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镜花楼 作者:卿九夜 文案 传说,有一条河,名曰忘川。对前世心存执念之人,只要在旁守上千年,便可带着记忆轮回转世。 传说,有一座楼,名曰镜花。若想寻找前世所爱,只要交出额间的印记,便可在镜中看到他过往的音容笑貌。 P个S:本文由几个小故事组成,各个小故事独立成篇,分开来看也不太影响阅读哈~~~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怅然若失 阴差阳错 主角:九儿,主子 ┃ 配角:花菱,宁千澜,青娘 ==================   ☆、第一章 七月,沛城。 正午的阳光炙烤着大地,连偶尔吹来的风都显得灼气逼人,整个小城闷热的犹如蒸笼一般,莫说街上的行人神色怏怏,就连路边的小贩都各自寻了个地方纳凉,只在有客人的时候才会上前招呼几句。 而与街上沉闷的景象截然不同的是,城南的一间名唤逸茗轩的茶楼内,却是一派热闹,人声鼎沸。 再过不久,就是茶楼说书人说书的时辰,人们早已占好了位置,三三两两的围坐在桌前,或是谈天说地,或是家长里短,大堂内嬉笑怒骂之声不绝于耳。 “这才像个茶楼的样子嘛。”大堂二层雅间外,一少女凭栏而立,圆圆的鸭蛋脸上嵌着一双如山涧幽泉般清澈的眸子,头上只松松的挽了个发髻,一身鹅黄色的衣裙,在明媚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暖人。 “真不知道主子以前都在想些什么,这样热热闹闹的多好。”少女一边把玩着腰间的缨络,一边看着眼前的热闹景象,蓦地想起了几年前的事。 那时她刚刚来到这里,整个茶楼内除了一个掌柜的、一个店小二,还有她口中所谓的主子,连个客人的影子都看不到。尤其是入夜时分,晚风吹过,屋檐翼角上的铜铃叮铃铃的响起,楼内一派萧然肃杀,让人只觉周遭阴风阵阵,不知道的,恐怕要将这里当做一个鬼楼。 不过经她调整了一番,现如今,这逸茗轩的景象可是大不相同了。 想到此,少女嘴角轻扬,露出了一个十分欣慰的笑容。 她放开手中的缨络,刚要转身回去后院,抬眼突然看到门外进来一个身着华美长袍的年轻男子,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在门口站住了脚。 这沛城说大不大,她在这儿住了几年,城中谁家有些家底,她也多少了解一些。那男子面容清秀,看似不过弱冠,衣袍均是由上好的锦缎裁制而成,腰间还饰着一块半个手掌大小的玉佩,怎么看都不像是出自平常人家。 来这茶楼的基本都是一些熟客,偶尔见到个生面孔,倒是觉得有些意思。少女这么想着,便悄悄的来到了楼梯口,倚在柱子旁,凝神侧耳,想要听听他和小二说些什么。 “这位客官,里边请。”小二刚刚招呼完一桌,一见有客人上门,顿时眼角堆笑,急忙上前招呼。 那男子抱拳对小二作了一揖,回道:“在下不是来喝茶的,是想向这位小哥打听个地方。” 小二一听他不是来喝茶的,神色立刻冷了几分。 这大中午的本来就热的要死,而且正赶上人多的时候,忙前忙后连口气都喘不匀,他还不是来喝茶的,谁还有那工夫去招呼他。 不过见他这般有礼,小二也不好直接赶人,只得耐着性子问道:“客官是想打听哪里?” “小哥可听说过一个名叫镜花楼的地方?” “不知道不知道。”小二连连摆手,语气明显有些不耐烦,见他站在原地不语,又补了一句:“客官要么进来喝碗茶,要么去别处打听一下,你这样堵在门口,还让我们怎么做生意啊。” 男子闻言一愣,随即略带歉意的笑笑,也不再追问,又是抱拳一礼,转身走了出去。 小二见他离开也不做理会,继续回到大堂去招呼别的客人了。 可是他们的对话,却是一字不落的听进了少女的耳中。 “镜花楼……镜花楼……”少女口中喃喃,无奈的叹了口气,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 她牵牵嘴角,蝶翼般的眼睫轻颤,侧首看向了身旁的一排雅间。思忖片刻,她提步径直走向一间,推门而入,绕过竹制镂空的屏风,越过紫褐色的水杨木桌椅,几步跨至窗前。 窗外正是茶楼旁的一条小巷,由于茶楼的围墙和旁边铺子靠的太近,这条小巷十分的狭窄,平日里根本没什么人往来。 她单手撑着窗棂,纵身一跃,如展翼的玉蝶般,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轻盈蹁跹,悄无声息的安然落地。 她左右看看,又算了算方向,急忙提步追了上去。 少女疾步追过了两个街角,终于在另一间茶楼前找到了那名年轻男子,“公子留步。” “姑娘是在叫我?”男子听见好像有人在唤他,便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结果看到了从后面急急追来的少女。 “在下与姑娘素昧平生,不知姑娘……”男子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少女挥手打断。 “你别姑娘长姑娘短的叫我,我听着别扭。”少女一脸厌烦,扯过衣袖当做扇子扇了几下,顿了顿,说道:“我叫九儿。” 男子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女子,不禁吃笑。 哪有姑娘家刚一见面就自报家门的…… “你笑什么?” 男子闻言回过神来,轻咳几声,随即将那笑意敛了回去,正色道:“在下苏凌悠,不知九姑娘急急追来有何要事?” “你不是在打听镜花楼吗?我知道那个地方。” “什么?”苏凌悠蓦地睁大了眼睛。 他辗转数年,总算打听到镜花楼所在,可也是仅仅得知那是一座茶楼,但来到沛城后,问过许多人,竟无一人听过镜花楼这个地方。他无法,只得逐个茶楼询问。正当他以为希望将要破灭之时,居然有人追过来,对他声称自己知道镜花楼所在。 “你知道镜花楼?若是知道,请你一定要告诉我,我是真的有急事要见镜花楼的主人。” “知道知道。”九儿撇撇嘴,示意他稍安勿躁,“镜花楼也跑不了,你也不急在这一时。不过我带你去倒是可以,在那之前还有些事要问你,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先随我来。” “去哪儿?” “跟我走不就好了。”见他一副温吞样子,九儿实在是按捺不住,气的直跳脚。“我都说了会带你去,你怎么还这么多问题,你一个大男人怕些什么,我还能把你吃了不成。” 说完也不去看他,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回头补了一句:“来不来随你。” 茶楼后面是一个简单的四方小院,院内以青石砖铺地,除了一角的石桌石凳和不远处几根晾衣服的竹竿外,并无半点装饰。 九儿带着苏凌悠来到书房。他简单的看了看,发现书房的一侧置着书案,上有一个石砚,旁边搭着一根毛笔,一盏枯油灯,旁边还有几本辨不出名字的闲书。而另一侧则是一大排书架,上面满满的放着各种书籍,多数纸张已经泛黄,看样子都有些年头了。 不过……苏凌悠皱起眉头,满心的疑惑:这地方的主人是有多清心寡欲,才能把院子和书房打理成这个样子。 “楞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过来。” 苏凌悠回过神来,发现九儿手里正拿着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的、白底青花的小瓷瓶。 她小心翼翼的将瓶子打开,然后食指紧紧按住瓶口,将瓶子倒扣了一下,又细心的把瓶子盖好,放到了一旁的书案上。 苏凌悠缓步走了过去,盯着她的食指,左瞧瞧右看看,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还是跟原来一样,也没见上面多了些药粉之类的东西,那她刚才究竟是在做什么? “你可别乱动,这东西贵着呢。”九儿一边说着,一边抬起了手。 眼看着食指就要点上自己的眉心,苏凌悠吓的接连后退了好几步。这丫头行事说话古怪的很,自己可得多多防备着些。 见他如此,九儿鄙夷的瞥了他一眼,“不是要找镜花楼吗,连这点勇气都没有?” “你别总拿镜花楼说事,先告诉我你到底要干什么。我可不想还没找到镜花楼就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 苏凌悠一脸‘你不说我就抵抗到底’的表情,让九儿彻底没了辙。 “你来镜花楼无非是为了找人对吧?” “嗯。”他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 “你从冥界投入轮回之时,十殿阎王可曾在你身上留下什么印记?” “你……” 九儿挥手打断了他的话,“那印记就是进入镜花楼的凭证,而我手上的东西能让印记显现出来,这回明白了吗。” 说完,也不顾他错愕的神色,食指轻点,印上了他的眉心。   ☆、第二章 苏凌悠到最后也没弄明白,九儿手上的到底是什么药。他只觉眉心一点凉凉的,有一种轻微的刺痛感。刚要抬手摸一下,却急忙被九儿拦了下来。 “都说了让你别乱动,这药金贵着呢,是由……”可是话一出口九儿就后悔了。 这药到底是由什么做的,她自己都没记住,当时云里雾里的听主子说了一大堆,都是些天上地下几百年难得一见的珍稀药材,花再多的金子都买不来。 总之一句话,这药贵的很。 “唉,说了你也不懂,你别乱动就行了。”九儿随口把这个话题岔了过去,“那药得过一会儿才有效果,反正闲来无事,能说说你要找的那个人吗?” 一提起这件事,他的神色渐渐黯了下来。 见他如此,九儿叹了口气,这种情况她早就适应了。 前世的因,今生的果,那么多人选择在三途河畔守候千年,无非是想再见佳人一面,只可惜,苦苦等待的那个人早已不知轮回几生几世,把这一切都忘记的干干净净。 何苦呢…… 不过细想想,自己有什么资格说别人。自己留在这里,不也是为了寻求一个答案,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她双手撑着书案,踮脚坐了上去,双腿有一搭没一搭的晃着,正考虑要如何缓解一下这种尴尬,他却先开了口。 “看你的样子似乎很了解镜花楼,来的人多吗?我是说像我一样的人。” 九儿看他一眼,然后默默的点了点头。 “那就好,还以为只有我这么无聊呢。”他无奈的笑笑,满是自嘲的意味。 “知道自己无聊就好。”九儿跳下书案,抻了个懒腰,慢悠悠来到他的近前。 只见他原来白皙的额头上,赫然浮现出一个红色的花形印记。那花瓣呈针状,向后开展卷曲,形似龙爪,正是开在三途河畔,指引幽冥地狱的曼珠沙华。 九儿拍拍他的肩膀,满意的说道:“不错不错,你合格了,这就带你去见我家主子。” 她将苏凌悠让到一旁,算了算位置,在一块地砖前面蹲了下来。 咚咚咚…… 九儿手指微曲,在那地砖上轻轻叩了三下。 苏凌悠仔细的盯着那块地砖,并未发现有任何异常。九儿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过了片刻,又轻轻的叩了两下。 这时,咔的一声响,那地砖向下陷了几寸。 九儿抬手按住那块地砖,随即向右一滑,它便隐到了旁边地砖的下面,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地道,就仿佛是妖魔的嘴巴,正等着猎物自己跳进去。 苏凌悠来到近前探头看了看,借着外面的光线,能看到入口处有几层石做的台阶,一直绵延向下,也不知会通到哪里。 “走吧。”九儿向他招招手,率先跳了进去。 苏凌悠只觉脊背发凉,若就这么跟进去,被人宰了都不会有人知道。可一想到很快就能见到镜花楼的主人,又强行把心里的顾虑压下了大半。 毕竟自己找了这么多年,不能就这样前功尽弃。 于是他咬咬牙,也学着九儿的样子,跳进了地道。 谁知他刚一进去还没走几步,入口处的地砖竟又恢复了原位,霎时间,地道中陷入了一片黑暗。 “站在那儿别动,稍等一下,马上就好了。”九儿的话让他又镇定的几分,他擦擦手心的汗,站在原地静静的等着。 也不知道九儿现在在哪里,地道中静的很,除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之外,并没有半点动静,好像这里原本只有他一个人一样。 他将自己呼吸的节奏放缓,暗暗的调整着自己的情绪。就这样又过了一会儿,前面传来了一点窸窣的声响,还未等他辨清究竟是什么,只见墙壁上每隔几尺出现了一个小凹槽,内中置有一个拳头大小的夜明珠,瞬间将地道照个通亮。 “现在好了,跟我来吧。”九儿站在不远处,正笑眯眯的看着他。 整个地道都是由石砖砌成,石阶一直绵延向下,仿佛直接通向幽冥地狱。 想到此,苏凌悠又是一身冷汗。 趁着他四下张望之际,九儿偷偷的回头瞄了一眼,见他畏首畏尾、强装镇定的模样,忍不住笑道:“我说苏公子,你上辈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和现在像吗?” “开什么玩笑,我上辈子可比现在潇洒多了。” “哈哈哈!”九儿一手扶着墙,一手捂着肚子,笑的腰都直不起来,“那你现在怎么回事,怎么托生成这个样子,窝窝囊囊的,全然不见潇洒的样子。” “谁知道呢。”苏凌悠叹了口气,很明显,现在这个样子他自己也觉得很郁闷。 “行了行了,笑一会儿就行了。说正事,我们还得走多久才能到?” 九儿闻言止了笑意,做了几次深呼吸,又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肚子,这才慢慢缓了过来,“不着急,估计走着走着就到了。” 说完,也不顾他错愕的神色,继续在前面领路。 苏凌悠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按理说地道里一般都会有些潮湿气闷,空气也污浊的很,可这里似乎通风良好,时不时的还会拂过一阵清风,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花香。而且随着不断的深入,原本只容一人通道,现在已经有了几丈宽。 总之,这里十分的诡异。 苏凌悠又在这种忐忑中前行了大约半盏茶的时间,他二人终于来到了地道的尽头。 一扇巨大的石门横亘在面前,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他上前几步试着用手推了推,可那石门却纹丝未动,想来也应该是由什么机关开启的,于是他回过头来,求助似的看着九儿。 九儿朝他吐了吐舌头,又做了一个可恶的鬼脸。 这家伙脑子不是有问题吧,这么大个石门怎么看都不是能用手推的,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靠边靠边。”九儿挥手示意他站到一旁,然后自己站到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扯着嗓子大声喊道:“主子,给我开门!” “闭嘴。”石门后面传来一个略显沉闷的声音,然后便是轰隆隆的巨响,石门缓缓的开启,惊得苏凌悠张大了嘴巴。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石室,桌几小榻样样俱全,屋顶正中悬挂着一颗一尺有余的夜明珠,柔柔的散着淡黄色的光晕。 石室左侧还有一个阶梯,同样是由石头砌成,向上延至屋顶的孔洞,似乎这层石室上面别有洞天。 “主子,快下来,有人来了。”九儿又大声的嚷了一句。 话音刚落,只见一年轻男子沿着石梯款步走了下来。 他的视线落在了苏凌悠身上,只那一眼,苏凌悠便怔在了原地。 无波无痕的双眼,仿佛看尽世间沧桑,却又没有被红尘所染。像是一个坠入凡间的仙人,可又少了些悲天悯人的情怀。他只是站在那里,便让人心生敬畏,遥遥的有一种距离感。 那人看上去年轻的很,头发却白了大半,只用了一根发带,一半系起,一半散于肩侧。 不过最让苏凌悠在意的是他的双手,带着不知由什么织就的手套,幽幽的泛着银色的光芒。 “主子。”九儿一见他便兴奋的跑了过去,看这架势是要扑上去亲昵一番,可谁知却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九儿笑嘻嘻的看着年轻男子,可他依旧是面无表情。 “都和他说清楚了吗?” “还没呢。”九儿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头,“这里的印记我看过了,不过具体的还没和他说。” 男子点点头,“和他说明白,若是同意的话,再带他来找我。”说完,又转身上了楼。 看着男子慢慢的消失在视野中,苏凌悠眉头皱了起来,“这就是你家主子?他平时就这么说话的吗?” 每句话都是冷冷的,不带有任何的情感,就好像一切的事物都与他无关。 “是啊,不过习惯就好了。”见他上楼,九儿眼中闪过一丝丝的酸楚,不过下一刻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她拽着苏凌悠到桌边坐下,然后为他添了杯茶,一字一句的认真说道:“现在我给你讲讲具体的情况,在我没说完之前,不许发问。” 苏凌悠接过茶杯浅浅的呡了一口,听她说完后,郑重其事的点点头。 “在你轮回之前,十殿阎王将你前世的记忆封印在你的额间,也就是你额上的那枚印记。如果你要找人的话,必须将那枚印记交出,然后等个两三天,到时候再来这里,那时自然会给你个结果。” 苏凌悠聚精会神的听着,生怕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事,他抬眼看了看九儿,见她似乎说完了的样子,于是想了想,问道:“你说前世的记忆被封印在那枚印记中,若是你们取走,那我岂不是会忘得干干净净。” “不会立刻忘掉的,应该是过很久很久之后,可能是十几年,也可能是几十年,你才会一点点的淡忘。” “那要是我还没有找到她就忘了前世的记忆怎么办?” 九儿随手拿过一个橘子放到手中把玩,“你有没有想过,你在三途河畔等了千年,而她早已不知轮回了几生几世,换句话说,人家早把你给忘了。” “是啊,她应该不会记得我了。”苏凌悠苦笑一声,这是他不愿承认的事实,如今从九儿嘴里说出来,再一次逼着他不得不去面对。 “所以说,你把印记交出来,三天后,我们让你知道她现在怎么样,过得好不好。执着过去是没有意义的,你看完后就把这件事忘了,好好的过这辈子的生活。”   ☆、第三章 苏凌悠静默半晌,最终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幽幽开口:“如果我说我要自己去找呢,如果我现在离开你们会拦着吗?” 九儿摇摇头,“不会的。”她抬手指了指那扇厚重的石门,“门就在那里,如果你想走随时都可以。不过走之前你要想清楚,凭你的力量要用多久才能找到她,运气好的话这辈子还有机会,运气不好呢?你打算再在三途河畔守上千年?” 见他眼神瞬间黯了下来,整个人像泄了气一般堆坐在那里,九儿心里竟生出一丝愧疚。 道理残忍了些,可是事实摆在那里早晚都要面对,逼得人不得不做出选择。 “你可以慢慢考虑一下。” “不用了。”苏凌悠一口否决了九儿的建议,他眉头深锁,表情痛苦的很,“你说的对,带我去见你的主子吧。” 二楼的摆设比一楼还要简洁,里侧是一面一人多高的铜镜,上面的雕饰已经模糊不清,好像还刻着什么字,实在是让人分辨不出。旁边靠墙的位置是一张桌子,上面瓶瓶罐罐的不计其数。那人站在桌前,拿着两个小瓷瓶,勾勾兑兑的,也不知在弄些什么。 “主子,我都和他说明白了。” 那人没作言语,放下了手中的活儿,又从旁拿过另一个瓷瓶,来到了苏凌悠的面前。 他缓缓摘下手套,修长白皙的手指仿若无骨,线条柔美的更胜女人。 苏凌悠怔了片刻,这时,却听九儿说道:“忍着点,好像会疼一下。” “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人食指已经点上他的眉心。 顿时额间一种刺痛感传来,可也只是瞬间的事,那人收手,指尖幽幽绕着一圈红晕,仔细一看,正是自己额上的印记。 他指尖轻轻一晃,那印记准确的落入了瓶中。他拿着小瓷瓶回到桌前,又向其中添了些什么。苏凌悠好奇的很,想走过去看看,却被九儿抬手拦了下来。 “三天之后你到茶楼找我。”说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送你出去。” 苏凌悠看了她一眼,又望了望那个神秘的男人,虽然满腹狐疑,但也知道现在要不出个结果,思忖再三,也只好按照九儿的话去做。 送走了苏凌悠,九儿自己又折了回来。 她剥开橘子,往嘴里送了一瓣,含糊不清的说道:“主子,你就不能多说几句话吗?天天弄得我像是自言自语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脑子有问题呢。” 他没有理会,继续专注手中的事,先是向那个装着印记的小瓷瓶中滴了些不知名的液体,然后晃了晃,放在一旁静置。 “还要看吗。”他缓缓开口,望向九儿。 九儿把剩下几瓣橘子也扔进嘴里,郑重其事的点点头,“当然要看,当初约定好的,主子你到时候可不许耍赖。” 见他不语,九儿也就不再多说,她去楼下搬了个椅子上来,看着他在桌前忙着,自己坐在一边,安安静静的等着。 还有多久?她在心里默默的盘算了一下,约定的五年之期早已过了大半,当年她留在这里是为了寻求一个答案,可现在呢?那个答案还是否重要,或者说,自己现在想要的答案究竟是什么,她自己都有些分不清了。 九儿的思绪越飘越远,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已经完成了手中的活儿,回头淡淡的瞥了她一眼。他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过了片刻,又放弃了,继续忙起了别的事情。 就在这样的静默中,二人度过了小半个时辰。 他见时间差不多了,于是又拿起了装着印记的小瓷瓶,转身来到铜镜前,随手将瓶中的液体泼到铜镜上。谁知那些液体并没有沿着镜面流下,而是像遇到了纸张一般,慢慢的濡湿成一片。过了片刻,在镜面上形成了一个十分奇特的图案。 那图案有些像道士的画符,浮在镜面上若隐若现。他将手套全部摘下,轻轻按在镜面上,而那图案仿佛有了感应一样,一时间光芒大盛,十分的耀眼。 九儿显然早有准备,她又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场景,所以当她看到主子脱下手套就立刻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免得被那光刺得眼睛疼。 耳边不断传来呜呜的声响,似狂风呼啸,又似恶鬼低泣,听的人心底泛寒。 过了一会儿,声音渐渐小了,光芒也慢慢弱了下来。九儿偷偷的从指缝间向外瞄了一眼,发现一切准备就绪,就安然的放下手,来到了铜镜前。 此刻的铜镜已看不出原本的样貌,镜面上一片混沌,仿佛一条深邃的通道,不知道会通到哪里。 “走吧。”他看了一眼九儿,率先一步踏了进去。 九儿无谓的耸耸肩,也紧随其后,消失在混沌之中。 眼前是一条繁华的街道,两旁小楼林立,大街上人来人往,街边的小摊上叫卖之声不绝于耳。 一切的一切都看似和正常无异,除了…… 像是年久的纸张一般,所有的一切都是微微泛黄,仿佛是隔着古铜色镜子观看的戏幕一样。 “来人,给我往死里打!” 说话之人是街边一间酒楼的老板,大概三十多岁的样子,体态微胖,嗓门大的骇人。 话音刚落,只听见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四五个家丁蜂拥而至,将一个年轻男子推搡到酒楼门外,然后便是拳打脚踢。 “今儿不给你点颜色看看,老子的姓就倒过来写!” 那年轻男子正是苏凌悠,此刻的他衣衫褴褛,原本怀中抱着的酒瓮早就摔得四分五裂,在一众人的围攻下根本无力反抗,只得用双手牢牢的护住脑袋。 周围看热闹的人倒是围了不少,只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阻拦,想来那老板平日里也是凶神恶煞的,所以大家都有些惧怕。 眼看着苏凌悠就要支持不住,这时,嗒嗒的马蹄声传来,几个身着劲装的男子勒马在酒楼前停下,大家诧异的看向他们,自觉的为他们让出了一条路。 “住手!” 为首的男子剑眉星目,头发一丝不苟的全都束起,眉宇之间透着一股英气。 “怎么着,还想多管闲事?”老板挥挥手让家丁停了下来,他几步走到男子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道:“穿的倒是不错,不过看你这模样,也不过是个奴才,你主子是谁啊,知不知道这里是我……”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面前寒光一闪,一柄软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顿时惊呼声四起,老板惊恐的看着眼前的男子,刚才那股嚣张的气势全然不见了踪影。 “这个人我要带走。”男子冷冷的说了一句,然后撤回了手中的剑。他回头看向后面的仆从,仆从知会的点了点头,然后从怀里取出了一个小袋子,恭恭敬敬的递了过去。 “这是他欠你的酒钱。”说着,他把袋子丢到老板手里,然后上前仔细看了看苏凌悠的伤势。 谁料苏凌悠竟然还有些意识,他推开男子的手,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也不顾头上的伤,踉踉跄跄的走到摔碎的酒瓮前,“真是可惜了一坛好酒啊。” 他拾起一块碎片,将上面残余的酒水仰头饮尽,“好酒啊!” 他自顾自的叹着,完全不去顾及旁人的眼光。   ☆、第四章 为首男子眉头微皱,神色不悦的看着他,“带走!”他低声吩咐,随即两名仆从上前,一人架着一边,将他直接丢到了马背上。 男子也翻身上马,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带着一队人绝尘而去。 老板显然还没有从惊吓中回过神来,他颤巍巍的打开袋子,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里面装着的,竟是满满的一袋金沙…… 随即光影飞逝,一切犹如走马灯一般交替变换,眼前的场景瞬间变成了一处宅院。 小院内怪石假山林立,一弯清泉蜿蜒而过,传来淙淙的声响。 假山旁,一女子亭亭而立。同样是一身劲装,头发极其简洁的束在脑后,以黑纱覆面,只露出一双晶亮的眸子,凛冽中带着一丝威严。 “家主,人已带到。”说话之人是刚才街上那名劲装男子,此刻,正恭敬的低着头,单膝跪在女子身前。 女子点点头,思忖了片刻,道:“鸣晔,你做的不错,把人带过来吧。” “可他还未酒醒。” “你把他安置在哪里,带我过去。” 鸣晔的身周突然散出了迫人的杀气,手掌紧握成拳,□□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似乎他对苏凌悠,恨不能杀之而后快。 见他一动不动的跪在那里,女子的神色也渐渐冷了下来,“鸣晔,别再做多余的事。我意已决,况且苏家需要他。” 说完,她直接越过了鸣晔,沿着园中的小路,片刻的功夫便消失在视野中。 卧房内,薄纱轻幔层层叠叠,清一色的紫檀木桌椅,桌上兽脚香炉青烟缭绕,想来是为苏凌悠点了些安神的香丸。 而他此刻正躺在床上,丫鬟早早就为他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头上的伤也仔细的包扎好。 女子坐在床边,看着熟睡的他,神色复杂的很。 整整一个下午,苏凌悠都在沉沉的睡着,而那女子就一直坐在床尾,背倚着软枕,似乎是要等他醒来。 日渐西斜,直到傍晚时分,苏凌悠才慢慢的有了点意识,他抬手揉了揉眼睛,这才彻底醒了过来。 “呦,美人,这是你的闺房吗?”苏凌悠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床尾的她,他懒懒的调笑了一句,却对自己现在的处境漠不关心。 见他如此,女子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不过过了片刻,就恢复了刚才的模样。 “苏凌悠。” 听她叫出了自己的名字,苏凌悠只是抻了个大大的懒腰,撇嘴道:“怎么,你是哪家的小姐?这是看上我了?” “苏家苏颜雪。” 他听罢愣了片刻,然后嘴角挂上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苏家?洛城苏家?” “没错。” 苏凌悠缓缓起身,仿佛变了一个人,刚刚慵懒的模样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你应该知道,我现在在想些什么。” “你想杀我。” “我倒有些佩服你的胆识了。”苏凌悠掀开被子,穿好床下为他准备的长靴。他几步走到了相对宽敞一些的地方,动了动手腕,又活动了几下筋骨。 “我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既然找人将你带回来,就说明你还杀不了我。” 话音未落,只见苏凌悠手中已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根花枝,冷冽如剑,瞬间朝她袭来。 谁知她竟动也不动,似乎是在等着苏凌悠出手。眼看着花枝就要刺入眉心,她反手一带,以两指将那花枝牢牢夹住。 二人就这样对峙了好一会儿,她依旧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可苏凌悠的额上已密密的渗出了汗。 “我说过,就凭现在的你,还杀不了我。”言罢,她指上用力,只听咔咔几声,他手中的花枝齐齐的断作几节,落了一地。 苏凌悠死死的盯着她,掩不住一身的杀气。 “所以呢,把我带回来只是为了羞辱我?” “没有,只是想给你一个亲手杀我的机会。”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听不出半点的情绪波动,仿佛苏凌悠要杀的人,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与她毫无关系。 苏凌悠挑眉,似乎没有听明白她话中含义。 苏颜雪没有继续解释,而是从怀里拿出一本书,“总之,你就安心在这里住下,想杀我我随时奉陪。”说着,她把书放到床头,转身走出了屋子。 屋内又剩下了苏凌悠一人,他的目光落在了书上,上前随手翻看了几页,眉头突然皱了起来,眼底现出一片阴寒。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苏凌悠过得格外平静。他什么都没再多说,就在这里安安稳稳的住了下来,每天好酒好菜的吃着,余下的时间就照着书中所写的修习武功,没看出半点的异常。 夜半时分,书房内烛火摇曳。苏颜雪放下了手中的账本,看了一眼书案前的鸣晔,开口问道:“他怎么样?” 知道她问的是苏凌悠,鸣晔面无表情的回着:“每天都在习武。” “那就好……”苏颜雪微微颔首,“依你看,他何时能够修成书内的武功?” “至少一年。” 苏颜雪轻轻叹了口气,她抚了抚面上的黑纱,似乎陷入了某种忧虑,过了好半晌,又开口道:“鸣晔,从明天开始,你放下手中所有的事,去教他……” “我拒绝。”好像早就料到苏颜雪会这么说,所以还未等她说完,他就开口打断。 “你知道我不想这么做,但如果你要拒绝的话,我只能以家主的身份命令你。” 鸣晔死咬牙关,眼中满是怒火。这时,苏颜雪又补了一句,“别忘了,你曾发过誓,要誓死效忠苏家。” “我誓死效忠的苏家,是有你在的苏家。” “鸣晔!”苏颜雪沉声呵斥,“无论家主是谁,苏家就是苏家,没有丝毫的差别!” 鸣晔无从反驳,第二天一早,只得遵照苏颜雪的命令,在苏凌悠的院子里等候,可等到日上三竿,才见他慢悠悠的从屋子里出来。 一见到他,苏凌悠愣了一下,随即嘴角轻挑,嬉笑着问道:“你家美人家主呢?你不好好跟在她身边保护,跑到我这里做什么,就不怕她被哪个男人拐了去?” “苏凌悠!”鸣晔一把拽住他的领子,把他拉到近前,“管好你的嘴巴!” 苏凌悠无谓的摊手,嘴角微挑,一副‘你奈我何’的表情,“不想听?不想听就快点滚回去,我可没空和你多费口舌。” 这时鸣晔才认真看了一眼他的穿着,像是正要出门的,“你要去哪儿?” “去喝花酒。”说完他扯开鸣晔的手,头也不回的朝着大门走去。 结果未走两步,只听身后唰的一声,下一刻,一柄软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鸣晔,苏颜雪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竟然让你如此死心塌地的跟着。你要效忠的应该是苏家才对,而不是她苏颜雪一人。” 听罢,鸣晔剑锋一偏,苏凌悠的脖子上顿时现出一条血痕。 苏凌悠浑不在意,“要么你现在杀了我,要么等我杀了她。” “你以为我不敢吗!” “若我没有记错,你家世世代代都是苏家的家奴,曾发誓永远效忠苏家。你若杀了我,便是毁誓。”说完,他两指夹住剑身,把它从脖子上移开。 “现在我要去喝花酒,别挡我的路。” 鸣晔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怒意,他手腕轻转,一剑刺了过去。苏凌悠见势不好,急忙旋身避过锋芒。 软剑刺透外袍,上好的衣料瞬间添了好几处口子。两人缠斗在一处,鸣晔剑法精湛,苏凌悠手中没有武器,明显处于劣势,不过片刻的功夫,便有些吃不消。 可他依旧不慌不忙,眼看着鸣晔一剑刺向自己,他却堪堪停止了闪避。 鸣晔没想到他竟会如此反应,想要急急停下,可剑势已出,根本收不住手。 就在生死之间,一柄长剑破空而来,铛的一声,打掉了鸣晔手中的剑,震得他胳膊麻木半晌,虎口也洇洇渗出了血迹。 “鸣晔,还不退下。” 苏颜雪徐徐走来,看了一眼他手上的伤,发现并无大碍,目光又转向了苏凌悠,“你去喝花酒也好,继续修习武功也好,我都不会拦着。不过,我只给你半年的时间,若到时候你还杀不了我,你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你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苏颜雪似乎永远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看的苏凌悠格外恼怒。 “我只是想帮你完成心愿而已,顺带把苏家还给你。” “还?哈哈哈!”苏凌悠仰天大笑,“这词用的妙,你夺走了我的一切,现在又说要还给我,这算是施舍吗!”   ☆、第五章 “怎么会是施舍。”苏颜雪沉吟片刻,继续说道:“苏家本来就是你的,这些年我只是代为掌管,现在你回来了,自然是要归还与你。” 说完,她转向鸣晔,“自己去刑房领十杖。” 既然是苏颜雪的命令,鸣晔断没有不遵之理。 待鸣晔退下后,苏颜雪审视了一下他身上的衣物,“去换一件衣裳,天色还早,要喝花酒也不急在这一刻。你出门之前,我先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 “去见你的乳母。” …… 这是一处十分不起眼的院子,它位于苏家大宅的角落,格外的僻静。 老人家背对门口而坐,头上花白了大半,身形伛偻,看上去比实际岁数要年长许多。 似乎是听见来人的脚步声,老人家轻轻的叹了口气,“小姐怎么又过来了,我在这里住的很好,小姐不用记挂。” 苏颜雪上前几步,握住了那双苍老干枯的手,缓缓说道:“婆婆,今天我还给你带来了一位故人。” “故人?”她语带疑惑,“我哪里还有什么故人。” “婆婆见了就会知道的。” 言罢,缓步走出了院子,把这里留给了他们二人。 苏凌悠面露忐忑,慢慢的绕到她的身前,却还是见到了他最不想看到的一面。 老人家面色黢黑、伤痕交错,正是被火灼伤之后的模样。 “这位公子是……” 苏凌悠在她身侧蹲下,紧紧的握住她的手,像是抓着自己唯一的寄托,“是我,凌悠。” “凌悠……凌悠……”她反复的念叨着这个名字,眼角却慢慢湿润,“原来是小公子,你还活着,真好,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 苏凌悠也变得哽咽,“是啊,当年陈叔把我和娘亲都救了出去……从那场大火中把我们救了出去……” 一听到那场大火,她的眼中浮现出极大的悲痛。 那一晚,火光映亮了大半个洛城,哭声喊声不绝于耳,火舌吞吐之处尽成焦土,所有人的命运就此改变。 “好孩子,都过去了。”她像个慈母一样,伸手轻抚着他的脑袋,“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又是一声叹息。 “这些年你们过的怎么样?” “自从离开苏家后,娘亲的身体就一直不太好,好在陈叔会些手艺,靠着做些小买卖,也够贴补家用的。” “那他们现在……” 苏凌悠深埋着头,“已经去了,几年前娘亲生了一场大病,看了不少大夫,可吃了好些药也无济于事。娘亲走后没多久,陈叔也走了。” 他咬着嘴唇,紧攥着拳头,“要不是当年那一场大火,他们一定还会好好的活在世上,苏颜雪……苏颜雪……我迟早会杀了她!” 说着,苏凌悠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通通告诉了乳母,“我不知道她在打着什么主意,不过我既然回到了这里,就一定会拿回我所应得的。” 听他说完,乳母眼中现出了深深的忧虑,“当年的事情与她无关,何况,她是你妹妹,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她不是!她是那个女人和外面男人所生的野种!” “都过去了……”她的神色渐渐黯了下来,却也只是反复的念叨着一句:“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苏凌悠缓了缓,这才慢慢的平复了心绪。整整大半天的时间,他和乳母说了好多好多的事,直到月上柳梢,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似乎是因为乳母的事,他表面上依旧对苏颜雪充满了敌意,可心里却渐渐的放下了一些防备。直到两个月以后,另一件事的发生,让苏凌悠彻底陷入了疑惑。 那天在书房,苏颜雪把满满一桌子的账本全都堆在了他的面前,“这是苏家所有的账目明细,以及所属的田契地契,从明天开始,你上午继续修习武功,下午过来看账,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随时问我。” 苏凌悠满腹狐疑的上前翻看了几眼,发现她说的并没有半句假话。苏家所有的产业账目全都在此,包括茶楼当铺等等。 他越来越想不明白,苏颜雪把他带回来究竟是要做什么。 这时,鸣晔敲门而入,“家主,都已经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发。” “好。”她吩咐鸣晔:“今天我和他去赴宴,你留在这里。” “还有一件事。”苏颜雪回身,从旁边的书架上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锦盒,她打开盒盖,从中取出印玺交到鸣晔手中,“传家主令,年末报账时,苏家各地管事全部要到齐,一个都不许少。” “遵命。”鸣晔看了一眼苏颜雪,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可想了想,还是忍了下来。 苏凌悠闲闲的翻看着手中的账本,随口问道:“谁家的宴席?” “陈家,今日是你外祖父六十大寿。” 一听到陈家,苏凌悠面露抵触,“想不到苏家与陈家居然还有联系,外祖父?当年娘亲钟情于爹爹,可他非逼着娘亲嫁给一个富贾之子,娘亲不从,竟被他赶出家门,发话说只当从来没有过这个女儿。他的六十大寿,我去做什么。” 苏颜雪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时间差不多了,这件事三言两语的也解释不清,等到了陈府,你自然会明白的。” 陈家与苏家是洛城最具势力的家族,陈老爷子的六十大寿自然是高朋满座,和陈家有些关联的人纷纷来贺,满院张灯结彩,一片喜庆祥和。 “苏家家主到~”小厮高声通报,苏颜雪这边立刻吸引了一众人的视线。 来客中大多也跟苏家有些生意往来,片刻的功夫,已经有好些个相识的过来招呼。 “这位是……” 在大家的印象中,苏颜雪的身后永远都是那个不苟言笑的鸣晔,今天怎么换了个随从。 看见时机已到,苏颜雪特意提了声音,向大家郑重介绍:“长兄苏凌悠,前些日子刚刚回到苏家。” 众人惊呼的同时,也没忘私下议论:“苏凌悠?当年不是死了吗?” “谁说死了?废墟里一直没找到尸体,据说是逃了出去。” “可那一场大火烧了整个府宅,怎么可能逃得出去?” 不过这也是苏家的家事,与他们并没有多大的关系,既然苏颜雪都已经认可,那他们也不好多说,议论了一会儿,话题便又转到了生意上的事情。 小厮引他二人在主桌落座,苏颜雪小声的向他介绍这里每一个人和苏家的关系,有和苏家生意上往来的,也有一些对立关系的,让他一定要好好记下。 过了不久,陈老爷子便在子孙的搀扶下出现在众人面前。苏凌悠长的像娘亲,陈老爷子的目光立刻落在了他的身上,顷刻间,泪流满面。 苏凌悠本是个八面玲珑的性格,虽然心里不情愿,但在这种场合下,也只能陪着笑脸,说了好些安慰的话。一副孝子贤孙的模样,立刻博得了众人的好感。 席间,苏凌悠左右逢源。与苏颜雪严肃的性子相比,自然是他更得大家的亲近。不知不觉间,众人对苏家的关注,已经从苏颜雪那里,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苏颜雪默默的退到了一旁,把整场宴席全都留给了苏凌悠。她看着苏凌悠推杯换盏,脸上笑意斐然,似乎正是多年前所熟悉的那个样子。 苏凌悠忙着和众人交谈,竟没有注意到她何时离开的自己。他下意识的找了一下,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看到了她的身影。 那一刻,他有一瞬间的失神。 虽然隔着面纱看不真切,但他清楚的感觉到,一向严肃的苏颜雪,似乎是笑了。   ☆、第六章 那一天的事,二人都心照不宣的没有再提。 从那以后,苏颜雪渐渐淡出了大家的视线,苏家大事小事基本上都是苏凌悠在处理。他适应能力很强,头脑也转得快,再加上十分会处理关系,凡是和他有过交集的人,都是对他满口称赞。 所有人都知道苏家大公子回来了,上门拜访的人络绎不绝,其中多是一些和苏家有着生意往来的。他们不会在乎苏家的家事,不会在乎苏家的家主是谁,只要能赚银子就好。 与此同时,若是合作的对象是个相谈甚欢的人,更是能够巩固双方的交情。 无论怎么看,都是苏凌悠更能胜任这个位置。 所以没过多久,“苏家家主将要易位”的消息便在洛城不胫而走。 苏凌悠老早就听到了这个消息,他相信苏颜雪比他听到的更早,一时间,心里暗暗的生出了一些莫名的情绪。 这真的是她要得到的结果吗? 若说他一开始不相信苏颜雪的话,可现在呢? 苏颜雪做的一切无非都是为他树立威信、帮他拉拢更多的关系。这样的话,要不了多久,即使苏颜雪不想让位,外部的舆论也会逼得她不得不让。 心里的信念竟在一点点的动摇。 原来,他时刻所想的都是如何夺回苏家、如何杀掉苏颜雪,而现在,苏家几乎唾手可得,至于杀掉苏颜雪,有时他甚至都会忘掉这个想法,直到再次想起,心里又是一阵莫名的惶恐。 惶恐?究竟在怕些什么? 离开苏家后,娘亲几乎每天都在教导他那对母女是如何的阴险狡诈、要如何报仇雪恨、要如何把失去的一切全都夺回来。 这种深埋心里的仇恨支撑他过了十多年,而当他亲眼所见、亲身体会,竟对娘亲所说的那些产生了怀疑。 娘亲曾经告诉过他,苏家家主之位一直是有能力者居之,且不分嫡庶男女。苏颜雪的娘亲想要争宠,可迟迟没有孩子,她便在外面得了个野种,可生下来之后却发现是个女孩。 那孩子不足盈月,身体一直不好,她连正常的生活都需要人照看,更别提修习家主的武功。见继任无望,她一直心怀不轨,暗暗的想要策划些什么。直到那次,苏凌悠的爹爹不经意说出要正式对外宣布苏凌悠为苏家的少家主,她居然放了一把大火,想要烧死他们母子。 陈叔算是娘亲的陪嫁随从,一直护在左右,在那场大火中救了他们一命,母子二人这才躲过一劫。 况且他已经见过乳母,她是陪嫁丫鬟,跟着母亲到了苏家,十分的忠心,断不会因为一点恩惠便依了苏颜雪。 她应该是知道些什么,可一想起老人家现在那个样子,若是再提起当年的事,定会让她格外难过。 苏凌悠想了想,也只好作罢。 长夜漫漫,寂寥无眠。明天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苏凌悠没心思去喝花酒,只能拿着酒壶酒盏跑到院子里吹冷风。 结果很不巧,刚刚三杯酒下肚,就见到了苏颜雪。 苏颜雪刚从外面回来,本来是要给他送东西,却发现他不在房中,问过鸣晔后,才知道他一个人跑出来喝闷酒。 “这是苏家各地管事的名册,好好看一下。” 苏凌悠淡淡的瞥了一眼,却没有伸手接下。他把手中的酒盏递了过去,“离年底还有一段时间,明天再看也不迟。” 看他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苏颜雪便把名册放到了桌子上,从他手中接过酒盏,仰头一饮而尽。 “为何要把苏家还给我?你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苏家本来就是你的,不过是想替你完成心愿而已。” 他越发不能理解苏颜雪的想法,“你在家主之位上做的好好的,何苦派人把我带回来,说什么要替我完成心愿,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要杀了你。” “那很好,等你修成书中的武功,自然能够杀了我。” 啪的一声,苏凌悠带翻了桌上的酒盏,伸手掀起她的衣领,把她拉到近前,“苏颜雪!你……” 他心中莫名的恼怒,至于为何,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苏颜雪依旧没什么反应,只是轻轻的推开他的手,缓缓道:“当年那一场大火烧了大半个苏家,你和你的娘亲不知去向,从那以后,爹爹也病倒了。” 她试着一点一点的回忆当年的事,“苏家只剩下我一个孩子,身体不好又能怎样,除了我之外,没人能够接替家主的位置。这么多年,我也累了,你既然身为苏家长子,自然是要担起这个责任,家主之位,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苏凌悠双拳紧握,过了许久,才缓缓放开。他走到园中,折下两根花枝,把一根交给了苏颜雪,“你不是说随时奉陪吗,我们再比一次。” “好!”苏颜雪痛快的点头答应。 那一瞬,剑雨翩然,花落满园。苏凌悠一边和她对招,一边想着自己的心事,被她逼得招招败退。可即便如此,他的嘴角却挂上了一抹笑意。苏颜雪看的愣了一下,被他抓住了机会,花枝直指咽喉。 苏颜雪认命的闭上眼睛,等了片刻,却没等到意料之中的结局。 “你……” 苏凌悠依旧在笑着,他似乎心情大好,慢慢放下了手中的花枝,道:“今天不算,我们日后再比。” 说完,他把那花枝丢到一边,拿起桌上的名册就要回房。这时,他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闷哼,然后便是酒盏落地碎裂的噼啪声。 苏颜雪面色惨白,倒地不起。 那一刻,苏凌悠心底一沉,下意识的想要冲过去,可却怎么都迈不开步子。 现在这里只有他们两个,若是放任她这样下去,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要了她的命。 让她死,这不正是自己的夙愿吗,为何要过去救她? 可是这阵莫名的心慌又是怎么回事? 刚刚比试的时候,他曾想了很多很多,虽然想通了一部分,可其他的多少还是有些摸不到头绪。 至于现在…… 不,不对,自己要堂堂正正的杀了她才是,现在即使她真的死了,也不能算是自己赢了她! 他怔在原地犹豫了好久,还是一步步上前,把她抱起送回了卧房。 夜色渐深,况且他对这里也不算熟悉,无奈之下,只能找来了鸣晔。 看着鸣晔忙前忙后的样子,苏凌悠觉得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在屋子里面来回转悠。 这是他第一次进来苏颜雪的屋子,屋子里面格外的整洁,所有东西都是规规矩矩的放在它该放的位置,没有一丝杂乱。 墙上挂着两把宝剑,一柄长弓,至于姑娘家用的妆奁首饰、胭脂水粉,苏凌悠连个影子都没看到。 他幽幽的叹了一声,正待去看看苏颜雪的情况,却不经意的瞥到了桌上的一个小物件。 是一只竹条编成的小蜻蜓,一端用线拴着竹竿,拿在手里轻轻一晃,小蜻蜓便像飞起来一样。 是这里孩子常见的玩物,不过这只有点特殊,那只小蜻蜓脑袋上被人画了一个红点,所以苏凌悠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是当年乳母给他编着玩的,只是后来…… 床前轻纱半掩,远远的看不真切。苏凌悠遥遥的望了一眼,口中喃喃道:“原来是你……” 彼时年幼,虽然同为苏家的孩子,但由于娘亲的关系,再加上苏颜雪身体抱恙,所以他们两个一直都没有见过。 那天他拿着乳母编织的小蜻蜓跑到花园玩耍,却远远的看见一个倒在地上的孩子。那孩子瘦瘦小小的,看上去比他小上几岁,小脸蜡黄,也没什么血色。 苏凌悠想去叫人,可也不能把她放在这里不管,于是费力的把她扶到背上,背到了最近的一个亭子里。 她好像还有点意识,紧紧的抱着苏凌悠,口中喃喃的也听不清在说些什么。苏凌悠脱不开身,只好留在那里陪她。 过了好一会儿,那孩子总算醒了过来。她怯怯的看向苏凌悠,小声的道谢,然后便剧烈的咳嗽起来。苏凌悠一边安慰她,一边抚着她的背。见她好像缓了过来,便问道:“你是谁?怎么会倒在园子里?” 她有些紧张,不停的揉搓着衣角,任凭苏凌悠问了好久也没有回答。 “好了好了,你别怕,我不问就是了。”说完,便把手中的竹蜻蜓塞给了她,“这个送给你。” 竹蜻蜓一跳一跳的,立刻就吸引了她的视线,她颤巍巍的接过,嗫嚅着问道:“真的可以送给我吗?” “当然。”苏凌悠笑的格外开心,“你回去记得好好养身体,等身体养好了就来找我玩,我叫苏凌悠,你可记住啊。” 一听到这个名字,孩子怔忪了片刻,她紧握着手里的竹蜻蜓,试着开口:“那我明天可以来找你玩吗?” “可以啊!”苏凌悠也没有想太多,只是正愁没有人陪他玩,所以当时就点头答应,“那我就在这个亭子里等你。” 两个孩子勾了勾手指,就此定下了约定。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们都是偷偷的约在这里玩耍,直到那一场大火,苏凌悠便再也没有见过她。   ☆、第七章 慢慢的,苏凌悠从回忆中清醒过来。 那只竹蜻蜓静静的躺在桌上,周身格外的光滑,似乎常常被人把玩。苏凌悠轻轻的握住它,一时间,思绪万千。 “她怎么会这样?” 眼看鸣晔那边已经处理妥当,苏凌悠来到床前看了看,发现她依旧昏睡,脸色却比刚才好了很多。 “刚刚我和她比试了一番。” 鸣晔默不作声的转过头,看着窗外的明月,似乎在竭力压制自己的情绪。许久,张口道:“出来一下,有话和你说。” 苏凌悠依言来到了外面,这时,又听他说道:“苏家已经是你的了,能不能放过她。” “我为何要听你的?” “当年她还只是一个孩子,根本没有做错什么,况且,她已时日无多,我不想她负着你的恨意离开。” “什么?”苏凌悠大惊失色。 鸣晔从袖中拿出一小瓶药,神色复杂,“这药能让她像正常人一样的修习武功、打理家事,可也对身体有着极大的伤害,这么多年,她一直都是这么撑过来的。” 心里已经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滋味,他急急掩去眼中的慌乱,兀自镇定,道:“告诉我,这些年苏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来,那一场大火过后,苏凌悠的爹爹就病倒了,眼看着他病的日渐严重,苏家顿时陷入了一片慌乱。 几个外家的叔伯想要趁机夺取苏家,无奈之下,只好立苏颜雪为苏家的少家主。可她的资质根本不能服众,只好借助药物来维持基本的体面。 趁着爹爹还在的两年,苏颜雪尽了最大的气力学会了该学的一切,把苏家打理的井然有序,让所有人都没了借口。 “知道她为什么一直带着面纱吗?那天园子里起火,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她冲进了火场,灼伤了脸,若不是被人及时发现,早就死在里面了。” “她和我说过许多关于你的事,她说,认识你之前,她一直都是活在自己的世界,是你让她知道了世上还有那么多值得留恋的景色,让她知道活着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她喜欢你,喜欢了这么多年,尤其是当她知道你们不是亲兄妹的时候,她说一定要找到你,把苏家还给你,不论你有什么心愿都要替你完成,就像当初你答应她的那样。” 苏凌悠静默片刻,沉声道:“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对于你来说或许没什么用,但是能再见到你,她的心愿已了。还有半年多的时间,希望你能多陪陪她。” 时值初秋,却是从未有过的噬骨的寒意。 苏颜雪真的命不久矣,这对自己来说难道不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吗?夺回苏家、杀掉苏颜雪,这不仅仅是自己心中所想,更是娘亲的夙愿。 回到苏家前,他曾想过这条路要走的如何艰难,可现在看来,达成目的简直是不费丝毫的气力。 应该高兴才对的吧,可是为何心底有个声音在呼喊:这些都不是她的错,她不应对此负责,她也不应该死。 究竟什么是对的?什么又是错的? 他清楚的感觉到,心里的信念竟在一点点的动摇…… 自那以后,苏凌悠总是下意识的避着她,可是因为日常事务又不得不与她时常见面。每次见面,他都是强装镇定,不去看她,也尽量不多说话。一次两次还好,时间久了,苏颜雪便发现了他的异样。 “最近怎么了?” “没事。”苏凌悠依旧看账,头也不抬的回着。 苏颜雪愣了一下,似乎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她又试着问了一句:“武功修习的怎么样了?” “还好。”又是极其简洁的两个字。 见他如此,苏颜雪也就不再多问。她叮嘱了几句关于账簿的事,就起身离开了。 眼看着门缓缓关上,苏凌悠大大的松了口气。有些事说的明了,他反而不知道该如何与苏颜雪相处,可一想到她时日无多,心里却又有种淡淡的悲戚。 他离开苏家十多年,这里对他来说变得十分陌生。其实仔细想想,除了苏颜雪、鸣晔、和几个贴身的婢女之外,竟没有谁能和他说得上话的。 苦闷无处排解,憋在心里难受的厉害。 苏凌悠想起了自己的乳母。他常去看望老人家,也只是和她说些外面的趣事以及自己的近况。他已经没有刚刚回来时的那股冲动,不想再让老人家为自己忧心,所以除却刚见面的那次,之后再也没有提及苏颜雪的事。 他犹豫再三,在园子里兜兜转转的,最后还是停在了小院门前。 院门半掩,似乎有人在里面。 是苏颜雪吗? 她也常常来这里,但从未和他同行。苏凌悠一时好奇,暗暗的竟想知道她们二人在说些什么,于是凝神屏气,故意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的来到里屋外面。 “傻孩子,何苦这么委屈自己。”是乳母的声音。 苏颜雪没有回答,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有些事他早晚都会知道的,他肯听您的,以后……”她只说了一半,似乎想着要如何说下去。这时,又听乳母说道:“说到底,终归是他们母子亏欠了你,这么多年,苦了你了。” 什么?亏欠? 苏凌悠听的莫名其妙,他怎么也不想相信,这句话竟是从自己的乳母口中说出来的。心里有股子隐隐的冲动,想要直接冲进去问个明白,可理智却告诉他,应该继续听下去。 整整大半个时辰,苏凌悠都在静静的听着,听罢却只能苦笑一声,心也随之沉到了谷底。 按照乳母所说,那场大火的始作俑者竟是他的娘亲。 当年,她嫁到苏家后,家主对她疼爱有加,可是过了没多久,却又娶了一房小妾,也就是苏颜雪的母亲。 苏颜雪的母亲出身名伶,从小跟着戏班走南闯北,见过形形□□的人,自然知道要如何对上一个人的脾气、讨得他的欢心。 渐渐地,他的娘亲便受到了冷落,家主去她那里的次数越来越少,有时十天半月都见不上一面。 苍老的声音幽幽传来:“夫人她疯了啊,她想让老爷回心转意,竟拿母子二人的性命做威胁。要不是被人及时发现,小公子他、他……” 苏凌悠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他只觉得好累好累,自从回到苏家后,似乎一切的一切都在颠覆以往的认知。 错的人是自己才对,他默默的想着,要对这一切负责的人是自己才对。鸣晔说得一点都没错,她才是无辜的,她被自己牵累了这么多年,到头来,自己竟还想要杀了她。 真是可笑…… 突然间,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大宅对他来说竟变得十分可怕,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径直奔向大门,逃似的离开了苏家。   ☆、第八章 苏颜雪是在青楼的雅间找到他的。 脂粉香气丝丝袅袅的萦绕在周围,让她觉得十分难受。她给了打赏,请姑娘们出了屋子,这才看到,苏凌悠□□着大半个胸膛,醉醺醺的横卧在床上。 她叹了口气,在他身旁坐下,“别想了,都过去了。” 听到她的声音,苏凌悠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了痛苦的神色,他侧过身子,背对着她,似乎想要一个人静一静。 见他如此,苏颜雪不再言语,只是坐在一旁,静静的陪着他。 过了许久,苏凌悠率先开口,声音喑哑:“怎么找到这里了?” “我去房间找你没有找到,于是问了仆人,他们说你步履匆匆的离开了府宅,好像心情不太好。我又去问了鸣晔,才知道你时常来这里喝花酒。” 突然间,她又想起了小时候的事,似不经意的说道:“小时候玩捉迷藏,总是我去找你。每一次都被我找到,你躲人的本事,从小就差的很。” “谁说的……”苏凌悠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那是我让着你,怕你找不到我哭鼻子。” 意料之外,他好像并不反感这个话题,苏颜雪想了想,继续说道:“是啊,若是找不到你,恐怕我真的会哭出来。其实,一开始玩捉迷藏的时候,我就很害怕,怕转身看不到你,以后就真的再也看不到了。不过还好,每次你都躲得不远,每次我都能找到,渐渐的,我也就喜欢上了和你捉迷藏。” 虽然知道一定会找到他,但是每次找到时的那种喜悦,是她始终难以忘怀的。有时他也会故意躲得远一些,可是看她始终找不到,他又会悄悄的换一个相对来说显眼一点的位置。她还发现过一次,转身偷偷的笑了出来,也没有点破。 只可惜好景不长,自从苏凌悠离开了苏家,她就再也没有感受过那种温暖。 而现在,他竟离得这般近,就像小时候一样。 苏颜雪有片刻的失神,下意识的伸出了手,就在要碰到他时,又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一时间,尴尬的厉害,手臂僵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在想什么?”苏凌悠抓住了她的手。 手上覆着的是他熟悉的温度,一向镇定自若的苏颜雪,这一刻,竟红了脸颊。 “没、没想什么……” 苏颜雪急急躲开了他的视线,眼睛望向了别处。 “对不起……” “嗯?”苏颜雪纠结于自己的心事,一时没有听清。 “没事。”苏凌悠浅浅一笑,用空着的那只手整理好衣裳,“走吧,我们回家。” 每次想到以往,苏凌悠总是十分懊悔。他竭尽所能的温柔体贴,苏颜雪的脸上也渐渐有了笑容,可即便是她兀自强撑着,鸣晔与苏凌悠也早已看的明白,她的身体一天天的虚弱,服药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鸣晔,从明天开始就不用送药了。”苏颜雪把玩着瓷瓶,低声道:“反正吃了也没有用,不过是再多活几个月而已。” 鸣晔有些无可奈何,只得悉心劝说:“多给他一点时间,他还想要多陪陪你。” 知他说的是苏凌悠,苏颜雪突然想到了什么,眉头微皱,心事重重。 “年底的事安排的怎么样了?” “一切准备妥当,只不过……二老爷就要回来了。” “他?”听到这个称呼,她一脸忧虑,“怎么偏偏挑在这个时候。” 鸣晔口中的二老爷,乃是前任家主的亲弟弟,名叫苏文穆。论辈分来讲,苏凌悠和苏颜雪都应叫一声二叔。 他年少离家闯荡,居无定所,很少回来。当年苏颜雪继承家主之位时,也没少从中帮衬,可以说苏颜雪能坐稳家主的位置,至少有他一半的功劳。 现在苏家家主将要易位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各地管事心知肚明,此番报账不过是个名头,真正的目的应该是宣布新的家主。 照这么看,他也是听到了这个消息,至于他作何态度,苏颜雪也猜不透他的想法。 “只希望这个时候千万别再出现什么事端。” 苏颜雪一门心思的想着事情,自然没有注意到一旁的鸣晔。他眼中的忧虑更甚,只不过,是为了她的事情。 “与苏家和他相比,能不能多考虑一下自己。” “我已是将死之人,再怎么考虑结果也不会改变。与其在这个问题上浪费时间,倒不如多想想有用的事。” 鸣晔无言以对,提到生死之事,心里总有一种浓浓的悲戚。只是命数已定,任谁都无法更改。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转眼间年关将至。 窗外大雪纷飞,入眼处皆是白茫茫一片。 每年这时,都是苏家最忙的时候。下人们忙着洒扫采买,欢欢喜喜的候着新年,而苏凌悠则需要备好账簿,等着各地管事前来报账。 他将毛笔搭在砚台上,朝着手心呵了口气,又起身来到火盆前加了些炭,渐渐的,火盆里烧的红彤彤的,屋子这才暖和了些。 可他还嫌不够,一会儿苏颜雪要过来,她现在十分畏冷,体质也一天比一天的差。 苏凌悠干脆把火盆填的满满的,又吩咐下人额外加了两个火盆,直到他在书房里坐的大汗淋漓,这才满意的继续看账。 他有些漫不经心,看了没有半盏茶的功夫,索性就把账簿丢到了一边。 怎么还没有过来? 苏凌悠对她上次晕倒的事情一直心有余悸,虽然知道她现在出入都有丫鬟陪着,不会出现什么危险,但是心里还是隐隐的有些担忧。 算了,反正看账也不急在一时,过去看看好了。 院子里堆了厚厚的一层雪,下人还未来得及打扫。苏凌悠突然玩性忽起,在上边踩了两个大大的脚印。或者是因为她的名字里有一个雪字,所以她从小便对雪有一种特殊的向往,苏凌悠曾不止一次的听她说起,说想让他一起陪着去看雪,只可惜还没有等到寒冬,二人便是天各一方。 他不想再让她留下什么遗憾,今年,一定要实现她的愿望。 苏凌悠暗暗想着哪里的雪景最好看,还没有想出个结果,人已经到了她的卧房。 鸣晔?他现在应该忙着招待各地管事,怎么会站在她的门前?莫非是她出了事? 鸣晔见到他同样是有些惊诧,他也没有料到,正在看账的苏凌悠会突然跑过来。还未等他开口解释,苏凌悠一脸焦急的问道:“她怎么了?” 鸣晔有些犯难,见他一副踌躇的模样,苏凌悠干脆越过他直奔屋内。 “站住!”鸣晔伸手将他拦下。 苏凌悠一头雾水,却是怒气上涌,他劈手挡开了鸣晔的胳膊,正欲开门,突然听见屋内传来一个略显老成的声音:“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做的后果!你做事向来稳重,为何这次如此意气用事!” 那人是谁? 苏凌悠看向鸣晔,鸣晔只得低声答道:“是二老爷,你父亲的亲弟弟。” 经他这么一说,苏凌悠好像确实有点印象,不过这人似乎常年不在家,所以也就渐渐被他淡忘了。 但是转念一想,此番是要更换新的家主,他身为苏家长辈,自然是要回来主持一下。 可为何苏颜雪要单独见他,而鸣晔守在这里又是怎么回事? 鸣晔显然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只是挡在他的身前,不想让他打扰屋内二人的谈话,“你先回去,一会儿她自然会去和你解释。” 苏凌悠特别讨厌这种被人瞒着的感觉,他根本不顾鸣晔的阻挠,刚要硬闯,屋内又传来一声呵斥:“总之这事我是不会同意的!我怎么可能让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坐上家主之位!” 周遭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苏凌悠满脸惊愕,过了好一会儿,才喃喃开口:“他说什么?他刚刚在说什么?” 这下鸣晔再也阻拦不住,苏凌悠狠狠的把他推到一边,疾步冲进了屋子。 听见门口的巨响,屋内二人不约而同的看向这里。只见苏凌悠握拳站在门口,几乎浑身都在颤抖,似乎用了好大的力气,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你刚刚在说什么!再说一遍!” 苏文穆猜到了他的身份,冷冷一笑,很是嘲讽的说道:“我说你就是个来历不明的野种,根本不配坐上家主之位!”   ☆、第九章 “胡说!”苏凌悠双目赤红,声嘶力竭的反驳。 “信不信由你,听说你的乳母还在世,不信的话可以去问她。” 苏凌悠下意识的看向苏颜雪,她却有些慌乱的避开了他的视线。 “我不信,我不信……怎么可能都是错的……怎么可能……”苏凌悠强撑着冲出了门,直奔乳母的小院。 “好孩子,这是怎么了?”乳母见他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十分的忧心。 “告诉我,当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他说我不是爹爹的孩子,为什么!” 乳母一听,顿时变了脸色,“是谁说的?是谁在胡说八道!” “是二叔……” 乳母急急稳了稳自己的情绪,“好孩子,不是这样的,别听他胡说……” “那就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苏凌悠刚刚还有些怀疑,可现在看到乳母的反应,心底一片冰凉,“我竟被瞒了这么多年,我所知所做都是错的,现在连我的身份都是错的,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天大的笑话!” 小院内静悄悄的,雪花纷纷扬扬,时间仿佛又溯回到了那个冬夜。 大红灯笼悬挂,苏家上下一派喜气,唯独一处,孤灯摇曳,一派清冷萧索。 “夫人,进屋去吧,天凉,小心寒了身子。” “别管我……”陈氏推开丫鬟的手,自顾自的继续斟酒。那酒十分辛辣,喝下去便灼热了五脏六腑,让她难受的直皱眉,“寒了身子又怎样,他现在只在乎那个贱人,什么都给了她,我是死是活又有什么关系。”言罢,又仰头灌下一杯。 “当初我连身份都不顾,离家跟了他,谁承想他竟这般对我。”她抹着眼角的泪,哽咽着说道:“他怎么如此薄情,那女人有什么好,出身低贱,不过会唱几句小曲儿,就把他的魂儿都勾走了。” 丫鬟在一旁连连叹息,“老爷他只是一时兴起,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想明白的。” “想明白有什么用!”陈氏突然起身,把满桌的壶盏全部扫落在地,“他都把那个贱人收作小妾了,哪还有回心转意的可能!” 寒风如刀子般割在脸上,那样的一个璧人却早已失去了以往的温婉端庄,愤怒与嫉妒牢牢的盘据在她的心里,她不停的啜泣,身子显得格外的单薄。 “刚刚怎么了?”来人正是苏凌悠口中的陈叔,他本名陈子轩,随陈氏一同来到了苏家,现在做着一个小小的护院。 丫鬟一见是他,立刻把他带到了一旁,“夫人听你的,你好好劝劝她吧,再这么下去迟早是要出事的。” 他大致问了一下刚才的情况,思忖片刻,答道:“知道了,你去给她做些醒酒汤,睡前先让她喝一点,免得明天头疼。” 丫鬟退下后,小院中除了她呜呜咽咽的哭声,只剩下了沉重的叹息。 “别哭了,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 “不用你管!” “那用谁管?他现在温香软玉满怀,哪有时间管你的感受。” “闭嘴!”陈氏一听,像极了抓狂的小兽,直接扑过来揪住了他的领子,“用不着你来提醒我!连你都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我若想看你的笑话,也不会在此了。”他慢慢的扯开她的手,柔声说道:“别再这么难为自己了,你为他伤心为他难过,他却根本不知道,到最后,受伤的人还是你,何苦呢。” “我又有什么办法,我喜欢他那么久,连爹爹都敢违抗,还有什么是我做不到的,还有什么是我不能为他做的。可他为什么要去找别的女人,为什么!” 醉意上涌,她揉了揉额角,又突然放声大笑,“哈哈!都闹成了现在这样,我心里居然还在想着他,我怎么……怎么会这么喜欢他……” 她跌跌撞撞的徘徊,脚下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上,锋利的碎瓷割伤了手,顿现一片殷红。 他神色复杂,一脸忧心的把她扶起,“好了好了,他不过是逢场作戏,并不是真的冷落你,听话,我先带你去包扎伤口。” 陈氏似乎还有些意识,听他这么说,倒是安静了许多。 屋内黑漆漆的,他摸索着把她扶到了床上,正想去掌灯,岂料她突然从身后环住了他的腰身,“别走……不许你去……不许你去见她……” 他苦笑,醉成了这个样子,心心念念的还是那个男人。 “嗯,不去,我会留下来陪你的。”本来是想哄哄她,谁料她反而抓的更紧了,整个人都缠在了他的身上。 “别走,别走……”她吐气如兰,柔柔的附在耳畔。 正在他恍惚之时,纤纤玉手已经探入了衣襟,不断的在胸口轻捻摩挲。 “从见他的第一面起,你就像着了魔一般,发誓非他不嫁,甚至不惜弃了一切离家出走。这么多年了,你爱他爱的越深,痛苦也就越深,每次见你这样,我都难受的厉害。可我又能怎样,你的心根本不在我这里,我只能默默的看着你,默默的保护你,穷尽一生,不过是想看你过得安乐,那样的话,也不枉我一世痴念。” 他转身,轻轻抱住怀里的璧人,“为什么要如此折磨我,让我看着你为另一个男人痛苦沉沦,而我却无能为力,知不知道你究竟多么残忍!” 说完,低头含住她的双唇,狠狠的咬了一口,怀中的人闷哼一声,随即回应似的和他拥吻。在理智尚存的最后一刻,只听他低声说道:“疯了,都疯了……” 一个月之后,陈氏感到身体不适,找了大夫把脉,顷刻间,家主夫人有喜的消息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昏暗的书房中,苏文沧背对着门口,负手而立。苏文穆看了一眼跪在那里的陈子轩,转头厉声道:“大哥,你还在想什么,优柔寡断的只能令苏家蒙羞,倒不如趁着祸患将起,早早除了他们!” 苏文沧一言不发。 “大哥!”见他如此,苏文穆有些焦急,“再这么下去,苏家的声誉……” 苏文沧挥手打断了他的话,“文穆,你先出去。” “大哥,你……” “出去!” 苏文穆紧咬牙关,恶狠狠的看向陈子轩,愤愤摔门而去。 烛火摇曳,映的屋内忽明忽暗。陈子轩跪在那里,艰难的开口:“她还不知道这件事,她一直以为那天的人是你,她……都是我的错,她喝醉了,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所以我应该原谅她?”苏文沧冷冷问道,周遭顿时添了几分寒意。 “错都在我,要杀要剐我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倒是个痴情的。”他的语气阴恻恻的,让人不寒而栗,“你放心好了,她依旧是我苏家的家主夫人,肚子里的孩子也会平安出生,只不过……” 他贴近陈子轩的耳侧,一字一句说道:“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是,无论什么我都答应。” “那好,从现在开始,你还像以往一样,继续做你的护院。” “什么?”陈子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可苏文沧不肯多说,只是让他回去,直到几个月后,陈子轩终于明白了他的用意。 这期间,苏文沧对她忽冷忽热,一会儿极尽温柔体贴,一会儿又对她百般疏远。陈氏本就多心,如此一来更是神情恍惚,若不是想到还未出生的孩子,人早就垮了。 看着她日渐消瘦的模样,陈子轩心痛不已。 原来这就是对他的惩罚,苏文沧要让他亲眼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一点点的疯狂沉沦。陈子轩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放任她继续这样,要么告诉她事情的真相,告诉她说肚子里的孩子根本不是苏文沧的骨肉,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可无论哪一个,对她来说都是致命的。 倒不如一剑杀了他来的痛快…… 当他第二次出现在书房时,苏文沧并没有感到意外。 “滋味如何?” 陈子轩屈膝跪下,“我愿一死谢罪,求你放过她。” “你的命就那么值钱?”苏文沧像是听到了笑话一样,“陈子轩,你不过是一介家奴,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说完,又补充道:“你若是敢死,我就把这一切都告诉她,然后再送她去见你。” “为什么要这样……”陈子轩近乎哽咽,“她为你做了那么多,甚至不惜败了名誉离家出走,她究竟哪里做错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闻言,苏文沧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可也是转瞬即逝,让人捉摸不到。 “滚!”他突然高声怒斥,“你最好记住我今天说过的话,否则,我一定说到做到!” 从那以后,陈氏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差,直到苏凌悠出生,她才逐渐好转。 用乳母的话来说,那是一个可悲的女人,却也是个幸福的女人。   ☆、第十章 郊外荒山,皑皑的白雪掩住了路边的荒草,山路崎岖难行,偶有几个深浅不一的脚印清晰可见,似乎是上山砍柴之人留下的。 这条路,苏凌悠熟悉的很。 刚刚离开苏家时,他们的日子过得格外艰难。陈叔有时就会带着他上山来砍柴,一部分留作家用,一部分去市集卖掉,虽然换不来多少铜板,但好歹能买上几个馒头,也能够解决一顿温饱。 想到此,他心里酸涩难耐,于是加快了脚步,一会儿的功夫,便到达了半山腰。 一片雪色中,两块青石雕成的孤碑显得格外惹眼。 “我来看你们了……” 他拿出随身带来的供品,恭恭敬敬的摆好,随后也不顾地上的积雪,在石碑前席地而坐。 前尘往事历历在目,那么清晰,那么熟悉。苏凌悠细细回想,到最后,却也只能叹一句:错的,原来一切都是错的。 娘亲让他复仇是错的,他迁怒苏颜雪是错的,甚至连他的存在都是错的。 心底的信念尽数崩塌,零碎的再也拼凑不齐。 还能去哪儿呢…… 苏凌悠茫然四顾,苍茫天地间,竟然想不出自己的容身之处,真是可悲可叹。 这次他走的匆忙,连换洗衣裳都未曾收拾,身上剩的一点银子也都买了供品,现在可谓是孑然一身。 不过转念一想,他本就是如此,孑然一身的来到苏家,现在又孑然一身的离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下次估计要过很久才能来看你们了。” 苏凌悠又叹一声,起身准备离开。临走时,他特意看了一眼陈子轩的坟,幽幽说道:“谢谢你为我们母子做的一切。” 转身前,几不可闻的唤了声:爹爹…… 山下的马儿早已等的不耐烦,哼哼的用鼻子喷着粗气,蹄子不断的刨着地上积雪。 “别急,这就替你解开绳子。”苏凌悠扯下拴在树上的缰绳,又以示安慰的摸摸它的头,“以后,就剩你我相依为命了。” 说完,他翻身上马,略显疲惫的舒了口气。 苏颜雪…… 若说现在还有什么记挂于心的,也就只有她了。要是她发现自己离开了,也不知会是什么反应。 他本想陪着她走完最后一程,可现在看来,自己不过是另一个负担而已,倒不如狠心断的干净。她恨也好,怨也罢,今生欠她的,来生再去偿还吧。 苏凌悠仰身躺在马背上,也不去牵缰绳,任由马儿沿着驿道前行。 天色渐沉,一场暴雪骤然而至。苏凌悠身处荒郊野岭,连个住宿的地方都没有。他牵着马匹,费劲周折才找到了一个落脚的破庙。 破庙荒败不堪,佛像身上挂满了蛛丝浮尘,香炉倒在一旁,有些地方甚至生出了荒草。屋顶一角也开了天窗,寒风呼啸而过,夹杂着鹅毛般的雪花,毫不留情的灌了进来。 苏凌悠朝手心呵了口气,四下张望了一会儿,然后把马匹拴好,去破庙后面寻了些枯枝,生了个火堆取暖。 枯枝烧的噼啪作响,红彤彤的火光映亮了大半个屋子。身上渐渐温暖起来,苏凌悠开始打起了瞌睡,可惜好景不长,还没等他睡熟,便被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吵醒。 “喂!快过来,这里有个庙!” 苏凌悠暗中思忖,这等荒郊野岭本就没什么人家,而且还是这种时候,连樵夫猎户都不会来此。况且此人声音雄浑粗犷,话音带着些许的戾气,估计是附近的山贼,而且从脚步声听来,功夫绝对不弱。 真是走了霉运! 听他刚才话中含义,好像还有几个同伴。苏凌悠不想惹事,但人已经到了门外,也没时间做些收拾,只好屈身躲在了房梁上,只希望他们休息一下离开就好。 “老大!院子里有匹马!”先行一人进了大门,一眼就看到了拴在院子里的马匹,“这里不会有人吧?” “有人怎么了。”被唤作老大的男子带着其他几人也走进了院子,“哥几个是干嘛的,是山贼!管他什么人,先抢了就是。” 老大上前看了看马,满意的点点头,“嗯,不错,是匹好马,估计是个有钱的主,看来是老天让我们发财啊!” 他一声令下,“去里面好好找找,把那人给老子揪出来!” 手下几人得令,把内内外外都翻找了一遍,可始终没看到人影。 “不会听到什么动静逃走了吧!” “逃走了又怎样。”老大坐在一旁烤火,“连火都没来得及熄,应该是没走多久。” “那我们还不赶快去追。” 老大狠狠的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疼的他直咧嘴,“没出息的!就不会用用脑子!” 他啐了一口,接着说道:“这荒郊野岭的,他能跑到哪儿去。何况是个富贵人家出来的,底子弱,又碰上这么大的雪,估计等不到后半夜就冻死了。我们今天该睡觉睡觉,等雪停了,再去附近找找就行。直接捡银子不比自己动手强啊,看来老天都在帮我们。” “大哥英明!”几个手下的赶紧吹捧了一番,见状,老大又得意洋洋的给他们讲起了自己年轻时候是如何纵横江湖的,听的几人啧啧称奇,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把发横财的事忘到了脑后。 苏凌悠躺在房梁上,用力搓了搓冷的发麻的手,心道:还真是悠闲,等着捡小爷的尸体,估计你们得等到下辈子了。 几人围着火堆,胡诌乱侃了好一会儿,这才谈到了正题,“老大,快和我们说说,这一回接的是什么活儿?那雇主可真是阔绰,订金就是一袋金沙,事成之后,还指不定有多少呢。” “这次的活儿简单的很。”老大拿起酒葫芦闷了一口,“不过是拦个娘们儿。” “什么?”几人面面相觑。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那人只说这两日会有个女人过来,应该是一身劲装、黑纱覆面。我们把她扣下几天就好,还特意叮嘱说不许伤了她。” “这算哪门子活儿啊!” 老大啐了一口,一巴掌拍上他的后脑勺,疼的他哇哇直叫,“你管什么活儿呢,能赚银子不就得了!” 他这一吼,几个手下立刻安静了下来。 “行了行了,都各自找个地方睡吧。” 手下们不敢再有异议,他们抱来墙角的稻草随便堆了堆,倚在上面打起了瞌睡,没过多久,便传来了此起彼伏的鼾声。 本来是趁机溜出去的大好机会,听了他们的话后,苏凌悠却是一点心思都没有了。 一身劲装、黑纱覆面,他脑中能想到的,只有苏颜雪一人。 究竟是谁要扣下苏颜雪?那人又怎么知道苏颜雪的行踪? 莫名的不安渐渐涌上心头,苏凌悠不知道那人意欲何为,但他绝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苏颜雪身陷险地。 他一个纵身,从房梁上轻巧的落地,小心翼翼的绕过几人,顶着漫天的风雪,又踏上了来时的小路。 风雪交加的夜晚乌云浓重,山间的小路不见半点光亮,地上的积雪也已经没过了脚踝,苏凌悠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艰难的往回走着。 积雪打湿了他的长靴,双脚冷到麻木不堪。本来只需一个时辰的路程,他走走停停的,直到天边泛白,才回到了山脚下。 苏凌悠倚着路边的枯树,稍作休息,正欲继续赶路,突然间,在茫茫雪色中,一个熟悉的黑色身影映入他的眼帘。 他疾步上前,还未等他开口,苏颜雪一把抓住他的手,满脸怒意的呵斥道:“跟我回去!” 苏凌悠愣了片刻,随即转了转已经不太灵光的大脑,这才想起来,自己这样,也该算得上是“离家出走”。 