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种你别死》   作者:YY的劣迹   1、明年今日忌日   “吧嗒。”   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那种黏稠的令人不快的触感。   赫讽低头看了看。   那是一堆半干不干的动物排泄物,它上面有一个熟悉的脚印,毫无疑问,正是他自己的。   这是一小时内第几次踩到粪便?从一开始的脸色大变,到之后随意找块干草擦一擦鞋底,直至现在赫讽跨过这堆排泄物,理也不理地径直向前走。   对于已经习惯了的他来说,哪怕前面立刻出现一堆猛犸象的大便都不会再感到惊讶。原始森林里除了植物,最多的就是各类动物的排泄物。   不过这么偏僻的荒山野岭,真的没有弄错吗?对方不是给错地址了吧,哪个公司的面试是在这种鬼地方?   赫讽想起半个小时前自己在这座森林的入口处问路时,路过的农民大叔都是一副天啊你怎么要去那种地方的表情。这不由让赫讽有一种自己被卖了的感觉。   绿湖林业管理公司应聘长期助理一名,待遇从优,包吃住,试用期一个月。   就是因为在报纸的夹缝中看到了这样一条招聘信息,赫讽才会爬山涉水一个多小时来到这密林深处。只为了那一份待遇优厚的,包吃包住的工作——至少招聘广告上是这么写的。   打死一只想要偷吸自己血的巨蚊,赫讽面不改色地毁尸灭迹,然后继续向前走去。   按照指路的农民大伯说的话,进了林子后沿着小路一直走,会在尽头看见一座小屋,那就是他此行的目的地了。   小屋,小屋,小屋。   小屋,小屋……恩?是那个吗?   赫讽看到了一个高高指向天空的烟囱,事实上他也只能看到一个烟囱,因为烟囱以外的部分都被一片密密麻麻的树枝给遮挡住了,只能看到一条小径从包围住房子的树木中引伸出来,通到他脚下。   真是,好有童话中的森林仙子的感觉!   赫讽不由想,难道这座林中小屋里还真住着一位仙子?就算不是仙子,最起码也该是位气质清丽的女性吧。   正这么想时,只听见不远处的小林里传来一声巨响的关门声,随即是一串急匆匆的脚步声,下一秒,一个人影出现在他视线内。   黑发随着奔跑的动作起伏,飘逸潇洒,看起来发质不错,眼睛是偏褐色的,清澈明亮。还有外貌,脸部线条清楚利落,鼻梁高挺,嘴唇紧抿,看起来应该是个性格严谨的家伙。   整体看的话,最起码可以打九十五分。赫讽托着下巴评价道。   顺便多说一句,如果这家伙不是个男人的话,其实赫讽是愿意给他打一百分的。   没错,这个正仓促地向外跑的,是一名成熟英俊,散发着清爽气息的男性。赫讽从不给自己以外的男性外貌打一百分,这是原则问题。   这个九十五分越来越近,跑过赫讽身边的时候,还带起了一阵风。   “跟上。”   什么?   赫讽眨了眨眼,刚才那个家伙是在和自己说话?   就在他回过头去看的时候,九十五分已经跑远了。没办法,鉴于对方很有可能是自己未来的同事,赫讽还是很给面子地跟了上去。   很快,他就会知道自己做了一个正确又不幸的决定。   “这是要去哪?”   跟在九十五分后面走了快有五六分钟,只见两人越走周围树林越茂密,头顶的阳光也渐渐地被树枝遮挡,声音被隔绝在外,仿佛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赫讽终于忍不住出声问:“至少告诉我现在是去做什么吧。”   九十五分走在前头,嘴里低低呢喃着。赫讽以为他在回答自己,可是凑近一听才知道,这家伙根本没有听见自己的问题,而是在自言自语。   三天前,女性,二十六岁。   赫讽只听见了这几个关键词,却不明白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配合现在的状况,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有可能,是三天前某一位美丽的二十六岁女性,约了这位九十五分到密林中幽会。不对,这样对方就不可能带上自己,幽会嘛,当然是人越少越好。   那么就可能是三天前,这位女性在这里留了某样东西,这位九十五分先生现在才知道,所以急匆匆地跑到林中来取?   这很有可能,因为要找东西当然是人越多越好,所以才带上了自己。   这样一来,赫讽也理解对方的焦急了,无论是什么东西在密林中无人看管地放了三天,都很有可能损坏,九十五分这种着急的表现他也是能理解的。   既然这样就不妨做一次好人,说不定在帮忙找到东西后,一会面试的时候,这位老兄还可以帮自己说几句好话。   赫讽下定决心,发挥同胞爱来帮助一下这位可怜的九十五分先生。   两人继续向前走,不过这一次,树木的茂密度又渐渐减小了,太阳从头顶树枝的细缝间洒落下来,甚至还能听见不远处潺潺溪水流动的声音。   哗啦,哗啦啦。   九十五分走到这里就放慢了脚步,赫讽见状,也悄悄放慢速度,向另一边树林的阴影中走去。   “你去哪?”   谁知只是这么一动,就立刻引起了对方的注意。被那双深褐色的眸子眨也不眨地注视着,赫讽不经意地动了动脚,觉得身上的某种冲动更强烈了。   “去哪?”   九十五分盯着他,又问了一遍。   哗啦,哗啦啦啦,一旁小溪的流动声仿佛是极佳的伴奏,很清晰地传来。   赫讽快要控制不住了,半晌,他轻吸了口气,然后笑道:   “今天天气真是不错,这里环境也很好。话说起来,今天出门前我的早餐是几块面包和一杯牛奶,然后花了一个半小时马不停蹄地找到这。我想,或许现在正是时候……”   “去吧。”话还没听完,九十五分就对他挥了挥手,不再在意。“不要跑太远。”   赫讽愣了一秒,这样他都能听懂?   不管了,见九十五分不再看着自己,赫讽脚步匆匆,以一种略显尴尬的姿势走到一旁的大树阴影下,迅速地解开束缚,释放人类最原始的欲望。   虽然他也很不想在野外这么做,但是没有选择了,不是吗?   哗啦啦,哗啦啦,那是小溪欢快的奏鸣声。   哗哗哗,哗哗哗,赫讽这边的“小溪”流动地也很畅快。   很快,解决完内部需求,赫讽整理一番,准备去溪边洗手。看了眼正站在溪水里搜寻着什么的九十五分,赫讽心里的恶魔小小跳动了一下,不过最后他还是理智地到下游洗手去了。   恶作剧什么的,还是等对方成了自己的正式同事再说吧。   哼着小调,赫讽把手伸进清凉的溪水中,感叹了声大自然的美好,他捧起溪水,不快不慢地清洗起来。   不愧是自然保护区,这里的溪水比外面的矿泉水还要清澈。不仅可以清楚地看清自己的鼻子眉眼,就连水底下的人的眉目也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多好的水质啊。   等等,水底下的人?   赫讽顿了一秒,再次弯腰看去。   水下,一双大眼正死死地瞪着他,那是一个女人的眼睛,满头散开的头发在水下乱舞着,就像黑色的水草。被泡的发白浮肿的脸已经开始溃烂,一只小鱼从她的右耳游进,不一会,晃动着身躯从左耳里游了出来。   “呵呵。”   赫讽轻笑一声,闭上眼。真是太阳太大,都产生幻觉了,难道是昨天晚上鬼怪小说看多了。   一秒后他再次睁开眼,依旧与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对视。   双方对望了足足有十秒。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以史上最快速度后撤,赫讽发出了连自己都没有预想到的男高音。   他刚退到溪边,身体站立不稳快要倒下,却被人稳稳地扶住了。   “闭嘴,安静。”   一个不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随即,赫讽看到九十五分从自己身边走过,走到发现女水鬼的地方,静静望了一秒,然后从背包里掏出一个足以装下一人的尼龙袋。   赫讽看着他手麻脚利地搬运女尸,扎好袋口,甚至还晃了晃试试牢不牢。   干完这一切后,九十五分又掏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   “已经找到了。”   “恩,一会就送过去。”   赫讽目瞪口呆地看着,原来他到溪边要找的竟然就是这一具尸体。   九十五分拖着尼龙袋,走到余惊未退的赫讽身前。   “干活吧。”   他将装尸袋推到赫讽面前。   “一起把它搬回去。”   “……”   赫讽心里只能发出无声的呐喊。   你、妹、啊!   半个小时后赫讽终于知道,眼前这个处变不惊的捡尸男不是自己的同事,而正是他的顶头上司。   这位上司有一个很适合他的名字——林深。   2、有此业障   绿湖林业管理公司,实际上是一个半政府机构,下属林业局。   它原本的职责是看管这片原始森林范围内的所有树木,包括动物及一切自然资源。之所以说是原本,那就意味着它现在的职责已经发生了变化   至于是什么变化?   赫讽气喘吁吁地跟着顶头上司将一袋女尸扛回小屋。这家林业管理公司现在的副业,就是捡尸体。   刚才路上赫讽得知,近年来到这森林里想不开寻死的人实在太多,所以守林人额外加了一项职责——负责巡逻森林,看是否有人试图自杀。及时发现的,把人劝回来再说,若发现晚了人已经去见上帝,那就看尸体的腐化程度而定。   若已经是一具白骨,分辨不出死者身份,只能原地埋了了事。至于像今天这个女水鬼一样,有名有姓的,那尸体就要带回来让其家人认领。   所以,绿湖林业管理公司其实可以取个别号——尸体认领处。   看着赫讽半天喘不上气的模样,上司林深皱眉,“体力不行,胆量不够大,也没有足够的判断力。”   赫讽喘着气,耐心地听他说完自己一大堆缺点,然后准备在下一秒潇洒地拍拍屁股走人,告诉他,老子不伺候了,你爱找谁找谁去吧!   谁知道,林深丢下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   “空房间是最左边里面那间,你可以直接住进去。”   说完他就转身整理起那个装尸袋。   “等等,等一等!”   赫讽有些不明所以。   “什么事?”林深不耐烦。   “你刚才说了我那么多缺点,我以为你对我很不满。”   “事实上,我的确对你很不满。”   “那你为什么还要录用我?”   林深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因为你是,三个月来,唯一一个来应聘的。”   “……”   “所以除了你我没有别的选择,至于你的那些缺点,之后我会通过训练帮你矫正。”   赫讽不想去问那个所谓的训练是什么,他现在觉得来这里应聘是一件十分错误的决定,所以一定要拒绝录用,然后立刻走人。   于是,赫讽笑。   “林先生。”   “林深。”   “林深先生。”   “叫我,林深。”   “……”赫讽深呼吸,再次开口。“林深,关于你刚才做的录用我的决定,我想我们还需要……”   嘭咚——   似乎是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赫讽低头一看,瞳孔猛地缩紧。   那具被泡烂的女尸被林深从尼龙袋里搬出来,放在木制地板上,很快就浸湿一片。而且还在不断滴滴哒哒地向外流着水,不知道是溪水还是别的什么不明液体。   赫讽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他看见林深面不改色地摆弄女尸,心里对这个人的评价又再次升到另一种高度。   能毫不在意地做这种事的人,不是变态,就是杀人狂。这个林深不知道是其中哪一种,自己得尽快离开这儿。   “林深,我想我不得不说……咦?”赫讽突然停顿了,视线不由停留在女尸身上。   “她、她竟然穿的是……”   “泳衣。”林深接口道:“她家人说她离开时只带着泳衣和不多的钱物,林外的旅馆主人说有位女客人三天前进了林后就再没回去过,所以我才会想去溪边找她。”   “为什么要去溪边找?”   “因为我认为,她会在那里自杀。”   赫讽一愣,“这女人,是自杀而死的?”   “准确的说,是在水中窒息死亡。”林深已经将女尸擦干净,甚至拿出一条干净的毛毯将她裹上。   赫讽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却很感谢他这么做,不然的话以后再看见穿泳衣的美丽女子,他心里就要永远有一个不能抹去的阴影了。   将女尸用毯子包上好,林深又把她搬上了沙发,仔细地收拾好细节,就像是在打理自己的爱人那样温柔细心。   赫讽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明明刚刚一起将女尸搬运回来的时候,这个家伙还是一副随意的态度,一路上女尸不知道磕绊在地上多少次了。现在这么细心的整理,是做给谁看呢?   下一分钟,他就知道答案了。   “芸芸,芸芸!”   门被人猛地推开,一个满面仓惶红着眼眶的中年女人冲了进来。   在看见沙发上的女尸后,她突然止住了声音,几秒后,像是从喉咙中挤出的沙哑的嘶喊。   “啊啊啊!不,不!我的女儿,我的小宝啊!我、我……”   眼看着这个女人就要经受不住地倒下去,跟在她后面进来的几人连忙扶住了她。其中像是她丈夫的那个男人,安慰好了妻子,才向林深他们走来。   “林先生,谢谢你帮我找到了女儿。我和我爱人已经找了她好几天了,没想到最后还是……”   他说着,喉头似乎有些哽咽,没有继续说下去。   林深点了点头,“你们要把她直接带走吗?”   赫讽不由侧目看了他一眼,这个家伙在这时冷静得简直就不像是一个人,难道他就没有注意到屋内的气氛吗?但是如果真的不在意的话,他刚才就不会仔细给女尸整理遗容了,这明显就是在考虑家属见到尸体时的心情啊。   林深究竟是怎么想的,赫讽实在是看不透。   女尸,不,芸芸的父亲道:“给我们一点时间,将芸芸装扮整齐了,我们就带她……回家。”   接下来的时间,赫讽就和林深一样在旁边看着。这对白发人送黑人人的夫妻将女儿一点点地清理干净,替她擦去身上的脏污,清理开始腐烂的地方,换上了新的衣服,甚至那位母亲还给她女儿重新整理了发型。每一道工序,都比林深刚才做的认真细致一百倍。他们为女儿穿衣,抚摸她的长发,就像她还活着时那样。   在一切收拾得妥当后,这对夫妻才起身,向林深告辞。   这时外面的天空已经暗了下来了,夕阳渐渐沉下。这一对丧女的夫妻还要走一个半小时的山路,将女儿送到林外。精疲力尽,精神上还承受着如此大的打击,赫讽实在不愿意去想象他们这一晚究竟得怎样度过。   不过回头去看,林深倒是一脸平静,似乎毫无波澜。   赫讽想,难道这个人是见多了这种场景,所以心理已经没有了常人对于生死的感叹了?   不过,一想起刚才那位头生白发的母亲颤抖着手为女儿梳发的场景,赫讽却是感叹。   “这家人,还真是可怜。”   “一点也不。”   出乎意料的,林深竟然接话道:“可怜的只有被留下来的人,死了的家伙倒是一了百了。”   “怎么说也是死者为大啊,说不定她也有自己的苦衷。”赫讽几乎是想也不想就道。   谁知,这么一说却遭了一个白眼。   “再大的苦衷,都比不过她自杀给家人带来的痛苦。”林深冷冷道:“这样不战而败,自己选择死亡的懦夫,没什么好值得同情。”   在意外的方面林深显得格外严格,赫讽有些目瞪口呆。   “她的命不仅仅是她自己的,她没有资格去决定结束它。”   发表完自己的高见,林深转身就向里屋走去。赫讽愣了一会,当窗外的夕阳都要落到山那头,他才反应过来。   时间已经不早了,他也该尽早下山出林啊!   “你去哪?”   然后脚步还没移动几下,林深就像是人型雷达一样发现了他的动静,从里屋钻了出来。   “我、我,我回——”   赫讽原本还有些心虚,可一想自己又不欠他什么,立马就有底气了。刚想开口,只听林深那边仿佛是他肚子里的蛔虫,道:   “现在天已经快黑了,你确定要赶夜路?”   “……”   “这里是保护区的森林,晚上可能还会遇到野兽。”   “……”   “说不定你运气够好,能在路上遇上另外一个自杀者的尸体。上个礼拜,我下山的时候就顺便捡回了两个,要试试吗?”   “……我想留下来,可以借宿吗?林深先生。”   赫讽咬着牙,欲哭无泪。   “是林深。”   林深纠正他,然后严肃回答。   “这里不是旅馆,不提供借宿服务。”   然后,下一句就是:   “但如果是员工的话,可以免费住宿。”   赫讽抬头,看着对方那张面无表情看似无辜的脸庞,带着最后一丝奢望问:“那,有例外吗?”   “有。”   林深道:“如果是工作人员的家属,也可以在这里住下。”他继续解释,“家属的范围包括伴侣、情人、□,而现在任职的工作人员只有我一个。”   最后,他看着赫讽问。   “你,想要怎么留下来?”   3、缘起时起   赫讽是林深的伴侣、情人,或者炮友吗?   显然不是,他平时虽然已经很没有下限,但还不会为了一晚住宿就出卖自己的肉体。   那么,赫讽留下来了吗?   是的,在签订了一系列丧权辱国条约后,赫讽终于得到了留宿许可。   当晚,拿着林深从仓库里抱出来的还带着霉味的被子,赫讽安慰自己,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就是一时的节操吗?明天起床后,就又是一个节操满满的人了。   他在这个林中小屋的第一晚,带着满腹的牢骚睡下。就连梦中,林深那个周扒皮的脸孔还总是阴魂不散,赫讽睡着了都不由自主地暗暗磨牙。   第二天,赫讽是被一阵鸣叫吵醒的。清脆的鸟鸣声从窗外传来,时高时低,忽而婉转忽而悠扬,数种鸟儿的鸣音,让睡梦中的赫讽以为自己是在音乐会上听一出交响曲。   可是当他睁开眼看见头顶的木头屋顶时,睡梦中的优雅钢琴家,美女小提琴首席都和他挥手说拜拜了。残酷的现实告诉赫讽,他现在是在一座深山老林,睡在一间早八百年就被现代人抛弃的木屋里。   事实上赫讽很快就清醒过来,当他整理好自己去找林深,准备委婉地提出告辞的要求时,却在屋内转了大半天都找不到人。一个小木屋总共也就三四个房间,真不知道林深是躲哪儿去了。   赫讽找了半天,猛拍自己脑袋。真是傻了,人不在屋里,当然是在屋外啊!   于是他向屋外走去。   今天的阳光似乎特别好,赫讽还没有走出木屋,就感受到外面的阳光灿烂。   木屋外是被一圈树木给围着的,在屋子和树木间留着一个不小的空间,就像是一个天然的庭院。昨天来的时候还没有注意,在早晨的明媚光线下,赫讽看到这小院里种着不少花草,也有食用的蔬菜水果,不过大多数他都叫不上名。   找到林深的时候,他正蹲在一片菜地里侍弄着,赫讽看不出他满手泥的在地里弄什么名堂,只好等对方工作告一段落后,才出声喊他。   “林……”   “你来的正好。”   林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将一袋东西稳稳地扔了过来,赫讽下意识地接住。   “帮我去另一边的西红柿田里施肥。”   赫讽愣住,掂量着手里的这袋不明物体。   “化肥?”   林深似乎都懒得转过头来鄙视他,“天然肥。”   天然,天然,天然肥?   赫讽想着,脸色立马就变青了。   “不过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是林子里野生的。”林深补充了一句。   这么说这袋天然肥不是人类排泄物,而是动物排泄物了。赫讽的脸色总算是好看了一点点,虽然只有那么一点。   不过,他并不打算被林深指挥着做白工,正要拒绝的时候,树林围成的围墙外传来了另一个人声。   “小林在吗?”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汉一边问一边走了进来。   然后就在下一秒,赫讽见到了林深奇迹般的变脸。   “我在这,王伯。”   正在劳作的林深站起来,迎了上去,并附送上一个灿烂无比,清爽无敌,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是个大好青年的爽朗微笑。   赫讽:“( ⊙ A ⊙)”   那边,王伯和疑似林深变异体的家伙还在对话。   “这是这个月的米,还有油,对了你婶子还让我多带了点新鲜的肉给你,都是自家养的家畜宰的。”   “王伯,我吃不了这么多,你们自己留着吃好。”   “拿着,拿着!你还在长身体呢,老吃蔬菜怎么行。你婶让我给你,要是不完成任务,回去可有我好受。”   赫讽在怀疑自己的耳朵,林深怎么看年纪也不比他小,二十五六总有了吧。二十五六的人还在长身体?他发育得是有多晚啊。   大概是赫讽盯着他们看的视线太过火热,王伯总算注意到除了他们俩,还有另外一个人在现场。见到是一个陌生的面孔,这位憨实的老汉脸上露出困惑的神色。   “小林,这是?”   “我新招的员工。”林深十分简单地介绍,“赫讽,昨天刚来的。”   “哦哦,小赫啊。”王伯笑眯眯地,“刚来就帮小林干活了啊,不错,是个麻利的孩子。”   “我……”   赫讽想为自己说些什么,可是瞧见自己手上还拿着的那袋天然肥,瞬时熄火。这时候,说什么都是无用功啊。   “对了,小赫以后也要住在这里了吧。多了一张嘴吃饭,以后粮食的消耗就更多了,别跟我们客气,这点肉还不够你们俩大小伙吃一顿的,收着吧!”   王伯硬是把东西塞进林深手里,林深笑了笑,似乎是不好再拒绝。   “王伯,回去帮我对婶说一声谢,等过几天有空了,我去田里多帮你们干些活。”   “嘿,我们俩还有力气呢,哪需要你来帮?走咯,走咯。”   拒绝了林深的挽留和送一路的要求,这个老当益壮的庄稼汉又挑着空担子走了。来的路上,这担子上装的是送给林深的米粮,现在担子空空,他却带着一脸的笑容回去了。   直到目送王伯走上小路拐个弯儿出了视线,林深才收回目光。   “怎么还没施肥?”   这语气,立马和刚才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赫讽总算明白了,敢情终于棋逢对手,遇到了一个比自己还能演的家伙。   “你刚才……算了。”本来想问什么,赫讽不想多事,直接道:“我想下山了。”   林深的眼神立马暗了下来,打量着他。   “睡过了就走人?”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大歧义呢?   赫讽耐心和他解释。“我觉得这份工作不适合我,像你说的,我胆量不够,体力也不行,还有很多其他问题……”   最重要的是,他根本不想再这荒郊野岭待下去了啊!   “所以,综合上述,林先生还是另聘贤才为好。”   “……”   见对方沉默,赫讽心想莫不是自己说的太直接把他给惹恼了。   “林深。”   “哎?”   “我说过了,直接喊我名字。”林深看着他,“我不喜欢绕弯子,不用这些客套的称呼。”   那刚才你还和别人一口一个小林子、王伯伯?   赫讽腹诽。   “好吧,林深,总之雇工的事情我们都还要再考虑一下。”   “每个月两千底薪。”   “我们都要冷静……”   “免费包食宿。”   “思考一下自身的问题,究竟合不合适……”   “如果你答应的话,不需要其他程序,没有试用期,现在就可以算正式员工。”   “还需要认真考……考,你说什么?”   赫讽瞪大眼睛,他本来眼睛就不小,这一瞪,看着跟个金鱼似的。不过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算是金鱼,也是一条英俊潇洒的金鱼。   “不需要那些聘用程序,你直接把行李搬过来,就可以开始工作。”林深回答他的问题。   “我没有行李。不对,我真的对这份工作不太适应啊。”   “人的适应能力很强,不要小瞧了人类。”   “但要以后再继续去林子里巡逻的时候,我对人类同胞那已经失去生命特征的肉体再产生某种复杂的心理变化的话……”   “如果你害怕尸体,可以躲到我背后。”林深说:“暂时,我会负责你的安全。”   赫讽被条件引诱了,听见这个回答又悄悄松了口气,似乎没有听见林深后面“暂时”这两个字。   “不是害怕,我只是不忍心见到同胞的凄惨遗体。”   说起来,赫讽最初看上这份工作,不就是因为它待遇高,要求低,还包吃住么?为什么要拒绝一个这么好的机会呢?尸体什么的,见多了也就习惯了吧。   不就是死人吗?再难对付,还比活人难对付?   赫讽下定决心说服自己后,一切问题就不再是问题。   他对林深露出了堪比太阳般灿烂的微笑。   “那么,从此以后我就在这里工作了,老板。”   “林……”   “林深。正如昨天介绍的,我是赫讽,无业游民,不过一秒前刚刚找到了工作。希望以后能够合作愉快。”   林深看了他一眼,握住他伸出的手。   “我也希望。”   “不过首先,把你手里那袋肥料浇到田里去。”林深提醒他。“这是你的第一份工作。”   他不提醒,赫讽都忘记自己手里还拿着一袋动物排泄物了,恭敬不如从命。赫讽小心翼翼地施肥过程中,看见林深提着两大袋米,还有其他杂物进屋。   他突然有一点好奇。   “你和山底下的农民,关系很好?”   林深两手都抓得满满的,用脚踢开门,听见问题似乎顿了一会,许久才回他。   “谁知道呢?”   他进屋,没有人拉着的木门又在赫讽面前重重关上。   赫讽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天然肥,抬头看着四周一圈茂密的树林,再向上看,云白白天蓝蓝。   “今天天气不错啊。”   他说着,啪,把一袋化肥一股脑儿地洒了下去。   五分钟后,林中小屋传来一声冷静的咆哮。   “赫讽,要我告诉你什么才叫施肥,而不是扔肥吗?!”   两个大男人在森林中的同居生活,在这一声吼中拉开帷幕。   4、寻死的人(一)   早餐是煎蛋,煎蛋时不要放太多的油,也不能太少,蛋黄要保持半流体状,不能全部凝结。   呲,呲呲——   平底锅在灶上发出阵阵煎炸声,有香味飘了出来。   站在煤气灶前的人一手拿着本书,另一只手把着平底锅,念念有词。   “盐,少量。”   “胡椒,可放可不放……”   林深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一个高瘦的人影站在厨房那,像女巫一样一边念叨着,一边晃动着手中的锅。   “喂,你吃不吃辣?”那人听到他的脚步声,回过头来问了一句。   林深摇了摇头,又见对方回过身去没看到,开口道:“我喜欢清淡点的。”   “OK。”   赫讽回应,五分钟后他端着一盘煎蛋上桌,煎蛋呈现金黄色,脆而不焦,嫩而不老。仔细看,中间的蛋黄还在微微晃动,很令人食指大动。   “有牛奶吗?”   林深指了指冰箱,赫讽跑过去,只看见一瓶瓶装牛奶,看了下离过期还有几天,不喝恐怕是要坏。   当他拿着杯子和牛奶回去的时候,看见林深还没有动筷子,只是盯着煎蛋看,似乎是在研究什么。   “怎么,我的厨艺还行吧?”   林深抬起头,想了想。   “比起前天熬干的粥,昨天晚上的‘咸饭’,这个让我不敢相信是你做的。”   这算是表扬吗?   赫讽笑了笑,管他是不是,自己就当做是赞美收下了。   “我的进步肉眼可见。”   他将倒好的牛奶一人一杯放在两人面前,“比起之前天天吃泡面、面包,现在你该知足了。”   想起一个礼拜前两人的三餐,赫讽就是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表情。   来到这里工作的第一天,林深尽了地主之谊——泡了两袋番茄牛肉方便面给他。那时候赫讽也没多想,只以为林深是没时间做饭,应付着吃下去了。   然而第二天,当连早饭午饭都还是番茄牛肉泡面的时候,赫讽终于忍不下去了。   “我们就不能换一个口味吗?”他问。   然后那时候正在厨房里的林深认真思考了一下,放回了手里刚刚拿出的两袋子泡面。赫讽还没来得及欣慰,只见他打开了另一个柜子,拿出了——两袋酸菜牛肉面。   从那时候起,赫讽就明白了,大概在林深的脑袋里换个口味就是指换一种泡面而已,因为这个家伙活了二十几年唯一会做的,就是泡面!   那之后,两人的伙食就由赫讽强行拉过来负责了,在经过了几天的试验期后,总算做出了能下口的饭菜。   自此,赫讽的肚子逃脱了泡面和焦饭的折磨。   “你学过做菜?”林深夹起一个煎蛋,蛋黄不小心被他夹碎了,缓缓地流出来。   赫讽心痛地看着他浪费美食,顺口回道:“没有啊,你不也看见了,我是这几天刚学的。”   要下一口煎蛋,林深评价道:“那你很有天赋。”   “哈哈。”赫讽毫不谦虚,“谢谢,你是第一百零一个这么说的人。”   林深停下了咀嚼,打量他,见赫讽是一副认真的表情,完全不像是故意炫耀或者是开玩笑。   第一百零一个,你是每次都认真数过了吗?还有之前那一百个人,到底是怎么夸你的?这么说出来,你就一点都不害臊吗?   想了想,林深还是把嘴里的话咽下去了。为了三餐着想,他决定还是保持沉默。   用完早餐,赫讽以为两人又要开始例行的巡林。绿湖森林占地面积很大,以一般人的脚程要全部巡逻下来,最起码也要花上三天时间,所以林深一般都是带着他每天巡逻一个区域,一周下来,差不多整片森林也都巡逻了一遍。   正式工作的第一周,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人品好,赫讽竟然没有再遇见一具半具尸体,他们过得就完全像是一个正常的守林人一样,只是简单地巡林而已。   这让他不由的怀疑,一周前的事情是不是都是自己的错觉,这个森林其实也没有那么多想不开的人来寻死。   然而,今天用完早餐,林深做的第一件事竟然不是喊他巡林。   “什么,下山?”   赫讽惊讶。   此时林深已经换好了衣服,他几乎常年就穿那么一件深色套衫,工作的时候就换上守林人的工作服。   “下山。”林深道,没有对赫讽解释理由。“一分钟后出发。”   说着,他已经走向门外了。赫讽只来得及回去换了件外出服,出门就看见林深一副等得不耐烦的样子。在看到他出来后,林深头也不回地向外走,似乎是料定赫讽会立刻跟上来一样。   心里暗骂一句,赫讽小跑着追上他身后。   “为什么要下山?”赫讽问。   在他看来,林深就完全是个林中宅男,如果不是有巡林工作的话,他连木屋都不会迈出一步。   “做准备。”林深答,“马上就是高峰期了,我得下山去看一下。”   高峰期?   赫讽脸色白了白,千万不要是他想象的那种高峰。不过他同时也有预感,林深说的一定是他最不想面对的那种。悲剧的是,赫讽知道自己的预感总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下山,两人花了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虽然这边林里山路不是那么陡,但也不是那么好走的。等到来到山下的小镇上,已经到了中午吃午饭的时间。   林深带着赫讽并没有直接去镇中心,而是走向镇外的派出所,似乎是和这里的警察有什么工作上的交流。林深进去的时候,吩咐赫讽去镇上买些牛奶和其他调味品,这些东西都是小木屋里所缺乏的。   赫讽拿着公款就去购物了。因为他是生面孔,长得又不错,在这个小镇里倒是引起了不少的关注。其中百分之八十来自女人,百分之十来自男人,剩下的百分之十则是小孩。   赫讽从来不将小孩算作男性或者是女性的任何一类,因为在他看来,所有的女人不分老少都在自己的捕猎范围,而将未满十二岁的女童也算进去,那也未免也太禽兽了。所以赫讽所认定的女性,一般都是十三岁以上的女孩。   其实,这也没有不禽兽多少。   镇上只有些小商店,都是居民自己开的,赫讽随便找了一家,进门时对收银台边的老板娘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然后在老板娘羞怯又好奇的眼神下,在一排排架子间选购。   一分钟后,他将一大堆油盐酱醋瓶瓶罐罐拿过去结算,老板娘算出五十六块钱。赫讽掏出一百块钱来结账,找回五十。   “哎呀,正好没有零钱找了呢。小哥,钱先少算你些,下回再来光顾啊。”老板娘笑得灿烂。   “这怎么行?”赫讽微笑着,退回一瓶八块钱的酱油。“不能让你做亏本生意,女士。”   老板娘大概是活了几十年,第一次听到有人喊自己女士,那眼神都化成一滩春水了。   赫讽笑不露齿,尽显绅士风范,然后点一点头,没有再多说,告辞。   他能感受到身后仍旧黏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这笔买卖,其实不亏。为了一时的利益而去占小便宜,不符合赫讽的原则。他喜欢做的,向来是放长线钓大鱼。   估计下次再来的时候,这位老板娘会亲切许多。那么多接触几次下来,赫讽就能在镇上结交到一位热心好客又有人脉的朋友,再想要融入这个小镇,以及了解镇上的信息就会方便许多。   比如,林深和镇上人的关系究竟是怎样?   这些事即使不能去问本人,赫讽也可以慢慢知道。   提着一袋子东西,赫讽心情不错,正要过马路的时候却猛地被人从身后撞了一下。这下可糟,为了保持身体平衡,赫讽只能向左边斜。可手里提着的袋子却要撞到一边的墙上,那里面的瓶瓶罐罐岂不是都要碎了?   一只手稳稳地伸出来,先是拖住袋子,然后才去扶赫讽。   “走路都不稳?”林深的声音传了过来。   赫讽不想理这个重物轻人的家伙,他第一时间就是想去看究竟是谁这么莽撞,自己这么大一个人走在街上,都还要撞过来。   然而等他抬头去看时,已经看不到人影,长街上只有他和林深两人。   “不用看,人已经跑远了。”   林深接过袋子。   “个头不高,应该是个小孩。”又看了看前面的路,林深语气莫名道:“跑去山里了,如果运气好的话,在路上我们还会遇见他。”   赫讽一愣,“你的意思是?”   “外地人,行色匆匆,独自一个人在这个时候上山。”林深不在意地提着袋子走在前面。“你以为还有什么可能?”   “那你……”赫讽想要问他,你不急,你不在意?就算无所谓,但是多了一具要收的尸体也是工作负担啊。   “一心寻死的人,谁都拦不住。”林深眼角瞥了他一眼,“而且他是死是活,和我有什么关系?”   “……”   “比起这个,我刚才算了下,这袋子里的东西是四十八块,你只找给了我五十。”   “还有两块钱我买口香糖了,行不?”   林深点点头,“下个月的工资里扣。”   赫讽已经无语,只是在心里的记账本又默默补充一条。林深,面热心冷,斤斤计较,其余特质有待发掘。   两人继续向山上走去,半路上。   “口香糖。”   “什么?”   “给我一片。”   “……”   5、寻死的人(二)   由于实在没有办法交出口香糖,最后赫讽只能投降,实话实说。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林深得知真相后竟然就没有再追究他。这个连两块钱都要从他下个月工资里扣的男人,对于他私自决定少拿两块钱的找零,却没有多说什么。   “那个,其实我初来乍到,也不好为难人家不是吗?”赫讽解释道:“况且多和邻里打好关系,也是很重要的一环。”   当然,打好关系后去向邻里打探林深的私密什么的,他是打死都不会说出来的。   林深点了点头,似乎表示理解。   赫讽刚松了一口气。   “你不必和我解释。”   却听见林深接着道:“既然是你自己做出的决定,这个损失就由你负责。至于你究竟是怎么想的,我没兴趣知道。”   赫讽哑然,好半晌,才吐出一句。   “你,究竟在山上住了多久啊?”   林深说话的方式完全不顾忌别人的心理,一点面子都不给,说白了就是冷漠无情,哪有对刚聘用的员工这么直白的?就算心里是这么想,最起码口舌上也要掩饰一下。正常人都不会犯这种最低级的交际错误,赫讽严重怀疑林深是否有人际交际这一项技能。   不过,看他前阵子和那王伯的对话,似乎这人也挺正常啊。   瞥了深思的赫讽一眼,没有回答,林深继续往前走。东西他自己抓在手里,并没有要让赫讽去拿。事实上,赫讽对山路还不熟悉,拿着一袋重物很有可能又一不小心摔了。   林深似乎是注意到了这点,就没有让他拿重物的打算。不过这种细心究竟是出于对员工的关爱,还是理性地以得失为最先考虑。   赫讽猜测,绝大多数是后者。   两人走到半山腰时,天色已经不早了,不知何时天空东南方聚集了一片乌云,似是有下雨的预兆。   “起风了。”   走在前面的林深突然道:“今天晚上会有暴雨。”   “是啊。”赫讽漫不经心地回答,“那要赶回去收衣服吗?”   “下了雨后,地上的痕迹都会被冲干净。”林深接着道。   赫讽莫名其妙,他突然说这个干嘛?   可下一秒,他就看到林深将一袋子东西塞到自己怀里,自己却突然跑走了。   “喂,等等!你要去哪?!”   那个跑远的人影没有回答他,直直钻进了林子里去。很快,几个纵跳,就不见了身影。   拿着一袋东西,赫讽十分无语。这个林深,自己还真是一点都看不透他,总是毫无预兆地做一些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事。   人走了,赫讽只能自己拿着袋子继续走山路。将近半个小时后,他回到了小屋。   外面果真还晒着几件衣服,赫讽将袋子放到厨房后,就出去收衣服。   手里收下一条有些眼生的黑色平角裤,赫讽想,这样帮别的男人收内裤,自己好像已经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了。自从他来了这里以后,收取衣服之类的杂活林深都是让他来做。内裤什么的,他已经有免疫力了。   事实上,这再次证明了人的适应能力果然很强。   轰隆隆——   一道闷雷炸在头顶,几乎就像是响在耳边。   在山上,似乎离那些乌云也近了许多,就连云层里面正在酝酿的一道道雷电都可以隐隐看见。   “不好。”   摸着额头上的一滴水迹,赫讽感觉到已经在纷纷扬扬落下的小雨,赶紧转身,想要将收衣服的篮子端回屋内。   这时天色已经彻底黯淡下来,明明才是下午三四点,却暗的像是深夜。山上的雨格外触目惊心,连下雨的气势都不同凡响。   索索,索索。   屋旁的灌木丛中像是有什么声响。   跑到门口的赫讽动了动耳朵,怀疑是不是自己幻听。可下一秒,他亲眼看见灌木丛晃动了一下,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藏在里面。   不是吧?   他背紧靠著门,同时四处打量着附近有没有什么趁手的可以做武器。   这荒山野岭的,莫不是有野兽在躲雨时跑进了院子?   找到一只扫帚,赫讽紧紧握住,同时将收衣服的篮子挡在身前,戒备地看着晃动的灌木丛。   悉悉索索,灌木的晃动更厉害了,看其晃动的痕迹,似是有一只体型不小的野兽从远处接近过来。   直到那波动近至眼前,野兽似乎想要从灌木丛里钻脱出来。   下一秒,一个黑影一闪而过地跳出来!   就是这时,赫讽一把将篮子扔了过去,精准地罩在野兽的头上,同时右手握住扫帚,啊嘿一声用力击打下去!   嘭——!   打中了!   “唔……好痛。”   哎,野兽不会说话的吧?   赫讽目瞪口呆,有些忐忑地看着那个被罩在一堆衣服下,还在蠕动的不明物体。自己刚刚打中的,不会是个人吧?   “打得好。”   正在他发呆时,林深带着一身的树叶,也从灌木里钻了出来。   “我把他赶到这来,就想你应该能抓住他。”   林深难得地表扬道:“干的不错。”   赶?   赫讽注意到他用了这个词。   “你在追赶野兽?”   林深白了他一眼,“赤手空拳地追?”谁会做这么白痴的事?   “呃,那……这个家伙,究竟是什么?”   代替回答,林深上去一把掀开衣服,在那衣服堆下,渐渐冒出一个黑漆漆的脑袋——人的,活人的脑袋。   还是一个小孩,赫讽看到那小孩右脸颊上有一块红印迹,那印迹的形状和扫帚的扫柄实在是很吻合。   不动声色地将扫帚扔到身后,赫讽走上前,对着那小孩温和道:   “你还……你没事吧?”   “呸,呸!”   吐出嘴里的几片叶子,这个被赫讽当成是野兽打的倒霉孩子终于说话了。   “你们、你们这两个混蛋!竟然敢把我弄得这么惨,他妈的,不要被老子逮到!逮到了老子一定要把你们……唔,呜呜!唔!”   看着林深用衣服塞住小鬼的嘴,赫讽嘴角抽了抽,终于勉强保持住了脸上的笑容。   他抬起头,看着罪魁祸首,问:   “这么个臭……这个小孩你是从哪来拐来的?”   “不是我拐带的。”林深道:“这个家伙,自己本来就躲在山上。”   赫讽一愣。“难道是……”   “就是今天中午撞倒你跑的那个家伙。”   林深说:“然后刚刚,我费了大半天的功夫才找到他,将他从林子里赶到这来。”   “呸!”那小鬼吐出衣服。“你找我干什么?我根本不要人找我!都是你坏我好事!混蛋,猪头,王八——”   这回捂着小孩嘴的是赫讽,对着小鬼笑了笑,他道:“你再说脏话,小心我把这个赛你嘴里。”   他晃了晃手里拿的,正是一条黑色内裤,林深的。   “呜呜呜恩唔唔!唔,唔唔!”被捂住嘴,小孩只能发出呜呜的喊声。   “是啊,我就真敢这么做。”不知怎么听懂了,赫讽威吓他。   “要是你再不听话,我还可以找到更多的东西来塞满你的嘴。你知道这山上都有些什么吗?别的不多,动物的粪便倒是多得是。啊,我记得屋子后面还有一个沼气池,要不要把你扔那里面去,也许你就会乖一点?”   “……”   可怜初出茅庐的小鬼,在恶魔的微笑下,吓得动都不敢动。   “我松开手,你不准反抗不准骂人,明白吗?”   “唔,唔!”   赫讽看着拼命点头的小鬼,试着松了松手。   “你这个大狗【哔】——呃!”   唰的一下,赫讽飞快地将什么东西扔进了小鬼大张的嘴里。   小鬼愣住了,也噎住了,等他明白是什么东西进了自己嘴后,脸色突得变白,两眼一翻,就这么晕过去了。   “这么不经吓,难道真的做的太过火了?”   赫讽啧啧感叹,突然,觉得身后有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背脊直窜而来。   他有些僵硬的转头,看到林深那张宛如幽鬼的脸正盯着自己。   “我的内裤?”   “呃……”   “还是昨天刚洗的那条。”   “不,听我解释,林深!这也是情非得已,事出突然……”   林深点了点头,他一做出这个表情,赫讽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叫糟。   “我说过,你做的事情,我不计较理由,只要你自己承担责任。至于这条内裤?”他眼睛瞥了一下。“有两个选择,一,买一百条新的给我。二,从今天开始,你负责帮我洗内裤一百次。自己选。”   林深捞起地上昏迷的小鬼进屋了,留下赫讽僵在原地,脸色青白。   买一百条内裤?!废话,他这个连下个月的工资都还没着落的人,哪有钱买?   帮林深免费洗内裤?!不,这简直比告诉他这世上所有女人都死光了还更让赫讽觉得绝望的事。   可是,他好像没有选择了。   轰——隆!   像是要配合赫讽此时的心境,雷电交加,一道霹雳划破天空,照亮赫讽惨白的脸色。   大雨,滂沱而下。   6、寻死的人(三)   收拾着落了一地的衣服回到屋内后,赫讽看见林深和小鬼已经面对面地坐在桌边了。   小鬼的脸色依旧显得苍白,显然还没有从刚才的阴影中摆脱出来。看见赫讽进屋,他肩膀颤了颤,眼睛里的情绪先是害怕,后来又变为愤怒与不平。   赫讽抿了抿嘴,带着一筐被雨淋湿的衣服向他们走去。   “内裤的口感如何?”   他路过小鬼时不慌不忙地来了这么一句,小毛孩身形一僵,扭过头不再去看他。   赫讽心里偷笑,这种叛逆期的小鬼,早十年前就不是他的对手了。   “你们、你们这是非法拘禁!”双方沉默了好久,终于还是小鬼先开口。“对未成年人做这种事是要坐牢的!小心我去告你们哦。”   真是臭小鬼,仗着知道几点常识和自己年纪小,就无法无天起来。赫讽看林深不打算有所动作,无奈,只能自己上场。   “是吗?哪里有非法拘禁?”他故作不解地左看右看,“而且我也没看到有什么天真可爱的未成年人,这里只有一个……”他看着小鬼,轻笑一声。   “一个自杀不成,被我们逮回来的胆小鬼。”   “你说什么——!你!”张嘴刚想要骂脏话,看到赫讽手里还端着的衣服篮子,想起自己刚才遭遇的小鬼一顿,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来自杀?这是今天天气好,我出来随便走走不成吗?”   “天气好?”   赫讽看着窗外雷光交替,暴雨阵阵,对着小鬼挑了挑眉。   “最起码我早上出门的时候……天气还是不错的。”自知理亏,小鬼的声音越压越低。“反正我不是来自杀的,你们怎么说我都不承、不认可的。”   “说谎。”   “什、什么?”   小鬼一惊,一直没有出声的林深突然开口,并看着他。   “听你口音,不是这附近的人。”林深说:“但是你却清楚上山的路线,明显不会是随便逛逛。”   “我之前来过不行吗?”小鬼嘴硬。“就是山下那间旅馆,我这次是住在那里,今天是上山看风景的。”说完,他得意洋洋,似乎觉得自己的理由完美无失。   “是吗?那旅馆对面那家小卖铺的店名是什么?”   林深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别说是小鬼了,就连赫讽都愣着了。   “我为什么要知道那个?再说,谁会无聊去记一家小卖铺的名字!”   “错了,小卖铺前几天刚重新做了的招牌。之前来过的客人,不可能没注意到换了一个新的显眼招牌,除非……他根本就没有去过旅馆。”   “我、我走的匆忙没去在意。”   “那总该看见招牌的颜色了吧,红色的那么显眼。”   “对对,就是红色的,这个我还记得!”小鬼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抓住林深的漏嘴,连连点头,心里还没来得及得意,就觉得周围一时全都安静下来了。   他一抬头,注意到那个问他话的大叔正一脸淡然地看着他,像是看穿了什么。而在他旁边,抱着篮子的坏心眼大叔看着自己,却连连摇头。   小鬼茫然了,“我说错什么了吗?难道不是红色的,可是刚才他也……”   “错的离谱。”   赫讽摇头感叹,这个年纪的小鬼想要斗过林深,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旅馆对面根本就没有小卖铺,不仅如此,它附近都是密集居民住宅,特征很明显,你却不知道这一点。”赫讽无奈,林深那是故意挖了个坑给小鬼跳,他还真的义无反顾地跳下去了。   “不了解镇上的其他地方,唯独对上山的路线非常熟悉,独自一人,又行色匆匆。”赫讽看了一眼林深,“还是在这个扎堆来自杀的傻瓜特别多的高峰期,你说,我们不怀疑你怀疑谁?”   小鬼脸色苍白,瞪大眼看着二人。   “你们,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什么人?”赫讽故意吓他,压低声音道:“我们的工作,就是专门处理你们这些想不开的家伙。虽然一般情况下只搜集尸体,不过如果遇到没死成或者还没来得及死的人的话。”   他在脖子上比了一下,“也可以免费替你们补刀。”   “……”   小鬼眼珠都要瞪掉下来了,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兽。赫讽正有些觉得满意,以为小鬼总算可以听话时,只听对面的小孩嗓子一扯,呜哇一声大哭了起来。   “妖怪!黑社会!杀人啦!!!”   那震天的嗓门彻底将屋内两个人镇住,不愧是小孩,说哭就哭,声音也犹如雷霆,连外面的雷电都为之逊色。   “我被坏人逮到啦!他们要吃人肉,要杀了我,呜呜呜!我不要被大卸八块,不要被吃!”   听着小鬼越说越离奇,赫讽哭笑不得,这魔音穿耳实在是忍受不下去了。可不论他接下来怎么劝说哄骗,小鬼就是不停止哭号。   无奈,他只能回头向林深求救。   林深没有说话,可是他看过来的眼神意思明显就是——自己做的事自己解决。   拜托!弄哭这小鬼你也有份的好不!赫讽有苦难言,只能开出条件。“解决他,我就欠你一个人情。”   林深眉毛挑了挑。   “之前欠的债我认下了,我帮你买……帮你洗一百次内裤。”   “两百次。”   什么?!   林深淡淡道:“现在涨价了。”   “……好,不只要你让他不再哭就成。”赫讽咬牙,没有办法之下只能妥协。   林深飞给他一个你以为我是谁的白眼,看着对面的小鬼,缓缓道:   “他刚才说的没错,我们的职责就是收尸。”   小鬼哭的更大声了!赫讽用眼神瞪他,这是要你劝,不是让你恶化局势啊。   林深不理睬他,继续道:“不过一般情况下,我们带回来的都是开始腐烂生蛆,甚至已经化为白骨的尸体,或者说是骷髅。有很多死尸在我们找到它之前,已经被野兽给啃食过了。尤其是像你这样的小孩,山里的野狼和豺豹最喜欢的就是小孩的内脏,在你死以后,野兽会咬开你的腹部,将内脏全吃干净,再开始啃食你的四肢,最后只留下一个空空的头颅。”   “这里的确是有吃人的怪物,不过不是我们,而是在外面的那片林子里。”   林深望着小鬼,“有可能在你自杀之前,就已经成为了野兽的腹中餐。不过我想你也不介意,反正都是要死,白白送死还不如给野兽果腹有意义。”   他站起身,拉着小鬼就向外走。   “你要是真想寻死的话,现在就可以出去了。我保证不用过一晚,你就会背啃得一干二净,满意吗?”   小鬼已经被吓得哭都哭不出来了,脸色铁青。   “干嘛不走,赖着做什么?”林深回头看他。   小鬼紧紧抓着桌子不愿意被拖走,甚至不计前嫌地向赫讽投去求救的眼神。看来比起赫讽,他终于知道这屋里最可怕的是谁。   “不,不,不要……”见赫讽对他的求助无动于衷,小鬼终于像个真正的孩子那样害怕起来。什么逞强,什么心计,都抛到脑后。   “我不要喂野兽,呜呜,叔叔不要把我喂野兽。”   一张小脸哭的皱巴巴的,挤成一团,一边流眼泪还一边打着嗝。   “我,嗝!不想死,嗝!不要把我喂,嗝!喂野兽啊,呜呜……妈妈不要我,你们也欺负我……我还活在这世上干什么……呜呜。”   看着只有十三四岁的小孩哭的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赫讽叹了口气,走上前去将他的手从林深那里拽了出来。   小孩像看到救星一样,立刻扑倒他怀里抽噎起来,小小的身体还一抖一抖的,令人心怜。   “不要再哭了。”   “呜呜呜呜……”   “再哭,就让那个冷脸大叔把你丢出去喂野兽。”   “唔——嗝!”小孩打了个大大的嗝,拼命捂住自己的嘴,也睁大眼睛不敢再哭。似乎是十分害怕林深要将他丢出去,他怯怯地偷瞄着两个大人的表情。   赫讽哭笑不得,这个时候小鬼倒比刚才可爱多了。   “乖乖回答我的问题,知道吗?”   “唔,恩。”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邱米,十、十二岁。”   比想象中的还要小啊。   “为什么要上山?”   “没有人在意我,妈妈也不要我。”邱米的神色黯淡下来,“反正也没有人关心死活,我就想不如死了算了。”   “为什么要到这里来自杀?”林深在一旁问。   邱米似乎是格外害怕他,老实回答道:“因为我在网上问过。大家都说在这个森林里是最好的,这里环境又好,人又少,是个很适合的地方。”   “大家?”   赫讽皱眉,“你指的是谁?”   “大家就是……”邱米睁大眼睛,一脸的天真无辜道:“就是和我一样的人啊。他们人都很好,这次我出来,还都是大家给我提的意见,也是他们告诉这个地方的。”   赫讽抬起头,和林深对视一眼。   他们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深思和疑惑。   难不成这个送死的小鬼背后,还有其他内幕?   7、寻死的人(四)   赫讽现在住的是一个什么地方?   山林中的一座木屋。   这个荒郊野外,连用电都要用自配发电机,会有网络那种东西存在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自从来到这里后,赫讽就没用过,也没见林深用过电脑。他们过得完全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原始生活。所以,即使邱米告诉他们,他是在网络上加入了一个自杀者圈子,并从中得到建议,他们也无法第一时间去调查。   因为这里根本就没有网络信号……等等!   赫讽把手伸进裤子口袋,掏出手机。   “还好没被雨淋湿。”他自言自语着,开机,看到右上角的信号。虽然很微弱,但还是有一格信号的。   感谢中国移动!   赫讽问小孩。“你说的那个集合自……集合你们这些同类人的地方,网址是什么?”   邱米犹豫了几声,不过小孩很好哄骗,最后还是嗫嚅着报出了那个名字。   赫讽手按在触屏上,飞快地搜索着。   林深颇为怀疑地看着他的手机,“这个,有用?”   赫讽对他笑了笑,“你可不要小瞧现在手机网络,科技可是日新月异。”   果不其然,虽然网速有点慢,但是在搜索过后,赫讽在第一页搜索结果内就找到了邱米所说的那个网站。   【水面宝石】   这就是邱米所说的那个自杀者聚集的网站,令赫讽意外的是,这家网站竟然还有手机版。真是功能齐全又便利——便利了那些有自杀倾向的人们。   点开进入网站,首先弹出来的是一个登陆页面。   页面很干净整齐,除了登陆框外,在深蓝色的背景下只有一行白色的字。   【肉体,水面的宝石,是对半分裂的瓶子。】   这一句意义不明的话,让林深看的皱眉,他侧过头见赫讽眼神专注,似乎若有所悟。   “你知道这个?”   赫讽点了点头,“这是一首诗,一位自杀身亡的诗人的遗作,它的名字就是《自杀者之歌》。   邱米眼睛一亮。   “叔叔,你知道这个?我当时刚来的时候,一点也不知道这是什么。”   看着他满眼睛里都写着“你好厉害”的崇拜之意,赫讽一掀嘴角,大力揉乱他的头发。   “呵呵,崇拜我?”   “恩!”小孩子的崇拜可是来得很简单的,只要你慑服了他就可以。   “那就把你的账号和登陆密码告诉我。”   “哎?”   “放心,我不做什么,只是想和你的那些‘朋友们’交流交流。”   最后不知是迫于压力,还是真的听赫讽的话,邱米小朋友乖乖地报上了账号和密码。   赫讽填入,按下登陆键。   手机上显示的页面一瞬间跳了一下,缓冲结束后,【水面宝石】正式从水底下浮出,显露在他们眼前。   乍一看,这是个和普通网站没有什么区别的一个爱好者论坛。但是自己看论坛下每一个分论坛的名字,还有各个主题,就会看出端倪。   这里的人大多都是在交流着怎样死亡,死后的世界是怎样的,以及对于身边的人的报复与不满。   看看这一个个分论坛的名字——铁树,孽境,春臼,都是以十八层地狱的名字命名。赫讽挑了半天,好不容易挑了一个看起来清新一点的——无忧世界分论坛,准备点进去细看一下。   可这时,系统提示他有新的消息。   赫讽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小孩,毫不犹豫地就点进新消息去看。   私人信息:   【黑夜】:【小米?】   赫讽想了一下,不知道对方和邱米是什么关系,他就随便回了一个“嗯”。   【黑夜】:【你现在在哪?】   网络上认识的人会一开始就问这个问题吗?赫讽回头,看着邱米。   “这个人是谁?”   “就是一个普通的网友……”   赫讽给了林深一个眼神,林深对着邱米,轻轻地动了动手指。   “是,是我们老大啦!他人很好的,真的!”邱米立刻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拼命往赫讽怀里钻,躲开林深的注视。   “好人?”   赫讽按照邱米的思维逆向思考了一下,“就是这个人给你的建议,让你到绿湖森林来……寻找一个安静的归宿的?”   邱米连连点头。   “他应该是论坛的总版主。”赫讽问小孩,“他知道你已经出发,准备行动了吗?”   邱米回答:“知道,连行程和计划都是老大……是版主帮我制定好的,我也跟他说过我会今天上山。”   所以这个【黑夜】现在看见本应该在行动的邱米登陆了论坛,觉得不对劲,所以才过来询问吗?赫讽拿不准这个家伙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正在犹豫该不该继续搭理他的信息时,论坛的页面突然跳出一个系统提示。   【诸位同难的伙伴们,就在半小时前,我们的朋友——苦不见风,已经成功抛下了俗世的烦恼,获得了永远的宁静与幸福,让我们祝福她。】   这条系统提示,正是【黑夜】发出来的。   不到五秒种的时间,赫讽手机的系统主页上不断提示着新的公共信息。   ——祝福!   ——她成功了!她成功了!   ——又一个获得永生的朋友,她比我们幸福。   ——真羡慕,不知我什么时候也能像她一样。   ——很快的,只要我们心意坚定。   最后的这条公共信息,又是【黑夜】发出来的。赫讽看了半天,总算明白这位总版主在论坛里的作用,就是“好心地”为坛友们提供各种方法摆脱“生的烦恼”,他心思缜密,又热心相助,在这些意图自杀者中间颇受欢迎。   真TMD是一个——“大好人”啊。   一个蛊惑他人自杀,并创办了这种论坛的家伙。赫讽皱着眉想,如果他不是一个闲的没事干的网虫,就是一个心理不健全的疯子。但是,赫讽从【黑夜】的言行中分析出了一个更可怕的的结果。   这是一个心理健康,并且十分理智的人。从他的谈吐看来,他应该在社会上拥有不低的地位,并且有足够的能力掌控自己的生活,性格也不会让人讨厌,与之交谈的人都会觉得如沐春风。   那么,这样一个人热衷于创办自杀者论坛,就只有一个可能——他以别人的死亡为乐,从中获得比现实中更大的满足感。   赫讽想到这,只觉得背后升起一股寒意。   这年头不怕一般的犯罪,怕的就是高智商犯罪,越是聪明的人,造成的破坏才越大。   系统提示,您有新的短消息。   赫讽看都没有再看一眼,而是果断退出论坛。   而与此同时,在网络的另一端,看着邱米的账号瞬间退出登录,坐在电脑前的某个人轻轻蹙起眉头,显示屏的反光在黑暗中照亮他的脸。   那张被映衬得苍白的脸庞,正紧紧盯着屏幕,若有所思地看着邱米变黑的头像。良久,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在黑暗中犹如一朵绽放的彼岸花。   赫讽把手机收起来的时候,林深已经站起身走到窗外。赫讽看着那个在暴风雨前巍然不动的背影,出声问:“你在想什么?”   林深没有回头,很久才道:“想死——”   “——人的事情。”   这中间隔了一个小喘气,差点让人误会。赫讽无奈,不再去猜测林深脑子里究竟都装了些什么。他拿出手机,开始搜索另一些东西。然后,仔仔细细将搜索到的某条信息看了一遍,眼神格外专注。   邱米抬起头来,好奇地看着他。   赫讽若有所感,抬起头来对他笑了一笑。   “想要看吗?”   小孩犹豫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然后下一秒——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邱米脸色苍白地指着赫讽的手机,哆嗦地说不出话来。   站在窗前的林深闻声,也转过身看着他们。   赫讽微笑,看着手机念了起来。   “快讯,晚上六点三十分,北行省株洲市近市区高铁铁路段发现一女子卧轨自杀,当场死亡。”   新闻旁,还有一张配图。   图片上根本看不见女人,只有两截身子,一段在铁轨的这边,一段在铁轨的那边,隔着轨道它们遥遥相对,好不凄凉。地上还有洒了一地的红红白白的不明物体,很是刺目。   赫讽还在啧啧评价着,“配图不错,趁还没有被和谐赶紧保存下来。”   邱米在他面前,双目含泪地看着这个怪叔叔。   赫讽收起手机,对小孩温柔地笑了笑。   “这是半个多小时前的事,看来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你的那个网友。”   邱米茫然了。   只听见怪叔叔继续蛊惑道:   “如果刚才你没有被我们带回来,现在境况说不定比这位女士还要精彩。啊呜,被一口一口地……”   窗外隐隐的狼嚎和野兽的吼声在大雨中传来,配着赫讽那张笑吟吟的脸,非常有画面感。   邱米愣了半晌,突然哀嚎一声。   “我不要被吃掉!我不要死得这么难看!我不……我再也不敢自杀了!不要欺负我,叔叔……呜呜。”   “恩,乖,乖。”   赫讽拍着小孩的背部安抚着,同时对林深挤去一个得意的眼神。   怎么样,这种程度的叛逆小鬼,将他哄回来就是易如反掌啊。   林深根本就不想去理会这个得瑟的家伙,可就在这时,在屋外滂沱的大雨中,一声声急促的敲门声传来。   砰砰砰——!砰砰砰——!   昏暗的光线下,这声音在安静的屋内格外地响亮。而那敲门人的力气,也大得似乎令整个屋子都抖了起来。   是谁?在这大雨中,谁会这时跑到深林里来?   8、寻死的人(五)   一道霹雳落下,将屋内屋外照得如同白天一样透亮。   所有人都看见了映在窗户上的一个人影,被闪电的光芒映照在了窗上的一道长长人影。   敲门声还在不断地响起,甚至一阵比一阵更加激烈,在这滂沱大雨中,不由令人产生一丝寒意。   邱米往赫讽身后躲了躲,畏惧地看向门口。   “叔叔,外面是谁在敲门?”   听着小孩用快哭出来的音调和他说话,赫讽转身揉乱他的头发,又看着林深道:“去看看?”   林深不置可否,起身就往门口走。   “别去,万一是野兽来了怎么办啊?”邱米显然是被吓坏了,在后面紧紧抓着赫讽的衣服。这小孩真是吓傻了,野兽会敲门吗?   不过赫讽现在也不准备和他讲这么简单的道理,而是道:“没关系,就算是野兽也不是他的对手。”他低头看向邱米。“你认为那个叔叔和野兽,哪个更厉害?”   邱米犹豫了一下,目光在林深和大门之间转了几个来回,随后坚定地点了点头,认定林深的威力必定超过野兽。   “我相信叔叔。”   “明智。”赫讽小小表扬了一下,心道孺子可教也。   就在他们俩闲聊的时候,林深已经走到门口,他几乎是没有犹豫地,一下就拉开大门。   呼——   一阵狂风夹杂着雨点被吹了进来,所有人都屏息看向门口。   一个穿着雨衣的人站在门口,敲了半天的门没有反应,此时见大门敞开,雨衣人似乎没有来得及回神。   “小林!”   几人都楞了一下,看着那个雨衣人摘下雨衣的帽子,发现竟然是个熟人,就是前几日来山上送米粮的王伯。   林深明显也没想到会是这位,有些错愕,不过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眉毛紧蹙在一起。   “小林,今晚的雨下得太大了!我们都没预料到今年的危情会来的这么早。”   “是哪边?”林深问。   “东边还好,就是西边林子那边,河被滑石给堵住了,再不疏通的话……”   林深显然也了解情况严峻,忙问:“其他人呢?”   “都去那边了,就等你呢。”   “我马上过去。”   林深不多话,立刻回屋拿东西。王伯站在门口等着,看起来很是焦急。   从始至终,这段对话另外两个人都插不上嘴。   邱米抬起头不解地问赫讽。   “叔叔,这是怎么了?”   赫讽原本一直望着屋外的大雨,皱眉深思着什么,听见他的问话才回头看着小孩。“小米,一会我们都要出门,你能乖乖地待在屋子里吗?”   邱米被他严肃的语气给镇住了,“发生什么事了,叔叔?”   赫讽笑一笑,似真似假道:“我们要和怪物打仗,邱米要乖乖听话,懂吗?”   邱米似懂非懂,但是看着赫讽认真的表情,望着屋外越来越大的雨势,小孩还是懂事地点头。   “我会老实待着的,叔叔你们也要小心。”   等林深从里屋带着工具出来的时候,看见赫讽也正站在王伯身边,一起看着他。   赫讽对他道:“我也一起去,这个时候,多一个人就是多一份力量吧。”   林深打量了他几秒,答应了。   “既然要跟着,就别拖后腿。”   赫讽苦笑,紧跟在他和王伯身后离开了屋子。不过离开前,他最后看了眼木屋,邱米这小孩真的会老实待着吗?   现在不是想那么多的时候了,跟在林深身后赶到了发现险情的地方,赫讽才明白情况是多么危急。这条本不显眼的河,现在被巨石和泥土给横腰拦断,在被拦截住的河段内,水位还在不断地升高中,被截断的河流两边的水位之差已经快有四五米了。   要是不尽快疏通堵塞的部分的话,以这个河的流量根本运载不了拥堵住的上游河水,一旦上游高涨的河水狂泻而下,下游部分的河堤很可能就会承受不住冲击而溃堤。   雨一直在下,水势渐高,虽然已经通知了下游的部分居民撤离,但是一旦溃堤,情况是谁都无法预料的。   而唯一的方法就是在上游的水积攒到能对堤坝产生威胁之前,尽快疏通河道,让泄出的河水不至于冲破堤坝。   赫讽他们赶到的时候,这边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看起来都是本地的粗壮汉子。不过他们对山上的情势不熟,徒劳看着堵塞住的河流而毫无办法。   林深先一步走过去,扔下手里的一圈圈粗绳子。   “每个人把绳子捆在自己的腰上,在找一棵老树系起来,不要被河水冲走!”   “王伯,你带着一队人到对岸去,那边有个高点,看看上游的情况怎么样了?”   “余下的人跟我找东西,先敲碎堵在河里的石块!”   唯一熟悉地势的林深的到来,大大的缓解了危情,他熟练地分配工作,并对附近的每一个区域都十分了解,就像是一个指挥调度的指挥官,对局势有着十分清晰的了解。   “赫讽!过来!”   正在看的愣神时,赫讽听到林深高喊自己,连忙也走了过去加入忙碌的人群中。   暴雨还在下,没有减小的趋势,而在这里的人都清楚,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很珍贵,要想排除险情,必须齐心合力。   赫讽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林深,声嘶力竭地喊着,每一句话都像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平日里的那个林深总是从容淡定,似乎没有什么事会真正动摇到他,而像这样都快嘶喊出青筋来的林深,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个人,原来不是不会为物所动,只是他的情感隐藏的深,无法轻易窥探到。   “有人落水了!”   旁边传来一声惊呼,似乎是左边有个人绳子没有绑紧,被激流冲进了河中。赫讽回头去看时,只看见一个时隐时现的头在河面浮沉着,人被冲得越来越远。   几乎是想都没有想,他解开自己身上的绳子,一个纵跳跃进河里。   “赫讽!”   入水前的一刻,似乎有谁在大声喊着自己的名字,但是赫讽已经顾不到了,他用尽全部的力气在河里游着,向被冲远的人追去。好不容易抓到了那个人的手,却发现两个人已经被冲到了一个断崖边缘。河流在这里变为瀑布,而他们不用多久,就要被冲到近百米的瀑布之下了。   “抓住我!”   就在这时,赫讽听到河边有人大喊,他想要看过去,眼睛却因为水流的冲打而无法睁开。   “左边,伸手!”   不过这一贯的命令口吻,还是让他听出了来人的身份,会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的人,就只有一个。   林深。   在水里翻腾着无法分清方向,但是赫讽还是下意识地伸出了手拼命地向岸边够去。浑身都浸湿了,已经分不清哪些是雨水哪些是河水,只是在盲目的挥舞中,赫讽觉得手臂碰到了一个温暖的物体,然后下一秒钟,有谁紧紧抓住他的手腕,用力将他拉向岸边。   赫讽带着之前落水的那人一起被慢慢地拉向岸边,这中间他能感受到越来越多的人过来帮助他们,拽他们上岸,但是最初抓紧他的那只手,始终没有松开。   好不容易到了岸上,咳出几口水后,赫讽才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刚才快要被卷下瀑布的那一刻,他真的以为自己没命了!那一瞬,死亡的恐惧牢牢地抓住了他。   “为什么一个人跳到河里去!”   耳边听到严厉的斥责,赫讽抬头一看,见林深正摆着一张臭脸看着自己。而周围其他人在看见他没大碍后,抬着那昏迷的人走了,剩余的人则又去忙活了。   “你知不知道那么做的后果?很可能谁都无法救到,而你自己白送一条命!”   林深看着瘫坐在地上浑身湿透的人,语气并不怎么好。   “哈,也许是一时糊涂吧。”赫讽自嘲,“我没有想那么多,而且——”他抬头,对着林深露齿一笑。“不用担心,我水性很好,曾有人说过我很有天赋呢。”   看着这碍眼的笑容,林深很有一种挥拳打上去的冲动,不过最终只是凉凉抛出一句。   “笑这么多,脸都不会皱吗?”   赫讽脸上的笑容立马僵住,看着林深颇有几分恼火与无奈。   “叔、叔叔?你们怎么了?”   就在两人僵持之时,身后传来一声惊呼,让他们齐齐回头。只见邱米那小孩不知什么时候找了过来,正在身后的树林里惊讶地看着他们。   林深皱眉,“你怎么过来了?”   “我在屋里等了很久一直没见你们回来,有些担心,然后听见这边有声音,就过来看一看。”小孩怯怯道:“我不是故意溜出来的,真的不是啊!对了,叔叔你们身上都湿透了,我带了伞。”   邱米说着,就要把手上的伞递过去。   “喂,下面的注意!要泄洪了,离远点啊!”   上流传来一声大喊,林深听见,第一个动作就是捞起地上的赫讽,然后另一只手拽着小孩,猛地向林子里冲去。   “叔叔,伞掉到地上了!”   邱米还在可怜他那被林深撞掉到地上的伞,可谁还管得到这些。林深用尽力气,将这一大一小两人带离岸边。   邱米的手还徒劳地伸出,试图要捡回伞。可是下一秒,他眼睛陡然睁大。   从上游蜂拥而下的河水,像怒吼的巨龙一样咆哮着席卷过来,瞬间就侵袭过河岸,那小小的伞片刻间便被水流卷走,不见踪影。甚至河边一些小树都被水龙拦腰冲断,一起向下游冲去。   河水裹着打量的泥土烂叶,还有一些倒霉的动物的尸体,怒吼着冲过岸边,带起如雷的轰鸣声。   轰——!   宛如一个高高昂起头颅的巨人,水流在悬崖边冲起一个高峰,带着几乎击碎岩石的力度。下一秒,混杂的河水从瀑布顶端倾泻而下,如水柱一般直落下去,只留下隆隆的轰鸣声仍徘徊在耳边。   一切只不过是几秒钟的事情,要不是躲得及时,站在岸边的人早就被连着一起冲下悬崖了。   这种铺天盖地,冲尽一切的气势,是人力所无法阻拦的——大自然的力量。   林深带着两人冲倒在林里,倾泻而下的洪水就在他们身后不到几步之处。小孩愣愣地看着这一切,似乎无法回过神。   此时,赫讽终于喘匀了气,看着邱米,道:“其实刚刚很有可能,你叔叔我就被河水给冲到下面去了。那肯定会砸的跟块泥饼一样,哈哈。”   小孩茫然地看着他。   赫讽伸手揉了揉他脑袋。“明白吗?死不是一件说着玩玩的事,很多时候不用我们自己放弃,一瞬间你就可以去见上帝了,什么死后的安宁、死得其所,全都是狗屁。”   他指了指身后还在倾泻的河水。   “只差一步,你就和那些浮在水面的动物尸体一样。这就是死亡。”   邱米身子僵住很久,突然颤抖起来,猛地抱住赫讽的胳膊。小孩只是紧紧咬着牙齿,苍白着脸色看着河流,没有说话。但是赫讽心里有预感,这小鬼,现在才算是彻底放弃了自杀的念头。   林深看着抱在一起的一大一小的两人,眼底是捉摸不透的光。   9、寻死的人(六)   幸好疏通的及时,最后泄下的河水并没有给下游带来太多麻烦,在安排了人手守夜监视河情后,赫讽和林深就带着小孩回木屋。   一路上持续不断的大雨,将他们每个人都给淋透。回去后,赫讽先带着邱米去洗澡,因为小孩只愿意和他黏在一块,对林深还是有些畏惧。   当他们洗完,赫讽穿好衣服帮小孩擦头发的时候,林深也很快就从浴室里出来了。要不是他头发上还有水在往下滴,赫讽会以为他只是进去逛了一圈。   “你家人的联系方式。”林深坐到邱米面前,质问道。   不过小孩看上去不是很情愿说出来。   “你还想在这里赖多久?”林深有些不耐烦,“这里可不是适合小鬼待的地方。”   “……”   “再住下去的话,就要让你干活抵债了。”   “你那是滥用童工!”邱米愤愤道。   “呵,你又不是我儿子,我为什么要白养你?”   “那他呢!”邱米转过头来指着赫讽,“你们俩住在一块,难道你不是白养着他吗?”   本来还在一旁偷笑的赫讽猛地一愣,这小鬼行啊,竟然还学会祸水东引了。   林深看了看赫讽。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现在的确是白养着他。”   赫讽:“……”   邱米紧追不舍,“那为什么不能再养我一个?”   “都说了,你又不是我儿子。”   “那他是你什么人?”   赫讽立刻盯着林深,要是这家伙敢说自己是他儿子,他立马一拳揍过去,不带轻的。   “我雇佣的人。”还好,林深回答的很正常。   “那你也雇佣我嘛。”邱米见缝插针。   “没必要,你这样的小鬼对我没用。”林深说:“虽然现在白养着这个家伙,但是至少他对我来说,将来还是会有用处……吧。”   赫讽咬牙切齿地看着林深,可不可以最后一句不要用那么怀疑的语气!好歹他赫讽也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怎么在这里就被一个小鬼和大人嫌弃了呢?   邱米半天说不过林深,嘟着嘴。   “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只是说了也没有人会来接我。”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妈妈她一天到晚都不管我,才不会知道我去了哪呢,恐怕她现在连我不见了都没发现!”   赫讽不敢相信这世上还有这么没谱的母亲,只以为小孩是在说气话,哄骗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说不定你妈妈现在正在正在到处找你。”   “……”   “找你找的睡不着,吃不好,担心的要命。”   “……”   “说不定还因此生命,一病不起……”   “呸,呸!你乌鸦嘴,妈妈才不会生病呢!”邱米立刻愤怒地看着他。   赫讽看得出来,这小孩对自己的母亲还是很有感情的,于是继续道:“那你就告诉我们你妈妈的联系方式啊,不然怎么知道不是呢?”   最终,邱米还是将号码说了出来。   赫讽在一边等着,看林深出去打电话。五分钟后,林深才从外间走回来,一进屋,就看到两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其中一双是邱米的,还有一双……是赫讽的。   林深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新雇的这名员工眼睛竟然和小孩差不多大,而且十分好看,尤其是当他睁大眼看着一个人的时候,会让人不禁生出一股怜意。如果他注视的对象是女性的话,估计对方就更加无法抵抗这魅力了。   “怎么样?”赫讽迫不及待地问:“他母亲那边怎么说?”   林深侧头看着他,注意到这人紧张的时候,会不自觉地眯起右眼。   “他母亲说,明天一大早就来接他回去。”   赫讽松了口气,“那就好,她一定也很担心吧。”   “她亲自来吗?”   邱米这时却插嘴,直盯着林深。“她会亲自来接我吗?”   “……会有人来接你的。”   “哈,我就知道。”小孩嘴里发出不屑的嗤笑,“她根本就不在意我,只会把我丢给别人管。”   赫讽注意到小孩说这句话时,虽然依旧很逞强,但是眼睛里的光却黯淡了下来。想必,他也是很期待自己的母亲能够来接他回去吧。只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话说回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哪里会知道死亡是什么。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因为得不到关爱,想要引起大人的注意罢了。要不是林深,邱米估计真的会葬身在绿湖森林里,并很可能一直无人发现。   这样一个小孩,竟然能从网上轻易地搜到自杀的方法步骤,这个世界真是太危险了。不,应该说是向这样的小鬼提供那些方法的人,才是最危险的。   赫讽又想起了那个【黑夜】,还有【水面宝石】这个论坛。   这不是应该存在于这世上的东西。   赫讽想的太过专注,因此没有注意到身旁的林深,也一直在盯着他看。   “我们睡觉吧。”   什么?赫讽立刻扭头看林深。   只见林深看也没看他,对着小鬼道:“时间不早了,早点睡,你明天还要回去。”   原来他是在对邱米说话,赫讽刚才有一瞬间差点误会了。他想,难道是太久没有解决生理需求导致思维混乱,还是自己思想不健康所以容易想歪,不然怎么会好端端地产生这种误会呢?   他抱起小孩,道:“邱米今晚跟我睡。”说完快步进屋,关上门。   林深坐在原处,看着他抱着邱米几乎是逃也似地奔回房间,目光深邃。   须臾,只有一人的客厅内,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   赫讽自我怀疑了一晚上,直到深夜才睡着,而第二天一早,他是在一阵胸闷中醒来的。   睁开眼后抬头一看,只见邱米像树袋熊一样缠在他身上,小脑袋还枕在他心口,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压得紧紧的,赫讽苦笑,怪不得自己会觉得闷。他小心翼翼地将邱米的脑袋移开,自己从床上爬起来。要做到这些并不吵醒小孩,绝对是一件高难度的事情。   赫讽好不容易将缠在自己身上的邱米拉下来,并让他好好地躺在床上的时候,身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而等他回身准备离开房间去洗一下澡时,一抬头却见林深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正无声地看着自己。   这人走路都没声音的吗?赫讽摸了摸心脏,刚才差点被这突然出现的人给吓出病来。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我的房间吧。”   言下之意,林深不该不告而来。   “是暂时属于你的房间。”林深看着他,“严格说来,这屋子包括屋里的所有东西,都是属于我的。”那双深褐的眸子静静地看着赫讽,好像是在说,小样,连你都是属于我的,一间房间还计较什么?   当然,以上是赫讽脑补。事实上,林深只是过来看看他们醒了没有,因为邱米母亲派过接小孩的人已经到了。   赫讽只能叫醒还在酣睡的小孩,当告诉他,他就要被带回家的时候。邱米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孩不该有的神情。   邱米母亲派过来接他的,是一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很有礼仪,对林深和赫讽说话也很客气。但是对着邱米,他则更多是公事公办的语气,没有关心没有责骂,倒像是有一分敬意。   赫讽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底对小孩的家世暗中有了些猜测。   当几人就要在门口告别时,邱米却突然转过身来,有些不舍道。   “我,我能再来吗?”   林深说:“一般到这森林里来的人,都不再会来第二次。”   小孩疑惑。   “因为他们大多数第一次就实现目的了,然后就永远留在这里。”   小孩脸色一白,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他连忙争辩道:“我不会再有那种想法了,我知道那是很可怕的一件事。”   林深低头看他,像是在问,那你还来做什么。   “我来看赫叔叔!不行吗?”   邱米赌气,别过头看着赫讽道:“赫叔叔,我还能再来找你玩吗?”   “那恐怕不行,我每天工作都很忙。”   邱米身子一僵,神色低落。   赫讽笑了笑,道:“但是如果你照顾好自己,把自个儿养的白白胖胖的话,说不定我下次休息的时候会去找你玩。到时候,千万要记得给我包住宿。”   “那当然啦!赫叔叔,等这个小气鬼什么时候不愿意养你了,你随时都可以去我那里的,要我白养你多久都没关系哦。”   邱米高兴地对他许下诺言。   赫讽笑得有些僵硬,自己什么时候都沦落到要让小孩包养的程度了。   “我走了,不准忘记我!”   最后邱米一步三回头的被西装男子带走,直到看到他们消失在小路尽头,赫讽有感而发。   “谁会想到连这么可爱的一个小鬼,都有过想要自杀的念头呢。”   “那和年龄无关。”林深道:“和人类的心理脆弱程度有关,而且孩子也是最容易被影响的人群,稍微一煽动,他们就什么都做的出来。”   “那我是不是该庆幸在我还是小鬼的时候,这社会还没有现在这么复杂。”   “还是?不是一直都是吗?”   林深瞥了他一眼,在赫讽还莫名其妙的时候,径自回屋了。   赫讽在原地愣了半晌,思考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许久,才反应过来。   “林深,你给我解释清楚!”赫讽回头追过去。竟然敢暗指他一直都是小鬼头,是可忍孰不可忍。再说,小鬼有他发育得这么健全吗?   “发育健全,你指哪里?”林深斜视。   “哪里都很健全!”   “是吗?”   林深怀疑,然后接着道:   “给我看看。”   “……”   赫讽发誓,世上能面不改色地说出流氓话还一本正经的,自己这上司绝对是独一个!   一阵微风穿过,将两人的声音送出屋外,渐渐消失在森林深处。   今天,守林人的工作,刚刚开始。   【伏在下午的水中   窗帘一掀掀   一两根树枝伸过来   肉体,水面的宝石   是对半分裂的瓶子   瓶里的水不能分裂   伏在一具斧子上   像伏在一具琴上   还在绳索   盘在床底下   林间的太阳砍断你   像砍断南风   你把枪打开,独自走回故乡   像一只鸽子   倒在猩红的地上】   【水面宝石】,当赫讽再次想起来去搜索这个论坛的时候,它像是一屡无形的烟雾消失在网络的纷繁世界中,不见踪影。   但是,有一样事物却不会因此消失。   ——无时无刻,这世上都还有着无数想要寻死的人们。   以及,那些以此为乐的家伙。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那首诗,是诗人海子的《自杀者之歌》,真不知道这位年轻的诗人,写这首诗时是什么心情。另,海子是卧轨自杀而死的。   10、水中倒影(一)   【最近过的怎么样?】   【身体还好吧。】   【说起来,很久没见你上线了,你这家伙究竟跑哪里去了?】   【看到了记得回复我。】   【还没上线?】   【喂,你不会是去什么鸟不拉屎的荒郊野外了吧?】   【难道是被外星人掳走了,可怜的家伙。】   最后一条,明显就是调侃加无奈的语气。   【兄弟,外星人放你回来的时候,记得带点土特产给我啊。】   赫讽只是用手机登陆了一下QQ,就一下跳出许多信息,让他应接不暇,而其中大部分都是来自一个人的。简单地略看过一遍,他并没有回复的打算,很快又退出登陆。   然后,他系上围裙开始准备今天的早饭。   说起来,围裙这种东西并不是赫讽自愿要穿的。某天林深一个人下山后,就带回来了一条,还说什么负责伙食的人都应该穿着围裙做饭才对,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听来的歪理。   赫讽不是没有抗议过,但是在林深开出每个月一百元的穿围裙补贴费作为条件后,他就只能很没骨气地妥协了。   真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啊!   当赫讽将早餐端上桌的时候,穿着雨衣的林深也从屋外回来了,带着一身的水气。   今天早上的雨下得不小,林深一大早就出门,去查看上次河流的堵塞地段。看着正背对着自己脱雨衣的林深,赫讽心里想,这人虽然表面看起来不讲情理又蛮荒,其实说不定是格外认真负责的那种人?   “牛奶,趁热喝。”   一大杯牛奶被放到面前,林深盯着它看了一会,问:“是我的错觉吗,似乎最近我的早餐总是牛奶?”   赫讽咪咪笑,“因为你很需要喝啊。”   他拉开椅子,坐在林深对面。   “只有成长期的儿童才需要多喝奶。”林深把目光从杯子转移到了赫讽身上。   “的确。”赫讽好整以暇地点头。“所以我才说,你更加需要喝,不是吗?”说着,他向对面的人露出一个温和真挚的笑容。   然而林深却知道在他这笑容背面,藏着的是睚眦必报的小心眼。   赫讽还在计较,上回林深暗讽他是没长大的小鬼那件事。只要一有空,他就会用明的暗的各种方法想要找回场子。   林深心里了然,端起杯子将里面的牛奶一饮而尽,末了,对赫讽露出一个微笑。   “我很喜欢,谢谢。”   “……”   这种一拳击在软棉花上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一点都没有报复得逞的快感,赫讽有些沮丧,他似乎很难在林深手里讨得了好。   “对了,今天有没有在林子里发现什么?”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赫讽又开始聊起正事。   “目前还没有。”林深说:“不过,一会还要再去巡逻一遍。”   见赫讽不解,他又解释道:“虽然早上的雨把昨晚路上的痕迹都给冲淡了,但是今天上山的人,会在泥泞的路上留下更清晰的痕迹。所以下午再次巡逻一遍的话,应该会比较有收获。”   有收获,收获什么?一具死相恐怖的尸体,还是一个正在苟延残喘的家伙?   想起上回那个泡在溪水里发烂的女尸,赫讽只要再一联想到这座森林里不知还有多少和她一样的家伙,现在正在某个偏僻的角落渐渐地腐烂生蛆。再对着面前丰盛的早餐,他突然就没有了胃口。   林深吞下最后一口,抬头看了看他。   “不吃了?”   哪里还有胃口吃啊?!   “不吃就出门吧,早点巡逻完,今天下午你还有事要做。”   林深站起身来,催促着赫讽,等他们俩准备好出门的时候,外面的晨雨已经听了,太阳从云层中羞涩地探出头来,被雨水滋润过的植物们肆意地沐浴着阳光。   “看!竟然有彩虹!”   赫讽惊讶地指着东边的天空,一片不小的彩虹在云彩中间若隐若现,像是仙子迎风飘飘的裙摆。   林深少见多怪地看着沉浸在惊喜中的赫讽。   “很稀奇吗?”   “太稀奇了!我以前在城里的时候基本都没有见过彩虹,顶多只有天气好给花浇浇水的时候,花盆上会有一个小的,不过那不算。”   “是吗?”   听着他若无其事的语调,赫讽突然扭过头来。   “你……是不是很少去离开森林?”   他始终觉得林深身上有什么不对劲,但是一直都说不上来,直到这个时候赫讽才恍然大悟,他总觉得林深不对劲的地方,就是他的常识!   林深缺乏一般人际交流的常识,但却似乎只要他愿意他也能和别人打好关系,就像那个王伯。但在一些别的方面,比如照顾其他人的情感来做事,就是他缺少的。而赫讽经过这阵子的相处后又发现,虽然对这座森林林深就像是对自己后花园那么了解,但是对森林之外的世界,林深知道的事情却少得可怜!   对于赫讽的问题,林深回答:   “我每周都会下去补充物资。”   “除了这以外呢?”   “直到高中,我都是在镇上的学校上学。”林深说着,回过头来莫名地看了赫讽一眼,像是在问,这还不够吗?   赫讽吞咽了一下,做出一个大胆的假设。   “那除了镇子,难道你就没有去过别的地方吗?”   “别的地方?”林深道:“我不需要去。”   “那你的父母呢,你家人呢?”赫讽一愣,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是不是问得太多了,谁被这样追根究底地问,都会觉得不开心的吧。   但是林深似乎并不介意,他说:“我爷爷以前也是绿湖森林的守林人,当年爷爷就是在林边捡到我的,在别的地方,我没有亲人。”   “呃,抱歉。”赫讽有些窘迫,“所以你高中毕业后就直接回这里来当守林人了,是为了继承爷爷的事业吗?”   “不是。”   林深道:“我高三毕业的暑假,爷爷去世了,镇上找不到别的人愿意当守林人,所以他们只能让我来做。”   赫讽走在林深身后,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他的声音从前面轻飘飘地传了过来。   “而原本爷爷是并不想让我留在山上,他希望我去更远的地方。”   谈话到此就告一段落了,林深没有再说什么,赫讽自然也不能开口。   前一任的守林人希望林深能走出森林,走出小镇,到更远的地方去,但是最后,林深甚至连小镇都没有踏出过,他被束缚在这里,独自一人在林中小屋生活着,和山下的居民们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   如果不是赫讽的到来,不知道他还要继续过这样的日子多久。   赫讽想起自己以前在山外,在外面的世界过的朝酒晚舞、日夜颠倒的日子,那时候的他绝对想象不到,世界上竟然还有像林深这样的人,没有夜生活,没有娱乐,每天只能在林中过着和尚一样的生活,并且还甘之如饴。那时候的他也不会想到,自己也会来到这样一座深林里,过着同样的日子。   等两人巡逻完今天的既定区域,时间已经转眼到了中午,走了半天的山路,赫讽的肚子已经不甘寂寞地叫了起来。   “要回去吗?”赫讽一边揉着自己的肚子,一边问。   “我不回去,一会直接下山。”   “去哪?”   “上次王伯送了东西来,我今天要下山去帮他们干活。”   这么一说,赫讽总算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回事。   “你自己先回去吧。”   两人就在山腰间告别,一个人向山下走,一个人向山上走,走到半路,赫讽不知为何突然想要回头看一下林深。于是,他转过身,向着山路下看去。   林深已经走远了,远成一个小小的人影,在弯曲的山路上走着,与周围的绿色融为一体。阳光紧跟在他身后,就像是在眷恋自己的宠儿一样。或许是太阳太炽热,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赫讽看着远去的林深,只觉得他的身影变得模糊,隐隐地似乎快要消失不见。   下一秒,林深真的消失不见了!   赫讽惊讶地揉了揉眼,随即看到林深的背影走山路的另一个转弯口走了出来,原来他只是走到了一个转弯口被树木遮住了身影。赫讽莫名地松了口气,看着林深走远,直到真的再也看不见他身影。   赫讽心底总有一种感觉,似乎林深和他们这些人不一样,他不像是生活在这世上的人,不知哪一天,他就会毫无预兆地消失。   晃了晃脑袋,赫讽觉得自己今天是想太多,脑子都有些糊涂了。正好附近有一条小溪,就是上次遇到水底女尸的那一条,他决定去那里洗一把脸,清醒清醒再说。   临去之前,赫讽犹豫了一下。   这次不会在遇到水底沉尸吧?自己的运气没那么不好吧。   抱着有些惴惴不安的心情,赫讽走到了小溪边。   早晨雨水刚清洗过整片森林,正午时,太阳又照得正好,小溪像是一条银色才绸带落在林间,溪水潺潺。   溪水还是那样清澈凉爽,赫讽先是小心翼翼地瞧了瞧水底,才敢捧起一把来洗脸。   冰凉的水接触皮肤,立刻让整个人都清爽了不少。赫讽索性将整个脑袋都埋在溪里,将头发都给沾湿。在溪水里闭气将近一分钟,直到快憋不住气才猛地抬起头,甩出一头的溪水出去。   “呼,真爽。”   将发上的水珠甩出去,赫讽用力抹了一把脸,再睁开眼时,眼角看见一抹白影一闪而逝!   “( ⊙ o ⊙),那是什么!”   等赫讽张大眼去看时,林子里空空如也,除了时不时传出来的虫鸣,连一丝声音都没有。   但是,刚才他的确是看到了有什么东西闪过去了,像是一个白色的人影。   不,不对!有谁会在这时候上山来,而且走那么近都没听见脚步声,不可能是有人过来,一定是自己的错觉,错觉!   但,如果不是错觉的话,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性……   赫讽想着,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无人的山野,幽寂的深林里,窥视着溪边戏水者的——一缕幽魂。   见鬼了?   见鬼了!   11、水中倒影(二)   水,没有形体,它任意变幻,被染上不同的颜色。   它可以是温柔的,轻轻从你的指缝间穿过,去无痕迹。它也会是粗暴的,狂风骤雨下拍起惊涛骇浪,毫不留情。   而水里的影子,则更加脆弱,犹如不堪一折的脆弱花朵,轻轻触碰,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无影,无踪。   赫讽并不是一个无神论者,对于神秘事物,他总是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但是鬼神之类的,在他出生至今二十多年来一直都没有遇见过,也不认为自己会遇见。   不过却没想到,今天竟然会在溪边遇上这么一件怪事。   那一闪而逝的白色身影,一直无法从他脑内消散。等到回到木屋的时候,赫讽还有点走神。   “那是什么?”   他喃喃自语,“我眼花了吗?”   对方就像是水面的倒影一样,在他想要看清楚之前,就晃动着消失了。   哒哒哒,哒哒哒。   厨房里,菜刀在砧板上敲击出有节奏的声音,长长的一根萝卜在赫讽手中变成了萝卜条,渐渐地又变成了萝卜块,就在它快要变成萝卜泥的时候,赫讽总算回过神,停下了手中无意识地切的动作。   “啧,切得太细了。”   可是为时过晚,他本来准备做的炒菜算是做不成了,不过转念一想,反正中午林深也不回来吃,自己一个人就随便做点好了。想到这里,他就把决定今天不做菜,用萝卜和一些肉丁来做一顿萝卜饭。   饭是昨天剩下的,萝卜和肉丁都有现成的。赫讽点开灶,哼着歌开始焖饭。   不是他吹,最近这一段时期锻炼下来,他做饭的手艺都快要赶上那些大厨了。想他赫讽向来是学什么成什么,天赋异禀,不过做菜这一天赋,目前也只有林深那家伙有口福能享受得到。   可是每次吃饭的时候那位大爷还总是挑三拣四的,也不知道在赫讽来之前,他究竟是怎么天天吃泡面过的日子。   赫讽想着一些有的没的,一边看着锅子,饭香混着萝卜和肉的香味渐渐从锅里飘了出来,引得人口舌生津。赫讽满意地点了点头,觉得要在焖烂一点再吃。   他喜欢吃软一点、烂一点的饭,这一点上,曾经被朋友说过像是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婆。   嘭!   窗户上传来一声脆响,赫讽没有去理。可是下一秒,又是一声——嘭!   这一次,他亲眼看到一块石头扔到了窗户玻璃上,还留下了划痕!   赫讽推开窗子,惊起窗外一只飞鸟。他左看右看,见没什么,便继续看着灶。可没过多久,又是一声石击在窗户上的声音。   那些该死的臭鸟!   赫讽忍不住了,他知道这附近有一些野生的鸟儿特别喜欢戏耍人类,不知是好玩还是什么,总是喜欢衔石子扔他们窗户上。对付这些鬼灵精是忍不得的,只会让它们变本加厉。   赫讽离开厨房,顺手拿起扫帚,准备出去会一会这些捣蛋鬼。   他走到屋外,果然看见屋边树木上,停着几只常客。那些鸟儿看见赫讽出来,像是人类见着熟人一样,吱呀有声地发出怪声。不过听在赫讽耳朵里,更像是它们在嘲笑自己。   被林深戏耍就算了,竟然还会被鸟给鄙视,是可忍孰不可忍!   赫讽挥起扫帚驱散,“去,去去,去去。”   “呱——嘎——嘎嘎嘎!”   这些不知乌鸦还是别的类似种类的鸟儿高飞起来,发出嘲笑一般的叫声,似乎真的是在鄙夷赫讽在做无用功。   赫讽赶了几下,见没有效果,怒,决定使出终极杀手锏!   他站定,缓缓蓄力,接着两手举起扫帚,摆起姿势,对着天空大喊:   “看我,佛山无影扫,千锤百炼一击必杀,啊——哈!”   说着他向前走一步,对着天空挥下犀利一击!   林深进小院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个震撼场面。   “……”   “……”   “你继续。”   跟没看见似的,林深越过僵立在一边的赫讽,向屋内走去。   赫讽满脸通红,急忙放下扫帚追了上去。   “哎,你误会了,我刚才不是在发疯,不,虽然的确看着像是在发神经,但其实是……”   林深转过头来,不吭声地看着他。   不知怎的,赫讽的气焰顿时就灭了下去。   “好吧,我知道那看起来的确是挺不正常的。”   他也只是偶尔犯一下二,怎么就被林深给看了个正着呢?   “我没觉得不正常。”出乎意料的,林深竟然这么说。   赫讽惊喜地抬头看他。   “其实你大多时候都挺不正常的,习惯以后也就正常了。”林深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我能理解的表情,道:“不要在意我,员工也有自己的私人时间,你可以自由地……”   “谁自由了!谁不正常了!”赫讽恼羞成怒,悲催道:“我只是在赶鸟而已,就是那些烦人精!”   “恩,用你的佛山无影扫,一击必杀。”   “……”   欲哭无泪,哑巴吃黄连是什么滋味,赫讽今天深切体会到了。他只能在心里咒骂自己,让你犯二,让你二!该!   看着拖着扫帚有些蔫蔫的赫讽,林深眨了眨眼,回屋去。看他轻快的步伐,似乎心情很不错。   然而赫讽不愧是经历过生活捶打历练的成年人,很快就从失落中重新振作。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他跟着进屋,开始好奇起林深的早归。   “恩,王伯家没有人,我只能先回来,改天再去找他们。”   “没吃饭吗?”   林深回头,给了他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   “好吧,还好我多做了一点。”赫讽想起自己还在锅里的萝卜饭,连忙跑回厨房,边走边念叨:“两个人吃的话,勉强还是够的。”   林深换下外出的衣服,坐在沙发上想休息一会。   不过下一秒,一声凄厉的喊叫却把他惊起,连忙跑进厨房。   “怎么了?!”   他奔进厨房后,只看到赫讽哭丧着脸,而灶上则是一片狼藉。   “我做的……我做的萝卜饭,怎么会这样?”   赫讽看着洒了一地的黄黄白白的饭,以及被掀到一边的锅子,对着大开的窗户怒吼:“你们这些臭鸟,早晚有一天爷要把你们都宰了,煮汤喝,喝一碗倒一碗!”   “嘎嘎,嘎嘎嘎!”   鸟儿们欢快地回应,赫讽只觉得无力,对身后的林深道:“本来做好的饭被糟蹋了,你要是等不及的话,只能先吃泡面了。”   林深看着怏怏不乐的赫讽,“你觉得是那些鸟干的?”   “除了它们还能有谁?”   对于赫讽的反问,林深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拿来扫帚,交到赫讽手里。   “现在,该是你的佛山无影扫表现的时候了。”言罢,他自己挥挥爪子出去了。   赫讽木然地接过扫帚,对于这等压迫都已习以为然。林深就好比是那万恶的地主阶级,而自己就是被奴役压榨的杨白劳!不对,自己还没杨白劳那么老,难道该说是白毛女?   他想象着自己一头白发钻在山洞里楚楚可怜的模样,不禁打了个寒颤,赶紧打住。   然而等他清理完被打翻的饭、洗完锅再出去的时候,看见林深正端着一杯泡面吸溜,而在他对面,还有另一碗热气腾腾的泡面。   “过来,吃。”   只是这么简单的一个招呼,赫讽就快要有一种热泪盈眶的冲动。   不行,不能这么没有骨气!不就是一杯泡面么,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没收买了呢?   林深见他没有动,抓着筷子,挥了挥手。   “老坛酸菜的,趁热吃。”   下一秒,赫讽很没出息地坐到了桌子上,手里捧着泡面吃的起劲,心里却暗自泪流。   吃完泡面,将两个空塑料碗往垃圾桶里一扔。   两个大男人躺在沙发上,各自摸着浑圆的肚子打嗝。或者说,赫讽在打嗝,林深半闭着眼,一眯一眯的,似乎快要睡着了。   等等,这可不是睡午觉的时候!   赫讽猛地想起了什么,摇着身旁人的胳膊。   “醒醒,我有事说!”   “恩?”   睡得半梦半醒的林深那销魂的一个轻哼,不知要酥倒多少妹子的心,但是赫讽完全没有去在意,急道:   “我真有事跟你说!你知道你下山后,我在山上遇见了什么吗?!知道吗?”   林深半睁着眼看他,懒懒猜道:   “遇见鬼了?”   “……”   靠之,这家伙难道是在自己身上插了监视器!?   看着赫讽目瞪口呆的模样,林深觉得好笑,也坐了起来。   他揉乱赫讽一头细发,问:   “看见哪只鬼,要我去收了它吗?”   12、水中倒影(三)   “那个什么,就是这样……”   赫讽一边说着,一边比划。   “我在溪边洗脸的时候,一抬头,就看到它刷的一下闪过去了,一点声音都没有。”   “林子里阴嗖嗖的,连只鸟毛都看不见。”   “然后我怎么找都找不到那白影,但是我保证那绝对不是幻觉。”   “就在这时候,我觉着脖子后面有一股凉气吹过来,然后回头看过去——”   赫讽和林深大眼瞪小眼。   “看到了……”   林深的眼皮眨都没眨一下。   赫讽突然很没有成就感,连珠炮般说完。“看到身后那条小溪,然后才发现刚才吹凉我的是溪边的风带过来的凉气。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反应?”林深歪了歪脖子,“对于一个把自己的经历讲的跟鬼故事一样的人,我知道最好的反应就是不要理睬他。”   “……”   “你说的见鬼就是指的这件事?”   “难道还不够吗?”赫讽反问,“大白天的,悄无声息地跑到我附近,然后我一抬头连个影子都没看清,这不是鬼是什么?”   “也许是那个人跑得比较快。”   “靠!那走路都没声音啊。”   “也许是那个人身体比较轻盈。”   “但是这山上只有我们两个人,又是午饭的点,谁会没事跑到深林里去?”赫讽抓住了疑点。   林深看了看他,“你还忘记了一种可能,要不要我提醒一下?”   赫讽的脸色瞬间白了白。“不要告诉我……”   “就是那个。”   “那、那我还宁愿我是撞鬼算了!”   “怎么,鬼比人难缠?”林深戏谑道。   “各种意义上来说,正是如此。”赫讽道:“而且如果真是自杀者的话,我岂不是正巧坏了他好事。要是他挂了之后,做鬼都不放过我怎么办?”   林深说:“那就让他做不成鬼。”   “啊?”   抬头对赫讽掀了掀嘴角,靠在沙发上的男人道:“我不是说了要帮你捉鬼么,晚上,等着看好戏吧。”   在赫讽忐忑又迫不及待的心情中,时间总算是到了傍晚。这期间,他时不时地走到客厅,去看看林深有没有做什么准备。可是他每次去,看到的都是林深懒洋洋地坐着,一手撑头,一副思考人生真谛的模样。   他这个样子,真的能去抓鬼?赫讽表示十分的怀疑。   在看到赫讽第十次过来偷窥自己后,林深终于从沙发上坐直。   “你。”   他伸出一根手指,挥了挥。赫讽激动地等着,这是要安排任务了吗?   “——去厨房做晚饭。”   “晚饭?”赫讽无语,“现在是吃晚饭的时候吗?”   “五点半了,难道你不饿?”   “饿是饿……”   “那就去做饭吧。对了,把厨房的窗子开着透透气,屋里闷。”   看着又扭过头去发呆的林深,赫讽感觉自己像是变成了家庭主妇。不过他也真的是饿了,中午那点泡面根本不顶事。所以站了几秒,赫讽还是乖乖地进厨房做饭。   他离开之后,林深转过头,目光复杂地看了厨房一会,随即起身,向屋内走去。   “哼哼哼,炒鸡蛋,番茄炒鸡蛋,好吃又好看,简单也不难。”   赫讽一边翻着锅,边哼着自制的小曲解闷,这种自娱自乐的方式,他很早以前就掌握住精髓了。   “炒好了吗?”   林深站在厨房门口,看他。   “快好了。怎么,等不及,饿了?”   将番茄炒鸡蛋盛盘,赫讽刚放下锅铲,就被林深扔了一块毛巾到怀里。   “去洗澡。”林深说。   “我还没……”   “我帮你看着,洗个澡再出来吃饭。”林深不容拒绝道。   虽然不知道这家伙在搞什么鬼,赫讽还是抱着毛巾走向浴室,反正忙活了一天他也早就一身汗了。可走到浴室他才发现,林深竟然连洗澡水都帮他放好了。   赫讽狐疑地回头看了看,这家伙究竟是在搞什么鬼?   算了,难得林深服务这么周到,自己享受一下也好。   三两下把自己扒光,赫讽欢呼一声,一下子跳进浴缸里,溅出一地的水。   “呼,还是洗盆浴舒服啊,咕噜噜噜噜……”   将鼻子一下全部埋进水里,吹起水泡,赫讽玩心大起,在浴室里不亦乐乎地玩起水来,洗澡反而被忘到脑后去。十几分钟后,水温渐渐凉下来,赫讽这才想起正事,潦草地在自己身上擦了几下,便从浴缸里钻了出来。   他赤着身子站在浴室里,雾气蒸腾,也不觉得冷,拿了毛巾裹住下半身,正慢悠悠地穿着衣服。突然觉得身后传来一丝凉意,有些不对劲,赫讽回头看去。   只见门不知什么时候被开了一条缝,热气都争先恐后地从门缝里钻出去,而一双幽幽的眼睛正从门缝里打量着他——不是林深还能有谁。   “洗个澡洗半天?”林深见他发现了自己,索性把门彻底打开,大大方方地打量着赫讽的身材。   觉得自己身材不错,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赫讽一边任由他打量着,一边道:“很慢吗?才十几分钟而已吧。”   林深看着他慢条斯理地穿衣服,和一般人不同的是,赫讽穿衣服的时候喜欢先从上衣穿起,拿了件无袖背心就往身上套。坦白说,赫讽身材真的很不错,甚至可以说是完美,背肌恰到好处的性感,穿背心更加衬托出来几分男性魅力。   穿好了背心后,赫讽刷的一下将毛巾拉下来,准备穿内裤。   他却听到身后一阵响动,不由回头去看,然后一愣,好笑道:“我都没觉得害臊,那家伙跑什么?”   原来站在门口的林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听那脚步声还是急匆匆的。   等赫讽穿好了衣服出来时,看到林深并没有走远,而是站在黑暗的走道等他。   “怎么不开灯?”   “嘘——”林深朝他比了个安静的手势,“轻声点,跟我来。”   赫讽一下子兴起,悄悄问:“什么滴干活?”   林深瞥了他一眼,“抓鬼。”   “抓、抓鬼——!?唔!”   因为嫌赫讽太吵,林深一把捂住他的嘴,并瞪着眼示意他不准再吭声。然后两人放轻脚步,一点一点地向客厅移去。   走到客厅的时候,赫讽才发现,原来林深把这里的等也关了,现在整个屋子只有厨房那里有一点微光。两人不约而同地向厨房看去,只见厨房微弱灯光下,似乎有什么在晃动。   赫讽眯起眼,仔细看。   惨白的日光灯下,一个白影在灯光下晃晃悠悠,长长的影子映在窗户玻璃上,像是一只长发婆娑的女鬼!   “天……”   赫讽张大嘴,看见那只女鬼在厨房里飘来飘去,不知道在找些什么,时不时地还发出一些悉悉索索的声音。   诡异的场景,配合着四周黑暗的环境,赫讽只觉得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鬼鬼鬼鬼,鬼!”   他哆哆嗦嗦地伸手指着,眼泪汪汪地看着林深。   林深见他这幅模样,只觉得好笑。   “是啊,鬼。”   他伸出手在赫讽屁股上狠狠掐了一下。   “不用担心,我现在就去帮你收了它。”   说完,他小心翼翼地接近厨房,而留在原地的赫讽大脑则是彻底短路了。愣着神想,他刚才是被林深揩油了,是吧?!一向吃别人豆腐的他,竟然被林深吃豆腐了!   不对,林深为什么要吃自己豆腐?   正这么想着,只听见厨房内传来一声哎呀惊叫,赫讽一惊,连忙也跑了进去。   进到厨房的时候,他正看见林深好整以暇地拎着那只鬼的衣领,还将它举高用力地晃了几下。   女鬼被晃得头晕,只能求饶。   “哎呀,晕,晕,别晃了,别晃了。”   赫讽见状,再次震惊!林深这家伙真是佛挡杀佛,人挡杀人,连厉鬼都怕他!   可是,女鬼会说话吗?   赫讽再看向那女鬼脚下,有一条长长的影子,也不像是鬼怪该有的。   他凝眉思索,“这么说……”   “呜呜呜,放了我,放了我呀。”   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传了过来,赫讽走到女鬼面前,把挡着它脸的头发往两边掀开。   哟,好一个我见犹怜的小女孩,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模样。被林深拎着,她两眼水汪汪地看着赫讽求饶。   赫讽觉得有趣,怎么最近老是捡到小孩呢。   “上次在溪边吓我的那个,是不是你?”   “不是我,是我……唔,不是我,我不是要吓你,只是看到有人在溪边,所以过去看了看而已。”女孩吸溜着鼻子说。   赫讽注意到她嘴边还有些番茄炒蛋的油渍,而张开嘴说话的时候,一股萝卜的味道扑面而来。好家伙,原来中午的萝卜饭也是这丫偷吃的。   赫讽继续问:“既然只是看看,为什么我一抬头你就溜走了?恩?”   女孩被问得一愣,脸庞慢慢地红了起来,赫讽玩味地看着她。   然后过了几秒,只听见女孩细如蚊的声音。   “因为你长得太好看了呀,我怕被你发现我在偷看,就跑了。”   赫讽一呆,随即捂着肚子大笑起来。女孩看见他的笑容,更是眼睛都直了,紧紧盯着赫讽不放。   一旁的林深见状,皱了皱眉,突然没有预兆地松开手。   嘭——!重物落地的声音。   “哎呀!”   女孩毫无准备地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爬起来的时候,她看到的是林深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像是被毒蛇给盯上的老鼠,女孩瞬间抖了抖,可怜巴巴地不敢再动弹。   “老实交代。”林深问:“在被这个家伙的美色所诱之前,你上山来做什么?”   “我、我……”   被两双眼睛盯着,女孩的脸色时而通红时而苍白。   “我,我什么都没干!绝不是跑上来自杀的!不是呀!我还没有谈恋爱,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帅的人。我,我不想死,真的,真的!”   “恩。”赫讽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我相信你后半句话是真话。”世界上像他这么帅的人,的确是凤毛麟角。   林深翻了个白眼。   13、水中倒影(四)   抓了半天的鬼,谁想到最后抓到的竟然是一个女孩,这让赫讽有点错愕,再看到林深是一副早有所料的模样后,他更加是接受不能。   “你早就猜到了是人在捣鬼?”   “你怎么就知道中午的萝卜饭也是她弄砸的?”   “你故意将厨房窗开着,晚上再引诱她过来的?”   “你确定她晚上一定会来,怎么知道是在哪个时间过来?”   对于赫讽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林深只是回了两个字:   “智商。”   这一下,赫讽乖乖闭嘴了,若是再继续纠缠下去,不就摆明证明了自己智商不如对方吗?而且他大致也想清楚了,只是对一些细节部分好奇而已。   将注意力又转回女孩身上,赫讽见她还蹲坐在地上,不由觉得可怜,上去一步,递出手。   “先起来吧。”   女孩弱弱地抬头,见到是赫讽要拉自己起来,先是感动,然后眼神一闪一闪地又发起呆来,脸颊上还有可疑的红晕。   赫讽差点笑出声,虽然平时花痴的小女生他也见过不少,但是像这样明目张胆的倒是头一次见到。见这女孩也没什么小心眼,他便对她有了几分好感。当然,只是纯粹地怜悯弱者的心态而已。   “去客厅。”   林深终于发话,打断两人的“含情脉脉”,先一步将赫讽拽了出去,果然女孩跟在后面,也乖乖地过来了。   谁知道到了客厅后,赫讽和林深还没有来得及对话,女孩抢先一步开口。   “谢谢你们的晚饭,谢谢你们招待我进来,不然我晚上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外面好多怪叫的声音,还有绿幽幽的眼睛从林子里盯着我。”女孩对着两人鞠一躬道:“幸亏有两位恩人搭救,小女子改日必当重谢!”   “……”   气氛一下安静下来,女孩觉着不对劲,抬头来看。   “哎,人呢?”   客厅里早已空无一人,林深和赫讽不知去了哪,只留下她一个呆呆站着。   “噗哈哈哈,你别拉我啊!别,等我先笑完,咳,咳咳!”边说话边笑,这位呛着了。   里面的房间内,赫讽被林深拽着进屋,捧着肚子,脸上的表情极度扭曲,像是想笑又不敢大声地笑。   “小女子……噗!”   “恩人……噗!”   “多谢两位大侠相救,小女改日必当重谢。”赫讽摆正脸色,一本正经地说着,没半会自己又忍不住了,躲到墙角捶地大笑起来。   林深从头至尾不吭声,一副高深莫测地样子看着他发神经。   “我、我说这姑娘是不是逻辑有问题,明明是做贼被我们逮到,还这么感激涕零,关键是她那说话的口气。哎呦,我肚子疼。”   “她逻辑有没有问题我不知道。”   林深看着他笑得一脸鼻涕一脸泪的,淡淡道:“不过要是被她看见你现在这幅样子,你说人家会不会后悔自己识人不清?”   “什么?”   “没有透过现象看本质。”   “本质?本质……哈哈哈,吃萝卜饭吃番茄炒蛋吃得满嘴油的本质吗?”显然赫讽又想歪了,完全没有注意到林深对自己的冷嘲热讽。   半晌,他才终于冷静下来,注意到了重点。   “你拉我进屋来干嘛?我们不要去问那个女孩,然后把她送回去吗?”   “是吗?”林深已经拉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如果你想问就去问吧。”   “那你呢?”   “别管我,做你的事去。”林深不厌其烦地挥了挥手,自己翻了本书看。   赫讽见他不搭理自己,也不自讨没趣,出门去了。   屋内,林深默默地翻页,等了几分钟后,开始在心里倒计时。   五、四、三、二——一!   啪嗒!   门又猛地被推开,赫讽一脸懊恼地走了进来。   “问她什么都不说,只知道傻呵呵地笑。”   赫讽无奈道:“连名字都不肯说,只让我叫她小涵,‘小涵’?我还‘大汉’呢!”   林深哦了一声,心想你的确是个大汉,还是个糙汉子,他继续翻着手中的书。   “问她上山做什么,就知道打哈哈,也不肯说自己是哪里人,问得急了就红眼睛要哭。你说,能叫我怎么办?”   赫讽见林深无动于衷,突然停下抱怨,围着他打量。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什么?”   “知道她什么都不会说,所以你才不去问。”   林深放下了手中的书,抬头看他。   “这是你的猜测,还是你从我身上看出来的?”   “这个……两者都有吧,有什么区别吗?”   “没什么,问问而已。”林深推开椅子站起身,“不用再去问了。她要是不愿意说的话,怎么逼都没用,除非你想听到一个劣质的谎话。”   “那你说怎么办?”赫讽问。   “等。”   “等?”   “她想继续待在这,就让她待着。如果她有其他目的的话,早晚,都会露出破绽。”   林深留下这句故作高深的话就出去了。赫讽留在房间思索他刚才的那句话,敢情林深认为这个叫小涵的女孩其实并不简单?   不过没想几秒,赫讽又想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等等!你要让她留下来的话,她睡哪儿啊!我们这不方便吧……喂,林深!”   等他追到客厅的时候,看见林深已经和女孩谈了起来。   林深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女孩连连点头。   “恩。”   “恩!”   “我明白了。”   点头点得下巴都快要戳到自己胸上,小涵眼冒亮光。   “我一定不负组织重托,坚决完成任务!”   赫讽汗。   “你们在说什么呢?”   “林大哥在给我交付任务!”小涵一副严肃认真的表情道。   “任务?”赫讽狐疑地看着林深,这家伙不会又是在拐卖儿童,欺骗良善人士了吧?   “我在安排她工作,要想在这里住下去,就必须自食其力。”林深道:“我们这里不养吃闲饭的。”   “恩恩,我绝对不要做吃闲饭的!”小涵连连附和。   “你比某人有觉悟多了。”林深赞扬道:“当初某个家伙刚来的时候,还想要白蹭住宿。不过很可惜,住宿只对员工家属免费开放。”   小涵好奇,“员工家属是指什么?”   “就是……”   “够了!”赫讽连忙打断这两人的谈话,避免话题走向某个极端,带坏了人家小姑娘。   “先不管工作的事情,今晚她睡哪才是个大问题。我们这只有两个房间,你不会想要让她……”赫讽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因为他看见小涵眼冒桃心,似乎是在想入非非。   “房间有两个。”林深道:“不是正好?她睡你的房间,你……”   “我绝对不和你睡!”   “——睡客厅。”林深斜眼看他,像是在说,你以为我乐意?   赫讽自讨苦吃,想着睡着这客厅硬邦邦的沙发上,还不如和林深蹭一个房间呢。   “我……”小涵看着赫讽的脸色,“要不我睡沙发好了?”   “不用了,山上晚上凉,而且怎么能让女孩子睡客厅。”赫讽故作坦然地挥一挥手,“不就睡客厅么,小意思。”   感受着女孩看着自己的崇拜眼神,赫讽心里的男子汉主义爆发,大手一挥,事情就这么定了。   可是到了当他深夜,缩在床上簌簌发抖,他才开始后悔起来。   让你逞能,让你装逼!   “吸溜……”   让你得瑟,让你傲娇!   “吸溜!”   一边吸着鼻涕,赫讽不断伸手搓着自己的胳膊,缩在沙发的角落欲哭无泪。   山上的夜真是太冷了!关键是他当时为了装潇洒,都没有回屋去拿被子,这会只穿着衣服坐在沙发上,冻得直抖。   赫讽心里埋怨自己,因为一时意气和冲动做出的犯傻的事,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吧。早知道当时死缠烂打,也要黏着林深睡他房间的。真是记吃不记打!   “呲——呲!吸——!”   揉了一团擦过鼻涕的纸巾,赫讽开始想象明早起来,当另外两个人开门出来的时候,看到的会不会是一个冻僵在沙发上的尸体?   要是能有一条毯子盖盖也好啊,那样最起码也能暖和点。对,就是像这样的,厚厚的,毛茸茸的毯子,蹭起来的时候还能感觉到有人体的余温。   真是悲剧,冻得都产生幻觉了。   赫讽异常愤愤地想着,同时又留恋地在毯子上蹭了一下。   又蹭了一下。   咦?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他抬起头,顺着身上的毯子看到了一只手,再向上,看到了一双在黑暗中反射着幽幽光芒的眼睛。   林深把毯子披到赫讽身上后,看着他像只小狗一样蹭来蹭去,暗自好笑。这时,见赫讽抬头向自己望来,林深轻咳一声,问:   “还不进来睡?”   赫讽:“(⊙o⊙)?”   “我数到三,你不进来的话,就关门了。”   林深说着,拖着毯子回房间去。   赫讽在原地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等等!别关门啊!”他从沙发上一个纵跃,激动地向林深扑去。   一个不小心,将林深撞到,两人重重摔在地上。   嘭——!   一声巨响,响彻屋内。   里屋,睡得正香的小涵翻了个身,打着呼继续睡。   14、水中倒影(五)   “涵涵,涵涵。”   “过来,涵涵乖,听话。”   “不要随便跑到外面去,涵涵!”   “你在做什么?谁让你起来了,快回去!”   “对不起,涵涵,妈妈不该凶你,妈妈只是太担心你了。”   “涵涵,爸爸妈妈爱你,爱你啊,爱你,涵涵……”   梦中,一个女人的声音总是萦绕在耳边,无论女孩怎么逃避,那声音总是紧追着她,像是要梏人窒息的枷锁。一遍又一遍地,喊着:   涵涵,涵涵。   妈妈爱你。   小涵猛地睁开眼,双眼迷离地大睁着,好久都回不了神。   看着木头屋顶过了好一会,直到一块木屑从屋顶摇摇欲坠,掉到她脸上后,才让她彻底清醒起来。小涵木愣地从床上爬起来,好像那梦中如影随形地呼唤声还徘徊在她耳边不散。   女孩起身,推开窗,一股清新空气被吹进了屋里,她深吸一口气,总算从梦靥中走了出来。   天色尚早,太阳才刚刚在东方的天空冒了个尖,林子里一片湿重的雾气还未消散。女孩站在窗前发呆了一会,突然想到自己今天的任务,便匆匆忙忙地推开屋门走了出去。   可她跑的匆忙又没看路,刚出门,就差点和人撞了个满怀。   “唔——啊!”   想象中的碰撞没有到来,小涵睁开眼,迎上一双清澈的褐色眼眸。   “一大早,莽莽撞撞地干什么?”林深扶住了女孩,训斥道。   “抱、抱歉!”   没再多说什么,也刚刚起床的林深瞥了她一眼,就先去浴室洗漱了。小涵正惊魂未定,只听见身后又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别管他,那家伙早上脾气都不好,有起床气。”   小涵闻言回头一看,只看了一眼,就满脸红晕。   赫讽站在林深刚刚出现的那个门口,身上只穿了平角裤和一个宽松的T恤,T恤领口开得很大,可以看得见锁骨,而锁骨以下的部分,就格外引人遐想。意识到自己的眼睛在盯着那里看,小涵脸涨得更红,都快冒出烟。   睡眼惺忪,正打着哈欠的赫讽,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现在这副打扮有多么祸害人。他睁着打完哈欠带着些水汽的眼睛看向女孩,直到看到她的反应,才有些意识过来。   赫讽尴尬了,他可不是存心勾引人家小姑娘啊!无奈,只能苦笑一声,像良家妇女一样拉紧了紧衣服,不让自己“春光外泄”。   “那什么……昨天,昨天晚上,你是怎么睡的呢?”小涵扭捏了半天,还是问出了一个最关心的问题。“晚上外面很冷的。”   赫讽知道她是在担心自己,便笑了笑,安慰道:“没什么,昨天我和林深一起睡,两个大男人挤一张床,怎么也不可能冻着。”   他以为自己说完这句话,女孩就会安心下来,谁知小涵一下子却像是更加害羞,说话都不利索了。   “我我我、我出门干活去了!”   赫讽目瞪口呆,看着女孩带着一脸可疑的红晕,跌跌撞撞地向门口跑去,精神状态似乎处于极度兴奋中。他不由疑惑,自己说了什么令人误解的话吗,没有吧。   “现在的孩子,老是莫名其妙的,怎么一个比一个难懂?”   “是吗?”林深不知什么时候从浴室走了出来,“我倒觉得她挺容易理解的。”   赫讽不服气,“那你说说,她刚才为什么脸红?”   “很简单。”   林深一句话总结。   “只是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听到了一些不该听的。”   丢下百思不得其解的赫讽,林深潇洒地一插口袋,向外面走去。   独留下赫讽一个人,深深觉得有一种被时代抛弃的落寞感。   “真是,一个个都神神叨叨的。”   林中小屋多了一个人,最开始的时候,赫讽没觉得有什么太大的改变,不过很快,他就发现改变的地方了,并且很喜闻乐见。   凡是林深之前交给他做的细琐事,现在小涵都主动抢了过去干,像是施肥什么的,她也从来不觉得脏,并且对于院子里的那一片菜地很有兴趣,每天都有大半的时间,都是蹲在那里侍弄这些花花草草,还经常和林深窃窃私语,交流经验。   她甚至还颇幼稚地给地里的菜苗们起了名字。   番茄被命名为——落日那一片红,简称小红。黄瓜的名字就是——东边那一抹绿,简称小绿。还有土豆叫小胖,青菜叫小青,胡萝卜叫小胡,更有甚者,院子里开的月季,她竟然取名为——美人。   林深和赫讽对这姑娘的取名能力,暂时不发表意见。   每天早上都看见她蹲在地里,对着她的小红小绿们念念有词。   “多吃点啊,要吃饱喝足才能长大哦,长大了才能给妈妈我填饱肚子哦,不枉我白养你们一场啊!懂么?”   又对着青菜和白萝卜说:“小青啊,不要老给你姐姐小白添麻烦,要对她好一点明白吗?”   对白萝卜则说:“小白啊,以后找老公眼睛要擦亮一点,千万不要找不靠谱的男人!”   赫讽在一旁听着,怀疑这姑娘思维还正常吗?   不过林深说,这是寂寞太久养成的自言自语的毛病。   女孩的勤快让身为大男人的赫讽深觉内疚,不自觉的,他做事也勤劳了许多,也不需要林深三催四请。从这一点上看,最大的获利人无疑是林深。   而另一方面,每天用餐的时候,除了看林深那张死人脸,还能看见另一个人狼吞虎咽地吃着自己做的饭菜,这对于赫讽来说,也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一眨眼,时间就过去三天。期间,小涵与他们相处得很是和谐,除了每天早上从林深房里出来的时候,赫讽会感觉到一阵如狼似虎的目光。其他的时间,她都表现得很好,从来不偷懒耍滑,做事勤快,虽然不麻利,但是胜在好学。就连一向挑剔的林深,对她都没有什么不满。   这样一个活泼可爱的姑娘,当时究竟是为了什么上山?为何又迟迟不愿意坦白自己的真实信息?赫讽愁眉苦思了许久,无解。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林深这么对他道。   “你要真想知道,今天带她出去一次吧。”   “去哪?”   “巡林。”   “巡、巡林?!”   当天中午,得到最新消息的小涵睁大眼睛,略显兴奋道:“真要带我去吗,我可以吗?不会碍手碍脚?”   前几次巡林,他们都是让女孩一个人留下来看家,这一次听到自己也可以跟着,女孩很是兴奋。   赫讽不太自在地咳嗽了一声,躲避过她那期待的目光。   “不会,你最近已经能干了许多,带你一起去也没什么问题。是吧,林深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他向林深投去求助的目光,实在不忍心继续欺骗这个单纯的姑娘。   “做更高一级的工作,是对你能力的一种认可。”林深面不改色地忽悠道:“你有什么不满吗?”   “没有,没有!”小涵的脑袋转的跟个拨浪鼓似的,“我很满意,不,是感到荣幸!我一定不辜负组织的信任!”   “恩,组织也表示欣慰。”林深点点头,摸了摸她的脑袋。   “不过,那个,巡林是要做什么呢?”小涵想了想,一脸疑惑道:“只是每天去林子里逛一逛就好了吗?没有什么具体目的?”   林深和赫讽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   “没有,只是简单的巡逻而已。”   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单纯天真的姑娘小涵就这样被两个大男人忽悠着,加入了——“搜尸巡逻队”,成为守林人捡尸小分队的临时一员。   挑了个温度适宜的时间,他们带着女孩上路了。   这一次走的是东边的巡逻区,那里地势更加偏僻,而且陡峭。一开始的时候,他们都有些担心女孩会吃不消,可是走了一段时间后,赫讽发现自己是白操心了。   第一次上路的小涵显然十分兴奋,左顾右盼地,时不时四处张望着,完全没有一点疲惫的模样。   “哇!这么高这么粗的树!好大,它得有多少岁数?”   发现了一棵五人合抱都抱不拢的大树,女孩满眼星星乱飞。   “最起码是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年龄。”林深随口说,谁知女孩接下去的动作却让他们俩都瞪大眼睛。   她走到古树面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两个躬。   “太爷爷好啊。”   赫讽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咳得脸色涨红。   林深上前,帮他拍了拍背顺气。   谁知,做完这件囧事后,小涵一下子更加放得开了,这一路上不像是巡林,倒像是来游山玩水,四处都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最后要不是体力耗尽,不知道她还要闹腾多久。   “累了吧,坐下来休息会。”   赫讽从包里递了瓶水给她。   小涵冷静下来后,想起自己一路上耽搁了不少行程,不由愧疚。   “抱歉!我只顾着一个人兴奋,把工作给耽搁了!”   赫讽笑笑,“这山上景色确实比别的地方好,你第一次逛,好奇也是难免的。”   不过逛到像她这么兴致高昂的,却是少见。   “我也没去别处逛过,不知道其他地方怎么样。不过,这里一定是好的!在书上和电视上看到的那些景色都不及这里万分之一呢。”说起来,小涵的眼睛又闪闪发亮。“果然还是要亲眼来看才好啊。”   赫讽听着有些不对劲,正要发问前,却被人抢了先。   “你以前都没有出去过?”林深问她。   “恩,小时候身体不太好,家里一直不放心让我出门。后来大了些,也没、没什么机会外出。”小涵似乎在斟酌用词,“我这次好不容易出来,还是第一次离开家,也是第一次见到外面的世界。”   “就像是上回在溪边看到赫讽哥,我才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这么好看的男生,像是书里走出来的一样。啊!当然,林大哥你长得也是不错的,只比赫讽哥差一点,就一点点。”小涵伸手比了一个距离,却不知道自己这是在画蛇添足,更加打击人。   见林深吃了闷亏,赫讽暗自偷笑。   “说起这件事,你还没有告诉我们,上次你为什么会在溪边?那里离上山的小道可是不近。”   小涵犹豫道:“我……”   正靠在树上听他们闲聊的林深突然一动,警备起来。手握向背后插着军用小刀的袋子,四处警戒地打量。   “怎么了?”赫讽见状问。   “有人在附近。”林深用鼻子嗅了嗅,道:“我闻到了生人的味道。”   “……你是警犬吗?”   林深警告地瞪了他一眼,“别开玩笑了,你照看好她,别让她被……”   正说话间,附近的灌木丛一阵剧烈的晃动,下一秒,一个大吼着的黑影窜了出来,猛扑向小涵。   女孩吓住了呆立不动,关键时刻,林深冲上去一把推开她,自己和那黑影重重地撞在一块,摔向一边的断崖。   赫讽心头一紧,紧追向那翻滚的身影。   “林深!”   15、水中倒影(六)   林深和那身影纠缠在一起的那一刻,赫讽就追了上去。他只来得及伸出手,指尖还没有碰到林深的一片衣角,就看见他连着那个黑影一起翻下了断崖。   赫讽呼吸一窒,飞跑向崖边。   他不知道这断崖究竟有多高,飞奔道崖边的时候,只看见崖下奔流的河水中掀起一多巨大的水花,而落下水流的人很快就被激流冲走了,不见踪影。   “林深!”赫讽只能徒劳地大喊,“林深,林——!”   “叫什么?”   “有空在这里叫,还不快把我拉上去。”   什么?   赫讽怀疑自己是幻听,可是当这个声音再次响起的时候,他向崖壁上看去,只见林深单手紧紧抓着藤蔓,像只猴子一样挂着,险险地吊在崖壁上。   “……”   “递把手。”   “你……”见他化险为夷,赫讽浑身无力。“我还以为你摔下去了。”一边说,他在附近找了个牢固的藤蔓,缠在自己身上,然后向林深伸出手。   “很可惜,摔下去的不是我。”林深紧抓着他,借赫讽用力把自己拉上去。   “不过,摔下去的那个不会好过就是了。一会让山下的人打捞一下,应该可以在他被泡肿之前捞上来吧。”林深事不关己地说着。   林深虽然险中逃生,但是在崖壁上擦伤不少,左脸颊一整块都磨破了,有泥土还有其他脏东西。赫讽皱眉看着,头也不回道:“小涵,帮我们拿一下东西,我带他去附近的水源清洗一下。”   久等没有回应,赫讽奇怪地回头。   “小涵?”   不看还好,这一看才吓一跳,只见女孩脸色苍白,比起林深她才更像是刚刚摔下断崖的那个。听见赫讽喊自己,喊了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我、我……”女孩眼里冒出泪花。“我刚刚……”   “别废话。”   林深不耐烦地打断她,“拎着东西,跟上我们。”   小涵紧抿了抿唇,默默地点了点头,只是路上一直都没有再说话。赫讽有些奇怪,就悄悄地问林深。   “她怎么了?”   因为他是凑在林深耳边说的,说话时吐出的热气喷到了林深耳朵上,让他有些痒痒。   林深动了动耳朵,看着搀扶着自己的赫讽。   “刚才那个人本来是向她扑过去的,你也看见了。”   “对啊,她还被吓住了,根本没来得有动作。”   “不是来不及,她根本就没有想过跑。你想,当初你在溪边想要追她都没追上,说明她反应并不慢,速度也快,但是这一次她被人袭击时却连动都没动一下。”   “什么?”赫讽皱眉,“你说她是故意不跑的?”   林深想了想,道:“也不是故意。”   “那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她被袭击的那一刻,脑里根本就没有逃跑这个念头,你明白吗?”林深看着赫讽的眼睛。“一般人,哪怕是面前有东西飞过来,也会想着要躲一下,这是求生防御的本能,但是小涵她却没有这些意识。”   “但是她不像……”赫讽还想辩驳。   “遇到危险,她根本就没有想过躲开,潜意识里就没有这个概念。”林深道:“你以为,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森林?只是来观光?”   这下赫讽也无话可说。   三人赶到附近的一道瀑布下,赫讽开始帮林深简单处理伤口,小涵一直没有说话,只是远远站在一边。   她时不时地偷偷抬头瞧着不远处在清洗伤口的两人,林深脸上那道划伤,看着都让人觉得疼。小涵坐在一块石头上,轻轻地用脚尖一下一下地点着水面。   水中,她的倒影一会凝聚一会散开,飘忽不定。   小涵眼神迷离,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直到看见水面出现了另一个人的倒影,她才抬起头来,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赫讽。   “林深说,你刚才没有想躲,是真的吗?”   女孩轻颤了一下,慢慢地点了下头。然而许久,没有等来预想中的责骂,她大着胆子睁开眼,疑惑地看向赫讽。   “不、不骂我吗?”   赫讽无奈地笑,“为什么以为我会骂你?”   “因为是我害的林大哥受伤,要是我刚才能躲开的话,他就不会摔下去,也就不会受伤了。”小涵的眼眶红红,“一定很痛的。”   赫讽走到她身旁,也在石上坐下。   “那么你能告诉我,你刚才为什么不躲开吗?”   “我、我不是故意的!”小涵连忙道。   “我知道,我知道,你能说说原因么?是不想躲开,还是没来得及,被人扑过来的时候你不害怕吗,不想逃吗?”赫讽柔声问。   “我……不知道。”   小涵又低下了头,看着水中两人的倒影。   “我经常在害怕着一件事,妈妈害怕,爸爸也害怕着。久而久之,我都习惯了。有时候都已经分辨不出来,什么是害怕,什么是不害怕。”   “你在害怕什么?”   小涵抬头,轻轻道:“死,我怕死。”   “我知道大家都是会死的,但是却不知道死亡会什么时候来,有时候它来得太早了,我们都来不及做什么,有时候它又来得太晚了,只能一个人孤独地死去。我不知道死亡会是什么时候降临到我身上,就时时害怕它,怕它来得太早,也怕它来得太晚。”   她看着水里的影子想,就像这水中倒影,你时时都能看得见它,却摸不着,一触即散。   “所以我就想,与其等它什么时候来找我,倒不如……”   “不如自己去寻找死亡。”   林深穿好衣服走来,看着两人。   “你以为那样就等于把死亡抓在手心里,再也不用害怕。所以最开始你在溪边遇见赫讽,是准备溺水自杀?”   小涵犹豫着,还是点了点头。   “为什么后来又改变主意?”   “我……因为我见赫讽大哥长得好看,我就想再多看几眼,然后就一直跟在他后面。之后肚子饿,忍不住去厨房偷吃东西,就被发现了。”   赫讽哭笑不得,难不成自己这副容貌还能制止异性自杀?以后可以多加利用利用。   “说得对。”   林深出乎意料地点头赞同。“幸亏那时候你没有来得及自杀,不然就看不见这家伙了,是不是?”   小涵歪着头想了一会,庆幸地点了点头。   “这一次是赫讽,下一次不知会是别的什么,就在你选择断送自己性命的时候,你永远不知道你会失去什么,是第二天早晨的太阳,还是你未来的幸福。”   林深说:“害怕死亡,所以自己选择死亡,其实你根本就没有掌控它,而是被它彻底操纵了。”   小涵疑惑:“可是,人都是会死的呀。早死晚死,不如现在就死,省了很多麻烦,不好吗?”   赫讽听见这理论,嘴角微微抽搐,连忙道:“当然不好!”   “为什么?”   “你想想,你要是在见我之前就死了,是不是再也看不到像我这样好看的人了?”   小涵点了点头。   “也吃不到我做的饭了。”   小涵露出不舍的神色。   “还有院子里你的小红小绿小胖们,你也不能每天和他们说话打招呼了。”   小涵恋恋不舍,似乎很是纠结。   “可是,就算我现在不死,等到最终死去的那天,还是会失去它们呀,有什么不同吗?”   “很不同啊!太不同了!”赫讽道:“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哪怕在这世上多活一分钟你都是赚了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快乐吗?和你的大树太爷爷打招呼不快乐吗?和我们一起生活帮忙干活,你不开心吗?”   “开心!”   “那就好了,每多一秒种,你就多赚得一份快乐,少一秒都是对不起自己。”赫讽微笑。“就好比林深这个家伙,如果刚才他摔下悬崖死了的话,那他就亏本亏大发了。没老婆没儿子没有功成名就,像他这样的人去了地府都不会甘心的吧。”   “有老婆有儿子功成名就,就可以去死了吗?”小涵大睁着眼睛问。   “怎么说,也不一定是这么定义的。”赫讽汗颜,“总而言之,要看活着的时候收获多少,哪怕多收获一点,都是赚了。听说地府有个规定,活着时获得的快乐和给予别人快乐越多的家伙,就可以尽早投胎,来生幸福。”   “真的吗?”小涵满眼憧憬。   “当然了。”   “那要是我赚的快乐多一点,带给别人的快乐多一点的话,我可以在地府做些别的事吗?”   敢情这姑娘是把快乐当成地府的流通货币来看了,赫讽点了点头,忽悠。“可以。”   “可以想吃什么就点什么吗?”   “呃,如果地府有吃的话……”   “我可以住五星级酒店吗?有总统套房的那种!”   “如果地府有的话……”赫讽弱弱地说。   “还有,如果我快乐的分量足够多,我可以分一些给其他人吗?”小涵认真道:“分给爸爸妈妈,分给赫讽哥,林大哥,让你们以后到了下面,也能过上快活日子。”   赫讽想哭又想笑。“可以,不过现在想那么多都还太远了。”揉了揉小涵的脑袋,他道:“趁我们好好活着的时候,想想怎样赚够自己的快活日子才是最重要的。一寸光阴一寸金。”   “恩!”小涵握拳,“我已经有目标了!我会努力的。”   赫讽无语。   小涵的脚欢快地击打着水面。   “我本来想出来看一看外面的世界,这样就不会遗憾了。可是和赫讽哥你们相处越多,我就越舍不得,心里舍不得离开。我还以为我是更加害怕死亡,变得更胆小了。可是现在想一想,好像又不是这样的。”   小涵抬头,对两人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因为我心里知道和你们在一起是快乐的,所以才想要多赚几秒,再赚钱更多时间才不吃亏。”说到这里,她神情突然又有些黯然。   “怎么了?”赫讽问。   “我想起了爸爸妈妈。因为他们平时总不带我出去,所以我这次才偷偷跑出来。”小涵愁眉苦脸道:“他们现在一定担心死我了,一定一点都不快乐。”   赫讽和林深对视一眼,赫讽说:“这好办。把你父母的联系方式告诉我们,让他们过来陪你一起,不就行了?”   “恩!”小涵快乐地从石头上跳下来,“回去就联系!我现在巴不得想下一秒就看见爸爸妈妈!好想他们!”   她飞跑到浅浅的河水中,踩起水花。   “我要告诉妈妈,外面的世界一点都不可怕!有很好看的人,很好心的人!”   “妈妈来以后,我要让她看看我养的小红小胖,告诉她我也会当妈妈了!”   “还有爸爸,他是大厨哦!赫讽哥你可以向我爸爸多请教厨艺的!”   小涵在水里蹦着圈而,笑语盈盈,水中的影子和她一样跳着,笑着,像是镜面对称的两个世界,同时映衬着女孩的笑颜。   “我现在,一点都不害怕!”   “我太开心啦!”   欢快的声音传遍河谷,赫讽和林深在河边看着蹦跶的女孩,也露出笑意。   啪嗒。   然而,就像滑坡水面的一块碎石,原本宁静快乐的画面,被突兀地打破。   “小涵——!”   赫讽猛地站起身,惊恐地大喊!   他看见站在河中的女孩,突然无力地摔倒下去,溅起一片水花。   水中的倒影刹那间支离破碎。   化成千片万片,再也,无法凝聚。   16、水中倒影(七)   小镇上的医院从来没有这么忙碌过,平时只是偶尔有些生病感冒的人过来就医,病情严重一点的都转到市里的大医院去了。   所以突然接到这样一起重症病例,值班的年轻医生都有些手足无措,整个医院都忙碌起来。而急症室外,赫讽如无头苍蝇一样乱转,满脸仓惶。   小涵倒下的那一刻,他抱着怀中呼吸轻微到几乎没有的女孩,根本就毫无头绪。好不容易在林深的提醒下,两人从山上带着女孩下来,第一时间送往医院。   而现在林深去警局询问有关失踪女孩的消息,看看是否有和小涵相关的线索。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想起被推进急症室时女孩苍白的脸色,赫讽心里乱成一团。明明刚刚还有说有笑,下一秒却像是从天堂跌下地狱,让人如坐针毡。   “医生!”   不知等了多久,终于见到有穿着白袍的医生从急症室出来,赫讽连忙迎上去。   “她情况怎样?”   医生摘下口罩,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你是患者家属?”   “对,她是我妹妹!她情况怎么样了,有没有生命危险?”   “暂时是没有。”医生皱眉道:“但是你究竟是怎么当哥哥的!她这样的情况,你竟然还让她随便在外面乱跑?怎么不住院?!应该立即转到市里,不,是省医院!按她现在的状况,再多耽搁一天都会有危险。”   赫讽措手无措。   “小涵的病情这么严重?”   女孩平时在山上看起来很健康,一点都不像是一个病秧子,所以她的突然晕倒才会让赫讽措手不及。   “以她的身体情况,根本不应该有剧烈运动,你竟然还不知道小心照看。”医生狐疑地看着他,“你真的是她哥哥?”   “我……”   “赫讽!”   关键时刻林深总算赶来,在他身后还跟着几位身穿制服的民警。   “联系到小涵的父母了,他们很快就会赶过来。”林深走到他身边,“两天前她父母就报了案,所以一查备案就查到了。”   “报案?”   “她是从医院里逃出来的。”林深道。   “医院……小涵究竟是什么病?很严重吗?”赫讽焦急问。   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林深说:“等她父母来了,你就知道了。”   一直等到下午四点,一对行色匆匆的中年夫妻才赶到医院。小涵的母亲和她有七八分像,赫讽他们一眼就认出来了。然而这对夫妻却没有时间去和赫讽他们闲聊,一来就直接去询问负责医生女儿的情况。而这时小涵已经被送到重症监护室,在她父母的强烈要求下,今天就会转到省医院。   赫讽感受到小涵父母焦急如焚的心情,他站在重症监护室外,隔着透明玻璃看着躺在床上的女孩。   “听医生说,自她五岁后肾功能就因为不明原因开始衰竭,如果不做手术就无法熬到成年。”林深站在他身后,道:“原来她说自己一直都没有见到外面的世界,意思是一直以来都是住在医院里。”   病床上,女孩的脸色苍白,嘴角却带着一丝调皮的笑意,一点都不知道自己让关心她的人有多么的担心。   “这个傻姑娘。”赫讽喃喃道:“要想见一见外面的世界,等做了手术治好病也可以去啊。有必要冒险跑出来,还总爱想一些有的没的吗?”   “真是够笨的,傻孩子。”   林深看着他伸手轻轻抚上隔离着监护室室的玻璃,没有说话。   “赫先生,林先生。”   那对中年夫妻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胖胖的中年男人对着二人深深地一鞠躬。   “刚才听警察先生说,这几天多亏你们照顾小女,才让她没有出更大的意外。真是麻烦你们了。”   赫讽有些慌张地避开他的鞠躬。   “没有,我们也并没有做什么,小涵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夫妻俩的神色,他问道:“她手术的成功率有多高?”   小涵父母对望一眼,无声地苦笑。不需要言语,他们眼底的苦涩已经告诉了赫讽答案。   “多谢两位这几日的照顾,等女儿醒来后,我们会告诉她你们的事情。方便的话,可以留下一个联系方式吗?”   赫讽报出手机号码后,那对夫妻又急匆匆地离开了,看他们带着浓浓哀愁的神色,他心里像是堵着一块石头那样难过。   小涵在下午转院,转院的时候她还是没醒来。赫讽只能隔着一圈圈的医护人员,远远地看了她一眼。   女孩纤细的身子陷在洁白的床单中,显得更加娇小脆弱。难以想象拖着这样一幅身子的小涵,竟然在山上和他们住了那么多天。   目送着转院的车辆远去,赫讽低语。   “为什么,这样一个女孩偏偏却……”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林深说:“我们也无法改变什么。”   两人没有再说话,当晚回到山上后,睡在暌违了几天的自己的房间内,赫讽却觉得格外不习惯。好像闭上眼睁开眼,他都还能看见那个活泼的身影。   白天吃饭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多盛一个碗;路过菜地的时候,会对着菜苗们驻足望许久。这一切林深都看在眼里,但是他却没有多说什么。   一个礼拜后,赫讽的手机邮箱收到了一封邮件,打开一看,有一个视频附件。发信人,徐若涵。   赫讽找来林深,两人一起打开视频开,山上网速不快,一直下载了半个小时,画面才跳了出来。   “早上好!赫讽哥,林大哥!”   一打开,那个充满活力元气的声音就蹦了出来,画面上小涵的脸色虽然依旧苍白,精神却好了许多。   对着摄像头,女孩絮絮叨叨,似乎有一大堆的话要说。   “那天醒来后我真是吓了一跳!睁开眼就看到自己回到了医院,赫讽哥你们也都不见了,害得我差点以为之前那几天都是幻觉!”   “不过还好,妈妈告诉了我赫讽哥你的手机,才让我相信那不是梦。在山上的那几天快乐得不像话的日子,原来真的是真的!”   赫讽失笑。   “还有赫讽哥,想必你们也都知道了。其实我得了一种很严重很严重的病,很可能这次睡下,下次就可能会在睡梦中死去。对不起,之前一直瞒着你们。要是哪天早上你们突然在房间里看见一个睡死的笨家伙,一定会被吓一跳吧!”   “可是我也不敢告诉你们,我怕一说你们就会把我送回医院,继续整天对着白墙白衣白床单,我都快要疯了。十几年内,除了医生和爸爸妈妈,几乎就没见过别的人。”   “所以我这次真的很开心!能够到森林里到山上,和你们一起生活。虽然这么说有些对不起爸爸妈妈,但是那几天,真的是我这么多年来过得最精彩最快乐的日子。”   “不过……”女孩的脸色暗淡了下去。“想必以后,我是不能再出去了吧,我不想再看到妈妈抱着我哭成那样了,对不起,赫讽哥,我可能不能再去找你们了。”   “但是,我会一辈子记住那些日子的。虽然我的一辈子可能不够长,但是我会把遇到的每件事每个人都牢牢记住!就像赫讽哥你说的那样,每多一秒的快乐,都是赚到了!哪怕以后一直住在医院,每天靠着那些回忆,我也不会再寂寞。”   “赫讽哥,林大哥,小红小胖它们还好吗?开花了吗?结果实了吗?结的果实多吗?即使以后我不能看到,赫讽哥也要替我好好照顾好它们哦。”   女孩笑吟吟,窗外的太阳透过病房的玻璃照射进来,让她看上去像是被包裹在一片温暖的光里。   “最后还要说一件事,我决定接受手术了。只有百分之一的成功率,以前我一直很害怕,但是现在竟然不怕了。”女孩笑笑,握着自己的手,放在心口。   “我这几天,想明白了很多事。”   “我一直以为自己不害怕死亡,但是其实我很怕。我怕再也不能见到爸爸妈妈,不能见到赫讽哥和林大哥,不能再像那天在河边一样,和你们一起聊天。”   “所以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机会,我也要赌一赌,因为这百分之一的机会,能让我再见到你们。”   “即使赌输了。”女孩微笑,“我也不会遗憾。因为我已经拥有了许多的快乐,就算到另一个世界,也会很幸福的。”   “手术就定在明天,祝我成功哦。说不定你们明天早上打开门的时候,就会又看到我了。我想你们啦!”   “永远爱你们的,许若涵!”   画面在最后那笑容上截然而至,化作一片漆黑。小涵那充满精气神的语调,却仿佛还回荡在耳边。   林深看了看发信日期。“这是昨天发的邮件。”   赫讽阖上手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屋,拿着上个月的工资就准备出门。   “要去哪?”   “废话。”赫讽头也不回,“当然是去医院。”   “现在去也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等待结果。你太过关心她了。”林深道:“你很看重她。”   赫讽回过头来,“当然,因为我喜欢她。”   “——像妹妹的那种喜欢。”赫讽又说:“别告诉我你不担心。这几天是谁每天都要到番茄田里多跑五次,除虫四次,松土一次。这又是为什么呢?”   林深沉默地盯着他。   赫讽笑一笑,“怎么,你还要拦着我吗?”   “我没有说要拦你。”林深道:“只是想说,你去医院的话带上这个。”   赫讽看到他拿起一盆小小的四叶草,在阳光的照射下尽情地舒展着枝叶,生命蓬勃。   “医院里空气闷,颜色也单调,带点绿色也好看些。”林深说。   这盆四叶草,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去林子里挖回来的,还带着新鲜的泥土气息。   “别扭的家伙。”赫讽低笑一声,一把接过花盆。“等着我带好消息!”   林深站在院子里,等他走远后,拿着手里的铲子又往地里轻轻地铲了一下。   “没有捉四次虫,是三次,数数都不会……”   赫讽这一走后,山上又只剩下林深一个人。   一切又像是回到了最开始那样。没有人说话,没有人笑闹,没有人装傻卖萌,没有人在耳边啰嗦。林深有时候会有错觉,一会是看到一个睡眼朦胧的男人挠着肚子,站在他房间门口;一会是瞧见院子里有个小小的身影蹲在那里,对着一地的菜苗们念叨着什么。   然而每次等他走过去的时候,触碰到的都只有空气。   寂寞是什么滋味,林深开始明白。   第三日,当他蹲在地里正在做当天最后一次除虫工作时,福至心灵般抬头望去。   赫讽正好进来,穿过林子的风紧跟在他身后。而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他没有吭声,手上还捧着那盆四叶草,它开得更加茂盛了,却没有送得出去。   林深举了举手中的铲子,又落了下去,突然间没了除虫的兴致。   “怎么觉得——”赫讽抬起头,揉了揉眼睛,莫名道:   “今天的太阳好大。”   “恩。”   “风也很大,都吹进我眼里了。”   “恩。”   “……要我帮你除草吗?”   两个大男人一起蹲在院子里,手里拿着铲子却半天没有动一下。风吹动菜苗,轻轻晃动。在它们细小的身影间,好像能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满头大汗,却快乐地奔波着。欢快清扬的笑声,似乎还一直回荡在这个院子里,久久没有散去。   “这小红能长好吗?”   “大概吧。”   “以后院子里的活还是交给我来干吧。”   “恩。”   “呦,你们又换了一个新主人啦!小红,小胖!哈哈,这颗苗长得好丑!好像你!”   “……”   “我能种好它们吗?”   “看心。”   “那要是种不好怎么办?”   两人蹲在院子里,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一下午,似乎谁都不想起身,谁都不想动弹。都只愿留恋在,这个洒满阳光的下午。   风中,四叶草轻轻晃动着身子,似乎在舞蹈,又似乎在微笑。   一碰即逝,无法永驻的水中倒影啊。   它短暂又令人心怜,深深地刻印进心里。   摇摇晃晃,浮于水面上的美丽倒影啊。   它悄悄来悄悄去,却永远,都无法忘记。   五月初,东山那棵高高的古树下,多了一座小小的石碑,石碑旁,开了漫山的四叶草。   它稚嫩的叶子充满活力,在阳光下纵情地生长着。   这鲜活,而又脆弱的生命。   此刻,无声地绽放。   -----------------   【二号的结果怎么样?】   【失败了。】   【黑夜,去寻找下一个素材。】   下一个,在生与死之间挣扎徘徊的生命,会是谁。   是你吗?   无情的,多情的,深情的人啊。   17、十年等长生(一)   早起,做饭,去院子给菜苗们里施肥浇水。   赫讽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优哉游哉,没有都市里像是有野兽在后面追赶的紧迫感,没有人与人之间相处的复杂,山上空气清新,环境优美,又安静,如果可以,长期居住在这里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正在院子的地里拔草,赫讽听见了木门的开关声,手里一顿。   当然,这一切美好日子的前提是,不要每天去巡林搜索尸体。   “出发了。”林深瞥了一眼还蹲在地上的人。   “唔,我突然觉得肚子有点不舒服。”赫讽捂紧肚子,努力在脸上挤出几滴汗。“今天可不可以请假,带薪的那种。”   “……你说呢?”   真是个周扒皮!   赫讽忿忿地起身,知道装病这一招对林深没用,其实他也只是抱着侥幸的心理想要试一试而已。看见不成功,他也懒得装了,扔下手中的几把杂草,无精打采地起身。   林深盯着他,“你最近似乎有些惫懒。”   “没有啊,错觉吧。”   “工作态度不够热情。”   赫讽苦笑,“我还要怎么热情?难道要对着林子里的那些白骨和尸体一脸微笑,说:欢迎光临,下次再来。”他说着,就想起前几天在一个野营帐篷里找到的一个自杀者。等他们发现的时候,里面的人已经死了好几天了,尸体刚刚开始腐烂。而腐烂是有一个过程的,在全身的肉溃烂之前,已经就寄生虫爬进了尸体里产卵,并腐化那些还算新鲜的肉。   赫讽那是第一次见到那么恶心的尸体,当场差点连隔夜饭都吐出来。从那以后,他对于搜寻尸体这件事又有了新的阴影,怎么都提不起劲去工作。   林深似乎也是想到了那天的情况,于是劝说道:“其实也不是每次遇到的都是那样的状况,有的时候会好一点。”当然,大多数时尸体腐烂的场面会更加令人反胃,这句话他没有说出来。   赫讽的脸色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变得好看一些。   林深继续道:“而且你仔细想一想,尸体不就是一堆血肉和骨头么,就像我们平时吃的猪肉鱼肉,其实也都是动物的尸体,不是一样……”   话还没说完,只见赫讽捂着嘴,赶紧奔到墙边干呕起来。   “恶——呕,呕——!算、算我求你,别说了。”   他的脸色比起刚才更青了,额头隐隐冒着冷汗。   “再听你这么说下去,我以后都不敢吃肉了。只要一看到肉,就会想到……唔呕!咳咳。”   见不但没有起作用,反而让赫讽的心理阴影变本加厉,没有办法,林深只能使出最终的杀手锏。   “你再继续这样消极怠工下去的话,这个月的工资我就要考虑一下暂时扣押……”   “不!你这个魔鬼。”呕得泪汪汪的赫讽抬起头,“你不能这样做。”   看着那双看着自己水汪汪的眼睛,林深心情莫名地转好。   “既然你都喊我魔鬼了。”他笑一笑,掀起唇角。“我当然做一些名副其实的事情。”   “……”赫讽终于体会当年的杨白劳是什么心情。   最终屈服在万恶的金钱的威压下,他还是不情不愿地踏上了这一次的巡林之路。只是在路上,不断为自己祈祷着。   阿弥陀佛,各路神仙保佑,希望今天不要遇到那些想不开来这里告别人生的家伙了。   这完全是乌龟心理,今天不遇上,明天遇不上,以绿湖森林在自杀者中享有的圣地名声,难道他会一直都遇不上么?早晚的事罢了。   林深瞥见他可笑的举动,无奈道:“这么长时间了,你还没有习惯?”   赫讽撇嘴,“有些事不是说习惯就能习惯的。比如要一只热带鱼习惯北极的生活,让猫学会狗叫,让隔壁三胖习惯减肥,让你爱上男人,你说这些是想习惯就能习惯,想做成就能成的吗?”   林深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不试试怎么知道?”   “哈,说的简单!就比如吧,让你去喜欢上一个大老爷们,你能行吗?只怕起都起不来吧。”赫讽心里不爽,有些口不择言。说完之后他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暗暗叫糟,林深的个性向来容易当真,开不得玩笑,他不会因为自己刚才的话生气吧?   赫讽想着,有些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前方林深的背影。   只听见前面的风中,幽幽飘来一句。   “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对着……就起不来呢?”   赫讽一愣,不敢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林深不再做声了。   赫讽有些怀疑自己是幻听,拼命盯着前面的人看,可看着看着他的嘴大张,几乎都快可以吞下一个网球。   错觉吗,不是错觉吧?他竟然看到林深的耳朵红了,没错,就是那种热血上涌到耳尖的红色!   他这是在害羞!?   赫讽觉得自己看到世界末日前的奇迹,林深竟然也会害羞。   不对,他究竟是为什么害羞?是因为自己说他立不起来而羞恼,还是纯粹因为在谈论这个带颜色的话题害羞?还是因为话题中的某个指定对象……   赫讽快要风中凌乱了,他最后决定还是不要再继续深究下去。无论让林深这个家伙耳朵红的原因是什么,他都不想再知道了。这年头,知道的事情太多,会很不安全。   下意识地,赫讽菊花微微一紧,似乎有某种不详预兆。   两人都不做声,在一种莫名的尴尬气氛中继续走着,谁都没有再想挑起下一个话题。   直到走了快有半个小时后,赫讽才发现了异样,今天似乎走得都是林子不茂密的大陆,以前不都是挑小路走的么?他抬起头,看着前方默默带路的林深,心底突然有一丝明悟。   林深虽然嘴上说得狠,但终究还是考虑到他的心理阴影,今天尽走安全而阳光明媚的大道走,这算是无声无息的关照么?   别扭的家伙,赫讽心里轻笑,注意到了这点后,因为之前话题而造成的尴尬似乎也烟消云散,他想着要不要挑起一个话题聊聊。正在此时,却看见前方小路口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亮?   “哎,那是什么?”不注意的,他就直接脱口而出。   林深道:“你想知道?”   “恩恩!”   “真想知道?”   “不然还有假的吗?”   林深伸手一指,自己挑了个石头坐下来。“那你自己去看好了。”   敢情你问这么多是耍我来着?赫讽暗暗翻了个白眼,还是决定自力更生。大白天的,也不是什么幽深的小道,他也不用担心危险。   就这样,带着一丝丝好奇心,他走到那个发光物体身旁。   “这是……花?”   走近了才发现,那反光的东西,是一个小小的玻璃瓶。在阳光的照射下,透明的小瓶散射着七彩的光芒,从远处看就好像是一颗宝石。而在这宝石瓶子里,插着一束新鲜的花,瓶里还有小半瓶的水。   黄色幼嫩花朵,开得正灿烂。   赫讽愣住了,“为什么这里有一瓶花?”他向四周看了看,见到这花瓶是放在靠路边的位置,那里的一块地都比别处平坦,也特别整齐,像是经常有人来。   以前,他都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一束插在玻璃瓶的小小花朵,在这少有人来的山路上,随风微微晃动。赫讽眼睛眨了眨,似乎明白了什么。   “这是祭奠死者的吗?”他回头去问林深。   回头看去,林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躺在那块大石上,迎着头顶灿烂的阳光微微眯起眼。风吹动他的黑发,那双褐色的眸在发丝下时隐时现,对着天空,露出线条流利的侧脸,就像是一道剪影。赫讽看得呆了一下。   林深回答:“恩。”   “每个月都有人来换新鲜的花吗,看起来经常有人来。”   “这个还不算经常。西边的林子里,有一对夫妻每天早上都会上山,点上香然后带回一坡泥土。”林深道:“自从他们的儿子在这森林里自杀后,那对夫妻就搬到了山下。到今年,已经三十年了。”   顿了顿,他又道:“你也认识他们,就是王伯和王婶。”   赫讽错愕,原来那个性格开朗直爽,总是为他们送些食物干粮上来的王伯,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住在山下。   “还有你第一次来时在溪边遇见的自杀的那个女人,她的母亲每个月都会来一次,在溪边一坐就是一下午,到晚上才走。”   赫讽愣住,“为什么这些我都不知道?”   “现在你知道了。”   再看着眼前这束明亮灿烂的花,赫讽心里突然有了别的感受。   你觉得死亡只是自己的事,但其实不是。   在死去的人背后,有多少为他们的死亡而痛苦悲伤的人?   怪不得那次遇见溪底女尸的时候,林深会那么说:比起活着的人的痛苦,死了的家伙才是一了百了。   赫讽觉得心里有些堵得慌,赶紧催促道:“走吧,赶紧巡林完,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什么事?”   赫讽笑而不语。   一个小时后,东山上的无名石碑旁,多了一个装着水的玻璃瓶,瓶中,清澈的河水被风吹起涟漪,一只小鱼儿在里面悠悠游动。   很多时候,死亡都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而有时候,死亡也并不意味着永远的寂寞。   赫讽看着水中游得欢快的鱼儿,拍了拍手站起身。   “好了,以后记得每天来换水。”   他伸了个懒腰,“天真蓝啊。”   他走到山坡旁,对着远方湛蓝的天空有感而发,不由就要向前踏一步,吟个诗做个对什么的。   “噗通!”   “啊!救……”   “嗖——咕噜咕噜,嘭!”   山坡上,一声巨响后,突然变得空空荡荡,风吹过草,寂静无声。   林深逛了一圈回来时,看到就是大树下空无一人的场景,赫讽却不见踪影。   他站了一会,对着石碑问:   “看到那个傻瓜去哪了吗?”   石碑被阳光晒得有些温热,有些反光。   像是,在偷偷地笑。   是啊,那个傻瓜去哪了?   18、十年等长生(二)   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也会塞牙缝。   赫讽也没想到,只是站在山坡上有那么一刻诗兴大发,也会一脚踏空出现坠崖事件。他这是到了几辈子的霉?   不过还好,这里虽是山顶,但是坡度并不陡峭,他摔下去的时候没有一路滑到崖下,而是在半中间时被一个从崖壁上凸出的天然平台挡了一下,现在正险险地趴在这平台边缘。   向下望了一眼,虽然山坡不高,但是几十米的高度还是能摔死人的。赫讽后怕地拍了拍胸,同时尽量向后靠了靠。他有轻微的恐高,要是一不小心一个晕眩摔了下去,那可就不值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赫讽念叨着,手脚并用地向平台里面靠过去。   不过,这块山壁上凸出的岩石所形成的的平台,并没有多大的空间,容下赫讽一人,再占着些其他事物,就显得有些挤了。赫讽退到一般觉得有些碍手碍脚,正愣神间,一只手突然搭到他肩膀上。   他不耐烦地回头瞪了一眼。   “兄弟,不知道这里很挤么,凑什么热闹、闹、闹……( ⊙ o ⊙)。”   脖子有些僵硬,像生了锈的机器一样缓缓地再转过去,赫讽顺着搭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惊悚地向上望去。   一个白光闪闪的骷髅头大刺刺地向他看来,那黑黝黝的眼洞,似乎正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赫讽看。只见一架骷髅坐在赫讽身后,友好地和他共享这平台。   “我、我……”赫讽嘴唇抖抖,表情悲愤,少顷,一声哀嚎。   “我究竟是走了什么霉运啊啊啊啊啊啊!咳,咳咳咳!”   山壁上风大,吼到一半的某人又被呛着了,咳得半死与骷髅大眼瞪小眼,欲哭无泪。   正在山坡上找人的林深听见声音,探头向崖下看了一眼。   “赫讽?”   如同听见天籁,赫讽赶紧抬头,却看见一片横生的枝杈和乱叶挡住了向上看的视线,想必林深在上面也瞧不见他。   “我在这儿!在这边!”他连忙挥手大喊,要让林深注意到自己。   “哪?”   林深皱了皱眉,踱了几步换个视角,总算是看到崖壁半中有一块凸出的石台。不过这个距离,他用手是拉不上来赫讽的。   “你等等,我先回去拿绳子。”   什么?!闻言,赫讽大惊。要让他继续和这骷髅独处?这还不如要了他老命。   “林深,你等会!别走!这儿有一具骷髅,别把我和它单独丢一块!算我求你了!”   林深耳夹动了动。   “骷髅?”   “货真价实!还一直盯着我看!”   “你确定它还有眼睛?”   “……有眼睛洞。”   赫讽不想再多看,每看一眼,他都觉得那具骷髅正幽幽地看着自己,慎得慌。   “仔细看一下,它身上有没有什么别的东西,衣服还在吗?有衣服的话,搜一下它的口袋。”林深的命令从头顶上悠悠传来,赫讽有气无力。   “我不想看,要搜你自己下来搜!”他置气般地说完,等了半晌,不见林深的动静。   “林深?”赫讽试探着出声,还是没有反应。   不是吧?难道这家伙一气之下,真把自己一个人丢这儿了?   正气恼间,赫讽只觉得头上传来一阵沙沙声,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几粒飘下来的沙尘飞进他眼里。他使劲地用手揉了揉,期间,只听见身边一声轻响,再次睁开眼的时候,这块石台上又多了一个人。   “……”面无表情地看着林深,赫讽道:“为什么你也要滑下来?”   “不是你让我自己下来搜的吗?”   林深回道,同时向最里面的骷髅走了几步,在它身上仔细翻找着。   “不是这个原因。”赫讽哭笑不得,如今这石台上站了两个大男人还有一具骷髅,显得更加拥挤了,转个身都挤得慌。   “你也下来,一会我们要怎么上去?难道要找人来救吗?”   “找人?”林深反问;“你带手机了?反正我没带。”   “……”赫讽的手机丢在木屋里充电。   “这边的山路十天半个月也不会有人来一趟,也别指望呼救喊人。”   赫讽忍了忍头上的青筋,“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俩都困在这里,等着饿死吗?”   “饿死?”   正在搜骷髅的林深顿了顿,突然回头看了赫讽一眼。   “正好,说不定眼前这个家伙就是饿死的,路上也好做个伴。”   “林深!”赫讽忍无可忍,“你别逗我玩了,你一会究竟打算怎么下去,还有这骷髅……哎,饿死?”   他一愣,看向那具无名骷髅。“这家伙不是自杀?”   “故意饿死自己,也算是一种自杀方式。”林深道:“不过一般没人会这么做,太难熬了。”   “等等,你怎么知道它是饿死?现在只剩一具白骨了,看不见伤痕,说不定是割腕、服毒或者其他死法呢?”   “这里没有匕首或者绳子。”   “也许是它死前扔了下去呢?”   “下面的路不定期会有人路过,如果有东西扔在下面,不会到现在都没人发现。”   赫讽探头向下看了看,这块石台从山壁上凭空横出,下面的人被挡着,自然看不见石台上有什么,上面又是一片枝杈杂草,不特地看也不会注意到这。所以这具骷髅才在这里放置到风化,都没人发现么?   一个人,在这石台上不知道孤零零地待了多少年,未免也太过寂寞。   赫讽突然有些感同身受,也不再那么害怕这骷髅了。   “而且我的第六感告诉我,这人是自己坐在这里活活等死的,或许最开始的时候它并没有想要死,只是顺其自然了。”   林深说着,从骷髅身上破旧的衣服口袋里搜出一个小本。   厚皮封面,线装的笔记本,现在已经很少见到。   “这家伙最起码在这里待了有十几年。”林深掂量着本子,小心翼翼地翻开。   刚一打开,一张纸片从里面划了出来,被山风吹得快要飘落下去。林深来不及抓,眼看纸片快要飞落石台,一只手伸出来,轻轻抓住纸片。   赫讽抓过,念叨:“上面还写着字。”   字迹已经模糊得快要看不清了,赫讽勉强辨认,一个一个地缓缓读出来。   “【我走了,请忘记我。】”   只有一行字,“忘”字似乎写得格外用力,尤其是它上半部分的那个“亡”,到现在都还能看得清晰,可见当时写下这个字时,写字人的心情。   “遗言?”赫讽正反面都翻了翻,“没有别的,就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还有如果这是遗书的话,怎么还在它身边?”   “也许是到最后犹豫了,没有送出去。”林深继续翻着本子,搜寻着什么,然后目光停留在最后封面的夹层处不动。   “怎么了?”赫讽凑上去,从林深的脖子后面看。“哦,一张照片。”   大概是十几年前拍的照片了,呈像都已经有些模糊,但还是能够看出照片上两个人的面容。   这是一对情侣,男方身材高挑眉目俊朗,只是身上穿着略显寒酸,女孩脸带羞涩,有些亲昵又害羞地环着男方的胳膊,似乎是不习惯在照相人的面前表现得如此亲密。两个人相貌都不错,而且脸上羞怯又幸福的笑容,让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这张照片一直被小心翼翼地保管在笔记本的夹层里,直到最后,都还跟在它的身边。   不,该说是他了。   这个照片上眉目清朗的男人,为什么最后会孤零零地在这山壁上断送自己的性命?   赫讽有些唏嘘,“多相配的一对小情人啊,可惜了。”   林深没说什么,将照片翻了过来,果然背后写了日期,还有名字。   游嘉与敏敏,摄于2002年,五月。   将照片重新塞进夹层里,隔着一张透明的薄膜,照片上两人的容貌都显得有些模糊。林深阖上笔记本。   “至少现在知道了他是谁,就不用再把他埋在后山。”   他有些不耐烦道:“后山上都快埋不下人了,挖坑又麻烦。”   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这么积极地寻找骷髅的身份?赫讽翻了个白眼。   他看向身边的那具白骨,再联想到之前照片上那个英姿勃发的男人,莫名地就有些感概。   “人啊,果然还是活着更好。”   至少活着的时候,比死后要帅气多了。一具白骨,多么凄凉又荒唐。   “你还想再这待多久?”   林深将笔记本塞进自己口袋里,走到石台边缘。“还不回去?”   “回,怎么回?”赫讽瞪着他,“跳下去,然后见阎王?”   林深不语,慢慢地走近他,伸手,从一侧环过赫讽的胳膊——伸向他身后的背包,摸索摸索,然后摸出一根绳子。绳子从石台上面垂下去,离地面已经不远了。林深将绳子系在石块上,拉了拉,很紧够结实。   回头,他对目瞪口呆地赫讽说:   “我刚想起来,出门时我虽然没带绳子,但是往你背包里塞了一个。”   所以还等什么?下去吧。   赫讽站在石台上,迎风而望。不知是该哀叹自己太笨,还是该痛诉敌人太狡猾。   默默地,留下一滴伤心泪。   由于一根绳子不方便带着骷髅回去,所以骷髅游嘉被他们俩留在了石台上。   又再次变成一个骷髅独处的游嘉,空洞的眼凹望着远方不知名的某处,许久,风吹动他身上破败的衣衫,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似乎,能听见一个男人忧伤而低沉的声音,隔了十数年的光阴,远远传来。   我走了,请忘记我。   忘记我,忘记我,忘记……   不要,忘了我。   19、十年等长生(三)   “什么?!又要我去!”   林深看着咋咋呼呼的赫讽,不做声。   “让我一个人去把那个游嘉搬回来,那你做什么?”赫讽不满道:“而且现在都快傍晚了,就不能明天去吗?”   “我当然有别的事,至于明天。”林深侧头瞥了他一眼,“你没有看天气预报?”   “这跟天气预报有什么关系?”   “从明天开始,东部局部地区有大到暴雨,部分地区持续多日。而很不巧,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就是这个部分地区。”林深道:“如果你不想过几天去抬回来的是一堆破烂骨头的话,现在就去把他带回来。”   赫讽一愣,“暴雨?可是,他至少也在那里待了十几年啊,这么多年哪年没下雨下雪什么的,不还是……”   “所以他现在破成那样,你再不去的话,明天过后说不定连骨架都要被冲到河里去了。”林深说:“能禁得住十几年风雨,不代表就能受得住一辈子风雨。”   “哈,哈哈……你这话还真有哲理。算了,我去吧。”赫讽退一步,叹气道:“怎么说也是我发现他的,总不能让他尸骨不存。不过,你一个人现在要去哪?”   正在收拾的林深头也不抬道:“白痴,当然是去山下的警局,查询关于游嘉的资料,看看他还有没有亲人在世。”   “哦!哦,原来是这样啊。”   赫讽挠了挠头脑袋,林深还要大老远地下山,而自己只是去搬个骨架回来,应该不会比他辛苦。这让原本还准备抱怨得赫讽,有几分赫然。   林深装好那本笔记本,准备出门。   “对了,如果搬运游嘉需要帮手的话,你可以带他一起去。”   “带他去?他,谁啊?”   赫讽疑惑地顺着林深的视线转身,看去。   一个脏兮兮的小鬼不知什么时候正站在门口,手扒着门,向屋里看着。注意到赫讽的视线,小孩抬了抬眸,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和赫讽对个正着。   “这小鬼是什么时候出来的!”赫讽冷不防地被吓一跳,这样阴森森的出现,完全就像是背后灵。   “我之前就来了,在你们说话的时候。”   林深没有出声,小鬼却是开口了。“我叫韩志,是来这里帮忙林哥做事的。”   “童工?!”赫讽对林深怒目而视。   林深没有反应,韩志却激动起来,为他辩驳道:“不是童工!我是求林哥让我来帮忙,然后……然后林哥换点东西给我而已!不是童工。”   “哦,不是童工……是非法雇佣。”   “不是!不是!我们这叫等价交换!”   “噗,小鬼你还知道等价交换,那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诱拐未成年?我告诉你啊,山上有很多怪叔叔,就喜欢你们这种年纪的小孩。”   “那是你吧,林哥才不会这么做。”   看那边两个人聊得正欢,林深走出门,对正在逗弄小孩的赫讽道:“韩志有时候放学后会来我这里帮会忙,你可以让他做一些简单的事,然后,给他几盒泡面带回去。”   “喂,喂,你这雇佣费用也太廉价了吧。”赫讽对着他的背影不满道。   “不准你说林哥坏话!这个价钱是我自己定的!我只要这么多就够了。”   “哈,还说你不是童工,都会自己定工资了。”   “唔……”   林深临走之前,转头看了一眼,无奈道:“不要太欺负他。”   “你放心。”赫讽笑得一脸温柔,“我怎么会欺负小孩子呢?我可是,最温柔和蔼可亲的大哥哥了。”   “……”   带着韩志一起上山,赫讽就觉得没有那么无聊了。逗弄这个倔强又顽固的小孩颇是一件趣事,而且韩志还特别喜欢护着林深,这让赫讽戏弄起他来一点难度都没有,只要把心里平时对于林深的真心话漏几句出来就好。   不过对于韩志来说,跟着这个坏心眼的大叔,可一点也不是件开心的事。   赫讽抗议:“为什么叫林深就叫哥哥,叫我就叫大叔?”   “哼!”   “其实他比我还大一岁来着,也叫我哥哥吧。”   “哼哼!”   赫讽看着别扭的小鬼,微微一笑。“算了,你不愿意叫我哥哥也无妨,只是这样一来我就比林深大了一个辈分,这样想也蛮不错。”   韩志:“……”   “要不想想让小一辈的林深叫我什么好呢?恩……”   “赫讽……”   “什么?叫我?”   “赫讽……哥……”   “啊,听不见啊。”   “赫讽哥!”   “乖,乖。”看着乖乖叫人的韩志,赫讽心满意足。小样,林深我玩不过,一个小孩我还整服不了么?大人的世界,你不懂啊,小鬼。   哼着歌的赫讽,连脚步都快乐许多,走到那座大树下时,比平时少用了不少时间。   “来,过来,叫人。”赫讽拍拍石碑,对韩志道:“叫姐姐。”   韩志看白痴一样地看着他,“为什么我要叫一块石头姐姐啊!你这个笨蛋!”   “石头啊……也是呢,现在也只是一块石头而已。”赫讽叹了一口气。   韩志耳朵动了动,悄悄地看着他。   赫讽端详着石碑,表情有几分苦涩。   “可是不久之前,她还是一个能笑能跳的女孩呢。一转眼,只能被人称作是一块石头了啊。”   韩志:“!!!”   “哎,是我这个当哥哥的没用,也只能这样来纪念她。我真是,真是……”声音里透出几分哽咽,赫讽的背影隐隐晃动。   韩志立马就慌神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这里是……”   “唔,恩……我也不知道,我也希望不是。”   “那个,你不要太难过了。”   “呲——呲,还好,也就一般般难过而已。”赫讽擤了擤鼻涕,扭过脸。   韩志不安地看着他,搓了搓手。“这个,这位姐姐,她叫什么名字?”   “叫小涵呦。”赫讽立马精神起来,“你看,我还摆了一盆小鱼在这里陪她。可惜马上就要下雨了,要把鱼儿带回去,这以后几天她会不会寂寞呢?”   “寂、寂寞的话,我偶尔也是可以上山来,帮你陪一陪她啦。”   “真的吗?阿志!”赫讽抓住男孩的手,两眼放光。   “偶尔,偶尔!如果我有空的话……”   “哈哈,你真是一个好孩子!”   使劲地揉了揉韩志的脑袋,赫讽放下背包,从里面拿出绳子和布袋。   “好了!那我们开始干活吧,天都快要黑了。”   看着迅速转变脸色的赫讽,韩志开始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被人骗了,这人之前一脸的悲伤哀痛呢?被狗吃了?!   赫讽回头,看见他一脸怀疑的神色,叹了口气道:“小鬼,有时候大人不是不难过,只是再悲伤碰上现实也要让路啊。哪怕是正哭到一半,也是要擦干眼泪来过日子的。”   韩志若有所思,看向赫讽的眼神带了些敬意。   “这就是大人的坚强吗?”   “恩!正是你想的那样。说了半天,正事都没干,快点来干活。”   “哦,哦!”   赫讽将绳子一端系在自己身上,另一端在大树上绕了一圈,确定够结实后,准备下崖壁。   “阿志,要帮我看好绳子!”   “恩!”   看了眼脚下几十米高的山壁,赫讽闭了闭眼,试探着开始下滑。   身体凭空吊着的感觉并不好受,尤其是当山下还是嶙峋的石块的时候。不过总算,很快就到了那块平台的位置。赫讽松了一口气,走到游嘉骨架边。   “兄弟,为了把你带回去,我可是破了自己的记录啊。”   一边拿出袋子,一边准备将游嘉装进去,赫讽为了壮胆自言自语道:“我这可是第一次,你作为第一位客人,不要太挑剔。在袋子里面磕着碰着什么的,习惯习惯就好。”   “嘿咻,好了,进去吧!”   撑好袋口,赫讽纠结着究竟是从头部还是脚部先放?要不索性将这具白骨对折直接塞进去,省事!有了这个想法后,他抬头看了骷髅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做贼心虚,赫讽总觉得游嘉那黑黝黝的眼洞,正紧紧地盯着自己。让他汗毛直竖。   “哈哈,我开个玩笑,玩笑而已嘛,不要生气。”   大咧咧地拍了拍游嘉肩膀几下,赫讽差点把他给拍散架了。   “赫讽哥!你还没好吗?”上面,韩志大声询问。   “马上就好了!”   算了,还是先从脚部开始装吧。   赫讽将袋口对着游嘉的一双白骨腿,小心翼翼地从下面往上套,快要套到脖子上的时候,以他的姿势几乎是将这具骷髅给环在怀里了。这么近距离的亲密接触,赫讽还是有几分紧张。   “我说你在这山上待了这么久年如一日的,一个人坐着,每天都看些什么呢?”   赫讽看着那双骷髅头问,没有人回答他,只是一对黝黑的眼洞,似乎是透过赫讽在望着他身后的某处。   “有什么这么好看?”   赫讽想着,转过身。   此时,一片落霞,从云层间穿透。   正好将山下的镇子完全笼罩在昏黄的晕光内,如一块宝石一样点缀在森林之中的小镇,一闪一闪地,亮起晚间的灯火。   一排排地如小小火柴盒一样排列的房子,鳞次栉比;纵横整个镇内的街道上,可以看到黑点般的人在走动;一条小河穿过镇子,带着夕阳下的点点波光,徐徐流向远方。几缕炊烟飘上空中,和云彩融为一体。这一切,全都在这一瞬间,被夕阳附上了魔法。   赫讽张了张嘴,看着那好像发着光一样的镇子。   “原来在这里,能够看得这么清楚啊。”   将整个镇子都笼罩在视线下,这个山坡上的一块平台,像是天然的瞭望台。望着小镇,小镇的人们,属于人们那一日复一日的平凡生活。   死去的游嘉,十几年一如既往地看着这一切。   而山下生活的人们又有谁知道,在远处的高山,一处小小的缓坡上,会有这么一个人,没了眼睛,没了生命,却一直这样默默地看着他们。   一边是永眠的冷清,一边是人世繁华。   这是个隔开生死的瞭望台。   看着身边的骷髅,赫讽突然很想问:   喂,游嘉,你为什么要死呢?   20、十年等长生(四)   “游嘉,游嘉……叫这个名字的年轻男性,十多年前的失踪人口。”   办公桌前,穿着制服的小员警一边低语一边搜索着。   “这个姓不算多见,排除不符合条件的……啊!找到了。就是这一个,游嘉,男,1979年生,2002年失踪,到现在已经有十一年了。”抬起头,小员警看着林深道:“那么很有可能,你们在山上发现的就是这个游嘉。”   林深皱了皱眉,“失踪十一年,没有被宣告死亡?”   “要有利害关系人或检察官来申请,才可以宣告失踪者死亡,不过他的亲人早就去世了,也没人来帮他做这个申请吧。不,等等,09年七年失踪期满的时候,检察官曾打算提出过申请,但是后来好像又不了了之了,不知道为什么。”   “是有人阻止了?”林深问。   “也许吧,不过他也没有亲人了,谁会这么做?”   “查一查这个游嘉,他有没有妻子或者是女友,名字带着一个敏字的。”   小员警苦笑,“拜托,我们又不是侦探事务所,这些事怎么可能会写在居民档案里。”   线索到这里就断了,林深看了看天色,没有办法,只有选择返回山上。   “对了!等下次确认了那具白骨就是游嘉后,就可以注销户口,进行死亡登记。”员警在林深身后,对他高喊道:“具体信息确认后,我再告诉你一声!”   林深挥了挥手,走远。   “哎,爱理不理的,怪人一个。”小员警做回椅子上,低低抱怨一声。   “说谁呢,那个林深?”他的同事端了一杯茶过来,笑问。   “是啊,不是每次他们山上发现了尸体什么的,都到我们这来吗?来了这么多次,也没见他和我们热乎过,老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   “林深啊,我劝你少和他有牵连。”   “怎么?”   “你不是本地人,不知道。做他们那种工作的人,本来就一身晦气,再加上这个林深当年还是从林子里捡回来半条命的。”同事眨了眨眼,悄声道:“我们镇上的人都说他是不死之身,要么就是山里的妖怪变的,不愿意太亲近他,不过也不敢得罪他就是了。”   “说些什么呢,哪来的迷信啊。”   “这可是真的啊!你不知道,这林深当年死过一次,可后来莫名其妙地又活了过来,所以我们才说他……”   两人正窃窃私语间,门被敲响了两下,一抬头,惊讶地看见林深正站在门口。   “我忘了东西。”   林深走到桌前,拿回那个笔记本,然后又若无其事般地走了出去。   看见他突然走回来,两个员警僵了半天,许久,等他完全离开后才缓过神。   “他刚才不会都听见了吧。”   “应该是……”   “哎!倒霉!不过这林深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种怪人,谁知道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呢?”   林深面无表情,走出警察局。游嘉的笔记本被他紧紧地塞在口袋里,路上,对于客气地过来打招呼的镇上居民,他一言不发,不去在意周围人异样的表情,向山上走去。   傍晚的山间已经有些凉意,即使是快要到初夏的季节,这股冷意仿佛也能钻进衣服,直戳进心里去。林深搓了搓胳膊,加快步伐。寒冷似乎是也冻住了他的表情,整个脸部像是冰块一样僵硬。   直到那间木屋出现在他眼前,他才悄悄地松了口气,脸色也放缓许多。在看见从窗子里透出的明亮的火光后,林深的脸色完全柔和了下来。嘴角带起一丝微微的笑意,他走向屋口,轻轻地推开门。   “欢迎回来!”   黑漆漆的一双眼洞直扑而来,一个骷髅张合着上下鄂,对着林深迎面招呼道。   在背景明亮的灯光映衬下,这超现实的一幕显得格外诡异。   “……赫讽,不要玩尸体。”   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骷髅,林深无奈道。   “我这不是在玩,是和他一起迎接你回来。”赫讽笑眯眯地从骷髅背后钻了出来,举着骷髅的右手和林深打招呼。   “来,游嘉,我们一起挥手!欢迎林首长回归,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骷髅的右手被赫讽上下挥舞着,发出生锈的机器一般的吱呀声。林深听得头疼,揉了揉太阳穴。虽然外面很冷很寂寞,但是这屋子里也未免太过吵闹了。   “看我的成果。”赫讽显摆道:“我找了些胶水和固定的东西,将游嘉全身的骨头都给粘劳了,完美不?”   他一边欣赏着自己的杰作,一边道:“这样都可以放到学校去做骨架标本了,啧啧。”   “如果他还有意识的话,不会喜欢有人这么摆弄自己的身体的,当心晚上他找你托梦。”林深凉凉道。   “哈哈,哈哈,你说些什么呢。”赫讽呵呵笑着,一边不由自主地将骨架端正放好,不敢再去玩了。   “你不是很怕这些的吗?怎么,现在不怕了?”   在门口换着鞋,林深道:“既然不怕的话,下次抬尸体的活不许再偷懒,不然扣工资。”   “林深……”   “恩?”   “我怎么觉得你今晚话好像特别多。”   “……是你的错觉。”手指微微抽动了一下,林深道:“我一向话多。”   “是吗,以前怎么没有发现。”   “你现在发现还来得及。”   赫讽投降,“算,我不和你争这些了。怎么样,有线索没有?关于游嘉的身世。”   林深看了看他,“大概是确定他的身份了,但是他的家人早几十年就全部去世了,他是最后一个。所以,没有人会为他举行葬礼,也没有人会来接他。明天去后山挖个洞,那里又要添新住户了。”   “那个敏敏呢?”   “敏敏?”林深嘲笑,“不过是不知哪个年代的前女友,你以为过了这么多年,她还会记得游嘉?”   “我只是觉得,对于游嘉来说,她应该是很重要的人。游嘉死去的事,至少也要告诉她一声吧。”赫讽犹豫道:”而且说不定,她还一直在等游嘉回去呢?”   林深不屑地用鼻子哼了一声。   “随你。不过人海茫茫,你要怎么找到这个敏敏,还是一个问题。”   说完,就走向屋内。   “晚饭做好了没有,我饿了。”   林深脱下外衣,就要向厨房走去,可走到一半却被赫讽给拉住了。   “干什么?”他皱眉。   “东西交出来。”赫讽一脸严肃,“不交出来不准吃饭!听懂的没有!”   “一手交东西,一手交饭!”   “不交出来,就别想吃晚饭!”   “懂?”   “……”林深默默地看着赫讽,半晌,从口袋里缓缓掏出那本笔记本,放到赫讽手上。   “现在可以让我去吃晚饭了吗?”   “去吧,去吧,哦嘘哦嘘!”赫讽目的达成,不耐烦地挥手撵林深。   林深哭笑不得地进了厨房,不一会,他端着菜走出来的时候,看到赫讽拿着手机,正对着那张合照左拍右拍,又在手机上鼓捣着什么。   “做什么呢,吃饭了。”   赫讽抬起头,神秘一笑。   “高科技,你这个山顶洞人,不懂。”   【百度积分悬赏1000分   请帮我找到照片上这个女人,她是我失散十年的亲人,重谢!】   将信息按下确定键,发送出去后,赫讽满意地笑一笑。   这个时代,比起蛮力,还是智慧最重要。   迎着林深疑惑的视线,他得意道:“最晚不出明天,就会有结果,你等着吧。”   林深看着他嘴角得意洋洋的笑容,也笑一笑。   “是,我等着。那大侦探,要不要过来吃晚饭?”   “要!我做了一晚上,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吃!啊,快放开我的土豆,林深!”   “已经吃下去了,你要到我嘴里抢吗?”   “靠,你不恶心啊?”   “不恶心。”   和赫讽吵吵闹闹,一顿晚饭很快就吃完了。   晚上,洗完澡回到房间后,林深闭眼躺在床上。许久,像是睡不着,他爬坐起来,拿出游嘉的那本笔记本,一页页地翻起。   只是一些只言片语,一句一句地,像是随手写的一些无聊的话。   【今天和敏敏吃了生菜包子,她不喜欢这个味道。】   【山上的空气不错,敏敏说以后不住城里,我们找个靠山的小镇住,环境好。】   【今天吵架了,因为一件小事,我有点后悔。】   【发工资后,买了礼物去和好,被骂了,说我乱花钱。开心。】   【敏敏给我做了生日蛋糕。】   【敏敏和我一起过春节。】   【我马上就要涨工资了,给敏敏买一条新裙子。】   【今天聊天,说如果我们以后有了孩子,女孩就叫思敏,男孩叫……】   后面的笔迹有些模糊,翻着看过去,满满的都是记载着两个人的日常琐事,有甜蜜苦涩,也有生活的压力显于其间,游嘉和敏敏的日子过得朴素,却温暖。   林深翻到最后几页,急转直下的剧情。   【够了,我忍受不了了。】   【我要离开。】   【一个人走。】   就像一个童话故事,到这被生生地敲醒,唤醒了这一场梦。   之后,游嘉走了。   他死了。   丢下他心心念念的敏敏,在十多年前,一个人离开。   那敏敏呢?她在哪?她还活着吗?   她还在找游嘉吗?   林深阖上笔记本,闭眼。这一次,他没有再梦到无数的黑影与重重恶言恶语,他看到了一对人影。   那是牵着手的一对情侣,彼此相携,走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   最后,却松开了手,背道而驰。   果然无论什么时候,都只能是一个人。家人,爱人,都会抛下自己……   “林深……”   “林深!林深!”   林深猛地睁开眼,对上一双清亮的眸子。   “喊你半天都不醒,做什么美梦呢?”赫讽抱怨道,被一边的衣服扔到他身上。   “出发吧,别磨蹭了。”   “……去哪?”   赫讽晃了晃手机,说:“找到敏敏了。”   照片上的姑娘,还在。   她知道她的游嘉,已经离开这世界了吗?   【敏敏。】   【敏敏,我爱你。】   【敏敏……】   耳边的风送来一声阔别已久的呼唤,正推着车行走的女人突然抬起头,望向天空。   而那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顺了顺被风吹散的发,她推着车子,继续在小路上行走。   当青春被岁月吞噬,爱情被生活磨平。   这个残酷的世界,究竟还剩下些什么?   天色,蓝而空洞。   那女人的身影,走远。   21、十年等长生(五)   有时候时间带走的不仅仅是岁月,还有更多东西,在不知不觉中就失去了。   “早知道昨天晚上就把炒饭吃完了。”   赫讽看着锅里明显被虫爬过的炒饭,哀叹:“如果上天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会让炒饭从我手中白白溜走!可惜,时间不可倒流,白驹过隙,弹指间……”   “走了。”   林深站在门口,不耐烦地催促道:“你再在这里多愁善感个没完,我就把你踢出去。刚才是谁把我从床上拉起来催个没完?”   “哎呀,我这不是心疼粮食么。”赫讽放下锅盖,连忙向门口走去。“这山上哪里都好,就是虫子多。”   “是啊,聒噪的虫子也特别多。”林深白了他一眼,“下山,你不是说找到敏敏了?”   赫讽精神为之一振。   “说起这个,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天意!昨天我发帖悬赏,很快就有人回复了,你知道是在哪里找到敏敏的吗?”   “发帖悬赏?”山顶洞人林深表示对这词语的不解。   赫讽挥了挥手,“之后再给你解释这个。总之是,网上的奇能异士很多,你只要知道这点就够了。”   “那敏敏究竟是在哪里?”   赫讽神秘一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猜!”   林深淡淡瞥了他一眼。   “是在镇上吧,山下的镇子。”   “我擦,你怎么知道?我还准备让你多猜几次才说的,太没成就感了。”   林深走在前面,推开木栅栏。   “智商,我很早就说过了。”   “……”   赫讽觉得自己在山上待久了,是不是智商都已经开始出现退化迹象?不然为什么每次和林深争执,都是他吃瘪?   天气晴朗,少风,两人脚下发力,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镇上。   下山下得早,到了镇上的时候还不到早上七点钟,这个时候镇上出门的人还不多,除了一些上学的学生和赶早班的,街上很少有人行走。赫讽特地选这个点,就是怕和敏敏错过。可谁知两人赶到了帖子上知情人透露的敏敏家时,敲了很久的门,却不见人回应。   “出门去了?”   站在台阶下,赫讽数着脚下的青苔。“这么早?”   “家里没有人。”林深从铁门前回来,“我们还是来晚了,她要么是昨晚就没回来,要么是一大早就出去了。”   “在这镇上,晚上也没什么娱乐,不可能是夜不归宿。如果是上早班……”林深想了想,“那就是在西山脚下,那里的工人早上五点换班。”   “什么工作?”   “煤矿。”   赫讽大惊,“煤矿?!她一个女人去那种地方工作?”   相比起赫讽的惊讶,林深倒是习以为常。“男人还是女人,在生存面前有什么不同吗?不都是要吃饭?”   “我说她……她现在的日子,过得有这么苦吗?”赫讽摇头叹息,“一个女人家,却要做这种重劳力的活。”   “煤矿的工作不都是要下矿的。”   “那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这也是自食其力,女人为什么就不能干体力活?”   “我这叫怜香惜玉,女人当然是要好好呵护的。”   林深不屑。“你这是性别歧视。”   “林深,你——”   赫讽气急,不明白林深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就挑自己的刺,就算他心情不好,也不能拿无辜的人来开刷啊。   “林哥,赫讽哥?你们怎么在这?”   身后传来一声惊讶的呼唤,才打断了两人幼稚的争吵。   两人回头一看,见是韩志正站在他们身后,男孩背着书包,手里还牵着一个比他小不了几岁的女孩。   “呦,阿志啊,去上学呢?”赫讽不想搭理林深那个犯抽的,索性和韩志开始搭话。   “手里牵的是你妹妹?”   “不是我妹妹,是……”   “你们俩站在这里做什么!”   不等韩志说完,他手边的小女孩一叉腰,虎着一张小脸戒备地看着两人。“为什么一大早上的,要站在别人家门口?”   赫讽哭笑不得,小女孩防贼一样地看着他,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是诱拐萝莉的人贩子。   “小妹妹,我们只是来找人的。”   “找谁?”   “找住在这里的人呀,小妹妹赶紧去上学吧,和你没关系的。”   “当然有关系!”女孩上前一步,踏到赫讽面前,小小的手指指着他身后的那扇铁门道:“这里是我家,你们堵在我家门口找人,能不关我事吗?!”   赫讽呆住。   小女孩声色俱厉道:“你们两个,老实交代究竟是来做什么的!不说清楚了,我去找警察叔叔把你们通通关到监狱里!让你们天天只能吃老鼠哦!”   赫讽真的是惊呆了,这个年头的孩子怎么一个比一个生猛,真的是岁月催人老啊。   林深不知何时走了上来,低头看着女孩,道:“你住在这里?”   “是啊。”   “和你妈妈一起吗?”   “只有我和妈妈两个人!你们究竟想要做什么?”女孩防备地看着林深,将韩志拉到自己身后。“小志哥哥,我们快跑!这两个坏人是来拐卖我们的,不要让他们捉住了。”   “敏敏……”韩志苦笑,“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林深听见韩志的称呼,耳朵动了动,“你叫敏敏?”他对着小女孩问:“游思敏?”   “不是!是李思敏!”小女孩问:“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的名字?你们究竟是谁?”   赫讽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带着一脸和蔼可亲的笑容,凑过去道:“我们是谁?我们是你爸爸派来找你们的人啊,是来找你和妈妈的哦,敏敏。”   他本以为这么一说,女孩就会放松戒备。谁知道李思敏瞪大眼看了他好一会,突然趁赫讽毫无防备时用小脚用力踩了他一下,瞬间跑远。   “我才没有爸爸呢!我没有爸爸!没有!”   突如其来的转变,小女孩跑得太快太突兀,几个人拉都来不及拉。   “我,说错什么了吗?”赫讽瞠目结舌,看着女孩跑远的背影。   林深若有所思,“不是你说错,我看问题应该是出在游嘉身上。”   “怎么说?”   “你看到这母女俩的处境还不明白吗?”林深道:“生活艰难,又独自养育女儿。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是多大的负担。而游嘉,却在十年前对他们母女不告而别。”   他看着赫讽,缓缓道:“我们现在要担心的,不是敏敏知道游嘉死后会伤心过度,而是要担心她会不会一把冲上去毁尸灭迹。”   “……”赫讽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事情怎么就这样了呢?他原本脑海想象中,这是一对相爱至深却被迫分开的情侣。游嘉在山上孤独地死去,敏敏一直怀着期待等待着他。可是现实,却好像是游嘉抛弃妻子,独自去地下潇洒去了,留下敏敏苦苦养大他们的孩子。   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还是不相信,游嘉会是这样的人。”   赫讽喉头干燥,吞了口口水道:“他不是这种人。”   “对于一个只见过他骷髅的人,你能多了解他的品性?”林深不以为然。“不过这也不关我们的事,只要把游嘉的死讯告诉敏敏,之后就与我们无关。”   他的语气似乎格外冷漠。“别人的事,你考虑的太多了。”   赫讽无言以对,心里有几分茫然惆怅。难道,游嘉真的只是一个自私抛下妻女的胆小鬼?因为害怕生活的压力,所以才选择用死亡去逃避?   “赫讽……哥。”一直被他们忽视的韩志终于开口说话了。“你们真的是敏敏的爸爸拜托过来找她们的吗?”   一个大敏敏,一个小敏敏。想起刚才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女孩,赫讽苦笑。   “某种程度上来说,的确是,但是她们好像不太欢迎我们。”   韩志低头不语。   “阿志,你知道敏敏和她妈妈的事情吗?可以告诉我们一些么?”   “我、我知道的不多,我只听妈妈说,敏敏和她妈妈是十年前搬到这镇上来的。一直都只有她们两个一起生活,别的就不知道了。”   十年前,和游嘉死亡的时间是多么的吻合。   “她们搬过来的时候只有两个人吗?”赫讽追问。   韩志点点头,“好像是的,妈妈还说,因为那时候敏敏的妈妈一个人带着孩子过来,大家都说她是不好的女人。很长时间都没有人愿意和她们母女说话。”   一个孤身女子带着襁褓中的婴儿,独自搬到陌生的镇上居住。的确,不可能不引起周围人异样的注目。   赫讽即使不用动脑子想,也能知道敏敏当时是承受着多大的压力。   他叹一口气,再次感叹。   游嘉啊游嘉,你究竟为什么要死呢?   只是这一次,所问的含义却截然不同了。   22、十年等长生(六)   在敏敏家门前走了一遭空门,赫讽和林深暂时是无事可做。   原本赫讽是打算到镇外的煤矿直接去找敏敏,但是被林深拉住了。   “这件事你还想要让多少人知道?”林深斜眼看他,“知道的人越少,她们现在的生活才不会被扰乱。”   “抱歉,我太心急了。”赫讽脚步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困惑。“那么现在该怎么办?”   “回山上去,下午煤矿换班的时候再过来找她。”   “也行,啊,不对。”赫讽又转口道:“厨房里的调味料已经没多少了,今天得再去买一点。”   “你自己去。”   “还有米也不够了,也要买几袋米。”   “……”   “蔬菜倒是有,就是缺点肉味,难得下山来,去买些肉回去加加餐如何?”   “……”   “我昨天刚学的红三剁和红烧狮子头,要试试么?”   林深终于停下脚步,转过头来无奈地看着赫讽。   “去哪买?”   见终于拉到帮手,赫讽开心道:“先去一下附近的商店,再去菜市场逛一圈,顺便买些化肥回去,山上的菜苗……”说到一半,赫讽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微微侧过身看去。   果然,韩志还待在原地,正痴呆一样睁大眼睛看着他和林深。   “你怎么不去追小敏敏?让她一个人跑出去放心么?”赫讽皱眉问。   “为什么要不放心?”韩志不解地反问,“她认识去学校的路啊。”   “这不是担心有坏人拐……”赫讽说到一半住了嘴,想起刚才小敏敏口中的人贩子就是自己,不由苦笑。再想想这个小镇不出百余户的人家,彼此都认识相熟,也不会出什么意外,于是他也就不再担心。   “那你还在这里干嘛,不去上课?”   韩志张了张嘴,古怪地看着林深与赫讽,想说什么,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林哥,你……还要待在山下吗?”   “恩。”   见林深面不改色地回答,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韩志放弃了最后一丝犹疑。   “好吧,那我上学去了,林哥再见。”   赫讽挥了挥手,“快去快去,别迟到了。”说完,他便拉着林深向街上走去,嘴里还咕嘟着。“韩志这小子,神神经经地干什么呢?”   殊不知,在他身后,韩志走一步三回头,看着乖乖地跟在赫讽身后的林深,不可思议地连连感叹:   “林哥竟然愿意在山下待这么久?我不是在做梦吧。”   赫讽不知道的是,林深每次下山从来不会在山下待超过半个小时。而这一次,却是格外破例。   两人没走多远,便来到赫讽上次购物的那家小店,记得这里的店老板娘还欠了赫讽几十块钱。明显老板娘也还记着赫讽,他一进来就热情地招呼着。   “哎,小哥,你终于来了。你要是再不来的话,上次我欠你的找零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上了。”   赫讽一见到对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完全不见在林深面前的欢脱和蹦跶。   “你不用老是将那件事记挂在心上,女士。”   老板娘眼中露出几分羞怯,双手不由自主地捧住脸颊,一副少女怀春状。   “那怎么行呢,做生意的讲究诚信,咱不能平白贪小哥你的钱,我一直记着呢。”只是看她这一副情状,不知记住的是欠赫讽的钱,还是赫讽那张迷惑人心的脸。   作孽,作孽。心里一边感叹着自己这招蜂引蝶的技术,赫讽一边不忘记利用这份资源,从老板娘那里打听镇上的消息——尤其是关于敏敏母女俩的。   “哦,她们啊,十年前搬到镇上来的,也没亲没故的,听说是私奔出来和家里断了联系呢。”老板娘一脸八卦道:“不过着大敏也过得不容易,一个女人家家的,也不知道怎么熬过这么些年的。要我说,那个抛弃她们的负心男就是一个混账!要不得超生的!”   赫讽的微笑变成苦笑,那个“混账”早十年就超生去了。   “那老板娘,你还知不知道……”   林深站在店外,等的有些不耐烦,他透过玻璃向里面看去,见到赫讽正带着一脸碍眼的笑和那女老板说着什么,两人时不时还一起笑出声。林深压低眉毛,心里有几分不愉快,想了想,还是推开门进去找人。   “你还要在这里等多久?”   正和老板娘闲话时,赫讽听到身后有人催促,林深正一脸不耐地看着他。   “啊,再稍等一会就好,我问问老板这附近哪家的肉食好……老板娘?”   赫讽转过头去时,见到老板娘脸上的笑容突然变得有几分僵硬,表情也尴尬起来。   听见赫讽喊自己,她才有些回过神。   “啊!啊,小哥你是和林、林深一块来的呀?”   “是啊。”   “是吗,是这样啊……抱歉,我有些走神,你刚刚问什么了?”   赫讽见她完全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心里不由有些奇怪。而林深却是了然地看了他们一眼,说了一声我先出去,便推开门继续走到门外等。   林深刚一出去,赫讽就听到老板娘不引人注意地轻轻松了一口气,似乎是送走了什么瘟神。   赫讽的笑意微微有些冷淡下来。   “老板娘认识林深么?”   “认识啊!我们镇上谁不认识那个家伙,那个遭……啊。”似乎意识到赫讽和林深的关系,老板娘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尴尬地笑。“小林哥我们都认识的,一直住在山上嘛,和他爷爷住了几十年,就没离开过。小哥你和他是?”   “我是他的新员工,现在也住在山上。”   “是吗?那小哥你可要担心点,山上野兽多,那个林深也有些邪门……”   赫讽微笑,客气道:“我会注意,结账吧,女士。”   “哦,哦,好的。”   结完帐后,赫讽没再多聊就离开了,老板娘遗憾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明明这个年轻人还是一样笑得灿烂,她怎么就觉得那笑容里有几分疏离呢?   “久等了。”   赫讽拎着一包东西出来,林深看了看,从他手里接过。   “接下来要去哪?”林深拎着东西问。   “不去了,回去吧。”   回过头看了赫讽一眼,林深问:“不是还要去其他地方吗?”   赫讽笑一笑,“我突然想了想,山上的米还够,肉的话,去打几只兔子吃不算犯法吧。用不着花钱去买,能省就能省,不是吗?”   林深停下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就因为这个?”   “其实,还有别的原因。”赫讽一脸狡黠道:“省下来的那份钱,能不能算到我下个月的工资里去?”   林深注视着他好久,赫讽一直保持着讨好的微笑,似乎为下个月的工资在拼命努力着。   不知为何,看着这张故意显得算计和市侩的脸,林深却觉得心情莫名地好。他不自主地伸出手,伸向赫讽凑过来的脸颊。直到手伸到赫讽眼前时,两人都是一愣。   林深顿了一下,转了个方向用力地弹了赫讽额头一下。   “下个月的工资,照旧。”   “哎,我就知道,我找了个周扒皮上司。算了算了,回去吧。”   听着赫讽在自己身后懒懒的抱怨,走在前面的林深,嘴角不经意地带上一抹笑意。   两人走到山脚下时,时间已经到了早班高峰时期,街上的人已经多了起来,上山的路倒是唯一清静人少的。赫讽一边走路,一边回想着一些细节。   从今早开始,林深的心情似乎就有点不太好,不,应该说是每次下山的时候,他就是这幅样子,要死不活地,不想和任何人多说一句话。一开始,赫讽只以为这是林深自己的原因,不过在看见了那家商店的老板娘的反应后,他心里隐隐明白了些什么。   就像是此时走在街上,却只有他们周围空出一圈空地,镇上的居民似乎都是绕着林深再走,虽然有一些人会客气地上来打招呼,但是他们那虚假的表情敷衍的语气,以及巴不得林深立刻消失的心理,赫讽一眼都能看出来。   任何人遭遇到这种对待,都不会情愿下山吧。赫讽叹一口气,追上走在前面的林深。   “喂,跑太快了,就不能等等我?”   林深看着他,眼底的黑色似乎淡化了一些。   “是你脚短。”   “你能不能说些好听的?”   “我脚长,比你高。”   “算了,你还是闭嘴吧。”   正在两人要走到山脚下时,一个浑身脏兮兮的人影从后面跑了上来,也不知看没看路,那人脚步匆匆就要向他们这边撞过来。赫讽连忙拉住林深,怕他被撞倒,想着究竟是谁走路这么火急火燎的?   可谁知,那人走到他们面前,竟然就停下来了。还抬起头,紧盯着二人看。   “你找……谁?”   赫讽刚问出口,来人抬起头,露出一张满是煤灰的脸。汗渍从那原本白皙的脸上划过,滑稽地留下一道道浑浊的痕迹。这人一开口,赫讽就愣住了。   “是游……是他让你们来找我的?”   明明是这样一幅邋遢脏兮兮的外表,一开口却是一个好听的女人的声音。   赫讽震住了,还是林深冷静。   他看着眼前这个还喘气的女人,问:“敏敏?”   女人冷漠地看着他们。   “李薇茗。”   她说话的时候,发白的唇上下启合,干燥得似乎都快裂开。两手紧紧搅在一起,手上也黑黑的,而指甲甚至直接变了颜色,浑浊而恶心。眼角已经有了深深的刻痕,带着几分疲惫和麻木。   她说:“我叫李薇茗,会喊我敏敏的人,十年前就不在了。”   相片上会羞涩地微笑,紧紧地拽着游嘉胳膊的美丽女子,似乎随着游嘉的离去,也一同消失在这世上。现在眼前的这个,是苦钱养女儿,一天天熬日子的李薇茗。   不堪又残酷的现实,将记忆中的美好抹杀。   十年,似乎什么都变了,什么都不再。   只是永远活在过去的那个人,会不会还一直记挂着,他的敏敏。   23、十年等长生(七)   哐啷,当。   锁链敲击在门上的声音,带着冷锐的金属感。   李薇茗拉开铁门,抖了抖粘在手上的铁锈,对身后的两人道:   “进来吧。”   赫讽紧跟在她身后迈进门,迎面望见的是一个狭窄的小院,还不足三四平米,小院的墙角上靠着一辆旧自行车,左边堆着一些篮子篓子,仅仅这一点东西,就把小院挤占了大半。人只能从中间那条窄窄的空道,才能走进去。   院子紧连着房屋,是一幢不知什么年代建成的平房,红墙黑瓦,墙缝上有几处缺口勉强用水泥堵上了。进了平房后才发现,总共只有一个房间,从东边直通到西边,东边是床铺,西边是灶台,中间用两片垂帘隔开,就算是划开空间了。   这个不大的房间多了两个大男人后,连站的地方都没有多余。李薇茗弯腰收拾了一阵,才勉强收拾出一块空地让两人坐。   “没有什么喝的,只有白水,要吗?”   看着李薇茗又作势要走到西边去倒水,赫讽连忙摇手。   “不,不用了,我们不渴。”   “是吗?”李薇茗淡淡应了一声。“那就来说正事吧。”   她走到两人对面,找了张旧报纸垫着,席地坐下。   “他让你来找我做什么?”   赫讽喉结上下翻滚了一下,感受到一阵莫名的压力,明明这个女人如此落魄,他却觉得难以直视她的眼神,像是心底有一丝愧疚。愧疚?他为什么要愧疚,赫讽苦笑一声,对自己的想法感到无可奈何。   见赫讽和林深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李薇茗思量一会,道:“刚才敏敏去找我,说是有自称是他爸爸派来的人过来,我起先不信。不过现在看你们的模样,倒是信了几分。”   “呵呵,其实我们也不算是游嘉派过来的,大概算是自作主张地替他走一趟吧。”   “是吗?”李薇茗的眼里似乎毫无波澜,“他现在过得还好吗?”   “还……等等,你不认识这家伙吗?”赫讽正准备回答,却突然发现了什么不对,他指着林深对李薇茗问:“你看到他,难道就没有想到什么?”   李薇茗奇怪地打量了他们一眼。“我为什么要认识他?想到什么?”   “因为林深他可是……”赫讽到此停了嘴,镇上的人大多认识林深,并熟知林深的工作,但是李薇茗却不知道,也就是说她并不知道他们是为何而来,对于他们即将要宣布的消息,也是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就这样直接告诉她游嘉已经死了,甚至早十年就死了,真的好吗?   虽然李薇茗现在看似满不在乎,对于往事只口未提,但是赫讽还是不敢轻易说出真相,他只能求救似地看向林深。   林深道:“我们替游嘉来看你们一眼。”   “他看我们?”李薇茗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和他有什么关系吗?没这个必要吧。”   糟了糟了,这是恨上了。赫讽心里叫糟,连忙道:“其实他也有苦衷。”   “苦衷?什么苦衷能让他在我怀孕后抛下我,就算是有,现在为什么不自己来弥补,而是要让别的人替他来?”李薇茗咄咄逼人道:“他心里根本早就不记得我了,不是吗?”   “这……”赫讽心里苦笑,这可是天大的苦衷,让一个死在十年前的人来看你,就算是阎王老子也没有这个本事。   比起赫讽的犹豫不决,林深却是直接多了。   “你知不知道他十年前为什么要离开你,他就没有对你说些什么?”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李薇茗答。   “也许他是迫不得已。”   “没有什么迫不得已。”   “那就是有人相逼,也许是有人逼着他离开你。”   “够了!不要再替他说话!”李薇茗情绪激动起来,“什么相逼?我当年离家和他出来的时候,他怎么不说!十年前,我被家里逼得断绝关系的时候,他怎么不说!他要走就走!走了就别回来,为什么现在又要让你们来找我!为什么!”   像是被一块石子划破的表面平静的湖泊,深湖里激荡许久的暗流在这一刻奔涌而出。原本强自镇定的李薇茗,终于掩饰不住内心的情感。   “为什么,十年后才来找我……”这个用麻木来伪装坚强的女人,忍不住用双手捂住眼睛,哽咽起来。“为什么我等了十年,他都不肯亲自来看我一眼。他有什么苦衷,他不要我可以,他为什么不要自己的女儿!我……”   泪水在干涩的眼眶里打转,李薇茗声音沙哑,似乎巨大的哀愁和悲苦掩藏在胸中,吐也无法吐出,清也无法清走,只能越酿越深,越酿越愁。然而,脆弱只是一会,很快她擦干眼泪,抬头看着两人。   “算了,他现在想要甩清旧账是吧?”她冷冷道:“可以,只要他将这十年我女儿的养育费一次付清,我就和他断绝瓜葛,绝不再去烦他。”   “什、什么?”赫讽木然,事情怎么变成这样了。   “钱,只要给我钱,我就答应不再和他联系,你们难道不是为了这个而来的吗?”李薇茗道:“我早想明白了,感情不能当饭吃,我要养女儿,要过日子,他不要我们母女可以,但是要给钱,最起码让我们母女可以活下去吧。”   赫讽连忙要解释,“我们不是——!”   林深却突然拉住他,“你刚才说,十年前,你家里人要和你断绝关系?”   “那和这个无关。”李薇茗不耐烦道。   “你和家里现在还有联系吗?”   “这没有关系!”   “有关系,如果你还想知道游嘉现在在哪的话,就告诉我详情。”   这个被岁月折磨的女人抬起头,用仇恨的眼神死死看向林深。“你想知道什么?”   “一切。”   “早就没有联系了,自从知道我怀上这个男人的孩子后,家里就巴不得想要和我撇清关系。他们……”李薇茗苦笑一声,“不说也罢。”   “游嘉知道你家里人找你,威胁你回去的事吗?”   “他哪里会知道,那时候我们忙得连饭都来不及吃,他每天那么多班,他怎么会……”李薇茗突然停住了,像是想起什么般,不可思议道:“不,他不可能知道的!他不会知道那件事,我根本就没有和他说过!”   “什么事?”林深问,可李薇茗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根本没有听得见他的问题。   林深追问,“什么事你不想让游嘉知道?”   “……那时候我母亲重病在床,想要我回家,和游嘉断了关系。可我那时候已经怀了游嘉的孩子,我怎么能走,怎么能丢下他一个人,我、我没有回去,而母亲她到最后一直在叫着我的名字,叫我敏敏,敏敏啊,回来再见见妈妈一面吧。”   李薇茗捂住眼睛,“我后来才知道的,她那时候已经不行了,家里人想让我去见她最后一面,可那时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我连妈最后一面都没见着,我不孝,不孝!”   想起母亲临死前的呼唤,李薇茗眼底的泪水终于再也忍不住,如串地直落下来。   “我再也不敢回家,自那以后,我再也不敢回家了,我已经没有家,只有他一个了,可为什么他还会要抛下我,他抛下我,他不要我了!”   李薇茗摸着自己的肚子,喃喃道:“在我怀孕刚刚一个月的时候,他突然不见了。”   “我不知道他去哪了,一直在找他。”   “他说过要搬到临近山林的镇子上住,我就搬到这来等他。一开始,每天都在等,等啊等,可是等了十年,我没有等到一个人。”   她无助地将头埋进双手里,“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什么都不敢期盼了,他不来找我也好,不要我也好,我只有女儿了,只有我的女儿。”   赫讽看的于心不忍。“敏敏……”   “不要叫我这个名字!会这么喊我的人,十年前就都没有了!”   红颜已去,如今这个憔悴不堪的女人,心里不敢抱有一丝期望,也不再怀有一丝期待。她就如同是被时光捶打的一块碎石,生生被磨去所有风骨,那是,多刻骨铭心的一种疼。   林深冷眼看着这一幕,像是无动于衷。看着哭泣得脆弱的李薇茗,以及站在她身旁手足无措的赫讽。   他静默了许久,突然开口。   “我想寻找这样一个地方,安静,平和,没有纷争。”   “我要带着她去那生活,我会努力努力赚很多钱,让她每天吃饱穿暖,让她每天都有新衣服穿。”   “我要让敏敏不要再跟着我受苦,到时候我们天天去山上看风景,找最好的一块石头,一起看日落日出。”   “等有了孩子,就带着孩子一起去,如果是个男孩,我会教他捕兔子,如果是女孩,一定跟敏敏一样漂亮温柔。”   “敏敏的手很白很嫩,但是她最近接了那么多针线活,每天看到她手上的伤口,我心里都恨不得打死我自己。”   “为什么我这么没用!”   【为什么我这么没用!我赚不到钱让敏敏过上好日子,我只能让她跟着我受苦,我这个废物,除了让敏敏跟着我一起受罪,我还能干什么?   我后悔了,我受不了了。   我忍受不了看着敏敏一天天瘦下去,看着她的手一天天变得粗糙,看着她一天比一天憔悴。   爱究竟是什么?   是自私地占有,然后让她一辈子跟着我吃苦吗?这不是爱,不是!   敏敏的家人来找她了,他们要带她回去吗?我们要分开了吗?   如果……   如果我离开,她就能恢复以前的生活。   她可以找到一个更爱她,更有能力的男人,让她过上幸福的生活。   而不是我。   只要我离开就可以结束这一切,我不能自私地拖累她。   我走了,敏敏,不要想我。】   游嘉独自离开,只带着随身的笔记本。   他走了很多地方,最后来到以往和敏敏说好的,那个属于他们的世外桃源。找了一块石头,静静地一个人呆着。   山下的人们每天过着自己的日子,游嘉也一直看着。   原本如果一切都顺利的话,他可以带着敏敏一起在这里生活。看着山下的小镇,游嘉想起了自己曾经的一个梦。   梦里,他和敏敏在这里过着平凡幸福的日子。   他们会有孩子,他会亲眼看着孩子长大,送他去上学,教会他道理。   孩子会抱着他和敏敏,喊:   爸爸,妈妈。   多好的一个梦。   只可惜,永远只能是一个梦了。   敏敏。   敏敏。   敏敏,我走了,你一个人要好好地过,找个更好的人过一辈子。   “我走了,请忘记我。”   林深念完最后一句,拿出那本笔记本。厚厚的一本,满满的都是游嘉记着的他和敏敏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看着呆如木鸡,瞪大眼睛的李薇茗。   林深道:“如你所说,会喊你敏敏的人,十年前就都不在了。”   “游嘉,到最后都一直在看着你。”   在那远远的高高的崖壁上,一个男人枯坐着,用垂死的双眸望着小镇。   而小镇上,李薇茗怀着肚子中的小生命刚刚搬来,坚强而又顽固地,准备开始十年的等待。   他们最后的一刻,是否曾经隔着那遥远的距离,彼此互望过一眼呢?   只不过,一个望见的是梦中的幸福,一个看到的是无尽的等待。   如此,便是十年。   林深对她说:“我不会给你分手费,因为游嘉直到最后,都还爱着你。”   敏敏枯坐着,伸出手,颤抖地摸上那本笔记本,下一秒,像是怕被人抢走似的紧紧抱在怀里。   她像孩子一样哭起来,哭得鼻涕直流,哭得难看又滑稽。如同落水垂死的人,紧抱着最后的浮木,一遍又一遍地唤着那个人的名字。   “游嘉,游嘉……”   “游嘉啊——!”   十年的等待,一个选择放弃,希望对方幸福;一个苦苦守候,期待又不敢期待。   是放弃的人错了吗?   是坚持守候的人错了吗?   生活有时候离奇又好笑,因为一个小小的偏转,变得残酷又残忍,但是它带来的少许的幸福和温暖,又让人恋恋不舍。   人永远不会知道,在他离开以后,失去的会是什么。   赫讽蹲下,轻轻搂住敏敏,安慰地拍着她的肩膀。他又抬起头看向站在敏敏背后的林深,两人对视良久,赫讽心里堵得慌。   他此刻真想回到山上,把游嘉的骷髅拿出来晃个几晃!   TMD,有种你自杀,有种你别死啊!   24、十年等长生(八)   五月,山上的野草疯也似的爬得漫山遍野。   不经常有人走的小路,几乎快被这绿色给完全覆盖住了,一不小心,便会让人从山路上走串到别处去。如果没有一个熟知地形的人来带路,这个时候上山是最容易迷路的时候。   “哎呀。”   女孩脚下一个打滑,快要摔下去。   “敏敏!”   走在前面的人赶紧伸出手去,紧紧抓住她的胳膊。   “没事吧?”男人担心地问着,“有没有受伤?脚扭了吗?要不要休息一下?不然还是我来背你吧。”   “没事。”女孩哭笑不得,握了握对方的手,安抚道:“只是脚下滑了一下而已,我自己走也可以。”   男人用担心又责怪地目光看着她,像是责备她如此不小心,然而那眼神里又带着缱绻的温柔,让她心里暖暖软软的,柔成一片。   “你走前面,我扶着你,来。”   “恩。”   两人沿着蜿蜒曲折的小道上山,茂密的树林枝桠间,偶尔可以见到他们相携攀藤的身影。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似乎不愿意和对方有片刻的分离。   “到了!”   爬到山顶上的时候,男人侧过身来,兴奋地对女孩道:“看到了没,敏敏?”   女孩晚一步登上山巅,放眼望去。   远处是一片高低起伏的山峦,漫山的树木像是一望无际绿色的海洋,偶尔风吹叶动,掀起绿海中一波又一波的浪涛。深林山鸟被此风惊起,鸣叫一声,飞出林间,在天空盘桓着一圈又一圈。而头顶的那抹蓝白色的穹庐,仿佛触手可及,轻轻一触,柔软的白云就可以摘至手心,任人爱抚。   万丈高的金芒从云层间洒落,轻抚着两人脸庞。   女孩为眼前的景色所惊叹时,身旁的人牵起她的手,温柔地笑:   “漂亮吗?敏敏。”   “恩!”   “这就是我想让你看到的景色,我想以后,我们找一处贴近山林的住处,每日早起晚归,过着神仙一样自在的日子。”   我想让你看到的,不是世间最美的景色,是我心里最美的梦。   是我们一起,一辈子,幸福地在一起生活。   敏敏,你看到了吗?   我想让你看见的,这个梦。   “敏敏!小心点!”   一声惊呼,让她从回忆中惊醒。抬头一看,那个不请自来的客人,正伸手拉着自己的女儿,一边还皱着眉头责骂着。   “上山的时候发什么呆?!要是刚刚摔下去怎么办,我说你……真是……”   女人忍不住一声笑出来。   正在批评教育小敏敏的赫讽奇怪地转身,见到李薇茗的笑容,先是有几分惊讶,随后恍然大悟般。   “啊,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要骂你女儿,是一时心急,就——”   “没有关系。”李薇茗似乎笑得开怀,伸出手,轻轻地擦去眼角笑出来的一点泪花。“我只是想到了以前的事,才忍不住笑出声。敏敏,过来。”   她对自己的女儿招了招手,小敏敏委屈地扑倒妈妈怀里。   “妈妈……”   “爬上的时候要当心,千万不要开小差,知道吗?”   “可是,妈妈,我刚才只是看到了一只蝴蝶。”   “敏敏。”女人耐心道:“你对妈妈来说很重要,你要是受伤了,妈妈会很难过,很难过很难过的,知道吗?”   小女孩抬起头,有些内疚道:“是像昨天那样难过吗?妈妈会因为我,哭成那样吗?”   李薇茗愣了楞,将女儿紧紧搂到怀里。   “会!因为妈妈爱你。”   “那我听话!我不调皮了,也不看蝴蝶了,妈妈不要哭。妈妈哭了,敏敏也会想哭的。敏敏听话,妈妈不要难过好不好。”   看着紧紧搂在一块的母女俩,赫讽心里有些酸涩又有些感叹,正想要说些什么。专业破坏气氛的林深这时开口。   “到了。”   林深望着近在眼前的那幢小屋,对李薇茗道:“要带着你女儿一起进去吗?”   李薇茗身体一僵,“不,不……让我一个人去看他。”   林深点了点头。   “那我在外面等,赫讽和你一起进去。”   “哎,为什么我要——”   林深只是轻轻瞪了一眼,刚想抗议的赫讽立刻举手投降。“好吧,我陪她一块去。”   小敏敏留在屋外,由林深照看着,赫讽带着李薇茗进屋。   “事先说好,你不要太激动,人死不可复生,我们要冷静一点看待这个问题,一会千万不要……”   “我知道。”李薇茗好笑地看着他。“有敏敏在,我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的。”   “好吧,那你做好心理准备。”   比起当事人,赫讽反而像是更加紧张,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推开门。   “游嘉就在那里,我把他整理好了,应该还不至于太惊悚。”   他屏息,等待着敏敏的反应。好半晌,没有听到哭泣声,也没有什么别的动静。赫讽正疑惑间,只听见身旁的人竟然噗嗤一声笑出来。   “这、这就是你让我要做好心理装备的原因吗?”李薇茗笑得眼泪都忍不住,“果然,是让我很惊讶。”   什么?   赫讽连忙抬头看去,一看之下,他立马囧了。   沙发上,游嘉好整以暇地坐着,穿戴整齐,坐姿端正,甚至还戴着一副墨镜,举起右手对着门口一副打招呼的模样。要不是露在衣服外面的白骨显示出这是一副骨架,外人还真要以为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坐在这里。   赫讽满脸通红,他这是昨晚一时兴起的杰作,本来准备整一整林深的,谁知道出门前太着急忘了把游嘉放回原位,这下可好,让人家爱人看见了,一定会谴责自己随意摆弄死者遗体!   “我、我不是故意……算了,你想要怎么打我骂我都成,来吧。”   看着一副大义赴死表情的赫讽,李薇茗轻轻笑了笑。   “不怪你,其实这样也好。”她说着,慢慢向游嘉走了过去。“至少这样和他再见面的时候,我是笑着的,而不是哭的很难看的样子。”   她轻柔地摘下墨镜,仔细打量着游嘉的脸庞。   虽然只是一具白骨,却仿佛可以看到当年,那个对她温柔微笑的男人的样貌。她枯黄的手指一点点地抚摸过白骨,感叹道:“我们都变了。”   赫讽尴尬地站在她身后,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   “我本来以为活到这个岁数,情爱什么,都只是年轻时的玩笑话。”李薇茗抚摸着游嘉的面容,“带大女儿,过好日子,能吃饱穿暖,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慢慢过去,心里的那些奢望,也不敢再去想。”   她笑了笑,带着几分对过去回忆的向往。“可是我现在才发现,不是不爱了,也不是爱不动了。而是我想爱的那个人,他不在我身边,我就渐渐地忘记该怎么去爱。”   “而现在——”她搂住游嘉,将那原本高大,现在却比她还要瘦小的身躯紧紧搂在怀里。“我可以一直爱着他,一辈子,直到敏敏长大,生了孩子,许多年后,我会和他再在一起。这一次,就是永远了。”   “谢谢,谢谢你们。让我记起来,我是和他怎么想爱的,让我知道他一直都是爱着我们的。谢谢……”   赫讽看着将头深深埋在游嘉肩膀上的女人,看不到她的表情。   她哭了吗,还是没有哭?   作为一个失去爱人的女人,李薇茗此刻必定是痛苦的,但是作为一个母亲,她却必须坚强。   赫讽张口欲言,犹豫了几下,还是道:   “那个,你小心点抱。我用胶水粘得不是很牢,当心把游嘉给抱散架了。”   站在门外守候的林深和小敏敏,几乎是同时听到了屋内一阵爆笑,笑得几乎都快喘不过气,与之相随的,还有赫讽结巴似的不停解释。   “叔叔。”小敏敏好奇,“是我妈妈在笑吗?”   “或许吧。”   “她为什么这么开心?”   林深回:“我也不知道。”   “叔叔,你怎么这么笨,什么都不知道。”   “……”   赫讽带着李薇茗还有游嘉出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小敏敏鄙视地看着林深的场景。   “哈哈,你怎么了?照顾个小女孩都照顾不好?”赫讽幸灾乐祸。   林深轻轻,几乎是不在意般地瞥了他一眼。   “我、也、不、知、道,你说呢?”   莫名地,赫讽感到一股凉意从背后升起,忍不住就打了个哆嗦。他决定还是乖乖闭嘴,不去招惹林深。   后山,离小屋不远的地方,有一块空地。   是守林人用来埋葬没有亲人来寻的自杀者的一块墓地,经年累月下来,这里断断续续地已经有了几十个坟头。   “你真的要把他葬在这?”赫讽问。   “他一直都想和我在山林里寻一个住处,既然我不能在这里住下,那就让游嘉待在他喜欢的地方吧。”李薇茗笑了笑,“我每年都会来陪他,而且有你们在,他也不会寂寞。”書 香 門 第 論 壇   赫讽听出她的弦外之意,“你……难道要搬离镇上了?”   李薇茗想了想,道:“十年前,因为愧疚,因为自责,还因为想要寻找游嘉,我一直不敢和家里联系,这十年来,连一个电话也没打回去过。”   “但是我现在想明白了,无论回去联系后是被骂也好,被赶出来也好,我都一定要回去一次。是赎罪,也是为了敏敏,我不能让她继续和我过苦日子了。敏敏身上还有李家的血脉,至少家里一定会收留她。”   “你……”   “游嘉想让我幸福,这十年来,我一直都辜负了他这个愿望。但至少从现在开始,我想要实现他这个遗愿。”李薇茗笑道:“我现在才明白,爱一个人不是为了让她跟着自己受苦,而是要让她幸福。”   “这是游嘉教会我的,虽然,我们明白地都有些晚了。”   “对了,可以告诉我你们是在哪里发现他的吗?我想去看一看。”   赫讽连忙回神答道:“是在那边,我一会带你去,不过下去的时候要小心点。”   “对了,那边还有一块石碑,我介绍给你认识,是我妹妹哦。”逢人便要炫耀小涵,这已经是赫讽的习惯了。   然而这一次,两个人相谈的过程中,似乎有些别的什么。   离开的人真的离开了吗?还是一直存在人心底的某个角落,不常常挂念,却珍惜地收藏着。   时不时,会拿出来晒一晒,那已经快要褪色的回忆。   李薇茗登上那块石台,望着山下的小镇。忙碌的人们依旧忙碌,他们行色匆匆,为各自的生活所奔波。   镇上的人们不会知道,十年前,有个男人坐在这里,望着他们直到死去。   十年后,有个女人站在这里看着他们,直到离开。   敏敏,你看到了吗?我想给你看的,我最美的梦。   “恩。”敏敏笑了,轻轻应道。   “我看到了,游嘉。”   无法实现的美丽的梦,脆弱易碎的美丽的梦。   永不能忘记的梦。   山坡上,赫讽正在逗着小敏敏玩,林深看着他们俩,突然幽幽地来了一句。   “爱这种事,总是这么刻骨铭心?”   赫讽抬头,不解地看着他。   只听林深下一句道:“我突然很想试试。”   “什么?”   林深看着他。   “去爱一个人试试。”   “……你还是别试了,听你这么说很恐怖。”赫讽揉了揉自己冒出的鸡皮疙瘩。   林深说:“我看游嘉和敏敏就很好。”   “那也是因人而异,有些人天生就不适合煽情,比如你。”   林深不服。“我说不定能比游嘉做得更好。”   “更好,变成另一具白骨?粉碎粉碎化成渣的那种?”赫讽怪笑。   林深难得地恼火,“你等着。”   “我就等着看你好戏,哈哈。”   石台上,李薇茗听着他们的争执,不由也笑起来。   每一天,要是都能过着这样普普通通时而吵吵闹闹的日子,该有多好。可惜这种幸福,也是求而不得的。   时光如封印在昨日旧照中,去而不回。   留下的是,是十年岁月刻下的印迹,和,永生不灭的爱。   十年等长生。   25、无影之人(一)   “米五十斤,面粉二十斤,食用油两桶,还有一些……”   赫讽计算着手里的东西,半晌,从兜里逃出几张红票,递给对面的人。   “王伯,您数数看,我算得对不?”   “哎,不数不数,小赫你难道还会坑我不成?”王伯笑眯眯地接过钱,小心翼翼地收好,塞到里衣的口袋里。   王伯是少数几个和他们有交道的人,每个月都会在固定的时间上来送些米粮,而有时候更会带点自家做的吃食送给他们。对于林深来说,这大概镇上为数不多的几个他愿意亲近的人。   “对了,小赫,这是我家新做的粽子,给你们带了些,不要嫌弃啊。”   这不,王伯刚收完货款,又从身边的筐里拿出一个大袋子,里面装得满满的,乍一看最少有四五十个粽子。说起来离农历五月还有一段时间,但是勤快的人家早就做好粽子,四处送请亲友了。   赫讽想要推谢。   “不用了王伯,你们自己留着吃,我和林深可以……”   “这是上好的糯米做的,你婶婶在里面放了些瘦肉和自己做的香肠,还掺了点酱油润润色。就不知道合不合你们的胃口……”   咕嘟。   赫讽听到自己咽口水的声音,刚到嘴边准备婉拒的话立刻变成了:   “那就不客气了,王伯,我就先替林深收下。”   他眼疾手快地接过装着粽子的大袋子,道:“下次你们有什么粗活,直接找我和林深帮忙,我们俩每天都正闲得慌,一身力气没处使呢。”   王伯笑呵呵地点了点头。   “谁闲得慌?”   林深却在此时推门进来,“这里闲到发霉生虫长蘑菇的,我看只有你一个。”   “小林啊!你回来了?”   林深已改之前对赫讽嘲讽的态度,亲切地回应王伯。“恩,刚刚去了山下一趟。王伯,你带这么东西上山怎么不说一声,我也好去帮你拿。”   “我年纪还不老!这么点东西怎么拿不动,不要帮,不要帮!”   林深挑眉,“那上次在山路上摔扭了腰的是谁?”   王伯窘迫,尴尬地傻笑。“那啥,就是一场意外嘛,也没什么。”   林深严肃道:“我可经不起你再有第二次意外了,婶婶也经不起。王伯,这不仅仅是为了你,也为替你担心的我们多想想,行吗?”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下次注意哈。”   看着被林深“教训”得一脸愧疚的王伯,赫讽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他曾经以为林深对这对老夫妻的态度是装出来的,因为这和平时显得冷漠的他大相径庭,完全不像是一个人。不过最近他发现,林深那种少有的温柔并不是一种伪装。   他只对真正关心的人,才会显示出这份柔软。像是一只防备心盛的刺猬,对外人都只露出尖刺,但是对于被他收进心里的人们,他却会毫无防备地将自己最柔软的一面展示出来。   王伯,王婶,还有林深已经去世的爷爷,大概是这世上少有的几个,能让这只刺猬柔软下来的人。   “发什么呆?”   林深抬头,瞪了赫讽一眼。“还不快把东西抬进屋去?我要送王伯下山,你自己顾着门。”   “好的,明白!您慢走,祝您一路顺风~”   赫讽对着两人挥了挥手,看着林深带着王伯走远。心里感叹,这种半调子的冷漠,有时候才更容易受伤啊。   一旦被真正关心的人背叛,对于林深这样的人来说,很可能就是会让他一蹶不振的打击。   “嘿,我替他操那么多心干嘛?”赫讽拎着东西进屋,自言自语道:“反正以那家伙的眼光,能入他眼的人根本是少之又少,谁还有这本事伤着他?”   “还是关心下个月的工资吧。对了,上次要买的那个限量版领夹,不知道还有没有货……”   林深回来的时候,赫讽已经将东西全部收拾到了厨房,自己热了几个粽子正在那里剥着吃。林深进来,毫不客气地从他手上抢走刚刚剥好的一个。   对于他的这种虎口夺食的行为,赫讽已经习以为常,淡定了扔掉手中的粽叶,又剥了另外一个。   不过当林深想要再次伸出手,抢走他手里的这个时,他就忍无可忍了。   士可杀不可辱,你抢我吃的岂不是要我老命!赫讽眉毛一挑,斜斜地看向林深。   “看什么?”林深望着他,“吃的满嘴都是油,还沾着米,是要让我瞻仰你这副尊荣吗?”   赫讽脸红,连忙伸手去擦嘴。   “笨蛋,左边一点,上面!够了,我来!”   林深实在是看不下去,伸手去替赫讽拿走那一粒米,还在手心里捻了捻,感受一下糯米的韧性。   “好米。”   他回头一看,见赫讽僵在那里,不由伸手在他眼前挥一挥。“怎么了?”   赫讽似乎是呆住了,好半晌,就在林深快不耐烦时,他猛地双拳捶桌,自暴自弃般地大喊道:“我的一世英名,就这么毁了!啊啊啊啊啊!”   林深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赫讽心里如爆发的火山一样沸腾,林深刚才那什么动作,那是什么动作?!   轻轻捻去对方嘴角的一粒米,再温柔一笑,这不是他以往杀必死的泡妞三十六式之一么!如今竟然轮到他被人这么做,而且还傻乎乎地没反应过来。   他的英名何在,他的尊严何在?!   就在赫讽内心泪奔时,林深很自然地拿过他手里剥好的第二个粽子,自顾自地吃起来。财色两失,说的正是赫讽此情此景。   抢粽风波一直到下午才过去,赫讽斤斤计较了好久,就连做午饭时,也给林深少炖了一个蛋作为报复。   不过,林深似乎压根都没有注意到他这种幼稚的复仇行为,吃的干干净净,吃完了还不忘抹一抹嘴。这让赫讽内心更加狂躁,这个只记吃不记恩的家伙,下回就不该给他做饭!   “收拾一下,然后帮我查一些东西。”   “什么?”赫讽正收着碗筷,抬头问:“还有,今天你一大早就下山,去哪了?”   林深将自己的盘子递到他手中,然后拿着其他汤碗和菜盘,跟在赫讽身后进了厨房。   “去问了问住在下游的镇民一些事情。”   看着林深还知道帮自己做些厨房的活,赫讽稍感欣慰。   “你自己去找他们的?你,主动,去?!”   林深白了他一眼。   “我不能去吗?”   “能去,能去!世界之大,就没有您不能去的地方。”赫讽笑着,心想,就你这脾性还主动去和镇子上的人说话,不把人家吓跑就不错了。   “问的什么?”   “上一次在山顶上扑向小涵的那个黑影,你还记得吗?”   赫讽的手顿了一下,挤开洗洁精,滴在盘子上搓起来。“记得,怎么了?”   林深小心地观察着他的表情,道:“后来他不是被我踹到崖下,摔倒河里去了吗?”   “什么?你踹的?”赫讽回头,惊讶道:“我以为是他自己摔下去!”   “我们滚到崖边的时候,我拽住了树藤,他抓着我,我踢他几下,他就下去了。”林深淡淡道,像是在说什么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够狠。”赫讽转过头去,继续洗碗。“不过你也是这种性格,睚眦必报,谁都别想从你身上讨得了好。”   见他转过头去,林深悄悄地松了口气,两人刚才脸贴得实在是有些近,他有些不习惯。   “然后呢,你今天去下游问镇民,就是为了知道有没有人打捞上一具尸体?”   “恩。”林深点头道:“但是住在那一带的人,完全没有发现有浮尸。”   “会不会是飘远了?”   林深摇了摇头,“下流河的运载力不大,不可能把一个成年人冲得多远,而过了这么几天都没有发现浮尸,就很可能意味着……”   “那个黑影根本就没死,对不对?”赫讽接口道:“你一直记挂着这件事,是不是在怀疑什么?”   “不知道。”林深有几分犹豫,“我只是觉得,不该在那时候那么巧合地出来一个人,还是冲着小涵。如果当时被他冲个正着,摔倒河中,以小涵的身体来说,很可能就会……”   “你的意思是,这是有人故意而为。”赫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过头来。“是谁会这么做?他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一个什么都没有时日不多的女孩身上,他们有什么好图谋的?!”   他说话时语调并未有太大起伏,但是林深却能感觉出来,赫讽是生气了。很少生气的人一旦生气起来,才更加可怕。   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我都什么都知道,就不会特地去寻找线索,也不会跟你说起这件事。”林深说:“没有人全知全能,赫讽,我不是,你也不是。所以,现在气恼自责也是无用。”   “……”   “我就是为了这个,才想找你帮忙。”   “什么忙?”   林深说:“利用你擅长的‘高科技’查一些资料。最近有没有人是特别关注这里,关注这个绿湖森林。”   26、无影之人(二)   在赫讽手里,搜索个信息只是眨眼间的事情。不过,为了在林深面前表现出隆重,当天下午,他特地收拾干净了桌子,将自己的手机放到桌上。   两人一左一右,站在桌子两旁,盯着手机看,一脸严肃。   “可以开始了吗?”林深问。   “没,等我做下准备。”赫讽深吸一口气。   “怎么,难道你还要焚香沐浴,祭扫一遍才可以开始?”   “我说的是心理准备!”赫讽瞪他一眼,“说知道会不会搜出什么耸人听闻的消息。”   “只是查个信息而已。”   “不要小看网络!”赫讽说:“你要知道,这年头最不可小瞧的就是网络上的信息量,还有它强大的公众影响能力。你想想,要是有人说,住在绿湖森林山上的两个大老爷们其实是基佬,你这叫外人怎么看待我们?”   “……”林深沉默,不予评论。   赫讽小小得意一下,“所以专业的事还是让专家来,你,一边呆着去。”   他打开手机网页,在搜索栏输入几个关键字,林深在一旁隔得老远看着,见赫讽的眉毛挑了挑,便问:“查到什么了?”   “网速不好,等我刷新页面。”赫讽无奈,“怎么偏偏是这种时候。”   林深看向他,“看来你引以为傲的网络也不是那么万能。”   “只是一些小毛病而已,你给我等着。”   接着,林深就看见赫讽跟个乱舞的精神病人一样在木屋里四处走动,一边走到窗边,一会站到门前,还跳到沙发上,对着高空用力地甩着手机。不知情的人看来还以为他是在跳大神,或者是犯了某种精神病。   林深就这样淡定地看着他满屋子乱转,最后赫讽总算是惊喜地高叫一声。   “有信号了!”   “查到没?”   “等等,我多加几个关键词。”   赫讽坐到沙发的背檐上,也不顾自己会不会掉下来,就直接坐在那翻弄起手机。林深起身,走到他身边站定。   “马上就好。”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赫讽屏息等待。   “出来了!绿湖森林,自杀,相关的信息……哎,什么时候竟然变得这么有名了?!”   林深见他手舞足蹈地乱动,站得近了些,确定自己能及时扶住赫讽后,才问:“怎么了?”   “就是这个。”赫讽将屏幕给他看,“你发现没有,虽然我们这里作为风景区一直都很有名,但是作为自杀者圣地流传出名声,也只是最近两年的事情。”   【绿湖森林,恐怖的死亡地界。】   【论绿湖森林附近地磁对人脑的影响。】   【死亡群效应,绿湖森林的自杀气氛是如何而形成?】   在林深眼中,这些取着夺人眼球的奇怪名字的帖子,只不过是外人对于绿湖森林的评价,他并不关心它们是谁写出,又是如何写出。但是在赫讽看来,这些密集出现的帖子只意味着一件事——有人在故意造势。   其实仔细研究就会发现网络上每一个热门话题,都不是空穴来风,无影无踪,在它们背后势必都有一个推手,在将这个话题推向大众。有时候这些推手是该话题的得益者,有时候正相反,但是做这些推手的人绝对都不是怀着简单的推波助澜的想法。   他们有着自己不为人知的目的,而赫讽现在想要知道的,就是将绿湖森林和自杀圣地联系起来的那个始作俑者,究竟是有何目的。   将这个想法和林深说了一遍后,赫讽见他眉头紧蹙,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我要去山下一趟。”   “啊?”   “我想到一件事,得去证实一下。”林深说。   “你有线索了?那带我一起去。”   林深摇了摇头,“不行,你得留在山上,今天的巡林还没有完成。”   赫讽不语,他总觉得林深有什么是瞒着他,不想让他知道。   盘根问底,死缠烂打?那样林深就会说了吗?会不会反而让他厌恶和不耐烦?   想了想,赫讽还是放弃。   “好,我留下来。不过你要是回来晚了,别指望我给你留晚饭。”   林深笑了。   “是吗?”   直到林深走后,赫讽还在回味他的那句“是吗”的意思,是他怀疑自己根本狠不下心来,还是说你有胆就试试?想了半天,赫讽发现自己实在是猜不透林深的想法。   林深这个人,人如其名,你以为可以把他一眼看全看透,再走近一些,却发现这人总是将自己藏在深处,要想真正地看清他,不是件容易的事。   之后,赫讽收拾了行囊,带了些必用的装备,出门去了。   他开始今天的巡逻。   到了这山上有个把月,每一次的巡逻都是和林深一起,这还是他第一次独自担当起大任,心里就有些紧张。   像是故意和他作对似的,今天的天气也不是很好,明明刚刚还是晴天,这时已经下起了蒙蒙细雨。五月的天气,说变就变,赫讽拿了一件雨披披在身上,走进山林细雨中。   雨打树叶,顺着枝茎滑落到地上,无声地融入土中滋润着森林。   独自走在这小雨中,赫讽倒也难得地兴起几分意味。这山上的景色他是从来都看不腻,几乎每个月都有新的变化,也难怪林深会赖在山上一直不愿意外出。   深山密林,小屋一间,斟酒独酌。   岂不是颇有几分隐士高人的意境?   赫讽却突然笑出声,他刚刚想到连泡面都煮不好的林深要做一个隐士高人,恐怕每天的生活都不能自理,真不知道他前几十年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哎,要不是有我,这家伙是不是吃泡面吃到老死,不不,在那之前就会因为泡面太多挂掉……”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明明林深不在身边,赫讽却一直想起他的事,一个人巡林也就不觉得无聊了。   雨下得渐渐大了起来,遮蔽了视线,十米外的事物基本都无法看清。时间一点点跑走,天色变得昏暗,赫讽见状,也准备返程。   眼角却突然有一个黑影一闪而逝,很快,却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什么人!”   灌木丛里一阵晃动,似乎是有人影从那里钻过。   赫讽想也没想就追了上去,虽然视线不清楚,但是他还是能紧吊着那个黑影,没有让对方拉远距离。   雨越下越大,在这深山里,只有两个人的追逐依旧持续着。   十分钟后,赫讽感觉到自己吐出来的气都快要变作白雾遮住眼睛,胸腔内好像有一把火在燃烧。   该死的!体力太差,就快要被对方逃走了。   这个黑影!就是这个黑影,一定不能放过他!   情急之下,他眼睛都急红。眼见脚边有碎石,赫讽捡起一块,对着前方奔逃的人影就砸去。   一击,没中!   再扔,没中!   我还仍!中了!   被石块狠狠砸中的黑影晃了一晃,似乎是站立不稳,赫讽连忙追上去,他眼睛紧紧盯着黑影,根本没有注意到身边的情况。雨下的大了,附近山壁上的泥土正在蠢蠢欲动。   噗,呲——   似乎是泥块松动的声音!   赫讽脚下一滑。   “你在干什么!”   被人猛地一拉,赫讽向后倒去,被用力拽远。下一秒,轰隆隆地一堆泥土夹着碎石从他眼前坠落,不过是片刻的时间,就像是一场劫难,树木和来不及飞走的林鸟,全被滑落的泥石给淹没,一丝痕迹都未留。   “你究竟在干什么!?”   耳边有人大吼,“不去看路?想找死吗!”   赫讽还有些迷迷糊糊的,而此时,看着离自己不到一米远的泥石流现场,才有些后怕。   “我……不行,我还要去追!追那个人!”   “你给我清醒点!”对方用力在打了赫讽肚子一拳。   “唔!痛……林深?”   赫讽睁大眼睛,这才看清眼前的人。   “你,你怎么会在这?”   林深的表情比平时还要冷漠,冷冷地看着他。   “我不在这,你就该去阎王面前报道了。”   “林深!”赫讽抓住他的肩膀道:“我刚才看到一个黑影,很可能就是之前的那个!他又来找我们了!我们快去追,不要让他跑了!那个家伙,就是那个家伙——”   “她已经死了。”   林深突然打断他。   “无论那个黑影是谁,他有什么目的,你再抓到他,小涵也都不能再活过来了。”   “不,我只是……”   “不是什么?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在下雨的山林里乱跑,你把我的话却都当耳边风?”林深怒气未消。“你是不是还以为只要抓到那个黑影,一切都可以重来!我告诉你,死去的人已经死了,不会再活过来!无论你做什么都无法弥补!明白吗?”   “我……”赫讽愣愣地,呆坐在地上。“我只是不想什么都做不了,我只是想要做些什么。”   “我不想再像那天一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闭上眼……我,想要做些什么。”手捧着地上的一抹湿土,赫讽苦涩地笑。“到头来,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被雨打湿的路边野草在轻轻晃动,水滴从叶脉上滑落,融入泥土。   那天带着一盆四叶草空身回来的赫讽,直到此时,才无法掩住心中的情绪。像是在大地上留下片刻痕迹的雨滴,它只是藏进更深处,并不是不在了。悲伤,也同样。   林深沉默地看着他,雨水顺着赫讽的眼角滑下,像一道泪痕。   他伸出手,将赫讽拉起来。   “等雨停后,我们一起去找。这次一定不会放过他。”   一滴水落在潜洼中,带出一小圈波纹,波纹向四周扩散,渐渐平复。   赫讽抬头看了看天,乌云散去。   雨停了。   然而那些留下的痕迹,并不会因此就消失不见。   他笑了笑,带着满脸的雨水,对林深道:   “好!这次,我们一起去。”   27、无影之人(三)   大雨的骤停,给两人的寻找减少了许多麻烦。   在他们绕远路绕过滑下的泥石流,来到赫讽最后见到黑影的地方时,却只看到地上一滩血迹,便没有别的什么。   “凭空消失?”   赫讽看着周围,只有他们二人的脚印从远处延伸过来,那个黑影的脚印就到此为止,并没有向别处延伸出去。即是说,这个黑影走到这里,就像是消散在空气中,不见了踪影。   此时,天色已经全部暗下去,夜空中,星星一颗颗点缀起,时间已到了晚上。   远处传来不明野兽的吼叫声,伴随着夜鸟低鸣,此起彼伏,着实让人从心底升起一股凉意。赫讽搓了搓胳膊,看着四周昏暗景色,心里有些惶然。   “这,他该不会是……鬼吧?”   林深正蹲着用手沾了沾地上的血迹,闻言,抬头白了他一眼。   “鬼怪会留血,会有脚印?你为什么总是喜欢往那方面瞎想?”   赫讽笑着打哈哈,“想象力丰富也是一种错吗?”   林深淡淡道:“自己吓自己,是白痴才做的事情。”   赫讽心里默默吐血,暗骂自己刚才为什么要接林深的话,这下被损了吧,还无法反驳。   他知道自己自小就有一个毛病,就是想得太多。遇到事情,如果别人是想三分,他就会多想七分,将事情的因由,来龙去脉,内情,以及当事人的心理都全部考虑进去。这样一来,也就比平常人更加敏感,也更容易疲惫。   不过赫讽并不打算改掉这个习惯,谁都有自己的小毛病,何况他觉得自己这点小习惯还挺好的。   “回去吧。”林深站起身,“时间已经晚了,改天再找。”   “恩。”   两人就这样向来路走去,不出半个小时便回到木屋。可是当赫讽带着一身的疲惫坐到沙发上时,才猛地想起自己还没有做晚饭。   “天啊,这是要我老命么?”   惊累交加之下,他现在是一点力气都没有,连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林深,你自己鼓弄点泡面去吃吧,我实在是……林深?”   抬头一看,林深已经不见踪影了,倒是厨房里的灯亮了起来,隐隐还听到有人翻箱倒柜的声音。   赫讽大惊,连忙大喊。“你干嘛?不要在厨房造反啊!”   他焦急地等待回复,却又懒得起身去看,心里正兀自挣扎不停。林深从厨房内探了个脑袋出来,看了看他。   “我在做晚饭。”   “哦,这样啊,我还说你干什么呢。”赫讽松了一口气,躺回沙发上。   下一秒,他像僵尸一样直挺挺地从沙发上直立起来。   “什么!!你说你在做什么?喂,林深,别装听不见,回答我!”   林深不知什么时候又缩回了厨房内,像是缩回了龟壳的乌龟,故意逃避赫讽的问题。等赫讽惊急之下,跑到厨房去看时,只见他正一手拿着调料包,一手拿着杯面,倒完了调料,正准备倒开水。   赫讽一头黑线。   “这就是你说的做晚饭?”   林深头也不抬道:“不然你以为呢?”   “算了,是我想太多。”赫讽扶着自己的老腰,一扭一扭地往回走,刚才猛地起身,扭到腰了。   “我就不该对你寄予厚望……”   林深装作若无其事地泡着泡面,其实注意的话,就会发现他沉默得有些不正常,都没有去调侃赫讽。再细看,就会发现林深其实是有些紧张,眉毛都不自主地向一边挑起。这是他心里有亏时,下意识的小动作。   在赫讽离开厨房后,他才悄悄松了一口气,移开几步,露出一个——摔碎在地上的鸡蛋。   原本完好的鸡蛋此时躺在地上,四分五裂,惨黄惨黄的蛋黄从蛋壳里缓缓流出,蛋清四溅,像是飞溅出的血液。   这个鸡蛋,死得好不瞑目。   其实赫讽进来前,林深正准备打个蛋来煎荷包蛋。他原先想着这样的小事没啥大不了。可他拿起一个鸡蛋,明明对准了碗口,却没有把它打进碗里而是掉到了地上,他这才明白其实做饭并不是一件简单活。   看了看门外,林深一边面不改色地毁尸灭迹,一边喃喃自语。   “想不到平时,他都在做这么高难度的事……”   周扒皮大人难得地内疚了一下,想着自己要不要适当地提高赫讽的工资。比如,从两千提到两千零五十?   当林深端着两杯泡面出来的时候,赫讽完全不知道眼前这人刚刚经历过了多少心理历程,随便几口吞下泡面,他就急吼吼地回房休息去了,连澡都懒得洗。   回到房间的第一件事,赫讽一头扑到床上,钻进被窝里。   拿出手机,上网。   登陆QQ,先忽略掉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看了看几个最近联系人的消息,他打开一个对话框。   【喂,在吗?】   那边沉默良久,久到让人怀疑QQ那坐着的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不会说话的狗。   【你你你你你!诈尸啊!】   赫讽笑了笑。   【是啊,千年僵尸,不孝敬孝敬本大爷,小心你小命。】   对方也很配合他的恶趣味,立即回复道:   【僵尸大爷饶命!小的马上孝敬您!】   【哼哼。】   两人调侃一阵,这才开始聊起正事。   【不玩了,我找你是有事要让你帮忙。】   【喂,这么久不见踪影,好不容易找我一回还是有活要我干,您真是够大爷的。】   赫讽不在意地笑。   【直接说,你肯不肯干?不愿意的话大爷我找别人去了。】   这种像是逼良为娼的话,赫讽说起来那是一点压力都没有。   这次又是过了许久,那边才不情不愿地发来一句话。   【……肯。】   仿佛从那六个小点点里看出了无限的怨念,赫讽玩味地挑起嘴唇,发了个摸头的表情过去。   【好兄弟,我会记住你的帮助的!】   【别,千万别,只求大爷你下回再有麻烦时少想到我就好。】   一来二去,如此这般,赫讽将要求和对方说清楚了,并道:   【一个礼拜之内,能有消息吗?】   【难。】   【不是吧,你这么没用。】   【大哥!你以为我们公司是做什么的?我们是正经生意人,要帮你查清对方底细家世,已经算是侵犯了客户的隐私了!你要是嫌慢,出门左拐,国安局,不送!】   对方都如此说了,赫讽也不能再多说些什么。   【那好,等你消息,回见。】   【等等!疯子!这么久不见你人,究竟跑哪里去了?什么时候回来?别是不回来了吧?】   赫讽看着这一行字,许久,打字回复。   【现在正给人打工兼职保姆,生死自由皆由地主做主。回去?难难难,难于上青天。】   发完这条,他手速飞快地退出登陆,得意地笑了两下。   扔下手机,一头埋进被窝,呼呼大睡去也。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赫讽像是完全忘记了昨晚的事,顶着一头鸡窝就去洗漱。   看见林深,没甚力气地挥了下手,然后准备小解。   站到便器前,赫讽裤子脱到一半,突然住了手。   回头看向还站在厕所内的某人,他无奈道:“我说,你出去一下行不?”   林深挑眉看他。   “被人这样看着,我很没感觉啊,大哥。”   林深看了他一眼,走出洗手间,正在赫讽松了一口气时,他又突然探头进来,道:“我有话跟你说,一会到客厅来。”   啪的一声,赫讽随手拿起手边的刷牙杯砸了过去。林深眼疾手快,杯子只是砸到门上,他人早就溜了。   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赫讽觉得太阳穴都气得跳疼起来,一突一突的。   有什么话不能等他解决完再说?有必要这样子么,还搞突袭?!别以为他没看见刚才林深那故意往下瞟的眼神!   这个家伙,真TMD太闷骚了。   赫讽狠狠地洗完手,甩了一地的水,余怒未消地推门而出。   出门一看,林深还好整以暇地站在客厅内等他,一点做贼心虚的自觉都没有。   “找我什么事?”赫讽用鼻子哼着发音。   林深正站在窗边,见他来,招一招手。   “看到这个没有?”   赫讽满不在意地凑过去,“看什么?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我擦!这是什么!”   窗外,墙角下,一圈湿哒哒的脚印触目惊心地刺进两人眼中。   那脚印来的奇怪,一浅,一深,在这窗前绕了几圈,就像是夜半有谁在窗外徘徊许久,通过窗子偷偷地窥视着屋内。   赫讽和林深出门再看,发现整个木屋都被这诡异的脚印绕了几圈,那些脚印形状奇怪,乍一看,像是某种奇异的咒术。   一圈,又一圈,它绕在木屋外。无声无息地将这个屋子围绕,带着某种无法探究的意图。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些毛毛的。   在他们熟睡的深夜,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接近。   28、无影之人   赫讽从脚印的浅坑里拔出一条蚯蚓,看着它在自己手中扭曲挣扎。   林深从他背后路过,踹了这个恶趣味的家伙一脚。   “有空在这里发呆,还不快过来干活?”   赫讽丢下那条蚯蚓,看着它缓慢地扭动着身躯爬远,感叹:“我只是在想,只不过是一场大雨,怎么所有潜伏在泥土里的东西,都蠢蠢欲动地爬出来了?”   林深将一圈麻绳背在身上,道:“那是因为他们知道变天了。久藏在地下的魑魅魍魉,也需要新鲜空气。”   说着,又踹了赫讽一脚。   “过来干活。”   赫讽无奈地起身,“你就不能好好说吗?这是我仅有的几件看得过去的衣服,又被你弄脏。”   他从外面带到山上的衣服有的过季不能穿,有的损坏了,赫讽正在发愁之后一阵子穿什么,要不要去预定几件新款。林深却对他这种行为颇为不屑。   “衣服破了补补还能穿,你比女人还讲究。”   赫讽怒极反笑,“这不叫讲究,这是一种礼仪好不!穿戴得体,是对自己的修饰,也是对别人的一种尊重。”   “是吗?我觉得只要不裸奔,就挺得体。”   赫讽懒得继续和这个没有审美观念的人计较下去了,倒是在看清林深的动作后,对他现在在做的事好奇起来。   “你带这么些东西,干什么?”   林深正在削一块尖木,将一根断木的一端削尖,听见赫讽的问题,他将这根木刺递过去。   “试试。”   “试……什么?”   林深不和他废话,自己从一旁拿过一块厚抹布,用木刺往前一戳。刺啦一声,抹布被轻而易举地划开一道口子。赫讽目瞪口呆。   只见林深又飞快地削了几根足够尖锐的木刺,差不多小臂大小,将它们在地上排列整齐后,用一根绳子将这几根木刺均匀地绑到一旁的小竹顶端。然后,他用力将这根小竹子下压,压到很低后,将它的顶端和一旁的树根绑在一块。   连接处,还做了一个赫讽看不懂的活扣。   在做完这些,林深拿出一根鱼线,小心地将它埋到附近的草丛里,绷紧,最后系在在那根绑着木刺的小竹子一头。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将原地的痕迹清除,小竹被其他树木和竹子遮挡住,不仔细看根本发觉不了它的异样。   从头至尾,看着林深做着这些,赫讽的嘴是越张越大。   林深拿起地上的其他工具,准备去别处忙活。   “以后出门的时候小心,不要碰到藏鱼线的地方。”他提醒赫讽。   赫讽这才反应过来。   “你,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林深明知故问地看着他,“陷阱,看不懂吗?”   “不是不懂!关键是用这种程度的陷阱,会死人的吧!”   即使赫讽不了解这个陷阱的制作细节,也大概可以看懂。无非是有外人闯入触动鱼线时,绑着小竹顶端的绳就会松开,然后借着弹力,小竹弹起恢复原状,同时竹茎上绑着的几根木刺狠狠地飞刺出去。   按那个木刺的尖锐程度,岂不是会把人给戳得浑身都是洞!?   “死不了人,顶多多几个窟窿。”   林深不在意地道,又带着他那一身的作案工具,去别处布置陷阱去了。   “死不了人?”赫讽对于他这个回答又急又气,“就算是死不了人,把对方重伤了我们也吃不了兜着走。”   “为什么?”林深狐疑地看着他,“这不是正当防卫么?”   好家伙,还知道正当防卫这个词,不然赫讽简直就要怀疑他是不是高中毕业。   “就算是正当防卫,也需要具备很多条件!像你这种,明显、明显就是……闲得慌,你想把牢底坐穿?”   最后,在赫讽的咆哮下,林深总算是不情愿地修改了陷阱的杀伤力,将尖锐的木刺磨得不再那么尖,落石陷阱也不再挑能压死一个人的石头了。可即便是这样,赫讽看着林深一上午的劳动成果——没什么变化其实内藏杀机的小院,都有一种欲哭无泪的冲动。   林深劝解他道:“这是一种自卫,难道你还想在半夜睡着时,被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家伙偷窥?”   赫讽仔细想了想,摇摇头。   “你想那个黑影再次出现时,只能无力地看着他逃走?”   赫讽这才用力地甩了甩头。   “这只是适度的防守,并不是想要故意伤害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是为了保护自己而已,有错吗?”   赫讽推敲着他的话,好像林深说的都很有道理,但是他怎么就觉得哪里不对劲?   对了,总算是被他想到一点漏洞!   赫讽忙道:“要是你这么做,其他人误闯进来受伤怎么办?”   “没有人会到这屋子来。”林深道:“要是有事,他们只会让王伯来找我。”   “对!就是王伯,他要是过来找我们却误中了你的陷阱,岂不是糟糕?”   林深了然地点了点头。   “很巧,我也正这么担心着。”   “我就说吧,赶紧把它们都……”   “所以,我需要你……下山一趟。”林深拍了拍赫讽的肩膀,“对王伯知会一声,让他这几天都不要过来了。”   “我去?”赫讽手指着自己。   “你不去,难不成想让我去?我也不介意。”   “不不不,还是我下山!”想起林深下山时的情景,赫讽连忙阻止道。   “很好,这是地址。”林深将一张似乎早就准备好的纸片塞进他手里。“傍晚之前记得回来,不然看不清布陷阱的地方,你就危险了。”   什么时候回自己家也要这么小心翼翼?赫讽一脸无奈,被林深推着向外面走。   “早去早回,今天的巡林我替你做,不扣工资。”   林深和他挥挥手。   “你就当做是带薪假期,想在山下买些什么都可以。”   下意识地沿着小路走到山口,赫讽才回过神。   怎么有种他被林深忽悠了的感觉?不不不,绝对是错觉。   是……错觉吗?   五分钟后,赫讽一声怒吼,惊起飞鸟三五只。   “林深你等着,等我回来有你好看!”   而此时的林深已经收拾好东西,推开小院栅栏,最后一次看了眼院子,向外走去。他没有沿着今天预定好的巡逻路线走,如果赫讽在场,就会发现林深其实是在向着昨天泥石流的事发现场走去。   林深,也确实是以那里为目的地。   一个人上路,他只用了不到半个小时就抵达了昨晚的地方。   地上的那摊血迹已经看不太清楚,但是血腥味还在,那是属于人类的血特有的味道。经过一夜,地面上多了很多杂七杂八的爪印,看来是一些野兽闻到血味,半夜嗅了过来。   可是它们也像赫讽一样,除了带着一肚子疑惑离开,别无收获。   林深再次蹲下,像昨夜一样,用手指仔细捻了捻地上湿湿的泥土,然后抬头,看向密林高处。   刚刚破云而出的阳光有些刺眼,林深被刺得眯了眯眼,用手遮了一下,继续望着树林枝桠间。很快,他就找到了想要寻找的痕迹。他将背包往地上一扔,两手抓住树干,两三下嗖嗖地就爬上了树。   然后,停在他刚才发现可疑痕迹的地方。那是一片树叶,但不是普通的树叶,它以及它周围的叶子上,都沾着些奇怪的印迹。   暗褐色,干枯的痕迹,看起来就像是干掉的血迹。   不,林深想,这的确是干枯的血迹。庆幸的是昨晚雨很快就停了,不然要是连这点线索都被冲掉的话,他就无法证实自己的猜测。   是的,打发走赫讽,自己一个人来到这里探查,林深只是为了证实心中的一个想法——昨天那个黑影根本就没有凭空消失。   既然会流血会受伤,那就必定是活生生的人类。活人怎么可能会离奇消失不见?所以昨天他们找不到那个黑影,只是因为黑影躲了起来。但是又有哪一种躲藏的方式,连血迹都给隐藏住,甚至都没有逃匿的脚印?   答案只有一个——昨夜,那个黑影就躲藏在他们头顶某根树枝上,甚至还可能透过茂密的枝叶冷冷地注视着他们,并一直跟着他们回到木屋,在木屋外逗留了许久才离开。   握着树叶的手紧了紧,林深四处再探查一番,翻身下了树。   既然猜测已经被证实,那么他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   将这个装神弄鬼的家伙,给彻底揪出来!   林深的眸子暗了暗,回头,看了眼那树干高处。   想要挑战他的耐心?那就来试试看!   他背起包,离开。   原地,只留下几片被他扔下的树叶,支离破碎。   29、无影之人   赫讽按照林深写的地址,在镇外比较偏僻的一处找着了王伯的家。   眼前是一间不起眼的平房,不高,以赫讽的身高进入这房还要弯腰压低身子。墙角有几处裂缝一直延伸到屋檐,不知从哪里搬来的几根巨大圆木支撑着快要坍塌的右墙,可即使是这样,这间平房看起来也是摇摇欲坠,一副随时会崩塌的模样。   赫讽当场就愣住了,以他以往所见所闻,实在是没有想到时至今日还有人住在这样破烂不堪的屋子里。这一发呆,就连屋里有人走了出来,他都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   “哎,这不是小赫吗?”   王伯正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眼就看到了在他家门前发呆的高个子小伙,乐呵呵道:“怎么,是小林让你下山来找我?哦,对了,不是上回送的粽子已经吃掉了吧。”   他转身就要回屋。“都怪我都怪我,没考虑到两个年轻人食量大,我这就去给你们再多拿些,等着啊。”   “不用了,王伯!”   赫讽连忙阻住老人,喊住他道:“粽子还多着,没吃完。我只是下来找您有事。”   “啊?有事?”   赫讽将事情简单地与老人说了一遍,不过将不明黑影说成是野兽,就只说最近频频有野兽闯进院子里,林深在山上布置了些驱兽的陷阱,现在山上不是很安全,让王伯尽量少上山,或者就不上山。   赫讽原以为这么一说,以王伯的善解人意马上就会点头,谁知道这位半老的老人竟然露出了一丝犹疑。   “不能上山啊……”   赫讽注意到他的表情,忙问:“王伯,你是上山有什么事吗?要不我帮你去做。”   “不不不,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王伯咧起嘴憨直地笑了笑,“不瞒你说了,我儿子也是……也是在这山上去了,所以我们俩夫妻才搬到这附近来住,只为了能经常陪陪他。我每个礼拜都要去山上看他一次,这不,今天也正要去呐。”   王伯举了举手中一个褪色到看不出原样的小袋子,眼睛眯成一条缝,似乎在怀念着什么。   “我想,要是没去看他,山上又冷清,他一个人待着会不会寂寞。”他摸了摸袋子,似乎很宝贝里面的东西。对着赫讽,歉意地笑。   “我就今天去看他一下,带些东西过去,不打扰你和小林的工作,你看成吗?我保证不会打扰你们!只是去看一会,就一会成不成?”   看着眼前对自己小心翼翼地笑着,甚至带着一丝讨好意味的老人,赫讽心没来由地一抽。不过他也不能表现出什么来,只能勉强地回以一个笑容。   赫讽觉得,这一定是自己有史以来笑得最难看的一次。看着一个老人,为了死去的儿子对自己如此卑躬屈膝,他实在是无法真心笑出来,伪装也不能。   “王伯!您都说些什么话呢?怎么会打扰到我和林深工作,您平日里不知道帮了多少忙!这样吧,您要上山,我就陪你一起,两个人也安全些。”   说着,他不待王伯回话,一把扶着这位老庄稼汉就往前走。   “早去早回,我们一起去!”   “哎哎,别扶别扶,我又不是走不动路。”王伯笑呵呵地,跟着赫讽进山。   在一起上山的路途上,他们又路过了那个山道的转弯口,赫讽曾经在那里见过有人摆着悼念的鲜花,如今,放在那里的花瓶仍在,只是经过前几天雨水后,花儿全部蔫了,泛黄淹死,而花瓶里的水也满溢出来,浑浊不堪。   王伯突然停下脚步,走到那花瓶前小心翼翼地先将里面的残花拿出,放到一边的地面上,然后将瓶子里的水倒出,在附近的水洼里洗了洗。做完这一切后,他看着空荡荡的花瓶,心里又有些惆怅。   这时,一束花从旁边递了过来。王伯一抬头,看见赫讽一脸灿烂笑容。   “虽然只是山上的野花,但是也很好看。”他手里的是一簇不知名的黄色小花。   在这个季节,它们开的漫山遍野都是,有时候不小心一脚踩下去会把它压扁,但是它不一会就能再挺立回来。看着眼前这空空的花瓶,赫讽想,这野花的生命力都比人还要强盛。最起码它无时无刻,不再为自己的生存而用尽力气。   王伯接过,将这平平无奇的路边野花仔细地放进花瓶里,小心地摆弄好,最后将花瓶工整地放回原位,还拜了几拜。   赫讽在一旁问:“王伯,你认识在这里祭奠的人?”   “说认识也不算,但是这几年下来多少也见过几次面。”   王伯后退而立,感叹道:“这花是祭给一个女孩的,听说以前还是名牌大学的学生,后来受不了压力年纪轻轻就自杀了。她父母之后都经常过来看,早几年的时候,那是每次来都要哭花了眼睛哦。后来听说又养了一个孩子才好了些,可是没了的就是没了,哪弥补的回来呦。”   王伯叹息。   “都是同命人。”   赫讽听林深说过,这些偶尔在山里能够见到的花瓶和类似物品,都是生者祭奠死者之用。可他那时候没有想到,原来这每一个看似普通的祭物背后,都有一个沾满眼泪的故事,令人嗟叹。   那这座绿湖森林,岂不是处处都布满泪水?   王伯从袋子里掏出一个苹果摆在花瓶旁,然后离开。赫讽跟着他继续往山里去,直到他们来到目的地。   这是王伯儿子的坟冢,说是坟冢,也只不过是一个衣冠冢罢了。因为那时候正值暴雨季节,他儿子进山后就一直没出去过。直到两个礼拜后,才在一个塌方的山崖下挖出了他的贴身衣服。就只用这点衣服,来做个青冢。   赫讽替王伯扫去坟边落叶,收拾干净。王伯从小袋子里一一掏出他珍藏的物品,几个苹果,几只粽子,还有一包香烟,甚至不忘细心地带来打火机。   “阿细啊,你妈今年新包的粽子,你要好好吃。别舍不得吃,我带的多呢。”   “还有啊,上次烧给你的纸钱还够用吗?要是不够用的话,晚上托梦给爸妈,再多给你烧点去。”   “在下面也千万不要亏待了自己,好好过日子,爸妈还是供得起你的。”   “等我们百年之后一起去找你,阿细啊,等着爸爸妈妈,啊。”   看着老庄稼汉神神叨叨地在墓前说这些有的没的,赫讽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眼不见为净,他索性扭头看别处去。   这一看,他觉着树荫处似乎躲藏着什么。再揉一揉眼睛,睁眼看去,什么都没有!只有枯草树叶晃荡着。   赫讽苦笑自己太过敏感,向王伯走去。   “王伯,下山的时候小心点,别……”   “哎!慢着,小赫!往左边站站,对,对,就是那,你刚才挡着道啦。”   “道?”   “对啊对啊,那个方向是阴间的道,活人说的话就是从这条道上传到阴间去,叫死人知晓的。这样下面的人才晓得什么时候谁来看了自己,送了什么。只要知道上面还有人惦记着他,他就能一直记得生前的事。”   见王伯说的若有其事,赫讽几乎都忍不住想笑。