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阿甘佐回忆录》 作者:张寒生, 正文 第一章1 第一章   你们好,我是阿甘佐。也许有人听说过我,当然也有人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毕竟我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阿拉德大陆了。   下面,是我的故事。一个剑魂和一个狂战士之间的故事。   我一直觉得我混的很失败。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人比人要死,货比货要扔。跟我同时代的鬼剑士之中,我也就是中等实力而已。GSD那个老鬼就混的比我强多了。当然,他也下了本钱,把自己的眼睛都弄瞎了。俗话说一分付出一分收获,这可一点都不假。你看人家现在是84级的大暗黑天,每天蹲在墙角晒晒太阳,就有一大群年轻的鬼剑士围着他,脸上写满了敬佩和崇拜。而我,虽然说比他年轻了22岁,但是现在也只有80级,并且,没什么名气。   其实如果可以选择,我宁可去做一个铁匠,和辛达一样的铁匠。   然而,我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   本来我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有一个严肃的父亲和一个慈祥的妈妈。我还有一个可爱的妹妹。对于一个生活在贝尔玛的少年来说,有这样的生活就已经别无所求。   但是在我13岁生日的那一天,一切都改变了。   记得那天我很高兴,父亲送给我的礼物是一把崭新的重剑。一个令所有男孩子都为之心动的礼物。在跟父母和妹妹一起分享了蛋糕之后,我忽然觉得有点不舒服。母亲以为我是吃得太快噎着了,于是让我回房间去休息。   我躺在床上,觉得头昏沉沉的,整个左半边身子都发热,右半边身子却冷得像冰。烧灼的热痛越来越强烈,让我辗转反侧。医生来了之后,简单地诊断了一下,说我可能是着凉发烧了,给我服了一剂汤药。在药物的作用下,我慢慢睡着了。   很多年之后我才知道,那并不是着凉引起的发烧。   那是卡赞综合症。   我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只知道当我睁开眼睛时,已经是深夜。   我的家已经变成一片废墟,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是爸爸妈妈和妹妹残缺的尸体。我的身上溅满鲜血,左手的皮肤变成邪恶的紫红色,膨胀扭曲。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那把父亲送给我的剑被我握在右手之中,剑锋上是厚厚的干涸的血迹。   那一夜,月明星稀。   过了很多年之后,甚至知道现在,我都回忆不起来在我醒来之后都发生了什么事情。据说当人经历了巨大的痛苦或创伤之后,为了保护自己的心灵,头脑会强行将这段记忆抹掉。我想,也许这就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   我的记忆是从三天后才开始的。   我记得我坐在一个狭小的木笼里,木笼是用很粗很坚固的木头做成的,里面只能坐着或者跪着,站不起来。   我的左手上套上了两个厚重的铁环,缠上了一层结识的铁链。铁环和铁链上都刻满了古老的符文。另一条铁链栓在我的左腿脚踝上,把我锁在笼子的一角。   木笼上下颠簸,似乎是在一辆马车上。但是笼子外面罩着一层厚帆布,我看不见外头。   我觉得很害怕,还很渴。   不知道过了多久,木笼的颠簸停下来了。外面的帆布被扯掉,光线射入,我才发现,这里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木笼的另一个角落,也蜷缩着一个小男孩。他的左手和我一样,缠绕着粗笨的铁链。帆布被扯下的时候他抬起头来望向我,那是一张清秀的脸庞,有深棕色的头发和铁灰色的瞳孔。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   “你是谁……”   我完全是无意识地问出这个问题。看得出来,他也是无意识地回答了我。   “我叫西岚……”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被两个健壮高大的男人从铁笼里拉出来。脚上的锁链被摘下,但是手上的铁链却一直保留着。在我面前,是一大片茂密的森林。那两个男人带着我和西岚走上一条崎岖的林间小路。大概过了一个小时,我看到了那座房子。   从大门门楣上装饰的圣徽来看,那似乎是一座修道院,并不高大,但是却散发出一种奇怪的庄严和肃穆——完全不同于我从前见过的任何修道院或教堂。这房子用灰白色的石头砌成,有深红的屋顶。然而知道现在,在我的记忆中,这座房子都是黑色的。   一路上由于恐惧,我和西岚都没有再说话,那两个领着我们的男人也一言不发。当时我完全以一个13岁男孩的心态来看待发生在我身边的一切。也就是说,我完全没有自己的意识和想法,任凭周围的一切操纵自己的命运。   一个年老的穿黑袍的女人把我们领进修道院里,给我们食物、干净的衣服和水。   然后她告诉我们,我们的生活,就要从此改变了。   “左手被卡赞侵入,只要发现的早,就还有希望得到救治。你们是幸运的孩子,我派出去的圣职者们在你们刚刚被卡赞侵入时就发现了你们。只要经过治疗,你们有痊愈的希望。只不过你们失去的东西,就再也不能回来了。”   于是我想起了我的爸爸,我的妈妈和我的妹妹,想起了我的家,想起了那噩梦般的一天。我记得我哭得很厉害,西岚也是。   在修道院里接受治疗的日子开始了。修女们每天为我们祈祷,用气味奇异的草药敷治我们的手臂。圣职者们则用他们神奇的力量驱逐着已经侵入我们骨髓中的邪恶。   四年之后,我十七岁。   我的手臂已经完全康复了。西岚则在半年前就已经康复。我们已经成了很好的朋友。   又过了一段时间,西岚的一个叔叔来接走了他。这是我经历的第二次和朋友的分离。第一次发生在我卡赞入侵的那天。当时我很伤心,不过那并不是我最后一次和朋友分离。   现在我不再伤心了。因为我已经明白,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人永远是孤独的。不管他有多少亲人,有多少朋友,有多少伙伴,真正的苦难和悲伤,都必须由他自己来对抗。   西岚去了他在赫顿玛尔的叔叔家。但是我没有别的亲人,我只能留在修道院。又过了一年,在我18岁生日的当天,我发誓以自己的力量、生命和忠诚对抗魔族,以保卫我曾经失去、并且现在所珍爱的一切。   我成了一名见习圣职者。   每当回忆起那段时光,我总是感慨世事难料。   当成为见习圣职者之后,修女把我叫到忏悔室里,用从未有过的严肃表情看着我。慈祥的修女从没有用这种表情对我讲过话,所以我知道,她说的话一定很重要。   “阿甘佐,现在你已经是神的仆从,我可以把一个秘密告诉你了。你跟我来。”   修女不知按动了什么机关,忏悔室的门关起来,然后我感到身子一轻,这座小小的房间开始向下沉去。我以前从不知道修道院下面还有别的地方呢。   “这是一个秘密,不是我们修道院的人是不能知道的。我现在把这个秘密告诉你,希望你能永远保守这个秘密。”   “是的,修女,我向神起誓,必将保守您即将告诉我的秘密。”   房子停下来,门再一次打开。走过一条潮湿幽深的走廊,我们在一扇厚重而布满了锈蚀的铁门前停下。修女拿出一把古老的钥匙打开门,随着刺耳的门轴声,一个小小的石头房间出现在我面前。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房间里潮气很重,但是很干净,墙上的壁龛里有火光,我看到房间的一角有一张大木床,床上有一个人躺着。   “他是谁?”我问道。   “是她。”修女纠正我:“她和你一样被卡赞所侵蚀。但是我们发现她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听到了我们讲话的声音,床上的人坐了起来。一头银色的长发披散在她瘦削的肩膀上,暗蓝色美丽的面庞上有一双深紫色的眼睛。看到这张脸的瞬间,我感到我的心猛跳了一下。   多么美丽的人……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卢克西。   “她叫卢克西,是一个暗精灵。”   修女告诉我,卢克西比我小一岁,在她被发现的时候,卡赞几乎完全侵蚀了她的身体。修道院牺牲了一名圣职者的生命才把她制服。经过长时间的治疗,卡赞的邪恶力量被逐渐压制住,但是仍然随时可能会爆发。所以这个危险的女孩被关押在地底的石牢之中——尽管她没有犯任何罪。   我听着修女的话,但是我的眼睛却一直看着卢克西的脸。卢克西也静静地坐在床铺上,目不转睛地与我对望。   她的目光平静而孤独。   过了很久,我才说:   “这对她很不公平。”   修女轻轻叹了一口气,告诉我:“这是卢克西自愿的。”   “为什么!?”   “因为。”卢克西忽然接过我的话。她的声音比我想象中要沙哑一些,带着一种低沉的魅力。   “因为,我不想再伤害任何人了。”   我宁愿终身被囚禁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也不想再有任何人因为我而受到伤害。   我没有再说话。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只知道在那一瞬间我已经为自己的将来定下了一个目标。我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圣职者,对抗卡赞,对抗一切邪恶,决不让任何人再遭受和我,和西岚,和卢克西一样悲惨的命运。   后来我实现了我的目标,用完全不同的方法。   从那天起,我又多了一个工作。每天为卢克西送去维持生命所必须的食物。我们很少交谈,但是我知道,我已经对她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感情。   不,并不是爱。而是尊重。   修道院的生活几乎是与世隔绝的。偶尔还有被卡赞侵蚀的孩子被送来。我只是一个见习圣职者,没有为他们驱魔的力量,只能在其他圣职者们施救时打打下手。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去。直到我22岁那年某个秋季的下午。   那天我正在修道院的院子里劈柴。忽然,修道院的院门被人很粗暴地退开,一个高大、健壮,魁梧的人大步走进来。从他的服饰上我认出这是一名圣职者,但是他的脸实在是更像一个强盗。   那是一张粗糙而威武的脸,有浓密的胡须,粗粗的眉毛斜插入鬓,看起来狰狞凶恶。尤其是他的背上,还背着另一个人,那人似乎受了重伤,鲜血顺着他的肩头淌下来。   “你是谁?”我握紧手中的斧头,大声问。   “叫修女出来!我有重要的事情!”那人大声叫道,嗓门之大,震得我耳朵嗡嗡直响。还不等我回头,修女已经出来了——他那么大的嗓门,想听不到也很难。   “布万加?”修女似乎很惊讶。   “嗯。修女,你还不知道么?”叫布万加的圣职者一面大声说一面把抗在肩膀上的那个人放下来。这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头发稀疏,身材彪悍,但是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被一副皮革眼罩蒙上了。眼罩的边缘隐隐露出旧伤疤。   是个盲人么?   他还在呼吸,但是很急促。在他的胸口上有一条可怕的伤口,从左肩一直延伸到右侧肋骨下。伤口皮开肉绽,似乎很深。鲜血不停地涌出来。另外两个闻声赶来的圣职者立刻开始施救,修女大声对我说:   “阿甘佐,别傻看着,去拿一桶清水来,还要纱布和草药。”   我匆匆跑进屋子里,当我带着药箱和水回来时,那人的血已经止住了。叫布万加的圣职者顺手接过我手里的水桶,先喝了一大口,才把水交给修女让她清洗伤者的伤口。   “森林里出事了。牛头人部落忽然发生了骚乱,很多牛头人都狂暴起来,开始攻击人类和其它正常的牛头人。我赶着回来报信,路上看到这家伙……”他用脚尖指了指地上的瞎子“正在为了保护两个哥布林而跟一群牛头人战斗。他虽然击退了那群疯牛,自己也伤的不轻。”   我蹲下去帮助修女给伤者包扎伤口,这时我注意到他的腰畔挂着一把精美的短剑,剑的护手上刻着三个字母。   GSD   盲眼人浑身上下都沾满了鲜血。在包扎好他胸前的伤口后,我和修女开始清洗他的身子。忽然,我低低的惊叫了一声。   随着他左臂上的血迹被洗去,我看到了那肿胀扭曲的左臂,尖锐漆黑的指甲,暴出皮肤的血管……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这是什么。   鬼手!!!   果然,他的左腕和手肘上都套着粗笨的铁环,只是缠绕手臂的锁链已经断了,我才没有一开始就发现。我像触电般向后跳开,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本来以为已经被遗忘的噩梦,又浮现在我脑海中,仿佛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   鲜血,痛苦,寒冷,烧灼,愤怒,悲伤,仇恨,疯狂,黑暗……   那一夜,月明星稀……   我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接着,一双有力的大手按在我的肩膀上。我抬起头,看到了布万加的脸。   “你的痛苦,我也经历过。”他说,呼吸中带着烟草的气味:“而且,那里躺着的那个人也一样。卡赞可以侵蚀我们的肉体,但是不要被它侵蚀你的心灵。”   他的脸庞近在眼前,目光坚毅如同磐石。我忽然感到平静了下来,用力点点头。   “好样的。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甘佐……”   “我是布万加。也是这个修道院的圣职者。只不过我很少回来。”   什么叫“很少”回来,我在这里住了快10年了,这才是第一次见到你好吧……   修女仔细地看着盲眼人的鬼手,口中喃喃自语:   “盲眼,鬼手,难道这个人,是一个阿修罗吗……为什么阿修罗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这时,那盲眼人的喉咙里发出一阵粗重的喘息,接着,咳嗽起来。   他似乎想要坐起来,但是修女轻轻按住他的肩膀:   “你胸前的伤不轻,别动,伤口会裂开的。”   “这是哪里?”盲人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嘶哑而浑浊,但是底气居然很足。   “巴莱卡修道院。我是这里的院长。你叫什么名字?你是……“   “我是一个阿修罗。”那人迟疑了一下,然后说:“我很早以前就放弃了自己的名字。你可以叫我……叫我GSD就好了……”   “阿修罗,排除一切杂念,追求最强大的力量,放弃回忆,放弃情感,放弃光明,连名字也抛弃的鬼剑士吗……”修女忽然转头看了布万加一眼。   入夜之后,已经恢复一些元气的GSD告诉我们。他本来是在修炼的旅途之中,无意中发现有两名天族人不知何故出现在这附近。并且听到了他们的密谋,将可以令人发狂的药粉投入牛头人村落的水井之中,好从混乱中窃取牛头人部落世代相传的宝物。GSD试图组织这两人,但是却因为眼盲而在地形复杂的丛林中失去了他们的踪迹。第二天一早,果然有大量发狂的牛头人在森林里大肆杀戮。   “后来我遇到了其中的一些牛头人,它们刚刚屠杀了一个哥布林村落。这种事情无法置之不理啊……但是我的修炼还是不够……”   “安心休息吧。”修女说。但是GSD摇摇头:“不,我担心这里可能也会被波及到的。”   修女沉默了一会,然后轻声说道:   “神会庇佑我们。”   接着她把我拉到门外,对我说: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t x t 8 0. l a   “阿甘佐,现在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如果万一发生了什么,你要跟着布万加逃走。”   我敏感的感到修女似乎向我隐瞒了什么。她的言语之间有一种不易察觉的不安。但是我也了解修女,如果她不想说,我问也是没有用的。于是我只是点点头。   第二天清晨,我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   一开始只是三三两两的牛头人出现在修道院围墙的周围,然后越来越多的牛头人出现了。这些可怕的巨兽,最高大的有三个布万加叠起来那么高,最矮小的也比我高出一头。它们沉默地聚集着,只听得到粗重的喘息声和坚硬的蹄子踏在大地上的声音。   真正令我感到恐惧的是它们的眼睛。   空洞的眼神中只有嗜血的渴望。   到了快要中午的时候,修道院外面的牛头人已经聚集了近三百头。我不知道这个修道院里究竟有什么东西在吸引这些可怕的生物,我只是感到害怕。   其他的圣职者们也很紧张,只有修女看起来还很镇定。但是我却发现她的双手其实也在微微颤抖。   “害怕吗?”我听到布万加在身后问我,我没说话,点点头。   “我也害怕。”布万加说:“但是你要学会面对自己的恐惧,学会从恐惧中生出力量和勇气。”   我又点点头。其实我根本没听进去他的话。当时我完全被几百头牛头人所散发出的那种沉寂的肃杀气氛所震慑了。这件事情令我后悔终生,如果当时我理解了布万加的话,能够从恐惧中生出一点勇气的话……   可惜,人的一生中从来就没有“如果”。   “阿甘佐。”我听到修女叫我的名字。我回过头,看到修女在向我微笑。   “记住我昨天说的话……”   她的话被打断了,围墙之外的牛头人们忽然开始同时咆哮起来。一开始,那咆哮只是低沉零落的吼声,但很快就汇合成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声浪。这声音并不响,很低沉,但是却仿佛是从大地深处发出来的。就算你掩上耳朵,闭上眼睛,这种低沉的咆哮仍然透过你的皮肤和骨骼,透过你的血液和肌肉,深深刺入你的脑髓之中。   我目瞪口呆地站在窗前,看着至少四头牛头巨兽低头猛冲向坚固的大门,我几乎没听到厚重的门板破裂时的声音。更多的牛头人举起手中的武器冲向围墙,一肘厚的石头围墙在呼吸之间就土崩瓦解,一片犄角、毛皮、肌肉、巨蹄和斧头的潮水汹涌而来,仿佛铺天盖地。我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甚至连“逃走”这个念头都没有升起来……   修道院房子的正门比起围墙大门来更加不堪一击,一头牛头巨兽一拳就把它变成了碎木块。数十头挥舞着战斧的牛头人猛冲进屋子里,其中一头皮毛浅棕色的牛头人,口角挂着白沫,鼻孔喷出水汽,双目血红,挥舞着斧头大步向我走来。   我拼命地大声对自己说快逃!可是我的双脚却如同生了根一样扎在石头地板上。沉重巨斧在我头顶高高举起,我几乎可以看清布满豁口的斧刃上的每一个细节,腥臭炽热的呼吸喷在我的脸上,我呆呆地看着这即将夺取我性命的一击当头落下,直到修女从侧面把我一下子撞开。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瞬间。   沉重的巨斧从修女的左肩处砍下去,毫无停顿地一直劈到右腰。鲜红的血雾如同花朵般绽放在漆黑的背景下,我看到修女最后望向我的眼神,没有痛苦,没有惊慌,没有恐惧,只有慈爱和担忧。我的脸上,身上,双手上落满了猩红滚热的血雨,在最后的一瞬间,我看到修女的嘴唇动了一下。她已经不可能再发出声音了,但是我却清楚地听到了她最后的话。   阿甘佐,以后的道路,你要自己走下去了……   修女倒下去,倒在自己的血泊之中,而我还是愣愣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那牛头人再一次挥起斧头向我扑过来。如果不是布万加,我坟头上的草现在已经很高了。   布万加一声怒吼,右手单手挥舞着一把巨大的图腾,猛地一抡将牛头人的斧头砸开,紧接着左手一拳狠狠地砸在牛头人的鼻子上。与此同时,另外两个牛头人也向我们这边冲过来。   我的脑袋里一片空白。   修女死了。   修女死了。   死亡,如此之近,近在眼前。漆黑如夜。   “阿甘佐!混蛋!!还不跑!!!?”   我听到布万加粗重的喘息和怒喝,感到一只有力的大手紧紧抓住我的肩头,那只手粗糙有有力。短粗的手指如同铁棒般深陷入我肩头的肌肉。   我为什么完全感觉不到痛苦……   现在回忆起来,当时我只是吓坏了。死亡的恐惧是最原始的恐惧,很少有人能够抗拒。   就在布万加试图拉开我的时候,牛头人的斧头也砸了下来。布万加单手勉强挡开了这一击,但是斧头的锐角还是在他肩膀上划开一条很长的伤口。他的血也溅到我的脸上,和修女的血混在一起,滑过脸颊,滑过嘴角。而我,那个令现在的我痛恨无比的软弱无能的我,仍旧傻傻地站着。   更多的牛头人围了上来。   接下来的事情我是很久以后才慢慢明白的。当时只感到一阵狂风呼啸而过,两头离得最近的牛头人身上顿时被强劲的风压划出无数伤口,其中一头还被这股狂凤吹得翻了个筋斗。紧接着,我听见一阵刺耳的啸鸣。不知为何,这声音反而令我稍微镇定了一点。扭过头,我看见一个人站在不远的地方,手中提着一把短剑,胸前洁白的绷带上渗出大片血迹。而在他的四周,漂浮着无数微微发光的神秘符文刻印。   GSD!   他的人仿佛正在燃烧,浑身都放射出令人无法正视的邪光,只是看了他一眼,我就感到喉咙发干,全身的皮肤绷紧。   那一瞬间我明白了什么叫做杀意。   他缓缓举起手中的短剑,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停止了流动,在修道院大厅中肆意屠杀的牛头人们仿佛也被这可怕的杀意所震慑,一时间停下了手中的斧头。   紧接着,GSD一声低喝,随着短剑的落下,一道肉眼可见凝如实质的巨大剑气向前射出。   我牺牲光明,放弃一切,只为了追求最强大的力量。   我付出了代价,这就是我得到的回报。   无人可挡的力量!   修罗邪光斩!!!   首当其冲的是一头全身肌肉虬结的牛头巨兽,它试图用手中的斧头阻挡这道剑气,但是那染满了血迹的巨斧跟它健壮结实的躯体如同狂风中的蒲公英一般在霎那之间分崩离析。在杀死这头巨兽后那道剑气的速度和威力丝毫没有减缓,呼啸着扑向目瞪口呆的牛头人群中。我甚至没有听到一声惨叫一切发生的太快,当剑气消失时,已经有至少十头牛头人尸横就地。   “布万加,带他走!”   布万加不由分说一把将我抗在肩上,我的脸正对着他的伤口,血流进我的嘴巴里,腥咸滚热。我扭过头,看到GSD再次举起那把短剑,漂浮在他身边的符文刻印猛然被吸入剑身,剑身则如同刚从熔炉中取出一样发出炽热的光芒。随着短剑一挥。一团巨大白亮的光芒从剑身上飞出,和刚才那道剑气不同,这团白光飞得很慢,但是不可阻挡。牛头人碰上这团光,就立刻惨叫起来,接着皮肤爆裂,身体里的鲜血变成绯红的蒸汽散出,惨死当场。其余牛头人都恐惧地看着这团光芒,四下散开。当白光飘移到墙壁前时,轰然爆开,气浪和冲击波把离得较近的三四个牛头人震倒在地。墙壁也被炸开一个缺口。布万加扛着我,三步并作两步地跳过地上的牛头人尸体,从那道缺口中冲了出去。   我从布万加肩膀旁回望,看到几头牛头人想要冲出来追赶我们,但是却忽然好像被什么东西从背后拉住一般向后倒飞过去。   紧接着我听到GSD一声咆哮!!   “无双波!”   我感到整个世界仿佛都震动了一下,但是并没有声音——或者是这声音已经超越了人类听觉的极限。   整个修道院在我身后土崩瓦解。   我看着身后发生的一切。这座我住了十年的修道院就是我的家,我看着我的家化为尘土,心中居然没有一点悲伤。   只有麻木,极度惊恐之后的麻木。   布万加又跑出几步,终于支持不住,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把我从他肩膀上摔了下来。我躺在尘土之中,两眼呆呆地看着天空。   修女死了。   修道院也没有了。   转瞬之间,我又失去了一切。   而今回想起来,我的生命似乎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失去我所珍爱的东西。直到今天,我仍然痛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更加强大一点,为什么不能用自己的双手去保护那些重要的事物。   布万加大口大口地穿着粗气。他肩膀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尘埃落定,几名侥幸活下来的圣职者推开瓦砾爬了出来。他们都有伤,而且伤得不轻。   但是我没有看到GSD。   他和牛头人同归于尽了么?   忽然,我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一张脸,一张暗蓝色的美丽面孔,一双深紫色的美丽眼睛。   “卢克西”我小声自语,然后猛地跳起来:“卢克西!卢克西还在里面!卢克西!”   我跑向修道院的废墟,但是没跑几步就被一块碎石绊倒了。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大地扑面而来。我脸朝下跌倒在地上,粗糙干燥的沙土摩擦着我的脸。   然后我失去了知觉。   黑暗。   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纯粹的空虚的黑暗,带着最原始的对未知的恐惧的黑暗。在这无垠的黑暗中,我的灵魂仿佛缩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溶入了永恒的黑暗之中。   然后,一团血红色的光芒在黑暗中绽放。   一个意识在我的心灵中浮现出来。   痛苦吗?悔恨吗?悲伤吗?   因为你太弱小了。   我曾经把力量给予你,但是你却放弃了我的力量。   现在,我给你第二次机会。交出你的天真,你的善良,你的软弱和你的爱。收下我的这份礼物。   最强大的力量,是仇恨的力量。   与我签订契约,把你的灵魂给我,我就将仇恨的力量交给你。放弃你那无用的情感,来全心全意地接受这纯粹的无法阻挡的仇恨的力量吧!   然后,第二团光芒爆发出来,一团纯净的洁白的光芒,温暖地在黑暗之中闪亮。我听不到声音,但是我知道,这是修女的灵魂在守护着我的心灵。   退下吧!卡赞!   阿甘佐不会交出他的灵魂!仇恨的力量虽然强大,但是必将被爱的力量所击败!   说得好啊。卡赞的意识冷笑,你有着无与伦比的博爱,为什么你会死去呢?   我没有死。修女说。我的生命,将在阿甘佐身上延续下去……   黑暗一下子散去。我发现我在以一个可笑的姿势趴在地上。当我站起来的时候,我感到左手一阵剧烈的热痛,但是痛苦很快就消失了。   我看着自己的双手。   一双多么软弱的手啊。   在那个时候我发誓,我一定要变得强大起来,变得无比强大,强大到足以守护对我来说重要的事物。   我走向废墟,卢克西还在地下。如果倒塌的建筑堵住了地下牢房的通气孔,她很快就会死的。   几个还能动一动的圣职者帮我一起清理开忏悔室旁的瓦砾和碎石。扳手机关已经砸坏了,撬开忏悔室的地板,我顺着缆绳爬下去。这条竖井里的烟尘很大,我一边咳嗽着一边祈祷。   卢克西,千万不要死……   日常走贯的走廊仿佛无比漫长,惶急之中我并没有带着火把下来,只能一路摸索着向前走。当我推开那道熟悉的铁门时,心跳的很快。   一推开那道门,我就听到了卢克西的声音。   “阿甘佐……”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也只能轻轻叫出她的名字。   “卢克西……”   “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心跳的好快,脸色也很白。”卢克西慢慢从床上坐起来,赤着脚站到地上。我向前走了两步,卢克西立刻把那只左手背到身后,一向平静的脸庞显出一丝慌乱。   “阿甘佐,不要过来,我……我忽然感觉很不好。我……我不想伤到你……”   我摇摇头:“别说这个,这里已经不安全了,跟我走吧。”   “发生了什么事情?”   “修女她……”悲伤和悔恨又不由自主地涌上来,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死了……”   然后我拉起卢克西的手,转身一言不发地往外走。我不敢再说话,我不想在她面前流泪。   当我们回到地面上之后,GSD也从一大块崩塌的石板下钻了出来。他胸前的伤口又裂开了,流了很多血。但是幸存下来的圣职者们都已经没有力量为他治疗,我也只能从瓦砾堆里翻出不多的一点药品为他简单地止血。在我重新包扎他胸前的伤口时,GSD小声说道:   “当心,阿甘佐。叫大家也当心一点。”   我看看周围,完全看不到有活着的牛头人。   “我的无双波,只能杀死那些牛头人,但是不可能把整个修道院变成这样。”GSD虚弱地说道:“是别人,是别人做的。”   “还有谁?”我疑惑起来。   “我怀疑是那两个天族人……”GSD。   一直跟在我身边默不作声的卢克西忽然抬起头,眼中露出惊讶的神色:“天族人?”   GSD侧头转向卢克西的方向。虽然他看不见,但是我却能感觉到他的气息正紧紧锁定住卢克西的身形。   “这种感觉……你也是拥有鬼手的人……?”   “是的。”卢克西回答:“只不过,我的这只鬼手,并非是因为感染了卡赞综合症而变异的……”   接下来卢克西所说的话让我无比震惊。   “这只鬼手,是天族人刻意创造出来的。为了对抗暴龙王巴卡尔,天族人一面钻研机械技术,一面寻求其他的力量。对鬼神的研究就是其中之一。   因为其独特的体质,天族人一旦被鬼神所附体,会迅速衰竭以致死亡。于是他们开始秘密将鬼神引入其他种族身上,将他人的肉体作为培养鬼神力量的载体。人类很容易被鬼神侵蚀,但是一旦侵蚀完成,这力量就与被侵蚀的人融为一体,无法随心所欲的利用;而我们暗精灵虽然不容易被鬼神附身,可是一旦被鬼神侵蚀,却可以保留住自己的独立意识,而鬼手的侵蚀则只局限于肉体,并在左手中慢慢形成自己的独立意识与人格。   这样,只要切除左臂,就可以从中提炼出鬼神之力进一步研究和利用。但是一但被鬼神附身的暗精灵出现情绪失控,鬼手的意识就会趁机主宰我们的肉体。不像人类,可以凭借自己的意识来控制鬼手……”   “这就是说……”我呆呆地看着卢克西那只丑恶扭曲的左手。   “就是说,我的身体里有两个灵魂,而且……”卢克西忽然笑了笑,很浅的笑容转瞬即逝,只留下一抹淡淡的哀伤:“而且,我就是一个天族人刻意培植的鬼神容器……在我15岁那年,鬼手的意识第一次主宰了我的躯体,于是我杀死了我的所有亲人和族人。途径我村庄的圣职者们将我制服,把鬼神的力量压制住,带我来到这里,我也暂时脱离了天族人的控制……”   GSD皱起眉头,牵动脸上可怕的伤痕:“难道说,这两个天族人是来找你的……”   “猜对了。老鬼。”   我惊跳起来,转身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没有人,但是我听到一阵奇异的声音。   金属的齿轮与轴承的声音。   接着,我看到不远处的森林里,一大群亮闪闪的东西摇摇晃晃地走出来。   那是几十个还不到我膝盖高的方形怪物,都有一双呆滞的巨大黄色眼睛。它们没有腿,身体下面是两排履带。   这几十个怪物带着刺鼻的火药和机油的气味,缓慢,然而势不可挡地涌过来……   “是什么东西?”GSD显然也察觉到了。虽然眼盲,但是他的其他感官却极为敏锐。我摇摇头:“我不知道,看上去好像是某种器械……” 第一章2 GSD抽了抽鼻子,脸色变了:“这是天族人惯用的自爆机械人,大家快分散,千万不能靠近它们!”   他一面说着一面竭力想要站起来。我和卢克西一左一右地搀扶着他。GSD侧过头倾听着,一面小声地说道:“我接触到的两个天族人,其中一个是个枪炮师,看起来另一个应该是机械师。你们要当心……”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忽然仿佛被什么东西猛地打了一拳一样向后倒去,连带着我和卢克西也摔倒在地上。GSD刚一倒地就以不可思议的敏捷身手跳了起来,右手抓住短剑,狠狠地刺入自己的左肩,剑光一闪,鲜血飞溅,一样东西被他硬生生用剑尖从血肉中挑了出来。他短剑一挥,猛地把那东西打飞出去,同时大叫一声:“趴着别起来!”   那东西很细小,飞出不远后轰地一声爆裂开来。真不敢想象如果GSD没把它弄出来,让它在身体里爆炸的话会是什么样可怕的后果。我脸色煞白地看着这一幕,嘴唇颤抖着问道:“这是什么玩意……”   “狙击步枪……”GSD也痛得满头冷汗,嘴唇都变成了青紫色。他恨恨地按着肩头的伤口,粗声喘息:“天族人卑劣的武器,他们的体力不如我们,但是却有很多可怕的……”   忽然,那些缓缓逼近的机械人一起停了下来,围成一个半圆,把我们笼在当中。   然后就是一声巨响。   身下的大地猛然一弹,把我弹得飞了起来,然后爆炸的灼热气浪将我冲得在空中翻了两个筋斗,又重重地跌落在地上。眼前漆黑一片,我用力闭紧双眼,摇摇头,再慢慢睁开眼睛,视觉才缓缓回复。但是耳朵里仍然轰鸣作响。硝烟散尽,我看到在我前方数十步远的平地上,已经多出了一道弧形的巨大   深沟。显然这就是刚才那阵爆炸的结果。向两旁看去,幸好,大家虽然都受到了爆炸的波及,不过似乎没有受伤。我一翻身爬起来,第二个站起来的居然是布万加。   然后GSD在卢克西的搀扶下也站了起来。   “他们没想杀我们。不然我们现在已经死了。”GSD咳嗽着,粗声说道。看着那条还在冒着黑烟的大沟,我也不得不承认GSD的说法。   “很对。老鬼。”那个声音又响起来:“我们也不希望有太多人死掉。我们只要那个暗精灵女孩一个人就足够了。”   两个细长的身影走出树丛,悠然走向我们。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天族人。   他们很高,瘦削,银发,有碧绿色的瞳孔。这两个人都穿着同一制式的浅紫色长风衣,其中一个在背后斜背了一件巨大的奇异武器,另一个人的身边则漂浮着一件古怪的事物,约有人头大小,铜黄色。这两个人走得似乎并不快,但是一转眼就到了我们的面前。   他们的手空空的,看不到有武器。   “你们是什么人!?”布万加握紧了手中的巨大图腾。   “没必要告诉你。”背着奇怪武器的天族人说,语气中有不加掩饰的傲慢。另一个天族人向前又跨了一步,朝卢克西伸出手:   “跟我们回去吧,找了你很久了。”   我忽然想起刚才卢克西的话:   “只要切除左臂,就可以从中提炼出鬼神之力进一步研究和利用。”   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的勇气,我一下子拦在卢克西身前,大声说道:“她不会和你们走的!”   “哈哈。”那天族人笑了两声,脸上却毫无笑意:“我们不想杀人,但是不意味着我们不会杀人。这可是你自找的。”   他向我伸出手,本来空空的手中忽然多了一件东西指向我,还没看清那是什么,只见那东西前端火光一闪。   接着我就感到胸前似乎被人狠狠地推了一把,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然后,难以忍受的痛苦弥漫开来。我尽力低下头,看到自己胸膛正中有一个不大的洞,近乎黑色的鲜血从里面喷涌而出。奇怪的是虽然很痛,但是我却并没有感到恐惧和慌乱。   “卢克西……”我用尽自己最后的力量说道:“快逃吧……”   在失去意识之前的最后瞬间,我听到了卢克西的咆哮,和GSD带着绝望意味的大喊:   “卢克西!不能解开那条铁链!!”   当我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胸口火烧一样疼痛,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喉咙里吸进一团火。我强忍烧灼的痛楚,用手撑着地面勉强坐起来。秋季傍晚凉爽的微风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气。四下里一片静谧。   “卢克西。”我低声唤着这个名字。然后我立刻就听到了回应。   “阿甘佐。”   我侧过头,看到卢克西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她站起来,走到我面前,又慢慢跪下,看着我的脸。   她美丽的面孔上,一如既往的平静之下,掩藏着深深的悲伤。   “发生了什么事……”我环顾四周。眼睛还没有适应黑暗,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隐藏在黑暗之中,只有卢克西银色的秀发和紫色的双眸闪闪发光。卢克西拉起我的手,把一件冰冷而坚硬的东西放在上面。   是GSD的短剑。   然后,她握着我的手,把短剑对准自己的胸膛。   “杀死我吧。”   “不!”我吃了一惊,连忙用力抽回手,把短剑插在地上。胸口的伤处被牵动,痛的我眼前一阵发黑。但我还是伸手按住卢克西的双肩,大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卢克西垂下头,沉默了一会,然后再次抬起头,重复了那句话。   “杀死我吧。”   “为什么。你到底……”   这时,我注意到自己的双手上染满了粘腻猩红的液体。   血。卢克西身上的血。   她的身上全是血,双手上,脸颊上,全身上下,都是血。   然后我注意到,自己的身下也全都是血。   一片血海。   “卢克西,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祥的感觉在我心中升起,卢克西忽然扑进我的怀抱,把脸靠在我的肩膀上,低声抽泣起来。   “杀了我吧,阿甘佐,我不能再活下去了,杀了我吧,求求你……”   接着,我在黑暗中听到了布万加的声音。   “她杀了所有人。”   “所有人!?”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这个词的意思。   “她先是杀了那两个天族人,我这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凶残的杀人方式……然后继续杀死了其余幸存的圣职者。当她来对付我的时候,GSD解开了自己手上的锁链,用它再一次封住了卢克西手臂上的鬼神。但是GSD自己也被卢克西一剑刺了个对穿。”   我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背流下去,不由自主地紧紧抱住卢克西瘦弱的身躯。   我听到自己用空洞的声音问道:“GSD在哪里?”   “我在这里……”GSD的声音。很虚弱,比我昏过去之前更加虚弱:“倒霉啊,我还从没这么狼狈过。”   他还活着。   “我伤的不轻。”GSD说道:“而且,没有铁链,我也不能压制鬼神很长时间。必须尽快去再弄一条铁链来……不然的话我可能会和她一样……”   “去哪再弄一条这种铁链?用一般的铁链不行吗?”我问。   “开什么玩笑……”GSD剧烈地咳嗽起来,喘息了半天才继续说:“见鬼,这一剑刺伤了肺叶,使不出力气……我们得去虚祖,找索喃工房的人,只有他们才能打造封印鬼神的锁链。”   “虚祖?”我皱皱眉:“很远啊……”   “以我现在的力量,可以压制鬼神半个月左右。够我们赶到虚祖国了。”GSD又喘息了半晌,然后说:“虽然不礼貌,但是还是要拜托你们了。别的先放下,你们几个能动弹的年轻人,聪明的话快去找个马车什么的。”   “对不起……”卢克西低声啜泣着:“都是我的错。”   “不,不是你的错。”GSD说,老瞎子的耳朵还真灵:“是鬼神占据了你的躯体。如果你为自己的躯体所犯下的罪行而悔悟的话,就应该努力活下去,去寻找补救自己错误的方法。”   “他说的对。”我轻轻拍着卢克西的后背:“别再做傻事了,布万加要照顾GSD,我们俩一起去找马车吧。”   一个小时后,我和卢克西带着一辆马车穿过密林中的小径回到了修道院的废墟。这种时候要找一辆马车很不容易,不过我的运气似乎不错,刚钻出树林就看到路上一辆豪华的马车迎面驶来。拦下那辆马车后我惊异地发现,拉车的居然并不是普通的马匹,倒像是由蒸汽驱动的马状机械。   “这是天族人的手艺。”马车的主人听我和卢克西说完事情的经过后,欣然同意帮忙,然后很大方介绍起自己来:“我的名字是罗杰,是一个材料商人。正巧我也要去虚祖做点买卖,既然是顺路,当然应该帮忙了。”   罗杰看起来很年轻,20岁出头,身材瘦高,如果不是因为留着尖尖的山羊胡子,我几乎以为他也是个天族人了——听说天族人的男子是不长胡子的。   和外表的豪华很相配,马车内部宽敞而舒适。还用帘子分开成两个隔间。罗杰把靠着后箱的长椅向前拉过来,然后把椅背放平,就成了一张还算是舒服的床。GSD躺在床上,卢克西、布万加和就坐在马车前排的椅子上。这时我才不得不惊叹这辆马车的设计之巧妙。来的时候卢克西和罗杰我们三个坐在车厢里,也不觉得很空荡,而现在车厢里挤了五个人,居然也不怎么局促。罗杰搬动几个把手,给机械马注入足够的蒸汽之后,马车开始前行。   “我们连夜赶路。你们如果累了,可以睡一下。这匹马的路线已经设定好了。”罗杰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块亮闪闪的金表看了看:“没意外的话,我们昼夜兼程,四天就可以进入虚祖的国境了。”   “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才好。”GSD有气无力地说。罗杰笑了笑:“我是个商人,才不会白白地帮助别人呢。”   这话一出口,我们几个全都傻眼了。要说钱,我们这些修道院出来的可是一分都没有。GSD有多少钱   我不知道,不过看他那身打扮,浑身上下值钱的也就是那把被卢克西抢走、然后又捅了他一个对穿的短剑了。罗杰似乎看出了我们的心思,又笑笑:“放心吧,我追求的是更大的利益。老先生你既然是个鬼剑士,想必和索喃工房的人很熟吧?”   GSD点点头:“是啊,我在索喃那里有几个老朋友。”   “我这次就是和索喃去做一笔材料买卖。如果能帮助你的话,在价钱方面他们想来也不好意思太强硬吧。”罗杰边说边得意地捻着自己的小胡子。   马车似乎装着很好的减震装置,我能感觉出那匹机械马跑的很快,但是车厢里却很平稳。伤势沉重的GSD和布万加不久就沉沉地睡了过去,罗杰则拉起布帘,把自己隔在小隔间里算账。我胸口的伤虽然很痛,但是在喝了罗杰给我的一瓶药水之后,也逐渐舒服了一点。   卢克西坐在我身边,一直不说话,良久,她忽然轻轻拉住我的手。   “阿甘佐,我很害怕……”   “怎么了?”卢克西的受柔软而冰冷,我不由得心里一阵难过。   “你知道么?GSD封住我的左手之后,我曾经想过要自杀……”她轻轻地说:“但是,我的那只左手,尽管不能动,可它还是能够控制我的身体……我很害怕,如果……”   她看着我,眼神变得凄凉而坚决:“如果我再一次失去控制的话,你要杀死我。我不想再伤害任何人了。”   “不。”我伸出手搂住她的肩膀,把她瘦削的还带着血腥气的身体揽到怀里:“我阿甘佐发誓,绝不会伤害你,也绝不会再让你伤害别人。我一定要找到制服鬼神的方法!”   现在回想起来,一切的决心和誓言,在命运面前是多么软弱无力啊。   机械马拉着豪华的车厢,沿着预设的路线不眠不休地奔驰着。三天之后,我们已经很接近国境线了。但是在黄昏时分,罗杰忽然停住了马车。   “怎么了?”   罗杰不说话,打开车门。伤势已经没有大碍的GSD率先跳下马车,我和卢克西紧跟在后面。   一出车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我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这里本来应该是个村子。   但是现在,这里只是一片火海。   “这个村子我常来,上次我来的时候,还好好的……”罗杰的面孔在火光映照之下明暗不定:“怎么会这样?”   “我看不见。”GSD说:“但是我能感觉到,这火焰……这火焰的气息十分的狂暴,究竟是怎么回事?”   忽然,罗杰浑身一震,面色变得苍白无比:“难道……不会吧!?”   “到底怎么了?”我紧紧拉着卢克西的手。   “难道,真的有人得到了火焰之破魔石!?”   听到“火焰之破魔石”这个词,GSD的身子都抖了一下,然后,一个符文刻印在他身边无声地出现,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果然如此的话,这里很危险了。你们回到马车上去。”   “您的伤还没有完全复原……”我担心地看着他。GSD没有回答,只是又重复了一遍:“你们回到马车上去。”   远方的火海中猛然暴出一股火柱,然后一颗包裹在熊熊烈焰中的陨石带着刺耳的轰鸣声从天而降。GSD侧耳一听,脸上露出讶异的神情:“难道……那燃烧的恶魔已经有对手了?”   陨石落入火海之中,低沉的爆炸声顺着脚下的大地传来。火海的烈焰猛然高涨,忽然我发现七八个奇怪的东西正朝着我们飞速逼近。那似乎是一团团凭空漂浮的火焰,由于火海的背景,直到它们飘近了才能看清。这些小火团仿佛有生命和智慧一样,四散开包抄住我们。   “这是……什么东西?”卢克西紧紧抓着我的胳膊,罗杰吞了口唾沫,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这是一种低级的火系精灵,叫亚德炎……它们……它们的内核是很值钱的东西呢……”   真不愧是大商人啊,对于一切有价值的东西都很了解。   “我觉得,这些家伙似乎不是来把自己很值钱的内核送给你的吧……”布万加紧握图腾站到我身边。罗杰又吞了口唾沫,也不知道是兴奋还是害怕,干干巴巴吧地说道:“这个,最好不要碰它们,很烫的……”   随着他的话音,亚德炎们猛然聚拢在一起,在空中停顿了一下,接着排成一排,一个连一个地向我们猛冲过来。布万加低喝一声,双臂肌肉坟起,就要抡着图腾迎上去。我不由得一皱眉,你拿个木头家伙去打火精灵,这不是找死么……   GSD的动作却更快,他大喝一声“来得好!”,闪身正面迎住了连珠炮般飞过来的亚德炎,手中短剑一挥,随着一阵刺骨的寒气,一个接一个晶莹剔透的冰柱从他面前的地面上冒出来,被冰柱刺中的亚德炎立刻在空中凝住,变成一个蓝汪汪的大冰球。   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竟然能够冻结火焰,这是什么样的剑技啊!   冰柱成排射出,亚德炎恰好也是排成一列飞扑过来。本来这种队形最适合突袭,可以把所有破坏力集中在一点上。但是却恰巧为GSD的剑术所克制,居然一个都没有漏网。空中凝固着一排冻结在冰块中的火球,这场景看起来分外的诡异。罗杰却有点乐得合不拢嘴的意思,一脸“这下老子发财了”的猥琐表情,连蹦带跳地窜过去,完全没有初见时的稳重与得体。看他这意思,似乎当场就要敲开冰块,把亚德炎那“很值钱”的核心抠出来。   不过GSD的情况似乎就有点不妙了,他一下子单腿半跪在地上,短剑也插在身边,右手紧紧攥着紫红色的左手腕,额头上大颗的汗珠跌落下来,仿佛想要把自己的左手从肩膀上扯下来一样。   “可恶,没有铁链,果然一但使用波动,鬼神就要活化么……”他咬紧牙关,从牙缝里低声嘶语。然后本来漂浮在他身边的符文刻印一个接一个地被他的左臂吸附过去,每一个刻印触到肌肤时,就发出“嗞”的一声焦响,冒出一股黑烟。直到三个符文全部射入左臂,GSD才松了口气般放开手站起来,从地上拔起短剑插回剑鞘里。   “你没事吧?”罗杰问。   “还好,用波动暂时强压住了鬼神,但是不能再战斗了。”GSD回答。   罗杰“哦”了一声,看起来也不像是真的很关心GSD的情况。不知道这个大商人到底怎么想的。万一GSD再像上次卢克西那样被鬼神占据身心一次,我们几个只怕都要完蛋大吉。然而罗杰却完全不在意这个后果的样子——他在意的是怎么把亚德炎“很值钱”的核心拿出来。   就在我为GSD那一手结火成冰的绝技赞叹不已的时候,更让我惊讶的一幕出现了。   就是一瞬间,远方翻腾涌动的火海猛然凝固,变成一片嶙峋的冰山!!   火焰撕裂狂风的呼啸骤然消失,耳边一片寂静。这寂静另我感到异常的恐惧。卢克西抓着我胳膊的手又紧了紧,我也没觉得痛。   过了半晌,布万加才长长吐出一口气,道:“我的娘哎……”   火海的热浪已然散去,只能感到一随着夜风阵扑面而来的刺骨冰寒。我也深深呼吸两次,然后低声问道:“这是……什么……”   “能够瞬间制造如此大量的寒气,并且将火海都彻底凝结,只有两种人可以做到……”GSD说,语气中竟然带着松了口气般的欣慰。   “一种是来自魔界的元素师,另一种,是和我一样被鬼手侵蚀,却可以反过来利用鬼神之力为自己战斗的人。”   利用鬼神为自己而战?我不由得看了卢克西一眼。卢克西的目光迎上我,一瞬,又转头望向自己的被铁链缠绕的左手。   “这种可以利用鬼神的剑士,被人们称之为……”GSD顿了一下,说出那个称号:   “鬼泣。”   火焰凝结成的冰山轰然崩塌,四下飞射的毫光晶芒中,两个人向着我们走过来。走在前面的人身材魁梧高大,穿着一身浅紫色衮金边的绸缎长袍,右手中握着一把比一般武士刀长了近一半的深红色超长长刀,全身都散发出一股沛然莫能御之的豪迈气概。   但是更加吸引我注意力的是他的左手。   那也是一只鬼手,被鬼神侵蚀的证明。但是令我惊讶的是这只手上没有如其他遭到鬼神侵蚀者一样缠绕特质的铁链,代之的是紫红色的肌肤上印着两排远古符文,一共八枚,符文发出流转不定的橘黄色微光。一般来说,被侵蚀的鬼手会比正常的手臂粗壮一些,他的这只手臂也是如此——不过可不是粗壮“一些”,这只鬼手长长的尖锐的爪尖几乎触到他的膝盖。   再走近一些后,我看清了他的脸。   这本该是一张英俊的脸——但是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森森鬼气,明亮的双眼在额前长发的阴影下闪闪发光,瞳孔居然是极为罕见的金黄色。高挺的鼻梁和深陷的眼窝让他看起来颇有一点异国风情,薄薄的嘴唇,尖削的下巴,肌肤雪白。   跟在他身边的是一个小女孩。   女孩看上去不超过十五岁,有一头火焰般的红发,长长的红发在脑后绑成一个马尾。雪白的脸蛋上带着与幼小年龄并不相称的严肃。玲珑有致的躯体上裹着闪亮的黑色紧身皮甲,双手都戴着镶有铜钉的无指手套,在背后斜背着一杆金色长棍——她走得更近一些后我才发现,那根棍子并不是被她背在身上,而是被一种未知的神秘力量托着,悬浮在她身后。在她微微凸起的胸前,装饰着一枚银色的徽章,这也是她身上唯一的装饰品。   那一身诡异气息的魁梧男子在我们面前停下,双目扫过,当他的视线落在我身上时,我感觉仿佛有一双冰冷的大手,指尖在我的心脏上掠过一般。   接着,他的目光落在GSD身上,本来绷紧的面孔忽然露出笑容。   这笑容转瞬即逝,但我还是看到在他的唇间,仿佛有锐利的锋芒。   “GSD。想不到你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候啊。”   GSD也笑了:   “每个人都会有遇到麻烦的时候,不是吗?我尊敬的神官吉格大人。”   叫做吉格的魁梧男子大笑。这次我看清了,他的犬齿果然比正常人要长很多,锐利如狼牙。   “这些是我的朋友。”GSD指着我们说,然后转向那小女孩:“这位是?”   “这位是虚祖退魔团的团长,贝亚娜•迷离。”吉格一面笑着为我们引见,一面伸出鬼手拉起GSD的鬼手:“自己用符文强行压制吗?常此以往的话鬼神会对符文产生抗力的。”   随着他的话语,GSD的鬼手猛然膨胀了将近一倍,然后迅速收缩回正常大小,吉格鬼手上的八枚符文一起发出耀眼的亮光,又急速黯淡下去。   “好了,一个月之内鬼神不会被唤醒了。不过你还是尽快去配一条新的铁链吧。”   GSD点点头,然后转向叫贝亚娜•迷离的少女:“如此强大的气息,年纪轻轻就获得了贝亚娜的称号,真是难得啊。”   贝亚娜•迷离依旧是一脸严肃,轻轻地回答道:“我已经一百五十岁了。”   我愕然。GSD也有点尴尬,笑笑:“喔,我早该猜到你是魔族人……”   魔族?我仔细端详贝亚娜•迷离。果然,她的耳朵要比一般人长很多,也很尖。那双看似清澈明亮的漆黑眼睛其实深不见底。贝亚娜仿佛感到了我的注视,也迎上了我的目光。   我当时的样子一定呆的可以。因为贝亚娜看了我一眼之后,忽然抿起红润的双唇,笑了。   她的笑容让我感到,如同冰雪覆盖的荒原上,一瞬间春回大地,鲜花盛开。同时胳膊上一痛,是卢克西狠狠掐了我一下。   火焰凝结成的冰山轰然崩塌,四下飞射的毫光晶芒中,两个人向着我们走过来。走在前面的人身材魁梧高大,穿着一身浅紫色衮金边的绸缎长袍,右手中握着一把比一般武士刀长了近一半的深红色超长长刀,全身都散发出一股沛然莫能御之的豪迈气概。   但是更加吸引我注意力的是他的左手。   那也是一只鬼手,被鬼神侵蚀的证明。但是令我惊讶的是这只手上没有如其他遭到鬼神侵蚀者一样缠绕特质的铁链,代之的是紫红色的肌肤上印着两排远古符文,一共八枚,符文发出流转不定的橘黄色微光。一般来说,被侵蚀的鬼手会比正常的手臂粗壮一些,他的这只手臂也是如此——不过可不是粗壮“一些”,这只鬼手长长的尖锐的爪尖几乎触到他的膝盖。   再走近一些后,我看清了他的脸。   这本该是一张英俊的脸——但是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森森鬼气,明亮的双眼在额前长发的阴影下闪闪发光,瞳孔居然是极为罕见的金黄色。高挺的鼻梁和深陷的眼窝让他看起来颇有一点异国风情,薄薄的嘴唇,尖削的下巴,肌肤雪白。   跟在他身边的是一个小女孩。   女孩看上去不超过十五岁,有一头火焰般的红发,长长的红发在脑后绑成一个马尾。雪白的脸蛋上带着与幼小年龄并不相称的严肃。玲珑有致的躯体上裹着闪亮的黑色紧身皮甲,双手都戴着镶有铜钉的无指手套,在背后斜背着一杆金色长棍——她走得更近一些后我才发现,那根棍子并不是被她背在身上,而是被一种未知的神秘力量托着,悬浮在她身后。在她微微凸起的胸前,装饰着一枚银色的徽章,这也是她身上唯一的装饰品。   那一身诡异气息的魁梧男子在我们面前停下,双目扫过,当他的视线落在我身上时,我感觉仿佛有一双冰冷的大手,指尖在我的心脏上掠过一般。   接着,他的目光落在GSD身上,本来绷紧的面孔忽然露出笑容。   这笑容转瞬即逝,但我还是看到在他的唇间,仿佛有锐利的锋芒。   “GSD。想不到你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候啊。”   GSD也笑了:   “每个人都会有遇到麻烦的时候,不是吗?我尊敬的神官吉格大人。”   叫做吉格的魁梧男子大笑。这次我看清了,他的犬齿果然比正常人要长很多,锐利如狼牙。   “这些是我的朋友。”GSD指着我们说,然后转向那小女孩:“这位是?”   “这位是虚祖退魔团的团长,贝亚娜•迷离。”吉格一面笑着为我们引见,一面伸出鬼手拉起GSD的鬼手:“自己用符文强行压制吗?常此以往的话鬼神会对符文产生抗力的。”   随着他的话语,GSD的鬼手猛然膨胀了将近一倍,然后迅速收缩回正常大小,吉格鬼手上的八枚符文一起发出耀眼的亮光,又急速黯淡下去。   “好了,一个月之内鬼神不会被唤醒了。不过你还是尽快去配一条新的铁链吧。”   GSD点点头,然后转向叫贝亚娜•迷离的少女:“如此强大的气息,年纪轻轻就获得了贝亚娜的称号,真是难得啊。”   贝亚娜•迷离依旧是一脸严肃,轻轻地回答道:“我已经一百五十岁了。”   我愕然。GSD也有点尴尬,笑笑:“喔,我早该猜到你是魔族人……”   魔族?我仔细端详贝亚娜•迷离。果然,她的耳朵要比一般人长很多,也很尖。那双看似清澈明亮的漆黑眼睛其实深不见底。贝亚娜仿佛感到了我的注视,也迎上了我的目光。   我当时的样子一定呆的可以。因为贝亚娜看了我一眼之后,忽然抿起红润的双唇,笑了。   她的笑容让我感到,如同冰雪覆盖的荒原上,一瞬间春回大地,鲜花盛开。同时胳膊上一痛,是卢克西狠狠掐了我一下。   火焰凝结成的冰山轰然崩塌,四下飞射的毫光晶芒中,两个人向着我们走过来。走在前面的人身材魁梧高大,穿着一身浅紫色衮金边的绸缎长袍,右手中握着一把比一般武士刀长了近一半的深红色超长长刀,全身都散发出一股沛然莫能御之的豪迈气概。   但是更加吸引我注意力的是他的左手。   那也是一只鬼手,被鬼神侵蚀的证明。但是令我惊讶的是这只手上没有如其他遭到鬼神侵蚀者一样缠绕特质的铁链,代之的是紫红色的肌肤上印着两排远古符文,一共八枚,符文发出流转不定的橘黄色微光。一般来说,被侵蚀的鬼手会比正常的手臂粗壮一些,他的这只手臂也是如此——不过可不是粗壮“一些”,这只鬼手长长的尖锐的爪尖几乎触到他的膝盖。   再走近一些后,我看清了他的脸。   这本该是一张英俊的脸——但是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森森鬼气,明亮的双眼在额前长发的阴影下闪闪发光,瞳孔居然是极为罕见的金黄色。高挺的鼻梁和深陷的眼窝让他看起来颇有一点异国风情,薄薄的嘴唇,尖削的下巴,肌肤雪白。   跟在他身边的是一个小女孩。   女孩看上去不超过十五岁,有一头火焰般的红发,长长的红发在脑后绑成一个马尾。雪白的脸蛋上带着与幼小年龄并不相称的严肃。玲珑有致的躯体上裹着闪亮的黑色紧身皮甲,双手都戴着镶有铜钉的无指手套,在背后斜背着一杆金色长棍——她走得更近一些后我才发现,那根棍子并不是被她背在身上,而是被一种未知的神秘力量托着,悬浮在她身后。在她微微凸起的胸前,装饰着一枚银色的徽章,这也是她身上唯一的装饰品。   那一身诡异气息的魁梧男子在我们面前停下,双目扫过,当他的视线落在我身上时,我感觉仿佛有一双冰冷的大手,指尖在我的心脏上掠过一般。   接着,他的目光落在GSD身上,本来绷紧的面孔忽然露出笑容。   这笑容转瞬即逝,但我还是看到在他的唇间,仿佛有锐利的锋芒。   “GSD。想不到你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候啊。”   GSD也笑了:   “每个人都会有遇到麻烦的时候,不是吗?我尊敬的神官吉格大人。”   叫做吉格的魁梧男子大笑。这次我看清了,他的犬齿果然比正常人要长很多,锐利如狼牙。   “这些是我的朋友。”GSD指着我们说,然后转向那小女孩:“这位是?”   “这位是虚祖退魔团的团长,贝亚娜•迷离。”吉格一面笑着为我们引见,一面伸出鬼手拉起GSD的鬼手:“自己用符文强行压制吗?常此以往的话鬼神会对符文产生抗力的。”   随着他的话语,GSD的鬼手猛然膨胀了将近一倍,然后迅速收缩回正常大小,吉格鬼手上的八枚符文一起发出耀眼的亮光,又急速黯淡下去。   “好了,一个月之内鬼神不会被唤醒了。不过你还是尽快去配一条新的铁链吧。”   GSD点点头,然后转向叫贝亚娜•迷离的少女:“如此强大的气息,年纪轻轻就获得了贝亚娜的称号,真是难得啊。”   贝亚娜•迷离依旧是一脸严肃,轻轻地回答道:“我已经一百五十岁了。”   我愕然。GSD也有点尴尬,笑笑:“喔,我早该猜到你是魔族人……”   魔族?我仔细端详贝亚娜•迷离。果然,她的耳朵要比一般人长很多,也很尖。那双看似清澈明亮的漆黑眼睛其实深不见底。贝亚娜仿佛感到了我的注视,也迎上了我的目光。   我当时的样子一定呆的可以。因为贝亚娜看了我一眼之后,忽然抿起红润的双唇,笑了。   她的笑容让我感到,如同冰雪覆盖的荒原上,一瞬间春回大地,鲜花盛开。同时胳膊上一痛,是卢克西狠狠掐了我一下。   “为什么吉格大人会到这里来呢?”GSD指指已经变成一片寒冷废墟的村落,问道。吉格脸上的笑容立刻不见了,恨恨地道:“还不是为了追她!这该死的女人,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居然用火焰破魔石召唤了燃烧的恶魔。如果不是有贝亚娜帮忙,我这次也麻烦大了。”   一听到“她”这个词,罗杰的身子猛然一颤,脸色仿佛都变成了绿色。我有点吃惊,悄悄拉拉罗杰的袖子,问道:“你知道他说的是谁?”   罗杰抬起手擦擦额头,道:“嗯……哦,知……知道……”   他的声音也在发抖。   “是谁啊,把你吓成这样。”   “没猜错的话……应该是……”   罗杰得喉结上下滚动两下,艰难地说出那个名字:   “下水道公主,帕丽丝!”   “下水道公主?”这真是个奇怪的叫法。我看着罗杰发绿的脸,问道:“怎么你好像很害怕?她是什么人呢?“   罗杰干笑一声,回答我:“怎么说呢,按照一般老百姓的说法,她算是个,嗯,侠盗吧,劫富济贫的那种。”   “那很好啊。”卢克西奇怪地问:“你为什么很害怕的样子?”   “因为,”罗杰说:“难道不是很明显么?我就是被‘劫’的那种‘富’嘛。”   “什么侠盗。”吉格听到了我们的对话:“她不过是一个以行侠仗义为名义,胡作非为的不法之徒罢了。”   他说着伸手一指那村庄的废墟:“为了逃脱法律的制裁,不惜召唤出燃烧的恶魔来拖住我们,完全不顾及会造成怎样的后果。这种女人,我一定要把她绳之以法!”   GSD沉吟了一下,道:“这么说或许不是很礼貌,不过帕丽丝这个女人,我多少也有些了解。恐怕即便以吉格大人的实力,要制服她也不是很容易吧?”   吉格的脸上又露出那种让人看了寒毛直竖的野兽般的笑容:“我有虚祖退魔团的帮助,再说,既然你已经回来了,作为兄弟会的成员,不会置之不理吧?”   GSD摇头苦笑:“不瞒你说,我曾经跟她有过一面之缘。我担心的是,就算是加上我,只怕也……”   吉格拦住他的话:“反正现在她也已经逃走了,我们也要回虚祖去递交报告。不如一起同行吧。”   就这样,两天后,我们一起来到了虚祖。   GSD在嗦喃工房订做了铁链之后的当晚,请我们去当地最豪华的酒吧“放松”一下,其实我心里清楚,我们可能要分开了。虽然在一起的时间不长,但是GSD已经无数次救过我的命了。我对他也产生了一种依赖和仰慕的感情。虽说是放松,可我的心里并不平静。   酒吧里很热闹,GSD,我,卢克西和布万加找了个角落坐下。喝了几杯虚祖特产的水果酒之后,GSD一面轻轻抚摸着左臂上崭新的铁链,一面问我们:“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要回到家乡去。”布万加说:“我的家乡可能也遭到魔物的入侵了。我不放心。”   “你……是班图人吧。”GSD说:“我想劝告你一句,作为圣职者,要战斗在抵抗魔物的第一线实在是有点力不从心。你的体格很好,我建议你还是尝试一下剑士们的战斗方式。”   然后他转向我:“你呢?阿甘佐?”   “我想……”我犹豫了一下:“我想成为您的弟子,我也想变得强大起来。”   GSD沉默了片刻,然后说:“恐怕不行。”   “为什么?”我急了。   “你的体质并不适于修炼阿修罗的剑术。不过我可以介绍个师傅给你。嗯,想必你将来会成为一个很有前途的剑士吧……”   我沉默了一下,没有作声。我从小就在修道院长大,那时候完全没什么社会经验,因此也就认同了GSD的安排。   最后,卢克西低声说道:“我……我想,我还是应该离开吧……”   她的手在桌子下紧紧扣住我的手。五指冰冷。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控制住自己身上的鬼神。我真的不想再使用那种力量去伤害别人。我憎恶那种邪恶的力量……”   “你错了。”GSD说:“力量本身并没有善恶之分,只要你能学会控制鬼神,鬼神的力量就能为你所用!”   “可是,鬼神真的可以被控制住么?”   “吉格你见过了,他不是已经成功地把鬼神控制住了么?不要放弃希望!”GSD说。卢克西没说话,点点头。   从那时起,直到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毫无保留地相信了GSD的话,认为卢克西最终将战胜身上的鬼神,把它们的力量变为自己的力量。然而无论是我,还是GSD,都忽略了一件事。   卢克西和人类并不一样。她身上的鬼神,已经过于强大了。   也许卢克西自己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是她并不愿意面对这个事实。   乐队开始演奏一曲欢快的舞曲,布万加忽然爽朗地笑了,站起来向卢克西伸出手:   “卢克西,要跳舞吗?”   “呃?嗯?”卢克西怔了一下。布万加笑道:“明天我就要走了,就当是为我送行吧。”   悠扬的舞曲中,我手里轻轻端着酒杯,出神地看着一身白色长裙的卢克西在布万加的臂弯中起舞,轻笑,微笑,眼波流转,银发飘动。GSD忽然放下酒杯,低声道:“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我没作声。只是看着舞池中犹如仙子般的少女。 第二章1  然后,一缕香风掠过,一个身材高挑的美丽女子毫不客气地坐到我身边。   “嘿,小帅哥,想跳支舞吗?”   她穿着浅棕色的长袖皮夹克,指甲上涂着蔻丹,一副时尚打扮。但就算没有这些,她也是个绝色的美人。   毫不夸张的说,这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即使是卢克西那种令人心悸的美丽,在她面前也要失色几分。她的美丽张扬而自信,热烈奔放,如同怒放的玫瑰。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只是傻傻地看着她那艳光四射的面孔。   “呵呵,小帅哥害羞了呢。”说着她居然伸出食指,轻轻挑起我的下巴,长长的睫毛下,一双玫瑰红色的大眼睛闪闪发光。红润的嘴唇半开半合,气息温暖芬芳:“拒绝女士的邀请,很不礼貌哦。”   我咽了口口水:“我……不会……”   “说什么傻话,不会就学呗。”她不由分说地从我手里抢过还装着半杯水果酒的杯子,一口喝干,把杯子重重地往桌子上一墩,拉起我的手就向舞池中走去。   她拿起我的手,按在自己的后腰上,然后用春藤般的臂弯搂住我的脖子。我笨拙地被她一路带进舞池,脑子乱成一锅粥。一对对翩然起舞的男女在我身边掠过,我祈祷千万别让卢克西看见。   后来我知道,她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这女子身上有一种特殊的香气,是一种带着野性的凛冽的芳香,令人不知不觉就沉迷于其中。我深深吸了口气,那女子笑了:“好闻么?”   我当时肯定脸红了。女子吃吃地笑着:“这是用毒猫王的毒腺提炼的香水,很贵呢。”   我尴尬地想挪开视线,但是这女子却用力一搂我的脖子:“别看别人,看着我。”   她的手臂比看起来有力多了。我只好看着她的脸。两张脸近在咫尺之间,我长这么大从未和另一个女人如此亲密过,就算是和卢克西,也没有。这让我心跳得厉害,头发里全是汗水。   “我……”我期期艾艾地想说点什么,但是却什么话都想不出来。忽然,周围的光线一暗,音乐停止。我听到卢克西的惊叫声:   “阿甘佐!!”   “别看她,看着我。”那女人说着,飞快地在我脸颊上印下一个吻,接着我就觉得天旋地转。   凛然杀气铺天盖地袭来。那女人就势把我往后一甩,拦在我身前。一片炽红的光芒当头落下,那女人左手按着我的肩膀,举起右臂直接迎了上去。铮然声响,她右臂上的皮衣袖子化作碎片,蝴蝶般四下飞散,露出闪闪发光的金属臂铠。女人冷笑一声,反手一抓,光芒散去,凝成一把红色长刀。   是吉格。   吉格的脸色发青,似乎能滴出水来。   “竟然能够硬接流光星陨刀的一击,真不愧是下水道公主啊。”   “竟然趁着女士跳舞的时候出手偷袭,真不愧是神官吉格大人啊。”那女人顺手把破碎的衣袖一把扯下,大大咧咧地回答。我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卢克西的声音再次在我后面响起:   “阿甘佐,快离开她!”   舞池中的人群不知何时已经空了,只剩下我和女人站在舞池当中,对面就是一脸杀气的神官吉格。我扭过头,看到卢克西站在人群之中,想要冲过来,但是布万加紧紧抓着她的肩膀。   “怎么了?”   我现在还是很佩服那时的自己,居然还没有反应过来。实在很难想象我也曾经是那么迟钝的一个人。   “那女人就是帕丽丝!!”布万加扯开嗓门大喊。   “帕丽丝?”我回过头,正好迎上帕丽丝的双眼。   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眼神。   凶狠。无比的凶狠。你可以想象,在一片一望无际的黑暗的森林中,有一匹已经饿了很久的恶狼,当这只狼看到猎人时,会有怎样的眼神。那玫瑰红色的瞳仁后面似乎有一只暴怒的野兽,疯狂地挣扎,无声地咆哮,随时可以扑出来把我扯成碎片。   “你给我老实呆着!”帕丽丝说这话的时候居然还在微笑,美丽的笑容配上凶狠无比的眼神,令我感到一阵恶寒。   “今天你不要想能够逃掉了!自作聪明的家伙!”吉格长刀一震,刀锋直至我们的方向。昏暗的光线下,我看到在他身后隐约有不祥的影子浮现。   那是鬼神么?   帕丽丝毫不介意吉格的威胁,一把又将我拖到自己的身前,纤长洁白的手指轻轻抚上我的咽喉:   “也许我会死在这里,你猜猜我会拉多少人给我陪葬?”   我连喘气都不敢了。   幸好帕丽丝的手指很快就离开了我的喉咙,然后扣住我的肩膀。我感到她凑近我的耳边,吐气如兰。   “小帅哥,现在你是我的人质喽。配合点,要是能逃出去的话,姐姐教给你好玩的事情哦~”   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勇气,我居然回了一句:“我才不要!”   “嘿嘿,小帅哥害羞了呢。”   吉格的脸色更青了,大喝一声:“无关的人给我出去!”   然后他抬起自己的鬼手,手指飞速舞动,口中低吟咒语。鬼手上的符文一个接一个发出明亮的闪光,周围的光线愈加昏暗。   “启动鬼神之阵么?”帕丽丝冷笑。然后我感到她身上那种香气越来越浓烈,只是吸进去一点,我就觉得头脑有点发昏。   “你这家伙别大喘气,有毒的。”帕丽丝注意到了我的异常:“你要是死了,我还得再找个人质,太麻烦……”   她的话还没说完,一道金光带着刺耳的呼啸从侧面横扫而来。帕丽丝挥手一挡,“当”的一声巨响,震得我耳朵一阵生痛。帕丽丝也横着退了两步,不过手指仍然扣在我的肩膀上。   她硬接了吉格一刀,身子晃都不晃,但是这一击却让她退开两步。更让我难以置信的是,挥出这一击的人,居然就是那个看上去玉雪可爱的贝亚娜•迷离。   不知从何处出现的贝亚娜一击不奏,凌空一个翻身,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姿势美妙至极,手中的金色长棍棍稍直指帕丽丝的头颅,与吉格成夹角之势。   然后,第三个身影慢慢走进舞池,三个人呈三角形把帕丽丝和我围在正中。   “放开他,束手就擒吧。”   是GSD。   帕丽丝眉毛一挑,道:“你放屁!”   我只感到扣在我肩后的五指一紧,整个人被向后拉了过去,靠进帕丽丝的怀里。她丰满的胸膛就顶在我脑袋后面。可惜的是当时我完全没有心情去享受这飞来的艳福。帕丽丝左臂绕过我的脖子,搂着我原地一转,右手挥出,洒出一大片灰蒙蒙的沙尘。沙尘看起来轻飘飘的样子,但飞射出去时竟然发出刺耳的破空声。GSD短剑一挥,在身前划出一片圆形光芒,把沙尘尽数挡开。吉格身边则显出一道环绕身体的黑色气息,无声无息地将沙尘吸收了。贝亚娜也没有动弹,沙尘飞到她身前一尺左右时,忽然爆出一片明亮的火星,似乎是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摊开。   帕丽丝媚笑道:“有意思!”   然后只听“碰”的一声,她的臂铠中不知什么机簧发动,向着吉格射出一件古怪的东西,那玩意看起来是一个黄铜做的盘子,边缘闪闪发光,显然锐利无比。吉格脸色一变,向后退了一步,举起手中的长刀一拦,飞盘撞在刀身上,吉格魁伟的身形也不由一晃。那飞盘却并不落地,一弹之下,换了个方向射向了GSD。GSD眼睛看不见,耳朵倒是很灵,双手握住短剑用力向下一劈,狠狠地将那飞盘砸落。飞盘“嗤”地一声切入舞池的水磨石地面约有一半,可见沉重锋利至极。帕丽丝射出飞盘后看都不看,搂着我又是一转,臂铠中再次弹出一件东西,却是一张大网,网缘上不满了沉重的金属锐钩,张牙舞爪地射向贝亚娜。   贝亚娜显然早有准备,挥起长棍一档,不料那片网柔韧无比,撞上棍子的几枚锐钩就势将棍子缠住,其它的锐钩毫无阻碍地飞过去把贝亚娜缠了个结实。   帕丽丝笑道:“你给我过来!”,用力一拉,贝亚娜娇小的身躯立刻被凌空拖了过来。吉格吃了一惊,横刀急冲过来,帕丽丝的臂铠中忽地弹出三枚窄长的利刃,就势一下刺入了贝亚娜的胸膛。接着搂住我脖子的左臂一伸,向着急冲过来的吉格正面射出一枚长针,针尖绿油油的显然淬了剧毒。吉格不闪不挡,飞针破如眉睫之间时,他的身子却忽然刷一下消失了一般,飞针掠过虚空没入黑暗,帕丽丝低声叫道:“妈的,又是鬼影步……糟糕!”   说着她凌空一跃,临了还不忘抓住我的衣领把我也拽起来。我只觉得脚下一震,两道刺眼的白光交叉划过。帕丽丝凌空一个翻身,远远落开,我就没这么好的身手了,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帕丽丝长长出了口气,道:“好险好险,要是中了这招鬼影闪,老娘今天就要交代在……”   她话未说完,就听到身后一声娇喝:   “看掌!!”   是贝亚娜!!   猝不及防之下,帕丽丝根本来不及躲闪,后背两肩中间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就是这一掌之力,让能够单手硬接吉格一刀的帕丽丝惨叫一声,向前飞出四五步才重重跌落在地上。虽然她一弹就跳了起来,但是我还是看到,她的嘴角已经渗出了血。   而刚才明明被一击穿胸的贝亚娜就站在我身边。   “玩替身么?”帕丽丝抬手抹掉嘴角的血迹,恨恨地说,眼中又露出那种凶光四射的神情。贝亚娜默然无语,这么近的距离,我能闻到一阵淡淡的血腥气味。   贝亚娜胸口的皮衣上有三条窄长的裂口,只不过,黑色的皮衣掩饰住了正在不断扩大的血迹。   “原来如此。”帕丽丝笑笑:“你也没能完全躲开啊……”   说着她眉头一皱,左手按住胸口,咕噜一声把涌到喉咙的一口血硬吞了下去,居然还在笑:   “落花掌,我好像是第二次挨这一招了。”   一直没有出手的GSD再次说道“放弃抵抗吧,你这次真的逃不掉了。”   帕丽丝冷笑,玫瑰色的双眼凶光四射:“那老娘就多拉几个陪葬的!”   说着她凌空跃起向我和贝亚娜扑来,身在半空,一拳砸向贝亚娜的头顶。贝亚娜倒退一步躲开这一拳,不料帕丽丝根本不收手,直接一拳重重砸在地面上。在她的拳锋之下,石头地板竟然如水面般荡漾起阵阵涟漪,我只觉得脚下一晃,一股刚猛至极的力量顺着腿骨直传上来,两膝一阵剧痛,接着全身的骨骼仿佛都要散开一般。   后来我知道,我只是受了这一击的余震,帕丽丝的主要力道都是奔着贝亚娜去的。在我忍不住惨叫出来的同时,帕丽丝就那么半蹲着一伸右手,牢牢卡住了狼狈后退的贝亚娜的喉咙。接着我听到吉格和GSD同时大叫:“阿甘佐!趴下!!”   然后我听见帕丽丝得意的狂笑声:   “擒月炎!!”   轰隆!!   在我被灼热的气浪掀飞之前,脑子里的最后一个想法是:   “难道我和倒楣的事情有缘吗?”   贝亚娜娇小的身躯被这猛烈地爆炸冲得疾飞出去,重重撞到酒吧的墙上,她顺着墙壁滑下来,垂着头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死……死了……?”   “呸。”帕丽丝狠狠啐出一口带着血的唾沫:“她才没那么容易死呢。”   然后她转头看向吉格和GSD:“下一个,是谁啊?”   她的身体在轻轻地震颤,显然刚才的爆炸对她自己也有影响。在自己的手上制造这种规模的爆破,这女人是疯子吗?   吉格长刀一横,大步上前:“既然你执迷不悟,我这就杀了你!”   “就凭你!?”帕丽丝从鼻子里哼一声,一脸的不屑。吉格伸出左手,扭曲的鬼手上,符文的光芒愈加明亮:   “你要试试吗?”   随着他的话语,在他身前,一个淡蓝色狰狞身影隐约成型,霎那间我只觉得严寒刺骨,不同于自然界中气候变化所产生的寒冷,而是一种令人灵魂深处都随之战栗的邪恶无比的邪寒,寒气中带着深深的悲伤与憎恨。一道冰环以那身影为圆心扩散开去,所过之处,地面都凝上了霜花。   “混蛋!!”帕丽丝愤怒地大喊:“又用这个!你想把这家伙也一起杀掉吗!?”   GSD也大声道:“不能用萨亚!阿甘佐现在还承受不了这种寒气!”   红色的刀光一闪,吉格大喝:“要胜利就一定有牺牲,我管不了那么多!”   帕丽丝左臂一伸,用臂铠挡住斩向自己脖子的这一刀,大声怒骂:“放你的屁!哪有用牺牲别人来换取胜利的!?”   邪恶的寒气已经开始浸透了我的身体,我的意识也愈加模糊,终于,我再一次沉入了黑暗。   这就是鬼神的力量。卡赞说。   屈服于我,我可以把这力量也赐给你。   超越一切的力量,为所欲为的力量,天下无敌的力量。   只要你屈服于我!   然后卡赞的意识忽然消失。   并非它自愿消隐,而是被另一种气息所冲散,如同烈日下消融的春雪般消散。   杀气。铺天盖地的纯粹的杀气,没有暴戾,没有疯狂,只有无可匹敌的强悍力量!   神一般的力量!   不止是卡赞的意识被这恐怖的杀气所冲散,连萨亚那刺骨的寒意也在这杀意之下冰消雪融。我的意识从黑暗中醒来,却又立刻被这强悍至极的杀意所震慑。   我听到一个低沉而充满威严的女声在我背后响起:   “帕丽丝,你的对手,是我。”   我想回头看一眼,但是我做不到。   我的身体仿佛已经不是我的了,不要说转动头颈,就连呼吸都觉得困难。那强大的杀气本身就是一种庞然的压力,如同千钧重物,紧紧压迫着我的全身,令我僵如铁石。   一个人从我身边缓缓掠过。   那是一个高大的女子,有一头秀美的长发。我看不见她的脸,我也不想看见。当她从我身边经过的一瞬间,我甚至觉得还不如死了比较好。   那是在自己绝对无法抗衡的力量面前自然而然产生的绝望。尽管这力量的目标并不是我。   我看向帕丽丝。其实我不知道刚才我昏迷了多久,但是此时帕丽丝的左肋下已经多了一道长长的伤口,鲜血还在汩汩涌出。而吉格则以长刀拄地,半跪着喘息,脸色发黑。   在这强大无比的杀意笼罩下,帕丽丝居然还能笑出来。   “你终于认真起来了……”她右手按着伤口,左手的紧握:   “斗神贝亚娜大人!”   这是贝亚娜?我终于注意到她身上还穿着那件黑色紧身皮甲,只不过现在这套皮甲裹在她高大的身体上显得太小了,露出腰部和大腿上雪白的肌肤。看着眼前的一幕我可丝毫没有香艳的感觉,只有难以言喻的压迫与恐惧。   这是只有神才能带来的压力,神威!   “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贝亚娜说,她的声音不高,但是却震得我脑袋几乎要裂开。帕丽丝提起双拳,紧握,轻轻说道:“或者是自由的帕丽丝,或者是死掉的帕丽丝,没有第三个选择。”   贝亚娜的声音依旧平静:“那么你就死吧。”   我身上的压力陡然消失。   那是因为贝亚娜把全部的杀气都集中到了帕丽丝的身上。尽管光线昏暗,我还是看到贝亚娜的身体似乎被一个半透明的球状结界所包围。后来我知道,那是力量聚集时产生的空间扭曲。   接下来是一声清脆的爆鸣,仿佛一个巨大的肥皂泡被忽然戳破。我没看到贝亚娜有动作,只见到帕丽丝忽然横着飞了出去,在她所飞过的路径上,地面上洒下一串的血迹。   然后贝亚娜忽然消失,又瞬间出现在帕丽丝的前方。她仍旧没有动作,帕丽丝却如同受到来自上方的猛烈一击般直直坠下,她的身体落地时甚至把坚硬的石头地面砸出了一片密如蛛网的裂纹。   现在我看清了贝亚娜的面孔。飘散的长发下,雪白的面孔仿若冰雪凝成,虽然美丽却没有丝毫感情。她高高举起右手,扭曲的的空间范围迅速缩小,最后集中成她右手掌上一个柚子般大小的球体。球体本身没有颜色,我能看到它是因为它正源源不断地把周围的光线吸收过去,以至于显得漆黑无比。   GSD和吉格同时大喊:“住手!!”   他们的声音,震惊中充满绝望。   时间在这一瞬间停止了。   我看到,帕丽丝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她扭头看向我,脸上带着歉意的微笑。   我看到,GSD扎住马步,举起短剑做出一个防御的姿势。   我看到,吉格身边本来若隐若现的护身鬼神变得清晰可见。   我看到,卢克西挣扎着要向我跑过来,布万加紧紧地抱住她的腰。   我看到,贝亚娜的手向下一落。   没有声音。多年以后无论我怎样回忆,都不记得当时有任何声音。但是我知道,那种规模的攻击,其声音必定惊天动地。我听不到,是因为当时我的五感中除了视觉之外,都已经被贝亚娜斗神的神威所封闭,就连视觉也变得迟缓而滞涩。   帕丽丝和她身边一丈见方的圆形区域地面骤然向下一沉,几乎有一尺深度。她身下的石头在这瞬间化作沙子,而她的身体上则爆出一团鲜红的血雾。   强大的力量顺着大地传来,把我高高弹起,再重重摔到地上。我四肢着地地尝试站起来,然而刚刚直起腰,一股狂风就有把我吹的向后飞了出去,狠狠撞在墙壁上。这还不算完,身上的压力越来越大,我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骨头噼啪作响,内脏在肚子里四处乱窜。就在我身后的厚重墙壁也开始要分崩离析的时候,压力终于消失了。   酒吧的天花板早就飞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皎洁的月光照耀下,我看到贝亚娜斗神的身体急速的缩小回原来小女孩的身形,然后颓然一头栽倒在地上。   接着我也跟着昏了过去。   那时候我真是太没出息了。   当我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舒适的床上。身上盖着毯子。这是一个不大的房间,很整洁,四壁雪白。卢克西坐在床头一张椅子上,看起来憔悴了很多。   “你终于醒过来了。”   “我……嗯,我躺了多久?”   卢克西笑了,擦擦眼角:“十四天。”   她说:“你断了七条肋骨,双肩也脱臼了。幸好内脏没有受伤。”   “你没事吧?”我问。卢克西抬起右手给我看,她的右臂上也打上了夹板,裹着绷带。   “其余人呢?布万加在哪?GSD呢?”   “布万加没有受什么重伤,几天前已经回去了。GSD和吉格也继续去追捕帕丽丝了……”   “什么?”我吃了一惊:“帕丽丝居然还是逃掉了?”   我只是受到贝亚娜那一击的余威波及,就躺了十四天,我实在想不出来正面承受了这恐怖一击的帕丽丝是如何脱身的。但是不知为何,当得知帕丽丝逃走的消息后,我居然感到轻松了一些。   后来才知道,在城市的地下有庞大的下水系统,贝亚娜的最终一击击碎了帕丽丝身下的石头地板后,帕丽丝把自己所承受的一部分攻击转而向下击穿了四米厚的土层,从下水道里逃走了。虽然当时她也已经身负重伤,但是被贝亚娜那一击的威力所笼罩的GSD和吉格只能全力自保,根本无法追击。而贝亚娜发出那一击之后也耗尽力量陷入昏迷,因此她才能顺利逃走。   “那么。”我尝试着坐起来。胸口还是有点痛,但是双肩的骨头已经被接好了。卢克西扶着我坐好后我问:“这是哪里?”   “这是你的新家。”   房间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身材精壮的男人走进来。他看起来四十岁上下,穿着浅棕色的长袍,个头很高,有银灰色的短发和络腮胡子,双目深陷,鹰光四射,鼻梁高挺,嘴唇很薄,显然是个意志力很强的人。但是他的脸上却带着慈和的笑容,让人倍感亲切。   “我叫撒勒。撒勒•索喃。”他自我介绍道:“GSD把你委托给我,从现在起,我是你的剑术老师。”   就这样,我开始了在虚祖的生活。   这段生活没什么可说的,很平静,也很辛苦。撒勒是一名拳法家,但是他却可以教我剑术。当一个人的武术修养达到了他那个境界之后,使用什么武器已经没有分别了。所谓一法通而万法皆通大概就是这个道理。撒勒是我见过的最强的武术家,即使是现在,我也远远达不到他的水平。   修炼的生活单调而枯燥。大体上说,每天鸡啼第一遍时起床,用冷水沐浴,饿着肚子做重体力的劳动,中午时吃顿饱饭,到了下午就开始练习各种基本的剑术,一开始是对着木桩劈砍,后来慢慢地可以和撒勒的其他弟子用没有开锋的钝剑对练。晚餐后要一边打坐一边听撒勒讲授武术的心得。   天天如此,月月如此,年年如此,生活如同古井不波。撒勒说我的体质很适合练习重剑,所以我用的练习用剑是特别加重的,比别的同学至少重一倍。一开始很辛苦,慢慢的也就习以为常了。   平静的生活在六年后结束了。   战争爆发了。精灵族和人族之间的矛盾终于突破了双方可以忍受的临界点。我的故乡赫顿玛尔也被卷入了战火。撒勒告诉我,一个年轻人应该负起自己的责任,他要我回去为家乡尽力。   但是他要求卢克西留下。   “这个女孩身上的鬼神一直很不稳定,如果让她进入战场,万一鬼神再次活跃起来,麻烦就大了。”   这是撒勒的解释。但是我能感觉出来他可能还有别的理由要卢克西留下——我在这方面倒一直是个敏锐的人。不过我还是选择了毫无保留地信任撒勒。   临别时,撒勒将一柄崭新的巨剑交给我。   “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阿甘佐。你的天赋很好,但是开始学习剑术时年纪已经太大,无法和自幼练剑的人一样同武器毫无阻碍的交流。因此我委托索喃的工房为你特制了这把剑。你的命运如同天上的云,注定了四处漂泊,这是你的剑,阿甘佐的浪人长剑。拿着它去开辟你自己的事业吧。”   这一年我二十八岁。   我终于有了足以守护重要之物的力量。至少当时,我是这样想的。   我绝想不到,在前方究竟有什么东西在等待着我。   第二章   赫顿玛尔是我的故乡。到我二十八岁那年为止,我的人生有一大半时间在这里度过。但是当我再一次踏上这块土地时,却感到非常陌生。   仅仅六年时间,我几乎完全变成了一个虚祖人。对我来说,似乎虚祖才是我的故乡。   但是现在我知道了,正如同撒勒对我说的那样,我的命运就如同天上的云,注定了四处漂泊。我不会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故乡。我双脚所踏之处,就是我的家。   在回到赫顿玛尔的第一个晚上,我住在一家小旅馆里。因为战火的波及,这里一片颓唐潦倒的气象。空气中弥漫这不祥的气息。站在旅馆二楼房间的窗口看出去,能看到远方村落的废墟。傍晚的天空铅云密布,低垂的云脚下,有黑色乌鸦盘旋。   入夜后,下起了小雨。在昏暗的灯光下吃了简单粗糙的晚餐后我回到房间,盘腿坐在床上开始例行的打坐。这是在撒勒那里修炼时养成的习惯。我的精神渐渐沉入一片平和的黑暗之中,窗外的雨声慢慢隐去,整个世界都被隔离开。我喜欢这种绝对的宁静。   但是很快我就捕捉到一丝锐利的气息,虽然没有杀意,但仍然对我构成威胁。意识浮出水面,我睁开眼睛,刚好看到一个瘦削的身影敏捷地从窗子里翻进来。   银发,碧眼,瘦高,紫色的长风衣。我不会忘记这种打扮的。   天族人。   我伸手抄起放在床边的大剑,剑锋指向他的胸膛。与此同时,他手中一件奇特的短小武器也对准了我的胸口。   我认得那是手枪,天族人惯用的武器,威力巨大。   他只要手指一动,就可以把弹丸送进我的胸膛,但是我也只需要稍一伸臂,便可以一剑刺穿他的心脏。   床头桌边,一盏昏灯如豆,火苗静静地燃烧着,不时无声地跳跃一下。我和天族人这样相持了多久我并不知道,但是天族人最后还是先开口了:   “我没有恶意。”   我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如同翡翠般碧绿清澈。长风衣里面套头高领毛衣的领口挡住了他的脸。   “你若没有恶意,就该敲门进来。”我冷冷地说。话虽这样说,但是从他的眼睛里我确实看不到杀气。天族人慢慢举起双手,伸开手掌,让那把枪滑落进袖筒中,然后又慢慢重复了一遍:   “我没有恶意。”   我放下剑,指着房间里的椅子:“请坐。”   他坐下后的第一句话就让我很吃惊。   “你是不是叫阿甘佐?”   我承认。   他的第二句话更让我惊讶。   “卢克西在哪里?”   我反问:“你是什么人?”   他把高领毛衣的领口拉下来,露出脸。这是一张年轻英俊的面孔,带着天族人特有的文静之感。   “我的代号是‘暝’。我所隶属的组织是一个机密,不能告诉你。你可以用我的代号称呼我。”他说:“我有两个同伴,‘晓’和‘沙’,在六年前,在这附近的地方失踪了。资料表明他们最后一次接触的人之中,包括了你。”   “他们死了。”我直截了当地说。暝的神色不变:“这在我们的预料之中,但是现在我必须要回收卢克西身上的鬼神。她在哪里?”   “我不会告诉你。”我的手握紧剑柄。但是暝没有动,仍旧用那种不紧不慢的平静语气问道:“为什么?”   “卢克西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有自己的命运和意志的人。”我说:“她不是你们的工具,更不是培养鬼神的容器!”   暝点点头:“我知道。我也理解。我们天族人和你们一样,尊重他人的自由与生命。但是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必须回收卢克西身上的力量。请你将她交还给我。”   “告诉我,”我站起来,面向他:“在被夺走了鬼神的力量之后,卢克西会怎么样?”   “我不会骗你。”暝说:“那力量本来不属于她,但是现在已经和她的身体结合得很紧密了。取回鬼神的力量之后,她会死。”   “卢克西是我的朋友,是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我说:“如果你是我,你会交出她吗?”   暝沉默几秒钟,然后说:“不会。”   “很好。”我说:“我的答案也一样。”   “尽管不情愿,但是没有办法,我也只有强迫你说出她在哪里了。”暝的语气竟然没有丝毫波动,但是我已经看到他的手抬起。来不及多想,我刚把大剑的剑身拦在胸前,两股强大的力量就撞击在上面,溅出一溜火花。   然后我才听到枪响。接着就是连绵不断的一连十二枪。我把大剑厚重的剑身挥舞得如同风车一般,将所有射来的子弹砸开去。十二枪之后,又是十二枪,在这种狭小的距离内面对坐在椅子上双枪连射的对手,一时间我竟完全没有还手之力。但是我立刻发现,他的两把枪都只有六发子弹的容量,每射完十二枪,弹雨就有大约半秒的停顿。   半秒,已经足够。我暗暗吸了一口气,当暝的第三个十二枪打完的瞬间,我横剑拦在胸前,身体前冲中吐气开声:   “破军升龙击!”   沉重的剑锋劈开空气,暝果然来不及再次开枪,只能双手举枪交叉拦在胸前,勉强抵住剑刃,但是他瘦弱的身体显然无法抵挡我的全力突撞,身下的椅子四分五裂,然后是他背后的木墙。   墙壁破碎,断木碎石乱飞中,我们两个一同飞出旅馆的二楼,冰冷的雨水从夜空落下,暝随着雨水向地面坠去,我勉励提起全身的力量向上腾起,在空中稍顿一下,剑下人上地向着他落地的地方一剑直击下去。锐利的长剑劈开雨水,带起一道长长的银色光芒,仿佛天瀑倒悬。暝侧身一滚躲开这足以致他于死地的一刺,但是剑锋刺入地面的同时,我的力量也贯入大地,潮湿的地面如同被巨锤锤击一般震动,将他消瘦的身体从地面上弹了起来。我踏步,沉腰,力贯双臂,剑刃切开泥土,如同劈开水面一样毫无阻碍地从下而上斩向他的腰间。   对付这种擅长发射火器的对手,最好的方法就是贴身打,打到他喘不过气来。   但是暝的身手出乎我意料的好,他竟然在那间不容发的瞬间用左手的枪垫在我的剑锋和自己身体中间,右手对着我凌空就是一枪。我本能地一侧头,脸上一道火辣辣的疼痛。同时因为这一躲,大剑没能全力挑中他。暝借着我这一挑之力,凌空一个筋斗,然后落在地上,不过脸色已经变得很白了。   “你比我想象的强,我可能赢不了你。”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坦白地说道。我笑了:“难道你以为就算你能打赢我,我就会把卢克西在哪告诉你吗?”   暝轻轻叹了口气,说道:“阿甘佐,如果换个时代,或许我们可以成为朋友。但是现在,我以天界漫游枪手的名义发过誓,一定要把卢克西带回去的。”   我笑笑:“看来你的誓言很难实现了。”   暝双臂平举,枪口依旧对着我,道:“你明白卢克西对我们而言有多重要吗?”   我右手紧握剑柄,暗中戒备,道:“就算本来不明白,看到你这么拼命的样子,多少也明白了一点吧。”   暝那双碧绿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过了很久,忽然放下双臂,道:“今天就到此为止。但是我不会放弃的。我也明白你对卢克西的感情。然而她一个人的生命与千千万万天族人的幸福和自由相比,孰轻孰重,我希望你好好想一想。”   冰冷的雨水落在我身上,顺着我的脸颊和手臂流下去。   顺着我的剑锋流下去。   卢克西一个人的生命,与千千万万天族人的幸福和自由相比,哪个更重要?   对我而言,这是无需思索的。卢克西当然要比那些与我素不相识的天族人重要得多。但是如果是卢克西自己呢?她会毫不犹豫地为了那些天族人而牺牲自己。卢克西比任何人都要善良,正因为如此,我才更要竭尽全力地保护她不受伤害。   “天族人的幸福与自由,应该由天族人自己来争取。你们有什么权力让一个暗精灵女子为了   你们的幸福和自由而牺牲?”   暝没有回答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叼出一支,然后又划亮一根火柴点燃它。烟头在雨夜中明灭不定,过了很久,他才说道:“是的。我们没有任何权力要求其他人为了我们而做出牺牲。但是为了我的同胞们,我宁愿背负任何罪孽。就算是与整个人界为敌,我也在所不惜。”   他的声音平静而坚定,决心一往无前。   我没说话。我没话可说。对于这样一个人,你实在不能说他是错的。他是天族人,他当然要站在天族人的立场上为自己的同胞考虑。但是尽管我认同了他的理念,可我绝不会向他妥协。我决不会交出卢克西,我绝不要卢克西再受到任何伤害。   所以我只能告诉他:“即然这样,我必须杀死你。天族人的命运与我无关。”   暝缓缓吐出一缕烟雾,说道:“我还是希……”   他忽然举枪!   火光一闪,我挺剑刺出。沉重的剑锋破空而去,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就直刺进暝的胸口。 第二章2 我立刻意识到我错了。   子弹擦着我的耳边飞过。经过刚才的交手,我了解暝的枪法,这种距离下他绝不会射偏的。   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传来了躯体坠落在地面上的声音,我回过头,就看到在背后几十步远的地方,一个全身漆黑的暗精灵斥候俯伏在地上,显然是刚从树梢上掉下来的。他的手里还紧握着一把长弓。如果不是暝开枪把他击毙,现在我的后背上已经插了一支毒箭。   暝的血顺着剑身上的血槽喷出来,喷到我的手上,喷到我的脸上,滚热。我抱住他的双肩。暝看着我,脸色变得更白,灰白。他艰难地喘息着,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道:“阿甘佐……你……误会了……”   说完这句话,他就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昏了过去。我用力抱住他,不让他倒下去,大声喊道:“喂!混蛋!别死啊!!”   “千万别死啊!!”   我半拖半抱地把暝弄回旅馆里。温暖的火塘边,暝静静地躺在一床厚实的垫子上。他胸前的伤口很深,我切断了他两条肋骨,胸骨上也有裂纹。但更严重的是伤口很大,鲜血泉水一样向外喷涌,我虽然也随身带有伤药,但是药粉刚一敷上去马上就被血泉冲开。   很奇怪是吧,我本来真的对他动了杀心。但是如果现在他死在我的剑下,我必将懊悔愧疚终生。   旅馆的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也许是身处战争年代的关系,他对处理这种伤势很有经验。被我叫醒后他并没有多问,看了一眼暝的伤势后直奔厨房,端出一大盆面粉——本来是准备明早烤面包用的。他把伤药和面粉掺在一起后厚厚地涂在暝的伤口上,黏糊糊的面粉总算暂时地止住了大出血。但是在这之前他的血就已经流的太多了。老板嘱咐我把火弄旺一些,帮助暝保持体温,自己就出去找医生了。   本来这种事情让圣职者来处理会方便很多,但是现在是战争时期,镇上的圣职者都去前线了——这话本也不准确,战争发展到这种地步,整个赫顿玛尔其实都已经是前线了。我虽然在修道院里生活了几年,然而一直是以见习圣职者的身份做些打扫劈柴之类的杂物,完全不懂的如何引导神圣的力量愈合伤口。   所以我只能把火塘烧的旺旺的,等医生。   医生很快就来了。在检视了暝的伤口后,他的眉毛皱在了一起。   “很麻烦。”过了很久,医生才捻着下巴上的山羊胡子来了这么一句。我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伤到了肺,而且有淤血的血块压迫了心脏。贸然引流血块的话有可能会引发致命的内出血,需要可以让血流暂时变缓的药和有特别补血效果的药才能救他。可是这两种药本来就不多,前段时间又都被前线征用了……”   最后,这个小个子老头下了结论:“三天之内找不到我要的药材,这个人就没救了。”   “到底是什么药。”我强忍着一把抓住他衣襟冲他咆哮的冲动,用尽量平缓的声音问。   “荧光猫妖的骨骼粉末,和牛头人的胰脏。”医生说:“虽然用量不需要很大,但是现在是战时,森林里到处都可能有暗精灵的毒箭……”   他的话还没说完,我已经提着剑走了出去。   我已经很久没有走进过这片环绕着赫顿玛尔的丛林了。在我的记忆中,这片被称作格兰之森的丛林是个祥和平静的地方。然而现在,在这里走出的每一步都充满了危险。我不会忘记那个被暝一枪射杀的暗精灵斥候。这就是战争,尽可能杀伤对方的一切有生力量,不问理由,不先警告。   雨更大。但我还是把头蓬的兜帽放下。虽然雨水淋在头上很不舒服,但是我不想让兜帽妨碍我的感知。这种时候一点点的疏忽都可能会要人的命。地面上厚厚的落叶和枯枝吸饱了水份,长靴踩在上面发出扑哧扑哧的声音。   我只有三天时间。   最多三天。   天大亮的时候,雨终于停下。森林里的空气格外清新。我深深吸一口气,找了一块相对开阔的地方,把已经湿透的斗篷脱下来拧干,然后升起一堆火。经过一夜的雨水,本来可以用来生火的枯枝都已经湿透,我只能找几颗死树,劈开树干,用干燥的树心来点火,再把枯枝摆在火堆旁边,等它们烤干后再投入火中。我坐在火堆边,一边烤着衣物,一边尽力回忆从前那几个牛头人聚落的位置。但是记忆太遥远,我的心又很乱,怎么也想不起来。不过没关系,迫不得已的话我就去格拉卡,那是一个很大的牛头人聚落,很容易找到。   我忽然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恶心。那些牛头人并没有犯下任何罪过,而我就要去杀死它们。尽管我有足以说服自己这么做的理由,然而从牛头人的角度来说,我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刽子手,一个从天而降的邪恶的暴徒。   暝当年死在卢克西剑下的两个伙伴,是不是也曾有过和我一样的想法?或者他们本不是恶人,他们所做的一切,也都有着非做不可的理由。   我曾经质问暝,到底有什么权利去牺牲卢克西。现在我质问自己,到底有什么权力去牺牲牛头人和猫妖的生命?如果暝死去,我将愧疚终生。但是如果就这样杀死其它的无辜生命,难道我可以问心无愧吗?   我无法回答自己。   就在我拧着眉毛苦苦思索时,一种微妙的感觉引起我的注意。   没有声音,没有气味,也看不到任何异动。但是在撒勒的教导下,我已经有了一种特殊的对于危险的预感——我本就是一个敏感的人。这种感觉,仿佛就像一根刺,在我的后背上轻轻戳了一下,告诉我,正有不怀好意的家伙在暗中窥视。   我深吸一口气,慢慢地,用尽量不会引起对方紧张的动作站起来,然后呼出这口气,放松全身肌肉,再绷紧。   “是什么人?”   密密的草丛中有人走出来。   暗精灵。十个。他们手中提着造型怪异的弯刀,身背长弓,一言不发地走出来,把我围在当中。从他们身上统一制式的皮甲来看,应该是暗精灵一族的正规军。这些皮肤黝黑的家伙身材瘦小,肌肉坚实。他们用狼一样的眼睛看着我。   “我没有恶意。”我说。但是没有得到回应。他们依然保持着战斗的姿态,手持弯刀小心翼翼地向我逼近。这些人显然训练有素,而且事先配合过很长时间。他们的步伐几乎完全一致,动作也相同。这种一致的动作本身就能给被围住的人很大压力。   这是战争。我不杀你,你就杀我。我是一个人类,我携带武器。要杀我,这些理由就足够了。   秩序无法抗拒,混乱终将平复。我缓缓躬下身子,左手握住大剑的剑鞘,剑鞘平放,贴紧肋下,右手握紧剑柄远离护手的一端,心中默默计算对方的距离。   对方是十个人,一击不中的话我绝没有第二次机会。   剑身长度是四尺,要造成一击致命的效果的话,剑锋至少要切入身体半尺的深度。   三尺半的距离,也是对方可以将我斩杀在刀下的距离。这种时候如果有一丝的犹豫和迟疑,就等于把自己的性命拱手送上。   现在他们距我遥约六尺。   我闭上眼睛,默念剑诀,心中一片清明。   五尺半。   无我无物,万念具净   四尺。   澄澈明灵,存乎一心。   三尺半。   拔刀斩!   “发!”我吐气开声,拔剑斩出,剑锋化作一道华光,在我身边划出一个径约一丈的完美圆形。   我取的目标是咽喉。咽喉虽然比胸膛面积更小,但是更致命。   铮然一声,剑锋瞬间划开九个咽喉,九股血泉在片刻之后喷上天空,但是我右手边第三个暗精灵终于在这间不容发的刹那举刀接住了我这一剑——虽然拔刀斩斩击轨迹上的目标几乎是同时中剑,但毕竟有细微的先后之别。   他是最后一个。   此时这一击的力量已经宣泄出十分之九,而他也有了一瞬间的时间。   足以做出本能反应的一瞬间。也是足以救命的一瞬间。   他举刀一拦,薄脆的弯刀刀锋崩裂,但是这短短的一顿已经足够他抽身而退。他的动作迅捷如兔,刷的一声就没入了高高的草丛中。我立刻提剑追上去。九具尸体在我背后齐刷刷地倒下去,我甚至没有想过去看一眼。   我必须追上他。   在这样的密林中,放一个敌人纵逃是十分危险的。他的刀虽然崩裂,但他还有弓有箭,随时可以在暗处给我一下子。   如果他还有其他同伴,那就更危险。   我和他素昧平生,无怨无仇,但是我一定要杀了他。这是战争,怜悯和仁慈没有存身之处。在这个时候,我根本不去考虑杀了他之后我会不会再为了这事而愧疚忏悔。如果在这种关头还优柔寡断的话,那我还不如干脆直接自己抹了脖子比较干脆些。   横剑当胸,我一面劈开拦在面前的树枝和蔓藤,一面提气直追。但是这该死的丛林实在是太密,有好几次我都险些失去他的踪迹,幸好要在这种环境里告诉奔跑,不发出声音是不可能的,所以我还是能一直牢牢锁定住他的位置。   六年的体力劳动的好处开始显现出来。随着最初的疲倦过去,力量源源不断涌出来。追逐持续了约一个小时后,那家伙终于停了下来。   他喘得厉害。我也好不到那里去,就算体力再好的人在茂密的树丛中狂奔一个小时,也受不了。   他回过头,一手撑着一颗大树,用恶毒仇恨的神情看着我。我眯着眼睛看着他,汗水刺痛我的双目,可我不敢眨眼。   我们俩之间的距离超过一丈,这超出了我的最大攻击范围。   终于,他开口说话。   “你很强。”   我没有回答。我已经决心杀了他。如果你和一个人说了太多的话,你是很难下手杀死他的。   暗精灵忽然向我笑笑,毒蛇一般的笑容,然后立刻转身又跑。我马上追过去,但是刚转过两棵树,我就停下了脚步。   我面前是一片忽然出现的开阔地,立着十余座帐篷和几根旗杆。   暗精灵营地!   一直被我追逐的暗精灵终于坚持不住跌倒在地上,四支张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但是他的脸上全是满足的笑容。   因为他终于可以活下去了。   大约有三十多个穿着皮甲的暗精灵半弧形排开,手中的长弓弯如满月,蓝汪汪的淬毒箭镞正对着我。   他们离我不到五丈远,这个距离下,我毛都碰不到他们一根,但是他们的箭绝不会射空。   我不知道这些皮肤黝黑的家伙怎么会事先做好准备硬接我这个不速之客的,也许是被追的这混蛋和我说话时悄悄用我不知道的方法发出了信号?   反正不管怎么样,这下子事情大条了。 第二章3 一个穿深紫色斗篷的暗精灵出现在弓箭手后面。他比一般暗精灵要更高大些,身上穿着的不是皮甲,而是有宝蓝色华丽搪瓷花纹装饰的银色胸甲。他看上去似乎并未携带武器——他这个人本身就像一把出鞘的利剑,带着种语言无法形容的锋芒与气势。   他看着我,说道:“放下武器,你现在是俘虏了。”   要放下剑么?   不放下剑,我会被乱箭射成一只刺猬。但是放下剑,我就更没有机会。   但我还是放下了剑。   我不是怕死,只是我现在还不能死。只要活着,就有机会。   “很好。把双手举起来,慢慢走过来。别耍花样。”那暗精灵用命令的语气说。我照着他的话做。两个暗精灵士兵走上来扭住我的胳膊,把我反绑起来,用黑色的布带扎住我的眼睛。我被推搡着走了一段路,接着肩膀后面被猛力一推,跌倒在地上。   好吧,我沮丧地安慰自己。至少我还活着,也没有被毒打一顿,更没有被挑断手筋或者剜掉膝盖。只要身上的零件还完整,我总有机会逃出去。我在潮乎乎的地上躺了一会,然后挣扎着坐起来。因为双臂被反绑在背后,所以行动很困难。我侧耳倾听,试图判断出周围的环境。但是除了军营里特有的那种嘈杂声之外,我什么也听不出来。只不过这些声音听起来有点发闷,似乎和我隔着一层布。因此我猜我应该是在一座帐篷里。   接下来我听到脚步声。有人走过来,一双手解开绑着我双眼的黑色布带。是一个神情冷漠的暗精灵士兵。把布条团成一团塞进口袋里,转身就走。我悄悄用力挣了一下,没用,捆住我的皮绳是浸过油的,绑的很紧,而且系了死结。   在那个暗精灵士兵走出帐篷后。我听见身后有人说话。   “啊哈,新邻居。”   听声音这家伙挺快活。我费力地转过身,看到一个有着漂亮金发的少年,和我一样被反绑双手,坐在我身后的地上。他看上去最多不超过十七岁,但是却穿着一件破烂不堪的圣职者制服。制服胸前的白色十字架图案已经污损不堪,不过他那张脸倒是干干净净的。   “看你的打扮,不像是公国的正规军啊。”少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我,仿佛我是个什么稀奇的东西一样:“你叫啥啊?咋会被这些黑鬼抓住的?”   “阿甘佐。”我闷声闷气地回到。   “啥?”那少年眨眨水蓝色的大眼睛。我重复了一遍:“我叫阿甘佐。”   “哦,幸会幸会。不好意思,不能跟你握手了。”少年嘿嘿地笑着:“我叫尼尔隆巴斯,尼尔隆巴斯•葛兰西亚。是公爵直属第四军团的圣骑士——哎我说,你不是那帮黑鬼故意派来探我口风的吧?我可什么都不会告诉你的哦。”   “不是。”我随口应付着这个自来熟的家伙,一边四下打量看看有没有可以帮助我摆脱眼前困境的家伙。帐篷不小,很空旷,地上什么都没有,就只有我和尼尔隆巴斯两个人。看来这是个专门关押俘虏的牢房。   见鬼,我必须在三天内……呃,去他的,就算我能跑出去,我又到哪里去找可以救暝小命的药材呢?再说当下我自己的小命看起来也不是很稳妥。   “我说,哎。”尼尔隆巴斯根本无视我冷漠的态度,十分坚决地和我继续搭讪:“你是想逃掉,对吧?”   “当然。你有办法?”   “你说呢?我要是有办法,现在这里就只有你一个人咯。”尼尔隆巴斯说着居然像条毛虫一样一拱一拱地往我身边靠过来,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其实吧,留在这儿也不错啊,暗精灵的伙食挺好的,顿顿有肉……”   “你要干什么?”看着他脸上小狐狸一样的坏笑,我忽然觉得有点心慌。尼尔隆巴斯咯咯地笑着,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我跟你开玩笑呢。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我当然跑不掉。因为我没法子咬到自己身上的绳子嘛。你紧张啥,还不转过身去……”   我侧过身,感到尼尔隆巴斯温热的呼吸喷到我的手腕上。背后传来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和艰难的咀嚼声。过了很久,我的手腕忽然一松。   “这帮傻瓜啊,关一个人没事不代表关两个人也没事嘛。”尼尔隆巴斯疲惫地笑着说。我回头,看到他的嘴角已经崩裂,牙龈上也不断地渗出血来。我忽然感到心里某个柔软的角落被触动了一下,不由得伸出手去轻轻擦掉他脸上的血痕。尼尔隆巴斯吓了一跳般向后一躲,低声笑道:“哎哎?大叔你要干啥?我可没那种癖好啊,只是权宜之计罢了,还不快点帮我松绑!” 第二章4  绳子捆的比我想象的还要紧,就算是用手我也费了很大力气才解开。真不知道尼尔隆巴斯是怎么把这又滑又韧的牛皮绳硬咬断的。尼尔隆巴斯揉着手腕站起来:“啊哈,终于搞定了。自从这帮黑鬼把我绑进来,我就一直祈祷他们能再关一个人进来。看来伟大的天上之父对我还是挺照顾的嘛。”   “你被关在这里多久了?”   “快半个月了吧。这帮家伙总是不停地换营地。说起来奇怪哦,他们虽然是暗精灵正规军,可是却一直在避免和我们的部队正面作战。而且……”尼尔隆巴斯露出“一般人我不告诉他”的那种表情:“他们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东西的样子……”   “你说得对。”   听到帐篷外的这个声音,我的一颗心就直沉了下去。看来是白费力气了。帐篷门上的布帘一掀,那穿着银色胸甲和深紫色斗篷的暗精灵将领大步走进来。   “本来打算立刻来提审你,不料你这么快就能脱困,很了不起。”   他的语气平和,即不愤怒,也不沮丧,仅仅是陈述一件事实而已。我可是又愤怒又沮丧,从一见面开始就被这家伙制住,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还很窝囊地被缴械,就连他所称赞的迅速脱困也是靠了尼尔隆巴斯才得以实现。而且刚一弄开绳子马上就被抓到,想起来实在让人恼火。我攥紧拳头,凶狠地看着他。暗精灵将领摇摇头,道:“你不必如此,我没有恶意。”   “是嘛,没有恶意。”我向他展示手腕上还未消去的淤痕,又用脚踢了踢地上的牛皮绳。暗精灵将领道:“你先杀了我九名部下。”   “因为他们不由分说就要干掉我!”我说。   “这应该是个误会。”暗精灵将领说:“他们把你当成了另外一个人。但是刚才我检查了你的剑,是我们认错人了。”   “那你还罗嗦什么!”我顶了他一句,暗精灵将领马上顶回来:“认错人罪不至死。”   我没词儿了。暗精灵将领凝视我片刻,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到我的营帐中去,我可能需要借助你的力量。”   我看了尼尔隆巴斯一眼,这家伙也在用水汪汪的蓝眼睛看着我。