也难怪她会这么生气…… 他什么也没有解释,倒是不急不恼的反握住她的手,拉到自己怀里暖着,而后将她带到了一处避风的地方,徐徐开口,把昨天晚上遇到的事通通告诉了她。 “告诉我,都有谁知道你出来找我?” “鸣晔。” 这个答案早就在苏凌悠的心里萦绕了许久,应该说是意料之中的答案。想来也是,鸣晔本就不喜欢他,难得他主动离开,又怎会放任苏颜雪再次将他带回苏家。 不过那人也真是好心计,不仅能猜到他的行踪,而且也算清了苏颜雪的脚程,好及时派人拦住她。这样的城府,留在苏颜雪身边,也不知终究是福是祸。 苏颜雪一直默然不语,好似在反复思量着什么,过了许久,语气坚定的回道:“不,绝对不会是他。” 她继续解释,“鸣晔跟了我许久,他的脾气我最了解。他虽然有自己的主张,但是从来没有违背过我的意思,即使坚持,只要我下定决心的事,他绝对会服从到底。就像当初寻你回来,他虽然反对,但还是遵照了我的吩咐。” “那这事该如何解释?” “我不知道,但是……”话还没有说完,远处又一队人马疾驰而来。 来人全部身披黑色斗篷,浑身掩不住的杀气。为首一人看见了苏凌悠他们,手拽缰绳,在离他们几丈开外的地方止住了马匹。 他看了一眼二人的着装,问道:“苏凌悠?” 来者不善,苏凌悠估算了一下彼此的实力,觉得还是不要与他们正面交锋为好,正想着要如何脱逃,却听那人冷笑一声,低沉的吐出一个字。 “杀!”   ☆、第十一章 那人一声令下,手下立刻四散开来,将他们二人包围其中。 “做事真是稳妥,先派人拦下你,再让人取我性命,看来他预谋已久。” 虽然苏颜雪还是不肯相信这是鸣晔所为,但眼下的情形让她无从辩驳。毕竟对方杀意已现,他们二人手无寸铁,是否能逃过此劫都成了一个未知数。 二人抵背而站,苏凌悠活动了一下手腕,冷声道:“若我今天命不该绝,我一定回去宰了他!” 浮动的暗影交织成双,空气中满是令人作呕的血腥之气,刺目的猩红浸染雪原,灼伤了人的眼。 看着手下之人一个个倒下,那人缓缓抽出腰间的长剑,足尖一踏,满身杀意的落在了二人身前,“真是低估了你。” 此刻的苏凌悠身中数剑,连站着也略显勉强。苏颜雪比她好不了多少,虽说苏凌悠替她挡了不少的伤,可依旧不能抵挡住对方的攻势,身上也添了好几处伤口。 “到底是谁派你来的!” 苏颜雪沉声呵斥,她紧紧握住夺来的长剑,正想着如何杀掉他,突然听苏凌悠小声说了一句,“他是不会回答你的,他们是死士,要么杀了我回去领赏,要么殒命于此,没有第三条路可选。” 打不过的…… 苏凌悠有些心灰意冷,莫说他现在身受重伤,就算没有,合他二人之力都未必是此人的对手。 他拄着剑踉踉跄跄的走到那人几步远处停下,“你们要杀的人是我,放她走。” “你们谁也走不了!” 谈判决裂,苏颜雪提剑挡下那人一波攻势,却意外发现,此人剑法精妙的很,过招之时不仅丝毫不见破绽,连想要稍微近身都做不到。 “还不快走!” 苏凌悠拼了最后的一点气力,毕竟现在的他已经逃不掉了,总不能让她陪着自己一起死。 苏颜雪置若罔闻,当苏凌悠与他过招之时,她脑中突然有了一个想法。趁着那人稍一停顿的空隙,苏颜雪疾步上前,她借着苏凌悠引住了那人的视线,想要从后偷袭,谁料那人竟像早已感知一般,一招逼退了苏凌悠,剑锋一转,一剑刺入她的胸口。 “还好你反应够快,若不是如此,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出招呢。” 那人暗道不好,可为时已晚。 大半的剑身没入体内,生生缩进了二人的距离,这下,怎可再次失手! 言罢,苏颜雪手腕轻转,一剑封喉。 苏凌悠心下一沉,赶忙冲过去紧紧的抱住她,眼看着她的眸光越来越暗,他低低唤着:“不是说好了要带我回去的吗,你不会是想把我自己丢下吧。” 苏颜雪眼眸微阖,浅浅一笑,随即便失去了意识。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这荒山野岭的,究竟要去哪里找大夫。 一时间,苏凌悠大脑一片空白,他只依稀记得,来这里的路上好像看到了人家,即使没有大夫,也应该能借到一些药草。 他简单的给苏颜雪包扎止血,然后将自己的外袍撕碎成条,把她牢牢的绑在自己的背上。 苏凌悠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只是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双腿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脚下越来越显疲软,直到后来,几乎是凭借本能赶路。 当那一个破旧的小木屋出现在眼前,苏凌悠用了最后的一点力气冲了进去,“救她。”话音刚落,便眼前一黑,彻底的昏了过去。 苏凌悠倒还好,虽然失血过多,但好歹没有伤到要害与筋骨,昏睡了一天一夜总算醒了过来,苏颜雪的情况则更要糟糕,整整五天不见醒来的迹象,而且高烧不退,整个人烫的像火烧一般。 “不行啊,再这么下去,这丫头要挺不住了。” 老妪看的心焦,她是这家樵夫的妻子,这几天她忙前忙后的照顾,可苏颜雪始终没有好转的迹象。 “这些天,多谢二老的照顾,二老的救命之恩,我定会相报。” “这是……”看他背起苏颜雪,似乎是要离开这里,樵夫赶忙拦住了他,“丫头现在可经不住折腾了,你是要背她去哪儿。” “带她回家。”苏凌悠也隐隐的预感到了什么,只是继续留在这里,必定是死路一条,若是回到苏家,兴许还能让她续命。 时值年末,苏家早就是一片张灯结彩,看着门口的仆从,苏凌悠想了片刻,觉得现在还是不要打草惊蛇为好,便寻了一处院墙,背着她翻了进去。 他小心翼翼的避开巡夜的守卫,将苏颜雪安置在卧房里,凭着记忆找到了上次鸣晔提起的药物,喂她吃了一颗,过了半晌,见她呼吸渐渐平稳下来,苏凌悠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这药还能让她撑过多久。 安置好苏颜雪后,趁着蒙蒙的夜色,苏凌悠手提长剑,打算潜入鸣晔的房间,直接要了他的命。 房间黑漆漆一片,不见半点烛光。 苏凌悠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警戒的注视着四周的情况。 静,格外的安静,静到连呼吸都清晰可闻。 苏凌悠小心翼翼的推开房门,屋内空无一人,鸣晔不知所踪。 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苏凌悠正欲转身出门,刚踏出一步,突然脚下一滑。他仔细看着脚下那一团暗色的印记,附身用手试探了一下,居然是还未干涸的血。 他借着屋外微弱的光亮,又好好的检查了一番,发现回廊上也有星星点点的血迹。他循着血迹一路走去,最终来到了苏家一处废弃的院落。 院内稗草丛生,几近齐腰,破旧的窗子斜斜的挂在窗棂上,在夜风中吱嘎作响,徒增了几分阴寒。 “命大的野种,居然还活着。” “多亏您老请了些不中用的,要不我哪还有命站在这里,苏凌悠在此谢过您的大恩大德。” “是我失策了。”苏文穆手腕轻转,晃了晃手中还在滴血的长剑,冷笑一声,道:“当初我就不该假手他人,那一场大火没能烧死你,真是老天不开眼。” “让您老记挂了这么些年,小侄该死。”苏凌悠笑意斐然,却暗暗的握住了携带的长剑。 若没有猜错,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苏文穆。刚才看到的血迹,应该是鸣晔的才对,鸣晔身手不凡,两相一比,苏文穆的身手似乎更胜一筹。 苏凌悠陷入了一种窘境,若是动手,他根本没有一击取胜的把握,苏文穆深不可测,现在连个帮手都没有,不得不多做些打算。 正在他暗自思忖之时,苏文穆突然话锋一转,“颜雪呢?” “在休息。” “她受伤了?” “是。” 苏文穆握紧长剑,手背上青筋暴起,目露凶光,“该死的野种!” 他偏爱苏颜雪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如若不然,当年也不会力排众议,凭一己之力把苏颜雪送上家主之位。 只是……苏凌悠脑中有个奇怪的念想,还没等他细想,眼前寒光一闪,他暗叫不好,急急旋身躲过了那一剑。   ☆、第十二章 见他杀意已起,苏凌悠心知这一次避无可避,便迎着他的招式,提剑和他缠斗在了一处。 苏文穆行走江湖多年,经验不知积累了多少,他招招狠辣,一招一式全都攻向了苏凌悠不易察觉的破绽之处,逼的他攻势渐破。 若是这么下去,非得死在这里不可。 他剑锋一偏,映着惨淡的月光晃了一晃,光斑正好晃在了苏文穆的眼睛上。趁着那一瞬的停滞,苏凌悠刚要转身脱逃,只听得一声闷响,锋利的长剑没入体内,牢牢的将他钉在那里。 “您老还真是不留情面啊。” “下辈子记住了,别再耍什么小聪明。” 苏文穆冷哼一声,刚要动手杀了他,突然见他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糟糕! 可为时已晚,苏文穆顿觉身子一凉,另一柄长剑从背后刺入,贯出胸口,剑尖还在殷殷的滴着血。 鸣晔脸色惨白,在月光的映衬下,犹如鬼魅一般。他手上蓄力,反手一带,皮挫骨裂之声清晰传来,苏文穆应声而倒。 苏凌悠小心翼翼的上前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势,“大抵活不过今晚了。” 鸣晔似乎松了一口气,这时才感到身上剧痛传来,疼得他眼前发黑。 苏凌悠上前搀住他,忍痛笑道:“下手也太重了些,我还有事想要问他呢。”他见鸣晔已有些支持不住,赶忙背起他送回了卧房。 二人一身血污,若是让府内的丫鬟小厮看到非得吓死不可。 无奈之下,他只好强撑着回去换了身干净衣裳,这才吩咐小厮去请大夫。 鸣晔失血过多,已经陷入了昏迷状态。看着大夫忙前忙后的围着鸣晔,他也顾不上自己身上的伤,只简单的询问了几句,确保他性命无忧后,便急急的冲到了苏文穆的房间。 有些事情,还是需要他亲自找出真相。 苏文穆住在一个独立的小院中,平日不在苏家的时候,大门都是直接锁上,连洒扫的下人都不允许入内。所有人都只道他少年离家,沾染了不少江湖习气,性子也是格外乖张,再加上他还是苏家的二老爷,大家也就是无事时嚼几句舌根,过后就忘了。 不过这可给苏凌悠带来了不少的便利,他连避人耳目都不用,直接光明正大的进了屋子。 苏文穆虽是习武之人,房间布置得倒是风雅,名家水墨依次陈列,花瓶里均是精心修剪后的寒梅,不见半点刀剑戾气,不知道的,恐怕会把这里当成一个书生的雅阁。 苏凌悠开始在屋子里翻找,其实他也不知道究竟要找些什么,只是隐隐觉得,这里肯定会有些什么东西可以解开自己的疑惑。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苏凌悠本就是简单的包扎了一下伤口,再兼刚才的动作,伤口早已裂开,失血过多使他眼前阵阵发黑,他脚步虚晃,还没翻找到一半,便已跌坐在地。 苏凌悠急忙平复了一下心绪,他紧紧的按住伤口,一点一点的调整自己的呼吸。 绝不能在这里倒下! 已经没有时间了,他要在最坏的结果到来之前,给苏颜雪一个交代,同时也给自己一个交代。 苏凌悠足足坐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单手撑地,勉强的站起身。 恍惚间,他的目光慢慢的落在一幅仕女图上。 画中女子杏脸桃腮,皓齿朱唇,神色却略显慵懒,只以轻纱蔽体,隐约能看见玲珑的曲线。她手持螺黛,端坐在妆奁前,正细细的描眉。 本来是一幅再普通不过的仕女图,只是…… 这画中人的眉眼,倒和苏颜雪有几分相似。 苏凌悠眉头深锁,一步步走到近前,仔细的打量。 相似确有几分,但那女子的柔媚娇态,与苏颜雪是大相径庭,况且从她的发髻上看,年岁也比苏颜雪大了不少。 莫非…… 苏凌悠抬手将画取下卷好,急急往回赶。 小院外的回廊上,苏文穆浑身血污踉踉跄跄的前行,他一手扶墙,留下斑斑血痕,看得人触目惊心。 好不容易来到了苏颜雪的院子,推门而入,却看到了早就候在那里的苏凌悠。 “该死的野种……” “您老还真是嘴上不饶人啊。”苏凌悠拿出那副画卷,在他面前徐徐展开。 看着自己的秘密竟被他窥破,苏文穆恨意非常,只奈何现在已是油尽灯枯之势,全凭着最后一口气力在支撑,否则,定要取他性命! “让开,我要见她。” 此刻的苏文穆已经不能再做耽误,谁料听完他的话,苏凌悠竟挡在了他的身前。 “我牵累她半生,最后的时刻,希望她不要再被这些所扰、安安静静的离开,望您老体谅。” 一听他提及苏颜雪的情况,苏文穆发了疯似的扑向他,死死的拽住他的衣领,“都怪你!若不是你,颜雪她怎么会落至如此境地!” 言罢,他狠狠地推开苏凌悠,“滚开!我要去……” 怎料话还没有说完,锋利的匕首破胸而入,直插在他的心脏。 “抱歉,我真的不能让您见她。” 苏凌悠反手一带,噗的一声,血光四溅,眼看着苏文穆一点点的没有了气息,这才放下心来。 “这么多年,事情也该结束了。” 那些不能言说的秘密,全部会随着苏文穆而消亡。 娘亲,爹爹,苏颜雪,还有这偌大的苏家。苏凌悠注定要背负着这一切继续走下去,一个人,就像苏颜雪一样,直到死亡。 卧房内,苏颜雪醒了过来。 “怎么样,查清楚了吗?到底是谁?” “唉……”苏凌悠轻叹一声,浅笑道:“是我错怪鸣晔了,是二叔派的人。” 听说鸣晔已经洗清了嫌疑,苏颜雪暗暗松了一口气,可也只是片刻,又陷入了忧虑。 看她如此,苏凌悠稍一挑眉,“放心吧,刚才我已经去求二叔原谅了。” “那二叔怎么说?” 他双手一摊,做出一副苦瓜脸,“二叔很生气。” “倒也难怪,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连我也觉得突然,二叔接受不了也在情理之中。不过他向来不是迂腐之人,时间久了,定会觉得你才是接替家主最合适的人选。” “嗯,你说的有理,不过好歹他要派人杀我,我可不打算这么原谅他。待我闲时,非得在他茶里下点泻药,也让他好好遭罪一次。” 苏颜雪被逗得笑了出来,“那你可要小心,二叔行走江湖多年,没那么容易让你得手的,若是被他发现,怕你小命难保。” 苏凌悠略做沉思状,“也是,看来得好好计划一下,想个万全的办法才行。” 苏颜雪没有作答,只是大口的喘了一下。 见她略显疲惫的神色,苏凌悠敛了那种不正经的模样,伸手替她紧了紧被子,“好了好了,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养好身体,至于怎么报复二叔,等我们以后再想。” “以后啊……我好像撑不到以后了……”她声如蚊吟,可苏凌悠却听得清清楚楚,他急急掩住眼中的波澜,紧紧握住她的手,却惊觉,那手犹如寒冰一般,早已没有了半点温度。 “我现在还睡不着,陪我再说说话可好?” 苏凌悠点头答应,整整一夜,他把在外面听到的、见到的趣事通通说与她听,眉飞色舞的简直像个说书先生,直到天边泛白才缓缓停了下来。 苏颜雪枕在他的腿上,面容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苏凌悠突然想起了小的时候,那时的她身子差的很,多走几步都要喘个不停,有时候就像这样枕在他的腿上,一边听他讲着各种各样的故事,一边静静的休息。 伸手替她整理好额前散乱的发丝,他口中喃喃:“这次我不会再逃了,你所牵挂的苏家我会代你好好的打理,放心吧……”   ☆、第十三章 依照规矩,苏颜雪停灵七日,出殡那天,苏凌悠一身素缟,亲自为她扶棺送葬。 荒草凄凄的郊外,一座新坟静静的伫立。 “这是你要的东西。”鸣晔取下随身的包裹,递给苏凌悠。 “谢了。”苏凌悠简单的看了一眼包裹里的东西,“还真快,我还以为会来不及呢。” 山风呼啸,夹杂着大片的雪花无情的吹打那座崭新的墓碑,鸣晔呆呆的看着,一向严肃的他,此刻的眼中满是悲戚。 “你说我这样做的话,她会不会怪我,毕竟我都没问过她的意思。” 苏凌悠一言将鸣晔的思绪拽回了现实,他看了苏凌悠一眼,继而转身离开,临走前只冷冷的丢下一句:“不会的,她从没有怪过你什么。” 看着鸣晔的背影,苏凌悠轻轻的叹了口气,“每次和他说话都累个半死。”说完,他不再理会鸣晔,上前一步坐在了墓碑前。 “其实呢……额……”苏凌悠有些踌躇,不知道如何开口,“这几天我让鸣晔准备了点东西,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心意。” 直到现在,苏凌悠自己都有些分不清他对苏颜雪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儿时的玩伴?失散的亲人?亦或是…… 他拨开墓前的积雪,用随身带来的匕首挖了一个浅坑,然后将包裹中的东西依次拿出,都是些新奇的小玩意儿,还有那只竹蜻蜓。 “想要什么就托梦给我,我好去准备。”他听鸣晔说过,有次随苏颜雪外出,她似乎对路边摊上卖的小玩意儿很感兴趣。苏凌悠想弥补上那些错过的时光,只可惜,只能以这样的方式。 “记得那时玩捉迷藏,总是我躲着你来找,后来离开苏家也是,我逃了那么多年,你找了那么多年。下辈子啊,你就托生个好人家,乖乖的等我去找你就好。” “还有……”苏凌悠转了个方向,轻身倚靠着墓碑,片刻的功夫,身子便凉了大半,“我记得答应过你,说要陪你一起看雪的。” “以后,每次下雪我都会过来陪你,我保证,一定一定陪你到最后……” 那一世的苏凌悠半生相思,最终化成了忘川河畔的一缕幽魂,独守着千年孤寂,只为再见佳人一面。 而现在,他徒劳奔波之苦,倾尽一切找到了镜花楼,希望能够得偿所愿,只是…… 九儿看着手中的两张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苏凌悠的前世情仇、以及苏颜雪的八字生平,只要把它交到鬼差手中,自然能够寻得苏颜雪的下落。 可三日之后,他还会来吗? 那一日,九儿对他说了谎。 额间的印记中封存着前世的记忆,将它取下,不消一段时间,前尘往事便会忘的干干净净。说的好听些,镜花楼是为那些执着前世之人消除业障之苦,说的难听些,不过是替冥府诱世人重入轮回,以维持天道如常。 离开了便是真的离开了,极少有人交出印记之后还会记得回到这里。 九儿不知道主子在何时何地见的鬼差,只是每次把前世生平交到他手中之时,都会格外叮嘱:一定要让鬼差寻到那人今世所在。 都说当局者迷,她也是这局中之人,所以格外理解他们的执念。哪怕只有一丝的希望,她也想替他们完成千年的夙愿。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当九儿再次见到苏凌悠时,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只是和上次相比,苏凌悠眼中的迷茫更甚,似乎他只记得自己要来这里,至于为什么要来这里、来这里做什么,好像都有些记不清了。 他先是到了大堂,说是要找一位姑娘,这茶楼里只有九儿一个小丫头,所以小二立马就想到了她。小二原本就见过苏凌悠,一听说他认识九儿,就把他当成了客人,恭恭敬敬的请到了书房,又砌了壶好茶送过来。 可苏凌悠意不在此,九儿赶到书房之时,他正蹲在那里仔细的研究地上的方砖,敲敲这个,又看看那个,专注到都不知道九儿什么时候站到了他的身后。 “喂!”九儿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吓得他浑身一哆嗦。 “别看了,我带你过去。” 一路上,苏凌悠都没怎么说过话,到了石室,主子依旧一脸淡漠,看不出情绪。三人之中,只有九儿笑眯眯的,忙前忙后,不亦乐乎。 她俏皮的眨眨眼,很是得意的样子,好像在说:看吧看吧,我就说总会有人记得的,这下鬼差送来的东西总算派上用场了。 主子没有理她的意思,他拿出了鬼差送来的信笺,随手捻了星火,把那信笺烧成了灰,然后撒到了铜镜上。 镜面上一片混沌,内里风云变幻,过了片刻,那些幻象又逐渐凝成了画面,直至清晰无比。 溪水旁,一年轻女子身着素衣,皓腕凝霜,正涤着手中的轻纱。阳光似乎辣了些,她擦了擦额上的汗,满意的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这时,又有几个年轻女子过来,笑着和她打了个招呼,她便放下了手中的活儿,高兴的向她们挥手,笑的格外明媚。 苏凌悠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她……是谁……到底是谁……”他眉头紧皱,拼命的想要记起,可始终抓不住脑中的念想。 他小心翼翼的抚着镜面,冰凉的触感袭来,他却迟迟不肯收手,仿佛抚着的正是千百年来朝思暮想的容颜。 镜中的女子还在忙着手中的事,稍一抬头,似乎正对上了他的灼灼的目光。 那一刻,付尽相思,泪如雨下…… 茶楼的生意一如往昔,九儿忙里偷闲,把屋内的躺椅搬到了院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美滋滋的享受着茶水瓜果。 真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 她本来想找主子一起出来晒太阳的,可他还是冷冰冰的模样,自己说上十句,他能回答一句都算他是心情好的出奇。 九儿尝试了好半天,还是败下阵来。 “唉……”九儿无奈的叹口气。 都说关系要慢慢增进,可她都到这里好几年了,也没看增进多少。 忧心啊…… 九儿正想的出神,突然听到咣当一声巨响,吓得她手中瓜子全都掉在了地上。 巨响是从小院门外传来的,九儿有点害怕,小心翼翼的来到了门前,犹犹豫豫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该开门看看。她紧紧的抠着门闩,壮着胆子问道:“谁啊?” 没有回答。 九儿纠结的厉害,这门到底开还是不开。她内心足足挣扎了好几个来回,最终深吸一口气,决定开门看看。 光天化日的,总不至于来个什么洪水猛兽。 结果开门一看…… “啊!”一声极为惨烈的叫声响彻了整个院子。 死人? 怎么会有死人! 那人一身墨色衣袍,脸朝下趴在门前,披头散发,一动不动。 九儿吓得不轻,正考虑要不要去前面找个人过来,或者自己直接去报官,这时她突然觉得不太对劲,低头一看,那个死人紧紧抓住了她的脚踝。 这下九儿连哭的心思都没有了,嘴中胡言乱语:“这位大爷,我和你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你该去投胎投胎,该去报仇报仇,干嘛非要缠上我啊!我保证每年今日给你烧些供奉,您就高抬贵手,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救我……头晕……” “啊?死人还能说话?” 随即九儿就意识到,死人真的是不能说话的,既然如此,那这人应该没死才对。 九儿咽了口唾沫,慢慢的蹲下了身子,伸手拂开了遮在他脸上的头发,这才发现,这人还是个认识的。 水月阁阁主竹澈,与自家的主子是老相识了,她到这里之后也见过几次。这人除了满口胡言乱语之外,还有个最大的毛病,就是脑子不太好,记性更是差到让人痛彻心扉,你刚刚和他说完的话,基本他转身就忘了。 而此时,他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衣袍,理所应当的霸占了九儿的躺椅。   ☆、第十四章 九儿没心思管他,她一脸肉疼的看着自家的院门,只见上面裂了好大的一个口子,就是刚刚被他撞的。她咧着嘴看了一眼他额上的红肿,心道:就凭这撞门的力道,说是自绝也不为过。 您老到底有什么想不开的,也别拿我家院门出气啊! “丫头丫头,你还在吗?” “在……”九儿有气无力的回答。 说起这人,他还有个十分独特的爱好,就是眼睛上常年覆着一条黑布,也不知道那条黑布到底有什么玄机,九儿还问过一次,结果他道:“你想多了,这就是一条简单的黑布,简单的不能再简单。” 九儿只好作罢。 “丫头,你快过来帮我看看。怎么一进了你家院子,我额头就肿了,好疼,脑袋还有些晕乎乎的。” 门都撞成了那样,你不晕才怪! “阁主,你刚刚撞到了我家院门。”九儿把前因后果给他重新讲了一遍。 竹澈若有所思,“难怪呢,我就记得刚刚好像脚下一滑,然后撞到了什么东西,原来是门。这让我怎么说好呢,你家院门怎么可以安置在人走的路上,这不明摆着让人撞吗!” 九儿抚额长叹。 “对了,那个……我是来找人的,是来找……额……找谁了的……” “你是来找我家主子的对吧。” “对!”竹澈激动的一拍手,“我就是来找他的!” 说完,竹澈干咳两声,“你家主子还在天天喝酒吗,平时你可得多劝劝他,喝酒伤身,这习惯可不好。” “阁主,我家主子不仅不喝酒,连口味稍重的茶都不喝。” “啊?对对对,他不喝酒,不喝酒……” 见到竹澈之前,九儿从来不知道和人说话也是件这般痛苦的事。每次看到他这样,九儿都想揪着他的领子拼命摇晃:快想起来!快给姑奶奶想起来! 只可惜,她没这胆子,也就在心里过过瘾而已。 “阁主,你看你也来了这么半天了,不如我现在就带你就见他,你们两个慢慢聊。” “也是。”竹澈点头同意,“不过去见他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丫头,你是谁啊?” …… 九儿欲哭无泪,一脸哀求的抓住竹澈的胳膊,“阁主,我求你了,你现在就去见我家主子好吗!” “哦……” 于是,竹澈被她半胁迫的押到了石室,“主子,你们慢慢聊哈。”说完,便一溜烟的消失了。 九儿走后,石室里又陷入了一片沉寂。 半晌,还是竹澈率先开口:“人呢?怎么没动静了?” “她出去了。” “出去?谁出去了?” 得不到回答,竹澈只好扯下了覆在眼上的黑布。 墨色的双瞳,犹如暗夜般深邃悠远,又像是浩瀚广袤的星河,包罗了世间的爱恨情仇。那是一种极致的美,美到令人沉醉,甘愿沉沦其中。 竹澈左右顾盼,又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好像没什么变化,还和原来的一样。”说完又有点不自信的样子,认真的思考了片刻,最终下了结论,“对,就是和原来的一样。” 主子没有理会他的自言自语,直接问道:“东西呢?” “哦,差点忘了。”竹澈全身上下找了个遍,终于被他翻出来一个小纸包,“还好没丢。” 竹澈把纸包放到了桌上,目光却不经意的落在了他的双手。察觉到此,主子把自己的手套摘了下来,递到了他的面前。 竹澈毫不客气的接过,然后戴在了自己的手上,“真是好东西……”他试着握了几下,叹道:“不仅精致,而且舒服,果然巧夺天工。” 当竹澈还在专注的看那副手套的时候,主子早就把他带来的东西检查了一遍,“这药不对。” “我知道我知道。”竹澈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时候也差不多了,药材总是得改动一下,要不然没办法发挥效力。总之,你相信我就好。” “那好……”主子收好了药,又说道:“你可以回去了。” 竹澈诧异的看向他,不情愿的说道:“你这待客之道未免太差了些,好歹我大老远的给你送药,没有好酒好菜的也就算了,现在居然直接赶人。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你似乎是忘了为什么要来送药。”说完,主子抬手指了一下自己的胸前。 竹澈浅浅一笑,“怎么会忘呢,有些事能忘,有些事却是费尽心思的想忘也忘不掉。” 他从领子里面扯出一根细绳,那根细绳通体泛银,似乎和手套的材质一样。细绳上头还坠着一颗珍珠,色泽莹润,一看便是珍品。 “六界之中怪人不少,但像你我这般讨嫌的,还真是独一无二。” 主子不去接话,转言道:“若想留下小住就去找九儿,她会为你安排的。” “哦。”竹澈悻悻然,把手套还给了他,又重新蒙好了眼睛,“那好,我先去找她。” 结果刚摸索到门口,就回头问了一句:“九儿是谁?我见过吗……” 经过一番波折,竹澈总算在这里住了下来。 主子依旧天天看不到人,九儿本来也没打算他能帮上什么忙,但是竹澈的这种性格,真不是她能够应付的来的。 就比如,竹澈闲得无聊,也不知在哪里搬来了桌椅,就在茶楼的门口摆上了摊子,说什么要造福四邻,替人瞧病不收银子。 医者讲究望闻问切,可他倒好,手指闲闲一把脉,也不多作询问,直接提笔写药方,看的九儿心惊胆战。她真怕哪个不长眼睛的吃了他的药后,一命呜呼。 后来,九儿才发现自己的担心全都是多余的。因为无论竹澈多么不合常理,药方开的多么不找边际,他的摊子前依旧是人满为患,而且来人都是女子。 竹澈本就长相俊美,再加上看病的时候不苟言笑,隐隐的便透出一股冷峻的气质,十分的惑人。 有一天,九儿终于说出了心里的疑惑:“阁主,你不会平时也是这么赚银子的吧。” “是啊,不然呢?” 九儿咋舌,却又听他说道:“比我医术高明的大夫多了去了,为何她们要来我这里,就是因为我长得好!” 还真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情…… “那……她们会按照你的药方去抓药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就负责开药方,其余的事情我也管不到。” 九儿虽然对药草不太熟悉,但还是多少懂一点。前日午后,她清楚的看见某女子手中的药方上有一味治疗不举的药草,这要是吃了,可真是…… 九儿默默的祈祷,希望那女子脑子灵光一点,千万别被竹澈的外表所蒙蔽。不过从她当时看竹澈的眼神来判断,估计希望渺茫。 听她天天唉声叹气的,竹澈忍不住劝道:“丫头,看开点,生死有命,不是你我可以掌控的。” 说的还真是有理。 九儿忿忿的瞪了他一眼,瞪完后又觉得有点心虚,不过还好,他眼睛上覆着黑布,应该看不到才对。 “丫头,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九儿就像是一个做错事被人发现了的孩子,赶忙把话岔了过去。 说来也怪,每次她和竹澈单独相处的时候,总是觉得浑身不自在。那种感觉就像是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窥探自己一样,让她很没安全感。 竹澈也没有继续追问,他嘴角含笑,若有所思,“丫头,我无聊,陪我说说话。”   ☆、第十五章 “好啊,阁主想听什么?”九儿见他如此,偷偷的松了一口气,“我来这儿以后听说了不少趣事,讲给你听可好?” 竹澈摇摇头,“我对那些事不感兴趣。”他抬手摘下覆在眼睛上的黑布,眼中光华流转,“丫头,我想听听你的事。” “阁主,你……”这是九儿第一次看见他的眼睛,那种极致的美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她苦思了好久,也只是叹道:“阁主,你的眼睛这么好看,为什么要覆着黑布啊,多可惜。” 竹澈稍一挑眉,笑的惬意,“丫头,你果然和别人不一样。” “啊?”九儿还没有反应过来,又听他问道:“当初你为什么要来镜花楼呢?又为什么会留在这里?” “这个……”九儿支支吾吾半天,试图再次转移话题。 “让我猜猜看,你应该也是来找人,不过因为某种原因未能如愿,所以才决定留下的,对吗?” “我……” “丫头,你心里究竟在迷茫什么,当初留下的理由已经不能够支持你了对吗?你现在又因何继续留在这里?” 九儿听罢一身冷汗,竹澈字字句句直接说中了她的要害,没有半点含糊。 “丫头,你喜欢他。” 连最后的一点秘密也暴露无遗,九儿心里生出一种莫名的滋味,难受的厉害。 见她神色惘然,竹澈好奇问道:“丫头,你主子有没有告诉过你一件事,无论什么情况下都不要看我的眼睛。是他没有说,还是你忘了?” “主子没有说过。”那样的人,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又怎会和她说这些闲事。 九儿语气疲惫,“阁主,你会读心是吗?你能看透人的心思,知晓他们心中所想,对吗?” 他略显赞许的点点头,“反应倒是很快,猜的也不错。”说完这句话,竹澈便侧过脸不再看她,“丫头,听我一句劝,收收那些没用的心思,你主子是没有心的,即便你掏心掏肺的对他,他也不会有感觉。所以趁现在还能脱身,尽早离开这里,免得日后懊悔。” “没什么可懊悔的……”九儿狠了狠心,挺起胸膛,大方的承认:“我就是喜欢他,因为喜欢,所以才想留下来陪他,这有什么不对吗!” “当然不对,不信你问他。”说着,竹澈指了指她的身后。 九儿暗叫不好,她硬着头皮转过身,还是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一幕。 主子就站在她的身后不远处,许是长久不见阳光的原因,他的脸色显得格外苍白。 “主子,我……” “忘记你刚才说过的话。”他语调冷的骇人,“要么忘记那些话,要么马上离开这里。” 九儿缓缓低下了头,她咬着嘴唇,眼中满是不甘。 “为什么不回答。” 九儿依旧默不作声,见她如此,主子沉声道:“回答我!” “我会忘掉刚才说过的话……”她抽抽鼻子,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茶叶快没了,我出去买些回来。”说完,疾步冲出了院子。 “哎呀呀,真是可惜。”竹澈一副兴趣索然的样子,“怎么说了几句就放弃了。” 他转过头来看向主子,却意外的发现他脸色沉的厉害。 “啧啧,你居然也会生气?我还以为你已经冷血到无知无觉了呢。” 话音未落,只见眼前寒光一闪,竹澈本能的从躺椅上翻起,他旋身躲过,待他看清了面前的攻势,周身杀意顿现。 主子的手离他的胸口只有半寸的距离,正被他死死的握住。 “玩笑有些过了吧。”竹澈嘴角上扬,眼中却是止不住的杀意。 “我们在乎的都是一样的东西,所以别再试探我的底线。”主子冷冰冰的丢下一句话后,便不再理会竹澈,转身回了石室。 “呼……”竹澈长舒一口气,“好险好险,还好没有伤到。” “真是个榆木脑袋,你说呢?”竹澈紧紧攥住胸口的珍珠,杀气全然不见了踪影,语调温柔的与刚才判若两人。 入夜,竹澈褪去外袍,他横躺在床上,脑子里始终有个念想挥之不去,可又记不清究竟是什么。他紧紧握住胸前的珍珠,叹道:“最近的记性越发的差了,要是有一天连你都忘了,该如何是好……” 结果话音刚落,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彻底打断了他的思路。 竹澈揉揉额角,只好再从床上爬起来去开门。 “谁啊,大半夜的不睡觉。”竹澈小声嘀咕了一句,结果刚一开门,还没等他看清来人是谁,先被一阵浓郁的酒气熏的连连后退。 他以袖掩鼻,眉头紧锁,“丫头,你们家酒窖炸了?” 九儿站在门外,泪眼婆娑,她一边哽咽一边说道:“不许看我!把眼睛蒙上!” “哦。”竹澈乖乖的听从吩咐,看到他重新覆好双眼,九儿这才放心。她大步进了屋子,毫不客气的给自己倒了杯茶,仰头一口饮下。 竹澈摸索着坐在了桌边,小心翼翼的问着:“丫头,别光顾着喝茶,先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不提还好,一提起来九儿又哭出了声,“都怪你,主子现在彻底不理我了。” 几个时辰前,九儿心情烦闷的无处发泄,便去外面的酒家喝酒。她思来想去,觉得从长远来看,还是先服个软,好好去跟主子道个歉,免得主子真的生气把她赶走,这样就功亏一篑了。 俗话说酒壮怂人胆,虽然她不算怂,但壮胆还是有必要的,她一杯接一杯的喝着,直到喝的半醉才敢去敲主子的门。 谁料到,她站在石门外,主子就是不给她开门,任凭她说的嘴皮都破了,主子还是没有半点动静。九儿越想越气,一怒之下直接来找竹澈算账。 “丫头,你要想开一些,他呢,只是一时生气,气消了就好了。” “万一一直生气呢!万一一直不肯见我呢!” 竹澈双手一摊,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那我也没办法。” “我不管,今儿你必须给我想出一个办法,这事都怪你,你别想推脱责任!” “嗯?”竹澈不解,“你们主仆二人吵架生气,关我什么事。” 等等…… 九儿试探着问了一句,“阁主你记不记得白天都发生了什么?” “白天?”竹澈若有所思,随即答道:“当然记得,我坐在外面替人瞧病,生意特别好。” 他忘了! 他又忘了! 九儿猛的一拍桌子,大声吼着:“我怎么笨到能相信你的记性!” 竹澈吓得浑身一哆嗦,小声安抚着:“有话好好说,别拍桌子,吓到邻居怎么办。” 九儿气的双拳紧握,她看着竹澈一脸无辜,真是恨不得把他按在地上好好揍一顿,也不知道当年主子是怎么认识他的,亏得主子好脾气,若换做是她,早就跟他打起来了。 正当九儿冥思苦想到底要如何修理他的时候,小院里又传来了敲门声。 “啧啧,丫头,你们镇上的人都不睡觉的吗?” 九儿懒得理他,几步冲到门口,怒气冲冲的拉开大门,“谁!” 门外的女子吓得一颤,她惊恐的看着九儿,略显胆怯的问道:“请问这里是镜花楼吗?我想见这里的主人。”   ☆、第十六章 茶楼早已打烊,见她离开,竹澈也就早早的睡了。小院中静悄悄的,偶尔能听到墙角蟋蟀的叫声,时断时续,好生寂寥。 书房中,那一豆的烛光忽明忽暗,将二人的身影映的修长。 九儿心事重重,将药涂抹在女子的额头上便不再理会,静静的坐在一旁,想着自己的心事。 女子本有一肚子的话想问,可见九儿如此,又有些尴尬的不知如何开口,想了好久,试探着说道:“我叫花菱,姑娘怎么称呼?” “九儿。”回答之后,又没了言语。 “唉。”花菱重重的叹了一声,突然间,竟有种自讨没趣的感觉。 一时间,二人静默不语。 过了半晌,九儿向她这边瞥了一眼,发现额间的印记已然显现,并无半点问题,转身想去开启地砖,带她去到主子那里。可又想到了什么,脚下一滞,突然停了下来。 “能问你个问题吗?”九儿略显踌躇,她犹疑片刻,问道:“你以前……有没有跟自己喜欢的人吵过架。” 一听九儿提起这个话题,花菱顿时来了兴致,“当然吵过,我家那个杀千刀的天天和我吵,一天不吵浑身不舒服。” 还有这种事? “那……吵完架之后呢?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吵完了继续过日子呗。” 九儿愈发的不理解,花菱的话似乎对她没有任何的帮助。继续过日子?主子都要把她赶走了,这日子还要怎么过。她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眉头都皱成了一团。 “算了,我还是先带你去见主子吧。”九儿最终妥协,毕竟这种事情真的不是一时半刻就可以想明白的。 这是今天九儿第二次站在巨大的石门前,她深呼吸几次,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看她略显紧张的模样,花菱忍不住打趣:“看你这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会情郎的呢。” 九儿浑身一颤,急忙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千万不要再说。 花菱觉得莫名其妙,可看九儿的样子似乎不是在开玩笑,也就索性闭上了嘴巴。 “主子,是我,有人来找你。” 那声音小的如若蚊吟,花菱真的怀疑,像她这样说话里面的人到底能不能听见。可下一刻,那扇石门轰隆隆的开启,彻底打消了花菱的疑虑。 见楼下无人,九儿直接带花菱上了二楼。 主子负手而立,背对着她们,看着那面巨大的铜镜,不知在想些什么。 “主子……”九儿小声唤他,一想起白天的事,脸上突然热了起来。 看她二人旁若无人的样子,花菱实在是忍不下去了,她张口道:“你们主仆二人的事能不能一会儿再解决,先解决一下我的问题呗。” 九儿这才回过神来,她急忙将花菱拽到主子旁边,保持着一步远的距离,道:“就是她,她想找她的丈夫。” 主子侧首看向花菱,花菱顿时打了个寒颤。 这人……怎么这么奇怪…… 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像往常一样,抬手取下了她额间的印记,将它放在了一个新的小瓷瓶里,整个过程一言不发。 花菱想着一路上九儿给她讲过的事,知道要等上几日,即使现在想问也问不出个结果。看着九儿略显窘迫的模样,花菱悄悄的用手肘撞了一下她,指指她家主子,又给她使了个眼色。 “我自己出去就好。”花菱用唇语向九儿偷偷的说了一句。 其实,花菱早已经看的明白,九儿对这人有情,虽然不知道她怎么会看上这么个怪人,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还是让他们二人单独待着比较好。 花菱走后,整个石室又是一片静寂,除了偶尔瓷瓶轻碰的声响,再无半点声音。 九儿一脸尴尬,她不断的揉搓着衣角,越来越紧张,到最后,那衣角已经成了皱巴巴的一团,像块烂抹布一样。 “主子……我……”九儿尝试着开口,“白天的事……” 主子依旧没有放下手中的活儿,也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 完了完了,他恐怕是真的生气了。一想到此,九儿又记起了竹澈那张欠揍的脸,真是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 正在九儿死咬着嘴唇,不知如何处理的时候,主子突然冷冷开口:“竹澈过几日要回水月阁,到时候,你就和他一起离开吧。” “主子……”九儿如遭雷劈,脑中嗡的一声。 “主子你不是说我忘记白天的事就不会赶我走吗?其实……我是来道歉的,主子你相信我,你相信我,从现在开始,我绝对不会再有那个想法的!” 看着他依旧一副冷冰冰的神色,九儿彻底慌了。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九儿急的直跳脚,她思来想去,终于让她想起了一件事。 “主子你记不记得我刚来的时候你说过什么,你说我只要在这里帮工五年,到时候就会实现我的愿望,现在五年之期未到,我的愿望也没有实现,你不可以赶我走!你不可以说话不算话!” 这话说的有几分撒泼的意味,可九儿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其他的办法,她甚至想过实在不行的话,她就直接赖在这里,看主子能把她怎么样。 淡黄色的光晕尽情挥洒,柔柔的笼在他的身周。主子依旧神情淡漠,只是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九儿着急要一个答案,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稍纵即逝的变化,也并没有看出来,和前几日相比,他头上的白发又增添了许多。 “主子,我知道错了……” “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 “别赶我走……” 说着说着,九儿又哽咽起来。 主子转过身去,不再看她,他低头摆弄着桌上的小瓷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许久,似乎听见他幽幽的叹了口气。 “竹澈不识路,你去送送他。” 嗯?九儿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刚才不还说要一起离开吗,怎么就变成送送他了?下一刻,九儿突然意识到了自己脑袋是有多笨。 这明摆着是主子原谅她了,不想赶她走了。 九儿扯过袖子,胡乱的摸了一把眼睛,然后又变成了以往笑眯眯的模样。 “主子,我保证,以后一定好好干活,绝不偷懒。” 主子淡淡的瞥了她一眼,随手拿起刚才的小瓷瓶,问道:“还要看吗?” 这是每次他都要问的问题。 九儿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当然要看,当初说好的,谁也不许反悔。” 听罢,主子随手一泼,又将那铜镜浸的湿润,转眼间,二人面前又形成了一个新的画面。   ☆、第十七章 血色的残阳低垂天际,赤红的霞光浅浅晕染,入目处皆是略显破旧的青砖瓦房,街上的人步履匆匆,神情木然。 一女子披麻戴孝,深低着头,辨不清容貌。她费力的拖着身后的板车,踉踉跄跄的走着,而那板车上躺着一人,全身覆着破草席,只能从露在外面的几缕白发看出,似乎是个老者。 车轴吱吱嘎嘎的响着,似乎下一刻就要散了架子,女子咬牙坚持,努力的蹬踩着地面,过了许久,她在相对热闹一点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她伸手从草席下摸出一个灵幡,牢牢的抱在了怀里,然后膝盖一弯,跪在了车前。 卖身葬父。 见她如此,来往的行人要么一声叹息,要么唏嘘惘然,可就是没有一个人肯停下脚步,亦没有人愿意出这银钱。 此地名为天水郡,地处北部边陲,朝廷对外用兵多年,不仅赋税繁重压得人喘不过起来,又经常受到胡人侵扰,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自己都不知何时殒命,哪里还能去管别人的闲事。自己都没有银钱买口粮,谁还去替别人出钱葬父。 况且见过了太多的生离死别,人们面对死亡,似乎早已经麻木了。 女子在路边跪了整整两个时辰,始终无人问津,连愿意出些散碎文钱的都没有。 “少爷少爷,等等小的啊。”一个略显谄媚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这天都要黑了,老爷让您早点回府……” “闭嘴!”一声暴喝止住了小厮的话,“婆婆妈妈像个娘们似的,再敢多说我就用马粪糊了你的嘴!” 说话之人是一个华服公子,姓韩名泽,乃是本地太守的爱子。他神情倨傲,手里摇着一把很不合时宜的折扇,轻佻的很。 两名小厮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唯唯诺诺,再不敢多说半个字。 转眼间,韩泽已经来到了板车前,他略微瞥了一眼,待看清了女子的意图,急忙后退了几步,连连啐骂:“真他娘的晦气!” 说完唰的一声打开折扇,用力的扇了几下,好似要把那些晦气通通扇掉。 “少爷少爷,别生气啊,少爷您可是文曲仙君下凡,别说一个死人,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要避让三分。再说,少爷肯看他一眼是他的福气,保不准就因为少爷您的福泽,让他下辈子托生个好人家呢,他感谢都来不及,所以说,少爷这可是在行善,哪里来的晦气一说。” 韩泽是家中独子,打小就被宠着惯着,生怕受了丁点的委屈。四岁那年,韩太守为他请了个教书先生,那教书先生也是为了混口饭吃,日常授业几乎全都由着韩泽的性子,只要韩泽一皱眉就立刻停止,任由着他疯闹。 韩太守也是早年花银钱捐了个官,这些咬文嚼字的东西也都不懂,每次询问韩泽的功课,只要他能背上两句诗、写上几幅字便认为这孩子天资聪慧,再由先生一夸,便成了众人口中的文曲仙君下凡,将来定是定国安邦之才。 听着小厮的阵阵夸奖,韩泽得意洋洋的摇着脑袋,面上一派春风,就连扇子也摇的轻快了些。 他冷眼看向女子,仿若看着什么脏东西一般,冷嗤一声便要提步离开,突然间脑中却突然想到了什么,脚下一滞又停了下来。 小厮不知道他又在打什么主意,也不敢多嘴问上一句,只好跟在身后,随着他来到了女子身前。 韩泽纸扇轻摇,嘴角微扬,露出了一抹暧昧的笑容。 他记得以前曾看过的话本子,上面有不少关于贫家女卖身葬父的故事,此时就应该出来一位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倾囊相助,最终与贫家女成就一段美满的姻缘。 虽然韩泽未打算娶亲,也不认为以她的身份能配得上自己,但是收个暖床的也不是什么坏事。况且他早就将女子浑身上下打量了一遍,除了搭头布遮住了脸,让他看不清容貌,这女子的身材可是实打实的好,即使身着丧服,也隐隐能看出曼妙的曲线。 韩泽趾高气昂的一伸手,小厮立即看懂了他的意思,赶忙把钱袋恭恭敬敬的送到了他的手上。 “小美人儿,这是银子,从现在起,你就是本公子的人了。”韩泽拎着钱袋,轻轻晃了几下,隐约能听见散碎银钱的声音。他随手一丢,像是给狗丢骨头一样,将那钱袋丢在了她的面前。 女子急忙捡起钱袋,伏身重重的叩了几下,“多谢公子。” 哎呦呦~一听这声音,韩泽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就像是夜莺婉啼,声音柔柔媚媚的好似要酥到骨子里。 “来来来,小美人儿,抬头让公子好好看看。”韩泽乐的合不拢嘴,他用扇面轻轻的挑起女子的下巴,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啊!!!”一声响震天际的大叫声顿时传遍了大街小巷。 小厮不明所以,被那喊声吓得浑身一震,却又不敢怠慢,赶忙上前搀扶起连滚带爬的自家公子,结果稍一搭眼看清了女子的容貌,于是街上又传来了两声嘶嚎。 丑,简直不似人类的丑! 那女子满脸麻子坑,五官歪歪斜斜的长在脸上,就像是打娘胎里就被人踹瘪了脸一样,而且满口大黄牙,嘴角流涎,正痴笑着看着他们。 韩泽眼角抽搐不止,他抬手指向女子,哆哆嗦嗦半天,想要骂上几句,嘴却好像不听使唤似的,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看着他满身尘土,小厮抬手就要为他整理一下,结果却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脚。 韩泽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正好小厮在旁,便抬脚狠狠的踹了上去,“都他娘的滚远点!”说着又骂向来往看热闹的行人,“看你娘的看,都他妈滚!” 他摇着扇子狂扇不止,试图降一降心里的火气,可一看见眼前的女子,那股怒火又噌的一下冒了上来。 韩泽上前,对着女子狠踹一脚,见那女子被踹倒在地,好像不解气似的,又补了几脚。 晦气!真他娘的晦气! “走!”发泄完了,韩泽拂袖而去。 韩泽走后,女子费力的从地上爬起来,她捡起韩泽丢下的钱袋,小心翼翼的收在了怀里,在行人的唏嘘声中,起身重新拉起板车。 吱吱嘎嘎的声音再次传来,她拉着那个笨重的板车,一步一步的,背对夕阳,也不知要去哪里。 月上柳梢,家家户户早就关好了门,寂静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那个略显伛偻的身影。 女子拉着板车来到了城南一间破败的小院中,她到门口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圈,确保四下无人后,小心翼翼的锁好了门。 她抬手掀开车上的破草席,看着躺在上面的人,也不知为何,突然怒从中来,朝着他狠狠的踹了一脚。 “还装睡!快滚下来!” “哎哎哎,别发火啊,都给我踹疼了。”男子躺在车上,慵懒的抻了个懒腰。 看见她的样貌,男子轻笑出声,“你今天是真丑,以前的根本比不了。” 女子懒得理他,自顾自的去打了一盆清水,清洗完毕后,却露出了另外一张十分清秀的面容。 “花菱,还是这张脸好看,怎么看都好看。”他捋着下巴上的小胡子,想了想,又补充道:“啧啧,我家花菱怎么就长得这么好看。”可他的赞美并未得到花菱的认可,相反,一听这话,花菱紧紧的护住怀里的东西,充满戒备的看着他,目光灼灼的仿佛要将他看穿一样。 “晚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男子名叫晚生,不过这个名字可跟世人熟悉的谦辞没有任何的关系,只是因为他是晚上出生的,他父母为了方便,便给他取名晚生。 为了确保真实,晚生脸上也带着妆,现在活脱脱就是一个枯朽老人的模样。他讪讪的搓着手,笑的满脸褶皱,老态龙钟的面容与那双晶亮的眸子显得格格不入。 “好花菱乖花菱,好歹我也躺了一天不是,也算是有那么一点小小的贡献。”说到小小时,还特地用手指捻出了一个小小的动作,然后讨好似的伸出双手,“不用太多,够我买壶酒就行了。” “喝喝喝,你个杀千刀的就知道喝!”花菱气的直跳脚,抬手就要去揪他的耳朵。 晚生倒也不躲,他了解花菱的脾气,每次花菱都是如此,让她揪完耳朵她就会给酒钱,所以说,为了酒钱,稍稍受些皮肉之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花菱花菱,轻点啊,耳朵揪掉了就没了。” “还让我轻点?你还知道疼?你知不知道白天你睡觉的时候……”花菱想了想,又把想要说的话咽了回去,她满脸怒意的看着晚生,不想再理他,于是从腰间的荷包里摸出了几枚铜钱,忿忿的塞到了他的手中。 “喝死你得了!”   ☆、第十八章 晚生对这里的街道可谓是熟稔于心,毕竟刚到这里的第一天,他就好好的把每个街道都转了一圈,连那些狭小的巷子都未放过,至于为数不多的酒楼酒肆,更是被他牢牢的记在了脑中。 此刻的他大摇大摆的走在街上,掂着手中的铜板,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一派春风得意。 “小姑娘,刚才掌柜嘱咐的都记住了没有?” 前方不远是一间药铺,昏黄的烛光斜斜映出,在地上挥洒出一片斑驳。 药铺的伙计蹲在门前的石阶上,正谆谆叮嘱着面前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 小姑娘仔细回想了一下,稚嫩的声音慢慢回道:“记得,一日一剂,分两次于饭前服用。”说着,还抬手晃了晃手中捆成一摞、厚厚的药草包。 伙计轻轻抚着小姑娘的脑袋,夸赞道:“真乖,时候不早了,快些回去吧,爷爷还在家里等着呢。” 小姑娘重重的点头,然后一步一步走入了夜色之中。 伙计站起身来,偶然一回头,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晚生。他正看着药铺的牌匾,怔怔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伙计以为他是来抓药的,急忙换上了笑脸,“老丈里面请?” 老丈? 晚生突然想起,刚刚自己着急出门买酒,白天的这身行头还没来得急更换,在外人眼里,可不就是一个龙钟的老者吗。 想到此,他轻咳一声,尽量装出一副老者的姿态,又偷偷的掂了掂手中的铜钱,踌躇了片刻,终是叹了口气。 “你们这里,可有卖消肿化瘀的药酒吗……” …… 小院中,花菱热好了昨儿个剩下的冷馒头,本想自己就这么对付吃几口算了,可又想起了那个杀千刀的,心中十分不忍的又炒了一盘没什么滋味的青菜。 等到晚生回来的时候,花菱早已经吃完了晚饭,青菜只动了几口,全都给他留着了。 晚生心中一暖,心道:平日里果然没白疼她。 他把药酒藏到身后,缓步来到床前,见花菱手持针线,正在绣荷包。 “啧啧啧,看看你绣的叫个什么东西,母猪蹄子都比你的手灵巧。” 花菱斜眼看他,狠狠的啐了一口,“你这嘴简直臭的要命,简直跟被马粪糊过一样。”说完放下荷包,就势要抬手揍他一拳,结果肩膀一阵刺痛,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晚生见状顿时有点心疼,赶忙认输,“好了好了,说不过你,要吵等明天再吵,现在快把衣裳脱了让我看看。” 花菱乖乖的脱了衣裳,只见她胸口、肩上、后背都是大片大片的淤青。 晚生怒从中来,张口骂道:“他娘的龟孙子,居然下手这么狠!” 见他手中的药酒,花菱嘟嘴,喃喃道:“不是说去买酒吗。” “酒水那东西哪有我家花菱重要。” 花菱扭过头去,背对着他心里暗自得意了一番。 她的小动作可没有逃过晚生的眼睛,本来这时就应该好好的奚落她一番,不过看她身上都是伤,晚生决定,今儿个就大慈大悲的放过她好了。 “对了,白天那钱袋里有多少银子啊?” 不提还好,一提起来花菱简直恨的牙痒,她忿忿说道:“一共才五两银子!本来看那家伙人模人样的,应该是哪家的公子,谁知道出门就带了这么点银子,还不如我们当年在京城讨饭讨的多呢!” 晚生重重的叹了口气。 五两银子,还把他家宝贝花菱弄得浑身是伤,这买卖真是亏大了。 花菱满脸哀怨,“晚生,我们怎么办啊?” 他二人走南闯北,全靠坑骗讨生活,谁知来了一趟天水郡,不仅没骗到多少银子,连下一程的路费都成了问题。 “放心吧,我都想好了。”晚生轻声安慰,“这地方本就荒凉贫瘠,我们不能指望在这里大把大把的赚银子,要赚的话,也得从小钱入手。” “这要怎么说?” 晚生附在她的耳边,悄悄的说了自己的想法,花菱听完眼前一亮,“还真有你的,没看出来啊,脑子转的蛮快的。” “行了行了,夸得我都不好意思说你了。”晚生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确认她身上的淤青处都涂好了药酒,道:“早点睡吧,打明儿个起,我们可是很忙的。” 二人一夜无话。 翌日,二人开始了新的筹划,他们并没有着急上街赚银子,而是简单的打扮了一番,看起来就像是这里的原著居民。他们一南一北分头行动,专往人们居住的巷子里钻,与那些人闲话家常,花了足足四五天的时间,差不多把这里居民的情况全都排查了一遍。 于是乎,当他们再次走出那个破落的小院子时,晚生已经变成了一个道骨仙风的老道士,花菱则是一个看似未及弱冠的小道童。 就在那天卖身葬父的位置,晚生席地而坐,双目微阖,看起来就像是寻常道人在打坐。花菱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一个竖幡,上面四个大字迎风招展。 摸骨算命。 这次的效果要比上次卖身葬父好太多,不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有好几个人过来默默围观,看晚生的眼神中充满了敬畏。 当今圣上追求长生丹药,奉道教为国教,原本世人眼中穷酸的牛鼻子老道摇身一变,一下变成了俗世仙人,地位可谓是质的飞越。多少道士成为了达官显贵的客卿,享尽锦衣玉食。 而像是天水郡这般偏远之地,道士根本不屑来此,这里的人们听说的都是传的神乎其神的道家故事,从未见过真正的得道高人。 眼见着四周渐渐围满了看热闹的人,花菱估摸着时辰已到,幽幽开口:“我家道长来自京城白云观,道号玄青,数年前偶然窥得天机开了天眼,只看一眼便能知晓前世今生。” 众人一片哗然。 “听到了吗,这位道长居然能够知晓前世今生。” “真的假的啊,别是个骗子。” “我看不像,哪有人会上咱这穷地方行骗的。” “可这说的也太玄乎了。” “你还别说,没准儿啊,他们说的是真的呢。” …… 花菱暗笑,看着他们的样子,八成是相信的,不过现在饵料已经抛出,就差一个上钩的,只要有这么一个上钩的,这事儿就成了。 果不其然,还没过上半盏茶的工夫,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中年妇人来到了晚生面前。 她略显忐忑的看了晚生一眼,然后又看向花菱,“请问这供奉……” 在世人眼中,道者的形象至高无上,仿若降临世间九天仙人的化身,所以便把捐给他们的银钱称为供奉。 “只要十文钱。” 这么便宜? 众人议论纷纷,他们可曾听说过,别说官家的供奉是金银珠宝一应俱全,就是游历人间的闲散道人,索要的供奉也得是真金白银,为何这位道长偏偏只要十文钱,这实在是不符合常理。 看出了众人的疑惑,花菱适时解释道:“我家道长曾是湘王府上宾,得晓天机之后便离开京城决心造福万民,那些金银供奉在我家道长眼里不过是尘世俗物,不值得挂心。至于十文钱,不过是结交善缘而已。” 众人皆叹:能够对金银财宝视若无物,果然是世外高人啊! 那名中年妇人立刻从荷包里掏出十文铜钱,交到了花菱手中,然后又对晚生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麻烦道长了。” 晚生这才缓缓睁开眼睛,他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妇人,心中窃喜:这不是前几日见过的城东李寡妇吗。 他装模作样的捋捋胡须,开口便是十分苍老的声音,“你幼时丧父,十六岁时嫁与了一户李姓人家,岂料他天不假年,抛下了你母子二人。” 众人听罢惊讶非常,一时间静默无语。 这位道长……真乃神人也! 一字一句竟无半点虚言!   ☆、第十九章 李寡妇顿时跪倒在地,连连叩首,直呼神仙下凡。 晚生一派世外高人的模样,衣袂迎风飘扬,他轻轻摆手,示意她不用如此。 毕竟李寡妇的岁数比他大了不少,这么下去,万一折寿就不好了。 可李寡妇哪里肯依,难得遇到了一个活神仙,怎么说也得诚心对待,这么想着,又重重的磕了两个头,额头隐约能看到红肿的痕迹。 “道长,正如您所说,我现在只有独子相伴,可去年朝廷征兵,他便去参了军,这都一年多了,也不知……”说着说着,李寡妇不自觉的红了眼睛,声音也哽咽了起来。 晚生仔细回想,那天似乎还真听她提过此事,说是从军后被分派到了李忠将军部下。这李忠将军乃是本朝名将,常年镇守边关,为本朝抵御胡人入侵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他的事迹晚生也有所耳闻,虽不确切,但糊弄一下李寡妇还是绰绰有余的。 “你莫要担心,令郎有幸跟随李忠将军,此乃天赐机缘,假以时日必将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李寡妇眼前一亮,随即双手合十,连连道谢:“多谢道长,多谢道长吉言。” 这次众人是真真正正体验到了世外高人的含义,先前的疑虑一扫而光,争着抢着到晚生前面排队,只为请他算上一算。 “道长道长,我家儿子也去从军了,您能不能帮看看,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明明是我先来的,你不要插队!”另一人疾步上前,冲到了前面的位置,“道长,小女今年就要出嫁,道长您帮着算算二人八字合不合。” 看着眼前乱糟糟的场面,花菱开口斥责:“都好好排队,我家道长最不喜这种嘈杂的地方!” 话一出口,周围顿时鸦雀无声。 花菱上前一步,站在了晚生身侧,对众人说道:“后面的都排好队,先到我这里交完供奉然后再请我家道长看相,都听懂了吗?” 众人连连点头。 转眼间,过去了小半天的时间。 晚生偷偷的朝花菱递了个眼色,花菱掂了掂手中的钱袋,发现今儿个也算是赚足了,遂高声说道:“今天就到此为止。” “为什么啊?” “好不容易才排到我,怎么说不看就不看了。” 花菱摆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我家道长虽说开了天眼,但窥人命格之事实在是过于耗费神识,今儿个就到此为止,若是还需道长看相的,明日请早。” 接连三天,晚生和花菱都用此方法向人们收取供奉,眼看着钱袋子一天天的鼓了起来,花菱笑的格外欢喜。 直到第四天,一个不速之客打破了二人原本的计划。 韩泽的出现,让围观的人们一下子炸开了锅。 花菱心中忿忿,可也不能因此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只好强压住火气,耐心劝道:“这位公子,若是想要请我家道长看相,请到后面去排队。” “排队?”韩泽嘴角溢出一抹冷笑,侧眼看向排队的人们。 大家都知道他是本郡太守的儿子,谁也不敢与他争抢,只好向后退了几步,把前面的位置给他让了出来。 “看到没有,现在我是第一位了,还麻烦道长给我算上一算。” 韩泽对晚生还算是恭敬,只是手中的折扇摇个不停,依旧是一副世家公子的得意模样。 晚生暗叹一声,抬眼看向韩泽,过了片刻,缓缓道:“这位公子命格超然,乃是文曲仙君下凡,此等命格……”晚生连连摇头,“天机之事,贫道不敢妄言。” 一听到文曲仙君四个字,韩泽喜上眉梢,但在道长面前,也不敢表现的太过张扬,只好轻咳一声,压制住内心的喜悦。 “家父听闻道长您开过天眼,并能知晓前世今生,所以想请您过府一叙。” 韩泽说的客气,但语气中透露出一股子不容拒绝的意思,晚生听的浑身一颤,当下出了一身冷汗。 完了完了,这次可要栽在这里了。 花菱也有点心慌,这种时候她一向是没什么主意,全听晚生的话。可这么多人在场,也不好意思当面询问,一时间心里慌的厉害。 “既然韩太守盛情相邀,贫道哪有不遵之理。”晚生缓缓起身,转身对花菱说道:“我随韩公子走一遭,你先自己回去吧。我不在时,早午修行莫要偷懒。” 花菱听懂了他的意思,朝他恭敬一揖,“是,弟子谨记。” 太守府坐落在城南,门口两座巨大的石狮子威严肃穆,大红灯笼高高挂起,与周围略显破落的环境相比,显得格外惹眼。 一路上,小桥流水亭台楼阁应有尽有,看的晚生啧啧称奇。 不愧是一方太守的府邸,住在这里简直快活似神仙。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合适。毕竟天水郡地处边陲,连年赋税繁重民不聊生,这几日他和花菱已经把这里走了一遍,更加确信了这个想法。而这太守府修建的如此气势恢宏,也不知韩太守每年抽掉了赋税的几成,朝廷的那些拨款是不是全都进到了韩太守的钱袋。 唉…… 晚生不自觉的叹了口气。 “道长?”韩泽张口询问,“道长可是觉得有哪里不妥的?” “没有没有。”晚生吓了一跳,为刚才的失态暗自捏了一把冷汗,幸好他脑子转的足够快,言道:“这府宅气势恢宏,无论是亭楼方位还是流水走向,均可称得上名家手笔,其中蕴含的五行之卦更是世间罕有,可保子孙万年之福。” “这府宅本是前任太守所留,父亲到此任职后,又进行了一番改建。” 晚生眉头微蹙,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些,“韩太守真乃天赋异禀,若行修仙之法,我等只能望其项背而已。” 韩泽暗暗得意,真没想到自己的老爹还有这等本事,而他自己本是文曲仙君下凡,若再继承了老爹的资质,前途真是不可限量。 正厅内,韩太守早早候在了那里。 晚生刚一落座,婢女便呈上了一盏清茶。他端起茶盏,轻轻拂去浮在上面的嫩芽,轻呷一口只觉甘芳沁人,晚生有些不舍,一口清茶润喉后,又偷偷的呷了一口。 晚生这几日的事迹早就被人上报给了韩太守,趁着他喝茶的工夫,韩泽又将刚才路上的事情说与韩太守听,好歹是身为一方太守,宠辱不惊的功力要比韩泽强的多,除了眼角挤出的皱纹外,竟看不出半点的欢喜。 “听闻道长曾做客京城湘王府?” 晚生故作镇静的点点头。 “我这人向来尊仙重道,只可惜,一直无缘得见世外高人,今日得见道长实乃幸事,还请道长在这里小住几日,为我点拨一二。” 晚生做的本就是坑蒙拐骗的行当,一直打心底里惧怕官家,虽说现在表面上装的心如止水,可脑袋里早就乱作了一团。 他不敢与韩太守正面顶撞,只好硬着头皮应承了下来。 韩太守命下人给他准备了一间府内最好的上房,清一色的黄花梨木桌椅,就连床幔都是由上好的桑丝织成,更别提特意为他准备的晚膳。 晚生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丰盛的菜肴,他借口不喜用膳时有旁人在侧,等到下人退下后,风卷残云一般,眨眼的工夫,桌上的山珍海味全都收在了他的肚子里。 除了那一盘装点精致的云片桂花糕。 没想到在这极北之地还能看到江南的糕点。 在他的印象里,花菱最喜欢吃这些江南的糕点,只是一别江南四五载,花菱总吵着想要回去,可惜一直未能如愿。 晚生从袖中拿出一块干净的巾帕,将那一盘糕点仔细包好,小心翼翼的收在了袖中。 一开始,晚生本打算在这里多逗留几日,好好的享受一番,毕竟这种人上人的生活可是他心里一直向往的,但他本就是个满嘴胡诌的骗子,他可不能保证一直不被人发现什么纰漏,何况花菱不在他身边,他也是担心那个臭丫头。 要怎么逃跑呢…… 路上他曾仔细看过这座太守府,还好,院墙不算高,凭他那点三脚猫的功夫,翻个墙应该不成什么问题。 眼看着夜深了,晚生屏退了所有的下人,说是未免打扰他夜间的清修。 大家都知道他现在是太守府的座上宾,谁也不敢说些什么,只要他吩咐,便会乖乖的服从。于是,待到月挂中天,晚生趁着四下无人,悄悄的从房里钻了出去。 临走前他又想起了那天韩泽弄伤了花菱,便暗暗啐了一口,逃跑时特意绕了个远路,大手一挥,将身上的一大包泻药,通通洒到了太守府的井中。   ☆、第二十章 咚咚咚…… 晚生小心翼翼的注意着四周的情形,抬手在门上轻轻敲了三下。 片刻的工夫,只听得吱呀一声,花菱推开大门,伸手把晚生拽了进去。 “怎么样?没事吧?”花菱担心的问着,不等晚生回答,又仔仔细细的将他浑身上下都打量了一遍,确认他毫发无伤后,才缓缓的松了口气。 “你还别说,亏的我跑出来的早,要是真在太守府住上几天,肯定吓得魂儿都没了。” 晚生心有余悸,贼入官家,无异于羊入虎口,就几个时辰的工夫,差点都折了寿。虽说现在逃了出来,想想还是一身冷汗。 “那就好,那就好……”花菱口中喃喃,她回手指向屋子,道:“我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好了,大件的都丢下,我们只带银钱和细软,等明早城门一开就走。” 晚生略显赞许的揉着她的脑袋,“不错不错,跟我在一起时间久了,连脑子都灵光了。”说完,他从袖中拿出带出来的云片桂花糕,“瞧我给你带什么了,这可是太守府的糕点,平日里想吃都吃不到。” 花菱惊喜的接过,她可是最爱这些甜食,只想一想都是口水直流。 “趁着还有点热乎气赶紧吃了,我先去换一身行头。” 花菱坐在屋前的石阶上,美美的吃着,过了片刻,晚生已经换成了平日里的衣着,笑着坐在了她的旁边。 “笑什么呢?”看着他笑嘻嘻的样子,花菱十分不解,“刚才还跟丢了魂儿似的,现在怎么就笑成了个傻子。” 晚生也不恼,笑着说道:“那能一样吗,刚才是在逃跑,现在一看到我家宝贝花菱,心情当然好了。” 花菱斜他一眼,却转过脸偷偷的笑了出来。 晚生随手捡起地上的一颗小石子,放到手中把玩,石子在他的指间滴溜溜的转着,看的他思绪飘离,过了好半天,扬声道:“花菱,我们这次回江南吧。” “嗯?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就是想回去了。” 事实上,从出师到现在,今天可谓是他第一次体验到当贼是一种怎样的感受,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只是站在官家面前都觉得自己的心脏要炸裂一般,这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他再也不想体会,也不想让花菱体会,甚至说,还有未来的孩子。 他不想让孩子有一对只会坑骗的父母,也不想让孩子踏上自己的道路。 “花菱,我都想好了,现在我们手里还有点银钱,足够回江南的费用。等回去后,凭你的手艺,可以去做个绣娘,而我呢,趁着还有点力气,可以去酒楼做个小二,或者找个搬搬扛扛的活儿,虽说肯定没有现在银子来的快,但总好过继续这样下去。” 花菱静静的听着,歪着脑袋枕着他的肩,好好的在脑中描述了一遍刚才晚生说的那些,“好像也不错的样子。” 这种奔波的生活二人早已习惯,也不知他说的那种日子能不能过得舒坦。 花菱虽说有点担忧,可心里却突然对那种生活生出了一种向往,安安静静的过日子,对他们来说,似乎是一种奢侈。 晚生看了看天色,道:“好了好了,那些事情我们可以边走边想,现在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你先去睡一会儿。” 不提还好,一提花菱还真觉得自己有点困了。 “那好。”花菱站起身,抻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一边哈欠一边口齿不清说道:“我先去睡一会儿,天亮了记得叫我。” 像这种即将出逃的日子,以前也有过几次,这种时候晚生都是一夜无眠。 结果还未等花菱打完哈欠,门口突然咣当一声巨响,然后十数个火把冲了进来,明晃晃的火光顿时照亮了整个院子。 韩泽手摇纸扇,缓步走到众人身前,语气冷的吓人,“道长,我们又见面了。” 晚生顿觉脑子嗡的一声,仿佛无数只蚊虫在脑中嗡嗡作响,吵的他无力思考。 他本能的否认,“这……这位公子,小的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是吗……”韩泽拖长了尾音,嘴角溢出一抹阴寒,“去给我搜!” “是!”手下人齐齐应声,随即大步冲进了屋子,不消片刻的工夫,二人的屋子便被翻了个遍,一大堆乔装用的东西全都被丢在了院子里,包括晚生刚刚换下的道袍。 晚生吓得腿肚子直哆嗦,额上冷汗不止,花菱躲在他的身后,紧紧的抓住他的胳膊,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道长可是怪我父子招待不周?若非下人发现道长深夜离府,我和道长真就是此生无缘了。” 晚生逃跑时,曾去府中的水井转了一圈,碰巧有两个巡夜的家丁经过,他们一见晚生,知道那是太守府的座上宾,也听说了他晚饭时屏退侍婢的事情,心道:这位道长可是得道高人,一定不能惊扰了。于是便等到晚生离去后,才继续向前巡视。 结果就在井边发现了晚生不小心落下的一样东西,二人不敢私吞,便老老实实的交了上去。 韩泽大手一挥,一个钱袋丢在了二人的面前。 正是那天卖身葬父时,韩泽给出的钱袋。 晚生双膝一软,顿时跪倒在韩泽身前,连连叩头,“公子饶命,小的该死小的该死,求公子饶我们一命。” 韩泽哪里肯听,他上前一脚将晚生踹翻,劈头骂道:“不长眼的杂种,居然惦记到本公子的头上,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几个家丁蜂拥上前,对着晚生就是一顿拳打脚踢,阵阵哀嚎不绝于耳。 看着晚生半死的模样,还有一旁已经吓得不敢动弹的花菱,韩泽嘴角一勾,“下手轻点,别现在就弄死了,本公子这次好好陪他们玩玩!” 阴暗潮湿的牢狱内,豆大的火苗跳动不安,映的里面忽明忽暗。周遭阴沉沉的,时不时还能听见白日里受刑囚犯的□□之声,空气中到处都是*恶臭之气,一踏入脚来,仿佛进入了人间地狱。 晚生与花菱被人推搡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喘。 韩泽接过下人早已备好的香帕,牢牢的掩住了口鼻。他走过墙边一排排的刑具,仔细的挑选着,怎么能让他二人活的长久点、却也要痛不欲生的那种。 晚生汗毛倒竖,他知道今日定是逃不掉了,但他实在不想花菱受辱,于是颤着身子,一点一点爬到韩泽的脚下,磕头告饶:“小的贱命一条,要杀要剐都随公子的心意,只求公子放过我家娘子,求公子开恩。” “你真的愿意替她受罚?” 晚生本来想着要如何如何的苦苦哀求才能让他放过花菱,结果听他此意,竟是有些动容了,他大喜过望,连连磕头,“是是是,公子罚我就好。” 韩泽眼角一挑,启唇道:“张富贵。” 一个满脸横肉的狱卒急急跑到他的身边,谄媚的笑着,“公子,有何吩咐?” 手中的竹扇看似不经意的挑起一根挂满倒刺的长鞭,韩泽左瞧右看,问道:“这东西怎么用的。” 张富贵讪讪的搓着手,老实答道:“行刑之前先把鞭子沾满辣椒水,然后狠狠的抽,那一鞭子下去就能剐下一大片的肉,再加上那辣椒水渍在伤口上……嘿嘿,保证疼的他死去活来。” 晚生一听差点当场吓晕过去,不过韩泽却很满意张富贵给出的这个答案。 几名狱卒心领神会,两人出手制住紧紧抱着晚生的花菱,另两人拖起晚生,将他牢牢绑在早已辨不清颜色的刑架上,又将那倒刺的长鞭取下,恭恭敬敬的交给了韩泽。 “我们来玩点好玩的吧。”韩泽将竹扇别在腰间,抬手卷起了自己的云纹广袖,他看着一脸惊恐的晚生,低声轻语,却说出了比毒蛇还要狠辣的话。 “从现在开始,你若忍不住痛叫喊出来,那可莫要怪我。”他不怀好意的瞥向花菱,缓缓道:“你每喊一声,我便叫人扒她一件衣裳,至于衣裳扒光后……毕竟这么多人,我们可以玩点有趣的事情。” 狱卒们一听,全都猥琐的笑着,看花菱的眼神就仿佛她现在就是身无寸缕。 看着韩泽面露寒光,拿着那根倒刺长鞭一步步走向晚生,花菱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甩开了两名狱卒,大步冲到韩泽脚下,紧紧的抱着他的腿。 “公子我求你放了他,求你放了他……。”花菱一边哭着一边哀求,“公子那日已用银子买下我了,从今天起我给公子为奴为婢绝无怨言,求公子放了我家相公。” 韩泽这才想起,那日自己确实花了五两银子,随即勾唇一笑,低头看着花菱哭的梨花带雨的模样,还真是有点惹人怜。 “那小美人不如现在把衣裳脱了让本公子看看,那日公子我可没看仔细,而且现在这么多人在这儿,也好让大家做个评判,若是……” 话还没有说完,韩泽腹部突然一阵绞痛。 莫不是晚上吃坏东西了不成? 他捂着肚子,看了花菱一眼,然后将她踹到一旁,忍痛对狱卒吩咐道:“都给我好好看着,本公子一会儿再来收拾他们!” 言罢,便脚下生风的向着茅厕疾驰而去。   ☆、第二十一章 晚生的泻药总算是发挥了作用,各种意义上的。 临走之前,韩泽曾经放过狠话,等他解决完个人问题就回来收拾他二人,狱卒也是这么想的,毕竟去个茅厕也就个把工夫,于是谁都没有懈怠,一群人老老实实的等着韩泽回来,谁料这一等就是一宿,而且天大亮还没见着个人。 就算是这帮平日里凶神恶煞、被人称作活阎王的狱卒,实际上也是*凡胎,也是要吃饭睡觉的。前半夜因为韩泽吩咐说有犯人要送过来,所以谁都没敢擅离职守,也就谈不上什么休息,午夜时分韩泽闹了一场,又丢下了个烂摊子,更是闹得他们身心疲惫,现在恨不得直接扑到地上好好睡一觉。 最后,终于有人熬不住了。 “我说,咱们别等了,没准公子昨晚上直接回去睡了。” 大家一想,觉得此话有理,毕竟这世上没有人能蹲茅厕蹲的那么久的。 于是几个狱卒上前,把晚生从刑架上放下来,又捉了花菱,直接将他二人丢到了一间空着的牢房,之后各自散了回去睡觉。 但狱卒们估算错了一点,这世上真的有人可以蹲茅厕蹲了大半宿,只不过要付出一些代价。 当韩泽如释重负的从茅厕里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面色惨白到都快脱了相。平日里风度翩翩的韩大公子,此刻伛偻着身子,头晕眼花双耳微鸣,连腿肚子都在打颤。 昨天晚上到底吃了什么,怎么就吃坏了肚子。 这是韩大公子思索了一宿、又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此时的他已无力去管晚生和花菱,只想赶紧回到自己温暖的床上,好好的睡一觉。 谁料连这个机会都没有了。 韩泽还没等走出茅厕方圆十丈的距离,就遇到了迎面走来的韩太守。韩太守一看儿子虚弱成了这个样子,心疼的要死,可他现在也有重要的事情要办,那就是去茅厕。 于是他匆匆的丢下了一句话,“去书房等我,有要事。”便一溜烟的跑进了茅厕。 韩泽颤抖着双手在书房里艰难的喝下了一碗小米粥,又借着小榻安安稳稳的睡了一觉,直到临近中午才见到了自己的老爹。 韩太守比韩泽好不了多少,再加上岁数大经不起这么折腾,这个人都快瘫了。他坐在书案后,连喘气都觉得费力。 “爹,到底什么事,没事我要回去睡觉。” “你个小兔崽子,成天除了吃喝就是睡觉,养你有什么用。”韩太守又大口的喘了几下,然后找了个相对舒服一点的姿势,继续道:“你可给我听好了,平日里你想怎么样都随你,但这段时间给我收敛一些。” 但对韩泽来说,老爹的话实在是没什么说服力,他极其敷衍的回着:“行了行了,知道了。” “臭小子!我在跟你说真的!这段时间老老实实待在府里,哪儿都不许去!” 看着自家老爹一反常态的样子,韩泽心中不解,“爹,到底怎么了。” 韩太守长长一声叹息,“我昨日接到消息,说是李忠将军就要来了。” “来就来呗,又能怎样,不过是例行巡查,有什么大不了的。”韩泽嗤之以鼻,看来老爹是真的上了岁数,多大点的事,也能吓成这样。 韩太守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事情岂是你想的这般简单,你可知李忠将军究竟是何人。” “知道知道。”韩泽很是不耐烦,这李忠将军他也有所听闻,于是张口道:“不就是那个传说中用兵如神、屡建奇功的大英雄吗。他少年从军,一步步凭借自己的努力爬到了将军的位置,常年为国镇守边关,为本朝抵御胡人入侵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韩太守沉默不语。 韩泽不得其解,但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只是一个念想在脑中转瞬即逝。于是他仔仔细细回想了一下刚才自己说过的话。 用兵如神…… 镇守边关…… 抵御胡人入侵…… 等等,这事情不对啊! 韩泽终于找到了要害。 以往朝廷也会定期派人来天水郡巡查一番,不过那都是些不入流的武将,这次怎么会派李忠将军来此,这实在是不符合常理。 莫非巡查只是个幌子,朝廷其实是想用兵出征。 眼见韩泽变了脸色,韩太守知道他总算想明白了,也算是有些欣慰,但也只是片刻的工夫,先前的那些忧虑又涌上心头,“泽儿,看来这次我们不得不做些打算了。” 韩太守文治武功无一擅长,唯一的优点就是贵在有自知之明。 变幻莫测的朝堂岂是他能掌控的地方,倒不如当个偏远之地的郡守,自己独占一片天地,虽不比朝中显贵,但好就好在没人管理,自己能当个土皇帝。 而这天水郡怎么看都是个最佳的地方。 这里虽地处边陲,但也不是什么兵家要塞,甚至穷到胡人都不愿意侵扰这里。于是他找关系托人给自己委派到在这里来当太守。 但世事无绝对,不愿意侵扰跟不来侵扰还是有区别的。 不过这些在韩太守眼里,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胡人要的是什么?是钱。要钱要物给他们不就好了,只要从朝廷的拨款和当地的赋税中抽出一小部分来送给他们,他们就会乖乖的拿钱走人。 后来一来二去的,韩太守跟那个时常来讨钱的将领也混熟了。那个将领名叫乌纳尔,也是个不得志的,被他们的可汗派来抢劫这个穷地方。 韩太守跟他深入的交流了一下,劝他说:我觉得咱们还是长期合作比较好,我定期派人给你金银缎帛,你呢也不要派兵来打我,毕竟打我对你也没什么好处,你一次性把我抢光了,下次抢不到的话可汗一定会治你的罪,我呢就在这里安安稳稳的做太守,你也能好好回去交差,我们这就叫合作双赢。 乌纳尔听他云里雾里的说了一大堆,听起来还真有那么几分道理,于是二人当时击掌为誓,以后就这么干。 