然而,想起这是一个老人仅有的慰藉,他这份笑意还未展露半分,就随风散去了。   “死人要是真有感觉的话,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些寻死的家伙全都拎出来揍一遍。”   “啊,什么,小赫你刚刚说啥?”   庆幸着王伯耳朵不好,赫讽笑得无害,道:“没有,我只是想,他们死后在下面也有人时时记挂着,日子过得真好。”   “活着的时候过不了好日子,死后当然要让他们过好一点啊。”王伯理所当然道。   这些鬼神之说,赫讽以前是半信半疑,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却一点都不相信了。这世上要真有鬼,他们能安心在下面享福,而看着自己的亲人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吗?   要真有,那也是厉鬼、恶鬼,巴不得消灭了才好!   不过鬼神这些无影之事,暂不去想它。赫讽满脑子只想着那个黑影,心道,要是那家伙真是鬼,那他也必定是个恶鬼厉鬼,没有心肠的鬼!   时间过了傍晚,王伯说完一大段要嘱咐地下死鬼儿子的话,在赫讽的再三劝诫下,才向山下走去。赫讽原本也打算立刻打道回府,然而鬼使神差地,他在原地站了站,却向那片树荫下走去。   一步,两步,走近。   他赫然在那树荫下,看见几道不显眼的脚印。脚印很深,似乎是有什么人在这里窥伺良久。   赫讽冷笑一声,果然,那不是他敏感,那时真的有人躲藏在周围看着他。要不是顾及着王伯在场,赫讽当时就要冲过来一看究竟了。可是他不想将无关的人也牵扯进来,才一直忍到现在。   这个不知名的黑影,从深林到木屋,又出现在这里,好像时时都在监视他、缠着他。无时无刻,不再紧追着他。   哼!他倒要看看这个厉鬼能有什么本事,还能反了天去不成?   赫讽这次是真的打算回去了,然而走了几步,他又返身,从王伯祭悼儿子的盆里拿了个粽子,一甩一甩地颠着玩。   同时,嘴里还哼着小词。   “林呀么林扒皮,今晚给你加餐,嘿,加个餐!”   30、无影之人   林深回来的时间,甚至比赫讽还要晚一点。   当他回来的时候,赫讽甚至连晚饭都做好摆上桌了,所以他似乎一点没有察觉到今天的晚饭有什么不对。一向不愿意给他吃粽子,守着粽子就好像守着金子一样的赫讽,今天竟然会主动剥了一个粽子在他碗里。还用期待的目光一直盯着他看,就好像再用眼神说,吃吧吃吧,快点吃下去!   林深用筷子一下插进那粽子里,举到嘴边,张嘴咬——没咬下去。   他抬头,看了赫讽一眼,那灼灼的目光实在无法让人无视。   赫讽立马将头扭到一边去,一边哼哼着,一边装作自己是在看风景。林深见状,心里好笑,问道:   “在看什么,有苍蝇蚊子?”   “哼,这里就坐着一只大苍蝇!”赫讽装作不理他,大口大口地拨着饭,将嘴里塞得鼓鼓的。   林深好心提醒道:“当心呛着了。”   “谁会那么——咳,咳咳!唔,咳咳,吸——!”半句话都没说完,赫讽如中诅咒般,被钻进气管里的米粒呛住了。呛得他直咳嗽个不停,喉咙里堵得难受,肺里烧的慌!甚至眼睛都红了。   旁边有人好心地递过一杯水来,他一把抢过,咕咚咕咚地大口喝下去。   “呼……差点没命。”   林深好整以暇地看着。   “早就提醒过你了。”   “你还说!”赫讽狠狠瞪着他,“要不是刚才你乌鸦嘴,我怎么会——哎,你吃了?”他看见林深正咀嚼着,而他手里原本举着的粽子已经不见踪影。   “粽子么,吃了。”   这下轮到赫讽幸灾乐祸了,他不怀好意地看着林深。“滋味如何?是不是别有一番味道?”   林深吧唧完嘴,用面纸擦了擦。   “还行,就是放在香火旁时间久了,有一股熏香味道。”他若无其事道:“下次你再去坟头拿人家祭品,记得不要挑最上面的,找中间的拿。你今天陪王伯去看他儿子了?”   “我……我,我擦!”   赫讽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表达自己此时的心情,他原本只是想小整一下林深,让他知道自己吃了祭死人的东西心里膈应一下。可谁知道,自己这里幸灾乐祸模式还没开启呢,人家林深那早就心知肚明,甚至连他下午去了哪,干了什么都一清二楚!   这家伙,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吗?!   林深皱了皱眉,“我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是你自己总喜欢把思绪写在脸上,太容易看透。还有,下次说我坏话的时候,记住只在心里想想就好,不要老实地说出来。”   赫讽立即捂住自己的嘴,像是小红帽看大灰狼一样地看着林深。   大灰狼无奈地看着赫小红帽,道:“说正事,你今天陪王伯去扫墓,有没出什么事?”   经他这么一提醒,赫讽才想起来,连忙举手,乖乖汇报。   “有!我今天发现那个黑影,应该是他,又跟过来了!他似乎老是喜欢跟在我后面,哎,你说他是不是暗恋我?”赫讽半开着玩笑。   林深瞥他一眼。“被一个大男人,还是个不生不死的家伙暗恋,你很享受?”   “不不不,绝对不享受!”赫讽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是被男人暗恋不享受,还是被那个鬼祟的黑影暗恋不享受?”   赫讽迷惑了。   “这,有什么区别吗?”   林深盯着他看,赫讽依旧是一脸迷惘。   良久。   “没什么。”林深侧了侧头,“你继续说吧。”   赫讽心下悄悄松一口气,继续道:“那个黑影的目的,我还是搞不清楚,如果说他一开始是冲着小涵来,那为什么现在要缠着我们?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不是冲着小涵,也不是冲着我们。”林深指点道:“你应该在这两者间寻找共同点。”   “共同点?都住在山上,都在这个林子里,都是活人?”   “是死亡。”   林深说:“他那时候选择小涵,正是在她迷惘于生死之间的选择的时候。而我们每天的工作也都是在生与死之间,打捞那些要去送死的,或者是没死成的家伙。”   “你是说……自杀者?”赫讽睁大眼睛,“这个黑影和自杀者有关?”   林深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但是目前只有一个猜测。如果我们算是站在生的一边的话,那些自杀者以及黑影,就是站在死亡的那边。明白吗?就像是黑与白,昼与夜,永不相融。”   “这岂不是很危险。”赫讽皱眉,“他,或者说是他们,会一直与我们作对吗?为了什么?”   “谁知道呢?”林深淡淡道:“有些人喜欢死亡的快感,而有些人喜欢操弄别人的生死,对于他们来说,或许这一切都只是个游戏罢了。”   看着说这番话的林深,赫讽总觉得,其实他是知道些什么的,只是不愿意说出来。不说出来,是因为不想说,还是不相信自己?赫讽不想深想下去给自己添堵,干脆转移话题。   “对了,我今天陪王伯去扫墓。他儿子,我是说衣冠冢里的那个人,他死在山上,也是自杀吗?”   林深想起了什么,冷冷一笑。   “不知道。”   “不知道?”赫讽怀疑地重复一遍。   “我们找到的只有埋在泥块下的衣物,谁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林深说:“不过王伯坚持要说是意外,也就没有人再说什么了。”   “为什么?”   “你不知道吗?按照这里的民俗,自杀的人死后都会下十八层地狱。”林深道:“谁都不愿意咒自己的儿子下地狱。”   “那你怎么看,真的是意外吗?”   林深嘲讽地笑,“在雨季,挑最有可能爆发山洪和泥石流的时候上山,还真是一场精心琢磨好的意外。”   赫讽明白了。王伯坚持认为儿子是死于意外,而不是自杀,林深也不点破,对于心知肚明的人来说,或许死于意外才是一个更好的安慰吧。   不过想起王伯老夫妻目前不算好的处境,以及他们那个不知道为什么选择“意外”的儿子,赫讽就很是理解林深的心情。   早知道今天把王伯祭拜那死鬼儿子的粽子全都拿走!一个都不留,留着也是浪费!   赫讽恨恨地想着,突然又想起另一件事。   “哎!你怎么知道我刚才给你的粽子是祭品,还一吃就吃出来了?!”   林深扭头,“智商。”   “别再唬弄我!这不是智商,是经验!你一定经常吃的对不对!”   赫讽冷笑。“好哇,你个林深,这么不厚道!说,你偷吃了多少人家上山供奉的祭品?”   “这不是偷吃。”   “不是偷吃是什么?!”   “节约粮食。”林深被指责着,依然冷静如故。“与其让那些食物放在石头上发霉坏掉,不如物尽其用,反正死人也吃不到了,不是吗?”   “你这是对死者的不敬!”   “死都死了,还敬他们干嘛?”   赫讽正要还嘴,只听见林深下一句又道:   “反正是他们自己选择结束生命,就别指望死了以后,还会有人好好尊敬他们。”   林深对于自杀者的偏见和执着,已经到了非一般人不能理解的地步了。赫讽有时候都会感叹,他哪来的这么大的成见?   不过,随着这一段日子的工作下来,赫讽发现自己好像也渐渐开始赞同起林深的观念了。   那些放弃自己生命的家伙,凭什么还要求别人在死后还去尊重他的一堆枯骨?本来自杀,就是将自己的尊严完全抛弃的行为。   “唉,真是。”赫讽坐下来叹气,“遇到这么一个上司,摊上这么一个工作,现在又处在这么个境况,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林深扭头看他。“倒霉?”   “黑影一日不除,我心中便一日不快!”   林深眨了眨眼,道:“你想除掉他?”   “那必须的!”   “其实,我已经对他的身份有了大致的猜测。”   “哦,这样啊……什么!”赫讽跳起来,“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林深重复道:“我已经对黑影的身份有了一些猜测,接下来只要证实它,并且找到机会抓住他就可以了。”   证实?赫讽脑子不笨,立刻明白过来。   不过明白之后,他更加惊讶。   “你……不会是,这个黑影不会还正好是你认识的人吧?”   林深点了点头,说出更加惊人的话来。   “不仅是我,这个人很有可能,你也认识。”   这夜,赫讽处于震惊中久久无法回神。就连睡觉的时候也一直在想,自己认识,林深也认识,还熟悉山路,有可能是黑影的人究竟是谁?   等等,难不成是王伯!?   赫讽为自己的猜测惊悚到了,一夜未眠。   第二天,林深看到屋里多了只熊猫。   赫讽牌熊猫。   31、无影之人   好像天将亮而未亮的时候,是整日中最黑暗的时候——黎明前的那一刻,黑色格外浓郁。   而王富国连续三十年,天天都是在这个点起床,然后开始一天的活计。春分,夏至,秋收,不同的季节,田里的庄稼,菜地里的菜,都像是嗷嗷待哺的孩子一样,需要他细心照顾,然后一年仅有那么一两个月的时间空闲时,他也会尽量找点事情给自己做,去街上卖些烤红薯补贴家用。   前十年,王富国年轻力盛,为老婆儿子忙活也不觉得是累。中十年,他已经不再那么年轻,人到中年许多事情都已经力不从心了,但是想想家里两个依靠着他的人,咬咬牙,忍忍也就过去了。这十年来,年纪越来越大,终于开始不堪重负。   以前觉得无所谓的活计,他现在是再也干不动了,勉强做些重活也都要腰酸背痛好几天。最关键的是,他心累了。自从儿子死后,人生就像是再也没有盼头。自己每天每夜忙死累活地是为了谁,为了自己这即将入土的半老躯壳吗?   自己遗留在这世界上的根都已经不在了,还忙活这些为了什么,图什么?!   然而,王富国即使心里再抱怨,再累,再哭,还是依旧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开始一整天的忙碌。因为他知道,人再累,都还是要活下去的。活下去!   老伴比他起的更早,在王富国起床前就热好了早饭,送他出门后才开始她自己的活计。   “今天也要上山吗?”她看向王富国问。   “上山,挖点草药,带去镇上卖些钱。”王富国背起空篓子。   “但是小赫哥上次来的时候,不是说最近让你别上山了么,你怎么还——?”   王富国背着篓子的手顿了下,漫不经心道:“没啥,我又不去深山,只在山腰附近转转,没事你就别瞎操心了。”   “但是……”   “哎!婆娘!别啰嗦吧唧的了,我走了,啊!”   不待老伴再说下去,王富国走近了还带着夜凉的晨雾中,人影晃动,很快消失不见。   他婆娘站在门口,单手扶着门框,一直望着。   望着,好像装了满心的愁。   七八点的时候,山上的天已经大亮,林深坐在桌边看着赫讽,看一眼,喝一口粥,再看一眼,佐一口咸菜,好像看着赫讽他就特别能下饭似的。   “你究竟看够了没有?!”   赫讽实在忍无可忍,一拍筷子,怒瞪。   “没有。”林深老实地回答,想了想,又道:“很难得。”   也对,平时就算是在山上都是很注意自己仪表的赫讽,实在很少让自己露出过这么狼狈的样子。上一次跳进山洪中救人不算的话,那么这还次的熊猫眼还是第一次,眼底下那两个很明显的眼袋,让赫讽整个人都显得疲惫不堪。   “还好意思说!”赫讽怒道:“还不是因为你!说话说到一半,又不肯告诉我究竟是谁,让我想了一个晚上。”   “哦。”林深淡淡地应着。“那你以为会是谁呢?”   “山上山下我们都认识的人,我昨晚都自己数了一遍,小卖部的老板娘,韩志,王伯,王婶,我都想过了!甚至把他们那死鬼儿子都算进了。想了一晚上得到的答案,是都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   “韩志先不说,那黑影的形态绝对不是小孩,还有身形,即使没看清他的外貌,但是看身材也绝对是个男性,那就排除老板娘和王婶。”赫讽道:“所以剩下的就只有两个嫌疑人,王伯,还有他死鬼儿子。”   啪啪啪啪啪,林深卖力地鼓掌。   “不错,很精彩的侦探剧演说。”   赫讽挑了挑眉毛,“侦探剧?好吧,就算按照那些剧情里的推理情节来看,最不可能的就是最可能的,那就是说,黑影应该是王伯的儿子了?”   林深耸了耸肩。“不知道。”   “……你能不能在我问你问题的时候换个答案,别老说不知道。”   “好吧。”林深认真思考了一下,回:“我还是不知道。”   “……”   赫讽咬了咬牙,深深觉得自己的脾气在最近这几个月来得到了林深的进一步磨练,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冲动暴躁容易咆哮的天真家伙了。   现在的他——   只有在面对林深的时候才更加容易冲动暴躁,并有痛殴这家伙的冲动!   “那你也不知道是谁了?”   “不是不知道,是还不知道。”林深像是和他兜着圈子玩谜语游戏一样,道:“也许很快,就会知道了。”   赫讽放弃了。   “我管你知不知道,就算是你知道我知道,或者是你不知道我知道。我现在,总之很不爽!碗我不洗了,你自己搞定去,罢工!”   难得抗议的小员工扔下自己的碗筷,就气哼哼地向门口走去,打算凉一阵林深。而他刚推开大门,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呼唤。   “喂!”   小样,爷还治不了你?   赫讽有些得意洋洋地转头,“你想说什么?我告诉你,现在再讨好我已经晚……”   “我只是想告诉你。”林深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你再往前走三步,就会掉到坑里去——”   “我——擦!”   林深说前半句话的时候,赫讽还在地上,而林深话音未落,赫讽气急败坏的声音只能从坑底里弱弱传来。开门的时候一个收不住,再加上心里得意与林深的“示弱”,让他一时忘情,等听清林深的话的时候,他人已经钻到坑里去了。   还好这个坑不是很深,只没住了赫讽大半个身子,他刚想双手撑地将自己从坑里抓拔上来。   “等等!”林深又连忙制止,“你手边地下埋着竹刃,别碰!”   赫讽的手刚刚触及地面,听见他这句话像是听见有地雷一样,瞬时吓得动也不敢动弹一下。先是脚下有坑,接着是手边有竹刃,下一秒,谁知道还会有些什么?!   谁能告诉他,这究竟是在自己住处门口,还是在哪个危机重重的军事要塞!?   最后还是林深走了过来,将赫讽提了上去。被提上去的时候,赫讽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挥拳揍林深,谁知道林深拉住他,来了一句。   “小心些,昨天你睡了后,我还在院子里布了其他陷阱。不要乱走。”   赫讽刚刚准备挥出去的拳头立刻就乖乖缩了起来。   “还布置了?都在哪?你直接都告诉我不成么,省的我再发生什么意外。因工受伤多不好啊,还要你破费医疗费。”   林深看了他一眼,自然看出赫讽心里的小九九。心道,我要是现在告诉你,你下一秒拳头就揍过来了,谁会做这么犯傻的事?   他吭也不吭一声,关上门,抢在赫讽先头出了小院。   “哎!等等,你去哪呢?”赫讽连忙追上去,但是又只能小心翼翼地沿着林深走过的地方走。   “等等我!”跟踩梅花桩一样,赫讽好不容易跟在林深身后走到院子门口,刚松了口气准备大踏步地追上去,林深却突然停了下来,赫讽避之不及,眼看就要撞上林深。   险险地,林深背后像长了眼睛一样扶住他,才没有让两人都因为赫讽的相撞而跌倒。   “你干什么?怎么又突然不走了?”赫讽推开他,不耐烦地问。   可是林深一直不说话,只是眼睛盯着院外的树木和小竹林,似乎在仔细打量着什么。半晌,他踏前几部,走到一堆草从附近。   赫讽见状,知道情况不对,紧声问:“怎么了?”   林深手拨了拨草叶,仔细地搜索者,很快,在几根杂草的根部,发现了一些异样的痕迹。   红色的,刺目的液体。   ——血迹!   赫讽先是微讶,接着惊喜道:“是黑影!他踩中陷阱了,血还没干,哪个方向,现在追还来得及!”   “东——”林深刚刚吐出一个字,赫讽就已经跑得没影了,一溜烟地就窜了出去,足见其心切。   “——边是不可能的。”   在赫讽跑得不见影了后,林深才凉凉地补完下半句。他细细地观察了血滴的分布和草被压倒的痕迹,确定了方向后,徐徐向西边走去。   这是和刚才告诉赫讽的,完全相反的方向。   血虽然滴的少,但是对方受的伤绝对不轻。陷阱是林深布下的,他比谁都清楚,那是不容易留血,但是却会牢牢地卡住对方脚的捕猎夹。以前山中的猎人用这种捕兽夹抓捕大型动物,也是一夹一个准,没有跑得。   锋锐的夹口会牢牢地锁住猎物,猎物越是挣扎,它就夹得越紧,一点一点地陷进肉里,插破血管,卡住骨头。   那是难以想象的一种疼痛。   所以林深一点都不担心猎物会跑远,他有的是时间。   一路上,跟着草丛凌乱的痕迹和偶尔可见的血迹,林深一直追着逃跑的猎物,来到了一个地方。   这是他并不陌生的地方——一个清理得干净的坟边。坟前,还对着刚刚祭上的新鲜的贡品。   看到这些,原本冷静自持的林深瞳孔突然猛地缩紧,加快脚步飞快地奔过去。他在附近的草丛和树林里焦急地寻找着什么,然后终于,找到了昏迷在那里的一个身影。   那个白发已经苍苍,带着一脸痛苦和疲惫晕厥的人。   “王伯!”   林深冲了过去,心急地观察着王伯的伤势。而老人似乎是因为疼痛过度早已经失去了意识,只是混沌不清地呢喃着什么。   “细……细啊,阿细啊。”   听见他口中不断呼喊的名字,林深眸色渐深,嘴角抿紧。无法掩饰的愤怒似乎在他胸中越酿越大!   而就在此时,一个黑影悄悄从他背后接近。   手中举着反射着亮光的一把长刀,对着林深的后脖用力砍去!   林深下意识地回头,只看见那人嘴角一闪而逝的得意笑容。阴冷,又带着得逞的快意,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厉鬼!   32、无影之人   阿细,阿细,小细仔。   没用的小细仔,穷光蛋小细仔!   哈哈,你那卖红薯的爸爸呢?你那个挑粪的妈妈呢?   小细仔,没用的细仔,穷的响叮当啊响叮当!   小孩子们唱着儿歌跑过,带着幼稚的恶意,戳伤了男孩的心。然而他只能默默地站着,无法反抗一句。因为他家的确穷,他爸爸确实在卖红薯,而她妈妈也每天扛着扁担去帮别人家里田施肥赚那么一两块钱!   男孩紧紧地握拳,眼中闪着仇恨的光芒。   小细仔。   细这个词,在他们方言中有老幺的意思,意味着家里的宠爱,但是有些时候也有着无用无能,手无缚鸡之力的贬义。   阿细不知道父母为什么要给他取这个名字,平白地受人嘲笑!   是的,因为名字被人嘲笑,因为家里穷被人嘲笑!为什么偏偏是他,如果他不叫这个名字,他不生在这个家,是不是就能过得更好一点!   比任何人都好!   “阿细啊。”   过了中年的父亲搓了搓手走了过来,还喊着他幼时的小名。   王希不耐地挑了挑眉,问:“什么事?”   “你高中毕业后,要不还是继续读个专科吧,或者去找个其他专门类的学校,也好学一门手艺。”   “这件事不是早就说好了么,我就直接找个工作,不读了。”   “那不行啊,现在没本事没文凭的,你想找个什么工作?能有什么饭吃呢?”   “我自己有办法!”   老父实在是被他气急了,道:“你能有个啥办法!这么多年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拉拔大,供你读书,不就盼着你能有个出息吗?阿细,你不能像爸爸这样没文化!一辈子都只能种地卖红薯!⑾赴。   实在是忍受不了,他夺门而出,将身后的呼唤抛之脑后。   什么责任,什么养育之恩,什么出息!这些和他有什么关系吗?   他为什么要背负这些不属于自己的重担,家人的期望,其他人的目光,为什么都要他独自承受!   本来就是,一开始他就不是自愿来到这世上,不是自愿来到这个家,不是自愿背负这些责任。他不要再受这些束缚了,不愿!   轰隆隆,头顶雷鸣震耳,王希一头冲进了下着暴雨的大山中。   从此,再也没有出来。   再没有,在世人眼前出现过。   ——他获得了新生。   一个真正重新开始的生命,一个被人需要,被人尊重,让他觉得自己是有价值的生命!   为了这个,他愿意付出一切!哪怕是要他变成一个只能昼伏夜出,活的与死人无异的厉鬼!   王希狠狠地想着,劈下手中的长刀。   在那一刻,他期待看见眼前人眼中的恐惧,临死前的挣扎和哀求,那会让他有一种掌控了别人生命的快感!   快啊,快啊!快露出那种眼神,哀求吧,恐惧吧,绝望啊!求我啊!   然而让他失望的是,这个人眼里不但没有这些情绪,甚至还有一丝让他措手不及的嘲讽。   嘲讽,嘲讽?!你有什么资格嘲笑我!谁有资格嘲笑我!   王希愤怒,手中因为惊愕而停顿了一下的动作,变成更加用力的劈砍!   “呲——!嘭!”   一声重响,然而他已经来不及,被一只飞来横脚给狠狠地踢了出去。   踢飞他的人似乎颇有身手,一叫将王希踹得飞远,还让他老半天瘫在地上爬不起来。   赫讽第一时间冲上去,夺过他手里的刀。   “这家伙是谁?”   他看着挣扎的王希,问林深。   “你不知道吗?林深歪了歪头,指着一旁的青冢。“当然是地下的恶鬼爬了出来。”   “哈哈,我就知道。”赫讽冷笑一声,一脚踩上正要起身的王希的背,用力将他重新踩趴回地上,顺带吃了一嘴的土。   “咳,咳咳!你们……混蛋!放开我!放开我!”王希拼命反抗着,然而赫讽踩得他动都不能动弹,也不知道是使得什么招数,仅仅一只脚就制服住了这个大块头。   “喂,你既然早猜出黑影就是这个家伙,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赫讽不快地问。   “这么多年没见,人都会变。而且他和以前相比变了很多,我也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林深站起身,去观察王伯的伤势,小心翼翼地打开捕兽夹的夹子,然后仔细地观察着王伯腿上的伤口。   “王伯!他怎么了?”赫讽这个没神经的,直到现在才注意到林深身边还躺着另一个人。“受伤了?!”   其实刚刚冲过来的一瞬间,他满眼都只看见要对林深下手的黑影,怒火冲天,都没注意到林深旁边其实还躺着另外一个人。   “被院子外的陷阱伤到了,还好没有伤到骨头,我现在可以简单包扎一下。”   林深拿出随身带背包,翻出绷带,开始一圈圈地给老人绕起来。   “受伤!踩中陷阱?可是黑影不是这个小子么,怎么会是王伯受伤!”赫讽用力地踩着王希的背脊,狠狠道:“你个天杀的忤逆种!你还让你老子去帮你试探陷阱?你有没有良心!”   王希呸得吐出一口草屑!   “我没有!”   “那王伯怎么会无缘无故地中陷阱!啊?”   “关我什么事,我哪知道他抽的哪门子的风!”   啪——!赫讽一个巴掌用力地甩上去,打的王希嘴里流血,冷笑。“刚才的话,有种你在说一遍?个小畜生!”   王希的眼睛都红了,拼命地挣扎着。   “你凭什么打我!你凭什么骂我!你给我滚!”   “滚你大爷!我就是要打你,我乐意,我打得你半身不遂,打得你魂不守舍,打得你□!我打——!”   赫讽一阵拳打脚踢,到最后,王希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呜呜地喊着。   林深从头至尾冷眼旁观,只是处理着手中王伯的伤势。然而,不知是不是父子连心,一直昏睡着的王伯此时竟然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   “细啊,细,不要打我细儿……儿子啊……”   他声音微弱,半句话还没说话就又昏了过去了,也不知刚才那片刻的清醒究竟是昏还是醒着。   赫讽身体一僵,手里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看着脚下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王希,他心里气不打一处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林深!”   他不耐烦道:“我现在心情很不好,赶快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不然下一个挨打的,我就不保证是谁了。”   林深处变不惊地绑着绷带,许久,才冒出来一句。   “你首先应该问问,你脚下那只畜生这几年究竟是躲在哪?在帮谁做事?”   赫讽闻言看向王希,可这崽子此时倒是嘴硬,愣是不开口说一句话。这种誓死不屈,好像要装作一副义士悍不畏死的样子,赫讽还见得少了?   这种家伙,他知道怎么对付。   于是,淡淡一笑,道:“你以为你瞒着我们,不说出情报,你就伟大了?你就高尚,你就实现自己的价值了?我告诉你小子,那帮人就是看你傻好欺负,才这么利用你。”   “……”   “还装硬气?你给我想想,当你在我这里被揍得生不如死的时候,那些要你卖命的人他们在做什么?”   “还不是好吃好喝好享受,只要招一招手,自然又有一群像你这样的狗腿去帮他们做事,你以为自己在他们眼中值个屁价值!告诉你,就是畜生都比你过得好!”   “不,不……”王希拼命否定着,“不是,不是!他们说我能干,说我有用!”   “是能干啊!作为一个听话又好用,还不会反咬主人一口的忠狗,你真是再能干不过了。”赫讽笑着拍了拍他那张脏兮兮的脸,“不过像你这样的棋子,少一个也无所谓。知道吗?说不定当初派你过来的时候,就打算失败了就丢弃你,反正都是没有价值的废物!”   “不——!”王希凄惨地大叫,“我不是废物!废物已经死了,我早就新生了!我能做到很多事,我是有用的,有用的!”   “有用个头啊!”赫讽忍无可忍,一脚踩在他头上。“你这个抛弃父母的窝囊废!你倒是有用个给我看看啊!有本事你出生后不要靠你妈喂奶!有本事以前不要靠你父母养你,你有本事啊!你有这个本事吗,废物!”   “我不是废物!”王希跟着回吼:“我是有价值的!我不靠他们!他们和我没关系!我——噗!”   这次不是赫讽,而是林深过来,一脚踩在他小指头上。只踩着指尾,但却十分用力,十指连心,这钻心的疼痛让王希瞬间脸色发青发紫说不出话来。   “不靠他?你以为现在在这里受伤的是谁?”   林深深褐的眸子,不带着一丝温度地看着王希。   “你以为,王伯是为了掩护谁才受的伤?”   赫讽惊讶了,王希呆住了,他们同声问:“你什么意思?!”   33、无影之人   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   然而这句话摆到活生生的现实中,却在赫讽的眼前生生地变了味。   林深的一句话,让他和王希都愣住了,而在更之后他才知道,这个以自杀来逃避责任的蠢货,他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想法!   “明明以及提醒过王伯不要上山,但他为什么还会出现在山上,还是木屋附近。”林深看向赫讽,“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原因?”   “我……想,不出来。”   赫讽老实交代。   “其实一开始我还真怀疑过王伯。你看,那天我按你说的下山劝他的时候,王伯不仅执意要上山,下山的时候我发现他还有意在观察周围环境,像是在试探着哪里会有陷阱。”   所以那天晚上林深说黑影的嫌疑人是他们都认识的人的时候,赫讽才会第一个就想到王伯。   林深点了点头,“你没看错,王伯的确是在观察陷阱,但可不是为了他自己。”   赫讽瞪大眼,瞅着他们脚底下的这个小子。“你说,王伯是为了这个家伙?可是他怎么知道山上出了什么事,又为什么会去替他儿子担心?”   他问:“王伯不是认为他儿子是在几年前就死了么?难道他早就知道自己儿子没死,还在山上捣乱?”   林深摇了摇头。   “王伯没有想那么多。”   “那你怎么还说……”   “他想到的,只是身为一个父亲的心情。”林深看向王希,“你不是第一次出现在山上了吧,在小涵的事情之前,你就曾经来过一两次,是不是?”   王希闭嘴不语。不过即使他不回答,林深心里也有数。   “这山上的一草一木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有外人闯进来,即使做得再干净,也会留下痕迹。”林深说:“早几个月前,我就发现有人在林子附近出没,偷偷摸摸地不知道干什么。他们自以为隐藏的不漏痕迹,却不知道每次来都会被我带到把柄。”   “而王伯和我一样,对这座山很熟悉,他不可能没有发现异样。而在听你说我布下陷阱后,他就应该猜到我要出手了。那么他如果想要给谁示警的话,再晚一步就来不及了。”   “哦,原来是这样。”赫讽听着如小鸡啄米一样点头,“不对!出手,来不及,什么意思?林深,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林深装作没听见他的话。   “喂喂,不要无视我,你是守法公民,是的吧?不要告诉我其实你是恐怖分子,你原本究竟想要在山上干什么来着?出什么手啊!喂!林深。”   作为一个心理素质足够优秀的人,林深做到了完全忽视赫讽的聒噪,正儿八经地与王希继续对话。   “他明知道危险,但仍然自己山上来试验,你以为这些都是为了谁?”   王希的眼神有些躲闪,不敢正视他。   林深有些恼火,一把揪起他的衣领。   “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敢想,或者根本就不去想!”   “等等,冷静,冷静!”赫讽看他脸色不佳,连忙阻止。“林深你不要激动,不去看看王伯吗,他现在还躺在那,没事吗?”   “我打了电话。”林深头也不回道:“一会就会有医护人员上山,将王伯带下去治疗。”   神速!在又骂人又打人又被人砍的时候,林深究竟是什么时候空出手来拨打了一个急救电话?赫讽已经不管这些,他现在只想搞清楚一个问题。   “你说王伯是在试验,替他儿子试验,那不就等于是说他猜出黑影是谁了吗?”   “不一定是猜出。有时候只是一种感觉就已经足了,比如,他察觉到了最近山上的不对劲,还有我最近的一番动作,再加上他心底隐隐的预感。哪怕只是千分之一的机会,他认为会威胁到他的孩子,他就会这么做。”   赫讽不敢置信。“可是,可是所有人不都是认为这家伙是已经死了吗,还怎么威胁到他,诈尸,还魂?”   “不知道,也许王伯也知道他可能没死,也许他认为是还魂,或者是别的什么。只要有一丝可能,让他认为最近出现在山上的人与他儿子有关,而且又知道我要出手对付他,王伯就不会置之不理。”   林深道:“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几率,哪怕最后证明那和他儿子无关,他也赌不起。”   “我怎么——”赫讽困惑地眨了眨眼,“有些没听明白。你的意思是,王伯知道最近有人偷偷摸摸地上山,也发现你要采取措施应对,就因为怀疑这个偷偷摸摸的人有可能是自己的儿子,所以他才铤而走险,索性自己去试探陷阱?”   “可是,怎么能这样?”赫讽问:“他是从哪里看出这小子还活着,又是从哪里知道上山的人就是这小子?”   “这点不需要我们知道,血脉至亲,总有感觉到彼此的方法。”   林深冷哼一声。   “你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将这个小子的话套出来,这不是你擅长的吗?趁王伯还没醒,快点刑讯逼供。”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擅长了?”赫讽翻了个白眼。   “两只都看到。”   “我……逼。”赫讽迫于林深的威胁,转过头去瞪着地上的人。“对了,这小子叫什么名字。”   “王希。”   “哦,王希啊。”   像是一个痞子一样,赫讽坏坏地笑了起来,摩挲着自己的下巴。   “刚才打得你痛不痛?一定很痛吧,真是不好意思,我这人出手就是不知轻重。不过你也别太愤怒,啧啧,眼里都冒出火来了。”   赫讽蹲下,捏起王希的下巴。   “有什么好气的呢?我打你连百分之一的力气技巧都没使出来,你该庆幸才是啊。”   王希恶狠狠地吐了一口口水,赫讽眼疾手快地躲过。   “抱歉,我可没有吃别人唾沫的习惯。”他指了指一旁的林深,“不过这家伙,你看到没有?他的坏习惯可是很多的,像是磨个把竹刀砍砍手指啊,挖个坑把你活埋啊,或者是直接一块巨石把你碾成肉末,不不不,最好是压得上半身和下半身分离了你都还活着,自己还能爬着找回自己的下半截——这样的事情,可都是他擅长的!”   “瞧见没有?!”赫讽比划着林深,“威武雄壮的汉子,我老大!要不让他来问你,顺便把我之前说的把戏都挨个来一番?”   要是一般人说出这句话,王希不会当一回事,他已经不是被人吓大的小毛头了!但是眼前这两个恶徒,可是亲手将他达成现在这副苟延残喘的模样,他不敢不信。但是赫讽的威胁,还没有打破他的心理防线,他依旧闭嘴不言。   “哼,还硬气?”赫讽挑眉,“你别以为我们真不敢对你下狠手,要不是看在王伯的份上……”   “滚!”王希突然大吼一声,像是濒临爆发的人。“不要他管!也不要你们看他面子!我和他没关系,我不用他照顾着,不要那老头多管闲事!”   赫讽冷下脸。   “你说什么,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我说!”王希狠狠道:“从小到大,他们给我的包袱还不够多嘛!我不需要,我压根就希望自己不是他儿子,我宁愿我生下来就是个没爹妈的,总比这个好!我不需要他自作多情地帮我,我不需要,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   “你可以个屁!”   招呼都没打一声,赫讽飞起一脚,将王希嘴里剩下的半句话连着一口血一起打了出来。   “你可以自个养活自己?你真能耐了,啊!你不看看现在是谁为你躺在地上,自作多情,情愿没爹妈?”赫讽似乎是真的动怒,眼睛都红了。“养只畜生都比养你好!”   “对!我他妈的就是畜生都比不上!畜生没有被人嫌弃的爹妈,畜生不会像我这样因为出身被人嫌弃!我怎么就是这么倒霉,投胎到这家!本来可以更好的,比别人都好!我一个人能活得比谁都自在?压根不需要他们多管闲事!”   赫讽的手暗暗收紧,“自在,多管闲事?”他的声音放低下来,问:“那对于你来说,你爸还有你妈,意味着什么?”   “累赘,麻烦!没有最好!”   王希想也不想地就丢出这句话,然后很快,他就要为自己的失言负责。   赫讽很冷静的笑了,接下来,却做了一个很不冷静的动作。他拽着王希的头发,抢过林深剩下的绷带,将这人困得严严实实的,直接在地上拖着就走。   在林子里,地上满是石块和草刺,被拖着的人很快触地的那一面身子就伤痕累累,被划出了不小的伤口。   别说是王希自己,就连林深都没料到赫讽会这么做,回过神来后,他连忙追上去。   “赫讽!”   这次换到赫讽不理他了,一直强拖着王希,像拖一块抹布一样,毫不留情地让他在地上挣扎,同时,赫讽重复着王希刚才的话。   “累赘?”   家徒四壁,只有一面白墙,那个低矮的屋檐,确实寒酸破败。   “麻烦?”   两个老人都已经年过半百,再过不了许久,或许就干不了农活了,只能垂垂老矣,等待死亡。   但是——   虽清贫,虽衰老,但又是为了谁才会变得如此?   因为思念谁,而一夜生白发。   因为养育谁,而永不辞辛劳。   而现在,这个他们含辛茹苦的养大的儿子,日日夜夜思念的孩子,即使死了也希望他在地下能过得好日子。这样剖心相对的儿子,竟然说他们——   “没有,最好?”   赫讽嘴边已经没有笑意了,他冷声道:“是啊,有些人活在这世上就是浪费空气,浪费资源,没有最好!”   他已经将王希拖得浑浑噩噩,这个时候,却突然停了下来。   “好啊,那我就善良地,送你上路好了。”   赫讽掀起嘴角,将眼前的人拎起来,提到面前的——悬崖边。   让王希两脚悬空,整个身子都挂在外面,而他身下则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赫讽好心提醒道:“别动哦,要不然我一个手抖你就掉下去了。乖啊。”   王希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嘴唇哆嗦得发紫,双脚站站,无法控制住自己的颤抖。   他知道眼前的人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真的想要把自己扔下去。   因为那眼里,一片冰冷。   34、无影之人   赫讽现在已经很少发脾气了。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发怒是年轻人的特权,他已经过了年轻气盛的时期。   可是没想到,在这个远离喧嚣的深山老林中,他也有被人惹火到这种地步的时候。完完全全,已经无法理智。就像大脑内有两个自己,一个怒火冲天,恨不得把眼前的这个家伙立刻就粉身碎骨;另一个虽然还有些理性,但是也完全不想去干扰阻止些什么。   一般来说,赫讽以前一手酿造的那些无法收拾的局面,都是在这种情况下产生的。他完全控制不了自己,只能任由怒意蒸腾。好比现在,王希说的每一句话都恨恨地戳在他心窝里,让他巴不得下一秒就让这个人消失在世界。   都说养儿防老,可是养了这样一个儿子,还不如养只狗!天生狼心狗肺,不,说他狼心狗肺,还真侮辱了这个词。   赫讽忿忿地想着,他的力气不算惊人,两只手举着一个大男人悬在空中这么久,已经有些吃不消了。不由地,手就开始抖了起来。   王希立刻被吓得大喊大叫。   “放开我,放我下去!放开我!”   赫讽呵呵地笑了,“你确定?”   他的手作势要松了松,“我现在放你下去,你可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王希看着他的笑容,背后升起一阵寒意,汗毛直竖。   “你,你有种就扔我下去,他们不会放过你的!不会的!他们会替报仇,你们等着!”即使到了这种时候,他还不知道妥协,只是一味地挑起赫讽的怒火,真不知该说他是笨,还是笨的无可救药。   “我最讨厌的事情之一,就是被人威胁。”   赫讽冷冷挑眉,故意晃了一下。   “反正你不是几年前就死了吗?死了的人不可能再死第二遍吧。”他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情,轻声道:“所以你明白吗?就算我现在在这里把你扔下去,也没有人可以以任何理由找到我头上来。”   “因为你很早以前就已经是个死鬼,没有人会关注你的死活了。”   赫讽想起这件事,莫名地开心起来。   “像你这样飘飘荡荡的幽灵,根本就没有人会在意。死了也是白死,啧啧,真不划算。”   “你——!你这个疯子。”   王希开始受不了赫讽这诡异的语气,不敢大力挣扎,却全力咒骂起来。   “疯子!你是个疯子!”   “哎呀,猜得真准,不过我这爱称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称呼。”赫讽松开一只手,“尤其是你这样的人渣,就更没有资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不要!”王希吓得神魂无措,“不要把我扔下去!我求求你,求你。不!救我,谁来救我!黑……”   一直在别处旁观的林深动了动耳朵,紧盯着王希的嘴。   而王希似乎也知道自己说漏嘴,脸色一下子变得刷白,就连自己正处在生死危机之际都顾不上了,紧紧闭上嘴,再也不敢多说。   林深眯起眼,如果刚才自己没有听错的话,王希的口型是再说——黑夜。   这个名字,是不是有点熟悉?   而理智正躲在不知哪个旮旯角的赫讽,却是一点都没注意到这点。他单手举着王希觉得自己有点托大了,这是真的有点抓不住了。   不过,掉下去也没什么吧?   赫讽想,索性让这个人彻底消失,一了百了,王伯他们以后就不用再为这个家伙烦恼伤心,大不了自己去赡养他俩老。越想他越觉得自己英名,渐渐地原本就抓不牢的手,真的有了彻底放开的趋势。   却在此时,一双手从旁边伸出,一下子趁赫讽不备,将王希从崖边拽上来。   赫讽因为防备不及,也被拉得往后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恼火道:“你干什么?!”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林深毫不示弱,也不再作壁上观。“你刚才是真的打算把他扔下去?”   不知怎的,被林深那双眼睛看着,赫讽心里有莫名有些心虚,支吾着。   “不就是一个手滑吗,要真掉下去也不是我故意的。”   林深看着他,突然就笑了。   赫讽瞬间惊悚,见到一个平时几乎不爱笑的人突然对你笑的感觉是什么?反正他的感受不是受宠若惊,而是惊恐万分。当林深这么笑时,一准没有好事!   “你是故意。”林深几乎是气极而笑。“你想杀了他。”   被他用这种语气说出心底最深处的想法,赫讽有些恼羞成怒。他瞪着林深,指着地上的王希,问:“是又怎样?那你来说说像这样泯灭人性,不顾孝义,生了等于没生的家伙,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用。就算他死了,也不过是为民除害,有什么不行?”   “说的很好听是为民除害,那你又代表谁?”   林深看着他,冷静地问:“你是王法还是天道?赫讽,别太过自满,你以为自己可以随便决定别人的生死?”   “我——!”   “如果你真这么认为,那就和那些妄图自杀断送自己性命的家伙,也没什么不同了。”林深缓缓道:“不过相比起来,他们只是决断自己的生死,而你却妄图掌控别人的性命,才更可怕。”   “我不是!难道你就不气愤,他这样对王伯,王伯却是怎样待他的?这岂不是很不公平!”   林深打断他。“原来你也知道王伯是怎么对待他,我还以为你忘记了。”   赫讽语塞。   “你记住,你试图‘杀死’的这个人是王伯的亲骨肉。他该不该死,不是你能决定。”林深看着地上还在颤抖后怕中的王希,淡淡道:“哪怕明知道他是一只臭虫,一个垃圾,只要王伯想他活着,他就不能死。”   “为什么?!”   “因为这就是父母。”林深抬高声音。“公平?从来就没有不公平!”   父母对于孩子的爱,孩子回馈以父母的情感,要真放在天平的两端衡量的话,是完全不等重的。   赫讽暗恨,却也无能为力。因为他冷静后也明白,就算是如今这样人鬼不如的王希,王伯只要知道他还活着的话,也一定会惊喜万分。这就是血缘,这就是父母。   “切,真是不甘心。”赫讽看着地上不断地自言自语,丑态毕露的王希,不甘道:“难道就这样让他活着,然后做一只吸血虫一直吸干王伯他们的血,谁知道这小子会不会还使什么鬼名堂!”   林深见他总算不那么冲动了,才安下心来。   “这个你不用担心。”   他看着王希目光复杂,似乎还隐隐带着一丝怜悯。   “早该死去的人突然复活回来,不会得到什么好下场的。”   赫讽看了林深一眼,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而且——”林深道:“我也不会让他过得那么舒坦。”   “是吗?那随你好了。”赫讽悻悻道。   此时,林深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原来是医护人员已经到了山上,他们正询问林深具体位置。   事情到了这一步,一直躲藏着的王希,终于被曝光在世人眼前。   赫讽根本无法预测到,跟着医护人员一起上山的王婶,在看到王希的时候竟然会是那副模样。   她几乎是想也没想就冲上去抱住了自己的儿子,即使多年过去,却还像是当年幼儿时抱他在怀中一样深情、温柔。   “细啊,阿细!你终于回来了。妈知道,妈就知道你没死……我的细啊!”   向来感情内敛的老妇突然崩溃了一般,抱着王希嚎啕不止。丈夫的受伤,儿子的突然死而复生,接踵而来的冲击让她一瞬间仿佛变得更加苍老。   但是,赫讽注意到,那带着眼泪的浑浊眼中却是喜极而泣的目光。   对于世上最珍贵的珍宝失而复得的喜悦,大抵就是如此了。   医护人员困惑地走上来询问。   “那边那个也是伤者?”   林深摇了摇头,道:“不,他是失踪人士,今天却突然出现了。”   “这么离奇?”   “估计有什么原因在内吧,不过你们最好也替他诊查一下,我和我员工发现他的时候,他的精神似乎有些不正常。”   “不正常?”   林深淡定地点头。   “恩,只要一有人接近,他就以为别人想伤害他,是某种妄想症吧。”   正说着时,一位医护人员已经向王希走近,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原本失神一样被王婶抱着的王希,疯狂地开始挣扎起来。   “不要过来!不要接近我,滚,滚啊!”大吼完后,又变成苦苦哀求。“啊,啊!不要打我,救我,救我!”   所有人大惊失色,看着疯癫状的王希,纷纷上去制止他。   林深看似不解。“他好像把所有接近他的都当成是要伤害他的人,一开始也对我们拳打脚踢。”   一位医生道:“也许是他失踪时受了虐待,精神承受不住而崩溃。”   林深点头,做出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   “看来他真的有些异常,是不是要去医院好好诊查一番?”   医生没有心思再回答他,也点了点头,表示再赞成不过,便上前参与制服疯癫状态的王希。   从头至尾压根没有插嘴余地的赫讽,就眼睁睁地看着林深随口几句,王希就这么被忽悠成了“精神异常”,更有可能以后还被诊断为精神病患者。   这也太离谱了。   趁着所有人都还在围着王希和王伯,赫讽悄悄走过去,问:“你怎么办到的?他难道真的疯了?”   林深白他一眼。   “这不是多亏了你?那么刺激他,现在,我要说他没疯都没人信。”两人看向王希,他似乎还没从之前临死的恐惧中摆脱出来,有些神智不清。不过这一点,也正好被林深拿来利用。   之前赫讽整治王希的时候,他之所以到最后才出面阻止,也是多有考量。   而看眼前的王希似乎真变得有些疯疯癫癫,对任何人的接近都很排斥,行为举止异常而又古怪,让人不去相信林深的话都不可能了。   林深冷眼旁观,淡淡道:“不如说,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精神不正常了。”   “怎么说?”   林深看着脚下的大树,盘根错节,深深扎入地下。   “没了根的树,没了影子的人,如何久活?”   无论是游荡世间的活鬼,还是忘根而不孝的孽子,王希亲手彻底斩断了和这世上的联系,活在自己可悲的世界中。疯,不疯,只在一念之间。   事情到此划上句号,王希似乎真的疯了。每天嘴里都在念叨着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语句,而王伯康复后接受讯问时,也只说自己是上山不小心踩中捕猎的陷阱。对于王希的突然出现,和自己的受伤原因,王伯很默契地和林深他们达成了一致证词。   没有证据,又有王伯故意隐瞒,没有人将这次的事和守林人联系到一块。守林人遇到他们,似乎只是巡逻中的偶然。   一切似乎很简单,却又不那么简单,有什么隐藏在迷雾中,却没有人愿意去探究。   镇上的警局也不愿意和林深多有牵扯,既然王伯都如此说,王希又是那副精神错乱的状态,他们也就不再往守林人身上牵扯。   事情,又回到了原样。   不,有一样是变了,为了照顾入院又不能自理的儿子,王伯一家搬离镇上去了县内,从此也不能再继续上山送粮了。   走的那天,他还特地上山见了林深一面。赫讽不知道他们俩聊了些什么,只是离开的时候,王伯在王婶的搀扶下,是一瘸一拐地笑着走的。   “小赫啊,以后我不能来了,要好好照顾好自己啊。”   临走前,他还和赫讽打着招呼。   “王伯。”赫讽欲言又止,他想问眼前这个老人是不是猜到了什么,是不是知道王希的事和他们有关。又想问他,现在带着这样废物般的儿子,难道就不累吗?   然而他还没有来得及问出口,只看到王伯一个笑容。   “人啊,再累再苦,只要有个盼头就能熬下去。”   是啊,王希就是他们夫妻的盼头。哪怕他现在似乎疯了,哪怕他如此不孝,却仍然是这对老夫妻切不断的根。至少在王伯夫妻看来,儿子回来了,就是一种幸福。   两位老人彼此搀扶的背影在山道上渐行渐远,直到不见。   赫讽站着望了许久,他想了很多,最后不得不承认。   林深让他留下王希的命是对的。因为王希那条不值钱的命,现在,反而延续了这两位老人的命,给了他们希望,让他们有了继续努力的盼头。   “发什么呆?”   林深神出鬼没,窜到他身后。“我们还有事情要做。”   “什么?”   林深眼睛闪了闪。   “无影无根,偏偏又喜欢躲在暗处的游魂,可不只王希一个。”   王希喊的黑夜是谁,以及在黑夜背后究竟还有着怎样的阴谋?   林深现在考虑的,是如何将这群游魂给揪出来,一个不留!   可是无影无踪的鬼影,真的是那么容易抓住的吗?   远方,医院里的王希透过窗户看着天空,眼中是痴呆般的目光。   “我是有用的,我是有价值的!我……”   他喃喃念叨着什么,阳光照进屋内,留下道道光影。然而王希背后的影子却那么稀薄微弱,像是烟雾,轻轻吹起便可散去。   活着,却和死了无异。   这个可怜可悲,又可恨的人,还有爱着他,愿意为他不惜一切的人。   他们的生活依旧继续,没有落下帷幕。   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无影之人。   飘荡在这世上,断了根源,自寻灭亡的人,还有多少?   下一个,又会是谁?   赫讽听见林深的话,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群山。绿意茵茵,树冠彼此交错,这么一座深山密林,究竟还要牵扯出多少故事,多少情仇。而他自己,之后又会继续和怎样的人相遇。   莫名地,想起王伯的那句话。   人只要有盼头,就能活下去。   赫讽笑了笑,道:“管他的,我就姑且把这黑夜,还有他背后的神神鬼鬼,当做打发时间的玩意儿好了。来一个嫌少,来一双不怕。”   林深点了点头,默默赞赏他这种大无畏的气概,便寻了块石头坐下,手里剥着一片长长的粽叶。   “……你这粽子哪来的?”   嚼,嚼,嚼。   “你把家里的藏起来,不肯给我。”   嚼,嚼,嚼。   “我只好自己去拿了。”   什么?   嚼啊嚼啊嚼,林深吞下一口,“那天回来的时候,顺手带的。”他想了想道:“反正王希也吃不着,不要浪费比较好。”   啊呜一口吞下,林深随手扔了粽叶,像是把带来不快的事情也抛到脑后。   西山的那个空坟,也该彻底铲除了吧。   不,或许还是留着比较好。   因为那坟上所祭之人,已经彻彻底底不存在于这世上了。   粽叶被风吹了吹,落下山崖。   半晌,山坡上传来一阵怒吼。   “林深,谁准你乱扔垃圾了!”   “……”   “今晚不许吃晚饭!”   “……”   “也不许去坟边偷吃人家祭品!不然以后你就顿顿等着吃泡面吧!”   山上风大,这句话传出好远,听在林深耳中仿佛有回音。   吃泡面吧,泡面吧,面吧,吧……   林深想,不知道现在跑下山去捡那片粽叶,还来不来得及?   风穿过头山顶,像是小声笑着这两个人,窃窃地跑远,飞向大山外的世界。   这个充满着魑魅魍魉,光怪陆离的世界。   35、第六根手指   小镇难得这么热闹,一大清早地,一群年轻人就聚集在上山的路前,嘻嘻哈哈地准备着什么。   有人在前头一个一个数着人数。   “一,二……十一,十二,十三!怎么还少了一个人呐?李东呢,这家伙去哪了?”   “大东去小店买水去了!”人群里有人大声回道。   “怎么让他一个人去啊,那么多人的水!”   “那家伙乐意的,我们哪管得着啊,他就是闲不住嘛。”   正议论间,被众人讨论的李东从远处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两手各拿着一个大袋子,袋子里装的满满的都是水。他一个人拎着小跑着过来,跑得踉踉跄跄的。   “矮油,大东啊,真勤劳!劳动模范啊,杠杠的!”   “大东那是想借机跟女生们示好呢,你懂什么?”   少数的几个女孩子聚在一块,吃吃地笑了起来。   一群人调侃着,只有最开始点名的那个年轻人走了过去,帮李东接过一个袋子,听着周围人的调侃,无奈道:“不要理他们,这群人,你越惯着他们,他们越犯懒。”   “班长你不厚道!”   “你不惯着我们,还不许大东惯啦?”   “是啊,大东可是我们的心灵依靠,班长一边去。”   李东也笑笑。   “没事,我也是团支书,为大家做点事应该的。”   他这句话,又引来了这群年轻人的一阵调侃,有的起哄,有的鼓掌,有的吹起口哨,冲着两人挤眉弄眼。   班长杨锐眉毛轻蹙,终也没说什么。   等人齐了,东西都确定带全了以后,一行人排着队按照事先的计划上山去了。他们来绿湖森林干啥,排队自杀?那可不是,只是一群大学里闲的蛋疼的年轻人无事可做,到市外的好风景处踏青来了。   美其名曰,陶冶情操,贴近自然,回归生命的本初。   不过爬山这件事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美好,早上刚出发时天气还是微微带着凉意,到了九十点钟左右,温度渐渐上来了,再加上运动的消耗,每个人身上都出了薄薄一层湿汗。几个体弱的女生,更是半路就叫着爬不动了。   看着她们抱怨着脚酸体累,又不想再爬的样子,其余的男生为难地对看了几眼,终于有一个人忍不住提出建议道:   “要不这样吧,我们不沿着大路走,绕着小路走,顺便看看风景怎样?”   “哎,怎么这样,那不是更累了么?”女生中有人抱怨着。   “你要这样想才行,走大路,看到的终究是别人看腻了的风景,走小路的话,说不定能看到不一样的景色。再者,这深山密林,老树斑驳的,说不定就有哪一个花精蛇精藏在暗处呢?哈哈。”   “你们男人就老想着这些!下流!”   “哎,别啊,谁说妖精就一定是女的了,说不定来个男妖精,你们正好也享享艳福啊。”   在几个男生的起哄下,原本几个准备半途而废的女生终究还是被说动了,休息了一会后,一行人走下大路,开始尽挑小路走。最开始的时候,每个人都很是兴奋,林子里一有风吹草动都要大惊小怪一下,故意吓吓女生获得满足感。   班长杨锐拿这些人实在没有办法,也只能任由他们去,他只想着,不要走太深的话,应该不会出问题。   可惜,人有时候总是喜欢高看了自己,而小看了自然。即便是再警醒理智的人,也总会有犯错误的时候。当杨锐回过神来的时候,这群玩脱了的年轻人已经不知道跑到山林里哪个旮旯角去了。   “我怎么觉得有些不太对劲。”还是一个短发的女生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我们是不是走过这片林子?”   “怎么可能,你以为是鬼打墙吗,太敏感了。”   有人不屑地挥了挥手,“再往前走一阵,我好像听到水声了。”   “不是啊!”那女生急了,“我是真的记得走过这一带,不信你们看,这是刚才徐一飞折的花,现在断枝还在这呢!”   “你不是看错了吧?”   “让徐一飞来看!”   那个叫徐一飞的男生凑上去看了看,半晌,也惊出一身冷汗。“就是那朵,我还在旁边树上刻了字,没错!字还在这呢!”   一飞到此一游。   歪歪斜斜的几个字刻在树干下面,看起来就像是小虫爬过,但是此时没有人嘲笑他的字丑,所有人都被一种惊恐袭上了心头。哪怕是再没有尝试他们也明白,在深山老林里迷了路,是要出人命的啊!   “手机,快看看手机有没有信号!”   有人这么一提醒,周围的人都拿出手机来看,这一看更是惊得魂飞魄散。   “没信号了!”   “怎么可能,我刚刚还看到有信号显示!”   这些学生们乱成一片,有一个胆小的女生实在是受不了了,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这下子场面更混乱了,哭的哭,骂的骂,还有在幸灾乐祸的。   “我就说不要来这鬼深山野林,偏要来吧,这下出事好玩了!”   “周奕君!”   杨锐厉声斥责:“现在是说风凉话的时候吗?”   被他训斥的那个男生冷冷哼了一声,束手旁观,从头至尾他就和众人保持着距离,他们闹腾的时候他不参与,现在更是落井下石。   杨锐不免感到头疼,每个班都会有那么几个不合群的顽固分子,可是他们班的这个,却格外让他头疼。   “班长,要不我去探探路吧?”李东这时候主动提出了建议。   “好啊,好啊,大东哥出去探路,我们就有救了。不然还不知道要被困在这个深山老林里多久!”   “是啊,班长,就让大东哥去好了,我们在这里等着。”   周围的人纷纷附和起来。   “胡闹!”   杨锐太阳穴突突跳得更厉害了。“这时候更不能分散,你们不知道吗?要是让李东一个人出去,遇到危险了怎么办?总之谁都不准脱离群体,听到没有?”   众人被他一训,虽然也有人不满,但是都诺诺的不敢再说什么了。他们都知道,自己这个班长是最严厉的,一旦下了决定就绝对不会允许有人擅自违背。而且杨锐这人真的挺负责,不会拿他们任何一个人的性命当儿戏,所以大家虽然有些不忿,但终究还是乖乖听他的话了。   许久,有人不耐烦道:“哎,我们究竟还需要在这里等多久,天黑了怎么办?”   “天黑以后,那些妖魔鬼怪就全都出来了,这山上不知道有没有野兽,哼哼,它们今晚可要饱餐一顿了。”   “哇啊!不要吓我!”   “不是吓你,是真的,你以为要是真有野兽来了,我们能躲得过吗?尤其是狼,一向是成群结队的捕猎……”   杨锐闻言皱了皱眉,“先生火,谁身边有打火机?”   “我有!”   “男生去附近找些树枝过来,越多越好,我们把火点起来,然后女生坐在最里面,男生在最外面。”杨锐道:“到了明天,旅馆的人发现我们还没有回去,就会派人上山来找了。不要太紧张,不会出事的。”   他这么说,稍稍安抚了些人心,可这时候,却突然又有人尖叫起来。杨锐不耐地看着那个发出刺耳叫声的女生,“叫什么?”   “有声音啊。”那女生神神叨叨道:“你们没有听见吗?悉悉索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众人侧耳倾听,也有人说自己听到了,有的还是没听到。   “会不会是有人来找我们了?我们把他们喊过来吧!”   “别傻了,这个时候谁会上山?而且还是没人走的小路,我看不是人,是山上的孤魂野鬼出来了。”   “啊——!别吓我啊。”   徐一飞还有心思开玩笑。   “哈哈,说不定是之前说的山精野怪之类的,化作美女来吸我们精气呐。”   “胡说什么?”杨锐哭笑不得。   “是真的啊,班长你听,声音越来越近了!看,那边的灌木丛在晃!”   这下子,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每个人都亲眼看到了晃得越来越激烈的草丛,而且看那晃动的幅度,来的一定不是小型动物,最起码也是大型野兽一般的体型。   十几个人一时都忘了防备,心脏怦怦跳得紧盯着那片异样的灌木丛。   然后下一秒,只见一只惨白惨白的手从枝叶里突得伸出来!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鬼啊!”   “嗷嗷嗷嗷!何方妖孽,看我降魔棍法!”徐一飞随手捞了根树枝就要冲上去。   那灌木丛里的东西挣扎了几下,全部挣脱了出来,不耐烦道:   “叫什么叫,见过长得这么帅的鬼吗?”   听鬼这么说,众人才定眼看去。   哎,这鬼长得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剑眉微挑,好像、好像还颇有十分英气。几个女生看着看着竟然脸红了,就连原本准备打鬼的徐一飞也愣愣道:“难道,还真的出来了个男妖精不成?”   只听见这男妖精身后又传来一声冷笑,随即,第二个人影钻了出来。   “竟然被人当做是妖精,你本事不小啊。”   这个人刚刚钻出来,众人见他一脸冷意,眼角又似乎带着十分的不屑,还有几分厉芒。   当时,就有人惊叫出声。   “擦,又来了一只狼妖!”   “噗!”   忍不住笑出声的是赫讽,被人当做是狼妖头冒青筋的则是林深了。   两个守林人巡逻时,在路边发现了陌生的脚印向深林中延伸去,这才追了过来,没想到追了半天遇上的竟然是这么一群不知世事的大学生。   还被人当做山中精怪。   “狼妖!”赫讽冲喊出声的那人竖了竖大拇指,“好眼光!贴切。”   林深冷笑一声看他。   “是吗?那我倒要看看你这男妖精要往哪里跑?”   他从背后一把捞住赫讽腰,挑眉。“妖精,还不快来伺候本大王。”   赫讽呆然,他此时已经完全停止思考了。   满脑只有那句妖精,妖精。   脑中,林深似是对他勾了勾手指,嗔怪道:哎呀,你这恼人的小妖精,真是调皮!   噗——!一口老血,血溅三尺!   36、第六根手指   听到林深的那么一句话,比赫讽反应更大的是这群迷路的大学生中的几个女生。   在林深说完后,她们集体像是打了兴奋剂一样躁动起来,原本对于困境的害怕和不安,被发现了新鲜事物的好奇与兴奋替换下去。   “是真人哎,真人!”   “哇,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现实中的……”   “而且最难得的是两个都长得很帅!这一趟没白来!”   “迷路也值了!”   “死而无憾啊!”   “赶紧地,把手机拿出来悄悄拍几张,不要被他们发现。”   喂,姑娘们,你们讨论的声音都那么大了,还怕被人发现吗?被这么一打岔,赫讽心里原本的惊悚也随风散去了。而林深也很快收回了手,好像刚才那么做那么说的完全是另一个人。   这家伙不会又在整我吧!   赫讽理所当然地将林深突兀的举动,当做是戏弄他的一个小手段,原本心里的无措和慌乱很快变成了忿忿不平!又被林深给耍了!   等着,以后有你好看!用拳头威胁了一下林深,赫讽整了整衣服,挂好招牌笑容向那边的学生们走去。   “我们可不是什么妖魔鬼怪,是这山里的守林人。你们是迷路了吗,我们可以带你们出去。”   “……”   说完这句话后,赫讽发现没有收到预想中的表情,这群迷路的学生不仅没有热泪盈眶地向他扑过来,甚至还一脸狐疑不信。这是怎么回事?   赫讽看了看自己一身的打扮,没有哪里不得体啊。这时,他注意到有女生在一旁捂着嘴偷偷地笑,这才反应过来!   敢情是刚才的出场方式太过离奇,再加上和林深的一番“演出”,现在说自己是守林人,是正儿八经的工作人员,谁还信?   满怀哀怨地回头瞪了林深一眼,赫讽对于自己的魅力第一次没有发挥作用,受到了深深的打击。   林深无视他那两记眼刀,走到这群学生中看起来像是领头人的人面前。   “这是我们的工作证,职工编号。”他掏出证件递给对方,“你们擅自离开大路挑小路走,已经给我们的工作造成了很大麻烦。希望现在可以配合点,不要再让我们困扰。”   杨锐接过证件,确认无误后,松了一口气。   “抱歉,林先生!都是我们一时兴起惹的祸,给你们的工作添麻烦了。我们这就下山。”   林深点了点头,对他的配合很是满意。   “好,跟着我走,尽量不要落单。”   “是的,明白!”杨锐转过头喊道:“这两位山上的工作人员要带我们出去!不准胡闹了,听见没有!”   学生们听见能脱困,都齐齐应了一声,很是听话。   赫讽就这样看着林深轻松地搞定了信任问题,他想着自己好言好语没有用,像林深这样故意摆脸色给他们看,那群学生反而信任他。心里不免不平衡,啧啧摇头感叹:“这世道,好人难做啊。”   林深正好从他身边走过,回了一句。   “因为现在喜欢披着好人外衣的,往往都是作奸犯科之徒。”   赫讽一愣,反应过来后连忙追了上去。   “喂!林深你什么意思!我哪里长得奸?明明是翩翩君子、温润尔雅好不好!”   “伪君子。”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有种在说一遍。”   两人一边斗嘴走在前面开路,似乎完全忽视了身后跟着的这批学生们。不过,有些学生也巴不得他们忽视了自己。   “哎呀,你拍到了没有?”   “有有有,刚才那个动作太绝了,简直像是搂在一起,我拍到了!”   “回去传微博上!”   “就取名为——《深山之恋,两个与世隔绝的帅哥旷世长情!》。”   “去,太狗血了。直接就叫《今天爬山的时候,捡到了两只蓝精灵》。”   走在队伍中间的杨锐只觉得头更加痛了,他耳边听着女生们兴奋的讨论声,又看着前方两个浑然忘我正“打情骂俏”的守林人,不禁开始怀疑,这次的登山之旅难道真的是个错误的决定?   然而,意外又再次突然降临,就在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再过一会就能回到暖和的旅店时,天空中却突然飘起了雨丝。   开始时只是一两滴,后来却越来越大,简直像是谁在天上撕开了一个口子,大雨倾盆而下。林深看着逐渐变大的雨势,突然就停住了脚步。   杨锐第一个注意到他的反应,连忙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赫讽看了看有越下越大趋势的暴雨,替林深回答道:“这雨下得太大了,一时半会还停不了,这时候下山很危险。”   “这,可是这怎么办?”杨锐皱眉,“我们就一直这样待在山上,岂不是更危险?”   林深也皱起了眉头,似乎想到了什么麻烦事,可是还没等他仔细想好作出决定,一旁老好人似的赫讽就先出声了。   “不用担心,我们的住处就在这附近,你们可以先去那里避一阵雨。”赫讽刚说完,就感觉到后背一阵火辣辣的目光。他回头看去,见林深正不悦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赫讽不解地侧了侧头。   而那边厢,学生们已经兴奋起来。   “这山上还有住处吗?”   “那岂不是跟隐居一样,天天鸟语花香的,太幸福了!”   比起其他人的兴奋,杨锐倒是有些犹豫。虽然这两人自称是守林人,自己也检验过证件了,可是在这种时刻跟着陌生人去他们住处,真的没问题吗?   林深看出他的犹疑,不耐道:“不愿意的话,现在你们自己下山。”   “班长,班长!还犹豫什么,去啊。”   “是啊,现在上山多危险啊!还下这么大的雨呢!”   在周围人的催促下,杨锐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同意了。   “抱歉,林先生,因为事关大家的安危,我不得不考虑多些,不是不信任你。”   林深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表示接受,便带着这群学生党们向小木屋走去。   赫讽在后面见他似乎有些不开心,凑过去问:“你怎么了?”   林深难得的脸上带了一些烦躁,直接回道:“烦!”   赫讽惊讶于他表现得这么明显,“烦?”   “……我不喜欢有不熟悉的人住进家里。”   赫讽稍微一想,立刻明白过来。对于他而言,那个木屋只是一个工作的地方,但是对于从小在那长大的林深来说,那里却是有着他宝贵回忆的家。以林深的性格,现在有这么一大堆陌生人要闯进自己的私人领地,自然心里不会很舒坦。   想通这一点后,赫讽一时就有些愧疚。   “抱歉,是我刚才嘴快,没考虑到你的感受。”   林深瞥了他一眼,见赫讽一脸内疚,便作不在意道:“你想多了,就算你不说,我最后也会带他们去。”   “啊?”   “总不能把这十几个人命丢在山里不管。”   赫讽恍然,了然一笑。   林深虽然有时候嘴毒又刻薄,但其实是最面冷心热的人。这样的人,别说是对亲近的人狠心了,就是对陌生人也做不到完全狠下心来,只是表面看得冷漠罢了。   赫讽大感宽慰,同时也想,以后是不是能抓着林深的这点,好好地回整他一次呢?   就在赫讽图谋不轨时,一群人已经走到小屋附近。这时候天几乎完全暗了下来,只能看到在一圈茂密的树林中,露出的一点点屋顶,还有那带着岁月刻痕的木质屋墙。   来自城市里的学生们一时间都看愣了。   婆娑大雨下,茫茫细雾中,这一座掩映在绿色中的木屋,就像是辛德瑞拉的午夜梦境一样闯进了他们眼中。   几个女生更是看着林深赫讽,双眼放光。   “原来还真的是住在童话世界里的精灵啊!”   林深可没有听到他们心里的想法,推开栅栏走进小院里。回头看见一个正好奇地四处乱碰的学生,淡淡地提醒道:“我建议你,最好不要再往前走。”   “什么?”   徐一飞呆呆地回头,抬起的脚还没有放下。   这时赫讽拉开他,轻轻扔了一块石子到他原来准备踏足的地方。   嗖的一声,雨中迅速窜起一个黑影,快的几乎让人是错觉!   等学生们揉了揉眼睛看去,才目瞪口呆地发现原地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排竹刀,齐刷刷地砍进地面,差不多陷了有半尺深。   赫讽拍了拍徐一飞的肩膀,微笑道:“同学,走路小心点啊。”   被他拍着肩膀的徐一飞已经完全反应不过来,只能看着地上那一排闪着寒光的竹刀,仿佛看见晚了一步,换做自己被齐刷刷地插中的场景!   当下,额头流下大滴的冷汗,后怕不已。一旁其他的学生们也是感同身受,惊恐地抬头四望。   这哪是童话世界,哪里是清新小木屋啊!   明明就是危机四伏的地狱!   见学生们都收到了警示,赫讽悄然一笑,对着站在院子里的林深眨了下眼。   怎么样,大爷我做的不错吧?   林深轻轻一掀嘴角,觉得赫讽这样讨好邀功般的举动,还颇有几分可爱。   风雨交加的夜晚,林中小屋,多了一群涉世未深的客人。   就像是误闯巧克力小屋的汉塞尔和格雷特尔一样,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37、第六根手指   对于这群大学生们来说,在这座深山老林里夜宿是一次难得的经历,而对于这幢年代已久的木屋来说,它也是第一次迎接这么多客人。   本来两人住着空间还绰绰有余的屋子,一下子挤进这么多人后就变得狭窄许多,甚至在客厅里吃饭的时候,十几个人扎堆在一块,连转个身都很困难。   “喂,喂,那盘肉是我的,你不要动!”   “什么你的我的,抢到了就算谁的,哈哈!”   “有我喜欢吃的菜哎!赫大哥是厨艺真是太好了!”   “一飞,给我留点西兰花……”   原本只有两个人的餐桌,此刻变得好像学校的公共食堂一样吵闹,林深有些不耐地皱了皱买,然后,一双筷子很不适宜地从他面前夹走一块肉,筷子的主人啊呜一口吃完了,还回头问在厨房里忙活的赫讽。   “赫大哥,还有吗,我肚子还没饱呢。”   赫讽又带了一盘菜出来,放在桌上。   “这是最后一盘了,谁要是还肚子饿,一会吃泡面去。”   “啊,怎么这样啊……”   “是啊是啊,我们还想再尝尝赫大哥的手艺呢!”   赫讽无所谓地笑了笑,似乎想要说些什么,这时啪的一声,有人用力地将筷子掷在桌上,吓了所有人一跳。   “跟我出来一下。”   林深推开椅子起身,对赫讽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出小屋。   一时之间,那些学生都被他身上那凌厉的气势吓得不敢说话,彼此大眼瞪小眼,好似不明白自己哪里又惹到这位脸面阎王了。   “你们先吃着。”赫讽拍了拍坐着离他最近的徐一飞的肩膀,道:“我和林深有点事聊,很快回来。”   “哦,恩。”   学生们忙不迭地点头,目送着赫讽离开。   而在赫讽出门,将大门关上的那一瞬间,耳朵很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窃窃私语声。他眼角扫了一下,嘴边带着一些未明的笑意,走了出去。   出门,见到林深正一个人站在小院里,看着那一丛绽放的月季,神色似乎有些不快。   “怎么了,我们的大老板,谁又惹着你了?”   林深微微侧过头来,看着他。   “你。”   “我?”赫讽一愣,随即苦笑。“我好吃好喝地帮你招待客人,不算苦劳就罢了,也没惹着你什么吧。”   “就是这一点。”林深蹙眉。“他们只是一群擅自闯进深林带来麻烦的惹祸精,暂时借住一晚而已,你却表现得像奴隶一样伺候他们。”   “喂,喂,奴隶这个词用得也太过了,我只是尽一尽地主之谊。”赫讽不满抗议。   “对于一群给别人尽添麻烦,对于帮助自己的人不知道感恩,却反而理所当然地享受的家伙,没有必要把他们当做客人。”林深道:“一会我会对他们说明,从明早始我们没有义务免费提供食宿,他们必须付出相等的劳动回报。”   林深的等价交换规则又出来了。不允许别人吃白食,认为哪怕是小孩都必须认真履行自己的义务,才有资格享受附带权利。对于这群不谙世事,认为别人的帮助和好意是理所当然的大学生,他能忍到现在也算是一种奇迹了。   赫讽无奈地叹气。“好吧,我一会回去就会跟他们说明。”   “不用,我去说。”   林深打断他,“你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不要再对他们有求必应,你是我的员工,而不是他们的奴隶。”   “好好。”   “认真回答。”   “明白了,长官!”赫讽站得笔直,回以一个军礼,但是他做出这个动作,反而显得有些不正经。   林深无奈地看着他,“你……”   正想说些什么,两人突然齐齐望向身后。只见小木屋邻近的窗子附近闪过一个黑影,一个人飞快地从窗前离开,天太黑,又隔着窗户,没能让两人看清他的容貌。   赫讽与林深彼此对望。   刚才有人偷听?   废话。   看见是谁了没有?   废话。   ……   从林深不耐烦的眼神里,赫讽得到了两个等于没有回答的答案,知道这位爷现在心情必定是不好,他也不想主动触霉头,便道:“那我就先回去了,刚才说的事……”   “你不用管,这件事我来负责。”   “好吧,好吧,那我先去厨房洗碗。”   “只准洗你自己的,他们的让他们自己去洗。”   赫讽没有说些什么,只是点了下头回屋了。不过他可以想象到一会林深毫不留情地宣布这件事时,那帮天真的大学生脸色肯定不会好看。为了躲避这尴尬的气氛,他决定还是早点找个理由回自己房间去。   说做就做,回到屋内后,赫讽没有多回应热情地与他打招呼学生们,离开厨房后就借口要洗澡遁了。   不过由于心里的好奇心作祟,他还是不能完全静下心,忍不住就要把耳朵贴到门上,想要听听外面的动静。   当他第二十一次这么做的时候,门上突然传来哒哒哒的敲门声,赫讽耳朵正贴在门上,这一敲差点把他的耳朵都给敲聋。他连忙把后退几步,表情痛苦地揉了揉耳朵,才打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学生。一共十几个大学生,赫讽不是每一个都有印象,但是对于眼前的这一个他还是比较记忆深刻。不同于徐一飞的活泼惹眼,不同于杨锐的负责认真,这个人让他有印象,是因为他的孤僻和不合群。这一点和林深很像,赫讽就不知不觉的对这个学生多了几分关注。   “周、周……”   “周奕君。”来人自报身份。   赫讽疑惑,“你找我有事?”   “有一些东西要给你。”站在门口的冷面学生说着,从包里掏出一叠钱来。赫讽看到他这动作就愣住了,然而接着看见周奕君在他面前一点一点地数钱的动作,他整个人更是都僵化了。   “这里一共有一百一十二块,夜宿的钱我是按旅馆的平均费用算的,还有今天的晚餐和明天的早餐,应该不会少。”   周奕君数出几张票子,要递给赫讽,见他呆愣着不伸手接,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你不要误会,这是因为我不想欠你们的,没有别的意思。”   赫讽实在是呆住了,他没想到林深刚刚和他抱怨完这群学生的“天真无邪”,眼前就马上有一个学生要给自己交食宿费,这是该收还是不该收呢?   周奕君久等不到他的回应,有些不耐烦了,将钱一把塞到赫讽手里。   “这样就两不相欠。”说完,他转身离开。   “等等!”   赫讽在身后喊住他,眼神中带着些打量和揣测。   “你……为什么要给我钱?”   周奕君停下来,“这还要问?难道你想我白吃白住?”他看着赫讽的眼神,让赫讽觉得自己好像是个白痴。   不等他再有其他问题,周奕君已经走开,临走还道:“其他人的钱可不要算我身上,我不负责啊。”   因为这一件事的打岔,让赫讽整晚都困惑在,究竟是现在的年轻人太多变太复杂还是自己太跟不上时代,这一永远得不到答案的问题中。一直等到晚上林深来敲他的门,赫讽才知道林深已经把事情办好了。   “你说了?”赫讽问:“他们什么反应?”   “我为什么要管他们的反应?”林深反问。   好吧,眼前这又是一个极度以自我为中心的,赫讽想了想,把之前周奕君来找自己的事情和他说了。   “你有没有觉得那个偷听我们说话的黑影,很可能就是周奕君。”   林深回:“有一定的可能性,但是我倾向于不是他。”   “为什么?”   “你什么时候见过做贼的人会主动找上门?”   “这……也不是做贼吧,只是不小心偷听到我们的对话,说不定是内心有愧所以才来找我。”   林深翻了个白眼,赫讽见状,连忙举手投降,“好好好,你不用发表意见,我明白了你的意思了!那你说,如果不是周奕君,那还有可能是谁?”   “谁都有可能。”林深说:“就算排除周奕君,也还有十三个嫌疑人。”   “嫌疑人,不至于用这么严重的词吧?”   “不严重,我的第六感告诉我,那个偷听我们说话的人很可能不会那么简单。”   赫讽端正了脸色。“什么意思?”   林深褐色的瞳孔在灯光映照下,反射着明灭不定的微光。像是黑暗中将灭的烛火,影影绰绰。   他轻轻道:“意思是,今晚,很可能会是个不眠之夜。”   赫讽不觉间被他的语气和表情蛊惑住,安静下来,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屋外,大雨不停击打着窗户,雨中隐隐传来的野兽长啸,以及一些不明的低吟,霎时间,气氛变得有几分诡秘。   啪啦——!   正在此时,屋外传来东西打碎的声音,还有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最后是一声巨响。   赫讽和林深连忙推门而出,一出门,只觉得一阵带着湿意的凉风迎面扑来。   只见大门洞开,屋外的风雨席卷而进。   吱呀,吱呀,呲——   老旧的木门被狂风暴雨吹打着,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在风中一晃一晃,似乎随时都要散架。   而地上,一串脏脏的泥脚印,从屋外一直延伸到赫讽的门口。   轰隆!   一道闪电劈下,将屋外照得刷白,也衬得地上那串脚印格外显眼。湿哒哒又沾满泥土的脚印,像是戳进手指里的肉刺一样刺进眼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几乎同时,一声悲鸣从屋外传来,犹如厉鬼哭号般,瞬间惊醒所有人。   小屋,暴雨,夜深。   38、第六根手指   一声哀鸣,如同惊雷乍响,无论是睡着还是没睡着的人,都被这声音吵醒。   而赫讽与林深两人在第一时间就奔进雨中,向着声音发出的地方寻去。赫讽还没走几步,便被林深拉住。   “不要乱跑。”   林深拽住他,“这里有陷阱,跟着我走。”   “不是吧,上次设得陷阱还没去掉?那刚才的惨叫声……”不会就是有人踩到了陷阱吧?赫讽想了想,就觉得要真是如此,那踩中陷阱的人此时的境况简直是不敢想象。   难怪刚才那声尖叫那么凄厉。   “这边!”   寻找地上的脚印,二人拐出小院,在左脚的树林中发现了可疑的人影。   那是一个伏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的黑影,四肢无力地瘫软着,头微微侧向一边,隐隐听见低鸣的呼痛声。   赫讽走近一看,地上趴着的人看不到面容,只有从那被雨水打湿的长发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女孩。   “是女学生?”   完全超出预想,赫讽伏地身体,就想去抱起女孩。   “不要乱动!”   林深呵斥住他。   “忘记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了?你现在随便动她只会更加加重伤势。”   林深蹲下,小心翼翼地在草丛里寻找着什么,不一会便摸索到了一根细线,他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将细线削断,才道:”现在可以把她抱起来,注意不要碰到伤口。”   “伤口?”   赫讽仔细一看,不由大惊失色,只见女生腹部的衣服已经染红成一片,全被鲜血浸透,看起来伤势不轻。   “没有被刺穿腹部,已经比预想中的好很多。”林深在一旁道:“先将她带回屋急救。”   “恩。”   正待赫讽再次弯下腰,要将女孩抱起来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连串的脚步声。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有人追在他们身后跑了出来,还不只是一两个。跑在最前面的男生看清情况后,失声道:“小韵怎么了!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林深闻言,有些不快地挑眉。   “我对她唯一做错的事,就是晚上没有把她锁在屋里。”   他这句话引起了学生们更大的不满和误解,几个学生脸上露出不忿,眼看就要从口舌争执上升到暴力事件。   赫讽连忙出来做和事老。   “不要误会!林深的意思是,是我们监督不周没有看管好你们。晚上的森林里很危险对吧,而且这里还有许多陷阱,要是不经过我们的允许擅自跑出来,很可能就会像她这样受伤。”   他轻轻抱起地上的女孩,小心不触碰到她的伤势。   “我们追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昏倒在地上了,现在谁可以帮我一把,我们要回去做些紧急处理。”   听到这番话,那几个学生露出几分尴尬的神色,他们也是未经允许擅自就跑出来的人,此时心里不免有几分忐忑,连忙给赫讽让路。   “可这座屋子外为什么要设这么多陷阱?”   一个学生还是不甘心地质问着,“没有那种必要吧。”   林深轻望了他一眼。   “这世界远比你想象中要危险许多,不过我想你也许无法明白这点。”   那学生被林深的毒舌呛得不敢再反驳,只能暗暗咒骂。   将女孩小韵抱回木屋后,引起了在那里等待的其他学生的一阵骚动,女生们都立刻冲上前来。   “韵韵怎么了?她怎么受伤了?”   “好多血!她不会有事吧!”   女孩子的声音尖锐又刺耳,赫讽太阳穴跳疼。   “让让,散开一点,让她呼吸到新鲜的空气。那边那个谁,去沙发上清理出一片空地方。谁帮我去拿一下医药箱?”   “我,我去整理。”   学生们一片手忙脚乱。   “医药箱在哪?我找不着!”   麻烦中只觉得这帮学生更加在添乱。赫讽正头疼时,眼前递过来一把剪刀,抬头,林深一手拿着医药箱,一手拿着医用剪刀。   “先把腹部的衣服剪开,不要被血黏住。”他道。   赫讽立马接过,小心地剪起女孩被染红的衣服。   “呀,这里这么多男生,剪衣服不好吧。”有个女生低声道。   “不然你来?”赫讽作势要把剪刀递给她,她吓得多远,嗫嚅道:“我也就是说说,而且小韵也一定不希望自己被看光。”   “那就给我拿块床单,再找些东西把床单围一圈!”   赫讽也开始对这些唧唧歪歪的学生们感到不耐烦,口气不再那么温顺。女生们互相看了几眼,乖乖照做了。   而这个时候,本该在第一时间出现的班长才匆匆赶来,要不是李东去喊醒他,他现在还在床上呼呼大睡。   “出什么事了?”   杨锐一出现,这帮学生就像看到了主心骨,全都围了上去。   “班长!柳韵韵受伤了。”   “对啊,说是什么踩到了林子外的陷阱。”   “可是韵韵怎么会一个人跑出去……”   听着学生们的你一言我一语,杨锐的双眉渐渐向中间蹙拢,和他做出一样表情的还有林深和赫讽。   学生们这么对杨锐说,不明显就是在怀疑他们两人么?   赫讽一边替女孩小韵做着紧急处理,一边心里的怒火也开始升起来。   这么累死累活的照顾这帮学生,可他们不仅把赫讽和林深提供的帮助看做理所当然,还似乎认为世上所有的人都该像爸妈那样对他们好,一旦出了事,不仅帮不上忙,还要反过来质疑怀疑。   真是,菩萨也要被这群极度自我中心的学生们给惹怒了。   还好在他们中间还是有几个理智的人,最少杨锐就是这样。在团支书李东忙着劝解学生们的时候,他走到赫讽两人面前,略带歉意道:“抱歉,又给你们添了麻烦。刚才他们说的话,请不要放在心上。”   “没什么。”赫讽干巴巴地说:“反正我们是工作人员,帮助你们是义务嘛。”   杨锐尴尬道:“我会跟他们说清楚的,而且……”他说着,停顿了一下。“事情有太多疑点了,其实我们也很无措。柳韵韵平时很文静,不像是会在半夜乱跑的人。所以大家才有点疑心,抱歉,绝对不是怀疑你们的意思。”   赫讽和林深对望一眼,同时想起了在屋里时听到的声音,还有刚出门时看到的那串泥脚印。现在再次看去,地上已经是密密麻麻的一片脏水和泥土,完全看不出哪个是谁的脚印,全都混杂在一块,林深的,赫讽的,刚刚跑出去的学生们的。   这样,唯一的线索就此中断。   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一个不知为何半夜跑出木屋受伤晕倒的女孩。而之前的怪声,奇怪的脚印,全都掩藏到迷雾中,让人摸不着头脑。   “床单来了,床单来了!”女生们拿着一块大床单跑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些胶带和绳子。   “我们可以把床单顶固在附近的柜子和墙上,围成一个圈吧?”   赫讽没有表示反对,任由她们开始鼓捣,不一会一个独立的小空间便被制造出来。赫讽和女孩被关在里面,其他人站在床单围出的圈外,有人探头进来问:“需要帮助吗?”   此时赫讽已经剪开衣服,可以清楚地看到女孩的伤势。庆幸的是伤口不是很深,没有划破肚子,但是皮开肉绽得看得也很恐怖。   赫讽头也不回道:“帮我去厨房拿些酒精,料酒也行!”   “哦!”   首先要做的是清洗伤口,避免感染,赫讽想着,准备将女孩无力地搭在两侧的手抬起来,好方便他动作。   可是手刚刚握住女孩的手腕,感觉到了某种奇怪的触感,他愣了一下,再次抬起女孩的左手腕,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那里有着凹凸不平的伤痕,有的显然刚愈合没多久,还没脱疤。而这些伤痕密密麻麻,从手腕一直延伸到小胳膊!   赫讽再捞起她的衣袖查看,甚至连大手臂上也有。这女孩一直穿着长袖,遮得严严实实,赫讽都差点没注意到这些伤痕。   “不会吧。”   他惊愕地喃喃自语。   “这明显是……”   “明显是什么?”   身后突然冒出一个声音,赫讽吓一跳,回头见是林深。   “你走路能不能发出点声音,不要吓人!”   “是你太专注了。”林深道:“刚才在自言自语什么?”   “对了,你看这个!”他连忙对林深道:“这明显不是别人划出来的伤痕吧,这是不是——”   “自残的痕迹。”   林深只扫了几眼便下了定论。“还不止一次,看伤痕和愈合情况,明显是最近还在自残。右手是惯用手,所以伤口集中在左腕。不过右手手指上也有一些刀痕,应该是划伤口的时候不小心划到的。”   犹如一名专业人士一样做完评论,林深最后问道:“所以,你觉得这女孩会是什么人?”   赫讽张了张口,吐出几个字。   “……是自杀者。”   “恩,没成功的那种。”   39、第六根手指   柳韵韵昏迷不醒,伤势未明。   身边的人出了这样的事情,学生们都有些惶惶不安,连续造访的意外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承受能力。   无论是之前山中迷路的惊吓,还是现在牵扯到一个人生死的危情,都是他们目前所不能承受的重担。   可以说,这帮大学生在生理和智慧上都已经是成年人的水准,但是他们在心理上却往往还是小孩,无论是家人还是他们自己,都从来没有正真意义上将他们当成过是成年人。   孩子的特征之一,就是不会承担责任,发生问题的时候也往往想不到解决办法。就连原本一直理智的班长杨锐,此时也有如无头乱转的苍蝇,很是无措。   而这个时候,唯一还能理性地运用大脑思考的,竟然是一个他们意想不到的人。   “你们挤在这里有什么用?”   角落里,一个人冷冷发出嘲讽。   有人看过去,看清说话人是谁后立刻不满道:“周奕君,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你不是一直想看我们笑话么,现在看到了,满意了?”   被众人怒视的周奕君不在意地耸了耸肩。   “你这话有两个错误。一,不是我想看笑话,而是笨蛋总喜欢制造出笑话。”   “你!”那人气血上涌,卷起袖子就要冲过去。   “冷静,冷静!”李东连忙拉住他。“现在不是闹矛盾的时候,不要理会他就是了。”   “其二。”周奕君冷冷地看着他们。“如果真的有想看笑话的人,那绝对不是我。”   杨锐皱眉,“你什么意思?”   周奕君笑道:“什么意思,某些人心里清楚。”他看了看还在那边围起来的床单,赫讽和林深还在里面忙活着,不知道有没有听见这边的动静。