于是我拉过他的手:“我要带他一起去。”   暗精灵将领立刻同意:“好。”   走出营帐,营地里的其他暗精灵都用冷漠而充满敌意的眼光看着我。我理解他们的心情,毕竟我杀了他们的同伴。暗精灵将领的营帐看上去与其它帐篷没什么不同,里面的设施也很简朴,一张行军床,一副盔甲架,一张矮几。矮几边有个人正席地而坐,读着一份羊皮纸卷宗。看见我们进来,他抬头看了一眼。   这是个人类男子。   看到我的一瞬间,他愣住了。   我也愣住了。   “阿甘佐!?”他一下子蹦起来,把矮几撞翻了也没在意。我也惊讶极了:“怎么是你!?”   暗精灵将领道:“你们认识?”   “当然!”那人快活地喊道,一步跨过翻到在地的矮几冲到我面前,伸手紧紧握住我的手。   “我们也可以算是生死之交了吧。”我感慨万千地说。上次分别到现在,时间实在是过的太久。但是曾经的那段共同经历已经让我们把彼此当成了自己的亲兄弟一样。   “既然是西岚师傅的旧友,那话就好说了。”暗精灵将领松了口气般说道。西岚大手一挥:“别废话了,刹影去拿酒来,还有,叫阿宇也过来,今天我要一醉方休!” 第二章5   我抓抓头皮,为难地道:“这个,恐怕现在我没时间喝酒啊。”   暝还半死不活地躺在旅馆里等着我呢。   我简单地解释了一下暝的事情,暗精灵将领刹影和西岚对视一眼,西岚道:“我跟你一起去,详细的情形我在路上和你说。”   “你有我要的药材?”我喜出望外。西岚笑笑:“我没有,但是我们有他。”他伸手一拍尼尔隆巴斯的肩膀。   对哦,这家伙不是个圣骑士么?圣骑士就是以擅于救治他人而著称的啊。   就这样,刹影叫人交还了我的长剑,然后西岚简单同刹影交代了几句,我们就立刻出发回镇上。在路上,西岚告诉了我分别后这几年他的际遇。   “回到叔叔家之后,我就开始学习剑术。或者我真的比较有天赋,所以进步的很快。”   不,不是天赋。我也曾经以为我和西岚、甚至还有卢克西,都是有剑术天赋之人。但是现在我明白,只要曾经被卡赞侵蚀过人,对于武器的掌握都会格外的熟练。卡赞把他的一部分记忆和力量留在了我们的身体里,在血脉中,在骨骼中,在肉体和精神中。这是鬼神留在我们身上的烙印。鬼手或许可以被治好,但是这种烙印是永远也无法消除的。从左手变异的那一刻起,我们一生的命运就已经注定要为战斗而活,并注定死于战斗之中。这是卡赞选民的宿命,一个无法拒绝的礼物,一个无法驱散的诅咒。   我们都是战场之神的祭品。   “三年前,我在一次旅行中遇到了刹影。”   “三年前,暗精灵还没有开始在人类的地方活动吧?”我疑惑地问道。   “刹影不是暗精灵。”西岚笑了。   “哎?他怎么看都是个黑鬼啊……”尼尔隆巴斯插嘴。西岚摇摇头:“他的肤色是染的。为了更好的和暗精灵们一起工作。初见面时我们因为误会而较量了几次,然后他就请我做他部队的武术教师。”西岚并没有说较量的结果,不过从刹影叫他师傅这点来看,胜负应该很明显了。   “他的部队?人类怎么能做暗精灵部队的将领?”   “在那段时间之前,人类和暗精灵还算是同盟吧。”西岚说:“他所领导的部队虽然隶属于暗精灵皇族正规军,但是是一支特别的混编部队,并不是用来在战场上和敌人正面对抗的,更类似于一个猎捕小组,专门追捕一些危险人物。”   “那这次他们要追捕的是什么人?”我问。   “一个叫扎西特的家伙。”尼尔隆巴斯接过话头:“那是个很危险的人。大概是因为他用的大剑和你用的看起来差不多,才会让那些黑鬼们误会的吧。”   “你怎么知道的?”我问尼尔隆巴斯。尼尔隆巴斯耸耸肩膀:“我倒楣呗。只不过是在不明身份的情况下遇到那家伙身受重伤,给他治疗了一次,结果那群黑鬼就说我是他的同谋把我抓起来了。”   西岚笑笑:“那你直接说不就好了。”   “我说了啊。”尼尔隆巴斯撅起嘴:“你们倒是信才行啊。一口咬定我在撒谎,关了我那么久。我可没杀过你们的人。我是圣武士哎,圣武士救人也有错么?”   “话说回来。”西岚没搭理开始怨念的尼尔隆巴斯,转向我:“一别这么久,你好像变了个人一样。怎么样,修女还好吗?”   我垂下头,低声道:“修女……六年前被杀害了……”   西岚沉默了。   “修道院也……在那时被毁掉了。如果不是GSD……”我说。西岚打断我的话:“GSD?你认识GSD?”   “嗯。怎么?”   西岚思考了片刻,才说道:“尽管不明确,但是有情报可以证明,我们要追捕的扎西特,很可能与GSD有什么关系。”    第二章6 说起来,我已经很久没有GSd的消息了。自从六年前分别后,一开始他还偶尔写封信过来,再以后就毫无音讯。我也曾经透过撒勒师父的关系网跟虚祖退魔团联系,但是他们也不知道GSD的行踪。不仅是GSD,连贝亚娜和吉格也从此消失无踪。   不过我想他们总还不至于被帕丽丝杀掉吧。当年在酒吧的一战,回忆起来确实惊心动魄。但是现在来看,帕丽丝的实力虽然极强,然而一对一单挑或许能和稍稍占吉格或GSD的上风,但两人联手就绝不会输给她。更不要说还加上一个随时可能化身女斗神的危险魔族少女。   西岚解释:“扎西特和GSD一样都是阿修罗。而且我们的情报网已经证实了他从前也曾经是虚祖退魔团的成员。”   尼尔隆巴斯问出那个我也想要问的问题:“这个扎西特,究竟犯了什么罪呢?我见过他的,他好像是个很文雅的人呢。”   “据说是和退魔团中的另一名秘密成员,猎人库兰发生了争执,杀死了库兰的弟弟。”西岚说道:“然后这家伙为了逃避库兰的追杀,流窜到了暗精灵的领地,盗走了暗精灵世代相传的宝剑‘血莲凤鸣’。还杀害了几名王室成员。”   “这样啊,那还真是一个危险分子呢。”尼尔隆巴斯撇撇嘴。忽然他向前跑了两步,蹲下去,奇怪地大声道:“你们快来看!这是啥?”   那是一只野兔。已经死了。   在森林里,有兔子并不奇怪。兔子也会死,所以有死兔子也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这只兔子的死法。   我伸出两根手指轻轻一触兔子的尸体。   冰冷,僵硬,潮湿,短毛上还带着有凉意的霜花。   这只兔子是冻死的。   现在正是初夏。天气虽然还不是很热,但是绝不会冷到能把野兔冻死。就在我们三个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忽然传来一声大喝——呃,与其说是大喝,还不如说是“娇斥”更合适吧,反正是个少女的嗓音。   “强盗!!看招!!!”   多年修炼的本能让我就势向后一跳,长剑出鞘。西岚伸手一拉尼尔隆巴斯,向旁边一个箭步躲开。一条黑影迅捷无论地射向我们三个刚才蹲着的地方,落地后又立刻沿着飞来时的轨迹飞了回去。以我的眼力,也只能勉强看清那似乎是一只——小猫?   抬起头,我就看到了这只“小猫”的主人。   看到她的一瞬间,我只觉得呼吸都要停滞,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种恐怖的感觉,那种绝对强大的无法抵抗的力量。   贝亚娜!!   但是很快我就发现她不是贝亚娜。不过她和贝亚娜长得实在是太像了。一样是雪白的脸蛋,火红的头发,小女孩的样貌。但是仔细看还是能看出分别。贝亚娜穿的是黑色的紧身皮甲,她穿着一件水绿色有可爱泡泡袖的宽松长袍;贝亚娜的眼睛是金黄色的,这个女孩的眼睛却是深邃的幽蓝色;贝亚娜总是板着脸,这个女孩的脸上却带着种天生的笑意——尽管她现在一脸怒气冲冲;最后,贝亚娜的武器是身后飘着的一杆金色长棍,但她却是手中横持一根浅棕色的纤长手杖,杖头雕刻着一只呲牙微笑的猫脸。   “喂,小姐,我们……”尼尔隆巴斯双手乱摇,正要解释,那女孩却一连串地骂了出来:“呸呸呸,不要脸的小偷!骗子!强盗!坏蛋!看招!”   说着她右手向上一伸,手掌平张,掌心处迅速凝出一团橘红色的火焰。即使离着这么远,我都能感到那热力烘烤着我的脸。而那团火之中,隐隐浮现出一个狰狞怪笑的万圣节南瓜头来。   接着她就把手往前一推。   “危险!”我大喊一声。   轰隆一声,燃烧着的南瓜看起来虽然威力巨大,然而毫无准头,从我们三个中间飞过去,在身后一颗大树上炸开。那颗不走运的树马上拦腰变成两节,不过我们三个中,除了我额前的头发被热浪燎得打了个小卷之外毫发无伤。   那女孩一击不奏,也不继续出手。我们三个也没敢说话,生怕她再用出什么古怪的招数来。忽然,那女孩腮帮子一鼓,眼圈一红。我心中暗叫一声不好,她已经“哇”一声大哭出来。   “你们三个坏蛋欺负人!呜呜呜呜……”   “拜托啊……”尼尔隆巴斯看来比较擅长和小姑娘打交道,他抹掉额头上的汗珠,尴尬地说道:“好像是你一直在对我们出手吧……”   “你们欺负我!呜呜呜呜……”   “那个……是你自己打不中哎……”   “你们欺负我!呜呜呜呜……”   最后尼尔隆巴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解释清楚,我们不是要抢她的猎物——也就是那只冻死的可怜兔子。   “哼!”小姑娘抹抹眼睛,气鼓鼓地说:“要是贝亚娜也在,你们三个早就没命了!三个大男人欺负我一个,没羞没羞!”   她果然和贝亚娜有关系!   我连忙问道:“你认识贝亚娜?你知道她在哪儿么?”   小姑娘双手一叉腰,很神气地扫了我一眼,道:“我当然认识团长大人了。我们一起从泰拉到人界的嘛。”   “团长大人?莫非你也是……”   “答对啦!”小姑娘大声道:“我就是虚祖退魔团的首席大元素师,切尔西大人是也!”   我也抹了一把冷汗,同样是虚祖退魔团的高级成员,这位切尔西大人和贝亚娜也差的太多了吧……    第二章7  “那么,虚祖退魔团的人,到赫顿玛尔来是为了什么呢?”西岚问。切尔西皱起鼻子哼了一声,道:“这是秘——密!不能告诉你们!”   尼尔隆巴斯笑笑,道:“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和西岚大人他们一样,为了追捕扎西特才来的吧?”   “哎?”切尔西一下子瞪圆了那双本来就不小的大眼睛:“你怎么知道的?”   尼尔隆巴斯嘿嘿坏笑着:“不难猜吧。所有情报都指出扎西特那家伙目前应该是在这附近,那虚祖退魔团的高层干部来这里,总不会是为了郊游。不过说起来你自己一个人来追捕那家伙,很危险呢。”   “她不是一个人。”   听到这句话我们都吃了一惊。说话的人显然是站在我们身后,而且一直在听着我们的对话。回过头,我看见一个全身都包裹在深棕色斗篷中的男子静静地站在身后,连脸都被高高耸起的衣领遮住大半,全身上下只能看见他的一双眼睛。   他何时到来,站了多久,我竟然完全没有察觉。   不单是我,西岚和尼尔隆巴斯也没有发现我们身后忽然多了一个人。不但没有听到一丝声音,这个人甚至连一点活人的气息都没有发出。   他所站的位置,距离我的后背不到十步远。如果这个人是敌人的话,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库兰!”切尔西大声叫出那人的名字:“你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会儿了。”库兰说。他的声音很低,很沉闷。   “那你就看着他们欺负我啊?”切尔西,呃,怎么说呢,算是“娇嗔”吧……但是库兰压根就没理她,还是用那种低沉发闷的声音问道:“你们也是为了追捕扎西特,才深入这片丛林吗?”   西岚点头,我和尼尔隆巴斯一起摇头。   库兰的双眼从斗篷兜帽下的阴影中注视着西岚,过了几秒钟后,说道:“那个人是我的。你们不要动他。”   然后他转身就走。切尔西一把拎起地上的兔子,也跟了过去,连声招呼都不打就把我们丢在原地发呆。   “唉……我说……”尼尔隆巴斯挠挠脑袋。西岚笑笑:“走吧,退魔团的人都这样,脾气很怪。”   初夏的丛林潮湿奥热,昨夜大雨带来的湿气在阳光的作用下自地面蒸腾,虽然阳光无法穿透头顶茂密的枝叶,但是也没有一丝风。有西岚在一起,自然不必再担心会有暗精灵斥候的冷箭射过来,但是另一个阴影却笼罩在心头。   扎西特,如果他真的也在这片森林里,能不碰见,还是尽量不要碰见的好。暝还能挺多久呢?千万别死啊。   一开始,尼尔隆巴斯还跟我们有说有笑,我也大致跟西岚说了我这几年的经历。但是后来我们三个都不吭声了,只顾埋头走路,身上又湿又粘难受极了。尽管有这点小小的不快,可我们行进的速度一点都没减。到了傍晚时分,周围的景物开始熟悉起来。终于,在绕过一大片灌木之后,我们看到了镇子。   来得及,来得及吧!暝,挺住!我来救你了!   我拉着尼尔隆巴斯的手,越走越快,最后忍不住跑了起来。   “哎哎哎,干啥干啥,你拐卖我啊……”尼尔隆巴斯不情不愿地叫嚷着,我才不管他,径直奔向旅馆。   旅馆老板没在柜台上,我也没管,扯着尼尔隆巴斯的手直上二楼,奔向我的房间。走到门口我稍停一下,稳定一下呼吸,然后拉开门。   冷冰冰的枪口顶住我的脑门,让我不由自主地向后倒退几步,直到后背贴在刚修补好的走廊墙壁上。那人大步向前,枪口始终不离我的脑门。   “你是打伤暝的人,对不对。”   这个人即便以天族人的平均身高来衡量,也够高的了,比我足足高出两个头,穿着和暝同一式样的长风衣,戴着深棕色的墨镜,梳向脑后的银发光可鉴人,满身杀气地用枪口在我头顶重重一戳。   “我带人来救他,他还好吧?”我大声说,但是一动都不敢动。   我看得出来这家伙现在是在玩真的。   “我只问你是不是!”天族人的声音冰寒如刀。   “是……但是……”   “很好,你去死吧!”   “哎?什么情况?我们不是来救人的么?”尼尔隆巴斯一脸的莫名其妙。   “人族都该死!”天族人恶狠狠地说道。   然后他扣动了扳机。 第二章8 当人们在回忆往事的时候,常常用到“如果”这个词。毕竟在人绝大多数的一生中,幸福而愉快的回忆总是少数,更多的回忆充满了痛苦与不幸。所以我们总是设想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会有另一种结局。但是在现实之中并没有“如果”的存在。要生存下去,就一定要牢牢把握住身边的每一个机会。   不过,也并非所有的“如果”都是不幸。比方说……   如果当时西岚没有紧跟在我和尼尔隆巴斯身后,我现在已经死了很久了。   几乎在天族人扣动扳机的同时,一道寒光从侧面飞来,当的一声自下而上将枪管挑开。子弹擦破我的头皮射进天花板。   我抓住了这个机会。   来不及拔剑,事实上在那样狭小的环境中也根本不容我拔出长剑。我只能调转剑柄,用剑柄尾端重重地撞向那天族人胸腹之间。因为要平衡大剑沉重的剑身,所以这把剑剑柄末端铸有一个沉重的棱形铁块,一撞之下犹如重锤。但是这个天族人的身手之敏捷远超我的想象,竟然在那一霎那之间向后轻轻一小跳躲开了我本以为必中的一击,然后另一只手中也多出一把手枪,双臂交叉,枪口放平。我完全凭借本能将长剑连鞘在身前一横,竖起剑身,只听“砰”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响,一股巨大的冲力撞在剑身上。若不是背靠墙壁。这一击之力足以将我掀翻在地。   然而长剑的剑身虽然宽阔,毕竟不是盾牌。我只能勉强护住胸口,肩头和腹部一阵热辣辣的剧痛,已经中弹了。而西岚因为刚刚一刀挑开天族人的手枪,根本来不及挥刀防守,右肩和肋下也爆出两团血雾。   就在这时,尼尔隆巴斯忽然大叫一声,一弯腰冲过来抱住那天族人的腰,低头顶住他的下颌,两个人一起向房间里冲过去,然后重重撞在墙壁上。那天族人大叫一声,抬起膝盖狠狠顶在尼尔隆巴斯肚子上。小伙子闷哼一声跪倒在地,天族人面色铁青,一脚踹在他肩膀上把他踢得仰面倒在地上,然后上前一步一脚踏住尼尔隆巴斯的胸口,双手举枪对准他的心脏。   但是他没能开枪。西岚的长刀刀尖已经压住了他的喉咙,我的长剑剑身则平拦在两个枪口和尼尔隆巴斯的身体之间。   动作太大了,也太快了,牵动了伤口,很痛。血从额头上流下来,顺着鼻翼流过嘴角,腥咸。西岚的情况不比我好,他是用左手拿刀的,右臂软软地垂在身侧。   但是我们手中的刀剑绝无一丝颤动。   我们三个就这样僵持着。终于,我开口说:“我们真的没必要这样。”   天族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一定会杀了你!”   西岚也咬牙切齿地到:“信不信我先杀了你!”   尼尔隆巴斯躺在地上:“哎我说你俩,让他把脚抬抬,我要喘不过气来了……”   西岚刀锋轻轻一顶,道:“你抬脚!”   天族人狠狠地道:“把刀拿开,不然我踩死他!”   我大怒:“信不信我砍断你的腿!”   天族人:“你剑一动我就一枪崩了这小子!”   西岚:“要不咱干脆杀了他算了!”   我连忙叫道:“千万别!”   这人明显是暝的同伴,我可不想真的杀了他。   问题是他却真的想杀了我。我和西岚身上都有伤,这样僵持下去,我们坚持不了多久的。就在我感到眼前开始发黑的时候,天族人忽然抬起脚,然后慢慢地举起双手,让手枪落在地板上。   “对不起”他的声音中有一丝疲惫:“我刚才……太冲动了……”   我有点拿不准这是不是他的诡计。尼尔隆巴斯站起来,一面咳嗽着一面把那两把枪踢开,我也直起腰,深深地呼气。   还好,射入腹部的子弹似乎没有伤及内脏。西岚也收起刀,吐出一口粉红色的唾沫,双眼仍然紧盯着天族人。   刚才我们闹得动静很大,但是躺在床上的暝依然双目紧闭,昏迷不醒。   “我……暝和我就像亲兄弟一样,看到他的样子,我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天族人垂下头。   我理解他。如果卢克西被人伤害,而伤害她的人就在我面前,我也不会比他更冷静。   “说那个没用。我说小子,你是圣职者吧,来看看我这儿……哎呦……”西岚一屁股坐在地板上,他肋下和肩头的伤口还在渗血。尼尔隆巴斯是我们三个中受伤最轻的,但是天族人给他肚子上那一下子显然不轻,他又深呼吸了好几次才调匀呼吸,然后开始为西岚治疗伤口,接着是我。   看来那天族人在愤怒之下还是手下留情了,我跟西岚的伤虽然流血很多,但是都不致命。简单处理之后尼尔隆巴斯便去检查暝的伤势。西岚一瘸一拐地下楼去找旅店老板,我和天族人则一脸担心地看着尼尔隆巴斯的表情,生怕他忽然说出“对不起,我已经尽力了”之类的话。   过了一会,尼尔隆巴斯抬起头。   “我没有太大的把握。只能尽力而为了。”   在尼尔隆巴斯开始为暝施救的时候,天族人告诉我他的身份。   “我的名字叫做沙葬。跟暝同样隶属于天族的秘密反抗组织。我不会向你过多透露我们的详情,并非我不相信你,而是知道的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我想。”我犹豫了一下,但最后还是决定主动提出来:“我想,我能理解你们的反抗事业,但是无论如何,我不会让卢克西遭受任何不幸。尽管我愿意把你和暝当作朋友,但是我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卢克西。”   沙葬疲惫地笑笑:“这正是问题的所在。本来我最好的选择就是杀了你们,然后找到卢克西把她带回天界。但是你虽然重伤了暝,却没有杀死他,还带人来为他治疗。我无论如何不能对你们做出过分的事情。可是要对抗巴卡尔,我们真的必须要有鬼神的力量……”   就在这时,西岚领着一脸怒容的旅馆老板进来了。后来我们知道,沙葬见到重伤的暝之后勃然大怒,把倒霉的旅馆老板打晕后绑的和蚕蛹一样丢在酒窖里。不过看来这个天界秘密反抗组织还真有钱,沙葬掏出一大把亮闪闪的金币之后,老板的脸色就好看多了。   听我们说完卢克西的事情之后,西岚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忽然问我:“你觉得卢克西自己会愿意为了帮助天族人而自我牺牲,对吧?”   我点点头。   西岚又问沙葬:“你们所说的使用鬼神的力量,究竟是怎么个使用法?”   沙葬犹豫了一下,道:“好吧,我信任你们一次。这本是我们组织最大的机密。在遥远的过去,我们的先辈为了对抗巴卡尔,曾经制造了名为‘盖波加’的巨大化机械战争机器。但是由于叛徒的出卖,盖加波在完全启动之前就被巴卡尔发现,并被封印在另一个次元空间之中。虽然资深的机械师也能通过仪器产生大量的能量打通次元障壁,然而现在我们所能使用的资源极其有限,因此必须借助鬼神的力量才能击穿次元障壁释放‘盖波加’……”   西岚的表情凝重起来,问我:“阿甘佐,你说过,卢克西身上的鬼神觉醒后后,其威力极为巨大,但是最后仍然可以被再度封印,对吧?”   我心中一动,问道:“你是说……”   “我是说,何必一定要砍掉卢克西的手臂?如果她自愿帮助沙葬的话,让她去天界释放鬼神之力,唤出盖波加之后再加以封印不就成了?”   沙葬摇摇头:“太难了。盖波加所需要的能量十分巨大,要完全释放出那么大的力量,鬼神的附体者自身也难逃被鬼神吞没的命运……”   西岚打断他:“不试试,怎么知道?总比杀了卢克西要强吧?”   就在这时候,我听到一直在暝身边忙活的尼尔隆巴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一团温暖的昏黄色光芒在他手中慢慢黯淡下去,然后他转过身,一脸肃穆地看着我们。   “我已经尽力了。”   我感到沙葬的身体明显地一震,脸色瞬间如拉下幕布般变得煞白。 第二章9 脚下的地面仿佛消失了,变成漆黑的无底深渊。我的灵魂沉重地坠落下去。   我毕竟还是杀了他吗?   我并不是什么慈悲的人,我也绝不介意夺取他人的生命。但是暝被我所杀的这个事实。仍然是我的良心所无法接受的。   我想拔出剑来,把周围的一切都砍成碎片。但是我没这么做,不是因为我控制住了自己的冲动——那时候我还很年轻——而是因为我听到了一声呻吟。   “有没有水……”   这句话就好似一道光芒,霎时间冲破了包裹我灵魂的黑暗。我的双脚又踏到了坚实的地面上。暝用胳膊撑着身子坐起来,然后看到了我们。   “哎?阿甘佐……怎么将军也在这儿啊……?”   “你!”我一个箭步冲过去,先是狠狠给了尼尔隆巴斯肩膀一拳,然后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尼尔隆巴斯痛得龇牙咧嘴,但还是在笑,大笑。   “哈,既然我已经尽力了,他就肯定没事了嘛!”   沙葬的嘴唇直哆嗦,过了半天才哑着嗓子道:“你……你他妈以后少开这种玩笑,我刚才差点一枪打死你你知道不知道……”   “知道啦知道啦,没有幽默感的家伙,下手没轻没重的……”尼尔隆巴斯掰开我抓着他衣领的手,嘶嘶地从嘴角抽的凉气,揉着自己的肩膀。我有点过意不去,但还是板着脸教训他“这算什么幽默感,人命关天,这种事情也能拿来开玩笑?”   暝的身体恢复得相当快,到了第二天上午,他就可以自由走动了。这让我开始对尼尔隆巴斯刮目相看。要知道我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连给人包扎伤口都还笨手笨脚呢。这之后尼尔隆巴斯又为暝治疗了几次,第四天时,暝看起来已经没有大碍了。   当天中午午饭后,我和沙葬陪着暝坐在旅店的屋顶上晒太阳。   “我喜欢人类的世界。”暝两只手枕在脑后,躺在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瓦片上:“这里的景色或许没有天界那么美,但是在这里我们是自由的。”   “巴卡尔,究竟是什么样的对手?”我问。暝从怀里掏出香烟,但是沙葬按住他的手。   “你的伤在胸口,刚好,不能抽烟。”   暝笑笑:“我不点着,我就叼着。嘴巴空着很不习惯哎。”   他把香烟叼在嘴角,双眼看着天空:“巴卡尔,据说他曾经是第九个使徒。后来因为某些原因到了天界,并且征服了当时的天族人。从那时起直到现在,我的族人就一直过着被奴役的生活。我们不再是有尊严的人,而是奴仆和万物。巴卡尔凶暴而残酷,没有怜悯和同情,是强大而邪恶的统治者……”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自由是多么美好,多么令人憧憬啊……为了得到自由,我们天族人已经付出了无数鲜血和生命的代价。但是巴卡尔实在太强大了。也许卢克西就是我们一族最后的机会。”   他转动眼珠看着我:“我希望可以如西岚所说,在不伤害她的情形下释放鬼神之力。但是如果行不通,为了我的族人,如果我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我打断他:“只要你伤害了卢克西,我绝不原谅你。”   暝微笑了一下:“那么,在那之后,你可以杀了我。我不会怨恨你的。”   一直沉默的沙葬开口道:“明天我们出发去虚祖吧。”   我没有回答。   我从内心深处认可并尊敬暝和他的自由事业,但是我实在无法确定,万一卢克西因此发生意外,我能否承受那种结局。   事情就是这样的。当时的我根本无法想象,如果我失去了卢克西,我是不是还有勇气继续生活下去。但是现在,我已经真的失去了她,可我还是活下来了。   在虚祖的古老哲学中,有这样一种思想。认为世间生活的一切人都只是过客,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暂借而来,当他死去时,什么都带不走,一切皆要归还。   我们三人一起沉默了下去,这短暂的平静表象之下,涌动着令人不安的东西。我无法准确的捕捉住这种感觉,但是却可以肯定这种不安的存在。   “真想一直在人界生活下去啊……”终于,暝打破了这沉寂。沙葬笑笑:“等打倒了巴卡尔之后,你可以来人界定居嘛。”   我也笑了:“是啊,我欢迎你来。”   “那么你呢?”暝问沙葬:“等我们胜利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沙葬抬起头看着碧蓝清澈的天空,沉默了很久,然后说:   “我想,到那个时候,我应该已经战死了。”    第二章10  他的语气很平静,只有对自己的目标极为坚定并且抱有必死之心的人才会用如此平静的语气谈论死亡。因为他对自己最终的归宿已经毫无畏惧,并且毫无疑惑。   连自己的生命都可以舍弃,还有什么不能舍弃?为了胜利这种人会不惜一切。我真的可以放心地把卢克西交给他吗?   我说出自己的疑惑。这种问题不能藏在心里,当面直说会比较好。沙葬依旧用那种平静的语气说道:“暝也说过,我们不能承诺一定保证那个暗精灵女孩的生命安全。但是我可以保证,如果她死了,我一定替她偿命。”   我还能说什么?如果死两个天族人能让卢克西活过来,我不介意亲手杀他们一千次。尽管我愿意将他们视作朋友,但是卢克西是无可取代的。   我又想起六年前被卢克西所杀的那两个天族人。他们也是暝和沙葬的伙伴,他们是不是也跟暝和沙葬一样,为了自己族人的解放而不惜一切?我想是的。为了找出卢克西,他们甚至不惜引发那种规模的混乱。也许他们和暝,和沙葬一样,都有勇敢而高贵的心灵,但是无论如何他们已经死了。现在回想起来,当时他们或者并没有真的要杀死我——假设他们的实力和暝与沙葬接近的话。我曾经在相当接近的距离下当胸挨了一枪,但是修养一段时间就康复了,只在胸前留下一小块伤疤。或许开枪的那个天族人只是想击昏我所以才用了威力较小的子弹,否则那一枪足以要我的命。   然而卢克西杀了他们。   不。我告诉自己。卢克西不会杀了他们的,卢克西比任何人都要善良,她绝不会去伤害别人。杀死那两个天族人的是卢克西身上的鬼神,而这鬼神,又正是天族人自己植入卢克西身体的。他们只是承受了自己恶行的后果。   这样想,真的可以令我不再那么愧疚么?或者,这只是我自己在欺骗自己?   “阿甘佐。”暝叫出我的名字:“你在想什么呢?一脸的严肃。”   我说出自己的想法。暝笑了:“人的一生中总会做一些错事。而人与人之间的分别就在于对待错事的态度。有的人会欺骗自己,把过错推诿给别人;有的人会尽力弥补,来挽回错误的后果。你是哪一种人呢?”   我没有回答,我无法回答。   “我相信你是第二种人。”沙葬拍拍我的肩:“你若是第一种人,你早就杀了暝。如果你想弥补自己的错误,也想让卢克西弥补她的过错,带我们去找她。”   “卢克西没有错。”我站起来:“你们也没有错。我们之间没有是非对错,只是立场不同。”   如果我是天族人,我会做出和你们相同的选择;如果你们是我,也会和我做出相同的选择。   “我带你们去找卢克西。但是如果卢克西不愿意去天界。你们不能强迫她。”我望向虚祖的方向。当然,我看不见遥远的虚祖,更看不见卢克西。我的目光被苍天与大地之间交界的一线所吞没。   暝躺着没动,过了很久他才回答我:“对不起,阿甘佐。在这件事情上,我们不能给你任何承诺。”   于是我们决定第二天回虚祖。去找卢克西,去迎接那未知的命运。   当天晚上,旅馆里又来了一位客人。   漫天的晚霞下,一辆四轮马车停在旅馆门口。车上的客人付了车钱,慢慢走进旅馆的大门。这时我们正在一楼的大厅里吃晚饭。   那人个头很高,但是很瘦。全身都罩在一件宽大的连帽黑斗篷里。尽管看不见脸,但看那走路的样子,应该是一个女人。   这兵荒马乱的年月,一个独自旅行的女人,是很引人注目的。她看都不看我们一眼,径自走向柜台,道:“给我一个房间,要在楼上的,不要面对大街。”   她一边说一边优雅地把兜帽推倒脑后,露出顺滑柔美的一头秀发。   我看到了她的面孔。她有一双玫瑰红色的美丽眼睛。   看到这双眼睛的同时,我“啪”一声捏碎了手里的杯子。   帕丽丝!! 第二章11  我只是在六年前见过她一面,而且相处的时间还不到一个小时。   但是我相信,任何见过帕丽丝一眼的人,就不会忘记她的样子。不会忘记这双酒红色的眼睛。   妩媚时风情万种,凶残时鬼炎万丈。   帕丽丝转头看向我,然后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向我们走过来。   “真是很巧啊,小帅哥。我还以为你死了呢。”她的声音依旧充满磁性,但是似乎比以前要暗哑了一些。   说来也奇怪,我明明知道这是一个穷凶极恶的女人,而且无论如何,我和吉格、GSD他们也应该算是同一阵线的伙伴,可是我对帕丽丝很难产生敌意。   沙葬、暝和尼尔隆巴斯可能不知道这女人的来头,但是西岚却一下站了起来,手按刀柄。   “酒红色的双眸,你是帕丽丝?”   “哦?你认识我啊?”帕丽丝眯起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着。西岚手背上的青筋凸起,道:“你在帝国悬赏通缉的要犯中排名第二,我虽然没见过你,可是几乎天天都看得见你的画像,怎么会不认得?”   “切。”帕丽丝颇为失望地道:“什么啊,人家才排到第二啊。”   “拿出你的武器。”西岚踢开身后的椅子,慢慢躬下身子:“我要将你捉捕归案!”   “算了吧小子。”帕丽丝不以为然地笑笑:“我只是想跟老朋友叙叙旧,不想打架。再说……”她顿了一下,双眼中恶狼般的寒光一闪:“你也不够我打的。”   说完她居然弯腰把被西岚踢倒的椅子扶起来,然后伸手拍拍西岚的肩膀。   我看得出来,此时的西岚就如同一张绷紧的弓,任何轻微的触动,甚至不经意的环境变化都有可能让他骤然出手。但是帕丽丝却行若无事般地做了这一切,西岚居然也就乖乖地坐回了椅子里。   只因为帕丽丝在这随意的动作之中所流露出来的杀意和气势,已经完全压制了西岚的剑势。更可怕的是,沙葬、暝和尼尔隆巴斯,甚至是我,都只能感到西岚的杀意,却完全感觉不到帕丽丝的杀意。因为帕丽丝的所有杀意都凝拢在了西岚一人身上,没有丝毫的外泄。   她比六年前更强了。强得多。   然后帕丽丝自己也拉过一张椅子,毫不客气地在我身边坐下,随手拿过一片烤面包,一面往上涂苹果酱,一面笑道:“哈,坐了两天马车,还真是饿了。怎么样,这顿饭小帅哥你请客吧?”   我为她倒上一杯红葡萄酒,问道:“呃……这个,你怎么会在这里?”   “逃命呗。”帕丽丝咬了一大口面包,然后用一大口酒冲下去。她使用餐具的动作高雅优美,但是吃相颇为……嗯,虽然不算是粗野,但是也够豪放的。   “六年前那次,我本来是想找个机会,趁吉格落单时宰了他,没想到反而掉进了他的圈套。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早死的骨头渣都不剩了。”帕丽丝边吃边说。我笑笑:“我?那时候我好像什么都没做吧?”   “如果不是顾及你在我身边,GSD那个老鬼跟吉格一起出手的话,我是跑不掉的。”   果然,现在回忆起来,六年前的舞厅一战,GSD确实一直没有出手。是因为顾及我的安危么?   “不管怎么说,你也算我的救命恩人吧。”帕丽丝嘴里塞满了蔬菜、面包和烤肉,老实说我真的没见过吃东西这么不要命的女人,完全不顾形象地往嘴里猛塞。更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种状态下她居然还能说话。   “后来我躲了几个月,伤好得差不多时吉格又找上来了。这几年我就一直牵着他的鼻子到处转。还真没想到能在这儿碰上你。”   “这么说……”我问:“吉格现在也在追你?那GSD呢?”   “当然了,那家伙死心眼,哪有那么轻易放过我。”帕丽丝一口喝干杯子里的酒,我又给她倒满。帕丽丝一伸脖子把嘴里的食物吞掉,又叉过一大块猪排:“他倒也学聪明了,现在跟GSD还有其他几个退魔团的人形影不离,我还真找不到下手干掉他的机会。”   说道虚祖退魔团,我的心里一动:“退魔团的人,好像在这附近也有活动啊。”   “嗯?”帕丽丝用“说说看”的眼神看着我,嘴角还晃着一条细细的肉丝。我说了库兰和切尔西的事情,帕丽丝的眉毛拧了起来。   “切尔西……你看到的那个切尔西,眼睛是蓝的,还是红的?”   “蓝的吧?”我真不记得切尔西的眼睛是什么颜色了。但是可以肯定不是红色。像帕丽丝这样眼睛偏红色的人很少,只要见到我绝不会忘记。   “那就好,不过也够麻烦的。”帕丽丝咽下最后一口,满意地打个毫无风度的饱嗝,然后忽然恢复优雅淑女的样子,动作颇讲究地念起餐巾,慢慢擦擦嘴角。   “虚祖退魔团里,我真正顾忌的人,也只有四个。”帕丽丝说:“贝亚娜算一个。还有两个就是切尔西姐妹。”   “不是吧。”我回忆了一下,觉得这位切尔西实在没什么好怕的。   “你小看她了。”帕丽丝说:“蓝色眼睛的这个是切尔西姐妹中的妹妹,切尔西•雪舞。算扎西特命好,来追捕他的不是切尔西姐妹中的姐姐,切尔西•冰煌。”   “那个切尔西真这么厉害?”我还是有点不大相信。她的魔法固然不弱,但是性格完全是个小孩子,应该很好对付吧。   “一般的元素师,只能精通光、火、冰或暗系这四系中的一系。少数天才可以精通两系。但是几乎没有人能够同时精通三系。”帕丽丝给我补课。   “这个切尔西•雪舞精通了三系魔法?”   “不。”帕丽丝摇摇头:“她是世界上唯一一个精通四系魔法的元素师。”   当时我对魔法完全不了解。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四系全精的元素师意味着什么。   那是可以媲美神的力量。难怪以帕丽丝只能,也对她如此顾忌。   “那她那个姐姐呢?也是四系精通的元素师?”我说完这句话就知道自己白痴了一次,帕丽丝明明刚刚说完切尔西•雪舞是“唯一”一个四系精通的元素师。帕丽丝倒没有笑话我,只是慢慢地收起笑容:“不,她是个召唤师……”   “召唤师?”   “嗯。对了,你既然和天族人在一起,应该知道暴龙王巴卡尔吧,”   我当然知道,沙葬和暝这几天天天在我耳边血泪控诉巴卡尔的罪行。想起沙葬和暝,我忽然发现,从刚才起,不但他俩,就连一直话多的尼尔隆巴斯都没有出声。   我这才注意到,包括西岚在内,他们四个都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表情僵硬,只有眼珠还在略略转动,表明他们还活着。   “我不想别人打搅咱俩叙旧,下了点让神经麻痹的药物。放心,纯植物制剂,没有副作用。”帕丽丝说。   “真的没有副作用?”我还是有些担心。帕丽丝慢慢从头发里抽出一根绿油油的长针,眯着眼睛问道:“怎么?你怀疑我‘毒王’的实力么?”   “不敢……不敢……”我一脑门冷汗,赶紧转移话题:“刚才你说巴卡尔,巴卡尔怎么了?”   “巴卡尔凭借一己之力统治整个天界,但是在所有的使徒之中,他只排名第九。而切尔西•冰煌,却拥有召唤第四使徒,卡西亚斯的能力。”   帕丽丝说完,不知道从那里掏出个小小的瓷瓶放在我面前。   “我上楼睡觉去了。这是解药,鼻子下面抹一点就行了。千万别进嘴,虽然没毒,味道很苦的。” 第二章12 在帕丽丝踏上楼梯时,我问出了心里的那个疑问。   “你说在虚祖退魔团中,你忌惮的人有四个,但是刚才你只说了三个啊?”   帕丽丝停下脚步,用我从未听过的轻柔语气道:“阿甘佐,有些事情,不知道的话,反而会比较幸福。”   瓶子里的药膏浅红色,带着微酸的芳香。在可以活动之后,尼尔隆巴斯立刻抓着我的胳膊问道:“喂喂,阿甘佐,那大姐姐是谁啊?好厉害哦!”   西岚的脸色就很差了。他一言不发地拿过酒瓶,一口气喝掉小半瓶酒,然后靠着椅背发呆。也许在他之前的一生中,都没有遇到过如此强大的对手,令他完全没有还手之力。我可以理解那种沮丧和无奈。不过也没什么,帕丽丝的气势虽然在西岚面前有压倒性的威势,然而还是比不上当年的贝亚娜。   暝低头思考了片刻,跟沙葬交换了一下眼色,站起来。   “我要去和这位女士谈谈。”   说完他就起身上楼。我想要阻止他,但是仔细一想,帕丽丝似乎也不是不分青红皂白见人就杀的女魔头,以暝那种性格,两个人应该不会打起来,所以也就没有叫住他。尼尔隆巴斯则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很兴奋地对沙葬道:“喂喂,我有个好主意哎。”   “嗯?说来听听?”   “刚才那位姐姐说,虚祖那个什么团里,不是有个可以召唤第四使徒的人吗?虽然不知道使徒是啥,不过既然你说的那个巴卡尔才是第九使徒,我们找她帮忙的话,岂不是可以轻松地打败巴卡尔吗?”尼尔隆巴斯飞快地一口气说完。沙葬苦笑一下:“行不通的。”   “为什么?”我问,连我也觉得尼尔隆巴斯的提议是个好办法,但是沙葬却想都不想就否决了。   “我对魔法知道的不算很多,但是召唤术肯定是魔法的一种,这是确定无疑的。”沙葬解释:“其实巴卡尔也早就知道,强大的召唤师可以通过与使徒签订契约而召唤其它使徒。这并非没有先例,一百年前来自泰拉的凯蒂就曾经与卡西亚斯签订过契约。为了应对这种威胁,巴卡尔在整个天界禁绝了魔法。任何魔法在天界都无法施展。这也是我们为什么要求助于鬼神的原因。鬼神的魔力作用方式和魔法不同,可以在天界生效。”   “这样啊……”尼尔隆巴斯失望地说。   沙葬用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敲着桌子,忽然问尼尔隆巴斯:   “你有家人吗?”   “呃?啊,有个妹妹。”尼尔隆巴斯说。一说到“妹妹”这个词,小伙子脸上立刻洋溢起幸福和疼爱的神情。看着他的这个样子,我的心忽然抽搐了一下。   我也有个妹妹。或者说,我也“曾经”有个妹妹。   我亲手杀死了她。   当想到六年前卢克西杀死两名天族人的时候,我会告诉自己,卢克西并不是凶手,真正的凶手是她身上鬼神。但是想到我自己的时候,我知道我无法这样安慰自己。   是我做的。我杀害了我的妹妹,我杀害了我的父亲,我杀害了我的母亲。   我亲手毁灭了自己的幸福。即便这是鬼神所为,也是假我之手而为。   我杀死自己的骨中之骨,我杀死自己的血中之血。我杀死我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亲人。这是我的罪孽,永远无法得到救赎的罪孽。即便我死去的那一天,这可悲的沉重的罪孽也将融入我的灵魂,把我拖进那无底的深渊炼狱,直到永远。   连死都无法赎清的罪,让我如何背负?   “阿甘佐,你没事吧?”沙葬发现我的脸色不好,我摇摇头,用低的我自己都听不到的声音道:“没事。”   是啊,这种痛苦是旁人无法分担的,就算说出来又能怎么样。   沙葬轻轻说道:“我也有家人。我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七年前,我的姐姐在和巴卡尔麾下的阿克雄亲卫队遭遇时战死了。然后,六年前……”   他的话让我的心绷得更紧:“六年前,我唯一的弟弟到下界来执行任务。但是一去就没有音讯。后来根据情报显示,他死在一个叫卢克西的人手里。”   我沉默。我只有沉默。   沙葬站起来,走到我背后,轻轻把手放在我肩上:“阿甘佐,我并不憎恨卢克西。既然要取得胜利,就一定要付出代价。尽管弟弟的死,让我对人类和其它一切下界的生物都没有好感,但是我并不憎恨你们。因为,我知道谁才是真正夺走我亲人的凶手。”   “我一定要打倒巴卡尔,不是为了我自己的仇恨,而是为了我的悲剧,以及千千万万已经发生的悲剧,不再在天族人的后代身上重演。”   “所以,阿甘佐,我希望你能够答应我,帮助我,也帮助所有的天族人,与巴卡尔抗争!”   我没有回答他。   这时,暝从楼上走下来。   他的脸上带着轻快的神情。   “呵呵。”他笑着走向我们:“看来,这位大姐还真是意外的爽快呢。”   “什么意思?你跟她说啥了?”尼尔隆巴斯问。   “我请求她帮助我们一起对抗巴卡尔啊。没想到她马上就答应了,真是个爽朗的女人呢。”暝兴冲冲地说。这时,一直不说话的西岚忽然哼了一声,冷笑道:“原来是你们俩是来下界拉人入伙来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帕丽丝绝不是善男信女。照我看,她之所以答应你们,只不过是想要到天界去躲避虚祖退魔团的追捕罢了。”   “不管怎么样,多一个伙伴就多一份力量嘛。”沙葬笑笑。西岚霍地站起来:“别拉我,我不会和你们一起去天界的。”   “随你便咯。”暝耸耸肩,然后问我:“阿甘佐,你呢?你愿意帮助我们吗?”   “我愿意。”我说。   或者,这可以多少抵消一点我的罪恶。 第三章1 第三章   “真大啊!”卢克西仰头看着静静悬浮在空中巨船。   经过半个月的辗转,我们回到虚祖,卢克西完全没有犹豫就答应了暝和沙葬的要求。西岚带着尼尔隆巴斯回到了部队里,而答应与我们一起行动的帕丽丝却一直忽隐忽现。在西海岸的外港,我第一次看到了暗精灵的飞船。   飞船从头到尾长达四百步,船舷高有三丈以上,漆黑色。从我站着的这个角度看不到甲板,但是能看到桅杆上有肤色黝黑的水手们收拾着帆缆。他们的动作轻盈而灵巧,在蓝天白云的背景之下显得格外鲜活。   “我们搭乘暗精灵的飞船到天帏巨兽的中继站,然后通过天空之城的高塔,就可以到达天界了。”   尽管暗精灵与帝国之间的战争还在继续,但是作为暗精灵皇族的主要税收来源之一,飞船业务仍然正常开展。船主们才不在乎客人是人类还是天族人,只要付钱就没有问题。   “不能直接乘这个到天界吗?”   “不可能的。”沙葬跟我解释:“暗精灵的飞船用魔法作为动力,但是接近天界的地方有令魔法无法作用的结界,飞船一旦进入这个范围就会坠毁。这也是巴卡尔隔绝和孤立我们抵抗组织的方法,令我们无法从人界取得帮助和补给。”   “哎?那你们是怎么下来的?难道是直接跳下来的?”卢克西瞪着大眼睛问。暝笑了:“从那种高度跳下来就死定了。我们是先从天空之城的高塔走到天界到人界之间差不多一半的高度,然后搭乘小船到天帏巨兽的‘伟大的蓝色真理’教徒聚集地,再从那里搭乘补给船偷渡到人界来。”   “可是如果这样能行得通,那巴卡尔的那个什么封锁不是没有意义了么?”我追问。沙葬摇摇头:“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够通过天空之城的高塔的。巴卡尔安排了无数装配罪恶之眼的悬空城漂浮在空中监视高塔,还在塔里驻扎了庞大的部队。其中不但有巴卡尔子嗣中最强的龙人领主鲁卡斯,还有号称天界第一剑客的光之城主赛格哈特。所以我们只能尽量小心地走完防御相对较薄弱的天空之塔上半段,就要转路到天帏巨兽了。”   我们搭乘的飞船在第二天凌晨才出发,所以当晚我们还住在西海岸的旅店。西海岸是靠近赫顿玛尔的港口,本来是作为赫顿玛尔的卫星城而存在的,不过由于是飞船业务的主要港口,所以近些年来规模逐渐超过了赫顿玛尔。尽管是战争时期,但不管是帝国军队还是暗精灵的部队,都尽量避免让战火波及这个双方共同的经济命脉。因此在其它地方硝烟四起的时候,西海岸还保持了相对的和平。   那一夜我和卢克西一起坐在码头边的防波堤上,看着头顶的星空。   “我们明天就要到那里去了吗?”卢克西轻轻靠着我。我点点头。本来我的心中充满了对莫测前途的迷惘与忐忑,但是卢克西在我身边时,我会不知不觉地坚强起来。   我曾经发过誓,我要保护她。现在,是我保护她的时候了。   “世界真大啊……”卢克西轻声说。的确,只要在仰望浩渺的苍穹之时,我才真切地感到世界的广大,和自身的渺小。在这无有穷尽的广阔天地之间,所有的一切都显得微不足道。   “阿甘佐,未来会是什么样子的?明天,还有明天的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我不知道。”我出神地看着头顶的星光:“正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想要去看一看啊。”   “你还怕吗?”卢克西问,这个问题让我想起从前布万加曾对我说过的话。   “我害怕。面对未知的恐惧是每个人都会有的恐惧。”我说:“但是我们要学会面对自己的恐惧,从恐惧中生出力量和勇气。”   那时我只后悔,我明白这个道理太晚了。其实回想起来,当时我也不是真的明白这个道理。   很多道理,一定要亲身经历一下,亲自付出鲜血和痛苦的代价,才能真正明白。   现在的我,已经付出了令我痛苦终生的代价。这种痛苦令我无法面对。宇曾经问我,是否有过所爱的人,我只能告诉她,也许有过,但我不记得。   因为在真正失去了自己的所爱之后,甚至回忆也会变成最痛苦的煎熬。   那么,现在我已经有了力量和勇气么?   我不知道。   这天晚上是满月,天气出奇的好。后来我和卢克西都不说话了,只是依偎在一起,静静地看着天空,我耳边只听得到卢克西轻柔的呼吸,四下里一片宁静。就在我以为卢克西已经睡着了的时候,她却忽然抬手一指:“阿甘佐,你看那里!”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一粒流星划过夜空。   “嗯,很漂亮。”   “听撒勒老师说,看到流星的人,如果在流星消失之前就许下愿望,那么这个愿望就一定能实现。”   “太快了。根本来不及想什么嘛。”我说。卢克西轻笑道:“先把愿望想好,然后等流星出现时立刻许愿呗。”   “流星哪是说出现就出……”   我没有继续说下去。   刚才流星划过的地方,第二颗流星出现了,然后是第三颗,第四颗……   我也曾经见过流星雨,这不是流星雨,所有的流星几乎出现在同一个位置,而且是一颗消失了,另一颗才出现。   “那是什么!?”卢克西紧紧抓着我的手臂,我摇摇头:“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看到。”    第三章2 第二天凌晨,就在我们马上要登船的时候,全身罩在灰斗篷里的帕丽丝才出现。   “你去哪了?”沙葬并没有流露出不悦,不过我知道他对帕丽丝一贯的我行我素有点不满。帕丽丝倒是蛮不在乎:“这次去天界,鬼知道还能不能回来,当然要处理一些日常事务嘛。”   沙葬没再说什么。   登船后我才发现,飞船的规模远远比在地面上看起来还要大得多。甲板下的船舱分两层,每一层都有一丈多高,丝毫没有普通船只里那种紧迫的感觉。最底层是货物、补给和压舱物,上层是客房和船员们的舱室。此外在甲板上还耸立着高高的舵楼。虽然这并不是一艘新船,但是因为和一般的海船不同,并没有遭受过饱含盐份的海风侵蚀,所以不管是船舱还是甲板都显得很整洁干净。船身是坚固的龙骨木制成的,而无论是甲板和舱室里,竟然都铺着大块的闪亮的大理石地板!甲板上和舵楼的主色调是银蓝两色,但是船的外侧则漆成黑色。榫头处都密密地用巨大的铜质铆钉加固。我估计了一下,一枚这样的铆钉最少有一斤重,而整艘船所用的铆钉至少有近万枚。   这跟我事先想象的不同,我本以为飞船都是用很轻的材料制造的。但是实际上不但用到了大量的铆钉,龙骨木本身也是一种很沉重的木材,更不要说那些厚重的铺在脚下的石块。看起来飞船的建造理念,并非是追求轻巧,反倒是在追求坚固。这让我很纳闷,这么笨重的家伙到底是怎么飞起来的?在安顿好舱室和行李之后,我忍不住拉住一位暗精灵船员,向他问出这个问题。   船员笑着告诉我说,在飞船的核心部位有一块巨大的无重力结晶。这种结晶也被从前的天族人用来制造悬空城。正是这块巨大的结晶提供了令人难以想象的浮力。结晶被一个可控的反魔法力场包围,当力场的强度增大时,船就下降,而力场强度减弱时船就上升。船上的巨帆则用来收集风力,让飞船能够自由移动。   当太阳升起的时候,飞船启航了。飞船必须慢慢上升,否则船上的人都将承受不了急速升空所带来的压力而受伤。当船长下令解开缆绳,减弱无重力结晶周围的反魔法力场时,我和卢克西正手拉着手站在船头的甲板上。船只并没有发出想象中的汽笛声或轰鸣声,只是静静的震动一下,我只觉得脚下有一股力量向上升起,身体一下子沉重了起来。不过这感觉并不很明显。   那种感觉非常奇妙——我们面朝着东方,刚好看到初生的朝阳。这是我一生中唯一一次与太阳一起升起。那种感觉用语言难以形容   大地渐渐远去。这时我才明白飞船的船身为何建造得如此坚固了。正是这种坚固,才能给常年生活在船上的人一种安全感。无论是人类还是暗精灵,毕竟都是数百万年来未曾离开过脚下大地的种族。如果没有这种坚固的安全感,不论多么健全的心理和神经,都无法承受离开大地所带来的恐惧。   从空中向下俯视的感觉很有趣。地面上的景物熟悉而陌生。以前我从没在这个角度看过自己一直生活的地方。往日里司空见惯的场景,忽然变得清晰而新鲜。   帕丽丝不知何时来到了我们身后。对于帕丽丝,我的立场有些奇怪。从理智上来说,我应该算是GSD和吉格的同伴,帕丽丝是我的敌人。但是在我所认识的所有人之中,我反而最信任这个危险的女人,这种信赖甚至超过我对卢克西的信赖。或许是当年在贝亚娜的神威所带来的死亡威胁之下,我和她也可以算是曾经“同生共死”的伙伴么?   当卢克西在我身边时,我变得坚强。而帕丽丝在我身边时,我则更有安全感。   有时我甚至觉得,卢克西是我的妹妹,而帕丽丝是我的姐姐。   我不会忘记,六年前,即使我是她的人质,她在生死决战之时仍不忘尽力保护我。我甚至开始怀疑,这样一个女人,真的是吉格所说的那种恶徒么?   一想起吉格,我的心里就隐约有种不安的感觉。他那鬼气森然的面孔,金色的眼睛,以及面对帕丽丝时那种强行压抑的阴骘的愤怒,还有那完全扭曲的丑恶的鬼手,都令人感到不安。   “今天午夜的时候,船就会到达天帏巨兽。”帕丽丝说。上船之后她就脱掉了那件斗篷,换上平顺的丝绸长裤和棉布衬衫。尽管天气炎热,但是她的衬衫仍然有宽松的长袖。   我知道,那是为了掩饰她那双从不脱下的臂铠。这个女人,全身上下都是武器。   “天帏巨兽,我听你们说起过很多次了,那到底是什么啊?”卢克西问。帕丽丝抬手拂开额前纷乱的几缕发丝,道:“是一只巨大的难以想象的魔法兽,是非常古老的生物。据说自从世界形成时它就存在了,一直漂浮在天界与大地之间。”   “有多大呢?”   “据说它的背上有一座城市哦。”帕丽丝笑笑:“我也没见过,刚从别的船员那里听说的。现学现卖。”   飞船缓缓地上升。周围的景致开始慢慢模糊,空气也变得潮湿起来。   “我们正在进入云层。回船舱吧,站在这里的话,一会儿身上就湿透了。”帕丽丝说。   我那时才知道,平日看到的云彩,其实就是漂浮在空中的雾气——或者说,大团的水汽。   随着飞船的升高,风也越来越大。到了上午九点左右的时候,我们已经完全进入了云层。舷窗外面一片昏暗,船舱里的灯都亮了起来。   “饿了吧?”沙葬说:“我们吃早饭去。”   老实说并不饿,头一次离开地面,紧张和兴奋的心情兼而有之,完全忘记了吃饭这回事。不过既然想起来了,饭还是要吃的。再说以前尼尔隆巴斯也说过,暗精灵的伙食不错。“顿顿有肉”。   飞船的餐厅在中部,很宽敞。不过并没有多少人在。这艘船上的乘客并不多,大部分是货主或返回天帏巨兽的“伟大的蓝色真理”教教徒。这些教徒们都穿着有尖顶帽子的长袍,脸上带着笨重而狰狞的面具。他们行动迟缓,安静无声。在走廊里遇到时总会向你行礼。   在走进餐厅的一瞬间,帕丽丝忽然停下脚步。我紧跟在她身后,差点一头撞在她身上。   这样近的距离下,我能感到她全身的肌肉都绷紧,然后又缓缓放松开。   “原来,你也在这里。真是巧啊。”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我看到一张餐桌边坐着一个身穿紫色长袍的男子,他并没有站起来,只是转头看着我们。   “不是巧。”那男人说道:“我是专门在这里等你的。”   居然是吉格!!    第三章3  这种情形下,处境最尴尬的人毫无疑问就是我。   吉格绝不能算是我的敌人。   帕丽丝也不是。   但是要这两个人和平相处,恐怕比让暝和沙葬跟巴卡尔和解还要难。我亲眼见过吉格对帕丽丝那种刻骨的恨意,以至于当着GSD的面他都不惜连我一起杀死也要干掉帕丽丝。   帕丽丝那种刚强的个性,自然更不可能对吉格服软。   “你不是很会跑么?”吉格依把左手放在桌面上,宽大的长袖遮住了他的鬼手,但是透过轻薄的衣料,仍然可以看到他手臂上的符文在发光。吉格笑着,金色的瞳孔在深陷的眼窝里闪闪发亮:“现在上不着天,下不接地,我看你怎么跑。”   帕丽丝也笑了。   “我为什么要跑,这次我们这边的人比较多哦。”   就算是傻子,也能看出来吉格对帕丽丝的不怀好意,更何况沙葬和暝都不是傻子。从吉格说第一句话起,他俩就一左一右地站在帕丽丝身边,双手插在口袋里。吉格冷哼一声,道:“找了天族人做你的狗么?还有,那个,你……”他看着我,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我的名字:“你叫阿甘佐吧,你怎么又和这女人混在一起?闪开,这里没有你的事!”   我必须做出选择。   是吉格,还是帕丽丝?   如果我选择了帮助吉格,就意味着我跟沙葬,跟暝,跟帕丽丝之间的关系要一刀两断。意味着我又要失去三个朋友。   如果我选择了与吉格为敌,就意味着我和GSD,和虚祖退魔团,和我的老师撒勒站到了对立面。   有时候我会觉得,我的人生道路仿佛是被环境和他人早就规划好的,我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力,只能沿着命运的轨迹走下去。但是当我真的可以自己选择自己的道路时,我才知道,选择比无法选择更加痛苦。   自己选择,就要自己负责。无论我选择哪一条路,它的后果我都要自己承担,再不能将责任推脱给命运。   我拔出剑。   剑锋指向吉格。   “对不起,吉格大人。”我说道。   “他们是我的伙伴,也是我的朋友,我不能允许您伤害他们。”   “这样啊。”吉格笑笑。   他按在桌子上的左手完全没有动,但是那张坚实的木桌却忽然咔嚓一声四分五裂。吉格慢慢站起来,拔出他那把赤红色的流光星陨刀。   餐厅里其余的人都惊讶地看着我们这边,然后,一个接一个识趣地溜走。   只有两个人留了下来。   我是一个天生很敏锐的人,此时吉格的气势已经锁住了我的行动,但我还是能够分神去观察这两个人。   其中一个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全身罩在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中。他的面前有一盘面包和马铃薯。我看不清他的脸,而且他也一直一动不动地坐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另一个人在别人离开时也站了起来,但是没有走。这个人在人群中绝不显眼,很难令人注意到他。但是当别人都离开后,我才发现,他穿着和吉格样式差不多的紫色衣服,只不过袖口收紧,不像吉格的长袍那样宽大飘逸。   吉格的刀锋指向脚下的地面,从刀锋所指处,一个半透明的血红影像模糊出现。这个形象我再熟悉不过了。   卡赞。   然后,同样穿着紫色衣服的那个人忽然走过来,拦在我和吉格之间。   他很年轻,可能比我还要小上几岁。有浓密的棕色长发和一张讨人喜欢的娃娃脸。   他看起来并未携带武器。   “吉格。”他开口说话了。   “在这种地方使用鬼神之力来战斗的话,搞不好会影响到制约无重力结晶的反魔法力场。一旦力场失控,我们大家会一起完蛋的。”   他看起来比吉格年轻很多,但是吉格却好像对他很尊重。他的话一说完,吉格的刀就垂下,卡赞的形象扭曲晃动两下便消失了。那年轻人对我笑笑:   “阿甘佐,我听说过你。现在这种情况下,让我来做你的对手吧。”   他的语调平和而有礼,这种语调是只有世代身居高位,并且手握重权的人才独有的。   即使吉格拔出刀来时都面不改色的帕丽丝却忽然按住我的肩膀。   “不要和这个人打。”   她的声音居然有点发虚,这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情形。但是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看起来无论是气势还是杀意,都远远不及吉格。   他甚至空着双手。   “不。”我低声道:“我已经不是六年前的我了。让我做一点事情吧。请你……保护好卢克西。”   帕丽丝犹豫了一下,道:“阿甘佐,你还记得么?你曾经问过我,在虚祖退魔团中,我所忌惮的第四人是谁。”   我轻轻点头。   “就是这个人,你要格外当心他的剑。”   我点点头,深吸一口气,缓缓提剑。   “亮出你的武器吧,我来做你的对手!”   吉格把流光星陨刀插回挂在腰侧的刀鞘,后退几步,垂手而立。帕丽丝轻轻拉着沙葬和暝,也退后了几步。   那年轻人慢慢地从腰带上抽出一根长不足一尺的短棍。看起来似乎是金属制成的,上面雕刻有漂亮的花纹。但是无论如何都不像是可以作为武器使用的东西。   “我叫列特。”年轻人说道:“此地不宜用鬼神作战,就让我代替吉格,让你见识一下光剑皇族的厉害!”   “嗡”的一声,那条短棍的一端射出一道浅红色的光芒,这道光凝而不散,形成一条长约三尺的半透明剑刃。列特单手持剑,光刃指向我的胸口。   “能挡我三剑,我就饶你不死!” 第三章4 任何人,对于自己的能力,都应该有一个清醒的认识。当时的我对于自己的能力也有一个相对清晰的概念。正面一对一交手的话,即使对手是帕丽丝或吉格,我也有把握挡住对方三招,也许更多。   我不相信我无法挡住列特三剑。他的武器看起来虽然怪异,但是剑就是剑,任何剑法的根本原理都是相通的。   我缓缓将大剑上扬,两手持剑柄于头侧,剑锋与列特的光刃相对。列特笑了笑:“这是虚祖流军用剑术的起手式,你是撒勒的弟子吧?”   我没有回答,只是用眼神表示了一下肯定。   虚祖流军用剑术是很常见的剑法,这种剑法主要使用适于战场冲锋的大型剑,招式简单而直接,但是很有效。他能从起手式上辨别出我的剑法不难,但是居然还能看出我的师承,这就让我不得不谨慎应对了。单是这种眼力,就远远超出一般的剑客。   列特收起笑容,道:“第一剑。”   眼前剑光大盛,我本能地挥剑一拦,手上刚刚感觉到一点阻力,胸前的肌肤一紧,接着就是一阵剧痛。   列特手中的光刃,紧擦着我大剑的剑锋,光刃的前端已经刺进了我的胸口。   怎么可能!?我明明挡住了这一剑的!   我明白了为什么以帕丽丝的实力,仍然对列特如此忌惮。帕丽丝的的力量和技巧或许很强,但是在速度上,她远远落后于列特。如果与列特一对一的决斗,她的速度根本无法捕捉到列特的剑法。   好快,快的不可思议!   被一般的武器刺伤后,伤口会先麻木一段时间,然后才能感觉到疼痛,但是光刃造成的伤口却带来持续不断的可怕剧痛。此时我的头脑仍然清醒,然而剧烈的痛苦令我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剧烈痉挛。我只能凭借意志力紧紧握住剑。   “你已经输了。”列特向我笑,微笑,礼节性的微笑中带着难以察觉的蔑视和不屑。光刃烧灼着伤口,没有流血,却冒出一缕一缕的轻烟。我能嗅到自己肌肉被烤焦的味道,能嗅到自己血液被蒸发的腥气。力量仿佛也被这可怕的灼热烧干,我命令自己提起剑来反击,但是身体只是不停地抽搐。   “阿甘佐!”   这是卢克西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喊。我用尽所有的力量回过头,帕丽丝紧紧拉住要冲过来的卢克西。忽然,卢克西的动作停滞了一瞬间,我看到她深紫色的眼睛在这一瞬间变成了恐怖的鲜红色。   然后她一挥左手,把正拉住自己的帕丽丝横扫得飞了出去。帕丽丝尖叫一声,整个人横飞出十几步远,重重撞在餐厅的墙壁上,身子弹了一下又落到地上。   “卢克西……不要这样卢克西……”   我想叫出卢克西的名字,我想让她冷静下来,但是我根本无法开口。沙葬和暝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两个人同时取出枪,但是却不知道应该瞄准谁。   吉格的声音在脑后响起:“不好!快杀了……”   随着卢克西一声咆哮,她左手上制约鬼手的铁链寸寸碎断。她的身影一闪,我只感到身边一阵滚热的腥风掠过,卢克西已经拦在了我和列特之间。胸前的烧灼感消失了,列特抽剑,后退,然后一剑刺向卢克西。卢克西根本不躲闪,任由炽热的光刃没入自己的小腹,再从背后透出。她的鬼手在仿佛又涨大了一倍,一把抓向列特的头颅。列特已经完全被卢克西这种不惜同归于尽的气势所震慑,根本忘记了躲闪——就算他还清醒,以他的速度在如此之近的距离下恐怕也躲不开这一抓。   尽管看不到人体内血脉的运行,但是我能看到列特的身体在脑袋被鬼手抓住后猛然一震,肤色霎时间变得枯黄,仿佛全身的血气都已经被鬼手所吸取。列特剧烈挣扎了两下,左手中忽地又射出一条光刃——比原来那条要细,也短一些,但是更加明亮。   他一抬手,第二条光刃从卢克西右肋下刺进去,光刃刺入人体仿佛全无阻力,刃端立刻从卢克西左肩后方穿出。   “卢克西!!”   随着我的喊声,卢克西又是一声低沉的咆哮,鬼手中爆出一团血雾,将列特整个人喷得倒飞出去。离开了列特的双手,两把光刃立刻消失,两条金属短棍跌落地上。   血从卢克西的身体里喷出来。   “卢克西……”   卢克西慢慢转过身,面色惨白,但是双眼又回复成了那种凄美的深紫色。   “阿甘佐,对不起……”   她倒进我的怀里。   后来我知道,列特一共刺出的三剑。第一剑刺穿了我的身体,剑刃距离心脏不足一寸,擦伤了肺叶。第二剑穿透了卢克西的腹部,巧妙地避开了重要的脏器,第三剑也贯通了卢克西的身体,从右肋下直到左肩,两侧肺叶都受到了伤害,但依然没有伤及心脏。这三剑虽然都是重伤,却没有一剑伤及要害。   尤其是他的最后一剑,并非是他伤重之下失去准头。在那种情形下,即使失去了意识。仅凭本能也能准确地刺中对方的心脏。他是用最后的意识和力量,在短短的一瞬间手下留情了。   吉格狂叫一声拔刀向刚从地板上爬起来的帕丽丝冲过去。在失去意识之前的最后时刻,我听见“啪”地一声响。   是枪声…… 第三章5 我应该并没有昏迷很久。只是身体在突然遭受重创后保护性地短暂休克,或许只有几分钟,因为当我恢复意识时,卢克西还软软地趴在我身上。不过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一定发生了很多事情。   暝和沙葬都半跪在地上,沙葬看起来似乎没有受伤,但是暝的半边身子都浸透了血。我深深吸一口气想要站起来,喉咙里仿佛灌进了火一样燥热。   我竟然无法推开卢克西的身体。本来娇小轻巧的她此时却变得沉重无比,我用力握了握拳头,力量还在,但自己的身体也变得格外沉重,我很快就察觉到,这并非因为我身体变得虚弱,而是因为我和卢克西的身体真的变重了。   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吉格和帕丽丝正以一个相当暧昧的姿势缠在一起。两个人都倒在地上,吉格的长刀插在离两人不远的地板上,帕丽丝右手紧紧勒住吉格的胸口,两条大腿盘着吉格的腰腿。但是她的左臂却扭成了一个奇怪的姿势,明显是断掉了。两人身边萦绕着淡紫色的薄雾,在雾气之中,可以看到一个我以前从未见过的面貌怪异的鬼神影像。在这个角度看不清鬼神的面孔,不过可以看出那是个佝偻而阴郁的人形,身上缠满了绷带和铁链。雾气正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这些雾气正不断地在帕丽丝身边凝聚成更小一些的鬼神,攀附着她的身体。帕丽丝身上被小鬼神碰触的地方肌肤都变成了青紫色,显然是被鬼神的力量所侵蚀了。   “见鬼,发生了什么事……”帕丽丝嘶声道。吉格嘿嘿阴笑了两声,道:“看来是鬼神的力量外泄,扰动了控制无重力结晶的力场。”   “那还不把你那要命的鬼神收起来,你个混球,明知道会有这种情况发生还释放出那么强的鬼神。”帕丽丝愤怒地吼道。吉格呻吟了一声,冷笑道:“我的两条胳膊都被你拗断了,肋骨也被你勒断了两条,已经没有力量再控制鬼神了。再过一会儿,罗刹就会开始像侵蚀你一样侵蚀我的身体……”   “你疯了。”帕丽丝的胳膊又一紧,连我离着这么远都能听见吉格胸口里骨头嘎吱作响的声音。吉格的嘴巴里有血流出来,但是他还是在笑:“不管怎么说,这次我总算抓住你了。”   “你这样下去,只会让情况越来越糟糕。”本来一直坐在角落里的人忽然站起来,慢慢地脱掉那件厚重的斗篷。露出一头火红的长发。   “看起来,无重力结晶的制约力场已经完全失控,我们所处的位置在结晶上方,所以会感到比正常情况下大得多的重力。”那人边说边向吉格和帕丽丝走过去:“不过更糟糕的是,现在飞船因为失去了制约力场,正在急速上升之中呢。”   “啊,真是糟糕的状况。”暝喘息着。他身上虽然鲜血淋漓,不过从说话的语气来看,似乎没有受太严重的伤害。我轻轻抱着卢克西,扭头问他:“会怎么样?”   “运气好的话,我们会直接撞在天帏巨兽的肚子上,飞船变成碎片,我们直接掉下去。”沙葬笑着说。真想不通为什么他在这种时候还能笑的出来。   “运气不好的话。”暝接过话头:“我们会和天帏巨兽擦身而过,直接闯进天界底端的反魔法结界,无重力结晶会变成普通的石头,我们会跟飞船一起掉下去。”   “靠,有区别吗?”帕丽丝哭笑不得地问道。红头发的男人答道:“区别还是有的。从天帏巨兽的那个高度掉下去的话,我们虽然会粉身碎骨,但是仔细拼凑一下的话,还是能够有相对完整的尸体存在;但是从天界底端那种高度掉下去的话,我们会连船带人一起摔成比纸还薄的一张吧。”   帕丽丝怒道:“这种时候还有心情说笑吗?快点想想办法!”   红头发的男人道:“办法倒是有,不过大婶你倒是先放开这人吧。”   帕丽丝“呸”了一声,道:“臭小子,你说谁是大婶啊?”   不过她还是放开了手。勉强坐了起来。吉格翻身平躺在地上,两臂无力地瘫在身边。他鬼手上符文的光芒正渐渐黯淡下去,紫色气雾中的鬼神也随之慢慢消失。   “你个大骗子。”帕丽丝一边喘气一边用脚踹了吉格一下:“这不是还能控制鬼神嘛!”吉格的嘴巴里不断涌出血沫,可是他还是在笑:“那不是为了让你松手嘛。不过,看来这一次又要让你逃掉了。”   “哼,搞不好这次我们谁都逃不掉了。”帕丽丝说着又踹了吉格一脚:“你这个混球,我招你惹你了,老是缠着我!”   “将你抓捕归案,是我的职责所在。”吉格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但是让这么多人一起陪葬,并非我的本意……”   然后他就闭上了眼睛。   “哎?死了么?”帕丽丝又踹了他一脚,不过轻多了。吉格的身子晃了一下,小声说道:“还活着呢,我好累,睡一会。”   “无聊的话到此为止吧,我可不想死在这里。”红发人说着从背后扯出一把大剑。剑身如流光星陨刀一般也是炽红色,剑锋上不断跳跃出明亮细小的火星,他转过身,面朝我的方向,双手高举长剑。   我看到他的双眼被一副皮革眼罩所遮住。这种眼罩,我以前曾经见过。   GSD戴的也是这种眼罩。   这人莫非也是个盲人?   随着一道火光,长剑下击,石头地板寸寸龟裂,破开一个巨大的空洞,那人一纵身就跳了下去。   “这家伙……谁啊?”帕丽丝怔怔地问道。   “啊?没见过,还以为是你的朋友呢。”吉格闭着眼睛说。   “哈,猜到了。”暝吃力地用手撑着一张翻到的椅子,慢慢站起来,朝沙葬走过去:“这家伙,我猜到是谁了。”   “一定是西岚正在追捕的那个人,叫扎西特的那家伙!” 第三章6 看起来阿修罗们虽然也是剑士,但是对魔法都有一定的研究。在扎西特跳下去之后不久,我就感到身体开始慢慢变轻。制约着无重力结晶的力场在扎西特和随后赶到的飞船技师的共同调整下回复了正常。这场战斗持续的时间很短,规模也不算大,但是后果很糟糕。   我们这边所有人都受了伤,后来我知道暝是被吉格召唤出的鬼神侵蚀了身体,导致大面积的皮下出血。而沙葬则挨了一刀。虽然外表看起来没有手受伤,但双腿都神经传导机制已经被扰乱,只能勉强行走而已。帕丽丝除了受到鬼神的侵蚀伤害之外,还被卢克西一击打断了左臂。   但是受伤最重,情况最严重还是卢克西。尽管她的内脏要害都没有受损,出血也很快止住了,可她就是一直昏迷不醒。最糟糕的是,她的鬼手也开始枯萎,变得瘦削而干涸。凸起在皮肤下的血管都不见了,整个右臂如同一株死树。   吉格那一边,受了卢克西全力一击的列特居然没死。但是也只剩下半口气。神智时而昏迷时而清醒。吉格断了几条肋骨,两个肘关节都被帕丽丝扭到脱臼(我想了很久也想不通帕丽丝是怎么单手扭脱吉格的胳膊的。后来我问了帕丽丝,帕丽丝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用腿呗”)。帕丽丝还在重力回复正常之后,第一时间“没收”了吉格那把红色的流光星陨刀。   因为双方损失都比较惨重,所以只好暂时休战。   “那么。有什么话,等到了天帏巨兽之后再说吧。”   现在,我,帕丽丝,沙葬,暝,吉格和扎西特六个人围在一张圆桌边。我们这些人能够这样在一起说话,还真是个奇妙的场面。吉格一直不看帕丽丝,不过帕丽丝倒是饶有兴趣地用双手托着下巴,盯着吉格看。吉格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最后终于强压着火,问道:“你看我做什么?”   帕丽丝没回答他的话,反倒笑着跟身边的沙葬说:“你看吉格这家伙,刀不在手里时就跟没穿裤子一样。”   吉格额角的青筋暴突,但他最后还是重重“哼”了一声,摆出一副“老子就是不搭理你”的神情。   “哎,你们发现没。”帕丽丝似乎根本不打算放过吉格:“这家伙其实长得还不错哎。”   吉格确实很英俊,但是现在他那张英俊的脸上乌云密布,肌肉扭曲,仿佛随时会一张嘴喷出一股火来。扎西特端坐在椅子上,淡淡地道:“我看不见。我是个瞎子。”   “看不见没关系。你可以摸摸嘛。”帕丽丝咯咯地笑着。吉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帕丽丝,你等着,总有一天我要宰了你!”语气中的怨毒与愤恨令人不寒而栗。帕丽丝倒是毫不在乎:“切,这话你七八年前就说过了,老娘现在还不是活得挺滋润么。”   不过我们几个可没心情和帕丽丝一起调笑吉格。一想到卢克西现在的样子,我的心就好像被放在炭火上煎熬。沙葬和暝看起来也很焦急。   “鬼神的力量爆发时确实有难以想象的力量。但是卢克西现在这个样子,就算到了天界,也根本不可能发动鬼神的力量。”沙葬的眉头紧锁:“好不容易争取到的这个优势……”   暝叹了一口气,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对于鬼神,我比你们更有研究。”吉格终于找到个转移话题的机会:“依我看,那暗精灵女孩的生命倒不至于有危险。在她的身体受创时,鬼神为了保护这个躯体不致灭亡,会自行封闭住体内多数器官的运行,并慢慢复原创伤。但这也是鬼神完全占据她身体的机会。现在卢克西虽然在昏迷之中,事实上她的意识正在与鬼神的意识交战。”   “结果会怎样?”沙葬紧张地问道。吉格冷笑:“等她醒过来你就知道了。如果她变得和从前一样,那就是她的意志战胜了鬼神。如果她把你们全杀了,那就是鬼神的意志战胜了她。”   “那她要昏迷多久?”我问。吉格看了我一眼,神情复杂。   “不知道,也许马上就醒过来,也许十年八年。你以为和鬼神的意志交战是简单的事情么?”   “哎。”扎西特开口了。这家伙一直是坐山观虎斗的,所以在座的人之中,现在以他的实力最强。他慢慢地说道:“本来呢,我只是像去天帏巨兽躲一下虚祖那群讨厌鬼。不过既然遇到了,也算是命中有缘,我来指点一条明路吧。居住在天帏巨兽上的‘伟大的蓝色真理’教的教宗,马塞尔大人,据说是精通医术,有起死回生神技的人,你们不妨去找他帮忙。   暝和沙葬交换了一下眼神,又看看我。我点点头,于是暝说道:“那只有这样了。吉格先生的伙伴,也可以去请马塞尔先生……”   一说到列特,吉格的脸色又阴沉起来。但是他只是点点头,没说什么话。   在傍晚时分,甲板上的人声嘈杂起来。   “现在站在甲板上往上看,可以看到天帏巨兽了。”帕丽丝说着就站起来走出去。我跟着出去。不知道为什么。在帕丽丝身边时,我会觉得很安心。   我抬起头,这时我们的飞船已经在云层的上方了。向上看去,只能看到一片灰蒙蒙的虚空。   “天帏巨兽在哪?”我纳闷。   帕丽丝没说话,伸手超远方一指。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然后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涌上心头。   如果说,大地的尽头是地平线的话,我现在看到的,就是“天平线”。   那里有隐隐的一道轮廓,轮廓以外是深蓝的苍穹,而这轮廓之内,包括我们头顶上方的灰蒙蒙的天空,都是天帏巨兽的腹面。   这种庞大已经超乎我想象力的极限。   “这……这就是……”   “嗯,这就是天帏巨兽了。”一个船员在我身后说:“第一次看见?”   我点头。   飞船停止了上升,开始向天帏巨兽的边缘飞去。两个小时后我们终于离开了天帏巨兽的肚皮底下,从侧面看上去,天帏巨兽的身躯如同一堵没有尽头的高墙。飞船再度上升,又过了半个小时,我们才看到这堵高墙的墙头。   一片一望无际的平原展现在我们面前,这是天帏巨兽的脊背。本来昏暗的天色又明亮起来。船员们告诉我,在天帏巨兽的这个地方,太阳是永远不落的。所以这里被称为“极昼”。我们的港口就在这个地方。   又过了十几分钟,我的双脚踏上了天帏巨兽的身体。    第三章7  真是难以想象在我们的头顶上会有这种规模的城市。关于这个“伟大的蓝色真理”宗教,我从前一无所知。就连见多识广的帕丽丝对这个名字冗长的教派也知之甚少。然而就是这个在地面的世界默默无闻的教派,却在天帏巨兽的背上建立了如此惊人的建筑杰作,的确堪称奇迹。   整个城市的规模与赫顿玛尔不相上下,或许还要更大一些。建筑的风格偏向古朴简洁。随处可见线条简单而优雅的雕刻。暝和沙葬以前曾经来过这里,对于这座城市比较熟悉,但是他们也不是很了解这个“伟大的蓝色真理”宗教。这也难怪,宽阔整洁的街道上少有人行,就算遇到教徒,也都是穿着罩住全身的斗篷,脸上戴着厚重的面具。他们都彬彬有礼,然而都非常的沉默。不管我们问什么,他们都简单地用“是”或者“不是”来回答。但更多时候他们只是静静地听我们说话。这种沉静的民风确实让整座城市都带有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氛,然而未免太沉闷了一些。帕丽丝的胳膊还打着简易的夹板,所以只能我来抱着卢克西。接上了肘关节的吉格背着列特和我们一起,在扎西特的指点下去最近的伟大的蓝色真理教教堂寻求帮助。在指明了去教堂的路之后,扎西特就和我们分手了。用他自己的话说,身为通缉犯,在吉格身边令他不安。虽然帕丽丝说吉格现在只是拔了牙的老虎,但他还是宁愿自己一个人行动。   “这地方没有马车吗?”吉格抱怨。我发现帕丽丝说的一点都不错,吉格手里没有了刀的时候,虽然外表完全没变,但是却没有了那种威严的气概,变得更像一个普通人。   “这个地方没有交通工具,除了一种叫多尼尔的飞艇。不过多尼尔很少见,一般是用作大型货物的货运的。这个宗教提倡亲力亲为,所以在这里绝大部分路都只能用走的。”沙葬说。他的刀伤还没有完全好,不过走路没什么大问题。他和暝两个人慢悠悠地跟在我和吉格身后,不时用我听不懂的语言小声交谈着。帕丽丝大步流星地走在我和吉格中间,显得挺兴奋。我理解她的感受。在地面的世界上,她很少有可以这样公然走在大街上的机会,更多的时间都是把自己演藏在斗篷下面,过着与阳光无缘的生活。   “帕丽丝。”我犹豫了很久,终于决定还是问出这个问题:“你为什么会走上这条路?”   “哪条路?”帕丽丝扫了吉格一眼,然后看着我:“你是说,我为什么会成为通缉犯吗?”   我点点头。帕丽丝笑了笑:“是啊,我为什么会成为令吉格大人恨之入骨的通缉犯呢?为什么会这样呢?”她稍稍沉默了一会,接着说道:“为什么有的人生下来就丰衣足食,我却一出生就要忍饥挨饿呢?为什么有的人生下来就高高在上,我却从懂事起就饱受欺凌呢?为什么当我的亲生弟弟在我的怀里被活活饿死的时候,有的人却在温暖的房子里享受美酒和佳肴呢?”   “这不是你犯罪的理由,穷困中出生的人有很多,他们都活了下去。”吉格低声说。帕丽丝还在笑,但是我却觉得这笑容好冷:“是啊,你们把我称作罪犯,因为我不愿意像其它穷苦的人一样忍受你们的欺压,不愿意像狗一样或者,也不愿意像狗一样死去。所以我是罪犯了,对吧?”   “我承认。”吉格说:“我承认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的不公道,但是绝对的公正是不存在的。帕丽丝,以你的本领,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活的很好……”   “哼。”帕丽丝打断吉格:“的确,我可以像你们一样活的很好,靠欺压和剥削那些从前跟我一样的穷苦人而活得很好。你们消灭不了我,就要把我也变成你们中的一员对吧?门儿都没有!我告诉你!我知道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公正,但是既然命运对我不公,我就还命运一个不服!你有意见吗?”   “没有。”吉格的声音依旧平静。他沉默了一会,然后说道:“你有过一个弟弟。我也有过一个弟弟。”   “没人查你家的户口!”帕丽丝没好气地说。吉格没理她,继续说道:“我的弟弟叫朱利安,在我患上卡赞综合症之后,他代替我接替了我父亲的职位,成了德罗斯皇家亲卫队的一员。”   “一样是帝国的走狗。”帕丽丝冷冷地说。吉格轻轻叹息了一声:“朱利安是我们全家的骄傲。但是在他上任后不到一年,他就出事了。当时贝尔玛的宰相佩皮特前往德罗斯进行外事访问,我弟弟作为队长负责佩皮特大人的保卫工作。然而尽管他尽到了自己的责任,佩皮诺大人还是被暗杀了。我的弟弟知道责任重大,为了不牵连家人,自杀赎罪了。”   帕丽丝没有说话。吉格继续说道:“你为了反抗世间的不公正而战斗,但是你为什么要刺杀佩皮诺大人?”   帕丽丝低声道:“因为佩皮诺当时去德罗斯,是与德罗斯皇家御卫队洽谈成立针对我反抗组织的联合部队一事。我不能让他活着。”   吉格惨然一笑,道:“是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就好像你必须刺杀佩皮诺一样,我也一定要杀了你为弟弟复仇。为了更快的找到你,我不惜与鬼神签订出卖灵魂的契约而成为鬼泣,不惜远离家乡加入虚祖的退魔团。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抓到你。”   帕丽丝冷笑:“可惜得很,你现在已经完蛋了。我要杀你的话,你觉得你还能反抗么?”   吉格点点头:“是的,现在你要杀死我的话,我也只有一条死路。我只想让你知道,我确实有非杀你不可的理由。”   帕丽丝点点头,忽然问道:“我现在要杀你,就没人能够救你。但是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动手么?”   听了她这话,我立刻紧张起来。这女人可千万别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当街杀人啊!   帕丽丝紧握双拳,道:“我记得你弟弟。他是我所见过的最勇敢的男人。我痛恨你们,但是我尊敬勇敢的人。当时我本可以连他一起杀掉,但是我没有这么做。事后他会引咎自杀是我所没有料到的。既然话已经说到这里,我也不怕明说,我早知道你是朱利安的哥哥,所以我对你一直感到很抱歉。如果不是这样,你已经在我手上死了几十次了。”   吉格淡淡地说道:“即使如此,只要我还有机会,我一样会杀了你的。”   “能办到你就来吧。老娘怕你么?”帕丽丝说着加快了脚步。   “快到了。”沙葬指着前方一座宏伟的建筑说:“那里应该就是一座伟大的蓝色真理宗教的教堂。”   “卢克西。”我紧紧抱着怀里的女孩。卢克西的身体轻的好像一片羽毛。    第四章1  第四章   教堂的大主教很快就让列特醒了过来,但是卢克西却让他束手无策。   “恐怕只能请马塞尔大人亲自来一趟了。”大主教隔着厚重的面具瓮声瓮气地说。我看着卢克西,她静静地躺在洁白的棉布床单上,那么娇弱瘦小。   “吉格先生。”沙葬走到吉格身后:“我有点话想要对您说,”   吉格转过身。他的脸还是一副随时能滴出水来的阴沉模样,不过他的情绪在列特醒来后显然轻松了很多。看起来列特对于他来说是个很重要的人,因为根据我对吉格的了解,他并不是对一般的同伴很关心的人。   “什么事。”吉格用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金色眼睛盯着沙葬,沙葬毫不回避地迎上吉格的视线:“卢克西现在的情形很糟糕。我们希望吉格大人能够助我们一臂之力,一起去天界……”   这家伙还真是热衷于拉人入伙啊。我暗暗想。看起来这次沙葬要碰钉子了。让吉格加入,无异于让他跟帕丽丝同事,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吧。   “好的。我答应你。”吉格说。   “什么!?”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吉格居然答应了?   列特的身子还很虚弱,只能躺在床上。他用很微弱的声音说道:“吉格。”   “是,我在这里。”吉格立刻走到列特的床前。   “这是那里?这两个天族人是什么人?你答应了他们什么事情?”列特每问一个问题,就深呼吸一次。看来卢克西真的把他伤的不轻。吉格等他问完,才轻声回答道:“这里是天帏巨兽上的伟大的蓝色真理教教堂,我们到这里来寻求帮助。这两个天族人是天界反抗巴卡尔运动的成员,我答应了他们要和他们一起去天界帮助他们。”   “那么。”列特又深呼吸了一次:“你和帕丽丝之间,达成了停战协定么?”   “只能这样了。”吉格说:“您受到了意料之外的重伤,我们现在不是帕丽丝的对手。为了您的安全,我想暂时停战比较好一些。”   “我想和帕丽丝谈一谈。”列特说。他的声音虽然很低,但是帕丽丝还是听到了。吉格刚要转身叫她,她已经自己走了过来。   “呵呵,你想和我说什么呢?”帕丽丝又亮出了她招牌式的阴狠眼神。尽管已经相处了这么久,但是每次看到帕丽丝亮出这种眼神,我还是禁不住全身发冷。我知道帕丽丝小时候遭受过很多痛苦的经历,但我想不出什么样的痛苦才能令一个人拥有那种眼神。   列特完全不为帕丽丝的眼神所动,他用虽然虚弱,但是却极有威严的声音说道:“帕丽丝,我知道你和吉格之间的怨恨不是我可以在一时之间可以化解的。我也不打算干涉你们之间的恩怨。但是作为吉格的直属上级,我尊重吉格的选择。既然他愿意和你共事,我希望你也能暂时放下过往的一切……”   “切。”帕丽丝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列特:“我知道啦,你们这些光剑皇族的人就是死要面子,现在都这德性了还在我面前摆出一副大老爷的架势来。”   列特笑了:“帕丽丝,其实我们一直很欣赏你的能力与手段。”   “少来。”帕丽丝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列特的床头上:“别想着我会加入你们。告诉你,我之所以愿意帮助那些天族人,不是因为我想在他们那抵抗运动里横插一脚,只不过是为了躲开你们这些讨厌鬼;吉格那家伙愿意加入我们,也不是想跟我和解,只是不想在我去天界的时候追丢了我。”   列特用手按着胸口大笑起来:“帕丽丝,我真的很欣赏你。好吧,我不会再尝试劝说你放弃自己的立场,但是我想和你达成一个协议。”   “说来听听。”   “在返回地上之前,我希望你不要主动的伤害吉格。相对的,我会用我自己的权力,赦免你在此之前在人界所犯下的一切罪行。”   “真正有罪的是你们。”帕丽丝阴阴地说:“而且,我绝不会向你们这些人做出任何承诺。”   说完她就站了起来,转身走到我面前,拉起我的手就往外走:“阿甘佐,跟我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她拉着我走出治疗室,转过两个拐角,走上了去二楼的楼梯,在楼梯的转角处站住。   “阿甘佐。”帕丽丝看着我的眼睛:“我以前从来不相信任何人,但是现在我只能相信你。”   “呃,什么事?”我有点摸不着头脑。   “对于这一次天界之行,我有很不好的预感。”帕丽丝说着从手腕上摘下一枚类似于手镯的东西。这是个亮晶晶的金色金属环,我本来以为这是她臂铠的一部分呢。帕丽丝把它放到我的手里。沉甸甸的,上面雕刻这繁密复杂的花纹:“你拿着这个。如果我死了,你回到地面上之后,带着它去赫顿玛尔的附近的哈穆林村,找到村子附近的盗贼团,把它交给一个叫萨吉的女孩。”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帕丽丝谈论关于她自己的死亡。我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当然了。”帕丽丝又笑了:“如果我能活着回去,你还得把它还给我。”   我点点头。这时,楼下传来一阵喧嚣声。   “马塞尔大人来了!”   无数沉闷的声音在面具后低语着。 第四章2 帕丽丝和我匆匆回到治疗室里。满屋子的人都静静地看着一个白袍人。这个白袍人和其它的教徒看上去似乎别无二致,一样是一袭从头遮到脚的长袍,一样古拙狰狞的厚重面具。但是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卢克西的床前,就让人感到一种庄严而沉稳的气势。这种感觉是其它教徒无论如何也无法模仿的。   于是我知道,这一定就是伟大的蓝色真理教的教宗,有“审判者”之称的马塞尔。这个仅凭一人之力就在天帏巨兽上建立了宏伟城市的传奇人物。在人界中,听说过他的人并不多,但是当踏上天帏巨兽之后,我就被这堪称神迹的城市所震惊了。因此对于这位马塞尔大人,也一直很是敬佩。   马塞尔没有出声,其余的人也都不说话,于是我和帕丽丝也都一言不发地注视着马塞尔。   说来奇怪,看到马塞尔的瞬间——尽管只是看到背影,但是我心中关于卢克西的种种忧虑和不安都一扫而空。   过了很久,马塞尔才慢慢转过身来,问道:“这个女孩,有没有亲人在这里?”   他的声音慈和平稳,如同秋日午后的阳光。   所有人都看向我。我摇摇头。   面具后的马塞尔沉默了片刻,说道:“她的情况很严重,现在她的精神正在与鬼神在意志的底层激烈的交锋,并且正处于失败的边缘。一旦鬼神吞噬了她的精神,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我心里一紧,连忙问:“有没有办法可以帮助她?”   “有。”马塞尔说:“需要有一个她极为信任,并且意志非常坚定的人,来代替她与鬼神交锋。不过这个方法很危险。一旦这个人也失败了,两人的灵魂都会被鬼神吞没,肉体也会变成鬼神肆虐世间的工具。虽然我可以在他们被鬼神吞没的瞬间就毁灭两具肉身来阻止鬼神的降临,但是这两个人都会死。”   我当时犹豫了吗?   也许我犹豫了。一秒钟,或者更短。但是我还是上前一步,道:“那么。我来吧。”   若论意志力的坚定,我肯定不如帕丽丝。若论对鬼神的了解,我也一定不如吉格。但是我不能让其他人为了卢克西而冒这样大的未向。   卢克西信任我吗?我相信她是信任我的。   她一定是信任我的。虽然我曾经无数次辜负她的信任。   如果要死在这里,那么这就是我的宿命了。   隔着厚厚的面具,我看不见马塞尔的脸,但是我能感到他的目光正透过厚厚的面具看着我。终于,他用左手拉起卢克西枯瘦的鬼手,把右手伸向我。   “拉着我的手。”   我伸出手。在我的手握住马塞尔的手之前那一瞬间,我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   “阿甘佐……”   帕丽丝,暝。沙葬,甚至吉格和列特,他们几乎同时叫出我的名字。   然后马塞尔拉住了我的手。   周围一下子变得炎热起来。这个转化如此迅速,以至于我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过了约么半秒钟,我才发现我已经身处一个奇怪的地方。   这里似乎是一个宽敞宏伟的地下洞穴。不同于一般洞穴的阴凉,这里干燥而炙热,空气中充满了躁动不安。红色的火光照亮整个空间。火光的来源是地面上无数大小不一的坑洞,坑洞里满是汩汩翻滚的红色岩浆。   这是哪里?   这个问题我只是在心里想了一下,但是立刻就有一个声音回答我:   “这是你无数的未来之一。”   我回过头,看到了说话的人。   那是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赤裸着上身,双臂环抱胸前,肌肉虬结的健壮身躯上满是纵横交错的疤痕。他的脸上带着一张有诡异笑容的面具,只穿了一条深红色长裤,赤脚站在滚热的石头地面上。在他铁链编成的腰带上,一侧挂着一柄锐利的短柄战斧,另一侧挂着一把狭长的双锋利剑。   这个人身上有一种我似乎很熟悉的气息,但是我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你是……什么人……”   “我本以为你会马上认出我呢。”那人在面具后无声地笑着:“我是卡赞。”   卡赞!!   我伸手去拔剑,却发现自己两手空空。慌乱中我后退一步,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卢克西呢?这是什么地方?”   卡赞像是我的老朋友一样大笑一声,道:“不用那么紧张。卢克西很好——现在很好。至于以后,要看你的表现了。至于这里,我刚才说过了,这是你无数个未来之一。”   “什么……意思……?”   “每个人的未来都有无数的可能行,只不过有的可能性要大一些,有的可能性小一些。这是你可能性最大的一个未来,也就是说,是未来最可能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卡赞耐心地跟我解释。但是我还是有点糊涂:“到底是什么意思……”   卡赞伸手一指,道:“你自己看吧。”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一个黑发男子,穿着黑色的斗篷,黑色的上衣和黑色长裤,手中提着一把黑色的巨剑。   他站在离我很远的地方,但我还是可以在火光下看到他的脸。   一张熟悉而陌生的脸。   那是我自己的脸。   “看到了没有?那就是你,未来的你。”卡赞在我耳边低语。   在那个我的身边,蜷伏着一个娇小的身影。只看那一头银发,我就知道那是卢克西。   “卢克西!”我大声喊道:“你怎么了?你怎么会在这个地方!?”   “没用的。”卡赞说。“他们看不见我们,也听不见我们。同样的,你无法触及他们,也无法帮助他们——至少在现在,你无法直接帮助他们……”   在未来的我身边,还有其他三个男人,他们都无力地跪在地上,我能认出其中一个布万加,另一个是西岚。第三个人很年轻,但是我没见过这张面孔。   为什么会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个恐怖的影子在火光中浮现,那是一个高大的女人,身体似乎是由缭绕的黑色浓雾所构成的。未来的我仗剑冲向那团可怖的黑雾,凛冽的剑气喷薄四射。   这是我吗?未来的我会掌握如此强大的力量吗?巨剑飞舞带起的风压呼啸着掠过,震得我鼓膜隐隐作痛,锐利的杀气从皮肤上擦过,如同钢刀。在如此远的地方尚可以感到这种威力,这种强大的剑法,我真的可以在未来掌握吗?   卡赞仿佛很享受这种令人几乎无法呼吸的杀气,他拍拍我的肩膀,道:“你看,在未来的你,拥有怎样强悍的力量啊。不过……还远远不够……”   随着他的话,正在向那可怖黑影疯狂攻击的未来的我忽然停止了动作,然后和其他三个男人一样跪了下去。巨剑被丢到一旁,未来的我痛苦地用手抱住头颅,大声呻吟起来。   我听到那个黑雾女人的声音。   “真是遗憾,人类,你拥有和我不相上下的力量,但是你的心,毕竟还是人类的心……”   “未来的我,会死在这里吗?”我低声问道。卡赞没有回答我。   我看见,原本蜷缩在地上的卢克西慢慢站起来。   她开始解开自己左手上的铁链。另一个我正冲着她大声喊道:   “不要!卢克西!不要解开那条铁链!!”   “对不起,阿甘佐,和我自己相比,还是你的生命,更重要一些……”   我想冲过去阻止卢克西,但是无论我怎么跑,我也无法再接近他们一寸的距离。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卢克西高高举起那只鬼手,在烈焰的气息中高声诵念:   “世间万物已绝缘于我,卡赞,我将自己的灵魂和躯体交付与你,以换得你的力量!”   “你看,她是我的了。”卡赞在我背后得意地说。   卢克西的躯体上,开始喷出血雾,她的双目变成那种恐怖的赤红色,在她的右手上,握着一把沉重的金色巨剑,左手则握着一把波刃短剑,剑锋上缭绕的紫色的妖火。但是现在,她鬼手上喷出的血雾完全遮住了那把短剑,血雾凝结,变成一把黑红色的单锋巨剑。   “不!!”我绝望地大喊。卡赞在我身后桀桀而笑:“晚了,阿甘佐,她是我的了,她注定是我的了!”   卢克西冲向那团黑雾,在身后留下一条鲜血的轨迹。卢克西手中的金色巨剑砍在黑色雾气上时,似乎只是从一团黑烟中掠过,但是左手那把鲜血凝成的巨剑却结结实实地切开了黑雾的身体,猩红的血西从刀锋下飞射出来,在卢克西身后渐渐凝结成第三把巨剑。这把剑更大,更狰狞,静静地悬浮在卢克西身后。黑雾身体中喷出的血越来越多,第三把血剑成型的瞬间,卢克西仰天一声咆哮,将手中的双剑一起齐柄刺进了黑雾体内,然后反手抓起悬浮在背后的这把血剑。   “希洛克!!尸骨无存的消失吧!!”   血剑带着一道明亮的弧形火光当头斩下。   “超越极限斩!!”   世间的一切都消失了,那团名为“希洛克”的黑雾被从头到低一切两半,一道明亮的让人无法逼视的金色火柱从它脚下喷涌而出。瞬间把它化作飞灰。卢克西全身剧烈地颤抖着,当火柱消失后,她也一头栽倒在石头地面上。   “卢克西!卢克西!!”我大声喊叫着要跑过去,可是卢克西还是离我那么的遥远,无比的遥远。   然后,周围又变成了一片黑暗。   熔岩,洞穴,未来的我,布万加,西岚,还有卢克西,都不见了。   只有我和卡赞。   “她已经流干了全部的血。”卡赞平静地说:“这就是你的未来,也是卢克西的未来。因为你无法舍弃人的心,所以卢克西要付出她的生命。”   “卡赞!你这个混蛋!!”我怒吼,愤怒和悲哀一起涌上心头。卡赞大笑:“如果不是我,你们都要死在这里。而且,难道你看不出来?卢克西是自愿的。她要获得我的力量,就要用自己的身体和生命作为祭品!”   “为什么会这样……”我紧紧地握着拳头,卡赞停止了笑声,道:“阿甘佐,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改变这个未来。”   “……”   “希洛克也说过,你的实力和她不相上下,但是你还有人的心。只要你不放弃人的心,希洛克就可以在精神上控制你。”卡赞的声音中充满诱惑:“放弃你那颗无用的人类的心吧,这样,你和卢克西都可以得救。”   放弃你的心吧,为了卢克西!! 第四章3   我该怎么做?   如卡赞所言一般,放弃我人类的心灵,那么在未来或许我真的有力量将卢克西从死亡之中拯救出来。   但是马塞尔说过,如果我在精神层面的对抗中屈服于卡赞,我和卢克西都会被卡赞所掌控驱使。   如果我坚持不放弃自己的心,就等于默认了我要牺牲卢克西的生命来保全自己的性命。   放弃,是屈服;不放弃,是怯懦。   一次又一次,为什么我总是要在两难之间选择?或许世界上的事情就是如此,不会像期待的那样两全其美。我们必须要放弃一些东西才能继续生存下去。   可悲的是,很多东西只有在放弃了之后才会意识到它的宝贵。但是,一旦放弃,就再也拿不回来了。   怎么做?是救现在的卢克西,还是未来的卢克西?   我终于下定了决心。   “如果我把我的心交给你,你能答应我,现在放过卢克西吗?”   卡赞向我伸出手:“可以。我的目标本来就是你。她只是个无足轻重角色而已。”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你这样重视我?”我疑惑的问道:“自从摆脱了鬼手之后,你一直在困扰着我,我有什么特别的吗?”   “是的。”卡赞点点头:“阿甘佐,你很特别,对于我而言,尤其如此……”   卡赞的手慢慢伸向我的胸膛,锋利的手指插入我的身体里,炽热而粘涩。我能感到一股力量在我的体内搏动,那只手握住我胸膛中的某个东西,轻轻地拉扯。   “你的心是我的了。”卡赞的声音中有毫不掩饰的兴奋与渴望:“经历了漫长的岁月,我的肉体和灵魂,终于再一次完整了……”   就在这时,另一只手抓住了卡赞的手臂。   一只纤弱的手,纤弱而有力。   卢克西。   “不。”卢克西看着我,眼睛中充满了水一样的温柔和哀伤:“阿甘佐,不要把你的心交给任何人,你的心应该只属于你。”   她缓慢而坚决地将卡赞的手从我的胸膛中抽出来。卡赞低声咆哮:“该死的女人,滚开,这件事情与你无关!”   卢克西没有理会卡赞,仍然用那令人心碎的目光注视着我:“阿甘佐,你的心,是我不惜生命也要保护的东西,如果你真的在乎我的生命,就不要让我的生命白白的浪费掉。”   阿甘佐,是你让我从绝望和迷惘中挣脱出来。你是我活下去的意义所在,也让我的死变得有意义。所以无论如何,请保护好你的心灵。如果命运注定了有一天我会死去,我也会微笑着迎接我的结局……   卢克西拦在我和卡赞之间,伸出双臂温柔地拥住我。她的怀抱温暖而亲切,仿佛一对巨大的羽翼将我环抱,将卡赞隔绝在更加遥远的地方。   “这是你的选择。”卡赞的声音变得空洞而虚幻:“你会为了自己的选择而付出代价……”   他消失了。   黑暗也消失了。   我正站在治疗室里,马塞尔放开我的手,侧过身。我看见躺在床上的卢克西睁开眼睛。   “你救了她。”马塞尔对我说。我轻轻摇摇头。   不,是她救了我。   四天之后,卢克西的身体完全康复了。鬼手上也重新配好了封印的锁链。吉格要和我们一起通过天空城的高塔去天界,而列特则会返回人界。在分别之前,列特约我出去单独“谈一谈”。   虽然想不出我和这位光剑皇族有什么好谈的,但我还是答应了。   站在天帏巨兽上,再向上看,天空更蓝,蓝得令人感到恐惧。仿佛无穷无尽的深邃的海(后来我知道,那其实真的就是一片海——悬浮在空中的天空之海)。没有云,云在我们的脚下。   “阿甘佐。”列特的伤势恢复的也差不多了。他看着我,用一种审视的目光,这目光叫我感到不舒服。列特全然不顾我的感受,上上下下把我看了个遍,然后说道:“你在精神中与卡赞交战时,卡赞对你有什么评价吗?”   “是的。”我决定说实话:“他说我很特别,而且对于他来说尤其特别。”   “果然是这样啊……”列特闭上眼睛,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过了好一会,他才睁开双眼,对我说道:“阿甘佐,虽然退魔团的干部议会和大教堂的教宗都认为这件事情应该保密,但是我觉得你还是有权知道实情。”   “实情?什么实情”   “是这样的。”列特慢慢地向我说出了那个令我目瞪口呆的事实。 第四章4 “你就是卡赞。”   “什么?”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列特又重复了一遍,清楚,毋庸置疑。   “阿甘佐,你就是卡赞。”   我紧紧地握着拳头,双眼盯着列特的眼睛。列特棕色长发下那双铁灰色的眼睛毫不回避地迎上我的目光。   “八百年前,古佩罗斯帝国的将军卡赞成为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被冠以谋反之罪流放鲁斯特鲁山脉。在正史记载中,他在那里生活了几个月之后就病逝了。但是实情并非如此。   主导了这一阴谋的人,并非史料中记载的那样是帝国王庭和宰相府邸。它们也不过是棋子而已,真正的幕后主使者是当时已经成为了混沌之鬼神的奥兹玛。奥兹玛生前是卡赞的挚友,也是最了解卡赞力量的人。他陷害卡赞,只是为了在卡赞完全绝望之时取走他的力量。在卡赞被流放之后,奥兹玛杀死了卡赞,并将卡赞也转化为鬼神。然而卡赞在失去生命的瞬间洞察到了奥兹玛的阴谋,心怀忿恨的他拒绝了奥兹玛一同征服世界的提议,并独自在人世间留了下来。因为奥兹玛是转化卡赞为鬼神的鬼神,所以以鬼神身份出现的卡赞是无法击败奥兹玛的。为了复仇,卡赞必需再一次成为人。”   “等一下……”我拦住列特的话:“我好像明白了你的意思,你是说,我是卡赞的转世?但是卡赞并未死去,一直以鬼神之身在人世间游荡,我怎么会是他的转世呢?”   列特微笑:“阿甘佐,根据我们的情报,你还曾经做过圣职者,怎么会连这种问题都想不通?   世间的任何生命,都是由肉体,幽体和灵体三个部分所构成的。肉体是物质的存在,幽体是精神的存在,灵体是记忆的承载。当一个人死去,肉体腐朽并进入轮回;幽体沉入冥界,融合进广袤无边的意识海中,等待与新的肉体结合;灵体则自行消散。卡赞成为了鬼神,所以他的幽体和灵体依旧结合在一起,能够保持自己的记忆和精神力量。然而要回复成人,他就必须找到一个合适的身体。   问题在于,要进入人的身体,就要在这个人的幽体和灵体尚未完全成熟之前占据肉体,也就是说卡赞只能侵蚀那些心智尚未完全成熟的孩子;可是卡赞的精神力量又过于强大,一般的孩子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所以卡赞必须找到自己的肉体,那具在他死后,和千万万普通死者的肉体一起进入了轮回的肉体。   然而世界上的人数以亿计,每分钟都有无数的人诞生、无数的人死去。即使卡赞身为鬼神,也不能马上找到自己的身体。唯一的方法就是一个一个的去试。这些被卡赞尝试性侵蚀了身体的少年人,就是卡赞综合症的患者。”   “就这样,他在人世间彷徨徘徊了八百年的漫长岁月。然后,他终于找到了你。”   列特的笑容依旧,但是眼睛里已经没有了笑意。   “我们也终于找到了你。阿甘佐。找的好辛苦啊。”   “你是说,我是……”我开始明白过来列特的话意味着什么。   我的身体,本来就是属于卡赞的。只要夺走了我的心,卡赞就能再一次回到他的身体之中。那时,鬼神将再一次行走于大地之上,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无法预料。   即便卡赞复仇的对象是奥兹玛,但是要对抗伪装者军团的领袖,也必将掀起席卷全世界的血雨腥风。   “你想的没错。”列特点头:“阿甘佐,你是打开毁灭世界之门的钥匙。”   “为什么不杀了我呢?”我吞了一口口水。列特摇摇头:“要杀你的话,有很多机会。从你还在修道院时起,教廷和退魔团就一直在关注着你。但是杀死你是没有用的,因为你将会作为一个普通人死去,你的身体——或者说,卡赞的身体会再一次进入轮回。到时候要再找到你就更加困难了;更何况卡赞也不会对你置之不理。难道你没有发现么?有这么多被卡赞侵蚀过的人都围绕在你的身边?”   我的心慢慢冷了下来。是啊,GSD,吉格,还有卢克西,甚至是西岚和布万加,不管最初的立场如何,最后他们都成为了我的伙伴。这难道也是卡赞在冥冥中驱使的结果?   “我跟随吉格前来,并不是为了帕丽丝,我的目标是你,阿甘佐。”列特说:“教廷也好,退魔团也好,光剑皇族也好,我们不能杀死你,但是我们可以最大限度地保护你的身体不会回到卡赞的手中。”   “难道说……”我记忆中那扇痛苦的回忆之门被推开一条小缝。鲜血从里面溢出。   “是的。”列特点点头:“德蕾莎•葛兰西亚修女是我们的人,本来是圣武士的她发现你有可能是卡赞的身体转世之后,牺牲了自己的全部力量将卡赞逐出你的身体,并以修女的身份照顾你。正因为如此,她后来为了保护你而死在了牛头人的手中。”   德蕾莎•葛兰西亚。这是我第一次知道修女的真名。以前在修道院时,所有人都只是叫她“修女”而已。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问列特。   “我说过,我认为你有权知道这些事情。”列特说:“现在,我放心了。你的心灵坚强而稳固,短时间内卡赞应该没有可乘之机。但是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你所重视的人……”   列特握住我的手,牢牢抓紧:“阿甘佐,你要保重啊!”   几个小时后我们准备出发了。尽管帕丽丝和卢克西都问过我列特说了什么,但我决定还是保密。有些痛苦,自己一个人承担就好了。   这一次我们搭乘的是一种更小型的飞艇——也就是沙葬所说的“多尼尔”。这种飞艇由特殊的蒸汽提供浮力,不能飞得很高,也无法自由地上升下降,只能作为在天空中水平移动的交通工具。   “从这里出发向西北方向,飞大概两个小时,就能到达天空之城的高塔了。”暝说。飞艇里的空间很狭小,我们六个人挤在一起。帕丽丝和吉格一左一右把我夹在中间。   “然后,祈祷吧。”暝嘴巴上叼着香烟。自从他伤愈之后,嘴上一直叼着烟卷,但是从来也没有点燃过。   “祈祷什么?”卢克西问。暝笑了:“祈祷不要碰上巴卡尔的光之军团。” 第四章5  因为周围没有云,也没有任何参照物,所以从舷窗中看出去,完全感觉不到飞艇在移动。周围只有空阔苍茫的一片虚无。我们似乎悬浮在这一片虚无中静止不动,但是沙葬告诉我说,其实我们移动的速度是很快的。   几分钟之后,他的话被证实了。透过大块石英玻璃的舷窗,我看到远方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那看起来似乎是一条线,从无穷高的地方垂下来,直直地向下垂落,纤细得如同蛛丝,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断掉。然而很快我就意识到,其实这条“线”粗的惊人,看起来很细是因为距离的缘故。又过了大约三十分钟,它看起来已经有手指粗细了。   “那就是天空之城的高塔。”暝嘴里叼着烟卷,悠悠地说。   “这东西是怎么建造的?”我不禁惊叹。暝淡淡地说:“不知道,从上古时代起就耸立在天界和人界之间。有的说法认为这是创世之神的神迹,也有学者认为是远古龙族的创造物。”   “那你的看法呢?”我问,暝摇摇头:“我没什么看法,我不关心这个。”   又过了一段时间,已经可以看出那是一座高塔了,但是高塔表面的细节仍然看不清。在这个距离上因为有了那高塔做参照,我对飞艇的速度已经有了的概念。这东西确实非常快。   高塔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大。随着距离的缩短,我开始惊叹于这建筑的规模之宏伟。也许这真的是神迹,我无法想象凭借人力怎么可能建造起如此高大的塔楼。很快,从舷窗里我们就看不到高塔两侧的边界了。巨大的塔身如同一堵巨墙在我们眼前横亘开来。这种无声的压迫感我不久前刚在天帏巨兽身上感到过。   最后,多尼尔停了下来。这时我们距离高塔只有一丈左右的距离了。沙葬推开多尼尔的舱门,凛冽的风立刻灌进舱室里,令人一时间几乎无法呼吸。高空中的风清冽而寒冷,很猛。舱门外有个可以并排站两个人的小平台,这就算是飞艇的甲板了。正对着飞艇的塔身上有一个不算很大的窗口。   我们头顶是无尽的苍穹,脚下是无底的深渊。   高塔的表面光滑洁白,漫长的岁月没有在上面留下一丝痕迹。我看不出这塔的材质,也看不到有砖石拼接的缝隙。整座高塔就像是一个整体。这真是不可思议。   “我们怎么过去。”我问。沙葬笑笑,说出那个令我心惊肉跳的答案。   “我们跳过去。”   “开玩笑吧?”我看看脚下那令人目眩的深渊,感到双腿都有点发软。我本来并不是一个怕高的人,但是这个高度……也未免太高了一点。在平地上,一丈的距离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在这个地方,一丈可真是个长得要命的距离啊。   “他没开玩笑。”暝说:“只能跳过去,这是唯一的方法。再接近的话飞艇可能会被路径的龙人或别的什么东西击落,那我们就一起完蛋了。”   我吞了一口口水:“你们来的时候也是跳过来的?”   “对。”沙葬慢悠悠地说:“来的时候更危险,现在你跳过去,就算没有抓住窗口,也是沿着塔身向下掉。在你摔成一张薄饼之前,肯定能再遇到第二或第三个或更多的窗口,虽然越靠下层巴卡尔的军队越多,但是总有活下去的希望,但是我们来的时候是从窗口跳到来接应的飞艇上的,只要一个失手,就必死无疑了。”   “你们胆子真大。”我干巴巴地所,暝笑笑,呸一声吐掉嘴里的烟卷:“我们也怕死,只是为了打倒巴卡尔,我们只能这么做。”   “好吧。”我说:“谁先来?”   “我先来。”暝说着把长风衣的下摆往腰带里一扎,后退一步,蹲下身子,然后向着那个小小的窗口“噌”地窜了出去。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咙,然后,暝的身子准确地飞进那个窗口中。过了几秒钟,我们听到暝的喊声:   “来吧,这一层现在好像没人!”   “我怕。”卢克西又抓住了我的胳膊。抓我有什么用?我也怕啊!   “没事。”帕丽丝轻轻笑着拉开卢克西的手,看着她的眼睛:“小姑娘,你信任我吗?”   卢克西没说话,帕丽丝又看看我:“阿甘佐,你呢?你信任我吗?”   我想都没想就点点头。天知道我为什么会如此信任帕丽丝。帕丽丝笑了:“天族人小子,接应一下!”   然后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抱起卢克西,大喝一声,直接把卢克西的身体朝那窗口丢了过去。卢克西一声尖叫,但是窗口中马上伸出一双手拉住了她的身子,把她一下子拖进去。我刚刚落回肚子里的心差点从嘴里蹦出来,帕丽丝又一把抓住了我后背的衣服。   “别别别!!!”我连忙大叫:“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帕丽丝笑着放开我,我学着暝那样后退一步蹲下,看准窗口的位置。   绝不能犹豫,只要稍有一丝的犹豫,我就死定了。   然后我纵身跳了过去。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静止。整个世界都消失在我眼前,除了眼前个小小的窗口。   我甚至在这一瞬间失去了方向感。分不清哪里是上,哪里是下。仿佛整个宇宙间只剩下我孤零零一个人。   我在空中过程连一秒钟都不到,但是对我来说却好像有整整一生那么长。