但这可就苦了当地的百姓,朝廷的拨款是一定要进韩太守的钱袋的,每年上缴朝廷的赋税也不能少,所以只能以各种各样的名义增加百姓的赋税,从而凑出乌纳尔的那部分。 书房里的气氛一下子沉重起来,韩泽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如果李忠将军真的是来出征的,那么乌纳尔还是趁乱战死比较好,要是被活捉了,难保会把他父子二人供出来。李忠将军可是个不讲情面的,钱色关系哪一样都打动不了他,真要到那时候,没准怒从中来,直接拿刀劈了他父子都说不定。 “爹,那我们该怎么办?” 韩太守捋捋胡须,正色道:“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况且这些只是我们的猜测,在李忠将军来之前,我们不能自己先乱了阵脚。现在为父好歹还是此地的太守,既然知道将军到访,定要设宴款待一番,这件事就交给你,千万别给我办砸了。” 韩泽平日里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但这次脑子突然够用了起来。 韩太守交给他的设宴一事,只简单的花了两天时间就已经准备完毕。 简单到只是吩咐下人把府衙的地面好好的清扫了一遍,顺带收拾了一下房角屋檐的蜘蛛网。至于晚宴所用的菜品,更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了,所准备的都是日常的青菜,再兼一只鸡、一条鱼,仅此而已。 韩太守看完后,满意的点点头,夸赞道:“不错不错。” 毕竟这天水郡是个穷酸地方,你要是真拿出一堆山珍海味来,换谁来看都是不正常的。而且李忠将军最反感那些贪官污吏,简单的家常菜、干净的府衙,可谓恰到好处。 现在,万事俱备,只待李忠将军到来。   ☆、第二十二章 李忠将军到来当天,韩太守带着韩泽及府衙一干人等,早早的候在了城门。 正午时分,只见李忠将军一身银色轻甲,英姿飒爽,身后三百亲卫更是行止有素,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军人威严。 “天水太守韩浦,恭迎将军大驾。” 李忠抬手勒马,一个飞身从马上跃下,赶忙扶住韩太守,“太守切莫如此。” 韩太守笑的慈善,“将军一路辛苦,下官已在府衙设宴,为将军一行接风洗尘。” 一听设宴二字,李忠的眉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似乎略有不满。见他如此,韩太守急忙解释道:“天水一郡物资贫乏,下官只以薄酒相迎、鸡鱼做衬,还望将军莫要嫌弃。”说着还稍显尴尬的微微叹息,满脸的惭愧。 李忠将军乃是从最底层一步步爬到今日的位置,百姓的疾苦、官吏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平日最恨那些贪官污吏,可又不得不与其同朝为官,后来实在受不了内心的煎熬,便向皇帝递了份折子,请求常年驻守边关。 本以为韩太守也会向其他官吏一样,借此机会向他谄媚行贿,谁知到了府衙一看,竟真的如他所说,只是一壶薄酒,几样小菜。 “将军见笑了,这实在是……” 李忠连连摆手,张口赞道:“太守真乃国之良臣。” “将军谬赞。”韩太守急忙为他添满酒,“我敬将军一杯。” 李忠将军是个极为爽利的人,也不推辞,抬手一饮而尽。*辣的酒水滚过喉咙,真是格外舒爽。 酒过三巡,韩太守终于问起了他此行的目的。 李忠将军从袖中拿出一份折子,“韩太守一看便知。” 韩太守心情忐忑,接过细细一看,大惊失色。 真是人走背运,怕什么来什么。 年初,胡人大举入侵,十日之间连夺四城,烧杀淫掠无恶不作,消息传出后震惊朝野。皇帝陛下更是怒不可遏,扬言三月之内必将收复失地、尽逐蛮夷。 “可是……”韩太守思忖片刻,急忙问道:“可将军为何要来天水?” 那四城与天水相距甚远,为何要从天水出兵。 李忠又灌下一杯烈酒,抬手摸去嘴角的辛辣,解释道:“胡人狼子野心,若不彻底驱逐,边境百姓依旧要受其铁蹄践踏,陛下这次是下了决心,于是便派出了三路大军,本将从天水出兵,协助主将从侧翼包抄。” 韩太守听的提心吊胆,他暗自擦了擦手心的冷汗,又问道:“那将军的兵现在何处?” “就在城外十里驻扎,下月初五,三路同令大军齐出,誓将胡人赶尽杀绝!” 韩太守一咬牙,起身拜礼,“下官必将全力协助将军。” “好好好!”李忠拿过酒壶,为他杯中填满,“本将愿与太守携手,建此百年功勋!来,你我共饮此杯。” …… 韩太守提心吊胆的吃完了饭,刚回到府宅,立刻叫来了韩泽。 他把刚刚席间的事说与韩泽听,岂料韩泽听完急的直跳脚,“爹,我们该怎么办……要不……要不……”韩泽拼命的揉着额角,得到了一个最终结论,“我们逃跑吧。” 韩太守听的一愣,随即破口大骂,“这么些年书都读到猪脑子里了吗!能不能好好动动脑!”他气的直喘,“李忠将军是何等人物,居然想在他眼皮子底下弃官逃跑,简直是不想活了!” 看着一脸茫然的韩泽,韩太守简直无语问苍天,平日里挺聪明的儿子,怎么一到关键时刻脑子就不够用。 韩泽不敢再张嘴多说,他只是一想到父子俩的人头将要不保,就感觉到脖子上寒气阵阵,就像李忠将军此时就拿断头刀架在他脖子上一样。 其实,若是寻常出征,以那乌纳尔的资质,别说反击,肯定一个不小心就能死在乱军之中。可以往上报战绩的时候,韩太守偏偏为了自己能博得个好名声,夸大了乌纳尔的战绩。说是其英勇无比,力能扛鼎,每次提兵来此都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本来换个别的将军也就这么过去了,可这李忠将军突然要为百姓鸣不平,说是此等恶人怎可以军人之资马革裹尸战死疆场,吩咐手下一定要将其生擒活捉,当着全郡百姓的面挥刀斩之,方可告慰百姓死去的亲人。 可怜的乌纳尔,就这样从一个庸碌无为、只想混日子的将军变成了罪大恶极的犯人。 韩泽在屋内来回踱步,一圈又一圈,绕的韩太守脑袋生疼。 突然他灵光一闪。 他们怕的是什么,是李忠将军生擒乌纳尔后,乌纳尔为了保命,将他父子二人与其串通一事招供出来,既然这样的话,那就不要让他们见面好了。 乌纳尔死了的话,不是一切问题都解决了吗。 于是,韩泽平日里只会耍小聪明的脑子,想出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想法。 韩泽瞬息之间由眉头深锁,变成了信心满满的样子。 “爹,这件事就交给我去办吧,保证不会露出半点的破绽。” …… 阴暗的牢狱内,晚生与花菱紧紧的抱在一起。 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根本不知,狱卒也不会好心告知。他们只知道,韩泽曾经发话要收拾他们,那刑架上的刑具也全都看了个真切,只是一连几日,都不见韩泽的踪影,好像那天他只是随意说说,随即便忘在了脑后。 但晚生可不敢这么想。 他只想事情快点过去,是杀是剐他都认了,可这么一直无声无息的拖下去,实在是让人胆战心惊。 死不可怕,等死才是最可怕的。 要不是他怀里还有花菱、还有一个信念在支撑着他,恐怕早就崩溃了。 只是这种忐忑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当韩泽再次出现在二人面前的时候,晚生心道:这回真是大限到了。 韩泽眉头深锁,一脸厌恶,显然这里太臭了,臭的让他难以忍受。他侧脸看向身后的狱卒,以扇指向晚生,“把他给我带出来。” “不要!不要带他走!” 花菱哭喊着死死抱住晚生,仿佛这一松手,便是阴阳永隔。 可狱卒哪里肯听她的话,何况这还是韩泽的命令,一时间牢房内冲进六七个狱卒,一半拉扯晚生,一半扣住花菱,生生的将二人分开。 韩泽冷眼看着这出闹剧,只觉得脑袋生疼。 “给我闭嘴!”他高声呵斥,本来就心情不好的他,这一声喊得格外有气势,直接喝住了众人。 花菱不敢再哭,她强忍着泪水,只怕再惹怒了韩泽,晚生会直接被拖出去打死,若是乖乖听他的,没准能换晚生一个生机。 韩泽冷哼一声,“本公子留他有用,现在哭丧还早了些。” 说完,他很不满动作略慢的狱卒,又骂道:“都他妈死人啊!动作麻利些!” 狱卒不敢再耽搁,连拖带拽的把晚生架了出去。   ☆、第二十三章 府衙的一间偏室内,韩泽摇着折扇,冷眼不屑的看着晚生。 晚生俯首跪地,身上哆哆嗦嗦,大气都不敢喘,更别提抬头看向那道利剑般的眼神。 过了片刻,韩泽终于开口,“你可真是胆子不小啊,接连两次欺骗本公子,真当本公子不敢杀你吗!” 晚生连连磕头,“小的知错小的知错。” “一句知错就好了?你一条贱命都赔不起。” 见他吓得浑身发颤,韩泽很是满意。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对,恩威并施。他需要晚生去做一件事,现在威严立的差不多了,应该换一副面貌,开始施恩才好。 “其实呢,仔细想想这也不算是什么大事,本公子也不是非要杀你们不可。”韩泽话说一半便停了下来,饲饵已经投下,就等晚生自己上钩了。 “谢公子恩德,若是公子肯放过我二人一名,小的必将当牛做马回报公子恩情。” 韩泽等的就是这句话。 “既然要报恩的话,不如就趁现在吧,去替本公子做一件事。” “是是是,只要公子吩咐,小的万死不辞。”别说做一件事,现在就是真的让他当牛做马他也会去。 “那好。”韩泽对这个答案很是满意,一想到自己的计谋即将实现,心里得意洋洋。不过考虑到接下来的事情不能出现半点的差错,他又变得谨慎起来。他疾步走到门口,仔细探听了一下门外的动静,确认真的四下无人后,才缓缓开口。 “你乔装出城,去杀了乌纳尔。” …… 晚生当时愣在原地,连打颤都忘了,待他想明白了刚刚说的是什么,他抬头看向韩泽,“杀……杀人?!” “没错,只要你杀了乌纳尔,我保你二人无事。” 在韩泽的脑中,此事应该十分简单才对。 他父子二人最大的隐患不过是乌纳尔,那么只要乌纳尔死了,这一切就都可以解决了。至于为何要找晚生,理由更是他绞尽脑汁想出来的。 大战当前全城戒严,李忠将军带来的亲卫早就接管了城门,并且下令,在大军得胜归来之前,城门只能进不能出,这样一来,想要派个人出去暗杀乌纳尔变得十分困难。 但别人不行,晚生可以。 只因他是道士,虽然是个假冒的。 皇帝陛下崇信道教,道士更是仙人的化身,别说城门口那几个当兵的,就连陛下亲临也要礼让三分。何况晚生在被捕之前,曾经在街市上招摇撞骗了一段时间,这城里的居民都知道本郡来了一位活神仙。 神仙出行,谁人敢拦。 韩泽对自己的这个想法十分满意,心中暗自欢喜,岂不知,这简直就是闹剧一场。当日他向韩太守夸下海口,说自己能解决此事,若是被韩太守知道他就是这么个解决办法,估计当场就能气死过去。 对自己蠢笨行径浑然不觉甚至还引以为豪的,估计当世只此一人。 “就如本公子所说,只要你杀了乌纳尔,本公子保你二人无事。”韩泽转念一想,也不知道这贱民知不知道乌纳尔是谁,于是不得不费力解释了一句,“乌纳尔就在城外三十里驻扎,他就是此处胡人军队的首领。” “公……公子……”晚生磕磕巴巴的向他解释,“小的之前只做一些坑蒙别人的小把戏,这杀人……还是胡人的首领……公子……小的……” “莫非你想看着你家娘子身首异处?” 晚生连忙否认,“不不不!求公子放过她!” “想救她,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好好想想吧,本公子可没多少耐心等你。”韩泽合上纸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掌心,突然间,又想起一事,“本公子也知道想要杀死乌纳尔没那么容易,杀不了也无妨,不过至少有样东西,你得给我拿回来。” 那便是记录韩太守金银交易的账簿。 乌纳尔虽说是个粗人,但收钱的事可绝不会含糊,每次都会让人仔仔细细的记录在册,以便日后核对。 事实上,这账簿才是对他父子二人最大的威胁。 如果从乌纳尔处取回这本账簿,就算日后他被李忠将军生擒又怎样,就算他反咬一口又怎样,没有证据,怎么仅凭敌寇的一面之词就将堂堂太守革职治罪。 听韩泽说了一通,晚生觉得偷东西对他来说,比杀人要容易的多,虽然这也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但怎么都觉得比杀了乌纳尔更靠谱一些。 他已经无路可走,只能试着放手一搏,“小的……愿替公子分忧……” 韩泽满意的点点头,笑的春风得意,似乎觉得自己的计谋真的是天下无双,“放心,事成之后,本公子绝不会亏待你二人的。” 还好那日抓捕他二人的时候把这道袍带回来了,韩泽不禁为自己的先见之明暗自欢喜,命他赶紧换上好好易容,连和花菱告别的机会都没给,亲自把他送出了后门,并将一信物交到他手中,紧紧叮嘱:“现在就出城,取来那本账簿,便能换你娘子平安。” 晚生在狱中困了数日,已然不知世事。 街上随处可见巡查的士兵,一个个身披银甲手持长剑,肃穆威严。 晚生吓得心肝直颤,刚刚韩泽说的云里雾里的,除了取回账簿格外强调了好几次,其他的完全不知何意。不过一见现在的情形,晚生倒是想通了不少。 他拐进一个无人的巷子,狠狠的拍了拍自己的脸,安慰道:“别怕别怕,以前是骗钱,现在是骗账簿,没区别没区别。” 再出小巷,晚生挺胸昂首,轻捋胡须,又成了一个道骨仙风的世外高人。 城门处早已戒严,守城的士兵对每一个进城的人都要严格盘查,免得其中混进了奸细。 “站住!” 士兵一看晚生要出城,赶忙出声喝止。待他看清了晚生的装扮,态度又缓了下来,“这位道长,将军有令,即日起天水郡只进不出,若是耽误了道长的行程,还请见谅。” “贫道前日夜观星象,见杀星已明,恐战事将起。”说到此,晚生幽幽一叹,眉宇间尽是忧虑,“贫道不忍见苍生涂炭,特出城作法,替苍生祈福。” 那名士兵一边感叹晚生仁人之心,一边陷入了忧虑,“可将军有令,小人着实不敢违背,不知道长能否换一处作法。” “不可不可。”晚生连连摇头,“作法之事讲求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但缺其一,恐为苍生之祸。” “可是……”那士兵眉头皱作一团,他想着要不先让道长等等,等他去向将军求个令,可又恐误了天时,一时间进退两难。 “那道长何时归来?” “五日之内。” 他思来想去,终于咬牙应下,“那好。”于是转身下令,“送道长出城!”   ☆、第二十四章 牢房内,花菱一直等着晚生的消息。 她双手紧握着冰冷的门栅,静静的听着外面的声音,只可惜,外面的脚步声来了又去,传来的也是狱卒们酣畅饮酒的碗碟之声。几个时辰过去了,却始终没有晚生的消息。 听着脚步声再次响起,花菱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这位大爷,能告诉我我相公去哪儿了吗?什么时候能回来?” 花菱通过门栅拼命伸出了一只手,拦住了一个满身酒气的狱卒。那狱卒打了个饱嗝,抬手揉了揉填满的肚子,弄得腰间的钥匙哗啦作响。 “什么相公?小美人你看我做你相公怎么样啊~” “哈哈哈!”其他狱卒闻声大笑,“就你那满身肥油的还要给人家当相公,也不怕把人家压死。” “呸!”那人啐了一口,“你们几个别得意,有种到时候这女的归我一个人,可别眼馋。” 花菱眼见打探无望,赶忙躲回了墙角,紧紧捂住耳朵,不去听那些污言秽语。 外面酒热正酣,不知不觉已到了深夜,花菱眼皮沉沉的,正强打着精神,突然又听到了一个脚步声。 那人看起来像是府衙的小厮,见一桌子人醉的东倒西歪的,厌恶的皱了皱眉。他四下看了看,突然张口叫道:“老头子你过来!” 他口中的老头子是这里年纪最大的狱卒,人们都叫他老赵,他年逾天命,头发花白,此刻正拿着扫帚清扫牢房。 “叫你呢,耳聋啊!” 老赵只好将扫帚立在一旁,来到近前低声询问,“这位小哥有何贵干?” 小厮指了指关着花菱的那间牢房,“公子说了,按老规矩办。” 老赵微微颔首,似有些不忍,过了半晌才点头应下,“明白,请公子放心。” 小厮走后,老赵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牢门的钥匙,花菱一见有人来了,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老赵打开牢门,看着花菱一脸惊恐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丫头别怕,跟我来,我带你去见你家相公。” 花菱一听要去见晚生,没吵也没闹,乖乖的让老赵给她带好了手铐脚镣,跟他出了大狱。 说没有疑心是不可能的,但凭韩泽的实力,要想杀了她简直易如反掌,犯不着如此的大费周章。 但花菱还是估算错了,当他跟老赵一路出了后门,直到来到了郊外的乱葬岗,她总算明白,韩泽有的是耐心陪她玩,临死也要好好的玩上一次。 “丫头,别怪我,我也是上有老下有小,也是为了混口饭吃。” 这套规矩起自韩泽,凡事得罪他的人,想求死都没那么容易,到后来狱卒摸清了他的脾气,想出了各种各样的方法虐杀犯人。 至于为何选在这乱葬岗而不是牢房,理由很简单,这里足够大,玩起来也有意思。 曾经有人在这里像困兽一般,被狱卒折磨了一天一夜,到最后精神失常,韩泽这才决定给他个痛快,命人将他推进了一个洼地,以乱石砸死。 可今儿个不巧,狱卒们都喝的酩酊大醉,就剩下老赵一个人。 “丫头别怕,一刀下去受不了苦的,下辈子托生个好人家吧。” 花菱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本来想要跑,但转念一想,她自己又能跑到哪里去呢,还有晚生,他现在生死未卜,好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想到此,她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老赵有些无可奈何,看着近乎泣不成声的花菱,他心有微戚,“丫头,你这样也没用,今儿我要是不杀了你,赶明儿我全家都得搭进去。” 花菱一边抹眼泪一边摇头,“我只想见见我相公,她要是死了我就下去陪他,他要是活着我就要等他回来。现在他生死未卜,我还不能死。” “你这丫头咋那么死心眼,得罪了公子的哪个还能活着,你相公说不定现在就在这乱坟岗躺着呢。” 老赵不能理解花菱的执拗,因为他不知这二十几年,花菱的世界里只有晚生,她二人相伴携手,无论是沿街行乞,还是遭人冷待,从未有一刻分开过。 可韩泽的命令他不敢不听,他不想再和花菱多费口舌,于是缓缓抽出了腰间的佩刀,刀身发出泛寒的摩擦声听的人心惊胆战。 花菱依旧满脸泪水,但她不想死也不能死,她还要去找晚生,怎么可以死在这里。 身周都是些枯枝碎石,没有能与佩刀相称的武器。在心慌意乱间,她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突然想起了手上的铁锁镣铐。 见她深低着头,老赵以为她已经放弃了抵抗、准备束手就擒,他举刀劈下,想要给花菱来个痛快。岂料寒锋一闪,花菱猛的抬手,扯着那铁链迎头抵上,只听铛的一声,那佩刀狠狠的劈在了铁链之上。 趁着老赵恍惚的一瞬,花菱手臂一卷,用铁链将刀身紧紧的缠住,随即身子一倾,伸腿将老赵勾倒。老赵虽然被这一阵攻势弄的猝不及防,但下意识的握紧刀柄往回一拽,带的花菱向前跌去,胳膊擦过锋利的刀刃,瞬间鲜血淋漓。 “你这丫头是在找死!” 老赵晕头转向,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不规矩,对着花菱举刀就砍。花菱早些年也算是学了一点拳脚功夫,身手比较灵活,她急忙旋身躲过,抻开手中的锁链紧紧的套上了老赵,二人一阵趔趄,跌作一团双双滚下了身后的缓坡。 花菱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地上的松石刺的她浑身生疼,好几处衣裳被碎骨划破,已经见了血色。她死命的拽住老赵,用锁链狠狠的勒紧他的脖子,老赵拼命的挣扎,双脚不停的蹬踩想要从中挣脱出来,可花菱手上的力道越来越紧,他只觉眼前阵阵发黑,口中的空气越发的稀薄。 就在他意识逐渐溃散、将要濒死之际,那脖子上的锁链却缓缓的松了下来。 老赵回过神来,赶忙从中挣脱,他捂着脖子,咳的几欲吐血。 夜晚的风格外清冷,夹杂着一股异样的味道,老赵大口大口的喘着,过了好半晌,才缓过这口气来。 佩刀就在身侧,若是现在下了死手,花菱一定不是他的对手,虽则两败俱伤,但好歹能够回去交差,这么想着,老赵又缓缓的握住佩刀。 花菱全身戒备的盯着老赵,见他握刀的手紧了又紧,片刻之后,却又缓缓的松了下来。 “丫头,刚才为什么要放了我。” 花菱不敢松懈,“是为了我自己,你死了我会很麻烦。” 老赵好歹是官府的人,他若死在这里,就算日后找到晚生,她二人也会后患无穷,反正前后都是死,倒不如赌上一把。 老赵思忖片刻,顿悟道:“明白了,你是想让我承你的情,放了你。” 他抬眼看向花菱,见她一身狼狈面无血色,似乎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可一想起刚才的事,不知怎的,心里突然萌生了一种倦意。 她说有人在等她。 她说未见到丈夫的尸身前还不能死。 她说,即使拼了命也要好好的活下去…… 这么多年,手染无数血腥,即使年轻时候还有一腔热血,现在也早就随着岁月一点点的消耗殆尽。老赵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却也突然间不想继续做坏人。 “丫头,你走吧。”老赵幽幽叹着,“去找你相公,然后走远点,不然谁的日子都不好过。” 佩刀上的血迹尚在,这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看着老赵略显伛偻的背影,花菱一阵恍惚,随即一股凄寒的夜风冷冷吹来,令她打了个寒颤。 还真是赌赢了。 花菱稍感不真实,赶忙抬手拍拍脸,阵阵的痛感清楚的提醒着她,自己还没死,自己还活着。 于是她不再停留,趁着夜色将这乱葬岗摸查了一遍,发现晚生并不在这里,心里的石头也终于落了地。   ☆、第二十五章 天水城外,入眼皆是一片昏黄漠色,寒风阵阵,夹杂着细小的沙砾,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晚生按照韩泽的指示,一路艰难跋涉,总算在城外三十里处见到了乌纳尔的大营。他简单的整理了一下衣裳,径自走向营门,果不其然,还没摸到门边就被在外巡查的士兵扣了下来。 “来者何人!” 士兵开始将他当作奸细,可又觉得奇怪,没见过哪个奸细如此大摇大摆的前来探察敌情。但若不是奸细,谁会冒着漫天黄沙来到这里,而且看他的装扮,好像是汉人口中的道士,一时间,士兵也弄不清究竟怎么回事。 “请禀告乌纳尔将军,说是故人来访。” 士兵见他神情凛然,即使在瑟瑟寒风下,依旧一派仙风道骨,眉宇之间仿若不染世间尘埃,怎么也不觉得他像是一个宵小之辈。 两名士兵上前,仔仔细细的将晚生浑身上下查了个遍,并未发现暗藏着什么利刃。突然间又想起他自称是将军的故人,也不好怠慢,于是稍显客气的将他请到了乌纳尔的帐篷。 乌纳尔一身戎装,横眉冷目的盯着晚生,看得他浑身冷汗淋漓。 “你是谁?本将军可不记得有此故人。” 晚生按照韩泽所说,拿出了一个玉佩,一字一句道:“在下韩家家仆,特来拜访乌纳尔将军。” 一听是韩家的人,乌纳尔的神色又冷了几分,他挥手示意旁人退下,冷哼一声,咬牙道:“韩太守最近身体可好?有没有被鬼扰了清梦,或是被妖怪吸了精髓。” 这话可谓恶毒,但乌纳尔最近也是不顺,最近天水戒严,韩太守答应他的东西送不出来,乌纳尔这边失了财路,前几日刚被可汗斥责了一番。 “请将军见谅,韩太守也是逼不得已。” “哦?”乌纳尔眉峰一挑,饶有兴致的看着晚生。 晚生淡淡一笑,继续道:“近日,李忠将军入驻天水,全城戒严,韩太守也是无能为力。”虽则他被关了数日,但出城的情形却早已看的真切,难怪韩太守会如此焦虑,只可惜,这所谓的乌纳尔将军,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大祸临头。 一听李忠的名字,乌纳尔倏地起身,眼中略显惊恐,“你说谁来了?李忠?”乌纳尔虽然是个无能之辈,但是李忠将军的名号还是听说过的,凭他的本事,就连一个普通的将军都未必有十足的胜算,更不要提此次前来的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李忠将军。 “正是。”晚生的回答令他彻底陷入了慌乱,即使他竭力掩饰自己的不安,但眼中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惶恐便是最好的证明。 晚生是最会察言观色的,这种事情怎会逃过他的眼睛,他沉默片刻,悠然道:“将军莫要担忧,在下此次前来正是为了此事。” 果然,乌纳尔一听立刻转向了晚生,眼中分明藏着些许的希冀。 眼见猎物已经上钩,晚生悠然道:“出兵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而将军所占其二,即便是面对李忠将军,也未尝没有半点的胜算。” 乌纳尔即刻转变了态度,虚心道:“请阁下赐教。” 晚生挥手指向帐外,“请问将军在此驻守了多久?” “十年有余。” “十年的时间,将军看尽此处一草一木,熟悉此处的丘陵暗壑,无论是设伏还是强攻,此间优势尽在将军手中,若论地利,亦无人能胜过将军。” 乌纳尔听完心中大喜,心道:这人说的果然没错,那李忠即便世间骁勇难敌又怎样,不熟地形便绝对不敢贸然进攻,那时只要自己略施小计,便可溃败敌军。 “阁下刚刚所说,天时地利人和,本将所占其二,除却地利之外,另一个是什么?” “正所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将军所占的便是最重要的人和。” “还请阁下明示。” “此处人和,便是在下。”眼见乌纳尔满脸的错愕,晚生为他细细道来:“在下自幼熟读兵书,更是对李忠将军的战术了然于胸,韩太守便是知道在下如此,才排遣在下来助将军一臂之力。” “你会打仗?”在乌纳尔的眼中,晚生文文弱弱的,怎么看都和打仗两个字没什么关系。而且他头发花白了大半,脸上满是褶皱,已然是一个花甲老人,要是让他上战场,估计还没他什么事就会被人杀死。 晚生看出了乌纳尔并不相信自己,毕竟换做谁都不可能如此轻易的相信一个陌生人,而且还是事关生死的战场,谁都会多做些思量。但取得他的信任是最为重要的一步,这样才能有效的探查出账簿的所在。 “在下当年亦曾从军,只因厌倦了血雨腥风的日子,才出家做了道士,比起将军您,在下手中沾染的鲜血只多不少。” 见乌纳尔依然游移不定,晚生细声宽慰,“将军可仔细考虑此事,毕竟多了在下一个助手,对将军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 乌纳尔沉吟片刻,并未做出具体的答复,只吩咐手下给晚生安排了一个帐子,让他且先住下,具体事宜日后再谈。 晚生看出乌纳尔对自己的提议明显有了思量,当下心中大喜,虽则担心花菱的安慰,想要速战速决,但亦知此时不能将乌纳尔逼迫过紧,只得压下心绪,在军中静静的等待时机。 这段时间,晚生口若莲花,尽心尽力的为乌纳尔讲述那些曾经在戏折子上听说过的战事,论行兵打仗他可是一窍不通,但是论唬人来讲,绝不会输于旁人,他不但细细告知这些战术要如何运用到实际的战场上,还对其中一些不妥的地方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乌纳尔常年身处塞外,可没机会听到这些轶事,当下觉得晚生的确是个人才,对他便渐渐的放了心,军营之中,也就许他随意行走。 临行前,韩泽曾告诉过他,李忠将军可能半月之后出兵,如此算下来,时间已经过半,晚生当下决定,将此事告知乌纳尔,只不过,他口中出兵时间可是提前了许多。 乌纳尔自知打不过李忠将军,和部下一参谋,便寻了个有利的地形,决定占据地利应敌。手下的将士们整装待发,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谁知这一待就是三四天,敌军的影子还没见到,将士们的精气神却已消失殆尽。 大帐中,乌纳尔急的团团转,以前是盼着敌军离得远远的才好,现在情况正相反,若是敌军再不出现,己方早已不战而败。 “你这消息有误,是不是故意戏弄本将!” 晚生连连否认,“将军,现在你我是一条船上的,你若陨了对我非但没有半点的好处,反而还会要了我的命,我怎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这消息的的确确是韩太守亲自告诉我的。” “那这如何解释!” 晚生佯装思考,片刻后,眸色一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他悲悲戚戚,仰天大呼:“太守误我!太守误我!” 乌纳尔不明所以,还未等出声询问,突然又听晚生急切说道:“将军,请即刻下令退军!李忠将军不日即到,可我军精力损耗已无法再战,只好暂避锋芒!” “给本将解释清楚!” 晚生语带悲戚,“将军啊,您怎么还没明白,韩太守故意错说了日期,就是为了挫尽大军的锐气,好让李忠将军一举歼灭。” 见乌纳尔似没有听懂的样子,晚生只得继续解释,“此番战事将起,若将军能够得胜,朝廷必将继续派兵增援,军队长期驻扎天水,对韩太守平日作为来讲,可谓百害而无一利。可若将军战败,对韩太守亦无半点好处,那时他受贿将军一事难免会暴露。对韩太守来说,无论哪种,都不是他愿意看到的,为今之计,只好借李忠将军之手除掉将军,他来坐享渔人之利。” 话音刚落,只听啪的一声响,乌纳尔气急,一掌拍碎了桌子。 “无耻小人,竟敢暗算于我!” 晚生长叹,低声道:“真没想到,韩太守为了自己,竟舍弃了将军,舍弃了我。” 听他话中所说,似乎另有隐情,乌纳尔张口问道:“怎么回事?” “我现在身处将军一方,若将军战败,我亦无法周全,若将军战胜,到时没准会给我扣上通敌卖国的罪名,无论哪种结局,在下唯有一死而已。真是没有想到,在下追随太守十数载,竟会落得如此下场。” 乌纳尔抬眼看向晚生,只见那个平时道骨仙风的他早已不见了踪影,那张岁月沧桑的脸上,唯有散不去的悲戚。一想到如此忠心之人他也能下此狠手,更是怒从中来。 “只可惜我现在不能杀入天水,否则定要取他首级!” 晚生微微阖目,余光偷偷瞥向乌纳尔,心道:总算可以收饵了。   ☆、第二十六章 晚生从袖中拿出韩泽交给他的信物,眸中情绪捉摸不定,“还请将军听在下最后一言,此时情况危矣,请速速退兵。” 乌纳尔当即命人传令下去,大军后退五十里,养精蓄锐,以备来日再战。 见晚生站在原地,迟迟不见动弹,乌纳尔心生一种不好的预感,“你可随我一起,待得时再回去杀了那个畜生。” 晚生缓缓摇头,“在下已决定回天水。” “什么?!” 现在回去岂不是白白送死,乌纳尔急忙阻止,可晚生心意已决,“将军,在下年岁已高,如风中残烛摇摇欲坠,本想以己余力为太守分忧解难,谁知太守竟如此待我。” 他紧紧握住手中的信物,眼中恨意非常,“在下时日无多,决不可再浪费一丝一毫,此番回去定要讨回公道。” 说完,晚生看向乌纳尔,“可此事又谈何容易,在下口说无凭,太守大人又只手遮天,若是没有确凿的证据,恐怕只会被反咬一口。” 看出了他眼中迫切的请求,乌纳尔点头应道:“你说吧,要本将如何帮你。” “听闻将军手中有一账簿,上面记载了太守这些年的送与将军的金银财物,这账簿对将军来说并无大用,可对在下来说,确是扳倒太守的铁证。” 乌纳尔没有立即应答,他负手长叹,过了好半晌,才缓缓道:“罢了,这事权当帮了我自己。”言罢出了营帐,大概半柱香的时间才折回来,手中正是晚生迫切需求的那本账簿。 “将军大德,在下必将铭记,来世愿做牛马以报将军之恩。” …… 住在城外的人像是得到了什么消息一般,拖家带口的想要涌入城中,守门的将士怕其中混入奸细,只得细细盘查,越来越多的人将城门堵得水泄不通。 晚生费力的挤过人群,正想着要如何抓紧时间入城,碰巧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急忙招手,那人也是眼力好的厉害,居然看到了晚生,“道长,您可算回来了。” 那人示意将晚生放进来,无视大批居民的嘲讽谩骂,急忙将晚生带到一旁,“道长,说好的五天,这都过了时间了。” 晚生虽然急的要死,也只好耐着性子跟他扯些话题,“现在城中情况如何?” 那人朝身后一努嘴,“喏,道长您也看见了,现在这什么人都有,乱哄哄的,我看再这样下去,没准就要封城了,也亏得道长您及时,若是再耽搁,恐怕您也进不来了。” 晚生暗自捏了一把冷汗。 “道长,您怎么样?”他可没忘了晚生是出去干什么的,说完抬手指了指天上,又问道:“神仙怎么说?咱这次能打赢不?” 晚生信誓旦旦的点头,“此战必胜!” 那人终于心满意足的回去接着检查。 晚生本打算直奔太守府,走着走着却发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 是花菱的暗语! 他二人做的是坑骗的行当,难保会出现什么闪失,于是曾约定了一个暗语,告知对方自己是否安全、现在身在何处。 而如今,他每隔几步便能看见墙上、砖石有这种暗语,若换做别人,只会当做小孩子无聊时刻画的线条。 他惊喜非常,若花菱无恙,谁还会去什么劳什子的太守府复命,他当下按照暗语的指示,来到越好的地点静静等待。 晚生整整等了几个时辰,直到入夜时分,总算听到了一个熟悉的脚步声。 “花菱……”晚生轻轻唤着,他躲在树后,将自己隐进茫茫的夜色,静候了片刻,突然听到前方传来了一个略显慌乱的脚步声。 “晚生,是我,你在哪儿?” “在这儿!”晚生这下也顾不得会不会被其他人发现,急忙冲了出去,借着惨淡的月色,勉强看清了来人,“花菱,我在这儿!” 花菱也发现了晚生,激动的一下子冲到了他的怀里,感受到这股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怀抱,她再也忍不住内心的喜悦,眼眶微湿,低声啜泣。 晚生紧紧的抱着她,抬手抚着她的脑袋,柔声安慰,“乖,不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花菱不管不顾,死命的揽着他的腰身,勒得他有些喘不过气,好似就要永远如此,再也不放他离开。 晚生简单的说明了一下现在的情况,正色道:“花菱,现在全场戒严,我们无处可逃,只能找个偏僻的地方先躲起来。” 花菱觉得有理,正待二人思索要去哪里之时,突然听见远处传来的嘈杂之声,“给我搜,今儿要是找不到人,谁也别想活命!” 回城之后,晚生以防追查,特地绕了不小的圈子,岂料还是被人发现了行踪。 眼见着远处亮起了一个个火把,晚生大惊失色,“花菱,快,我们快跑!” 崎岖的山林中,晚生紧紧牵住她的手,脚下碎石土砾磕磕绊绊,眼前亦是漆黑一片,高低交错的枝桠不断扫来,好几次差点戳到她的眼睛,可手心传来的温度却是异常的温暖,很多年前,那些被人追打的岁月、那些无法入眠的寒冷夜晚,晚生也是如此牵着她的手,一点点的温暖她的心。 只要他在,自己便没什么好怕的…… 眼见后面的追兵越来越近,晚生觉得再这么跑下去也不是办法,黑漆漆的夜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看不清花菱是何模样,耳边余下的只有她大口喘息的声音。 “怎么……怎么停下来了……”花菱跑的喘不过气,说话断断续续。 “花菱……”晚生欲言又止。 她不明所以,身后的火把大片大片的涌进,若再停留,不消片刻便会被人追到,“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停下来?” 晚生缓缓的放开她的手,从身上摸索出两个物件,塞到花菱怀里,“这两个东西一定要好好留着。” 花菱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急忙拽住晚生,“你想做什么?” “花菱,从现在开始,我们分开跑。” “为什么!”好不容易再见面,花菱怎么会同意和他分开,她已经做好了觉悟,即便要死也要死在一起。 “听话。”晚生轻声安慰,“我们两个一起跑太过显眼,分开会好一些。”说着,晚生引着她面朝一个方向,“朝这边跑,千万别回头。跑的时候留点心,别磕着碰着,等逃过了追兵,就去乱葬岗那边等我,那边很安全,不会有人去的,你就在那里等我。” “那……”花菱还要犹豫,却被他一声呵斥打断:“还不快跑!再这么下去我们都得死!” 他一把将花菱推走,“快跑啊!” 听着花菱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晚生突然心慌的厉害,可一想到以后的事情,那种忐忑不安的心情,有舒缓了许多。 “花菱……” 这是最后一次叫你的名字了吧,我给你取得名字,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名字。   ☆、第二十七章 晚生很小的时候,一场灾荒夺去了父母的性命,只有五岁的他只能沿街乞讨为生。在他的印象中,那时死了好多好多的人,官兵们每天都会拉着板车,收走成堆的尸体。 能够活着,是晚生觉得最庆幸的一件事。不用像自己的父母一样,尸身腐臭后才被人收走,只匆匆的卷了个破草席,往乱葬岗一扔,便是最终的归宿。 晚生拼命的活着,脏的臭的什么都不在乎,猪食、死老鼠、发了霉的黑馒头,为了活着,甚至从狗嘴里抢过食物,除了人肉,能吃的都已经吃过。 那天,他为了一个已经臭了的肉包子,跟另一个小乞丐打作一团,无奈人小力薄,三两下的功夫便被人打倒在地。他跌破了脑袋,血水糊了一脸,眼前亦是猩红一片。他抬起手臂,用已经看不出颜色的袖子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正待起身去寻别的食物,突然看见一片青色衣角。 “你是谁?”晚生对他有些好奇,他分明看见眼前那人在打量着自己,可又没有像讨饭时别人眼中的那些厌恶。 那人不语,静静的看着晚生,过了许久,似微微的点了点头,又从随身的包裹中拿出了一个白面馒头,“吃吧。” 此时的晚生已是饿极,根本顾不得这人就是是何意图,一把抢过馒头狼吞虎咽,不消片刻的功夫,便被他吃个精光,连落在手中的渣滓都被他舔了个干净。 “还想吃吗?” 晚生拼命的点头。 “那便随我来。” 当朝者崇信道教,朝奉修仙之法,这人为了混个日子,也投入了道教,无奈“法术”不精,日子过得颇为潦倒。后来,他便打起了劳苦大众的主意,以一身道士的行头开始了坑蒙拐骗,可这也不是个长久之计,毕竟坑骗之时需要有人配合,他孤身一人,很多时候无法施展,便决心收个徒弟。 都说时也命也,他路过此处正巧看到了晚生,虽则一身狼狈,但眼中光华不减,看起来倒是个头脑清明的孩子,若是稍加培养,日后肯定有用得到的地方。 从那天起,晚生便跟着师傅一起走南闯北,日子过得依旧艰苦,但和原来讨饭的日子相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他勤快的学习师傅交给他的各种坑骗的技巧,师傅当众施法时要如何应和,在群众犹豫不决之时要如何引导他们乖乖的拿出银子,由于晚生脑子颇为灵光,不消一年的功夫,已经成为了师傅的得力助手。 师傅对他相当满意,亦觉得自己眼光尚佳。 直到有一天,晚生不知从哪里带回来一个骨瘦如柴的孩子。 师傅顿时暴跳如雷,“你这是作甚!知不知道现在光是你我二人尚可解决温饱,哪有多余的吃食分给她!” 吼声吓得那孩子连连后退,颤着身子躲在了晚生的后面。晚生紧紧握着那个冰冷的小手,回头看了她一眼,又转向师傅,目光坚定,“师傅,我的食物可以分给她,以后我会少吃一点,求师傅收下她。” 无论师傅再如何威逼利诱,晚生依旧坚持自己的想法,最后,师傅只丢下一句:“你带回来的人你负责,我不会分给她任何吃的!”便怒气冲冲的离开。 晚生心中欢喜,“听到了吗,师傅同意你留下了。放心吧,以后有我的吃的,便不会让你饿着。” 看着孩子怯生生的望着自己,晚生笑着问道:“我叫晚生,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缓缓摇头,默不作声。 “那我给你取一个吧,名字可是很重要的。”有名有字方为人,一个堂堂正正立于世间的人。可说来容易,虽然他随师傅识过字,但要说到起名字,还真是让他犯了难。 偶然间,他想起了以前讨饭时,在江南听过的一首诗:菱花落复合,桑女罢新蚕。桂棹浮星艇,徘徊莲叶南。 这首诗什么意思晚生不懂,但是像是菱花、莲叶一类的词还是能明白的,晚生突然觉得女孩子就应该像花一样娇娇艳艳的,于是想给她取名为菱花,又突然觉得这名字略显俗气,思来想去,便将两个字对调了一下。 以花为姓,以菱为名。 “花菱,以后叫你花菱可好?” 女孩默默的点点头,从那时起,花菱便成为了她的名字,晚生总是花菱花菱的叫着,每次都是格外的欢喜。 多年后,花菱曾经问过他,当初为何要执意留下自己、还为自己取了名字,晚生则是一脸嫌弃的模样,嘴角一撇,不屑道:“还不是相公我英明神武心地善良,那时候啊,看着路边一只黑瘦黑瘦的猴儿,哎呀呀,那叫一个可怜,还寻思牵回去养活着玩呢,谁想到,妈呀,竟然养成了一个悍妇,这个后悔啊。” 于是便迎来了花菱暴风骤雨般的袭击。 一想起这些,嘴角不自觉的微微上扬,那些相伴过的时光,无论何时都是觉得如此温暖。 他怔怔的望着花菱离去的方向,即使浓重的夜色已经掩去了她的身影,依旧舍不得移开目光。 “花菱,你不知道,当年啊,从看到你的第一眼我便喜欢你,说不清为什么,即使当时你脏的要死,长得枯瘦枯瘦的一点都不好看,可我还是一眼就喜欢上了你。总觉得,我一定要把你带回去,求师傅收留你,你会成为我的师妹,将来变成我的娘子。” “那时候的你瘦瘦小小的,我就一直牵着你的手,无论到哪儿都不放开,谁想到,这一过就是二十年。” “其实你不知道,我真的很想和你回江南,就在遇到你的那个地方,我们找个地方住下,那是我们的家,我和你,还有我们的孩子,我是真的很想……” 晚生再也说不下去,捂着脸,泣不成声。 “快看!他在那里,快抓住他!” 不知不觉间,追兵已经到了身后不远处,晚生如梦初醒,急急抹了把眼泪,转头就跑。 冰冷的空气呛进肺中,胸腔炸裂一般的疼痛,身后的追兵不断的喊声阵阵传来,惊的他拼命的向前跑,只可惜,最后仍被逼入了绝境。 深不见底的悬崖横绝在后,断了他所有的退路,慌乱中,他急忙从地上拾起一根粗壮的木枝,当做武器挡在身前。 数十个火把熊熊燃烧,亮如白昼,为首那名将领高声呵斥:“大胆叛贼,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叛贼?晚生确保自己的耳朵没有出错,真真切切的听到了这个词。 追兵的衣裳他熟的很,正是府衙衙差的官服,应该是韩泽的人,他急忙解释:“小的并不是什么叛贼,小的只是出城替韩公子去取……去取一件东西,不巧回的晚了,请各位官爷带我去见韩公子,到时一问便知,小的真的不是叛贼。” 见为首将领面露犹疑,晚生心中大喜,自己现在还是有用的,只要没将账簿交出去,韩泽一定不会杀了自己的。 “刚才是谁说要见本公子?” 是韩泽的声音,晚生急忙大喊,“公子救我!” 韩泽缓缓从人群中走出,呼啸的山风中,依旧拿着那柄不合时宜的扇子,他打量了一眼晚生,道:“通敌卖国之人,本公子如何能救。” 什么?通敌卖国? “此人乃敌国奸细,伪装成道士模样欺骗城中百姓,妄想获取我军情报,其狼子野心,人人得而诛之!” 晚生已经听不清后面韩泽又说了什么,最后的时刻,只记得一大批衙差向自己涌来,明晃晃的刀身晃的自己眼睛生疼,之后,便再没了知觉……   ☆、第二十八章 花菱在乱葬岗守了整整一天一夜,依旧没有看见晚生的身影。 她知道,晚生答应她的绝不会食言,但不知为何,心中是如此的忐忑不安,她又等了一天,直到傍晚时分,决心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于是随手在身上抹了些臭臭的泥巴,将自己伪装成了乞丐的模样。 街上的人步履匆匆,似乎和以往没有什么分别,花菱本来还在犯愁要用点什么方法才能打探出晚生的下落,可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却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这些人,好像都是奔着城门的方向去的。 花菱不明所以,跟着人群向城门而去,结果一看…… 那人……是晚生…… 寒风瑟瑟的城头,两名士兵正在向下顺着绳子,绳子上吊着一人,浑身血污脏乱不堪,他瘦弱的身体在空中来回打晃,似落叶般轻飘飘的。 “此人乃敌国奸细,幸得太守大人及早发现,将之处决,如今曝尸三日,以儆效尤!” 一听此人乃敌国奸细,人们口中叫骂不止。 “狗娘养的,竟敢投靠敌国。” “这种人就应该全家处死!” “可怜我的儿啊,上次就因为这帮奸细作祟,害他失了性命……” 人们随手捡起地上的石头瓦砾,还有的拿出篮中的青菜鸡蛋,纷纷向那人投去,似乎像是不解气一样,简直想要再将他打死一次。 花菱脑中嗡嗡作响,她已经分辨不出究竟怎么回事,只是本能的伸手拦着周围的人,口中喃喃,“不要打,他是我相公,不是奸细。” 只可惜人们已经红了眼,只顾打着骂着,根本没人听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别打了,别打了!”花菱泪流满面,他抓住一个人的手臂,苦苦的哀求,“求你别打了,他不是的,他不是!” 那人厌恶的看了花菱一眼,她现在浑身脏臭不堪,活脱脱的一个讨饭的乞丐模样,而且口中喃喃不停,好像脑子还有点问题,“滚开,哪里来的脏东西!”说完一脚将她踢到在地。 整整两个时辰,打骂的群众换了一批又一批,花菱拼命的哭着拦着,可没有一人愿意听她说的,直到月朗星稀,那些人才转身归家。 花菱身上受了不轻的伤,打的踹的都有,头上也被人砸出了血。她对自己的伤视若无睹,精疲力竭的跪坐在地,呆呆的望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你说好会回来找我的,说好了这是最后一次,我们要回江南安家,从此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你从来没有骗过我,为何这次…… 她强撑着起身,跌跌撞撞的走向城门,却被一队士兵拦了下来。 “李忠将军有令,不许任何人靠近!” 花菱不管不顾,依旧执拗的想要上前,奈何嗓子已经喊破,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这人是疯了吧!” 士兵恼怒非常,用力一推,又将她推个趔趄。 “还不快滚!” 花菱怔怔的站在原地,士兵牢牢的盯着她,已经明晃晃的亮出了刀,“你若再敢上前,便把你当做叛贼同伙处置!” 看着花菱似被自己喝住,士兵非常满意现在的状况。 上前就是个死,这世上有谁不怕死呢。 花菱亦是怕死的,因为她突然想的明白,死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人死了就什么都做不了了,不能给他报仇,不能为他送葬。 所以她要活下去,活着才有一切一切的可能,活着才有希望…… 晚生的死在城中引起了不小的波澜,居民们提心吊胆,生怕再出一个这样的奸细害的自己家破人亡,而军中更是开始了严密的搜查,确保再无奸细混入城中。 可没过几日,又一件事在城中悄然发生。 某日清晨,东街的王掌柜正要开铺子,突然发现自己铺子门口有一本小册子,里面的字迹难看的很,歪歪扭扭的,像是被烧过的炭涂抹上去的一样。 本以为是哪个小孩子的胡乱玩闹,可细细一看,却发现了其中的秘密。这小册子竟是一本账簿,上面记载的金银珠宝数以万计,看的王掌柜眼冒精光。 这得多少家财才能有如此大的手笔,王掌柜急急翻着剩下的书页,想要看看能不能发现账簿的主人是谁,谁知到了最后一页,吓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韩太守赠乌纳尔。”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说清了所有的账目缘由,王掌柜也不知该不该信,只觉得手中简直捧了一个烫手的山芋,想要扔掉怕被人发现,不扔掉又怕引火烧身,于是他一咬牙一跺脚,将它扔在了自家的灶膛内,随着一把火烧的只余灰烬。 王掌柜这才稍稍放了心,但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接下来的几日,不断的有人发现这种小册子,知道的人越来越多,韩太守赠乌纳尔金银之事传的沸沸扬扬,甚至传出了韩太守本为胡人、这些年潜伏汉地只为与敌军里通外合的传言。 言语虽弱,亦能作为杀人利刃。 眼见军中也闹得人心惶惶,李忠将军当即下令,捉拿韩太守父子二人。所谓树倒猢狲散,某个原本看守城门的小兵又道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太守会定期向城外运送一批货物,只是往日里迫于太守的威严,并没有人敢上前盘查。 李忠将军顺藤摸瓜,将负责送货之人揪了出来,那人一见太守翻身无望,当即招认了所有的事情。 他本为太守的一个远房亲戚,深得太守的信任,韩太守每次搜刮之后,都会命人好好整理,将金银珠宝分门别类的装于箱内,再由他护送出城、向乌纳尔进献供奉。 韩太守通敌卖国一事就此结案,依律处死。行刑当日,城中万人空巷,人们追着囚车,打着骂着,守卫的士兵拦都拦不住,还没等到刑场,韩太守便被人当街打死。而韩泽命大一些,总算是撑着最后一口气挨到了砍头的时刻。 刽子手一刀劈下,韩泽身首异处,人们拍手称快,阵阵呼喊叫好之声不绝于耳。 唯有一人,看着眼前的场景依旧面带倦容。 她的脸上苍白的近乎没有血色,周围的声音似乎并未对她产生多大的影响,她只是默默的低着头,紧紧抱着怀中的小瓷瓮,泪如雨下。 晚生,你看到了吗,我算是替你报了仇,你若有知,可以好好安息了…… 三月的江南细雨如丝,朦胧的雨幕中,一身着湖绿衣裙的小丫头飞快奔跑,一溜烟的功夫便冲进了路边的一个酒肆。 “娘,我回来了~”小丫头一边擦着脸上的雨水一边高声喊着,完全不去顾忌周围的客人,“城东李掌柜订的酒水已经送过去了,娘,快出来收银子啦~” “你这小丫头,天天大呼小叫的,一点也没有女孩儿的样子。”一个中年男子佯装呵斥,他是这里的常客,小丫头一见是他,立刻嘟起了嘴,模样很是俏皮,“哼,我娘说了,管她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活的自在才是最重要的。” 周围的人一片哄笑,“小丫头小小年纪居然还会讲道理了,来给我们说说,什么叫活的自在啊。” “就是……就是……”她一时解释不清,小嘴嘟的又高了些,“哼,不理你们了,我去找我娘。”不等别人叫住她,便飞快的跑入了后院。 “娘……”小丫头很是委屈,一把抱住娘亲的手臂,委屈道:“娘,他们又说我。” 花菱没有理会她的话,赶忙扯着她去换下身上的湿衣裳,“怎么出门也不带着伞。” 小丫头嘿嘿一笑,“偶尔忘了,娘你不要生气嘛。”说着便拱到花菱怀里撒娇。 花菱拿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便转了个话题,“好了好了,你一会儿自己去玩,不过记住了,别到处瞎跑就行。” 就知道这招好用,每次只要一撒娇,娘亲是绝对不会再生气的。 “那我去找隔壁的二丫玩,晚饭时再回来。” 看着她活泼的身影,花菱眉宇眼角全是温暖的笑意,她转身去了里屋,朝着里面供奉的排位,悠悠叹道:“晚生你看,向晚都长这么大了……” 那时她离开天水,本想着回到江南便和晚生一起长眠于此,却意外的发现自己有了身孕,这是她和晚生的孩子,无论如何,她都要好好的将她抚养长大。 “你在下面再等等我,等向晚嫁了人,我便下去找你。” 花菱自顾自的叹着,絮絮叨叨的说了好多好多的事,虽然每天都要来这里看看他,但不知为何,想要说的永远都说不完的样子,不知不觉的已经过了好久好久。 “得了,我明儿个再来看你。”花菱提步要走,却又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一变,怒目而视,“这几日你都没来看我,是不是在下面勾搭了哪个狐媚子!”说完她怒气冲冲的指着晚生的牌位,“听到的话今天就过来看我,要今儿个还是梦不到你,等我下去就要你好看!” 以前就是这样吵吵闹闹的,现在如此,今后亦将如此。即便和他已经阴阳相隔,可一切的一切,似乎什么都未曾改变……   ☆、第二十九章 “哎,又是苦命的一对儿。”从镜中出来后,九儿神色怏怏,趴在桌上自顾自的叹着,“主子,怎么就没有善始善终今生再续良缘的呢……” 主子低头忙着自己的事情,没有理她。 九儿无奈的撇撇嘴角,算了,反正自言自语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她轻手轻脚的走到一旁,伸着脑袋想要看看主子究竟在忙些什么,谁知一言冷语传来,“两日后再来。” 九儿悻悻,按照每次的规矩,鬼差的东西都要两日才能送来,主子现在说这个,明显是赶她走的意思。 九儿想要在这里多赖一会儿,绞尽脑汁的也没想出什么好的办法,只得点头答应。 只可惜,两日后她记得去找主子要东西,可花菱却失约了。 大抵是忘了吧…… 这天,九儿趁着阳光明媚,晾完衣裳便在小院里转圈圈晒太阳。 “哎,丫头,干嘛呢?拉磨呢?” 想都不用想,能够如此讨人嫌的除了竹澈再无旁人。 “你才拉磨呢!你才是驴呢!” 竹澈不怒反笑,他眼睛上依旧覆着一条黑布,伸手不断的摸索,经过一番努力,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坐的地方。 九儿忿忿的瞪着他,突然间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他蒙着眼睛,连院子里有什么都看不到,又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转圈的。 道出了心里的疑问,竹澈拊掌称赞:“不错不错,丫头你可聪明了不少,都知道找出事情的矛盾点了。” 九儿决定不和他一般见识,只耐心的想听听他的答案,谁知竹澈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这个啊……我觉得吧,应该是我感觉比较灵敏。”竹澈来了兴致,一点点的给她讲解,“你看,我平日里都是蒙着眼睛,跟瞎子也没什么区别。瞎子有什么优点?那肯定是听觉比较灵敏啊,所以我听到了你的脚步声。” 脚步声?九儿回想刚才的场景,自己的脚步声很大?大到他能听出来自己在转圈? 九儿打算放弃这个问题,要是再问下去,凭他的日常表现,说不定就把话题扯到哪里去了。 “阁主,您老慢慢休息啊,我出去走走。” 九儿刚要起身,岂料竹澈反应的格外敏捷,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活生生的把她按了下来,“丫头先别走,有事没说呢。” “嗯?什么事?” 竹澈清清嗓子,正色道:“我明天要回去了,你主子说让你送我。” “哦,原来是这个。”前几日主子和她说过此事,不过也没见竹澈和她提起,还以为他要再住上一段时间呢。 九儿细细的想了一番,张口问道:“阁主,你还记不记得回水月阁的路?” “额……这个……”竹澈答得含糊,“应该是记得的。” 一听就不是那么肯定的样子,算了,权当没问好了。 九儿把让竹澈乖乖的回到房里等着,又跑到石室问了问主子,总算是弄清了水月阁的位置,眼见时间还早,便直接出去雇了个车夫,交代好了一切相关事宜,这才算松了口气。 竹澈走的那天,主子并没有来送他,算是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见竹澈都没什么异议,九儿更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又仔仔细细的嘱咐了一遍车夫,生怕他走错了地方。 “丫头,快回去吧,过段时间我再来看你们。” 九儿暗自咋舌,过段时间?估计你明儿个就忘了。 “那好,阁主你路上小心哈。”她替竹澈放好竹帘,刚要转头回去,岂料竹澈大叫一声,又从窗子里探出大半个身子,“丫头等等,有件事我忘说了。” “嗯?” 竹澈清清嗓子,模样十分严肃,“让你主子离那东西远一些。” “东西?什么东西?” “东西……就是那个东西……” 听他说的不清不楚的,九儿不明所以,“阁主,你得具体告诉我是什么东西,我才好去告诉主子啊。还有,为什么要离那东西远一些,离近了有什么后果?” 竹澈揉揉额角,显然他记得一些事情,可是又忘了大半,到了最后,也只是反复的念叨“一定要离它远一些。” 九儿知道不能依靠他这记性,就当做刚刚说的全都记下了,“嗯,我会转告主子的,阁主还有什么事吗?” “还有……头发,他的头发……” “头发又怎么了?”不过经他这么一提醒,九儿也心中生疑,主子的头发确实有点奇怪,还记得刚来的时候,主子那濡墨铺陈的头发看的连她都嫉妒,现在却白了大半。 “就是……啊……”竹澈冥思苦想了好一阵,发现关于这件事再多一个字都想不起来了,“罢了罢了,我记不住了,你就原话转告他就行。” 九儿乖乖的点头,“放心吧,我一定会告诉主子的。” 送走了竹澈,九儿一边往回走一边想着自己的心事,结果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就被周遭行人打断。 眼见着行人匆匆忙忙的都跑向一处,好似前面有什么热闹一样,九儿实在是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提着裙子也急急冲了过去。 “大叔大叔,里面是什么情况?”人们围的里三层外三层,九儿实在是挤不过去,便扯着一旁的大叔询问。 那位大叔也是抻着脖子想要看个仔细,漫不经心的答道:“不知道,据说是有人当街调戏良家妇女。” 九儿一听登时瞪大了眼睛。 调戏良家妇女?此等好戏若不是亲眼看看,肯定会抱憾终身的。 于是她使出了吃奶的气力,硬生生的从人墙的缝隙中挤了进去。 结果这一看,九儿怒火中烧,那传说中被人调戏的良家妇女,不正是前些日子刚刚见过的花菱吗。九儿挽起袖子就要冲过去和那人理论,却发现了一丝异样,生生的停下了脚步。 “你到底是谁,干嘛缠着我!” 男子嬉皮笑脸,略显讨好的说道:“好花菱乖花菱,咱不闹了好不好,你看大街上这么多人,岂不是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谁跟你闹!”花菱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从哪里跑来的不要脸的东西,居然敢打老娘的主意,信不信老娘一脚废了你!” 周围嘘声一片,甚至有人叫好,说让花菱赶紧废了他的。 眼见他一脸赧然不知如何解释,九儿急急冲了过去,路过他身边时,小声说了一句:“放心吧,看我的。” 她径自来到花菱身边,抬手挽着她的胳膊,显得格外亲切,“这位姐姐,你忘了吗,她可是你的相公啊。” 相公?周围一片窃窃私语。 不是当街调戏良家妇女吗,怎么变成了相公找娘子的戏码? 花菱也是莫名其妙,但见九儿一个柔弱女孩子,也不好像刚才那样跟她大吵大叫的,只得静下心来,咬牙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可尚未婚嫁!” 九儿也不恼,笑吟吟的指向那名男子,“你好好想想,他叫晚生,是你的相公。晚生,你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吗?” 一听到这两个字,花菱微怔,脑中似乎有这么一个念想,可是怎么抓都抓不住。 “好像听过,可是……”那是谁?为何这个名字如此的熟悉。 “这样好了。”九儿指着旁边的一间酒楼,“你们不如进去边吃边聊,你想不起来的那些事,就让他告诉你好了。” 说完,她放开花菱,又来到晚生身边,低声道:“相信你也是来找镜花楼的对吧。” 晚生一听,当即连连点头。 “那就好了,她前些日子也是到镜花楼去寻你,但是现在记忆有些混乱,可能记不得你了,你带她到那间酒楼边吃边聊,把那些以往的事情统统的告诉她,相信她一定会想起你的。” 晚生当即道谢,他来到花菱面前,略显讨好的说道:“乖花菱,咱不闹了,我去带你吃你最爱吃的云片桂花糕。” 花菱怔忪片刻,“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 “我当然知道,我不仅知道这个,还知道好多好多关于你的事。” “那好,给你半个时辰,你若说不明白,小心我废了你!” 眼看着二人走进一旁的酒楼,看热闹的人群也就渐渐散了。 “真好……”望着二人的背影,九儿暗暗感叹,自己若是也能这般圆满就好了……   ☆、第三十章 九儿一路哼着小曲儿回到了逸茗轩,此时楼内没什么客人,小二刚刚收拾完一桌,见到她进来立刻迎了上去。 “九姑娘,你可好久都没来前面走走了。” 逸茗轩在前,镜花楼在后,本是一体的院子,却好似被什么硬生生的分割成两段,九儿从未见过小二和掌柜去过后院,也未见过主子来到前边,茶楼之事,只是交给他二人打理,主子从不过问。 “我今儿个不是过来了嘛。” 九儿简单的看了一圈,发现小二干活还真是尽心尽力,不仅接待客人挑不出任何毛病,就连杂事干的也是相当出色,瞧瞧这桌子擦得,都能当镜子使了。 “不错不错。”九儿由衷称赞,“赶明儿让掌柜的给你加工钱。” 小二讪讪的笑着,“那就多谢九姑娘了。” 九儿本想着送走了竹澈,也应该过去跟主子汇报一声,顺便在那里跟主子亲近亲近,况且竹澈还交代她一定要转告主子的话,虽然不明所以,但事关主子,决不能当做耳旁风。 “九姑娘留步。”见她要回去后院,小二急急将她拦下,“有件事得跟你说一下。” “什么?” 小二神神秘秘的将她拽到一旁,低声道:“这几日二楼雅间来了位客人,是个姑娘,每天都是午时三刻来,只要一壶茶,坐一个时辰就走。” “这有什么奇怪的,没准人家就喜欢这样呢。” “不对不对。”小二连连摆手,他仔细的想了想那个姑娘的样子,“她就像是在等人,而且……而且还试着叫了我几次,但总是欲言又止,像是想说什么,又有点害怕……”他有些头疼,那种感觉他说不太好,总之就是觉得她浑身古怪。 九儿顺着小二指的方向抬眼望去,发现那间雅间门扉紧闭,在外面看不出半点异常。 “九姑娘,要不你上去看看?” 她被小二说的心里毛毛的,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正在犹疑之时,听见吱嘎一声轻响,雅间房门顿开,从里面步出一个年轻女子,想来就是小二口中所说的古怪之人。 她莲步轻移,仪态万千,即便穿着普通料子的衣裳,也仿若名门闺秀一般,举手投足之间尽是万种芳华。 “九姑娘,就是她。”小二凑到她的耳边轻声提醒了一句,却发现九儿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眼睛直直的盯着她,浑身僵硬,面色苍白。 她注意到了九儿,被如此盯着倒也不恼,只是浅浅一笑,还颇为礼貌的颔首致意,随即像往常一样,走出了逸茗轩。 见九儿好似丢了魂似的,小二觉得莫名其妙。不就是那个姑娘古怪了一些吗,也不至于吓成这样啊,他用手肘捅了捅九儿,“喂喂,九姑娘,人都走了。” “啊?”九儿猛然回过神来,她看了一眼小二,又突然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那名女子已经离开,也顾不上许多,提着裙子便匆匆追了出去。 可外面哪里还能看见她的踪影,九儿焦急的找了好几条街,始终未能找到。 艳阳当空,站在人来人往的街上,九儿只觉浑身冷汗。 她记得主子说过,那额间的印记乃冥界所生,到了现世之中,若是不用那种特殊的药物,普通人根本看不到。 可刚才,她为何清清楚楚的看见女子的额间嫣红一抹,正是那镌刻的印记。 她急忙折回了镜花楼,主子见她风风火火的跑进来,有些不明所以,不过看她也只是多喘了几下,就又去忙起了自己的事情。 九儿心里嘀咕,主子好像最不喜欢自己问问题了,若是跟主子说起的话,也不知道主子能不能告诉她。 她思来想去,决定迂回一下,“主子,我刚刚去送阁主了,他临走之前说有些话要我转告。” 主子默不作声,九儿撇撇嘴,就当做他是默认要听了,“他说什么让你离一个东西远一点,还说什么头发之类的。” 主子正要去取东西,听到这话脚下微微一滞,侧脸看向她。 那双淡漠的眼睛依旧无波无痕,九儿看的怔了片刻,若不是清楚的感觉到他的视线,她甚至以为主子在看她身后的空气。 半晌,主子缓缓开口,“你也累了,去休息吧。” 啊?这就赶她走? 九儿可没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她急忙堆笑,眼睛都弯成了月牙,“没事的,送个人怎么会累呢。” 听她这么说,主子也就不去多管,九儿心中窃喜,又说了好些有的没的,当然只是她一个人再说,也不知道主子到底听没听。 眼看着也聊的差不多了,九儿终于把话题扯了回来,“主子,你上次跟我说的有关药的事情我给忘了。”怕他听不明白,她还特意解释了一句,“就是那个能让额上印记显现的药。” 一听是有关药的事,主子答道:“忘了就忘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九儿立刻反驳,“这怎么不是重要的事呢?每次有人来他们都会问我,答不上来多不好意思。” “不用回答,他们也不用知道。” “可是我想知道。”九儿挥着小拳头以示不满,她跑到主子面前,小心翼翼的央求着,“好主子,你就再告诉我一次吧,最后一次,我保证再也不忘了。” 见她如此,主子倒是没有像以往一样直接不理,倒是又重新说了一遍。 “前世的记忆本该在冥界之时就被消除,换句话说那印记本是冥界之物,现世的人自然无法看见。那药物亦从彼岸所得,和印记一样,但两相中和却能让印记显现出来。” 药?彼岸? 若那药物也是冥界之物,自己也应该看不见才对啊。可是她却清清楚楚的记得,那药冰冰凉凉的,似水非水,因为没发现有什么不妥,所以一直也没有多做思考。 原来她不仅能看见彼岸的药物,现在连印记都能看到了。 九儿浑身发寒,如堕深渊。 “哦,这样啊,我记住了。”言罢,九儿不敢再多做停留,随便找了个借口便跑出了石室。 小二曾和她说过,那名女子每天都是午时三刻来喝茶,于是第二天,还未到午时,九儿便早早的候在了那里。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自己以前明明看不见的才对。 此刻的她,脑中犹如塞了一团乱麻,繁杂的根本理不清思绪。 午时三刻,那名女子准时出现在了雅间,但她却未料到里面有人正等着她,开门的一瞬间以为自己走错了,刚要退出去,岂料九儿大声喝住她,紧接着一把将她拽进了屋子,砰地一声摔上了门。 “你到底是谁!” 她不知九儿为何对她如此恼怒,只记得昨日见过一次,也不知自己哪里惹到了九儿,便恭顺的道歉:“妾身宁千澜,若有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第三十一章 九儿不语,只是死死盯着她的额间,那火红的曼珠沙华格外艳丽,衬着她如雪的肌肤,竟似鲜血般耀眼夺目。 察觉到她的异样,宁千澜抬手摸了摸,“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你这里……”九儿食指轻点,思忖着问道:“这个印记是天生的吗?” “印记?”宁千澜不明所以,她觉得九儿看她的眼神总是怪怪的,一时间也想不出是何原因,只好顺着她的话回答,“我这里并没有什么印记,姑娘可能眼花看错了。” 九儿大口的喘了几下,她脚步微颤的来到桌边,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拿过茶壶,咕嘟咕嘟的接连灌了好几杯茶水,好不容易才让神思归位,“这位姑娘,不好意思,刚刚可能确实眼花了。” “我叫宁千澜,姑娘唤我阿澜就好。” “哦,好的好的,阿澜姑娘,我叫九儿……” 见她十分局促的样子,宁千澜浅笑出声,“九儿姑娘若对我的事情有兴趣,我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聊。” “哦哦,好的好的。”九儿刚刚坐下,突然发现这顺序有些差错,明明宁千澜是客人才对,自己身为主人不仅没有半点的待客之道,反而让人家看了笑话。 九儿面上赧然,急忙主动给宁千澜添了杯茶,缓了缓心绪,问道:“阿澜姑娘究竟为何来此?昨日听小二说姑娘似乎有些心事,可否告知一二,我也好为姑娘分忧。” 宁千澜就着茶杯浅浅的呡了一口,一听她的话眸色瞬间黯了许多,眉宇间也添了几抹哀愁,“姑娘何必多问,来这镜花楼的无外乎寻人而已。” “可我见姑娘好似并无此意。” 小二和她说过,宁千澜来了数日,要么是静坐品茶,要么是一个人躲在雅间里,并没有打听任何关于镜花楼的事。如果不是她这边出了问题,非要找宁千澜问上一问,恐怕今日也不会谈及此事。 “没什么,想见又不敢见而已。” 这就奇怪了,九儿有些不太明白她的想法。守候千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今难得重返现世,自然是想要找到心中所爱,也不枉千年执念一场。这样的人,她见过太多太多,倒是宁千澜这种游移不定的,还真真是头一遭。 “姑娘若有难言之隐何不与我说说,我虽愚笨,但也算在镜花楼待了一段时间,也许能为姑娘分忧呢?” 宁千澜放下茶杯,起身去推开了窗子,外面的风清宜舒爽,吹在脸上清清凉凉的,多少缓解了内心的压抑。 “九姑娘,可否请教一事?” “请讲。” “这里……真的能找到所寻之人吗?若是找到的话,会是什么感觉,我是说见了面的话,是难过?是喜悦?或者是其他什么……” 九儿想了想,发现自己实在是猜不透她的心思,只得如实回答:“肯定是能找到的,不过……你记得人家,人家未必记得你,毕竟能够守候千年的人少之又少,你等了千年,也许他早已不知轮回了几生几世,将前尘往事忘的一干二净。” “也对。”不知为何,宁千澜听到这些话之后反倒有几分释然,“我只想听他一句答案,为了这句话,我等了一千年,可真到了这时,又有些害怕,怕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她回身来到九儿面前,笑容温婉和煦,“我想通了,无论好坏,事情总得有个结果才对,若是他真的忘了或是拒绝了我,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能算上个圆满。” “一切的一切,全都拜托九姑娘了……” 像往常一般,九儿带她到主子那里取走了她额间的印记。 九儿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莫名的有点心酸。 将来的某一天,自己会不会也像她一样,从这里默默的离开,无论结果好坏,都要自己一人承受,那些过往的、逝去的,她无力追寻,现在存在自己身边的,却又是遥不可及,到头来,全都是空念一场,唯有自己唏嘘惘然。 刚来这里的时候,她只恨不得时间过得快一点、再快一点,好让自己早早的知道结果,可现在,又莫名的惧怕起来。 “主子,要是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会不会想我……” 话刚出口,九儿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急忙看向主子。 “嗯?” 见他刚才好像专注着手中的事,并没有听到自己说的话,九儿真是大大的松了口气。她随口把这个话题岔过去,“哦,没事,主子你看你也不和我多说说话,我只能自言自语说着玩了。” 她干笑几声,微微颔首让他看不清自己眼中的慌乱,可即便如此,背后依旧是冷汗直流。 九儿可没忘了那时主子要赶她走的样子,还好自己说话的声音不大,这要是被他听见了,难保又落得同样的下场。 看着他在桌边忙碌着,九儿突然想起了自己能看见印记的事。 她犹疑半晌,觉得这件事主子迟早都要知道的,现在一直瞒着也没什么意思,也许事情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糟糕,或许只是她自己吓唬自己罢了。于是她试着开口,“主子,有件事想跟你说一下,那个印记,我用肉眼也能看到了。” 主子手下一滞,回过头来看向她,“能看到?” “对。”九儿很是认真的点点头,“昨日不是问过那印记的事吗,今天我又求证了一下,就是刚才来的那个姑娘,我没有给她涂抹药物,可还是看到了那个印记。” 九儿本以为主子会感到意外,谁知在他的脸上依旧没看出任何的情绪,那双淡漠的眼眸一如既往,冷冰冰的好似没有任何的感情。 过了好半晌,他才缓缓开口:“没事的。” 听他只给了个结论却没有说清原因,九儿心里跟猫挠似的,痒得厉害,“好主子,你得告诉我为什么啊,我真的真的很想知道。” 九儿双手合十,对着主子恭敬的拜了三拜。 似听见一声微弱的叹息,主子解释道:“这铜镜本是连接阴阳二界之门,接触的多了自然会产生一些异状,不用过于担心。” “哦,原来是这样。” 九儿总算是松了口气,都说人临死之前才能看见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要不是主子给她解释了一番,她真要担心自己是不是要一命呜呼了。 半个时辰后,铜镜像往常一般开启。 九儿现在可谓是神清气爽,精神头十足,她站起身抻了个大大的懒腰,欢快道:“主子,我进去等你哈。”说完,便率先一步进入了铜镜。 石室里又剩下了他一个人,竟是死一般的静寂。看着那混沌的通道,看着她消失的背影,他想起了刚刚九儿问他的话。 “主子,要是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会不会想我……” 他的视线落在桌上的一个青花瓷瓶,那里面装的正是竹澈给他送来的药。 “时候也差不多了,药材总是得改动一下,要不然没办法发挥效力。” 真的到了这个时候了…… 他默默的将瓷瓶藏于衣袖,转身踏入了那片混沌之中。   ☆、第三十二章 京城本是繁华之地,可却因前段时日发生一件事闹得人心惶惶,不仅路上的行人神情紧张匆匆忙忙,就连路边的小贩都比以前少了许多,本应热热闹闹的街上,却呈现出一片颓败之相。 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手持画像,正在街上挨个排查可疑的人,突然有个眼尖的士兵盯住了一个过往的妇人,连忙高声道:“喂!站住!” “说你呢!站住!”见那名妇人没有理会自己,那名士兵怒从中来,疾步上前将她扣住,“跑什么跑,叫你没听到啊!” 妇人生怕自己被当成贼人,急急解释,“军爷,我真不是您要找的人,我家就在前面,街坊邻里的都可以为我作证。” 士兵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翻了翻她手中的菜篮子,发现里面都是一些萝卜青菜,又拿过画像仔细的对比,发现她确实不像画中所绘之人,“好了,你可以走了,有什么情况及时向我们汇报。” “是是是。”妇人连连允诺。 见她走远,士兵又回身去检查别的看似可疑的人,“喂,站住,过来让我看看……” 不远处的一个暗巷里,一名年轻的女子露出半个脑袋,小心翼翼的看着四周的情况。 “小姐,我看只能晚上再出城了。” “晚上……”一旁的女子轻声叹息,似乎已经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芍烟,即便是晚上,城门口也有士兵把守,你我二人如何出的去。” 一听自家小姐这么说,芍烟当即紧张了起来,“小姐,你可不能放弃啊!”她突然惊觉,自己刚才的声音大了些,吓得她赶紧收声,瞪大眼睛看了看远处的士兵,发现他们并未注意到这边,这才缓缓松了口气。 “小姐,天无绝人之路,不到最后我们绝对不能放弃。” “可是爹爹……还有哥哥们……”说到此,女子泪眼婆娑。 前段时日,京城发生一件大案,当朝丞相宁如海与人合谋意图谋反。事情败露后,宁如海畏罪自尽,一干家眷全部收入天牢,等待处决。唯有一人在家卫的护送下拼死出逃,这人便是宁如海的小女儿宁千澜。 想起爹爹的死,想起即将被处决的哥哥们,宁千澜心中悲戚,眼泪又不争气的掉了下来,“爹爹怎么会行谋反之事,爹爹一定是被人陷害的。” 一提到此事,芍烟也红了眼睛,“小姐,你别难过了。” 宁千澜抹了抹眼泪,原本白皙的脸上已经乱糟糟一团,面色颓然,早已看不出往日的秀美,“我原本还想着如何替爹爹报仇,可现在不仅不知仇家是谁,就连自身也将难保,我……” 芍烟紧紧握着她的手,想要借此给她一些温暖,“小姐,别灰心,还有我呢,还有我陪着你,我们先想办法混出城去,然后再慢慢计划如何给老爷报仇。” 芍烟抬头看了看天色,低声道:“还有一个时辰天就要黑了,到时候我们就装成乞丐混出去,小姐你先休息一下,到时候千万别出了岔子。” 说是休息,可宁千澜哪有这种心思,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只找了个干净的墙边,倚着石墙坐了一个时辰。お稥冂d 芍烟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先泄了气,不仅为了自己,也为了自家小姐。小姐受了如此大的打击,现在只剩下她可以依靠,若是连她都出了事,以后就没人照顾小姐了。 她狠狠的拍了拍自己的脸,深呼吸几次让自己尽量保持镇静,紧接着将宁千澜的头发全部散开,抓起一旁的稻草不断的刮蹭,弄得头发又脏又乱。 芍烟仔细的看了看,似乎还有什么不太满意的,随机她灵光一闪,又去不远处的水坑里掏了些臭泥巴回来,“小姐,我知道这个很难闻,不过为了大局,你就忍耐一下。” 见宁千澜没有什么反应,芍烟只好开始动手,将她的脸上、身上都涂上了泥巴,整个人又脏又臭,活脱脱的就是一个要饭的乞丐。 她又如法炮制,把自己也弄得臭哄哄的,不知不觉的,早已过了一个时辰。 此时正值换岗时期,几名刚刚吃饱喝足的士兵过来进行交接,芍烟看准了这个机会,觉得此时的检查应该会松懈一些,便小声的叮嘱了宁千澜几句,拉着她一步步走向城门。 “站住站住,说你们两个呢,过来。” 她们二人只好听从吩咐,深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过去接受检查。 结果这一靠近,那人差点没被二人身上的臭味熏个趔趄,他紧紧捏着鼻子,拿着画像不断地扇着,似乎想要把这臭味扇走,“你们两个是刚从粪堆里爬出来的吗!” 他几次想要上前看看二人的相貌,可都徒劳而返,那臭味实在是让人忍无可忍,到最后竟撑着墙干呕起来。 “还不滚!”他怒从中来,差点用手中的长矛将二人轰走。 芍烟一听心中大喜,拉着宁千澜的手便急急的想要出城,谁料一个守将将二人拦了下来。 刚才的那些全都落在了他的眼里,他强忍着刺鼻的味道,来到近前细细的打量了一番,眉角轻挑,眼中露出一抹古怪的神色,“平日里叫花子我见的多了,怎么就你二人如此怪异。” 说完也不待二人反应,他一把扣住宁千澜的手腕,狠狠一拽,那本就破烂的袖子瞬间被他撕了个零碎,露出了原本白皙如玉的手臂。 芍烟一看不好,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将那身材魁梧的守将推开,大叫:“小姐快跑!” “来人!”远处的守卫听到了这边的喊声,大批的向这边涌来,宁千澜顿时僵在了原地,脑袋一片空白。 芍烟急忙推了她一下,然后转身扑到了那守将身上,“小姐快跑啊!快跑啊!” “该死的!”守将何曾遇到过这种羞辱,他一脚将芍烟踹开,想要去抓宁千澜,岂料芍烟连滚带爬的扑到他的身边,死死的抱住他的大腿,一口咬下去,疼的守将哇哇大叫。 “芍烟!”宁千澜想要上前去帮芍烟,结果见那守将一拳下去,顿时鲜血如注。 “小姐……快跑……快跑……” 刺目的鲜血让她瞬间清醒了过来,也让她彻底明白了现在的处境,“芍烟,对不起……” 多亏了芍烟为她争取到了片刻的时间,宁千澜头也不回的跑着,冷风大口大口的呛进肺中,疼的像要炸裂一般。她的耳边嗡嗡作响,脑中也混沌一片,只是本能的向前冲。 脚下的路变得越来越崎岖,宁千澜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跑到了哪里,只是想要再跑远一点好躲开士兵的追赶,到最后几乎是手脚并用的向前爬着。 就在力气耗尽的最后一刻,她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倒仰着跌了下去。 只听嘭的一声响,宁千澜重重的磕在了一块石头上,瞬间没了知觉。   ☆、第三十三章 “哎,醒了醒了,老头子你快过来看,丫头醒了。” 宁千澜只觉头脑涨的厉害,她费力的张开眼,借着昏黄的光线,终于看清了周遭的一切。眼前是一对老夫妇,看到她醒过来满脸的关切,正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丫头,怎么样,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的?” 宁千澜缓缓的摇头,谁知这一动弹简直是七荤八素,脑袋里像是有个铁锤不断的撞来撞去,搅的她头痛欲裂眉头紧皱。 见她难受的模样,老妇人焦灼万分,刚忙伸手替她重新垫好了枕头,“丫头,可千万别乱动,你头上磕的不轻,好不容易才止了血,别再乱动碰了伤口。” 一旁的老丈连连点头,对老妇人说道:“好了好了,丫头既然醒了就说明已经没有大碍,我们先出去,让丫头再好好休息休息。” 二人出了屋子,宁千澜却没有心思继续休息,她小心翼翼的偏过头,细细的打量屋里的摆设。她发现自己现在正躺在一张木板床上,即使身下垫着好几层褥子依然觉得后背硌的厉害,身上也已经换好了干净的衣裳,不远处有一张四角木桌,一盏油灯忽明忽暗,晃得她眼睛生疼。 她只记得自己正在逃避追兵,不知不觉的好像跑到了山里,既然如此,那这里应该是一家樵夫的住处。 