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夫君娇柔又贤惠/作者:栗娓』 『状态:已完结』 『内容简介: 苏暮菀出身商贾之家,瑰姿艳逸,还有一位风采俊逸的未婚夫。不想未婚夫见苏家败落,另攀高枝,她气得一狠心取消婚约。一日,她遇到被渣男抛弃的娇弱美人姝儿,好心收留她。姝儿除了身子骨太弱,什么都好。性情柔和,上得厅堂绣得衣裳,还有一手好厨艺。两人义...   』 ------章节内容开始------- 第1章背信弃义   大焱,庆历六年,三月十七。   春寒渐去,京城已是春暖花开的时节,可这几日的雨总是缠缠绵绵,下不痛快。   一架马车停在东郊一处宅子前,下来的是个身姿窈窕的女子。倦容之下,难掩灼若芙蕖的艳丽。   “菀菀,你可回来了。”一位中年妇人迎上来,雍容尔雅,依稀可见年轻时绝美容貌。   她拍了拍女子衣裳上的水渍道:“菀菀,贤叔一大早就去看榜,想必不多时就要回来了。”   闻此,原本一脸疲惫的苏暮菀瞬间笑意染上唇角,“阿娘,女儿先去净房沐浴。”   轻解衣带,苏暮莞任由身子沉在水中,露出光洁无暇的美人肩,依靠在桶壁,微微阖眼。   昨夜睡得并不踏实,馥郁堂的事都压在她头上,有些喘不过气。若是她阿爹还在,日子也不必这般辛苦。   皇城脚下做营生,本就不是容易的事,祖父带着淮州老家的手艺一路往北,恰逢京城兵乱,盘下京城三处铺子营生,后便成了卖昂贵成衣的馥郁堂,卖胭脂水粉的芙蓉堂,卖耳饰钗环祥瑞堂。   三年前苏家靠山户部尚书遭人诬陷入狱,苏家也跟着走下坡路。一年前阿爹在赶往淮州路上离奇失踪,至今杳无音信。   叔父苏宜风接下店铺,却经营不善,最后不得不关闭两家,只剩馥郁堂。   墙倒猢狲散,同行周家借机拉拢一些小门小户,对付他们不说,平日里交情甚好的供货商欺负苏二爷老实,供应的布匹良莠不齐,参杂残次品。   为周转店铺,苏暮菀日日往店铺跑,偶尔还要去抚仙湖的塌房,有时忙到深夜,翌日清晨归家。   忙碌糟心的日子里,一想到杜南亭便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欣喜。只是今日这心不由自主的砰砰跳,眼皮也跟着跳,令她更为不安。   沐浴后,婢女脂月替她绞干毛巾,笑道:“杜公子高中后,八抬大轿登门迎娶姑娘,到时候就是双喜盈门。”   “话别说这么满,进士科哪有那么容易呀。”   话是这么说,苏暮菀心里极为笃定,以杜南亭的学识,不求前三甲,但入进士科犹如探囊取物。   杜南亭原是淮州人士,父亲是郎中。苏宜泽时常请郎中上门看诊,见他聪颖好学,有意让他与苏暮菀订盟,资助他寒窗苦读。   他亦不负众望,去年秋闱得中解元,这一回是奔着状元去的。   郎中是个重情义的,只是一年前病逝后留下孤儿寡母,家中掌本的变成杜张氏,她见苏家大势已去,大有取消婚约的意思。   “菀菀,金榜题名时便是洞房花烛夜,我杜南亭今生今世都只娶苏暮菀一人。”想到月下盟誓,苏暮菀唇角带笑,披上月白小衣,移步内室。   床榻上放着云纹刺绣荷包,里面有一张正月初求来的签文。   「第二十三签欲扳仙桂入蟾宫,岂虑天门不任君;忽遇一般音信好,人人欢笑领顶花」   脂月不解其义,只见自家姑娘一双眼眸如寒潭一般幽深。   云销雨霁,浓雾渐散,承德门的大门缓缓打开,礼部的官吏拿着榜文徐徐走来,缓缓展开,贴到门外一面灰墙上。   苏宜风一路颠簸,赶到承德门外时已是人头攒动。   金榜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除了举子,百姓们也赶来凑这热闹。几家欢喜几家愁,夹杂着四面而来的恭贺声,此起彼伏。   苏宜风挤不进去,只能在人群外围踮脚看,好不容易找到个空隙,推开前面的人,仰着脸看密密麻麻的文字,片刻找到了杜南亭的名字。   「第一甲赐进士及第」   第一名:周寒   第二名:陆谦   第三名:杜南亭   他松了口气,想大哥眼光毒辣,为侄女挑了个好郎君,   他四下望去寻找杜南亭的身影。   金榜题名时,自然少不了榜下捉婿。高官富绅早就虎视眈眈蹲守榜旁,争相挑选登第士子做女婿,简直如抢人一般,哪管人家长得如何,家世如何。   杜南亭原本就长得丰神俊美,眼下又得中探花郎,更是抢手,苏宜风心中隐隐不安。   他寻了片刻,终于瞧见杜南亭,被一众家丁围堵。   费了好大劲挤过去,看到户部的张侍郎将杜南亭叫到跟前问话,隔着两个人头的距离,倒也能听出一二。 第2章雪上加霜   杜张氏进屋时,满堂阒静。   爱子高中探花,又被侍郎看中,前途似锦。反观苏家已现颓势,她如何都不能把儿子往火坑里推。   儿子面薄,这恶人就由她来当。   落座后,丫鬟低头给她上茶。   沈薇假意恭喜道:“听闻令子高中探花,杜夫人如今算是熬出头了。”   杜张氏笑容有些淡,低头拂了拂茶盖道:“这些年来委实多亏苏兄照拂,接济我儿。郎君走后,我很少走动,今日特意登门,头一件事就是想着来感谢恩人。”   说完,抬眸看了眼苏暮菀,却没说二话。   见她此番来并不像退婚,沈薇有些拿不定主意,朝苏宜风使眼色。   苏宜风碍着礼数笑道:“杜夫人言重了,今后苏家与杜家结秦晋之好,南亭便不是外人,何必说这些见外的话。”   杜张氏笑了笑,道:“苏老爷所言极是,等菀菀入了杜家,便不是外人了。”   满堂的人又是一愣。   听着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并没有退婚的意思。   “不如明日就请媒婆来议亲,等走完六礼便成。”沈薇趁热打铁。   “这事,还有些难办。”杜张氏敛起笑,“实不相瞒,今日出榜时,户部的张侍郎看中南亭。人家是正三品的官,我儿若是拒了,难保以后不得使绊子。”   合着刚才说的娶亲,还有另一层意思。   苏暮菀明白了,杜张氏是欲抑先扬,等着他们识相退出。她背脊挺直,面上仍端着一脸的笑,“伯母所言极是,倒是菀菀让南亭为难了。”   杜张氏愣愣地看着苏暮菀,相貌自是出挑得很,举止端庄得体,委实挑不出错处。只是如今苏家女并给不了爱子太多。   “南亭自觉对不住菀菀,又不能唐突张大人,不知菀菀是否愿意做妾?”   苏暮菀心里的火山砰的一声炸了,铺垫这么久,竟是想要她嫁过去做低伏小的。   沈薇耐心早已消耗殆尽,将茶碗啪地摔在地上:“你未免也太看不起人。两家的婚约儿时就定下,菀菀只能做正室,没有商量的余地。”   苏暮菀冷冷看着,心想若真嫁过去这婆婆是够她受的。如今家道中落,只有忍气吞声的份,何必呢?   遂不卑不亢道:“杜夫人,您的意思菀菀明白了。阿娘的话不代表菀菀的意思,菀菀不打算当正室。”   众人愕然看着她,沈薇用力敲了敲桌子,“菀菀,不许胡闹。”   “杜夫人,菀菀宁可终身不嫁,也不会踏入杜家半步。南亭背信弃义,我耻于和他成婚。”   正堂里的人都惊住,尤其是杜张氏,脸色顿时红得如西红柿。   她以为素来都有温婉娴静之名的苏暮莞绝不会说出这般直白的话,脸上挂不住,狠狠道:“苏姑娘说话慎重些,今后我儿前程似锦,自是不会忘了苏家的恩情。你这种话说出来,实在是丢了脸面,让两家难堪。”   沈薇知道女儿是个有脑子的,既然杜家忘恩负义,不如退婚,再寻一门良婿。   思及此,她亦放宽了心。   “我们家不稀罕假仁假义之人,无心挡令子仕途,不如就此作罢,当我们瞎了眼,养了一条白眼狼。”   徐念念附和道:“杜夫人,多行不义必自毙,还请往后少走夜路。”   杜张氏原本想着欠了人家的恩,不好贸然退婚,没想他们居然还蹬鼻子上脸,遂拂袖道:“能给我儿做妾,那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头也不回地走了。   后面传来苏暮菀嘲讽声:“福气还是晦气,老天自有公断。”   气得杜张氏兀自趔趄了一回,差点摔倒在门槛上   沈薇心疼地看着女儿。   女儿虽是商籍,但自小练着闺阁女子的刺绣、弹琴和书法,礼仪上讨教京城有名的福娘,样样都做得漂亮,甚至比那些高官贵爵的女子还要出色。   诸多付出,好不容易攒到名声,又寻到个出众的郎君,一夕之间全没了。   饶是哪个显赫世家的男子,都不想娶这抛头露面谈生意的女子。   苏宜风也陷入深思。   当年阿爹带着全部家当到京城闯荡,才有了苏家鼎盛,眼下馥郁堂经营不善,淮州的铺子还遭小人使坏,险些被官府封掉。   苏家,剩了苏宅这个空壳子。   思及此,他低低叹了口气。   倒是苏暮菀远比二位镇定,从荷包中取出签文:“叔父,阿娘还有姨娘,你们不必为菀菀忧心,正月初在禅院,菩萨早已给菀菀指了路。”   脂月替她将签文呈上,三位长辈扫了一眼,登时哑然。   “菀菀找禅院的解签,方知此为中签,意为改头换面,除旧布新,先得仙桂,再求谋望。”   沈薇摸了摸手腕的佛珠,不知“仙桂”何意,只觉菩萨正在指点迷津,兴许这事儿也不会差。 第3章外室登门   两刻前,林云疏身着亮白色短衫,石榴色马面裙,来到馥郁堂。   他原本师从古装设计师大佬,是服装设计界后起之秀,一日受系统胁迫穿书到《锦衣华服》,历经三朝,功成身退,圆满完成任务。   仿佛做了一个很久的梦,他一睁眼,满目仍是古香古色的雕花。   身边躺着一位年轻男子,已然熟睡。   他吓得差点滚了下去。   窗边妆台前的铜镜里,赫然是一张女子妩媚娇柔的脸。他难以置信地摸着脸颊,不过轻轻一扯,一张轻薄的人-皮面具飘然落下。   「诗圣来也。宿主,我们又见面了」   诗圣是上一个系统的服务号。   林云疏跨过身边男子,下榻走到窗前,冷眼看屏幕,屏幕里倒映着他原本的面容。   “这是怎么回事?”   「宿主,恭喜您被正能量系统选中,完成一项伟大的任务」   “我拒绝。”冷冷的声音。   「叮~宿主已绑定“弘扬正能量系统”」   头顶漂浮几个字:扫除假恶丑,弘扬正能量。   林云疏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怒火,系统怎么能强迫他滞留在此?   「宿主,社会和谐需要传播正能量,现在市面上有些书三观不正,严重污染和扭曲青少年的……」   林云疏:“为什么又是我?”   「宿主经验丰富,无需系统指南」   「宿主在前一个系统得到的所有奖励可用于本世界」   可是,他更想回去,他要入见一个很重要的人,那个人正要进手术室。   林云疏闭上眼,极力克制地丢出三个字:“说任务。”   「剧情加载中」   本书名《我是探花郎》,是作者YY之作。   书中男主杜南亭本是一位穷书生,逆袭为朝中权臣,看似励志书籍,实为三观不正。   他在京城商贾苏家栽培下得以参加科举之路,岂料金榜题名后背信弃义,攀上户部侍郎。官运亨通之际,又一脚踹掉相貌不佳的原配,另娶佳人。最后官至右丞相后玩弄权术,一边辣手摧花玩弄女性。   他毫无良知,踩着别人的尸体上位,宣传了丑恶自私的利己主义价值观。   此书不仅是渣男上位史,还反复讴歌厚黑学,令人不耻,它所宣传的价值观,让踏实认真本分的人活得像个笑话。   林云疏冷哼一声:“这种书也有人看?”   屏幕上显示本书阅读量和读者评论,震碎他三观。   “我现在是什么身份?”   「宿主,二选一。其一是男主第一任外室,一年后草席裹身。其二是男主对手,落榜秀才,病逝而亡。」   一口老血喷出来,林云疏捂着心口:“没有其他选择?”   「宿主,该身份只是马甲,供你接近本次系统的帮扶目标」   他暗想,意思是还有另一层身份?   “本次帮扶目标是?”   「最惨女配苏暮菀,三观正,品貌佳」   女配是被男主退婚的苏家长女。不知是仇富还是厌女,作者把她和全家往死里写。   家境衰落,惨遭男主退婚还不说,她苦心经营成衣铺,遭到同行排挤举步维艰。好不容易生意有起色,母亲病逝。寻到良婿,绿茶介入抢走。   在她顽强不息与命运斗争时,男主再次找上门来要纳她为妾,被拒后恼羞成怒,滥用私权整垮她家。最终苏家私宅充公,全家上下老小遭到诬陷后抓入狱中。   苏暮菀不堪受辱,自戕而死。   林云疏目瞪口呆:“实惨。”   「宿主,你的任务是帮扶苏暮菀,让她脱离困境,彰显真善美」   看起来大约……还是一件助人为乐的善事。   「诗圣友情提示,此任务有两条攻略线:金玉良缘或者姐妹情缘,宿主请选择」   金玉良缘:以男儿身攻略女配,成为她的枕边人。   姐妹情缘:和女配发展为闺蜜,情同姐妹。   让他和书中女子恋爱,和旧时的指腹为婚有何区别?考虑到自己在装扮女人方面游刃有余,林云疏毫不犹豫选择“姐妹情缘”攻略线。   「宿主,选择“金玉良缘”线只需平时完成弘扬正能量任务,刷满帮扶对象10000好感值,入洞房即可」   「“姐妹情缘”线,不仅需刷满10000好感值,完成正能量任务,还要帮女配找到良缘才算圆满」   「建议宿主选择第一条攻略线」   林云疏摇头,“我不接受包办婚姻。”   「……只是形式而已」   “大可不必。”   「……」   「剧情展开后,宿主可根据系统提示完成任务,诗圣会全力辅助宿主。」   林云疏勉强扯出一丝笑。   上一个世界,系统后期聊胜于无,全靠他摸爬滚打踩着石头过河,最终完成任务。不过看在诗圣矜矜业业为系统工作,不拂他面子。   「道具商城的物品需要虚拟币兑换,宿主在生活中赚的钱可折换成虚拟币」   他记得系统礼包中有钱。   “礼包何时激活?”   「苏暮莞同意宿主加入馥郁堂后,自动激活」   林云疏皱眉,怎么还要那女人答应?   「宿主,绑定姐妹情缘后,两人共同进退」   约摸两刻钟后,看到周曦月气鼓鼓出来,林云疏才慢悠悠走进馥郁堂。 第4章狼心狗肺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恭喜宿主,达成初识任务」   林云疏看了一眼苏暮莞头顶的进度条,并无任何任何进展,依旧是零。   「宿主,支线任务一:严惩渣男。完成后可有礼包掉落」   “我不能先和她一起开店吗?”   他希望尽快触发自带的系统奖励和礼包,里面有钱有道具,可大大促进姐妹之情,越快达成进度,越能早点离开。   「宿主,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请慢慢来」   林云疏翻了个白眼,拂了拂宽大的袖袍,示意他退下。   紧接着,他拉住苏暮菀的手,祈求她:“姐姐可愿随我去一趟别院?”   苏暮菀思忖片刻,想这人不会平白无故上门。眼见为实,这事还需走一趟。   随后她将店铺托付给苏冰雁和李叔,跟着林云疏一同往别院而去。   别院处在京城郊外,租金应当远低于皇城脚下。一个一进院落,大门进去,左右两个厢房,前面是正房。左厢房改成堂屋,右厢房是书房,无什值钱的家当。   想来也是,双阙之下尺地寸土,与金同价,杜南亭如何付得起?既起了养外室的贪念,他只能往这偏僻简陋处挤。   苏暮菀想,姝儿这般孤苦无依的女子整日住在这深院,怕是彻底与世隔绝一般,着实可怜。   幸而她并非愚昧女子,才寻到机会来馥郁堂。   “他隔日来一次,今日应该会来。”林云疏道。   虽说条件简陋,到底是花钱的地,苏家对他照顾有加,他倒是有闲情逸致,拿着苏家的钱来这里快活。   思及此,她对杜南亭的厌恶已到极点。   “他何时会来?”   话音甫落,外面传来脚步声。   林云疏当即将苏暮菀推到屏风后,指了指架子床底下。   苏暮菀一愣,紧抿着唇摇摇头。她何曾躲过床底,想那床架红漆斑驳,床底下定是不干净的。   “姐姐,委屈你了。”   林云疏看了眼屋外,眼见男人马上要入室。   无奈之下,苏暮菀只好俯身躲下去。头磕到床板,珠钗险些卡住,吓得她出一声冷汗。   不等门推开,林云疏赶紧躺在美人榻上,将衣衫弄乱,阖上眼装作入睡。   “姝儿。”杜南亭轻手轻脚走过去,声音软绵绵,像极了常去烟花柳巷的恩客。   林云疏撑起身子,一副半睡半醒的娇弱模样,娇嗔道:“公子不是要把妾身送走吗?缘何又来了?”   饶是杜南亭已定了心要送走她,但见她这欲拒还迎的样子,仍是心头一动,无端生出些渴望。作势就揽住她的腰,想要温存一番。   林云疏不耐地退后。   趴在床下的苏暮菀正对着美人榻,看不见榻上情形,只见杜南亭已坐上榻,欲把短靴蹬掉。   她眉心一跳,不想自己以前心心念念的男人,在她面前装君子,背后是个色胚子。   除了厌恶,又多了些懊恼。   恨自己有眼无珠。   当年阿爹疑心杜南亭不是实诚人,她偏生护着,才让阿爹继续接济他们家,负责他求学的花销。若是当时眼睛擦亮些,也不至于让男人把苏家玩弄于股掌。   这一边,林云疏食指抵住杜南亭胸膛,问:“你不是要与那馥郁堂的千金成婚了吗?还来找妾做甚?”   “姝儿如何知道?”杜南亭面色一沉,蓦地闻到林云疏身上有不同于以往的香味,面露疑惑道:“姝儿何时换了熏香?”   林云疏呼吸一滞,才意识到是苏暮菀身上的香味。   「宿主,帮扶目标同款香薰,值得您拥有,只需200虚拟币」   “我现在有多少虚拟币?”   「身无分文」   林云疏:……   「不过您可以使用赊账功能,待赚了钱后还给系统」   情急之下,不得不从。   只见那妆台上倏然多了一个三脚铜香炉,白烟淼淼,正是苏暮菀身上所用香料。   林云疏不慌不忙,推开他,特意靠近床榻,提高声音道:“妾身喜欢便换了,不成吗?至于如何知晓,还不是公子那一日喝醉了酒,自个儿说漏了嘴。你还想哄骗姝儿到几时?”   床底下,苏暮菀看到杜南亭离了榻,往林云疏靠近,用一种极为温柔的声音道:“那女子怎么能和姝儿比,美则美矣,只是太过正经端庄,毫无生趣,还整日掺合生意上的事。”   太过正经端庄?无趣?   她活成贵女标杆,可不是为了得到这样的评价。   若非亲耳听到,她委实想不到他会这样想。不喜欢正经端庄的,难不成喜欢狐媚子吗?   她以为,一肚子圣贤书的男人,喜欢的应当就是她这般女子。   比起识别他伪善的面罩,而今的全盘否定更令她心惊和心寒。她心中酸涩无比,趴在地上,已顾不上灰尘和蛛网,默默垂泪。   林云疏似乎还嫌这把火烧的不够旺,又添了一把柴,道:“妾身听闻那女子可是京城第一美,多少郎君趋之若鹜,公子莫要说笑了。”   “京城第一美,也比不得姝儿这般灵性。姝儿就像聊斋先生书里写的那些妖精,勾勾手就夺了魂。”杜南亭色-心又起,手不安分地落下美人的腰带上。   林云疏低低咳嗽一声:“公子,妾身今日委实不便,来了月信。”   听到这话,苏暮菀虽无经验,亦明白杜南亭要做什么。她万万想不到,心中玉一般的男子竟打起白日宣淫的主意。   若非是理智尚存,早已上去掌掴。   她看不到杜南亭满目迷离,□□熏心的模样,只听他不依不饶道:“姝儿最擅长的不是吹箫吗?”   闻此,林云疏生怕床底下的女子听到,将杜南亭推开,道:“妾身这几日口舌生疮,还是改日吧。”   “哎呀,真可惜。我带了酥饼,可怜姝儿吃不成了。”杜南亭眼眸里涌动着暗流。   林云疏走到纸袋前,垂眸看了片刻后摇摇头:“谢公子。”   杜南亭见她不像以往欢呼雀跃,主动投怀送抱,心底微微失望,不过也信她并未撒谎。只是今日三番两次遭拒,他怒从心来。   好不容易找个机会前来,这女人实在不识相。   他不是轻易动怒的人,想明白之后,揽过女人柔软的腰肢,摩挲着她的掌心:“你怨我要送你出城吗?我是想把你许给一户好人家,跟着我岂不是误了你。”   林云疏抬眸,别开脸道:“公子,妾身非完璧之身,你若真怜惜就不该赶妾身走。”   又道:“若是如此,妾身定对公子死心塌地。”   见她果然是怨,但对他仍旧情难舍,杜南亭喜上眉梢。他谄媚道:“好好好,我答应你。”   话音甫落,就把林云疏推上床榻。   头上传来沉闷的压迫声,苏暮菀一愣,杜南亭一双靴子落地,心道不好。   正踌躇着是否该出去制止,听到林云疏道:“公子,后日吧,妾身好了再服侍您。只要……您不把妾身送走。”   接着,苏暮菀便看到杜南亭一双脚又入了靴子,头顶传来:“好,你可莫唬弄我。”   说完,他安抚道:“姝儿,以后莫乱跑。你想买什么,我帮你带来就是。你本不是这里的人,不了解情况,小心又被坏人骗去。”   还会有比他更坏的人?苏暮菀暗想。   听到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林云疏连忙把苏暮菀拉出来,见她双眼通红,发丝凌乱,心有不忍。   “我方才都是为了套他的话才那样说,姐姐不会怪我吧?”   苏暮菀缓缓坐在榻上,放缓呼吸,试图消解方才所见所闻。平复好情绪后才道:“还得多谢你,让我彻底看清此人。”   林云疏吃了一惊。   但见她指尖掐紧,才明白苏暮菀不过佯装镇定。   「叮!宿主,帮扶目标已对您产生好感」   林云疏抬头,原本空空的进度条,多了一线红。   好感度+50。   很好,他乘胜追击,坐到她旁侧道:“我还以为姐姐方才会气得冲出来,没曾想是个如此理智的。”   “扇他一巴掌能解决问题吗?”苏暮菀别过头去,眼中闪过晶莹泪光:“半月前,我差点由他哄骗失了身子。”   她算是看明白了,杜南亭在不同的人面前是不同的样子。   对她这般单纯的女人,便是虚与委蛇,做君子之态。对姝儿这样卑微的女子,是又哄又骗,只看如何哄到床-上。对侍郎之女,只怕又是不同姿态。   这般狼心狗肺之人,她今日掌掴并无用处。只能静待良机,和他彻底撕破脸,揭露他的面目,让他无处可逃。   思绪归拢,她忽然觉得又饿又累。方才趴在床下,方寸之地不能动弹,手脚酸痛。她指了指桌上的纸袋:“我们把那酥饼分了吧。”   “这……吃得下?”林云疏真真五脏六腑都受到震撼。   “不吃饱哪里有力气和他斗?”   林云疏笑了笑,原来看起来娇软可欺的女人并不是表面这般,内里实在坚韧不拔。难怪在书中历经磨难也不曾退缩半分,可惜作者心理扭曲,给她安排那样不堪的结局。   他垂眸定住,抬头凝视着女人,心里涩涩的,掰开酥饼,分一半给她。   酥饼刚咬一口,忽而听她问:“为何他要你吹-箫?你很会吹-箫吗?”   林云疏一口气没喘过来,差点噎死。 第5章再探虚实   「恭喜宿主,攻略目标已识破渣男诡计,严惩渣男进度完成5%」   林云疏坐在屋中,手肘撑着额角,陷入苦闷之中。   百分之五,任重而道远。   低头看着一身襦裙,想起杜南亭曾搂着自己,不由得有些作呕。视线落在酥饼的油纸袋上,想起那句“他为何要你吹箫”,口中的茶水没忍住,悉数喷出。   难道这具身体曾和杜南亭有过鱼水之欢?他低头看一眼两腿之间,陷入沉思。   合着杜南亭是个傻子,竟不知他是男儿身?又或是姓杜的是双-性-恋?   “诗圣,杜南亭和我这原身发生过什么吗?”   「宿主,您无需担心,外室已离开京城,您借用的只是身份」   林云疏松口气,旋即愁上心头。现下他借用外室的身份,可身份卑微如你难以施展拳脚,更遑论帮扶苏暮莞。   没钱没权还没金手指,任务艰难,超出预想。   “诗圣,我何时可以协助苏暮莞打理商铺赚钱?”   「宿主,按照系统安排,宿主走完既定剧情,就可到苏家求收留」   要住在苏家?他不由得倒吸一口气。   他不愿与苏暮莞有过多牵扯。   他自不会对一个纸片人情根深种,但若是不得已留在苏家,同一屋檐下朝夕相处,难保他不会心生眷念。   前二十多年未曾对任何女人动情过,直到这个女人出现,才知晓怦然心动是什么感受。   从来没有如此迫切想要处理杜南亭,刷满苏暮莞得好感度,完成任务更早脱身。   「欲速则不达,还请宿主耐心」   既然这副身子并非外室,那他在书中究竟是何身份?林云疏仰头望窗外,说出心中苦恼:“我想知道这具身子本属于谁。”   「原身经历加载中……」   一切乍然静止,系统加载的声音像是传送带,另一个人的记忆悉数落入林云疏的脑海。   人设,家世,性情与他分外相配,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他。细看之下,长相亦有八成相近。   震惊之余,他亦无法不佩服系统设定之天衣无缝。既已知晓身份,后面他便可以大施拳脚。   按照原书设定,外室会离奇死亡,死亡原因似乎是知晓了杜南亭的秘密。   “诗圣,外室还活着吗?”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是的,宿主」   “可否告知她的死亡原因?”   「此为隐藏线索,需宿主探索」   他心生一计,决意派人暗中查探此事,再借助谢濯之手挖出隐秘。   傍晚,苏暮莞顶着疲惫的身子回来,与母亲道安后便急匆匆回屋。   沈薇皱着眉,忧心忡忡地向她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女儿眼眶通红,定是躲着她哭了好几回。只望女儿莫用事业的忙碌掩盖情伤,更不能为了商铺耽误嫁人。   苏暮莞没想注意母亲意味深长的目光,她实在受不住身上一股味,才匆匆回房吩咐脂月打水。   沐浴后,她躺在软榻上兴致寥寥地看了几页书,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全是杜南亭猴急着要将王姝压在榻上的情形。   脂月待水煮沸,盛了一盏放在一旁晾着,待温着不烫时端过去,道:“姑娘,这是新鲜的茉莉花茶。”   茉莉花茶清香扑鼻,苏暮莞懒懒起身,轻抿一口,淡淡的茶香仍无法挥散心中的烦闷之气。   眸光微沉,轻轻挑起浮在水面的茉莉花,又是一阵低叹。   全无应对杜张氏和周曦月时的气魄。   她起身,自取一面菱花小镜。耳边响起杜南亭的话:那女子怎么能和姝儿比,美则美矣,只是太过正经端庄,毫无生趣,还整日掺合生意上的事。   心中似有万千心绪涌上心头。   “啪”的一声,将镜子倒扣在榻上,“谁想整日端着一张假脸,还不是因着——”   话到一半,自觉不妥,生生吞了回去。   自孝宗皇帝后,女子地位已有大幅度提升,可商家女比不得权贵女子,甚至连寻常百姓女子亦比不得。   贵女们,无论是温婉得体还是蛮横霸道,无人敢在后边指摘。而她,必须端庄秀丽大方,才衬得住苏家门风。   周曦月在她面前刁酸刻薄,在旁人前却是我见犹怜,不仅从不掺合家中事物,还甚得长辈欢心。相比之下,她如此抛头露面,还不知旁人是如何看待。   母亲并不喜欢她这样,于母亲而已,嫁个好郎君是女子最好的归宿。   想来她也不是唯一可怜之人,那外室本就贫弱,如今即将遭弃,也不知今后的路如何走下去,更遑论嫁娶之事。   听她黯然叹息,替林云疏打抱不平,脂月道:“姑娘,你与王姑娘不过萍水相逢,就如此相信她?” 第6章同床共枕   午后,苏暮莞卧在床头小憩了一会儿,这一睡竟过了晚膳也没醒。   错乱不清的梦纷至沓来。   一时是杜南亭深情款款的脸乍然变色,对她恶语相向。一时梦见电闪雷鸣的别院里,林云疏含着泪遭人调戏驱赶。一时梦见阿爹笑盈盈地走过来,牵她的手带她去放纸鸢……   醒来时,已是戌时,夜有些凉。敞开的窗透来阵阵冷风,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略有些昏沉。   坐在床头,想起白天看到的情形,心里沉甸甸的。   脂月进来阖窗,见她一副失神模样,掀起帐幔往两边勾住,关切道:“姑娘可是梦靥了?”   “也不是噩梦,只是乱糟糟的搅得头疼。”苏暮莞心情阴郁,“我还是该把王姑娘劝过来,也不知那些人会不会去骚扰她。心里不安稳,总觉着会有事。”   “脂月在想,为何房东执意赶走她,莫不是杜公子授意?”   苏暮莞面色一跌,越发后悔没将人带回来。   想起那些人凶神恶煞的模样,脂月摸着自家姑娘的手,宽慰她:“姑娘宅心仁厚,若是不放心明日派张叔看看如何?”   “也好。”   “姑娘饿了吧?我去膳堂端着热菜来。”   苏暮莞摇头起身,汲鞋下榻,褪了衣裳进净房。   沐浴后一身轻松,脑中乱糟糟的画面挥散一空,便坐到美人榻上看书,任脂月替自己绞干头发。   “姑娘,听闻明日的有新戏。”脂月动作轻柔,生怕扯痛她,“不如脂月陪姑娘去听戏,散散心?”   听戏,免不了又要与周曦月等人碰面,不想去招惹她。   “听闻谢姑娘从老家回来,你明日去她府上?”脂月又想一出。   谢龄音,静安伯府的幺女,和她同年。前年来馥郁堂定制衣裳,两人一见如故。年前随着母亲回了盾洲老家,估摸着是回来的时候。   苏暮莞点头,倒也好,正好可将退婚一事与她说道说道。   正说着话,沈薇端着一碗清粥过来,冰雁亦跟在后面。   在她睡得昏沉时,二人来过两趟,见人没醒也不好打扰。后来见屋里亮堂起来却仍不见脂月来膳堂取食,便亲自送进来   见人已醒却不进食,不免责备脂月一番。   苏暮莞放下手中的书卷,接过清粥替脂月辩驳,“不怪月儿,女儿原打算沐浴后再去膳堂。”   就着吃粥的间隙,她将今日的事告之二人,见母亲并未露出嫌弃林云疏之意,才稍稍宽心。若真要收留王姝,还得征的母亲同意。   俄而,嬷嬷在外头通报有人来找。   听闻是个亭亭玉立的女子,苏暮莞心弦一紧,撂下瓷勺便去大堂。看到端坐大堂等候的人,眉心一跳,真应了她的预感,是姝儿来了。   沈薇和苏冰雁亦从外面走进来,目光落在林云疏身上,上下打量。   “阿娘,这是和你提过的女子,姝儿。”   沈薇不由得再次审视一番。此等妖娆艳丽之姿,倒真真是一朵娇艳欲滴的花,难怪杜南亭会养在别院里。虽是与之不熟,见她眼眶微红,整个人显出几分纤弱的憔悴,心里也觉怜惜。   见状,林云疏起身向沈薇福礼。   “姝儿委实是不愿来打扰姐姐,可实在是身无分文,不知该去哪里才好。”   声音哀怨,如泣如诉。   苏暮莞已瞧出他脸上比白天多了新的伤口,忙问:“莫非那些人又把你赶了出来?”   “那房东喊了几个壮汉,趁着夜里将我赶出别院——”林云疏擦着泪,“幸而隔壁人家相助才让我得以脱身。”   苏暮莞掀开她的衣袖,露出的手腕上一片青紫,额角亦有血痕。见到裙角下点点泥土和污渍的刹那,仿佛看到她被人拖拽着带出别院时,剐蹭到地上,还不知裙摆后面的小腿是否有淤青。   “可恶至极!”一旁的苏冰雁实看不下去,“欺负弱女子,算什么本事!”   沈薇见他委实可怜,道:“你暂且住这,我安排下人腾一间厢房。”   一旁的嬷嬷低声道:“回夫人,空的厢房倒是有,只是长久未曾打扫积了不少灰尘。”   “姝儿卑微,有容身之所已感激不尽,这大堂甚是宽敞,就在此处歇息一晚已是福气。”说完,以手拭泪。   “那怎么成?今夜你睡我屋里。”苏暮莞拍了拍她后背,“我屋里宽敞。”   正垂着头嘤嘤哭泣的林云疏,听闻今夜要和她同屋而眠,身子猛然一颤,登时冷汗直冒,连声道:“不可”。   先不说男女同处一室本就不妥,何况他还是个男扮女装的,若是被识破,怕是会被苏家下人杖毙。   视线落在任务的进度条上,好感度已蹭蹭蹭上涨。苦肉计效果显著,若是识破那就是前功尽弃。   思及此,林云疏不由得低下头。   苏暮莞却以为他是顾忌身份卑微,安抚道:“姝儿,你切不可这样低看自己,你也是受了...才深陷泥沼,有苦难言,我不会看不起。” 第7章落住苏宅   林云疏连忙起身躲到屏风后压惊,捏着帕子沾水擦掉鼻下的血渍。   苏暮莞不明所以,直起身子探了探头。起先林云疏喝茶,窸窸窣窣的声音已惊醒了她,只是装作不知,见他上榻,才阖上眼。   奈何林云疏翻来覆去,她也未曾深睡,饶是忍不住了才撑起身子看。这一看才发现他面色微红,额头隐隐有些烫,不由得担心他得了温病。   片刻听他道:“我……梦见杜南亭拿刀对着我。”   苏暮莞了然,不禁叹口气。想他是白天被壮汉驱赶,已心惊肉跳一回,夜里梦魇,又受了一回惊吓才这般辗转难眠。   便披着外衣站在身后,轻轻拂过林云疏垂间的青丝,“妹妹别怕,往后你住在苏宅,他找不到。”   林云疏转过头来,眼眸里隐隐流动着万般思绪:“谢过姐姐,妹妹无以为报。那个家……我是回不去了。我还有个哥哥在京城当差,只是一直没寻到。姝儿愿为姐姐鞍前马后,跑腿下厨端茶倒水,只求能暂时留在京城。若是找到兄长,绝不再打扰姐姐。”   兄长是子虚乌有的事,是为完成任务后顺利脱身找的借口。   苏暮莞噗嗤一笑,双瞳剪水,“若非你,我如何看破杜南亭的本性?你才是我的恩人。今后你吃穿用度皆和我一样,苏家还是养得起你的。”   林云疏低头吞咽茶水,“我有手有脚,定不会吃白食。”   眼见夜深,苏暮莞先行上榻歇息了。   待内室已无动静,林云疏才摸索着上榻,紧缩在被褥中靠着胡思乱想一通勉强捱过一夜。   翌日,天还未亮,他轻手轻脚地穿戴,草草盥洗一番离开屋子。   因一宿未睡,整上午都是萎靡不振。听闻苏暮莞外出有事,他百无聊赖地在苏宅转悠。等厢房整理出来,吃过午膳赶紧补个回笼觉,才恢复些精神。   回过神仔细一想,不免开始回味昨夜。   苏暮莞这般美好的女子,值得一个更好的郎君来呵护。   他自不会为她留在书中,但也不愿再看她受委屈,只要尽心尽力完成任务,保她今后顺风顺水就好。   如此方能安心离开。   想起那日在别院她爱吃酥饼,计上心头,钻到膳堂里开始和面。   一大早,苏暮莞亲自挑选几匹上好时兴的绸缎给谢龄音的娘亲和阿姐,又捎带一枚荔枝冻印章赠予她阿爹静安伯。   印章上有狮纽图案,下呈长条状,石质细滑而沉,质地细腻,堪称上品。静安伯拿到荔枝冻时,简直爱不释手,笑得眉眼弯弯。   苏暮莞在堂屋与长辈们客气地寒暄,又和谢家的女眷一同在膳堂吃过午膳。该行的礼节都行了,谢龄音迫不及待带她去宁懿院。   静安伯府,自比苏宅广阔。庭院精致,一道回廊通向水榭。堂屋外翠竹林立,碧绿如玉。   两人在回廊上并肩而行时,谢龄音歪着脖子靠在她肩上,拽着她的手摇来摇去,“你不要每回都这样贴心,等你一走,阿爹定是要拿我和你比较,数落我一通。”   谢龄音是个向往自由散漫的姑娘,起初还嫌弃苏暮莞一丝不苟的妆容和毫无瑕疵的假面,可偏生就和她成了闺蜜。   看着她飞针走线便出一副绣品,琴棋书画信手拈来,佩服得不得了。尤其是在琢磨长辈喜好上天赋异禀,给她指引不少。   至少认识她以后,阿爹阿娘都夸她进步神速,总算有大家闺秀的影子。   苏暮莞笑道:“哪有晚辈登门不带礼的?”   谢龄音撅着嘴,“就数你最知书达礼。”   “伯父伯母照顾馥郁堂生意,我实在无以为报。眼下店铺周转不开,还得亏有你们才勉强维持。”   苏暮莞背脊挺直,每一步都走得笔直端庄。   “跟我客套什么,没劲。”谢龄音上下扫视她,扶额道:“莞莞,你不累吗?”   谢龄音锤了锤后腰,“在堂屋时坐了半个时辰,我腰酸背痛。”   苏暮莞哑然失笑,“习惯便好。”   “我就是不习惯。乡下好有趣呀,那些野孩子虽是脏兮兮的,但是好自在呢。”   苏暮莞笑着摇头,“乡下多是清苦人家,儿时无人管求自是一派天真浪漫自由自在,可这样的日子不过几年,嫁人的嫁人,娶妻的娶妻,日子仍旧是清苦艰难的,得不到几日逍遥。”   谢家这样的家世,给了龄音花团锦簇的生活,锦衣玉食于她而言早已是人生的一部分,反倒不觉得珍贵。   她们之间素来交好,可她无法对横亘于二人之间的差别视若不见,尤其是家中生变后,看得越发明白。   她未曾说破,倒愿谢龄音总这般天真可人。   两人穿过回廊,走到宁懿院,正是午后阳光充足时,遂移步后花园的凉亭。   刚落座,谢龄音唏嘘道:“以后我嫁人不也是身不由己。倒不像你早就定了一门好亲事,心上人也是自己选的。”   苏暮莞抬眸,欲言又止。   谢龄音即刻屏退正在干活的下人们,仅留着贴身丫鬟绿翘在身边。   “我与他退婚了。”   苏暮莞面上一如惯常的冷静,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谢龄音惊然起身,“什么?”   旋即又坐下,抚了抚她的后背,“菀菀别难过,我早说杜南亭配不上你。只是你怎突然与他退了婚?”   苏暮莞遂将前因后果说与她听。   “啪——”谢龄音气得拍案而起。 第8章又生变故   日哺时分,苏暮莞回到苏宅。   路过膳堂便闻到牛肉飘香。   莫非是炖了牛肉汤?可后厨人的手艺她是熟悉的,未曾有过这般鲜香,所配香料也不一样。   她是个纵口腹之欲的,向来对好吃的没抗拒之力。   在静安伯府食用午膳时,为保持端庄持重,只吃了个半分饱,此时闻到肉香已是食指大动。   她不由得提起裙角走到膳堂,四处寻找牛肉浓汤,可八仙桌上空无一物。   鼻尖微动,闻到酥饼的香味,隐隐约约是从膳堂外传来,怕是这道菜还在后厨。   这时,堂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下人端着盘子鱼贯而入,她立马整理衣裙,站在一旁静候。   “原来姐姐回来了。”   她抬眸,看到林云疏站在三五个下人身后,手中捧着一个漆木盘。他换了一身深蓝色的对襟襦裙,衬得皮肤白里透红。   又见叔父和阿娘皆从外面走来,忙迎上去搀扶母亲。   经过林云疏时,浓烈的香味吸引她再度侧目,只见那盘中放着六个色泽金黄的酥饼,溢满牛肉的浓郁香味。   莫非刚才闻到的美味就是这个?   落座后,丫鬟们为每人盛了一碗汤,沈薇看着盘子里的酥饼笑道:“听说姝儿在后厨忙和一下午,这酥饼看起来真真不错。”   早已按捺不住的苏暮莞惊讶地抬眸,“这是姝儿做的?”   林云疏莞尔一笑,拿出一张油纸包裹好酥饼,呈给沈薇和苏暮莞。   苏暮莞轻咬一口,干脆的外皮崩开,里面有浓浓的汤汁顺着嘴角滑下,味道瞬间喷涌而出。再咬一口,里面的牛肉柔软细腻,香嫩多汁,鲜美无比。   不过是一个牛肉酥饼,外酥里嫩,与京城有名的赵记酥饼相比,竟是不相上下。   “前几日看姐姐喜欢赵记的酥饼,可里面的肉委实不多,鲜味不够,便想着自个儿做,不知姐姐喜欢不喜欢?”   苏暮莞点头,帕子擦嘴,笑意吟吟。   简直人间美味。   苏冰雁塞了满嘴,嘟囔着:“太好吃了,太好吃了!”   林云疏自个儿并未吃,他撑着头看苏暮莞,樱唇微启,就连吃个酥饼也是这般让人赏心悦目。   视线轻飘飘地往上挪了半寸,恰好见到苏暮莞头顶的进度条。   好感度+500   他喜出望外道:“姝儿没什么才能,也就喜欢捣鼓些吃的,承蒙姐姐不弃收留我,我今后变着花样做些点心给大家吃。”   “好呀好呀!”苏冰雁拍手称快。   苏宜风看不过眼,轻轻敲了敲桌案,示意女儿闭嘴,“雁儿,食不言。”   沈薇和颜悦色地看着苏暮莞,道:“莞儿,谢大人可喜欢那印章?”   苏暮莞放下酥饼,吞下口中的吃食才缓缓回答:“回阿娘,伯父喜欢得紧。”   “那便好,你可见到谢家长子了?”   这话意味太过明显,苏暮莞微微愣住,垂眸道:“阿娘,谢家我们高攀不起。”   未曾想她如此直言,倒是把沈薇已到嘴边的话给堵了回去,讪讪笑道:“阿娘明白。”   “倒是有一事颇为奇怪。”苏暮莞顿了片刻,无声地喝了一勺汤,才道:“谢大哥提到南亭,似乎是与晋王有关。”   徐念念大吃一惊,“晋王?他那是京城出了名的没章法的人,难道成了那姓杜的靠山?”   苏暮莞摇头,她不过是听到些没头尾的话,适才说出来便有些后悔,好端端的提杜南亭做甚,毁了一家子好心情。   倒是林云疏冒出一句,“晋王是谁?”   “晋王是当今圣上的幺弟,极受宠,行事没得个章法,也算是个传奇人物。”   苏暮莞极其委婉,倒是苏冰雁按捺不住插起话来,“哪里是没得章法,听闻是无法无天,不娶正妻倒是养了一屋通房,长得好生妖异,传闻是男女通吃。”   “还有传闻说他性子阴晴难定,暴虐成性,杀人不眨眼。对待看不顺眼的下人,动不动就是棍棒伺候。”   苏宜风轻咳一声,“那些事都是捕风捉影,堂堂晋王岂是我们这些平民可以妄议的。”   林云疏双眸微眯,睫毛微微颤动,“这么可怕的人啊。”   “妹妹不必担心,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传闻未必是真。”苏暮莞夹了一块鱼肉放在碗中,淡然一笑。   沈薇放下木箸,忧心忡忡,“可若是南亭攀上那人,杜张氏腰杆可更直了,说不定过几日就会来嘲讽我们。”   说完摸着佛珠双手合十,朝虚空一处拜了拜,口中念念有词,求菩萨保佑。   “阿娘担心他找了晋王做靠山会害我?”苏暮莞善解人意,一眼便知母亲心里想什么。 第9章成为绣娘   「宿主,有缘千里来相会呀」   林云疏后退一步,上下打量对面的男人,按这个喜欢吟诗的骚·性,是诗圣无疑。   “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李征激动地握住他的手,“你是我带过最好带的宿主,系统奖励我化身NPC和你并肩作战。”   林云疏嘴角微微抽动,他先前明明说自己是最难带的,总不服从指挥,一意孤行。   他从上往下又睃巡一番,笑道:“选个年轻帅气的NPC不好吗?”   诗圣摸摸后脑勺道:“我原本就这个年纪,长相也就一般般,李征与我很是适配。”   林云疏哑然。   原来诗圣本尊已到可以做他父亲的年纪,难怪平日里絮絮叨叨,像个长辈。他以前嫌弃得很,而今却多了几分理解。   “李芙怀孕不能做绣娘是系统的安排?”他低声问道。   李征得意洋洋,“那倒不是,这本是书中苏姑娘遇到的困境。若是宿主解决这个难题,保管苏姑娘会把你留下。”   “你要我做绣娘?”   “正是。”   “……”   诗圣自动忽略林云疏无奈的表情,东瞧瞧西看看。粗糙的手摸着光滑的布料,真实的触感抵达手心,仿佛在一个奇幻世界。久违人世间太久,一切都如此鲜活真实,不似记忆中的世界,却比记忆更为触动人心。   这时,苏暮莞带着李芙出来。   林云疏登时带着温和柔媚的浅笑,撑着头看向她。   诗圣瞅了瞅林云疏,仿佛不大认识此人了。   和他在《锦衣华服》中一路相随,见过他如何利用一手超凡绣工征服宫眷,又是如何聪明地在三任帝王眼皮下谋活,见过他对待女人不甚上心,但还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   林云疏是恃才傲物之人,行走在规则之外,但为人处世令人敬仰。他得以npc身份与他相处,也有自己的私心所在。   相伴良久,经历良多,他头一回在林云疏身上感受到“乖巧”和“温存”。只好在心里默默宽慰自己活见久。   林云疏问道:“李叔,芙姐姐走了,姝儿的女红是极好的,可否让我一试?”   他自然晓得林云疏的手艺,才出此策。   林父是赫赫有名的服装设计师,对他严苛得紧。林云疏十几岁便师从服装界大咖,成为后起之秀。只是他不肯依从家里安排,执拗的选择古装设计师和旗袍设计之路,和家里闹得很不愉快。   不过,最终林父还是屈服。   他本就天赋高,对于一套旧式衣裳如何裁剪,缝纫,绣工和盘口,甚至可以在脑海中构思完成,直接开工。因此,在业界广受称赞。   不仅如此,上一本书中他机缘巧合被宫绣大师收尾关门弟子,因而手法越发精湛。   诗圣连忙拱手请示苏暮莞:“姑娘,芙儿走了,这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合适的人,不如让王姑娘试一试?”   苏暮莞犹豫不定。   她并不知晓林云疏的厉害,不放心将如此重要的事交给他。   林云疏气定神闲地到苏暮莞面前,柔声道:“姐姐,你不必为难,给姝儿一天时间,试一试又何妨?若无法及时完成,再另寻他法也不迟。”   一天时间,制成一件简单的上衣不成问题,加上系统助攻,约摸半天就可完成。   苏暮莞斟酌片刻,到后院绣房拿出李芙留下的图样,提议让他试一试。   「恭喜宿主激活随机任务:女红之巧,十指春风。完成制衣后得到攻略目标认可,可开启上一系统大礼包」   制衣对于他来说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林云疏莞尔一笑,接过绣图。   绣图有两份,一份是直接绣在了上衣上面,等全部好了之后再清理纸屑,一份是放置一旁当样本,可以时不时的看一看。   这些都是寻常图案,并不难绣,林云疏看着不大喜欢,等明日按照自己的设计绣好了给她点小惊喜,兴许能大大提升好感度。   苏暮莞走到他跟前,张开双臂:“那就替我制一件上衣。”   她双肩平展而小巧,腰肢纤细柔软,再往下,顺着裙摆的角度斜斜溢开……   林云疏小心翼翼为她量体,女人身上若有若无的淡香扑鼻而来,心内难以抑制地悸动。   做这一行美女如云,他原本长相俊朗,对于皮囊反看得淡。在现代社会和上一个系统都没遇到动心的女子,偏生碰到苏暮莞就心旌荡漾。   许是外人觉着她时刻端着,有不解风情之嫌,他却在相处中觉察到她性情率真,漂亮温柔,又能在经历诸多困难后仍不屈不挠,真真不是一般女子。   他并不喜欢被牵制的感觉。 第10章再遇渣男   林云疏全身心沉浸在绣纹上,突如其来的声音穿破他的脑海,整个人的肌肉紧绷,凤眸一挑正欲发怒。   一双皓腕将帕子裹住他的手指,洁白浸润一点点腥红,疼痛消失,只留下指尖的温热。   抬头,恰好对上她一双歉意深重脸和绯红微抿的唇,他收敛不耐的情绪,化作一团水雾一般浓稠的双眸。   “无事,只是姝儿不喜做事时有人打搅。”   诗圣杵在门口,视线在二人之间荡来荡去,落在林云疏身上时,瞬间瞳孔地震,被他顷刻的变化惊呆了。   视线荡回到苏暮莞身上。   她非凡没有计较林云疏矫情,反是自责起来,“以前师从福娘,她亦是如此专注,是我莽撞了。”   说完,倾下身子将已做好的上襦捧起来轻柔抚摸,啧啧称赞。   诗圣登时心领神会。   林云疏的性子在通情达理又温和细致的苏暮莞面前,就像是铁球滚棉花一般,那棉花将铁球紧紧裹住,反而让人感觉连硬邦邦的铁也变得柔软了。   突然,一声清丽的惊叫穿破耳膜:“太好看了!”   苏冰雁咋咋呼呼跑进来,一眼看到她手中的衣服,爱不释手。可惜上襦是依着苏暮莞量身定做,她穿不了。   “姐姐可满意?”林云疏徐徐起身,并未搭理苏冰雁,看向苏暮莞。   苏暮莞点头。   她有点犯难。   林云疏绣工如此出众,可其他绣娘们哪有这手上功夫,馥郁堂总不能靠她一人撑起来。   闻此,林云疏微微讶异,“姐姐,我打样,绣娘们制衣,至于这最后的工序我可慢慢做。”   “妹妹有所不知,从去年开始馥郁堂已大不如往日,我已打算放弃先前的路子……”   苏冰雁摸着上襦的绣花,啧啧道:“这上衣用料不菲,绣工如此精细,压价出售太亏了。”   “正是。”林云疏道:“姐姐,能在这京城住着的非富即贵,更别说馥郁堂处在最繁华的御街,若是换了路子,怕是弄巧成拙。”   “去年经营不善,还有许多料子滞留在塌房,总得卖出去才能有银子周转。”   “那便用旧料子做时兴的衣裳,这个我最擅长。”林云疏安抚她,“姐姐不必担心。”   苏暮莞满腹狐疑。   他如何会有这般出众的绣工?即便是像福娘那样有天赋的,也离不开师父教导。他出身卑微,大抵是不可能请得起师父。   林云疏正欲解释,后脑勺倏然扯得痛,身子好像不经风一般往旁边倒下,林云疏坐在圆凳上,手撑着额头,竟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   “妹妹这是怎么了?”苏暮莞问。   头疼得紧,他半晌无言。   视线不经意地落在上方,好感度+500   「恭喜宿主完成随机任务女红之巧,大礼包已放入背包,物件包括虚拟币10000,制衣道具,锦衣华服材料包,限量加速药水等」   「自动扣除虚拟币1000,债务清除」   闻此,头痛减轻不少。   他压着声音,“养母待我极好,她还在世时见我总缠着她绣花,便请了隔壁一个老绣娘来教。养父嫌弃我是赔钱货,不肯我学。那绣娘见我好学便偷偷来教。只是隔了太久,我这绣工退步不少,为了能帮姐姐这才拿出最大的本事,许是又熬夜又没吃东西,头疼眼花的不太舒适。”   诗圣嘴巴半张,这人不仅能装还特能编!   林云疏不便解释,只好兀自揉捏太阳穴。   苏暮莞刚想拿出食盒中的点心给他填肚子,突然笑了笑,“吃什么酥啊,今天就该大快朵颐一顿,我们去一品居。”   一品居比不得玲珑阁花样繁多,但胜专心做菜,因此菜品丰富,口味独特,是京城第一饭馆,一顿饭下来要花不少银子。   苏冰雁眨了眨眼,“姐姐,我没听错吧?”   “上天让我遇见姝儿,解决馥郁堂最大的难题,自然要庆祝一番。”苏暮莞朝其他人道:“大家都去。”   不多时,一行人登上两辆马车,往一品居而去。   马车上,林云疏靠在引枕上,撑着手肘,歪坐在苏暮莞对面,不经意地打量她。   薄薄的日光从车窗外倾洒进来,恰好落在她身上,素色的一身晕了一层暖光。她是浓艳美人,这样素色的一身委实强行压制了美貌,若是换上的艳丽的衣裳,定是美艳不失雍容大气。   见他一直看着自己,苏暮莞杏眸一抬,“妹妹为何一直看着我?”   “姐姐这样一等一的美人,不该穿这般素净。”   苏冰雁叹气,“即便是这样,也有饿狼觊觎。”   林云疏微微愣住,“饿狼?”   “妹妹不知,京城第一美人落在我身上本就不是赞美,是那些人酒后谈资。只因我及笄之后就有人翻墙来找我,虽是我怒斥而走,反倒落下了勾引男人的名声。逢年过节在集市上也总有人趁机骚扰,现如今我已经很少去热闹场合。”   林云疏觉得有些气闷。 第11章晋王其人   情急之下,杜南亭朝着二人道:“你们不要再缠着我,我心有所属,若执意纠缠不休,休怪我翻脸。”   苏暮莞被他颠倒是非的一番话气坏了,正想上去争辩,见林云疏嘤嘤哭泣,只好低头安抚。   张侍郎醉眼迷离,没细看二人模样,认不出苏暮莞,以为真是不识大体的女子,轻嗤一声,“胭脂俗粉,不足与其争执。”   拂了拂袖,转身大跨步回雅间。   杜南亭松了口气,回头瞪了一眼林云疏,关上门。   苏暮莞摸着林云疏的头,“妹妹别难过,你留在我身边,今后不会让他欺负你。”   林云疏将头埋在她肩膀,像大鸟依人一般哽咽着,“姐姐真好。”   “你太冲动了,不该冲撞他。”   “姝儿想着兴许能引来张大人,当面戳穿他。”   苏暮莞叹了口气,“你真傻,那侍郎早就看中他,哪里会信我们。”   林云疏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随她回了雅间。   雅间里,诗圣急得来回踱步,生怕林云疏一时冲动把杜南亭打一顿,泄露身份。眼见两人进来,一颗心才有了着落。   只是看着二人手牵着手,眼珠子都要蹦出来。   在上个系统,林云疏历经三朝仍是孑然一身,就算是做任务,也不愿勾女人的手。   日头怕是从西边出来了。   一时兴起,他很想吟诗一首,可大家都在吃菜,对饮,没人会听他念打油诗。吟诗与李征的人设也不怎么相符,他只好按捺激动的心情,有点郁闷地发呆。   苏暮莞见他一脸怅惘,以为他仍为李芙离开而过意不去,走到他面前:“李叔,这些年来得亏您关照我和馥郁堂,菀菀敬您一杯。”   诗圣其实并不是为这事烦心,颇是受宠若惊,连连道谢。   “李叔,承蒙您不弃一直为我们家操持,菀菀会好生经营,以后苏家有的,绝不亏待您。”苏暮莞又敬了一杯酒。   正在吃酒的林云疏突然听到头顶飘来一句话。   「真是善解人意,温柔熨帖」   不由得看向苏暮莞,唇角无意识地微微上扬。   这一日天清气朗,谢濯刚下朝回府,就有下人传话,晋王在揽月轩等候多时。   大焱立国以来,亲王可去封地亦可留在京城,但能否有个一官半职需各凭本事,朝廷只给定量的供应,保管不饿死就行。   唯独晋王独得皇宠,地位不一般。   谢濯看了一眼天边。   太阳也不是打西边出来的,怎么这家伙舍得来找他了?来不及换下官服,径直到了后院。   揽月轩里,晋王席地而坐,斜靠在矮几上,姿势并不雅观,随意得很。   他生得清隽俊逸,即便是谢濯这样自命不凡的人在他面前也有些自惭形秽。   “大半个月你倒是去了哪里?”谢濯摘下官帽递给下人,随他一道坐在地上。   “你猜?”   晋王一笑,除天生自带的矜贵之气外,更多了分轻狂。   “这天底下就没人能猜透你。”谢濯没好气地冷哼一声,“你要我查杜南亭是何意?一个刚刚冒出头的探花郎居然还让堂堂晋王盯上了。”   晋王轻抿了一口茶水,笑道:“查出了什么?”   谢濯本来还想卖关子,想来这事瞒不过他,直言:“还真被你说中了,有人给他泄了题。张侍郎背后有人运作篡改户籍一事,涉及考生不止杜南亭。”   “证据收集到了多少?”   “有人证,还需更多物证。”见到外面有人,谢濯收了声。   下人鱼贯而入,将茶水和点心送进来,识趣地退下。   谢濯起身端着一碟花生米,又坐下来,随手抓了几颗塞到嘴里,“不过要把后面的人连根拔起还要些日子。”   晋王看了一眼点心,鼻尖微动,“你们府上的点心还是一如既往……让人没胃口。”   谢濯险些将嚼到一半的花生米喷出来,忍着笑吞下去道:“你把你府里的厨子送过来,我日日有好吃的招待你。”   “你请得起吗?”晋王抬起眼皮,闪过一丝得意。   谢濯愣住,“还真是你亲自……为我……下厨?”   他以前权当是玩笑,再一寻思便知真是如此。有一位高权重又不按常理出牌的挚友,人生似乎平添诸多乐趣。   晋王轻哂一声,保持沉默。   谢濯连连拱手,“我会抓紧查,报殿下一饭之恩。”   “岂止一顿饭?”晋王手臂搭在膝盖上,撑着头,“快点解决。”   “这么急?杜南亭惹了你?”谢濯不解。   晋王凤眸微微睨着,狐狸一般笑了笑,“他为攀高枝,背弃盟誓,我看不惯。”   “你是指他和苏家嫡女苏暮莞解除婚约一事……”谢濯讶异道:“不对呀,这事和你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说完,他微微怔愣片刻,难以置信地看着晋王,“你是为了她?”   晋王一副看傻子一样的表情,脸上好像写着“怎么可能”几个大字盯着他。 第12章捂好马甲   林云疏一早提出便出了门,道是去答谢隔壁邻居。   原本是阳光和煦的日子,是夜却起了风,夹杂着雨丝,气温骤降。   天色已晚,仍未见他回来,苏暮莞不免有些心急。复又想起昨日杜南亭气急败坏,生怕那人暗中使坏半路劫持姝儿。   “姑娘不必着急,有李叔陪同不会有事的。”脂月安慰她。   “兴许是我太杞人忧天了。”   她吩咐脂月倒掉案上的凉茶,又起身将茶壶放在小火炉上加热。   听到门外有说话声,朝窗边探了探头。   只见林云疏提着灯笼,在门口和李叔说话。待人走到对面厢房时,她忙走出屋子轻轻唤了声:“姝儿快些过来。”   听到呼唤,林云疏眸色中一瞬划过了慌张与愕然,旋即镇定自若地走过去,兀自笑着:“姝儿以为姐姐睡了。”   苏暮莞问:“吃过晚膳了吗?”   林云疏嗯了一声,吹灭灯笼,进了屋子。   落座,苏暮莞示意脂月沏茶。   “怎么去了大半天?那户人家收了礼吗?”   想到她白天准备的礼,林云疏笑着点头:“姐姐这般客气,把他们吓坏了,硬是要留姝儿吃饭,耽搁到这时候才回来。让姐姐担心了。”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苏暮莞替她沏茶,道:“你试一试这茶,感觉如何?”   接过茶汤,林云疏轻轻抿一口便知是阳羡雪芽,只是水太过滚烫反倒让茶失了本味。   他装作并不知晓,柔声道:“我也不懂吃茶之道,不过清香萦绕,让人心情舒畅。”   “是从龄音那带回来的阳羡,好茶。方才等你太久只好煮了一壶水,水太烫,反倒不适合这茶。明日有贵客登门,我再烹茶给你试一试。”   贵客?林云疏心里咯噔一下。   冷风从虚掩的门缝灌进来,他假装低头轻咳一声,借温热的茶杯捂手,声音又弱了半分,“贵客是静安伯府的谢姑娘吗?”   “正是。我和静安伯府的幺女谢龄音素来交好。她中意你给我做的衣裳,明日要来找你量体裁衣。”   林云疏咳咳两声,略显娇弱道:“姝儿定会尽全力,满足她的要求。”   听他连咳带喘,苏暮莞不免担忧,关切地望着他,“你这身子可还好?不如我明日陪你去看郎中。”   “不妨事的。”林云疏帕巾捂嘴,抬眸看了看她,“那位静安伯……是不是大理寺卿谢大人的阿爹?姐姐还认得谢大人呀?”   “我和谢大人并不熟。”   想起白天探听到的情况,她又道:“龄音今日告知我,她兄长在查杜南亭,只是不知所为何事。她还道晋王绝不是杜南亭可以笼络到的,我们便可放心了。”   晋王自然不可能是杜南亭的靠山。   像杜南亭这种攀龙附凤之徒,不仅没有才学还无情无义,他连看都不屑于多看一眼。莫说是为完成任务,他本就不打算放过此人,还要让他永无翻身之日。   只是这话不能说与苏暮莞听,林云疏便只是一个劲垂头喝茶。   回到厢房,他正欲取下面具就寝,耳边想起熟悉而空旷的回音。   「宿主,我来啦」   “有事吗?”   「宿主,我是来提醒你,面具需要更换」   看着床边软塌塌的一团,他适才想起今日面具委实不贴身,确有些问题,便伸手去物品栏取新的。   「宿主,新面具还需花一日才能合成」   这就难办了。   明日谢龄音要来,他总归不能避而不见。更何况,她定是认得晋王的,可不能随便糊弄过去。   “大礼包里有特效妆道具吗?”   「有,不过仅有三次使用机会」   很好。   他已有应付谢龄音的法子,只是心中仍有怨念。   出这种状况,系统不是该提前提醒吗?今日苏暮莞去了静安伯府,系统也未提前告诉他,险些就撞到。   「是我的疏忽,一时忘了」   诗圣的声音有些落寞和委屈。   想他人到中年还在系统兢兢业业做服务号不容易,林云疏摆手道:“算了。以后我们都要谨慎,晋王这层身份不能识破,完成不了任务我们都不能回去。”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谨之慎之,绝不出错」   林云疏靠在引枕上,轻哂一声:“原书中的晋王既有这等本事,何故作者还能让主角横行霸道?”   「宿主,书便是一个宏大的小世界,原作者只不过是意念驱使只呈现了他想要给大家看的一小部分罢了」 第13章晋王相邀   苏暮莞抿唇不语,可对上谢濯一片凛然之色,不由得她不点头。   老百姓总不能妨碍官府秉公办事。   她将门虚掩着离开,留在院里静观其变。   屋里光线昏暗,照在谢濯脸上看不清表情。   林云疏知道这人的脸色已冷了半分,远不是苏暮莞在时好相处模样。   他自是不怕的,可碍着身份不得不装出一副瑟瑟发抖的样子,吞吐着说话,“不知谢大人……找妾身有何事?”   谢濯兀自寻到一把四方椅歪坐着,示意林云疏坐下。   “王姑娘不必害怕,我来之前已知晓你的身份,我们之间大可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与杜南亭在一起时可曾见过他与一位大人交好?”   这……   林云疏耳边想起系统音:   「加载外室经历……」   「情节加载完毕」   有些内容实在不堪入目,他只好黑着脸默默接受。直到记忆中的几幕如幻灯片闪过时,他意识到抓住了关键信息,立刻示意退出系统。   原来杜南亭在外室面前多次提起张侍郎,外室亦曾撞到过他们暗中会面,难怪杜南亭铁了心要赶她走。   外室一直到将死那一刻都不知为何杜南亭如此狠心。   她什么也没听到,并不知二人阴谋。奈何杜南亭做贼心虚,疑神疑鬼,最终决定杀了她以绝后患。   他思忖片刻,“妾身看到他与张大人深夜见面。只是看到妾身之后,那位大人便走了。之后杜公子总是旁敲侧击我听到了什么,其实妾身什么也不知道。”   “你知道他们二人早已认识。”谢濯拧眉。   林云疏将声音压得更低道:“前几日我与姐姐在一品居吃饭,那一日姐姐才知晓杜公子在书院时就已被相中,气得不轻。妾身先前并不知道杜公子在这一点上也骗了姐姐。”   一阵寒风从门缝灌进来,门也推开一指,谢濯的面色比先前更是冷了几分,寒气逼人。   他冷哼一声,“混蛋!”   林云疏揉搓着帕子,似是被他吓到了。   谢濯眉角稍稍舒展,和颜悦色道:“这事就不要再与菀菀提,免她难过。不过,你当真那夜什么也没听到?”   林云疏自是知道杜南亭所作所为,眼下既然谢濯找上门来,他不妨顺水推舟,透露一些,助他一臂之力。   “妾身听得不真切,只听到他们说什么保中解元,还有什么卷宗,户籍之类的,还给了杜公子一卷物件。”   要查礼部的卷宗和户部的户籍,于谢濯而言还不是手到擒来。   谢濯淡笑,拍了拍下裾后撩袍起身,“谢王姑娘了。”   这时林云疏耳边传来:   「宿主,严惩渣男任务完成65%,成功在望,再接再厉」   他低头掩饰唇角的笑意,恭送谢濯。   谢濯只手推门,却见苏暮莞站在院中,并未离开。   见他出来,苏暮莞颔首微笑,迎上前去:“大人可问到什么?”   他面色稍稍一滞,脸上立刻多了几分柔情,道:“王姑娘提供一些有用的线索。”   “那便好极了,因是公事菀菀也不便过问,只愿大人办事顺利就好。”苏暮莞脸上始终挂着笑。   谢濯本想问完话就回府,可看到她那如沐春风的笑,脚步有些迟疑。这几乎是几年来仅有的能够单独与她相处的机会,有些话若是今日不说,似乎很难找到良机了。   他低下头,恰好见到她头顶上的飘絮,下意识地捻起来。   苏暮莞吃惊他的举动,半晌无言,只是静默地退后了一步。   “菀菀,你好像对我总有些避之不及,我很凶吗?”他颇有些无奈。   “不,我敬重大人。”   谢濯一时语塞,尴尬一笑,“菀菀不必畏惧我,先前因着你有婚约,我和你需保持距离,或许让你误会了,其实我……”   苏暮莞不解,抬眸看着,等他说后半句。   林云疏见二人在门外攀谈起来,他进退两难,只好躲在门内听墙角。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 _8_0. c_o_m   听着听着,发觉气氛不对劲。   谢濯这厮怕是要表白。   只见苏暮莞一双眼睛映着月光,越发澄澈如水,别说是站在她跟前的谢濯,就是躲在缝隙背后的他都有些失了神。   这傻子,突如其来的表白也不怕吓着人家。   他心里陡然有些惊慌和矛盾,既期待谢濯说出内心的话,又怕他说完之后苏暮莞会答应。   沉默良久,谢濯到底还是说了。 第14章海棠花宴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原本暮春就应开的花硬是捱到四月初才开。晋王府邀请女眷赏花,收到请帖的都不敢怠慢,带着女眷入府赏花。   海棠苑位于晋王府花园西北角,为面向水池而建,屋前有海棠数株,每年暮春开放,今年亦推迟了。   海棠花姿潇洒,花开似锦,素有花中花贵妃之称。除此之外,也不知晋王从哪里弄来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名品花种,摆放在海棠苑里,一片花海,美不胜收。   苏暮莞一身淡紫交领兰花刺绣上襦,与袖子同色白裙,中间用条白色丝绦系着,显露出窈窕的身段。尤其是交领两侧的兰花刺绣别致清幽,衬得她艳丽中多了一抹淡雅风情。   苏冰雁则是淡黄色阔袖上襦和莹绿色长裙,显得俏丽大方。   两人相伴而入,引来不少女子侧目,不免对二人的今日装扮品头论足。   周曦月家里是做成衣的,一眼看出苏暮莞身上的面料特别,细腻精致的织工,光亮而不低俗的品质,与以前很不一样。   她疑心是馥郁堂换了绣娘,见到女眷们都在议论二人衣着,嫉妒心起,故意对闺蜜王茵道:“她倒是心大,刚被退婚就到这碰运气了。”   王茵不知她为何说这个,只是向来不喜苏暮莞,轻嗤一声,“月儿,你说这赏花宴到底是看的是奇花异草啊,还是看人呢?”   周曦月摇着手中团扇,笑得越发灿烂,“自然是赏花看人两不误,这些珍品哪里是寻常人能看得到的。不过你看——” ㈧_ ○_電_芓_書_W_ w_ ω_.Τ_Χ_t_捌_0. c_c   她轻捻花枝,“这株虽是漂亮,我却听说误食会中毒,就像人一样,看起来如兰花淡雅高洁,实则不然。”   说完,附到王茵耳边,“搔首弄姿引得人爬墙。”   两人议论声音不大不小,恰好传到众人耳中,朝苏暮莞投来复杂的目光。   两人继续说着,夹杂着幸灾乐祸的嬉笑声。   苏暮莞并不争辩。   她自知不招人喜欢。   本就不是官宦出身,偏生一张脸美得招摇,言行举止又是京城标杆,难免被长辈拿来教育自家女儿。于此,平白无故就结了不少仇家,即便她行事低调也惹人厌。   那些个没见过她也不曾了解她的人,耳边听多了她的溢美之词,心里凭空也要生出些怨怼来。   只不过后来传出有男人爬墙,长辈们不再拿她说事,贵女们才平息心里的怨气。   苏暮莞抿唇不语,在众人打量中安之若素,拉着苏冰雁穿过回廊去赏花。   如此一来,周曦月的挑衅像石头落入汪洋大海,连个回声都没有。她气不过,哼哼两声就走了。   倒是苏暮莞的落落大方令人刮目相看,引得不少女眷好奇甚重,凑过去与她攀谈起来,询问衣料和做工。   苏暮莞一一耐心解答,一个时辰下来还拉到不少生意。   苏冰雁俯身捻花,笑道:“姝姐姐真厉害,她特意为我们新做的衣裳竟引来这么多人。”   苏暮莞但笑不语。   林云疏劝她参加赏花宴,道是女子居多,正是展示馥郁堂成衣的好时机。为免有女子嫉妒,刻意给她设计了素色淡雅一身,反而给苏冰雁设计得明丽活泼,既能压制她的气场,又能烘托冰雁的俏丽。   走到水榭,二人坐在美人靠上歇息时,谢龄音才姗姗来迟。她似乎是被母亲撺掇着而来,满脸不情愿。   看到谢母,苏暮莞不疾不徐起身施礼。   谢母颔首点头,与她稍作寒暄,问候事母亲身体康健之类的。转头嘱咐谢龄音一番,便自个儿与平阳候的夫人叙旧去了。   她一走,谢龄音迫不及待倒出满腹的怨言。原来她一早约了堂妹去放纸鸢,是被母亲硬拉过来。于她而言,晋王与兄长相识数载,若对她有意思早就提亲了,何须拐弯抹角搞这样的阵仗选妃。奈何她母亲始终还抱有一丝希望,不肯轻言放弃。   大多女子只能听父母之命从媒妁之言,苏暮莞看似恪守礼法,规规矩矩,却是最不愿将命运拱手相让的人。她这性子也间接影响了谢龄音,想要靠自己一双眼寻觅个好郎君。   倒完苦水,谢龄音开始抱怨晋王,道是他向来不喜热闹,也不知怎么突然来了兴致,搞这么大排场赏花,害她不得不来。   闻此,苏暮莞虽满腹狐疑,倒也不好多问。   好在三人结伴赏花,言笑晏晏,好不开心,打消了先前的不快。   一个时辰后开宴。   午宴设在海棠苑,晋王并未出席,反倒是一位掌事姑姑引众人入席开宴。开席后,她则退至一隅默默饮茶,并不与任何人搭话。   “她是章相宜,晋王乳母,大家都喊宜姑姑。”谢龄音手肘蹭了蹭苏暮莞,“以前是御前掌事,后来跟着来了晋王府。听我哥说,晋王府上下都要听她的。”   正在低头喝汤的苏暮莞不禁抬眸循着看去,女人低着头看不清面容,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衣冠整洁,端着茶托的手笔直端正,整个人像一副工笔画。   这样的人会养出个玩世不恭的晋王,真匪夷所思。   每日怕是被晋王气得七窍生烟吧?思及此,她兀自笑出声来,惹得两侧的人莫名其妙。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章相宜一边喝茶,一边默不作声地将每个人都细细审视了一遍,视线落到苏暮莞身上时,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第15章贤惠如他   苏暮莞黛眉微蹙,抬起眼帘落在杜南亭身上,“你来做甚?馥郁堂不欢迎你。”   杜南亭脚下一滞,面上顿时落了一层灰。   他以为依她平日的礼数,在外人面前无论如何也得待他客客气气,不料会这样直接。   顿时面色僵硬,窘迫异常。   “莫非我不能来制衣?”   放着生意不做,自是没有这种理。   苏暮莞面色不改,冷冰冰道:“有劳李叔。”   诗圣连忙从里面出来,接待杜南亭。   杜南亭气急,一把挡开他,走到苏暮莞身侧,“菀菀,我有事找你。”   一旁的李新宁看出些端倪,把布匹放在一旁,笑道:“苏姑娘,我选好了。家中还有事,先告辞。”   苏暮莞歉意一笑,“我会尽快派人送到府上。”人一走,她甩开杜南亭的手,“有事便说。”   杜南亭动了动嘴唇,见屋子里还有旁人,好声好气道:“去楼上说?”   林云疏摇头,示意她莫与此人单独相处。   苏暮莞迟疑片刻终是点头同意。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台阶,杜南亭回过头来,狠狠剜了林云疏一眼。   林云疏不动声色地低下头,佯装畏惧,背脊轻轻颤动。   他嘱咐诗圣两句后,就悄悄跟上去,看到门已阖上。   屋内烛光摇曳。   苏暮莞并不太想与杜南亭纠缠太久,刻意保持距离,目光里满是戒备。   杜南亭倒也有自知之明,并未强人所难,离他半步之距。   “菀菀不必这样,我站在这儿与你说话。上回那女人和你一道,有些话不便说,可思来想去还是不得不说。”   “你是指的姝儿?”苏暮莞杏眸圆睁。   “我当初看她可怜救下她,又替她安置了一处院落,没想到她竟不是个知恩图报之人。用了些下三滥手段陷我于不义,还要我负责,给她一个名分。”   他知晓她眼里容不得沙子,用词极尽委婉。   见她脸上并无太多表情,又道:“她这人十句话里能有一句是真就不错了,菀菀莫要被她骗了,还是找个理由将她打发走,以免……像我一样。”   他摸不透姝儿究竟和她说了多少,边说边察言观色,可她眸子里分毫没有触动。   一阵尴尬的静谧后,苏暮莞幽幽侧身道:“若你专程来说这事,我今后会留神观察她。”   昏黄的烛火中,苏暮莞的手臂如同瓷器一般洁白光滑,天鹅颈微微上扬,露出好看的锁骨。   杜南亭不由得咽下口水,艰难吐息,“也不尽然,还有一事。”   她转过头直视他,等他继续说。   杜南亭鼓足勇气靠近一步,“菀菀,我听闻赏花宴那日,晋王留下你,你是否——”   “与你无关。”苏暮莞打断他,言简意赅。   “我与你情投意合,若不是张侍郎相中,本应娶的人是你啊!”   他突然一把上前,抓住她的手,不由她挣脱,径直将她拉到身前,试图圈在怀里。   苏暮莞骇了一跳,没想到他会这般无皮无脸,以拳抵住他的胸口,低声喝道:“杜南亭!”   “菀菀莫生气。”杜南亭软声试探:“我从未变心,待我立稳了脚跟,仍是要娶你的。那张樱并不是蛮横之人,将来定是容得下你。”   说来说去还是要劝她做妾。   苏暮莞觉得恶心,怒然制止他再说下去。   岂料杜南亭愤然变色。   “苏暮莞!我从未答应退婚,是你不愿做妾。你不愿做我杜家的妾,却打算去做晋王的妾吗?”杜南亭突然加大力气拽住她,咄咄逼人道:“晋王留下你不过是一时新鲜,你也不想想他位高权重怎么可能会给你名分。”   苏暮莞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他口中说出来。   她本就无心赴宴,更没料到会被晋王留下来品茗。这些事从他口中说出来,全变成她贪慕虚荣,把错处都摊在她身上,自个儿撂得一干二净。   可当初攀附权贵舍下苏家的分明是他,他难道忘了吗?   “我问心无愧,倒是你该好好反省下自己的所言所行。我与你婚约在先,你却在学院时就已……改弦更张,还做什么戏给我看?”   被揭穿后,杜南亭顿时不再遮掩,将她一步步往前逼,直逼至墙角,怨怼道:“菀菀,你也知与我有婚约,为何还和别人眉来眼去?惹得那些人来爬墙?你要我脸面往哪里搁?”   不说还好,提起这些事她越发气急。   那些人觊觎她,可他何时为自己仗义执言过?还不是任凭风言风语肆意传播。   她恨恨地想着,一时怨气全涌上来,右手决然落在他的脸上。 第16章来路不明   苏暮莞当下脱口而出,“姝儿,我在晋王府吃的正是茶糕,寻思着味道极好,遍寻京城也没铺子卖这个。”   只见林云疏眼皮微抬,欲言又止,垂眸摆弄茶具。   她并未多想,反倒是想到晋王要制衣,愁眉掩卷道:“不知晋王怎就突发奇想要我们入府制衣。哎,你这糕点还有吗?”   林云疏道:“姐姐还要么?”   苏暮莞点头。   师父福娘曾为官家做过绣品,见多识广,定是能知晓要如何应对晋王。馥郁堂往常都是为达官贵人制衣,并未与王亲国戚打过交道,头一回去府上不能唐突了晋王,更不能在言行举止上丢人。   想着还是得去请教师父,她赶紧吩咐脂月取食盒打包。边想着,边起身拉着林云疏,“我们去一趟将军府,我师父定是在家的。”   林云疏迷惑不解,“姐姐的师父是?”   “京城有名的福娘,她的女红是一等一的。”   林云疏脑中轰鸣一声,听到系统“滴滴”警告:「提醒宿主,福娘认识原身,此行有被识破的风险」   林云疏怅然。   当时他意气用事要苏暮莞到晋王府制衣,一是为她挣个脸面,二来是为今后回府寻找机会,没料到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思来想去,决定装肚子疼待在苏宅。   