窗口在眼前迅速扩大、   然后,暝的手从窗口中出现,一把拉住我的衣领,将我从窗口中拖了进去。   我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卢克西就坐在我身边,正在小声抽噎,看到我,她愣了一下,然后一把抱住我,大哭起来。我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哄小孩那样哄她:“乖,不哭不哭,没事了,不怕不怕哈……”   然后我努力拉着卢克西站起来,还没来得及看看周围的环境,又一个人影从窗口里跳进来。是沙葬。他落地之后,很兴奋地跟暝对击一掌,哈哈大笑了两声。   然后随着一阵香风,帕丽丝也从窗口里跳进来。她落地后立刻奔转身到窗口前,冲着外面喊道:“嘿!你要是不敢就算了,自己回去我也不会笑话你的!”   我知道她是在逗吉格。吉格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帕丽丝答道:“放心吧,我要陷害你也不会趁着现在,跳吧!”   然后我听到帕丽丝一声惊叫。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发生在一瞬间,“呛”一声声如龙吟,帕丽丝拔出了自己一直“替吉格保管”的流光星陨刀,将刀从窗口中递了出去。然后猛地向后退一步,用力一拖。   吉格手握着长刀的另一段,被从窗口中拉了进来。他的面色惨白如纸。   “是风……”吉格惊魂未定地说,然后他顿住了,过了半天,才慢慢地道:“帕丽丝……为什么……”   帕丽丝从窗口递出去的是刀柄。她自己双手紧握着刀锋。   鲜血顺着刀刃流下。   后来我知道,当吉格跳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有一阵强风掠过,吉格又穿着宽大的紫袍,立刻被吹得偏离了窗口并且向后飘去。这个时候他当然不可能回到飞艇上,而且也会被风吹得远离塔身。我不得不佩服帕丽丝的反应速度之快和心思之敏捷。当时她是距离吉格最近的人,手边唯一够长的东西就是流光星陨刀。   如果她连着刀鞘一起递过去,那么吉格会拉脱刀鞘,还是一样必死无疑。而如果她送出的是刀锋,吉格肯定会本能地躲开。   在这生死关头的电光石火之间,她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拔刀出鞘,递出刀柄。吉格本就是流光星陨刀的主人,看到刀柄伸过来,想都不想就本能地一把握住,这样才能死里逃生。   流光星陨刀极为锋利,帕丽丝的双掌上,伤口深可见骨。   最危险的时候,是她拉着吉格进来的一瞬间,因为在向后用力,而时间也不允许她错开步伐,所以当时流光星陨刀的刀锋就正对着她自己的胸膛。只要吉格稍一用力,就能刺入她的心脏。她根本无法格挡,也根本无法闪避。   但她还是毫不犹豫地这么做了。   我、卢克西、沙葬和暝都呆呆地看着这两个人,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然后,吉格松开手,任由长刀跌落地上。   “大恩不言谢。”吉格低声说。   “不用谢我。”帕丽丝冷冷地说:“要谢就谢你自己。如果不是你选了把够长的刀,你就死了。” 第四章6  我从腰包里拿出止血的药粉和绷带替帕丽丝包扎好双手,然后开始打量我所在的这一层。   塔中的空间比我事先预想的要狭窄的多。从我们站着的地方看过去,这是个径约五百步、高有三丈的扇形房间。弧形的一面墙壁上,每隔几十步就有一个窗口。想起从外面看起来时高塔的那种恢宏,我想这一层肯定不止这一个房间。从窗子看过去,塔壁并不很厚,而房间中也看不到任何支撑的立柱。这种轻薄纤巧的结构竟然能够具有足以顶天立地而不被自身重量和风力摧垮坍塌的强度,真是令人叹为观止。从窗口中照射进来的阳光并不很充足,房间里显得略微阴暗。在光滑的弧形墙壁上,挂满了蓝白相间的旗帜,所有的旗帜上都有一条张牙舞爪的怒龙形象。这让我想起巴卡尔“暴龙王”的称呼。   “我说,”帕丽丝轻轻活动着手腕,好让血液流动更通畅:“天族人小子,巴卡尔真的是一条龙吗?”   沙葬点点头。   “龙是什么样子的?”帕丽丝问。暝和沙葬的神色黯然下去:“不知道,我们没有见过巴卡尔。所有见过它的人都死在了龙息之下。”   “哈。”帕丽丝笑着说:“看起来这次我真的是要去做一点了不起的事情呢。”   吉格弯腰拾起自己的长刀,将它递到帕丽丝面前。他的意思很明显是想表示自己不愿意趁帕丽丝受伤的时候下手。帕丽丝没有接,反而笨拙地抽出插在腰带上的刀柄还给他,冷冰冰地说道:“算了,死沉的玩意。你自己留着吧,我懒得替你拿了。”   吉格那张英俊的脸上,肌肉抽动了两下,然后说道:“这一次我欠了你一条命,但是我还是那句话,只要有机会,我肯定还要杀死你的。”   “知道啦。”帕丽丝不耐烦地把刀鞘往吉格手里一塞:“有完没完,这句废话你说了十来年了,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真啰嗦,跟个娘们儿似的。”   吉格尴尬地接过刀鞘,没敢再跟帕丽丝说话。沙葬拍拍他的肩膀,脸上露出一个“兄弟别郁闷哥们儿我理解你”的表情,然后岔开这个话题:“咱们现在所在的地方不是绝对安全。朝上走吧。”   和我料想的一样,这一层上有很多相邻的房间。每一个房间里都静悄悄地空无一人,有的房间里送耸立着几根螺旋形的柱子,不过大多数的房间都空空荡荡。在我们终于找到一个有通向上层的旋梯的房间后,我小声问道:“这里真的有巴卡尔的军队吗?”   “你最好还是希望别碰见他们。”沙葬说。然后踏上了楼梯。我们一个接一个地鱼贯而上,我走在最后面殿后。   “这样走,我们大概要多久能到达天界?”我忍不住问。暝告诉我,如果顺利的话,大概七八天左右。   和高塔外面那种看上去浑然一体的样子不同,塔内的每一层都有不规则的大小石块铺成的粗糙地面。在塔里我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光线没有明暗变化,也没有其它可以计时的东西。我们六个人就是不停地重复着寻找楼梯和上楼这两件事情,也很少有人说话。我甚至开始希望遇到点什么东西了,哪怕是巴卡尔的军队也不要紧。这种死寂和空旷的感觉简直要令人发疯。   “说点什么吧。”又爬上一层楼梯后我跟沙葬说:“这地方真让人发疯,讲讲天界的事情,说点别的也可以。”   “我没什么可说的。“沙葬说。自从进入这座高塔,他的情绪就一直有点不对头。似乎这是个让他感到不愉快的地方。   “嗯?那是什么东西?”帕丽丝忽然停下脚步。我们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在幽暗的房间深处,有一个巨大的影子一动不动地耸立在那里。我大着胆子走进两步之后,看到那是一尊巨大的人形雕像。雕像平躺在地上,很粗糙,站起来的话可能有三个人那么高,方方正正的简陋头颅上有一张不成比例的大嘴和两只小小的眼睛。宽阔的肩膀上连着两条粗壮的巨臂。雕像腰部以下的部分似乎还没有完成就草草收工了,尽管如次,这玩意还是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压迫。   这东西看起来不像是人,更不像是天族人。更近一些后,我发现这东西似乎是用某种石头制成的,而且看起来并不是非常坚硬。我正想伸手摸摸它,沙葬忽然掏出了手枪。   “别碰它!”   “只是个雕像。”我说。   “现在只是个雕像,别离它太近。”沙葬谨慎地环顾四周。暝也拿出了自己的枪,小心地四下张望着。   在黑暗中,传来阵阵压低的笑声。   “什么人!”沙葬低声喝问。   “嘻嘻嘻……”笑声从一个方向传来,沙葬的枪口指向那里,但是笑声立刻消失了,接着,另一个方向又传来同样的笑声:“嘻嘻嘻,我的作品,不美吗?”   “唉?”帕丽丝揉揉眼睛:“刚才我是不是看错了?那个雕像好像动了一下吧?”   “有吗?”我看着那雕像,同时拔剑在手:“没有吧……”   话音未落,伴随着一阵刺耳的嘎吱声响,那尊巨大的雕像在我眼前慢慢地站了起来。   “好吧,你没看错。”我叹气:“它是动了。” 第四章7 在几分钟之前,我还在想着要是有点事情发生就好了,但我保证我绝不是希望发生这种事情。当雕像完全站起来之后,我发现这玩意比躺着时看起来还要高大的多。   说是“站”其实很勉强,因为这玩意没有腿。它只是直挺挺地杵在我面前,两只粗糙的眼睛发着微弱的红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   “这是什么玩意?”帕丽丝问。   “人形师,和它的玩具,”沙葬说:“我需要一点点时间,阿甘佐,你能不能拖住这大家伙几分钟?”   “好吧。”我说,这家伙看起来很难对付,不过这么大的块头,移动起来可能并不灵活。   巨型雕像挥起双臂,两手抱拳当头砸下来。迅捷灵敏得与巨大身形完全不相称。我知道凭我现在的力量想要正面挡住这一击简直是痴人说梦,那双比我整个人都大的拳头落下来时带起的风压就让我呼吸发紧。   但是这个时候不能退。我向前急冲一步,冲进这大家伙的怀里,然后凌空跃起,尽毕生之力向它的右肩一剑砍下去。锐利的剑锋劈进雕像的身体,从手上传来的感觉判断,这家伙应该是烧硬的粘土或沥青之类的东西做成的。与此同时,雕像的双拳狠狠砸落地上,发出一声低沉如闷雷般的轰鸣。帕丽丝和吉格分向左右跳开避开这一击,   我的巨剑虽长,但也只有这巨像厚度的一半左右。我不知道这家伙能不能感到疼痛,不过从它接下来的表现看,大概它不会有痛觉。巨像完全不在意肩上那条又深又长的伤口,两手就势在地上一撑,向卢克西整个直撞过去。我的剑还留着它的肩膀上,也被它带着向前飞了过去。卢克西已经抽出了她的短剑,但是巨像的速度实在是太快,她根本来不及躲闪。至于格挡,笑话,我都挡不住她能挡住么?可我偏偏又在这个地方帮不上忙。   误判对手的实力了。这家伙不但力量比我预料的还大,速度也比我想象的快得多。   在巨像撞上卢克西之前的一瞬间,吉格双脚点地,立刻折返方向冲了回来,一下子把卢克西撞了开去。   巨像的身躯直接撞上了吉格。   没有声响,吉格身体犹如一道影子般从巨像较为狭窄的下端穿过,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它背后,然后倒纵开去。六年前我就见过这一招,帕丽丝称之为“鬼影步”的奇妙步伐。单凭努力是无法修炼出这种招式的,想必吉格一定是借助了鬼神的力量才能做到这一点。卢克西被帕丽丝一把接住,我松了口气,双脚蹬住巨像的肩膀,用力抽出剑,然后借势翻到它的背后,又是一剑直劈下去。前后两条伤口让巨像的右臂几乎和身体分家,但是它却完全不在乎。我的双脚刚一落地,巨像便头也不回地用左臂向我横扫过来。这家伙身上似乎没有关节,两条胳膊可以向任何方向用任何角度挥击。我举剑一挡,巨大的拳头狠狠砸在厚重的剑身上,把我连人带剑砸得向后倒退了十几步。虽然成功挡下了这一击,但我的胸口还是一阵疼痛,列特给我那一剑的旧伤似乎又要裂开了。我勉力吞下喉头的腥甜感觉,深深吸了几口气,调匀呼吸。   巨像转身,缓缓地转身。它肩上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以察觉的速度愈合。看起来我拼了老命的两剑是没起到什么作用,除了激怒它——如果它会生气的话。   “这下麻烦了。”帕丽丝把卢克西推到自己身后,皱着眉头说。她惯用的武器是从不离身的一对臂铠,这中短小的武器在面对巨像时不比我的巨剑更有优势,而且她手上的伤还没好,无法用上力。   就在这时,沙葬忽然大喝一声:   “找到你了!!”   他枪口的火光一闪,一溜火光射出,在虚空中砰然炸开,硝烟中一个瘦小的身形显现出来。看起来是个肮脏不堪的小孩子,一头蓬乱的长发下只露出一只充满了邪念的大眼睛,纤瘦的身体上沾满了粘土。现在这小东西全身漆黑地滚落在地上,暝一个箭步冲过去,一脚踩住它,冲着它的脑袋一连打完了左轮枪里的六颗子弹。那小东西抽搐了两下,脑袋一歪,不动了。   我真怀疑这东西也是粘土做成的,因为子弹打在它身上时,既没有血,也没有别的什么应该流出来的东西。   “这就是人形师,只要杀了它,那巨像就……”沙葬的话还没说完,在我们头顶又传来那种压抑的低笑:   “嘻嘻,那不是我,那是助手,你们杀了助手,我要把你们都变成石头!”   随着这令人心烦意乱的笑声,巨像开始双手撑地,向我“走“过来。   它“走”得很慢,但是势不可挡。    第四章8  我深深呼吸三次,两手握住剑柄,剑锋对着迎面而来的巨像。然后一只手按在我的肩膀上。   “我来吧。这家伙不是你能对付的。”   然后吉格魁梧的身躯拦在我面前。我甚至完全没注意到他什么时候来到我身边的。   他拔出赤红长刀,左手平伸向前,手臂上的符文光芒大盛。三个半透明的鬼神影像依次出现在他身前,呈半圆形将巨像与他隔开。我只能认出中间的那个影像是卡赞,卡赞左侧的是一个看起来颇为憔悴的女子,惨白色的容颜笼罩在寒冷的白色雾气之中;卡赞右侧的鬼神则面貌狰狞,额生双角,眼如铜铃,粗壮的身躯上缭绕着邪异的碧绿磷火,看起来完全是一头野兽的模样。   是错觉么?我感到卡赞似乎看了我一眼。不过我不想确认。   巨像停顿了一下,然后忽然加速。我本能地向后倒退,但吉格却迎着一面墙般压过来的巨像直冲过去。在即将撞上那巨像的刹那之间,他手中红色的刀身忽然化作了银白色,宛如月光。   “上弦!下弦!满月!!”   没有刀刃破空时撕裂空气的锐响,两道完美的弧形银光之后,一轮金黄色明月在吉格手中一闪即逝,随着一声轰鸣,巨像的整条右臂飞出,重重跌落地上。那条手臂可能足有一吨重,失去了右臂的巨像身体猛然失去平衡,整个地向右歪了过去。吉格收住脚步,双手高举长刀,银色的刀身迅速被一团黑雾所笼罩,卡赞那熟悉的邪气迸射而出,吉格大喝一声,一刀斩下,同时脚步向前推进。刀锋带起的黑雾砰然撞在巨像的身侧,同时卡赞身侧那憔悴女子样貌的鬼神也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苍白的寒光从刀锋的黑雾中喷出,将巨像的下半身完全包围。空气中的水汽眨眼间在巨像身上凝结成厚厚的冰壳。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巨像侧翻倒地,吉格的身影在那一瞬间似乎变成了透明的,丛巨像庞大的身躯上一穿而过,周围本就不充足的光线如同被流光星陨刀的刀锋吸收过去一样,变得更加阴暗,在这一片幽暗之中,两道交叉的明亮光芒在巨像的身上一闪而过。   这一切都发生在两次呼吸的时间内。刚才还似乎不可战胜的巨像伴随着冰壳碎裂时发出的咔嚓声响,从胸口处断成四截。一个东西从巨像残躯的断口中掉出来,在地上滚了一段距离后啪一声裂成两半。   那是一颗石头雕成的心脏。   这就是吉格的真正实力?这么多年以来,帕丽丝就是和这种人战斗周旋的么?   那咯咯的低笑声又响了起来,飘忽不定。   “你好强,你好强啊。你弄坏了我的玩具,我要把你变成我的玩……”   “砰!”   暝手中的左轮枪响了。那低语声变成痛苦的尖叫,然后,周围安静了下来。   “打中了?”我问。   “快走,离开这里。”暝皱着眉头说。在房间某个幽暗的角落里传出痛苦的呻吟。沙葬提着枪向那个方向走过去,火光和枪声之后,呻吟停止了。沙葬漠无表情地走回来,道:“跟我走吧。”   看着他的那张冷漠的面孔,一种不安的预感慢慢在我心中浮现。仿佛飘忽在阳光中的蛛丝,感觉到到,但是无法抓住。我没法用语言来描述这种不安,于是索性不说。   我们紧跟在沙葬和暝的身后。这两个天族人的速度比之前快得多。尽管他们没再说什么,但我从他们的步伐中也能感觉出气氛的紧张。这让我忽然意识到,我们几个人是在以自己的力量对抗一整只军队,刚才那场令我几乎束手无策的恶战只是一个小小的序曲而已。   “放心。”暝看出了我的心思:“巴卡尔的手下中,那种难对付的货色并不多。大部分的敌人都和你我一样,是有血有肉的家伙。”他顿了顿,补充道:“是可以被你我用一般方法杀掉的家伙。”   “之前问你什么都不说。”我抱怨:“敌人忽然出现,我完全没有准备。我们既然是同伴了,多少介绍下共同的敌人,让我心里有点底吧。”   “我们知道的也不多。”暝歉意地说:“毕竟我也只走过一次这座塔。巴卡尔的爪牙大致可以分成四类。刚才我们见过的是比较稀少的一种,我们叫他们人形师。这些小矮子自身的力量很弱,但是他们擅长操纵一些无生命的物体来战斗,也是很棘手的。”   “最多的是龙人。”沙葬接过话。我发现暝和沙葬之间的关系很奇妙,有时两个人的想法和配合就像一个人那样默契。经常是其中一个说了上半句,另一个就接着说下半句,却不给人突兀别扭的感觉。   “他们是巴卡尔的子嗣,和人很像。就是长得有点丑。”沙葬嘴角抽动了一下,算是笑笑:“这些家伙不难对付,真正糟糕的对手是那些没有灵魂的盔甲。”   “没有灵魂的盔甲?”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个词代表的含义。沙葬也不打算解释   ,只是淡淡地说道:“当你见到的时候,你就明白了。”   他的语气平淡,但是在平淡的语气中,我能感到一股切齿的痛恨。    第四章9 接下来的旅程漫长而枯燥,一路上没有再遇到任何麻烦。没有巨像,没有人偶师,没有龙人,也没有沙葬和暝说的“没有灵魂的盔甲”。但是我们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无论如何,我们算是小小地见识过了巴卡尔手下的厉害。   高塔高得仿佛没有尽头。在我开始怀疑是不是真的有“天界”存在,还是说,这高塔将一直通向世界的末日时,暝和沙葬停了下来。   “怎么了?”我问道。沙葬指了指墙壁上的一扇窗。   在一个人漫长的一生中,总会见到一些自己之前从未想象过的东西,一些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就绝对不会相信的东西。当我从窗口看出去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么个东西。   现在我们的高度肯定已经很高了。从窗口向上看,是一片仿佛能把人的灵魂吸进去的深蓝色,蓝得如此纯净,仿佛是一大块沉在深海中的蓝宝石的颜色。而向下看,则什么都看不到,甚至看不到云海,只能看见塔身在无线地向下延伸,越来越细,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视力极限的尽头。   在这一片虚无之中,我第一次看到了悬空城。   悬空城距离高塔大约一千步远,那是一座高大而壮丽的堡垒,和地面上最高大雄伟的城堡一样大,由坚固的大石块砌成,有高高的塔楼和厚重的城墙。整个建筑物耸立在一大块底部尖削的巨岩上,而这块巨岩则承载着城堡,静静地悬浮在空中。   最令我震惊的是,那座城堡的塔楼顶端,并非地面上的塔楼常见的尖顶,而是一座平台。在那平台上,有一双硕大的墨绿色尖锥状的东西,我可以肯定那是活物,尖锥表面覆盖有厚厚的鳞片,还闪烁着恶心的光泽,似乎涂着厚厚的一层粘液。每一个尖锥的侧面都有一只巨大的眼睛。在我看着它们的时候,它们也正紧紧地注视着我们的方向。即使离得这么远,我也能清楚地感受到那两颗眼球中散发出的邪恶阴寒。   “那就是巴卡尔用来监视这座塔的罪恶之眼。”暝说:“我们被发现了。快走吧,敌人随时可能会来。”   “有人到过那悬空城上吗?”我问。沙葬点点头:“有过。为了阻止巴卡尔对高塔的监视,曾经有人到过高塔上去破坏罪恶之眼。”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脸上又显现出那种坚决的恨意。暝轻轻叹息一声,道:“别想了,阿炙的牺牲不是没有意义的。”   沙葬没再说话,迈开脚步走向这层楼向上的旋梯。我悄悄问落在后面的暝:“阿炙是谁?”   “沙葬的姐姐。在消灭罪恶之眼的战斗中牺牲了。”   我想起了沙葬曾经说过这件事情。他仅有的两个亲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他的姐姐死于巴卡尔的亲卫队手中,而杀死他弟弟的,是卢克西。   卢克西紧紧跟在我身边,我轻轻拉住她的手,她看了我一眼,没说话,任由我拉着她的手向前走。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至少我一定要守护卢克西。   我开始渐渐怀疑起巴卡尔手下的办事效率。尽管罪恶之眼已经发现了我们,但是又走了很久,我们也没有看到任何敌人来袭的迹象。   后来我知道,那是因为这座塔实在是太高,要调集军队需要花很长时间。如果守军在我们的下面,要追上我们是非常困难的。但是很不幸,当时有一只龙人部队就在我们上边。   又爬了十几层之后,周围的景致又有变化。塔壁变成了一排排华丽的螺旋形立柱。光线也更加充足。在这一层的楼梯前,沙葬环视周围,说道:“看来没事了,这里我认识,我们快到了。”   “安全了吗?”帕丽丝问。在与巨像遭遇后我们就一直没有休息过,竭尽全力的攀登。就连喝水和吃干粮也是边走边吃。尽管她的体力是我们之中最好的,但是经过如此漫长的无休无止的攀登,也已经到了精疲力竭的地步。我更是感到双腿好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每向前迈出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努力。   “快到了。可能还有七八层的高度吧。”沙葬说。   “不,你们永远也到不了了。”一个尖锐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我抬起头,首先看到的是一双肌肉发达的大腿,腿上覆盖着淡绿色的细小鳞片。   龙人的脸很长,像马。他们的腿关节像狗的后腿一样是反着的。但是他们在移动时,是在擦着地面飘行。   这就是巴卡尔的子嗣,龙人。   我们拔出武器,慢慢后退。龙人从楼梯上好整以暇地走下来。他手中提着一杆长戟,戟头沉重的锋刃上噼噼啪啪地闪烁着细小的电火花。在它的背后,更多龙人一个接一个出现,在我看来,他们的长相都差不多,只不过身材比第一个龙人要矮小一点——但是也和我差不多高,而且身上的鳞片是白色的。   “天族人,还有……人类……?真是少见。”绿色的龙人说,我对龙人了解不多,不知道他脸上此时的表情,但是他的声音中充满了高傲和蔑视:“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伟大的龙人之王鲁卡斯麾下第一亲卫队队长雷环修斯,今天,此地,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而我,是为你们送上死神邀请函的人。”   “铮”的一声,帕丽丝双臂臂铠上弹出两排锐利的尖刺,上面闪烁着蓝汪汪的油光。   “滚蛋,不然老娘拿你脑袋当球踢,虽然不算很圆。”帕丽丝说着大步向前迎上去。   当时我觉得帕丽丝是疯了,因为龙人大概足有五六十个,而且还在不断增多。但是现在我已经很了解这个人了,只要是有血有肉的家伙,她就不怕。   卢克西的手轻轻脱开我的手中,她抽出短剑摆出虚祖流短剑格斗术的起手式。暝和沙葬也已经双枪在手。只有吉格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但是我能看到他的双唇在飞快翕动,念诵着无声的咒语。   好吧,这是最后的考验的话,那就来吧!    第四章10  六年前,在我刚刚开始学习剑术的时候,撒勒师父就告诉我:   “一个持剑之人,迟早要面对战场。无论平时多么的心怀仁厚,一旦到了战场上,就必须让自己变得残忍无情。”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的面对战场。   当你面对一个,两个,或者十个对手时,都还只是“战斗”而已。但是当你面对数十倍,乃至百倍于你的敌人,你就是在战场上了。如果现在你问我,在战场上最可怕的对手是什么样的对手,我要告诉你,沉默的敌人是最可怕的敌人。   龙人们一言不发,只能听到武器相互碰撞的声响和粗重的呼吸声。它们的眼睛都看着同一个方向,看着雷环修斯手中那杆长戟。更多的龙人从楼梯上走下来,整个一层塔都快要被挤满了。它们并不急于进攻,而是耐心地等待着雷环修斯的命令。   终于最后一名龙人走下楼梯。雷环修斯扬起长戟,指着我们:   “你们有六个人,我们有一百五十个。在一个小时内,我们还有增援部队。”   我的呼吸和心跳平稳下来。就要开始了,无论是什么结果,该来的总归是要来。   “杀死他们,吸干他们的血肉,不要俘虏。”雷环修斯平静地说道。   龙人蜂拥而上。   吉格念诵咒语的声音提高,在陷入混战之前,我听到了最后几句。   “……饮血吧!畅饮吧!我在此向你献上祭品,卡洛!”   龙人的力量很大,反应也很敏捷。但是它们所使用的战斗技巧并不巧妙。如果是一对一,我有自信可以轻易击败任何一个龙人。   但这不是一对一的战斗,我们每个人都要同时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在这种攻势的压力下,我们很自然地结成了背靠背的阵型以抵御汹涌如海浪般的敌人。   我左边是卢克西,右边是吉格,身后是帕丽丝,我们四人中间是暝和沙葬。这是一个相对稳固的结构,一时之间龙人们还无法冲破我们的阵型。然而这种阵型并未支撑太久。   第一个受伤的是卢克西。当她一剑刺入一头龙人的肚子里之后,那龙人狂吼一声抛开武器,双手紧紧攥住了卢克西的双臂。它的力量显然很大,卢克西没有挣脱开。我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了这些。用力挡开另一个龙人刺来的一击后,我侧身一剑劈过去,斩断了那缠住卢克西的龙人的双臂。但就在这同时,一支长戟的戟锋砍进了卢克西的大腿里。卢克西惊叫一声,身子侧歪下去,我刚要伸手拉住她,一股锐风直逼而来。我本能地侧头躲闪,肩膀一阵剧痛,被长戟豁开一条长长的伤口——如果我的反应稍慢,就已经被割开了脖子。   鲜血涌出,我紧握长剑,俯身向前一送,然后挥手横斩,将砍伤我的龙人拦腰劈开。腥臭的内脏和滚烫的血从剑锋下涌出,然后被无数双龙人的脚踩在了下面。在我耳后枪声大作,四五个挺戟刺过来的龙人一声不吭地倒下去。但是其中一个倒下的地方离我太近了,它在死前伸出手牢牢抓住我的左脚脚踝。   然后我们就被冲散了。   我能听见沙葬和暝的枪声,听到帕丽丝的怒吼,听到吉格的低语,但是我看不见他们。   我也看不见卢克西。   邪异的双眼,沉重的战戟,滑腻的鳞片,龙人,龙人,到处都是龙人。   “卢克西!”我喊叫着,一剑斩落一颗头颅。   “卢克西!”我刺穿一个胸膛。   “卢克西!卢克西!你在哪卢克西!回答我!!”我疯狂地砍杀着这群丑恶的爬虫,但是它们还是源源不断地涌过来。它们并不惧怕痛苦,也不畏惧死亡。一个龙人倒下去,更多的龙人冲上来。我身上的伤口在不断的增加,肩膀,胸口,腰部,大腿,手臂,每一个地方都有血渗出来。   什么剑法,什么战术,在这种混战中完全就是笑话。龙人们只是冲上来朝我刺上一戟,然后倒在我的剑下。我也只是本能地杀死一个,再杀死一个。这是令人恶心的战斗,但是真正的战斗就是这个样子,就该是这个样子。   痛苦,但是忘记痛苦。疲惫,但是忘记疲惫。一个人的力量在战场上是如此的渺小,一个人的性命在战场上是如此的卑贱。我和被我斩杀的龙人们没有任何的不同,杀人者终将死于人手。   两杆长戟交叉着挡住我的剑锋,折角的戟身带住了剑身,我奋力抽剑,同时肚子上一凉。我用力飞起一脚踢开锁住我剑身的两个龙人之一,一剑斜斩,将另一个龙人的身体从肩膀劈到胯部。   然后我低下头,一杆长戟的戟头有一小半插进我的肚子里。我能感到金属的沉重与寒冷,好像吞下了一大块冰。意识和力量随着鲜血涌出体外。我左手按住抓住那杆长戟,右手一剑把持戟的龙人脑袋劈成两半,腥咸的血和脑浆迸射中,我一用力将长戟从身体里拔出去。剧痛让我眼前一阵发黑。   我不要昏过去,我不能昏过去!   一双有力的手从背后搀住我的身体,震耳的枪声在耳边响起。沙葬的声音传入耳中。   “阿甘佐,挺住!”   “我没事。”我紧紧咬住牙,从牙缝里说出这句话。没有要呕血的迹象,看来那一击并没有伤及内脏,这是万幸。我奋力抡起剑砸开刺过来的两支长戟,喘息着:“卢克西呢?”   沙葬的手放开了,没人回答我。眼前阵阵的发黑,我本能地挥舞着长剑,有时能感到砍中了什么东西,但是大多数时候都挥空了。   眼前绿色的影子一闪。我又听到雷环修斯的声音:   “你是个勇士,但是我现在就要……”   电火缭绕的戟锋几乎触到我的胸前时,我听见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干你娘!给我死!!”   帕丽丝的手臂从侧面伸过来,一把抓住了戟锋。我听见噼啪声响,嗅到肌肤灼伤的味道。然后,一块沉重的方砖端端正正地咋在雷环修斯那张长长的马脸上,砸得粉碎。   受了这出其不意一击的雷环修斯向后倒退一步,帕丽丝已经拦在我身前,飞起一脚正中它的下颚,这一脚的力量之大,让我清楚地听见颈骨折断的声音,雷环修斯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仰天倒了下去,帕丽丝仿佛已经杀红了眼,飞身而上,顺手将雷环修斯的长戟一送,戟柄倒插进距离最近的一个龙人喉咙里,然后她骑在已经断气的雷环修斯身上,双膝顶住它的胸口,两拳擂鼓一样重击雷环修斯的脑袋。每一拳下去,地面就是一震,一连打了十几拳之后她才停手站了起来。雷环修斯的脑袋——现在已经不能称之为“脑袋”了,甚至看不出那原来是个脑袋,变成一滩碎骨、粘液、血污和细小鳞片的混合物,一枚孤零零的眼球滚落在这滩污秽中间,散大的瞳孔无神地注视着我。   原来它也会死的这么容易。   忽然之间,我意识到,这是最后一个敌人。   赢了。   我感到双腿发软。   一只柔软的手扶住我。卢克西满脸血污地站在我身边。她腿上的伤口还在渗血,后背上也多了一条很长的伤口,但是至少她还活着。   “刚才为什么不回答我。”我一边伸手拭去她脸上的血迹一边问。卢克西扶着我慢慢坐在两具叠在一起的龙人尸体上,从腰包里拿出绷带和棉花给我包扎肚子上的伤口,轻轻地道:“我听见了,可是我不敢让你分心。”   暝和沙葬一瘸一拐地检视着战场,不时向某个还在抽动的躯体补上一枪。清脆的枪声在空中回荡,刺耳而悠扬。   吉格走到帕丽丝身边,看了雷环修斯的尸体一眼,笑道:“这个脑袋看来是不能当球踢了。”   我这才意识到,这两个人几乎没有受什么伤。帕丽丝的左上臂有一条浅浅的划痕,吉格则只是胸口的长袍被撕裂了一条裂口。但是他们看起来都相当的疲惫。   “搞定了。”沙葬走到我的身边,弯腰看了看我肚子上的伤:“刚才吓死我了,还以为你完蛋了。”   “我没那么容易死掉。”我手拄着长剑。暝踢了脚下一具龙人的死尸一下,那死尸晃了晃,没任何反应,看来是死透了。   “敌人的增援部队很快就会来,现在能走吗?”   我点点头,卢克西搀着我一点点站起来。   “刚才是吉格一直在保护我。”卢克西在我耳边低声说。   我看了吉格一眼。注意到他虽然看起来没有受伤,但是脸色要比平时差很多。看来刚才的战斗对于他而言也并不轻松。   “走吧,马上就要安全了。”沙葬说:“只要……”   他的声音顿住,我们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随着金属摩擦时发出的刺耳声响,无数全身甲胄的人形从我们后面逼上来。   他们有的持剑,有的持戟,有的手握长枪。走在最前面的人的甲胄是深红色的,手中握着一把我并不陌生的武器。   一把光剑。   “阿克雄。”沙葬的声音在颤抖,不是因为恐惧和疲惫,而是因为仇恨和愤怒。    第四章11  “这些是人类?他们也是巴卡尔的手下?”我有些惊讶。我从没听说过有人类的军团在为巴卡尔服务。暝摇摇头:“不,这不是人类,只是会活动的盔甲。铠甲里面是空的。”   “好吧。”我勉强提起剑:“事到如今,已经没什么事情能够让我惊讶的了。如果说一定要在这个地方完蛋的话,至少让我死的漂亮点。”   “不,阿甘佐,你已经不能再战斗了。”沙葬按住我的手:“暝,你带着大家向上走,我来拖住这些家伙。”   他的声音已经平静得如同月光下的池塘,平静,但坚决。然而吉格却挺身挡在他前面。   “还是我来吧。对付没有血肉的家伙,我更擅长一些。”   帕丽丝用力抖掉臂铠上的血迹和碎肉,冷笑道:“逞能的家伙,用我帮忙么?”   “我自己可以应付。”吉格将流光星陨刀插在身前的地板上,双手叠合按住刀柄,开始念诵咒语。   那些活动盔甲距离我们已经很近了,沙葬犹豫了一秒钟,向吉格说道:“感激不尽,你要保重!”   然后他跟暝一起扶着我向楼梯走去。帕丽丝和卢克西一前一后地保护着我们。踏上阶梯的时候,我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密集而沉闷的声响,脚下的台阶随着这声音而震动。随之而来的是金属破裂时的刺耳声音和阵阵腐尸般的恶臭。   “别回头,不要看。”帕丽丝低声说。   “那是什么?”   “那是来自冥界的邪物,普通人看了的话会招致不幸的。”   在一连登上三四层之后,我还是能听见脚下传来的阵阵轰鸣。沙葬咬着嘴唇,终于问道:“吉格不会有危险吧?”   “危险肯定会有。”帕丽丝说:“不过放心吧,那家伙没那么容易死掉。”   虽然我说,事到如今,已经没什么事情能够让我惊讶,但是又上了一层后,我还是惊讶了一次。   “阿甘佐,你看外面。”卢克西轻轻拉着我的手,我向外看去,不由得呆了一下。   “这外面……是水?”   “对,”沙葬笑了:“这是天空之海。”   “在天上的海?”帕丽丝瞪大了酒红色的双眼:“水不会流下去吗?”   “不会的。地面上的雨是来自云,天空之海的水不会落到地面上。”暝说:“而且也不会从窗口流进塔里。关于这个,我们只能解释为神迹了。”   向塔外看去,一望无际的海水如同一大块澄澈的翡翠,并非是从上或从下看起来的幽蓝色,而是深不见底的墨绿色。帕丽丝走到塔的边缘,把手伸进海水中,然后抽出来。   她的手沾湿了。帕丽丝小心地舔了舔指尖。   “咸的,真的是海水啊。”   再往上走了一层之后,没有向上的楼梯了。   “到了。”沙葬说。我看看周围:“这里就是天界?”   暝笑笑,伸手一指外面:“我们游上去。有人不会有用吗?”   帕丽丝阴着脸:“阿甘佐现在伤的这么重,怎么能游水?”暝脱掉长风衣,紧紧在我腰上缠了两圈,道:“这是唯一的方法。这里离海面很近了,一分钟左右就可以到。阿甘佐,能坚持住吗?”   我点点头,然后问:“吉格怎么办?”   沙葬靠着一根立柱坐下,道:“我在这里等他。”   我受的伤并不致命,但是流血很多,让我的神智有些模糊。所以当时的情形我不能很清晰的回忆起来。只能大致想起一些片段。我记得卢克西和暝扶着我走进塔外的海水中,海水出人意料的很温暖。我们向上浮,周围是一片令人心醉的深绿。因为腹部的伤口,我无法屏气很久。海水浸透了伤处的包扎,盐分刺激着伤口,很痛。   周围的光线渐渐明亮起来。水温也越来越温暖。当我的头浮出水面,再一次吸进空气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里是天界。   暝跟卢克西一左一右地在我身边浮出来,然后是帕丽丝。   接下来,我听见有人在冲我们喊话。先是用我听不懂的天界语,然后是通用语。   “偷渡者!你们被捕了!放弃抵抗,交出武器,否则就地击毙!”   一艘漆成白色的快艇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绕圈子,艇上有七八名身穿蓝色制服的天族人,手中的长短枪械对着我们。   “真见鬼。”暝甩了甩湿淋淋的头发:“巴卡尔的狗。”    第四章12 一排子弹射在我们身前几米远的水面上,溅起的的水柱如同一排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的篱笆。   这是警告。   在我的一生中,曾经不止一次陷入过绝境。但是这一次是最绝望的。   我的双脚甚至碰不到可以着力的地面。腹部的伤口剧痛,让我直想呕吐。帕丽丝划着水游到前面,挡在我们身前。她的长发湿淋淋地铺在后背上,肩膀随着海水的波动一沉一浮。   暝忽然笑了。   这种时候他为什么还能笑的出来。   然后,一道明亮的光柱从我们背后的方向,掠过我们的头顶,直射到那艘白色巡逻快艇上。这道光如此明亮,以至于在它转瞬消失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眼前一直有一道黑色的影子,就好像在晴朗的夏日正午看了一眼太阳那样。   后来我知道,天界的船不像人界那样依靠风力或浆力,而是由一种叫做“驱动器”或“发动机”的机械带动螺旋桨作为动力。而驱动器和发动机的力量来源是称之为“燃油”的黑色液体。   燃油易燃,所以必须封存在金属罐中。而那道光线就准确地命中了快艇上燃油罐的位置。   从前我一直不认为光线会有什么杀伤力,后来列特的光剑改变了我的看法,而这一次,我对光线的威力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那道光柱消失之后,空气中残留着一股怪异的清新味道,快艇上被光线射中的部分出现了一个边缘整齐的小洞,洞的周围是红色的,那是被烧红的金属。   接下来随着一声低沉的爆鸣,快艇在一团火光中飞上半空,艇身在天上四分五裂,拖着长长的火焰与黑烟的尾巴落回水面,溅起大片大片的水花。本来柔和的海水涌动起来,一股又一股的暗涌在水下推动我们的身体。碎裂的快艇残片很快沉入水下,而海面上还燃烧着熊熊的烈焰。   这是水中之火。我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象过的奇景。海水中火焰的倒影扭曲翻转,极为诡异。后来暝跟我解释,那是因为燃油比水轻,所以可以漂浮在水面上燃烧的缘故。   另一艘更小一些的快艇从后面驶到我们侧面,这艘船被漆成深蓝色,船首上,一名有美丽金发的天族人女子傲然而立。她穿着蓝白两色长袖的套头衫和短裙,几近完美的修长双腿牢牢定立在摇晃不定的甲板上。在她的肩上披着一副类似于护肩重甲的器具,很是复杂。   最吸引我目光的还是她手中那杆立起来几乎比她自己还要高的巨型大枪,深黑色的金属枪体上配有半透明的深蓝色条形圆槽。而在她的背上还背着一把同样巨大,造型复杂的枪械。   被击沉的巡逻艇上有数名船员侥幸生还,正在奋力游出火海的范围。而这艘快艇上的女子飞快地从手中的巨枪上拆下几个构造奇特的零件,反手插回背后背着的巨枪上,再取下另外一些零件装在手中的枪上。她的动作准确而熟练,很快,她手里那把枪变成了另一个样子。原来的半透明长槽不见了,代之以细长的枪管,她将枪扛在肩上,眼睛对准枪身上一个较为短粗的圆管。   “叭——勾”,清脆而悠扬的枪声在海天之间响起,远处的水面上立刻传来一片惊呼。我回过头,刚好看到一个落水的天族人脑浆迸裂的惨状。   枪声不绝,那些落水的船员一个接一个的惨死抢下。我悄悄估算了一下,两枪之间的间距不会超过一秒半,没有一枪射空。   而她脚下的甲板是起伏不定的。   终于,这场单方面的屠杀停止了。那女人放下枪,向我们笑笑。   她长得相当漂亮,虽然还比不上帕丽丝,但是别有一股韵味。帕丽丝的美丽中带着倔强和阳刚之气,这天族女子的美丽中则充满了不屈和坚毅。她走到船舷边,俯下身,伸出一只手,先是拉住暝的手,轻轻一提,单手就把他拎上了船。   然后她抓住我的手,也是单手轻轻一提,我就上了甲板。接下来她又同样轻松地单手把卢克西和帕丽丝拉上船。   她的手臂纤瘦而细长,但是我敢打赌,她的腕力纵然不如帕丽丝,只怕也不差多少。   在把我们都救上船之后,她跟暝面对面地站着,两个人都不说话。卢克西想要开口问点什么。但是帕丽丝把食指按在她的嘴唇上,不然她说话。   天族人女子忽然一下子扑到了暝的身上,两个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诸神在上!你终于回来了!”那女子抽噎着。暝温柔地排着她的后背:“轻点,你快要勒死我了。”   然后他向我们笑笑:   “这是夜歌,我妻子。”    第四章13 “哎?”帕丽丝眼睛瞪得老大:“没听说过你结婚了啊?”   叫夜歌的天族女子好像才意识到我们的存在,有些不好意思地从暝的怀里挣出来,擦擦眼睛,看着我们问暝:“这几位是……”   “帕丽丝女士,卢克西女士,还有阿甘佐先生。”暝一一介绍——老实说我还真不习惯自己的名字后面多个“先生”的称谓——“他们是来帮助我们对抗巴卡尔的人界伙伴。”   “啊!”夜歌惊讶地用手掩住嘴巴:“卢克西?她就是卢克西?”   暝点点头。这时,小艇的舱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另一个天族女子从里面走出来。她的身材比一般的天族人略矮小一些,很苗条,而且有着一头在天族人之中极为少见的黑色头发。这是个漂亮的女人,但是脸上的神色却非常的严肃。她穿着一件白色的大褂,里面是黑色的丝质连衣短裙,脸上带着一副很大的金丝眼镜,看起来颇有点学究的派头。暝看到她出现仿佛有些吃惊,道:“修月?你也在这里?”   叫修月的女人根本不理他,径直向我们走来,问道:“谁是卢克西?”   她的声音沙哑低暗。卢克西向前一步,道:“我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修月已经抬起右手,手中是一把造型精巧的手枪,枪口抵在卢克西的额头上。   “受死吧,卢克西,为了沙葬,也为了我自己!”   卢克西一下子呆住了,我也呆住了。   幸好帕丽丝没有呆住。   跟暝和沙葬相处了这么久,我多少也了解了一点手枪的构造。而帕丽丝本来就是搞暗杀的专家,对于枪械更感兴趣,所以关于枪械,她了解得比我也更多。   所以她才能在这时候救卢克西一命。   就在修月刚说完那句话的一瞬间,帕丽丝出手如电,右手一把抓住了枪身,大拇指牢牢抵住枪身上方的滑槽,尾指则顶住了扳机后方,接着用力一推一扭,哗啦一声,弹簧撞针和子弹零零落落洒满一地,那把手枪已经只剩下一个枪柄在修月手中。   我伸手把卢克西拉到自己后面,挡在她和修月面前,暝则抓住修月的左臂,大声道:“你疯了!?”   “啪!”一声,修月回身抡起右手照着暝就是一个耳光,暝那张英俊的小脸蛋上立刻浮现出五个红肿的指印,修月大声喝问道:“我疯了?我疯了还是你疯了!?她是杀死我弟弟的人!也是杀死沙葬弟弟的人!你是沙葬最好的朋友,居然和这个凶手成为同伴!?”   暝也不顾脸上热辣辣的掌印,低声道:“你听我解释,我……”   修月显然愤恨至极,用力一挣挣开左臂,举手又要抽暝的耳光,夜歌忙一把抱住她,道:“修月别这样,有话慢慢说……”   “说个屁!”修月用力扭动着身子,可惜她的力量在夜歌的臂力之下实在不值一提。她扭动了几下,忽然停住不动,问道:“沙葬呢!?”   “他还在塔里……”暝说。修月尖叫一声,道:“你把他自己留在塔里?你果然背叛了他吗?你这个……”   “安静一下。”   听到这句话之后,修月一下子安静下来。   因为说这句话的人是沙葬。   沙葬的脑袋浮出海面,旁边是同样湿淋淋的吉格。   “沙葬,你没事吧!?”修月大声喊道。沙葬苦笑:“再泡在水里的话马上就要有事了,快拉我们上去。”   夜歌放开修月,把吉格和沙葬拉上甲板。沙葬看了看散落一地的手枪零件,又看看暝脸上的巴掌印和马上就要哭出来的卢克西,皱着眉问道:“怎么回事?暝,你非礼我老婆!?”   “哎呀我受不了了,你们夫妻俩都是傻子。”暝长叹一声,痛苦地抱着脑袋蹲在甲板上,夜歌蹲在他身边,一面咯咯笑一面轻轻拍着他的背。帕丽丝则又一次瞪圆了双眼:“你老婆?你居然也结婚了?”   “是啊,怎么了?”沙葬说着一把拽过修月,先是搂到怀里旁若无人地一个长吻,然后抱住她的腰转了一圈,道:“来,老婆,我看看长胖了没有……”   “啊,死人,快放我下来!”修月脸上那种严肃和悲愤一扫而空,代之以一副小女儿的娇态,用力捶打着沙葬的肩膀。沙葬轻轻把她放下,向夜歌道:“这位是吉格,也是从人界来的伙伴。”   然后他搂过修月的纤腰,道:“卢克西现在是我们的伙伴,具体的原因以后我慢慢和你解释。现在,先回基地吧。”   我发现,回到天界之后沙葬整个人一下子变得开朗起来了。不过想想修月刚才那副不杀卢克西誓不罢休的样子,再回忆起第一次见到沙葬时的情形,我不由得感慨,这俩还真是夫妻……   小艇的船首如同一把利刃劈开波浪,我们站在船舱里。修月和夜歌去开船,沙葬则去跟她们解释我们和卢克西的事情。夜歌之前告诉我们可以靠着一面金属墙站着。   “船上没有换洗的干衣服,这里后面是发动机,靠在这里会比较暖和。”   果然很暖和,身上湿透的衣服很快就干爽了。我再也支撑不住,慢慢坐在地板上,卢克西也陪我坐下来。渐渐地,我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靠着卢克西的肩膀睡着了。   “这次辛苦你了,吉格。”这是帕丽丝说的。   “嗯,没什么。”这是吉格的回答。   “他们夫妻俩都是傻子,都是傻子……”这是暝还在怨念地自言自语。   朦胧中,这是我听到的最后几句话。    第五章1 第五章   天界,自从我第一次听说有这样一个地方之后,就曾经无数次地想象过它的样子。   在暝和沙葬的口中,天界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   这确实是个很美的地方。尤其是这里的天空。在地面上,是看不到如此清澈纯净的天空的。这是“天空的天空”。每次我抬头仰望,浩渺而澄澈的苍穹总是让我感到发自心灵深处的震撼。   但是天族人的命运是不幸的。与暴龙王巴卡尔的斗争已经持续了漫长的岁月,无数的天族人付出了自己包括生命在内的一切,但是巴卡尔的统治直到如今仍然坚稳牢固。   巴卡尔在天界禁绝了魔法,而没有魔法,要对抗强大的龙族之王几乎是不可能的。为了弥补无法使用魔法的缺憾,天族人发展了被称作“技术”的学问以取代魔法。正如在人界,魔法通过魔法物品和法阵来作用,在天界,技术是通过被称为“机械”的存在来产生作用的。   “技术”已经成为天族人击败巴卡尔的最后希望,因此机械师在天族人之中是非常受尊重的。   沙葬的妻子修月就是一名机械师,而且用沙葬的话来说,是“组织内的顶级机械师”。   说到天族人反抗巴卡尔的组织,我也是来到天界后才知道,与我想象的有很大的分别。天族人的抵抗组织不像是人类和精灵的军队那样有统一的阶层结构,而是零星地分布在天界的各个角落,也没有一个统一的最高指挥者。沙葬告诉我们,这是因为巴卡尔的爪牙遍布天界,如果整个组织的大权交到少数几个人手中的话,一旦这几个人遭遇不幸或变节,那么反抗组织就会遭到灭顶之灾。而这种散漫零星的组织结构则可以让反抗者们最大限度地保存实力。   因为天族人在体力上无法与继承了巴卡尔龙族真血的龙人向抗衡,所以在与巴卡尔的斗争中,天族人大多使用枪械作为武器。由于对枪械使用的不同理念,也衍生出如同人界中,格斗家与剑士类似的差距。大多数战斗在第一线的天族人都是精通多种重型武器的武器专家,也就是被他们自己称作“枪炮师”的人。暝的妻子夜歌就是一名枪炮师;而另外一些天族人则热衷于用各种不同构造的子弹和炸弹来战斗。他们是技术派的炼金术师,自称为“弹药专家”。比方说沙葬。   此外还有极少数的天族人认为无论是枪械还是弹药,在实战中都远不及自己的身体更能够作为有效的武器。他们通过艰苦的锻炼而掌握了特殊的战斗技巧——枪械格斗术。这些人大多使用结构简单牢固的左轮手枪,无论是射击还是近战都非常强悍。曾经与我交手的暝便是其中之一。   和其它的反抗组织一样,暝和沙葬所在的战斗小组也没有固定的基地。这个约有30人的游击队的据点是一艘终年游荡在广袤无边的天空之海上的大船——永夜之歌号。   永夜之歌的船长是修月,而指挥官是沙葬。   永夜之歌号很大,甚至比我们去天帏巨兽时搭乘的飞船还要大一些。整艘船漆成深黑色,在船首上画着金黄色的新月图案。   现在我就站在永夜之歌的船头甲板上。   来到天界已经快要半个月了。我的伤已经痊愈,而已经明白了事情原委的修月则一直在研究如何将卢克西体内的鬼神力量转化为机械可用力量的方法。现在卢克西每天都跟修月泡在甲板下一间研究室里,研究室的门上一直挂着“闲人免进”的牌子。   而“闲人”,就是指我,指沙葬和暝,指吉格和帕丽丝,指这艘船上其余的所有人。   不得不承认,我确实是个闲人。虽然答应了暝和沙葬,帮助他们与巴卡尔战斗。但是在这半个月里,生活平静得让我几乎忘记了自己来天界的目的。不仅是我,这艘船上的所有人几乎都是每天过着悠闲安适的生活,一点都看不出来他们是生活在巴卡尔水深火热压榨下的不幸之人。   但是我能感觉到,这梦幻一般的平静之下,潜藏着一股巨大的力量,这股力量随时可能爆发出来,将眼下的平静生活彻底粉碎。就仿佛一大桶火药,只要一个小小的火星,便能够酿成惊天巨变。   当我正抱着双臂看着大海出神的时候,沙葬来到我身边。   “阿甘佐。”他说:“有件事情,可能要麻烦你了。”   平静的日子结束了。   在距离永夜之歌号活动海域大约七十公里之外,还有另一艘属于反抗组织的战舰“血蔷薇”号,早晨,沙葬收到情报,巴卡尔的直属龙人第五军团和隶属其下的伪天族政府军的两个小队将在一天后对血蔷薇号进行围剿。因为血蔷薇和永夜之歌一直是呈犄角之势的兄弟队伍,一旦血蔷薇号沦陷,永夜之歌就要直接独自面对巴卡尔部队的压力,因此距离最近的永夜之歌号必须要派人去援助。问题在于,血蔷薇号上的天族人反抗组织只有四十几人,永夜之歌的乘员也只有三十多人,为了防止巴卡尔的部队趁虚攻击永夜之歌,能够调派的人手并不多。   并不多的意思是,只有十个人。   加上我和帕丽丝,是十二个。本来沙葬打算只请我一个人去,但是帕丽丝知道后,坚持一起去。用她自己的话说“骨头缝里都快闲出蚂蚁了”。沙葬只有答应。   “不要轻视天族人,那些投靠了巴卡尔的天族人走狗,也有着不同寻常的实力。”   登上快艇之前,沙葬这样叮嘱我。   这只增援小队的队长是一名年轻的天族人枪炮师,他的代号是“霜”。   霜是个有开朗笑容的小伙子,浅棕色头发梳理成一个很新潮的样子。他总是一面擦拭着他的几把枪,一面面带笑容低声哼唱着一首我没听过歌。   我和他面对面地坐在狭窄船舱里的长条椅子上,终于,我忍不住问他:“你唱的是什么?”   “这是天族人的挽歌。”霜拧开一个小小的金属管子,从里面倒出几滴浅绿色的机油,然后用一块丝布仔细地把机油涂在一把大型机枪的枪筒上,反复擦拭,如同抚摸着情人的肌肤。   “挽歌?”我有点惊讶。   “是啊。”霜笑着说:“唱给我自己的挽歌。因为我没有亲人,我战死之后,是不会有人唱给我的。”   其他几个天族人听到了我们的对话,但是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帕丽丝问道:“你难道不怕死吗?”   “大姐,你告诉我,生命是什么?”霜反问。   帕丽丝顿住,想了一下,回答:“是只有一次的宝贵的东西啊。”   “对我们而言,生命只是实现打倒巴卡尔理想的工具。”坐在霜旁边的另一个样貌文静,有淡亚麻色头发的天族人说。他和沙葬一样是一名弹药专家,是暝的徒弟,叫“胤”。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把弹匣里各种不同型号的子弹倒在铺在自己膝盖上的一块粗布上,然后用另一块棉布一颗一颗地擦亮。   我的心中一冷,这些天族人,为了自己的理想和事业,一个一个都是不要命的疯子。   令人恐惧而尊敬的疯子。 第五章2 不到一个小时,我们就看到了远方海平面上的血蔷薇号。这是一艘和永夜之歌同一型号的战舰,同样漆黑的船身涂装,只是船首的金黄新月变成了鲜红色蔷薇图案。后来我知道,本来活动在天空之海上的反抗组织有很多不同型号的舰船作为基地,但是在巴卡尔军队的强力镇压下,最后只有这种兼顾火力与机动性的战舰存留最多。登船之后,我更感受到了与永夜之歌号上完全不同的气氛。每一个人都显得紧张。甲板上许多划门已经打开,大大小小的圆形炮台升起。身材瘦长的天族人们表情严肃的忙碌着,检查着战斗爆发之前的每一个细节。走上中甲板后,几名天族人迎面向我们走来,最前面的是个身材粗壮,头发花白的老人,尽管他的脸上已经布满了深如刀刻的皱纹,但是他的眼睛仍然明亮有神——他只有一只左眼,右眼上覆盖着一道从额角直到面颊的长长疤痕,眼皮干瘪塌陷。   “十分感谢!”老人的声音洪亮,底气十足。霜摇摇手,然后伸手和老人相握:“客套话不必多说了,理所应当的份内之事。”   然后他向老人介绍我们:“这是沙葬将军从人界请来帮助我们的伙伴,阿甘佐,这边这位是帕丽丝女士。”   老人走到帕丽丝面前,牵起她的一只手,弯腰轻轻在手背上一吻,然后转向我,行了一个很标准的帝国军礼。我有些惊讶,这种古典的礼节即使在人界,现在也很少见到了。   “感谢你们的帮助,我是血蔷薇的舰长,组织代号乌鸦。从现在起,我们是战友了。”老人说着和我握手。他的手劲很大,而面对面讲话时,洪亮的嗓门阵得我耳朵一阵嗡鸣。后来我知道,乌鸦年轻的时候曾经在人界住过十年时间,还有一段在帝国皇家御卫队里服役的经历。然而那差不多是近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乌鸦为我们安排了一间舱室,然后就告辞了。随同我们一起来的两个机械师也去帮忙检查船上的武器和机械装置。过了一会儿,其它天族人也纷纷离去做战前准备。而我和帕丽丝这两个对天族人的海战一窍不通的家伙只好留下来。我把大剑抽出剑鞘,仔细擦拭。帕丽丝翘着腿躺在一张床铺上,忽然,她问道:“阿甘佐,你害怕么?”   我害怕么?   我摇摇头:“不,没什么。我不怕的。”   帕丽丝笑了:“你也许不怕,但你还是很紧张嘛。”   我又摇头:“没有啊。”   “还说没有,你看你,一块地方擦得快要能当镜子了,旁边的地方一点都没动呢。”帕丽丝歪头看着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这是一个我最重要的人用生命告诉我的秘密。   当你身处战场之时,如果你一心想要活下去,那么你十有八九会死掉;但是如果你一心求死,反而可能会活下去。   我和你说过,我有过一个师父吗?   在我很小的时候,在我只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在我就要死于饥饿和寒冷的时候,师父收留了我。   师父对我很好,她不但传授给我战斗的方法,还教给我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方法。她就如同我的母亲。我也是跟随师父一起加入了反抗德罗斯帝国的反抗者组织的。你看,我和沙葬他们还是同行哦。   后来有一次,我们的据点被敌人包围了。那是帝国的精锐部队龙骑兵。那年我二十一岁,已经是一个出色的战士了。人们都说我的身体里流动着恶魔的血液,因为我从来都不惧怕死亡。   是的,我不惧怕死亡。在十几年前我就应该已经死掉了,之后多活的每一天,都是我从命运手中抢过来的。如果我马上死去,那只不过是死神迟来罢了。呵,当时我就是这种想法。所以在和帝国的军队战斗时,我毫不介意自己的性命,只希望师父能够逃走。   但是师父,我的师父虽然很强,但却是一个热爱生命的人。她舍不得我,也舍不得同伴们,我们并肩战斗时我能感觉到,她不想死,真的不想死。   最后她死了。死得很惨,而我活了下来。师父用她的生命告诉我最后一个道理,一个战士的秘密:   求生者死,求死者生。   如果你连自己的生命都不在乎,那么敌人又怎么会愿意面对一个不要命的战士呢?但是如果你为了活下去而一味的防守躲避,敌人就会放心大胆地攻击你。这就是这个秘密的道理所在。   阿甘佐,我并不是要你成为一个亡命徒。我只希望你明白,只有无所畏惧的人,才能在战场上站立到最后。   我点点头。我懂了这个道理。   只不过,“懂得”和能够“照做”之间的距离,还是很遥远的。有时就是生与死之间的距离。   我真的可以无惧于死亡么?   我可以不在乎卢克西,不在乎朋友和伙伴们,而去无畏的迎接最后的归宿么?   震耳的轰鸣打断我的思绪,船身剧烈地一晃,帕丽丝一个翻身站在地下,船舱的门被拉开,一名天族人少年探头进来,大喊:   “敌袭!他们提前来了!”   “去甲板!”帕丽丝兴奋地一挥胳膊,冲了出去。我连忙提起大剑跟上去。    第五章3 血蔷薇号的甲板上,天族人已经进入了战斗位置。反倒是我和帕丽丝两个人显得有点多余。从我们站着的角度看过去,战舰左舷方向正有四条蓝白两色涂装的战舰驶来。我对舰船了解不多,不知道那是什么型号的舰艇。脚下的甲板一阵震动,随着整齐划一的轰鸣,我们身侧的六座炮台伸出炮管,同时喷出火光。后来知道这种结合了化学与机械力量的舰炮可以把一百五十公斤重的炮弹射出五公里之远。无论是我还是帕丽丝都不得不承认,这种武器的威力并非人类单凭武术的修炼就能够媲美的。然而即便是掌握了如此威力武器的天族人,历经如此悠久的岁月也没能推翻巴卡尔的统治,那么巴卡尔的实力确实十分惊人。   “比预想的还要快啊。”乌鸦不知何时来到我们身边。他的神情十分从容,这也让我安下心来。   “本来打算过一下再和二位介绍介绍天族人作战的方式的。”乌鸦眯着眼睛看着远处海面上炮弹溅起的高大水柱。脚下的战舰舰身横过来,变成以船首正对敌舰袭来的方向,这是为了尽量减小对方可瞄准的范围。乌鸦的独眼中精光四射,道:“长话短说吧,在士兵的水准上,对方的天族人走狗和我们是没有可比性的。而且以他们舰炮的威力要击沉我们的战舰也十分困难。所以他们的战术一贯是尽量用火力压制我方的炮火……”   一颗炮弹射入我们左侧的海中,高高的水柱随着一声闷响涌起又落下,把我们三个淋了个透湿。乌鸦大笑两声,道:“嗯,常有的事情,我接着说。他们会尽量接近我们的舰船,然后让龙人登上甲板,用肉搏战压制我们。天族人的先天体质决定了我们在甲板战中不是龙人的对手,所以我们一贯的做法是边打边跑,利用机动性来拖垮他们。不过在开阔的海面上,一旦被对方的舰船围堵,就没有希望了。”   甲板上的炮台又是一次齐射,硝烟的味道浓烈起来,又迅速被海风吹散。帕丽丝一边拧干长发一边问道:“那么船长,照您的经验,这次对方会派多少龙人来呢?”   乌鸦用手遮住眼睛眺望海面上的敌舰,说道:“因为我们一艘船上的人员很少超过五十人,所以每次围剿时对方出动的龙人不会超过五十个,就算是这种大规模的围剿,也不会超过一百个。”   帕丽丝和我对视一眼,我们都笑了。   第三轮齐射后,四艘敌舰之一上冒出了火光,然后是滚滚的黑烟。它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但是其它三艘确越来越近。随着距离的接近,对方船上射来的轻武器子弹开始变得密集。我们三个不得不走到一座炮台后面的掩体里躲避。血蔷薇号再一次转身,准备从侧面绕开敌舰。但是我们很快发现在船的另一侧海面上也出现了三艘敌人的战舰。   “事情有点麻烦了。”乌鸦皱了皱眉毛:“好像是被包围了啊。”   帕丽丝蛮不在意地笑笑:“让他们登船吧。”   “什么!?”乌鸦惊讶地看着帕丽丝。帕丽丝把两手的指节按得嘎巴作响,笑道:“我说,让龙人们登船吧。我们和他们打肉搏战。”   “这不可能,女士,我刚说过,天族人的体质就绝对了我们在肉搏战中不是龙人的对手。”   “我不是天族人。”帕丽丝说。   “我也在人界生活过,”乌鸦说:“也许女士您很强,但是人类的格斗术在面对数量众多的龙人时也没有优势。我了解人类的格斗术。”   这下连我也笑了。   乌鸦也许了解人类的格斗术,但是他不了解帕丽丝。   这要是有血有肉的东西,她就不怕。   “没关系。”我说着拔出剑:“在甲板上肉搏,可以把舰船的损伤和弹药消耗降到最低,让龙人们登船,等它们登船后近距离发炮击沉靠近的敌舰就是了。”   乌鸦还在犹豫着,但是就在这时,又有两艘敌舰出现在海平面上并迅速靠近,三个方向的敌舰呈等边三角型阵势包围了我们,密集的炮火声中,敌舰越来越近。但是我反而放下心来,因为我发现对方使用的炮弹居然还大多是实心的金属弹丸,这种炮弹对付木质舰船很致命,但是对血蔷薇和永夜之歌这种披着铁甲的战舰所能造成的损伤微乎其微。事后我得知,为巴卡尔服务的天族人普遍将“技术”视作下等人的学问,同时也是反抗者的标志,所以在他们之中,机械师是极少数的存在。因此舰船这种大型战争机械的技术水平虽然可以和反抗组织相抗衡,但是弹药、枪械和自动机械这类比较精密的东西,他们跟反抗组织完全没得比。在海战中,他们所用的是可以大量铸造生产的实心金属弹丸,而反抗组织所用的都是尖锥型,填装了爆炸物的中空炮弹。之所以两方在战斗中还能保持对等的实力,是因为反抗组织所能调动的资源十分有限,外加龙人的介入之故。   终于,一艘敌舰靠近了血蔷薇号。   炮声停止了。周围变得一片沉寂。   “怎么回事?”我不由得压低了声音问乌鸦。乌鸦拔出一把银色的手枪,面色肃穆:   “龙人要登船了,让我见识一下两位的自信到底从何而来吧。”   忽然间枪声大作,弹雨射在身后的掩体上,密如冰雹。枪声一停,火药的气味还未散去,我们就感到脚下的甲板一颤。   “来了!”乌鸦一拉枪栓,子弹上膛。   帕丽丝活动了一下四肢,又转了转脖子,浑身的骨节都发出清脆的声响。   “啊啊。”她的笑容宛若阳光,但是酒红色双眸中却再一次浮现出那种野兽般的杀机:“活动筋骨时间开始!”   我们两个走出掩体,甲板上,数十头丑陋的龙人正向着我们的方向走来。   帕丽丝大步迎上前去。   “告诉您的船员,开炮击沉靠近的家伙就是了!”帕丽丝大声说。    第五章4  事后回忆起来,帕丽丝还真是个异想天开的人。全无海上作战经验的她居然在指挥乌鸦打海战。当时敌人的战舰距离我们很近,贸然开炮击沉对方的话,就算不被爆炸时的冲击波所波及,敌舰下沉时带起的漩涡都可能把我们卷进去。但是当时我们都没有考虑到这些。不过在龙人登船后,敌舰的炮火就停止了。想来那些投靠了巴卡尔的天族人也不敢向正在血蔷薇号上的龙人开炮。   最前面的两头龙人看到帕丽丝之后愣了一下,然后一起低吼着端起长戟向她直冲过来。帕丽丝微微一侧身,从两杆长戟之间穿过,双臂一张,两手的掌缘砍在两头龙人的喉咙上。   她的招数其实并不复杂,也不是很快,只不过时机拿捏的恰到好处。上次与龙人在塔中混战时,我完全只顾着奋力作战。现在看帕丽丝的战斗,对我在剑术的修行上也颇有启示。   两头龙人的小眼睛惊愕地瞪得滚圆,一声不吭地软倒在甲板上。   其余的龙人们齐齐后退了一步。或许在它们的经验中,只要已经登船就意味着胜券在握。但是这一次,它们显然没有预料到会在甲板战上遇到强敌。   在血蔷薇号的另一侧,又有一艘战舰靠拢过来。更多的龙人跳上血蔷薇的甲板。我转过身,举起剑。   把背后交给帕丽丝,我是很放心的。   龙人蜂拥而至,我挥剑击开当胸插过来的一柄战戟,顺势把长剑捅进一个龙人的胸口。剑锋带着热腾腾的血被拔出来,我俯身,扭腰,长剑一抡,另外三个龙人惨叫着退开,腰腹部鲜血淋漓。   忽然间,我发现我喜欢杀戮的感觉。这并不是说我喜欢杀戮,在虚祖学习剑术的时候,撒勒时时刻刻都在叮嘱我们要尊重生命。我从感情上对于杀戮很是反感——即便对方是异类的龙人。但是我发现我的身体热爱杀戮。当剑锋切开肉体的触感传到双手,当浓烈的血腥飘入鼻端,我的身体兴奋而战栗,力量如同无穷无尽般涌出。剑术已经如同本能般融入我的动作,一个接一个对手倒在剑下,这让我忽然清醒地意识到,这是卡赞的身体。   即便灵魂属于我,但是这身体依然属于卡赞。它继承了卡赞的秉性和对毁灭与死亡的欲望。然而当时我并没有时间考虑过多。逐渐沉溺于杀戮快乐之中的我疯狂地挥舞着沉重的大剑,剑锋上挂满了碎肉和鲜血。   猛然间,当的一声,一对弯刀拦住了我的剑锋。   事到如今,我依然感谢拦住我剑锋的这一击。如果再继续沉溺于屠杀之中,我的心灵很可能会在不知不觉之间被卡赞所吞噬。   脚下的甲板已经因为浸透了龙人的血而变得滑腻不堪,我奋力推开剑身,倒退一步,意识清醒过来。   只不过是呼吸之间的,我的身边已经倒下来最少十个龙人。而现在,站在我面前的——居然是一个暗精灵!   那居然是一个暗精灵!   他穿着一身鲜红色的皮甲,肩膀和前臂上有骨制的护板,一头银发在脑后扎成辫子,双手垂在身侧,手中各持一把锐利的弯刀。   为什么巴卡尔的军队中会有暗精灵?我喘了口气,剑锋指向他的胸膛:   “你是谁!?”   他笑笑:“人类,想不到在天界竟然还能看到人类。你的剑法很好,是虚祖的剑法?”   我不是很擅长于从外表辨别暗精灵的年纪,但是他一开口我就听出来,他纵然不是一个老人,至少也已经过了中年。   周围的龙人们慢慢散开,似乎对这个暗精灵能搞定我很有信心。我慢慢稳定呼吸,再次问道:“你是谁?”   暗精灵慢慢侧过身,左臂在前,右臂在后,摆出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刀法架势,说道:“我叫做卡拉斯。你叫什么?”   “阿甘佐……”   我刚刚说出自己的名字,眼前刀光一闪,我本能地举剑相迎,铮一声两刃相击。卡拉斯凌空从我头顶翻过。我提气,转身,一剑挑向他的腰背。卡拉斯左手弯刀向下迎上我的剑锋,刀尖在剑身上一点,借着这股力量又跃起数尺,然后双刀交剪向我扑下来。我向后小跳一步躲开刀锋,纵身前冲,在他尚未落地站稳时用肩膀狠狠撞在他身上,把他撞得倒飞出去。卡拉斯凌空一个翻身,但落在地上后还是趔趄了一步才站稳。   左侧脖子上一阵热辣辣的刺痛,已经被弯刀的刀锋划开一条伤口,幸好不深,只是皮肉之伤。   现在,不仅仅是身体,我的心也兴奋了起来。   随着“嗷”的一声惨叫,帕丽丝那边,最后一个龙人被折断了颈骨,软趴趴地倒在甲板上。帕丽丝回过头,惊奇地“咦”了一声。   “这家伙是谁啊?这不是暗精灵么?”   我和卡拉斯都没有说话。   谁分心,谁先死。    第五章5  事后想起来,卡拉斯的刀法与我的剑术其实不相上下,在力量上他甚至略逊于我。但是他的速度比我快一些。   并不快很多,只是一点。   一点就已经足够。   卡拉斯缓缓蹲伏,势若猛虎。而在我的感觉中,天空、大海,血蔷薇号的甲板,甚至帕丽丝和在我身后虎视眈眈的龙人们,都消失了。   只有卡拉斯手中两把弯刀的刀锋。那就是这一瞬间我世界的全部。   卡拉斯先动。两道银光一上一下分从左右两边侧划向我的咽喉和下腹。没有考虑,没有犹豫,我直接一剑直刺迎过去。   我的大剑,要比弯刀长很多。卡拉斯可以一刀砍掉我的脑袋,也可以一刀把我拦腰切断。但是在这之前,他必定会被我一剑穿心。   求生者死,求死者生。   在剑锋破胸而入之前的刹那,卡拉斯终于向死亡的恐惧屈服了。两道刀光一收,双刀交叉下压,如一把剪刀般硬压住我的剑身。   能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做出如此反应,他的刀法确实非同小可。可惜先机已失。我停步,双臂微曲,然后奋力前刺。随着一阵刺耳的金属擦刮声,卡拉斯的两把弯刀被我震开,巨剑的剑锋直抵在他的胸口。   “胜负已分。”周围的世界又回到我身边,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这种战斗带来的纯粹的兴奋我还是第一次感觉到。那种感觉十分美妙,令人不觉沉醉其中。帕丽丝忽然道:“阿甘佐,背后!”   我一矮身,回剑拧腰横扫,三把长戟被一起劈飞,偷袭的三头龙人中,两个胸前鲜血迸射,另一个被这一剑的力量震得倒退好几步,摔倒在甲板上。我自己也吃了一惊,这只是我本能地回剑反击,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量?   现在我已经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这不是我的力量。这是卡赞的力量。在不断的战斗中,卡赞肉体的力量在一点一点的觉醒。   背后传来一声痛苦的闷哼。我回头,帕丽丝的右手从背后轻轻搭在卡拉斯的左肩上。看上去仿佛只是老朋友在背后拍着肩膀打招呼,但是卡拉斯已经满头冷汗,两臂软软地垂在身侧,甚至连双腿都在打颤。余下的龙人们互相用我听不懂的话交谈了几声,然后一起转身奔向船舷跳入海中。   帕丽丝冷笑:“投靠巴卡尔做走狗就是这种待遇么?你看,你被抛弃了嘛。”   卡拉斯居然也笑了:“那是因为它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你这个胸大无脑的……哎呀!!”   帕丽丝的五指稍稍一紧,卡拉斯立刻大声惨叫,连鼻涕和泪水都流出来了。想来帕丽丝绝不仅仅是单纯地抓住他的肩膀,肯定还用了别的什么阴毒手法——不过我可没兴趣知道。   靠拢在血蔷薇号旁边的敌舰开始撤离,其它本来正在逼近的敌舰也掉头驶远。我一挥大剑,甩掉剑身上的血污,道:“所谓的任务,就是派几十个龙人来送死,然后逃跑吗?”   卡拉斯大笑:“你们还真是迟钝。难道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为什么这艘船上的船员一个都没有再出现呢?刚才我们打得可是相当的激烈哦。”   我心里一冷。他说的不错,自从龙人登船后,我和帕丽丝只顾着与龙人和卡拉斯战斗,根本没注意到血蔷薇号上的其他人。就连一开始和我们在一起的乌鸦现在也不知所踪。   “愚蠢的家伙,难道你们真的以为巴卡尔只是派自己的手下的龙人们来给你们练剑么?不要低估龙的智慧啊……”卡拉斯黝黑的面庞都变成惨白色了,但他还是在得意地笑。帕丽丝松开手,在他背后一推,他就软软地趴在了甲板上。卡拉斯的身体因为剧烈的痛苦还在抽搐,但是他仍然在笑。   “现在,那些天族人已经落到了巴卡尔的手里……”   “你这条走狗还不是落到了我们的手里。”帕丽丝用脚尖跳着卡拉斯的身体翻了个身,让他仰面朝天。卡拉斯喘息了几次,低声说:“你们错了。我不是巴卡尔的走狗。我是他的朋友。”   朋友?   一个暗精灵武术家是统治天界的暴龙王巴卡尔的朋友?   帕丽丝一脚踏上卡拉斯的胸膛,眯着眼睛道:“朋友?那最好。既然是朋友,巴卡尔不会放着你不管吧?“   卡拉斯轻轻摇摇头:“你们还是太小看巴卡尔了。他已经在世界上活了漫长的岁月,他的智慧绝非你们所能匹敌。”   我走到他身边,低头看着他的眼睛,道:“既然巴卡尔那么聪明,又为何会让你这个朋友来送死?”   卡拉斯道:“我是自己来的。我听说有其它人界的人来到了天界,猜想可能会遇到,所以来看看,只是没料到你们会如此厉害罢了。”   帕丽丝眉毛一竖:“你听说?这么说,巴卡尔也已经知道了?”   卡拉斯大笑,一直笑的咳嗽起来。帕丽丝拿开踩着他胸口的脚,他才慢慢平复呼吸,道:“看来你们是真的把巴卡尔当成一头野兽了。他是天界之王,他的统治已经在不断的反抗中延续了悠久的时光。要和他斗,你们差得太远了!”   忽然,我觉得有些不对头。敏锐的直觉再一次在灭顶之灾到来之前提醒了我。   “帕丽丝,这艘船在下沉!”    第五章6 从船舷侧面涌出的气泡来看,血蔷薇号的船底显然被凿开了不止一个破口。这时候再要去堵住破损的地方已经来不及了。由于尺度的原因,船下沉的速度似乎并不快,但是我知道,血蔷薇号彻底沉没只是几分钟之内的事情。   “你这个混蛋!”帕丽丝提脚对着卡拉斯就是一下子。不过这一脚显然留了分寸。卡拉斯大声惨叫,然后呵呵笑道:“有这时间快想想怎么逃掉吧,愚蠢的女人。”   和人界的战舰一样,血蔷薇号上也有救生艇。救生艇被结实的铁锁锁在甲板侧面的艇架上。我掀开盖着救生艇的帆布,皱了皱眉:“钥匙应该在乌鸦那里……”   “他早就被带走了,小子。”卡拉斯撑着身体坐起来。帕丽丝阴着脸走过来,挥手一击,铁锁粉碎。我解下救生艇,看了卡拉斯一眼,问道:“这家伙怎么处理?”   “一起带上。”帕丽丝说:“既然他自称是巴卡尔的朋友,留在手里总有用处。”   我奋力把救生艇推出船舷,小艇嗵一声落在海面上。帕丽丝抬脚踢开卡拉斯的两把弯刀,一把拎起他扔到船上,然后拉着我的手一起跳上救生艇。   “快划。”帕丽丝坐稳之后抄起一只桨递给我,我接过来用力划水。在血蔷薇号沉没之前,离得越远越好,否则很可能会被沉船时带起的漩涡卷进去。   大概三分钟左右,血蔷薇号的船首高高地竖立起来,如同一个演员最后的谢幕。然后,它悄然无声地沉入海面之下。再过了几分钟,海面又是一片平静。刚才所发生的一切仿佛都是一场梦幻。   “好了。”帕丽丝按住我划桨的手:“节省点体力吧。沙葬他们会来接应我们的。”   卡拉斯大笑:“不要做梦了。对你们的攻击是和对永夜之歌号同时展开的。你们的朋友能够自保就很不错了。”   “闭嘴!”帕丽丝低喝。声音不大,但是杀气勃然而出,卡拉斯浑身一震,乖乖闭上了嘴。不但是他,就连我也在一瞬间被帕丽丝的杀气压迫得呼吸艰难。帕丽丝冷着脸盯着血蔷薇号沉没的方向,低声道:“这次算我栽了。不过我一定会找回来。”   “不要异想天开了。”卡拉斯喘着粗气:“巴卡尔已经统治了天界数千年,比人类历史上最稳固的帝国的寿命还要长。仅凭凡人的力量是根本不可能击败它的。”   帕丽丝手指一弹,一道乌光闪过,一枚闪着暗绿色幽光的长针直刺入卡拉斯的左侧颈。卡拉斯双眼一凸,然后直挺挺地倒下去。   一倒下去就不再动弹。   “你他妈的也给我休息休息。我讨厌话多的男人。”帕丽丝伸手拔出长针,手指一反,长针已经不见。我理解帕丽丝的心情,这个女中豪杰一生纵横,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虽然对虚祖退魔团中的几个人心存忌惮,可也从来没有吃过什么大亏。然而这一次,输得确实有点窝囊。   所以这个时候,我也不会傻到去和她说话。   天色开始昏暗下去。终于完全黑暗。漫天的星光下,我静静地坐在船上,听着海水摩擦船帮的声音。终于,帕丽丝说话了。   “冷吗?”   “没事。”我说。其实是有点凉飕飕的,不过还不到“冷”的成都。帕丽丝在黑暗中笑了一声,伸手扯过卡拉斯,三下两下拔掉他的皮衣丢给我。   “这家伙会昏迷多久?”   “这种体型的暗精灵的话,一个礼拜吧。”帕丽丝蛮不在意地说。我这次可真的打了个冷战。   “帕丽丝,我们……会没事的,对吧?”   “少说话。这里没有淡水。”帕丽丝低声说道,然后抱着膝盖一动不动地坐着。   午夜时分,焦渴开始折磨着我。这真是世界上最幽默的悲剧,我在船上,我身边就是无穷无尽的水,可是我还是渴得要命。   海水是不能喝的。   “口渴了?”帕丽丝低声问。我点点头,嗯了一声。喉咙里好像有一团火。帕丽丝在黑暗中伸出手:   “给我你的剑。”   “干什么?”   “给我。”她的声音中有一种不容抗拒的东西,我抽出剑递过去。帕丽丝接过我的大剑,平放在船上,然后道:“尽量睡着,别说话了。”   我在难耐的焦渴中沉沉入睡,当帕丽丝拍着我的脸把我弄醒时,已经是清晨,帕丽丝小心地拿起剑递给我。   剑身上凝结着晶莹的露珠。   很少,只够浸润嘴唇。但是已经足够了。如果让暝和沙葬看到我大清早的捧着一把剑舔来舔去,他俩会笑破肚皮。   卢克西呢?卢克西还平安吗?   上午的清凉没有持续很久,正午的炎炎烈日很快就让我领略了人间地狱的滋味。没有遮蔽物,也没有水。我的嘴唇干裂,少许的血丝一渗出就被我自己舔掉了。帕丽丝还是一动不动地坐着,只是低声告诉我:“不要动,不要多讲话。”   没有食物,人可以活七天。没有水,人可以活三天。   在这一望无际的大海上,我们可以活多久?我忽然很羡慕昏迷过去的卡拉斯。   第三天的清晨,我又从剑上吮吸了那一点点的露水。这一点点的露水对我而言远胜世界上的一切美酒佳肴。但是到了下午,饥饿已经开始令我感到要发疯。胃里如同有一团烈火在燃烧,燃料就是我的力量和理智。我看着帕丽丝,她的脸上带着一种令人恐惧的麻木。帕丽丝意识到了我的目光,也转过头看着我。   她的目光中不再有那种野兽般的凶残,却带着另一种令人心悸的悲伤。   “阿甘佐。”她轻轻说着,向我这边挪动了一下:“我有过一个弟弟。但是我没能保护他,他是在我的怀里活活饿死的。”   我舔了舔上腭,舌头如同一把锉刀,而上腭像一片砂纸。   “我把你当成了自己的弟弟。我不信任人,但是我愿意信任你。”帕丽丝低声说:“我要你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活下去。不管做什么可怕的事情,你都必须要活下去。”   我从胸膛深处发出了“嗯”的一声算是答应。焦渴已经让我无力讲话。   帕丽丝扭头看了一眼已经在昏迷中憔悴的不像样子的卡拉斯,然后说道:“卢克西可能已经落入了巴卡尔的手中,所以这个家伙是你最重要的筹码,不要动他。”   我的心里慢慢浮现出一种不祥的预兆,然而头脑因为饥饿的折磨已经麻木了,无法准确地把握。帕丽丝从甲板上捡起我的剑,把剑柄递到我的手里。我下意识地接过来。   “我在很久以前就应该死了,活到今天对我来说已经是很奢侈的了。所以……”   她双手捧起剑锋,对准自己的胸口。   “杀了我吧,吃我的肉,喝我的血,然后活下去,实现你的理想吧。”   我的手紧握剑柄。没有犹豫,没有思考,没有经过理智的判断,我把剑从她手中抽回。   “决不。”   宁可死,决不!    第五章7 平日里可以轻易挥动的大剑此时却变得沉重无比,我重重地坐回船底,低声道:“帕丽丝,这不像你。”   她原本不是如此容易绝望的人。帕丽丝浅浅一笑,道:“你多少也要为卢克西考虑一下,你不想活着回去见她吗?”   “不要再说了。”我索性躺下来。即使是坐着,此时对我来说也是一件艰难的事情。   我看着天空。   很晴,没有云。当然,云在我们下面,在海的下面。   一望无际的晴空,即使在这种时刻,看起来还是很美。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也不愿意去想。我只能强迫自己进入冥想的状态,竭尽全力去忘记肉体饥饿和焦渴的折磨。不知何时,我真的不知不觉地进入了一种空明的状态之中。没有天空,没有大海,没有小船,身体的不适也渐渐远去,只留下一片平静和祥和。   这是死的征兆。   在我的身下,是无穷无尽的深渊,我放松自己,任由身体向下坠落。坠落的尽头,就是我生命的终点。在那里,我将再一次和自己的家人团聚,再一次遇到修女,并且,迟早会再遇到卢克西……   然后我感到有一双有力的手拉住了我,把我托起来。饥饿和干渴的痛苦如同礁石浮出水面,又明晰起来。但是我也这样逃过了近在咫尺的死亡。令人惊讶的是,当时我的神智很清醒,一开始我以为是帕丽丝,但是睁开眼睛之后我看到她还坐在原地没有动,布满了血丝的眼睛痴痴地看着远方海天交接的一线。   我忽然醒悟,那双将我拖离死亡深渊的手,是卡赞的。   原来如此,你也不希望好容易找到的肉体再一次落入轮回。我轻轻抽动嘴角,算是无声的冷笑。   少废话,阿甘佐,别轻易就决定了自己的极限,你的肉体和凡人的肉体大不相同!卡赞在我耳边无声地咆哮着。   那又如何,除非奇迹出现,不然我们还是死定了……我告诉你,我绝不会动帕丽丝一根头发的。我恶狠狠地想着。卡赞在我的意识深处大笑。   你要奇迹,好,为了你,也为了我自己,我给你一个奇迹!   卡赞的意识消失了。这只是一个梦,一个极度虚弱中诞生的谵妄幻境。至少当时我是这样想的。   忽然,我感到身下的艇身晃动起来。   不,不是错觉,本来平静的大海在涌动。我本能地坐起来一把抓起剑。帕丽丝惊讶地看着我,我自己也是一惊。   我竟然还有力量!   虽然远远不及平日,但是此时我的身体深处居然还有力量存留。   果然,我的肉体,并不同于常人。   离小艇不远处的海面上,波浪涌动,猛然间,一条银光闪烁的大鱼忽地跃出海面!然后那条鱼发疯一样朝小艇冲过来,在距离小艇不到五步远的地方,它再一次跃出水面,朝着我直扑过来。   我想都没想就挥剑一斩,冰冷腥咸的鱼血当头洒下,这条足有一人长的大鱼被我拦腰斩断,落在小艇上。这动作耗尽了我最后的力量,我仰头栽倒,倒在又腥又粘的鱼血之中。   但是我知道,我们可以活下来了。   鱼肉很粗糙,也很腥,但是仔细咀嚼后会泛起一股令人陶醉的鲜甜。鱼肉中的肉汁更是无上的美味。我跟帕丽丝一人捧着一条血淋淋的鱼肉埋头大嚼,手上脸上头发上都是腥臭的鱼血和鱼鳞。我们一边吃一边笑,大笑。   绝处逢生。   那种从最绝望的死亡边缘逃回来的感觉,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是绝对无法想象的。   在近乎发疯的大嚼之中,我忽然发现,这条鱼鱼鳃靠后的部分,皮肤变成了紫黑色,肌肉扭曲,血脉凸出。   这种情形我并不陌生。鬼手就是这个样子。   这是被卡赞侵入的症状。   不,不是谵妄,不是幻觉。也不是上苍的眷顾。   这是卡赞创造给我的奇迹,一个为了让我活下去而创造出来的奇迹。   “哎呀,啊哈,哈哈哈……”终于,帕丽丝放下手中的鱼肉,反手抹了抹嘴巴,满足地大笑。她笑了两声,看看我,然后忽然脸一红。   她刚才的吃相,简直就是一条恶狗。当然,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帕丽丝恶狠狠地剜了我一眼,意思很明显:不许和别人说。   我点点头。她扯下一条鱼肉,掰开卡拉斯的嘴巴,把肉汁挤出来喂进他嘴里。然后我们一起把剩下的鱼肉切成长条,搭在小艇的船舷上。   “最少能再撑三五天。”完成这项工作后,帕丽丝一面用手帕蘸着海水擦掉脸上的血迹一面说。   在片刻之前,我们还处于绝望的深渊之中,帕丽丝甚至打算牺牲自己,让我吃了她。   但是现在,我们却又充满了希望和斗志。尽管不情愿,可这一次,恐怕我真的要好好的感谢一下卡赞。    第五章8  事实上我们并没有等三五天那么久,第三天清晨刚一醒来,我就看到了海岸。   一湾小小的沙滩后,是高耸的悬崖。我跟帕丽丝把卡拉斯拖到岸上,然后在一片乱礁中藏好救生艇。最重要的事情是得到其他人的消息。好在我和帕丽丝都是瘦高个,要伪装成天族人倒也并不很难。我们在海滩上休息到晚上,然后找到附近的一个渔村。帕丽丝轻车熟路地偷出两套天族人的衣服和一些天界的货币。虽然我并不赞成偷窃这种手段,可是在这个非常时期,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你这个家伙有点麻烦。”帕丽丝看着我的大剑。确实,我没见过任何天族人佩剑。而且卡拉斯还在昏迷不醒,我们也总不能就这么把他丢下不管。帕丽丝想了一会儿,忽然冲我阴森森的一笑,问道:“喂,阿甘佐,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去研究下天族人的墓葬习俗?”   “哎?”我莫名其妙。墓葬?研究这个做什么?   然后到了清早的时候,我和帕丽丝一起推着一辆不知她从哪里弄来的两轮推车。车上装着一口不知她从哪个可怜人的坟墓里刨出来崭新的天族人的棺材——棺材里是我的大剑和卡拉斯。   她怎么想出来的?不过现在想想帕丽丝一生的经历,她能想出这种办法,做出这种事情来,似乎也不算是奇怪。   “先去最近的镇子看看。”路上只有我们两个人,套着不算很合身的天族人便服,推着车子。帕丽丝忽然咯咯笑了:“从现在起,你就是我丈夫,有人问起就这么说好了。”   我的脸立刻红得像刚从炉子上拿下来一样,结结巴巴地道:“呃?那……棺材怎么解释?”   “咱俩的儿子夭折了呗。”帕丽丝忽然换上一副悲戚的表情:“我可怜的孩子啊,为什么诸神要在你年纪轻轻时夺去你的性命?妈妈多想替你去死啊,呜呜呜……”   我汗如雨下。   我们走了整整一天,看起来我们的伪装蛮成功,路上遇到过不少人,不过没有任何人注意我们。夜晚再次来临的时候,我们来到了一家镇上。因为对天界的情况完全不熟,所以要打听情报不是很容易。幸好天族人一般都是讲通用语——后来我知道,所谓的“天界语”其实是巴卡尔和其子嗣所用的龙语,而一般的天族人多半还是用通用语的。对我和帕丽丝来说,可以说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我们在镇上找了一家旅馆,但是在入住的时候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两位是……”鼻梁上架着角质眼镜的天族人老板满脸狐疑地看着我们。   “我叫徳莱希凯斯妮帕尔娅莉娜,这是我丈夫希德左克安托拉尔丁德莱勒。”帕丽丝连不变色心不跳地满口胡说,编出一长串足以让人舌头抽筋的古怪名字:“我们的儿子凯森希特拉德贝克尼尔托尼亚不幸染病客死异乡,我们老两口带着孩子的遗体回老家安葬。”   在灯光下我清楚地看到旅店老板的额角上渗出一滴汗,手中的笔尖悬在登记薄上半天也没有落下去,终于,老板尴尬地笑笑:“女士,能不能重新说一遍您和您丈夫的名字……”   “我叫徳莱希凯斯妮帕尔娅莉娜,我丈夫叫希德左克安托拉尔丁德莱勒,我们的儿子叫凯森希特拉德贝克尼尔托尼亚。”帕丽丝居然真的又流利地重复了一遍,我都纳闷这随口编造的冗长名字她自己居然能一字不差的记住。   旅店老板的脸上露出“我输了,神啊,打个雷劈死我算了”的神情,把登记薄和笔递给帕丽丝:“女士,还是你自己来写吧……”   “给我们一间楼上的房间,烧好洗澡水。”帕丽丝头也不抬的奋笔疾书。旅店老板擦擦汗:“那个,女士,棺材不能带进店里……”   “难道你要让我的儿子留在外面,忍受饥饿和寒冷吗?”帕丽丝凶巴巴地说,旅店老板脸上的肌肉扭曲抽搐:“女士,已经死去的人是不会感受到饥饿和寒冷的……”   帕丽丝瞪着他,眼睛里凶光四射,两只拳头捏得骨节嘎巴作响:“你怎么知道的?你死过!?”   最后我们还是把装着卡拉斯的棺材带进了房间。不要和女人讲道理,因为你一定会输,这个道理我会牢记在心。   上楼进了房间之后,帕丽丝把门关好,对我说:“你在这儿看着咱俩的儿子,我出去打听一下情报。”   “你自己去没问题吧?”我担心地问。这里毕竟不是人界。帕丽丝笑了:“收集情报是我的强项。你只要乖乖在这儿等着就好了。先洗个澡放松放松吧,我去去就回。”   然后她推开窗子,纵身跳出去。   我洗了澡,简单地吃了点东西,然后就是枯坐着陪着卡拉斯。我当时肯定想了很多事情,但是奇怪的是,我现在完全回忆不起来当时我想了些什么。   大概两个小时后,窗棂一声轻响,帕丽丝回来了。   她的脸色很严肃。   “不是好消息。阿甘佐。不是好消息。”   她打听到消息是这样的:数日前天界正规军联合巴卡尔陛下的龙人亲卫队突袭了抵抗组织的海上据点,击沉敌舰三艘,击毙反抗者五十余名,并俘虏了数名反抗组织高级将领,还包括一名帮助反抗者的人类。   一名人类。   “是吉格,还是……还是……”   我无法说出卢克西的名字。   “不知道。只不过,在半个月后,他们会在首都被集体公开处决。”帕丽丝说。   我一下子站起来,然后颓然坐到床上:“有消息提起卡拉斯吗?”   “完全没有。”帕丽丝说:“巴卡尔做事,还真是滴水不漏。”   “今晚好好休息。”帕丽丝按住我的双肩。她的手纤细而有力,令我镇定下来:“巴卡尔之所以要在半个月后才处决他们,无非是希望引诱我们去救同伴,好一网打尽。”   “这种手段,我了解的太清楚了。”帕丽丝眯起眼睛,冷冰冰的目光杀气流溢:“我就让它如愿以偿一次,我说过,我迟早会找回来的!” 第五章9 我们第二天一早就出发去天界的都城。在路上走了两天之后,卡拉斯醒了过来。于是棺材被丢掉,改成了一床铺在车上的厚厚棉被。帕丽丝用药物给卡拉斯下了禁制,令他无法讲话,也无法随意活动。再用调制的药粉把露在外面的皮肤染白,卡拉斯就从我们“死去的儿子”变成了“我们病重的儿子”。看得出来,帕丽丝不但很擅长做这种事情,而且也相当喜欢这么折腾卡拉斯。   又过了四天,我们来到了易丹,天界的首都,龙之城。现在的易丹大陆就是以这座城市命名的——讽刺的是,这座宏伟的城市如今已经变成了一片荒芜。   但当时易丹给我的震撼还是难以言喻的。它的壮丽与华美所产生的视觉冲击甚至超越了天帷巨兽和天空城的高塔。这是我所见过的最宏伟的城市,整座城市的绝大部分建筑是用黝黑闪亮的巨岩制成,装饰以黄金、翡翠和雪白的雪花石膏。随处可见雄伟的高塔、喷泉和记述着巴卡尔与泰拉人战斗的精美浮雕。这整洁笔直的宽敞街道上,随处可见三三两两的龙人悠闲地漫步。这提醒了我,这是一座一头龙经营了上千年的城市。   这是巴卡尔的龙穴。   当然,这里还是有很多天族人居住的。所以我和帕丽丝也能够成功地混进来。我本以为在这样龙人众多的城市里展开活动帕丽丝会感到很棘手,但是我错了。   任何城市都好像硬币一样,有正面就有反面,有壮美光鲜的一面,就必定有破败阴暗的一面。即便是巴卡尔的龙穴也不能例外。   龙人的尊荣与奢华,是建立在天族人的鲜血与白骨之上的。   只要有阴暗的地方,帕丽丝就能够展现自己的力量。她是在阴暗中成长,在阴暗中学习,并最终成为阴暗中的统治者的人。   在易丹的旅馆住宿是要用天界身份证明登记的,我们当然没有这玩意。不过没有关系,帕丽丝很快就在远离城市中心的一片肮脏杂乱的贫民区——任何大城市都有这样的地方——找到了一个暂时的安身之所。这是一间狭窄低矮的木棚,四下透风,空气中充满了各种东西腐烂的味道。即使是我对这种地方也不禁皱起眉头,然而帕丽丝在种环境中却颇为怡然自得。   接下来,我每天的任务就是躲在这个老鼠洞一样的地方,陪着倒霉的卡拉斯。帕丽丝白天都在呼呼大睡,等到夜幕降临时就会溜出去,直到第二天一早才会回来,带来食物和水,以及少的可怜的一点消息。   “龙人的耳目几乎无处不在,而一般的天族人也不知道更多。巴卡尔的宫禁守卫森严,看起来我们唯一的机会是在公开行刑的那一天动手了。”   “有多大的把握?”   “没试过不知道。”   现在回忆起来,那段时间实在是残酷的煎熬,我每天都在焦急与忧虑之中度过。我担心着卢克西,担心着暝和沙葬,也担心着吉格。我担心我所有的同伴,担心我没有足够的力量保护他们。在这样的煎熬之中,公开行刑的日子来到了。   在前一天晚上,帕丽丝领着我偷偷去了一次行刑的广场。夜幕下,早已搭建好的刑台阴森而肃杀。我们详尽地计划好了一切的,然后回去把卡拉斯带来,在附近一座建筑物中找到了藏身之处。不可否认,跟着帕丽丝我能学会很多,这对我以后的经历大有裨益。   不管怎样,我不愿意过多的回忆当时的情形。自己的朋友即将面临死亡的威胁,并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第二天清早,众多的龙人士兵开始在刑场周围布防。大概有数百名之多。随着洪亮的钟声,越来越多的天族人聚集到了刑场周围。这些人脸上全都是一副恐惧而麻木的神情。我和帕丽丝挟持着卡拉斯混在人群之中。   当太阳升到头顶时,一头格外高大的龙人走上刑台,展开一份卷轴,用我听不懂的天界语宣读着即将被处死之人的罪名。高高的绞架上,绞索已经准备就绪。   然后,十头龙人分作五队,带着五名头上套着黑色布袋的人走上刑台。我的心抽紧,紧握斗篷中的剑柄。   指挥行刑的龙人开始用天界语大声宣读即将被处死的叛乱者的名字。每读出一个名字,一个黑色的布袋就被摘掉。   第一个是沙葬。   他明显受了很多的苦,清瘦的脸庞上布满了青紫的淤痕,左眼还肿胀着。但是他的目光依然平静而安详。远远地看着他,我忽然想起他以前曾经说过的话:   “当胜利来临的时候,我应该已经战死了。“   第二个是暝。头上的布袋被摘下之后,他和沙葬对视了一样,两个人都笑了。   这当然不是最美好的结局,但是对他们来说,这也不算是最糟糕的结局。   然后是修月和夜歌。看来永夜之歌的高层真的是被一网打尽了。巴卡尔的雷霆手段果然非同寻常。我的心脏狂跳起来,因为我已经看出,最后一个人虽然穿着宽大的囚服,但是那身形分明也是个女人。   “那是卢克西,”帕丽丝在我耳边轻声说。我感到额角的血脉在搏动,一股庞大的力量在胸中涌动。   “不要妄动。”帕丽丝低声说。   黑色的布袋被摘下。   卢克西比以前更瘦了。头发也失去了以往的光泽。她的脸上毫无表情,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下。   “听着,我数一二三,数到三的时候你就冲上去,先击倒绞架踏板拉杆旁的那个龙人刽子手,我会拖住其它龙人。”   我木然地点点头。   “要冷静,不要慌。”帕丽丝说。   龙人们开始把绞索依次套上他们的脖子。首先是沙葬。   “一。”   我开始在心中默默计算我和行刑的刽子手之间的距离。   夜歌和修月的脖子上也套上了绞索。   “二。”    第五章10 拥挤的人群,奥热的空气,戒备森严的龙人士兵,一切都从我的意识中消失,唯独剩下那头站在绞刑架踏板拉杆前的龙人刽子手。   只剩下它的咽喉和胸膛。   绞索套上了卢克西的喉咙。粗糙的绳索勒在她细嫩的肌肤上,银色的头发被粗暴地拉到绳索外面。   “三!”   我一提气,一个箭步冲过去。   当时我和担当刽子手的龙人之间,大概有三十步远的距离。在事先的计划中,我要越过这三十步的距离,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很多时候,我们制订了一个完美的计划——看上去很完美,但是却往往因为一点小小的失误、一个小小的考虑不周,而全盘失败。   是的,有时候,一个小小的失误就足以让你付出终身都无法挽回的惨痛代价。   在这次行动之前的计划中,我和帕丽丝也反复推敲了行动中的每一个细节,甚至包括绞刑台的木料强度和地面的土质软硬也考虑在计划之内,可惜我们还是忽略了一个细节。   这里的龙人,并非我们在天空之城的高塔里所遭遇的巡逻不部队,而是直属于暴龙王巴卡尔本人的嫡系精锐。   它们的反应速度和训练精良远远超出我们事先的估计。   我刚刚冲出人群,已经有四个龙人舞动长戟迎了上来。我大喝,挥剑,只来劈开了一柄迎面刺来的长戟,其余三个龙人中的两个用长戟的戟锋压住了我的剑身,第三个龙人则直接刺向我的胸口。   我只能抽剑防守。   这期间不过是半秒左右,按照计划,此时我应该已经击倒了刽子手。但是现在我距离目标还有近二十步的距离。   随着一声闷雷般的低响,一个龙人被帕丽丝一拳打得横飞出去,另一个随即被她飞起一脚横踢在脖子上,随着颈椎断裂的声音颓然而倒。   但是更多的龙人已经向我们冲了过来。最少有十个,也许是二十个,也许更多,而且肯定还有更多的龙人向刑场集结。   指挥行刑的高大龙人举起了一只手,刽子手的双手握住了绞架踏板的拉杆。   行刑不会因为我们的小小干涉而终止。巴卡尔要在此地彰显他的残暴与威严。   和很多人想象的不同,绞刑不是把犯人吊起来,勒住他们的喉咙,让他们在痛苦的窒息中慢慢死去。   绞刑是利用犯人自身的体重,在一瞬间拉断犯人的颈椎。   拉杆拉动,踏板打开,双脚腾空的瞬间,犯人就已经死了。   只要那个刽子手一拉动拉杆,我就会永远的失去我的朋友,失去我的爱人。   失去卢克西。   我决不能失去卢克西。我可以失去一切,但是我决不能失去卢克西!   我别无选择。   一脚踢开面前的龙人,我挥手掷出了我的剑。   就算这一剑斩杀了刽子手,它身边的副手还是可以拉动拉杆,所以我只能砍断绞索。   他们五个人彼此之间的距离并不很近,所以我只能砍断一个人头上的绞索。   原谅我,暝。   原谅我,沙葬。   原谅我,夜歌。   原谅我,修月。   大剑呼啸着旋转飞出,将卢克西头顶的绞索切断,然后“夺”一声斜斜地插在一根粗壮的木柱上。   被我一脚当胸踹倒的龙人一翻身蹦起来,端起长戟再一次刺向我的胸口。我双手牢牢抓住戟头,两眼却紧盯着绞刑台上。   指挥行刑的龙人把高举的手向下一落,刽子手拉动了拉杆,同时有三四个龙人朝卢克西扑过去。   暝他们脚下的踏板哗啦一声打开。就在这同一时刻,一道金色的光芒划破长空,四条绞索一起断裂,一道紫色的身影从绞刑台下一掠而过,赤红色的光芒一闪即逝。   卢克西五人一起跌落在地上。而拦在绞刑台前的十几名龙人士兵都是全身一抖,就一起倒了下去。   吉格手持流光星陨刀傲然而立,但是我完全没有看他。   在那一瞬间我甚至没有去看卢克西。   我在看击断了暝他们绞索的那个人——准确地说,我并不是“看”,我无法直视这个人,但是我知道那是谁。   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种感觉,那种令人彻底绝望的力量与威严。   无可比拟的雄浑杀气纵横流转,杀气甚至凝成了肉眼可见的漩涡围绕在身体的四周。漆黑的长发四下飘散,苗条而高大的身形悬于半空,仿佛当头的烈日一般光芒四射。   斗神贝亚娜。   一片死寂。   整个广场上,无论是龙人,还是天族人,还是我和帕丽丝,还是刚刚死里逃生的暝他们,都完全被贝亚娜的杀气与神威所震慑,无法行动,无法呼吸,甚至无法思考。   贝亚娜悬浮在距离地面大约两丈的高度,垂直于她脚下的绞刑台的木质地板甚至已经开始焦裂燃烧。   “吉格,带他们走。”   贝亚娜的声音如同玉锤击打银钟,洪亮而清澈。吉格反身钻进绞刑台下,看起来他是唯一可以和斗神的杀气抗衡之人。   第二个能行动的是帕丽丝。她闪电般地冲过来击倒我身边已经被斗神的杀气锁住魂魄而无法行动的龙人,此时吉格已经拖着暝他们向我们跑了过来。贝亚娜向我这边看了一眼,尽管全无恶意,但是被她目光扫过的感觉仍然如同被人在灵魂上狠狠刺了一刀。贝亚娜手中金色长棍的棍稍轻轻一抖,我的大剑便向我倒飞回来。我一把接住,却不敢向贝亚娜多看,更不要提开口道谢。   “我们走。“吉格说着从我身边冲过。暝和沙葬他们紧跟在背后。我跑过去,拉住卢克西的手。   她的手冰冷,在发抖。   “阿甘佐,真的是你,你来救我了……”   “哎呀,有话安全了再说!”帕丽丝推了我俩一把,然后钻进人群。   没有龙人来追截我们,贝亚娜的杀气依然锁着它们。   在跟着吉格钻进一条小巷之前,我听到身后吧贝亚娜洪亮的声音:   “去告诉巴卡尔,泰拉人来取它的性命了!”    第五章11  吉格似乎对易丹的大街小巷十分熟悉,领着我们左穿右插地跑了大概半个小时后,我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城外。   令我惊讶的是,帕丽丝居然还没忘了拖着半死不活的卡拉斯。   那里已经有一辆车等着我们——只有车。铁皮的车厢显得有些破旧,没有马——也没有任何可以用来拉车的东西。   “上车。”吉格拉开车门。暝扯着夜歌带头钻进去,然后沙葬和修月也进去了,我狐疑地看了一眼,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帕丽丝已经一把把我推进车里,然后扯着一滩烂泥一样的卡拉斯也钻进车厢。   车厢分成前后两个部分,我们几个挤在后面较大的一块空间里,没有椅子,但是地上有几块垫子。吉格扶着卢克西上了车,我才注意掉前面较小的那部分空间里是有两张椅子的,其中一张椅子上坐着一个天族人。等我们全部坐好,他回过头朝我们笑了笑。   那是个相当年轻的小伙子,可能不超过二十岁。他回过头,拉动了什么机关,车身震动起来,然后忽然向前冲去,惯性让我险些倒在沙葬身上。   “不等等贝亚娜吗?”我问。吉格冷冷一笑:“现在最不需要担心的就是贝亚娜大人了,放心吧,就算巴卡尔亲自去,贝亚娜也有把握全身而退的。”   “你最好先解释一下那个死丫头为什么会在天界。”帕丽丝脸色铁青。对她来说,贝亚娜的出现绝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情。沙葬盘腿坐在地上,让修月枕着自己的腿躺在怀里。他看起来气色虽坏,倒很有精神。听了我们的话,他也一脸迷茫地问道:“你们怎么会来?刚才那位可怕的女士是……呃,什么来头?”   暝跟夜歌依偎着靠着车厢坐着,暝一边轻轻抚弄夜歌的头发,一边笑道:“我就说嘛,阿甘佐和帕丽丝大妈不会丢下我们不管的。”   帕丽丝轻轻用胳膊肘杵了他一下,怒道:“你说谁是大妈!?叫大姐!”   “这是谁啊?”卢克西抓着我的胳膊,指着地上还在昏迷中的卡拉斯:“和我一样是暗精灵啊……”   于是,在车子的轰鸣中(后来我知道天族人是用一种叫做“发动机”的机械驱动车辆,这种由发动机驱动的车在天界被称作“汽车”),我们七嘴八舌地互相述说了事情的原委。而吉格的话最令我们惊讶。   贝亚娜大人是虚祖退魔团最核心的成员之一,也是退魔团的创始人之一。而虚祖退魔团本身的最终目标,就是击倒巴卡尔。   贝亚娜大人和切尔西姐妹都是来自于魔界——古代被叫做“泰拉”的行星。那里是与人类的世界和天界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世界。巴卡尔也是来自那里。在漫长的时光之前,巴卡尔夺取了整个泰拉的生命之源(生命之水),但是旋即被泰拉人夺回。在双方的斗争中,泰拉世界崩坏了,无数的泰拉人死于那场可怕的灾难,巴卡尔则带着一小部分生命之水逃到了天界,并且切断了天界与泰拉的通道。为了防止精通魔法的泰拉人的追杀,巴卡尔禁断了天界的魔法,这样泰拉人就无法再打通新的通道。   于是,泰拉人就寻找另一条路——从人类的世界前往天界的道路。   我到天界来,一方面是为了监视帕丽丝(说到这里时,帕丽丝狠狠瞪了他一眼),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证实从人界到达天界的可行性。在我们到达天界后不久,唯一可以不受天界反魔法效应影响的贝亚娜大人也到了天界,不过由于帕丽丝的缘故,并没有与我们联系,只是暗中监视我们的动向。在永夜之歌、血蔷薇号和其它一些海上的抵抗组织被巴卡尔突袭之际,贝亚娜大人才被迫出手,但是在当时面对整个天界大军的情形下,她也只能选择帮助我逃走,再伺机回来救你们。   “以她刚才所展现出来的力量,当时要击溃巴卡尔的军队应该也不是难事吧?”帕丽丝忿忿地道。吉格摇摇头:“贝亚娜大人的力量之所以可以不受天界反魔法效应的影响,是因为她将变身斗神的能量储存在体内。这能量是有限的,无法补充。所以当时她为了保留与巴卡尔决战的力量,没有变身,只是以普通战斗法师的形态进行战斗。而救出我之后,她知道了诸位的重要性,为了确保营救的万无一失,才不得已变成斗神的。”   “我们的重要性?”夜歌抬起头,好奇地问道。吉格点点头:“即便以贝亚娜大人的实力,也无法击败巴卡尔,不然当年在泰拉行星上,先代的斗神贝亚娜大人就已经杀掉了巴卡尔了。所以她必须借助你们的力量。”   吉格意味深长看着修月:“借助盖波加的力量。”    第五章12   “在这一刻我又看到了光明与希望,如同溺水者看到浮木,如同饿殍看到饮食。”沙葬闭上眼睛,喃喃地说道。   车窗那蒙着厚厚灰尘的玻璃上传来轻轻的叩击声,吉格拉开车窗,已经恢复了小女孩样貌的贝亚娜轻巧地钻了进来。她的神色一如既往地冷淡如水,带着不加掩饰的疲惫。此时汽车还在高速的行驶之中,这让我对贝亚娜不是斗神形态时的实力也有了新的认识。贝亚娜和坐在我身边的帕丽丝对视了一眼,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份卷着的羊皮纸卷轴扔给她。帕丽丝一把接过来,却不打开,只是问道:“这是什么?”   “赦免令。”贝亚娜用平静的玻璃一样的语气说:“列特回到人界后,第一件事情就是通过他光剑皇族的特权为你弄了这个。你以前在德罗斯境内及境外的一切罪过都被赦免——只要你愿意帮助我们。”   “去他妈的。”帕丽丝不屑一顾地嘟囔一句,做出一个要把卷轴撕碎的动作,但是犹豫了一下还是揣进腰包里:“先留着吧,以后说不定有点用。”   贝亚娜没有理她,转头问道:“谁是修月?”   修月和沙葬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道:“我是。”   “告诉我,关于利用鬼神的力量召唤盖波加的研究进展如何了。”贝亚娜直截了当地问。修月怔了一下,看了看沙葬,沙葬点点头,修月才开口道:“进展的还算顺利,本来只剩下时间问题,但是现在在之前的资料和设备已经全都毁掉了……”   “设备我可以帮你提供。”贝亚娜毫无表情地说道:“资料你自己应该记得一些。要多久可以完成?”   “一个月左右吧。”修月想了下:“最多一个半月。”   “好。”贝亚娜不再搭理她,又看向我,忽然,她轻轻笑了一下。   “我记得你,阿甘佐。”她说,虽然声音还是冷冰冰的:“你有了一点进步。”   “哎呀。”我苦笑:“那我可真是太荣幸了。”   的确,我的实力比起六年前第一次见到贝亚娜的时候有了很大的进步。卡赞肉身的潜在力量我也越来越熟悉。但是不要说和贝亚娜这位斗神相比,就算是和吉格和帕丽丝比,我也还差得远呢。   “我说,咱们现在这是去哪里?”暝问道。吉格抱着刀在他身边面对我和帕丽丝坐下,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斑鸠’?”   暝和沙葬的面色猛然如拉下一层幕布般变得煞白,然后立刻变成绯红。这是极度激动才会产生的现象,但是我想不出什么事情能让他俩都如此激动。   不仅是他们两个,连修月和夜歌听了这个名字都是身体一颤。   不过我、卢克西和帕丽丝三个人却是一头雾水。   我只知道斑鸠是一种烤熟之后配上土豆泥很好吃的飞禽,帕丽丝最多比我多知道几种烹饪斑鸠的方法。   车厢中一时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沙葬才慢慢地说道:   “大概是在一千年之前,巴卡尔到达了天界,禁断了魔法,并且开始奴役天族人。失去了魔法的力量,我们无法与巴卡尔对抗。直到被称作‘科学’的新技术崛起……”   他说话的语气不像是讲述一件事情,倒像是背诵一首史诗。暝用同样的语气接过他的话:“为了消灭巴卡尔,当时天界最优秀的七位机械师,创造了‘巴卡尔排除程序-代号盖波加’。”   然后夜歌坐直身子,神情肃穆地接下去说道:“这七名机械师被称为机械七战神,本来他们是天界人唯一的希望……”   最后是修月:“然而意料之外的背叛忽然出现,七战神之中的塔内巴将盖加波的存在告知了巴卡尔。惨烈的血战之后,七战神中唯有最年轻的酷吏欧逃出生天。”   “你们在说啥?”帕丽丝抓着脑袋问。沙葬伸手揽住修月的肩膀:“酷吏欧为了防止盖波加被巴卡尔夺取,而将其藏进了另一个空间之中。然后背负着血海深仇,隐姓埋名地生存了下去。”   “然后呢?”卢克西忍不住问道。沙葬笑笑:“酷吏欧最后还是被杀害了。因为他有一个很明显的特征——他有着天族人之中很少见的黑头发。”   天族人的发色一般都很浅,多半是银发或淡金色的,我只见过一个有黑发的天族人。   修月。   “对。”修月抬起头:“我就是酷吏欧的直系子孙。”   “我的祖先留下了大量关于盖波加的资料。”修月说:“除此之外,还有其它一些资料。其中一份资料上说,当年机械七战神所隶属的反抗组织,代号就叫‘斑鸠’。”    第五章13  “但是在盖加波计划失败之后,斑鸠这个组织也消亡了,只剩下一些传说。”沙葬把头往车厢上一靠,闭上眼睛。然后贝亚娜的话让他立刻又把眼睛瞪圆了。   “盖加波计划没有失败,斑鸠也一直存在到了今天。”   “怎么可能……”暝不知道从哪里又摸出一根皱巴巴的香烟叼在嘴角。   “盖加波计划只是被暂时终止,机械七战神的后代也一直把斑鸠组织发展到了现在。”贝亚娜平静地说。   “机械七战神中,只有酷吏欧活了下来。”修月一字一句很认真地对贝亚娜说:“我是机械七战神唯一的后人,连我都不知道的事情……”   “不,机械七战神中还有另外一个人活了下来。”贝亚娜说。   沉默。   “塔内巴。”修月咬着牙说出这个名字。   “对,塔内巴。”贝亚娜说。修月攥紧拳头:“他是叛徒!”   “你错了。”贝亚娜轻轻摇头:“塔内巴不是背叛者,他才是最忠于盖加波计划的人。如果有一天巴卡尔真的被打倒了,所有的天族人都应该感激他。”   然后,贝亚娜说出了那个本该被埋没在历史长河深处的秘密。   “在机械七战神之中,机械技术最好的当然是酷吏欧,但是在理论和计算方面,没有人比得上塔内巴。盖加波被制造出来之后,所有的天族人反抗者都以为胜利马上就会到来,唯独塔内巴没有被狂喜冲昏头脑。他独自一人将盖加波的数据与已经掌握的巴卡尔的数据进行了反复的比较,进行了近千次的模拟战斗计算,最后得出一个令人沮丧的结论:   盖加波无法战胜巴卡尔。   盖加波的力量比巴卡尔只差一点点,然而这一点点的差距是用技术所无法超越的。也就是说,即使进行改进,盖加波也无法与巴卡尔匹敌。   即使调动一切可调动的力量配合盖加波与巴卡尔决战,最后的结局仍然会是巴卡尔以极其微弱的优势取胜。而重创巴卡尔的代价,就是盖加波以及所有反抗组织的彻底毁灭。如果这真的发生了,天族人将永远被巴卡尔所奴役。   但是,其他六位机械战神却对自己亲手创造的盖加波有着极大的自信,他们根本不相信塔内巴的话,认为他只是过于谨慎而多虑了。而塔内巴也清楚,一旦盖加波真的出动,最后的结局必定是天族人将会丧失打倒巴卡尔的最后希望。   所以他必须阻止盖加波的启动。然而没有人相信他,仅凭他自己也无法阻止其余六位机械战神。这时,他想到了唯一可以阻止启动盖加波的办法。   一个最痛苦的选择。   在整个天界,只有一个人有实力阻止盖加波的启动,那就是巴卡尔本人。塔内巴做出了最痛苦的决定。他将盖加波存在的秘密透露给了巴卡尔。这个决定会让他失去自己所有的战友和朋友,而他本人将永远被天族人做诅咒。   但是这是保护盖加波唯一的方法。是唯一让胜利的火种存留下去的方法。   为了与巴卡尔作战,塔内巴研究了很多关于巴卡尔的资料,因此他也知道了泰拉人的存在。他认为终有一天泰拉人会向巴卡尔展开复仇,届时,泰拉人的力量联合盖加波的威力,才是击败巴卡尔的最后希望。但是在此之前,盖加波必须被封印起来。   他牺牲了自己的战友,牺牲了自己的事业,也牺牲了自己的名誉。   只为了在遥远的未来的胜利。为了自己永远无法亲眼目睹的胜利。   忍辱负重,苟且偷生,不惜身背永世的骂名,这个最无耻的叛徒,才是机械七战神中最伟大的一个。”   贝亚娜说完了。车厢里没人讲话。过了很久,帕丽丝才打破沉寂。   “这些事情,刚到了天界不久的贝亚娜大人是怎么知道的?”   “当巴卡尔刚刚逃到天界的时候,有一小部分泰拉人也追杀至此。但巴卡尔随即封闭了泰拉到天界的时空通道并禁断了天界的魔法,这些人被隔绝在了天界。失去魔法的力量,他们无法战胜巴卡尔,只能与反抗巴卡尔的天族人合作。在斑鸠组织内部,也有这样的泰拉人秘密存在。在漫长的岁月中,失去了魔法来源的泰拉人一个接一个的死去,但是其中一个曾经在斑鸠组织内和机械七战神合作过的泰拉人记述了事情的全部经过。到达天界之后,我先去寻找了这些泰拉人留下的资料,因此才得知盖加波的存在和事情的真相。”   “这么说,塔内巴……有后人?”修月问道。贝亚娜点头:“在酷吏欧被杀害之后,塔内巴也自杀身亡。但是他有后代留下来,并且一直秘密地延续着斑鸠组织。”   “我们现在就是去斑鸠秘密基地的路上,你很快就可以见到他了。”    第五章14  整个天界好像就是一大块浮在天空之海上的广袤平原。很少有山。   很少有,不是没有。尽管这座山又矮又小。几乎就像是一个大土包,但毕竟是山。   没有树木。天界的树木也很稀少。据说天界以前有过茂密的森林,但是在巴卡尔禁断了魔法之后。森林也逐渐枯萎。贝亚娜认为这是因为自然的能量流动被强制截断的结果。我不懂魔法,不知道她说的对不对。   斑鸠的核心,就在这座山上的一个隐秘的山洞里。从外表我完全看不出这里有个山洞,替我们开车的天族人在一块石头上按下了什么东西,一个山洞才出现在我们面前。没有机关发动时的声音,就那样忽然出现。   走过一段狭长却并不逼仄的幽暗隧道,一道金属墙壁拦在我们面前,我们的司机同样在一块看起来毫无异样的石头上轻轻按一下,墙壁就分向两侧滑进岩石之中。   仍然是没有任何声音。   突如其来的强光让我的眼睛失明了一瞬间。然后,斑鸠的核心基地展现在我们面前。   这是一个十分宽阔的地下空间,长宽大概都在三千步上下,高达数丈。最令我惊叹的是,整个空间,无论是地面、墙壁和天花板都是光洁的金属制成,仿佛一尘不染。   这宽阔的空间中,有一半地方被高大整齐的金属架子占据着,上面排列着一排排黑色的长方形物体,每一个都有一个人那么大。