宁千澜还想继续探查一番,可奈何头上实在疼的厉害,她眼眸轻阖,不久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她本想住上两天便离开,毕竟她是戴罪之身,这样也免得连累他人,谁知这伤比她想象的要严重的多,等到她能下床走路已经是半月之后的事情了。 这天,老夫妇不在,宁千澜扶着墙壁起身,想要出去看看。可躺了半个多月,身上的肌肉早已酸乏不堪,她走走停停,用了小半盏茶的时间才蹭到了门口。 嘭,嘭,嘭。 宁千澜倚着木门,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年轻男子光着上身,精壮的身子线条惑人,阳光下显出了健康的肤色,他并不知道宁千澜正在门口看着,依旧认真的劈着柴火。 “啊!”宁千澜本是大家闺秀,常年住在深闺,连护院的家丁都少见,别说光着身子的男人。她大声惊呼,连连后退,谁想脚下被门槛绊到,哐当一声又跌进了屋子。 那人听到了这边的声响,眉头紧促,似有些不悦。 他放下手中的斧子,简单的擦了擦手,进屋想要扶她起来,谁知宁千澜又一声哀嚎,拼死向后爬着。 “你鬼叫什么。”刚问出口,再一联想她惊慌失措的样子,男子突然明白了缘由,回身去柴堆那里拿起上衣穿好。 “现在好了。” 宁千澜捂着心口,脸上臊的厉害,即使他现在衣着整齐,也不敢抬头看上一眼。 “别坐地上,起来。” 宁千澜慌忙起身,微微颔首,手上不断的揉搓着衣角,有些不知所措,“抱歉,我刚刚……”她不知如何解释,毕竟人家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刚才实在是有些失礼,“请问恩公……” 她话说一半便被打断,“我叫阿洛。”见宁千澜不言不语的低头站在那里,刚才摔得一下似乎并无大碍,阿洛便不再理会,继续回去劈柴。 宁千澜心中赧然,自己被人家所救,无微不至的照顾养伤,现在伤势将愈,好歹也要做些事回报人家。 她轻手轻脚的来到柴垛旁,从一边拿起一把略小的斧头,学着阿洛的样子,放好柴火,结果一斧子下去,虎口震的发麻差点将斧子脱了手,柴火上却只留了一道浅浅的印痕。 阿洛放下斧子,冷冷的看着她。 宁千澜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自己不仅没帮上忙,好像还给人家添了麻烦。 “把手伸出来。”阿洛说的极其霸道,完完全全命令的口吻,宁千澜不明所以,想了想,还是乖乖的照他说的做。 看着那双柔若无骨的手,纤细的仿佛一捏就碎,就连手上的掌纹都很浅,一看便是从来没有劳作过。 “你是哪家的小姐,怎么会跑到山里?” 宁千澜一时语塞,她现在是戴罪之身,一来是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二来也是不想他们卷入这场是非,只好遮遮掩掩的回答:“我……我爹爹和兄长被人陷害,只有我自己逃了出来……” 她只简单的说了个大概,具体的事再也不肯多说一句。 见她不想多说,阿洛也就不再询问,他指着不远处的一盆青菜,道:“就着水桶里的水把菜洗干净。” 宁千澜来到近前,拿起一根萝卜,左看右看,问道:“是说把上面的泥洗掉吗?” 阿洛点头。 呼…… 宁千澜总算松了一口气,这件事自己还是可以做到的,于是她将那一盆青菜工工整整的放好,屈膝跪坐在一旁,开始仔仔细细的清洗。 阿洛偷偷的瞥了一眼,顿觉好笑。 还真是个大家闺秀,跪坐的样子规规矩矩的,就连洗菜的动作都轻柔的很。 阿洛本想给她拿个小板凳,可是转念一想,她坐小板凳肯定像是在坐太师椅一样,那小板凳实在是不太牢靠,若真是端坐其上,还真容易摔着,于是就此作罢。 宁千澜从来没做过这些事,奇怪的是心里对此并没有半点的厌烦,反而觉得有趣。许是受环境所染,听山间风吟鸟鸣,仿佛卸下了一身的疲乏,心情也渐渐好了起来。 阿洛将劈好的柴火依次摆好,看了看宁千澜这边,发现她动作快的很,一大盆的青菜已洗完了大半。他搬了小板凳,坐在她旁边,拿起她洗过的菜看了看,对她道:“以后这种的可以不用洗。”他指着一些已经枯黄的叶子,三两下的功夫便都处理干净,“直接掰掉扔到鸡窝里就行。” 他随手一丢,那些被掰成几段的碎叶子便准确的落在了鸡群中,引得一阵哄抢。 “还有这种菜。”阿洛又从中拿起一把,“叶子都长在一起,整颗洗的话洗不到里面的缝隙。”他将叶子一片片掰下指给她看,“看到了吗,里面还有泥没有洗净,以后记得把叶子掰开来洗。” “还有这个……” 宁千澜有点沮丧,本来以为洗菜是个很简单的事情,谁想到竟是如此复杂。阿洛坐在一旁给她纠正了各种各样的错误,无奈之下,只好按照他所说的,将那些已经洗好的菜又重新洗了一遍。 这一次洗的格外费功夫,直到晚饭时分,老两口外出归家看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宁千澜在阿洛的指导下,一丝不苟的洗着青菜。 老妇人连连惊呼,“丫头你怎么下床了,快别干活了,回屋好好歇着。” “没事的婆婆。”宁千澜擦了擦头上的汗,轻声浅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总该帮着做点事的。” 老妇人急忙摆手,“别说什么恩情不恩情的。”她指着手中的包裹,笑道:“今儿我和老头子进城给你抓药,顺便给你买了几件换洗的衣裳,快跟我进屋试试,看看合不合身。” “这……”一直吃住在人家家里,还让人家如此破费,宁千澜心中歉意非常,随即起身,恭恭敬敬的福身施了一礼。 “瞧这丫头客气的。”老丈笑意斐然,“咱呐,不兴这个。” “是啊是啊。”老妇人对阿洛道:“你来洗菜,我和丫头进去试试衣裳。”路过他身边的时候,还小声的嘀咕了一句:“丫头伤刚好,怎么就让她做这个!” 面对嗔怪,阿洛倒也不恼,也不知为何,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以后日子长着呢,不让她学学干活怎么行……   ☆、第三十四章 对于宁千澜的事,二老很有默契的没有再问,她不知是阿洛说了什么还是二老本无此意,不过倒是觉得这样也好,毕竟若是问起的话也只是对阿洛那一套说辞,再无其他。 宁千澜对这户人家也有许多的不解之处,阿洛看似要比她年长几岁,以那对老夫妇的年岁应该是阿洛的祖辈,那阿洛的父母呢?宁千澜想到了一个最坏的结果,可又怕引起阿洛的伤心事,便强压下好奇心,不再多想。 在阿洛的教导下,宁千澜做家事的本领可谓是突飞猛进,前段时间还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别说各种青菜分辨不清,就连简单的叠衣裳都是阿洛手把手的教她。而现在不仅能洗衣做饭,就连烧火如此繁重的活儿都被她揽了下来,虽说每次都熏成了花猫脸,但在阿洛的眼中,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这天,宁千澜正在院中晾晒洗好的衣裳,微风徐来,夹杂着淡淡的皂角香气,有种平静生活的惬意感。她细细的抻直衣裳的褶皱,却见阿洛从柴房里背出一个大竹篓,好似要上山的模样。 “要进山吗?” “嗯。”阿洛拿起一旁的镰刀小铲,随手扔到了竹篓里,“去山上采些草药。” 眼看着做完了手里的活儿,宁千澜突然想起自己到这里之后除了养伤就是帮着做家事,也没有四处走走看看,一时间也想跟着阿洛一起进山,“我能一起去吗?” “你?”看着她眼中隐隐的期待,阿洛不解,“你去做什么?” “也没什么……”宁千澜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想出去走走,转言道:“我想多帮些忙。” 阿洛思忖片刻,觉得带上她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也好,多教你识些药草,以后也有用得到的地方。” 山间清风徐徐,吹散了些许的暑气,一路走来,宁千澜对什么都好奇的紧,像个小孩子一样,东瞧瞧西看看,无论是路边的野花,还是树上结的野果,都能引发她的兴趣。她的注意力全被吸引了过去,完全没有注意到,阿洛正饶有兴趣的看着她。 一连走了一个多时辰,阿洛始终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宁千澜不明所以,走着走着,耐不住好奇,问道:“我们是要去哪里采药?” 阿洛笑而不语,他伸手扯下一根树枝,简单的处理了一下枝桠,便朝宁千澜递了过去,示意她抓住。一开始她还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又走了一会儿才渐渐发现,脚下的山势越来越陡峭,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走过,如果不是用树枝借力的话,恐怕早就爬不上去了。 可即便如此,宁千澜依旧累的气喘吁吁,腿肚子都在打颤。反观阿洛,依旧一副从容的模样,她实在是有些招架不住,艰难的开口:“等……等一下……我们休息休息好不好?” 见阿洛停下了脚步,宁千澜立刻松开了那根树枝,也不顾什么坐姿规矩,顺势就委在了一旁的树下,倚着树干大口大口的喘着。 “再坚持一下,一会儿就到了。”阿洛说着说着,突然发现宁千澜似不经意的侧过了身子,自己偷偷的揉着双手,他眉头微皱,命令道:“把手伸出来。” 意识到自己的小动作被发现,宁千澜面色赧然,正思考着要如何瞒过去,却被他一下握住了手腕。 那树枝粗糙的很,一路拉扯下来,手心上几道清晰可见的划痕泛着血色,看的阿洛心疼不已。 “为什么不说?” 宁千澜小声嘀咕,“没事的,也不疼……” 阿洛为自己的疏忽感到懊恼,他急忙拿出水袋,小心翼翼的给她清洗伤口,“可能有点疼,稍稍忍一下。”他轻轻的吹着,试着减轻她的疼痛,偶一抬头,却发现她正看着自己,脸上红彤彤的,好似晕染了暮夕的晚霞。 “你怎么总爱脸红。” 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阿洛发现了她特别愿意脸红,尤其是单独和他在一起,或者看着他眼睛的时候。 这种小女儿的羞赧之态,在他的眼里却显得格外可爱。 宁千澜似有些不满,缓缓的转过头去,眼睛慌乱的眨个不停,紧抿着嘴唇,不去理他。 阿洛倒也不恼,反而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好了,我们抓紧时间赶路,不然天黑之前就回不去了。” 他的手上有一层薄茧,握起来有些微微粗糙,可又是如此的温暖,说不清道不明的,宁千澜有些舍不得放开。 又一联想到过往种种,只觉心里酥□□痒的,她脑中突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莫不是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自己喜欢上他了? “怎么了,想什么呢?” 宁千澜急忙回过神来,像极了受惊的小兔子,红着脸颊连忙否认:“没什么没什么,我什么都没想。” 看着她略显古怪的样子,阿洛还想询问,却被她急急打断:“我们快走吧。” 一路上,宁千澜心事重重,时不时的走神,脚下滑了好几次,若不是阿洛拉着她,恐怕早就跌了跤。 她自顾自的想着自己的心事,全然没有注意到四周的树木越来越矮,由原来参天的密林变成了矮小的灌木丛,等最后到达山顶的时候,眼前早已变成了一片白色的花海。 “这……这是……” 宁千澜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景色,大片的花海仿若雪原般美丽圣洁,湛蓝的天空倒映其上,好似触手可及。 “喜欢这里吗?” 宁千澜连连点头,难掩心中的喜悦,那些规法礼仪也全都被抛在了脑后,她大步的冲进花海之中,仰面躺下,尽情的感受清风拂面,连带着阵阵淡雅的花香,整个人好似也融入期间。 阿洛也学着她的样子,躺在了她的身侧,陪着她一起享受这旷野的静谧。 “谢谢……”宁千澜口中喃喃,自打爹爹走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如此的安逸了。 阿洛没有回答,他轻轻的握住那只冰凉的小手,与她十指相扣,过了半晌缓缓开口:“喜欢的话就留下来,我们可以在那边搭个房子,这样的话,每天都能看见这片花海。” 对于宁千澜的一切,阿洛都未曾多问,他觉得那些都不重要,他只知道她叫阿澜,只知道自己喜欢她,这就足够了。 “阿澜,留下来,我娶你。” 宁千澜岂会不知他的心意,只是现在的情形乱糟糟的自己都理不清,又何苦牵累别人。不要说爹爹的仇,就连自己日后要何去何从都茫然的辨不清方向。一想起这些,心里又是杂乱的一团,好在这里景色怡人,让她能够暂时忘却这些烦心事。 她微微阖目,试着一点点平稳心绪,却突然觉得脸上一股温热的气息拂过,酥□□痒的。 “这下你嫁不出去了。” 宁千澜脑中嗡的一下,花了好半天的时间才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她一声惊叫,像兔子那般腾地一下跳了起来。 “你你你……”她气得浑身发颤、面红耳赤,突然有了一种骂人的冲动,但奈何家教极好,想了好半天一个字也憋不出来。 阿洛倒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一样,轻松的呼了口气,他拿起一旁的背篓重新背好,也不顾她气得发红的脸色,朗声道:“走吧,该去采药了。”结果刚走两步,突然背上一痛,回头一看,原来是她刚刚丢的石头。 阿洛哭笑不得,怎么看她都像个幼稚的小孩子。 “把我打死了可就没人娶你了。”这话一说完,宁千澜脸上又红了些,可骂又骂不出口,只能狠狠的瞪着他,以此表达自己的愤怒。 “唉……”阿洛长叹,“真是个笨丫头,我只是亲了你一口,你要是觉得吃亏,亲回来不就好了……”   ☆、第三十五章 下山的路上,宁千澜始终沉默不语,就连阿洛给她说明药草的功效时,也只是淡淡的应一句,若是再问,便扭过头去不再理他,耳根红的厉害。 “把手给我。”面前是一处缓坡,前几日下了场大雨,脚下的泥土松软湿滑,稍不小心就容易跌了跤。 宁千澜才不依他,转身自顾自的寻了一根粗壮的树枝,权当拐杖使用,只见她小心翼翼的向前探着,走了几步发现没什么大问题,便暗暗的放了心。 阿洛浅笑不语,他三两步的工夫就冲到了坡下,反观宁千澜,哆哆嗦嗦的撑着树枝行走,整个人都快缩成了一团,像极了受惊的兔子。 “你这么走什么时候才能下来,总不会是想在林中过夜吧。” 宁千澜忿忿的瞪他一眼,赌气道:“不用你……啊!”她脚下一滑,一声惊呼过后,整个人都跌倒了泥里。 这下可好,她由一只受惊的兔子变成了脏兮兮的泥猴。 “哈哈哈哈,你这模样……哈哈哈……” 宁千澜气极,随手就抓起一旁的泥巴丢了过去,岂料阿洛光顾着笑,未曾想到她还会丢泥巴,一个不小心,泥巴正中面颊。 “你这丫头真是……”阿洛无奈的叹口气,拿出水袋认认真真的把脸洗干净,他眉头紧皱,好像疼的厉害,“快过来帮我看看,这里是不是出血了。” 出血? 宁千澜顿时慌了神,本来就是生气随手丢了块泥巴,没想到居然让他受伤了。她把刚才的事情都忘在了脑后,连滚带爬的冲下缓坡,急急跑到他的身前,见他痛苦的捂着脸,赶忙催促道:“把手拿开让我看看。” 阿洛依言将手拿开,宁千澜凑过去看,却发现他脸上好好的,别说出血了,就连皮都没有破。她当即反应过来,这人又在耍她! “你……”话未说完,突然间腰上一紧,那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唇瓣被他轻轻含住,轻挑慢捻,不断触及她纤细而敏感的神经。 宁千澜顿觉血气上涌,不断的扭动身子想从他的怀里逃脱,岂料他的手臂越来越紧,连呼吸也变得紊乱焦灼。 “阿澜……阿澜……”过了许久,他缓缓停了下来,头埋在她的颈间,细语喃喃。 宁千澜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脸上红的好似滴血,她大力将阿洛推开,岂料脚下一绊,又跌了一跤。 “笨丫头。”一想起刚刚发生的事,阿洛笑意斐然,刚要伸手扶她,却发现她眼圈红红的,正愣愣的看着自己,他顿觉事情不妙,还未等他反应,宁千澜突然嚎啕大哭,怎么止都止不住。 “别哭啊,刚才是我不对,我道歉,你别哭了啊……” 宁千澜非但不听,哭声还越发洪亮。 阿洛头疼的厉害,他绞尽脑汁冥思苦想,说了好多好多的话,可宁千澜根本不听她的,自顾自的哭起来没完没了。 眼看着天色渐暗,她又哭个不停,再这么下去,今晚非得住在这林子里不可,于是他眉头一皱,立刻换了一副严肃的面容,一字一句道:“别哭了,再哭扒衣裳。” 这招果然好用,宁千澜一听,哭声当即小了许多,没过一会儿的功夫,只剩下了低低的啜泣。 阿洛对这个结果甚是满意,不过接下来的几天,他可算是因为这一句话吃尽了苦头。 宁千澜始终对他不理不睬的,见面转头就走,像是躲瘟神一样的躲着他,阿洛说尽了好话,她却充耳不闻,一天两天的还好,时间久了,连老两口都看出了端倪。 “丫头这是怎么了?” 阿洛苦笑,“没什么事,就是……”他长叹一声,“不小心惹她不高兴了。” “哦,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她病了呢。”老丈连连点头,一听她身子健健康康好得很,顿时放了心,“不高兴的话就多哄哄,你婆婆年轻的时候脾气也不小,多哄哄就好了。” 可说起来容易,到底要怎么哄呢,这些日子他可是嘴皮子都说破了。 无奈之下,他又进了次山,给她抓了只小兔子权当赔罪。 当当当…… 阿洛试着敲门,等了片刻,屋内却无人应答。 “我进来了。”阿洛推门而入,发现她正坐在床边收拾衣裳,都是前些日子换下洗好的,正一件一件的叠着。 宁千澜没有理他的意思,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低头继续忙着手里的事情。 阿洛小心翼翼的踱到床前,举起小兔子,告饶道:“我错了,看在小兔子的面子上,原谅我一次好不好?” 宁千澜眼前一亮,略显高兴的看着那只小兔子,可当阿洛探出脑袋看她的时候,她又低下了头,不去理他。 阿洛彻底没了辙,满脸沮丧。 宁千澜嘟着嘴,脸颊微红,过了好半晌,从袖中缓缓拿出一个香囊。 “我只有这个了……”她身无长物,除了这个贴身带出来的香囊,再没什么拿得出的东西。 阿洛不明所以,拿过香囊仔细看了看,“这是……” 她的脸上又红了几分,伸手抢过阿洛怀里的小兔子,磕磕巴巴的说道:“反正……要不要随你,不要就丢掉。” 说完,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阿洛怔怔的看着手中的香囊,又打开看了看里面,冥思苦想了好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香囊……香囊……”他口中喃喃,蓦地想通了一件事。原来他想的太多了,这个香囊不在于它里面有什么,而在于它本身。 女子赠香囊与人…… 想着想着,阿洛浅笑出声,眼底一片和煦温暖。 小院里,宁千澜坐着小板凳,正专心致志的喂着怀里的兔子,见到阿洛出来,突然紧张起来,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 “别总躲着我啊。”阿洛来到她的身前,单膝跪着,笑意斐然的看着她,眼中满是温柔。 “我没有……没躲着你……”不经意间,瞥见他腰间的香囊,宁千澜抿着嘴角,眼睛眨巴眨巴,不敢看他。 她不断的抚摸着怀中的兔子,兔子似乎感觉不舒服,扑棱一下从她的怀里跳出来,三两下的功夫就窜到老远的地方。 宁千澜转头看着那只兔子,刚要起身去把它抱回来,一双温热的手突然抚上脸颊,又强迫她转了回来。 “一会儿我去抓它,现在好好看着我。” 二人四目相对,宁千澜清晰的看到他眼中的倒影,心里又是一番别样的感受。 “好……我不躲……” 不知为何,心中总是惴惴不安,宁千澜反握住他的手,很是认真的低声询问:“你真的喜欢我吗……我是说……以后就不分开,你……” 听着她磕磕巴巴的说着,阿洛顿觉好笑,“喜欢,当然喜欢,都要娶你过门做我的新娘子了,你说我喜不喜欢。” “那……我怎么会知道……” 阿洛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塞到宁千澜的手中,“算是还礼,你可好好保管,千万别弄丢了。” 宁千澜低头一看,手中竟是一根白玉簪。 这根白玉簪通体莹润,握在手中只觉温和沁人,是由上好的古玉打磨而成。 阿洛并未注意到她略显诧异的神色,只是拿过白玉簪替她挽好发髻,左看看右看看,赞许道:“不错不错,很相配。” 他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只觉心旷神怡,连头顶的阳光都明媚了许多,“看来得好好计划一下了,毕竟成亲的事……” “来人啊!”老丈的喊声从外面传来,打断了阿洛的话。 “快来救人!”   ☆、第三十六章 老丈今日进山,本想着打几只山鸡野兔,结果回来的路上看见路旁的洼地里躺着个人。那人披头散发,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老丈走近了几步,却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 阿洛急忙将那人背进了屋子,粗略的检查一番,发现他身上刀痕交错,有些地方深可见骨,浑身上下竟找不出一块完好的皮肉。 “这样不行,得先给他止血。”阿洛急急吩咐宁千澜,“一会儿阿爹把热水送来,你先给他把伤口清理一下,我去采些止血的草药,很快回来。” 阿洛冲出院子,转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屋子里只剩下了宁千澜一人,人命关天,此时的她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一点点按照阿洛吩咐的,小心翼翼的用剪刀剪开他的衣裳,可好多处的衣裳早就跟伤口粘在了一起,轻轻一拽又是鲜血淋漓。 “嗯……”疼痛刺激着他的神经,那人眉头皱作一团,冷汗不止。 “再坚持一下,一会儿就好了。” 虽说这么劝着他,但宁千澜的心绪越发沉重,这才没一会儿的功夫,他身下的褥子早已被鲜血浸透,他的体温也越来越低,正是失血过多的征兆。 听见宁千澜的声音,那人似乎恢复了些许的意识,他费力的睁开眼,怔怔的看了片刻,唤道:“小姐……” 宁千澜浑身一颤,她伸手拂开遮在他脸上的发丝,仔细的辨认,惊呼:“来福,原来是你!” 这人正是宁府的家卫,也是护送她出逃的人。 见到宁千澜,来福明显有些激动,他胸口剧烈的起伏,大口大口的喘着,“小姐,您无事就好……无事就好……” 宁千澜紧紧握着他的手,眼中含泪,“来福,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到底是谁将你伤成这样的。” 来福缓缓摇头,“小姐……你要好……活下去……记住老爷……话……去林府……”他的声音犹如风匣一般,带着许多的喘息杂音,一句话断断续续的,只让她听清了这几个字。 “来福,来福……”宁千澜小声唤着,可他的眼睛直直的瞪着屋顶,瞳孔逐渐放大,最后渐渐没了声息。 阿洛从外面返回,一进屋子便感觉到气氛不对。 他三两步冲到床前,发现那人早就没了气息,仿佛身上的血全都流干了一般,屋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莫说床上的被褥濡湿一片,就连床脚都在滴滴答答的渗着血。而宁千澜坐在一旁,目光呆滞,眼圈红红的好像刚刚哭过一场。 “阿澜,我回来了。” 宁千澜渐渐回过神来,发现阿洛正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心里的情绪便再也控制不住,扑到他的怀里,放声大哭。 “别怕,有我在,别怕……” 她的身子是如此的单薄,仿佛稍一用力便会碎在他的怀里,轻轻拥着她哭得颤抖的身子,阿洛心生悲悯。 父兄惨死,又遭仇人追杀,她究竟经历过多么绝望的处境。这次,自己一定要好好的保护她,不再让她受到半点的伤害。 在阿洛的帮助下,宁千澜将来福好好的埋葬,她抱膝坐在新起的土堆前,面上愁容不减。 “阿洛,我想回京城。” 阿洛大惊,“你现在回去能做些什么,手刃仇人?为父兄报仇?别傻了,上天不会眷顾你第二次。” 宁千澜沉默不语,过了半晌,她侧着头,轻轻枕着手臂,缓缓道:“别担心,我只是想回去看看,想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而已,就当是求个心安吧。” 阿洛还想再劝,却突然想起了自己的一些事,脑中繁繁杂杂的,不知如何开口。 “那好,去就去吧,不过我要陪你一起。” 宁千澜惊诧的看向阿洛,发现他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于是紧忙制止:“不行!你不能去,我可不想……” “不想连累我是吗?”见被他道破,她也就不再言语,阿洛紧紧握着她的手,宽慰道:“我知道你的身份来历定然不简单,但我还是打算娶你,这就说明从一开始我已经被你牵累其中了,到了现在,逃都逃不掉。” “阿澜,乖乖听话,这是最后一次,回来之后就把一切都忘了,重新开始我们的生活……” 高高的城门上,来往巡查的士兵格外惹人注目。 宁千澜心中酸涩难耐,不过经历了这么多,她多少学会了控制自己的情绪,这种时候出了乱子的话,不仅自己将葬身于此,还将连累阿洛,这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 “走吧。”她刚要抬步,却发现阿洛正盯着那高高的城门,怔怔的出神。 “怎么了?”从打算回京城开始,他便有些怪怪的,宁千澜隐隐的有些担心。 阿洛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随即深呼吸几次,转瞬间又恢复了以往的样子,“没什么,只是好久没回来了……” 宁千澜此时已经看到了守在城门口的士兵,所以并未注意到他的用词有何不妥。 和前些时日相比,守城士兵已经松懈了不少,毕竟城内早已被他们彻底的搜查了一遍,人应该早就逃出了城。她是戴罪之身,逃出去定然没有再次返回之理,那些士兵早就看好了这一点,对过往的行人也不再仔细盘查,只是将那画像贴在了城门口,做个警示作用,然后便三三两两的插科打诨。 见她浑身紧绷,走路都显得有些不自然,阿洛低声道:“大大方方的走,畏手畏脚的反而引人怀疑。” 阿洛的招数果然好用,士兵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便让他们顺顺利利的进了城。 “你爹爹让你去哪里?” “林府。” 话音刚落,阿洛突然浑身一颤,连面色都变了几分。 手被他握的生疼,宁千澜看着他的神色变化,不明所以,“林府……有哪里不妥吗?” “没有。”阿洛答得干脆,只是那沉重的脸色并未好转,“走吧,我们得抓紧时间。” 宁千澜凭借着记忆,总算是顺顺利利的到达了林府。 她激动的上前就要敲门,却被阿洛一把拦下,“阿澜,你确定你爹爹让你来林府吗?” 宁千澜点头,“应该没错的,爹爹和林老太爷一向交好,平日里也没少受林家的照拂,这次爹爹出事,林家定会知道其中缘由。” “阿澜……”他轻轻唤着,不知为何,他的表情痛苦的很,像是有千万把刀正剐着他的心。 “快去吧。” 宁千澜不知道他有何事隐瞒,但林府已在眼前,若是错过了,以后便再也没有机会弄清事情的真相了。 沉重的开门声缓缓传来,里面出来一个褐衣小厮,他揉搓着眼睛,好像是刚刚被人吵醒的,语气冷的骇人。 “谁啊,大晚上的……” “我想见林家老太爷。” 小厮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发现她身着粗布麻衣,除了那张娟秀的脸,根本与村妇无异,“去去去,哪里来的真是不懂规矩,我家老太爷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说着他便要赶人,宁千澜无法,只好报上了自己的姓名,“请小哥代为通传一下,就说宁家宁千澜求见。” 一听这个名字,小厮当即瞪大了眼睛。 “好、好,你等着,我这就去。” 周遭静悄悄的,偶有轻微的风声,宁千澜紧张万分,一想到就要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只可惜,过了半晌,院内传来了一大堆嘈杂的脚步声。 阿洛心下一惊,当即明白了其中缘由,他拉过宁千澜的手大喊:“还不快跑!”   ☆、第三十七章 此时已近深夜,街上行人很少,阿洛拉着她的手一路狂奔,众目睽睽之下冲出城去,沿着来时的路径直跑入山林,可却始终无法摆脱身后的追兵。 “那人是朝廷钦犯,抓住她重重有赏!” 耳边风声呼啸,冷风呛进胸腔,炸裂一般的疼痛。宁千澜心中懊悔的很,这次她不仅要死在这里,甚至还要连累阿洛。 “你快跑吧,我……”话音未落,阿洛突然身子一转,一手揽住她的腰身,带着她跳入旁边的沟壑,大手紧紧的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发出半点声音。 果然,未过片刻的功夫,只听上面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他们往那个方向跑了,快追!” 红彤彤的火把映的四周犹如白昼,宁千澜紧闭着眼不敢去看,只能躲在阿洛的怀里,她从未觉得时间可以过得如此漫长,待到四肢蜷曲的麻木不堪,上面的声音才渐渐消了下去。 “怎么办?” 阿洛示意她不要说话,就一直这样安安静静躲在这里,又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小心翼翼的起身查看。 “现在他们人手不够,只能按部就班的搜查,等到明天有了增援,他们一定会把这片山林翻个遍。” “那我们岂不是逃不出去了?” “未必。”阿洛摸黑捡起一根粗壮的树枝作为探路之用,“跟我来。” 原来她只是觉得阿洛对山林十分的熟悉,可现在来看,远远不止是熟悉的程度。即便看不清周围的路,宁千澜也能感觉到四周的环境正一点点的发生着变化。 周围的湿气越来越重,脚下原本坚实的土地变得湿滑不堪,阿洛在前面走走探探,带着她七拐八拐的,竟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山洞。 山洞周围覆盖着大片的青藤,密密实实的遮住了洞口,宁千澜学着他的样子,侧身挤了进去,却发现山洞内干燥的很,与外面截然相反。 “这里是山间的一处洼地,也是一处泥沼,蛇虫鼠蚁多得很,平日里雾气弥漫的,不识路的人很容易陷在里面,他们绝对不敢贸然进来搜查。” 听他这般说着,宁千澜也就放了心,整个人一松懈下来,肌肉的酸痛感便一股脑的涌上来,疼的她直皱眉。 二人身上没带火石,也无法生火,只得在黑暗中一点点的等待。 “对不起……”宁千澜轻声道歉。 阿洛没有回答,反而转了个话题,“你叫宁千澜?” “嗯。”她老老实实的点头作答。 “那你爹爹……”即便阿洛怀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可最终还是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左相,宁如海。” 山洞里漆黑一片,宁千澜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听你以前提到过的,他现在已死去多时,对吧?”阿洛再一次确认这件事。 宁千澜对他的措辞微微不满,不过不知道他为何情绪波动如此之大,只好顺着他的话将前因后果又交代了一遍。 听罢,阿洛冷笑一声,渐渐地,那笑声越来越大,最后演变成不可抑制的大笑,回声不断激荡,在这漆黑的夜里显得格外骇人。 “死的好,真是报应不爽!” 宁千澜再也克制不住心中的怒意,气的浑身发颤,随即大声呵斥:“你在胡说什么!” “我胡说?我哪有胡说,他和林成安狼狈为奸,陷害忠臣丧尽天良,简直人人得而诛之,如今这么轻易的死掉,真是太便宜他了!” “不许胡说!”宁千澜气急,“爹爹是被人陷害的!” “啊,的确有可能是被陷害的。”阿洛语调微扬,略显的发颤,“估计陷害他的人就是林成安,两只狗窝里斗,最终一只把另一只咬死了,简直大快人心!” “闭嘴!”宁千澜疾步冲过去,死死的抓住他的衣领,“不许你这样说我爹爹!” “阿澜……”他轻轻握住宁千澜的手,只是手心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温暖,仿佛是一块寒冰覆在手上,让她通体发寒。 “他对你来说是慈爱的爹爹,可对我来说,他是和林成安沆瀣一气,害死我全家的仇人!” “怎么会……”宁千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爹爹怎会行如此卑劣之事,况且阿洛怎么会和爹爹扯上关系。 “你到底是谁。” 阿洛顿了片刻,说出了那个无比沉重的名字,“楚洺洛,不知你还记不记得。” 宁千澜的确知道这个名字,不过那却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她的父亲是当朝左相,母亲身为左相的夫人,需和其他的达官内眷一样,定期去宫中谒拜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喜欢热闹,便让她们带着子女入宫,与皇子公主们一道玩耍。 那时的她不过四五岁的年纪,因为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儿,格外受到母亲的宠爱。母亲自是希望她能与皇子公主们玩在一起,不仅是多了玩伴,以后若是被太后娘娘看中赐婚于哪位皇子,更能为相府带来更大的权势。 可宁千澜便是个怕生的性格,见面只会喏喏的见礼,然后便躲到一旁。 眼见着别人家的孩子都和皇子公主们相处融洽,自家的嬷嬷可是格外心焦。她岂会不知主人的用意,但宁千澜的性格如此,也不是立刻就能转变过来的,嬷嬷只能耐心的劝导:“小姐,你不能总这样自己待着,看那边的小公主们玩得多有趣,小姐也过去和她们一起玩好不好?” 宁千澜摇头,她轻咬着嘴唇,红着脸低声回道:“我不去,我想回家。” “小姐,你要听话。”嬷嬷见和她说不通,便自己拿了主意,她牵着宁千澜的手,将她带到了孩子们玩耍的地方,“各位公子小姐,我家小姐也想一起玩,带她一个好不好。” 玩闹的孩子们全都停了下来,大家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全都是满脸疑惑。 这是哪家的小姐?以前好像没怎么见过。 这时,一个小公子认出了她,“哦,我知道,她是宁相的小女儿。” “啊,我也想起来了。”经他这么一提醒,又有人想起了她,“就是那个总爱脸红还不会说话的孩子。上次见面还是我先开的口,结果话还没说完,她连耳朵根都红了。” 孩子们七嘴八舌的开始讨论,听得嬷嬷满头大汗。 怎么变成了这种情况…… “小姐……”嬷嬷不知如何是好,刚想劝慰几句,宁千澜猛地转身挣脱她的手,疾步跑开。 对这里的小路她可比嬷嬷要熟悉的多,几个转弯便将她彻底甩开。 宁千澜寻了一处背阴的假山,她抱膝而坐,深深的埋着头,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抽嗒嗒的哭了出来。 她不想来这里,一点都不想,她不懂母亲为何非要让自己和她们一起玩,人多的地方她只觉难受的很。 “别哭了。” 她猛然抬头,发现来人竟是一个少年,看似比她年长几岁,月白色的锦缎长衫显得他身形挺拔,仿若春竹一般傲然而立。 他眉头微皱,似有些不悦,宁千澜不知他为何如此,心道:会不会是自己的哭声吵到他了?刚要开口道歉,却又听他问道:“他们欺负你了?” 应该指的那些小孩子吧…… 宁千澜红着脸摇了摇头。 “那就好。”少年缓缓舒了口气,“我叫楚洺洛,是太傅家的三公子,以后你可以来找我玩,谁欺负你了就告诉我,我去替你教训他。” “谢谢……”宁千澜嗫嚅着道谢,她还想着这个哥哥真好,结果下一句话,彻底颠覆了刚才的印象。 “谢我做什么,相公替娘子出头不是应该的吗。” 宁千澜蓦地睁大了眼睛,死死的盯着他。 见她惊恐万分的模样,楚洺洛不明所以,疑惑道:“有什么不对的吗?反正最后娶你的人一定是我。” 这话说出口,楚洺洛也有几分赧然,不过他觉得男儿本该如此,面对自己喜欢的女孩儿,就要勇敢的表明心意,不然她哪一天喜欢上别人,该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这么想着,心中又暗生了几分得意,“我说你……” 话音未落,只听哇的一声,宁千澜又哭了出来。   ☆、第三十八章 “哎哎,你别哭啊……”楚洺洛一下子慌了手脚,这一哭倒像是自己欺负她似的。 “过几日我带你去看花灯好不好?” 宁千澜不听。 “那……”楚洺洛冥思苦想,“前些日子祖奶奶得了一只鹩哥,学人说话特别好玩,我拿来送你好不好?” 宁千澜依旧不听,抽抽搭搭哭起来没完。 楚洺洛无计可施,说的嘴皮子都破了她还是自顾自的哭着,他有些懊恼,突然大声喊了一句:“再哭我亲你了啊!” 静,格外的静,静到能够听到彼此的呼吸。 宁千澜吓得立刻止住了哭声,她惊恐的看着眼前的人,怎么也无法想象,这样一个世家公子,竟然会是一个轻薄无礼之徒。 “你看我做什么……”楚洺洛也被刚刚自己那句话吓了一跳,他也没有想明白自己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抬手摸了摸脸,只觉烫的厉害。 二人一时静默无言,气氛格外的尴尬。 楚洺洛不知该如何解释,“我……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我是真的喜欢你。” 他单膝跪在宁千澜的身前,也不顾脏了衣裳,扯过袖子替她仔仔细细的擦净脸上的泪痕,小声嗫嚅着:“以后别再哭了,眼睛哭肿了就不好看了。” 不知又想到了什么,他顺势握住她胖乎乎的小手,笑意沁人,“不过没关系,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宁千澜急忙把手缩回来,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楚洺洛对她这个动作很是不满,刚要说上几句,突然听见婢女在远处唤他。 “小公子你在哪儿?快跟奴婢回去,一会儿老爷夫人该等急了。” 他看了看天色,发现竟已经到了这个时辰。 霞光尽情挥洒,透过交错的枝桠,在地上铺陈一片斑驳的暗影,她整个人都笼在霞光之中,就像是讨喜的福娃娃,越看越觉得可爱。 “我以后会去相府找你玩的,到时候不许躲着我。”他依依不舍的起身,几乎是一步三回头的走着,最后还很置气的补了一句:“不要听你家嬷嬷胡说,你只能嫁给我!不要再去看别家的公子,皇子也不可以!” 这天发生的事情,宁千澜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她总是时不时的想起楚洺洛说过的话,一字一句言犹在耳,只可惜,他答应过的事,最后却失约了。 一月之后,楚太傅以结党营私的罪名被捕下狱,一家老小全都受了牵连。这等事爹爹和娘亲自然不会和她多说,她只知道,那个答应过来找她玩、说要娶她的小公子,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每次回想起这件事,她的心里总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仿若暗潮翻涌,久久不能平息。 山洞里静悄悄的,阿洛的呼吸轻了许多,似乎正在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宁千澜还是不愿相信此事是爹爹所为,“你说是我爹爹陷害的楚家,可有证据?” 阿洛冷笑一声,“当年二殿下宽厚仁爱,又兼有治国安邦之才,陛下本打算立二殿下为太子,可宁如海和林成安却为了一己私利决定辅佐三殿下,他们收买朝廷命官,栽赃诬陷二殿下使其失去了陛下的信任,又大肆打击其幕僚……” 说到此,他的心里仿佛千万把刀子剐着一般,“牵连官员总共一百一十八人,全部以结党营私欺君罔上论处,男丁全部斩首,女眷全部充作官妓。” “一夜之间,我失去了拥有的全部,爹爹、娘亲,什么都没有了……” 天边悠悠泛白,恍惚间,白昼悄然而至。 宁千澜呆呆的坐在地上,寒意浸染了大半个身子,冷的她四肢发麻。她只记得阿洛临走前那冷漠疏离的眼神,她清楚的感受到他心中的愤恨,就像得知林成安背叛了爹爹一样。 眼看着阿洛渐渐远去,她却无法开口阻拦,事实上,连她自己都找不出一个让他留下的理由。 杀父仇人的女儿…… 真是一个难以名状的身份。 阳光透过交错的藤蔓映进洞中,刺的她眼睛生疼,她用力的揉了揉,可并没有什么效果。她只道自己这时怎么还有闲情雅致去顾得上眼睛,以后的日子,到底该如何是好。 她失去了一切的一切,包括阿洛,那个说要娶她的小公子再也不会回来了,那个说喜欢她的人已经转身离开,再也无法回头。一切的一切全都烟消云散,这茫茫世间,终是留下她独自一人。 宁千澜抬手扯开那些藤蔓,一步步走了出去,周围的环境陌生的很,她拼命的回想昨日进来的情形,可那时黑乎乎的一片根本记不住来时的路。 她已经一天一夜没有休息过,身子疲乏不堪,连脑袋都是昏昏沉沉的。她看了一眼周围的泥沼,毫不犹豫的走了进去,不多时便在里面迷了路。 意识到自己不断的在这里转圈,宁千澜倒是丝毫没有担心,现在的她无需考虑那么多,只是需要找点事情做,生也好,死也好,脑中似乎已经忘却了恐惧。 她跌了几跤,弄得满身淤泥,不小心踩进了泥潭,鞋也丢了一只,整个人活脱脱像是从泥里爬出来的一样,脏乱不堪。 发髻早就松松散散的挂在了一旁,宁千澜脚下一滑,如丝如瀑的长发瞬间倾泻而下,只听叮的一声,那根白玉簪掉落在地,她盯着那根簪子足足反应了好半晌,才急急忙忙的将它拾起,小心翼翼想用衣裳擦干净,奈何身上手上都是泥巴,反而越擦越脏。 她紧紧的握住白玉簪,牢牢的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人世间最后的一点温暖。 恍惚间,她又想起了山顶的那片花海。 “阿澜,留下来,我娶你。” 宁千澜红了眼眶,若是阿洛一开始就知道她的身份,便不会有这一切的发生,若她不是执著的回去京城,或许他们二人就将在这山里长久而幸福的生活下去,若是当年…… 可下一刻,脑中浮现的又是阿洛临走时说过的话。 “我日日夜夜惟愿宁家死无葬身之地,万劫不复!如今上天怜我,终于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吗? 不,不对,宁家不是还剩下她吗?他又如何能够得偿所愿。 想了许久,宁千澜返回了山洞,将那根白玉簪好好的放置在一旁,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勾勾画画的写了好久。可又觉得这样有些不妥,便费力的撕下了一片衣角,咬破自己的手指开始书写。 不过他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吧,宁千澜自顾自的想着。 罢了罢了,无论如何,这是自己要做的事,自己决定的路,去管他人作甚。 外面阳光正暖,倒是个适合离别的好日子……   ☆、第三十九章 山间清风徐徐,一条小溪蜿蜒而过,淙淙的流水清澈见底,底部的鹅卵石被冲刷的圆润光亮,墨绿的水草随水飘摇,偶能看见鱼儿欢快的畅游期间,却又转瞬间没了踪影。 阿洛屈膝蹲在小溪边,溪水犹如镜子般映出他疲惫的神色,下一刻,清影支离破碎,他伸手掬起一捧溪水,狠狠的撩在自己脸上。 山间的溪水冰凉沁骨,刺激着已经麻木的大脑,让他觉得舒缓许多。 宁如海死了…… 那个他怀着刻骨的愤恨、害他家破人亡罪大恶极的人终于死了。 他还记得那个寒冷的夜晚,一队士兵破门而入,耀眼的火把照亮了整个太傅府,睡梦中的他被一阵嘈杂声吵醒,正待出去看看,却见爹爹的亲卫冲了进来,神情慌乱的抱起他就往外跑。 “到底怎么了?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亲卫捂住他的嘴,示意他不要说话,他小心翼翼的绕道后院,趁着士兵还没有彻底包围府邸,带他从后门跑了出去。 几日后,朝廷下令,太尉府上下总计二百五十八人,男丁一百三十六人全部处斩,女眷一百二十二人全部充为官妓。 太尉府三公子楚洺洛在逃,若有包庇者格杀勿论,若有缉拿归案者赏金百两。 亲卫走投无路,只好带他逃至深山中,偶然遇见了一对樵夫夫妇,这对夫妇膝下无儿无女,便同意收养了楚洺洛。 午夜梦回,阿洛总能想起那段时光,他恼怒、愤恨,一来恨宁如海无耻小人害他家破人亡,二来恨自己对此无能为力,即使知道仇敌也不能亲手手刃,只能躲在深山之中,祈求上天怜悯,替父报仇。 抬手抹干脸上的水迹,阿洛重重的叹了口气。 宁如海已死,自己应该高兴才对,为何现在却没有半分的欣喜,反而心里闷闷的喘不过气。 恍惚间,阿洛又想起了那个瘦弱的身影。 宁千澜…… 真是没想到,能够再次遇见她。 那年的御花园中,总是有个小小的身影,在别的孩子们玩闹之时,偷偷的躲在一旁。一开始,楚洺洛只觉得她可能身体不适,并没有多加留意,可时间一长,她依旧如此。 后来他才知道,她叫宁千澜,是左相宁如海的小女儿,平时胆小的厉害,从来不敢与生人接触。有一次嬷嬷带她入宫,碰巧遇见了吏部尚书家的小公子,他跟宁千澜打了个招呼,结果话还没说完,她的脸上一片绯红,碰巧被路过的楚洺洛看到。 楚洺洛直道有趣,虽说是千金小姐,但也没见谁会羞成她那个样子。 一来二去的,楚洺洛便对她格外留心,总是一边玩着一边偷偷的回头看她。宁千澜并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依旧是每次都躲在背阴的地方,要么发呆,要么眼睛都不转的看着地面,几乎没有抬过头。 也不知为何,在别人眼中性格孤僻的宁千澜,在他的眼中却是个十分可爱的孩子。 明明自己也是个孩子,从未经男女之事,楚洺洛却隐隐的生出个奇怪想法:这么可爱的孩子,将来一定不要被别人抢走,自己要是能够娶她就好了。 都说出嫁那天的女孩子是最漂亮的,楚洺洛倒是不在乎这个,一想到掀起红盖头的样子,他就会想起她红红的小脸,也不知和那红盖头相比,哪个更红些。 平日里的楚洺洛是个雷厉风行的人,都是有了想法就去立刻实施,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可偏偏却是在和她搭话这件事上犯了难,几次三番想要过去,心里却怯怯的,有些惶恐,有些不安。许是初次见面时的印象太过深刻,他总觉得自己若是这么上前,会被她讨厌。 这么想着,和她搭话的事便一天天的耽搁下来。 直到有一天,嬷嬷带着她来到了这边,说是想让她和大家一起玩,楚洺洛觉得这简直就是上天赐给他的好机会,刚要好好表现一番,谁知其他人却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他听得气愤非常,张口就要替她辩驳,岂料这时,宁千澜突然甩开了嬷嬷的手,红着脸跑开了。 没由来的心底一慌,好像她这么跑开,便再也回不到自己身边了。楚洺洛也顾不得许多,大步的追了过去。 他兜兜转转的寻了好久,最终在一处假山后找到了她。 她抽嗒嗒的哭着,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怎么止也止不住。 楚洺洛急忙上前安慰,连哄带吓得总算让她停了下来。 握着她哭得冰凉的小手,他清楚的感觉到心底有颗种子在一点点的生根发芽,直到花开艳丽,明媚无双。 “我是真的喜欢你……” 宁千澜或许永远都不知道,说出这句话付出了他多少的真心,又耗费了他多大的勇气。 那时的他只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快点长大,长大的话就可以求父亲去相府提亲,父亲那么疼他一定不会反对的,这样的话,就可以和她长长久久的守在一起了。 只可惜世事弄人,说出口的承诺还未践行,二人便是天各一方。 阿洛缓缓起身,动了动有些麻木的双脚,想了想再次遇到她后发生的种种,心情却突然轻松了许多。 自己还真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当年的事错在宁如海,即便她是宁如海的女儿,也不应该为她爹爹的过错承担责任。 况且现在她也是一个受害者,那些独自逃离的恐惧与不安自己也经历过,现在的她一如当年的自己,这种时候,自己怎么还因她本不该承担的过错向她发脾气,甚至丢下她一人独自离开。 想到此,阿洛真想狠狠的甩自己两巴掌。 他急忙往回赶,脑中想着的都是如何如何向她道歉,如何如何求的她的原谅。 宁如海已死,那些过往他不想继续纠缠,上天既然再一次将她送还到自己身边,自己应该好好珍惜才对,这次不管她愿不愿意,回去之后立刻成亲,绝对不给她离开的机会。 泥沼之地依旧是薄雾弥漫,四周万籁俱寂,本是再普通不过的场景,心里却莫名的生出一丝不安。 随着一点点的深入,他发现地上随处可见散乱的脚印,她似乎是想离开,却又不知道如何出去,一直在这里绕来绕去的转圈子。 阿洛不敢再做耽搁,决定先回山洞看一看,说不定她走不出去就先回去想办法了。 即便是如此安慰自己,可心底的慌乱却一时胜过一时,直到再次回到那个山洞,却发现内里空空,宁千澜早已不见了踪影。 那根白玉簪静静的卧在那里,旁边是她留下的一封血书。 “我愿以命为祭,求上天怜悯,护君一世长乐久安。——宁千澜绝笔”   ☆、第四十章 “阿澜!阿澜你在哪儿?” 一声呼喊划破了山林的静寂,林中鸟儿簌簌飞起,转眼间消失在浩瀚长空中。 阿洛深一脚浅一脚的在泥沼里不断搜寻,可除了她留下的散乱脚印,一无所获。他忿忿的怨着自己,为何一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为何要将那些事迁怒在她的身上,为何在冷夜中要留她独自一人,若因此出了事,自己又该如何是好。 “阿澜……阿澜……” 他不休不眠的在山林中搜寻了一天一夜,嗓子火灼似的疼,眼看着晨曦再次降临,想起她留下的玉簪和血书,心里的不安一时胜过一时。 阿澜,求你千万不要做傻事…… “喂,这边!” 一声高呼打断了阿洛的思路,他像个野兽般警惕的注视着四周。 “你还真是厉害,这破林子里还能找到个休脚的地方。” 竟然是一队士兵。 阿洛暗叫不好,急忙寻了一个高大的树木,三下两下的爬到了树上,将自己隐藏在茂密的枝叶中,静静的观察他们的动向。 “什么破地方……” 听到抱怨,立刻有人上前狠狠的踹了他一脚,骂道:“能找到个坐的地方就不错了,还他娘的抱怨!” “嘁……”那人啐了一口,接过同伴递过的水袋仰头咕嘟咕嘟的灌下好几口,“哎,舒坦。”他心满意足的抹抹嘴,又将水袋递给下一个人。 “我说,咱这就收队回去了?” “怎么,你还想在这山林子里泡着啊。” “那倒不是。”他望向队长,“那消息属实吗,别把咱折腾回去又说消息是错的。” “放心,肯定没错。” 阿洛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但看他们的穿着似乎正是那天追捕他二人的士兵,他提心吊胆的听着谈话内容,生怕他们提到有关宁千澜的事,如果不是落在官兵之手,至少他还有机会救下她。 “那女人真的被抓了?不是前两天还怎么都找不到吗?怎么这么快就被抓了?” “你管那么多干嘛,能收队回去不就是好事,你还管她怎么被抓的。” 阿洛如堕冰窟,他紧紧握住一旁的枝桠,手心一片血痕。 那队士兵后来又谈论了一些别的事,阿洛却再也听不进去了,他脑中乱糟糟的,半晌无法平静。 应该不会的,不会这么巧,他们说的一定是别人。 可如果真的是她呢…… 如果真的是她,自己又该如何是好? 劫狱? 可凭自己一个人,要如何过得层层守卫。 要不去求人? 可她依律是死罪,莫说没人能够帮忙,自己的身份都是个问题,要是找到那些以前交好的人,很可能再惹上别的麻烦。 到底应该怎么办才好……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士兵们见休息的差不多了,便整队继续前行。阿洛小心翼翼的跟着他们,想要再探查出一点有用的消息,至少也要知道她现在状况如何。 城门口早已撤了画像,现在没有犯人要检查追捕,士兵们自然又恢复了懒散的样子。 刚一入城,阿洛便感觉四周的状况有些奇怪,人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朝着一个方向指指点点的,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在讨论什么。 “大娘,请问那边出了什么事?” 一听到有人问这个,大娘重重的叹了口气,“还能什么事,就是前段时间宁府的案子呗。” 阿洛顿时紧张了起来。 “真是造孽啊,那么漂亮的丫头说砍就砍了。”大娘满脸哀婉,偷偷的瞧了瞧四周,生怕别人听见,压低了声音小声道:“那宁府的小姐啊,本来都好好的跑了出去,结果也不知怎么想的,竟自己回来投案自首了。你刚才可是没见到啊,刽子手一刀下去,那血飙的几丈高啊,可怜丫头年纪轻轻的,就这么没了……” 阿洛只觉浑身冰冷,周围的一切似乎全都安静了下来,那大娘还在说着,可却半点都听不到了。他怔在原地半晌,连大娘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对了,阿洛突然回过神来,自己到底在干什么,怎么还有闲心去听这种闲事。 自己明明是来找那个偷偷跑掉的臭丫头的,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等找到她的,一定要好好的教训她一顿,看她以后还敢不敢这么任性。 可刚才他跟大娘搭话的功夫竟把那队士兵跟丢了,无奈之下,只好不断的向路人打听。 “请问你有没有看到过我家娘子,她叫阿澜,长得白白净净的很是可爱。” “她大概到我肩膀这么高,走路的时候应该会稍稍低着头,有点害羞。” “她趁我不注意偷偷跑出来了,我想带她回家,若是见过的话请一定要告诉我。” 路人一边惊恐的看着他,一边摇头说不知,随即转身躲开。 怎么了?为什么大家看自己的眼神都有些奇怪。 罢了罢了,先不去想,找到她才是最主要的。 阿洛沿着长街边走边问,不一会儿的功夫便走到了尽头。这里不比山林,吹来的风燥热不堪,连带着心情都差了许多。阿洛心里偷偷将她埋怨个遍,刚要去另一个方向看看,偶然间发现前面有几个正在玩闹嬉戏的小孩子。 他来到孩子中间,笑着打了个招呼,“你们有没有看到一个漂亮的姐姐从这里经过?” 孩子们看着他,一时忘了言语。 “怎么了,没看到吗?” 阿洛有点沮丧,想来她应该没来过这边,刚要起身,突然有个孩子上前几步,略显担忧的望着他。 “大哥哥,你怎么了……” “嗯?”阿洛不明所以。 “大哥哥,你为什么在哭呢……” 阿洛笑了出来,“胡说什么呢,我在找我家娘子,虽说见不到怪想她的,但也不至于哭啊。” 日头毒辣的很,片刻的功夫便是一身热汗,阿洛下意识的抹了把脸,却发现脸上早已濡湿一片。 …… 城外五里有南山,山顶生有一片白色花海,每到夏季遥遥望去,就像是青山白了头,故又名白首山。 “爷爷爷爷,然后呢?阿澜真的死了吗?” “是啊,爷爷您快说,后来怎么样了?” 一耄耋老人须发皆白,温柔的看着周围的孩子们,“故事就到这里结束,再没有后来了。” “怎么会这样,他们两个最后也没有在一起吗……”一听到这个悲伤的结局,孩子们十分难过,渐渐红了眼圈。 老人看了看天色,轻轻抚着孩子们的脑袋,“好了好了,天色也不早了,你们快回家吧。” “那好吧……”孩子们略显沮丧,不过这是老人的规矩,他们只好乖乖的听话,“我们明天再来,爷爷还要给我们讲好听的故事。” 孩子们走后,老人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小木屋,那小木屋建在山顶,门前正对着那片白色的花海。 他年轻时并未娶亲,孑然一身的过了一辈子,看着空荡荡的屋子,眼中划过一丝悲凉。 “阿澜,看来我很快就要去陪你了……” 他从柜中取出一根白玉簪,放在手中细细的摩挲,像是护着此生最爱的珍宝。 夜半时分,月色尽情挥洒,花海似雪原一般晶亮耀眼,白花花的晃的眼前幻影连连。他为自己整理好衣裳,来到花海中的一座孤坟前,席地而坐。 “这些年,你过得可好,你……可曾怨恨过我……” 那日在山顶,二人十指相扣静静的卧在花海之中,那种静谧与温馨,每每想起都觉得心中似有暖流划过。 想着过往的一幕幕,他嘴角微挑,露出一抹暖暖的笑意。 “罢了,等我下去再和你道歉……到时候,可不许躲着我……”   ☆、第四十一章 从镜中出来,主子依旧是冷冰冰的模样,九儿默默的擦干濡湿的眼角,坐到一旁默不作声。 还记得刚刚来到镜花楼的时候,主子曾经和她说过,要想留下就要做到冷心冷情,这世间因果种种,连自己的都理不清,又何苦花心思去同情别人。 九儿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倒也尝试照着去做,时间久了倒也看淡了、看开了,即使有时心里难受也默默的忍着,无外乎多睡上几觉而已。 这次九儿依旧如此,只不过每天总是习惯性的去门口看看,有时也会去前面问问小二,可自从分别之日起,竟再也没见过宁千澜的身影。 九儿日复一日的等着,她真的很想告诉宁千澜,错了,这一切都错了,她并没有遭到阿洛的怨恨,阿洛也没想让她付出生命的代价。 究竟有几个千年可以等候,前尘因果种种,这一世了结就好。 只可惜,九儿真的再也没等到宁千澜,直到很多年后,她遇到了楚洺洛,看着他远去时孤独的背影,却只能感叹:这一世,竟又是错过了…… 接连几日的辛苦奔波,让九儿感到十分的疲惫。 她觉得自己最近身体怪怪的,不仅食欲大减,而且身子倦怠乏力,连脑袋都是昏昏沉沉的,即便是早早安睡,第二天也会觉得腿上仿佛千斤重,仿佛劳累了一宿一样。 无奈之下,只好老老实实的去医馆。 大夫一手把脉,一手捋着自己白花花的胡须,眉头紧皱,时不时的慨叹两声,然后便没了下文。 九儿看的心焦,“大夫,您老别光是叹气啊。” 大夫又是一声长叹,悠然把手拿开,缓缓道:“姑娘,你脉象沉缓,迟而无力,只是气虚而已,并无大碍。”说完,他拿过一旁的毛笔,迅速而熟练的写下了一副药方,“照着方子去抓药,平日里注意休息。” “就这样?” 大夫略显疑惑的看着九儿,觉得这姑娘真不是一般人,别人都是希望自己没病,她倒像是很不得诊出点什么毛病一样。 “嗯,就这样,好好吃完这几帖药,包你药到病除。” 九儿沮丧的到一边抓药,她总觉得自己的身体真的出了问题,只是哪里不对自己也说不上来,不过既然大夫都说只是气虚而已,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 或许真的是这段时间劳累过度,毕竟天天心事重重的,除了宁千澜的事,还有自己能看见额上的印记,都是对她不小的打击。 看来真得好好休息一下了。 入夜后,九儿谨遵医嘱,吃过晚饭只溜达了一会儿,便早早爬上了床。 只可惜,这一觉睡的并不踏实。 九儿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无论怎样,阁下也不该出手伤人。” “是你们背信弃义在先,既然我们出了价,这东西就该归我们所有,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带走。” 是谁在说话? “九儿,九儿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又是谁在唤着自己? 四周分外嘈杂,争吵之声不断,九儿想睁开眼睛看看,可奈何眼皮根本不听使唤。 争吵之声还在继续,蓦地,一个冰凉的手掌缓缓抚上她的脸颊,“九儿,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无论到哪儿,我都会一直陪着你,再也不会离开了。” 耳边突然安静了许多,仿佛周围的人瞬间消失了一样,九儿有些害怕,可那个温暖的怀抱却是如此的坚实,让她安心了许多。 “你不能留在这里。” “只要她在这里,我绝不离开!” “你是现世之人,本就不该留在这里。你若如此,我只能强行带你离开。” 那人不再言语,只是紧紧的抱着她。 “我想求见十殿阎王。” 十殿阎王?冥界? 自己怎么到了这里? 九儿再也按捺不住,可这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一样,根本不听使唤。她不断的挣扎,只可惜二人的声音渐渐远去,身下突然一空,竟以极大的力道向下坠去。 九儿猛然惊醒,冷汗淋漓。 只是做梦,只是做了一场梦而已。九儿大口喘着,拼命的让自己冷静下来,刚刚只是一场梦,可梦境为何如此的真实,那个唤她名字的人到底是谁,是不是正是自己所寻之人。 九儿侧过身,扯过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蒙了个严严实实,只有这样,能让她多多少少获得一些安全感。 她心里默默念道:再等等,没剩多少时间了,无论如何,这件事必须要有个结果。 翌日,九儿简直哈欠连天,眼底挂着浓重的乌青色。 大夫还说要好好休息,这一宿一宿的梦怎么可能好好休息,再这样下去就不仅仅是气虚,整个人都虚了。 她默默的叹息自己这个苦命的,一边打扫着院子。 这是她每天都要做的事,一会儿打扫完还要去主子那里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没有,不过也能趁这个机会多和主子亲近亲近。 想她刚来的时候,主子简直离她八百丈远,疏离的就像她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随着她一次又一次的厚脸皮,关系确实在一点点的增进。 那时主子不再不见她,并允许她可以在离自己十步远的地方,后来缩减成五步,再后来是三步,现在已经变成一步了。 回想一下自己的辉煌战果,九儿暗自得意了好一会儿。 她加快了手下的动作,飞快的打扫完院子,刚要去找主子,却见书房门打开,主子竟自己走了出来。 这可真是好几年都见不到的奇景,想他上次出来还是竹澈在这儿的时候,转眼间过了这么久了,还真让她第二次碰上了。 九儿嬉笑着凑到他身边,“主子你要做什么,我帮你。” “这几日若有人来打发走即可。”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主子又补了一句,“我出去几日。”   ☆、第四十二章 出门?主子要出门? 那个天天只待在石室里、连阳光都不见的主子居然要出门! 九儿赶忙摸摸自己的脑袋,这也没发烧啊,她又抬头看看天上的日头,这也没从西边出来啊,随即她意识到,自己的耳朵没出问题,主子是真的要出门。 “主子你要去哪儿,带上我好不好?” 见主子没有答应的意思,九儿赶忙再接再厉,“主子,你带上我肯定会有用的到的地方,比如端茶倒水抄抄写写,或者陪你说说话替你跑跑腿之类的。” 主子抬眼看向她,双眸平静的好似一汪湖水,无波无痕,“你会骑马吗?” 想到这个千万年一遇可以跟主子好好独处的机会,若是错过了真是要抱憾终生的,于是九儿一咬牙一跺脚,“会!不就是骑马吗,当然会!” 她在脑中默默的回想别人骑马的样子,觉得好像也不是很难,可当她真正站在马的面前时,脑袋嗡的一下,顿觉气血又虚了不少。 那枣红的马比她不知高了多少,抬头看着它脖子都要断了。 它的鼻子不断的喷着粗气,前蹄不停的蹬踩,显得有些焦躁不安。九儿心情沉重的抓起缰绳,总觉得自己可能有去无回了。 这时,主子牵过另一匹马,踩着脚蹬稍一用力,翩若惊鸿般轻飘飘的落在马背上,月白色的身形俊秀挺拔,衬着淡金色的艳阳,原本白皙的皮肤显得更加通透,仿若琼玉雕琢的玉像一般。 九儿看的痴了,半晌回过神来却发现主子正看着自己,不由得脸上一热。 她仔细的回想起主子刚才上马的样子,也照着做了起来,只可惜差的简直不是一星半点,她手脚并用连滚带爬的,费了好大的力气,总算是坐在了马背上。 还好是在城中行走,主子没有策马飞驰,九儿小心翼翼的抓紧缰绳,暗自思忖一会儿出了城该如何是好,无奈,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就已经到了城门口。 眼看着主子加快了速度越来越远,她一着急狠狠的拍了一下马屁股,岂料那马突然直立起身,一声长嘶便将她狠狠的甩到了路边的草丛里。 九儿被摔得头昏眼花,连带着衣裳还被划破了几处,她叫苦不迭,刚刚爬起来,突然听见嗒嗒的马蹄声传来,再抬头一看,原来是主子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又折了回来。 她心底有点暖暖的,这么看来,主子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在乎她的,可下一刻,她就意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自己刚刚对他说了谎,主子不会生气吧。 她扁着嘴,像极了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也顾不得身上的伤痛,没等主子询问,就乖乖的站在前面低头认错,“主子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我只是想跟你一起出去,你别生我气……” 整个心都揪成了一团,真的害怕主子像上次一样直接赶她走了。她在心底默默的祈祷,过了半晌,却听到那个清冷的声音,“上马吧。” 九儿眼见他拍了拍自己刚刚骑着的那匹马,它像有灵性一般,竟懂得了他的意思,转头自己走回了城。 “主子你别让它走啊,它走了我骑什么……” 下一刻,九儿突然反应过来,既然主子让它回去,那是不是就代表着自己可以和主子骑一匹马了。果不其然,主子收回右脚,将马镫让了出来。 九儿大喜过望,也不顾自己身上还是脏兮兮的,连带动作都轻快了许多,三两下的功夫便翻上了马背。 “抓好了。” 她坐在主子的身后,正在暗自窃喜,听见他说了一句,便默默的想着这回是不是可以名正言顺的抱抱他了,岂料那马突然动了一下,她心底一慌,下意识的伸手抓住主子的外袍,只听刺啦一声响,那上好的月白缎袍瞬间被她撕了个大口子。 真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主子回头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自己的外袍,淡漠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本不该属于他的情绪。 九儿欲哭无泪。 “抓好了。”主子又叮嘱了一遍。 这下她再也不敢多想,乖乖的伸手从背后抱住他。 这是二人第一次如此的亲近,九儿倚在他的背上,静静的感受他的温度与心跳,耳边风声呼啸而过,从日头当空到夕阳西下,马儿飞驰了整整大半天的时间。 虽然下马的时候九儿只觉浑身像是散了架子,五脏六腑像是颠碎了一般,但还是默默觉得,这一天真是值了。 眼前是一个不大的小镇,两三盏茶的功夫便可以将小镇逛个遍,九儿心里痒痒的,想在街上好好转转,可看主子并没有转转的意思,便随他牵着马来到了镇上的客栈。 “这位公子,真是不好意思,我们这里只剩一间上房了。” 掌柜的把算盘放到一边,从柜台后抻出头来看看九儿,又笑道:“不过没关系,那上房是个叠间,您这丫鬟可以睡外侧的小榻。” 丫鬟?说谁是丫鬟呢! 九儿恶狠狠的瞪着掌柜的,吓得掌柜浑身一哆嗦,暗道: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出来的,连丫鬟的眼神都是如此的犀利。 “重福,给公子带路。” “来嘞~”店小二风风火火的跑过来,“客官请随我来~” 倒是一间不错的屋子,内外间以菱纱相隔,外间置着小榻桌几,内间一张香樟大床,铺着好几层的缎褥,宣宣软软的甚是舒服,也难怪要那么多的银子了。 小二退下后,主子将外袍褪了下来,九儿有点不好意思,脸颊微红,急忙伸手接过,“主子你等我一下。”言罢,便急急忙忙的冲出了屋子。 大概半柱香的时间,她又一脸沮丧的回来了。 “主子,这镇上没有成衣店,我找掌柜的借了针线,先帮你补补袍子……” 她的目光有些犹疑,抬眼却正对上他的视线,“怎么了,主子你还有别的事吗?” “脸。” “脸?什么脸?” “你的脸。” 九儿不明所以,满腹狐疑的来到了水盆边,不看还好,这一看气得她是满腔怒火。 “主子你是不是早就看到了!你早看到了怎么不早告诉我!” 也难怪会被掌柜的认成丫鬟,看看她现在的样子,脸上脏的跟花猫似的,头发乱糟糟的还夹杂着几根枯草,衣裳也是破了好几处,说是丫鬟都是客气了,这分明就是个讨饭的乞儿。 主子默不作声,也不理会她的质疑,让小二传了饭菜,吃完便去里间歇着,只留下她一个人默默的挑灯补衣裳。 夜色渐深,主子本就从不多言,九儿则是认真的飞针走线,屋子里静悄悄的,偶能听见外面传来的蟋蟀的叫声,时断时续,好生寂寥。 天边银月低垂,浩瀚的星河仿若玉带一般蜿蜒而过,九儿抬头看了一眼,赶忙放下了手中的活儿。她来到窗前,一手托腮,美滋滋的看着窗外的景色,深思恍惚了起来。 “主子,以前我一个人的时候特别喜欢看星星,那时候为了赶路,山林树洞的我都住过,有时候害怕了就抬头看星星看月亮,总感觉它们像是在默默的指引我什么,身边也觉得明亮起来,想着想着我就不再害怕了。” 想起那段追寻的岁月,九儿感慨万千。 那时她千辛万苦的想要寻找镜花楼,真是吃了不少的苦,不过想想现在的日子,又觉得吃点苦也值了。 隔着那层菱纱,看不清里面的样子。九儿本也没指望他能够陪自己说话,她呆呆的看了一会儿,便继续回去补衣裳,直到亥时三刻才将那袍子补完。 她抻了个大大的懒腰,揉了揉酸疼的肩膀,心道:今天一天可真够累的,一定得好好睡一觉才行。 估摸着主子已经睡了,九儿轻手轻脚的熄了灯,转身爬上了一边的小榻,拱了拱身子,找好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刚要安睡,突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花香。 别说,还真挺对九儿的喜好的。 她想要分辨一下到底是哪种花的香气,这么想着又深吸了几次,却渐渐的发现眼皮越来越重,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四十三章 内间传来窸窣的声响,菱纱轻启,主子缓步行至小榻旁,看她睡的安稳,广袖一挥,便散了手中的安魂香。 月华透过窗棂,浮动着斑驳的暗影,柔柔的拢在她的身周。 主子摘下手套,微微俯身,纤长如玉的手指慢慢拂过她的脸颊,最终停在了额间一点。 如果就此消了她的记忆,她是不是就会像以前一样长乐无忧。 竹澈送来的药效果很好,只是期间发生了一些意外,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她特殊的体质,还有自己原本的计划。 或者说,即便是为了她好,也该让一切就此结束吧,之后的事情就交给时间来解决,她将再入轮回,时间久了,总该忘记那些心心念念的事情。 “主子,要是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会不会想我……” 淡漠的双眼中,仿佛投石入水,绽出了层层涟漪。 想又怎样,不想又怎样,分别是迟早的事,倒不如狠心断个干净。 他微微阖目,正待出手,突然察觉到一丝异样。 主子凝神细观,发现似乎有人在暗中窥视。 他来到窗前,伸手推开窗子,冷声道:“来者何人。” 话音刚落,只见两道暗影自夜空中划过,身形矫健悄无声息,只足尖一点便轻飘飘的落在院中的树上,连树叶都未曾颤动。 “师兄,怎么会有别人?”此人嗓音稚嫩,貌似只有十多岁的年纪。 师兄手掌一挥,示意他不要言语,随即从怀里拿出一个隔音阵盘,将几人全部收在其中,确保对话不会被旁人听到。 “阁下……可是镜花楼之主?” “你认得我?” 师兄摇摇头,“只是猜测。” 主子不想和他多费口舌,“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奉命带走那个女人。” “奉谁的命?” “家师秦风卓。” 一听到这个名字,主子的神色当即变了变,眼角徒添了一抹寒意,“原来是昆山弟子。” 似未料到他有如此言语,师弟好奇道:“你认识家师?” 主子没去回答他的话,侧脸看了看一旁熟睡的九儿,又转向二人,“我不管她以前和贵派有何纠葛,但她现在是我镜花楼的人。” 他清清楚楚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九儿现在是镜花楼的人,若非他点头认可,谁也别想将她带走。 “阁下当真如此?”昆山早已探出九儿所在,只是一直碍于主子并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下手,这次适逢九儿外出,本想悄悄的将她带走,谁料竟正好被主子撞见。 “家师曾经叮嘱过,镜花楼之主晓生死、通阴阳,若非情势所迫,决不可与其动手。不过看阁下此意,是非要逼着在下出手了。” 师弟在一旁看的心焦,“师兄,怕他作甚,合你我二人之力难道还对付不了他?” 先前他还对师父的话有几分顾虑,不过在他看到主子之后,便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看向主子,眼中似有几分怜悯,嘲弄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厉害人物,瞧瞧你现在的样子,灵力溃散不堪,恐怕也没剩多少日子了,倒不如乖乖把人交出来,也免得今天就葬身于此。” 主子不去理会,他伸手替九儿掖好被子,随即纵身一跃,轻巧的落入院中。 “看来阁下非要一战了。” 他朝师弟递了个眼色,二人随即抽出腰间的弯刀,瞬间来到了主子面前。 那弯刀是昆山弟子独有的武器,乃是由上好的金钨钢打造而成,就连中等的神兵利刃也能砍作两段,别说主子现在还是手无寸铁,在他二人面前根本占不到半点的优势。 眼看着主子连连后退,师弟喜从中来。 师父还真是老糊涂了,小心的太过厉害,这样的人不过是空有个名声,还说什么晓生死通阴阳,他连自己的生死之数都算不准,又如何能够渡尽世人。 这么想着,便不再注意和师兄的配合,他刀锋一转,瞄准了主子的右臂,一刀狠狠的砍下,正在得意之时,却没看到想象中的画面。 他全力砍下的刀刃,仿佛砍在了一团棉絮之上,刀锋离他的手臂半寸有余,却堪堪停在了那里,任由他如何发力,终不能再靠近半点的距离。 “师弟快回来!” 话音刚落,只觉面前一阵劲风扫来,生生将他打出十余丈远。 胸口仿佛被千斤巨石砸中一样,他死命的捂着,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你还真是怕自己死的太晚,事到如今,居然还敢如此耗费灵力!” 不顾他的怒吼与质问,主子看向师兄,冷冷问道:“还要继续吗?” 师兄疾步跑到师弟的身边,伸手将他扶起,从怀中摸出一颗药丸,赶忙让他服下,见他并无性命之忧,悬着的一颗心也终于落了地。 “师命不可违,今日就算我殒命于此,也不能辱了昆山的名号!” 说着,他劈手夺过师弟手中的弯刀,左右手各持一刃,将全身内力凝于双手,霎时间如银蛇翻飞,眼前只余道道银辉。 银辉所到之处尘石飞扬,那弯刀犹如开天之斧一般锋利无比,碗口粗壮的树干、巨石垒作的假山瞬间化作了齑粉,空气中弥散着的灰尘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晃的人睁不开眼睛。 “我们师兄弟二人只是奉命带那个女人回去,若你现在收手,还可饶你一条性命!” 他早已下了杀招,可奇怪的是,每当刀刃要砍在主子身上的时候,总觉得手感差了些什么,下一刻刀刃又偏了个角度,与他贴身划过。 看着眼前的攻势,主子依旧不慌不忙旋身躲过,正待他看清师兄招式减缓、将要还手之际,却突然瞥见远处一个暗影急急掠过,直奔九儿所在的房间。 糟糕! 主子心下一惊,急忙击退师兄,广袖一挥便在房间之外布下了一个结界,岂料师兄此时死死蹬踩着地面,脚下蓄力,只听轰的一声响,那注入内力的右拳结结实实的打在了主子的左肩之上。 主子连连后退几步站定,豆大的汗珠滚滚滴下,脸色惨白犹如鬼魅一般,连嘴角都殷殷渗出了血迹。 “果然被我猜对了,以你现在的灵力只可顾忌一端,护的了自己便护不了她。” 师兄缓步靠近,嘴角溢出一抹冷笑,“就凭你,护的了谁啊。” 夜风微凉,吹拂起他雪白的发,整个人变得憔悴了许多。 “或许吧……” 主子缓缓抬手,拭去嘴角的血痕,“你猜的没错,我的确命不久矣,但至少临死之前要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言罢,他右手平摊,霎时间仿佛浩瀚星河凝于掌中,不消片刻的功夫,待那星光散尽,手中却显现出一个造型怪异的物件。 那东西三寸有余,通体乌金,状似一柄小刀,刀柄占了十之七八,刀头犹如弦月,映着漫天的月华,却现出了迫人的寒意。 师兄死死的盯着他手中的东西,眼中惊恐万分,“原来你是……”话音未落,只觉颈间一凉,下一刻,再没有了声息。 “师兄!”师弟咆哮着冲到近前,抱着他尚有余温的身体,浑身冷的发颤。 “你到底是谁?” 他没有忘记师兄临死之前惊恐的神色,亦没有忘记来此之前师父的叮咛嘱咐,只是他太过自负,认为主子灵力将散,自己便有能力将他击败,只可惜现在不但有辱师命,还连累师兄惨死。 眼见着主子没有回答,反而一步步走向自己这边,他吓得大声叫喊出来。 说到底,他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孩子,在主子强大的威压面前,早就忘记了刚才的气魄,哆哆嗦嗦的委成了一团。 “别……别杀我……” 主子脚步未停,他又大吼一声:“别过来!”他双目浑圆,死死的盯着眼前的人,叫喊的声音都走了调。 “昆山,都该死。” 如霜的冷月下,霎时间血光飞溅,师弟依旧保持着最后惊恐的神色,身首异处。   ☆、第四十四章 晨时的阳光暖暖的照进屋子,九儿估算了一下时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决定再在被窝里懒上一会儿。 昨儿个可谓是一夜安睡,连梦都没做一个,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睡的如此踏实了。 可一想到这次是和主子住在一起,自己太贪睡也不好,于是依依不舍的从被窝里钻了出来。 穿戴洗漱后,她看着那遮的严严实实的菱纱,轻声唤了句:“主子,要让小二传饭吗?” 内里一片寂静。 不对呀,按理说主子那样自律的人,不应该像她一样懒床才对。 “主子?”九儿又叫了声,发现还是无人应答,“主子我进去了哈。” 她抬手掀开菱纱,借着昏暗的光线勉强看清了床上的人,他横卧在床,被褥凌乱的纠结成团。 九儿急急跑过去,“主子你怎么了?” 他整个人似火烧一般,浑身滚烫的厉害,头发早已被汗水打湿,湿漉漉的挂在脸上。 九儿不敢耽搁,急忙让小二去请了大夫,可大夫搭脉诊视了半晌也没看出个所以然,“老朽实在不知公子所患何病,烦劳姑娘另请高明吧。” “你不是大夫吗!” 大夫没做解释,只说自己瞧不出原因,推脱了几句便离开了。 九儿静静的坐在床边,看着近乎昏迷的他,顿时有了一种茫然无助的感觉。 为什么昨天还是好好的,现在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去院中的水井打了一桶冰水,将浸湿的巾帕小心翼翼的敷在他的额头上,一上午的时间,那盆中的冰水换了又换,可始终没有退烧的迹象。 九儿忧心忡忡,蓦地,她想起一个人来,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治好主子,但此刻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她塞给小二一锭银子,细细叮嘱:“烦劳小哥替我跑一趟,就说主子现在昏迷不醒高烧不退,请他务必快些赶来。” 小二看看手中的地址,疑惑道:“水月阁?这是哪儿,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九儿没心思跟他多做解释,又拿出了一锭银子,“拜托快一些。” 小二顿时乐开了花,止不住的点头,“姑娘放心,保证速去速回。” 只是,即便是再快的速度,当小二赶回之时,也已经过去了七天。 “他人呢?没来?” 小二从怀里拿出一瓶药,交与九儿,“姑娘,我把情况一五一十的跟那位公子说了,然后他说吃药就行,用不着他亲自跑一趟。” 九儿看着手中的药,神色复杂。 阁主你能靠谱点吗…… “对了,还有一事。”小二又拿出一封信,“这也是那位公子让我转交的,说是看了以后自然该知道怎么做了。” 九儿满腹狐疑的将信拆开,只见上面写着的都是这药的服用方法,并无特别之处,她索性直接看了第二页,却只有短短的一句话:治得好病,治不了命…… 竹澈的药果然好用,没到三天的功夫,主子的烧也退了,人也精神了起来。 主子隐约猜到这药的来历,“你去找过竹澈?” 九儿摇头,“我让小二去的。”她想起了信里面那句话,“主子,阁主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他指的是什么?” 九儿记得竹澈临走之前说过头发什么的,看着主子近乎全白的头发,她隐隐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若是寻常之人,白了头发代表年华已逝,那主子呢?他必定不是常人,这满头的白发又代表着什么? “没事。”主子显然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他越过九儿,似乎想要出门。 