他捂住上腹,眉头紧皱,支支吾吾半天也凑不齐一句完整的话,只听得“疼”字。   苏暮莞倾身查探,“妹妹是来了月事吗?”   林云疏一口气没提上来,猛地咳嗽。   他一个大男人能有什么月事。   “我师父难得见一面,还是等你好些再去,脂月去烧些热水来。”苏暮莞伸手准备替他揉肚子。   林云疏往后挪了挪,自个儿装模作样揉起来。   合着这事横竖躲不过了?   「宿主,福娘与晋王交好,未必能透过面具认出你」   「只是一旦身份暴露,你我就都将困在这小世界,劝宿主慎重考虑」   「但也说不定此行一去会有随机收获」   ……   说了一堆等于没说。   林云疏下意识地埋头捂了下脸。就不该摊上个说废话的服务号,什么事还得靠自己。   “姐姐,”想到可能会有随机线索,他咬一咬牙,“还是今日去吧,我只是肚子胀气,一时半刻就好了。”   苏暮莞眉头紧锁,不大放心地看着他,直到半刻后确认无事,才起身吩咐下人备马车。   福娘出身显赫,自小痴迷女红,绣工出神入化,京城仰慕者众多。后来由先皇赐婚嫁给威武大将军吴钩为妻。   苏宜泽当年花重金请她教授馥郁堂的绣娘,屡屡被拒。最后阴差阳错之下,苏暮莞入她眼缘,破例收做弟子。然苏暮莞对女红之事虽学得快,却不感兴趣。   后来,福娘偶尔来店铺,为馥郁堂在京城站稳脚跟帮衬不少。   只是这些年她心思全放在一双儿女身上,便来得少了。苏暮莞时常拜访,两人也不尽是师徒,更像朋友。   下了马车,管家见是苏暮莞,通传后领着三人直接去了芙云苑。   林云疏刻意压着步子,低头走在最后,只盼福娘莫认出他。   哪想福娘一眼就瞧出多了个人,朝苏暮莞颔首笑道:“平日都是脂月陪着,今日多了个人?”   苏暮莞施礼后道:“师父,这是前些日子来菀菀收做义妹的姝儿。她绣工不错,特带来请您指点一二。”   福娘踱步向前,仔细打量林云疏,唇角微扬,“长得真是出水芙蓉一般。”   对视后,林云疏别开视线,随着苏暮莞一同落座,以帕捂嘴轻声咳嗽。   苏暮莞拍了拍他后背,“你身子太弱了,还是不该出门。”   闻此,福娘差点笑出声来。   她询问苏家近况,听苏暮莞道明来意后,不动声色地睃了一眼林云疏,衔着笑将一些规矩交待下去。   俄而,取出一小块点心尝一口,笑容更甚,“这点心真不错。看着菀菀的面子,我今日倒能腾出时间教王姑娘一些。菀菀若觉着无聊可到院子里逛一逛,花开正盛,很是好看。”   没曾想福娘一口应下,苏暮莞喜不自胜,连连谢过后带着脂月先到院里候着。   待二人走后,一直没说话的林云疏抬起头,微斜身子,兀自拿起一块点心吃了起来。   他这原身曾受过福娘教诲,与福娘的个性投缘,两人关系匪浅。既然福娘早已识破,就没有装下去的必要。   福娘杏眸一瞪,“殿下身子弱不禁风?这又是闹哪出?先前你为了查案易容为女子尚可理解,怎么还爱上这服妖之风。已过弱冠之年偏要装作碧玉年华,啧啧。”   她虽已有一双儿女,面容体态上看起来仍是二十出头,声音更是带着少女的娇嗔。   她起身凑近,摸了摸他脸上的面具,“倒是奇妙,你戴上这个看起来小了不少岁数。” 第17章恶女登门   苏暮莞带着满腹狐疑上榻,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入睡,又做了好些个梦。时而梦见姝儿对她殷勤备至,时而梦见他背地里使坏,还梦到他做了贤叔的妾,搅得后宅不宁。   恍惚之中惊醒,又沉沉睡去。   翌日,雨水“啪嗒”自屋檐落下,她才悠悠转醒。   吃过早膳往外走,恰好瞧见林云疏和李叔站在马车边正在说着话,两人同在一把油纸伞下,说不出的怪异。   “姐姐,你来得正好,方才李叔说他以前考过秀才,是么?”   姝儿的话音末尾拖长,声音愈加软糯。   再看他眉目自有一股迷人风情,苏暮莞心念快速转动,昨夜疑虑涌上心头,只装作笑盈盈道:“这倒是真的,得空时李叔还可以教你。”   诗圣拱手,“见过姑娘,都是些陈年旧事,徒增笑耳。我不过是读了几年书,识得几个字罢了。”   林云疏捂嘴轻笑,“李叔谦虚了,他是拨算盘的一把好手,我倒是想学着算账。”   说完,两人笑起来。   苏暮莞整颗心不上不下,看他们俩笑着越发不对劲。她快速挥散心里的偏见,收起油纸伞躬身上了马车。   淅沥沥的雨水沙沙作响,浇得她整个人都有些郁积,脑海里恍惚都是昨夜的梦,不想搭理林云疏,只好靠着引枕装作小憩。   林云疏歪坐在角落一动不动凝注着她,见她鸦睫随着马车的颠簸轻轻颤动,心里微妙地漏了一拍。   他一早觉察气氛古怪,但进度条分毫未动,系统未曾提示异常,他便全当自己想多了。   到了馥郁堂,大家开始忙活起来,一上午倒也不尴不尬地过去。   午后,雨也未见停,反而越下越大,街上行人渐少,店里的客人陆续离开。下人们都到后院,林云疏便和苏暮莞姐妹一同清点店里的布匹。   傍晚时分暴雨如注,外头走来一位身着华服的女子。   由婢女收了油纸伞,女子自外款款迈入门槛,视线在布匹上游荡一圈后,落在苏暮莞身上。   那目光说不清道不明,品不出什么厌恶的情绪来,却尽显着不在意。然后又扫了一眼苏冰雁和林云疏。   苏暮莞端着笑容客气地介绍各式面料,不动声色地打量起女子来。身材微胖,面带福相,衣着打扮像是官家小姐,不免开始揣度来人的身份。   “我对这些没兴趣。”女子移开目光。   “那我们去楼上看。”苏暮莞笑道。   女子颔首点头。   苏暮莞领她上楼。   其他人见来者不善,随即跟上。   进屋后,女子兀自坐在圈椅上,双手交叠,笑容里带着一丝不屑。   苏暮莞笑道:“姑娘可是想要定制衣裳?”   女子摇头,接过脂月递上的茶水,轻抿一口。   “我是想来提醒你,作为一个女子应当遵守妇道,恪守礼节,不要缠着男人不放。不是你的,就不要觊觎。”   苏冰雁是个沉不住气的,本就看着女子不顺眼,再听到这么一句没头尾的话,就想上去驳斥,却被林云疏拦下来。   苏暮莞睃了她一眼后,面色如常问道:“敢问姑娘可是礼部侍郎张大人之女?”   张樱轻飘飘“嗯”了一声,“能猜到我是谁,说明你也是个聪明人。既然如此聪慧,为何还放不下呢?”   苏暮莞不解,“还请姑娘明示。”   “南亭念着旧情不好与你翻脸,可你总缠着他就欺人太甚了。他性子温和面子薄,可我不是。我劝你不要再死缠烂打,强扭的瓜不甜。”   很好。   苏暮莞心道,看来杜南亭给她灌了不少迷魂药。   以前还真是没看出杜南亭有这样的本事,把身边的人玩弄于鼓掌之中。说起来若不是姝儿那一日找上门来,让她见到杜南亭猴急的样子,怕是被他卖了还要帮他说话。   只是现如今说再多也没用,看张樱一心向着杜南亭,她越辩解反倒弄巧成拙。   可苏冰雁忍不住,道:“张姑娘,是杜南亭骗了我姐又骗你,你可张大眼睛看清楚。”   张樱圆溜溜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似的,“分明是你们牛皮糖似的粘着我夫君,不要脸。”   “你才不要脸。”苏冰雁气急,双手叉腰。   张樱蓦地起身,反手就将她推了一把。随身跟着的两个下人围上来,大有要补上一巴掌的架势。   苏暮莞一把上前扶住冰雁,仰头质问:“张姑娘出生书香世家,该是个讲道理的人,怎么一上来就动手。”   张樱连先前的贵女做派也懒得装了,指着她的脸骂起来,“和你这种人讲什么道理?我来就是告诉你,你若还敢纠缠南亭,休怪我不客气!”   苏暮莞本不想与她计较,可听不得一口一个“死缠烂打”。 第18章杀人灭口   一时间,满室静谧。   就冲着苏暮莞仍唤他“姝儿”,林云疏判断自个儿的身份定是没有泄露的。   如此想着,心里稍安。   他捋了捋额前乌发,有些委屈道:“姐姐,姝儿是何处做得不妥帖?”   苏暮莞叹气,黛眉紧蹙,   “若今日那张樱丢的是匕首或是其他利器,你也这样护在我身前,那就不是万灵膏能治好的伤,兴许命都没了。你可知晓?”   闻此,林云疏无语凝噎地笑了,“姐姐,你收留姝儿就是天大的福分,这本是我该做的。”   岂料苏暮莞冷声道:“你和我同是女子,命不分贵贱。今后,不许再这样轻视自己。更不能……为了护我命都不要!”   语气里半分生气半分关切,不由他再反驳。   林云疏身子微微一顿,他当时不过是自认是个男子就该挡在前面,未曾顾及身份,更不会认为白天所做的事有多么惊险。   可苏暮莞并不知道这些,她是真心实意在关心他。这一份善心越发令他动容。   “我先走了,你好好歇息。”苏暮莞阖上门,兀自离开。   夜又静了下来。   林云疏坐在窗前久久无法言语,夜风浸着雨后的湿意拂在脸上,鼻息中残留她身上清新淡雅的香气。   他轻解衣带,上榻,看着床边的三足凳,依稀仍见女人端坐着朝他笑,三分妩媚,七分纯真。   侧卧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蓦地想到诗圣提过他与这本书的机缘,难道正是因为苏暮莞会是他二十多年来唯一动心的女子,才来到书中?   他断不可能为了她留下来。   虽然那个家也没什么好留恋,可这个小世界到底只是一本书而已,他总不能为了这个荒谬的世界而放弃心心念念的事业。   这厢的苏暮莞也未曾入睡。   白天张樱的话在脑中回荡,杜南亭卑劣的嘴脸时断时续地闪现,她怎么也拂之不去。   算起来他们相识六载,她怎么就一点也没看出他是这样两面三刀,虚与委蛇,颠倒是非之人呢?   如今张樱也是当局者迷,即便她说再多也无用。思及此,她愤愤不平地想着,也要想个法子让张樱也窥见杜南亭另一副模样,死了心才好。   她把头枕在玉枕上,侧卧着看向窗外,心情久久不能平复。有些开始怀疑自己识人断物的目光,从而想到林云疏的所作所为。   这样将她护在身后的好姐妹,总归不会是坏人。   可转念想到林云疏与李叔之间的怪异气氛,仍旧有些不安。   她懊恼地叹气,已是今日第五回叹息了,可怎么也无法获得想要的答案。   明日,明日定要去找谢濯问个明白。   这么想着便稍稍安心,昏沉睡去,一夜无梦。   奈何第二天,晋王府派人来请他们去量体裁衣,想去静安伯府打听消息的计划又落了空。   这一日天清气朗,张府的书斋里,张侍郎和杜南亭相对而坐,中间隔着茶榻。   杜南亭提起已呼呼作响的水壶替张侍郎沏茶。   张侍郎轻敲桌子,神色并不好看。   听他提起张樱前些日子跑到馥郁堂受了气,杜南亭用食指揉了揉眉心,无奈地笑道:“小婿只是不想瞒着阿樱,才将过往这些事告诉她,不想她到馥郁堂去为我抱不平,小婿今生绝不会负她。”   一番话说得荡气回肠,好像这辈子都要为张樱马首是瞻。   张侍郎听了很满意,拂去茶面的绿沫,道:“她被我宠坏了,做事有些鲁莽,性子也不大好,你今后不能惯着。”   话是这么说,可杜南亭向来在察言观色上游刃有余,连连摆手道:“岳父大人,阿樱看着大大咧咧,实则心思细腻敏感,需得好好呵护。”   张侍郎低头吹气,似是想到什么,笑容转瞬即逝。   “樱儿说,那个女人被苏家收留了。”   杜南亭轻嗤一声,“无关紧要的人,让她去吧。”   张侍郎放下茶杯,正襟危坐,“此事非同小可,那女的可是很早就撞见过我与你密谋……”   后面的话没说。   杜南亭那些杯盏的手悬在半空,只好放下,没有吱声。   王姝应该是什么也没听到,只是当时不放心,他才哄着要她走。可她却又舍不得,总是迟迟不离开。   情急之下,张侍郎派了人轰走她。没想到会被苏暮莞留在苏宅,成了馥郁堂的绣娘。   看张侍郎那张脸越发阴沉晦暗,他心里虽是有了答案,却假装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对面之人。   “斩草除根才好。”张侍郎抿一口茶,面色不改。   杜南亭手中的茶杯险些落地。   万万没料到他会要取他人之性命。   然而,他们之间的事一旦泄露,不仅张侍郎官位不保,他也会被除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小婿明白。只是,不如割了她舌头?”他凑过去,声音压得极低。   “割了舌头她还有手,一样可以写。那不如割了双手?”张侍郎冷眼看着他,笑他妇人之仁。   杜南亭暗道,他倒是巴不得那外室死了,只是面对张侍郎,他还需收敛些。让他以为自己养了一头羊,好过一头狼。   他摸了摸头,憨憨一笑,“小婿都听岳父的。”   张侍郎淡淡看了他一眼,“你就是太老实才被那女的牵着鼻子走。今后你要多学习,不然怎么在官场生存。” 第19章虚惊一场   听这三个字,似乎是某个人的名讳。因着谢濯声音暗哑低沉,周围的人听得不甚清晰。   只是他们两人只见的距离有些暧昧,加上月色朦胧,越发让苏暮莞心里疑窦丛生。   她的目光在二人中睃巡。   这时候是万万不能让谢濯说出他的身份,林云疏急中生智,索性贴得更紧些,仰头看他,凛然目光之下声音却异常轻柔,还带着一丝丝颤音。   “大人,莫非您认得妾身的兄长?”   他赶紧匍匐在谢濯脚下,身子不住颤抖,让众人更为迷惑。   谢濯的手紧紧握着刀柄,蹲下身子抵住他的下巴,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下一句话:“他是姑娘的兄长?”   如此近距离的观察,即便是带着一张面具,那双眼睛已暴露所有。他万分确定,眼前之人真是从小到大的挚友,晋王林云疏。   他知道云疏行事向来没有章法,男扮女装也并非头一回,可这一次却是瞒着他以女儿身潜伏在苏宅,日夜与苏暮莞共处,不由得有些懊恼。   林云疏双眸半眯,黛眉微蹙。   两人视线相对,气氛愈加暧昧,一时间鸦雀无声,周遭的人都没看明白这是什么状况。   苏暮莞视线紧紧锁住谢濯,等待一个答案。   片刻后,谢濯缓缓扶起林云疏,喟叹:“原来姑娘便是晏弟常挂在嘴边的小妹……”   他嘴脸微微抽动,悲恸道:“他因公殉职……”   呃……   林云疏尴尬一笑,装作低头擦泪。   倒是编个好点的借口不好吗?非得说兄长已逝,生生断了他后路。将来不知该编个什么理由离开苏家。   谢濯没有当场拆穿,已是极给他面子,他低声道:“谢谢。”   他睁大眼睛,做惊讶状。   “大人的意思……哥哥他已经……”他佯装哽咽难言,断断续续道:“难怪……难怪我怎么也找不到他……请问大人,他……他葬于何处?”   黑暗中,谢濯嘴唇轻轻扯动,只好配合他扯了个慌,“他当时坠入山崖……尸身也无处可寻,还请姑娘节哀。”   “山崖?”林云疏双手捂脸,默默退后,陷入极度哀伤似的将头埋到苏暮莞肩膀,恸哭起来。   余光瞥到某人冰柱一般的视线,赶紧挪开头。   听二人所言,苏暮莞鼻尖深深一吸,轻叹道:“这实在是……”心弦一紧,不知说些什么才能安慰他。   转念一想,又多了一分疑惑,“只是为何你兄长姓林,而你却姓王?”   “兄长是随养父姓,而我——”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林云疏声音渐小。   苏暮莞心里一紧,见林云疏黯然,不再吱声,轻轻拍他的后背:“姝儿莫哭,林大哥泉下有知,定是希望你好好的。”   说完,她走到谢濯跟前,将声音压得很低。   “这些人险些要了姝儿的命。可我并不记得她与谁结过如此深仇大恨,有劳谢大哥替我们查出他们的身份。”   说完,她又靠近了些,道:“菀菀怕是那杜南亭使坏,报复姝儿,这事儿我们防不胜防,委实不太安全。”   轻轻“嗯”了一声后,谢濯拱手保证:“菀菀放心,这些日子我会安排些人手暗中护送,直到这事结案。”   得到他的保证,苏暮莞松了口气。   “马车一时半会走不动了,”谢濯瞥向陷入坑中后轮,“还请菀菀和林……王姑娘稍等。”   遂转身吩咐身后几个随从将马车修缮一番,才拱手告辞。   谢濯如此细致温厚,令苏暮莞感激不尽,再次福礼恭送他们后才躬身上马车。   她甫一回到苏宅,诗圣就递来晋王府的帖子,道是府上需林云疏明日去一趟。   劫后余生,苏暮莞实在没有心情理会,她拧着眉摇头。   她明日要去一趟静安伯府,姝儿今夜受到如此重创,也不适合安排去王府量体裁衣,便吩咐诗圣明日一早找个由头退信。   不一会,沐浴后从内室出来,她穿着中衣坐在美人榻上歇息。温热的晚风从窗外拂过脸颊,驱散身上的湿热之感。   她微微偏着头,用毛巾擦拭发上的水渍,洁白的玉颈,越发显得纤长。   心情渐渐平复,也不知姝儿如何了。   她正欲起身去看望林云疏,就听到一声“姐姐。”   林云疏走过来,放下贴子,自然地接过毛巾替她绞干头发,边道:“姝儿明日去晋王府。”   “今夜发生太多事,你该好好休息。”苏暮莞不赞成地摇头,“实在推不掉,我替你去。”   她往旁侧挪了挪,示意坐下。   林云疏不好拒绝,女人身上皂荚的清香扑鼻而来,心神为之一颤。又因个头比她高,低头就瞟见交领低垂处露出的雪白,不由得耳根滚烫。   她不知他是男儿身,可他不能因此乘人之危,连忙转移视线,看向美人榻的扶手:“姐姐,姝儿想着,晋王那边还是需好生伺候,能得到官家赏识总归是好事。”   这些道理苏暮莞如何会不明白?晋王不是她能得罪的,说不定还能依着晋王照拂重振苏家的生意。如此一来既不必卖了淮州的商铺,又能重开另两处铺子,好让九泉之下的阿爹安息。   “你去一趟自然最好,”她担忧地看着林云疏:“其他人去王府我实在不放心,只是……”   林云疏拿起梳子为她梳头,笑道:“姝儿不是姐姐想的那般脆弱。多年找不到哥哥,我其实早已接受了这个结果。”   深思熟虑一番,苏暮莞“嗯”了一声,随意将乌发拢好,用玉簪别在云鬓里,垂眸说着话:“只是,明日我要去一趟静安伯府,你一人前去当真没事吗?”   “不妨事的,安排李叔陪姝儿一同前往可好?”林云疏明亮的眸子不含一丝杂质。   苏暮莞揉了揉眉角,声音缱绻温柔:“甚好,这样我亦放心。”   翌日,谢濯在寿安堂与长辈们问安后,便欲往晋王府去问个究竟。   昨夜离影传了口信,把事情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番。林云疏今日会在府中等他,再将详情告知。   走到门口时正遇上苏家的马车。   帘栊轻撩起,苏暮莞躬身下车,双目相对时,微微愣住,旋即颔首微笑,“莞儿见过谢大人。”   她略施粉黛,不似平日浓妆艳抚时美艳不可方物,神情更为灵动,眼中隐约闪烁荧光辉。   自知失礼,谢濯将目光移开,拱手行礼。   见他往外走,苏暮莞将手中的物件递给他,“今日特来登门致谢,不想谢大哥有事,菀菀就不打扰谢大哥了。”   听他一口一个“谢大哥”,谢濯心里高兴,面上不显,将东西递给身后的侍从。   二人叙话片刻后,苏暮莞随手把垂到额前的碎发撩耳后,询问昨夜之事可有眉目。   想起昨夜,便想到林云疏以女子之身留在苏家,为替他瞒着,谢濯有苦难言。   “还未曾查出幕后指使。”   “有劳谢大哥了。”苏暮莞垂眸,喃喃自语道:“姝儿兄长曾在府中当差,想必谢大哥了解姝儿家世,也不知有些事该不该问。”   谢濯眼眸微眯,“菀菀尽可问我。”   苏暮莞便将心中疑团告知,只是隐了林云疏与李叔关系微妙一事。   闻此,谢濯未做过多犹豫,按照离影交待的话替林云疏遮掩道:“王姑娘养父酗酒无度,自养母过世后,两兄妹的日子过得很艰难。”   说完,他忍不住心虚地看了苏暮莞一眼,只愿今后真相暴露时她不要怪罪。   许是有他担保,苏暮莞神色陡然放松。   他怀着万分愧疚目送她入府,才躬身上马车。   约莫一刻后到晋王府,他径直踏入达观轩。   达观轩是林云疏的书斋,一般不见外客。推门而入,一派疏朗清雅,一张大漆红木书案,一旁香几的小炉里则焚起了松沉旷远的檀香。   林云疏坐在书案后,专注地看着近日送来的卷宗账册。   抬眸瞥一眼来人,食指拂过纸张,淡笑:“自便。”   一只猫的脑袋从他怀里探出来,蓦地跳起,往谢濯这边窜。看了他一眼后,未曾靠近,缩成一团躺在紫檀椅下。   谢濯落座,脸上的表情和身上素色深衣一样严肃晦暗。他将指骨分明的右手只随意地搭在了扶手,冷锐的视线落在林云疏脸上。   “我出门时遇到了苏姑娘,她顺道向我打听某人之事。”说到此处,他刻意停顿,再次望向案上之人。   林云疏掩卷,抬头看向他脚下的猫,“夜尾,过来。”等猫儿上了膝,才悠悠猜测:“看来,菀菀还是对我起了疑心。是因昨夜的事吗?”   “她问起你家长的一些境况,并不像是怀疑兄长之事,只是想要打探清楚些。听她话里的意思,应该是一直有所怀疑。”   暗中观察林云疏的反应,似乎一点也不诧异,反倒令他好奇起来。   “她不信任你,你好像并不惊讶,也不气恼?”   林云疏放下手中的公务,抬头笑道:“人之常情。”   他越同苏暮莞接触,便越能发现她外表看上去柔弱易碎,但骨子里聪慧倔强。收留他的同时,不动声色地打听他的过往,才是聪明之举。   谢濯望着他,心有不甘,复问:“朝夕相处,她不相信你你也不恼?”   林云疏的眼神掠过微不可见的动容,撑头笑他:“你这激将法对我可有用处?”   “没意思。”谢濯身子前倾,“只是,菀菀如此聪颖,竟会被杜南亭一再蒙蔽,看来还真是用情太深。”   听他一声叹息,林云疏的心不禁抽痛一瞬,有些难以释怀。   为她一片痴心喂了狗而惋惜,也为自己不能以男儿身照顾她而遗憾。   他兀自苦笑,“无论如何,还是要感谢云晦隐瞒此事。”   云晦,谢濯的表字。   少顷之后,下人便端来深青茶盏,放在了谢濯身旁的梨木高几上。   他伸手持起那盏茶,用眼神剜了林云疏一下,“殿下若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只能大公无私了。”   只有二人时,他向来无需敬称,今日连着两回称他殿下,看来真真是有些置气。   想来也难怪,被从小到大的好友耍的团团转,这事放在谁身上都会懊恼。   林云疏踱步坐到对面,亲自为他奉茶,“我为查科举舞弊一事扮作杜南亭外室,如此这般才认识菀菀。”   谢濯眼神一凛。   “她心地善良收留了我,我委实是不忍见她受欺凌,才开一场赏花宴,借此照顾馥郁堂的生意。没想到一不小心成了绣娘,便更加脱不开身了。”   绣娘?谢濯一口茶水险些喷涌而出。他愤而提高音调,“林清晏,你是打算一直留在馥郁堂,留在菀菀身边?”   忽然想到那夜审问他时,心里更气,“你明知外室之事,为何还要我查?”   林云疏愣住,一时竟不知该回答他哪一个问题,大改平日玩世不恭的模样,耐着性子与他掰扯。   “你放心,解决此事后我自会离开,在此期间我绝不会伤害她,更会恪守君子之礼。至于外室那一边我原本是想亲自揭发,却不曾想走到这等尴尬境地,只好拜托你。”   谢濯轻哼一声,“以你的性子会仅仅因为一个女子善良就这般花精力相助?我看你不是想照顾馥郁堂,是想照顾她。”   他的直言不讳出乎意料,林云疏愣了半晌,尴尬一笑:“我怎会夺云晦所好。”   “那倒不必,公平竞争。”谢濯撩袍,一脸自信。   林云疏垂眸喝一口茶,将夜尾放下,它便嗖地出了门。   “这事暂且放一边,审到昨夜的幕后指使了吗?”   谢濯轻敲桌面,查到黑衣人收钱办事,至于指使者他们并不知晓。就在林云疏眼眉划出一丝失落时,故作神秘道:“你可知柳轻烟的常客是谁?”   林云疏眉宇微皱,持起茶盏啜了一口,淡淡说出三个字。   “这么快就猜到,你这人忒没意思。”谢濯玩转茶盏,“下一步如何?”   “既然如此,不如利用她将杜南亭引出来演一出戏。等他们自乱阵脚,我们便有缝可钻。”林云疏拨弄手中扳指,眼神逐渐冷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谢濯:菀菀会不会怪我知情不报,呜呜呜   ——————   改了书名,还是觉得这个更符合最初设定 第20章原形毕露   添香阁的雅间。   柳轻烟正在美人榻上小憩,三娘敲门进去,“烟儿,杜公子来了……”   一听到杜南亭三个字,她当即就睁开眼,嗔怪道:“三娘,不是说若是那个人来了,就说我不舒适吗?”   三娘面露难色,“杜公子……你也知晓我惯常都拦不住。”   柳轻烟睃一眼,轻笑一声,什么拦不住,还不是收了人家的银钱。她懒懒起身,招呼着唤他进来。   片刻后,杜南亭走进来看到她坐在妆奁前,便随手阖上门绕到她身后,“烟儿。”   柳轻烟身子一颤,“公子快走吧,张大人知晓你偷偷来找我可就不好了。”   杜南亭一把揽住她纤细的腰身,“烟儿,等有朝一日我定要把你赎出来,不在这受腌臜气。”   柳轻烟一双柳叶眉微微上提,转过头依偎在他身上,“公子可当真?”   她跟着张侍郎多年,还未曾听过这样的体己话,不由得有些心旌荡漾。看向杜南亭的目光里,多了些柔情和仰慕。   心里不由得升起妄念,杜南亭这般爱慕她,若是跟着他,将来兴许还能做个官宦侍妾,从此摆脱贱籍也不一定。   “烟儿,你可知我头一回见到你,就怜惜你出生烟花之地,心里万分想许你周全安好?”   红唇弯起浅痕,柳轻烟垂下眼睑,一抹幽深自眸心流露,“公子切勿忘了今日所言。”   杜南亭扬手将她揽近了些,又是一番浓情蜜语。   柳轻烟脸颊浮起红云,羞怯万分。她探头看,惧怕此刻撞上张侍郎,心里焦灼难熬。   “公子,此处不宜久留,我们约个地方见面如何?”   杜南亭喜出望外,不由得心猿意马,俯身侧耳倾听。听她道出的地方并不隐蔽,便提出去曾经圈养王姝的院子。   柳轻烟满心欢喜,一口应下。   这一日,林云疏正怡然自得地坐在大堂绣花,系统突然传来提示:   「恭喜宿主,严惩渣男任务达成80%」   他蓦地抬头,看到苏冰雁从外头咋咋呼呼跑进来,大声喊着:“阿姐,快些出来。”   正在二楼和李叔清点布匹的苏暮莞不疾不徐地下楼,看到苏冰雁上气不接下气,心脏猛地一跳,急忙提裙下来。   “雁儿,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苏冰雁脸上红扑扑的,笑得越发热烈,“是……杜南亭那个狗男人……他……他……”   半天都没把一句话捋顺,急坏了周围的人。   只见一双软底绣花鞋缓缓踏入店铺,带着轻快的声音,“他被抓奸在床了。”   来人正是谢龄音。   她掩唇一笑:“得了消息我便过来找你,正遇上冰雁,便先告诉她。哪晓得她这般激动,非得跑过来告知。从前我觉着自己是京城第一冒失鬼,原来她才是。”   “这样大快人心的事——咳咳咳——”苏冰雁急急灌了一杯水,险些呛到,话也没说全,惹得众人又笑话了一番。   苏暮莞忙拉着谢龄音的手,“快些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前些日子他与添香阁的一个女子私会,被张樱抓了个现行,据说……”谢龄音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是他要强上那女子。”   苏暮莞大惊,旋即有点想笑,红唇轻轻抿了起来,继而扑哧笑出声来。   老天有眼,恶人自有天收。   “张侍郎那边如何?”   谢龄音摇头:“大哥说,张大人爱女心切,将这事压了下去,知晓的人不多。不过,婚事定是黄了。”   苏暮莞含了一枚梅果,酸甜滋味在口中崩开,庆幸没嫁给这种人,感谢上苍没让他祸害其他女子。   林云疏收了针安静地聆听,并未露出太多惊喜。   苏暮莞问道:“姝儿不开心吗?”   此刻的林云疏早已神游天外,谋划下一步的行动。对上苏暮莞的目光,不由得默了一瞬,不以为意道:“他的事已与姝儿无关,姝儿只想和姐姐一起好好经营馥郁堂,报答姐姐的恩情。”   话音刚落,原本对他有些成见的谢龄音不由得侧目,随手捏起眼前的金丝酥,一口咬下去半晌没回过神。   天啦!怎么会这么可口!   京城大大小小的点心铺她都吃个遍,都不及眼前这一盘小小金丝酥。论起来还只有每年宫宴尝过的宫中特供,能与之相比。   她三口吃完一个,赶紧打听这是哪里买的,趁着日头还早去买一些。   只见苏暮莞指着林云疏:“这可是哪儿都买不到的,只有姝儿才做得出。”   谢龄音目瞪口呆,眼巴巴看着苏暮莞,羡慕她攒了福气,捡回一个既能顶替绣娘,有一手好厨艺,性子又温存的妹妹。   苏暮莞被看得心虚,索性将剩下的金丝酥都包起来,笑道:“改日姝儿下厨,你可要赏脸过来。”   待人走后,她双手合十朝虚空处的天际拜了拜。   在遇见林云疏之前,她曾去庙里求过一支签。签文上提示她会遇到贵人,只是未曾明言贵人位于何方。先前她一直寻思着贵人怎么还没出现,倒是龄音今日的举动让她意识到,原来贵人早已出现。   贵人便是姝儿。   想他虽非完璧之身,可并非嫁不出去,像他这样百里挑一的相貌,自第一日出现在馥郁堂,就有许多男子趋之若鹜。   她寻思片刻,殷勤之人中,周府长子周幸生较为靠谱。他父亲乃太仆寺主薄,母亲是朝阳县主,家风中正,家教甚严。周幸生长相俊朗,年龄也合适,前妻病逝后未留下子嗣,是不少女眷心之所往。   这桩婚事,只要姝儿有意,她定是要促成的。 第21章姻缘难定   不知张侍郎用什么法子安抚张樱,婚事并未延后,六礼照常行了一半。   消息传到苏家,上下皆惊,唯有苏暮莞一脸淡然。   她想明白了,人要往前看,无论他飞黄腾达还是一世凄苦,终究都与她无关。   沈薇看不过去,忿忿道:“女儿啊,你是不知外头怎么论退婚一事,说是你品行不端遭他厌弃。我倒盼着他婚事黄了,名声臭了才好,大家自然知晓先前误会了你,不会耽误你再嫁人。”   “阿娘,女儿一心经营馥郁堂,不愁嫁。”苏暮莞小心翼翼替母亲盛汤。   震惊之余,沈薇有些恼火。女儿打小懂事,可在嫁人这事上怎么就拎不清呢?   “这话我可不爱听。女人总归要嫁人的,铺子有贤叔打理,你还是少抛头露面为好。”   苏暮莞正夹着菜,刚欲回嘴,就感到有人用胳膊肘碰了碰她,这才看到母亲的脸沉如锅底。   她放下碗柔声道:“女儿会放在心上,阿娘不要着急。”   “啪嗒”一声,沈薇撂了瓷勺。   大家都停下手中动作,不敢做声。   苏暮莞知晓母亲是个极其迷信的人,手中常带着一个佛串,遇到事情总会念叨着菩萨保佑。   “阿娘,我先前在庙里求得签文不是写着吗?会有贵人相助,兴许那便是我未来夫君。菩萨都许诺了,我们还是等等。这事急不得。”   提起菩萨,沈薇顿时哑了声,摸着手腕的佛珠,软声道:“那仙桂还不知是谁呢,不过既是菩萨指路,定不会有差的,你也不可让阿娘等太久。”   站在后头的林云疏疑上心头。   他未曾听说过签文一事,不知贵人是谁。   莫不是谢濯?   许是他这一插手,苏暮莞的姻缘线已有着落?想到这,他内心未得一丝惬意,反而有些莫名酸涩。   他掩藏好脸上的苦闷,低头吃菜。   午后,晋王府。   谢濯气愤得来回踱步。   “张侍郎真是自私自利,分明知晓杜南亭德性,还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林云疏倪他一眼,向来沉稳的谢濯怕是是为苏暮莞打抱不平,才会这般急躁。   如此真心待她,将来自不会差。   他头又疼了起来,揉了揉太阳穴。   谢濯已平稳心绪,静下心来梳理这些事。   “清晏,你还没告知我,皇上是得了谁的密告得知科举舞弊一事。”   林云疏转动手中扳指,眼皮微抬:“去年李旭上奏科举舞弊一事,还记得吗?”   谢濯了然。   去年春闱张榜,原本有望上榜的考上落榜,反倒是一些不学无术之徒上了榜,一时舆论哗然。户部的李旭上书奏明此事,皇上钦点他和江南巡抚李茂彻查此事。   二人主审后,副主考官赵简之当堂供认受贿三百两,并供出串通阅卷考官一同在卷中做了暗记,力保五名富家子弟中举,后来副考官和阅卷考官当场革职押入大牢。   如此看来,此事也算有始有终。   林云疏喟叹,“并非如此。”   李旭在查清贿赂数额过程中发现数比款项不知去向,而那些举人定不会撒谎,便打算刨根问底查下去。岂料后来查到章丞相身上,因盘根错杂,牵一发动全身,并非一人能撼动。   左丞相章灏更是先发制人弹劾他冤枉好人,原先写状子的人也忽然暴毙,一时间李旭骑虎难下,只好作罢。   说到此处,林云疏以手支颐,看着他道:“皇兄并不信章灏,可人家是两朝元老,没有证据总不能冤枉了他,只好委屈李旭……”   谢濯唏嘘不已,难怪此次要动用大理寺的人脉和暗线彻查,便是不想打草惊蛇。要顺着去年的藤摸今年的瓜,不想还真摸到了。   林云疏轻哂一声,道:“张侍郎和杜南亭是一条绳子上的蚱蜢,不过两人已生嫌隙,你觉着我们从哪只蛋身上容易撬出缝隙?”   一会蚱蜢,一会鸡蛋,谢濯由衷佩服林云疏埋汰人的本事,他抚掌大笑:“两人沆瀣一气,半斤八两,都是自私自利之徒,各个击破不是更好?”   林云疏摸了摸鼻尖,“嘁,倒是和我想一块去了。”   谢濯道:“你是如何怀疑到杜南亭的?他不过是儒庭书院的学生,中举前和张侍郎并未深交。莫非儒庭书院也有问题?”   林云疏露出意味不明的笑。   他确实下了很大功夫才查出儒庭书院背后的猫腻。   如今柳轻烟已让二人牢不可破的关系变得摇摇欲坠,他只需要安插在礼部的眼线循循诱之,设个圈套给张侍郎钻,他最后便不得不供出杜南亭,弃卒保车。   听他说完,谢濯不得不感慨这小子比狐狸还精。   “菀菀如果知道成天跟在身边好妹妹是王爷,该如何?殿下打算如何应付?” 第22章锒铛入狱   杜南亭在浑浑噩噩中跟着官兵上了马车,之后就被扔在一间屋子里,再无人来搭理。   漫长等待,无比煎熬。   他不断宽慰自己,若是事情败露,他后面牵连的可不止一人,张侍郎绝不至于袖手旁观。   俄而,外面传来雨水打在屋檐上噼啪作响的声音。   随着雨声愈来愈大,“轰隆”一声炸雷,吓得他呆坐地上,怔忡不语。   恐惧让他无从思考,升起不知今夕何夕之感。直到雨声渐小,门突然被推开。从外面来了两个人,把他拖拽到另一间屋子。   两人将他丢在门外。   他打着哆嗦,战战兢兢跨过门槛,回头看那两个人,像红纸上的门神一样凶神恶煞地看着他。   他赶紧转过头,抬起另外一条腿,走进屋子。   甫一进去,后面的门猛地关上。   只剩下他一个人,满室静谧。   昏暗中,眼前的四折屏风后有剪影晃动。   他徐徐靠近,侧耳倾听。   屏风后的人正在讨论科考舞弊之事,声音不大不小,悉数传入他耳中,吓得他喉咙阵阵发紧。   刚把头探过去,从暗处突然冒出一柄长剑抵住喉咙。   他骇了一跳,抬头一看,是个黑脸壮汉,满脸横肉,吓得赶紧后退。   屏风后,一个声音浑厚的男人大声训斥,只见一顶正三品的官帽晃动着滚出来,落在他脚边。   屏风后,一根粗长木棍啪地打在一个剪影的腿上。   “啊——”   骨头折断的声音。   随即传来一声惨叫,“我……招……全招……”   里头的声音,熟悉得令他心跳加剧。   再看脚下的乌纱帽,他猝然惊醒。   万万料不到张侍郎会先他一步被抓过来。   大概是扛不住严酷的杖刑,屏风后面的张侍郎将科举舞弊以及儒庭书院的事情悉数招认。   里面那人定是故意让他看到这些。   杜南亭瞠目结舌,满身恐惧令他双手发出冷汗,双脚无法动弹。理智尚存,他反应过来,立刻拔腿就往门口跑。   他可不想被打折腿。   还没跑几步,就跌坐在地上。   两名官兵将他按在地上。   下一瞬,他掀眸却见,一位头戴玉冠的男子从屏风后缓缓走出,周身气息阴沉冷冽。旁人抽出一把太师椅,男人顺势坐上去,翘起二郎腿。   乌沉的光线下,只能看到男人身着一袭华贵考究的锦袍,看不清面容。男人将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   明明看不见,杜南亭却异常清晰的感受到他的双眼盯着自己,惊惧蔓延到四肢百骸,他跪在地上抖如筛糠。   忽然,男子冷声下令掌灯,登时屋里明亮起来。   杜南亭战战兢兢抬头,鼓足勇气看那男子一眼,哪想这一眼看去,吓得他险些魂都没了。   这人身姿颀长俊挺,头戴玉冠,头发一丝不苟高高束起,分明是个男子,可这张脸……   竟是他养在别院的外室姝儿!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之人,几乎要把眼睛揉烂。疑心自己在做梦,遂反复掐自己的手背,疼得钻心也未曾从梦中醒来。   这不是梦。   恐惧令他牙关颤抖,脸色煞白,一句话说得颠三倒四:“你……姝儿……你是不是……你是谁?”   林云疏早已不耐,转动着扳指起身,俯视着他,好让他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看清这张脸。   “杜南亭,早知会有今日,你是不是很后悔没有把我杀了?”   明明是一张娇柔百媚的脸,声音却是字正腔圆,浑厚有力,不复往日软糯娇音。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杜南亭额头冒汗,背脊冰凉,只觉后背一阵阵阴风包裹着他,无处可逃。   林云疏轻哂一声,撕下面露,露出真容。   “啊!你——”杜南亭骇了一跳,不敢相信跟自己同床共枕的会是一个男人。可是,那些缠绵的夜,身体的感触不会骗人。   “你……明明是女儿身。”   除非这人有妖术……   他再次看向男人,清逸俊美至极,一双眼角微微上挑的眼眸深如寒潭,长得好生妖异。   这人怕不是个妖物!   林云疏靠近他,欺身下来,高大的影子瞬间笼下来,道:“若非我,王姝怕不是早已曝尸荒野。”   “都是张大人,张大人要我杀人灭口,我……我什么都没做。”他挣扎着上前想要拽住男人的长靴。   “是吗?”林云疏声音如同霜冻时的冰凌,冷得刺骨。   “是……”杜南亭心虚地垂头,复又抬起头来直视眼前的男人,询问他究竟是何人。   听到男人低声说出身份,杜南亭顿时大气也不敢出,冷汗直冒。   晋王?自己何时惹到晋王?   思绪飞转,突想起赏花宴那一日晋王府发生的事,不由得想到苏家。难道晋王看中了苏暮莞,亦或者是姝儿?   他天真的想,传闻晋王喜美色,将他抓过来或许根本不是为科举之事,而是为王姝打抱不平。何况屏风后张侍郎说了一堆,并未提及他的名讳。   他不能自乱阵脚,紧紧抿住苍白的唇。   这时,一名佩剑的官兵走过来,将一张考卷徐徐打开,上面的记号如此刺目,提醒着他曾与张侍郎做过的交易。   居然……   内心某一处轰然崩塌,他往后险些瘫倒,靠着手勉强撑着。   他刚刚听到的都是真的,张侍郎果然招认了,还把他拖下水。科举舞弊之罪可比背弃婚约要严重得多。   杜南亭心思快速转动,寻找应对的法子。   与其负隅顽抗不如老实招供,或许还能保住小命。他不敢再有任何迟疑,啰啰嗦嗦开始招供。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自己曾有婚约在先,与苏家姑娘情投意合,情比金坚。奈何在书院求学时被张樱看中,迫于张侍郎的淫威不得不配合他作弊取第。   他匍匐地上,膝行向前,恳求晋王为他伸张正义,脱离张侍郎的控制。   就这样造作了半个时辰,看晋王不耐地轻哼一声,才住了嘴。   或许是他一番感天动地的言辞打动晋王,因而他并没有受到过于严苛的刑罚,只是被扣押在牢中。   翌日,一天未进食的杜南亭腹中空空。牢房外毫无动静,也没有人搭理他。他仍幻想着重回苏家,抱得美人归时。   不一会儿,一个身影跟着狱卒走进来。   他若有所觉地抬起头,看清来的是谁后,面目乍然变得惨白狰狞,猛地撞上围栏。   他想起剪影中的一幕,不由得头皮阵阵发紧。按理说张侍郎是被打折了腿,受尽折磨,可眼前的人衣冠整洁,全然没有失魂落魄的模样。   莫非是……   白天张樱回到张府,哭哭啼啼诉说着杜南亭被抓走之事,求阿爹赶紧想办法救人。   张侍郎问张樱那些官兵是来自京师府还是大理寺,可她哪里能分辨这些。   问来问去全没头绪,他有些不耐烦,便由着她在屋里哭,佛袖而去。   虽事发突然,可他并不慌乱。   背靠的大树乃皇帝都不敢轻易动摇的丞相,就算有人检举科举一事又如何?去年不也不了了之了吗?思及此,他不再庸人自扰。   张侍郎背着手在大堂来回踱步,等候探子回报消息。等了个把时辰,探子却报左丞相拒绝接见。   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情况并不乐观。他额头微微冒汗,坐在太师椅上,手中的杯盏送到嘴边又放下。   如此紧要关头,左丞相拒见,无异于是撇清关系。这些年来儒庭书院往朝廷输送不少进士,真要查起来,牵连的可不止他一人。   大不了让杜南亭做了替罪羊,他便可保全家无虞。   哪成想事发的当夜,大理寺的官兵便来了张府,将还在睡梦中的张侍郎羁押到了大理寺的监牢中。   监牢潮湿阴冷,又不见天日,一进门便能看到角落里的老鼠和骨头。他垂头跟着狱卒走,却从栏杆之间看到杜南亭低头坐在地上,脚腕上戴着镣铐,仍在瑟瑟发抖。   狱卒将他丢进牢房,转身锁门走了。   目光呆滞的杜南亭,抓着他的手将他上下打量了个遍。   “岳父……张大人,你……你不是?”   他猛地后退,靠在墙壁上,面如死灰,如同见了鬼一样。   “岳父大人,我以为……以为你被他们严刑逼供,打折了腿。”   “你说什么?我好端端的,何时断了腿?”张侍郎只觉得莫名其妙,怀疑他虽未被严刑拷打,怕是吓得不轻,神智已有些混乱。   一把拽住他,“你慌什么?他们问了你什么?”   杜南亭瑟瑟发抖,嘴唇发乌,支支吾吾不做声。   “你怎么回事?”张侍郎越发心急,可他越是逼问,杜南亭嘴唇越发抿得紧。   半晌,杜南亭嘴唇颤抖,“晋王,晋王抓了我……我看到您被他打折了腿。”   “你说什么?”张侍郎蹙眉,急声问:“晋王审问你?你可知这里是哪里?这是大理寺狱,晋王如何会在这里。”   “他扮成我那外室,他什么都知道……岳父大人,他什么都知道。”   看他一副惊吓过度话都说不清楚的模样,张侍郎心里已不耐烦极了,甩开他的衣袖,恨恨转身不想再搭理他。   心里恼怒当初怎么会看上这么一个空有皮相却胆小如鼠的人做女婿。   杜南亭这时却似乎全然清醒了似的,走过来将傍晚的事一五一十说与他听。   张侍郎原本不想听他胡诌的,可越听到后面心越冷,越发察觉出不对劲来。   听到最后,他脑中轰隆一声,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立时气疯,狠狠踹了他两脚,“完了,全完了!” 第23章尘埃落定   自那日在街上撞到杜南亭被抓走,又过了几日,风平浪静,毫无消息。   苏暮莞懒得向谢濯打探,既已决心与此人划清界限,他的任何事也与她无关。   昨日,她收到帖子邀请前往荷花园游玩。   帖子上落款处是周家主母朝阳县主,她猜测这是周幸生的意思。   都已经惊动县主,可见周幸生对姝儿并非全然见色起意,而是有心娶之。因着姝儿对周公子屡屡回避,她本打消了撮合的心思,可帖子一来,又动起做红娘的念头。   更何况正是赏荷花的好时节,荷花园內亭台水榭,风景秀丽,倒是值得一赏。   她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总算劝动林云疏一同前往。   荷花苑外,谢龄音款款而来,三人便结伴而行。园内仿淮南的园林建造,一步一景,清雅宜人,大家赏得很是尽兴。   到底是暑日,晒得慌,她们去茶室歇息,恰好遇见谢濯和周幸生在品茗吟诗。   见到林云疏,周幸生眼睛里的光彩四溢,连忙起身相迎,有意坐在他对面。   侍女们鱼贯而入,增添茶水和点心。   周幸生就着茶,说起荷花园的四时风光,从春景说到冬雪,又说到秋天红叶飘零。   一旁的林云疏也不答话,只是静静听着,有时莞尔一笑低头喝茶。   周幸生见她一笑百媚生,顿时兴致越发高昂,口若悬河,   看他滔滔不绝说了半天,而姝儿脸色越发难看,苏暮莞听着都替他尴尬,可又不敢打断,生怕失了礼,只好慢悠悠啃手里的一牙西瓜。   她知道,姝儿对周幸生态度冷淡,真真是毫无兴趣。按理说周家的家世,保他后半辈子衣食无忧是绰绰有余,他却无动于衷,可见他绝不是贪慕虚荣的女子。   按理说,周家未见得会容得下姝儿,做正室不易,做妾室更未见得舒坦。   正当时,姝儿与李叔相谈甚欢的一幕乍然闯入脑海,一种不可思议的想法油然而生。   如若姝儿已有人选,这事就更加轮不到她费神。   如此这般想着,苏暮莞下定决心把这事撂到一边不管了。   等周幸生停顿间隙,她看到对面的谢濯正兀自发笑,想来已是察觉到周幸生尴尬的处境。   此处都是几个熟人,她便调笑道:“谢大哥可是有什么趣事,说来与我们听听。”   谢濯抬头怔愣片刻,将目光移到林云疏身上,顺势拿起一牙西瓜笑道:“我不过是对着如此美景,看到才子佳人,很是赏心悦目,心情倍加舒畅。”   又问对面一直干饮茶的林云疏:“王姑娘,西瓜香甜可口,不吃一块吗?”   林云疏轻飘飘看了眼西瓜,幽幽道:“妾身体寒,谢大人多吃些。”   体寒?   谢濯朗声一笑,又吃了一块。   原本将一牙西瓜拿在手中想要献殷勤的周幸生默默收回手。   见状,苏暮莞起身道:“周公子,这园中你最熟悉,可否带我们去逛逛?”   她本想着给他俩更多相处机会,哪想林云疏低头扶额,似头痛难当。   “可是头疼?”   林云疏轻“嗯”一声。   苏暮莞略微倾身看向窗外,荷花池边有游廊,中间亦有小桥可直通对面,便道:“妹妹先歇息,我们去游廊散步。”   又拿一小块西瓜递给他,“这天日头毒辣,晒得头疼,西瓜可解暑热。”   林云疏接过,低头秀气地咬了一口,抬眸柔声道谢。两人视线相触,他不自然地撇过头,低头吃瓜。   片刻后,苏暮莞一行人离开。   听到脚步声渐远,林云疏松口气。   方才突然后脑钝痛,险些要了他半条命,眼下才略微好转。正欲再取一块,突闻大笑,不禁抬头看来者何人。   “王姑娘体寒,少吃些罢。”   竟是谢濯折返回来,阴阳怪气笑话他。   “你回来做甚?”   谢濯笑嘻嘻地拿起座位上落下的玉佩,笑道:“看你病得不轻,担心你啊。”   “嘁”了一声,林云疏两腿搭在矮凳上,字字如刃:“他如何了?”   问的是杜南亭受杖刑一事。   “剩了半条命。”谢濯靠近,“此事已算圆满,你还要继续留在苏家吗?”   林云疏眉头微皱,他一身襦裙女儿身,根本不可能发生什么风花雪月之事。   见他担心,故意吓唬道:“怎么,你怕我把菀菀拐跑了?”   “这倒不是。”谢濯双手抱臂靠在门柱上,摸了摸鼻尖,“我看着你挺喜欢她的。她若喜欢你,我大可放手,绝不勉强。不过……”   他上下打量林云疏,“好像周幸生更喜欢你一点。”   说完还得瑟一笑,旋即又回到一脸肃色。   “清晏,朝廷里不少人虎视眈眈,你还是早些回府,以免节外生枝。”   林云疏知晓他担心何事,只是眼下系统任务没做完,他不能离开苏家。   “等时机合适,我会找个由头离开。你且放心,我对她没有旁的心思。”   “这话可别说太早——”谢濯的话刚起了个头,就听到动静,一群女眷乌泱乌泱往这边来。   “为了菀菀着想,等这事完了,就告诉她吧。”   快速说完,谢濯即刻放下手中的西瓜,离开茶室:“王姑娘好好歇息,我去陪菀菀散步了。”   林云疏登时脸色就白了。   这小子,一口一个菀菀,存心的吧。 第24章阻退泼妇   谢濯脸色霎时凝固,如石化一般,全身僵硬,进退两难。察觉到抵在胸膛的扇柄,他皱着眉头噤了声。   官场上盘根错节,尔虞我诈,绝非有能力便可平步青云。   他虽是侯府世子,后凭本事以科举取第而入了官场,有口皆碑。可若非林云疏暗中提携,不可能年纪轻轻就从一个颖州判佐做到大理寺卿的位置。   皇上有知遇之恩,而林云疏于他而言是一生知己。   虽不知道林云疏到底作何打算,可放下自没有拆台的道理。   “王姑娘,失礼了。”谢濯佯装慌张后退。   苏暮莞走下台阶,疑惑不解道:“方才菀菀没听错,谢大哥提起了晋王?”   谢濯翻了翻眼皮,看向林云疏。   两人对视一眼,飞快地别开脸。   林云疏捂着帕子,突然剧烈咳嗽,实则脑中思绪飞转,想着如何将话圆回来。   走到庭院时脂月已托着茶放在亭中,他低头轻抿一口,止了咳,才回话。   “姐姐,王爷先前向姝儿透露过杜公子的事。”   苏暮莞一瞬不瞬地看住他:“他为何要与你谈论朝堂之事?”   林云疏薄唇淡抿:“许是从谢大人那了解了前因后果,看姝儿可怜罢了。”   说完,看了一眼谢濯。   谢濯以拳抵唇,压住眼底的笑,点了点头。   “王爷早就料到会出幺蛾子,曾有意提醒谢我保护王姑娘,那一夜是他提前安排,我才能及时赶到。”   苏暮莞黛眉微蹙,没有应声,反而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托腮道:“姝儿,我听说晋王好美色,他莫不是看上你了?”   “……”林云疏微愣,这话要他如何应答?   他这时才意识到,晋王的名声委实太糟糕了点。   谢濯偷笑后,连连摆手。   “谢某担保,这些都是谣言,菀菀不必理会。”他双手抱臂,背靠廊柱,悠悠道:“王爷绝不是好色之人。在查科举案时他碰巧知晓杜南亭的行径,同情王姑娘,才执意解难。”   看这人往他脸上贴了好大一坨金子,林云疏朝谢濯投去感激的目光。   “可是晋王这人……”苏暮莞抿唇,半晌无言。片刻后,又道:“既然谢大哥如是说,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姝儿,杜南亭那个浑人把我们骗得那么惨,王爷替我们出了这口恶气,我们应登门拜谢才行。”   林云疏倒吸一口冷气。   要带着他亲登晋王府?那岂不是要把他劈成两半才行?   他正在犯难,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打消她的念头,瑞月从月门外走进来,打断他们的话。   “姑娘,杜……杜公子的娘亲来了。夫人要您快些过去。”   杜南亭人在狱中,杜张氏这个时候来做甚,想来不会是什么好事。   苏暮莞委实不想见她,对瑞月道:“你们先请她去大堂,我这就过去。”   “哎呀!夫人请她进屋,她却堵在门口不肯进来,正僵持着呢。”   杜张氏向来是个见利忘义的,不要脸惯了,此番前来定是有幺蛾子。   苏暮莞不得不提着裙角,跟随瑞月赶到门口。   只见沈薇由嬷嬷搀着,气得不轻。一旁的沈宜风满脸堆笑,请杜张氏进屋。   杜张氏在大门外号啕大哭,撒波打滚,任凭怎么哄也不肯进来。   大门外外面围着一老百姓围观,热闹得不像话。   苏暮莞立刻明白杜张氏打的什么主意。   她一条腿甫一跨过门槛,杜张氏就往地下一跪,抓住她的小腿,痛哭流涕起来。   “菀菀啊,南亭受了坏人蒙骗,走岔了路,眼下被押在狱中不死不活,这可怎么办啊?”   不知内情的旁人听到杜张氏哭诉,开始指指点点。   “这是怎么回事?”   “你没听说吗?是苏家嫌贫爱富,抛弃杜公子。”   “听说杜南亭遭人陷害。”   “她也是可怜,好不容易熬出头,又出了这种事。”   朗朗乾坤下,是非颠倒。   苏暮莞气得不轻,却不便发作。只好将人扶起来,言辞恳切请她进屋。   杜张氏越发造作嚣张起来,泪流满面道:“菀菀,南亭这孩子心思单纯才做了错事,你念在以前的旧情上,去找找大理寺的人求求情如何?”   旧情?   听到这两个词,苏暮莞心里阵阵发凉,攥着衣袖不欲回应,将头撇了过去。   奈何周围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放任杜张氏搬弄是非,只会害了苏家。污了她一个人名声并不打紧,可连累苏家却万万使不得。   她只好拿着帕子替杜张氏擦眼泪,咬着唇犯难道:“我们倒也愿意帮忙,您说的这些,我们也没法子帮忙呀。”   “菀菀,你不是认得谢家女吗?”   绕了一大圈,杜张氏总算说到正题。   她跪在地上不欲起来,看到一旁的谢濯,便以为是苏暮莞得新相好,好似抓到把柄似的,两眼精光。   嚷道:“菀菀,你如今有了新郎君,就忘了我们吗?是我们家对不住你,可南亭并没有。他一颗心却是系在你身上的,是你不愿啊!没曾想你实在是个——”   “狐媚子!”她狠狠啐一口痰。   苏暮莞想要争辩,甫一开口就被她驳斥回去。   “你……怎么能这样无情无义。”   大家齐刷刷看向苏暮莞。 第25章大理寺狱   翌日午后,一辆马车绕过人声鼎沸的街道,穿过御街,缓缓驶向大理寺狱。   在脂月的搀扶下,苏暮莞提裙缓缓下车。   大理寺狱的门口站着两位狱丞,问道:“来者何人?”   苏暮莞掀起帷帽前的薄纱,道:“城东苏家,长女苏暮莞。”   她容貌出众,琥珀色的上襦衬得纤细雪白的脖颈越发修长耀眼,一对翠绿耳铛摇曳无限风情。   两位狱丞皆是一愣,对视一眼,连忙打开门。   苏暮莞还是第一次来到大理寺狱。两侧的灯火幽暗,走廊潮湿,散发着霉味,尽头灯火摇曳,如同地狱鬼火。   她此行没有带上姝儿。   一来是因狱中湿气太重,于他身体不利。其二则是他一刻也不愿再见到杜南亭。   脂月紧随其后,受不住难闻的味道,用帕巾捂嘴。   苏暮莞微微皱眉,强忍着穿过走廊。   “谢大人公务在身,已吩咐小人带姑娘前去。”狱卒提着一串钥匙,恭敬领路。   “有劳。”   这时,突然有一人从另一侧甬道走来。   这人身着绯红的官服,玉冠束发,尤其是一双凤眸熠熠生辉,看向她时仿佛含了情。   她猜不透此人身份,只听到狱卒恭敬行礼,称呼他殿下。   细数当朝王爷,未去封地,留在京城的只有两位。看他相貌不俗,年纪轻轻,尤其是一对桃花眼与传闻中甚是相符。再加之此处是谢濯地盘,她暗自揣测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晋王。   只要他开口,她便能通过声音识人。奈何他薄唇微抿,不发一语。   如此尊贵的身份不由得她多加揣测,直垂眸福礼,不敢再与他对视。   擦肩而过时,他的侧颜俊庞深邃,近乎完美,惹得她呼吸一滞。   苏暮莞得目光谨慎掠过他的侧肩膀,壮着胆子,轻声说了一声“多谢殿下相助”。   只见他面色微变,停住一瞬,丹凤双眸微微一挑凝注她,并未回应她的话,又迈着步子走了。   看着他从容离去的背影,她越发笃定自己判断无误,只是疑惑晋王为何此时在大理寺狱。   莫非这狱中关押着朝廷重犯?   片刻后,狱卒带她来到牢房前,替她开了狱门,立刻点头哈腰地站到她身后。   昏暗的牢房里,杜南亭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苏暮莞已适应昏暗的光线,看到他的腿上的血迹,这是受过杖刑留下的。   一张原本意气风发的脸,憔悴不堪。脸颊凹陷,眼球深深陷进眼窝里,双目无神呆滞。惨白嘴唇无声瓮动着,看起来像在自言自语。   看他如今这副落魄样,她不免唏嘘,轻声唤了一声,杜南亭。   杜南亭抬起头,看到她时呆愣了片刻,猛地冲上来,神经兮兮地喊着:“菀菀,你身边有妖人。”   闻此,苏暮莞的手臂上哗地窜起了一片鸡皮疙瘩。看了一眼身边,空无一物。   反倒是眼前的杜南亭尽是狰狞猥-琐之态,她不由得轻轻后退一小步。   狱卒上前低声道:“这人有些神志不清,小的就在一旁候着,姑娘不必害怕。”   杜南亭猛地抬起头。   “菀菀,我不该鬼迷心窍,信了侍郎的话,都是他害了我。”   他的声音嘶哑,有些凄凉。   苏暮莞道:“事到如今你还认为是别人的错?”   杜南亭的双眼突然睁的像铜铃一样,神秘兮兮地凑过来。   “王姝呢?”说完往后看了看,“她没和你一起来?”   他突然的异样让苏暮莞吓了一跳,想到狱卒就在身后,勉强镇定道:“你如今惦记她了?当初想杀人的的时候——”   “嘘!”杜南亭制止她再说下去。   “王姝是妖怪,她是晋王变的……不是……不是……人……”   整张脸都变形扭曲,五官都要拧作一团。   “快跟我走!”   杜南亭作势要过来抓住她。   苏暮莞吓得往后退一大步。   “不对,不对……晋王是妖物……变成了姝儿……”   眼见他的手即将抓住苏暮莞,狱卒冲上前去狠狠将他踹倒在地上。   杜南亭扶着墙壁,踉跄站起。   看他似喘不过气起一般,身子都站不稳,额头也突然青了一块,苏暮莞心里五味杂陈。   这是她曾倾慕过的男人,风流俊朗,惹多少女子侧目。   这副模样若是被曾经仰慕过他的女子们看见,怕是都要吓得拔腿就跑吧?   她今日来并不是要来数落他,更不是要来看他这副模样。来这一趟不过是与他告别,劝他今后不要再走错路,从此两家恩怨一笔勾销。   可看他说话颠三倒四,已全然失了神智,即便活下来也只是疯人一个,成了没用的废物。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所有的情绪顷刻间烟消云散,她不忍再看一眼,转身走出牢房。   见她眼角氤氲水雾,脂月道:“姑娘,这都是他咎由自取,千万别同情。”   “我不同情,也不可怜他。只是为姝儿不值,为他阿爹阿娘不值。”   曾经的爱没有想象中那般深刻,这一份恨也没有想象中浓烈,面对杜南亭,她远比预想中要淡然。   苏暮莞决然地离开,不带一丝留恋。   后面依稀传来他的呼喊:“菀菀,别走。”   “菀菀……” 第26章偷偷亲她   苏暮莞站在店铺外,一动不动看着屋里的一幕。   娇软无力地姝儿正瘫倒在李叔怀里,乌发长垂,空气中散发着暧昧缱绻的气息。   不免让人浮想联翩。   她的心间掠过一丝说不出的感觉,粉唇轻抿,静驻门外不语。   相比之下,脂月是又惊愕又气愤。   “姑娘,光天化日之下他们如此亲昵,太……有伤风化了。”她撅着嘴就要上前质问。   “别去。”   苏暮莞轻轻拉住她。   脂月不解:“姑娘,咱们不管吗?”   天地间飘来一丝清风,吹散了脑中的混沌。苏暮莞将手中团扇轻轻一转,垂眸沉思。   今日在大理寺看到杜南亭的惨状,她百感交集。若非姝儿仗义相告,她绝无可能那般坚决与杜南亭划清界限,免除后面遭受的伤害。   只凭着一件事,她便对姝儿感戴莫名。   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她既收留了姝儿,就该信任她,照顾她,尊重她。   想姝儿自小受苦受穷,被养父贱卖后,又被杜南亭欺骗,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他受尽欺辱,却懂得知恩图报,无论是对苏家还是对她都是尽心尽力。   如果李叔和姝儿当真是两情相悦,她这样横插一竿子,岂不是害了他?   男未婚女未嫁,即便是年龄相差甚远又有何不可?她不能因着世俗的眼光来看待他们,更不能以此评判二人的感情。   如此这般稳下思绪后,她便想通了。   待时机成熟,一切水到渠成,姝儿自然会告诉她。或者,找到个好时机,她再去试探姝儿想法也未尝不可。   “姑娘?”脂月淡淡撇了下嘴。   苏暮莞略作思忖,声音淡定温婉:“月儿,我想既然两情相悦,不若成全他们,也算是促成一桩姻缘。”   听她如是说,脂月木讷半晌,嘀咕着:“可是李叔这年纪怕是都能赶上她爹了。”   淡淡收回落在屋里的目光,苏暮莞睇了她一眼,“姝儿命苦,李叔丧妻后独自扶养芙姐姐长大,如今芙姐姐已嫁人,也不容易。他们两个苦命人相依相伴,许是好事。”   脂月再度看向屋里的两人,心想姑娘说的极为在理,更何况她是主子,主子说什么便是什么。   屋里两人已分开,诗圣扶着林云疏坐在圈椅上,正在为他倒热水。   这个时候进去正免了尴尬。   “我们进去吧。”苏暮莞定下心神往里走。   甫一进屋,便看见姝儿脸色煞白嘴唇发乌,心神一紧,连忙上前查看。   “李叔,怎么回事?”   林云疏紧抿的唇上下颤动,额头冒出点点汗珠,似乎在强忍着疼痛。   看这架势,怕是刚刚因着晕倒才瘫在李叔身上,倒是她和脂月想歪了,在外头犹豫了那么久。   她懊恼自己想太多而误了事,喊道:“脂月,快快请郎中来!”   “不……必。”虚弱声音传来。   林云疏缓缓睁开眼睛,扯住她的衣袖,“姐姐,不必。”   苏暮莞怕他逞强,执意要请郎中来。   她刚要起身,林云疏一把伸手拉住她,淡声道,“姐姐,头疾罢了,以前看过郎中说静养便好。”   “那怎么成。”苏暮莞更焦急了,又吩咐脂月快去。   “姐姐,真不用。”   林云疏撑着身子坐起来,一双凤眸睁开,虚弱地笑了笑。   看他原本惨白的脸色有了血色,苏暮莞不好再坚持,扶着她到后院厢房的榻上歇息。   “你这头疾怪吓人的,快些躺下。”   林云疏倒也不反驳,任由她扶着躺在榻上。   苏暮莞走到榻尾,坐在矮凳上替他按捏头部,本想提一嘴杜南亭的事,见他已闭上眼,便噤了声。   这些事留着今后慢慢说,还是不要在他面前提糟心的男人了。   不一会儿,前院突然响起喧哗声,想必是来了人,她简单嘱咐他好生歇息,便离开。   是夜,黑云翻墨,夏雨忽来。   外面电闪雷鸣,想起白天种种,苏暮莞的情绪便隐隐有些焦躁,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想到杜南亭在狱中,前尘往事一起涌上心头,她想不明白究竟是为何这样心绪不宁,只好坐起来呆呆地看着窗外。   树影潇潇,投在窗纸上有些狰狞,她顿时困意全无。   听到动静,脂月起身询问:“姑娘怎么醒了?” 第27章再登王府   翌日,苏暮莞醒来时床边已无人。   平日里她起得早,昨夜和姝儿讲了半宿话,心情舒畅,就睡得格外踏实,就起的晚了些。   听到动静,脂月进来服侍。   “姝儿呢?”她揉揉眼,汲鞋下榻。   “王姑娘天刚蒙蒙亮就去膳堂熬粥了。”   苏暮莞腹中空空,听闻有粥喝,便食指大动。姝儿在下厨方面是有这本事的,这粥自然不会差。   盥洗一番,挽好发髻,她径直去膳堂。   膳堂里,大家正围坐八仙桌前,每人前面一碗粥。见她来了,沈薇招呼她:“饿了吧?快来喝粥。”   落座后,脂月给她盛了一碗。   浓浓的米香混着淡淡的莲子清香,是她最爱的莲肉粥。   她昨晚不过提了一嘴天气燥热,想喝莲肉粥,姝儿就早起熬粥,真真是有心。   皮薄肉实的汀莲,圆润如凝脂,久煨过的汤汁清甜香醇,一碗粥香糯软粘,苏冰雁一边喝一边赞不绝口。   苏暮莞心想,也不知他几时起来做这些,想必是花费了些功夫。   林云疏默默喝粥,自觉回避她带着半分感动半分诧异的目光。   他醒来后哪里还睡得着?   心动刹那,差一点就吻了她。幸好系统警告不得做出逾越的行为,才刹住车。见苏暮莞看向自己,他微微一笑:“姐姐喜欢就好。”   一桌人低头喝粥,一时无言。   沈薇撂下瓷勺,面露愁容:“菀菀,贤叔昨日收到信,陈家布庄如今做了皇商,特供宫里的御品,我们怕是要换一家布庄谈买卖了。”   苏暮莞心里一惊。   “我欲去一趟淮州,这些日子就要辛苦菀菀多跑几趟馥郁堂了。”苏宜风道。   “叔父,不若我去淮州吧。”她将瓷碗放在案上,“先前我要连叔在淮州打听过几家布庄,听闻秦氏布庄是这些年冒出头的,口碑很好,料子也不错。”   她本就有打算去一趟,断了与陈家的生意另选一家。只是没想到陈家如此绝情,见他们家不如往日,仗着皇商的身份开始拿乔了。   沈薇按住她的手,摇摇头。   “一个姑娘家抛头露面谈买卖?”   “阿娘,家里还有比菀菀更合适的人吗?”   苏宜泽去世前,苏宜风压根不管生意上的事,这一年来也是赶鸭子上架罢了。要他去淮州,暂且不管会谈出个什么买卖,不上当受骗都难说。   苏宜风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也不避讳,大方直言:“菀菀陪着我去甚好。”   苏暮莞摇头。   “叔父和我都走了,馥郁堂怎么办?阿娘和姨娘要顾着家里,蔚儿年纪尚小,李叔一个人周转不来的。”   话音甫落,一桌人又不做声了。   沈薇率先开口:“冰雁陪你一起,还有嬷嬷和脂月伺候,带上王叔和赵二帮衬,走水路。”   太平日子里水匪近乎绝迹,虽是要耽搁些时日,但安全。   苏暮莞笑道:“还是阿娘思虑周全。”   商定后,长辈们都回到各院,留下苏家姐妹和林云疏在膳堂。   见长辈们都走了,苏冰雁才闷闷不乐道:“阿姐,我不想去。”   “你以前不是总想跟着去淮州玩吗?怎么今儿个却不想去了?”苏暮莞不解,“身子不适?”   苏冰雁抿唇不语,脸色微红。   一旁的林云疏低声道:“姐姐,雁妹妹许是怕到了那边会起相思病。”   相思病?思谁?   苏暮莞讷讷的,半晌明白话里指的是谢濯。   “谢大人?”   只见苏冰雁羞涩一笑,头也不回就跑出了膳堂。   果真如此。   苏暮莞心道,姝儿可谓是七窍玲珑心,她这个做姐姐的尚且没注意到堂妹的心思,着实有愧。   细细想来这事早有迹象。   以前苏冰雁大大咧咧,对装扮一点不上心,这半月来总要屋里的如月来找脂月讨教穿衣打扮的事。   但凡谢濯来铺子,冰雁也一改往日咋咋呼呼的性子,端庄大方得都不像她,连半句话都不多说。   只是明眼人都看得出谢濯不曾多看两眼,长此以往,就怕一腔深情错付东流水。   苏暮莞叹道:“妹妹情窦初开,怕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林云疏知晓她心中所想,安慰道:“姐姐也不要杞人忧天,谢大人自有分寸。” 第28章刮目相看   一席话铿锵有力,气震山河。   苏暮莞不由得想到方才看到两册卷宗,想到上面标注的民间百态。   循着视线,林云疏看到她正盯着桌案上的册子。   册子有两卷,上卷为原身所写,是其辅助皇帝在大焱各处隐秘巡查时记录的所见所闻,皆为暗语。下卷则是他先前积累的经验,灾情兵乱,宦官之事,大致如此。   下卷所绘之图,所记之事与大焱无关,因而无需暗语,即便有人偷去也查无可查。   他突然很想知道她如何看待册中记录。   小茶榻两边正有两把檀木椅,他随意落座后,示意她坐下。   “苏姑娘似乎对本王的册子很感兴趣,可看出什么?”   对上他的目光,苏暮莞感到背脊寒意阵阵。   是她太大意了,不该好奇心太强,擅自动了晋王的东西。   她抬眸瞥一眼对面之人,眉眼之间并无愠怒之色。若他当真不满,早就把她轰出去,不至于还让她看了那么久。   思忖片刻,她道:“传闻中殿下贪图享乐,流连勾栏之地,可那册子上可绝不是什么极乐处。可见传言亦不可尽信。”   “哦?”林云疏抬眸。   一旁的水正好来了,他熟稔地撇去茶沫,倒入生水,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茶香弥漫书斋。   “不过一本册子,本王随处摘录也是可能的。”   林云疏边说边将茶递过去。   苏暮莞接过茶盏,垂眸喝茶。   为了避嫌,晋王侍女两人和脂月均在,可与晋王如此近距离相处还是头一遭。   她手指磋磨杯壁,有些不知所措。   都说他阴晴不定,轻狂恣睢,可眼前之人她有些看不明白,毫无权贵的架子,平易近人得不像王爷。   这般亲近,反倒让她警铃大作。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想这些年杜南亭在她面前处处都是君子之仪,背地里尽做些龌龊事。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他是不是装腔作势之徒呢?   林云疏托着腮,凝注着苏暮莞,终于找到机会以真面目与她相处,只觉得就这样看着也很满足。   然而那凝脂的脸颊风云变幻,不知在揣度什么。刚刚有意逗弄,怕是惹她想得更多了。   他不免有些懊悔。   两人各怀心思,静默不语。   “喵呜……”一声低低的猫吟打破尴尬。   苏暮莞回过神,瞧见一只乌黑的小猫窜到晋王怀里。一只湖蓝色的眼如琥珀,一只墨绿色的眼如宝石,不像猫,倒像是小狐狸。   果真是随了主人,长得这样漂亮妖异。   夜尾挣脱林云疏怀抱,一跃而起入了苏暮莞怀中。   她起初还有些惊讶,很快便接住它,小心翼翼抚摸毛茸茸的耳朵,低声问:“殿下,它有名字吗?”   林云疏轻笑,“夜尾。”   “夜尾。”苏暮莞朱唇微启,低声复念。   夜尾好似听到召唤,往她脸蛋舔了一口。   猝不及防,苏暮莞蓦地笑出声。   “民女小时候也养过一只黑猫,后来被人恶意扔下城楼。都说猫有九条命——”声音越发低落,想必那猫儿没活下来。   林云疏敛了笑。   这是有多大的恶意,竟要通过残害一只猫来伤害她。   “夜尾好似很喜欢你,它不惯与人亲近的,说不定是你以前那只猫儿投胎了。”   这是在安慰她吗?   苏暮莞心里涩涩的,笑了笑,“我那只猫没得夜尾这么好看,胖乎乎的,阿爹总说我给它吃多了。”   “那……本王喂得勤快些,等它胖了自然就像了。”   苏暮莞微微一愣,再度笑出声来。   只见他眸色温柔如月,唇边上扬,   淡笑消融两人的隔阂,惹得她心窝跳了一跳。   两人从夜尾聊到秋月的花草,话题好像没有尽头,收也收不住,也并不疲惫。   等到宜姑姑进来在他耳边低语,苏暮莞望一眼窗外,才发觉待了这么久。   林云疏略带歉意道:“苏姑娘,有点事需本王亲自处理。外面日头不烈,不若你随宜姑姑去庭院逛一逛,王府换了一拨花,也很好看。”   苏暮莞抿唇看向怀里的猫儿。   夜尾扬起毛绒小爪在她手背剐蹭,似乎要她陪着玩。   她嫣然一笑,点点头,起身随着宜姑姑往庭院走。   到了水榭,她抱着夜尾坐下赏景。   水榭连着水池,池边有卵石铺路,鲜花锦簇。夜尾微微眯眼,舒服地趴在她腿上,任由她揉捏。   这猫儿好似通人性一般,苏暮莞想到曾经那只小猫,心内一处柔软异常。她轻按着它绵软的小肉垫,抚摸着柔密的毛发,心生愉悦,先前来晋王府的拘谨一点也无。   回头给晋王送衣裳的章相宜在游廊上正看到这一幕。   骄阳之下,女人肤如映雪,柔情四溢地抚摸一团小“煤球”,小“煤球”异常乖巧地任女人揉捏。   这猫性子疏离,除了林云疏,其余人等一概不能碰。而这个女人头一回入它地盘,就如亲眷一般依恋,真是稀奇事。   章相宜不禁莞尔,它倒是随了主人,喜好一模一样。   馥郁堂里,诗圣正在拨弄算盘,见林云疏回来,忙停下手中的活,为他沏茶。   已近日暮,店铺无人,林云疏落座圈椅,漫不经心取下扳指。   “奇怪,我今天看不到菀菀头顶的进度条。” 第29章情窦渐开   苏暮莞在庭院逗猫,等了许久也没见晋王回来。   到底是在王府,看着周边的侍卫,她不敢有片刻走神,始终是端着身子,生怕失了仪。   约摸两刻,章相宜过来道是晋王得皇上召见,一时半会回不来,还请她见谅。   她心里隐隐有些失落,脸上仍是带着温婉得体的笑容,抱着夜尾朝章相宜福礼:“有劳宜姑姑相告,民女告辞。”   章相宜始终笑意盈盈。   头一回见苏暮莞时,见她胭脂俏丽,眉目如画,漾着笑得面容柔美娇媚,说话客气妥帖,就心生欢喜。   因着晋王对她格外照拂,章相宜便留了个心眼,在暗处看着,并不打扰。   近半个时辰的观察,看她和猫儿相处时无半分不耐,一个人在庭院也行为端方,举止从容,越发喜欢她。   章相宜接过她怀里的猫儿笑道:“这小家伙不惯人抱,姑娘头回来它就这般喜欢你,今后可多来府上。”   苏暮莞只觉她这是客气话,并未放在心里,微微福礼,再次让脂月将夜明珠双手呈上。   章相宜唇角微微扬起,手拢在袖子里并未有接过木匣的意思。   “姑娘,这东西你若是留在这,殿下回来定会责备我处事不周。”   话虽如此,苏暮莞并敢拿回去。于晋王而言不过小施援手,她却是欠了一份恩情。   可执意放在这,晋王怪罪下来连累章相宜,她更加于心不安。   横竖拿也不是,放也不是,她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脂月捧着木匣看向她,等着她拿主意。   倒是章相宜看出了她的难处,点拨道:“王爷交待府上不缺这些宝贝,倒是苏姑娘人美心善,他下回若要离京,将夜尾托付给你,可好?”   夜尾只是一只小猫,可由晋王养着,物随主贵,自然就不是普通猫儿。章相宜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晋王不在时她来养着夜尾,可不是普通差事。   苏暮莞知她是在指点,忙福礼道:“谢姑姑指点,今后所有用得上菀菀的时候,姑姑尽管提。”   章相宜笑着点头,恭送二人出府。   离开晋王府后,苏暮莞并未直接回馥郁堂,改道去了一趟杨家铺,买了一包红糖姜枣膏。   脂月不解:“暑月燥热,姑娘买这个做甚?”   苏暮莞笑道:“以前郎中大叔说过,正是夏日热,大家都贪凉,适当喝些姜汤可发汗解表和祛风散寒。”   脂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回到馥郁堂时,林云疏正扶起诗圣,替他掸掉身上的灰尘,拿帕巾擦额角的汗。   看见两人如此,苏暮莞不禁奇怪。   “李叔怎么了?”   诗圣赶紧迎起来,向她拱手行礼。   “年纪大了,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幸好宿……姝儿姑娘细心扶住,不然这膝盖哟——”他低头锤腿,唉声叹气,“老了老了,经不起折腾了。”   苏暮莞嫣然一笑,走过去替他按肩膀:“李叔一点儿也不老。”   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林云疏。   看得林云疏头皮直发麻。   随后,脂月上茶,苏暮莞连喝两杯。   林云疏诧异:“姐姐,王爷连茶都不给喝的吗?”   苏暮莞摆手,“是我过于端着,光顾着应他的话,连茶也不敢喝多了。”   王爷客气,茶是好茶,可她顾着姿态都是小口抿,不敢有大动作。后来光顾着说话,又怕要中途出去解手,连茶杯都没碰了。   林云疏险些笑岔气。   他自认在府里头已很是随意,两人可谓相谈甚欢,没想苏暮莞这样拘谨。如若有一天让她知道朝夕相处的好姐妹就是晋王,还不吓破胆?   想到这他情不自禁叹口气,默默喝茶。   苏暮莞放下茶盏,接过诗圣递过来的账目,快速翻阅一番,问询今日生意。随后便将红糖姜枣膏递给诗圣,吩咐他给小厨房的人煮一碗来。   诗圣捧着纸包恭敬退下。   趁屋里没有男子,她才开口:“姝儿,我估摸着你上月来月事时疼痛难忍是体寒体弱的缘故。想来你的小日子也就这几天,喝姜茶甚好。”   林云疏回忆起上月装作来月事躺床上一整天,顿时叫苦不迭。他自小不爱喝姜辣汤,偏生他姐每次喝不完就倒给他,一想到那呛人的味儿就面露难色。   他走到苏暮莞跟前,像个小孩子拉她衣袖哀求着不想喝。   “我幼时也不喜喝,阿爹就偷偷加了糖,倒是不辣了,只是甜得齁。”苏暮莞露出明丽的笑容。   见林云疏仍是苦着脸,她又劝道:“这家铺子的姜汤是加了红糖和枣肉一起熬制成膏,并不辣。”   横竖是躲不过了。   林云疏不动声色地移开手,看到脂月手中宝匣,故作惊讶道:“姐姐的夜明珠怎么带回来了?” 第30章为人臣弟   紫宸宫,林云祐坐在崇政殿内,剑眉紧锁。   手头上端着的是一份简报,心里头疑窦丛生。   未几,将简报焚毁。   贴身官宦弘志疾步而来,在他身侧轻声回报:“启奏陛下,晋王在值房等候。”   “何时来的?”   “一刻前。”   “快些请进来。”   俄而,林云疏由弘志领着进来,只是一身女装未曾更换,想必来得匆忙。   林云祐端详半晌,暗自佩服他易容之技高超,丝毫看不出有男儿之态,亦不知是使了什么法子连身量看起来亦比男儿时矮了几分。   “好一个仪态万千的丽人。”屏退下人,林云祐大跨步走向林云疏。   他身着绣龙纹玄色长袍,身材挺拔,剑眉星目,与林云疏并无太多相似之处。   林云疏提裙跪下。   “皇兄莫笑,臣弟实不想御前失仪,只是前日夜里被杀的回纥人一事事关重大,特深夜前来。”   “此刻唯你我二人,不必拘礼。”林云祐连忙上前托住他起身,落座茶榻道:“只是委屈你三番两次替我暗中谋划。方才朕恰得一封简报,已查明那回纥人身份,是来京城送货,并无不妥。”   “虽是如此,可臣弟顺着此人查到他行囊中的一封信,这封书乃许奉山与回纥王的回信。”   “什么?”林云祐背脊一凉。   许奉山之女贵为皇后,外戚与回纥王暗中有往来,这可不是小事。   他一拍脑袋,站起来来回的走动,将信息一缕一缕的厘清,仍旧不信。   半响,回头道:“不可能,他虽是爱财如命,贪婪成性,但绝不至于串通外族。”   林云疏笑道:“皇兄英明,此书确为伪件。臣弟的人已查到他为敛财,暗中私铸箭簇卖与回纥王,只是箭簇上并无兵部的标记。”   林云祐沉默一瞬,有些诧异地回到茶榻。   “你……放了一封伪造手书到回纥货郎手里,是为引蛇出洞吗?”   林云疏点头。   “明日早朝许奉山定会就此事辩解。皇兄大可任他胡诌一番,只要多加关注章狐狸的态度。臣弟想试探他是否知晓此事。”   茶盏放回案上,林云祐微微垂眸,不知在思索什么。   “清晏,朕不明白。”   “皇兄,不管他是否知晓都会想法子护住许家。他笃定皇兄不会轻易猜嫌重臣,定会要你彻查此事,背地里再想好良策找个替罪羊,最后查出来不过是许家受人诬陷。”   林云祐心绪一紧,已明白他的用意,眉头舒展,替他斟茶。   “你想要朕如何做?是阻拦还是不阻拦?”   “皇兄大可下旨让他牵头,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此事。”   “三司都有他的人,这难不倒他。不过你若是想要顺着这事摸查他安插的人,倒是可以。”   林云疏道:“臣弟正是此意。先前科举舞弊案,臣弟详查书院往来账册,明面上看章狐狸是清清白白。怕是臣弟彻查时走漏风声,早已有人替他断尾。章狐狸动不了,只能从许家入手,顺便探一探许奉山的底。”   林云祐叹息一声,“这个章狐狸做事谨慎,岂是你我轻易能揣度。更遑论他为左丞相多年,门生故吏遍天下,在京城和地方要司遍插亲信,稍有风吹草动便能先你我一步行动。”   “那便这一回我们快他一步。”林云疏垂眸饮茶。   林云祐仍旧不语。   林云疏抬眸看着他,其实有些摸不透这位皇帝的想法。   他不过是占了原身的身子,从记忆中窥探局势。   章灏手中有盘踞兵部的势力,还有皇后背后许家的势力,摆在他和皇帝前面的是一头庞然怪兽。   由此而得,林云祐的地位并不牢固,外戚虎视眈眈,內臣把持朝政,他作为其最可信赖的皇弟,除了纨绔王爷这一层身份外,实则是暗中帮他的得力助手。   仁宗皇帝在位的前几年,由懿庄太后垂帘听政。她是个有雄才伟略的女子,大刀拓斧改革,广纳寒门学士,设左右丞相之位以抗衡皇权同时,亦有效扭转丞相独大局面。   而左右丞相之设立,定有一位来自寒门,一位来自世族。以此压制世族权力,换取科举之公正。   后面几任皇帝皆沿袭此制,奈何到了章灏这里陡然添了异数。   他身为左丞相,右丞相张元江是他的门生,如此一来,自仁宗以来设立两位丞相来彼此牵制的局面完全被打破。   林云疏感慨万千。   他看向苦大仇深的林云祐,想他当年年幼,不得不听从章灏之命娶了许家女,无异于在身边埋了一颗雷。   听他提起当年婚事,林云祐放下杯盏,剑眉紧蹙。 第31章南下淮州   离开崇政殿后,林云疏并未直接回去,而是改道去了一趟大理寺。   这几日谢濯遇到一件棘手的案件,几日都不曾回府。   明日要陪同苏暮莞前往淮州,京城中还有许多事尚未落妥,他须知会谢濯一声,未雨绸缪。   林云疏背靠引枕,半眯着眼,食指微蜷敲打着车壁,想到本书中的情节漏洞百出,百思不得其解。   「宿主,本书不过作者篡改历史之作,何须纠结?」   诗圣的声音仿佛穿破车壁,从虚空中来。   他轻嗤一声,“不过是杜撰小说,何来篡改历史一说?”   「非也,宇宙之大,奥妙之深,非你我能参透」   林云疏蓦地一惊,坐直了身子。   “你的意思是,这本书有历史可循?这个小世界真实存在过?”   回应他的只有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的声音。   “诗圣?”   「宿主,诗圣无法回答」   想起那一日诗圣疼得满地打滚,系统已露出狰狞面目,而他却对此束手无策。   不问,是为诗圣免遭惩罚,不代表他会放弃。   须臾,马车停靠在巷子口拐角处,离影接应他从暗道入大理寺。   进去时,谢濯正在埋头翻阅案宗,眉头紧锁,生怕错过重要线索。听到脚步声,以为是大理寺少卿孙岳,抬头正欲招呼他商讨案情,见到来人的带着黑色风帽,一时怔愣不已。   “怎么有空来找我了?”   “我刚从宫里出来,顺道来看你。”林云疏掀开风帽,凑过去翻阅卷宗,一目十行。   原来谢濯正在查的是一桩诱拐案。   这案情林云祐倒也谈起过。   约摸半月前,从外地来京的周姓女子无故失踪,家人遍寻后无果,居然在乱葬岗发现尸体。伤心欲绝的周家人将此事报官府,周家正有亲戚在京师府当差,誓言查出罪魁祸首。   其后,京师府的仵作发现此女小腹异常,连忙请来稳婆后从阴-户处找到异物。女子在失踪前还是黄花闺女,却遭受如此屈辱而亡,若是传出去名声尽毁。   周家人如何肯作罢,不弄个水落石出,如何对得住九泉之下的死者。   事儿就此闹大。   京师府尹彻查一番后,顺着这事意外查出一桩诱拐案。   沿着线索抓到参与诱拐案的一名牙子,牙子为活命招认还有三位外地来京的女子亦丢在乱葬岗,经仵作查证那些女子的尸体均受到不同程度的虐杀。   就在案子快要查到雇佣牙子的幕后者时,举证的牙子突然暴毙,线索断裂,查不到更多的情况。   林云祐知晓此事后雷霆震怒,即刻宣谢濯入宫,协助京师府追踪这群大胆包天的牙子们,查出幕后主使。   “可探出些眉目来?”   谢濯摇头,“四名死者来自不同州县,并无联系。”   专门诱拐从外地来京的女子,趁着独处时悄无声息带走,如此一来家人寻不到只能以失踪结案。   若非周家人阴差阳错发现周家女的尸首,这事只怕就是一桩悬案,最后不了了之,只剩下她的父母终日以泪洗面,攥着最后一丝希望度日。   按照剧情,原本苏宜泽在出发时会救下一位秦家女,她似乎与此案有所关联。   念头一闪而过,他并没有告知谢濯。   若他判断无误,出发前他与苏暮莞便会救下那位女子,到时候自然能查出一二。   见他半晌不语,谢濯苦笑着,“这事有些棘手,说是诱拐,处处又有些不寻常。”   他将卷宗丢到一旁,“我的事且放在一边,你这个时辰来找我定是有事,快说吧。”   “我和菀菀要去淮州,明日启程。”   谢濯淡笑:“刺激我?”   林云疏摸摸鼻尖,心虚道:“替你看紧未来媳妇。”   谢濯笑得更欢了,摆摆手示意他大可不必如此。   “若她心里有我,别人拐不走,若是心中无我,我自不会强人所难。”   林云疏撑着头,懒懒道:“实不相瞒,我去淮州还有一事,是为菀菀阿爹当年失踪一事。”   “怎地突然查这个?还是你已查到到线索?”谢濯脸上的笑瞬间敛去。   林云疏直起身子,笑他当真神经过敏,提到苏暮莞就这般紧张。旋即,他也敛了笑,将先前推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苏家,尚书大人,章灏……”   谢濯口中念念有词,在脑海里将这些事像珠子一颗颗串起来,寻找其中关联,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不由得佩服林云疏。   “尚书大人那都是陈年旧事,你都能翻出来,为了菀菀真是不余遗力。”他沉默了一会,粲然一笑,“清晏,你口口声声说对菀菀没有其他想法,可桩桩件件都为了她,难道真是当局者迷?”   林云疏哑然,见桌上只有一个茶杯,径直拿起自斟茶水,一口饮下。   喝完,他不自在地扫了一眼桌案上的的摆设,瞧见一套骨瓷摆件,将话题转到章灏身上。   “你可知章丞相府上有一套瓷器,价值不菲,说出来怕是会吓到你。”   说完,他伸出两根手指。   “两千两?”谢濯笑道。   林云疏摇头。   “两万两?”谢濯咋舌。   一个夏州一年的赋税才两万,章灏一套瓷器竟然花了一个地方一年的税收,可见这些年他收刮的民脂民膏不少,多到令人不齿。   “这事就要说到当年与苏家交好的李尚书身上。他曾检举章狐狸贪污受贿之事,不过半年就被革职。不过据查后来他还造了一封密件要请奏先帝,可就在那日他出了事,险些丧命。自他离开官场,苏家从此开始走下坡路,之后苏父失踪。你说奇不奇怪?”   闻此,谢濯压低声音,神色凝重。   “你想要我查密件?”   “难。”林云疏垂眸,敲了敲桌案。   “那你要我做甚?”谢濯微微眯眼。   “皇兄会放出消息说我去颖州游玩,章灏早就怀疑我,必然会调查这事,你知道该如何处理。”   合着是要他帮忙断后,做好掩护。   谢濯大手一挥,“这个不难。”   “我会安排一个替身去颖州,但若是去的时日太长,难免被章狐狸查出什么,你且在京城弄着事儿出来牵制他,让他无心试探我才好。”   谢濯揉了揉太阳穴,道:“清晏,你未免太多心了。他怎么会如此大费周章派人去颖州查你?”   “科举案一事我处理得心急了些,露了马脚,他对我盯得紧。”林云疏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就按我说的做。”   “行。”   林云疏将桌上一杯茶一饮而尽,笑道:“还有,我查到线索会第一时间传递于你。时辰不早,再不回菀菀得怀疑了,”   言毕,他跟着离影从暗道离开。   看着匆匆而去的背影,谢濯低头浅笑,笑他这个王爷当得窝囊,为了皇帝鞍前马后,还不能挣个好名声。也笑他对苏暮莞情根深种而不自知,这么多年都未曾让章狐狸查到过碰到蛛丝马迹,也就是为了她才会慌了神,一时露馅。   他顺手拿起自个儿的茶杯喝茶,这才发现已空空无也。   抬起茶壶,一滴水也没有。   茶壶也见底。   顿时就没了脾气。   盛夏,天幕一点点垂下来,远处的的山林慢慢溶进了虚影里,天空如同黑色绸缎铺满星辰,流光溢彩。   几艘船只从江面划过,粼粼波纹缓缓荡开,与倒映在水中的银月天色连成了一片。   其中一艘便是苏家的船。   苏暮莞还是儿时随着父亲回过几次淮州,有时走陆路,有时走水路。长途爬涉时,无论是马车还是船只,对她来说皆不适应。   白天闷热,加之晕船,她总是昏昏沉沉,睡了几回囫囵觉。   因此,到了夜晚微凉的时候她倒是精神颇足,一点困意也无。   她倚在窗边,望着满江星子怔怔发呆。   不多时,林云疏坐到对面,笑着给她打扇。   “姐姐还不睡么?”   “白天睡得沉,夜里倒是精神。兴许到了淮州才能改掉这日夜颠倒习惯了。”苏暮莞转过头,问:“樱落醒了吗?”   樱落是他们启程时救下的女子。   当时船夫正欲下锚开船,却见岸上一抹胭脂色的身影朝这边奔来。   苏暮莞立即要船夫停下,让那女子登船。   竟然是个约摸十五的女子,估计是随意选了一艘上来,恰好登上苏家的船只。   女子跑到船头时已是上气不接下气,见到苏暮莞就立刻抱着她的裙摆,哀求着载她回淮州。   许是受了刺激,说话不太利索,一个劲地磕头,反反复复说着“他们绑了我,追过来了,救我!”   当时形势紧迫,也不容苏暮莞多想,她见女子衣裳破烂几处,脸上身上皆是泥土和划痕,当机立断将女子带到船舱。   “恩人,快些开船,他们来了!”   看到船缓缓离开岸边,那女子仿佛是石头落了地,紧绷的弦立刻松了,瘫倒在苏暮莞怀里。   待她追问女子家住何处姓甚名谁时,只听得一声“樱落”便再无声音。   不多时,船驶到江中,随行的周叔突然发现岸上出现几个粗布衣男子,手里伶着东西在岸边寻找良久,只怕就是寻这位女子来的。   那女子昏睡过去后,苏暮莞吩咐嬷嬷和脂月守着,直到吃晚膳时也没醒来。   此时,林云疏看了眼船舱,轻轻地摇头。   “她情绪那般激动,上了船半日还未曾回过神,想必此时睡得正香。”   苏暮莞黛眉微蹙,朝脂月吩咐道:“月儿去备些水,那位姑娘醒来必是要梳洗一番的。”   林云疏微微蹙眉,将先前备好防止晕船的香囊递给她,道:“姐姐,这女子身份尚未明了,你真打算收留她吗?”   苏暮莞捧在手心,低头闻了闻,顿时神清气爽。便知姝儿是特意配好晕船的药放入香囊中,真真是心细如发的女子。   她脸上荡开一丝笑意:“我并非没有怀疑,只是同为女子,同情多过怀疑。等她醒了再问个明白也不迟。”   “姐姐,你实在是太善良了。还记得那一日我去找你,你亦是毫不犹豫把我留下。”   林云疏其实想提醒苏暮莞做人还需多留个心眼,可对上她清澈见底的双眸,这样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话到嘴边便转了一句:“姐姐从来不曾……怀疑姝儿吗?”   “其实也是有的。”   苏暮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将之前去别院打探,以及去老家探听家里之事说与他听。   她这般坦言,林云疏再度愣了愣,看向窗外的夜色,感慨道:“河边夜色真好看,没有姐姐,我哪有此机会赏此等美景。”   苏暮莞忽而噗嗤一笑。   这哪里算得什么美景,记忆中淮州的夜市繁华程度不输京城,夏日尤甚。   她依稀记得儿时看过一场烟火,璀璨夺目,仿佛是千树万树的金花银花在天幕绽放,至今记忆犹新。   想姝儿出身小门小户,未曾见过淮州河罢了。若是得空,带着他去一趟画舫,听小曲看灯火阑珊,再来一场烟火漫天,想必他会惊讶得合不拢嘴。   “姐姐笑什么?”   “想到幼时在淮州的一些趣事,一定要带姝儿去逛逛。”   苏暮莞垂眸,抚摸香囊,这才看到上面绣着一株海棠,略微讶异。   珠帘蓦地噼里啪啦落下,随行的杜嬷嬷走进来,道:“姑娘,樱落姑娘醒了。”   作者有话说:   换地图啦~ 第32章暗中布局   船舱里,秦樱落靠在引枕上,泪水还在往下淌,苍白的小圆脸上全是点点泪痕。   听闻外面传来脚步声,她猛地回过神,似受重创般缩到床角,蜷缩着双腿,将小被裹紧。   脂月托着食盒的手无处安放,只好口头劝着:“姑娘莫怕,是我家姑娘来了。”   船外微风徐徐,随苏暮莞打帘而入,一股清幽香气弥漫房间。   樱落狐疑看向来人,女子的脸蛋如白玉般凝透,略施粉黛亦是娇艳嫣然,走起是那双美眸仿佛能穿透人心,让她一看到就觉心安。   随着女子靠近,昏暗的室内顿时满是光辉。   苏暮莞走过去,坐在床边探樱落的额头,“还好,未曾发热。”   她当时跑过来时满脸通红,又昏迷这么久,委实让人有些担心,   樱落已然明了眼前便是恩人,掀开小被在床上以跪立姿势垂头致谢:“谢姑娘救命之恩。”   “你身上有伤,快些起来。既被我遇见,便不能放之不管。”   苏暮莞接过脂月递来的热茶,送到她手中,“那时情况紧急,也来不及询问你事由,还请姑娘告知与我,你自淮州去京城做甚?绑你的是什么人?为何要绑你?”   樱落双手接过茶盏,轻轻吹气,看着茶中绿沫,忆起半月前随舅舅来京城的一幕。   泪珠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哽咽着开了话头。   她自小住在淮州,此次舅舅来京城办事,她央求着父母才得到允许随同来京城闲玩。   若是提前知道自己会被人拐走绑起来,关在昏暗无光、又闷又饿的地方,差点被卖掉,她绝对不想来遭这个罪。   说罢,她又落下泪。   林云疏问道:“你如何逃出来的?”   声音冷硬,听起来不大好惹,秦樱落心尖不由得打了个颤。   她先前只注意走在前面的苏暮莞,这时才看到林云疏,举止不像婢女,也不知是个什么身份。   苏暮莞身量高,但讲话绵软,如春风十里,让人感觉温和亲切。眼前的女人身量还要高一个头,冷艳如霜月,压迫感极强。   还是头一回这样惧怕一个女子。   秦樱落紧攥被角,微抿双唇,眼中泪花滚动。   “是一个和我一起被抓起来的姐姐,她带着我一起逃走的,可是……可是她跌了一跤被追上了……明明我们约好了要一起逃走……”   说完,她情不自禁地捂住脸,眼泪顺着手指缝流淌下来,呜咽道:“她比我关得早些,也是外地来的。是她告诉我,那些人要绑我们去服侍贵客。”   见她如此担惊受怕,苏暮莞轻拍后背安抚她片刻,追问:“可有说要把你们卖到何处?服侍的是什么贵客?”   樱落拼命摇头,这几日的情形如浮云过目,想到能安然无恙待在这船上,已如同捡回一条命,压根不愿再去回想那些噩梦般的画面。   林云疏急着想要更多线索,继续盘问:   “那些人可有主使?”   “可还记得与你关在一起的女子名讳?”   “你……”   他连珠炮似的提问吓坏了秦樱落,她摇头垂泪道:“我不记得了。我……我丢了这么多日子,舅舅怕是急得不得了。”   苏暮莞知晓她是不愿再提不堪过往,赶紧制止了林云疏,转了话题。   “我们此行是去淮州,等到了那边便护送你回家。方才听你说舅舅来办事,你们家是做什么营生的?”   樱落以为她在怀疑自己,连忙倾身道:“我们家经营的秦氏布庄,只要去淮州打听,人人都知道的。”   “哦?”苏暮莞略微惊讶,面上仍是平静如水,笑道:“那倒是有缘得很,我们家经营成衣铺,这次是去淮州看货。你放心,到了那边我们会先送你回家,再写信给你舅舅报平安。”   闻此,樱落面上晕出了一抹笑容,如同被拨开的乌云,终于明朗了开来。   唇上的苍白一点点褪去,恢复原本的血色来。   “谢谢苏姑娘。”   “不必客气。”苏暮莞回头对脂月说道,“月儿去看看热水备好了吗?你和嬷嬷伺候秦姑娘沐浴休息,今夜就在这陪她。”   说完便拉着林云疏的衣袖,“姝儿,我们走吧。”   “嗯,一切听姐姐安排。”   林云疏说话的语气蓦地像变了个人。   秦樱落乍然侧目,发觉他看向苏暮莞的目光里极尽乖顺温和,和看向自己时全然不同。   真是好奇怪的女人!   夜风拂面而过,屋内烛火幽微,相对而立的两边床榻上丝罗帐随风轻摆。   今夜林云疏不得不与苏暮莞同屋,他知道此举有违君子之意,只是庆幸两张床隔着些许距离。   他侧卧着面向内侧,佯装睡觉,实则在向诗圣探听京城里的动向。   「宿主真是神机妙算,为头的牙子已被抓住」   黑暗中,林云疏轻扯唇角。   这算哪门子神机妙算?   他不过是提前知晓些情况,再顺着推演后出此下策罢了。   原本这次是苏宜风去淮州,在码头救下秦樱落,不料却被恶人背后的势力阻拦,路上遇险,命悬一线。莫说本该谈的生意崩了,能捡回半条命已是不易。   他提前命侍卫留守码头蹲守,尾随着带头的牙子,再想办法把他给撵送到谢濯处。   又安排离影等人乘另一艘船一路护送,暗中阻挡刀光剑影,确保一路顺风。   只不过,究竟是何人如此荒淫无度,竟敢在天子脚下诱拐外来女眷?   “但愿这个人证不要被杀人灭口才好。”   「宿主不必担心,谢大人自有良策」   头枕双臂,想到事情正在往预计的方向发展,林云疏暗自松了口气。   他微微阖眼,感受行船随着水浪起伏,这种感觉与陆地的颠簸不同,更为绵软舒适。   「看来宿主已适应此处的生活,可坐看云卷云舒,静听花开花落」 第33章做客秦宅   霾云密布,滚滚而来,罅隙中一点光也消失殆尽,整个京城大半陷入昏暗。   闪电过后,天空传来一声闷雷,暴雨忽地落下,街上的人群瞬间做鸟兽散。   大理寺的窗牖前,谢濯意兴阑珊地抬起手逗弄笼中的雀儿。   这是大理寺少卿尹眭禄养着的绣眼,肚皮上一圈雪白,透顶一撮黄毛。这鸟儿极通人性,一听到脚步声就会扑腾翅膀。   突然,笼中的绣眼乱窜,谢濯转身看向门口。   果不其然,正是眭禄来了,满面愁容,看来审问并不顺利。   “倒是肯招了,只是……”   “如何?”谢濯转过身,负手而立。   “他有个条件。”眭禄面露难色。   “一个牙子敢与大理寺谈条件?”谢濯露出一丝轻蔑的笑。   入了大理寺自有上百种法子让他开口,可还没有几个人敢谈条件。这人胆子果然不小。   莫不是还痴心妄想能活着走出这大牢?   “他倒是不怕死,只是要见到老母和幼弟平安无事后,才会全部招认,包括同伙和幕后之人。”   眭禄眼皮微抬,喝了口热茶,等谢濯回应。   谢濯陷入沉思。   这些牙子做诱口买卖不是一天两天,若只是将那些女子卖到乐坊或者是添香阁这样的地方,也不算死罪大可招认后受点苦,坐几年牢方能出去。   而这个人被审了一天一夜都不肯开口,如此保守秘密,必然不是普通的牙子。   这人宁可不要这条命,以确保家人无恙来交换,就足以证明他要保守的是一个大秘密。   背后的买主,身份绝非一般人。   或许……他们一不小心捕了一条大鱼。   谢濯双眸微暗,沉吟不语。   能够抓到牙子头目,还多亏了林云疏在码头悄然布局。   若非他点拨,这桩诱拐案到如今还只触其表面,难以获得颠覆性的证据。   正是基于此,谢濯越发觉得奇怪。   虽说林云疏都行事一贯神秘,总能出其不意得到进展。可近半年来他采取的雷霆手段都与先前大相径庭,做事之决断如流远超以往。   有些事甚至是能未仆先知般抓到关键,这变化委实让他匪夷所思。   思绪渐远时,他猛然见到眭禄一直盯着自己,以拳抵唇掩饰片刻失态。   “行,我亲自去审,倒要看他在玩什么把戏,又能给我多少线索。”   走进暗室,一股子血腥味扑面而来。   一般人到大理寺狱,压根不需他们用千百种法子折腾,不过一夜就开口招认,没想到这个牙人居然是个硬骨头。   谢濯看到时,人是垂头散发,身上遍布血淋淋的划痕,似已奄奄一息。   可一听到长靴踏地的声音,那人就陡然抬起头,眼珠子瞪得老大,盯着他。   “你又……是谁?”粗哑的声音,仿佛是喉咙里掺了砂砾。   “能保你全家无虞的人。”谢濯微微皱眉,示意眭禄屏退周遭人等。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那人还有所疑虑,看向梁粟道:“他呢?”   “此人是我心腹,你要求的事只能他来办。”   闻此,那人“嗯”了一声,一双倒三角眼看着谢濯,不再吭声。   不等到家人,他不会开口。   “你没有资格和大理寺谈条件。”谢濯一张脸已经冷得像腊月里的冰柱子,“按大焱法,诱口者,一律枭首示众,以儆效尤。”   那人再度抬起头看向三人,喘着气,不做声。   谢濯负手而立,无形对峙。   俄而,那人先开了口:“老子一条命不足惜,半辈子都是刀口上讨生活,不怕死。但他们知道我被大理寺的人抓住,为了让我闭嘴,定会去抓我家人。你如果想要我开口,就必须按我说的做。”   必须?好大的口气。   眭禄看向谢濯,他知道这人看起来从不动怒,脾气却并不好。   “地方?”眼皮未抬,谢濯冷声道。   那人微微怔愣,低声说出。   待他报了自家门号,梁粟领命离开。   谢濯在眭禄耳边低语:“将此人转移到地下的空狱,切莫声张。”   苏暮莞和林云疏一行人到达淮州城时已是晌午,日头正烈,街上依旧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淮州河水平如镜,偶有轻舟溯水而上,荡开一圈圈涟漪。船头的船夫悠闲地唱着曲儿,无北方腔调的旷远,却有南方独有的悠长。   淮州城以淮州河为界,东边居民区,西边商业区。   大焱自神宗皇帝开始,宵禁延迟到三更开始,五更就解除,只有短短两个时辰。   在苏暮莞的记忆中,淮州夜市更比京城繁华,河中画舫林立,璀璨灯火映满淮州河上空,如同万千星子洒入河水。   大焱以淮州的纺织业最负盛名。因而布庄遍布,前院卖布匹,后院是纺织、染布,唯独不制衣。制衣的则是馥郁堂这类的成衣铺。苏家自淮州起家,专做制衣,从其他布庄进货,后家中遇到变故,祖父毅然北上,与淮州亲戚几乎断了联系。   暖风拂动岸边垂柳,条条绿绦拖着碎金在水波里飘来荡去,时隔多年再度回到淮州,父亲却早已不在,她一时间怅然无比。   加之舟车劳顿,身子不适,自下船到马车上,苏暮莞一路静默不语。   “姑娘,到了。”车夫提醒。   秦樱落和林云疏躬身而下。   秦樱落提着裙角踏上三级石阶,轻叩狮头铜门环。管家打开门见到是自家姑娘,连忙将门敞开迎接,又吩咐小厮去大堂通报。   “陈叔,有贵客登门,速去告知阿娘。”秦樱落并未进去,转身迎接苏暮莞。   帘栊掀开,苏暮莞皓腕微抬,林云疏立刻扶上去。脂月撑开小伞,替她遮住头顶的艳阳。   裙裾轻曳,她缓缓踏下马车,眼睫轻抬。朱漆大门两侧雌雄双狮矗立,匾额上的“秦宅”二字中规中矩。   须臾,门口一队人涌出来。   率先跨出门槛的是一位头带金钗身着石青缎面的中年妇人,紧紧搂住秦樱落:“女儿,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前日接到你舅舅来信,说你突然不见,报了官府也没找着,把我们吓坏了。”   自接到信,秦家上下急得乱成一锅粥,然京城离这里太过遥远,鞭长莫及。昨日派长子秦方屹到京城找人,想必还在路上。   眼下女儿突然出现在眼前,秦夫人喜极而泣,拉住女儿的手迟迟不肯松开,竟全没在意杵在门口的客人。   旁边一位年轻男子轻声咳嗽一声,提醒她:“阿娘,有客人。”   苏暮莞不由得看向男子,身材清瘦,眉眼狭长,与秦樱落一双圆溜溜的杏眼相差甚远,若非他口中称呼“阿娘”,她绝不敢断定他是樱落提到过的兄长秦方钰。   男子向前一步,朝樱落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道:“又淘气了吗?一个人跑回来,吓坏阿娘了。”   “二哥,我没有。”秦樱落没好气地推开他,又瞪他一眼。   “还不介绍客人?”男子提醒。   秦樱落连忙走到苏暮莞身边,郑重介绍一番,“阿娘,这是苏姐姐。是他们救了我,我才能平安回来。苏姐姐,这是我阿娘,这是二哥秦方钰。”   紧接着又将所遇之事言简意赅地告知秦夫人和兄长。   “什么?居然发生这样的事!这京城还有没有王法!”   秦夫人忙拉起女儿的手,细细查身上是否有伤,见她无事才松了口气。   她气得不轻,整个身子颤抖不止,满含感激地朝苏暮莞道:“谢谢苏姑娘救下小女!”   说完便要跪下来磕头,吓得苏暮莞一把托住,将她扶起来。   秦方钰神色复杂,“阿娘,我即刻去书房修书一封,事无巨细告知舅舅和大哥,让他禀呈官府。”   “也好,你快些去。”秦夫人擦过眼角泪痕,“兴许能助官府尽快找到这些可恶的牙子。”   苏暮莞知晓这些年来牙子们诱口之事屡禁不止,只是极难抓不到人,官府也很是头疼。不知这一回能否抓住几个杀鸡儆猴。   就在秦方钰告退后,一辆马车停靠在秦家门前,从里面走出一位中年男子。   男子一边往这边匆匆走来,一边喊着:“落儿回来了?”   “阿爹!”秦樱落一把扑上去。   随着她一声呼唤,苏暮莞心中疑惑解开。很明显,秦樱落的长相随了母亲,秦方钰随了父亲。   她朝二位长辈福礼:“见过秦老爷,秦夫人。”   秦老爷看她,又看向林云疏和脂月,最终收回目光,伸手朝门内引路:“得亏遇到你们,否则的话后果真就不堪设想。外头热,你们快些进屋里来。”   淮州的富贵人家大多是园林布局,秦家亦不例外。穿过照壁,移步易景,看似妙手偶得,实则经过精心设计。   面对荷花池,苏暮莞看见大堂四面皆是雕花门扇,外沿则是一圈走廊、抱柱。   抬头,“睦元堂”三字赫然入目。踏入门槛,落地明罩使得厅堂內通透明亮,便于赏景。   远离皇城,商贾大户才能拥有这般宅院,像苏家虽有意仿淮州宅院,也须将院落规格一降再降。   回廊内,林云疏左瞅瞅右瞅瞅,亦被这商贾大户的气质震惊了。   一行人落座睦和堂。   不多时,几个丫鬟鱼贯而入,奉茶上茶点,茶点俱是着绿豆糕,酸枣糕之类。   众人边吃茶边说着话,便从淮州景致说到风土人情,与苏暮莞记忆中差不离。   约莫聊了两刻,苏暮莞放下手上的茶盏,对秦老爷道:“说来也巧,我们苏家在京城经营一间成衣铺,名馥郁堂,此回南下便是想找个布庄供货。途中听秦姑娘说起些家事,也不知秦老爷是否愿意与苏家谈买卖?”   见此,秦樱落连忙奉一杯茶送到秦老爷面前,“阿爹,若非碰到苏姑娘,女儿还不知被卖到哪里去了。”   这便是哄着阿爹帮恩人一把,秦老爷不置可否,微微眯眼,手指轻轻敲击桌案。   见此,苏暮莞心想八成没戏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宝子们收藏,比心~ 第34章君子如玉   馥郁堂,秦老爷在心里默默念叨这三个字。   当年他和父亲北上一趟,馥郁堂的名号在京城是数一数二。按理说苏家早已有稳定货源,再怎么也轮不到这些年才崛起的秦氏布庄。   看来真如传闻中所言,馥郁堂已大不如从前。   想当年他靠着贵人提携才将布庄一步步做到今天,自是知晓雪中送炭胜过锦上添花的道理。   若是能将布庄的买卖做到京城,秦氏这块牌匾也算是为祖上添了光彩。即便这一趟救不了馥郁堂,他也算没欠苏家这份救命之恩。   见他似乎举棋不定,苏暮莞心口如同有蚂蚁啃噬,只是面上不显。   她端着毫无破绽的笑容,从容不迫地低头品茗,心中已开始盘算着退路。若是秦家不答应,她也不会以救人之恩裹挟他们,大不了去寻另一家。   俄而,看到秦老爷点头,抚掌笑道:“此事甚好。”   她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委婉提议:“秦老爷,不如明日菀菀就去贵庄选料子?”   秦老爷手捋胡须,微笑道:“我们家的布庄不如周家李家那些世家做得大,虽说织纺工艺绝不输他们,但人手少,做工慢些。”   言下之意已很是明了,苏暮莞颔首微笑:“秦老爷过谦了。若是这一趟谈得拢,将来苏家铺子生意兴隆,保管您的布庄也赚得盆满钵满,想要扩充地方人手不在话下。”   一荣俱荣,这事便是如此。   秦老爷眉开眼笑,举杯敬茶,笑道:“苏姑娘救了小女,我们理应款待,不若这几日就在暂住在此?”   说完,与秦夫人眼神交会。   秦夫人马上接过话头,“我们家有闲置厢房,平日也有下人打扫,即可入住。还请贵人们莫要推辞。”   见苏暮莞犹豫不决,秦樱落忙过去挨着她坐下,晃动衣袖,求她留下。   苏暮莞心想,还是该承了这份情,才起身福礼言谢。   秦老爷放下杯盏,看向秦方钰:“苏姑娘,择日不如撞日,就让犬子方钰下午带你们去布庄看货如何?”   这倒是正中下怀,她也不推却:“既然如此,就有劳秦公子。”   方才一直默不作声的秦方钰立马应承下来,看向苏暮莞的目光含着几分敬佩和期许。   林云疏将之尽收眼底,斜睨她一眼,见她毫无反应,心中轻叹一声。   稍作休息后,秦夫人吩咐下人们整理厢房,并将行李陆续安置妥当。   客房在苏宅西北角,屋前青竹漪漪,风动竹摇,只觉凉风习习。阶下翠草深三尺,卵石铺路,脚下亦有清凉之感。   林云疏感慨:“这秦家宅子处处透着股文人雅士的风味,一点不像商贾之家。”   “正是如此。”   听闻身后传来声音,林云疏缓缓转身,见苏暮莞已更换了一身红色裙裳,艳丽灼人。相较先前的藕粉,越发衬得她瓷白的肌肤如雪透亮。   他一时失了神,竟忘了接话。   幸而苏暮莞未多想,只是款款走到他身边,继续说道:“淮州商贾与其他地方最大不同便在于此,秦家尤甚。他们祖上还曾出过一名进士,只是为承家业放弃仕途罢了。”   “姐姐曾说阿爹也为此放弃了科考之路——”   话至一半,他噤了声,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这事儿是当时他以晋王身份听苏暮莞提过,一不留神就说漏了嘴。   “我曾与你提过此事吗?”苏暮莞露出疑惑的神情,旋即笑了笑:“正是这个缘故,当我听到秦家如此后便起了想要过来拜访秦老爷的心思。只是没曾想在路上救下秦樱落,促成一桩美事。”   她虽未起疑,林云疏心里仍是心虚,不敢直视双眼。   他揶揄道:“姐姐,我看那秦二公子的眼珠子只差挂在你身上了。”   苏暮莞两指并拢弹他额头。   “切勿乱讲,一看秦公子就是品行端方的读书人,他去年得乡试榜首,已是一位举人。不过他想要潜心修学,今年未曾上京赶考。”   闻此,林云疏对这位少年郎有了几分敬佩。旁人都把科举取第当做敲门砖,他却能潜心求学,毫无功利心,实非凡品。   这时,脂月和嬷嬷过来传话:“姑娘,秦夫人请我们移步膳堂。”   因有贵客,膳堂的师傅紧赶慢赶添置特色菜肴,等吃过午膳已是申时,日头最烈的时辰已过,秦方钰带着苏林二人前去布庄。   秦氏布庄和淮州其他布庄一样,也是前厅卖布匹后院织染。   甫一踏入布庄后院里,苏暮莞便看呆了。   染布悬挂在竹竿上,阳光透过被微风撩动的布幔,洒向青砖墙面,折射出斑驳的光影。一只全身白毛的小猫咪在屋前台阶上蹿下跳,甚是可爱。 第35章为情所困   入夜后,残暑渐散,时有微凉。四人月下漫步,花香四溢,听虫鸣看夜色。   秦樱落缠着林云疏不放。   “姝姐姐,可否帮我绣一个荷包?”   她拿出别在腰间的荷包,“你看我自个儿绣的,都旧了。”   林云疏淡淡瞥一眼,荷包针线参差不齐,一对鸳鸯像两只水鸭,实在丑到不忍直视。   他同情地看着她手中的残次品:“明日给你绣一个。”   “谢谢姝姐姐。”   秦樱落喜笑颜开,伸手去挽他胳膊。没曾想,手刚搭上,就被他蓦地甩开。   只听他淡淡道:“我不习惯这般。”   秦樱落的瞳孔地震了。   她明明看到苏暮莞拉着他的手穿过院子。   这个人在苏姐姐面前怎么完全不一样?   今夜撺掇着散步,不过是为二哥和苏姐姐一点独处机会,于是她放慢步子,浅浅地笑了笑,“那我们慢些走,你看荷塘月色,美极了。”   “哪里有荷花?”   “想象一下便有了嘛。”她纠缠不休,无视他眼中的不耐。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林云疏绕过她,径直往前。看着月下那两个人渐行渐远的背影,他心里隐隐有点不舒服。   他安慰自己,定是独占欲作祟,朋友之间亦会有嫉妒和不安。权当是为谢濯,若是她与这秦家公子对上眼,谢濯可不伤心欲绝?   嗯,就是如此。   穿过走廊拐角处,那两人突然不见了。   他不由得加快步子。   “姝姐姐,你别走这么快呀。”   “热,走快些。”他只顾着往前走,回应的话前言不搭后语。   “热就该慢些走。”   “哎呀!”   “疼死我了。”   又是一声娇啼。   他不得不停下脚步,只见她坐在地上揉捏脚踝,伸直手臂要他扶一把。   “磕到石子了。”一张樱桃小嘴撅得老高。   他只好蹲下身体搀扶,扫了一眼干净的地面,面色沉沉。   扶着她走自然要慢些,心里不免有些着急。走了一段路,终看到两人停住在水榭的石阶上。   只见苏暮莞身子倾斜往旁侧一歪,秦方钰稳稳托住,两人身子挨得忒近。   “你慢些走,我得去找姐姐。”   他再无耐心陪着她,提起裙角往前赶,奈何长裙拖地阻碍他的步速。   等二人落座亭中,他堪堪走到阶边,隐约看到苏暮莞眼角有晶莹亮光。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去,对上苏暮莞氤氲着雾气的双眸,焦急道:“姐姐哭了?”   柔柔的月色披洒下来,将四下映得朦胧如幻境。   苏暮莞与秦方钰走了一路,两人相谈甚欢,未曾觉察把另外两人落在了后头。   说着话,两人拐入游廊。   “秦公子打算几时入京?还等三年吗?”   秦方钰目光柔和地看向她:“舅舅此次入京便是去打点儒庭书院。若是办妥了,我打算明年入京求学。”   苏暮莞心里一惊。   儒庭书院已封的消息看来还未传到淮州,他舅舅前去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在内心斟酌一番,将儒庭书院之事相告,又劝道:“京城北郊小金山上的昭阳书院很是不错,只是门槛高些,若非有德高望重之人的荐书,难以入读。还有……”   本想提议秦方钰打点关系进国子监,国子监是最高学府,学成后出路便多些,即便科考失利,亦能走进仕途,任职县丞之类的小官。   她刚提昭阳书院,他脸上就露出犯难之色,可见第二条路更是走不通。   “谢苏姑娘提点,我明日就修书一封要舅舅回来。”   言毕,秦方钰好似松口气,笑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不能去京城求学,方钰便去游历名山胜川,看看各地风土人情,亦能有所增益。”   想他心中这般宽广,远非为了功名利禄求学,苏暮莞心中更为敬重。   未己,听到耳旁一阵轻叹。   只见他以手撑着廊柱,叹惋道:“只是推迟入京,怕是姑母要失望了。”   “想必姑母对秦公子寄予厚望。”   “姑母希望我入京,但并非为科考一事。”   秦方钰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沿着游廊往湖边继续走。 第36章月下谈心   正在二人纳闷之际,林云疏带着冰镇绿豆汁儿回来了。   晚膳前他跟着嬷嬷偷偷去了一趟膳堂,得知秦家有冰室,便央求嬷嬷将剩下的绿豆汁用到冰鉴上一段镇着。算着时辰,正是冰凉可口,遂赶紧取了过来。   甫一走进院子,脂月就凑过来,“呀,这是什么?”   苏暮莞一听,立刻好奇起来,起身走过去看他手中托盘。只见雪白瓷碗中盛着绿豆汁,剔透的小水珠附在碗外面,登时喜笑颜开。   见嬷嬷已睡,林云疏笑着分给二人,剩下一碗留给自己。   苏暮莞舀了一勺,清甜的汁顺着喉咙一路滑到胃里,流向五脏四腑,整个人被清凉的气息笼罩,凉丝丝的雾气在血脉里弥漫开来。   一碗下肚,口齿之中还残留着绿豆的清香、冰糖的甘甜,忍不住又看向嬷嬷那一碗。   见她还想将嬷嬷那碗也喝了,林云疏收回托盘,“不可贪凉,小心肚子疼。”   “岂不浪费?”苏暮莞嘟嘴,难得地露出少女娇憨。   “我们分食了吧。”脂月提议。   于是,一碗冰镇绿豆汁又分做了三份。   拿着帕巾擦嘴后,苏暮莞感慨:“可惜樱落回屋里了,错失美味呀。”   林云疏将碗叠好,归置托盘,头也不抬道:“倒是没考虑她的份。”   “姝儿,你不喜欢樱落?”苏暮莞凑到他面前。   林云疏不自在地偏过头,支吾着:“她装作崴了脚,害姝儿跟不上姐姐的步子。”   “你怎么……这般孩子气。”苏暮莞捧腹而笑:“她不知你不喜与人亲近,你莫怪她。”   林云疏点头,端起托盘钻到厢房里去了。   他走后,脂月小声抱怨:“姑娘,您不觉着姝姑娘心气儿也太高了吗?就说昨日奴婢好心搀扶他,还被他甩开手。”   “许是以前家里人未曾教她如何待人接物,这些都能学,并不打紧。但他心肠好性情直,这点是极为珍贵的。看人不可只看表象,我在这上面不就吃了苦头吗?”   闻此,脂月大受震动,“还是姑娘说得对。我去整理厢房,姑娘若是倦了便唤奴婢一声。”   苏暮莞点点头。   她毫无困意,径直坐在窗前,撑头看月。夜里乍然起了风,温风徐徐,甚是舒畅。   林云疏沐浴后见她仍在窗前呆坐,起了逗弄的心思,凑到窗前道:“嫦娥姐姐从天宫来到凡间了呀!”   突如其来的声音骇了苏暮莞一跳,捂着心口叹惋:“嫦娥实在惨,日夜思君不见君,广寒宫里孤独寂寞。”   林云疏转身进了屋子,笑道:“姐姐可是因秦姑母的事这般感慨?”   “等闲变却故人心。”苏暮莞道:“想必那人入了官场,再不是当初心无远志的少年郎,因而也不会记得与秦姑母的誓言。”   林云疏倒吸一口冷气。   她们二人际遇居然如此相似,若真是让杜南亭得逞,她将过得比秦雪雁还要悲惨。他不由得庆幸自己斩草除根,绝了后患。   他静静凝注她的双眸,诚挚道:“这世上总有好儿郎,姐姐不要为负心人惆怅。不是还有谢大人吗?姝儿认为以他的品性,是值得托付的人。”   苏暮莞摇头,“世上的事谁说得清?古往今来女子出嫁从夫,便没了回旋余地。幸而自孝宗皇帝后,女子亦有和离之权。我想,嫁人绝非女子唯一出路。”   林云疏心中讶异,揣测她到底只是故作轻松,因内心重创,已不再相信男子,才说出这样一番话。   抬头看,黑色幔布上数十亿星辰闪耀。古往今来,星空总在头顶熠熠生辉。   在他跌落低谷彷徨无助时,也是这片星海令他为之一振。古人并不知广袤星海所谓何物,于他们而言自身所处的世界便是中心,而自己便是中心的中心。   可一旦看透这背后无边虚无,方知人类渺小,一生相较浩瀚宇宙不过沧海一粟。那些心内伤痛,实在无须挂齿。   他走到屋里才缓缓开口,用她能听懂的言语道:“姐姐,你有没有想过世上还有许多我们未曾见过的景象,而我们对于银河来说不过是小小尘埃?”   正黯然神伤的苏暮莞乍然抬头,看向无尽幽深黑暗处。   “小小尘土?妹妹可不能太过于妄自菲薄。”   “姝儿并非此意。”林云疏换了措辞,垂眸抬手替她斟茶,“星河浩淼,我们不该只看眼前。”   苏暮莞手握茶盏微微晃动,送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一抹幽深自眸间转瞬即逝。   “妹妹,你方才所言倒和我心中所想不谋而合。我说嫁人非女子唯一出路,也是此意。想当年孝宗皇帝若只醉心眼前的儿女情长,如何能成为第一女帝。”   林云疏:“姐姐屡屡提到孝宗皇帝,可见是胸有丘壑,反倒是妹妹狭隘了。”   “我仰慕她,也是因为阿爹。”苏暮莞把玩手中团扇,“阿爹常说,因孝宗皇帝下诏,商人子女亦能科考,商人风气大改,不再只是重利轻名节。淮州商人更是已培养儒商为荣耀。他老人家——”   她轻轻握住林云疏的手。   “往事如烟,无需再提,妹妹不必为我忧心。” 第37章故地重游   第二日,几近晌午,林云疏右手臂仍旧微酸。   昨夜苏暮莞抓着他的手压在脸颊下当枕头一般,他实在不忍抽离,蹲坐在地上大半个时辰才离开。   窗外,离影飞身入屋,一身黑衣像乌鸦。   他忍不住笑话:“大白天穿黑衣生怕别人看不到吗?”   离影尴尬一笑,将谢濯的密信递给他。   阅毕,林云疏眼眸渐暗,坐在摇椅上,搭着腿往后一靠,摇晃着,闭上眼陷入沉思。   他怎么也想不到,居然是晋远侯府的许昌平让那些牙子诱拐秦樱落。   晋远侯许奉山是当今皇后的父亲,托自家女儿的福气封了个爵位,而其长子许昌吉也在前年袭了爵。   而许昌平刚及弱冠,不学无术,品行不端,仗着长姐是皇后、长兄在吏部,背地里做了很多腌臜事。   一个侯府世子,居然胆大包天到在天子脚下犯下如此重罪。公然让牙子诱拐外地女眷,圈养在半山别院,满足特殊癖好,这种事如若放任不管,不知还有多少女子要受他欺辱。   这些年来,他诱拐的人数只怕不少,若都住在院子里养着,可是一大笔开销。他可不是什么大善人,还不知如何对待那些玩弄后厌弃的女子。   丢在乱葬岗的周家女不过冰山一角,顺着这条线索深挖下去,只怕还会发现更多早已腐朽的暗处。   这个烂摊子光是谢濯是收拾不了,眼下又不是他适合出手的时机,正是难办。   他突然想起诗圣,但愿能在系统里找到蛛丝马迹。   然而离影仍像木头一般杵在跟前等他吩咐。   他挥挥手,“无事了。”   离影抱拳,转身就上了瓦。   他朝窗外喊:“下回记得,白天白衣,晚上黑衣。”   只听到屋顶一震,扑通一声响。   他再度回到摇椅,呼唤诗圣。   “我现在查到重要线索,随机任务进度如何了?”   「宿主,辅佐明君任重道远,系统正在修理整顿」   “我需要加载书中与许家有关的过往情节。”   「宿主,原书并无此人」   ……?   隐去眸心的冷意,林云疏淡淡一笑:“怎么可能?”   难道是因着上次他故意试探诗圣,惹怒系统,系统才故意不说,要让他在这个世界自生自灭?   「宿主,我如今这身份不过是店铺掌柜,也提供不了什么线索」   林云疏猛地心头一震,看向远处飘渺天空。诗圣如同被系统控制的傀儡,无半点自主能力,而他仿佛也不过是提线木偶。   他暗带嘲讽试探道:“现在除了物品栏尚能使用,外加一个没有用的服务号跟着我,系统已经崩溃了是吗?”   「我……还是有用的」   “哦?”林云疏摸摸额头,“什么用。”   「帮助宿主捂好马甲」   “谢了。”   他彻底气绝。   突然之间传来轰鸣一声,如同遭到雷击一样,整个人头晕目眩,后脑勺传来的疼痛感令他不由得往前一栽。   他起身想要往矮榻上躺着,可刚走了几步,眼前猛地一片漆黑。   “姝儿!”   “你怎么了?”   倒下去的一刹那,苏暮莞和脂月同时托住他的后背。   痛感也倏然而去。   系统的暗示,头部的钝痛,诗圣的沉默,隐隐让林云疏感到一丝诡异和慌乱。   “姝儿你还好吗?”   苏暮莞的声音把他岔开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靠在她怀里,低声重复:“疼……疼……”   她轻轻揉捏太阳穴,为他缓解疼痛。   林云疏靠在她肩上,闻到淡雅的清香,听着她匀称的心跳,还有落在头顶的呼吸,如此真实,让人心悸,心安。   本还想依赖一会,顺带撒个娇,却被走进来的秦樱落打断:“苏姐姐,马车已经备好了。”   “姐姐,是去铺子吗?”他歪过头看着苏暮莞,声音虚弱。   苏暮莞手未停,摇摇头。   他暗自揣测。   昨天已在布庄选好布料,应当不需要再去一趟。想起她和秦方钰挑拣布匹时谈笑风生,他蓦地感觉有点不自在。   遂失落道:“还要去布庄吗?”   “秦公子带我们淮州河的画舫游玩。”   林云疏并不喜欢画舫,脂粉味太浓郁。可若要他眼睁睁看着苏暮莞和秦方钰同游,心里到底不舒坦。 第38章醋意横飞   午后一行人登上雾眉岛,岛上有一座庙,名曰金山庙。烟雾缭绕之地,庙藏其间,平添几分神圣之感。   一位青衣小沙弥正在门口例行扫洒,看到游人穿过前门,微微施礼,手上的活却没停。直到苏暮莞几人过去时,他才放下扫帚朝这边走过来,“许久不见,秦施主家父安好?”   秦方钰客气还了一礼:“身体康健,多谢挂念。”   想他时常来庙里祈福,大约庙里的人都相熟了。   苏暮莞并未多想。   秦樱落道这庙很灵,拉着苏暮莞和林云疏去前院礼佛,留下秦方钰与小沙弥继续交谈。   大殿旁的侧殿里摆放着长明盏。   苏暮莞儿时随着父亲来过,知道那是祈福用的。那时她很好奇,还把灯下祈愿的木牌一个个翻出来看。   见侧殿人少,她一时兴起,拉着林云疏的手跨步走进去,提起这件趣事。说话间她随手挑了一盏灯,翻来下面压着的木牌刻着“平安”。   “这是平安灯,祈愿身体康健,无灾无难。”苏暮莞道。   林云疏接过,翻到背面。   一眼看过去,两人皆愣住。   木牌正中间刻着:“吾夫元瑾,无灾无难”,下方刻着“雁”字。   秦樱落骇了一跳:“没想到姑母对那书生还念念不忘。”   苏暮莞与林云疏对视一眼,不免纳闷,秦姑母再如何情深,但不至于是非不分,为了一个负心汉日夜祈福,供奉着平安灯。   守侧殿的和尚看见他们拿着木牌,急忙制止:“施主,请勿乱动。”   秦樱落忙解释:“这是我姑母点的灯,受她所托来看看。”   和尚合十道:“施主放心,此殿一直有人轮流看守,这盏灯从未灭过。”   随后又移步另一盏铜灯前,“秦二公子的灯亦如是。”   “二哥的?”秦樱落上前查看,翻来覆去只有“国泰民安”四个字。   苏暮莞一怔,她想秦方钰要上京赶考,点一盏“文昌”灯倒是合情合理,然而此灯上并未写着文昌二字,可见并非为着自己。   来寺庙的善男信女所求无非都是家宅安康,子嗣绵延,或者高中榜首,而秦方钰却心系百姓,极为难得。   “去年陈县遭水灾,二公子便来这盏灯,每月供奉,祈愿风调雨顺。”和尚道。   这可要花一大笔银子。   林云疏面露疑惑:“为何这盏灯牌未曾署名?”   和尚面带微笑解释:“二公子特意交待,积德无需人知。”   这番话一出口,苏暮莞点头赞道:“不居其功,其功不朽,不尚其名,其名长存。”   经由此事,她越发笃定选择秦家的决断无误。秦老爷宅心仁厚,秦姑母情如磐石,秦樱落天真率性,秦二公子有济世之心,虽没见过秦大公子,想必也是品行上佳之人。   众人各怀心思出了侧院,正逢秦方钰赶过来,他并不知方才之事,笑道:“苏姑娘,你提到的古树仍在,去看否?”   听闻提到古树,苏暮莞来了兴致。   走到半路,秦家兄妹二人留在河畔,找小贩买一些干果蜜饯解馋,剩下她和林云疏一同寻找古树。   不多久便看到一棵古槐古朴苍劲,华盖擎天。   “姝儿,你看!这就是我和你提到的古槐。”她露出少女娇态,拉着他的手往树底下走。   从树下向上望去,在浓密的枝叶间,上百个大大小小的鸟窝隐约可见。   她围着古树转了一圈走一圈,细数鸟窝的个数,又像小孩子一样盯着鸟儿的踪迹。   直到看到林云疏脸上微微泛红,才惊觉自己一直拽着他的手,想必是把他都转晕了。   “苏姐姐原来也这般有童真。”林云疏拨动鬓边碎发,笑意盈盈。   “自祖父过世后,阿爹很少带我来淮州,此番过来,许多回忆涌上心头。”   苏暮莞垂手立于树下,日光透过枝叶缝隙铺洒一地,如同碎金落下。她摊开掌心,试图抓住一束光。   “也不知阿爹是否会魂游旧地。”   眼眸里瞬间溢满忧郁之色。   “姐姐,你以前提过苏伯伯是在赶往淮州路上失踪。当年他也是走水路吗?”   提起这桩旧事,苏暮莞心情明显低落下来。   她抚摸粗壮树干的参差纹路,哀声道:“走官道要走很多路,还要交税,走水道费时日,他便抄了小路,只怕就是路上出了岔子。”   林云疏静视她单薄落寞的背影,眼底一片幽深。   “都怪妹妹,好端端提起这事,给姐姐平添忧愁。”   苏暮莞转身,一声轻叹:“只怪我想来,偏触景伤情,矫情得很。”   瞧见她眼睛微红,眼眶里似乎有泪水发现,林云疏抬手以指腹轻轻划过她的眼角。   对上他的目光,苏暮莞骤然心下一跳,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她推开他的手,独自往河畔方向走。   身后传来林云疏跟过来的脚步声。   下一刻,脚步声骤停。   只听几声仿若鸟鸣的哨音从身后响起,树枝上的鸟儿们顿时雀跃起来,展翅盘旋。   她回头看到林云疏将叶片放在唇边,不由得惊奇也不知他怎么能用一片叶子吹出鸟啼之声。   林云疏捂嘴轻笑:“我问鸟儿们见过这么多人,是不是姐姐最美?若是如此就扑腾几声。姐姐你看它们都飞起来了。”   明明就几个哨音,还如此故弄玄虚。   苏暮莞顿了顿,经不住被他逗笑,心中郁积之气一扫而光。   “姝儿见姐姐面露愁容,就玩了个小把戏,姐姐莫怪。”   “我怎么会怪你呢?”苏暮莞将叶子拿过来,翻来覆去,“怎么吹出如此清脆的声音呢?妹妹快教我。”   林云疏拢了拢披风,笑了笑,“姐姐你看,秦公子他们在凉亭等候,得空时再学如何?”   “也好。”   须臾,四人凉亭对坐,叙话片刻,又登上了画舫。   不知不觉便入了夜,画舫上的百花灯璀璨明艳,照亮夜色中浓稠的河水。   清辉笼罩,波涵月影,画舫拍波,天上的月华,船内的灯影和水面的波光融在一起,美不胜收。   夏夜微醺,又是这样的节日,男男女女都能出门看着心悦之人,因而入了夜后更是热闹起来。   白日里那艘三层画舫也行至河中,与他们的船相距不远,尚能看清上面人头攒动。   一微胖的中年男子屹立二层船头,正与身边一男子谈笑风生。   苏暮莞正在疑惑这两人身份时,听得身边的秦方钰低声道:“那位身着湛蓝锦袍的便是高大人。”   一旁的林云疏小声嘀咕:“一看就是纵情声色之人。”   苏暮莞微略一顿后问出心中疑惑:“姝儿好像对这位高大人颇有微词?”   “方才路上秦公子不也说了吗?仗着大使的身份对各州进贡之物挑肥拣瘦,让各州知府都不得不笼络他。”林云疏道。   可根据先前的反应,他对这位大人可是早就心怀不满。   苏暮莞黛眉微蹙,心想约摸是姝儿在晋王府听到过有人议论官场上的事。转念一想,晋王若与人商讨朝中之事,一般都在达观轩,姝儿根本不可能接近,又如何会听到?   她正欲追问,顷刻间一朵朵烟花在头顶乍然绽放,又如同星雨一般坠落夜空。   大家的目光都被空中的焰火吸引,林云疏亦抬头望天,惊叹不已。   苏暮莞收回神思,凝望夜空,一刹绽起夜如昼。   林云疏侧过头看她。   高爵此人是个笑面虎,明里领着朝廷俸禄,暗地里是为章灏马首是瞻,他一想起便心头不快,以至于今日两度失言,苏暮莞若有所疑惑也是正常。   烟火照亮河中画舫,众人皆惊叹这灿烁迷离之美。   流光映亮她清亮的眸,瓷白脸颊透出桃花一样的绯红,落入他眼底,如一颗小石坠入他波澜不惊的心,引来涟漪阵阵,潮浪滚滚。   “姝儿觉得秦公子怎么样?”   一道焰火自天边绽放,如流光飞舞,繁花盛开。   呼吸怵然一窒,林云疏以为听错了,贴近问:“姐姐说甚?”   苏暮莞视线落在左侧不远处秦方钰身上,“妹妹觉得秦公子如何?”   突如其来一问,林云疏心跳微促,摸不准她想要怎样的答案。   耳边响起她盛赞秦方钰品行端方,脑海中浮现两人言笑晏晏的画面,又想到寺庙里那盏“国泰民安”的长明盏。   如此种种,苏暮莞是倾心于他了吗?   他知道,秦方钰是一位卓尔不群的真君子,即便系统里查无此人,但若是能入仕途,凭他的才学入翰林不是难事,入内阁亦是指日可待。   同为商贾之家,更能理解苏暮莞的困境和心思,单凭这一点,无疑比谢濯更适合她。   他深吸了口气,道:“他比谢大人更适合姐姐。”   话音甫落,额头便得轻轻一击。   “平白无故的你拿他和谢大哥比什么?”   林云疏捂着额角抬头,只见面前的人盈盈带笑。   “也不知你脑子里装着什么弯弯绕绕。我问你对秦公子的看法,你只管达就好。”   林云疏眸光微微一动,敛神静思,才意识到会错了意,过分脑补无关的事。   他郑重其事道:“秦二公子年少有为,志存高远,品行也不差,是真君子。”   作者有话说:   今天更得晚了,不好意思。   最近着手准备硕士毕业论文,年过完又开始工作,简直焦头烂额,希望能今年六月顺利毕业。这样就会有更多时间来更文了。   最近这段时间可能会更得少一点,一方面想存稿,另一方面是需要花更多时间写论文,希望宝儿们能理解,鞠躬。 第39章迷失花灯   明焰绽放天际,画舫之上,众人欢欣鼓舞。   苏暮莞弯了弯唇,笑容清丽。   半晌未等到她回应,林云疏指腹缓缓抚过指尖,静静看向炫丽的夜空。   等画舫靠岸时,岸边已聚集许多人,正在放河灯。   “街上一定有花灯戏了。”秦樱落难掩兴奋,拉着苏暮莞往前走。   因着乞巧节的缘故,淮州城人头攒动,闺阁少女纷纷出来,个个衣着鲜亮,娇俏如兰,大胆地打量来来往往的男子。   车马难行,水泄不通,苏暮莞一行人结伴而行。一路上,只见各式泥塑娃娃,手执莲叶,还有油面糖蜜做成巧果。   到了卖花灯的商贩处,秦方钰笑道:“一人挑选一个。”   林云疏扫了一眼铺子,各式花灯甚是好看。鲤鱼,青蛙,荷叶,荷花,甚至还有憨态可掬的胖娃娃,每一个灯笼的模样都精巧无比。   秦樱落一眼相中鲤鱼灯,从商贩手里接过,俏丽一笑:“谢二哥。”   林云疏挑了一盏莲叶灯,碧绿清透,灯烛闪耀其间像一翡翠。   “姝儿选了莲叶,那我就……”苏暮莞指着荷花灯:“选这个。”   三人各执一灯,一路说说笑笑,突见前面人群起哄,道是花灯戏开始了,皆往那边涌去。   苏暮莞并不爱凑热闹,身子又有些乏了,可不好扫大家的兴致,只能委婉地朝林云疏睇了一眼。   仿佛是心意相通,他顷刻就明白她的意思,故捂住额头,吃痛低吟。   他突然的异样让秦方钰吓了一跳:“姝儿姑娘?”   苏暮莞搀着他,朝秦家兄妹抱歉道:“妹妹身子弱,想必是累了,不如我们先回去,秦公子陪着樱落妹妹再玩一会?”   秦樱落哪里肯放他们走,若是他们走了,二哥是定不愿留下来看花灯戏,可看到林云疏痛苦难当,也不好强留。   果然,秦方钰看了眼人潮涌动的大街:“姝儿姑娘身子不适,我们都一同回了吧。这花灯年年有,也不急着这一回。”   “二哥……”   秦樱落的目光落在手中的鲤鱼灯上,抿唇不语,眼角盈盈有泪。   秦方钰目光凌厉起来,这时方显露兄长的威严:“樱落,哪里有让贵客回去,我们还在外面玩耍的道理。”   见他神色严肃,秦樱落站在一旁手指相搓,目光仍盯着远去的人群,怯声:“那……走吧。”   说完便朝回去的方向走,只是表情落寞,步子迈得极其缓慢。   “樱落。”苏暮莞叫住她,却看向秦方钰道:“秦公子陪她再玩一会,我带着姝儿去马车上歇息片刻。”   听起来这个主意不错,秦樱落顿时来了精神,拍手附议。   秦方钰为难道:“碰上乞巧节,这条街上不通马车,我已吩咐马夫把车停在街口,并不在这附近。”   “还是公子考虑周全。”林云疏黛眉微蹙,轻咬唇角缓缓道:“我们去马车上等候二位。”   就此四人分散。   苏暮莞和林云疏二人避开拥挤人潮,穿过僻静的小巷,一路上都是三三两两结伴的人往河边而去,偏他们是往静谧处寻。   两人步履柔缓,相携而行,她温热的手心还覆在他的腕上。   林云疏下意识地抓紧,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委婉地推开。   月光悄然倾洒在苏暮莞凝脂的脸庞,清秀的柳叶眉蕴着几许温柔。他从来不觉月色如此柔美,动人,就连手中的花灯也格外好看。   方想起在船上时未曾问完的话。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样静谧无风的时光,实在不想再提其他人。   “姐姐,你是看我选了莲叶,才选了这荷花吗?”   苏暮莞扬起手中的荷花灯,叠在莲叶灯上,笑道:“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这莲叶荷花怎能分开呢?”   明明她说的是姐妹之情,相依相伴,永不分离。可听到耳中,再细想自己身份,林云疏心中不免难安。   她将他们之间的情谊看得这样深重,若有一日识破真相,岂有回头之路?   她曾受过一次欺骗,即便他扮作女子留在苏家并没有居心叵测的目的,可一旦让她知晓,定是不会原谅他。   他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宿主,请勿逾越」   猛然听到诗圣的声音,他为之一怔,半晌不得语。   系统在警告他,只能按照既定的路去走,切勿瞻前顾后,更不要想越过系统暗箱操作。   可是,如果他偏不呢?   “姝儿,在想什么?”轻柔的声音将他拉了回来。   “姐姐情深义重,姝儿很是感动。”   苏暮莞红唇微动:“姝儿,这边的事已处理的差不多,我想后日启程,看能不能赶在中元节回京。”   中元节?   他心中微微一顿,每年这个时候父亲都会带着他和姐姐烧包袱和纸钱,打捆的每一张纸都是他和姐姐誊写,小时候并不懂写的什么,只是照模照样按着父亲的写。   这个习惯已经刻到骨子里,在上个世界,他也会在中元节和母亲的祭日上香。   想她是为了父亲赶回去,相同的心境让他不由自主攥住她的手,声音沉沉:“好。”   似乎是感觉到他声音里的异常,苏暮莞偏头:“姝儿,可是想到养母和长兄?”   林云疏看她一眼,勉强点头。   这时,对面一位年轻妇人牵着一个男孩,走到二人身边时停下来。   “二位姑娘可是看了花灯戏而来?”   苏暮莞摇摇头,“花灯戏还未结束,只是人太多,我们提前离开正欲回去。”   那妇人如释重负,笑道:“那就好。这孩子,缠着我要去,生怕错过了。”   “约摸才开始,你们赶得上。”苏暮莞声音柔切。   男孩看着她手上的荷花灯,仰起头看向年轻妇人,“阿娘,我想买一个。”   年轻妇人压着声音:“不买这不实用的东西,阿娘带你看花灯戏。”   男孩撅着嘴,点点头。   苏暮莞蹲下身子,将花灯放到小男孩手心,笑道:“姐姐这个给你,前面路黑,你和娘亲正好用得上。”   小男孩拽着木棍,抿唇不语,只眼巴巴看着年轻妇人。   “这……怎么好意思。”年轻妇人摸着孩子的头,“快谢谢姐姐。”   两人送走母子,继续往前走。   俄而,林云疏惊觉背后有人跟着他们,发出猥-琐的笑声。   “两位大美人这么晚去哪里呀?”   他甫一转身,还没看清楚人影,就被一块绢布捂住唇鼻,顿时昏昏沉沉,不知今夕何夕。   手中花灯滑落,顷刻间灯灭,一片黯淡无光。   “菀菀……”他嘴唇微张,发现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从迷迷糊糊醒来,是在马车上。   嘴里塞了东西,双手也被束带束着,浑身上下没有力气,虚汗涔涔。还好眼睛未曾蒙住,他看到窗帘随风摇曳,外面皓月当空,夜色朦胧。   整个马车中都很颠簸,他看到对面的苏暮莞,靠在车壁上,头歪在一侧,仍未醒来。   又过了一会,马车骤然停下,帘栊掀开,三个蒙着面的男人将他们拉下马车。   他紧闭双眼,谨防那些人知晓他醒了又把他敲晕过去。只能身子任由那些人搬动,将他们拖到一条乌篷船上。   很快,船驶离岸边,他侧着身子朝外看,脑子压抑昏沉,怎么也没办法撑起身子。   花灯戏看到了一半,秦方钰到底过意不去,催着秦樱落往回赶。   花灯戏年年看,内容相差无几,秦樱落先前的活泼欣喜已被消磨了大半,毫不犹豫起身跟着他去找回家的马车。   两人匆匆走到街口,两位马夫睡在马车外,却不见苏暮莞和林云疏的身影,不由得一愣。   秦方钰急忙推醒马夫。   见到自家公子来了,马夫半点不敢犯懒,连忙起身。   “那两位姑娘没有来吗?”   经历过被拐卖一事,秦樱落心里有了阴影,不免就朝着坏的方向揣度,心里越发焦急起来。   其中一位马夫摇摇头,“公子,我一直坐在这儿等你们,才睡了一刻不到,并没有见到她们。”   秦方钰回头,看长长的幽深的街道,此刻并无什么人烟,心里陡然下沉。   “二哥,她们会不会去河边放河灯了呢?”秦樱落抿唇。   秦方钰摇头。   河岸已无河灯,那些放河灯的人都去看花灯戏了,她们人生地不熟,自不会往人少的僻静处去。   他突然想起,还有一条近路可通往此处,便吩咐一位跟着他抄近路看看,让秦樱落在此处等候,不可乱跑。   秦樱落哪里敢乱跑,点头应下,先上了马车。   秦方钰沿着近路走到两条小巷子岔路口,与马夫分开寻找。正走到半路,看见散落在地上的一盏莲叶灯,心中已觉大事不妙。   单凭一盏遗落的的花灯尚不能证明什么,他即便去报官,人家也未见得会搭理。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公子,你要找的可是两位姑娘?”   他猛一回头,只见两个男人,一个女人,还有一个小孩站在不远处。   小孩手中提着的,正是一盏荷花灯。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危在旦夕   “刀疤,要把她们弄醒吗?”   “先扔在这,等我回来审。”   “可惜两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动不得,真他-妈烦人。”   “……”   林云疏醒来时,只听到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迷迷糊糊中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片刻后,意识到情况不对。   脚踝被绑在绳索上,动弹不了。双手和苏暮莞的手捆在一起,两人是背对着坐在地上。   “姐姐?”   他试图唤醒苏暮莞,又不想惊动外面的人,喊了一声,便不喊了,开始环顾整间屋子。   外面清冷的银辉透过上方的窗牖投射下来,屋里破烂不堪,一张四方桌上一层薄薄的灰尘,断了腿的矮凳躺在地上,角落的蜘蛛网依稀可见。   他猜测这是一处废弃的屋子,或者是久未有人住,无人打扫才这样凌乱。   离影从来都是跟着他,这一刻或许还没跟上,他需要系统的帮助。   “诗圣!”   「宿主,我在」   一声熟悉得声音自空旷处传来,耳边是风倒灌的呼呼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空灵,仿佛周围一切都静止。   这是属于他和系统的时空。   系统正常了?   “我要一把小刀,还要强化喷雾。”   「宿主,物品栏没有小刀,只有喷雾」   他深吸一口气,“我用虚拟币购买一把小刀。”   「系统提示:不可购买」   若不是绳子束缚,他几乎要跳起来,然而这般紧要关头,有求于系统,只能忍气吞声。   “没有刀我不能使用喷雾。”   刚说完,一只手蓦地伸过来,细密的水珠喷洒而来,面具明显更加服帖。他甚至没有看清楚那是男人还是女人的手,手就消失不见,好像刚刚只是一场诡异的幻觉。   “谢谢。”他彻底没有了脾气。   「宿主,这是系统对您的一次警告,若您再对系统有所质疑,做出逾越的事,将不会再帮你,同时会清空物品栏和道具」   “说得好像你帮了我很多似的。”林云疏恨声道:“我可不会乖乖做傀儡。”   「啊!」   突然传来一声惨叫。   “你在干什么?”   他突然看到昏暗的角落里,诗圣被掐着脖子,疼痛难忍的模样。   这是系统在警告他。   林云疏大叫:“停下来!我会乖乖完成任务。”   「谢谢……宿……主」   传来诗圣微弱的声音,画面转瞬即逝,屋里的一切又恢复如常。   他感到深深的无力感,甚至怀疑即便成功完成任务,可能也会像诗圣一样永远被系统控制,穿梭在一个又一个世界,没有终点。   永远不可能再回去。   如若这般,那还不如留在这里。   就在此刻,一道黑影从房梁一跃而下,轻飘飘落在地上,无半点声音。   见到熟悉的面孔,他松了口气。   “殿下,方才在巷子里卑职不敢贸然行事,一路尾随而来,委屈殿下了。”   言毕,离影就要去解绳索。   “且慢。”林云疏制止道:“他们也来了吗?”   除了离影,还有三个近卫也扮作平头百姓来了淮州,一路相随。   离影点头,看向窗外。   “都在外面等候,没听呼救,不要进来。”林云疏唇角勾了勾:“这是哪里?”   离影轻声:“沙-林。”   原来这群人带他们到了淮州城郊外的树林,倒是隐蔽。   这时,绳索微动,苏暮莞的手在摸索,挣扎。   “她醒了,你快走。”   “姐姐,你还好吗?”   听到林云疏的声音,苏暮莞睁开眼,眼前陌生的一切令她如临深渊。她记起自己是如何被迷晕,却怎么也想不起迷晕后是如何到了这里。   她抿抿唇,声音略微有些沙哑:“姝儿,我还好,只是口渴的厉害。你呢?”   “姐姐,我没事,”   林云疏的声音在发抖。   苏暮莞偏过头,安慰他:“别慌,秦公子发现我们没回马车,一定会寻我们,找不到人定会去报官的,”   “哈哈哈哈……美人儿,报官也找不到你们。”   门推开,走进来三个男人。   放声大笑的男人走在最前面,他个头很高,很瘦,脸像冰锥子一样消瘦,眼睛凹陷,如同骷髅。   他端着油灯放到一旁,蹲下来仔细打量苏暮莞,擒住她的下巴,发出淫-邪的笑声。 第41章借宿农家   男人抽出腰间的匕首,割开绳索,将苏暮莞一把拢到怀里。   横肉男磨拳擦掌:“等爷爽-够再弄-死你们。”   “救命啊!救命啊!”林云疏双腿乱蹬。   “美人儿别叫,等会有你叫的。”横肉男拽主他的手,淫-笑两声:“我就喜欢绑着玩。”   就在此时,外面忽然传来喧哗的声音。   两个男人正一手抓着一个美人儿,外边的干扰惹得他们二人极度不快。   瘦高男子朝外头喊道:“吵什么吵!马上就轮到你们了。”   喧哗之声越来越大,像是打斗起来的动静。   他不由狐疑,手却不老实地摸向苏暮莞的脸:“美人儿等等,爷先去看看。”   话音未落,只见房门被人一脚踹开,门扇撞到地上,顿时四分五裂。   这得是多大的力气!   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站在门口,黑子黑裤,手持长剑,寒光凛凛,依稀可见剑尖犹有血珠滴下。   瘦高男子松开手,把玩手中匕首,冷声质问:“你是哪来的?”   那人根本不理会他,径直冲进来,一脚将他踹到地上。   趁着抓他的男子不注意,林云疏低头咬了一口他的手背,横肉男痛得一惊,猛地推了一把。   没有防备,加上手脚还被捆着,林云疏连连后退跌倒在地上,撞到了头,痛得吱一声。   苏暮莞赶紧扶他,却在仓皇之中崴了脚。只觉脚下钻心之痛传来,顾不得太多,咬着唇,将林云疏移到墙角边。   这一回两个贼人顾不上美人,对视一眼后,一人掀翻桌子,一人提起脚凳砸过去。   离影轻轻松松躲开,用一种如视死物的目光打量两人,周身的杀意比刀疤还要浓郁。   瘦高男子意识到情况不对,朝门外喊:“刀疤!赵七!李四!”   连喊几声,回应他的都只有外面的簌簌风声。   横肉男人双腿开始瑟瑟发抖,他丢掉手中匕首,跪倒在地开始求饶。   “不……不要杀我……我不想死。”他哆哆嗦嗦,“你放了我,我保证什么也不说。我……我也只是想混口饭吃。”   高瘦男啐了一口痰,“妈-的,真没出息,你——”   话还没说完,“刷”的一声,离影手中的剑已出鞘,手起剑落,人头落地。   猥-琐的头颅睁着惊恐的双眼,在地上滚了几圈,恰好滚到苏暮莞前面一步之遥的距离。   头仍在滴血,身子还在弹动。   苏暮莞吓得惊叫一声,躲到林云疏背后,不敢再看。   离影剑指另一个男人,看向林云疏,得到默许后一击致命。   横肉男甚至都没来得及挣扎,整个身子就倒了下来,血像喷泉一样从口里涌出来。   一股血腥之气弥散开来,空气中只剩下窗外呼啸的风声,以及三个人的呼吸。   苏暮莞手心微湿,双腿微微发抖,见到离影提着剑走过来,心一下提到嗓子眼,胆颤惊怕不已。   他长着一张孩子气的脸,光只看这个人,无论如何想象不出他能如此干净利落地手刃劫匪。   她想说话,却发现因为过于恐惧,声音堵在喉咙里出不来。   见到他一步一步走近,她下意识将林云疏护在身后,闭上双眼。   