另一半空间则凌乱地摆放着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复杂机械。十几名天族人在这些机械前忙碌着。   我忽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墙壁在我们身后缓缓合拢,光线由墙壁和天花板上一些白色的透明晶体提供。离那些人近了一些之后,我明白了这奇怪的感觉从何而来。   他们长得都一样。   带我们来的那位司机,也和他们长得一样,完全一样。   “诸神在上……”我听到修月在低声惊叹。   “这些都是……机械人!”沙葬说。帕丽丝拧了拧眉毛:“机械人?”   “对,这些都不是活人,而是——机械……”修月吸了一口冷气:“这是什么样的技术力量啊!”   贝亚娜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她径直走向这广阔地下空间的一个角落,那里被闪亮的金属屏风隔出一个小小的空间。我们跟着她,小心翼翼地穿过完全无视我们存在自顾自忙碌的机械人们。   屏风后面有一张床,床头有一台看起来复杂而精密的仪器,上面拉出许多管子和线,连在躺在床上的人的身体上。   那是一个老人。很老很老的老人。老得似乎只剩下一张蒙在骨头上的皮,或者说,只剩下一把蒙在皮里的骨头。   “我回来了。”贝亚娜轻声说道。   老人睁开眼睛。   他有一双银蓝色的眼睛。仿佛他全部的生命力都凝聚在了这双眼睛里。尽管他看起来随时可能断气,然而这双眼睛仍然是年轻的。   “你回来了。”   我吓了一跳,因为当我听到声音的时候,老人并没有张嘴。而且这声音平淡冰冷,和贝亚娜的语气倒颇有几分相似——并且绝不是老人的声音。而且,这声音似乎是从四面八方一起传来的。   “我讲话不是很方便。你们……”老人忽然一动不动地盯着修月。   盯着她的头发。   这时我才注意到,老人的喉咙上贴着一小块圆形的金属片,上面还有一粒蓝色晶体。每当那声音说一个字的时候,晶体就发一下光。后来我知道老人已经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开口讲话了,只能通过机械来发音。   “黑色的头发……你是,你是……”老人的胸膛急速起伏,修月上前一步,道:“是的。我是酷吏欧的后代。”   包括帕丽丝在内,我们都不敢说话,似乎声音都可以把这垂死的老人惊吓到。老人的眼睛里流露出欣慰的神色:“很好,机械七战神,毕竟可以流传下去了……”   我的名字也叫做塔内巴。作为塔内巴的后代,我们世世代代都叫做塔内巴。我们不会抛弃这个耻辱的名字。是这个名字时时刻刻提醒着我们,我们所必须做的事情。   不过,我应该是最后一代的塔内巴了。在我出生之前,我的父亲先代塔内巴就战死了,母亲因为一次意外事故而受了重伤,生下我不久后也去世了。而我的体质天生就很弱,无法留下后代。   是父母留下的机械把我养大,教育导我如何使用机械的力量。我凭借机械的力量一直活到了今天。   现在我已经一百一十岁了,不可能再活多久了。能见到其他机械战神的后代,我很高兴,因为我知道,我们的事业不会就此断绝,机械七战神的火种将永远流传——也许作为塔内巴的后代,我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吧。   在你们进来的时候所看到的,是最初的第一代塔内巴,背叛者塔内巴留下来的遗产——一切关于上古时期第九使徒暴龙王巴卡尔,和巴卡尔排除程序•对怪兽用决战兵器盖加波的资料。这些资料也许还不全面,因为在这漫长的五百年中,无论是巴卡尔还是异次元空间中的盖加波,我们都无法观测到了。   现在,酷吏欧的后代,我把这一切,以及斑鸠这个组织的全部力量,都交给你了。泰拉人的出现也许就意味着,天族人与巴卡尔的漫长战争即将迎来终点。   我的生命即将走到终点,但是我知道,我们必将取得胜利。   五百年来,我们所做的一切,从背叛到隐忍,从光荣到耻辱,都不是毫无意义的。   休息了几个小时后,修月就和卢克西开始了紧张的研究,这里有很丰富的食物和水,以及我们所需要的几乎一切物资——无论如何,这毕竟是一个积累了五百年时间的秘密据点。   “我说,贝亚娜大人,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帕丽丝问道。贝亚娜看着她,低声道:   “不要叫我大人,我感觉你是在骂我。”   “哈,我还以为你不在乎这个呢。”帕丽丝冷笑。贝亚娜摇摇头:“至少现在我们应该算是同伴吧?”   “那就别隐瞒了,说说看,你是怎么一来天界就能找到这么隐秘的地方的?”   “是先代泰拉人留下的信息指引我。”   “天界这么大,你怎么知道先代泰拉人留下的信息在哪?”帕丽丝狐疑地问道。老实说我对这个也有点兴趣。   贝亚娜笑了。她很少笑,但是笑起来很甜美,很好看。   “看来你把‘信息’理解成一张纸上的几行字了。不,我先代的泰拉人是用另一种方式留下的信息。他把一段信息记录在引力波之中,然后在自己死之前,在灵魂即将进入冥界融入意识海之前的瞬间——在这个瞬间他的灵魂还保有自我意识,但是已经脱离了天界的反魔法力场——将引力波封印在一段魔法符咒之中。这个魔法符咒被放置在另一个空间内,然后投射一个投影到天界。这个投影的面积很大,覆盖了整个天界。当另一个泰拉人——也就是我,来到天界时,符咒的投影感受到我的存在,于是将引力波释放出来。只有泰拉人的独特体质才能读出引力波中的信息,其他种族都无法感受到微弱引力变化的存在。”   “真复杂。”帕丽丝擦汗,然后看看我们:“你们听懂这丫头说啥了么?”   我们一起摇头。什么引力波什么投影之类的,完全陌生的词汇听得我们一头雾水,只有沙葬和夜歌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但是他俩还是和我们一起摇头。   帕丽丝还是不依不饶:“哈,那这个什么什么波,换成一张纸的话能有多大?上面能写多少字?”   “很少,只能留下非常简短的信息。”贝亚娜说。   “可是这个秘密基地的存在和联络它的方式,恐怕不是很少的信息能够说清的吧?”帕丽丝问。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一个古代泰拉的童话故事。”贝亚娜说,然后不管帕丽丝要不要听,直接开讲: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美丽的公主与一名英俊的王子相爱。可是公主的父亲反对他们在一起,就把女儿关在一座通天的高塔上,只有塔顶有一扇窗口。塔里面没有绳索,塔外面也没有足够长的梯子。王子为了救公主,就找到三条很长很长的绳索,一条很细,一条稍微粗一些,另一条很粗很结实却很重。王子先用弓箭把最细的绳索射上塔顶,再把稍粗的线系在细线下面,等公主用细线把稍粗的线拉上去之后,再把粗绳系在稍细的线下面,让公主用稍细的线把粗绳拉上去,最后公主就顺着粗绳子溜下来,跟王子一起跑掉了。   (好吧,这一段我照抄了金庸的小说——by作者)   贝亚娜讲故事可真难听,不过道理我们都懂了。   “引力波中的那句话,就是那条细线。它指引我去另一个地方,那里有更为详细的信息。”   四天以后,塔内巴静静地离开了人世。    第五章15 我并不认为我们要为塔内巴的死负责,但是我知道他的死肯定和我们有关系。   这虚弱的老人之所以坚持着活了一百多年还不咽气,只是因为心里有件事情放不下。   看到了修月,他的心事放下了。了无牵挂,自然撒手人寰。这样死去,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卡拉斯又醒了。   这个可怜的人,自从海上相遇之后几乎一直处于半昏迷的状态中,被帕丽丝像一件行李一样拎来拎去。这段时间的遭遇显然对他的身体造成了永久性的伤害。而且恐怕不仅仅是生理上的。虽然在他醒过来之后依然很喜欢讲话,但是只要帕丽丝看他一眼——哪怕是在他背后看他一眼,他都会立刻闭嘴。   “现在卢克西和大家已经安全了,要怎么处理这家伙呢?”一天吃过晚饭后帕丽丝问我们。   “这家伙和巴卡尔是一伙的,枪毙了算了。”修月捧着一本厚厚的笔记本津津有味地读着,头也不抬地说道。   “可是据我所知,这家伙没干什么坏事。”我说。我并非是想要替卡拉斯说话,我之所以想要留他一命,仅仅因为他和卢克西一样是暗精灵,而且我能感觉到卢克西不希望卡拉斯死。   对从小就和族人分离,一直忍受着鬼手的折磨的卢克西来说,卡拉斯这个同胞虽然与自己的立场不同,但是同胞毕竟是同胞。   “让他先这样活下去吧。”沙葬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他原来的那副眼镜已经在巴卡尔的监狱里碎掉了,这副眼镜是斑鸠基地里找到的。后来我知道沙葬的视力其实没什么问题,戴眼镜纯粹是习惯使然——和暝嘴巴里的香烟一样。暝已经很久不吸烟了,但是他的嘴巴里总是叼着一支没有点燃的香烟。   暝则另有考虑:“他既然自称是巴卡尔的朋友,想必应该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看看能从他嘴巴里翘出多少有用的资料来。”   卡拉斯就那么平静地听着我们议论他未来的命运,脸上带着镇定的微笑。   最后,等我们都说完了,一起看着他的时候,他才淡淡地道:“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说。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们,不管你们掌握着什么样的力量,都绝不可能打倒巴卡尔的。”   “为什么你有这样的自信?”夜歌不动声色地问,卡拉斯微笑:“因为我是他的朋友啊,一个人对自己的朋友总该有些自信的对不对?”   当然,一个人对于自己的朋友总该有些自信。   帕丽丝冷笑:“朋友?到现在为止,我只看到你一个人不停地说你是巴卡尔的朋友,巴卡尔可没有对你落在我们手中这件事情做出任何表示呢,”   卡拉斯大笑:“哈哈,那是因为,你们还是习惯性地用人类的想法去推测巴卡尔的想法。傻瓜们,好好想一想吧,巴卡尔不是人类,是一条龙,一条已经活了数万年,已经统治了天界一千年的龙。”   不得不承认卡拉斯说的对,至少在我的潜意识中,我一直把巴卡尔当做一个普通的人类暴君来看待,虽然我也知道他是一条龙,但我对龙这个存在没有具体的概念,看起来其他人也是这样,因为沙葬也说过,他们都没有见过巴卡尔。   “那又如何呢?”夜歌依然不温不火地问道。卡拉斯道:“你能活多久?八十年?一百年?你们所有人都只能活那么短短的一点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你们会彼此珍惜其他朋友的存在。但是对于巴卡尔来说,像我这样的暗精灵只是他漫长的接近永恒的生命中,一个微不足道的过客。我们是朋友,仅仅因为我们对在某些方面有共同的兴趣,不代表他要对我负责什么。我,和你们,和整个天界,对于他来说都是微不足道的东西。因为我们存在的时间对于他来说太短暂了。”   “我是现在就死,还是过三十年再死,对于巴卡尔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不。”贝亚娜忽然开口道:“不。”   “巴卡尔的路,就要走到尽头了。”   卡拉斯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好想要说什么,但是却没有说。   苍白的灯光下,贝亚娜的肌肤洁白得近乎透明,神情严肃而坚决。   第二天一早,除了修月和卢克西还在继续埋头研究,其余人都离开了基地,只留下我看着卡拉斯。打倒巴卡尔可不是直接开动盖加波,然后贝亚娜变身斗神直接去找它单挑那么简单,这是一场战争。暝他们出去联络在上次清剿中幸存下来的其它反抗组织,帕丽丝因为对这种反抗活动经验丰富,也被沙葬拉去做了军师,而我这个没什么经验有对天界情况不熟悉的家伙,自然之后看大门的份了。   卢克西平躺在一张金属床上,无数的管道与线路贴在她身上,把她和几台复杂的机械连接在一起,修月则在这些机械上不停地搬动一些开关,还时不时从一些绿色发光的平面上读取一些我完全看不懂的东西。后来我问卢克西,当时是什么感觉。   “只是觉得很累,每次做完,都觉得很累。”   我也问过修月,这种事情会不会对卢克西造成伤害,修月却只是说,她只能尽力保护卢克西。   时间在令人不安的气氛中慢慢流过。 第五章16  在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沙葬就用他惊人的统帅能力和人格魅力拉起了一支军队。击败巴卡尔的希望让沉寂了数百年的天族人的血沸腾了起来,漫长的黑暗之中,他们终于看到了希望。这希望就如同黑夜之中的火光,把他们如同飞蛾般吸引到沙葬的麾下。   战争很快就爆发了。   这是我见过的最奇妙的战争。无论是人数、装备还是战士的素质上,巴卡尔旗下的天族人部队都远远无法与沙葬领导的反抗者们相比,在战争的前期,我们几乎一直取得压倒性的胜利。天界的大部分城市都很快被反抗者们所控制,只有易丹和少数几个要塞城市仍然在巴卡尔的手中。然而我们都清楚,我们真正的敌人只是巴卡尔本人,不能击败巴卡尔的话,我们现在所取得的胜利都只是泡影而已。有了五百年以前机械七战神的教训,沙葬对于盖加波和贝亚娜的力量一直不敢过于自信。这是一场巨大的赌博,赌注是所有天族人的未来。一旦这场赌博失败了,沙葬输掉的是天族人永远的幸福,是天族人未来的自由、尊严和一切。   所以他不能输。   然而就在我们以为与巴卡尔的决战就要到来的时候,战局发生了变化。巴卡尔统治下那沉睡了五百年之久的战争机器苏醒了,大量的龙人和其它部队被从天空之城的高塔和其它地方调集过来,双方陷入了胶着的状态之中。   在这场战争中,我和吉格、修月、卢克西一起,都一直是在离战场最远的位置。在这样的战争中,一个人的剑术再高也没有用处,而修月和卢克西还在不断地完善着启动盖加波的方案。沙葬反复叮嘱修月一定要做到万无一失,因为盖加波启动后所消耗的能量十分惊人,只能在我们所在的空间中存在很短的一段时间,无法作为主要的武器力量来使用。因此必须在最关键的时刻精准地将其启动才能达到目的。   又过了一段时间,战局开始吃紧了,沙葬甚至把有着丰富游击经验的帕丽丝都派上了战场。在斑鸠基地里又多了很多机器,这些机器大部分是以前修月亲自设计的,现在它们就是沙葬的耳目和喉舌,让他只要坐在基地里就能指挥整个战局。   对于这场战争,我的回忆苍白而乏味。就我个人而言,战斗只是人与人之间技巧与力量的对抗。这种波及了整个天界的大规模战争超出了我的描述能力。而且,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情,我可能根本就不需要踏上天界的战场。   那天从早上起,沙葬的情绪就很焦躁。一个名为“圣歌”的基地正在被巴卡尔的军队集中力量围攻,而现在的战况中,沙葬又抽调不出人手去解围,暝和夜歌都已经各领一支部队投入了战斗,当时基地里除了沙葬本人的戍卫部队,就只有我,吉格,修月和卢克西。最重要的是,圣歌基地中有一些极为重要的资料文件,其中包括了沙葬所统领的反抗军的主要将领名单以及斑鸠基地的所在位置。这些资料本来是打算转移到距离战场更远的一个基地里去,但是在护送小队路过圣歌基地附近时与巴卡尔军的主力部队遭遇了,被迫撤入圣歌基地的小队虽然顽强抵抗,然而敌人在不断增援。到了临近中午的时候,沙葬终于做出了决定。   “我要亲自去一次。”   然而修月拦住了他。   “不行。”修月说:“你现在的责任重大,不能亲自上战场。太危险了。”   “那些资料不能落入巴卡尔军的手中。”沙葬轻轻推开修月,可修月却拉住了他的手:   “我去。相信我,我去。”   沙葬是她的将军,也是她的丈夫,然而她的语气中带着不容反驳的坚决。   “你不相信我的力量吗?”修月盯着沙葬的眼睛,沙葬摇头:“我当然了解你的实力。如果你去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关于盖加波的……”   修月笑了,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现在鬼神引发装置已经接近完成了,图纸在这里,成品我也做了一半,万一——我是说万一我回不来,任何一个机械师都可以把它做出来。”   后来天族人的历史上,关于沙葬当时的表现有两种描写,一种说,沙葬犹豫再三,终于同意了修月的要求;另一种则说沙葬是立刻同意的。   当时我在场,沙葬犹豫了,犹豫了很久。   最后他还是答应了。   就这样,修月带领一只一百五十人的增援队伍出发了,这一百五十人是沙葬全部戍卫部队的一半。那天外面在刮风,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泥土的气息。修月临走之前拉着卢克西的手,向她保证自己很快会回来完成最后的准备工作。   “不要着急,可能天没黑我就回来了。”   然后她轻盈地跳上一辆军用越野车,绝尘而去。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修月。   两个小时后,修月通过无线电通讯汇报了战况:   “情况比想象的要糟糕,敌人太多了,可能是巴卡尔的主力部队,我们现在只能困守在基地里……没事,暂时不需要增援,我能顶住,你不用着急,看看附近有没有别的部队能调过来帮忙……”   无线电通讯中不时传来枪声和爆炸声,看来战斗非常激烈。沙葬的眼睛因为充血而变得很可怕,但是在当时,距离最近的其它部队也在四百公里之外。又过了大概半个小时,沙葬终于下定决心,对修月下达了命令:   “文件无法保全的话就就地销毁,你带人突围出来……敌人太多难以突围?”沙葬对着麦克风大声喊道,脸色苍白如纸:“我亲自去接应你,你坚持住!”   然后他穿上外套就要叫警卫员,我上前拦住他。   “你不能去。”我说:“修月说过,你不能亲身涉险。”   “管不了那么多了。”沙葬的双目血红,我按住他的肩:“我去。我替你去。”   沙葬犹豫了一下。他对我的实力是信任的,但是现在他要去救的是他的妻子。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吉格也走到我们身边。   “我和阿甘佐一起去。”吉格沉声道:“如果我们两个都做不到的事情,你也一定做不到。”   沙葬紧紧地盯着我的眼睛,过了一秒钟,然后道:“好,阿甘佐,一定要把修月带回来。”   “我知道。”我拍拍腰间的大剑。这是我向沙葬做出的承诺——一个我没能兑现的承诺。   虽然明知道当时就算是沙葬亲自去了,结局也是一样,然而我依然对这个无法兑现的承诺无比的愧疚。   沙葬在剩下的亲卫队中又抽调了一百人给我们。圣歌基地距离斑鸠基地大约有七十公里,军车全速前进的话不用一个小时就能赶到。我坐在最前面的一辆车上,开车的司机是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天族人,是沙葬的贴身卫士之一。   我完全没有心情去看沿途的景象,无线电中一直传来沙葬和修月的对话,向我们转达着圣歌基地的激烈战况。爆炸和轰鸣声不绝于耳,但是修月的声音一直很平静。   “现在我手下的部队人数很少了,大部分都已经阵亡。我已经开始用毒蛇炮进行防守,你放心,在最后关头我会销毁文件,保证不让它们落到巴卡尔手里。”   “坚持住!阿甘佐去接应你了!”沙葬几乎是扯着脖子喊。   “哈,他会打仗吗?”修月的声音在无线电中有些模糊不清:“嗯?他也听着呢?阿甘佐,能听到吗?你要快一点,但是接近的时候要注意隐蔽,敌人在西北方向的包围似乎薄弱一点,可以从那里突入。对,有龙人,但是大部分都还是天族人,你应该能应付的来……”   忽然,无线电中传来一声刺耳的爆鸣声,然后就全是噪音了。我感到全身的血都在燃烧,恨不得直接飞到圣歌基地。   过了大概十五分钟之后,已经可以看到远方的硝烟,听到枪炮的声音了。这时我们距离圣歌基地已经不足二十公里,十分钟之内就能赶到。   就在我刚要松一口气的时候,无线电中传来了修月的声音:   “现在我的部队已经全员阵亡,毒蛇炮的弹药即将用尽,空战机械已经被击毁,这是我最后的通话。无线电设备的波长被敌军的机械师屏蔽,我现在使用的是公共频道。阿甘佐,现在立刻停下你的部队向后撤离。”   然后我听到沙葬的吼叫:“你要干什么!?坚持住!阿甘佐马上就要到了!”   我也冲着无线电大吼:“再坚持十分钟,不,五分钟,我马上就到!”   修月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敌人已经突破了圣歌基地的大门,很快就要找到这里了。我不会做俘虏的。”   不祥的预感在头脑中升起,修月平静地说着:“阿甘佐,不要来,对方的将领是光之城主赛格哈特,是杀死沙葬姐姐的那个人。我现在要替沙葬向他复仇了。”   “住手!”沙葬绝望的声音在无线电里听起来仿佛浸着血,修月的声音却依然平静如水:“它们来了。沙葬,我爱你,永别了。”   然后,天地之间一片突如其来的寂静。在圣歌基地的方向,地平线上忽然闪出一道强光。这道光芒是如此的耀眼,以至于我在那一瞬间完全失明。几秒钟之后,身下的坚实的地面如同沸腾的水面一样颤动起来,无声的低沉巨响沿着大地传来。   “曦天使……”我身边的天族人司机面无人色地喃喃自语,然后伏在方向盘上痛哭起来。   狂风呼啸,迎面而来。这时,如同雷鸣般的巨响才从空气中传来。后来得知,当时我们距离圣歌基地的距离只有十一公里多一点,的确可以在五分钟之内赶到。   可惜,还是太晚了。   在最后的时刻,修月启动了被称作“曦天使”的自爆机械,曦天使的威力将以圣歌基地为圆心,半径七公里之内的一切都化为飞灰,除了赛格哈特本人在最后关头躲入地下逃得一死之外,它所率领的近两万龙人和五千余名为巴卡尔效忠的天族人都成了修月的陪葬品。这几乎是巴卡尔属下部队的全部主力。赛格哈特本人虽然没有死于曦天使的爆炸,但是也受到了重创。一直到巴卡尔被打倒,它也没能再恢复过来。   修月的牺牲很突然,给沙葬的打击也很大。而我和吉格,更是根本无法去面对极度痛苦中的沙葬。    第五章17 但是无论如何,我们还是要回去的。当曦天使的愤怒逐渐平息之后,我们先是赶到了圣歌基地原来所在的地方,希望能够找到修月的一点遗物。但是我们什么都找不到。地面上的砂石热得烫脚,即使隔着厚厚的靴底也能感到脚下传来的热量。爆炸的核心区域,地面已经被液化,凝固后变成一大片镜子一样光滑的平地,可以照出人影,当时根本无法踏足。这一大片区域是深黑色的,圆形,从天空中看下去像是一只巨大的眼睛,后来这个地区被天族人称作修月之眼。   我茫然地站在修月之眼的边缘,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我已经答应了沙葬要把修月安全的带回去,可是现在我连她的遗体都找不到。我和吉格,还有和我们一起来的沙葬的卫士们,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脚下的热力逐渐冷却,我们的心也越来越冷。   最后,车上的无线电响了。沙葬的声音空阔而悲凉。   “回来吧,阿甘佐。大家都回来吧。”   在修月前往圣歌基地增援的时候,与圣歌基地相反的方向上也有一支部队,这支部队的统领者是帕丽丝。她在收到了修月的求援之后第一时间赶往圣歌基地,但是她离得太远了,当她赶到斑鸠基地的附近时,从公共频道里听到了修月最后的遗言。我跟吉格回到斑鸠基地时,帕丽丝已经在基地里等着我们了。   “你回来了。”帕丽丝直接朝我走过来。我点点头,刚要说什么,忽然眼前一花,接着一阵天旋地转。当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地板上,一侧脸颊完全麻木了,口腔里弥漫这血腥的气息。我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帕丽丝给了我一个耳光。我慢慢爬起来,低下头。   “你这个废物!你他妈是干什么吃的!?”帕丽丝失态地冲我大吼,我只能低着头,道:“对不起……”   “跟我道歉有个屁用啊!?”帕丽丝跺着脚,一把揪住我的领子,把我横拉硬拽地扯到面色惨白的沙葬面前:“你跟他说,跟他说!!”   我能说什么?沙葬是如此的信任我,而我却辜负了他的信任。沙葬按住帕丽丝揪着我衣领的手,低声道:“不,这不是阿甘佐的错。”   “我们从生下来的那一天起,就没有想过自己会平静地死在床上。”   一只柔软而冰冷的手拉起我的手,我看到卢克西的眼睛,没有责备,只有深深的悲哀。当天更晚一些时候,更多的将领都赶回了斑鸠基地。修月最后的一段话是在公共频道中留下的,大部分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有人去安慰沙葬,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和他说话。只有暝,拉着沙葬在一个小小的隔间里坐着,两个人什么都不说,只是一支接一支的吸烟。隔间的门开着,我们静静地站在外面,看着缭绕的烟气从门口飘出来,仿佛不舍于人世的魂魄。   帕丽丝事后没有再责备我,她也清楚这不是我的错,任何人在那种情况下都不可能挽救修月的生命,无论是谁去,结果都是一样的。每个人都清楚这件事情,每个人都没有再责备我。   除了我自己。   最后,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夜歌背着她那杆特大号的巨枪急匆匆地穿过围在隔间门外的人群,走到门口,站住,举手行礼,然后大声道:“报告!”   沙葬低哑的声音穿过烟雾传出来:“什么事?”   “我们刚刚收到消息,维利克特已经宣布加入我们的部队,并服从沙葬将军的调遣!”   听到这句话,周围的天族人们都立刻纷纷低声议论起来,语气中带着和悲伤气氛不协调的兴奋,就连沙葬也说了一句:“太好了。”   我轻轻拉拉夜歌的袖口,问道:“维利克特是谁?”   “天界第一神枪手,人称枪神的男人。”至少有四五个声音异口同声地回答我的问题。   后来我得知,维利克特是个一贯独来独往的人,他自己虽然也是反抗者,但是却拒绝加入任何反抗组织,只是一个人飘忽不定地四处打击巴卡尔的部队。据说他曾经创造过七分钟内消灭巴卡尔一个营兵力的惊人战绩,是各个反抗组织竭力拉拢的对象。然而他为人十分高傲,对任何一方的拉拢都不屑一顾。   第二天清早时分,维利克特来了。一夜未眠的沙葬亲自去迎接这个传奇人物。   维利克特大约三十岁上下,一头华美的银发修剪得整整齐齐,穿着黑色的宽大风衣,脖子上围着一条雪白的围巾。他身材极高,相貌堂堂,英武不凡,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一种迫人的气势。整个人如同一把利剑般锋芒四射。   “我听说了尊夫人的事情,很遗憾。”维利克特声音洪亮,他大步走向沙葬,向他伸出手。沙葬也伸出手,道:“谢谢……”   但是维利克特没有和他握手,而是一把将他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脊背。   “这是巴卡尔欠下的血债,我们会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这时,角落里传来一个虽低但是很清楚的声音。   “我早说过你们太小看巴卡尔了……”   卡拉斯的声音被一声枪响打断。维利克特依然拥抱着沙葬,但是左手平伸,手中的枪口上一缕青烟飘荡。   卡拉斯痛哼一声蜷缩起来,后来我们知道,他的左右双肩各被一颗子弹击穿,左右两只耳朵也各被开了一个耳洞。   反正我当时只听到一声枪响,而且维利克特根本看都没看他一眼。    第五章18 我曾经和暝讨论过维利克特的枪法。同为漫游枪手出身,暝的枪术也很强,我与他交过手,深知他的厉害。但是暝自认比不上维利克特。   “有多大差距?”我问。暝想了一下,问道:“如果让你不用武器,空手和帕丽丝打一架,你有多大胜算?”   我苦笑:“我能剩下两根完整的骨头就算她手下留情了。”   暝点点头:“对,我和维利克特的差距差不多也就是这么大。”   也许暝是在谦虚,但是我也承认至少当时他的枪法比不上维利克特。然而数十年后,暝的女儿凯丽已经成为和维利克特不相上下的枪神,这倒是我未曾预料的。只可惜凯丽虽然有超出她父亲的枪法,却缺乏她父亲那样的气度,仅仅是继承了她母亲的爽朗乐观的性格而已。   我还亲手摸过维利克特用的那对左轮手枪,他的左轮枪比一般的左轮枪要大上两号,很重,遍体装饰着精美的花纹。维利克特告诉我,这对名为死亡舞步的左轮枪的机簧是特别强化过的,寻常的枪手用这种枪射击,反震力可以将手腕震断。   在我的强烈要求下,最终沙葬同意我随夜歌统领的分队前往前线。我觉得我必须去做点什么,而且我也确实无颜再在斑鸠基地里面对沙葬。维利克特虽然加入了沙葬的队伍,但是依然坚持独来独往,不加入任何一支部队,也不和别人一起行动。   其实维利克特除了高傲之外。也算是个很豪爽而细心的人。有时我曾经想过,如果帕丽丝是男人,那她就是另一个维利克特。这两个性格相近的人倒是很快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   贝亚娜也领导一支小队战斗在前线。常年统领虚祖退魔团的贝亚娜看上去虽然只是少女,但其实已经年过百岁,在我们所有人之中,她的作战经验是最丰富的。所以她所带领的部队也一直是反抗者军队中的王牌,战绩一直超过游击战高手帕丽丝。这让帕丽丝很不服气,却也无可奈何。   卢克西也曾要求一起去前线,但是被我们所有人联合劝止了。这种情形下,卢克西的安全至关重要,我们不敢让她冒一点风险。   圣歌之役中,修月以生命为代价摧毁了巴卡尔军的主力,这为我们赢得了宝贵的战场主动权。在之后的五个星期里,巴卡尔军几乎是节节败退。我和夜歌所在的部队约有一个整编团的兵力,在向易丹推进的过程中几乎没有减员。巴卡尔军中的天族人部队无一例外的一触即溃,甚至有些部队直接望风而降。龙人部队虽然会殊死抵抗,但是无奈它们的数量太少——大部分龙人都在圣歌一役里为修月陪葬了。   在我们所在的战线上,东边大约一百公里之外就是贝亚娜所在的斗神王牌团,而更前线是帕丽丝统领的尖刀营。巴卡尔军的天族人之所以不堪一击,主要原因之一是在大多数接触之前,他们的统帅已经被帕丽丝所暗杀。帕丽丝几乎是在巴卡尔统治区的核心活动,这让我对她的安全一直极为担心——我知道我无法承受再失去任何一个伙伴的打击。不过帕丽丝自己却对这种极度危险的工作甘之如饴。看得出来,她非常享受那种躲在黑暗的角落里,然后出其不意地毒蛇般咬上一口就跑的作战方式。   偶尔我们会在无线电里聊天。帕丽丝多半是在快活地抱怨。   “维利克特那家伙,昨天晚上我们去夜袭巴卡尔的第三十七和第三十九军团指挥所,我带着四个人潜入,他自己一个人去,结果他倒先来增援我们了,真是叫人火大啊……”   诸如此类的。   然而我们也并非总是一帆风顺,肥肉里偶尔也有两块硬骨头。   在我上前线之后第五个星期,我们就碰上了一块。那是一个整编建制的加强团,曾经直属于赛格哈特,这个团有八个营的兵力,几乎是我们的一倍。绝大部分是龙人,还有少量的石巨人。   石巨人是反抗者最头痛的对手,它们数量虽少,但极难消灭,而且不知疼痛,不知恐惧。   令人挠头的是,这些龙人军队在精神上绝对服从于巴卡尔,而且每一个龙人都是天生的战士,就算首领被暗杀,它们也不会士气低落,照样在战斗中奋勇直前。贝亚娜带领的部队正在战线的另一端阻击一支试图朝我方战线纵深方向推进的驱逐者旅,暂时无暇分身,而其他部队也各有任务,我们只能单独面对对手。   更糟糕的是,这里是一片一马平川的平原地带,无法埋伏,甚至无法诱敌。   “看起来只有硬拼了。”夜歌对着放在一只压缩饼干箱子上的作战地图皱了半个小时眉毛后,无可奈何地说。   “石巨人的弱点是内核。”我曾经在天空之城的高塔中和这种对手战斗过。修月点点头“我知道,但是我们的火力很难穿过石巨人厚厚的装甲准确击中内核。你的剑术更有用一些,但是要同时对付这么多石巨人,也够头疼的。”   面对两倍于自己的敌人,我们只能凭借车辆和匆匆挖出的壕堑打阵地战,然后伺机分散敌人,逐一消灭。当然,说这些都只是纸上谈兵,实战爆发后,战局不是单凭事先的计划所能够左右的。   根据部队里机械师间谍机器人的报告,敌军已经挺进到距离我方不足十公里处,按照目前敌军的行军速度,最多一个小时后我们就会开始接触。   夜歌走出帐篷,向传令兵下达了指示,然后默默地在一个土堆上坐下。   “阿甘佐。”她忽然叫我。我站到她身后,夜歌没有看我,只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有些话,我连暝都没有对他讲。但是我觉得我可以对你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和女人打交道不是我的强项。   “我很累。”夜歌的声音中充满了疲惫:“从我懂事起,就一直在战斗,一直战斗到现在。说真的,我很羡慕修月,像一个英雄那样死去。我不是说丧气话,只是压力很大,太大了。有时候我会想,能够在战场上战死,也是一种幸福吧……”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开始慢慢的语无伦次,最后,抱着膝盖无声地抽泣起来。我静静地站在她背后,看着这个坚强的女人发泄自己的悲伤。最后她停止了哭泣,站起来,擦干眼泪,转过来看着我。   “刚才我说了什么了吗?”除了眼睛有点肿,已经看不出夜歌有哭过的痕迹。我摇摇头:“不,你什么都没说。”   夜歌笑笑:“嗯,加油吧。等我们胜利之后,我可能会和暝去人界玩哦。”   “欢迎你。”我也笑笑,握紧了剑柄。 第五章19 遥远的地平线上,征尘卷起的战云浮上天空。而我们这一边的防御工事也基本准备完毕。夜歌亲自率领一个枪炮师营,依托着覆盖厚厚装甲的车辆做着最后的准备。跟在夜歌身边,强自压抑这紧张。空气中仿佛有一根细细的绷紧的弦,一碰就会引起变动。   石巨人的身影在战尘中浮现。尽管离得很远,但是依然能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龙人军团紧跟在石巨人背后,用石巨人巨大的身体作为掩护,缓慢地向我们的阵地逼近。我数了一下,光是我能看见的就接近一百个。这种数量的石巨人一旦突入阵地,将是最恐怖的噩梦。   “测距两千米。”夜歌的眼睛紧贴着激光发射器的瞄准镜,通过无线电向其他枪炮师下达命令。   “蓄电激光炮准备!”   能量开始凝结,一百个枪口上发出幽蓝的光芒,空气中充满了令人皮肤发痒的静电。   石巨人移动的速度似乎不快,但这是错觉,是因为它们的体积庞大的关系。实际上它们在全速前进,时速接近四十公里,很快了。远远的看起来,像是一堵正在向我们移来的城墙。   “测距一千五百米,瞄准胸口的部位,各单位三人一组分配目标,每五人留一人补射!”夜歌的声音平静沉着。   “测距一千米。发射!”   空气颤动了一下,所有激光发射器的枪口同时“嗡”地响了一声,积蓄的能量在瞬间释放,耀眼夺目的蓝色光箭划破长空直射过去,石巨人立刻倒下去一片,但是更多的石巨人仍然保持这原速向我们推进。   “测距七百五十米,第二次发射准备,蓄能百分之七十五!”   空气中的静电再一次劈啪作响。   “测距五百米,发射!”   第二次齐射之后,石巨人的城墙被打开了几个缺口。这种距离下我已经能够看清石巨人后面龙人们丑恶的面孔。   “格林组射击,其它人准备近战!狙击手,自由射击!”   震耳的密集枪声响起。格林机枪是战场上恐怖的绞肉机,这种机枪的多枪管轮换射击结构让它能够在一分钟内发射近一千枚秒速超过两千米的高速弹丸,五十挺这种机枪的一次齐射足以绞碎任何数量的正面冲锋。但是格林机枪的子弹对于石巨人的杀伤力非常有限,子弹不足以贯穿它们厚重的身躯,尽管被打得如同蜂窝一样,石巨人的速度依然不会减慢。龙人们在石巨人的掩护下呼啸着冲过来。当机枪声平静之后,狙击步枪零星的响声凸显出来。这种武器的射击密度远不如格林机枪,但是精度极高,基本上每一枪响起就有最少一个龙人倒下去。然后步枪和自动手枪的枪声大作,为这场死亡的乐章画上一个高音。   从敌人进入最大射程到开始近战肉搏,一共只有不到五分钟的时间。这期间夜歌表现出了一个优秀战地指挥官的全部素质,然而一旦开始近战,天族人的劣势立刻显现出来。手枪和步枪在近战中优势不大,手炮的射速很慢,对付单个的龙人还行,再多就应对不暇。夜歌将手中的狙击步枪熟练地拆成三部分,插到背后背着的大枪上,然后擎出两口手炮。手炮是手枪的演化版本,沉重厚实的炮身通过一个固定装置固定在使用者的手腕上,射程很近,然而威力和反作用力都较大,适合夜歌这种臂力出众的人拿来近战。   在进入肉搏近战之前的一瞬间,夜歌忽然低声对我说了一句话。   “阿甘佐,我已经怀孕了。”   “什么!?”我头上的冷汗刷的下来了。夜歌低声说道:“暝还不知道,如果我死了,就地烧掉我的尸体,不要让暝看见。”   后来得知,夜歌当时已经有了两个月左右的身孕,在外表上还看不出来。暝也不知道。她自己也是在临上战场之前才发觉的。夜歌害怕自己战死后,暝如果知道自己已经有了孩子会无法承受打击,所以才要求我在她死后毁去她的尸体。   一头龙人跳上了夜歌身前吉普车的引擎盖,手中的锋利长戟当头落下。夜歌左手手炮火光一闪,那龙人的整条脖子都被炸得粉碎,向后倒去。但是更多的龙人越过石巨人的掩护扑了上来,接着石巨人也冲入了阵地之中。三头龙人发疯一样朝夜歌冲过来,我左手一把将夜歌扯到自己身后,右手长剑一抡,三头龙人同时溅血倒下——现在我对付龙人也已经轻车熟路了,它们都是只会冲锋的二愣子,在防守方面几乎完全依赖自己身上早就退化得差不多的鳞片——等于不会防守。   “混蛋!”我第一次骂了夜歌:“那你还上战场!?”   “我也是刚知道!”夜歌一炮将一头逼近的龙人的脸轰烂。我忽然理解了在战斗爆发前她忽然表现出来的软弱。女人无论多么刚强,母性也是温软的。   “你给我撤到后面去。”我硬碰硬地接了一头龙人的一击,然后巨剑剑身一振,用格挡时的反推力把它推倒,在它肚皮上补了一剑,夜歌两手手炮齐射,把四五头怪叫着扑来的龙人逼退,然后大声道:“说什么傻话,这种时候我怎么能后撤啊!”   这种混战中确实没法撤退,我长剑落下把一个龙人的脑壳劈成两半,再顺势一脚把尸体踹飞出去,道:“那,至少为了你的孩子,你得活下去!”   夜歌没有答话,更多的龙人冲进了阵地。   在肉搏战的开始,我还能听到密集的枪响,但是枪声越来越稀疏,天族人战士只能凭借防御工事与龙人周旋,零星地开枪射击。而在近战之中,手枪这类的轻武器对于石巨人完全无可奈何。手炮可以在石巨人的身体表面轰出一个巨大的大坑,可是这并不能对石巨人造成有效伤害。   “弹药组!用感电手雷!”夜歌一边指挥一边挥起手炮,用厚重结实的炮身砸在一个龙人的脑壳上,把它打得趴在地上,然后一脚踩住它的后背,一炮炸断它的脊椎。腥浓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我口干舌燥,卡赞的身体感觉到了杀戮的气息,开始兴奋起来。   轰然一声巨响,我们前面作为掩体的吉普车被一拳击飞,石巨人逼了上来。夜歌尽量往高处移动以便掌握战局,同时不断地下达着指令。但是这也让她成为了龙人们集中攻击的目标。我挥舞着巨剑在她身边游走,尽力击退扑上来的龙人。   就算是战死,我也不能让她死在我之前。我已经愧对了沙葬,我不能再愧对暝。   不能再愧对任何人。   舞剑吧,自由自在地舞蹈。   畅饮吧,让剑锋开怀痛饮。   献祭吧,奉上肉体与灵魂。   战斗吧,荣耀之光照耀死者的殿堂!!   我大喝一声,飞身跃起,一剑将石巨人的头颅砍成两半,然后在空中就势扑向地面上正朝着夜歌冲去的龙人们。锐利的剑锋从一头龙人的左颈刺入,穿透它的身躯,剑气将它的内脏震成一团肉酱,把它的骨头碾成齑粉。剑身穿过尸体直刺入大地,力量导入地面,把周围的龙人一并震得跌倒在地。我抽剑,蓄力,在它们错愕地爬起来的一瞬间挥出。   剑锋如同我延长的手指,我能感到它正穿过骨骼,穿过肌肉,穿过血管。骨骼断裂,肌肉断裂,血管断裂,鲜血如同雾雨般落在我的脸上。我惊恐地发现,自己正在狞笑。   事后回忆起来,我当时并没有被卡赞所侵蚀。我的灵魂依然完全控制这那个身体。我沉溺于屠杀的快乐,却没有忘记自己的责任和立场。   事后记载这场战斗的天族人的书中这样写道:剑豪阿甘佐为了保护夜歌,阵斩龙人三十头,石巨人两个。   每次暝和我说起这件事,我们都大笑。那本书的作者为了不让我的形象高过暝和沙葬,刻意隐瞒了真实的情形。事实是。事后在我和夜歌脚下,龙人的尸身堆积如山,能够拼凑完整的尸体超过两百具。   在那一刻,保护夜歌的欲望让我完全掌控了卡赞肉体的力量。   在那一刻,我就是新的卡赞。    第五章20 我不得不承认,尽管在一对一的格斗中,我的实力远超夜歌,然而身处战场之上时夜歌能起到的作用确实比我更大。我所能做的只是一个接一个的杀掉不断冲过来的龙人,但是夜歌在奋战时仍然可以冷静地判断战场的整体局势,并下达正确的指示。这是我所不具备的素质,一个将领所应该有的素质。   我所要做的,就是保护好她。   龙人的数目越来越少,但是我们对石巨人依然束手无策。夜歌尝试过用感电武器来对付它们。所谓感电武器是把冲过电的玻璃子弹包裹在绝缘层内,射出后绝缘层破裂,电能释放。这是弹药专家们的拿手好戏,对付龙人很有效,就算子弹没有击中要害,电能也会让龙人的身体麻痹;然而石巨人却不吃这一套,弹丸内储藏的电能不足以击穿厚厚的石质躯体,无法对核心部位构成威胁。其实不要说子弹,即便是充满了蓄电玻璃针刺的感电手雷也对这厚厚的石头身体无能为力。   只要核心不被破坏,石巨人就一直可以活动。就算我砍掉它的脑袋,它的胳膊依然挥舞不休。   终于,龙人的攻击稀疏下来。而我的双臂也开始感到疲惫——即便是卡赞的身体,也是有极限的。在我和夜歌周围,堆满了残缺的龙人尸体,但是当有石巨人袭击过来时,我还是要拉着夜歌躲远。一对一的话我还有把握干掉石巨人,可是众多的石巨人一拥而上时,我也只能勉强自保而已。   两个石巨人高举着大拳头一左一右地朝我们冲过来,我一剑把缠在身边的两个龙人劈得打着旋退开,反手巨剑横扫,砍在一个石巨人的肋下。剑锋与石头擦出一串火星,借着这一剑的力量,我一把扯住夜歌的胳膊拉着她跳开。夜歌身在空中,左手手炮开火,又在那石巨人的脖子上炸开一个缺口。两个石巨人撞在一起,声势直如天崩地裂一样猛恶,如果我们俩没有跳开,已经被碾成两团——或许是一团肉饼了。但是这两个大家伙看起来夷然无损,一转头又朝我们扑过来。我们只能一边游走躲避一边斩杀龙人。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夜歌恼火地叫着,手中手炮连射“这玩意要怎么对付?我又不是石匠!!”   这样下去终归不是办法,近百个石巨人在我们的阵地中横冲直撞,天族人只有躲开它们,可是这样下去会没完没了,石巨人永不疲惫。   对付血肉之躯,总有办法。但是对方是石头的时候就头大了。夜歌说得对,我们又不是石匠,再说就算是石匠,也对付不了这会活动的家伙。   石匠,石匠,我的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   那是在虚祖修行的时候,一次撒勒师父带着我和其他几个弟子出游,在郊外看到有工人们正在开凿一条山路。那座山的山体是坚硬的巨石,锤斧锛凿砸在上面之能留下浅浅的白印。工人们的方法是架起火来烧,等石头烧红之后撤掉火,立刻泼上醋。在高温中的石头迅速冷却时,会因为冷热不均的内应力而自行炸裂。   天界几乎没有山,所以想来天族人也没有这种经验。   “我说,你们有可以让东西迅速冷却的手段吗?”我架住一个遍体鳞伤的龙人刺过来的长戟,夜歌一炮轰碎它半个脑袋,大声道:“有,弹药师有速冻弹和冰冻手雷,但是恐怕这些石头人不怕冷!”   “先烧然后冻!”我吼道。   夜歌是聪明人,立刻了解了我的意思。她马上通过无线电下达了指令。   “枪炮营后撤拉开距离,用火焰喷射器扫射石巨人,弹药组准备冷冻武器!”   很多时候,只要找对了方法,就可以轻易克服一些看起来几乎无法克服的困难。战场上形势立转,一条条火舌从四面八方舔舐着石巨人的身躯。这些军用喷火器的威力远非虚祖石匠们架起来的柴堆能比,石巨人的身体很快被烧得通红。   然后,嘶嘶作响的冷冻手雷和冰冻弹的密集弹雨让燥热不堪的空气又变得严寒刺骨。   “至少它们会感冒。”夜歌喘着粗气。我们几乎一直是边跑边打,她毕竟是个女人。我笑笑:“看着吧。”   石巨人炽红的体表立刻覆上一层白霜,它们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反应,但是很快,效果就显现了出来。随着喀嚓喀嚓的脆响,石巨人们粗重庞大的身躯开始碎裂成巨大的石块,四分五裂地落到地上,溅起掺着血泥的尘埃。   事实上碎裂成块的石巨人依然没有死掉,但是它们已经不能动了,跟普通的石头没什么区别。   夜歌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微笑着和我对视一眼。   接下来清剿剩余龙人的事情就好办多了。失去了石巨人掩护的龙人们完全暴露在天族人的枪口下。阵地内匆匆挖好的战壕和散落的车辆、甚至是石巨人的碎块都阻碍它们肆意冲锋。当天色开始昏暗的时候,战斗结束了。   这是一场还算不错的歼灭战。对方几乎全灭。我方有一定的伤亡。毕竟骁勇的龙人不是老实的活靶子。不过伤亡人数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清理战场的工作自有普通士兵去做,夜歌疲惫地靠着一辆翻到的吉普车坐下,连一直背在身后的大枪都卸下来放在一边了。   “阿甘佐,那个……”她的脸有点红:“我怀孕的事情,先别告诉暝。”   “门儿都没有。”我没好气地说,我知道她还想继续留在前线指挥,我可不会答应。   果然,暝和沙葬知道夜歌有身孕之后,不顾夜歌的强烈抗议,硬是把她从前线调回了后方。暝是亲自来“押送”她回去的。   “这次要多谢你了。”暝拉着我的手说。我笑笑:“太见外了。都已经被你拉到天界来了,就别跟我客气了。”   夜歌调回后方之后,我在了前线,自知不是指挥员的材料,我要求沙葬再派一个指挥者来接替夜歌的位置。   出乎意料的是,来的人居然是一直独来独往的维利克特。    第五章21 维利克特也许是个优秀的战地指挥官,也许不是,我已经无从验证了。因为自从那以后我们几乎没有遇到过像样的抵抗,巴卡尔的部队开始了灾难性的溃退。除了龙人主力部队几乎在修月之眼一战和不久前我与夜歌所指挥的战役中损耗殆尽外,还要归功于几天前,一个机械师战斗小组复仇性质的行动,他们向驻扎在博丁的一个巴卡尔军团驻地发射了一枚改良型的曦天使,曦天使的威力将整个军团彻底抹煞,据说连建制都取消了。这枚改良型曦天使是用一种名为“火箭”的高速飞行机械运载的,如同一颗巨大的子弹,无需人力操控就可以自行摧毁远处的目标。   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我们每天就是不停地向前推进战线。最高纪录一天一夜推进了一百四十公里。很快,龙穴易丹就矗立在了远方的地平线上。   然而在这个胜利即将到来的时刻,后方却传来了令人不安的消息。据说——只是据说,沙葬和暝之间产生了裂痕。   在我而言这是不可想象的事情。沙葬和暝不但一直是最亲密的战友,而且私人关系上也和亲兄弟一样密切。我根本不相信他们之间会有矛盾。然而这种传言愈演愈烈,终于到了我无法坐视不理的程度。   据说他们已经开始公开的争吵,甚至有一次彼此拔枪相向。这样的消息令我坐卧不宁,最后我告诉维利克特,我必须回到斑鸠基地去一次。   “这样的传闻我也听说过。我跟他们俩没有私交,也不方便过问。你回去看一下也好。这样下去军心可能会动摇。”维利克特同意了我的要求。   就这样,我再一次回到了斑鸠基地。   在回去的路上,我又听到了一个消息:暝放走了卡拉斯。据说沙葬对此极为恼怒。   这让我本就焦虑的心中更是充满了阴云。如果暝和沙葬之间真的发生了冲突,我的立场应该如何?   我没法去思考这个问题。   然而,当我回到了斑鸠之后,心中的阴云立刻消散了。   暝和沙葬一起出来迎接我。暝还是老样子,沙葬更瘦了一些,两个人站在一起时,还是那种亲密无间的样子。   我是一个很敏锐的人,我能感到这种亲密是真实的,绝非作假。   卢克西也瘦了一些,不过看上去已经不再是从前那种郁郁寡欢的神气。当她知道自己的鬼手不仅仅是邪恶的象征,同时也是天族人争取自由的希望之后,她也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在对鬼神研究的最后结点,吉格一直留在斑鸠,指导接替修月工作的机械师们。有吉格这样对鬼神熟稔的人帮助,加上修月在生前就已经完成了最重要的部分,鬼神引发装置已经完成,并且进行过几次理论实验。   夜歌看到我的时候,还是嘟着嘴,似乎还在生我的气,怪我不该把她怀孕的消息告诉暝。然而即将为人母的心情毕竟还是喜悦而期待的。现在她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要隐瞒也隐瞒不了了。   当晚我们共进晚餐的时候,我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听说你们俩,呃,吵架了?”我小心地问道。暝和沙葬相视一笑,一起点头。   “嗯,确实吵架了。”沙葬说:“不过只是一点小矛盾。关于战后的权力分配问题。”   暝倒了一杯酒,道:“沙葬的意思时,要组建军人政府,在短时间内强化政权,建立新的秩序;我以为应该组建议院,由人民代表决定国家事务。”   “结果呢?”我问。我对政治不了解,但是我不希望他们为了这个最后分道扬镳。   “没什么结果。最后还是顺其自然吧。就不了了之了。”暝笑笑:“不管最后会怎么样,我们都会彼此支持的。”   “当然。”沙葬笑着端起酒杯和暝轻轻碰了一下,然后喝了一口。我的心也落了下去。   “哎呀我的天哪。”我拍拍自己的脑门:“你们两位啊,知不知道现在外面传成什么样子了,有谣言说你俩都已经彼此掏枪了。”   “怎么可能嘛。”夜歌笑了。   我的心中安稳了,然而晚饭后,另一种不安占据了我的心头。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不安十分强烈。令我难以成眠,于是我索性穿上衣服出去走走。   基地外面,万籁俱静。   天界的夜色极美,月亮比在人界看起来大得多,也亮得多,在这水一般的月光下,仿佛一切都浸透了银色。我慢慢地在月光下溜达着,竭力想从那一丝不安中找到一点线索。   暝和沙葬之间的小小分歧,依照他们的性格,肯定是在私下的交谈中提起,又在私下的交谈中解决的。这种私下的谈话,是怎么被添油加醋了之后,又传到外面的?我的心中灵光一动,正准备去叫醒沙葬来问问,忽然,我注意到一块岩石后有些异样。   一个哨兵蜷伏在那块岩石后,乍开始我以为他是睡着了,但是我感到了死亡的气息。   探手一摸,他的身体还是温暖的,但是已经没有脉搏和呼吸。致命的伤口是在腰部,一枚粗大的青铜锥插进后腰,截断了脊椎。   我警觉起来,拔剑提气,跳上一处高地。果然在不远处发现了第二具哨兵的尸体。   我暗叫一声不好,急忙向基地入口跑去。   事后想起来,也许正是散播出去的谣言救了暝和沙葬的性命。那一夜如果我不在基地中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第五章22 我几乎可以肯定这是一次刺杀,其实在这之前我们针对巴卡尔的部队高级官员已经实行过几次刺杀,但是对方从未用同样的方式予以反击。主要原因是以前的天族反抗者们的组织极为零散,就算刺杀掉三五名指挥官,也无法对反抗者构成大的损害。   但是现在不同,一旦沙葬或暝被刺,整支反抗军可能会在霎时间土崩瓦解。   基地入口处的金属门还是好好的,但是我丝毫不敢大意,直接仗剑冲入基地的大厅,放开嗓门大叫道:“吉格!!吉格!!有入侵……”   我之所以先叫吉格,是因为现在在基地中以吉格的实力最强。万一来的人我应付不了,有吉格在会好办很多。但是我还没有喊完,黑暗中忽然斜冲出一道身影,朝着我直扑过来。我想都不想,挥剑当头斩下。   那身影竟然并不躲闪,双臂向上一举,两掌一拍,“啪”一声将我的剑夹住。我奋力拔剑,剑身居然纹丝不动!   这时借着微弱的光线我才看清,那并不是一个“人”!   那是一个小号的石巨人,个子不高,只比我稍稍高一点,但是极为粗壮,真是无法想象这家伙怎么悄无声息地溜进来的。比四个我合起来还要粗的胸膛上,两条巨大的手臂高高扬起,夹住我的长剑。无论我怎样用力,竟都无法将剑从它手中夺回来。就在我与它僵持的时候,它那张粗陋的石头脸上忽然裂开一道缝隙,我刚意识到那是它的嘴巴,一股劲风迎面扑来。我本能地松开双手向后一躺,一枚扁平的金属锥擦着我的鼻尖掠过,“砰”一声钉进我背后的墙壁里。   看起来外面的哨兵似乎就是被这东西杀害的。我就势朝旁边一滚,翻身跳起来。那小型石巨人的动作极为灵敏,两手一翻抓起我的长剑,向我拦腰扫来。我缩腹疾退,险险避开这一剑,石巨人就势一剑刺向我胸口。我再退,后背已经贴上了墙壁。石巨人又一次高举长剑,迎头朝我斩下,但是它的手刚举起,一道雪亮的白光就射穿了它的手腕。   这东西应该不会感到痛苦,但是它的手指活动似乎是依靠手腕里某种传导装置来操控的。手腕受伤,五指一松,长剑已经落地。但是它的拳头还是当头砸了下来。我感到周身一阵阴寒,还未反应过来,吉格已从侧面冲过来,拉着我闪开这一击,借势反手一刀挥出,一条沉重的石头手臂已经落在地上。石头巨人身体里发出一震喀啦啦的噪音,摇晃着向我们扑过来。吉格将我退到自己身后,长刀一横,挡在我身前。   然后我听到枪响。那石巨人的身子猛然顿住,身体向后躬紧,全身都被一股熊熊烈焰所包围。接着火焰顿消,一层白霜覆盖上的它的身躯。   石巨人僵立片刻,然后哗啦一声碎成碎片。大厅里的灯亮了,其它警卫们这才赶到。   沙葬阴沉着脸站在石巨人的残骸之后,手中的枪口还冒着烟。更远一些的地方,夜歌穿着睡衣,手里端着激光发射器,暝正把一件大衣披在她身上。   这时我头上的冷汗才流下来。   “看来把你们都吵醒了。”我捡起长剑。吉格收起刀,皱着眉头,道:“这是什么东西?”   “巴卡尔的暗杀用兵器,石刃拉泽尔。”沙葬皱着眉头道:“这东西为什么会在这里?”   头脑中一直想不通的问题猛然间豁然开朗。我走过去,低声道:“我想我有点明白了。”   暝和沙葬之间的小小的争吵,被夸大之后恶意地传播出去,这种事情,应该只有一个人才会做。   卡拉斯。   卡拉斯自称是巴卡尔的朋友,但是被我们俘获后这么久,巴卡尔完全没有营救他的动向,尽管卡拉斯为巴卡尔的怪异行为开脱过,但还是令人不得不生疑。不过如果认为卡拉斯是巴卡尔故意安插在我们之中的眼线,那么就可以解释得通了。卡拉斯的身体被帕丽丝下了禁制,基本上已经成了一个普通人,但是他肯定还是用某些特殊的我们不了解的手段与外界联系,宣扬对我们不利的信息。   但是不久之前,暝也对他产生了怀疑,看在卢克西的份上又不好杀了他,只好将他放走。   因为已经无法再在斑鸠基地内部取得情报,所以他刚一走,暗杀者就来了。   听过我的分析,沙葬道:“阿甘佐说的有点道理。不过这种手段相当的低劣,想来不会是巴卡尔本人的主意。”   暝点点头,说道:“这可能是巴卡尔下属军部的主意,根据我们的了解,巴卡尔本人并不屑于采取这类手段。所以我们也没往这方面想。”   我看了看已经碎成碎片的拉泽尔,道:“不管怎么说,加强警备吧。这家伙还挺难对付的。”   “它的目标是沙葬?”吉格仿佛是自言自语,忽然他一抬头,双目圆睁。   “卢克西!卢克西呢!?”   我的心一紧,外面的动静这么大,卢克西没理由不被惊醒。我立刻拔腿朝卢克西的房间跑过去,沙葬和吉格紧跟在我后面。夜歌也要去,但是暝拦着她,不让她跑。   卢克西的房门是紧闭的。   我敲敲门,大声道:“卢克西,你还好吗?”   没人回答。   “我进去了!”我又叫了一声,然后一脚踢开门。    第五章23 卢克西平静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白色的薄毯。她大睁着双眼,但是一动都不动。   她的目光中充满了惊惧。   在她的床头上坐着一个一身黑衣的天族人。   看到这个天族人的脸,我忍不住打了个冷战。相信任何人看到这张脸都会打个里冷战。   也许他本来是个很英俊的男人,但是现在,这张脸的四分之三都被一块可怖的疤痕覆盖着,只有右眼附近的一块完好无损。他的左眼暴突出来,完全没有嘴唇,牙床和牙齿直接露在外面。   在他原本是鼻子的地方,只有两个黑洞。   他右手中有一把手枪,枪口顶着卢克西的喉咙。   “啊哈。”看到我们进来,这天族人毫不惊惶地笑笑,笑容宛若活鬼:“看起来,拉泽尔那个笨蛋失败了嘛。”   我深深吸气,然后缓缓吐出,强行压抑住扑上去的冲动,沉声问道:“你是谁?”   那天族人笑着道:“你管我是谁。”   然后他用枪口用力戳了一下卢克西,卢克西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都给我把武器放下。”他微笑着,用枪口挑起卢克西身上的薄毯。   我的心沉下去。但还是乖乖地把长剑丢到地板上。然后吉格也把他的长刀一起丢下。   卢克西的胸口上,放着一块手掌大小的暗灰色方块。天族人冷笑:“看起来,这个小姑娘就是你们敢于向巴卡尔大人挑战的本钱呢——叫那个女人把狙击步枪放下。”他举起左手,手中紧握着一个金属机械物。   “你们都应该认得这是什么吧。”他得意地笑:“这是一个松发式的起爆装置,只要我的手松开……”他用枪口指了指卢克西胸前的那东西,然后又把枪口抵在卢克西的喉咙上:“这枚小型定向爆破的炸弹就会炸穿这女孩的心脏哦。”   “我认得你。“沙葬说:“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认得你。”   “啊,呵呵。”那天族人又笑了,他很爱笑,每次他一笑,我都感到心里一冷。   他那张没有嘴唇的嘴巴笑起来令人胆寒,而且不管他怎么笑,双眼都中一直发出麻木而凶残的神情。   “我来的时候就一直在想,如果说还有一个人能认出我这个样子,那就一定是你了,沙葬。”   暝忽然也高声叫了起来:“啊!你是海德伦!”   天族人咧开嘴巴,露出两排雪白牙齿之间的黑洞:“呵呵,海德伦早就已经死了,现在我的代号是‘狗’。怎么样,巴卡尔大人的狗,这是个不错的名字吧?”   沙葬痛心地摇摇头,道:“海德伦,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海德伦,或者说,狗,低声道:“我会变成这个样子,还不是拜你所赐嘛。说起来我真的要感谢你呢。本来我是打算让你也尝尝我当年所受的一切痛苦,可惜啊可惜,我没能亲手杀了你妻子修月,这真是最大的遗憾。”   “闭嘴!你这个叛徒!”暝低吼,握紧双拳。   斑鸠基地里的人此时都已经被惊动了,门外的人越来越多,但是没人敢跨进卢克西的房间一步。   看上去,这个叫狗的家伙与沙葬他们从前有过很深的积怨,不过这种时候我也没法多问。   “叛徒?我是叛徒?”狗沉声笑道:“我是叛徒,原来我是叛徒!”他又狠狠用手枪戳了卢克西的喉咙一下:“我叫你们把枪都他妈的放下,我数到三!一!二!”   一片枪械落地的声音。狗满意地点点头:“呵呵,这就对了。我警告你们,别惹我火大哦。”   “你究竟想做什么?”沙葬问道。   “我嘛,我得到的命令,只是杀掉你和暝,顺便把这个小姑娘也一起干掉。不过看来拉泽尔那个花岗岩脑袋还真是没用啊。”狗笑笑:“现在我只要杀了这个小姑娘就好。当然,我不会在这里杀掉她,我要你们安全地把我和她送出去,然后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她送命……”   一直默不作声的吉格忽然开口道:“你想都别想。”   “嘿嘿,你算那颗葱!”狗冷笑:“看来你是人界来的,不了解我的可怕啊。你想让这小姑娘就这么死在你面前吗……为什么你们都这么看着我?”   从吉格开口说话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这条可怜的狗已经死定了。一股氤氲的紫气慢慢从他脚下升起,他的肌肤从下到上缓缓地变成了青紫色,可是他自己却完全没有察觉。   鲜血开始从他的嘴巴,从他的鼻孔,从他的耳朵和眼角渗出,可是他自己却完全没有感觉一样。   然后,紫色的妖气覆盖上了他的双目。   “啊!”狗惊叫了一声:“灯!把灯打开!这么黑你们要做什么?我警告你们,只要我的手一松开……”   “能松开的话,你尽管松开好了。”吉格不紧不慢地说道,俯身拾起流光星陨刀。   鲜血大股大股地从狗的两排牙齿之间涌出,他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可是我们都能看见,半透明紫灰色的狰狞鬼神就缠绕在他身上,鬼神的双手牢牢地抓紧了他的双手。   他握着枪的右手痉挛性地张开,手枪掉到地上。而拿着松发式引爆器的左手一直紧握,手背上青筋暴突,血管破裂,但就是松不开。   “真是个失败的暗杀者。”吉格提刀走向狗:“你的废话太多了。”   然后他一刀斩断了狗的脖子,让那颗丑陋的头颅滚落在地上。   “叫机械师来,把爆炸物弄走。”吉格甩掉刀锋上的污血,轻蔑地看着脚下那双已经失神的眼睛。紫色的鬼神正俯下身去,贪婪地舔舐着地上的血迹。   爆炸物很快被排除掉,卢克西受了不小的惊吓——任何女孩子半夜醒来时看到狗那张脸,都会吓得不轻——或许帕丽丝是个例外,她肯定毫不犹豫地就一拳砸过去了。   基地里的医生为卢克西注射了镇定剂,让她再次沉沉睡去。暝、沙葬、夜歌和我就坐在她的床边守护着她。   “说说吧。”我说:“那个人,到底是什么人?你们之前认识?”   暝和沙葬都低头看着脚下。地板上的血迹已经被清洗,尸体已经被处理掉。最后,暝开口道:   “他……海德伦,是我们以前的上级,永夜之歌的上一任船长,修月之前最优秀的机械师。”    第五章24  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和沙葬还都是孩子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在永夜之歌上了。   我们的父母和我们一样是反抗者,我们的先辈,世世代代都在反抗着巴卡尔的统治。当然,他们都死了,在我们很小的时候,我们的父母也死于巴卡尔之手。不,并不悲伤,那是早就注定的结局……   海德伦把我们养大,像兄长,像父亲一样照料我们。然后,十一年前,呵,海德伦变了。   他的意志开始动摇,不再如从前那样坚定。后来的事情你们可以想到,他决定接受巴卡尔的策反,从一个反抗者变成听命于巴卡尔的走狗。   那时我们都年轻,年轻气盛。我和沙葬无法接受海德伦的决定,所以我们联合了其他的船员,从永夜之歌上放逐了海德伦。当然,有战斗,海德伦是当时最优秀的机械师,但是我们人很多,最后,他被烈火烧伤了,跳进了大海,我们都以为他死了。   现在,他真的死了。   海德伦的故事乏善可陈。无论是天界还是人界,无论是天族人,人类还是精灵,总有人无法坚持自己的信念。偶尔再想起这个人时,也许我会为他遗憾,但不会悲伤。   我在斑鸠基地里停留了几天,然后,和所有人一起前往易丹西方的古都根特,准备与巴卡尔做最后的决战。本来我和暝都反对沙葬也亲自前往前线,但是沙葬执意如此。   “我留在安全的后方又有什么用?这一次不能打倒巴卡尔的话,不管我在哪里我们都完了。”   他这样解释道。是啊,这是最后的决战,沙葬要投入全部的力量。我们也就不再阻止他。   这段时间内,我一直跟卢克西和吉格在一起。沙葬一直强调,在这最后的时刻,卢克西的安危比他自己要重要的多。她是击败巴卡尔的唯一希望。   根特与易丹是完全不同的城市,给我的感觉更加接近于人界的建筑风格——特别像是虚祖的建筑。陈旧的街道两侧是稀疏的带有宗教风格的低矮平房,间或有一座陡然升起的高塔,整座城市古朴而平和。现在这里已经成为了反抗军的总指挥部所在地。当我们到达这里时,这里已经驻扎了一个旅的兵力,并且还有更多的反抗者部队在向这里集结。   一切都索然无味。平静的蓝天,平静的空气。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走路,生怕打扰这古都的宁静。   无事可做,能做的我们都做了,沙葬甚至不再去看战报。因为天界其它地方的战斗已经结束了,现在,只有易丹,这个耸立了千年的龙巢,还耸立在东方的平原上。   最后的目标。   这是黎明前的寂静。之后,是天族人压抑了一千年的悲伤和愤怒的爆发。   四天后,贝亚娜和帕丽丝也来到了根特。又过了一天,维利克特的部队也来了。   如果巴卡尔是一个人,现在我们已经打败他了。   但他不是一个人,他是一条龙,龙王。   就算我们击败了他所有的军队,只要他自己还活着,我们就永远没有取得胜利。他可以轻易地杀死我们之中的每一个人,一个又一个地杀掉。我们必须联合起来,集中最强的力量,一举将他消灭。   决战将至,我的心中却出奇地平静。   该来到的,总归要来到。   十二天之后,沙葬麾下所有的部队集结完毕。接近十三万人的大军陈兵于易丹平原,虎视着巴卡尔的龙巢。   易丹依旧平静如初。据渗透进城里的密探报告,巴卡尔的王宫一如既往,甚至没有军队调动的迹象。虽然巴卡尔的军队已经被消灭的差不多了,但是他毕竟还有亲卫队。可是现在他连亲卫队也没有调动,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这就是说,他完全不在乎我们。   易丹城中的天族人开始陆续秘密撤离。我们的计划是先用曦天使对易丹城进行远程打击,然后由帕丽丝带领的先锋部队率先攻入皇宫,清剿龙人部队的残余,再发动盖波加,配合贝亚娜与巴卡尔做最后的决战。   当然,这只是理论上的战术。是否可行,以及会出现什么变化,还都是未知。   那个夜晚,我一夜未眠。没有兴奋,没有恐慌,没有激动,只是平静。   如果一切顺利,这将会是巴卡尔统治下的最后一个夜晚。我坐在一座平房的屋顶上,眺望着远方耸立着的易丹城。   那里灯火明灭。与天空中的星辰融为一体。   有个人从我背后走过来,挨着我坐下。   是沙葬。   “我以为你会和暝在一起。”我说。   “嗯。”沙葬低声道:“我这一生时间大部分时候都是和他在一起的。”   “你就要取得胜利了。”我笑笑。沙葬没有笑,只是默默地看着远方的易丹。   “我从没想过我可以活着看到胜利的那一天。”过了很久,沙葬才低声说。   “你就要看到了。”我轻轻拍拍他的肩。沙葬又沉默了一会,然后说:   “如果我真的没有能看到最后的胜利,把我的骨灰洒在修月之海吧。”   我没回答他。沙葬站起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还想要说什么,然而终究没有再看口,转身离开了。    第五章25 在我并不算很长的一生中,经历过无数次的战斗。巴卡尔,是我面对的第一个使徒。   虽然并不是最后一个。   第二天黎明时分,易丹城内的天族人已经撤离完毕。反抗军也已经完成了对城市的包围。看上去一切迹象都表明我们已经胜利在望。在那个凉爽的清晨,一切仿佛都朝着我们预想的方向发展。   然后,机械师部队在向易丹城的中心发射了一枚改良型曦天使炸弹。我看着那枚曦天使拖着火焰和浓烟的尾迹,向着易丹城飞去。   然后,它在空中爆炸了。   明亮的闪光如同空中出现了第二个太阳,令人一时间睁目如盲。冲击波和热浪从空中袭来,将爆炸投影点下方的部队在刹那间摧毁。爆炸的位置距离预定的爆炸点差距约有二十公里,高度也比预定的高度要低。这枚曦天使没有能够对易丹造成任何伤害,反而重创了我们自己。   “见鬼!”沙葬冲着无线电咆哮:“机械营,你们搞什么鬼!?”   “我们的发射数据没有偏差,曦天使升空后受到了不明力量的干扰!”   “什么不明力……”   沙葬忽然停止了吼叫,呆呆地看着远方的易丹。   我们的指挥部是在一处高地上,在朝阳的光芒下,可以清楚地看见远方的易丹城。   我也看到了。   在易丹城的中心,忽然升起两片黑色的阴云,浓重而优雅地遮挡住视野中大约三分之一的天空。整个世界仿佛都一下子暗淡了下去。   然而我立刻就发现,那其实不是云。   那是一对翅膀。   那是巴卡尔的龙翼。   随着一声低沉的震彻天地的咆哮,暴龙王巴卡尔显出了它的真身。昂起的龙首仰天无声咆哮,然后是庞大的身躯和修长的尾部。如果算上距离带来的视差,巴卡尔的身体很可能并不比天帷巨兽小多少。两翼振动,掀起一片铺天盖地的狂风。几辆较轻的车辆被这阵狂风吹得翻转起来,又重重落在地上。   巨龙从易丹城中腾空而起。在它身下,宏伟的易丹瞬间坍塌成一片废墟。这种景象过于震撼以至于我甚至没有感到恐惧和惊讶。全身赤黑色的巨龙高高地飞向天际,即使离得这么远,我也能看清狰狞龙首上那双金红色的双眼,以及粗大双腭之间的巨大锋利的龙牙。在两排锋利的龙牙之间(每一颗龙牙至少有一座房子那样高!),不断地滴落着大股大股的熔岩。巴卡尔在空中威严地盘旋了一圈,然后昂起龙首。   “疏散!全军疏散!!”沙葬发疯一样向着无线电狂吼,然而已经太晚了,随着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巴卡尔猛然垂下头,张开的巨口中喷射出一股炽热的熔流。熔流的冲击点距离我们所在的指挥部大约有六七公里远,这么远的距离之下我们还是感到令人口干舌燥的热浪,那里的平原立刻被冲出条深深的沟壑,沟壑又立刻被熔岩充满。那里驻扎的正是刚才发射曦天使的机械师部队——现在只剩下一片熔岩海。   这是地狱一般的景象。巴卡尔的力量,绝不是人类可以对抗的。   焦臭的气息随着炽热的风暴传来。巴卡尔在空中又盘旋了一圈,降低了一些高度。这时其余幸存的部队开始纷纷用远程武器向巴卡尔射击,然而不论是导弹还是激光束,巴卡尔都混不在意。足可以夷平一座小山的炸弹在它的胸膛和腹部上爆炸,只能留下一片焦黑的痕迹。激光束在厚重的龙鳞上吱吱作响,却无法穿透鳞片。   “很好。”巨龙的声音仿佛直接震动着我们的骨髓。   “在这漫长的一千年之中,你们所做的是最好的。然而,也就到此为止了。”巴卡尔说道,我忽然明白了卡拉斯说过的话。   巴卡尔的力量,绝非我们可以对抗。在它面前,我们与一群蚂蚁并无区别。   它甚至不需要采取什么战术来对抗这席卷了整个天界的反抗浪潮,它只需要用纯粹的力量就可以解决我们。   “在泰拉以外的地方,巴卡尔不能维持这个状态很久。”贝亚娜忽然说道。她可能是我们之中对于巴卡尔最了解的人:“只要对它造成一定程度的伤害,就可以强迫它变回人类的形态。”   “使用盖加波吧。”她说着望向卢克西。   卢克西点了点头。   鬼神力量诱发装置是一套很复杂的机械,装在一辆装甲车上。卢克西坐上特质的靠背椅,将左手伸进能量转化器的凹槽中。这时,巴卡尔悬停在了空中,双翼轻轻的挥动着,每挥动一次,就卷起一阵割面如刀的狂风。   接着,它又一次昂起了头。这次,它面对的是我们的方向。   “疏散!”沙葬对着无线电下令。   在巴卡尔向着我们喷出熔流的瞬间,我身后响起了卢克西痛苦的呐喊声。   我无法转头,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铺天盖地的岩浆迎面冲来。   然后,时间似乎在这个时刻静止了。在我所在阵地和熔岩流之间,空间被撕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熔流无声地被吞入另一个未知的时空之中。   接着,一条巨大的手臂从那裂缝中出现,一拳狠狠地打在巴卡尔的头上,将它打得从空中直坠下去。   裂缝继续扩大,钢铁的巨人从裂缝中出现,在它的胸膛上溅满了滚热的熔岩,它却毫不介意。   它的脚踏上天界的大地,整个大地都为之一沉。   盖加波从它五个世纪的沉睡中醒来,迈向它最终的目标。   巴卡尔坠落在易丹的废墟上,掀起遮天蔽日的烟尘。龙首昂起,向着钢铁巨人喷出一股熔流。盖加波毫不介意地挥手一档,将熔流挡开。飞散的岩浆如同在空中下了一场火雨。   “全军后撤!”沙葬下令。是啊,这时候,这种战斗已经不是我们能插上手的了。   “盖加波无需操纵么?”帕丽丝呆呆地看着远方。   “它的使命就是击败巴卡尔,不需要外力的指挥。”沙葬低声说,然后跳上了一辆装甲车。   “你要干什么!?”我问道。   “去做我应该做的事情。”    第五章26  贝亚娜跟在沙葬身后上了车。然后帕丽丝也走过去。   “我也一起去。这种事情,这辈子未必有机会见到第二次呢。”她笑着说,笑容里有令人不安的疲惫。   “我也去。”吉格说。   “还有我。”暝说着走到车门前,但是一只手温柔地把他挡住了。帕丽丝道:“你还是算了吧,至少替夜歌想一想,你想你的孩子出生时没有父亲吗?”   暝的脚步犹豫了。或许在他的一生中都从未犹豫过,但是现在他犹豫了。沙葬沙哑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来:“暝,你留下吧。”   我忽然意识到,这些上了车的人,其实并没有打算回来。   我呢?我要去吗?我扭头看了一眼卢克西,那辆车敞开的车门中,卢克西瘫软在鬼神力量诱发装置上,仿佛正沉沉地睡去。我下定决心,踏上了装甲车的踏板。   “暝,留下吧。卢克西就麻烦你照顾了。”   暝还在犹豫着,手抓着装甲车车门的把手。帕丽丝一把打掉他的手,然后大声道:“开车!”   反抗军开始有秩序地疏散,只有我们所乘的这辆车朝着那个曾经是易丹的地方驶去。沙葬开车,一言不发,紧抿着嘴唇。   “你为什么也要一起来呢?”帕丽丝问吉格。吉格抱着刀,坐在帕丽丝对面的长椅上,反问:“你呢?总不会真的是因为好奇心吧?”   “巴卡尔欠我的,我一定要狠狠揍它一顿才能解恨。”帕丽丝笑着挥了挥拳头。吉格也笑了:“我不跟着来,你跑了怎么办?”   “你呢?阿甘佐,你为什么要跟着来?”帕丽丝问我。   我也笑了笑:“我就是想离近点看看。”   这当然不是我的心里话。这种时候没必要说实话。   沙葬也好,帕丽丝也好,我总不能让你们独自去死。   大地震颤着,两个庞然大物在遮天的尘雾中激烈地撕打。金属的手臂与覆盖着鳞片的利爪不时从灰尘中出现又消失,间或有一股熔流喷射而出。密集的爆炸声不绝于耳。   “盖波加能对付得了巴卡尔?”我忍不住问道,虽然我早知道那个答案,但是至少现在看起来这两个超越了人类想象的存在势均力敌。   “计算的结果是,巴卡尔会获胜。”沙葬低声说。在鬼神力量诱发装置研究期间,反抗军的科学家们根据斑鸠基地里保留下来的数据又做了无数次的精密计算,结果证实了五百年以前塔内巴得出的结论。盖波加将会以微弱的差距败给巴卡尔。   贝亚娜一声不吭,抱着膝盖坐在车厢的角落里,漆黑的双眸中看不到任何感情的变化。   很快我们到达了这可怕战场的边缘。已经无法再靠近了,盖波加和巴卡尔搏斗时发出的惊人威力摧毁了周围的一切,沙葬把车停在距离两个巨兽约一公里远之外的一个土丘上。我们下了车。   呼啸的气流扑面而来,狂风卷起沙尘和巨石。龙吼与机械物摩擦时发出的巨响震天动地。   “盖波加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时间快要到上限了。”沙葬大声说。他只有用喊的我们才能勉强听清他的话。   他的话音刚落,盖波加庞大的身躯腾空而起,感觉仿佛是大地的一部分忽然射向空中,视野中的整个天空仿佛都被那巨大的金属身躯所遮蔽。   然后,它两拳高握,向着身下的巴卡尔狠狠砸了下来。   脚下的大地一沉,然后猛然弹起,把我们都震倒在地上。地面如海浪般隆起又落下,巴卡尔痛楚的吼叫,骨骼断裂的声音顺着地面和空气传来。接着,一双巨大的龙翼挥起,将盖波加狠狠地掀翻。巴卡尔以令人难以置信的灵活翻身跳起来,双翼一震,一股狂风迎面而来,我双手握剑深深插入脚下的岩石中稳住身子,耳中只听到身后装甲车翻倒被吹飞时发出的破碎声。   巴卡尔腾空而起,但是盖波加抓住了它的尾巴。巴卡尔低下头,大股的炽热熔流直喷向盖波加的身体。   吉格和我一样将流光星陨刀插在地上,不同的是,他只用右手固定着身子,左手拉着帕丽丝的手。帕丽丝拉着沙葬,沙葬拉着贝亚娜。这场景有点好笑,可是这种时刻我笑不出来。   盖波加全身喷射出电火花,全力将巴卡尔拉下来,张开双臂箍住巴卡尔的脖子,巴卡尔的双翼狠命地抽打着盖波加的身体,金属破裂的声音和电火花的爆鸣声连成一片。   接下来,随着一声空洞的轻响,盖波加消失了。   巴卡尔一下子趴倒在地上,地面又是一震。烟尘慢慢落定,时间在沉寂中流逝,我们谁都没有动。   它死了吗?还是说……   只是短暂的休息……   巴卡尔慢慢昂起龙头,他的右眼瞎了,空洞的眼眶中凝结着大片大片黑色的血污。身上的鳞片支离破碎,左侧翅膀无力地垂在背后。宽阔的胸膛上明显地凹进去一大块。   是我的错觉吗?它的身体好像比刚出现时缩小了很多。   然后我否定了这个想法。不是错觉,它确实变小了。正如贝亚娜所说,要维持巨大的体型需要充沛的体力,巴卡尔现在已经重伤,所以不得不缩小体型。   但是对于我们来说,它还是很大。   巴卡尔尝试着动了一下左翼,然后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放弃了。它一瘸一拐地向着我们的方向走过来,两排牙齿间,浓红的龙血混合着岩浆滴落。   “真是一场好战斗。”巨龙低语,声音震动空气:“不过,有什么用呢?现在,你们要承受我的愤怒了!”   “不,是你要承受我的愤怒了!”   完全没有任何预兆,庞然的杀气弥散开来,杀气犹如实质,压迫的我无法呼吸。贝亚娜这个混蛋丫头,要变身不能事先说一声么?   斗气卷起狂风,贝亚娜的身体开始发出耀眼的金色光芒。她的身体浮上半空,与巴卡尔遥遥相对。   空间在贝亚娜身边扭曲坍缩,最后凝成她手中小小的黑色球体。   “是你为你在泰拉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时候了,巴卡尔!”   斗神的声音回响在天空和大地之间,震耳欲聋。然后,贝亚娜的身体化作一道金色的光芒,直射向巴卡尔的胸膛。   “泰拉人!怎么……”巴卡尔的话音未落,帕丽丝已经扑过来一把将呆呆看着的我压倒在地上。   “趴下!你不要命了!?”   随着帕丽丝的话,强光淹没了世界上的一切。   坍缩的空间与巴卡尔的身体互相湮灭,释放出的能量可能远远超出曦天使的威力。只是贝亚娜将这难以置信的可怕力量全部导入了巴卡尔的身躯中,我们才没有像煎锅里的蚂蚁一样被烤干。这才是斗神真正的力量,毁灭一切的力量。尽管贝亚娜尽力约束了这股力量,我还是感到后背上仿佛掠过一道又一道的火焰般炽热,头发和眉毛都已经被灼得蜷曲起来,每次呼吸都好像吸进一口火焰。   “别抬头……”帕丽丝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然后被另一声爆鸣吞没了。   这爆鸣声或许很响,但是在我听来并不算太惊人——它已经超出了人类听觉的极限。仿佛是从我的心脏中发出的。   接下来,一切归于寂静。   我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眼前仍然一片昏花。闭上眼睛用力摇摇头之后,视觉才慢慢回复。我们站起来,看到巴卡尔——现在已经不能被称作巴卡尔了。巨龙腹部以上的部分已经完全消失,一只残破的龙翼掉落在身侧,只剩下两条粗壮的后退和一条修长的尾巴。巨大身躯上的断口平滑整洁,甚至没有血渗出来。   它的血液已经被蒸发掉了。   然后,随着着巨大身躯的轰然跌倒,贝亚娜变回原型的娇小身躯也从空中陨落。   “贝亚娜!”帕丽丝叫了一声,朝着龙尸的方向跑去。我,吉格和沙葬紧跟在后面。   “哈,你终于还是看到了这一天。”我一边跑一边对沙葬说。沙葬没回答,只是用手背揉了揉眼睛。   “是风,风把灰尘吹进我眼睛里了。”   我知道他在此刻想起的,不仅仅是修月。   贝亚娜静静地躺在地上,脸色白的像一块冰,只是胸膛的轻微起伏还表示她仍然活着。巨龙的尸体如同山一样静卧在旁边。吉格俯身抱起贝亚娜的身体,但是贝亚娜立刻睁开了眼睛。   “放下我,我自己能走……”   帕丽丝狠狠地踹了龙尸一脚:“唉,到底没能亲自揍你一顿。”   我笑笑,从怀里拿出帕丽丝交给我的手镯还给她。   “看来,你可以自己保管这东西了。”   帕丽丝接过来,点点头,然后看了吉格一眼。吉格把贝亚娜放下,扶着她站稳,然后冷冷地道:“虽然你有了皇室的赦免令,但是以后如果你再不改悔,我还是会……”   “还是会亲自抓住我对吧?”帕丽丝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走吧。”沙葬疲惫地看了龙尸最后一眼,然后掉头向回走。对我们来说,战斗已经结束了。但是对他来说,这只是一个新的开始。巴卡尔死了,他必须在天界重建秩序。这并不是轻松的事情,后来的事实证明,要在天界重建秩序,可能比打倒巴卡尔更困难。   我们的车子早就已经毁掉了,所以只能靠双脚走回去。走出几十部之后,我忽然听到背后一声怪异的轻响。   吉格忽然大叫一声,双臂一震,一把将自己身边的帕丽丝和沙葬推开。他并没有回头,事后回想,只能归功于他多年练就的生死直觉。   两道雪亮的光芒从他身边掠过,一道光芒擦着他的鬼手射过去,令一道光芒直接命中了他的右肩,将他的整条右臂齐肩切落。鲜血飞溅中,我转过身,看到龙尸轰然坍成一堆灰烬,一个高大的身影从灰烬中慢慢站起来。   吉格一头栽倒在地上,帕丽丝扑过去扶起他,沙葬拔出手枪。   “这就走了吗?我们的游戏刚刚开始嘛。”那身影缓缓向我们走来。   高大,赤裸,全身覆盖着淡棕色的鳞片,一张古拙的面孔上,右眼只剩下一个空空的窟窿。   “你是……”沙葬的手在发抖,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手在发抖。   “巴卡尔……”   “你们做得很好,值得夸奖。”那人点点头,现在连我也看出来了,他是巴卡尔,他就是巴卡尔。   “为……为什么会这样……”贝亚娜道:“我……我明明杀了你了……我明明杀了你了!”   巴卡尔笑了。   “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是为什么啊,泰拉人。”   巴卡尔空空的右眼眶中,一团小小的肉块扭曲蠕动,逐渐呈现为圆形,黑白分明。他眨了眨眼,右眼又完好如初。   “这……这再生能力……”贝亚娜恍然大悟:“生命之水!你果然还是领悟了生命之水的力量!”   “说得对。”巴卡尔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自己面前的整个世界:   “我是永生的,我是不朽的,我是无法被击败的!!!”   然后他忽然伸手向贝亚娜一指,一道光束直射而出。   他的动作太突然,而贝亚娜此时连走路都很困难。   光芒洞穿了贝亚娜的胸口,贝亚娜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然后颓然倒在我身边。我连忙把她抱起来,血顺着我的手臂流下去,温暖粘涩。   “真是……好不甘心啊……”贝亚娜低声说,然后闭上了眼睛。   她的身体在我的手臂中慢慢冷下去。   “混蛋!”帕丽丝怒吼道,仿佛一阵狂风般掠向巴卡尔,一拳直击巴卡尔的脸。巴卡尔左手轻轻一挥,好像是在赶开一只苍蝇,随着一声清脆的骨骼断裂声,帕丽丝倒着飞向我,直接砸进我的怀里,把我也击倒在地。   她的右臂完全扭曲了,嘴角渗出鲜血。   “见鬼,好强……”帕丽丝咳嗽着,又呕出一口血。   “快跑吧,阿甘佐,这家伙太强了……”帕丽丝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沙葬忽然平静了下来,他向巴卡尔举起手中的手枪,开枪。   不紧不慢地射击。子弹射在巴卡尔身上,只能溅起一串火星,然后弹开。沙葬射光了弹匣中的子弹,然后换另外一支枪,打完了所有的子弹。   接着,他垂下双手,仰头看着天空。   “对不起,修月,我已经尽力了。”   极度绝望之后的平静和淡然。   “是啊,勇敢的天族人。”巴卡尔笑笑:“你已经尽力了。不过我不会杀死你。”   “我会让你活下去,活着亲眼看着我用这双手粉碎你的一切梦想,活着亲眼看着我奴役你的同胞,活着去承受你最不愿意承受的痛苦。”   “跑吧,阿甘佐,回到人界去。”帕丽丝低声说道:“我可以拖住他一小会,不会超过一分钟,你快跑吧。”   她的右臂垂在身体旁,摇摇晃晃,仿佛只剩下一层皮连着。   我拔出剑。   指向巴卡尔的胸膛。   吸气,前冲,挥剑斩出。   剑锋取向巴卡尔的左侧颈,巴卡尔只是轻轻抬起左手,伸出一根手指。   我的全力一击,他用一根手指就挡住了。   接下是一阵天旋地转,清醒后我发现我躺在帕丽丝脚边,整个右半边身子痛的厉害,肩膀肯定脱臼了,而且断了不止一条肋骨。   “傻瓜,这次我们都要死在这儿了。”帕丽丝叹了口气,颓然坐在我身边。   “真是无奈啊。”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如果帕丽丝说我们完了,那我知道,我们真的完了。    第五章27 如果巴卡尔只是单纯的强大,不管他有多强大,我们总不会放弃击败他的希望。   但是现在,他是永生不灭的。就算我们击败他一万次,他还是会站起来。但是他只需要击败我们一次,我们就永远不再有机会。   现在,他已经击败我们了。   我看着自己的手。这是拥有卡赞力量的手,然而这双手面对巴卡尔也依然无可奈何。一个不朽的敌人,这已经远远超过了我所能对抗的极限了。   贝亚娜的尸体静静地躺在我旁边。片刻之前,她还是强大无比的斗神,然而现在她已经带着永远的遗憾和不甘而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用左手撑着身子,慢慢站起来。每次呼吸胸口都如同被万千刻尖针攒刺般痛苦,血从我的嘴巴和鼻子里渗出来。巴卡尔轻描淡写的一击就对卡赞的身体造成了如此可怕的伤害,我们真的已经完全绝望了。   巴卡尔此时虽然化为人形,然而他带来的压力远远超过巨龙的形态。当他还是一头龙时,我们知道我们总有希望打倒他。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   “帕丽丝……”   吉格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的右臂已经被巴卡尔的光束斩断,断口处,鲜血凝成大块大块的黑色血痂。他的脸色更白,白到发蓝。   流光星陨刀插在他脚下,但是他已经永远失去了挥刀的右手。   “抱歉,把你也卷了进来。”帕丽丝苦笑着。这时候一切恩怨都已经无关紧要了。因为我们的路都已经到了尽头。   “你刚才说……”吉格痛苦地喘息着:“你说,你可以拖住巴卡尔一分钟,是吧。”   “嗯,以他的实力和我目前的状态,一分钟已经是我的极限了。”帕丽丝用左手按着右肩,低声说道。   “那么。为了我,为了阿甘佐,为了沙葬,也为了你自己……”吉格蹒跚地走向巴卡尔:“麻烦你,拖住他一分钟吧。”   “你要做什么!?你不是他对手!”帕丽丝道。吉格虚弱地笑笑:“我自由想法。去吧。”   帕丽丝点点头,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   接着她就直冲向巴卡尔。   “来多少次,也是一样!”巴卡尔无声地冷笑,但是帕丽丝的身形忽然向左错开,然后是向右,只是绕着巴卡尔游走,似乎是在寻找攻击的机会。但我知道,帕丽丝虽然看起来依然灵活,然而重伤的她现在只是虚有其表罢了。她所做的只能是干扰巴卡尔的注意力而已。   吉格张开嘴,一口咬在自己鬼手的手腕上。鲜血涌出来。吉格举起鬼手,让血液流过自己鬼手上的符文。   他低声的念诵着一个个鬼神的名字,每念出一个名字,手臂上的一个符文就发出一片朦胧的金光。   “刀魂之卡赞,侵蚀之普戾蒙,残影之凯贾,冰霜之萨亚……”   随着他的诵念,一个接一个的鬼神浮现在巴卡尔周围。巴卡尔轻蔑地笑笑:“鬼神?这种力量对我是没有意义的——讨厌的苍蝇。”   说完最后一句话,他横臂一扫,帕丽丝一声闷哼,第二次向着我飞过来,跌进我的怀里。   “真他妈见鬼,有一分钟么?”帕丽丝说完猛地呕出一口血。   “没有,但是够了。”吉格低语:“瘟疫之罗刹,冥炎之卡洛……巴卡尔,不要小看鬼神的力量……”   “你要干什么?”   这句话同时被巴卡尔和帕丽丝问出来。   “我是个固执的人,为了我的目标,我曾经做过很多不该做的事情。现在,让我用这最后一击来赎罪吧。”吉格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垂下鬼手,慢慢面向巴卡尔跪倒:“帕丽丝,这本来是为你准备的,所以,好好看着,然后,代替我活下去吧……”   “哼,鬼神的力量对我来说是……”巴卡尔轻蔑地伸出手指,指向吉格,能量在他的指尖上凝结。   “一击就结果你。”   “你错了。”吉格低声说,然后,他把鬼手猛然插进地面。   “被结果的人,是你!”   大地忽然变的柔软起来,以吉格的鬼手为圆心,数百步方圆的地面忽然化作冒着恶臭气泡的紫黑色沼泽。一种不祥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那是恐惧与狂暴的气息,古老而邪恶。   “我要将你永远封印在时间的尽头!一个凭借你自己的力量永远也无法逃脱的地方!”吉格大吼:“和我同归于尽吧!我以灵魂承载者的名义呼唤你!以我的灵魂和生命为祭品呼唤你!”   “第七鬼神,暴走之普尔拉朽!!!”   光束从巴卡尔指尖射出,但是立刻消失在紫黑色的雾气之中。一切能量在这片沼泽中都被湮灭吞噬,在这最后的瞬间,我从巴卡尔的眼中看到了惊讶和恐惧。   “不……这不可……”巴卡尔低声道。   吉格回过头,看了我们一眼,金色的双眼中,带着解脱后的轻松与空灵。   这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吉格。   漆黑的巨兽从沼泽中探出头颅。   扭曲,邪恶,异样,带着妖异和狂暴的幽蓝光芒的丑恶头颅,无比的邪恶,无比的古老,无比的原始,最纯粹的恐惧与邪恶的化身,一切噩梦和悲伤的源头。   巨兽的上腭张开,呼出数百亿年积淀的恶臭与腐朽的气息。那东西看起来像是一条砖石、机械、腐败的肉体与一切不祥之物扭曲结合成的大鱼,它仅仅露出了头颅的上一半,从露出的部分来判断,它的整个身体可能比巴卡尔的巨龙形态要小一些,但是其古老和邪恶却远远超过巴卡尔所带来的震撼。   这就是普尔拉朽,灵魂承载者最大的秘密,永远封印于记忆深处的鬼神。它诞生于时间开始流动之处,憎恨之母,罪孽之王。只有一个灵魂承载者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呼唤它时它才会出现,然后退缩回自己在时间源头的巢穴之中。被它吞噬的灵魂将永远被痛苦和绝望煎熬,永远无法挣脱时间的枷锁。   一个用任何力量都无法打破的真正的绝望的囚牢。   普尔拉朽一口将吉格和巴卡尔一起吞下,然后无声无息地沉入沼泽的深处。   吉格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人。但是他是一个当之无愧的英雄。   沼泽消失了。一切都消失了。我们身下是粗糙的砾石和砂土。一切恐惧、不祥、绝望、憎恨和狂暴都消失了。仿佛一场了无痕迹的梦幻。   还有吉格和巴卡尔。消失了,永远消失了。   结束了。   吉格召唤出的鬼神一个接一个的消失。只有卡赞还留在那里。他向我们走来。   “阿甘佐。”卡赞的声音在我的脑海中回响:   “这里就要毁灭了。巴卡尔的反魔法力场将要消失。力场消失时产生的内应力会撕裂整个天界,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我的力量已经不多,召唤普尔拉朽耗费了我大部分力量,而现在我又失去了力量的源泉——直到下一个灵魂承载者与我签订契约。我的力量只能把你们尽量送回暂时安全的人界,至于会送到那里,我也无法决定。”   “你还真是好心……”我低声道。   “只是为了我自己而已。”卡赞说。   然后我的眼前一片黑暗。   后来发生在天界事情就是被记载于历史之中,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了。天界分崩离析成三块大陆和无数的岛屿。   天空之塔断裂,悬空城大部分都崩裂毁灭,只有少数悬空城幸存,它们降低到了人类可以从人界到达的高度,就好像忽然出现的奇迹。   但是还有一些事情,是历史上没有记载的。   沙葬活了下来,但是他并没有活太久。一心想要组建军政府在天界建立秩序的沙葬在几年后被极端自由主义者暗杀。   暝和夜歌隐居在后来被称作诺斯匹斯的大陆。再没有人见到过他们。后来,随着以维利克特等人为主要力量的自由武装组织卡特勒的崛起,天界再一次陷入了混乱之中。这是沙葬和暝都不愿意看到的情景。   也是我不愿意看到的情景。   但是,历史的发展自由其规律,不是几个人可以凭借自己的意志而改变的。   我暂时的失去了一些朋友,永远的失去了另一些朋友。   不过至少,我还活着。    第六章1  有些事情,如果不曾亲身经历,仅仅凭别人的描述,是无法真正体会的。记得很久以前在虚祖修行时,撒勒师父曾经告诉过我们,在极端的寒冷中,皮肤会被寒气所灼伤。   我当时颇为不以为然。既然是寒冷,那么充其量只会把人冻伤,又怎么会造成“灼伤”呢?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撒勒师父的话。原来,极度的严寒,与极度的酷热,感觉是一样的。   刺骨的冰寒,轻易地穿透身上的衣物,透过肌肤,透过血脉,凝结了血液和呼吸,直浸入骨骼之中。那是一种无法抵御的痛苦,在痛苦的尽头是麻木,然后开始变得温暖——四肢的血液都涌向了心脏——这是人体的自我保护,只要心脏不被冻结,就还有一丝生机。   多么有趣啊,有些时候,即使心里已经放弃了活下去的念头,可是身体还是固执地抵抗着死亡的来临。不过在这种可怕的严寒面前,身体的抵抗微不足道。失去了血液的四肢开始慢慢的坏死,在还活着的时候就开始腐烂。神经传来烧灼的痛楚,一点点地麻痹下去。从外到内的麻痹。当这种麻痹到达心脏时,就是生命的终点。   在很久以前的一个漫漫长夜,昏黄的灯火下,撒勒师父向我们讲过各种死亡时的感觉。对于生与死的探究是虚祖的哲学一直在做的事情,其中就有一部分专门研究死亡时的感觉。对于“死”的客观认识可以让人对“生”产生更加直观的理解。   “被一剑杀死的人,会听到风的声音。那是血液从颈动脉中涌出的声音;被斩首的人,会感到世界旋转,然后慢慢进入黑暗;被淹死的人看起来很安详,事实上却在死前经受了巨大的痛苦;不过,被冻死的人,据说会死得很舒服……”   我现在就觉得很舒服。   黑暗,舒适的黑暗。请让我无知无觉的沉入黑暗之中……   然而痛苦再次袭来,四肢仿佛被放入炭火中烘烤,寒冷从意识的底层中浮现出来。麻木渐渐褪去,我呻吟着睁开眼睛。   头顶是灰蒙蒙的东西,不是天空。当视力回复一些后,我看出那是皮革。厚实的皮革将风雪挡在外面,这是一顶帐篷。   身体下面是柔软蓬松的毛皮摊子,我发现自己全身赤裸地躺在一大堆暖和的毛皮之中,这很好,但是接下来我看到的东西就不太好了——嗯,也许有人会觉得也很好。   三个女人——非常年轻,非常漂亮的少女,围着我跪坐着,每个人身边放着一个大铜盆,里面是雪。她们正不断用冰雪摩擦着我的四肢。   我能感到火光,帐篷里看来很温暖。因为这三个女孩穿得也确实非常的……嗯,很简单……。毛皮的抹胸和短裤而已,最糟糕的是,我是完全一丝不挂的。   这可真让人受不了。我尴尬极了,想要咳嗽一声,但是喉咙里却痛的刀割一样,只能发出又一声呻吟。这声音惊动了女孩们,其中一个女孩惊喜地用我听不懂的语言叫了声什么,俯过身来看着我的脸。   她长得倒并不丑,但是却很奇怪。她的眼睛很大,冰蓝色。嘴唇丰润,冰蓝色,头发像一蓬乱草般,用一根骨簪固定在头顶——也是冰蓝色。相对的,她的肌肤雪白,像纸。整个人如同一尊冰雪的塑像。看到我醒过来,她抓过一个皮袋子,拔掉塞子,先自己喝了一大口,然后才把袋子凑到我的嘴边。   我嗅到浓郁的酒香。好吧,这好像正是我现在所需要的东西。   我喝了一大口,然后差点就被呛死。   好浓的酒。冰冷清冽的酒液一进嘴巴,仿佛就化作了一团烈火,顺着喉咙直灌进胃里。我的胃里立刻也燃起一团火焰。僵死的身体开始苏醒,脑袋却开始迷糊。   那女孩笑了,用银铃般的声音问了我一句什么,但是我听不懂。   “……你,说什么?”我试着用通用语问了她一句,她立刻笑得前仰后合,然后,坐在我另一侧正在抓着一大团雪块搓着我左手的女孩——看起来年纪要稍微大一些,用有些生硬的通用语说道:“娜娜,问你,喝一口,再一次。”   我的身体十分想要再来一口,但是理智告诉我,再喝一口非出事不可。于是我轻轻摇摇头:“不,够了。”   懂通用语的女孩用她们那种古怪的语言跟叫“娜娜”的姑娘说了句话,娜娜大笑着,自己又从袋子里喝了一大口,然后塞上塞子,把酒袋放下,抓起一团雪继续搓着我的另一条胳膊。   “你们是谁,我在哪?”我尝试着问那个懂通用语的女孩。   “我,苏苏,酒,娜娜,她,可可。你,我们,帐篷里。”懂通用语的女孩一边搓着我的胳膊一边说。其他两个女孩都大笑,仿佛在讥笑苏苏的口音。   “你们,救了我?”我竭力想要回忆起什么来。狂暴的巨龙,死去的贝亚娜,绝望的帕丽丝,以及普尔拉朽,天界……一切都好像是不真实梦幻。或者,现在才是在梦幻之中么?   “你,天上,掉下来。”娜娜的通用语似乎不太灵光,只能说一些不连贯的词汇,不过我已经能听懂她的话了。   “谢谢你。谢谢你们。只有我一个人吗?没有别人一起掉下来?”我试着想要动一下,但是三个女孩一起按住我,娜娜伸出一根指头冲我摇了摇,苏苏道:“血,流动,没有,现在。活动,不能,受伤……”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   “打猎,酋长,回来,马上。通用语,他,会说,比我好。”苏苏说。   我就只好光着任她们搓。   终于,帐篷的门帘一卷,随着一阵冷风,一个人走进来。我躺着看门不见他的脸,只看见他把一团冰蓝色斑斓的毛皮往地上一扔,然后用那种古怪的语言怪叫一声,说出一长串话来。后来我问过,他当时说的是“好哇,我打了一只老虎回来,你们三个小妖精却打了个男人回来?”   然后他忽然愣住了,接着弯下腰一把把我抓起来,将脸凑近我的脸。粗犷的气息扑面而来。   “阿甘佐!?!?”他叫出我的名字:“这不是阿甘佐吗?”   就这样,我被布万加的小老婆们从冻死的边缘给救了回来。    第六章2  几个小时后,我冻僵的四肢中血脉才逐渐通畅。苏苏终于同意我坐起来并且穿上衣服。她们对我光溜溜的身子仿佛蛮不在意,布万加这家伙也只是一直笑着看我。在这段时间内,可可和娜娜已经把布万加带回来的那只蓝色的老虎剥了皮,切成大块,在火塘上挂起锅子炖了起来。   “这是什么地方?你怎么会在这?”我问布万加。现在我舒适地靠在厚实柔软的毛皮垫子中,小口小口地啜饮着烈酒。布万加在我面前盘腿大坐,这家伙看起来比以前更粗壮了,浅黄色的胡须浓密地连成一片,粗粗的眉毛下,两只眼睛在火光的映照下闪闪发亮。   “这是万年雪山,是我的老家嘛。你咋会来的?专门来看我?怎么又从天上掉下来了?”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跟他说了。布万加越听眼睛瞪得越大,等我说完,他重重地一拍大腿,道:“呵,想不到你跟那个帕……帕什么来着,帕丝丽(我小声纠正:‘帕丽丝’)还经历过这样的事情,还跟那么厉害的家伙交手过。哎呀,贝亚娜和吉格都不在了吗,这真是叫人……”他说着又灌了一大口酒。   “不知道帕丽丝和卢克西还平安么……”我低声自语。布万加笑笑,伸出大手一拍我的肩膀,差点把我拍趴下:“没事,她俩一定没事。等我搞定了眼前这桩麻烦,我陪你一起去找她们!”   “麻烦?”我想起去天界之前的战争:“人类和精灵的战火已经波及到这里了吗?”   “哪呀。”布万加仰头喝了一口酒,重重地叹了口气,道:“战争早打完了,快打完有一个半月了。听说是签定了什么协议,反正跟我们班图人没啥关系。我的麻烦是班图人的麻烦。”   “哎?这么说来,刚才听尊夫人说,你好像是当上族长了啊。”我说。布万加嘿嘿笑笑:“还‘尊夫人’,跟我拽什么文啊,她们仨是我老婆……”   “三个妻子?”我忽然有点羡慕班图人了,布万加接下来的话让我差点一口酒喷到他脸上。   “五个,还有俩留在村子里……”   “村长的福利么……?”我低声笑着。   六年前布万加和我们分手后,听从GSD的劝告,去学习了剑士们的战斗方式,并将自己惯用的图腾格斗术融合到剑术之中,自创了一种相当实用的以粗重钝器为武器的战斗技术。回到班图族里之后,由于实力强劲和见多识广,很快在村子里获得了极高的人望。不久前,班图族的老族长逝世后,就把族长的位置传给了他。班图族生活的地方天气苦寒,人口稀少。为了保证足够的出生率,让优秀的血脉繁衍下去,班图族里健康的成年男子可以娶三个妻子,优秀的战士可以有五个妻子,族长则可以有七个妻子。就是说,布万加这家伙还有两个老婆的空余名额呢。   当然,族长的任务不仅仅是留下更多的子孙。族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他都要操心。比方说这次。   班图族内部一直分成两个不同的种族:野牛族和野兔族。两族之间关系不算太融洽,不过也还凑合。但是几天前,野兔族的一个小孩子失踪了,野兔族人一口咬定是野牛族人做的,两族的关系骤然紧张,几乎到了一触即发的状态。布万加无奈,只好亲自去找。按照班图族的习俗,族长外出时是要有妻子在身边照料的。但是他的五个妻子中,有两个是野牛族人。为了避嫌,只好把她们留在村子里。   虎肉很快炖好了。没有别的餐具,就直接用手在锅里捞出来趁热吃。可可把大锅搬到帐篷正中,用石块支好。我们五个人就围着锅子开吃。班图人没什么男尊女卑的观念,吃饭时妻子和丈夫是完全平等的,就算是族长也不例外。   “我,其实,野牛族,相信的。”苏苏捞出一大块肥颤颤的炖肉,一面抵到布万加嘴边一边用生硬的通用语说。布万加一手搂住她的腰肢,一边咬了一大口。然后抓起皮袋子灌酒。后来我知道,其实野兔族内部也有很多人相信这个叫查理的孩子的失踪与野牛族人无关,但是身为族长,布万加必须把事情调查清楚。   老虎肉很粗,炖得非常烂。肥而不腻是有了,但是瘦肉部分依然很柴,一口咬下去能扯出长长的肉丝来。炖肉时不知道放了什么香料,味道很好。这样围着锅用手抓着吃,吃相自然文雅不了,不过也别有一番风味。吃饱之后,可可和苏苏拿着锅子去帐篷外用雪水擦洗,布万加打着酒嗝,娜娜乖巧地给他捏肩。   “你好像不是很发愁的样子嘛。”我靠在帐篷的一角,笑着问。布万加点点头,道:“这种事情其实常有,弄清楚就好了。野牛野兔两族毕竟是一家人,很多人彼此之间有亲戚关系,总不会真的打起来。关键是得找到那个孩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今晚休息一夜,明天我叫苏苏送你回村子里,”   “不,”我摇摇头:“我和你一起去吧。”   “雪山上冻死你。”布万加笑笑。我也笑了:“没事,别把我当成从前的阿甘佐。我也是经历过大事件的人了。”   是啊,我经历过的事件,可真是大的不得了……    第六章3  第二天一早,太阳还没有升起时我们就出发了。布万加的三个小妻子麻利地收起帐篷和其它东西,分成三个看上去不轻的行李卷各自背在身上。布万加倒是两手空空,只在后背水上背了一根大的有点离谱的木头图腾。在离帐篷外几十步远的地方我看到一个硕大的雪坑,布万加的妻子们路过雪坑时都叽叽喳喳地笑了。   “她们说,昨天你就是掉在那儿的。”布万加大笑着跟我解释。   说真的我对布万加这种大男子主义有点不以为然,然而后来我才知道,在班图族的文化中,男人和女人的地位是完全平等的,女人也不需要男性的额外照顾。贝尔玛和虚祖所流行的那种“绅士风度”,在班图族人看来是一种瞧不起女性能力的做法。   而且布万加的这三个小妻子虽然看起来娇小玲珑,但都是相当优秀的战士。按照布万加自己的说法,每人都能跟一头成年的寒冰虎打个平手。能把这么彪悍的女孩收拾的服服帖帖,我又开始对布万加有点刮目相看了。   黎明前的黑暗是最黑暗的黑暗——这句话在雪山上是不适用的。朦胧的晨光被皑皑白雪返照出来,四下散发着奇异的光芒。并不会显得很暗。布万加说,在黎明时分,从山下眺望雪山时会发现整座山都发着美丽的光彩。但是到了正午之后就必须扎营,因为午后强烈的阳光被雪地反射时发出的光线会让人的眼睛失明。这也是我们为何这么早出发的原因。   “可是昨天下午你也出去打猎了吧?是不是有什么方法可以防止雪光灼伤双目呢?”我好奇地问。布万加摸着浓密的黄胡子笑了,点点头:“是啊,我有特别的方法呢。”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递给我。   这东西我在沙葬那里见到过。是一副眼镜。奇怪的是,镜片不是我所熟知的水晶或玻璃,而是一种黑色透明薄片。   “这是哥布林制造的墨晶眼镜,可以在雪光中保护双眼。很贵,我花了一百张虎皮的代价才买来,打猎的时候就戴着它咯。”   我们就这样埋头赶路。我本以为在深深的雪地中走路会很累,但是积雪的山路其实并不难走。每天下午的时候,阳光会把积雪的表层晒融,到了夜里又会被夜风冻上。常年累月下来,厚厚的松软积雪上就凝结了一层足以承受人们体重的坚固雪壳。被山风不断吹蚀的雪壳也不会很光滑,走在上面并不吃力。按照这种速度,我们在中午扎营之前可以行进很长一段路。   “话说回来。”我喘着气问。走路虽然不费力,不过这么冷的地方,说话倒确实有点吃力:“布万加,你打算到哪里去找那个孩子呢?”   “在山脊上有一个班图族的猎村,那孩子的最可能是在那儿。不在的话,可能就是死掉了。”布万加也喘着粗气说。说话时嘴巴里喷出的白色蒸汽很快在胡子上凝成雪白的霜花。他说按照我们现在的速度,大概要后天夜里才能到山脊。当天中午时分,我们在一处避风的巨岩后扎下帐篷。苏苏用干燥的牛粪和准备好的富含油脂的干松枝升起火,布万加戴上那副样子好笑的墨晶眼镜出去打猎。虽然他们也有带肉干和干粮,不过还是尽量吃鲜肉。我总觉得跟布万加的三个妻子留在帐篷里有些尴尬,但是布万加和他的妻子却完全不在乎。再说他也没有多余的墨晶眼镜给我。所以我只好留下。   看得出来布万加的妻子们都很爱他,也看得出布万加的生活很幸福。我忽然感到一丝的不安。回忆起我走过来的路,我似乎是个不详之人。卡赞的身体让我比一般人强大,但是却更像是一个诅咒。不幸的事情总是接二连三的发生在我身边。我看着带着一脸幸福笑容忙碌的布万加的妻子们,心中忽然感到一阵空旷。   卢克西,你还好么?   还有,帕丽丝,你也还平安吧……   但愿过往发生的一切只是巧合,但愿不要有任何的不幸降临。   然而,也许我的命运真的是被诅咒过。   第二天凌晨出发时,我就有极为不好的感觉。这种感觉是说不清的,让人的胃部抽搐,喉咙痉挛。然而我没有说出来。因为我根本不知道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修女死去之前,我有过这种感觉。   修月战死之前,我也有过这种感觉。   在与巴卡尔决战之前,我也有过这种感觉。   一直到很多很多年之后,我才能准确地把握这种与生俱来的预感能力,但是当时我却愚蠢地把这归咎于自己的神经过敏。   中午我们扎营的时候,苏苏找了一块很平整的雪地,旁边靠着山崖可以避风。布万加走过来,笑着道:“这里不错。”   然后可能是出于习惯,他随手把那沉重的图腾往地上一顿。   然后我就觉得脚下一空。 第六章4 松软积雪上的雪壳毕竟不是人工之物,也有厚有薄。通常来说,比较薄的部分被称作“倾沟”,是极为隐蔽的陷阱,不踩上去是无法发现的。不过雪山上常年山风凛冽,积雪最厚不过两丈,雪壳下的雪又都很蓬松,所以偶尔掉下去也无妨,不会受伤。   不幸的是,这次我们脚下的倾沟要更深一些。   “更深一些”的意思就是,当我意识到我在下坠时,我还在下坠!   这个倾沟深度接近二十丈,这种高度下在其他地方足以把人摔死了,幸好这里是雪山。二十丈深的深坑底下,是近两丈厚的积雪。   布万加庞大的身躯和他的三个妻子接二连三地掉在我周围,溅起四蓬雪雾。我试着站起来,慢慢呼吸,发现自己居然完全没有受伤。看起来他们四个也没有大碍,因为布万加也是一个翻身蹦起来,接着哈哈大笑了两声。苏苏,娜娜和可可也爬起来,围着他咯咯地娇笑。   我当时只能听见他们的笑声,但是看不到他们的身影。因为周围全是雪。两丈厚的深雪被我砸出一个垂直的大坑,我就在坑底下,四面全都是雪。不过这难不住我们,雪很松软,我们寻声拨雪,很快就又见面了。   布万加很不好意思地抓着头皮,笑道“哎呀,哈哈,没想到下面是空的。”   我微笑不语地看着娜娜用拳头捶打着布万加宽阔的胸膛,嘴里用班图语念出一大串埋怨的话。布万加也不以为意,抬起头看了看上面,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喔,这下好像有点麻烦呢。”   我抬头向上看,马上就明白了布万加的话。这个坑的大体形状是个直上直下的筒子,坑壁倒角倾斜,底大口小。要凭借自己的力量从下面上去是没有什么可能的。在虚祖修炼时我曾经学过被称为“翔跃”的提纵之术,可以通过调节呼吸来让人跳的更高,但是也只能跳到寻常高度的两倍左右。二十丈的高度,除非肋生双翅,否则绝对无法跳上去。   然而更加糟糕的事情是,在高山上,阳光是直上直下地垂直射向地面的。也就是说,太阳可以一直照到坑底。现在已经接近正午,而我们周围全是白雪。很快这里就会充满足以将人致盲的雪光。布万加从怀里摸出墨晶眼镜,却发现镜片已经在刚才的跌落中碎掉了。而在掉下来之前,为了搭帐篷,背着帐篷的娜娜已经把卷好的帐篷放下,现在那个帐篷卷还在坑洞上面呢。万幸的是苏苏背着的干粮和食水都还在。   周围的雪光越来越耀眼。布万加叹了口气,从衣服上扯下一长条布条,蒙住双眼,道:“没法子,先做一下午瞎子吧。到了晚上再找出路。”   我和他的妻子们照样用布条把眼睛蒙起来。说来有趣,我们周围都是雪,但因为坑洞底下没有风,居然不觉得冷。洁白的雪粉反射着阳光,甚至有点暖洋洋的感觉。   可可摸索着从背后的行李卷里抽出几张毛皮铺在地上,我们席地而坐。布万加忽然笑了,道:“阿甘佐,你猜我现在想起了谁?”   我脑袋里灵光一闪:“GSD?”   布万加大笑:“嗯,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说起来,虚祖退魔团的头脑人物一次有两人去世,是个不小的打击吧……”   想起贝亚娜死前不甘的眼神,想起吉格悲壮的最后一击,我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我又想起沙葬的话:   “我们从生下来的那一天起,就没有想过自己会平静地死在床上。”   这不仅仅是天族人的命运。   对于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而言,这是许多人的命运。   