九儿心里闷闷的,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抓住他的衣袖,神情沮丧,“主子,我只是担心你,对于你的事,我一点都不知道。就像这次,你为什么会突然之间昏迷不醒,我……我一点办法都没有,我只能去求阁主,看着你变成那个样子,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我并未要求你做过什么。” “可是……”九儿斟酌着措辞,“我只是担心而已,主子你看,我们好歹相处了几年的时间,即使我再怎么冷血,看到你病了也是会担心的哈。” 她竭力的掩藏着自己的心思,试着让人听起来就像是普通的关心一样,可即便如此,依然只换来了冷漠到让她心寒的一句话:“这是我的事,与旁人无关。” 缓缓松开他的衣角,手臂无力的垂下,九儿看着眼前的人,突然发现即便他就站在自己面前,自己依然无能为力。 咫尺天涯。 九儿终是明白了这四个字的含义。 以前,竹澈曾叮嘱过她:“丫头,听我一句劝,收收那些没用的心思,你主子是没有心的,即便你掏心掏肺的对他,他也不会有感觉。所以趁现在还能脱身,尽早离开这里,免得日后懊悔。” 那时她不信、不甘,认为时间久了,一些事情总会改变的。 原来一直以来,都是自己一厢情愿而已,在他的心里,自己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旁人”,连关心他的资格都没有。 原来这几年的时光,迷途深陷的人只有自己,于他而言,不过也过眼云烟罢了。 九儿微低着头,不再看他,哑着嗓子问道:“主子,我看你刚才好像要出去的样子,是有什么事吗?” “在这里耽搁了太长的时间,该启程了。” “哦,这样啊。”九儿抿抿嘴角,“那好,我去找小二退房,主子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此时正值中午,客栈的生意可谓异常的火爆,小二忙的喘不匀气,“拜托姑娘稍等一下,现在实在是忙不过来了。”说完,脸上又挂上了招牌似的微笑,急急的跑向一桌新来的客人。 倒是无谓多等一时半晌的,九儿莫名的不想回到房间,她独自来到天井小院,寻了个干净的地方抱膝而坐,想着过往种种,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自己何时竟变得这般可笑了。 她任由着眼泪肆虐不止,呜呜咽咽的哭着,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不远处,一双淡漠的眼睛正默默的看着她,眼中满是哀伤。   ☆、第四十五章 因着主子的病,二人着实在客栈耽误了不少的功夫。 主子为了快些赶路,连休息的时间都抛在了一边,几乎是一天一夜策马奔驰,脚都未曾沾地。不过这可苦了九儿,她本就不惯于骑马,这下更是连五脏六腑都颠了个零碎,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下马的第一件事便是扶着人家门口的柱子,狂吐不止。 胃里如翻江倒海般,九儿恨不得把去年的饭都吐了出来,此时的她也顾不得在主子面前保持形象,只求吐个痛快,好让身心舒坦一些。 此时天已放亮,街上出了不少的人,都是些路边买早点的小摊。 “包子~刚出锅热乎乎的包子~” 一家卖包子的小摊正好搭在离九儿不远的地方,他略显厌恶的看了一眼九儿,然后目光便投在了主子身上。 他手中还牵着马的缰绳,一看便是远道而来,想来应该路途艰辛,还没吃早饭才对。 “这位公子,我家的包子皮薄馅大,您来两个尝尝?” 说着,摊主还特地掀开了盖帘儿,好让包子的香气飘得远些,本以为能勾起主子肚中的馋虫,谁知那香味刚飘到九儿那边,她又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我说这位姑娘,不带你这么做人的,你这样还让我怎么做生意啊。” 话音刚落,忽一抬头正好对上主子冷冷的目光,那目光寒意蚀骨,摊主莫名其妙的打了个寒颤。他虽不知为何,却也不想继续招惹,赶忙转身去招呼其他路过的客人。 九儿吐得昏天黑地,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眼见着面前递来一个水袋。 “还好吗?” 要是以前,听到主子略显关心的话,九儿肯定会高兴好半天,只是经历了前两天的事,心里似乎再也无法掀起太大的波澜了。 “嗯,没事的。” 九儿接过水袋喝了两口,抬眼看了看眼前的药铺,虚弱的问道:“这里就是我们要来的地方吗?” 主子点点头,算作应答。 “那我们快进去吧。”九儿费力的直起身,一步步爬上石阶,谁知腿脚实在是没有力气,刚上了两阶便脚下一软,险些从上面跌下来。 “你……” “放心,我没事。”九儿强打着精神,不敢再看着他,也就没有看到他伸到一半想要扶她的手臂,“没事的,我这身体一向好得很,回去吃几顿好的补补就行了。” 言罢,继续拖着虚晃的脚步进去叫出了伙计,让他把马匹牵到后院拴好。 “公子您是……”另一个伙计迎了上来,他看了一眼主子,发现他除了皮肤有些苍白之外,似乎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倒是一旁的九儿,脸色蜡黄,一副病怏怏的模样,“哦,原来是这位姑娘过来瞧病,不过现在里屋还有一位患者,姑娘可能得稍等片刻。” “我们是来找人的。” “嗯?找人?” “慕展云。” 一提到这个名字,伙计眼前一亮,显然他已经被告知有人会过来找他,不过也只是片刻的功夫,那眼中的光芒又黯了下去,“公子您是他的亲属吗?也亏您来的及时,要是再晚两天……” 伙计摇摇头,神色黯然,幽幽的叹了口气。 慕展云住在后院的一间厢房,伙计引着二人一路来到后院,隔得老远,便听到屋内传出的撕心离肺的咳嗽声。 “就是这里了,慕公子正卧床休息,二位……尽量多陪陪他吧。” 九儿大致猜到了慕展云的状况,只是好奇,他怎么会与主子扯上关系。 轻轻推开紧闭的门扉,顿时一股刺鼻的药味扑面而来,呛的人鼻子难受。 主子似察觉不到一般,提步便走了进去,九儿无法,扯过袖子掩住口鼻,皱着眉头也紧随其后。 “还好来的……咳咳……及时,不然我还见不到了……” 九儿随主子来到床前,发现此人面容枯槁,真如自己猜测的那样,已经时日无多。 只是他额间的印记……看来又是一个苦命之人。 慕展云又咳嗽几声,目光便落在了主子身上,犹疑了一下,又看向了九儿。 “能不能让我和这位姑娘单独谈谈。” 九儿略显惊讶的看着他,有些弄不清状况。她下意识的望着主子,想要问问他的意见,“主子,要不我先和他谈谈?” “一炷香的时间,我在外面等。” 屋内一下子就剩下了他们二人,九儿率先开口,“那个……你想和我说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想拜托姑娘一件事。” “嗯,你说。” “我死之后,姑娘能给我烧点纸吗?” “啊?!”九儿千想万想也没料到他竟然拜托的这件事,一时间有些尴尬,不过看他这个样子,又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太难办的事,她转了转吐得不太灵光的脑袋,最终还是点头应了下来,“额……行,你想烧多少?” “哈哈……咳……”慕展云大笑,随即而来的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九儿莫名其妙的看着他,觉得他实在是一个怪人。 “姑娘你真有趣……” 是你有趣才对吧!这种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 他的眼神逐渐迷离,却又透着一股温暖的笑意,就那样默默的看着九儿,好似透过她又想起了过往的事。 “慕公子……”九儿小声唤着,“我们还是谈谈正事吧,你到底想要我帮什么忙?” “刚刚说了,烧点纸就行。” 九儿默默想起前几天大夫说自己气虚,经过这一趟折腾肯定又虚了不少,不过这也赶不上和慕展云谈话,简直是让她虚上加虚。 “慕公子,要不我把主子请进来,你看他大老远的过来看你,肯定就是为了给你帮忙的。” “怎么会,他那样的人冷血冷情的,我和他素不相识,怎么可能帮我。” “嗯?你们俩不认识?”这个答案有些出乎意料,九儿本以为只有像是竹澈那样与他相识之人才能将他请出镜花楼呢,“那主子为什么过来?” “不过公事而已。”慕展云指了指额间的印记,“他来,不过是听从鬼差的吩咐,为了将我的记忆取走。” 九儿有些凌乱理不清思绪,不过她决定先将此事放一放,毕竟以后有的是时间弄明白,现在当务之急,应该是慕展云的事。 “慕公子,我答应帮你,你就老实说到底要怎么帮忙吧。” “真的只是烧点纸而已。”慕展云一想到她刚才的反应,脑中又映出另一个人的面容。 “她以前也和你一样,我一逗她她就气的跳脚,不过还好,被我锻炼了许久,总算把这个毛病改过来了。后来啊,我再逗她的时候她居然还反过来调戏我,唉,当时总觉得少了很多乐趣呢。” 听着他一点点的回忆过往,九儿不忍心打断,这时又听他说道:“如果再给我一点时间就好了,哪怕只有一年,我真的很想再见她一面……” 似乎是累了,慕展云眼眸微阖,徐徐道:“现在的我只想知道她这一世过得好不好,只可惜,是不能亲眼看到了。请你帮帮我,我死之后烧纸告诉我一声,也就不枉我痴念一场。”   ☆、第四十六章 “放心,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 九儿本就打算帮他,见到慕展云这个样子,更是没有理由拒绝了。 “那就多谢姑娘了。”慕展云神情疲惫,这一身的病痛将他折磨的格外憔悴,他又咳了几声,试着顺了顺气,“姑娘,大恩无以为报,不如将你的心事与我说说,我来帮你分忧可好?” “嗯?什么心事?” “姑娘就不用瞒我了,我以前是个杀手,任何细节的变化都逃不过我的眼睛,更别说你现在心事重重的模样。” 九儿没想到他以前居然是个杀手,这倒是让她大吃一惊。 她又想起了竹澈,那个可以看透人心的可怕存在,不过若是当初自己能够认真听听他的话,是不是就不会弄得现在这样狼狈了。 “慕公子,你帮不了我的……” 看着她怅然的样子,慕展云心底一软,随即又想到了那个跟她一起的镜花楼之主。 “喜欢他那样的人,很累的对吧。” 九儿咬紧了牙关,双手紧握成拳,心底压抑许久的感情瞬间爆发,略显愤怒的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每一个人都说我喜欢他,我表现的就这么明显吗!” 不光光是竹澈,还有许多来到镜花楼的人都对她问过这句话。 “姑娘,别忘了我说的,我是一个杀手,你的心思是骗不了我的。至于其他人也说过,我想道理应该很简单。” 慕展云拿起不远处的杯子送到嘴边喝了一口,继续道:“你仔细想想,你是否总是有意无意的看向他,不论他身处何处,总是下意识的第一个望向他。况且,看着自己喜欢的人时,那种眼神是做不了假的,尤其你还是在无意识遮掩的情形下,那种眼神更是一目了然。” 见九儿低头不语,慕展云笑道:“从你二人刚才进门,短短两口茶的功夫,你一共看了他十三次,是不是连你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这点?” 听他这么说着,九儿微微阖目,苦笑着摇了摇脑袋,“慕公子啊慕公子,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这人很讨厌?” 明明想要深藏在心底的秘密却一次次的被人窥破,这种感觉实在是难以名状。 “因为我说的是实话所以讨人厌?”慕展云依旧笑着,只是那笑容中掺杂着一些其他的情绪,“喜欢就是喜欢,既然喜欢了就坦诚的面对,无论最后结局如何,至少要对得起自己的心意,日后再次想起,也别让自己后悔才好。” …… 九儿向主子多求了几天的时间,主子倒是难得的没有反对,于是趁着这短暂的时间,九儿每天都会跑去慕展云那里,或是陪他聊聊天,或是问一些自己好奇的事。 她也是第一次听别人说起忘川的样子。 大片大片的曼珠沙华开的耀眼夺目,红艳的犹如滔天的业火。忘川淙淙的在花海间流过,仿如一条玉带将花海分割成两处。 若是想要带着记忆轮回转世,就要忍得住千年的孤寂,一个人身处花海之中,仿佛置身于无边的旷野,寒冷、孤寂,耳边唯有寂寥的水声,能做的事只有回忆,一遍又一遍,点点回忆深入骨髓,让人刻骨铭记…… 五天后,慕展云在睡梦中溘然长逝,之前他曾嘱咐过伙计,他走之后直接一把火烧了就好,入土为安实在不太符合他的性子。 算是相识一场,九儿从中帮衬了不少,不过一想到主子已经陪她在这里耗了很久,也就不敢再继续耽搁。 前前后后折腾了小一月的时间,再次踏入镜花楼,却没有了当初令人心悸的温暖。 主子进门后什么都没有交代,直接回了石室,空荡荡的小院里又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九儿第一次感觉到,这冷冰冰的镜花楼就好似那个冷冰冰的人,再怎么费尽心思的去温暖,依然无法融化层层包裹的坚冰。 突然有一种想要逃离的感觉。 她苦笑着看着眼前的四方小院,目光又不由自主的落在了那扇紧闭的门扉上。 仔细想想,虽然自己也留在这里几年的时间,可是对那个人的事依然是一无所知。九儿只是好奇,在他冷漠的外表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心思,这许多年来,是否有过一个人能够真正的走进他的心里。 …… 依照以往的情形,两日后,九儿来到石室里想要知道慕展云的事,好歹答应过人家,说得出就要做得到。 岂料主子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整理清楚。 “慕展云已死,不用如此麻烦。” “可是我答应过他的,至少也要知道他所爱之人这一世过得怎样,也算是对他有个交代。” “没有必要。”主子一口回绝了她,“人死之后本就不应该再去顾忌生前之事。” 此时此刻,九儿只觉得面前的人又陌生了许多,她试着问道:“主子,那你是不是也觉得留在忘川是一件愚蠢的事?” “没错。” 九儿略显尴尬的笑笑,毕竟他口中所说的愚蠢之人自己也算一个。 不过也没什么关系,愚蠢就愚蠢吧,她做的蠢事已经够多的了,也不差这一件。 可慕展云的事却不能就此作罢,九儿再接再厉,“主子,这一次算我求你好不好,你帮我开启铜镜,我自己进去就好。” 只有铜镜里才能看到慕展云的过往生平,才能循着这些将他所爱之人找出,交到鬼差手中自然能寻得她今世所在。 “不行。” 主子回答的十分干脆,那铜镜连通阴阳,稍有不慎就可能万劫不复,怎么能放任她一人踏入险境。 “主子,你喜欢过一个人吗?” 没料到她会如此发问,主子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作答。 “我虽然不是什么圣人,也没想过热情助人之类的,但来到镜花楼的人和我的情况是一样的,即便我现在不记得上一世的事,但是……”九儿有些纠结,不太明白该如何措辞表达,“换位思考一下的话,我很想帮他们,或者说我心里也可能想着自己如果有那么一天的话,也想别人来帮帮我吧。” 那个能帮她的人就在眼前,只是二人之间这种微妙的关系,也不知道还能持续多久。 主子的脸色有些难看,九儿觉得刚才可能说错了话,急忙辩解道:“主子你看,当初说好的,我一直留在这里帮工,慕展云怎么说也算是上门的客人,客人提出的要求,我们肯定要尽量完成哈。” “不用再说了。” 主子又恢复了那种冷冰冰的口吻,当九儿以为请求无望的时候,却又听他说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第四十七章 “阁主,这是新送来的。” 昏暗的书房内,一年轻男子斜倚着身子,略显不雅的坐在书案后。他眉头紧促,不耐烦的问道:“怎么又来?这个月都是第几次了。” 管家尴尬的笑笑,“没办法,三小姐说这个月的生意格外好,就烦劳阁主多辛苦一些。”他把手中的信放在桌上,恭敬道:“还望阁主提早进行准备。” “不就是杀人,有什么好准备的。” 似乎这已经是一种常态,管家对他这种态度倒是见怪不怪,之后又简单的叮嘱了几句,便转身退下。 “真是麻烦啊。”男子略显不满的撕开信封,抽出信纸瞧了几眼,无奈的勾勾嘴角,似不屑、似嘲讽:“那女人真是什么样的活儿都敢接。” 他记牢了信上的内容,伸手将它送到了烛火上,不消片刻的功夫,那薄薄的信纸便燃成了一撮灰烬。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焦糊味儿,他浑不在意的活动活动手腕,眼中闪过一丝锋芒,“也罢,什么活儿都无所谓,有什么人是我慕展云不敢杀的,又有什么人是我慕展云杀不得的。” …… 弦月高悬,一暗影在屋檐瓦房上飞快的掠过,转眼间,便落在了水榭旁的榕树上。 水榭中烛光摇曳,笼着一层柔柔的光晕。一人对月独酌,正是他要暗杀的目标。 白朝然,江湖中有名的无双公子,虽生在帮派之中,却丝毫不见戾气,平日里待人谦和有礼,不过可惜的是,此人司文却不通武学,除了吟风弄月之外,似乎别无它用。 慕展云在脑中简单的回忆了一下有关白朝然的事,想到底也不知是谁如此恨他,竟找到赤月堂出高价请人暗杀。 不过那不是他要思考的事情,他是杀手,只需奉命行事,无论是老弱妇孺还是青年壮汉,在他的眼里都是一样的。 都只是一具尸体而已。 慕展云潜伏片刻,待他探明了周围并无人妨碍,正要出手,却突然发现一丝异样。 似乎又有人来了。 那人落在水榭的另一侧,跟他一样潜伏进了夜色。 他眼眸微眯,死死的盯着那团暗影,戒备的拿出一枚银针扣在指尖,蓄势待发。 慕展云不敢松懈,对于杀手来说,有时一瞬间的失误便可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突然间,那人似乎动了动,下一刻只听咔的一声脆响,脚下的树枝被他齐齐踩断,紧接着咣当一声,整个人从树上折了下来。 白朝然着实吓得不轻,他未曾想到戒备森严的府里居然闯进了陌生人,而且他一身夜行衣,脸上蒙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对晶亮的眸子,怎么看都不像是过来喝茶的。 他连连后退几步,颤着双手指向来人,惊恐的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擅闯我府宅?” “不好意思啊。”那人嗓音稚嫩,听起来像个年幼的少女,她揉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连连解释道:“我只是想趁着夜色无人练练轻功罢了,谁想迷了路,我不是坏人,我发誓,真的。” “那为何穿着夜行衣,还鬼鬼祟祟的躲在树上窥视。” “江湖侠客不都是这样的嘛……”她小声嘀咕了一句,“至于为何躲在树上……我走累了想歇歇,谁知道这里居然有人,本来是怕被误会想等你走了再离开,结果那树枝也太细了些,踩两脚就折了。” 她不停的抱怨,明明是她学艺不精,却像是他做错了什么一样。 白朝然一言不发的看着她,默默地生了些许心思。 “那便趁早离开吧。” “嗯?”她未料到白朝然会如此言语,“你相信我说的?你不打算把我抓起来严刑拷打逼问一番。” 白朝然点头。 事实上,从她站在自己面前的一刻起,白朝然并未感觉到她有加害自己的意思。要不就是像她所说只是误入,要不就是她实力深不可测,如果是第二种的话,自己恐怕早就死在她的手上了。 他抬手指了个方向,“从那边走,以后自己小心点。” 少女一听笑眼弯弯,“这位公子,你真是个好人,以后等我名震江湖,一定罩着你。” 听着她狂妄的话语,白朝然浅笑出声,“那好,我等着。” “就这么说定了。”少女简单的整理了一下衣裳,又紧了紧覆面的黑纱,“公子,就此别过。” 言罢,她学着江湖中人抱拳作礼,随即足尖一点,几个起纵便消失在了白朝然的视线里。 她轻快的穿梭在屋舍瓦房间,片刻的功夫便飞出了白家府宅。她仔细的辨了辨周遭,看准了一个方向,借着月色疾驰略过,最终落到了一个无人的小巷。 “我说,你都跟了我一路了,大晚上的也不嫌累。” 话音刚落,一暗影悄然出现,正是暗杀任务失败的慕展云。 那少女的出现引起了白朝然的惊觉,已经让他错过了最好的暗杀时机,这也是他第一次任务失败,回去以后自然会去领责罚,不过他现在不想理会那些,只想知道坏了他好事的人到底是谁。 少女清楚的感觉到他身上传来的迫人的威压,她紧忙后退几步,和他拉远了距离,戒备的看着慕展云,皱着眉劝道:“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你到底是谁?” “我都说了,这都是误会,刚刚你应该也在,应该听到了我说的话。” “你当我是白朝然?” 言下之意是你说的那些糊弄糊弄他还行,我这里可说不过去。 “大爷,大侠,我真没骗你,我一不抢劫二不杀人,而且武功弱的很,可不想莫名其妙的死在外面。” 慕展云玩味的勾起嘴角,只可惜夜色幽暗,再加上隔着一层面纱,少女并没有看到他神色的变化。 “你说的是真的?” 少女拍着胸口担保,“千真万确,要是骗你的话我全家不得好死。” “你全家死不死跟我有什么关系。” 也不知为何,慕展云突然对这个神秘的少女产生了兴趣,“我是说你,你要是骗我,你又待怎样?” “我啊……嗯……”少女冥思苦想了好半晌,“这个我也不知道,要不也让我不得好死?” “嗯,也行。”慕展云略作思索,觉得这个答案还算可以。 一见他点头应下,少女心生欢喜,“那好,就这么说定了,你看今天也不早了,我们就各回各家,反正来日方长,以后有缘再见哈。” 说完转身要走,岂料慕展云将她拦了下来。 “你不会这么快就反悔了吧,说话出尔反尔可算不得男人。” “嘁……”慕展云冷嗤一声,“我没说不让你走,不过你是不是得表示一下。” 看着他眼中笑意渐深,少女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紧绷着全身,下意识的捂住胸口,颤声道:“你你你不能这样,你要是过来我就喊人了!” 慕展云突然意识到她想歪了,“嘁……你想给我还不要呢,我可看不上你这种没胸没屁股的。” “你说谁没胸没屁股!”少女大声吼着,她身量尚小,还未发育成熟,虽然慕展云说的也算是实话,但听在她的耳中就是别样一番滋味。 “等我再过两年……” “没有就是没有,再过几年你的胸和屁股也长不出来。” 少女气得脸颊圆鼓鼓的,双拳紧握,死死的瞪着他。 这下倒让慕展云更加确定了这小丫头的武功不如自己,否则的话,早就冲过来跟自己拼命了。 “算了,我也不想再跟你啰嗦。”慕展云算了算时辰,不打算继续陪这小丫头玩下去,他大步来到近前,一把扯下她脸上的黑纱,端起她的小脸左左右右的看了个仔细,“嗯,还行,也不算很丑。” 少女依旧气鼓鼓的,可奈何打不过他,只好继续用眼神来表示愤怒。 慕展云不去理会,目光却落在了她带的戒指上。 那戒指上刻着繁琐的纹饰,一看就知道肯定是某个世家门派的家族印记,于是便伸手将它摘下,少女见他如此,一下慌了神,“你干嘛偷我戒指,快还我!” “还你是不可能了。” 慕展云后退几步,将那戒指收入怀中。 “我今天说话算话,就此放过你。你若是没有骗我的话,我和你自然相安无事,不过……若是被我发现了什么,别怪我手下无情。” 与找人相比,找到一个世家门派要容易的多,只需回去查看一下便可知道这戒指是谁家的信物。 “好了,祝愿你我二人后会无期。” 言罢,他轻身消失于茫茫夜色中,徒留她一人气得牙痒,恨不得将慕展云碎尸万段。   ☆、第四十八章 赤月堂乃是江湖中的一大门派,堂下分为赤阁、月阁,赤阁专司杀手之职,月阁专司情报收集,两阁均由各自阁主统领,其上又由赤月堂的堂主统一调遣。 赤月堂虽已成立数十年,可真正被人所熟知也不过短短六七载的时间,正是在本代堂主即位之后,也就是众人口中的三小姐。 而此人有个特殊的癖好,便是从来不见人,即位许多年,却连两阁阁主都未曾见过真容,一切日常事宜全由书信通传。 可奇怪的是,即便她从来不出面,依然像是洞察了一切一样,堂中上下被她治理的井井有条,消息情报来源不断、杀手暗杀万无一失,时至今日,已然成为了江湖中第一大杀手门派。 所以,前些时日暗杀失败的消息传来,在赤月堂内部引起了轩然大波。 尤其慕展云还是赤阁的阁主,他本是孤儿,年幼时被老阁主收养,视若己出。本来依他无法无规的性格早就引起了不小的非议,这次暗杀失败无疑是雪上加霜。 而这时本该出面的三小姐偏偏没了动静,接连数日也不见下达处罚命令,无奈之下,月阁阁主萧天骅只好代为行使权力,传令两阁在主事堂召开会议。 堂中主位空悬,左侧为赤阁右侧为月阁,中间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沟渠一般,暗潮汹涌的生生将主事堂分割成两半。 萧天骅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连眼皮都没有抬,“慕阁主,难道就没什么想和大家交代的?” “交代吗……”慕展云半坐半仰的委在椅子上,食指轻轻敲打着额角,“前些日子暗杀失败,对不住了。” “还有呢?” “还有啊……”慕展云冥思苦想,最终眼前一亮,“难得你们月阁为我准备好如此精确的情报,却被我不小心给毁了,抱歉啊。” 萧天骅怒气上涌,嘭的一声摔烂了手中的茶杯。 “慕展云,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你明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萧天骅是个刻薄古板的性子,最看不惯他这种坐立无相的人,但考虑到他虽性格顽劣,却是赤阁中顶尖的杀手,那些不满也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可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不仅慕展云要受到重罚,还会有损赤月堂的威名,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容忍的。 “凭你的身手,怎会对付不了一个白朝然,这其中莫非有什么隐情。” 萧天骅直指他可能与外派勾结,当即让他陷入了不利的境地,一时间,私语声四起。 面对指责,慕展云依旧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可他的管家却已经按捺不住。 他站在慕展云身后,冷眼看着萧天骅,俯身抱拳一揖,朗声道:“还请萧阁主莫要妄言。” “我也不想如此。”萧天骅张口反驳:“事有蹊跷,今天我传唤大家不过是想要他一个说法,可他始终避而不谈,难免让人生疑。” “嗯,你说的很对。”慕展云连连抚掌称赞,“不愧是萧阁主,说话办事真是滴水不漏。” “不过……”他以手支颐,目光灼灼的看着面色不善的萧天骅,悠然道:“我很好奇,萧阁主是以什么身份管这档子闲事的。” 三小姐从不露面,萧天骅便逐渐掌管起了堂中事务,今日被慕展云再次提出,众人顿觉十分尴尬。 “我好歹是赤阁的阁主,若要论罪也该由三小姐出面。”忽略掉萧天骅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他高声道:“带着一干众人来找我兴师问罪,莫非萧阁主真想为三小姐分忧?知道的当你劳苦功高,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谋权篡位呢!” 此言一出月阁众人纷纷站出来指责。 “慕展云你别太过分!” “萧阁主代为处理堂中事务是三小姐默许的,你不要妄加揣测!” “你不过虚名加身,有什么资格和我们阁主相提并论!” 许是杀手平日里习惯了少言寡语,与月阁相比,赤阁这边倒是十分安静。 慕展云浑不在意,他揉了揉久坐劳累的腰身,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总之稍安勿躁,今天发生的事情一定会传到三小姐的耳中,到时候是杀是剐,我都任凭处置。” 说着,他起身简单的整理了一下褶皱的衣袍,提步便走。这下萧天骅再也按捺不住,他疾步上前将慕展云拦下,屋内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让开,别挡路。” “我若不让呢。” 慕展云略显好笑的看着他,“萧阁主,敬你是前辈,我好心奉劝一句。”他上前一步,低声道:“别再找我们赤阁的麻烦,即便是最后三小姐失了人心,这赤月堂堂主之位也轮不到你。” 萧天骅脸色难看的厉害,他稍一抬眼,目光冷冽,仿佛恨不得将眼前的人碎尸万段,“那你呢,你又在打什么算盘,我从来不信你没有考虑过以后的事情。” “以后的事情自然是以后再说。” 他二人声音极低,一旁的下属根本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只知二人现在已势如水火,看来今日一战在所难免。 “哎,这里好多人啊。” 正在双方剑拔弩张之际,门口突然传来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慕展云心下一惊,急忙向那边望去,结果还真让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你们在说什么呢,也说给我听听吧。” 她是谁?一个外人怎么会出现在主事堂? 月阁之人议论纷纷,而赤阁的杀手蓄势待发,只等慕展云一声令下便可将其击杀。 “哎,你也在这儿啊。”一见慕展云,少女喜出望外。她现在身着便服,头发在发尾齐齐绑了,大眼睛眨巴眨巴,更显娇小可爱。她三两步跑到慕展云的身边,高兴道:“真是巧,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萧天骅看着来历不明的少女,对慕展云高声质问:“慕阁主,难道此事也要等三小姐出面才能解释?” 慕展云心道不妙,这少女居然能避人耳目擅闯赤月堂,而且悄无声息的居然无一人察觉,看来上次真是被她给骗了。 “是啊,真是好巧。”他不动声色的摸出一枚银针,紧紧扣在指尖,若她真是图谋不轨的话,便可一击杀之。 “你到底是谁,又是谁派你来的。” “没人派我来,是我自己要来的。”少女双手一摊,一脸无辜,“其实呢,今天主要有两件事情要解决,要不然的话,请我我都不来。” “那便说说是哪两件。” 少女笑眼弯弯,“这第一件嘛,嘿嘿,上次你把我戒指拿走了,能不能还我?” 慕展云不想因为一枚戒指和她浪费时间,从怀里摸出来便抬手丢给了她。 一见那枚戒指,萧天骅的脸上当即失了血色,“你……” 还未等他说完,少女又张口道:“这第二件嘛,便是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沐芷涵,不过听说这个名字的人应该不多。” 她缓缓带好戒指,嘴角一勾,一敛刚刚嬉笑的模样,周身顿时突然散出了迫人的杀气。 “江湖中人都称我一声三小姐。”   ☆、第四十九章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这人是三小姐? 这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居然是传说中的三小姐! 由于她即位后从未露面,又用短短数年的时间将赤月堂打理成江湖第一大杀手门派,所以有关她的传言可谓是接连不断。 传言,当年她以十岁稚龄坐上堂主之位,但因自幼体弱多病一直在卧床静养,只在背后主事。又有传言,这堂主之位本不该是她所得,但她手法狠辣曾弑父弑兄,将一干人等全部杀净才夺得堂主之位。 不论哪种,都为她徒增了一种神秘。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她的身上。萧天骅看着她手上的戒指沉默不语,慕展云抱臂而站,时不时抬手搔一下下巴,似笑非笑。 忽略掉私语声,沐芷涵大步走向中间空悬的主位,众人迫于她周身散出的威压,不自觉分作两边为她让出了道路。 看着堂内黑压压的一片,沐芷涵莞尔一笑,“站着做什么,该坐的都坐吧。” 也不知道刚才那番话她到底听没听去,萧天骅沉住气,不动声色的回到座位上。他回忆起刚才那一幕,慕展云好似私下里和三小姐相识,一时间,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看着主事堂又一点点的安静下来,沐芷涵满意的点点头,“不错不错,这些年萧阁主代为执事,这堂中的纪律着实好了许多。” “三小姐谬赞。”萧天骅低眉顺耳,做出一副十分恭顺的样子,“请容在下多嘴问一句,三小姐今日出面,究竟有何要事?” “主要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两件,一件是为了拿回戒指,一件是自我介绍。”沐芷涵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不过既然来了,就顺便处理一下前些日子慕阁主失手放走白朝然的事。” 慕展云波澜不惊的看向她,稍一挑眉,似问道:怪我咯? 沐芷涵置之不理,反而转向萧天骅,“萧阁主,他的罪名依律应当如何处置?” “断其一臂。” “好。”所有人都在等她下令,过了片刻,却见她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递给了萧天骅,“萧阁主,那天是我阻了他的刺杀,若论罪责,理当由我承担。烦劳萧阁主动动手,把我胳膊砍了吧。” “三小姐这是何意!”萧天骅恼怒非常。 “确实错都在我。” 按照以往的规矩来讲,月阁收集到的情报均需经过沐芷涵的批复,哪些是需要立刻解决,哪些需转手赤阁处理,又有哪些只是单纯的金钱交易。 而白朝然那件事她错就错在一时误判,将它只单单的当成了一桩买卖。 “抱歉,错都在我,萧阁主罚我就好。” “属下岂敢僭越。”萧天骅冷冷看她一眼,随手将匕首放到桌上,“既然三小姐出面说明,我便相信那天是真的事出有因。” 虽然他有许多的事情想问,但今天着实不是一个合适的场合。他缓缓起身,与沐芷涵对目而视,“我今日召集大家在此,不过是想讨要一个说法,现在事情已经解决,也就没有必要再耽误三小姐的时间了。” 萧天骅抱拳一礼,“属下告退。”言罢,他带着月阁一干众人大步离开,走到门口时又想起了一件事,停下脚步说道:“三小姐,请恕属下多言。人心本如沙,一旦被风吹散便再也找不回来了。” …… 月阁众人离开后,慕展云也将手下屏退,一时间,偌大的主事堂只剩下他二人相望无言。 “慕阁主有何事?” 慕展云的嘴角始终挂着那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他闲闲的从椅子上爬起来,走到沐芷涵的身边,大臂一挥便死死揽住她瘦削的肩膀,微微俯身,附耳道:“好久不见啊,娘子……” 当年沐芷涵即位之初,沐家老爷子曾为她订了一门亲事,很不巧,正是她眼前的这个男人。 沐芷涵浑身紧绷,“嘿嘿,不久不久,前几天我们还见过。”她顺势想要扯掉搭在肩上的那只胳膊,岂料他力气大得很,根本拗不过。 慕展云不管不顾的继续揽着,“我与娘子许久未见,心中着实思念的紧,不如我们找个地方一诉衷肠如何?” “好好好。”沐芷涵赶忙点头答应,她现在只想快点脱离他的魔爪,此话说的正合心意。 岂料他冥思苦想又吐出一句,“那好,娘子便与我回房吧……” 结果谈话地点还真就定在了慕展云的卧房。 一路上,沐芷涵只觉胸口闷的厉害,她隐隐有些后悔,后悔招惹上这个捉摸不透的男人。 谁知更让她头疼的还在后面,慕展云回到卧房的第一件事便是潇洒的褪下了外袍、利落的除去靴袜,然后以手支颐横卧在床,眼睛里满是说不出的暧昧。 他轻轻拍打着身边的位置,示意她赶快过来,“来,娘子,我们边做边聊。” 一句话吓得沐芷涵连连后退,她身体微曲躲在桌子后面,十分警惕的盯着他,语调微颤,“我我我警告你,你可不要乱来。” “我乱来又怎么样,你又打不过我。” 眼看着她表情变得越来越纠结,慕展云终于忍不下去了,“嘁,瞧你吓得那模样,都说了我对你这种没胸没屁股的女人一点兴趣都没有,你心里还期待什么呢。” 说完他便侧着脸趴在了床上,整个人摆出一个大字模样,慵懒的嗓音继续说道:“过来,离那么远说话不方便。” 沐芷涵小心翼翼的踱到床边,挑了个离他最远的地方坐好,“说吧,找我什么事。” 慕展云不打算继续啰嗦,于是开门见山,“这几年你都在做什么?” 这件事本来也没想要继续瞒着,她思索片刻,反问道:“你还记得飞霞轩吗?” “当然记得。” 在赤月堂崛起之前,飞霞轩一直是江湖第一的杀手组织,只不过这些年势力渐弱,已然不复当年的风光,现在江湖上很少有人提起了。 慕展云想到了一个不敢相信的结论,“等等,你不会是想说你灭了飞霞轩吧。” 但仔细想想,似乎又有迹可循。他是赤阁阁主,暗杀的任务一向由他来安排,除了一些十分特殊的,基本都是交给手下的杀手去完成。 他好好的回想了一遍近些年自己手里的任务,那些人好像或多或少的都和这件事有所联系。 “没错,我用了近十年的时间,利用萧天骅的情报,再结合你手里的利刃,一点点的剪除了飞霞轩的羽翼,时至今日,飞霞轩早已无力回天了。” 她说的简单,可事实上,要消灭曾经江湖第一的杀手组织岂会如此容易。 即便是她暗中利用了萧天骅和慕展云,即便是手里有了情报和利刃,但更重要的是对时机的判断与把握,如何使用这些情报找到合适的时机一击杀之,这才是决胜的关键。 突然间,慕展云只觉身子微微泛寒。 “你这女人,有点可怕呢。”他翻了个身,仰卧在床,看着床顶的纱幔,继续漫不经心的问道:“下一个问题,那天为什么要阻止我杀白朝然。” “这个不能说。” “哦?”慕展云没料到她会是如此反应,略显诧异,“萧阁主一气之下差点砍了我的胳膊,我总得知道为什么吧。” “这件事你没必要知道,再说了,你的胳膊不是还好好的长在身上吗。” “嗯,也对。” 只要不提到堂中事务或是跟三小姐有关的事,沐芷涵就完全没了那股子严肃,转眼间又变成了一个嬉笑的小丫头,神情动作简直判若两人。 看她笑眯眯的样子,慕展云不知为何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他伸出手指朝她勾了勾,示意她离近一些。 沐芷涵以为他还有什么事,谁知刚凑过去,被他用力一拽直接跌进了他的怀中。 慕展云双手紧紧的将她困在怀里,侧过身子,用腿将她牢牢的勾住,“我困了,一个时辰后记得叫我。” 末了还不忘再提醒一句,“你可千万别乱动,否则后果自负……”   ☆、第五十章 转眼间,沐芷涵以三小姐身份回归已有了一段时日,慕展云本以为她应该大事小事接连不断、忙的连喝水都没工夫的时候,她却依旧像个没事人一样,今天逛逛园子、明儿个上街走走,到最后竟堂而皇之的在他的府上住了下来。 慕展云苦思不解,“你还真是肆意妄为,明知道月阁对你颇有微词,这时不去好好安抚一下人心,反倒住在了我这里,真是不怕萧天骅找你麻烦。” 沐芷涵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随即又摇摇脑袋,“无碍无碍~” 看着她这个样子,慕展云甚至怀疑过,这人到底是不是那个雷厉风行的三小姐,那些弑父弑兄的传闻怎么看都和她没什么关系。 每当他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沐芷涵总是一脸真诚的看着他,非常严肃的回着:“如假包换,真的不能再真了。” 慕展云只好作罢。 可最让他苦恼的事还不止如此,沐芷涵只是住下也就罢了,但她天天像个小尾巴似的总是跟在后面,连他在书房处理事务之时都要看着,简直就差同榻而卧。 “三小姐,萧天骅对你的思念半点都不少于我,不如你算算哪天风和日丽,搬到他的府上如何?也好一解他相思之苦。” 沐芷涵一口否决,“不要,我就要跟着你。” “这是为何?” “额,这个嘛……”沐芷涵笑的如沐春风,“你不是我相公吗,既然是相公的话,我跟着你就是理所应当的。” 原来她说的是婚约的事,慕展云的嘴角也挂上了一抹暖暖的笑意,他微微颔首,与她额头相抵,连呼吸都交织在了一处,“你我都是不拘于礼法之人,既然娘子都认可了这桩婚事,不如我们早早洞房花烛如何?这样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慕展云本来只是想和她开个玩笑,让她早早知难而退,毕竟前些日子她还会偶尔脸红露怯,可谁知这次却是打错了算盘。 听了他的话后,沐芷涵眉头微蹙,似乎真的是在考虑他的建议。 慕展云暗叫不好,正想着要如何转个话题,突然见她眼睛眨巴眨巴的望着自己,开口问道:“那你说今儿个如何?晚上是在你房里还是我房里?” 笑容当即僵在了脸上,慕展云尴尬的清咳一声,“这个嘛……今儿个太过着急了,不如我们准备准备再说。” “这个还用准备?” “当然。” 慕展云捧起她的脸,鼻尖轻轻的蹭了蹭,语调温柔,“刚刚的回答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没想到,三小姐竟待我如此情深义厚。” “因为喜欢你啊。” 一听到喜欢两个字,慕展云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 沐芷涵察觉到了他的变化,却又不知为何,“你……”话刚说出口,尾音便被他吞噬殆尽,那种火辣辣的触感不断的挑弄着她的神经,一点一点的刺激着身上的每一处感官。 她强行压制住体内的躁动,想要张口呼吸,却又被他暴风骤雨般的掠夺。 唇上酥酥麻麻的,又有些微微的疼。 “我也是……”他含着微凉的唇瓣,含混不清的说着,“喜欢你……” 慕展云紧紧的抱着她,又在额角烙上一吻。二人相拥而立,只能感到自己微妙的情绪,却看不清对方的神色变化。 说出喜欢两个字竟是这般的容易,只是其中包含了几分真心、几分假意,恐怕连自己都无法说明。 三小姐,虽然不知你打的什么主意,但是游戏一场,我慕展云奉陪到底。 …… 入夜风起,沐芷涵早早的睡下了,冷寂的卧房内,慕展云褪下白天所穿的衣袍,换上了夜行衣,阴冷的眼眸灿若星子,只可惜饱含杀意。 他按照计划一路疾行,最终来到江边的画舫。 那画舫足有十余丈,总共三层,外侧饰以华灯流彩,犹如宫殿般绚烂旖旎,透过蝉翼薄幔,时不时的传来丝竹管弦之音。 慕展云足尖一点,轻踏链索惊若飞鸿,翩翩然落在画舫二层,悄无声息。 “白公子近来可好?” 一间雅阁中传出清晰的谈话声。 “承蒙帮主惦念,白某一切安好。”说话那人正是飞霞轩下属一个帮派的帮主,也是慕展云这次的暗杀目标——秦漓。 秦漓抬手拿起桌上的酒壶,轻轻晃了几晃,顿时酒香四溢甘芳沁人,一闻便知是极品佳酿。他为白朝然面前的玉盏填满,惬意道:“在下偶然得知前几日白公子的府上遭了贼,不知公子可有头绪?” “秦帮主如何得知此事?” “说来也巧,那日秦某外出归家,偏巧在白公子府外看到个翻墙的,可惜那人轻功卓绝,不然秦某就代为捉拿了。” “原来是这样。”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他并未和任何人说起,如今却被秦漓看到,也不知是福是祸,“府中并未丢失什么,白某也不想多生事端。” “白公子果然心地良善。”秦漓仰头灌下一口水酒,抬手抹了抹嘴角,继续道:“不过请恕在下多嘴提醒一句,这段时间,白公子还是多留意些的好。” “此话怎讲?” “公子可听说过黄泉红娘?”秦漓压低了声音,“就是那个近来新出现的杀手,传闻死在他手上的人脖颈都会留有一条浅浅的红色印痕,就像是那红娘手中的牵情丝,可另一端拴着的却是那黄泉地狱,所以大家便给他取了黄泉红娘这个绰号。” “据在下所知,优秀的杀手都出自赤月堂。” “谁知道呢。”秦漓放下酒盏,手指闲闲的敲着桌面,一脸神秘,“也可能是,也可能不是。毕竟赤月堂背后是那个从不见人的三小姐,据说连两阁阁主都未曾见过真容,又有谁能知道她的心思。” 夜风忽起,那镂空窗棂被吹的半敞,微凉的风一下灌进雅阁,秦漓莫名打了个寒颤。 “总之白公子还是多多小心。”秦漓又叮嘱了一句,便起身去关窗子。 “多谢秦帮主提点,白某谨记。”白朝然看向他,却发现他站在窗口,迟迟不见动作,“秦帮主?” 白朝然试着唤他,他却依然不闻不问,整个人似乎僵在了那里。 他心底隐隐觉得有些古怪,便起身上前查看,谁知刚一碰到秦漓的身体,他却直挺挺的轰然倒地,脖子上一道浅浅的血痕触目惊心…… 正在秦漓的手下挨间搜索画舫之时,慕展云早已安然的回到了自己的府宅。 黄泉红娘? 慕展云暗自撇了撇嘴角,时至今日他才知道,江湖上居然给他取了一个这样的绰号,怎么听都像是个女人,倒是有些不自在。 罢了罢了,只要自己能达到目的,名字绰号什么的倒也无所谓。 他在心里默默的盘算以后的计划,谁知刚回到卧房门前,突然感觉到一股异样的气息。 房间里有人? 慕展云本能的反握住腰间的匕首,整个人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蓄势待发。 可过了片刻,他整个人又放松了下来,将匕首好好的收入鞘中。 慕展云推门而入,也不顾房内黑漆漆一片,连蜡烛都没点,先是悠然打了个招呼,“三小姐好巧啊,今儿个竟又见面了。”   ☆、第五十一章 屋内清冷寂寂,慕展云也不待她的答复,自顾自的脱下夜行衣,精壮的线条在朦胧的月色下显得格外惑人。 “慕阁主这是出门赏月了?” “不错不错。”慕展云点头承认,手下依旧动作不停,片刻的功夫身上只剩下了一条亵裤,“今夜月色撩人,不知不觉的竟流连到了这个时候。” 言罢,他来到床前,挥手将坐在床上的沐芷涵推到里侧,扯过被她压在身下的被子,格外迅速的钻到了被窝里。 “娘子,你看今夜天寒人困的,不如我们早些休息可好?” 沐芷涵不作言语,冷眼看着他。 前几个月,月阁递来了一份情报,说是近期江湖上出现了一个杀手,因死在其手上的人脖颈处都有一丝血痕,故被人称为黄泉红娘。可奇怪的是,无人知晓他归属何门何派,也无人知道他的身世过往,就连月阁都对其束手无策。 这人自然引起了沐芷涵的注意,最好的杀手均在赤月堂,这一点毋庸置疑,而外来的杀手若想避开月阁的耳目更是难如登天。 因着断断续续的线索加上自己的猜测,她对慕展云产生了怀疑,本以为自己表明身份又住在他的府宅,多多少少会让他收敛一些,没想到他竟视若无睹,不仅依旧外出行凶,回来后还像没事人一样。 “慕阁主就不想解释一下?” “唔……”慕展云缩在被子里,困意上涌,“娘子,为夫真的困了,可否改日再行洞房花烛之事?为夫答应你,日后一定好好的补上。” 说着,他的呼吸越来越沉,竟真的快要睡着了。 沐芷涵眼底一片阴寒,她动了动身子,掀开被角也钻了进去,整个人紧紧的贴着他的后背,附在耳侧吐气如兰,一只手缓缓的摸到他的身前,下一刻却突然发力,死死的扣住了他的脉门。 “娘子真是心急啊。”慵懒的声音浅浅回荡,慕展云被迫翻了个身,“好了,我就勉为其难的陪陪娘子,不知娘子想要从哪里开始。” “慕展云!” 她手上的力道又添了几分,疼的他微微蹙眉,“我现在是以三小姐的身份和你说话。” 沐芷涵周身气场强的骇人,“赤月堂的规矩,不滥杀、不妄杀,尤其是没有堂主的命令更不得随意杀人,如今你一连犯了三条规矩,理应重罚!” “嗯嗯,都依你,随娘子怎么罚都行。”慕展云一副无赖的模样无异于火上浇油,看着她怒气正盛,他却浅浅的笑了出来,“娘子,你若想知道前后因果的话,就派月阁去查好了,查到查不到是他们的事,而我现在真的很困,求娘子体谅一下。” “慕展云,你当真不想给自己留条后路。” “人总是要死的,早死晚死不过是时间的差别而已,对我而言,并无大碍。” 沐芷涵缓缓松手,她坐直了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脸上笼着一片暗影,让人分辨不出神色的变化。过了半晌,她轻身下床,刚走到门前,又听慕展云说道:“三小姐,记不记得那日萧天骅所说的,‘人心本如沙,一旦被风吹散便再也找不回来了’。” 沐芷涵停下脚步,静静的等待下文。 “我今天也冒昧提醒一句,你若想在群狼环饲的情形中活下去,那杀伐决策就应该再果断一些,否则容易连骨头都不剩。” …… 慕展云总是觉得她不太适合堂主的位置,毕竟那个位置无心无情才能坐得安稳,而对她来讲,暴露出的弱点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即便是他不存什么心思,也难保萧天骅有所动作。 看来,要不了多久,赤月堂内必将有一场血雨腥风。 只是这个时间比他预计的早了许多。 事情出自赤阁,两名赤阁弟子在一次暗杀任务中误杀七人,按照赤月堂的规矩,理当处死。以往都是慕展云来处理这些事,现在既然三小姐已经回来,自然要交由她来处理。 依旧是主事堂,依旧是沐芷涵,可今日的她像是变了个人一样,眉眼冷若冰霜,仿佛睥睨天下的帝王。 慕展云兴致勃勃的看着她,正默默的思索着,突然见眼前寒芒一闪,那跪在堂下的二人顿时身首异处,鲜血飞溅四处,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之气。 沐芷涵冷冷的看着眼前的两具尸体,像是看着蝼蚁一般,命人清理后,半个字都没有多说,转身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究竟是如何做到人前人后判若两人的呢? 慕展云百思不解。 不过这个疑问并没有困扰他多长时间,因为他还有自己的事情要解决。 秦漓已死,下一个就该是斧钺帮的帮主——莫辰柒。 冷寂的夜是他的归宿,漫天的星辰是他最熟悉的景色。慕展云悠然穿梭在茫茫夜色中,心里有种莫名的快感。 还有三人,将他们杀掉以后,一切都会结束的…… 莫辰柒的府宅可谓是守卫森严,游廊间时不时走过一队巡夜的家丁,一个个都是提着十二分的精神,腰间挎着佩刀,手上持着明晃晃的灯笼,将四周照的犹如白昼。 莫不是这老东西听到了什么风声? 慕展云细想了想,很快否定了这个疑问。 已经五年了,除却自己外,恐怕没人会记得当年那件事。况且对于莫辰柒、秦漓等人来说,那不过是一件转身既忘的小事,又或许连一件小事都算不上。 可他却日日夜夜饱受梦魇折磨之苦,此仇此恨定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这般想着,慕展云便加快了动作,最终在库房那边看到了莫辰柒的身影。 莫辰柒是个仔细的人,虽贵为一帮之主,但像是这种出纳之事必要经过他亲自盘点,像今日这般忙到深夜的亦属常见。 “帮主,都已经清点好了。”管家示意小厮们退下,然后毕恭毕敬的呈上账簿,“本月的出账入账都已记录在册,请帮主过目。” “知道了。”莫辰柒随手接过账簿,吩咐道:“你也退下吧,我再去清点一遍。” 管家熟知他的脾性,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只允诺了一声,便转身退下。 库房内,莫辰柒依照着账簿上的记录,开始一一核对,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杀意。 他正看着手中的账簿,身旁的烛火突然间一闪,还没意识到原因为何,身体便本能的偏了过去,眼见一道寒芒几乎贴着脖颈划过,他连连后退,一不小心打翻了烛台,库房内瞬间陷入了一片黑暗。 慕展云自信在黑暗中,无人是自己的敌手,他凝神静气,细细的分辨莫辰柒的位置,却没料到,一个苍老的声音悠悠传来,“没想到啊,这么多年你还是找来了。” 慕展云脚下一滞。 他在说什么?是当年的事? “从第一个人死后,我便隐隐的感觉到了你的意图,直到秦漓死去,我就知道,下一个就轮到我了。” 莫辰柒的话又让他想起了当年的事,也就是这片刻的失神,黑暗中突然又出现了另一个人的气息。慕展云暗道不好,连忙反握住匕首,迎着眼前的攻势与那人过起招来。 他虽轻身暗杀功夫极佳,但却不是近战的高手。 况且还是同时面对莫辰柒和那个神秘人,几招下来便显露了败势。 “这么多年了,你自己孤孤单单的也不好受,不如我送你下去见他们可好!” 慕展云刚刚吃力的逼退那个神秘人,岂料莫辰柒迎面一刀砍来,他也顾不得暴露身份,手下数根银针齐出,直要取莫辰柒性命。 “黄口小儿,想要杀我还太早了!” 莫辰柒退了攻势,手中刀身如落英般上下翻飞,只听叮叮几声脆响,银针均被击落在地,随即他大喝一声,与那神秘人左右配合,终在慕展云不敌之时,一刀砍在他的胸前。 慕展云闷哼一声,随手摸出全部的银针,霎时间如漫天花雨袭来,趁着二人抵挡之际,转身逃出库房,几个起纵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第五十二章 胸口似割裂般的疼痛,鲜血不断的涌出,片刻的功夫便浸透了衣衫。 慕展云死死的捂住胸口,咬紧牙关在夜色中疾驰。 那股极大的痛处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如果再这样下去,他会死。 他现在不想死,也不能死。现在的他需要找人帮忙,可他做的事不能让别人知道,不能让别人知道他就是江湖人口中的黄泉红娘。 也不知为何,这种时候他居然想到了沐芷涵。 随着失血越来越多,慕展云的意识也逐渐涣散,他无力思考究竟是何缘由,提着最后的一点气力,直冲向沐芷涵的房间。 沐芷涵已经睡下,谁知门口传来咣当一声巨响,惊的她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是哪个贼人不长眼……” 话还没有说完,她便闻到了那股浓烈的血腥之气。认出了来人竟是慕展云,于是急忙将他扶到床上,让他乖乖躺好。 沐芷涵小心翼翼的撕开被鲜血染透的夜行衣,只见一道刀伤横亘胸口,几乎深可见骨,皮肉翻卷现出令人胆寒的颜色。 她急忙用帕子为他清洗伤口,可那鲜血好似止不住一般,还在殷殷渗出。 沐芷涵拿出一瓶止血散,低声道:“这儿没别人,疼了可以叫出来。” “娘子若是心疼我的话……”话音未落,沐芷涵便将止血散撒在了他的伤口上,慕展云顿时紧绷了身子,豆大的冷汗滚滚而下,面色惨白犹如鬼魅。 他死咬牙关,又蹦出一句,“娘子,你这是在谋杀亲夫。” “是不是谋杀我就不知道了。”沐芷涵轻轻替他吹着伤口,试图减缓一下他的疼痛,“不过你的确是我嫡亲嫡亲的相公。” 她的眼睛亮闪闪的,仿佛化入了漫天的星辰,恍然一瞬,慕展云仿佛在她的眼中看见了自己最熟悉的景色。 “看什么呢?” 慕展云回过神来,忍痛道:“当然是看我家貌美如花的娘子。” 沐芷涵若有所思,怔怔的看了他片刻,极其认真的盯着他的眼睛,问道:“慕展云,你平时是不是也这般花言巧语的去哄骗别的女人?” “冤枉啊。”疼痛的刺激多少让他提了些神,他的嘴角又现出了那抹不怀好意的笑,辩解道:“我对娘子可是一心一意,天地可鉴。” 沐芷涵点了点头,“行,还有心思开玩笑,看来死不了了。” 慕展云浅笑一声,不再作答。 “你好好休息吧,以后的事情交给我就好了。” 她刚要起身,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娘子,再陪陪我。” 慕展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说出这句话,他现在脑子不太清楚,只是隐隐的想要她留在身边,哪怕一会儿的功夫也好。 看着他憔悴的面容,沐芷涵有些不忍拒绝,她褪了鞋袜,小心翼翼的躺在他的身边,生怕又碰了他的伤口。 “我不走了,就在这儿陪你。” 得到答复后,慕展云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睛,没过多久便沉沉睡去。 夜色朦胧,让她看不清慕展云的轮廓,可她知道,他就在那里,就静静的躺在自己的身边,连微弱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这种贴近的距离,让她久违的感受到了一丝温暖。 罢了,一颗真心而已,交出去便交出去了。她沐芷涵从来都不是扭捏之人,不会做些小女儿的娇羞之事,喜欢便是喜欢,没什么羞于承认的。 只是…… 据萧天骅送回的情报来看,慕展云以前似乎有过别的女人。 那人是长门山庄庄主的女儿,名叫容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个典型的大家闺秀。只可惜,几年前的一场变故让长门山庄毁于一旦,她也在那场变故中香消玉殒。 慕展云好似想要刻意消灭这些线索,萧天骅只能收集到一些零碎的信息,至于二人如何相识相恋,这些一概不知。 她虽然不介意慕展云的过去,可一想到他心里还有别人,总是别扭的厉害。再加上他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沐芷涵也猜出了几分,无非是为他的心上人报仇而已。 沐芷涵轻轻的叹了口气,她手上沾染着无数的鲜血才爬上了今天的位置,那些迫人的计谋与杀招她都不曾害怕,可现在心里却显得有些慌乱。 要如何才能赢过一个已死之人…… 沐芷涵一筹莫展。 翌日,黄泉红娘再次出现的消息立刻传遍了整个江湖,一时间弄得人心惶惶。 而莫辰柒作为被袭击的目标居然毫发无伤,人们一边慨叹他武功高强居然能在黄泉红娘手下生还,一边又对他的行为产生了不解。 因为自从遇袭之后,莫辰柒一句话都没有多说,无论是关于那夜的情形,还是关于黄泉红娘的线索,一概避而不谈。 众人很想冲过去问个究竟,但是碍于斧钺帮的权势,谁都不敢造次,只好强行压下心中的疑虑,继续惶惶不安的过日子。 而慕展云正好利用这段时间安安心心的养伤,他的伤势不敢惊动别人,只好劳烦沐芷涵每天过来帮他换药,虽说每次换药都疼的他死去活来,但那药真是好用的很,小半个月的功夫已经让他恢复的七七八八。 “娘子,你这药从哪里弄得,赶明儿也给我两瓶。”慕展云试着活动身体,发现只有伤口处还有些微微的疼,除此之外,完全没留下任何的问题。 “这药可是沐家祖传的,除了我以外,别人都没有。” “嗯?慕家?” “是沐家。”沐芷涵仔仔细细的修正。 慕展云浑不在意,“慕家和沐家有什么区别吗?反正你是我的娘子,你的就是我的,别太见外。” 沐芷涵歪着脑袋,很是不解的看着他,随即展颜一笑,“看来你这脸皮又厚了几寸。” “娘子谬赞。” “反正即便是我骂你,你也只会当做是特别的夸奖,活成像你这种没心没肺的,也真是不容易。” 他若有所思,然后认真的点点头,“嗯,娘子说的都对。” 对他这个样子,沐芷涵实属无奈,可一想到最近的事,又变得谨慎起来,“这段时间你还是不要再外出的好,免得再出现什么差错。” 虽然差错这个词让他听着有些刺耳,但慕展云还是乖乖的应承下来,“娘子放心,我现在是带病之身,有事也得等好了再说,况且等了这么多年,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的。” 听他这么说,沐芷涵倒是放了心,事实上,她一直注意着莫辰柒的动向,这种时候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或者是慕展云没有露出什么马脚,亦或者是当年的事令他有所顾忌,无论是因为什么,莫辰柒的闭口不谈绝对是对她有利的。 可这种安静的氛围实在是太过诡异了,沐芷涵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就像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也许接下来就是一场万丈狂澜,让她不得不早做些防备。 只是这场暴雨来的比她预想的要早了些。 半个月后,莫辰柒带着一干人等浩浩荡荡的出现在众人面前,剑锋直指赤月堂。   ☆、第五十三章 这几年间,沐芷涵一直是在暗处,若有什么事宜皆是由萧天骅代为出面,虽然现在已经回归,但还是不想暴露自己,所以这次依然是萧天骅主事,而她躲在了主事堂后面的暗室里,默默的观察这一切。 黑压压的人占满了大半间屋子,气氛显得格外压抑。 莫辰柒冷眼看着坐在对面的萧天骅与慕展云,嘴角微挑,似乎对现在这个状况有些不满,“二位阁主,我此次是来拜会三小姐的。” 言下之意是他们二位并无资格与其商谈要事。 慕展云闲闲靠在椅背上,面对质疑倒也不恼,“莫帮主,我想你应该知道赤月堂的规矩,三小姐从不会客,一向是由萧阁主代为出面,如果有要事的话,需由萧阁主代为传达。” “规矩?”莫辰柒冷嗤一声,高声道:“我今天倒想问问赤月堂究竟是何规矩!” 他手掌一挥,手下便心领神会,恭恭敬敬的从袖中拿出一个黑布包裹的小物件,打开一看,是一枚寸许的银针,银针尾部嫣红一点,衬着幽幽的银光,显得格外冷寒。 “拿过去给两位阁主看看,相信他们对这东西眼熟的很。” 手下领命,亲自送到了二人面前。 萧天骅略微瞥了一眼,便挥手示意他拿去给慕展云。看到那枚银针时,慕展云几不可查的抿起嘴角,若他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那天自己强行逃离之时留下的。 “二位阁主看的如何,若我没查错的话,这枚银针可是赤月堂的独门暗器。莫某自问平日里与赤月堂并无半点仇怨,不知因何招此杀身之祸,若真有哪里得罪的,还望三小姐能给个明示!” “这个嘛……”慕展云若有所思,脑袋转了转,继续说道:“谁知道呢,万一……”话未说完,突然感觉身旁一道冷冽的目光狠狠的瞪着自己。 萧天骅气的紧握双拳,平日里他就看不惯慕展云这个样子,今日如此重要之事他竟依旧不知收敛,不过碍于外人在场也不好直接呵斥,“还望慕阁主慎言。” 看着萧天骅眼中直欲冒火、恨不得一掌劈死自己的模样,慕展云无奈的瞥瞥嘴角,身子一扭便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眼睛一眯似假寐的样子,再也不去管这个破烂事。 “莫帮主,我赤月堂与斧钺帮一向无冤无仇,定然不会行如此之事。只怕是哪个奸邪小人利用我赤月堂的名号挑拨各帮派之间的关系,还望莫帮主不要一时冲动,中了小人的奸计。” “哼,萧阁主真是好口才,凭着两句话就想把赤月堂撇的一干二净,恐怕没这么容易。” “莫帮主,干不干净恐怕也不是你我二人说了算的,就像刚才莫帮主所说,我无法几句话证明赤月堂的清白,但莫帮主同样不能仅凭一根来历不明的银针就诬陷我赤月堂!” 萧天骅缓缓起身,周身散出一股强烈的威压,让人不敢轻视。 “莫帮主,赤月堂会彻查此事,但在此期间,希望莫帮主不要妄言。” 赤月堂身为江湖第一大杀手门派,平日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盯着,而且就行事风格而言,可谓是亦正亦邪,与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也积下了不少私怨。 还记得以前叱咤风云的飞霞轩,数年之间已经四分五裂,即便是找不出任何的证据,但大家心里都明白究竟是何缘由。 那个神秘莫测的三小姐,再加上萧天骅和慕展云两个得力助手,任凭哪个帮派都需多做一些思量,如果贸然行事的话,很可能步上飞霞轩的后路。 莫辰柒此次前来兴师问罪,表面上是因自己遭到暗杀,事实上,不知有多少帮派隐藏其后,如果此时赤月堂示了弱,很可能从此万劫不复,犹如一个猎物般被人蚕食殆尽。 “那好,我给萧阁主十日时间,十日之后,若是查不出黄泉红娘的行踪,我看赤月堂该如何自处!” 毕竟赤月堂以情报与暗杀为主,那黄泉红娘行踪诡秘,若他不是赤月堂的人,即便是月阁也难以查清其身份。若他是赤月堂的人,那赤阁违令暗杀,必将受到其他帮派的质疑与打压。无论哪一种,都对赤月堂极其不利。 试问谁会愿意和一个无信无义的帮派继续结交呢。 此事一出,即便是不能彻底击垮赤月堂,也会让其大大失信,短时间内再无法恢复元气。 莫辰柒走后,萧天骅遣散了众人,独独留下了慕展云。 慕展云哈欠连天,眼角隐隐的泛着水光,“我说萧阁主,人都走了,就不用再在这里坐冷板凳了吧。” “随我过来。” 慕展云知道他要带自己去见暗室里的沐芷涵,也就不再多说废话,乖乖的闭上了嘴巴。 谁知二人打开暗室之后,却见沐芷涵斜斜委在太师椅上,呼噜呼噜的正睡得香甜,连他二人进来都不知道。 “三小姐!”萧天骅气的大声怒吼,吓得沐芷涵直接从睡梦中醒来,一下没稳住,结结实实的摔倒了地上。 “啊,原来是二位阁主啊,哈哈,怎么样,和莫帮主谈得如何。”沐芷涵拍了拍身上的的灰尘,又揉了揉摔疼的屁股,笑意盈盈的重新坐回太师椅上。 几乎是一字一句从牙缝中挤出来,萧天骅怒道:“三小姐不是在暗室里都听到了吗!” “哦,对对,我本来应该听到的,不过刚刚不小心走了个神,实在对不住哈。” “嘁……”慕展云斜眼看着她,不耐烦道:“萧阁主,我看刚才的事还需向三小姐重述一遍,就劳烦您老了。”说完打了个哈欠,转身出了暗室。 眼见着慕展云离开,沐芷涵急急喊道:“慕阁主别走啊,我们可以一起讨论讨论呀。” “没兴趣……”丢下了这句话,慕展云便悠然走出了暗室。 “唉,真是的……”沐芷涵轻轻叹了口气,似有些惋惜,不过下一刻的功夫,她像变了个人一样,眼中的睡意朦胧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锐利的锋芒。 “三小姐……”萧天骅看了一眼慕展云离去的方向,眼中现出一抹杀意,“我们要不要……” “不必。”沐芷涵否决了他的提议,“现在杀了他便是坐实了赤月堂的罪名,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我们,不能留下任何的把柄。” “可莫辰柒只给了十天的时间,依现在的情形来看,我们来不及做更多的部署。” 萧天骅甚至想过李代桃僵,可这本是下下之策,毕竟莫辰柒跟黄泉红娘交过手,也只有他能辨出真伪。但事实上,真真假假已经不重要了,他要的只是一个借口,一个可以摧垮赤月堂的借口,无论十日之后交出的是谁,他都会矢口否认。 “多做多错,这种时候任何的部署都可能被对方察觉,倒不如什么都不做来得好。” “可是……” “萧阁主。”沐芷涵没有在这个问题上与他过多纠缠,反而转言问了一句别的事,“你觉得斧钺帮、流云帮、剑鼎阁这三个门派如何?” 萧天骅不知她是何用意,细想了想,答道:“几年间的功夫,这几个门派的规模日益扩大,已然不可小觑。” “原来如此……” 看着沐芷涵陷入了深思,萧天骅问道:“不知三小姐在想什么,属下可以分忧。”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沐芷涵说的云淡风轻,“只是觉得最近太过清闲了,血染霜月才符合赤月堂的名号啊……”   ☆、第五十四章 自打莫辰柒来了一趟之后,慕展云倒是低调了许多,倒不是因为他怕了那些人,只是沐芷涵以“保管”为由,暂时拿走了他随身的匕首。 那把匕首是当年容月送给他的,对他来说意义非常,如今,他要用这把匕首为其讨回公道。 他不知道沐芷涵对这件事知道多少,不过等了这么多年,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的,虽说可能连累赤月堂,但他也不在乎,只是在事情完成之前,少惹麻烦对他的以后的计划也有好处,所以也就任凭沐芷涵收走了匕首。 三天的时间里,慕展云过得格外悠闲,喝茶赏花吟风弄月,简直是快意非常。 直到一个消息传来。 昨日午夜,黄泉红娘再现江湖,流云帮帮主惨死其手。 而他的死状跟以前的人一模一样,都是脖颈上一道细细的血痕,仿佛红娘手中的牵情丝,手法非常利落,一击致命。 管家汇报此事的时候,慕展云正坐在水榭中喂着池中的锦鲤,他闲闲的洒下一把饵料,引得鱼儿瞬间抢作一团,顿时水花连连。 “还有别的事吗?” “还有就是……”管家小心的斟酌自己的言语,“三小姐那边派人传话,说最近日头毒辣的很,阁主若是觉得暑气难耐可以过去走一趟,她为阁主准备了消暑的清心茶。” “三小姐还真是惦记着我呀。”慕展云将饵料全部投入池中,起身拍拍手中的碎屑,笑的十分惬意,“这消暑之事怎么敢劳烦三小姐,我自己在这水榭中凉快凉快就好了。” 管家听懂了话中含义,恭敬道:“属下告退。” 管家退下后,慕展云在水榭中左一趟右一趟的走着,来来回回也不知走了多久,没事抬头看看天边的浮云,或者闻闻淡雅的花香,偶一低头又看见水中热闹的鱼儿,他定睛看了一会儿,也不知为何,心中突然冒出一股无名怒火。 水榭中霎时间银光流转,下一刻,只见池中的鱼儿大片大片的翻起了白肚,剩下的几只连忙逃窜,转眼便消失在莲池深处。 “看来真要去向三小姐讨杯清心茶了……” 沐芷涵好似早就料到他会来找自己,早早的备好了清心茶,慕展云踏入荷园的那一刻,她刚刚分好两杯,静坐而待。 一看到慕展云,她急忙挥了挥胳膊,大声唤道:“这边这边~” 她的荷园设计的十分特殊,偌大的荷园中种满了睡莲,离得老远都可闻到一股素雅的香气,湖心亭在睡莲的拥簇下静静伫立其间,四周没有任何路可以步行到达,仿佛一座孤岛。 这里是沐芷涵的桃园,闲来无事她总喜欢待在这里,毕竟这里离岸边足有十余丈的距离,若非轻功了得,无人可以涉足此处。 不过这是对旁人来讲,像慕展云这般轻功卓绝之人,想要越过也只是转瞬之间的事。 只见他足尖一点,身如鸿雁般翩翩而起,以极快的速度略过那十余丈的距离,悄无声息的安然落地,徒留一身荷香。 沐芷涵笑嘻嘻的凑到他身边,由衷的抚掌称赞,“慕阁主好身法,佩服佩服。” 一听到这个称呼,慕展云心知今天果然来对了,毕竟只有探讨正事的时候她才会如此称呼自己,其他时候都是直接叫名字或者相公。 一时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慕展云有点讨厌阁主这个称呼。 慕展云来到石桌边,端起早已备好的清心茶一饮而尽,“茶倒不错,只是清心的效果差了些。” 沐芷涵微微一笑,不作言语。 “三小姐,请把匕首还给我。” “说好了在我这里保管的,等过一段时间自然会还给你。” 慕展云渐渐走近,将她逼入了角落,他微微俯身,阴影将她牢牢的困在其间,“那就请三小姐别用那个匕首做多余的事情。” “多余的事?”沐芷涵若有所思,“我并不觉得做了什么多余的事,那三个人早晚要死,死于谁的手里很重要吗?我做事只看结果,过程并不重要。” “那就劳烦三小姐给我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毕竟上次暗杀失败是我的责任,让我清理他们可好?” 沐芷涵摇摇头,当即否决了他的提议,“现在各个门派都盯上了赤月堂,你的身份太容易暴露,再派你暗杀实为下策。” 看着他眼中怒火渐盛,沐芷涵轻声安抚道:“放心,虽说你是为了容月,而我是为了赤月堂,但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那又如何?”慕展云缓缓抬手,一枚锋利的银针直抵她的咽喉,“三小姐,那几个人我是一定要亲自手刃,若三小姐再次阻挠的话,就别怪属下失礼。” 言罢,他松开沐芷涵,转身要离开湖心亭。 “慕阁主还真是喜欢容月姑娘……” 慕展云脚下一滞。 “慕阁主可曾记得,你也说过喜欢我。” 慕展云转过身来,冷冰冰的望着她,这句话似乎触到了他心底最柔弱的地方,可一想到她做的事,又狠下心来,“是吗?属下可不记得有过此事。” 一句简单的话,清楚的表明了二人之间的关系。 沐芷涵眨巴眨巴眼睛,看不出情绪的变化,“那就好,不然到时治你的罪,我还真怕自己手软呢。”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看着满池的睡莲,思绪飘到了当年萧天骅呈上有关长门山庄情报的那一天。 “慕阁主,不如我们合作,各取所需如何?” “三小姐言重了。” 她展颜一笑,眼中光华竟比满天繁星都要璀璨,“我要保护赤月堂,所以剩余的人都要交由我来处置,无论是用黄泉红娘的名号,还是用其他的办法,你都不可干涉。” “不知三小姐想用什么来交换这个条件。” “当年的主谋。” 慕展云顿时僵在了原地,事实上他也曾怀疑过当年这件事的领头人是谁,毕竟参与这件事的都是江湖大派,若没有一个德高望重的主事之人,怎能让他们臣服。 “三小姐真是给出了一个诱人的条件啊。” “当然,不然怎么和你做交换呢。” 沐芷涵一点点的回忆那件事,“和那人相比,那些已死的没死的不过是小喽啰而已,慕阁主若是答应我的条件,我便将他的身份告诉你。这样的话我可以保护赤月堂,你也可以为容月姑娘报仇了……” 沐芷涵最终用这个条件换来了他的同意,在此事了结之前,他不允许再擅自行动,一切都听从沐芷涵的吩咐。 湖心亭中只剩下她一人,想着刚才的种种,沐芷涵苦笑一声,脸上满是倦容,“原来他是真的不喜欢啊,我还以为……” 她略显自嘲的勾起嘴角,抬手抚了抚左肩上的伤。 周遭荷香阵阵,沁人心脾,同时也掩盖住了那极淡的血腥气。 那是她暗杀流云帮帮主时留下的,即使敷上最好的金疮药,依旧是疼的厉害,毕竟那一箭差点射穿了她的左肩。 “赌输了呢……” 当她彻底了解了慕展云的心意时,这场赌局已经悄然的变了轨迹,而且是朝着最坏的方向。 “慕展云,我从来不做后悔的决定,我不后悔,希望你也不要后悔才好……”   ☆、第五十五章 流云帮帮主之死,在江湖上引起了轩然大波,鉴于之前莫辰柒号称手中握有证据,证明黄泉红娘出自赤月堂,此次事情一出,各家门派险些围攻赤月堂,不过骇于威势,又强行压下了心中的怒火。 毕竟赤月堂曾放出话来,在时限到来之前,定要查出黄泉红娘的线索。 对此,各门各派看法不一,有人想从中获取好处,有人隔岸观火,还有人想借此机会打压敌对门派,一时间,江湖上风声鹤唳,除了一些小门派无力分羹,其他的都在暗怀鬼胎。 只是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流云帮帮主死后三日,先前逃过一劫的莫辰柒,被人发现惨死家中。 而且好似示威一样,不仅他颈间的血痕触目惊心,尸体旁边还留着一根银针,与赤月堂的独门暗器和莫辰柒所说的证据一模一样。 莫辰柒死后第二天,各门派接连不断的来到赤月堂要说法。 若说之前还是各怀心思,但莫辰柒一死让他们意识到了一个更重要的事:自己的性命是否也是危在旦夕? 当求生的意识高于了既定的利益,有些人也顾不得颜面不颜面的问题,甚至放弃了本派的尊严,想要寻求赤月堂的庇护。 “真是好精彩的一出闹剧,萧阁主你说呢?” 萧天骅默默的叹了一口气,即便他再如何强于常人,但短短一天的时间忙的连喝口茶的功夫都没有,脸上还是现出了浓重的疲惫之色。 他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少女,此刻的她正躺在一把摇椅上,脑袋歪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若说这些年他不存在别的心思是不可能的,毕竟凭他的骄傲与资历,即便是夺了那个位置也可以很好的进行管理。 何况沐芷涵还是一个柔弱的少女。 直到她算好了时机出现在了众人面前,利用他与慕展云一步步的实行计划之时,萧天骅才恍然明白,这些年自己只是听从她的吩咐,所有的决策都是经过她的部署。兴许是她不曾出面给人产生的错觉,萧天骅竟以为那些功劳都是自己的。 他此生只服强者,而今竟然一点点的甘愿臣服于沐芷涵,一切的一切,不由得让他重新审视眼前的少女。 “萧阁主?” 见他迟迟不做反应,沐芷涵好奇的唤了一声,把他从繁杂的思绪中拽了回来。 “属下在。” “萧阁主似有心事。” 萧天骅微微颔首,他想起自己是因汇报今日之事才站在这里的,问道:“属下只是好奇,三小姐为何要大费周章的处理此事。” 凭借她的头脑,她理应会想出更好的办法才对。又或者说,连他都不知道若就此放任下去,事态究竟会如何发展。 沐芷涵却没有回答他的疑问,转而反问了一句:“萧阁主,你认为人是一种怎样的存在?” 没想到她会如此发问,萧天骅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请三小姐赐教。” “人是最脆弱的,也是最容易受到感情牵绊的。爱也好恨也好,或者悲伤和愤怒,当这些情绪积攒到一定程度的时候,都可以让人失去理智。” “而我现在要的就是他们的怒火,无论是对黄泉红娘还是对赤月堂,当这股怒火形成燎原之势,才可将这一切都焚烧殆尽。” …… 莫辰柒已死的消息自然逃不过慕展云的耳朵,虽然仇敌死于别人之手让他心里不是滋味,但一想到和沐芷涵的那个约定,又有一种别样的冲动。 还有三天的时间,再等等,自己一定要将那个主谋者碎尸万段。 这段时间,萧天骅忙着应付各派的事□□乏术,而沐芷涵不知道在打什么算盘,也是见不到人。除却执行任务之时,慕展云是个喜欢热闹的性格,天天无事困在府中,简直比坐牢都难受。 当晚,他换了一身外出的便服,风度翩翩与世家公子无异。 慕展云站在铜镜前,左看看右看看,发现自己敛了杀气之后倒也是不错的样子,他脑中划过一个略显大胆的想法:若就此收手,是否还能获得平常人的安乐? 他被这个想法吓得不轻,随即连连否认。 他的双手沾染无数血腥,不知害了多少人的性命,也不知毁了多少别人的幸福,像他这样的人,恐怕死后将永生永世沦落畜生道,又怎能奢求平常人的幸福安乐。 慕展云又想起了那个温柔似水的女子,她总能在自己烦闷愁苦之时陪在自己的身侧,即便是什么都不说,依然能温暖的化解自己内心的波澜。 “月儿……” 他轻轻的唤了一声,可不知怎的,下一刻脑中又浮现出沐芷涵的面容。 很多年了,再没有过这种酸涩的感觉,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每当他想到沐芷涵的时候,眼底总是划过一丝温暖。 那个女人…… 恍惚间,慕展云突然清醒过来,他急忙将这种感觉从脑中驱走,甚至想要彻底的忘记。 这只是玩笑,只是一场无聊的玩笑而已…… 夜色浓重的街上,灯影交织,行人成双。 慕展云悠然穿梭期间,一会儿去路边小摊挑挑看看,一会儿四处观赏风景,偶尔再微笑着向路过偷偷看他的姑娘打个招呼,引得惊呼连连。 “慕阁主?”眼前突然走来了一个认识的人,似乎对于在此处见到慕展云感到十分的意外。 慕展云循着声音望去,嘴角不自觉的扬起一个微妙的弧度。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剑鼎阁阁主——玉阳真人,身后还跟着一个贴身道童。 看来沐芷涵还没来得及对他动手,罢了,就再让他多活几天,即便在慕展云的眼中他已经与死人无异。 “居然是玉阳真人,好巧好巧。” 慕展云十分自然的打了个招呼,他本想着简单寒暄几句就离开,谁知却被玉阳真人阻了下来。 “真人还有何事?” “这个……”玉阳真人略显踌躇,他本就年岁已高,此刻脸上愁云惨淡,更显得苍老了许多,“贫道有要事委托赤月堂。” “委托?” 这倒还真是一桩上门的生意,不过他却不打算应承,毕竟这事不符合规矩,“委托之事应与萧阁主商谈才对,真人此举请恕在下无法答应。” “赤月堂的规矩贫道自然清楚,只是……”二人正站在街上,人们来来往往的十分嘈杂,实在不是一个商谈要事的地方,“慕阁主请借一步说话。” 玉阳真人带着慕展云和身后的小道童一同进了街边的酒楼,点了一间上好的雅间。 这雅间临街而立,站在窗前能将城中夜色尽收眼底,可又免于街上的纷扰,十分的幽静。 慕展云一边品着上好的香茗,一边打量着眼前二人。那小道童十分乖巧的站在玉阳真人的身后,面色平静一言不发。而玉阳真人手握茶杯,时不时的喝上一口,目光四处游移,倒显得格外烦躁。 “真人究竟有何要事?” 玉阳真人思索再三,开口道:“我想委托赤月堂保护我。” 此话一出,慕展云的脸色顿时冷了几分,他故作平静的又品了口茶,疑惑道:“真人这是为何?据在下所知,剑鼎阁中能人辈出,何况真人还是一门之主,武功造诣定然斐于常人,为何要寻求赤月堂的帮助?” 慕展云只问为何,却没问他仇家是谁,一来他心中明白,玉阳真人肯定从前几人的死亡中嗅到了什么气息,二来这也算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毕竟是别家门派的私事,作为外人来讲,不宜过多涉足。 可玉阳真人却不这么想,此刻的他只想保命,而唯一的方法便是求助于赤月堂,慕展云身为赤阁之主,此中缘由定然要如实相告。 “慕阁主有所不知,这黄泉红娘下一个要杀的目标就是我啊……” “哦?这是为何?” 玉阳真人扯着袖子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死亡的阴影笼在他的身周,让他早就失了一派宗主应有的威严,“他应该是奔着当年那件事去的,可当年……真的不关我们的事,我们……” “真人莫慌。”慕展云隐隐觉得,今日从他的口中,很可能套出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于是便一点点的引导,“不知真人说的是哪件事,在下虽浅薄,但也希望能为真人分忧。” “还能是哪件事,当然是长门山庄灭门血案。” 多年的杀手生活早就练就了他波澜不惊的能力,即便是略微的失态,也能够及时的掩盖过去,慕展云继续引导,“原来是这个,此事在下也有所耳闻,据说是当时的庄主误入邪道,各大门派便联合将其覆灭,不知这事和黄泉红娘有什么关系。” “他是为长门山庄报仇的,当年参与这件事的人,一个个的都被他杀了,下一个……下一个就是我!” 玉阳真人殷切的看着慕展云,像是看着自己的救星,“这也是为何贫道要前来赤月堂,一来现在只有你们可以保护我,再者除我以外,现在只剩三小姐……”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一阵劲风袭来,瞬间将烛台吹翻在地,屋内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   ☆、第五十六章 慕展云坐在靠近窗子的一侧,烛光熄灭的一瞬间,他凭着自己的本能瞬间离了座位,还未等他彻底将自己隐入黑暗,耳边又一阵风声拂过,紧接着便是咣当一声巨响以及道童惨烈的叫声。 那股气息他熟悉的很,来人正是沐芷涵。 虽然不知道她怎么来的如此凑巧,不过慕展云心里明白,她来的目的是取玉阳真人的性命,随即脚下一滞,随手取出三根银针,象征性的朝她的方向甩去。 果不其然,她轻松的旋身躲避,转瞬失去了踪影。 屋内又恢复了平静,慕展云摸索着来到烛台边,拿起一旁的火折子轻轻吹了两口,又将烛台重新点好。 “师父!!!” 火光映起的那一刻,道童本能的看向玉阳真人,却发现他仰面跌倒在地,脖子上一道红色的血痕触目惊心。 