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最后周奕君还是没做些什么,转身回自己的住处去了。   这座木屋里的空房间本就不多,女生们被安排到原来林深的房间,因为那里最干净,而男生们则是挤在仓库。至于周奕君,不知道是别人嫌弃他还是他嫌弃别人,这家伙独自一个人跑到小阁楼上去睡了。那里本来只是通风的,空间还不大,还又阴暗又偏僻,真亏他能睡得下去。   “这种人不要理睬他就是。”李东对还在生气的人劝慰道:“你越是生气,他就越喜欢看热闹,有些人就是这么心理扭曲。”   “周奕君,呸,这家伙我见他一次恶心一次!整天拽得二五八万似的,还真当自己是一回事。”有男生啐了一口,不忿道。   “我、我觉得他还好啦,只是不太喜欢和大家说话而已。”一个女生弱弱地道。   “那是你没有看清他的本质!这家伙打从心眼里就瞧不起我们,好像我们做的事情都是笑话,他就在一旁冷眼旁观。”   “那……你对他有意见,为什么不当面对他说。”   那个男生一下子就蔫了下来。   “那、那种人要是说说就会改的话,我们还用得着那么苦恼吗?”   “就是就是,他根本就不会是能听教的类型!”   “一看就惹不得!”   有女生凉凉道:“哦,原来你不是不想惹,而是不敢惹他啊。”   “你……总归,像他这样不合群的人,就不应该让他参加集体活动。班长,你当初怎么就想到要喊他一起来?”   见矛头转向了自己,杨锐只能无奈道:“他毕竟也是班上一份子,我总要象征性地问问,我也没想到他会答应。”   “好了好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李东连忙出来打圆场,“杨锐也没想到这次出来,周奕君会和我们这么不合群,大家就不要抱怨了。”   杨锐挑了挑眉,看在挡在他身前的李东,没有说话。   “可是,现在怎么办?外面雨根本没有减小的趋势,而且韵韵的伤势……”   正说着,只见床单被人拉开一条缝隙,赫讽从里面走了出来,手上是一团红红白白的消毒棉和纱布。   一抬头,他见到十数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自己,便宽慰道:“伤势已经做了初步处理,还好伤的不深,应该不会继续恶化,不过很有可能今晚她会发高烧,要有人一直照看着。”   一帮学生听他说的条条是道,有理有据的,不由疑惑起来。   “赫先生,你似乎对伤势很了解?”杨锐忍不住问道:“难道是经常处理这种意外吗?”   赫讽几乎都要被他气笑了。   “我负责急救,我能不了解吗?再说,你们竟然敢将自己的同学,交给一个你们认为根本没有急救常识的人处理,我怀疑你们究竟才有没有常识。”   被他这么一说,连杨锐都有些脸红了,不过更加的还有一丝后怕。   “那,赫先生你……”   “不用担心。”赫讽猜到他要说什么,挥了挥手。“如果没有急救员资格,我也不敢擅自对一个受伤的人做急救。对了,证书你要看吗,去年刚刚复训过一次的。”   “不,不用了。”杨锐面红耳赤地道:“我们相信您的水平。”   “哈,不要用‘您’这个词,我没比你们大多少。对了,还是来说说刚才的问题吧,今天晚上你们谁负责来照看她,轮流值班也可以。不过我可做不了了,实在是太困,熬不住了。”   “我来吧!”   “对,对,还有我。”   看这帮学生们一个个都很积极的样子,赫讽忍不住泼冷水。   “可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么轻松,整晚不能开小差,要时刻注意她的情况,必要的时候还要帮她擦拭身上出的汗。所以这活还是女生来做比较好。我再问一遍,谁愿意?”   男生们即使想做也被强制剔除了,而女生一听到这么辛苦,心中都有些犹豫。最后只有一个女生举手道:“我来吧,我还不困。”   “就一个?”问了几遍,还是没有人响应。   “我、我实在是太累了,怕忍不住半途睡着。”   “我也是,我有低血压要早点睡,不然身体受不了。”   赫讽掏了掏耳朵,把那些女生们的解释全部左耳进右耳出,根本不想去记。“那好,那全都去睡吧。”   所有人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听见他又道:   “反正明天早上起来,要是她恶化了病重了,也不关你们的事。要是再严重点,不幸在送医的路上坚持不住,那什么什么了,也和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从头至尾,都只是这姑娘运气太不好了而已。睡吧,睡吧,全都去睡,早睡早起身体好好。”   几个女生面面相觑,脸色十分难堪。   “要不,我留下来吧。”李东自告奋勇道:“我还有的是精力,可以坚持一晚上。”   “有的是精力?”赫讽打量着他,见与周围多多少少面露倦色的学生比起来,他的确是最精神的一个。“的确没错。”   “那……”   “但是我怎么没看出来你是女的?”赫讽挑眉,“是我眼花了,还是有人刚才根本没听见我的话。”   “我再说一遍,照顾伤者这种事十分消耗心力。我不指望谁能照看她一晚上,但是最起码要有两个人分别值班,也必须是女生,这样才方便照顾。”赫讽问:“还有人听不懂中文吗?”   李东立刻僵住,随即,脸色也变得有些青白。   最后,还是杨锐道:“卢梦,你和赵妍一起留下来吧。”赵妍就是之前那个主动提出要照看伤者的女孩。   “我?”   “就是你,你们是一个宿舍的吧。”杨锐不容她分说,拍了拍手对其他人道:“好了,其余人都回去休息,明天还要下山,不要再都挤在这里。”   除了那个被强制留下来的女生,其他人都有些庆幸甚至是迫不及待地回去了,一晚上的折腾早就让他们累坏了。   林深这时也走了出来,杨锐对着他和赫讽深深地一鞠躬。   “十分抱歉,老是麻烦你们。之后等事情调查清楚后,我一定会让大家回报……”   “不用什么回报,只要不再有麻烦就行了。”林深打断他。   杨锐似乎是习惯他的冷漠,也不觉得尴尬,对赫讽点一点头,便也离开。   “你们两个,来,来。”赫讽对两个女孩招一招手。“我简单告诉你们一些看护的注意点,一会要仔细,知道吗?”   他见后来的女孩脸上还有些不情愿,严肃道:“现在交到你手上的是一条人命,而不是阿猫阿狗,我希望作为一个成年人,你最起码能认真对待这一点。”   女孩先是愣了愣,似乎是有些羞愧,慎重地点了点头。   “那好,听我说……”   指点完两个女孩,已经是后半夜,这时候离学生们回房睡觉差不多有半小时过去了。期间,除了在一旁等他的林深时不时弄出一些声响外,整个屋子里都只有赫讽一个人说话的声音,安静得可怕。   等将自己想到的注意事项全部说完的时候,赫讽觉得喉咙都快干的冒烟了,他喝了一杯水。   “你俩只要值到两点钟就行。现在十二点,一人一个小时,之后我来替班,你们回去睡觉就好了。”   “啊,可是你刚刚说……”   赫讽无奈地笑,“刚刚是为了让你们重视才故意糊弄你们的,谁能真让两个小姑娘熬夜?好了,好好加油,一会我来换班。”   他起身,伸了个懒腰放松一下,回头看林深,见他的表情有些奇怪。   “你盯着哪看呢?”   嘘——   林深做了一个安静的手指,站了起来,向连接客厅和房间的走道接近。   “轻点,跟我过来。”   赫讽掩住好奇心跟上他,只见林深放轻步伐,一直走到直通阁楼的小楼梯那才停下来。林深蹲下,用手在地板上轻轻拂过,然后将手指放到眼前细看。   有些湿润,还带着泥土的腥气,他看着指尖那一抹淡淡的土黄色,细细捻了捻。   像是看见什么有趣的事,林深缓缓勾起嘴角。   “原来是这样……”   赫讽莫名其妙。“哪样?”   林深对他招了招手,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两个女孩在客厅内,好奇地张望着站在走道那头的林深与赫讽,只见那两人的影子在灯光的照射下,彼此交汇。   影子轻轻晃动,似乎在倾诉着什么不能为外人知的秘密。   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40、第六根手指   一,二,三,四,五。   掰着数一数,左手右手,都只有五根手指,左脚右脚,也都只有五根脚趾。   有没有人想过这个问题,为什么人类都正好一只手只有五根手指?为什么不是更多,或者是更少?   不,或许不是没有,世上也许曾经存在过拥有不同手指数的人类,但是最终却只有五根手指的人一直延续到后世,而那些少数人最终都被淘汰,物竞天择。   以至于到了今天,六指已经成为了一种少见的,畸形的表现。   第六根手指,你有吗?   杨锐一睁开眼,太阳穴就传来阵阵疼痛,更让他感到头疼的是身边的一个男生把臭脚几乎都要伸到他嘴里。他一把推开,结果那家伙翻了个身咕哝几句,转过身抱着身旁另一个哥们继续呼呼大睡起来。   整个挤了七八个男生的屋里,挤在一起睡得跟躺在沙丁鱼罐头里一样。杨锐有些受不了屋里闷热的空气,而且醒了也不想再躺下去,便整了整衣服,推门而出。   他一出门的时候,正好看到对面斜对角的房间也正好开门。满脸倦意的赫讽揉着眼睛打着哈欠从洗手间走了出来,杨锐正准备跟他打招呼,就见在他身后又紧接着走出另一个人。   林深跟在赫讽身后正要出门,却突然被挡了下来。   “等等!”赫讽厉声地喊住他,“衣服没塞好,这里还有女生住着,注意点你的形象!”   林深一向不在意这些细节,他看了看自己显得褶皱的衬衣,不耐烦道:“看见了你帮我折一下不就行了?”   赫讽黑线。“你以为我是你老妈还是你老婆?我没这个义务帮你打理形象。”   林深想了想道:“如果你是,你就会帮我整理?”   “想得美,我只会一脚把你踹飞!”   赫讽不中他的计,用鼻子哼哼了几声,转身看到呆如木鸡一样站在他们面前的杨锐。他伸出手,在杨锐面前挥了挥。“怎么了,回神啊,喂,哥们!”   杨锐毫无反应,整个人都僵在那里。   “他这是怎么了?”   “看呆了吧。”   “看呆什么?”   林深若有所思道:“一些超出了他理解范围的事情,所以大脑因此当机。不过很可惜,他理解的只是真相的一部分,却没有看清事情是与时俱进地发展的。”   赫讽头大。“……你究竟在扯些什么蛋蛋?”   “扯你的。”   林深瞥了他一眼,便不打算再任由杨锐神游,把他唤醒。   “你醒了正好,一会我们会出去联络山下的救护人员和警方。这里就交给你照看,办得到吗?”   “恩,我……可以。”杨锐下意识地点头答应,不过立即又问道:“我需要做些什么?”   “你要做的事情就是确保每个人都不要外出,保证他们的安全就可以。我想这点你应该可以做到。”   “不会有问题!”杨锐承诺,“那你们几点会回来,我们才可以做好准备,对了,柳韵韵的情况怎么样了?”   赫讽道:“最快也要中午才能回来。柳韵韵的伤势在恢复中,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如果她醒了,也不要随便让她吃什么,明白吗?不过在她醒来之前,你们最好不要去打扰打,她现在最需要休息。”   “好的,我明白了。”杨锐郑重地点头,“在你们回来之前,我会照看好一切。”   赫讽看他一脸严肃,背负重任的模样,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   “杨锐啊,有些时候事情不要总一个人担着,找个人帮你分担分担也好。”   见赫讽突然这么说,杨锐虽然心里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直到他看着赫讽和林深两人推开门就走出去后,还有些愣神地站在原地。   “班长,一大早地发什么呆呢?”   身后,徐一飞一边捂着嘴,一边从房里走了出来。   杨锐看着他,突然问:“一飞,你说如果一大早,看见两个男人衣衫不整地从一间洗手间里走出来,是什么情况?”   “能有什么情况?”徐一飞睡眼惺忪,搭上杨锐的肩膀。“这种事很常见啊,排队上厕所嘘嘘呗,不然还能有什么?”   “对,的确如此。”杨锐如释重负,“是我想多了,谢谢你一飞。”   他说完,推开洗手间的门,一边想刚才自己为什么会有一瞬间想到另一个方面去了,究竟是自己的问题,还是对方那两个人的原因?   徐一飞在后面摸着脑勺,嘀咕道:“什么想多了?两个大男人的……我去!班长,你不会以为他们在搞基吧?”   洗手间噗通一声,似有重物坠地。再瞧窗外,阳光明媚,林鸟啾喳,明明是夏日,为什么却有种春意盎然的感觉?   当学生们陆陆续续都睡醒后,才从杨锐口中知道木屋的两个主人都下山去了的事情。   “这不就是说,现在这屋里只有我们了?他们这么放心啊?”有人惊讶。   “切,难道你还想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不成?”有人鄙夷。   “偷鸡摸狗倒是不至于,可是这不是一个大好机会吗?我们好好把这木屋逛一逛,再去周边看一看,昨晚可闷死我了!”有人雀跃。   “不行!”杨锐严词否决。“到他们两位回来之前为止,我们都只能待在屋内,别的地方一概不许去。”   “这怎么成啊!”   “这不是变相□吗?”   学生们有些不满,杨锐皱眉。“想出去,也可以。”他双手抱拳,好整以暇道:“不过要是再有第二个人出意外,现场这次可没有急救员帮你们急救了,想好自己的下场了吗?”   他这么一说,所有人都不禁颤抖了一下,没有人再敢提出反对意见。   “不过,说到这件事我还是很想不通,昨晚下那么大的雨,柳韵韵为什么要半夜跑出去?”徐一飞困惑地问:“你们女生就没有察觉到什么吗?”   “没有,我只以为她是半夜去上厕所。”   “我睡得很沉,都没注意到。”   几个女生都摇摇头,只有卢梦显得有些犹疑。杨锐看出她的异样,便问:“你有什么线索吗,卢梦?”   “不,这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卢梦犹豫道。   “这种时候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如果柳韵韵是被人带出去的,那就是蓄意谋杀啊!你赶紧说清楚!”   卢梦抬起头,稍稍看了被单隔离开的那个空间。白天光亮,能看到里面的沙发上躺着的人影。   “韵韵她……有时候会自残。”   “自、自什么?”   “就是自残啊!”卢梦道:“其实一开学的时候我们宿舍的人就发现了,她半夜有时候会偷偷躲在被窝里哭,手臂上也经常有刀割的痕迹,我们就怀疑她是不是想过要自杀。后来知道,她这么做是和她家里有些原因的,大家就一直不太愿意接近她。”   “为什么?”杨锐问。   “啊?”   “为什么不愿意接近她?”   “因为……那个,自杀的人是不是都有点不正常啊?”卢梦低声道:“而且她那个样子很可怕的,我们都不敢和她说话,这一次我也没想到她会一起来野营!早知道会出现这种事,我一定不会来的!所以我才说,柳韵韵根本就是自己不正常,她跑出去根本就是想……”   “闭嘴!”突然有人大吼一声。“你知道什么!你了解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把责任全推在韵韵身上,难道就一点错都没有吗?你知道你们平时冷淡她疏远她,只会让她更难过!别说你不知道!卢梦,我告诉你,韵韵要是真的出事了,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赵妍?”杨锐看着情绪失控的女生,正是昨晚那个主动留下来要求照顾柳韵韵的女孩。   “赵妍!”李东也上前劝说她。“卢梦只是一时口误,她没别的意思的。”   赵妍双眼通红,“要不是她们平时故意在背后说韵韵坏话,韵韵也不会变得越来越沉默。这一次本来不会出事的,她答应过我,这次登山后就好好过日子,不再想不开心的事情了,可是……”   她说着说着眼泪闪出,忍不住小声抽泣起来。“都是这些人,她们排挤她,议论她,让韵韵一直背着包袱,不能过回正常的生活!都是她们——!”   “关我什么事!她要自杀是我能管得着的吗?”卢梦也有些不开心了。“再说了,又不是我逼着她自杀,谁知道她是半夜脑子抽了哪根筋自己跑出去了。哼,要我说,自杀的人都是脑子有问题,只知道用死来解决问题,懦夫。”   “卢梦!你说够了没有!”   李东突然大声吼他。“现在这种情况,你还有心思挖苦吗?请你注意点!柳韵韵她无论怎样,一定都是有自己的原因的!你不是当事人,没有资格随便议论别人的决定!”   向来温文老实的团支书还是第一次发这么大的活,别说是卢梦了,就连旁边的男人都有些吓到了。   “大、大东哥……你没事吧?这么生气干嘛?”   “对啊对啊,卢梦也只是说了一时气话而已。”   “我、我……”卢梦先是惊后是怒,被人当面怒吼的尴尬让她整个人都气得发抖。“我怎么说关你什么事!你多管闲事什么劲啊!平时就属你最烦,李东,你还好意思吼我,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人。”   李东没有说话,只是眼色越来越沉,嘴唇紧抿。   “都给我闭嘴。”   在卢梦还要接下去说些什么的时候,杨锐终于忍不住出声了。“李东,你不该对女生发脾气的,冷静一点。还有卢梦,你也是个成年人了,说话之前好好考虑一下。”   “考、考虑什么?”卢梦被他轻轻一看,原来的气焰立刻就蔫了下去。   “祸从口出,这句话你不会不懂吧。”   杨锐不再多说,看都懒得看她一眼。   “现在离中午还有几个小时的时间,在此期间我不希望任何人闹出事端来,明白吗?”   “为了你们自己,也为了大家考虑,现在什么都别想,有话也给我埋在肚子里,不准回房间,瞌睡了就原地打个盹。一切要服从我的指挥,否则,期末就别指望我帮你们问导师要试卷题库……”   这句话一出口,犹如晴天霹雳,整整齐齐十三个人,没有人再开随便出声。再大的事也比不过期末考题库啊,那可关系到学分!识时务者为俊杰。   唉,不对,怎么只有十三个人?连杨锐在内,一共该有十四个人才是。   有人仔细扫了一圈,发现的确只有十三个,确确实实有一人不在,于是,高举起右手。   杨锐看向他:“徐一飞同学,你有什么问题吗?”   “班长大人!”徐一飞道:“我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不,我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说。”   “那个,周奕君他,好像还没有下来啊。”   此时已经是早上九点多,再贪睡的人也该醒了吧,何况周奕君向来都起得很早。而此时十三人齐聚一堂,却唯独他不见踪影。   “周奕君。”杨锐念叨着这个名字,看向通向阁楼的小楼梯。   那里没有窗户,光线照射不到,因此显得格外黑暗,与客厅的阳光明媚相比,好像是两个世界。   周奕君,他是还没醒,还是……有什么别的情况?   41、第六根手指   悉悉索索,悉悉索索。   窃窃私语声在耳边萦绕不散,那些目光也像粘稠的液体一样黏在身上,让他觉得恶心。   被人当做异类,被人关注,并不是一件开心的事。如同在一片纷飞的蝴蝶中混进了一只毛毛虫,被蝴蝶们用高傲的翅膀忽闪着,而它只能卑微地在地上蠕动,蠕动。   小小的毛毛虫畏畏颤抖着,却怎样,都无法掩饰自己的丑陋。   吱呀,地上的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让人踏出去的脚步不由地犹疑起来。   走在前面的人转过头,道:“我说,周奕君真的谁在这阁楼上面吗?”   “不然呢,你以为他还睡在地窖里不成?前提是这里要有地窖。”后面的人不耐烦地催着他,“我说徐一飞,你丫能不能快点!”   “不是,我这不是担心楼梯经不起我踩么?你看它一直在响,刚才还晃了一下。”徐一飞为自己辩解道。   在一群人发现周奕君的缺席后,大家都彼此确认了一下,整个早上都没有人看见过周奕君,通向阁楼的小门也一直是紧闭着的,就是说这家伙可能一直睡到现在?   这么能睡,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所有有人提议,让首先发现周奕君缺席的徐一飞却阁楼上看看。是以,现在才回出现十几个人围在楼梯下,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爬楼梯的徐一飞的这一幕。   被这么多双火热的眼睛盯着,徐一飞不淡定了。   “不要这么热情地看着我好不,我承受不起啊!”   “徐一飞,你行不行啊,下来吧!”   “不就上个阁楼么,你也太战战兢兢了。”   徐一飞正色道:“就是因为上阁楼才紧张啊,你们没看过小说电视吗,知道鬼故事里出现最多的场景是哪吗?就是阁楼!阴森森的谁知道里面有着什么鬼怪,而且这里又是深山野林来着。”   “啊啊啊!徐一飞你个混蛋,不准再说了。”有女生捂着耳朵,害怕起来。见状,徐一飞得逞地笑笑。   “还是我来好了。”李东似乎看不下去这帮人继续胡闹,“还是赶紧看看周奕君是怎么回事,我们在下面吵了这么久他也没动静,千万别是出了什么事。”   “不用。”身旁有人伸出手,拉住他。李东一回头,看到一双紧盯着自己的眸子。   “还是我去吧。”杨锐淡淡道。   李东愣了一下,“也好,那就你先去,我们跟在后面上,小心点。”   “恩。”   徐一飞让了让,侧过身子让杨锐和他站到一排。这楼梯是直通阁楼,在最顶端则有一个和天花板平行的木门,要将这木门推开,才能进入阁楼。   杨锐看了一眼,这道推门阖得严严实实的,连一丝缝隙都不留。只有中间有一个小圆孔,原本是透气的,现在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上了。他伸出手,装作不在意地扣出那个堵住气孔的小玩意——一小根断竹。   杨锐将它拿在手心里把玩着,不一会,将它紧紧握在左手,右手推开木门。   “一飞,退一下,我开门了。”   “哦,哦哦。”徐一飞闻言连忙后退,退得太快不小心踩到了身后人的脚。   “啊,抱歉,大东,我没看到你……大东?”徐一飞在他面前挥了挥手,困惑道:“你怎么了?”   李东连忙回神。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刺眼。”   刺眼?这边没窗没门的,哪里有那么亮的光?徐一飞不解,正在此时,杨锐一用力已经推开了推门,小门被缓缓打开,一丝光线从门缝间透了出来,随即越扩越大,直射在靠近楼梯的每个人脸上,真的有些刺眼。   门打开,可以看见在光线中漂浮的一些细小灰尘,肉也几乎不可见的小微粒,反射出闪亮的光芒。像是在空气中飞舞的小精灵,缓缓地随着气流飘荡着。   等到所有人回过神来时,杨锐已经登上了阁楼,声音从上面隐隐传来。   “周奕君?”   听出他的声音有些奇怪,所有人都是心下一紧,当先的李东和徐一飞更是紧跟着就冲了上去。   “怎么了怎么了,他出事了?”徐一飞连忙冲上去,而身后的李东紧随其后。   本就狭窄的阁楼在挤进三个人后,更是显得拥挤,仿佛连空气都窒住了。徐一飞想要深吸一口气,可刚张开嘴准备呼吸就觉得不对劲,这房间也太闷了吧!都快憋死人了。   “呼,呼……这阁楼怎么这么闷,我都快憋死了。”   他说话,却觉得身旁的两人都没有理自己,回头一看,杨锐站在光线照不到的角落,看不见表情,而李东则是瞪大了眼睛,像是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这间阁楼,不过两三平米的空间,挤下了三个大男人已经是极限。   这就意味着,在这个窄小的空间里绝对不可能藏得下第四个人。那么,周奕君呢?   阁楼的小圆窗紧闭着,日光透过玻璃照射进来,落在地上,落在墙上,也落在每个人身上。狭小的空间内,他们脚下的影子也仿佛被扭曲,歪歪斜斜,宛如畸形。   “怎么可能,人竟然不在!”李东难以置信,快走到几步外的小圆窗那,使劲地掰了几下。   “别白费力气了,那窗子打不开,锁死了。”   杨锐在他身后道:“周奕君不在这里。”   “那他会去哪?!”李东似乎有些魔障了。“不在木屋,没有人看到他下来,现在又不见踪影!他可能去了哪?!”   “大东?”徐一飞看着他,觉得有些害怕。   李东此时的表情实在是狰狞得有些恐怖,青筋外露,眼白凸显,像是要食人的野兽。   “李东。”   杨锐突然轻喊了一声。“大家都还在楼下等,你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李东失魂般地重复。“下去?”   “要是你想一个人待在这,也随你。不过就算待再久,不见了的人也不会突然出现。你……”   “班长!班长,大事不好了!”   就在三人僵持在阁楼上时,楼下传来女生们惊慌失措的呼喊。杨锐听见后,顾不上其他,飞也似的跑到楼下。   “怎么了?”   “班长,柳韵韵她,她——!”   一群人围在杨锐身边,神色都跟见鬼了一样。   “慌什么,说清楚!”   “韵韵她不见了!”赵妍几乎都要哭出来,尖声道:“我刚才去看她的时候,发现她不在沙发上了!明明之前还在的,就这么一会功夫。”   杨锐皱眉,看向那边客厅,突然看到了什么,眉毛一挑。   “你们刚才有谁去过屋外?”他问。   “没有啊,都在楼梯这等着你们,就听见赵妍说柳韵韵不见了,我们才去客厅看了一下。”   “怎么了,班长,问这个干吗?”   杨锐没有说话,只是视线一直盯着地板,其他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惊呼出声。   “啊,这是什么!”   “天,什么时候出现的,刚才明明还没有!”   “好可怕……”   徐一飞和李东从阁楼上下来的时候,只看到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盯着地上看,跟被定住了似的动也不动。   “看什么呢?”徐一飞随口问,也随之看去,接着一愣。   只见昨晚拖得干干净净的地板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排泥脚印。那脚印带着潮湿的泥土,一步,一步,从大门口,一直延伸到众人身前。   然而,停在某个房间前,就这样戛然而止。   只这么一排有去无回的脚印,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偷偷潜入了屋内,躲在暗处,悄悄地窥视着他们。   掌心感觉到一阵刺痛,李东脸色发白,双拳紧握,死死地盯着那排脚印。满眼都是不可置信,恐惧。   还有——憎恨。   赫讽与林深不在山上。   周奕君不见踪影。   而现在,柳韵韵也凭空消失。   这间屋子好像会吞噬人,将住在它里面的人们一个接着一个吞噬。   只留下那排长长的泥脚印,从门边一直延伸到每个人心里。   杨锐看了下时间,离正午还有两个小时三十二分钟。   时间滴答地走着,两个小时又三十二分钟,足够发生些什么?   终于结茧了。   毛毛虫开心地想,满心欢喜地以为自己会蜕变。然而等它费尽一切破茧而出,却发现自己拥有的并不是美丽的彩色翅膀,而是又灰又丑,像是枯叶一样的双翅。   原来即使破茧而出,也不是每只虫都可以变成蝴蝶。   有些虫子,即使蜕变也不过是一只见不得光的飞蛾。看着天上翩翩飞舞的蝴蝶,它不甘心。因此而衍生出的情绪,在某个阴暗的角落滋长着。   滋长着,逐渐扭曲,脱离原轨,像那畸形的第六根手指。   数一数,数一数,喂,这是谁藏起了自己多余的一根手指。丑陋而又畸形,掩藏在心底,只有自己知道的——第六根手指。   谁的,谁的,藏着秘密的第六根手指。   不想被人看见,不愿被人发现,然而却越来越扭曲,越来越无法隐藏。   直到,再也无所遁形。   藏着秘密的第六根手指,畸形的第六根手指,深埋在心底的第六根手指。   每个人都有的,那第六根手指。   42、第六根手指   “下雨了。”   头上感觉到一丝凉意,再抬头看时,有雨滴调皮地钻进眼中,只能让人低下头拼命地眨眼。   “这几天老是下雨,路一直不干,太难走了。”赫讽一边抱怨着,一边戴起衣服上的帽子,将自己的脸严严实实地藏在帽兜里。   林深回头看他,就见到一个高个子的男人缩着肩膀,跟个小孩似的戴着兜帽躲雨。本该是觉得好笑的画面,他却觉得有几分可爱。想象看一个高挑的男人在寒冷的细雨中簌簌发抖的样子,即使林深并不知道世上还有“反差萌”这个词,但是这一刻他也深深体会到了这点。   不过,无论心理怎么想,现实中他只是走上前去重重拍了赫讽一下。   “擦,好痛!”赫讽被他打得一个趔趄,看林深头也不回地越过自己,向山上走去。   “你就这样对待一个勤劳刻苦的员工的吗?太没良心了。”   “对员工,我没有要温柔对待的义务。”林深头也不回道:“只是一般的雇佣关系而已。”   “……”赫讽闻言,只能默默看天,无语泪双流。“就算是真心话,听你这么说出来也太让人心寒。”   林深淡淡道:“在我看来,无论是对谁都可以露出笑容,都可以假装出温柔的人,才更让人心寒。”   “你这怎么好像话里有话?”   “有吗?”   “绝对有!你一定实在指桑骂槐!”   “好吧,那你想对了。”   林深踏前一步,看着脚落下之处深深陷进去的一个泥印。   “我不喜欢别人对我伪装出的笑容,也不喜欢对别人露出伪装的笑容。所以每当看到你这么做,就会很不开心,这么说你满意了吗?”   他这么直白,倒让赫讽一时有些接受不了,他挠挠脑袋,有些尴尬。“我、我也没有总是对你假笑吧。”   “没有,总是?”   “好吧好吧,我最近都没有那样做了!你没发现吗?”   “发现了,所以这阵子老是对我横眉竖眼。”林深道:“就差没把我当佣人使唤。”   “我去,对你假惺惺的笑你不喜欢,对你表露本性你也不喜欢,你怎么这么难伺候!”赫讽暴躁了。   “难以伺候?或许吧。”林深突然站住不动了。“所以在你眼中,我是个难以相处的人么?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很烦?”   话题究竟是怎么进行到这个地步?一开始他们是在谈论天气吧,怎么说着说着就是这种尴尬的气氛?   赫讽有些不知所措,“没,我不是那么想的。”   “……”   “虽然你人很古怪,但是有时候也是很古道热肠。”   “……”   “我是说真的,现在很少有像你这样完全不掩饰自己的人了,有时候我还真的挺佩服你,不用伪装,不用戴着面具,也能一个人活得自由自在。”赫讽说着,似乎是想远到别的地方去了。“也只有在这个地方才能这么生活吧,要是在外面……”   “赫讽。”   “呃,恩?什么,叫我?”   “把你手机拿出来。”   哈?关手机什么事?他们两个现在不是在谈论很严肃的问题吗?   赫讽一边疑惑着,还是听话地掏出了手机,解锁屏幕那么一看,惊讶。“有信号了!之前在屋子里明明都没有信号!这是怎么回事?”   比起他的惊讶,林深似乎早有所料。   “因为我们走出了‘范围’。”   “范围?”   “屏蔽器的范围。”林深说:“虽然我很少外出,但是至少还是知道现在是有那么一些仪器是可以屏蔽手机信号,这不就是你引以为豪的高科技吗?”   “是有这么一种玩意儿,有的能屏蔽电磁信号,像是干扰器一类的东西吧。”赫讽瞪大眼睛。“你是说,在木屋里的人有人带着信号屏蔽器?”   “不然你以为呢?突然手机就收不到信号,会有别的原因?”   “恩,比如移动公司集体员工罢工之类的?”   林深不去理会他白痴的想法,转头看向山上,道:“当局者迷,继续待在那屋里,有些事情我们一直都无法看清,所以我才说要出来。”   “因为在外面,才可以更清楚地看见事情的真相吗?”赫讽若有所思,“那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怎么做?”林深笑笑。“当然是等那个犹大自己露出马脚。快了。”   很快,被焦躁与恐惧包围住的犹大,就无法保持自己的冷静了。   “还有多久?他们说什么时候才回来?”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李东询问时间。   杨锐都没看挂在墙上的时钟,回道:“最快也要两个小时。”   “大东,你都问这么多遍了,这么急干什么?”有人不禁问道。   “能不急吗?现在周奕君不见了,韵韵也不见了,偏偏该死的我们还不能出去,都不知道他们两个人有没有出事!而且韵韵还受着伤!”   比起失踪的周奕君,李东似乎更为担心柳韵韵。“她一个人究竟是怎么出去的?她受伤不重吗?她是什么时候醒的?这些我们一点都不知道,万一她出事了怎么办!”   “大东……”一旁也同样担心的赵妍劝说他道:“不要太担心,韵韵她一定会没事的。”   李东看了看她,艰难地点了点头。   一边,卢梦和身旁的同学窃窃私语。“李东什么时候和赵妍还有柳韵韵那么要好了?”   “你不知道?就前阵子啊,不知不觉就好上了,那时候班上还有人传言李东是看上柳韵韵了。”   “还有这回事?”   “是啊,有一阵子他和柳韵韵天天腻在一块。比情侣还黏糊,不知道整天在一起干嘛。”   卢梦闻言,眼睛闪了闪,再看向李东时就带了些别的意味。   “班长,我想出去透气可以吗?”徐一飞举手,“刚才在阁楼上差点憋坏我,我想出去透透气。”   “我说过了,在木屋的两位主人回来之前,哪都不能去。”   “我绝对不外出!”徐一飞举手,“只是想透透气而已,我刚刚发现,客厅那边的窗子好像可以打开的,外面是一条小路,通向大门口,我就在这条路上逛逛,行吗?”   “哎,还有这条路?”   “我们怎么没有发现?徐一飞你在哪里看到的?”   徐一飞带着众人去认路,他指着客厅靠近走道的一面窗子,道:“喏,就是这扇,我刚才打开窗子才发现,按照这屋子的构造,外面的那条小路应该是通向大门的,你们看。”   他推开窗子,所有人看去。只见一条泥泞的小路显在眼前,说它是路,不如说是木屋的房间与房间的外墙之间留下的一条缝隙,曲曲折折,走到尽头的时候,却发现已经回到了木屋的大门口。   这是一条不容易被发现的秘密通道。   “这小路旁边都是墙壁,你也不同担心我跑别的地方去,就像是一个循环的隧道一样,从窗子出去,再从门口进来。怎么样,安全吧?”徐一飞炫耀着,“这样也不算是我跑出去了,还是在木屋的范围内啊。”   “徐一飞,你真行,这都能被你发现!”   “嘿嘿。”   “那班长,能行吗?”   看着周围一双双齐齐看着自己的眼睛,杨锐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能一直沿着路走,不准离开门口。”   “遵命!”   呼啦一下子,一群大学生们像是被放风的犯人一样,全都从窗子蹦了出去。只见不到半分钟,一群人又呼啦一下从正门口钻了进来。   “真的哎,好快啊!”   “秘密通道,秘密通道!”   杨锐无奈地抱拳,看着这群玩嗨了的年轻人一圈又一圈的跑,而窗台上也被踏得都是脚印。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整间木屋里都只有他一个人,其他家伙都迫不及待地玩起这个兜圈子的游戏。就连心神不定的赵妍,也被同伴拉着出去散心。   听着窗外的惊呼和笑声,杨锐无力地笑笑,也真是憋坏他们了吧,连这种无聊的游戏都能玩得这么开心。   “啪嗒,啪嗒。”   通向秘密通道的窗子似乎是有些转不灵,窗扇被风吹打着,发出奇怪的拍打声。杨锐皱眉,突然觉得这个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在哪里,在哪个地方,他曾经在半梦半醒中听过一样的声音。   深夜,诡异的啪嗒声,一声巨响。然后便是女人凄厉的尖叫,那是——   杨锐猛地转身,迎上一双冷锐的眸。   “是你!”   躲在黑影中的人拉起嘴角,缓缓举起手中的物品。   嘭咚——!   门口,正要踏进大门的徐一飞突然一愣,伸手推开大门。   “班长?”   回应他的,是空空如也的客厅,还有那被风吹起的窗帘。   一晃,一晃,犹如白衣的幽灵,在对着空气招手。   来呀,来呀,躲哪里去?躲哪里去了?   还藏得起来吗?   ——那扭曲丑陋的第六根手指。   “你孙子给你来信息啦,你孙子给你来信息啦!”   “你孙子——!”   赫讽掏出不停作响的手机,淡定地按下触摸屏,喧哗的来信提示音这才停了下来。   “恩?”他抬头,“看着我干什么?”   “没什么。”林深心想,以后一定不给这家伙发信息打电话,死都不!   “终于!等了大半个月,货到手了!”赫讽看完信息后,兴奋的叫道。   林深疑问:“货?”   赫讽神秘一笑。   “是我拜托朋友查的一些信息。”   他晃了晃手机屏幕,道:“说不定在这一次的事情中,也会派到用场。”   赫讽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突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住了这么几个月,我还不知道你号码是什么?快快,报出来!”   林深扭头。   “没有。”   “什么?”   “我没有手机这种玩意儿。”   本来准备有空买一个的,现在听到赫讽这么没品的提示音,林深坚决地抹消了这个打算。   手机这东西,很有必要吗?   只要身边随时有个带着手机的人就可以了吧。   “喂喂,真的假的,现在小学生都用爱疯了,你竟然没有手机!”   那边厢赫讽还在惊讶,林深打从心眼里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道:“回去吧。”   “回去,这么急干吗?”   “下雨了。”林深看了眼天色,道:“要在雨下大之前,把所有事情都给解决。”   43、第六根手指   后颈传来一阵钝痛感,丝丝入骨,仿佛直接钻入脑髓。   躺在地上的人眼皮一抽一抽,眼珠在底下四处翻动着,这是要清醒的迹象。而在一旁,有个人影坐着,一直沉默地观察着他。   终于,地上的人清醒过来,他忍着疼痛和晕眩,睁开自己的眼。首先入眼的是一片漆黑,等到眼睛好不容易适应了这里昏暗的光线后,他才看清了眼前的事物。   这里似乎是一个储物间,地上堆满了东西,没有窗户,只有一些细微的光亮从天花板上透了下来。而这么一个昏暗的地方,竟然还有另一个人。   当看见坐在附近的人影时,他浑身颤了一下,再看清对方的面容后更是惊愕。   “周奕君!怎么会是你?”   坐在阴影中的人笑了笑,往前略靠一些,一道微光投下来,正好照在他脸上。   他说:“为什么不会是我?班长。”   “班长呢!”   “杨锐不见了!?”   比起前面几个人的失踪,杨锐的不见踪影就像是一场地震,让所有的学生们一时间都失了分寸。这种失去主心骨的感觉,让每个人都紧张失措。无论李东想要怎么样平缓气氛,都是无能为力,最后他只能道:“既然这样,为了安全起见,大家都回房间待着吧。”   “哎,回房间?但是班长不是说要大家聚在一块的吗?”   “现在出了这种事,杨锐都不在了,他说的话还能起到作用?”李东明显有几分无奈,“在还没有搞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之前,我觉得大家还是回房间里待着最安全,我在外面巡逻,如果发生什么事情的话就立刻喊我。”   “大东,这怎么成,那你不是最危险?”   “我没事。”李东摇了摇头,“你们先进屋吧,我在外面守着。”   最后,男生和女生还是听从于他的意见,各自回房。只留下李东一个人在客厅站着。在只剩他一个人后,他看了看被被单隔离开的那个区域,走上前挑起被单。   沙发上,只有一片凌乱的痕迹,原先躺在这里的女孩早就不见踪影了。   “柳韵韵……”他低低呢喃着,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像是怜悯,又像是嘲笑。   他还记得那个女孩在自己面前忍不住流下泪时的表情,记得她被家庭的困难所压迫时的忧郁和绝望。这样可怜的一个女孩,这样可怜的女孩……   “啪——哒啷!”   似乎是有石头击打到窗户上,正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李东猛地抬头。   “谁!?”   窗外,天空正一点点的聚集起乌云,却没有人回答他。   就在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多心时,又是一声石头击打窗户的声音,李东耐不住了,走到那扇窗前,推门看去。   窗外,一道白影一闪而逝,像是白裙的一片衣角。   “是谁?”   李东瞳孔紧缩。“出来!不要装神弄鬼!”   他疑神疑鬼地大吼着,然而窗外空旷的院子里,除了几株番茄的绿叶在摇摆,没有任何动静回应他。李东脸色发白,脑海中不断闪现过刚才的那一抹白裙。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是柳韵韵穿的白裙!没错!   柳韵韵她还在附近吗?她能走动了?她为什么要这样装神弄鬼,她……   “难道是想报复我?”紧紧握拳,李东咬牙切齿道:“不,不可能!她不会那么做,没有理由!我都是为她好啊,为她好。”   这个可怜的,忧郁的,被生活所困的女孩,给予她最终的安宁才是一件慈悲的事情。从此摆脱了尘世烦恼,摆脱了一切忧愁,那样不好吧?   所以他才会,才会……   刷拉拉——!   “谁?!”   李东猛地回头,却看到徐一飞愣在原地。   “啊,那个我,只是想出来喝口水。”徐一飞看着李东,下意识地觉得现在的他有些不对劲,不由地就后退了一步。   “你怕我?”李东注意到他的退缩,不解道:“你怕我干什么?”   徐一飞连忙解释。“不是,我主要是吓一跳。”   “吓一跳,为什么,因为我吗?”李东不依不挠。“为什么会被我吓着,为什么要躲我?”他的眼睛里凝聚着某种黑色的情感。“我为你们做的这些,难道你们就看不到吗?”   他的双拳紧握,像是一根木头似的站在原地。   “大东?”   “所有人都是这样……”李东咬紧牙,“像周奕君那样傲慢地对你们,你们反倒像受虐狂一样畏惧他;像杨锐那样管东管西,你们都服服帖帖的听话。而却一直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因为我不起眼吗?一直就没有人关注我,我就永远只能当个陪衬,哪怕再努力,也永远都只是个小丑。杨锐他……杨锐那个家伙!他更可恨,更可恨!”   李东眼里几乎冒出火花,对于他来说,哪怕是嘲笑和讥讽,都比不过杨锐那看透一切后的怜悯。看穿他的卑微,看穿他的懦弱,然后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这种高高在上怜悯的态度,他不需要!   “你们都看不到吗?啊!”李东突然大吼一声。“明明比起自我中心的杨锐,比起傲慢的周奕君,我可以算是有求必应!我什么不为你们做?我哪里不如他们?为什么在你们眼里,我还不如那两个人!杨锐就算了,竟然连周奕君那种家伙都可以把我踩在脚下!”   “大东!”徐一飞真的被惊住了,李东的突然爆发让他手足无措。“大东你,……那是什么!”   就在徐一飞斟酌着不知敢怎么应对眼前的场景时,他的注意力被窗外一闪而过的某道白影夺走。   “那是……柳韵韵?”   李东猛地回头,他没有来得及看到那抹白影,却比看到白影的李东更加激动。他嘴里喃喃念叨着什么,接着推开门就冲了出去。就连徐一飞在身后大喊,他顾不上了!   他眼中只有刚才窗外闪过的那抹白色裙角,只有那个一直抹不去的人影——柳韵韵,本早就应该消失的柳韵韵!   李东追出去没几秒,徐一飞一个人呆愣在原地。   “这……这究竟是搞毛啊?”   他挠了挠脑袋,对着虚空拜了拜。“班长,你要是在天有灵,能不能给我显个灵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天灵灵,地灵灵,班长大人快显灵……”   “徐一飞,我还活得好好的,麻烦这些话等过五六十年再说。”   背后传来阴阴的一声,徐一飞一个哆嗦,连忙转身,他看到杨锐正拍着身上的土,从地板下钻出来。   没错,正是地板!不,准确地说该是地窖,而在杨锐爬出来后,紧跟在他身后的那个人更是让徐一飞吓一跳。   “周奕君!”他瞪大了眼。“你不是失踪了吗?”   和杨锐一样从地窖爬出来的周奕君挑眉,“谁说我失踪了?”   “可是,可是我们之前去阁楼找你的时候,你人不在啊。”   “废话,我要是在那,早就被人闷死了。”周奕君翻了个白眼。   “那你之前一直在哪?为什么会和班长在一起?还有柳韵韵呢?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对了,李东他的样子很不对劲,我有点担心他,我们赶紧追出去!”   “放心好了,李东的那个样子才是正常的。”   屋内传来属于第四个人的声音,徐一飞回头一看,本就瞪大了眼睛几乎都快要脱眶。   一个他们都认识的男人正站在门口,单手撑着门框,摆出一个潇洒的姿势,看起来很有气势。   前提是,忽略他身上那件滑稽的衣服不算的话。   赫讽见屋内三人齐齐都向自己看来,尤其是都看着自己身上那件非常不合身的白色长裙,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哎,这可不是我异装癖,一切都是有原因的!一会跟你们解释。”   他提了提裙子的裙摆,笑道:“何况不穿这件衣服,怎么扮小红帽将大灰狼引出来呢?”   “赫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徐一飞越来越摸不着头脑了。   “说来话长,还是先将一切都解决完,我再跟你解释。”赫讽想了想,对着几人身后大声地拍了几掌。“同志们,出来集合了!”   集合?徐一飞疑惑地看过去,只见走道内一间房门被打开,接着,卢梦和赵妍两个女生走了出来。   “怎么样,出结果了没有?”赫讽向她们询问。   “恩。”卢梦点点头,“我按照你们教我的说了,反应最大的就是李东。不过,这有什么意义吗?”   “意义?”赫讽笑,抬头看了下时钟。“你们等下就知道了。恩,现在也差不多是时候。”他说着,开始倒数。“三,二,一。”   最后那个音落下的同时,窗外传来一声凄厉长嚎,和那晚柳韵韵凄惨的呼号一模一样,不,是更加悲惨。   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抖了抖,除了赫讽以外。   “总算是要落幕了。”   推开门,赫讽走出去,临了又转身对几位学生们道:“要不要一起来看看?”   “看什么?”徐一飞问。   赫讽提起嘴角,一边掏出手机把玩。   “当然,是去看一个笨蛋如何把自己作死啊。”   被扭曲的心,被歪曲的自卑,得不到认同的愤怒和不甘,逐渐逐渐地在心底演化成恶魔。   每个人都有秘密,每个人都有阴暗的一面,然而有些人却学不会管束,最终,让这变形的第六根手指湮没了自己。   可怕,可悲。   【喂,疯子。   你上次让我查的信息我查到了,那家自杀网站的注册ID一共有两千三百六十二个,最近半年还登陆过的有九百八十六个。我都发给你了。】   【东篱下,注册时间:2010年9月18号】   【柳依依,注册时间:2010年5月4号】   赫讽收起手机,早已经把这两个名字牢牢记在了心底。   “喂,杨锐,你们那时候提出要来绿湖森林郊游的人是谁?”赫讽插着口袋问。   “李东。”   “哈,我就知道。”   这下梁子结大了。赫讽想,麻烦了,真是麻烦了。   那个该死的自杀网站,还有那啥黑夜、白夜,这下别想自己再放过他们。   他们真的是惹上了大麻烦。   44、第六根手指   哈,呼,哈,呼。   奔跑着,雨滴从天空飘落,粘在发丝和身上,让全身都变得黏黏的。   不行,必须得去,必须得过去。奋不顾身地在大雨中奔跑着,她的目光执着地追向前方。   必须得去那,因为那里有……有……   女孩的身影奔入小树林,踏入早已精心设置好的圈套。脚下的每一步,都是危机重重。   当触动陷阱的那一刻,飞快地竹刃穿透身躯的痛苦,让她不由撕心裂肺地大喊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好痛,好痛!我不要,不想死啊!”   “救我,救我。”   李东在草丛里翻滚着,拼命地捂着自己的腹部,痛苦地哀嚎。   “好痛,好痛啊!”   地上,几枚削过的竹刃无力地掉落在一边,刚刚陷阱发动的那一刻,快的几乎来不及躲闪。就算他第一时间选择了避开,仍然没有来得及躲过。   尖锐的竹刃足够穿透人的腹部,致命的威胁。   李东躺在草地上,疼痛得脸色发白,他满脸的不可置信。   “怎么会,这里怎么还会有陷阱……明明都已经……”   “明明都已经被柳韵韵给触发了,为什么陷阱还在,是么?”   清幽的声音从身后的密林传出,一个人随之走出来。他深褐的瞳孔好似无机质的玻璃珠,冷冷地凝视着躺在地上的李东。   “被穿透腹部的痛苦,现在你也体会到了,感觉如何?”   “你,你……”李东瞪大眼,“你怎么会在这?”   来者掀起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因为会说谎的人不只你一个,蠢货。”蹲下身,林深讥嘲地看着李东。“对你说我们下山了,我们就一定真的下山了吗?你母亲没有告诉你,不要轻易相信陌生人的话?比起柳韵韵你简直愚蠢百倍,最起码她是被自己信任的人欺骗,而你……则是被自己的傲慢欺骗。”   他压低声音,凑近李东的耳边。   “你说,要不要就这样把你抛在密林,让你一个人痛苦地死去,作为对你说谎的惩罚?”   李东恐惧地瞪大眼睛。   “不,或许在你因血流光而死之前,就已经被循着味道而来的野兽给啃食干净。它们会从伤口剖开你的肚子,先吃掉你柔软的内脏,再开始撕咬的你的肌肉。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在心脏被吃掉前,你都还能清醒地看到这一幕……你说呢?”   “你、你这个……”   “林深!”   赫讽等人从屋里追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李东一脸惨白地捂着腹部蜷曲在地上,而林深则在一边冷眼旁观。   “这是怎么回事?”杨锐疑惑。   “没什么。”林深站起身,“略施薄惩而已。”   “薄惩?”赫讽狐疑地看了林深一眼,看李东那见鬼的表情,就知道林深一定没做什么好事。   不过看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赫讽也懒得再多问,只是路过林深的时候,狠狠瞪了他一眼。   装,让你再装!别以为小爷我没看透你的本质!   对此,林深回以明媚一笑。   赫讽立刻跟见鬼似的,飞一样窜到李东面前。   “喂!”他上前踢了踢李东,“你还想要在地上装死多久?”   迷迷糊糊的李东听见别人的声音,挣扎地抬起头,看见站在赫讽身后的杨锐,立刻跟看到救星似的飞扑过去。   “杨锐!救我,救我!我不想死啊,他们要害我!”   他像念咒一样不断念叨:“救我啊,快送我去医院!”   久久见杨锐没有反应,李东突然明悟过来,眼前的这些人都不会救自己。是啊,他们那么厌恶自己,怎么会救自己呢,只会见死不救吧!   这些该死的人,该死,该死的是他们啊!   见李东表情狰狞,又滑稽地在地上翻滚,杨锐凉凉道:“你究竟要我救你什么,李东?”   “伤口啊!我受伤了啊,你没看见吗?满身都是血!我好痛啊!杨锐,我好痛啊。”李东发泄般地道:“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一会,他又神经质道:“杨锐,你救我,救救我!”   “我救不了你。”杨锐冷漠地拒绝。   “你——!你们这些人,都是这样!”   “李东。”杨锐打断他,“我倒要问你,你的伤口在哪?”   “当然是腹——”李东说着,自己低头去看。“伤口,伤口怎么没有了?”他慌乱地在自己腹部四处乱摸,但是那里除了衣服有些凌乱,什么伤口都没有,甚至连衣服都没有被划破。   “为什么,为什么!”李东挣扎地奔去看地上的竹刃,拿起来以后才发现,这哪是什么竹刃,只是用细枝缠起来的竹叶而已,这样的东西当然伤不了人。   “哈哈,我没有受伤,没有受伤!”如释重负地坐倒在地上,李东哈哈大笑起来。“你骗我,你骗我,我根本没有受伤,哈哈,哈哈哈。”   林深冷漠地看着这样的他,道:“是,你没有受伤,但是你仔细想想,受伤的人是谁,血流满地的人是谁,痛苦得哀嚎的人是谁?而现在,她又在哪?”   “谁……谁……是柳韵韵!是她!”   “那么,再想想,地上的那串脚印是谁的?”   “脚印?”   “是啊,昨天夜里在窗边偷听我们说话,又在客厅留下一串脚印的人,是谁?”   “是谁?”李东似乎中邪了,跟着呢喃。“是我,是我留下的脚印,我发现了窗边的小道,就将柳韵韵约到了密林,然后自己从外面跑了回来。”   半路,看见赫讽的房中有灯光,他才忙不及地跳到窗子外。所以,那串脚印才会在窗子和门口附近戛然而止,然而那时候夜里情况紧急,根本没有人注意到窗台上的脚印。   而在所有人都走出屋子,追逐着外面的尖叫离开后,李东才从窗子外面悄悄爬进来,去喊醒熟睡的杨锐,装作是最后几个才发现情况的人。   那不是一串神秘消失的脚印,而是留下脚印的人借机躲到别的地方去了。这种事情,赫讽他们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两人彼此对视一眼,大致验证了心中的猜测。   这样事情就明了了,从头至尾都是李东在搞的鬼,而在徐一飞发现窗边的秘密通道后,敏感的杨锐也发现了不对劲,再加上他原本就在戒备李东,所以才会被李东打晕,扔到地窖里去。   至于为什么会在地窖里遇见周奕君,这就是另一码事了。   “不,不是那串脚印,你再仔细想想,今天早上在屋子里发现的那串脚印,它是谁的?”   然而,林深似乎不打算就此放弃。   “柳韵韵呢,她受了这么重的伤,人去哪了?”   “脚……印?”李东猛地瞪大了眼,“早上的脚印!”   “和昨天你留下来的脚印一模一样,是谁做的,谁留下的?”   “谁……”   “柳韵韵明明受了重伤,为什么人却不见了?”林深继续道:“不觉得奇怪吗?”   不觉得奇怪吗?   不觉得奇怪吗?   受伤却消失的柳韵韵,和昨晚一模一样的重复的脚印,难道只是一个巧合?   “从昨天晚上开始,你们见到的柳韵韵真的是柳韵韵吗?”林深低声道:“在被单后面的那个人,你看清楚了吗?”   躲藏在被单后的那道人影,模模糊糊的一道黑影,不断地声悲鸣的人。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悲鸣声停止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只能隔着被单去确认她的身份。   事实上,被单后的那抹身影真的是柳韵韵吗,是……还活着的柳韵韵吗?   她是不是其实昨天晚上就受伤不治而亡了,是不是早就已经死去了。   那留下脚印的会是谁,不见踪影的又是谁?   那,会不会是悄悄在白日潜伏回来,为自己报仇的幽灵?不甘死去的幽灵,向害死自己的人复仇……   “啊啊啊啊啊啊!不是我,不是我杀的你!”   李东突然抱头蹲在地上,“不要来找我啊!不管我的事,我也只是听命行事,听命行事而已!”   “谁的命令?”   “黑夜,黑夜,是他,都是他让我这么做的!”   “他怎么联系你?”   “手机!他会发短信给我,都是他让我这么做的……他说柳韵韵背叛了我们,她抛弃了我们的教义,她该死,我只是听的命令而已,不关我的事啊……”   头顶的乌云渐渐凝聚,光线又开始昏暗下来。林深看了看天色,再看着因为恐惧而簌簌发抖的李东,淡淡道:   “想要解释,等你见到柳韵韵自己去跟她说吧。”   “呜呜……不,不,我不想死,不想死……”   看着李东的模样,周围的人却没有谁觉得他可怜。   自作虐,不可活。   他以为自己努力却得不到想要的,从而产生偏执和固妄,却从来没有想过,是不是自己的方法有了错误。   一味屈膝谄媚地讨好周围的人,无限度地压低自己去满足他们,这样怎么可能会获得别人的认可。   人,只会对与自己地位平等的同类产生友谊和尊敬。   一开始就将自己的位置放得那么低,去盲目地讨好别人,怎么能够得到他想要的?   别人的尊重,不是靠讨好得来的,而是要求他自己先尊重自己。   然而李东,却一直没有学会这一点。   “呜呜呜,唔,呲,呜呜呜,哇——!”   在李东的低鸣声外,还有一个很不协调的嚎啕大哭声,众人一脸黑线地回头,只见徐一飞哭得满脸鼻涕眼泪。   “柳韵韵!呜哇,你死的好惨啊!好可怜,呲。”吸一下鼻涕,继续哭。“你放心吧,我以后会每年都来这里祭你的,不过,嗝,你做鬼以后千万不要来找我,呲呲,我会每年给你烧高香的,呲……”   “徐一飞!”杨锐哭笑不得。“你干什么呢!”   吸溜,吸溜,徐一飞吸着鼻涕,泪眼模糊地看着他。   “哭丧啊,柳韵韵死得这么惨,按我们那的习俗要是没有人为她哭丧的话,她会变作厉鬼找回来,嗝……”又一个哭嗝从他喉咙里冒出来,看来徐一飞真的是哭得很撕心裂肺。   杨锐黑线。   “谁说她死了?”   “可是,刚才林……”徐一飞转手一指,看到的却是林深顶着一张无辜的面容。   “我可没有说柳韵韵死了。”   “可你刚才和李东说……”   “我只是问他,有没有想到今天早上的脚印是谁的,还有柳韵韵去哪了而已。”林深瞥了一眼还在地上打颤的李东。“是他自己想得太多了。”   “那脚印……”   “是我。”   周奕君道:“我早上出去摘番茄回来忘记换鞋,把地板踩脏了,发现后,就回屋换鞋去了。”   难怪等学生们回头的时候看到的是地上一串莫名的脚印,原来脚印的主人此时就在离他们不到几米的屋内。   “但是你原来不在屋子里啊。”   “我在,只是你们没发现,其实早上聚会的时候,我也在客厅。”周奕君这么说道。   “客厅?可是那时候客厅里只有我们几个,加上躺在沙发上的柳韵韵也只有……哎!?”   “那个‘躺在沙发上的柳韵韵’就是我。”周奕君面无表情道:“因为昨天晚上被他们提醒,要是继续睡在阁楼上可能会被某人闷死,所以我就下楼睡了,睡在沙发上。你们说话时我已经醒了,只是一直没出声而已。”   “怪不得在哪里都找不到你!但是后来柳……不,后来你又不见了。”   “那时候去厨房吃早饭了。”   “但是我们也去厨房找过了。”   “恩,吃完早饭,我又去地窖了。”周奕君看了杨锐一眼,“因为我觉得某个白痴可能会惨遭毒手,所以一直多在暗处观察,果然……”   果然,杨锐被打晕扔进地窖,然而李东却没有注意到地窖内早有另一个人——周奕君。   “等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徐一飞的大脑有些不够用了。   “事情很简单。”卢梦和赵妍对视一眼,笑着解释:“昨天晚上,林大哥和赫哥两个人,发现了堵在阁楼小门上的竹塞,就把周奕君喊醒,然后他就一直睡在客厅沙发上,所以到早上为止,大家看到的睡在沙发上的柳韵韵其实都是周奕君。”   “然后,当大伙上阁楼找周奕君的时候,他才从沙发上偷偷离开。这时候我来告诉你们,韵韵不见了。”赵妍接着道:“其实一切都是昨天晚上安排好的,赫哥想要试探究竟谁是那个下毒手的人。所以要我们演对角戏来试验大家,对不起,其实早上我们吵架也是排练好的。”   “那时候提起自杀,就李东反映最强烈,所以他是第一嫌疑人。”林深道:“接下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我和赫讽离开,故布疑阵,李东自己露出马脚。”   “事情就是这么回事。”   徐一飞满头大汗,似乎好一会才能理解过来。   “就是说,早上我们看见的那个躺在沙发上的人,其实不是柳韵韵,而是周奕君,周奕君其实一直在木屋里和我们躲猫猫。那么,柳韵韵呢?她人呢?不会真的……”   “凌晨雨停的时候,我们跑到山腰有信号的地方打了电话,让救护人员把她接走了,她现在应该在医院恢复得正好吧。”   “我找到了!”跑进屋子里翻东西的赫讽回来,“就是这些,你们看!”   他扔下一个背包,里面东西很少。   一双沾满泥水的球鞋,一只手机,还有一个奇怪的匣子。   “这个应该就是信号屏蔽器,一般学生拿不到吧。”赫讽翻弄着说。   “那就是黑夜给他的了。”   “黑夜……黑夜,找到了!”   赫讽翻着李东的手机通讯录,在里面找到了一个联系人。   “哈,这次总算找到他的把柄!小样,我看他往哪里躲,哼哼。”   正在他得意的时候,一屡微光映照到脸上。所有人抬头一看,头顶的乌云不知什么时候散开,连小雨都停了。   “这么快?”有人喃喃道。   “是阵雨。”林深回答:“山林里的阵雨,下得急,去得快。等到天晴后,什么痕迹都没了。”   急匆匆的雨,带来一阵凌乱的风,而一夜过去,一切都恢复原状。   “这个家伙怎么办?”赫讽拿着手机,用树枝捅着还在发癫的李东。   “看他情况,估计得去和他的前任一起做伴了。”   “精神病院的号码你还存着?”   “恩,以备不时之需。”   “怎么觉得每次他们派来的人都被你搞疯掉了。”   对于赫讽的这句话,林深纠正道:“不是我让他们疯了,而是这帮人,早就已经心智不全。”   “这倒也是……”   戳,戳,继续戳。   身旁的一群大学生们,汗颜地看着赫讽一下一下地捅着李东。   “那个,赫讽先生,既然天已经晴了,我们是不是可以下山了?”最终,还是杨锐壮足胆子问道。   “下山?”林深挑眉,似有不悦。   “那、那个……要是还有其他什么事要配合,我们也可以晚一会。”   “晚一会?”林深眉毛挑得更高了。“你们还想在这里呆多久?”   “啊,哎?”   “又没人锁住你们的脚,自己下山去就是了,难道下山的路不认识,还要我送?”   “不不不,不用了!”几人连忙摇头,在林深发出下一句话之前,飞也似的回屋喊人。   不管其余的人看到失踪后又重新出现的周奕君和杨锐是多么惊讶,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解释柳韵韵和李东的事情,到中午的时候,这帮大学生总算是离开了。   这次下山,没有人再提出要走小路。   “同学!”   下到半山腰上,他们遇见了穿警服的人。被警察们问了一些话,对方便让学生们先回镇上的旅馆休息,其他事情等他们下山再说。   “我总觉得,这就像是聊斋志异一样。”   到了山脚,有人忍不住道:“在这样一座深山,偏偏遇到这一连串的事,还有神秘的居住在深山里的年轻男人。你们说,会不会其实都是我们的一场梦,现实中我们还躺在床上睡觉,什么都没有发生。”   所有人回头看着身后的山林,骤雨初歇,阳光从云层洒落,山林里漫起茫茫的白雾。   此时,那幢林间小屋,那林子里住的两个神秘英俊的守林人,都像是一场梦境一样,虚幻而不真实。   “是梦的话,你要不要去医院问问柳韵韵?”周奕君此时冷冷道:“问问她是怎么做梦把自己弄得重伤,梦游?”   没有人再说话了,其实他们都明白,这一连串的事情都是真实的。但是对于这帮涉世未深的学生们来说,这些复杂而又难过的事情,他们真的希望只是一场梦。   上山的时候,十四个人,下山的时候,只有十二个人。   无论如何,减少的人数也在提醒他们,这一切都是现实。   学生们离开了这座犹如梦魇是深林,而一直住在深林里的两人,却还得继续面对一泼接着一泼的噩梦。   赫讽兴致冲冲地拨通了黑夜的电话。   滴,滴,滴……   哒,通了!   他抓着手机就喊:“喂,你小子竟敢——”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停机……”   机械化的女提示音,让赫讽准备好的满腔热血一下子被浇灭。   半晌——   “你妹啊,不知道交话费啊!混蛋!”   啪,手机被他一失手甩脱在地上摔碎。赫讽傻眼,林深在一边吹凉风,见状:   “呵呵。”   呵呵,今天的天气不错。   最少,太阳已经冒出头来了。   在连续一个礼拜的阴雨天后,绿湖森林迎来了第一个晴天。一切躲在角落的阴霾,都在阳光下烟消云散。   “喂。”赫讽将手机交给林深。“拿好,我去把那小子绑起来,省的他跑走。”   林深接过手机,无聊地翻弄着。   翻弄,翻弄,咦,里面怎么有这么个玩意?   他掏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东西,纸片不像纸片,金属不像金属,又硬又软的,究竟是什么?   咔嚓一声,玩弄的时候不小心太用力,这小东西被林深掰断了。   赫讽回头一看,看到在林深手心断成两片的手机卡,当下,连怒吼的心都凉了。   “林、深!你干了什么好事?!”   当警察们来到木屋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难得一见的雇主被雇员痛骂的场景。   而赫讽泪流满面,有苦难言。   “我最讨厌不懂科技的原始人,原始人……”   原始人摸摸他脑袋。   “乖,警察都来了,别撒娇。”   撒娇你妹啊,你妹才撒娇呢!   赫讽扭头,默默泪奔。   三个小时后,刚充好值的某人拿起手机,看见一个陌生人的未接来电。   “传销电话?”   一边想着,他把这个未接来电显示给删掉。   这是黑夜与守林人的第一次交锋。   胜者,中国移动。   藏在心里的秘密,藏在心里的第六指。   不要隐瞒,不要躲藏,不要惊慌,它随你伴生,像阴与阳。   越是隐瞒,越是躲藏,越是惊慌,它于阴影处,无声膨胀。   畸形的不是第六指,而是视之为怪异,并为之扭曲的人心。   数数,数数,你的右手上,究竟有几根手指?   一,二,三,四,五……   【六】   45、夏之蝉   知了,知了——   知——,知——,知了……   六月份,树荫已经长得很茂密,站在林中,只能透过树叶间的细缝偶尔看到些蓝天。阳光千方百计地钻过树冠层,落到地面上的时候也已经零零碎碎,像是被撕裂的金纱。   一个男人站在树荫下,背靠着树干,闭着眼,似乎睡着了。   风从他脸颊上温柔地拂过,掀起他的额发,落下一个轻柔的吻。男人被这无形的吻惊醒,睫毛轻颤了几下,缓缓睁开眼睛。清醒的最初几秒,他年轻的面容上有片刻显露出几分疑惑,像是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在这。   树上,蝉儿拼命地发出一声又一声的鸣音。   男人闭眼,轻轻聆听了一阵。   听着那雄蝉撕心裂肺地呼唤——   知了,知了。   知,了。   蝉鸣时节,夏已至。   连续几日都是万里无云的晴朗天气,守林人抓住山中这难得的好时节,今天下山办事去。   两人先去镇上的警局处理了最近的工作事宜,然后便由赫讽做主,来到镇上唯一的一家手机店。   “这次一定要让你买手机!”   进店之前,赫讽已经下定决心。   “作为一个生活在信息时代的人,你不会用电脑就算了,怎么能连手机都没有!”他抢在林深拒绝之前又道:“要是早点教会你用手机,上回也不会发生那么悲剧的事。好不容易找到的黑夜的线索,这下又被你给弄毁!”   这句话林深无法反驳,只好乖乖地跟着赫讽进了这家手机店。   “欢迎光临,请问您需要什么款式、式……”   一进店,店员热情的招呼声在看到跟在赫讽身后的某人后戛然而止,像是突然漏气的气球一下子就瘪了下去。   赫讽了然地看着店员的表情,“看不出来你在这里的知名度很高嘛,是个人都认识你。”   林深回道:“如果你在山上住了十几年,被人当做是吃人肉的妖怪,你也会被所有人记住,想忘都忘不掉。”   “哈,我怎么不知道你还吃人肉?”   “你想让我吃给你看?”   和林深的调侃到此为止,赫讽看见店员小哥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身体也簌簌发抖,也不好继续逗弄下去,便就此打住话题。   “你好,给我介绍一款功能最简单的手机,只要打电话和发短信……等等,你会发短信吧?”说到这里,他回头去问林深。   林深面无表情道:“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我是高中毕业。”   “恩恩,高中毕业,那拼音应该还是会的。”赫讽转过头,继续对店员道:“就是功能最简单,用起来最方便的那种手机,有吗?”   见店员迟迟没有回话,赫讽不由追问:“难道现在已经没有这种款式了?”随着他的问话,林深的视线也向店员投了过去。   “有!有的!”立刻打了个寒颤,店员连忙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手机。“这种就是,只有短信和电话功能。”   “啊,触屏的?”赫讽似乎不大满意。   “您、您要是想要的话,也有不是触屏的……”   “拿来看看。”   最后,可怜的店员哆嗦地拿出了一个黑色的像是砖块一样的手机,屏幕只有指甲盖大小,机身笨重又累赘,但是赫讽对此却很满意。   块头大,林深才不会把手机给弄丢。   屏幕小,没关系,反正又不拿来玩游戏看视频。   至于按键,这种老款的手机,按下去颇为费力,还会发出吱吱的声音。不过这也正适合林深,这家伙就是蛮力大,这样才不会弄坏。   “好了,就这一款,多少钱?”   店员小心翼翼道:“五、五百……”   赫讽错愕,“什么,这么——”   他的话还没说完,店员就像是受惊的小动物一样不停地摇头,连忙道:“不不不,五百是以前的价格,现在有优惠,只要二百五,不,两百就可以了。”   赫讽挑一挑眉。   店员看着他的神色,小声道:“那,一百?”   挑起的眉毛似乎又升高的趋势,见状,店员都快要哭出来了,哭丧着脸。“五十!不能再少了,先生,再少我就要倒贴钱了。”   赫讽看着他楚楚可怜的模样,轻咳嗽几声。   “其实,我一开始是想说,五百的话能不能给送个电板。”   “……”   “但是既然你都五十元卖给我了,那我就不要电板了吧。”他颇为善解人意地道:“五十元,来,收好,麻烦帮我们装盒子里,谢谢。”   “……”   收钱离开的店员最后是什么表情,赫讽已经顾不上了,他现在满是好奇地看着林深。   “盯着我做什么?”林深有些不太自在道。   “我想,你这张脸真的是很不错,为什么我以前都一直没有注意到?”赫讽眼放光芒,紧紧盯着林深的面容,似乎不打算错过任意一个细节。   “这样一张脸,这样一张面孔,简直就是——”   林深微微侧过头去,不知是不是错觉,耳尖在阳光下有点泛红。   “简直就是居家出门之必备神器啊!”赫讽把话接完,啧啧感叹。“你顶着这张脸出去买东西,谁敢跟你讨价还价?一个眼神瞪过去,对方就什么都乖乖交出来了。为什么我以前都没有想到这点?浪费了多少资源啊。”   “……”林深转头看他,“在你看来,我的脸就这种用处?”   “不然呢?”赫讽疑惑,随即又释然。“你以为我是在说你的样貌?”   他自以为了解地点了点头,走上前,哥俩好似的拍了拍林深的肩膀。   “我知道和我走在一起,会让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男人相形见绌,但是你也不用太在意这点。虽然比不上我,但是在一般人眼里,你也算是小有姿色级别的,不愁以后嫁不出去。”他半开着玩笑,“要是真的嫁不出去也别难过,我一定会帮你想办法的。”   “你?”林深左眼轻眨。   “恩!我会负责帮你找个好人家,绝对不亏待你!”   啪啪啪,又是大力拍了几下,赫讽开玩笑开得似乎有些得意忘形,因此也没注意到林深眼中一闪而逝的精芒。   “好啊,我等着。”林深看了他一会,侧眼看向店外。   低声道:“要是找不着,你就自动献身好了。”   店员来喊赫讽拿手机,他恰巧错过了林深的这句话,也不知道今天这一时的玩笑,为自己以后翻身无路的日子奠定了多么坚固的基础。   一失足成千古恨,一失言成万年受啊。   “手机拿好。”   出了店门,赫讽将手机装好,交给林深。   “号码现在只存了我一个人的,你想找我的时候,打这个号码就可以,就是这里,看见没?”教导林深如何使用手机,赫讽一边解说。   “我觉得这完全没必要。”   林深有些郁闷地看着手中的黑砖块。“我要想找你直接喊一声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用这个东西?”   想起两人每天形影不离,除了睡觉之外不会超过十步远的距离,赫讽也点头。“虽然这么说没错,但总还是要以防万一。你想,如果遇到了意外情况,我们就可以用这个联系。”   林深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砖块”,再看了看赫讽的超薄限量版某不知名品牌手机,即使他不懂得这一方面的追求,此刻也深深感到了一种不平衡。   赫讽注意到了他是视线,哈哈笑一声,故意拿着自己的手机在林深面前晃了一晃。   “你想要用我这种?哼哼,等你学会了把手里这款用利索了再说吧。还不会走路就心急着想要跑,这样不行不行啊。”   看着他得瑟走远的背影,林深默默拽紧手中的手机。   他想了想,决定这个月还是不给赫讽发奖金。   至于理由,不尊重上司这点算不算?   鉴于很多原因,两个守林人并没有在山下逗留更久。在太阳悄悄跑过头顶,向西偏转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沿路返回。   六月,路边的野草和沿路的树枝,都像是长疯了一样从路两旁伸出来。要是不仔细看,这小小的一条山路都要被树枝叶草给遮蔽。   “是时候要请人清理一下山路了。”林深念叨道:“不过这次有两个人,应该可以少雇一些人帮忙。”   赫讽在他身后听得直冒汗。   “喂喂,你什么意思,不会把我也算进修路的人里面去吧?当时雇工的合同里可没有这一条!”   “恩?是吗?”   “不要敷衍!我绝对!不干这种汗流满面,一点形象都没有的事情。”   “哦。”   “林深,我说你……突然停下来干嘛?”赫讽还准备继续抱怨两句,走在前面的林深兀地停住步伐。   林深背着他,凝视着不远处的某块松动的泥土,似乎认真的等待着什么。   赫讽也好奇地随之望去,看着那块看似普通的土地。   最上面的一层土似乎在微微颤抖,不,是真的在抖动!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泥土里挣扎,想要破土而出,平坦的土地渐渐耸起一个小小的土包。土包前头松散四裂开,接着,一双尖尖小小的脑袋先试探地伸了出来,随即,便探出一整个头部。   直到它整个身体从土地钻出,开始抖动身上的泥土,赫讽才发现这竟然是一只昆虫。   一只从泥土里钻出来的昆虫!   他的惊讶还没来得及维持多久,只见那小小的虫子像是披着一层淡色的薄衣,衣壳下那细小的身躯微微颤动着。   下一秒,一声悠长清脆的鸣音在耳边响起。   那声音清楚、明亮,像是伴随着凉风吹来的一道笛音,飘进耳中,也带来了某种属于夏天的记忆。   “知了破土了。”   林深说着,抬头看了看天色。   “夏天到了。”   这么一说赫讽才注意到,自从安静下来以后,附近的树上都传来这一声又一声的鸣叫。   一声接一声,此起彼伏。   知了,知了。   幽幽切切,似乎是一遍遍地重复着没有尽头的呼唤。   夏日蝉鸣。   46、夏之蝉   小小的蝉,有着坚硬的外壳,轻薄的翅,头顶一双细小的触角像是在好奇这个世界,四处探索着。它从黑暗的世界里挣扎而出,第一次入眼看到的却不是明媚的阳光。   幼蝉在日夜相交时破土,迎接它们的是布满整片天空的星光。   ——夏之夜。   入夏后,天色就暗的晚了。   将近七点时,天空还是明亮的,夕阳在西方散发着它最后的余热。   连日的晴天让林子里变得有些闷热,赫讽坐在院子里扇着蒲扇,很没有形象地拉开衣领,往里面扇风。   他是最惧热的体质,一到夏天基本都是待在空调房足不出户。然而这一次,却别指望这荒山野岭的木屋会有空调这种东西。   “为什么在山上还这么热?”   就在他不停抱怨的时候,林深从背后端了一杯凉水出来。“我倒是奇怪,为什么你觉得山上就应该凉快?”   “难道不是这样吗?从小大家都说夏天去山上避暑。”   “大家?哪个大家?”林深看了他一眼。   “这个……书上,电视里?总之周围的人都这么说,总不至于错吧。”赫讽挠了挠头脑袋。   “很遗憾,我们家的山林,可不是那种到了夏天就又凉快又风爽的天气。”林深道:“这里本来就靠近热带,再加上又是原始森林,不透气,一到了夏天会比其他地方都还要闷热。如果遇上连续的阴雨天气,水汽散发不掉,还会变的又湿又热。有风湿病的人住在这里的话,这种天气可是都下不了床。”   看着赫讽逐渐瞪大的眼睛,林深又补充了一句。   “和你想象中阴凉的山林出入这么多,还真是抱歉啊。”不过这句话里听不出一点诚意,倒是有几分幸灾乐祸。   赫讽过了好一会才能够接受现实,感受着周围的闷热,他欲哭无泪。一抬头,更加郁闷地看见林深把玩着新买的手机,咔嚓咔嚓按得不停作响。   “我究竟是把自己卖到了哪个深山野林……”   “捡尸体的深山野林。”林深一边玩手机一边补充。   赫讽看着这个场景,突然觉得有些奇怪,但是又说不出是哪里奇怪!须臾,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拍大腿跳起来。   “林深!你个好家伙!”   “恩?”林深不明所以地抬头。   “你会用手机的对不对!我想起来了,我第一天遇到你的时候,你丫就在打电话,后来几次也是你用手机把山下的人喊来。为什么偏偏会把那张手机卡掰断,你故意的是吧!”   林深眨了眨眼,无辜道:“是意外。”   “鬼才信!你欺骗我感情,你说要怎么赔!”   看着赫讽咋咋呼呼的样子,林深叹气,起身回屋,过了一会拿了一个东西出来,扔给赫讽。   “你扔什么破玩意过来?”   赫讽顺手接过,感到手里一沉,低头一看。   一个方方正正,比昨天买的那款手机还要古板的玩意正在他手里躺着。   那古朴怀旧的款式,那经典的超厚厚度,那令人难以忘怀的粗短天线,一下子就把记忆拉回到世纪初。   “这是爷爷很多年前留下来的,我一直用到现在。”   林深说:“我觉得它和你们现在用的手机,完全是两个品种。”   赫讽愣住了,“这个还能用?”   “能用吧。”林深说:“至少之前我还一直在用。”   所以,对于最新式的手机,以及进化得越来越小的手机卡,林深是完全不了解。   赫讽越发觉得无力。“我总觉得和你在一起,时光是不是倒错了?什么老旧玩意都会跑出来……”   这一惊一乍,又让他增加了不少热量。   “真是白浪费我时间。啊啊啊,热死了,热死了。”跟怕热的大型犬一样,赫讽蹲在地上不停地叫嚷着,就差没有把舌头伸出来散热。   林深其实很想提醒他,这种时候越烦躁会越热,但是想了想,觉得赫讽肯定听不进去。。   放下手中的杯子,他道:“你去一趟山腰,就是上山的那条路,靠左边小溪的那片林子。”   “什么!”赫讽转头瞪大眼,“我都快热成一滩水了,你还要我帮你去干活?”   林深不慌不忙道:“在那林子附近,有一片西瓜地。”   咕嘟,似乎是某人吞咽口水的声音。   “这个时候西瓜应该已经熟了。如果运气好的话,还能从野兽和山鸟的嘴里,捡到一些吃剩下的西瓜……”   一句话还没说话,他只看见赫讽一溜烟飞奔出去的背影。显然在听见西瓜这两个字的时候,他就蠢蠢欲动了。   “真没有耐心。”   林深像上了年纪的人似的嘬了口杯中凉水,半晌,慢悠悠的起身回屋。   而此时,赫讽却在向西瓜地进军中,一边飞奔嘴里还念念有词。   “这个林深,既然山上有西瓜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偏偏要到现在才提起,嗷嗷嗷嗷,要是已经全部被鸟给野兽给吃完了,我怎么办!啊,你们这些畜生,快放开那个西瓜!”   他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奔下山,完全顾不上会不会一不留神就滚下去。现在满头满脑的,只有一个念头。   西瓜,西瓜,吃西瓜!   西瓜藤长什么样,西瓜叶子长什么样,说实话,对于赫讽这样从小生活在都市,只见过摘下来的西瓜的人来说,那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的概念。但这丝毫没有降低他寻找西瓜的热情,没见过西瓜叶,没见过西瓜藤!圆滚滚的,绿油油的,胖嘟嘟的肥美的西瓜可见过的吧!   赫讽觉得自己就直接到地里找,总能翻找出一个西瓜!   冲进林子里,他连头都来不及抬,只顾着在地上寻找疑似西瓜的浑圆物体。   “西瓜,西瓜,西……有了!”   前面有一个藏在叶子里的圆圆的球体,那肯定就是了。他起劲地跑过去,抱着那个大西瓜就要抬起来。   “哎呦!”   恩?怎么抬不动?   “哎哎,别抬了,痛死我了。”   呼痛声似乎是从手里的球体发出来的,赫讽抱着西瓜,而西瓜在抱怨他力气太大?   “西、西瓜说话了!?”   赫讽张口结舌,舌头都撸不直了。   “什么西瓜?你看清楚些。”   手里的球体又出声了,林子里光线暗淡,之前没有看仔细,赫讽这次低头仔仔细细地端量了一番。   一低头,正好与一双泛白的眼珠对个正着。   手中,这个被他拿倒在手里的人头,对赫讽露出一个惨兮兮的笑容,幽幽道:“看清楚了吗?我可不是什么西瓜哦。”   那人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惨白的牙齿。一对漆黑的眼珠,反射着林子里微弱的光芒。   “我、我——啊啊啊啊啊啊,见鬼了!”   在发出久违的哀嚎声后,赫讽白眼一翻向后一倒,直板板地躺在地上,动也不动。   “喂,喂,不是吧?开个玩笑而已!”   原本被他拿在手里的人头大惊失色,连忙抬了起来。等到它整个从叶子里露出来,这才发现,这哪是什么人头?明明就是一个年轻男人,只不过躺在西瓜地里睡觉,大半个身子被叶子遮住,只留下一个脑袋在外面,还正好被缺心眼的赫讽当做西瓜要摘下来。   “醒醒,喂,快醒醒。”   男人蹲在赫讽身边,拿着一片大叶子拼命地帮他扇风。   “我只是开个玩笑,谁让你把我脑袋当做西瓜摘,痛死我了。喂,没事吧?小兄弟?”   天色不知何时已经全部暗了下来,月亮爬上了东边的夜空。   看到这小小的西瓜地里发生的一幕乌龙,它偷偷地捂嘴,躲到一片云彩后面放肆地大笑起来。而躺在地上的赫讽,还要好一阵子才能从惊吓中回过神。   摘西瓜摘到一个会说话的人头,这份惊吓实在是让他差点魂飞魄散。   当林深挑好井水,左等右等,等得都快不耐烦时,赫讽才终于乘着月色回来。   “你怎么这么……”原本准备的话到嘴边咽了下去,林深看在跟着赫讽身后进院的男人,皱眉。“他是谁?”   赫讽空手进了院子,而在他身后,跟着一个两手都提着西瓜,走得气喘吁吁的年轻男人。   “这家伙?”赫讽回头看看道:“我从西瓜地里捡回来的。”   “随便捡陌生人回来?”林深似乎有些不悦。   “什么陌生人?”   赫讽指了指地上,后面跟着的那年轻人就乖乖地把西瓜都小心翼翼地放下来,见状,他才满意道:“田螺姑娘知道不?这家伙就是我在西瓜地里捡到的西瓜姑……你姑且就当做捡回一个短工好了,什么重活粗活全都指使他干!保质保量,绝无二话。”   林深将赫讽的疯言疯语无视,转头盯着那个陌生男人。   似乎也认识到这两个人中谁才是真正的当家,了解林深不是这么好忽悠的,年轻人笑了笑,道:“你好,实在是抱歉。之前因为我不谨慎的行为让赫先生受了些惊吓,所以我特地来赔罪。如果有需要帮忙的事,请直接指示我就好了。”   “我就说吧,指使,随便指使!这么听话的短工,不用白不用。”   林深叹气,他实在不知道是该指责赫讽太容易相信人,还是该说这个陌生男人也太没戒心。这么随便就跟着一个陌生人走了,或者轻易就让一个陌生人进自己的家,这是一般人会做的事情吗?   无论是赫讽,还是眼前这个男人,似乎都有点少根筋。   “赫讽,我是不是该提醒你一件事。”林深道:“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偷偷跑上这座山的人,你认为他会是来做什么?”   “恩,呃,咦!?”赫讽半天才反应过来,随即,手颤抖地指着那年轻人。   “我知道了!原来如此,怎么早就没想到呢?他一定是——”   林深松了口气,还好不至于太笨。   “——一定是来偷西瓜!所以才偷偷地跑上山!”赫讽一口气说完,瞪着眼看着年轻人。“好啊,还不从实招来!是什么时候开始预谋的,已经偷了几个西瓜?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   “……”   年轻人和林深彼此相看一眼,此时此刻,这两个互不相识的人,竟然奇异地感觉到了一种共鸣——对于某个脑袋里只塞着西瓜的家伙感到满满的无力与挫败。   “怎么了?”赫讽左看右看,突然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劲。“我说错什么了?难道他不是来偷西瓜?啊!林深,你从哪里打来的井水!”   眼睛都突然瞅到地上的一桶冰凉井水,赫讽大喜。“是给我冰镇西瓜用的?是吧,是吧!你这家伙,真是想得太周到了!”   赫讽乐得猛拍林深后背,啪啪啪,力气大得让原本就郁闷的林深快要内伤吐血。   林深被他拍得一个趔趄,看着此时满脑子出了西瓜别的什么都塞不进去的赫讽,默然无语。而赫讽双眼放光,看样子是恨不得现在就大快朵颐一番。   “哈哈哈,哈哈……”   一阵开怀的大笑声,将两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   赫讽和林深侧头看,只见那个年轻人正捂着肚子,弯腰笑得厉害。   “抱歉,实在是没忍住。哈哈——咳,咳咳咳!”笑得太猛,这位都岔气了,好不容易缓过来后,他擦着眼角笑出的泪水。   “好久都没见到像两位这样有趣的人,一时失态,十分抱歉。”   年轻人站直身体,嘴角还残留着一丝未尽的笑意。他眼睛弯成了月牙,看着面前的两名守林人。   “多有打扰了,还没有来得及自我介绍。”   年轻人伸出手,彬彬有礼道:“我叫夏世离,是一名昆虫爱好者,现在正在各地旅游中,做一些喜欢的研究。”   夜风中,夏世离的声音随之传远。   “顺便补充一句,个人最喜欢的昆虫是蝉。”   像是为了映衬他的这句话,周围林子里的蝉鸣瞬时都响亮起来,一声胜过一声,宛如吹奏的笛音。   这个男人静静笑着,随着蝉鸣低和。   知了,知了。   你可知了?   那些只能绽放一夏,就随风而逝的小小生命。   47、夏之蝉   “飞机!”   “炸,五个老K!哈哈,手里没大牌了吧?”   “的确没有大牌。”男人浅昧一笑,“只剩下一些小牌了,一二三四五六,同花顺。”一连扔出六张,他向对坐的人抱歉道:“不好意思,又是我赢。”   赫讽扔下牌,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当然不是因为输赢,这种游戏的玩意,把它当真计较的人才是傻瓜。让他在意的是运气,运气!   眼前这个家伙运气未免也太好了,斗地主打了几十局下来,凡是轮到他当地主,其他两个包身工就别想翻身。相反,如果他不做地主,那么地主必定会被斗得连裤衩都找不着。无论他的包身工同伴拿的是怎样的烂牌,都会被这个家伙的好运给同化。   赫讽恨恨地瞪了坐在夏世离旁边的林深,这一局终于轮到他做地主,本以为终于有了翻身之日,没想到在林深一手烂牌的情况下,夏世离都能扳回局面。   这种不知该说是实力,还是逆天的运气,实在是让赫讽很是气闷。   “收拾收拾,准备吃饭。”一开始被拉进来凑数的林深这时发话了。   赫讽虽然郁闷,但是很快他就找到了能将自己的郁闷一扫而空的方法。   “你。”   他指着厨房,对夏世离招了招手。“我们这里的规矩是轮流下厨,昨天是我负责的晚饭,那今天的午饭就交给你了。”   “恩,好啊。”   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可能是被人耍了,夏世离站起身,临去厨房前还很体贴地询问:“午饭,你们喜欢西式还是中式的?”   还分西式中式?这家伙不会其实厨艺很好吧?   赫讽想了想道:“其实我吃什么都无所谓,但是我老板,你懂的。他口味一贯比较叼,为了试验试验你的厨艺,就西式中式各来一份吧。”   夏世离毫无异议,收拾好桌上的牌后就去了厨房。   直到他走后,林深才看着赫讽,淡淡出声道:“我怎么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是轮流下厨?”   “刚刚定下的规矩,不过鉴于你是雇主,可以免除在外。”赫讽连忙讨好。   “你什么时候连我喜欢吃中西式的口味都调查得这么清楚?”   “那必须的,对于上司,要做到无微不至的观察,细心入微的照顾,关注你的口味是身为雇员的义务,不用太感动。”   见赫讽口舌生花,说的天花乱坠,林深终于忍不住说出问题的重点。“你这样一直欺负他,真把别人当软柿子捏?”   “有吗?”赫讽眨巴着眼睛,很是无辜。   林深看着他,不说话,对于眼前人故意装出的无知表示深深的鄙视。   “好吧,我承认是有一点,但是只有一点点,我是存着戏弄他的意思,不过那也只是一开始的时候。”赫讽老实交代,“自从他说要在这里暂住一段时间后,我就只是纯粹想了解一下这个新室友而已。”   “每天指派他打扫、整理院子,浇水施肥,把自己该做的工作交给他,就是你所谓的了解方式?”   “哈哈哈。”   赫讽干笑,“物尽其用嘛,难得有这么一个愿意听话又能干的住客,难道你不满意?”   自那天傍晚在西瓜地里以奇特的方式相遇后,这几天夏世离一直以要继续在山上研究为理由,暂居木屋。不过几天下来,比起做相关的昆虫研究,他做的更多的反倒是帮赫讽打下手。   对于赫讽来说,等于是一下子减负,轻松了许多。但是对于林深,这个木屋原本的主人,他又是怎么想的呢?   此时听到赫讽这个问题,林深也直接回道:“不。”   “什么?”   “不满意。”林深道:“你来的第一天我就说过,这里除了雇员和雇员家属外不会留宿其他人。前几次的意外情况就算了,可他这样一个有手有脚,能自力更生的男人赖在这,你以为我会很开心?”   林深是很注意个人空间的,对于别人冒犯进他的领域十分敏感。   赫讽这就想不通了。   “既然你不喜欢,为什么当时没有拒绝?”   他可不认为,林深是那种体贴到会照顾一个陌生人想法的人,如果想拒绝那早就该拒绝了才是。   “没有拒绝,当然是有别的理由。”林深皱了皱眉,似是有些不耐。“因为他……”   “午饭好了!”   厨房里传来的一声吆喝,将林深接下来的话给打断。只见夏世离开托着两个盘子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一手一个放到桌上。赫讽看到后,有些傻眼。   “这……这就是你说的中西式午餐?”他抬头看向夏世离。   “是啊。”夏世离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热情招呼,“试吃看看?这还是我第一次出的成品。”   只见桌上两个盘子里,一个是盛得满满的炒饭,另一个是几片简单的三明治,用的还是赫讽上次下山买的面包,里面只是夹了个煎蛋,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看着这番杰作,再看着眼前笑得欢快,好像在等待他们表扬的夏世离。   