但是能够像帕丽丝那样,对死亡毫不在意的人又有多少呢?   我跟布万加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从前的事情来打发时间。布万加的三个妻子就静静地听着,只有娜娜不时插上几句——反正我听不懂。   周围那种雪光灼人的感觉慢慢消退了。我谨慎地把眼睛上的布条拉开一条小缝,眯着眼睛看出去。   天色暗下来了。   我们摘下蒙眼的布条。第一次,我发觉能用双眼看世界真是幸福。   简单地吃了一点东西之后,我们开始寻找出路。周围都是雪,我们的计划是先开辟一条到坑壁的雪路,然后沿着坑壁摸索。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离开的方法。   这个坑的底部还算比较平坦,直径大约有二百步。不过以我和布万加的体力,开出一条到坑壁的雪路不是什么难事。周围的光线越来越暗,然而雪光依然足以让我们看清周围的东西。很快,我们在坑洞的一个凹陷处发现了一个高大的洞窟。   “进去吗?”我问布万加。布万加摸摸胡子:“没别的路,进去看看吧。”   可可用几根干燥的柴枝捆成火把,扎上布条缠紧,浇上烈酒点燃。布万加把火把伸进洞窟里,火焰静静地燃烧,说明洞窟里的空气可以呼吸。   布万加打头,身后跟着他的三个妻子,我断后。   洞窟很长,似乎是缓缓向下的坡度。我们小心翼翼地走着,谁也没有说话。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   无尽的黑暗在庞大的空间中沉郁地积淀着,仿佛连火光都无法穿透的黑暗。古老而宁静。那种不安的感觉再一次出现,这黑暗中仿佛有不为人知的危险存在。   从刚才走过的距离来判断,我们现在应该已经在山腹之中了。布万加尽力高举火把,但火光的范围也仅仅扩大了微不足道的一圈。   “在这里点一堆火。”布万加说。可可用牛粪和干柴架起一堆篝火,微弱的火苗跳跃着,借着火光,我发现地面是厚厚的一层坚冰。   娜娜抱紧双肩,说了句什么。   “好冷哦,这里。”苏苏也轻轻地跳着脚说。   我一言不发地拔出剑,布万加把火把交到左手,右手也擎出了巨大的图腾。   这里不应该冷。无论外面有多冷,山腹中也不应该如此的寒冷。即便充满了空气的厚厚积雪不足以抵御严寒,万年雪山那坚固的岩石结构也应该可以隔绝外面的寒气。更何况山腹中更接近地热,绝不应该如此寒冷。   这不是一般的寒意,而是不自然的邪寒。   我和布万加小心翼翼地向前摸索着。很快,我们前方出现了一根柱子。   那是一根石柱,表面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冰。令我惊讶的是,这根石柱明显有人工雕凿过的痕迹。   在石柱上,还有一个铁环,上面固定着一个火把。布万加试着把手里的火把凑过去,出乎意料的是,石柱上的火把立刻被点燃了。不是那种先是冒烟然后烧红最后燃烧的正常的被点燃,而是一下子就冒出了明亮的火焰,吓了我们一跳。同时,一种带着腥气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这火把里灌上了狼脂。”布万加皱着眉头。后来我知道,所谓的“狼脂”,是雪山上冰狼的脂肪,极其易燃,而且很耐烧,发出的火光特别明亮。但是因为冰狼数量极少,并且凶猛狡猾,甚至连寒冰虎都很少敢于轻易招惹,所以冰狼的狼脂是罕见的东西,一般都拿来作为敬神的极品。用来灌火把,那可谓奢侈至极了。   光亮的范围更大了。在光亮的边缘,我们看到第二根柱子,上面也有一把灌了狼脂的火把。布万加不客气地把它也点燃,接着看到了第三根柱子。   毫无疑问,这里有过人。   他们现在还在么?在的话,是敌是友?   洞窟里一共有两排柱子,每排十条,很快我们点燃了所有的狼脂火把,庞大的地下空间慢慢在眼前展开。   空旷,辽阔。脚下是用方正的大石铺成的地面,两排石柱撑起的穹顶和四壁依旧隐藏的黑暗之中。我们好像是在一条走廊之中。走廊的一端是我们进来时的洞穴,另一端是一道高高的石阶。   石阶的尽头,是两扇紧闭的大门。冰蓝的大门上雕刻着繁复华丽的花纹,紧紧地闭着。   “这是什么地方?”我问道。布万加摇摇头:“我不知道。”   “去看看那扇门么?”   “好。”布万加点点头。   越接近门就越冷,仔细看过去,门缝中正有一丝丝淡蓝的寒气渗出。   这就是邪寒的源头。    第六章5   我们用厚厚的兽皮垫在门上,然后用肩膀全力抵在上面。我和布万加一起用力,大门缓缓地被推开了。浓烈的寒气涌出,我们不禁后退几步。   在大门后面,是一件奇怪的东西。   仿佛一朵冰花。湛蓝色透明的花朵足有一人高,花蕊处却是一面光滑的冰镜。冰花的下端逐渐收窄,形成一条冰柱冻结在地面上。   花蕊处的冰镜光可鉴人。或者女人的天性就是看到镜子便想照一下吧,苏苏小心地凑过去,去看冰镜里自己的脸。   然后她尖叫一声朝后跳开。我本能地攥紧剑柄向前一步。之间一个怪异的东西慢慢从那镜面中凸出,然后脱离了镜面,漂浮在我们面前。   看起来是一个人头大小的球体,上面有一张惨白的脸孔,两只黑色的、毫无表情的小园眼睛和一张小小的嘴巴。球体的其它部分伸出锐利的冰刺,看起来诡异而危险。   “这是啥?”我问。   “这是冰奈斯。”布万加皱着眉头:“一种低级的冰系元素精灵,在雪山上不算罕见的东西,我们班图族的萨满有时候也能召唤这玩意……”   他的话没有说完,那冰奈斯邪恶的小眼睛寒光一闪。我本能朝后一条,刚才站着的地方,一条锐利的冰锥自地面刺出,一击不中,又缩回地下。   “这东西有敌意。”我伏低身子,布万加点点头:“那镜子一样的玩意是冰奈斯的巢穴,我去对付它,你自己小心点。”   我紧盯着冰奈斯的双眼,那双眼睛又是寒光一闪,我疾步前冲,避开脚下的冰刺,一剑直刺向冰奈斯的脸。锐利的剑锋戳破了冰奈斯的脑袋,把它钉在剑身上。   然而这东西居然还没死,它的整张脸都向前凸出,变成一条巨大的冰刺刺向我。   可惜不够我的剑那么长。我用力一甩把它摔到地上,然后跳起来用全身的力量一剑砸下去。厚重的剑身砰的一声将冰奈斯砸得粉碎。碎片化作寒气散入空气之中。   这时布万加也已经挥舞着图腾将那朵看上去挺漂亮的冰花砸得粉碎。我们跨过地上散碎的冰块,走进大门之后的空间。   出乎意料的,里面居然光线很充足,和我们所在的大厅中的浓重黑暗形成鲜明的对比。这种光似乎是星月的天光,然而抬头向上看去,却看不见天空。   脚下是平整的大理石地板,四壁是向上合拢的高大穹顶,绘有古朴而优美的花纹。所有的这一切上都覆盖着厚厚的冰。整个空间宛如水晶琢成,美如梦幻。   这个空间要比外面的空间大得多,长宽约有近千步。穹顶最高处最少有五十丈。   这里非常冷。即便是卡赞的身体,都感到邪寒仿佛已经浸透了五脏六腑。丝丝寒气在心脏周围盘绕。然而布万加和他的妻子却好像并不在乎这种寒冷。   在这宏伟空间的正中,我们看到了寒气的来源。   一头龙。   一头冰蓝色的巨龙伏在地上,身上被数十道粗如手臂的黑色铁链捆绑着,铁链则用粗大的铁锥钉在地上,铁锥露出来的部分就有半人多高。铁链和龙身上贴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咒。狰狞的龙头正对着我们,从紧闭的龙口中,一缕一缕的寒气渗出来。每一颗龙牙都有我手中的巨剑那么大。   这家伙比巴卡尔要小很多,但是那种邪恶的感觉却与巴卡尔不相上下。尽管它比巴卡尔小,但是和我们相比也是个庞然巨兽。整个大殿被它庞大的身躯填满了近一半。在它面前,我们就像一头寒冰虎身前的三只小老鼠。   值得庆幸的是,它即便不是死了,看上去也是在沉睡。深深塌陷的眼窝里,眼睑闭合着。整个身体连同束缚它的锁链上都盖着厚厚的冰层。   “萨卡斯,萨卡斯……”布万加的三个妻子低声说道,声音中带着敬畏与惊讶。   “这是什么……?”我问道。布万加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看来,我们见到了不得了的东西呢。”   “好吧,要我说的话,更大的家伙我也见过。”我说。   “不,不一样……”布万加知道我指的是巴卡尔,他摇摇头:“巴卡尔是真实存在的。但是我们一直都以为,冰龙萨卡斯是仅仅存在于传说中的梦魇,想不到居然真的存在这样一条龙……”   “这东西比巴卡尔小多了。”我说。布万加点点头:“是啊,比巴卡尔要小,但是它和巴卡尔完全不同。巴卡尔是堕落的使徒,是血肉之躯。而萨卡斯,萨卡斯是邪恶与凶暴之龙,冻气主宰,是万年雪山邪恶一面的实体化。”   他放下图腾,向萨卡斯行了一个古老的礼节,然后道:“我们不要打扰它的沉眠。离开这里吧。”   我们小心地退出大殿,谨慎地关好冰门。萨卡斯还在沉睡,那么,还是让它继续沉睡下去吧。但是一直有一个疑问萦绕在心头。萨卡斯明显是被某种强大的力量封印于此,那么,是谁才有这种力量,将萨卡斯封印的呢?   这条路显然是走不通。无意中跌落的雪坑居然通向封印萨卡斯的地下宫殿,这真是个出人意料的发现。然而怎么才能回到地面上才是我们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   回到我们坠落的雪坑中时,已经是深夜了。我和布万加又沿着雪坑的四壁摸索了一圈,再没找到其它可以出去的通路。   布万加重重地叹了口气,道:“先休息一下吧。”   这时可可低声说了句什么,布万加以班图语作答,然后告诉我:“她说,燃料已经不多了。我让她尽管点火。明天我们一定能想办法出去的。”   “你还真是个自信的家伙。”我笑道。   “那当然,我和你,我们所有人,都没有理由死在这里嘛。”布万加满不在乎地从腰间解下酒袋,来了一大口。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这句话,我听到头顶上方一个女人的声音大声问道:   “下面有人?下面有人吗??”   “有!好几个呢!”布万加放开了嗓门大喊:“快仍条绳子下来!” 第六章6 “好的,请稍等一下。”那女人说。   我忽然觉得那女人的声音中有我所熟悉的某种东西——不,我不是说我认识这个声音,我可以确定自己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但是她说话的声音里,有些飘忽的难以捉摸的感觉,是我似曾相识的。   是什么呢?我皱着眉头思索,但是却理不出头绪。这时,一条长长的结识的绳索从雪坑的边上垂了下来。我把剑插回腰间,道:“我先上去。”   此时要断言对方是敌是友还为时过早。也许对方的想法是等我们上去后把我们洗劫一空也说不定(虽然作为强盗的猎物我和布万加棘手了一点,但是也不能保证就没事)。当我握着绳索向上攀爬时,自己也感到奇怪。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总是把人朝坏处想的呢?   也许当一个人经历过一些事情之后,就会不自觉地谨慎起来吧。我轻轻叹息着。   然而当我爬到雪坑外面后,我才真正吃了一惊。   没有人。   一个人都没有。   那条绳索的一端栓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但是这条绳索的主人却不见了。   这里是雪山,此刻正值午夜,明月高悬。   这里是避风的山崖下,坚实的雪壳上还有不算很薄的一层积雪。   没有别人的足迹。只有我们来时踏下的凌乱脚印。那卷没有打开的帐篷还放在地上。   布万加和他的妻子们也上来了。布万加劈头就问道:“那女人呢?”   我摇摇头:“我上来时她就不在这里。”   布万加疑惑地摸摸胡子“没人?这……”   这时,苏苏忽然叫了一声,然后又用通用语叫道:“阿甘佐,这里,看!”   或许是女人真的比较细心,也可能是苏苏的眼神真的比较好。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在雪地上看到了一行浅浅的脚印。   很浅,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来。最深的脚尖处陷入雪中不足半寸,不,甚至连半寸的一半都不到。   脚印的方向是从山上朝下来的,在雪坑边绕了一圈,然后在那块拴着绳子的石头前停留了片刻(脚印的深度几乎毫无变化),又向山下的方向远去。   我忽然意识到这样一个事实:即便这脚印的主人身轻如燕,单是这条二十多丈长的粗绳,便重达近五十斤。我放下长剑,提着气,尽量轻地在雪地上走了两步,脚步仍旧陷入雪中三四寸的深度。   我敢打赌,就算是吉格用鬼影步,或者帕丽丝,都做不到这一点。布万加就更别提了,那个险些把我们困死在里面的雪坑就是他弄出来的。如果是贝亚娜那种完全脚不沾地的飘行,则又决不会留下脚印。   想到吉格和贝亚娜,我心里又是一阵说不清的滋味。我们之间没什么交情,甚至见面的次数都很少。   但是我们曾经一起出生入死过。现在,他们离开了,我留了下来。   “不管怎么样,总算出来了。”布万加也弯腰查看着那行浅浅的足迹,然后站起来:“我们得先回村子里,跟长老们商量一下把这个洞窟封起来。但是查理那孩子也不能不管……”   最后,他决定让苏苏她们三个先回到村中去通知长老们,自己和我一起前往山脊的村落打听查理的下落。   没有了女人跟在身边,我和布万加行进的速度要快很多。一路上我们很少说话,只是在下午休息时才交流一点关于剑术的心得——俩男人之间好像没别的可聊。我们只在下午的时候休息到天黑,然后从入夜开始一直赶路到第二天中午。很快我们就到了山脊。   万年雪山的山脊是个相当奇妙的地方。这里是一大块开阔的平地,站在这里向远处眺望,人的心胸会跟着辽阔起来。凛冽的山风涤荡着烦恼和忧愁,令人不觉心醉。班图族的猎村就坐落在这里,说是村子,其实只有几顶陈旧的皮帐篷。这个村落有自己的领导者,不过也依然承认布万加班图族族长的地位。我们受到了热情的接待。浓烈的马乳酒和鲜嫩的烤肉很快就驱赶了寒冷和疲惫。布万加用班图语和村里的头人交谈着,我就只是坐在旁边边吃边听。   “几天前村里有猎人看到好像有个孩子往山顶去了。我们休息一夜,明早去山顶看看。”布万加和头人说完后,狠狠地咬了一大口烤肉,含糊不清地跟我说,然后一伸脖子,用一大口马乳酒将几乎没嚼过的烤肉冲下肚子。    第六章7  所谓的“山顶”,并不是指万年雪山真正的山顶,万年雪上真正的山顶还从没有人能活着上去过——也许有过,但是也没人能活着下来。布万加所说的山顶,是山脊村再向上一点的一个地方,从山脊村出发的话,一个多小时的路程而已。第二天一早,村里四个猎人陪着我和布万加一起向那里出发。   “山顶”是个光秃秃的不毛之地,基本没有什么猎物,因此猎人们也很少来这里。据说这里还栖息着危险的野生冰精灵冰奈斯,甚至有传说说这里还有高等冰精灵出没。   不过我们倒是连精灵的影子都没有见到,我们只找到了那个叫查理的孩子。   准确地说,他的尸体。   那孩子的尸体被冻在一大块深蓝色的冰块中,手边散落着几个残破的玩具士兵。除了肌肤都变成暗蓝色之外,这孩子看上去和活着的时候没有什么分别。布万加站在那一大块冰前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又长长地吁出来。   “把冰块凿开,把这孩子带回村里安葬了吧。”   跟我们一起来的四个猎人立刻拿出工具干起来。说是工具,其实就是那种登山用鹤嘴锄。一般猎人外出时都会带着,平时挖个冰洞什么的很好用,拿来当武器也颇为顺手,算是一种万能型的工具。我本也想上去帮手,但是其中一个猎人微笑着拦着我,用班图语说着什么。   “让客人干活不是待客之道。”布万加笑着拍拍我的肩膀。于是我只好袖手站在一旁,无聊地看着头顶的天空。   和山路上那种纯净的湛蓝天空略有不同,这里看上去,天空有些苍白。我看着天空发呆,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更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把我的思绪拉回现实中的,是一个猎人用急促的班图语说话的声音。   他一手指着那大块冰块,一面跟布万加说着什么,布万加的眉头渐渐拧紧,然后从他手中接过鹤嘴锄,走向那块冰,狠狠地凿了下去。   冰星四溅,以布万加的腕力,这并不稀奇。别说是一块冰,就算是一块钢,他也能在上面凿出一个坑来。   冰雾散尽,我目瞪口呆。   冰块夷然无损,表面光洁如初。不但没有刚才那一击留下的痕迹,甚至刚才四个猎人凿了半天都没有在上面留下任何痕迹。   “呵呵?”布万加摸着胡子笑了起来:“阿甘佐,你看看……”   我一言不发地拔出剑走过去,力贯双臂,高举大剑,一击斩落。   在臂力上我倒没有自信和布万加比,但是我的剑要比鹤嘴锄的威力大得多,而且布万加用的是单手,我用的是双臂。   手上传来剑锋切入冰块的触感,细碎的冰花在剑锋下喷溅出来,我全力将剑身下压,忽然手上一空,我定睛一看,剑尖正抵在冰块下端,而冰块的表面上连一条划痕都没有。   “有点儿邪门哈。”布万加说。我收起剑,伸手摸了摸那块冰。   坚硬,冰冷,就是一块普通的冰块。   “布万加,你说,这么小一个孩子,是怎么一个人走到这里来的?”我忽然问道。布万加抓抓脑袋:“这个……”   他自己要从村里走到这里不是件太难的事情,所以也就认为所有人都可以轻松地爬上这座万年雪山。这是思维的盲点。经过我的提醒,布万加也开始觉得这件事情的诡异之处颇多了。   这件事情后来以布万加叫猎村的萨满用简单的巫术结界将山顶那块空地围起来而结束。查理一个人爬上万年雪山的谜题直到十几年后,萨卡斯再次苏醒才解开。这已经不在我们的故事叙述范围之内了。现在冒险者们如果再去万年雪山,仍然可以找到当年被冰冻在山顶的查理,不过无论是山顶,还是山脊猎村,现在都已经变成了危险的地方。回忆起来,乱世的序幕正是在那个时候被揭开的。   我们回到山脊猎村,又住了一夜后启程回山下的班图族村落。路上路过通向萨卡斯沉睡的雪坑时,那里已经由班图人的长老和萨满们布下了结界。但是对于直接封印萨卡斯的封印还能坚持多久,谁也不知道。最后布万加决定和我一起去虚祖找虚祖退魔团的人帮忙,尽量加固萨卡斯的封印。   而我也需要去找虚祖退魔团的负责人,毕竟吉格和贝亚娜的死,我是唯一的见证人,我有责任将他们的牺牲告诉退魔团。此外,要找到卢克西和帕丽丝,虚祖退魔团也是我能想到的最合适的帮手。   族长要离村是个大事,需要一定得时间来准备,我又在班图族的村子里耽搁了半个月的时间,才和布万加一起启程,再一次前往久别的虚祖。    第七章1  身上暖和的翻毛兽皮甲换成棉布长袍,再换成轻薄凉爽的麻布衣服。周围的景致从白雪覆盖的山峦变成一马平川的草原,再变成鸟语花香的水乡。每天的食物从油腻香浓的烤肉变成芳香扑鼻的面食,再变成清淡雅致的点心和茶。   有时我会觉得,虚祖才是我的故乡。我在这里度过了我一生中最平静、最美好的六年时光。   现在,我回来了。   第一件事情,当然是去道场见撒勒师父。   撒勒师父并没有什么改变,当然,我离开的时间也不算很久,只是经历了许多事情。师父看到我回来也很高兴。不过师徒之间的叙旧想来也不是诸位感兴趣的事情,不多说了。当晚我和布万加留宿在道场中。夜色深邃,我辗转难眠,最后还是决定出去一下。   “布万加,要一起出去吗?”我问。布万加摇摇头:“你要去哪?”   “酒馆。”我说着披上黑色的细麻布长袍。布万加道:“这时候你还有心情去酒馆?”   “我不是去喝酒。”我笑笑。这是帕丽丝教给我的,要打探消息,没有什么地方比酒馆更好。酒馆里什么样的人都有,而且,喝过酒的人,嘴巴总是没有那么严。   “不去,热死了。”布万加四肢张开瘫倒在凉席上,随手抓过一把扇子猛摇。也难怪,他在万年雪山生活了太久,即便在那种严寒的天气里,也总是敞开了胸膛。虚祖现在虽然还没到最热的时候,不过也够他受的了。现在布万加全身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只穿了一条短裤,不停地摇着扇子。   “嗯,你好好休息吧。”我笑着推门出去。   凉爽的夜风带着桂花的香气扑面而来,融融的银色月光水一样浸透我的全身。虚祖的月色才是最美的月色。我大步走过道场的门廊,轻轻推开侧门,走上大街。   此时正是华灯初上。马路上和白天一样热闹。我漫步穿过人群,径直前往道场附近的酒馆。   我和帕丽丝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个地方。   酒馆里倒是变了不少。中间的舞池没了,换成一个高高的擂台,擂台四周用铁栅栏围住。两个赤着上身的大汉在里面徒手肉搏,一群全身喷着酒气的人围住擂台,疯狂地加油呐喊。这是一种从德罗斯那边传过来的赌博项目,人们把钱押在自己认为会赢的人身上。这两个大汉看上去打得很热闹,其实完全不懂武术,我用单手就能掀翻他们。我对这种无聊的事情没什么兴趣,直接去吧台那里要了一碗冷米酒。甘甜的米酒中,晶莹的小冰块叮当作响。这冰块是冬天时从河里开凿出来的,在地窖里用锯末和稻草保存。放在米酒等饮料中,夏天喝上一口,清凉沁入心脾,十分可口。   身后一阵乱哄哄的声响,一局已经结束,一些金钱从一些人的口袋中流动到另一些人的口袋里。我呷了一口米酒,问酒保:“最近有什么新消息没有?”   “您问的是什么消息?”酒保的小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我,我笑笑,把几枚铜币放在他掌心:“比方说,德罗斯的反抗组织,或者忽然出现的暗精灵之类的?”   “啊,这个倒没有听说过,不过呢……”酒保的话被一阵喧天的喝彩声打断了。   “啊,哎哎,我说的就是这个!”酒保也明显地兴奋了起来:“看,那是从德罗斯来的武术大师凯南,是这个决斗场上的明星!”   我回过头。   一个高大,健壮的秃顶男人正在一群人的拥簇下走上擂台,高举肌肉虬结的双臂向朝着自己欢呼的人群致意。这人有一双细长的灰色眼睛,留着山羊胡子。   “这家伙自从半个月前来虚祖,已经保持了二十二场不败记录了,相当强啊。把钱押他身上准能大赚一笔。”酒保在我耳边说。   二十二场不败,我在心里暗笑。撒勒师父一定严明禁止道场中的弟子与这家伙比试了,否则据我所知道场里至少有三四个同门可以放倒这家伙。我对这种虚张声势的家伙没兴趣。   然后,他的对手,一个精瘦的虚祖男子走上了擂台。擂台上的司仪大声介绍这是去年的擂台冠军,也曾创造过二十一场不败纪录的迦修。这时我开始有点感兴趣了。迦修这个名字我听说过,是个颇有名气的武术家,练的是一种被称作“散打”的格斗技巧。撒勒师父提到过这个人。能和这样的人做对手,看来凯南也不是泛泛之辈。   擂台上的较量开始了。我明白我刚才对凯南看走了眼。这家伙的实力当真非同小可。散打这种武术的动作出手极快,而且爆发力很强,在一对一的战斗中常常可以压倒性地击溃对手。迦修无疑是这方面的高手,但是在面对凯南时,他居然也落了下风。   凯南用的也是散打术,他身上的肌肉紧绷,对迦修的拳头仿佛全不在意,一心一意地猛攻迦修的胸腹部。迦修被迫变攻为守,而且越来越被动。终于,凯南找到了迦修防守中的空挡,一拳重击在迦修胸前。   迦修的身子被这一拳击飞,重重地靠在擂台边的铁栏上,然后跪在地上咳嗽起来。   “胜负已分!”司仪上前抓起凯南的一只手高高举起。几个人跑上来扶着迦修慢慢站起来走下擂台。   凯南大笑着,双臂高举,一脸的志得意满。   这种沉醉于名望和金钱的人,也能在武术上达到如此境界吗?我暗自揣测,如果我用剑,当然,打倒这家伙不是难事。不过要空手对付他的话,嗯,也许撒勒师父和帕丽丝可以做到,但是我知道我空手打不赢他。   “虚祖的武术叫人失望!”凯南拉开了嗓门大声说:“我来虚祖打了二十三场,没人是我的对手,虚祖人的武术技巧,在德罗斯的武术面前不堪一击!”   这话就有点过分了。毕竟这里是虚祖。我虽然不是虚祖人,可是我已经把虚祖当成了自己的故乡。不过他也确实在虚祖连胜了二十三场,现在连迦修都败在了他手里。   然后我听到一个玻璃杯被摔碎的声音,接着是一个女人的叫声:“凯南!你放的什么屁!”   接着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妮可,别惹事……”   我惊讶地转过头,不是因为那个女人的叫骂,而是因为那个男人的声音我认识。   果然是他。   光剑皇族的列特!   列特穿着那身虚祖退魔团的紫色长袍,坐在角落里的一张桌子边。同桌而坐的还有另外三个人。其中一个是刚才叫骂的女子,一个典型的虚祖女孩,穿着短裤和白色的圆领无袖套头衫,一头栗色的短发,头上扎着一条白布带子。这是个挺漂亮的姑娘,眉宇间有股男孩子一样的英气。她正怒气冲冲地站起来要往擂台上走,列特伸手拉住她的手臂。   那女孩的手腕巧妙地一番,甩脱了列特的手,大步走上擂台。   列特也看见了我,他尴尬地冲我笑笑。我轻轻点头致意。   他怎么会在这里?   那女孩径直走到凯南面前,怒气冲冲地道:“你刚才说什么?敢说虚祖的武术不行?”   她的头顶只到凯南的胸口那么高。   凯南看了看司仪,司仪摇了摇头表示毫不知情。那女孩一手掐着腰,一手指着凯南的鼻子:“你来,来跟姑奶奶打一场!”   凯南晃晃脑袋:“我不和女人打。”   “那你就跪下认错!”女孩不依不饶地道。凯南冷笑一声,伸出手要把那女孩推开,道:“你们虚祖就……”   他的话没有讲完。   他的手刚要触到女孩的肩头时,那女孩的身子忽然一晃,我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凯南健硕的身躯已经头下脚上地载到在擂台上。然后只听见那女孩一声娇喝,伸出双手牢牢抓住凯南肋下,巧妙地一推,凯南整个人就从擂台的门里飞了出去,砸进人群之中。   一片惊叫声中,那女孩轻松地拍拍手,冲目瞪口呆的司仪做了个鬼脸,道:“以后别找这种中看不中用的家伙来虚祖给德罗斯丢人了。”   然后她轻盈地转身,蹦蹦跳跳地走下擂台。   列特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无可奈何地苦笑。   “我说大小姐,你还真是不惹点事就不舒服……”他的语气与其说是不满,还不如说是抱怨。   然后他一脸尴尬地走向我:“阿甘佐,你好……”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喝干碗里的米酒,问道。   那女孩抢在列特之前发话:“哼,我们一直跟着你呐,你都完全没发现。列特还说你挺厉害的,你叫阿甘佐是吧,我叫妮可,我……”   “咳咳。”列特干咳两声,妮可吐了吐舌头,不出声了。   这时,和列特坐在一起的另外两个人站了起来。向我们这边走来。   我忽然感到呼吸发紧。   那只是两个男人。走在后面的一个我完全没有注意,我只感觉到了走在前面的那个人。   他身材很高,双臂比正常人略长一点。   他的手很大,手指修长,指甲修剪的很整齐。   他有一头乌黑的短发,黑色的眼睛,英俊的面孔。   他看起来既不年轻,也不苍老。   像是三十岁,又像是五十岁。   他穿一件黑白相间的长衣,身上看起来没有携带武器。   他自己就是一件武器。   他只是用最正常的步态走向我,但我感觉就好像是一千个全副武装的士兵,排成一堵高墙,用一千把利剑指着我,向我压迫过来。   这不同于帕丽丝那种爆裂的杀气,也不同于贝亚娜那纯粹的斗气。   完全不同的气势,冰冷,锋锐,森寒,凛冽。   剑气。   “你是阿甘佐。”他在我面前停下。列特向他躬下身子,我听见列特的声音。   “师尊……”   无论是虚祖还是德罗斯,一般来说,人们把传授自己技能的人,叫师父,也有叫老师的。   我通常是叫撒勒做师父。   当然,也有“师尊”这种叫法,不过只是在极为正式的场合才会用到。   这个酒馆,当然不是什么正式的场合。而列特称这个男人做“师尊”,就说明他对这个男人尊敬至极。   列特自己是光剑皇族,地位超然,是什么人能让他如此尊敬。   “是。我是阿甘佐。”我回答的时候,感觉仿佛有无数把利剑环绕这我,抵着我的胸口,驾着我的咽喉。   “你跟我来。”他说完头也不回地向门外走去。   我不自觉地跟着他。他的话语平和,不带任何强迫,但是却有种令我难以反抗的东西在里面。   我们穿过人群,人群立刻寂静下来,为他让开一条通路。 第七章2 现在他背对着我,然而那种千剑环绕般的压力却完全没有改变。   从后面看上去,他无论是姿势和步伐,与一般人都毫无二致,但那种森然剑气丝毫没有减弱。   没人开口,没人动,显然每个人都感到了这人身上散发出的凌厉剑气。而我更是要集中全部的意志力,才能够勉强与这种剑气对抗。   他的脚步走到哪里,哪里的人群就会自动散开。   酒吧门外是大街,他走到街上,街上的人就自动让出一片空场。   他站住,我也不由自主地站住。   他转身,看着我。眼中一片平和。   他用这种平和的眼神看着我,但那无形的剑气竟然越发的凌厉。   “拔剑吧。”他温和地说道。然后,我感到自己的右手不知何时已经握住了剑柄。周围的剑气压力陡然一弱,出现一处空挡。我本能地抽剑出鞘,那空挡也随之消失。   他的剑气不但凌厉之极,而且收发由心。看上去似乎是我拔剑出鞘,实际上还不如说,我的剑是被他故意露出的剑气空隙所“吸”出来的。   他已经完全不需要借助姿势和眼神就能把剑气发挥得淋漓尽致、挥洒自如。这种境界,别说我,就算是帕丽丝,甚至撒勒师父都难以望其顶背。   “师尊……”我听到列特的声音。   “不要担心,我只想试试他的实力,不会伤他。”   然后,他慢慢伸出右手,手掌向上。   世上一切尽皆断绝静止。宇宙之内万物离我远去。   他身边是一棵楠树,枝繁叶茂。他的手刚伸平,楠树上一根指头粗的树枝就忽然断落,落入他手中。   他握住树枝,轻轻一抖,树枝上旁生的小枝和树叶就一起脱落,只留下一根二尺余长的楠木短棒。   “向我进攻。”他对我说,脸上依然是一片平和之色。   然后,那种无孔不入的森然剑气骤然消失。我完全出于本能地一剑向他刺胸口过去。   “啪”一声轻响,我的剑锋感到一丝一闪即逝的阻力,然后一股巨大的力量顺着剑身传来,穿透剑柄,我五指一震剧痛,长剑几乎要脱手而飞。   但我还是牢牢握住了剑柄,剑锋擦着他的右肩掠过。   我能看清他的每一个动作。他右臂曲回,用那根楠木棒的尖端在我的剑脊上轻轻一点,然后向右一引,我的剑就跟着这股力量向右偏离。   我看的很清楚,但就是躲不开。   如果他的木棒从右面打来,将我的剑锋打向左侧,这也没什么稀奇,但我的剑居然会被这他的木棒吸过去。这就神乎其技了。   不过此时来不及多想,我顿住剑势,剑身放平,反手横斩他腰际。   这次我连“啪”的一声都没听到。巨剑毫无阻碍地划出弧形轨迹,但他却依然毫发无伤地站在我面前。   我还是看的很清楚。   在剑刃离他身子不足一尺的距离上,他那根木棒轻轻按上我的剑脊,一推,我就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四步。   本来可以将他一斩两段的长剑就这样在他胸前五寸左右的地方空空划过。   我深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双手握剑,以左足足尖为轴,大喝一声,旋身一剑斩出。剑锋呼啸。然后剑身猛然顿住。   他手中的那根楠木棒轻轻地搭在我的剑身上。   只是轻轻地搭着,我的剑居然就无法再挪动分毫。   他平和的双眼中露出一丝赞许的神色,手臂不动,一股力量沿着剑身传来,这次我无论如何也握不住长剑了,不由得松了手,向后连退三步。   只有三步,那股力量又完全消失。   他手一反,楠木棒已然不见,伸手一抄就抓起了我的剑。   “阿甘佐。”他轻声道:“你剑术的造诣还算不错,不过多余的动作还是太多。”   “攻敌,当攻敌之不得不救。”   眼前一花,没有剑刃破空的声音,也没有剑锋带起的寒光,我只觉得自己的咽喉,左右双肩,左胸和下腹部都是微微一麻,然后,我发现我的剑又回到了我的手里。   他还是平静地站在我面前,仿佛从未动过,但是我知道,刚才那一瞬间我已经死了三次。   至少三次,还残废了两次。   他用我那沉重锋利的巨剑在眨眼之间刺中我五处要害,但我连皮都没破一点。这比他一剑将我钉死在当场更令我惊讶。   好吧,其实我已经不是很惊讶了。   空气又开始流动,夜风再一次吹拂。灯光明灭,人群熙攘。世界再一次回复了运转。   我知道我刚才已经经历了一次极为难得的宝贵经验。我收起剑,向他鞠躬。   “多谢前辈赐教。”   他只是微微笑笑。这时,我感到一双手扶住我。   是列特。   “感觉如何?”他微笑着问我。我低声道:“受用无穷。”   “列特。”列特的师尊道。那种剑气已经完全消失,他现在看起来又是个普普通通的中年人。   “师尊。”列特立刻恭恭敬敬地垂手而立。   “这个阿甘佐,比你强的太多了。你以前赢过他一次,那是占了光剑速度的便宜。现在他可能还不如你,但是五年之内就可以和你打个平手,七年之后就能远远超过你。”   列特垂首道:“是。”   列特的师尊轻轻拍拍他的肩:“你也不必沮丧。他是天赋异禀的英才,你不如他,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列特还是道:“是。”   这个本来傲气冲天的年轻人,此时却老实的像个孩子。   然后,列特的师尊对我说道:“阿甘佐,你的实力足以保护自己,看来我也不必为卡赞的肉身过多操心。以后有空,可以去德罗斯找我。”   然后,他转身就走。   列特垂首目送这位“师尊”离开,然后松了口气般向我道:“真不好意思,我师尊要试试你的本事,我这个做弟子的没法说什么。”   我点点头,然后道:“你一直跟着我?为什么?”   “你说呢?”   妮可不知何时来到我们旁边:“贝亚娜和吉格是跟你一起去天界的,现在就你自己回来。从你出现在虚祖我们就一直在找机会问你这件事情呢,不会是你跟那个帕丽丝把他俩杀害了吧?”   我叹了口气:“这件事情,说来话就长了。”    第七章3 我们又回到了酒吧中。凯南已经被人搀走,列特用德罗斯光剑皇族的身份证明和一点金币摆平了来找麻烦的酒馆老板,然后我们回到那张角落的桌子边。   这时我才注意到和列特他们同行的第四个人。   这个人没有列特那种与生俱来的傲气,也不同于妮可那种活泼开朗,更没有列特的师尊那种凌厉无匹的气势。   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词来形容他,那只能是“平凡”。   其实他是个很特别的家伙,很高,很健壮,有宽阔的胸膛和粗壮的脖子,胳膊几乎有我的腰那么粗,留着一头波浪型的黑色长发。   但是他无论是走路,还是坐下,都让人不会注意到他。就好像无论是他的出现还是他的存在都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   这种事情,在我所知道的人之中只有撒勒师父可以做到。   “妮可。”落座之后列特给我介绍他的同伴们。妮可笑着冲我点点头。然后列特指了指那个长头发的大汉:“贝纳。”   “沃尔夫甘德•贝纳。”贝纳向我欠身致意,说出自己的全名。   “这两位都是虚祖退魔团的高层。这里虽然不算是正式的场合,但是还请你跟我们说说,吉格和贝亚娜现在在何处。”   列特说这话的时候,贝纳把他那双大手按在桌面上,妮可的双臂肌肉绷紧。   我暗暗叹了一口气,列特不说,妮可和贝纳显然已经认定我和帕丽丝对吉格和贝亚娜下了毒手了。   可惜我还是不能说谎。   “他们两位,已经不在人世了。”   呼的一声,贝纳的双手上腾起一团幽蓝色的光芒,两只手掌无声无息地陷入坚硬的桌面足有一寸深。妮可的脸色变得苍白,沉声道:“你和帕丽丝杀了吉格他们?”   我再叹一口气,看着列特的眼睛,问道:“你相信我么?”   列特摇摇头:“如果你是清白的,就不需要我的信任。”   我还能说什么?   “贝亚娜是被巴卡尔所杀。”   “我不相信。”贝纳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贝亚娜那么强,怎么可能会被巴卡尔……”   他的双眼中布满了血丝,我暗暗戒备,道:“贝亚娜的强大我也知道,但是巴卡尔是不死的……”   妮可站起来:“既然巴卡尔那么强,你又怎么能活着回来?”   我紧紧盯着妮可的手,做好随时拔腿就跑的准备,道:“因为吉格打倒了巴卡尔……”   “吉格并不比贝亚娜更强,他凭什么打倒巴卡尔……”贝纳也站起来。   出乎意料之外的,妮可立刻冲着贝纳吼了一声:“谁说吉格不如贝亚娜!”   贝纳道:“这难道不是明摆着的事实么?”   妮可的脸色煞白,怒道:“你胡说!信不信我……”   贝纳冷笑:“我只是说实话,吉格的实力确实不如贝亚娜大人……”   哗啦一声,妮可一把掀翻了桌子。我蹭地跳起来退后三步,妮可根本没正眼看我,直接朝贝纳扑了过去,带着哭腔喊道:“不许你说吉格坏话!”   然后轰隆一声,贝纳已经四脚朝天地被摔倒在地上。贝纳一翻身跳起来,怒道:“你是女人我不和你计……”   然后他第二次仰面朝天倒在地上。   我暗自心惊。妮可的手法又快又狠,手指一搭上对方的身子,马上就能将对手摔翻在地,这是柔道中的上乘手法,就算让我用剑,遇到这种手法也难免会吃亏。   灰头土脸的贝纳又一次站起来,怒不可遏:“你这个不知好歹的臭女人,我……”   列特一脸苦笑地从他俩身边绕过,走向我。   “把具体的经过跟我说说。唉,我本来应该自己一个人来的……”   我俩朝酒馆的另一边走去,留下一群人围观一男一女打得不可开交。   我简单地说了在天界的经过。列特问了几个细节上的问题后,长叹一声。   “看来你说的是真的。退魔团这次损失很大,连团长大人都阵亡了,高层看来又要乱一段时间了。”   “那那两位呢?”我指指身后的人群。列特皱着眉头道:“他们俩一个是吉格的倾慕者,一个毫无希望地暗恋着贝亚娜。我把事情跟他们说清楚就可以了。你先回道场去,有事我再找你。”   我小心地从酒馆后门溜走,回到道场。   布万加还没睡,见我回来,问道:“有结果?”   “没有。”我往凉席上一躺:“真是个乱七八糟的夜晚……”    第七章4  这一夜我睡得很糟糕。做了不少噩梦,但是醒来后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和撒勒师父共进早餐时,我说出了昨晚的遭遇。当我提到列特的师尊时,撒勒师父放下筷子,认真地想了一下后问我:   “那个人,是不是胳膊特别长,手掌也很长?”   我回忆了一下,点点头。撒勒师父笑了。   “那必定是剑圣索德罗斯。能有这样的机缘,是你的运气啊。不过索德罗斯居然会去做德罗斯光剑皇族的教头,这还真是出人意料。”   在我说到吉格和贝亚娜的死因后,师父摇摇头:“看来你有麻烦了。退魔团的团长和高层死于非命,你是唯一的见证者,这件事情偏偏又和帕丽丝扯上关系。恐怕退魔团的人不从你身上挖出帕丽丝的下落来,是不会甘心的。搞不好还会真的把吉格与贝亚娜之死这笔帐算在你和帕丽丝头上。”   我站起来躬身行礼:“还请师父赐示。”   撒勒师父轻轻摆摆手:“清者自清,你既然没做过就不用怕。只是以后要谨慎从事。”   谨慎,内敛,小心,这是撒勒师父一贯要求我们的。我点头称是。   早饭之后,为了重新封印冰龙萨卡斯的事情,我陪着布万加去退魔团的办事处。   虚祖退魔团的办事处是个灰砖四层小楼,一楼的大厅里,我和戴着眼镜的接待员说清了来意,接待员在一本册子上记下我们的名字,然后请布万加去了一间办公室里。而我则被带到另一间屋子里。   好吧,这早在我的预料之中。列特,妮可,贝纳都在,此外还有三四个穿着紫色长袍的人。   令我惊讶的是,索德罗斯也在。他静静地端坐在房间一角的一把椅子上,像一尊石像。   列特指着一张椅子让我坐下。   我坐下。   “你昨天的话,我转达过了。”列特递给我一杯热茶:“本来我们打算去找你,你主动来就好办多了。”   “我们暂且相信吉格和贝亚娜的去世不是你的责任。”列特说:“但是你和这件事情毕竟有关系。所以我们希望你能替我们做点事情……”   我看看周围。列特也好,妮可也好,贝纳也好,都不是我能轻易对付的人。   更何况还有其他人。   更何况还有索德罗斯……   “除了抓住帕丽丝,别的事情我都答应。”我放下茶杯。   “哈。”索德罗斯笑起来:“他是个聪明人。”   然后他收起笑容,道:“我虽然有几个弟子在退魔团里,不过我和退魔团没什么瓜葛。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他们找帕丽丝,不是要对她不利。你当列特给她的赦免书是废纸么?”   列特向索德罗斯行了一礼,然后对我说道:“师尊说的对,我们找帕丽丝,不是要对她不利。退魔团现在实力受到了很大的损失,所以……”   我笑笑,道:“我拒绝。”   列特轻轻皱皱眉,道:“你不信任我?”   我道:“昨天你还对我说,如果我是清白的,就不需要信任。”   索德罗斯大笑起来,声震屋宇。列特尴尬地低下头。   “就算你们不会对她不利,你们以为帕丽丝会加入你们么?”我站起来,放下茶杯。妮可和另外两个人也随之站起来,隐隐封住退路。   “事情没有说清,你不能走。”妮可说。   他们并没有摆出什么架势,然而我已经能够感到他们所带来的压力。我轻轻探手按住剑柄,对抗着这种压力。   我祈祷索德罗斯能够自重身份,不会对我这个家伙出手就好。   即便索德罗斯不出手,我对能不能冲出去也没有太大把握。贝纳的实力我不清楚,妮可的实力或者比我稍弱一点,但是列特现在的剑术绝对在我之上,其余两个人看起来也不是很好对付。   寂静。   索德罗斯轻轻举起左手,三指并拢向我和妮可三人中间的空间遥遥一指,低声道:“有话好说。”   他的手刚一动,我就觉得一阵寒气顺着脊骨直升上来,妮可和其余两个退魔团的人更是明显一抖,压力猛然消失。   我这才明白自己多么天真。   索德罗斯根本不需要离开椅子,他只是坐在那里,整个房间都在他剑气的掌控之下。   索德罗斯放下手,道:“你不信任列特,我理解。但是我信任列特。我以我个人的身份向你担保,你帮他们找到帕丽丝,无论帕丽丝的选择如何,他们都不会对帕丽丝不利——你可以信任我么?”   列特躬身道:“师尊!”   我看着索德罗斯的眼睛。   就算对方是帕丽丝,甚至是巴卡尔,我都可以毫无惧意地与之对视。然而索德罗斯完全不同。   他的目光中也似有利剑一般,只看了一眼,我就觉得心底发寒。   我和他对视了不超过一秒的时间,就不由自主地垂下头。   “前辈的话,我自然相信。”   然后我转向列特:“不过我还有我的两个条件。”   列特道:“你说。”   “帮我的朋友布万加封印掉冰龙萨卡斯,帮我找到卢克西的下落!”   列特向我伸出手。   “一言为定。”   我们俩的手握在一起。    第七章5 也许是受到帕丽丝的影响,至少在内心深处我仍然不能完全相信列特。然而我想至少我可以相信索德罗斯。   更何况我也确实想要找到帕丽丝。   回到大厅,布万加已经在等我。   要封印龙族,需要驱魔师的帮助。而现在退魔团中的驱魔师们刚好都不在。   “至少该留下一两位在本部吧。”我疑惑地问道:“怎么会所有驱魔师都出去了?”   “听说在贝尔玛和暗精灵领地交界附近,出现了一条恶龙。退魔团的所有驱魔师都去那里进行封印仪式了。我打算也过去瞧瞧。你呢?”布万加一边说一边拉开衣襟扇风。已经习惯了万年雪山严寒气候之后,温暖的虚祖天气对他来说是难以忍受的折磨。看得出来他巴不得早点离开虚祖。   “我和你一起去。”   反正继续留在虚祖只会被退魔团的人接二连三的找麻烦,也许在其它地方能找到一点卢克西和帕丽丝的线索。抱着这种想法,我决定和布万加一起去。然而令我意外的是,列特提出也要一同前往。   “监视我吗?”   “你想到哪里去了。”列特笑笑:“不是我一个人要去,考虑到龙的实力,我们要派增援部队的。既然你们也去,那就顺路了。”   我怀疑地看了他一会儿,最后答应了。回到道场后我向撒勒师父说明了此事,撒勒师父只是点点头。   因为要照顾到退魔团成员的日程安排,我们决定在第二天才出发。当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这个梦到现在已经有二十多年的时间了,可是我依旧记得清清楚楚。这个梦如此的清晰,仿佛真切发生地一般。   首先是火焰。   熊熊的烈焰吞噬着一切。壮丽的宫殿,华美的王座,金属,石头,玻璃,一切都在熊熊烈焰中化为灰烬。整个城堡都在燃烧。在火焰的中心,王子仗剑独坐在城堡中心的大厅中,静静地等待着最后时刻的来临。   王子有灰蓝的头发,英俊而安静。   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冲了进来。这意味着最后的卫队也已经全军覆没。王子低低地叹息着,从椅子上站起来。   战争的胜败已成定局,然而即便是失败者,也有权像英雄一样死去。   冲进来的武士们停住脚步,为首的战士身穿水蓝色的长裙,身材窈窕。她抬手掀起紫罗兰色的琉璃面甲,摘下头盔。露出秀美的棕色长发和一张美丽的雪白面孔。   她的双眼中包含着哀伤与无奈。冰冷的气息从她手中那把样式古朴的长刀上散发开去,将烈焰迫退。   “你们退下。”公主的声音沙哑,士兵们鞠躬行礼,留下了公主和王子独处。   “事情会演变到如今的地步,实在是令人无可奈何。”王子道,手中的长剑剑锋上迸出炽热的火花。   “已经结束了,跟我走吧。”公主上前一步,然而王子举起了剑。   “我爱你,不代表我会为你背叛我的国家。”   “真的不能放弃吗?”   “请原谅我……”   一滴粉红色的泪水滑过过公主苍白的面颊。头盔被重新带上。   “既然如此,那便如此吧……”   刀剑相交。火花缠绕冰棱,实质般的气息以二人为中心爆发开去。没有声音,没有呼喝,王子与公主咬紧牙关死斗。   然而冰霜的气息越来越微弱。这毕竟是在火海之中。   为什么人生总是充满痛苦。   是不是只有死亡才能解脱。   两条身影在火海中乍合又分,公主绝望地闭上眼睛。   就这样吧,我已经赢得了这场战争,就让我这样死在他的剑下吧。   然而预期的痛苦没有来临,手上传来剑锋刺入血肉的触感。   为什么……   王子苍白的脸上挂着微笑。   我只要你活下去……   “为什么要这样!”公主抱着王子的身体跪坐在熊熊烈焰之中。   “你以为我会感激你吗?你错了!”   美丽的公主如同受伤的孤狼般咆哮。   咆哮,嘶喊,抽泣,呜咽。   “不,我恨你,恨你让我一个人来承担这样的痛苦,恨你把我一个人抛给这残酷的命运,恨你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幸福,死在所爱之人手中的幸福!”   “我恨你!”   王子的心脏已经被冻僵,无法再听到公主的控诉。   修长的手指在火焰中摸索着,摸索着王子的炎剑。   “我不会让你如愿以偿!”   公主高举炎剑,将剑锋刺进自己的胸膛。   她的身体瞬间就被火焰吞没。   城堡轰然崩塌。在烟尘和瓦砾中,另一个我所熟悉的影子向我走来。   卡赞。   “为何你会作这样的梦?”卡赞疑惑地问我。我两手一摊:“我怎么知道。”   卡赞若有所思,忽然问道:“你今年多大年纪?”   “嗯……快要二十九岁了……”   卡赞忽然大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什么啊?”   “三十年前,世界上所有的鬼泣和灵魂承载者都忽然无法再召唤出炎之鬼神约翰……”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你能如此轻易地驯服我的身体,为什么你能无数次抵抗我的精神侵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你说什么呢!”我愤怒地问道:“倒是我要问你,你把帕丽丝传送到什么地方去了?”   “月下美人翩然起舞,龙与虎交汇,金色的莲花绽放之时,你当与她重逢……”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愤愤地道:“卢克西呢?卢克西在哪里?”   卡赞的身影忽然模糊起来,然后,我听见卢克西的叫喊声:   “阿甘佐!救救我……”   我向前伸出手,然后猛地睁开双眼。   眼前是卧室的天花板,身边是鼾声如雷的布万加。    第七章6 第二天早上,我决定不要把这个梦告诉任何人。我本能地觉得这应该是我自己一个人的秘密。   每个人都有权保留一些秘密。   列特所谓的“增援部队”中,除了他本人之外,正如我所料,妮可和贝纳都在其中,此外还有三名全身都裹在紫色斗篷中的人。列特没有流露出向我介绍他们的意思,我也知趣地不再打听。在列特的一再坚持下,这次去阿法利亚地区的费用由退魔团一力承担,我自然也乐得剩下几个钱。   从虚祖到阿法利亚,要先穿过整个贝尔玛公国,大约是一个月的时间。这将是一段漫长的旅途。或许是在内心深处早已将帕丽丝视作“自己人”的缘故,我对虚祖退魔团一无好感。坐在有退魔团标致的马车上,我也尽量不与他们讲话。不过妮可可真是个自来熟的女人,不断地缠着我打听吉格的事情。甚至连吉格多久洗一次澡都要问。终于在第四天早上,刚吃过早饭后,妮可又凑过来问我吉格喜欢什么颜色的毛巾时,我忍不住告诉她:   “吉格已经不在了。”   妮可的身子明显地一震,脸上的表情僵住了,面色变得雪白。   吸气,深深地吸气。   然后,她低声道:“我知道,难道我不知道吗?我知道的。”   我忽然感到无比的愧疚。我是一个多么残忍的人啊。妮可坐在我旁边,肩膀剧烈地起伏着。我想要安慰她一下,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最后,她用手背狠狠地抹了抹眼睛,低声道:“再和我说说吉格的事情吧。”   “吉格也许有点阴郁,有点固执,有点不择手段,但是毫无疑问他是一个真正的英雄。”我说。我回忆着自从第一次见面以来吉格的一切,回忆着他在天界所做的那些事,回忆着他的沉默和孤独,回忆着他在最后时刻的决绝与悲壮。尽管我用尽一切力量去想,但还是无法回忆起更多。   吉格就像是一道影子,总是静静地站在不为人注意的角落中,然后漫漫消散。   甚至他的死去,明知他是为了拯救我们的生命而做出了自我牺牲,我都没有太多的悲伤。   我竭尽所能地把自己想起的关于吉格的一切都将给妮可听。我没什么讲故事的天赋,我的叙述枯燥而乏味,但是妮可却听的很专注。   她所倾慕的那个人已经永远不会再回来了,这是多么无奈的悲伤。她也只能从我这个见过吉格最后一面之人的口中获得些许的慰藉。就让她这样停留在自己编织的梦境中吧,这样对她来说也好。   就让我们假装吉格还活着吧。   我开始像梦呓一样,讲述着吉格的事情。他金色的眼睛,他的长发,他尖锐的牙齿,他说话的声音,他的紫色长袍,他的鬼手,他的长刀,他的孤独与寂寞,他的冷酷与固执……   一直讲到我再也无话可说。   “谢谢你。”妮可低声说,然后转过头去看着窗外。我没说话。坐在车厢对面椅子上的列特向我投来感激的目光,而坐在列特身边的贝纳则一言不发地看着我,一直看到我心里发毛。   “放心,”最后贝纳说:“我和她不一样,我不会缠着你给我讲贝亚娜的事情。”   妮可低声道:“你闭嘴。”   贝纳冷冷地一笑:“我可不像你,完全不敢接受现实……”   妮可额头上的青筋都凸了出来,双拳的骨节咯吱咯吱的作响。我跟列特一起冲着贝纳低声喝道:“你住口。”   贝纳讪讪地低下头,小声道:“本来么……”   他的声音很低,但是妮可还是听到了。   咔嚓一声,马车车厢的门被撞碎,随着一声尖叫,贝纳健壮的身躯被整个地丢了出去。   马车停下,我和列特一起跳下车。贝纳摔倒在路边一堆杂草中,正哼哼呀呀地想要爬起来。   “你怎么不阻止她?又要修马车了,”列特小声抱怨我。   “你不也没有阻止她。”我低声说。   “废话,我阻止的了么?”列特无奈的说。   “我也阻止不了啊……”我说。   “说的也是,不过这家伙确实该受点教训……”   我俩走到贝纳身边,把他拉起来。   “没事吧?”列特苦笑着问。贝纳脸上那种乖张的神色不见了,低声道:“没事。就是想让她发泄一下。”   她总要回到现实中来的。   “我知道你心里也不好受。”列特拍拍贝纳的肩膀。贝纳笑笑:“我是个男人,没事。”   “哎呀……要了命了,怎么我这么倒霉啊……”   我们三个惊讶地转过身。看到被贝纳沉重的身体压得倒伏一片的草丛中,一个小小的绿色身影正痛苦地想要爬起来。   是个哥布林。   “哎呀……”那哥布林用流利的通用语抱怨着:“真是活见鬼了,在草丛里打个盹都会从天上掉下个人来……喂,我说你们,砸到别人了不用道歉吗!!”   “你还硌到我的腰了呢!”贝纳没好气地回了一句。那哥布林瑟缩了一下,立刻又挺起并不宽阔的小鸡一样的胸脯:“哎呀我说,你这是什么态度……咳咳……砸了人你还有理了?”   这是个相当年轻的哥布林,不像其他哥布林那样只围一条又脏又破的围腰布,而是穿了件洗的很干净的长袍。身上也没有一般哥布林常有的恶臭,看起来有些古怪。   “我说,光道歉了就没事了吗?”那哥布林怒冲冲地说,小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芒。   “哦,那你还要怎么样呢?”我忍不住笑了。   “嘿嘿……”哥布林奸笑着:“帮我做一件事情,我就原谅你们了。不然的话,让你们知道知道夏洛克大爷的厉害!”    第七章7 我和列特同时笑了。   我笑着道:“原来你叫夏洛克?”   叫夏洛克的哥布林很认真地点点头:“没错,本大爷就是夏洛克。快说,你们帮不帮忙?”   “到底是什么事情,说来听听。”列特从容地微笑着。我现在也算比较了解列特了。这家伙对陌生人或者不太熟的人一直保持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礼貌,不过一旦和他关系熟了,他还是个比较容易亲近的人。现在他的微笑就是那种纯粹外交礼节性的笑容。夏洛克倒完全不在意列特的表情,开口说道:“哥布林嘛,总是会遇到一些麻烦的。我最近就碰到了一点麻烦。既然你们砸到了我,那么作为赔罪,帮我把麻烦解决掉就可以了。”   “具体点来说,是什么麻烦呢?”列特还是那副一本正经的外交表情。夏洛克小小的身子绕着我转了一圈,然后咧开嘴笑了:“咯咯,这位先生身配长剑,看起来挺能打的。应该没啥问题。”   我被这夏洛克那双黑豆一样的老鼠眼睛看得发毛,道:“到底什么事情?”   “嗯,有伙人想要找我的麻烦呐。”夏洛克看了看路上停着的马车:“那是你们的车吧?太好了。有马车最好,要知道哥布林的短腿走路是很痛苦的。这样好了,你们先把我平安送到赫顿玛尔城里……”   他说着就朝马车走过去。列特愣了一下,忽然叫道:“喂!别上去……”   然而夏洛克那小小的身子已经钻进了车厢,嘴巴还在抱怨:“看起来挺漂亮的一辆车,怎么连车门都没……哇啊!!!”   车厢里夏洛克的惨叫和妮可的尖叫同时响起,接着夏洛克那小小的身影如同一枚炮弹一样从车厢里疾射而出,朝着我们这边飞过来。我身边站着的贝纳身子一晃,我都没太看清他的动作,他已经一把抓住了半空中的夏洛克。亏得他出手快,否则以妮可那种怪力一摔,夏洛克直接落到地上的话非受重伤不可。   夏洛克的小绿脸吓得发白,两条罗圈短腿在空中晃荡着。妮可呼地一声跳出车厢,从地上拔起一把青草揉成一团拼命地擦着手,尖叫道:“怎么会有哥布林!?”   “无……无理!”夏洛克也用尖细的嗓子叫起来:“居然如此对待本大爷,本大爷……本大爷……”   “还不是因为你……”列特满脸无奈地对妮可说。   女人也好,男人也罢,不管多么坚强,多么强大,总会有一两项弱点。   比方说,妮可最怕老鼠,顺带也很怕哥布林这种老鼠脸的生物。   布万加怕蜜蜂,怕的要命。   帕丽丝怕羊,尤其是绵羊。我也很奇怪这个连龙都不怕的女人为什么会怕绵羊这样温顺的动物。不过就算你们有机会见到她,我的建议也是:不要问。   我么。不告诉你们。   顺带一说,列特怕狗。尤其是狼狗。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如果你觉得自己没有弱点——那不是你没有,是你还没发现。世间万物,总有一种东西可以令你手脚发麻,心里发慌,胃部抽搐的。   真的,相信我。   最后我们达成了协议。夏洛克坐进马车里,妮可坐到车顶上。夏洛克之所以坚持坐到车厢里,是因为他正在被人追杀。   根据他的说法——我不知道哥布林的话有几分可信,我也不想知道——他,伟大的夏洛克大爷,是赫顿玛尔附近一个哥布林部落出身的商人,全贝尔玛最有商业头脑的伟大商人。他有一条属于自己的固定经商路线,为赫顿玛尔城最大的娱乐设施月光酒馆提供优质的酿酒原料。但是在不久以前,他被一伙“阴险而邪恶又叫人恶心的家伙”给盯上了,那些家伙一定要把他干掉,把他的皮剥下来,仅仅因为他是一个哥布林。   “如果仅仅因为你是个哥布林,就要杀害你,那确实太过分了。”布万加听完夏洛克的话之后说。   “那么,那些要剥你皮的家伙,到底是什么家伙呢?”我问,   “那群混蛋,自称是烈焰骑士团!”夏洛克恨恨地说。   “烈焰骑士团?”贝纳皱了皱眉头:“没听说过有这个军事机构啊……虚祖不设骑士团,贝尔玛的骑士团只有黄金百合和真红蔷薇两个番号……难道是德罗斯的?”   “不是。”列特摇摇头:“我也没听说过。”   到了午饭的时间,我们在路边一家规模不大的简陋饭店打尖。妮可和那三个一直蒙着脸的紫袍人坐一桌。我,列特、贝纳和布万加坐一桌。夏洛克也挤在我们四个中间。列特本来打算叫妮可过来一起吃,但是妮可说,如果夏洛克敢靠近她,她就把他掐死。这话叫夏洛克十分伤心。   就在我们把烤面包掰开了泡进肉汤里的时候,店门外传来马蹄声和喧嚣声。夏洛克身子一抖,瑟缩起来。   贝纳端起一杯热茶,呷了一口,低声道:“四匹马,四个人……嗯,好像不是很难对付……”   店门一响,四个穿着同一制式蓝白色相间皮甲的男人大步走进来。为首的一个大声嚷道:   “我们是烈焰骑士团!有没有人看到一个哥布……哈!就是你!!”   我转头看过去,嘴里的一口汤差点喷出来。   这位仁兄……嗯,怎么说呢,我不是很喜欢说别人的坏话。不过讲话的这位,长得真的很有个性啊。   首先,他很壮。比我要壮,但是比贝纳稍微差一点。   然而他的壮与贝纳那种雕塑般宽肩细腰的健壮不同,他的肩膀也很宽,腰却不细——好吧,他根本没有腰。酒桶般的大肚子上,肥肉随着脚步一颤一颤。   他有一张倒梯形的脸孔,额头很窄,眉毛却很浓,浓密的眉毛下是两只小小的眼睛,光看这两只眼睛,让人不禁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和哥布林有什么亲戚关系。   蒜头鼻子下面,是精心梳理过的小胡子和两片厚厚的嘴唇。下巴很宽,而且是……   叫我怎么说好,一般来说胖子都有双下巴。   这家伙有五层下巴。   如果仅仅如此,那么他最多是个有点丑的胖子罢了。   但是他画了妆。   而且是浓妆。   我活了这么久,只看过他一个戴假睫毛的男人。长长的睫毛快要卷到眉毛里了。   他涂着眼影,脸上抹着粉,还上了淡淡的腮红。   他甚至涂着唇膏。   最要命的是,他好像还用了香水。很浓的那种廉价香水,有刺鼻的酒精味道。   布万加和贝纳也抬起头来看到了他,这两条大汉都是同时一抖,打了个冷颤。    第七章8 这个在恶心人方面极尽所能的胖子是个秃头,但是不完全秃,脑门上还有一缕头发,用发蜡涂得黑亮,还卷了个向上翘起的造型。   身后响起格拉格拉的声音,那是布万加紧紧抓着桌子的手在抖。我强忍着一剑捅过去的冲动,低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本人就是全阿拉德大陆最英俊,最潇洒,最有型,最帅气,风靡万千少女,叫最凶狠的强盗也为之颤抖,代表着正义与光明,邪恶之敌,力量与技巧无人能敌的传说中的英雄,烈焰骑士团的团长大人!”这胖子面不改色地念出一大串修饰词。   “你没有名字么?”   在这一刻我对列特佩服的五体投地。他坐着的位置是正对着这位肥猪团长的,但是他居然还能保持那种礼节性的笑容,说话的声音也没有丝毫异样。真不愧是光剑皇族,修养要比我这种普通剑客强太多了。   “身为烈焰骑士团的团长,就要放弃自己旧日的姓名,全部身心地投入到与邪恶的战斗之中。虽然令人无奈,但是这是成为传奇英雄所必须付出的代价。我……”   这肥猪团长的话没有讲完,一大块汁水淋漓的炖肉已经结结实实地砸在他那张胖脸上。妮可站起来,大声道:“你给我滚出去!”   肥猪团长被那块还在冒着热气的烤肉烫得不轻。甩开烤肉后,他脸上的化妆呗肉汁和油腻蹭掉了不少,假睫毛也掉了一边——老实讲,看起来顺眼多了。   “呔!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出手偷袭!你这个卑劣的……”   暴跳如雷的肥猪团长脸上的表情在看到妮可的一瞬间凝固了。   然后,那张胖脸上露出极为渗人的笑意。   “……啊……多美的美人儿啊……”肥猪团长吞了一口口水:“哦,美丽的少女,你为何会流落到这种地方?是被邪恶的哥布林所俘虏的吗?不要着急,不要害怕,我马上就来将你解救!正义的英雄在此,要把一切哥布林战成柴!哦,美人儿,你的面容如同娇红的番茄,你的秀发如同香脆的海苔,你的双唇丰润如小腊肠,你的眼睛……”   “妮可,给我打死他……”列特平静地说。   “哼,你这哥布林的傀儡!”肥猪团长不屑地扫了我们四个一眼:“美丽的少女是不会向我拔刀相向的,我的正义力量已经完全感染了她纯洁如牛奶布丁般的心灵。啊,少女,请不要试图爱上哥,哥只是个传说……”   其实当时我们也不能认定这位团长是个坏人,但是我确实很想打死他。   我以前从未如此的想打死一个人。   妮可面色森寒如冰,朝肥猪团长走过去。   “啊,少女,来到哥的怀抱吧,哥……”   “留口气,别真打死了……”列特说。   一声震天动地的惨叫,肥猪团长圆球般的身子倒飞出门外。他身后站着的三个家伙被砸倒一个,另外两个忙不迭地追出去。妮可一言不发地弯腰提起被砸倒在地的那家伙,单手一抡,把他也丢了出去。   “谢……谢谢……”夏洛克结结巴巴地说。   妮可看了他一眼。   “见鬼,我怎么忽然觉得哥布林顺眼起来了。”她嘟囔着。   呼的一声,灰头土脸的肥猪团长又跌跌撞撞地冲进来,大声道:“你你你们好大胆!竟敢对本团长大人动手!你们是什么人……”   列特站起来,绕过桌子朝他走过去。   “德罗斯光剑皇族第四顺位继承人,虚祖退魔团临时代理团长列特。你有什么问题?”   肥猪团长退了一步,脸色有点发青。   我的心里也是一动。   代理团长?他为何没跟我说起过?   隐隐约约的,我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头。    第七章9  那边列特已经掏出了身份证明,还一本正经地告诉肥猪团长,哥布林夏洛克是“受到他本人承认的商人”,并且已经处于“他本人的保护之下”。我暗中好笑。这家伙还真是精明,完全不把光剑皇族和退魔团牵扯进来,顺带独自卖个人情给夏洛克。   不过肥猪团长看来已经完全被德罗斯光剑皇族和虚祖退魔团的名头给震住了,完全没想到这里是贝尔玛,无论是德罗斯还是虚祖的人,都无权在这里执法。被列特装模作样地训斥了几句之后,领着自己的手下灰溜溜地走人了。   半哄半吓地打发走烈焰骑士团之后,列特回到桌边坐下。贝纳问道:“这件事情要和本地的官员联系一下么?”   “没必要。几个傻瓜罢了,随他们去吧。再说这是贝尔玛的内部事务,现在战争刚平息,少惹事。”列特说。   妮可也重新要了食物,大家一言不发地开吃。我心里的疑惑却越来越多。   虚祖退魔团虽然在名字上有“虚祖”两个字,但是并不受虚祖皇室的制约,是一个独立于政治之外的半军事组织。   而列特身为光剑皇族的第四顺位继承人,身份在德罗斯帝国应该是很高的。为什么以他的身份会去加入一个无政府的军事组织?   更何况,现在他是退魔团的代理团长,等同于已经将部分退魔团的权力握在了手中。   我跟退魔团没什么关系,甚至从帕丽丝的角度来说,我和退魔团应该处于对立的立场上。但无论是GSD,还是贝亚娜,还是吉格,都曾经帮助过我,甚至救过我。所以我也无法坐视退魔团逐渐被德罗斯的力量所控制。   当然,这些疑惑我只会放在心里。毕竟现在布万加有求于退魔团,万一跟列特说僵了会很麻烦。   七天后,中午时分,我们到达了赫顿玛尔城。   这是我的故乡。但是我对这里居然没什么故乡的感觉。相比下,虚祖更像是我的从小生活的地方。   列特说要在赫顿玛尔停留一天时间,处理一些事物。我们也好借机休息一下。夏洛克相当殷勤地邀请我们去月光酒馆“喝一杯”。   列特说他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妮可坚决不和哥布林一起喝酒,布万加热得懒得动,那三个蒙着脸的紫袍人完全当夏洛克不存在。   这个结果叫夏洛克很受打击。不过幸好贝纳和我愿意接受邀请。我们跟着夏洛克找到了月光酒馆——很好找,赫顿玛尔主街上最大的一家酒馆。   路上的行人对夏洛克这个哥布林的出现都是见怪不怪的样子,这也很正常,因为我们在街上还见到了几个牛头人呢。赫顿玛尔是贝尔玛的贸易中心,各个种族的人在这里和睦相处——至少表面看起来很和睦。   酒馆里的光线很昏暗,客人倒不是很多。因为这才刚刚是下午。到了晚上这里才会热闹起来。夏洛克去柜台那里转了一圈,然后一脸失望地回来。   “索西雅不在,有事出去了。不过没关系,两位尽管尽情享用,一切费用本大爷包了。”   月光酒馆的葡萄酒很不错,有一种纤巧的感觉,虽然不像虚祖的酒那样醇厚,但是十分的爽口。我端着酒杯,心里还在想着列特的事情,贝纳忽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他抓起酒瓶,一口气灌掉了大半瓶葡萄酒。放下瓶子时,他的眼中已经有了醉意。   “我说,你没事吧?”我小心翼翼地问。   贝纳摇摇头,又喝了一大口,然后低声叹息道:“有些事情,我没法和退魔团里自己的伙伴说,倒是觉得可以跟你讲一讲。”|   “呃,我去弄点水果什么的……”夏洛克很知趣地溜开了。   “你说吧。”我说。   “我一直很倾慕团长大人。”贝纳轻轻地晃着酒瓶,双眼目光迷离:“当然,我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然而我无法抑制自己的感情。这让我在退魔团里变成了一个笑话。那又有什么关系?团长大人也知道,但是她有更加远大的目标,不会把我放在心上……”   我从他手里拿下酒瓶,又拿过一个酒杯给他倒上一杯。   “但是现在,团长已经不在了。”贝纳没有碰我递给他的酒:“团长去世的时候,你也在场,对吧。”   我点点头。贝亚娜是在我的怀里死去的。当然,我可不敢这么告诉他。   “她……死得痛苦吗?”贝纳的眼圈有点泛红,我摇摇头:“不,很平静,因为她知道胜利已经在望。”   我在撒谎。贝亚娜临死之前那种不甘和绝望的神情是我一生都无法忘却的。经过了无数个世纪的努力,最后却发现对手变成了无法打倒的敌人,那种深深的绝望甚至远远超过穿心之痛。然而此时我还是说点假话比较好。自从妮可的那件事情之后,我决定以后只要有说谎的必要,无关紧要的谎言还是应该说一点的。   真相比刀剑更锐利。有些事情,不知道的话反而会比较幸福。   贝纳道:“现在团长已经不在了,我至少应该保住退魔团,让退魔团按照团长的意愿继续存在下去,但是我却连这一点都做不到……”   他抓起酒杯,一饮而尽。我又替他倒了一杯。   “列特。哼,他不过是德罗斯帝国的一条狗,一个夺取退魔团控制权的工具。而长老们和其他高层又都因为团长的离去而不知所措起来……这样下去……”   我心里一动,轻轻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喝得太急了。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   贝纳摇摇头:“今天就让我喝醉吧。以后要头痛的事情还多着呢。”   列特的态度确实很可疑。   他并没有刻意向我隐瞒什么,但是也没有主动告诉我什么。当然,他也不必主动跟我说。   他所做的一切看起来都很自然。   然而,就连我这个外人也能感觉到,德罗斯帝国对于退魔团的野心。   既然连我都能感觉的得到,退魔团的高层们又不是傻瓜,自然也能感觉得到。   为什么他们都没有任何表示,甚至还让列特当上了代理团长?   不过无论如何,这件事情于我个人的关系并不大。就算我要关注这件事,至少也要等退魔团帮助布万加解决了冰龙萨卡斯之后再说。 第七章10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贝纳已经大醉。我和夏洛克把他送回旅店。列特和妮可仍然没有回来。   我没有喝醉,但是也喝了不少。酒精在血管中燃烧,让我感到十分燥热,跟布万加一起安顿好醉醺醺的贝纳,我决定一个人出去走走。   随着太阳落山,暑气逐渐消散。夜风习习,我漫步在赫顿玛尔的街头,毫无目的。脑子里的东西乱成一团,理不出个头绪来。   我忽然想起来,在我很小的时候,可能是五岁或者八岁的时候,父亲曾经带我来过一次赫顿玛尔城。记得在城外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废弃的军事要塞,早已荒芜。那里有一座三层高的塔楼,父亲带着我爬上去,指着远方的赫顿玛尔,向我描述我们一家未来的美好前景。父亲说等他赚够了足够的钱,就带着我们搬到赫顿玛尔来,这里有贝尔玛最好的学校,有很多可以跟我和妹妹成为朋友的人。   奇怪的是,回忆起这些的时候,我居然并不感到伤心。但是却另有一种滋味涌上心头。   陌生。   是啊,那时的我和现在的我,完全就像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我买了一瓶酒提在手里,朝郊外记忆中的地方走去。   它还在那里。杂草丛生,灌木掩映,融融的月色给粗糙古老的石墙覆上一层温润的银光。草丛中不时传来虫鸣,我漫步走进塔楼中。古老的石阶上生满了苔藓,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塔楼的木制屋顶早已在岁月的流逝中被风雨侵蚀殆尽,月光从头顶静静地洒下来。我缓缓拾阶而上。   塔楼三楼的地板上横七竖八地堆着一些石块和木板。我找了一块平整的石头,用衣袖扫去浮尘,坐下。随手捏碎了酒瓶的泥封,却又不想喝。   月亮很圆,没有云,深蓝色的夜空中只有不多的几颗星。我就这样坐着,静静地看着天空,心里忽然变得一片空旷清明。   我并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事实上我本来可能会一直这样坐到天亮。   将我从这种空明的境界中惊醒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啊……想不到这时候会有别人在这里……”   老实讲我吓了一跳。我看着天空出神,可不代表我毫无防备。长久以来的锻炼早已让我的身体和精神时刻处在警觉的状态中。方圆数十步内的任何风吹草动我都可以察觉。   但是那个女人开口讲话的时候,分明就在我身后的楼梯口上。   我竟然什么都没有听到。   我慢慢站起来,转过身。   她和我差不多高——在女人中算是高个子。穿着一件宽大柔软的白袍,白袍下曼妙的身材若隐若现。   看不出她的年纪,清秀的眉目看上去相当年青,却又已经不是少女的年华。   她有一头乌黑的长发,直直坠坠地披在肩上,光可鉴人。肌肤洁白,娥眉淡扫,深黑色的双眼眼波流转。秀气的鼻子,丰润的双唇,在朦胧月光下美得仿如梦幻般不真实。   可能只有帕丽丝的美貌才能与她相比。但是她和帕丽丝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甚至完全相反。   帕丽丝热情而明朗,如同绽放的玫瑰,燃烧的烈火。而她沉静淡雅,好似空谷的幽兰,汩汩的清溪。   我一时呆住。   她轻轻一笑,周围仿佛都光亮了起来。   “抱歉,我没想到这时候还会有别人在这里。”   我忽然觉得她说话的声音有点熟悉,似乎在什么地方听到过,但是又想不起来。   她却好像早已习惯了男人们目瞪口呆的表情,莲步轻移朝我这边走过来,仰头看着天空。   “今晚很好的月色。先生也很有雅兴呢。”   灵光一闪,我想起来了。   她说话的时候,带着一种很特别的韵味,这是虚祖的口音。   我弯腰提起酒瓶,道:“你……是不是刚从万年雪山那边来?”   果然,她脸上显出惊奇的神色:“咦?你怎么知道?”   我大笑,向她一躬:“如果不是你当日施以援手,我现在可能已经变成一具冻尸,长埋冰雪之下了。”   当时我就觉得那女人的声音中有种熟悉的东西,原来那是虚祖的口音。只不过当时我已经很久没有回过虚祖,所以没有想到。方才听她开口讲话,猛然间就想了起来。当日在雪山上把我们救出雪坑的,就是她!   她也笑了:“原来是你们。小事一桩不必挂怀。”   这就好说话了。我用酒瓶指指自己,道:“我叫阿甘佐,您是……”   “阿斯卡。”她伸出一根雪白秀气春葱般的手指指着自己:“阿斯卡•素喃。”   “真是想不到,会在这种地方遇到救命恩人。”我笑着道:“不过这么晚了为什么你还会来这种地方呢?”   阿斯卡微微一笑,反问:“那么你又为很么会在这个时候来这里?”   我道:“我其实只是想来散散心。”   阿斯卡点点头,道:“哦,我么,我是来等人的。”   “在这种地方等人?”我环顾周围。长草萋萋,砖石破败,看上去并不是个幽会的好地方。阿斯卡轻轻抬头看了看月亮,道:“这里远离尘嚣,四下空旷,正是决斗的好地方啊。”   决斗?我怎么也无法把这沉静美丽的女子和决斗这个字眼联系起来,然而我忽然想起,当日在雪山上她所留下的那淡淡的足迹。   以及刚才她全无声息地就出现在我身后。   我暗暗集中精神,竟然完全感觉不到她的气息。   她明明就在我身边,但是我却完全感觉不到她的丝毫气息。   只要是活人,就必定要呼吸,有心跳,呼吸和心跳产生的动静虽然极为微弱,但是经过修炼后,只要集中精力就能感觉得到。   可是我感觉不到她的呼吸,也听不见她的心跳声。   但是她分明就是一个活人。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   阿斯卡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笑着道:“我是练气的,收敛气息方面,也勉强算过关,让你见笑了。”   我心中大凛。练气这种事情,我听撒勒师父提起过。在虚祖的武术中,有一种极为难练的门派,修炼的是被称作“念气”的神秘力量。这种念气极其难以把握,只有少数天赋异禀的人才能够修炼。但是一旦练成,威力极大。不过就连撒勒师父自己也仅仅见过几次练气的人,我从没见过。   我忽然想到,这个看起来文静清秀的女子,实力很有可能远远在我之上。    第七章11 像这样的强手,所约战决斗的敌手想来也必定非同小可,我想了想,道:“你决斗的对手是什么人?要不要我帮忙?”   她微笑摇头:“其实也算不上决斗,只不过一直想要和她分个高下而已。既然这么有缘分遇见你,麻烦你做个见证人就好了。”   然后她抬头看着月亮,手指轻轻掐算了一下,道:“想来她也该快要来了,等一下我们比试的时候,你……你只要站在这里不要乱动,应该就不会受伤……”   我也笑笑,道:“没关系,我……”   阿斯卡秀眉一蹙,道:“嗯?她来了!”   然后我就被一股无形的巨大力量直推得贴在墙角上。   阿斯卡站在原地丝毫未动,但是身上已经隐隐透出一层银色的微光。地板上无数细小的碎石和木块在无形的压力之下升起,漂浮在半空,绕着她的身子慢慢旋转。   塔楼虽然没有了屋顶,但是还有墙壁。   所以没有风。   阿斯卡的长袍和黑发无风自动,柔软的布料仿佛吃饱了风的船帆那样鼓动,乌黑的头发飘扬飞舞。而此刻她脸上的表情也凝重起来。   我深深吸一口气,慢慢尝试着与压在身上的这股强大的气势相对抗。想起来真够窝囊的,从贝亚娜到索德罗斯,再到眼前的这位大美人阿斯卡,我老是被别人的气势给逼住。当时我就决定以后有机会一定也要学着练气,至少不会总被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给挤在墙壁上。   幸好阿斯卡的气势虽然强大,却不是冲着我来的。而且这股大到有点离谱的气势中其实没有多少攻击性,主要是防御。所以我还能比较轻松地对抗着念气的压力。   接下来,一个熟悉亲切的声音笑道:   “死丫头?吓我么?”   那一瞬间我都以为我是听错了。   一声轰鸣,我眼前一黑,差点没晕过去。身后的墙壁刹那之间分崩离析。不仅仅是那道墙,整个塔楼都在那一刻土崩瓦解。我脚下一空,整个人直掉下去。阿斯卡的气势又骤然涨大,漂浮在身边的碎石细木同时发出“噼”的一声碎成粉末。我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双手在发出耀眼的白光。   这就是念气的力量?这还是人么?我在自己一头载进地面之前勉强找到平衡,有点狼狈地落在地上,难以置信地看着仅仅凭借念气力量悬浮在半空的阿斯卡。   拜托,就算是贝亚娜,也得有个变身的过程啊……   在耀银般的满月背景下,阿斯卡缓缓高举双手,上的光芒越发强烈,以至于月亮都仿佛黯淡了下去。在这道强光下,可以勉强看出阿斯卡的身体被一个直径约有两丈左右的半透明球体所包围着,那念气形成的结界。结界的表面上有数道几乎难以察觉的银色光华在呈螺旋状流转不息。   在阿斯卡脚下的塔楼废墟中,不断有较轻的碎石和木块被吸起来,然而这些玩意一碰到念气结界的底部就立刻化为飞灰散如空气之中。   随着一声爽朗的长笑,一道身影从夜色中穿出,箭一样直射向半空中的阿斯卡。   帕丽丝,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帕丽丝的身形如同一枚尖针刺破肥皂泡一样轻松地穿过螺旋状的念气结界,一拳直击阿斯卡的脸。   我想喊,却没敢。   我知道,在面对阿斯卡这种强敌的时候,一瞬间的分心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念气结界被击破的瞬间,阿斯卡双掌落下,迎上了帕丽丝的拳头。在月光的背景下,我清清楚楚地看到帕丽丝的右拳上腾出一团紫黑色诡异气雾。   拳掌相交。   一声闷响,帕丽丝的身体直直地向地上坠落下去,阿斯卡身上的白色长袍猛然鼓胀如球,然后砰然炸开。白色的碎布片蝴蝶般在月光下飘落,露出她穿在里面的月白色套头短衫和白色长裙。   (我知道让阿斯卡在里面穿了一件会让很多人不爽,但是不穿的话绝对要被和谐--)   帕丽丝的身体刚一触到地面就又弹了起来,第二次冲向阿斯卡。阿斯卡的念气结界已经被击破,亦无法继续停在空中,在下落中,她右手一扬,发光的念气凝成一个耀眼的白色球体,念气球迅速膨胀,然后脱离她的手掌,迎着帕丽丝射过去。帕丽丝嘿嘿一笑。左臂横挥,硬接了这一击。念气球在她左臂的臂铠上炸开,挡住了她的攻势。   两个人一起落在地上,相对而立。   我离帕丽丝较远,又身在暗处。况且就算我光明正大站在她面前,她恐怕也不可能分神看我一眼。   “死丫头,六年不见,功力又有长进啊。”帕丽丝一脸轻松地笑着,牙缝里却在咝咝地吸气,一面轻轻地甩着左手,看来刚才那一下很是不轻。   “我在万年雪山又修炼了一年。”阿斯卡说,此时她背对着我,我看不到她的神情。帕丽丝的神色严肃起来,道:“莫非你已经完成了那东西?”   阿斯卡轻轻摇头:“不,还差一点点。不过也学到了一些别的东西呢。”   “好啊,那就让我见识见识,这六年时间你到底有什么长进吧。”   帕丽丝微笑,双臂的臂铠上有丝丝紫黑色的雾气渗出,缓缓地绕着她的双臂流动。   “那还请多多指教。”阿斯卡轻声道:“下面这个是上次和你分手后新修炼的绝招,你要当心了!”   “尽管放马过来吧。”帕丽丝道。   空气中忽然充满了叫人皮肤发痒的静电,阿斯卡的气息再度高涨,然后,她身形一闪,直冲向帕丽丝。   从刚才两人交手的过程来看,阿斯卡似乎比较擅长在远距离下以念气打击敌人,而近战确是帕丽丝的专长。   不过我立刻就明白了阿斯卡的用意。   她右臂挥起,五指并拢如刀,向帕丽丝的肩头斜切下去。随着这一掌切落,虚空中传出一声低沉的虎啸。   念气幻化成的白色猛虎浮现,银色与银蓝色斑纹较之的虎身环绕于阿斯卡身体周围,硕大的虎爪跟着阿斯卡的手掌一同落下。    第七章12   帕丽丝双臂一横,打算封住这一击后再伺机反击。尽管距离很远,阿斯卡的速度也很快,但我还是看出了这一招的精妙之处。念气猛虎的攻击与阿斯卡本人并不同步,能量凝结成的虎爪先一步击在帕丽丝的臂铠上,卸掉了大部分防御的力量,然后阿斯卡的手刀才切上去。帕丽丝的身子明显地晃动了一下,伸出右手抓想阿斯卡的衣领。   她的手指触到环绕着阿斯卡身体的虎身时发出滋一声轻响,阿斯卡向后急纵,却已经迟了。   帕丽丝已经抓住了她的衣襟。她的臂铠上冒出一股黑烟。   那双玫瑰色的眼睛里,又显出了野兽般的凶残神色。   我见过她用这个,在自己的手掌上引发巨大的爆炸,一击就将没有变身的贝亚娜击昏的可怕招数。此时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无论是帕丽丝还是阿斯卡,我都不惜望她们中任何一个受伤。   “住手!”我朝着她们跑过去。   火光迸射。   就在爆炸发生之前的一瞬间,一道暗金色的光华从阿斯卡身上散发出来,凝成一个直径超过四丈的半球,将自己和帕丽丝笼罩在其中。   爆在爆炸的同时,整个球体好像一块巨大的胶冻一样微微颤动了一下,然后碎裂消失。但是爆炸产生的冲击和热量也已经被球体所吸收,导入了大地和空气之中。阿斯卡抓住帕丽丝的手一扭,帕丽丝缩手,阿斯卡倒纵两步,站定。   “阿甘佐?”   帕丽丝瞪大了漂亮的大眼睛。   “到此为止吧……阿斯卡,帕丽丝她是……”我喘着气。   “哎?你们认识?”阿斯卡和帕丽丝几乎同时问我。   “是是是……”我一叠声地说,还用力点着头:“到此为止吧二位。”   “你怎么会在这?”帕丽丝惊讶地问道。阿斯卡也问道:“阿甘佐,帕丽丝是你的什么人?”   我本来想说帕丽丝是我的朋友,但是当时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冲口道:“帕丽丝她是我姐姐。”   阿斯卡露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道:“姐姐?”   她用一种让人很不自在地眼神打量了我一会,最后点点头,道:“明白了,那么,虽然胜负未分很遗憾,不过你们姐弟重逢,我还是不打扰了。”   说着她转过身,问帕丽丝:“那件事情,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帕丽丝道:“什么事情?”   阿斯卡笑笑:“呵呵,不说就不说,不说破也好。”   说着她转身就走。   “什么啊,神神秘秘的。”帕丽丝撇撇嘴,然后朝我走过来。   多日以来的焦虑,疑惑,担忧,恐惧和失落,在这一刻冰消雪融。   “帕丽丝……”我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帕丽丝微笑着拉起我的手,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会认得阿斯卡?”   我大致说了一下在万年雪山发生的事情,最后低声道:“我现在和列特他们在一起,而且……就是要找你……”   “找我做什么?”帕丽丝轻声问。   “看列特的意思,好像还是打算拉拢你进退魔团……”   帕丽丝不屑地哼了一声。   “遇到你的事情,我会跟列特他们保密。那么,你有没有卢克西的消息?”我问。   帕丽丝摇摇头:“我直接掉进了海里,差点被淹死。后来遇到一艘德罗斯的渔船才获救。上岸之后想起来还有个六年前的约会,就赶来贝尔玛。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放心,咱俩都没事,卢克西一定也不会有事的。”   “说起来,你跟阿斯卡又是怎么认识的?”我问。   帕丽丝犹豫了一下,道:“陈年旧事,不提也罢。你先回去吧,尽管想和你一起找卢克西,但是我还有点别的事情要处理。你先跟列特他们一起去阿法利亚,我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就去找你。”   我知道帕丽丝是一个地下反抗组织的领袖,要处理的事物必然不少,也就点头同意了。   帕丽丝是个爽快的人,说走就走。分手后我一个人回到旅馆里。列特已经回来了。我正要回房间时,他叫住了我。   “阿甘佐,有点事情,打算和你说。”   说真的我不想在这个时候跟他讲话,但是又不好推托。列特把我带进他的房间里,反锁上房门,仔细地检查了一遍门窗和床下。这倒叫我生疑起来。   最后,列特请我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自己也坐定后,倒了两杯茶,把一杯放在我手边,然后道:“有些事情,真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下面我要对你讲的话,希望你一定要保密,至少在我还活着的时候,无论如何不可以告诉任何人。”   “为什么这样信任我?”我问道。列特苦笑一下:“我已经没人可以信任了。只有你,但愿你不要辜负我的信任。”   这话有点叫人不痛快。但我还是点点头,道:“你说吧,我会保密的。”   “这件事情我本来不想说,但是我很可能活不了太长时间了,这件事情总是要让别人知道的。”列特慢慢地说,字斟句酌:“想来想去,我身边的所有人之中,还是你最为可靠。”    第七章13 我笑笑:“你看上去不像是会短命的人。”   列特也笑了,道:“将来的事情,谁又知道呢?”   我道:“那么,到底是什么事情?”   列特想了一下,道:“这件事情,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那么,我就从头说起好了。你就当听一个故事吧。”   “如你所知,我是德罗斯帝国光剑皇族的皇子。我的父亲是安德烈亲王,现任皇帝陛下同父异母的弟弟,也是光剑皇族的第三顺位继承人。我父亲年轻的时候,和德罗斯其他的贵族子弟一样,是个生活不太检点的男人。在正式结婚之前,他已经有别的女人。”   听列特说自己老爹年轻时的风流事,这倒让我有点尴尬,看得出来列特也觉得这件事情很难启齿,但他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那个女人据说只是一个盔甲铺老板的女儿,两个人是如何相识的已经无法得知,但是,在我父亲结婚之前,她已经为我父亲生下了一个女儿。之后又过了几年,出于政治联姻的目的,我父亲娶了西斯特拉瓦伦选帝侯的女儿为妻,也就是我的母亲。然而即便是婚后,我父亲依然和情妇保持着秘密的来往。我母亲在结婚一年之后就生下了我,然而几乎与此同时,我父亲的情妇也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虽然私生子不能继承家业,但是毕竟也是光剑皇族的血脉。这件事情被我母亲知道后,母亲非常愤怒。而父亲要成为光剑皇族的顺位继承人,必须获得西斯特拉瓦伦选帝侯的支持。为了自己的前途,父亲将为他生了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的情妇送到了远离德罗斯首都的配皮诺宰相的领地,并与其断绝了关系。过了一段时间之后,父亲秘密地派了一个卫队长,送了一大笔钱给那可怜的女人,之后这个女人就失去了消息。”   我静静地听着,列特喝了口茶,接着说道:“父亲对于这件事情一直很愧疚。不久之前,我从天帏巨兽回来,为帕丽丝办理赦免手续时恰逢父亲生病,去探望他的时候他告诉了我这件事情,并且嘱托我如果有可能的话,找到那个女人和她的孩子,也就是我的姐姐和兄弟,好好照顾他们。我答应了父亲。”   “你找到他们了?”我问。列特道:“我先找到了当年送钱给他们的那个卫队长,现在他已经退休了。他是最后一个见到那母子三人的人。奇怪的是,他对我的造访好像十分紧张,而我说明来意之后,他的话更是前后矛盾,漏洞百出,一会儿说那个女人拿了钱就离开了德罗斯,一会儿又说没有找到他们,这让我动了疑心。尽管他已经是个老人,但我还是秘密将他逮捕,对他动用了酷刑。”   我皱皱眉头,没说什么。列特道:“当年他在接到我父亲的命令后,又接到了我母亲的密令。他的确找到了我父亲的情妇,但是并没有将钱交给她,而是……”   列特停住了,我替他说完了那句话:   “杀了她。和她的孩子们。”   皇室的黑暗与无情我早有耳闻。   “是的。”列特点点头:“他杀了那个女人,但是并没有找到我父亲的两个私生子。不过当时即使是那个年纪较大的女儿,也不过十岁左右,失去了母亲的孩子不可能活下来的。所以他也没有再追查,而是回去向我母亲复命,说把女人和她的孩子都除掉了。”   我点点头,不说话。列特苦笑一下:“生为皇族,有些事情我自己也无可奈何。本来以为这件事情就此结束了,但是一次我和我父亲密谈的时候,父亲无意中说起了这件事……”   列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地道:“我父亲说,我的那个私生子姐姐,和她母亲一样,有一双玫瑰红色的眼睛。”   “什么!?”我一下子站起来。心中的震惊难以形容。   “玫瑰红色的眼睛,并不多见。”我的惊讶反应早在列特的意料之中:“坐下,坐下说。”   我坐下,感到手指尖都发冷。   “你……你是说……”   “我什么都没说。”列特摇摇手:“我什么都没说过,我没有提起过任何人的名字,你明白么?”   我点点头:“我明白。”   “一个人,她一生所竭尽全力来对抗的,是她自己的亲人们,这是多么不幸的事情啊。”列特叹了口气:“然而,身为光剑皇族的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德罗斯皇室的力量。是的,皇室早已腐朽,但是它的根基依旧不可动摇。她……她没有任何机会的。我不希望她遭遇不幸,所以我要不惜一切代价让她成为自己人,至少,把她吸纳进退魔团,给她一个合法的身份。”   “她不会同意的。”我低声说。   “我知道,也许是吧。”列特说:“所以这件事情你一定要绝对保密,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不能告诉任何人。”   “包括她吗?”我问。   “对。也包括她。”列特说。   “为什么?”   “我害怕,如果将来我们之间真的有刀锋相向的那一天的话,一旦她知道了真相,会无法下手杀我。”列特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站起来。   “你回去休息吧,我们明天还要赶路。”    第七章14  在很多时候,我们会觉得别人的做法不尽人意,然后就会希望别人这样做,或者那样做。直到有一天,我们忽然醒悟到,自己并不是世界的中心。   在迈出列特的房门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列特是那么的无奈。他的身份尊崇,他的一个念头就可以改变很多人的命运。   可是他对自己的命运无能为力。从他的言谈之中,我能感觉到他对皇室的昏暗与腐败,对皇族政治的无情和冷酷,都无比的憎恶。但是他自己也是皇族的一份子,身为皇族,就必须履行自己的责任。   如果他真的是帕丽丝的弟弟,我就一定要竭尽全力来阻止他们姐弟之间的骨肉相残。   问题是,我应该告诉帕丽丝吗?   想来想去,我决定还是先暂且对帕丽丝保密。无论如何,我已经向列特做出过守密的保证。   离开赫顿玛尔后,我们用了大月两个星期的时间穿过贝尔玛公国的领土,到达了贝尔玛与暗精灵领地的交界处,阿法利亚。   阿法利亚是个叫人浑身不舒服的地方。这里原本是一大片古老的森林,暗精灵们在森林中央开辟出一片营地作为与人类世界的军事缓冲区。经过数代的经营逐渐发展成了阿法利亚。这里到处都是数百年以上的参天古木,头顶是枝叶与藤条交织而成的天。阳光很难穿过这植物的浓云,所以不论昼夜都一片昏暗。森林里一反常态的安静,只有偶尔才能听到的虫鸣。脚下是上千年时间沉积下来的腐朽枯叶,踏上去寂静无声。   最令人不快的是,整座森林都被一种莫名的气氛包围着。这是古老的灵气,这座森林有自己的生命,甚至可能有一点模糊而微弱的意识。   战争已经结束了,所以现在阿法利亚营地里也有人类活动,迎接我们的就是一个人类女孩。   那是个只有十四五岁的小女孩,有一头浓密的黑色短发和男孩子一样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看起来颇为俊俏。她穿着粗麻布的上衣和短裙,要带上斜插着一把细剑。最叫我惊讶的是她说话时竟然也带着虚祖的口音。   “诸位是虚祖退魔团一行吧。等你们很久啦。”她很大方地拉住列特的手:“你一定就是列特殿下。跟我来吧。”   列特朝妮可苦笑一下,跟着女孩走向一座简陋的木屋。女孩推开木屋的门,列特刚要说话,女孩却在嘴唇前竖起一根手指,阻止了他。   木屋很狭窄,里面的光线更暗。屋子里没有任何家具,只是靠着墙角放着一串巨大的念珠。   地上铺着一大块兽皮,兽皮上,两个人面对面席地而坐,正在玩一种虚祖的七子棋。   下起的两个人都是女子。左手边执白子的是个大约二十一二岁的姑娘,身穿浅蓝色的宽松长袍,一头长发在头顶松松地挽成一个发髻,用一枚玉簪扎住。额头光洁,眉毛黑而修长,乌发白肤,甚是美丽。   坐在她对面的女子则留着一头披肩长发,头发是淡淡的亚麻色,她穿着一件样式古老的宽袖长衣,按照古时的化妆法,在眉毛上方涂有黑色的墨点,她的皮肤也很白,但是白的有点过分了,令人感到很不真实。   她看起来应该不会很老,也许只有十八九岁,但是仔细一看,又好像三十多岁。她的肌肤娇嫩的如同婴儿,但专注的眼神中却有着只有老人才有的沧桑。   亚麻色头发的女子落子极快,几乎不假思索。而黑发女子在对方每走一步之后都要想上一会儿才落下一子。这种七子棋我也略懂一点,看得出来,黑发女子的棋力远不及对方,不过她的每一招都守得滴水不漏,所以一时之间还不露败象。   带我们进来的女孩用手势告诉我们不要出声,我们只好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那女孩绕过列特走到我身边,轻轻拉拉我的手,然后冲我做了一个“跟我来”的手势。   我看了看列特他们,他们也都很无聊地看着两个人下棋。于是我跟着那女孩悄悄地走出门外。女孩轻轻扯着我右手的手指,径直朝树林里走去。她的手凉而柔软,我的心颇为忐忑,不知她要做什么。   “你要带我去哪里?”   走进树林之后我终于忍不住问她。这片森林叫人不舒服。   我们所处的地方是一小块空地,光线昏昏。女孩松开我的手,向后退了几步,然后拔出插在腰带上的剑。   “阿甘佐叔叔,请赐教。”   然后她一剑朝我直捅过来。   我吃了一惊,然而很快就发现,她的剑法虽然还算精妙,但是变化之间过于繁复,带着点女孩子独有的花哨招数,而且出手的速度也不算很快,收招与发招之间的转承更是颇为稚嫩,明显没有经过实战。我暂不拔剑,纯凭步伐躲避着她的剑招。十几招之后,这小丫头就额头见汗,呼吸也明显急促起来。   其实以她的年纪,又是个女孩子,剑术能有这种造诣已经很难得了。我脚步一侧,躲开她当胸刺来的一剑,随手拗断身边一颗树上的枯枝,反手一击,敲在她的剑脊上。这一击我只用了不到三成的力量,但是已足够将她的剑击落。   手中的剑落地后,女孩呆了一下,然后很快就笑了起来。她弯腰捡起剑插回剑鞘里,向我很正式的行了一个礼。   “多谢赐教,阿甘佐叔叔。”   然后她亲热地拉过我的手:“我是西岚师父的弟子,我叫宇。”   这是西岚的徒弟?我有点惊讶。西岚这家伙,剑术已经强到足以收徒弟的地步了么?    第七章15   不   不过我想到西岚正是暗精灵特别部队的秘密教头,因此他的弟子出现在这里倒也很正常。   “你师父呢?他也在阿法利亚吗?”我问。宇晃晃脑袋:“师父和师兄有事不在,我留在这里了。师父和我说起过叔叔你呢!”   我苦笑。叔叔,我已经老到足以被称作叔叔了么?   回到木屋里时,棋局已经接近尾声。不出所料,黑发的女子最终还是落败了。她笑笑,用棋子轻轻敲着棋盘,道:“还是输给你了啊。辛苦了。”   她伸手朝对方一指,口中轻诵咒语。亚麻色头发的女子躬身一礼,然后身体忽然飘了起来,就在半空中化作一张巴掌大小的纸片人形。黑发女子伸手接过纸片放进怀里,然后才好像忽然看见我们一样,忙不迭地站起来。   “呵呵,好像有点玩的过头了。是列特大人吧。能赶来真是太感谢了。”她谨慎地向列特行礼。列特摇摇手,道:“无妨。”   “真是不好意思,这里很窄,连个可以坐的地方都没有……”黑发女子局促地搓着手,然后弯腰去收拾棋盘。   “我叫艾尔薇,艾尔薇•星光。”她一边利落地把棋子拣进棋盒,一面说道:“我是退魔团的次席驱魔师,呃,那位贝纳大人应该认得我。”   然后她灵巧地卷起棋盘,和棋盒一起放在屋角,直起腰来。看得出来,她不是一个擅长与人交流的人。列特等她忙完了,才问道:“只有你自己在?其他人呢?你们不是十二个人一起来的么?”   艾尔薇的神色黯淡下去,低声道:“他们……安特略大人他们都牺牲了,死在了斯皮滋的巢穴之中……”   “什么!?”列特叫了一声,贝纳也叫道:“全都……?怎么可能!?”   艾尔薇忽然涨红了脸,大声道:“我……我绝不是因为贪生怕死才逃掉的,我……”   她说着忽然抓住自己的衣襟,用力扯开。   雪白的左肩上,有一条骇人的巨大伤疤。粉红色的伤疤像一条扭曲丑恶的巨虫般爬在她的身上,沿着胸膛一直向右下方伸下去。这是一条新伤,这样的伤痕足以致命,真不知道这个女孩是如何活下来的。   列特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问清情况……”   艾尔薇大声说道:“本来我也以为自己会死掉,但是马丁大人用最后的式神帮我挡住了这一击,医生说只差一寸就伤到了心脏。马丁大人也被杀害了。我在昏过去之前被白虎传送了出来,我本来应该和他们一起死的,但是我想我总要把事情的经过告诉别人……我……我绝对绝对不是怕死才逃掉的,我……”   妮可走上去,温柔地替她合拢衣襟,道:“我们明白。别激动,跟我们说说到底怎么回事,从头说。”   宇也道:“这里好像不太方便吧,去我的帐篷吧,地方大一些。”   列特的脸色阴沉如水。   宇的帐篷确实不小。以帐篷的角度来说,甚至有点太大了。本来一进营地我就看到了这顶巨大的牛皮帐篷,但是却没有想到居然是宇住的地方——我还以为是仓库呢。   “本来师父和部队里其他的人都住在这里,现在他们都不在,我一个人在这里住。”宇热情地把大家领进帐篷里。圆形的帐幕高达两丈,足有七十步宽。帐篷的一角有一张简易的行军床,床边散乱地堆着几个箱子。其余地方很空旷。帐篷的正中用石块围着一个火塘。宇从一个陶罐里取出火种点燃木柴,火光的暖意扩散开来。   “本来我好几次请艾尔薇姐姐过来一起住,可是姐姐都不答应。”宇说着从箱子里搬出一大捆兽皮铺在地上,我们就围着火塘席地而坐。   “怎么好再麻烦你呢……”艾尔薇说着垂下头。   列特先让妮可帮艾尔薇检查了伤势,确定已无大碍后,才让艾尔薇说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在最初接到暗精灵的求援时,只是说有邪龙活动的迹象。因为对方可能是龙,所以我们不敢轻敌,出动了虚祖本部全部有作战资质的驱魔师。本来认为以我们当时的实力,足以封印邪龙。但是在赶到阿法利亚,展开调查之后才发现事情不对。”   “对方除了龙还有别的?”列特问。艾尔薇摇摇头:“都要怪那些愚蠢的暗精灵。”   “什么情况?”   “这只叫斯皮滋的邪龙最早在四百年前就活动在这一地带。当时暗精灵的皇室直接派出了讨伐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之后,把它杀掉了。”   “已经杀了?那有什么问题吗?”列特问道。贝纳摇摇头,道:“对付龙,是不能简单地一杀了之的。”   “正是这样。”艾尔薇点头:“龙不同于其它的野兽,是蕴含有巨大魔法力量和极高智慧的猛兽。贸然地将龙杀掉的话,龙的怨恨和力量会在尸体上盘桓不去,最终会变成更加可怕的尸龙。”   “尸龙?”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叫人浑身不舒服。    第七章16 “暗精灵在杀了邪龙斯皮滋之后,将它的遗骸埋葬在暗精灵一族的墓地之中,希望用历代暗精灵先王的英灵来镇压邪龙的怨念。”艾尔薇摇着头:“这种做法简直愚蠢透顶。墓地中数千年以来所聚集的死气都被邪龙的怨念吸收和转化,不但加速了龙尸活化的过程,甚至还同时活化了一些暗精灵的尸体。这些暗精灵的尸体上残存的微弱意识根本无法和邪龙的强大怨恨对抗,很快就成为了听命于邪龙意志的活尸。”   “尸龙比活龙更难对付咯?”布万加小心地插嘴。他的老家那里也有一条龙,所以对这种事情分外关注。艾尔薇点点头:“活龙是有理智的,而尸龙因为死亡时痛苦所产生的巨大怨恨会令它完全疯狂,单纯地憎恶着一切有生命的存在。它会杀死一切有生命的东西,然后将受害者的尸体也活化,就好像一场瘟疫。这东西已经是死的,无法再杀死一次。就算摧毁了龙尸的一部分,它也很快就能用其它尸体上的部分来补足——反正都是死的,根本就不会排斥。这让它变得极其难以消灭。”   “那么。”列特想了想,问道:“你有什么建议吗?”   “目前来说唯一可行的方法是再次封印。”艾尔薇的神色黯淡下来:“但是要封印这么大的东西,封印仪式的准备时间会很长,这期间需要有人牵制住它。我们集合了全部驱魔师的力量,也没能牵制它足够长的时间,反而被它……”   “没记错的话,驱魔师不是有专门压制敌人的符咒吗?”贝纳问道。艾尔薇摇头道:“压制符的原理是弱化目标幽体和肉体之间的联系,让目标的动作迟钝。但是尸龙根本没有幽体,幽体已经在肉体腐化时跟肉体一同腐化,结合为一了。压制符对它根本没有用……”   “就是说,完全要靠人力来牵制它?”列特也皱起眉头。艾尔薇道:“用人力牵制也很难。斯皮滋生前本来就是毒龙,尸体活化后更是带有剧毒,现在整个暗精灵墓地内都充满了有毒的气息,就算屏住呼吸,在龙尸附近的地方,毒气已经浓烈到可以直接渗透人的皮肤。”   我心里一动。如果帕丽丝在这里就好办多了,她是用毒的大行家,说不定有什么对策。   列特用手指轻轻地敲着自己的膝盖,过了很久之后才道:“关于如何靠近毒龙进行封印的问题,我先写一封信咨询一下贝尔玛的炼金术士工会。等有了可靠的方法之后再行动。现在邪龙有什么动向?”   “一直蛰伏在墓地之中,还没有出来活动的迹象。估计是正在腐化着墓地中的暗精灵遗骨,等腐化完成可能就会出来了。到时候不要说是暗精灵们,整个贝尔玛甚至其它国家可能都会受到牵连。”   “在聚集自己的军队么?说是僵尸,倒还挺聪明嘛。”列特道。艾尔薇点头:“龙尸虽然没有清醒的意识,但是毕竟曾经是龙,龙族的智慧已经成为了其存在本身的一部分,不是单纯的没有头脑的僵尸。”   “那么照你估计,大概还要多久它才会出来?”   “按照我们上次进去时看到的暗精灵遗骨的数目,再考虑到邪龙腐化尸体的速度,大概不足一个月了。”   “上次你们进去的时候,是如何对抗毒气的呢?”妮可问道。艾尔薇垂下头:“马丁大人他们用式神结成了结界阻挡毒气的侵袭,但是这也削弱了我们的战斗力。如果把式神全部用于战斗,现在封印可能已经完成了。”   “如果那么做的话。”列特道:“你就已经死了。”   艾尔薇沉默了很久,低声答道:“难道,我想要一个人活着吗?”   她的眼圈泛红,道:“如果能成功封印了邪龙,就算是死在那里,我也没有什么遗憾。”   列特道:“丧气话就不要说了。我们还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这期间联络一下暗精灵王庭,让它们也支援一下吧。”   最后,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叹道:“如果帕丽丝在,事情就好办多了。”   我没说话。   当晚,我们住在宇的帐篷里。艾尔薇坚持要回自己的木屋中,列特无奈,只好请妮可去照顾她。   第二天一早,天还未亮,我起来去树林里练剑。一套剑法练完,回到营地里之后,列特找到我。   “阿甘佐,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见过了帕丽丝。”他开门见山地问道。   “为什么会这么说?”   列特笑笑:“我能感觉到,你身上有她的气息。”   我冷笑:“我自己都没有感觉到,你是怎么感觉到的?”   列特道:“莫忘了,我和她可能是……”   他停住,过了一小会,接着道:“这件事情我希望帕丽丝可以帮忙。不是为了我,也不是为了退魔团。要知道,一旦邪龙没有被封印,会有无数无辜的人死去。”   我决定保持沉默。列特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我不承认,因为我对帕丽丝做过承诺。   我也不否认,因为这件事情确实需要帕丽丝的帮助。   列特拍拍我的肩膀,道:“如果你再见到她,跟她说说这件事情。我想,她是会愿意帮忙的。”    第七章17  整整一上午的时间,列特都在写公函。包括给暗精灵皇室要求支援的外交文书,要求贝尔玛炼金术师工会提供协助的文件,给虚祖退魔团元老们的报告书,还有一份给德罗斯皇室的信件。   在他写信的时候,妮可和那三个蒙着脸的紫袍人一直在他身边。妮可是在旁边帮着列特端茶倒水削羽毛笔,但是那三个紫袍人就是一动不动地看着。   我忽然觉得,这三个人与其说是来协助列特进行邪龙封印工作的,不如说是在监视他的。这就是说,退魔团的元老们对于这个出身德罗斯皇室的代理团长还存有一定的戒心。   发出信函之后我们就变得无事可做。因为忌惮邪龙的毒气,所以甚至无法去实地勘测一番。而因为多年的交战,即时现在是和平时期,营地里的暗精灵们也不愿和我们过多的交往。列特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跟妮可和贝纳研究作战的计划,布万加则用去树林里打猎来消磨时光。不过一天之后他就放弃了。这森林里连个兔子都找不到。于是他每天除了吃饭练剑之外就是睡觉。   宇倒比我们都要忙一些。她一个人要管理暗精灵特别部队留下来的所有物资,包括武器和甲胄的保养。每天她都要把几大箱的武器装备搬出来,擦拭,上油,再放好,倒也过得挺充实。   一天中午,我百无聊赖地在营地里溜达,鬼使神差地走到艾尔薇的木屋前。   门开着,我无意中向里面看了一眼,艾尔薇刚好也看出来。我尴尬地和她对视了一眼,有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艾尔薇向我笑笑,道:“阿甘佐先生……”   “呃,呵呵,我就是随便走走。”我搓着手说。艾尔薇也笑了,笑容是那样的悲伤。   “不嫌弃的话,进来坐坐吧。”   我想了想,点点头,走进狭窄的木屋中。艾尔薇从怀里取出一张白纸,手指灵巧地将它叠成一个大略的人形,轻诵咒语,然后把它抛出去。人形的纸片在落地的瞬间化作第一次见到她时,和她下棋的女子。   “见笑了。”艾尔薇指着地上铺着的兽皮毯子道:“请坐。白虎,去泡点茶吧。”   纸片化成的女子点点头,转身走出去。我惊奇地瞪大了眼睛。艾尔薇在我对面坐下,道:“我的力量只能使用这个级别的式神了。如果我再强一点的话,或许现在不会这样……”   “你不必自责。这件事情不是你的过错。”我宽慰她。艾尔薇摇摇头,道:“我不应该一个人活下来的。我该陪着大家一起死,只不过我必须要把邪龙的情形告诉列特大人,所以才这样恬不知耻地活着。我……”   我连忙打断她的话,道:“如果你死了,那么为了救你而牺牲的其他人,他们的牺牲不是变得没有意义了么?”   艾尔薇点点头,不再讲话。这样跟她面对面地坐了半分钟,我已经尴尬得要命,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忽然之间,我看到毯子旁摆着的棋盒,心里一动,道:“不如,我们来下一盘棋吧。”   艾尔薇笑笑,伸手取过棋盒,道:“你也会玩这种东西啊。”   我点点头。这种七子棋我也懂得一点,仅仅是懂得规则和一些简单的走法而已。不过这种时候总不成一直枯坐着,多少要找点事情做。我道:“我不太会玩,还请手下留情。”   艾尔薇点点头,默默地摊开棋盘,布上棋子。我执黑子,先手。   艾尔薇的棋力比我想的还要高很多,十步之内我就开始左支右拙,很快就在她凌厉的攻势下溃不成军。一局完了,艾尔薇抬起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笑笑,伸手摆好棋子,道:“再来。”   这时那个叫做“白虎”的纸片女子——艾尔薇称其为“式神”,送了茶进来。她静悄悄地把茶盘放在我们的棋盘边,自己端端正正地坐在一旁,一动不动如同雕像。   茶很好喝,第二局我又输了,然后又输了第三局。在我摆第四局的时候,艾尔薇道:“原来你是真的不会玩。”   我点头笑道:“是啊,本来就是不会玩嘛。”   艾尔薇道:“那么,既然明知道必败,为什么还是要玩呢?”   我道:“因为万棋的乐趣并不在与取胜,而是在于过程。”   艾尔薇没说话。我接着道:“我想要的,只是下棋过程中的乐趣,至于胜负其实无关紧要。就算明知道必败,也要下完这一盘,而不是一开始就认输。如果我一开始就认输,你也无法感到取胜的乐趣,对吗?”   艾尔薇点点头。我又说道:“以前在修炼的时候,师父跟我们说过这样的话。他说,人自从一生下来,就是在等死。死亡是注定的命运,无人能够逃避。一旦死亡来临,活着时所作的一切都会离我们而去。但是在死亡还没有来临之时,无论如何不可以放弃自己的信念。否则的话,还不如一生下来就死掉算了。”   艾尔薇雪白的脸庞上泛起一丝血色,她认真地看着我,然后站起来,后退一步,跪坐,向我行礼。   “万分感谢。”   我摇摇手,道:“太客气来,来继续下棋,不信下不过你。”   事实上我还真就下不过她。之后又“享受过程”了四五局,结果自然是无一例外的惨败。   艾尔薇和刚才明显不同了,虽然在外貌上看不出来,但是她身上那种若有若无的忧伤已经不见。   有时候,一个人想不通的事情,其实只要换个角度,就能够想通。只可惜这世上喜欢钻牛角尖的人实在是太多。    第七章18 百无聊赖的日子过了六天。在这六天里,我和布万加喝酒,和艾尔薇下棋(完全没有进步,一直被单方面的虐杀着),偶尔和宇聊聊天。宇告诉我,在暗精灵王庭和贝尔玛停战之后,特别部队就被王庭召回。而西岚要求她留在这里,照顾这堆冷冰冰的物资。   “听名字,你是虚祖人对吧?”我问。宇点点头:“我妈妈是虚祖人。”   “离开家乡多久了?”   “嗯,七年,啊,八年了。”宇笑着说:“哪有什么家乡,我妈妈早就死了。”   我连忙道:“对不起。”   宇摇摇头:“没关系的,已经不再伤心了。师父对我很好的,就是有点啰嗦。”   我笑了。以前西岚就是个话挺多的人,但是前段时间我们在一起时,他好像不那么爱说话了。我还以为他变得沉稳了,没想到私下里时居然已经达到了“啰嗦”的地步。   当夜我睡得很不踏实。半夜时,一种奇怪的感觉令我从浅浅的睡眠中醒来。直到现在我也回忆不起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迷迷糊糊地穿好衣服,提着剑,走出帐篷。营地里很安静,只有火把燃烧时吡剥的声响。几个穿皮甲的暗精灵士兵背着长弓在营地外围巡逻。