离影半跪在二人的面前,声音极尽温柔:“二位姑娘不必害怕,我不会伤害你们。”   预料中的剑并没有落下,耳边的声音让苏暮莞恍惚不已,反而是林云疏反应过来,沉声道:“谢谢大哥救命之恩。”   “这位大哥……你为何会出现在此处?”苏暮莞警觉地看着他。   荒郊野外的,这个人怎么会这般凑巧来到这里。   离影面色自若解释道:“我追踪刀疤而来,可惜还是让他逃了。”   “你是官府派来的?”苏暮莞大惊。   离影摇摇头,看向屋外,“抱歉我不能透露身份。此地不宜久留,还请两位姑娘跟我一起走,树林外有一处农庄,到那边才安全。”   苏暮莞点点头,正准备起来,这才发现根本站不起来,忍不住“嘶”了一声。   尝试着往前一步,顿时脚踝痛得钻心,若非林云疏在身边就跌倒了。   “姐姐,还能走吗?”林云疏蹲下身子查看,手刚刚触及她的脚踝,再度传来吃痛的声音。   离影抱住剑走向门口,听到声音回头道:“这还有一段路,不知姑娘能否坚持。”   苏暮莞抿紧唇,逞强地又走了两步,登时疼得额角微微冒汗,往林云疏身上倒,紧紧攥着他的衣服,强忍泪水。   离影折回来,看了她的脚踝处,道:“怕是脱臼了。”   他看向林云疏,得到许可后蹲下身子,又看向苏暮莞:“姑娘,得罪了。”   还来不及明白他何处得罪自己,苏暮莞顿觉脚踝上一阵疼痛传来,疼得她再度攥紧林云疏的衣袖。   片刻后,脚踝处不怎么疼了,便站起来想要尝试走路。   林云疏目光凝注着她,见她仍旧咬着唇,温声道:“姐姐,你还不能走路,我背你。”   “那怎么成!”苏暮莞惊呼。 第42章疑云密布   林云疏无奈,只能顺从地缩进被子里,有意识地隔了她约摸一拳的距离。   “姝儿,你过来些吧。”   耳边传来她软绵绵的声音,林云疏只觉得耳朵发痒,脸上热得慌,只好又挪动了半寸。   他眼角余光看看悬浮在空中的进度条:好感度9500。   还差五百就一万了,刷好感的完成度比他预想得更快。他心里已经打算好,既然其他任务需要花更长时间完成,或许他可以在这个世界停留久一点。   只是不想再以女子身份与她相处了。   苏暮莞抬手掠了掠长发,“姝儿,阿爹的事不要告诉秦家人。”   林云疏转过身子,道:“姝儿明白。”   苏暮莞撑着头,顺手替他拨弄垂下来的碎发,“第一天来秦家时,陈管家单独找到我提到过阿爹,他说曾在京城有幸见过阿爹一面,夸赞阿爹心地善良,为人正直,这事我有没有和你提过?”   “没有。”林云疏皱眉,“他还说了什么?”   苏暮莞眼眶渐渐湿润,鼻尖也微红。   “也没再说什么。今晚知道阿爹真正的死因,不知怎地就突然想起陈管家说的那些话,似乎阿爹和淮州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说完,又忍不住垂下泪来。   林云疏一动不动看着,女人明亮的胭脂色仿佛染上灰雾,令他心痛如绞。   他用指腹轻轻擦过她眼角,温声道:“等回到京城,我们把这事和谢大人说道说道,看他能否查出那人的踪迹来。还有黑衣大哥,明日一早去问一问,兴许会有线索。”   “也只能如此。”苏暮莞微微点头,“只是不知刀疤到底想要找什么,我突然想起这些年家里屡屡遭窃,莫非都是他?”   说起这事,她眼眸中闪过一丝惊慌。   林云疏心里诧异万分,“苏家经常有贼光顾?可偷了些什么?”   “就是没什么太值钱的我才……才想到是不是他?”苏暮莞声音越来越低,她将侧脸枕在手背,“这事儿真得回京城报官。你今晚定是累坏了,还是先睡吧。”   “好。”   隔了些许时候,他听到旁边均匀的呼吸声响起,终于松了口气。   睡是肯定睡不着了,他索性起身穿好衣裳,替她掖好被角,下榻。   走到门口,恰看到无影和璇影趴在外面的墙壁偷听,离影抱臂而立,见到他出来,轻轻咳嗽两声提醒两人。   那两人谈得正欢。   “没想到殿下平日连个妃子都不纳,府里婢女也不近身,其实是个风流情种。”   他们与晋王之间虽是主仆,却向来没有繁琐的规矩,只是无影越说越没章法,离影不由得扶额抹汗。   璇影偷笑道:“他向来不拘小节,其实稳重得很,我看是格外中意苏姑娘才如此这般。”   她把耳朵贴在墙壁,纳闷道:“他们怎么没聊天了?莫不是已经……”   无影贴过去,里面当真半点声音也无。他无意间抬头,见到林云疏走出来,立马噤了声,默默转身给他抽了把椅子。   林云疏坐下,冷淡道:“看来是本王平日太惯着你们。”   璇影摸透他性子,仍是一脸笑嘻嘻,递上一杯热茶道:“殿下可还满意我们今夜的安排?”   “刀疤是你放走了?”他吹了吹烫茶,看向离影。   “他与这群劫匪不是一路人,从屋里出来后就走了。”离影靠着墙壁,低声道:“卑职想他背后还有势力,不可打草惊蛇,就让无影跟着。”   无影身形轻巧,又擅轻功。   “可惜卑职跟丢了,渡河时不好跟着,只能看他坐船离开。”无影叹气。   “不怪你。”   林云疏靠在椅背上,手指微微弹动,阖目凝思。   他这一趟得亏跟着苏暮莞来淮州,否则她怕是今夜就要命丧于此。即便除掉了杜南亭,她的路仍不好走,想要她命的人究竟在找什么?   若是一般人,找不到东西当是会留人性命,而这个人宁可杀人灭口。按苏暮莞的说法,苏家曾经遭过几次贼,但丢的东西并不贵重,只怕那人已入苏家找过许多回,只是没找到而已。   在京城没有动苏暮莞,偏要等她来淮州以后才动,为什么呢?   他灵光一闪,想起刀疤提到秦家,听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是很怕两家有所往来。   难道是秦家知道些什么?   零星的线索串在一起,仿佛印证了他先前的推测,可也引发更多疑团,揭开谜底的钥匙,似乎藏在云团之中,看不真切。   他睁开双眸,起身走向破烂不堪的窗牖前,悠悠道:“替我准备一套衣服,我明日要去会一会常禹。” 第43章知音难觅   晚膳后,秦姑母邀请苏暮莞和林云疏到院中小坐。   苏暮莞自是乐意至极,只是姝儿面露难色,捂着额头,似乎头疾又犯了。陪姝儿回屋,见他早早歇息,才放心去找秦姑母。   刚刚走入院子里,便听得琴音丝丝摇曳,似玉珠溅落,又如溪水潺潺。   她挽起珠帘的手一顿。   这是《长相思》的曲谱。此曲是借嫦娥奔月后思念后羿的故事,道尽一位女子思念郎君之心,琴音摇曳,如同心碎之声。   秦姑母端坐案前,对月抚琴,此心意不言而喻。   不愿惊扰她,苏暮莞立在珠帘外默默等候,等琴音渐杳,才走近。   见到来人,秦雪雁指尖微顿,敛琴起身,脸上泛出淡淡一笑:“听方钰说菀菀擅古琴,想请菀菀来弹曲,没想到让我班门弄斧了一回。”   “姑母过谦,菀菀不及姑母一半。”苏暮莞笑意盈盈。   “菀菀弹一曲如何?”秦雪雁起身让座。   苏暮莞倒也不推却,大方落座,玉指掠过琴弦,开始轻拨慢捻,待曲终舞尽,袖袂轻敛,飘杳的清音余音绕耳。   秦姑母感慨:“想我在这诺大淮州半生未曾遇到知音,今儿能遇到菀菀,真是人生幸事。”   她半生操持庄子里的事,面上性子温和,内里却有些疏离,其他高门贵女与她不过生意往来,没得几个人是真心待她,反倒是将她半生等待彭徵之事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听她此言,再想那一首《长相思》,苏暮莞心生悲凉之感,终是忍不住,问起雾眉岛的寺庙里为彭徵点长明盏之事。   “你们去了雾眉岛啊。”   旁侧陶炉里炭火正旺,一口外壁熏得发黑的陶壶里面咕嘟咕嘟正煮着水,秦雪雁起身为她倒上汤,放了两朵白菊。   “我腿脚不便,是方钰替我办的,他是个孝顺孩子,嘴上说不肯,可还是办得很好。”   苏暮莞接过茶汤,上漂浮白菊两朵,在热汤中翻滚,逐渐散开。她不禁自言自语:“性甘、味寒,散风热、平肝明目。”   秦雪雁一惊,“菀菀还通药理?”   “习惯使然罢了。”苏暮莞苦笑:“我曾与一位郎中之子定了婚约,郎中大叔时常来我家小坐,我不过是记下一些话。”   “菀菀已有婚约在身?”秦雪雁看着茶碗,笑道:“方钰没福气了。”   苏暮莞遂将杜南亭的事说与她听,言谈间分毫没有指责杜南亭负情薄幸。她还不至于把那时的缱绻深情当做千金不换,永生不变。   说完后,她摇晃手中茶汤,徐徐饮尽。对上姑母诧异的双眸,莞尔一笑:“时至今日,我时常不自觉便想起郎中大叔的那些话。想必姑母对那人的思念也不过是一种习惯。”   秦雪雁转头看向咕咕沸腾的水,胸脯难以抑制的起伏,泪水在眼眶中翻滚,迟迟落不下来。   “说起来不怕菀菀笑话,自他上京以后半年,我时常梦见他,时至今日这些梦也不曾间断。”   秦雪雁替她加水,眉头紧锁,言辞间也愈发激动起来。   “而这些梦里除了年少时与他踏青赏花,更多的却是——”她的脸色乍然惨白,任凭茶汤一滴滴茶榻的缝隙中滴下,浸湿她一角裙摆。   “他一身血淋淋来找我,要我——要我为他作主。”   茶榻小叙,不曾想竟听到这样匪夷所思的梦境,苏暮莞不由得心神不安起来。   要说杜南亭在狱中那副惨状,何曾入过她的梦?而秦姑母梦见前所未见之景象,这难免会让她日夜难安,非得寺庙祈福不可。   她倾身低问:“姑母点了平安盏后,他还入梦吗?”   “嗯。一袭深衣皆染赤色,血泪垂流,不过并未在梦里伤我半分。久而久之,我倒也不再害怕,只是……”秦雪雁抓住她的双手:“姑母想求菀菀一事,可否此次回京后替我寻他?”   苏暮莞抿唇不语。   她不明白,一个负心汉罢了,怎么值得姑母如此牵挂?   见她眉目中带着不解,秦姑母淡然而笑:“菀菀,往事如烟,我早已断了对他的念想。这些年未曾嫁人,不过是不想委屈自己,既遇不上合适的,便不嫁。然他时常入梦,而我不过是求个心安。”   苏暮莞答应,回京第一事便去一趟静安伯府拜见谢濯。   若是找到彭徵,正好断了姑母念想,免了这夜夜入梦的忧思。   若当真在查无此人,应验了梦里之事,她必然会替姑母彻查到底。   多情之人最无情,无情之人最痴情,像秦姑母这般看似远离喧嚣不与人亲近,实则最重情重义。   “菀菀,正所谓知音难觅,这些话我藏了二十年,时至今日说出来心里是万分痛快。”秦雪雁抹了抹泪,动容道:“我们两家今后不论价钱,只讲情义,你若是有空多来陪陪姑母。”   淮州知府清德堂内,常禹双手捧着温热的空茶盏,怔怔看着漏刻,已是戌时两刻,等的那人却迟迟未来。   他与晋王曾于两年前见过一面,那时他只听得恶名,并不识人,而在那一次会面后,他心中对于晋王的崇敬如同滔滔江水,甚至为他屈居人后而抱不平。   今夜能得见晋王,他心期待又惶恐,特换一身常服,又备好茶烹之静候。 第44章雷霆震怒   京城,荷风苑里凤歌鸾舞。   荷风苑是晋远侯许奉山的别院,造价不菲,既做消遣之用,同时也用此宅款待贵人。   大堂里舞娘们足尖轻点,水袖如云,踏歌而舞,旋转间裙裾飘扬。   中间的舞娘是玲珑阁的月羽,细软似柳的身姿和着音弦韵律起舞,眉梢微抬,眼尾带着惑人的媚。   曲毕,她依靠在徐奉山的身上,为他斟酒。   这些年她极得宠爱,时常被召唤过来,每回都能得不少银子。这些钱她一部分交给阁主,另一部分一直存在私库,不曾乱用,为今后赎身做打算。   许奉山醉眼迷离,搂着她的细腰上下其手。他一把夺过酒杯,将酒缓缓倾倒在月羽锁骨处,让其沿着冰肌玉骨滑落,落入衣襟山峦之中。   冰凉的触觉,月羽忍不住嘤咛一声。   许奉山沿着锁骨往下舔,手中的人儿轻颤,兴致越浓。   突然,门外传来管家的声音:“章大人,容卑职去里头通传一声。”   “不必了!”   “章大人到!”   话音甫落,一人踏着镶金丝的云纹皂靴跨过门槛而来,身子壮硕,鼻隼如塔,胡夹夹住的雪白胡须在风中岿然不动,一副饿鹰之相。   见到来人,许奉山酒醒一半,推开怀里的月羽,跌跌撞撞迎上去行礼:“章大人深夜到访,老弟有失远迎,失敬……”   章灏看着被他推倒在地的舞姬,一脸绯红,衣襟半敞,上面浸湿了大块水渍,顿时脸色沉如锅底。   这许奉山沉湎酒色,建了这郊外掩人耳目,许昌平更是肆无忌惮,沉迷酒色,肆玩娈童,还诱拐良家妇女,简直荒唐至极。   一想到这些,他气不打一处来,压根不和他客气,大声喝道:“快去给你们大人拿醒酒汤来,其余人等都给我滚出去!”   在自家院子里被这样呵斥,许奉山不由得面色涨的通红,扑了扑身上的衣袍,哀声道:“章老哥,你这是做甚?”   一众舞姬乐人见势不妙,纷纷起身离开,只有月羽还泪眼汪汪,不肯离开。若这时候走了,今夜的舞就白跳了。   见她这个时还做戏,管家提着她的胳膊道:“月羽姑娘,难不成要我将你撵走?来日方长,不差这几两银子。”   月羽霎时满面通红,低头垂手匆忙离开。   脂粉香尽散,灯火璀璨的荷风苑大堂转眼冷冷清清。   许奉山心绪微微沉静,低眉垂眼细细思量。   若不是仗着章灏,女儿绝无可能成六宫之首,他更不可能封了爵,在这里纵情恣意。   小厮端着醒酒汤过来,他端起来一饮而尽,再无半点醉眼迷蒙之态。   他恭敬请章灏入座,“章老哥莫怪,不知今夜所为何事,如此动怒?”   “还不是为了你那青出于蓝胜于蓝的小儿子。”章灏语带讥讽,喝了口茶,示意他把人都清出去。   许奉山一听事关小儿,立马屏退众人,只留管家近身伺候。   躬身再度替章灏斟茶一杯,低声下气追问:“孽子又犯事了?”   “前阵子,从外地来京的周五娘被抛尸乱葬岗,京师府顺着此事查到另外三位女子被拐后身亡,死前均受到不同程度的虐杀。这事导致圣上龙颜大怒,命大理寺一个月内查明真相,你可记得?”   大约是气的狠了,他的话跟连珠炮一般蹦出来都不带喘气。   这事儿若真与小儿有关,许家就真是摊上大事了。   许奉山心弦一紧,张着嘴半晌不敢说出心中推测。   儿子向来贪恋美色,但凡他屋里的婢女都会滚到床上,赶走一波又来一波。正妻没一个,通房一堆,因着名声太臭,也没有哪个官家贵女敢嫁给他。   周五娘这事出来以后,他压根没往儿子身上想。儿子再怎么荒淫无度,也不过是玩几个女人,绝不可能做出此等大逆不道、违背律法之事。   见他半天不吭声,章灏懒得再跟他装腔,沉声道:“若不是我在大理寺有人,还不知他捅了这么大篓子。许老弟,上一回和回纥人那事我帮你擦了屁股,这一回你自己说怎么办?”   听到此话,许奉山再坐不住,端着茶盏的手颤抖不止,原本红润的脸霎时间惨白如纸。 第45章君臣有别   翌日,崇政殿里,宦官韦弘志绕过堆积如山的折子,将清热去火的汤药端到林云祐面前。   可皇帝愣是眼皮都没抬,折子换了一张又一张,眉头更是未曾舒展。   本是休沐之日,文武百官不必上朝,可林云祐依旧勤勉,不敢有半分懈怠。   弘治跟着他十来年,自是明白他为何如此。知他年幼时忍辱负重,并不容易。见他剑眉紧锁,猜测事出有因,估摸着一来因是夏州的水患,二来是北境的战事。   他端着托盘站在一侧,纵是腰酸背痛也不敢惊扰他。   须臾,林云祐终是从折子里抬起头来,方看到身侧之人。   陪他十余载,双鬓已微白,不由得动容。   “何时来的?累了吧?”   弘志道:“不累,奴才刚来。”   他伸手去碰那碗汤,弘治笑道:“也来了一会,不敢惊扰陛下。汤凉了,奴才要御膳房的再送一碗。”   “不必折腾,朕不喝。”   林云祐起身舒缓筋骨,朝外面看了一眼。   天气尚可,凉风习习。   弘治躬身上前:“陛下可要去花园走走?”   “不去了。”   林云祐想到前几日得了一幅山水画,张贵妃尤其喜欢这些,不如带过去与她一同品鉴。   遂示意弘治将画取过来。   弘志捧着画轴,明白这是要去淑玉苑,又问:“陛下可要备辇?”   林云祐道:“不必了,也无需叫人去通报,朕走过去。”   淑玉苑里,皇后许栀和贵妃张玉瑶正携手在小院里散步。   “妹妹脸色不太好,可是孕吐反应太重?”   “还不是这小家伙,实在不让我省心。”张玉瑶摸了摸微微凸起的肚子,叹口气,“足四月了,孕吐迟迟不消,整日犯困乏力。”   许栀瞧了瞧她身子,自有了身孕后该有肉的地方一分不少,手臂仍是纤细如白藕,身姿更加曼妙,脸色略白不觉病态,反倒是我见犹怜。   真真心生羡慕,也难怪皇上如此宠爱,即便她一个女人看了都自愧不如。   可她时刻谨记阿娘的教诲,入了深宫后院,切勿成为一个妒妇。   “我那时候怀着馨儿时也吐得厉害,阿娘给我一些酸梅,不仅止吐,胃口也好得很。”她抬眸笑着,扶着她往凉亭走,“去坐坐。”   “妹妹可没这个福气呀。”张玉瑶摇头,愁眉不展。   她娘亲早逝,记在大娘名下,父亲将她送进宫里本不指望什么,只是没曾想她能独得圣眷,短时间就荣登贵妃。   自她有孕,家里来探望的人一波又一波,贴己的却少,反倒是许皇后贴心,常来陪她解闷。   许栀莞尔一笑,“早些日子就听闻妹妹害喜严重,姐姐我今日特意带了一些来。”   张玉瑶脚步一顿,葡萄般的黑眼珠,立马多了一丝光亮。   两人坐到凉亭歇息时,婢女已将果盘摆好。   张玉瑶看到碧绿的盘子里摆放着一颗颗水灵灵的红梅,忍不住伸手取了一颗。   酸梅入口,顿时酸得牙齿发颤,可下了喉之后,就感到格外舒畅。   “姐姐,这可真是好东西。”伸手又吃了一颗。   “妹妹喜欢才好。”许栀抓住她的皓腕:“不可贪多。”   两人言笑晏晏,淑玉苑传来阵阵笑声。   林云祐站在院外,看到两人如同姐妹一般,心思复杂。   他不爱许栀,如今心里只有张玉瑶一个。想来许栀是知道这些的,却从未表现过嫉妒或埋怨,反倒对贵妃格外关照,恪守皇后本职,挑不出一点错处。   许家是簪缨世家,上一辈却只留下两根苗,最有出息的长子短命,最无能的纨绔许奉山过得风生水起。不仅如此,还娶了一位京城素有才名的贵女为妻。 第46章面红耳赤   转眼到了启程回京的日子,秦家在望江楼摆了一桌为苏暮莞一行人践行。   望江楼,依淮州河而建,在靠窗雅间内推开支摘窗,淮河美景尽收眼底。   林云疏每走一步,膝盖窝就疼得紧,眉头微蹙,就像个弱柳扶风的病美人。   这伤处本就是刻意制造,对上苏暮莞关切的目光,他愈加心虚。说话也是词钝意虚。   只能怪他自己。   那夜从淮州知府悄然回到秦宅时,正遇上苏暮莞回屋找他。他心一横,蒙头跌倒在地上,撞青膝盖后忍着疼痛找秦家的下人取了冰块,又用纱布包着外敷,再一瘸一拐回屋。   一切如他所愿,在门口遇到苏暮莞时,扯了个慌是迷迷糊糊下床跌倒摔了一跤,去找药了。   虽说最后拗不过苏暮莞要给他热敷,到底还是把谎言圆了回去。   只是经过这一次,他心有余悸,想着长此以往委实不妥。   诗圣道,姐妹情缘任务完成后,他便可以恢复男装。利用晋王的身份完成后续任务,不算违背系统规则。   现如今他实在不愿意再这样遮遮掩掩,行事不便。唯一的法子就是尽快刷满好感,再想办法悄然离开,以晋王之身接近她。   苏暮莞自是不清楚他这些心思,以为是疼痛所致,脸色才这样难看。   一路上,由她扶着上车,下车,搀扶着登上望江楼,林云疏心里越发愧疚不安。   望江楼的雅阁里,早已备好酒菜,秦老爷率先举杯,众人随之起箸。   推杯换盏之际,秦老爷和夫人言笑晏晏,秦家人言语间皆是对苏暮莞的感激和欣赏。   苏暮莞以茶代酒,回敬几轮。   一坛果子酿端了上来,顿时果香扑鼻。   秦老爷亲自倒了小半碗递给她:“苏姑娘试一试,这是望江楼特酿果酒,客人们必点的。”   这一回不好再推却。   苏暮莞恭敬接过,凝着里晶莹沉浮的桃色酒液,芳香浸入脾肺,忍不住小啜一口。   入口是酸甜味,和那一日在画舫饮的酒相比,一点辛辣也无。她捧着碗,低下头,再度抿了几口,只觉口中满满的甘甜。   正欲再试试,林云疏在一旁小声提醒:“姐姐,果酒喝多了也是容易醉的。”   她不由得顿了顿,轻轻抿了一口,唇齿生香,意犹未尽。   这时,秦夫人提起木箸,示意大家吃菜。   苏暮莞这才留意到菜已上齐,皆是淮州名菜。松鼠鳜鱼、蜜汁火方、虫草甫里鸭、白玉虾仁……还有一艘小船上摆着各式点心。   “苏姑娘,尝尝这道松鼠鳜鱼。”秦夫人笑道。   放下酒盏,提起木箸,苏暮莞轻轻取了一块鱼肉送去口中,外脆里嫩,酸甜可口,吃完后齿颊生香,果真是名不虚传。   在秦夫人一一介绍下,她又尝了几道菜,皆是上品,让她口腹之欲大大得到满足。   她放下木箸,想到秦方钰的文集,遂问道:“秦公子,集子是否已交给嬷嬷?”   秦方钰笑道:“昨夜已按照姑娘说的,让嬷嬷收起来了。”   “秦公子,回京后我会将此物递给谢大人,若有他父亲举荐,昭阳书院的掌院大人不会拒绝。”   “谢苏姑娘。”秦方钰起身,郑重举杯。   见此,秦老爷心内感动万分,再次举杯言谢:“方钰一心求学,惟愿他能得偿所愿,此事就有劳苏姑娘了。今后我们两家共同进退,不分你我,如何?”   苏暮莞笑着一饮而尽,“不过举手之劳,老爷客气了。”   “可惜方屹没赶回来,届时老夫会安排他和陈管家将布料送到。”秦老爷道。   如此郑重,苏暮莞感动不已,举杯自饮,已有微醺之态。   而一旁秦樱落见他们就要离开,仍不忘撮合之事,朝着秦方钰使劲眨眼。   “若是两家能结为秦晋之好,岂不更好?是吧,二哥?”   秦方钰瞪了她一眼:“胡闹!”   秦雪雁眉开眼笑,看向苏暮莞,“菀菀,莫听落儿的。若是二人有缘,想必方钰下月便能入京,此事天定,我们做长辈的不管。”   这话说得进可攻退可守,苏暮莞也不婉拒,反倒大大方方笑道:“待秦公子入京求学,樱落定要一同来,吃穿用度皆由苏姐姐支出。” 第47章心慌意乱   回到京城时已是处暑。   秋雨突然而至,朱瓦之上一排水帘,雨水顺着青灰色的廊檐滴落在地,如花绽放,瞬息归于平静。   苏暮莞独自待在书房,蓦然抬眸,仿佛看到父亲的身影穿梭其间。   他手捧书卷,跪坐蒲团,烹茶品茗……用温厚的大掌握着她的小手,垂笔习字,带着她诵读典籍,与她讲孝宗皇帝的故事。   如此种种,才上心头,便落得心里满是水渍,长睫上坠满泪珠。   外面的雨愈加猛烈,啪嗒落在屋顶,带着秋天的凉意,风起云涌,暑热一扫而空。   她想起曾在相似的日子里,父亲与她对坐茶榻,感慨“草木无情,有时飘零。人为动物,惟物之灵。奈何以非金石之质,欲与草木而争荣?”①   那时苏家已大不如前,想必父亲是因风雨飘摇想到了世态炎凉,不过是顷刻之间的事。   满面的愁容,难解的心绪,牵动着她幼小的心灵。两人的叙话落到最后,总是以父亲豁达的心境结束。   他时常道,万事万物都有其定律,只要尽人事听天命就好。   父爱如山,父亲不因她是女子而想将她早早嫁出去,更不会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样的话。   当初寻杜南亭做婿,亦是希望他们俩能琴瑟和鸣,勿做一个下堂妻。   闭上眼,刀疤的脸猛地浮现。吓得她蓦地睁眼,呼吸困难,泪水无法控制地涌出来。   她不明白,不屑汲汲于争一时荣盛的父亲,究竟是因守护什么而惨遭杀害。   在那样一个时刻,面对冷酷的刀疤,他在死守一个秘密。这是一个什么样秘密,让他宁死也不肯吐露?   回到京城以后,她对于父亲惨遭杀害的事只字未提。   于母亲而言,父亲杳无音信并非坏事,至少仍可抱有一丝信念和祈盼,自欺欺人地认为父亲在某个角落好好活着,或许会在某个日子突然回来。   只因她曾也是这样期望着,彷徨无助等待。   直到那一夜,希望坍塌那一刻,痛苦如同虫蚁啃噬心神,唯有振兴馥郁堂,恢复苏家荣耀,才能让她支撑下来。   她不愿母亲经受这样的痛苦折磨。   当下惟愿谢濯能想到办法,抓到刀疤,将当年之事问个水落石出。   苏暮莞如今才明白,为何父亲会发出那般感慨,原来世间人事忧劳更甚于秋的肃杀,四季更迭,日月依旧,但早已是物是人非。   她是当初纯真无知,任人掌控的少女。   曾经她幼习礼仪,为的是嫁一个好郎君,为了撑起整个苏家的面子,为了达成母亲心愿。   然而,这段日子以来她越发清晰心中所想,明了内心所盼。她想要的不是成为某个人的妻子,某个家里的门面,而是能够顺从心意而活着。   很难。   但她想试一试。   “姑娘,东西已备齐了。”   脂月在门外轻唤,打断了她的思绪。   上一回夜明珠被退回来,她一直盘算着如何把欠下的人情给还了。许是特意准备好淮州龙井和绣品,亲自登门送到晋王府。   泪水晕了妆容,她稍作收拾后,等雨势渐小才登上马车。   虽是第三回来,她仍不自在。   收起帘栊,朱漆大门顶端悬着的匾额压得她大气不敢出。   她明白自己的卑微和胆怯,却仍要迎头而上。递上拜贴,管家开了门,将章相宜请出来。   宜姑姑一见到她,笑容满面,领着她径直往前走,和颜悦色地询问些父母是否安好之类的话,如春风一般的态度渐渐消除了她内心的忐忑。   二人所经之处藤萝缠枝,紫花盛开,一条蜿蜒曲径通往之处并不是达观轩,而是更为幽静之处。   明道斋。   甫一进院子,就看到一位嬷嬷匆匆走过来:“宜姑姑,殿下头疾又犯了。”   章相宜面色一沉,提着裙角进屋查看,留下她站在外边等候。   屋檐之下,苏暮莞看着雨点落在石砖上,散开的毛毛雨飘到她的脚前,浑然不觉。 第48章暗生情愫   “本王难道是如此心胸狭隘之人,还输不起一盘棋?”   他这么一说,苏暮莞底气便更加足了。略一挪动坐姿,默默地垂下脑袋,只露出一个后脑勺。   横竖他是王爷,她只能讨好,不能惹他。   林云疏笑叹:“本王知晓你的打算,可下盘棋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不许多想!”   “是。”苏暮莞缓缓抬头,小心起身,重新将手中白子落下。   如此下了一回合,她占了上风,心里还是有些惶恐。偷偷抬头瞄一眼晋王,和颜悦色地看着她,并无一点恼色。   在她的信念里,始终是尊卑有序。高高在上的王爷装腔作势关怀一下她没什么,譬如海棠宴上把她留下来关照店铺,上一次给她逗小猫,都是图个新鲜,做做样子。   然而两次三番,他待她都是极好,好到超出她的想象。   在他面前,也不需要过于小心翼翼。   所以她的紧张并不仅因他是王爷这一层身份的关系,还有些别的。   究竟是因着什么,她尚且还不明白。   余光瞥见他笑得坦荡,感受到灼灼目光,她不由得呼吸紊乱,心跳加快,有些无法抑制的紧张。   四目相触时,似有电光火石闪耀。毫无预兆,她一颗心倏然一紧,迅速收回目光,专注棋局。   一局终了。   “本王输了。”林云疏眸中轻闪过一丝满意,“如此甚好,痛快!”   苏暮莞不解,头一回见到输棋还这般快意的人。   “苏姑娘可卸下心中顾虑,只把我当做普通人看待?”   细细琢磨这话,晋王连自称都换了,让她很是意外。   这般顾虑她的感受,反而让她更不自在。他一个王爷,想要何种姿态对待下人都无妨,可她何德何能让一个王爷如此在意。   苏暮莞抿唇,老实摇头:“民女不敢。”   给她十个胆子都不可能把堂堂王爷当普通人对待。   林云疏险些气笑,知道她谨小慎微,可没想她这般坦诚,反倒让他不知如何接话了。   对上她一脸的严肃和胆怯,真是无可奈何,毫无办法。   他索性说开:“你可知,达观轩甚少有人来过,只因你与他人不一样。”   林云疏身子微倾,看起来是漫不经心把玩手中的玉扳指,其实在偷瞄她的反应。   苏暮莞自然不知道这人盯着他,只是心里奇怪,她又不是天姿国色,更不是奇珍异品,哪里有什么不一样。   她一脸惶惑不安看过去,视线恰好落在旋转扳指的那双手,干净修长,心里莫名一跳。   浑然不知娇羞的模样落在林云疏眼里,越发勾人。   林云疏心生欢喜,以手支颐看着她。   被盯了少许后,苏暮莞捏紧手中绢帕,垂眸避开他的眼神,小声嘀咕:“哪里不一样?”   “遭遇退婚不死缠烂打,家中有难不怨天尤人,见到弱者挺身而出,姑娘虽是女儿身,却有不输男儿得志向……”   她受宠若惊,眼底闪过微妙的波澜,急忙打断:“殿下谬赞,民女不敢当。”   “谢濯上回邀请你去踏青,你本是一口应下,可听闻我也去,就改了主意?”   苏暮莞很想说我没有。   当时听到晋王同行,她几乎是下意识就改口装病。这事儿其实只和姝儿说过,说是怕晋王,想来谢濯不会多这一嘴才对。   没想还真传到晋王耳朵里了。   这事儿谢濯自然不会提,林云疏低头窃笑一阵,她一张小脸又白了几分。   他低柔了声音:“你这样怕我?我长得丑?”   闻言,苏暮莞盯了他一瞬,没吱声。   迟疑半晌,悄悄觑了他一眼。   一双桃花眸温情迷离,薄唇带笑,是世间少有的俊美男子。   “殿下俊美无双。”   “真的?” 第49章做团圆饼   骤雨停歇,林云疏歪着头看她,眼底满是笑意。   “姑娘还未告诉本王,可愿下月重阳时一同登高望远?”   苏暮莞不禁愣住,心里乱成一团。   像他这等身份和样貌,想要找什么样的女子陪伴一日都不是难事。   而今如此诚挚地发出邀请,她不敢拒,也不想拒。   “殿下相邀,岂有推拒之礼,菀菀却之不恭。”   林云疏在诧异中松口气。   一开始见她半晌不做声,还以为是直白的邀约显得他轻浮放浪,把她给吓到了。   眼下她一口应下,唇角带笑,想来是欢喜的,兴许对他还有些好感。   思及此,他心里头雀跃不已。   转眼八月初,馥郁堂生意越来越好,免不得周曦月看了眼红跑过去说些酸气冲天的话。   苏暮莞索性让贤叔去守着,也省了与人正面冲撞。   回到京城后,她一直想找谢濯打探彭徵和刀疤的事,奈何他常住在大理寺,接连几日都不曾回府。   她一个女子总不能去大理寺找人,于是这事一晃就耽搁了数日。   这一日,她正在院内弹琴,谢龄音的婢女来传信,道是长姐带着侄儿回娘家住几日,老夫人下了令要谢濯每日需得回家吃饭。   得知他这几日都在家的消息,她很是开心,却在送礼一事上犯了难。   上回去静安伯府时已送过礼,后日登门拿什么好呢?   伯父伯母倒是好应对,反是谢濯不好送。寻常物他不稀罕,贵重了显得生疏,着实难办。   就这么一筹莫展上了床榻,辗转反侧半宿没想出个所以然,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她素来是不贪睡的,可折腾半宿阖眼,这一觉睡到第二天日晒三杆。   醒来时肚子饿得慌,脂月侍奉更衣盥洗后,她径直往膳堂跑。   甫一踏进院子就看到里头有个忙碌的背影。   原来姝儿没去馥郁堂。   看他忙前忙后,她走进去没敢惊扰,只默默看着。   只见林云疏把馅料用和好的面包起来放到圆形的梨木盒里压紧,压完后打开,就拿出一个图案美观的团圆饼。   “这是什么?”她拿起扁盒端详一阵。   林云疏笑道:“快中秋了,我昨日回来路上看到有一家铺子卖模具,就拿了这圆形的,寓意团团圆圆。”   听他一说,苏暮莞再度看了看沉甸甸的梨木模子,上面还有“福”字。   他们家素来都是买团圆饼,还不曾自己做过,不由得好奇心起。   苏冰雁进来,边走边道:“姐姐,莲香铺已经开始卖团圆饼了,说是今年出了新口味,要卖一百贯。”   林云疏笑道:“那我这可不止。”   看案上一个个小碗中放着的配料,有松子,果仁,冬瓜糖等,苏家姐妹好生惊讶。   团圆饼里还能放这些?   林云疏暗笑,大焱的团圆饼口味单一,没有豆沙和五仁,他特意用小麦粉、猪油等材料制皮,又在在饼馅里加了猪油丁、松子、果仁等。   不过这几个饼才刚压模,还没烤。   他将四个团圆饼进炉,道:“姐姐等烤好了再进来吧,姝儿怕分神误了火候。”   苏暮莞虽是从来不下厨,却也知道烘烤这事大意不得,火够不够旺,要不要添火,都是不能分心的。   她和苏冰雁在外头候着,不过两刻,膳堂飘来浓浓香味,把脂月也引来了。   脂月迫不及待想要吃,刚伸出手就被林云疏制止。   “烫!”   这时,苏暮莞惊讶地发现,往常性子最急切的苏冰雁竟在一旁安静地等候,只是从攥着帕子的手看得出她其实已是食指大动。   香味越发浓郁,只见苏冰雁鼻尖微动,仍静静站着,一动不动。   又等了一刻,林云疏小心翼翼盛出一个团圆饼送到二人嘴边。   苏冰雁到底忍不住,嘟囔着偏心,自个儿找了双木箸夹了个吃。   这倒是有点像平日里的她。   苏暮莞也夹了一箸。   团圆饼吃起来酥软香甜,闻起来一股油香味,真恨不得一口把剩下的全吃了。   脂月更是狼吞虎咽。   “太好吃了!”   苏暮莞擦掉她嘴边的饼屑,将两个团圆饼放到食盒,笑道:“馋嘴猫,快去送给大娘和阿娘,让他们也尝一尝。”   看着手中的团圆饼,她顿时有了主意。   明日就提一盒团圆饼去静安伯府,谢家兄妹都喜欢吃点心,这饼可不是市面上能买到的,给谢大哥既不显郑重,又显心意。 第50章试探心意   三个人走到半路,谢龄芮的婢女匆匆赶过来,道是想请林云疏过去请教团圆饼的做法。   林云疏黛眉一蹙,面露难色看向苏暮莞。   知他不愿与生人相处,苏暮莞瞬清艳一笑,宽慰道:“芮姐姐是个顶温柔的,她和你一样喜欢做点心,说不定你们会有许多话说。”   林云疏勉强答应,跟着婢女离开。   人刚走,谢龄音不由得道:“姝儿手艺是真的好,可性子未免孤僻了些。”   “她不惯与人相处,只和我一处时才多话。”   谢龄音撅嘴:“若非你总护着,我还真和她处不来。”   上回来得匆忙,她们二人未抽出空来叙旧,今日是有说不完的话。两人说着话跨入游廊,走廊尽头都回荡着轻声细语。   “芮姐姐还是一如既往娴静温婉。”苏暮莞感慨。   谢龄音自嘲起来:“论贤惠,我和阿姐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阿娘还担心我嫁人后遭婆家嫌弃。”   苏暮莞早按捺不住要问她何时与赵籍定了亲,遂问:“这事儿不急,只是你和他如何又成了?”   赵统领是当朝皇帝的近身侍卫,生于簪缨世家,只因前面有四个姐姐,人称赵五郎。   论家世和身份,嫁给此人算得上是谢家高攀。   两年前,赵家主母曾到谢家探口风,听闻是赵籍看上了谢龄音。但此事随着谢龄音未做表态,赵籍出征北境不了了之。   去年赵籍立了大功,受皇上钦点回朝,当上了殿前司的统领后,赵家又派人来打听谢龄音有无议亲之事。由此,谢濯认为此人稳重可靠,对家妹又如此上心,大有撮合二人的意思。   赵籍一张脸尚能称得上俊逸,可到底生得五大三粗,委实不是谢龄音会看中的人选。她向来喜欢温润有礼的读书人,哪里会看上一个武将?   她记得去年提起这个人,谢龄音还是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说他沉默寡言,冷冰冰的,甫一近身就如同坠入寒冬腊月。训斥下属的时候,异常凶狠,一看就不是会疼人的。   可如今再提起这人的名字,她就眉眼弯弯,嘴边勾起了一道梨涡,可见这桩婚事是她心甘情愿。   谢龄音拉着她的手,边走边道:“他前途无量,若是和赵家联姻,于我们家而言当然是好事。”   听她如此说,苏暮莞想起她以前说嫁人身不由己的话,不禁悲从心起,莫非真是一语成谶,她是为了家族而赌上一辈子的幸福?   “你别皱眉头,我还没说完呢。”谢龄音娇羞道:“他其实并不是表面那般木讷寡言,虽是武将,却心细如发。七夕那天——”   后面的话,她说得支支吾吾,听得苏暮莞都面红耳赤。   也不知道是哪个姐姐给他出的主意,在七夕那天,他把谢龄音摁在墙角里,亲了一口。还发下重誓,这辈子都只疼她一人,绝不纳妾,若有违背就万箭穿心。   “他……他怎么如此没脸没皮!”苏暮莞红着脸,又气又笑。气这个男人脸皮厚,笑谢龄音如此就屈服了。   谢龄音噗嗤一笑,“不瞒你说,我还真吃这一套。以前以为自己喜欢温润有礼的,其实都是想象罢了。你看我何时真正看上那个书生或者文官?说起来他和我哥还真有点像。”   想到谢濯突如其来的表白,苏暮莞不由自主点头赞同。   “只要你属意他,我便为你高兴。”苏暮莞抬脚跨过,“何时成婚。?”   “走完六礼还要半年多。”   算着日子,约摸是明年开春,苏暮莞笑道:“春暖花开好时节。   说着话,宁懿院已到,院里的下人纷纷行礼。   谢龄音拉着她坐到花圃边,吩咐贴身婢女从屋里取了一个银鎏妆盒来。她从盒子里缓缓取出一支碧玉玲珑簪。   苏暮莞眸色微诧,被簪子惊艳到了。簪子雕琢精美,玉体通透,光照之下流淌着清辉几许。   “好看吗?”   苏暮莞点头,忍不住用指尖轻触碧玉。   “给你的。”谢龄音看着她如此欢喜,脸上笑意更浓,道:“我哥送你的。”   苏暮莞手指一顿,默默抽离。   再钟情也不能收。   见她这般,谢龄音眼睫半垂,低低问:“菀菀,你对我哥半点意思也无,是吗?”   声音里有些许的失落,亦有隐隐期待。   这时,下人鱼贯而至,顷刻石桌上摆上点心和花茶。   苏暮莞索性不再看那簪子,用瓷勺挖了一小块枣糕,摇了摇头,“我和你哥已说清楚了。”   男情女爱的事最不能勉强,谢龄音探过几次兄长的口风,知晓已遭婉拒。心里难免遗憾,可作为好姐妹,仍站在苏暮莞这边。   只是好生纳闷,像他兄长这般数一数二的人,到底哪一点入不了她的眼,竟是不留余地拒绝。   看谢龄音脸上一时皱眉,一时迷惑,变幻莫测的,苏暮莞想按照她那刨根问底的性子,若不是给个合理的由头,怕是夜里都要辗转难眠。   她随口胡诌道:“谢大哥很好,只是我心里有人了。”   此话一出,谢龄音被吓到了。手一顿,整个枣糕都被她戳得稀碎。   “杜南……呸呸呸!当然不可能是那个混账。以前也没听你提起过谁啊。”   她倾身凑到苏暮莞面前,目光灼灼像是要看穿她一般,“究竟是谁?”   苏暮莞拿着瓷勺的手微微一滞,面前浮现出晋王的面容,满面笑容看着她。顿时,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   这一厢情愿的小心思当然不能让谢龄音知晓。   她拿起杯盏,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花茶,神神秘秘地眨了眨眼:“不急,真有了眉目我第一个告诉你。”   “嘁!”谢龄音枕着头趴在桌上,满脸不甘心,“你要像冰雁才好。”   “冰雁?为何?”   “你去淮州这些日子我喊她来家里玩,简直变了个人似的。”谢龄音突然来了精神,再度凑过去,“我怀疑她看上我哥了。”   苏暮莞望了望天,忍不住噗嗤一笑。 第51章肝胆相照   晋王府,达观轩。   谢濯今日难得的一身白衣窄袖,抬手落下白子。   相比他背脊挺直,林云疏依旧是歪在矮几上,慢条斯理地落子入局,气定神闲。   时不时把玩手中棋子,对输赢毫不在意。   棋盘之上的局势实则剑拔弩张,相持不下。   白子尚起攻势,黑子便直逼腹地,杀了个片甲不留。   谢濯苦笑,“你好歹手下留情啊。”   “轻易退让,岂不是太不尊重谢大人了。”林云疏的笑容不加掩饰。   “是这个理,和你下棋才痛快。”谢濯落下一子,苦着脸抱怨:“还真如你所料,你去淮州的那些日子,陛下突发奇想召我陪他下棋。”   悬空的手微顿,林云疏不加犹疑落下,又吃了他几子,气得谢濯猛拍大腿。   “你也忒狠了!”   林云疏仍是一脸云淡风轻:“何事召见?”   谢濯复又端坐如山,夹住一颗白子道:“还能有何事,试探我的态度。”   林云疏抬眸,轻笑:“看来你已从容应对。”   “倒也不从容,好歹陛下未曾多想。”谢濯轻笑一声,突然攻其不备,吃了他的子。   林云疏随即见招拆招。   “皇兄对我有疑心,这事儿让我很为难。你应是明白我的,可还有些人未曾理清楚到底是为谁办事。”   谢濯沉默一瞬,捏棋的手顿住,抬眸对上林云疏的视线,语气暗藏波澜:“大家并非不清楚,而是太清楚。倒是你怎么萌生退意?”   他替挚友不公。   自孩提年岁相识,他知道林云疏智谋过人,因母妃卑微不受先皇待见,寄人篱下,谨小慎微度日。   因着对先皇后心存感激,在皇上前后皆有掣肘时,他甘心躲在身后做谋士,辅佐皇兄,深知不惜背负恶名。   即便是小宅小院都少不了勾心斗角,何况诺大皇宫,为了皇位谁不是争个你死我活。   古往今来,有惊世之才者有几个甘于一辈子默默躲在人后?想必皇帝也是想到这些,表面上待他情深义重,心里定是有所提防,否则不至于再三试探他身边之人。   林云疏愈加卑微谨慎,甚至刻意制造恶名打消皇帝疑虑。可他做的越多,皇帝的怀疑不减反增。   手中的棋子皆听命于林云疏,朝堂里隐隐传来一些不当的言论,这一切都触了皇帝底线。   谢濯不忍意气风发的挚友为大焱殚精竭虑后还要腹背受敌,而林云疏时常叹惋命运捉弄,那副颓然丧气的模样也令他倍感心伤。   他能理解林云疏的落寞、孤单和不得志,亦能理解那颗蠢蠢欲动之心。其实不止是他,那些拥护他的人,早已磨拳擦掌等着一声令下,欲将这江山夺入囊中。   静了片刻,谢濯定定看着挚友,声音平缓沉稳:“清晏,你究竟如何打算?”   对上他晦暗不明的目光,林云疏指骨分明的手不疾不徐地敲了敲棋盘,仿若不知他所言为何一般,淡淡道:“高处不胜寒,自古再贤明的君王也不可能全然信任身边之人。皇兄如今怀疑我,不过是有人挑拨离间,有人不知如何自处,你若真想帮我就替我堵了悠悠众口。”   “你分明知道,我的意思……”谢濯静默凝视他,心中骤然一跳。   这一回,他半点看不懂眼前之人。   自林云疏起了争位的心思后,拥护者并不少。而他内心挣扎良久,最终下定决心不问输赢一路相随。   可眼下,挚友一片豁达,好似放弃先前的谋划。那么,他的一腔孤勇,看起来莫不是笑话?   他彻底看不明白林云疏了。   “清晏,大家愿追随你,是因你能力卓著,更是因你有一片赤诚之心,心忧天下。你一路走来并不容易,若你坚持……我们义无反顾。”   闻此,林云疏执棋的手不禁一滞。   谢濯字里行间的意思,他如何会听不明白。 第52章心如刀割   从户部回去后,林云疏将彭徵的事略微捋顺,前后疑点重重。追溯他进京赶考的年份,便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话音刚落,谢濯从袖口拿出一张纸。   “名单在此。”   二人相视一笑。   林云疏淡淡扫了一眼,便知自己猜对了。只是尚无证据,年份久远,查起来委实有些难。   “菀菀那边如何交代才好?”谢濯摸了摸鼻尖。   “暂且压着,等有了准信再说不迟。”林云疏阖上纸还给他,“你若为难,先把秦方钰的事应了。”   “他是个人才,只是掌院大人的性子你是了解的,就是我父亲出面未必肯……”   那你还答应得那样爽快?林云疏睇了他一眼。   “她难得找我一回。”谢濯苦笑。   “我都办妥了,你尽管去找掌院。”   闻此,谢濯翘起二郎腿坐在美人靠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被他看得一阵发麻,林云疏实在受不住了,衔笑道:“我办事你领功,还不谢我?”   谢濯道:“我很好奇你什么时候如此大度了,情敌在前还这般周全。”   林云疏轻嗤一声,“你自己都放弃了,哪来的情敌。”   “我说的是——”谢濯一字一顿:“秦—方—钰。”   “谁?”   “秦方钰。”   “我和菀菀一起去淮州,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   林云疏靠在柱子上,一手扯着树枝,拿下一片叶子吹出鸟啼声。   见他如此淡定,谢濯以拳抵唇,轻笑道:“原来目光如炬的晋王殿下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丢了叶子,林云疏睨了他一眼。   见挚友仍是蒙在鼓里,谢濯看不下眼,急切道:“我亲耳听到她说有喜欢的人了,正是那秦家二公子!”   林云疏感觉天上突然砸了一把斧头下来,劈得他瞠目结舌,头晕目眩,根本回不过神。   在他看来,苏暮莞对秦方钰压根就没有多余的心思。   看他的时候都比看那小子多。   前几日在晋王府聊得那般畅快尽兴,还以为苏暮莞很是中意男儿身的自己。   原来事情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是他自作多情了?   他好想把脑袋埋起来。   “清晏,你还好吧。”   谢濯皱眉,推了推愣得像个呆子的林云疏。   林云疏尚且来不及回答,疼痛骤然袭来,从后脑勺发散到整个头部,额头的冷汗倏然冒起,眼前天旋地转。   眼见他马上要栽倒,谢濯眼明手快扶住了他。痛心疾首道:“早知道你如此难过就不告诉你了。”   林云疏白了他一眼,心痛归心痛,可现在更要命的是头痛欲裂。他很想解释一下,奈何张着嘴疼得半天没吭声。   “别说了,我懂。我知道你难受,菀菀没看上你。”   林云疏:……   回苏宅后,林云疏郁郁寡欢,一个人呆在院子里,思来想去不明白苏暮莞什么时候看上了秦方钰。   正郁闷着,苏冰雁走来缠着他想要学刺绣,道是要绣个荷包。   他心里有些烦躁,可她一脸诚挚,不由得抬头多看了几眼。   一张细腻如脂玉小脸蛋略施粉黛后多了几分惊艳,扑闪的大眼睛更是灵动有神。   一个女子为了谢濯收拾得这样精致,试图拿起并不喜欢的绣花针。   这般用心良苦实在难得。   因着有了几分感同身受,他接应下来,手把手教了她几日。   最后一日,苏冰雁前脚刚走,苏暮莞就满面愁容跑到绣房来。   “这可如何了得。姨娘要我劝劝冰雁,没想到她还越陷越深。”   林云疏正在绣帕子,也不抬头,“女为悦己者容,她如今越□□亮了不是。”   听他如是说,苏暮莞挨近他坐下,赞同道:“那倒是,说不定谢大哥哪天改了主意。”   她一靠近,幽香传来,林云疏全身就紧绷起来。   “姝儿,你说谢大哥会不会看上冰雁呢?”   她的脸凑过来,林云疏更不自在了。一想到她倾慕秦方钰,就万分不舒畅。   “也许吧。”   心里闷闷的,随口应着,想问她心里有没有人,却找不到切入口。   “唉,静安伯府的那张门哪里是我们能踏入的,即便他们两情相悦,只怕还要一番折腾。”   苏暮莞又陷入忧伤。   “姐姐,你操心这么重,小心长皱纹。”林云疏盯着她的额头。   苏暮莞赶紧扶额摸了摸,道:“别吓我。”   脑中灵光一闪,林云疏放着帕子,收了针,温婉道:“姐姐,你怎么就不关心自己的终身大事呢?莫非心里已经有人了?”   刹那间,苏暮莞神情慌乱,连连摆手,“没有没有。” 第53章我为鱼肉   浓云遮月,登时四周黯淡下来。   诗圣的面容变得不甚清晰,但从林云疏的角度看过去,那双眼眸里多了一些平日里看不到的坚毅和犀利,夹杂着无法看透的憾意。   只是如今他这副模样,半点看不出是个戎马半生之人。许是占着李征的身子,看起来老实巴交。   再加上李征本是读书人,如今当了账房先生,使得诗圣看起来更像个老儒生。   “看不出来吧?我从斥候做起,带领后来关宁骑大国浴血厮杀数载,可惜……那一仗……”   诗圣食指指着自己,笑起来反倒更像在哭。   那一仗?是哪一仗?   “就是那一仗呐,我糊涂,我鬼迷心窍,我……”诗圣狠狠拍打自己的头,号啕大哭。   哭着哭着,竟然又笑了起来。   笑完之后,猛灌一大口酒,开始扇自己耳光。   “我该死,我不该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我还感恩,感恩还有机会和你同处一个时空。”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近乎嚎叫。   无暇顾及他的话语中有许多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词汇,林云疏只怕他动静太大惊动屋里的绣娘,更怕系统突然发怒。   他抓住诗圣的手,试图安慰他。   这时诗圣突然惊醒了一般抬起头,热泪滚烫,怅惘起来:“不知道我走了之后,关宁骑的将士们都怎么样了。”   关宁骑?   林云疏眸中闪过一丝微光。   他的记忆中,只有一个关宁铁骑。那就是清朝初年的精锐,传闻是驰骋疆场战无不胜。   如果诗圣是清朝人倒也说得过去,自打两人相识,他说话就有点古怪,有些措辞并不现代。   林云疏略作停顿后忍不住探问:“莫非你是清朝人?”   诗圣此刻还算清醒,摇了摇头,兀自喝了一大盅酒后,陷入忧伤之中。   见诗圣一副意难平的样子,再无平日一半的谨慎,林云疏想,今日许是能从他口里探出话来。   他不动声色查眼四周,没有任何异象,莫非系统并不会干涉酒后失言之人?   即刻起身走到诗圣面前,举杯敬酒:“敬大将军一杯。”   这话让诗圣很是受用,顿时热泪盈眶。   “这么多年了,在没人这样唤我。”   林云疏凑近诗圣,讲声音压得很低,在耳边道:“你堂堂大将军,为何要为系统做事?从清朝哪一年开始的?”   “清朝?”   诗圣怔愣片刻后哑然失笑,“那是你的世界才有的朝代,我所处的朝代比大焱久远多了。”   林云疏大惊,比大焱还要久远的朝代?然而这书中世界与他所处的世界并不完全一致,历史书上不曾出现过大焱,更无从追溯以前。   诗圣说他不属于有清朝存在的世界,难道来自于另一个存在的平行时空吗?   林云疏脑袋很疼,他仅有的一点点物理知识几乎都来自于看过的科幻小说,什么虫洞,多重宇宙论对他来说实在太过遥远。   此刻诗圣已然半醉,他扬起手开始掰手指,算着何时开始为系统做事。   然而,数了几轮也没数明白。   林云疏想,若他所处的是大焱存在的世界,说不定在翰林院能够查到史料。   只要抓住关宁骑这个关键词,该是能找到一些线索。   他又问:“你是活人还是死人?”   话音刚落,诗圣忽然张开嘴“啊!”了一声。   猛然间,天空被劈开,射出一道白炽强光,仿若长鞭扬起,砸在诗圣身上后迅速缠住他的脖颈。   诗圣面色惨变,脖颈处的长鞭骤然收紧,他开始呼吸不畅,喘息沉重。   他奋力拉扯长鞭,重心失衡,整个人陡然摔倒在地。   下一瞬,长鞭抽离。   但诗圣的眼鼻口拧在一起,捂着胸口吃痛低吟,疼痛并没有消失,反倒加重了。   他蜷缩成一团倒在地上,张着嘴呜哇,不住地喊着“烫!烫!”   林云疏冲过去摸他的手,不仅没有一点灼热之感,反倒是全身似冰一样寒凉,竟将他的手也冻痛了。   他猛地抽回手,听到诗圣喊着“冷!”   就这样反反复复,一时烫一时冷地喊着,诗圣的身子好像一时处在熔炉一时处在寒地,在两个极端不断折腾。   想诗圣是行军打仗之人,早就已是练就非常人能及的韧性,可他如今顶着李征的肉身,这副躯体哪里受过皮肉之苦。   面对难以忍受的痛苦,他只能满地打滚,哀嚎痛哭。   不一会,就见到诗圣整个身子颤抖不止,癫痫发作一般口吐白沫。   林云疏心弦一紧,赶紧拿出帕子塞到他嘴里,避免他咬到自己的舌头。   奇怪的是,刹那间四周黯淡无光,就连天上的星辉也消失不见。   夜空如同一个巨大的黑色罩子,把他们拘禁在里面。两人似乎与世隔绝,无论诗圣如何惨叫也没人醒来查看。   惧怕,愤怒,恐惧,惶恐……   各种情绪交杂,让林云疏又恨又恼怒,喊着:   “别惩罚他,是我不该问!”   “住手!”   “他什么都没说……”   系统置若罔闻,折磨并没有停歇。   对于诗圣承受的痛苦他爱莫能助,颤栗胆寒蔓延到四肢百骸。他从没有哪一刻像今天这样陷入巨大的惶恐和自我怀疑。   甚至不知道面前的敌人究竟是什么?是人?还是精怪?   起初,他被裹挟着来到这里时,还带着置身事外的心态,如同旁观者一般以高高在上的视角看待一切。加上上个世界积累的经验,他对系统指派的任务毫无畏惧之心。   可眼下方知,他太天真了,而这个世界太过诡异和荒谬。   也许什么都是假的,整个世界都是沙盘里的道具,他不过是被控制的木偶。   或许只有他和诗圣是活生生的人,甚至连诗圣,他都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活人。   无力感席卷而来,林云疏颓然跪下,祈求着:“求求你停下来。”   这次,系统终于听到他的诉求,立即停止了对诗圣的折磨。   诗圣四肢渐渐伸展开,躺在地上大口的吐气,就像是砧板上逃过一劫的鱼。   林云疏扶着诗圣起来,逃也似的把他带回卧室休息。   躺在床上时,诗圣整个人面色发红发烫,开始出现发热的迹象。   这个时辰是请不到郎中了,他也不敢贸然把陌生人请过来。   他只能用毛巾沾着冷水敷额,缓解高热症状。   诗圣吊着一口气,睁着眼看他,嘴里叨叨着,就是一个字也听不清。   “你现在什么也别说,好好休息,等天一亮我就请郎中来。”   晨光熹微时,他把郎中请过来。   郎中替诗圣切脉后查看了一番,道是热症突发,倒也不是什么大病,开了一副方子嘱咐几句就走了。   他眼下是女子身份,并不适合留他屋里,就让跑腿的伙计留下来照顾。   馥郁堂下人们听李叔病了,纷纷过来询问,见他一直睡着,只好打了个转身又走了。   这事自然也惊动了苏暮莞。   面对她的质询,林云疏只能扯慌,只说是早上叫门是发现他躺在床上起不来,才去叫了郎中过来。   过了晌午,诗圣就好了大半。   林云疏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有了着落。   诗圣恢复一些精神后,似乎昨夜可怕的经历并没有给他造成任何心理创伤,很快就投入到李征的角色。   林云疏细细观察,残忍的折磨没有在诗圣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如此推断,系统掌握生杀大权,想要杀死一个人,便可以让那人存在痕迹彻底消失。   若是他一再忤逆系统,系统要他三更死,绝不会留他到五更。而他在这个世界的痕迹将不复存在。   在上个世界他是寿终正寝,紧接着便来到这里。   如果他在这里不幸遭遇非自然的死亡,是不是最终就会灰飞烟灭?既不能留下来陪苏暮莞和谢濯,更不可能回到现世。   从始至终他都没得选吗?不是灰飞烟灭就是做系统的奴隶,像诗圣一样任由摆布。   诗圣见他失魂落魄,拍了拍他肩膀:“宿主,我知道你备受打击,但我奉劝你一句,不要再质疑系统的任何决定,顺其自然,你会找到最终的归宿。它不是坏人。”   这话林云疏是一点也没听明白。   诗圣在地上要死要活时,他可悲地发现自己就像是如来佛掌心里的孙猴子,以为自己有通天本领,其实一切都在系统掌控之中。   可怜诗圣连他都不如,如同一只随意就能被掐死的蚂蚁,在系统的鞭挞下任劳任怨,受尽折磨后还能没事人一般正常行事。   系统监视他,虐待他,他居然还护着系统,说它不坏?   林云疏怒其不争,可不管如何追问,诗圣紧紧抿着嘴唇,死活不肯再吐露半个字。   也许在漫长的岁月里,他早已被奴化。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等到林云疏想要使用物品栏中的道路时才发现,除了面具,其余奖励全部清空,分毫都不留给他。   系统在重重的惩罚他,警告他。   外头是秋高气爽,凉风习习,可林云疏心里如腊月天一样寒冷。   他一时有点分不清,究竟是留在这里更安全,还是出去更安全。   他能被系统抓过来,就算出去了,又能逃到哪里去?横竖都在五指山中。   他甚至怀疑,那个有父亲和姐姐的世界,也是这五指山的一部分。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最后一更了。对于没有存稿的我居然日更一万,简直要吐血了,吐完了还要继续码字,哇唔……   系统的身份还有大概十章左右会慢慢揭露…… 第54章闷闷不乐   苏宅里已是秋意初显。   院里的银杏隐隐约约开始泛出金色的微芒,墙外成簇的桂树开始陆陆续续抽出花苞,等过了中秋,整个宅子就会满溢丹桂清香。   中秋佳节将至,一家人热热闹闹筹备过节,苏暮莞觉着这日子越过越有滋味。   冰雁性子大改,越发懂事和明理,对谢濯的态度也并不是她想象中那般执拗。   谢濯依旧偶尔串门,陪苏蔚玩闹,苏冰雁也会站在一边和他们嘻嘻哈哈,看起来其实甚是登对。   作为长姐,弟弟妹妹如此,其心甚慰。   这样的好时节里,即便父亲的事尚无着落,看着馥郁堂的生意蒸蒸日上,贤叔比以往更加用心,姨娘号出喜脉,阿娘身体康健,她的心情很是雀跃。   只是……   姝儿似乎有点不对劲。   接连好几天,他都闷闷不乐。   姝儿向来就不喜与人打交道,这几日更加沉默寡言起来,虽是和往常一样在馥郁堂做衣裳、绣纹样,和她说话时却时不时神思游离。   他本就是长相冷艳之人,心情一不好,周身都散着那种生人勿进的气势。除了她,苏冰雁和苏蔚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她不由得深思是姝儿何时开始心情不悦的?算起来似乎是从她说起有心上人开始。   女儿家的心思最是难猜,她思量了几日,最后算推出了一点门道。   约摸是知晓苏暮莞有了心上人,怕她出嫁从夫后会冷落了他罢。   毕竟姝儿是寄人篱下,即便与苏家人再熟络也隔着一层关系。想来姝儿是害怕她嫁人之后,他便没了依托,不好再留在京城。   可她左问又问,林云疏也没有正面回应,总是以身子不适搪塞过去,让她好生沮丧。   这样的状态持续到第五天,苏暮莞实在忍不住,硬托着他去街上采买物件。   她在心里盘算了一番,特意绕路经过安平桥。一到七夕、中秋或是上元节,出行的女子都会争相抚摸桥上的一对石龙首,为的就是求一桩好姻缘。   这石龙首的来历还得追溯到大周朝,众说纷纭,没有定论,只是大家都觉着灵。   然而,二人过桥时,林云疏对聚集的人群视若无睹,   她淡淡扫了一眼林云疏。   真真毫无半点兴致。   她低声叹气。   林云疏抬眸,“姐姐为何叹气?”   想问他为何心情不好,可问也是白问,苏暮莞捻着手中的帕子,悻悻地回了一句:“这么多人,龙首怕是摸不着了。”   林云疏兴致寥寥地瞥了一眼人群,“等日落人稀,我再陪姐姐来。”   看来他一点好奇心也无,反倒让她酝酿好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过了安平桥,经过一处周记的糕饼铺子,虽是没有莲香铺的精致可口,胜在点心形状各异,有兔儿,猫儿,还有叶状茶饼,摆在案上很是好看。   看到茶饼时,她突然想到姝儿有一次为了逗她拿叶子吹出鸟啼声,便有了主意。   阔大的叶从铺子外落下,恰好落在她脚边。   她拾起来道:“姝儿,难得今日有空,教我吹叶子吧?”   林云疏的神情微有犹豫,上下地看了她一眼,把叶子卷起来,压扁另一端,手把手教起来。   苏暮莞照模照样地学,可总是吹不出清脆连贯的声音,心情属实郁闷。   她气鼓鼓地撅着嘴时,时不时偷偷观察林云疏,发现他的眼神不易察觉地明亮起来。   几次三番后,她总算掌握了技巧,林云疏亦不自觉地笑了。   这还是五日来头一回见到他笑,苏暮莞决定趁热打铁,带他去一品居。   她听闻一品居来了个湖州厨子,做得一手地道的湖州菜,而姝儿的老家就在湖州一带,这些菜定是和他口味的。   等菜上齐,一桌子红通通的辣油和辣椒,看起来就让人食欲大增。   林云疏以前是嗜辣,只是京城菜肴清淡,他也习惯了。眼下看到一桌子湖州菜,还真有些食指大动。   几日以来,他对什么都兴致寥寥,心里的事无处可诉,只能强颜欢笑。   他知道,苏暮莞为了逗他一笑,真是想了许多法子,包括这些地道的湖州菜。   看到他眼睛发光,苏暮莞连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忙夹一箸辣鱼块送到他嘴里。   林云疏已许久不吃辣,嘴里猛地好像进了一块炭火,辣得他捂着嘴,眼泪直流。   正是这猛烈的辣味,呛得他直冲头顶,额角冒汗,反倒是把这些日子的郁积之气纷纷逼了出来似的,好不痛快。   他抹掉眼角溢出的泪,抬头看见苏暮莞一脸体贴,柳眉殷切地耸着。   顿时整个人好像活了过来。   不管这个世界如何荒诞,真假难辨,重要的人都还在身边不是?   有朝一日能回去,他就要想尽办法撮合姐姐和父亲,让一家和和美美过日子,创个家族企业。   若是系统不允他离开,他就踏踏实实在这里完成大业,等政清人和,他过安生日子,不掺合朝堂之事。 第55章不能撒谎   二人走后,林云疏收敛了容色,略整衣冠往长喜殿走。   宫宴开始前,林云祐举杯说了些恭祝的话,大家各自归坐宴饮。宫中乐舞助兴,杯幌交错,一番热闹气象。   林云祐兴致甚好,有旨命众人作诗。众人自然不会拂皇帝的兴致,即便平日不擅写诗的,也勉强凑合上一首。还有一些平日里就专好此道的,更是不能让别人专美人前,纷纷献诗。   不参与献诗的人便静静坐在案前吃菜,毕竟是宫宴,席面上的各色菜肴精致又奢靡,可不是平日家里能吃到的。   林云疏对此兴致寥寥,倒是对宫娥呈上来的螃蟹很感兴趣。   八月蟹始肥,不一会儿每人座前都摆上了用蒲包蒸熟的螃蟹。   林云疏自揭脐盖,细将指甲挑剔,蘸醋蒜酱,吃得津津有味。   看着满盘狼藉,他不禁想起以前父亲吃蟹极为将就,用工具剔得蟹胸骨八路完整,等父亲吃完一个螃蟹,他已经伸手在开第三个的盖。   后来大姑妈说,父亲以前吃螃蟹可没这么细致,都是因母亲来自养蟹之地,自小都是如此。   他才明白,原来吃螃蟹是假,思念母亲是真。   思绪归拢,他轻轻啜饮了一口苏叶汤,将手洗净,开始吃其他的菜肴。   觥筹交错间,有些人酒足饭饱,出去解手,有些人起身下桌敬酒,还有人走出大殿透气。   这时,他看到许皇后与林云祐耳语几句,便离开上首,从侧面离殿。   与林云祐四目交汇后,他装作头疼欲裂状,让一旁的宫娥扶着离开。   顺着许皇后离开的方向,他由着宫娥搀扶走了一段,便找个由头打发了她,一个人继续往前走。   路越走越窄,竟是通向废弃的旧殿。   旧殿曾是先皇宠妃的月华苑,后来那妃子恃宠而骄遭到厌弃,这月华苑便成了冷宫。半年后妃子因忍受不了孤寂清冷的日子,自缢而亡。这月华苑就再无人踏足,成了废殿。   不知许皇后要去见什么人,林云疏走到拐角处便停下来不再往前,他怕有人刻意引他过去,若是中计,先前的谋划就前功尽弃了。   过了片刻,见许皇后真入了旧殿的院子未出来,他便召开离影。   “你去里头探探,我在西苑凉亭等你。”   许栀手里攥着宫娥偷偷给的纸条,心惊胆颤地往旧殿走。   纸条是父亲留给他的,道是有要事相商。   一路走来,连半个侍俾、内侍都没有,人影廖廖更显此处荒芜。   举目四望,旧殿外墙斑驳,有的已经脱落颓败,灰白一片。墙角的花木也是一副枯败腐朽的模样,了无生气。   想到那自缢而亡的妃子,许栀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再看着眼前破败的景象,心底陡生一股恐惧。   靠近旧殿,一片破败阴森。   她悄默着推开院门,里面杂草丛生,常年不加修缮正殿门都歪一边儿了,窗纸都被风刮花了。   诺大的院中一片萧瑟,和外墙那些草木一样,里头的草木大多枯死,枯黄的散落一地。   她轻手轻脚走进去,看到殿门外侧站着一个人。那人虽是背对着她,可一眼便知正是父亲。   她心里顿时有了依靠,提起裙角快步向前。   “阿爹,女儿来了。”   许奉山背着手转过身子,脸上虽带着喝过酒的红润,眼神犀利,无半分醉意。   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看到女儿就伸手挽她,而是定定站着,谨慎地打量她身后,确认无人跟随。   “阿爹,女儿独自前来,并无任何人知晓。只是不知阿爹召女儿到这鬼地方所为何事?”   许栀像往常一样,声音娇嗔,带着抱怨和撒娇。   “栀儿,父亲今日喊你来,是要将这个给你。”   许奉山摊开掌心,一个雪白通透的小瓷瓶赫然出现。   许栀纳罕,这是何物?   “这合欢散掺入香灰无色无味,却能引人助兴。”   话音一落,许栀已满脸通红。纵然眼前之人是父亲,她一时也接受不了这物件。   “阿爹,这……女儿和陛下不需要。”她羞红了脸,声音愈来愈小。   “这不是给你的。”许奉山面无表情,冷冷道:“你去淑玉苑时想办法混进去,等到了夜里,陛下年轻气盛难以自持,贵妃娘娘必然无法招架。”   后面的话,许栀想想便知,张贵妃如今有身孕,这样一折腾,腹中孩子只怕难保不出意外。   她万万想不到父亲竟要她做出这等下作之事。   入宫前她便知,一入宫门深似海,不要妄想独得圣宠。   然而,这些年里皇帝对她有求必应,贵妃心性纯良,与她以姐妹相称,这些已远超她当初预想,感恩还来不及。   想到这些,许栀良好摇头,“阿爹,女儿做不到,”   女儿性情纯良,许奉山气急,步步紧逼:“你可知如今许家岌岌可危,皇上如此宠爱张玉瑶,若是她诞下龙子,你以为你这个后位还保得住?” 第56章姐妹情深   见他垂涎三尺,苏暮莞终是忍不住捂嘴偷笑。   她亲自选了一只母蟹放到他面前。   林云疏羞红了脸,学着她的样子使用蟹八件,花了近半时辰终于吃完,感觉手酸眼酸,完全没有大快朵颐的欢畅。   这一夜不分主仆,都坐在院子里食晚膳,除了那些回家过节的,平日住在苏宅的下人都坐在另一桌,吃的喝的也和主人一样。   大家边吃着菜一道赏月,饮了不少果子酒,还分食林云疏做的月饼,大家吃得酒足饭饱,很是尽兴。   长辈们睡得早,很早离席。   年轻的在院子里玩得稍晚了些,又喝多不少果子酒尽兴,一直到戌时也不肯散。   吃得太饱,苏家姐妹在院里兜着圈子散步消食,苏蔚则缠着林云疏给他编花绳。   林云疏手巧,不仅绣得衣裳,编花绳也是花样百出,看得苏蔚一愣一愣。   突然,他将小脸蛋凑到他面前,用细如蚊吟的声音说了句对不起。   林云疏不得其解,手里拿着绳,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那个……”苏蔚用手指刮了刮自己唇角。   原来是为刚才不小心戳穿林云疏的心思而道歉。   小孩子就是单纯,林云疏不由得想笑。   这点小事他才不会计较,更何况是与这般小的孩子。他虽不喜小孩,可对于像苏蔚这样年岁、懂事又乖巧的孩子,却很是喜欢。加上朝夕相处,处着便有了感情,犯点小错也不值一提。   他摸了摸苏蔚的小脑袋儿,笑嘻嘻道:“姐姐就是脸皮太薄,不知怎么吃才不敢吃,幸好有蔚儿呢。”   苏蔚睁大眼睛,追问:“真的?”   “当然,这还是姐姐头一回吃螃蟹,真好吃。”   苏蔚心事有了着落,嘴角笑成一个大月牙。   这时,苏暮菀走过来,摸了摸他圆乎乎的小脸蛋,“蔚儿,今日十五,你看月亮圆不圆呀?”   苏蔚抬头看了半晌,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苏暮菀坐下,端正身子,眼眸微动,开始考量他。   要他背几首与明月有关的诗词。   这倒是不难,只是好歹是个中秋佳节,正玩得起兴,苏蔚心里头虽说及不乐意可也不敢驳斥,遂歪着头把先生教过的一股脑儿全部背出来。   苏暮菀很是满意,随意挑了一句“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问他是何意思。   词并不难,但考他的意味甚浓,眼看着这考察是没完没了。   苏蔚看着林云疏手里的花绳,已是郁闷至极。   林云疏委实看不过去,打断道:“姐姐,这时辰也不早了,我想蔚儿也累了,还是早些歇息吧。”   说完,提起木箸夹了一块脆酥儿,多撒了些豆粉送到苏蔚嘴里,念叨着:“蔚儿多吃多睡,长高高,正是长个儿的时候,别亏了身子。”   此言一出,苏暮菀只能收回要说的话,拿着帕子给蔚儿擦嘴。   苏冰雁在一旁帮腔,“我带蔚儿去院里歇息。”   两人一唱一和,苏暮菀如何不明白他们的意思,只好目光转向花绳,“也好,我正要向姝儿讨教编绳的技巧,冰雁你带他去睡。”   二人走后,林云疏遂还原红绳,要教她如何编织。   苏暮菀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谁要编这劳什子玩意,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素来不喜欢这些。”   林云疏心领神会,将红绳子收好,默默承认错误。   面上认错,最后却不忘补一句:“这么好的日子,蔚儿难得不用做功课不是?”   苏暮菀遂说儿时父亲逼她学习的事儿,只差把头悬梁锥刺股搬出来了。   林云疏忙道:“蔚儿并没有考取功名的打算,还是不用这么……严苛的。”   “背个诗而已,哪里谈得上严苛。”苏暮菀噘着嘴。   这时,脂月已撑灯起笼,问道:“姑娘,回院子吗?”   苏暮菀点头,起身径直离开,走了几步才看到林云疏拖着缓慢的步子,默默跟在后面。   见她停下来等,林云疏加快步子上前挽住她的手臂,“姐姐所言极是,如果我小时候就遇到姐姐,说不定现在都满腹经纶了。”   闻此,苏暮菀抬起洁白的柔夷,食指微蜷,轻轻弹了一下他的额角。   笑意浮上芙蓉面。   走在路上,林云疏想起方才苏暮菀严厉得紧,若以后他们在一起,生了孩子,必是慈父严母的搭配。   想到这里,嘴角不禁浮上笑容。   见他兀自笑着,苏暮菀不解,“姝儿想何事这么开心?” 第57章倍感威胁   秦家货物将至,她这些日子都在湖边塌房忙碌,腾出仓库的地方,将余下库存分类安置。   她与母亲和贤叔商量后,决定整理东院厢房给秦氏兄弟。此处离女眷的住处距离合适,只是需要打理修缮。   今天为这事忙一整天,晚膳也是随意打发,她实在累坏了。   回到屋里时,后背微微冒汗,秋日不同夏日,她只觉得一阵一阵发冷,赶紧吩咐脂月打水。   夜色如墨,沐浴后苏暮菀感觉神清气爽,遂托腮坐在圆木桌前。   入秋以来,夜风微凉,携着墙外丹桂的香气入窗而来,潜入鼻息,舒适宜人。   一阵寒风入窗,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先前沐浴完整个身子暖烘烘,便只穿了单衣,相比秋夜的凉,委实单薄了些。   正跨步走来的林云疏见状,将托盘搁在木桌上,随手从梨木架上取来一件长褙子披在她身上,念叨:“天冷了还穿这么少。”   苏暮菀笑着披上外衣,看向托盘。   一碗桂花粥已温好。   林云疏笑意盈盈地盛一碗,“知道你晚上没吃什么,饿了吧?”   粥面上均匀荡漾的朵朵桂花金黄鲜亮,花香悠然。   苏暮莞却不想吃。   以前但凡有外人在,她都是小口吃菜,至多吃个七分饱。自从姝儿来了之后,见她总不敢放开吃,时常开小灶,以至于她脸都圆了一圈。   虽然谢龄音饱满些才更好看,可她还是决议晚膳要减一半。   看了一眼桂花粥,缓缓推开。   然而,只听“咕噜”一声,肚皮发出好大的动静,抬头对上林云疏促狭的笑容,登时羞愤难当。   她倔强地撇过头看向窗外。   一声低低的叹气,林云疏把她面前的一碗粥舀了半碗放到自己的碗中,开始哄她。   “半碗总要喝的。你在塌房忙了好些天,回来又和嬷嬷一起整理空屋子,怎么能只吃那么一点。”说完打量着她的脸颊,“都瘦了。”   这话听着格外舒心,苏暮莞摸着下巴,笑着应了声好,慢条斯理地执勺轻啜一口清香缭绕的桂花粥。   瞬间一整日的疲惫便在桂香中缓缓落定。   不得不说,姝儿总是唤她姐姐,可多数时候都是姝儿照顾她更多些。   “姝儿也喝一点吧。”   林云疏舀了一勺,稀稠适中,细腻滑润,很是满意。   遂放下瓷勺缓缓道:“嬷嬷说下次还要放一点山药、枸杞、红枣和莲子,夫人和二夫人都喜欢喝。”   苏暮菀摇头,“姨娘现如今害喜得厉害,越清淡越好。等她过了三月再补也不迟。”   林云疏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笑甚?”   “姐姐既没成婚又未曾生子,说起这些道道来倒是有模有样。”   苏暮菀顿了顿,抬眸浅笑,“我也是听说的。”   她不经意瞥向窗外,看见一抹明黄色的娇俏身影绕着廊柱徘徊。   林云疏顺着她的视线转头看,“好像是冰雁。”   她起身探头,“冰雁,喝粥吗?”   少顷,门扉被推开。   苏冰雁甫一进来就看到托盘里一大碗香飘四溢的桂花粥,笑了笑:“有好吃的也不叫上我。”   林云疏将大碗推到她面前。   “就这些了。”   看着飘香诱人的桂花粥,苏冰雁拿起勺,转头吩咐贴身婢女取小碗来。   苏暮莞觉着好笑,道:“谢大哥不在呢你就着这碗喝了吧。”   闻此,苏冰雁的脸刷地就红了,羞赧地瞪她一眼,拿起勺一口一口慢慢啜。   喝了几口还不忘夸赞林云疏:“姝姐姐,四时节气的食物你样样会做,好生厉害。”   “也没什么厉害,你会弹琵琶,我会做饭,人各有爱罢了。”林云疏轻描淡写。   “冰雁,你来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还是阿娘有何吩咐?”苏暮莞颔首。   苏冰雁抿唇,深吸一口气后道:“想着秦公子要来了,姐姐这般为他忙前忙后,连他住的屋子也有亲自打理,实在好奇得很。”   