赫讽仰天长叹一声,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是我错了,我的错。”   夏世离不解地看着他。   “听好了,小夏,从此以后轮流下厨的这个规定作废。”赫讽郑重道:“以后你享受和林大老板一样的待遇,只要坐等吃饭就可以,千万、千万不要去厨房!明白了没?”   在赫讽热烈的注视下,夏世离总算是表示理解这个新规则,只是似乎还对厨房有些念念不舍。   就在这边厢他俩还在为下厨的事情纠结,那边林深已经开动了,基本上只要是能下肚的食物,他都可以面不改色地吞咽下去。   “既然不能下厨房,那夏世离,我安排一些别的事情交给你。”林深说着,以一副理所应当的语气道:“就作为你在这里食宿的报酬好了。”   赫讽猛地回头看他,一脸不可思议。刚才一本正经地指责自己随便指使别人的是谁,是眼前这个两面三刀的家伙吧!是吧,是的吧!   对于赫讽那乎要噬人的鄙视视线,林深免疫力很好地无视了。   “恩,那别的事指的是?”夏世离完全没有注意到另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很是听话地询问道。   “我下午有些事要离开,巡林的工作就只有赫讽一个人负责,你就陪他一起。”   “巡林?那我要做些什么?”   “没什么,只是在附近巡逻一圈,顺便巡视一下有没有形迹可疑的人。”   “哪种算是形迹可疑?很危险吗?”   “不,只是巡视是否人闯进非对外开放区。”林深面不改色地道:“基本上那种非法闯入者,不会对我们的生命造成威胁。很安全,你可以放心。”   是啊,是啊,顶多是拿他们自己的命在看玩笑而已。   赫讽在心里补充了一句。真的是一点危险都没有哦!因为会有生命危险的,都是那些自杀者自个嘛!   对于赫讽心里的吐槽丝毫不知,夏世离开很是愉快地接下了这份“简单”的工作。   当吃完午饭,夏世离主动去厨房清洗餐具时,赫讽抓住这个时机将林深拖到一边,终于将心里忍了好久的话问了出来。   “你让我带他去巡林?!”他低吼道:“开玩笑吧,怎么能让一个外人做这种事,你考虑到他的心理承受能力没有?”   毕竟,在一座随时会发现死相可怖的尸体的森林里巡逻,可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接受得了的。   “考虑过了。”林深点点头,“这个外人,可是第一次见面就把你给吓晕的角色,我很放心他。”   赫讽面红耳赤,恼羞成怒。   “那根本是两回事!”   “最起码从这可以看出,夏世离比你更有天赋胜任巡林的任务——在胆量这一点上。”   弱处被人紧紧抓住,赫讽欲哭无泪,也无力反驳。   林深看他的样子,也不忍心继续欺负下去,便道:“不过,让你和他巡林也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和你在一起,他会比较放松戒备。”林深看了看厨房道:“那个时候才有机会知道——”   “知道?”   “知道他来这座森林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林深说完,拍了拍赫讽的肩膀。“所以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好好完成。”   赫讽感受着肩膀上的力度,突然有了某种神圣的使命感。这似乎是他第一次被林深这么认真地拜托做一件是,感觉……感觉好像还挺不错?   他抬眼,看向厨房方向,目光炯炯有神。   夏世离,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带着你巡林。   坚决不辱使命!   当夏世离收拾餐具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只看到赫讽一个人坐在沙发上。   “哎,林深呢?”   “他先下山去了。”赫讽站起来,走向他。“一会我们就要去巡林,准备好了吗?”   “还要做什么特殊准备?”   “哦。”赫讽连忙反应过来。“不是你做准备,而是我做准备。”   夏世离不解,疑惑地看着他。   只见赫讽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第一次带别人一起巡林,责任重大,我当然要好好准备一番,才不负重任啊。”   48、夏之蝉   知——知——知了。   树上的蝉一声声的鸣叫,在酷热的夏天,更加增添了人们心中的烦躁感。   从枝繁叶茂的树下经过,听着那些隐藏在树枝绿叶间看不见的歌者的歌声,赫讽扇了扇手中的芭蕉扇,却一点都没觉得解热。   “这些知了,老是叫唤个什么劲?”他颇有些迁怒道。   “蝉吗?”   夏世离从他身后跟了上来,“准确地说,蝉并不是通过‘叫’来发出声音,而是它们腹部两侧膜震动空气,发出声音。说起来,这种发声结构和人类中的吉他等乐器较类似,不过蝉的鸣肌每秒能震动上万次,人类却是远远做不到这点。”   夏世离感叹道:“与大自然相比,人类自身的能力实在是太渺小,连一只小小的昆虫都比不过。”   “话也不能这么说。”赫讽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人类肉体力量不足一瞧,但是人类会运用工具。而运用的工具力量越大,人类所获得的力量也越大。”   “因为会使用工具,所以人类就高于一般生命吗?”夏世离喃喃道:“可是再有能力,也不过是一根会思考的芦苇,随时会被意外给夺去生命。”   “强大又格外脆弱的人类,是多自相矛盾,但是这种矛盾却也能产生一种缺憾美。正因不是全知全能,有缺陷的人类才能一直进化,不断改善自己。所以……”   说了半天,意识到自己有越扯越远的嫌疑,夏世离歉意地笑笑。“抱歉,我又扯远了,这是个坏毛病。”   “又?”赫讽疑问。   “与别人说话的时候,我总下意识地将话题导向我关注的方向,对一般人来说,这些话题大概很枯燥又无聊,没有意义吧。”夏世离说。   “那倒也没有。”赫讽摇摇头,“只是我实在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敏感。一般来说,像你这些自然科学研究的人,不应该都是很理性化的吗?”   “理性?”夏世离,“你指的哪一种?”   “就是完全将事情分条分类,做事很有规划,完全不会被感情给困扰。说的不好听点,大概就是以理智来衡量一切事物的价值,不加以感情干扰。”赫讽说:“正好我有一位……朋友,就是这样的人。”   “这么说,其实也没有什么错。”夏世离苦笑,“事实上,就在不久之前,我还是你说的这样。”   “现在不是?”   “……现在,大概是看明白了吧。”夏世离摩挲了一下手心,赫讽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正握着一个手机。   事实上,这几天总能看到夏世离将手机随身带在身边,有时候会时不时地拿出来翻看,却没有见他打过一个电话。   “之前我女友也这么说过我,所以现在和我赌气,不愿意见我。”   夏世离看了下手中手机,叹了口气。“已经十天了,她一个电话都没打过来,也不发短信。”   “你有女朋友?”   “恩,大学毕业前谈的,到现在也有好几年了,本来准备今年就准备结婚。谁知道……”   见夏世离笑笑不再说话,赫讽小心翼翼地试探问:“她很生气?不理睬你,你们吵架了?”   夏世离点了点头。   “你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到各地旅游,顺便散散心吧?”   “也有吧,我似乎是有点想逃避,很害怕她对我说出分手这两个字。”   “所以你就直接躲到山林深处?”赫讽不可思议道:“既然这样,为什么不直接去找她和好?把话说明白不就成了?”   “哪有那么简单……赫讽,你是不是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夏世离突然发问:“不,不该说是恋爱。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主动去追求过一个人?”   赫讽刚想否认,可是仔细一想却哑然,从小到大,似乎都是他身边的人在追逐他,而他总是被动的接受。   夏世离看他表情就已经明白了,上前拍一拍赫讽的肩膀,道:“所以你不懂,这种害怕被拒绝的恐惧,正是因为深爱,所以更加恐惧。”   爱一个人的话,难道不是明明白白说出来让对方知道吗,还有这么多有的没的?   赫讽承认,自己似乎真是一点都不理解这种爱情观。   夏世离看他困惑,笑了,指着树上的蝉道:“就好比这蝉鸣,你知道为什么它们会费力地发出这样的响声吗?”   “恩……求偶之类的?”   夏世离点了点头。   “蝉从土中出世后,就会开始寻找自己的另一半。不过不同的是,雄蝉能够发出这样清脆幽远的声音,但是雌蝉却是哑巴,只能听,却发不出任何鸣响。”他看着头顶茂密的枝叶,淡淡道:“所以这种时候,雄蝉只有费尽心力,撕心裂肺地奏鸣自己求爱的乐曲,从早到晚、昼夜不停,才能等待到属于它们的爱情。”   “但是还有很多雄蝉,很可能在等到雌蝉前就因为各种原因死去,而即使等到了,雌蝉也不一定就满意它,它只能继续等待下去。所以你知道,要寻找一份两相厮守的爱情有多困难,而一旦拥有了它,人们却往往因为害怕失去,而变得更加胆怯。”   “和蝉的爱情一样,人类的之间真挚的爱也往往难以寻觅。”夏世离微微一笑,“而我却因为犯了一个错误,而差点失去它,是有多愚蠢啊。”   “那个……这,我想只要诚心恳求的话,对方总会原谅你的……吧。”赫讽斟酌着道。   夏世离却摇摇头,不再说话。   “那你每天看手机,是在等待她联系你吗?”赫讽试探着问道。   夏世离点了点头,又随之摇了摇头。   他脸上带着一抹奇异的表情,像是嘲笑又像是……那是某种赫讽目前难以道清的情绪。   “与其是说在等她联系我,不如说是在等我自己。等到哪一天,我会下定决心回去找她。”他轻声道:“不过,还不是现在。”   树上的蝉鸣又一阵一阵地喧哗起来,然而奇迹般地,赫讽这一次却没有觉得它吵闹。   像是夏世离说的那样,如果这是雄蝉们为了追求它们的爱情,发出的一生仅有一次的求爱歌谣,那么此时这种鸣音听起来,便也格外有种悲剧式的凄美。   蝉的生命只有一夏,所以它们的相遇相守,也只有那短短一瞬。   匆匆相遇,又匆匆离别。   短暂,而仓促的爱情。   与被带动得发出感慨的赫讽不同,夏世离却像是融入这一片蝉鸣声中,与之化为一体。   那一声声知了,知了,似是它们追逐爱情的呼喊。   你可知了,可知了,我就在此等待。   赫讽看着那个静静站在林中闭眼深思的男人,心里不禁生出一些揣测。   这个突然出现在山上,神秘的,忧郁的,又格外敏感的男人,他和他的爱人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故事?他的爱,是如蝉那样沉默却生死守候,还是如火一般炙热却短暂燃烧。   赫讽心想,大多该是前者吧。因为夏世离说起蝉时那怜悯而又憾恨的表情,简直就好似在讲述他自己一样。   “时间不早了。”   夏世离突然睁开眼看向赫讽,露齿一笑。   “我们不是该去巡林吗?”   “啊,恩恩。”   赫讽一愣,连忙回神,接着又想起这次巡林真正的使命——让夏世离对自己放松戒备,从而打探出他来山上的真正目的。   这是原本的计划,然而此时此刻,赫讽竟有些不忍心。对这样一个敏感而又真挚的人,用他对自己的信任去欺骗他,真的好吗?   就在他犹豫的这么一瞬,夏世离已经走在前方,一边问道:“是走这边没错吧,寻找可疑人士……赫讽,你们说的可疑人士究竟包括哪些?”   听见他突然这么问,正在发呆的赫讽想都没想,实话实说道:“当然是形迹可疑,鬼鬼祟祟,看起来有轻生迹象的人……啊!”   他刚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就看见前面的夏世离点了点头,步伐坚定地走向某个灌木丛,然后又探出头来。   “我问一件事。”   “恩。”   “比起有轻生迹象的活人,已经自杀成功的死者……还算是可疑人士吗?”   “那当然……什么!”赫讽一惊,“你在开玩笑?”   “玩笑?”夏世离笑了笑,从灌木丛里走了出来,手中还拖着一个长长的绳子,绳子拖啊拖,好像那头还系着什么重物。   刺啦一声,一只青紫色的脚突然被从灌木丛里拖出来,直勾勾地伸到赫讽眼前。   “以此证明,我不是在开玩笑。”   夏世离一本正经道:“那这种,究竟算不算你们所说的可疑人士的范畴?赫讽,喂,醒醒?”   赫讽此时真有快要晕倒的迹象,为什么!为什么他遇到的一个两个都是这种奇葩,遇到死尸不仅面不改色,竟然还能这样随意把玩,难道他们就不怕如此对死者不敬引来鬼神吗?   林深就算了,他是职业的,但是夏世离……赫讽看着站在自己眼前,还正笑眯眯的某人。   这个家伙只是一个昆虫爱好者?他真的没有别的特殊癖好?比如虐尸什么的。   “我这算是完成了巡林任务吗?”夏世离很是敬业地问。   赫讽忍住心底所有感叹,上前查看那个被倒拖出来的不幸自杀者。   “算了,我也该习惯了……”   “恩?”   “呃,我的意思是,你完成任务了,而且完成得很出色!”赫讽大力拍着他的肩膀,“回去后一定让老板表扬你。”   心里却暗暗道,回去一定要和林深好好查清夏世离的底细。   像夏世离这样心理素质强到这般,却又多愁善感的男人,实在是世间少有!不,是除了更加奇葩的林深外,世界第二少的有奇男子。   此时正在回山路上的林深突然打起喷嚏,还是一连三下。   打完,他揉了揉鼻子,纳闷。“谁在想我?”   回应他的,只有漫山的蝉鸣,像低语,像轻笑。   知了,知了。   你可知了,想你的人,在何方。   49、夏之蝉   “恩,是的,之后继续联系。”   “行行,不会忘的。”   “辛苦了啊,喝口水再走吧,不了?”   “哦,那回见啊!”   在小树林外等的有些不耐烦的小刘探头探脑地向里面看,却只听见小院里传来的只言片语。   这本来只是一次再正常不过的任务,守林人将发现的死者报知给他们,然而他们过来交接并作好记录。在以往,这种又要上山下山,是警局里所有警察们都不情愿接的苦活。尤其是,做这件工作还要和那个林深打交道,愿意来的人就更少了。   今天也正巧,镇上出了些事,还在局里的人就剩他和中队长,才不可避免地接下了这份苦活,上山交接来了。   可谁知道,中队长一进小院就待了这么久,好久也不见他出来。   小刘看了看手表,怎么着也有大半个小时了吧,有什么事能聊这么久?再说以前不都是见个面点个头,不到一分钟就出来了吗?   今儿磨蹭个这么久,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刘正纳闷着,只见中队长从院子里推门而出,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个没见过面的年轻人。   那个年轻人看起来很好相处,面带笑容,还着紧地问:“真的不用我帮忙吗?”   “不用不用。”中队长连连摇手,“我们来来回回走惯了的路,没什么。等一确认了里面那位死者的身份,我就打电话联系你们。”   “太麻烦你们了。”   “没没,这本就是我们的分内工作。行了,小兄弟你别送了,我们会见啊。”   看着中队长有说有笑地和人家道别,在路边等候的小刘好奇地迎上来。   “队长,那位是?”   他一边说着,还不忘瞅一眼人家。只见那面善的年轻人站在门口,和他们挥手作别,下意识地,小刘也抬起手回应了一下。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林深新雇的员工吧。嘿,别说,这小子客套多了,刚才在里面还请我吃了井水镇的西瓜,那滋味,啧啧。”   “队长……你在里面那么久,感情吃西瓜呢?”   “啊?哈哈,那啥,不是人家盛情难却嘛,我也就吃了半个。”   “半个……”   感受着小刘身上散发的怨气,中队长连忙转移话题。“不过话说回来,这山上也是越来越热闹了。”   “怎么说?”   “以前只有林深一个人住的时候,这屋子闹得跟鬼屋似的,现在倒有人气多了,也不令人寒颤了。”中队长感叹道:“要是一直能这么正常,大家伙上山的时候也不会老是那么推三阻四。”   “那林深他?”   “哎,那小子说起来也是个苦命人,但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不知道,他当年……”   咔嚓。   两人正闲聊着,耳边突然响起踩倒枯草的一声响,让他们都吓了一跳。   小刘回头一看,只见路边草丛不知什么时候窜出一个人来。   一个年轻男人站在路边,正轻抬着一双深褐的眸子看着他们,神情难侧。林子里阴森森的,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影,小刘当场就僵住了。还是中队长有经验,愣了一下后,客气地笑着打招呼。   “哦,林深啊,刚下山回来?”   林深不说话,轻轻扫了他们几眼,对着中队长微一颔首算作回应,便拨开草丛向木屋走去。   留下两个背后说闲话被当场逮到的警察,还惊魂未定。   “这个林深……”   “嘘嘘,别说了,别说了。”中队长连忙制止,“山上神神鬼鬼的多,不要在这里乱说,被听去就糟了。哎,晦气,赶紧下山。”   两个警察不再多言,迈着比来时快得多的步伐下山去了。   林深走到一边的高坡上,此时回头看了一眼,见到两个人见鬼一般逃离的身影,嘴角掀起一个嘲讽的弧度,接着,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这次下山上山,一路上除了必要的询问,大半天都没有开口说半句话。这让林深习惯了沉默,几乎都快要以为自己其实是个哑巴了。   然而,一进小院,那聒噪的声音就传来了。   “刚才那么大半个西瓜……就这么没了。”   “呵呵。”   “西瓜,我的西瓜……”   某人哀怨的声音直传进耳里,林深走近一看,见赫讽正坐在小院里,表情悲愤,而夏世离则是站在他旁边细心地开导。   “人家上个山不容易,而且远来是客。”   “那是他们在执行公务,是本分。”赫讽抱怨着,“本来西瓜就没剩几个了,你没见那中队长一点都不客气,大半个都吃下肚了还意犹未尽。”   “赫讽,这你还想不明白?半个西瓜换人家一个心甘情愿,究竟是谁占便宜?”夏世离道:“我看你们的工作,也经常要和他们打交道。你也不笨,为什么就不花点心思把彼此之间的关系处好?这样对谁都方便。”   “因为……”   “我让他不要那么做。”   林深走了进来,看着夏世离道:“没必要做这些逢迎的事去讨好厌恶你的人。”   “逢迎?”夏世离摇摇头,“你竟然这么认为?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本来就需要互相谦让,这哪算是什么逢迎?”   林深别开头,似乎是不想继续和他讨论这个话题。   赫讽见状,连忙出来打圆场。   “好了,就不讨论这个话题。对了,林深,今天第一次巡林夏世离就帮上了大忙,跟警犬似的一下子就找到了一具自杀者尸体。”   “不是警犬,是昆虫。”夏世离纠正,“因为看到那边聚集有大批食腐习性昆虫,我觉得有异样才过去看了一眼。”   “恩恩,理解,都是专业技能嘛!昆虫,警犬,没什么区别。”   夏世离无奈,也不再去纠正他。   赫讽笑嘻嘻问林深道:“今天你到下山去,到现在这个点才回来,有什么收获?”   林深说:“没有。”   “啊?”   “所以明天还要再下山一次。”林深看着他:“你和我一起。”   “那山上怎么办?”   “既然夏世离足够胜任,那么把巡林的工作交给他也没问题。”   见林深向自己看来,夏世离配合地点点头。“没问题,可以在你们不在的时候帮上忙,对我来说也是件值得庆幸的事,乐意之至。”   林深点点头,“那就这样,明天我和赫讽下山,天黑之前回来,这之前就拜托你了。”   说完,他不等另外两个人回应,丢下这□者一样的命令,就直接进屋去了。   “喂,林深!喂!”赫讽喊他没有反应,只能回身对夏世离歉意地笑笑。“抱歉,他好像心情有些不好,说话都有点冲,你不要介意。”   夏世离微微一笑,“每个人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而在那个时候,除了自己看的顺眼的人,看其他人都很碍眼,这我理解。”   “恩恩,哎?你说的他看的顺眼的人,指的谁?”赫讽一愣。   夏世离盯着他笑,不说话,但是意思却很明显。   赫讽汗毛直竖。“不要开这么可怕的笑话!”   “呵呵。”   “你这家伙,老是呵呵笑……有时真的挺欠扁啊。”   屋内,光火下,林深看向屋外,见到那两个人勾肩搭背,感情很好地笑骂的模样。眉间,不由皱出一个深深的川字。尤其看向夏世离时,他的目光似乎总带着一抹别样的意味。   和这昏暗的灯火一样,叫人无法看清。   第二天一早,赫讽和林深收拾着东西准备下山。   “今天巡视的范围是西山,你可以随身带一些东西,为了以防万一,最好带一把防身的武器在身边。”   夏世离奇怪道:“不是说不会有危险?有必要吗?”   林深淡淡道:“既然你都已经知道,也不用继续隐瞒你了。我们巡林的目的,主要是为了及时发现和制止有自杀意图的人,但是有时候那些人不仅会对自己的生命产生威胁,对我们也一样。”   “意图放弃自己生命的家伙,对别人性命也不会有多大尊重。”   夏世离认真听着,点点头。“我会注意的。”   赫讽跟着林深下山,走了老远时,还能看到夏世离站在一个山头,对着他们俩挥手送别。   这个突然相逢的男子,似乎总是怀着一腔热诚来对待他人。   赫讽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看着走在前方的林深,问:“我们这次下山究竟是去做什么?”   “什么也不做。”   “啊——!?”   林深道:“没有工作的话,你就不愿和我一起下山了?”   “也不是这么一回事……但是,没事我们跑下山去干嘛?你不是一向不喜欢去山下?”   “有吗?”林深道:“是山下的人不喜欢看见我,但我又没有义务去顾忌他们的心情。”   还真是林深风格的我行我素。赫讽无奈,既然林深不愿意说,他也只能乖乖地跟在后面。没办法,谁让林深是他雇主呢?   走到山道的转弯口时,林深抬起头,似乎是无意间回望了木屋一眼。只是轻轻的一瞥,随即就像无事人一样扭过头,继续下山。   迎着风,站在山口的夏世离突然轻笑。   “真是个敏感的人。”   “既然这样,我也只能……”   山风吹得更狂,将他的额发拨乱,也吹去了他的下半句话。   那一句的低语,随风飘到山林里,被这漫山的蝉给偷听了去。蝉儿们一声响一声低的鸣叫,像是在回应他。   “嘘——”夏世离温柔道:“这是秘密,不要被别人听了去。”   蝉听见他的话,温顺地予以回应。   知了。   守着秘密的男人。   50、夏之蝉   “你好,请给我一杯咖啡,对了,再来一杯白水,谢谢。”   从服务台点餐回来,赫讽拿着一张号码牌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这间咖啡屋临街而建,可以看见街上偶尔来往的人影。赫讽和林深就约好各自去办事,再在这里会面。   他撑着头正望着窗外发呆,突然听到有人喊自己。   “不好意思,能不能打扰一下?”   赫讽回头看去,见是几个年轻的女孩,其中一个正壮着打量怯怯地和自己搭话。   “我想请问一下,这镇上还有哪里有旅馆吗?那个……”像是担心自己被怀疑是来是搭讪的,女孩连忙要解释。“车站附近的都已经……”   “附近的车站旅馆已经客满了,是吗?”赫讽微笑,替她解释完。“这个时候去绿湖和山上踏青的人比较多,如果你们没有提前预定,怕是已经找不到空房间。”   “恩恩,是的。”女孩如获大释,连忙道:“我们在这附近找了好久,都没有找着空余的房间,只能先到这里来吃饭。那个,打扰你了真是不好意思!”   “下次出来旅游的话,最好提前做好准备工作。”赫讽温柔提醒道:“现在比较正规的旅店应该都客满了,不过一些民居旅店还是有不少空房间,如果你们喜欢的话,镇外也有不少农家乐提供住宿。”   “啊,原来如此!”女孩恍然大悟,“谢谢你的提醒,真是麻烦你了。”   “没关系,我刚来这里的时候,也总是给别人添麻烦,能够帮助到你们是我的荣幸,女士们。”   女孩们羞怯地笑着,对着赫讽连连道谢,便坐回原来的座位去了。赫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转过头去看风景,其实耳朵却竖得尖尖的,听着那边的对话。   “哇……刚才那个人好有风度!好厉害。”   “我也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男生哎。”   “长得也很不错,肯定已经有女朋友了吧。”   女生们兴奋的窃窃私语声不断传进耳朵里,赫讽听见了,轻轻一笑。   他不是想通过异性的爱慕来肯定自己些什么,只是偶尔,这种小小的称赞也会让他的虚荣心满足一下。赫讽认为这些可爱的异性们,只要耐心对她们温柔,她们就会回以十份的认可。   如此真诚可爱的生命,哪是那些粗鲁的男人可比的?   心情稍微回转了一点点,赫讽端起咖啡,快意地抿了一口。   “这种有着排泄物颜色,过期中药味道的饮料,究竟是哪里好喝?”   “噗——!”   刚喝进嘴里的咖啡一口全喷了出来,赫讽气急败坏地看着眼前人,形象全无。   “林深!你什么时候能不说这些糟心话来气我?”   林深推开椅子在他面前坐下,“我只是发表一下感想。”   “你那完全是谬论!”   “哦,那你敢说咖啡这种东西不是排泄物?”   “哼,怎么可能是!这也是植物饮料,你这个……”赫讽刚想反驳,想到什么,突然住了嘴。   “我虽然知道的不多,不过以前也听人说起过。”林深道:“似乎有一种咖啡是靠动物排泄加工出来,而人们喝的的不就是动物的排泄物饮料?”   “……”赫讽完全不想反驳,因为他想到了山上那多的到处可见的天然化肥,顿时看着杯中的液体就有了些反胃。   一旦遇到林深,真的是让他什么理智风度全都不见了!赫讽想着,狠狠瞪了对坐的人一眼。   而林深则是刚刚端起他面前的杯子,看见里面是白水后小小讶异了一下。   “专门为我点的开水?”   “哼。”   见赫讽扭头看窗外故意不理睬自己,林深心里有数,莫名觉得愉悦起来。   “谢谢。”   “不指望你感恩,恩?什么?”   赫讽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可是回头看去时,只看到林深嘴角一闪而逝一份笑意。   那是和以往的笑容不同,是真正从心底发出的愉悦的笑。赫讽还没来得及揉眼睛,林深的嘴角已经又滑了下来。   “你刚刚是不是笑、笑……”   “纸巾。”   林深拿出一张纸堵在他嘴上,“刚才喷出来的咖啡还挂在脸上,很好看?”   赫讽立马闹了个大红脸,自己竟然连这一点都忘记了,与此同时,他听见隔壁桌的女孩发出的一阵轻轻的笑声,更觉得颜面大失。抬头,眼睛瞪大,狠狠地看着林深,都是这个家伙惹得好事!   林深被他瞪着一点却都不在意,慢悠悠地帮赫讽擦完嘴后,收起纸巾,开始问正事。   “找着了没有?”   “呃,找……”赫讽对他如此霸道地扭转话题表示不满,但也只好咽回肚子里。“没有,在车站附近的旅馆登记册上都看过了,也问过附近的一些商铺,没有入住登记。对于最近来的年轻男人,他们也都说来的人太多,没有留下印象。”   林深晃动着杯中的液体,默默地听着。赫讽见他不做声,便问:“你呢?警局那边是什么情况?”   “我请他们帮忙搜寻了一下同名的人。”   林深慢悠悠道:“全国搜索出来名叫夏世离的男性,一共只有三人。”   “恩,哪三人?”   “一名九旬老人。”   “……”   “一个刚刚出生三个月的婴儿。”   “还有呢?”   “还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   “那就是这个了!”赫讽激动道。   林深抬眼白了他一眼,“你能不能听我说完再做结论?”   赫讽乖乖坐下,林深继续道:“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已婚,育有一女,但不幸的是,他已于一周前去世。”   赫讽搓了搓汗毛,虽然外面阳光灿烂,他此时却觉得身上窜起一股寒意。   他小心翼翼道:“那既然都不是,现在山上的那个夏世离,究竟是谁?”   “这一点,你只能去问他本人。”   没有入住记录,没有户籍,突然出现在他们眼前,名叫夏世离的男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会不会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有这么一个人。伴随着炎炎夏日的,是那些总让人从心底发凉的诡诞故事。   就比如,这一个不存在的夏世离?   虫鸣响起,聒噪又喧闹,连绵不绝,一声声地,从山下一直延续到山顶。   树下,一个年轻男人躺着,帽子盖住他的上半脸,只留个下巴露在外面。他像是睡着了,并梦到了什么好梦,嘴角轻轻掀起,露出一个温暖的笑意。   如果有人能够窥视到他的梦境,大概也可以分得他的一份幸福吧。但是即便无法窥探,从他露出的表情便也可以感受到那份温暖。   那是一个久远的夏夜,女孩和男孩并肩而行,两人自然而然地靠近,自然而然地,双手轻轻握在一起。   男孩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女孩一个人聒噪得不断说笑,看着她快乐的背影,心里也觉得温热起来。   “喂,你说。”女孩突然转身看着他,让男孩心头一跳。“我们是不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他连连点头,像是迫不及待地要证明自己的真心。   女孩笑了,带着一丝狡黠,但是却又带着一丝紧张问道:“那你……是不是只想和我做朋友,就足够了?”   暧昧的哪一层薄纸突然被戳破,男孩猝不及防,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如果和你做不成朋友!我会后悔一辈子!”刚一说完,他立即就意识到自己的语病,“不,不,我不是想和做朋友……不对,我是不想和你只做朋友。总总之……我很想和你做各种朋友……”   越解释越乱,男孩感觉到自己的脸已经快要熟透,红得可以滴血。就在他无地自容时,那边女孩突然爆发出一声狂笑。   他抬头茫然地看着她,却见她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第一次,他看见她如此灿烂的笑容。   笑了大半天,女孩终于抬头看向他,轻轻呼唤着他的名字,道:“……我喜欢你,我们处对象吧。”   那一刻,世界上最无与伦比的幸福降落到他身上。那是从未体会过的,足以将心脏撑爆的狂喜。   夏夜,一对年轻人青涩的爱恋,在蝉鸣的见证下拉开帷幕。   那暧昧,羞涩,冲动,紧张的恋情,即使在很久以后想来,脸红当初的天真之余,心底淡淡的一份温暖总是同时升起。   掩藏在夏夜,轻轻相握的那一双手。   永远不愿松开的,彼此的手。   风吹动草帽,躺在山坡上睡得正熟的男人似乎还陷在梦境中,在那属于过去,已经无法掀开的梦中,沉沦。   赫讽和林深交换完彼此的情报,起身时,天色已近傍晚。   选在这家车站附近的咖啡屋碰头,就是看中这里的客人大多是游客,没有人会对林深投来异样的目光。但是赫讽错算了一点,正因为这里的客人大多是来自城市,所以对于他和林深才会更多关注。   毕竟比起朴实的乡镇,城市的年轻人们可是更喜欢关注人的外表,尤其是当两个年轻帅气的男人聚在一起时,便格外吸引女孩们的视线。   赫讽离开时,又感觉到了邻桌女孩的视线,只是这一次,那些视线却让他觉得如坐针毡。   “他们要走了哎。”   “好可惜……”   “但是好配哦,你们不觉得吗?尤其是刚才那个别扭受发火的时候,小攻好淡定啊。”   赫讽决定告诉自己,他什么都没有听见,什么都没听见!就算听见了,也什么都听不懂,真的是一点都不懂!所以他压根也不会因此生气。   顶多是有点忿忿不平而已。   “我去,凭啥我就是……”   话刚到嘴边,赫讽看到站在门口的林深,将那个未吐出来的字悄悄吞了回去。   “回去了。”林深示意他跟上来,不要磨蹭。   赫讽刚走前两步,只听见后面的女孩又是一阵兴奋。   “好乖,好听话!好萌!”   “……”   赫讽实在很想仰天长啸,现在这些女孩们究竟都是怎么了?为什么一个个都让他不寒而栗?   “现在才回去吗?”跟在后面,赫讽闷闷不乐地问道:“今天这次下山,等于是什么情报都没问到,有什么意义?再说,让他一个人待在山上安全吗?”   “就是要让他一个人独处。”林深回道。   “哈,什么?”   “让他一个人待着,我才有机会弄清楚一件事。”   “……什么事?”赫讽有不好的预感。   “我想知道,在独处的时候他究竟会不会自杀。”   “自、自什么?”   林深:“自杀,是的,你没想错,我怀疑夏世离不仅是昆虫爱好者,还有可能是自杀爱好者。”   赫讽完全没空理会他的冷幽默,愣住,大脑内只有一个念头。   林深这家伙,将一个可能有自杀倾向的人丢在山上,只为了看看他会不会自杀?!   这是人干的事吗!   是吗?是吗?是吗?   赫讽二话不说,撒丫子就跑了起来。   “夏世离!你可别给我不争气!”   他对着无人的山林大吼着,直接冲山上跑去。   那个总是淡淡微笑,对谁都很温柔的男人,他真的会自杀吗?   林深看着他跑远,自己一个人在山路上慢条斯理地走着,像是一点都不在意。   突然,他脚下踩到了什么,抬脚一看。   那是一只缩起身子,已经死去的蝉。   51、夏之蝉   那是一只已经死去的蝉。身体成弓形,微微蜷缩着。   这个失去生命的歌唱家已经丧失了最后鸣叫的力气,瞪大眼无神地看着世界,像是想要在最后记住些什么。而它那美丽轻薄的蝉翼,也再无法舒展,变作一件祭衣,轻轻搭在背上。   一双手轻托起这只死去的蝉,却引来身边女孩的一声惊叫。   “不要,好可怕。”   他转过头,看着惊叫的小女孩。   “为什么要害怕它呢?”   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的小女孩怯怯道:“因为它是虫子,很丑,虫子都是又丑又可怕的。”   “是吗?但是你看它的翅膀。”男人将蝉的双翅展示给她看,“看,它在太阳下是彩色的,而且还反射着漂亮的光,难道这双翅膀不好看吗?”   小女孩犹疑着,仔细打量着蝉翼。它那轻薄而又美丽的造型,很快就吸引住了她。   “是很漂亮,好漂亮,像水晶一样!”   “是啊。”他温柔地笑,“所以虫子虽然大多丑陋,但是它们身上也有美丽的部分。就像是暖暖,你很可爱,但是暖暖大出来的便便是不是也是臭臭的呢?难道就因为这样,暖暖就不可爱了吗?”   “噗——,你一大早地在跟孩子说什么呢?”   “妈妈——!”小女孩欢快地扑进来人的怀里。   年轻女子轻轻抱起女孩,点了点她的鼻尖道:“暖暖,别信他的话,听了要被污染耳朵的。”   他无可奈何,看着那一大一小两个,道:“我只是打个比方。”   “用大便打比方?也只有你能想得出来。”   被女人瞪了一眼,他无奈,不过还是没有放弃,对小女孩解释道:“你看,暖暖,即使是再丑的虫子,身上都有美丽的部分,而再好看的人,也会有他不好看的一面。所以,我们不能轻易以外表来评价一件事物,懂吗?”   小女孩似懂非懂,看着他手里的蝉,点了点头。   “那爸爸,蝉为什么会死呢?它有那么好看的翅膀,死了就不能飞了,多可惜啊。”   是啊,为什么美丽的事物总是轻易消逝,却不能长久?   他淡淡笑了笑,道:   “那大概是因为,老天不允许这样的美丽太长久吧。”   人类太不懂得珍惜,太长久,他们就不会去珍视那份美。   小女孩懵懂地点了点头,以她的年龄还无法理解男人现在说的话。她能记住的,只有现在紧握着自己的这两只手,一左一右,男人和女人紧紧牵住她。   而当男人回首与自己心上的女子对望时,迎上一对巧笑倩兮的明眸。那一望,如同驶进港湾的游轮看见了属于自己的长明灯。   温暖,又明亮的光芒。   “夏……夏……夏世离!”   远远的,却似乎有来自别处的声音要将他从这个港湾带走,离开这个温暖的世界。   他不愿意地皱起眉头,然而那个呼唤的声音越来越像,极近耳边。   “夏世离!夏世……离……”   “夏——呼!”   赫讽连忙急着喘几口气,他跑了半天上山的路,此时已经精疲力尽了,还要扯大嗓子喊人,没喊几声他就觉得有些“缺氧”。   “夏……靠,这个家伙究竟躲到哪里去了?”   小院内一片幽静,屋内既看不见火光,门也关得紧实。就算是巡林的话,在这个点也该早就回来了才对,为什么还是不见人影?   赫讽心里渐渐有了不好的猜测,难道真的如林深所说,夏世离他是……   “找我有事?”   啪,一只手用力地在弯腰喘气的赫讽肩上敲了一下,惊得赫讽猛地抬头。一回头,就看见一双惨白的脸在极近处盯着自己,还张大血盆大口,露出一口大白牙。   许久见赫讽没有反应,夏世离觉得奇怪。   “当机了?”他伸出手挥了挥,“喂,回神,回神!魂还在吗?有人在吗?”   “你这……”   “恩?”赫讽的声音太小,夏世离没有听清,便凑近去听。   “你个缺心眼!屡次三番地,你究竟是故意还是故意啊?”赫讽对着他耳朵大吼,“该庆幸我没有心脏病,不然早晚有一天找你偿命!”   夏世离被震得后退两步,连连揉耳朵,他看着气急败坏的赫讽,哈哈大笑。引得赫讽更加怒火中烧,冲上前去卡住他的脖子就是一顿胖揍。   林深跟在后面回到小院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赫讽与夏世离一副哥俩好,两人搂在一起卿卿我我的模样。   他走进院子,踩响脚下的一块枯枝,那两人都齐刷刷停下来盯着他。   “打的不错,运动健身,继续玩吧。”   头也不回地路过这俩人,林深向门口走去。   赫讽连忙整了整衣服。   “我可不是在玩闹啊,是在询问他工作上的事情。”   “哦。”   “真的,我骗你干嘛?不就是你刚才在山下跟我说,夏世离可能会有‘工作方面的困扰’,所以我才特地来查看他情况。”   “哦。”   “林深……你哑巴了,换个别的词成不?”   “成。”   赫讽无语,被林深突如其来的怪脾气给整的没辙,这家伙是怎么了,突然的心情就变得不好。   倒是夏世离像是看出了点什么,在一边笑意盈盈地望着这两人。他本来没打算说话,可是看见林深手里某样东西,轻轻呼喊了一声。   “林深,你手上的那是?”   林深听见他的问题,转过身,看见夏世离有些焦急的表情。   他突然咧嘴,笑了笑。   “你问这个?”伸开右手,让夏世离好好地看清楚,林深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这是路上捡到的一只死蝉。”   那只已经失去了生命的弱小生命正无力地躺在林深掌心,一向明亮的翅膀也失去了色彩,黯淡无光。   夏世离的瞳孔,有一秒瞬间紧缩。   林深没有错过这个细节,紧追不舍地问:“你很关注它?一只死去的蝉?”   夏世离抬头,迎着他咄咄逼人的目光,半晌,才露出一个笑容。   “没有,只是它让我想起了一些事。”   脸色似乎有些苍白,夏世离道:“让我想起了一些似乎该是很开心的事,但是却又怎么都想不清楚它,是为什么?”   他一个人陷入困惑,天色已暗,树荫下,整个人都仿佛要随之陷进阴影中。   “夏……”赫讽担心地想要呼唤他。   “我想起来了!”夏世离突然回神,对正望着自己的两人展露一个灿烂的笑容。“我记起来,好像就在不久以前,我也曾经对我女儿说过类似的话。”   他一边说,像是想起了温馨的记忆,脸上带着愉快的笑意。   “我当时对她说了很多,但是她妈妈却说我在带坏小孩,其实她也懂我。她知道我只是想要告诉暖暖一些事而已,她明白的……”   “女儿?”赫讽微微提高声音,“等等!你和谁的女儿,你什么时候生了女儿?不对,你怎么生的女儿?”   “当然不是我,是她妈妈生的。”夏世离奇怪地看着他,“男人怎么可能生孩子?你还正常吗,赫讽?”   “不是我不正常,等一下,你和你女友未婚先孕?不,未婚先产子?”   “当然不是。”   “那你是和别的女人生的?还是领养?”   “我只爱她一个,怎么可能有别的女人!暖暖是我的孩子!”夏世离似有些生气。   赫讽困惑了,“你既不是和女友未婚先孕,又没有和其他女人沾染上,这个孩子究竟是哪来?”   夏世离像叹气一般地笑道:“赫讽,这之中有什么问题吗?我爱她,我和她有孩子,这之间没有矛盾吧?”他怜悯般地看着赫讽,“也许是天太热了,我去屋里切片西瓜给你消消暑,等会。”   看着夏世离进屋的背影,赫讽觉得自己才是最无力的那个。   “我只想知道一个问题。”赫讽看着门口,麻木道:“既然没有和女友未婚生子,又没有搞大别的女人的肚子,他哪来的亲生女儿?从石头里蹦出来的?自体受孕?”   林深道:“这你去问他本人。”   “绝对不!”赫讽欲哭无泪,“你没看见他刚才反驳我那理直气壮的样子吗?再去问他,我怕自己会显得更像个白痴。”   “很简单。”林深道:“二选一,不是你白痴,就是夏世离逻辑混乱。不过在此之前,我得提醒你另外一件事。”   “什么?”   “他刚才说他有孩子,以前他有跟你说过这件事吗?”   “没有啊。”赫讽回答。   林深:“那很好,接下来你要担心的只有一件事了。也许明天,他又会突然跑过来跟你说,他有个儿子,叫赫讽。”   “……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林深转头,严肃地看着他。   “你哪只耳朵听到我在说笑话,我认真的。”   赫讽很想反驳说,两只耳朵都听到了,但是看着林深那格外认真的表情,他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   难道夏世离真的会那么做?其实今天最不正常的人是自己?   想象一下,明天,夏世离跑过来跟他说:   儿子,让粑粑来亲个。   粑粑,亲个。   亲个。   “……”   林深挥了挥手,站在突然木住的赫讽身旁。   “喂,赫讽,醒醒?”   “我刚才开玩笑的。”   赫讽已然魂飞魄散。   52、夏之蝉   人之所以区别于其他动物,是因为他们拥有丰富的情感,并且善于思考。这种活跃的思维方式,让人类成为最善于利用工具、制造工具的物种,但与此同时,也带来了许多麻烦。   情感太丰富,思维太活跃,有时候可能会带来另一些负面影响。比如——精神方面的疾病。与物质的丰富相伴随的,是人类精神的空乏和虚弱,仅现代医学所公认的精神疾病就有   赫讽手机搜索了半天的资料,渐渐确定了心中的一个想法。   夏世离和他,一定有一个是精神病,要不就是这个世界疯了!   经过这阵子的相处,赫讽更加觉出夏世离的不正常了。不,就日常生活方面,夏世离是很正常的,甚至比闭关独居已久的林深更像一个正常人,但是涉及到某些方面,就不得不让人怀疑他的精神了。shu xiang men di   他有时候会和赫讽提起他的妻女,一家三口一起游玩时的一些记忆,这让人以为他是已婚。但是另一些时候,夏世离的口气却表现得像一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年轻人。   “我准备下半年和她订婚,但是不知道她家里人会不会同意。”夏世离有些忧郁地和赫讽商量着。   赫讽:“你们不是小孩都有了么,怎么才订婚?”   夏世离瞪大眼睛,恼羞成怒地看着他。“怎么可能,我和燕燕都还没有、没有那个……怎么可能会有小孩!”   这是赫讽第一次看到他脸红,也知道了原来夏世离的女友名叫燕燕。   “你俩交往多久了?”   “三年吧。”   “没有牵手以上的行为?”   夏世离恼怒地看着他,“当然会有,我们也都是成年人了,也会有需要。实在忍不住的时候,我们也会……”   “恩恩,也会什么?”赫讽搬了张小凳子坐得更近了些,竖起耳朵听。   “也会……亲个嘴来着。”夏世离的声音压倒最小,似乎是耻于与别人聊起这么私密的话题。   “咳咳!就亲嘴!”赫讽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当然不止……舌吻,法式的那种,也是会有的。”夏世离正经道:“在结婚前,我们都不会有更进一步的行为,这不是保守,我想在真正成为她的丈夫后,再去一起体会夫妻生活的美好。”   “……那你们俩的小孩哪来的?”赫讽想不明白了。   “小孩!哪里有的小孩。”夏世离又瞪着他,“你不要玷污我和燕燕纯洁的感情。”   “好吧,我玷污,我污秽……”   赫讽已经无语了,他实在很想拉着夏世离的耳朵吼,昨天是谁说自己有个女儿,名字都取了叫暖暖来着!   这是早上发生的事,到了晚上,事情又变成了另外一幅模样。   “赫讽,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恩,说吧。”   “你说小女孩会喜欢怎样的礼物,下次去看她的时候,我想给暖暖带点她喜欢的东西。”   “……”赫讽拿着拖把就走。   “你干嘛无视我?”夏世离紧追不放。   “因为我实在不想和你争辩了,会让我自己神经错乱。”   “我有和你争辩什么吗?”夏某人无辜道。   “好,那我就只问你一句话,这个叫暖暖的小女孩究竟是你的谁?”   “你这不是在开玩笑么。”夏世离好笑地看着他,“当然是我和燕燕的女儿。”   “你不是没和你家燕燕同房吗,哪来的女儿?捡回来的?”   夏世离脸红了。   “不,是亲生的。”   “没同房,你倒是告诉我你俩怎么生女儿啊!啊,两个人拉拉手,孩子就从肚子里蹦出来了?”   当赫讽反驳这样现实的问题的时候,夏世离总是一副无法理解的模样看着他,好像赫讽问得问题根本就不是问题。   这都让赫讽觉得,自己才更像是一个白痴。于是,几次之后,赫讽学会了和夏世离相处的新的方法。   早上,正常地和他打招呼,这个时候的夏世离完全记不起来自己有个女儿,你要跟他说,他能跟你急!   晚上,要听夏世离发牢骚,帮他寻找能够讨得小女孩开心的方法。   中午则是看情况,有时候他记得,有时候他根本不记得。但是无论如何,夏世离心中始终记得的一个名字,燕燕,这个女子,是他心中最爱的女人。   这种完全脱节的生活方式,赫讽都不知道他是怎么适应过来的。上午过得像一个初恋的年轻人,晚上就开启了奶爸模式了,而中间的差异和迥然,夏世离会完全忽略。   这么说吧,他的一切记忆和日常生活能力都正常,但是在对待燕燕的一些记忆上,会出现一些模糊。女儿暖暖只是其中一个而已,还有更多的事情,但全都是围绕着燕燕这个名字产生的。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病啊。”   赫讽被夏世离的精神分裂折腾得实在受不了的时候,会找林深抱怨几句。   “有时候我都会怀疑我是不是在和一个人类说话。”赫讽趴在桌上,这会夏世离巡林去了。这几天,两个守林人完全心安理得地将原本属于自己的巡林工作交给夏世离去做。   林深道:“那你认为他是什么?”   “游魂野鬼,山精野怪,什么都好,就不是人。正常人能像他这么分裂吗?”赫讽道:“不是查出有一个叫夏世离的年轻人前几周去世了吗,晚上我就偷摸去夏世离的房间,看看他究竟是不是活人,还是个野鬼变得!”   林深眉梢一扬。   “这你不需要去做,我可以肯定,他是个活人。”   “那为什么名字……”   “夏世离,这就一定是真名吗?”林深侧眼看他,“对于一个不熟悉的人,你有什么理由保证他在初见你的时候,就一定会报上真名?”   “啊,哈哈,也是啊。”赫讽被他看得莫名就觉得有些压力。坐直身体,轻咳了一声道:“那你认为,他这是什么情况?”   “幻想症的一种。”   “幻想症?”   “有可能他所说的女友燕燕,和女儿暖暖都是根本不存在这世上的人。若真如此,夏世离就是一个活在幻想中的人。你和我,在他的眼中也完全是另一幅模样。”   “怎、怎么个模样?”赫讽心惊胆战。   “这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每个幻想症患者脑中都有一个臆想的世界。恐怕在他们看来,现实世界才是最不真实,又虚伪。”林深总结道:“至少在目前来看,他还没有自杀倾向,等找到他的家人,联系上就让他离开。”   “幻想……”赫讽低头想,难道这几天夏世离跟他所说的那个爱笑温柔的女孩燕燕,以及他们青涩又美好的爱情,都只是一场挥之即散的雨雾。   轻轻一吹,就要从梦境中清醒。而夏世离为此所留出来的幸福与痛苦悲伤,也全都是不真实?   一切都因为,夏世离是一个有幻想症的精神病患者?   “晚上好。”   就在赫讽陷于困惑中时,有人推门进来。   夏世离带着一身尘土回来,精神奕奕,看上去实在是不像精神异常的人。   “晚上好,辛苦了,今天有发现什么吗?”赫讽问。   “恩……今天在森林腹地,遇见一个露营的人。”   “哎!露营,这个时候?”   夏世离笑笑,“因为只有他一个人,我就上去和他聊了会天。”   “然后呢?”   “然后,他就下山了,还需要别的什么吗?”   “不,不,我只是想,在这个时候上山独自露营的人,会不会是……”   “会不会是自杀者?”夏世离接口他的话,“如果是的话,我强制他离开就有用吗?你敢确保他在下山后,不会找个其他地方继续自杀?”   “这个……”赫讽求救地看向林深。   “所以我只是坐在帐篷外,和他像朋友一样聊了会天。”夏世离道:“我不确定,我这么做是否能对他的决定产生一些影响,但是我知道,他需要的是一个愿意倾听他倾诉,而不是一个把他当做异类看待的人。至于最后的结果,我们不是神,无法强制左右,不是吗?”   夏世离说完,微笑。“那我先去做晚饭,你们稍等一会。”   看着他走远的背影,赫讽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他真的是有幻想症吗?我为什么觉得这家伙比我们都想的更深?”   林深见怪不怪,“因为天才和疯子,只有一步之遥。”   “那他是天才了?”   “不,他只是可怜了一个同病相怜的人。”   赫讽默然,两人都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而这一静默下来,赫讽突然觉得周围格外的安静。   以往那总是喧闹的虫鸣声不知在何时全都消失了,只留下一些细微的声音,在草丛里发出微弱的鸣响。然而那些个属于夏夜的奏鸣曲,已经悄悄停歇下来了。   不知在什么时候,周围已经开始能感觉到一丝凉意。   “夏末了。”   林深开口:“已经听不见蝉鸣。”   那总是伴随在耳边,无时无刻不陪伴在身边的清脆虫鸣,究竟是何时消失的?   那夏之蝉,已悄然离去。   “怦——!”厨房的门突然被推开,夏世离匆匆忙忙地冲了出来。   “怎么了?”   “燕燕刚才联系我!”夏世离转身看着他,惊喜道:“她说过来找我了,让我去接她!”   “现在这个点?”赫讽讶异,这时间都七点多了,而镇上最晚的长途汽车是六点末班,这时候还能有人来?   “抱歉,我现在得去接她,不然她会生气。”   夏世离急忙地就要冲出去。   “等等!你有没有问清她在哪等你,她一个人来的吗,喂,夏世离!”   来不及了,夏世离以及一头冲进夜色,跑得不见踪影。   赫讽徒劳地站在原地,院外,没有虫鸣的树林显得格外安静,让人寂寞。   林深从地上拾起一个东西,是夏世离总是拿在手中摸索的那只手机,刚才匆忙间掉落在地。   林深捡起手机,翻看了一会,轻声道:“赫讽。”   “恩?”赫讽转身。   见林深正打开手机的后盖。   【燕燕刚才打电话给我,让我出去接她!】   这手机,根本就没有装电板。   夏世离,他跑去哪了?   去哪了?   蝉鸣已歇,没有谁再来回答,知了。   都不知了。   53、夏之蝉   夏末,天气已经微微带了些凉意,女人拎着行李箱从车站里出来,随手拨通了一个号码。   “恩,恩,是我,真的是我啊!”   “没有生气。”她轻轻一笑,“哪能真的和你生气呢?好啦,气消了,这不就回来看你了?”   “还在工作吗?我人已经在车站了。”   “不用了,你别请假,我自己打车去。”   “好的,我打车,身边有零钱的,恩,拜拜。”   女人挂断手机,看了看路边,这时候天色已经微暗下来,只有少少几辆车子经过。她看着手边的两个大行李箱,摩拳擦掌一番,一手拎一个,有些吃力地将箱子拎到了路边。纤细娇小的身子被拖得向前弯曲,微拱起的背显示出这对她来说是很吃力的事情。   将行李拖到路边,又等了好一会终于来了一辆出租车,在司机的帮助下将行李都放进后备箱,坐到副驾驶位上。   坐上车后,她又寻思着是不是该再打个电话过去。可是他会不会工作正忙?打了电话反而会让他担心吧?   女人轻摸着手机,手机后盖上贴着两人去年照的大头贴。相片上,一个带着眼镜的男人轻搂着她,有些腼腆地笑着。她手指摩挲过照片上男人的脸颊,想着,还是不要打电话过去吧。   等一会直接去他工作的地方,给他一个惊喜好了。   女人有些欢快又期待地抿了抿唇,放下手机。而这时,出租车已经驶出车站前的小路,向着连接大道的转弯口开去。   转弯口的路灯坏了,周围一小片的昏暗。而在这样的夜晚,连虫鸣声都听不见丝毫。   一片寂静,出租车向那边开去。   开去,无声地融入黑暗,   夏世离疾跑着从山上下来,一路上究竟跌了多少个跟头他自己都搞不清了。这时候很是狼狈,脸上身上都是泥,还有不少擦伤。不过即便是这样,他也都不没有停下一步,急喘着气奔出山口,向着小镇上赶去。   七八点钟的时候,小镇上还有不少人在散步,看见他这么一副狼狈的模样,都投来异样的目光。夏世离丝毫不去在意,脑中只想着一件事。   要赶快到车站去,要到车站去!   燕燕在那里等着自己,赶快过去!   不知哪里来的强大信念支撑着他,这个从山上一路跌怕滚摸下来的男人,迈着狼藉的脚步,一步一步地向着车站奔去。然而他此时体力已经耗尽,即使想要尽一切力气,速度也都比不过一个缓慢走过的路人。   但夏世离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这点,他咬紧牙关,眼睛似是看着前方,又像是哪里都没有看!   一定要去,去到她哪里!   他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一点点的,挣扎向他心中的那个车站。   “找到了!”   在一通翻找后,赫讽总算是在夏世离的行囊中找到了电板,两人匆匆插上手机,便追出门去了。这会,离夏世离出门还不足十分钟,是夏世离还没跑到山脚的时候。   “不过我说他这手机破成这样还能用,真是奇迹。”赫讽翻弄着手机,以前一直被夏世离当宝贝一样整天揣在怀中,他都没有看到,其实这手机不比林深那个好多少。   尤其是边角上,有很多撞击和摩擦的痕迹,难以想象以夏世离对这手机的宝贝程度,竟然也能将这手机用成这样。   “哎,这手机后盖上好像还有照片。”   赫讽说着,还没有来得及去看,叮咚叮咚一声响,手中的手机像是没命似的拼命响了起来,吓了两人一跳。   赫讽和林深对视一眼,赫讽按下了那个绿色的接通按钮。   几乎是一经接通,手机那端就传来一个满带焦虑的沙哑嗓音,包含着十万分的忧心。   而与此同时,围绕在夏世离身上的层层烟雾,也终于将在他们面前揭开。   一个真正的“夏世离”,姗姗而来,呈现在眼前。   一个在夏天,与世离别的爱情。   夏末,离别,雄蝉在此留下生命中最后的鸣叫,灿烂地死去。然而又有谁知道,那生来便无法发出声音的雌蝉,即便是死亡也是那么的悄无声息。   它在暗不见天日的泥土中度过了默默无闻的数个春秋,直到某个夏初,听见那触动心灵的蝉鸣。   雌蝉悄悄地从土中钻出来,带着一身的土腥味。   没有蝴蝶绚烂的翅膀,没有鸟儿美丽的羽毛,甚至也有没有身为蝉引以为豪的鸣声。它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对于一只小小虫儿来说太过浩瀚的世界里,寻找一份爱情。   一个不过夏天的爱情。   没有人知道它曾经来过,因为它不会鸣叫,没有人知道它已经离开,因为它死得也无声。然而这个世上,却会有另一只永远记住它的雄蝉。   这拼命的为自己求取幸福的歌唱家,最后也将倒在夏天离开的那个夜晚。然而,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它的雌蝉先离开了。   没有任何声息地,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就像此时,寂静得可怕的夜晚。   夏世离奔到车站的时候,周围的灯光已经全部熄灭,一片昏黑。然而他却丝毫不顾,仍旧奔跑着冲向那片黑暗。   在一个个黯淡的路灯下,在一扇扇紧闭的门扉前,他声嘶力竭地叫道:   “燕!燕燕!你在哪?”   “我来接你了,燕燕,跟我回去吧!”   他像个无措的孩子,望着永远没有回应的黑暗深处,狼狈无防。   “别再生我气,燕燕,跟我回家,我来接你了。”   “不要躲猫猫逗我玩,你知道我会担心的,我要生气了,燕燕!”   “燕燕,出来啊。”   他的眼里流露出焦急与惶恐,张开嘴惶惶地呼唤着。   “燕燕,出来啊,出来啊!”   然而,他心中的那个女子,却始终没有从黑暗中跳出来,轻轻捂住他的眼睛告诉他这是一个玩笑,然后两个人一起牵手而回。   再有不会有人在黑暗的街道,抬起头轻轻问他。   “我喜欢你,你要跟我处对象吗?”   再没有人会比她更懂得他的脆弱,也没有人会比她更懂得他的坚强。   也没有人,会比她更加知道,他的这份爱有多么深。   一旦失去了他的雌蝉,对雄蝉来说,便在也有没有了鸣唱的意义。   夏世离无力地蹲下,抱着头,看着苍白的地面。他双手微微颤抖着,似乎再忍耐着什么无法想象的痛苦。比失去自己的性命,还更恐惧的痛苦。   却在此时,黑暗中淡淡响起了脚步声。   夏世离惊喜地抬头望去,见到的却不是想象中的那道身影,更加失望。   来人慢慢走近他。   “我不是你要等的那个人,失望了吗?”   夏世离没有回答。   对方又道:“但是你要等的那个人,已经无法再来了,因为她……”   “闭嘴。”   夏世离突然站起身来,抬起眸,那眼中没有了平时的笑意,显得格外冷漠。   “我不需要你来指教,赫讽。”   赫讽微微顿了顿,想要在说些什么,然而夏世离看到他手中握着的手机后,瞳孔紧缩了一瞬,抢在他之前道:   “不要过来。”   “夏……”   “请不要在靠近我了,赫讽。”夏世离看着他,“我已经受够了,那种被人当做精神病人的日子。”   “你……”赫讽措不及防,夏世离知道自己有病,他知道自己有幻想症?看他此时的语言神态,完全正常,既然如此,为什么迟迟不愿意回家接受治疗?   “不要那样地看着我,不要那样看我。”夏世离抬头,仰望着夜空。“为什么你们都要说我病了,我有生病吗?我知道自己是谁,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也不想去妨碍任何人。”   “夏世离……”   “我只是想一直和她在一起,这有错吗!”夏世离突然爆发地怒吼起来,“只是这么一个愿望,想要寻找一个能和她一同生活的世界。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要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我?我是异类,我是怪胎,只因为我在追求一个渴望的世界!”   “那是因为你所谓渴望的世界,并不是真实的。”   夏世离猛地转头去看,林深从他身后,缓缓接近。   “你幻想的那个世界,那个世界的人,早就已经不再这个世上。”   夏世离紧缩瞳孔。   “不要说……”   “而你爱的那个人,今晚也根本不会出现在这个车站。因为早在一年前……”   “不要说了!我求求你,别说了,不要说了!”夏世离痛苦地抱紧身子,蹲在地上,无力地捂住自己的脸,低泣道:“不要说了!求你,求你!”   “一年前,从车站打车去找你时,燕燕发生了车祸,当场死亡。”   无视他的痛苦与绝望,林深冷漠地将事实直接道出。   “今天是她一年的忌日,你以为能等来什么?一个苍白的亡魂吗,还是一个妄想的机会?”   “你是不是无数次想过,如果当时不是忙于工作,而是亲自来接她,你爱的这个人就不会离开这个世上。”   “后悔日日夜夜地折磨着你,失去爱人的痛苦每分每秒的炙烤你。”   “而你呢,懦弱地只能编造出一个幻境,一个她还活着的幻想,卑微地躲进去,逃避这个世上知道真相的一切人。”   夏世离,夏末与世离,不仅是燕燕,还有那个曾经抱着美好理想活在世上的男人。随着那个噩梦般的夜晚,一同消失在了这个世上。而现在,只有一个香消玉损的幽魂,还有一个沉湎过去无法忘怀的男人。   夏世离的手指在颤抖,已经无法再遮掩住自己的表情,他抬起头来,用仇恨地目光看着林深。   “为什么要说出来……”   为什么要点醒他,为什么不让他继续沉睡在这个梦中,直到某天再也无法忍受寂寞,前去另一个世界去寻找他的爱人。   一年的流浪,一年的穿梭,这个绿湖森林本来是他计划中的最后一站。然而在今夜,这最后一站的站台上,林深揭开了他编造的幻想,留下血淋淋的伤口。   无法愈合的伤口,无法填满的心。那个已经离开的身影,是世上任何一个人可以无法代替的,那遗留在心口的剧痛,也是再长的时间都无法抚慰的。   失去了伴侣的雄蝉,连鸣叫的力气都不再有。   “哪怕只是幻想,哪怕只是一个梦,让我一直沉浸在这个梦里都不可以吗!”夏世离低嚎道:“我只想睡在这个梦中而已,为什么连这样卑微的梦,都不让我实现。”   “因为死去的人,也不会乐意见到这样的你。”   夏世离猛地抬头。   林深正望着他,“即使心中再后悔,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失去的无法再挽回,你却无法睁眼去看清还留下来的事物吗?”   “哪里还有留下来的……”夏世离喃喃。   然而此时,林深却突然将手机递到他手中,那是一个女子曾经用过的手机,那是他爱着的女人留在世上的最后一样的东西。   夏世离轻轻地抚摸手机背后的照片,然而触摸到屏幕,却发现这时候的手机竟然是在通话中。   手机听筒处,隐隐传来一个小小细细的呼唤。   “爸……爸爸……”   夏世离赶紧凑近,再听到对面那个稚嫩的声音的时候,泪水都快要掉下来。   “爸爸!爸爸!”   小女孩焦急又期盼的声音,一声声的响在他耳边。   “暖暖……”   “爸爸,夏爸爸!”小女孩听到回应,高兴地一连串地说了起来。   “夏爸爸!为什么你都不来看我了?暖暖一直在这里等你们呢!”   “燕儿妈妈也没有来,暖暖做错事了吗,爸爸妈妈们不来看暖暖了吗?”   “没有……”夏世离的喉头有些哽咽,却无法说出更多的话。   他差点忘记了这个小小的生命,这个无法行走,生来就被亲生父母抛弃在福利院的小女孩。   “爸爸,我跟你说,我今年也有看到蝉儿了哦,暖暖和它们做朋友了呢!”   “恩,暖暖乖。”   “但是蝉宝宝前几天都死掉了,暖暖很伤心,爸爸,暖暖明年还能再见到它们吗?它们也会像爸爸妈妈一样,再也不会过来看暖暖了吗?”   天生亲近人的小女孩,将最疼爱她的两位义工喊作爸爸妈妈。然而这样一个小小的称呼,却一直温暖着三个人的心。   夏世离想起了那天第一次被这么称呼的时候,燕燕红着脸,却温温地应下。想起以前每次去福利院做义工时,暖暖脆生生地一遍遍的呼喊这他们,爸爸妈妈。   “爸爸已经一年没有来看暖暖了,为什么,爸爸?”   小女孩不解道:“他们都说妈妈去了好远的地方,去了一个叫天堂的地方,爸爸也要去吗?不能带暖暖一起去吗?”   夏世离握着手机的右手轻轻颤抖。   “暖暖,我,爸爸……不想带你一起去。”   “为什么,但是爸爸妈妈都不在,暖暖很寂寞,很寂寞啊。”小女孩的声音里带着哭音,“你们不要我了吗!我很听话的,我每天都有好好吃饭,每天都做很痛的复健锻炼身体。爸爸不来看我吗?”   “已经见不到妈妈了,也不能再见到爸爸了吗?我好想你们……我好不容才有了爸爸妈妈,你们又都不来看我了。呜哇,一定是暖暖做错事了,暖暖错了,爸爸不要生气,爸爸来看暖暖一面好不好。”   小女孩似乎拼命忍着,不想让自己哭出来,然而她那闷闷的声音,却更加让人心痛。   夏世离只觉得心被抽痛得厉害,想要再说什么,手机却被林深抽了回去。   “你——”   “反正你都不打算再回去了,何必要让她再记得你,再为你伤心?”   林深冷漠地挂断手机,“再过不久她就能明白,被抛弃的孩子始终不会有父母,不会有人记挂她,到时候她就会把你忘得干干净净。”   “我不是……”   “你不是?不是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幻想?”   “还是说,你不是压根就打算抛弃她?”   “你不是早就忘记了吗,这个你和燕燕一起照顾的女孩。不,你忘记得更多,忘了在你走后一个人操持一切的母亲,忘记了痛失女儿,却还要帮你照顾母亲的燕燕的双亲。也早就忘记了这个约定,‘你们的女儿’。”   林深把手机扔给他。   “在你沉浸在梦里的时候,你究竟忘记了多少事,‘夏世离’。”他转身,对赫讽道:“走吧。”   “走?去哪?”   “去哪?”   “回山上去。”   “哎,那夏……”赫讽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林深拽着走远。   而夏世离紧握着手机蹲在地上,许久,周围已经全部陷入黑暗,整个世界好像只有他一个人。   啪啦,轻微的响声,夏世离侧头去看,是一片落叶掉到了地上。   而在那落叶下面,有一只死去的蝉,它的身体无生命力的蜷缩着,已经无法再震翅。   这是一只雌蝉,一只在分娩后死去的雌蝉。而在它身旁,一些小小的幼虫正挣扎着向泥土中爬去,越过它们母亲的身体向泥土的最深处钻去。   它们将在那里度过数个春秋,无数个不见光日的白日,直到某一夜,一声蝉鸣终于唤醒了它们。   这些蜕变的蝉会从泥土里再次爬出,来到它们出生时只见过一次的世界,去寻找自己的爱情,一生只有一次的爱情。   如此,一代代的蝉死去,一代代的幼虫钻进泥土中。   破土而出,再去放肆自己的生命。   这是属于夏蝉的,永不过夏的爱。   夏世离起身,望着街道尽头的灯光,感受着身边几乎要蔓延而上的黑暗。   【我喜欢你。】   【今天暖暖叫我妈妈了,哈哈,有点不好意思。】   【不是我要和你吵,为什么你就不懂我呢!】   【好了,别生气了。】   那个爱笑也不记仇的女子转过身,在黑夜里,对他伸出双手。   【我从来都不会生你的气,永远都爱你……】   似乎是下雨了,咸涩的雨水沾湿了眼眶,滋味真不好受。夏世离迈动步伐,一步步地走向街道尽头。   失去了无法替代的重要之人,究竟该怎么做才不会痛苦?   不会痛苦,不想痛苦,还是一直维持着这份记忆……   活下去。   第二天,赫讽再次赶去山下的时候,车站早就已经没有了夏世离的身影。   他就像突然出现时那样,来得无影,去也无声。自此,赫讽和林深再也没有见过这个“夏世离”。   他究竟会去哪?   赫讽问过林深这个问题,然而林深用一个十分耳熟的答案回答了他。   “我们不是神,无法强制所有的结果,也不能去勉强一个人。最终如何,看他自己的选择。”   是吗,是吧?   赫讽一下子觉得落寞起来,没有人再帮他打杂,院子里也没有了那些烦人的虫鸣。   这种突然的安静,让人无法适应。   “明年。”   林深道:“到了明年,蝉又会再叫了。”   再次破土而出的,那小小的生命。   这是与蝉的,约在夏日相见的约定。   到明年的夏天,也许山上的守林人们会收到一张来自远处的相片。   相片上,戴着眼镜的温文男子抱着一个小女孩腼腆的笑着。背面还有女孩扭扭歪歪的字体,暖暖与爸爸。   ——还有在天国的妈妈。   照片上的那个男人,很是熟悉,却又有些陌生,他似乎多了些什么,却永远也失去了什么。   蝉鸣声声,一声还复一声。   知了,知了,知道吗?   那个出现在夏天,活在幻想中的名叫夏世离的男人。   他将他的幻想和他的失去的爱情,永远埋藏在心中的那个盛夏。   如在夏天离别,离别这人世的蝉。   夏与世离。   54、骨血   收拾着东西,林深手上的速度并不快。其实也没多少可带的,但是磨蹭了许久,他将要带的物品全部装进包里,然后对在屋里忙活的人招呼了一声,推门而出。   这时候天才刚刚亮,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湿气,蒙蒙的白雾。独自走在晨雾里,发丝上都沾了些水滴,顺着发尖滴落下来,滑到脸颊上。林深伸手抹掉脸上的水珠,背着包向山下的路走去。   在山顶空旷的地带,其实可以看到小镇。而山脚下的小镇此时还没有忙碌起来,伴随着朦胧的天色一起沉睡着。   林深只是瞥了一眼,紧了紧背包带,一脚踏上下山的小路。   白雾逐渐遮去了他的身形,直到两者融为一体,那道孤独的背影消失在山道上。   “咔——”   一铲子下去,挖出了半截蚯蚓,不过这已经见怪不怪了。   赫讽又挖了几铲,将那蚯蚓用其他的土掩埋起来,估计过不了几天,那小玩意又能在土里爬来爬去的。其实赫讽觉得,比起传说中有九条命的猫,像蚯蚓这样被砍成两截都还能存活的,才是大自然最神奇的造物。   “呼,热死了。”   忙完了一阵,他抬头看了看天,这时候太阳已经高高升起,正挂在正中偏东一点的天空上,再过不了一会就是正午。而林深一大早出门,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如果我中午不回来,就不用等我。】   临出门前,林大老板是这么说的,既然雇主都这么吩咐了,赫讽也不准备等他。   站起身来,他伸了个懒腰,缓解了一下因为长期弯腰造成的酸痛。   “哎呦嘿。”   手前后甩动了几圈,赫讽左手敲右肩,正准备回屋做饭去。   “赫讽哥!”   正此时,小院外传来一声清脆的喊声,赫讽扭头看去。   只见一个刚刚高出篱笆的小黑脑袋左摇右晃地接近,直到停在院门口,那脑袋的主人使劲踮起脚,向院子内张望了两圈。没看到林深,只见赫讽一个人,他便问:   “赫哥,今天只有你一个人在家吗?”   瞧瞧是谁来了?赫讽看见那个小家伙,挑起嘴角。   “韩志小鬼,怎么,今天又有空来打下手了?”   “哼,我是来帮林哥的忙,才不是来替你做小工!”韩志崛起嘴巴不屑,直到现在,他还总是和赫讽不对盘,一大一小见面就要斗嘴。   不过经常的情况是,韩志被赫讽戏弄的团团乱转,而赫讽对此乐此不疲,完全没有身为一个成年人的自觉。   “哦,不是来找我啊,那我回去了。”赫讽说着,就故意要往屋里走。   “等等,等一下!”韩志见他不搭理自己,急了,忙道:“我是有事找你,不对,你先跟我说,林哥在不在?”   赫讽扭头看他,“你有事找我,还问林深干嘛?”   “哎,你别管,你先说他在不在吧!”韩志一副大人样地挥了挥手。   赫讽见状,忍不住笑出来。   “他不在,一大早就出去了。好了,你告诉我,找我什么事?”   “真的不在,会不会突然回来?”韩志不放心的问。   “你要是不相信的话我可回屋了,没空陪你玩。”   “啊啊啊,等一下,我信你,我信你!先别回!”韩志连忙喊住他,接着便回过头,冲着院外招呼。“没人,安全,进来吧!”   赫讽正奇怪他对外喊个什么劲,却只听见院子外又传来一阵动静,接着,一个人推门而入。在看清那个人是谁的时候,赫讽惊讶得哑巴都要掉下来,他拿着手里的铲子直指对方。   “你怎么在这!”   来人看着赫讽,微微一笑。“我为什么不能在这?还是你以为天大地大,真能躲到没人找得着的地方,疯子?”   “……”   两人不再说话,只是用眼神交流,但那无声间的电闪雷鸣,也不是常人能体会的。韩志夹在两个大人中间,左看右看,终于不耐烦道:“好了,我都给你带路了,该付报酬了吧,大叔。”   “恩恩,当然。”新进院子的人笑了笑,从衣服里掏了掏,半晌,掏出一根棒棒糖递给韩志。“说好的,先期付款。”   韩志满意地接过,还不忘提醒。“以后一天一根,别忘了啊。”   “放心的,忘不了。”   “这才差不多,好了,你们聊吧,我出门帮你们放风去。要是林哥回来了,第一时间提醒你们啊,注意警戒!”说完,韩志叼着棒棒糖就走了。   赫讽被他弄得哭笑不得,怎么听着小鬼这么说,好像他们就是在背着林深偷情一样呢?须臾,他转头看向眼前这个不速之客,没好气道:“你怎么也陪一个小鬼玩这种游戏?”   “游戏?”对方笑道:“能够找到你本人,无论是什么方法都不算是游戏。再说,你要真不想被我找到,当时就不该两次三番地用手机联系我,不知道那样会暴露自己的位置吗?”   赫讽咬牙,“你这是公权私用,暴露客户隐私!”   “呵呵,你不说我不说,谁还知道?”不速之客露出一口白牙,不过少顷,看向赫讽的脸色就正经起来了。“不过我说真的,疯子,你在外面躲得也够久了。”   来者,赫讽的几位死党之一,于越正色道:“有些事情,不是光躲避就能避过去的。”   赫讽神色也严肃起来,“又出事了?”   于越点点头,“在你走后,那边又闹得更厉害,你家里已经撑不住了。再过一阵子,如果事情闹大更大,就不能再暗地里解决。”   “……”赫讽皱着眉,没有说话。   “你也知道,只要对方用舆论压力逼得检察院不得不提出公讼,我们也都没办法了。到时你无论在哪,人都还是要回去的。”于越见赫讽不说话,着急了。“这件事你究竟打算怎么解决,要真闹大,可不是随便说说的事,赫讽!”   赫讽抬头,看向他,目光莫测。   “你来这里找我,不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个消息吧?”   于越一愣,随之,缓慢地点了点头。   “其实我来,还是想问你一件事。”   赫讽仿佛早有所料,眼中露出淡淡的疲惫。   “问吧。”   于越紧盯着他,启唇,一字一句道:“那天,你……究竟有没有杀人?”   仿佛晴天霹雳,炸响在空气中。   赫讽低下头,在听到这个问题的那一刻,无数的想法在他脑中翻滚着,然而,最后他盯着那株长得正好的小番茄苗,停留在脑中的竟然只有一个念头。   这株由林深浇灌呵护的小苗,在风中轻轻晃动着身子。赫讽看着它,有些疲倦地眨了眨眼,想。   林深这个时候,在哪呢?   ……   呲呲的声音,弄得人心头烦躁。   林深听着那些树枝刮蹭在衣服上的声音,心头已经堆积了不少烦躁感。他伸出手,拨开眼前挡路的枝条,就要走过着半山腰,却在这一刻,停下了脚步。   他抬头看着山下,此时被树枝和山石挡着,已经看不到山下的小镇,但是他却可以想象得出,现在镇上一定是一片忙碌景象。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生活忙做,充实而又满足。   但是那里,没有他的位置,从来都没有。   身为一个被守林人捡回来的孤儿,林深从小就没有和镇民接触的美好记忆,即使有些,也大多数不愉快的回忆。爷爷带着他下山的时候,多少都会遭到镇上一些人的异样注目。   因为绿湖森林的守林人与别地方的不一样,与死人的接触是守林人日常不可少的一环,因此,镇民对守林人也多少有了些偏见。惧怕,鄙夷,厌恶,怜悯,复杂的感情混杂在一块,恐怕连他们自己也说不清对于山上的守林人究竟是什么情感了。   但是,绝对不会有好感。   这样的一个镇子,对林深来说有什么意义呢?为什么还要每天的在山上,为了工作,为了保护山下的居民,而没日没夜的巡逻?   他们丝毫都不领情!   林深烦躁得拍打着身边的树叶,想了想,离开下山的小路,拨开一边的灌木钻了进去。   今天他不想下山,也谁都不想见,还不如找个安静的地方呆一会。   灌木一旁便是小树林,而走到林子中间,林深便听见了潺潺的水流声,附近的小溪也丝毫不管他的心情,自顾欢快地畅流着。心情不好的时候,林深连溪水都迁怒起来。他背着包,想着去溪边放松一下,顺便踩个几脚。   渐渐走到林子尽头,前方透出一些光亮,天上的,还有地上的溪水反射的。林深加快了步伐,奔到溪边。   然而心里着急,脚下一滑,他在冲到溪边前,重重地摔了出去,这一摔,直接从林子里俯冲到溪水边,满身的泥土和烂叶。   这一副狼狈的模样,林深心里还没有来得及抱怨,就听见旁边传来一声大笑。   “我当是哪来的野兽,没想到冲出一个人来。”   竟然有别人?   他诧异地抬头,向溪边望去。   溪石上,正坐着一个男人。   男人穿着白衬衫,上身惬意地微弯着,长腿盘坐在石头上,修长的手一只撑着下巴,微微侧头。此时见林深抬头看过来,这个陌生人掀起唇,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挥着另一只手,道:   “好巧,你也是来思考人生真谛的吗?朋友。”   55、骨血   林子里静得很,可以听清溪水潺潺流过溪石的声音,除此之外,就只有头顶飞鸟偶尔掠过时,翅膀扑扇的簌簌声。   溪边,一个人坐在石上,另一人蹲在地上,对望良久。   许久,见林深没有出声,那陌生人好奇道:“怎么,难道是脚扭了吗?”   林深闻言,扭了扭脚站起身来,看着这个先他一步占据溪边的陌生人,皱了皱眉。   “看来你不喜欢说话。”对方微笑,“不过看样子也没有受伤,太好了。”   原本准备放松的地方被另一人占了,林深当然是二话不说,就准备转身走人。   “哎,不打算再坐一会吗?”   那男人却是喊住了他,“你急着去哪,还是说,你现在有去的地方吗?”   有去的地方吗?   这句话一瞬间叫住了林深,他回头,有些凶狠地看向那人。   对方不介意地笑笑,“不是我好奇,只是看你的表情,倒真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不是可怜人。”林深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好吧,那就是一个寻找不到自己归所的孤独人。”男人抿唇,看向林深。“难道遇到一个同伴,不坐下来陪我聊一聊吗?”他拍了拍手边的溪石,感受着上面被阳光晒暖的温度。   “反正你现在也没处可去,不是吗?”   林深的脚几次动了动,最后,还是移动脚步,回身,走到男人正对面,坐下。   “聊什么?”   对方似乎很是高兴,咧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眼睛眯得细细,化作一轮弯月。   “当然是——”他说:“聊很多很多事情。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还是先彼此介绍一下自己。”   这个人笑起来的时候,右脸颊有一个酒窝。林深刚刚注意到这点,就听见对面传来一个欢快的声音。   “我叫赫野,赫赫有名的赫,野草的野。”   野草,随处可见,丝毫不起眼的杂草。   而这样随便的名字,竟然配上了赫这样的姓,赫野在这样介绍自己的时候,语气里似乎也带着一分调侃,不,与其说是调侃,不如说是嘲讽。   对谁的嘲讽呢?是他自己,还是别处的什么人。   ……   当于越问那个问题的时候,赫讽没有去想答案,而是反问道:“如果我说没有,你信吗?”   “当然信了!”于越连忙回道:“只要是你说的,我们绝对都不会怀疑你,赫讽。”   赫讽闻言,眼睛眨都没眨。   “那如果我说有,你信吗?”   “你……”于越愣住了,气急。“这哪是开玩笑的时候,你正经点好吧!”   “我很正经地在问你。”赫讽道:“如果无论我说什么你们都相信的话,那么不管我告诉你们的是不是事实,你们都会认可它。?既然如此,你还来询问我干嘛?你想知道的不是真相,只是我的一个回答。”   于越反驳道:“最起码你告诉我,我才能知道怎么样帮助你啊!”   “那你想听到怎样的答案?”   赫讽反问他:“是想听到我告诉你,说我没有杀人,然后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帮我隐瞒线索,帮我捏造事实,最后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对的,因为我本来就不是凶手。你们关注的根本不是我究竟有没有杀人,而是可以给自己一个理所当然的借口。至于真相……”   他笑了笑,笑声中却有几分嘲讽。“除了死者的家属,还有谁关心?”   于越不管不顾了。   “赫讽,你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是,我就是想要个定心丸怎么了!但是我也相信你根本就不是一时冲动就夺人性命的人,跟我说句不是你做的,很难吗!”   “很难吗,只要你一句话,我们都会相信你!”   于越接连逼问了几遍,然而赫讽始终都紧紧闭着嘴没有开口。于越的心渐渐慌了。   半晌,赫讽终于开口了,说出来的却是于越最不想听的那句话。   “我……说不出。”   “说不出什么?”于越瞪大眼睛。   赫讽闭上眼,那天的一幕幕似乎又在眼前晃动。有人沙哑绝望的声音,有鲜红刺目的血液,一滴一滴地从那渐渐失去生命的躯体里流出。而他至今还记得,她瞪大眼,至死也不甘心地问着自己——为什么,为什么!   那一声声的质问,无辜而不忿地瞪大的双眼,总在赫讽梦里出现。而他也是从那以后,变得开始恐惧血液和尸体。   为什么,为什么——!   那愤怒而绝望的声音还一遍遍的会响在耳边,而赫讽依然还记得自己当时决绝的回答,丝毫不愿委婉的心意。   最终,造成的是无法挽回的后果。   睁开眼,看着明晃晃的的天空,赫讽却觉得有些刺眼。他开口,有些沙哑道:“因为我,不能这么说。”   不能说,自己与那场死亡毫无干系。   不,或者说,他就是罪魁祸首。   “你下山吧。”赫讽的声音里充满着疲惫,对于越道:“等到真的提出诉讼,他们来找我时,我会回去上庭。这件事,你们不用再管了。”   “你!”于越怒视他,但是赫讽已经收拾着东西进屋,不再回头理睬他了。没办法,他只能在赫讽身后高声大喊:“我明天也会来找你!直到你说出实话为止!”   说完,就气冲冲地甩门出了小院。   “哎,大叔你已经要回去,不和赫哥聊了?”   “回去,明天再来。”   “明天还要来啊……”   “放心,报酬少不了你的。你要什么?”   “一盒泡面!最贵的那种。”   “……”   “呃,那我还是要便宜些的吧,是不是要求太高了?”   于越忍不住笑了。“泡面这玩意能有多贵,我给你买一车都不成问题,明天再来帮我放风吧。”   “好耶!”   小院内,赫讽听着那两人的声音越传越远,嘴角有几分无奈的笑意。于越这个人脾气倔,他不肯放弃,是认为自己还隐瞒着什么没有说实话。   可是……   赫讽眸色暗了暗,苦笑一声。   他已经说了实话,为什么他们就不愿意相信呢?   那个女孩,就是死在了自己手上。   赫讽右手握紧。   ——死在了自己的冷漠上。   在那一刻,赫讽才知道,原来死亡是这么轻而易举的一件事。   “你认为死亡是什么?”   突然问到这个话题,林深警惕地看了眼身边的人,然而赫野却还是一如既往地笑望着他,眼睛里是一片澄澈的光芒。   “为什么要问这个?”   两人已经聊了有好一会,林深不得不承认,这个突然出现的家伙,真的是很了解自己。不,不该说是了解,而是两人有太多相似的地方。   都无法与周围融为一体,都被周遭排斥,也同样地,他们用自己的伪装去应对周围人对自己的伤害。   只不过林深的伪装是冷漠,而赫野的伪装则是那张笑脸,他似乎面对随便什么人都可以笑得一脸灿烂,被林深这么说的时候,赫野愣了一下,随即笑道:   “习惯吧。”   习惯?   “因为笑容是最温柔的一把刀,既可以伤到自己,也可以伤到别人。最妙的是,还是最不容易被发现的凶器。”当赫野笑着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林深突然觉得他的笑容碍眼起来,扭头哼了一声。   不过,赫野随即又道:“但是即便如此,我也是会有真心想要笑的时候。”   林深动了动耳朵。   “就比如现在,难得遇到一个这么与自己相合的同伴。”赫野笑着,眨了眨眼。“难道不是天意吗?”   所以,对于这样难得的机缘,赫野问了那个问题。   死亡是什么?   对于林深的警惕反应,他举起手,无辜道:“别这么看着我,我只是好奇,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人活一世,有太多的机会可以去尝试很多事情,却只有死亡,他们只有一次尝试的机会。而且就算经历了,也没办法告诉还活着的人那究竟是什么滋味。”   赫野说着,眼里亮出光芒。   “这难道不是世上最神秘的的事情,死亡!”   林深看着他,“你精神有问题吧。”   “不不不,请称我为孜孜不倦的研究者。”赫野笑道:“我只是好奇心太旺盛,想要挑战世上一切的秘密。”   而死亡,就是人类最大的秘密。   “和睡觉一样,闭上眼然后什么都不知道。”   “不对!”赫野激烈地反驳,“睡梦中还会做梦,还有意识,和死亡感觉不一样!而且我想问的也不是这个。”他的表情有些苦恼,这是林深第一次看见他露出这样沮丧的情绪。   看着赫野烦恼地蹲在地上,苦思着这个问题,林深竟也觉得有趣起来,竟然也能把这个家伙难倒的问题吗?   “算了,我问你另一个问题。”赫野突然抬头看他,“人为什么要去死?”他又低声道:“不,换句话说,人为什么要坚持活着?”   “那当然是因为……”   林深的话在嘴边,却突然卡壳。   他想要怎么回答,说些什么?   因为活着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因为活着是件幸福的事情,因为活着是人类的本能?   先不说这些答案在他自己看来,就有些站不住脚。   幸福是什么?他几乎没有体会。理所当然?山下的人对自己的厌恶倒是挺理所当然的。本能?对于林深来说这似乎是最靠谱的一个答案了。但是这样一来,他活得又与山上那些畜生有些什么区别?   而且无论哪个答案,在眼前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的赫野面前,似乎都那么的不堪一击。   “你不知道吗?”   赫野笑得更灿烂了,酒窝也变得更深。“我来告诉你好了。”   “那是因为,活着的人都是胆小鬼。”赫野眼中透出狡黠的光芒,似是看透了一切。“他们害怕失去现在拥有的那些肤浅享受,所以将死亡看做是恐怖。但是人偏偏在死亡面前才最平等,赤裸裸的一无所有。心虚和胆小的人,总是不敢抛下那些尘俗的外衣,看清楚自己究竟拥有着什么。”   他又接着问:“你也是个胆小鬼吗,林深?”   56、骨血   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是胆小鬼,即使是林深也不例外。   当赫野那么问他的时候,他立刻横眉竖目地瞪了回去,惹得赫野一阵哈哈大笑。   林深不爽。   “随随便便就放弃自己生命的人,也有资格说他不是胆怯?”   他这话是在抨击赫野的歪理,却没有得到预想中的效果。赫野笑着摇摇头,看着他,就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你知道人在贪求的是什么吗?那就是生命,那些能够做到放弃自己的生命去实现理想的人,我们都把他们称之为英雄、伟人!但是以自杀的方式来结束自己人生的人,不也是在用生命去实现理想吗?”   赫野嘴角挂起一丝嘲意。   “这点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自杀者偏偏就会受到歧视,还被人认为是懦弱?”   “因为他们自杀会给周围的人带来困扰。”   “哦,难道那些所谓的英雄抛头颅洒热血,轰轰烈烈地死了,他就不会给自己的亲人带来困扰?”赫野讥嘲道:“他们实现了虚妄的自我价值,却不顾家人的感受,说到最后,获益的是因他们的牺牲而得到好处的整个社会,而不是他们的家人。所以作为社会一份子的大部分人当然拍手叫好,因为他们享受到好处了嘛。”   林深有些反应不过来,按照赫野这个逻辑,那些流传百世的悲剧英雄,那些舍己为人的道德模范,难道其实都只是为了某种自我满足,而最大的既得利益者——这个社会,其实是在利用他们的死亡发展吗?   这听起来,有点触目惊心。   但是林深也不是容易被忽悠的,他很快就找到了赫野话中漏洞。   “你打的比方并不正确,那些因公牺牲自己的人,他们的死亡最起码带来了某一方面的进步。而自杀者的死亡就只会给社会带来动荡。人既然是以社会为基础生存的,为了大环境而牺牲小的个体,有什么不对?”   “牺牲?”   赫野嗤笑一声,“好吧,那我来问你,如果要你为了周围的某个集体牺牲,你愿不愿意?”   这话把林深给问住了,为某个集体利益而牺牲?他吗?   为了谁呢,镇上的居民?可是他们平日里是怎么看待自己的,多少冷言冷语,就算哪天真的因为保护他们而妄送了性命,估计那帮人也不会当一回事吧。   林深很快地回答:“我做不到,我并不是那种伟大的人物。”   “是啊,你做不到。事实上很多人都做不到放弃自己的性命,但是有两种人做到了,一种是你口中的‘伟人’,一种就是自杀者。他们实现目的的手段相同,都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但是所受的对待却是天差地别。为什么呢?只因为‘伟人’的死亡能给大部分人带来好处,而‘自杀者’的死亡带不了好处给他们。”   赫野道:“有一句话你说对了,因自杀者的死亡而获利的不是大部分人,所以社会才排斥他们。要是哪一天,某个人的自杀能够让世界进步,让历史铭记,你说,要有多少人排队在后面催着他赶快去死?”   “呵呵,这个世界的价值观是不是很有趣?”赫野眨巴着眼睛,像是开玩笑地说着。“一个人的生死,不同人的生死,为什么有这么多区别?死亡这件事,在每个人身上都有不同的结果,百看不厌啊。”   林深觉得背后渐渐升起一股凉意,因为他发现自己现在完全没有了反驳的意图,反倒是开始有点认同赫野了。其实从一开始,他的反驳就绵软无力,站不住脚。自打认同为大部分人的利益可以牺牲少部分人后,林深在这场讨论死亡的话题中,就没有了立场。   他放弃了那少部分人的性命。这也认可必要的时候,可以结束某些人的性命来换取整体利益。这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和那些为了私欲和情感,而放弃自己性命的自杀者们有什么不同吗?   不,很大的不同!大部分人放弃的是别人的性命,来换取自己的好处。而那些自杀者放弃他们自己的性命,换取的……还只是些渺茫的希望和自己的绝望。   从这点来看,这种牺牲理论比自杀者的自杀还要残忍一百倍。   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林深连忙站起身来。   “哎,要回去了吗?”   他没有回答,但是身后的赫野还在锲而不舍地追问:“和你聊天很开心,明天还来吗,我在这里等你!”   