他吓得不轻,哆哆嗦嗦的跪在玉阳真人的旁边,缠着双手去试探他的鼻息。 “师父……” 道童抱着他的尸体嚎啕大哭,那哭声惊动了其他房间的人,有些人好奇心作祟过来看了看情况,当看见屋内横陈着一具尸体的时候又吓得一哄而散,生怕给自己扯上不必要的麻烦。 掌柜的一脸苦相,酒楼出了这档子事以后谁还敢来,可那也是以后的事,当务之急是如何处理眼前的尸体,总不能让他一直在这里躺着。 看着哭成泪人的小道童,掌柜的缓缓的摇了摇头,叹息着来到了慕展云的面前,“这位公子,您看这……” 掌柜的本想直接让人报官,可凭他多年看人的经验,觉得此事可能与江湖中人有所牵扯,他们的事连官府也很少受理,无奈之下,只好求助与二人同行的慕展云。 “掌柜的可听说过剑鼎阁?” 他细想了想,好像还真听说过这么个地方,据说是个挺大的门派,于是连忙点头。 “他们是剑鼎阁的人,你让小二留在这里,等这个小道童哭完了,去问问他们门派其他人都在哪里,再派人过去传个话,让他们尽早过来收尸。” “多谢,多谢公子提点。” 慕展云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脖子,看着忙成一团的掌柜和小二,又想起了那个行事莫测的女人,喟然道:“一个两个的,真是麻烦……” 自从荷园一别,慕展云再未与她私下见面,而今夜,他本可像答应的那样不再参与此事,可却管不住自己的脚步,又或者,想要问她一个答案。 湖心亭中孤灯摇曳,面对着笑意斐然的沐芷涵,一时间让他不知道从何说起。 “慕阁主怎么不说话?深夜到访,莫非是来陪我赏月的?” “三小姐真会说笑。” 说完这一句,他将目光投向了别处,二人又陷入了沉默。 许久,沐芷涵轻轻喟叹一声,认命似的看着他,“想问什么就问吧。” 他怔忪片刻,费力的开口,“我们说好的,只要我不插手这件事,你就告诉我当年的主谋是谁,现在三人已死,你也该兑现承诺了。” 沐芷涵缓缓低下头,眼中暗影流连,“若说当年的主谋就是我呢……” “开什么玩笑,你当我是白朝然那么好骗呢。” 慕展云本能的否认,事实上连他自己都有那么一点点不确定,玉阳真人死之前曾说过一句“这也是为何贫道要前来赤月堂,一来现在只有你们可以保护我,再者除我以外,现在只剩三小姐……” 话虽然没有说完,但他还是嗅到了其中的意义。 今夜前来本也是想要一个答案,可当这个答案从她口中说出来的时候,他却打心底不想相信,甚至矢口否认。 见她沉默不语的样子,慕展云莫名的有些焦躁,“都说了别骗我,你现在不想说也没关系,别骗我啊……” “我没有……” 心口莫名的隐隐作痛,明明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为何自己是如此抗拒这个答案。 沐芷涵走到他的面前,二人四目相对,甚至可以清晰的看到自己在对方眼中的倒影。 “江湖上除了我传出的消息,还有谁能让各大门派确信至此、甚至没有任何怀疑的围剿长门山庄,只有我……” “为什么,长门山庄的庄主根本就不是外界所传的邪道之人,他……” “我知道。” 慕展云如堕冰窟。 “你是故意放出的假消息?” “没错,就连他是邪道之人的消息,也是我之前故意派人散布出去的……” 长门山庄与赤月堂的恩怨还要追溯到二十多年前,那时赤月堂的堂主还是沐老爷子,与已经成为一方势力的长门山庄不同,赤月堂还是一个不太起眼的门派。 为了扩大门派的规模,沐老爷子想要与长门山庄交好,好让月阁的势力一点点的扩大,从而获得更多的情报。可庄主容灏偏是个倨傲的性子,根本不屑与赤月堂相交,无奈之下,沐老爷子只好将此事作罢。 除此之外,二者也算相安无事的过了许多年,直到沐芷涵即位,摆在她面前的成名已久的飞霞轩,通过萧天骅的暗中调查,竟发现这些年来长门山庄与飞霞轩往来不断,甚至暗中资助了不少的金银,但二者的关系似乎没有表面上的融洽,飞霞轩好似有意让长门山庄归入自己门派,而容灏那般骄傲之人怎可居于人下,此事便一直耽搁了下来。 沐芷涵深知飞霞轩一日不除赤月堂便无法真正的在江湖上立足,于是便开始从小处着手,先通过剪除飞霞轩外围的羽翼来一点点的削弱它的势力。 第一个应当除掉的,便是长门山庄。 她让月阁散布谣言,说是长门山庄庄主私下与邪道中人勾结,一开始这谣言只在茶余饭后成为了大家的谈资,大家只是笑笑一带而过。可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推移,知道这件事的人越来越多,传言也变得五花八门。再加上容灏本人倨傲非常,行事又特立独行,与其他帮派间摩擦不断,渐渐地,谣言变成了众人心中的真相,只是碍于长门山庄与本派之间并无什么大的瓜葛,各门派像是事先约定好了一般,谁都没有当众提议此事。 猜忌的火苗已经燃起,只待一股东风便可形成燎原之势。 那一年的中秋,恰逢飞霞轩的掌门过寿,可容灏疲于处理庄中事务无法□□,便派遣自己的大儿子带着寿礼前往飞霞轩。 沐芷涵看准了这个机会,派了赤阁的一队死士在半路将他们截杀,再伪装成他们的样子前去贺寿,顺带暗杀飞霞轩的掌门。 暗杀自然是失败的,飞霞轩的掌门觉得此事事有蹊跷,便派人前去邀请容灏过府一叙,谁知容灏得知爱子被杀的消息,顿时怒气上涌,一口咬定是飞霞轩所为,说飞霞轩吞并不成,想要借此除掉长门山庄,并一剑刺死了飞霞轩的使者,发誓要为爱子报仇。 此举彻底激怒了飞霞轩,再加上容灏与邪道中人勾结的消息早已深入人心,飞霞轩便召集江湖同道一起声讨长门山庄。 即便是当年的天下第一庄,又如何能同时与全江湖为敌。 一月之后,在飞霞轩的带领下,斧钺帮、流云帮、剑鼎阁等各大门派集体围剿,将长门山庄满门屠杀殆尽。 …… “现在你知道了,当年的主谋者就是我。” 那时的慕展云只是赤阁的少主,赤阁派出死士这件事他并不知情,于是兜兜转转的追寻了几年的真相,没想到事情的源头竟是这里。 “三小姐啊三小姐……”慕展云自嘲的笑笑,“没想到啊,竟是如此的精彩。” 看着他悲伤的模样,沐芷涵心口微微一滞,“慕阁主,事情就是这样,你若想替容月姑娘报仇的话,尽管杀了我就好。” “你以为我不敢吗。” 慕展云指尖死死扣着一枚银针,只要稍一发力,那枚银针便可直取她的性命。 “动手吧,能死在慕阁主的手上,倒也是不错的选择呢。” 沐芷涵依旧没心没肺的笑着,像个无忧无虑的单纯的孩子。 可慕展云却迟迟不见动作,他额上青筋暴起,似乎在竭力的隐忍着什么,“你当真不怕死?” 她缓缓垂下眼帘,“慕阁主,你真的不适合做杀手呢……” “住口!”慕展云被彻底激怒,只听噗噗几声闷响,他手中甩出数枚银针,准确的打入她周身大穴。 这是老阁主曾经教他的,银针封穴不会让人立刻死亡,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银针会彻底破坏周身的经络,让人生不如死,直至成为废人一个,通常是用来逼问犯人才会使用的方法。 “慕阁主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吗?” 慕展云没有作答,眼中仿佛含着万千冰霜。 见他转身离开,沐芷涵心底一慌,急急的叫住他,“慕展云,最后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对我可曾有过半点的真心,哪怕只有一瞬……” “没有。” 他答得痛快,“你这样的人,如何能够和月儿相提并论。” “也对,像我这样的人怎么会有人喜欢……” 她手上沾染着无数血腥,早已连和容月比较的资格都没有了。 沐芷涵不顾身上的伤痛,费力的挤出了一丝微笑,神色温柔的看着他,仿佛在做最后的告别,“没关系,不喜欢就不喜欢吧,不过我答应过你的事,一定会做到的……”   ☆、第五十七章 翌日清晨,萧天骅如约去了她的书房。 她低头坐在书案后的椅子上,眼底一片浓重的青色,脸色也略显苍白,显然一夜没睡。她倦倦的靠在椅背上,抬手揉揉额角,整个人憔悴的很。 “萧阁主,事情准备的如何?” “已全部妥当,随时听候调遣。” “那就好……” 沐芷涵费力的起身,背着手在书房里来来回回的走着,好似闲时悠闲的散步。 萧天骅静静的站在原地,一想到以后的事,心绪越发的沉重,“三小姐真要如此吗?以后赤月堂……” “萧阁主!”沐芷涵沉声呵斥,稚嫩的脸上突然现出了一丝怒意,“你何时也变得如此妇人之仁,记住我叮嘱过你的事,别让我太失望!” “是,属下谨记。” 沐芷涵轻轻松了口气,她知道萧天骅是一个可靠之人,以后的事情托付给他,定然不会有任何问题。 “去通知一下赤阁吧,好戏就要开场了……” 沐芷涵浑浑噩噩的熬过了一天,眼见着夜色降临,便去换上了早就备好的夜行衣。临行前,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熟悉的地方,又想了想那些熟悉的人,虽说平日里也没觉得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但真正到了离开的时候,心中竟隐隐的有些不舍。 时也,命也。 谁让自己摊上了这么倒霉的事,又喜欢上了一个不省心的人。 她试着深呼吸,尽量平复那些繁杂的心绪,而那些过往的记忆也只是最后一次想起,从现在开始,不能再让那些事情扰乱自己。 沐芷涵眼中锋芒顿现,现在她要亲手终结这场闹剧。 这是她第二次来到白朝然的府邸,不过却和上次有些许的不同,毕竟上次是来救人,而这次是来杀人。 暗杀的目标正是被她救过的白朝然。 她手持慕展云的匕首,小心翼翼的在屋脊之上穿梭,一边注意着四周的动向,一边探查着白朝然的踪迹。 毕竟像是白朝然这般不争世俗的公子也遭到暗杀的话,更能激起大家对黄泉红娘的怨恨。沐芷涵要添加的最后一把燎原之火,也正是如此。 她要解决的是黄泉红娘、赤月堂的威信、以及江湖人的仇恨,于是便让萧天骅放出话去,说是赤月堂已经查到了黄泉红娘的行踪,而她下一个的暗杀目标正是白朝然,在各门派到来之前,白公子的安危由赤月堂来保护。 于是沐芷涵刚一寻到白朝然,身边立刻袭来暴风骤雨般的暗器洗礼,那都是赤阁派出的人,他们并不知道其中内情,只知这是一次任务,所以各个都是痛下杀手。 那些银针几乎是毫无虚发,每一根都准确的射向她上一刻停留的位置,甚至有的已经预算到了她的身法步法,盯紧了她周身的几处大穴,逼得沐芷涵用上了毕生所学,即便如此,身上还是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出现了越来越多的伤痕。 看着那些护卫者的功夫如此了得,她不得不默默的称赞了一句:慕展云还真是一个合格的赤阁阁主,手下竟让他调教的如此厉害,若是以前早早发现,真该夸赞他几句才是。 赤阁的护卫者对她步步紧逼,可沐芷涵显然早做了准备,没有人比她对这些人更加熟悉。 她一个旋身躲过这波攻势,只见她身体轻如鸿雁在半空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随即手中寒光一闪,数根银针齐齐打出,正中几名护卫者的咽喉。 沐芷涵下手绝不留情,一边护着自己的性命一边银针齐发,短短几瞬之间,又有几名护卫者倒下,眼看着离白朝然越来越近,她再次取出了那只匕首,迎着落雨般的攻势向前略去。 “快看,是黄泉红娘!” 是剑鼎阁的溯源道人,他在接到萧天骅的消息之后急忙率领门中弟子前来,发誓要为玉阳真人报仇雪恨。 “你这邪佞之人,看贫道今日替江湖除害!” 说着,他抽出随身佩戴的长剑,手腕一转直直逼向沐芷涵。 她急急打退赤月堂的护卫,提着匕首便与他正面交锋,顿时金石剑鸣之声不绝于耳。 溯源道人本就剑法精妙,看似行云流水般的剑招处处透着浓烈的杀意,再加上护卫从旁协助,沐芷涵渐渐占了下风,正想着如何出招之际,又听得不远处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斧钺帮、飞霞轩、流云帮……大大小小的门派足有十数个,都是在听到消息之后第一时间便赶了过来。 “白公子莫慌,我流云帮前来助你!” 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涌入了这场战斗,再看着被众人包围的那个瘦小的身影,白朝然淡雅如玉的脸上突然现出了一抹异样的神色。 沐芷涵自然不知道白朝然心中作何感想,她只知道这计划还没有做完,再拖的久一些、杀的人再多一些,这样事情才能算得上圆满。 她摸出了身上所有的银针,霎时间打向攻上来的各路门派,趁着他们后退躲避之际,转身迅速逃离。 沐芷涵身上埋着数枚银针,都是那夜慕展云出手所致。银针封住了几处大穴,让她不敢过于施展轻功,再加上刚才受袭也是不轻的伤,尤其是溯源道人那一剑,正中她的右肋,差点砍断了她的肋骨。 她紧紧的捂住伤口,尽量让血流的缓一些,自己每挣扎的多活一刻,这场戏也就更真了一分。 “她在那边,别让她跑了!” 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沐芷涵却对此无能为力,她无法施展更快的轻功,只好一边逃着一边留心四周的情形。 这时,只听身后嗖的一声轻响,一只穿云箭破空而来,正中她的后心。 沐芷涵闷哼一声,随即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顺着倾斜的屋顶翻落下来,重重的摔在了地面上。 “流云帮的箭法果然精妙。”说话之人是斧钺帮的副帮主莫辰罡,也是已死的莫辰柒的亲弟弟。 看着跌在地上的那个瘦小的身躯,他上前几步,狠狠一脚踩在沐芷涵的右肋,伤口顿时血喷如注,疼的她额上青筋暴起,整个人颤抖着弓成了一团。 “你不是厉害吗?现在怎么像死狗一样!”他一边骂着一边用力的踩,一脚接着一脚,像是发泄着曾经担惊受怕的痛苦,“怎么不吭声?老子今天倒要看看你的骨头有多硬!” 他本是习武之人,一脚的力道足以让人骨断筋折,沐芷涵弓着身子,默默的忍受他肆意的凌虐。周围围满了各大门派的人,没有人上前制止阻拦,或是和莫辰罡一样经历过担惊受怕的痛苦,又或者是不想多管闲事,每个人都各怀心思,静静的看着这一疯狂的场面。 “我看你还如何嚣张!什么狗屁名号,老子这就送你下黄泉!” 溯源道人还有事要审问,暂时还想留她一条性命,刚要发话却见本已奄奄一息的她,突然间杀意顿起,一道寒芒划过,紧接着便是莫辰罡撕心裂肺的痛苦叫喊。 “啊!我的脚!!!” 沐芷涵反手紧握匕首,趁着他放松警惕的一刻,准确的割断了他的脚筋。 在场之人无不震惊,谁都未曾料到一个濒死之人竟然有如此迫人的杀气。 嗖嗖嗖,又是几声破空响箭,流云帮再次出手,几乎将她射成了一只刺猬,只留了她一口气在。 “还等什么,快点杀了她!” “对,杀了她为武林除害!” 一时间喊声四起,溯源道人看着群情激昂的场面似有些不悦,毕竟现在是在街上,即便是周围的人识趣的没有理会这边,但将她就地处决依然不妥。 “等一下!” 白朝然不是习武之人,追着他们赶到这边花了不少的时间,“等一下,先不要杀她。” “为什么!”一听白朝然居然不许杀她,顿时有人提出了质疑。 “各位,请听在下一言。”白朝然喘了喘,开始尽力说服这些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的人,“黄泉红娘为何要杀人?她是否还有别的同谋?这些我们都不得而知,若是现在就把她杀死,那这些事情我们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况且,如果她还有别的同谋,以后还会出现无辜被杀之人,难道各位想要视而不见吗!” 一听说还有性命危险,周围的人立刻安静了下来,他们倒不是担心别人,只是担心自己的性命安危。 “这里离在下的府宅最近,如若各位不弃,就先把她押送回去,然后再从长计议。” 众人思忖片刻,最终同意了他的提议,“那好,我们就听白公子的。” 白朝然缓缓的松了口气,看着躺在地上生死未卜的她,竟是莫名的忧心。   ☆、第五十八章 沐芷涵被暂时关在了柴房里,即便是她现在伤重不起、连站着都十分困难,那些人依旧将她身上搜查了一边,确保不会再有任何的利器,然后才将她五花大绑的丢进去。 她身上一阵阵的发冷,呼吸也越来越沉。 看来活不了多久了…… 沐芷涵费力的睁开眼,看了看幽暗的四周,她知道那些人正在外面商讨要如何处置自己,或杀或剐都可以,她不会在乎,只是突然间她想熬过这几个时辰,想熬到天亮的那一刻。 从小到大,她一直活在黑暗里,就连即位后,也是悄悄的躲在暗处观察这一切,临死之前,却突然有点渴求那一丝明亮。 孤零零的活着,孤零零的死去…… 倒也算是应和了这短暂的一生。 都说临死之人会不自觉的想起那些过往,还没等她开始回忆,突然听见吱呀一声,是柴房木门被人推开的声音,在这幽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借着朦胧的月色,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她的眼中。 白朝然来到她的身边,也不顾地上的脏乱,单膝跪着看了看她的伤势。 为了搜查她身上的暗器,那些人下手格外的粗暴,或者在他们眼中,这样一个罪大恶极的人也不应该享受到什么贴心的对待。那薄薄的夜行衣近乎被扯的稀碎,只留下寸缕蔽体。 白朝然轻咳一声,脸上有些尴尬,想了想,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规规矩矩的盖在了她的身上。 “那个……你有事的话可以跟我说。” 沐芷涵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不知道他唱得是哪一出。 看着她略显疑惑的神色,白朝然又解释了一句,“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你不是那个黄泉红娘。他们错怪你了,你可以把内情告诉我,我去替你和他们说。” 这回连沐芷涵都不知如何应对,她这场戏做的很足,应该没有露出一点的破绽,而且前些日子暗杀之时,自己身上的伤痕仍在,他们也是凭借这一点,彻底确定了自己的身份。 白朝然为何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见她似乎不信任自己,白朝然显得有些焦急,“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如果你真的是黄泉红娘,上一次我已经死了。” 沐芷涵突然明白了症结所在。 “还记得吗,你说等你名震江湖之时要罩着我的。” 难怪他会偷偷前来想要为自己洗清罪名,原来他一早已经认出了自己,也深知以黄泉红娘的身手,不会无缘无故的闯入他的院子,又无缘无故的放他一命。 “白公子好眼力,只见面一次竟记住了我。” “因为你很特别。”白朝然试着措辞,“你的眼睛很好看,即便是在浓重的夜色中,依然掩不住里面的光华。” 她心口微微一颤。 白朝然自然没有注意到那些转瞬即逝的变化,他现在担心的唯有眼前的人,“告诉我内情,即便是现在证据确凿,但我会尽我所能的说服他们。” 沐芷涵眸色暗了暗,随即将目光投向了别处,“白公子,我就是黄泉红娘,那些人都是我杀的,如果你想知道,我甚至可以说出种种细节。至于那天放过你一事,不过是我一时误判,今天前来便是想弥补这个错误,可惜,中了你们的圈套。” “那你为何要杀我?” 沐芷涵微微一笑,不做言语。 白朝然略显丧气,“不论你说什么,我还是坚信我的想法,你不是黄泉红娘。” 沐芷涵对他这种确信十分好奇,“为何这么说?” “因为我觉得你不像是坏人。” “哈哈哈哈。”沐芷涵怔忪了片刻,随即一阵大笑,“白公子,你真是天真的可爱,说我不像是坏人?你知不知道我这双手究竟杀了多少人。” 沐家子嗣众多,可最终能即位成为堂主的只有一人,从记事起,她每天的任务便是不断的修习暗杀与处理情报的技巧,毕竟赤月堂是一个靠实力说话的地方,若想让两阁服从,堂主本身就要有过人的实力。 外界的那些传言都是真的,她是沐家的第三个孩子,她杀光了所有的亲族兄弟,甚至还有自己的父亲,不为别的,只为能继承堂主之位,只为了能够好好的活下去。 甚至沐家老太爷也对她说过,“多杀一人,你活下去的机会便会多一分,杀光了所有人,你就能安安稳稳的活下去。” 一个又一个,从一开始的惧怕,到最后的麻木不仁,连她自己都记不得死在手中的究竟有多少人。 而这样一个肮脏的罪人,居然能让白朝然称之为不是坏人。 “白公子,你看错了,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善良,我手上沾染了无数血腥,杀人只为了自己能够活下去,如果这样都能称为好人的话,那么这天底下便不会再有恶人的存在。” 白朝然不知如何反驳,只是略显执拗的坚持自己的看法,“杀人不对,但杀人的未必是坏人,我相信自己的判断。” 这下噎的沐芷涵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如果你实在不愿意说的话,我也不做勉强,你……还有什么心愿的话,也可以告诉我,或者你的……走之后要如何处理……” 白朝然尽量注意自己的措辞,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提起死亡这个伤感的话题。 他略显窘迫的样子逗笑了沐芷涵,有那么一刻,沐芷涵觉得如果能早些认识他,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 “既然如此的话,那就请白公子帮我一个忙好了。” “嗯,你说,我能做到的一定做到。” “我死之后,烦劳白公子把我一把火烧了。” 白朝然不知她为何会提出这样一个心愿,毕竟在他的心里,那样无异于挫骨扬灰。 似看出了他的疑惑,沐芷涵慢慢的解释,“白公子,我在这个世上无亲无故,逢年过节的也没人来看我,留着尸体何用呢?再说,我留在一个地方太久太久了,死后与其烂在泥里,倒不如化成一捧灰,你随便找个地方撒了就好。” “如果你真的希望如此,我会帮你的。” “那就多谢白公子了。” 见她似乎累了,也不知是不是身上受伤的缘故,白朝然大胆的替她解开了绳子,至少,希望在这最后的时候,她能舒服一些。 他挪开一旁的柴火,静静的坐在了她的身旁,小心翼翼的托起她的脑袋,让她枕在自己的腿上。 “白公子,你倒是个好人呢。” 宽大的袍子盖在她的身上,显得她身子格外的单薄,瘦瘦小小的一只就那样蜷缩成一团,让人徒生爱怜。 白朝然对她有太多的疑问与不解,几次想问却都没有开口,因为即便问了她也不会回答,简直倔强的让人头疼。 “如果早点认识你就好了,或许我们可以做朋友,又或者……” 他想了想,终是没有说出后半句。 可沐芷涵却听明白了,“白公子,你喜欢我?” 没料到她竟说的如此直白,白朝然略显尴尬,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不过又觉得这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便点头同意,“嗯,喜欢,应该……是喜欢的,我找了你很久,可一直没有任何的消息,但我确信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居然会在这种身份与情景下见面。 沐芷涵倒是不在乎他这种犹疑的说法,她微微扬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暖暖的笑,“谢谢,谢谢你愿意喜欢我。” 上次和白朝然见面后,白朝然私下派人打探过她的踪迹,这些事自然不会瞒过月阁,也自然入了她的耳朵,没想到,居然是因为这个原因。 她真心的感谢白朝然,至少在临死之前,让她感受到了一丝温暖。 现在的她已经没什么可留恋的了,赤月堂那边已经交代完毕,连慕展云的事也都安排妥当…… 慕展云…… 一想起这个名字,心底又是一阵酸涩。 罢了罢了,想这些又做什么呢,都是将死之人了,何不让自己痛快一些呢。 见她身子弓的更厉害了,白朝然觉得可能是夜晚寒气太重,伸手将她带入自己怀里,谁知却听到了低低的啜泣声。 “你怎么……你别哭啊……” 她这转变有点突然,白朝然有些慌乱不知所措。 也不知为何,他的怀里有种让人安心的感觉,可是为何脑中总是想起那个人,那个人的面容,那个人曾经说过的话,一点一点的全都印刻在了脑海中,想忘都忘不掉。 索性她也不再压抑,干脆哭了个痛快。 直到天边泛起了一道曙光,映射在这小小的柴房中,沐芷涵揉了揉哭肿了的眼睛,抬头第一次认真的看了看白朝然的脸,“放心,我向来说到做到,活着不能罩着你,死了之后保佑你还是没问题的。”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渐渐由远及近,沐芷涵知道自己大限已到,想起过往种种,悠然的笑了。 “白公子,如果有下辈子的话,我还真想喜欢上你这样的人呢……”   ☆、第五十九章 整整两天的时间,慕展云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自从上次得知沐芷涵才是当年那件事的主谋后,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极度烦躁的状态中。即便是出手伤了她,想要凭借如此消除一点内心的愤怒,可这种烦躁却是有增无减,弄得他都不知到底是何缘由。 沐芷涵……沐芷涵…… 他一遍遍的念着这个名字,说不清心底究竟是何滋味。 多年的杀手生涯,足以让他在各种艰难的环境下保持一颗清醒的头脑,否则一念之差,便是生死之分。可这个道理似乎永远都用不到沐芷涵身上,在她的面前,慕展云基本难以控制各种情绪,简直像一个随时点燃的爆竹。 这种情绪的起伏让他很没有安全感,他试着平心静气的捋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可每每想到个开头,便被那种烦躁吞噬殆尽。 当当当…… 三下敲门声打断了慕展云的思路。 “阁主,三小姐请你过去一趟。”是管家的声音,不过最让慕展云在意的还是那个人的名号,“她说没说是什么事?” 管家思忖片刻,认真答道:“应该是黄泉红娘的事,前两天萧阁主向赤阁借了不少的人,就是去协助围剿黄泉红娘,眼下黄泉红娘已死,而赤月堂又是其中的第一功臣,三小姐自然要对赤阁月阁褒奖一番。” “你说什么?!”慕展云急急冲到门前,一把拉开紧闭的门扉,对着管家大吼:“你刚才说什么?黄泉红娘已死?究竟是谁告诉你的?三小姐呢?她现在在哪儿?!” 一连串的发问,让管家有些不知所措。 “快说!还有你刚才说的围剿是指什么!” 管家从来没有见过他发狂的样子,只得小心翼翼的回答:“就是前两天萧阁主曾经过来向赤阁借了十多人,他们就是奉命去围剿黄泉红娘的。” 慕展云仔细想想,似乎有过这档子事,不过他当时心烦意乱的,也没具体问明缘由,便让管家点了人交给了萧天骅。 “阁主,刚刚的是三小姐那边派人传话,说是那夜的围剿十分成功,现如今黄泉红娘已死,请您现在前去主事堂。” 黄泉红娘?已死? 不是沐芷涵一直在扮演这个角色吗,怎么会…… 哦,对了!以她那样的人肯定能想到一个万全之策的,无论是脱身还是替身,她总归有办法把这件事圆满解决的。 现在要过去见她,就是现在,要快! 慕展云也说不清为何,强压住内心的慌乱,急急奔向了主事堂。 主事堂内,萧天骅早早就等在了那里,还未来得及说明情况,慕展云疾步上前,抓住他的衣领质问道:“她人呢!沐芷涵她人呢!” “死了。” 冷冰冰的两个字将他拉回了现实,慕展云失魂的摇着头,急忙否认,“不会的,她怎么可能会死,她那样的人,肯定能想出办法的,不会就这么……” 转念间,他又想起了刚才管家说的事,像是抓着最后的一点希望,又问道:“萧天骅,你在骗我对不对,她没有死,刚刚她还派人传令给我,怎么可能死了。” “你说的没错。”萧天骅扯开他紧攥的双手,沉声回答:“是三小姐传的令,但是沐芷涵死了。” “把话给我说清楚!” “慕阁主请息怒,这事还是由我来说吧。”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从内堂传出,慕展云定睛一看,竟是一个少女款步走来,眉眼间与沐芷涵有几分相似,但似乎小了些年岁。 “我叫沐华清,也算是沐家的孩子,不过是出自旁系。” 慕展云没心思弄清沐家的族谱,只急迫的追问:“告诉我她人呢!” “慕阁主,你一直以来就弄错了一件事。”沐华清幽幽的叹了一声,“三小姐只是一个名号,无论是谁,都可以用这个名号来统领赤月堂。” 慕展云突然想起,曾经沐芷涵问过自己一句:“慕展云,你说你喜欢我,那你是喜欢三小姐,还是喜欢沐芷涵。” 当时他只笑着说这两者没有区别,忽视了她满心的期待。 “你是想说,沐芷涵死了,而三小姐这个名号将由你继承下去……” “没错。” 原来,她一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从此以后,三小姐依旧是那个从不见人的赤月堂堂主,江湖中无人得知她的真面目,而在她的调遣下,赤月堂不仅成为了江湖第一大杀手门派,而且还除掉了黄泉红娘这个耸人听闻的神秘杀手,更使得赤月堂的地位无法撼动。 三小姐仍在,赤月堂仍在,只是沐芷涵…… 一想到此,慕展云心中便是无尽的落寞。 那个古灵精怪、看似疯癫却又格外可靠的丫头,竟再也见不到了。 他本想问问萧天骅,在这件事中,沐芷涵究竟有没有给自己留下过一条活路,可仔细想想,或许有过,但那也被他亲手抹杀了。 “慕阁主,姐姐临走之前提到过关于你的事。” 她说:“我这一生注定不属于自己,一路走来,自己都已经麻木了,若说还有什么割舍不下的,唯有慕阁主一人而已。我选择的这条路几乎成全了所有人,若慕阁主怪我没能给他亲手报仇的机会,没办法,只能黄泉再相见了。” “够了,我不想听……” 慕展云朝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不要再说。 “我只是想知道一个答案,现在已经知道了,其他的对于我来说全都无所谓。” 他紧握双拳,指甲深深的陷入手掌,手心一片猩红,“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沐华清看了一眼萧天骅,得到他的认可后,从椅子后面拿出一个小包裹,“这是姐姐留给你的。”她把包裹塞到慕展云的手中,幽幽道:“她给你留下的最后一个选择,打开看看吧。” 那包裹不大,里面仅有三样东西:一些房契地契,一个大宅的钥匙,和可供慕展云使用的、一个新的身份…… 曾几何时,沐芷涵问过他一个问题,“如果你不做杀手,或者说让你重新选择一次的话,你想要过什么样的日子呢?” 那时的他倒是很认真的回答,“也许做个纨绔子弟,也许做个江湖侠客,也可能吃喝闲散的碌碌一生,不论哪种都好,但也只是个假设而已,毕竟你又不肯放我走。” 慕展云看着手中的包裹,眼前渐渐的氤氲一片。 “倒是还想和你好好谈上一次,毕竟还有那么多的话想和你说,现在却没有机会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那是赤阁阁主的令牌,凭它便可调动赤阁杀手为其效命。 “喏,给你了。”像是丢掉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慕展云将令牌随手抛给了萧天骅,“这东西我用不到了,至于如何处理,你自己看着办好了。” …… 离开赤月堂后,慕展云又在城中多逗留了几日。 这天正好是沐芷涵的头七,鬼使神差的,他竟来到了白家的府宅。 当晚的细节他无从知晓,只知道那些人抓到她后,将她留在这里看押了一晚,然后翌日清晨,直接将她处刑。 都说人死之后,魂魄会在故去之地徘徊七日,七日之后才会再入轮回。 慕展云自嘲的笑笑,自己杀人无数,何时竟也会相信这等鬼神之事。 这么想着,脚下却没有停下动作,第二次来到这里,真可谓是轻车熟路,半盏茶的功夫便找到了关押她的那间柴房。 幽暗的夜里,那跃动的火光显得格外刺眼。 白朝然一手用粗树枝勾着火苗,一手不断的往里添着纸钱,嘴上还在说些什么,只可惜他离得稍远,有些听不清楚。 “谁?” 白朝然不会武功,但身后一阵微风拂过,本能的让他回过了头,却见黑暗中一人缓缓走来,正是同样来此祭奠的慕展云。 他并未见过慕展云,下意识以为是贼人光顾,刚要喊人,却见慕展云眸色沉重的看着眼前的纸钱,神情凝重而颓然。 “你是来带她回家的吗?” 他试探着问了一句,慕展云的目光缓缓的落在他的身上,低声问道:“她……现在在哪儿……” “稍等一下。” 言罢,他转身走进柴房,从里面取出了一个白瓷瓷瓮。 慕展云伸手接过,将它紧紧的抱在怀里,那瓷瓮是如此的冰冷,即便是倾尽一世也无法再次将它温暖。 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一样,白朝然缓缓的松了口气。 “本来她想死后就化成灰烟,让我随便找个地方将骨灰撒了就好,可她又说再等等,至少也要等上七天再说,没准会有谁来带她离开。” “还好,她总算等到你了……”   ☆、第六十章 许多年后,人们渐渐淡忘了当年发生的事,无论是赤月堂的兴起,还是有关黄泉红娘的传说,也忘记了在赤月堂最鼎盛的时期,有一位赤阁的阁主远离了那些纷纷扰扰,独自一人离开了名满天下的赤月堂,从此杳无音信。 只是从那时起,江湖上多了一位快意恩仇的侠客,时而三两成群与他人为伴,时而独自行侠仗义扫尽不平之事,有时也会散尽家财救人水火,有时也会扮作宵小劫富为乐。 无人知道他从何处而来,只知这人习惯怪异的很,无论何时,身上总是背着一个不大的包裹,就连睡觉也从不离身。 风起云涌的江湖中,唯有他属亦正亦邪,也唯有他一人,终其一生,尽享快意之事。 …… 乌云遮月,幽静的小巷里黑漆漆的看不清脚下的路,九儿抱着一大包纸钱沿着小巷踽踽独行,最终选定一处略微宽阔的路口停下了脚步。 她拿出火折子用力一吹,随即点燃了一张纸钱,眼看着蜿蜒的火苗越来越旺,九儿便将它扔在地上,一张接着一张的继续向里送着纸钱。 火光映亮了她素雅的脸庞,也映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放心吧,我替你看过了,她这一世过得很好。” “她有一个可爱的孩子,一个疼爱她的丈夫,不用像前世那般操劳,每天都生活的十分惬意,还有啊,她现在肚子里还有一个宝宝,看样子应该快要临盆了,到时候没准凑个儿女双全,那才是人间美事呢。” 说着说着,九儿突然想起了宿命二字。或许前世的亏欠,今生都会用另一种方式来弥补,即便不是当年的那个人,可宿命姻缘这种事,不到最后,谁又能知道究竟是好是坏。 “所以你也别再担心了,争取投胎到个好人家,以前的因果种种,该忘的就忘了吧,毕竟,她也希望你能好好的生活。” 九儿将剩余的几张纸钱全部投了进去,看着那火舌吞卷,将所有的都燃烧殆尽,她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笑着跟他摆摆手,权当是告别,然后头也不回的向小巷深处走去。 这条巷子正是镜花楼后门外的那条,九儿每天进进出出的不知走过了多少次,可今天走着走着,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按理说这小巷子不过十余丈长,就算她走的再慢,凭这些时间也足够走上几个来回的,可现在非但没有到头的意思,就连刚刚天上还能看到的几颗星子,现在却好似被什么东西遮上了一般,周遭黑漆漆一片。 因她对这条巷子十分的熟悉,所以刚刚出来烧纸连个灯笼都没带,现在觉得悔的厉害,要是能有个照亮的东西,总好过自己像个瞎子似的来回摸索。 在她的印象中,这小巷大概一丈多宽,于是她决定先摸索到墙边,再沿着墙行走。她转了个方向,伸手去摸墙壁,结果什么都没有摸到,就仿佛是置身旷野一般,四周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她可是听过鬼打墙的,今儿这叫什么运气,连这也能碰上。 九儿停下脚步,双手合十,嘴中念念有词:“慕展云啊慕展云,好歹我帮你完成了心愿,你也得帮帮我啊,千万保佑我别被哪只不长眼的鬼拐走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在脑中飞快的思考关于对付鬼打墙的方法。 可现在手边没有能照明的物件,而且天空也像是被遮住了一般,也无法用星子辨别方位。 九儿垂头丧气,虽说这种情况一般不会有什么危险,但也不能让她在这里等上一夜吧。或许有谁发现她好久没有回去,能出来找她? 一想到那张冷冰冰的脸,心里又是说不出的滋味。 事实上,自打外出归来,她基本没怎么和主子说过话,每次见面总是觉得格外别扭。况且,即便是放在以前,主子也不会管这种闲事的吧,毕竟都是自己一厢情愿而已。 这么想着,突然发现自己除了等到天亮以外,似乎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 九儿认命的叹了口气,还好,最多也不过三个时辰而已,她干脆打算找个地方坐下来等着,岂料没走几步,突然闻到一股子腥臭的味道。 这味道……有点像是腐烂的水草。 九儿觉得事情不妙,好像有点超出自己的预料,也不敢再继续等下去,她突然想起自己怀里还有火折子,虽说不是很亮,但好歹勉强能当个照明的。 她将火折子重新吹亮,看着一点点燃起的火光,心里多少安慰了一些。可下一刻只听刺啦一声,就像是冷水淋在热炭上,瞬间将火折子熄灭。 四周不知何时起了一层薄雾,水汽蒸腾的濡湿了衣衫,九儿紧紧的握着手中的火折子,颤着身子一点点的向前摸索。这时,脚下又是哗啦一声,竟踩到一个水坑。 九儿欲哭无泪,刚要抬脚,突然脚踝处微微一痒,好似被什么东西抓到了一样。 “啊!!!” 她大叫一声,急忙挣脱了那个东西,发了疯似的向前冲。 这情形,莫不是遇到了传说中的水鬼! 传说水鬼死后是要找人替身的,否则将永远困在水中无法转世投胎,自己这是走的什么背运,连这都能遇到!况且她不记得这巷子里有什么能淹死人的地方,别说水井,连个水盆都没有,那这水鬼又是从何而来,莫不是跋涉万里就为了找她当替身的?! 九儿根本制止不了脑中那些惊恐的念头,她越想越怕,脚下狂奔不止。可人的体力终究是有限的,再怎么恐惧也经不住这么大的体力消耗,她足足跑了小半刻的时间,最终累的瘫倒在地,腿肚子直打颤。 不行了不行了,这么下去还没被鬼抓去,自己就先要累死了。 这时,不远处又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声响,吓得她顿时浑身僵硬、汗毛倒竖。 “谁呀……”她颤着声音,试探着问了一句,结果无人回答。 那声音窸窸窣窣的,好似有人踏在水上,听着那声音一点点的接近,九儿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鼓足勇气冲着那方向大吼:“我说你脑子有病啊!你找替死鬼干嘛找上我!我招你惹你了啊!” 脚步声微微一滞,片刻后,又重新朝她这边走来。 “你耳聋是不是!我说的你听不到啊!” 脚步声未停,与此同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你喊什么。” 随着这声疑问,九儿顿觉身周一阵清风拂过,原先的黑暗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再细细一看,眼前还是那条熟悉的小巷。 “主子,你怎么来了。” 一见到他,九儿像是见到了亲人一样,刚才的恐惧与委屈一股脑的涌了上来,也不顾二人的身份与这些天相处的尴尬,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双臂紧紧的抱住他。 感受到怀里微微颤抖的身子,主子眉头微蹙,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将她推开,可迟疑了一下,又放弃了这个打算。 “我听到你在巷子里叫喊,就出来看看。” 听他提到刚才的事,九儿立刻跟他汇报:“主子,这巷子里闹鬼,好像还是个水鬼。” “鬼?” “没错!”九儿拼命点头,又仔仔细细的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叙述了一遍。 主子想了想,却否决了她的想法,“不会的,鬼魂自带阴寒之气,如果真的有鬼魂出没,我没理由感觉不到。” “可是我刚刚真的遇到了鬼打墙,那鬼还抓了我一下!” 可主子看到的却和她截然不同,“我出来时只看到你躲在巷子尾大叫,没有你说的鬼打墙,也没有踩到什么水洼之类的,更没有听到你所说的窸窸窣窣的声响。” “但我真的……” 话说一半,九儿突然对自己刚才经历的产生了怀疑,没理由那么奇怪的事情只有自己才能感觉到、而主子却对此一无所知。 看着他冷冰冰的面容,九儿觉得自己再多说什么也是白费口舌,于是干笑一声,借此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那可能真的是我看花眼了,没事了,我们回去吧。”   ☆、第六十一章 这段时间,主子的身体似乎一天比一天差,九儿按例每天都会去石室陪他,不过以前都是见他忙来忙去的不理人,现在反倒是他躺在小榻上歇息,九儿来来回回的为他端茶送药。 九儿又想起了他上次生病的事,那时也如这般,他静静的安睡,自己坐在一旁默默的守护。同样,这次当她发现异样的时候,也是第一时间通知了竹澈,竹澈回信说自己有事在身,要来也得过些时日,之后又唠唠叨叨的写了一大堆无关紧要的,信尾依旧写了一句:吃药就好。 看着手中满满一碗黑漆漆的药汤,闻着那略显苦涩的味道,九儿不自觉的皱了皱眉。 这药似乎只能暂时恢复他的精力,却无法彻底的根治病症,否则主子也不会每天都近乎昏睡,即便是清醒的时候也很难提起精神。九儿隐隐的有些担心,她很怕再这样下去,主子真的会长睡不醒,可她又不像竹澈那样懂得医术,能做的事情也只是寸步不离的照顾,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自从主子生病后,九儿可谓是身心俱疲,眼看着又到了熬药的时间,九儿伸手替他掖好了被子,也不管他是否能听见,小声叮嘱道:“主子,我出去一下,一会儿就回来,你好好休息。”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小院,正待去熬药,却突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 是那种腐烂水草的味道。 那晚的记忆再次涌入脑中,九儿浑身一颤,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随即转头就要跑回石室。 叮铃…… 一声清脆的铃音传入耳中。 叮铃,叮铃…… 两声,三声……突然间,屋檐翼角上的铜铃犹如发了狂一般,狂躁的铃音直冲入耳,仿佛炸雷似得摄人心魄,震的人头痛欲裂。 九儿死死的捂紧耳朵,可那铃音却怎么也隔绝不断,她痛苦的弓起了身子,眼看着脑中意识趋于涣散,脚下一软不由得向后跌去,却意外的陷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下一刻,一双冰凉的手覆上她的耳朵,那让她痛苦不堪的铃音瞬间消散。 “没事了……” 主子的声音略显虚弱,可传到她的耳中却有一种安定的力量,即便她知道事情只是刚刚开始,接下来可能会是一场暴风骤雨,但如此依靠着他坚实的怀抱,让她觉得格外的心安。 “主子,是那天的水鬼。” 话音刚落,还未等主子作答,又听咣当一声响,似乎是小二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急急忙忙的从前面跑了过来,却不小心踢倒了门边的水桶。 “我的阎王爷爷,这是什么个情况。” 小二瞪大了眼睛,急急扫过了整个院子,左看右看也没发现有哪里异常,他搔着脑袋喃喃道:“奇了怪了,莫不是镇魂铃出了问题?” “都和你说了好几次了,能不能认真点!” 掌柜的一边骂着一边走到近前,他先是看了一眼主子那边,确认二人无事后目光又转向了小二,突然间抬手就是一个爆栗,打的小二哀嚎不止,“掌柜的你打我作甚!” 他使劲揉着挨打的部位,试图减缓一下疼痛,然后不解的看向掌柜的,显然还未能理解自己因何挨打。 “还说没问题!你眼窝里那俩孔是出气儿用的吗!” 顺着掌柜的指的方向,小二眯起眼睛仔仔细细的盯了几眼,只见那边墙角隐隐的有渗水的迹象,就像是下雨天不小心淋湿的一样。 “哎,掌柜的你眼神可真好。” 小二嬉笑着夸赞了一句,随即眼中寒芒突现,他念了个诀,竟从虚空之中扯出一条锁链。 “好久没遇到了,正好拿你开开荤!” 言罢,他用力一挥,那锁链犹如长蛇出穴,直奔目标而去。几乎是眨眼间的动作,一声轰隆巨响惊灌入耳,细细听来其间又隐藏着一声极低的哀嚎,随着那声响,霎时间四周水汽蒸腾,那团水雾嗖的一下落在了另一侧的墙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凝成了人形。 “哇……”小二紧紧的盯着那边,眼冒精光,“掌柜的你快看,这鬼长得好漂亮啊。” 精致的面容,惑人的腰身,再加上一身异族的装扮,更显别样风情。尤其是那对□□在外的双脚,不仅小巧白皙,左脚脚踝处还有一串精细的银铃,微风拂过便是一阵清脆悦耳的铃音,仿佛能涤净一身的疲惫,令人心旷神怡。 忽略掉一脸痴迷状的小二,掌柜的神情严肃的问道:“姑娘如何称呼。” “青娘。” “来此何事。” “拜访镜花楼之主。” 青娘冷冷的看向掌柜的,眼睛又瞥向小二手中的锁链,“我无意伤人,但这镜花楼四周设有镇魂铃,无法靠近才会出此下策。” “我如何信你。” “你可以问问这位姑娘。”青娘指向依旧躺在一边的九儿,“我若真想伤人,恐怕她早就成了替死鬼,她现在还好好的活着,就是最好的证据。” 因着镇魂铃的影响,九儿脑中浑浑噩噩的,还未理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却听青娘把话头递给了自己。 “九姑娘,你之前遇到过她?” “嗯。”九儿乖乖的承认。 掌柜的继续问道:“她可曾害你?” 九儿缓了口气,细想了想那天的情形,发现青娘所说的也算属实,毕竟自己被困的不是一时半刻,她若想下手的话,恐怕自己想逃都逃不了。又或者如她所说,她无法靠近这里,所以可能是想要附在自己身上,后来却被主子打断。 不过他们口中的镇魂铃是怎么回事?小二手中的锁链又是什么? 九儿还没从刚才的刺激中恢复过来,脑袋一想事情便又疼的厉害,她皱紧了眉头,强撑着回答:“没有,她并未害我。” 掌柜的满意的点点头,又转向主子,似乎要询问一下他的意见。 “放她进来吧。” 得到同意,掌柜的广袖一挥,霎时间所有镇魂铃仿佛有了感应一般,那刺耳的响声齐齐停下,四周又恢复了安静。 镇魂铃本是凭借铃音抵御鬼魅的法器,铃音一止,青娘便再没了阻碍,她纵身一跃轻巧的落入院中,嘴角一抿露出了一抹极淡的笑容。 “多谢二位鬼差大人。”   ☆、第六十二章 鬼差? 九儿听到这个称呼当即看向了二人。 感觉到她询问的目光,小二对着她讪讪一笑,挠头尴尬的解释道:“九姑娘你别生气,这事真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咱也是被逼无奈啊。” 冥界有冥界的规矩,既然是彼岸之人,自是不能随意行走于现世。虽然小二和掌柜的留在这里也是奉命而为,但毕竟身份特殊,若是被人知晓容易出乱,所以能隐藏的还是会尽力隐藏,知道这件事的人也是越少越好。 而青娘之所以认出二人的身份,乃是看到了小二手中的锁链。 那锁链名为锁魂链,是鬼差拘魂专用的法器,若是被它拴到,任凭你法力再过高强,也无法挣脱它的束缚。 九儿缓缓垂下眼帘,苦笑一声,叹道:难怪呢,如果他二人是鬼差的话,那么之前许多事情便有了缘由。 几年前她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还十分好奇,这掌柜和小二也是两个怪人,毕竟主子从来不管事,能在这种情形下还尽职尽责的还真是罕见。 原来他二人竟是替主子传递消息的鬼差。 魂铃的影响已经消去了不少,九儿不再留恋的从主子怀里挣脱出来,她掩去脸上的疲惫,对青娘笑道:“不知这位姑娘找我家主子有何事?” “我想找人。” 还未等九儿作答,主子冷冷的回了一句:“妖物鬼魅之事,请去水月阁。” “水月阁帮不了我。”见主子没有弄明白自己的意思,她继续解释道:“我听闻这里有一面铜镜,可以连通阴阳,我想看看当年事情的真相。” “恕在下帮不了你。”主子断然拒绝,朝九儿吩咐了一句便要回石室。 “等等。”青娘急急叫住他,不甘心的说道:“你为何不愿帮我,或者你有什么条件,能做到的我都会答应你。” 主子不去理睬,眼看着都踏进了书房,九儿觉得实在有些不好意思,便对青娘解释道:“姑娘,我家主子最近身体不太好,请你多多体谅。再者,主子说帮不了你一定有他的道理,姑娘不妨按照主子的提议去水月阁试试看。” 青娘的目光重新落到了九儿的身上,回想起刚才的情形,脑中转瞬间形成了一个新的主意,“不知这位姑娘以前可曾对镇魂铃有所反应?” 问题刚问出口,九儿还没等回答,主子的脚步便停了下来。 他回头看向青娘,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九儿并未注意到主子的异样,她倒是很认真的思考起青娘刚刚提出的问题,“好像没有吧,记得我刚到这里的时候……” “我可以帮你。” 主子张口打断了九儿的回忆,他转过身来面向青娘,眼中寒芒不减。 青娘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但她寻找了这么多年,绝不能在这里露了怯,于是眼神更加坚定的回看过去。 “我可以帮你,但你得答应我两个条件。” 声音飘飘渺渺的传到耳边,仿佛微风送来的细语,见周围的人依旧不解的看着二人,似乎是并没有听到刚才那句话,青娘恍然大悟,原来主子用的是别人听不到的密语,除了限定之人以外,其他人根本不知道二人说了什么。 她试着在脑中回道:“只要你能帮我,能答应的我都答应。” 这方法显然有效,未等片刻,主子那边又回了话,“第一,忘记你刚才和九儿说过的话,有些事情并不需要她知道内情。第二,待到你的事完结,替我去查明一件事……” 九儿自然不知道二人私下里说了什么,只是看着眼前的二人相顾无言的状态,莫名的有些不舒服,她小心翼翼的拽了拽主子的衣角,问道:“主子,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现在去和她说一下规矩。” 他指的是镜花楼的规矩,九儿自然听得明白,只是这转变的有些突然,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那好吧,主子你先去休息。”九儿认命似的应承下来。 她私心想让主子多休息一会儿,怕二人的谈话打扰到他,于是便把青娘带回了自己的卧房。 九儿习惯性的拿起茶壶就要为她添茶,可一时间又想不明白,鬼能喝茶吗? 看着她略显纠结的模样,青娘笑道:“不用麻烦了,我不喝这些。” “哦哦。”九儿吐了吐舌头,又将茶壶放回了原处,“这位姑娘,你可以把你的事情先和我说说,然后我再告诉你那铜镜的事。” 一想到当年的事,青娘神色渐黯,“如你所知,我是一个水鬼,后来因为修炼了一些法术,所以才能在不用替身的情形下逃脱束缚。那时,有个人一直陪在我身边,突然有一天,他消失不见了,我去了很多地方,问过很多个人,但都说没有见过他。后来,我听说了镜花楼的事,于是便想着过来试试,也许能就此找到他的下落。” “可开启铜镜需要你的记忆,记忆一旦被主子取走的话,你很可能就此忘掉以前的事。” “没关系。”青娘回答的如此干脆到让九儿大吃一惊。 “我只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和他现在的下落,至于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额,那好吧……”九儿尴尬的挠挠头,第一次见到如此果敢的女子,还真不太懂得如何应付。 九儿清清嗓子,严肃道:“我现在就和你说说那铜镜的事。” 以前都是她和主子二人在场,有什么事都交给主子处理就好,可这次与以往不同,开启铜镜时青娘也在,有些需要注意的事必须让她知道。 “那铜镜可谓是阴阳二界的大门,所以开启之后会蒙蔽人的感官,即便是发生了什么危险自己也可能察觉不到,到时候不论在里面看到了什么,你一定要听主子的话,千万不要擅自行事,否则出了差错,很可能就此困在里面再也无法逃脱。” 青娘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她默默的看了九儿一眼,却又笑着应道:“放心,说了只是看看而已,再说了,都过去了那么久,计较什么也没意义。又或者,他是故意不想让我知道他的消息,于他而言,也许现在的我只是个累赘而已。” 九儿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也就无从安慰。 规矩说的差不多了,她本想直接带青娘去石室,可一想到刚才的事,心里总是痒痒的不舒服。 九儿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确定无人之后,朝青娘招了招手示意她靠的近些,然后将声音压到最低,问道:“能不能告诉我刚才你到底想说什么?就是关于镇魂铃还有我的,为什么你一提到这件事主子就会同意帮你呢?” “谁知道呢,那样的怪人连你都看不透,何况是刚刚见面的我。至于你说的镇魂铃一事,我也是突然想到才问的,本想从你这里打听出一些能让他松口的把柄,谁知道他自己先同意了。” “真的?”九儿将信将疑。 “当然是真的,我和你又不熟,骗你干嘛,对我又没有什么好处。” 九儿细想想,觉得她说的还算有几分道理,主子的心思任谁都猜不透,又不是一次两次了,自己也没必要大惊小怪的。至于那镇魂铃,以后找机会去主子那里试探试探,说不定能骗出一些话来,像是上次自己能看到印记一事,主子不也是跟自己说明了情况吗,这次没准也是同样的原因,是由于跟那铜镜接触的太多,自己才会出现一些奇怪的问题的。 “那好吧,如果你没什么想问的话,我现在就带你过去,不过我刚刚说的你一定要记住,千万千万要记住啊。” 青娘点头答应,“别担心,过去于我而言,不过是一场梦而已,即便是不愿醒来,但也终要面对现实的……”   ☆、第六十三章 时值三月,春寒料峭。 可人们早已换下了厚重的冬衣,一个个精神抖擞,甚至有的拖家带口,手里还拿着高香供果,正向着山顶的庙宇进发。 这是一个很小的村落,村子依山而建,村里的人在山上开垦了一些土地,平日里辛勤耕种,虽说不算十分富裕,倒也能够自给自足。 老一辈的人常说,这山上是有神仙的,山顶的那座庙宇就是神仙的住所,所以每年人们都会挑在春耕之前上山去拜一拜,乞求一年风调雨顺。 这个传统一直延续了下来,不过说来也怪,村子里确实从未出过什么天灾,每年的收成也是不错,人们对神仙一说也就越发的深信不疑。 庙宇之中烟雾缭绕,人们虔心的跪拜,恭敬的奉上供果,再随口念叨几句早已备好的说辞,模样十分的虔诚。 一面容清秀的年轻男子横卧在供桌上,以手支颐,嘴角微微扬起,笑意斐然的看着祭拜的村民。他伸手勾来一个红通通的贡果,放在鼻子下面轻轻嗅了嗅,瞬间一股香甜的味道充斥了整个鼻腔。 “看来今年的收成真是不错,也好,可以交差了。” 他在供桌上自顾自的叹着,村民却好似没有看见一般,还在焚香跪拜。 “多谢你们的供奉了。”他展颜一笑,然后懒洋洋的起身,广袖一挥,又勾走了几枚贡果,转身去了山神庙的后面。 庙宇后面是一个不大的湖泊,村子里的人都叫它青湖,至于这名字的由来已经没人说得清了。湖边不远处树冠葱茏,那男子一个翻身飞到离湖面最近的一根树杈上,动了动身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在了那里,一副慵懒闲散的模样。 “看到没有,别总说我是个不着调的神仙,村子里的人对我这么敬畏,说明我还是很尽职尽责的。” 那声音说大不大,正好能够传到湖底。只见波光潋滟的湖面上,水纹渐渐散开,一妙龄女子款款而来,她赤脚踏在湖面,脚踝处挂着一串银铃,清脆悦耳的铃音幽幽传来,让人心里格外明快。 听到男子张口说话,她欣长的眉毛微微皱起,露出了一个十分厌恶的表情,“别以为有几个人祭拜你就能说明什么,不过是个狗屁神仙而已!”说完,她又像是不解气一般,恶狠狠的补了一句:“不对,连狗屁都不算!” 见她如此,男子倒也不恼,只是默默的叹了口气,“青娘,你又调皮了。” “别叫我名字!”青娘气的厉害,狠狠的丢了他一记眼刀。 青娘是这湖里生出的地仙,而他是这里的山神。山神有管理地仙的权利,用言灵便可以控制他们的行动,所以说,地仙是最怕被他叫名字的。 “好好好,我不叫你名字。”他懒懒的动了动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真拿你没办法,只是叫个名字而已,用得着生气吗。要是你觉得不公平的话,也可以叫我名字,我叫修辰,你可千万记住了,我叫修辰。” “你爱叫什么叫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没事回你的庙里待着去,别总过来烦我!” “庙里太闷了,还不许出来透透气?再说了,我才是山神,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管得着吗。” 青娘被他堵得无话可说。 见她气鼓鼓的模样,修辰倒是十分的得意,毕竟这山里实在是□□静了,有个人陪着吵吵闹闹的,生活也丰富了许多。 况且口舌之争,他就从来没输过。 “接着。” 青娘一个晃神,突然瞥见一个东西朝自己这边飞来,她本能的伸手一接,发现竟是一枚贡果。 “今天刚送来的,味道不错。” 虽说地仙不用吃这些东西也不会有饥饿感,但偶尔满足一下口腹之欲也是不错的选择。 何况还是这个狗屁神仙送来的,跟他还客气个什么。 青娘把那果子想象成了修辰,于是毫不犹豫的、恶狠狠的咬了一口,顿时嘴中甘甜四溢,别说,味道还真是不错。 修辰依旧趴在那根树杈上,看她下口一口比一口狠,问道:“喂喂喂,那果子招你惹你了,至于像咬杀父仇人似的咬它吗。” “用你管。” “哦?不用我管用谁管?嗯?青娘~” 听见又被他叫了名字,青娘三口两口的把手中的贡果啃了个干净,然后将果核对准了他,岂料准确度太差,咻的一声后,那果核顺利的消失在了密林深处,连他的边儿都没擦到。 “啧……练了这么多年还是这么差,真是找不出比你还笨的了。” 青娘撇撇嘴,准备不再理他。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小心思,修辰懒洋洋的问道:“不理我的话可就没有故事听了。” 这话总算有了点效果,青娘略显不满的看着他,“别总拿这个来威胁我。” “那你听是不听?” “……听。” 青娘是这湖里的地仙,根本走不出这个湖泊,她在这里待得太久太久了,如果不是修辰过来陪她说说话,估计都要憋出病来。 而修辰是这里的山神,能和她说起的也无外乎是这山里的事,或者村子里的家长里短。可即便是这些,对青娘来说,也是聊胜于无。 见她乖乖的听话,修辰也就不再和她斗嘴,仔细想了想,跟她说起了今天听到的事。 “村东头老李家的母猪前几天刚刚下了崽儿,一窝整整十二只,长得是又白又壮,可把一家人乐坏了,如果运气好的话,没准明年的贡品就有烤乳猪吃了。” “还有二蛋家的狗把李四家的鸡给咬了,现在两家正闹得不可开交,李四一口咬定是二蛋没有管好自己的狗,二蛋却说是他家的鸡先跑过来的,总之现在是吵的一团糟,估计还得说上个把月的。” “最后就是……”修辰得意洋洋的笑着,“村民说今年可谓是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这些可全都仰仗于我这个法力无边的山神大人,希望我明年也要继续保佑。” 本来一开始还听得好好的,结果最后这段话一出来,青娘嘴中顿时蹦出了几个字:“不、要、脸。” 修辰已经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我觉得村民们说的还是很有道理的,你如果不信的话,也可以求我保佑保佑,说不定我就真的法力无边,把你那不灵光的脑子治好了呢。” 青娘本来已经气消,听他这么说,心里的火气噌的一下又冒了出来。 她心中忿忿,刚要转身回去,一个不经意瞥到了湖边飘着的几根嫩绿青芽,应该是他刚才不小心剐蹭下来的,正好落到了湖里。 “别把脏东西往我这儿丢!”说着,她水袖一挥,湖面立刻泛起了巨大的波浪,啪的一声响,连带着那几根青芽,浪头狠狠的拍在了树上。 修辰身子一颤,差点没被她直接从树上拍下来,“脾气还真大,女人总发脾气可是会变丑的。” “我丑不丑关你什么事!” “怎么就不关我的事呢,变丑了可就没人要了。”他的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看在青娘的眼中,只觉十分的碍眼。 “那也与你无关!”言罢,青娘再也不去理会他。她指尖虚空划过,湖面顿时分作了两半,露出了一条甬道。她沿着那条甬道,慢慢地沉下湖底,蒙头睡起了大觉。   ☆、第六十四章 这天,青娘悠闲的躺在湖底。身下的鹅卵石光洁如玉,时不时游过的鱼儿穿梭在水草之中,吐出串串的气泡,看着这几百年未曾改变的环境,一时间,心底竟然有了莫名的冲动。 好想出去看一看…… 可她是这湖里的地仙,根本走不出湖泊半步,若想离开的话,除非修炼成真正的神仙,羽化飞升至上界,那样就不用再困在这里了。 不过具体的应该怎么办呢? 青娘一头雾水,心里正犯嘀咕,突然听见岸边传来了脚步声。 按理说这地方偏僻的很,就算是村子里的人,除了春耕之前过来拜祭,其他的时候也绝对不会到这里来。 会是谁呢? 好奇心作祟,青娘缓缓的浮上了水面。 岸边是一个年轻的男子,眉眼生的十分俊俏,尤其那一双惑人的桃花眼,只看上一眼仿佛就被勾了魂去,再衬着一身绯色衣袍,领口微敞,更显妖娆。 他手中拿着一个牛皮做的水袋,正蹲在湖边装水,似乎是听到了湖里的声响,抬眼看向了青娘所在的方向。 青娘讶然,因为她发现自己居然和那名男子对上了眼神。 “你是这里的地仙?”男子好奇的看着青娘。 “是。”一时间,青娘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毕竟这么长时间以来,除了那个狗屁山神,再没人能和自己说上话。 “你……是谁?” 男子愣了片刻,随即浅浅一笑,“你这地仙可真有意思,怎么连话都说的支支吾吾的。” 他拿起牛皮水袋,仰头灌了一口,嘴角溢出的水顺着胸膛滑落,从那微敞的领口,隐隐的能看到里面一抹诱人的线条。 “我叫泓宣,是个狐妖,今儿碰巧路过这里,看见有个湖,就添些水,顺便歇歇脚。” 青娘一听他是从外面来的,立马就来了兴致。她浮出水面,几步跑到了湖边,“那你怎么会来到这里,外面都有什么,好玩吗?” 泓宣不解的看着她,目光之中甚至闪现出一丝怜悯。 “你从没出去过吗?一直待在这里?” 青娘老老实实的点头,“我是湖里生出的地仙,走不出去的。” “原来是这样……”不知道为什么,泓宣像是突然来了兴致,他笑眯眯的,语气很是和善,“那好,我就给你讲讲外边的事。” 整整小半天的时间,塞北大漠,江南雪原,泓宣给她讲了许许多多的所见所闻。 “这山的外面是一片更广阔的天地,不仅有村落,还有许许多多大大小小的城镇,里面住着各种各样的人,像是达官贵人、贩夫走卒,每天街道上人来人往的,好生热闹。” “我还曾去过塞北的大漠,那是一个你绝对想象不到的地方,在那里没有水没有食物,有的只是漫天的黄沙,偶尔还能看到露在沙子外面的尸骨,简直就是一片死寂之地。” “还有茫茫的雪原,入眼就是白茫茫的雪,那里天寒地冻的,连哈气都能冻住,万一不小心睡在那里,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 “还有呢?”见他停了下来,青娘现出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泓宣讲的那些都是她未曾经历的,甚至连想象都想象不到的,这么精彩的故事,实在是让人欲罢不能。 “都这么晚了。”泓宣抬头看看天边的晚霞,红的耀眼夺目,“你要有兴趣的话,我可以明天再来,反正我会在这里逗留几日。” “那好,你明天什么时候过来。”青娘实在是迫不及待,简直恨不得今晚转瞬就过去。 “大概中午吧。”泓宣说着便站起身来,“我先走了。” 他朝着青娘摆摆手,不一会儿,身影便在视野中消失了。 湖边又安静了下来,青娘抱膝坐在湖面上,回想着泓宣给她讲述的一个个故事,越想越出神,连嘴角都不自觉的挂上了一抹笑意。 “唉,都说男人好色,谁想到你也好色,那狐妖不就是生的俊俏些吗,搭上几句话,怎么魂都被他勾走了。”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青娘猛的回过神来,果然,修辰正趴在那根树杈上,满脸不情愿的发着牢骚。 “怎么又是你!”青娘每次见他都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刚才和那狐妖说话可不是这种语气,一脸痴迷状,讨好的很。” “好好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是难听。”青娘不想理他,转身走了几步,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你知道怎么修法吗?” 见他脸色沉了下来也不作回答,青娘不明所以,只当是他也不知道。 “算我问错人了,你要是有那能耐,早就修炼飞升了,也不用困在这里做个小小的山神。” 说完,还鄙夷的撇撇嘴角,眼中满是嘲讽的意味。 “青娘,我劝你别做不该做的事。”他嗓音十分的低沉,青娘从未见过这样的他,一时间脑袋有些发懵。 “你凭什么管我。”青娘赌气的顶了一句,“你跟我什么关系,凭什么干涉我的事。” “什么关系?”修辰脸色沉得骇人,他纵身一跃,轻巧的落在湖面上。 看着他一步步朝着自己逼近,青娘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她本能的后退,可她走不出这湖,最后竟被他逼到了一个角落里。 “你你你……你想干什么……” 修辰微微低着头,一改往日懒散的模样,神情严肃的说道:“青娘,我是这里的山神,这山上的一草一木都是我的,包括你。” 青娘从未如此近距离的看过他,没由来的脸上有些微微发烫。 “男女授受不亲,你离我远点。” 说着便要去伸手推他,谁知却被他反手握住,“现在才说这个是不是有些迟了。” 言罢,他趁青娘恍惚之际,迅速的低头在她嘴上轻轻的啄了一口。 “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要随便和别的男人说话。” 说完,他一步步踱回岸上,临走之前,还特意看了看青娘,见她脸上的红晕还没有散去,又是狡黠一笑,抬手点了点自己的嘴唇,道:“现在不亲也亲了。” 青娘呆愣愣的站在原地,好半天才缓过来,可修辰早就不知去向。她气的直咬牙,跑到湖边,朝着修辰离开的方向,大声骂道:“狗屁神仙,谁是你的人!老娘只当做被畜生咬了一口!” 声音在空荡荡的林中不断的回响,走了没多远的修辰自然是听到了这句话,他无奈的耸耸肩,“畜生?哪里有我这么善良的畜生。自己捡到宝了还不知道,真是个蠢女人。”   ☆、第六十五章 翌日正午,泓宣如约前来。 青娘兴奋的一宿没睡,她等了整整一个上午,待到看见泓宣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时,几乎是一跃跳出水面,心情明快的好似那悦耳的铃音。她急急挥手打了个招呼,三两步跑到他的面前,正兴致盎然的准备听他讲故事,谁知一个不速之客也搀和了进来。 “青娘,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好歹来了客人,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修辰以手支颐,慵懒的躺在湖面上,睡眼惺忪好似刚睡醒一般。他一副索然无味的样子,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问道:“你就是那个狐妖?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进山得到我的允许了吗?” 青娘在一旁不断地朝他使眼色,见他不理自己,又偷偷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可也是被他直接无视掉,气的她咬牙切齿。 泓宣看着眼前二人暗潮涌动,也听出了修辰的敌意,只得低眉赔礼,“泓宣到此却未曾拜过山神,的确是我考虑不周,还望山神海涵。” 修辰朝他摆摆手,继续提醒道:“你的确考虑不周,不过考虑不周的并不单单是这一点吧。” 泓宣一惊,下意识的抬眼看向他,却发现他依旧是那副睡不醒的模样,惺忪的睡眼中平淡无痕,似乎只是不经意的一句话,可为何听起来却是别有意味。 一时间,他有些拿捏不准这山神究竟是何意图,为今之计,倒不如暂避锋芒。反正他也不差这点时间,这山神又不能时时刻刻都守在这里,现在还是先弄清事情的原委,到时再实行自己的计划也不算迟。 “看来山神对我有所误解,既然如此……”泓宣凤眸微阖,露出了一个无比妖冶的笑容,“我还是等山神气消了再解释为好。” 说完,不顾青娘满脸的错愕,直接转身离开。 眼看着要听的故事打了水漂,想起自己白白等了一宿,气的青娘一拳砸向他的肩膀,“喂,你到底想干嘛!” “不想干嘛,单纯的不想看见他而已。”修辰起身整理衣袍,然后抻了个懒腰,扭扭脖子,又活动了几下手腕。 “我还单纯的不想看见你呢,你怎么就不在我眼前消失啊!” “消失是不太可能,不过……”他俯身看向青娘,指了指自己的嘴唇,暧昧道:“你要是真看我厌烦,也可以咬我呀。” 青娘一听,脑中突然涌现出了让她很不愉快的记忆,脸上腾地一下红了起来。想到那天他做的“好事”,青娘死死的盯着他,咬着牙一字一句的骂道:“你个畜生!”说完,像个发狂的小兽一样,瞬间朝修辰扑了过去。 修辰惊觉事情不对,连连后退了几步,几乎是逃命的速度窜到了岸上。 青娘被恼怒冲昏了头,丝毫没有注意到他已经逃离了自己可控的范围,结果眼看着就要抓到修辰,身后突然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着她,往后一带,便重重的摔回到了湖面上。 青娘摔得头脑有些发懵,又听见岸边传来的咯咯笑声,顿时觉得满心委屈。 托生在哪里不好,怎么就到了这里,还偏偏遇到这个狗屁神仙! 修辰站在岸边笑了好一会儿,见她四仰八叉的躺在那里,嘟着个嘴也不跟自己吵架,肯定又是生气了,想了想,也就不再去扰她。 毕竟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循着泓宣的气息一路追了过去,碰巧泓宣并未走远,又似乎是为了等他特地放慢了脚步。 “你算准了我会追过来?” “岂敢岂敢,我怎么敢擅自揣测山神大人。”话虽如此,但泓宣的眼中却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意外。 “狐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些什么主意,把你那点小心思都收起来,虽说我只是一个小小山神,但也容不得你在这里放肆。”修辰双眸微眯,刚刚那股惺忪的睡意全然不见了踪影,此刻的他就像是一个正在窥伺猎物的野兽,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泓宣不答,依旧笑眯眯的看着他,只不过眼中的寒意越来越甚。 狐妖擅于媚术,可吸人精魄,并以此增添自身的修为。但世人大多不知,对狐妖来说,最好的并不是人的精魄,而是修成人形的地仙。 与凡人不同的是,地仙本身拥有法力,吸食之后可将直接他们的法力转化成自身的修为,所以地仙的精魄才是他们最好的食物。况且在仙家之中,地仙属于下下品阶,甚至不会录入仙籍,在六界之中与游荡的孤魂无异,即使地仙被人杀掉,也不会有人多加追究。 只不过地仙的存在少之又少,像泓宣运气这么好的,实在是屈指可数。 初见青娘,泓宣便做好了打算,只是碍于修辰的存在,亦不好直接出手。泓宣只是偶然路过此地,并不想多惹事端,思来想去才决定哄骗青娘与自己离开。 谁承想,青娘竟无法离开这里的湖泊。 泓宣左思右想,始终没有想明白这是为何,不过他也没那心思去做深究,所以就决定先下手为强,结果今儿到了湖边才发现,修辰早早的就守在了那里,自己根本没有机会下手。 “山神大人,你似乎管的太多了,何苦因为一个地仙闹得不愉快。假以时日,你总归是要飞升的,到那时,这档子闲事又有谁来管呢?” “以后是以后,可现在我是这里的山神,这档子闲事我自然要管。” 说着,修辰手掌缓缓张开,夺过地上的一根树枝牢牢的攥在了手中。 还未等泓宣多作反应,只听唰的一声响,那根树枝瞬间擦着他的耳边飞了过去,深深的钉在了身后的树干中。 殷红的血液丝丝渗出,耳边的痛感是那样的真实。泓宣看着眼前这个完全探不出修为的男人,心底竟莫名的生出了一丝恐惧。 “刚才只是打了个招呼,若你还想打她的主意,下一次,那根树枝会准确的插在你的心口。” “是吗?真是有趣啊,好久没有遇到这么有趣的人了。” 泓宣抬手拂过耳边的伤口,修长如白玉的手指上沾染着一抹刺眼的红,似乎是这血腥气唤起了心底最原始的*,他轻轻舔舐着指上的鲜血,惑人的眼波流转,显得愈发妩媚。 “我吞噬过许多凡人的精魄,只可惜总觉得味道上差了些什么,如今老天总算待我不薄,让我来到这么个有趣的地方,真是绝妙的际遇。” 说完,那种惑人的姿态转瞬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的眼角现出一丝血红,整个人杀气腾腾,“我还没有试过山神的精魄呢,不知道滋味如何!” 话音刚落,修辰只觉身周层层黑雾泛起,瞬间的功夫,眼前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这是那狐妖设下的眼障,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雾中根本什么都看不到,若想出去,只能打败那只狐妖。 于是他闭上了眼睛,凝神静气把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到了听觉上。那微弱的风声,还有极其细微的脚步声,可是声音悉悉索索的根本分辨不出位置。   ☆、第六十六章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修辰一直苦于破解之法。 他试着向前踏出几步,可那窸窣的声响仿佛也有了感应一般,一直追随左右,和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打不过我就要把我困死在这里吗?” 回答他的是一声极度魅惑的笑声,随即身周的浓雾似乎散了些,这时,修辰感觉周围似乎多了个人,紧接着一股惑人的脂粉气渐渐萦绕四周,扰的人意乱情迷。 “山神大人~” 柔若无骨的双手缓缓的攀上他的肩膀,那股脂粉气越来越浓烈,修辰反手一挥,身后的气息瞬间消失殆尽。 “山神大人怎地如此不解风情~” 这次声音是从正前方传来,柔柔媚媚的仿佛要酥到了骨子里。 “狐妖,单凭这点小把戏就想赢?你也未免太小看我了。” “泓宣岂敢,只不过山神大人实在是不解风情,无奈之下才会出此下策,还望见谅。不过如果山神大人同意交出那个地仙,我便立刻散了这眼障,这样对你对我都有好处。” 虽说泓宣声称要吞了修辰的精魄,但也只是一时之快,山神不同于地仙,若就此灰飞烟灭也会给他带来很大的麻烦,何况他也没有十足的信心彻底打败修辰。 “我说过,别再打她的主意。” 又是一阵清媚的笑声,幽幽的在四周回荡,“山神大人现在自身难保,居然还有心思去管那个女人,此情此意,实在令泓宣钦佩。” 眼前的黑雾越来越淡,可修辰始终不敢怠慢,那狐妖就隐匿在不远的地方,几次三番都是以试探为主,偶尔再用言语激他几句,却始终不见出手,也不知道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喂,你在哪儿?”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修辰浑身一颤。 修辰试着向前走了几步,他发现那黑雾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片刻的功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而出现在眼前的,竟是一个格外熟悉的地方。 青湖?自己怎么会回到了这里。 “你在吗?我过来看你了。” 听着呼喊声越来越近,修辰无暇顾及其他,急急朝着那声音冲了过去。 弦月如弓,湖面上波光潋滟,仿佛破碎了一池的清影,幽幽的泛着银光。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深一脚浅一脚的在月夜中摸索,似乎是有些惧怕黑暗,她走路时特意增大了步伐,尽可能的晃动脚踝处的银铃,以此来克服内心的恐惧。 “山神大人?我来看你了,你能听到吗?” 回答她的唯有暗夜中的蝉鸣风吟,她略显沮丧的站在湖边,嘟着嘴朝湖里踢了一颗石子,然后便悠闲的开始沿着湖边漫步。 清脆的铃声在湖边回荡,为这单调的夜晚增添了一抹明快的音律,她偶尔抬头看看天上的星星,偶尔坐下来堆几块石头,偶尔掬一捧清影消散于指缝间,看似玩得不亦乐乎,可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流逝,她脸上的表情却变得越来越低沉。 “算了,再等等,也许他是有事在身,没准一会儿就回来了。” 这么说着,她便就近找了一颗大树,抱膝坐在树下安静的等着。 夜风微凉,女孩打了个寒颤,她盯着波光潋滟的湖面,思绪渐渐飘远,喃喃道:“山神大人,今天你可一定要回来啊,不然的话,以后我就见不到你了。” 修辰浑身微颤,步履沉重的走到她的面前,蹲下身子,低声道:“听话,别再等了,快回家。”说完,他伸手去抓她的手臂,岂料就像是碰到空气一般,径直从她的手臂上穿了过去。 即便知道这只是狐妖所布的幻象,即便知道事情已经再也无法挽回,但看着眼前的情形,依旧做不到袖手旁观。 “快回家!山神大人今天不会来的,别再等他了!” 修辰大声的吼着,一遍又一遍,像是说给她的,又像是说给自己听,最后声音颤抖着像是要哭出来一般,“都说别再等了,为什么不听话。求你听我一次,不要再等了,他今天真的不会来……” 女孩听不到也看不到眼前的他,依旧固执的等在那里。 “山神大人,爹爹给我订了一门亲事,再过几日我就要嫁人了,虽说只是临近的村子,但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随意过来看你,你快回来好不好,我好想你……” 夜色渐深,连蝉鸣都消了许多,她口中喃喃说个不停,却止不住睡意上涌,捂嘴打了个哈欠后,便动了动身子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树上静静的阖上了双眼。 看着她渐渐入睡,修辰突然像是发了狂一般,他猛然起身跑向山下,试图阻止事情的发生,岂料未跑几步,却再次听到了她的声音。 “山神大人,是你吗?” 心神溃乱之际,身后突然一阵阴风呼啸而过,修辰躲闪不及,只见寒光一闪,一只利爪狠狠的抓向他的心口,下一刻皮挫肉绽之声清晰传来,猩红血色触目惊心。 “该死的狐妖!” 修辰掌刃如风,一声大喝便朝着泓宣袭来的方向全力劈去,随即眼前幻境便如碎镜一般七零八落,转瞬间又重新回到了现实之中。 泓宣按住胸口,倚在树上吐血不止。 他自问造出的幻境无人能及,只因幻境中出现的都是那人心底最深的绝望,再次经历后,疯癫有之崩溃有之,却从未见到修辰这般一掌将它劈碎的。 他恶狠狠的盯着修辰,一字一句道:“山神大人,我真是小看了你,不过你真要护着那个女人吗,她可不见得会领情!” “她领不领情是她的事,我要怎么做是我的事。”胸前的伤口还在不断地流血,衣裳也被染红了大半,像是美到极致的妖冶红莲,可他依旧不管不顾,神色冷冷,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泓宣惊恐之余,惊觉修辰手中又拾起了一根树枝。 树枝的前端轻轻的点在了他的眉心,泓宣浑身已经是止不住的颤抖。 “胆敢觊觎她的人,都得死……” 随即一声凄厉的叫喊响彻山谷,林中的鸟儿受惊飞起,呼呼啦啦的乱作了一团。 青娘看的莫名其妙,她根本不知那边发生了什么,即使是着急也没有办法离开这里,只能心烦意乱的守在湖边。结果没过多久,她就看见修辰一身血污,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 “你这是……”青娘从未见过这样的他,脸色苍白的骇人,显然受了很重的伤,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击垮。 修辰步伐虚晃,几步便跌在了青娘怀里。 青娘吓得不轻,赶忙将他放倒,小心翼翼的为他检查伤势。 他伤在胸口,伤口深可见骨,像是被什么猛兽抓伤的,而且伤口周围已经变得紫黑,看来还中了毒。 狗屁山神,真是不让人省心! 她茫然的环顾四周,突然见,脑中却闪过一个场景。 那年,她曾经抱怨过湖底的水草看着碍眼,想要除掉却被他拦了下来。他说那水草可是好东西,清热化毒,虽说用不到,但也留着为好。 青娘看着近乎昏迷的他,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可她走不出这湖,也不能去别的地方为他寻找药草,干脆试试看吧。 她转身潜入湖底,不一会儿就扯下来一大把,本来还想着找两块石头把水草捣碎,可这方法实在效率不高。