看她眉头紧锁,又与林云疏视线相触,苏暮莞已猜到八成,却故意捏着帕子擦拭嘴角,避重就轻道:“他长什么样,来了你不就知道了。   苏冰雁含着粥“哦”了一声,撂下瓷勺,一脸严肃地看着长姐。   “听姐姐提起他满是赞美之词,想来是了不得的人物。只是我怕他是做出来给你看的,就像那杜——”她眉头越发紧蹙,一双晶亮的眸子里全是担忧,“我也是看姐姐为他事必躬亲,有些担心罢了。”   苏暮莞知道,这些话冰雁先前就想说,可一直没说,想来也是怕这个做姐姐的难堪。   然而只靠自己一张嘴无论如何是不能让妹妹放心,索性就不去辩驳。   “我们与他们家也算是有缘,他恰好想来京城求学,我又怎么能袖手旁观呢?至于他为人如何,日久见人心,你慢慢观察便知。”   话已至此,苏冰雁自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小声嘀咕了句,“可也犯不着让他住我们家。”   说完又看了一眼林云疏。   进来之后,他们二人时不时眼神交汇,苏暮菀总算是明白了。合着二人是特意来劝她不要将秦方钰留下来。 第58章方钰来京   林云疏内心警铃大作,立刻想起了什么,走近两步压低声音道:“谁?”   “是属下。”嗓音低沉,是离影的声音。   听到熟悉的声音,他缓缓打开窗户,半明半暗间,屋内光线映在一张离影的面庞上,颇有些严肃。   林云疏蹙眉与他对视片刻后,道:“不是说过没有重要事情不要在苏家出现吗?”   离影讷讷点头,又看一眼林云疏,见他一脸阴霾,看起来心情并不好,便静静站在窗外等候指示。   林云疏并未过多责备,走到床边坐下,轻声道:“进来吧。”   得令,离影将双手一撑,翻身而入后迅速将窗重新阖上。   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林云疏缓缓抬头睨他一眼,道:“何事?”   离影道:“许昌平一事多了个证人。”   语气平淡,好像再说一桩并不紧要之事,以至于林云疏半晌才意识到这并不是一件小事。   知晓离影性子一贯如此,他拍了拍床架,“说。”   上个月诱拐案之后,涉事的牙子失踪的失踪,暴毙的暴毙,唯一人证关在大理寺狱中。   可就在几天后事情出现转机。   谢濯的人救下一个从别院逃出来的女子。她本要和其他女子一样送到郊外灭口,却因着一个小厮钟情她,将她藏起来,趁着夜深人静带她私奔了。   东窗事发后许奉山派人暗中捉拿二人,小厮找到了一位好友相助。好友连夜替他寻觅藏身之所,等待时机将二人送出城。如此辗转之后,两人今日被谢濯的下属逮到,于此反是救了他们一命,还凭空多了两个证人。   离影今夜前来,便是受谢濯所托,询问他动不动许昌平。   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还有一事。”离影又将一件事附耳相诉,“孙大人义愤填膺,想来一定会在圣上面前指认他。”   “很好,这事定会扩散,为了孙姑娘的名节,一定要把控制事态发展。”   三日后,街头巷尾都在传言,光禄寺卿孙大人之孙文君在广济寺外遭到劫持,险些名节不保。   幸而有义士出面相救,避免一场无妄之灾。   这位孙大人为官多年,为人始终两袖清风,醉心书画,尤尚丹青,在京城很受文人雅士追捧。也是因着这点缘故,为其打抱不平者众多。   此事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爆出劫持者竟是京城有名的纨绔许昌平。   一时间许多人跑到京师府敲锣打鼓,举报许昌平这些年来所行之恶事。   义士便是无影。   诱拐案结束后,许昌平消停了一月有余,林云疏安排他守株待兔,伺机而动。   如今证据确凿,震惊朝野,在这种情况下许奉山虽想保住儿子,奈何章灏选择冷眼旁观,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入狱。   虽说此事大快人心,可林云疏并未松口气。他担心经由此事许栀会有所动摇,听信父亲的话。即便是林云佑有所防备,毕竟是枕边之人,难免有防不胜防之时。   他又嘱咐离影传信给林云佑,让他务必盯紧许皇后。   许昌平被抓入大理寺狱的那一日,秦家兄弟二人恰好抵达城外通惠河的码头。   傍晚,晚霞将河面染成了石榴色,岸上的商人们陆陆续续收工回城中,只留下湖面上船舶停驻的倒影。   下船后,苏家已安排管家接应,货物由下人卸下后装上送到塌房,二人随行的两大箱子物品运往苏家。   管家则恭送二人上了苏家的马车,从东便门出发,缓缓行至崇文门。   入城后,外面喧哗起来。   秦方钰手捧书卷,并未留心外面的人声鼎沸。   秦方屹忍不住掀开帘拢往外看。   马车驶过之处,有酒肆、茶楼,还有戏台、饭馆,有人在街边喝茶、吃点心。路上行人衣着华服,脸上皆是一片惬意和舒适。   “两位公子,再转过一条街就是一品居了。”骑马在前的管家隔着帘子知会二人。   秦方钰掩卷,定了定神。   “要见到心上人了,心情如何?”秦方屹见他目光沉沉,对外面的喧嚣毫无兴致,打趣道:“我倒要看看是什么的绝色。”   秦方钰笑了笑,没有说话。   大哥走南闯北,说话直来直去。想来定是秦樱落添油加醋说了一大通,让大哥信以为真,以为弟弟求学为假,追求美人是真。   他此回来京城是一心求学,心无旁骛,还真没其他心思。   思虑间,“吱呀”一声,马车缓缓停下。   秦方钰掀开帘,抬头便看见一副匾额上书“一品居”几个大字,甚是大气。一品居有两层,檐下的斗拱十分精巧,小巧的造型衬托出琉璃屋顶的大气,和淮州那些饭馆很不一样,看起来更加阔气些。   正循着大哥的视线看向门口,就见到身着鹅黄色裙裳的女子朝这边指来,嘴里在嘀咕些什么。   定睛一看,原来是苏暮菀的贴身侍女脂月。   下一刻,苏暮菀已跟着从一品居出来,朝他们施施然走来。   “菀菀恭迎二位公子,舟车劳顿想必很是辛苦了,快些随我去雅间。”   秦方屹率先上前一步,拱手行礼。   秦方钰正要答话,突然从她身后窜出一位女子来,那女子肌肤白胜雪,一双杏眸扑闪着,很是天真浪漫的样子。   女子的目光在他和大哥之间逡巡良久,回到他身上,问:“我猜这位就是秦二公子。”说完得意洋洋转头看向苏暮菀:“姐姐,我可猜对了?”   “知道你冰雪聪明,快进去吧,不能怠慢了贵客。”苏暮菀戳了戳她的脑门,笑了笑。   见这个女子很是活泼有趣,秦方钰温柔地笑着:“我猜你就是聪慧伶俐的苏二姑娘。”   一般女子听到夸赞应该也是喜笑颜开,可苏冰雁反倒跌了脸,低声道了句,油嘴滑舌。   秦方钰莫名其妙,倒也没放心上,只想着许是她年纪小,不喜这般直接的称赞。   见他受了冰雁冷脸,苏暮菀很是过意不去,给秦方钰施了个赔罪礼,又斥责妹妹:“冰雁,秦公子远道而来,你怎能这般无礼?”   秦冰雁委屈地看向林云疏,又折回目光看向秦方钰,小嘴轻抿,噤了声。   放在以前,她定是会气鼓鼓地一个人走开,今日能站在这里承受当众责备实属不易。   苏暮菀不得不承认,秦方钰和杜南亭真有几分相似,莫说冰雁,就是她第一回见时也恍惚了片刻。她知晓冰雁的置气并针对秦方钰,可此情此景下,也只能如此管教她。   等晚些时候再去安慰她罢了。   “看来二姑娘和樱落一样都是率真之人。”秦方钰依旧笑容满面,“倒是让初来乍到的我倍感亲切。”   秦方屹附和道:“确实如此。”   如此一来尴尬悄然化解,苏暮菀对他们多了一分钦佩。她再度打量两兄弟,除了眉目之间有点相似,其余各处相差甚远。   秦方屹常在外奔波,肤色深些,身子更壮硕。秦方钰身姿颀长,一看就未受过风吹日晒。   二人跟在她后面上二楼雅间,苏家长辈已落座等候。   甫一进门,便察觉满屋子的眼光汇集而来。   不过苏家统共也才这点人,她便一一互相介绍了一番。   对两兄弟而言在座的基本都只能算是陌生人,但秦氏兄弟也算是见过风浪的,没有半点拘谨的样子,举止有礼,谈吐大方。   尤其是沈薇看向秦方钰时,眼睛都快笑出褶子来了。   她很是对母亲无奈,可转念一想,只要有秦方钰在,母亲应当就不会再为他物色其他男子,对于眼下还不想成婚的她而言,倒也是个一劳永逸的好事。   开席后,秦氏兄弟共同举杯朝苏宜泽敬酒,又一一向沈薇和徐念念敬酒,最后转向苏家姐妹表以谢意。   有了如此客气周全的开场,一顿晚膳下来,大家聊得很是畅快。边说边喝酒,一顿饭吃了将近一个时辰。   席散后众人回到苏宅。   长辈们自然是先去歇息,剩下的事都交由苏暮菀和嬷嬷来做。   两人的行李都已放在东院,秦家随行而来的下人们检点了一轮。   等到苏暮菀带二人进院子时,就看见下人们正要将几堆书先归置好。秦方钰连忙上前亲自清点,确认没有遗漏和损坏后才让下人搬走。   苏暮菀给他们腾出的院子一应俱全,特意留了一间南北通透的厢房,供他做书斋。   她粗略扫一眼,他们二人随行行李不多,怕是一半都是书了。   遂笑着说:“二公子果然是爱书之人,小女钦佩。”   “是啊!”秦方屹爽朗笑道,“我弟他非得把这些书卷搬过来,说是都做了批注,京城可买不到。”   闻此,苏暮菀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读书之人皆是爱书如命,他父亲也是如此。   想来他们二人都赶了十几日的路,疲惫不适的。叙话片刻后,苏暮菀便带着脂月告辞了。   回到院里,就看见林云疏坐在秋千上,木讷地看着屋檐一角,表情里毫无半分欢喜。   她轻轻走过去,拍了拍他后背。   这时林云疏眼里似乎突然注满光彩,一双眸子亮澄澄的,“姐姐回来啦。”   “姝儿不高兴?”   她坐在另一边的秋千上,听到姝儿的声音不复刚才的高亢,又低落下来。   “今日做的桂花栗子糕,姐姐一块都没吃。”   苏暮菀眼前浮现出晚膳后下人们呈上来的糕点,白乎软糯的蒸糕上点缀金黄色的栗子和桂花,很是好看。   她以为不过是一品居的新点心,见姝儿闷闷不乐,原来是他亲手做的。   她歉意地笑了笑:“是姐姐疏忽了,光顾着和秦公子叙话,竟没留意桌上的糕点,若看一眼就该知道一品居怎么可能有姝儿的手艺。”   林云疏眸光一暗,面色讪讪:“是姝儿小气了,秦公子刚来,本不应该怠慢。”   这一回苏暮菀算是听明白了他的画外音,原来是置气她只顾着秦方钰,冷落点心是假,冷落她才是真的。   她不由得被他气笑。   莫说她喜欢秦方钰纯粹是旁人臆测,即便是他们之间真有什么,姝儿也犯不着吃醋啊。   余光瞥见林云疏正抬眸看过来,满眼哀怨,她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再联想到自从知道秦方钰要住在苏家,他就不断旁敲侧击阻止,苏暮菀越发觉得不对劲起来。   先前在淮州,姝儿分明对秦方钰是大为赞赏的,怎么自从误以为对方是她心上人后,态度变化如此之大呢?   不知何故,她突然想起一些旧事和最近的传言。   传闻前朝皇后曾让侍奉她的女官着男子装,夜夜入宫享磨-镜之妙,后被皇帝发现,龙颜大怒而打入冷宫。   前几日听到绣娘们在窃窃私语,谈论城中杨进士家的夫人和小妾之事,说是小妾和那夫人被捉奸在床。这事本掩盖得极好,不知是哪个下人喝醉了酒才说出来,成为那些饭馆的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后来查实是因着夫人遭到杨进士厌弃,早已与自小一同长大的婢女暗通款曲,被小妾发现后索性来了个鱼死网破。   她满心诧异与谢龄音说起女子相恋的怪事,龄音却是笑话她大惊小怪,在桃州、夏州等地都有风俗,不愿嫁娶的两女可内交,并终身不渝。   这些事本来也就是听听而已,她只当做是听戏一般一笑了之,可如今一想到姝儿的过度反应,不免心里产生一些波澜。   她再度看向林云疏,见他垂首低眉,郁郁寡欢的模样,不由得感到万分困扰。   她自然是不喜欢女子的。   对待姝儿也并没有任何其他的想法。   想起往日种种,姝儿对殷勤备至的周幸生拒之千里之外,还说出终身不嫁只陪着她身边的话。再加上这些日子没缘由的郁闷和置气,苏暮菀连看也不敢再看林云疏。   她低下头,陷入沉思。   正思忖着如何应对,一双软底鞋蓦地出现在视线里。   林云疏见她脸上变幻万千,迟迟没有吭声,遂走过去。   苏暮菀沉浸在思绪里,见他倏然靠近,骇了一跳,忘记此刻是坐在秋千上,一时间晃荡起来,整个人仰头往后倒。   她猛地拽住绳索,林云疏托住她,身子有了依靠便缓移重心往前,双脚落地稳稳踩实地面,总算是没有摔下去。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四目相对的瞬间,林云疏眼里的关切,担忧以及凛然神色都来不及掩饰。   撞入这样一双深情而幽深的凤眸中,苏暮菀心弦骤然一紧,理不清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她捂住心口,感受到无法抑制的心跳,越来越快,快要让她无法呼吸。   各种不自在席卷而来,令她浑身起疙瘩。   反应过来后,苏暮菀猛然甩开了他的手,转身离开秋千。   然而刚走两步又觉着自己反应过度,若是这样离开,定是会让姝儿难堪。可她委实又不愿再面对他,便停在那儿死活不肯回头。   她的心怎么会得跳得这样厉害?   明明姝儿是女子,她也是女子,不该会有这样的反应才对。   可是她越想要平静下来,反是额角微汗。   浑然不知情况的林云疏一脸错愕。以为她刚才被吓懵了,好心走过去拍她的后背试图安抚。   这一拍不打紧,让苏暮菀受到更大的惊吓,整个身子骤然紧绷,生怕林云疏察觉到她的异常。   她再度甩开林云疏的手,情绪激动道:“不就是个栗子糕吗?秦公子来一趟多么不容易,我当然想多陪他,哪有时间管旁的有的没的!”   这话其实说得没头没尾,却是她此刻最能掩饰自己失态的借口了。   说完后,她不等林云疏说话,逃也似的回了屋。   回到屋里,脂月见她满脸通红,好像受到很大的惊吓一般,连忙迎上去询问:“姑娘这是怎么了?”   苏暮菀直视她清澈的眸子,心里毫无波澜,心里渐渐感到怪异。   可她说不清道不明,只好忿忿道:“姝儿真是莫名其妙,因我今日一直陪着秦公子没顾得上吃她做的点心,生起闷气。”   脂月关门时朝外头看了一眼,见到林云疏还站在院子里风中凌乱,道:“姑娘莫不是误会了,我看姝姑娘还站在那儿看这边,并没有生气。”   听她这样说,苏暮菀隐约觉着林云疏那两道灼灼目光已然透过门缝落到自己身上,连忙要脂月关上门,快些去打水。   今日本就惫懒不已,适才发生的一切更是让她脑中一片混沌,待再次沐浴过出来,才有些清醒过来。   苏暮菀阖窗时故意看了一眼,院里已空无人影,想必姝儿已回房,先是暂且松了口气,可紧接着,便又陷入某种难以排解的忧惧。   若只是姝儿对她产生不该有的感情也就罢了,为何她适才会那样紧张?紧张还带着一点儿羞怯,皆是不合常理的。   脂月走过来替她更衣,见她愁容满面,觉着好笑。   “奴婢想姝姑娘是和二姑娘一样担心姑娘的心被秦公子牵着走,乱了心神,失了判断吧?”   苏暮菀低低叹气。   如若是因男人乱了心智倒没什么好担忧的,反是像今晚这样被一个女人失了神才可怕吧。   她抬眸看向脂月。   脂月也是极好看的人儿,待她也是极好,可就和刚才那样,心内平静无波。   可见她应该是不喜欢女人的。   或许是她想多了,最近听了太多此类传闻,才会胡思乱想起来。   脂月将她披散着长发随意挽好,让她靠在枕头上,拉着她的手,仔仔细细涂抹润肤膏。   入秋以后天气越大干燥起来,这些都是省不得的。   她平躺在踏上,感受到水润的膏状物渐渐浸入肌肤,慢慢入睡。   这厢的林云疏拿着卸下的面具,坐在铜镜前擦脸,想起今夜苏暮菀气急败坏的样子,仍是久久没回过神。   想到那句“秦公子来一趟多么不容易,我当然想多陪他,哪有时间管旁的有的没的!”,不免灰心丧气,心内无法抑制地难过起来。   铜镜中,一根发丝在昏黄的光照下发出银色的光,他凑近一看,居然是一根白发。   果然人在优思深重的情况下会早生华发。   他用力一扯,看着指尖白发在徐徐凉风中颤动,也不知该同情自己多一点,还是这副原身多一点。   横竖白头发的不是他。   可是,心痛的还是他啊。   真真没想到,不过是委屈抱怨一句,会引来苏暮菀这样激烈的反应,要知道平日里她从来不对他红眼。   林云疏起身更衣,突然窗户惊现一个倒挂的头颅,差点把他吓得当场去世。   “殿下,属下……刚打算翻下来,没想到您就回头了。”   离影既尴尬也害怕,跳下来跪在地上。   林云疏哪有心情收拾他,没好气地睨了一眼后,不耐烦问,什么事?   一眼瞥见他脸上的阴霾,离影三言两语向他汇报淮州探子得到的情况。   话音一落,林云疏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这是一个极好的消息,或许离找到苏暮菀父亲死因不远了。   心情由悲转喜,两人就下一步的行动好好谋划了一番,直到子时三刻才睡。   虽睡得早晚,但第二天他早早醒来,昨夜的不欢而散早已抛之脑后,带着满腔热情去找苏暮菀。   岂料苏暮菀没找着,遇到过来寻他的苏冰雁。   甫一进来,她就垮着一张脸。   “这个秦方钰还真不简单,一早上居然在院子里练五禽戏和打拳。”   林云疏好奇,“你看见了?”   “可不是。”她放下帕子,“姐姐和我一起去找他时撞见的,好生惊讶。他说过于优逸恐不堪重任,才要锻炼身体。”   话倒是这个理,林云疏不由得点头,“谢大人不就是文武双全?这也没错。”   苏冰雁瞪他道:“他怎么能和谢大哥相提并论?”   林云疏噗嗤一笑,告饶:“你谢大哥是人中龙凤,他当然比不上。不过你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事?”   “是你说要时时关注姐姐对他的态度吗?我这不是来知会你一声嘛。”   这一回林云疏来了精神,笑问态度如何。   “怕是以后眼睛里都只有他了。”苏冰雁叹气,“随意吃了几口早膳就带着他去找谢大哥,迫不及待要安排他去书院。”   林云疏大吃一惊。   这不过是第二天,苏暮菀就是如此急着帮他张罗这事,真不是一般用心。   更稀罕的是居然没叫上他一同前去。   可见是真生气了,生气他针对秦方钰,生气他揪着这事不放。   一瞬间,他感觉头顶翘起更多白头发。   作者有话说:   这头顶翘起来的是白头发吗?不是,是青青草原。   我居然更了六千,简直了!   不要嫌弃秦方钰的着墨太多,他是和谢濯并驾齐驱的男二啊,不过他的cp还没出来。 第59章醉酒掉马   清晨下过一场秋雨,天气一下子凉了起来。   苏暮菀挑了件白色祥云花纹襦裙,外罩一件樱桃色的大氅,白衣红氅,巴掌大的脸如骨瓷一般透亮。   昨夜睡得不踏实,但因着要带秦方钰先去静安伯府拜会谢濯,仍旧起得早。   见到秦方钰时,他居然在练功。   在淮州时,她住的院子离主院较远,也不曾见过他晨练,如今见到着实有些震惊。   不过她怔忪片刻后就释怀了,像这样注重强身健体的文人古来有之,毕竟名满天下的大诗人也有可能是个会光着膀子打铁铸剑的侠士。   吃过早膳,二人前往静安伯府。   甫一下马车,就见到谢濯一身深衣,姿势挺拔如松地站在门口。   她掀开帘拢下车,眼神示意秦方钰将厚礼递过去,再将两人相互介绍了一番。   “今日之事事,有劳谢大人。”说完,她双手放在腹上,客气福身。   谢濯双手抱臂笑道:“以你我二人的关系,哪里还需要言谢。”   如今两人熟络了,他说起话来也就不像以前那样拘束,只是一旁的秦方钰听他的话有些摸不着头脑,神色复杂地看向二人。   苏暮菀捂嘴笑了笑,:“那倒是,说不定我以后还要喊谢大哥一声妹夫。”   听到这话,谢濯眼尾不禁的抽了抽,摆手:“莫笑话我”。   脸上的细微表情落入了秦方钰的眼中,他这般聪明的人,顿时明了,看来这位大人与苏冰雁之间关系匪浅,只是暂时还不知这关系在哪一步,是两情相悦还是单相思。   不过他向来不爱管闲事,便装作未曾留意一般,再次拱手致谢。   不一会,下人已备好马车,大家躬身上车,前往昭阳书院拜会掌院。   放在孝宗皇帝以前,女眷之流不得入昭阳书院,现如今书院还能招收女学员,只是男女不同院,分学不同经卷。   昭阳书院始建于大魏,前身在昭州的小金山上,山上的僧人为风化陵夷,修建此处作为来往儒生修建临时修学的场所。后来昭州知府进一步扩建院舍,增置书卷,改名为昭阳书院。在历任知府的管理下,书院规模日益扩大。   大焱初建,将狭小的昭州并到京城。孝宗年间,朝廷屡次赐书,书院规模一再扩大,广招儒生,返聘卸任的翰林学士作为掌院,使其成为启迪民智,自由讲学,不受官学束缚的一方天地。   先前查封的儒庭书院位于京城繁华之处,面向的皆是京城权贵,但昭阳书院不一样,更注重学生个人学识和品行,名额有限,无人举荐很难入内。   若非苏暮菀相帮,以秦方钰的资质兴许也能考入昭阳书院,但因其籍贯不在京城,再找其他门道怕是要耽搁一年。   马车很快离开御街,拐向通往郊外的开福街。   听谢濯讲述完书院的过往,秦方钰问起如今的掌院姓甚名谁,有何来历。   谢濯道:"掌院姓李,字稚川。先生曾经幼年丧父,家道中落,但他聪明好学,一举中第后入翰林,不为升官只为求学。传闻他为了抄录一本书徒步山里而不觉累。"   闻此,苏暮菀心道这样的人内心纯粹,必然是是非分明之人,容不得沙子。秦方钰若真去她观察的那般志向远大,勤勉好学,定是能得到掌院赏识。   只愿她这一回没有看错人才好,愿秦方钰不要辜负父母和姑母的一片苦心,更不要违背初心。   她掀开窗帘,看着窗外的景色。   入郊外后,视线越大广阔起来,深秋将至,一路枯黄,愈发萧瑟荒芜。不知不觉道路更为狭窄,四周皆是田地,直到看见一袭殷红矗立风中,红色蔓延山峦,便知小金山已至。   小金山以漫山红叶闻名,因着山路曲折,只能步行。   苏暮菀嘱咐脂月留在山下等候,约摸走了三刻,三人到达山腰。   秦方钰每日练功不是白练的,爬起山来身姿矫健,丝毫不输谢濯,若不是为照顾苏暮菀,两个男的怕是半刻不到就能上山。   苏暮菀复又想起还好没带姝儿来。   他身子娇弱,平日里跑几步都面红心跳的,若是要他爬山岂不是要命。挥散脑海中姝儿的模样,总算心绪重归平静,没有了昨日那般悸动。   站在书院外,苏暮菀脸色绯红,用帕子轻轻擦拭,额角沁出的汗。放眼望去,红叶流丹,层林尽染,在风中飒飒作响。   幽静的山间,溪水潺潺,真是一处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三人在院门口递上名帖后,便有人过来接应他们。   “掌院在讲堂里主持讲学,不若三位先随我到会客大堂等候?”   一听讲堂里正在开设讲学,秦方钰忙问:“先生,敢问我们能去讲堂旁听吗?”   “当然。”   谢濯道:“是掌院在讲学?”   “非也,是学子论道。今日轮到林湘生在讲。”   “他啊。”谢濯顿了顿,突然想起来,“我听说这小子狂放得很,是个人才。”   闻此,苏暮菀兴致高,眼睛笑成一条月牙,跟着他们快步踏入讲堂。里头窗明几净,由六根木柱支撑,高敞宽宏。   他们进去时,正有一人站在上首讲学,看起来约摸和秦方钰同岁。正在讲立志修身之道理,旁征博引,字字珠玑,通篇下来颇有些离经叛道,却也振聋发聩。   身边的秦方钰忍不住道:“真是罕有的奇才,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这时候谁也不会想到,台上之人会成为秦方钰在求学路上最真挚的友人,两人辩论到半夜子时仍手不释卷,精研苦读。而这个狂狼儒生今后竟会效仿前弃笔从戎,与秦方钰一起在关键时刻力挽狂澜。   此刻,苏暮菀看着台下学子,有几个女子甚是耀目,心中不免生出艳羡。   谢濯看她这副痴痴然的样子,道:“若是菀菀当年入书院,想必不输男儿。”   “谢大哥谬赞。”苏暮菀注意到台下有一位白发长须的老者,目光炯炯,遂问:“那位可是李掌院?"   “正是。”   顺着二人的目光,秦方钰亦看过去,眼中登时露出敬仰。   讲学散后,起先迎他们的门人过来请秦方钰去白鹤轩,道是掌院有请。   苏暮菀便和谢濯在院中古柏下等候,不过半个时辰,就看到秦方钰笑容满面从白鹤轩出来,想必是通过了考察。   正事落妥,苏暮菀松了口气。   为感谢谢濯带着他们折腾大半日,她热情地留他在苏宅食午膳。   解决了书院的事,大家心情不错,一顿饭吃下来,聊得很是畅快。   唯一不自在的怕是只有苏冰雁了。   她的坐姿不像平日,很是端正,喝汤时小心翼翼生怕弄出一点声响。   像苏暮菀平日里都如此也没什么为难,可到苏冰雁身上怎么看怎么别扭,桌上的苏家人都知晓她的心思,暗暗想笑,只能忍住。   秦方钰一个外人很快看出端倪来。   他记得昨天吃饭时苏冰雁可不是这样的,大快朵颐,恣意得很。想到苏暮菀在静安伯府门前的话,顿时想明白,原来是二姑娘爱慕谢大人。   他低头吃菜,并不认为苏冰雁这样滑稽,倒是觉着她这样太辛苦。只是因着关系不熟,这些话只能藏在心里,不好拂了她的兴致。   苏暮菀见他沉默不语,以为是饭菜不合胃口,便留了个心眼。   送走谢濯,她本欲到正堂找母亲叙话,见到来了客人,便去庭院小坐。恰看见秦方钰两兄弟正坐在院中的石桌上谈话,在商量回城之事。   “大公子难得来一趟京城,何不再多住些日子?”   见是她过来,二人起身行礼。   秦方屹道:“苏姑娘客气,临行前爹娘千叮万嘱莫给你们添麻烦,我已叨扰太久了。一来家中生意需要有人跑腿,二来方钰的事已经定下来,我也就安心了。”   “大公子何日启程?”   苏暮菀示意下人奉茶后坐下来,听他说明日就走,颇有些诧异。   秦方屹摸了摸后脑勺,“本来是打算送方钰去书院后再走,但他还要几日才去,等不得了。”   “倒也无事,大哥是担心我在书院住不惯,其实我倒认为粗茶淡饭更利于修身养性。”   秦方钰手捧书卷,一副浑不在意的性子。   听两兄弟你一言我一语,做长兄的果真是有操不完的心。   苏暮菀掀开茶盏,缓慢地吹着热气,柳眉弯弯:“书院十五休一,他回来那一日,我定是要让膳堂多备点好菜。”   这时秦家带来的仆从走来,说是行礼都准备妥当,要大公子去检点一番。秦方屹点头,起身时再次郑重地向苏暮菀行了一个礼方走。   苏暮菀和秦方钰二人继续喝茶聊天。   说话间,苏暮菀想到午膳时他面色凝重,似乎有些心事,便问出心中疑问。   秦方钰放下书卷,思索了一下,“不知苏姑娘是否觉得,二姑娘天性浪漫,倒是与吾妹樱落相近。”   他的话里听不出头绪,苏暮菀点头后继续喝茶。   “这本是令妹私事,方钰不该揣测,只是看今日之情形,我心里不免为她感到惋惜。”   苏暮菀一愣,忙道:“公子何出此言?”   此处并无外人,秦方钰把心中猜测道与她听,说完又轻轻点了点手中的茶托,歉意一笑:“女眷之事,我一个外男实在不该插嘴掺和,只是因着前一年这事也在樱落身上发生过,你也知晓姑母那事,我对这些就更为敏锐,不愿看二姑娘今后伤心。”   苏暮菀稍稍倾身靠近他,低声问:“依公子之见,这事都是冰雁一厢情愿对吗?"   秦方钰蹙眉,严肃地点头。   “那我该如何做才好?”   苏暮菀已然明白秦方钰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但他的担忧是实实在在的,人也是个实诚人,遂笑道:“这可真是愁煞我了。”   闻此,秦方钰望着她微蹙的黛眉,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缓缓而道:“那时爹娘让樱落禁足,反倒适得其反,这事还需徐徐劝之,引之。”   听他一本正经开始思谋对策,苏暮菀越发想笑,实在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   秦方钰视线略移,琢磨不明白她的神色怎么突然如此轻松。   苏暮菀发现,这人实在太过较真,再戏弄下去,怕是回头就要写出一篇文章来给她出主意。   “起初我也和公子一样担心,不过冰雁并不像我们所想那般,她拎得清也有自己的主意,你就不要担心了。”说完她又忍不住笑起来。   日薄西山时,林云疏从外头回来,正看见二人坐在石桌两边,有说有笑。   乌金西坠,在庭院洒落了一地金辉。稀碎的金黄落在二人的侧颜上,说不出的登对。   他一颗心如坠冰窟,生生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自从秦方钰来苏家,他地位一日不如一日也就罢了,还要日日看二人眉目传情。按着这节奏,怕是过不了多久沈薇就要如愿以偿。   他甫一穿过月门,就看到苏冰雁小步子跑过到苏暮菀后背,一把挽住她脖颈,说话的内容清晰入耳。   “姐姐,我刚偷听大娘和阿娘在大堂里讲话,来的人是周家主母,貌似是给你说亲的呢。”   苏暮菀似乎并不惊讶,“眼下来说亲的母亲都是来者不拒。外人在你还如此大张旗鼓,生怕大家不知道我嫁不出去吗?”   又听苏冰雁道:“大娘这是广撒网,你总是不告诉她中意谁,她当然着急啦。”   林云疏顿时没有再去找他们说话的兴致,往后退一步回到自己屋子。   如今苏家的生意兴隆,加之杜南亭一事大家都有所耳闻,对苏暮菀既同情又欣赏,早已没了先前的偏见,来提亲的人是踏破门槛。   前有狼后有虎,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他一时拿不定主意,撑着头坐在窗边发愣。思来想去,他决议要找诗圣商量,便披上大氅回到馥郁堂。   诗圣正在屋子里收拾,见到林云疏过来,连忙打开门将他迎进来。   “宿主?你怎么又回来了?”   林云疏有些憋闷,坐到桌前没吭声,也不知从哪里找来的酒,一口一口喝着。   他替诗圣倒了一杯。   “还是您自个儿喝吧。”诗圣讪讪一笑,他可不想自讨苦头吃。   见他酒喝了一杯又一杯,却不肯说是为了何事,诗圣只好推测道:“为了苏姑娘?”   林云疏眼眶微红,摇头:“是,也不全是。我不知道何去何从。以前是铁了心要离开,可现在系统不管我,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去。她又不中意我,留在这也没意思。”   诗圣按住他的酒杯,“宿主,您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啊,以前都是你劝别人的份,你不是常说什么大丈夫何患无妻?”   听到这话,林云疏一怔,咬牙切齿道:“话我收回来,我就问系统到底想怎么办?我如果还能回去,马上帮我把任务完成了。一走了之,眼不见为净!”   诗圣和他一同这么久,旁观他的变化,心中复杂,久久才道:“这事全凭宿主心意,再多的我也不能说了。”   听了这句模棱两可的话,林云疏再度泄气。   “那你可想过要离开?”   诗圣摇头。   有了上一回的事,他已如惊弓之鸟。   林云疏垂下首,“你放心,我不会因着一个女人就误了国事,定是会确保局面稳定下来再寻其他出路。”   “你能这样想,也算不负系统所托。”   林云疏冷哼一声,他并不是为了完成谁的托付,只是想对得住自己的良心。   眼见天黑得很快,他却不想回苏家。   诗圣连连摆手,“你可不能宿在这,我要离影送你回去。”   说完,熟门熟路地朝外面打了个暗号,就见到一个黑衣人从树上轻盈落地,惊愕不已。   “你为何知晓暗号?”   诗圣指了趴在桌上的人。   林云疏意识尚存,抬头白了他一眼:“他是本王暗棋。”   离影大惊,旋即露出了然之色,上前一把扛住他,“属下带您回去。”   “甚好,离侠士仔细些,别让人发现了。”诗圣像送瘟神一样把他们送走后,赶紧合上了门,庆幸今夜没喝酒,半个字都没吐露。   到了苏宅,离影背着林云疏翻过外墙,人不知鬼不觉地把他带入屋子。   他感慨道:“殿下,没想到您对苏姑娘还是蓄谋已久,居然在去苏家之前就安排了账房先生。”   林云疏酒意上头,舌头有些捋不直,并不想搭理他,自己撑着墙壁坐在窗边的梳妆台前。   离影替他掌灯后,见他撑着头在桌前闭目养神,悄然离开。   不过一会儿,林云疏稍微缓过神,喝了一大口茶,以手支颐看向铜镜。   蓄谋已久?说起来他真是为了苏暮菀费尽心思,没想到还是错过了良机,栽在秦方钰手上。   如若他再厚颜无-耻一点,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心里不由得愤愤不平起来。   对着铜镜开始自言自语。   “姑娘,姝姑娘屋里点灯了。”   苏暮菀正纳罕姝儿怎么一直没回来吃晚膳,想着怕是昨天的态度伤到他了,到这个时辰都不愿回来。   她起身往窗外看,瞧见林云疏原本黑漆漆的屋里亮了起来,依稀有个人影坐在窗前。   “我们去看看。”她披上大氅。   脂月苦笑:“明日不就看得见吗?这个时辰该睡了。”   苏暮菀想了想,仍是不放心。   她左等右等,就是想等着姝儿回来与他道歉,这有些话错过时候再说就失去了诚意。   横竖也就一两句话的事,也不会耽误太久。   想着她便打开了门。   蹲在树枝上的离影见主子对面的屋开了门,原来是苏暮菀带着婢女走出来,看样子是要去找林云疏,心里不由得一紧。   可他本就是暗卫,此刻出现便是违背了主子的意思,只好双手捂住脸,暗自祈祷林云疏已经睡下,切莫醉酒误事。   苏暮菀二人走到门口,听到里面并无半点声响,轻轻推门,门并未从里头上锁,便推开走了进去。   还未走到内室,就看到林云疏坐在铜镜前,只穿着单衣。   一旁的脂月皱着眉头捂住唇鼻。   她鼻尖微动,一股淡淡的酒味窜入鼻腔,越来越浓。   “她喝酒了?”   苏暮菀食指抵唇,示意她莫说话。   这还是头一回见到姝儿喝这么多酒,她眉头微拧,踮着脚尖慢慢靠近。   只听得姝儿自说自话,声音不像平日里那般软糯,倒是有些暗哑,心里头更是疑窦丛生。   “本王难道比不过那些渣渣?”   本王?   苏暮菀和脂月对视一眼。   “姝姑娘是不是鬼上身了?”   脂月的轻言轻语,在这昏暗的烛光中越发显得骇人。   苏暮菀不由得脚下一滞,联系到林云疏这些日子莫名其妙的反应,紧紧攥住手中的帕子,一时不敢往前。   她往日都不怕这些鬼神之说,只是此情此景之下太过诡异,免不得心神紧张。   随后,林云疏感到脖颈微热,轻轻解开衣带散热。   只见到铜镜前的人衣带渐渐滑落,莫说没有肚兜之类,居然看到一片平坦之下腹肌微露。   二人的脚步猛地一顿,面面相觑,不约而同捂住嘴,制止对方发出惊叫声。   这时再度听到和往日完全不一样的声音从姝儿嘴里发出来。   “嘁!选那群见色起意的,不如选我这蓄谋已久的。”   这声音太过熟悉,熟悉到苏暮菀一下子居然因为害怕而想不起到底是谁。   脂月吓得肩膀一缩,身子微微发颤,声音颤动:“姝姑娘竟然是……是……是男子!”   看着惶恐不安的脂月,她薄唇紧抿。想到那些同床共枕,亲密无间的日子,只觉得羞愤难当。   这么多日子,敢情她都是在和一个男子情同姐妹?这事放在任何人身上都很难不愤怒。   苏暮菀很快冷静下来,恼火涌上心头,甚至盖过先前的惧怕。   她转身离开,因着怒气太盛几乎是挟风而走。   此刻,苏暮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去柴房找了一根最粗的木头把这个龌龊的男人敲晕绑起来,送到官府去。   作者有话说:   老婆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第60章殿下饶命   走到外面后,风一阵阵扑到脸上,苏暮菀一边抹着泪,一面气的肝疼。   她视他为好姐妹,一腔情意不疑有他,到头来他居然连身份都是假的。这些日子全是睁眼说瞎话,当着她的面骗人,难道在他眼里,她就这样没脑子?   罢了,她就是没脑子,被杜南亭骗了不说,还被一个外室给骗了。   她怎么也想不通,杜南亭居然有龙阳之好,这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她走到柴房外,犹豫良久,捡了一根柴棍后走到院子外,迟迟没进去。   仅凭她一人之力能敲晕姝儿吗?如若被他发现,恼羞成怒之下会做出何种举动?一个敢隐瞒性别在苏家潜伏如此之久的人,心思是何等阴暗,难保不会撕破脸做出伤害她和脂月的事。   她想了想又折往贤叔和管家的院子走,叫上几个男丁把姝儿五花大绑,她就不信四五个男的还抓不住他。   然而,走到院子外,她再度踟蹰不前。   小拳头敲打手心,反复思量,这事如若闹得苏家上下都知道了,难保不会有人将这事说出去,到时候被那些觊觎苏家的人搬弄是非,她名节不保,母亲也会颜面无光。   思来想去她还是拧着木柴折回院子,决议把脂月先喊出来从长计议。   刚走到庭院,就见到脂月慌慌张张跑出来,隔着好远就朝她招手。   她赶紧拎起木柴先跑起来,若是姝儿从里面出来了,三下五除二先把人敲一棍再说。   脂月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过来就抱住了她,“姑娘,别冲动,打不得!”   “他发现你了?”苏暮菀往后看,屋里并没有人追出来。   脂月二话不说先抓住她的木柴,喘着气道:“他……他醉了,昏过去了。”   还有这等好事?   苏暮菀转怒为喜,要脂月赶紧去找绳子,她去找管家过来。先把人绑着,等母亲过来再商议如何处理。   脂月又拉住她。   “姑娘,您先跟我进去看看,我瞧着他……好像是晋王殿下。”   苏暮菀吓了一跳,缓步上前:“你说什么?晋王?”   脑海中浮现出刚刚姝儿在铜镜前说话时的声音,和记忆中那个人对比,她惊得差一点喊出来。   她觉得不可思议,可是脂月是见过晋王的,会有这样的判断绝对不是犯迷糊。   脂月见她愣住,拉着她往屋里走。   走到门前,果然看见一个人仰面躺在美人榻上,姿势甚是不雅观。   苏暮菀慢慢走过去,直到看见那张脸,一颗心都抽起来,吓得花容骤然失色。   她抚着心口,好半晌才稳住自己的心神,在脂月的搀扶下缓缓后退。   “这……怎么会这样?”   这时,脂月指着妆台上一团软绵绵的东西,“姑娘,我亲眼看到殿下把这个从脸上撕下来,真真吓破了胆。”   苏暮菀逐渐从惊吓中缓了缓,用两指夹住这团东西提起来,摊开在妆台,仔细抹平。虽说最后还是皱皱巴巴,但依稀能看出是一张极为特别的面具。   想必就是凭借此物易容。   这东西很是了得,居然可以与人的肌肤贴合的毫无破绽,即便是同床共枕的时候她都没有看出半分。   一想到同床共枕,她迷迷糊糊记起有一回喝醉酒,曾经说过他胸太平的话。   想到这些,她失神一瞬,很快便被满心的羞赧吞没。回头看睡着的晋王,气得一扬手,涌起一股想要拍死他的冲动。   可这人是晋王啊!   晋王为何扮作杜南亭的外室?   苏暮菀脑中轰隆一声,突然浮现狱中杜南亭说的那些话。当时听起来疯疯癫癫,像是胡言乱语,可眼下再一分析竟是合情合理。   晋王是姝儿,姝儿是晋王!   堂堂晋王为何要待在苏家?   一开始调查科举案尚能理解,可事情结束后他为何还要留下来?   当绣娘,做点心,伺候她,于他有何裨益?   难不成是过腻了王府的日子,想要体会一下民间百姓的生活?   一时间理不清头绪,苏暮菀越想越气。   这个人她动不得打不得,索性让他先躺在这,明天找个机会把他轰出去。   想来堂堂王爷不是个死皮赖脸的,总不会被她识破后还厚着脸皮留下来与她做戏。   “脂月,我们走。”   脂月蒙了,“那……殿下怎么办?”   苏暮菀没好气地看了一眼,只恨自己猪油蒙了眼,还对他动了心。   “明天就把他赶走。”   静夜深寒,树梢之上,离影看着庭院里的戏是转折又转折。   看苏暮菀怒气冲冲地夺门而出,不知从哪里拾了一根柴棍,走到半路又离开,片刻后去而复返。正在他要纵身一跃去探个究竟时,脂月突然窜出来拦住她,只见两人快步跑进去,待了约摸两刻才出来,出来时脸上晦暗不明,未曾返回。   远远看着二人来来回回,他抱着树桩上不得下不得,不知如何是好。   等她们走了以后,他琢磨着前因后果,不久便明白王爷的身份已暴露无遗。 第61章离开苏家   昨夜,苏暮菀捧着满腹思虑,昏昏入睡,一夜做了无数梦。   其他的梦格外模糊,只记得一个梦里晋王的脸和姝儿的脸不断重合,最终变作一个硕大无比的精怪,追着她满城跑。   她害怕极了,可是等她停下来的时候,这个精怪并没有猛冲过来,反倒是如同一只顺从的大猫趴着,温柔地注视着她,好像是冬日暖阳一般罩过来,全身都涌起一股暖意。   醒来时,她无精打采地拥着被褥,全身无力。坐了半响后,才拖着身子坐到镜前,任由脂月绾发梳妆。   脂月往铜镜上一瞥,愁容满面道:“想来姑娘没歇好,也不知屋里那位醒来没有,这事儿我们是不是不说为好?”   苏暮菀微怔,忽的想起昨夜之事,神色微变。   晋王定想不到她们已经知道真相,可她实在不想再和他演戏下去。她一个小商女,得罪不起人家,可也犯不着任由人家欺骗。   昨夜想了半宿,理清头绪后她很庆幸没有一时冲动把王爷绑起来。   这个人做事向来没有章法,扮作女子住在苏家怕并不是一时兴起,只是她不明白,这样糊弄她有意思吗?虽说没有轻薄她,可想一想便来火。   不过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想做什么还不是打个响指的事。   她能怎么办呢?   倏地,她忽然抬头,双手捂住脸。   脂月低呼一声,将刚绾的发抓住,”姑娘怎么了?”   苏暮菀懒懒地叹口气,神色恹恹地支起下颔:“丢人丢到家了,唉!”   心里虽然恨的牙痒痒,私心里她还是偏护晋王,至少这些日子晋王并没有任何僭越的举动。   下一刻,她突然想到谢濯。   谢濯定是参与其中的,否则晋王也不可能瞒这么久。他口口声声说心悦于她,却默许晋王的行径,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她愤而起身。   脂月骇了一跳,刚刚绾好的发悉数散落,不由得叹气:“姑娘可是有了主意?”   苏暮菀复又坐下,撩起搭在双肩的青丝,“月儿,我想不明白,王爷为何要这么做。”   脂月替她绾好发髻,选了一支珍珠簪子,“人家是王爷,哪是我们能揣测的?姑娘,横竖他也没有为难咱们,不如我们就顺着他,别去拆穿了。”   苏暮菀选了一对白玉耳坠,递给她道:“人肯定是不能留着,我也没法子和他继续相处,只是在这之前还得请他来一趟,等问清楚了再请他离开。”   “姑娘,这事儿我不敢去。”脂月停下手中的活,为难道。   “你看看那边有没有动静。”   脂月走到窗边,探出头看,那边仍是关着门,兴许没起床。   苏暮菀想,离早膳还有些时辰,趁着大家不注意把他请走再好不过。   “别怕,你只管把人请过来。当做不知晓这事,其余的我来问。”   脂月会意,替她梳妆后便去请林云疏过来。   她刚走到外头,就看到对面屋子大门敞开,李叔站在里面,旁边还站着一个男人。   莫非李叔一早就撞破了晋王身份?   她赶紧溜过去。   一见到李叔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顿时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她以为晋王要杀了李叔掩藏真相,脸色瞬时煞白,吓得跌坐在地上求饶。   “殿下,奴婢什么也不会说出去!”   预想到的呵斥并没有出现,伴随着温和的声音,整个身子被林云疏扶起来。   “月姑娘莫怕,这事都是我的错。”   林云疏面色柔和,并无半点怒意,朝李叔道:“李叔,你也无需如此害怕,且去为本王取个算盘来。”   算盘?脂月一时陷入迷茫。   苏暮菀端坐在屏风前的矮榻上,焦灼难熬地等着林云疏。   在心里设想有许多种晋王会有的反应,酝酿着每一种情形下她应该如何应对。   对于他,她曾经是欣赏多余忌惮,也曾动过不该有的念头,如今都变成了的惊惧和忐忑。   毕竟听说过太多权贵欺人的事,譬如许家那丧心病狂的变态,不就是仗着自家是皇亲国戚才敢那么嚣张吗?   两人交集不多,依着她对晋王浅薄的了解,那人尚不是这样的,断不会因为被识破身份恼羞成怒,就肆意打击报复苏家。   正是有这一点点的信心,她才敢要脂月去把人请过来密谈。   等了片刻,仍没见到有人从屋里出来,她从窗户缝里看到李叔走进走出,一时探不明形势。   须臾,林云疏朝这边走来,一袭月白深衣,并未曾伪装成女子。   摸不透状况,她赶紧坐回塌上。   门徐徐打开,听到脂月的声音:“姑娘,王爷来了。”   什么?她说的是王爷来了,而不是姝姑娘来了,这是不是意味着都不需要她挑明,晋王已然发现了。   她双手放在膝盖上紧紧捏着帕子,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影缓缓走过来。   下一个瞬间,林云疏的举动把她惊得目瞪口呆。   不仅是她,另外三个人也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只见他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算盘放在地上,扑通一声双膝猛地往下,扎扎实实跪在算盘上。   动作之快,之熟稔让苏暮菀一下子就懵住。她想过千百种晋王的应对方式,可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一种。   离影深深为林云疏捏了把汗,也打心底佩服他这样豁得出去。诗圣悄悄伸出大拇指为他点了个赞。   不明所以的脂月和她主人一样,露出迷茫的眼神,化成石雕杵在原地。   苏暮菀心绪彻底乱了,哪里还顾得上问什么,忙不迭地冲过去拦住他,“殿下,这……您折煞民女了。”   这时她才发现后边除了脂月和李叔,还站着一个人。   她看向离影,总觉着这人好生面熟,一时却没想起来,只道:“这位大人是?”   离影赶紧拱手垂头,咳嗽一声,装出嘶哑的声音:“见过苏姑娘,属下是晋王府暗卫。”   生怕她认出离影,林云疏抬眸,诚恳道:“姐姐,我是来认错的,这事是我处理不妥,冒犯了你。”   一听他还喊着姐姐,苏暮菀脸色一时白一时红,瞬间亲近几分,但又感觉无比别扭。   “您是王爷,千错万错也是我的错,您快起来。这声姐姐我实在受不住。”   林云疏哪里会起来,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般低着头,跪在算盘上低声细语:“姐姐,我不该骗你。”   苏暮菀本来心里又急又纳闷,被他这一搅和,心里头的火气又上来了。   “殿下,您跪算盘是何意?”她蹙眉道:“您这样做,让我如何自处?难不成您还真是怕我生气?若是知道我心里有气,您直说就好,何必来这一出?莫不是时常演戏,演得上瘾了。”   林云疏本来就不是什么王爷,也不打算用王爷的身份把事情压下去。他已下定决心要趁此机会把话说清楚,因此一点儿也不觉得害臊。   坦诚相待,兴许今后还能有转机。   他最烦的是为了面子遮遮掩掩,让误会越来越深。   更何况在脂月请他过来时,他已经在脑子里把她的心思揣测一遍。既然她打算与他商讨这事,说明自己在她眼里还是个讲道理的人,也证明先前几次接触都没有白费。   其二,如果此刻他不把想法说出来,以后也就没机会了。   “姐姐,我不是要折辱你。”他温声道:“虽说我这样做是有原因的,可再如何错了就是错了,认错就该有认错的态度。我从来都不希望你把我当王爷看待,我在苏家这些日子除了隐瞒身份,其余为你做的都是真心实意。”   本来跪算盘已足够吓人了,忽然听到他说出这样的话,苏暮菀先是征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他仍旧没有变换称呼。   她看向林云疏的目光复杂起来。   他太莫名其妙了!   “殿下,莫说你这身份不合适,就是从年纪看也不该再喊我姐姐,您还是称呼我苏姑娘……或者菀菀。”   林云疏选了后者,“好,菀菀。”   苏暮菀发现,这称呼更不合适,听得她心惊肉跳。   “殿下,这就是我不明白的地方,您何至于此呢?若是有什么重要事情不得不留在苏家,也委实不需要下厨房,做绣娘,帮衬我们家做这么多事情。”   林云疏抿唇沉默一息后,抬眸反问,“菀菀觉得我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苏暮菀恍惚了一下,顿悟一般,“莫非……您真的是为了体验一下的老百姓过的日子?”   林云疏哭笑不得。   情绪好不容易酝酿到这个点,就像一个球抛出去又被人丢回来一样,一时哑口无言。   静默两息后,一旁的离影实在看不过去,冒着生命危险插话道:“苏姑娘,您还没看出来吗?我们家王爷喜欢你呀!”   房间里传来脂月一声惊呼,很快她就捂住嘴。   苏暮菀眸间错愕,稍许,惊讶地看向林云疏。   林云疏一狠心,更顾不上什么脸面,把心里的话一股脑儿倒了出来。   “我很早就仰慕苏姑娘,当初扮作外室一来是想要劝阻姑娘不要受人蒙骗,一来是为收集线索。原本科举案结束就要离开,岂料绣娘要走,我不忍看你为难就留了下来。一来二去的,就到如今这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地步。但菀菀放心,这件事我绝不会让任何人外传,一定保你名节无损。”   他抬头看向苏暮菀,见她面色微微缓和,再次诚挚道:“若是姑娘对我不讨厌,我愿八抬大轿迎娶姑娘进门,此生永不纳妾,唯菀菀一人。”   话音甫落,众人皆深吸一口气。   事情转变的太过突然,就连诗圣也没想到他居然会做出这种抉择。   苏暮菀更甚。   她心跳如擂鼓,疑心自己听错了,左手搓右手,都快搓掉一层皮来。   “姑娘若有意,我马上离开苏家,过几日便上门提亲。姑娘不愿,我今后绝不会再打扰。”   话说到这份上,任是哪个女子都会感动不已,更何况本就是自己心悦之人。   然而,苏暮菀很快从震惊中冷静下来。   “殿下这些话委实突然,恕民女无法答复。但还请殿下先行离开。我会和母亲说老家那边来人把姝儿接走,其余的殿下都不需要担心。”   林疏凛然一惊,耳边仿佛有物体撞碎裂的声音,片刻才意识到是心微微破裂的声响。   他并不愿从苏暮莞口中听到这个答案。   他想要看到苏暮菀受宠若惊的表情。   但也明白,这才是苏暮菀该有的,她绝不可能因为这一番话就感激涕零。更何况,她心里根本没有他。   “我知晓你心里的人是秦二公子,我只是想将心意道明,并不想让你为难。”   苏暮菀一愣,“啊?秦公子?”   这是她搪塞母亲的由头罢了。   “我对他并无意。”她也不遮掩,“这事与他无关,只是事出突然,我还需要些时日来消化。”   “当真?”林云疏蓦地由悲转喜。   苏暮菀撇过头,“还望殿下记住今日的话,替菀菀保守秘密。”   他当然会记得,也会记得来提亲。   只是看她欲说还休,也不敢多问,再问就显得自作多情了。   “菀菀可能够原谅我?”他伸长脖子探她的反应。   “事出有因,我总不能揪着不放。”她看向诗圣:“李叔,快些扶殿下起来。”   她心里其实还有些懊恼,可听到他这番话,先不论真假还是有些触动的,再看他一直跪在算盘上,忍不住为他感到膝盖疼。   诗圣倏然会意,扶着林云疏回到屋子梳洗打扮,送离了苏家。   一大早林云疏就回到晋王府。   他甫一进屋里就让章相宜替她敷药。   跪算盘是他临时起意,当时只想着如何让苏暮菀消气,几乎是毫不犹豫跪下去。没想到这个原身是从来没地吃过皮肉之苦的,这一跪,膝盖又青又肿。   在苏暮菀面前,他为了男人的尊严自然是不吭声的,可实际上痛得要命。   敷药后,他躺着歇息了半日才算是缓过来。   是夜,入夜已很深了,晋王府的灯一盏一盏的淡去,达观轩依旧灯火通明。   环顾四周,林云疏还有些不适应,没想过会如此轻易地卸下了王姝的身份,堂堂正正以自己的面貌在她面前,从从容容回到王府。   一切都比他预想的要顺利许多。   像白天那样在情急之下把心里的话全部吐露出来,其实并不在他计划之中。   然而经过白天一折腾,一颗心仿佛更定了。   他彻底豁出去,不再纠结,不再迟疑。他不走了,至少要在这里陪苏暮菀走完一生,再离开。   「宿主,你决定好了吗?」   虚空中突然出现一个声音,他微愣后很快点头:“是的,我决定留在这里,不仅仅是完成任务,还要在这里过完一生。”   「真的不再回去?」   不再回去?这个问题他并没有想过。   他也并非这个意思。   林云疏再度陷入迷惑,“我心甘情愿多留些时候再回去不可以吗?”   「宿主,你确定想留在这里对吗?」   诗圣的声音不像往日充满温情,又回到刚认识时那样机械而平静。   他不由得警惕起来。   总觉着话里有话。   “你误会我了,我打算留下来,但还是要回去的。”   「这里有你不愿意舍弃的人对吗?」   林云疏几乎要抓狂了,“是的,但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宿主,是时候了。」   他眉头一皱,越来越听不明白诗圣的意思。   突然,后脑传来剧烈的疼痛,比以往更甚,像有钝器在慢慢插入他的头部,疼痛持久而强烈,连同全身都在发颤。   又好像有锋利刃口亘于颈脉,压来破皮的丝丝剧痛,他从头到脚都如同困住一般,没有哪一处是不疼的。   他无法撑住,往后跌坐在地上,痛得汗水几乎湿透了衣裳,脸色煞白。   这种痛和平时完全不一样,无法形容,甚至连叫都叫不出来。   「宿主,你想起来了吗?」   声音如此冰冷,但确实是诗圣的声音。   “你……要……我……想……起……什么?”   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咬着牙说出来。   「好吧,是该面对真相了」   声音渐渐消失,他靠在矮几上,眼睁睁看着屋里的一切变形,虚化,消失不见。紧接着书斋的门猛地打开,从外面传来一束极为强烈的光,像是烈日当空。   眼睛极度不适应,因此一道强光下他什么也看不到,触觉听觉和嗅觉却无限放大。   周遭的空气骤然浑浊,气温上升,热流滚烫。耳边出现的声音嘈杂无序,甚至有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汽车鸣笛声。   身上的疼痛愈加强烈明显,身体里面有什么东西流出来,感觉整个身子都被挤压着,被彻底掏空。   等到眼睛适应了光线,他眨眨眼,景象一点点变得清晰。   看到眼前的一切,他脸上血色尽失。   作者有话说:   没有键盘,就跪算盘,挺好 第62章穿书真相   林云疏很快意识到自己坐在车里。   就在接到姐姐电话后,他火速赶往医院,那么之后呢?   他迅速回忆了一下,在车上的时候突然得到系统召唤,然后就穿到一个莫名其妙的世界,在那里矜矜业业刷完任务走完那个人的一生。   完成任务之后,他并没有回来,又去了苏暮菀的世界。   他不甘心地想着,眼下他回到车上,意味着系统放他回来了吗?   并没有预想中的兴奋,他的身体的感觉很不好,很沉很重,好像被卡住了。整个头死沉死沉的,他想要挪动一下脖颈也不行。   他喘着气,发现一切都不对劲。   安全气囊在剧烈的撞击之下炸了出来,他的身体和双腿都被卡住了,方向盘紧紧挤压着他的腹部。整张脸都在发麻,脑袋上有热乎乎的东西流下来,他的手不能动弹,下意识地一闻,发现是血腥味。   出车祸了!   状况非常糟糕,超出他的想象。周围的车都停了下来,不断有人走过来围观,可是他既不能动也不能喊。   也许,他们会帮他交救护车,交警马上会过来处理吧。   就在一群人中,有一个人身着红衣黑甲,身材很高大,手上拿着□□,头发高高束起,远看着像是一位大将军,和周围的人比起来格外突兀。   那人走过来:“宿主。”   诗圣?   他只见过诗圣占用李征身体后的样子,如果他判断的没错,这才是诗圣的本体,魁梧高大,颇有大将领之气势。   林云疏想开口喊他过来帮忙,却无法翕动嘴唇。   诗圣慢慢靠近他,伸出手,宽大的袖袍在风中滋滋作响。他的脸上有一道很长的疤痕,眼窝深陷,看起来异常疲惫。   林云疏苦笑,这种情况下如何起来?他根本没办法拉诗圣的手。   “宿主,忘记你的身体,过来吧。”   得到诗圣召唤后,他的身体瞬间就变得轻盈灵活起来。他轻巧地起身,甚至不需要打开车门就可以穿过去。   一切都太诡异了。   走出车外,他穿过围观的群众,看到自己的车遭到重创。车子前半部连同驾驶座都已变形,安全气囊弹了出来,“他”被卡在气囊和座椅中间。   这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一动不动,耷拉着头,仿佛已经没有任何生的气息。   这让他想起以前看过的一副叫做马拉之死的画作,里面那个人就是这样气若游丝地挂在浴缸边上。   林云疏不敢相信,奄奄一息的那个人就是自己。   所以,他是灵魂出窍了?   从旁观者的角度看,他的车子撞断了路边的护栏,前引擎盖扭曲着翻起来,发动机舱被压扁了接近三分之一,呈现一种诡异的姿势扭曲着。前窗玻璃粉碎,周围四面玻璃也出现大片大片的龟裂,车身前面冒着青烟。   “他”低着头卡在那里一动不动,鲜血从脑袋身体里流出来。   “天啦,还有人在里面!”   “这个人还有救吗?”   “啊呀,看起来不行了。”   救援队已火速抵达,用工具对车头变形部位开始破拆顶撑。   所以,他已经……死了?   诗圣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宿主,忘了这一切吧。”   怎么可能?   如果他已经死了,为什么一点记忆都没有?这不可能!   他甩开诗圣的手,紧紧趴在车门外,“你快给我醒来!”又朝救援人员吼道:“快点啊!你们动作再快一点!”   并没有人理睬他。   救援队将“他”送到担架上时,赶来的随行医生摇摇头,无力地摊开手。意思是这个人即便送到医院也无济于事。   “所以……我……其实我已经死了?”   林云疏蹲下,背靠着护栏,看着车子里已断气的自己,半晌无言。   泪水默默聪眼角流淌下来。   他的心已如刀割一般难受。   原来系统并没有放过他。   男子身份暴露意味着攻略线任务已失败,而现世的他已经死了,等待他的是灰飞烟灭。   他甚至来不及向苏暮莞道别,就要离开这里,也无法回到家里,向家人告别。   然而,诗圣道:“宿主,你有两个选择。”   林云疏惊讶万分,他还能二选一?   诗圣点头,脸上却并没有惊喜,怅然道:“在做出选择之前,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林云疏并没有注意到他脸上的表情。 第63章诗圣消失   “晋王是自杀,不会轮回了。”黑雾轻描淡写,绕着空中转了一圈又一圈。   “至于你的家人……”他停在某处。   一颗光球乍然从墙壁上滚落下来,减速后缓缓飞到黑雾化作手形的大掌之中。四分五裂成数不清的碎片。   碎片转眼拼凑成一面一人多高的荧幕。   林云疏不由得睁大眼睛。   荧幕里,他的父亲和姐姐奔赴医院,掀开担架上的白布,抱头痛哭,父亲险些晕死过去。   紧接着,他看到姐姐举着遗照开追思会,眼眶通红,陪着父亲恭送前来祭奠的客人。父亲是服装设计领域的前辈,而林云疏本身也是业界翘楚,追思会上几乎来了大半个业界精英。   亲眼目睹自己的葬礼,林云疏心里是说不出的难受和怪异。   画面很快转换。   父亲躺在医院,姐姐在床边陪伴。这时的头发多半已白,他们有说有笑,也许已经从失去至亲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天气晴朗的日子里,姐姐陪父亲在公园里散步,敞开心扉聊天。   很快,姐姐穿上嫁衣,父亲将姐姐的手放到新郎手中。新郎不是当初那个金融新贵,但从婚礼排场看身价不菲。每一位宾客都送上祝福,现场热闹而温馨。   后来,姐姐生了一个男宝宝,父亲和那个男人在外面喜极而泣。   ……   就像是无数个零碎的梦境,一帧一帧一闪而过。   在他离开以后的日子里,家里又有了欢声笑语。父亲带着姐姐姐夫的两个孩子在海边玩耍,双鬓斑白,笑得无比灿烂开心。   姐姐和男人挽着手踩着浪花,看着远处的日落……   画面定格在夕阳之中,看着昏黄温暖的光晕圈住一家人,林云疏已是满面泪水。   他伸手触摸荧幕,什么都摸不到。   那是一个他永远不能触及的世界,他曾经真实地存在过,而他爱的人还留在那里。   看见他们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他突然觉得其实这样就很好。   正如他期盼的,一切都很好。即便不能融入其中,只要远远看着也深感欣慰,满足,幸福。   对于自己的死亡,他已没有遗憾。   生死有命,他的内心没有一点纠结。   如释重负。   林云疏的面容柔和起来,声音也变得柔软,“谢谢你让我看到这一切,我很满足,可以走了。”   化作一条粗壮的蟒蛇,黑雾拦住他,“你不是还有很多问题吗?你难道不奇怪为什么会头痛吗?”   林云疏抚摸后脑勺,其实稍微回想一下,就能明白头痛是车祸留下的痕迹,在他的潜意识深处并没有忘记发生的事故。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于他而言,牵挂的人一生无忧,回不回到现世并不重要。   黑雾化作一个女人,惊讶地看着他,“我还没有回答你第三个问题。”   林云疏笑道:“无所谓,我只有一个请求,希望诗圣以李征的身份留下,好好照应苏家。”   也希望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苏暮菀能过得好。   黑雾迈着妖娆的步伐,拂袖转身说:“你忘了吗?你有两个选择。”   林云疏心如止水,“去或者留吗?”   黑雾不答。   诗圣怅然一笑,“宿主可以选择回到王府继续活下去,只是前路未知,剩下的路只能靠你自己走。”   “另外的选择呢?”林云疏撇嘴。   “留在这里成为我们的一员,可以活很久很久哦。”黑雾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调皮,像可爱的小女生。   这两种选择并无优劣之分,林云疏面露迷惑,“我知道你们的秘密,你还敢放我回去?”   “太阳底下无新事,无论科技如何发展,社会如何进步,都存在爱憎恶贪嗔痴,永远都有善与恶,有我们需要处理的事。时间空间永恒,善恶亦如此。”   黑雾幻化成老学究,拿出一本不知何处来的典籍,一本正经说:“你知道的这些本就不算什么秘密。在你们的世界,我们是地狱也天堂,我们有很多种称呼,有人带对我们顶礼膜拜,有人对我们避如蛇蝎,不是吗?”   闻言,林云疏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惊。   震惊后,释然一笑。   没错,他并没有真正得到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从古至今就有很多人已经参悟这些,看破世间真相。即便他说出去,大家只怕会曲解他的话,变成另一种大众更能接受的理论来解释这一切。   他讪讪一笑,“我想回去,还有太多事需要做。我答应她会去苏家提亲,也答应过谢濯和他一起辅佐皇兄。”   说完,指着诗圣,“我要和他一起回去。”   黑雾勃然变色,缠绕着诗圣,将他整个笼罩在一团雾气里,再次回到冰冷的声音。   “等你回去后他就会灰飞烟灭。”   “为什么?”林云疏拽住诗圣的衣袍,将他拉到身后“他这么好的一个人,为你们勤勤恳恳做事,你们怎么能这样对待他?”   “是他提出来要拿自由来换,让你知道真相,让你自由。” 第64章昏迷不醒   天色已暗,屋内只有外边屋檐下的灯笼照射进来的微弱光亮。   林云佑悄然入内,朝着床榻迈去,脚步轻缓无声。顿足在床榻之外,只拨开了一角帐幔,望向躺在床上的人。   守在榻外的谢濯愣怔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忙行礼:“臣见过陛下。”   “还未醒?”林云佑声音低沉,透着焦灼。   谢濯摇头。   自昏迷之后已整整七日,林云疏躺在床榻上有如熟睡一般,只是任谁都唤不醒。   “宋郎中如何说?”林云佑放下了帐幔。   “宋郎中道是火急攻心才突然晕厥,脉象虽微弱却也平稳,似是魂魄不妥。”   林云佑蹙眉,“魂魄不妥是个什么意思?”   “宋郎中说了一堆,臣我也不甚明白,大致是只能等他自个儿醒来的意思。”   说完,谢濯偷偷将目光瞥向皇帝。   林云佑果真并不满意这个答案,可也没说什么,只是深深叹气。   宋郎中以前是宫中御医,医术通神,只是潜心悬壶济世,不愿留在深宫。   他说只能等,便是再无他法。   只是由林云疏差遣的暗棋怕还不知此事,想到那些人,他心里没来由有些烦躁。   不是信不过林云疏,只是后悔当初不该全盘托付,导致眼下被掣肘。他受控于章灏,无时无刻不处在其监视之下,唯有林云疏能替他暗中行动。   即便是这些年,章灏也未曾放松警惕。   谢濯见他眼眸透着凉意,安抚道:“陛下不必忧心此事,清宴早就有此打算,将暗棋悉数交与陛下,约摸这些日子便会有人暗中联络。”   林云佑点头,背着手走向窗口,暗夜无光,只能静候黎明到来。   静安伯府里,谢龄音去了几趟兄长的院子,皆是无功而返。   第五回踏入院子,见到大哥书斋里有亮光,便停在了书斋外,轻敲了敲门。   里面传出一声“是我”,她才推开门,走进了书房,继而阖上房门。   兄长正在习字,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谢濯有个习惯,越是焦急之时越需要心静,便会呆在书房抄经书。   她走近一看,果真如此。   “王爷还没醒?”   谢濯把最后的一个字写完,才把笔放在笔枕上,看向她。   “宋郎中说这事急不得,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   心神已定,声音便波澜不惊了。   闻此,谢龄音搓揉手中帕子,无声叹口气。   谢濯倾身,“菀菀还好吗?”   “一切如大哥安排的那般,雪茹已入住芙蓉堂,想必很快就能制出上好的胭脂。”   说完,谢龄音转身走向矮榻,整理衣裙落座。   “她可还怨恨清晏?”谢濯道。   这事不提还好,提起来谢龄音难免火气上头。   “恨应当是不恨的,但心里头堵得慌。王爷这事委实做得不厚道,欺骗了菀菀……”   想到如今林云疏生死未卜,她没再抱怨下去,转而道:“大哥,这是你的机会,你替她物色那般心灵手巧的女子,为何要我出面抢了这功劳?”   谢濯唇角扬起。   妹妹口中的机会,他自是明白。   他走到谢龄音面前坐下,手指在椅子上弹动,半晌后道:“可这本就不是我的功劳。”   谢龄音侧目:“那是谁找来这女子?”   谢濯不语。   他也是万万想不到林云疏会用心至此。云疏怕有朝一日身份泄露,不仅早就在各处物色合适的绣娘,就连芙蓉堂的事也一并考虑。   谢龄音蓦地想到是晋王,愕然道:“王爷何时起的心思?对菀菀这般情深。”   先前谢濯只说了晋王扮作外室查案子一事,并未托底,她并不知前因后果,这时便是震惊不已。   她在心里仔细思量,把海棠宴那时的事一一对上,惊觉晋王用情至深,感慨良多。   “这样想来,能得大哥和王爷钟情,菀菀也是有福气之人。”   谢濯抬起眼眸暼了她一眼:“可惜她心里装的是秦家公子。”   “那都是托词罢了。”谢龄音思索了一下,笑道:“后来她与我提过,是为了搪塞母亲的。”   谢濯哑然失笑。   难怪明明知道苏暮菀有心仪之人,妹妹还老撺掇他去苏家,原来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不过这倒是好,如若林云疏知晓,心情定是会大好。   见他唇角带着笑意,谢龄音推推他的手臂,“大哥,此刻是否格外开心?这消息可值钱?”   谢濯淡笑:“去找你家赵统领,他月奉可不少。”   脸上倏然一热,谢龄音噘着嘴,没好气道“我为你操碎了心,你倒好,恨不得拱手相让。”   “我与清晏情同手足,这些年从未见过他对哪个女子动过心——” 第65章他还不来   精致的凫鸭铜炉点着阁中香,是苏暮菀依着前朝皇后制香的法子配制,香气宜人,幽趣而韵长。   她静坐窗前,翻阅馥郁堂的账册,思绪浮浮沉沉,有些心不在焉。   这些日子李征告假回一趟老家,她和苏宜风整日忙于馥郁堂的事,忙忙碌碌难得有闲下来的时候。   正是无缝隙的忙碌,才让她能有片刻可以忘记林云疏已经离开。   家里人问起林云疏,她只道是家人寻了去,走得匆忙,未曾告别。这由头虽有些不合情理,可见她脸色阴郁,苏家人也不好多问。   他一走,馥郁堂便少了个为主的绣娘。   她托着谢龄音的关系重新请了一个,绣工比不上他,但好在样稿都在,绣娘们依样画葫芦还是会的。   只是这日子一旦静下来,便不由自主想起林云疏,不想还好,想起心里就不舒爽,些微酸涩涌上心头。   骗了她这么久,哪里是跪个算盘就能原谅的?可她倒好,还心疼他膝盖疼。明明说回来提亲,眼见已过了十余日,半点消息也没有,想来又是哄骗她罢了。   苏暮菀看了一眼四方天空,心里头有气,可也不敢去晋王府打听。本想着等谢濯来再旁敲侧击,不曾想他好些日子都不现身,想必是晋王已经告诉他实情,他没脸见人才不来。   秘密压在心里,让她浑身难受,遂开始张罗起先前关门的芙蓉堂。   芙蓉堂先前的营生是胭脂水粉,她自个儿虽识得上等货,但并不会调制胭脂。这东西和制香不一样,不敢轻易尝试。   好巧不巧,就在和谢龄音登门去请绣娘时,一位名唤雪茹的女子正在在院中和那绣娘一起捯饬胭脂。眼看着雪茹用纱布绞去黄汁,将半成的胭脂盛入小罐存放,她心里便有了主意。   就像天上掉馅饼,苏暮菀起先还不信有这等好事,与雪茹谈了半日,两人一拍即合,就这样定了下来。   脂月端着点心走进来,激动地道:“姑娘,那个雪茹还真是个手巧的。奴婢刚去了一趟芙蓉堂,她今日在做香膏,奴婢想着铺子开张是迟早的事儿了。”   谁说不是呢?   苏暮菀心里也美滋滋的。   先前芙蓉堂是租给别人做营生,到底不如自己做上手。虽说收租金时心里痛快,可遇到经营不善时,租金拖个一月两月都是常有的事。   正想着,一眼瞅过去,目光落在桌案的食盒里,里面摆着四个金黄的酥饼。   色泽甚是诱人。   脂月赶紧道:“这是莲香铺的新品,叫什么来着……奴婢想起来了,是莲蓉茶饼。”   听闻是茶饼,苏暮菀取出一个咬下去,甜得发腻,毫无茶香,顿时没了胃口。   脂月见状,脱口道:“这和王爷做的自然是比不得……”意识到说错了话,赶紧噤了声。   这事儿不能提,眼看着苏暮菀刚刚扬起笑意的脸又垮下来,脂月忙沏茶递过去,“奴婢说错了话,姑娘漱漱口吧。”   “你又何错之有?错的分明是他。”苏暮菀抿一口,“还有我自个儿。”   她就不该信他!   脂月明白,姑娘这是在和自己怄气。自那日她送走晋王,看到姑娘痴痴的眼神,又看到这些日子她一个人唉声叹气,便明白秦方钰根本就是个幌子,姑娘心里装的人只怕就是晋王。   至于姑娘是何时起的心思,她猜测约摸是先前和晋王相处时的事。都怪她眼拙,日日陪着姑娘,居然愣是没看出一星半点。   细想一下,晋王本就长得丰神俊逸,男儿身时谦恭有礼,女儿身时贤惠勤快,这世间哪里去寻这样完美的郎君呢?偏生还说要来提亲那样的话,这谁招架得住?   也难怪姑娘会动心。   嘴上拒绝晋王的提亲,心里怕是期盼得不得了。   就在这时,沈薇走了进来。   脂月连忙行了个礼,退到屋外。   见到母亲来了,苏暮菀放下手中的账册,扶着母亲走到矮榻上。   落座后,沈薇一个眼神,贴身婢女呈上一个薄薄的册子。   苏暮菀疑惑接过,随意一番,皆是人名。人名旁详细记录此人籍贯,年纪,家世,性情以及有无婚配。   脂月从外头进来奉茶,睨了一眼册子,迅速收回目光退到一旁。   “母亲这是做什么?”苏暮菀指着其中一人,“这是上回来的周公子。”   沈薇都不用看,如数家珍般将周公子的条目脱口而出。   