他们看了我一眼,连询问都懒得询问,可能以为我是去树林里起夜。一种模糊但强烈的感觉吸引着我走向密林的深处。   黑暗的从林中没有一丝光线,低低的虫鸣凄凉地回荡在冰冷的空气中。没有风,空气略有潮湿。一些古老树木的树根上生长着一簇一簇奇异的菌类,这些菌类的伞盖在黑暗中发着幽兰的微光。我此时正处于一种半睡半醒的状态之中,跟随着那种感觉的指引,磕磕绊绊地向前挪动着脚步。   然后我看到了火光。   温暖的光芒让我一下子清醒过来。   万籁俱静,虫鸣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下来。   我这是在哪里?为什么我会来这里?疑问尚未散去,另一种感觉就将我完全包围。   胃部抽搐,指尖发麻,如芒在背。这种感觉我并不陌生。这是剑气。   正是这种强烈的剑气引动了卡赞肉体的本能,把我带到这里来。   难道是索德罗斯?我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   索德罗斯的剑气虽然强烈,但是古朴浑厚,凌厉之中带着一种超然物外的平和。而当下的这剑气,若论凌厉仿佛略微不及,但是见其中充满了乖戾与凶残。在索德罗斯的剑气压迫下,我根本就难以行动,但是这股剑气却激发出了卡赞肉体内好斗与嗜血的本性。   我也拔出剑,以剑势勉强对抗着剑气的压迫。然后我才能在微弱的光线下观察周围的环境。   这是密林深处一块很大的空地。空地的正中有一大块平坦的巨石。篝火就在巨石上静静的燃烧着。   篝火距我约有二十步远   在篝火的对面,一个黑色的身影盘膝而坐。那人看起来极瘦,一头白色的长发披散在肩上。身上穿着一件已经很破的灰色布袍。他的面孔掩藏在长发的阴影中,看不甚清。一双眼睛在暗中发着幽幽的鬼火般的微光。   “你是谁?”我大声问道。那人姿势未变,抬起眼睛看了我一眼。   即使隔着火焰,他的目光仍旧令我感到一阵刺骨的深寒。   那不是人类能够拥有的目光。那道目光中空无一物,只有无穷无尽,永远无法填满的空虚和冷酷。   然后篝火的火焰跳动了一下,他忽然凭空消失。在下一个瞬间,他已经出现在我身前不足五步远的地方,手一挥,一道邪寒拦腰向我击来。我早有戒备,长剑一竖,同时收腰缩腹。一股寒气在身前一掠而过。忽然间铺天盖地的杀意向我压来。我竭力大喝一声,长剑上挑直击他胸腹部。   那人的身影一闪,我长剑挥空。本能地我借着这股势子向前一冲,又是一股寒意险险擦着我的后脑划过。我凌空跃起,在空中转身,双手握剑劈下下。   这一击再次落空,耳边传来一声沙哑的低笑,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在我的剑身上,把我连人带剑击落在地。我一翻身跳起来。   那人赫然已经又端坐在篝火之后,仿佛从未动过。   这时我才感到腹部和后脑一阵刺痛。伸手在腹部一摸,衣服已经被划破,手上染满了血。然而只是伤到了表皮,甚至并未深及肌肉。后脑上的伤也是,仅仅切断几条头发,在头皮上划开一条浅浅的伤口。   “你是什么人。”我慢慢让自己平静下来。   那人缓缓站起来,缓缓伸出右手。   他的右手中有一把剑。   光剑。   然而和以前看过的列特的光剑完全不同,这把光剑的剑柄样式要古老得多,也华丽得多。护手上不是象列特的光剑那样直接射出一条光束,而是有两条光束射出。光束不知被什么力量所扭曲,盘绕在一起,形成了光剑的剑身,看起来份外的诡异。   最诡异的是,这把光剑的剑身,居然是深黑色的。   黑色剑身本身并不发光,反而吸收着周围的微弱光线。如果不是火光的映照,在黑暗中根本看不见它。   他慢慢用这把邪异的光剑指向我,剑气骤然加强,我脑子里一阵嗡鸣,口干舌燥,眼前发暗。但是这种感觉转瞬即逝。   “就算你不认得我。”那人的声音极为沙哑。而且带着深深的疲惫,仿佛刚受过人世间最残忍的酷刑一般,他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道:“难道,你也不认得这把双龙魔影剑?”   我艰难地摇摇头。   他似乎怔了一下,然后道:“你不是列特?”   我道:“我不是,我叫阿甘佐。你是谁?”   剑气的压力忽然散去,让我反而有些无所适从。那人冷哼一声,道:“原来不是索德罗斯的弟子。浪费我一番功夫。”   然后他的身形就那样融入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第七章19  我按着腹部的伤口,站了很久,才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已经汗透重衣。无法抑制的恐惧让我从手指的末端开始发麻。我深深地吸气,竭力要让自己平静下来,却发现自己的双手和双腿在剧烈地颤抖。   在直接面对那个人时我完全感觉不到恐惧,求生的欲望让我只想战斗。但是在他离去之后,紧张和压力消失,恐惧就显现出来。这是人类最原始的恐惧,对于死亡的恐惧。   那人刚才若是真的要杀我,此刻我的尸体已经冰冷。他只是想试试我的剑术吗?   我想起他临走前说的话。他的目标是列特!   或者说,是“索德罗斯的弟子”。看起来他对列特的这个身份尤其在意。   缓缓吐出吸入肺中的空气,牙齿也在不听话地上下相击。汗水从额头上滴入眼睛,阵阵刺痛。我一点一点地活动着僵直的手指,反复告诉自己已经没事了。然而身体依旧诚实地反应出我的惧怕和紧张。最后,我终于从这种梦魇般的境地中解脱出来,跪在地上开始呕吐。   吐完之后反而轻松了一些。我站起来抹掉冷汗,走向篝火。火焰的光芒和温暖让我镇定下来。   首先这件事情必须告诉列特。以列特的实力,肯定无法抵挡这个人。   就算我们两个加起来,甚至再加上贝纳和妮可,都绝对无法抵挡这个人。这个人的剑实在太可怕。   我匆匆向营地走回去。然而我忽然发觉我似乎迷路了。来的时候我是迷迷糊糊地跟着那种奇异的感觉走来的,然而现在在黑暗的森林中没有任何可以指点路径的标识。我只能凭借记忆朝印象中营地的方向走去。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我终于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来的是贝纳和宇,后面还跟着布万加。   “大半夜的你去哪了?营地的哨兵说看到你提着剑往这边走,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我还以为你……”贝纳举着火把朝我走来,忽然叫道:“哎?你受伤了?出了什么事!?”   “列特在哪?”我大声问。   “在营地,怎么了?你伤得重不重?”宇关心地问道,我摇摇手道:“我没事,快带我去见列特。”   走出森林我才发现天已经亮了。列特正在跟妮可一起研究一张地图,他俩看到我之后先是吓了一跳。我也才发现自己两手都是血,脑后伤口中的血更是流了一脖子,在我跪着呕吐时还淌到脸上不少,确实有点吓人。   宇坚持要我脱掉外衣替我包扎。我喝了一杯热茶,缓过神来,对列特说了昨晚在森林里遇到的事情。   “双龙魔影剑。”听完之后,列特低声地念着这个名字,神情变得复杂起来。他沉默了一次,又念了一次:“双龙魔影剑……”   “你知道这把剑?那你也知道那个人是谁?”   列特点点头。   我的伤其实不严重,上了药,包扎好之后也感觉不到疼痛。列特轻轻叹口气,道:“虽然我早已知道自己可能活不了太久,但是却想不到会是他……”   “别说傻话。”我道:“那人是谁?他为什么要找你?”   “说来话长,”列特道。此时除了那三个一直蒙着脸的紫袍人,所有人都聚在帐篷里,连艾尔薇都来了。列特犹豫了一下,道:“这件事情,我只能说给阿甘佐一个人听。”   布万加脸上最先露出扫兴的神情。但还是转身出去了。宇和妮可犹豫了一下也出去了。最后贝纳拉着那三个紫袍人和艾尔薇一起出去,诺大的帐幕中只剩下我和列特两个人。   “我告诉你这个秘密,是因为你也见到了那个人。否则我是不会将给你听的。”烈特说着在我对面坐下。   “你说吧,我会保密。”我道。列特笑笑:“保密倒无所谓,有些事情,就算你说出去,只怕也不会有人相信的。”   他倒了两杯茶,放一杯在我手边,开始说出这个秘密。   “在光剑皇族之中,流传着一个古老的秘密。很少有人知道的秘密。”列特这家伙颇有讲故事的天赋:“一般来说,我们将以使用刀剑为生的人称为剑士,而在剑士之中,那些一心钻研各种武器的特性,并将其发挥到极致的人,被称作剑魂。这些事情,你是知道的。”   我点点头,却不明白他说这个干什么。列特喝了口茶。接着道:“然而任何事物都有其相对的一面,在剑术的修炼上也是如此。和剑魂不同,有极少数的剑士,他们迷失在了对力量的追求中,放弃了对其它武器的修炼,而专心追寻一种武器性能的极致。这些人对武器性能极致的追求如此的着迷,以至于放弃了生活中其它的一切事物,完全的沉溺于浸淫在剑道之中。这些极少数迷失在剑道上的剑士,被称作剑灵。”   “剑灵的存在是光剑皇族最大的奥秘。因为不知为何,只有拥有光剑皇族血脉的人才能成为剑灵。皇室的成员将剑灵这种离经叛道的存在视作一种耻辱,竭力掩藏他们存在的事实。好在剑灵的出现也极为罕见,一般来说,几百年中才会出现一个。当一个剑士痴迷于剑道而成为剑灵后,光剑皇族会将他秘密的放逐到无人知晓的地方,极少有人能够从那里回来。”   列特轻轻转动手中的被子,一丝一丝的水汽在他面孔前荡漾。   “暗精灵的地下国度,就是光剑皇族放逐剑灵的地方。”   “既然不想被知道,为什么不干脆……”我问道。列特笑笑:“你倒很了解皇室的做法。不过剑灵都拥有常人难以想象的剑术,在一对一的决斗中几乎无人能敌。而且他们都掌握着一些古老的剑道方面的秘密,这些秘密对于光剑皇族来说也是无价之宝。所以我们不但将剑灵视作诅咒,也看做是财富。”   “唯独不将他们看做是人,对吧。”我冷笑道。列特笑而不答,道:“剑灵都只钻研一种武器,所以对光剑皇族的人来说,一旦出现了钻研光剑的剑灵,就一定会妥善地保护起来,尽力让他们说出自己在剑道上的心得。”   我心中一动,道:“难道我遇到的那个人,就是……”   列特笑了笑:“对,但不完全对。你知道的,身为剑魂,一旦剑术造诣达到了一定的境界,就会被敬称为剑圣。而剑灵在达到一定境界之后,我们就称之为‘剑魔’。”   “为了探求剑道的极致而堕入魔道之人,是为剑魔。”   剑魔,这个不祥的名字,令我又回想起那双空洞死寂的眼睛,那黑暗之中的邪寒,还有那暗黑色的光剑。想来我的脸色当时一定变得很难看。   列特笑了:“我师尊索德罗斯是当今之世唯一的剑圣,而你遇到的,就是如今天下唯一的剑魔托尼克罗斯,我的亲叔叔。”    第七章20  他用手指轻轻地转动着杯子,道:“在古德罗斯语种,‘罗斯’是的意思是‘帝王’。‘德罗斯’意为‘人间的帝王’,而我师尊的名讳‘索德罗斯’意为‘武者的帝王。”   我问道:“那令叔叫做托尼克罗斯,又代表了什么含义呢?”   “黑暗中的帝王。”   我们的谈话到此为止。列特没有说为什么他的叔叔会来找他。他不说,我也就不问。   快要到中午的时候,贝尔玛炼金术师工会派来协助调查的人到了。一辆漆成棕红色的马车停在空地上。从车上下来一位年轻人。   这家伙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年纪,也许略大一点,不超过35岁。个头不高,穿着炼金术师们喜欢的那种白袍子。圆圆的鼻头下面留着小胡子,戴着一副眼镜。一副学究派头。不过这人一开口我就知道他是个书呆子。   “谁是列特?”他一下马车就问——不是问营地里的人,而是问送他来的车夫。车夫摊摊手:“我怎么知道?”   “那谁知道?”这家伙晃着脑袋继续问车夫。一个暗精灵士兵走过去,用通用语问道:“你是谁?”   “列特。啊,不,我找列特。我不是列特,我来找一个叫列特的人,我……”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把纸片,然后在这堆纸片里找出一张来:“我是贝尔玛炼金术师工会的特派员诺顿,我来找一个叫列特的人……”   这时列特才从帐篷里钻出来,迎着他走过去,道:“我是。我是列特。”   这家伙立刻把可怜的马车夫和暗精灵士兵丢在一旁,朝列特走来,伸出手和列特握手:“你好你好,我是贝尔玛炼金术师工会的特派员,工会派我来帮助你的工作。”   “就你自己?”列特问道。诺顿很认真地点点头:“嗯,我是毒理学和药理学方面的专家……”他又翻出一张纸片:“这是我的资格认证,你看这儿,有炼金术师工会的印章不是假的。我……哎,我的行李还在车上……”   忙活了二十分钟,我们终于把这位书呆子安顿好了。然而接下来他就提出了一个叫我们目瞪口呆的要求。   “要分析邪龙的毒素毒性,就要有相关的样本。我要去邪龙出没的地方看一看。”   要是我们能自由地出入邪龙盘踞的墓地,那还要你来干什么?   但是诺顿说的也很有道理。没有毒素的标本,就无法研究出对抗毒素的解药。   于是我们就陷入了这样一个怪圈:   没有解药,就无法接近邪龙。   不接近邪龙,就做不出解药。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列特揉着额头问:“一定要有毒龙的毒素?”   “对。”诺顿严肃地说道:“必须要有毒素样本我才能分析它的成分,做出合适的抗毒剂和解毒剂来。”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艾尔薇道:“我去吧。”   列特立刻反对道:“绝对不行,你是我们现在唯一的驱魔师,万一你有意外,封印邪龙的工作就无法进行了。”   艾尔薇道:“但是,只有我才能用白虎张开结界,暂时抵御邪龙的毒素。”   贝纳摇头道:“可是如果用白虎去防御毒素,你自己就完全没有战斗能力了。你怎么对付邪龙和它复活的那些尸体?”   艾尔薇道:“失去了我的控制后,白虎还能在我们的世界存在一段时间。这段时间足够她把毒素样本送到安全的地方了。你们在那里接应就可以。”   “说白了你还是想要去送死!”列特恼火地一拍桌子:“我再重复一次,你必须活着,我们需要你!”   “但是没有别的方法可以取得毒素了。”艾尔薇淡淡地说,列特紧紧地抿着嘴,不说话。   妮可忽然问道:“那么,白虎张开的结界能有多大?”   艾尔薇用脚在地上划了个六七尺大的圆圈,道:“以我的修为,只能让白虎展开这么大的结界了。”   妮可笑了,道:“够了,我和你一起去。你负责张开结界,我来保护你。”   列特第一个开口道:“不行!”   我也立刻道:“不行,至少你不行。”   妮可哼了一声,道:“为什么?”   我道:“邪龙和它复活的尸体都是遍体剧毒的,你的流派是空手战斗的,太危险了。我去。”   “我也去。”布万加拍拍他的大号图腾。   列特刚要开口说话,我拦住他,道:“你不能去,你是这里的负责人,你不能有意外。”   贝纳也道:“布万加先生也不可以去。你是班图族的族长,一旦你有点什么事情,会引发暗精灵、虚祖、贝尔玛和班图族的四方纠纷,你必须安全。”   布万加重重地哼了一声,道:“怕个头!”   我也道:“贝纳说的有道理,布万加,你还是和列特留在营地里吧。战争刚刚结束,再有什么事情就不好办了。”   既然涉及到了班图族自身的和平,布万加也不说什么了。妮可一跺脚,道:“不行,我还是要和你们一起去。只有两个人还是危险,艾尔薇要负责张开结界和取毒素,阿甘佐一个人可能照应不过来。”   贝纳道:“我去吧。”   “你也是空手战斗的流派啊!”妮可说:“我可以换上臂铠去,就不怕会中毒了。”   列特皱皱眉头。这时宇忽然道:“那个……我也……”   “小孩子不行!太危险了!”我、列特、布万加、贝纳、妮可和诺顿同时说。宇皱起鼻子哼了一声,不说话了。我轻轻拍拍宇的肩膀,道:“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是这次是很危险的行动,必须要有过实战经验的人才能处理,你去的话,不但可能帮不上忙,也许还会添麻烦呢。”   宇听话地点点头,站到了旁边。   这时我心念一动,问列特道:“和你们一起来的那三个人,他们……”   列特想都不想地摇头:“他们不行。不能让他们去。”   最后讨论的结果是:   由我。妮可和艾尔薇三个人负责去采集毒素,贝纳和布万加两个人带一队暗精灵士兵在墓地外围的安全地点接应。   因为此时已经是下午,而邪龙在夜晚会极为危险,因此我们决定第二天凌晨出发,这样到达暗精灵墓地时刚好是中午。 第七章21 其实中午或深夜,对于身处地下的暗精灵领地来说都毫无分别。这里终年只有黑暗。   无穷无尽的黑暗。   由于邪龙肆虐的缘故,暗精灵的墓地已经被封闭。贝纳说明来意,出示了证明文件后,看守墓地的暗精灵士兵才准许我们进入。   说是墓地,其实不过是无数地下洞窟中较大的一个。洞口无声而狰狞地矗立在石壁上,仿佛怪兽择人而食的巨口。   “从这里进去,大概三十分钟的路程,就是墓地的核心地带。那里是邪龙盘踞的所在。然而现在整个墓地中都可能有危险的活尸。”艾尔薇说。   妮可双拳一碰,金属臂铠喀嚓作响:“张开结界吧。贝纳,布万加先生,你们就在这里等着我们好了。”   艾尔薇取出符咒,唤出式神。白虎还是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然而脸色却比前几次出现时苍白很多。   “拜托你了。”艾尔薇说。她换上了一身深蓝色的紧身皮甲,扎着很宽的皮腰带,足蹬长靴,那串沉重的大念珠被她斜挎在肩上。这串念珠看起来就是她的武器,每一粒念珠都有布万加的拳头那么大,看不出是什么材质的,不过显然不轻。   白虎不声不响地张开双手,一道若有若无的浅黄色光芒从她两手间扩散开来,光芒的范围慢慢变大,最后成为一个径约半丈的光球。   “在结界里面,我们可以不受毒素的侵蚀。但是一旦离开了结界,就算闭住气,毒素都可能透过皮肤渗入体内,一定要小心。”艾尔薇说。   我和妮可点点头,踏入光球之内。   我们三人各举着一支火把,踏进了暗精灵墓地。   这里好安静,甚至比外面的黑森林中更安静,除了我们自己的呼吸和脚步声,完全没有其它的声音。也不像别的洞窟一样会有回声。   一片死寂。   在微弱的火光下,我们能看出这里的人造痕迹。脚下的面很平坦,是用大块大块的平石铺成的甬道。周围的墙壁上偶尔会出现深凹进去的龛窟,大部分是空的,有的龛窟里放着一束干枯的花茎,或者一个古旧的碟子。   白虎制造的结界虽然不小,但是四个人挤在里面还是很狭促。我走在最前面,中间是艾尔薇和白虎并行,妮可断后。   在黑暗中行进了十分钟左右之后,我看到了第一件应该不属于这里的东西。一把断裂的巨大的十字架。十字架上有雕凿精美的花纹,然而现在上面全是干涸的黑色血迹。   艾尔薇停了一下,道:“这是罗内特大人的武器……他是我们之中第一个牺牲的。被活尸杀害……”   妮可吸了口冷气,道:“武器留在这里,那尸体……”   “没有尸体。”艾尔薇平静地说:“他被撕碎了。”   “从现在开始,要二十万分的小心了。不然,我们也会被……”   艾尔薇的话被一阵奇异的声响打断了。   干涩而古老,带着死亡味道的嘎吱声响从黑暗中传来。我用左手把火把举得稍微高一点,右手拔剑。   尽管早有准备,但是第一次看到活尸时我还是觉得全身不舒服。   和我事先所想的完全不一样。   首先从黑暗中浮现出来的是一张灰色的面孔。枯瘦,干瘪,只是在骷髅上蒙了一层干巴巴的薄皮而已。它没有嘴唇,最初我以为它的嘴唇是在漫长的岁月中干枯萎缩掉了,然而我发现在它的上下颚间有永不愈合的牙痕。   它的嘴唇是被它自己吃掉了。   死去,又复生。肉体还在,然而已经没有了灵魂,只凭借腐朽力量的支撑而四处游走的活尸,被永恒的无法满足的饥渴所煎熬。它们会撕碎自己看到的、碰到的一切活物,吮吸鲜血和骨髓,吞咽肌肉和内脏。   然而,饥渴永不满足。   活尸的眼窝塌陷,只留下两个深深的黑色窟窿。这黑色的孔洞里,有两点针尖大小的暗红色幽光游移飘动。   饥渴,无尽的饥渴。无论吃下多少,无论让自己被鲜血浸透多少次也不可能满足哪怕一点点的可怕的饥渴。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无数张麻木干枯带着饥渴目光的脸从黑暗中浮现。它们穿着生前的最后一套衣服,手中拿着古老锈蚀的武器,一个接一个地从藏身的角落中走出来。   “别被骗了。”艾尔薇提醒我们:“这些活尸动作很灵敏的。”   似乎是为了证实她的话,最先出现的那具活尸忽然尖啸一声,朝我们直扑过来。   “不要离开结界的范围!”艾尔薇大喊。我横剑一扫,活尸手中的武器应手而断,接着剑锋将它从胸部一斩两段。从剑上传来的触感判断,活尸的身体很轻。此乃不幸中的万幸。   然后,所有的活尸们挥舞着武器,一拥而上。   艾尔薇手一挥,撒出一大把符咒。符咒一碰到活尸的身体就啪一声爆开,放出刺目的电光。尽管在结界内什么都闻不到,我仍然可以想象出腐朽的肉体被烧焦时的焦臭味道。符咒只能阻止一小部分活尸,更多的活尸躲开了符咒的攻击,我全力将巨剑舞成一片光幕,挡开所有正面而来的压力。从侧面靠近的小部分活尸或者被艾尔薇的符咒所击中,或者被妮可的臂铠击倒。   然而我很快就发现这些东西实在很难杀死,就算是只剩下一条手臂,这条手臂也会试着抓住你的脚。就算只剩下一个头,它也会张开嘴巴向你咬过来。这些活尸完全没有痛苦,没有恐惧,只有对于新鲜血肉的渴望。   “见鬼!怎么这么多!!”我竭力挥剑阻挡着活尸的靠近,艾尔薇道:“上次我们来的时候还没有这些,这是邪龙又活化出来的新的尸体!”   “慢慢往前挪动,千万不要离开结界的范围!”我叫道,然后顶着剑锋上的压力一点点向前移动脚步。   “砸碎它们的头,击断它们的手脚。要彻底杀掉它们很难,只要让它们失去战斗力就可以!”妮可叫着,然后两臂一夹,臂铠将一个活尸的脑袋硬生生拧掉,断裂的颈椎里喷出一股灰白的粉末,那是活尸干涸了的脊髓。   “给我争取一分钟的时间……”艾尔薇叫道。   “你抓紧!”我奋力一剑把两个活尸震开,然后又一剑击碎第三个活尸的头颅。它的牙齿从还连载脖子上的半个下巴上掉下来,身子因为失去了头颅而打着晃。   因为无法离开结界的范畴,所以剑势无法尽情施展,也不能凭借腰腿的力量来挥剑,这让我打得很辛苦。好在这些活尸根本没有什么战斗技术,几乎就是扑上来用嘴咬,所以我还勉强应付的过来。    第七章22 艾尔薇在我身后,呼吸急促地念诵着复杂的咒文,一枚符咒被她掷向前方。轻飘飘的符咒悬浮在空中,发出淡蓝的微光。   然后无数道闪电落下。   洞窟顶端布满了密集的电火花,在符咒微光照耀的范围内,任何活尸只要稍一动弹,就会引下一道闪电。这些闪电的杀伤力似乎不大,不足以将活尸腐朽的躯体摧毁,但是足以将它们击倒。   已经足够了。压力减轻,我挥剑扫开拦在身前的几个活尸,道:“就这样,慢慢往前走,小心脚下!”   被闪电击倒的活尸看起来处于短暂的麻痹状态之中,在冰冷的地面上不断地抽搐,一时站不起来。即便有能爬起来的,也会立刻再引下另一道闪电。   “动作要快,落雷符坚持不了很久的!”艾尔薇说。我们尽量迅速地穿过地上的活尸,前方的甬道渐渐收窄,活尸也不再从黑暗中继续出现。   我脚步匆匆地在黑暗中向前走了几分钟,才感到冷汗已经湿透了衣裳。   “那些家伙跟上来了么?”我问道。   “没有。”妮可把火把举高一点,然后回答。接着她轻轻地叫了一声,道:“哎?这是什么?”   我这才注意到,在我们左侧的洞壁上凸出一样奇怪的东西。那东西很大,几乎有一人高,像一个侧放的圆锥,白色的锥体很光滑,在火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锥体只露出一个尖端,大部分都埋在洞壁后的石头里。   “别碰。”艾尔薇说:“那是邪龙身体的一部分,可能是爪子,也可能是脊骨。前面还会有。这东西上就有毒,碰一下都很危险。”   “就在这里采集毒素吗?”我问。   “不行,这东西很硬,上面的毒质无法采集。还要再往前一点。”艾尔薇说。   “这里很接近墓地的中心了,邪龙的头部就在这附近。在这个范围内,就算是被邪龙活化的尸体都不敢接近。”艾尔薇轻声道。   “这么严重?”妮可有点不相信的样子。艾尔薇道:“现在结界外面的毒气浓度已经非常高了,你看……”   她从怀里取出一张白纸,对折两次后抛出结界之外。白纸离开白虎结界的光照范围后,缓缓飘落。   在落到地面上之前,白纸就迅速地发黄,卷曲,变成焦黑色。一碰到地面,就碎成一层薄薄的黑色粉末。   “现在外面的毒素浓度足以杀死一切活物,即使是活化的尸体,过于靠近的话,物理存在也会被毒素腐蚀掉,这就是活尸们为什么没有追上来的原因。”艾尔薇说。   “所以,无论如何,不可踏出结界半步!”   甬道在前方向左侧转了个弯,然后变得更加狭窄。   “邪龙有多大?”妮可问。   “很大。非常大。”艾尔薇轻声说。   “应该不会比我见过的更大。”我自言自语。   再向前,甬道稍微宽广了一点。在头上的洞顶和身侧的洞壁里,又有一些邪龙的身体部分露出来。有些可以明确地辨别出是骨架的某个部分,但是更多的部分都显得扭曲而邪异。   又经过一个向右的转弯之后,我们见到了邪龙斯皮滋。   准确地说,是它的脑袋。   很大,然而比我想象的小一些。事实上在见过了天帏巨兽和巴卡尔之后,我对巨大生物带来的震撼已经有了相当不错的抵抗力,所以没有像妮可一样目瞪口呆。   斯皮滋的头和身体一样,只剩下一个巨大的骷髅。从下颚到头顶差不多有两丈高下,零星的几片干瘪鳞片附着在光滑的骨头上。现在这具头骨一动不动地俯卧在洞窟之中,颈部往后的部分深埋在泥土和岩石之中。在龙头上密密麻麻地贴满了纵横交错的符咒。   “那是上次我们来时,没有完成的封印。”艾尔薇说:“这些符咒可以再一定范围内限制邪龙的活动,然而只要它活化完了墓地中的尸体,集中力量之后就可以轻易地挣脱。”   邪龙的颅骨静静地卧在我们面前,完全没有生命的气息。然而从那苍白的骨头里散发出的怨恨,却如同实质一般萦绕在我们周围。我感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握剑的手似乎也有点僵硬。   “你看那里。”艾尔薇伸手指向前方。我把火把略微向前探去,看到邪龙紧闭的巨口中,刀锋一样上下交错的牙齿之间,有大股大股暗绿色的浓稠液体不断的滴落。这些液体落在地上后,好像水渗入沙子一样轻易地渗入岩石之中。   “那就是龙毒,这个地方剧毒的源头。”艾尔薇取出一支钢制的管子,管子的外壁上贴横着四道符咒。   “靠近一点。去取毒素吧。”艾尔薇说。   “我来吧。”   “不。”艾尔薇拒绝了我:“你不会用的。”   我们小心地靠近邪龙那巨大的遗骸。在结界内感受不到龙毒的侵蚀,然而越是接近这具巨大的尸体,那种强烈的怨恨之感就越明显。这种来自于死亡之中的恨意,是任何结界都无法阻拦的。   艾尔薇将钢制管子上的盖子打开,把管口凑到邪龙口边。管子上最下方的那道符咒发出亮光。管口也随之亮起微光。仿佛管子内自然产生了吸力一般,一股粘稠的龙毒被吸入管中。然后靠近管口的符咒也随之亮了起来,管口的金属盖子“啪”一声自行合拢。艾尔薇取出另一道早已写好的符咒封住管口,转身向我们道:“好了,我们离开这里吧。”    第七章23 在我们转身的瞬间,一股强烈而鲜明的恨意从背后袭来。   最纯粹的,死亡对生命的痛恨。   邪龙知道我们来了。   “不要回头,快走!”我低声说道。   一连转过两个弯,我仍然可以感到身后的强烈憎恨。但是邪龙一直没有动。   “白虎的结界还能再支持不到二十分钟了,我们要抓紧!”艾尔薇小声说。   我们在黑暗的墓穴中用白虎移动结界时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前行。邪龙自身虽然依旧蛰伏,然而那可怕的憎恨却如同无数的幽灵一样紧随在我们后面。很快,我们就回到了活尸出没的地带。   前方的黑暗中,隐隐有呻吟声传来。那是活尸们被饥渴所折磨时发出的呐喊。   “一鼓作气冲过去!”我左手高举火把,右手握紧剑柄。   活尸们残破的身影出现在火光映照的范围之中。经过来时的一番砍杀,活尸们大部分都已经支离破碎,然而就算是被切成碎片,这些不知疲倦的亡者依旧会用本能来纠缠住我们。   “跟着我,向前冲。”我大声说。艾尔薇扬手射出两片符咒,咒文一闪,在尸群中爆开。活尸们同时从四面八方向我们扑过来。它们有的只剩下一只手,但是这只手也会拼命地撕扯;有的只有半个头颅,然而仅存的下颚也会竭力的啮咬。越来越多的活尸从黑暗之中涌出来,仿佛无穷无尽。很快,不但是艾尔薇,我跟妮可的呼吸都沉重起来。   单个的活尸根本不堪一击,但是这种数量之下,外加无法离开结界的不利条件,让我们难以应付。艾尔薇放出了她几乎全部的符咒,在符咒的爆鸣声中,一片一片的活尸如同麦子倒在镰刀下一样倒在我的剑锋之下。然而更多的活尸又从无尽的黑暗中扑向我们。这些活尸显然感受到了邪龙发出的恨意,比起刚才我们进来时,变得更加的凶猛。   忽然,妮可尖叫了一声,火光变弱了。她手中的火把落在了地上,很快被无数的活尸踏灭。   我奋力一剑把身前的四具活尸一起拦胸斩断,举起火把回头照过去。原来是一具只剩下脑袋和左半边身子的活尸在妮可从它身边经过时,忽然伸出仅存的左手抓住了妮可的小腿。平衡骤失的妮可险些摔倒在地上的尸堆中——如果她真的摔倒在这里,肯定会被马上撕个粉碎的。   但她还是丢掉了火把。   “别慌!”我叫道,然后一剑将那活尸的手臂斩落。接着转身挥剑,将伺机扑来的两个活尸的头颅击碎。   “有没有抓破皮肤?”艾尔薇轻声问道。妮可摇摇头:“好像没有。”   “别害怕,很快就到了!”我大声说:“坚持住!”   背后的压力越来越大,而前方的压力逐渐减小,这说明我们就要离开尸群了。终于,又有几十个活尸倒在我剑下之后,前方不再有新的活尸出现。   “快走!”我喊道。   心有不甘的群尸在我们背后低哑地咆哮着,个别肢体还算完好的活尸依然紧追在我们背后。但是都被妮可三拳两脚打发掉了。周围的光线渐渐亮起来,接着,我们看到了洞口的微光。   几乎在我们失魂落魄地冲出墓地洞口的瞬间,白虎的结界“砰”一声炸裂了。白虎也随之变回一张纸质人形。就连艾尔薇的脸色也白的发蓝。显然为了支持结界,白虎已经到了极限,而艾尔薇作为操使式神之人,也分担了白虎的部分压力。   布万加和贝纳向我们迎上来。我只觉得两臂酸痛,几乎握不住长剑。   但是我的心放松了下来。   我们安全地回来了。   “哈,真是好刺激。”妮可扭头看自己刚才被活尸抓住的小腿,还好,那个活尸的力量不算强,连妮可的皮质裤脚都没有抓破,自然也没有伤到皮肉。   布万加向我们伸出手。   然后,脚下的大地一震。   “当心!”我完全处于本能地向后轻轻一跳。正是这一跳救了我的命,一排锐利之极的白色骨刺在我刚才站着的地方破土穿出,散发着浓浓腐朽气息的尖利骨刺长达丈许,直径接近半尺,密密麻麻足有数十枚。这些骨刺围成一个半圆型的栅栏,把我们三个和布万加他们隔开。   邪龙还是不打算放过我们吗?   一阵刺耳的呼啸声从身后的墓穴伸出传来。洞口被骨刺围起来的空间极小,如果有什么东西从墓穴中冲出来,我们三个是绝对躲不开的。我竭尽全力一剑砍在骨刺上,骨刺比我想象得更坚固,剑锋只在上面留下一寸多深的一条划痕。我挥动第二剑的时候,妮可忽然跳起来。   她一手抓住我的手臂,一手抓住艾尔薇,大叫一声:“接住!”   然后我就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都被她抛上了半空。   身处空中的时间极短,但是对我来说却无比的漫长。   因为我被抛起之前正要挥剑,身子上带着一股横向转动的力量,这股力量让我在空中转了一个身,刚好看到下面发生的事情。   几乎在妮可将我们抛起的同时,墓穴的洞口中伸出一道白色影子。   那是邪龙的骨爪。泛着惨白光泽的骨头上沾满了泥土和活尸的碎片。四只尖锐无比的白骨龙爪,每一根都有一个人的腰那么粗。其中两根刺空,另外两根,一根从后面穿透了妮可的右肩,另一根刺穿了她的腹部。   龙爪的腕关节向上扭动,举起妮可的身体,然后用力抓紧。鲜血好像从海绵中挤出来的水一样从骨爪的缝隙中涌出。   妮可的脸正对着我,我看到她美丽的眼睛一下瞪大,眼球凸出。血水从她的嘴巴里,从她的鼻孔里,从她的眼角和耳朵中涌出来。她微微张开嘴,想要尖叫,却只吐出最后一声呻吟。   然后,龙爪拖着她的尸体,迅速地缩回墓穴伸出,只留下地面上触目惊心的血迹。   我和艾尔薇的被妮可抛过了骨刺的屏障,分别被贝纳和布万加接住。我从布万加的胳膊里挣出来,只觉得全身的鲜血都涌到了头顶。我完全不顾及身体的疲惫,发了疯一样挥剑斩击着拦在洞口的骨刺。   她救了我们,可是我们已经救不了她了。   布万加伸手按住我的肩。    第七章24 回到了阿法利亚之后,贝纳报告了妮可的牺牲经过。列特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沉默了很久,最后叹了口气,摇摇手,道:“我知道了。”   他只说了这一句。   被符咒与外界严密隔离的龙毒送到了诺顿那里。按照诺顿的说法,要分析这么复杂的生物毒素,至少要三五天时间,为了安全起见,他在远离驻地的空场上搭起一个新的帐篷作为研究室。然后就把自己关了进去,并严禁任何人靠近。   当天晚上,入夜之后,列特忽然找到我。   “阿甘佐。”他用一种令人略略不安的平静语气说道:“有没有时间?”   “什么事情?”   “想让你陪我出去走走。”   我没有拒绝他。和宇说了一声之后,我跟列特一起离开营地,走进黑暗的森林之中。我们两个默不作声地走了大概一个小时左右,列特忽然停住了脚步。   “阿甘佐,我很喜欢妮可。”   我低声道:“抱歉。”   “不,你没必要道歉。”列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接着道“这不是你的错。就算是我在场,结果可能也是一样的。”   “妮可是个好女孩,她也有虚祖皇室的血统。本来我已经打算在这次任务结束之后,跟她……”   “可是。”我打断他:“你看起来不像是很伤心的样子。”   列特在黑暗中笑了:“是啊,我看起来的确不像是伤心的样子。但是我真的非常伤心。”   即使在说这话的时候,列特的语气也是平静的,平静如我们周围的浓重黑暗。   “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被训练不表露自己的感情。身为皇室的一员,被人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很危险的事情,所以……”   列特的声音低了下去:“所以,我的这张脸,其实只是一张面具,一张我要戴一生的面具。”   他说:“就算我很悲伤,我也已经忘了要如何的表达。”   他说:“我的每一秒钟都在演戏,直到我迷失了真正的自己。“   我没有说什么。我还能说什么?他不需要安慰,我的沉默,我的聆听就是最好的安慰。   “我不想要过这样的生活。可是我别无选择。”   列特的话音刚落,黑暗中立刻响起一个沙哑而疲惫的声音。   “你错了!”   我“呛”一声抽出剑,同时列特手中的光剑也亮了起来。剑光映照下,我看到列特的脸色惨白,双目略有一些红肿。   难怪他要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森林里和我说话。   但是此时他的双眼却带着我以前从未见过的凌厉目光。话说回来,想必这时我的眼神也和他一样。   这个沙哑而疲惫的声音,我只听过一次。   听过一次就不会忘记。   黑暗中的篝火,枯瘦的身影,比黑暗更加黑暗的光剑。   还有那寒彻骨髓的剑气,那如鬼如魅的剑术。   “黑暗中的帝王”,剑魔托尼克罗斯。   但是此时我却感觉不到任何剑气。   黑暗中响起一阵摸索声,然后是火石和火镰击打时发出的啪啪声。一朵小小的火苗在黑暗中亮起,火苗跃动着吞食着枯叶和树枝,篝火的光芒慢慢扩大,驱散掉森林中的黑暗。   和上次一样,篝火离我大概二十步左右的距离。   白发,灰袍,托尼克罗斯枯瘦的身影就坐在篝火后。不过我可不敢掉以轻心,我知道他能够在一瞬间就出现在我们身边任何角度的任何位置。   他的剑术凌厉无比,绝非我和列特所能抵挡。   然而没有剑气。托尼克罗斯伸出枯枝一样的左臂,向我们招招手。   “年轻人缺少定力,喜欢动不动就拔剑。”托尼克罗斯说。他说的很慢,声音很低,但是很清楚。   我迟疑着。托尼克罗斯往火堆里放进一条木柴,道:“我若要杀你们,现在你们的血早已流干了。”   “我不会杀你们。因为你们现在根本没有资格死在我的剑下。”   这话很难听,但是却让我放下心。   他说得对,他若是想要杀我们,我们就算拔剑在手又有何用。他不杀我们,因为我们根本不配令他的剑锋染血。   我收起剑,列特手中光剑的剑刃也消失。托尼克罗斯又丢了两条树枝进火中,道:“晚上冷,过来陪我坐坐。”   我跟列特对视一样,一起走过去。   火堆边的确暖和很多。托尼克罗斯头也不抬,道:“坐下吧。”   “那么,晚辈无礼了。”列特说着盘腿在托尼克罗斯对面坐下,我也学着他的样子坐好。   在这个距离上,我终于看到了托尼克罗斯的脸。   列特是个算得上英俊的男人。托尼克罗斯既然是他的亲叔叔,想来年轻时也应该是一个美男子。   但是现在这张本来很英俊的脸,已经变得叫人看一眼之后就不忍再看。   他的鼻梁高挺,嘴唇很薄,然而脸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细小疤痕。一条较粗的伤疤横贯鼻梁,另一条伤疤从左侧的眉毛上方一直到嘴角,看上去当时伤的极重,但是他的眼睛却奇迹般地保持了完好。   除了这两条较大的疤痕之外,还有数十条更细的疤痕的脸孔上纵横密布,整张脸上完全找不到一分一寸的完好肌肤。   只有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仿佛是夜空下的大海,深蓝,澄澈,深不见底。   这双眼睛一张开,本来丑陋无比的脸居然变得别有一种带着邪气的魅力。   托尼克罗斯笑笑,道:“我的脸,是不是很丑?” 第七章25 列特道:“前辈的风范,早已超越了容貌美丑……”   托尼克罗斯冷笑一声打断他,道:“你在索德罗斯身边就只学会了油腔滑调么?丑就是丑,难道我还用你宽慰?”   列特尴尬地讪笑一声。托尼克罗斯慢慢地道:“人的年纪大了,话就会变多。平时我又没什么人可以聊天,今天难得你们两个年轻人会来,就陪我这个老头子说说话吧。”   我没开口,列特恭恭敬敬地点点头,道:“是。”   托尼克罗斯看着跃动的火焰,忽然道:“我一生之中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和索德罗斯交手一次。”   这次连列特都没有答话。   “你是索德罗斯的弟子,你说,你觉得你师父的剑术如何?”   列特犹豫了一下,道:“晚辈……晚辈不知道。”   “我跟师尊学剑十二年,但是从没见师尊真正和别人动过手。师尊的剑术藏而不露,深不可测,晚辈不敢妄言。”   然后他忽然笑笑,道:“不过,这位阿甘佐,倒是和我师尊交手过一次。”   托尼克罗斯抬头看向我。   我迎上他的目光,但是不到一秒钟就地头避开。托尼克罗斯的目光中空无一物,只有一片无穷无尽的空虚。我根本无法和这种空虚对视,仿佛多看一眼自己的灵魂也会被吸进去。   托尼克罗斯看了我足有半分钟,然后问道:“你叫阿甘佐?你觉得我和索德罗斯,谁的剑术更好一些?”   与索德罗斯交手时,我攻,他守,然而我的攻势处处受制,根本施展不开。   与托尼克罗斯交手时,他攻,我守。可我的防守招招落空,完全防守不住。   我在心中将二人的剑术互相比对,良久,道:“晚辈……晚辈无法评判。”   托尼克罗斯笑笑,道:“以你的修为,确实难以评判。也罢,不说这个。只要我活着,他不死,我们总有机会较量一下,到时候就知道了。”   他又往火堆里添了几条木头,忽然道:“列特,你父亲是安德烈?”   列特点头。   “他近来身体可好?”   “家父前段时间生了点小病,现在已经无恙了。”   托尼克罗斯笑了笑:“嗯,看来他最后也还是没能得到‘罗斯’的名号啊。”   列特不说话了。托尼克罗斯道:“我跟你说说我以前的事情吧。”   列特点头,嗯了一声。托尼克罗斯用一根木棍轻轻拨着火堆中燃烧的木头,开始讲他的事情。   “我年轻的时候,和你差不多,是个谨慎的人。身为皇族的一员,不谨慎就活不长。所以从小我就被教导,要如何走路,如何吃饭,如何跟别人说话,如何掩饰自己的想法。呵呵,跟你完全一样。不只是你,差不多所有皇族的年轻人都是这样的。不同的是,那时候我已经有了妻子,我十七岁的时候就和埃索克大公的女儿订了婚,那时候我只想着自己能混到一个领地,然后平平静静地过完一生就了事。   那时候,我也觉得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身边充满了虚伪的谎言,眼前尽是谄媚的笑脸。可是我也和你一样,觉得这是身为皇族的命运,根本无从反抗。   是啊,人怎么能反抗命运呢?”   列特的嘴唇动了一下,但是没说话。托尼克罗斯笑着摇摇头:“在我二十一岁那一年,就要进行领剑的仪式了。”   列特向我解释道:“光剑皇族的男子,到了二十一岁的时候,都要到王宫的剑室里,选取一把属于自己的光剑。以后无论修炼多少种武器,这把光剑都是他必须携带一生的武器。是光剑皇族的象征。”   托尼克罗斯静静地等列特说完,接着道:“是啊。就是那一天,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在那一天,我本以为不会改变的命运,改变了。”   “德罗斯的剑室是严禁外人进入的。里面是历代皇族所用过的光剑。一把光剑被带出剑室后,除非它的主人死亡,才能回去,等待它的下一个主人。我当时完全没有成为一个剑士的想法。领一把属于自己的光剑,对我来说只是一个需要走过场的仪式罢了。在进去之前我还在想,我会选一把轻一点,看起来顺眼一点的。然后把它挂在腰带上,并且一辈子都不用到它。”   他轻轻叹了口气,右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擎出了双龙魔影剑的剑柄。右臂前伸,黑色的扭曲剑刃在火光中悄然出现。   漆黑的剑刃无声地吸收着火焰的光和热量,托尼克罗斯出神地看着手中的剑,道:“走进剑室之后,我一眼就看到了它。它当时被挂在一个沉重的铁架上,远离其它的光剑。看到它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它就是我宿命中的剑。它是我的,我也是它的。”   “我也知道,我的命运从此就改变了。”   在这个世界上,有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得到的力量,足以斩断命运羁绊的力量,在血脉中潜藏着的,代代相传,却只在被选中之人身上爆发出的力量。自由的力量,不羁的力量,属于黑暗的力量。   双龙魔影剑的力量,剑魔的力量。   我的力量。   火焰骤然之间全部被双龙魔影剑那黑色剑身吸进去,地上只留下一堆温热的灰烬。   托尼克罗斯在黑暗中慢慢地,慢慢地说道:   “天下无敌的力量。”    第七章26 列特深深地吸了口气,道:“当时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   托尼克罗斯在黑暗中沉默着,过了很久,终于又开口说道:“那时候,我脑子里想了很多事情,可又什么都没想。世界上的一切都不见了,只有我,和这把剑。我向前走了一步,又走了一步,一步一步地向它走过去。”   “这时候,主持领剑仪式的长老和在场的其他人都看出来我的异样。有个人走到我面前要拦住我。这个人是我的一个堂叔,在皇族里身份尊崇,大权在握,跟父皇的关系也很密切。平时,我是很尊重他的,但是当时我却伸手把他推开。他想不到我会推开他,没有防备,险些摔倒。”   “我听见有个声音在跟我说,说我不能碰那把剑,剑室中的任何一把剑我都可以随意挑选,唯独那把剑是不能碰的。那是上一代剑魔的配剑,是一把受到了诅咒的剑。拿到它的人必将终身不幸。”   “但是我完全不在意。我只知道,那是我的剑。什么诅咒之类的话都是假的。就算是真的,那也不是诅咒,而是祝福。只要能够得到那种力量,不幸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时,被我推开的那位堂叔在背后大声地叫着我的名字。可是我完全没有理会他。这肯定叫他很生气。剑室只有皇室的成员才能进入,所以他没有带卫兵。可是他自己也是用剑的高手。他拔出自己的光剑,命令我站住。但是我根本听不到他的话,只是一步一步地走向我宿命中的这把剑。”   “终于,他为了阻止我而出手了。一剑刺穿了我的左腿。他只是想让我停下来。但是就在这个瞬间,我的手已经碰到了双龙魔影剑的剑柄。”   “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黑暗中,托尼克罗斯的呼吸变得急促,声音越发的低沉:   “他肯定没想要杀死我,我也没有想杀了他。可是我的手已经握住了这把剑。本来以我当时的功力,根本无法驾驭这样强大的武器。然而剧痛却激发了我的力量。这黑色的剑刃‘攸’地一声出现,我完全没有经过思考,回身就是一剑。”   “一剑就削掉了我堂叔的半个头颅。”   “堂叔的嘴巴微微张开,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在他的眼睛下面,慢慢出现一条很细很细的红线。红线慢慢的变粗,变长,血珠涌出来。然后,他的半个脑袋就滑落在地上。还连载脖子上的下半个头颅的断口里,血和脑浆汩汩地涌出来。他站了一会儿,然后嗵一声倒在我的脚下。”   “我听到有人惊叫,有人大喊。好几个人拔出光剑向我冲过来。我那时剑法很差,腿上又受了伤。很快就被打倒了。”   “人们把我捆起来,送交父皇那里。很多人都说,要父皇杀了我。父皇看着我,脸上满是伤心的神色。过了很久,父皇才说,这件事情是命里注定的,不是我的错。但是我也必须受到惩罚。”   “我被剥夺了皇子和继承人的身份,幽禁在皇宫里。皇宫的监牢深埋在地下,房间极其狭小,晚上睡觉时我要斜着躺下才能伸直身子。没有窗子,大门是厚厚的铁板,墙壁也是铁的,我的手脚上也戴了沉重的铁链。我被关在这种地方,每天只有一点点冰冷的食物和水。可我根本就不在乎这些,心里只想着我的剑。”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一天,我被带出去,洗澡,理发,换上干净的衣服。我又见到了父皇。父皇问我,是不是还想着那把剑。我点头,说,如果要杀我,至少让我再看看那把剑。父皇叹了口气,命人把这把剑拿给我,然后告诉我说,按照皇族的规矩,我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必须放弃曾经有过的一切。”   “我才不在乎,放弃就放弃吧。有什么大不了的。就这样,我被流放到了暗精灵的领国中,我的一切都被剥夺了,只留下了这把双龙魔影剑。过了一段时间,父皇又叫人送了一个大箱子给我。我打开一看,里面全是光剑皇族历代高手的剑法心得。”   “我明白,我已经成了一个剑灵。父皇这样对我,只是想从我身上找出光剑剑术的奥秘。那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我自己也想找到这奥秘。”   “之后,几乎每一天我的剑法都在进步之中。又过了一段时间,开始陆续有光剑皇族的好手来找我,向我挑战。我知道,这是父皇在留意我剑术的进展。而我自己也确实想知道自己的剑术到了什么程度。”   “每个来挑战我的人都被我击败。一开始我赢得很辛苦,之后越来越轻松。我能感到我就要找到我一直追寻的东西了,可是却一直差着那么一步。之后不管来什么样的剑士,我都能很简单的把他击败。而我的剑术更是开始进展滞涩。直到十五年以前,我的剑术停滞不前,无论如何努力修炼,都再无寸进。”   “我明白,我遇到了一个瓶颈。一个单靠我自己的力量无论如何也无法打破的瓶颈。就在那时候,我听说了索德罗斯。”   “我虽然被流放,可是与外界的沟通没有断绝。我明白,我要想突破这瓶颈,就一定要与索德罗斯交手一次。只有这样,我才能获得我所一直渴望,并为此付出了一切的那种力量。然而索德罗斯生性恬淡,罕有与人动手的时候。再说我被囚禁于此,只要他不来,我也不能离开这里去找他。”   我疑惑地问道:“可是以前辈的剑术,又有什么人能够阻止得了前辈呢?”   托尼克罗斯哑笑一声,道:“我自己。留在这里,是我应该受到的惩罚。如果我擅自离开,就等同于放弃了自己的原则。这将成为我修炼之中的心魔,令我一生都无法再触及剑道的极意。”    第七章27 “索德罗斯对我来说,是一把钥匙。只有通过他我才能一窥剑道的最终奥秘。你是索德罗斯的弟子,我需要你帮助我找到我的钥匙。”   列特道:“我……晚辈……”   火光又渐渐在余烬之中浮现。托尼克罗斯不知何时收起了他的剑。   “那夜,我在林中练剑时,竟然有人感应到我的剑气前来。我本以为只有索德罗斯的弟子才能有这种敏锐的感觉,不料却另有其人。”   列特没说话,脸色却变得有些不自然。我想起索德罗斯说过的话,他也认为我的成就会超过列特。列特虽然不说什么,但是光剑皇族的自尊一定让他对这个事实有些不甘。托尼克罗斯转向我,问道:“你师从何人?”   “虚祖的撒勒。”   托尼克罗斯沉思片刻,道:“撒勒教不出这样的弟子来。你的天份远远超过我见过的其他剑士。甚至可能超过我。”   我不语。被他这样称赞,我并没有觉得高兴,反而隐隐的有些不安。果然,托尼克罗斯道:“跟着那样的老师,实在浪费你的天份,不如你来做我的弟子。”   我摇摇头,道:“前辈厚爱,晚辈心领,但是……”   托尼克罗斯摇摇手,道:“你的想法我……”   然后他忽然低声道:“什么人!?”   我心中一紧。自从见到托尼克罗斯开始,我一直没有放松过警惕,但是却丝毫没有察觉有人接近。我看向列特,列特的眉头深锁,双拳紧握,但没有动。   托尼克罗斯冷笑一声,道:“不出来是么?”   然后他忽然消失。几乎与此同时,我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啸。那是双龙魔影剑的剑锋劈开空气时带起的锐响。我跃起,转身,灰袍的托尼克罗斯如同一只夜枭,绕着一株足有五人合抱粗的巨树盘旋而上。无数道黑影绕着他的身躯,那是双龙魔影剑的剑光。   黑色的剑光。   黑色的剑光盘旋飞舞,将巨树的枝叶搅得粉碎。满天飞散的破碎枝叶中,另一个人影倒纵而出,凌空翻转,轻飘飘地落在地上。他手中也有一把剑。   一把光剑。   他刚一落地,托尼克罗斯已经出现在他背后。这人显然也是个高手,矮身扭腰,一剑横斩对方的腰部。   他的反应不能说不正确,他的剑术也不能说不精纯。   只可惜他找错了对手。   两把光剑对撞,他手中的光剑剑锋霎时间黯淡下去,似乎光剑的能量已被双龙魔影剑吸取。接着托尼克罗斯简简单单地当胸就是一脚。   这一脚看起来毫不出奇,可他就是躲不开。   只一脚,他就被踢翻在地。托尼克罗斯手中黑色的光芒一闪,他的右臂就飞了出去。   右臂飞出,他的右手还牢牢握着自己的光剑,手臂落地,剑身闪烁两下,彻底熄灭。   这时我已经认出,此人就是一直跟着利特的三个紫袍人之一。虽然没见过他们的脸,但是那一身紫袍我看得很熟。   列特此时才站起来,低声道:“前辈手下留情。”   托尼克罗斯冷冷一笑,道:“我若没有手下留情,他此时已经变成几十块了。”   我不由得暗暗心惊。托尼克罗斯这个人,刚才在篝火前和我们聊天时,完全就是一个慈和的老人。然而一剑在手之后,立刻魔意勃发,令人望之胆寒。   那紫袍人倒在地上,全身都在颤抖。他的断臂处并没有留很多血,似乎大部分血管都被托尼克罗斯的一剑封闭了。然而我曾经与托尼克罗斯交手过,深知那种被他剑气所摄时的感觉。   列特慢慢地朝他们走过去,俯身,扶起那紫袍人,低声道:“这又是何苦。”   那紫袍人只是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托尼克罗斯手一翻,双龙魔影剑消失不见,他冷笑道:“这人是你的属下?”   列特轻轻摇头:“不是,他是晚辈的同伴。”   托尼克罗斯道:“既然是同伴,他为何要跟踪你?”   列特轻轻叹气,不说话。托尼克罗斯哼了一声,道:“果然如此,你还是没有被完全信任,此人不过是光剑皇族派来监视你的耳目。不如让我杀了他,一了百了。”   列特低声道:“前辈杀了他,晚辈会很为难。”   光剑皇族内部的权力斗争错综复杂,列特虽然贵为皇子,但长年在外,如果说不被信任,倒也是情理之中。我能看得出他的无奈,然而却不知他为何甘愿忍受这种监视。   还是说,他终究认为,命运是无法对抗的呢?   托尼克罗斯轻轻点头,道:“既然如此,随你罢。”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走向森林深处。直到他灰色的背影完全消失在黑暗之中,那紫袍人才颤抖着挣脱开列特的搀扶,自己走过去,拾起自己的断臂,然后向列特道:“今天的事情,我会如实上报。”   列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随你便。”   当我们回到营地之后,已经是第二天清晨。列特一直没有再说话。我忽然对他有了一点同情。   看似大权在握,身份尊崇,但实际上,何尝不是一只笼中鸟。   吃过早饭,临近中午时分,宇忽然找到我,说有个外来人要见我。我心里有些纳闷,实在想不出在这种时候,这个地方,会有什么人来找我。   找我的人是个又高又胖的家伙,留着一部蓬松松的大胡子,鼻梁上还驾着一副茶色的眼镜。   我从没见过这个人。不过他好像对我很熟悉的样子,一见到我就亲热地拉住我的手上下摇动。   “请问……你是……”我疑惑地问道。这胖子却只是笑,末了,道:“可不可以和我单独谈谈?”   宇把我们领到一顶小帐篷里,自己退了出去。我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胖子嘿嘿地笑着,脱掉塞满棉花和布条的外套,露出穿着紧身皮甲修长窈窕的身材,伸手扯掉假胡子,摘去眼镜,一双玫瑰红的眼睛带着俏皮的神色看着我。   我用尽最大的意志才勉强忍住没有扑上去抱住她(天知道她会不会直接拆了我的骨头),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再没有什么人能像她一样让我感到安心的了。   “帕丽丝……谢天谢地,你可算是来了。”    第七章28 帕丽丝微笑着,在帐篷里转了几圈,确定没有人在附近之后才压低了声音问我:“看你的样子,似乎遇到了不小的麻烦呢。”   我点点头,尽量简单地把邪龙的事情跟她说了。帕丽丝听完之后皱着眉想了很久,才开口道:“这事情本来跟我没什么关系,但是既然你也参与了,我总不能袖手旁观。你去把列特找来,我得跟他商量商量。”   “哎?直接去找他?”   “这里不是德罗斯,他不能把我怎么样。我也不能一直打扮成那副鬼样子,闷也闷死了。不如大大方方的找他吧。”帕丽丝说。我点点头,掀开帐篷的门帘出去。列特正在帐篷里看一封信,见我进来,问道:   “刚才找你的是谁?”   蒙面的紫袍人不在,但我还是压低了声音道:“是帕丽丝。”   “谁?”列特显然没有反应过来。我又说了一遍:“是帕丽丝。”   列特看着我半天没说话。我笑了:“她要和你聊聊,你去不去?”   列特把那封信折起来,塞进怀里,道:“去!”   当列特和帕丽丝两个人见面时,我心里暗中比较,发现这两个人还真的有点像。尤其是眉眼之间的申请。   然而,如果他们真的是姐弟,我无法想象这到底是幸福还是不幸。毕竟他们的立场是一直对立的。   列特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分明是在询问我,有没有把帕丽丝可能是他姐姐的事情说出来。我也用眼神告诉他,让他尽管放心。   不该说的话,我一句都不会说。   帕丽丝显然没注意到我和列特之间的“眉目传情”,很直接地告诉列特:   “我愿意帮忙搞定邪龙斯皮滋——不是为了帮你,只是为了帮阿甘佐。”   列特颔首为礼,道:“无论如何,感激不尽。”   “那么,首先,我要看看阿甘佐他们弄回来的龙毒。”帕丽丝道:“放心,毒理学方面我也是专家。”   列特点头:“没问题。”   我对帕丽丝很有信心。一种毫无来由的信心。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让我放心地把一切——包括生命都托付给她,那这个人毫无疑问只有帕丽丝。   我对她的信心超过对自己的自信,甚至超过我对撒勒师父的信任。   甚至超过我对卢克西的信任。   诺顿研究龙毒的帐篷很小,按照他自己的要求,帐篷附近没有人。当我们掀开帐篷的门帘进去时,他显得相当惊讶。   “这里危险!你是谁?哎?别动那个,那个很危险!”   帐篷中间有一张桌子,铺着雪白的桌布。桌子上摆放着各种我看不懂的夹具和架子,还有各种大小形状的烧瓶、试管、漏斗和叫不出名字的玻璃制品。帐篷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古怪香气,陈腐而发苦。我和列特进来之后都不太敢喘气,只有帕丽丝大大方方地走到桌子前,伸手拿起一支试管。里面装的正是我们从暗精灵墓地中取来的龙毒。粘稠的深绿色液体在试管中轻轻荡漾。帕丽丝不知从哪里摸出两个小瓶子,从其中一个里倒出一粒深红色的药丸含在口中,再从另一个里面倒出几滴透明的油状物抹在鼻子下面,然后就直接把试管口凑到鼻子下面闻了闻。   “见鬼!那东西有剧毒,你……”   “没事。”帕丽丝笑笑,接着,她做了一件叫我们大吃一惊的事情。   她用食指蘸了一点龙毒,然后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接着她微闭双眼,好像品酒家品尝美酒那样咂了咂嘴巴,最后回头一口口水吐到地上。我跟列特都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   “没事的。”帕丽丝笑笑,把试管放回桌子上。   “你你你……你是谁啊……”诺顿也是一脑门冷汗。帕丽丝向他伸出手:“帕丽丝。我叫帕丽丝。”   诺顿跟她握手,道:“这个名字,呵呵,有个很有名的女贼和你同名呢。”   帕丽丝微微一笑:“不是同名,那就是我。”   诺顿的脸蛋一下子变得雪白,浑身都僵住了。也是,对于他这种知识分子来说,“下水道公主”似乎是离自己的生活很遥远的存在。一旦这个可怕的传说中的人物就出现在自己面前,有这种反应倒也是理所当然的。帕丽丝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好了,至少现在我们是同伴呢。”   诺顿吞了口口水,结结巴巴地道:“那个……嗯……呃……啊……你真的生吃小孩么?”   帕丽丝大笑:“放屁,这谁造的谣啊?”   然后她收起笑容,道:“你叫……?”   “诺……诺顿。”   “诺顿先生,你对龙毒的分析结果如何呢?”帕丽丝问。   一说到自己的本职工作,诺顿立刻容光焕发起来:“嗯,根据我的初步分析,这是一种类似于蛇毒的毒素,其主要成分应该是……”   然后他念出一大串我完全听不懂的专业术语。只有帕丽丝听的全神贯注。最后,诺顿道:“总之呢,这玩意的成分很复杂,还有一些成分正在分析之中。不过解毒剂和抗毒剂应该不需要分析出全部成分就能研制出来。”   帕丽丝点点头:“你的大致方向没错。不过仅仅用仪器分析,一些特殊成分是无法检测出来的,比方说……”   帕丽丝也念出一长串叫我听得头晕脑胀的名词,诺顿倒是听得两眼放光,不等帕丽丝说完,他就激动地一把抓住帕丽丝的双手,大有相见恨晚之意,全然望了眼前这位美女是令人闻风色变的下水道公主。   “哎呀,哎呀呀,这年头能在毒理学上有如此造诣的人实在是太罕见了,你是哪个公会的?你……”   然后他立刻想起了面前站着的女人是什么角色,又马上把手抽回来。帕丽丝不以为意,道:“这样吧,我们来分头研究。在制药方面我不擅长,解毒剂和抗毒剂就交给你搞定。我来试着分析这龙毒余下的成分。两个人分工的话进度会快些。”   “好!”诺顿兴奋得脸颊通红。    第七章29 帕丽丝的加入让列特看起来放松了不少。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也渐渐改变了对列特的看法。   他也是个有着很多无奈的人。本来他的无奈与我没有什么关系,然而如果他真的是帕丽丝的弟弟,我想我还是应该帮助他。   被托尼克罗斯斩断一臂的紫袍人似乎消失在了空气之中,但是他的消失好象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没人过问他的去向。另外两个紫袍人对列特的监视似乎也放松了。   我曾经想找个机会跟列特好好谈谈,然而列特却总是拒绝我的提议。   “这种事情你知道的越少越好。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   每次他都这样跟我说,然后自顾自地去忙他的事情。我能理解他的好意,他不希望我卷入光剑皇族内部的黑暗斗争。   可是,在我知道他可能是帕丽丝的弟弟时,我就已经被卷入了。   龙毒解毒剂的研究进度要比想象的更慢。帕丽丝现在几乎日夜不休地跟诺顿一起研究这致命的毒素。作为一种魔法生物,龙的毒素除了普通的生物毒性之外,还带有神秘的魔法成分。而对于魔法,诺顿和帕丽丝了解的都不多。不过幸好这两位都是很聪明的人,没有硬钻牛角尖。在第六天中午,帕丽丝一脸疲惫地找到我们。   “搞定了。”她一面打着呵欠一面说。列特感激地点点头,然后问道:“是解药,还是抗毒剂?”   “都有。”帕丽丝用手掩着嘴巴:“我得去睡一觉,两天没睡了。谁也别来吵我,谁吵我我就扭断谁的脖子。”   我和列特相视一笑,一起去找诺顿。诺顿看起来也累得不轻,不过还能打起精神跟我们说话——只要一涉及他的专业知识,他就会变得很有精神。   按照他的说法,龙毒的毒素性质与蛇毒其实没有太大的分别,只是更为猛烈一些。关键是龙毒中的魔法成分让这种毒素具有极强的扩散性和渗透性。正是这种极强的扩散性和渗透性才令龙毒变得如此可怕。   对于龙毒的这种魔法性质,帕丽丝和诺顿也束手无策。但是如果能抵消龙毒本身的毒性,那么就算这东西的扩散性与渗透性再强也没有关系。   最后被交给我们的是一种红褐色的药丸,指甲盖大小。   “口服,每十五分钟一粒。只要你不停的吃,就算你拿龙毒洗澡都没关系。”诺顿说着伸了个懒腰:“我也得睡觉去了。别打扰我,累死我了。”   第三天一早,我们再一次前往暗精灵的墓地。这一次是对邪龙的决战,列特也亲自前往,叫我吃惊的是,那两个紫袍人居然没有跟着他。在路上我找了个机会问了下列特,列特只是冷冷一笑。   “人都是怕死的。”   本来我和列特都不同意让帕丽丝一起来。列特的想法我很清楚,他不想自己的姐姐参与到如此危险的事情中来。而我希望帕丽丝能够远离这本来与她无关的危险。然而帕丽丝却完全无视我和列特的劝阻,反倒是一副相当兴奋的样子。   “我又不是没和龙打过交道,怕什么?”最后她一瞪眼睛,用这句话把我和列特从身前推开。   布万加也要来,我跟列特用和上次一样的理由阻止了他。他的身份很特殊,不能让他亲自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艾尔薇比上次更加沉默。她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地跟在队伍的最后面。对于她的状态我和列特都很担心,但是也无法可想。   “封印邪龙的仪式需要我不被打断施法十五分钟,这是我的极限,不能再快了。”艾尔薇这样告诉我们。也就是说,我们要在群尸环绕之中保护她十五分钟——搞不好邪龙也会亲自动手。   暗精灵墓地洞口前,邪龙曾经出没过的痕迹依然还在。地面上骨刺刺出时的裂口和洞窟墙壁上龙爪的刮痕令人触目惊心。我想到妮可的惨死,心里一阵的难过。   列特用手轻轻摸着龙爪在坚硬石壁上留下的凹痕,半晌不语。艾尔薇垂着头站在他背后,低声道:   “对不起……”   “你没有错。”列特收回手:“你无需自责,这不是你的错。”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   冬天的大海,海面上平滑如镜,水面下暗流涌动。我能从那平静的语气中听出暗含其中的悲伤与愤怒。   是结束这里的麻烦的时候了。   “小伙子们!”帕丽丝站在洞口朝我们大声说,然后她看了一眼艾尔薇:“还有姑娘们,来吧,让咱们痛快地大干一场!”   我笑笑:“别大意了。邪龙不好对付。”   “更难对付的家伙咱们不是也对付过么?”帕丽丝笑着说,全然忘记了自己当初被巴卡尔揍得毫无还手之力。   墓穴里依旧漆黑一片。列特手举火把走在最前面,艾尔薇和贝纳跟在他身后,我和帕丽丝断后。   没有了白虎的结界,我能嗅到墓穴中陈腐的气息,一种死寂的味道,古老,幽深的气息。如果仔细分辨,还能闻到一种甜涩的香气。   那是给尸体防腐的香料的气息。这种气息提醒我,这里不再是活人的领地,而是死者的国度。   不知走了多久,列特停住了脚步,我们也跟着站下。   浓浓的恶臭从黑暗中传来,那是肉体腐败时才有的尸臭。   “啊……这些家伙们,又来了……”我拔出大剑。    第七章30 一张张枯槁的暗灰色面孔在黑暗中浮现,深邃的黑色眼眶中漂浮着游移不定的红色光点。那是活尸们饥渴的眼神。   “嗡”的一声,列特的光剑在黑暗中亮起来,贝纳也拉开双拳,拳头上发出浅蓝色的光芒。   “保护好艾尔薇。”帕丽丝在我耳边说。然后她就冲了上去。黑暗中响起“砰”的一声巨响,顿时有三四具活尸被震得朝我们这边飞过来。列特的光剑幻化成一道发着微光的光幕,将活尸的身体绞碎。贝纳也随之冲过去。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贝纳动手。他的块头虽然大,但是动作极灵活,挥舞着拳头在尸群中进退自如。   他的拳头碰到哪里,哪里就粉碎。这是相当惊人的威力。   我没有冲过去。保护好艾尔薇才是我的任务。一旦艾尔薇有什么闪失,就算杀光这里的活尸也于事无补。   是错觉吗?我觉得活尸的数量好像比上次来的时候少了很多。上一次我们来的时候,黑暗中涌出的尸体仿佛无穷无尽。但是这一次,列特他们三人就几乎拦住了所有的活尸,只有少数漏网的冲到我和艾尔薇身边。这些零星的活尸完全构不成威胁。   上一次我们经过这里时明明累的要死啊。   还是说,因为列特他们的加入,让战斗变得轻松了?   艾尔薇的声音在我身边响起。   “阿甘佐,你也注意到了么?”   “什么?”我横剑一扫,把一个张牙舞爪扑过来的活尸切成两段,然后一剑击碎它的脑袋。   “这些活尸……数量少了很多。”   “啊,是啊,我以为是我的错觉呢。”我说。   “不,不是错觉。”艾尔薇说。我注意到她的两手紧紧握在一起,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她很紧张,或者说,很恐惧。   “怎么了?也可能是因为上次我们已经干掉了一些吧。”我说。   “不……不是这样的……”艾尔薇说,然后她忽然尖叫起来:   “快回去!大家快回去!”   “怎么了……”   我的话被一声咆哮打断。低沉而干涩的咆哮声从墓穴的深处传来,地面震动,墙壁震动,一股气浪随之从黑暗中涌出,带着不详的腥臭气息。   “邪龙在等着我们……”艾尔薇的声音发抖。   这时帕丽丝和列特也感到了事情不对,一轮急攻逼退了大群活尸后,他俩和贝纳一起退回来。   “怎么回事?”   “我们要先出去,这里太危险了……”艾尔薇说。似乎是为了验证她的话,又一声咆哮从黑暗中传来。   比上一次,好像要近一些。   帕丽丝对危险的嗅觉更敏感一些,她一把抓起艾尔薇,往自己的肩膀上一扛,拔腿就往外面跑。我们三个男人紧跟在后面。   不得不承认帕丽丝的体力之强,她扛着个人跑的比我们三个都快。邪龙的咆哮声紧追在我们身后。我们狼狈地一直狂奔出洞口,帕丽丝才把艾尔薇放下来。   “我明白了……”艾尔薇的脸色白得发蓝,嘴唇在不住地哆嗦:“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帕丽丝按住她的肩膀。艾尔薇抬起头,看着帕丽丝那双玫瑰红色的眼睛,道:“邪龙在这段时间里没有再复活那些尸体……它把大部分的活尸都吸收了。”   “为什么呢?”列特问:“它复活那些活尸不是为了建立自己的军队吗?”   “是的,龙族也和其他生命一样,死后幽体会回归于冥界底层的意识海中,只有灵体和维持着残存肉体的微弱意识。但是这次不一样……”艾尔薇的眼中涌出泪水:“本来在这个墓地中都只有尸体,牺牲的马丁大人他们也是被活尸杀掉的。但是上一次……”   “上一次,邪龙亲自杀掉了一个活人,并且吸取了被杀者的幽体意识。”   “妮可。”我低声说。   “被吸收掉的幽体令邪龙的灵体与尸骸的结合更加紧密,并且唤醒了被死亡所封禁的智慧。”艾尔薇说:“邪龙已经无须依靠活尸来战斗了,它……”   脚下的大地如同沸腾的水面一样震动起来。看守陵墓的暗精灵士兵向我们走过来,用精灵语大声问着什么。   然后,随着一阵剧烈的震动,我们身前的地面轰隆隆地裂开。帕丽丝左手拉着艾尔薇,右手扯着我的袖子向后跳开,贝纳和列特也向后急退。   大地的裂缝越来越宽。从漆黑的裂缝中散发出浓烈的憎恨气息。   “看起来情况不太妙啊……”帕丽丝说。   “邪龙可能已经完全觉醒了。”艾尔薇结结巴巴地说:“这种情形下,我……我已经无法封印它了……”   墓穴入口出坚硬的岩石和地面一起被撕裂。两只硕大的白色骨爪从裂隙中伸出,分向左右将裂缝撕得更宽。暗绿色的剧毒气雾从裂缝中渗出。这时守卫陵墓的暗精灵士兵刚走到我们身边。他们黑色的脸庞在气雾弥漫开的瞬间变成惨绿色。   然后他们就倒下。一倒下,他们的身体就迅速地枯萎下去。如果不是帕丽丝和诺顿研制的解药,我们现在也已经和他们一样死在了这里。   “列特大人。”贝纳低声道:“暂且撤退么?”   “能退到哪里去呢?”列特笑笑,然后看着我。   “对不起,阿甘佐,把你牵扯了进来。带着艾尔薇和帕丽丝走吧。这里我来对付。”   白色的龙爪缓缓缩回黑暗之中,只在坚硬的岩体上留下深深的抓痕。周围的毒雾愈加浓重。   “它要出来了。”艾尔薇说。   “哈,一个人一辈子能见到几次龙呢?”帕丽丝双拳一碰,反而向前跨了一步。   “不行!”列特拦住她:“姐……帕丽丝!你不能死在这里!跟阿甘佐走吧!”   “用不着你关心我。”帕丽丝一把打开列特的手:“我才不会死在这里!”   “我也不会走。”   我不会走。我已经不想再逃避了。   勇敢地面对一切危险和挑战。如果我死在这里,那就是说,我也不过如此而已。但是我相信自己的力量。   我也相信帕丽丝的力量。   “贝纳。带着艾尔薇回营地去。”列特无奈地看着我和帕丽丝。   “我会被当成胆小鬼的。我才不走。”贝纳气鼓鼓地说。   “那艾尔薇你自己回去好了。”   大地的震动停止了。   “我留下,还有一点点封住邪龙的希望,我不在的话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艾尔薇低声说,然后从怀里取出纸者人形,叫出式神白虎。   “呵呵。”列特忽然低声笑了:“真像是三流冒险小说里的片段啊。”   然后他昂起头。   “那么,咱们就试试看吧。”    第七章31  周围沉寂下来,我们紧张地盯着墓穴的洞口。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过,汗水从额头上滑落,心跳渐渐加速,又慢慢平缓。   没有动静。   “怎么……”   帕丽丝的话音未落,在我们身后猛然传来一声低沉的钝响。一条粗长的白骨龙尾裂地而出,向我们横扫过来。   首当其冲的是贝纳,他在这一瞬间侧身,双臂护住胸口,然后就被龙尾打得横飞出去。   接下来就是我。我将全部的力量集中在双腿和两臂上,竖起长剑。   我身后就是艾尔薇,我不能躲开,必须硬接这一击。   坚硬的邪龙尾骨重重地撞在剑身上,锐利的剑锋切入骨头足有两寸深。一股大到远超我预想的力量沿着剑身透入我的双臂,直穿进胸膛中。在那一瞬间我的眼前一黑,然后马上恢复知觉。   决不能退!   双臂上传来的压力令我骨骼欲碎,虎口早已震裂。如果我后退两步的话倒可以卸掉一部分力量,然而为了保护艾尔薇,我必须寸步不让地与邪龙相较。我想让艾尔薇快走,但是却不敢开口。只要一开口,一口气松了,我马上就会被击倒。   然后我感到一只手按在我的后背上,替我分担掉了大部分的压力。   这是帕丽丝的手。帕丽丝一手抵住我的后心,另一只手轻轻推开艾尔薇。我缓过一口气,竭尽全力将剑锋推过去。邪龙的骨头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在剑锋下慢慢裂开。帕丽丝的力量和我的力量合为一起,与邪龙那不可思议的巨大力量相抗衡着。   剑锋已经切入尾骨接近一尺的深度,手上的压力骤然消失。邪龙的尾巴一卷,脱开剑锋,缩回地下。我这才感到胸口刺痛,喉咙里一阵腥甜。   “贝纳,没事吧?”列特大声问道。贝纳慢慢地站起来,吐出一口带血丝的口水,道:“没事。”   墓穴的洞口轰然坍塌。白色的骨肢从烟尘中伸出。邪龙的一条指骨就足有我的大剑那么长。巨大的龙爪深深地插进地面,然后是另一只爪子。   接着,邪龙斯皮滋从坍塌的洞口中探出它的头。   枯槁,邪恶,腐朽。邪龙的硕大颅骨慢慢地晃动着,抖掉尘土和碎裂的石块。然后它一点一点地举起自己的脑袋,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   原来上次我们看到的只是邪龙头骨的前半部分。现在,这上古的邪物终于完全展现在我面前。已经完全骨化的龙头高足有三丈上下,长度超过五丈,一张硕大的嘴巴就占了整个头部的四分之三大小。白森森的两排利齿散发出幽幽的惨白光泽,硕大的漆黑眼孔深处,深红色的光点带着无比的恨意望向我们。   “有可能进行封印吗?”帕丽丝问道。艾尔薇摇摇头:“现在的状态不可能封印,要削弱它的部分力量我才能进行封印仪式……”   我慢慢地,慢慢地吸进一口气,然后慢慢地呼出来。力量从身体中不断涌出。事情既然到了现在这个地步,那就只有直接面对了。   如果要战斗,那就好好的战斗吧。   将恐惧变为力量!   我和列特几乎是同时向邪龙冲过去的。他取左侧,我取右侧,目标都是邪龙的眼睛。   无论如何,眼睛必定是最脆弱的部分。就算是龙也不会例外。列特手中光剑的剑光大盛,剑身在毒雾造成的黯淡之中划出一条明亮的弧线。邪龙用难以置信的灵活动作猛然一摆头,布满了利刺的粗壮眉弓骨朝着我直顶过来。我变攻为守,横剑硬砍在一条骨刺上,与此同时邪龙的头颅摆向另一侧卸掉我这一剑的力量,顺势张开巨口咬向列特。列特身在半空无处借力,我透过邪龙张开的巨口看到他双臂高举,两手握剑狠狠地砍向邪龙的下颚。就在同一瞬间,帕丽丝和贝纳也一左一右地冲过来,贝纳的拳头重重砸在邪龙左侧的下颌关节接缝上,帕丽丝则一把抓住一颗龙牙。   骨头碎裂的脆响声中,邪龙被贝纳的一拳硬打得顿了一下。然后帕丽丝两手握紧龙牙,大喝一声,竟然硬是将那颗足有一人高的巨大利齿拔了下来。   我知道,已经死去的龙是不会感到疼痛的。   但是自己的身体受到损伤,它总该感觉得到。   邪龙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抬起龙爪扫向帕丽丝。帕丽丝顺手举起刚拔下来的龙牙迎上去。牙齿与爪子相撞,发出沉闷的响声。帕丽丝的力量毕竟要逊于龙的力量,被这一击打得退后几步。而她手中那颗龙牙则深深插进了邪龙的腕骨中。   另一条龙爪挟着一股风声朝我挥来,我侧身,弓步,扭腰,借着腰腿的力量一剑横挥。锐利的龙爪在我胸前几寸远的地方掠过,剑锋与骨爪相击,沉重的力量让长剑险些脱手而飞。邪龙的骨爪上留下一条深长的剑痕。   邪龙昂起头,张开巨口。   “保护艾尔薇!”列特大声喊道。   龙毒喷涌而出。   尽管已经服用了抗毒的药物,但是被这种高浓度的龙毒正面击中的话也足以让人丧命。贝纳的动作快得风一样,一把拦住艾尔薇的腰,在龙毒喷中她之前的瞬间跳开。暗绿色的毒流在坚硬的石头地面上留下大片焦黑开裂的痕迹。列特探手抓住邪龙颈椎上横凸的骨板,一纵身跳上了邪龙的头顶,将光剑从邪龙的顶骨上直插下去。纯能的剑刃咝咝作响,邪龙愤怒地一晃头,把他从头顶甩掉。然而在刚才列特刺中的地方已经出现了一条狭长的伤口。   这时帕丽丝已经扭住了邪龙的一条骨爪。她灵巧地躲开锐利龙爪的刺击,抓住一根指骨,借助膝盖的力量奋力一拗。脆生生的断裂声响起,一条指骨被她硬是扭断。邪龙俯下头,一口横咬过去,帕丽丝敏捷地俯身躲开这一口,顺手将扭下来的龙爪向上插进邪龙嘴里。   敏锐的直觉让我察觉到了危险。   “危险!”   随着我的喊声,邪龙的尾部再一次从地下穿出,向着帕丽丝当头砸下来。帕丽丝险险躲过这一击,邪龙尾骨在地面上砸出一条深沟,接着横着一摆,帕丽丝这次躲不开了,她两臂护住胸前要害,硬接了这一下,被扫得飞出十几步远,落在地上后又向后倒退几步才站稳。   “当心你自己!”她站稳后立刻向我喊道。邪龙吐掉自己的爪子,一张布满了利齿的大嘴已经向我迎头咬了过来。我侧身闪向右边,邪龙一口要进地面。   “就是现在!”   随着列特的喊声,贝纳冲过来一把抓起邪龙的指骨,跳上邪龙的头顶,将锐利的爪子朝下狠狠一刺。   龙爪穿过邪龙的上腭,把它的头钉在地面上。然后我两手握紧大剑,从右侧一剑刺进邪龙的眼睛。   列特光剑的剑锋在同一瞬间刺进了邪龙的左眼。   半个嘴巴都埋进了地面的邪龙发出一声愤怒的吼声,巨大的头骨颤动了一下,然后不动了。   “干掉了?”   我有点不敢相信。这么轻松就干掉了邪龙么?   时间,慢慢地过去了足有一分钟之久,邪龙一动不动。   “真的死了?”贝纳小心地跳下邪龙的头顶。帕丽丝笑笑:“这家伙本来就是死的。”   然后她直截了当地迎面踹了邪龙的头骨一脚。   没有任何反应。   “好像真的搞定了。”她说,然后问艾尔薇:“还需要进行封印吗?”   艾尔薇和白虎慢慢走过来,白虎伸出一只手按在邪龙的头骨上,另一只手与艾尔薇的右手相握。艾尔薇闭上眼睛,然后猛地睁开。   “这不是邪龙斯皮滋!”   “什么!?”我大吃一惊。   “这是它用死尸的骨骼做出的替身,真正的斯皮滋……”   随着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我们所在的整个地下洞穴都晃动起来。然后,那种带着深刻仇恨的邪气骤然加强,令人呼吸为之滞涩。   “上面……”帕丽丝低声道,然后大喊:“在上面!!”   来不及多想,我抽剑,急退。在我剑锋离开的瞬间,那巨大的颅骨坍塌成一堆灰白的骨灰。一条巨大的龙爪从上方目不可及的黑暗中探下,踩在骨灰中,掀起一阵灰白的尘雾。   然后是另一只龙爪。   接着,邪龙斯皮滋的真身从黑暗中缓缓出现。   那巨大的头颅外型与刚被我们干掉的那个看起来没什么区别,但是至少有那个的两倍大——也许更大。深黑的眼眶中,发出的不再是红色的幽光,而是更加明亮的蓝色光芒。蓝色的邪光中充满了纯粹的邪恶与憎恨,在黑暗中向我们笼罩过来。   我紧紧握着剑柄,看了一眼列特。   “妮可……”我低声说道。   是的,我看到了妮可。   妮可就附着在邪龙头骨的头顶上。   她的容貌还保持着活着时的样子,然而肌肤已经变成了可怖的死灰色。她的上半身几乎完全赤裸,腰部以下则已经完全与邪龙的头骨融合在一起。数条粗糙的骨刺从邪龙与妮可身体的交接部分伸出,弯曲着刺进她的腰腹中。骨刺上盘绕着紫红色的脉管,脉管缓缓地搏动着。她右肩处的伤口里生出一团扭结的骨瘤,而腹部的伤口中,灰白色的干枯肠子耷拉出来,随着邪龙龙首的晃动微微抖动着。   她的表情很平静,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幽体已经被完全吸收了……”艾尔薇低声说。然而列特第一次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   “住口!别说了!”   凌厉的剑气从列特身上散发出来。我能感到他的愤怒与悲痛。    第七章32 “沉住气。”帕丽丝轻声道。   邪龙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们,毒液从它那巨大牙齿的缝隙中流出,沿着白骨的下颌滑落,每一滴毒液滴在地上时都溅起一股轻烟。   它的目光冰冷而充满了憎恨。那是只有向活人的世界倾泻出海水一样的痛苦才能略微平息的憎恨,死亡对于生命的古老憎恨。这种憎恨带着深深的寒意,利刃一样穿透我的肌肤和血肉,透入骨髓的深处,透入灵魂的深处。我集中自己的全部意志力与这恐怖的恨意相对抗。   忽然,我听到艾尔薇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她痛苦地跪倒在地上,两手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念珠从她肩上滑落。白虎的身体也随之剧烈抖动起来,变得模糊不清。   “见鬼……”帕丽丝双臂一振,紫罗兰色的雾气从臂铠中涌出,将她的两拳裹住,然后她向着邪龙猛冲过去。   邪龙的身体大部分都隐藏在黑暗之中,我们只能看到它的头和身体前半的一小部分。迎着帕丽丝的冲锋,邪龙垂下它硕大的颅骨,张开巨口。两排锐利如刀刃的巨大龙牙分开,咆哮着咬向帕丽丝。我顾不得去看艾尔薇,提起剑跟着帕丽丝一起冲上去。   腥臭的寒风扑面而来,我凌空跃起,对着邪龙巨口的上腭部竭尽全力一剑斩下。身在半空中,我看到贝纳抱起艾尔薇向后退去,而列特手中光剑的剑光骤然增量,横剑挡在他俩和邪龙之间。   愤怒没有冲散他的理智。   剑锋斩落。   巨大的反震力量令我虎口处的伤口再一次绽裂,血顺着手掌流下,剑柄变得滑腻不堪。我借势在空中又翻身跃起,用力将剑向下插落。剑锋刺在邪龙的骨头上,就如同缝针刺在瓷器上一样滑开。巨龙的骨头上连一丝轻微的划痕都没有留下。   与此同时,一声闷雷般的巨响在下方响起。那是帕丽丝的拳头打在邪龙的利齿上。   我落回地面时,刚好看到帕丽丝向后退回来,脸色有点发白。   邪龙毫发无伤。   “真他妈见鬼。”帕丽丝轻轻地晃动着右手:“只是骨头而已,怎么这么硬!”   “是骨头没错……”在微光下,可以看到我大剑的剑锋已经有了略微的破损。   “只不过是龙的骨头。”   我和帕丽丝相视一笑。邪龙的巨爪当头落下,我们分向两侧跃开,邪龙的爪子撕开岩石地面,然后带着碎石和烟尘横扫向帕丽丝,同时再一次低头咬向我这边。我矮身闪过这一口,两排龙牙在我头顶“咔”一声咬合,然后又分开。一股炽热气浪从头顶掠过,那是列特的光剑。列特一剑砍在邪龙的头侧,光剑的能量剑刃在苍白的骨头上拖出一串火星。   没有造成任何伤害。我翻身退开,帕丽丝也摆脱了龙爪的攻击,和我们并肩而立。   “刚才你实在应该走的。”列特道。邪龙缓缓地向我们逼近,洞穴的震颤越来越剧烈。   “没办法对付它吗?”   “办法倒是有……只是不知道有没有效果。”烈特看着手中的光剑,然后下定了决心一样抬起头。   “这是皇族光剑剑术中的奥秘,可以提高武器的性能到一个惊人的程度,然而对武器的负担也很大。”他缓缓用双手握住光剑:“事到如今,也只有试试看了。”   随着他的话,光剑的剑身越发的明亮,从红色变为橘黄,又变成明蓝,最后变成令人无法逼视的纯白色。剑身和剑柄上开始冒出细小明亮的电火,电火在他手指间噼啪作响。   “尝尝这个吧,混蛋。”列特低声自语,然后向着邪龙正面冲锋。光剑发出的白光几乎将他整个人都裹了进去。邪龙昂起头颅,接着从上向下迎着列特的剑光一口咬下去。   在剑光与邪龙利齿相碰的瞬间,白色光芒仿佛一个突然爆裂的太阳一样吞没了一切黑暗。极度的明亮与极度的黑暗没有分别,我什么都看不到。光芒不但剥夺了我的视觉,也剥夺了我的听力。声音仿佛也被光芒冲散,在一阵短暂的寂静后,我才听到雷鸣般的一声巨响。   光线黯淡下去,温柔的黑暗再一次笼罩洞穴。邪龙和列特面对面地对峙着,然后邪龙慢慢抬起头,列特则一步一步地向后退过来。   他手中光剑的剑刃变得极为昏暗,明灭不定。原本清晰笔直的光束扭曲而模糊。   然后,剑光熄灭了。   列特的双手在颤抖。剧烈的颤抖。   邪龙一动不动地从上方盯着列特。它的巨口上方,坚硬的颅骨上,有一道深而长的剑痕。黑红色的脓血从裂开的骨头中渗出来,凝成大颗大颗的血珠,慢慢地滴落。   寒冷刺骨的憎恨渐渐从我们身上退去,身后艾尔薇的抽泣声也慢慢停止,列特的双手却抖得越来越严重。   我明白,这是因为邪龙已经将自己的全部恨意都集中到了这个能够伤害它的凡人身上的缘故。   不仅仅是邪龙在流血。血也在从列特的指尖滴落。当他退到我身前时,我看到他的两只手掌已经被震裂,露出雪白的骨头。   “这已经是……”列特深深吸气,从牙缝里吸气:“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第七章33 “看起来没有打中要害啊。”帕丽丝皱着眉头。我上前一步,举剑。   “这家伙真的有什么要害么?”   仅仅是上前了一步,我就能感受到邪龙加诸于列特身上的那种强烈的憎恨。深重的恨意犹如黑色的冰冷铁锥,直直地刺进灵魂深处,将难以言喻的寒冷与痛苦灌注其中。那种感觉有点像溺水,周围的一切都渐渐地模糊远离,只有无穷无尽的憎恨,将灵魂和肉体都填满。   不要迷失自己,不要屈服于黑暗,不要放弃信念和希望!   我竭力与邪龙的精神力量相对抗。感知又慢慢清明起来。   仿佛只是一瞬间,又好像过了无数个漫长的世纪。汗水从额头滑过双眼,我尽力稳定住剑锋,直指邪龙。   “我和很多离谱的东西战斗过。”帕丽丝也走上前来,分担我的一部分压力。她明显要轻松一些,还能开口讲话:“在这些战斗之中我学到一件事情。那就是,不管一个家伙多么强大,多么完美,它也必定有一个弱点。这是‘存在’本身的规律,没有什么可以违抗。”   “邪龙一定也有它的弱点!”   我们三个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向邪龙头顶上妮可的尸体。   那是唯一没有被龙骨所保护的部分。   列特的喉结上下滚动,双眼充血,终于,他用干涩的声音说道:   “这样坚持下去我们会被拖垮的,试一试吧。”   帕丽丝的气势猛然高涨,严寒般的憎恨感顿时被削弱。我们三人一起向着邪龙直冲过去。邪龙那庞大的身躯稍稍向后顿了一下,然后伏下身,张开大口,迎着我们咆哮。声音带起的气浪猛冲过来,仿佛无数把利刃迎面飞来。帕丽丝脚下加速,冲到我和列特前面,用自己的杀气抵住了大部分声波攻击。伴随着一阵隆隆巨响,一道雄伟的白色墙壁从右侧以极快的速度朝我们冲撞过来。那是邪龙的尾巴,龙尾横扫的力量绝非血肉之躯能够抵挡,我们只有跳起来躲开这一击。苍白的尾骨从我们脚下飞掠而过,每一节尾椎骨都如同一座房子般高大。将坚实的岩石地面像柔软的松土一样犁出深深的沟壑。我没有回头,只能祈祷贝纳可以保护好艾尔薇。在龙尾扫击的同时,龙吼声停止了。这时我们已经冲到了邪龙那山一样的颅骨的下方。一只龙爪从右上方向我插过来,我猛地前冲躲开这致命一击,身后传来骨头刺入岩石时刺耳的刮擦声。趁着这短暂的瞬间,我再次跳起,右手单手握剑,左手扳住邪龙胸骨上一处粗糙的凸起,借势翻身而上。帕丽丝这时从我左边掠过,抓住更高的一块胸椎骨,然后弯腰向我伸出手。我放开左手拉住帕丽丝的手,帕丽丝将我用力拉过去,一道深绿色的龙毒瀑布一样在我刚才所在的位置喷过。   我惊魂未定地抓住邪龙胸椎骨之间的缝隙,定了定神,继续和帕丽丝一起向上攀爬。很快我们站在了邪龙右侧的锁骨上,列特也跟了上来。邪龙调转龙尾,从上方向我们砸过来,同时挥动右爪想把我们扫下去。现在我们距离地面足有十丈以上的高度,从这种高度被击落,虽然未必一定死,但是肯定会受伤。帕丽丝一手抓住邪龙颈椎上凸起的尖刺,一手扯住列特把他拽到龙颈的左边,然后顺势转回来抓住我的手,将我一起拉过去。龙尾在我们刚才站着的地方击落,龙骨与龙骨相击,发出沉闷的巨响。这时龙爪也伸了过来,锐利的骨爪带着一股劲风直刺向我们。   “小伙子们,看你们的了!”帕丽丝一手抓住我的后肩,一手抓住列特,将我俩高高抛弃,自己仰身从龙身上摔下去,躲开了龙爪的刺击。   帕丽丝的臂力极为惊人,在那千钧一发的顺间把我们两个成年男人抛得很高,高过了邪龙的顶骨。   妮可的尸体就在我们下方。列特离她更近一些。我们朝着她所在地方落下去。   “阿甘佐!”列特在空中叫我的名字。我明白他的意思。   他已经没有剑了。   毫不犹豫地,我将自己手中的大剑抛给他。   列特抓住大剑的剑柄,手上伤口中的血沿着剑锋流下去。漆黑厚重的剑身里立刻透出暗红色的光芒。   “原谅我,妮可……”   他轻声说,然后一剑从妮可的胸膛上直刺下去。   沉重而锐利的剑锋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妮可的身体,直透入邪龙的额头之中。列特借着下落的势道,将大剑深深向下压去,直没到护手。长度接近五尺的剑锋完全地刺入妮可的身体,最少有一半的长度深入邪龙的头部。   我也落到邪龙的头顶上。在大剑刺入的瞬间,邪龙发出一声愤怒的嘶吼,然后向下扑到。脚下一空,我感到身子仿佛变轻了。这是因为邪龙的头骨在下坠的缘故。我竭力稳住身子,在邪龙的脑袋撞上地面的瞬间,一股极大的力量顺着腿骨传来,震得我一跳,落下后两膝关节隐隐作痛。   列特一动不动地站在妮可的尸体前,两手仍然抓着剑柄。   然后我听到了笑声。   低沉,哀伤的笑声。   “愚蠢的人啊……”   妮可猛然抬起头,双眼中发出寒冰般的幽幽蓝光。一双暗灰色光滑柔软的手臂举起,掐住了列特的脖子。    第七章34 列特没有动。妮可纤长的手指绕过他的喉咙,扣住,慢慢收紧。   我急冲过去,去拉妮可的手臂。   拉不动。她的胳膊冰冷而僵硬,像石头,像铜铁。列特的面色已经开始发紫,但他还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妮可的脸。   “她已经不是你所爱的那个人了。”我大声说道,然后从列特手中抢过剑柄,将大剑从妮可的胸膛中拔出来。没有流血,只带出一小蓬暗红色的粉雾。我抽剑,后退一步,举剑一击,剑锋狠狠地劈在妮可的两臂肘部。   竟然没有劈断!但是这一击的力量也足以令妮可松开了双手。列特向后退了几步,然后单腿半跪下来,剧烈地咳嗽。   我也提剑后退。微弱的光线中,我看到手中大剑的剑锋上有多处平钝。这大概就是我没能斩断妮可手臂的原因。   妮可在笑。   低低的,充满了哀伤的笑声从灰白色的双唇间发出。她的身体慢慢地从邪龙的骨头里浮起来,盘绕着血管的骨刺一根一根地从她身上拔脱。她先是迈出一条腿,然后是另外一条腿。最后,她站在了我和列特面前。   “阿甘佐,为什么要对我挥剑?”幽蓝色的眼睛望向我:“为了救你,我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为什么要对我挥剑?”   幽体承载记忆。邪龙既然吸收了妮可的幽体,那么自然也夺取了她的记忆。我一只手拉起列特,另一只手用剑指着妮可,大声道:“你不是妮可!你已经不是她了!”   死灰色的美丽面庞上现出哀伤的神情,这具活尸又转向了列特:   “列特,你呢?你不认识我了吗?为什么你要杀我?”   “你不是妮可。”列特用干哑的声音说道:“妮可已经死了。不要再亵渎她了。”   活尸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啊哈哈哈哈……是的,这个女人已经死了!你们马上也要死了!”   然后,灰色的身影闪电般冲向我们。   来不及多想,我一把推开列特,手中大剑横斩她的腰肢。妮可的身体以令人难以置信的灵活和柔软躲开这一剑,我还没来得及刺出第二剑,妮可的右手已经横伸过我的脖子,抓住了我的肩膀。   然后她的另一只手从后面扣住我的腰眼。两臂同时用力,我只觉得后背一阵剧痛,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她可以立刻折断我的脊椎。来不及多想,我用力朝后倒下去,这是此时拜托她的唯一方法。活尸抽回抓着我后腰的左手,狞笑着扳住我的右手手腕,一拧。剧痛令我不由得放开了手。在我重重地跌倒在邪龙头骨上的同时,妮可抓住了我的剑,一剑朝我胸口砍下来。   就算剑锋已钝,以妮可的力量,这一击也足以击碎我的胸骨。   一声清脆的金属相碰声,火花四溅。不知何时跳上邪龙头顶的帕丽丝在千钧一发之际替我挡住了这一剑。帕丽丝一步跨过我的身子,俯身闪过妮可横砍的一剑,以肩头重重撞在妮可的肚子上,然后扬手扭住妮可的手腕。清脆的骨裂声响起,妮可的右手立刻被帕丽丝拗断,大剑落在我身边。我抓起剑翻身跳起。这时帕丽丝已经一拳将妮可打得仰面飞了出去。   妮可的尸体飞出六七步远才落下。她慢慢用左手支着身子站起来,冷冷地看着帕丽丝。帕丽丝从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道:“怎么?不服?”   妮可的尸体没说话,一步一步地朝我们走过来。帕丽丝冷笑:“果然死人是不怕痛的。那我就拆了你,让你再作怪!”   妮可桀桀怪笑一声,朝着帕丽丝直扑过来。帕丽丝稍微矮身,在妮可的左手即将触到自己身子的瞬间伸出右手,闪电般地捏住了妮可的脖子。   鲜血飞出。   妮可肩膀上那块丑陋的骨瘤上猛然伸出三条锐利的长刺,刺向帕丽丝。这时帕丽丝的一只手抓着妮可的脖子,两个人的距离又实在是太近。她的左手在这一瞬间已经折断了三条骨刺中的两条,但是还有一条骨刺无论如何也躲不开了。尖利的骨刺从她左侧锁骨下方刺入,穿透她的胸部,从后背透出。   帕丽丝大叫一声,右手臂铠上冒出一股淡淡的轻烟,然后手掌中爆出一团浓黑的烟雾和火星,将妮可炸得直飞出去。她自己也后退一步,身子晃了晃,终于没有倒下。我跑上去扶住她,大声叫着她的名字。   “见鬼了……”骨刺在妮可被炸飞的同时断裂,大半截留在帕丽丝的身体里。她无力地靠在我的肩膀上,苦笑了一声:“大意了。”   血顺从伤口里汩汩地涌出来。帕丽丝用左手抓住骨刺的断头,咬紧牙,用力抽出来,带出一串鲜红的血珠。骨刺并不粗,但是这也是很严重的重伤。幸好这骨刺上没有龙毒,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帕丽丝……”我抱着她慢慢坐下,心里慌极了。帕丽丝笑了笑:“没事,死不了的。先帮我止血……”   我从腰包里取出纱布和止血用的药粉,可是手一直在抖,药粉洒在伤口上,立刻就被血流冲开。帕丽丝的脸色越来越白,她低声道:“把药用纱布抱住,塞进伤口里……我……我有点累,休息一下……”   脚下震动起来,我听到身后下面艾尔薇和贝纳在喊我们的名字。   邪龙醒了过来。   妮可的身体倒在远处,一动不动。列特帮我处理好帕丽丝的伤口,然后轻轻叹了口气,道:“想不到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抱起帕丽丝,和列特一起顺着邪龙头部左侧一条凹下的骨槽跳回地面。邪龙的巨大骨架慢慢地颤动着,然后缓缓站起来。   “这家伙没死么?”列特问迎上来的艾尔薇。艾尔薇摇摇头:“刚才你重创了邪龙的时候,它把意识转移到了妮可大人的尸体中,现在被重创的部分已经基本修复,它又将意识转移回去了。”   “真是难搞的家伙。”列特道:“艾尔薇,这次我们已经没有封印住它的希望了,你先走吧,回到虚祖,把事情的经过和退魔团的元老汇报,让他们组织精英力量来封印邪龙。”   然后他看着我。   “阿甘佐,你也走吧,帕……姐……她就拜托给你了。贝纳,你和阿甘佐一起走,保护好帕丽丝。”   “你一个人阻止不了邪龙。”贝纳说:“杀了你之后它会继续进入暗精灵的国家,然后是贝尔玛,会有无数的人死于邪龙的肆虐。”   “我知道。”列特说:“邪龙最终一定会被封印,但是在这之前的牺牲与损失已经难以避免,我们要尽量保存实力,现在,快走!”   “混蛋!”我冲他吼:“要走就和我们一起走,你那么想死吗?”   “误判了形势以致有现在的结果,我难辞其咎。”列特笑笑:“我可以多少给你们争取到一点时间……”   龙吼声淹没了他的话。无边的恨意潮水般涌来,我的意识陷入一片寒冷的黑暗之中。在这片可怕的憎恨的海洋之中,我用残存的最后力量仅仅抱住帕丽丝。   然后,邪龙的愤怒的冰寒将一切都冻结。   我能在这可怕的邪恶力量中坚持多久?   一分钟?三十秒?还是……   邪龙的恨意骤然散去。我的意识在瞬间恢复了清明。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光。   金色的光芒,光耀如旭日。   那光是从浮在半空中的一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除了这耀眼的光芒之外,还有无穷无尽的、令人彻底绝望的力量与杀气。   邪龙所散发的寒意在这中杀气面前如同春雪般消融散去。我抱着帕丽丝,呆呆地看着那个发着金光的人形。   “我一定是已经死了。”我对自己说:“因为这家伙也早就死了嘛。”   斗神贝亚娜。 第七章35  然而我听到怀里帕丽丝的呻吟声。温热粘腻的血浸透了胸前的衣服。我更紧地抱住她,虎口处裂口又开始疼痛。   疼痛,就是说,我还活着吧。   连火焰都无法驱散的黑暗被贝亚娜身上散发出的金色光芒彻底冲散,列特和贝纳坐在我旁边不远处的地上,艾尔薇被他俩挡在身后。他们三个都呆呆地看着半空中太阳一样的高大女子。   但是这种注视仅仅维持了数秒时间,贝亚娜身上的光芒与斗气激增,很快令人无法正视,我们都低下头,用手臂挡着眼睛以防失明。光芒如同无形的利锥般刺穿我们的肌肉和骨骼,即使紧紧闭着双眼,眼前依旧一片白亮。   幸好片刻之后,光芒便渐渐柔和下去。再次睁开眼睛后,我看到邪龙那冰蓝的双眼中流露出我本以为永远不会在这双古老而邪恶的眼睛里看到的神情。   恐惧。   这上古的邪物眼中也流露出恐惧的神色。   然后,邪龙缓缓伏下硕大的头骨,屈服在斗神的神威之下。   “艾尔薇。”贝亚娜叫着艾尔薇的名字,声音清澈洪亮:“做你应该做的事情,开始封印仪式吧。”   直到听见了声音,我才真的确定,这的确是贝亚娜。是那个不久之前死在我怀里的人。   尽管没有发生战斗,但是我也感觉得到,邪龙的力量已经被削弱到了一个相当低的地步。这完全是贝亚娜用神威压制的结果。   “哼哼,没想到会是她来救场……”   我低下头,帕丽丝已经睁开了双眼,她的脸色还很白,嘴唇发灰,不过双眼中已经有了神采。   “她不是已经死在了天界吗?”我疑惑地看着贝亚娜,帕丽丝轻轻咳嗽一声,扭头吐出一口黑色的淤血,然后无力地抬起手臂擦擦嘴角,低声道:“鬼知道,不过至少暂时咱们的命保住了。”   邪龙此时已经如同一条驯服的狗一般伏在地上,艾尔薇用白虎张开了结界,开始进行封印仪式。贝亚娜从空中缓缓落回地面,列特和贝纳站起来走向她,向她行礼。   “列特。”贝亚娜威严地看着列特:“你的代理团长职务被解除了。”   “是。”列特垂头。贝亚娜面无表情看了一眼他和贝纳,然后向我和帕丽丝走过来。帕丽丝冷笑一声,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我抱着她,没让她动。   贝亚娜在我面前站住,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雪白的面孔上没有任何表情。   “哼。”帕丽丝仰脸看贝亚娜:“怎么?要抓我的话,现在是最好的机会哦。”   贝亚娜慢慢地俯下身,伸出右手,纤长柔美的指尖缓缓地伸向帕丽丝的脸庞。我想要抱着帕丽丝躲开,但是身体竟然无法移动。贝亚娜的斗气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将我锁住。   “尽管列特已经被免职,但是他之前所开出的特赦令依然有效。”贝亚娜用手指轻轻抚去帕丽丝脸上的血污和汗水:“而且……”   她那张冰雪般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微笑:   “我们曾经是同生共死的战友啊,对吧?”   “切。”帕丽丝冷冷地哼了一声。贝亚娜微笑着,手指慢慢滑向帕丽丝胸前的伤口,然后轻轻地把塞着伤口的纱布和药粉取出来。鲜血立刻从伤口中涌出。   “你要做什么!?”我感到喉咙发干,贝亚娜淡淡地道:“我要杀她的话,用任何方法都可以,何必用这种手段呢?”   说话的时候,她用拇指指甲轻轻在自己的食指指腹上一划,一滴血渗出来,然后滴进帕丽丝的伤口里。   “这是我的血,融入了生命之水的血,世界上最好的疗伤药品。”她微笑着拍拍帕丽丝的脸颊:“小妹妹,好好的活下去吧。”   “谁是你妹妹!”帕丽丝气恼地说,中气十足。   她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以察觉的速度愈合着,断裂的血脉和筋肉飞速生长,连在一起,肌肉和皮肤也在重生。很快,那可怕的伤口处就只剩下一片干涸的血迹。帕丽丝从我怀里挣出来,慢慢活动了一下胳膊,然后很不情愿地对贝亚娜道:   “谢谢你啦。”   然后她恍然大悟般地指着贝亚娜的脸:   “生命之水!!”   “是啊。在巴卡尔被吉格大人封印之后,天界的反魔法力场也随之消失。你们离开后,施魔团的凯蒂大人在天界崩坏前的瞬间开启了传送门,把我带回泰拉,用生命之水复活了我。”   “那么。吉格呢?他也能复活吗?”帕丽丝急切地问道。贝亚娜的神色黯然下去。摇了摇头:“不可能了。吉格大人并非‘死去’,而是用普尔拉朽把自己和巴卡尔一起封印在了时间的源头。那里是任何方法都不可能触及的领域,他已经永远离开了。”   “这样啊。”帕丽丝低声道。   封印仪式在十几分钟后完成了。邪龙硕大的身躯和大半个头颅已经被深埋于坚硬的岩石之中,仅仅露出来头部的一小半。这一部分上也贴满了符咒,并用坚实的铁锁予以固定。   “以你的力量,应该可以很轻易地毁掉这家伙吧,为什么只是封印起来呢?”帕丽丝问道。贝亚娜已经变回了原来少女的形态,依然是火焰般的红发,穿着黑色的皮甲。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看起来好像比从前要高了一点,也更成熟了一点。贝亚娜点点头:“要毁掉邪龙的物理存在并不难,但是那样做的话,邪龙的怨恨将会扩散出去。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足够坚强的心智与这种古老的憎恨相对抗,散播出去的恨意可能会造成预料之外的变异。所以封印才是最保险的方法。”   “这封印可靠吗?”帕丽丝看了一眼精疲力竭,被贝纳背在背上的艾尔薇。贝亚娜笑笑,道:“放心好了,很可靠。除非发生大的变异,否则邪龙无法挣脱封印。而且它的力量已经被我削弱过了,即使挣脱了封印,要再对付它也会轻松很多。”   这时,一直沉默的列特忽然道:“团战大人……我有个请求。”   “你说。”贝亚娜并没有看他。列特犹豫了一下,道:“无论我怎样,妮可是无辜的,她……”   贝亚娜打断他:“你的行为与妮可无关,但是她已经死去太久了,幽体也完全被邪龙所吞噬。即使用生命之水复活了她。她也只是一具无知无觉的躯体而已,你想要这样的结果吗?”   “不……”列特垂下头。贝亚娜道:“至于你的问题,元老会会给出公正的裁决。你的功劳不会因为的身份而抹销,但是也不会抵消你对退魔团的所作所为。”   “是。”列特低声道。   回到阿法利亚之后,略作休息的艾尔薇立刻与贝纳和布万加一起前往万年雪山进行冰龙的重新封印。贝亚娜也写信给虚祖退魔团的本部,要求派出更多人手予以支援。本来我也打算一起去的,但是列特收到的一封信却改变了我的计划。   回到营地后,列特就处于被半软禁的状态中。这是退魔团的内部事务,我不打算插手,然而在艾尔薇和布万加动身前的那个下午,一封来自德罗斯皇室的信被送到了列特手中,列特看完信之后找到了我。   “阿甘佐。“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我。   “我们找到了卢克西。”    第八章1  “下雨了。”   列特脱去了一直穿着的那身紫色长袍,换上了烟灰色的细麻布衬衣和深蓝色灯芯绒长裤。他斜靠在我对面的长椅上,懒洋洋地看着马车车窗外。   “嗯。”我随口答道。虽然心里有很多的疑惑,但我不知该如何开口。车厢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气氛略微有些尴尬。   “你看。”过了很久,列特又开口说道。他没有动,只是用眼睛示意我看窗外。   “你看到了什么?”   马车在飞驰,一望无际的原野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雨雾之中,远方隐约可以见到星罗棋布的房屋,在田地里冒雨劳作的农夫,教堂的尖顶,高大的树木。德罗斯帝国的广袤领土上,这些都是平常得不能再平常得场景。我不知道列特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答案,所以我没有回答。   “欲望。”列特自己说出了那个答案。   “我的先辈们,德罗斯的历代先皇,他们用鲜血和刀剑统一了这片大地,建立了属于自己的秩序。是什么让他们这样做的呢?”   “是欲望。”他懒洋洋地把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很久以前,我读过一本书。那是虚祖的一个哲人写的。书上说,一个人在活着的时候所享用的一切,只不过都是借来的,到死的时候全部要归还。你看,我的先辈征服了这么大的一片土地,到死之后,还不是只占用了自己那一块小小的墓园。”   我点点头,没讲话。列特叹了口气,道:“人的欲望是没有穷尽的。尽管拥有了这样庞大的帝国,可是德罗斯的皇室依然野心勃勃。只不过,时代已经不同了,皇室的力量早就被瓜分了。不论是教廷还是地方上的领主,都有自己的利益。皇室只剩下一个空壳子。”   马车的车轮辚辚作响,现在我们已经走上了德罗斯的官路。用碎石铺垫的大路宽阔而平坦,马车也不像前几天那样颠簸。列特索性在长椅上躺了下来,看着柚木的车顶棚,仿佛是在和我说话,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皇室从来没有停止过重新掌握权力的努力,但是要掌握权力,就需要力量。仅仅凭借皇族手中的几把光剑是不够的,我们需要更强的力量。所以在十年前,我被送去虚祖,加入了虚祖的退魔团。”   “十年前,我才十六岁。我远离父王,远离家人,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为了最终取得虚祖退魔团的控制权,将这个强有力的武装组织吸纳到皇族的麾下。当时我还小,除了对前途的恐慌之外,心里充满了幼稚的使命感。”   “你失败了。”我说。光剑皇族的最初计划也许很完美——派一个成员渗透入退魔团中,把他逐步培养成退魔团的高层领导人,最终夺取退魔团的控制权。然而这种凡人的阴谋在已经活了一百多岁的贝亚娜面前,简直和小孩子的把戏一样。无论掩饰得再紧密。也逃不过她的眼睛。   “然而几年之后,我发现我变了。”列特冲车顶棚笑笑,笑容凄凉而平淡:“我发现我开始喜欢上了在退魔团中的生活,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尔虞我诈,不需要处处提防不需要时时刻刻戴着假面具生活,这正是我从小就一直向往的生活。那时候我就已经下定了决心,决不让虚祖退魔团变成德罗斯黑暗皇室政治的斗争工具。”   “但是你并没有停手。”我说。列特轻轻点点头:“是啊,我没有停手。我怎么能停手呢?我的父母和妹妹都还留在德罗斯,我的身边就有皇族的间谍,每时每刻都在监视着我的举动。我只能尽量的拖延。可是,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贝亚娜团长去了天界,然后传来了她战死的消息。地位最高的其他两名元老也莫名地失踪。这是我最好的机会,我没有任何理由再拖延下去了。”   列特翻身坐起来,两手支在膝盖上,看着我。这个年轻人在短短几天内仿佛衰老了不少,然而他的神情中却带着一种解脱后的轻松。   “你知道么?阿甘佐,我当时最大的愿望就是战死在封印邪龙的仪式之中。这样无论是对皇室,还是对退魔团,我都可以有个交代。那是我最好的结局。”   “不。”我摇头:“无论如何,死,绝对不是好的结局。”   列特笑了,他指了指自己身上那套衣服,道:“那么现在又怎么样?退魔团不会接受我了,我甚至不能再穿退魔团元老的紫袍;而回到德罗斯之后。事情肯定也不会如此简单就算了。”   “你毕竟是个皇子。”   “有什么用?”列特摇头:“说是皇子,只不过是权力游戏中的砝码罢了。”   马车停了下来。我从车窗中望出去,我们被一队全副武装的骑士挡住了去路。这队骑士大约有三十人,清一色的黑色骏马,身上穿着统一制式的藕荷色琉璃镶边全身重铠。为首的一人胯下的骏马则是通体雪白,配着镶金的马具。他的脸孔隐藏在头盔的阴影之中,头顶装饰着一对华美的鹿角和鲜红的缨络。   “是迎接我的人。”列特苦笑,推开马车的车门,走入雨中。我也跟着他走出来。   雨不算大,很清凉。列特用只有我才能听清的声音低声道:“至于那件事情,还请你一定保密。”   我看了一眼全身都罩在棕色粗布斗篷里的车夫,轻轻点头。然后跟他一起迎着骑士们走过去。   经过车夫身边时,我看了车夫一眼,车夫恰巧也在看我。我们迅速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那双玫瑰红色的眼睛让我镇定下来。    第八章2 看到了列特,白马马背上的骑士轻轻勒住缰绳。骏马停下脚步,前蹄轻轻的刨叩着路面。然后,他身后的其他人也一起勒住马。骑士翻身下马,动作优雅而敏捷。他大步向着我们走过来时我才注意到,他个子并不高,比列特要矮上一个头。   然后,骑士双手脱下头盔,把它挟在肋下,露出乌黑的蜷曲长发、湛蓝色的双眼,和肌肤雪白的美丽脸孔。   单从姿色上来说,她及不上帕丽丝,但是她的美丽是那种让人一看之下就会忍不住多看两眼的邻家少女般的美丽。   “哥哥。”   雨水打湿了她秀美的长发,顺着她的护胸甲流下去。列特和她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彼此轻轻亲吻对方的面颊。   “索妮雅。”列特双手按着她的护肩铠甲,仔细地打量着她:“又长高了不少嘛。”   “真讨厌啊。”女骑士轻笑着,湿漉漉的发丝下,长长地睫毛轻轻颤动:“人家都多大了,还长高呢。”   然后她的目光绕过列特的肩膀看向我,问道:“这位是?”   列特转身看向我。只是这一瞬间,平日里的神采又回到了这个沮丧的年轻人身上。他的双眼中满是真诚的幸福和满足感。   “这位是阿甘佐先生。是我的朋友。”   “您好。”索妮雅向我轻轻点头致意:“我穿着铠甲,无法行礼。还请见谅。”   她依然在微笑,笑容中却多了种冷冰冰的成分。她的话优雅而有礼,但是充满了贵族式的礼节与距离感。列特尴尬地向我笑了笑,然后道:“索妮雅,这位阿甘佐先生,是我真正的朋友。他不是退魔团的人。”   索妮雅脸上那层冰冷的面具立刻融化了,雪白的面颊上泛起一层胭脂般的潮红,然后大步走到我身边,摘下右手上的链甲手套,朝我伸出手。   “实在是抱歉,我以为你是退魔团来监视哥哥的人呢。”她的笑容亲切而爽朗,轻轻握着我的手:“很高兴认识你。刚才的无礼,实在是不好意思啊。”   “没什么。”