于是她一咬牙,干脆把水草塞到了嘴里,一点点嚼碎,再细心的给他敷到伤口上。 “青娘,我头晕……”修辰抬了抬脖子,似乎想找个什么东西枕着。 “你这人真是麻烦。”可是看着他奄奄一息的模样,青娘又不太忍心把他这么丢着不管,想了许久,还是蹭了过去,让他枕在了自己的腿上。   ☆、第六十七章 “青娘,该换药了。” 修辰悠闲的躺在湖底,偶尔逗一逗身边游过的鱼儿,日子过得实在是不亦乐乎。 而青娘的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某个厚脸皮的人借着养伤的名义,死皮赖脸的在这里住下,还非要说什么身子不便,不能大动免得牵到伤口,然后就把换药的事推给了青娘。 换药就换药好了,可换了几天才发现,这狗屁神仙实在是太不要脸。 “青娘,换药时要温柔点,要将药草细细涂抹在伤口上,一定要仔细,不然这伤口长不好的,药也白涂了。” “青娘,你总不能让病人枕着石头吧,好歹换个软一点的,来来来,过来点,让我枕你腿上。” “青娘,你要注意安抚病人的情绪,什么?不知道如何安抚?没关系,亲我一口就行了。” 青娘恨得牙痒,可面对一个病人,也不好跟他动手,要不然伤口真的裂开了,到时候麻烦的还是自己。 想到这些,满腹的牢骚又被她生生的咽了回去。 反正这伤早晚都会好的,等你好了的,小心老娘把你活剐了! “你老实点躺着,乱动弄疼了伤口我可不管。”言罢,便俯下身子,按照他所说的,先是将伤口重新清理一遍,然后再仔仔细细的换上新的药草。 看着她略显忙碌的样子,修辰嘴角不自觉的扬起一抹微笑。 其实他的身体自愈能力很强,那一点毒素对于他来说并不算什么,虽然也会让他疼上一阵,但只要花些时间,身体便可恢复如初,也根本不需要上药。更别提只是对凡人有效的药草,敷上了也只是想让她有个心理安慰而已。 不过像这种能让她亲自照顾的机会实属难得,大好的机会怎能错过,这么想着,心里那点小小的罪恶感也就烟消云散,那些道义也全都抛在了脑后。 “咝……” 青娘一个没留意下手重了些,让他疼的倒吸一口凉气。 “轻点轻点,不许趁着现在报私仇。” 青娘撇撇嘴,不去理他。 胸口的痛感又让他想起了与狐妖对峙的那天,虽然青娘没去问具体的缘由,但她心里应该早就知道这伤是从何而来。 “青娘,你很想离开这里吗?” 虽说那狐妖已经被自己解决掉,事情也算过去了,但他不会忘记,那天夕阳西下,红彤彤的晕染了大半个天空,而她,满脸好奇的听着狐妖为她讲述外面的世界,她眼中闪现的光芒,竟比漫天晚霞还要璀璨,久久的让人移不开目光。 “当然想离开,在这里这么久了,好无聊。”眼看着药已换好,青娘便替他整理好衣裳,也学着他的样子躺在了一旁。 “留在这里陪我不好吗?” “你也觉得留在这里无聊对吧,所以说你要勤快一点修法,这样就能早日飞升。不过要是我先离开这里呢,没事的话还可以回来看看你……” 可话还没说完,就见修辰翻了个身,转向别处去了。 看着他的后背,青娘心里堵得厉害,“狗屁神仙你能不能听人把话说完啊!” “没力气听,困了。”说完,就再没多作言语。 青娘恶狠狠的朝他做了个鬼脸,握着拳头在他背后比划了好半天,以口型骂道:狗屁神仙,等你伤好的,老娘一个浪头拍死你,看你到时候还敢不敢这么嚣张! 不过她也只是在他背后出出气而已,青娘发完了牢骚,也就不去管他,在他身后枕着胳膊躺了下来。 这时有一条小鱼游了过来,它游着游着突然在青娘面前停住,似乎是能感觉到她的存在,但是却看不到。 它略显迷茫的在那里游了几圈,青娘玩性忽起,指尖稍稍汇了些法力,轻轻一带便在小鱼身周带起了一个漩涡,将它牢牢的困在了里面。 眼看着小鱼拼命摇着尾巴、奋力的想挣脱束缚,青娘越玩越开心,正要再加些法力,脑中突然想到了什么,手下一滞的功夫,小鱼便彻底的不见了踪影。 她看着小鱼游离的方向,略显不满的嘟起了嘴,兴许是想到了自己也和这条鱼处境一样,都是被困在一个地方、受着约束而动弹不得,心情一下差了不少。 “你真的睡了?我无聊,陪我说说话。” 似传来一声微微的叹息,修辰翻身转向她这边,虽然依旧是睡眼惺忪的模样,不过和他相处的时间长了,青娘自然知道他现在只是看起来困,事实上精神的很。 “好啊,你想聊什么?” 青娘仔细的想了想这个问题,神情显得有些沮丧,“我也不知道,你随便说点什么都好,我只是觉得□□静了,安静的有些……害怕。” 她的一举一动甚至神情细微的变化都没有逃过修辰的眼睛,他动了动身子,又凑过去离她近一些,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青娘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莫名其妙,不过鉴于他有伤在身,就懒得和他计较这些小事了。 “别怕,我一直陪着你。” 青娘快速的把手抽了回来,急忙转身背对着他,张口骂道:“狗屁神仙,就知道说些没用的!”言罢,下意识的微微缩起身子,脸上似有若无的飘着两朵红晕。 虽说平日里总是跟他吵闹,也总是骂个不停,但青娘明白,他说出口的话、答应过的事,一定会做到的,这么多年的时光,他没有一件事骗过自己。 其实她也并非真的想要离开,只是留在这里太久太久了,每天看着日升月落,一天又一天的熬着日子,短时间还好,时间久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存在究竟有何意义,仿佛一只井底之蛙,只是困在一隅,在漫长的时光里耗费自己的生命。 她不知道究竟怎样劝说自己才能继续乐观的享受每一天的生活,反之心里空荡荡的,总觉得缺了一点什么。 “这湖里的一景一物我都看遍了,甚至记得每块石头的位置,即便是像你一样也好,哪怕是只能在这山野间转一转,也总比现在好得多。” 修辰没有回答,只是重新握紧了她的手。 “你教我修仙法好不好,我只是想出去看一看,我答应你绝对不会……” “抱歉……” 即便是预料到了这个答案,但听他亲自说出口,心里还是格外的难过。 “你是想把我一辈子都困在这里吗?” 许久许久,修辰都没有回答。 “罢了,就当我从来没问过,反正也只有你能跟我说上话,你不教我的话我也没办法。”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修辰想要避过这个话题,微微叹息一声随口说了一点别的,可青娘始终没什么兴趣。二人的对话有一搭没一搭的,最后弄得修辰也没了兴致,索性闭口不言,陪着她一起沉默。 真是个让人头疼的丫头,修辰忿忿的想着,也不知道她这脾气从何时起变成这样的,明明很久以前那么娇小可爱惹人怜,笑起来比三月暖阳都要温暖,怎么现在张口骂人骂的这么顺嘴。 突然间,修辰心里也骂了一句:老天真是不开眼!   ☆、第六十八章 这天,修辰从青娘那里换完药出来,例行公事的来到各个地方巡查。 这是山神日常的任务,在他的管辖范围内,植被长得可好?飞禽走兽是否相安无事?村民地里的庄稼是否遭了灾?都是他要忧心的事。 他足足花了小半天的时间才将后山巡视完毕,期间,帮一只鸟接好了折断的翅膀,护送一窝地鼠顺利的找到了新的居住洞穴,又帮一只兔子寻回了走丢的孩子,可谓是忙的团团转。 “山神大人,请你一定要保佑我……” 正忙着,突然听到有人在召唤自己,修辰仔细的辨了辨声音,似乎是从山神庙那边传来的,应该是附近的村民。 可这时并不是前来上供的时节,村民出现在这里实属异常,修辰十分费解,于是急忙放下了手中的事,念了个仙诀,以最快的速度掠到了山神庙。 “山神大人,求求你,求你一定要保佑我顺利的拿回银子。” 来人是一个年轻的庄稼汉,名叫阿才,修辰足足听了半个时辰,总算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阿才一家世代居住在山下的村子里,全家都是老实本分的庄稼汉。今年地里的收成格外的好,再加上阿才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家里便花了不少银子、托了最好的媒人去和邻村的一户人家说亲。 那户人家的女儿年轻貌美,与阿才可谓是郎才女貌,本以为是高高兴兴的一桩亲事,结果却出了岔子。 按照当地的习俗,聘礼应该是成亲当日随着迎亲队伍一起送到女方家,可那家闺女以父母身体不好急需银子为由,让阿才先付了聘礼。 阿才一开始也没在乎这回事,可当那家收了聘礼后便像换了个人似的,先说又找了个卜卦的,说二人八字不合不宜成亲,后来又百般抵赖,不承认收了阿才的聘礼。 阿才的爹爹一气之下上门理论,结果却发现那户人家连夜搬走了,他又去找到当时牵线搭桥的媒婆,媒婆只说有个条件合适的便给介绍,也不知道这户人家什么底细。 可那聘礼几乎是家里的所有积蓄,现在闹得个人财两空,爹爹气的病倒在床,连请大夫的钱都拿不出了。 阿才托了不少的人,七转八转的总算打听出了一点眉目。 原来那户人家流窜各地,专以坑骗为主。他们先是搬到一个地方居住一小段时间,然后便联系媒人说自家女儿要出嫁,请帮忙挑个合适的,然后再设计骗取人家的聘礼,一旦得手便连夜逃窜,不给留下任何的把柄。 这次也算阿才走运,邻村的进城赶集碰巧遇到一家和阿才描述相似的,回来之后便第一时间告诉了他。 “请山神大人保佑,请山神大人一定要保佑我。” 阿才一边说着,一边重重的磕了两个头。 他显得有些紧张,下意识的往怀里摸去,修辰换了个角度看了一眼,发现他随身带着一把短刀,看来是铁了心了。 按理说,神仙不应过多插手人间之事,毕竟除了阎王与司命星君以外,无人可以干涉凡人的命格,一生贫穷富贵全看个人的命数,这不是神仙应该干预的。 不过…… 修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自言自语道:“虽然不应干预,但惩治违背天理之人应算是自己的职责范围,这么说来,自己也不算是越权。” 这么想着,便默默的跟在阿才的身后,随他一路来到了临近的小镇。 碰巧今儿个是个赶集的日子,小镇原本不太宽敞的街道上挤满了行人,叫卖声此起彼伏,好生热闹。 根据相识人送来的消息,阿才直奔一间酒楼,碰巧看到了那名女子正在和另一个男子亲热的坐在一起吃饭,阿才咬牙拿出了藏在怀里的短刀,三两步冲到二人的桌前,指着二人大声吼道:“快把银子还我!” 许是第一次做这种事,阿才虽然极力隐忍,但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拿刀的手抖如筛糠。那二人本来被他吓得不轻,不过看到他这个样子,刚才惊恐的神色一扫而光。 “嘁,怎么又是你。” 女子鄙夷的瞥了他一眼,“我说你有完没完,我跟你无仇无怨的,你怎么总是跟着我。今儿个居然还带了把刀来,你再不把刀放下我就报官了!” 她三言两语的把二人的关系撇的干干净净。 因着刚才那一番吵闹,周围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在了这边。 阿才环顾四周,发现大家都在看着自己,心里更加紧张起来,手也抖的更加厉害。 “你把银子还我!要不然的话……” 他鼓足勇气,奋力挥刀,只听梆的一声,那吃饭的方桌被他狠狠的砍断了一角。 “呦,还真挺厉害的。”女子语带嘲讽,随即伸出两指,捻起那刀身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有种你就砍啊,来啊!今儿个你要是不砍了我,让你全家随姑奶奶的姓!” 眼看着事情愈演愈烈,修辰却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突然想起了自己这些年经历的日子,最终感慨了一句:“当神仙好麻烦啊……” 他看着乱作一团的酒楼大堂,正待出手,旁边却幽幽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忘了之前和你说过的吗,不要去干预凡人之事。” “怎么是你?” 来人名叫文执,是天宫中一名执笔小仙,没事替人写写文书跑跑腿之类的。修辰之所以和他相熟,是因为二人不知不觉间,已经奉命见过四五次面了。 于是连客套也免了,修辰直接问道:“又是何事?” 文执仙君见这里不是个说话的地方,便引着他来到了小镇外的一片树林中。 “还能什么事,不就是和你说过好几次的事吗,天帝念你仁人之心,特召你去天宫述职,想要封你个正品仙位。” “那就烦劳再次禀告天帝,说我自认德行不够,不敢接此封召。” 一看修辰转身要走,急的文执仙君一把将他拽住。 “我说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不识时务,得天帝赏识的能有几人,多少人想着盼着都没有如此机缘,你却三番四次的推脱拒绝,再这么下去,恐怕你永远都离不开这荒山野岭了,你就甘心这一辈子只做一个小小的山神?” “做山神也没什么不好的。”修辰轻轻拂开他的手,反驳道:“我本是村民的意念所化,既然如此,留下来保佑他们也是情理之中,相信天帝定能体谅。” “呵。”听他如此说着,文执仙君突然反问:“你说的倒好听,但你究竟是为村民留在这里,还是为了那个地仙啊。” “没区别,没区别。”修辰淡淡的笑着,“她也是这其中的一员,保佑谁都是一样的。” 看着他这般模样,文执仙君略显头痛,“我可偷偷告诉你,这可能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可别忘了你之前曾做过什么事。” 几百年前,天帝念其仁德之心,本想召他去天宫任职,岂料还未等奉召便铸下大错。 他因事一怒之下斩杀了两名凡人,破了六界的规矩,按律应直接打散元神消于六界,但念在众仙君为他求情,再考虑其平日作为,天帝便减了他的刑罚,改成毁其一半修为,若是再犯便严惩不贷。 之后的几百年,他一直在这里做一个小小的山神,直到天帝再次想起,派人查了他的功德才决定赦免他的罪,想要封给他一个正品的仙位。 “一个地仙而已,用得着如此想着念着放不下吗。天宫中比她漂亮的小仙娥多了去了,到时候就怕你看花了眼。再者说,就算你放不下她,等你述职之后行动自由了,什么时候想她下来看看不就行了,犯不着像现在这样天天守着。” “可是……” “哪有什么可是。”见他似乎有几分动容,文执仙君语重心长的规劝道:“这可真的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好好想想,千万别因为一点小事让自己抱憾终生啊……”   ☆、第六十九章 一般来讲,修辰只要无事便会赖在青娘那里,或是把自己挂在树上睡觉,或是躺在湖面上陪她说话,像今天巡查了这么久的还真是第一次见。 青娘隐隐的有些无聊,没由来的竟有些想那个狗屁神仙,哪怕他只是睡觉,好歹知道自己身边有个人,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无聊的想不出做什么。 偶然间身旁游过一群鱼儿,她呆呆的看了一会儿,无聊到也学着它们的样子,嘟起嘴开始吐泡泡。 “怎么半日不见,这青湖里竟多出一条鱼来。” 听见这讨人厌的声音,青娘慢慢的浮上水面,看着不远处那张熟悉的脸,习惯性的骂道:“鱼也比你这狗屁神仙强。” “是吗?”修辰懒洋洋的在树枝上翻了个身,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既然这样的话,我就不教你修仙法了。” 一听到修仙法三个字,青娘顿时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问道:“你要教我?你之前不是说不教的吗。” “我改主意了。” 青娘眨巴眨巴眼睛,仔细的想了想,觉得此事定有蹊跷,毕竟他决定的事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更改的。 “老实交代,你今天都干嘛了,怎么这么长时间才回来,再说说为什么突然改主意了。” 虽然嘴上总是骂着,但修辰的一举一动她都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他今天离开了这么久,回来又说要教自己修仙法,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才对,而且还是十分要紧的事。 “也没什么,就是有个村民过来求我保佑。”他慵懒的嗓音浅浅回荡,整个青湖似乎都安静了下来,唯有他在诉说着今天的所见所闻。 “然后呢?你有没有好好的教训一下那些恶人?” “当然。”修辰略显得意,“我可是法力无边的山神大人,这点小事怎么可能难得到我。” 恶人也敬神鬼,他便耗费了一点修为,半托梦性质的给那些人好好的教训了一番,让他们乖乖的交还了阿才的银子。 说到此,修辰眼光一黯,有些艰难的开口:“我今天还遇到了一个人,是天宫的文执仙君,我可能……很快就要离开这里去天宫任职了。” 听到此,青娘当即变了脸色,平日里烦他都烦不过来,本来以后再也见不到这烦人精了,应该高兴才对,可似乎总有哪里别扭的厉害,胸口好似堵了一块大石,闷闷的让人透不过气。 “哦。”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淡淡的回了一句:“这不挺好的吗,去天上总比呆在这里好啊。” 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语气中酸溜溜的,“你这狗屁神仙早该走了,走了我这里还能清静清静,要不然看见你就烦。” “那正好,我还怕你哭着喊着不让我走呢。” 青娘略显嫌弃的冷哼一声,问道:“你就是因为这个才教我的吗?” “对啊,不然你这么弱,以后跟人打架打输了怎么办?人家一听说你原来是归我这个英明神武的山神大人管辖的,那丢的可是我的面子,即便是你不在乎脸皮,我还是在乎的。” 青娘撇撇嘴,不置可否。 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她每天都在跟着修辰修习一些简单的仙法,可学着学着,突然发现有哪里不对。 “狗屁神仙,你是不是故意的!” 她本以为会是什么厉害的法术,像是什么披星斩月,或者制敌于千里之外的。结果呢,修辰教给她的不是障眼法就是逃跑用的,这跟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听着她的抱怨,修辰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嘴里振振有词,“不然呢?就凭你那脑子,能学会这两种就不错了,以后遇到欺负你的,不用打,直接跑就行了。” “我好端端的待在这里,除了你这狗屁神仙,还有谁能欺负我。” “谁知道呢,万一……”修辰轻轻叹了一声,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容也薄淡了几分,“听话,万一用的到呢。” 可青娘偏偏像是和他作对一样,虽然每天都在学,但是进展简直慢的不能再慢,每次都是学上不到半个时辰就要求休息。修辰本来就是怕她学不会,捡了几种最最基础也是最最简单的,但凡稍稍上点心就都不成问题,却偏偏让她拖了许久还学得不成样子。 有时修辰教的多了一些,她就干脆张口骂人,死活都要求休息一会儿,修辰如果不依的话她就躺在湖面上耍赖,弄得修辰格外头疼。 “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当初是谁非要缠着我要学仙法的,现在可倒好,我教你你还不听,照这么下去,你得要多久才能学会啊。” 青娘干脆转过去不理人,半晌,又小声的嘟囔一句:“我都不急你急什么,你要现在想离开我也没拦着,用不着管我,让我自生自灭不就得了。” 她没有看见修辰眼中掠过的一抹哀伤,她只是觉得心里闷闷的不舒服,说不清道不明的,越看他越讨厌。什么狗屁神仙狗屁仙法的,她一点都不想管这些没用的。 “青娘,听话好不好,我没剩多少时间了。” 一听这话,青娘倒是有了反应,她盘膝坐了起来,只是始终低着头,也不见起来继续练习,整个人显得十分的颓然。 修辰半跪在她的身前,双手捧起她的脸,难得的是,青娘没有甩开他的手,只是任凭二人如此亲近的距离,一言不发。 “你乖乖听话,我……以后时常回来看你好吗。” “不好。”青娘拼命的摇着头,声音略带哽咽,“当初我想离开,你说让我留下陪你,现在我不再想着外面的事了,为什么你却要离开了。” 修辰半晌无言,微风轻拂湖面,绽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还有那清脆的铃铛声,明明是如此轻快的声响,却听得心里苦涩难耐。 “对不起,我也有自己的打算。” “其实细想想,你说的也对,我也不能总这样留住你,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有机会的话还是要亲眼去看一看。” “还有啊,不是应该为我高兴才对吗,你以前总说我烦,让我快点找个机会去天宫任职,现在机会来了,我当然要听你的话好好把握啊。” 修辰还想继续解释,却被青娘打断,事实上,她不想听这些解释,只是心里难受,想发泄一番罢了。 “不用道歉也不用解释,我没事的。” 她抬头看着修辰,眼中却是以往不曾见到的温柔,“放心,以后我会好好学的,不会再偷懒了。不过你好歹也要教我一些更实用的,万一我不得不与对方打一场呢,什么都不会的话岂不是吃亏了。” “好吧……看在你这么恳求我的份上,我就再教你两种简单的。” 可即便是青娘不再偷懒,修行的速度也只是比原来快了一点,毕竟她以前从来没有试过修炼法术,要彻底的学习掌握还是让她十分头疼。 就这样拖拖拉拉的,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待她真正的学好这几种法术之时,凡间又已蹉跎了不少年月,而这时,也到了修辰该要离开的时候了。   ☆、第七十章 修辰离开的那天,青娘出乎意料的没哭没骂人。 她站在湖边,默默的看着眼前的人,脑中不断的闪过这些年相处的日子,那些吵吵闹闹的时光历历在目,想到此,顿时一股酸涩感涌上心头。她微微颔首,强行压制住内心的波澜万丈,脸上依旧表现出十分平静的样子。 舒爽的山风轻拂湖面,绽起层层的波纹,顺便吹响了她脚上的银铃,叮铃铃的声响浅浅回荡,是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看着低头不语的她,修辰抬手在她额上轻轻的弹了一下,笑着问道:“平日里对我大吼大叫的,现在又舍不得我了?早知道如此,当初是不是就该对我温柔一点了。” “呸!”青娘小声的啐了一口,用她向来刻薄的语气,沉着声音骂道:“狗屁神仙也不嫌自己脸大。” “脸大吗?”修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若有所思,然后又把脸凑到她的近前,眨着依旧好似没睡醒的眼睛,张口反驳:“怎么看都是你的脸更大一些。” 眼看她脸色突变,修辰暗道不好,急忙下意识的后退两步,“打人不许打脸,这是常识。” 本来按照他的预想,青娘这时候应该骂着冲过来要和自己拼命的,岂料听到这句话后,她还真的慢慢放下了扬起的手臂,看她平静的神色,似乎也没有再和自己计较的意思。 一时间,修辰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二人相顾无言的站了一会儿,气氛却是越来越尴尬。 “别这样,我可不想每天还得花些时间担心你。” “用你管……” 青娘努力的克制自己的情绪,下意识的抽了抽鼻子,这一小动作正好落在他的眼中,他略显嫌弃的说道:“咦~你个女人真不爱干净。” “狗屁神仙要走赶紧走,别在我这儿碍眼!” “这么说的话,那我可真的走咯。” “走走走,赶紧走!” 似乎是不想气氛如此压抑,修辰絮絮叨叨的又说了很多,不论是衣食住行还是人生哲理,能想到的通通都叮嘱了一遍,可青娘却丝毫没有兴致,反而脸色越来越差。 修辰温柔的笑着,他抬手撩起青娘额前的碎发,用手轻轻的戳了戳她的额头,“以后好好照顾自己,没事别和不认识的人搭话。” 似乎是对当初那只狐妖的事心有余悸,他还特地强调了一下,即便是人家脸长得好也不可以,尤其是像狐妖的小白脸,那种人绝对没安好心,见面一定要绕着走。 还有那些他担心的事,简直是一次又一次的强调。 “我可能要很久才能回来了,或许……比你想象的还要久。” “你要乖乖的听话,千万要收敛一下自己的脾气,别总和别人闹别扭。” “还要记得我教给你的那些法术,平时勤快一些,有时间就练习一下,如果有一天你离开这里,那些东西总会用的到的。” “还有,外面的世界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万一遇到了不好对付的人,能跑就跑,别想着自己会了一点法术就可以和别人抗衡,自己要多注意一些,别被人欺负了。” …… 青娘默默的听着,等他絮絮叨叨的说完,已经过了不少的时间。 “好了,这次是真的说完了。” 之前的话也不知道她听进去多少,等到这句话说出口她才有了点反应。 青娘眼神游移,微微嘟着嘴皱着眉,似乎在纠结着什么,不过也没耽误多久,她抬眼看了看修辰,俯身伸手解下一串银铃,略显尴尬的塞到他的手中,“算是相识一场,就当做礼物送你了。” 看着他诧异的神色,青娘极其不自然的又补了一句:“反正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不想要可以不要。” “怎么可能不要。”修辰生怕她反悔,迅速收手把它仔细收到自己的怀里,嘴角微扬笑的格外暖人,“这可是你第一次送东西给我,我当然得好好收着。” 说完,他也不再多做言语,抬手温柔的揉了揉她的脑袋,枉顾她眼中噙着的泪水,不再留恋的转身离开。 一路上,修辰步履匆匆,脸上却丝毫不见飞升的喜悦,他循着一条走过数次的小路,来到后山一处极为僻静的山洞,刚踏进去身体便再也只撑不住,瞬间跌倒在地。 “还好,总算撑过来了。” 他疲软无力的依靠在墙壁上,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流逝,身体渐渐变得透明,虚弱的好似下一刻就要无声无息的消散。 他这个山神本是村民的意念所化,没有了村民的信奉,自然也就不复存在了。 青娘离不开湖泊,自然无法看到现在村落的样子,可修辰却是全都看在眼中。 这几十年间,天灾*不断,随着地里的收成越来越少,村民也在渐渐离开,去别的地方寻求新的生活。直到现在,地里已经一片荒芜,村子里也是破败之相,早已不见半点人烟。 他相信村民离开这里会有更好的生活,也相信不久的将来会有一位新的山神接管这里,这里的一切都可以恢复如初,还是那个花明柳绿的世外桃源。可对那个毛躁的丫头,始终都是放心不下。 也不知她还能留在这里多久,也不知道她有朝一日离开这里之后会不会被人欺负,他只能尽量让她学到能掌握的法术,尚且能够自保而已,可这世间险恶太多,有许多连他都无法预料,事到如今,也只能祈愿她千万不要遭遇才好。 一想到当初的决定,他也不知是对是错,只是他这么离开,或许会令青娘重新想起一些往事,这是他最不想要却又无能为力的。 “真是个麻烦的女人,连死都不让我安心。” 怕她难过,还特意演了一出戏,在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长久陪伴之时,便已开始了筹划以后的事情。什么去天宫任职,什么羽化飞升,他几百年前就已经拒绝了文执仙君,至于那些说出口的承诺,以后不能按照约定回去看她,也不知道在她心里会被骂成什么样子。 或许将来的某一天,她会渐渐的忘了这里的事,也忘了他的存在,虽说这让他觉得十分寂寞,但与她难过相比,他倒是更愿意接受这个结果。 修辰费力的从怀里拿出那串银铃,轻轻一晃,便又是一阵清脆悦耳的铃音。 在那些看似漫长的山中岁月里,似乎唯有这铃音相伴,即便是走的再远,只要听到这个声音、想到那个让他牵挂的人,心也好似有了归宿。 只可惜,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也听不到了。 眼神渐渐迷离,意识也趋于涣散,朦胧间,似乎又想起了二人相见的那天。 “若我生魂无所归依,惟愿寄于山风野息之间,再回青湖,见你一面。”   ☆、第七十一章 得知修辰已死的消息后,青娘整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主子依旧把自己关在石室里,也没有吩咐九儿有关青娘的事,九儿本着来者皆是客的原则,替她安排了房间,虽说不知道鬼魂需不需要这些,但还是把能想到的都备了齐全。 这天,九儿去给主子送了药,回到院子里的时候,正好看见青娘坐在石桌上发呆。 她双脚有一搭没一搭的前后摆动,脚上仅剩的那串银铃叮铃铃作响,清脆悦耳的铃声听的人心里说不出的明快。 青娘身体微微后倾,双手拄在桌面上,看着湛蓝的天空和偶尔飞过的鸟儿,眼里似有若无的浮现一抹哀痛,看的九儿格外忧心。 毕竟她寻寻觅觅的找了这么多年,最后竟得到了一个这样的答案,恐怕心里短时间内也无法接受。她生命里最重要、最快乐的时光,竟是以修辰生命代价换来的,若是早就知道的话,也许她今生今世都不会离开那里。 “看什么呢?” 青娘察觉到了九儿的存在,发现她正呆呆的看着自己。虽说修辰的死对她造成了不小的打击,但她从来都不是一个执着于伤痛的人,看见九儿眼神里透出的几分同情的意味,不由得有些厌烦。 “哦,没什么没什么。”九儿尴尬的收回目光,想到刚刚的那个场景,面上有些发烫。 看着她略显窘迫的样子,青娘觉得十分无奈,这丫头也太好懂了些,简直是藏不住任何的心思,即便是不看着她的眼睛,只要稍稍说上几句,也能将她的心思套的一清二楚。 不过…… 青娘想起了答应主子的事,当时她以两个条件换得主子替她开启铜镜,第一件是对九儿隐瞒与镇魂铃相关的一切,第二件便是替主子去查明一件事,她向来守信,现在人家做到了,自己也要遵守承诺才对。 “现在有时间吗?” “嗯,有。”九儿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好奇的问道:“你找我有事?” “哪儿来的那么多问题,有时间就跟我来。” 九儿本以为她要带自己去个什么神秘的地方,结果青娘直接将她带到了自己的卧房,这一反差让九儿大失所望。 “衣裳脱了。” “啊?!” 九儿下意识的捂住了胸口,略显警惕的看着青娘,眼神里多了一些奇怪的意味。 “你害臊什么,我也是女人,还能占你便宜不成?让你脱就脱,动作快点,别扭扭捏捏的。” 九儿微微侧首,眨巴眨巴眼睛,小声嘀咕道:“那……能告诉我你想干什么吗?有什么事直接说不好吗?为什么要脱衣裳?” 看着她紧张兮兮的模样,青娘也懒得和她解释,只丢了一句:“你家主子让的。” 主子让的?九儿默默的想了想,主子为什么要让青娘来看自己脱衣裳呢,莫非其中有什么深意?看来最近是越发猜不透他的想法了,不过主子应该不会害自己的,既然这样的话…… 算了,脱就脱吧。 按照青娘的指示,九儿把衣裳脱了个干干净净,虽说自己已经想清楚其间的关系了,不过面对一个不算熟的人,即便她是个女人也觉得脸上臊的厉害。 “我还是想问问……” 话音未落,只见青娘不耐烦的撇了撇嘴,随即快步来到九儿身旁,眨眼间的功夫手起刀落,一个手刃直接劈到她的后颈,直接将她劈的不省人事。 “废话可真多。” 青娘一边抱怨一边将九儿扶到床上躺好,她按照主子的意思,食指轻轻点在她的心口,试着输过去一点法力,来探探她的生魂是否完好。 那股法力沿着经络在九儿全身各处游走了一遍,最终又回到了这里,青娘生怕出了什么岔子,小心翼翼的探查了三四次,却得出了一个共同的结论。 “难怪那天我无法附身,难怪你也会受到镇魂铃的侵扰,原来你与我竟是一样的……” 石室里,主子好似早就知道青娘要过来一般,见到她出现的时候,平静的无一丝波澜。 “我替她检查过了,除了生魂不稳之外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解决方法呢。” “很简单,找到侵扰她生魂的东西,除掉就好了。” 主子沉思片刻,又问道:“若是除掉的话,她是否从此就可平安无事。” “嗯,没错。”青娘十分肯定的点头作答,不过想起九儿特殊的体质,心中又生出了几分好奇,思来想去终是经不住好奇心的诱惑,开口问道:“那丫头到底是什么来历,非人非鬼的,我还是第一次遇到。” 主子明显不想回答这个问题,青娘也不是个不识趣的人,看出了他不想开口,也就没有继续追问。 当时她和主子谈妥的条件就是,主子替她开启铜镜寻找修辰的下落,她替九儿找出问题所在和解决问题的方法,现在二人可谓是两清,谁也不欠谁的。 “答应你的事我做完了,如果没事的话,我今天就要离开,她现在还在睡着,等醒了之后替我跟她道个别。” 似乎也没想得到他的回答,青娘象征性的朝他摆了摆手以示道别,临走到门前,想起这几天九儿也算待客有礼,便又好心的提醒了一句:“生魂不稳之事可大可小,能早解决尽量不要拖延,毕竟长时间的魂魄不和可能对她以后也造成影响。” 这点主子也早就预见到了,事实上他也是一直按照生魂不稳来治疗九儿,只是碍于男女之别也不好彻底的找出病症所在,青娘的话正好坚定了他的决心,毕竟时间也差不多了,五年之期将近,他也不想继续拖延下去,又或者说,留给他自己的时间也不多了,如果没有在那个时间到来之前解决这个问题,之前几年的辛苦都将功亏一篑。 青娘走后,主子回身吞下了一颗药丸,那是竹澈给他留下的,现在已经没剩多少了,也不知道剩下的这些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他从鬼差那里得知,九儿前几日好像给竹澈送了信,这倒是给他减少了一些麻烦,最后的最后,若是竹澈在场的话,事情也会变得轻松一些。 偌大的铜镜,空荡荡的石室,还有他早已冰冷的心,这一切的一切,也该做个最后的了断了。   ☆、第七十二章 山风送爽,又是一年好时节。 山上的破庙早已变得干干净净,悬梁边角的蛛丝清扫一空,就连周围生出的荒草也被人悉数拔去。 青娘擦擦额角的汗,看着面目一新的庙宇,露出了一个十分欣慰的笑容。 她将准备好的供果一一摆在供台上,对着那本应供着牌位的地方极其恭敬的拜了拜,然后出门直接绕到了庙宇后面的湖泊。 许久没有回来,湖水依旧清澈见底,在日头下幽幽的泛着银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她在湖边小坐了片刻,山风吹过,耳边传来了阵阵清脆铃音,她笑了笑,便爬到了不远处的树上。 这是当年修辰最喜欢的位置,青娘小心翼翼的趴在了那根格外突出的树杈上,这里角度很好,从这里向下看去,就连大半个湖底都能一览无余。 “喂,许久不见,是不是想我了啊。” 四周静的很,只有树上的叶子沙沙作响,似乎是对她的回答。 她也不恼,依旧明媚的笑着,“记得那年有一只狐妖路过此地,给我讲了好多好多有趣的事,那时候你别扭的要死,现在换我给你讲讲可好?” 她顿了顿,顺便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很久以前,山下的村落里住着几十户人家,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倒也过得舒适。村子里也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说这山上有着山神庇佑,所以每年春耕之前,人们都会成群结队的来到庙里拜祭,希望山神保佑一年风调雨顺。” “可这毕竟只是一个传说,谁也没有见过山神。偏偏那年,村子里有一个小女孩,她对山神的说法深信不疑,更是决定要亲眼看看。” “你猜怎么着,后来还真就让她看到了。就在这个湖边,她见到了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起初她还以为只是个路过的行人,可看着他微笑着一步步从湖面走来,那一刻,她便知道,自己是真的看到了山神。” “山神大人温柔的很,他与小女孩约定,每隔几天允许她过来找自己玩,但是不许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小女孩点头答应,从四岁一直到十六岁,一直守着这个秘密。” “可是十六岁了,毕竟是要嫁人的,家里早早就为她订好了亲事。对方是个条件不错的小伙子,家就住在临近的村子里,所有人都认为他们般配的很。” “小女孩懵懵懂懂的,只是觉得马上就要离开了,想要过来和山神大人道个别。那天本来不是两人约定好的日子,可她坚信山神会知道自己来了,就像是初次见面一样,不也是没有约定就遇到了吗。” “她就靠在湖边的一棵树上,等啊等啊,过了好久,山神没等到,自己却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早已月挂中天。她有些懊恼,正要离开,突然发现黑暗之中又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那个男的正是他未来的夫婿。” “两个人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显然,他们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她。” “女孩气冲冲的上前理论,可谁知男子竟起了杀心,他一咬牙,竟将女孩推到了湖里。女孩不会泅水,在湖中扑腾了几下,便慢慢的沉了下去……” 青娘趴在那里,不一会儿就觉得硌得难受,于是动了几下,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刚刚那个是我想起的故事,没什么意思,现在再给你换一个我从别处听来的吧。” 她轻轻晃了晃双脚,叮铃铃的声音,让她波澜起伏的心里稍稍静了下来。 “从前有一个山神,他不同于其他的山神,乃是村民的意念所化。村民对他十分的信奉,而他确也尽职尽责,不着急修法飞升,相反的,每年都会散些修为为村民布下福泽。看着地里的庄稼越长越好,村民对他更是愈加的敬畏。” “上界感其德行,曾派仙君下界,想要他羽化飞升去天宫任职。而他每次都是三言两语的拒绝了,他总说若是这么离开,实在是有愧于这里的村民。” “你说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山神,他明明是爱上了一只水鬼,还非要用村民来当借口,怎么就那么不要脸。” 青娘说着说着,声音却哽咽了起来。 “那水鬼生前就是村庄里的一个女孩,不小心溺死在了湖中。她是横死之人,心存怨念,若是不能将怨气散去,就要化为恶鬼,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不能再入轮回。” “他心知,一旦入了地府,她便要受尽酷刑折磨。他不愿见她如此,便向阎王请求,愿用自己的修为助她化去怨气。” “所以他先是封了女孩的记忆,再设下了结界将她困在湖中,骗她说她本是湖中生出的地仙,然后再一点点的化去她的怨气。” “结果呢,长年累月的,他耗尽了自己的修为,再没有能力给人们布下福泽。没有人再去信奉他,他的庙宇也渐渐败了,最后连他自己都……” 青娘再也说不下去,她的眼前氤氲成模糊的一片,到最后只剩下几个斑驳的影子。 “怎么会有那么蠢的神仙,那水鬼有什么好,怎么就偏偏看上她了。” 内心的防线尽数崩塌,她隐忍了许久,终是泣不成声。 “什么狗屁神仙!说话不算话!不是说被你咬了一口就是你的人吗,现在为什么要留下我一个……” 这湖里的结界本是修辰所设,他离开的那天,这结界便全部散去,她的记忆也一点点的恢复过来。那时,她呆坐在湖边很久很久,直到她终于明白了自己想要的,之后便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开始一遍遍的练习修辰教给她的法术。 若你无法在下界陪伴,那我便飞升与你一起,哪怕是个端茶倒水的小仙娥,也总能朝夕相伴相依。 只可惜那些法术实在是不足以达到飞升的境界,无奈之下,她只好外出碰碰运气,一方面想学到更厉害的法术,一方面也想打听一下修辰的近况。 机缘巧合下,她也算遇到了几个品阶较低的仙君,只不过一提到修辰,每个人都是摇着脑袋说不知,说天宫之中根本没有此人。 她心觉古怪,后来得知了镜花楼的存在,便不顾一切的赶了过去,希望能找到有关修辰的线索,却没想到,竟然看到了这样一个结果。 青娘呜呜咽咽的哭着,就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全都吐出来一样,一边哭还一边骂,直到天色渐晚,她才累的停了下来。 “别以为姑奶奶会去投胎,我宁可做个孤魂野鬼,也不要随了你的意……” 话音刚落,她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清脆的铃音在这山间久久回荡,朦胧之中似乎又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就像是初见的那天,微笑着一步步向着自己走来。 那些吵吵闹闹的日子,她还记忆犹新。他总是趴在这里故意惹她生气,她气不过,就会骂他是个狗屁神仙,时不时的还动手揍他一顿。 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都被她牢牢的印在了脑海中。哪怕沧海桑田,再没人记得这里曾经发生的故事,可是她却始终不会忘记。 这里有个湖,名叫青湖。这里曾经有个山神,名叫修辰……   ☆、第七十三章 青娘走后,镜花楼里又恢复了平静。 小二先前还十分担心,自己和掌柜的隐瞒身份这件事会不会让九儿暴跳如雷,可现在看看,似乎是他想的太多了。九儿依旧忙着照顾主子,每天在书房进进出出的,除了送药还是送药,根本没有功夫理这件事。 对此他稍稍放宽了心,不过转念又想起了另一件事,不由得叫苦不迭。 “掌柜的,你说这事要不要禀告阎王老爷一声?” 掌柜的知道小二说的是主子病倒一事,最近几日他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不过这事已经不是说不说的问题了,毕竟当初他二人是奉了阎王的命令,留在这里一是为了帮衬主子,同时也是为了监视。而现在的状况实在是可大可小,一时间他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掌柜的,你快别捋你那胡子了,都快拽秃了,有那功夫先回答我的问题呗。” “啧。”他一听小二唠唠叨叨的就格外厌烦,“催什么催,这事不得让我好好想想吗!” “那你倒是快点想啊,都过去好几天了,也没见你想出个子午卯酉来。” 掌柜的也是头疼,他现在也弄不明白主子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而且凭主子那性格即使是问了估计也不会回答。这事要是告诉阎王的话,万一之后他好了呢,要是不告诉的话,万一严重了呢。 况且当初他二人接到留守镜花楼的命令的时候,阎王的态度也是模棱两可,也没有向他二人透露其中内情,只说是奉命行事看住主子即可,时至今日他都没有想明白阎王究竟是何心思。 “掌柜的?”小二见他沉默不语,皱着眉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便试着唤了一句,结果发现他眉头皱的更紧了,脸上的皱纹也更深了,活脱脱瞬间老了好几岁。 “掌柜的你这样也没用,这都拖了好几天了,再拖下去难免出什么乱子,咱俩之中你说了算,今儿你必须拿出个主意来。” “拿拿拿,我还没想好你让我拿什么主意啊!”他双眼一瞪,对小二怒目而视,连胡子都气的抖了抖,只可惜这招用的过于频繁,小二已经不怕这个了。 窗外花红柳绿莺啼燕喃,夹杂着路边小摊叫卖的声音,真真是十分的热闹,小二习惯性的把手上擦桌子的抹布往肩上一搭,然后跑到窗边,抻着脖子看热闹。 掌柜的背着手在屋子里一圈又一圈的走着,走一圈叹一声,眉头都快拧成了疙瘩。 “我看这样不行,还是禀告阎王一声吧,顶多被骂一顿而已,不然到时候真出了事,可不是你我二人可以承担的。” 小二撇撇嘴角,眼白一翻,又善意的提醒道:“我说你是不是忘了一个人,那个水月阁阁主也不是好惹的,前段时间九姑娘可是差我去送了封信,估计这几日他就会过来,唉……要不是当时我不知道内情,打死我都不会把那个人牵扯进来。” 一提到竹澈,掌柜的脑仁又疼了几分。 这么多年的相处下来,他对这俩人也算摸了个七七八八。主子顶多算是个人冷心也冷的,你不去招惹他他也不会招惹你,平时相安无事就好,但竹澈不同,他那心思别人可摸不准,再加上嘴里真一句假一句的,要想知道他的想法,简直是无稽之谈。 虽然掌柜的没有亲眼见过,但据说当年竹澈曾斩杀了百余位鬼差,否则也不会受了天罚弄成今天这个样子。要是主子没事还好,一旦有了点什么差池,先不说阎王会如何处置他二人,就连竹澈都不会放过他们。 掌柜的哀嚎一声,他从未觉得做鬼差是一件如此痛苦的事。 “罢了罢了。”掌柜的终于下了决心,“我现在就去禀告阎王,到时候要怎么办全都听他吩咐,至于那人也不是你我二人能顾得上的,我就不信到时候阎王眼睁睁的看着咱俩去死。” 掌柜的走后,小二接连翻了好几个白眼,不断的默默感叹自己命苦,别的鬼差怎么就外出拘魂威风凛凛,他就偏偏赶上这档子破事,半点不讨好不说,一不小心还有性命之忧,真是可怜可叹。 这时候茶楼也没什么人,小二权当给自己放了个假,也不着急去大堂迎客,依旧站在窗边看风景。岂料看着看着,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他不耐烦的骂了一句:“掌柜的你他娘的能不能有点主意,事儿都定好了你这……” “嗯?什么事定好了?你们刚刚定好了什么事啊?” 一听这声音,小二浑身一凛,急忙笑嘻嘻的转过身子,招呼道:“哎,原来是九姑娘,你可好久都没到前边来走走了,来来来,快坐快坐,我去给你沏茶。” 小二客气的给九儿让了座,随即转身就跑,谁知九儿早就看出了他的意图,伸手便揪住他的后衣领,一把将他拽了回来。 “几日不见,跑的倒挺快啊。” “嘿嘿。”小二讪讪的笑着,搓着手辩解道:“这话是怎么说的,九姑娘这么个大美人儿我往前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跑,我这不是要上前边给你沏茶嘛。” 九儿哼了一声,目光灼灼的盯着小二,“岂敢岂敢,怎么敢劳烦鬼差大人。” 这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小二本就不知道该如何与她解释这件事,刚刚想跑也没跑出去,现在听她提起这个问题,只觉得格外尴尬。 “九姑娘,你可别打趣我了。”小二腆着一张苦瓜脸,看的九儿有点于心不忍,于是她放开了小二的衣领,示意他乖乖坐好。 “我就是想问你几个问题,问完我就走。” 话音刚落,小二连忙朝她做了个手势,连神色都严肃了几分,“九姑娘,咱可说好,我也是替人办事的,有些问题真的不能回答你,除非是我不想活了。” 九儿表示理解,但有些问题憋在心里实在是不吐不快,还是试着说道:“放心,我先问,能回答的你就回答,不能回答的我也不勉强。” 听九儿这么说着,小二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有了着落。 九儿思忖片刻,在心里默默的把问题归纳了一下,张口问道:“第一个问题,主子究竟是何许人物,告诉我他以前的事,越详细越好。第二个问题,主子这次怎么会病成这个样子,解决方法是什么。” 小二当即又变成了一副苦瓜脸。 “我一共就问了两个问题,你好歹回答出一个啊,千万别告诉我两个都不能回答。” 小二无奈的点点头。 “你他……”九儿一着急,脏话差点冲出口,还好及时收住,不然非把小二骂个狗血淋头不可。 看着九儿气鼓鼓的模样,小二也是无可奈何。 第一个问题他不能说,第二个问题他也不知道,不过看九儿这架势,今天自己要是说不出什么来,估计她也不能放自己走。 “九姑娘,你看这样如何。”小二给她想了个折中的办法,“我估摸着这几天阁主就要到了,你有什么问题可以去问他啊。” 竹澈啊…… 他那记性可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他不过来问东问西九儿就谢天谢地了,怎么还能指望从他嘴里问出点什么来。 而且一想到他那双眼睛,九儿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别到时候什么都没问到,反而让他看了点别的东西,这可就得不偿失了。 小二不知道九儿的心思,以为是自己的提议说动了她,心里竟生出几分得意,顺便也想快点离开,免得一会儿她又想出什么其他的问题。 “九姑娘,你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得去大堂准备一下,一会儿该上客人了。” “你先等等,我……” “人呢?!有人在吗!”一声叫嚷打断了九儿要说的话,待她听明来人是谁,还真是有几分诧异。 人果然是经不住念叨,说谁谁来,这声音竟然是竹澈的。   ☆、第七十四章 此刻时间尚早,大堂里几乎没有什么客人。 竹澈依旧一袭墨色衣袍,眼睛上却没有覆着那条黑布,他在大堂里转了几圈,看看这桌的茶点,望望那桌的客人,时不时的停下脚步,若有所思。 这时偏巧有个女子路过门前,她不经意的向里面看了一眼,一下看到了竹澈。上次竹澈在门口摆摊替人瞧病的时候,这女子也曾经来过,再次见到,女子也不顾什么害羞不害羞的,直接冲了进来,点了一壶最贵的茶,一边喝着一边欣赏竹澈的绝世美颜。 这一幕刚好被九儿看到,她脑中瞬间产生了一个新的想法:以后要不要雇两个长得俊美的伙计,不仅看着养眼,而且还能为茶楼增加一笔可观的收入。 她抬眼看向竹澈,发现竹澈的目光也正好投向了这边,便赶紧收了收没用的心思,上前打了个招呼,“阁主,好久不见哈。” 竹澈迟疑了片刻,认真的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然后略显迷茫的点了点头。 九儿深知前面不是个说话的地方,于是引着他来到后面的小院,尽量不去看他的眼睛,问道:“阁主你的事办好了?” “还好吧。”竹澈不愿深提这件事,只含糊的带过一句。他负手站在院子里,简单的扫了一下院内的摆设,疑惑道:“以前我来的时候是这个样子吗?” 九儿早就知道他的记性如此,不想在这件事上跟他多费口舌,为保和他沟通顺利,先试探着问了一句:“阁主,你还记得我是谁吧?” 竹澈坐在石凳上,一边品着茶,一边冥思苦想,足足有小半刻的功夫,突然眼前一亮,“啊,当然记得,你不是那谁谁谁的丫鬟吗。” 九儿偷偷翻了个白眼。 竹澈却依旧波澜不惊的品着茶,“说吧,你主子找我过来有什么事。” “阁主,是我请你过来的。” “嗯?”竹澈挑眉看向她,“你?你跟我很熟吗?” 九儿本想直接跟他说主子的事,至于他认不认识自己也无关紧要,但从现在看来,她还得从头解释一遍。 于是,一个时辰后,九儿说的口干舌燥大汗淋漓,而他听完却是暗自摇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丫头,我说你咋这么笨,你说这么多话干嘛,在脑中默默想一遍让我看一下不就好了。” “让你看多危险啊。”九儿暗自咋舌,她可没忘之前发生过的事情,万一她回想的时候不小心夹杂了一些关于主子的感情,那不就全让他看去了。 看着九儿低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竹澈抬手打了个响指,“喂喂,别走神了。” 九儿默默的咽了口茶,决定和他开始说正事。 “阁主,我给你送去的信看了吗?主子自从上次外出病倒过一次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好,我问他什么他也不告诉我,现在我只能求你了。” 虽然她私心觉得竹澈不靠谱,但就凭主子能和他深交,一定是有他的特别之处。 提到这个话题,竹澈的神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九儿难得没有回避他的眼睛,就这样任凭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听他问道:“丫头,那我问你,如果我说我能救他,但要用你的命来换,你愿意吗?” 九儿没想到他会突然转到这个话题,迟疑了一下,随即坚定的点点头。 “我愿意,但能不能先告诉我,为什么主子会变成这样?” 竹澈依旧认真的盯着她,片刻后,突然爆发一阵大笑,“哈哈哈,你这丫头真有趣,我说什么你都能相信,好久没有遇到这么好骗的了。” “呀!你骗我干嘛!”九儿暴怒,伸手就要去抓他的衣领,还好竹澈反应够快,噌噌起身后退,瞬间逃离了她的魔爪。 “闲来无事,开个玩笑,别当真别当真。” 眼看着九儿怒意不减,他尴尬的笑了两声,“医者讲究望闻问切,具体什么情况我还得看过再说,不耽误时间了,我先过去给他诊脉。至于你呢,去喝点清心茶,小丫头年纪轻轻的,火气别那么大。” 未免再次惨遭毒手,话音刚落,他便飞快的跑进了书房。 事实上,竹澈一共收到了两封信,一封来自九儿,里面具体写了主子生病的经过,并且希望他能亲自来一趟看看究竟是何原因。而另一封来自主子,送出的时间要相对晚一些,是竹澈在半路上收到的,里面只写着时间到了,让他尽快赶来。 摸着怀里的两封信,想着自己莫名其妙的卷入了他们两个人的事情里,竹澈顿时觉得十分忧伤。 甬道内一片寂静,除了他自己的脚步再无半点声响,他一边默默思索着自己的事情,一边回想整件事情的经过,结果他确实高估了自己的记性,等来到石门前的时候,他居然发现自己连刚刚和九儿说了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 “老天啊,你真的是在玩我。” 竹澈摇摇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全都抛在了脑后,他知道开启石门的方法,所以也不用像九儿一样叫门,自行走了进去。 一进石室,他的目光立刻落在了小榻上。 “你这模样,真是……” 主子安静的卧在小榻上,如果不是那阵轰隆隆的开门声,估计他不会察觉到竹澈的存在。现在的他头发全白,如果不是那张依旧年轻俊美的脸,竹澈简直认为自己看到的是一个垂暮老者。 他也不问是何缘由,直接撩起衣衫后摆坐在小榻旁为他诊脉,可眉头确是越皱越紧。 “我还能坚持多久?” “照现在这个情形来看,不过十天半个月的事了。” “还好,我还有时间。” 只是两句话的功夫,似乎耗废了他很大的气力,他略显疲倦的阖上双眸,不再言语。 很久以前,竹澈曾经遭遇过一次重大的变故,那一场变故让他损了大半的修为,也让他的记忆出现了许多的断层与错乱,可对主子,有些事情他还是记得清的。 “乖乖听我的话,停止这一切,这样我还能救你。” “如果是你,你能做到吗?连你自己都做不到,又如何说服别人。” “我与你情况不同,再这么下去,我没准会去杀了那个女人。” “你不会的。” 主子略微喘了喘,然后从袖中取出了一个小物件递到了他的手中。那是一个铜雕的莲台,即便只有指节大小,但却雕刻的栩栩如生,就连纹理细节都清晰可见。 “这莲台可寄三魂,虽然效果不如那颗珍珠,但却能够在特定条件下保三魂无恙,相信你总会用得到的。” 这话可谓抓住了竹澈的死穴,他紧紧的握住莲台,下意识的用指腹不断摩挲,仿佛手中的是一件稀世的珍宝。 竹澈想了许久,终是向现实妥协,“我只负责替你清理残局,至于她以后如何,不是我要管的事。” “嗯,谢谢。” 竹澈伸手将他扶起,让他盘膝而坐,自己则坐在他的身后,指如疾风般点了他几处大穴,然后又试着给他传了一些法力。 至少自己是答应过的,在他完成这件事以前,要保他安然无恙。现在这方法也就只能让他顺利的度过余下的时日,至于其他的,若是他不肯放手,那么谁都救不了他。 过了好一会儿,主子的脸色似乎变好了一些,竹澈轻轻的松了口气,又重新让他躺好,自己则准备出去给他配些药,以免他总是昏睡不醒。 岂料刚要离开,却被他叫住。 “明天的这个时候,你让九儿过来一下。”   ☆、第七十五章 竹澈难得记住了主子的嘱托,一字一句的转告了九儿,得到消息的九儿不敢懈怠,第二天准时跑到了书房。 几年间,这条甬道她走了无数次,从一开始的害怕到现在的习以为常,哪怕是知道主子依旧冷言冷语的,但一想到他还在默默的等着自己,这种感觉还是让她觉得十分心安。 长长的甬道仿佛看不到尽头,九儿蓦地身子一凉,许是这段时间主子的事让她心力憔悴,她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眼前仿佛是一条陵寝的墓道,那石室就像…… 九儿被这想法吓的不轻,赶忙摇了摇头试着驱走这个想法。 自己究竟在胡思乱想什么!主子一定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况且现在竹澈也到了,他也决计不会让主子出事的。 想到此,九儿便加快了脚步,仿佛是为了确定什么一样,飞一般的跑到了石室。 石室大门敞开,似乎是主子特意为她留的,九儿试着唤了一声:“主子,我来啦。”随即她又变成了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至少从现在来看,千万不要让自己的这种不安影响到他才好。 她脚步轻快的来到小榻旁,还没等坐安稳,便听见原本闭目养神的主子开口感慨了一句:“快五年了吧……” “额……”她没想到主子直接跳到了这个问题,纠结了片刻,抬手挠挠头,仔细的纠正了一下,“也不算快到了,至少还有大半年呢。” 当初,她来到镜花楼也是为了寻人,只是与常人不同,她额上的印记极其淡薄,而且对前世的事也是忘得一干二净,甚至连她自己都有些奇怪,为什么自己的脑子里一直有镜花楼的名字,也不明白为什么冥冥之中还真就找来了这里。 一开始,主子并没有答应她的要求,毕竟前尘往事都已经烟消云散,不记得是最好的。但只是挨不住她一天天的纠缠,于是便和她定下了五年的期限:只要她在这里帮工五年,他就替九儿开启铜镜,了结她的心愿。 让九儿感到意外的是,今天主子叫自己过来竟然是为了这件事,她下意识的想要回避这个问题,甚至有一点点的抗拒,如果说之前是为了寻求一个答案,那现在,她的心境早已改变了不少。 “我答应你的事,绝对不会反悔。” 九儿隐隐的猜到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她略显窘迫的继续反驳,“主子,我不着急,你先好好养身体,你看我都等了五年,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的,我的事……真的不着急的。” 可这边主子似乎根本没有听她说些什么,他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即便是那柔和的淡黄光晕,依旧遮掩不住他毫无血色的面容。 他缓缓的抬手,修长的食指正要点上她的眉心,九儿浑身一颤,下意识的反握住他的手,止住了他接下来的动作。 他的手很凉,那股寒意微微刺痛了九儿,她看着眼前这个朝夕相伴的人,脑中突然想起了这几年的点点滴滴。 反正铜镜开启后自己也是离开,有些话说出口也会被他赶走,两者一比,怎么说也是第二种好一些,毕竟有些话再不说出口,以后就真的没机会了,那样的话,没准自己真要抱憾终身了。 “主子,我喜欢你。” 九儿微微低着头,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其实上次阁主来的时候,我就已经说过了,只是你不肯接受,还叫我忘了这回事。” 说出这些话似乎费了她好大的气力,她微微用力,将那冰凉的手握的更紧了些。 “我能留下来吗,我想一直陪着你,以前的事怎样都好,我不想再去浪费心思去想那些无法改变的,如果可以的话……” 抬头正好对上那双熟悉的眼睛,与以往不同的是,那眼睛里暗潮翻涌,冷意逐渐消散,仿佛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心绪。 “为什么?为什么要喜欢我。” 九儿没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一时间有些措手不及,“额……也不是为什么,就是喜欢了,我也不知道,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喜欢了。” “如果我是个恶贯满盈的罪人,为了自己不断的否定他人、伤害他人,你还能坦然的说喜欢吗。” “能。”九儿毫无顾忌的点头答应。 “那你对我了解多少,仔细想想,关于我的事你又知道多少,你明明对此一无所知,为何却能如此坦然的说喜欢。” 今天的他明显和以往不同,那股子清冷变得无影无踪,情绪似乎有很大的波动,尤其是听到九儿的那句告白,似乎是压抑了许久的感情,几乎都是在瞬间汹涌而出。 主子大口的喘了喘,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主子,你……”九儿被他这不正常的反应吓到了,“我刚刚是说错什么了吗,主子你别激动啊。” “不要多说了。”主子兀自定了定心神,呼吸渐渐恢复如初,“我现在就带你去看,一切都等看完之后再说吧。” 言罢,他带着九儿一路上了二楼,九儿现在脑中乱成一片,也根本没有注意到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放开自己的手,甚至没有丝毫的避及,就像是很久以前便已如此一样。 铜镜上模糊一片,隐隐约约的能映出二人的身影。 九儿显得有些紧张,她一手与主子十指相扣,一手扯着他的袖子,小心翼翼的提醒道:“主子,那可说好了,到时候我要是想留下陪你的话,你可千万不能赶我走,你说过答应我的事绝对不会反悔的,尤其是这件,一定一定不能啊。” “嗯。” 得到了保证,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了地,反正是他亲口答应的,还能反悔不成?再说了,当年他不是也说不留自己吗,结果自己各种打滚撒泼的也让他改了口,若到时他真的反悔了,大不了再重来一次。 我就是不走,能奈我何? 九儿笑眯眯的看着他开启铜镜,却又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这次他开启铜镜之时,根本没有用到她的记忆……   ☆、第七十六章 世有仙山,名曰棠棣。 虽则世间修仙门派众多,可任谁说起,这棠棣山都属其中异类。 棠棣山主要分为两部分,一曰棠峰,门下弟子主炼丹药,一曰棣峰,门下弟子主炼法器,即便是挂上了修仙门派的名号,但与其他正统的法修门派相比,实在是显得格格不入。 不过好在掌门生财有道,打从建派开始便深刻的意识到自家门派的不足之处,于是直接将丹药与法器作为棠棣山的主业来经营,经过几百年的时间倒是在众多门派中闯出了自己的名号。 由于出产的丹药与法器均属上上品阶,时至今日已是千金难求,毕竟这两者在修仙之路上都是必不可少的,各门各派都不会吝惜在这方面的花费,而且棠棣山还会不定期的举行扑卖,对于一些品阶格外优异的,由各大门派轮流出价,价高者得,久而久之也成为了一项传统。 “唉,听说了吗?上上个月的扑卖上,棣峰的一件镇魂铃卖出了天价,据说天机道人几乎是掏空了自家门派的库房才买下来的。” “还有这等事?了凡师兄,虽然我知道那法器价格不菲,但也不至于如此夸张啊。” 繁花如锦的小路上,两个青衣道童步履匆匆,穿过一个又一个的回廊楼阁,一边走着一边低声讨论前段时日刚刚卖出的绝品法器。 “了尘师弟你有所不知,那镇魂铃可是穆遥师兄亲自炼制的,多少人争着抢着都得不到,卖出这个价格也不足为奇。” 一听说穆遥的名号,了尘当即瞪大了眼睛,激动的扯着自家师兄的袖子,急急问道:“就是那个传说中棣峰的关门弟子吗?” 了尘才入外门不久,对内门之事不甚了解,但穆遥的大名还是听说过的。 “除了他还有谁。”说到此,了凡小心翼翼的看了一下四周,发现无人之后,特意压低声音提醒道:“棣峰之上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宁可得罪长老也不要得罪穆遥师兄,毕竟咱棣峰可是指望着人家过日子呢。虽说内门也有不少的师兄师姐,但论资质来讲,没有一个能比得过人家的。” 了尘依旧疑惑,“可那又怎样?即便那镇魂铃是穆遥师兄炼制的,但也只是能抵御鬼魅而已,这种法器不是很平常吗?”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了凡为他细细的讲解起来,“我也是听别的师兄说的,那镇魂铃可随着主人的法力而提升,抵御鬼魅只是表象,若是得道,甚至可号令百鬼成为百鬼之主,这可不是一般的法器能做到的。” 了尘听得连连点头,刚想继续追问,突然见到前面走来一位师兄,二人当下抱拳作揖,也就不再讨论刚才的话题。 况且他二人是奉掌门之命去给穆遥师兄传话的,反正一会儿就能见到,了尘强压住内心的喜悦,却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 要说这掌门对穆遥师兄还真是别待,其他弟子都是两人一间住在峰顶的院落,而穆遥则在后峰有一个单独的小院,美其名曰不许别人打扰他炼制法器,看的其他师兄师姐各种羡慕嫉妒恨,只是碍于掌门的威严始终不敢发作。 二人走着走着,只觉四周的雾气越来越浓烈,没过多大的功夫便已看不清周围的样貌。 “师兄,这是……” “别担心。”了凡示意他稍安勿躁,随即从怀里拿出早就备好的传音符,口中念了个诀,眼见传音符幽幽的泛起了红光,急忙恭敬道:“弟子了凡,奉掌门之命前来拜会穆遥师兄。” 话音刚落,只见浓雾以极快的速度消散,了尘这才明白,原来这里是摆了一个法阵,防止外人擅自入内,除非穆遥师兄亲自撤了这阵法,否则擅闯之人很容易兜兜转转的迷失了方向。 不过一想到马上就能看见穆遥师兄的居所,了尘激动之情溢于言表,还未等浓雾全都消散便急匆匆的冲了进去。 只是…… 就像是热火上被人泼了一盆冷水,看着眼前的院落,了尘简直无语问苍天。 一间破旧的茅草屋,一个空荡荡的院子,地上长着几株不知名的荒草,就连那篱笆墙都破了好几处,挂在那里摇摇欲坠。 看着自家师弟略显失望的表情,了凡宽慰道:“穆遥师兄不拘小节,全身心的都投入到炼制法器当中了,哪有心思管这些杂事。” 言罢,了凡轻咳一声,赶紧整理衣冠,见自身无不妥之处,这才带着了尘敲开了茅草屋的门。 穆遥背对门口而坐,一袭白袍饰以宝蓝色云纹,正是棣峰内门弟子的标志衣着。 “何事?”他语气无波无澜,却透着一股莫名的寒意,仿佛并不欢迎二人的到来,甚至有几分抗拒的意味。 了尘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躲在了自家师兄的身后。 了凡悄悄的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不用害怕,然后敛了神色,十分严肃的对着穆遥恭敬一揖,朗声道:“掌门传令,烦请穆遥师兄于明日未时三刻前往华英殿。” “嗯。” 依旧是冷冷的一句回答,了尘心中好奇,扯扯师兄的袖子想要小声的询问一二,结果了凡急忙向他递了一个眼色,止住了他要说出的话。 他拽着了尘对着穆遥又是一拜,“弟子告退。”说完,便匆匆忙忙的离开了茅草屋。 一直走了好远,眼见着茅草屋已经渐渐消失在视线中,了凡这才向他解释了缘由,“刚刚忘了告诉你,穆遥师兄非常不喜欢和别人说话,以后你见到他作个揖走开就行,可千万别上前问这问那,小心惹他不高兴。” 了尘听完调皮的吐了吐舌头,“还好师兄你刚刚制止了我,不过这穆遥师兄脾气也真够古怪的,他……” “小点声。”听他越扯越远,了凡及时捂住了他的嘴巴,“什么话该说或不该说的自己注意点,小心让别人听了去。” 只可惜该听不该听的还是传到了穆遥的耳朵里,这迷雾法阵是他亲自设下的,只要在这法阵的范围内,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不过他倒是不太在意了尘的说法,比这难听的他也听过,况且他的心思不在这上面,也不想去计较这些小事。 他的周围零零散散的丢弃着一些小巧的法器,都是他闲暇时练手之作,可即便是这些,放到小门派中也能成为镇派之宝,不过在他的眼里却只是一堆废物而已。 穆遥所追求的是一件极致的法器,即便如前段时日的镇魂铃,也总觉得差了些什么,这两个月来他几乎足不出户,每天一睁眼便将自己困在这个房间里,可脑袋却像是卡死了一样,没有任何的灵感也没有任何的想法。 眼看着又要虚度一天,穆遥也只能叹息一声,随即拿起一旁的鲛丝手套重新带好。 双手可谓是炼器师的生命,他最看重的也是自己的双手,几年前偶然得到了这件珍品,除却炼制法器之时,几乎是从不摘下。 他站起身来,在这杂乱的小屋里茫然四顾,许是想起刚才小童的传话,他的眉角不自觉的微微扬起,心里也越来越烦躁不安。本就孤僻的他不喜欢与任何人接触,也不喜欢与别人有过多言语上的沟通,而偏偏掌门要让他在最烦心之时前去拜见,这更使得他对明日一事愈发的抵触。 穆遥微微阖目,试着调整自己的心绪。 许久,他也不再去考虑掌门是何意图,权当是自己出门走走,说不定就此可以找回一些必要的灵感。 这么想着,心里似乎舒服了一些,于是他也不顾渐晚的天色,又重新坐回到藤椅上,看着面前杂乱的法器,慢慢陷入了深思。   ☆、第七十七章 华英殿位于棣峰峰顶,是棣峰长老与内门弟子议事之所,由于其四周常年云雾缭绕,遥遥望去,颇有几分仙家洞府的味道。 看着那隐在云霭之间的峰顶,穆遥不自觉的叹了口气。 连他自己都忘了上一次去那边是什么时候,只要想到一路上将要遇到的同门师兄弟,再一想到掌门喋喋不休的话语,心里简直是翻江倒海般的厌烦。 而那些同门师兄弟也真是没让他失望,遇到一个便过来打个招呼,虽然他们也知道穆遥不喜欢和别人说话,但耐不住心里的好奇,毕竟这么个足不出户的神秘人物,任凭谁都想过来看上几眼。 要是不小心遇到了新入门不懂规矩的外门弟子,那更是他的灾难。 “弟子见过穆遥师兄。” “穆遥师兄这是要去哪里?” “弟子向来仰慕师兄,不知师兄能否指点一二。” 本来只是得到传召过去见掌门,结果掌门还没见到,就被这一群人吵得脑袋生疼,穆遥当即有些后悔,自己当初是不是投错了门派。 “喂,穆遥。” 正在心烦意乱之时,又听到一个人在喊他。 只见前方不远处,吵吵闹闹的围着一群年轻的师姐妹,灼灼桃花下,一男子立于其间,身上一袭白袍饰以绯色云纹,正是棠峰内门弟子的衣着。他嘴角挂着一抹和煦的微笑,眼波流转,稍一动作便惹得周遭惊呼连连。 一见到穆遥,那人略显惋惜的向众师姐妹告了假,三两步的功夫便来到了穆遥面前。 穆遥本打算直接无视,但碍于周围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了这边,似乎还在小声议论着什么,他虽然不在乎,但也不想给这位棠峰大师兄添麻烦,于是忍着厌烦,双手作揖,问候道:“见过竹澈师兄。” 竹澈依旧笑意斐然的看着他,客气道:“师弟不用如此多礼。”言罢,伸手将他扶起,然后手腕一转便扣住了他的手臂,状似不经意的与他边走边聊,走着走着,便将他带到了一处僻静之地。 “呼……”看着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这边,竹澈轻轻的松了口气,继而一扫刚才客气的模样,直接问道:“这是吹的哪股子邪风,居然把你给吹出来了。” “掌门传我于未时三刻前往华英殿。” 看着他若有所思的模样,穆遥也生出了几分好奇,“你怎么好端端的跑到棣峰来了。” “跟你一样,我这是刚从华英殿出来。” 原来前段时间掌门外出归来,从外面带回了不少的极品材料,而竹澈与穆遥分别为炼制丹药与法器的魁首,这等宝贵的东西,自然要先让他们二人挑选,余下的才会分于其他的弟子。 竹澈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布袋,扯开口子让穆遥看了一眼,“这可是七绝草,极品的补气圣药,也不知道掌门从哪儿找到的。”他一边念叨,一边回想刚才的情形,“我刚才粗粗看了一圈,别说还真有不少好东西,到时候你多留心一点,见着好的就直接开口,千万别便宜了那群废物。毕竟物尽其用才是好的,不然真就可惜好东西了。” 看着他人前人后判若两人的模样,穆遥那张万年冰山脸倒是难得的暖了几分,眼见着一位师妹向着这边走来,似乎又是竹澈的仰慕者,他也不打算继续耽搁,便朝竹澈使了个眼色。 竹澈则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悲戚道:“要不你哪天帮我炼个法器,能避桃花的那种,也免得我天天受折磨。” 穆遥不以为然,“即便是我炼成了你也不会用的,对你而言,这棠棣山上难得有如此乐趣,要是避开了别人,哪里还有玩物供你玩乐。” 竹澈倒也不恼,他叹息着摇头,眼中却突然现出了一抹狂妄与狠厉,“不然呢?论法术比不过你我,炼制的丹药与法器同样是差到极致,心里还总想着些肮脏不能见人的东西,这帮废物还能有别的用处吗。” 穆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眼见着那位师妹越来越近,他也不想再听一番客套,于是告别了竹澈,直接转身走人。 华英殿中,掌门早已等候多时。 他是打心底欣赏竹澈与穆遥这两名弟子,一见穆遥前来,掌门那满是褶皱的脸上又硬生生的笑出了几道皱纹。 “穆遥拜见掌门。” “免了免了。”掌门笑的愈发慈爱,“我前段时日带回了不少的珍惜材料,竹澈刚刚已经挑过,快去看看有什么你能用得上的。” 穆遥随他一起来到大殿后的宝库中,只见各种各样的材料堆得到处都是,有一些药草已经分门别类的放到了抽屉里,应该是刚刚竹澈做的。至于那些炼制法器的材料,竹澈对此不甚了解,也就没有插手,几乎全都堆在地上,等他挑选之后再做处理。 “镐天石,戬龙骨,这可都是一等一的法器材料,至于其他的倒也算品相不错,不过和这两者比起来就差的有些远了。” 事实上,穆遥的眼神早已停留在了这两样材料上,虽然确如掌门所说,但总隐隐觉得还欠缺点什么。 他俯身拿起一块龙骨,细细的端详起它的品相,正看得出神,突然间只觉身子一凉,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人在暗中窥视,他猛地抬头环顾四周,找了半晌,最终目光落在了墙边的一个黑黢黢的物体上。 “请问掌门,那边是什么东西。” 顺着他的指向,掌门眯起眼睛盯了一会儿,解释道:“一块铜疙瘩,隐隐的感到有些灵性就带回来了,不过论品相而言,也就是下下阶而已。” 以穆遥自己对这东西的判断,也确实和掌门无异,但这种奇怪的感觉究竟是从何而来。他跨过地上的零零碎碎,小心的来到这块铜疙瘩旁边,试着将法力汇集到指尖,随即伸手探查了一番。 身上的法力通过指尖源源不断的送入其中,却仿佛是石沉大海,与此同时,那股蚀骨的寒意再次袭来,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穆遥心底顿时产生了一个莫名的想法,这种对于未知的挑战,或许就是他一直以来想要的感觉。 “掌门。”穆遥十分恭敬的对其揖礼,语气诚恳,“请将这铜块赐予弟子。” 面对这个请求,掌门倒是觉得十分诧异,“这铜疙瘩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对你而言,竟比镐天石和戬龙骨还要好。” 穆遥自己也没弄明白这究竟是为何,也就无从解释这个问题,只是执拗的说着:“请掌门将这铜块赐予弟子。” 掌门其实只想知道缘由,但从现在来看,似乎是不太可能了。这里面的东西本来也是先让他挑选的,既然他看中了这铜疙瘩,那便让他拿去好了。 “穆遥,你可是棣峰的希望,之前你炼成的八件法器都可称得上是绝品,你的名号也早已在仙门之中传开,本座对你一向信任,你提出的要求也一定会尽量满足,以后也切莫让本座失望。” “是,弟子谨记。”   ☆、第七十八章 自从将那铜块带回来之后,穆遥足足有十多天的时间没有踏出那间茅草房。 利用材料的特性从而炼制出最佳的法器,这是一个好的炼器师必备的品质。穆遥先是将铜块外面的脏污清理干净,露出了它原本的颜色,紧接着不断的用法力去试探它的特性,除了那阵蚀骨的寒意之外,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什么别的气息,只可惜他始终无法把握,亦没猜出那种异样的感觉是从何而来。 穆遥从未遇到过如此棘手的材料,以前哪怕是再难的也不过三天的时间,现在足足过了十多天,却始终没有半点的头绪,这让他的心里愈发的烦躁。 北侧的墙边立着一排排破旧的书架,上面的书籍年代久远,纸张泛黄发脆,仿佛稍稍用力便要碎在手中。 穆遥来到书架前,仔细的翻找了一番,最终抬手取下一本认真的翻看起来。上面记载的都是一些古远的材料,既然自己无法探明,只能冀求一下书本,希望能找到一些有关的信息。 他正看的认真,完全没注意到另一边的架子上一张传音符突然泛起了红光,那张传音符无风自动,慢悠悠的飘到了他的身边。 “穆遥穆遥,能听到吗?是我,你敬爱的可爱的亲爱的大师兄。” 透过传音符,竹澈的声音幽幽传出,听得他眉头紧皱。 “我的传音符就是给你这么糟蹋的吗。” 传音符也算是法器的一种,虽说品阶不算上乘,但炼制过程也颇为耗时。况且,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竹澈手中的传音符还是他亲手炼制的,本来这等小事交由外门弟子即可,但竹澈偏偏说什么有特殊用处,非要他亲手炼制的才好,结果今天却被他用作了闲事。 一听他如此回着,竹澈略有不满,“好歹我也是大师兄,用张传音符而已,怎么就算是糟蹋了。” “不然呢,有正事的话就说说看。” “额……”竹澈一时语塞,沉默了片刻,回道:“平时多聊聊天有助于身心健康,对修行也是有好处的。” 只可惜这种歪理并不能打动穆遥,此刻的他全身心的都扑到了带回的铜块上,没心思再去理会竹澈,“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 “别别别。”竹澈赶忙制止了他的这种行为,“我说你就是太较真了,天天活的有意思吗,除了那一堆堆的法器,其实还有很多……” “废话说完了吗。” 穆遥现在心烦气躁的,实在没心思跟他扯东扯西。 “哎……”竹澈认命似的叹了口气,“行了行了,我今天本来是要跟你说那铜块的事。” 其实那天挑选的时候,竹澈也发现了这个略显古怪的铜块,只不过这东西与炼制丹药实在是扯不上关系,他也就是看了几眼便将心思又重新放在了药草上,后来得知穆遥把它带了回来,便格外留心了一下。 “你知道那铜块是何来历?” 竹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说道:“我记得你书架上有一本杂记,讲的是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一些奇闻异事,大概在八十多页的位置,你去找找。” 竹澈天生过目不忘的本事连他都觉得羡慕,记得好像是之前的一次,为了避开一众师姐妹,竹澈跑来这里躲清闲,随手翻翻便将这一架子的书都记在了脑中。 穆遥丝毫不怀疑他的判断,直接翻找出了那本杂记,就在第八十四页,看到了与其相关的一段记载。 传闻上古时期鬼怪祸乱凡间,十殿阎王铸熔阴司鼎炼制囚笼,将一众鬼怪镇于无间地狱,自此凡间太平昌盛。也有传闻那阴司鼎并未全部铸熔,但阎王念其存有阴邪之气,遂将剩余部分藏于无人可及之地,让世人免受侵扰。 “我也不确定那铜疙瘩跟阴司鼎有没有关系,反正只是个传说,如果实在摸不到头绪的话,就按照这个方向试试看。”竹澈一边说着一边打了个哈欠,“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你慢慢研究,我去睡个午觉。” 言罢,那传音符瞬间自燃,未及片刻的功夫便烧成了一搓灰烬,只留下一股淡淡的焦糊之气。 穆遥捧着书本,将这段传闻反反复复的看了好几遍,随即一扫刚刚沉闷的心绪,眼中渐渐绽出一丝晶亮的光芒。 他疾步来到铜块旁边,再次试着向它输送法力,果然,那股寒意瞬间侵袭,穆遥激动的浑身微颤,因为经过竹澈的提醒,他终于弄明白了这股异样的感觉。 那是阴寒的死亡气息。 得到这个结论后,穆遥连连后退两步,像一个对着猎物的猛兽,波澜不惊的眼中突然现出一抹贪婪的神色,随即失态的放声大笑。 无间地狱,阴司鼎,死亡…… 世人皆畏生死之事,那我便打通这阴阳阻隔,造出一扇真正的生死之门! 接下来的日子,穆遥可谓是寸步不离的守着这块铜疙瘩,细细的打量完之后,便取出了自己雕刻所用的独有的法器。 只见那东西三寸有余,通体乌金,状似一柄小刀,刀柄占了十之七八,刀头犹如弦月,仿佛揽着漫天的月华,幽幽的泛着银辉。 他一刀一刀的细细雕琢,眼见着光阴流逝,等到雕刻出雏形的时候,早已过了三月有余。 这天,他刚好雕刻完边饰的花纹,突然觉得身子倦的厉害,仔细想想,这三个多月似乎只顾着忙这件事,连休息时间都很少,身子倦乏也是情理之中。正好今天的活儿也差不多了,穆遥便难得的放下了手中的雕刀,从一堆零散废料之中扯过一把竹制的躺椅,刚躺下没多久,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只可惜,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 “喂,醒醒。”朦胧睡梦间,似乎总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叫着,“睡着了吗?别睡了,快起来……咦?这人怎么叫不醒。” 那人又扯了扯他的袖子,见他没有反应,又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一番折腾下来,穆遥依旧沉浸在睡梦中,那人似乎放弃了叫醒他,自顾自的在屋子里转了几圈,时不时的就听见她脚下踢到东西发出的叮叮当当的声音。 “怎么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她嘟嘟囔囔的不停抱怨。 “这东西是什么,好奇怪的样子。” “这又是什么,好像还不如刚才那个。” 这是梦吗? 为何这声音是如此的真实。 过了好一会儿,穆遥慢慢的睁开了眼睛,他的脑子逐渐清醒过来,随即扭着脖子看了一眼屋子里的情形,发现除了自己之外,并无半点别人的踪影。 看来,刚才果然是个梦而已……   ☆、第七十九章 那日的梦虽然古怪,但穆遥一门心思全都扑在了这铜疙瘩上面,也就把梦中的事抛在了脑后。 经过这段时间的雕琢,原本丑陋的铜疙瘩早已变成了一个一人多高的铜镜,其上刻着复杂繁琐的花纹,丝丝脉络清晰可见。 穆遥半跪在地上,用一种特制的药物在铜镜四周画上了法阵,这也是炼制的最后一步,只有经过这些咒文的淬炼,这件法器才能发挥它应有的效果。即便是做过无数次相同的事,但穆遥依旧不敢有丝毫的松懈,这件法器是他耗时耗心最久的作品,也可能是他此生绝顶之作,决不能因为一时的疏忽造成无法弥补的差错。 他极其认真的盯着法阵上的每一条纹络,小心翼翼的确认了一遍又一遍,最终无误后,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稍稍放下了些。 “呼……你总算是画完了,看的我都嫌累。” 穆遥突然浑身一僵,他刚刚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法阵上,全然没有注意到这屋子里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而且这人居然自行走出了外面的迷雾阵,这让他更是怒从中来。 “你到底……”穆遥猛然起身,怒气十足的转向了那人,结果不看还好,这一看,当即让他怔在了原地。 眼前是一个身材窈窕的少女,俏皮的眼睛忽闪忽闪,模样甚是可人。她如墨的长发及腰,衬着白瓷一般的肌肤,更显得娇小可爱。 只不过……她为什么没穿衣服? 意识到这个问题的穆遥当即转过了身子,他紧紧的闭上了眼睛,连耳朵根都红成了一片。 可那少女丝毫不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妥,也不知道穆遥为什么吓成了那个样子,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上,又把目光转向了穆遥,盯了半晌,还是不明所以。 穆遥好不容易缓过这口气来,张口磕磕巴巴的问道:“你到底……到底是谁,怎么会跑来这里。还有你身上……衣裳怎么不见了。” “衣裳?”少女似乎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略显苦恼的想了一会儿,又联系了一下前因后果,问道:“衣裳是什么?就是你身上那个白花花的东西吗?” 有那么一瞬,穆遥以为这少女可能脑子出了点问题,不过现在当务之急不是她的脑子,而是她的衣裳。于是他口中念了个诀,虚空变出了一套女人的衣裙,“这东西给你的,穿好了告诉我一声。” “哦。”少女淡淡的应了一声,低头开始忙活这个从来没见过的东西,过了能有小半盏茶的时间,她含糊的说道:“嗯,穿好了。” 只是穆遥并未听出话中那不确定与怀疑的意味,他刚一回头,只见那衣裳扯的满地都是,再看她身上,不过是套上了本该穿在最外面的薄纱,这样半遮半掩的,饶是穆遥人冷心冷都直觉得血气上涌。 “怎么?我穿的不对吗?”少女显得有些尴尬,她下意识的扯了扯袖角,可怜兮兮的望着他。 穆遥被她逼得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又念了个诀封了自己的双眼,让自己看不到她的样子,然后拿起那堆衣裳,小心翼翼的给她一件一件的穿好,偶然指尖触碰到她微凉的肌肤,脸上又是一阵火辣。 就这样忙活了一个时辰,她总算是可以见人了。 穆遥累的气喘吁吁,看着正高兴的蹦蹦跳跳的她,心里又莫名的烦躁起来。 “你到底是谁。” 少女被这冷冷的语气吓到了,她犹疑片刻,认真的回答道:“我们之前不是见过吗,不过那时你在睡觉,我叫了你好久你都不理我。” 穆遥突然想起来前段时间那个奇怪的梦。 难不成梦里的事是真的? “你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穆遥一字一句严肃道:“你叫什么,师从何处,为何会跑来我这里。” 少女被这一连串的问题弄得头脑发懵,“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当我有意识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了。” “胡说!” 她一看就不是本门中人,虽说棠棣山不是以法修为主的门派,但要想避过层层耳目到达这里,也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况且她之前已经来过一次,不论是再次闯入还是躲避潜伏,今儿个都必须问个明白。 “我真没骗你。”一看他不相信自己,少女急的直跺脚,“我真的一睁眼就在这里了,一开始我在里面看着你忙来忙去的,但是怎么招呼你都听不到,那天我突然发现自己可以出来了,结果你还睡着不理我。” 出来?果然这段时间她是一直躲在暗处的。 “说清楚,你到底躲在哪里了。” 少女回手一指,“就是这面镜子啊。” 穆遥呆愣了片刻,随即大步冲到她的身前,“你说你从镜子里出来的。” 少女无辜的点点头。 此刻的他已顾不上男女有别,就像是当初探查铜疙瘩一般,伸手点在她的心口,源源不断的向她输送法力。 果然,那股死亡的阴寒之气跟那铜块如出一辙。 穆遥突然想起曾经在书上看过的一件事。 有些法器可集天地之灵气,久而久之便会从中诞出灵体,这种法器天下无双,流传至今的也是寥寥无几。可如今,自己炼制的法器中居然就诞出了这样的灵体。若是如此,这不单单会是自己的绝顶之作,甚至会成为一件流传万世的无上至宝。 看着他的眼中现出的异样光芒,少女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似乎是有些惧怕,想要和他拉开一些距离。岂料穆遥伸手扣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拽,便将她带到了画好的法阵中。 少女惊恐的看向他,怯怯的问道:“你……你要做什么?” “以咒文淬炼法器。”说着,他广袖一挥,那法阵瞬间有了感应,一时间光芒大盛。 少女顿觉手脚被束缚住,拼尽全力也动弹不得,张口大喊:“你炼你的法器,干嘛拽上我!快放我出去!” 穆遥冷冷的解释,“你是镜灵,自然也要一同接受淬炼。” 眼见法阵缓缓开启,他又死活不听自己的话,少女十分委屈,扁着嘴一脸苦相,最终还是禁不住这么大阵势的惊吓,哇的一下放声大哭。 就在她张口的同时,那铜镜仿佛有了呼应一般,突然间嗡鸣不止,那声音似乎能摄人心魄扰人神智,穆遥来不及反应,顿时头痛欲裂。他拼命的护住心脉以免受到不可逆的伤害,嘴中又念了好几个清心诀,可始终不见效果。 被逼无奈之下,穆遥只好先行撤了法阵,少女一见没了束缚,当即哭声小了许多,待到她擦干眼泪的时候,那嗡鸣声也随之停了下来。 穆遥瘫坐在地,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额上不断的渗着冷汗。若不是刚才反应及时,估计他这会儿已经去和阎王相会了。 少女抽抽鼻子,小心翼翼的踱到他的身边,“你没事吧……” 穆遥何时如此失态过,他冷眼望向少女,也不做回答,起身拂袖而去。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一直都在寻求让两者平衡的方法,只不过平日里安安静静的小院,因为某人的缘故,一下子嘈杂起来。 “你在做什么?” “你又在做什么?” “这东西是干嘛用的?” “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他实在听不下去,只好忍着痛苦回答一句,“我的名字,穆遥。” “穆遥……穆遥……”少女反反复复的念叨,随即粲然一笑,“这名字真好听,我喜欢。” 本以为这下就可以清净了,谁知她又凑到了身边,“那我呢?我还没有名字呢,我叫什么好呢?” 穆遥干脆不理,结果被她抱着手臂苦苦哀求,“我的名字呢!快告诉我我的名字,凭什么你有我没有,我也要有名字!” “九儿。” 穆遥冷冷的吐出两个字,少女愣了片刻,然后意识到这是他给自己起的名字,只不过为什么听起来和他的相差这么多,还总感觉怪怪的。 “为什么叫这个?” 他淡淡的回着,“因为你是我炼制出的第九件法器。” 话虽如此,但她还是略显不满,继续央求道:“你看要不这样,你再多说几个,然后我从中挑出一个来。” 虽然新的名字也未必好听,但也可以尝试一下。见他不做言语,少女还想继续劝说,岂料他突然抬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有人来了……”   ☆、第八十章 有人踏进了迷雾法阵。 按照穆遥所想,来的估计又是某个外门弟子,应该是师父或掌门有事传达,但以九儿现在的身份,实在不适合被外人看到,于是穆遥又让她回到铜镜中,没有自己的允许绝对不可以出现在别人面前。 只是下一刻,穆遥清楚的感觉到那法阵正渐渐的消散,不过待他想明缘由后,略微皱起的眉头又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每次我一来都看见你对着一堆东西在发呆,下次能不能换个见面方式。” 来人正是竹澈,穆遥之所以未感到意外是因为解开法阵的方法只告诉过他一个人。 竹澈也丝毫不与他客气,直接越过地上零零散散的物件,舒舒服服的霸占了躺椅。 “你来做什么。” 竹澈看他一眼,笑着说道:“掌门命我过来传个话。” 穆遥不解,平日里掌门都是寻个外门弟子过来传话,即便一时寻不到人,这等跑腿的事也轮不到竹澈来做。况且掌门知道自己的脾气,除非是什么十分要紧的事,否则绝不会麻烦到自己身上。 “又出了什么事。” “额……也不算什么重要的,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 原来每年的这个时候,棠棣山都会派外门弟子下山试炼,但有个麻烦的规矩就是,外门弟子下山试炼的时候,必须由一名内门弟子陪同。一来是为了亲身指点,二来也是看着他们,免得惹上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而今年恰巧是棠峰轮到了竹澈,棣峰轮到了穆遥,至于为何是竹澈亲自来通传,原因很简单,在这棠棣山数千名弟子中,只有他能和穆遥说得上话。 “不去。”得知缘由后,穆遥很干脆的回绝,“内门弟子众多,不一定非要我。” “难道我不知道你的性子?这事要是能拒绝的话,我早就替你回了掌门了,也用不着大老远的跑这一趟。” 想到这其间因果种种,竹澈轻叹一声,“在我今天接到这个消息前,这件事早就在外面传开了,所有人都知道今年带领外门弟子的人选,你这个时候拒绝了,不是等于当众驳了掌门的面子吗,就算你心冷到刀枪不入吧,但这门派就这么大,流言蜚语也足够让你万劫不复了。” “至于掌门那边更是难办,虽说在炼制丹药与法器方面,我们俩个是他最钟爱的弟子,但就个人而言,他并不信任我们。他心里明白,终有一天这棠棣山会容不下我们,现在棠峰棣峰以你我为尊,他只能一面用着我们,一面打压我们。” “其实细想想,咱俩的命运其实是一样的,只不过我还能装装样子,而你是连样子都懒得装。” 事实上,在别人看来,掌门待他二人已经好到令人憎恨的地步。每次有好的材料都可着他们先挑,其余师兄弟只能捡些剩下的,甚至连穆遥想要私自搬出都获得了认可。掌门的这种行为一方面也算是对二人能力的认可,但同时也把他们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不光是竹澈,穆遥对此也是心知肚明,那些私下里肮脏不堪的言语也被他听到过几次,只不过他全身心的都投入到了炼制法器上,对此根本不想理会。 “别人怎么说是别人的事,我不在乎。”穆遥一边说着一边来到了书架前,他寻了片刻,从上面拿下了一本关于法阵的书籍。 这几日经他修改,那法阵已经不会再对九儿产生那么大的影响,但要想彻底的解决还需要仔细的研究一下。 小屋里一时静默无语,竹澈枕着手臂呆呆的望着房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穆遥则认真的盯着手里的书,时不时的传来沙沙的翻书声。 日渐西沉,傍晚的霞光层层晕染,映的茅草屋内一片红彤彤的,显得格外温暖。差不多过了一个多时辰,穆遥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他略微侧身看向了依旧望天的竹澈,想了想,终是幽幽的叹了一声。 “说吧,今天来到底是为了什么,除了掌门,还有什么别的事?” 他何尝不了解竹澈,即便是竹澈刚刚说的句句在理,但还不能成为自己必须出行的理由,而竹澈却固执的等在这里,肯定是有什么难以开口的事情,想说却又不好意思说出口。 面对询问,竹澈没有回答,手却下意识的抚上了领口的位置。 这动作自然逃不过穆遥的眼睛,他知道在那个位置有一颗蛟珠,里面寄着一缕命魂。 很多年前,竹澈本想离开这是非之地到外面云游四海,后来却因为她留了下来,而如今,却在耗着自己的毕生精力想与她再见一面。 穆遥不知道这次出行到底与她有何关系,虽说竹澈难以开口,但如果他需要自己帮忙的话,这事自然是推脱不掉了。 “何时出发?” 竹澈呆愣了片刻,待他确认自己耳朵真的没有听错的时候,整个人腾的一下从躺椅上跳了起来,“你……你同意了?” 穆遥默默的点了点头。 “我就说嘛,你还是疼爱我这个大师兄的。”竹澈三两步跑到穆遥的身旁,略显亲昵的揽着他的肩膀,一扫刚才颓然的神色,为他细细讲解道:“按照掌门的意思呢,我们三日后出发,估计会在外面逗留十天左右,这几天你好好准备一下,等到了出行那天我过来接你。” 穆遥十分不习惯这个动作,伸手扯下了他的胳膊,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和他保持一点距离。 “还有啊。”竹澈倒也不恼,想到他因为自己答应了这件事,又张口感激道:“赶明儿我把炼好的十全大补丸给你送过来一些,这次的加入了七绝草,可谓是药效最好的,补气又养身,保管你用的到。” 穆遥眉角抽了抽,“掌门给你那么多的珍惜药材,就是让你炼制十全大补丸的?” 这话若是让棠峰其他师兄弟听去,非得气的跳脚骂人不可。 “药材那么多,用都用不了,反正浪费在我手里也比便宜了那群废物强。” 看着他又恢复了以往那种十分倨傲的神色,穆遥也不想与他多做争辩,“还有别的事吗?没别的事我要开始画法阵了。” 竹澈微微一笑,“别着急啊,还有最后一件事。”说完,他伸手指了指那面铜镜,“不想给我介绍介绍吗?我也是第一次见到镜灵,怎么说也得好好认识一下。” 竹澈的眼睛天赋异禀,可以看透人心中所想,只不过整个棠棣山上,也就穆遥知道此事,按照他的话说,如果被别人知道的话,竹澈将少了不少的乐趣。 九儿的事他本来也没打算瞒着竹澈,只不过他生性不想多话,所以竹澈没问他也不答。 不过既然竹澈开了口,让他看一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穆遥来到铜镜前,抬手敲了敲镜面,“不用躲了,出来吧。” 话音刚落,只见原本光洁的镜面上突然云雾弥漫,渐渐地变成一片混沌,仿佛一条通向冥府的通道,让人浑身犯寒。 下一刻,待那混沌散去,九儿略显狐疑的从里面探出个脑袋,看了看穆遥,又看了看竹澈,眨巴眨巴眼睛,问道:“不是说不能出现在别人面前吗?这人不算别人?” 竹澈笑的惬意,来到近前,悠然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竹澈,是他的大师兄。” “大师兄是做什么的?” “额……”这个问题似乎有些不好回答。 不过九儿也没想跟他仔细的讨论这个问题,她欢快的从镜中跳了出来,笑嘻嘻的凑到了穆遥旁边,扯着他的袖子,纠缠道:“刚才我们的话还没有说完呢,你再想几个名字让我挑好不好?” 竹澈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不说不知道,自家师弟这起名字的水准真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 看着兴致盎然的九儿,再看一脸纠结的穆遥,竹澈很识时务的选择告辞,“好了,事也说完了,人我也见到了,你们就慢慢讨论名字的问题,我就不打扰了。” 谁知踏出门口的那一刻,竹澈脑中突然涌现了一些难受的记忆,他最终还是开口提醒道:“穆遥,千万别犯下我当年的错误。” 穆遥甚是不解的望了他一眼,思忖片刻,答道:“放心,我不会的……”   ☆、第八十一章 “穆遥穆遥,你带我一起去好不好。” 自从九儿知道穆遥要下山,便没日没夜的扯着他的袖子哀求,原本好好的袖子变得乱糟糟一片,都快让她扯成了一团抹布。 “我还没出去过呢,你带上我,我保证什么都听你的,绝对不会到处乱跑。” 穆遥坐在一旁专心研究他的法阵,完全不去理会哀求的九儿。 屋内烛火摇曳,映着二人的身影,九儿嘟着嘴,模样十分的委屈,眼看着明天他就要下山了,今儿个还没让他松口带上自己,再这么下去,等他走了,自己非得无聊死。 九儿思来想去,一抹眼睛,突然死死的抱住他的大腿,痛哭哀嚎:“穆遥你就带上我吧,不然到时候我在这山里乱走乱闯被人抓去可怎么办,我要是一不小心伤了人或被野兽叼走怎么办,到时候你就再也看不到我了!” 穆遥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发现简直是一滴眼泪都没有,完完全全的扯着嗓子干嚎,顿觉十分无奈。 “放手,男女授受不亲。” 九儿委屈的望向他,“什么不亲,我和你认识好些天了,怎么就不亲。” 穆遥突然觉得脑仁有点疼,下意识的揉了揉额角。 自从九儿出现以后,原本安静的小屋里变得十分吵闹,但大多数的时候都是九儿自己说着,他只是默默的听,毕竟要是答话的话,九儿更会没完没了。 从一开始的厌烦到现在的习以为常,穆遥顿时觉得自己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好了,不由得有些担忧。 毕竟以后…… “穆遥穆遥,怎么样,你就带上我吧。” 看着她这个样子,穆遥一下子有些心软,便松口道:“好,我答应带上你。”可还没等九儿高兴,他又补了一句:“不过回来之后,你要好好配合我炼制法器,不许私自外逃。” 这段时间每当他画好了法阵,九儿总是找着这样那样的借口,死活就是不肯进去,说什么镜子是镜子、她是她,让穆遥直接炼制那个铜疙瘩就好了。穆遥对此十分无奈,毕竟有过一次差错,还差点把自己搭了进去,所以也没敢强迫。 不过如果借此次机会能让她乖乖听话,穆遥倒也不在乎麻烦一次,况且要是留她自己待在这里,还真是有些不安。 可九儿一听说要配合他炼制法器,当即就蔫了下来。 “那东西……我害怕……” “有什么好怕的,那镜子都没出现任何的异样,你身为镜灵,也不会有事才对。” 九儿十分不喜欢他把自己和那铜疙瘩混为一谈,但和他讲理他也不听,只能默默的忍着。 “怎么样,答应还是不答应。”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一次机会,若是这次出不去的话,下次真不一定是什么时候了。想到此,九儿咬咬牙应承下来,“嗯,我答应你。” 反正回来之后食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翌日正午时分,竹澈如约过来接他。 九儿的存在自然是瞒不过他的眼睛,不过没想到的是,穆遥居然连夜用铜镜剩下的废料又做了一件小法器,能够让九儿隐匿其中,藏在身上的话,就不会被人发现了。 本来这也就是小事一桩,但莫名其妙的,竹澈心里恍恍惚惚有些不踏实,总觉得好像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一样。不过这也在见到一众外门弟子后,便忘了个一干二净。 这批外门弟子中,有许多都是新入门不久,第一次下山历练难免情绪高涨,尤其这次领头的还是竹澈与穆遥这种传说一般的人物,有几个胆子大的已经偷偷的凑到了他二人身边,想要亲近一下关系,顺便再偷学一点,但见到穆遥那种十丈以内生人勿扰的气场后,又悻悻的退了回去。 历练的第一天本也没什么任务,在竹澈的带领下,众人来到了山下的小镇上,寻了一间客栈落脚。 按照规矩,弟子们两人一间卧房,可分到最后却发现这次人数出了单,若是凭着辈分来看,竹澈自然是自己一间的,岂料他伸手把自己房间的号牌塞到了穆遥手中,转身对着不明所以的弟子们解释道:“你们穆遥师兄不喜与人同卧。” 说着又朝本应该与穆遥一间的那名弟子勾了勾手指,“来吧,只好你我二人同住了。” 那名弟子乃是棠峰门下的,一听要与竹澈一间,顿时欣喜若狂,“是,弟子全凭大师兄吩咐!” 因着要与掌柜的清点人数分配卧房,竹澈较他们晚了一会儿,这时,大堂内又进来了一众人等,来到柜台前高声道:“掌柜的,十间上房。” 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生意,掌柜的自然是十分欢喜,急忙取了号牌吩咐小二带他们上去。 竹澈刚巧站在楼梯口,见到他们过来微微侧过身子给让开了路,不过…… 看他们的衣着乃是昆山的弟子,与棠棣山不同,昆山乃是地地道道的法修门派,但两派相距甚远,平日里也无往来,只是很多年前偶然在扑卖之时见过一次。 竹澈没有在掌门那边听到有关任何昆山的消息,也不知他们为何来此,便暗暗的留了心。 入夜后,穆遥随着一众人等在大堂吃了晚饭,回到房间后,只见九儿趴在床上,笑眯眯的看着不知道哪里找来的一本书,双腿前后晃来晃去,好像特别开心的样子。 “穆遥穆遥~”九儿眼睛弯弯,笑意盈盈的向他招手。 嘈嘈杂杂的过了一天,穆遥实在是提不起精神,但一见到九儿高兴的样子,不知为何,有些不忍拂了她的兴致,“什么事?” “你上次不是说咱俩不亲吗,我知道怎么才能更亲一些了。” 穆遥褪了外袍,换了鞋袜,略显疲惫的躺在床上,他看着一旁兴致勃勃的九儿,随口应道:“嗯,说吧。” 九儿神神秘秘的凑到他的身边,随即在他脸上响亮的亲了一口,还没等穆遥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那罪恶的小手又摸向了他的腰带。 穆遥何时受过这种刺激,慌乱间,他一把推开九儿,身子急忙向后退去,可忘了身后就是床沿,这一下险些让他滚到地上。 “你到底在做什么!” 九儿吓得浑身一颤,可怜兮兮的回着:“为了和你变得亲近一些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书拿给穆遥看,“书上就是这么写的。”九儿生怕穆遥不明白,还特意解释了一句:“虽然我看不懂字,但是看懂图还是没问题的。” 眼见着穆遥脸色由红变紫,九儿还不知死活的替他翻了几页,“你看看这个,我觉得这个姿势不错,两个人抱在一起,看着就亲近的很。” “还有这个。”九儿捻着手指又往后翻了几页,“这个看着也不错,不过相比刚才那个总觉得差了些,如果你有兴趣的话,试试这个也可以。” 九儿笑意盈盈的看着他,“总之书上画了这么多,今天晚上我们可以都试一遍啊。” 穆遥气的浑身发颤,手上抖个不停。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亲近不亲近,她居然高高兴兴的看着一本春宫图,而且还在给自己不断地介绍上面的姿势。 “你一个女孩子……你……你懂不懂什么叫羞耻!” 九儿眨巴眨巴眼睛,“羞耻?羞耻是干嘛的?” 穆遥险些气昏过去。 他也懒得给九儿解释什么叫羞耻,直接捻了星火,把手中那本春宫图烧了个干干净净。 不对啊,穆遥突然反应过来,她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你刚刚是不是跑出去了。” 九儿乖巧的点了点头,“我是出去了,不过你放心,我看着你们都离开之后才出去的,而且只出去了一小下,绝对没有被别人看到。” 事实上,九儿也不明白穆遥为什么不想让别人看到她,就像是自己不能见人似的,心里闷闷的有些不舒服,不过又怕惹到他生气,只好趁着大家都不在时偷偷溜出去看看。 穆遥还没从刚才的打击回过神来,知道她没被别人看到,也就不想继续深究此事。 “今天就算了,以后没有我的允许,绝对不可以擅自跑出去。” 九儿无精打采的垂下脑袋,迟迟没有回答。 “当初你答应过什么事都听我的,亲口说过的话,应当记牢才对。” “嗯!”她心里怄的厉害,忿忿的应了一声,便抱着被子滚到床里,一宿没有理他。   ☆、第八十二章 按照历练的行程,第四天的时候,竹澈将众弟子带到了山脚下的一处密林中。 这片林子隶属棠棣山管辖,内有不少的丹药药材与法器材料,是每年弟子历练的必经之所,同时也借此亲身接触,通过内门弟子的讲解让他们更好的了解其不同的作用。 林中树冠葱茏茂盛,遮天蔽日,一踏进林中便有一股闷热潮湿之感,不过好在他们都会一些基本的法诀,熟练运用后减轻了许多不适。 弟子们睁大眼睛,好奇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没一会儿的功夫,便有一个眼尖的弟子看到了长于灌丛中的一株红缨花。他急忙跑过去小心翼翼的将其摘下,然后送到了竹澈面前,“弟子见其颇有药性,还望师兄指点一二。” 竹澈稍一搭眼,笑着回道:“桑芓,性寒,其叶有毒,燥干后研磨成米分会最大程度保留其药效,不过溶于水后会显红色,一般不单独使用,多与其他药草相配。” 棠峰弟子们一窝蜂的涌了过去,将他团团围住,生怕错过了什么重要的。 竹澈一边说着一边来到灌丛前,俯身拨开零散的枝叶,在地上寻了一会儿后,伸手掐下了一个刚破土的嫩芽,“这个是苳草,与桑芓药性相克,长于桑芓三尺之内,这株刚刚生出不久,一年之后其叶如扇,便可采摘入药。” 听着竹澈如此详细的解说,弟子们便愈发来了兴致,机会实属难得,若是错过了这一次,还不一定什么时候再能得到指点。 一时间众人纷纷认真寻觅,只要找到了便送到竹澈跟前。 “师兄,这株是什么药草?” “弟子曾在书上见过此药草,不知除了清热化瘀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的药效?” “请问师兄,这药草要如何与其他药草搭配使用?” 竹澈倒也不嫌厌烦,哪怕是最蠢笨的问题,只要过来问的都会一一耐心解答。 不过与棠峰那边热闹景象截然相反的是,棣峰这边一片寂静如雪。 穆遥一人走在最前边,身后跟着一众棣峰弟子,却都默契的和他保持着几丈的距离。有几个弟子已经挖到了一些材料,捧在手里十分为难。 “要不你试着过去问问?” “我也想问,可是不敢啊。不然我把东西给你,你过去试试。” “开什么玩笑,借我一个胆子我再去。” 听见身后的窃窃私语声,穆遥转身停下了脚步。 那两名弟子瞬间噤若寒蝉。 穆遥望了一眼竹澈那边,又看了看自己身后低着脑袋的众位弟子,最终视线落在了他手中那块非金非玉的材料上。 “苍阑石,色如乌金,质坚性脆,因惧火不宜用于丹鼎等法器。” 他清冷的声音浅浅回荡,弟子们怔了片刻,突然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那……师兄,请问这个是什么?” 一名胆大的弟子小心翼翼的奉上手中的材料。 “无尘木,剥皮后捣碎,配合药液炼制,淋干成片后可用作符纸。” 弟子们大喜过望,瞬间四散,挖地的挖地,刨坑的刨坑,都想趁着穆遥心情好的时候多问上一些。 众人吵吵闹闹一路行来,一个时辰后,来到了林中的一片空地上。 空地一旁伫立着一块十几丈高的巨石,只要在林中稍稍开阔一点的地方便可以看到。 眼见着弟子们都聚了过来,竹澈高声道:“接下来的三个时辰你们自行安排,这林中有不少的药草与材料,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的辨识一下,如果实在弄不懂的就带回来,到时候我和你们穆遥师兄解答,三个时辰后还在这里集合。” “是,弟子遵命。” 不消片刻的功夫,弟子们的身影便消失在茫茫密林之中。 “好了,我们也该走了。” 竹澈引着他向着一条没有路的方向走去,巨大的树根纵横交错,地面布满了湿滑的苔藓,二人相互搀扶着走了约一盏茶的时间,脚下总算出现了路的痕迹。 “也真是难为你能找到这地方。” “难为的是掌门才对,也不知道当年他是怎么算出这里的。” 这时,穆遥的怀中传出一阵嗡鸣声。 “是那丫头在抗议吧,反正这里也没有别人,就把她放出来透透气吧。” 穆遥觉得并无不妥之处,便拿出了那件小巧的法器,只见上面青烟一缕萦绕成团,渐渐地从中化出了人形。 一见竹澈,九儿笑着打了个招呼,“我记得你,你是那个大师兄,好久不见哈。” 她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四周的一切,越看眉头越紧,“穆遥,你是不是故意把我骗过来的,然后找没人的地方再用那个什么法阵来炼我。” 竹澈已经走出十几步远了,穆遥本来这一路上就被吵的心烦气躁,现在也不想和她多费口舌,“不想跟着的话就回去。” 九儿顿时扁了嘴。 竹澈在前面带路,时不时的回头看俩人一眼,却发现二人越走越近,好像九儿对这林子有些惧怕,没一会儿的功夫便和穆遥十指相扣,整个人都快贴在了他的身上。 而穆遥似乎对此并不在意,甚至有些习以为常,也没发觉这个行为有何不妥。 竹澈转过头来苦笑一声: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到了,就是这里。” 眼前是一处垂直的立壁,粗壮的藤蔓相互交错,织成了一片巨大的网,将光滑的石面牢牢包裹其中。 穆遥放开九儿的手,来到这石壁前仔细的观察了一番,他抬手扯开藤蔓,手掌紧贴着石壁,片刻后,张口道:“这石壁上至少有三四种法阵,法阵之间相互呼应,稍有差池便会毁了里面的东西。” “你有办法吗?” 穆遥看了一眼石壁,目光又重新回到竹澈身上,“先告诉我里面是什么,若到时真的出了问题,至少也有尽量保全的方法。” 竹澈苦涩一笑,连声音都低沉的许多,“里面是她的天魂。” 当年他的爱人惨死,被毁其七魄、离其三魂。三魂之中天魂属阳,却被镇于幽林石壁这处极阴之地;地魂属阴,却被封于棠棣山顶,每日受着日光曝晒之苦;唯有命魂被完好的收于蛟珠之中,如若不然,恐怕早就灰飞烟灭了。 一提到这个话题,周遭的气氛瞬间凝重起来。 九儿偷偷的拽了拽穆遥的袖子,用眼神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穆遥只略微摆摆手,示意她千万不要多言。 “我暂时还没有办法解开这个法阵,给我一点时间。” “嗯,不急。”自打来到这里,竹澈的目光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面石壁,“反正已经这么多年了,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的,而且山顶那处我还没有想出办法,要是现在轻举妄动的话,就彻底功亏一篑了。” 竹澈缓缓舒了口气,恋恋不舍的移开了目光,“好了,我们也该回去了,离开的久了难免让人起疑。” 岂料话音刚落,只听远处一声轰天巨响,响彻山林。   ☆、第八十三章 林中鸟儿被惊的簌簌飞起,转瞬消失在长空之中。 竹澈看着那烟尘密布的方向,细细分辨,发现竟是那块巨石所在的空地。这林子隶属棠棣山,周遭布着一层结界,若不是他二人引领,就连外门弟子都不知道进入的方法。 而其他的内门弟子此刻都在山上,即便是真的有人进入这里,也断不会造成如此大的声响,如此看来,很可能是外人擅自闯入,在那附近遇到了外门弟子,双方产生了冲突。 “穆遥,看来我们有麻烦了。” 九儿此时也觉得事情不妙,一见穆遥拿出那件法器,便乖乖的藏了回去。 二人也顾不上会不会被人发现,即刻念了个法诀,顿时脚下御风而行,不消一炷香的功夫就回到了那块空地。 空地上分立着两伙人,一边是已经被打的七零八落的外门弟子,一边是前几天竹澈在客栈见到的昆山之人。 “师兄……”一见到他二人,外门弟子们仿佛瞬间看到了希望,“他们……他们擅闯入林,出手伤人……” “打不过就告状,你们棠棣山真是出息的很。”一昆山弟子手握金钨弯刀,神情倨傲的看着眼前众人,仿佛看着一群卑贱蝼蚁一般。他冷哼一声,目光又转向竹澈与穆遥,上下打量了几眼,道:“你们两个好像能打一些,怎么样,来和我比划比划,看看能坚持几招。” 昆山是地地道道的法修门派,而说话之人乃是昆山的三弟子,名叫秦傲,虽然法力精湛,但为人乖戾暴躁,经常迫人与自己比试,在外声名狼藉。 “三师兄,我们还是快回去吧。”这时从他身后又跑来一名弟子,有些慌张的出言提醒,“这里可是棠棣山脚下,别闹得太大了。” “闹大了又怎样,不过是一群废物而已,还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竹澈微微一笑,“这可是你说的。” 他从怀里拿出一瓶丹药,准备去给弟子们疗伤,转身之前吩咐道:“穆遥,听我的,下手千万别留什么情面。” 穆遥冷着脸,上前一步站到了众人面前。 秦傲冷嗤一声,轻蔑道:“你这身衣裳我见过,棣峰是吧,天天躲屋子里摆弄一些破烂杂碎,也好意思对外宣称是修仙门派,今儿个就让大爷我指点你几招!” 说着,秦傲将法力注入手中的金钨弯刀,对准穆遥奋力砍下,岂料穆遥避也不避,依旧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四周顿时惊呼连连,“三师兄快住手,这样是要出人命的!” 但此时的秦傲如何能听进去劝告,他那刀刃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正待他准备让穆遥血溅当场时,却发现那刀刃自己偏了个角度,贴着他身侧堪堪擦过,下一刻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无处释放的法力全部砸到了一旁的地上,顿时现出了一个几丈宽的深坑。 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就连秦傲都楞在了原地。 怎么可能,以往都是这一刀下去对方非死即伤,即便是侥幸躲过也会被宣泄而出的法力重伤,而这人不仅毫发无损,甚至连动都不动就避开了这一刀。 秦傲大吼一声,急于展开第二波攻势,这次他拼上了全部的法力,誓死一搏。 “穆遥,我可没让你站着挨打。” 话音刚落,第二刀已经近在咫尺,穆遥不慌不忙的抬起右手,两根手指轻巧的夹住了锋利的刀刃,随即稍一用力,那由上好金钨刚打造的弯刀瞬间折成了两段。 秦傲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可顺着刚才的冲劲袭来,根本无法停下继续向前的脚步,眼看着就要撞在穆遥身上,这时又见他抬起了左手,指尖微微一动,一个小型的法阵瞬间凝在了手心。 仿佛只是轻轻的触碰,在他掌心贴在秦傲胸口的那一刻,只听见一声撕心离肺的惨叫,紧接着秦傲便像离弦的箭一般,轰然离地,堪堪飞出去十余丈远,重重的撞折了一根几人环抱的大树,随即口吐鲜血,几欲昏死过去。 “三师兄!”昆山弟子大叫一声,急急冲过去查探他的伤势。 竹澈这边已经将药丸分给了弟子们,他随手收好小瓷瓶,信步来到穆遥身侧,看着慌成一团的昆山弟子,朗声道:“放心,他死不了,现在有谁跟我说说……” 突然间,身周的一丝异样引起了他的注意。 “穆遥小心!” 顷刻间,一股灼灼的气浪直奔穆遥而去,竹澈疾步挡在了他的身前,将法力汇于右臂,广袖一挥,硬生生的将那股气浪分作两段。空气中丝丝袅袅的弥漫着一股焦糊之气,再看竹澈,右臂大部分□□在外,整个袖子几乎全都灼成了灰烬。 刚才发生的过于突然,别说一众的外门弟子,就连穆遥都没有反应过来。 穆遥呆呆的看着他的右臂,“你……” 竹澈看他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 果然未消片刻,从林中深处又走出一人,“没想到棠棣山上还有如此厉害法修存在。” “二师兄。”一名弟子急匆匆的跑到那人身前,指着秦傲央求道:“二师兄你快过去看看,三师兄恐怕……” 那人只是略一搭眼,冷淡的回了一句:“如他刚才所说,三师弟不会有性命之忧。” 言罢,他面向竹澈,缓缓道:“棠峰竹澈,棣峰穆遥,今天算是让在下开了眼界。” 竹澈微微侧首,似笑非笑,“评价别人之前能不能先自报家门?” “昆山,安玉珩。” “名字不错,可惜你的术法并不像名字这般文雅。” 竹澈看了一眼忙成一团救人的昆山弟子,目光又重新回到安玉珩身上。 “能否请阁下解释解释贵派弟子为何擅闯棠棣山,阁下又为何出手偷袭我师弟。” 安玉珩温雅一笑,“这其中有些误会。” 原来昆山弟子在此附近出现乃是接到了棠棣山掌门的请帖,此刻昆山掌门秦风卓正带着大弟子在山上做客,其余弟子闲来无事才下山随意走走。 “据说贵派掌门广发请帖,稍待几日还会有更多的门派前来赴宴。” 竹澈当下疑惑,按理来说只有在扑卖之时才会如此,可近期并没有听说有哪位弟子造出了佳品,掌门也从来没有提及过此事。 莫非…… 竹澈急忙看了一眼穆遥,穆遥显然也大致猜到了什么,他上前一步,对安玉珩问道:“你可知其中缘由。” 安玉珩倒也没有瞒着,“据说一月之后贵派会举办扑卖,至于是何东西在下也不知,不过据贵派掌门所说,此物一现,必将蜚声六界。” 看着二人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安玉珩继续说道:“刚才的事的确是我三师弟过于鲁莽,擅闯禁地也是无意之举,在下替他陪个不是,还望二位见谅。” 他见那边的昆山弟子已经搀扶起秦傲,便向二人告了别,“他日若有机会,还望二位再次指教一二。” 昆山弟子走后,竹澈缓缓抬头,看了一眼遥遥可见的棠棣山顶,苦笑道:“穆遥,我们都被掌门给耍了,若我没有猜错的话,你那铜镜现在已经被抬进珍宝阁中,只等一月之后卖上个好价钱。” 一向清冷的穆遥此刻也露出一抹难以名状的表情,“掌门他应当早就知道那铜块的来历,被蒙在鼓里的一直都是我们,只是我不明白,为何要用这种方式。” “因为他不相信我们啊,尤其是你……” 掌门深知穆遥的性情,他是一名追求极致的炼器师,再加上天赋极高,所以才能炼制出之前的八件绝品法器。他也深知这次炼制出的可能是穆遥一生中至高无上的作品,穆遥的心思他无从知晓,可对于其他的炼器师而言,极有可能不忍出手这件法器。 掌门不敢去赌穆遥的心思,所以只能找借口支开他,在法器即将完成之际先将它控制在自己的手里。 “穆遥,你我二人回去之后,只能各安天命了。” 而事实确如竹澈所料,他二人带着外门弟子刚刚回到棠棣山山脚下,便看见两峰长老早已在那里等待多时。 “掌门有令,命穆遥速速前往华英殿。”   ☆、第八十四章 华英殿中,巨大的兽脚香炉丝丝袅袅的溢出淡雅的香气,细细嗅来,仿佛还添加了几味安神的香丸,让人心里瞬间宁静许多。 “拜见掌门。”穆遥依旧冷冷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掌门负手而立,背对着门口,听见穆遥的声音,这才缓缓的转过身来。 “穆遥,你入门多久了。” “已有百余年。” 掌门缓步走到他的面前,依旧慈爱的看着他,“想必你也猜到了,穆遥,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可那铜镜尚未炼制成功。” “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这期间未免别人打扰,你就直接搬入珍宝阁吧。我已命人好好收拾了一番,需要什么就与阁外的弟子说一声,只要是与炼制相关的,随时开口。” 这算什么?变相的将他□□后,门口还安排人看守。 穆遥试着开口,“弟子还未彻底探明那铜镜……” “穆遥,你自幼便于竹澈交好对吧。”未等他说完,掌门便打断了他的话,“竹澈与你都是我最钟爱的弟子,只可惜他那性情有时过于急躁了些,这次试炼之中也多有失责之嫌,等你在珍宝阁炼制成功之后,便替我去玄冥洞劝劝他吧。” 玄冥洞位于棠峰后山,是犯事弟子受罚禁闭之所,洞内寒气迫人,寻常弟子关上三五日便像是死过一般,即便是竹澈修为高于他们,但也受不了蚀骨寒气之苦。 这明摆着是利用竹澈逼他就范。 “况且以你的骄傲来看,是绝不会允许自己手中出现次品法器的,穆遥,我说的对吗。” 这句话抓准了他的死穴,对于一个看重自己名誉、骄傲的炼器师来说,别说次品法器,就连任何瑕疵都是不被接受的。穆遥死咬着嘴唇,冷厉的目光毫无忌惮的回应过去,“是,那弟子便如掌门所愿。” 珍宝阁是一座十几丈高的六角玲珑塔,其中存放着品阶上乘的丹药与法器,那铜镜放置在最顶层,穆遥拾级而上,却发现弟子早就为他备好了一切,无论是香樟小榻还是桌椅小几,简直是一应俱全,如若不是后面檀木架子上摆着的一排排法器与丹药,几乎与卧房无异。 “喂,我可以出来了吗?” 九儿能够感应到外面的动静,此刻此地只有穆遥一人,见他迟迟没有作答,九儿便自作主张的从里面跑了出来。 穆遥脸色阴沉的盯着眼前的铜镜,一言不发。 九儿第一次见到他这个样子,她的眼神不断的游移在铜镜和穆遥的身上,看了许久也没看出个所以然,“那个叫掌门的不是让你炼这个铜疙瘩吗,你怎么也不动手呢?” 穆遥的脑中飞快的闪过许多片段,他抬手抚上模糊的镜面,沉声问道:“能告诉我镜子里有什么吗,你在镜子里的时候,都看到了什么。” “额……”九儿敲着脑袋仔仔细细的回想,“也没什么,混混沌沌的一片,偶尔走的深了还能听见流水声,不过很轻很轻。” 流水声?这镜子的深处,竟能通向忘川吗? 一时间,穆遥不知是喜还是悲。 喜的是自己真的造出了一扇通向冥界的生死之门,作为炼器师来讲简直是无上的荣耀。悲的是因为此事连累到了别人,甚至包括现在还没弄清状况的九儿。 其实他一早就发现了其中的问题,这铜镜经过法阵淬炼后已经可以作为法器使用,只不过使用的条件是九儿的存在。如果以人来比拟的话,这铜镜便如同人的身体,九儿才是主宰身体的灵魂,若是离了九儿,它便也只是一块普通的铜疙瘩罢了。 穆遥一直都在寻找解决的办法,只可惜始终没有头绪,而如今,掌门只给了他一个月的时间,一向骄傲的他心里却突然忐忑起来,毕竟他手中攥着两个人的命数,这让他无论如何都不敢有半分懈怠。 九儿眨巴眨巴眼睛,小心翼翼的凑到他的身边,“想什么呢?” 穆遥抬眼望向她,看着她天真无邪的模样,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一月之后,她也要一起离开吗,如若不然,那这法器便真的是废品一件,至少掌门有一句话说得对,以他的骄傲,是绝不会自己身上出现这种情况的。 不为那些多余无用的名号,只是因为他认可了炼器师这个身份、并以之为自己的骄傲。 穆遥眸色暗了下来,内心挣扎了许久,终是开口道:“你答应过的,这次回来会帮我。” 九儿无法知道他内心的想法,也不知自己面临着怎样的命运,只是看他略显悲伤的模样有些于心不忍,“那……那好吧,我尽量帮你。” 有了九儿的配合事情便顺利的多,穆遥开始改变原有的法阵,做着炼制的最后几个步骤,一月时间绰绰有余,只是随着时间一天天的过,心情却变得越来越糟糕。 “你别总是皱着眉啊。”九儿倒想好好问问什么事能让他愁成这个样子,不过凭他的性子,自己问完估计也得不到什么答案,“我都有好好的配合你了,你就高兴一点呗。” 说着,九儿抬手勾着自己的嘴角,扯出了一个略显滑稽的笑容。 “笑一个嘛~” 穆遥依旧无动于衷。 九儿彻底没了辙,她伸手抱紧穆遥的胳膊,大声哀嚎:“天啊,你连笑都不会吗!” 穆遥总算是有了点反应,他看着一脸苦相的九儿,许久,说出了一句让她匪夷所思的话,“还有五天。” 什么五天? 九儿听的莫名其妙,不过她仔细的思考了一番,好像大致明白了一些,他所说的好像是掌门定下的一月之期,不过现在事情进行的很顺利,五天的时间完全没有问题,那他又在愁些什么。 就在九儿还没有理清头绪的时候,却又听他说道:“五天之后,你要随着铜镜一起离开。” “为……为什么……” “你是镜灵,你与……” “我不是!我与那铜疙瘩不是一样的!!!” 九儿大声反驳,随即扑到他的怀里,紧紧的抱着他,“我不走,说什么我都不走!那个掌门要的是那块铜疙瘩不是我,为什么要把我送走!” “听话……” “我为什么要听!”九儿气急,“我说话你什么时候听过,我说我和那东西不是一样的,你为什么就不听呢!我……” 突然间,九儿身体像是僵住了一样,连话都没有说完。 穆遥一反常态,伸手将她牢牢的拥在怀里。 “对不起……”他附在耳边,喃喃着道歉,“我是一个炼器师,我决不允许自己的手中炼制出次品法器,可我现在真的没有办法……” 他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一向自信骄傲的他竟想不出任何的办法,甚至连一点点的思绪都没有,那种挫败无力感深深的困扰着他,他自己的骄傲、竹澈的困境、以及即将离开的九儿,穆遥从未感觉到自己竟是如此的失败。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他不停的道歉,一遍又一遍,九儿奋力的挣扎想要逃脱这个桎梏,可此时突然盈盈传来一阵香气,她只吸了两口,便彻底的昏睡了过去。   ☆、第八十五章 扑卖可谓是棠棣山的盛事,离着还有半个月的时候,弟子们便开始忙碌起来,将华英殿从内到外装饰一新。 掌门可谓是对这次的扑卖费尽了心思,扑卖当日,他一袭藏青道袍高坐于主位之上,一左一右分别为棠峰和棣峰的二位长老,内门弟子分坐两侧,气势恢宏,尽显威仪。 这等场合,竹澈以棠峰大师兄的身份是必定要参加的,只不过他被关在玄冥洞里一个来月,此刻已属强撑,眼见着外门弟子引着众宾客落座,却始终没有看到穆遥的身影,心里又陷入了深深的忧虑。 到底是他不想来还是也如自己这般被人囚禁了。 “时辰到,扑卖开始。”随着小童的一声唱和,扑卖正式开始。 这次的扑卖可谓是众仙门云集,昆山、凌云派、飞雪观等十数个首屈一指的门派全部到此,殿中黑压压的几乎坐满了人,毕竟棠棣山声名在外,掌门又声称此次的法宝世所罕有、甚至可蜚声六界,有好几个门派的掌门例如昆山的秦风卓,甚至亲自到场,只想亲眼看看究竟是何法宝。 一时间,几百双眼睛全都盯在了奉品小童的身上。 第一个奉品小童款步入殿,手上端着一个檀木托盘,上面呈着一瓶丹药。 “此药名为涣灵丹,有益气滋补之效,特别是在练气初期,更能助于快速提升,适于入门初期的弟子。” 顿时殿中私语声四起,只不过碍于自家掌门在场,谁都不敢过多言语,未及片刻的功夫,声音便渐渐消了下去,但是一个大大的疑问萦绕在了每个人的心头:这药虽说好用,但跟棠棣山掌门所说的也相差太远了吧。 同样感到紧张的还有棠峰的三师兄,这药是他炼制的,虽说跟竹澈的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但也能称得上是佳品,也不知今日能卖出个什么价钱,若是卖得好了,自己在师父和掌门心中的地位也会随之提升,这才是至关重要的。 “两百两。”凌云派率先出了价…… 只可惜这轮扑卖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三轮出价之后,这涣灵丹便被青云峰以五百两的价格买走。 还好还好…… 三师兄默默的想着,这价格比他预想的要高出那么一点点,也算是能给自己一个交代了。 而竹澈意不在此,他的眼睛自始至终都紧紧的盯着门口,心里的不安一时胜过一时。 接下来的几轮都是寥寥无奇,几家门派已经坐的不耐烦了,秦风卓看了一眼居于高位的棠棣山掌门,张口道:“我想前戏也差不多了,还是把贵派所说的法宝呈上来让大家开开眼如何?” “秦掌门莫要心急,下一个便是。” 奉品小童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将那铜镜抬进了大殿。 殿中众人的目光再次投向了一处,眼看着渐渐安静了下来,奉品小童开口道:“不知诸位掌门可听说过阴司鼎?” 一听到阴司鼎三个字,当即有几家掌门变了脸色。 “上古时期,十殿阎王铸熔阴司鼎,我派掌门在机缘巧合下竟寻到了阴司鼎的余部,再经穆遥师兄亲自炼制,便成了各位现在看到的这面铜镜。” 秦风卓抬眼扫看一圈,见各门各派都不做声,似乎陷入了某种忧虑,不过他对这铜镜可是十分感兴趣,当即问道:“此镜何名?” 小童回道:“尚未命名。” 秦风卓点点头,对着主位高声道:“在下与掌门也算旧识,只可惜几次匆匆相见一直引以为憾,今日过后,若掌门得闲还望能到昆山一叙,我昆山宝库中也有几件绝品法宝想请掌门帮忙品鉴。” 说是品鉴,实为相送,只不过这价钱还是差了些。 掌门微微阖目,手捋长须,目光扫视众人,“秦掌门客气了,拜访之事可稍迟再议,今日乃我棠棣山扑卖盛事,不知各位掌门可还有对这法器感兴趣的。” 这时,飞雪观的逍遥散人随手挥了下拂尘,悠然张口:“我看还是掌门出个底价吧,这样也叫在座各位心里有个数,若是一直喊价,这扑卖恐会拖到明日。” 生死之事对世人来讲实在是一份太大的诱惑,这铜镜若真为阴司鼎所作,谁也不可估量将来能发挥出多大的作用,此等法器怎可轻易让与旁人。 听罢,掌门显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可还没给他说出底价的机会,又听秦风卓说道:“棠棣山盛名在外,以前我昆山从贵派购得的丹药法器效果甚佳,若掌门不弃,在下想与掌门约定,百年之内,贵派所出丹药法器,我昆山全部收纳,再加上宝库一座,不知掌门意下如何?” 秦风卓可谓出了天价,莫说百年之内的丹药法器,就单单一座宝库都值数十万金,其他门派一听如此,全都沉默下来。 奉品小童急忙和掌门交换了一下眼色,见掌门有应允之态,连忙高声道:“不知还有没有……” 话未说完,只听轰的一声巨响。 细细分辨,这声音似乎是从珍宝阁那边传来的,竹澈当即坐直了身子,双手紧握成拳,眼睛死死的盯着外面。 果不其然,未过片刻,从门外急急忙忙跑来一名弟子,颤颤巍巍喊道:“掌门,二位长老,大事不好了!穆遥师兄……穆遥师兄他刚刚一掌轰碎了珍宝阁的大门,打伤了守在门外的弟子,正朝着这边赶来。” “什么?!” 众人不明所以,齐齐看向殿中主位,掌门面色沉如寒霜,就连二位长老也脸色骇人。 “还不快去派人将他拦下!” “是!”弟子领命而去,只是谁都未曾料到穆遥的动作如此之快,还没等他冲出殿门,穆遥已经挡在了门口。 霎时间,这个大殿里鸦雀无声,目光齐刷刷的全都看向了他。 “穆遥,你这是何意。”棣峰长老几乎是咬着牙硬挤出一句话。 穆遥望了一眼竹澈的方向,发现他朝着自己略微点了点头,于是深吸一口气,高声道:“这铜镜实乃废品一件!”   ☆、第八十六章 “穆遥,你可知你刚刚在说些什么!” 穆遥依旧一副波澜不惊的神色,望了一眼掌门,目光随即游过各家门派,高声道:“这铜镜实乃废品!” 此言一出举座哗然。 “他疯了吧,居然说自己炼制出的是废品。” “是啊,我还怀疑刚刚自己听错了,不过真是奇怪了,那个曾炼制出八件绝品法器的穆遥居然会说出这种话。” 私语声不止,就连各家掌门都无法控制眼下的场面。 棣峰长老气的浑身发颤,只是碍于众人在场,又不好当面训斥弟子,一口气闷在胸口,险些两眼一翻昏过去。 “穆遥!你存心给门派丢脸是不是!” 说话之人乃是棣峰的大师兄,名叫钧鸿,他一边帮着师父顺气一边高声呵斥,看穆遥的眼神简直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 “来人,快把他拉下去!送到戒堂等候发落!” 两名弟子应声而去,岂料眼前人影一闪,再一看,竹澈不知何时离开了自己的座位,牢牢的挡在了穆遥的身前。 “我看今天谁敢动他。” 一见竹澈,钧鸿更是怒从中起,他为人骄傲自大,身为棣峰的大师兄,声望比不过竹澈,炼制法器比不过穆遥,对他而言已经是莫大的耻辱,如今好不容易抓到了穆遥的把柄,却被他阻挠下来,这口恶气不出,简直是对不起自己。 “竹澈,这是我棣峰的事,你是不是管的太多了。” 竹澈摇头,显然不认同这种说法,“与棠峰棣峰无关,自打清风苑起,我便认下了这个师弟,作为师兄来讲,能有一个如此优秀的是师弟自然是值得骄傲的事,我至少不会像某些人一样,嫉妒心作祟到为了讨取师父与掌门的欢心,出卖自己的师弟!” 这一个月以来,竹澈一直想不通铜镜的事为何发生的如此突然,当他见到钧鸿的时候才明白,原来是他在暗中盯着穆遥,私下向掌门汇报,说穆遥即将炼成铜镜,并且有了私心想要私藏下来,所以才一直没有将铜镜上交。掌门本来就对穆遥心存疑虑,这样一来更是加深了他的怀疑,于是才有了这一系列的事。 “你……你莫要含血喷人!” “我是不是含血喷人你自己心里清楚。” 言罢,他转向各家掌门,恭敬一揖,道:“相信各位已经听见我师弟所说,一个骄傲的炼器师不会拿自己的名誉来开这种玩笑,这铜镜的确存在着问题,若日后能够修正,那时再请各位登门一叙。” 各门派虽然不清楚其中缘由,但竹澈有一句话说得对,没有人会拿自己的名誉开玩笑,何况是穆遥这种名声斐然的,哪怕是稍有不慎都会从高坛陨落,名誉即代表着一切,他绝不会用这种玩笑来毁掉自己。 眼看着一场好好的扑卖以闹剧收场,凌云派掌门率先起身告辞,紧接着各门派一一作别,就连出价最高的昆山也在秦风卓的带领下离开了大殿。 一时间,大殿之内只剩下了掌门、两位长老和一众内门弟子。 掌门死死扣住椅子的扶手,险些将它捏碎,他看着穆遥二人,咬牙道:“好好好,真是好样的,我棠棣山教出来的好弟子!” 竹澈遥遥一拜,“望掌门见谅。” 自打进入大殿后,穆遥基本没作言语,一直都是竹澈在和众人对峙,众人的目光也理所当然的全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趁着已无外人在场,也无人注意自己,穆遥右手一垂,袖中便有个小巧的法器坠入手中,正是那几日让九儿用于藏身的。 这铜镜太过沉重,要想带它全身而退简直是不可能的事,于是进殿之时他便向竹澈使了眼色,让他配合自己只将九儿救出即可。 穆遥慢慢的后退了几步,后背几乎贴在了镜面上,小声的唤了九儿一声,然后将那法器递到指尖,示意她赶紧附身过来。 九儿听到了穆遥的声音,便急忙化为一缕青烟从铜镜中钻出,岂料下一刻一声惊天巨雷从长空横贯而下,正正好好劈在了九儿身上。 她顿时现出了身形,身受重伤倒地不起。 “九儿!”由于离得太近,穆遥一条胳膊也受了重伤,他忍着剧痛,急急用另一条完好的胳膊将她抱在怀里。 棣峰长老当即起身,颤着双手指着这边,“镜灵……这铜镜居然生出了镜灵!” 有些法器集天地之灵气,可从中诞出灵体,不过这种法器世所罕见,在座众人无一见过,随着棣峰长老这一声高喊,顿时惊呼声四起,就连掌门都怔怔的盯着这边,半晌无言。 就在嘈杂声此起彼伏之际,竹澈早已跑到了二人的身侧,待看清了二人的伤势,随即双目赤红的向门外咆哮:“安玉珩!!!” 安玉珩身若松竹立于殿外,后面还跟着两名昆山弟子。 事实上,前些日子昆山弟子出现在幽林中一事并非偶然,那日在客栈,安玉珩便感觉到一阵奇怪的气息,似鬼非鬼似人非人,他外出查看之时正好看到了偷偷返回房间的九儿,本来这是棠棣山的事,外人不应插手,但那种气息实在是让他寝食难安,便随后跟了上去。 而刚刚奉品小童将铜镜抬入大殿之际,他又感受到了这种气息,只不过穆遥突然冲了出来,他便向秦风卓示意先行告退,然后伏在殿外伺机而动,直到穆遥悄悄拿出了那件法器,安玉珩知道时机已到,便召来一道惊雷,正好将九儿打回了原形。 “原来这铜镜竟生出了镜灵,既然如此,那我昆山一定势在必得。” “无论怎样,阁下也不该出手伤人!” 一名昆山弟子提着金钨弯刀,扬声道:“是你们背信弃义在先,既然我们出了价,这东西就该归我们所有,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带走。” 穆遥死咬着牙关,一时间法力宣泄而出,犹如滔天风浪,逼迫众人连连后退。 面对二人,安玉珩不敢大意,他随手抽出腰间的弯刀,正待出手,突然听到殿中传来一阵奇怪的嗡鸣声。 众人凝神静听,可穆遥却对这声音熟悉的很,他急忙看向怀中的九儿,却见她已经睁开了眼睛,目光直直的盯着虚空,仿佛失去了神智。 霎时间,那轰鸣声撕裂长空震耳欲聋,紧接着铜镜便似乎有了感应,一股阴寒之气破空而出,九儿直挺挺的站起身子,朝着那镜子一步步的走去。 穆遥死死的拉住她,他心知九儿一旦以现在的样子进入铜镜,那铜镜便会彻底的无法掌控,可不知怎的,九儿似有了千斤之力,任凭他如何用力,依然阻止不了她的脚步。 安玉珩一见这边有了异变,当即将法力汇于手掌举刀一劈,试图继续抢夺。岂料竹澈瞬间拦到了铜镜之前,硬生生的接下了这一刀,不顾口中溢出的鲜血,又与昆山弟子缠斗起来。 眼看着九儿这边已经彻底失控,穆遥望了竹澈一眼,大声喊道:“过来一起走!” 与其毁在这殿中,毁在昆山手里,倒不如进入铜镜拼一拼运气。 竹澈一边与安玉珩过招,还要一边拦着另两名昆山弟子免得他们偷袭那边,听见穆遥的呼喊后,他当即旋身躲过一刀,高声回应:“我替你拦住他们,你快走!” “可是……” “哪有什么可是!”竹澈心知自己这边一旦有退却之意,安玉珩绝对不会放过任何的机会,“况且我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现在还不能离开,若今日侥幸不死,以后有缘再见吧!” 眼看着一只脚就要踏入铜镜,穆遥又喊道:“记得传音符!” “明白!” 随即他眼前一黑,瞬间被一股极大的力量吸入了铜镜之中。   ☆、第八十七章 一股大力拉扯的穆遥站立不稳,他手上一下没抓住,九儿便彻底的消失在了黑暗中。 “九儿……”他试着唤了一声,却无人应答。 恍惚间,前面似有淙淙流水声传来,他记得九儿说过此事,便一边注意着四周的情况,一边向那边迈进。 四周满是阴寒的死亡气息,让人不寒而栗,随着他越走越近,四周的雾气也越来越浓重,时不时的耳边还会传来几声浅细的低吟,仿佛有人在轻声啜泣。 渐渐的,周围光亮了些,随着一点点的深入,眼前的视野也越来越开阔。 一弯淙淙流水旁,大片大片的曼珠沙华开的耀眼夺目,穆遥分花而过,最终在花海之中找到了已经昏迷不醒的九儿。 “九儿,九儿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穆遥也顾不得身上的伤,单手将她抱起,想要找个地方为她疗伤,结果未走几步,便眼见着一股浓郁的黑色雾气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将二人牢牢包围其中。 “现世之人,何故擅闯冥界!” 话音未落,只见那黑雾之中朦朦胧胧的出现了几个人影,均是冷面黑袍,浑身带着一股杀意,正是游走于冥界与现世之间、勾魂引路的鬼差,“你不能留在这里。” “只要她在这里,我绝不离开!” “你是现世之人,本就不该留在这里。你若如此,我只能强行带你离开。” 穆遥没有言语,只是收紧了揽着九儿的手臂。 鬼差见他如此,也不打算继续与他纠缠,手上轻轻一抖,便从虚空之中扯出了锁魂链,几人成围攻之势,将穆遥牢牢的困于其中。 穆遥被逼的连连后退,慌乱间,他脑中一个闪念,急忙从腰间取出了一件小巧的法器,正是他一直随身携带的、一个手指长短的镇魂铃。 叮铃…… 随着一声清脆的铃音,鬼差的脚步微微一滞,那张肃然的脸上突然现出了几分震惊与不可思议,“你……究竟是何人?” 穆遥知道这镇魂铃生了效果,也不顾鬼差的询问,又是一阵轻摇,大喝一声:“退!” 鬼差浑身僵硬的站在那里,听到了斥令,竟真的鬼使神差的向后退去,并自觉的分做了两边,给他让出了一条通路。 穆遥一手抱紧九儿,一手擒着镇魂铃,踉踉跄跄的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给我站住!” 穆遥心下一惊,还未等做出反应,只听的身后一阵劲风袭来,他躲闪不及,只能紧紧的护住九儿,硬生生的挨了一下。 那锁魂链本是拘魂所用的法器,这一下差点将他抽的生魂离体,不过还好,摆脱了镇魂铃束缚的只有一名鬼差而已,穆遥一个旋身将九儿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随即便与他缠斗一处。 艳如烈阳的花海之中,锁链所到之处尽成焦土,大片大片的曼珠沙华被摧毁殆尽,漫天花雨飘然而下,穆遥手持镇魂铃,想要再次控制鬼差,但奈何现在身受重伤法力不济,无法最大程度的释放它的作用,只能且战且避,试图寻到些破绽好让自己带着九儿逃出去。 这边战事正酣,九儿却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她的身体仿佛不受控制一般,直挺挺的站了起来,随即调转了方向,向着忘川深处走去。 穆遥一掌破空而出,将鬼差逼退了十余丈远,然后急急追上了九儿,本想着将她带回,谁知手刚刚触碰到她,却让他发现了一丝异样。 为何短短时间内,她的生魂竟会虚弱至此。 正在他惊疑不定之间,又有一大批鬼差赶来,正待他们要将穆遥拿下之时,突然听他说道:“我想求见十殿阎王……” 大堂之中,首位端坐一人,一张肃然威仪的面容映着昏黄的光线,显得有几分骇人。 “禀阎王,刚刚大闹忘川的正是此人。” 十殿阎王将穆遥上下打量了一番,朝那鬼差吩咐道:“你且退下。” 鬼差退下后,大堂只剩下了他二人,过了片刻,阎王开口问道:“那生死之门是你所开?” “是。” “你可知那扇门一旦打开会有什么后果。” 穆遥思忖片刻,“过往不知,现在已知。” “可错已铸成。” “还有办法……”穆遥语气坚决,“还有可以补救的办法。” 阎王知道他是造出这件法器之人,对于他所说的对策,也是有了几分兴趣,“愿闻其详。” “法器认主,现如今这世间只有我可以使用这件法器,也只有我可以将它销毁。” 听到销毁二字,阎王皱了皱眉,似乎颇感意外。若是那阴司鼎的余料可随随便便的销毁,阎王也不会将它一直隐匿,却不曾想阴差阳错之间,竟会到了穆遥的手中,还让他借此打开了现世与冥界的生死之门。 “若还只是将它藏匿,难保将来还会被有心人夺走,如果试着销毁的话,哪怕花费十年百年的功夫,但却是再无后顾之忧。” “你能做到?” “是!我是炼器师!我做的法器无人能敌,同样,除了我以外,亦不会再有像我一样熟识它们的人!” 一时间,大堂内静默无言。 穆遥紧紧攥着拳头,整个人显得十分忐忑,毕竟这一场赌局胜负未分,但他手里只剩这一个筹码,也只能放手一搏。 “你有什么条件。”须臾,沉默许久的阎王总算开了口,“销毁它的条件是什么,说出来听听。” 穆遥缓缓松了口气,“让她重入轮回,投胎转世。” 九儿现在的情况可谓格外糟糕,离了铜镜之后就像是生魂无处归依,若再放任下去,难免是个身死魂消的下场,而养魂的最好方法便是让她魂魄合一,投胎转世是最好的选择。 此事对于阎王来说倒也不难,“还有呢。” “彻底消了她的记忆,让她生生世世如同常人一般平安喜乐,再也不要牵扯其中……”   ☆、第八十八章 偌大的石室里一片静寂,二人谁都没有率先说话,甚至连呼吸都清晰可闻。 九儿久久没有从那些过往中缓过来,她没想到自己一直寻找的答案竟然是这个结果。 她望了一眼穆遥的方向,那雪白的头发映着夜明珠淡黄的光晕,明明是如此柔和的颜色,却刺的她眼睛生疼,眼前似氤氲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光影斑驳,最后连他的身影都朦朦胧胧的好像快要消失不见。 九儿胡乱的抹了一把眼睛,抽着鼻子,问道:“你……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许久,他回答:“答应你的事,我都做到了。” 九儿紧攥着拳头,“还有呢……” “对不起,不应该把你牵扯进来。” 他语气冷淡的仿佛寻常一般,更让九儿怒从中来,“你知道我不想听这些。” “抱歉……” 九儿来到他的面前,一字一句问道:“我只问你当年的事,桩桩件件,包括最后送我入轮回,你有哪一样考虑过我的感受!每次都是你自己想好了就那样去做,即便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凭什么都替我做了决定!” “还有……你……你……”九儿深吸一口气,跺着脚大声吼道:“你个孬种!到现在都不敢承认你喜欢我!” 穆遥不知如何回答,若说一开始是利用她炼制法器,但后来呢,丢弃了身为炼器师的骄傲,当众说出自己的法器是次品,又为她大闹忘川,去求十殿阎王,最后守在这镜花楼中,独自看尽这暮暮朝朝,直到现在几乎耗尽了一身的灵力。 他不太懂得所谓的喜欢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只是觉得这样可行、这样值得便去做了,面对九儿的质问,他无从回答,过了半晌,依旧是那两个字,“抱歉。” 九儿气的反而笑了出来,“你真是……算了,不过你从现在开始答应我,我要留下,你不许反对,你……穆遥!!!” 话音未落,只见他双目微阖,紧接着便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九儿急忙把他扶到了小榻上,然后叫来了竹澈。 岂料竹澈只是简单的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多说,便让她跟着自己出了石室。 屋外阳光明晃晃的有些刺眼,竹澈用手挡了挡,顿了片刻,张口问道:“你在镜中看到多少?” “只看到在忘川,他答应十殿阎王销毁那面铜镜,条件是送我入轮回。”九儿有些踌躇,“能不能请你告诉我,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竹澈浅浅一笑,“时间太久了,很多事我也记不清了,不过你若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大致给你说说……” “当年你入轮回之后,十殿阎王便让鬼差从棠棣山取走了铜镜,但就像是一个人被活生生的魂魄分离,你离开后,那铜镜也变得越发的不可控,最后穆遥想出了一个办法,就是炼化人的执念,来压制住铜镜的躁动。” “人的执念是一种很可怕的力量,穆遥选择的便是那些在忘川河畔守候千年的人,每当他们有人重入轮回之时,鬼差都会告诉他们,前世的记忆全都被封存在额间的印记之中,只要找到一个名叫镜花楼的地方并交出那枚印记,自然有人告诉他们想要知道的。” “用了这个方法,穆遥一直很顺利的压制住了铜镜,销毁的过程虽慢,但也是日有所进,灵力的消耗也始终保持在自身可承受的范围内,直到你的出现……” “你寻到镜花楼后,穆遥才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就是那铜镜和你牵扯的太深,即便你已经轮回转世,依然不能彻底斩断和它的联系,所以你才会在什么都不记得的情况下,冥冥之中受着它的指引来到这里。” “在那之后,穆遥便改变了策略,之前他一直都未曾开启过那铜镜,因为灵力的消耗太大,但是为了彻底斩断你和它的联系,只好一次次的进入其中,在蒙蔽了感官之后,加以我的药物辅助,虽然期间出了点差错让你的生魂不稳,甚至可能反而让你想起了一些事情,但时至今日,这个问题已经彻底的解决了。” 竹澈依旧笑着看向她,“他早就算好了时间,今天是最后一次,从现在起,那铜镜已经是废铜烂铁一块,你再也不会受到那铜镜的任何牵绊,完完全全的自由了,况且当初我还给你多加了几味药,这身体虽然不能长生不老,但像修仙之人多活个一两百年还是没有问题的。” 听完以后,九儿沉默了很久很久,她不是没想过以后的生活,只是从现在来看,和她预想的相差了许多。 “那他呢?穆遥他……” “对于修仙之人来讲,灵力耗尽无异于死亡。” “你一定会有办法的,你是他的大师兄,一定会救他的!” 竹澈无奈的摇摇头,“我早就说过,治得好病,治不了命,他现在这个样子,任谁都无能为力了。”眼见九儿越来越沮丧的神色,他又提醒道:“再去陪陪他吧,明天一早,我会和鬼差一同带他离开……” 石室里,穆遥安静的躺在小榻上,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九儿伸手替他整理好散乱的发丝,指尖轻轻点在他的眉心,顺着鼻梁的曲线一点点划过,最终停在了他苍白的嘴唇上。 想起那时在客栈,自己什么都不懂的亲了他一口,还解释说这样能和他变得亲近一些,吓得他差点从床上滚下去。 九儿笑嘻嘻的想着那些过往,慢慢的俯下身子,小声道:“穆遥,快睁开眼睛看看我,不看的话我就亲你了啊。”等了片刻见他没有反应,她嘴里嘀咕:“这样啊,看来你很想让我亲你呢,本姑娘如此通情达理,就勉为其难的满足你的愿望吧。” 亲上去的那一刻,她的身子微微颤抖,心脏砰砰跳个不停,看着那近在咫尺的眉眼,也不知怎的,一滴眼泪悄然落下,正好落在他俊秀的脸上。 “穆遥,其实我不怪你。我只是有些生气,你总是固执的坚持自己的想法,什么都不肯和我说,什么都是自己做决定,也从来不听听我的话,这点真的特别讨厌。” “呐,跟你说了缺点就要改正知不知道,以后再敢这样的话,我绝对要你好看。” “还有啊……” 九儿小心翼翼的凑到他的耳边,“我就在这里,一直,等你回来。”   ☆、第八十九章 “小二,上茶!” “哎,客官您稍等,马上就来~” 小二急急把茶果子送上,然后去取了茶水又给新来的客人添好,“客官,真是对不住,今儿个啊人太多了,您慢用,有事叫我。”说完又跑向了下一桌。 九儿抱臂倚在二楼的雕栏上,看着楼下大堂里忙的不可开交的小二,皱着眉想了想,然后翻开夹在胳膊上的账簿,看了几眼喃喃道:“收入还算不错,看来得考虑再请个小二了,不然他自己忙不过来……” 自从穆遥离开后,原本的掌柜和小二也离开了,他俩本是鬼差,来此本是为了监视穆遥,穆遥不在自然没有留下的理由,一时间,这偌大的茶楼里就只剩下了她一人。 她答应过穆遥,要一直等他回来,即便知道以后的日子会很艰难,哪怕是咬着牙也要挺下来。九儿用原有的积蓄重新招了掌柜和小二,自己躲在后面做老板娘,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茶楼又恢复了以往的样貌。 不过心里却总是有一块空落落的,始终无法释怀。 九儿默默的叹了一声,正要回去后院仔细想想找人的事,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只见小二噔噔噔的跑上二楼,喘的上气不接下气,“九姑娘,那个……掌柜的说有几种茶要断了。”说着递给九儿一张纸,上面详细写着几种茶名。 “行,我知道了,一会儿就去进货。” 茶楼人手不够,这等进货的事都是九儿亲自操办的,她去后院取了钱袋,直接从后门出了巷子,还没走几步,突然看到一个爬墙头的。 “喂!哪里来的小贼!” 九儿一声大喊,吓得那人浑身一哆嗦,脚下一时间没踩稳,噗通一声直接从墙头跌了下来。他龇牙咧嘴的揉着摔疼的屁股,惊恐的望着九儿,连连解释道:“我不是,我不是贼。” “不是贼干嘛爬人家墙头!” “姑娘你听我解释,我真的不是!”那人一边说着一边抹着额头上的汗,尴尬的继续解释:“我是来找镜花楼的,可这镇上就这么一间茶楼,匾额上写的也不是,所以我才绕来后院看看,敲门敲了半天没人理我,我这才……” 他见九儿不做言语,以为是不相信自己说的话,立刻指天指地的发誓:“姑娘你相信我,我若有半句谎言,我……” “唉,行了行了,我信。”九儿生怕他说出什么天打五雷轰的话,赶忙制止了他,“这里确实是镜花楼,但……可能帮不了你。” “为什么?”那人有些心急,“是要什么报酬吗?哦,对,我身上还有些银子。”说着便急急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精致的小钱袋,“剩的不太多了,姑娘你先收着,如果不够的话,我再去想办法。”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九儿连连摆手,“这里的主人不在,他不在的话没办法帮你。” “那请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九儿苦笑,“我也不知道,我也在等他回来,至于还要多久……”她缓缓舒了口气,“抱歉,现在真的帮不了你。” 他看出了九儿并不是在说笑,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毕竟寻了这么多年,不能就这么功亏一篑。 “那好,我就在这附近住下,若是哪一天他回来,还望姑娘告知一声。” 看着那人离开的背影,九儿心里简直不是滋味。哪一天?连她自己都快忘记已经等了多久了,也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真的希望快点到来才好。 本来是阳光明媚大好的天气,九儿却顿时没了心情,她步伐沉重的去补了货,害的那家掌柜的还以为茶楼出了什么大事,略显担忧的问完之后,发现她只是单纯的心情不好,宽慰道:“年纪轻轻的有什么能愁成这个样子,大好的日子都在后面呢。” 九儿简单的敷衍几句,心道:那确实,即使再苦再难,也还是要对未来充满信心的。 补完货后,九儿直接回了小院,正待她考虑要再招个小二的时候,突然又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今儿个还真是热闹啊。”她小声的抱怨一句,结果开门一看,发现来的还是个熟人,“阁主,你怎么来了?” 穆遥离开之前,把九儿托付给了竹澈,竹澈本打算将她带回水月阁,结果她死活都要留在这边,无奈之下,只好每隔几个月过来看看,毕竟是自家师弟的委托,记性再怎么不好也得多上上心。 只是这次比以往来的早了些。 竹澈走进院子,细细思索着九儿刚刚说的话,“怎么?我来的不对?” 九儿重重的点点头,“以往你都是三个月或四个月来一次,可你上个月刚刚来过。” “是吗?我又记错了?”他习惯性的霸占了院子里的躺椅,抬头看着方方正正的天空,笑道:“没关系,记错就记错吧,我记错的又不止一次了。” 竹澈随手拿过九儿为他备好的茶,浅浅呷了一口,继续说道:“丫头,你还是跟我回水月阁好了,我总这么来回跑也不是办法。” “每次来你都说这个。”九儿有几分无奈,“你真的不用担心我,我在这里吃得好住得好,再说了,我答应过在这里等他回来,万一哪天他回来看不到我怎么办,失信于人可不好。” “这么多年了,你真的相信他会回来?” “信!当然信!他一天不回来我就在这里等他一天,直到等到为止。” 竹澈早就领教过她这略显执拗的性格,不由得又想起了自家的小师弟,突然觉得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从某个角度来看,这二人倒真是般配的很。 “那你以后就没有什么打算吗?” “当然有,我呢先把这茶楼好好经营起来,这样也算是有点事做,不至于太无聊。还有啊,阁主你不是说我这身体能活个一两百年吗,如果还是等不到的话,我就去投胎,下辈子还回到这里接着等,这么想想的话,我好像连下辈子的事都计划好了呢。” 竹澈放下茶杯,侧眼看向她,许久,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真是服了你了……” 言罢,他朝着门外的方向,高声道:“穆遥,听到了吗?她说要等你等到下辈子,快出来别让人家等了。”   ☆、第九十章 (结局) 听见竹澈喊出了那个名字,九儿怔了片刻,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阁主,你刚刚……刚刚喊的谁?” “还能是谁,当然是穆遥啊。” “穆遥……穆遥……”九儿不自觉的搓了搓衣角,整个人显得十分忐忑,“他不是……他现在……他……” 看她那磕磕巴巴的样子,竹澈只觉好笑,“怎么?不信?他就在门外,你自己去看。” “哦,那我去看看……”九儿料想竹澈再无聊也不会用这件事诓自己,于是赶忙转身,正要跑去门外,可脚步一滞又转了回来,她紧张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低头看了看身上,问道:“阁主,我现在这样……还好吗?” “哈哈!”竹澈没忍住笑出了声,“放心,很好,一切都很好,他一定会喜欢的!”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 巷子里,穆遥老早就听到了竹澈的喊声,可迟迟的没有迈出一步。他略微低着头,用脚尖踢了踢身旁的一颗小石子,正思考着要如何是好的时候,突然见到九儿一阵风似的冲了出来。 她略微喘着,有些紧张的站在那里,穆遥顿时睁大了眼睛,望了片刻,又默默的将目光移到了别处。 竹澈本来打算扒门口偷听一下的,结果等了好半天都没听见什么动静,于是从半掩的门扉后幽幽探出小半张脸,沉声道:“穆遥你倒是说话啊,来之前我怎么教你的!” 穆遥沉吟片刻,试着艰难的开口,“我……我……” 阳光尽情的挥洒,小巷里渡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芒,九儿本就是一身鹅黄色的衣裙,此刻更显暖人。穆遥看着她眼底那层浅浅的笑意,话到嘴边,兀自纠结半晌,却始终说不出口。 九儿笑意盈盈的望着他,叹了口气,缓缓道:“没关系,以后可以慢慢说……”说着,大步走上前,紧紧的偎在了他的怀里。 竹澈扶额,怒其不争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怎么自家师弟在这方面连个姑娘都不如。这么想着,也就没眼再看,转身进了院子。 幽寂的巷子里只剩下了相互依偎的二人,九儿抬头看着他,却意外的发现他耳边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红晕。 “又不是第一次抱你,你害羞个什么。” 结果一听到这话,那抹红晕竟然又重了些。 “你老实说,这些年有没有想我。” 穆遥紧抿着嘴角,微微蹙眉,似乎在极力隐忍着什么,许久,几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九儿心满意足的抱了一会儿,然后便顺势牵起了他的手,“走吧,我带你四处转转,这么些年周围都变了不少呢。” …… 九儿不是没有想过竹澈当初为何要骗自己,本不想多做询问,可实在是忍不住好奇心作祟。 “阁主,你难道就不想跟我解释一下原因吗?” 竹澈一脸严肃,十分诚恳的回答:“你也知道,我就这么一个小师弟,当然得多仔细一些。” “所以你想考验一下我?” “没错。”竹澈重重的点头,“守了这么多年着实辛苦,我现在总算能把他放心的交给你了,以后不要吵嘴、不要打架,安心过日子,让我少操点心。”他不经意的望了一眼穆遥那边,幽幽叹道:“唉,小师弟长大了,都能嫁人了,师兄欣慰啊。” 眼看着二人的对话越来越偏,穆遥适时的出口打断:“莫要胡说!” 只可惜这话并无半点威力,他们俩人依旧各说各的。 “阁主,当时他病成那个样子,你是怎么把他救回来的?” 竹澈眉峰一挑,“你当我是谁?我的丹药岂是浪得虚名,他就算只剩半口气我都能将他救回来。” 见他那得意洋洋的样子,九儿暗自撇撇嘴,突然间又想起一事。自己被骗了这么多年,怎么可以如此轻易的放过他。 “呐,你也说你家小师弟是嫁过来,你这个做师兄的怎么说也得给准备点嫁妆吧。” 竹澈当即怔在了那里,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九儿扬手一指,“你也看到了,我攒下这茶楼多不容易,以它做聘礼,好歹也得有个对等的嫁妆。” “这茶楼本来是穆遥的。” “是,但银子是我赚的。” 竹澈心道:当年这丫头多单纯多好骗啊,这些年真是鬼精了不少。 他默默的看向穆遥,岂料穆遥连理都不想理他,脸上分明写满了:你自己惹的祸你自己解决,不要来问我。 竹澈一口气憋在胸口,只觉难受的厉害。 他伸手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小心翼翼的从里面倒出一丸药递到九儿面前,“此药驻颜,服下一粒便可保持肉身不朽。” “很值钱吗?” “当然,一粒万金,别说这一座茶楼,买下这条街都绰绰有余。” “哦哦。”九儿刚要接过,岂料穆遥快她一步,伸手拿起他掌中的丸药放回瓶中,然后将整瓶都夺了过来。 “收好。” 九儿大喜过望,赶忙把它收到怀里,“穆遥你最好了!” 竹澈一脸肉疼的看着眼前二人,“还没成亲就已经这样了,以后可怎么办,简直没眼看。” “别激动别激动。”九儿赶忙安慰,“你刚刚也说了,就这么一个小师弟,当师兄的得多仔细一点,一瓶药当嫁妆,着实不亏。” 九儿又和他聊了一会儿,便去前面找掌柜的研究进货的事情。 眼见她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穆遥缓缓开口,“现在是不是也该给我一个解释了。” 虽说竹澈说的简单,什么还剩半口气都能将人救回来,但事实上,即便妙手如他,要救治灵力溃散的穆遥也花费了这么多年的时间,穆遥是前些日子刚刚醒过来的,灵力尚未恢复,记忆却没有任何受损。在他的记忆中,他可是叮嘱过竹澈,要在九儿的药中加上一味,等一切结束后便彻底消了她的记忆。 “哦,你也知道我这记性不太好,兴许是忘了,不好意思哈。” 可他眼中哪有半分抱歉的意味。 “偶尔也得学着对自己好一点,事情已经解决了,现在没什么可担心的,你又何苦为难自己呢?” 想起那些过往的点点滴滴,竹澈并不觉得自己的决定是错的。 身为人就该有人的情绪,在九儿离开的那段时间里,穆遥的心里平静的如一滩死水,无论何事都泛不起一丝丝的波澜,除了呼吸行动以外,简直与死人无异。 而现在,无论是恼怒或不满,总归又像当年在棠棣山,至少让他觉得,这个小师弟有血有肉,不会再像个活死人一样。 清风徐来,带来了一丝淡淡的茶香,茶楼里的笑语声盈盈入耳,却不显得十分喧闹。 一向清冷的他也似染上了几缕人间烟火,心里的某个角落渐渐变得充盈而温暖。 这感觉,似乎并不坏……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