言毕,她侧身拉住女儿的手,语重心长道:“菀菀,这些都是娘亲替你物色的男子,你且看看有没有合意的?”   还不等苏暮菀答应,又道:“娘亲知晓你忙,便自作主张先替你瞧了瞧,把把关。”   苏暮菀只好细细翻阅,指尖随意一指,开始挑起这些人的不是来。 第66章深夜探望   推开窗户,离影恭恭敬敬喊了一声:“苏姑娘。”   苏暮菀认出此人正是上回陪着林云疏一起的暗卫,心下一惊,立刻请他进来。   “外头刚落雨,卑职怕踩坏了姑娘屋子,可否请姑娘移步?”   苏暮菀警醒,缓缓后退一步问他何事。   离影道:“殿下昏迷不醒,谢大人不允卑职来找您,可今夜他突然开口说起梦话来,喊着姑娘的名字。卑职斗胆过来请您去一趟,兴许您过去,殿下就会醒来。”   “殿下昏迷不醒?”苏暮菀抬起眼满脸惊诧,“这是何时的事?”   离影低声回答,从上回离开苏家的当夜。   昏黄的光线中,依稀可见他脸上的急迫,并不像在撒谎。   苏暮菀迟疑了。   正欲点头,脂月在身后忐忑地问:“姑娘,莫不是王爷使的苦肉计吧?”   离影着急的不得了,连连否认。   苏暮菀抱有疑问,宁愿他在撒谎,若是真的,算起来已过了将近半月。昏迷半月是个什么情况她摸不准,但知晓这病来的突然,不可小视。   急着想去探个究竟,嘴上却道:“离护卫,我又不是郎中,去了能做什么?”   离影抱拳,“郎中说殿下脉象平稳,能否醒来只能看天意。还说心病还须心药医,卑职斗胆猜测,殿下需要的应当是苏姑娘。”   听他一说,苏暮菀一愣,脸色顿时一臊,想说此事不是你想的那样,又怕欲盖弥彰。   到底还是担心林云疏。   “罢了,我随你去一趟。”   离影大喜,再次恭敬行了一个大礼,“马车就在外头,还请姑娘稍作收拾。”   不一会儿,苏暮菀披上大氅,戴上帷帽跟着他出门。   走到马车边上时,她突然伸手扯住离影的脸皮,疼得他呲了一声。   脂月忍不住捂嘴。姑娘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怀疑起这人身份来。   “姑娘,卑职没有易容。”离影摸了摸脸,委屈道。   苏暮菀略带歉意,温婉一笑后躬身上了马车。   马车里豆灯摇曳,她盯着离影的脸看了许久,总觉着似曾相识。想了许久,直到想起淮州沙-林里的事,总算记起他是那个黑衣大侠。   她惊讶万分,伸出纤纤玉捂住嘴,低声问,“离护卫,黑衣大侠?”   此情此景下,离影深知瞒也瞒不住,更无需再隐瞒,只好告知实情。   听完前因后果,苏暮菀面色仍旧温婉,语气却带了几分不悦:“你们倒是随了他,个个比那台上的戏子演得还真。。”   离影自知理亏,替林云疏解释:“殿下是怕打草惊蛇才不让卑职暴露身份。是卑职无能,跟丢了刀疤。不过姑娘放心,回到京城后殿下一直在查此事,很快就能查到幕后指使。”   听他此意,林云疏一直在为费心查当年之事。   想起来无论是否假扮他人,林云疏都是事事为她考虑,为她谋划。面上虽不显,但苏暮菀心里头还是感动的。   “苏姑娘,容卑职多嘴,卑职自小跟着王爷,他绝不是个贪恋美色之人,莫说从没纳妾养过通房,连个心悦的女子也没有。直到遇到姑娘,卑职才看到王爷这样用心。”   见到苏暮菀面色微变,离影停了一下,继而道:“还请姑娘不要记恨王爷,他也是迫不得已。”   苏暮菀沉默。   这事儿无论怎么说,都是晋王在关照她的多,她早就想明白了。   脂月道:“我家姑娘又不是不明事理之人,怎会记恨。”   须臾,马车到了府外。   下车后,两人跟着离影走暗道入府。   屋里,灰蒙蒙的月色照进屋里,落在床榻上。见到她来了,侍女勾起帐幔,搬来三脚凳。   苏暮菀踱步至床榻前,看了眼床榻上昏迷的林云疏,先是震惊,然后变成心痛。只消一想到那些姐妹相称的日子,他陪伴她走过最难熬的日子,帮他处置负心汉,为馥郁堂忙前忙后,眼泪就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菀菀。”   他又在说梦话了。   能够说梦话,说明人还是清醒了。   听到他梦呓,苏暮菀脸颊倏然一红,伸手抓住他的手,端详之下,指骨分明的手好像更瘦了。   昏暗中,他脸上的轮廓愈发分明,如刀削一般。   “这些日子,殿下可有进食?”   离影叹气。   难怪瘦了一大圈。   眼眶里氤氲水雾,苏暮菀温柔抚摸他的脸颊,在他耳边轻声轻语,“殿下,我在这。”   “菀菀?”   躺着的人嘴唇微张,仍旧没有睁开眼。   他双唇发白,干涸,发皱。   苏暮菀倒了一杯温热的白水,用小棒沾湿,浸润唇边。   林云疏仿佛是陷入梦魇,眉头紧锁,攥着她的手不肯松开。   额角微微冒汗,嗫嚅着,“别走。”   苏暮菀挣脱不开,只好任他抓着,待他呼吸平稳松开手时抽回来。   “殿下,重阳节都过了。”她附耳低语:“再过些日子天凉,就不能登高望远了。”   林云疏的手紧了紧。   “我等你醒来。” 第67章重回苏家   张元江不解,旋即明白晋王的意思,压低声音道:“此计不妥,他生性多疑,殿下昏迷这些日子他三番两次派人试探便是不信。若是假死……”   “那他也会如此。”林云疏拢眉,“我会乖乖躺在棺材里,皇兄会替我遮掩,只要在出殡前瞒住他就行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张元江听得心惊胆战,暗暗佩服他的心计和胆识。   林云疏转眸看向暗处,“张大人,你就是最好的障眼法章狐狸对你的信任已远超旁人。”   “这事可要知会那些人?”   林云疏摇头。   撒下的网要开始收,暗棋中可靠的不过三两颗,他现在唯一担心的是不知道章灏在端州图谋的是什么,已进行到了哪一步。   张元江想的却是另一桩。   昏迷后传出病逝合情合理,如此一来章灏自然会放松警惕,这是最好的机会。只是成功以后,林云疏如何恢复身份呢?   世上已无晋王,总不能死而复生。   两日后,晋王猝然病逝的消息传到苏家。   听到谢龄音说完,苏暮菀顿时腿一软往后瘫倒在椅子里,脂月赶忙上前扶她。   她摆了摆手,抓紧椅子上的扶手,深深吸了口气,“什么时候的事?”   谢龄音老实回答:“听闻是前日一早。”   苏暮菀眼中不知不觉间涌出了泪。   不应该的。   她两日前去看他时,他已有转好的迹象,一直在说梦话,离开时睡得很安稳。怎么会突然就走了呢?   “王府如何了?”苏暮菀紧攥着手,眼前雾蒙蒙的,“他……”   不是亲眼所见,她还是不相信。   若非碍着身份,非得要去看个究竟才能死心。那人天生就鬼点子多,能男扮女装混到苏家这么久,假死也不是没可能的。   谢龄音挪到她面前,轻声道:“我去看时前院的灵堂已经布置好。听哥哥说,超度诵经的僧人,已派人加急去请。”   这时脂月突然道:“难怪奴婢昨日经过王府时,哀声一片。”   此话一出,苏暮菀呼吸一滞。王府动静如此之大,绝不可能是假的了。她整个人随之颤抖,掩都掩饰不住。   谢龄音看到她放在膝上的手都在颤抖,一边暗暗唾弃长兄不厚道,要她来试探菀菀的反应,一边纳罕菀菀会为了晋王这般悲伤。   察觉到她凝注的目光,苏暮菀缓过来,遮掩道:“与我而言他只是姝儿,点点滴滴浮上心头,我实在无法释怀。”   她与林云疏之间惺惺相惜,与他是男是女并无关系。她能感受到,曾经的情义除了身份是假的,其他的都是真的。   谢龄音了然,她握起苏暮菀的手,轻声安慰,“其实王爷已昏迷不少时日,躺着也是受罪,走了反倒没了痛苦。”   说完又在心里唾弃了自己一回。   苏暮菀全然不知,只觉得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她不想让谢龄音察觉自己僭越的情思,遂淡然一笑,“龄音所言极是,想来这是最好的结果。”   虽有无数次冲动想要谢龄音带她晋王府去看他最后一眼,但最终是强忍住了,缓缓地闭上了眼眸。   “他怎么会……明明那天有所好转。”   脂月支支吾吾道:“奴婢听闻有些人在离开前会有回光返照……兴许是王爷一直怕姑娘还在置气,盼着见到姑娘才拖着日子不肯咽气……”   一眼瞥见谢龄音,想到那夜的事说不定她并不知情,便闭了嘴。   苏暮菀沉浸在悲伤中,未曾考虑这些,听了她的话恍然惊醒。原来那一夜她去看的时候,他是回光返照。许是如她所言,那一夜去过以后,让他心里没了惦记和负担,才安心离开。   顿时无言。   整个屋子都陷入一种无法言喻的悲痛气氛,谢龄音实在装不下去,找了个托词赶紧溜走。   她一走,屋里更显得空荡荡的。   方才碍着谢家女在,脂月生怕说错话,眼下看姑娘这幅样子,心疼得不得了。   “姑娘,生死有命,你切勿太过忧伤伤了身子。”   苏暮菀拿帕子擦了泪,她不敢痛哭,万一让家人看见了也不好解释。尤其是过几日秦方钰休沐回来,更不能在外人面前显露分毫。   自那日以后,苏暮菀又开始忙碌起来。   待在苏家时,好像处处都有林云疏的影子,尤其是踏入膳堂,眼前就浮现他忙碌的身影。   一想到斯人已逝,痛上心来,她感觉一刻也待不下去。   院子里他以前住过的屋子仍旧空置着,她有时会到里面去坐一会,短则一刻,长则一个时辰。   晌午的时候,她去馥郁堂例行叮嘱查看了一圈,径直去了另一个铺子。   芙蓉堂还未开张,等着雪茹调制好胭脂水粉,选个吉利日子就可以开门。   其实去芙蓉堂无事可做,只是待在馥郁堂,看着绣娘们言笑晏晏,就回想起林云疏在的那些日子,怎么也笑不出来。 第68章软磨硬泡   两人正僵持着,外边传来脂月的声音:“姑娘,可有事?”   许是里头没人答应,又问:“姑娘睡了么?”   苏暮菀吓得大气不敢出,心想不如把脂月拉进来一同大眼瞪小眼,也好过和晋王独处一室。   正欲开门,听到细碎的脚步靠近,是雪茹的声音:“月姑娘,我正要找你,原来你到后院来了。”   “我来看看,看姑娘需要什么。”   又听雪茹招呼脂月过去。   两人的脚步声渐远,苏暮菀松了口气。   回过头,林云疏竟气定神闲地坐在屏风前的八仙桌上喝起茶来。   她瞪一眼,他立刻捧着茶走过来,“菀菀喝茶。”   推开他的手,苏暮菀踱步到窗前看了一眼空旷的庭院。   “外头没人了,殿下快些走吧。”   林云疏步步紧跟,凑到她耳畔,轻声道,“菀菀,我留在苏家不给你添麻烦,每天给你做点心。”   说得她耳根蓦地一烫,慌忙转过身走到美人榻前。   她刚落座,他就死皮赖脸跟着过来坐到旁边,手里还捧着那杯茶。   怎么以前从没觉得他脸皮这么厚呢?比城墙还厚。   苏暮菀热得心里慌,捏着帕子的手无处安放,只好侧过身下不搭理他。   以前去晋王府,在他面前是小心翼翼,生怕犯错,可自从把他和姝儿联系到一块,那种害怕和畏惧一点也没,只剩下不由自主的紧张。   “菀菀,你请的那绣娘总归没我熟练不是?”   她挪一寸,林云疏就多挪一寸。   “殿下尊贵,怎能做那种粗活?馥郁堂请不起。”   说完,她又往旁边挪一点。   林云疏动了动,很好地保持着间隙,以免肢体接触。   “世上已无晋王,我不过是尘世间一只偷生的蝼蚁,苏家容不下我,我便无处可去。”   苏暮菀羽睫颤了颤,话说得也很是可怜了,可她还是一狠心,挪到旁侧,“苏家太小,还是谢大人府上宽敞。”   紧接着,林云疏凑过来,“他家太危险。”   她撑着榻回头瞪一眼:“殿下就留在芙蓉堂。”   说完发现两人几乎鼻尖相触,一时羞得无地自容。头脑发热起来整个人蒙了,转身就要躲开,没提防自个儿已经挪在美人榻的边缘,再动一寸就要跌到地上。   惯性反应下她猛然回头。   林云疏怕她掉下去,赶紧拉她。   一个往前靠,一个往后看,“砰”的一声,两人额头扎扎实实撞在一起。   眩晕的感觉把两人都整蒙了,手上的水洒了一半,都在林云疏身上。   苏暮菀疼得眼里都掉下泪来好半晌才回过神。   她抬眸一看,林云疏像小犬一样可怜兮兮看着她,衣裳上一大块水渍。   “芙蓉堂不好。”他目光期许。   芙蓉堂确实不好,要什么没什么,连雪茹也只是白日在这里,晚上去馥郁堂歇息。如果把他扔下这,还真和睡寺庙差不多。   “你让我考虑考虑……”苏暮菀轻声。   说话间,她起身移步回到桌前倒茶。   “我来。”林云疏一步跨过来,把水送到她嘴边,“以后我在就苏家给你端茶倒水做点心。”   接过茶水,苏暮菀不吭声。   杯底一空,他又提起茶壶倒满:“我在苏家,离影他们几个天天守着,苏家也不怕贼惦记了不是?”   苏暮菀忍俊不禁,突然觉得他的耍赖都在无形里。   “殿下住在苏家也不是不行,只是莫把苏家人牵扯进来。我不想苏家再有人经历阿爹那样的事。”   林云疏当下保证,无论成败都不会牵连苏家。   听到“无论成败”四个字,苏暮菀微怔:“若败了你会如何?”   “成王败寇。”林云疏笑着,淡然道:“我不会输。”   其实离开所谓的系统,也就没了未卜先知的能力,他并无全然胜算。只是不愿她担忧,更怕她将他拒之门外。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即便自己人头落地,苏家也能全身而退。   经历过生死,这条命纯粹是诗圣换回来的,他只想好好珍惜当下能苏暮菀相处的日子。另则,他仍抱着一丝侥幸,诗圣并没离开,还好好待在馥郁堂。   闻言,苏暮菀手中握住的水杯抖了抖。   他和谢濯所做之事事关重大,与大焱百姓息息相关,当是只能成不能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她垂眸,低声道:“既然你们已做出决策,自当竭尽全力,不要顾忌我。”   不想她会这样说,林云疏一时有些恍惚,先是高兴她答应,而后更多是感动。   思绪间,又听她问:“事情成了后,殿下还是晋王吗?”   他彻底愣住,旋即笑道:“我早就不想做这个王爷了,不过到那时再提亲,菀菀会应吗?”   “我可没答应。”   苏暮菀噤声,没有再说旁的。 第69章第69章   呼啦一声,一阵风吹开窗户,冷风忽得灌进来。   苏暮菀没忍住打了个寒噤。   她松散的头发就用一根玉簪随意揽着,穿了件宽松的外衫,不像平日里一丝不苟,端庄优雅,但慵懒处更加迷人。   只是太过单薄了些。   林云疏皱眉,起身关窗户,顺手拿了件大氅覆在她身上。   苏暮菀接住,拢住,身上登时暖和起来。   两人都察觉彼此的默契,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殿下,姝儿如今在何方?”苏暮菀道。   听她突然提起,林云疏笑了笑:“怎地这时候想起她来?我给了她足够的银两,安排璇影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据她回报,这一年她用我给的钱做了个养活自己的营生,又嫁了人,日子还算不错。”   “那倒是极好,原本早就想问,那天你走得急,没问着。”   林云疏腹诽,那天哪里是他走得急,分明是她赶得急。得亏他跪了算盘,否则只差拿扫帚把他扫出门了。   一时不知说些什么,苏暮菀垂眸,看到他方才落下水渍的地方,原来是写了个“菀”字。   脸色倏然一红。   门外传来苏冰雁的声音:“姐姐,脂月说你在姝姐姐屋里,在吗?”   此刻林云疏没带面具,苏暮菀像弹簧一样立刻弹到门口堵住门,生怕她会闯进来,   回头指着他的脸,做了个戴面具的动作。   林云疏摇头苦笑。   她无奈,将门打开一条缝溜了出去应付。   苏冰雁也没什么要紧事,不过是今天早晨收了李征的信,来不及给她,睡觉前想起便送过来。   她借着屋檐上灯笼的光粗略扫过,看信上的日子,已是几天前写的。许是在路上耽搁了些时日,还要过几日才能回来。   两人说了一会话,她找个由头把人支回去,转身又回了屋。   屋里头没人,她径直往内室走。   林云疏正在更衣,赤着上身,隐约可见腰腹有伤口。   他抬眸转身,对上一脸错愕的苏暮菀,赶紧转过身:“我以为你回屋里去了。”   待反应过来,发现自己一直盯着他腰上的伤口时,苏暮菀耳根到脖颈都通红通红,红得发烫。   她立即用手挡住双眼,羞赧之中忘了为何要折回来。   林云疏很快套上宽松的衣袍走出来,“冰雁找你有急事?”   他外袍松垮,透着男子的气息。   苏暮菀低头佯装喝茶,“没什么,就是李叔要回来了。”   听闻是李征的消息,林云疏微愣。   这些日子为保险起见,他一直未曾踏足馥郁堂,不想原来李征并不在京城。   “李叔去了哪里?”   苏暮菀道是李芙那边有事,他回了一趟老家。   闻言,林云疏心里猛地一沉。   诗圣是绝不会为了一个李芙回老家如此长时间,可李征不一样。   故而诗圣到底是不在了。   一时陷入莫名的悲痛,他坐在一旁静默不语。   苏暮菀自是不知这些,喝了茶后稍稍冷静,想起要问的事。   “殿下,为何刚才面具不能带?我记得以前深夜找你,你都戴着面具,莫非是从来没取下来?”   “那时的面具不一样。”林云疏叹气。   他也想我工匠仿造出一模一样的,奈何没这手艺。   “原先的工匠走了,如今这个……”他从床下的暗格取出一个,演示了一遍,并不容易戴。   “不仅如此,遇到水容易脱落。”   苏暮菀伸手摸了摸,果真没有当初见过的那个轻薄服帖,“这可如何是好?回端州路上要四五日,怕是容易暴露。”   “但也未见得。”林云疏以手支颐,好整以暇看着她,笑道:“只要菀菀寸步不离保护我就好。”   说完,一个面具砸在他脸上。   第二日,秦方钰休沐,过了晌午便回来。   甫一进院子,就看到苏冰雁朝他挤眉弄眼,“大才子回来啦。”   经过一段日子接触,苏冰雁渐渐了解他和姓杜的完全不一样,并不是面上看起来那般疏离冷清。   两人熟络起来后,她在他面前也没什么好遮掩,偶尔趁他看书时逗弄,他也从来不恼。   有时连苏蔚都看不过眼,要她莫欺负人。   秦方钰并不觉烦。   家里有个性情相似的妹妹,他倒觉着苏冰雁可爱大方,不像有些女子矫揉造作。   见到她在门口迎接,他笑了笑,将行李放到一边,取出做的小物件给她。物件看起来普通,就一个木质的小圆筒,口哨大小。   上回她去书房看到一片雕刻的木头叶子,不过拇指大小,拿在手上爱不释手。往后他在书院得空就会雕一个,回来都带给她玩。   苏冰雁也不客气,伸手拿过来把玩一阵,以为是口哨,却没找到孔。外面刻了一个花纹,底部有个雁字,琢磨半天没看出有什么稀奇的。   秦方钰但笑不语,拿过来将另一端推开,里面是空心。   “你不是喜欢偷偷给谢大人留纸条吗?我看他上回压根没留意,往后塞在这里头给他。”   苏冰雁惊喜得不得了。   她转着小木筒,灵光一闪,贼嘻嘻问起来是不是书院有女学生偷偷用这个给他塞纸条。   秦方钰没说旁的,指着包袱道:“给你做了十个。”   他不好意思说书院里的事,那些女学生实在胆子大,实在避之不及。   苏冰雁也没再追问,笑着打开包袱。   突然,一个狭长绵软的东西从脚底滑过,就那么轻飘飘看一眼,像是一条黑乎乎的蟒蛇。   她吓得心脏骤停,大喊一声“秦方钰”,一跃而起趴到他背上。   听到院里有叫声,苏暮菀不禁驻足往里看。   林云疏好奇,“是秦方钰回来了?”   “听声音像是冰雁。”   两人连忙穿过月门,看到苏冰雁突然趴在人家的后背,秦方钰一个趔趄,差点两人一起往前栽倒。   苏暮菀急得提着裙子小跑过去,“这是在干什么?”   “阿姐,有蛇。”   见她一脸不知羞,苏暮菀看了下光秃秃的地面,呵斥,“快下来。”   苏冰雁委屈地看着她,眼泪已在框里打转。   看一旁无奈的秦方钰,林云疏忍俊不禁。   今日苏冰雁一身玉白裙裳贴身,显得腰身玲珑,随着长了一岁,女子曼妙风情初显。可惜长了年纪,心思还是单纯天真,毫无男女之别。   姨娘严厉,她本不是任意妄为的女子,这一年眼看着也越来越懂事,只是不知怎地在秦公子面前就没了正形。   她对秦方钰没有谢濯那样的心思,只当他是个朋友,心里头把他当做姐妹也是可能的。   苏暮菀何尝不知,正是如此才着急。   偏生秦方钰把她看做亲妹妹一般,容忍她的任性娇纵。   今日这一幕还好没被姨娘看到,否则定是会要闹出个动静来,指不定要秦方钰娶了她才罢休。   就是眼下,秦方钰还要替她辩驳,“许是真的有蛇,我刚才也听到草丛有动静。”   她叹气,“秦公子,你切莫惯着她。”   又瞪向妹妹:“到底是一物降一物,还只有谢大人能让你有所收敛。”   一听谢濯,苏冰雁羞愧难当,晃动她的手:“姐姐,我知错了,你莫告诉他。”   林云疏噗嗤一笑。   “原来是姝姑娘。”秦方钰这才注意到他,拱手行礼,“好久不见。”   林云疏大方福礼:“姝儿见过秦公子。”   许久不见,秦方钰不动声色打量一番,隐隐觉察他与之前有微妙的不同,只是一时半会想不明白哪里不同。   林云疏抬眸,正好迎上他的目光,敛了神思微微一笑。   这时,不知从哪个角落窜出一个黑不溜秋的东西来。   “啊呀,就是它!”苏冰雁找到证据,顺手一指。   众人定睛一看,哪里是蛇,分明是一只黑猫,毛茸茸黑乎乎的,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两只眼睛颜色还不一样。   林云疏和苏暮菀异口同声:“夜尾!”   这时,瑞月心急火燎跑过来,“今日一早有个妇人抱着它来,说是姑娘要领养的猫。她还说自己是晋王府的人,夫人一时不敢怠慢,拿不定主意,就要奴婢养在柴房,等您回来再喊您过去看。没成想让它给跑了。”   苏暮菀伸手抱起夜尾,轻声道:“我知晓了,你去告诉夫人这猫是我领的。”   “原来不是蛇啊,看起来怪可爱的。”苏冰雁躬身轻轻抚摸它背上的毛。   夜尾趴在苏暮菀怀里,很是舒服的样子,眼睛半眯。   抱着它走回院子,苏暮菀找了个软垫当窝,让它在躺着晒太阳,   从始至终,林云疏都不敢看她。   一个大活人过来就罢了,连猫也跟着来,太不像话了。   其实苏暮菀并无不快。   她本就喜欢夜尾,夜尾也亲近她,即便宜姑姑不送来,也有意抱过来养着。   林云疏蹲下身子逗弄夜尾,垂眸道:“送它来的那人应就是姑姑。”   “晋王府下人都遣散了,她又回到在殿前伺候皇上吗?”苏暮菀俯身喂水。   “是啊,皇兄关照她,可她并不愿回去,还在与我置气。”林云疏叹气。   苏暮菀微愣,如若最后他不能回晋王府,宜姑姑该何去何从呢?   然而,比起这些,她更担心他。   他会把周围的人妥善安排好,唯独除了自己。   作者有话说:   宝儿们,评论掉红包,别让我单机呀 第70章第70章   吃过晚膳,天清气朗的,苏暮菀散完步便去寻母亲商量去端州的事。   敲门时,瑞月正替沈薇把发髻放下,约摸是要睡下。   苏暮菀接过她手中的木梳,走到母亲身后,开始梳着母亲黑顺的长发,询问可否早些启程去端州。等到小雪时再去,怕是遇到大雪,路上不安全。   听她主动提起此事,沈薇心中甚喜,笑着看向铜镜中的女儿。   “我正有此打算,你明日就检点一下行李,后日就可启程。”   苏暮菀想起林云疏说要等几日的话,沉默片刻。   母亲转回问:“莫不是明日就要动身,这么急?”   她摇头,俯身替母亲卸下耳铛。   酝酿一下便想了个由头,轻声说:“菀菀想着,还是等李叔回来,如此馥郁堂有人看着,贤叔也不用天天两处跑。”   沈薇点头,还是女儿考虑周全。她抓住女儿的手,温柔道:“理应如此,馥郁堂有李叔和姝儿守着,我们大可放心回去。”   “阿娘,姝儿会和我一同前去。”   “她去做什么?”   沈薇脸色一垮,心里开始打鼓。   她要女儿回去相亲,可不能带着王姝。她若是女儿因王姝不愿搭理男子,那可就糟糕了。   京城里家世好人品好样貌端方的男子女儿都没看上,其实她也没期盼着去了端州能找到合适的。只是看不惯她们朝夕相处,如胶似漆罢了。   从铜镜里看到女儿疑惑不解的表情,她换上笑脸劝道:“菀菀,她是主心骨,馥郁堂离不开她。”   话虽合理,可母亲的脸色沉入锅底,一看便知是排斥林云疏跟着。   苏暮菀一时有些犯难。   见她欲言又止,沈薇目光转到了一旁,幽幽的道:“菀菀,娘累了,你也早些去歇息。”   说完,松开了女儿的手,站了起来,走到床榻前就对着窗外躺了下来。背对着她,意思是这事儿没必要讨论了。   看着母亲的背影,苏暮菀微微蹙眉,颇为惶惑。   以往母亲是很同情姝儿的,将他视作养女一般,能给的优待一分不少。怎么这一次回来后,态度判若两人?   她咬唇思索了一息,还是走过去蹲了下来,扯了个谎。   “阿娘,实不相瞒,姝儿这次是逃出来的,她养父又想把她卖了。”   沈薇深呼吸,压着火气,“那又如何?”   这话多少有些刻薄了,苏暮菀继续道:“女儿寻思着带她一起去端州,说不定能遇到个好郎君呢?她以前日子过得苦,女儿总想她能嫁户好人家。”   看到母亲这般冷漠,她对这个借口不抱希望。   哪想话音刚落母亲就转过身子问:“你真是这么想的?”   苏暮菀将手放在了榻上,抬头望向母亲,一脸真诚点了点头,“这是自然,她和冰雁一样,都是女儿的妹妹呀。”   听了这样的话,沈薇一扫先前的担忧和不悦,坐起来笑着看向女儿,慈爱地抚摸她的头。   “这是对的,她是个可怜的孩子,我们能帮就多帮些。”   这脸变得……委实令人费解。   今年的冬天来得早,才入冬就已是满目萧瑟。   林云疏呆呆地站定在馥郁堂的门口,寒风凛冽,并不觉得冷。   门前的树光秃秃的,枝干挺拔遒劲,让他想起了一个人。然而任他再努力的回想,诗圣原本的模样像烟雾一样模糊,就像世上从未有过这么一个人。   在一定程度上,诗圣和他的父亲有相似之处,沉默的时候居多,偶尔会来两句自以为有趣的打油诗。后来混熟了,渐渐话多起来。   苏暮菀看他目光沉沉,并不知他在想什么,也不去打扰询问,默默坐在一旁看书。   前屋一阵喧哗。   “李叔回来啦!”   “几日不见,越发精神了。”   “……”   蓦地抬头,发现林云疏比她还要激动,起身拔腿一瞬就到了门外,实在是奇怪,   她徐徐跟过去,朝李征颔首微笑。   “见过姑娘。”   李征和往常一样笑呵呵的,从外头提来两袋包袱,看起来很沉。   林云疏纳罕又惊喜,甚至忘了自个儿是女儿身装扮,挽起袖子就去帮他提。   李征愣了半晌,夺过他手里的包袱,“姑娘折煞老奴了,你身娇肉贵快些放着。”   按理说他已经知晓林云疏身份,只能说他演戏演得比戏园子的戏子还真。   林云疏笑着搭把手,又被苏暮菀拦住。   “姝儿,放着吧。”她朝他使劲眨眼。   殿下,您忘了吗?您现在可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儿身。   看他闷声松了手,才笑盈盈走向李征,“李叔,袋子里是什么呀?”   李征喘气,“都是家里头的东西,一袋是种的瓜果,还有一袋是干果子。”   林云疏道:“干果子好,做点心正好用得上。”   没回应他的话,李征转身又去检点另一个包袱。   从进来到现在,他都没有直视林云疏。 第71章第71章   回家后,苏暮菀随意吃了点菜,就进了父亲的书斋。   这一进去就没见到出来,脂月想看看也被林云疏拦在外头。   有些事只能靠她自己消化。   苏暮菀靠着墙角慢慢坐下,将自己隐在月光照不到的黑暗里,整个人还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这些年来有关父亲的点点滴滴再次如浮光掠影一般涌入脑海。   父亲当年临时起意去的淮州,去之前家里来过她看着眼熟却叫不出名字的人。那人与他促膝长谈一整夜,翌日父亲启程赶往淮州,一去不复返。   之后的一两年里,家里时不时会有窃贼的身影。多数时候她惊醒看到一个黑影从翻墙而出,房间里翻得稀乱,贵重物件一样没丢。官府能有什么办法呢?加上这一年来很是太平,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上月自淮州回来后,她一直在思索当年深夜求见父亲的是谁?刀疤为何要杀害父亲?家里有什么东西让那个人如此惦记,一而再再而三地去而复返?   今日,林云疏说的话补全了她没有想清除的空白。   他比她想得更深一层,甚至已经无比接近真相。而那些来抓她的人,无疑正是因为他放出的消息而来。   那人居然为了一个卷宗,派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来抓她。要知道京城的巡逻可是一轮又一轮,这样大张旗鼓,实在是铤而走险。   章灏。   她在心里默念了那个人的名字。   朝堂里的事她并不明白,却知道这些年里大焱子民的日子远不复孝宗和玄宗在位时的好过。他茶肆酒楼里都没人敢拿他的事做饭后谈资,但城外流离失所的百姓,发生在各个州的灾情以及边关的战事都默默昭示了一切。   父亲一再和她说那些神宗年间的事,隐晦提起过先皇执政后期执迷修道炼丹,实际上朝中大小事务都要通过他做决断,可谓是只手遮天。   章灏,字灵均,洛安人。景德三十三年考进士科状元,入翰林编撰。刚入官场时就拜入当年丞相李慎门下,因其诗文书画,无一不精,很受李慎赏识。经李慎推荐,一跃而成为天子近臣。对其提携,一开始章灏也是感激不尽,视其为恩主。然而后来却忘恩负义,通过攻击恩师进入内阁取而代之。当年李慎贪污被贬就是他的手笔。   当年觉着这个人的事与她实在太过遥远,也就当做故事听听而已。   回首往事,她才更加明白为何父亲一直遗憾未能于朝堂之上,实现自己的抱负。而他的抱负便是希望能入内阁执政,树清风气。可这对于祖上从无高官的苏家来说,实在太难。加上祖父临终嘱托,他不得不放弃。   然而他的初心从未更改,一直心系朝堂。结交户部尚书方大人,一方面是为了解朝廷态势,另一方面也是因着方大人为人耿直,与内阁丞相全然不是一类人。   正值先皇昏庸,章灏排除异己,专断国政,有人奉迎,亦会有人看不惯。而方尚书就是后一种人。   按林云疏查到的线索,父亲离开京城前会面的人正是方大人。至于方大人有何紧急之事要密会父亲,两人那夜谋划了何事,   尚无眉目。   只是沿着刀疤这条线索,他已查到刀疤出入丞相府。得到苏暮菀要去淮州的消息后,神经紧张的章灏立刻安排刀疤抄近路提前到,暗中跟踪他们。   由于苏暮菀阴差阳错救下秦樱落,入住秦家,彻底刺-激章灏敏感的神经,立刻安排人生擒二人。   正是因着这事,林云疏才会想到秦家能有何秘密,顺带去查当年赴京城赶考后失踪的彭徵。   一查下去才发现彭徵非但没有因科考入仕,相反很有可能在那一年的春闱中经历了不公对待,最终因此而丧命。而秦雪雁这些年执着于寻找他的下落让章灏心惊胆颤,不得不暗中派人潜伏淮州,避免有人与之接触。   她和林云疏住在秦家,促使章灏心里那根紧绷的弦再度拉紧,让刀疤暗中袭击,试图套话。只可惜当时她对这些一无所知,刀疤自然什么都没有得到。   苏暮菀缓缓起身,走到博古架上取檀木匣。   里面的夜明珠发出幽幽绿光,放在手中清凉入水。这是父亲留给他的遗物,她一直未曾摆在屋里,不想睹物思人。   若是父亲能给她报梦该多好?这样她就能帮助林云疏弄明白德兴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那时候是神宗登基的第三个年头,章灏也不过初入官场,按理说正是政清人和。   她不懂这些。   心里一阵钝痛,不愿再去想这些事情。   就这样迷迷糊糊抱着夜明珠歪头靠在榻上,梦见小时候父亲和母亲带着她在院子里玩耍,母亲在旁边绣荷包,父亲给她推秋千。梦见与父亲依依惜别,他走在小路上,越走越远……   林云疏进来时,微微叹了一口气。   书斋平日没人用,案前的炉子里没有添置碳火,里头冷得透风。而她身上未曾覆物,就这样靠在榻前睡着了。   他拿走夜明珠,打横抱起送到她屋子里,等到她被褥里的手暖和了才离开。   屋檐下的灯笼在夜风中晃了又晃,走进屋子时,看到毛茸茸的夜尾正霸占他的床,蜷缩成一团呼呼大睡。   他暗笑,明日就把你丢到对面去,暖床倒是挺合适。   因无睡意,他索性坐在桌案前看书,等离影传信。离影办事牢靠,凡事处置完了都有回应。   正撑着头靠在床沿,传来敲门声。   漏刻显示已是亥时,离影来向来跳窗,从来不会走正门,这个时候会是谁?   莫不是苏暮菀受了凉夜里发热,脂月过来叫他? 第72章第72章   端州在京城以南。   去端州的路途并不远,紧赶慢赶五日就能到,只是一路上并不好走,马匹也走得辛苦。   在京城险遭劫持,林云疏的暗卫不能轻易行动,谢濯怕他们去的路上遇到劫匪,安排了四个练家子伪装成车夫赶路。   最后一日,车夫吩咐马车中途停在路上的茶水铺,给马饮水喂草。马儿有劲,大约黄昏后就能抵达。   茶水铺正好在端州与夏州交界处,总能看见一些人从夏州而来,和他们往同一个方向而行,应当也是去端州。   衣衫褴褛,很像是难民。   一行人下马车到茶水铺歇息时,有两三个难民停下来,靠在树底下休息。   适逢店小二上茶水,林云疏逮着他问那些难民的事。   二人都取下了帷帽,一个个花容月貌的,看得小二眼睛都直了。他缓了缓,说是夏州旱灾后,当地百姓活不下去,成了四处流亡的难民,有些人就投奔端州。   看着阴沉沉的天空,苏暮菀想随行马车里有足够的物资,就吩咐小厮拿棉被和干粮分给那几个人。   那些人可能没想到路上会遇到大善人,远远地跪在地上朝他们磕头。   小二继续说,端州知府是个好官,他开仓放粮救济难民,临时搭建难民收容处,还动用私银安抚这些难民。越来越多的难民自夏州往端州来,不过也是想要寻一个安生之处。   端州知府姓万,本是京城吏部为官。万知府为人忠厚刚直,不肯听章灏调派,被贬至端州。他很是体恤当地百姓,口碑极好,林云疏在京城也有所耳闻。   闻此,苏暮菀与林云疏相视一眼,陷入沉默。   和淮州这样富裕的州郡相比,端州可用清贫二字形容。北边与镜州接壤,镜州近年来常有匪患,民不聊生。如若难民一直涌来,光是一个端州知府也维持不了多久,还得发动当地乡绅富豪一起赈灾。   林云疏低声道:“探子来报,近半年来只他与神火营的肖全福来往甚密,我还没看懂其中门道。”   听他先前提过肖全福此人,苏暮菀会意,笑道:“也许他只是想要巴结肖将军,以此换取端州安定呢?想必他也考虑到难民太多,怕有闹事者扰民。”   这也不无可能。   但神火营那班人,可不是善茬。   原本朝廷安排肖全福驻军在此,作为守护京城的一道屏障。然而事与愿违,神火营管理混乱,莫说护佑百姓,不惹是生非已谢天谢地。   万知府先前上过奏疏,讨伐神火营的行径,当时皇兄气得要撤了肖全福的职位,可章灏横插一杠,不过是罚了肖的俸禄,并未撤职。   自那次以后,他再未上奏。   他敲了敲桌案,低声询问店小二神火营的近况,看肖全福是否老实了。   哪想小二闻之变色,踌躇片刻像吐豆子一样大吐苦水:“不少地痞只要行贿赂就能在军队里挂个名,混个军籍后肆意胡为。他们白天结伙在街上强索百姓财物。这些您去城里头随便拉个人就能问到,听说上个月还撞伤了一个大肚婆。”   林云疏气得把茶杯往桌上一撂。   小二吃了一惊,美人儿看起来娇柔可人,没想脾气这么大。   苏暮菀摆好茶杯,替他顺气:“别置气,等到了端州再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嗯,只能如此了。”林云疏皱眉。   肖全福敢如此嚣张,还不是仗着有章灏在朝堂帮他挡着。他倒是很希望那批私铸的兵器真藏在神火营,这样一来,就能将两人一锅端。   这时候沈薇捧着热茶倚靠在窗边,恰好看到两人凑在一块窃窃私语。   因是暂时停留,她才懒得下马车,索性等瑞月端茶送水。不曾想那两人坐在那里眉来眼去,言笑晏晏,看的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两人是越看越不对劲。   以前还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可这一次姝儿回来后,他们两人经常神神秘秘同进同出,同吃同睡,感情更甚以往。有时两人黏在一块说话,一看到她就散开,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如今姝儿看向女儿时,眼睛里像裹了一层蜜一样甜,女儿回望时也是柔情似水,看得她头皮发麻。   她拍了拍心口,越想心里越不得劲,但愿一切都是错觉吧。   瑞月看她盯着两位姑娘,附和道:“夫人,自从姝儿姑娘回来,菀姑娘笑容也多起来了,真是好事。”   这一说,沈薇更窝火,可又不能发泄,只能转着弯说:“好什么?两个人都老大不小,还挑三拣四!”   接过她手中的茶杯,瑞月没想明白哪里惹怒了夫人,赶紧溜回茶水铺送东西。折返回来时,沈薇已下了马车,她忙搀扶着道:“夫人小心脚下,有碎石子。”   见到沈薇过来,林云疏和苏暮菀齐齐起身,等她落座才坐下。   沈薇笑盈盈提起林云疏逃回来的事,语重心长道:“姝儿,莫怪伯母管闲事,你若是嫁了人安定下来,有婆家撑腰,那养父绝不敢再来骚扰。”   没想母亲会提这事,苏暮菀压根没给林云疏透露过,只能默默看他一眼,望他明白。   林云疏会意,满脸诚挚道:“伯母为姝儿考虑周全,姝儿感激不尽。” 第73章第73章   时值冬日,天是彻底冷了。   沈家各处屋里屋中也已经烧起了炭。   膳堂里暖烘烘的,只是气氛有些冷。   苏暮菀发现只要外祖母不开口,舅舅就沉默,舅母看着自家郎君闷声不响,也不敢开口。   她看向舅舅,一脸沉郁,默默扒饭。   家里发生这样的事,搅得沈郁一肚子火,看到姐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却撞上这些晦气事,感到憋屈得很。   他这个儿子早些年读书的时候还颇有君子之风,四邻八舍交口称赞,他脸上也有光。没想到后面越长越歪,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不过沈薇错愕之余倒也未曾觉得有什么旁的,大外甥这幅德行,她心里也痛。好在两边坐下来把婚事定妥,好歹是把坏事变成了好事,就等着日子合适迎娶张家姑娘进门。   她安慰弟弟:“祸福相依,说不定允烨经过这事就长大了。”   沈郁叹了口气。   舅母苦着脸着搭话:“就是不该跟着王家那小子一起玩,近墨……。”   见外祖母很不满地睇她一眼,赶紧噤了声,埋头夹菜。   沈允成笑道:“阿娘,你就别帮大哥说话了,大哥自个儿就是一团墨。”   苏暮菀和林云疏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这一笑,舅母把头埋得更低了。   一旁的妾室心里约摸是偷着乐的,看了眼女儿沈瑶,嘴角上扬。   听到一阵低笑,沈郁这才注意到林云疏。先前心里装着今儿子丢人的事,都没心思看旁的人。   这一看,惊为天人。   沈家的美貌是传女不传男,男儿长得个个标志不错,但论起来沈家的女子个个是花容月貌,年轻的沈薇当年是端州城出名的美人。嫁到苏家后,承了父母的优点,苏暮菀越发出落得如出水芙蓉。   眼看苏暮菀身边的女子,杏眼桃腮,竟是一点也不输,他不禁多看了两眼。   沈老夫人突然发话,他才不得不中断细细打量的心思。   “今儿个薇薇回来,你去把允烨叫来一起吃顿饭,明日开始禁足。”   管家得令,恭敬退出膳堂去请大公子。   不一会人便来了。   苏暮菀和林云疏低头吃饭,也不插嘴,只眉目传情。   沈薇盯着二人,顿时觉得饭也不香了。   沈允烨受了责罚,本来心情低落,可一抬头看到对面坐着和从没见过的天仙美人,心里头又开始打起了小算盘。   看到儿子一脸花痴,沈郁很想骂人,偷偷瞄一眼母亲正气定神闲吃菜,只好闭了嘴。   妾室的脸上就很精彩,等着看好戏似的。   如此,大家和和气气吃了顿饭,席上各怀心思。   是夜,等母亲睡下,苏暮菀仍没有睡意,怕林云疏住不惯,遂去他屋子里看看。   进去时,林云疏已沐浴更衣,换上了宽松的衣衫。   平日里对着一张娇柔的女子面庞,苏暮菀倒未别扭,可一到面对他这张俊脸,下意识便羞涩起来,顿时觉着不妥想要离开。   “不打扰殿下歇息了。”   小火炉上水壶已滋滋作响,林云疏拉住她,“我还在等离影,正无聊得紧,不如你也坐下来喝杯茶,陪我聊聊天。”   苏暮菀自然而然坐下,接过他递来的暖茶,柔声问:“舅舅家在端州已算殷实,但与京城大户比不得,更比不上您府里头。殿下可还住得惯?”   “我以前时常我到各处查探民情,什么地方没住过,有瓦有墙有暖炉,已是极好的。”   想起在达观轩见到的册子,苏暮菀了然。不像京城里那些轩贵弟,他是个心忧天下,凡事亲力亲为的好王爷。   她笑道:“只是让殿下见笑了,一回来就看到家里的丑事。”   林云疏爽朗一笑,“我倒是没什么,只是伯母要失望了,本来想撮合我和你表哥,估计再不好提这事了。”   “你还好意思说……”苏暮菀跟着笑起来,“吃饭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表哥对你还真有几分意思。”   这些话在林云疏耳朵听起来可得劲了,他眉毛弯弯看着她,“那我也一直看着你不是?”   苏暮菀愣住,反应过来后顿时脸都红了。   “菀菀,我林云疏心里只有你一人,今生都会如此。”林云疏突然一本正经起来,“其实菀菀心里也有我的,是不是?”   苏暮菀低眉笑起来。   却不吭声。   林云疏紧张追问:“菀菀,是不是?”   见她藏着笑,伸手去揽他。   突然,窗外翻身进来一个人。   脚刚落地,离影就后悔了。面前的两人一个面色娇羞,一个脸色铁青。再看殿下伸出去的手,整只手臂都显露出无处安放的尴尬,   这不就是被撞破好事才有的表现?   他赶紧捂脸往窗户走。   苏暮菀巴不得他留下,人都已经进来了,正好缓解二人窘迫。   她赶紧起身:“离护卫,殿下正等你呢,喝杯热茶暖了身子再走吧。”   说着,把炉子上烧的茶水取来倒入杯中。   “你们有正事,我先走了。”她掩面就想走。   林云疏轻声咳嗽,“菀菀,我没什么事要瞒着你的,你留下来吧。”   在他心里,今后两人定是要在一处的,私心里不想对她有任何遮掩。   在外人面前说这些,其意不言而喻,苏暮菀嘴角微微勾起,再次落座。   第二天,天就下起雪来,满院子都堆了一层初雪。大冷天的也没人跑出去,大家索性都窝在家里头。   沈郁姐弟也有一年未见,两人就在书房里叙旧。   苏暮菀则陪着沈老夫人到屋里打马吊。   沈老夫人坐一方,苏暮菀、林云疏和沈瑶表姐坐另外三方。沈允成则坐在老夫人身后观战,一边美滋滋嗑瓜子。   大家打马吊纯粹是图个乐子,不论输赢,输的人就戴一顶滑稽的虎头帽。   只是不同地方打马吊的规矩略有不同,林云疏也只观过局,未曾实战过,为了能陪老夫人解闷才赶鸭子上架。   连输好几局后,虎头帽就一直戴在他头上,毛绒的内里热得慌,实在难受,   一旁的沈允成道,“让我上吧,我会打。”   老夫人乐呵呵道:“王姑娘是客人,你一边儿去。”   话里头满是宠溺。   苏暮菀戳他脑仁,要他坐这,她好来教姝儿。她很喜欢表弟,相比大表哥,这个表弟心思不活络,也没什么坏心眼。   等她腾出位子,沈允成立刻把屁-股挪过去。   他那样子,没带虎头帽也很滑稽,沈老夫人不由得笑,“也好,这一局我做庄。”   “我要胡一把祖母的。”他志得意满,开始砌牌。   新一局开始,苏暮菀站在林云疏身后,温和地教他端州的打法。从摸牌开始,要怎么算翻和留牌,如何在心里盘算场子里已经有的牌。   两人挨得很近,林云疏手臂若有若无触碰到她的身体,鼻尖全是她身上的幽香,耳边是她说话时的热气,林云疏有些心猿意马,一开始还打得晕晕乎乎。   好不容易镇定下来,才放开手脚打,只碰到有疑惑的地方就转头问她。   两人亲密无间,默契十足,他一时间手气大好,很快赢了一局。   虎头帽转到了沈允成头上。   这一转就没下来了。   他叫苦不迭,抱怨:“不公平啊,哪有打马吊还请帮手的。”   沈瑶和老夫人忍俊。   “牌技不行怪不得谁。”苏暮菀捂嘴笑。   沈允成一面齐牌,一面恼火瞪过来,“祖母呀,你看表姐欺负我。”   沈瑶诚笑得呲牙咧嘴,把排一推,“胡啦!”   这一回,沈允成乐开了花,把帽子取下来套在林云疏头上,还不忘觑一眼他的牌。   “王姐姐你手上牌不好,看来手气不行。”   苏暮菀忍不住捧腹,“下一把这帽子就会回到你头上。”   有沈允成在,整个屋里气氛就没下来过,大家脸上的笑容也一直挂着。   打了好几圈,沈老夫人身子也有些乏,便回屋里小憩,剩下几个年轻的继续唠嗑家常。   管家过来道是王家公子来了,想要找大公子,还拦在外头没让进。老爷和夫人都说说不让,可沈薇认为这样有违待客之道,要老夫人拿个主意。   听闻老夫人睡了,他不知如何是好。   记起昨天吃饭时的“近墨者黑”,苏暮菀心想这个王公子定不是什么好人,舅舅舅母正愁是他带坏了表哥,压根不愿请人家进门。其实编一个表哥病了不便待课的由头就可以打发走,想来是他们看都不想看那人一眼。   可大雪天的总不能这样拒之门外,更不能晾着人家,苏暮菀要管家带路,去门口会客。   外头天寒地冻,姑娘就这样出门,脂月吓了一跳,赶紧将一件羔裘披到她身上。   林云疏放不下心,随意披着大氅跟着。另外两姐弟见他们都出去,也一前一后跟上了。   走到门口,看见一个男子身姿挺拔,一身素白直裾,腰间系带,看起来到有几分贵公子的气派。他手里抱着个手炉,听到脚步声抬头看过来。   这一看,眼睛都直了。   沈家姐弟他是认得的,可撞入眼帘的林云疏扎实刺得他心一跳,背脊不由得更加挺直起来。   体态窈窕,容貌艳丽,如同皑皑白雪下绽放的一株海棠。即便见过许多美人,可都是胭脂俗粉,哪里能和这样美人比?   他根本挪不开眼。   感受到他大胆直接的目光,苏暮菀脚下一顿,不由得恶心。心里想这王公子长得人模人样,还挺标致,可那眼里的淫-邪之气甚是惹人憎恶。   林云疏见一个男人一直盯着自己,比吃了苍蝇还难受,狠狠瞪了回去。   美人的怒视反倒平添更多姿色,王公子越发喜欢,笑盈盈拱手走进来行了一揖。   苏暮菀端着笑:“表哥昨夜寒气入体,今日发了高热,特吩咐小妹来告诉公子,这些日子就不出门了。”   王公子叹息一声,“允烨本是邀请我来品茶论道,可惜了。”   沈瑶差点笑出声来。   他那个表哥何时认真品过茶?他们以往约着去勾栏瓦肆里,都是对女子品头论足还差不多。   懒得给他来虚的,冷着脸道:“公子请回吧。”   知晓他们不待见,王公子也不恼。从袖口拿出一份请帖,说后日是父亲生辰,邀请沈家前往。   沈瑶勉为其难收下。   “届时菀菀妹妹也要来啊。”王公子看了一眼林云疏,“这位妹妹看起来面生,想必头一回来端州,不妨一起来和大家热闹热闹。”   听他喊得这般亲热,苏暮菀咯噔一下。   看到他眉眼间那一颗痣,猛然想起,多年前回来玩头投壶比赛,就是这个王公子输给她还不认账。   原来是这厮。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第74章   京城下起了雪,红砖绿瓦皆盖了一层白霜似的。御街上,静安伯府的马车行过,马蹄踩进地上积雪里,发出扑哧的声响。   听闻秦方钰回了苏家,谢濯风尘仆仆而来。   掌院对他青睐有加,说他的文章惊才绝艳,今日特地来请他写一篇青词。   谢濯肩上落着雪花,兜帽上铺了一层白霜。他双手拍了拍,抖落雪花后,将大氅递给下人。他先去大堂里向苏家长辈们请了安,才去院子里找人。   远远的听到好几声嬉笑。   月门之内,苏冰雁正搓揉着雪团往秦方钰身上砸,秦方钰佯装恼火,伸手搓了一个大雪球,作势要扔过去。   苏冰雁吓得捂住脸。   雪团没有扔过来,倒是落在雪兔子的头上,堆砌出一个耷拉下来的耳朵。   她戳了戳雪兔子的脸,往两个洞里头塞了个红果子。   趁其不备,秦方钰往她身上丢了个小雪团。   她吓得退了两步,踉跄之间后背抵在一个绷直的胸膛上,一股热气从头上传来。她顶着一张红扑扑的脸蛋转过头去。   对上谢濯深邃的眸子,顿时哑了声,软绵绵福了个礼。   她一身粉红暗花绸面夹棉的短袄,配上石榴红纹样斗篷,显得我见犹怜,娇俏可人。   乍一看,谢濯片刻失神。   他平日里对女子衣着不甚关心,只是今日一见苏冰雁格外动人,完全不输其姐。   沉冽的气息让苏冰雁万分羞赧,她将脸偏过去些,避开他灼灼目光。   心里其实羞愤又郁闷。   好不容易塑造的端庄优雅全毁了,就怪自己和秦方钰玩得太尽兴,没留神身后多了个人。   她悄然瞪了秦方钰一眼,忍声道:“他来了你居然一声不吭,丢人丢到家了。”   秦方钰愣住,做了个请的手势,笑着打破尴尬:“谢大人,外头冷,不如进屋里去。”   “好,”谢濯爽朗一笑,“其实我是特意来找秦公子的。”   苏冰雁回神,“冰雁去为谢大哥和秦公子沏茶。”说完头也不回三两步跑来。   可惜忘记留神脚下,差点跌了跟头。   她撑住了前面的树,庆幸自己反应快。正得意着,树的颤动连带头顶上的树枝轻轻晃了晃,积雪落下,有一些恰好落在她头上,后脖颈里。遇热即融后顺着脖子滑入衣领。   冻得她几乎跳起来。   跳了几步,赶紧回头看,见到屋外没人才放心离开。   幸好没被谢大哥看见。   然而,就在她转头前,两个大男人恰见到她在树底下手舞足蹈,相视一笑,转身进的屋。   苏冰雁自是不知道这些,她使唤了婢女去奉茶,自个儿回了屋。   男人们谈事,她总不好去掺和。   好不容易等婢女捎话说谢濯已离开,她放下手里的绣品,提着裙子就往外跑。   她气喘吁吁出现在门口时,秦方钰正在习字。   “谢大哥找你何事?”   秦方钰抬眸,示意她过去。   走到长案前一看,原来他在写文章。他长相清秀,一笔字却是苍劲有力,如行云流水一般。   “他找我写青词。”   “那你好好写。”苏冰雁稍稍瞥一眼便转过头,“他要你写的东西,还是别让我看到了。”   看她一双清透的双眸每每谈及谢濯就多了分紧张和慎重,秦方钰话语轻缓道:“又不是什么机要密件。”   “谢大哥要知晓了不好。”苏冰雁又走远了些,局促不安,“你替他办事,我不打扰你。”   秦方钰叹息一声,放下笔管。   “二姑娘,你大可不必如此。”   苏冰雁驻足。   “其实你在他面前做自己就很好,他今日看你时,眼里头是有惊喜的。”他停了笔,看向她,“你摇树的时候我们都看见了,他说你很是可爱。”   “怎么可能?”苏冰雁捂住脸,“我果然太冒失,他喜欢的是阿姐那样端庄温婉的女子。”   此话一出,秦方钰终于找到她如此别扭的症结所在,语重心长道:“你是你,和你姐姐不一样。”   话的本意是告诉她不要妄自菲薄,可苏冰雁误会了他的意思,垂头丧气坐了下来。   “我知晓的,姐姐从小知书达理,长大了性情温和,又能独当一面,不是我能比的。我学她也学不像,就像个小丑。”   声音低沉,可怜。   “苏姑娘是很好……”   秦方钰的话才开了个头,就看见座上的人儿已泪盈于睫,嗓音染了哭腔。   “别说了,姐姐很好,我很喜欢她,并没有其他意思。我知晓你也喜欢她。如果当初那个杜南亭是你这样,她也就不必受到那些伤害了。”   平日里两个人相处,一个静一个闹,她永远都是嬉皮笑脸的,欺负起他来也不会手下留情。   哪想哭起来更要命。   秦方钰无措地哄着,“我是说,你们各有各的美,各有各的好,你不用学她。”   听他这样说,苏冰雁收住泪,扯着他的袖子不放,抬袖擦拭她蒙蒙的泪水和鼻尖的水珠。 第75章第75章   世间尴尬之事千千万万,若要论最尴尬的就是此刻,林云疏根本不敢去看苏暮菀的眼睛。   他正在经历什么?   正在和女人们共处一室研究书上各种妖娆缠绵的姿势。   好在画这本书的人画意不精,还不够栩栩如生,只是像剪影一样画出了人物的行为姿态。不过这人也是深得精髓了,姿势一个不落,记录得详实逼真,他脑海中已经开始脑补实际的画面。   不过这画册其实也没什么好避讳的,古代女子在婚前连男人的手都没摸过,哪里会知道这些。提前了解这些知识,对于女子来说也不全是坏处。   其实他自己也没实战过,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他从来没有想过原来女子聚在一起会这样大胆,和男子一样讨论得头头是道。只盼今后千万别让这两个人知晓他的身份,否则这她们只怕会羞愧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按住他的头往墙上撞。   从林云疏丧着的一张脸上,苏暮菀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干些什么。   他是男人啊!   不仅是男人,还是堂堂王爷。   她怎么能这些失态,居然和她们一起品鉴……这个?   殿下一定对她相当失望。   反应过来之后,她全身都不安起来,羞愤欲死。此刻再看那两个人津津有味地讨论,浑身都开始难受,很想提醒她们停下来。   好歹是从小受过教化的闺阁女子,怎么能谈论这些?   可是她却只能眼睁睁看她们越说越起劲,像两只小猪在无比欢乐地踩泥巴。而旁边的晋王殿下就像一只兔子,满身是她们溅飞的泥水,满脸的哀怨和郁闷。   她真的很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这时,门外的婢女敲门,道晚宴开始了,请姑娘们去正堂。   苏暮菀默默看一眼林云疏,心里感叹他肯定嫌弃死她了,然后提起裙摆就往外走。   她走得又快又急,把另外三个人落在后面。   林云疏很快明白她的想法,拔腿追上去,“菀菀,不要害羞,这些书很有用的。”   苏暮菀属实被他的话震惊到了,听他的语气,也不像是在没话找话,而是真的这么认为。   林云疏道:“是我不该易容,唐突了你们。”   苏暮菀更加震惊了。实际上殿下有什么需要道歉的呢?他又不是故意窥探女子的闺中隐秘。   她羞愧得紧,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低着头往前走。   “殿下也是无意……是我们太不知羞了。”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林云疏与她肩并肩,低声安抚道:“这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苏暮菀琢磨了一下,马上听出弦外之音,羞赧道:“我们只是好奇,并不是觉得它有意思。”   他紧紧跟上,笑了笑:“其实像宝姿和沈瑶这样挺好的,提前知晓这些就晓得也没什么神秘的。”   随着离正堂越近,人逐渐躲起来,苏暮菀不想再探讨这些,点头敷衍着他。   没想到林云疏还来了兴致,又道:“男女之间这些事本就是顺应天道,是有意思的事情,菀菀以后就会知晓了”   他怎么知道是有意思的事情?   苏暮菀突然停下脚步,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她险些忘了,人家是王爷,这种事情怕是早就经历过,云里雨里什么滋味他最是明白。   她幽怨地撇过头,轻飘飘来了一句:“殿下是经历过风雨的,是我小题大做了。”   林云疏脑袋有点转不过来,他还不是怕她心里有疙瘩,找话来安慰她吗?怎么看着眼神好像有很多的怨念。   不一会儿大家都入了席,随着大家渐渐熟络起来,觥筹交错,言笑晏晏,好不热闹。   期间苏暮菀对他爱理不理的,林云疏按了按额角,感觉脑袋上几乎长满了包。他心不在焉地吃了几口菜,听他们闲聊家常琐碎,四处张望。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端州知府也在宴请之列,还是座上宾。   就在这时,邻桌上两个熟悉的身影朝他不停眨眼。   林云疏定睛一看,是离影和璇影乔装打扮成普通人家混了进来。与他们对视一眼后他立刻移开视线,此处人多眼杂,容易引起有心人的猜疑。   一般情况这两个人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找,除非有急事。看到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他急忙起身。   见他起身,苏暮菀拉住问:“你去哪里?”   林云疏道:“离影和璇影来了。”   苏暮菀乱糟糟的脑子瞬间清明起来,知晓眼下不是置气的时候,忙压低声音道:“你且去,我稍后替你掩护。”   离席后,林云疏径直跟着二人往后院的花园去。不得不说这个王家看起来比沈家阔气多了,沈家可没有这么大的院子这么多间厢房。也不知道那两个人去了哪里,一转眼就没了踪迹。他只好顺着走廊往前走。   突然之间,一只手从空置的厢房伸出来把他拉了进去。   “殿下,冒犯了。”两人跪在地上。 第76章第76章   清晨醒来的时候,林云疏的身体还没恢复过来。   相对于身体乏力,脑子里还是一团乱麻。   他也不知道昨天夜里自己是怎么回事,根本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就这样在苏暮菀手里交差了。   居然那么快,那么短暂,那么急促,和预想中大不一样。   他陷入对自我怀疑中无法自拔。还好苏暮菀只学了画册里的内容,没去深究这个快与慢的差距。   他低着头看着床头那根明晃晃的发簪发呆,那是她留下来的。   都怪药效太猛烈,一而再再而三卷土重来,迷迷糊糊中好像揽住她柔软的腰身将她拉到身下。两唇相触时,她眼底的惊诧很快化作星空的碎荧,屋里噼啪的炭火掩下他急促的心跳。   下一瞬,身下的人儿翻身弹开,这个簪子应该是那时候掉下来的。   他意识太模糊,只听到净室传来水花声,等一切安静下来的时候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替他擦拭了身子,覆上被褥,然后离开了。   想到这些,心底微暖。   她心里是有他的。   不远处厢房里,苏暮菀也起来了,蓦地想起昨晚的事,整个脸色都快涨成紫红色。   昨夜,回到屋子后心绪一直无法平静,到眼下整个手都还在抖。   男人真是奇怪,为什么长了那么奇怪的东西?手心传来一阵灼热后,她赶紧起来盥洗。   不一会儿,脂月给她递上兌巾,疑惑地看着她。姑娘的手白如嫩葱,已经很干净了,怎么还一直在洗。   想着昨夜姑娘失魂落魄跑回来,沐浴后径直就睡下,一句话也没说,她仍有些担心。   见到姑娘脸上面无表情,她小心试探着:“姑娘,你昨夜那么晚从殿下屋里出来,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先不说这种事长话短说根本说不清楚,她也没脸说。   过了好半晌,苏暮菀回了一句:“没事。”   她实在已经没有心力再回忆一遍昨夜的事,甚至不敢相信那是自己会做出来的事。为了救他可真是脸面都不要了。   冲出来的时候看见璇影还靠在墙上,一副瞠目结舌样子,居然说了句:“这么快?”   真是莫名其妙。   她不会以为他们会在里头待上一宿吧?把她当什么人呢?   吃早膳时,苏暮菀心不在焉地喝了几口粥,看着时辰也不早了,就是没见到林云疏的影子。   不会……毒还没解吧?   她握着木箸有一下没一下地搅拌白粥,里面都转出一个小小漩涡来。   一直看她发呆的沈薇实在忍不住,“菀菀?怎么了?”   “没……没什么。”苏暮菀抬头,很快喝完粥后擦擦嘴,“我去看看姝儿。”   实在放心不下,她索性盛一碗粥放在托盘上送过去,一抬手发现手腕又酸又疼,根本使不上力。   脂月连忙接过。   看二人一前一后匆匆离开,沈薇叹口气,女大不中留,有些事看来是没法子阻拦的。   苏暮菀来到院子里,朝林云疏屋里轻轻喊了一声,“姝儿,醒了么?”   林云疏正在更衣,听到外头的声音,心脏猛地一跳。   对于旁人的事和朝堂的事他向来游刃有余,一面对她就变得笨拙起来,竟不知要如何面对。   可她都能从容自若来找他,他还怕什么呢?   犹豫片刻,他心一横眼一闭,打开门一把抱住苏暮菀。   “菀菀,我是真心待你的,你可要对我负责。”   面子有什么用?能帮他把老婆留住吗?这个时候他什么脸面都不要了,只盼她明白自己的心意,把心里话大吐特吐。   “我从第一次见你就心悦与你,你不要同我置气,我保证今后不会骗你,不会欺负你,不让你掉一滴眼泪。”   “等这事处理完,就向你提亲,你不要拒绝我。”   “殿下,放开我,我是脂月!”   “这辈子我都不会……什么?脂月?”林云疏睁开眼,发现苏暮菀站在屋外,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人还在外头,怀里的人自然不是她。   他猛然松开手,脂月呆若木鸡,托盘里的粥洒了出来。   “对……对不起……”   他尴尬得恨不得能立即找个地方隐身。   脂月将托盘撂到桌案,三步并作两步逃离现场,留下两人面面相觑。   林云疏反应过来,上去拉她的手。   哪想苏暮菀快他一步关上了门。   他整个脸几乎是贴在门上,无语凝噎。 第77章第77章   离影来的时候,自然而然推开窗户准备翻过去。   就在两只脚卡在窗沿的刹那,他突然想起上一次来见殿下的情景。   他翻墙进去时正看见林云疏手捧书卷,眼神呆滞,嘴角上扬,压根没发现屋里多了个人。   这种情况可不多见。   恍惚成这样,约摸是内心受了重创。   即便过了许久后看到他,也半点没有平日的惊喜,反是敛了笑容淡淡道:“下次记得敲门。”   可怜这么多年他一直翻窗进来的,习惯哪能说改就改。他当时颇为委屈,瞥见殿下书卷拿倒了,还好心提醒一句,想要为自己争取一点存在感。   没想到立刻被殿下丢了一记眼刀子。   他本来还一直想不明白殿下为何如此失魂落魄,直到听璇影说殿下不行,才恍然大悟。   璇影自小在男人堆长大,耳濡目染,从不避讳他们男人之间的话题,所以她说殿下不行定是真的在那方面有些欠缺。   否则苏姑娘怎么会那么快就跑出来呢?   因此来的路上他一直在提醒自己一定要敲门,千万不能翻窗,绝对不能惹殿下生气。   结果狗改不了吃渣渣,他一靠近屋子就开始爬窗户。爬到一半正打算退出去,却看见里面两人你侬我侬,贴面而坐。   看到苏姑娘坐在殿下大腿上,他立即断定璇影判断错了,很明显两人生米都煮成熟饭了。   殿下这哪里是不行?而是很行啊!   可这是他能看的画面吗?   他必须立刻马上消失。   不凑巧的是人已经过来一半,两条腿这么挂着,重心由不得他把握,整个人往前一栽,脸砸在了地上。   闹出这样的动静,肯定坏了殿下好事,他顾不上疼痛,赶紧撑起来就往外爬。   他哀怨的往后看了一眼,苏姑娘像离弦的箭一样迅速弹到另一边靠墙的矮榻上,那速度简直叹为观止。   很明显他们已经发现了他,殿下的脸沉入锅底,很是难看。   离影吞了吞口水,一个激灵跪在地上。   别看殿下平日里礼贤下士,从不苛责旁人,可实际上谁惹毛了他,他折磨人的手段不比姓谢的那厮仁慈。   就比如不知死活的王公子。   在查到那人仗着读过书就装出翩翩公子的样子,玩弄过很多女子之后,殿下勃然大怒,说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尝一尝被玩弄的滋味,   按照殿下的吩咐,他和无影把王公子绑起来蒙上眼丢给那些喜欢做谷道生意的男人堆里,又选了一间别院让那些人尽情伺候他的谷道。   光是站在门外听到里头凄厉的嚎叫,就知道他被折腾得有多惨。   第二天去把他捡回来时,即便那些人很厚道地帮他穿上了衣裳,可仍然可见露出来的部分有青紫斑点。他们一碰他,他就吓得瑟缩起来,全身颤抖,一个劲求饶说不要不要。   离影怀疑经过那一夜姓王的怕是一辈子都石更不起来了。   想到这些,他把头埋得低低的等责罚。   只要认错的态度又快又端正,就不会被扒裤子。   看他这个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平日里林云疏怎么虐待他们。   林云疏以拳抵唇轻声咳嗽,“谁要你跪着了?赶紧起来说正事。”   离影麻利地撩袍起身坐过去,正要开口,发现自己今夜来纯粹是养成了隔几日就要爬窗户见殿下的习惯,其实并无正事,一时哑了声。   又看见苏暮菀还红着脸坐在另一边,连忙恭敬喊了一声:“卑职给王妃请安。”   苏暮菀:“……”   林云疏怀疑离影可能是砸了头,语无伦次了,冷声道:“最近方大人那边有何动静?”   “这些日子跟着方大人,卑职认为他倒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并无可疑之处。”   “这些你已经说过了。”林云疏指尖点着桌案,沉吟片刻道:“神火营呢?”   离影羞愧地摇头。   “继续跟着,兴许方大人在查的事就是我们要查的。”   “遵命。”离影拱手。   他突然觉得自己在这里发光发亮得很不是时候,自从他进来,气氛就有些不对劲。   苏暮菀大方地为他沏了一杯茶,笑吟吟称赞他:“为殿下做事很辛苦吧?还费心费力把王大公子弄到猪圈,挺不容易的。”   离影顿时觉得五脏六腑都温暖起来。   为了殿下做事他从不觉得辛苦,可头一回听到这样体恤人的话,感觉如沐春风,感动得差点哭了。   王妃果真是善解人意。把王公子丢到猪圈算什么,送给那些人的时候才折腾呢。   更没想到的是,王妃居然在知道整件事情后一点也不惊诧。要知道很多人光是听到谷道生意这几个字就觉得不堪入耳。   王妃果真是做大事的,他在内心为苏暮菀竖起一个大拇指。 第78章第78章   一大早苏暮菀就陪母亲外出一趟,等回来的时候看到沈瑶和沈允成从膳堂里走出来,吃了一惊。   两个人灰头土脸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里面着火了。膳堂里以往都有下人忙活,哪里轮得到他们姐弟搭手,她微微勾唇,“你们在里头生火了?”   沈瑶见到她,笑道:“姝儿姑娘要用小厨房熬粥,我们正好打个下手。”   她心生纳罕,京城传来的消息万分紧急,他居然还有心思熬粥。   走进去看到灶台边的摆着各样食材,切得整整齐齐放在碗里,正待下锅。台上有蒸锅,徐徐冒着热气,散发出淡淡米香。   熬粥的人正坐在灶台底子,拿火钳摆弄着灶心,双眉紧锁,不知在想什么。   她当下了然,这是林云疏缓解情绪的一种方式。动了动唇,还是没忍心打扰他。   走到灶台边时,林云疏才发现她,抬头看了一眼,脸上挂着笑容,眼底却是思虑万千。   他拍了拍草垛,要她坐在一旁。   苏暮菀眉眼弯弯,蹲下来拿着一根秸秆摆弄灶心。   “小心烫着了。”林云疏伸手拦住。   苏暮菀莞尔一笑,“我在想这粥不会是苦的吧?”   林云疏指着灶台上的食材,有山药、枸杞、红枣和糯米,却并没有莲子。但很快就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沉声道:“闷的时候看着蒸腾的热气,摆弄这些东西,心就安定了。”   听到他声音里的落寞和寂寥,苏暮菀想起昨夜的密件。一件是贵妃早产,保住大人却保不住孩子。另一件是皇帝突然得了急症,一病不起。   任是谁都会把这两桩事联系在一起,是有人刻意为之。   林云疏心里急,奈何端州的事还没着落,此刻回去就是功亏一篑。莫说他本就不能光明正大回去,就算回去暂时也做不了什么。   但她未曾提及这些,只是笑问:“这么久,不会糊了吧?”   “火候刚好,时辰还差了些,你可不要小瞧我。”林云疏握住她的手,将秸秆在灶心里拨弄,腾起的火焰金灿灿,照得两人的面庞都是红彤彤。   膳堂不像自己屋子,难免没有人进来,苏暮菀抽回手,慌乱避开。   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林云疏伸手将她揽紧,趁着四下无人在她面上嘬了一会,才松开。   难得的是苏暮菀竟没有气恼。   放在平日她铁定是要瞪他的,可想到他心情不好,也就随他心意了。   她在脑海里寻思着说些什么,把思绪扯散。想到片刻,便把王公子的母亲过来哭诉的事告诉他。   林云疏默了片刻,“她是可怜,可谁又来可怜那些被她儿子欺骗和折磨的女子呢?”   苏暮菀点头,“老夫人并不想搭理她,就把舅母留在那里陪她。不过她倒没提儿子的事,只说老爷铁石心肠,儿子如今这幅模样,还要外出送货。”   “什么货物这么紧张,偏要这时候去。”林云疏喃喃自语,把蒸笼撤了,盛一碗粥端到她面前。   蒸笼一开,香味四处飘散,这时候沈家姐弟已经更衣过来,把二人的话题给岔开了。   他们迫不及待盛了一碗。   山药枸杞糯米粥软糯适中,余味悠长,两人赞不绝口。   苏暮菀吃了一勺,见到林云疏看着她,连忙夸赞一番,又把刚才的话接上,“听说王伯伯几天后就要动身,送到夏州去。”   沈瑶愣了愣,“你们在谈论王家买卖吗?”   “我听阿娘跟阿爹提过这事。”沈允成神秘兮兮凑过去,用手遮住半边脸低声道:“听说王伯是帮一位大人做事,这些年的买卖才做得风生水起的。”   沈瑶一巴掌拍下去,“你别乱嚼舌根。”   摸着后脑勺,沈允成委屈巴巴看着姐姐,“没乱说,说不定就是帮知府大人做事。”   说完默默低头喝粥。   苏暮菀与林云疏相视一笑,追问:“表弟,你是说王伯伯帮知府大人运东西?”   她知晓表弟是个实诚人,这些话定是从舅母那里听来的。只是知府有急件可以走官道派专人运送,安全又省事,完全不必要动用王家的人。   由此她推断他口中的大人并不是知府,而是另有其人。舅母是听王夫人说起,王夫人未必知晓真相。   果然,沈允成憨笑,“阿爹也是猜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林云疏垂眸沉思,好像是想通了什么,脸上露出笑意。   晚膳后苏暮菀去找他时,明显感觉他心情好些了。   见到她来,林云疏先是起身锁紧窗户,才为她倒茶。   看他像防贼一样防着自个儿的暗卫,苏暮菀噗嗤笑了一声。   林云疏摊手,“以前我身边从来没有女人,他们有要紧事都是直接翻进来,如今不一样了。”   听他这么说,苏暮菀不大相信。   林云疏动了动嘴,想说以前章灏给他府上送了不少美人,他看都懒得看。但转念一想口说无凭,再多解释都是空白,不如等以后处久了她自不会再怀疑。   他倒一杯茶,放在她面前,“今日的茶我是用初雪融化的水泡的。”   苏暮菀推开,起身坐到美人榻上,两手攥着上面的绒毯默不作声。心想他根本就是顾左右而言他,初雪都是半月前的事了。   以为她是嫌弃水不新鲜,他耐心解释这雪水是自己存起来的,可她脸色越发难看。   林云疏很是郁闷,女人心海底针,不知是那一句话惹她不高兴。本着当日事当日毕的原则,他搬起三角凳坐到她面前,一脸诚挚地看着她。   “菀菀,我哪句话说错了吗?”   苏暮菀撇过头。   她自然不好意思说自己很计较他的过往,虽说谢濯也说他没通房,可难保没几个暖床的婢女。   人就是这么奇怪,当初两人心意未决的时候,她可以说服自己过往不究。   她心里拎得清,他是王爷,她绝不会在他面前恃宠而骄有一点吃醋或者任性的举动。   可真正在一起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嫉妒的脸一定很丑陋,苏暮菀很想打自己一巴掌。   林云疏发现,她虽然没说话可薄唇紧抿眼神闪烁,明显心里正在做斗争,遂笑道:“你不说我就猜如何?猜对了你亲我,猜错了我亲你。”   苏暮菀惊讶。   他素来说脸皮厚的,自从两人的关系上一台阶后,他越来越没脸没皮了。   实在拗不过他,苏暮菀捏着他的手,低声问:“你以前有没有喜欢的人?”   “这个以前是指的认识你以前吗?”林云疏眉眼带笑,故意绕弯子。见到她美眸一瞪,立马摇头,“我没有想要亲近的女人,除了你。”   苏暮菀面色微红。   “那我可以亲了吗?”男人的脸已经凑了过来。   正打算说“你白天不是亲了吗?”,苏暮菀的唇已经被封上。   林云疏的吻伴随着她最喜欢的木质清香,温热,柔软。不过他并没有索取太多,只是浅尝辄止就停下来。然后用鼻尖蹭了蹭她,像小狗一样可爱极了。   蹭得鼻尖发痒,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双手撑着绒毯,往后倾斜,躲开他。   林云疏又蹭过来,一点一点再度试探着吻上去。   这一回明显停留更久,苏暮菀感觉有种无法形容的眩晕感,让她完全不想反抗。很快柔软的舌-尖-撬开齿关,耳边开始滚滚发烫,双手猝不及防地往下滑,整个身体落在绒毯上。   