我笑着回答,心中却不由得感慨。只是一件小小的事情,就可以看出德罗斯皇室的成员平日里彼此是如何相待的。无数层虚伪的面具下,到底哪一张面孔才是真挚的叫人根本无从判断。这样的生活,纵然锦衣玉食,也绝不令人羡慕。   索妮雅对我已经摘下了面具——至少看起来如此吧。   然后索妮雅回头向骑士们招招手,立刻有一名骑士牵着鞍具空置的骏马走过来。   “一起骑马吧。”索妮雅对列特说:“我备了马来迎接你哟。”   这可是意料之外的事情,我看了一眼坐在马车车夫位置上的帕丽丝。帕丽丝左手拉着缰绳,右手轻轻向我招了招。我冲索妮雅点点头,然后走向帕丽丝。   帕丽丝坐在马车上没动,用压得很低的声音对我道:“和他们一起去,不用担心我。”   “哦。”我也轻声答应着,刚要转身,帕丽丝又轻声叫住我:“付车钱,笨蛋,想被看出破绽吗?”   我苦笑着从怀里取出钱包,随便数了几枚银币递给帕丽丝,故意把钱币敲得叮当作响。帕丽丝面前,我在这方面永远拙劣而幼稚。   回到列特身边后,列特压低了声音问我:“她没问题吧?”   我也小声道:“放心吧。”   然后列特提高了一点嗓门,问我:“你会骑马吧?”   “算是会吧。”我挠挠头皮。以前在虚祖的时候,确实是有学过骑术的,但是只骑过三两次马,每次都不超过十分钟。实在不能算是“会骑马”。   “没事。”索妮雅亲切地拉过一匹马的缰绳交到我手里。骏马用温柔地棕色大眼睛打量这我,坚实的肌肉在光亮的黑色皮毛下流动。我轻轻拍着马颈,然后踩着马镫,翻身上马。这匹马显然训练有素,而且相当的温顺。不需要我的指挥,它自己就走回了队伍里。   列特也上了另一匹马。他显然比我更精通于马术,轻巧地纵马来到我身边。索妮雅重新戴上头盔,跳上自己的白马,一招手,整只队伍掉头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骑在马背上的感觉很奇妙,视角要比平时高很多,骏马那充满了生机与活力的运动感也令人十分的舒适。我和列特被其他骑士拥簇在队伍中间,索妮雅则走在队伍的最前方。我侧过头小声向列特道:“你的妹妹和你真像。”   列特向我笑笑:“索妮雅不是我的妹妹。”   “哎?”我一愣,身下的骏马脚步略微加快。   “腿别夹那么紧。”列特轻声指导我,然后道:“她算是我的表妹,她的母亲和我母亲是姐妹。她是我的未婚妻。”   “真是个美人啊。”我由衷地赞叹着。列特的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我不爱她。她也不爱我,但是这是政治婚姻。我和她都没有选择权力。”   “可是她跟你的感情不是很好吗?”我纳闷地问。列特笑了:“那不是爱,阿甘佐。我和你的感情也不错,你愿意娶我为妻吗?”   我打了个冷战,险些从马背上掉下去。   “别说这么恶心的话。”   “哈哈。”列特笑了两声,声音中却没有笑意。   “这就是德罗斯的皇族政治。在人与人之间已经完全没有了信任的时候,就通过婚姻建立起的血缘关系来寻找盟友。”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前方索妮雅的背影。   “很悲哀,是不是?”   “你应该想到过改变这种现状。”   “我只想到过逃避。”列特长叹一声:“可是我不是托尼克罗斯,我没有他的决心和勇气。我的命运,我只能承受。”   我也轻轻叹了口气。雨渐渐的小了,列特在马背上挺直了腰,用只有我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只要能给一个人带来幸福的话,我就很满足了。可是我真的能做到吗?”   “这个问题。”我心中忽然涌出一种奇异的感觉:“只有你自己才能回答。”   列特,你实在是生错了人家。    第八章3   雨停了。   德罗斯的领土在诸多国家中算是最大的。即便骑马比乘车的速度快很多,我们还是需要最少四天才能到达此行的目的地,德罗斯的首都,有“黄金都市”之美誉的比塔隆。当天傍晚,我们在一处名为“良泉”的驿站休息。   我们安顿好马匹,自有驿站的工作人员去安排我们的食宿。   德罗斯的地势多为一望无尽的平原,视野开阔。夕阳尚未落下,极目远眺,可以望见很远的地方。看着这样的景物,我的心中略微有些舒畅。   卢克西,你还好么?   有人从背后走过来。我嗅到略带甜味的芳香。索妮雅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阿甘佐先生,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我转过身。索妮雅已经脱去了沉重的铠甲,换上一件湖蓝色的绸缎衬衣,外罩金线绣边的黑色羊羔皮坎肩,下身穿着同样纯黑色的皮质马裤和黑色的小牛皮靴。我这才注意到她也配着剑,不过不是光剑,而是一把护手上有精美花纹的短剑。   她的长发用一枚朴实的金环束在脑后。胸前佩戴着一枚金质的胸针。我一开始还以为那是一朵花或者钻石之类的,但是细看之下才发现那是一颗金洋葱。   索妮雅注意到了我的目光,她笑了笑,大大方方地把胸针摘下来递给我:“用洋葱做徽记,很有趣是吧?”   我尴尬地笑笑,接过这枚胸针。光滑,沉重,带着少女的体温。洋葱雕刻的很精美,显然出自巧匠之手。我将胸针还给她,索妮雅接过来,把它认真地别在胸前,指着远方一望无际的大地,道:“阿甘佐先生,你现在所能看到的一切土地,都是我的领土。”   我有些吃惊。索妮雅道:“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遗产。我没有兄长,父亲去世后,他的领地和军队由我来继承。我所统领的骑士团,就叫做洋葱骑士团。”   “真是个风趣的名字。”我随口应道。索妮雅也笑了,道:“四百多年前,配罗斯帝国的遗民,光剑皇族的第一位皇帝陛下,在统一德罗斯大地时曾经征战于此。一次他的部队被七倍的敌人围困,食物匮乏。我的先祖冒着生命的危险,将一百车洋葱运进了包围圈,解救了皇帝陛下的危难。德罗斯建国之后,这片盛产洋葱的土地因此被封给了我的家族,直到今天。”   “所以。”索妮雅用一种俏皮的眼神看着我:“我们家被称作洋葱贵族,我的军队被叫做洋葱骑士。”   四百年前,多么遥远的岁月。我向索妮雅道:“抱歉,说了不恰当的话……”   “没什么。”索妮雅微笑:“再说,洋葱骑士,本来就是个很风趣的名字嘛。”   当天的晚饭很丰盛,我也彻底领教了“这片盛产洋葱的土地”的厉害。主菜是洋葱丝烤牛排,汤是奶油洋葱汤,配着洋葱末做馅料的烤面包。调味用的是腌渍洋葱和洋葱油。餐后的甜点是油炸洋葱圈。   “尝尝,上好的葡萄酒。”列特倒满了一杯递给我。深红色的酒液在银杯中荡漾,浓郁的香气弥漫在烛光下。   “葡萄酒?”我轻轻啜饮一口:“不是洋葱酿的?”   索妮雅和其他几个骑士一起笑了起来。骑士们和我们一起进餐。虽然没有足够大的桌子能让我们这么多人围坐在一起,但是索妮雅显然对所有的骑士都一视同仁。在等级阶级森严的德罗斯,这倒是很难得的事情。跟我、列特和索妮雅三人共坐一桌的三名骑士,其中一个看起来相当年轻,也许还不到15岁,有很淡的亚麻色头发和一张红扑扑招人喜欢的脸蛋。另外两位则已经头发花白,其中一个只有一只左眼。他们对索妮雅和列特表示出应有的敬意,但丝毫没有拘束。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觉得很喜欢这种气氛。   驿站的规模很大,我、列特和索妮雅每个人都有单独的客房。骑士们则四人一间。吃过晚餐后,我们在大堂中聊天到深夜,主要是讲些在阿法利亚营地封印邪龙的事情。列特的口才真好,不去当吟游诗人实在是浪费。直到深夜,列特才结束了他的故事,大家各自回房。   当我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已经有一个人坐在床沿上等我了。昏暗的烛光下,玫瑰红色的眼睛闪闪发亮。   “阿甘佐。”帕丽丝见我进来,轻轻站起来。我反身关好门,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列特讲到邪龙的替身被咱们打翻时。”帕丽丝微笑。   “吃过饭了么?”   “吃过了。这里的洋葱真是美味。”帕丽丝笑道,然后她收起笑容。   “要当心,阿甘佐,不要放松警惕。”   “哦?”我解下大剑。剑已经在阿法利亚简单地修理过了。以后有机会还需要拿回虚祖的素喃工房精修一下,不过眼下可以凑合用。帕丽丝压低了声音:“那个领头的女骑士,你要当心她。”   “索妮雅?”我有点吃惊,然而帕丽丝的话让我更吃惊:“说道暗杀,我敢说在阿拉德没有几个人比我更在行,所以你要相信我的眼力。那个叫索妮雅的女孩,绝对是个第一流,不,超一流的暗杀者。”   “不会吧?”我难以置信,索妮雅给我的印象是一个爽朗而干脆的女孩,我无论如何无法把她和暗杀者联系起来。   “不只是她。”帕丽丝的语气严肃起来:“和你们同行的骑士中,至少有一半都是技巧高超的刺客。吃晚饭时和你们同桌的三个人,更是这方面的顶级高手。这个骑士团,根本就是一个刺客集团。”   我感到脊背上凉嗖嗖的。帕丽丝又笑了:“你也不用紧张。我会在暗中一直盯着,这些人虽然技术不错,但是跟我比起来,还差着不少。再说我也感到他们对你暂时没有什么恶意。”   窗外划过一道明亮的闪电,然后是一声震耳的雷鸣。   “见鬼,又下雨了。”帕丽丝皱了皱眉毛:“看来今晚我得留在你这儿啦。”   “呃?”我忽然感到心跳有点加速。帕丽丝笑着推了我的肩膀一把,道:“臭小子,你想什么呢?今晚你睡地铺吧。”   “嗯。”我闷声闷气的答应着。    第八章4  当夜我睡得还算踏实——只要帕丽丝在我身边,我都会很踏实。第二天早晨醒来时,雨已经停了,帕丽丝也已经不知何时离去。   早餐是洋葱馅饼和蜂蜜洋葱汁。正当我掰开一个烤的脆脆的馅饼时,索妮雅忽然压低了声音,笑着向我道:“阿甘佐先生,你身上有女人的香气呢。”   我心头一凛。知道自己疏忽了。   对于香水之类的东西,男人多少要麻木一些,而女人则多半非常敏感。加上帕丽丝所用的那种香水又很特别,据她自己说是用毒药配制的。尽管昨夜我是睡的地铺,但帕丽丝的香气还是多少沾染了一些在身上。   我沉默着,思索着该如何应对。然而索妮雅竟没有再多说,只是掰碎了手中的馅饼,浸在盘子中金黄色的洋葱汁里。她的这种态度让我更加的紧张。然而我又根本无从辩白。   帕丽丝毕竟还算是德罗斯的通缉犯。   “你们在说什么?”列特笑着问。索妮雅笑着摇摇头:“没什么,礼节性的问早安罢了。”   我心中的疑惑更重。经过昨夜帕丽丝的提醒,我也多少看出来一点这些洋葱骑士们和普通的骑士之间的差别。   他们的四肢都比正常人略微修长一些。   他们衣饰简洁,基本不佩戴饰物。没有耳环,没有项链,没有手镯和戒指。   他们的手都很干净,指甲修剪的很短、很整洁。   他们走路时步子很稳,双肩基本不动。   在没有拿着东西时,他们的手永远空握成半拳。   他们在走路转身时,都是先侧过头,然后再转动身子。   他们都只坐有靠背的椅子,并且相当巧妙地用椅背和桌子挡住自己的大部分要害。   他们绝不落单,至少也是两个人在一起,而且当他们在一起时,彼此的视线都看向不同的方向。   这些极其微小的细节,如果没有帕丽丝的提醒,我根本不会察觉。   索妮雅的态度更令我不安。直觉让我感到她好像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不过这种不安只是隐隐约约。既然索妮雅不再提起,我也乐得装糊涂。   早餐后我们继续赶路。我依旧和列特两骑并行。有了昨天的经验,我对骑马多少有了点心得,不会再因为坐骑的一些小动作而手忙脚乱。   “你的这位未婚妻,究竟是做些什么事情的,你总该知道吧?”我偷偷问列特。这是和骑士们一起骑马的好处。其他骑士都戴着看起来隔音效果不错的头盔,所以我不担心我们的对话会被偷听。列特轻轻蹙起眉毛:“索妮雅?她只是个贵族。有什么问题?”   我犹豫了一下,道:“昨夜帕丽丝来找过我。”   “嗯?”列特看了我一眼,眼神有点怪异。我尴尬地笑笑:“而且昨晚她睡在我房间里。”   列特的脸红了又白,看起来似乎很想把我从马背上掀下去痛打一顿。我赶忙解释:“我睡地上的。你别多心。帕丽丝对我来说也是姐姐。”   列特“哼”了一声,脸色多少好看了一点。我接着道:“帕丽丝跟我说,你的这位未婚妻可是有点不寻常哦。”   然后我简单把帕丽丝对于索妮雅的看法和我今早的观察结果说了一下。列特的脸色又变得有些阴沉。他沉默了很久,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在帝国,确实没有什么人是可以让我信任的了。”   然后他转过头,认真地看着我。   “阿甘佐,我真羡慕你。”   “少来。”我苦笑。   之后的旅程平淡无奇,帕丽丝也没有再出现过。这种平静反而让我心中不安。   随着相处时间变长,我越来越感觉到,列特的心中似乎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绝望。那种真正的、毁灭性的绝望。更可悲的是,他似乎早已知道了自己未来的命运,然而他却既不反抗,也不逃避。我曾经试探性地问过他,但是他都巧妙地用别的话题引开了话头。   随着我们越来越深入帝国的腹地,大路两侧的人烟也越来越稠密。从最初的一片荒原,到零星的民居和农田,到热闹的村庄和城镇。第五天下午时分,远方的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那座庞大城市的影子。   黄金都市,比塔隆。   就在当天的晚上,在列特的家,安德烈大公爵的府邸中,我再一次见到了卢克西。   列特的父亲安德烈大公爵因为身体缘故,月余之前前往帝国第二领的温泉疗养地去修养。当列特回来后,他就是这座豪华府邸的主人。索妮雅和她的骑士们也被安排在府邸中住下。   “按照信上的说法,他们是在第一领的海岸附近一个渔村里发现卢克西的。”列特领着我穿过长长地走廊。走廊的地板是镜子一样光亮的大理石,墙壁是雪白的雪花石膏。一侧的墙壁上矗立着一排落地长窗,可以看到窗外鲜花盛开的庭院。这是我第一次进入贵族的府邸,虽然毫不羡慕其奢华气派,但依然赞叹于建筑的精美和巧妙。当然,当时我没有什么心情看列特的房子。   “这是我姑姑的房间,姑姑出嫁之后就空了下来。他们把卢克西安置在这里。”   沉重而华丽的木门被推开,穿过粉红色的纱幕,在那张豪华舒适的床上,我看到了卢克西。   她正在熟睡中。两名侍女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前,像雕像。   “根据我的吩咐,他们把卢克西照料的很好。”列特说。我没有理他,只是快步走到了窗前。   卢克西的气色很好,银白色的长发被梳理得干净整齐。暗色的皮肤光洁而柔软,看起来她这段时间确实受到了很好的照顾。   “感激不尽。”我对列特说,列特笑着摇了摇头:“你太客气了。阿甘佐。”   然后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可是,卢克西似乎……还是出了点问题。”   “她看起来不错啊。”我看着卢克西的脸,看着她纤长的睫毛,看着她小巧的鼻子,看着她丰润的双唇。我好像昨天才离开她,又好像已经离开了她几百年那么久。   也许是我们说话的声音有些大,卢克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然后睁开眼睛,掀开被子坐起来。   她穿着一件雪白柔软的丝质睡袍,两条柔软光洁的手臂轻轻抱在胸前。虽然已经入夜,但是屋子里已经点上了罩着水晶灯罩的明灯。充裕的光线下,卢克西怔怔地用那双水一样清澈的紫色眼睛看着我。   然后她轻轻皱起眉毛,问道:   “你是谁?”    第八章5   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这可真是三流小说里最俗套的情节了。不过当时我并没有觉得很难过。   不认得我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你平安就好。   只要平安就好。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让我真的难过了。卢克西看到了列特,她惊讶的瞪大了双眼,道:“哎?你不是列特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列特笑了笑:“这里是我的家。”   她认得列特!   她和列特一共也只不过见过一面而已!!但是她认得列特,却不认得我!   我一把抓起卢克西的双手,道:“卢克西!你不认得我了?你想想,我,是我啊!”   卢克西从我手里把手抽回去,有些惊恐地看着我,道:“你是谁啊?”   手!   我这才发现,卢克西本来是鬼手的左手已经变成了和右臂一样的正常手臂。   她的鬼手不见了。   周围的世界仿佛开始旋转,我一手扶着床边的护栏,一手按住额头。   “阿甘佐,你没事吧?脸色很糟糕啊。”列特问我。我摇摇头,定下神。   卢克西没有失去记忆,她还记得列特。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我看着卢克西,如果这是一个噩梦,就赶紧给我他妈的醒过来吧。   “你是谁啊?”   “我是阿甘佐!阿甘佐!”我咬牙切齿地念着自己的名字。卢克西一脸茫然的摇头:“阿甘佐?初次见面……你好……”   我跌坐在床上。   “卢克西。”我无力地抬起头,卢克西看着我,眼中充满了疑惑和同情。   “你还记得修女吗?”我试探的问道。   “记得啊。修女……你怎么知道修女的?”   “那布万加,你还记得布万加吗?”   “嗯。”卢克西点头。   “暝呢?沙葬呢?帕……”我忽然省悟到这里不但是列特的家中,而且是德罗斯帝国的腹地,所以把那个名字硬吞了下去。   “记得啊?你怎么知道他们的?”卢克西怯生生地问道。   “你还记得他们,可你不记得我了?”   “我不认识你啊。”卢克西斩钉截铁地说。   “你记得虚祖的撒勒师父吗?”我抱着最后一线希望。   “记得。当然记得,我在虚祖生活了六年多呢!”卢克西说。   “那么那六年里,你是和谁一起生活的,你不记得了吗?”   “我自己啊。”卢克西笑了笑,仿佛回忆起了在虚祖那六年平静而美好的时光。   我忽然很想找个人,或者随便什么东西痛打一顿。   “你的手……”我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发颤:“你的鬼手……”   卢克西的神情黯淡了一下,看着自己的左臂:“呃,在天界,我引发了鬼神的力量之后就失去了意识,再醒过来时已经回到了人界,之后鬼手就不见了……等等,你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我曾经有过鬼手的!?”   “我是阿甘佐,我是你的……”我慢慢站起来。   算了,只要你还平安就好了。我已经筋疲力尽,结束吧。   “阿甘佐。”列特抓住我的手臂:“你需要休息一下。有什么问题,明天再说吧。”   然后他向卢克西点点头,道:“你也好好休息吧。明天我会跟你解释的。”   “哦……”卢克西茫然地看着我被列特扶着走出去。   “她不记得我了。”在走廊上,我苦笑。   “可是她明显没有失忆。”列特皱起眉头:“你们在天界究竟都做了什么事情?”   “她用自己的力量诱发了鬼神之力,解开了——难道是鬼神的问题?”我自言自语,但是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以前卢克西也多次使用过鬼神的力量,但是从来没有因此而忘记过什么。   列特为我安排的房间豪华而舒适,我洗了个澡,简单的吃了些东西,然后一头栽倒在柔软的大床上。   为什么会这样?   忽然,我想到了一个可能解决这个谜团的方法。   闭上双眼,让自己的意识在无边的黑暗中下沉。周围的世界慢慢远去。   我不知道这样做能否成功,我这也是第一次尝试主动地这样做。   朦胧的黑暗变得密实起来,最后犹如一片大海般将我的意识包围。   当万物隔绝……   “卡赞!”我的意识在黑暗中呼唤着这个名字。   “出来!卡赞!!”   一团红色的光芒在无尽的黑暗中亮起,卡赞的声音回响在我的意识之中。   “真是很久不见了,阿甘佐。”   “少跟我套交情!”我尽力压抑着自己的焦急和愤怒:“卢克西的事情是你在搞鬼吧?”   卡赞沉默着,最后,他说:“不,不是我。”   “但是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他又补充。   “告诉我。”我在不知不觉中用上了命令的语气。卡赞在我的脑海中大笑。   “你变了,阿甘佐,你变得比以前要强了呢。”   “别说好听的话。”我用自己的意识向卡赞压迫过去:“告诉我,为何她不再记得我了?”   “因为她爱你啊。”卡赞坦然地承受着我的压力:“因为她爱你,所以才会失去你!”   “卢克西的鬼手是人为制造的,和其它卡赞综合症患者的鬼手不同。她的鬼手不是鬼神的居所,而更像是连同她意识与鬼神之间的通道。在天界与巴卡尔决战时,为了打开空间的裂隙,她使用了超过自己承受极限的力量……”   “你的力量……”我愤怒地吼道。   “你错了。不是我的力量。我的力量也不足以那么快的撕开时空之间的障壁。在那个时候,那女孩所叫出的是另一个鬼神!”   “……说下去。”   “那女孩叫出了混沌之鬼神奥兹玛。”卡赞的声音中竟然也产生了一丝怒意。他与奥兹玛之间的恩怨我也略有耳闻。   卡赞冷笑了一下,我的意识开始轻轻的颤抖。卡赞的力量在缓缓地、无法阻挡地将我的压力推开:“奥兹玛可不是我这种好说话的人,他愿意把自己的力量借给那女孩,但是他要代价。”   “代价?”   “是的,他要那女孩最宝贵的东西。”   “可是……”   “还不明白吗?傻瓜!那女孩最宝贵的东西就是你!所以奥兹玛封印了她一切关于你的记忆!”   我猛然从床上坐起来,全身已经被冷汗浸透。尽管我一直是躺着的,但是却感到疲累无比。   跟鬼神打交道真是个体力活。    第八章6   我试着躺下闭上眼睛,但是却无论如何都难以再次入睡。索性下床披上外衣,出去走走。   很好的月色。凉沁沁的月光透过窗子照进来,在地上洒下一片霜般的银白。我依稀记得走廊外有个花园。   列特家真的很大,我沿着走廊走了好一会儿,竟然没有看到出去的门。四下里安静极了,并没见到旁人。我笑了笑,发现自己也开始钻起了牛角尖。   既然有这么多扇落地长窗,我又何必一定要找门呢?我推开一扇窗,信步走进庭院里。   淡淡的清雅花香被凉爽的夜风送入鼻间,我不觉精神一爽。那是种月白色的小花,团团簇簇,每一朵都只有指甲盖大小,花瓣仿佛是冰雕的,呈半透明状,香气很清新。我对花草所知不多,不晓得这是什么花,也从未在别处见过。   花香袭人,沁入心脾。我走到花坛边,不知不觉地伸出手。   我倒并没有打算摘一朵下来,只是想轻轻碰碰这花,让手指上也染一点清香。然而我的手刚伸出去,身后忽然有人说道:“别碰!”   我一惊。方才我过来时,并未察觉到这里有人。不过这里既然是列特家中,对方应无恶意。我回过身,身后十余步远的地方,站着一名少女。   这女孩最多十三四岁,有一头华美的金色长发。顺滑的头发瀑布一样沿着肩膀披下去,直到腰际。她肤色极白,有一双深蓝色的眼睛,眉目之间与列特有六七成相向。   我记得列特说过他有个妹妹。看来便是这女孩了。   这女孩穿着一件雪白的丝绸长袍,赤着脚站在柔软的草地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有些尴尬,道:“我是……”   女孩打断我,道:“这是冰玉花,受不得一丝热气的,只能在晚上开。你手一碰,手上的热气就能把它烧死的。”   她的声音娇嫩而温婉,我笑了笑,道:“抱歉,我不知道,这花好香。”   女孩也向我笑笑。她笑的很浅,但是很甜。   “你也喜欢是吧。你是谁?我没见过你。”   我向前走了两步,道:“我叫……”   我的话并没有说完。因为我的脚步刚向前迈动,眼前一花,一道人影已经拦在那女孩和我之间。   一个全身都包裹在黑色紧身皮甲中的人。连头脸都裹在一层皮革中,只露出一双黑色眼睛。   看到这双眼睛时,我不禁打了个冷战。   任何人的眼睛,哪怕是瞎子,只要不是死人,眼球的表面总是会反光的。可这人的双眼竟似是纯黑的,完全不反光。   不只是他的眼睛,他身上穿的皮衣也是纯黑色。这身皮衣在他行动时完全不发出声音,显然硝制得很好,很柔软。而这样的皮革通常也会带有光泽。   可是这件皮衣却完全没有一丝光泽,就仿佛是一层影子裹着他。   这人个子不算很高,比我略矮。然而极瘦,四肢也极长。   在他的眼睛里,我根本看不出任何表情,自然也无从琢磨他的想法。   现在想起来,当时我最聪明的做法应该是停下脚步,转身就走。但当时我却误以为此人是来对那女孩不利的。   也不能怪我判断失误,因为那女孩身上有一种气质,叫人一见她就忍不住想要保护她。所以我又向前跨了一步。   那黑衣人也不说话,只是双手一伸,手中握着一把插在刀鞘中的长刀。   黑色的刀柄,没有护手,黑色的刀鞘。   刀柄和刀鞘也完全没有光泽,看不出材质。那人缓缓抽出刀。   长刀出鞘半尺,一股纯阴之气已经扑面而来,森寒的刀气令我毛发悚然。   刀身也是纯黑的,没有一丝光泽的纯黑色,仿佛是只是一道朦胧的黑影。我倒抽一口凉气,心里明白自己遇到了大麻烦。   我只是出来散散步,并没有带任何武器。   长刀完全出鞘。三尺长的刀锋如同一道黑影,在月光下显得份外诡异。我慢慢地、慢慢地向后退了一步,道:“我并没有恶意。”   黑衣人根本不理我,缓缓伏下身。我的心也随着沉下去。这种刀式极为凶险,一旦爆发,便如同利箭离弦,锐不可当。手中有剑时我能否接住这一击尚不可知,空手的话就更难讲了。   那女孩仿佛对黑衣人视而不见一般,却微笑着看着我。   我却笑不出来。   那女孩忽然开口道:“好了,卡克玛哥哥。他应该不是坏人。”   那黑衣人的姿势未变,但是姿势中的压力与杀气却减弱了。我的心也放了下来。   “他应该是哥哥的客人。”女孩低声说:“没事的。”   黑衣人那双纯黑的双眼紧紧地盯着我,目光仿佛是两条粘腻的舌头,把我从上到下舔了一遍般让人难过。他慢慢站直,收刀入鞘,向我略一点头,接着回过身,向那女孩行礼,   然后他的身影在霎那间就消失不见。   以我的眼力,也只能勉强看到他似乎是纵向左上方。之后就失去了踪迹。那女孩似乎对这种事情习以为常,微笑着道:“没事的。卡克玛哥哥不是坏人,他只是要保护我。”   然后她才道:“你是哥哥的客人吧。你叫什么啊?”   我舒了口气,道:“我叫阿甘佐。”   那女孩点点头,道:“我叫艾米丽。我……嗯,很高兴认识你。”    第八章7   她说着朝我走了一步,伸出手,手心向下。我虽然对德罗斯的皇室礼节知道的不多,但是这个意思我还是懂的。   我向她鞠躬,轻轻捧起她的手,在手背上吻一下。   她的肌肤滑嫩,而且很凉。但是当我的手离开她的手时,我忽然察觉到了异样。   她的手心上,有几处皮肤很粗糙。虽然看不见,但是我可以肯定,在她的掌缘和指腹上,必定有一层茧。   只有常年练剑的人才会有这样的手。   要让手上生出这样一层茧,最少要不间断的练剑五六年以上。而这女孩最多也不会超过十五岁。   况且,我在她身上感觉不到丝毫的杀气与剑意。一个练剑五六年的人,正是剑意最强的时候,因为这个时候剑意已经被培养出来,但却还不懂得掩藏。要完全隐藏自己的杀气和剑意,最少要有十年左右的修为才可以做到。   不过想到她既然是列特的妹妹,自然也是光剑皇族的一员。那么练过剑也就不足为奇了。   我心里转什么念头,艾米丽自然不知道。她优雅地放下手,轻声问道:“这么晚了,阿甘佐先生不回房休息,是因为仆人们招待不周吗?”   我摇摇头,道:“没有,我有点事情,睡不着,所以出来走走。话说回来,艾米丽为什么也在外面呢?”   艾米丽抿起嘴唇笑了,道:“我是偷偷出来幽会的啊。”   “呃?”我万万想不到艾米丽会说出这么一个答案,而且是毫无戒心地向我这个刚刚见面的人说。贵族小姐后花园夜半会情郎,为什么这一段时间以来我身边一直发生这种俗套的剧情啊?   “幽会?”我瞪大眼睛。这个小姑娘……   要不要告诉列特呢?小孩子早恋的话,家长应该知道吧?可是我为什么要管这码闲事啊?   艾米丽一脸幸福地微笑着,好像所有的月光都照在她一个人身上那样。   “那个人,是我的未婚夫呢。虽然将来要嫁给他,可是到现在我都还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所以啦,这次难得他会来,我就叫女仆带信给他,叫他出来见见面。”   “未……未婚夫?”   而且是从没见过面得未婚夫?我忽然明白了。   想必,又是一桩政治婚姻吧。   “索妮雅姐姐要嫁给哥哥,我又要嫁给巴恩,你说,我们两家是不是会越来越亲密呢?”   艾米丽沉浸在对未来幸福的憧憬之中,我的脑海里却回忆起列特向我说过的话:   “这就是德罗斯的皇族政治。在人与人之间已经完全没有了信任的时候,就通过婚姻建立起的血缘关系来寻找盟友。”   “你的未婚夫也是索妮雅家的人啊?”我问。   “嗯。你认识索妮雅姐姐呀。巴恩是她的弟弟。”艾米丽回答。   另一个疑惑。   子女这种用来缔结政治婚姻的“资源”,用一个就少一个。既然索妮雅已经和列特订了亲,那么艾米丽完全没有理由再嫁到索妮雅家里去。她应该嫁给别的贵族子弟,好更多的拉拢盟友才对。这种事情连我这个完全不懂政治的人都能想到,列特的父亲和索妮雅没有理由想不到。我可不相信什么“真心相爱”之类的鬼话,他们俩明明见都没有见过。   一阵寒意涌上心头。   列特自己也说过,他可能活不了太久。   他预感到了什么?或者说,他已经知道了什么?   因为他很快就要离开人世,所以他和索妮雅的婚事可能无法实现,因此要让艾米丽和索妮雅的弟弟巴恩订婚,以维系两家的关系吗?   我的脑子里念头转的飞快,艾米丽轻声道:“阿甘佐先生,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我不打扰你的幽会了。希望你未来的丈夫能带给你幸福。”我匆匆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列特已经可以算是我的朋友。   就算他不是我的朋友,至少他有可能是帕丽丝的弟弟。   我不能让他遭遇不幸。   我推开走廊上的长窗,正打算进去,忽然,耳中听到极其轻微的一声咔嚓声。   这是瓦片被踩裂的声音。   我可不会认为这是有人在半夜去修屋顶。这里是列特的家,半夜三更的从屋顶上走来走去,我也不认为这人安着什么好心。我倒退几步,提一口气,用上翔跃的心法,纵身跳上屋顶。   列特的宅邸中,最高的地方是座四层的塔楼,而我所在偏厢只有一层,所以我才能轻易地跳上来。在我左侧远方是二层楼的正间,房顶上,三条人影正打得热闹。   月光下,这三个人的身形我看得清清楚楚。其中一个是刚才那个黑衣人卡克玛,而另一个人竟然是帕丽丝!   这两个人现在看起来似乎是统一了战线,正在向第三个人猛攻。帕丽丝的攻势很猛,整个上半身几乎都被一层淡紫色的毒雾所笼罩,每一拳挥出时都带着轻轻的破空之声。不过她的脚步很轻,显然不想惊动其他人。   卡克玛手中那把诡异的黑刀划出道道黑影,配合着帕丽丝的攻势,将对方紧紧缠住。   与他们两人对敌的那个人,空着手没有拿任何武器,而且右手倒负在背后,只用一只左手抵挡帕丽丝和卡克玛的攻势。   只有手臂伸缩,一拳一掌都只在数寸之间,肩膀纹丝不动。单单是一只手,就如同一片铜墙铁壁,不但防守得滴水不漏,还将帕丽丝和卡克玛逼的步步后退。   在我所在的地方,感觉不到任何剑气,卡克玛的脸色我看不到,帕丽丝的脸色却越来越白。   她很快就要败了。别说她和卡克玛两个人,就算是我和列特一起加入,也绝不是那个人的对手。   因为那个人正是索德罗斯!    第八章8  虽然不知道索德罗斯为何会和帕丽丝跟卡克玛打起来,然而我已经看出索德罗斯并未使出全力。   尽管如此,帕丽丝和卡克玛的动作依旧越来越迟滞,显然已经渐渐为索德罗斯的剑气所压迫。索德罗斯非但收束自己的剑气,将其全部集中在帕丽丝和卡克玛身上,甚至连卡克玛和帕丽丝的杀意都被他压制住。显然他也不想惊动别人。   卡克玛身影一闪,一刀从帕丽丝右侧刺向索德罗斯,刺到一半时刀锋一转,变为向左上方的斜挑。索德罗斯左手平伸,食指一点,点中刀身侧面。卡克玛向后急退,然后半跪下来,左手按住右手虎口处。显然刚才索德罗斯轻轻一指就已经让他吃了点亏。此时只剩下帕丽丝一个人,情势更加凶险。帕丽丝的拳法明显高过卡克玛的刀法,然而依旧远不及索德罗斯。她左拳横击,索德罗斯化掌为指,极快地在她手肘下一拂,帕丽丝的左臂便沉沉地垂了下去。索德罗斯二指并拢如剑,点向帕丽丝咽喉处。我顾不得被人听到,大叫一声:“前辈!手下留……”   索德罗斯转头向我微微一笑,手指上扬,轻触帕丽丝的额头,帕丽丝立刻腾腾腾地后退了四五步,脚下踩碎了一串瓦片。   我刚要再开口说话,又一条人影飒地一声跃上屋顶,手中光剑的剑光闪烁,大喝道:“什么人……师尊?卡克玛??帕丽丝???阿甘佐????”   索德罗斯冲光着脚只穿着睡袍的列特笑笑,仰头道:“今晚月色不错。”   列特一脸的茫然。想来是夜半熟睡时,忽然听到头顶有动静,于是提剑上房查看,结果是四个熟人正在赏月,真是好不尴尬。他讪讪地收起光剑,向索德罗斯行礼,道:“世尊……呃……世尊夜半前来,是为了……?”   索德罗斯笑道:“我听说你回来了,本打算悄悄来看看你,谁知道一进院子就听到房顶上有夜行人,所以上来瞧瞧,结果却是这位姑娘。”   帕丽丝用手撑着屋顶站起来。她表面上似乎没有受伤,不过喘得厉害。她狠狠地剜了我一眼,然后道:“我也是来找熟人的,只不过我习惯了走屋顶。”   我恍然大悟,想必是帕丽丝偷偷来找我,结果却被索德罗斯撞上。索德罗斯大概还问了两句,不过按照帕丽丝的性子,再加上这里又是德罗斯的首府所在,对她来说那是凶险万分的地方,自然一言不发先考虑杀人灭口,可惜找错了对手。我曾经同索德罗斯交手过,深知他的厉害之处。看来帕丽丝也和当年我一样,打起来处处束手束脚,根本施展不开。现在满肚子的怨气都冲我发过来,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列特看了眼帕丽丝,又朝索德罗斯行了个礼,道:“师尊,这是我的……我的朋友。”   帕丽丝哼了一声,道:“去你的,我可没有你这样身份显赫的朋友。”   列特笑了笑,转向卡克玛。道:“卡克玛先生,你怎么会在这儿?”   卡克玛站起来,一言不发地收刀入鞘,向列特行了个礼,转身就跳下房顶,隐入黑暗之中。索德罗斯也不理他,却朝我走过来,道:“阿甘佐,又见面了。”   我鞠躬为礼,道:“是,前辈。”   索德罗斯点点头,道:“看来你和列特相处的不错。很好。”   帕丽丝怒气冲冲地道:“好个屁!阿甘佐,你这傻瓜,跟贵族打交道能有什么好处!”   我叹了口气。帕丽丝对德罗斯的贵族可谓是苦大仇深,但我又偏偏没法告诉她她自己也可能是贵族出身。这笔烂账真不知道该从何算起。列特陪着笑,道:“屋顶上冷,不如下去喝杯茶吧。”   索德罗斯欣然道:“好。”   帕丽丝却一瞪眼睛,道:“喝你个头!我不……”   我走过去轻轻拉住她的手,道:“喝杯茶也没什么。你也累了吧。”   帕丽丝的手在我的手中轻轻的颤抖。离得近了,我才察觉到,她全身都在轻轻的发抖。   我用力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下去喝杯茶,坐一坐,没有关系的。”   恐惧。   她之所以每一句话都拉开了嗓门说,不是因为对列特有成见,更不是因为在生我的气。   是因为她很害怕。她要靠大声说话来掩饰自己的恐惧。   刚才交手的时候,索德罗斯的剑气至少有一半集中在她身上,我知道那种感觉。   宛如身处烘炉,千剑环绕。打斗之中或许还没什么,一旦打完了,那种死里逃生的滋味更让人后怕。这是生理上天然的恐惧,与人的胆量无关。   几分钟之后,我们已经坐在列特的客厅里。窗子开着,夜风吹拂,带来院子里阵阵的轻淡花香。   我们四个围坐在一张圆桌边,心里各有心事。索德罗斯神态怡然地坐在我对面,我左边是列特,右边是帕丽丝。列特的表情有点不自然,帕丽丝的神色倒很平静。   只是她的手一直在桌子下面紧紧拉着我的手,不肯放开。   列特用精致的陶白色瓷杯给我们每个人都倒上香气扑鼻的奶茶,然后向索德罗斯道:“师尊,这么晚了还来看望弟子,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索德罗斯轻轻笑笑,道:“没什么大事。想你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充满了慈和与安详,看着列特的样子,仿佛慈父看着自己的儿子。   后来我知道,列特是他唯一的亲传弟子。他也确实将列特看做是自己的儿子。这种情感外人很难理解。就好像我和帕丽丝之间那种如同亲姐弟一样的感情,是经过无数次的同生共死才会慢慢产生的。   帕丽丝的脸色还是很白,她用右手端起杯子,姿势优雅地小口抿着奶茶。   看起来一切都好,只有我才察觉得到她微微的颤抖。   索德罗斯问了列特一些关于在阿法利亚发生的事情,我跟帕丽丝只是默默地听。就在列特说到帕丽丝到达阿法利亚的时候,客厅的门忽然开了。   “那本书好像就在……哎?”   我们四人一起回头。   门口,艾米丽和一名有淡亚麻色头发的英俊少年正手拉手地站着。显然,这对小情人没想到我们会有这么好的兴致,半夜三更地开茶话会。   “艾米丽?”   “哥哥?”   “列特大人?”   “巴恩?”   然后帕丽丝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艾米丽白玉般的脸颊上浮起两团娇艳的红晕,一把从那少年手中将自己的手抽回来。   这时我已经认出,那少年就是在来时的驿站里,吃饭时和我们同坐一桌的三个洋葱骑士之一    第八章9 列特的脸色相当难看。如果在场的只有我和帕丽丝,他也就无所谓了,但是有索德罗斯这个长辈在,自己的妹妹夜半时分偷偷溜出去会情郎,当哥哥的怎么说也有个管教不严的罪名。他放下茶杯,看样子是打算蹭一声站起来,狠狠地训艾米丽两句。   然而他没有站起来,因为索德罗斯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艾米丽低着头,一双雪白的小脚在地毯上扭来蹭去,用蚊子一样的声音道:“哥,我……”   索德罗斯拦住她的话,道:“这么晚了,过来一起喝杯茶吧。”   帕丽丝的颤抖终于停止了。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索德罗斯一眼,紧紧攥了我的手一把,然后松开。我从牙缝里轻轻吸了口冷气,这女人的手劲儿真不小。   她那一眼的意思,索德罗斯都未必懂,但是我懂。   你也有普通人的情感。   你也只是个凡人而已。   只要你是有血有肉的凡人,我就不必惧怕你。   艾米丽和巴恩自然不会真的过来和我们一起喝茶。巴恩先是红着脸告退,列特看着妹妹,叹了口气,道:“你也回去休息吧。”   艾米丽朝我们鞠了个躬,转身就跑掉了。索德罗斯微笑着问列特:“那个小伙子,就是巴恩?”   “是的。师尊。”列特道:“他是塔吉提斯大人的儿子,已经和艾米丽订了婚。”   “我知道。这么说,他是索妮雅的弟弟咯?”   “是。”   索德罗斯叹了口气:“这少年人的资质看起来还不错。不过远不及他姐姐了。”   我心念一动。索德罗斯这么说,自然也是见过索妮雅的。以他一代宗师的眼光,看人应该没错。帕丽丝也说过,索妮雅可能是个很危险的暗杀者。   我心中很自然地将自己的剑术与索妮雅的剑术做比较。虽然没见过她动手,但是能得到索德罗斯这样的推崇,想来不会是弱者。   索德罗斯忽然道:“阿甘佐,你在想什么?”   我摇摇头,道:“没什么……”   索德罗斯笑道:“你在想剑术上的事情。你的身上有剑意散发,我看得出来。”   我老老实实地点头,道:“是。”   索德罗斯道:“你可知道你的剑术为何不如列特么?”   我看了一眼列特,道:“请前辈教诲。”   索德罗斯道:“因为你想的太多了。尚未交手,先想胜败。顾虑重重,又怎么能全力以赴?”   “如果在交手之前就认定自己能赢,交手时便容易疏忽大意。”   “如果在交手前就认定自己会输掉,那你还打什么!?”   说完这句话,他一口喝干被子里的奶茶,站起来道:“很晚了,要看人的我也看了,你们年轻人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我们三个也站起来。列特道:“师尊……”   索德罗斯摇摇手,道:“剑术之路虽然艰难,但是简单。可你接下来要走的路就复杂得多。这方面我能帮你的地方不多,你好自为之吧。”   我们送走了索德罗斯之后,我才问帕丽丝,这么晚了来找我有什么事情。   帕丽丝笑笑,道:“算了,没什么。就是想来跟你接个头,没想到会遇到这么厉害的家伙。”   我也笑道:“能让他这么厉害的家伙出手,你也很厉害么。”   “现在还不行。”帕丽丝摇摇头:“现在我赢不了他的。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我先……”   还没等帕丽丝告辞,列特忽然道:“慢着。”   “怎么?”帕丽丝眉毛一挑:“你还想把我留下不成么?”   列特道:“你误会了。在阿法利亚,如果没有你的帮忙,我们也许真的都会死在那里。既然你来了我的家里,至少让我有个机会表示一下感谢吧。”   帕丽丝冷笑一声,道:“我不是要帮你,我只是要帮阿甘佐。表示感谢就……”   我拉住帕丽丝的手臂,道:“帕丽丝。”   帕丽丝看着我。   列特想留下你,其实并不是要表示感谢。   只因为,你是他的亲人。   可是列特不说,我也不能说。   帕丽丝沉默着,终于,低声道:“好吧。”   “我叫人去给你准备房间。”列特看了我一眼,目光中充满了感激。   我拉着帕丽丝回到桌边坐下,道:“其实列特并不是一个坏人。”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帕丽丝笑笑:“他不是坏人,不光是他,其实就算是整个德罗斯皇室里,真正的坏人也不多。但是他们毕竟是德罗斯的皇族。”   “出身真的那么重要吗?”我问。帕丽丝笑着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   “阿甘佐,如果有一天,我被德罗斯皇室的人杀死在你面前,你会怎么做?”   我没有回答,我无法想象这种事。   “我的师父,救了我的命,把我养大,如同我母亲一样的师父,就在我面前被德罗斯的龙骑兵杀死了。”帕丽丝的双眼中,又发出那种野兽般的凶光。   “这是仇恨,无关善恶。”   这是仇恨,是流干了你们和我的血也无法洗清的仇恨。不管你是好人还是坏人,不管你是善良还是邪恶,就算你不是我的敌人。   你也是我的仇人。   此仇不共戴天。   我还是没说话。我已经无话可说。   如果帕丽丝真的被德罗斯的皇族所杀害,我就算牺牲自己的生命也绝不会放过凶手。   而凶手也是有亲人和朋友的。我杀了他,自然有更多的人要来杀我。   这是立场的问题,确实与善恶无关。   仇恨就这样被放大,无限放大,世代相传,深入血脉,不可化解。   列特推门进来,道:“帕丽丝,我为你安排了房间。你先好好休息吧。明天……”   明天。   我无奈地看着帕丽丝和列特。   明天的事情,谁知道呢。    第八章10   第二天早上,我刚一张开眼睛,就看到帕丽丝的脸。   她正站在我的床头,俯身看着我。我吓了一跳,道:“你做什么?”   然后我才发现卢克西也在我床边站着,怯生生地看着我。帕丽丝一把拽过卢克西,指着我的脸问道:“你真的不认识他?”   “我昨晚见过他,他说他叫阿甘佐……”卢克西小声说。帕丽丝一跺脚:“嗨!怎么你连我都记得,却偏偏忘了他呢?你再仔细想想?”   “帕丽丝。”我坐起来。帕丽丝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卢克西,嘴唇动了动,终于没有讲话。   “昨晚睡得如何?”我没话找话。帕丽丝拢了拢头发,道:“还行,很久没睡过这么舒服的床啦。”   然后她话锋一转:“卢克西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笑了笑,道:“变成这样难道不好吗?”   “好个屁!她完全不记得你了!”帕丽丝拉起卢克西的手:“还有,你看,她的鬼手也不见了。”   “我觉得挺好。”我下床。   是啊,这样真的很好。没有了鬼手,卢克西就无需再痛苦。忘记了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大不了,从头再来吧。   另一个声音在我心里响起:   她忘记你了。你在她的心中已经不存在了。   你为她所做的一切,你和她一起度过的时光,你和她共同经历的苦难与快乐。都没有了。   她还会接受你吗?她还会将你视作亲人吗?   她还会爱你吗?   “我不知道。”我小声说。   是啊,我还是很痛苦的。   我那件破旧的外衣已经被洗净,熨干,破损的地方用精致的针法补好,整整齐齐地迭在床边的矮柜上,我穿上外衣,系好剑。   “这样很好。”我看着卢克西,对帕丽丝说:“这样很好。没什么,”   帕丽丝深深地注视着我的眼睛,我尽量让自己显得坦然一些。然而我也要承认,我的演技是很拙劣的。   “你在骗我。”帕丽丝轻轻叹息,放开了卢克西的手,自己转身出去了。   “对不起。”卢克西低声说。她穿着一件水蓝色的丝绸长裙和白色的短袖衬衣,银发在脑后绑成一条辫子。朝阳的光芒从卧室窗子里照进来,透过薄得雾一样的浅黄色纱制窗帘,映照在卢克西的脸上。我想捧起她的脸,吻她的双唇,告诉她我有多么的思念她,告诉她见到她我多么的高兴。   但是我没有,对她来说,我只是个昨晚才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所以我不能这么做。   我转过身,但是卢克西却忽然拉住了我的手腕。   “阿甘佐先生。“她轻轻叫着我,我转头看她,她那双深紫色的眼睛如同水晶般澄澈。   “我们以前真的认识吗?”   “是的。”我点头。   “我们是朋友吗?”   “是的。”   不,卢克西,我们不是朋友。   我们是亲人。   卢克西犹豫了一下,问道:“那么,我忘记了你,你很伤心吧?”   是啊,我很伤心。你怎么会忘记我呢?我们曾经一起走过那么多路,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事情。你是我最重要的人,可是你却将我忘记了。   我很伤心啊。   “别放在心上。”我勉强笑了笑:“这不是你的错。”   吃过早餐后,列特和索妮雅要去皇宫觐见皇帝复命。临走之前,帕丽丝拉住他,问他比塔隆图书馆的所在。   “你想去图书馆?”我有点惊讶。帕丽丝无论如何也不像是会对图书馆产生兴趣的人。   “我得弄明白卢克西到底怎么了。你也跟我一起来。”帕丽丝说。   “没必要,这样挺……”   “闭嘴!”帕丽丝瞪着我:“你想骗自己到什么时候?你和我一起去。卢克西,这是你的事情,你也跟我们一起来。”   然后她忽然轻声叹道:   “吉格还在的话,就好了。”   的确,卢克西的失忆是鬼神引起的。而吉格是最了解鬼神的人。可惜他已经不在了。   帕丽丝换上了一条浅红色的绣花长裙,配上缀着流苏的鹅黄色披肩和连帽短斗篷,一副标准的德罗斯贵族打扮。她用长长地假睫毛和兜帽的阴影掩饰着自己那双招牌一样的酒红色眼睛,不由分说地拉着我和卢克西去了图书馆。   在走出列特家府邸大门的瞬间,我的心中忽然又浮现出那种不详的预感。   强烈,而清晰。   “怎么了?”帕丽丝很敏感地察觉到我的一样。我摇摇头:“没什么。”   比塔隆有四座图书馆,其中最大、资料最完备的是德罗斯皇室图书馆。这座图书馆虽然也对普通公众开放,但是我们要查阅的关于鬼神的资料属于珍本,是不能外借的。幸好帕丽丝早有准备,从列特那里要来了皇室专用的图书借阅证,我们才被允许在馆内一个封闭的隔间内阅读这些资料。   “真不少。”进入隔间后帕丽丝感叹了一声。   图书馆的接待人员告诉我们,关于鬼神的资料并不多,但是我现在才明白,他的这个“并不多”是相对于其它藏书而言的。   德罗斯皇室图书馆据说藏书超过七十五万册,其中关于鬼神的资料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二百二十本。   “哈,这要看到什么时候?”我看着书架上和桌子上堆的山一样的书叹气。帕丽丝拉过一把椅子坐下,随手拿过一本包着紫红色羔羊皮封面的大书翻开:“今天看不完就明天接着看,总之一定要把卢克西忘记你这件事情搞定!”   卢克西看了我一眼,也默默地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拿起一本书看起来。这种时候我再说被忘记也无所谓之类的话,恐怕就要挨帕丽丝的揍了。   所以我也取过一本厚书翻起来。   这些书籍大部分是用通用文写的。以我的阅读水平,看懂还不成问题。我惊讶地发现帕丽丝看得比我快得多。甚至卢克西读书的速度也比我快一些。   我已经是半文盲水平了么?我苦笑。   这些书籍中,我意外地发现其中有几本居然是吉格写的。主要阐述鬼神与契约之间的联动性和鬼神界生态学问题。还有一本关于卡赞综合症的小册子。不过我才看了一半,帕丽丝就把这些书扫到了一边。   “你看的那些玩意跟卢克西的状况没关系。你找点关于鬼神与人类精神作用之间联系的资料看。”她说着丢了一本墨绿色封皮的大书给我。   “好吧。”我叹气。    第八章11 我们就这样在图书馆翻了整整一个白天。   毫无收获。卢克西这种事情没有先例。但是帕丽丝仍然不死心。   “明天再来。”   离开图书馆的时候我问帕丽丝,今晚是不是还要去列特家住。帕丽丝摇头。   “不了。我今晚还有个约会。你和卢克西回去就行了。”   我能想象到列特失望的神情,但是我也没有挽留帕丽丝。   对她而言,在列特家住一个晚上可能已经是最大的妥协和让步,而且这种妥协还是为了我和卢克西才做出的。我不能要求她更多,更无法告诉她真相。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后,我跟卢克西叫了一辆马车,返回列特的家。   倒不是我摆谱,主要是我不认得比塔隆的路。坐在马车上时,我还在盘算怎么跟列特说帕丽丝的事情。   但是当我们回到列特家之后,才知道列特和索妮雅都还没有回来。不只是他们,连索妮雅的洋葱骑士也都不在。艾米丽解释说,列特他们要向皇帝陛下汇报的事情很多,今晚可能会在宫中留宿。以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请我们不要多虑。   然而我心里不详的预感却越发的强烈。   事情是在晚饭后发生的。吃过晚饭之后,艾米丽拉着卢克西在大厅里聊天,而我则跟列特的一位管家下棋。此时天色已经暗下去,夕阳的光透过落地长窗照进大厅中,给一切都镀上一层淡金色。   极度的平静让我本能地感到不安。所以当大门忽然被推开时,我第一个站起来。   “索妮雅姐姐?”艾米丽也惊讶的看着进来的人。   索妮雅又换回了她那身铠甲,其余的洋葱骑士也都全副武装。他们一言不发地将我们围在正中。   “索妮雅姐姐,发生了什么事情?哥哥呢?”   索妮雅扫视了我们一眼,然后举起一只手,指着艾米丽和卢克西:   “送她们两个回自己的房间,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她们出来!”   她的声音冰冷而严厉,不带一丝情感。艾米丽尖叫起来:“索妮雅姐姐!!”   但是索妮雅不再看她。六名洋葱骑士直接走上来,驾着卢克西和艾米丽就往外走。   “索妮雅。”我沉声说:“你要做什么?”   “你放心,我是为了她们两个人的安全才这样做。”索妮雅紧盯着我,盯着我的手。   艾米丽和卢克西被强行带出了大厅,我没有动。   我能感到索妮雅的气势正紧紧压迫着我。直到艾米丽和卢克西被带走之后,这压力才消失。然后,索妮雅一挥手。   “你们都出去。这里我自己来解决。”   余下的洋葱骑士一个接一个地从大门中离开,列特的管家和其他仆人也被带走。大厅里只剩下我和索妮雅两个人对立时,我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你到底要做什么?”   索妮雅的目光从我的手上移到我的脸上,低声问道:“你是列特的朋友?”   “是。”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皇帝陛下要杀死列特。”   我居然并不惊讶。很早以前我就有预感,列特自己也说过这一类的话。现在,这件事情终于来了。   我只是不懂。   “为什么?列特犯了什么罪?”   “他没有犯罪。”索妮雅说:“只是为了得到虚祖退魔团这个组织的控制权,他就必须死。”   “为什么!”我能感到索妮雅的斗气,所以尽管压力已经消失,我却丝毫不敢大意。   “如果贝亚娜死了,列特就是退魔团的团长,退魔团就是德罗斯的手中之物;但是贝亚娜回来了,列特就一定要死。他死了,德罗斯就可以将责任转嫁到退魔团上,从而用政治手段夺取退魔团的控制权。”索妮雅低声说。   她的语气既不焦急,也不伤心。   只有冰冷的寒意。我终于彻底相信了帕丽丝的话。   她是一个十分高明的暗杀者。   “你们的皇帝是白痴吧?”我愤怒地质问:“列特在比塔隆的皇宫被杀的话,责任怎么能转嫁给退魔团?”   “德罗斯有很多优秀的魔法师和刺客,我们自有办法。”索妮雅慢慢地,慢慢地抽出她的短剑。   苍白的剑身,暗红色的剑刃。   “你现在应该担心的是你自己。”索妮雅对我举起剑:“奉皇帝陛下旨意,我来取你的性命。”   “你疯了!!列特是你的未婚夫!”我冲她大喊。索妮雅面如寒冰:“我是德罗斯的军人,我服从命令,尽自己的责任。就是这样。拔剑吧,阿甘佐!”   责任。   德罗斯军人的责任。为了尽到责任而不惜牺牲一切,甚至包括自己一生的幸福。   我拔剑。   无论如何,眼下必须先击倒这个冷酷的女人。而且要尽快。   “再告诉你一件事情。”索妮雅慢慢围着我绕着圈子,找寻我的破绽。   “不要指望帕丽丝会来帮你。她现在也许已经死在了素喃的阿斯卡手上了。”   “什么!?”我这次真的吃了一惊。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和帕丽丝的关系吗?虚祖的皇室与德罗斯的皇室是有秘密同盟关系的。我们请来了虚祖皇室的第一高手阿斯卡公主殿下来收拾帕丽丝。”索妮雅冷笑着:“至于你,交给我就可以了。”   一道锐风从左后方袭来,我右手持剑转身剑锋向上斜挑,,架开了索妮雅的这一剑。   索妮雅向后轻轻一跳,脚尖点地,又朝我直扑过来,短剑急风骤雨一般刺来。我展开剑势,借助巨剑的体积优势将这一轮快攻挡住。   索妮雅的剑术极为精纯,而且剑路颇为诡异。   但是她也有弱点。   她是女人,而女人之中,像帕丽丝和妮可那种腕力超群的人,毕竟是少数。   她的腕力不如我。   问题是她的速度要比我快。更何况我并不真的想要杀了她。我只想把她打倒就足够了。   当一声,火花四溅,我一剑横劈在索妮雅短剑的剑刃上,把她震的倒退了几步,然后我举起剑,剑尖指向她。索妮雅,慢慢伏低身子。我忽然觉得这个姿势很眼熟。   昨晚,卡克玛也用同样的姿势对付过我,不同的是那时我手中没有剑。   这种姿势发出的一击,威力极大。但是巨剑的长度远超短剑,所以她必须绕开剑锋才能攻击我。   我现在也要做出判断。   她会绕向左,还是右?   这一击必定只在电光石火之间,我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   左,还是右?    第八章12 人体的要害,多在左侧。而且索妮雅也是用右手的,攻击左侧,会比较方便。   问题是,我能想到,她自然也能想到。她手中的短剑剑身宽阔厚实,一侧剑锋上带着锋利的倒钩,一旦被刺中,势必引起致命的出血。   用这种剑,根本不必专门刺对方的要害。这种剑此在哪里,哪里就是要害。   我的视线慢慢地从她握剑的右手上,移到她的脸上。这种时候,看眼神远比看看手更加可靠。生死相搏之时,眼神是无法掩饰的。   然后我怔了一下。   仅仅是一瞬间。   索妮雅的眼中没有一丝杀气,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悲伤。   我以前只在一个人的眼睛里看到过这种神情。   那是在天界的天空之海上,我和帕丽丝坐在那艘孤零零的救生艇上时。当时我们已经完全绝望,帕丽丝要我杀了她、吃掉她的血肉时,眼中所带的神情。   我忽然明白了过来,但是已经晚了。   索妮雅冲了过来。   不是左,也不是右。   她用自己的胸膛迎上我手中的剑锋。沉重的大剑轻而易举地击碎了她的护胸甲,直刺进她的身体里。   “索妮雅!”   随着我的喊声,索妮雅手中的短剑落在了厚厚的地毯上。她用那种悲伤地目光看着我,又向前走了一步。   巨剑完全刺穿了她的身体,她很勉强地向我笑了笑,带着粉红色泡沫的血从嘴巴里涌出来。   这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我是爱着列特的,但作为帝国的军人,我必须履行自己的职责。如果我抗命,如果我逃走,如果我自杀,我的家人会被作为叛徒而遭到惩罚。   所以,对不起,我只能借你的手来结束我可悲的一生。   我知道列特并不爱我,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这样的结果,我觉得很幸福。   索妮雅艰难地用左手抓着我的右肩,因为她光靠双腿已经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她用右手抓住我的左手,把一个坚硬的东西塞进我的手心里。   “这是我的徽章,你拿着它,我的洋葱骑士会听从你的吩咐。”索妮雅咳嗽着。她的胸腔内已经没有足够的气压让她继续呼吸,这是她的最后一口气。   她用自己生命中最后的一口气对我说:   “列特现在应该还活着,我已经尽到了我军人的责任,现在,你去救列特吧。”   然后她闭上眼睛,松开手,从我的剑上滑下去,倒在我的脚边。   我看着自己手中的剑。剑上的血痕殷然。   然后我看着自己的左手,手心里是一枚黄金雕刻的洋葱徽章,就是第一次见面的那天,索妮雅给我看的那个。   她静静地躺在那里,血从伤口中涌出来,把藏青色的地毯染出深紫色的一大片。我饶过她,一把推开大门,高举手中的徽章。   “马上带我去皇宫,其余的人立刻去找医生!”   胸膛受到重伤后,如果没有马上死,就肯定有救活的希望,哪怕这希望极其渺茫,我也要试一试。   至少在我出来时,她的血还是能流动的。   洋葱骑士们显然事先已经得到了索妮雅的吩咐。没有人惊讶和愤怒。一名洋葱骑士走到我面前,向我行礼,然后道:“请跟我来。”   院落大门外停着一辆早已准备好的马车。车厢里有个人已经在等我。   是巴恩。   我一言不发地坐进车厢,那名骑士亲自跳上车夫的位置。   马车飞一样朝皇宫的方向驶去。巴恩看着我剑上的血迹,过了很久,才用低低的声音问道:“你杀了我姐姐吗?”   “我出来时,她还活着。”我不敢去看少年的脸:“如果,你姐姐死了。你有权为她报仇。”   “那是姐姐自己的选择。”巴恩抱着自己的短剑,垂下头。然后他说道:   “姐姐让我告诉你,你是知道事情真相的人,所以在见到你的人头之前,皇帝陛下不会杀死列特哥哥,但是他也不会等很久。”   “我不会让他等很久的。”我握紧了剑柄。   比塔隆是一座很大的城市。尽管大街上的人已经不像白天那么拥挤,但是我们还是花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才到皇宫。   比塔隆的皇宫比我想象的要小一些。   只小“一些”。我是以虚祖皇宫为参照来想想比塔隆的皇宫的。这是座占地大概一百亩的巨大宫殿,最外围是四人高的宫墙。因为天已经黑了,所以皇宫的正门已经关闭,我们停在侧门前。   “戒严!现在皇宫戒严!”一名全副武装的卫兵扛着长矛向我们走来。我跳下马车。跟我一起来的洋葱骑士只有不到二十人。我迎着那名卫兵走去。   “皇帝在哪里?”   “放肆!你这个平民……”   卫兵的话没有讲完,我已经一脚把他踢翻在地上,大剑的剑尖压着他的喉咙。   “列特殿下在什么地方?”   “我……我只是个卫兵……”   我没有再废话,一剑刺进他的喉咙里。   我知道,他也是个普通人。   他也有父母,可能还有妻子和孩子。他只是皇宫的一名卫兵。他的家人还在等着他回到身边。   他是无辜的。   但我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罪孽深重又怎样,满手血腥又怎样?   我终于理解了帕丽丝。   这是仇恨,无关善恶。   我转过头,看着洋葱骑士们和巴恩。然后我掏出那枚徽章,丢给了巴恩。   “带你的人回去。跟我一起闯进皇宫的话就是某逆,你们的家人会受到牵连。那样的话,索妮雅的苦心就白费了。”   然后我掉头,从皇宫的侧门中冲了进去。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如此鲁莽。因为我已经完全没有时间了。   在我面前的是一片开阔的广场,平坦的地面上铺着洁白的细沙。在我冲进来的时候,已经有上百名士兵挥舞着武器围了过来。   在举起剑的瞬间我忽然感到一丝恐惧。理智告诉我说,我是不可能战胜这么多人的。   然后我忽然想起索德罗斯说的话。   “尚未交手,先想胜败。顾虑重重,又怎么能全力以赴?”   这句话驱散了我的恐惧,也驱散了我最后一丝犹豫。   我提着剑迎了上去。    第八章13  事后回想起来,我当时的做法相当的蠢。实事求是地讲,这种行为完全就是找死。   我甚至不知道在这偌大的皇宫中我要找的人在什么地方,就贸然地冲进一群要把我大卸八块的卫兵之中。一个人的力量再强,毕竟也有极限。   然而当时我并没有考虑这些。当第一个卫兵倒在我的剑下后,情况就失去了控制。   敌人太多了。我击倒一个人,就立刻有两个人补上来。冰冷的武器和铠甲构成了一片死亡的海洋,海水中有一个巨大的致命漩涡,而我就在这漩涡的中心。   一切剑法、战术,都变成了毫无意义的胡扯。在这种情况下,我唯有竭尽全力的挥剑,一个接一个地斩杀眼前的敌人,本能地格挡向我刺击劈砍的锋刃。   没有时间去观察战场的局势,没有时间去思考作战的计划,甚至没有时间好好的吸一口气。一瞬间的疏忽就会令我死无葬身之地。   卡赞的肉体虽然比一般人强壮,但是也只有一双手。   而且,也是血肉之躯。   我冲进卫兵的包围中大概只有几分钟时间,但是在我的主观感觉上却好像已经奋战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这几分钟内,我的后背,双腿和两臂上受了数十处伤,大多数都不重,但是左肩胛那里有一道剑痕深可见骨。左臂渐渐酸软无力,我咬紧牙苦苦支撑着。   如果没有意外发生,情况照这样发展下去,那么片刻之后,我就会力竭而死。然后我的脑袋会被送去给德罗斯的皇帝。接着,列特也要人头落地。   那样的话,你们就看不到这篇回忆录了。   就在我感到自己已经接近了极限的时候,压力忽然减轻了。在包围圈外围的卫兵们发出阵阵惊叫声。我能感到阴冷的杀气透过重围。我奋力挥剑推开挡在身前的卫兵,汗水从额头上滑落,脸颊上火辣辣地痛。我的脸上也被砍了一刀,幸好不深,虽然皮开肉绽但是并不碍事,不过留下疤痕是难免的了。   “阿甘佐。”一个低沉的声音在黑暗中叫我。暗红色的刀光闪烁,卫兵们惊恐地退开。   那把刀本来是没有光的,是刀身上的血迹在反光。   “卡克玛?”我喘息着。黑影一样的卡克玛挥刀将拦在我们之间的两名卫兵击倒,   “列特大人被软禁在皇宫偏殿的二层,快去!“卡克玛低声道。我注意到他也受了伤,胸前的皮甲上有一条长长的裂口,血正不断的渗出来。   我没有多问,这不是问问题的时候。卡克玛用的是太刀,速度要比我的巨剑快,刀法也更凌厉。但是面对这么多的敌人时,太刀是无法突出重围的。   要突出重围,还是沉重的巨剑更加便利。   既然已经明确了目标……   在我转过身的瞬间,两条长枪刺进我的身体,一条从后背的右侧刺入我的肺里,另一条从左侧肋下刺进胸腔。   力量在一瞬间消失了。我听见卡克玛大声地叫着我的名字。   接着,又有两把长枪分从左右刺入我的腹部。冰冷的枪锋穿透肌肉,血顺着枪刃的血槽喷出来。   我能听见血喷出身体时发出的声音。   我果然要死在这里了吗?   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痛苦和虚弱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我放开手,让巨剑跌落在地上。   不,阿甘佐,你不能死在这里。   可是,我已经到了极限,任何一个人,在我这种情况下,都非死不可。   我听到在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一个冷酷的声音。   “取下这人的首级。”   不,阿甘佐,这不是你的极限,这只是凡人的极限。   为了信任你的人,为了寄予你重托的人,为了将生命托付给你的人,为了等待你归来的人。你不可以死在这里。   你没有资格死在这里。   可是,我真的已经到了极限了。   那么,就超越你的极限吧。   黑暗散去。   我发现自己正半跪在浸透了鲜血的地上,右手举起,手中抓着一把刀的刀锋。握刀的士兵面无人色地看着我。   力量源源不断地从身体的深处涌出来。疼痛依然清晰而明确,但是已经可以忍受。我右手用力一拗。   啪的一声轻响,刀断了。我丢点半截断刀,拾起落在脚边的巨剑,站起来。   往日沉重的大剑,此时轻巧得如同一根羽毛。在黑暗中,我看到无数惊恐的目光。我能看到到他们的恐惧,看到他们身体里血脉的流动,看到他们跳动着的、在黑暗中发出微光的心脏。   我冲上去。   剑锋所向的地方,地面上被冲出深深地沟壑。拦在我身前的卫兵们直接被巨大的力量击飞,断裂的武器七零八落的洒满一地。我没有犹豫,没有停顿,向着卡克玛告诉我的地方猛冲过去。没人拦着我,没有人能拦住我。我提着一口气,朝着皇宫的方向猛冲。   我心里清楚,这种巨大的力量是不可能维持很久的。我一定要在这种力量消失之前找到列特。   然后,带他离开。   一口气冲出卫兵们的包围,身后留下一条鲜血的路。肉体上所受的创伤是真实存在的,鲜血还在不断地流出。我不知道这样能坚持多久。皇宫的大门紧闭,我脚步不停,挥剑。   沉重的门扇在剑锋下轰然倒塌。皇宫的正殿里一片漆黑,四名卫兵大声吆喝着向我跑过来,但是立刻死在我的剑下。   我穿过两道门,进入了偏殿。这时整个皇宫的警卫都已经被惊动,越来越多的卫兵追在我身后。也有一些守卫偏殿的士兵试图拦着我。   没有用,没人能拦住我。   偏殿也很大,我穿过四五个房间后才找到上二楼的楼梯。楼梯上也有士兵。   力量已经无法再维持太久了。我横剑胸前,硬冲上楼梯。有人从后面向我发射弩箭,大部分射空了,我的后腰和右肩各中了一箭。我反手拔下箭,箭头上带有倒钩,拔掉时带下一大块带血的肉。   痛苦,疲惫,这一切都无关紧要。   二楼的走廊里有四扇门,都紧闭。   其中一扇门的门缝里透出灯光。   我一剑劈开它。   在大门轰然倒塌的瞬间,我的力量也消失了。全身的伤口一起剧痛,令我几乎无法忍耐。我将剑插在地上,拄着剑柄,大口大口地喘息。每吸进一口气,被洞穿的肺叶就火烧一样疼痛。痛的我整个身体都抽搐起来。   然后我听见列特的声音,低低的,惊讶的,带着一丝欣慰。   “阿甘佐?”   “列特。”我抬起头,房间里的光亮让我一阵目眩。   “我来救你了。”    第八章14   我听到笑声。   眩晕慢慢散去。这是一间宽敞的长方形房间,地面上铺着大红的地毯,没有窗,四面墙上挂满了精美的人物肖像。   除了列特之外,还有四个人在房间里。   笑的那个人大概五十岁左右,很高,灰色的头发,短须,穿着着黄色的宽袍。他有一张方方正正的脸和一双鹰隼般的灰眼睛,深褐色的头发一梳理得一丝不乱。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胸前的那枚吊坠。样式古朴的吊坠上装饰着一枚硕大的钻石。整个吊坠都散发出一层莹润的光泽,一看便知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德罗斯王权的象征,王者之星。   他就是德罗斯的皇帝,法顿•海因里希五世。   在他左手边站着的是个干瘦的男人,一头赭红色的长发披在肩头,穿一件雪白的宽袖长袍。他比皇帝略矮一些,用一种阴冷的眼神打量着我。而皇帝右手边则是一个黑头发的健壮年轻人,穿着深蓝色的重铠。在皇帝身边还被获准穿铠甲,这人一定深受宠信。   此外,还有一个人。   他背对着我,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挂在墙壁上的一副肖像。从背后我只能看见他有一头顺滑的长长白发,白发整齐地束在脑后。他穿着件和皇帝同一制式的长宽袍,只不过他的袍子是紫色的,而且镶着亮闪闪的金边。   他虽然没有回过头,但是却第一个引起我的注意。   房间里的人,包括我和列特在内,只有他的身上没有一丝杀气。他对我的闯入毫无反应,只是静静地看那幅画。仿佛房间里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那是一位贵族女子的肖像,画中人二十出头年纪,衣饰华丽,十分美丽。   皇帝笑了两声,这时,一直追着我的卫兵们终于涌了上来。然而当他们看到皇帝时,都收起了手中的刀剑,跪下行礼。   “好了。没事了。”皇帝微笑着挥挥手:“你们退下吧。别再让任何人进来了。”   然后他温和地看着我,道:“你就是阿甘佐?”   “我是。”说话的时候,有腥甜的血涌上喉咙,我尽力将它们吞回去。虚弱和痛苦蚕食着我最后的意识,我看着列特。   列特跪在地上,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并没有外伤,但是看他无力地垂在身侧的两臂,想来必定是受到了什么禁制而无法行动。   “你在这里。”皇帝向我走了一步,道:“索妮雅呢?”   我看着列特,列特也看着我。   我避开了列特的目光,低声道:“我已杀了她。”   列特全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我。我不敢回望。   为了索妮雅的家人和洋葱骑士团不受牵连,我只能这么说。   更何况,她确实是死于我的剑下。   皇帝不以为意地笑笑,道:“虽然她没能砍掉你的脑袋,但是你自己把头颅送过来,那也一样。”   他伸手一指那干瘦的白袍人,道:“听说你是在虚祖学的剑法。这位先生是来自虚祖的刀宗贾犹大师。不如就让他来砍掉你的脑袋,你看怎么样?”   我没回答,咬紧牙,用最后的力气举起剑。   我不是来送死的,如果非死不可,那至少也要死的有尊严。刚才的冲锋已经耗尽了我的全部力量,我现在就是一个空壳子,只要轻轻一碰就会倒下。   但是只要我还站着,我就决不放弃。   贾犹的名字,我听说过。据说他是虚祖最优秀的刀手,然而人品低下,惯于趋炎附势,为多数武术家所不齿。有传闻他被虚祖皇室招揽。想到索妮雅说过,虚祖皇室与德罗斯皇族之间有秘密同盟关系,他会出现在这里似乎也不足为奇。   贾犹向皇帝鞠了一躬,从长袍下取出一把长刀。灰红色的刀身仿佛尚未燃尽的火炭般的颜色。他轻轻一振刀身,刀锋一颤,竟然带起一片火光。   我听说过这把刀。   很久以前,撒勒师父跟我讲过这把蕴含着火焰气息的刀,绝刀红莲天舞,烧尽世间一切邪恶之剑。   想不到这把刀会落在贾犹的手中。   更想不到的是,我会死在这把刀下。   皇帝向后退了两步,仿佛是不愿我的血溅到他身上。贾犹提着刀,慢慢向我走来。   就算我在全盛状态下,要和贾犹这样的高手交手,胜败也是未知之数。更何况现在我要举起剑都已经很吃力。   只是,我决不能让他看出我的虚弱来。   贾犹看着我,忽然开口问道:   “你师从何人?”   我勉强提起一口气,道:“家师是虚祖的撒勒。”   贾犹一愣。   然后他转过身,对皇帝道:“抱歉,陛下。我不能杀这个人。”   皇帝道:“哦?为何?”   贾犹道:“我虽然是个无耻的小人,但是也懂得知恩图报。十七年前撒勒曾经救过我一命,我不能杀他的门人。”   然后他回头向我冷笑一声,道:“不过如果陛下令别人杀他,我也绝不会救他。”   皇帝点点头,道:“既然大师这么说,我也不勉强。不能一睹大师的刀法绝技,实在令人遗憾。”   然后他拍了拍那黑发年轻人的肩,道:“好在砍头不是什么太麻烦的事情,对不对?”   那年轻人点头,道:“对。”   然后他抽出挂在腰间的剑。   大剑。   这把剑比我的剑略短一点,然而更宽。厚实的剑身呈现闪亮的银色,剑刃锋锐。   贾犹提着刀让开几步。那年轻人缓缓向我走来。   他的表情始终很沉稳,黑色的双眼紧盯着我。   盯着我的脖子。   “不,别杀他。”   列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是皇帝轻轻一按他的肩,他就动弹不得。那年轻人看着我,道:“你不要反抗了。不会痛的。”   我没再说话,凝聚起最后的力量,一剑刺向他的喉咙。   他的喉咙没有铠甲保护,以我现在的体力,是无法刺穿他的铠甲的。   那年轻人轻轻一声叹息,侧步闪开,巨剑反手一撩,华美的银色弧光闪过,我只觉得手上一轻。   我的剑断了。   半截断剑落在厚厚的地毯上,甚至没发出太大的声音来。贾犹赞叹道:“好剑!好剑法!”   皇帝微笑,道:“这是我们皇族秘藏的十二把名剑之一。说起来,这还是你们虚祖国卡露亚工房先代的作品。”   贾犹神色一动,道:“莫非是‘照胆’?”   皇帝颔首,道:“不错。就是照胆。”   黑发的年轻人一言不发地看着我,我握着半截断剑的手垂落下去。   事到如今,大概,也就是如此了。   年轻人高高举起剑,我没有低头,只是看着列特。   我尽力了。   剑光落下。   我能感到冰冷的气息浸入后颈的肌肤之间,然后,一声轰鸣。   墙壁上破开一个大洞,烟尘碎石之中,一道暗金色的光芒直射进来,射向那年轻人的头颈,那年轻人在千钧一发之际回剑相格,“铮”一声巨响,巨剑照胆被撞得飞了出去,金光擦着他的脖子掠过,把他带得跌倒在地上,然后“夺”一声钉入对面的墙壁内。   一把巨剑,剑柄是纯钢,护手也是纯钢。暗金色的剑身上隐隐发出昏黄的光芒。   这把剑是被人掷进来的,从墙壁上的破洞来看,这堵墙最少有两尺厚,而且是石墙。   在击穿了两尺厚的石壁后,还能有这种威力,这脱手一掷的力量可想而知。   照胆巨剑落下,“嗤”一声穿过地毯,斜插进地面将近一尺的深度。那年轻人一翻身跳起来,伸手去摸自己的脖子。   他的手上全是血。却不是脖子被割断,而是虎口被震裂。那年轻人惊魂未定地摇摇头,仿佛是为了确定自己的脑袋是不是还在肩膀上。然后他回头看了一眼钉进墙壁里的那把巨剑,面色顿时变的苍白。   “逸龙剑!!”   一只手从墙壁上的破洞里伸进来,这只手的手指修长,指甲修剪的很整齐。   修长的手指扳住墙壁,两尺厚的石墙如同一张薄纸般被撕开。   铺天盖地的剑气涌入,踏着满地的碎石,索德罗斯昂然走进屋子里。   他先是看了看列特,又看了看我,然后轻轻笑了笑,道:“幸好我没有来晚。”   皇帝也笑了笑,道:“索德罗斯先生,你来的巧极了。”   然后他板起脸,道:“这是我们皇族内部的事情,还望先生不要插手。”   索德罗斯双手负在背后,双眼直视着皇帝,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列特是我的弟子。”   谁敢伤害他,我就杀了谁。   就算你是皇帝也一样!   贾犹忽然笑了笑。   在索德罗斯剑气的压力下,他竟然还能笑。   他笑着道:“这位就是索德罗斯先生?”   索德罗斯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长刀,道:“绝刀红莲天舞。虚祖的贾犹?”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相交,激起一串无形的火花。贾犹道:“久闻索德罗斯先生的盛名,今日一见,果然气势非凡。贾犹不才,还想请先生赐教两招。”   索德罗斯干脆利落地道:“我没时间。”   贾犹干笑一声,道:“还是说,你怕了?”   索德罗斯没再说话。   贾犹看了一眼插在墙壁里的逸龙剑。   索德罗斯此时是空着手的。   我明白了贾犹的意思。   现在索德罗斯手中没有武器,要击败他,这是最好的机会。   刚才他没有杀我,皇帝虽然不说,心中对他自然略有不满。所以他一定要杀了索德罗斯。杀了索德罗斯不但可以名扬天下,更能弥补皇帝对自己的印象。   的确,要对付索德罗斯,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贾犹脚步缓缓移动,挡在索德罗斯和逸龙剑之间,狞笑道:“既然你看不起我,那我就先动手了。”   说完这句话,他的身影一闪,骤然间已经到了索德罗斯身子左后侧。速度之快简直令人难以想象。   此人人品虽然低劣,刀法却是极高。他身形一现的瞬间,刀已出手。   一道完美的圆形刀光,正是最常见的一招“拔刀斩”。   这一招我也会。也知道这一招的弱点。拔刀斩的攻击范围极大,威力也极大,唯一的弱点是出手之前要蓄力片刻。然而贾犹的这招拔刀斩,居然完全不需要蓄力就能发出!   索德罗斯的手臂一晃,一道血红色的圆形刀光同时亮起,竟是以拔刀斩与贾犹对攻!   高下立判。   索德罗斯右手平伸,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极长的太刀,刀身呈现出一种令人触目惊心的血红色。他的刀虽然已经停顿,那道圆弧形的刀光竟然在半空中凝聚不散。血色的刀光水波般荡漾扭曲,数息后,幻化成十二只血蝴蝶飞散开来,渐渐地淡入空气之中。   列特的面色惨白。后来我知道,这是索德罗斯二十多年来第一次以武器与人交手。   为了他。   鲜血瀑布一样从贾犹的腰间涌出,贾犹徒劳地用手去按自己的伤口。   “啊啊……血……怎么止不住血啊……”   说完这句话,他就倒下去。   上半身倒下去,下半身僵立了片刻之后,也慢慢跪倒。   无论多强的人,在被杀的时候也会感到恐惧和惊慌。   皇帝静静地看着贾犹的血在地毯上漫开,忽然笑了。   “我真的很佩服我自己。”他笑着,看着索德罗斯,看着列特,看着我。   “我就知道,如果我要杀了列特,索德罗斯先生一定会来阻止我。”   他深深地吸气,慢慢地呼出。   “所以,我也早有准备呢。”   一直在看着那幅画的那个白发人,慢慢转过身来。   我一眼就认出了他。   实际上他的变化很大。原本苍白的脸色有了点血色,似乎也不那么瘦了。看来最近一段时间保养得不错。   那身破旧的灰袍也换成了华贵的紫袍,衬得他更有气势。因为他本来就是皇族。   唯一不变的,是他那双眼睛。   冷酷,黑暗,空无一物的目光。   和贾犹不同,他不是靠自己的杀气与索德罗斯的剑气相对抗。他根本不发出任何杀气,但是在索德罗斯的剑气压力中,他却显得怡然自得。   剑魔托尼克罗斯。 第八章15 当他与索德罗斯的目光对视在一起时的瞬间,房间中的压力骤然减弱。索德罗斯手腕一反,将那把血色长刀插入地面。   两个人都没有讲话。虽然他们以前应该没有见过面,但是想必此刻这两位都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什么人。   普天之下唯一的敌手,唯一可以与自己匹敌之人。   “我的弟弟。”皇帝微笑,看着托尼克罗斯。   “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渴望与索德罗斯交手一次。现在就是你最好的机会。他绝不会拒绝的。”   然后他转向了索德罗斯:“是这样吧,先生。”   托尼克罗斯的目光没有离开索德罗斯,只是开口道:“哥哥,不,陛下。你赦免我的罪行,请我回到比塔隆,恢复我皇族的身份,为的就是眼下的这一刻吧?”   皇帝道:“我知道你绝不会拒绝。因为你再也不可能找到这么好的机会了。”   “现在,二位的精力和体力都处于巅峰状态,我也可以保证这会是一场绝对公平的较量,不会有任何人插手。”   托尼克罗斯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法顿,我的哥哥,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深谋远虑呢。”   然后他忽然转过身,面对皇帝。   面对皇帝,就是说,将自己的后背完全暴露在索德罗斯面前。   索德罗斯没有动。   托尼克罗斯慢慢地向皇帝走过去,道:“你说的没错,我毕生都在渴望着能够与索德罗斯一战。这是我最大的愿望。而此刻,也正是我最好的机会。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你可以利用我,作为你肮脏政治斗争的工具。”   他从皇帝身边走过,径直走向自己刚才看着的那幅画。   “我拒绝你的提议。今天,至少今天,我不会和索德罗斯交手。就算这是我最后的机会,我也不会后悔放弃它。”   “因为剑术,不是用来做这种勾当的。”   说着他从墙上取下那幅画,把画布从画框中拿出,卷起来。   “这幅画我很喜欢。我要了。你自己的烂摊子,你自己收拾吧。”   他说着伸手在墙壁上轻轻一按,整堵墙轰然崩塌,夜风吹入屋子,凉爽而舒适。漫天的繁星闪烁中,托尼克罗斯回过头,看着索德罗斯。   “再说,只要我不死,你活着,我们总有机会交手,何必急在一时。”   说完这句话,他就倒纵出去,身影两个起伏,已经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皇帝的脸上还保持着笑容,只是笑的已经有点勉强。   索德罗斯看着他,道:“你错了。”   皇帝的僵笑慢慢变成苦笑,他走到那黑发的年轻人面前,拍拍他的肩膀,然后道:“是啊,我错了。我本以为托尼克罗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那年轻人忽然道:“如果我是托尼克罗斯叔叔,我也会放弃这个机会。”   他的声音在发抖。跟贾犹和皇帝一样,他也在用自己的气势勉强抵御着索德罗斯剑气的压力,只是他的修为显然远不如皇帝,所以一开口讲话,全身的气势一散,就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但是他还是说了下去。   “陛下,您做皇帝已经太久了,久得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另一个身份。”   皇帝点点头,伸手拔起照胆巨剑,轻轻的抚着剑锋,道:“是啊,你们说的对,我都快要忘记了,我也是个剑客呢。”   他手一挥,将照胆巨剑插回那年轻人腰畔的剑鞘中,转过身来面对着索德罗斯。   “我知道你们要说什么,你们想说,我不懂托尼克罗斯,因为我只是一个政治家,不懂得像真正的剑客那样尊重自己的剑,而是将剑术作为实现目的的工具,对吧。”   索德罗斯没有说话,那年轻人立刻跪下去,道:“陛下请恕罪。”   皇帝一摇手,道:“你无罪,不知者不罪。”   皇帝冷冷地看着索德罗斯,开口道:   “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是这个国家的君王,也是光剑皇族的族长。我不但要考虑自己家族的未来,更要考虑整个国家的前途。相比之下,你们这些剑客,都只沉浸在武器那小小的世界之中,只对自己手中的一把剑负责。你们所想的,是提高自己的修为。而我要考虑的,是振兴我的家族,兴旺我的国家!”   他看着索德罗斯,目光锐利而威严:“我是皇帝,对我而言,只要能让国家兴盛,那么任何手段都没有关系!”   他伸手一指列特:“列特是你的弟子,但是他是我的侄儿!你看着他从小长大,我何尝不是!但是为了让皇族更有力量,为了让国家更加强大,我可以牺牲他!你呢?你能为这个国家做什么?你能为德罗斯帝国牺牲什么!?”   然后,他两臂一张,双手中各握着一把光剑的剑柄。周围的空气忽然凝固了,两条光刃从他双手握着的剑柄中射出。   “身为皇帝,我早就知道,没有人是可以信任的。就算他是我的弟弟也一样。所以,这件事情,最后还是要靠自己的双手来解决。”   皇帝左臂下垂,手中的光剑斜斜指向地面;右臂前伸,剑刃直指索德罗斯。   “现在,就让你这位剑圣先生,见识一下光剑皇族最大的剑术秘密!”   索德罗斯的目光炽热起来。那是一个孩童忽然见到了心仪已久的玩具,或者画家看到了心目中最美好的景色时才会显露出来的神情。他身上的长袍无风而动,两眼一瞬不瞬地紧盯着皇帝。   “光剑双剑术!”索德罗斯低声道:“你把自己隐藏的好深啊,皇帝陛下。”   皇帝双手中的光剑,样式有很大的分别。他左手中的光剑剑刃呈暗灰色,剑锋上盘绕着游移不定的明亮蓝色电弧。而右手的光剑剑刃是亮紫色的,剑刃上裹着一层薄薄的浅蓝色雾气。这两把剑中的任何一把看起来似乎威力都不及托尼克罗斯所用的双龙魔影剑,但是显然也绝非凡品,纵然差,也不会差的太远。   “索德罗斯先生,纳命来吧!”   皇帝的剑术远远超过我的想象。他话音未落时,两道剑光已经化作一片光幕罩向了索德罗斯。   索德罗斯后退了一步。   然后他的手中又多了一把剑。   光剑!   他不是光剑皇族中的人,但是也并非只有光剑皇族的人才会使用光剑。我忽然发现了索德罗斯的习惯,他总是用和别人一样的武器来迎敌。那年轻人用的“照胆”是巨剑,他就用巨剑击飞了照胆;贾犹用的绝刀红莲天舞是太刀,他就用太刀斩杀了贾犹。现在皇帝用的是光剑,他就也以光剑为武器。   这不是明智的做法。因为对方对所用的武器必定浸淫很深,对武器的性能也十分了解。所以,如果不是在实力上远远超过对手,那么这样做就极为危险。   光剑与光剑相击时,是没有声音的。   索德罗斯的出手太快,我根本看不清他手中光剑的样子,只能看出剑光是金黄色的。金黄色的剑光闪电般刺向剑幕正中,光华敛去,皇帝左手横斩,右手直劈,两道剑光化成十字形向索德罗斯压去。索德罗斯光剑一颤,十字剑光消散,皇帝也向后跳了一步,旋即又冲过来。剑气的压力越来越强,两个人一开始只是在地面上你进我退的相互试探,然后两人的动作越来越快,最后,两道身影几乎淹没在了剑光之中。   没有剑刃相击的声响,没有剑锋破空的呼啸。满室的剑光令人睁目如盲。我、列特和那年轻人都被迫退到了房间的角落中躲避。一灰一紫一金黄三道剑光游龙般盘旋飞舞,剑气纵横间,墙壁上的画像纷纷破碎,蝴蝶一样的碎片被风压卷进剑光中,化作细密的飞灰。   坚厚的墙壁上开始出现一道又一道深深的剑痕,脚下的地毯早已碎成了破烂不堪的布条。温暖的夏夜仿佛变成了凛冽的寒冬,剑气如同透骨的朔风般无孔不入。这还是索德罗斯和皇帝尽力收束了斗剑的范围,否则我们三个家伙早已死在剑下,连骨头都被绞成渣滓。   以我当时的眼力,根本看不清什么。只是剑光的颜色还能勉强分辨。   只看得到剑光,索德罗斯和皇帝身形在剑光中只是忽隐忽现的朦胧灰影。   一开始,三种颜色的剑光大致相当,因为皇帝用的是双剑,所以可以想象是皇帝的剑势占据了优势。有那么一小会儿,金色的剑光被压制得几乎看不出来。但是索德罗斯的剑术极为坚韧,慢慢地抵住了皇帝的攻势,金色的剑光逐渐占据了一半左右。然而紫灰两道光芒却慢慢透出金光的包围,金光随即跟上,盘住皇帝的双剑。最后,金色的剑光终于将皇帝的双剑剑光压住,然而却一时难以取胜。皇帝的剑势左突右冲,索德罗斯似乎难以彻底封住皇帝的剑术。   我的心提到了喉咙。列特的生死,甚至我自己的生死都已经被置之脑后。我已经完全被这皇帝和索德罗斯的决斗所吸引。这是一个剑士一生中梦寐以求的决斗,只要看过一次,就算不负此生了。   猛然间,三种颜色的剑光中,又多出了一种色彩。   红色。   几滴温热的液体溅到的脸上。是血。   剑光一暗,索德罗斯和皇帝的身影再度清晰起来。索德罗斯急退,猛然一挥手,竟然将光剑向皇帝掷了过去。   皇帝两剑一挥,将金色的光剑击偏。而在这短短的一弹指间,索德罗斯抓住自己长袍的衣襟一扯,随即旋身一抖,一片光华眩目中,那宽敞的长袍下竟然飞出二三十把长短形状各异的武器来!   这些武器加在一起怕有近百斤重,索德罗斯带着这一身零碎,身法竟然还可以那么快!   现在他抛出了这些东西,身法自然更快!   短短的一瞬间中,我只来得及看出那些武器里似乎有几把短剑,还有长剑和太刀,似乎还有一柄战锤。   我也只来得及看到这些。   这些武器似乎并不是射向皇帝的,速度也不是很快。然而索德罗斯的速度就极快了。他向前急冲中,顺手拔起刚才自己插在地上的那把血色长刀,一刀斩向皇帝,皇帝两剑一栏挡下这一击,索德罗斯已经放开了刀柄,凌空跃起,抓起还没有来得及落地的一柄短剑,反身再斩。皇帝又挡开了这一剑。然而索德罗斯的身影已经到了墙边,抽出了插在墙壁里的逸龙剑,一剑横挥过去。皇帝这次只来得及单手回剑相格。光剑与大剑相交之时,索德罗斯已经抄起了一柄战锤。他的身法迅如闪电,不断地用自己抛出的武器攻向皇帝。皇帝一开始还来得及格挡,然而数次之后,随着索德罗斯的速度越来越快,皇帝已经无法抵挡这狂风暴雨般的攻势了。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半次呼吸之间。   然后,结束了。   索德罗斯和皇帝相对而立,皇帝的身边散落满了各种刀剑武器。   两个人的身上都在流血。索德罗斯的长袍下是一件月白的套头衬衣,左肋下已经被鲜血染红。   皇帝要狼狈的多,他的长袍已经变成了碎片,全身至少有十余处伤口在往外喷血。   两个人都在喘息,而那种无孔不入的剑气却已经完全消散了。   一片安静,只听得到两个人粗重的呼吸声。   终于,皇帝说话了。   “好痛快啊。”他的声音疲惫,但是却带着一种满足。   “我输了。”皇帝把两把光剑丢在地上,剑刃闪烁了一下,消失了。   “不。”索德罗斯说。   “是我输了。我在光剑剑术上,始终不如你。”   “哼,输就是输,赢就是赢。”皇帝看了一眼列特,又看了一眼那年轻人,然后看着索德罗斯:   “但是,我始终不认为我是错的。”   “不。”索德罗斯说:“你错了。你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了让帝国更强盛,也不是为了让光剑皇族更兴旺。你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自己能获得更大的权力而已。”   所以,我要阻止你。   “是这样吗?”皇帝自言自语地说:“我是为了自己获得更大的权力吗?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呢,好像真的是这样呢。”   “你从一开始就在欺骗自己。”索德罗斯沉声道:“你知道自己的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但是你还有良心,所以你一直在欺骗自己,骗自己说,你所做的一切是为了自己的家族,是为了自己的国家。”   最后,你成功了。你欺骗了你自己,连你自己也相信,你的所作所为,不是出于自私的目的。   现在,是时候醒醒了。    第八章16  皇帝双手按着膝盖,慢慢地坐在地上。血还在流,他的脸色越发的白,白的发蓝。那黑发的年轻人走过去,在他身边跪下,低声道:“陛下。”   “我该怎么做呢?”皇帝抬起头来看着索德罗斯,苦笑。   “你要杀了我吗?”   索德罗斯慢慢走向皇帝,顺手从地上抽起一柄短剑,沉声道:“我也在犹豫,是不是应该就此杀了你。一个人的本性是很难改变的,就算你现在明白了自己自私的本性,要奢望你改正,也没什么可能,对吧。”   列特忽然道:“不行。师尊。”   “不能杀他。”   皇帝大笑:“真想不到,为我开口求情的人会是你。我的好侄儿,我今晚不死的话,有机会我还是会杀了你的。”   列特慢慢地站起来。他的两臂晃悠悠地垂在身侧,仿佛已经不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了。   “在德罗斯,觊觎皇位的大公至少有六七人,其中也包括我父亲安德烈。”列特的声音虚弱而苦涩:“一旦皇帝暴卒,这些人为了皇位必定无所不用其极。”   德罗斯必定大乱。   德罗斯是阿拉德最大的军事帝国,德罗斯的动乱,就等于整个阿拉德的动乱。到时受到牵扯的不仅是德罗斯一个国家,虚祖、贝尔玛甚至更遥远的国家都可能被再度卷入战火。   索德罗斯沉吟着。   皇帝用一只手绕过那年轻人的肩膀,低声道:“扶我起来。”   那年轻人扶着皇帝站起来,站稳后,皇帝却没有把手放下,而是轻轻拍着他的护肩甲,道:“里昂,你今年多大年纪了?”   那年轻人楞了一下,回答道:“二十三岁,陛下。”   皇帝抬头向索德罗斯,道:“外界都知道我没有儿子。其实不然。这孩子叫里昂,还没有姓氏。因为他是我的私生子。”   “在我还是亲王的时候,我和府中的侍女生下了这孩子。然而为了皇位,我始终不能给这孩子一个名份。”   索德罗斯在静静地听着。   皇帝看着那叫里昂的年轻人,目光中充满了欣慰,他继续说道:“在我即位之后,我秘密的把这孩子带进皇宫,亲自教授他剑术。他不是被承认的光剑皇族,我也无法传授给他光剑剑技。然而他的剑法还是很好的。七年前,我就提拔他做了我的亲卫队长,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我所信任的人只有两个,其中一个就是他。”   我信任他,因为他是我的儿子,我的骨中之骨,我的血中之血。   索德罗斯还是没有开口。   皇帝继续道:“里昂,今晚,我就正式把海因里希这个姓氏给你,正式承认你是我的儿子,是德罗斯的太子,是皇位的法定继承人。明早诏书就会颁布。”   那年轻人的表情没什么改变,似乎并不为了这个消息而兴奋,他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   “是的,陛下。”   “给我一年时间。”皇帝看着索德罗斯。   “给我一年时间来处理一些事情。一年后,我会逊位,由这孩子来即位。你看这样如何?”   索德罗斯注视着那叫里昂的年轻人。   注视着这位未来的皇帝。过了很久,他长长地叹息一声。   “这孩子的野心,会比你还大。”   他比你更有野心,比你更能隐忍,比你更不择手段。   “但是。”索德罗斯轻轻微笑:“他绝不是个自私的人。他会是个比你更加合格的皇帝。”   结束了。   是的,结束了。在那个晚上,一个帝国的未来就这样被决定了。一年之后,法顿•海因里希五世逊位,里昂•海因里希三世即位为新的皇帝。   顺带一说,法顿逊位后不到一个月就去世了。关于他的死众说纷纭。德罗斯官方的说法是,他在骑马时不小心坠马折断了颈骨。但是另一种秘密的说法则流传在黑暗之中。   法顿逊位后依然想要控制新皇帝,通过把里昂变成傀儡的方式继续控制着这个帝国。所以,里昂•海因里希三世谋杀了他。   当然,传说只是传说,没有什么根据的空穴来风。   列特的双臂几乎彻底被废掉了。皇帝的禁制完全杀死了他两臂的神经。他终身无法再用剑,即使经过治疗,两手也只能勉强回复普通的活动功能。然而他自己并不觉得遗憾。那晚之后,他被索德罗斯送到了一个没有人认识他的遥远的地方,隐姓埋名地过起了隐居生活。   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想必他现在很快乐。因为他不是一个人去那里的。   索妮雅没有死。这是个只有极少数人(包括我)知道的秘密。   作为最顶尖的暗杀者,她不但清楚人体上那些部位可以一击致命,也很了解哪些部位看上去很致命但其实并不会致命。那个血腥的夜里,她就是用这样的一个部位主动地撞上了我的剑锋。不过说实话,我很高兴她骗了我。否则我一定会悔恨终生。   列特没有得到他所爱的人,但是他得到了一个爱他的人。   列特的父亲安德烈亲王把自己的小女儿艾米丽嫁给了索妮雅的弟弟巴恩。因为索妮雅已经“因公殉职”,所以她的领地一半被帝国回收,一般交由安德烈管理。安德烈对巴恩很好。视同己出。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所以他把巴恩当成自己的儿子来看待。   当然,故事远远没有结束。让我们再回到那个充满了血腥味的夏夜吧。   我是自己一个人回到列特家的。索德罗斯将列特带走疗伤,而卡克玛,天知道这神出鬼没的家伙去了什么地方。   当我被两名洋葱骑士从马车里搀扶出来时,天色已经接近黎明了。我担心着卢克西,也担心着索妮雅。   但是我更担心帕丽丝。   阿斯卡的身手我见识过。她是可以和帕丽丝势均力敌的强手。我不能不为帕丽丝的安危担忧。   可我根本不知道她是在什么地方与阿斯卡交手的。   我先去找艾米丽。无论如何,她哥哥的事情她应该第一个知道。听我说完事情的始末之后,艾米丽出人意料地平静。或许身为贵族,早就对这一天的到来有所准备吧。我嘱托巴恩好好的陪着艾米丽,就去看索妮雅。   索妮雅静静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面色苍白,胸前裹着厚厚的药棉和纱布。但是她的呼吸已经稳定了下来。医生告诉我,那一剑距离她的心脏不足半寸,但是却“很巧”地没有伤到任何主要的血管和神经。   “她至少要一个星期才能醒,但是她可以活下来。”医生这样告诉我。   这时我已经支持不住了。好在医生是现成的。   在医生为我处理伤口的时候,卢克西跑了进来。她很担心我,紧紧地拉着我的手,不说话,只是那么看着我。   当时我就想,只要能被她这样看着,就算她不记得我,也没什么关系吧。   伤口处理完,我摇摇晃晃地回到自己的客房。却发现我的床上已经躺了一个人。   她背对着我,但是我一眼就看出那是帕丽丝。我赶忙关好房门,然后慢慢走过去。   听到我的脚步声,帕丽丝坐起来,看着我。   我一下子僵住了。   帕丽丝的脸上,多了一道伤口。   伤口很深,也很长,虽然不是重伤,但是必定会留下一条疤痕。   我无法想象帕丽丝的脸上留下一条疤痕会变成什么样子。她那样美丽的人……   我小心地在她面前半跪下来,伸出手,想去摸摸那道伤口。帕丽丝笑笑,轻轻打开我的手。   “没事的。”她用那双酒红色的眼睛盯着我,目光中满是欣慰:“阿甘佐,你还活着,太好了。”   昨晚她依约前往决斗之处。阿斯卡虽然被要求缠住帕丽丝,但是性情直爽的她一开始就直接告诉了帕丽丝事情的来龙去脉。帕丽丝得知我和列特有危险后,心急如火,在决斗中猛下杀手。阿斯卡为了自保,不得已打伤了帕丽丝的脸。最后两个人的决斗以平手告终。   “那死丫头虽然划花了老娘的脸,但是也好受不到哪里去。”帕丽丝恶狠狠地说:“她用气功强行压下伤势,不过回到虚祖后,至少要在床上躺个半年。”   “算平手?”我问。   “平手个屁!”帕丽丝气呼呼地说:“应该算老娘赢了,怎么说她吃亏比我大吧,我这只是皮肉伤……”   然后她轻轻用手指碰了碰自己脸上的伤口,神色黯然下去:   “唔,好像还是老娘吃亏比较大,就算平手吧。”、   决斗之后,帕丽丝急匆匆地赶回列特家,躲过了洋葱骑士们,径直奔我的房间,结果发现我已经不在了。这时她的伤势也已经无法再压制,就这直接在我的房间里睡到我回来。   最后,帕丽丝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一把揪住我的领子,凶巴巴地瞪着我。   “为什么不告诉我!?”   “啥?”我一愣。   “列特真是我弟弟吗?”她大声问道。   “哎?”我呆住:“你怎么知道……”   “这么说,真的咯?”   “应该是吧……”   虚祖皇室与德罗斯皇室确实早已达成秘密同盟,但彼此之间也在对方内部安插有间谍和其他人手。当初列特动用自己的情报网寻找姐姐的时候,他派出去的人之中,有一部分是秘密的隶属于虚祖皇室的。因此这个秘密很快就被阿斯卡所得知。经过分析后,她也认定帕丽丝的弟弟是光剑皇族的列特。在赫顿玛尔郊外她与帕丽丝决斗的那晚,因为我冲口说出帕丽丝是我姐姐的话,所以她误将我认作了列特。考虑到虚祖皇室与德罗斯皇族的关系,那晚才自行离去。   然后,昨晚与帕丽丝决斗时,这心智口快的女人又把这件事情说了出来,帕丽丝何等聪明的人,一听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这么说,我也是个贵族了?”   帕丽丝放开我,呆坐在床上,脸上满是苦笑。    第八章16 “这么说,这个地方,其实是我自己的家咯?”帕丽丝小声地说道,我疲惫地在她身边坐下,道:“应该没错吧。那么,你有什么打算呢?”   帕丽丝手臂一横,把我的身子向后一扳,我们俩一起并排倒在柔软的床上。帕丽丝笑起来,不是苦笑,而是开心的大笑:   “什么打算?难不成我会留下来做个贵妇人吗?”   她一翻身,骑在我身上,双眼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还是我,没有什么改变。不管我的出身如何,这该死的贵族老爷们,我会用我的拳头把他们全部砸个粉碎!”   然后她跳下床,走到窗边,推开了窗子。   “你好好休息吧。以后我再来看你。”   “你就那么不喜欢走门吗?”我艰难地笑着。全身的伤口都在痛。帕丽丝已经走了,只留下满屋子淡淡的香气。   我像一口袋面粉一样躺在床上熟睡过去,直到第二天傍晚才醒来。我身体的复原力似乎比普通人要好一些,当我醒来时,即使是最严重的伤口都已经封口了。之后,我又在列特家里修养了四天。   四天后的中午,索德罗斯忽然来访。他告诉艾米丽,列特不会再回来了,   列特放弃了自己的贵族地位,决定去过隐居的生活。艾米丽很难过,但是并没有说什么。   而我,决定离开。无论如何,我不是一个适合在这种地方生活的人。   一切都结束了。故事到这里,也应该是结局了。   如果这里就是故事的结局,那么这个结局虽然不算完美,却也不算太糟。   卢克西和我回到了虚祖。对卢克西来说,虚祖是她的家,是她最希望回到的地方。而对我来说,我只想和她在一起。   在这之后,过去了很平淡的六年。平淡到几句话就可以说完。   帕丽丝依然领导着她一手创立的反抗组织,时不时的让德罗斯的皇族头痛一下。她偶尔会来看看我。   伤愈后的索妮雅去和列特一起生活,对外则宣称自己已经死了。   艾米丽和巴恩订了婚,两个人的感情很好。卡克玛依然暗中保护着艾米丽。我无从推测卡克玛与索妮雅的关系,也无需推测。贵族们总是这样,有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在贝亚娜的帮助下,艾尔薇成功地帮助布万加再次封印了冰龙。班图族的心腹大患被除去了——暂时的。   法顿皇帝逊位,然后死去。里昂•海因里希成为德罗斯帝国新的统治者。这个年轻人用铁腕和冷酷在很短的时间内收服了还怀有野心的贵族们,开创了属于自己的统治时代。   最后,在虚祖的五年里,索德罗斯与我们在一起。我不像列特那样称呼他为师尊,但是这五年中,我从他那里学到了很多东西。列特已经无法再继承他的剑术,他需要有个能继承自己剑术的传人。   我不认为我是个合格的人选。但是我还是学了。   那把伴随我走过无数苦难,最后被里昂以照胆斩断的巨剑,我把它带回了虚祖,经过素喃工房的重新熔锻,和新的一样。剑锋上的平钝和划痕都不见了,一如我们曾经一起经历过的危险与艰辛。   一切就应该在这时候结束,不是么?   现在,当我回忆那段往事的时候,我常常会想,如果一切都真的在那个时候结束该多好啊。   在我们回到虚祖的第七个年头时,战争又一次爆发了。   不是贝尔玛和德罗斯,也不是人类和暗精灵。这一次我们要面对的是共同的敌人。   伪装者。    最终章1  虽然季节上已经是秋天了,但天气还是很热。直到傍晚时分才略微的凉爽起来。我在靠近小溪的地方找了一块平地,支起帐篷。   从素喃走到赫顿玛尔要七天,从赫顿玛尔走到帝国要十一天。我们才刚刚走过一半的路程。贝尔玛和往常一样,一派和平景象。然而据说在靠近德罗斯帝国的边境地带,已经发生了多起惨剧。伪装者们袭击村落,甚至比较小的城镇。没有被杀害的人都被污染亵渎,成为了新的伪装者。这是一场血腥的瘟疫,如果不及早制止,必将横扫整个大陆。   “阿甘佐!”   卢克西从不远处的森林里走来,胳膊下夹着一大捆枯枝。我们用石头在河滩上拢起火塘,点燃营火。天色渐渐的昏暗下去,漫天的繁星在头顶浮现。   “阿甘佐,你好像很不开心啊。”卢克西一边翻动着穿在树枝上的烤鱼一遍问我,深紫色的眼睛中,火苗跳跃灵动。我淡淡地笑笑,道:“没有。”   我不希望卢克西被卷入这件事情,在七年平静的生活中,我和卢克西再一次建立起了牢固的友谊。   是的,友谊。   我们只是普通的朋友。或者说,我只是卢克西的朋友。   我依然那样爱着她,但是对她而言,我只是一个朋友罢了。在一些长夜难眠的时刻,我希望卢克西能够回忆起我们从前的日子。但是更多的时候我会告诉自己,这样也很好。   只要卢克西幸福就好。   然而卢克西似乎不这样想。在这七年里,她开始如饥似渴地读书,学习一切有关鬼神的知识。她比任何人都善良,她不想看见我因为她而感到痛苦。我劝过她,她却总是温柔地反问我。   为什么要骗自己呢?   但是关于鬼神的资料文献本来就很少,涉及到鬼神对人记忆影响的资料完全没有。七年来。卢克西几乎成为一个鬼神学的专家,但是对于自己失去的那部分记忆,她还是束手无策。   “阿甘佐,你明明有心事啊。”卢克西有不依不饶地追问。我苦笑一下。   “卢克西,为什么你一定要跟着来呢?现在边界那边是很危险的啊。”   卢克西抿起嘴来笑笑,把烤鱼递给我,不说话。   卢克西,比任何人都要善良的卢克西。她只是想尽自己的力量去帮助苦难中的人。   当晚我睡的不太扎实。一片静寂的黑暗之中,我能听到帐篷另一侧卢克西悠深绵长的呼吸。帐篷外时而传来秋虫的低鸣。我在睡袋里翻了个身,尽力让自己睡着。   当我的耳朵贴到地面上时,我听到了另一种声音。   脚步声。   沉重的脚步声从远处向我们这边走来。我警醒起来,小心地坐起身子。   卢克西依然在熟睡。我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地钻出睡袋,穿好外衣,提起剑,走出帐篷。   很好的月色。我伏低身子,仔细辨别着脚步声的方向。   没有错,径直地向着我们这边而来。   河滩上很开阔,没什么可隐藏的地方,我干脆重新拨亮营火,坐下,等着。   很快,一个高大健硕的人影从黑暗中浮现出来。他走下大路。笔直地向我这边走过来。我能感到这人带起的威势,却感觉不到他的敌意。   接着,一个熟悉的粗豪嗓音叫出了我的名字。   “阿甘佐?是不是阿甘佐?”   我惊喜地蹦起来,一个箭步从营火上跨过去,迎上他。我们两人的手臂紧紧地握在一起。   “布万加?见鬼了,怎么是你啊?”   布万加满头大汗,我能感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腾腾热气。他大笑着,挽着我的手走到帐篷边,三下两下扯掉外套,直奔小溪而去。先是喝了个饱,然后痛快地洗了把脸,再把头发浸湿,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到营火旁。   “阿哈,我可算追上你了。卢克西也跟你在一起吧?”他大马金刀地在我对面一坐。手中已经多了个装着马乳酒的皮袋子。   “听说伪装者出没的事情之后,我就想去出事的地方看看。又有点担心你,所以我先去了素喃。撒勒先生告诉我说,你和卢克西已经出发去德罗斯了,我就开始紧赶慢赶地追你俩,总算是追上了。累死我了。”布万加一面说一面灌酒。然后一抹嘴巴,把只剩下一小半的酒袋丢给我。我喝了一大口之后又还给他,问道:“你是班图的族长哎,怎么能这么随便的离开村子呢?”   “嘿嘿。”布万加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大块熏肉,找根树枝一穿,开始就这营火烤起来。   “村子里的事情,有长老们操心就够了。再说现在班图族里能打的好像就我一个了,有事的话我不来谁来。”   我笑笑。班图的族长果然是天生的劳碌命,七个老婆不是白娶的啊。   “家里人还好吗?”我笑着问。布万加点点头:“嗯,挺好的。你也好吧?卢克西也挺好的?”   “我还行。”我说:“卢克西……也还好。”   或许是我们说话的声音太大了。帐篷的门被撩开,睡眼惺忪的卢克西探出脑袋来。   “大半夜的,阿甘佐你……哎?布万加先生??”   卢克西一脸惊喜地钻出来,身上只穿着贴身的轻薄短衫和睡裙,曼妙的身材显露无遗。我和布万加的眼睛立刻瞪起老大,卢克西红着脸惊叫一声,马上缩回帐篷里,片刻之后再出来时已经穿戴得整整齐齐。   “哎呀,布万加先生。你怎么来了?”卢克西笑眯眯地坐到火堆旁,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只是一只手按在腰间短剑的剑柄上。布万加道:“呵呵,想不到,这么久没见了,你还能一眼认出我呢。”   “当然了。我记性很好的……”卢克西忽然回过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目光中满是愧疚。   抱歉,我记得每一个人,可是却偏偏不记得你。    最终章2  我们三个又用了九天时间才到达贝尔玛与德罗斯的边界。越靠近边界的地方,人烟就越是稀少,景象也越发的荒凉。一些村落已经被完全荒废了,空无一人的屋宇之间,只有野犬和乌鸦在争食。更有一些村子连房屋都没有剩下,只留下一片废墟和灰烬。   “这就是伪装者的杰作么?”路过又一个被烧成一片平地的村庄时,一直沉默着的布万加忽然问道。卢克西点点头,低声“嗯”了一声。   “伪装者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布万加拧起粗粗的眉毛。卢克西摇摇头:“和一般人看起来没什么两样。他们的心灵被扭曲了,但是外表还保持着人类的样子。只有当嗜血的渴望忽然爆发的时候,才会显露出如同恶魔一样的狰狞面目。当他们没有发作时,看不出什么两样。”   你的朋友,伙伴,亲人,兄弟,姐妹,父母,子女,你身边的每一个人,都随时可能对你亮出锋利的牙齿和爪子,把你撕碎。这才是伪装者最令人恐惧之处。你永远不知道谁才是敌人,你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成为了伪装者,只有当鬼神那邪恶的咒语响起的一瞬间,当一切都已经太迟的一瞬间到来时,你才会知道。   为时已晚。   “唔……”布万加摸着自己下巴上的胡须,沉吟着:“在这之前,没有办法把伪装者从普通人之中认出来吗?”   “很难。”卢克西低声说:“鬼神的智慧远远超过人类。被鬼神的邪恶所亵渎的心灵,平时隐藏的很深,而心灵又恰恰是人类自身最难以触及之处。”   说这话的时候,卢克西也轻轻蹙起了眉头。我知道她在想什么。   心灵是最难以触及之处,她在为自己失去的记忆而悲伤。   在为我而悲伤。   