林深像是逃避魔鬼一样,脚步匆匆地离开溪边,出林子的那一刻,他回头看去。   一个白色的身影坐在溪边,还不忘冲他挥手告别。   林深命令自己收回视线,离开。而那缠在他心上的念头,却如影随形般缠绕上来。   死亡究竟是什么?   究竟谁有资格可以判定一个人该不该死去,是他自己吗?如果不是的话,那还有谁有资格?   林深匆匆地离去,他的背影似乎有些狼狈不堪。从路边延伸而出的茂密枝条,像是在嘲笑他的动摇,不停地摇摆,摇摆。   赫讽在第二天果然又见到了于越,这个家伙的执着劲就是不达目的不放弃。而今天正巧,林深也是一早就出去了,也给了他继续纠缠的机会。   “你究竟还要在这里坐到什么时候?”   赫讽看着他,直皱眉。“跟你说清楚,我一会还要出去巡林,没工夫陪你唠嗑。”   “巡林?”于越愣了。   “我的工作!每天一大堆任务要做的大哥,不像你这么清闲。”   “你竟然还出来工作?”于越的眼睛瞪大更圆了,“我以为你在网上是跟我说着玩的。”   “我这么大人了,也要自食其力的好吧。”   赫讽翻了个白眼,推院门而出。“你要在这里坐久继续坐吧,我干活去了。”   “哎,等等!”   于越看着他的背影,连忙追了上去。出于好奇赫讽的工作,更处于好奇赫讽竟然能在这荒山野林找到工作,于越跟了上去。而今天一天的巡林,才刚刚开始。   当林深踏进小溪附近的林子时,传来一个带着惊喜的声音。   “你果然来了。”   赫野正坐在昨天的那块石头上,冲他招手,看着这和昨天一摸一样的姿势,林深很有理由怀疑,这家伙是不是一整晚都待在这里没有离开。   他还没有来得及提问,倒是赫野看见他身上的衣服还有背着的包,问了句。   “不去你该去的地方吗?”   林深冷漠回答:“没有我该去的地方。”   “呵呵。”赫野笑,“你这么回答,让我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他扔了一块石头进水中,没有打起水漂。   “我以前也总是会怀疑,有时候想的深了,都会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   “怀疑什么?”林深问。   “没有人认可我,没有人承认我,周围的人都否认我存在的价值。”赫野淡淡道,就像是在说一件别人无足轻重的事情。“不得不说,在成长期这是一件很困扰的事情。无论做什么都不会被人表扬,稍微做的不好就会被人戳着脊梁骨,即便努力也不会有人关心,他们都是等着看我笑话。”   “那时候我想,究竟是我错了,还是周围的人错了,不过之后我发现这么想很可笑。”   赫野道:“比起去纠结谁对谁错,格格不入的是我和周围的环境。想明白了以后,我发现这是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因为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改变环境的,我生长至今的大环境排斥了我二十几年,还会继续排斥我更久。”   “没人关心,没人理解,被当做空气一样忽视,过得如同被圈养的畜生。我总算想明白了,既然我无法改变周围的人,那我能做到的只有一件事。”赫野说:“最起码,消灭我这个人的存在,我自己还是有决定权的。”   “……你是想自杀。”   “宾果!猜中了,奖励十分!”赫野笑看着他,完全没有被戳破企图的窘态。   “当然,我希望你不要用自杀这个词来形容。”赫野纠正道:“我只是选择了一个实现理想的最佳途径,和他们斗我也累了,但是又不想认输,这时候一个更好的方法出现在面前,我为什么不去实现它?”   “啊,当然,我可不是那些‘伟人’。这个世上可没有多少人会因为我的死亡,而得到好处哦。“   林深:“人死了什么都没有了。”   “这也无所谓。”赫野又笑,但是这次的笑容却让人觉得空洞,如同一张白纸。“反正我至今都是一无所有,这样的人生早点结束也没什么。不如说,这是我打的一个赌。”   “赌?”   “是啊,我的死对周围的人来说,会让他们产生什么反应?他们是后悔没有看牢我,还是觉得松了一口气,或者说是觉得扰乱他们原本的安排而愤怒?我很好奇这点。”赫野道:“而且死亡对我来说太有诱惑力了,忍不住想要尝试一下,当然,我明白它是没有返程票的。不过无所谓……”   “反正现在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幸福在未来,以后会更好?”赫野眯起眼睛,漆黑的眼珠像是深渊可吞噬人。“这种场面话,我可一点都不信。”   死亡是最诚实的,也是最可信的,比起周围人虚假的笑容、敷衍的心意,去拥抱这份真实岂不是让人觉得痛快?   “还有你,要不要一起来试试?”   林深一惊,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我可不是在说笑话。”   赫野微笑,向他伸出手。   “因为我明白你是和我一样的人。不被理解,被人排斥,与周围格格不入,被人用异样的目光注视,这样的日子你还想要过多久?”   “要不要和我一起试一下?”赫野蛊惑,压低声音道:“不总是说,死亡是上帝赐给人类最好的礼物,你认为呢?”   林深紧盯着他,瞳孔微微紧缩。   他看着赫野笑得太过灿烂的面容,一刹那觉得有些晃眼。无数的面孔从他眼前晃过,却全都模糊而不真实,但那些嘲讽的笑声、鄙夷的目光,却总是那么清晰。这样的生活,他真的感觉过快乐吗?有什么意义?   一般人都畏惧死亡,但是赫野看起来却是在享受死亡,那么,我呢?   林深自问,每天都过着压抑得无法呼吸的日子,拼命去保护那些根本瞧不起自己的人,这样的生活,还有持续的必要吗?   如果死亡,真的是上帝赐予的礼物。   他看着赫野,想,那么眼前这个人,就是递给自己礼物的使者。   或者说,是打开潘多拉之盒的魔鬼。   林深伸出了手。   他脑中又想起了那个梦,一个他每夜都会做的噩梦。   轰隆隆——!   天空中乍响一道闷雷,正走在路上的赫讽疑惑地抬头。   “要下雨了?”   回答他的,是骤然落下的暴雨。   57、骨血   梦中的那个背影,模糊而不清,看起来还有点微弯,但这却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背影,从幼时开始,他就是跟在这个瘦小不强壮的背影后长大。   林深知道自己是被捡回来的孩子,从他记事时,周围就只有爷爷和他两个人。两人住在深山野林里,偶尔爷爷才会带年幼的林深下一次山,但从不在山下过夜。   对于幼时的林深来说,和满是绿色的大山不同,人类的小镇充满了诱惑,那里的每一样东西都能吸引小孩的注意力。但是爷爷从来不允许他逗留在山下,哪怕林深沉默地闹脾气他都没有许可。当小林深询问起来,为什么不能在镇上多待一会?   老守林人只是看着他,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解释。   七岁的时候,林深到了入学的年龄,不能再每天待在山上。爷爷只能无奈地放他下山,并叮嘱他要按时回家,但那时林深的心早就飞走,满脑子都是山下五光十色的世界,恨不得立刻飞到镇上去。而也是从这个时候,他开始明白了一些事情。   刚入学,小孩子们很快都打闹成一片,第一次和这么多同龄人相处,林深虽然有些不知所措,但是孩子的天真无邪和毫无防备,让他很快交到了朋友。   这是除爷爷、山上的飞鸟走兽外,林深交到的第一批朋友。然而好光阴没过几天,事情渐渐有了转变。林深发现班上的同学都开始不搭理自己,原先要好的几个小伙伴也都躲躲闪闪的,总是避开他。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好几天,林深按捺不住,逮到一个机会直接问了出来。   “为什么躲着我!”   他一下子拦住了好几个同学的去路,里面有几人还是前几天和他很要好的伙伴。   “不是躲着你,是妈妈要我们不要再跟你说话的。”小孩子总是很直白,藏不住话。   “对呀对呀,我爸爸妈妈也说让我别再跟你玩了。”   “为什么!”林深执拗地问。   “妈妈说你不吉利,会招来坏运气。”   “你没有爸爸妈妈,是野兽生的孩子,我们不能和野兽生的孩子玩。”   林深拦路的手渐渐有了松动,他看着那些同龄人的目光,只看到了躲闪和畏惧,其他的,再也没有。   那一天,林深没有再徒劳地等待玩伴,没有再巴望着有人能喊自己一起去逛小卖铺,他把前几天收集好准备和伙伴们分享的游戏卡扔进垃圾箱,独自一个人回到了山上。   连对爷爷他都什么都没有说,爷爷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也什么都没有问。   从七岁时,林深开始明白一个道理,他和山下的人们是不同的,他们不会成为自己的朋友。   十四岁,已经到了一个孩子开始憧憬爱情的年纪,然而林深依旧在校园里独来独往,没有一个能够说话的人。   “哎呀,林疯子身上又是一股臭味,是不是天天不洗澡!”   “别惹他,我爸说他们爷孙俩都不好惹,躲远点。”   男生的讥嘲,女生的躲避,林深的十四岁没有暗恋,没有喧闹,没有激情。   这时候的他,已经开始帮助爷爷处理自杀者的尸体,他知道自己和这些人是不同的。   别人在家里撒娇卖乖时,他要帮着爷爷满山地巡逻。别人悠闲地享受初恋,他在替那些为情而死的自杀者收集遗书或者是遗物。别人光鲜亮丽的逛街的时候,他要带着满身的泥泞搬运腐烂的尸体,那时候山上还没有热水器,很多时候爷孙俩汗淋淋地回来,也只能擦把脸就睡。   林深知道自己身上脏、臭,那是山林里动物的臭味,院子里化肥的怪味,还有人类的尸体腐烂的异味。山上的清水很宝贵,做不到让他每天清洗自己,而且他也习惯了这些味道。   但这些,跟周围那些人解释有意义吗?   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无法理解那些少年的青春狂放、光鲜亮丽,别人也无法知道林深小小的年纪,已经看过了多少人的生死。   十四岁的林深,知道自己和世上的大部分人都不会有交集,他的世界只有山林。即使是爷爷,这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在面对林深的提问时,也只会呵呵地笑,却从不回答。   在年轻气盛的林深看来,爷爷这是年纪大了,选择得过且过的生活。   然而他呢?   要一辈子守在这荒山上,一辈子捡那些陌生人的尸体,一辈子守护山下那群鄙夷自己的人?   凭什么?凭什么!   如果他的人生轨迹不是这样,如果他当初就死在林子里没有被捡回去,是不是就不用过这种生活!明明是人类,明明渴望被理解,却被所有人排斥,被所有人拒绝!   他内心的呐喊没有人听得见,他们只看到自己想看到的,拒绝去理解一个寂寞痛苦的人!   谁听得见自己的声音,谁能真正了解自己?   每夜的梦中,林深都只能梦见身处一片黑暗,而周围什么都没有。没有声音,没有光亮,没有丝毫希望,就像他现在所生活的这个世界。   “你是和我一样的人。”   突然有人这么对他说。   “活在这世上久了,人们的耳朵就聋了,眼睛就瞎了,他们早就听不到我们的声音。”赫野道:“不用一些激烈的方法,那些人是注意不到我们的。”   “激烈……的方法?”   “是啊,用最直接、最决绝的方式,将我们的抗议表达出来。”赫野笑道:“然后该痛苦烦恼的就是那帮人,以后的事情都与我们无关了。”   林深感觉到自己被牵着向某处走去,那边是小溪的尽头的悬崖。旱季时,悬崖下是一片浅水,而汛季,那里会变为一泓深潭。   这短短的距离,他想了很多,爷爷总是显得敷衍的笑容,山下人冷漠的目光,活了这么多年哪怕有一天,他是真正开心的活着吗?他是为谁而活,他的生活有什么意义   赫野站在崖边,松开手,临空拥抱着空气,而在他身下则是几十米的悬崖。天空不知何时飘下雨滴,却丝毫不影响他的心情。   “此时此刻,我就是我命运的主宰!”   他畅怀大笑,像是在拥抱着什么似的张开双手。随即望着林深,最后一次伸出手。   那一刻,脑中纷飞过去的许多画面,停留在一个镜头上。林深记得,那是某次自己询问爷爷。   “自杀的人会不会后悔?”   “不会。”爷爷回答:“因为他们已经没有机会后悔了。”   而林深这一次,也不想再给自己机会去后悔!   下一秒,停在崖边树梢上的鸟儿惊恐地飞起,它看着两个人类把自己当做鸟儿一样高高跳起,展臂跃下,然而,他们却没有像鸟儿一样再次飞起。   人类是怎么了?   鸟儿困惑地在空中回旋,看着崖下溅起的那惨白的水花。明明不能飞,为什么还要张开双翅?   雨水滴落在崖下的水面上,点点波澜。   被撞击的剧痛侵袭,逐渐向水底沉下去的那一刻,林深的意识是模糊的。他抬头,只看到远处水面那隐隐约约的光芒,离他越来越远,无法触及。   一片黑暗。   死亡是什么,只有死去的人知道。   活着会有什么,只有继续活下去的人才知道。   而这一次,他将迈向的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世界,那里会不会安静些呢?不再有人嘲讽,不再有人鄙夷,不再……   “林深!”   “喂,林深,你在这里做什么!”   “睡什么觉呢,都下这么大雨了,你想被水冲走吗?”   耳边似乎有人不断聒噪的声音,真是吵,不过似乎也不是那么讨厌。林深睁开眼,看到的就是一张凑在自己的面前的脸孔。   不动声色地将那张脸推开,他爬起身,揉了揉有些疼痛的太阳穴。   “你怎么睡在这?”赫讽好奇道:“不是说下山办事去了吗,在这睡得这么香。”   刚睡醒的人反应总是有些迟钝的,林深望了头顶的树叶好久,才依稀记起来自己似乎做了一个梦。   不,不算是梦,是很久以前的记忆,只是有些久远,他竟然已经开始模糊不清。但或许是又到了同样的季节,或许是最近一系列事刺激了记忆的复苏,他从山下办事回来,鬼神神差地进了这个林子,竟然,又再梦见了当年的事情。   “我做了一个梦。”   赫讽听他突然开口,吓一跳。“什么梦,春梦?”   “一场噩梦。”林深说,看着小溪的尽头,仿佛又能看到当年的那个身影。   处在叛逆期的十七岁林深,对谁都不满,对世界充满憎恨,背着包穿着校服,光明正大的逃课。然后某天,在这个林中遇见了一个蛊惑他的恶魔。   那个恶魔问他:“你没有该去的地方吗?”   那句话,打开了少年林深心中的潘多拉之盒。   “不回去吗?”赫讽见林深又不说话,无奈道:“雨下大了,而且天也快黑了。”   林深抬头,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干、干什么?”赫讽防备地后退几步,林深这家伙怎么跟要吃人似的看着自己?   “回去。”   林深眯起眼睛,露出一个笑容。   “回家吧。”   然后他上前,拉住这个把自己从噩梦中唤醒的男人。难得赫讽乖乖听话,让他拉着走。小溪边的林子一下子又安静下来,仿佛从来就没有人来过。   然而,噩梦醒了,过去曾发生过的事情却不会被抹消。当时跳下崖的林深,后来又遭遇了什么?   那个叫赫野的男人,他怎么样了?   或许,现在该称呼他另一个名字。   黑夜。   58、骨血   林深拉着赫讽出了林子,没走几步,就遇到一个人迎面上来。   “疯子!你这家伙跑这么快,是不是想要故意甩掉我啊!我告诉你,在你坦白真相前,别想甩掉我!”   于越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在这片深山野林里被熟悉地形的赫讽耍弄,他也真挺不容易的。   林深停下脚步。   “你认识的人?”   “不不不,不知道哪里跑出来的神经病,逮个人就说认识他。”赫讽连忙打哈哈否认,上前一把反拽住林深。“走吧,不是赶着回去吗,别管这家伙了。”   可是他怎么拉都拉不动,林深竟然就站在原地不动弹了,他看着一边抹去雨水一边喘气的于越,问:“你认识赫讽?”   “认识!”   “不认识!”   几乎同时,两个人道出了两个截然相反的答案。   赫讽站在林深身后,气急败坏地冲于越使眼色。混蛋,别在这种时候拖老子下水!林深这家伙可不好忽悠的!   于越看着看着就笑了,总算是被他逮着赫讽的把柄了。于是,也不再理会赫讽的暗示,直接看向林深就道:“不仅认识,还是相当熟悉,我和这疯子是从小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铁哥们,没有人能比我再了解他了。”   林深皱了皱眉,似乎是有些不满意于越的说法。不过这一句话,也显示出了于越和赫讽之间的关系。   “你来找他有事?”   “有事!”   “没事!”   又是截然不同的回答,林深已经全然忽视了赫讽,只对着于越道:“如果找他有事,办完后请直接下山,山上不方便留人。”   “哎,呃……这。”这是要赶自己下山?于越愣住了,刚才听这人的口气,他还以为会询问点自己什么,谁知道只是这么一两句就完事了,不管了?   “嘿嘿。”赫讽在一旁幸灾乐祸,“说你呢,赶紧下山!我们山上不留客的!你也别想借宿啊!”   于越忿忿不平地瞪了赫讽两眼,终于意识到今天再纠缠下去也没什么意义,转头,向山下走去,不过临走前他还不忘留下狠话。   “我明天还会回来的!”   赫讽一下子又愁眉苦脸了,自己怎么就摊上这么一个倔强的损友?   “看来你们之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谈。”   林深目送于越下山,回头看着赫讽道。   “哈哈,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是一些私事,私事而已。”   “是吗?”林深也不再多问,转身就向木屋走回去。   此时阴雨绵绵,他又刚从那个噩梦中醒来,心情实在是算不上好。赫讽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默默地跟在林深身后,不说话。   这种连绵的小雨,仿佛要把人悄悄吞噬,不见停顿地下着。林深感受着落在身上脸色的雨丝,心思一瞬间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那也是漫天绵绵细雨时。   脸上冰凉的雨滴,是他从黑暗中清醒过来的第一个感触。拼命地想要睁开眼,却发现连眼皮都难以动弹一下。   自己这是在哪?发生了什么事?   那大脑是一片空白,渐渐地他能听见周围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是有不少人在说话,喧哗而杂乱。   林深的意识终于恢复了一丝清醒,他回想起来,自己是坠入深潭中了,但现在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自己是没死吗,可这又是在哪?   极度的疲惫让他无法睁开眼,他只能听着周围越来越清晰的声音,似乎是有不少人在自己周边跑动,甚至能够清楚地听见他们的对话。   “别动,别动!还有呼吸,有呼吸了!”   “还有救,快送医院去!”   “作孽啊,这谁家的孩子?怎么落河里了?”   “哎,要不是上游水库开闸把他冲到这来,这还不知道要飘哪去呢?”   林深感觉到有人抬着自己的胳膊和腿,好几个人一起把自己抬了起来,他们议论的话他有的能听懂,有的却听不明白。然而想再仔细去听时,一阵困倦来袭,他再也支持不住地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睁大眼无神地看着白色的天花板好久,林深才撑着手准备起身。   可是他手一动,却触碰到身边的另一个人,林深一愣,侧抬头看去。   一个人正枕在他床边,花白的头发,干枯泛黄的手指,还有那洗的破旧的衣服,林深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他的爷爷,山上的老守林人。   老人搬了张小板凳就坐在林深床边,似乎是熬夜熬久了,在林深醒来的时候他却睡了过去,但是一只手却还是紧紧抓着林深露在外面的左手,十分地用力,不愿意松开。   林深愣住了,他看着眼前趴在自己床边的爷爷,突然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而一会爷爷醒来后,又会怎样看他,是斥责,还是痛骂,或者是愤慨,一个终日在山上帮别人收尸的人,竟然自己也会选择自杀?   就在林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的时候,坐在床边的老人自己却是醒了,他的手先是动了一下,然而慢慢地抬起头来,下意识地想要替林深盖好被子时,发现林深已然醒来。   “终于醒了。”爷爷看着林深,松了一口气。“我还担心,你会不会是淹水淹坏了身体,还是医生说的对,没有大碍就好。”   “我……”林深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   “怎么这么不小心落到水里去了?”爷爷责怪地看着林深,“在山上都住了这么久,还不知道要当心点吗?”   林深愣住了,他该怎么开口说自己是自杀?还是,不说?   “哦,对了对了,肚子一定饿了,等着,我出去帮你弄点吃的来。”爷爷说着已经推门而出,林深坐在病床上,等了一会,站起身试了试能不能行动,也推门出去。   他刚走出病房还没多远,就听到有人在议论自己。   “就是那个408病房的小孩,说是落水,其实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住在山上的人怎么可能那么不小心,要我看哪是什么落水,就是故意的。”   “自杀……”   “啧啧,现在的年轻人,不知道整天在想些什么。”   “不过说来也奇怪,听说一开始打捞上来的时候都已经咽气了,不知道后来怎么又有呼吸。”   “死而复生啊!不是诈尸么。”   隔壁病房的病人家属讨论得津津有味,林深出去默默地走了一圈,回了病房。   爷爷再次回来的时候,还是带着一如以往的笑容,慈爱地看着林深。而直到出院,他都没有追问林深究竟是怎么落水的,当林深忍不住反问,爷爷却笑着说:“意外嘛都是说不准的,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啊。”   从那以后,林深就再也没有主动提起这件事,说来也奇怪,在经历过一次死亡后,他对自杀的念头就淡漠了许多。不知是已经经历了生死,还是什么别的缘故。林深突然觉得,其实活在这世上,也并没有那么难以忍受。   至少,那些不知道他身份的好心人打捞他上来的时候,他们都是热心地想要救他,至少,世上还有一个愿意为他守在床头看护的亲人。   那一刻,林深明白,不是这个世界排斥自己,也不是这个世界欠了自己什么。只是有些事情,永远无法用一句话来表达。人们对一个落水少年施以好意,却同时对无辜的林深予以排挤,这不是他们的错,而是人类的感情实在是太复杂。   他们能够多爱一个人,也能够多恨一个人。而有时候,这些爱与恨是连自己都无法控制的。   从那时候林深就想明白了。何必去在意别人的眼光,何必活在别人对自己的态度里,他终究是活在自己的世界,而不是其他人的眼中。   经历了这次“落水事件”,似乎一切都不一样了,林深不再那么偏激,对于生与死有了更多的看法。唯一不变的,只有爷爷那一惯笑而不语的表情。   这位老守林人似乎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不说出口。在林深落水获救的第二年,老人因病去世,本来身体健壮的老人却逐渐瘫痪在床,最后病重而走。有人说,这是因为林深夺走了爷爷的命,他才能继续活下来。   “吱呀。”   伸出手轻轻推开屋门,林深进了屋打开灯,人也从对往昔的回忆中回过神。   他走到摆着遗像的供桌前,看着那黑白照上温柔微笑的老人。   究竟是谁看透了一切?   赫讽从他身后走进,林深感觉到他的步伐,突然回过身问:“对死亡你怎么看?”   “什么?”   “有的人死亡换取了功名,有的人死亡却被人抨击,明明都是放弃生命,为什么却有这么不同?”   他这话问的有些没头没脑,但是赫讽却听懂了。   不仅听懂了,还立刻就回答出来。   “这不明摆着吗?”赫讽道:“世界上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种看法,别人怎么想,我们哪管得着。再说换取了功名的那个,说不定背地里也被别人骂作白痴脑残,都一样,有什么区别吗?哎,要是我,就不会那么傻兮兮地去送死。”   “为什么?”   “因为死了,就连你的死亡换取了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多亏本!”   死亡带走一切,包括它本身的意义。   “那如果有人说你的生命毫无意义,劝你放弃呢?”   赫讽道:“那一定先揍他一拳!他自己放弃去吧!”   这么简单粗暴,似乎的确是赫讽的作风,林深轻笑一声。   “再问你一个问题。”   “恩?”   “你有兄弟吗?”   赫讽愣了一下,点点头。“好像有吧,传说中有一个没见过面的哥哥。”   “名字?”   “赫野。”   59、骨血   住在山上的第二百零六个夜晚,赫讽失眠了。原因很多,比如晚上闷热的天气,窗外不明鸟类诡异的叫声,倒映在床单上的婆娑树影等。但是赫讽知道,这些不过是只找出来的借口,真正的失眠原因并不是这些客观因素,而是在他的心里。   比如,他会辗转反侧地想,林深这几天是不是有些奇怪?隔三差五地下山,在找什么线索吗?又想起了晚饭前林深问他是否有兄弟,他问这个是什么意思?一般套路的话,不是应该问家里有没有姐妹,有的话介绍给我,这样吗?   不对不对,赫讽连连摇头,自己想哪去了,林深不是这种性格的人,自他工作以来还就没见林深对女人感兴趣过……   嘭的一声,赫讽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刚才自己想到什么了?林深对女的没兴趣?作为一个正常的二十五六岁的男性,不可能对异性没有错憧憬吧。除非他憧憬的对象不是异性,而是同性。   赫讽咕嘟一下咽了口口水,被自己的猜想给惊倒了。试想,不为女色所动的林深如果真的好那一口的话,那么现在在这个山上,在这个几乎算是封闭的环境内,最有危险的人不就是自己吗?   不过孤男寡男共处一室这么久,也没见林深对自己下手,难道是自己想错了,还是说林深好的不是自己这一款?赫讽连连摇头,不可能,依自己这二十多年来打败男女老幼无敌的魅力,怎么会连这么一个山林野人都捕获不了。林深如果没看上自己,那是他的损失,不对,如果他真的看上自己,到时候该怎么拒绝?   赫讽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之中,如果林深真打算对自己干什么的话,算不算是职场潜规则?他要是用工作来威胁自己,自己该怎么办?是乖乖从命,而是誓死反抗?不过话说回来,男人和男人之间究竟该怎么做?   赫讽掏出手机,刷刷地开始搜索起来。   “哦哦哦,原来还可以这样!”   “好厉害!”   “不过尺寸不合适的话,一定会很痛苦的吧。”   “男人和女人第一次都要小心翼翼啊。”   他一边翻看着,一边啧啧有声,更加精神奕奕了,等到他回过神来时,才回想起来自己本来是在为失眠而苦恼,为什么现在却翻着一本男男恋漫画看的津津有味?而且,似乎也没那么排斥?   赫讽脸色泛青,下一秒,扔开手机,嗖的一声钻进被单中。   说起来,都是林深这个罪魁祸首的错,不仅害自己失眠,还让自己精神都变得不正常了!   赫讽碎碎念道:“怪了,我怎么一晚上都在想他的事?”   一闭上眼,就是今晚林深站在老守林人遗像前,那沉默的背影。   林深最近有心事,赫讽看的出来,但是他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若是换在以前,对于旁人的事情,他是想都不会去想,更别说是烦恼得睡不着了。在赫讽前二十五年的生命中,除了父母和几个之交好友,其余的人都不过是过客而已。   他可以对那些过客摆出温文有礼的笑容,让他们对自己留下好印象,如果时机适合,不妨、再发展一些彼此都满意的浪漫故事。但是,打心底里,赫讽对于周围的人,很少是真正放在眼中的。   用自己最好的一面,最有礼而不会落人口舌的态度去应对他人,这一直是他的处世之道。这样既双方不会交往得太深,也不会留下麻烦。   然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不再在林深面前露出虚假的笑容,而是暴露本性了?算算到目前以来,在林深面前出了多少次丑,对林深发了多少次脾气,两人拌嘴多少次。这么一算,连赫讽都暗暗心惊。这样完全放松,毫不戒备地与一个人相处,是他有生以来最彻底的一次。就连父母,他有时候都会敷衍应对。   赫讽摇头摇头,要将林深那阴魂不散的影子从自己脑内甩出,不然他今晚就别想睡了。他躺在床上,看着木制的天花板开始数羊,并逼迫自己思考林深以外的事情。   眼皮渐渐耷拉下来,赫讽陷入困倦之中。与林深无关的事,什么事呢?   ——对了,是于越,他为了那件事而来找自己……   那件事……   作为一个优秀的大众情人,赫讽寻找女伴的基准,除了外貌气质外,还有最重要的一条——你情我愿。在之前二十五年的情感生涯中,他完全奉行不找有夫之妇,不找沾染地下行业的女性,不找未成年人,不找……会动真感情的女性。   从记事以来,赫讽就明白,爱情和婚姻是两码事。爱情是稀有物,而婚姻是生活的必须,尤其是出生在一个特殊的家庭里,他明白自己的婚姻并不能自己决定,而爱情这种太过稀有的东西,赫讽根本就没指望自己能够遇到。   在被家里命令结婚以前,他会去享受情感,但是却不希冀去寻找爱情。因此,能够好聚好散、明白游戏规则的女性,一向是他的唯一选择。   不愿意那些伤害感情脆弱的女士,赫讽只能放纵自己沉溺于情爱的游乐场,而对于真正意义上的交往,却避之不及。   然而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即使是这样小心谨慎的他,也有不小心失误的时候。那是他第四个固定的女伴,在“交往”之前,双方都明确好游戏规则,互不触犯雷线。最初,他们的相处的确很轻松愉快,没有压力的交谈,契合的想法和观点,类似的成长环境,让两个游戏人间的男女逐渐成为了朋友——至少,赫讽当时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渐渐地,对方的行为却开始失常,她会经常性地在赫讽工作的时候打电话发短信,会很不礼貌地翻阅赫讽的手机短信,每天如此,像是在监视他一般。一开始,赫讽忍受了,他认为对方身为自己的女伴,即使不是正式的男女友,做这些事也算是她的权利。然而随着他的放纵,对方却变本加厉。   她开始每天质问赫讽究竟和哪些人见面,如果有女性的话,她就会歇斯底里地逼问赫讽,究竟和那些女人有没有特殊关系!赫讽解释自己绝对不会在和固定伴侣交往期间,再去接触其他女人,但她却丝毫不相信,像是发疯的母兽一样警惕着接近赫讽的每一个女人。   同事,下属,街上擦肩而过的路人,她的占有欲越来越严重,甚至连赫讽和自己母亲打电话,都会受到她的限制。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有两个月,赫讽终于决定说出那句话。   ——请去寻找一个更能温柔对待你的人吧。   这算是暗示着,关系的结束,然后赫讽关了手机,开始思考究竟是自己的哪些行为让对方误会了,为什么一开始那样轻松愉快的相处模式,却会变成这样?然而那时候他却没有预料到,第二天,才是噩梦的开始。   那天,赫讽没有去常去的酒吧,结束工作以后就直接回家,然而在停车场,他却猝不及防地被人迷晕了,醒来的时候,在一个陌生的房间。   他的前女伴,就坐在床边。她披头散发,面色苍白,完全没有了平日的优雅和美丽。   “你……”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拒绝我!”   赫讽刚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对方就发疯一样尖叫起来。   “是我哪里不好吗,我不够别的女人美丽,没有她们出色吗?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   看着她疯魔尖叫的模样,赫讽还准备解释。   “你不是明白吗?像我们这样的人,以后都会由家里寻找合适的对象结婚,不可能真的一直在一起!”   “你不爱我吗?”女人听不进他的话,呢喃地问道:“你对我那么温柔,难道不是爱我的吗?我也爱你啊,好爱你啊……”   爱你,爱你,爱……   看着一个女人不断地对自己说出这句话,赫讽渐渐地有些不耐烦,爱情这东西是稀有物,稀有到根本不存在世上,他不相信。   这么说了以后,那个女人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   “那要怎么样你才相信?”   赫讽没有回答,接下来的记忆开始有些模糊,似乎是迷药的作用,他的神智还是有些不太清醒。   只听到有人一直在念叨着一个字,深情而缱绻,那是哪个字呢?为什么他不记得了?   他感觉到抚摸自己脸庞那纤细温柔的手,落在自己唇上轻柔的吻,接着,有人对自己轻声道别:   “再见了,再见了。”   “我会让你相信,相信我……你……”   再次清醒的时候,头疼欲裂,他挣扎着起身,却突然感觉到胸前温热的触感,错愕地抬头一看。   那个女人如往常一样,撒娇般地躺在他的胸前,紧紧地环住他。然而,那从她心口汩汩流出的红色血液,却在暗示着一切都不同了!   她的脸色是那么苍白,她的身体轻盈到似乎没有重量,然而她抱着赫讽的手却还是那么温柔,嘴角带着笑意,仿佛实现了一个美丽的梦。   我爱你,我会让你相信。   最后的那句话突然在赫讽脑内响起,看着印在白色床单上的红色液体,那披散开的美丽长发,沾染在黑发上的血珠,缠绵的黑与红,完美地映衬在那纯洁的白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赫讽突然抱着头,痛苦地哀嚎起来。   那一刻,他的心似乎有哪里剥落了。   【我把心掏出来给你,证明我爱你。】   一颗不再跳动的心脏被放在他的右手,如同某个决绝的承诺。   那个女人,幸福地笑着。   60、骨血   “咕噜咕噜,呸。”   林深鼓动着腮帮漱口,然口全都吐到洗手池里,然后又含了一口,仰起头正准备继续。   “咕……”   “嘭!呛!”   门被大力推开,满身是汗的赫讽脸色苍白的推门而入,他手撑着额头,有些虚弱道:“林深,让一让,我胃里不舒服。哎,你干嘛呢?”   林深猝不及防之下咕咚一声,口里的漱口水全吞了下去,看着瞪着自己的赫讽,他面不改色道:“没干什么。”   喉咙里的牙膏味还未散,林深端着刷牙杯后退一步,看着赫讽冲到洗脸台前,捧起一把水就往脸上浇,一脸浇了好几下,他的脸色才缓了过来。   “你怎么了?”   “没事,就是做了一个噩梦。”   回想着刚才梦中的情景,尤其是那个被自己握在手上,滑腻黏湿的……   “唔,呕!”   头埋在水池里,赫讽反胃地吐了起来,一边憎恨自己干嘛自作虐地回想,还有那该死的记忆力怎么就记得那么清楚!   吐得嘴里都是酸味,很是难受,抬起头来的时候,他看到身边递过来的一个水杯。   “用水漱漱口。”林深道。   “恩,谢谢。”   赫讽端起杯子,含了一大口,可是含到嘴里的时候他才想起,手里这杯子是林深刚才用过的,洗都没洗自己就接过来,这算不算是间接接吻?   糟了,都怪昨天晚上想太多,现在做什么都觉得尴尬。   林深在一旁奇怪地看着他,“不吐出来?”   “吐吐吐!”赫讽欲盖弥彰,故意装作自然地回答,狠狠地将漱口水吐了出去。可是由于太用力,水溅到池底反弹了回来,一些沾在了他的脸颊上。   林深见状,从一旁拿过一条毛经,很是顺手地替赫讽擦了起来。擦完后,他见赫讽面色似乎有些泛红,奇怪道:“呛着了?”   “没、没有。”   “你洗漱吧,我先出去。”   说完,林深就推门离开了洗手间,从头至尾都没有什么表现得不自然的地方。   只留下赫讽一个人愣愣地站在原地,半晌,他揉了揉自己还有些发烫的脸颊。   “靠,是我想多了?”随即摇摇脑袋,自嘲自己多心,拿出牙膏牙刷开始刷牙。   门外,林深轻靠着墙壁,听着里面的动静,听见赫讽那小小的自嘲声后,他有些愉悦地抿了抿唇,起身,离开走道。   等赫讽确定自己的脸色已经恢复正常,假装镇定地走出洗手间的时候,林深已经坐在桌前,拿着一块面包啃了起来,见他手边放着一个包,赫讽问:“你又要出去?”   “恩。”   “你这几天老是下山,究竟是在干什么?”   “找东西,找人。”   赫讽疑惑地打量着他,“这么急,有头绪了没?”   “……”林深没有回答,而是抬头打量赫讽。“问这么多,你有什么目的?”   “哪有目的?我只是抱着关心雇主生活的心态问问看而已……好吧,我承认是有目的。”实在是抵不过林深的视线,赫讽双手投降,道:“我就问一件事,我今天能不能跟你一起去?”   林深微微眯起眼,“理由。”   “我不想再被于越那个家伙缠着了,这家伙完全是十头牛都拉不回的倔,我快被他烦死了!”   这是个好理由,林深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于是,当天,锲而不舍的于越再次找上门来的时候,迎接他的是空无一人的木屋,他还不死心地在山上逛了半天,除了差点被林深的陷阱戳出一个窟窿外,什么收获都没有。   正在徒劳无获的于越坐在地上骂娘时,赫讽和林深两个人正坐在警察局的办公室内,喝着茶吹着空调。秋老虎威力惊人,到了这个月份,走在街上还是闷热不堪。   赫讽站在窗前,看着街头马路上汗津津的路人,心内微微有些幸灾乐祸。正在此时,听到身后的林深发出一声较高的疑问。   “没有档案?”   “是的,没有。”坐在电脑前的小警察道:“一般的失踪人口,满了一定的年数后,就会按照死亡来撤销档案。你找的这个人,虽然还在失踪列表,但是我们已经好几年没有更新过他的信息了。恩,自从05年到现在,信息就没有更新过。”   小警察是新调来的,还不清楚林深的情况,只知道警局和这山上的守林人一直有合作关系,便大了胆子好奇问道:“你们调查他做什么,这人和自杀案件有关?”   林深淡淡道:“05年,他就是在山上自杀,之后一直没有找到尸体,我只是想知道他有没有可能还活着。”   “怎么个寻死法?”   “跳崖。”   “那这肯定没活路了。”   “不一定,和他一起跳崖的那个人就活了下来,而且还活得很好。”   小警察好奇:“那人也太命大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恩,承你吉言。”   “( ⊙ o ⊙)!”小警察瞪大眼睛,听见林深不慌不忙道:“那个活下来的人就是我。”   “……”   新来的小警察张口结舌,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身为守林人竟然也去玩自杀,这听起来怎么颇有中监守自盗的即视感啊?   赫讽在那边听见林深调戏小警察,此时再也忍不住地走了过来。“别逗人家了,你的冷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林深慢慢转头看他,“谁说是玩笑了?还有,你想不想知道,我查的这个失踪人士是谁?”   是谁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吗?   赫讽正奇怪着,就看见林深将那电脑显示屏慢慢转了过来,然后他就看到屏幕上的一排信息,一开始的时候,他看着那张照片上的陌生男人还莫名觉得有些眼熟,正疑惑间,就看到姓名那一栏写着两个大字。   ——赫野!   这一回,风中凌乱的人变成了赫讽。难怪他觉得照片上的男人熟悉,难怪他看那个男人的笑容眼熟到有些欠扁,因为这人长得太像自己老爹,而笑起来又和自己有七分相似!   这人是谁,不正是他一直未曾谋面的兄弟吗?   赫讽第一反应是回身去瞪林深:“有内幕!”   “什么?”林深困惑。   赫讽信誓旦旦地指着林深,道:“说,你当初录用我是不是有内幕!”   林深无语地望着他,半晌,幽幽道:“这就是你抓住的重点?”   “呃,啊,不然还有什么?”   半个小时后,离开警察局的林深,总算是将事情的原委和赫讽讲清楚了,每个细节都没有遗漏,连他自己都奇怪,现在怎么能那么冷静地分析自己当年的心情?   “原来是这样……”   听完后,赫讽沉默半天感慨:“难怪那天你要问我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是被我那便宜老哥洗脑了吧?”   “请你把那称为年幼无知。”林深十分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黑历史。   “哈哈,十七岁的年幼无知!”赫讽仰天长笑,“那只能说明你的情商和智商发展完全不成正比。”   林深郁闷地看着身边幸灾乐祸的赫讽,有些明白为什么自己回想过去时,不会再那么心理阴暗了,有这么一个没心没肺的人陪在身边,谁会有功夫去想那些生生死死、无病呻吟的事?   人,总是在闲极无聊的时候,才会开始去发散自己的思维,哲学家都是这样越想越疯,最后不是自杀就是进疯人院。   林深暗道,还好自己现在忙得分身乏术,不仅要应付源源不断的自杀者,还要想办法搞定身旁这个无比迟钝的家伙。在这当口,还有闲工夫去想人为什么要死,就和一个吃撑了的人去想人为什么要吃饭一样。   没事找事!   “不过,你找我这便宜老哥究竟是什么事,再续前缘?”赫讽拉回话题。   “我有一件事怀疑……”   “我有一只傻老板,我从来也不骑,每天早上牵着它,去呀去呀赶集,我有……”   一阵诡异的音调响了起来,赫讽冷汗一个,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   林深眼神暗了暗,听见手机铃声后,看向赫讽的眼神有些莫测。   骑?   放心,会让你有机会的。   幸好赫讽不知道林深此时的心理活动,他掏出手机解锁,接听,一溜烟地做完,然后道:“你好,请问找谁?”   在接电话的时候,尤其是陌生来电,赫讽还是很人模人样的。   然而对方没有说话,而是先传来一声轻笑,那声音让赫讽下意识地后脖子一愣。   然后,一个轻飘飘的声音才透过无线信号传来。   “没想到第一次和你交谈竟然是通过这种方式,我亲爱的弟弟。”   赫讽手一滑,手机差点掉下来。   不过,差点就是还没掉,因此他更清楚地听清了对方的下一句话。   “不过很遗憾,这次不是找你,麻烦转交一下林深,我找他有事。”   赫讽想也没想地就问:“你找他什么事?”   “老朋友多年不见,很想和他聊一会。”赫野的声音似乎都带着笑意,那种刻意虚假的笑容,“不过,正事是我要送他一份礼物。作为这几天他一直在调查我的回报。”   61、骨血   “礼物?”   赫讽的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他没有回头去看身边的林深,而是继续抓着手机,用若无其事地表情打着电话。   “什么礼物啊?虽然这么久没见面,但是你也不用这么客气嘛。”   “呵呵,礼貌是必须的。”   赫讽听着,只觉得怎么有些不对劲呢,这话可有点耳熟啊。   他瞥了一旁的林深一眼,回笑道:“不用这么客气啦,礼物什么的,其实我也不是很需要。”   “……”   “恩恩,我知道你很感谢我,放心里就好了。”   “赫讽……”   “对对!也不用那么客套,真不用惦记礼物了。”   赫野失笑,这时候再猜不出他在玩哪一出,他就别蠢了。   “你……”   “我是很善解人意,不要太感谢我,礼物的事情就算了,挂了。”   挂断电话,赫讽故意叹一口气道:“哎,这年头好人真是做不得。”   见林深的疑惑的目光投转过来,他又故意大声道:“没,这就是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说是要送我一份大礼。当然,被大公无私的我拒绝了。”   林深很想提醒他,这和“大公无私”没什么关系,但是看了看赫讽片刻,也什么都没有说,直接转身就走。   赫讽见他不计较,没有再深问下去,悄悄松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赫野那家伙说要送什么礼物给林深,但不用脑子想也知道,那不会是什么好玩意。   就好比一个潘多拉之盒放在你面前,虽然明知打开它会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是带来噩运,但人总是会忍不住幻想自己是那百分之一的幸运儿。而这时候最好的拒绝方法,就是不要看到这个盒子,听也不要听到。   不管赫野所说的礼物是什么,肯定不会是好事,有可能是某种威胁,有可能是一个陷阱,或者是他们俩谁的把柄,甚至可能就是一个炸弹。为了以防万一,防止林深一心软,真被赫野的“礼物”给威胁住了,还是不让他知道这个“礼物”为好。   至于会不会有另外的第三者因为这事而受损,那赫讽只能说声抱歉了,因为陌生人和林深比起来,当然是林深重要多了。   啊呸呸,我刚才想什么呢!   赫讽蒙晃了下自己的脑袋,走快几步去喊前面的林深。   “喂,林……”话音未落,当他看见林深手里的东西后,就惊悚了。   因为此时,林深手里正拿着一支手机,表情严肃地在听着什么。   你妹啊!你既然有林深的电话,刚才为什么要打给我啊!赫讽心里把他便宜老哥怒骂了无数遍。   一分钟后,林深放下电话,脸色不是很好看。赫讽在距他五步远的地方候命,不敢太接近也不愿离太远,只是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林深的表情。   林深看向他:“你刚才接的电话……”他话说到一半,见赫讽故作无知的表情,了然一笑。“算了,就当我什么都没问。”   赫讽见他没有因为自己谎报军情而生气,总算放宽了心,追过来问道:“是那家伙打过来的,跟你说了些什么?”   赫讽那么做是为了他着想,林深怎么可能没看出来,他心里此时哪会生气,偷着乐都来不及。   “我要去一趟隔壁县。”林深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你帮我查一下,王希所在的精神医院的位置。”   赫讽眼里闪过片刻惊疑。   “王希出事了?”   回答他的是林深加快的脚步,以及越加沉重的气氛。   一个半小时后,坐短途汽车,又转公交,最后靠十一路才抵达这家主治人类各种精神疾病的医院门口——XX县第二医院。在对医导台的护士小姐询问了一些信息后,他们来到了医院一间病房的门口,不过此时病房前的名牌已经换过了,赫讽在垃圾桶里看到了一张被扔下的名牌——王希。   他和林深对视一眼,转了个方向,来到医院的太平间。这一次,他们在那里看到了两个苍老伛偻的背影。   “王伯……”赫讽刚想上前,就被林深拉住了。他们此时离王伯夫妇他们还有半个走廊的距离,沉浸与悲伤中的老夫妻并没有注意到他们。   “不要打扰他们。”林深说。   王伯和王婶,这对年过半百的夫妻,此时相互搀扶地站在太平间门口,看出来他们刚刚才痛哭过一场,眼眶红肿。王伯半个月前还是半白的头发,此时已经变成全白。眼睛里以往那种熠熠生辉的光芒,寻找到儿子后失而复得的喜悦,此时都已经变成一片灰暗。王婶也是,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眼中再没有光芒。   因为他们失去了唯一能让他们拼搏奋斗的动力——他们的孩子。   王伯身为丈夫,还能安慰着妻子,只是他的手也有些止不住颤抖,却不能在妻子面前流露出来。因为他们现在是彼此最后的希望了,以后的余生便是两棵老树相互搀扶,直到枯死。他们费尽心思爱护的小树苗已经不在了。   王伯轻拍着妻子的肩膀,还要说些什么,眼角一扫看到了站在角落的赫讽与林深。   “你们也来了。”   “王伯。”   林深走了过来,“节哀顺变。”   他的话还是一样言简意赅,似乎没有蕴含多少感情。但是王伯不是一般人,他知道林深的性格。   “其实我有预感,早晚会有这个结果的,阿细他必须为自己做的事负责,我……”他的嘴唇颤了颤,没有说下去。即使心里知道儿子可能做了不少违法犯法的事情,王伯也不希望死亡突然降临道儿子身上,而且还是这么猝不及防。   “恕我冒昧。”赫讽走过来,看了一眼太平间里面,问道:“王希他,是怎么去世的?是不是有什么人来找过他?”   王伯摇了摇头,“他是自杀。”   “自杀?”   “恩,也没有人来找过他,不过……”王伯想了想,“昨天下午过来了一个新来的实习医生,他和阿细单独相处了一会,然后阿细就出事了。”   “你们找过医院了吗?”   “找过了,医院说根本没有那个人,而且还是我们是故意诬蔑,想要敲诈一笔钱。”王伯苦笑,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赫讽心道难怪,难怪王希的尸体这么快就处理,病房也收拾得干干净净,看来医院也知道事有蹊跷,想摆脱责任啊。   “你们以后打算怎么办,要回去吗,王伯?”   林深问了起来,王伯摇了摇头,回答说以后会在小县城里找个地方落脚,就这么凑合着过了。由于财力问题,王希很可能会就近葬在公共墓地,而夫妻二人也准备继续守着儿子,哪怕只是一缕孤魂。   最后离开医院的时候,他们在门口告别。看着二老搀扶着互相离开的背影,赫讽突然长叹一口气。   “我应该感谢你?”   “恩?”   “要是那时候在悬崖边你没有阻止我,我很能就干了和赫野一样畜生的事情——抹杀两个老人生活下去的最后希望。”赫讽自我评判道:“其实我有时候也挺混账的,不想管闲事,不在乎陌生人的性命,自私自我,而且最要命的是,我似乎有一种以暴制暴的想法,总想以暴力去制裁一个犯过‘罪恶’的人。”   赫讽总结道:“如果说【黑夜】是个疯子,目的是戏弄人的生死,那么我就是自以为是的审判者,妄图以自己的价值标准去评价一个人的生死。不愧是兄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事已至此,他们对于赫野就是【黑夜】这个结论,已经再没有疑惑。   “你和他完全不一样。”林深驳斥道:“你的本性是善,而他根本就是玩弄人性,那家伙已经不正常了。”   赫讽点点头,安慰自己还是很有人性的。几个小时前的那个电话,赫野告诉林深,他准备的礼物就在这个县城的精神病院,让他自己来取。他们抱着一定的心理准备过来,没想到还是被他坑了一把。   赫野竟然自己解决掉了自己的一颗棋子,虽然是废弃的棋子,但是足以见得他的心已经冷漠到什么程度。赫野这样的人,或许不该再用冷漠来形容,他可能也会扶一个老太太过马路,帮一个哭泣的小孩捡回玩具,在正常情况下,这家伙完全可以胜任一个好市民的称呼。但同时,他也可以毫不犹豫地去利用一个人的死亡,可以眨也不眨地看着一个人去送死,甚至是故意怂恿一个人去走向死亡。   但是这样的人,你却不能用法律将他绳之以法,因为他游走在法律的边缘,他比谁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不会超过那个警戒线,但同时又发挥着比真正持刀的凶徒还要恶劣的影响。   有人说,最愚蠢的杀人方法是用凶器杀人,稍微聪明一点的人用脑子杀人,而站在金字塔尖的人利用工具杀人。这里的工具不是指一般意义上的人类工具,而是指军队、国家、社会制度等等,上升到这种层面的工具。   而赫野,他就是这么做的——他利用存在于人类世界最普遍的一样东西——人们自身的思维去杀人。   赫讽最后做出一个对自己未见过面的兄长的评价:“他不是个变态,就是个疯子。”   林深点头,“还有种可能,他以为自己是上帝。”   “哈哈……那我不就是上帝的弟弟了?”赫讽嘲笑,正在此时,他那诡异的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   一看,又是公用电话。   “喂。”赫讽没好气的接起电话,“你是来炫耀的吗?”   “当然不是。”对面传来一声轻笑,“只是看你们讨论的热烈,作为当事人来为自己辩驳一下。”   “呃……”   “首先,我觉得自己各方面都很正常,也会有害怕和恐惧心理,并不是变态或者是疯子。其次,上帝这种玩意,尼采早在上个世纪就宣告了它的死亡。最后,我亲爱的弟弟,我只想澄清一点。在你们看来我或许是个疯子、变态,但在我看来,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人未尝就不是疯子。而在被人类残害的动物眼中,毫无疑问我们都是残杀者、暴君,死光了最好。”   “你说这么多,究竟想证明什么?”赫讽有些不耐烦了。   “当然只有一点。”赫野笑了,告诉自己亲爱的弟弟。   “世界观和立场不同,才是造成我们分歧的根本原因。”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例子告诉我们,广大青少年朋友在养成自己三观的时期,千万不要受一些不利因素的影响,变成像某某人那样的变态就不妙了。   某某人:其实我觉得能写出我来的你,也挺变态的。   ps:尼采,19~2-世纪德国著名哲学家,曾经一语惊言:上帝已死。   对于当时宗教信仰还很深入人心的西方国度来说,这就像在我国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有个人窜出来说:毛XX已死一样。可想当时震撼。   这位哲学巨匠我佩服至极,不可否认,前几章我某些像抽风一样的长篇大论,就是受了此人影响。   他个人结局,疯过,流浪过,最后独自死去。   (也许尼采也曾被某些人认为是变态、疯子,而后来他的确疯了。当然!赫野绝对不会是第二个尼采,他真的是个变态!赫野:呵呵。)   62、骨血   赫野的一通电话,除了像神棍一样忽悠了赫讽一番,没有透露出更多的信息。   比如,他是为了什么要除掉王希,又为什么要对绿湖森林这么执着,他的目的是什么?通话的过程中,无论赫讽怎么变着法子想要套话,都是白忙一场。   最后挂断电话,赫讽听着手机里的忙音感叹:“老狐狸。”然又皱眉,抬头看了看四周。   “怎么了?”林深问。   “刚才……他说的话好像他一直都知道我们在做什么似的,给我感觉好像是被他给监视住了。”赫讽道:“很有可能我们现在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皮底下。”   “这怎么办到?”   “方法很多,现在街上到处都是警用和民用摄像头,他只要随便入侵哪套监视系统,就可以查到我们的位置。再加上……林深,你现在这个手机号码,之前是只有我知道吧。”   林深点了点头,赫讽若有所思。   难怪上次赫野要先打电话给他,估计当时赫野是通过某种联网信号入侵了他手机,从手机的通讯录内查到林深的号码。而这一次也是,可以操纵路边的摄像头用以监控。   “啧,麻烦了。”   这说明赫野身边最少有一个电脑高手,可能是他的手下,甚至有可能就是赫野本人。这种高科技信息对战的玩意,赫讽最多了解一二,他可不是专业人士。   哎,专业人士?赫讽眼前一亮,突然想到一个人。   “走吧,我们赶紧回去。”他对林深道:“我想到一个能帮忙的人了!”   两个小时后,三个大男人坐在绿湖镇上的咖啡馆里,其中一个一脸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人,他旁边的人则是面无表情,而坐在他们对面的家伙就可怜了,一身狼狈不说,也满脸的疲倦之意。   于越看着突然打电话主动找上门的赫讽,长叹一口气。   “你主动找上我,肯定没好事。”   “不会,不会,就是一件好事。”赫讽笑道:“要是做成了,你的,大大的有赏!”   “行了,别用这种阴阳怪气的语调和我说话。”于越不耐烦地挥手,“说吧,究竟是什么事?”   “想让你帮忙找一个人。”   “找人我可不擅长……”   “不,这一定是你很擅长的。”赫讽说着,掏出手机。“你看这是什么?”   于越瞥了一眼,怒视赫讽。“你把我当傻瓜?”   “对,这就是一部手机。”赫讽无视他的愤怒,“但这不是一部普通的手机。”他道:“今天早些时候,这手机被人用某种信号入侵过,然后盗走了一些信息,我想问问你,能不能利用一些技术,反追踪回去,查出对方的位置。”   于越听着,神色严肃。“你又摊上什么事了?”   赫讽连忙摆手,“没事,你就当我是和别人在玩躲猫猫,现在就看谁先能找到对方了。”   于越看他的样子明显有鬼,但要是问的话,赫讽肯定不愿意说。   “我要是帮忙了,你要把那天事情的真相告诉我。”于越道:“无论怎样,我都是相信你的,但是事关你的安危,请你不要把担心你的朋友排除在外。”   一直没有动作的林深,听见这句话,身子坐直了些。   “安危?”   赫讽连忙道:“没,没,就是我的一些小事,你别管了,现在先解决这件事再说。”   林深看他神色躲闪,似乎不愿意让自己知道,脸色有些暗了下来。   “你的事情,不用我管?”   赫讽愣愣地点了点头,不明白林深为什么突然心情就不好了。   “那行,我的事情也不用你管。”林深站起身来,看也不看赫讽一眼,对着于越道:“于先生,不麻烦你了,你可以不用理会他的要求。”说完,转身就要走。   赫讽愣了,眼看林深就要走出去,急着道:“你去哪,你不知道现在敌暗我明,情况很危险么!而且他一定是盯上你了,还有后续计划!”   林深头也不回。   “谢谢关心,不过这只是我的一些小事,不劳烦你担心。”   这时候,赫讽才后知后觉自己刚才说错了什么,他看着还在闹脾气的林深,有些哭笑不得。   “我说错了还不成吗,只是那件事实在比较麻烦,我不希望更多的人掺和进来。”   “你的事我自然管不着。”林深冷冷的声音传来,“或许在你心里,我根本就没有资格参与。”   “不是……”赫讽被堵得心头有些难受,说不清楚的滋味。“我只是不想让你知道……”他低下头,闭上眼,眼前似乎还闪过那天沾满血迹的白色床单。   其实心底的一些事情,他是不希望林深知道的,不是有意隐瞒林深,而是不希望他看到那个自私自利的自己。   “不想我知道什么?”   再一抬头,赫讽一惊,林深不知什么时候又走了回来,正把脸凑到离他不足五厘米的地方。   那双深褐色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看着赫讽,似乎代表着它的主人此时的心情。   “你害怕我知道什么?”林深说:“我只再给你一次机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对着这样一双眼睛,似乎无法说出假话,赫讽想到每次自己的隐瞒都逃不过林深的双眼,无奈,投降道:“我知道了,找个没人的地方,我把事情跟你们说清楚吧,只是……”他抬头回望林深,“听了以后,你心里有什么想法,你要全部老老实实地都告诉我。”   林深注视着他,郑重而缓慢地点了点头。   “我会的。”   赫讽这才松了口气,而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整个咖啡馆都安静下来,没有一丝声响,不知什么时候整个屋内就剩下他和林深两个人对话的声音。其他人,包括于越,都正一脸诧异地看着他们俩。   赫讽这才反应过来,他和林深刚才的那番对话,声音可是一点都不小,而且其中有些对白还颇引人误解。   【再给你一次机会。】   【或许在你心里,我根本就没有资格参与。】   还有两人绘声绘色的表演,一个甩袖离开,一个苦苦挽留,这情景怎么这么眼熟?这不是经典的晚八点黄金档狗血爱情剧的桥段吗?   赫讽越想越冷汗,他看着身边的林深,只见对方根本毫无反应,似乎没有察觉周围的异样。   “呼——”于越深吸一口气,总算回神。他看向赫讽,眼神有些晦涩。“疯子,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赖在这不愿意回去了。”   “不不,你一定是误会什么了,于越,不要相信你眼睛看到的!”赫讽连忙解释。   “不用掩饰。”于越摇头,深叹一口气。“放心吧,即使知道了你真实的性取向,我和你还是穿一条开裆裤的死党。不过,你可千万别吧主意打到我身上!我可还是黄花闺男,清白小雏菊!”   赫讽黑线,“我去你妹的雏菊。”   “放心。”   这时,站在桌边的林深开口道:“他不会有机会打别人的主意。”   他只说了这句话就不再开口,让其他人有些捉摸不透他的心思。倒是于越颇有深意地多看了林深一眼,然后也起身。   “好了,那现在跟我走吧。”   “恩,去哪?”   “你不是要我帮忙吗?”于越道:“总要跟我回去,让我去拿专用工具啊。还有,你需要一个僻静的地方,把事情跟这位小哥说清楚吧。”   赫讽此时是巴不得离开这个尴尬的场所,连连点头,跟着走出了咖啡馆。在去于越暂住旅馆的路上,赫讽越想越不对劲,他趁于越不注意,一把拉住林深。   “喂,你刚才那句话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林深瞥他一眼。   “就是说,我以后不会有机会打别人的主意的意思。”赫讽从这句话里感受到了莫名的危险,让他有一种被猎人盯上的感觉。   “这句话……”林深看了看他,半晌,突然露出一个微笑。“你自己不明白?”   赫讽一愣,就看见林深丢下这句话后,又离开了。他看着前方的那个背影,喃喃自语:“我哪会明白啊,要是明白我会问你吗?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他耸了耸肩,无奈地跟了上去。   其实有些事情,不是不明白,不能明白,而是不想明白。   林深走在前方,聚精会神地听着身后的动静,直到听见赫讽追赶上来的脚步声,他才松了口气。   有些人想要一直装糊涂,他可以奉陪。林深把手插在裤袋里,握了握。   就让猎物一直以为他是安全的,没有危险,让猎物一直麻痹。等到哪天猎人下定决心捕获,那这只猎物就再也没有逃跑的机会了。   63、骨血   “所以,就是这么一回事,我醒来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一间并不是十分宽阔的客房内,赫讽,林深,于越三人各自坐着,就在不到一分钟前,赫讽阐述完自己那天的经历。于越听完后很是有些不可思议,而林深却一直是沉默着没有说话。   “但是我听公安局说,她用来自杀的那把刀上,只有你的指纹,这是怎么回事?”于越问。   赫讽摇了摇头,“我不清楚,只记得醒来后的事情,其他的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在一个近乎封闭的房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而其中那名女性还以如此离奇的方式死亡,任由是谁都不免去怀疑到赫讽头上。只是当时碍于赫讽家里人的压力,再加上证据也不充足,调查最后还是以自杀做定论草草了事。但是事情却没有就此结束,在那之后,女方的家人依旧不放弃对赫讽的怀疑,即便斗不过赫讽背后的力量,他们也在以各种方法想要为自己的女儿搏得一个真相。   死者的家人毫不怀疑赫讽就是凶手,他们一点都不认同自杀这个说法。   “但是你没有理由去杀她,就算是要分手,也没必要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做到那种地步吧。”于越为赫讽辩驳道:“你根本就没有杀人的理由和动机,对不对?赫讽?”   赫讽摇了摇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痛苦。   “我不知道。”   “你什么意思!”   “我说,我不知道究竟是不是我动的手!”赫讽吼道:“我当时神志不清楚,根本记不得自己做了什么,有可能真的是我下手得也说不定!”   “你说什么胡话,怎么可能会是你?”   “为什么不可能?”赫讽驳斥道:“当时的情况,谁也不清楚,她那么疯癫不依不挠的样子,我心里早就觉得厌烦了,说实话,我那时候丝毫没有觉得她有多爱我,只是觉得这个女人很烦。其实,我早就看出当时她的情况不对劲,如果我细心一点,不说那么多刺激她的话……”   于越打断他,“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又不知道那个女人会想不开去自杀。”   “我知道!”   赫讽突然高声道:“我知道她有可能会自杀!事实上,约我见面前她发过一条短信给我,说如果我坚持分手的话,她就会去寻死。”   “这只是威胁!”   “不是威胁,她是认真的,她不是那种会随便戏言的女人,而我也知道她的性格。”赫讽苦笑,“不过我当时并不在意,甚至很冷漠地想,这个女人的生死和我有什么关系,死了也与我无关。”说到这里,他捂住脸,没有再说下去。   “这本来就与你没有关系。”   一直沉默的林深,此时突然开口:“用死亡去威胁一个人接受自己的爱,这是最愚蠢的事情,你没有必要愧疚。”   “我……”   林深继续道:“比起这些,你不觉得情况有点不对劲吗?这个女人一开始能够接受你们之间的相处方式,为什么之后却如此异常,你也说过她原本是一个冷静理性的人,而前后转变太快,甚至去选择死亡,不是很奇怪吗?”   赫讽一愣,“的确,她变得太突然了,就像是一下子变了一个人。”   “与其说是改变,不如说是解放。也许她心里一直装着对你的这份爱意,但是原本是被理性给束缚住,后来却打开了枷锁,一发不可收拾,最后走向灭亡。”林深道:“或许是有人给了她某种引导,往错误道路上的引导。”   “你指的是谁?”赫讽正色问。   林深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询问于越。“查到地址了没有?”   在他们交谈的期间,于越一直在追踪信号,这时候也有所收获了。   “在等我公司里的同事回我消息。”于越看了眼电脑屏幕,道:“入侵疯子手机的的那个信号,现在时间久了,无法查清来源。不过我们倒是查到了打你们手机的公用电话的地址,这个地址……”于越看着屏幕,一笑。“很有意思,你们一定没猜到。”   “废话那么多,快说!”赫讽不耐烦地催促。   于越神秘一笑,把屏幕翻转过来。   “那两通来电的公共电话的位置,已经确定,就来自这个小镇,也就是说——打给你们电话的那个人,此刻也正在这个镇子上。”   赫讽一惊,和林深对视一眼。   “千真万确?”   “童叟无欺,如果他没有立刻买车票走人的话,此刻,就在我们离我们不足十公里远的地方。”于越道:“怎么,还要查吗?不过我很好奇,你们要查的这个人究竟是谁?”   “不告诉你。”赫讽堵上他的嘴,有些担心地看了身旁的林深一眼。   林深摇了摇头,“不用继续查了,现在还不知道他的目的,不能追得太紧。今天就这样,我们先回去。”   “恩。”   “哎,等等,疯子,你这就要走啊!你还没说清楚,那天的事情你打算怎么解决?”   “怎么解决?”   “是啊,这次对方的父母可是使劲了力气、动尽了关系,要是真闹到台面上,你打算怎么办?”于越道:“现在的证据,虽然不能确定你是杀人凶手,但——”   “但也不能证明我是无辜的,对吧。”赫讽笑,“到时候再说吧,该来的总是会来。”   他说完,不理会身后于越的大呼小叫,直接跟着林深走了出去。   两人之后的一路上都是静默无言,直到上山的时候,赫讽终于忍不住,主动开口。   “你就不问?”   “问什么?”林深瞥他一眼。   “问人究竟是不是我杀的。”   “哦,那人究竟是不是你杀的?”   听着林深这明显敷衍的口气,赫讽无奈。“拜托,你好歹正经点问。”   “恩,因为我确定,不会是你杀了那个女人。”   赫讽愣住,“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你不爱那个女人。”林深道:“但是她爱你,对于一个疯狂爱慕又得不到爱的女人来说,死在心爱的人手中是最后的幸福。所以哪怕为了自己,她也会制造出死于你手中的假象。为了让你愧疚,为了让你记住她,也为了让你一辈子摆脱不了她的阴影。”   赫讽苦笑,“这么恐怖的爱?”   林深轻轻道:“就是因为得不到,所以才不甘心放手。”这份心思一旦扭曲,后果不堪设想。他悄悄瞥了一眼赫讽,思绪又飘到了自己身上。如果是自己,林深想,如果自己处在那个女人的位置上,会怎么做?   怎样才能挽留一颗已经无法挽回的心?   不,根本不会有这种可能。林深紧了紧拳,对自己道:因为从一开始,他就不会让赫讽的心远离自己,而是想法设法也要捕获。用自己的死亡去苦苦哀求一份爱,那是弱者和懦夫才做的事情。   林深有自信,不会让跑进围猎圈的猎物,再逃了出去。   两人接下去又是一阵沉默,此时,已经走上了半山腰,又路过了那片熟悉的小树林。不约而同的,赫讽和林深的视线都向树林深处看去,在那片密林中间,有一条小小的溪流,那条溪流曾经承载了太多故事,陌生的,熟悉的。   此时天色已近傍晚,密林深处一片昏暗,偶尔有一点光芒闪过,让人怀疑是林中溪流的闪光。而林深的眼睛一晃,仿佛又看到了那道曾经的白影。   再一眨眼,一切都只是幻觉,小林里幽暗森森,什么都无法看清。   等到太阳将要翻过山顶的时候,两人总算是回到了小木屋,一天的忙活下来,赫讽疲倦得只想赶紧回去休息,在踏入小院之前,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对林深道:   “其实今天,我……”   “不许动!”   一瞬间的异变,谁都无法预料!当两人反应过来的时候,赫讽已经被人压倒在地动弹不得,几个穿着警服的男人从暗处一跃而出。   他们一把将赫讽双手反折在背后,铐住,一个面向凶狠的男人道:“现在正式以故意杀人的嫌疑逮捕你,赫讽,老老实实,不要妄图反抗。”   两人都没来得及回神,这突如其来的异变,宛如晴天霹雳。   林边,一只飞鸟被惊起,鸣叫着飞远。嘎啊,嘎啊的叫着,像是要将这个噩耗传遍整座森林。   噗通——!一块石子击打水面,击起一圈圈波纹。   坐在溪边的男子抬头看了眼飞过天空的飞鸟,颇有兴致地望着倒映在溪水中的落日余晖。   “不知道这个礼物,他们还满意吗?”   白衣人轻声呢喃,像是自语,又像是倾诉。   而他投入水中的石子,也扰乱了那一份平静。   水摇摆,风难静。   作者有话要说:【骨血】完,下一篇最终篇。   64、凶手   放学的路上,公路两旁的行人道,结伴而行的学生,行色匆匆的路人。   无聊的交谈,空虚的笑声,没有意义的日子。   烦躁!   她一脚踢开脚边的石子,对身后女生的交谈感到聒噪逆耳。一天到晚嘻嘻哈哈的,有什么意思?议论别的班男生,议论同性的妆容,议论今天哪个老师上课出了丑,就是她们一天到晚谈话的重点。   有意思么,有意思吗?凃高高狠狠地回头瞪了一眼,瞪得那几个女生莫名其妙,她才有些余怒未消的收回视线。肤浅,肤浅!这世上的人真TMD都太肤浅了,学生就知道比拼,大人也就知道赚钱,老师就知道成绩!肤浅到底了!   她哼了一声,快步走过一家饮品店,路过店门的时候看见了玻璃窗上倒映着的自己的身影。十五六岁的女孩,正是亭亭玉立的年纪,辫子扎得高高挺挺,衣服整洁,整个人看起来很有朝气活力,和其他同年龄的孩子没什么不同。凃高高一下子气势就蔫了,最肤浅的就是自己啊!   明明和别人都是一样,还总是自以为是的傲慢,自视过高,把别人都当做野草,殊不知自己也只是一株野草。   凃高高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肩膀一下子塌了下来,没甚力气地走着。身后的女生很快超过了她,走到前头。   “那女的怎么了,莫名其妙的。”   “哎,你别看她,她是十七班的怪人,人家都说她这里有病……”   你才有病!凃高高突然抬起头,冲着那两个悄悄回头的女生呲牙咧嘴,两个小女生吓了一跳,赶紧跑走了。她得意地笑了一下,很快,又觉得自己这样很没劲。   “真没劲啊。”   她叹气,每天这样过着没有目的的日子,随波逐流,明明才十六岁,未来的几十年都像是全都被规划好了。结婚,生子,贷款,赚钱,养车养房!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啊,比蚂蚁还勤劳,比蚂蚁还盲目!   “我不能做个盲目的人,我要做个有目标有梦想,有生活追求的人!”女孩忍不住握紧拳头,对着天空奋力一喊。   “噗哈,哈哈哈。”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爆笑,凃高高这才从自己的的世界中回过神,窘迫地看着发出笑声的人。   那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性,长相不错,最特别的是,这人一眼望去让人生不起戒心,仿佛什么都不用在他面前隐藏。神了,奇了,能够轻易解除人们防备的一个人。   “抱歉,我实在没想到一出门散步,就会撞见一个人对着天空呐喊。我不是有意偷看的。”该人双手举高,做投降状。   “咳,那什么,我也没有阻止你看啊。”凃高高掩饰下心中的窘迫,好奇地看着眼前人,见他没有反应,好奇道:“倒是你,你不笑话我吗?”   “笑话?”年轻男人笑一笑,“我为什么,要去笑话一个有梦想的人。”   仅仅是这么一句话,凃高高对这个男人就产生了好感,朋友的那种。   小女孩不知天高地厚,就这样地信任了一个陌生人,她问:“你叫什么名字,大叔?”   那“大叔”微微一笑,下一秒,轻声道:   “赫野,我叫赫野。”   清风吹过,将他的声音传去很远,仿佛可以去到世界的尽头。   赫讽被外地警察带走的消息,于越是当天晚上才知道的,他赶到小镇上的警察局时,看到了正在与当地警察无声对峙的林深,这才知道事情是有多严重。   “林深,你也要理解我们的工作。”   一个看起来资格老些的警察道:“外地的警察来调查,我们能不配合吗?要是知情不报,就是我们工作的失职。”   “所以你就让他们埋伏在我家?”林深淡淡地反问道。   “什么埋伏。”老警察一愣,反驳道:“那是配合工作,一切程序都是合法合理的。”   “私闯民宅是合法?”   “那也是……”   见两方人越闹越僵,于越连忙插上嘴。   “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看向林深,“疯子呢,疯子他被带走了?”   听到于越的声音,林深这才转过头来,他的目光在于越脸上逗留了很久,才徐徐点头道:“是的,被拷着带走了。”   “怎么会这样?”于越大惊,就算是事情进入公诉程序,需要嫌疑人归案,但是也不用采取这么严厉的手段,除非警方已经十分确认赫讽就是凶手,否则不会这么做。   而且赫讽躲在这荒郊野岭,究竟是怎么被人找上门来的?   这时,那边的警察又开口道:“林深,我希望你不要再胡搅蛮缠。我们有一些工作上的配合,不意味着就要对你和你的同事给予庇护。你那同事做了什么事被外地警察逮捕,你们扪心自问,不要来打扰我们的正常工作,你……”   他话还没说完,林深猛地伸出手,用力地一掌拍在了办公桌上,那双野兽般的眸子紧紧地盯着说话的警察,像是要吞噬人一般,动也不动。   “你想要做、做什么?”   被林深身上的气势所迫,说话的人竟然后退了半步。于越正担心林深会不会控制不住闹过头了,只见林深已经缓缓收回手,轻扫了一眼屋子的人一圈。   “做我该做的。”   说完,他人已经往门口走去,不再耐烦在这里呆下去。   不管屋内那些被惊住的警察是什么反应,于越连忙追了上去。   “林,林深,等等!疯子他现在究竟怎么样,你有消息没?喂——”   走在前方的林深突然止住脚步。   “我们回家的时候,他被警察埋伏,就在门口,我眼看着他被人带走。”   于越也停下脚步,听着他说。   “眼睁睁的……”林深的指甲几乎都陷进了肉里,过了好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那几个字。“有人泄露了消息。”   “呃,是那帮镇上的警察?”于越想了想,又否认了自己的前一个猜测。“不对,外地的警察会知道疯子在这镇上,就是有别人在那之前就泄露了消息,是谁……喂,你不会以为是我吧?”   林深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直看得于越汗毛直竖,才否认。   “不是你,我知道是谁。”   “是谁?”   眼中闪过一道暗芒,林深低声道:“一个阴魂不散的人。”   抬头,头顶那抹皎皎月光照亮了黑夜,但林深却觉得眼前一片昏暗。今天实在是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王希之死,赫讽身涉命案,又突然被人拘捕,这一切的事情都和那个人有关——赫野,或者说是黑夜。   他究竟是冲着自己来的,还是冲着赫讽来的,他的目的是什么?   林深现在还无法明白,他明白的只有一件事,当赫讽被带走的那一刻,一直回头紧紧望着自己,没有出声,但是那凝固般的视线只传递了一个意义——不要冲动,不要涉足到这潭浑水中来!   赫讽那眼神中充满了紧张和担忧,那是毫不掩饰的对林深的担忧。正因为如此,那一刻,哪怕紧握的双手都快把自己捏碎,林深仍然克制着没有冲上前一步。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赫讽,不想让他惹上更多的麻烦。   夜深,人静,林深吐出胸口的一团郁结之气,转身,突然回头看向于越。   “他在哪?”   “啊,恩?什么?”于越不解。   “他现在在哪,他会被带去哪,那些警察会带他去哪?”林深一口气问出来,“你一定知道,告诉我。”   “我……你真想知道?”于越本来不想告诉林深,因为摆明着赫讽不会想让这个人被牵涉进来,然而此刻眼前的人眼神太过灼热,然他无法回避。   对于越的问题,林深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要知道。”   “知道了你又能做什么?”   林深毫不犹豫道:“去找他,再继续待在这,我会被自己给逼疯。”   注意到这个男人不像是在开玩笑,于越认真地打量了他一会,才道:“好吧,我告诉你他会在哪。反正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也是要回去的,带上你也无妨。但是,你总不能就这样跟着我走。”   他见林深露出疑惑的表情,哭笑不得的解释:“身份证,行礼,随身用品都要带上,你不至于打算只身前往吧?你是打算找到赫讽,然后在看守所外面露宿街头吗?”   这点林深倒是没想过,他现在满脑子只想着快点去赫讽那里,快一步都好!   这么一耽搁,两人便约定第二天一早再出发。   第二他清晨,当林深收拾好行李走出小院,准备关上院门的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这是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要离开这个小镇。   二十多年,从出生到成长,经历了各种坎坷,他的人生一直是围绕着这小镇和绿湖森林打转,从来没有去过更大的世界。而现在,为了一个男人,一个来了还不足一年的人,他要踏出自己固守了二十多年的小圈子,去一个陌生的、更危险的世界。   林深关上了门,这个念头只在脑中一闪而逝,他没有犹豫,踏出了走向外面世界的步伐。   当林深迈出下山的最后一步时,整座森林似乎都知道了他的离开,为他的出行而道别。路边的树枝不舍地摇摆着,小院中长得正盛的月季轻轻舒展开枝叶,山坡上孤独的小石碑折射出一道晨光,林边的鸟儿嗖嗖得飞起,掠过林深的头顶,似是要为他引路。   这个生长于深林的男人,今天,第一次离开他的世界。   ——去追逐一个人,他心中的人。   65、凶手   “咣啷——”   金属敲打在门上的声音,让人猛地惊醒。   赫讽突然睁开眼,直愣愣地看着门外,然而他看见的只有漆黑的夜,还有看守模糊不清的身影。   这是第几个晚上了?他以谋杀案嫌疑人的身份被关在这个看守所,几乎不能与外界交流,这几天除了警察和律师,赫讽就没有见过另外的人。除了会面外,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这间屋子里发呆。   那些警察不会对他动手,但是同样的也不会给予他特殊照顾,因为死者的家人也不是好惹的,一旦特殊待遇被曝光,一定会在外界引起轩然大波。   赫讽双手垫在胳膊下,枕着自己的手臂,看着从外面投射进来的月光。月光的一抹纯白,像是一片飞雪轻轻飘落在墙上。他紧盯着这抹迷人的白色,然而却渐渐地从那雪白中看到了丝丝红印,那像是从墙上渗出来的红色,是墙内汩汩流出的鲜血。血液逐渐浸透了整面墙壁,然后将他淹没,窒息……   呼!   赫讽猛地坐起,从刚才的幻觉中回神,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该死。”他懊恼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为这烦躁的幻觉咒骂。自从被关进这间屋子后,他总是逃不开那个噩梦,不仅如此,噩梦还愈演愈烈,在醒着的时候,他也渐渐地能够“看”到那一片血红,以及被红色所映衬的惨白。   那个女人的死亡一幕,化作一种无形的惩罚,每天每夜都在折磨着赫讽的神经。一开始,赫讽心里是愧疚的,他认为这是因为自责所以潜意识才会做这个梦,然而当情况变得严重后,他无法逃离这个梦境,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总是重复过着同样的场景。   死去的女人,她脸上诡异的笑容,异样的执着,还有那颗黏稠的血红心脏。   逐渐地,赫讽心里开始产生某种自己都不知道的黑色情绪,他开始厌恶看到那个女人死亡的场景,愧疚逐渐地转变成别的情感。厌烦,逃避,甚至是憎恶。   就好比是现在,在又一次被那血红的幻觉给惊醒后,赫讽喘息着扶着额头,情绪暴躁。   “那个该死的女……”   这句话未说完,他猛地抬头,眼睛中透露出惊恐的神色,好像看见什么十分震惊的事情。   赫讽看向自己摊开的右手,他的手指微微用力、收紧,那动作好像是在握紧一把刀柄。右手颤抖了一下,赫讽停止了自己模拟的动作。   他被自己吓到了,刚才在那千分之一秒,他竟然产生了那个女人即便是死了也好的念头!   不,他竟然有想去杀死某个人的想法。不自觉地,手不断模拟着一个握刀的动作,就好像他曾经也如此熟练地,将一把刀捅进某人的心脏。   “不,不可能!”赫讽痛苦地抓住自己的右手,用力到几乎要把手腕扭断。“为什么我会那么想,怎么会……”   为什么刚刚的他会冒出那种恐怖的想法,那种冷漠地想要夺走别人性命的想法。刚刚那一刻,赫讽明白自己是真的想要那么做,不顾一切地将面前的某样东西破坏。   他的背后被汗水浸透,突然想到一个可能。   一直以来,赫讽都认为自己是被诬陷的。那个女人是自杀而死,和他并没有关系。可是刚刚那一刻,感受到涌动在自己心中的莫名杀意后,赫讽开始正视自己。   他握了握自己的右手,感受着空气从指间划过。那一刻,赫讽开始怀疑。   他这双手,是不是真的杀死过某个人。   那个记忆模糊的夜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咣当,咣当——挂在门口的铁链轻拍打在门上,发出一声又一声沉闷的撞击。   第二天,赫讽是被一阵开门声给吵醒的。   他睁开眼,看到一个面熟的警察,还有一个衣装革履的男人。那个体面的男人看到他,微微颔首示意。   “我是来接你保释离开的,赫讽先生。”   赫讽迷惘地眨了眨眼,眼眶中的血色如一张网将他自己束缚住。   “保释?”   他喃喃地重复着,看着跟随在那两人之后跑进这间屋子的阳光。一瞬间,他竟觉得有些刺眼,害怕走到那明媚的阳光下去。   ……   “就这样,我回去探听情况,等你到了再联系我,挂了。”   手机里传来最后一句话,林深听到对方匆匆挂断,只留下一片忙音。   此时此刻,他正坐在前往东都的火车上。在转了一辆长途,一次短途后,他赶到离小镇最近的有火车的城市,正式踏上前往赫讽所在都市的旅程。   在出发前,林深拒绝了于越一同乘车离开的邀请。在对方奇怪的注视下,选择了这种复杂又麻烦的方式。如果当时坐上于越的车离开的话,那么林深此刻想必是已经和他一样,从舒适的飞机上下来,可以立即去寻找赫讽。但是林深偏偏是拒绝了,拒绝了别人好心的便利的,甚至是免费的飞机之旅,而是去选择自己坐长途、搭火车,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这样,在于越抵达东都已经有十个小时后,才终于接到了林深的电话。   “我已经到了。”   林深站在人来人往的火车大厅里,对着手机道。   “啊,什么,我听不清,你人在哪?”而此时,于越刚刚得到赫讽保释的消息,正在前往赫讽现在的住所。   “我说我已经到了……”   “你那边太吵,我听不清。”于越有些赶时间,便自顾自地道:“这样吧,一会十二点,你吃了午饭到市东的凯越门口等我。”   “嘟,嘟嘟——”   林深听着手机里再次传来的忙音,抬头,环视了一下满是人头的火车站。   人,左边是人,右边是人,前面是人,后面是人,就连上面下面也都是人。这辈子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的林深茫然了,他不知道在人口这么密集的地方,究竟去哪找于越所说的凯越。   幸好,林深的智商还是正常的,他找到了火车站报亭的一位老大爷。   “请问去凯越怎么走?”   “啊?你说什么,我听不清?”老大爷扯着嗓子回问。   “大爷,我想知道去市东的凯越怎么走?   “啊,什么?”   “凯……”   “哦,凯越是吧。”老人家终于听懂了,笑眯眯道:“小伙子你要去凯越啊?市东的?”   林深点了点头。   老人接下来如机关枪般,啪啪啪一口气不断道:“那你是要去市东的凯越酒店,凯越电影院,凯越4S店,还是凯越广场啊?小伙子,去哪个凯越啊?”   “……”   “还是说,你要去的是凯越中学?”   林深愣住了,愣神间,肩膀被路人狠狠撞了一下。   “哪来的乡巴佬,在过道上挡路!”撞到他的人骂骂咧咧地走了,林深侧头去看时,连人影都没看到。   他入眼的,只有满目的人头。   火车站人来人往,左边是人,右边是人,前面是人,后边是人,上下也都是人。在这样的人山人海中,林深犹如投入大海的一滴水珠,很快便泯灭不见。   而此时,不经意把人害惨了的于越才突然回过神来。他猛拍一下大腿,惊道:“不对啊,这小子怎么那么快?”   绿湖镇距离东都那可是十万八千里,就像是他坐飞机赶回来,加上路上坐车去临市机场耽搁的时间,一共花去了八个小时。可林深呢,那家伙可是坐火车坐汽车的啊。转车再加上路上的时间,最少也要花个两天时间才能到吧?   可现在?于越看了下时间,顿时惊悚了,竟然离他坐飞机抵达只差了十个小时!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了这十八个小时内,林深是马不停蹄地在换车、转车,一到地点就立刻换乘离开,连一分钟都没耽搁。   人可不是机器,就算是机器也要时不时抹抹润滑油什么的,这林深把自己当做铁金刚了?于越越想越不对劲,连忙想再打电话回去,吩咐林深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别赫讽还没出事林深就先晕倒了,那自己一定会被赫讽整的吃不了兜子走。   可于越刚掏出手机拨通,下一秒,欲哭无泪的挂断。   【您所呼叫的用户已启用通信助理服务,请在……】   林深的手机没电关机了!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不过至少林深应该知道到凯越来找人吧,自己之前在电话里说了是凯越……凯越什么来着?糟了!于越暗道,忘记告诉林深是在哪个凯越了!   东都光市东就有五六个叫凯越的地方,你让一个初出大山的人去哪里找啊!   “先生,你的目的地到了。”   的士司机忽的停下车,对后座的于越道。   于越看着窗外高耸入天的酒店大楼,赫讽就住在这里面的某间房,这是他刚刚欣喜不已得到的消息。可是现在,于越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一点都不想进去看赫讽。   于越一边下车一边苦笑。   怎么,难道要让他对赫讽说,我一不小心把你家老板弄丢了?哈哈,哈哈哈……   一点都不好笑,于越泪奔。   66、凶手   “你怎么不把自己给弄丢啊!”   不出所料,于越一进门就遭到了赫讽劈头盖脸的斥责。   刚刚从看守所出来的赫讽明显是营养不良,此时躺在软绵绵的床与羽绒被之间,开着二十度的空调,有气无力地骂着。没说几句话,他就觉得一阵头疼,伸出手揉了揉太阳穴。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赫讽苦恼地揉着隐隐疼痛的脑袋,“你怎么能让他过来?这件事本来就不应该让他参与。”   于越见赫讽难得露出一副憔悴的模样,也没有想象中的风雨交加的痛骂声,倒是有些担心。   “他要来,谁能拦得住?倒是你自己,怎么几天不见就折腾成这么一副模样,去看医生了吗?”   赫讽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看医生也没用,他这是心病,除非能摆脱日日夜夜的噩梦和幻觉,否则精神状态只会更加恶化下去。   “先去找人吧。”赫讽叹气,有些忧心。“林深那家伙第一次出远门,又是这么大的城市,我还真担心他会被人家拐卖了,其他事先别管,找到他人再说。”   于越真想说,就林深的性格和能力,别说是被人拐卖了,别人不被他倒腾就不错了。有这么一种人,是无论在哪里他都能如鱼得水地生活,赫讽是,林深也是,当然他们的类型略有不同。   赫讽是可以完美地适应任何环境,而林深,他则是能在任何环境中迅速地找到让自己生存下去的办法。看起来类似,其实有很大不同。   “好吧,我会让人帮忙去找,只希望他不要四处乱跑。”于越还是点头应承下来,“那你呢,下个礼拜就要开庭了,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有啊,吃好喝好,然后到时候衣冠整齐地去开庭。”赫讽回。   “跟你说认真的,你就没别的计划?”   “计划?现在我二十四小时被人监视,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眼皮底下,你想让我做什么计划?”赫讽反问:“还是说大闹一番,被他们逮住,加重自己的罪名?”   “你……赫讽。”于越一脸慎重道:“你不会是打算就这么认了吧,这可是人命官司,就算你想认你家里人会同意吗?”   赫讽淡淡道:“他们已经不会再干涉了。”   “你家人不管你了,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赫讽自嘲一笑,“因为现在这件事,已经不算是外患了,而是内忧。他们才不会管我和那家伙斗成什么样,无论谁死谁活,只要有一个人能赢到最后,他们就会满意。”   于越心惊,“什么意思,赫讽?”   赫讽有些累了,挥了挥手。他有些疲惫道:“让我休息会吧,阿越。”   于越看了他一眼,默默地退出了房间,而赫讽躺在床上看着吊顶的天花板,心里突然涌上一阵说不尽的倦意。他闭上了眼,什么都不去想,然而在堕入黑暗的前一刻,一道人影却从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那是,林深……   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想到他呢?赫讽迷迷糊糊地,陷入了睡梦中。   林深推开车门,下了车。   坐在驾驶位上的出租车司机探出头来对他道:“小兄弟,这就是凯悦广场了,你往前走一些,就能看到凯越电影院,过了一条马路右拐就是凯悦酒店,然后旁边是……总之,这几家凯越都在这附近,你要找人的话总能找到的。”   林深点了点头,对他道谢。司机哈哈笑一声,挥了挥手,开车走远。而林深,却还在感受着刚才司机对自己露出的笑容,真挚的,开怀的,不带假意的笑容。   来到这座城市后,林深和人相处倒是变得自然起来,这里没有知道他过去的人,没有忌讳他不祥的人,比起绿湖镇,这座大都市的人反倒让林深觉得轻松。   不过有时候,他也会觉得少了些什么,少了什么呢?   林深一边想,一边将手插在裤袋里,向前面的广场走去。   广场外围的花坛里种植着绿化的植物,被精心雕琢成各种形状,花草树木,按照特定的比例排列着,一切看起来整齐而又顺眼,似乎该说是美丽的。林深走进广场中心,这里人比外围多了很多,有散步的,有健身运动的,也有来卿卿我我的。   一眼扫过一对情侣,又扫过一对初中生小情侣,再扫过一地手拉着手蹦跳过去的小学男女生。林深沉默了,他发现自己似乎不该一个人跑到这来,而于越说的会面地点应该也不是这种人多口杂的地方,他想着,转身就要离开。   然而就在侧身的刹那,他眼角一下子扫过了什么,停住了。林深脚步顿了顿,随即向那个让他在意的事物走去。他走到广场一个偏僻的小角落,在那里的一棵小树下,插着几根快要燃尽的贡香,地上已经堆积了厚厚的一层香灰。   有人会在这种地方点香?   林深抬头四处张望了一下,一无所获。这是某个人无聊的小玩笑,还是某个信徒虔诚的供奉?他撤身就要离开,然而眼睛看见香灰中的一个东西,却突然停了下来。   林深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拨开香灰,从里面挖出那个东西。一颗小小的石子,似乎没什么特殊,但是这颗石子表面却有着像是经脉一样的红纹,看起来有几分美丽。   林深认识这块石头,过去二十多年来,他曾经在绿湖森林的溪水中无数次见到这种石子,被绿湖森林特有的水质和矿物侵蚀出的别样美丽。   那么,这是一颗来自绿湖森林的石子吗?如果是的话,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把它带到这来?这颗绿湖森林的石子,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大都市,总觉得不是一种巧合。   将石子握在手心,林深站起身来,知道自己不小心触碰到了某个秘密,一个很可能至关重要的秘密。   石子的血色纹路在夕阳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有一种夺目的美丽。   ……   “哇,这是什么石头?宝石吗?”   女孩张大眼,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块反射着美丽光芒的石子,惊呼。   赫野笑了笑,将石子抛出,又接住。   “这可不是什么宝石,普通的石头而已。”   “可真够好看的。”   “你喜欢?那送给你。”赫野扔过去,凃高高手忙脚乱的接过。   “小心啊!别乱扔,要是碎了怎么办?”她话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犯傻了,石子怎么会碎呢?她真把这块石头当成宝石了。   赫野笑吟吟地看着她。“送给你吧,反正我留着也没用。”   凃高高小心翼翼地触摸着石子。   “真送我?”   “是啊。”   “但是你既然把它随时带在身边,就说明它对你来说还是有意义的吧,就这么随意送出去好吗?”   “意义?”赫野歪头想了想,失笑。“非要说有意义的话,它最多算是一个纪念物吧,大难不死的纪念物。在我从死神手中逃脱后,死神赐予我的礼物,所以你可要好好珍惜。”   “切,说什么鬼话呢?就知道忽悠人。”   赫野摇头,他这次可真的没有骗人。   因为这块石子,是他从昏迷中清醒后第一眼看到的东西。在刚刚清晰的意识中,这血红的纹路似乎在暗示着什么,就那样出现在他的眼前。当时的赫野,一眼就相中了这块石子,并且告诉自己,这是老天给他的一个暗示。   在剥夺了他死亡的资格后,老天爷为他开启了另一扇门。   一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想要体验死亡的价值,每人都只有一次机会。这样多可惜,赫野想,仅仅用了一次就再也没有机会,也不会知道之后的发展,岂不是很遗憾?   但是,虽然人的性命是唯一的,但是世界上有近乎取之不尽的人,他们的性命叠加起来就是无尽的,每一个人,都可以体验一次死亡,那么无数的人,就是无数次的死亡。这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即使不用亲自去尝试,也可以通过别人的生命去试验。   这就是赫野寻找到的新的方法,可以让他有更多的机会,去寻找生命真谛的方法。   凃高高握着石子,看见赫野嘴边的笑容,突然觉得有些害怕起来。这个愿意和自己说话的家伙,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很温和,但有时候总会露出让她害怕的表情。   凃高高不懂得自己为什么要害怕,然而即使这样,她也控制不住地想要接近这个人。这个唯一愿意听自己倾诉的人。   赫野看了看身边的小姑娘,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怎么,还不回家吗?”   “不想回家。”凃高高道。   “又和家里闹矛盾?”   涂高高撇了撇嘴,开始对赫野滔滔不绝地诉起苦来。少女苦闷的心思,对周围环境的排斥与厌烦,以及一些其他厌世嫉俗的想法。赫野耐心地听着,在这些看似无聊枯燥的倾诉中,他听出了一丝趣味。   一种隐藏于日常之下的,蠢蠢欲动的黑暗。与少女活泼青春的外表正相反,那是带着些死气的味道。就像是在这个青春靓丽的躯壳之下,掩藏着一个即将走向死亡的腐朽灵魂。   多么鲜明,多么美妙,多么令人震颤的对比。   赫野在涂高高看不见地方,微微收紧了左手,以克制自己的兴奋。对于死亡的兴奋让他有些按耐不住了。   慢慢来,这只是一个开始。赫野在心里告诉自己,从今以后,他要从一条新的道路上去追逐、享受死亡。   看着身边的女孩,赫讽绽放出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   一切才刚刚开始。   石子上,那血脉一般的纹路扩张开来,向无尽的虚空中延伸、扩散。   67、凶手   在阳光的直射下,它近乎是透明的。   可以看见在那小小的躯壳内,一些细致的纹路,那些血红的花纹每一道每一丝的路线,都精致地展现在眼前,像一张纵横铺开的大网。而在这张网后,可以看见细碎的阳光隐藏在其间,似是被捕获住的光的精灵,挣扎着逃不开。   涂高高把玩着手中这枚小石子,颇有兴致地观察着它在阳光下的每一丝变化。当赫野走过来的时候,她似乎早有预料般地开口问。   “喂,你说这块石头,是不是也有着生命?”   生命?   赫野看着被她把玩在手中的石子,“也许吧,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因为你看,它身体内也是有血脉的。”女孩指着石子上的红纹,“它也是有肉体的,只不过和我们的不一样而已,说不定这就是另一种生命存在的形式呢?石质的肉体,细纹的血脉,一个不能说话不能动弹的生命,多可怜,比我还可怜。”   看着女孩陷入臆想中,赫野眸色闪了闪。   “今天又有不开心的事了?”   “不开心?”涂高高冷哼一声,“我都快忘记开心是什么滋味了。你说,那些人有什么意思呢?”   赫野没有回答她,因为他知道女孩需要的是倾诉,而不是答案。   “今天她们把我的书扔厕所去了,好像以为这样我就会走投无路,哭爹喊娘似的?好笑!男生也很无聊,有人明明喜欢我,却在别人面前装作冷眼旁观,最后只敢背着所有人偷偷帮我。每天都是这样,他们却以为很有趣。”   涂高高的学校生活是不快乐的,作为每个学校都有的少数份子,被排挤,被欺压,然而她却没有显露出害怕和弱势,这让欺负她的人更加变本加厉,似乎如果不能让这个女孩示弱,就反而是他们在害怕一样。   “这些无聊的人,他们活着有什么意思?”   这几个字,女孩是轻轻说出口的,似乎只是一个随意的抱怨,但是赫野却看到她眼中,在说出那句话时一闪而逝的幽暗光芒。就像是潜伏在水下的无法看清的阴影,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来夺取人的性命。   赫野站在女孩身后,玩味地打量着她。   一个年轻的、鲜活的生命,受困在无形的牢笼里无法呼吸。她的意志与别人不同,她的性格也不甘心受束缚,与这个乏味单调的社会格格不入。别人看来可以忍耐的事情,却是她不能忍受的,普通人觉得有趣的事,在她眼中却是无聊的游戏。   也因此,她的特立独行,让她与周围的人鲜明地区分开。   涂高高,她的性格张扬到不像是一个女孩,若说旁人都是黑白,那她就是那一抹彩色。但就是因为太过与众不同,有时候这抹彩色的存在会让人感觉到额外痛苦。她痛苦,她身边的人也一样。   当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墨守成规,遵从潜规则的时候,一个激进张扬的人的存在是不合时宜的。不是她适应社会改变自己,就是社会消亡了她。   会是哪一种呢?赫野心里隐隐有些期待。   “我不开心,一点也不开心。”涂高高旋转着手中的石子,看着它在手心翻转、颠倒,折射出阳光美丽的色彩。   “活着有什么意思?”   年轻的女孩喃喃道,不知是在问谁。然而在她身后的那个男人,却是悄悄掀起了唇。   活着的意义,这个答案谁来告诉他呢?   “撕拉——!”   一把拉开窗帘,阳光争先恐后地钻入,亮堂了原本阴暗的屋子。   赫讽手撑着窗站着,感受着抚摸着身体的温暖阳光,背后却是湿透一片,他还未能从那个噩梦中摆脱。即便是此刻,身处一片明媚的日光中,笼罩在他心头的依旧是挥之不去的阴影。   那个死去的女人真的是阴魂不散,夜夜闯入他的梦中,就连白天也不放过。似乎就想要印证她的话,她不会让赫讽忘记自己。   深呼吸一口气,赫讽感受到钻入胸腔的清凉空气,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他知道自己的情况有些不对劲,但是却无法调整过来,这是一道无法跨越过去的沟壑,那个人的死亡对于他来说就是如此。   赫讽开始恐惧,不是恐惧死亡,而是恐惧自己开始悄然变化的心理。   “真是……”   无力地把额头顶在窗户玻璃上,赫讽长长叹了一口气。“每天被憋在这里,我都快要被逼疯了。”   独处时安静的空间,总是让他不断回想起那个夜晚。相比起来,之前在山上的时候就没有这么困扰。因为在那他要忙碌各种各样的事情,应付别人的生死都还来不及,哪有时间操心自己。更因为,那时候还有林深在一边。   林深,就像是一剂镇定剂,赫讽发现有他在身边的时候,自己总能安静下来,不会那么浮躁。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林深身上独特的气质,让人觉得额外安心?   不过说起来,林深那家伙这次迷路究竟跑到哪去了,于越找到他了没有?赫讽想起正事,看着天边已经快要垂下去的夕阳。他午睡了几个小时,现在已经到了傍晚,林深在这个大都市迷路也已经过了数个小时了,他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比如在路边被人贩子随便勾搭几句,就被人卖去黑砖窑做苦力之类的。这个危险的社会,可不像森林里那么纯天然无公害啊。林深一定会犯傻,对,就像现在楼下那个傻小子。赫讽眼角往楼下瞥去。   看到,楼下有个看起来就好忽悠的男人,正被门口蹲点的皮条客给拉住,还被缠着不让走了,哈哈,笨啊,就不知道叫保安……恩,咦!怎么那个笨蛋看起来好像有几分眼熟!   赫讽手紧按在玻璃上,待看清那个被缠上的倒霉鬼的面容后,下巴都要惊掉下来了。“我去,不会吧!”   他连忙推开窗子,扯起嗓子准备大吼。   而此时,林深被一个奇怪的男人缠上,正不知道怎么摆脱。   “林深——!”   他却突然听见从头顶传来的一声大吼。   “你个笨蛋,别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啊!”   听见熟悉的声音,林深猛地抬头。他看见在楼上某个打开的窗户内探出一个人头,那人看着他傻傻笑着,夕阳映在他脸侧,好像抹上了一层微醺的晕光。   无论什么时候,那双眼睛都是炯炯有神的,似乎要亮过世上最美丽的宝石。微弯起的唇角,也总是勾起挑人心弦的弧度,浑然不觉自己正散发着引诱人的荷尔蒙。   赫讽。   林深的眼中的光一下子沉淀下来,就像是漂泊已久的船只终于找到了港湾。   他紧紧凝视着那个探出窗子的人,仿佛是要将这几天错过的份都补看回来。而赫讽,在迎上林深那灼热的视线后,也是不自觉地与之缠绕在一起,两人出神地对望着,完全忽视了周围其他人的存在。   而那个被忽视的拉皮条男人,无趣地摸了摸鼻子走了。   “搞什么,原来是基佬啊,浪费我时间。”   幸好林深没有听见他的这句话,不过就算听见了,说不定也会点头赞成一句。   没错,他就是喜欢男人,不,是喜欢赫讽。这一点,在今天,在此时此刻,看到那个探出来望着自己的人的时候,他终于确定了。   林深摸了摸自己的心脏,感受着它从急速跳动到缓缓平复。原本一直悬挂着的心,在看到安然无恙的赫讽时才彻底放松下来。这种如获大赦的心情,不是喜欢,又能是什么?   一分钟后,赫讽才终于意识到这样傻兮兮地从楼上伸出头,去和另一个男人对望,是多么一件夺人眼球、引人遐想的事情。他赶紧把头从窗外缩了回来,懊恼了一番自己的举动后,便吩咐前台将林深带到自己房间。   在林深被带来之前,他一直在房间内转来转去,跟无头的苍蝇似的,直到听见一声敲门声,他猛地僵了僵,随即咳嗽了一下,道:“进来吧。”   先进来的是酒店的服务生,他对赫讽点头示意后,让出一步将身后的林深带了进来,随后便很识趣地离开,为这两人留下独处的空间。   只留下两人的房间,一时间有种异样的寂静。   “咳……咳咳,那啥,你吃饭了没?”   赫讽刚问完,就想打自己嘴巴,怎么问这么无聊的问题。只是几天不见,再见到林深时,他竟然感觉到有一些尴尬,所以才有些无所适从。   “没有。”   “哦,没……什么,没有?”赫讽回头,看向站在门口的林深,只觉得这个男人几天不见,似乎又有了些变化。   不过现在不是管那些的时候了,赫讽瞧了瞧时间,四点十分。这个点……   “你还没吃午饭?”   林深点了点头,该吃午饭的时候,他正在街上迷着路。   “那早饭呢?”   林深摇摇头。   竟然今天一天都没有吃饭,赫讽有些生气了。“你是想饿死自己吗,干吗不吃?”   林深认真地想了想,回答:“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没有胃口。”   听见他这句话,赫讽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等等,你不要告诉我……你,你昨天也没有吃饭?”   看见林深不假思索地点头,赫讽气急败坏地问:“老实交代,最后一次吃饭是什么时候?”   林深侧着头想了想,在脑袋里搜索自己进食的记忆,好像最近一次,是那次和赫讽下山之前吧,之后他就没有自己曾经进食过的印象,这几天也都没想起来。见赫讽脸色不好似要发怒,林深连忙补充了一句。   “没什么,反正我也不饿。”   赫讽闻言,桀桀冷笑。   “哼哼哼,等你饿死了,你才是想饿也饿不着了!站着,不准动!”他怒瞪了林深一眼,飞快地跑到电话旁,打电话让客房服务送一些吃的过来,陆陆续续地点了很多。   林深听话地站在一旁,看着赫讽为自己忙碌,听他抱着一些菜名。这几天一直没有动静的肚子,竟然开始觉得有些饿了。   应该是看到赫讽,所以才有了食欲。林深冷静地分析了一下自己,深以为然。   顺便,这几天一直没合过眼,现在也有些了睡意。不过他可不敢再把自己几天没睡的事情告诉赫讽,不然还不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打完电话,看着林深罚站似的站在一边,赫讽无奈地挥了挥手。   “好了好了,过来坐吧。”   林深十分不客气地走过去,一屁股就在赫讽身旁坐下。感觉到屁股下的床垫又往下沉了沉,赫讽抬头,看着林深。   终于,问出了他早就想问的话。   “为什么要来找我?”   林深静静地看着他,想起那天赫讽被带走的时候,那拼命示意让自己不要冲过去的眼神,也想起了今天方才彻底清楚的心意。一时间,种种心绪,加上终于能看见赫讽的安心感,一齐袭上了他的心头。   于是当林深开口回答时,困倦,饥饿,以及心安后的放松的诸多影响,让他一不留神跑出了另一个答案。   “因为想吃了你。”   咕——   十分配合地,肚子的叫声也同时响起。   68、凶手   “吃、吃……吃……”   赫讽增的一声站起来,手指着林深不停地哆嗦。   “你……”   哒哒,敲门声恰在此时响起,未合拢的门外传来服务员的声音。   “先生,您点的餐到了。”   这一句话打破了屋内开始变得暧昧不明的气氛,赫讽快步地走,刷得拉开门,在服务员小哥还愣着的时候,把餐车一把拉了进来。   “吃你的吧!”   他将一瓶水扔给林深,然后转身对还在发呆的小哥道:“抱歉,麻烦你了,谢谢。”随手掏出小费塞给服务员小哥,赫讽关上门,却在门前站了好久。   他感受到自己手心有些细汗冒出,脸上感觉到一阵火热,好不容易等心情平复了后,他才转身,一眼就看到——   林深那家伙捧着一个盘子吃着,头都快埋进去了。   忍了忍额角跳动的青筋,赫讽抱拳看着林深。   “你刚才说想吃什么来着?”他暗自磨拳擦掌,心想要是林深再说一些故意引人误会的话,就一拳揍过去,绝对不留情面,他赫讽是随便谁都可以调戏的吗?   林深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捧着手里的盘子。   “吃饭。”   同时,在赫讽看不到的角度,他的唇角掀起一抹细微的愉悦弧度。赫讽耳尖的那一点点红,他可没有漏看。   之前那句话究竟是一时口误,还是林深故意说错?赫讽仔细打量了那个正在进食的森林野人好几眼,也没有看出个端倪来,只好放弃。   “我说你大老远地跑来找我,虽然我很感动你对雇员的情谊啦。”赫讽叹气,坐到林深身旁。“可是你来了又能帮上什么忙呢?这里的规矩和绿湖森林是完全不同的,你肯定不能适应。”   “不同?”林深抬起头来,“有什么不同吗?”   “你……”赫讽刚想说些什么,却突然愣住了。在森林里,猛兽吞食弱小,飞鸟捕捉昆虫,一切都依照强弱的规矩来,而在都市,不一样实行这个丛林法则吗?只不过在这里,强弱的分界是权利与金钱。   “总、总之你以为来到这里你还是绿湖森林的山大王吗?”赫讽瞪他,“到了这,你就是被压榨的最底层,一不留神什么时候被人整死都不知道,还有功夫担心我?”   林深想了想,思考了一会,这么道:“我不仅仅是为你才来的。”   “啊,什么?”   “到这里来,我也有一件想要解决的事情,而且我……”也很想亲自看到你安然无恙,这句话林深憋在心里,没有说出来。   他继续道:“我仔细想过,这大半年来发生的所有事情,还有你的事情,都和一个人脱不了关系,虽然不知道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但是我想要和他彻底做个了结。”   他看着赫讽的双眸,道:“和赫野。”   听见这句话,赫讽并没有表现出动摇,看来他也早就清楚,包括自己的事情在内,这一系列事情都有赫野的功劳。有太多的巧合,最后所有的疑点都集中到一个人身上。   赫野,从一开始的自杀网站,到后来那些被他陆续派来的人,都显示他在针对林深和绿湖森林,而现在更是把赫讽都拖下了水,赫讽毫不怀疑,自己染上的这桩人命官司,和赫野也脱不了干系。   他回望着林深执着的双眸,那双眼睛里只有执着,根本看不到放弃。   赫讽无奈,深深地觉得无力。   “就是因为和他有关,我才更加不希望你来啊,笨蛋……”他向后一倒,整个人都埋入柔软的床垫里去了。   林深放下盘子,坐在一边看着,只看见赫讽柔软的发压在床垫上微微翘起,不由有一种想要去抚摸的冲动。   “你应该知道他是我哥哥吧。”   在此时,躺在床上的赫讽突然开口。   “恩。”   “那么你知道,为什么之前二十几年我一直都没有见过他吗?”   林深没有回答,他在等待赫讽自己说下去。   “我们家……说起来我们家啊,大概脑经都有点不正常,明明是一对兄弟,却要分开养,明明是家人,却一点都不关心彼此。”赫讽的声音埋在被子里,听起来有些闷闷的。   “我不知道赫野那家伙是怎么长大的。不过,我小时候的生活,现在想起来都能把人逼疯,他们从来就没有把我当成孩子看过,总要我遵守一堆规则。如果有比赛,哪怕是和别的孩子比赛折纸鹤,都绝对不允许输。赢了是应该的,不会得到表扬,而一旦失败,就会被周围的所有人怀疑是不是没用,是不是废物。”   “哈哈,这大概就是家里长辈太出色带给我们后辈的压力。”赫讽听起来在笑,但是声音里一点都没有开心的感觉。   林深想起了曾经在溪边,赫野也曾对自己说过的话。   【无论做什么,都无法得到别人的认可,无论做什么,别人都认为你的成功是理所当然,他们看到的根本不是你,而是一个有用的工具。】   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这两兄弟性格不扭曲才是奇葩。说起来,赫讽的性格究竟有没有扭曲?   林深注意力稍微有些偏移的时候,赫讽又再次开口了。   “所以你要知道,在这种环境下将两个儿子分开抚养,当爹妈的就绝对没有安好心。”   “什么意思?”   “你还不懂吗?”赫讽从床上抬起头来,看着林深,那眼神中带着一丝的冷冽,看的林深一愣。“这是将两只老虎关在不同的牢笼里,然后到了某一时刻,让它们互相决斗,赢下去的那个才能称王称霸。”   “我也是几年前才想明白的,不过那时候赫野闹失踪,也就渐渐地没有人提起这件事。不过现在他又回来了,还拿我开刀,这不是宣战是什么?”赫讽道:“不过也正因为明白是他动的手,所以这次我家里人不会再帮我了。”   原本压下去的案子被突然翻了上来,明明是有能力压制,却放任不管,让这两个人自己去斗。   “无论最后我和他谁赢了,他们都会开心。”赫讽自嘲地笑,“因为他们知道,优秀的那个存活下来了。”   比任何规则都更加残忍的丛林法则,只有强者才能生存。   林深看和这样的赫讽,想起在山上时他似乎总是无所不能,每一样新的技艺都能很快学会。当时只是觉得他天赋异禀,但是现在想来,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如果赫讽做不到这一点,恐怕根本就不会有今天。   这么想着,心里涌上一股愤怒。说不清是对赫野,还是对这两兄弟的家人。   “听我说了这么多,现在你也该明白了。这件事能插手的人根本没有,你来也没有用,只会被连累下水。”赫讽猛地翻身坐起,挠了挠脑袋,不去看林深。“明白了就回去吧,山上可不能少了守林人。”   “……”   怎么没有动静?   赫讽正奇怪,突然感觉到一双手搭在自己肩上,他被林深用力地掰转过身去。   “我帮你赢。”   什、什么?   赫讽被林深的一双眼夺走呼吸,那双总是沉静淡然的双眸,此时好像在燃烧,有看不见的火焰隐藏在里面。   “我帮你赢了赫野,然后你随我一起回去。”   林深的表情是从所未有的认真,被这样看着的赫讽,突然觉得一阵慌张。   “回、回去做什么?”   “如你所说,山上不能少了守林人。所以你也不能离开,我们的合约还没有到期。”   他们当时定下雇工协议的时候,有约定期限吗?这边赫讽还在想着,林深已经悄然松开了他的手,站起身,在衣兜里掏着什么。   当看到林深拿出一枚小小的石子放在自己眼前,赫讽困惑了。   “这是什么?”   “一个秘密。”林深说,“还没有解开的迷。”   说着,他将石子放在桌上,用手旋转起来。那近半透明的石质,在夕阳下反射出不一样的色彩,折射出的光芒映在白色墙壁上,梦幻,迷离。   有一些的不真实。   它被磨的光滑圆润,似乎曾经被人无数次放在手心爱抚,视如珍宝。而曾经如此珍视它的那个人,现在又在哪里?是已经化为记忆的飞烟,还是消逝在茫茫人海中?   谁会知道?   窗外,夕阳残留最后一抹色彩,苦苦挣扎不愿离开。   而在那被人忽视的广场一角,突然落下一道人影,笼罩在那堆烟灰上方。此时,贡香已燃尽,只留下一缕青烟徐徐飘向天空。   来人看着被挖掘过的香灰,估摸着里面那件丢失的东西,突然轻笑起来。   他露出好看的笑容,微眯起眼睛里,却透露着让人害怕的情感。   “好戏开场了。”   68、凶手   涂高高是一个很奇怪的女孩,非常奇怪。   有人说她孤僻,有人说她太过自以为是,也有人说她是一个得不到糖的小孩,索性将糖罐给扔碎,但是在所有人眼里有一点是共同的,他们都认为她愚蠢。   在学校,涂高高都是一个太格格不入的人。无论是她的缺心眼,还是对周围人排斥自己的不以为然,她一点都没有掩饰,这样反倒激起了周围人对她的敌意。   要说为什么讨厌涂高高,最开始的原因已经没有人记得。只是随着流言越传越广,传出了很多关于她风言风语,渐渐地涂高高在学校里就成了最不受欢迎的那一类人。   学生是一个带些天真的群体,他们讨厌一个人是不需要太多理由的,只要一个谣言,一句话,对方一个让你看着不顺眼的举动即可。   而涂高高,就成了这样的众矢之的,或者说成了校园生活的牺牲品——每个学校都必须要有一个风云人物,同样,也总得有一个被众人踩在脚下的垫脚石。她就是这块垫脚石。   同班人的无视,教师的漠视,陌生人的冷漠,涂高高都已经习以为然了,甚至在心里,她将这些人的举动全部当做可笑的笑话看待,有时候也会拿来自娱自乐一番。   然而有这样一个人,涂高高却无法忽视,也总是忍不住去注意到。   那是一次体育课上,她被同组的女生“不小心”用球砸到脸上,听着对方阴阳怪气的致歉声,涂高高冲对方一呲牙,伸手擦去脸上的灰,完全不顾周围人难看的神色,径自走开了,将那虚伪的道歉也抛之脑后。   就在她一个人站在角落的水池旁清洗脸上的擦伤时,却感觉到背后有人走了过来。   “你不该那样无视他们。”   涂高高抬起头,看到站在附近的一个男生,他叫什么名字她一时想不起来,只依稀记得很是眼熟,应该是同班的学生。涂高高没有理会他,这个男生却自顾自地继续说着。   “他们那样对你,其实你只需要稍微示弱一下,那些人目的达到了,就不会再变本加厉……”   “凭什么?”   涂高高用力地关紧水龙头,吱呀一声,最后一滴水从里面流出。   “我为什么要假惺惺地去讨好他们?他们满不满意关我什么事?”   那男生一愣。   “但是你这样,不辛苦吗?”   “辛苦啊。”涂高高理所当然地回:“我又不是孤独症患者,当然也不是生来就喜欢一个人的,但是你要叫我去讨好他们,我做不到。”   男生皱起好看的眉,“什么叫讨好,这是同学间的友好相处。”   “友好相处?”涂高高看着他,她想起这男生是谁了。学校的优秀学生,老师眼中的天之骄子,最难得的是他在学生中的口碑也很好,真可谓是八面玲珑。   “像你那样无论和谁说话,都是笑脸相迎,不管心里愿不愿意,都先顾忌别人的面子,连自己的心意都顾不了,不累吗?对厌的人不敢表现出讨厌,对喜欢的人不敢表现出喜欢,这样有什么意思?”涂高高擦干净脸,感受着脸上擦伤被水淋湿的刺激与痛感,觉得颇有几分快意。   “过这种生活,到最后恐怕你连自己会不会痛都不知道了。”   那次简短的交谈就这样不欢而散,之后,涂高高也没什么和那男生继续交流的机会,因为他们完全是生活在两个世界的人。可是涂高高偶尔,会去注意到那个人。这样一来,渐渐地她发现了平常没有注意到的事情。   在班上的人排挤她的时候,那个男生从来不会参与;当别人讨论及她的流言蜚语时,他也显露出没兴趣的样子。偶尔,两个人的视线会对撞上,涂高高朝对方裂开嘴,露出一个略带挑衅意味的笑容。而他,只能无奈地撇过头去,涂高高每每都看得大乐。   她察觉出这个男生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这个人不会把她当做祸水,不会听信别人的话对她产生误解,甚至有时候涂高高想,也许他们可以做朋友。   然而这样的念头才刚刚兴起,就被人无情地打碎了。涂高高被班上的女生堵住了,这本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但是那天的气氛却有点不一样。   “涂高高?”为首的一个女生看和她,那目光就像在俯视一只蠕虫。“你最近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不清楚自己的分量?”   “有吗?”涂高高不以为意地笑,“我不觉得啊。”   “就知道嘴贱。”对方冷冷一笑,几个女生把她围在教室中间,不留空隙。   “我们不管你在外面是怎么勾搭男人,但是这里是学校,麻烦把你的骚劲收敛点,不要随便出来勾引人!”   “哎呀真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是骚劲,要不你示范一下?”涂高高对着对方笑,道:“你一定学的很像。”   “你——!”   在涂高高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耳光迎面打上来。女生们疯狂地扭打在一起,涂高高也不甘示弱地回击,脚踹,拳殴,几个人扭在一块,拉头发扯衣服,身上青一块紫一块。   教室门却在这时被推了开,一个人突然走了进来,所有女生都顿住,那个闯进来的人也显然有些错愕。   “你们……在干什么?”说到最后时,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涂高高的眼睛看到是这个男生,眼睛一瞬间亮了一亮,她想这个人,也许他是愿意帮自己一把的。   看到被女生围在中间的涂高高,那男生明显也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想该如何行动。   “你不要来多管闲事。”为首的女生喊着他的名字,阻止道:“为什么你老是要袒护她,难道你真的喜欢上她了?”   两人都是一顿,显然被某个词给镇住了。   “你知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她爸爸是个残废,她妈妈是下贱的□,她这样的人,你也敢喜欢!”   “这么多人,你喜欢谁不好,为什么要喜欢涂高高,为什么是她?!”   “你看上她哪一点了?难道你也是和她一样,其实心底都在瞧不起我们……”   女生越说越激动,到最后似乎都有点歇斯底里了。涂高高却是冷静下来了,她看着那女生,突然明白了她为何会来找自己的茬,其实也是个可怜的家伙,不是吗?   不过她现在不管这点,她看着那个男生,想要知道他会怎么回答。   她想,哪怕他说不喜欢,她也觉得没什么,只是想听到一个答案。然而过了很久,那男生的手渐渐地垂到身侧。他看着她们,只是说了一句话。   “不要再做这些无聊的事。”说完,这个人就离开了教室,没有再看涂高高一眼,就像是在避讳着什么。   那一秒,涂高高听到了心中某样东西碎裂的声音。   那天,也许是受到男生离开时留下的一句无聊的影响,女生们没有再为难她,从那以后不知道为什么,来找她麻烦的人也变少了。但是涂高高却没有觉得松了口气,她甚至觉得有些堵得慌。因为那个男生不再看她一眼,不再和她有交流,有好几次涂高高欲言又止,却被对方躲开了。   这时候她才明白,这个她认为可以成为朋友的人,虽然他没有厌恶过她,没有和别人一起欺负过她,但是他也没有帮她说过一句好话,没有为她辩解过一句,甚至也从来没有在公开场合和她有过交流。   他没有和别人一起厌恶她,但是也没有接受她。她以为能成为朋友的人,却只不过是一个躲在人群中,明明清醒却假装糊涂的胆小鬼。   从那以后,涂高高在学校里成了隐形人,没有人欺负她,所有人都当她不存在。但是,原本坚强得无视周围人的欺负,乐天派的涂高高,渐渐地却像变了一个人,她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少说话。她似乎没有朋友,也不会有朋友,除了……   啪嗒,石子掉落在地。   “喂,赫野!”   时光辗转,涂高高从过去的回忆中回过神来,捡起从手中脱落的小小石子。站在她身后的,是某个认识了已经有月余的朋友。   “其实我刚才说有个喜欢我的男生是骗你的,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但我知道他肯定是个胆小鬼。”   “胆小鬼?”   “明明和我一样能看出别人的虚情假意,却还陪他们演戏。害怕脱离群体,不是胆小鬼是什么?”涂高高扔着手中的石子,看着那血一样的纹路。“其实后来我找他,不是想追问他什么,只是想告诉他一件事……”   女孩把石子紧紧握在手心,眼中流露微黯的神采。   爸爸虽然受了伤,但是他每天都不放弃地做复建想要再站起来。妈妈也不是□,她在夜总会上班,却是辛辛苦苦地工作来养活家里。   她只是想跟他说清这件事。   我不是异类,也不是异端,我的家人没有那么不堪。她只是想澄清一个事实,却被人避之不及,连个机会都不给。   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周围的人都在这么说她吗?因为她是别人口里的坏女孩吗?因为和她扯上关系,就会被打上不良的标签吗?   涂高高心底萌芽的一丝希冀悄然破碎,她突然看清了这个世界。它还是和以前一样,用肤浅的眼光来看事物,用简单的外表去区分好坏,却根本不去管在原因之下、在外表之下,还潜藏着什么。   一个□,也许她是只是为了养家糊口,她也有所爱的人。   一个乞丐,或许他也有过成功,也曾经有过风光。   一个失败者,没有人看见他追逐梦想的心,却只看到了他的潦倒。   他们嘲笑她的堕落,嘲笑他的不堪,嘲笑他的贫穷,如此理所当然。   这个世界,简单,粗暴,残忍,扼杀了多少挣扎着想要从黑暗中逃出的人。   “为什么这样呢?”涂高高自言自语。   赫野看着陷入沉思中的涂高高,看着这个原本还很活泼有朝气的女孩,渐渐地走向某个深渊。他见证着这个女孩逐渐被这个冥顽的社会□的整个过程,此刻,他露出满意的笑容,像是在等待果实丰收的农人。   “因为就是这样啊。”赫野回答:“看清背后的真相会让人们开始害怕,开始怀疑。但是简单地去评价表面的好坏,却是再轻松不过。”   失败的人失败,是因为他野心大,因为他没用。   堕落的人堕落,是因为他没有自制力,太过软弱。   就像自杀的人一样,人们会去谴责他们的逃避,谴责他们的放弃,嘲笑他们的不坚持,却没有人去认真想想——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去自杀?——是什么?是什么把他逼迫到不得不放弃生命?   造成这一切的凶手,究竟是谁?   “也许仔细思考后,他们会发现——”赫野微微一笑,“其实每个人都是凶手。”   给失败者嘲笑的人是凶手,踩着他们上位的人是凶手,冷漠无视的人是凶手,看热闹的人是凶手,活得开心不了解他们痛苦的人是凶手,故作轻松地想着如果是我,就一定不会怎样怎样的人,也是凶手。   他们就像是站在自杀者楼下的看客,磕着瓜子聊着天,每个举动,每一句话,都在不断煽动着屋顶的人。   跳下来吧,跳下来吧,跳下来!   嘭——!   于是最终,什么都没有了,一无所有的轻松,就是死亡。   那些看客收拾瓜子,拎起椅子,闲聊着离开。或许还会说——我就知道他会自杀,没用的胆小鬼。然后拍拍手,将自己撇的一干二净,认为自己毫无干系——却丝毫不知道,他们就是凶手。在悬崖,给了绝望的人最后一脚。   这世上的自杀其实都不是自杀,而是谋杀。   赫野说完,对着女孩一笑。   “抱歉,一时扯远了,不过这就是我想说的。”   “你想说的什么?”涂高高的眼睛中亮起异样的光。   “因为你,现在不是被一大堆‘谋杀犯’包围着吗?而他们却一点自觉都没有,是不是太可恶?”赫野放低声音,看着女孩。   “误解你的人,无视你的人,擅自嘲笑你的人,放弃你的人,你不想让他们明白吗,你不想改变些什么吗?”   “错的不是你,而是这些自以为是的家伙。”   “还有那个躲避你的臭小子,难道你不想惩罚他一下?”赫野调皮地眨了下眼睛,“一个让他绝对无法忘记的惩罚。”   “那我要付出什么?”   “很简单。”赫野微笑,“一样你与生俱来的东西。”   ——生命。   石子在女孩手中倒映着光芒,像是她此时眼中的色彩,闪烁着某种诡异的神采。   她问:“我能得到什么?”   “不多。”赫野道:“一个看清真相的机会。”   ——死亡。   生与死之间的界限,死亡带来的答案。只不过赫野有一点没有告诉她,这个机会,只有一次,只有活着人才能看到最后的答案。   他想,我会告诉她的。   如果她的死亡,真的能够带来些什么变化的话。如果她的死亡,真的能够影响到她周围的人的话。   他将在那之后,给这无畏的试验品上一柱香。   死亡,究竟能带来些什么?   石子反射着光芒,从以前一直到现在,从之前的人,到现在的人手中。   在新的主人手掌里,继续散发着血色的光芒。   林深握着这枚石子,翻转着。   “这里有一个秘密,我不知道的秘密。”   他话音刚落,看向赫讽,却猛地注意到他的脸色有些不对劲。   赫讽的脸是从所未见的苍白,瞳孔紧缩,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惧的事物。   “赫讽!”   “赫讽,你怎么了?!”   赫讽完全听不见林深的话,在仔细看清林深拿出的石子的形状外表后,他的眼睛无法移开。   那血一般的细纹,那半透明的质地,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仿佛就还在昨天!   就是昨天那——   “赫讽!”   林深惊讶地扶住突然踉跄的人,紧紧搂住他。而在他怀里,赫讽露出痛苦的神色,眼神错乱。   【去惩罚那个逃避你的人。】   【一个让他绝对无法忘记的惩罚。】   死亡,究竟会带来什么?   也许,是永远都无法弥补的错。   70、凶手   “有事?”   他站在阳台门口,看着那个女孩。   她紧贴着墙壁站着,将身体的重量全部依靠在墙上,听见自己的问话后也并没有什么反应,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天空,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他站得有些不耐烦了,现在是课间,要是在外面待太久,是会被怀疑的。就在此时,那女孩突然低下头,转过身看着他。   她这样侧过脸的时候,他才注意到,她似乎瘦了很多,眼睛里以前那种明亮的光芒也没有了,变成了一种黯淡的色彩。   这个发现让他心里一跳,同时也浮上了浅浅的愧疚。   他知道这是为什么,以前无论在什么压力下都能挺过来的女孩,会变得这么脆弱,这和他有关。他做了一个背叛者,背叛了他们之间本该可以存在的友谊,本该惺惺相惜的友情。他退缩了,他害怕被周围的人看作是异端。   于是,口气不自觉地放柔软下来,问:“你说有十分重要的事情找我,是什么?”   女孩看着他,嘴边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本来我的确是有件事想跟你说的,但是现在没有了,我只是想问你一句话……”她从墙边站起身,似乎漫不经心地走着。“你曾经要我尝试着去迎合周围的人,抱歉,我做不到,但是你呢?”   “压抑着自己去做一个好学生,好孩子,去做每个人心目中那个完美的家伙。你究竟累不累?如果有一天你累了,你后不后悔?没有说过真心的话,没有交过真心的朋友。”   女孩的话像是直接戳到他心里,戳入他的伤口。但是他微微侧头躲避开,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我必须得这么做……”这是逼不得已的,为了活得更自由,他的选择。   “果然是这个答案,他就说过,你会这么回答。”   女孩轻飘飘的声音传来,他猛地一愣。   “你说什么——你!”   这一抬头,他才发现女孩竟然已经爬上了阳台的边缘,她迎着风口张开双手,像是一只展翅欲飞的鸟。   “你做什么!”他想要冲过去,拉下她。   “别过来!当时抛下我走了,现在就不要过来,胆小鬼。”这句话一下子抽干了他全身的力气,让他僵硬在原地。   阳台上的风很大,吹乱女孩两边的头发,然而在一头飘舞的乱发中,那双眼睛却再次变得格外明亮,像是天空的星星一样璀璨。   “我受够了这个要讨好别人,要遵守规则才能活下去的世界。”她微笑,“我要去一个更自由的地方,一个可以让我也能……”   也能什么?   他仿佛耳鸣了,耳中只有轰轰的响声,听不见她最后的一句话。气血涌上了大脑,在变得近乎黑白无声的世界里,他只看见,那个纤细的身影像是一只飞鸟,愉快地展开她的双翅跃向天空。   然后——是毫不留情的坠落,人类,从来都不是鸟儿。   全身的血液几乎都想要凝固了,在他变得通红的视网膜内,只留下最后那个残影,那个挥之不去的残影。   直到楼下骤然响起的尖叫声传来,他无力地靠在身后冰冷的门上,无法动弹。   那抛下一切飞向天空的身影,一遍遍地徘徊在他脑内,无法抹去,像是一个恨不得遗忘的噩梦。   噩梦……   “喝,呼——!”   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他惊恐地喘息着,仿佛那个坠落的身影还在眼前。   “不要!!”   手无力地伸出,似乎想要抓住些什么,然而徒劳地在空气中挣扎,什么都无法抓住,什么都……一只温暖的手突然伸出来,牢牢地抓紧了他,让他感受到了属于人体的温度。   迷惘的眼神渐渐变得清晰,他看清了坐在身边的人,那个熟悉的身影。   “林……深?”   “恩。”   林深低低应了声,抬起另一只手,摸向他汗湿的额头。   “做了噩梦?”   噩梦,赫讽苦笑,要只是一个噩梦就好了。他是回想起了过去的事情,属于年少时代,犯下的一个无法弥补的错误。   “我……”赫讽的眼角又撇到了那块放在桌角的石子,它的色彩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   那是当时事发后的第二天,他收到的一封匿名信中夹着的一个礼物,信上仅仅只有一句话——【致我们可爱又可怜的胆小鬼。】   石子上红色的纹路,总不断刺激着他回忆起那一幕,再后来,它就不见了,不知道是被家里的人给扔了,还是回到它原来的地方。   没想到,会在这么多年后再次看见它,在这种时候,它似乎总在提醒着赫讽。   你是个凶手,是个夺去一个女孩生存希望的凶手。而现在,他手里夺走的性命变成了两条。   “……你是在哪里找到它的?”   赫讽的声音有些沙哑,林深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注意到放在桌上的那枚石子。   “偶然。”   “偶然?”   这绝对不是什么巧合,赫讽苦笑。   林深抓着他的手腕,感受到赫讽此时远低于常人的体温,他不放心地探了探他的额头,轻声问:“怎么了?”   赫讽苦恼地摇了摇头,没有力气回答,两人之间趋于沉默。   却在此时,门被人用力地撞开,有人急匆匆地跑了进来,焦急地喊道:“不好了,大事不妙!赫讽,出事了!”   跑进来的人正是于越,本给出去寻找走丢的林深的他,现在一脸的惊慌失措,就连看见林深在屋内都没有功夫惊讶。   “什么事?”   林深皱眉问。   “他们找、找到了……”   于越上气不接下气,喘息着道:“今天有人在赫讽房里找到了,找到了那个!”   究竟是找到了什么?   “匕首!”于越道:“他们一直没有发现的,带着赫讽你的指纹和死者血迹的匕首!”   ——凶器!   直指真相的最后证据!   林深感受到握着的赫讽的右手颤抖了一下,他回身,看见赫讽流露出迷惘的神色,眼中还流露出几分痛苦。   匕首,石子,过去的一幕幕接踵而来,致命的证物又恰在此时出现!时机连接的多么的漂亮!一击连着一击的敲打,不留间隙!仿佛是一场不停歇的暴风雨,要将他彻底击碎!   林深紧握住赫讽的右手,不顾于越诧异的目光,伸出手轻轻捂住赫讽的双眼。   “……林深?”   “不要看,不要想,不要问。”   林深捂住他的眼睛,在赫讽耳边轻声道:“这不是你的错,无论发生什么,都不是你的错。”   “但是我……”   “我相信你。”林深打断他,“不论别人怎么想,你自己怎么想,我都相信你。”   林深沉稳有力的声音,似乎格外有安抚人的魔力,赫讽渐渐安静下来,他不再惊慌失措,感受着林深压在自己眼睑上的手,轻声道:“谢谢。”   谢谢还有人愿意不顾一切地相信自己,愿意站在自己这边。   “好好休息。”林深松开手,将一杯水递给赫讽。“喝完了躺一会吧,你累了。”   “恩。”   赫讽接过水喝了几口,躺会床上,不一会就感觉到一股倦意袭来,他再次沉入了睡梦中。   另一边,于越看着赫讽睡着,惊讶。“这么快,他不是失眠吗?”   “是,所以我刚才在水里放了些安眠药,让他好好睡一觉。”   “安眠药……”于越呛着,那玩意医生开了以后赫讽碰都没碰一下,没想到这次被林深忽悠着就喝了下去。   “他需要休息,而且有些事情他醒着的时候我也不方便问。”林深放下杯子。“你见过这个吗?”   他将石子拿给于越看,于越困惑地摇了摇头。   “这有什么,一颗石子很重要?”   “很重要。”林深郑重道:“我有件事想要拜托你,利用你手中的能力,能不能查出这石子和赫讽之间的联系?”   “这怎么——”   “应该是几年前,发生在他身边的特殊事件,我想这样你能缩小一下范围。”   “好吧,我可以试一下。不过现在查这个有什么用?带有赫讽指纹的匕首都搜出来了,虽然时机巧合得让人怀疑,但是这无疑是加大了他的嫌疑。我们不去管匕首,去调差这枚石子有意义吗?”   “有。”林深道:“无论是匕首,石子,还是利用这些布置的圈套,都和一个人有关,我要查清他的目的。”   “什么?”   林深没有回话,只是握紧石子的手更紧了紧,坚硬的触感刺痛了他的手心,他却浑然不觉。   这一切都是赫野设计好的陷阱,自己却全然不知,竟就这样踏进去了。结果显而易见,赫野得逞了,他成功设计好每一步骤,甚至连赫讽的精神状态都计算了进去。   而他们,就这样无法反击,只能被动吗?   不,绝对不能就这样便宜了那个家伙!赫野有什么弱点,他的漏洞在哪里……   林深紧握着手中的石子,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眼前一亮。   他找到了,赫野留下的破绽!   71、凶手   “你是个胆小鬼。”   “从来不懂得表达出自己的真心,从来不敢表达出自己的感情,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坐在阳台上的女孩从高处俯视着他,眼睛里是不屑的笑意。   “你在害怕什么呢?”   画面一转。   “你不相信爱吗?”   一个女人看着他,苦苦哀求。   “我爱你啊,我爱你!”   “我要让你明白,爱是什么。”   女人说着,将匕首捅进了自己的心口,鲜血溅出,一片血红模糊了视野!   眼前的画面再次清晰的时候,只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一片黑暗之中,没有声响,没有色彩,没有光芒。只有一句一句,一遍又一遍的质问。   “胆小鬼,胆小鬼。”   “你在害怕什么,害怕什么?”   “是你害死了她们,是你杀了她们。”   他痛苦地将头埋进双手间,想要逃避那一声声严厉的斥责。   “你的软弱,你的视而不见,你的逃避,害死了她们,你是凶手!”   ——凶手!   “我……”避无可避,内心的炙烤,外界的呵斥,让他无可适从,是他的错吗,是他的冷漠与忽视,导致了惨剧的发生。如果,如果有什么方法可以补偿的话,就让他……   “不是你。”   一句轻却无法忽视的话,响起在他耳边。   他愣愣地抬起头,感受到在一片黑暗中亮起了淡淡的光芒。一个人影在白光中浮现,不知为何,这道模糊的身影让他觉得莫名的安心。心中的惶然无措,在此时都被抚慰平静下来,他看着那道人影,直到那道白影对自己伸出了手。   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那只手握住了自己的,陷入迷惘中的他困惑地看着那道影子。然后,注意到那白影中的人轻轻地笑了。   【无论别人怎么看待,我都会相信你。】   一句话,彻底抚平了他心中的沟壑。   “你……”他看着那影子,却注意到那抹白影开始渐渐黯淡,快要消失。   他伸出手想要阻拦,焦急之下,情不自禁地喊出对方的名字。“别走,别走!林——”   “林深!”   赫讽倏地睁开眼,看到的是惨白的天花板,还有黄色的装饰。   他眼神恍惚了好久,似乎还无法分清梦境和现实,在梦中那最后消失的影子是……赫讽猛地坐起身来,手撑着床沿,大喊:“林深?”   他环视一圈屋内,没有看见一个人影,淡淡的恐慌浮上了他的心头。   去哪了,林深那个家伙?现在一秒看不见他,赫讽心里都无法平静下来,情急之下他掀开被子就要从床上下来。   “哎呦喂,我的大少爷!你能不能安分点!”   端着早饭的于越刚一进屋,就看见赫讽身子不稳地撑着床沿,连忙放下手中的餐盘跑过去扶住他。   “你烧还没退下来,怎么能随便下床?”于越扶住赫讽,忍不住开始抱怨。   “发烧?”赫讽扶了扶自己的额头,却是感受到一点过高的温度。“我什么时候发烧,我怎么不知道?”   “昨天傍晚,你睡下去没多久就开始说胡话,也开始发高热。喊来医生看了会,配了些药,不过你还是神志不清醒,说些梦话,然后林深就一直陪着你到早上。”   “林深……”听见于越这么说,赫讽猛地想起来。“那林深人呢,他怎么不在?”   “他好不容易陪了你一晚上,你还不准人家去休息啊?他现在回另一间房休息了。”于越又道:“你可不要再去打扰他,好不容易人家能睡个好觉。”   “好吧,等他睡醒了,我去找他。”赫讽坐回床上去了,神色间还带着些微的疲惫。   “躺好躺好,烧都没退,别想着到处乱跑。”于越顺势在他身边坐下,“还有五天就要出庭了,我可不希望你精神萎靡地上庭,知道吗,这次可是至关重要,你是想要进监狱还是怎么的?”   赫讽没有回话,似乎对于他提到的事情漠不关心,甚至连自己的安危都没有放进心里。   于越看着他,心里叹息一声。果然,林深说的是对的,按照赫讽现在的心理状态,别指望他在出庭时能有好的表现,不直接俯首认罪就算是好了!   啧啧,还真是一招狠棋啊。于越心里嘀咕着,又想起了昨晚,赫讽睡着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当晚,两人在赫讽睡着后,又开始了一番商议。   “施蕴秀,涂高高,这两个在接近赫讽后,才出了意外。”   根据一些线索,于越很快找到了情报。“而其中涂高高是07年出的意外,而那时候赫讽还在学校。”   07年,林深心底默算了一下时间,05年赫野去到绿湖森林然后失踪,那是他失踪两年后发生的事情,很有可能,这枚石子就是赫野从绿湖森林中带出来的。   “关于你说的那枚石子,似乎是在坠落现场发现的遗物中的一份,但是当时没有人在意一颗石子,后来不知怎么的丢失了,怎么,这和赫讽有关吗?”   林深点了点头,“他认得这枚石子,应该是当时事发后有人给他看过了。”   “看过?是谁,警察?涂高高的家人?”   林深摇了摇头,是赫野,他心里十分肯定。   “查一查涂高高在出事前,有没有和什么陌生人接触。”   于越的手在键盘上又是一阵敲打,“接触……当时的学生有证言说,事发前几个月涂高高在频繁和外校的一个陌生男子联系,有时候会看到他们在一起说话,但是更多的线索就没有了。”   “那个陌生男人呢?”   “不见踪影。”   狡兔三窟吗,看来是拿涂高高当了实验品后,很快就转移阵地了,哼,不愧是手段高超。   “施蕴秀,也就是在赫讽面前被掏出心脏而死的那个女子,她在出事前似乎也有跟外人接触过,不过因为她工作的特性每天都要与客户见面,不能准确确定那段时间她见面的对象。”于越继续道:“不过在她出事后,她家里人似乎有和某个固定的人物联系,我查一查……查到了,是,哎,竟然是他。”   林深看和于越屏幕上的那张照片,上面的那个人竟然也是他认识的,正是前不久困在山上的大学生之一——李东。不过他现在,似乎应该待在精神病院。   涂高高,施蕴秀,李东,这三个本来该毫无关系的人,现在几个线索联系在了一起,赫讽,还有赫野。如果能够证明他们都是受赫野干扰或者是指示才来接近赫讽的话,那么赫讽的嫌疑无疑会减到最轻。   但是,该怎么证明呢?赫野这么狡猾的一个人,他设计好了圈套,摆好了棋子,让人一步步地掉进陷阱离去,但是他却从来没有亲自出面,即使出面了,也没有留下可以作证的线索。   要怎么证明这一切都是某人设计好的,针对赫讽的一个圈套,这是一个难点,除非有人能够直接出来作证,证明赫野曾经犯下过的罪行。   谁能够做到,谁?   “于越。”   林深停顿了一下,突然抬头看向于越。于越被他毫无预兆的喊声愣住了一下,困惑道:“什么事,你又想到什么了?”   “我希望你能帮我联系上一个人,我没有他的手机号码,没有他的住址,没有他的其他联系方式,但是我知道这个人在时时刻刻监视着我,如果我想和这样一个人联系上,有什么方法?”   “这个很简单,只要你在自己的通讯工具上,表露出想要和对方联系的意思就可以,只要他真的是在监视你的话,就会立刻察觉出你的意思。”于越顿住,“你说的这个人是谁?”   林深站起身,侧头望了望屋内,赫讽还在沉睡的那个房间。   “一个至关重要的人。”   【明天早上我出去的事情,不要跟赫讽透露。】   【无论他怎么问,都不要告诉他我去见谁,去了哪。】   【这关系到他的安危,你明白吗?拜托你了,于越。】   “……越,于越!你发什么呆呢?”   被喊了好几声,于越才回过神来,从昨晚的记忆回到了现实中。   “啊,啊,你刚才喊我啊,什么事?”他讪笑地看向赫讽。   “药喝完了。”赫讽把空杯子递给他,同时狐疑地看了于越几眼。“我怎么觉得你有事瞒着我?”   “哈哈,这当然的了,我对我亲爹妈都有事瞒着呢,即使你是我哥们,也别指望我对你毫无保留啊。”于越说着,露出了一个大家都懂的笑容。“男人嘛,总是有自己的小秘密的。”   “是吗?”赫讽不太相信地盯着他看。   “当然是的,好了好了,你别想那么多,赶紧再补觉,趁林深休息的时候你也多休息一会,省的等他醒了又要来照顾你。”   似乎是这句话起到了作用,总之赫讽算是乖乖躺到了床上,闭眼补眠。   而此时,本该躺在床上休息的林深,却伴随着清晨暖暖的阳光,坐在一家快餐店的靠窗座位,等着什么人。   他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看时间,终于,在时钟指向八点的那一刻,约定的人终于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叮铃当啷——,挂在门上的铃铛发出一声悦耳的声响,早上的又一名客人走近店内。   林深在听到声音的第一秒就抬起了头,注视着对方。   来人缓缓走到他桌前,看着正襟危坐的林深,徐徐露出一个笑容。   “好久不见,林深,你变了很多。”   这似乎是旧友打招呼的方式,林深却毫不领情。   “你还是一点没变。”   他看着对方深色的眸,深色的发,还有一如既往的浅昧笑容。   “还是带着一脸的假笑,赫野。”   同一时间,在酒店内补眠的赫讽似乎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心里总有不好的预感。   会发生什么?   将要发生什么呢?   林深——,他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来,虎视眈眈地看着被他的举动吓一跳的于越。   “怎、怎么了?”   赫讽表情可怕,紧盯着于越,压低声音道:“你在骗我,于越。”   “什——”   “告诉我,林深究竟去了哪?!”   72、凶手   梧桐叶打着旋儿,从高高的树枝间飘落,落在地上后却任人踩踏,完全没有了原本高高在上的风范。   这一夕间天上地下的处境,似乎总有哪里似曾相识。   叮——   勺子碰撞到瓷质的杯沿,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男人一边搅拌着杯中的液体,一边轻笑道:“我都没想过,你竟然会主动找我见面。”   坐在他对面的人表情却不轻松,皱着眉。   “我也没想到,你竟然会敢来见我。”   听见他这句话,似乎是感觉到可笑,赫野反问:“为什么不敢?恩,再怎么说,现在处在困境的都是你们,而不是我吧。”   在他对坐,林深紧绷的神经一刻都没有放下,听见赫野的这句话,更是全身的汗毛都直竖而起,显示着主人此刻的心情。   “你很有信心。”林深盯着对坐的那个男人,几年没有见面,他还是如记忆里一样,总带着令人看不透的笑容,而此时这捉摸不透的笑容更让人觉得烦躁。“你认为自己已经高枕无忧了,赫野?”   对于他的这个问题,赫野笑了笑,反问道:“至少现在看来,麻烦不在我这,那你呢,我亲爱的弟弟正身处险境,随时都要面临牢狱之灾,这时候你找我出来约会,合适吗?”   不去理睬他那故意显得挑逗的语气,林深道:“他会陷入麻烦,不都是你设计好的陷阱?”   “恩,看起来似乎是如此。”赫野不以为意地笑,“不过能中我的陷阱,和他自己的性格也有关系吧,我只是推波助澜的了一把。”   好一个推波助澜,直接将人推进深渊里去了。林深没有心思再和他废话,开门见山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你没有必要针对他,究竟要有什么条件你才会放过他?”   “哦,你这是在向我求情吗?”   见林深没有回话,赫野轻笑,回道:“事到如今,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一开始,我本来并不打算针对我这个可怜的兄弟,你应该知道的吧,我最初只对人的死亡感兴趣,而家族里的竞争什么的……”他抿了抿唇,露出一个略带嘲讽的笑容,没有明说。   “不过后来,一件事让我改变了想法。”   “什么?”   “那就是你。”赫野直视着林深,“作为我第一个,不,作为我曾经一同探索死亡秘密的伙伴,你后来却活得好好的,甚至走上了与我截然相反的道路。这不禁让我困惑起来,究竟我是哪里做错了,缺少了什么?这个时候,赫讽闯入我的眼里。”   “在世人眼中,他衣食富足,无所不有,但是在我眼里,他却像当年的我一样,只不过是一个傀儡。看着这样苟活着的兄弟,我不由觉得他实在是太可怜了,便想送他一份礼物。”赫野回忆起什么,微笑。“顺便实验一下,他是否会和你一样摆脱我的诱惑。”   “那他会去绿湖森林……”   “一点点小小的暗示,再加上一些小布置,让你们相遇其实很容易。”   林深的手指微微跳动了一下,他没想到就连和赫讽的相遇都是在这个男人的谋算中。   “之后的事情就如你们所知,我不断地将一个个实验品送到你们面前,尝试着是否能动摇你们,或者是改变什么。结果,稍微有些失望。”赫野说到这,轻轻瞥了林深一眼。“拜某人所赐,他并没有受到那些自杀者的影响。难道我这可怜的兄弟,就一生都无法明白生死的真谛,永远活在虚妄的现实中吗?”   “作为兄长,我真的不忍心让他堕入这样的绝境。”赫野嘴边的笑容扩大,“所以,我只能出动最后一招,既然别人的生死动摇不了他,那因他而死的无辜的人,是不是能影响他呢?目前看来,似乎卓有成效。”   “那些人和他无关!”听到这里,林深再也忍耐不住。“要不是你的陷阱与劝诱,她们也不会走向死亡!”   “是吗,那你的意思是我亲爱的弟弟和那两个可怜姑娘的死亡一点关系都没有了?他的冷漠,他的无视,没有对她们造成打击?要知道,我当时设计陷阱的时候并没有做绝,但凡只要他愿意停下来,倾听那些姑娘的心声,愿意去真正理解那些女孩,都不会造成最终的结果。”   “……”   “所以啊。”赫野愉快地笑,眼睛眯成一条缝。“事实证明人总是自私的,他和你们一样也都是凶手。”   “凶手……”林深低着头,看着桌面好一会,似乎在低低呢喃着什么。   “什么?”赫野凑近去听。   “说是凶手的话,你不也是凶手!”林深猛抬起头,狠狠注视着赫野。“王希的死亡,李东的自投罗网,涂高高,还有许多其他人,如果不是你在背后怂恿,不是你对他们施以诱惑,不是你趁人之危,他们会走向灭亡吗?你才是始作俑者。”   “不,我只是将灵魂引导向正途,让他们明白死亡才是最大的解脱。”   “是吗,那你自己为什么不去死?”   “我曾经试过。”赫野看向林深,微笑。“但是死神拒绝接受我,那一刻我才明白了自己的使命。上天要求我引渡人们摆脱生的困扰,而作为一个引导者,我不能只顾自己享受死亡的愉悦,而是让更多的人来了解它。”   他说到这里,脸上带起一抹诡异的笑容,那看起来竟然有几分神圣。   “如果说耶稣是上帝在世间的行者,那么我就是死神的使者,我们都一样,为了带给人类幸福。”   林深暗暗心惊,他看着坦然说出这番话的赫野,觉得自己根本不是在和一个正常人对话。在他眼前的这个人,与其说是正常人,不如说是一个疯子,一个彻彻底底精神扭曲的疯魔。   林深不打算和这人辩解什么了,和一个疯子是谈不清楚的。   “但是你做了这么多,就以为自己没有留下痕迹?”   “你想要指控我?”赫野微微诧异地张大眼,“呵呵,以什么罪名呢?”   没错,他的确可以如此坦然,因为无论是王希还是其他人的事情,赫野都甩脱得干干净净,没有留下证据,即使引起怀疑,但是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任何人都无法坦言就是他所为。要想指控他,除非……   “你是不是还忘记了一个人?”林深道:“可以足以指控你,可以证明你的不轨企图,可以将你的阴谋揭露的人,可是还存在的。”   赫野嘴角的弧度不再上扬,他看了林深好一会,好像在打量一个难以置信的事物。   “……你什么意思?”   “虽然你足够仔细,但是总还是留下了足够的证据,即使那些证据不足以证明你的图谋。这时候,只要有一个意识清醒,有足够说服力的人来证明,当年正是你蛊惑他自杀,不,或者说是你逼迫他自杀,你以为这样以来,你还能逃脱的了制裁吗?”   第一次,林深露出了一个笑容。   “很不巧,那个人现在就坐在你面前。”   赫野与林深的初次见面,劝诱林深自杀,因为没有事先计划,其实留下了很多破绽。比如他当时在镇子上的入住记录,他的一些行动,最重要的是林深本人的证言,只要有了这些,就足以证明赫野是一个有前科的“自杀怂恿者”,在某种意义上,即使指控他的罪名最终不成立,赫野也会受到有关部门的“格外关注”。   不过这样一来,林深那尘封的过往,就要暴露在所有人面前。守林人竟然自己也曾有过自杀意图,这就像是法官本身就是个杀人犯一样,无疑会成为污点,他将面临更多的指责与压力。   “你宁愿戳破自己的伤疤,也要来保护赫讽?!”赫野微讶,“宁可将自己不敢直视的过去公之于众,也要保护他?我真是小看了你……不,小看了我亲爱的弟弟的魅力。”   “先是两个女人为他而死,现在又是你愿意为他牺牲,他总是能如此轻易得博得人们的爱……”   “不。”林深直接道:“我一点都不认为那两个女人是爱他,她们只是自私的想要占有他。”   “你就不想占有我那亲爱的弟弟?”   “当然想。”林深毫不否认自己的想法:“但是我想要的是自由的、心甘情愿属于我的赫讽,而不是以别的方法去控制他。”   “呵呵,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我行我素。”   赫野似乎冷静下来一些。“不过这样做值得吗?为了那个花花公子?”   “值不值得,我说了算。”   看着林深义无反顾的模样,赫野的眸中的光芒微微晃动了一下,许久,他轻声道:“是吗?看来你的确愿意为他牺牲。但是他呢,我那个自私的弟弟,他又愿意为你做些什么?”   “他根本就不爱你,也不爱任何人。”   “为了这样一个人牺牲自己,你真的不会后悔?”   林深没有作声,赫野见状,笑了笑,抛下最后一句话。   “不如我就和你赌一把,最后一个赌局。”   他道:“就来试试我亲爱的弟弟,他愿意为你做到哪一步。”   73、凶手   “该死的!笨蛋,笨蛋,笨蛋!一群笨蛋!”   赫讽一边拔足狂奔,一边在心底不断咒骂。   那个故意忽悠自己的于越也好,还是怂恿于越欺骗自己的林深也好,一个两个都是脑抽了吗?竟然会去找赫野谈判!赫野是什么人?可是赫讽他哥,和他继承了同样的基因,拥有超越一般人的智商,凌驾常人的谋略的超优秀分子!   这样的人物,是他们可以应付的吗?什么谈判,不要被赫野给一口吞了才好!尤其是林深,几年前被赫野弄得还不够惨吗,现在还送上门去,怎么着,余情未了?   赫讽越想越不是滋味,在从于越那里拷问到真实情报后,便是一秒也坐不住,立马就向两人的会面地点赶来。一路上,他摆脱了几个跟踪监视的人,换乘了好几辆出租,再从大街小巷里飞奔穿行而过,总算是气喘吁吁地站到那家餐厅门前。   一家招牌破旧,名不见经传的小餐厅,就是这场理事会唔的地点?赫讽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等,直接破门而入。   “林深!你这个混、混——”   迎接他的是,是餐厅内的冷气,还有寥寥几个客人惊讶疑惑的视线。在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后,赫讽才发现,这间餐厅内并没有看到林深或者是赫野,连一个可以人士都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于越那家伙故意告诉自己错误地点,糊弄自己!   赫讽刚想打电话痛斥于越一番,正要转身,却被人喊住了脚步。   “这位客人,请问你是不是到这里来找两位年轻的男士?”门口附近的服务员却喊住了他,见赫讽点头后,便递上来一张纸条。“那两位客人有事先走了,他们留言说,如果你想要找他们的话,就请去这上面的地址。”   赫讽接过纸条,还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赫野与林深在搞什么?还有,服务员口中的“他们”是怎么回事,那两个家伙什么时候算一伙了?故作玄机的留下个地址给自己,还同时人间蒸发。   林深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赫讽有些气恼地揉乱纸条,想了想,还是朝着上面所记载的地址赶过去了。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林深和赫野两个人单独相处,绝对不能!   新的地点在一个偏僻的小巷中,在这座都市要找到这样一条小巷也颇不简单,赫讽左转右转找了好久,才找到了纸条上记载的地点。他看着眼前这座看似平凡的民居,犹豫了一会,还是推开它半掩着的门,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客厅里并没有人,显得格外安静,只有挂在墙上的时钟在滴滴答答地走着。没有埋伏!赫讽刚安下心来,只觉得一阵晕眩,一股无法席卷的睡意侵袭而来!   糟糕!大意了!   脑中闪过窜过最后一个念头,赫讽下一秒便直愣愣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困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这间房里近乎空空荡荡,只有一台电视机和他身下的这把椅子。而他本人不知道被谁扶着坐在了椅子上,歪歪斜斜,眼看就快要坐倒到地。   赫讽警惕地打量四周,没有看到任何其他人,是谁?是赫野迷晕他后把他带到这间房吗,他的意图是什么?那林深又在哪里,会不会有危险?他脑中一瞬间闪过许多念头,正在此时,一道熟悉的铃声乍然响起,吓了他一跳。   他拿起电话,看到那陌生的来电显示,想也没有像就接通。   “你又在搞什么鬼?”   手机里面传来一声轻短的笑。   “你就是这样和兄长打招呼的吗?”   赫讽皱眉,“我可没心思和你嘘寒问暖,你直接说林深去哪了,又把我关在这里做什么?我警告你,我们之间的事情不要牵扯到他,否则我不保证还能容忍得了你的胡作非为!”   “胡作非为?我只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赫野淡淡地笑了,“不说这些,关于你的问题我可以回答。首先,我没有把你关在屋里,门没有锁,如果你想要离开,随时都可以离开。其次,你想知道林深在哪里?打开面前的电视机。”   赫讽将信将疑,心里咕哝着这家伙又在捣什么鬼,上前去打开了电视机。   电视屏幕上闪烁着雪花点,不一会,跳了两下,变成一个固定的画面。   在看清画面的那一瞬间,赫讽立刻窜到前方,冲到电视机前,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微微颤抖。   “你把他怎么了!”   在电视机的画面上,显示的也是一个房间,地上躺着一个人,他背对着镜头,叫人看不见容貌,但是赫讽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躺在地上的那个人是林深!   林深侧躺在地上动也不动,不由地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出事了,赫讽的心悬了起来。   “没有,他并没有什么事,当然,只是现在还安全。”   听着手机里传出来的声音,赫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的视线紧盯着画面上躺在地上的林深,不动声色地退回到身后的椅子上坐下。   “直说你的目的吧,不要再兜圈子了。”   对于他的冷漠,电话那一段的赫野却一点也没有恼火,轻笑一声。   “你还是这样的性格,亲爱的弟弟。无论什么事都以自己为中心,完全忽视周围的人。我问你,你怎么知道就一定是我干的?你怎么确定我是要威胁你?你肯定地上躺着的那个人真的是林深吗,如果是他,为什么会有这段画面?”赫野道:“完全不考虑这些,一上来就认为是我在拿他胁迫你,还真是直接,赫讽。”   “难道不是你做的?”   “好吧,我承认——是。”赫野道:“不过,这可不是威胁你,只是一个小小的测试。”   “测试?”   “你现在在取保候审的阶段,不能脱离监视人的视线,这点你该知道吧。不过为了找林深,你竟然想也不想的就跑过来,虽然我之前也有点预料到了,但是看到你真的这么做的时候,还是惊讶不小。看来他在你心里的地位,很重要。”   “不要废话。”   “那好,你知道现在外面有多少人再找你?你已经从酒店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再过一阵,恐怕所有人都会认为你是畏罪潜逃。到时候,无论对于你的辩护,还是开庭审理,都很不利。如果你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现在立刻回酒店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如果我要求你继续待在这里,直到被人找到呢?”   “……你什么意思?”   “很简单,你待在这个房间,不准离开,不能联系外人,否则林深会出什么意外我就不敢保证。当然,如果你乖乖听话,他就会一点事情都没有。但是很可能你在之后会被侦查人员找到,并安上潜逃的罪名。”赫野说:“你的清白,和林深的安危之间,我让你做出选择。”   此时此刻,赫讽终于明白了他的计谋了。他答应林深出来见面,与其说是谈判,不如说是为了引诱自己出来。等到他们上当后,赫野又设下了另一个圈套。他用林深来束缚住赫讽,让他不能离开这间房,只能被动地等待。   随着时间流逝,作为凶杀案嫌疑人的赫讽不见踪影,必然会引起不小骚动,这时候如果赫讽主动露面还好,不会有太大问题,但问题是如果他一直蜗居在这里,被搜城的侦查人员搜到的话,到时候很可能就会被怀疑是畏罪潜逃。   一个主动出现,一个被动逮捕,两者的意义可是相差很大的。   赫野要的就是这点,他用林深的安危来要挟,困住赫讽,他不要做别的什么,只要静静等着时间走过,加注在赫讽身上的怀疑与罪名就会越积越大,到时候赫讽就不可能在摆脱凶手的嫌疑了。   这就是他要的。   “你可以自由选择,门没有锁,你离开后可以随时返回酒店宣告自己的清白。”赫野好心建议道:“现在回去的话,应该还不会引起太大骚动。”   “那林深呢?”赫讽没有动作,只是看着画面上那躺倒在地的身影。“他会怎样?”   “这不是需要你关心的。”赫野答非所问:“比起别人的安危,还是先考虑自己怎么样?你一直以来不就是这么做的吗?”   无论在涂高高那时候,还是后来面对施蕴秀,相比起这两个人,赫讽都更注重自己,他为了自己或多或少牺牲了这两个女孩和女人的感情,是以才有后来她们被赫野挑拨自杀的那一幕。   而现在,同样的事情再次放在赫讽面前。是为了林深的安危,而选择留下?还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丢下林深不顾?   赫讽,究竟会怎么做?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仿佛空气都在燃烧,很是闷热。赫讽紧盯着画面上的林深,一瞬间想了很多。   地上的那个人真的是林深吗,他背对着自己,无法看清脸庞,会不会只是背影相似的其他人?   这个画面一直没有动,是林深睡着了,还是只是一个静止的截图,是赫野用来欺骗自己的?   又或许这只是一段录像,放的是事先录好的画面,而现在的林深可能早已经出事了,继续留在这里也于事无补。   一时间,他想到了各种可能,各种让自己可以安心离开的借口。然而,在看到那个躺倒在地上的人显得额外脆弱的背影时,赫讽终于还是叹了口气。   他无法做到,他无法拿任何一个可能去冒险,去牺牲林深的性命。   他做不到。   于是,赫讽回答:“我留在这。”   74、凶手   房间里安静得吓人,除了自己的呼吸声以外,什么都听不到。在这极致的寂静下,甚至连血液汩汩流动的声音都能听见,伴随着心脏的跳动,一下又一下地持续着。   赫讽眨了下眼睛,深吸一口气。   他不记得自己待在这间屋子里究竟有多久,是一分钟,一个小时,还是一个下午?   时间的概念在这里变得模糊,他只能通过辨别自己的心跳才能感觉到时间的流动。而屏幕上,那个疑似是林深的背影还是几乎未动,要不是能够感觉到那身影在随着呼吸缓慢地起伏,赫讽都要怀疑躺在那里的是不是一具尸体。   自从上一次的手机通话结束后,赫野也一直没有再联系他,就留下他一个人在这房间里,伴随着可怖的寂静,看着那个几乎不会动弹的林深。有好几次,赫讽盯着屏幕看时,希望哪个背影能够转过来一下,哪怕是微微动一根手指也好!那样至少能够让他感觉到此时此刻自己不是一个人,至少他不是一个人在和这未知的等待作斗争。   可怕的不是等待,而是你不知道在这份等待后会发生什么。   然而无论他心里怎么祈祷,屏幕上的那个“林深”还是依旧不动,偶尔的动静也只不过是赫讽看久了眼花而已。   时间无声地流逝,未知,不安,紧张,种种情绪施加在赫讽心头,渐渐地让他染上了几分不耐。他开始怀疑自己在这里枯坐究竟有没有意义,开始动摇自己的决心,甚至一份暗暗的埋怨悄悄袭上心头。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赫讽开始回想。   他都已经警告过林深不要外出,不要再与赫野接触,可林深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违背自己的劝告,以身犯陷,事情到了这一地步,林深的倔强与不听劝告也算是重要因由。   还有于越,这个家伙竟然也和林深联合起来糊弄自己,难道他就不清楚事情的重要性吗?他和林深两个人谋划着什么,却不告诉身为当事人的自己,是认为自己不值得信赖?   赫讽想着,心头的怨气开始越聚越多。他甚至开始想,那家餐馆的服务员如果没有递给自己那张纸条,自己也就可以眼不见为净,不用掺和到这里面来了。   至于不听劝告的林深,谁要管他是死是活,哼!   烦躁与不耐逐渐侵袭赫讽的心头,一连串的恶劣事件,加上此时分外压抑的环境,让他开始变得暴戾,然而他本人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这点。他坐在椅子上,手指不断摩擦着扶手,脑中不受控制地窜过许多念头。   为什么他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处境?为什么所有人都要针对他?家人的严厉,兄弟的自相残杀,旁人的陷害。明明他只想平平稳稳地过自己的日子,却被逼迫至此!他做错了什么?   不,他什么都没有错!是周围的人,他们对他要求太高,对他期望太高,对他要求太多,殊不知他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只求过平凡的日子,却不能!   造成现在这一切的,让他他即将步入法场的,除了赫野的阴谋外,那些人哪一个没有关联!冷漠的家人,自私的情人,甚至是林深!赫讽的眸子染上一层阴郁的色彩,负面情绪正开始掌控他的大脑。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赫野自那以后就么有再联系过来。他是躲在哪里看自己笑话,还是得意洋洋地准备收获丰收的果实!赫讽知道自己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对劲,却无法控制。想必这种情绪的变化,也正是赫野所预算到的。一想到这点,就让赫讽更加烦躁,他手伸漫无目的地伸进口袋里去摩挲,突然触碰到一个异物。   一个坚硬,却圆润的东西。   “这是……”   感受到手心里的触感,赫讽将东西从兜里掏了出来,放至眼前细细观看。   在他手心,有一枚石子,嬉笑,微不足道,却散发着温润的光泽,似是皎月的莹莹之光。   ——正是那枚血纹石子。   赫讽耳边,隐隐回想起曾经的某个少女留给他的一句话。   【总是这样下去,恐怕有一天你连痛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年她留下的这句话,讥讽的是赫讽的麻木、冷漠,只求自保。   现在想来,果真是入木三分。   痛苦是什么,当年的他或许还真不知道,他活在虚假的赞美中,伪装成完美的学生、儿子、朋友,却从来没有真正考虑过自己的心意。别说是痛,就连什么是真正的快乐他都无法明白。   而现在……   赫讽握着手中的血纹石子,如今的他,能够体会到痛苦了吗?   被人陷害,即将面临牢狱之灾,现如今又身处这般困境。换做是任何一个人,心中都难免愤懑,又怎能不痛苦?   可,又只是如此吗?他真的只是因为这些才痛苦的话,此时此刻完全可以抛下林深一走了之,以保全自己。远离麻烦是最明智的选择,一直以来他不都是这么做的吗?   但是为什么,掩藏在心底的情感却告诉他,不能离开,无法抛下林深。林深是为了他才投入赫野陷阱中,他和于越对自己隐瞒危情,比起恼怒,赫讽心底更多的是一种痛苦。担忧的痛苦,关心的痛苦,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对他重要的人而痛苦。相比起来,他遭受的那些,似乎变得微不足道了。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人类难道不是最自私的生物吗?   看着手中的这枚小血石,赫讽恍惚间又回到了那片深林。   他看见了满面笑容的少女,站在溪边对他们许下不弃不怨的诺言。   看见那遥遥相对的石台上,一人独坐十年,化作枯骨。   又听见不知是哪年的蝉鸣,一声复一声,饱含着慢慢的不舍与留恋。   他们哪一个又不痛苦呢,然而就算如此,为了所爱的人烦恼,即便是悲恸,也让人在心中涌出一抹暖意来。而入王希、李东之流,自私与自己的得失,满心以为全世界都有负于他们,这样的人别说是在痛苦中体会满足了,连自救都不得。   生又何苦,死又何悲,世上谁不是出在生活的艰苦中难以脱身,但人们偏偏忘记了,如果没有这份苦意,又怎么能体会到幸福的甜味。   痛苦也能让人满足,单看心是如何对待它。赫讽紧握着石子,感受着它微凉的温度,只觉得神智无比清明,之前的烦躁,恼怒,仿佛一夕间化为云雾,褪去了那炙热的外衣,留下一份清凉。   他刚刚就差点被迷惑住,迷失在痛苦中不能自拔。现在想来,这恐怕也是赫野的计谋,想要借此击溃自己的心理防线。   为别人的安危而担心,为别人的处境而忧虑,这些,都是他在和林深相处后才渐渐学会的。这让他明白了牵挂别人是什么滋味,他不再是那个看似嬉笑怒骂,实则冷眼旁观的人生过客了。   “我现在明白,你所说的痛是什么了。”   不知是在谁对倾诉,赫讽轻声细语着,声音在房间里徘徊一圈,淡淡消失。   他重新回到椅子上坐下来。   其实这种等待,为他人而产生的愁苦,未必就是一种煎熬,也是一种享受不是吗?关键在于,用什么心态来看待它了。   至于那些危险?書香整理   赫讽一笑,想通了他,眼前是一片坦途,心里再也没有阻碍。   风雨欲来,便任它来吧,还愁应付不了吗?   他闭上眼睛,静坐起来。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是听到了手机的短信铃声。   窗户外的天空已经染上了晚霞的色彩,赫讽打开短信,看到的是简单的一行字。   【你可以走了。】   他再看向电视屏幕,已经又变成了一片跳动的雪花,林深的身影不见了。   这是可以离开了?   赫讽站起身来,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向门口,伸手,转动门把。   门发出老旧的吱呀吱呀的声响,在他眼前缓缓打开,从一条细缝扩展到整个视野。刚一看清门外的事物,赫讽瞳孔不受控制地缩进了一下,流露出明显的惊讶。   在他眼前的,竟然是林深!   那个本该受困的男人此时正站在屋外,好整以暇地等着他出门。见到赫讽出来,林深立刻从靠着的墙上起身,一眨也不眨地望着他,那眼神,仿佛可以将人灼伤。   “你……”   赫讽感觉到喉咙有些干哑,而与此同时林深也紧盯着他,犹如即将面对宣判的犯人一样,紧张地等待着他接下来会说的话。   你怎么会在这?你不是被赫野困住了吗?为什么会在这里等我?   那个视频上的人究竟是不是你,如果是的话,那是被迫还是自愿拍摄的?   你……是不是与赫野谋算好了,一起在算计我。   以上这些话,都是林深想象过上百遍的,赫讽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可能会质问他的话。   然而——   “果然,你没事就好。”   赫讽看了林深一阵,却笑着说出这样一句表示安心的话。林深瞳孔颤了颤,哑声问:“你不问我?”   本该受困的人,却像是和敌人串谋好了一样,在这里守株待兔地等待,换做别人,恐怕都会心生怀疑,甚至是恼怒憎恨的吧!怎么就赫讽,偏偏像个没事人一样呢?   “问你什么?哦,你在外面等我很久了?”   林深点了点头。   “从什么时候开始?”   “你进屋后,一直到现在。”林深怕他误会,连忙又解释道:“但是我不能去找你,赫讽,我也想去找你的,不过赫野却说这是一个赌局。”   “什么?”   “如果你愿意在里面一直等到他放你出来,他就会放出对你有利的证据,他是这么与我约定的。”   原来还有这一关,怪不得。赫讽了然,又看向林深。“那么你呢,他对你的要求是什么?”   “……无论如何,在你主动出来之前,不能进去找你。否则,就是前功尽弃。”   这是一个双向局,考验的不仅仅是两个人,还有他们对彼此的信任和关心。赫讽想到自己在里面时的煎熬,便能猜到林深在外面一定也很不好过。他走上前,轻轻握住林深的右手。   果然,他的手心已经汗湿了一片,不是温热的,而是冷汗。恐怕,林深比起他还要更加煎熬吧。因为他还要面对自己知道真相时,有可能会产生的误解和愤怒。   这是不是,也是在赫野的计算里呢?   “你就这么相信他?”赫讽握住林深的手,轻轻问道。   “我只有相信他。”林深道:“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能够帮到你的方法,而且赫野他……”   “他不会赖账。”赫讽笑了笑,接过他的下半句话。“这一点,我们都知道,他不是那种人。”   明明是敌对方,两人却对赫野的人品给予过高的信任,想来似乎也是一件好笑的事情。赫讽裂了裂嘴角,拉着林深的手就向外走。   “事已至此,先回去再说吧。”   “恩。”   “林深,你的手还在出汗。”   “恩。”   “还在担心我吗?”   “……恩。”   感受到林深沉默中的关心,赫讽心情更好起来,两人牵着手,谁都没有觉得不自然,走出了这间屋子。就这样默默地走着,谁都没有再说话,一种无言的默契却渐渐地在周围弥漫开来,最终,还是赫讽先忍不住开口。   “我……”   话才刚刚开了一个头,就听见从远而近的警车鸣笛声,一辆警车呼啸而来,转瞬就停在眼前。   “不许动!”   几名警察从车里奔出来,直冲着赫讽就压了上去,将他双手反锁,紧紧地压在车前盖上。   林深见着这一幕,看着赫讽被压制得脸上流露出痛苦的神色,不禁双手握拳,跃跃欲动。   “不要过来!”   这时一声大吼,将警察和林深都给唬愣住了。   赫讽被压制着,因疼痛而脸色苍白,但是他从始至终都没有试图反抗,反倒是在看见林深的举动后,开口呵斥。   “不要过来!林深,我是主动归案的,别冲动!”   他这一句话,让警察们狐疑地对视了一番,试着松了松手中的力道,见赫讽没有反抗的意图,这才放心。脱逃和主动,这可是截然不同的意义。既然是嫌疑人主动归案,他们也不想因为误判,而得罪了眼前这个明显有背景的人。   “多谢警官。”赫讽对他们道了声谢,揉了揉被扭痛的胳膊站直。   “在回去以前,我可以和朋友再说几句话吗?”   得到了警察的同意后,赫讽看向林深,发现此时林深面色苍白,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仿佛被抓住的人是他自己。那双眸中充斥着隐忍,克制,挣扎,还有许多赫讽以前不懂,现在却能恍然的情感。   他轻笑一声,对着林深道:“我会回来的,要好好等着。”   林深看着他的笑容突然就愣住了,只觉得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笑,就在他神情恍惚间,赫讽留下最后一句话。   “等我回去。”   再回神的时候,他人已经被押上警车,伴随着警笛声远去。   林深站在原地,看着那警车开远,驶出巷口,渐渐地消失不见,本该是怅然的,心里却陡然升起一股期待。   是为了赫讽最后那句话,等他回来。   回到酒店后,林深不顾于越诧异的眼神,收拾着行礼离开。既然赫讽让他不要参与,那他就不参与,赫讽让他等,他就等。再一次回到阔别一阵的绿湖森林,什么都还和以前一样。镇民们躲闪的眼神,山上的幽静与孤独,偶尔也会遇上一些想不开的人,不过那比起前阵子已经少了很多。   一切都回到了林深住在这里二十多年前的模样,准确的说,是遇到赫讽之前的模样。   他本该习惯这样的孤独,现如今却觉得寂寞。没有人絮絮叨叨,没有人拌嘴,没有人在厨房忙碌,也没有人撑着胆子却总是战战兢兢地跟在自己身后巡逻。每逢这时,林深总是格外清楚的认识到赫讽已经不在他身边了。   一个礼拜,一个月,时间不知不觉间流逝,林深从每天早上带着期待在门口驻守,渐渐地回归到日常中去,似乎又回到了独自一人的生活中。只是有时候,他会想起那些未完的事情。   赫野究竟有没有履行承诺,他还在继续论证死亡大道的想法吗?   于越没有再找上门来,应该也不会再来了。   至于那些涂高高之流,只是偶尔从他脑内闪过,留不下太深的印迹。   唯有一人,他从不放在脑内想,因为时时刻刻都铭记在心底。   又是一个初春,时间过去了已有半年之久,韩志嗖嗖地长个长到他胸前,涵涵石碑前的四叶草,已经从山坡上蔓延到了山路。就连敏敏,也已经来过一次祭扫游嘉的孤坟。   唯有他等的那个人,还是一直没有消息。这个了无声息,就像坟边枯长的野草,让他心头一片缭乱,而罪魁祸首却迟迟不现身。   这天,林深戴上帽子,便要推门出去巡逻,而刚走到门前,便听见屋外传来一声低呼。   “要命,哪只不长眼的畜生拉屎拉到院门口了!”   林深的心似乎瞬间停跳,随即怦怦地狂跳起来。他看见一个人抱怨着推开院门,一边狼狈地刮着脚底的脏污,一边抬起头来。   那人一抬头,便露出耀过旭日的绚烂笑容,仿佛整片天空都要为之失色。   “老板,你们这儿能借住吗?我鞋子可弄脏了。”   “一般不借住。”   “哦,那有什么例外?”   林深克制着表情,不动声色道:“员工家属可以陪房。”   噗嗤一声,那人大笑出来,眼睛眯成一双弯月。   “那不知我这个员工家属,你收还是不收?”   这还用问吗?   林深终于忍不住露出笑容,扔开手中的东西,迎上前去。   至此时此刻,他漂流在外的心,终于归来。      ---------   本书由八零电子书下载网www.txt80.com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