一开始林云疏只打算嘬一口就好,没想到一发不可收拾,好像是品尝到美味的食物一般,无法抑制地想要更多。   渐渐的有些失去节制。   苏暮菀感觉到有个硬邦邦的东西抵住她,顿时清醒过来。那一夜的事她记得很分明,这东西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说不怕是假的,她慌忙别过头。   林云疏发现事情走向不对劲了,热的某处蓄势待发。他撑着手臂抬起身体,轻轻抚摸她眼角的泪,坐起来。   如今形势不明朗,他不能让苏暮菀稀里糊涂失-身于他。如果最后一无所知,他拿什么来养她护她?   苏暮菀理了理有些凌乱的青丝,余光瞥见他面色沉郁忧伤,有些于心不忍。   她用唇瓣亲吻他的侧脸,“殿下,我……”   林云疏伸手搂她入怀,“我不能耽误你,有些事等迎娶你过门也不迟。”   “耽误?”苏暮菀抬眸凝住,“殿下莫非是想如若事情不成,还要给我留条后路让我再嫁他人?”   林云疏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   半晌后,苏暮菀含着泪锤打他的胸膛,怨他居然有这种想法。   “我不怕,也不会悔。”   烛光投落她身上,她低头埋在胸口乖顺执拗的模样,缱绻得让他动容。他低下头,落下轻柔的吻。   低头发现经过刚才的缠绵,她领间系带已然松垮,玉颈之下的瓷白朦胧可见,惹得他喉结微动。   苏暮菀回抱他。   做出了选择,她就不会后悔,执手一生,生死相依。   她仰着头承受,两人再度紧贴在一处。   就连烛光仿佛有感应一般闪烁跳跃,如同二人扑通的心跳。   林云疏伸出手指往下探,去碰了碰她的脸,烫得不行。   作者有话说:   徘徊在屋外的离影和无影,发现门窗紧锁,默默走了…… 第79章第79章   王家公子的事在端州城传得沸沸扬扬,都说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平日做了昧良心的事,老天也看不惯。   这些话传到沈允成耳朵里,吓得是直接打了个哆嗦。   别看他平日里游手好闲喜欢去勾栏瓦舍,其实胆子小得很,向来是有贼心没贼胆,要不是姓王的撺掇他也不至于把张家女子勾到床上。事情败露后他老老实实在祠堂跪了一宿,加上本也喜欢那女子,二话不说就同意娶人家。   看他认错态度诚恳,表现良好,沈老爷请示沈老夫人是不是不用禁足在院子里。老夫人点了头,按照她的意思,带头的已支棱不起来了,孙子自然没了心思去折腾,不如解除他禁制。   前几日下了一场大雪,下雪的时候不凉,融雪的时候天凉,几个年轻的晚辈缩在家里一起陪外祖母打马吊,沈允成也来凑热闹。   他本就对林云疏起了心思,见他脸色不佳更是关怀备至,像鸭子似的呱唧呱唧。   “姝儿姑娘可是身子不适?”   “这儿不是这么打的,该出这个牌。”   “姝儿姑娘真是聪慧,一点就透。”   “......”   林云疏不胜其烦,根本不想搭理他。可惜系统不在,不然他很想问有没有道具让这个人原地消失?   他真的没有精力和心情应付他。   昨晚他在最后关头刹住了车,就连苏暮菀提出用手来帮他,也大义凛然拒绝了。   结果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晚上他梦里全是不可描述的场景,诡异的是每每到关键时刻便戛然而止。这种未完待续的感觉简直比走完全程还要挠心烧肺,把他折磨得整夜都没睡好。   看他满脸疲惫,苏暮菀其实早就想问他昨晚是不是偷偷跑出去,可碍着大家都在不好多问。看到表哥有一下没一下蹭林云疏的手背,她浑身都难受起来,可以想象晋王心里怕是已暴躁如雷。   真怕他一个不高兴把表哥送到猪圈马圈去。   她拿起一个饼塞到表哥嘴里,“表哥,打牌用手不用口,你好好齐牌。”   沈允烨两手正齐着牌,冷不防被塞了个饼,一个劲呜呜哇哇。   看好戏不嫌热闹的沈允成咯咯直笑,“祖母,您看这些日子把他憋的。”   沈允烨冷哼一声,“你上次爬墙屁-股摔得太轻了是不是?”   “还不是大哥你爬墙出去找姑娘我们才想跟着去看的。”沈瑶在一旁帮腔,堵得他哑口无言。   沈老夫人一边齐牌,一边从眼缝里津津有味看着几人斗嘴。想起以前几个人一起闹腾一起玩耍,家里多热闹。后来他们都长大了各有各的事儿,很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一起打马吊和斗嘴。   “菀菀和姝儿要常来,你们在这他们几个才愿意陪我这老太太玩。”   “哪有呀,我最喜欢祖母了。”没打马吊的沈瑶跑到她背后替她捶背,指着另外两人,“说你们呢,平日只顾着自个儿玩都不来陪祖母。”   苏暮菀心生悲切,若不是祖母来信对母亲和她思念得紧,加上晋王需要来一趟,她真的许多年没来过端州了。   她温婉道:“祖母,菀菀会常来陪您的。”   这些孙辈中就数她最懂事最沉稳,性子又好,沈老夫人眯眯眼,满脸都挂着笑。   老人不宜久坐,打了两圈后沈老夫人捶着背道身子骨不行了,得回屋歇会儿。   苏暮菀忙起身去扶她。   她摆摆手,慈爱道:“你们四人正好凑齐一桌,你就别送我回屋了。”   说完,嬷嬷陪着她离开。   等祖母走了之后,沈允成戳穿沈瑶,“你这大半年被许家二公子迷得七荤八素的,天天跑他家去,哪有时间陪祖母?”   沈瑶丢一张牌到他面前,“就你话多,我是去找玉儿的。”   “明面上找妹妹,实际上是看哥哥。”沈允成啧啧叹道,见沈瑶瞪过来,立即噤了声。   “妹妹,那许公子长得都没我好看。”沈允烨发笑。   “他可是正人君子,不像表哥成天往桃苑里跑。”沈瑶睇了一眼,打出一张牌。   一直闷声打牌的林云疏推牌,“胡了!”   沈允烨不信,仔细一看,叹道:“哎哟,厉害。”说完借着看牌的机会往他身边凑了凑,鼻尖微动,“姝儿姑娘身上的香好特别。”   看他整个人都要贴上去了,苏暮菀看到林云疏眼里都要射出冰刀子来。   还好沈瑶一把推开沈允烨,“大哥,读书人都是坐怀不乱的,哪像你这样。”   沈允烨重新齐牌,一本正经道:“坐怀不乱的要么是伪君子,要么......”   “歪理。”苏暮菀打住。   “表妹,我后半句还没说。”   苏暮菀看向他,“前半句就是歪理,是你没见过真君子罢了。”   说完便看向林云疏。   林云疏心虚,面上镇定自若的打牌。   “莫非是姝儿姑娘见过?”沈允烨偏过头,低声道:“姑娘可要小心,他还有可能是那方面不行。”   沈瑶忍俊不禁,噗嗤笑出声来:“这倒是在理,男人长得再俊,那方面不行就没用。”   林云疏震惊地看着沈瑶,他早就知道端州民风淳朴开放,开放是真的开放,彪悍也是真的彪悍,女子也可以堂而皇之讨论这些。   不知是不是受他们影响,还是说话的气氛到这个点,苏暮菀居然还脸不红心不跳地追问:“表姐,你怎么知晓?”   沈允成热情举手,“表姐,隔壁王家小公子你还记得吗?长得一表人才,出门的时候不少人围着送果子的。”   端州的习俗一向如此,有长得俊俏的郎君在街上走,女子会用果子来表达爱慕。 第80章第80章   与梁粟分别后,林云疏撑着伞和苏暮菀离开酒楼,趁着天黑前回到沈宅。   随着天色渐渐暗下来,风一阵阵刮在脸上如刀子割得疼,街上的人也少起来。   四下无人,苏暮菀低声询问:“殿下,您为何要留下梁大人?”   林云疏没想到她居然敏锐地察觉到他是在有意试探梁粟,不禁又惊又喜:“菀菀怎么知晓我是故意留下他?”   苏暮菀抿唇,“我看殿下突然变了脸色,想必谢大哥信中所写并非是向您要什么东西吧?难道是谢大哥提醒你梁大人有问题?”   其实方才林云疏的面色并无太多变化,即便是洞若观火的梁粟也未察觉异常,但和他朝夕相处的苏暮菀却是一瞬间就看出了差异。   “倒不是他察觉了什么,而是——。”林云疏顿住,将竹筒从袖口拿出,“这个已经被打开过。”   苏暮菀侧目,拿来竹筒仔细研究一番,并没发现特别的机关,不知他如何判断竹筒曾被打开。   她将里面的纸徐徐展开,更是惊讶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纸上一片空白。   对上她不解的目光,林云疏带着一丝得意解释起来。   这竹筒本是秦方钰做的,谢濯发现这东西很是精巧,要他多做了一些以备不时之需。他们二人之间传信的墨并非寻常的墨水,一旦打开竹筒字迹就会渐渐淡化,约摸两天之后就彻底消失,只留下白纸一张。   苏暮菀不以为然,“殿下,说不定竹筒不小心在路途中松动了,这才打开呢?”   林云疏再次抽出竹筒中的夹片给她。   苏暮菀仔细一看,发现夹片放入后几乎和竹筒严丝密合,如同榫卯结构密闭性极强。抽出来还需要些功夫,不可能随随便便自己打开。如若是暴力拆开,里面的纸条不会像眼下这般完好无损。   她不禁感叹:“秦公子这手艺当真厉害,堪称鲁班在世了。”   “他心思缜密,做事一丝不苟,将来若入工部将是国之栋梁。更难得的是此人学识渊博,心性纯良,若能登顶内阁,会成为大焱肱股之臣。”   这一番话简直是把秦方钰捧上了天,苏暮菀笑道:“若知道殿下如此看重,他定会很高兴。”   “那倒未必。”林云疏将油纸伞递给她,腾出手来轻轻拢紧她身后的大氅,笑道:“他并不需要这些虚无的夸赞。”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呼出的热气正好落在她脸上,两人靠得太近,苏暮菀红着脸垂首,声音娇软清甜:“依着殿下的意思,梁大人背叛了谢大哥?”   “我让他留下来,便是为了查一查。如若真有问题,这些日子他一定会想办法与京城联系。”   林云疏再度拿过伞,抬头望一眼暗沉的天空一角,闷得人心慌。   两人不知不觉已走到巷子里,过了尽头拐角处,再往前就到沈家。难得有这样静谧的时光相依而行,两人不知不觉都放慢了脚步。   苏暮菀静静听他分析。   “是我大意了。”林云疏叹道:“回头一想,谢濯应当不会将我假死之事透露给他。这次梁粟先是找到你约定见面的地点,而非找到离影,应该是谢濯的嘱咐。奇怪的是他居然一开始就叫我殿下,而我当时也没有怀疑什么,自然地回应了他。”   苏暮菀大惊失色,“那殿下的身份岂不是暴露了?”   “未必,只要他没能通风报信,这事就只有他一个人知晓。”   “可我还是不明白。如果他已看过纸条,必然知道内容。谢大哥若没在信里提到等你送什么物件,那他岂不是已然反应过来你在撒谎?”   林云疏笑着摸了摸鼻尖,道:“这是我和谢濯定下的暗号,彼此约定好在纸条上定会写索要某一物件,就是为了能够应付这种情况。”   苏暮菀怔怔发呆。   两个人可真都是人精!   很快,两人已行至门前,皆有些不舍。   进去后可就没有如此自在了。   林云疏拉住她的手,替她整理额角的碎发,笑道:“这天气越来越冷,怕是不能再等下去。”   他要璇影去查的事,这两天应当会有回音,一旦确定王老爷背后的人,端州的事基本上就摸准了。   可怜这里的百姓,尤其是端州郊外的穷苦人家,不仅不能受到神火营的保护,反倒还要担惊受怕。   他唯一的想法就是尽快把肖全福一众人等全部端掉。   他温声道:“等天晴了我们就回京城,否则到时候遇到暴雪封路,你们就没法回去过年了。”   苏暮菀点头,“有一年正是如此。”   回忆起那一年她贪玩不肯回去,没想第二天便下起暴雪,接连好日未停,融雪时冰冻封路,父母亲只能带着她在端州过年。   其实在端州过年很是热闹,与京城比别有一番滋味。   林云疏赞同道:“我也很喜欢这里,等以后陪菀菀回来省亲,我们多住一段时日。”   “嗯。”苏暮菀羞涩一笑,“眼下殿下还是早些回去好,远水救不了近火,皇上那边需要你。”   雪渐渐地更大了些,地上已积了一层薄雪,而空中旋舞着雪花。   苏暮菀伸手接下一片,看着手心的雪花,感慨如今大焱局势僵持在冬日中,纵然他们贪恋端州的闲暇,也不能留在这风花雪月。   她一时有些恍惚,如今身边围绕的人与大焱命运息息相关,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父亲曾经多么希望能入官场挥斥方遒,好像冥冥之中,命运指引者让他的女儿见证一切。   “菀菀在想什么?”   “我在感谢菩萨,让我遇见殿下。”   她仰头微笑,脸上染着一层淡淡的光晕,明艳娇丽中更多了一分柔软。   林云疏静静地看着她,一时间竟忘了此刻已走到了沈家大宅门前,更忘了此时他的身份是一个女人。   他缓缓低头,单手捧住她的脸蛋,温柔地触及她的唇瓣。   苏暮菀起先一愣,很快沉浸在温柔中无法自拔,热烈回应他的吻。   天空越发昏暗起来,巷子那头有人朝这边走过来。   正是沈允烨。   他好不容易得到特赦可以出去小半日,正提着两包点心,迈着轻快地步伐走回家。在点心铺子他特意买不同两份一模一样地带回去,单独为林云疏打包一份。   他摸了摸脸颊,上面还残留这林云疏的巴掌印,可他这人偏生对美人没有抵御力,转头就贱兮兮地想要讨好人家。   大雪纷飞,他冻得直打哆嗦。   远远地看见一把油纸伞下,两个女人的脸贴在一起,无声亲吻着。   他想,真是活得久什么都能见着,居然看到两个女人光天化日做这种事。   等再走几步,他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出问题了。   这两个人怎么这么眼熟?   他将眼睛揉了又揉,生怕自己认错了人。可怎么看他们都像是表妹和姝儿姑娘。   这怎么可能呢?表妹喜欢的是女人?   听到脚步声,林云疏最先意识到有人过来,赶紧把伞偏下来遮住苏暮菀的脸,循着脚步声看过去。   就看见沈云烨那厮一直在揉眼睛,朝这边看了又看。   看那样子,看起来眼珠子都快要被他揉出来掉地上了。   “姝……姝儿姑娘……”沈允烨惊呆了。   怀揣着两包点心明明还是热乎乎的,全身却好像被定在冰柱子上一样瑟瑟发抖。   林云疏朝他看过来时,眼睛里的寒意比今日的天气还要冷。他从来没有从一个人眼里看到过这样震慑人心的冷意,吓得他当场呆在原地,连怎么拔腿都忘了。   苏暮菀也发现他,看到林云疏一脸寒霜,正准备和表哥解释这事,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允烨!”   她茫然回头,顿时感觉五雷轰顶。   母亲撑着伞站在门口,目光如炬地看过来。   奇怪的是,她锐利的眼神从表哥身上移到她和林云疏身上时,顿时变得温柔。   还带着笑容。   “阿娘……我……”她支支吾吾不知如何解释,只希望地上能赶紧开一条缝直接让她掉进去。   林云疏的感受和她差不多,本来还想威胁一下沈允烨,可一看到沈薇,腿都软了。   这可是未来的岳母!   出乎意料的是,岳母大人脸上没有露出丝毫不悦和诧异,反倒是走过来温和地拍了拍苏暮菀的肩膀,一副我都懂的表情,把他们二人惊呆了。   沈薇二话不说走到沈允烨面前,将他带到角落。   看她这般从容不迫,林云疏一脸紧张:“你娘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苏暮菀脸上顿时变得异常凝重,摇了摇头。这事儿整个京城都没几个人知晓,母亲怎么可能会发现?她很笃定无论在苏家还是沈家,都没有错说过一句话。   然而,林云疏还是感到头皮阵阵发麻。   岳母大人的反应太淡定,太从容,尤其是她将沈允烨拉开的时候,分明就是在维护他们。   这时,沈薇转头看见他们还站在那里不知所措,温声道:“菀菀,这里有我,你们先回去。”   苏暮菀彻底蒙了。   按照母亲的性子,看到女儿和另一个女人拥吻,绝不可能这么淡定。   完了,母亲是什么时候看透这一切的?   作者有话说:   沈薇:这两个人太不让我省心了! 第81章第81章   京城下了一场雪后,迎来一场阴雨绵绵,很是寒冷。   苏冰雁抱着汤婆子跑到秦方钰的院子,推门进去。然而里头并不比外面暖和,她将汤婆子在怀里紧了紧,才感觉没那么冷。   秦方钰正在里面捣腾着小竹筒。   “你这也太冷了。”她嘟囔着。   秦方钰抬了抬眼皮看她一眼,面色平静地继续打磨,沉声道:“茶塌边上有炉子。”   苏冰雁并未坐过去,而是走到他旁侧数了一数桌上的竹筒,整好十个,看着是经过一番改良,打磨得比之前的更光滑、更精致。   她向外头探了探,想着天气是愈发恶劣,昭阳书院在半山腰,大雪封山便要停学休假,秦方钰肯定会提前回淮州。   遂靠近问道:“你打算何时回去?”   秦方钰未曾回答,全神贯注在竹筒上。   知道他做事时不喜旁人念叨,她噤了声,退回到茶榻边。   不一会儿身子倒是真不冷了,就将编绣到一半的平安符拿出来,自顾自开始编织。   突然没了声音,秦方钰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发现她乖顺地坐在那边。   难得看到她这样乖巧的模样,青丝披散在一侧,露出洁白修长的脖子,侧面真是如同一副美人图。   他低头笑了笑,锉刀落下最后一道工序后,起身坐到她的对侧。见她不曾察觉,便轻轻提起小火炉上呼呼作响的水壶,倒一杯水放到她面前。   “我在淮州时很少用炉子,时常锻炼身体,倒也不怕冷。”   苏冰雁将平安符收起来,拢在袖子里,一双明眸看着他,“你做完了?”   秦方钰微笑点头,视线从她的袖口移开,对上她的双眸后不经意移到另一处。   这才回答她刚刚提出的问题:“下月中旬回去。”   “哦。”   苏冰雁也就随口一问,得了答案后发现接不上话,略微有些尴尬。低头喝了口茶,灵机一动问他书院的事。   秦方钰喝口茶,挑趣事讲了几件,她听得捧腹大笑,便没了坐相,歪着身子靠在矮几上。   而后问他书院里的女学员漂不漂亮。   他几乎没有片刻犹疑,“京城之中能比得过你们姐妹的应当不多了。”   一听连同姐姐一起夸了她,苏冰雁喜上眉梢,很快又撺掇道:“听谢大哥说唯有昭阳书院招女眷学习,不少女子都出自官宦世家。”   秦方钰倒茶,面不改色,“这一点昭阳学院真是不错。”   苏冰雁偷笑,“书中自有颜如玉,如此书院倒真遂了你们的愿。”   “我是说掌院开明,招女子读书。”秦方钰知晓她会错意,无奈一笑,“若今后我入内阁,必要奏请皇上在民间开设书院,让女子入读,如此更多女子能登科入仕。”   苏冰雁鼓掌,“这个想法不错。”   一不小心,平安符从袖口滚落,她赶紧抓到手里。   秦方钰倒水,试探着问:“你手里攥着什么?”   苏冰雁慢慢摊开掌心,不好意思笑了笑,“我想给谢大哥做个平安符,太丑,你莫笑话我。”   秦方钰拿过来看了一眼,绣工不敢恭维,看得出很是用心,赞叹道:“谢大人有福气。”   “真的吗?”苏冰雁脸上笑意更浓,旋即又低落下来,“和姐姐比不得,和姝儿姐姐比更是差远了?”   “他以后又不靠着你的绣品活着。”秦方钰淡笑,“你不如做几道点心送过去。”   她先前向林云疏讨教过几道菜的做法,没想激发出从未有过的热情,做菜上瘾,每天忍不住下厨琢磨菜式。   如今手艺是越来越好。   苏冰雁恍然大悟,点头如捣蒜。不过还要再修炼修炼,等姝儿姐姐回来讨教茶饼和金丝酥的做法。   她撑着头,半眯眼睛,“这招投其所好很好,你真是我的军师。”   听她如此说,秦方钰感觉并无半分喜悦,倒觉得自己不该逞口舌之很快,给她如此提议。   “那你知晓我姐喜欢什么嘛?”她敲了敲桌案。   思绪回笼,秦方钰摇头。   “我姐她喜欢学识渊博性子沉稳的人,你两样都占了。”苏冰雁提点,“谢大哥在这方面挺吃亏的。”   秦方钰并不想讨论这个话题,随意翻开累在角落的书,“她意中人不是我。”   “你也可以投其所好呀。”苏冰雁前倾身子,“我姐喜欢吃甜食,和谢大哥一样。”   “其实我并不赞成你说的。”秦方钰忽然撂下书,一脸严肃。   苏冰雁愣了愣,期待地看着他,“军师是不是又要出谋划策了?”   “你并不需要因谢大人喜欢你姐就把自己套到一个模具里。他喜欢甜食你就做点心,他喜欢姿容艳丽的你就每日敷粉化妆。他喜欢举止端庄的你连像这样斜靠在矮几上都不敢。喜欢一个人到如此处心积虑,不累吗?”   苏冰雁被他连珠炮一样的话镇住了,他说得一点没错,可同时也把她费尽心机做的一切否定了。   上一回他说“你们各有各的美”的话中听多了,听得她心里很是舒坦。可今日的话分明带刺,让她很不是滋味。   更何况明明是他说要投其所好,怎么提起姐姐就气急了?之前还说对姐姐只是仰慕和尊敬,如今根本就是口是心非。   她将平安符收起来,噘着嘴,“我不累,我甘之如饴。如今谢大哥对我大不一样了。倒是你口是心非,小心一辈子娶不到媳妇!”   “我没有口是心非。”秦方钰纠正她的措辞。   “我看你是嫉妒我。”   秦方钰哑然失笑,他嫉妒她什么了?   “我们本来在同一个点,你和我姐之间什么突破都没有,眼下我有进展了,你心里不舒服。”苏冰雁拿出手镜,照他脸上。   要他快看看自个儿嫉妒的模样。   秦方钰叹气,“行了,祝你和谢大人百年好合。”   明明是吉祥话,处处透着股阴阳怪气的味道,苏冰雁气鼓鼓的离开了。   秦方钰没有拦着,等她离开后又独自坐了一会,打开手中的书卷,随意翻了几页,发现静不下心来,只好作罢了。   接下来那日苏冰雁没来找他。   第三日他经过膳堂的时候看到她在里面折腾,阵阵香味飘散开来,不由得驻足在外面看了半晌。   她忙得热火朝天,脸上却洋溢着幸福的笑,如同日所言并无半分疲累,而是甘之如饴。   他不禁有些怀疑自己的想法,或许是错的。   等过了一个时辰,并没有等到她送吃食过来。   按照以往她一定会将第一份拿过来询问建议,毕竟他是她的军师。可眼下她不肯过来,想必是真生气了。其实当年樱落不听劝,他也不曾这样语带讥讽,看来那些话真是说得太重。   秦方钰披上大氅朝苏冰雁的院子走去。   他面子薄,却不是好面子的人,该承认的错误不会逃避。   屋里头,徐念念对女儿的手艺赞不绝口,笑着要她给秦方钰送一份。没想平日里要好的两人竟闹了矛盾,女儿死活不肯。   她对秦方钰有所偏爱,虽说比不得谢濯出身簪缨世家,但今后也绝非等闲之辈,私心希望女儿能抓住这个机会。   “雁儿,谢大人对你没想法,你何必坚持呢?”   苏冰雁挠挠头,“阿娘,我就是喜欢谢大哥,和他怎么想没关系。”   “我看秦公子也很不错呀。”   “阿娘,你别说笑了。”苏冰雁咯咯直笑,“他喜欢姐姐。”   “可你不是说谢大人也是喜欢菀菀的吗?”   苏冰雁怔愣了,继而笑道:“阿娘,这能一样吗?”   沈念念实在没听出哪里不一样。   门外的秦方钰却实打实听明白了,他敲门的手悬在半空最终落下,向来不觉冷的,此刻却是指尖微凉。   自那日被母亲撞到两人的亲密举动,苏暮菀一直在等着母亲的训斥和盘问。   就这样等了几日,母亲好像没事一样待她如沐春风。而表哥沈允成也不知是不是被说服了,不仅没来询问他们,更没有向其他人透露半个字。只是在看着他们的时候,不经意间露出一丝遗憾和惋惜。   约摸是遗憾自己没机会了。   表哥的反应倒没什么,只是母亲的反应属实太过于反常,以至于苏暮菀和林云疏总觉着头上悬着一把剑,随时都要落下。   这些日子,二人共处一室都不敢超过一刻钟。   林云疏想,这样下去可不行,不如直接向沈薇坦白。   苏暮菀不愿。   她不认为母亲会开明到同意她和女人在一起,更不认为母亲已然知晓林云疏男子身份。母亲岿然不动或许是等着她认错,只要认错就没事了。   不过,母亲向来注重身份和名分,绝不可能在知晓这些后还让他们单独相处。   两人讨论来讨论去并没有一个两全之策,而林云疏想何不趁此机会托盘告知,如此一来他们就无需再这样偷偷摸摸。   夜里,两人忐忑不安来到沈薇屋里。   见到二人手挽着手,本已接受事实的沈薇还是吃惊不已。她苦笑着迎他们进来,心里宽慰自己,起码母女能坦诚相待,这是好事。   甫一进门,苏暮菀就跪下来,“阿娘,容许女儿和你解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说完看了一眼身边的男人。   林云疏点点头,一点一点撕开面具。 第82章第82章   任是沈薇般猜想也想不到日日夜夜和女儿在一起的居然是男子。   她的女儿向来乖巧懂事,沉稳端方,这是被他下蛊了吗?   胆子肥到把一个男人藏在身边近乎一年!   只差那么一点,她险些当场去世。   看着跪在地上的二人,她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生怕一张口就会吐出一口老血。   苏暮菀颤巍巍仰起脑袋,膝行向前,跪在母亲脚跟底下,捧着一根长棍啜泣道:“这事儿都怪女儿,不怪殿下,望阿娘责罚。”   也不知她从哪里寻来的手臂般粗壮的长棍,沈薇看了一眼,再气再恨也不舍得打。   她忽然脑袋蒙了片刻,惊讶地看向林云疏,“你说什么?殿……殿下?”   好像是提前商量好的,林云疏也从后背拿出一根棍子,呈上去,随同附上的是一块鱼形金符,上面刻着“林”字。   鱼符唯五品以上官员携带,不同品阶不同材质,沈薇也是第一回见到如此贵重的物件,只是不知他是哪一位王爷。   听到林云疏报出名讳,她眼前一黑,感觉脑袋如一团浆糊一样。   这人居然冒充王爷。冒充王爷也就罢了,居然还冒充刚飞升成仙的晋王。   她再度怀疑女儿被下蛊,不然怎么会被这个男人迷得七荤八素。   看到母亲撑不住要倒下,苏暮菀急忙搀扶住她,待她坐稳后才将晋王假死一事言简意赅地讲述一遍。   林云疏道:“您若不信,待回了京城,谢大人可替我作证。”   沈薇摆摆手,她头痛得厉害。   谢大人?   她眼眸中顿时再度泛出精光。   也就是说谢濯知晓这事。   她更糊涂了。这都是什么跟什么?若是谢濯能作证,晋王的身份假不了,这事就有些复杂了。   她倒是希望他们没有说谎,如此一来,压在心底几年的秘密也就不用随着她入土。   过了约摸一刻,她暂且理清思绪,这才仔仔细细端详起眼前的男人。仍旧难以相信与女儿朝夕相处的竟是晋王。   苏暮菀奉上一杯茶,“阿娘,这事儿说来话长……”   沈薇打断她,看向林云疏,眼眸中似有一池深水。   “殿下,小女不是不知分寸之人,这事属实太过震惊,还请殿下给民妇一个合理的解释。”   她想听晋王的解释。   林云疏松口气,只要她愿意听,谁讲都一样。除了苏父被杀一事,他从假扮外室开始讲到科举舞弊案,再到假死以后不得已藏身于苏家,包括对苏暮菀的心思,并未隐藏任何细节。   一连串的事说完,他已口干舌燥。   沈薇抬手示意女儿递水,趁机观察两人眼神,虽是短短一瞬也是含情脉脉。   她黛眉微蹙,“殿下,敢问你对我们家菀菀可是真心?今后有何打算?”   林云疏撩袍跪下,诚恳真挚地看着她,“等此事尘埃落定,我立即求取皇兄赐婚娶菀菀为妻,今生今世永不纳妾。”   一瞬间,沈薇几乎热泪盈眶。   相对于之前不得不接受女儿爱慕女子的事实,今日听闻的一切实在好太多,远远超过预期。   她抹抹泪,“我本已说服自己,菀菀喜欢女人也行,只要她幸福。”   苏暮菀大为震惊,不敢相信母亲居然有过如此打算。她把头埋在母亲腿上,泪水顺着眼角落下。   “是女儿不孝,先前让阿娘担心了。”   “你不怪我逼着你去选那些不入眼的人,已是极大的孝顺。有些人一辈子都过得不如意,尤其是女人,如若嫁个不好的男人,一辈子都很悲惨,这些事我很早就看明白了。”沈薇摸了摸她的头,语重心长道:“当初祖父百般牵线要我嫁给知府之子,我仍然选择你那个当时还前途未明的阿爹,时至今日也不曾后悔。没想到在你的婚事上我却这般糊涂。”   苏暮菀抬起头,她自以为很能体察母亲的心思,实则让母亲费心良久,心里很是难受。   “菀菀,你起来,给殿下敬一杯茶。”   就在苏暮菀疑惑不解时,她起身走到林云疏面前,突然跪下,“还请殿下为民妇做主,找到杀害我夫君的凶手!”   这个转变实在太过突然,林云疏大脑停滞两秒后立刻扶起沈薇。   他属实承受不住这一跪。   苏暮菀马上反应过来,扑到母亲跟前,“阿娘,你说什么?您的意思是……阿爹是被杀,不是失踪?”   沈薇眼眶通红,有些事一直未曾告诉女儿,如今有晋王在,她看到一线希望。   原来,就在苏宜泽失踪半年后,一名小童来到门口送给她一封信,信里面讲述苏宜泽来到淮州后的经历。   他到淮州后不久就与一人传信之人碰头,原本二人约好第二日沙-林再见,等那人去时只看到他的尸体。至于那人为何没有及时报官,为何半年后才告知苏家,信里面只字未提,反倒是叮嘱沈薇将这事放在肚子里,莫去报官。   她并没有按照那人的指示做。   与苏宜风商量后,还是去找了当年的京兆府尹许钊。许大人以此事并未发生在京城以及证据不足为由婉拒查案请求。   因着时隔半年,她本就不抱希望,也未过多纠缠。但她到底放不下,又暗中派管家带上信件的拓本去淮州,找到淮州知府。然而就在途中,管家遭到打劫,一身财物和信件拓本全部丢失。   这事委实过于蹊跷,她隐隐察觉不能再查下去,只能含着泪打破牙齿往肚子里咽,只盼有朝一日能有机会查到凶手。   “菀菀,你莫怪母亲瞒着。”说到这,沈薇眼眶中浮现了眼泪,想到往日与夫君恩爱的点点滴滴,一时难以自控,失声抽泣。   见状,苏暮菀心痛如绞。原来母亲早已知晓,这些年里承受着内心的痛,在她面前装作毫不知情。她趴在母亲怀里哭了许久,直至情绪平复,才捏着帕子擦拭眼下的泪水。   沈薇伸手擦掉她的泪。   而此时,林云疏想得更深一层。若这封信的主人仍在人世,整件事就多了一个人证。   “苏夫人,请问那封信还在吗?”   这时,沈薇背过去从怀里拿出信,“管家出事后,我怕这东西被惦记,一直随身携带。”   两人接过信,里面的字迹工整,一笔一划,落款只有一个“清‘’。从字迹判断这人书写过分刻意,而落款更不可能是真实身份。   如此一来,这份线索几乎无用。   沈薇叹气。   苏暮菀安慰母亲,“天无绝人之路,说不定这人还会来找您。”   “我曾也是如此想,可等了一年多也没有任何消息,想必那人不过是想要告诉我此事,并不会再来找。”   林云疏微微皱眉道:“苏夫人放心,苏家的事便是我的事。”   此言一出,沈薇心里多了几分感动,她轻轻拍打女儿的后背,“菀菀,今日之事我不会透露半分,你替我送殿下回屋休息。”   “好。”苏暮菀哽咽,“阿娘好生歇息。”   林云疏回屋时,离影已在里面静候多时。   看到殿下并未易容,好生惊讶。他向来不多嘴,此时也未曾多问,只上前一步将探听的消息告知。   “殿下,混在送货队伍的人传来消息,那些木匣皆有两层,上层瓷器下层兵器。您猜得没错,王老爷明面上孝敬知府大人,背地里真正的靠山是肖全福。”   林云疏点头,将刚刚在沈薇屋里的事托盘而出。话末,他低声道:“这人想必还在淮州,只是如今人手不够,等我回京后你和璇影去找常知府,协助他暗中查探此事。”   离影领命后忽而想起梁粟来:“梁粟似乎并没有与任何人联络,是否还要盯着?”   “他向来沉得住气,你与璇影切勿大意。”   离影摸了摸鼻尖,“殿下,我看他每日都很悠闲,并不像着急的样子。”   林云疏冷笑,“越是着急的时候他越装作无事。可你想,他若真心为谢濯,怎么会一点不担心?上一回谢濯审讯牙子头目的事泄露,我已起了疑心,谢濯不信。如今我需让他心服口服。”   远在京城的昭阳书院里,秦方钰正手持书卷在湖边看雪。   林湘生赤着胳膊扎马步。   他性子急躁,每有疑问就容易与人争执,凡争执时必要面红耳赤赢得对方认可才罢休。因此钦佩他有思辨之才,却也畏惧他的好斗。   可到了秦方钰这里,局势大改。   当秦方钰意识到观点存疑,从不会像旁人那样为面子极力遮掩。他大大方方听林湘生阐述,两人总能平心静气地探讨到深夜。   此刻林湘生看到他站在湖边发呆,走过去拍他,“秦兄,又在思考人生?”   秦方钰回过神,笑着摇头。   他只是有些不解,为何看到雪堆时,脑海中立刻浮现的不再是那些烂熟于心的诗词,而是苏冰雁在雪里欢腾的身影。   实在太奇怪了。   想不明白的事就说出来,兴许多一个人思考就能想通。   本着探究的思绪,他将心里的疑团丢给林湘生。   话音一落,林湘生就笑得前俯后仰,指着他反复道:“你呀,你呀,原来是个傻子。”   秦方钰将书卷折起来敲他的头,懒得理他,一个人走了。   林湘生笑个不停,嚎叫道,“秦兄,你喜欢她自然会想她,这有什么可疑惑的。”   秦方钰驻足,愣怔了一下,但随即反应了过来,朝他挥手,“谢了。”便绷着身子离开了。   留下一脸茫然的林湘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第83章第83章   冬月时分,葭草刚刚吐绿,再不回京城路就更不好走了。   梁粟终究按捺不住,跑过来问林云疏东西准备好没有,还要几日才能离开。得到三日后就启程回京的消息当夜,以京城有亲眷为由买通去京城的商人帮他带上一盒东西送到指定的铺子。   先前他物色许久才选到这户人家,谈好价就把信放在木盒最底下,连同一些杂七杂八的物什交给他。他很有信心,商队一般都有人护送,不出意外会赶在他们回京之前抵达。   得到消息的林云疏依旧是云淡风轻地笑了笑,随后派人潜伏在商人的队伍里,等到京城再看一场好戏。   离别那日,外祖母老泪纵横,啰啰嗦嗦地嘱咐沈薇各种事宜,仿佛她还是那个连如何照顾自己都不懂的小孩子。在这种情绪感染下,莫说苏暮菀,就连旁的沈家姐弟都哭得泪眼婆娑。   直到沈薇答应明年回来长住,老妇人才松了手。   回到京城,沈薇将信交给苏暮菀,意思是希望她能提醒晋王莫忘了当日之言。其实一路上她看到二人相处的态度,已然明白晋王对女儿算得上情真意切,想必无需她再三嘱托就会彻查此事。   苏暮菀知晓林云疏的调查其实已有了眉目,但在母亲只字未提,大概是因为有些事还没有确凿证据,怕到时候无法给个明确的交代,会让其失望。   他的心思向来缜密,若非有绝对把握,不会轻举妄动。   正如一路上他未曾动过梁粟,回来后更未阻拦人家径直回大理寺。既已证据确凿,不如把人交给大理寺去审。   送货的已先一步到,信件和铺子里的暗桩都被谢濯悄无声息截获,苏暮菀想都不用想梁粟将面对什么。不过比起这个,她更期待从他嘴里套出的消息,兴许对调查杀害父亲的幕后凶手有用。   回到苏家,苏蔚蹦蹦跳跳跑过来往她怀里铺。   她捧着侄儿的脸,好像胖了一点,个儿也高了些。见他一双葡萄般水灵的眼睛期盼地看着她,拿出几本书奖励他。   苏蔚本来笑盈盈的一张小脸垮下去,但还是双手接过,笑着道谢。   只是怎么看怎么勉强。   一旁的林云疏变戏法似的从袖口拿出一个机巧玩意儿,肉眼可见的苏蔚的脸又活过来,跑到他跟前。   苏暮菀无奈,不好多说,走到院里检点行李。整理完才想起回来许久没见到苏冰雁,下人道是在膳房准备晚膳,她心里纳罕,遂跟着去瞧了瞧。   只看到她和林云疏两人忙活着,那些下人只有打下手的份。   交谈之间,听到林云疏接连夸奖她进步神速,她笑着凑过去看,架势挺足。   “姐姐来啦。”苏冰雁看见她,停下手里的活,眉眼弯弯招手。   “难怪蔚儿看着长高长壮了,原来是你的功劳。”苏暮菀道。   苏冰雁转身切菜,脸上笑开了花,“我就是练练手艺,没想到蔚儿很喜欢。正是长个儿的时候,也好。”   晚膳时,一屋子人对她的厨艺更是赞不绝口。   苏蔚鼓着腮帮子,“谢大哥也说好吃。”   连他都看出了苏冰雁的心思。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吃了一顿热热闹闹的接风宴,众人各回各院休息去了。   苏暮菀和苏冰雁还有话要说,就留在她屋子里,问她,“眼见着又要下雪了,秦公子那边是不是得提前休沐?”   “我怎么知晓?”苏冰雁杏目圆睁,好像在说为什么要问我?   这不过是苏暮菀下意识的举动,谁要他们俩关系摆在那呢?只是看她的反应好像不怎么愿意提。   “你们两个闹意见了?”   苏冰雁闷声,“算不上,只是他这个人忒小气了。”   难得世上还会有人用小气二字形容秦方钰,苏暮菀实在觉得稀奇。   “谢大哥最近来得多,我做的点心甚是和他胃口。”苏冰雁抱着引枕埋怨起来,“可是姐姐对秦二还是不咸不淡,两相比照他肯定是心里不舒服,嫉妒我。”   苏暮菀被她逗笑。   她和秦方钰之间清清白白,兴许一开始秦方钰对她有那么点意思,但那也是钦佩多于爱慕,这点意思随着二人相处越久也就散了。   苏冰雁冷哼一声,把那日他说的话原方不动讲给她听。   听完后,苏暮菀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更不明白了。但总归不可能是苏冰雁理解的那层意思,他是为着她好的,不是嫉妒更不是冷嘲热讽。   苏冰雁睁大眼珠子,想了一会,自言自语道:“或许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苏暮菀敲了敲她的额头,“你明白就好,他绝不是心胸狭隘之人。一直以来都是把你当妹妹一样疼爱的,你不要误会了人家。”   她很想再和妹妹说会话,可约了林云疏去他屋子里坐一会儿,笑着推搡苏冰雁,“等人家回来道个歉,知晓吧?”   说完,她出了门。   屋里,林云疏刚刚送走离影,见到她来严肃的脸立马挂满笑。   伸手揽她的时候,被她狠狠瞪了一眼。   他立刻反应过来说白天送苏蔚小玩意儿的事,笑道:“蔚儿还是个孩子,你不能只顾着要他念书。”   苏暮菀推开他的手坐到软软的绒毯上。   林云疏很喜欢她发脾气的模样,想了下也只有在他面前才是这样,心里很是欢喜。   他立刻挨过来,拉她的手。   这一回,没推开。   苏暮菀淡笑,“若是今后我们有孩子,你不能这样惯着。”   “这哪里叫惯着?蔚儿已经很懂事了。我是他这么大的时候……”   他本来想说那时候因着母亲早逝他还有点叛逆,旋即意识到她提到的是他们的孩子,喜上眉梢,抓着她的手:“我们的孩子将来肯定了不得。”   “大言不惭。”苏暮菀睇他一眼,“我来找你不是为这事,梁大人那边如何了?” 第84章第84章   苏清。   父亲生前的文章落款喜欢用这个名字。   他道做官需清正廉明,上不愧于天子的恩赐,下无愧于百姓的恩德,几乎是把一生夙愿寄托于这个字。   想到这些,苏暮菀忍不住拭泪。   她以前没这么爱哭,即便是伤心也是躲起来偷偷把眼泪擦掉,可如今在林云疏面前是越来越容易掉眼泪。   林云疏靠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苏暮菀的情绪很快平复,她细心研究这个字,和信上分毫不差,但却不是父亲平日的字迹。也是因这个缘故,当初在木匣里看到这两个字时她并未觉得有何不一样,只想或许是父亲仿照名帖纂刻之。   时至今日再看,写信的人和父亲在誊写此字时特意保留一致的笔顿,应该是有所指。   或许是熟悉父亲之人定下的暗号?   林云疏温声问:“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苏暮菀坐下来,捧着盒子努力在脑海中寻找那些与父亲相熟的人,这些人里又有哪些是知晓父亲私下喜欢自称“苏清”。   苏清先生……   她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张并不熟悉的笑脸,那人就在不久前跟她说:“令尊苏清先生真是大善人……”   那人是谁呢?   实在是太过平常的一段寒暄,以至于她绞尽脑汁想不起在哪里见过那个人。   林云疏安抚:“没事,有时特意去想反倒是想不起来,不如去睡一觉。”   “也好。”   两人起身往屋外走,不知何时外面飘起棉絮般的雪花,从天空飞旋而下,在廊外灯笼的照耀下更显轻盈漫美。   二人就这样依偎着站在走廊静静看了许久,即便是静默无语的时刻,亦觉得温暖甜蜜。   不知是昨夜忽然下雪天气骤冷的缘故,还是起夜时凉到了,前一日还活蹦乱跳的苏冰雁居然染了一场风寒,先是流鼻涕,再是咳嗽。   家里请了郎中给她开了药,她只能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发呆。不过即便是想要出去,整个人也是绵软无力的,不如躲在被窝里困觉。   苏暮菀端着药进来时,她赶紧戴上面纱,生怕把病气传给姐姐。   “要喝药,把面纱摘了吧。这么大个人,夜里起来也不知道加衣。”说完,苏暮菀撇一眼一旁的婢女吉月。   嘴上埋怨妹妹,实则是责备吉月夜里偷懒,没有伺候主子。   吉月连忙跪下:“请姑娘责罚。”   苏冰雁拉着她的手,声音还有些沙哑:“姐姐,是我不要她跟着来的。”   “行了,你退下吧。”苏暮菀舀起一勺汤药送到妹妹嘴里,“下回不可这样胡闹。”   苏冰雁接过碗,“知晓了,我自己喝。”   喝完一碗微苦的汤药,她微微撇过头咳嗽。   见妹妹一举一动都在体恤姐姐和下人,苏暮菀隐约觉着她真的长大了,表面上还贪玩,实际上越来越像姨娘,体贴又大度。   算着日子,今日秦方钰应当是回来的,可到这时还不见人影,苏暮菀忍不住问:“这两月里,秦公子休沐时也住在书院吗?”   “他还没回吗?”苏冰雁放下碗,眼睛里有些落寞,“看来真是生气了。”   “兴许是不多久书院要关门,他想在那边多留些日子。”苏暮菀笑道:“这时候知道自己错了?”   苏冰雁戴好面纱,垂眸道:“半月前收到淮州的信,问他什么时候回去。那时候是陈管家送他来的,不知是不是还派那人来接他。”   听到陈管家三个字,苏暮菀脑海中那个不甚熟悉的笑脸乍然清晰起来。   她拍了拍膝盖,总算想起在淮州时正是他提起过父亲,当时他的称谓就是“令尊苏清先生……”,可她当时并未放在心上,如今想起来才察觉不寻常。   事不宜迟,这事她必须马上告诉林云疏,必要的话还得请秦方钰回来一趟。想到她暂且不方便告知妹妹这些,便嘱咐她好好休息,寒暄片刻才离开。   离开后,她急急忙忙去找林云疏。   去的时候,林云疏正在往灶台里丢柴火,听到她说的话,抱着她猛亲了一口。   若是只有脂月在一旁也就罢了,偏生还有几个下人都在,大家面面相觑,好像知晓了了不得的秘密,默默退了出去。   放在以前苏暮菀定会羞赧得无地自容,可如今她满心满眼都是林云疏,更何况母亲已经知晓真相,即便下人之间传出风言风语也没什么好着急的。   她分析道:“殿下,陈管家说曾来过京城一趟,与阿爹有一面之缘,可我想如果只见过寥寥几次如何会知晓这个称谓?不过他一直在秦家当管家,还有许多细节对不上,只能等他来接秦公子时询问一二才能确定。” 第85章第85章   秦方钰跟着谢濯马不停蹄离开书院。   一路上听谢濯讲信件的来龙去脉时他尚且还能镇定自若,可接下来的事实在让他目瞪口呆。   谢濯带他径直往苏家找苏暮菀。   二人风尘仆仆而来,脂月根本来不及知会正在屋里你侬我侬的林云疏和苏暮菀。   于是,秦方钰进去时看到二人耳鬓厮磨,一时都不知道该把眼睛往哪里放。   谢濯用拳头抵住下颚,轻轻咳嗽掩饰尴尬。   见到二人一同回来,林云疏猜测信件的主人八九不离十就是陈管家,既然信都让他看过,很多事情也就无需再隐瞒。   等他所有事情交代完,天已全黑。   外面刮着寒风,吹得噼里啪啦响,秦方钰的耳朵里充斥着各种杂音,一幕幕闪过,还有些回不过神。   难怪第二回见时,就觉着眼前之人有些不一样,许是因着那时晋王已和苏暮菀摊牌,在她面前无所顾忌,眼神和举止便不像以前藏得深。   他很快反应过来,撩袍跪下:“殿下,兹事体大,我立即回淮州把陈管家找过来。”   谢濯看了眼屋外,天寒地冻的,不如迟几日再走。   他却道:“迟则生变,我骑马走官道十日内能抵达。这事只能我去,您派其他人去,陈管家未必会相信。”   林云疏看向他,迟迟未发话。   这事还真只能秦方钰去。   陈管家当初找苏暮菀说那些话本就是意有所指,像他那般谨慎的人,即便林云疏拿着令牌去找他,也未必会全然相信。   秦方钰看起来清秀瘦弱,但天天锻炼身子骨很结实,千里奔袭怕也难不倒他。只是天气属实恶劣,林云疏也有些担心路上有差池。若是因着办这样的事除了差错,这个损失实在太大。   谢濯提议,带上无影前去,路上也有所照应。但再多人也不能带了,眼下风声鹤唳的,若是大张旗鼓去南下,指不定章灏的人会一路跟踪。   商讨一番后,秦方钰和无影打算连夜出城。等禁军的守卫换值时,城门口都是赵统领的人,可以设法将他们带出去,躲过章灏的眼线。   出发前,秦方钰还是去了一趟苏冰雁的屋,听到里面传来咳嗽声,知晓她尚未就寝才敲门。   苏冰雁赶紧覆上面纱,请他进来。   听说他要赶回淮州,虽不知缘由可也猜得到是十万火急的事。他不说,她不好多问,只是明显有些闷闷不乐。   秦方钰猜测是她是想问不能问,憋在心里难受,遂道:“确实是万分火急的事,朝廷里的事不好多说,等我平安回来了再告诉你好不好?”   “行。”苏冰雁转眼就笑了,虽面上覆着一层纱,也挡不住眼里的风情。   屋外寒风滋滋响,屋里火炉烧得旺,温暖如春。看着她脸上红彤彤的,蓬松的头发上散发着阵阵花香,竟有些口干舌燥。   沉默片刻后他起身道:“我先走了。”   “天都黑了,这个时候出发?”   他点头,“事不宜迟。你要好生照顾自己,莫再受凉了。”   “你等等。”苏冰雁撑着身子起来,要吉月把橱柜里的平安符拿过来。   看着手心里的平安符,秦方钰吃惊不已,“这不是要送给谢大人的吗?”   她笑道:“他用不上,这个给你用。你得平平安安的才好。等明日我病好了再绣一个更好的给谢大哥。”   说完,追问一句谢濯是不是一同前去。   见他摇头,苏冰雁又笑了笑。   秦方钰看出来了,若是这一趟谢濯也去,平安符是不会送到自己手里,心里好像被针戳了一下,疼得紧。   对上她没心没肺,带着关切的笑,他不敢拂了她的好意,遂将平安符好生收到怀里,说了句谢谢。   苏冰雁没看出他眼里转瞬即逝的落寞,笑着推他快些走,莫误了事。   半晌,秦方钰听到很轻的声音:“上回是我错了,你别置气。”   他淡淡一笑,未置可否。临出门的时候,突然说了句,“马上过年了,这回我办了差事兴许就不回了。”   苏冰雁捂嘴笑了笑,“知晓了,不是等开春你家人也要来吗?整好可以见到你妹妹,说不定我和她性子相投,有说不完的话。”   这一回,秦方钰只“嗯”了一声,并没有多欢喜。   他轻轻关上门,闭上眼松了口气。刚刚一定是疯了才说这些话试探她的想法,其实想都不用想,她根本不在意会不会见到他。   不过很快他就把这些心事抛在脑后,夹紧马肚飞奔往淮州而去。   秦方钰走之后,谢濯本想去看看苏冰雁,听闻她已经睡下,只好走了。   等他再来时,天已放晴,苏冰雁的病也大好,正在院子里和苏暮菀一起看梅花。   苏暮菀朝他笑了笑,就回自个儿院里去了。听脂月说,谢濯今日是特意来找二姑娘,还给她带了好吃的,两人相谈甚欢。   闻此,她捏了捏林云疏的手臂道:“殿下,冰雁是不是有戏了?” 第86章第86章   昏暗中,秦方钰完全看不清对面之人的脸庞。   他反手触摸身后的佩剑,有点后悔不该拒绝白天和无影一同出门的提议。随着那人越来越靠近,全身紧绷,紧握剑柄。   “公子,是我。”   听到熟悉的声音,他喜出望外,正欲喊一声“陈管——”才开口就被制止。   陈寻快步移到他跟前,速度快到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拉入巷子尽头。   “公子,借一步说话。”   秦方钰紧跟着他,等到僻静处时借着远处的灯影打量他,半边脸有一处刀疤,应是新伤口,还未结疤。   他知道陈管家身手不错,每回父亲商队要去远一点的地方都会安排他亲自上阵。不过今日一见还是被惊到,行动之迅捷兴许和无影不相上下。   陈寻并没有卸下防备,声音压得极低:“公子为何寻我?”   秦方钰面色微变。   他回来时是深夜,今日更没有大张旗鼓找他。按理说陈管家已经离开秦家又从哪里得到消息知道他在找人?   再往深处想,他晌午就到了附近转悠,可直到日暮时分陈寻才现身。如此看起来倒更像是对方在守株待兔,而他就是那只兔子。   陈寻略带歉意道:“公子见谅,我当初离开秦家实在是迫不得已。离开前我曾嘱咐赵管家,若有人寻我定要知会一声。那些人跟得紧,我不得不防备。”   “哪些人?”秦方钰沉声问。   张寻略作思忖,要他先告知实情。   想他新伤在身,若非坦诚相告,必然不会掏心掏肺。秦方钰酝酿片刻,把信交给他,言简意赅地将一路来的事由托盘而出。   张寻沉默良久,哀叹道:“这个清字是我和李大人、苏老爷之间的暗号,你们能猜到是我,也算是天意。李大人和苏老爷在天之灵,也可瞑目了。”   秦方钰约摸猜到张管家当年是方尚书的人,只是不知为何他会留在淮州。这些事怕是一时半会难以严尽,他提议和无影汇合后再赶回京城。   趁着夜色,二人回到秦家。   回去时,秦樱落正在他院子外徘徊。   知晓哥哥回来,她高兴得差点蹦起来,可没想这一天都没见到半个人影。   秦方钰朝陈寻使了个眼色,他走在前面与妹妹叙话,趁着这个档口让陈寻躲进屋里。   过了约摸半个时辰,秦樱落才离开。   走进屋里时,陈管家和无影两人已更换好粗布衣裳,收拾了简单的行李,看起来打算连夜离开。   “今夜就要走?”   陈寻拱手:“公子,我和无影大人要去沙-林取重要的证物,随后赶回京城。您就留在淮州不要走了,老爷夫人舍不得。”   “我答应殿下会把你送回京城,事情不能只做一半。”秦方钰正色厉声道:“陈管家应当了解我的为人,还请二位多给我一刻,我去同阿爹阿娘辞行。”   说完,他转身出门。   一刻不到便匆匆返回,打点包袱和二人一同赶往沙-林。   船行在河中格外冷,因着天寒地冻的时节,静谧无声。树林在的村庄里,几处土屋里发出泛黄的微光。   无影记得这是几个月前陪晋王待过的庄子。   陈寻带着二人来到一户已然深睡的人家,里面漆黑一片,他抬手敲门,朝里面喊话。   不多时,有人披着罩衣开门,见到陈寻后原本睡意朦胧的眼瞬间张大,将三人迎进屋里。   进去后陈寻并未逗留,只问那人东西是否安好。那人连连点头,转身从里屋拿出一个用麻布包着,麻绳捆着的东西。   陈寻打开检查后将东西捆好背起来,拱手道谢。那人连连摆手,嘴里呜哇呜哇,跪下来磕头。   原来是个哑巴。   秦方钰和无影对视一眼,并未多问,又跟着陈寻离开了。   渡河后,三人上马,沿着原来的路出城,一路还算起顺畅。   出城后不久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雨打在蓑衣上仍旧是冷的,三人不得不分秒必争赶路,好找到个避雨的地方。   就在路上,突然出现几个人影。   他们一看半路杀出人来就知道不对劲,刚开口打算试探,那边齐刷刷射出十几只箭。   苏暮菀选了个吉利日子后,胭脂铺“芙蓉堂”开张了。   先前芙蓉堂是丢给一个胭脂商经营的,生意其实不错,后来苏家出了事,连带芙蓉堂的生意也被牵连。眼下馥郁堂生意兴隆,京城贵女们见芙蓉堂也重新开张,纷纷都来瞧一瞧。   雪茹果真是个能干人,在研制脂粉方面很有见地。为能让自家的脂粉区别于其他家,花了半月捣鼓出像梨子和葫芦形状的珠粒,放在浅木盒里,看起来精致美观。   闻起来有些淡雅的茉莉花香,看起来粉嫩精致,苏暮菀啧啧称奇,给它取了个上口的名字,露珠儿。   两人合计着根据不同的方子做出不同种的“露珠儿”,用不同质地的木盒装着,如此一来品种和价钱都有所区分,大家可自行选择。后来二人又请教郎中,添加能养颜润肤的中药,让其具有养肤养颜的功效。   万事俱备后,这种既能白嫩肌肤,芳香双颊,又美轮美奂的露珠儿一开张就被卖空,贵女们喜欢得不得了。   等到歇店时,众人已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苏冰雁和雪茹是直接瘫在待客的四方椅上,其他人检点今天卖出去的货物。   苏暮菀强打着精神和诗圣一起算今天的账目。   按理说芙蓉堂要专门请个人管账,可这个人委实难得请。在请到合适的人之前,苏暮菀准备亲自来,可第一日忙得焦头烂额,只好把诗圣喊过来。 第87章第87章   林云疏的头很疼。   当初就不该让她回端州。   不回去就不会看那破书,也不至于让他着了小人的道,稀里糊涂被下药。不回去就没得空闲打马吊,更不用听沈家姐弟谈论隔壁郎君不能人道的破事。   正是这些事影响了苏暮菀的判断。   虽说她善解人意,并不在意这些,可那也只是因着还未经人事,不懂而已。   他记起姐姐的初恋夸夸其谈,自视甚高,结果一到床上就现了原形。原本姐姐看重感情,不愿分手,没想到那人实在是水平太差还满嘴跑火车,连他都看不下去了。   两人分手一年后姐姐遇到金融新贵,再过一年听到她提到前任时嫌弃的眼神,当然也包括那方面。   通过这件事,他明白床笫之欢无论是对男人还是女人都同样重要。   苏暮菀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眸光微动:“殿下在想什么?”   对上她诚挚的眼神,林云疏觉着这事有必要说清楚。   上一次是因着中了毒,他不得已要解决,可心里还是希望两人的第一次能够水乳-交融,而非一方尽兴。   他很清楚,苏暮菀自小受的教养对她影响颇深,从内心深处她是想将这事放在婚后的,因而后面两次即便箭在弦上他也强忍下来。   他亦想把美好留到最重要的时刻。   苏暮菀半晌没说话。   能有个人这样的推心置腹,说不感动是假的。她从来不知道原来男女之间还能讨论这些的,更没想过有人会在乎她的感受。   林云疏别过头亲她一口,在她耳畔道:“菀菀放心,我肯定能行。”   苏暮菀杏目圆睁。   什么肯定能行?   这人一言不合就开荤了。   她瞪一眼,“殿下,我是那个意思吗?”   就完走到妆台前,从铜镜里看到他走过来环抱住她,登时就红了脸。   抱住一会儿,林云疏温声道:“菀菀,你先歇息,我今晚要入宫一趟。”   这些日子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他今夜无论如何要去见一趟皇兄。   “好。”知道这事重要,苏暮菀不拦着他,只嘱咐他万事小心。   看到她脸上的关切和担忧,知晓有人在惦记着他,林云疏心满意足,“放心,明早就能看到我。”   半夜突然电闪雷鸣,下起雨来。雨势渐大,一阵狂风推开窗户,雨水全部涌进来。   苏冰雁蓦地惊醒,听到屋外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声音穿过暴雨传进来时有些模糊。   她来不及喊吉月,随意披上一件罩衫就出了门。   推开门,狂风骤雨把她浇个透湿。   她哆哆嗦嗦地往外走,廊外的灯笼已熄灭,根本看不清外面站着的人是谁,只看到那个人捂着心口踉踉跄跄走过来。   她壮着胆子走出屋子,随着两人越来越近,看到雨水打在他身上,通红的血水染红他的衣襟。压住内心深处的恐惧,她摸了一把脸上的水,站定后等那人走过来。   甫一靠近,那人就倒在他身怀里,她低头一看,吓得三魂掉了二魂。   秦方钰!   他身上插着箭,身体好像筛子一样,血水汩汩往外冒。她怎么捂也捂不住。   “秦方钰,我扶你进去。”   她朝屋里大吼:“吉月,快去喊阿爹,不,还有阿娘个姐姐!”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拖拽秦方钰,可是他就是纹丝不动。   “你给我起来。”她托起手臂,看到他嘴唇翁动,遂凑过去听他说什么。   “……”   “你大声点。”   “……”   一个字也听不清,她急得大哭。   吉月没来,苏家的人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没有一个人过来帮忙。   “你撑住,等我。”她起身往屋里跑。   突然,一阵闪电劈下来,吓得她猛地往前一栽,栽到水坑里。等她抬起头撑着准备爬起来,一个巨大的黑影笼罩过来。   苏冰雁猛地醒来,看到帐外的黑影靠近,吓得一缩,“别过来!”   听到里面有动静,吉月走过去想要打开帐幔,却被她一声惊叫吓到。   “姑娘,是奴婢。”   苏冰雁松了口气,原来是做了噩梦。   想到梦里秦方钰的样子,她心里一紧,连鞋都没穿就推开门往外看。   夜朗星疏,是晴朗的好天气。可是梦里大雨磅礴的感觉挥之不去,甚至浑身还是湿-漉漉的,冷得她不住颤抖。   “姑娘,外头冷,快更衣。”吉月拿着大氅披在她身上。   苏冰雁心里很不安稳,就好像秦方钰真的出了什么事。她想到谢濯,只能去问他淮州的情况。   “吉月,快替我梳妆,我要去一趟静安伯府。”   “姑娘,这才卯时不到。”吉月急忙拉住。   苏冰雁怏怏地坐回床榻,怀抱着满心焦灼小憩半个时辰。晨光熹微时,她盥洗完后随意打扮一番,吃过早膳就直奔静安伯府。   今日休沐,谢濯仍一早前往大理寺了。   谢龄音见她来了,有些纳闷,平日来一趟都要盛装打扮,恨不得把大哥的眼珠子锁在身上才好,怎么今日只是略施粉黛?   听她说起梦见秦方钰出了事,笑着安慰:“你也是关心则乱,梦是反的呀。”   这样的话并不能宽慰苏冰雁,但她没再揪着这事不放,反倒问起她成婚的事。整一上午,两人围着小红炉叙话,谢龄音留她边吃午膳边等兄长回来。   等到谢濯下值,谢龄音找个由头溜走,让两个人独处。   谢濯以为苏冰雁专程来等他,落座后,给苏冰雁斟一碗米酒。   围着小火炉,喝着小酒,苏冰雁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叹道:“红泥小火炉,绿蚁新焙酒。”   第一场雪时,秦方钰就带着她在庭院里围坐火炉品小酒,说这是人间雅味。屋外艳阳高照,积雪正在消融,这句诗倒也是很应景。   谢濯微微一愣,自斟自酌后又替她倒了一小碗。   苏冰雁喝过后抹了抹嘴,微醺的酡红漫上苏冰雁的双颊,娇俏中多了一分妩媚,倒是比平时还要好看。   谢濯盯着许久,顿觉不妥,移开视线,低头自饮。   在他倒酒的间隙,她将梦里的事说了一回。   听她说完,谢濯心里很是惊诧。   其实秦方钰这一趟属实有风险,就在前几天他已悄悄派一队人去接应,据传回来的消息,淮州正是落雨天气。   她梦中大雨磅礴,正应了昨夜淮州之景象。   他眉头紧锁,五指微蜷着轻敲桌面,心想如若路上真有埋伏,只能祈祷派出的人能够及时赶到。   只是这些话说出来会平添她的忧思,他掩下心绪安抚道:“二姑娘,吉人自有天相,我已派十来人去接他们,一有消息传回来就通知你如何?”   得到他的允诺,苏冰雁一颗心才放下来,她笑着点头,朝他敬酒。   心情转好后,她突然觉着好像已没话要讲,不想再打扰他。   可这时谢濯来了兴致,打开话匣子一般讲了好些最近发生的趣事。   苏冰雁有些受宠若惊,以往在她面前,他很少有这么多的话。也许是喝酒助兴,她知道有些人喝了酒话就会多起来。   她想起秦方钰说过,委实没必要无时无刻在谢濯面前刻意讨好,遂笑着回应他的话。   又因有些昏沉,撑着头随意靠在桌案上,笑眯眯看着他。   她再无以往的小心拘束,谢濯一双眼洞若观火,自然能察觉这种变化。   以前她总是小心翼翼的,美丽娇柔的脸因过分拘谨而黯然失色。今日这样恣意,让他想起在苏家看到的她与秦方钰打雪仗时的情景,那样的神采飞扬。   竟看怔了一瞬。   苏冰雁本来是垂头把玩手里的玉碗,一抬头,就对上他的视线,略有些疑惑地回望。   他难道一直在盯着自己吗?   她晃了晃头,摇醒朦胧醉意后再看,谢濯已从小红炉上提起茶壶,为彼此斟茶。   她想,刚刚一定是错觉。   回到苏家时,乌金西沉,一辆别家的马车停在门口。   马车是林湘生家的,因着他来找过秦方钰两回,她一眼就认得。   林湘生带着其妹走出大堂,姐姐紧随其后。林湘生长得很高大,林小妹却像南方娇滴滴的小美人儿。她也在昭阳书院求学。   有一回苏冰雁看到三个人在院子里聊天,听到里面传来欢声笑语,忍不住跑过去看。他们聊的都是书院里的生活,她旁听了一会觉得与自己相距甚远就走了。   见到二人笑盈盈朝她招手,她恭敬地朝二人福礼,客套地寒暄两句后陪着姐姐送他们上马车。   马车渐行渐远,她回身问姐姐二人过来有何事。   苏暮菀本想问她怎么出去一天也不知会一声,但还是先回了她:“林小妹找到一本孤本,嚷着要兄长陪她过来送给秦公子。”   “她对秦二倒是有心。”   苏冰雁闷闷不乐。随后看了眼马车消失成一点的方向,一丝嫉妒爬上心头。   以前听秦方钰提过书院里的事儿,那些女子都是聚在一起读书,不像她和姐姐都是将先生请到家里来。想到她们可以与男子同入书院,还能与男人高谈阔论,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很快,苏暮菀就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问道:“你何事突然去找谢大哥?”   本就没什么好隐瞒,她一五一十把缘由说给姐姐听。   这些事放在别人眼里不过是寻常梦境可对苏暮菀而言却很是惊恐。她想到秦雪雁的梦和彭徵的枉死,顿时心里七上八下。   但愿秦方钰能平安归来。   两人穿过月门时,苏暮莞隐约闻到一阵酒气,往妹妹身上凑了凑,黛眉微蹙。   苏冰雁娇声道:“谢大哥给我斟的酒,总不好拒绝不是?姐姐,米酒而已,不上头的。”   谢濯居然会和她对饮,看来二人进展不错,并不像林云疏所言那般。苏暮莞替她高兴,面上却仍是严肃的,戳她的手心假意斥责起来。   “谁跟你说米酒不上头?喝多了都会醉,第二天醒来会头疼,下回不许了。”   得到妹妹的保证,她才继续追问在静安伯府可有问到什么消息。听闻谢濯已经安排人去接应,苏暮莞心里稍微松口气。   可一想到林云疏,她一颗心又悬起来。   自昨夜入宫,到这个时辰也没见林云疏没回来。她一整天心惊胆战,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又因着牵挂着他的安危,实在没有胃口,晚膳随意吃了几口就一个人回到书房。   左等右等没看到暗卫传消息来。   难不成今日还不会回?   若真是如此,她要到哪里去找他?   作者有话说:   大家不要嫌弃秦二和苏冰雁的戏份啊,我超喜欢秦二的 第88章第88章   亥时刚过,林云疏和离影翻墙回来。   昨夜他和皇兄议事完毕,正准备离开太极殿,禁军守卫忽然换一批人。随后,章灏深夜过来探访,明面是是看望,实际上是监视皇帝。   幸而他是扮作宫女进去的,这样的场面也不是第一次遇到,和皇帝一唱一和应对他的盘问,有惊无险地躲过一劫。   可惜等章灏离开时已过了出宫的时机,他只好在太极殿多待一日,等到今夜才回。   本想悄无声息回来,明日再去找苏暮菀认错,却见她屋子里仍亮着灯火。   他正抬脚走过去瞧,门开了。   脂月从里面探出一个头,确定是他回来后,马上折回去。   紧接着苏暮菀揉着眼睛走出来,身上披着一件罩衣,一见到他就扑上来。   泪水瞬间浸湿他的衣襟。   没成想她一直在等他。   看她哭得抽抽搭搭,林云疏心里一阵钝痛,彻底慌了神。   “别哭,是我不好。”外头冷,他赶紧取下身上的大氅给她披着,一把将她打横抱到内室。   他笨拙地擦拭女人眼角的泪珠,不知如何抚慰才好。   他上一世纵横官场几十年,见惯豺狼虎豹,斗过不少魑魅魍魉,像昨夜那种突发状况根本难不倒他。   但苏暮菀不一样。   她对于朝堂的了解仅限于父亲的讲述和书籍典故,纸上之说和亲身经历实在相差十万八千里。他一夜未归,宫里又无人传递消息,怎么可能不担惶恐。想必他今夜还不回来,明日她定是会要谢濯入宫找尸体了。   思及此,林云疏轻轻抚摸她的后背,极致温柔,轻言细语哄她。   听着他讲起发生的事,知晓他并无大碍,苏暮菀的情绪逐渐平复。   等回过神,她恼起来,低斥他再如何也该想法子带个消息给她,害她魂不守舍的,寝食难安。   林云疏任她捶打,等力气渐小,低声问:“你就不问问夫君查到什么?”   苏暮菀抬起巴掌大的小脸,脸色因哭过而有些红,眼眸还氤氲着水雾。   “不管查到什么,只要人没事就好。”   苏暮菀恼他让她不安生,更恼自己对他毫无用处,在这些事上一点忙也帮不上。   她思索了一会,忽而调皮一笑,“不如殿下说说在太极殿查到了什么,菀菀替你分析分析。”   其实林云疏不想和她提这些烦心的事,但见她心情转好,便点了点头。   他多待的这些时辰,得到不少消息。   他先前的猜测果真对了一半,照顾皇后的嬷嬷是章灏的人。章狐狸一石二鸟,害了贵妃早产又嫁祸给皇后,至于目的八九不离十是怕贵妃生出儿子,想借此打压皇上又控制皇后。   林云佑起先还不信他说的这些,后来略作思忖便越发觉得很有道理,遂打算找个机会看望皇后,和她合计应对之策。   另外,皇兄的起居饮食虽都有人管控,但张元江已查过食物并无问题。因此林云疏一度怀疑是太极宫里的香橼有问题。   先皇在世时,太极宫里日夜弥漫着龙涎香醇厚的香味,而皇兄却不喜此香。明里说的是此香贵重,作为天子不宜助长奢靡之风,其实是不想闻到这香味想起父皇曾在寝殿行过的荒唐之举。   如今太极殿使用的是香橼,   香橼只是果子,过几日就会进来一批新鲜的陈放在太极殿,玩不出什么花样。   苏暮菀提醒:“崇政殿呢?”   崇政殿用的是沉香。   可出入崇政殿的并不只有皇兄,说起来章灏待在里面的日头更长,他总不会毒到自己头上。   闻言,苏暮菀噗嗤一笑,“殿下,这可不一定。”   香薰这类东西入宫前后都会经过重重审查,贵妃是因下人在香灰掺杂易心火旺盛的药粉,而皇上寝殿连熏香都没有,也就只有崇政殿能动手脚。   有贵妃出事在前,想必皇上早就命宫人彻查崇政殿的香炉,可章灏如此有心机之人怎可能想不到这一点。   苏暮菀推测,许是皇上吃食中有东西与沉香的一味药是相克的。   林云疏恍然大悟,“皇兄这些日子的膳食确有变化,不过也是因着前阵子气火太旺,按照太医的方子改的,并无不妥。”   “章大人心思果然缜密。”苏暮菀心惊,“陛下先前因贵妃娘娘的事气急攻心,章灏正是利用这一点动的手脚,因此他日日夜夜待在崇政殿也不会有任何问题。殿下,你可要信得过的人去查,定是能查到蛛丝马迹。”   林云疏对于熏香本就没有特别的嗜好,以前不喜香水,如今并不喜像一些男子那样周身浓烈的熏香。因而他对此没有深究过,不知吃的食物和闻的香竟也有相生相克的道理。   苏暮菀捧着手炉,“我也只是推测,殿下莫失了自己的判断。”   说完打了个哈欠。 第89章第89章   林云疏怀疑可能是他听错了。   然后诗圣斩钉截铁地重复了一遍。   一口茶水悉数喷到诗圣脸上。   诗圣好像早就料到会经此一遭,从容地拿衣袖擦干,不过明显神色比刚才哀怨一些。   说起来林云疏才应该哀愁,他看着□□,感觉记忆缺失是一件很惊悚的事。他想不起来的那些事,会不会就是晋王和男宠颠鸾倒凤?   诗圣道:“他只是喜欢自己兄长,并非所有男人。”   “他有恋兄情结?”林云疏更诧异了。   不过看起来晋王和皇帝并没有发生什么,如果真有什么,以皇帝的直男性子早就把晋王劈成两半了。   诗圣脸上更哀伤了,“他是个可怜人。母妃过世早,皇后虽待他不薄,但毕竟不是亲儿子,怎么可能毫无区别。但小时候皇帝对他是真的好,护着他顾着他,有时候还会为他而与其他皇子打架,甚至和皇上争执。后来章灏亲政,皇帝过得很窝囊,他遂开始暗中走动拉拢势力,以辅佐皇兄夺天下为己任。”   生在帝王家能有这样的深情厚谊,已是极为难得,林云疏不由得陷入莫名的情绪中,似乎通过这具身子感受晋王的情义。   两人兄弟情深,又同仇敌忾,这种情比金坚的日子不该结束得那么快才对。按正常逻辑至少要等林云佑夺回大权,两人争权夺利时渐渐开始分崩离析。   诗圣摇头道:“如若只是普通兄弟情义倒好,可晋王却对兄长产生不该有的情思。当初兄长娶许皇后时毕竟是迫于无奈,他感受不到什么,然而贵妃的出现让他有了危机感。皇帝眼中不再都是弟弟,而是温柔貌美的贵妃。”   恰好这时皇帝对他已有了疑心,有心冷落。   嫉妒,让他变得面目可憎。   而身边的谋士认可他的才能,纷纷拥护他自立为王,不做陛下的附庸,甚至一贯坚定的谢濯也开始试图说服他。   起初晋王或许想的并不是夺走皇兄的皇位,而是希望能够自己掌控一切,让皇兄重回自己身边。可这些事一旦偏离轨道,就不是他能控制。   等他看清楚世事的虚妄,发现那些拥护之人所求不过是一己私利,而皇兄永无可能爱上他,人生陷入前所未有的迷惘和抑郁。   他要的很简单,却也是世间最难。   晋王幡然醒悟,得不到不代表要毁灭,能为皇兄辅助的路已走完一大半,剩下的让皇兄自己去走。也许他一走了之,那些人就会一心跟随皇兄。   离开,兴许会让皇帝惦记一生。若再留下去,曾经的美好也将不复存在。   林云疏记起落水那一刻,晋王没有半分犹豫,一个人这样勇敢面对死亡,为何却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   他默默低头喝茶,心闷气短的不愿说话。   “殿下,你来到这里也算是重生一回,系统刻意保留无伤大雅的记忆,倒不是想瞒着你,而是不想你背负他这些情绪和阴暗。”   林云疏明白,他只是太过感慨,一时无法消解。   难怪谢濯总说他和以前不一样。   晋王的情感太过执拗,所做一切只为一人,最终伤到了自己,而他不会。   他和晋王最大的区别在于,做这些事从来都只为扭转大焱国运,没有任何私情。甚至最后他可以放弃这个尊贵的身份。   诗圣看着他,但笑不语。   人与人之间最大的不同,约摸就是在每一个岔路口做出的选择。   林云疏和晋王如同异卵双生,前面的身世轨迹并没有太多差别,但他并没有依附姐姐,埋怨父亲,而是借助拥有的一切过好每一天。他能找到心之所向,帮助父亲重新回到设计领域,也能陪在姐姐身边当她的知心人。   如果他没有离开那个世界,或许还会收获更多。   诗圣正欲称赞他,林云疏却突发奇想,“以后清明节我去给他扫墓,陪他一会,这样也不孤独了。”   又自言自语:“哦,他已经不复存在,走向虚无。唉,其实大可不必。”   “其实有些事退一步海阔天空,他还是太执着了。”   “……”   看他像个孩子似的陷入惆怅,一个劲为晋王不值,诗圣很想笑。   赤子之心很难得。   这也是他当初愿意放弃重生,给他自由的原因。如果他当初有林云疏这般通透的心胸,就不会被欲望和权利牵着走,犯下滔天大罪。   是夜,苏暮菀和苏冰雁正在绣香囊,外面传来扣门声。   林云疏带着秦方钰过来了。   毕竟两个男子不好进女眷的屋,二人站在外面,并不打算进来,   “秦二,你总算回了!”苏冰雁丢了香囊,立刻起身去看,冻得立刻缩回来。   怎么这么冷。   外面寒气侵骨,秦方钰是骑马从大理寺赶回,全身像打了霜一样,透着阵阵寒气。   她走过去仔细查看,整个人明显瘦了一圈,眼睛里还充着血丝。再看他衣裳整齐,没有缺胳膊少腿,好像也没有哪里受伤,一颗悬着的心算彻底放下来。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可等秦方钰从袖口拿出平安符,看到上面零星的血渍,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秦方钰略带歉意道:“路上遇到埋伏,幸好有苏姑娘的平安符替我挡住,只伤了皮毛,可惜这平安符染了血不干净了。”   “我再绣一个给你就好了。”说着话,她眼睛里已快溢出泪来。 第90章第90章   自从摊上彭徵的考卷,方贡就感觉身边时不时总有人盯着。   走在人烟稀少的街头,头顶的瓦片掉下来,离砸在头上只差一个指甲盖的距离。   和同僚在酒楼喝酒,下楼时突然有一堆人往上涌,一双手猛地推搡,若不是有同僚扶着早就滚下去……   后来这样莫名其妙的事多了,他不得不增派侍卫跟着。   这些事总算消停。   半年后,却因莫须有的罪名惹得皇帝勃然大怒,下旨将他拉入刑部大牢。   其实那个时候林云佑不过十来岁,朝政完全由章灏把持,几乎所有圣旨都是经丞相之手。他自然知道这些事是谁的手笔,也知皇帝的难处。   他曾与林云佑促膝长谈,知晓这位少年天子的志向,也有心扶持他成为一代明君。然而实现宏愿一事道阻且长,首当其冲是要除掉只手遮天的章灏。   仅仅依靠这样一桩旧案弹劾章灏是痴人说梦,可他深信人在做天在看,总有一日可以还那些人一个公道。   入狱半年,章灏也曾在狱中探望,暗示他大家都曾与李慎共事,念着往日情分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   方贡心中冷笑。   当年李慎赏识章灏时,他就看出章灏是个两面三刀的为人,奈何恩师不听,最后落得被陷害弹劾的下场。他恨此人到骨子里,如何可能同流合污?   好在章灏试探时,他始终装聋作哑,终于躲过一劫。加之他好歹是户部尚书,外头自然有人替他走动,最后有人查明真相还他清白。   朝廷安排他去中州做学政。   是皇上旨意还是章灏盘算,他心知肚明。   离京前,方贡已知自己时日无多,彭徵的卷宗一直是块心病。这一年多来经历的一切都是因着这份卷宗而起,章灏心胸狭窄,阴险狡诈,明面上不会拿他怎么样,只会暗处使坏。   为了不牵连更多人,他决定去中州前让陈寻辞行,带着卷宗去淮州,看能否找到彭徵的家人。同时万般嘱咐他,等新帝羽翼丰满,一定要将证物和手书呈上去,祈求新帝彻查旧案,替彭徵昭雪,让九泉下的罗君庭瞑目。   但他深知章灏疑心病重,必须找一个可靠的人掩护陈寻,同时此人不能在朝中为官。   思来想去,他想到了好友苏宜泽,此人为人耿直,是信得过之人。   在出行前一夜,他特意捆好檀木盒子带在身上,又特意在苏家呆了一宿,为的就是让章灏的暗卫以为他将一切都托付给了苏宜泽。   只要苏宜泽带着物件去淮州,就能转移暗卫的视线,帮助陈寻南下。   这一招声东击西果然有用,让陈寻得以脱身并将证物藏好。   说完这些,秦方钰深深叹口气,“方大人怕是也想不到,这一趟会要了伯父的命。”   苏暮菀早已泪流满襟。   苏冰雁有些不平,“方大人怎可能不知?依照姓章的行事作风,不可能留下一个活口。”   苏暮菀含泪笑了笑,“阿爹定是知道,不然不会在夜明珠的盒子底下刻下暗号。他之所以将夜明珠留给我,因为只有我知晓这个清字的不寻常。只是我愚钝,竟是从没深究过这个字的写法。”   说着,叹了一息,道:“那封信,只怕还是阿爹委托陈管家送的。”   听她分析,秦方钰像是明白了什么,“确有此事,陈管家当时还笑他多虑,没成想……”   林云疏道:“有些事是冥冥中注定,即便你娘先前给你看了那封信,而你也发现这个字,又能如何呢?”   他说得不无道理,一切都是无心插柳。   众人陷入沉默。   遥遥想着在那个夜里,没人知道苏父和方尚书彻夜长谈些什么。举杯邀明月,共饮离别酒,也许两人都知道这是最后一次相聚,不会有将来的重逢。   而苏父踏上驶向淮州的船只时,回望家人只能独自吞下心中惆怅。即使不知方大人要为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讨回公道的个中细节,也义无反顾为好友助一臂之力。   当刀疤的大刀落下时,他可曾后悔?   定是无悔的。   苏冰雁抬眸问:“那些证物带回来了吗?谢大哥会不会彻查旧案?”   秦方钰摇头,“他说,还不是时候。”   “的确还不是时候。”苏暮菀看向林云疏道:“我相信谢大哥会妥善处理,还彭徵一个公道,还那些被章灏暗杀的人一个公道。”   林云疏笃定,会的,长夜将明。   椒房殿里,窗户旁边的铜鎏金香炉里,青烟颤颤晃动。   许栀颓然坐在矮榻上抹泪,林云佑负手而立,怒不可遏地看着她,欲休还说,斥责之声隔着门帘亦能听见。   门外的人噤若寒蝉,都不敢进去阻拦。   殿外,章灏撩袍踏上石阶,就看见皇帝的贴身宦官弘志正贴着门往里看。   殿门紧闭,他不由得一愣。   这个时候皇帝来这里作甚?   半月前,椒房殿的嬷嬷道皇帝来了一趟,冷着脸数落皇后一顿后,皇后哭哭啼啼险些动了胎气,他动了大半个太医院的来调理。今日皇帝过来莫不是还要质问?   到底还是年少,身为天子执着于小情小爱,哪里有半点皇帝该有的分寸?   弘志见他来了,连忙上前行礼,“章大人来得正好,陛下正在气头上,不听老奴的劝,还请大人快去劝劝。”   章灏靠近殿门,听到里面传来林云佑的声音,声音不大,隐含着怒气和怨气。   “朕让你禁足此殿,你就该好生反省,没想到居然还生出狡辩之意。” 第91章第91章   青儿慌了神,躬身询问:“娘娘怎地哭了?”   看着这个随她一道入宫的婢女,许栀收回泪,道:“你还记得常侍卫吗?”   青儿背脊一僵,如鲠在喉,发不出一点声音,全身颤动着几乎要哭出来,“奴婢……真不知……他在何处。”   她仍旧记得当年姑娘哭得撕心裂肺,追问常奕的去处,可她不过一个婢女,怎会知老爷如何处置了他。   说完,匍匐在地。   许栀再度垂下眼眸,命她起来。   这个婢女从来都向着自己,不善撒谎。   苦涩从心口蔓延到喉咙,她沉沉吸气,“我知你不会骗我。入宫前我看到过他。”   青儿惊讶地看着已微微合眼的皇后,再一次从她波澜不惊的脸上看到忧伤。入宫这些年来,已许久没见过这样的皇后娘娘。可她不敢再问,问她在何处见过常奕,他如何了?   许栀想起见到常奕的最后一面。   母亲的随身嬷嬷偷偷带她过去看,母亲千叮万嘱,只看一眼,再不要有任何瓜葛。   她带着帷帽,远远看着心里爱慕的男子,住在一处偏僻的农舍里,穿着麻布袍子,一瘸一拐,像一个极为普通的人,在屋外打扫。曾经拔剑的手,只能拿着扫帚,曾经挺拔的背脊,佝偻得像个老头,那张来脸想必已不复往日。   嬷嬷怕她情难自制,劝她快些回去。   她怎么可能会过去?   他一定恨透了她。   不过是因着彼此爱慕,就让他失去了一切。莫说大好前程,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子嗣,更不可能会有女人嫁给他。   眼泪倏然落下。   她的心早就死了,在那一个绵绵细雨的春日,在土砖屋外,在转身离开的刹那。   自古以来,宫禁之中的后妃命运从不受自己掌控。有人在享受片刻荣宠之后,一身荣华背后剩下一团冰冷的余烬,也有人一辈子枯守宫墙,望眼欲穿等不来一次宠爱。   她要嫁给一个不爱的男人,男人也不爱她,这本是稀松平常的人间事,唯一不同是这个男人是王朝的主人,可随意决定她的命运。   君心难测,她曾以为等待自己的是帝王的厌恶和冷漠,在锦绣之下,将只会有焚烧她的炙热火焰。然而喜服之下,男人彬彬有礼,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敦厚温柔。   后来,她从男人坚韧的面庞上看到脆弱,看到无法主宰命运,无法直面自身喜好的悲哀。   紧攥在手心的纸条,只有寥寥几字。   迎合章灏,爱惜身子,切勿忧思过重,一切都会好。   日暮四合,许栀沉沉睡去。   她没有梦见与常奕两情相悦的过往,没有梦见与贵妃相谈甚欢的深夜,没有梦见与皇上共商国事的怅惘,只梦见肚子里的孩子长成一个白胖的小团子,展开双臂扑向她的怀抱。   转眼腊月过半,寒风凛冽,冰冷刺骨。   秦方钰只穿一件单薄上衣,挽起的衣袖扎得紧紧,在院子里练功。   苏冰雁穿过月门,见到他正扎马步,宽肩窄腰,手臂肌肉紧绷,倒比第一回见还要紧实。   她穿得厚实,再看他一件单衣,忍不住瑟瑟发抖。   “你才好,郎中说了要注意休息。”她嗔怪道:“快些跟我一起去吃早膳。”   “等我。”   秦方钰回屋里,盥洗一番后更衣,依旧是一身白玉一般,直裾深衣遮住他的肌肉,显得清瘦颀长。   路上,他笑道:“这回遇袭死里逃生,我更要勤练功。”   苏冰雁抱着汤婆子搓手道:“知道的,冬练三九嘛。这都中旬了,你如何回淮州?”   山路和河道怕是都封了。   “不回了。”他摇头,:“阿爹阿娘已知晓,不会怪我。”   听到这话,苏冰雁暗地里松了口气,旋即在心里笑,这有什么好高兴的。只是分了一回神,脚下就打滑,差点摔一跤。   还好秦方钰眼疾手快,托住她的腰,扶着她稳稳当当站好才松手。   分明隔了好多层,苏冰雁竟感知到背后那只手的灼热,一时有些慌乱,推开他的手臂。   “我又不是孩子。”说完抖落裙摆的雪。   后面的路不长,秦方钰一直盯着她,生怕她一脚踩空。   吃过早膳,苏暮菀和林云疏去两间铺子。这些日子母亲身子不大好又剩下苏冰雁百无聊赖待在屋里。她只好又跑去找秦方钰,见到他坐在炉边喝茶,屋子里倒也暖和,遂走进去。   “秦二,还以为你用不上这些炭火呢,正打算要吉月挪到我屋里去。”   纯粹是没话找话。   秦方钰淡笑着将书摆到一边。   苏冰雁不着声色地瞥一眼,“这是林小妹送来的孤本?”   “嗯。”秦方钰点头,“我打算誊抄一份还回去。”   她把书小心翼翼捧在手心翻了翻,居然是一本兵书。林湘生喜耍刀枪到不奇怪,可他怎地会喜欢这个?   “你又不会带兵打仗……”   她嘀咕着,心里却想,是不是因着林小妹送的,才视若珍宝?   “有些道理一通百通,未必非得用于调兵遣将。”秦方钰淡笑斟茶。   苏冰雁在心里轻叱一声,分明就是冲着送书的主人去的。   她接过茶时眼睛还盯着书本,正要喝,被他一把握住。   “小心烫!”   温厚的手掌包裹住她纤细的手腕,一种奇妙的感觉油然而生,她一动不动看向秦方钰,从他的眼眸里捕捉到一缕暗流,很快不见。   他松了手。 第92章第92章   一转眼,就到了除夕。按照惯例皇帝会设宴,留亲近的臣子一同饮酒作乐,辞旧迎新。先帝留下的子嗣不多,除了林云佑两兄弟,还有景王和奕王,他们惯常都会带着一众亲眷从封地赶回来过年。另外便是成婚后就住公主府长公主林明珠。   如今名义上晋王已不在人世,林云疏就不必在宫里凑热闹了。   除夕夜,苏家的各个院子都挂满了灯笼,   落下团圆饭的木箸,年轻的小辈就欢呼着要点烟花和爆竹,竹子炸开的声音不绝于耳,众人的笑脸在火光下洋溢着喜悦。   “阿姐!姝姐姐!帮我点!”苏蔚捂住耳朵喊着。   苏冰雁玩得不亦乐乎,哪顾得上弟弟。何况她根本不敢,只嚷着要秦方钰帮她点火。   看到这两人自顾不暇,苏暮菀正要去替蔚儿点烟花,林云疏上前,把她揽到身后,用线香把引线点了。   “听说有小孩子玩这个伤到眼睛。”   他一脸谨慎,苏暮菀噗嗤一笑,“你还当我是孩子啊?”   看着她的笑脸上映着的璀璨火光,林云疏忍住要亲一口的冲动,转身替蔚儿点另一根引线。   这一刻在苏家并无尊卑之分,烟火升上天空,脂月几个人在院子里欢呼雀跃。大家闹腾了一阵子,就听到外面此起彼伏的爆竹声,预示着新的一年到了。   子时那一刻,大家都互相说吉利话,其实是想讨红包。几个长辈笑得合不拢嘴,给几个小辈送了红包,个个眉开眼笑。   苏暮菀单独给蔚儿一串铜钱,这串铜钱是特制的,正面一般铸着吉祥语,背后则是祥瑞图案。蔚儿拿在手上乐不可支,规规矩矩给姐姐拜年。   新年守岁历来是旧俗,不过对于苏宜泽等人而言年纪大了熬不住,都回到各自院里睡觉去了。   苏宜风进屋的时候,徐念念已经盥洗完,坐在床头发呆。他走过去,挨着他坐下。   闻到他身上还有烟火味儿,徐念念推搡着要他去内室沐浴。热水已经打好,等他洗完,她便将兌巾递过去,为他更衣。   明明是和喜庆日子,苏宜风分明看出她心里藏着事,脸上并不喜悦,遂问她为何事烦心。   徐念念眉眼一动,边为他系衣带,边叹气:“过完年,冰雁生辰就来了,眼见着就十七了,您可曾为他物色了合适的人家?”   终身大事,怎能不急?   她虽只是个姨娘,可自苏冰雁生母过世后就来了苏家,也算是看着这个她长大,早就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   苏宜风笑了笑,“她和谢大人不是很处的来吗?”   徐念念睇了他一眼,埋怨他没眼力见。这是根本就是苏冰雁剃头担子一头热,谢濯怕根本没想法。   “我知晓你在想什么。”苏宜风披上外衣,拉着她的手坐到床头,道:“冰雁如今心里头有人,即便是你我认可的郎君,也未必能入她的眼。感情的事怎能强人所难?你也不希望她将来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像你当初一般逃婚吧?”   当年徐念念家境贫寒,家里头宠着宝贝儿子,把她当摇钱树,很小就送到当地的戏班子学唱戏,就等着她赚钱。十五岁那年,当地的富商看中她要纳为妾,可那人年纪比她爹还大,她见百般哀求,可父母见到她一下子能得个好价钱,哪里会同意。   她一不做二不休,偷偷跑出城,遇到赶往京城的一个戏班。班主见她长得俊俏,唱得又好,便收了她。就这样在十七岁的时候,遇到刚刚丧妻来听戏的苏宜风。   两人情投意合,苏宜泽看她心地不差,也不是图弟弟的钱,便出了个主意,到苏家只能做妾。她本就不是图苏家的钱,图的是苏宜风这个人,自然什么条件都肯。   想到这些,她情不自禁道:“得亏遇到老爷,让我下半辈子都有了依靠。我自然希望冰雁也能遇到良人,只是女子蹉跎不起啊。”   说完,又想起苏暮菀如今竟爱慕上同是女子的姝儿,生怕冰雁步她后尘。   苏宜风的手已悄然解开她的衣带,凑到她耳边,“莫想了,困觉是正事。”   屋外头,几个年轻嚷嚷着要守岁。   以前是不许苏蔚跟着守岁的,今年准他晚点睡,他高兴得蹦起来。不过大家说了一会话后,发现他眼皮一直往下坠,揉着眼睛看着铜钱,都快变斗鸡眼了。   苏冰雁敲他的额头,“还说要守到天亮,你这一看就熬不住了。”   “没有,我长大了,可以的。”苏蔚直起身子,磕着瓜子,不一会儿又靠在姐姐身上。   看到这一幕,苏暮菀想起小时候,每到除夕夜,便是一家人一个不落地留着守岁。一道守岁。大家坐在暖和的大堂里一边吃点心,一边说笑。   苏冰雁总是开始信誓旦旦一定要守到子时,可没一会儿便撑不住先睡过去。那时候徐姨娘还没来苏家,叔父就抱着妹妹和叔母一起回屋睡觉了。   身为长姐,她总是撑着眼睛直到后半夜,陪父亲聊天叙话。后来父母都撑不住回了院子,只有脂月默默陪着她。   想起小时候的事,她便忍不住笑起来,“冰雁,你也莫说蔚儿了,小时候你都是最早睡下的。”   苏冰雁噘着嘴,不承认。 第93章第93章   年后,端州知府把灾荒期间救济灾民的账册和端州富贵人家捐粮的账册一并呈报送到京城。   这本不是紧急事件,账册送来时章灏并未在意。不过连带账册来的奏折倒是让他引起了警惕,上面写着年前抓到挑唆灾民闹事罪魁祸首与神火营有关。因此他将奏折扣下,将账册给张元江过目。   两人合计之后,账册由张元江呈给了皇帝,而神火营一事让兵部去处理。   于是,混在账册里的密件一路避开章灏眼线,直接到了林云佑手里。   方世廉这掩人耳目的法子并不新鲜,先前就有人用过,被发现以后连人带奏折都不见了。之所以这回能顺利到皇帝手中,还不是因着张元江提前留了个心眼。   不过方世廉并不知道这些,仍旧在端州苦苦等消息。   拿到密件的林云佑可谓是狂喜不已。   里面不仅详细陈述神火营这几年的恶行,以及当地有头有脸之人的联名信,还有王老爷手中提神火营运送私铸兵器的账册。靠这些足以卸了肖全福的官职。   然而冷静下来,他也犯难。   只此一处,实在无法动摇章灏。   张元江自是知晓皇帝的难处,遂将先前谢濯转达林云疏的事交代了一番。意思是不如趁着端州奏折的东风将先前的证据以及淮州的账册都拿出来,届时自有文官出来举证。   林云佑略作思忖,点了点头。   张元江索性提议过完年上朝时就把这事定了,殿门一关,让臣子挨个指证章灏贪赃枉法,一个接一个弹劾,而陛下只需要在旁看着,到时候退让一步,将章灏关到刑部大牢候着,好吃好喝先让他留在里面。   林云佑本就有此意。   如此一来,这些事都未经他之手,对于章灏亦没有做到赶尽杀绝,也算是仁至义尽。   他疑惑:“为何不直接削其官职,了结此事?”   张元江拱手:“微臣怕他留有后手,若是马上动了他,他后面的人就此难寻踪迹,如此一来恐留后患。”   他一直待在章灏身边,算得上章灏左膀右臂,可即便如此也没有得到章灏全部信任,只是从一些零星线索中得知他与一蒙面人时有联系,但那人究竟是谁,身在何处,并不知晓。   然而林云疏劝他切勿打探此事。就怕一旦章灏察觉,失了他的信任可就得不偿失。   看着垂头拱手的张元江,林云佑陷入沉思。   良久,烛光微动,他抬头招手,示意张元江近身。   张元江诚惶诚恐,一步步走过去。   年轻的皇上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轻声道:“这事晋王可知晓?是否赞成?”   张元江眼眸微动,面上却一如既往平静,沉声提醒:“陛下,世上已无晋王。”   林云佑默不作声,踱步两圈后看向张元江,仍静立在原地。当他知晓张元江的立场时,内心的震撼无法用言语形容。更让他心有余悸的是,弟弟居然将这样一枚棋子成功安插在章狐狸身边多年,无人知晓。   那种感受真是五味杂陈。   他感激这些年来林云疏所做的一切,那个年幼时躲在他羽翼之下的孩童,逐渐长成一棵大树,一直护佑着他。   曾亲密无间,后嫌隙渐生,两人的关系似乎一直是他在主导着。去年假死之计,林云疏放弃所有亲王的权利和身份,他也终于卸下内心的怀疑和恐惧。   那一夜林云疏冒着巨大的风险潜入宫中看望他,提醒他章灏的行动,更是让他感动得痛哭流涕。   他不该再对这个弟弟再心存任何芥蒂。   可是,当他面对张元江,想到这些年来潜藏在暗处的那些人……   不该的,他的心不该如此龌龊和阴暗。   得弟如此,夫复何求?   定下心神,他走到张元江跟前,“张大人,可有两全的法子让晋王死而复生?”   张元江抬眸,帝王的双眸清澈明亮,是真心实意想要替晋王恢复身份。   这也是他内心所愿。   但他摇了摇头,制止了帝王的天真妄念。   “陛下,臣认为此事不妥。如今之局面,于陛下,于晋王,都是最好的安排,还请陛下三思。”   林云佑哑然。   他揉了揉太阳穴,颓然坐回榻上,挥手示意张元江退下。   张元江恭敬后退,戴上风帽跟着宏志离开。   一路上,小路昏暗无光,两人亦步亦趋,快速往前赶路。   半晌后,按捺不住的宏志问:“张大人,为何您不遂了陛下的愿?这事儿并非不能啊。晋王殿下为陛下殚精竭虑,往后只能是庶民一个,实在是……唉!”   张元江看了眼路的尽头,垂头细语:“如今陛下身处险境,凡事都惦记着晋王的好。可江山稳固后,一山不能容二虎,何必呢?至于身份地位,晋王本就不在乎。若是能做一个富贵安康的平民百姓,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见宏志仍旧惋惜,张元江轻声笑了笑,不再说话,到了目的地,拱手劝他往回走。   而大殿之内,林云佑仍心思难定,蹙眉对月。 第94章第94章   梳妆完毕,苏暮菀牵着苏蔚走出大门时,苏冰雁已在马车旁等候。   她今日穿着一件胭脂色的上袄,并不厚实,雪白修长的脖颈露出来,看着就有些冷。   苏暮菀知晓这是为了谢濯才如此打扮,但如此寒冷的天,实在单薄了些。她不禁皱眉,伸手把人往回拉,“冰雁,快些进屋换件厚一点的袄子。”   “不用。”苏冰雁调皮一笑,躬身进了马车,将汤婆子抱在怀里,“姐姐,一点也不冷。”   女为悦己者容,越是长大越管不住,苏暮菀又不想扰了她的兴致,只好摇头无奈一笑。   秦方钰跟在后边,听到姐妹的对话,转身往回了院子。等折回来时,手中多了一件大氅。   抚仙楼在湖边,下了马车后还需穿过一段回廊才能到。   雪后初晴,一层雪堆积在长廊边的树枝上,白雪皑皑,景致极美。远看着能看到有人结伴在湖边散步,有人乘坐小船往湖中游荡,还有孩童在雪堆里玩得不亦乐乎。   景色醉人也冻人,何况苏冰雁本就穿少了,她打了个寒噤,拽着姐姐的手臂开始打哆嗦。   苏暮菀正欲打趣她,就见到一件雪白大氅落下,严严实实覆在妹妹身上。等看清是秦方钰时,他已转过身牵着苏蔚的手往前走。   她不禁一笑,这人倒是心细。   拢紧大氅,苏冰雁顿时暖和起来,笑盈盈地挽住姐姐,“快些走,莫让谢大哥等久了。”   “秦公子倒是有心。”说着话时,苏暮菀特意看了看妹妹的反应,发现她处之坦然,好像并无意外之态。   可见平日里二人便是如此相处。   只是不明白秦方钰对妹妹的好究竟只是因着她与樱落相似,还是其他。   不多时,一行人来到抚仙楼,报上谢濯的名后由小二径直带着到了雅间。因着是最后一场雪,来抚仙湖看雪的人不多,酒楼里的雅间还空置两间。   谢濯早早到了。   雅间里温暖如春,苏冰雁立马将大氅扔给秦方钰,朝谢濯莞尔一笑。   略施粉黛的脸在胭脂色的薄袄衬托下越发灵动,谢濯失神片刻,忙拱手作揖。   苏暮菀环顾四周,并未见到谢龄音的身影。   谢濯道妹妹开春便要嫁到赵家,家里人要她在婚前收收性子,不许出来玩闹。   闻此,苏暮菀略感遗憾。   自定亲来她们二人见面就屈指可数,想到往后龄音嫁人了,她要找她还得去赵家府邸,委实不方便。   落座后,谢濯替他们一一斟酒,林云疏替苏暮菀和自己换了白水,苏蔚还是孩子,自然也不能喝酒。   苏冰雁很是好奇酒的滋味,见姐姐并未阻拦,小口喝着,辣得直吐舌头。   秦方钰快一步将温水递给她漱口。   见状,苏暮菀和林云疏相视一笑。   依窗而坐,支摘窗外的湖景雪景一览无余。等菜上齐,大家就着雪景吃菜,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放下木箸,苏冰雁提议去抚仙湖中的亭子小坐。   每年来赏雪的人都爱去湖中,可惜湖中只有一座亭,若是来的人太多,还不一定能约到画舫停靠。今日人不多,大家都还在吃着菜,恰有一两艘在岸边。   嘴上邀请一桌子人,可苏冰雁的心思大伙都明白,自然没人应下,都看着谢濯。   谢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道:“湖中景色美不胜收,我陪苏姑娘去赏雪。”   等二人走后,秦方钰看向窗外,见到他们登上画舫,移开视线把玩手中的酒杯。   落寞的神情已是被林云疏尽收眼底,他看向外头落满积雪空荡荡的枝丫,道:“菀菀,你看外面花都落了,果真是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这句诗词苏暮菀从未听过,但很快明白他的意思,笑着看了一眼秦方钰。   秦方钰放下酒杯,称赞道:“殿下真是好才情,不过我想先一步摘花之人必也是爱花之人,既然如此对于那朵花而言并无先后,只要有有人精心呵护便好。后来者也无需遗憾。”   林云疏愣住,只能感慨他心胸宽广,低头默默喝茶。   一旁的苏蔚早就坐不住了,先前只能眼巴巴看着二姐和谢大哥出去看雪,已很是羡慕,眼下还要陪着大人说话,实在是无趣得很。   他自是不敢奢望苏暮菀带他堆雪人,毕竟堂姐一贯就不贪玩,也从不爱堆雪球。便可怜巴巴看着林云疏道:“姝儿姐姐,陪我去玩雪吧。”   林云疏虽是想陪苏暮菀多坐一会,但挨不住他祈求的眼神,只好笑着点头,“好,不过只能玩一会儿。”   “我在这等你们。”苏暮菀怕冷,不愿陪他们去。   见她不想去,林云疏有些郁闷。   聪慧如苏蔚,赶紧把目光投向秦方钰,“方钰哥哥陪我好吗?”   秦方钰正愁在此处看不清下面两人的动静,一口应下,带着他下楼。   于是雅间里就只剩下林云疏和苏暮菀二人。   林云疏趁势坐到苏暮菀旁,将她揽紧。   “殿下,其实你若想去湖边,我也可以陪着去的。” 第95章第95章   秦方钰选了个看得清湖心亭的位置,陪苏蔚堆雪人。   他滚了一个小球,将雪球滚得约摸可以做身子的大小立在地上,乐得苏蔚咯吱咯吱笑。   苏蔚很快就开始搓小球,学着他的样子滚了一圈,压紧一点再滚一圈。他捡了两根树枝,想要秦方钰帮忙把雪球堆起来,喊了两声“方钰哥哥”都没听到回应,遂抬起头看,才发现方钰哥哥正看着湖中出神。   他很快明白秦方钰是在观察亭子里的人,不过隔得有些距离,加上湖面弥漫着白气,看不清楚。   他将小脑袋凑过去,问秦方钰:“方钰哥哥,你觉得我姐和谢大哥能在一起吗?”   冷不丁的看到小脑袋凑过来,提出这样的问题,秦方钰怔愣住了。想必平日里他母亲没少与苏老爷议论此事,都被他记在心里了。   “蔚儿怎么会这么问呢?”他蹲下来,接过苏蔚手里的雪球,放到滚好的大雪球上。   苏蔚把树枝插到雪人身上,道:“每回谢大哥来我们家,姐姐可开心啦。阿娘说姐姐会嫁到侯府去,阿爹却不认同。”   “蔚儿希望姐姐嫁给谢大人吗?”秦方钰摸了摸他的头。   “想也不想。”   苏蔚拿出两颗石头压在雪球里当眼睛,因为颜色不一样,看起来很滑稽,他便又低头找石子,边找边说:“我想要姐姐一直陪着我,不想她去侯府。”   到底是小孩子,想问题不会像大人那样复杂。   秦方钰笑了笑,将半截胡萝卜安在小雪球上,这样看起来雪人更滑稽了。   苏蔚鼓掌大笑,“有鼻子咯。”   堆好雪人的快乐取代了姐姐将来要嫁人的忧伤,他围着雪人转圈,又跑又跳。   只剩下秦方钰看着湖中的两人,久久不能平复心绪。   亭中的气氛,并没有秦方钰想象中那样暧昧和愉悦,里面虽摆设炭火,却如外头的天气一般降到冰点。   苏冰雁也没想到,谢濯会主动提及侯府里的生活,将那些高门大户的规矩仔仔细细讲给她听。   这些都是她以往从话本里窥探过的,却比她预想的更加严苛,和在苏家完全不一样。   只是不知道,谢濯这个时候讲这些究竟是何意?   他直视着她,坦诚道:“敢问二姑娘,侯府规矩如此之多,想必将来会要压抑你的性子而活着,你还愿意嫁给谢某吗?”   苏冰雁迟疑了。   这话里头似乎有心求娶她,可既有此打算,为何只提往后的难处不提将来的甜蜜?不就是想用这些吓唬她嘛。   她眼眶微红,挤出一丝笑容直言不讳地问他,“谢大哥说这些的目的,是劝我知难而退吗?”   谢濯神色不变,摇了摇头。   若非今日只有他们二人,又趁着有些酒意,他许是不会说这些话给她听。   看起来,苏冰雁误解了他的意思。   他苦笑,“我只是怕二姑娘会后悔。怕往后日子过得枯燥,会磨灭了二姑娘的这份情。而我这个人向来已公事为重,时常宿在大理寺,怕会让二姑娘不喜。”   这些日子他慎重地思考过,对苏冰雁说一点也不动心是假的,他也愿意照顾她一辈子。然而侯府不像苏家,两人之间始终太多隔阂,她若嫁过来必然要受折腾,也不知她受不受得住。而他又不是天生心细体贴的人,长此以往难免苏冰雁不会心生怨念。   嫁到高门大户的日子看起来光鲜亮丽,然而他看到大姐和大嫂,好像也没有多快乐。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给苏冰雁想要的生活。   “谢大哥,其实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倒是很想问,谢大哥如今说这番话是有求娶我的意思吗?”   谢濯顿了顿,点头。   苏冰雁顿时心中如坠冰窖。   先是在心里分析谢濯字里行间的意思,好像总算明白当初谢濯为何喜欢姐姐。至于他今日所谓的娶她,也不过是退而求其次。   强忍着心里的委屈,她一字一顿道:“当初谢大哥喜欢姐姐,看中她什么?是她的贤良淑德?端庄大方?还是你对她爱之入骨?如今你对我说这些,无非是想要告诉我今后日子有多难过,怕我将来后悔,对你心生憎恶。说起来,你并不是心悦与我,不过是觉得我尚且还算能入得了你的眼罢了。”   她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点波澜,全然不像平日里喜怒形于色的样子,每一个字几乎都戳中了谢濯的心。   谢濯不由得心跳骤然一跌,他自认在为苏冰雁考虑,然而这番话出口,先前的酒意半点无,好像再说什么都于事无补。   他先前对于苏暮菀的喜欢,自是没有林云疏那样深入骨髓,是挚友的付出让他意识到自己的浅薄。   可对于苏冰雁,一时却不清楚心里的感受。   他说这些话之前当真也是深思熟虑过的。   对于面前的女子,说不喜欢是假的,可不能像林云疏那般破釜沉舟地对待一份感情也是真的。他能保证给苏冰雁锦衣玉食的生活,却不知自己能否突破世俗,回应她想要的情感。   他知道女子都喜欢看着风花雪月的话本,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固然受用,可他当真说不出来,也不敢轻易许诺。   平日审案时口若悬河的谢大人,在这一刻竟无言以对。   反倒是苏冰雁落落大方地起身,轻笑一声,“谢大哥,我要谢谢你今日这番话。既然已说明白,我们是继续赏雪,还是回去?” 第96章第96章   年后的第一次早朝,殿门打开时,文武百官有序走入殿中,依次站好。   对于章灏而言,这次早朝和往常的每一次早朝没什么不同,更何况新年刚过,皇帝只需要按照礼部的要求念一通新年祝词便可散朝了。   宦官宏志站在龙椅旁宣:“皇上驾到——”   百官跪拜,高呼万岁。   林云佑穿过这些声音,踏上石阶,坐在龙椅上。这些声音如此洪亮,他仍然记得年幼登基时第一次有过这群人时的心情,忐忑不安却新奇无比。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这个位子,做如针毡。   他从来没有哪一次早朝像今日这样既紧张又期待,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间蔓延。   看着座下的百官,以及左右丞相,最终将目光投向宏志。   宏志展开手中圣旨开始念起来。   大意便是承蒙上天护佑,祖先保佑,经过上下齐心,共同努力和勤奋劳作才有了今日之清明。希望群臣能够继续辅助皇帝治理大焱,一同创造大焱盛世。   每年翻来覆去都是这些话,他和大臣之间已达成默契,念完后,百官齐齐跪下,客套地回应皇帝,今后殚精竭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待百官起身后,宏志按照往常一样宣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本以为只是走走过场的章灏浑不在意,惦记着前些日子得到的一件宝贝玉麒麟,通体剔透无瑕,令他爱不释手。   他得意地看着龙椅上的皇帝,心想本来属于陛下的物件如今他想要就可得,也算是活够本了。   初入官场时他意气风发,跟随恩师时鞍前马后,遭人妒忌陷害时如履薄冰,他也不过是靠着谨小慎微的一步步,一步步才走到今日。   龙椅上的人投胎投得好又如何?如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还不是他。   这时,一位官员出列,“臣有本奏。”   他抬眸一看,原来是礼部侍郎常轩。估摸着要说祭祖之事,便将手拢在袖子里,站着闭眼歇息。   常轩道:“年前有一批邺州送到宫里的玉器,臣核对礼部贡单,与高大人呈上来的有些不一致。”   高大人,高爵。   往年各州呈到宫里的进贡之物都经他之手清点列册,再交由皇帝过目。   章灏睁眼,用眼神询问礼部尚书为何贡册会出差错?   不等礼部尚书开口,林云佑问:“何处不一致?”   常轩道:“少了尊玉麒麟。”   章灏隐隐觉着有些不对,但仍旧岿然不动站在前面,直视林云佑的双眼,毫无波澜。   张元江拱手出列,反问常轩:“如此大事,常大人你可有追到玉麒麟的下落?是运送的路上失踪,还是途中有人截获?亦或者是邺州知府糊弄陛下,根本没有此物?”   常轩不改其色,“回陛下,臣已查过,这尊玉麒麟的确是有人半路截获。”   章灏看向他,“既然常大人已查到了,怎敢在陛下面前卖关子。”   常轩看了一眼章灏,声音不卑不亢道:“贡单是高大人伪造,这东西自然是落在他手上。”   章灏不以为意,“你既然查到就该去把高爵抓过来审问,何必因这点事惊动陛下!”   一旁的朝臣纷纷附议,指摘常轩是哗众取宠,区区小事不值得上奏。   然而常轩并没有起身,反倒质问大殿上的人来:“诸位难道认为这是一件小事?一个区区九品小官就敢动州县进贡之物,皇威何在?又是谁给了一个仓管大使如此大的胆子!”说完,眼神凛冽地看向章灏。   如此举动属实吓到了大殿上一半朝臣,平日里对章灏卑躬屈膝的那些人,还有整日浑水摸鱼的那批人,都用看怪物的眼神盯着常轩。   这人一定是疯了,居然在朝堂上公然与章丞相作对,简直是在老虎身上拔胡子。   他们在心里叹惋,估计这人过几天就见不到了。   这时,章灏从容出列,“陛下,玉麒麟在臣的府上。”   此言一出,大殿之上出现短暂的喧哗,大家都看向龙椅上一直沉默的皇帝。   “玉麒麟是朕赐给章大人的。”林云佑打断大臣们的议论,“常大人尽职尽责,朕不怪你,只是往后还是要查清楚前因后果。”   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章灏忍不住掀眸看过去,视线在他与常轩之间逡巡。   怎么觉得他们在一唱一和呢?   可是还等不及他再说什么,常轩再次扑通跪下,拿出一卷册双手呈上,“陛下,这是三年以来淮州、夏州、邺州等十一个州县进献之物的贡单,臣将其与高大人的贡单一一比对,其中有二十余项对不上,还请陛下明鉴。”   得到林云佑示意,宏志下来接过他手中的卷册。   “张丞相,复核贡单之事此事就有交给你了。”林云佑道。   张元江看了一眼章灏,见他点头才拱手接下任务。 第97章第97章   得到消息这一日,林云疏正和苏暮菀正在芙蓉堂里试新的胭脂。   谢濯慌张而来,带来的是神火营军队已在途中的消息。他们抄的是近道,约莫三日就会抵达京城。   就在昨日,章振请命平叛,林云佑安排于大人和李大人监军。然而刚刚探子来报,章振不仅杀了两位大人,还半路联合叛军。   林云疏放下胭脂,思忖片刻,默不作声。   皇兄这一棋走得实在凶险。想必他是料到章振的企图,才会同意其带兵平叛,只是没想到章振会公然杀害朝廷派出去的监军,如此大张旗鼓地联合神火营的人。   但这样做无异于是将关押在刑部的章灏弃之不顾,是不是太绝情了?   当日张元江到狱中看望章狐狸的时候,得到的指令是要他给奕王传递消息,说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以至于这些日子林云疏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奕王身上,未曾关注到宫外的风吹草动。   可惜还没查到奕王和章灏之间究竟何时搭上的桥,那边就已经开始行动了。   莫非是章灏已经识破张元江的身份,故意给他错误的指令误导他?如果真是如此,是他低估了章灏。   林云疏转念一想,认为张元江的身份没有暴露。奕王的反应像是早知此事,并且让张元江转达章灏不要忘了自己的承诺。   是什么样的承诺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见他眉头紧锁,苏暮菀知晓事关重大,兴许已到危机时刻。她不敢多问,生怕打扰他思考应对之策。   谢濯用食指和中指交错敲击桌面,自言自语道:“这个时候城防里不知道有多少内应,许昌吉的军队远水救不了近火,只能先让赵统领调遣禁军严防死守。”   许昌吉是许奉山的长子。虽说许奉山为人不怎么样,还养出个祸害许昌平,但正室却为他们许家培养了一双好儿女,一个是戍守边陲,一个贵为皇后。   原本许昌平在年前就得到诏令可归京城过年,但因边陲事务繁忙不得不推迟,只能年后返城。   算着日子只怕才动身,无论如何不可能两日内赶到。   林云疏抬眸,“张大人高密那一日,我已修书给昌吉。他的人马倒是已在途中,却不知能否在两日内赶回。若是神火营先一步攻城,城防营的人又有内应,只怕不会让昌吉的军队进来。我们还需快一步,不能让他们抢占先机。”   谢濯推测:“章灏这回肯定是想要逼宫,只是不知谁在宫里做内应。薛奎已被我们盯着,成不了气候。另外两位亲王整日待在王府,也没和什么人来往。我实在想不到章灏密会的黑衣人究竟会是谁。”   奕王的以往常年在封地,不可能千里奔袭赶来与章灏密谋,除非那黑衣人是他的亲信。   “章灏不过是强弩之末,不管黑衣人是谁,那也不过是他的一颗棋子。”林云疏喝一口茶,像是恍然大悟一般拍了拍头。   苏暮菀抓住他手腕,“拍这么重干甚,疼不疼?”说完还摸了摸他的头。   林云疏眉眼一弯,“亲一口就不疼了。”   这个时候还要看到他们俩恩爱场面,谢濯默默吞了一口口水,打断二人:“清晏想到什么了吗?”   林云疏面色一变,沉声道:“怪我,不该光凭经验行事。章灏疑心病这样重,怎么会让我如此轻易查到密会黑衣人之事,这不过是他掩人耳目的幌子,让人以为还有幕后指使罢了。他自愿留在刑部,定是留有后手,等的就是神火营的人。至于宫中内应,不是城防营的人,就是兵部的人,甚至可能两者皆有。赵统领虽然是禁军统领,但还有左右指挥使,这两个人究竟听谁的还不知道。看来刑部要加强看守,恐生变化。”   在大焱,禁军上管宫内安防,下管城防守卫,虽然禁军名义上由赵籍统帅,但并不是铁板一块。   禁军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屯驻皇宫殿外,为城防营,由左指挥使李子维统领,掌握部分军权。他是开国功臣的曾孙子,出身簪缨世家,看起来谁也不投靠。但他并不满足于指挥使一职,和赵籍关系一般。   更为重要的则是皇宫内的禁军,也是殿前司,这部分由右指挥使张季同统领,行事古板,为人刚正,按理说不会为章灏谋事。   但总的来说,掌控这两个位置的人都算不上赵籍的亲信,彼此之间只能算上下级而已。   他想了想,若要逼宫,章灏必定要挟持皇兄,找个正当的由头逼他退位让贤。奕王也不过是他选中的下一个目标,毕竟像奕王那样胸无城府之人,妻儿看得比天都重要,自然比林云佑更好控制。   也许从一开始,章灏就做了两手准备。 第98章第98章   出门以后,无影朝着相反的方向飞檐走壁而去。   秦方钰不熟悉京城大街小巷,遂跟着苏暮菀抄近路到了统领府。   府前两位士兵正在值守,已是深夜,两人皆有些困顿。   “太安静了,难道神火营的进城他们都不知晓吗?”苏暮菀轻声嘀咕。   秦方钰食指放在嘴前,带着她绕到屋后,压低声音道:“苏姑娘,看形势里面并没有发生争斗,我先去打探打探。”   说完就去翻墙。   不过一息就回来了。   苏暮菀上前,看到他手上有血,赶紧拿出帕子缠住,问他里面的情况。   “屋子都没亮灯,也不好挨个查看,但看形势里面一切正常,我们去找守卫,他们怕是被蒙在鼓里,还在照常值守。”   按照先前商量的,苏暮菀哭哭啼啼地跑到守卫面前,吵着要找赵统领。   那两个守卫认得她是馥郁堂的老板,一听是统领的未婚妻出事,赶紧开了门。两人一边往里面走,一边解释:“今日统领喝多了,正在屋里睡着了。”   苏暮菀问:“统领府其他人呢?”   守卫道:“李指挥使带出去了,说是宫里有事,要我们好生看管统领府。”   看来李子维是把赵籍给灌醉了,还假传军令调走一部分人马。   可是他们俩的关系还远不的把酒言欢的地步,赵籍又怎么会上他的当?   守卫找到赵籍的屋子,敲了半天没人应,苏暮菀催促道:“小将军直接破门吧,这事可等不得。”   两名守卫也纳闷,赵统领酒量不差,不至于喊不醒。他们破门而入,看到被捆住手脚嘴里塞着布条的统领,皆是一愣,立马替赵籍松了绑。   赵籍扯掉嘴里的布条就破口大骂:“这个李子维,居然给老子玩阴的!”   “赵统领,他们已经冲进宫里了。”跟在身后的秦方钰急道:“还请统领速速救援。”   “不着急,我们跟在后面收尾。”赵籍说完就跑到内室拿出兵符,“我们先去城门与大军汇合,张季同应该能撑上半个时辰。”   章振和肖全福的人从承德门到太极殿,一路上没有任何阻拦。被马蹄声惊醒的宫女太监看到大军过来,纷纷避让。   宫里实在安静得可怕,平日里巡逻的殿前司的人竟也没有出现。   等他们到了太极殿,才发现四周已是戒备森严。   闻讯而来张季同带着余下的人马正德门赶到太极殿护驾,宫墙之上弓箭手张弓搭箭,那些箭矢对准太极殿前的广场,只等一声令下便是一场箭雨。   看起来,皇帝早已有所防备。   太极广场上,章振和肖全福的两路人马已就位,弓箭手也全部就位,只等着薛奎带章灏过来。二人身后的军队将半个广场站得的满满当当,试图逼迫林云佑出来。   太极殿内,林云佑静静的看着广场上的士兵。   太极殿外的石阶下,张季同骑着马,雨水打在身上的甲衣啪啪作响,他目光如炬,直视前方,正好与另外两人交汇。   章振问:“宫内的禁军是你调走的?”   “自然。”张季同语气嘲讽道:“我不把人调走,你们能打进来?”   “两位好大的排场,神火营都开到太极宫来了,莫非是要造反不成?”   说话的是太极殿前的林云疏。   他已更换男装,负手而立。   谋反二字出口时,所有人都不由得浑身一紧。尤其是阵列中的士兵纷纷侧目,他们只是听命于统帅,并不知谋反一事,到此时已退无可退,只能抿唇等着将领发话。   章振此这个时候已经有些糊涂了,他看着林云疏,怎么看怎么像已故的晋王。然而他受伯父指使查过许多会,晋王府下人皆遣散,晋王早已入土,怎么凭空出现一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肖全福常年待在端州,并不认得晋王,只觉此人过于嚣张,冷笑两声质问林云疏:“你是什么人?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我等是来清君侧振朝纲。陛下宠信妖妃,还请陛下让贤。”   说完后,神火营的将士仿佛是受到蛊惑一般呼应,清君侧振朝纲!   章振道:“臣奉丞相之命,特来禀告陛下,陛下宠信妖妃,不理朝政,天下已共叛陛下,请陛下速自为计!”   林云佑拔步向前,厉声问:“朕的丞相有两位,你指的是何人?”   章振拱手:“左丞相章大人。”   林云佑掷地有声:“他犯下滔天罪行,已入刑部大牢,世上已无左丞相章灏。你们速速回去,朕既往不咎。”   闻此,城防营一半兵士略有疑惑,纷纷放下武器。   “倘若陛下愿意亲自动手斩杀贵妃,我等便不会对陛下兵戎相见,依旧拥护陛下做大焱皇帝。”章振步步紧逼。 第99章第99章   张元江不过是文臣,完全挡不住章振这一击,瞬间就跌下马,滚了一身泥水。   同他一起跌下去的还有章灏,狼狈不堪地在地上打了一个滚。   就在章振俯身要把他拉上马时,只觉一道明晃晃的亮光擦身而过,再回过神时已晚一步。   只见赵籍冲天跃起,手中□□带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直接刺向章振。   “啊!”   章振惊讶得不能言语,根本来不及躲避。   只见□□往前一刺,枪头轻易破开他的铠甲,刺入他的胸膛。他瞪大双眼,一脸震惊的望着赵籍。   他知道赵籍枪法是十分精湛,在当禁军统领前曾奔赴疆场,从百万军中取敌人首级宛如探囊取物。   他想要逃,奈何赵籍根本不给他挣扎的机会,右臂一甩,将他甩了出去,直接砸落在地。   经过这一刺一甩,他重重摔在地上后很快就没动静了。   他一死,章灏突然爬起来哭得撕心裂肺,嚎叫着:“侄儿啊,你太糊涂了,怎么能起谋反之心呢?”   戏演得比戏台上的伶人还真,谢濯懒得跟他废话,直接用刀鞘挡住他去路,擒住他,省了他再作妖。   谋逆之罪,将诛九族,肖全福自知今日没有退路,他咬咬牙一狠心,带着士兵再度冲杀起来。   雨势越来越大,夹杂着血水,猩红一片。   太极殿里,任由外面混乱声逐渐消弭,林云疏抱着垂死的诗圣,强压着泪水,沉湎于生死之别的愁绪中无法自拔,   “宿主,托你的福我才能够再到人世间来走这一遭,谢谢。”   “我走了,你好好活着。”   “可惜呀,看不到你成婚生子。”   “你别难过,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日。”   林云疏已泣不成声,他声音嘶哑,“是不是系统早让你知道会发生的事,所以你执意要来宫里?”   诗圣笑起来,“这是我的命,也算是最后帮宿主一次。”   “是我疏忽了!”林云疏的拳头狠狠砸在地上。   他很自责,不该让诗圣跟过来。   以前为了掩饰,诗圣总是说一些蹩脚的诗词,让人察觉不出他莽夫武人的身份。后来他成为李征留在这个世界后,快速地学习算账和文化通识,就是为了尽快融入这个时代,做一名管家,一名称职的账房先生。   然而自从上次秦方钰伤势恢复,他就跟着秦方钰每日晨起练功,说是想尽快恢复以前的体力。这幅身体不如自己的好使,想好好锻炼一番。   原来从那时起,诗圣就是为了替他挡刀做准备。   太医已被紧急传唤过来,林云佑拉开他,温声劝道:“清晏,你先让开,让赵太医看看。”   林云疏只能走开,安静地在一旁看着,眼睁睁看着太医束手无策,一直在擦额角的汗。   赵太医很为难,看到林云疏的那一刹那,已是差点掉了魂,迫于职业操守不得不压住内心的震惊开始给躺着的这个人处理伤口。   陛下的眼睛一直盯着,想必这个人很重要。可是箭头已伤及肺腑,失血过多,早已延误最佳时机。   诗圣的眼神开始涣散,抬起手臂在虚空中抓了又抓,口里含糊不清:“宿……活着……”   林云疏知晓太医也救不了他,强忍着悲痛蹲下去在诗圣耳边道:“走吧,我会好好活着。”   好像诗圣一直挣扎着,就是为了听到这句话一般。话音一落,他的手便垂下去,眼皮也阖上了,安详,平静。   热泪滚烫,林云疏拽着袖口擦了又擦。   林云佑轻轻拍了拍后背,“等这边的事处理完,朕会厚葬此人。”   说完,他走向大殿外。   眼前的形势已在扭转,虽说禁军人数不敌,但神火营平日军纪松散,作战看起来混乱不堪,根本敌不过训练有素的殿前司精锐。   赵籍和张季同后背相交,两人几乎招无虚发,一剑一枪,配合极为默契。   马蹄踩过血水,溅起层层飞流,打得神火营节节溃败。   赵籍吼道:“肖将军,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手下将士想一想,不如束手就擒。” 第100章第100章   对于身份和权利,林云疏看得很淡然。他早就想过远离朝堂。   君臣父子,有些身份是万万不能僭越的。即便他没有谋反之心,但朝堂上不知有多少曾经是晋王的追随者,这对于皇帝而言永远都是敏感而不可触及的存在。   唯有他主动退缩和放弃,才能成全一个明君盛世,保他和苏家下半辈子平安富足。   至于皇兄赏赐的虚名和府邸,林云疏没有不接受的道理,接受反倒让皇兄没有后顾之忧。   有些事想开了,就没什么好争的。   在他看来最要紧的是赶快把苏暮菀娶回家,名正言顺在一起。   虽然皇兄赏赐府邸已选好址,可还需修缮整改,没得个把月不能入住。再加上宫变那日牵涉的朝臣太多,对于如何和处置叛军以及亲眷,还有太多事需要扫尾,林云佑便将他留在宫里。   苦得他只能趁苏暮菀到长公主府送胭脂的日子,偷偷跑到公主府与她见面。   为了能尽快解决这事,他只好能用谢疏的身份接近苏暮菀,让旁人都知晓皇帝封的异姓王看中了苏家女。   等时机一到,他再去请旨赐婚。   不知不觉又过了十日,转眼到惊蛰时分,雨水渐多。前一日落了一宿的雨,今日天气一派晴好。   苏暮菀和长公主请安后,便来到院子里找林云疏,见到他撑着头在凉亭里发呆,轻笑道:“殿下,你在想什么?”   见是她来了,林云疏眉头舒展,伸手就要将人带到怀里。   旁边的下人个个都有眼力见儿,识趣地避开。   苏暮菀脸微微发烫,轻轻推开,温柔劝道:“殿下,白日……不合适呀。”   不就是抱一下嘛?林云疏无奈,以手支颐,委屈地看着桌案叹气:“得赶紧找皇兄请旨赐婚,不然娘子只能看不能摸,我太可怜了。”   看他这幅样子,苏暮菀忍俊不禁。   听他提起过,在他那个世界,男女之间是两情相悦而在一起,选了个好日子成婚就成,没这么多繁文缛节。   她顿了顿,提醒他:“殿下,即便陛下赐婚,也不是随便选个日子就能成婚的。”   “啊……”一想到皇兄赐婚后,两人在成婚前都要尽量避免见面,还得花约摸半年才能走完六礼,林云疏再次露出一副苦瓜脸。   寻常大户人家都得按着规矩走,更遑论他这个皇亲国戚。   苏暮菀倒是不着急成婚。   她反是担心成婚后女子不好抛头露面,苏家的生意谁来接手。冰雁总归也要嫁人,若是要等蔚儿长大,那还需好几年。   最要紧的是,这些日子她物色了几个账房先生,都不像李叔那样细致和实诚,一堆账目要核算,把她累坏了。   听她如是说,林云疏颇有些心疼。   诗圣走之后,他沉浸在失去挚友的悲伤中,并没有心情考虑这些。   其实挂着谢疏的名头,他可以隔三差五去铺子里找苏暮菀,但他怕触景伤情,一直没去。直到今日他都还不能完全接受诗圣的离开,毕竟这在他宣告死亡那一刻到重生后的每一天,都是诗圣陪着。   看他的眸色突然灰暗,显露出哀伤,苏暮菀徐徐坐下,关切道:“殿下,李叔的事,你不要自责。芙姐姐那边我已送过信,李叔留下的一些值钱的物什我都寄过去了。”   她的声音格外柔和,像柔风暖暖地拂过。   林云疏抬头,对上波光潋滟的双眸,一种温暖在心里滋长,蔓延全身。   曾经的他意气风发,想要在服装设计这条路上走到顶端,向父亲证明自己。然而最终却发现,做这一切不过是希望父亲和姐姐能和好,让家再度完整起来。   在上个世界,他不断突破自己完成任务,抗拒与任何人建立亲密关系,一心建功立业,得到世俗所谓的成功。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功名利禄终归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而他如今所求,不过是希望能和苏暮菀在一起,琴瑟和鸣地慢慢变老。   但对于苏暮菀,显然还有更重要的事。   账房先生还需是信得过的人。   林云疏略作思忖,灵光乍现想到一个人。   陈寻。   “陈管家?”苏暮菀摇头,“他未必肯。”   这人愿意为前任尚书大人保守秘密,又能得到秦老爷赏识,人品是绝对没问题。只是他能文能武,若非为给彭徵昭雪,也不至于甘心做一个小小的管家。   让他来馥郁堂和芙蓉堂做个账房先生,只怕是大材小用。   经历过腥风血雨的人,更向往平静。   林云疏知晓这种感受,他笑道:“你不妨去试一试,他会答应的。”   苏暮菀有些为难,“可他曾是秦家的管家,我把他找过来,不好吧?”   “于情于理需要知会秦家一声。”林云疏抿了抿唇,“方钰如果没意见,便可。”   苏暮菀点头表示赞同。   提起秦方钰,她道:“自陛下下旨今年增开一次会试,秦公子这些日子都在埋头苦读。”   林云疏捧腹大笑,“你确定?”   苏暮菀面露疑惑,不知他为何发笑。   “离会试不到一月,秦二哪里是需要临时抱佛脚的人,我看他躲在屋子里,只怕是在誊抄什么孤本,要么是在做什么手工物件,绝不是为科考。”   苏暮菀本还不信,仔细一想到底还是点了点头,“想来也是,冰雁有时候也会在屋里陪他抄抄写写,约摸被你说中了。”   “哦?”林云疏想起在抚仙湖的时候,苏冰雁可是红着眼回来的,不知后续如何。   “也不知冰雁和谢大哥究竟如何了。”   两人不约而同说出这句话,话音一落,目光相触一刹那都噗嗤笑出声来。   正在书房里抄书的苏冰雁打了个喷嚏,手也跟着抖了一抖,还好最后一个字已落笔。   秦方钰看了一眼,外面日暮四合,起了风,乍暖还寒的天最易着凉,连忙放下笔去关窗。   关好窗户,一眼瞥见她誊抄的最后一卷已完成,喃喃道:“书已抄完,明日就可把书还给林湘生。”   苏冰雁合上书,在心里笑了笑,这套孤本又是林小妹寻过来给他的,虽说不是送,但要从家里拿出来定是不容易,也不知秦方钰是否懂得人家的心思。   关上窗户,秦方钰从柜子里取出一个长条状的檀木盒子,摆到她面前。   正想着这人莫不是要送她金银首饰,以答谢她每日来誊抄,就听到他说:“你看看这把扇子如何,林小妹会不会喜欢?”   苏冰雁没来由的就有些抗拒,正想推开,片刻后又没忍住好奇心打开来看。折扇上是一副抚仙湖春景,他在上面赋诗一首,诗情画意很是应景。   “挺好的,她一定会喜欢。”   秦方钰淡淡一笑,变戏法似的又拿出一把来,问:“还有一把送你的。”   苏冰雁看了眼,另一把是抚仙湖的雪景图,亭中还坐了一位女子,胭脂红的衣裳,大概画的就是她。那一日景致虽美,回忆却不算美妙,虽说他刻意没画男子,她也并不喜欢。   她说得很直接:“这两把你都给林小妹吧,我一个女孩子怎么会用折扇,平日里用的不是团扇就是金扇。”   秦方钰略有些失落,故作疑惑道:“林小妹也是女子,你为何说她会喜欢?”   苏冰雁眉眼弯弯,捂嘴笑起来。   “她和我不一样,她心里头装着你,但凡是你送的都是会喜欢。”   话到秦方钰耳朵里,便成了苏冰雁不喜欢他,因而不会喜欢这把扇子。他默默收起来,两把都放到檀木盒子里。   见他并没有什么反应,苏冰雁摁住盒盖,把头凑到他面前,端详了一阵,笃定地说:“哦,你老早就知道人家喜欢你。”   秦方钰自然知道。   他在书院待了半年,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未曾和女子接触过的小郎君。只是他心里装着谁,没人知晓罢了。   他脸色越发阴沉,将盒子从她手里抽回来,放回橱柜。   苏冰雁奇怪他怎么突然变了脸,想了一会,被心里的推测吓到了。   莫不是他喜欢林小妹,不想被她猜中了才这样冷下脸来?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时候,她不仅没有发现秘密的快乐,而是心里异常的不舒畅。又想到秦方钰把扇子全给了林小妹,她这些日子帮他抄书一点好处没讨到,郁闷得不得了。   她反悔了,那副雪景图里面画的是她,怎么能拱手让给林小妹呢?   “秦二,我还没答应呢!”   秦方钰被她突然蹦出来的话愣住了。   苏冰雁绕到他旁边,指着橱柜,“我随口一说而已,谁说我不要扇子了?”   女人变脸简直比翻书还要快。   知晓她个性一贯如此,想一出是一出,秦方钰还是颇为无奈。他又将扇子拿出来,郑重其事地放在她手里。   这回,苏冰雁心里畅快极了。   她翻来覆去看这把扇子,一点毛刺也无,摸起来很光滑。画上面的女子虽只能看到一个侧影,可看起来就很赏心悦目。   真是越看越喜欢。   看得细致,她才察觉这个角度好像并不是从茶楼看过去的画面,倒像是在湖边一角。   她抬眸追问:“秦二,这是不是那天在湖边陪蔚儿玩的时候看到的画面?还真挺美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仿佛是被她发现了什么秘密,秦方钰脸上隐隐有些发烫,转过身收拾桌案上的书卷。   作者有话说:   快收尾了,后面应该都会比较甜 第101章第101章   赐婚的圣旨到苏家门口时,一大家子正好在正堂喝茶,看到瑞月跌跌撞撞跑进来传话,还以为这丫头弄错了。   直到管家走过来,说是赐婚的圣旨来了,大家才意识到这事情不一般。   苏暮菀立马朝母亲使了个眼神。   沈薇心领神会,故作淡定地放下茶盏,道:“宫里来的人我们可怠慢不起,一起出去迎接吧。”   苏冰雁突然大声惊呼:“姐姐,是不是忠谦王要迎娶你呀?”   顿时满堂哗然。   苏宜风和徐念念相视一眼,一齐看向淡定自若的沈薇,猛然想起最近这些日子外面的传言,居然还真有这么回事。难怪当初街头巷尾传侄女和王姝有磨镜之交时,沈薇一点儿也不着急。   原来那些都是谣言啊!   如今王姝已经离开,还来了一道赐婚圣旨,谣言也不攻自破。   “先出去瞧瞧。”苏暮菀拉着冰雁的手往外走,“这事儿可别乱说,万一不是呢。”   看到她两颊蓦地转红,苏冰雁知晓一定是猜中了,笑得越发欢快,在她耳边悄声道:“姐夫来了吗?快指给我看看。”   走到门口,只见一位身穿的宦官从玉盘中拿出一道圣旨,高声喊道:“苏暮菀接旨。”   苏家人懵了,他们呆愣的看着宣旨的太监,不知道该干什么。   还好苏暮菀反应快,跪下来道:“民女苏暮菀接旨。”   宏志看了眼她,笑眯眯地点头,又清了清嗓子:“皇帝诏曰:兹闻苏家长女苏暮菀温脀恭淑,有徽柔之质,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静正垂仪,朕闻之甚悦,兹特以指婚忠谦王谢疏。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   “民女苏暮菀领旨,叩谢皇恩。”苏暮菀起身,恭敬的将圣旨接过来,瞥见林云疏站在宏志身旁,对视一眼后赶紧低头后退。   林云疏并不想这个时候惊动苏家人,他今日穿着很是寻常,非得过来亲眼见到赐婚圣旨送到苏暮菀手里,悬着的一颗心才落下。   一道赐婚的圣旨,直接把成亲的六礼省掉了一半,最迟今年暑月就能抱的美人归。心里美滋滋的,脸上便不禁露出笑容来。   原本他站在众人中就很打眼,即便不说话,也让人感觉到此人身份不一般。这一笑更像是狐狸露出尾巴一般,大家都纷纷将目光投在他身上。   苏冰雁本就揣着一颗心想要看姐夫是否也在送旨的队伍里,再看这个男人和姐姐正眉目传情,更确定他就是传闻中的忠谦王。   于是又抬头偷偷打量好几回,低声问苏暮菀:“阿姐,姐夫是不是那个站在公公身旁的?”   苏暮菀不敢作声,只默默点了点头。   苏冰雁忍不住朝林云疏看了又看,若不是徐念念瞪一眼,怕是要一直盯着看。   其实听到两姐妹窃窃私语后,苏宜风和徐念念照样偷瞄着,见林云疏眉眼如画,相貌之俊逸,风姿之卓著远超杜南亭,暗暗松了口气。   一旁的苏蔚看得更为细致,就在大家还跪在地上时,他忽然站起来跑到屋里拿出一个布老虎。   没成想平日里乖巧懂事的蔚儿会闹这么一出,徐念念吓得脸都白了,拉着儿子再度跪下,压根不敢抬头看林云疏和宏志。   好在这个时候,夜尾出现了。它在苏家被养胖了,黑黑的一团仍旧灵活。看到林云疏的时候,一改往日散漫的性子,终身一跃跳到他怀里。   看到这一幕,宏志和颜悦色地笑了笑,“苏姑娘,咱家还有事,先回宫了。”   抱着怀里缩成一团的夜尾,林云疏求助的目光看向苏暮菀。   苏暮菀笑着起身,过去抱住夜尾,就在转身一刹那,听到林云疏突然低声道:“忠谦王府马上就要建好了。”   意思便是以后两人不用在公主府偷摸摸约会。   苏暮菀瞪他一眼,目送他离开。 第102章第102章   因着章灏一案,朝中人事多有变动,这次增开会试亦是为选拔人才到补充各个空缺的职位。   在林云疏的举荐下,秦方钰谋了一个工部的差事。他做事严谨细致,最适合不过。至于后续能否往上走,还要看他的造化。   四月中旬,等秦方钰入职工部,秦家人便离开了。   为能更快熟悉工部的各项事物,秦方钰大多数时候都住在工部的官舍,边协助新任工部侍郎整理文书,边了解情况。   这一日早朝结束后,皇帝召见他到崇政殿议事。   等到了殿内,才发现已有几位朝臣在议论纷纷,谈论治理水患一事。   随着雨季到来,河道水位逐渐上涨。   去年七月,因着连日大雨,河道水位暴涨,淮安县附近的堤岸突然崩溃。汹涌的河水,从决口处崩塌,沿途的树木和村落瞬间就被摧毁了。   淮安县的村民糟灾后缺衣少食,只能住在自建的窝棚里,眼巴巴地等着,盼着,希望能看见赈济灾民的官船,给他们送来衣物、粮食等救命物资。   然而就是这样的救命钱,也被贪官污吏层层克扣,导致淮安县饿殍遍地,民不聊生。   林云佑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再度发生。   为未雨绸缪,他让吏部铲除弊政、整顿吏治,又命新任工部尚书李景行立即制定应对各州水患的措施。   李景行提到治水都督光裕经验丰富,与河道打了十几年交道,却因章灏排除异己而不得已辞官回了老家。   他请命前往光裕老家把这人请出山,再亲自去视察河道情况。   林云佑对他的做法大为赞赏,同时指派秦方钰同行。   接到差事后,秦方钰更忙了。   坐在家里是没法治水的,秦方钰先前虽饱读圣贤书,最为缺乏的实地考察经验。勘察河道到治理水患,短则两月,长则半年,他马不停蹄开始着手准备。   另一边,忠谦王府的林云也得到秦方钰要外出治水的消息,决定助他一臂之力。   在上个世界他亦参与过赈灾和治水事宜,便赶紧派人去工部,请秦方钰到王府,说是为他践行,实则是传授经验。   忠谦王府的格局和先前晋王府差不多,他特意从谢濯那里要了几坛好酒,坐在水榭等人。   两人起先还有些拘束,喝着酒吹着风,聊得越发尽兴。   说起以前的游历见闻,林云疏是侃侃而谈,谈到一些为人处世和做事的经验,却相当谦逊。   这让秦方钰大为震惊,瞬间对他刮目相看。   以前还只觉晋王是个擅弄权术和旁门左道的阴谋家,如今才知晓他一颗心如皎皎明月,心系天下。   两人把酒言欢,越说越投机。   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向来不喜喝酒的秦方钰也忍不住多喝几杯。   两人从国家大事,聊到兴趣爱好,又到嫁娶之事。   想到自己一年半载回不来,秦方钰举杯敬酒,提前恭贺他:“殿下,方钰提前恭喜殿下,祝百年好合。”   提到这事,林云疏正想试探他的口风,遂一饮而尽后道:“等你回来便是大功一件,就可求娶心仪女子。不知秦老弟可有心仪之人?”   见他摇头,说儿女私情应让步国事,这些事容后一步再考虑。   没想他喝了酒竟还如此藏得住心事,林云疏又替他斟一杯,把谢濯搬出来。   “成家立业皆是大事,你可千万别学谢濯那小子,举棋不定的至今还没成。”   果然,秦方钰眼眸微动,追问他谢濯为何人举棋不定。听闻是为了苏冰雁,他更是急切,又问:“谢大人对苏二姑娘可是有意?”   见他如此关心此事,林云疏点了点头,还颇有些遗憾的叹惋:“这个谢濯说错了话,惹得苏二姑娘不快,我看这事怕是黄了。”   说完,就开始偷瞄秦方钰的反应,以为会从他脸上找到一丝窃喜,不想不仅没有,反而听到他说:“既然是误会,解开便好,苏二姑娘心里是有他的。”   听他如是说,林云疏在内心感慨,这个秦方钰果真是个真君子。   得知秦方钰要离京,且时日不短,后日就要启程,苏冰雁特意准备了一些糕点。这些日子他忙得脚不沾地,她已经很久都没见过他。   奈何走到院子才知他今日被忠谦王请到府上做客,要晚一些才会回来,只好坐在秋千上等他。   月钩初上,她突然听见深一脚浅一脚的脚步声,抬眸看见一个身影走过来。看身姿就知是秦方钰回来了,大概喝了不少酒,走路有些摇晃。   她从秋千上跳下来,笑着招手。   一看到她,秦方钰以为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脸上立刻露出浅浅的笑。   “快来!我特意做了你喜欢的桃酥。”苏冰雁举起食盒。   等他走近,一阵酒气随夜风弥散开来。   她微微皱眉,捂住鼻子将食盒打开,“怎么喝这么多?以前也没见你喝酒的。”   月光朦胧,还带着些微的醉意,秦方钰有到石桌前时身子晃了晃,头顺势搭在她肩膀,声音低沉浑厚:“殿下倾囊相授,我一高兴就多喝了几杯。”   他向来发乎情止乎礼,何时有个这样逾越的举止。   苏冰雁只觉得耳畔一阵热气,浑身便不自在起来。但想他是喝了酒,也就没把他推开,只轻轻搭把手,把他扶到美人靠坐着。   她挨着他坐下,“是不是光喝酒没吃饭?快填一填肚子。”   说完将桃酥掰开,塞了一小块到他嘴里。   秦方钰蓦地抓住她的手腕,手指纤纤如嫩葇,轻咬一口桃酥,才放下。   他今日的举止属实有些大胆。   虽说他们二人本就感情极好,她也向来大大咧咧,两人并不是没有过肢体碰触,可苏冰雁从来没有像此刻心跳加快。   她怔怔看着秦方钰,浅淡的银辉照着他的脸,唇红齿白眼眸如星,以前从来没有感觉他这么好看呢?   “剩下的你自个儿拿着吃。”她把桃酥放在他手中。   秦方钰笑了笑,拿着桃酥吃起来。   气氛稍微缓和,苏冰雁才道:“阿姐说陛下这是对你委以重任,你可要好好治水,造福百姓,莫辜负了圣恩。”   “嗯。”秦方钰看着她,忍不住又笑了。   苏冰雁也笑起来。   她抿唇笑起来时,有一个淡淡的小酒窝,特别好看。   “你要去多久?”   月色隐到白云之中,秦方钰的声音低落:“不知道,或许等我回来你已经成婚了。”   苏冰雁耳根突然一烫,两只手摸着脸颊,瞪了他一眼。   “乱说什么呢?谁说我要成婚?跟谁成婚?”   “今日和殿下吃酒,他说谢大人对你有意,那天是你误会他了。”   不知道为何,秦方钰说这话时莫名有些悲壮。他实在是不必这样做君子,把话传给她听。不如让他们互相误会,他倒是可以乘虚而入。可一见到苏冰雁,就忍不住说了出来。   苏冰雁低头嘀咕:“他有意是他的事,我没想法。”   秦方钰的眼里放出光芒来,徐徐靠近她,追问:“为何?”   “我想了想,侯府不适合我。”苏冰雁抬眸,噘着嘴道:“秦二,你也知道我的性子,那些规矩简直是要我的命。我嫁给谢大哥,是不是今后就不能爬树摘果子,也不能爬墙看热闹了?”   听到她孩子气的话,秦方钰没忍住笑出声来,“没错,你应该找一个能让你爬树爬墙的。”   苏冰雁以为他是在揶揄,把食盒啪的盖上,“笑我?不准吃了。以后我也不会弹琵琶给你听了,求也没用。”   秦方钰摁住食盒,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半晌却没说一句话。   “有话快说。”   酝酿了片刻,秦方钰温声细语:“我是认真的。”   见苏冰雁满头雾水看着他,秦方钰压下满心的忐忑,问:“苏二,我如何?”   苏冰雁听懂了他的欲言又止,实在难以接受。   他们之间纯粹友好,能嬉笑打闹,亦能同处一室做各自的事,天底下都没有哪个人能这样懂她。可是一旦他们之间的情谊变了性质,就再也不可能回头。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起了其他心思的呢?   她不想回绝,更不愿撕破了脸,就佯装没听明白,莞尔一笑:“你是最好的。不是有句话嘛,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最适合你不过了。”   聪明如秦方钰,如何听不懂她在顾左右而言他,但他心有不甘,又故作轻松感慨道:“我倒是不知该找何种女子。”   苏冰雁想了想,故意把性子说得和她相差十万八千里,以此打消他不该有的念头,   “自然是知根知底的,像林小妹那样,和你一个书院求学过,这样才心灵契合。”   “论知根知底,我和你不是更熟悉彼此?”   秦方钰压住心里的燥意,实在无法再放下自尊问一句,他们之间有无可能。   他的目光仿佛要穿过衣裳和肌肤,窥探她内心深处。   苏冰雁紧紧攥着帕子,想要搪塞过去,道:“秦二,你喝多了,都说胡话了。”   “你真是这样想?”   他虽一副醉眼迷离的模样,心里却清明得很。   苏冰雁生怕他多想,软声相劝:“秦二,你性子这么冷,对林小妹要热情些,莫寒了她的心。”   她却不知,这样千方百计把他推开,是彻底寒了秦方钰的心。   秦方钰撩袍起身,以不容置喙的语气要她回去:“天色不早,我要进屋歇息,明日还要上值。”   苏冰雁被他突然冷冰冰的声音骇了一跳,慌张中跟他一同起身,把食盒送过去,“这个。”   秦方钰没有接,转身往屋里走。   “我吃不下了,你分给吉月她们吃吧。”   随着房门一关,苏冰雁的心如从高空坠落。   相识这么久,他还是第一回说拒绝的话。以前她为他做的点心,就是刚刚吃完饭,也恨不得多吃几个。   苏冰雁想起那一日谢濯说出那些话后,她心里彻底冷却,因此好些日子没再去找他。即便他来了,她也是能躲就躲。   今日她把秦方钰一推再推,明显惹恼了人家,他会不会一颗心也冷了?   一股寒意从心里蔓延到全身,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彻底失去秦方钰了。 第103章正文完   小暑一过,每日便热上三分,风中都带着滚滚热浪。   大婚的日子转瞬即至,忠谦王府前是车水马龙,筹备的东西一箱箱进来,道贺的人几乎踏破门口,全府洋溢着红彤彤的喜庆。   忠谦王府上下都还是曾伺候晋王的那些人,如今迎来大喜之日,上上下下丝毫不敢松懈。尤其是章相宜,她做事一向精细谨慎,从排场到宴席的菜肴,事无巨细都要经她之手。   林云疏自是不管这些,他摇着折扇对着眼前的一座玉山啧啧称奇。   这是秦方钰临行前就预定好的贺礼,半人之高,这个时候送过来简直是相当应景。既能放在书房做摆设,又能往上面浇凉水解暑热。   不得不佩服他处事之细腻。   听玉器铺的老板说,他还定了一份贺礼送到苏家,也不知是何物。   只能等明日大婚见到苏暮菀才能揭晓了。   虽因着是圣上赐婚而省了大半个流程,可平日里见面都极为难得,更不用说拥抱简直是奢望。   他每日是掰着指头算日子,才总算熬过来。   而苏家这边,自赐婚后,来往的人也是络绎不绝。苏暮菀盯着黄历算着算着,日子便到了。   眼下,她还不敢相信明日就要嫁给林云疏,原本翘首以盼,此刻竟多了些紧张和不舍。   想到从今往后要住在王府,虽说离家并不远,可仍旧有些不舍。她到了母亲屋子里,两人拉着手说了许久的话。   母亲提到嫁给父亲前夜,一夜未曾入梦,第二日很早便要起来梳妆打扮。可那时一点儿也不觉困,反倒是等拜过堂,喝了合卺酒,在屋里等父亲时睡着了。   父亲那夜并没喝醉,应酬完就赶紧回来陪她,未曾想见到的却是个自个儿揭了盖头在躺在床上的娘子。   他几乎是气笑了,未曾叫醒母亲,让她一觉睡到天亮,险些误了晨起敬酒的时辰。   翌日拜见外祖母时,母亲几乎羞得无地自容,然而外祖父和外祖母都是极为开明的人,并未曾责备母亲起晚。算起来嫁到苏家的这些年里,过的真真是惹人艳羡的日子,苏家无人苛责她,妯娌之间相处也很是融洽。   往事历历在目,沈薇抓着苏暮菀的手,感慨良多。   “菀菀,娘这些日子观察,殿下和你父亲一样,也是个会宠人的。阿娘虽不舍你,却也很放心。你一定要好好和殿下过日子,不可恃宠而骄,知晓吗?王府到底比不得苏家,要谨言慎行才行。”   苏暮菀擦干眼角溢出的泪,点点头。   母女俩又叙话片刻,苏暮菀才依依不舍离开。   回到屋里的她的心情依旧久久不能平复,便又去苏冰雁屋里找人聊天。   是吉月开门。   她一眼看见妹妹正坐在矮榻上,对着一把折扇发呆。   暑气正盛,她不拿着扇子扇风,一直看着干什么?   苏暮菀示意吉月别出声,悄悄走到妹妹身后,看到折扇上面画的雪景图。一眼她便看出这是抚仙湖的雪景,亭子里的女子身姿婀娜,虽看不清面貌,但凭借一身胭脂色的衣裳和翘首往外看的姿态便能猜中是妹妹。   她继续默不作声看向折扇的题诗,字迹在熟悉不过,忍不住低声感慨:“秦公子还真是才情斐然。”   头顶突然传来姐姐的声音,苏冰雁下意识阖上扇子,嗔怪道:“姐姐来了怎么不说一声。”   上月初妹妹再度拒了谢濯,她一直以为是妹妹不惯侯府的规矩,可听说谢濯成婚后是要单独立府的,想必也是为妹妹着想才做此打算。纵然如此妹妹并没有答应,可见内心之坚定。   她一度很疑惑苏冰雁为何一反常态,看她今日这模样,便猜到几分。她看破妹妹的窘态,却没戳穿,只徐徐落座在她旁边,说了句无关的话:“这天可真热。”   矮榻虽已换上竹簟,仍旧热得很。   接过苏冰雁递来的竹夫人,抱在怀里似有夜风穿过一般,阵阵凉意逐渐传遍全身。   她指了指折扇:“秦公子送的?”   苏冰雁点头。   “他可真有心。你可知他在离开京城前就准备了我和殿下的贺礼?”   “他没说,约摸是偷偷准备的。”   苏冰雁睁大眼想了一会,他向来喜欢这样的惊喜,就像送这把折扇。   她问:“什么样的贺礼?”   苏暮菀比划了一下,是个吉祥寓意的孩儿枕,很是精致可爱,正适合这个节气。   “玉器铺子的老板说他还给殿下准备了一份,可惜不肯告诉我是什么。”   苏冰雁露出笑容,“明日你就嫁过去,还愁不知?”   “冰雁,我…睡不着,你陪我聊一会好吗?”   从小到大,都是苏冰雁跑她屋里央求着聊天,这还是头一回她跑过来。   苏冰雁把折扇放回木匣,转身去拿琵琶,道:“姐姐是不是很紧张?我弹琵琶给你听如何?”   就这样,伴着如碎玉般动听的琵琶声,苏暮菀的心情终于平静下来。   不过她若是知晓,在忠谦王府里的林云疏比她还要激动紧张,肯定会睡得格外安稳。   婚宴在晚边,但白日里免不了各种琐碎的礼节。   一大早上,苏暮菀就被脂月和嬷嬷叫了起来,更衣盥洗。仅仅是粉敷面、点红唇,就比往日花了更长的时辰,等到换上繁复的嫁衣,本有些坐立不安的她居然已然生出一丝丝疲惫。   “姑娘,你可要打起精神,等会莫出错。”脂月替她扇风,提醒着。   而后,在一阵鞭炮和鼓乐之声中,她金扇遮面,由脂月牵着上了轿子。 =已完结=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