这时已经接近黄昏时分,夕阳悬在远方的地平线上,暑气正在慢慢消散。我们快步穿过这片焦黑的残垣,打算找一个有水源的平坦地方扎营。在这种时候找个旅店是很困难的,好在我们三个都已经习惯了野营。然而在我们离开那被焚毁的村子不久后,麻烦却先一步找到了我们。   大路上迎面驰来一队骑士,约有十余人的样子。我们三个不想惹麻烦,所以都靠在路边,不料这队骑士却在我们身边停下了。   这些骑士都穿着饰有德罗斯军队徽记的盔甲,但是盔甲的制式并不统一。我只能判断他们是德罗斯的军人,但是对于这些人是什么来头一无所知。我对德罗斯不像帕丽丝那样怀有刻骨的仇恨,然而也没什么好印象。为首的骑士穿着涂成深蓝色的链甲,配着沉重而华丽的钢制护肩。他跳下马,大步朝我们走过来,腰间的长剑剑鞘几乎拖到地上。   “你们是什么人!?”   骑士一面粗鲁地大声问着,一面摘下头盔。这是个三十多岁的瘦高个,铁灰色的短发和胡须,一脸找麻烦的神情。   卢克西侧过身躲在布万加身后,她是暗精灵,在这个敏感时期她的身份可能会有点不便。我尽量微笑着,道:“我们是来自虚祖的旅行者……”   “胡说!”那骑士气势汹汹地一挥手:“什么狗屁旅行者!这个时候哪里还有旅行者?你们都是伪装者吧!别想骗过本大人的眼睛!”   然后他的目光落到了卢克西身上。   “哼,还有个暗精灵娘们儿。还有那个黄胡子的胖猪,一看你们就他妈的不像好人!”骑士傲慢地扬起下巴,左手念着自己的山羊胡子,右手一招,立刻又有四名骑士下马朝我们走过来。   “杀了这两个伪装者,女的留下审问。”   “我们不是伪装者。”我说道,尽量抑制着自己的怒气。布万加一言不发地擎出背在背后的巨大图腾,挡在卢克西身前。   连这个让人讨厌的队长在内,一共有十一名骑士。真的要动手的话,我们每个人要对付三四人。而且还不知道是否有后续部队。从他们下马的动作来开,这几名骑士的身手都还不弱。   “我们只是虚祖来……”   “放屁!”骑士粗暴地打断我的话:“老子说你是你就是!乖乖受死!”   他说着拔出了长剑,然而剑还没有举起来,另一只手就按住了他的手腕。   “肯先生,你可能确实弄错了。”   另一名骑士牢牢地按着这位“肯先生”的手腕,他戴着有面甲的头盔,我只看得到他的阴影中的双眼。   “放开手,混蛋,我才是‘密斯特’的队长!”肯怒冲冲地说。   “我认识这个人。”按着肯的骑士平静地说道:“这位是阿甘佐先生,和我……有一点渊源呢,”   他说着摘掉了头盔。美丽的亚麻色头发在夕阳下熠熠生辉。这是个十八九岁左右的美少年,容貌过于秀气,以至于有点像女孩子。只是从他低沉的喉音和微微凸起的喉结上,我才能肯定他不是女扮男装。   他看起来很面熟。但是我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然后,我注意到,他按着肯的右手食指上戴着一枚戒指,戒指上装饰着一个小小的图案。乍一看似乎是个桃子一类的东西,然而我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什么。   一颗洋葱。   “巴恩?”我惊喜地叫出他的名字来。   上次见到他时,他还是一个刚刚十多岁的孩子,现在已经成为了一名十八九岁的青年,变化实在是太大了。但是我对于他还是很有好感的。   因为他现在应该已经是艾米丽的丈夫了。   艾米丽是列特的妹妹,也就是帕丽丝的妹妹。   也就是我的妹妹。   肯狠狠地看了我一眼,慢慢放下剑。我既然叫出了巴恩的名字,那么我和巴恩自然早就相识。看来巴恩在他们这个队伍中地位不低,连他这个队长都不大惹得起。   其他三名骑士松了口气一般站住脚步。显然,他们对于要和布万加这种一看就有点吓人的家伙交手这种事情,也不是很积极。   “是巴恩的熟人啊。但是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呢?”肯干巴巴地问道。   “听说了有伪装者出现的事情,所以想要来看一看。”我看都不看他一眼。巴恩向我伸出手。   他长大了,变得更有力量了。   “艾米丽还好吗?”我问。   “嗯,她很好。”巴恩说,然后压低了声音:“姐姐和列特哥哥也很好,前不久还有信寄过来。”   这场相逢对我来说很突兀,我和巴恩都有很多话想要问对方。在简单的介绍了卢克西和布万加之后,巴恩根本不和那个叫肯的家伙商量,就直接邀请我到他们的营地去详谈。我征求了卢克西和布万加的意见后同意了,而肯,脸阴的仿佛能滴出水来。    最终章3   跟随巴恩的队伍走了一个小时左右,我们到达了他们驻扎的营地。这个名为艾尔文防线的营地最初是为了阻止外来力量对格兰之森的入侵而建立的。现在,德罗斯帝国征用了这里。到了这里之后我才知道,这只队伍的规模远远比我想象的大。整个艾尔文防线就如同一座小镇,到处是帐篷和简易的木屋。驻扎在这里的军人保守估计超过两万人。看得出来,对于伪装者的出现,帝国还是非常重视的。   巴恩领着我们三个走进他自己的帐篷。从帐篷的规模来看,这小伙子现在应该已经是德罗斯军队中的高级长官了。巴恩叫来一名士兵,低声吩咐了几句,那士兵行礼后退出帐篷。而后巴恩招呼我们席地坐下,他也盘着腿坐在我对面,然后叹了口气。   “阿甘佐先生,你们真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来。”   “怎么?”我能听出巴恩的忧虑。在进入防线营地的时候我就已经察觉到了那种不同寻常的肃杀气氛。巴恩低声道:“虽然对外没有说什么,但是帝国现在其实已经进入了最高警戒状态。现在这附近其实已经极其危险了。”   “只是伪装者罢了。”布万加不以为然地说。一进帐篷里,他就脱掉了外套,只穿着一件无袖薄纱衬衫,还敞开了胸膛。尽管如此,大颗大颗的汗珠依然不断从他的额头上滚落下来。怕热是他一直无法克服的问题,不过这丝毫不影响他那种什么都不在乎的气势。   我点点头:“伪装者虽然很棘手,但是一旦暴露出来之后,要消灭他们似乎也不是难事。帝国应该不至于这么紧张吧?”   巴恩苦笑:“不,我们这支部队名义上虽然是来对付伪装者的,但其实另有任务。”   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住了。   不管则么说,这应该属于德罗斯军方的机密。而我们毕竟是外人。巴恩虽然因为年轻,一时脱口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但还是及时守住了。我理解他,也就不再多问。   “总之,尽快离开这里吧。回到虚祖去,不要再向前进了。”   我还没回答,帐篷的门帘被一把掀开。肯带着十余名士兵一拥而入。巴恩脸色一变,站起来,大声道:“肯先生,你这是做什么?这是我的营帐!”   肯轻轻哼了一声,道:“虽然你认识他们,但是也不能就完全不怀疑他们。这个家伙是叫阿甘佐对吧,我刚才已经写了信函上报给皇帝陛下,在皇帝陛下的指示下达之前,他们谁也不能离开!”   我的心一沉。看来巴恩所说的不错,这里现在确实已经危险至极。看这个叫肯的骑士,并不像是贵族高官或者皇族内部人员,然而竟然有直接上书皇帝的权力,可见这只部队是直接对皇帝负责的。德罗斯是阿拉德最强大的军事帝国,如果仅仅是伪装者的话,肯定不会出动这种皇帝直辖的精锐部队。   如果只是我在这里,那么无论有什么样的危险我都不会在乎。布万加的身手我也很了解,他也有足够的能力应付任何危险,但是卢克西……   肯抬起下巴看着我们,道:“至于他们到底是不是伪装者,我看我们还是找专业的魔法师来看看吧。”   巴恩眉毛一皱,道:“你说琳恩小姐?”   “哼哼,你小子好像很心慌的样子嘛。”肯斜睨着巴恩,然后轻佻地看着卢克西。   “这么漂亮的小妞,如果真的是个伪装者,那杀起来还真叫人有点舍不……”   布万加忽然站起来。   他只是站起来,两手垂在身侧,仅仅用眼睛看着肯。肯立刻住嘴,然后向后退了一步。   不仅仅是他,跟随他一起进来的士兵们也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其中几个甚至不由自主地将剑抽出一半。   就连我都感受到了那种威严与压力。这个沉默寡言的大汉在绝大多数时刻都不太引人注意,似乎没什么存在感。然而他毕竟是班图族的族长,当他需要的时候,也可以带有帝王般的威严。   “你……你要做什么?”肯定了定神,大声说道。   “我要你出去。”布万加低沉地说。肯的脸色阴晴变化数次,终于没再说话,一挥手,带着他的士兵们又退了出去。   当最后一名士兵也退出帐篷之后,布万加才坐下来。巴恩也气哼哼地坐下,道:“真是太过分了,就算是我的上级,也不能这样随便……”   “巴恩。”卢克西轻声说。   “嗯?”巴恩看着卢克西。卢克西犹豫了一下,问道:“刚才你们提到的琳恩小姐,是魔法师,对吧?”   “啊,对。就是那种一天到晚神经兮兮的女人……”巴恩气鼓鼓地说。   “请她来可以吗?”卢克西说:“我想……”   “不,没必要。你们不会是伪装者的。”巴恩说。   “不。”卢克西摇摇头:“我想和她谈谈,我有话想要和她说。”   “关于鬼神。”   “鬼神?”巴恩的神色凝重起来。我笑着站起来走到他身边,轻轻拍拍他的肩膀。   “是啊。鬼神。”我说。巴恩抬起头看着我:“阿甘佐先生,你们和鬼神有什么关系吗?”   “这个啊,说来就话长了。”我笑着回答。    最终章4  如果说到与鬼神之间的渊源,恐怕除了吉格之外,很少有人能比得上我和卢克西。但是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鬼神绝不是一个好的话题。巴恩也不多问,只是道:“既然卢克西姐姐这么说,那就请那个女人来一趟吧。”   我道:“你好像不太喜欢那位……”   “琳恩。”巴恩偏过头:“她叫琳恩。我是不太喜欢她。”   魔法是一门相当高深的学问。如果没有经过长时间的刻苦学习是极难掌握的。因此一说到魔法师,我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是一个四五十岁、枯瘦、严肃的老女人形象。这样的人不受巴恩喜欢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也正因为有了这种先入为主的印象,所以见到琳恩小姐时我才会吃了一惊。   掀开帐篷门帘进来的是一位二十岁左右的清秀少女,身材不高,匀称而苗条,一头乌黑的秀发在头顶盘成发髻,又在额角出蜿蜒地垂下两条头发来。又黑又细的眉毛下是一双有长长睫毛的大眼睛。她穿着一件宽松的浅蓝色长袍,饰有很宽的天青色横纹。   “呦,巴恩,你会找我来,还真是罕见呢。”少女的声音颇为温婉,然后她看了我们一眼,问道:“这几位是你的朋友?”   “是啊。”巴恩站起身:“这位是阿甘佐先生,这位是班图族的布万加大人,这位是卢克西小姐。”   然后他用生硬的语气道:“这位,是见习魔法师琳恩小姐。你们慢慢聊,我出去有点事情。”   他把“见习”两个字咬得很重。琳恩微笑着走过来与我们一一握手,并不介意巴恩那抵触的态度。巴恩等我们坐定,跟我打了个招呼,转身出去了。   “呵呵。巴恩不太喜欢我。”琳恩笑笑,然后问道:“是你们找我吧,有什么事情吗?”   我和布万加看着卢克西,卢克西低下头,小声道:“我想和琳恩小姐单独谈一谈……”   “好吧。”布万加站起来:“那我们出去走走。”   我犹豫了一下,同意了。虽然现在这个地区很危险,但是军营内部应该还是安全的。琳恩也没有任何理由威胁到卢克西的安全——更何况卢克西本身也绝非弱者。   走出帐篷后,布万加就开始兜起衣襟使劲儿扇风。最后他叫过一个士兵,问道:“这附近哪里有水源?”   “往那边,穿过森林没多远有条小溪。”   布万加尴尬地笑笑:“阿甘佐,我不行了,我得去凉快凉快。”   “去吧。”我无可奈何。布万加立刻一溜烟地跑掉了。他是个无所畏惧的人,但是却始终克服不了炎热天气带来的痛苦。我不敢离开巴恩的帐篷太远,只在附近慢慢的溜达。士兵们知道我是巴恩的客人,也不过来盘问,任我在营地中闲逛。   一群士兵正在不远的地方围成一圈,我凑过去,原来是正在做战术训练。一根一人多高的木桩上紧紧地缠着浸透水的粗绳,竖在地上。两个士兵一个用剑,一个用长矛,正在练习如何配合作战。   那持剑的士兵用力一剑挥过去,剑锋砍进了木桩里,被夹住了。他用力一拔,结果自己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引起一阵哄笑。   “你这个废物。”   我皱起眉头,果然,肯排开众人走进来,单手扯起那名士兵,向后粗暴地一推,将他推了一个趔趄。   “看我的。你们这帮笨蛋。”肯抽出长剑,剑锋闪闪发亮。   “喝!”   剑光一闪之间,木桩被干净利落地斩成两段,断口平滑。我心里一动,这家伙虽然脾气不好,但看来还是有真本事的。木桩外面缠着绳子,斩击时稍有犹豫剑锋就会被阻住。能一剑就斩断木桩,可见他的剑术确实非同一般。   傲慢之人,往往有其傲慢的资本。   肯提着剑傲然四顾,忽然,他看到了人群中的我。   “呵呵,这不是阿甘佐先生吗?看来你对剑术也很有兴趣呢。”   我没有答话。   “怎么样?看你也带着剑,要不要和我较量一下呢?”肯用一种极为无礼的挑衅的目光看着我。我摇摇头:“不了。没兴趣。”   “放心吧,”肯冷笑着:“皇帝陛下的命令没有下达之前我不会杀了你的。最多砍掉你一条胳膊。不过没什么关系,反正你现在也是个废物嘛。”   几个看起来是他亲兵的士兵跟着干笑起来。   “不。我不想和你比试。”   “你他妈就是个胆小鬼,还是个没用的废物胆小鬼。”肯说,声音不大,但足以让我听清。我摇摇头,打算转身离开,但是肯的几个亲兵却拦住了我。   “别走嘛,你还算是个男人吗?”其中一个脸上有一大块青色胎记的士兵狞笑着推了我一把,把我推进人群围出的空地里。   “我就说你是个废物。”肯提着剑,斜着眼看我:“废物都和废物做朋友,巴恩也他妈是个垃圾,呸。”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家伙虽然令人讨厌,但毕竟是德罗斯的高级军官。即便是从巴恩的立场上考虑,我也不想跟他动手。不过转念一想,当年连德罗斯的皇帝我都敢拔剑相向,那么动手就动手吧。   “哈,拔剑!你这蠢猪!”肯大声说。   “来吧。”我双脚微微分开,两手垂在身侧:“必要的时候我会拔剑的。”   “他妈的你是不是连剑都拔不出来啊。”肯大笑着,又引起士兵中的一片哄声。   然后他忽然一剑横斩向我右臂。   剑法很好——可能只比七年前的我略差一点。   我紧盯着他的双眼,眼睛的余光准确地捕捉到指向我右上臂的剑势。这恶毒的混蛋看来真的打算砍掉我一条胳膊呢。   我伸出右手,在他的剑锋距离我还有二尺左右的距离上,用食指和拇指准确地捏住他的剑锋。   他的力气不小。然而凡人的力量是无法对抗鬼神的身躯的。   肯用力抽剑,剑不动。   哄笑声停止了。斗气在我身边凝聚成漩涡,地面上的碎石和沙砾被吹散开,人群向后退去。肯的眼睛里流露出恐惧的神色。   “你……你究竟是什么东西……”他额角上的青筋都凸了起来。   “真是可惜。”我淡淡地说:“你这把剑是把不错的好剑呢。”   的确,这把剑做工很精良,保养得也很周到。剑身平滑如镜,连一丝划痕都没有。   我手指轻轻用力一拗,啪的一声,剑断了。   “只可惜这把好剑落在你这种人手中。”   长剑断裂,正在用力抽剑的肯失去平横,向后连退了四五步,差点跌坐在地上。我丢下手中的半截断剑,道:“你可以换一把剑再来,我现在忽然对和你较量这种事情很有兴趣了。”    最终章5   “杀了他!”肯用手里的断剑指着我,大声吼道:“他是伪装者!快杀了他!”   没人动。连他的那几个亲兵都缩进了人群之中。肯气急败坏地将断剑往地上一摔,大声叫道:“你们要违抗命令吗?给我杀了他!”   我催发出更强的斗气,缓步朝他逼近。   “如果要杀我,你自己来。”   “你别过来!”肯大吼,声音发抖。我的斗气紧紧地将他锁住,我能感受到他的惊慌,他的愤怒,他的恐惧和他的不知所措。这种感觉实在美妙,难怪索德罗斯和贝亚娜他们总是喜欢放出自己的气势来锁住敌人。   我又向前迈了一步。肯的心理提防终于崩溃了。他面色灰白,喘着粗气,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我的手,身子抖得那么厉害,以至于穿在身上的铠甲都哗啦哗啦的作响。   如果我这时再向前逼近一步,他真的有可能当场疯掉。   肯不能算是一个坏人。他充其量只是一个心胸狭隘、刚愎自负的混蛋罢了。   我将斗气散掉。肯立刻如同一个钢刀临头时分才得到赦令的死囚一样瘫倒在地上,大股大股的汗水从他的头发根里渗出来,在他脸上汇成溪流。我不再理会这卑微的可怜虫,转身就走。士兵们在我面前沉默的让出一条通路。   不得不承认我很喜欢这种感觉,这种将他人的生死握在手中的感觉。慢慢地品尝对方的恐惧与绝望的感觉。   但是我会尽量不再这样做。因为那种恐惧和绝望,我也曾经体会过。   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修女死在我面前的时候,在面对帕丽丝和贝亚娜的时候,在面对巴卡尔的时候,在那些不愿回忆,却又无法忘记的时候,我也曾被恐惧和绝望所支配。   不同的是,在经历了无数次的痛苦与懊悔之后,我终于有机会学会把恐惧转化为力量,将绝望转化为斗志。   入夜后,我们一起在巴恩的帐篷里吃晚饭时,巴恩问我:“阿甘佐先生,听说今天你把肯给教训了一顿呢。”   我从碟子里拿起一个煮熟的李子咬了一口,笑笑:“较量了一下剑术罢了。”   卢克西笑了笑,道:“你没把他伤的太重吧?”   “我没伤到他。”我说,然后我楞了一下。   很久没见到卢克西这样的笑容了,这种发自内心的令人心醉的微笑。我忽然很想问问她,白天究竟和琳恩说了什么。但是我决定还是不问。如果卢克西愿意和我分享这种喜悦的话,她会主动和我说的。   布万加明显没什么胃口,只是不停地喝酒。整整一顿晚饭,他只吃了两个香瓜和几块烤肉。相比起他平时的食量,这点东西可能连他的牙缝都塞不满。我能感觉到他的压抑,绝不仅仅是因为热。   “出了什么事?”晚饭后我找了个机会悄悄问布万加。布万加干咳了一声,道:“白天和人打了一架。”   “哦?我怎么不知道?”   “那时候你不在。”   “你去河边的时候?”   布万加点点头。   “对手是谁啊?”   “不知道。”布万加闷声闷气地说。   “喂,我说。”我轻轻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你该不会是输了吧?”   我和布万加曾经私下里交手过,彼此清楚对方的实力。布万加那种融合了剑术的钝器战斗术是极强的,连我都要很谨慎地小心应付。布万加却点点头,道:   “嗯,我输了。”   “开玩笑吧。”我惊讶地问:“什么人能赢你?”   “都说了不知道。”布万加粗声粗气地说。   “我和他交手了,可我不知道他是谁。我们只交手了一招,他就走了,而且还很失望的样子。”布万加气哼哼地说。   “好吧。”我叹了口气:“那人长什么样?”   布万加的脸上又露出那种古怪的表情。   “他很高,有点胖……而且……我怎么感觉他也不像是个‘人’……”   我办卡玩笑地用手搭上他的额头:“我说,你不会是热晕了吧?我怎么听着这么玄呢?”   布万加哼了一声,不再理我。   第二天清晨,吃过早饭后,卢克西直接去找琳恩了。看起来这两个女人关系似乎不错。巴恩有巡逻任务,也带队离开。我跟布万加去营地外的森林中练了半个小时的剑之后,布万加就大汗淋漓地宣布要去河边凉快一下。我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往营地里走。   一个疑惑一直徘徊在我心头。驻扎在艾尔文防线的帝国军队规模如此巨大,但是似乎却没有一个最高的指挥者。肯虽然有较高的地位,甚至可以直接上书皇帝,但肯定不是这支部队的最高指挥官——如果我是皇帝,除非我疯了才会把军权交给他这种卑劣的家伙。然而这支军队又表现的井井有条,显然,那个神秘的最高指挥官是存在的。只不过以我现在的身份,无法在军营中自由走动,所以也无从去寻找这个神秘的指挥者。   然而,这个指挥者却先找到了我。   我正对着一捆崭新的长剑发呆时,一名穿着亮蓝色铠甲的士兵小心地走到我身后,鞠躬。   “阿甘佐先生。能否请您随我来一下。”   他的语气恭谨有礼,却带着某种不容我抗拒的成分。尽管没有恶意,但我还是有点不舒服。不过我答应了。跟着他走入营地的腹地后,我一眼就注意到了那顶帐篷。   德罗斯军队的军用帐篷,无论款式如何,材料都是统一的灰色军用帆布。所以这顶雪白的营帐就显得格外扎眼。和其它棱角分明的军用营帐不同,这顶帐篷不但材质上采用了轻薄的白色丝绸,而且是半圆形的,给人一种格外纤巧的感觉。   那名士兵对着帐篷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毫不客气地撩起门帘,走了进去。   帐篷里铺着散发出淡淡花香的白色绒毯,我看了看自己沾满泥土的靴子,犹豫了一下。这时,一个温和而轻柔的声音对我说:   “没关系,不用脱鞋。就这样进来吧。”   帐篷里面有数重轻纱隔成的帐幕,随着这句话,一只雪白纤巧的小手掀开了它。   然后,这只手的主人优雅地走到我面前。   她看起来二十多岁,很美,有一头乌黑顺滑的长发,戴着精致的枫叶形金发卡。头发如丝缎一般闪闪发亮,像黑色的水。一双深黑色大眼睛仿佛深邃的泉眼般清澈见底,肌肤雪白,身材高挑,穿一件浅紫罗兰色的长裙,柔滑的长裙越向下的部分颜色就越深,剪裁精美的裙子凸显出她完美的身材。裙子的一侧有很高的开叉,浑圆修长的美腿若隐若现。   “很高兴见到你,阿甘佐。”她向我伸出一只手,带起一阵令人心醉的香气。   “我是这支部队的最高指挥官,伊丽丝•颂运者。”   我完全没有在意她的美貌,我的注意力集中在她那张略带孩子气的娃娃脸,和那双隐藏在乌黑长发中的长长的尖耳朵上。   魔界人。 最终章6   伊丽丝抬起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微笑:   “有点意外,是吧。”   我点点头。我确实很意外。这支军队的最高指挥官是个女人这种事情本身就很让人惊奇了,而这个女人居然还不是人类。帝国的皇帝会把一支两万人的部队交给一个来自魔界的女人,这种事情说出去的话,别人会以为我在讲梦话。   伊丽丝拉起我的手。她的手指柔软温凉,像水,然而我能感觉到那纤细的手指中所蕴含的力量。   “这就是,卡赞的身体。”她微微闭上双眼,她轻轻的握着我的手掌,手指摩挲着我的皮肤,似乎是在通过手指的触摸来欣赏一件稀世的珍宝。这种态度让我有些不安,然而她却显得十分大方和自然。终于,她放开了我的手,只留下一片令人回味的触感。   “跟我来吧。“她说着转身走进去。我想了一下,也跟着她走进帐篷里。   穿过纱幕,我的眼前一亮。   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片茂密的森林。森林中的树木我从未见过,这些古老而盘曲的高大植物用枝叶遮起了一片舒适的阴凉。脚下是平坦坚实的土地,覆盖着一层柔软的落叶。头顶则是一片墨绿色的天空。   这不是帐篷里面,这里甚至不像是阿拉德大陆上的任何地方。   森林深处传来淙淙的水声,伊丽丝转过身,向我微笑:   “这里是泰拉,我的故乡,也就是你们所说的魔界。“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幻象。其实我们还是在一顶小小的帐篷里。”另一个娇嫩的少女的声音说。一个有一头浅红色长发的小姑娘从森林深处走出来,她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穿着件湖蓝色的短裙,赤着白嫩的小脚。   “你会来这里绝非偶然。”第三个声音在我背后响起。我记得这个声音。我回过头,看到一身黑色皮甲的贝亚娜。七年不见,她的样子和上次分手时几乎完全没有变化。   我忽然有一种落入陷阱的感觉。当然,这三个人对我绝无恶意,我能感觉得到,但是我同时也感觉到,伊丽丝肯定不是一时兴起才派人叫我来见面的。相反,我感觉她好像根本就是专门在等着我的到来。   “好吧,”我看着一副小女孩模样的贝亚娜。这里也就是她勉强可以算我的熟人。   “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首先我们需要证实你的力量。”那穿蓝裙的女孩说。我发现她的眼睛也是红色的,不是帕丽丝那种艳红,而是花朵一般的浅红色,晶莹清澈如同粉色的水晶。   “我的力量?”我看看自己的两手。   “是的。”她说:“昨天我们已经大致上看过了你的实力,然而那不是你全部的力量,我们需要看到你真实的能力。我们需要知道,你究竟能把卡赞身体的力量发挥出多少。”   “难道……”我看了贝亚娜一眼,他们不会是打算让我和这位斗神大人较量一场吧?   贝亚娜看出了我的心思,她微笑着:“不,阿甘佐,不是我。”   “是我。”穿蓝裙的女孩说着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根棕色的细长手杖,手杖的一端雕刻着一只呲牙咧嘴微笑的猫头。这玩意看起来很眼熟,但我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到过。女孩用手杖的另一端在地面上娴熟地划出繁密复杂的图案,   图案大致上是一个圆形,女孩口中低低地用我从未听过的语言诵唱着咒文,一条黑色的细线从图案正中升起,慢慢延长。   “要全力以赴。”贝亚娜笑着对我说。   “不然,你会死的。”   那条细线慢慢的变粗,忽然,我意识到,那其实并不是一条线。   那是一条空间的裂缝。   接着,一双爪子一样粗糙的大手手背相对的从裂缝中挤了出来,抓住空间裂缝的两边,一扯。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尖啸,一个高大的怪物从裂缝中跨出,来到我的面前。   这家伙很高,足足比我要高出一半的高度,而且又高又壮。他赤着上身,脖子上挂着一串很大的红色念珠,肌肤是铁灰色的,有一头凌乱的淡金色长发和一张丑陋的马脸,没有眉毛,鼻子扁平,两只小小的圆眼睛发出火炭一样的炽红的光芒。在他的额角上,生有一对尖利的黑色犄角,两条粗壮的上臂上也各有两条骨刺凸出。   他的脖子、肩膀和胸膛上肌肉虬结,却有一个很不相称的大大的啤酒肚,穿着一条肮脏的黑色扎脚裤,缠着绑腿,赤着一双巨大的脚板。在那条早就脏得看不出原来颜色的腰带上,左右各插着一把长刀。   这个家伙看起来很邋遢,但是却带着一股极其强大的雄浑气势。这种气势不像贝亚娜的斗气那样,如阳光般烧灼着人的肌肤;也不同于索德罗斯那种千剑环绕一般凌厉而森寒的剑气,更不是托尼克罗斯那种叫人感到彻骨极寒的黑暗剑意。   他的气势像大海一样将我淹没。   无边无际,无穷无尽,无孔不入,无可抵御。   他瞪着那双炽红的眼睛,看了我两眼,然后转身对蓝裙的少女道:“嗯?这家伙,不是昨天我热身的那家伙的同伴吗?”   “嗯,就是他。”贝亚娜说。   “切,不过也是个人类而已罢了。”怪物不屑地扫视着我:“人类很没意思。”   “小看他的话,可能会吃苦头的哦。”伊丽丝微笑着,那怪物又认真的看了我两眼,然后道:“喂,你叫什么名字啊?”   “在问别人的名字之前,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名字。”我说。这家伙一开口时,那种大海般的气势就涌动起来,庞然的压力反而令我的斗志高昂。那家伙的眼睛更亮了,他仔细地端详着我,忽然咧开大嘴笑了:   “哦,呵呵,有点意思啊。”   他说着用左手拔出插在腰带右侧的长刀。   “老子就是卡西亚斯,你记好了。报上你的名字来!”   “阿甘佐。”我抽出长剑。    最终章7 我不是一个好战的人。索德罗斯告诉我,只有当一个人学会如何避免使用自己的力量时,他才会真的强大起来。所以如果不是必须拔剑的场合,我会尽量避免拔剑。   然而眼前这个叫卡西亚斯的怪物却让我浑身都充满了莫名的斗志。我能感到自己的每一条肌肉、每一根血管、每一丝神经都在兴奋地战栗着,渴望着与他一战。   “阿甘佐,当心。我来了。”卡西亚斯说。   然后,他来了。   修长的刀身化作一道闪电,那种海浪般的气势带起了汹涌的巨浪,随着这一刀迎面扑来。我清楚地听见自己全身的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声,无需刀锋切开血肉,仅仅是这一击所带来的风压就足以将一般人摧垮。   从剑理上来说,这种情形下最明智的做法是暂且后退避开锋芒,然后伺机反击。   我没有。   我将长剑顺于身侧,提气,大喝。迎着卡西亚斯的刀势冲上去。   然后力贯双臂,以横斩对直劈。   刀剑相击,竟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没有震动就不会有声音,我们的武器全无一丝震颤,而周围的空气也被卡西亚斯的气势所压制,沉重得几近凝固。   我能感到卡西亚斯的力量,无与伦比的强悍力量。刀锋不动,一阵又一阵巨大的压力从刀锋上传来,透过长剑的剑身,透入我的双臂,穿过我的胸腔,撞击着我的心脏。我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巨大的手掌握住,攥紧,松开,再攥紧。   我把全部力量压在剑锋上,竭力抵御着这种力量。潮水般的力量一波接着一波的涌来,越来越大,越来越重。   终于,我找到了两次潮涌之间的间隙。   旧力已尽,新力未生。我捕捉到了这短短的一瞬间的机会。随着武器锋刃摩擦时发出的刺耳锐响,我推开了卡西亚斯的长刀,长剑就势斜斩他的肩头。卡西亚斯挥刀格挡,两刃再次撞击。   撒勒师父在指导我剑术的时候,着重培养的是精巧的运剑方法和迅捷的攻击速度。然而当我跟随索德罗斯学剑时,索德罗斯告诉我,撒勒师父是错的。   “这种剑理,别人来学是正确的,但是你来学,就是错误的。这就是你为何在很长时间内成长都不大的缘故。   人与人之间的体力差距,并不会很大。因为人体的极限基本都是相同的。在体力极限接近的情形下,自然是剑术较为精妙、速度较快的一方占有优势。   然而你不同。你并非凡俗的血肉之躯,你可以发挥的力量要超过正常人无数倍。对你来说,正确的修炼方式,是提高自己的力量极限,去充分的运用你的优势来击败敌人。   你的剑术不应该是繁杂精密的剑术,而应该是简单直接的攻击。越是简单直接的剑术就越有效!”   然而索德罗斯在指导我的时候,肯定也不会料到我会遇见卡西亚斯这样的对手。   一个力量远远比我更强悍的对手。我的优势现在已经彻底沦为了劣势。   他的刀法和我一样,简单,直接,有效。我咬紧牙关苦苦支撑,心里明白,这样硬碰硬的打下去。用不了多久我就要完蛋了。   在我又一次将卡西亚斯那山一样沉重的刀锋推开之后,我知道,我必须想想办法了。   只可惜我思考的机会不是太多。卡西亚斯回气的速度明显比我快得多,接下来一口气五刀连斩,让我忙于应付。只是简简单单的横劈竖砍,配合上那恐怖的强悍气势,我甚至怀疑索德罗斯能不能应付得了这家伙。   如果是索德罗斯在我现在的状况下,会怎么做?   我忽然有了主意。   索德罗斯的剑术极高,对于剑理的认识也极为深刻。所以他能针对我的优势来指导我。而这个叫卡西亚斯的家伙,至少从剑术上来看,肯定不会比索德罗斯差。   既然如此,他也肯定非常清楚自己的优势,并且和索德罗斯的想法一样,把自己的优势发挥到极致。   帕丽丝和我说过,任何存在,都必定有其弱点。   我想到卡西亚斯的弱点——一个可能存在弱点。   我又和卡西亚斯硬拼了三刀,在我们交手的地方,方圆两丈的范围内草皮都被掀飞,我的双脚在地上留下一个个深深的脚印。如果不是把卡西亚斯的部分力量导入地下,我的胳膊就算不骨折也要脱臼。然而我这种硬碰硬的打法,恐怕也会给卡西亚斯留下一种印象。   一种错误的印象。   卡西亚斯的剑术也是那种直来直去,绝不拐弯抹角的剑术。使用这种剑术的人,脑子大概也会比较直——不是笨,只是很直。   但愿如此。   当然,我用的也是这种剑术,然而在七年前,我走的可是另外一条路子。我只能祈祷这位卡西亚斯自打练剑起就走直来直去的剑路。   剩下的,就是等待机会了。   我的体力在卡西亚斯的攻势下飞快地消耗着。终于,卡西亚斯再次一刀从上向下当头直斩下来。   我举剑相迎。   在刀剑的锋刃相撞的刹那,我松开了手,侧身,向前跨进一步。   卡西亚斯果然没有料到我会忽然松手,长刀上的力量已经用实,一刀把我的剑劈落在地,他自己那庞大的身躯也不由得向前跨了一步。   我的手触到了刀柄。   卡西亚斯的腰上,左右各有一把长刀。然而他现在只用了右侧的那把刀。   我的手触到了他插在腰带左侧的刀柄。   卡西亚斯立刻明白了我要做什么,但是他这一刀已经砍了出去,要收回来,恐怕是来不及了。   他本能地后退,然而他一退,我就更轻松地将他的另一把刀拔了出来。   这把刀比寻常的长刀要重很多,刀柄也更粗。对于用惯了巨剑的我来说,居然十分顺手。   刀光一闪。   卡西亚斯大叫一声跳开,在他的胸口上,留下一条淡淡的伤痕,几滴血珠渗了出来。   只是皮肉之伤。如果他立刻反击,我用并非惯用的长刀,肯定不是对手。   但是他没有,只是呆呆地看着我。   然后,他笑了,大笑。   “我输了!”他大笑着,指着我:“这个人类,这家伙伤到了我!我输了!!”   然后他板起脸,道:“如果我一开始就用双刀,你赢不了我。”   “是。”我老老实实地说:“如果你一开始就用双刀,我肯定不是你的对手。”   如果这家伙用双刀的话,我敢打包票,索德罗斯都不是他的对手。   卡西亚斯严肃起来:“阿甘佐,虽然你是靠取巧才战胜了我,但是我依然认可你的实力。”   他转过头,对伊丽丝道:“这家伙,在刚才硬接了我二十二刀,他的实力确实非同小可。”   我居然硬挡了这怪物二十二刀?我自己都难以置信。现在我只觉得自己的两臂酸麻胀痛,,几乎握不住手中的武器。   “真是出人意料的结果啊。”伊丽丝轻轻地叹息着。   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她为何而叹息。   无论多么强大的力量,终究无法反抗早已注定的命运。    最终章8 然而当时我对自己将来的命运一无所知。卡西亚斯拾起我的剑交还给我,我也递还了他的长刀。   “不错,你不错。”卡西亚斯笑着,那张丑陋的马脸笑起来更丑,他用力一拍我的肩,险些让我直接坐在地上。然后他转身冲蓝裙的少女挥挥手,道:“那,我先回去了。这个地方真让人不舒服。”   “替我向凯蒂大人问好。”蓝裙的少女说。卡西亚斯点点头,然后他的身影慢慢的变得模糊,最后消失在空气之中。   “好吧。”我感到力量又渐渐地从身体中恢复过来。我看着伊丽丝,又看了一眼贝亚娜:   “现在,我这个被蒙在鼓里的糊涂虫,是不是有权力知道事情的真相了呢?”   “是的。”伊丽丝严肃地告诉我。   “现在,我会告诉你事情的真相,告诉你将来的一切和一切的将来,告诉你即将发生在你身上的、无法改变也无法逃避的命运。”   我忽然感到一丝紧张。不是面对卡西亚斯时的那种紧张,不是战斗来临时的那种紧张。   是恐惧的紧张。   对于未来,我一直有一种直觉上的恐惧。好像一个小孩子站在一个漆黑而深邃的洞穴门口。   那是人类最原始的恐惧,对于未知的恐惧。   “我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你想知道的,和你不想知道的。但是当我说完了这一切之后,你将会痛恨我为何要告诉你你的未来。”伊丽丝轻声叹息:“但是你没有选择,我也没有。”   她忽然轻笑一下,笑容如同落入温水中的雪花般瞬间就融化了。   “也许,也许你还有一个选择。现在立刻杀死我。在我说出让你绝望的事情之前。”   凡人啊,一无所知是幸福的,目光短浅是幸福的,混沌度日是幸福的。仅仅活在眼下之人是幸福的。   “但是,在告诉你一切之后,我会抹掉你的记忆,你将不会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只有当你经历了我话中的事情时,你才会想起来。”   然后,伊丽丝把一切都告诉了我。   我很痛苦,痛苦得几近疯狂;我很绝望,绝望得完全麻木。我用剑抵住伊丽丝的胸膛,要她修改我的命运。   “命运是不可改变的。”   “我会杀了你!”   “你不会。我的命运不是死在你的剑下。”   “如果我杀了你,命运是不是就会改变!?”   “是的。但是改变的只是我的命运,你的命运依然无法改变。”   如果你真的想要尝试着改变命运,倒也不妨以杀死我来作为开端。   我的剑锋穿过她薄薄的长袍,刺进她的胸口,血留出来,浸透了她的衣衫。   她微笑着,看着我。   “杀了我吧,把我从这可悲的命运中解脱出来吧。如果你有力量扭转命运的轨道。”   我一剑刺穿了她的心脏。她的血洒到我的身上,沿着我的剑锋哗啦啦地流下去。   然后,我发现自己正在一张矮桌前席地端坐,伊丽丝坐在我对面,正把一杯热气蒸腾的香茶放在我面前。   小巧洁白的瓷杯,湛清碧绿的茶水,漂着一片茶叶。茶叶在水中纾缓地翻转着,袅袅蒸汽在水面上飘荡游移。   周围是雪白的纱帐,身下是洁白的地毯。没有泰拉的森林,没有潺潺的水声,没有卡西亚斯,没有贝亚娜,没有那蓝裙的少女。   没有痛苦,没有绝望,没有切切的低语和对未来的不详预言。   伊丽丝安详地坐在我对面,她仍然活着,看不出一丝受伤的痕迹,天青色的柔软丝质长袍上,也没有被剑锋撕裂的痕迹。   “非常感谢你愿意帮助我,阿甘佐。”伊丽丝说。   “我……我答应过你什么吗?”我疑惑地问道。   “是的,你答应过我了。”伊丽丝微笑。   啊,当然,我答应过她了。我会帮助她去调查奥兹玛的封印被破坏的原因,我答应她协助德罗斯特别调查部队‘密斯特’的调查工作。   我答应过她了。   只是,我是什么时候答应的呢?   我没有问出来。   我喝了那杯茶,然后和伊丽丝闲聊了几句,就告辞了。明天我要随密斯特一起出发进行边界巡视,今天还有些准备工作要做。   天边很美的晚霞。   我在帐篷里呆了这么久么?我记得我进来时还是早晨啊。   而且。我忽然想起了什么。   我见到伊丽丝的时候,她身上的长袍似乎是紫罗兰色的。   在很久很久以前,人类刚刚走出蒙昧的时代,遥远的泰拉行星上,已经有了高度发达的魔法文明。   泰拉是一个神奇的地方,蕴藏有取之不尽的能源和宝藏。也正因为如此,有无数贪婪的目光在注视着这颗美丽的星球。   终于,战争开始了。   漫长、残酷、血腥的战争。各个种族的强者们为了攫取利益而相互厮杀。   战争是如此的残酷无情,以至于人们开始将泰拉称之为“魔界”。   最后,九个最强大的强者,终于达成了协议,共同分享泰拉行星的力量。   然而,巨龙巴卡尔的野心无法被划分给自己的小小利益所满足,它再一次发动了战争。泰拉人在赫尔德与卡西亚斯的领导下奋起反抗,最终,巴卡尔逃离了泰拉。然而泰拉行星也无法再承受更大的压力,终于四分五裂的毁灭了。   大部分泰拉人死于那场天地变异的灾难,只有少数泰拉人怀着对巴卡尔的仇恨逃到其他的世界而活了下来。   伊丽丝就是其中之一。   她来到人类的世界,来到了阿拉德大陆。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和人类所无法理解的魔法力量,她取得了人类世界最强大帝国——德罗斯帝国皇室的信任。在遥远而漫长的过去之中,她一直以占卜师的身份在暗中左右着帝国。   然后,鬼神奥兹玛带领伪装者们,从黑暗的异界向人类发动了战争。最后奥兹玛被击败,封印在底下。   伊丽丝为了巩固封印,建议当时的帝国皇帝在封印奥兹玛之处,名为比尔马克的河滩上,建立了巨大的秘密试验基地。并用来自其故乡魔界的特殊矿物——泰拉石,来加固封印。   然而伊丽丝的真实目的,是用泰拉石缓缓的吸收奥兹玛的力量,为重建泰拉而做准备。   这是一个对人类和泰拉人都有好处的计划。当奥兹玛的力量被泰拉石吸收殆尽时,他将再也无力威胁到人类的世界,而泰拉的世界也可以再次重建,泰拉人可以重返家园。   然而,只有伊丽丝自己才知道。   这只是对抗残酷命运的徒劳挣扎而已。   将要发生的一切,终于还是发生了。未知的力量坠落于比尔马克附近的悲鸣洞窟,一切都开始变异。泰拉石不再吸收奥兹玛的力量,反而开始削弱封印。奥兹玛的力量再度渗透入这个世界,将内心中存有黑暗的人变为混沌的爪牙。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命运。   今天,在昨天就已经注定。   明天,在今天就已经注定。   无法逃避,无法改变。   只能在绝望中去接受。 最终章9 晨风吹散晓雾,周围的景象慢慢开阔起来。我坐在一批驯马的马背上,跟着二十几名德罗斯帝国的骑士一起沿着沙土铺成大路巡视。巴恩在我左边的一匹灰马马背上,而前方领着队伍的是肯。这次见到我时,肯的态度明显谦恭了很多。   一条不能杀的恶狗冲你狂吠时,狠狠的踢上一脚也许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我们今天要巡视五十里的边界。”巴恩对我说。今天他仍然穿着那身德罗斯制式铠甲,但是没有戴头盔。少年的金发在朝阳下闪闪发亮。我呼吸着混合了泥土味道的清新空气,没有说话。   我答应了伊丽丝会帮助帝国的军队进行调查,但是我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应该从什么地方入手。负责调查任务的部队只是这只驻扎在艾尔文防线上庞大队伍中的一小部分,全部成员不到五十人,称作“密斯特”小队。肯是这只队伍的领导者。   而巴恩所讨厌的那名见习法师琳恩也是这只队伍的一员。巴恩私下跟我说,他不喜欢这个队伍,队伍里都是他讨厌的人。   “尤其是琳恩小姐,总是拿我当小孩子。我都快结婚了,她连男朋友都还没有呢!”   对此我只能一笑了之。   “我们现在做的是什么呢?每天在边界巡视,这种事情一般的士兵也能做不是吗?”   “不。”巴恩严肃地告诉我:“我们在寻找发生和可能发生变异的村落,记录下变异发生的时间,然后以此为凭据来推断最初爆发伪装者变异的地点,那里应该就是造成这次事故的原因所在。”   说到这里时,少年忽然压低了声音。   “阿甘佐先生,如果……如果我以后做出什么让你无法接受的事情的话,还请你……谅解我的立场。”   “不。”我说:“如果你真的做了我不能原谅的事情,我就不会原谅你。”   巴恩低下头去。   马队又行进了一个小时左右,前方的骑士忽然高声叫喊。   “这里也被焚毁了!”   我在马背上挺直身子望过去。路边两里多远的地方有个小村子,村子里的大部分房子都已经倒塌,烧的乌黑的残骸好像是村庄的尸体,冒出一缕一缕的黑烟。乌鸦在天空中盘旋,寻找裹腹之物。   “伪装者做的?”   巴恩摇摇头,没说话。一种不祥的预感在我心中升起,我问道:   “如果村子还没有被毁坏,而其中有人可能会变成伪装者的话,要怎么处理?”   巴恩还是不说话。   “带回去治疗吗?有治疗的方法吗?”   “没有。”   一个女人的声音回答我。我斜后方的一名骑士策马上前,与我并行。她摘掉头盔,露出乌黑的短发和描着黑色眼线的杏眼。这是个有健康的小麦色肌肤的女人,看起来充满了朝气与活力。   “我叫梵。”她自我介绍:“我和琳恩一样,是帝国派来的法师。很高兴见到你,阿甘佐先生。”   我点点头,问道:“那么,要怎么办呢?”   梵平静而冷酷地看着我,说:   “杀掉。”   “怎么能这么做?”我惊讶地说。   “为什么不可以?”梵反问。   “那些人,在没有发生变异之前,他们都是无辜的!”我大声说。   “对。但是必须杀掉他们。”梵说,声音中没有一丝情感的波动。   “但是这些人都有亲人,其他人会眼睁睁的看着你杀害他们吗?”我压抑着怒气。   梵看了我一眼,乌黑的短发在晨风中飞扬。   “全部杀掉。一个村子里只要认定一个人被感染,所有的村民都必须死。鬼神的邪念是会传染的。”   我转头看着巴恩,巴恩假装没有注意到我的目光,但是我一直盯着他,终于,他小声说道:“对不起,我……”   “你刚才所说的,你要做出的让我无法原谅的事情,就是这个?”我冷冰冰地问道。巴恩用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动作点点头。   “刽子手。”我从牙缝里挤出这个词。梵叹了口气,道:“别责备那孩子。”   她说:   “你以为这是什么?阿甘佐先生,这是战争。这已经是战争。”   鬼神已经开始向人类宣战了。   “去他妈的战争。你们是在杀害无辜的人。你们不比鬼神好多少。”我说。梵摇了摇头:   “不,阿甘佐先生。我们和您一样,都是善良的人。”   她说:“半年前,有伪装者在边境出没的消息刚传到首都的时候,皇帝陛下就命令边境的守军去保护村民。在离这里一百五十里远的地方,有个叫希威的村子。一只帝国轻骑兵部队在那里发现了一名即将妖变为伪装者的村民。部队的长官一面派了信使去报告,一面带领士兵们在村中驻扎,以便保护村民。但是就在当晚,那名村民妖变成为了伪装者——不仅仅是他一个,整个村子里,所有的没被杀掉的人,都变成了伪装者。那支轻骑兵部队全部战死,无一幸免。死者们连完整的尸体都没有留下。”   梵停顿了片刻,然后告诉我:“那个村子是我的故乡。而那支轻骑兵部队的队长是我的哥哥。他只是想保护自己的乡亲。”   在那个夜晚,我失去了我的父母,我的兄弟,我的未婚夫,我的妹妹,我所有的亲人和大部分的朋友。   “所以。”梵戴上头盔。   “我们必须变成刽子手。这是战争,阿甘佐先生。这是战争。”   战争最可怕的地方,不是它令无辜的人死去,而是它把善良的人变成刽子手。   我无话可说。沉默了很久之后,我才对梵道:   “对不起。”   “不必道歉。”梵的声音依旧平静如初。   “在说这些的时候,你以为我会痛苦吗?”   不,已经不痛苦了。我现在剩下的只有仇恨。   我忽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那么。我们的士兵们如何防止自己的心智被鬼神侵蚀呢?”   梵给出的答案让我毛骨悚然。   “没有办法。”她说:“一旦我们之中有人变成了伪装者,我们就必须自相残杀。”    最终章10   战争。   战争很残酷,每个人都知道战争很残酷。然而从未亲身经历过的人是不可能了解,何为真正的“残酷的战争”的。   我是个不幸的人。我亲身经历过了。每次那段回忆浮现于脑海,我都会感慨,无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当天下午,我们又找到一个村子。   一个还没有被毁灭的村庄。不大,几十户人家,大概有三百多人。   马队停了下来。肯带着十几名骑士下马走向村子。我也翻身下马,跟着他们走过去。看到我们的到来,一群村民迎了上来。   “村长是谁?”肯摘掉头盔,一面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一面用不耐烦的口气问道。   人群越聚越多,一位秃顶白须的老人从人群中走出来。   “是老朽。不知道长官阁下驾临敝村,有何……”   “村子里所有的人都在这里吗?”肯用细细的马鞭敲打着自己的胫甲,不耐烦地打断老人的话。   “有人在田里……”老人畏缩地说,肯一挥手:“马上叫他们回来。半个小时后所有村民在村公所集合,以皇帝陛下的名义。”   “以皇帝陛下的名义。”老人恭敬地向肯行礼,然后吩咐其余村民去叫还在田里劳动的其他人。   我走过去一把拉住肯的手臂,问道:“你要做什么?”   “当然是检查他们中是否有人中了奥兹玛的血之诅咒。”肯用力甩开我的手:“巴恩难道没跟你说?”   “如果有人中了诅咒的话……”   “当然是全部杀掉。”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怎么?阿甘佐先生?您该不会是心软了吧?”   战争的可怕之处,在于它将善良的人变成刽子手。但是我认为,至少我面前这个家伙,绝不是一个善良的人。   “没有被感染的人,难道也一定要杀死?”我耐着性子,压抑着怒火。肯点点头:“嗯啊,血之诅咒是会传染的。”   “不能隔离吗?”   “隔离?”肯冷笑:“你还真是个白痴。连大地和魔法师的封印都无法隔离的诅咒,你叫我们这些当兵的用什么来隔离?”   我没再理会肯。村子里的人都在三三两两地走向村公所。这些单纯、善良的人,对即将到来的命运一无所知。他们可能全都无法再看到明天的黎明。这种想法让我感到内脏一阵纠结。我自己现在的立场是站在凶手一边的,这令我尤其痛苦。   我杀过人,我的手上早已染满了血,其中不乏无辜之人的血。然而每次我杀人时,都有一定要让对方流血的理由。   但是这一次,我知道,将会有无数无辜的鲜血流在我面前。可是我没有办法,我甚至不知道应该如何阻止。   一名身材苗条的少女轻快地从我面前走过,她有深棕色的长发,穿着褐色的长裙,鬓角上戴着浅蓝色的花串,妩媚而快活。这些鲜活的生命,这些无辜的生命……   我的手握紧了剑柄。   当然,如果这些村民真的要被屠杀,我的手上也不会沾上他们的血。肯不需要我的帮忙,看起来他对这种事情早已轻车熟路。然而即便是束手旁观,难道我的良心就可以安宁么?   “长官阁下。”村长不知何时又来到我们这边。   “所有的人都到齐了。要我们做些什么呢?”   肯招招手,骑士们抽出武器,将村公所围了起来。梵摘掉了头盔,走到我们面前。   “排着队,一个一个的给这位女士看。”   梵一言不发地从腰包中取出一个卷轴,藏青色的羊羔皮封皮上用金粉画着复杂的咒文,看起来不轻。然后她拔出匕首,拉过长老的手。   “老人家,您先来吧。没事,只要一滴血。”   她轻轻的刺破老人的拇指,拉开卷轴,将一滴血滴在卷轴上。殷红的血迹滴落在雪白的卷轴上,然后慢慢地被白色的绢布吸进去,红色逐渐消逝,最后,只剩下一片洁白,不留任何痕迹。   “圣卷接受了他的血,他的血是纯净的。”梵说。肯也舒了一口气的样子,拍拍老人的肩:   “你没事了,叫其他人一个一个的来吧。”   “梵。”我看着她手中的圣卷:“这种测试的准确率高吗?”   “绝对准确。”梵说:她的声音竟然带着一丝疲惫。我注意到她的额角上有细细的汗珠渗出来。后来我知道,并非任何人都可以手持圣卷来检验他人的血是否受到了诅咒,这是需要极为强大的精神力量的工作,只有受过专门训练的法师才能够进行。   村民们排着队,一个一个地从梵面前走过,把血滴在圣卷上。我按着剑柄,紧张地注视着那一片无情的空白。   没有人被诅咒,所有的人血都被接受了。   只剩下最后一个人。那是一个肤色黝黑英俊的青年,有一双灵活的眼睛。   “哈,这是在做什么呢?”他笑着伸出手:“嘿,漂亮的姑娘,你轻点。”   “不会有事的。”梵的声音沙哑疲惫。锐利的匕首轻轻刺破他的拇指,一滴血落在圣卷上。   血滴变成黑色,沿着圣卷流下去,划过的地方冒出一缕青烟。   “见鬼。”梵叹了口气,收起卷轴。   “怎么了?”那年轻人问道。梵虚弱地向他笑笑:“没什么,你去吧。等下告诉你们这是做什么。”   年轻人快步离开,走进人群。肯的脸色阴沉。他看着我。   “相信我,阿甘佐先生。很快就结束了。别放在心上。”他说。   “不。”我听见自己的声音。   “不?”肯盯着我,他很紧张。   “不,不能这么做。”我说。   “只有一个村民被诅咒了,你不能杀死所有的人。”   “诅咒是会传染的。”肯向后退了一步。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诅咒是会传染的,这是奥兹玛的血之诅咒,无法预防,无法隔离,无法治愈。   但是我拒绝接受,理智告诉我,杀死这些人是唯一的方法,但是感情上我无法接受,我不能承受这么多无辜者死在我面前所带来的精神压力。   “他们是无辜的。”我说。   “只要有一个人被感染,所有的人都可能变成伪装者。”肯说。   “他们是无辜的。”我说。   “他们是伪装者,是敌人,我们不先发制人的话,他们会杀死我们!”肯大声说。   “他们是无辜的。”我说。   “他们必须被杀死,这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慈善。不然他们迟早死在自己亲人的手中!”肯汗如雨下。   “他们是无辜的。”我说。   “他妈的,别以为老子怕了你……”肯伸手去拔剑。   剑光一闪,我的剑尖抵在他的喉咙上。肯的一口气被憋在胸腔里,拔剑的手软软地垂下来。   “他们是无辜的。”我说,语气平静,面无表情。   “阿甘佐先生。”梵伸出手,按住我持剑的手。   我的手像铁,她按不动。   “那么,阿甘佐先生,你认为我们应该怎么做?”梵轻声问我。   是啊,我们该怎么做?   放着他们不管吗?那么被感染的人很快就会妖变,杀死其他人,再把幸存者也变成伪装者,然后流窜开去,将这魔法瘟疫广为传播。   把他们带走吗?可是,能带到哪里去呢?而且,离开这里并不能阻止妖变的发生。   在我的心中,有一个声音对我说。   “你知道的,阿甘佐,现在就杀了他们是唯一的方法,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我低声对自己说:“他们是无辜的。”   啪的一声,脸上一阵热辣。   然后我才反应过来,是梵抽了我一个耳光。以她的力量,我当然没什么事情,肯却吓得尖叫了一声——我的剑还压在他的喉咙上呢。   “是的。他们是无辜的。”梵大声说,指着仗剑看守在村公所周围的士兵们:   “但是,我们也是无辜的!你要让我们因为你的善心而全都去死吗?”    最终章11 “而且。”梵放低了声音。   “他们最后还是全都会死。”   我放下剑。肯长出了一口气,揉着喉咙,道:“你这混蛋,竟敢用剑指着我!”   “做你应该做的事情吧。”我低声说道。   “哼,真他妈啰嗦,耽误了老子不少时间。”肯恨恨地拔出剑,走向士兵们。   “你会习惯的。”梵说。   我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巴恩,巴恩避开了我的视线。   是啊,这就是我所无法原谅的事情。杀死无辜的人,让他们热腾腾的血浸染剑锋。这种事情我无法原谅。   但是必须接受。   “阿甘佐先生,我觉得你……”   梵的话没有说完,村民之中忽然发出一声极为凄厉的嚎叫。那嚎叫简直不是人类所能发出的,充满了愤恨和绝望。我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升到头顶,梵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大声道:   “妖变!”   一名士兵从人丛中向我们这边飞过来,我左手一扯梵,向后跳开一步,那具身躯重重摔落在我们刚才站着的地方。   只看一眼我就确定他已经死了。他的胸口上有一条巨大的爪痕,胸甲破碎,胸骨折断,鲜血和碎裂的内脏从伤口中涌出来。   然后又是一声嚎叫声,接着,惊叫声,哭喊声和呻吟声从人群中爆发出来。肯面无人色地向我们这边跑过来。   “巴恩!”他挥舞着手中的长剑:“带着梵,马上回营地求援!”   然后他带着哭腔冲我咆哮:   “我操你妈!这回咱们都要死在这儿了!!”   我没理会他的污言秽语,在他身后,一个巨大的身影紧追而来。那个生物有接近两米的高度,豺狗的头颅和脖子,猿猴般的身体,肩膀和双肘上生有锐利的骨刺,双眼血红,血盆大口中生满了倒钩般锐利的牙齿。   这就是妖变后的伪装者?   就在肯大声吼叫的时候,它已经高举起锋利的漆黑爪子,向肯的后背直插下去。我左拳一抡,狠狠打在肯的脸上,把他打的横飞出去,怪物的爪子深深刺进了泥土中,在它拔出爪子之前,我一剑切断它的胳膊。紫黑色的血喷出来,血雾中我倒转剑势,剑光一闪间砍掉它的头颅,然后凌空跃起,踩着它无头的肩膀跳上半空。   人群中已经有了最少四个这样的怪物,血之诅咒一旦爆发,传染的速度十分惊人。还有一些村民的身体正在急速扭曲膨胀,马上也要完成妖变。   我错了。   梵和肯才是对的。在发生妖变之前杀死他们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巴恩,没听见长官的话吗?带着梵回营地求援!”   喊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我已经冲入了人群之中。一阵热腾腾的腥浓血雾带着半截肠子迎面飞过来,血雾后面是妖变伪装者庞大的躯体。   “散开!不要挤在一起!”   我大吼,手起一剑从那怪物的左侧腹刺入,单手斜挑,将它从腰到肩剖开。   我的心反而镇定了下来。   “爸爸!!”一个女孩的哭喊着抓住我的左手:“你杀了我爸爸,你……”   然后她那张美丽的面孔开始扭曲变化,双眼突出,鼻梁塌陷,纤长柔美的十指变得又粗又硬。我回手一剑从她锁骨上方刺进去,她的身体剧烈的抽搐了一下,我一脚踢开她的身子。妖变了一般的少女飞出两步,被另一个妖变的怪物一爪子打成两段。   强悍,凶残,敏捷而致命。伪装者的确不是一般人能够对付的敌人。   对付这种敌人时,一丝的犹豫和怜悯都是可以将人置于死地的。我强迫自己的心冷下去,冷成一块冰。   更强悍,更凶残,更敏捷,更致命。巨剑的剑光在我身边盘旋飞舞,绞碎任何试图靠近我的血肉之躯。   没有兴奋,没有恐惧,没有愤怒。   另一种力量支配着我。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这种力量,而在未来的漫长岁月中,这种力量都将一直陪伴在我左右。   悲哀。无穷无尽的悲哀带来的无穷无尽的力量。   你们是无辜的。   长剑切开身体。   你们是善良的。   剑锋斩断血肉。   你们本没有罪。   尸体倒于脚下。   可你们必须死。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咬紧牙,在心中默默地道歉着,我不想这样,但是我必须这么做。   终于,不再有咆哮声,不再有粗重的呼吸,不再有尖爪和利齿。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我提着剑,站在成堆的尸体上。   三百多名村民中,有大约一百人发生了妖变。其余的村民多数是死在妖变的伪装者手中。肯带来的骑士里也有四人妖变,十二人阵亡,其余的全部带伤。   肯远远地站在我旁边,看着我。   他的目光中满是恐惧。   最后他向我走过来。   “妈的,如果不是你,我们肯定都要完蛋了。”他说,   “可是你,你真他妈的是个恶魔,是个冥界来的魔鬼,你比伪装者更可怕,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侧过头,用阴冷的目光注视着他,注视着他的喉咙和胸口。肯向后连退几步,颤声道:“你……”   我深深呼吸三次。   “我叫阿甘佐,我只是个浪人。”我低声说:“还有,对不起,我错了,你才是对的。”   “烧了这些尸体吧。”肯定定神,对身边的一名士兵说。我将长剑插回剑鞘,慢慢地走下尸堆。   月光下,我看到一具露出一半身子的伪装者的尸体,尖细的长牙突出嘴外,闪闪发光。在它那粗糙的尖耳朵旁,挂着一串花串。细小的花朵上浸透了紫黑色的血,可我知道,那些花本来是浅蓝色的,像春日飘荡着白云的天空那样的蓝色。    最终章12   我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道:“这可真是个坏消息。”   茶水上的热气已经散去,我双手笼着茶杯,小声问道:“你们把他怎么样了?杀死他了吗?”   伊丽丝优雅地摇头:“没有,接下来的就是好消息了。”   她微笑,注视着我:“不知道是因为葛兰西亚血脉的力量,还是尼尔隆巴斯自己的心灵力量,总之,史无前例的事情发生了。”   “他凭借自己的意志力,从伪装者的形态又转变了回来?”   “我记得伪装者的妖变过程是不可逆转的。”我说。   “对,理论上是这样。但是这一次奇迹真的发生了。”伊丽丝说道:“我打算动身亲自去和他会面。如果能掌握逆转妖变过程的方法,那么……”   “那么。我们就已经胜券在握了。”我接着她的话说。伊丽丝点点头:“当然,经历了那种可怕的过程,精神上不受伤害是不可能的。他在妖变期间杀害了自己的一些亲人,只有他的一个妹妹幸存了下来。”   我没说话。记忆深处的一条伤口被撕裂了。在早已被遗忘的角落里,又开始渗出血。   “你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对吧。”伊丽丝问道。我点点头。   高烧,疼痛,眩晕,肿胀的鬼手,父母和妹妹的尸体,剑锋上的血迹,月明星稀的夜晚,永远失去幸福的那一刻逐渐在记忆中清晰起来。   “已经过去了。”伊丽丝的声音变得格外轻柔,像一双温柔的手抚慰着我的伤口:“你走过来了,尼尔隆巴斯也会走过来的。他的妹妹和他一样继承了葛兰西亚的血脉,为了保护她不再受到意外,我已经请人护送她去大圣堂生活。在那里她是绝对安全的。”   “她到大圣堂去,要经过多久?”我问道:“你能保证护送她的人可以应付一切突发情况吗?”我不得不有此疑虑。毕竟尼尔隆巴斯就是被偷袭的,黑暗的力量在黑暗中格外强大。   伊丽丝轻轻点头:“你可以放心,护送她的人,是虚祖的阿斯卡公主,和德罗斯的索德罗斯阁下。”   我抬起头,迎上伊丽丝的目光。   她的双眼清澈,但是深不见底。   “你究竟是什么人。”我沉声问道:“你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权力?你不但是德罗斯皇帝直属部队的指挥官,你甚至可以指使虚祖的皇族,不仅如此,你甚至可以令索德罗斯为你做事,你是如何做到的?”   “我掌握着秘密。”伊丽丝微笑:“索德罗斯阁下也好,阿斯卡殿下也罢,我掌握着他们想要知道的秘密。”   “关于未来的秘密。未来的一切,和一切的未来。”   “就是这么简单。我告诉他们他们想知道的事情,作为交换,他们要为我做一些我想做的事情。”   “你真的知道未来的一切?”   “是的。”   “那么。”我深深的呼吸。   “你知道我的未来吗?”   伊丽丝点点头:“是的。我知道。”   “能告诉我吗?”我问。   伊丽丝摇摇头。   “我曾经告诉过你,为此你杀了我一次。”她说:“我可不想再被杀第二次。虽然不会真的死去,可是还是很痛的。”   “这么说。”我站起来:“我的未来很糟糕?”   “比你想象的更糟糕。”   从伊丽丝那里出来后,我直奔琳恩的帐篷。   琳恩的帐篷里,遍地都是书本和写满了怪异符号的纸张,卢克西和琳恩两个女人坐在一堆卷轴和纸片中间,不知道在搞些什么。看到我进来,琳恩只是随便招了招手:   “啊,自己找地方坐。我们现在很忙。”   卢克西更是头都不抬,只是随口问了一句:“你回来啦”就继续拿着一根羽毛笔在一张卷轴上抄录着什么。我尴尬地笑笑,小心地从一堆摊开的厚书上迈过去。   “你们在研究什么呢?”   “嗯,就是那个咯。”卢克西随口应付着。琳恩从一堆书本下面抽出一本小册子,翻开一页,开始把上面的一些段落抄在另一个笔记本上。   “关于解开鬼神封印的方法。”   她没看我,笔走如飞:“卢克西要找回自己的记忆。”   “卢克西。”我轻声叫着她的名字。卢克西从卷轴上抬起头,用手撩开挡在眼前的一缕长发,看着我。   “为什么这么执着呢?”   卢克西冲我笑笑,道:“因为……”   然后一声沉闷的轰响声打断了她的话,帐篷外面传来一阵惊呼声和急促的脚步声。一阵强烈的邪意在空气中弥漫。辛辣而苦涩。琳恩霍然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我一把拉住她的手。   “和卢克西留在这里,我出去看看。”   不详的浓云笼罩着天空,士兵们纷纷拔出武器从我身边跑过去。   在离营地的一侧,更多的士兵围拢在一起,我大步走过去。   布万加也提着他那巨大的图腾走向那里。我和他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戒惧。   分开人群,在一片较为平坦的空地上,凭空多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洞。洞口径越一丈,向下望去,只有一片无尽的深黑,仿佛直通向冥界。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邪意就是从这个洞窟中散发出来的。   “怎么回事?”我问身边的一个士兵。   “不知道。”那士兵面色发白:“我是听到响声后过来的,这里……这里一定有什么东西……”   布万加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丢下去。   石子入黑暗中,发出一阵明亮的蓝色闪光,然后变得粉碎。   “这不是个洞。”我说。我忽然想起在什么地方见过这种东西。   “这是空间的扭曲。”   随着我的话,黑暗中响起一阵低沉沙哑的笑声。那片恐怖的黑暗慢慢升起,升出地表。士兵们纷纷向后退去,只有我和布万加还站在原地。   一个更为黑暗的身影在那片黑暗中现身。包裹着他的黑暗慢慢地收束在他背后。   这是个身高接近三米的巨大人物,全身都裹在一件沉重的黑色铠甲之中,铠甲的表面晦暗无光,游离着淡紫色的电火。他的面孔隐藏在黑色头盔的阴影中,一双冰蓝色的眼睛在暗影中发出寒冷的光芒。黑色斗篷犹如巨大的双翼垂拢于身后。   他的右手中持握着一柄巨大的剑,剑身长约一丈,极宽,也是那种毫无光泽的黑色。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令人绝望的邪恶气息。   “这家伙看起来不像是邮差嘛。”布万加把扛在肩头的硕大图腾往地上一敦,斜着眼看我。   “嗯。好像是来找麻烦的。”我说。   “人类。”黑色的巨人居高临下地睨视着我们:“伊丽丝在何处?”   “你谁啊?”我暗中戒备着:“找她有何贵干呢?”   “吾乃黑暗三骑士之提亚马特,奉奥兹玛大人的命令,前来取她的头颅。”巨人的声音仿佛直接在我的脑海中回荡。   我和布万加再次对视。   “我来。”我低声说。   布万加点头。   “抱歉,她不想见你,也不想把脑袋给你。”我慢慢地,慢慢地抽出剑。   从我向第一个伪装者拔剑的那一刻起,我的心就被一种悲哀和愤恨所纠结着。而现在,我想我找到了发泄的地方。   “人类,打算愚弄吾吗?”提亚马特向前走动一步。大地震颤,尽管没有回头,我也能个想到身后那群德罗斯士兵们面无人色的样子。   然后,那柄漆黑的巨剑带着一阵强风,向我们横扫过来。   漆黑的剑锋仿佛一片遮天蔽日的浓云,带着森寒的邪气和无比的绝望迎面而来。   这种气势远远不如托尼克罗斯,连那种绝望之感,都比当年的邪龙斯皮兹差得远。   按照伊丽丝的说法,黑暗三骑士之中的阿斯特罗斯在对付尼尔隆巴斯时,都要用偷袭的手段,看来这些家伙也就是在凡人面前逞逞威风罢了。   两剑相交,声音低沉晦涩,提亚马特的邪念仿佛潮水一样向我涌来。   力贯双臂,推开对方的剑锋,然后倒转剑势,直刺。   深黑色护胸甲在我的剑锋下裂成碎片,长剑直刺入死灰色的胸膛之中。我的斗气如同怒潮倒卷,淹没了那绝望的邪寒。浓黑色腥臭的汁液从沿着剑锋涌出来,提亚马特眼中的冰蓝光芒慢慢熄灭,只留下难以置信的神情。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我交手一招就能干掉他。   “滚回你的老家,去见你的主子奥兹玛。”我转动剑锋,残忍地搅动着他的伤口:“告诉他,你败在一个凡人的剑下,告诉他,让他亲自来面对我!”   “告诉他,我就是卡……”   我停顿了一下,然后道:“我就是阿甘佐!”   提亚马特哀嚎一声,从我的剑锋上退开。他巨大的躯体开始扭曲,然后连着那件沉重铠甲一起化成腥臭的黑水,渗入地面。    最终章13  安静。没有人讲话,没有人动。   我慢慢转过身。士兵们无言地让开一条路。   长久以来的积郁已经被刚刚这一件释放了出去,我反而觉得平静了很多。看着士兵们敬畏的眼神,我忽然觉得很陌生。   伊丽丝•颂运者   我是一个可悲的人。   如果说,世界上有什么事情比能够预知未来更加可悲,那就是像我这样,不但能够预知未来,而且深知未来无法改变。   人生对我来说,就好像在翻看一本已经看过无数次的书。每个人一出场,我就知道他是什么角色,有怎样的结局。   当然,也包括我自己。我知道在我的一生中都会遇到哪些人,发生哪些事。   知道我最后会有怎样的结局,知道我会以什么方式死去。   只是知道,无力改变。   我曾经将命运的秘密透露给无数人。强大的人,睿智的人,权倾天下的人。   他们都试图去扭转自己的命运。   无一例外,他们都失败了。他们为了改变命运而做的一切努力,最后都促使自己走上已经既定的命运轨道。   我仍然不停地泄露着命运的秘密,我在等待那个可以斩断命运的羁绊,扭转命运方向的人。   因为,在无数次的绝望之后,我还依然抱有那么一丝微弱的希望。   如果真的有人可以改变命运,那么,我也能。   我也能够从这一千次一万次无数次的轮回中,解脱出来。   三十年之前,我曾经遇到过一个人。   他很强。是世界上最强的鬼泣。万鬼之吉格。   我告诉他,他的最终命运,是在白云之上,被鬼神所吞噬。   我还记得他的笑声。尖促,锐利。   是啊,多么荒谬的预言啊。   两天前,我遇到了阿甘佐。   他也很强。   他的命运比吉格更加可悲。   在与堕落的使徒希洛克的战斗中,为了挽救自己的朋友和所爱的人,他放弃了自己的灵魂,把那句卡赞已经渴求了无数个世纪的肉体,还给了这一心复仇的鬼神。   “你击败了希洛克,杀了她。”   “然后,你杀死了布万加,杀死了西岚和宇,杀死了巴恩。你杀死了自己所有的朋友。”   “在那之后,你又杀害了帕丽丝和阿斯卡。以复生的鬼神之身行走在大地上,散播着恐怖和死亡。”   “你杀死了列特和索妮雅,杀死了索德罗斯,也杀了托尼克罗斯。”   “你杀死了尼尔隆巴斯,和她的妹妹歌兰蒂斯。”   “这张死亡的名单还可以开列出很长。无数你认识的,你不认识的人,都死在你的手中。”   “你杀死了卢克西。”   “在你被贝亚娜斗神毁灭之前,你的足迹几乎遍布整个阿拉德大陆,身后只留下一片荒芜和死亡。”   你愤怒,你狂怒。这是你心中最不可触碰的部分,你最大的禁忌。   修女的死在你心中留下的烙印,你无法接受自己终于变回了卡赞的事实。   你用剑指着我,让我改变你的命运。   不,阿甘佐,我只是命运这本书的读者,不是作者。   我无法改变你的命运。   于是你杀了我。   当你的剑锋剖开我心脏的瞬间,我多么希望你真的可以结束我的生命。但是你不能。我的命运不是死在你的剑下。   你很强,但是你不够强。   不足以强大到改变你和我两个人的命运。   至少现在如此。   阿甘佐。   布万加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阿甘佐,你……你变得很强。”   “不。”我低声回答。   “还不够强。”   “是的,你还不够强。”   伊丽丝向我走来。她看了一眼地上残留的污渍,然后对我道:“谢谢你。”   “啊。没什么。”   伊丽丝的脸上显出一丝狡黠的微笑。   “明天我就出发去德罗斯的第二领,去见尼尔隆巴斯。你也一起来吧。”   然后她看了一眼布万加,道:“布万加先生和卢克西小姐也一起去。”   “我们不是德罗斯的军人。”我说:“你不能替我们做决定。”   伊丽丝笑了笑。   “我不是替你们做决定,你们一定会去的。”   “为什么?”布万加搔搔脑袋。   “因为。这是你们的命运。”   我的心里忽然有什么东西一动。   “伊丽丝。”我叫她的名字。   “告诉我,命运真的是无法改变的吗?”   周围的士兵们三三两两的散开,有意躲开不去听我们的对话。伊丽丝用手把一缕被风吹散的头发拢到耳后,道:“是的。”   “那么。如果我坚持不和你一起去的话,命运是不是就算被改变了?”   “当然。”伊丽丝说。   我将长剑插回剑鞘中。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试试改变我们的命运呢?”   伊丽丝淡然一笑:“当然没有问题。你可以试试。”   我认真地看着她的双眼,慢慢的,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我拒绝你的要求,我不会在明天和你一起去德罗斯帝国的第二领。”   我小心地、清晰地说完了这段话。   什么都没有发生。   “命运已经改变了吗?”我不是很有把握地问道。   “没有。”伊丽丝转过身,走向自己的帐篷。   第二天一早,我,卢克西,布万加,琳恩和伊丽丝,一起乘着马车出发,去帝国的第二领,去见尼尔隆巴斯。   昨天晚上我把这件事情当做笑话一样说出来之后,卢克西却严肃了起来。她无论如何也一定要和伊丽丝一起去见尼尔隆巴斯一面。   “为什么?”我不解地问。卢克西跟尼尔隆巴斯没有什么交情,我想不出她为何会要去见他。   “那个叫尼尔隆巴斯的人,也许可以帮助我找回我失去的记忆吧。”卢克西这样回答着。当她这么说的时候,我就明白,她的决心已定,不可能改变了。   在这样一个危险的时刻,我当然不能让她一个人跟伊丽丝走。所以,现在我也坐上了马车。   伊丽丝姿势安然地坐在我对面,向我微笑。   “阿甘佐,假如有一天,我告诉一个人,在他明天出门时,会被掉下来的花盆打破头的话……”   “那个人明天就不会出门了。”我闷闷地说。   “是啊。但是,花盆一样会掉下来。”伊丽丝微笑。   “别以为命运可以轻易地被改变。”    最终章14   离开了边境之后,周围的景色渐渐的有了生气。村镇,农田,一望无际的平原。伪装者带来的恐怖似乎只是一个遥远的噩梦。   “你真的可以预知未来吗?”   “是的,卢克西。”伊丽丝回答。她的声音永远那样轻柔,像风。卢克西眨了眨眼睛:“那,我的未来是怎样的呢?”   伊丽丝轻轻拉过卢克西的手,纤长洁白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卢克西暗色的柔软肌肤,双眼注视着卢克西紫色的眼睛。我假装闭目养神,但是却竖着耳朵,等待着伊丽丝的答案。   我们的马车是那种八匹马拉着的大型马车,有宽敞豪华的车厢,车厢外挂着四盏汽灯。车厢涂着棕红色发亮的油漆,坚实厚重的雕花车门上有金质的把手。四个车轮都用坚固的木料制成,外面钉上软木和厚皮革,即使以很高的速度前进也不会颠簸。除了这辆马车,还有约一百名骑士随行。凉爽的清风从打开的车窗中吹入,带来远处潮湿的花香。   “你会和一个爱你的好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伊丽丝慢慢地说道。然后,她用更低的声音补充了一句。   “只有死亡才能把你们分开。”   我听过这样的童话,无数个这样的童话。王子和公主的故事,农夫和牧羊女的故事,士兵与他妻子的故事,男人和女人的故事。   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只有死亡才能把他们分开。   “呵呵,是真的吗?”卢克西笑着。伊丽丝转过眼,看着我,深深地看着我。尽管我闭着眼睛,但是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   “是真的。”伊丽丝的目光终于从我身上离开。   “那,我的记忆呢?”卢克西没有注意到伊丽丝的异样。   伊丽丝笑了。   她的脸在笑,她的心在叹息。   “为什么一定要找回你的记忆呢?”伊丽丝轻声问道。   “因为。”卢克西轻轻咬着自己的下嘴唇:“如果我想不起来以前和阿甘佐之间的事情,阿甘佐会很苦恼的。”   不,我越来越觉得,这样其实也不错。卢克西,你不必如此的执着。   然而我了解卢克西,不找回自己的记忆,她是不会停止的。   “你的记忆……”   “伊丽丝大人!”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话。车窗外,一名骑着匹铁灰色骏马的骑兵娴熟地靠近车厢,摘掉头盔,向着我们大声喊道:   “从苍石堡有信鸽来!”   然后他将一枚小小的铜质圆筒递进来。伊丽丝接过圆筒。   圆筒缠着一条深红色的缎带。伊丽丝拔掉圆筒的塞子,取出一个小小的纸卷,展开。   “果然。”看完之后,伊丽丝抬起头来,看着我。   “看起来,带你们来果然是正确的呢。”   “发生了什么事情?”布万加在角落里发问。   “昨夜,苍石煲被一支军队包围了。双方还没有展开接触,但是来者显然是怀有敌意的。”伊丽丝说。   “人数约有十五万。”   “十……十五万?”布万加的一双眼睛立刻瞪了起来。   班图族的全部人口约为两万人。   虚祖国的人口大概是五千万人。   德罗斯的人口多一些,然而不超过一亿。   尽管是军事帝国,整个德罗斯的正规军人数,也不过一百五十万。而这支一夜之间出现的来历不明的军队,人数竟然有十五万。   “怎么办?”琳恩紧张地问道。伊丽丝轻轻一笑:“没关系。原计划不变。”   “可是,这十五万人如果真的是敌人的话……”   “不用担心。”伊丽丝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苍石煲没有那么容易被攻克。”   她看着我。   “苍石煲,就是现在尼尔隆巴斯所在的地方。这些人的目标就是他。当然,如果能顺便抓住我,就再好不过了。”   “求援吧。”琳恩说:“苍石煲的守军只有四千人啊。”   “对,不过这四千人的首领是马杰洛•罗什巴赫爵士。”伊丽丝把系在圆筒外那条深红色的缎带解下来,在洁白纤长的手指间绕来绕去。   “他们最少可以坚持半年。”   “附近最大的一支部队……”琳恩闭上双眼想了一会:“应该是安科勒公爵那支二十万人的骠骑军,我们立刻求援的话……”   “没有什么骠骑军了。”伊丽丝轻轻一笑,将手伸出车窗外。手上的缎带立刻被一阵风带走了。   “包围着苍石煲的这十五万人,就是那二十万人中,没有被杀死的部分,”   “只不过。”她的表情依旧沉着。   “现在已经是十五万名伪装者了。”   “而且。”伊丽丝再一次看着我。这次我睁开了眼睛,与她的目光对视。   “阿甘佐,你有一个非去那里不可的理由呢,”   “哦?”我问:“什么理由?”   “坐落在德罗斯帝国第二领驰骋平原上的苍石煲,是帝国最坚固、也最古老的堡垒之一。它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早已灭亡的配罗斯帝国时代。”伊丽丝的笑容中有难以捉摸的东西。   “这座堡垒的第一任主人,是一名骁勇善战的将军。他的名字……”   车厢里一片寂静。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还能听心灵里的另一个心跳声。   “叫做卡赞。”    最终章15 德罗斯的版图,以首都比塔隆为界限,大致分为南部的第一领和北部的第二领两个部分。驰骋平原是第二领上最广阔的一片平原。从驰骋的一头到另一头,即便昼夜不停的纵马疾行,也需要走上近二十天。整个平原几乎占了德罗斯帝国国土总面积的四分之一。四百多年前,光剑皇族的第一任皇帝曾经在这里以骑兵对抗骑兵,击溃了数量两倍于自己的蛮族战士。鲜血的灌溉让这片土地更加的肥沃。   驰骋平原的地势缓缓起伏,苍石煲所在的地势要略高一些。   十五万大军的外围,距离我们所在的地方不到二十里。伊丽丝命令士兵们扎下营寨,派出步哨和斥候。   “接下来要怎么做?”我站在一块凸起的土丘上,遥望远方飘扬的旌旗。   十五万大军,将整座苍石煲围得水泄不通。这些伪装者们依旧维持着人类的模样,尽管尚未妖变,但是他们的心都已经坠入了黑暗。我能感到盘恒在这支军对中的邪恶气息。来自心灵最阴暗角落的邪念如同笼罩整支军队的阴云。   “我们要穿过这些伪装者,到苍石煲去。”伊丽丝站在我身边稍微靠后一点的地方。乌黑的长发在风中飘扬。   “太多了。”我说。   以我的力量,就算这些伪装者不发生妖变,也难以穿过十五万大军的重围。这里是无遮无拦的平原地带,一切战术都是空谈。而硬冲的话,唯一的结局就是力战身死。   “是啊。就算是卡赞本人,让他带领一百骑士穿过十五万大军的包围也是不可能的。”伊丽丝笑笑:“所以,我们得等一个人来。”   “一个人?”我回头看伊丽丝。   “在这种情况下,就算多一千个人也没用,一个人能改变什么?”   伊丽丝看着我,温柔地微笑。   “阿甘佐。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很多呢。”   我闭上了嘴。   我经历过很多事情,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我曾经去过天界,也曾经与古老的邪龙作战。我甚至亲眼目睹了德罗斯帝国皇室内部的阴暗。我见识过凶暴的巨龙,也看到过人间的英雄。我与来自异界的剑客战斗过,我也与鬼神有所交流。   但是我还是要承认,在伊丽丝•颂运者面前,我知道的事情确实太少了。   她的生命远远比我更长久——同为泰拉人,一百五十多岁的贝亚娜还只是少女模样,而伊丽丝已经是成年人的样子了。她活了多久?她经历过多少事情?   更何况,她甚至可以预见未来。   在她面前,我的确是一无所知的人。   第二天晚上,伊丽丝要等的那个人就来了。我当时正在帐篷里配着卢克西,没看到那个人是怎么来的。不过我可以确定的是,肯定不是用我所知道的方式。因为当那个人来到的时候,我能感到周围的空气剧烈地震颤了一下,仿佛有一股巨大的能量被释放出来。   我一个箭步窜出帐篷,刚好看到伊丽丝迎了出来。那身材娇小的红发少女走到伊丽丝面前,单膝跪下,吻伊丽丝的手。   “伟大的颂运者。我奉您的命令而来。”   “切希尔?”我认出了那双幽蓝的双眼。这女孩和她双胞胎姐妹之间唯一的区别就是眼睛的颜色。元素师站起来,看着我。   “呦,阿甘佐小弟弟,好久不见了呦。”   这小姑娘就算踮起脚尖,头顶也只到我的胸口这么高。但是她叫我做“弟弟”的话,我似乎还真的没话可说。泰拉人寿命长啊,这姑娘估计也有一百几十岁了,叫我弟弟算是客气。   伊丽丝显然早已知道我们曾经见过面——这个世界上有没有她不知道的事情很难说。她向我招招手,道:“来吧,我们来研究研究怎么才能到达苍石煲。”   一张由斥候手绘的简易军事地图摊开在我面前。这张图很简单,不过没什么关系。苍石煲周围的地势全是平原,只要大致标注出敌军和我军的位置就足够了。伊丽丝的手指从羊皮纸面上划过,轻声道:“现在来看,包围圈的厚度约为四里左右,没有特别薄弱的地方。硬冲过去的话没什么可能,不过切希尔,以你的力量要制造出短暂的无人区应该没有太大问题吧?”   切希尔点点头:“可以的。”   “等一下。”我皱着眉头:“包围圈里的敌人可不是死的,就算打开了一个缺口,周围的敌人也会迅速的补充过来。”   “没问题的。”切希尔笑笑:“我能搞定呦。”   “那可是十五万人的大军,你能同时阻止多少人呢?”我还是有些担心。毕竟上次见面时,切希尔的表现实在是太不成熟了,让人不放心。   “所以说呦。”切希尔伸出一根白白细细的手指,戳了我的肩膀一下:“阿甘佐小弟弟,你对魔法实在是一无所知呦。”   “今天好好休息一下。施展空间隧道也消耗了你不少力量吧。”伊丽丝说:“明天中午开始吧。”   当天晚上,我和布万加两个人坐在外面一边喝酒一边聊天,篝火的另一侧,卢克西默默地看着我们。我不知道能否信任切希尔的力量。尽管伊丽丝对于这女孩的力量十分有信心,但是我毕竟曾经和她接触过。我不认为她有足够的实力让我们穿过十五万伪装者大军的包围。   如果是贝亚娜的话,或者可以。但是据说虚祖也有伪装者出现,贝亚娜无暇亲临。远方伪装者的营地内一片黑暗,没有一丝火光。看着那片死寂的黑暗,我心里忽然生出一种不安。   不,不是恐惧。我早已不再恐惧。   一种难以言说的不安之感。   我看向布万加,布万加也正在眺望着敌军的方向。然后他回过头,与我的目光相对。   “你们也感觉到了?”卢克西轻轻地问道。   “是的。那里绝不仅仅只有伪装者那么简单。”我说。   布万加抄起酒袋,喝了一大口。   “狼神保佑。”    最终章16   第二天   我们的营地也在一个地势略高的丘陵上。从这里出发,倘若中间没有阻挡的话,尽情的纵马狂奔,大概二十分钟左右就可以抵达苍石煲。   现在我们所有人都已经骑在了马背上。就连伊丽丝也骑上一匹青色的骏马,身上还穿了一件浅葱色的链甲。据她所说,切希尔能为我们制造出来的突破机会可能无法持续太久,所以我们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冲过去。   布万加骑着一匹特别壮的灰马,巨大的图腾背在身后。他不停地用手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   “很热吗?”切希尔笑嘻嘻地问他。她是我们之中唯一没有骑马的人。布万加低头看着她,咧开嘴笑了。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   “是啊,够热的。这鬼天气。”   “等一下会更热呦。”切希尔说。   “可以开始了。”伊丽丝抬头看了看太阳。此时已经接近正午时分,炽热的阳光烤灼着大地。切希尔嗯了一声,双臂张开,口中开始吟诵古老的咒文。   接下来,她娇小的身躯离开地面,漂浮起来。   “假的吧?”布万加睁大了眼睛,切希尔的身体缓缓上升,一直飘到离地面高约两丈左右的高度才停下来。红发如火焰般飞扬飘舞。   “她这是要做什么?”我看着天上的少女。伊丽丝俯下身轻轻安抚躁动的马,道:“改变气候。”   “改变气候?”我纳闷地看着天。天空依然一碧如洗。这跟我想的可有点不大一样,我以为切希尔会乱丢一阵火球什么的,把敌军的阵型搅乱,好让我们趁乱冲过去之类的。   “看着吧,别看天,看地上。”伊丽丝微笑。   在接下来的十分钟左右的时间里,我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最先察觉出异样的是卢克西。   “阿甘佐……”她指着远方的地面,声音里带着略微的恐慌。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开始没有察觉的什么。   “草……阿甘佐,你看……草!”卢克西说。   这下我注意到了。   从远方敌军的阵地里,一直延伸到我们脚下,有一条大概两百步宽的长长的地带,草色变成了深色。这颜色的差异一开始很小,但是发现了之后,就越来越明显。伊丽丝的嘴角浮现出笑意。我跳下马,半跪在地上拔起一把青草,然后跑到这条深色草带之外,将刚拔下来的草和草带之外的草作对比。   深色的草明显的蔫软倒伏了。我回到草带中,把手掌按在地上。透过柔软的草皮和泥土,我明显感觉到了来自大地深处的热力。   “这是……”我看着悬浮在空中的切希尔。她的姿势没变,已经张开双手那样飘了很久,吟诵咒文的声音隐隐约约地顺着风传下来。   而后,天色暗了下来。我跳上马背,抬头。   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中不知何时出现了几片薄云,这些云的形状很不自然,并且面积和厚度都在迅速地增加着。较小的云彩连成大片,大片的云又连成更大的云。几分钟的时间里,整片天空已经被遮天蔽日的云层所覆盖。白云变成了令人心悸的铅黑色,云层低垂。   起风了。   和平时那种草原上常见的风不同,这种风显得狂乱而没有规律,找不出固定的风向。脚下的草海泛起混乱的涟漪。几乎所有的马匹都开始不安地摇动脑袋,晃动耳朵,甩动尾巴,打着响鼻,用蹄子刨地。   只有一匹马是安静的。只有伊丽丝的马,依旧安静地站着。大而漆黑的双眼平和地注视着前方。   远方阵地中的伪装者们显然也察觉到了异样,阵型中开始出现了略微的骚乱。   脚下的热力越来越明显,草丛中开始冒出了蒸汽,几分钟前还是绿色的长草迅速地变得枯黄。蒸腾的热气让马儿们越来越不安。我们所处的地方是地热上涌带的边缘,在更远一些的地方,有几块草地已经开始发黑了。   但是燥热感并未持续太久。随着风越来越大,气温也越来越低。忽然,布万加低低的惊呼了一声:   “老天啊……”   然后他朝着天空伸出大手。几片洁白的雪花轻飘飘落在他手上。   “这个季节,居然会下雪……”卢克西看着天,呆呆地说。   “这是切希尔真正的力量。”伊丽丝看着我:“上次你们见面时,她隐瞒了实力的。”   这是元素师的力量,足以令天地变异的力量。但是,还不是全部。   我能看到闪电在云层中忽隐忽现,能听到远远的雷声。而后,几条黑色长长触手从云层里探下来,从这个距离上看过去,那些触手相当的纤细,像是黑色的细线。而后,地面上也伸出了几条浅灰色的纤细触手,迎了上去。闪电的光芒在二者交汇的瞬间爆发开来,伊丽丝抬起手掩住耳朵。   灰色的线与黑色的线融为一体,疯狂地扭动着。我忽然醒悟到,那是龙卷风。   接着,震耳欲聋的雷声从远方传来。百余匹战马同时昂首长嘶。远处,龙卷风如同数把利刃,干脆利落地将伪装者的一片阵地切割得七零八落。   这是天地之威,绝非人力可以对抗。   天空中的云层开始盘旋扭曲,形成数个巨大的漩涡。每一个漩涡的中心都是耀眼的难以逼视的蓝白色电光。伊丽丝端坐在马背上,高高举起左手。   一道巨大的明亮闪电从空中落下,我从见过这种规模的落雷,那道电光的直径可能有上百米,伴随它一同落下的还有周围上千条更细的闪电。在一片惊呼之中,伪装者的阵地彻底被搅乱了。没有死于这一击的伪装者们四散奔逃,寒冷的空气中,凛冽的风送来死尸焦臭与臭氧气味混合的味道。   伊丽丝的手掌落下。   “我们冲过去!” 最终章17 马儿很害怕。这些是经过良好训练的战马,它们会无条件地服从骑手的命令,然而纵然在狂奔之中,我也能感受到马匹内心的恐惧。当我们冲下高地时,翻飞的马蹄下的草茎几乎全部是枯黄焦脆的,以至于在我们的马队后面掀起了一股昏黄色的烟尘。狂风搅动着漫天的飞雪,密集的闪电一次又一次照亮漆黑如夜的白昼。空气中充满了令人皮肤发痒的静电,战马的鬃毛上闪烁着细密的火花。闪电的强光让周围的景物看起来仿佛是黑白两色的。这真是噩梦一样的景象。   但是战马所恐惧的不是这个,它们所惧怕的另有它物。   我冲锋在队伍的最前方。伪装者们显然也想要阻止我们,但是这种情况下,要进行有效的抵抗几乎是不可能的。在伪装者阵地的核心地带,数道龙卷风呼啸着狂扫而过,在地面上刮开深深的沟壑,把沿途所遇到的一切伪装者绞进风暴的中心,吸入半空,再摔落下来。一个接一个的炸雷落在我们马队的四周,阻止从两侧和后面的伪装者合拢包围我们。   在冲入伪装者阵地的瞬间,我举起手中的巨剑,把一个拦在我马头前的伪装者战士劈倒在地上。他的身躯立刻被卷进无数的马蹄下。一个呼吸的功夫,我已经深入敌阵。   战马的恐惧已经到了顶点,我能感到它胸腔中心脏在狂跳。马儿瞪大了双眼,乌黑的眼球布满血丝。剑锋在我手中划出一道又一道的弧光,当血溅上战马的双眼时,它甚至完全不眨眼。我双腿夹紧马腹,左手松松地挽着缰绳,右手单臂挥剑,在惊慌失措的伪装者之中冲开一条血路。   前方有伪装者开始妖变,但是它们凄厉的嘶吼声完全被隆隆的雷霆所吞没。闪电和龙卷风如同有意识的活物,巧妙地避开我们的行进的路线,去阻挡战阵两侧蜂拥而至的敌人。地面上蒸腾的热气和空中的寒意交汇,让风势越来越狂躁。闪电如同扭动的银蛇从旁边划过,所经之处,大地开裂。   伊丽丝在我身后一个马位左右的地方,布万加和卢克西分别在她的左右两边。卢克西的短剑不适合马战,布万加挥舞着巨大的图腾,不但将三个人保护的很好,还能照顾到我的后方。   而我的职责,就是作为这支队伍的刀锋,一直向前冲。这种时候不同于一般的战斗,我甚至无需确认是否真的杀死了敌人。   我要做的就是把拦在面前的伪装者击倒,然后是下一个。百余匹战马的马蹄会替我确认它们的死活。那些还没有来得及妖变、或者妖变了一半的伪装者们会被直接踏成一片稀薄的肉泥,而妖变过后的伪装者就麻烦一些。有时候它们会试图抓住我的剑,阻止我。   只要我的前进被阻挡一秒钟,我就会被身后的上百匹战马的洪流冲倒,然后,和那些倒在我剑下的伪装者一样死无全尸。这不是剑法优劣所能够决定的。我很清楚这一点,我的马也清楚。   没有人能拦住我。   被龙卷风扫过的地方,敌人本就稀疏,我将身体低低的伏在马颈上,心神完全平静下来。   没有狂风和暴雪,没有地下蒸腾的热浪,没有电闪雷鸣。世界上只剩下我手中的剑,和一个个伪装者的身影。   一个接一个的扑过来。扑向我,扑向我的剑锋。   我的剑锋指向哪一个,哪一个就倒下去。   然而从昨夜起就萦绕在心头的那种不安却越发的清晰。我能感觉到,在这无数的伪装者之中,有什么东西在等待着我。   而我,也在等待着它。   有一个伪装者凌空向我扑来。就在那黑色长长利爪将要触及我的瞬间,我巨剑横挥,重击它的肩膀。伪装者被这一击打得横飞出去,尚在半空,便被一道落下的闪电击中。凄厉的嚎叫声中,它的半个身子变成焦炭。我没有看它落在哪里,它还没有落地时就已经被我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阴云笼罩下的苍石煲越来越清晰。那是一座古老的堡垒,高大、坚固,外面完全由巨大的黑色石块砌成。岁月似乎并没有在这座堡垒上留下痕迹。几百年以来,它一直耸立在驰骋平原上。   在看到它的第一眼时,我就能感觉到,它在呼唤我。我出神地看着它,尽管我从没来过这里,但是我有一种回家般的感觉。   不,不是错觉,在座城堡中,有什么古老的东西在召唤着我。   我仅仅出神了一瞬间的功夫,一声大喊把我拉回到血腥的现实之中。   伊丽丝,卢克西和布万加三个人几乎同时叫道:“阿甘佐!当心!!”   在那一弹指的瞬间,一股可怕的压力忽然降临,令我几乎无法呼吸。然而我身体中有一种本能的力量立刻冲破了这压力。根本没有经过任何的思考,我本能地一按马鞍,凌空跃起。   一道肉眼几乎难以分辨的黑影在我身前掠过,落在马鞍上。我的马一声悲嘶,又向前狂奔了百余步,然后一头栽倒在地上。   一倒下,就从腰身那里断成两截。它的上半身又滑出十多步,鲜血和内脏在断口后面拖出一条猩红的斑纹。两条粗壮的后蹄无力地蹬刨着地面。   无声无息地靠近,一击之下力斩奔马。   我凌空转身,这时伊丽丝已经策马向旁边兜开,布万加和卢克西依旧护在她左右。其余的骑士们纷纷勒住马,靠后的几名骑士抽出武器挡从后面追来的伪装者。一道又一道明亮的闪电将更多试图靠近的伪装者拦住,我落在地上,大地深处的热力蒸腾而上。   这时我们距离城堡已经不足百米。我们成功地冲过了伪装者的阵地。   不过真正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庞大的黑色身躯包裹在巨大的斗篷之中,那件斗篷仿佛是扭曲的邪恶活物,轻轻地震颤着。头盔面甲下的阴影里,双眼闪动着冰蓝的邪光。它慢慢站直身子,手中黑色巨剑上沾染的血迹正在缓缓被剑身吸收。   “又见面了,卡赞大人。”黑暗骑士的声音在空气中嗡鸣,甚至盖过了震耳的雷霆。   “我叫阿甘佐。”我直视着那双散发着绝望邪意的双眼。这家伙上次一定是隐瞒了实力。如果他能有现在的表现按,我很难一击之下就干掉他。   “随您的高兴怎么称呼自己。”提亚马特说:“上次您的话,吾已经转达给了奥兹玛大人。而今日,吾将送您亲自去与奥兹玛大人会面。”   他大步走向我。   “在冥界。”   伪装者们聚拢上来。   “伊丽丝。”我看着马背上的占卜师。伊丽丝也看向我。   “我的命运,不是死在今日,对吧?”   伊丽丝点头。   “那么,带领大家进城堡。”我转头面对着迎面走来的提亚马特。   “我来再宰着混蛋一次。”    最终章18 提亚马特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巨剑。不断嘶吼着试图扑过来的伪装者们安静下来,后退,让出一个圈子。   “当日您加诸吾身上之耻辱,吾今日当奉还与您。”提亚马特的手缓缓落下,剑锋指向我。   “伊丽丝,走。”我低声说。   伊丽丝神色复杂地看着我,最后点点头,一拉马缰,道:“跟我走!”苍石煲的城头响起号角声,护城河上的吊桥缓缓落下。看着伊丽丝和所有的骑士们都进入了城堡之后,我右手横握巨剑,迎着提亚马特走过去。   暴雪和雷鸣平息下来。浓重的乌云中开始有一道道的阳光照射下来,光柱如同从天空斜刺入大地的水晶长剑。切希尔的力量想必也已经到达了极限。我和提亚马特互相绕着对方缓缓转圈,寻找着对方的破绽。   不同了,完全不同了。和上一次在艾尔文营地里那种其实张扬、但是内在虚弱的感觉完全不同。   我兴奋起来。   这才是黑暗骑士真正的力量。   我们同时停下脚步。提亚马特的身影如同一片遮天蔽日的黑云,裹挟着逼人的寒气迎面扑来,那硕大身躯的速度快的不可思议,凶猛的气势将所经之处的大地深深犁开,飞溅的烟尘和碎石之中,森寒的锐气破入眉睫之间。双剑相击的瞬间,爆鸣声伴随着一圈环形的气浪以我们二人为中心扩散开去。大地剧烈地震颤起来,柔软的泥土在我的靴子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呻吟声,我将全身力量推在剑锋上,将提亚马特迫推一步。那庞然的身躯在贴身的近距离下带来的压迫感令人几乎窒息。我喜欢这种感觉。   随着一阵刺耳的金属擦刮声,我凌空跃起,在空中扭腰,挥剑,横斩提亚马特的头颅。黑色巨人在巨剑临头的瞬间俯下身子,然后黑色的大剑从下向上直刺向我半空中的身体。我回剑下击,漆黑的巨剑重重刺击在我手中长剑的剑身上,彷佛是一座山撞了上来。我借着这股力量跳的更高,然后向着提亚马特的头顶一剑直刺下去。黑暗骑士的身影骤然退后,我手中的长剑深深刺进地面,大地像沸腾的水面一样翻滚起来。黑色的斗篷在我面前闪过,黑夜般的身影绕到我背后。手上传来剑锋切开大地时的触感,剑锋破土而出,反撩提亚马特的胸口。   在很久以前,我就知道,当我战斗时,我会感到快乐;我也知道,这种快乐并非我的本意,那是卡赞的身体自己在渴望着战斗。然而最近我越来越感到,不仅仅是卡赞的身体,我自己也在渴望着战斗的快乐。   渴望着武器与武器的碰撞,渴望着力量与力量的抗衡,渴望着技巧与技巧的较量。   “碰”的一声,提亚马特终于没有能躲开我的这一击,巨剑的剑锋深深嵌进他黑色的头盔之中,硕大的身影向后倒退,头盔被我这一剑击落。   一头灰色枯槁的长发,面色灰暗,笔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在干瘦的脸上布满了伤痕。   还有那双燃烧着冰蓝冷焰的眼睛。黑暗骑士的脸暴露出来。   即使是我,呼吸也开始沉重起来。然而身体的状态却进入了巅峰。   提亚马特后退几步,阴沉地看着我。远处开始有火光弥漫。被闪电引燃的野火火势渐渐加大。火光下,黑暗骑士的表情沉静而肃穆。   接下来,他向一枚炮弹一样朝着我直撞过来,那把黑色的利剑正对我的胸膛。遍布裹着他高大躯体的斗篷上的淡紫色电光骤然明亮起来。无数道黑色妖气在他身体周围盘旋缠绕。   这一击,他已经尽了全力。   我大喝一声,力量如同潮水一样涌上来。身边的泥土和碎石被剑气绞得粉碎,爆成一团浅灰色的薄雾。   巨大的冲力撞得我向后连退数十步才站稳身子。然而手上已经传来剑锋刺入血肉的感觉。左肩处一阵酸麻,而后是令人清醒的疼痛。血顺着我的左臂流下去,一滴一滴落在还冒着热气的地面上。   提亚马特向我走过来。他走的很慢,身上的黑暗正在逐渐褪去,露出盔甲原本的银白色。他皮肤上那种丑恶的死灰色也渐渐消散,变得苍白。   冰蓝的火焰在他眼中慢慢的熄灭。在他宽阔的胸膛上,护胸甲上有一道巨大的裂痕。黄绿色的烟雾从裂痕中汩汩涌出,渐渐变淡。   没有血,他的血在很久以前就流干了。   他在我面前站住,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然后,他的双腿终于再也无法支撑自己躯体的重量。手中的巨剑落下时,他也跪在了我的面前。   他的双眼是铁灰色的。此刻,这双眼睛里没有了邪恶与绝望,也没有痛苦和恐惧。   “谢谢你。”他低声地在我面前说。   “谢谢你,你把我从这漫长的诅咒之中,解放了出来……”   然后他的身体崩坍成一堆灰白色的细小粉末,被风一吹就不见了。沉重的铠甲滚落在地面上,仿佛某种巨大昆虫脱下的甲壳。一个东西从护胸甲里面掉落在我脚边。我俯身拾起来,那是一枚精致的银质圣徽。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在修道院里经常见到这种圣徽。每个神职人员都把它佩带在自己的身上。我也曾经有过一个,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丢了。   提亚马特   对于一个神圣的战士来说,这是最可悲的命运。   阿斯特罗斯也好,贝里亚斯也好,我也好,我们都曾经是为神而战的武士。   但是我们也是人,也有人性的弱点。我们都曾经犯下过罪孽。在我们活着的时候,我们用自己的光辉和权力掩盖了这些罪恶。然而当我们死后,这些灵魂上的污点却令我们无法进入天国。我们的肉体无法进入轮回,我们的灵魂也无法回归意识海。死神得到了我们,用诅咒将我们变成了它的爪牙。   这是世界上最痛苦的诅咒,我们永远被过去神圣的记忆和镌刻在灵魂本性上的邪恶所煎熬。灵魂的痛苦远胜肉体的折磨,在这永恒的痛苦之中,我们堕落了,成为了黑暗骑士。   尽管我们已经被腐化,然而我们都还保留着一点点,一点点微弱的神圣本性。期待着有一天可以得到救赎。   毁灭,就是救赎。   奥兹玛是一个可怕的鬼神。我们要比他更加古老,但是他比我们更加强大。我们无法反抗他的力量。   不,他并不邪恶;或者说,他的最终目的,已经超越了人类那种狭隘的道德。他不善良,但是也不是邪恶。他是无法被善恶所评价的。   死神把我们送给他,作为他的左右手。可笑的是,他从来没有真正信任过我们——他是对的。   他的野心太大了。当我得知,我被命令去取来伊丽丝•颂运者的头颅时,我就知道,他的野心已经超越了我的想象。我无法与伊丽丝抗衡,她会把我的存在连同我救赎的希望一起毁灭掉。   所以,当然,我“失败”了。然而在这次失败之中,我看到了救赎的曙光。   阿甘佐。   很久很久以后,在一切都结束之后,我又见过伊丽丝。当我谈起那个连续两次败在我手下的黑暗骑士时,伊丽丝笑了,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他是个真正的聪明家伙啊。”   伪装者们躁动起来。然后,他们围成的圈子慢慢缩小。   我握紧了剑。   只要能冲出几百米,到达苍石煲的城下,就算胜利!    最终章19  伪装者们一拥而上,从我的前面,后面,侧面和上面向我扑过来。我横剑直挥,剑刃所划过之处带起猩红的浓雾。滚烫的血四下飞溅,残断的肢体和血肉从空中落下。然而越来越多的伪装者,还没有妖变的,正在妖变的,已经妖变的,依旧向我涌过来。   他们不知道恐惧,不会退缩。好像它们生命的全部意义就是向我扑过来,然后死在我的剑下一样。我竭尽全力地挥舞着大剑,将一个又一个伪装者斩杀在剑下。但是敌人无穷无尽。   是啊,十五万个呢。我的心里在苦笑。几百米的距离说起来简单,但是在这种状况下,我很快就失去了方向感。四面八方都是蜂拥而至的尖牙和利爪。   难道,我能够杀光全部的伪装者么?一个伪装者不算什么,十个也不算什么,一百个我也杀掉过。   一千个呢?一万个呢?   细微的伤害和疲劳一点一点的积累,我能够在这片血肉与利齿的海洋之中坚持多久?   当然,这时我不会去想这些,我只是不停地挥剑,机械地挥剑。剑光变成一堵墙,把我和伪装者们隔开。我必须不停地移动自己的位置,不然很快我就会被死去的伪装者埋起来。问题是,这种时候我根本无法判断方向。   后来知道,当时确是发生了最糟糕的情况。我离城堡越来越远,越来越深入伪装者的阵地中心。   我终于明白卡赞为何那样想要得回自己的躯体了。他必须以活人的身份聚集起一支军队才能和奥兹玛对抗。除非是巴卡尔那样的不死之身,否则无论多强的人都不可能独自战胜如此之多的敌人。   力量似乎仍旧无穷无尽地从体内涌出来,但是些微的疲惫却在慢慢的积攒。无论我将大剑挥舞的多快,总会有一点点疏漏的地方。在这些一闪即逝的空隙里,伪装者们的利齿和爪子可以触到我。虽然它们全部被我斩杀,然而临死之前,它们会用最后一口气在我身上留下一道小小的伤口,一条浅浅的划痕,一道微不足道的擦伤。这些伤害无足轻重,但是它们会累积起来,越来越多,直到我能感觉到痛苦,直到我的动作开始变得迟缓。   我不知道我在一片伪装者的海洋中战斗了多久。肌肉开始酸痛,关节的转动开始滞涩,我开始感觉到手中巨剑的重量,重量越来越清晰。或许我在这片战场上只经过了短短的片刻,然而每一个瞬间我都要同时对付五六个敌人。这种强度的战斗会迅速抽干我的体力。黑暗骑士当然比伪装者更强,但是提亚马特只有一个。而现在我的敌人没有穷尽。   索德罗斯曾经告诉我,尽量不要陷入以少敌多的状况中。   “连续拍死一百只苍蝇,也会叫人手腕酸痛。”他说:“剑术本来就是一对一的。就算你再强,你也不可能一个人对抗整个军队。”   见鬼,我他妈现在正在一个人对抗整个军队,而且还是伪装者的军队。   两只妖变后的伪装者从正前方一左一右地向我飞扑过来。剑光一闪之间,沾满了血迹的长剑已经劈进左侧伪装者的脖子里。伪装者张开大嘴,血从嘴巴里大股大股地涌出来,但是它的爪子也搭上了我的剑锋。我稍微费了点力气才砍掉它的头,这时右边那家伙已经扑到了我身前。尽管我已经回剑,但是挨上一下恐怕是免不掉了。   但是我没有。一道黑色的弧光从它背后绕过来,勾住它的胸口,轻松地没进它的胸膛。伪装者呜咽了一声,从胸口处裂成两段。它倒下去,一腔黑血溅在我脚下。一个高大的身影拦在我身前。   “阿甘佐先生。你走错了方向。”   尼尔隆巴斯变了。   上一次分手时,他还只是个少年。而现在他已经变成了一名健壮的青年人。他变高了,声音也变得低沉。   我所指的变化不是这些。   以前,他总是很开心的样子,总是在笑。现在他也在笑,然而双眼中完全没有笑意。   他应该还不到二十五岁,可是他的鬓角已经有了白发,眼角也有了皱纹。   他现在很高了,可能比我还稍微高上一点。可是他很瘦,枯瘦。这么瘦的人我以前只见过一个。就是剑魔托尼克罗斯。一条条铁一样的肌肉在黑色的紧身衣下凸起,手中握着的不是圣骑士常用的十字架,而是一把巨大的长柄镰刀。扭曲的把手是黑色金属制成的,沉重而结实。长长的、弯曲的刀刃也是深黑色的,只有锋刃处才是一线亮白色。黑色的刀身上布满了血红的符文,看起来令人心悸。尼尔隆巴斯身披一件薄薄的黑色斗篷,斗篷像一面不祥的旗帜,随着我散发出的剑气在空中招展,猎猎作响。我认出来那是一件丧服。   更多的骑士策马从我身后涌过来,将伪装者们挡开。这些骑士有一部分是和我们一起来的德罗斯骑兵,更多的穿着我以前没见过的沉重的制式板甲。冲在队伍最前方的骑士很瘦小,戴着有面甲的鹰盔。背着一把看起来比他人更高的纯银十字架。和我见过的其它十字架不同,这把十字架上没有镶嵌圣徽,而是装饰着一枚蓝色的纹章,纹章上刻着一条狰狞的怒龙。蓝色的纹章显然受到过特别的加持,放出的蓝光把整个十字架都映照成蓝色。他纵身跳下马背,单手挥动那沉重的十字架,七八个伪装者立刻血肉模糊地飞了出去。更多的伪装者试图冲过来,骑士右手将十字架重重往地上一戳,左臂前伸,手中握着一串细小的念珠,念珠末端挂着一枚小小的圣徽。圣徽发出柔和的光芒,冲过来的伪装者们好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般停下脚步,然后畏惧地后退。   这是个真正的圣武士,受到神明庇佑的战士。   冲过来的骑士越来越多,而且其中显然有很多高阶圣武士。伪装者们咆哮,嘶吼,悲鸣,却无法冲破这道围绕我的人墙。那瘦小的圣武士放下圣徽,转身走向我,一面摘掉头盔。   我心中的惊讶无以复加。   这是一名少女,看脸最多不过十三四岁年纪。这样的女孩子可能连学习绣花都太早了。而她却已经在上战场。别的不说,单是她身上的那套装饰着美丽蔷薇花纹的浅蓝色板甲和那把银质十字架,就可能比她本人还要沉重了。我在她现在这个年纪时,还是个只会在危险面前瑟瑟发抖的小窝囊废。   而且,和别的圣武士不同,她明显是精心的化妆打扮过。一般来说,小女孩如果过分的化妆,会反而令人觉得艳俗。但她不同,也许是因为她本来就十分美丽的缘故。这是个真正的美人,她长大后,绝对会是个让帕丽丝和阿斯卡都嫉妒艳羡的绝色美女。   现在,这个小美人严肃地向我行礼,然后用娇嫩的嗓音自我介绍。   “阿甘佐先生,我是阿拉德圣职者教团大圣堂直属第一骑士团副团长,欧贝斯•罗什巴赫。”    最终章20 一道击破云层的阳光正笼在她身上,让她看起来整个人都在发出柔和的金光。我原以为她的头发是黑色的,在这光芒之下我才看清,她有一头深蓝色的长发,是深海的那种蓝色,蓝的发黑。乌蓝的长发衬着她雪白的脸,在这片金色的光晕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神圣。尼尔隆巴斯沉默地从我身前让开,让我直接面对着欧贝斯。   我忽然感到手足无措。   这种感觉我从没有过,就好像是小孩子做了什么错事被大人发现一样的那种感觉,胃口抽搐,心里发慌。欧贝斯向我走得越近,这种感觉就越强烈。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是我卡赞躯体对于真正受过神明祝福的圣武士的圣压所产生的本能反应。这种圣压虽然不会真的伤害到我,却令我十分不适。   “欧贝斯小姐。”我强迫自己不去在意那种不适,把巨剑插在地上:“感谢您的援手。”   “不必介意。”欧贝斯的脸上始终挂着微笑。尽管她还是个少女,但是那种微笑居然让我觉得十分慈祥——也十分威严。“   随着一声低沉压抑的咆哮声,终于有一头妖变的伪装者冲破了骑士们的包围圈,向着我们这边猛扑过来。它的腰部以下有几条巨大的伤痕,显然是被骑士们的武器所伤。但是这居然丝毫没有影响它的速度,它大张着嘴巴,亮出两排匕首般闪亮的勾牙,直扑向欧贝斯的背后。   欧贝斯完全没有察觉一般自顾自地说道:“感谢您护送伊丽丝大人来苍石……”   这时伪装者距离她身后已经不到十步,我反手抽出巨剑,但是尼尔隆巴斯比我更快。黑色的身影一闪之间便拦在了那怪物身前。   他向着那怪物伸出手,随着他的手伸出来,在他和伪装者之间的虚空中出现了一条黑色的裂隙,一只大得惊人的紫黑色手爪从裂隙中伸出来。那只大手上的每一根手指几乎都有一人高,有尖锐的爪子一样的指甲。大手准确地一把攥住了那倒霉的伪装者。   骨骼碎裂的脆响从指缝里穿出来。大手随之张开,缩回裂隙中,裂隙也迅速消散在空中。伪装者的身体仿佛一只被碾烂的青蛙一样跌落在地上。尼尔隆巴斯放下手,面色阴沉地看着远方。   尽管只有短短的一瞬间,我还是可以感觉到那只巨手上带着的邪气。这绝不是神圣的力量,绝对不是!   欧贝斯却好像对此司空见惯一般,头都不回一下。看得出来她相当放心地把自己的背后交给尼尔隆巴斯。   “那是邪恶的力量。”我低声说。欧贝斯摇摇头:“不,阿甘佐大人,力量就是力量。”   力量本身是没有正义与邪恶的分别的。正义和邪恶不是力量的问题。   是人的问题。   “阿甘佐!”   是卢克西的声音,她从我后面跑过来,拉住我的手。布万加跟在她后面。   “好家伙,你可真够能打的。”布万加扛着那巨大的图腾,图腾上沾了些鲜血和碎骨。卢克西的一片护肩裂开了,不过看起来没有受伤。   “嗯。差一点就完蛋在这里了。”我用力一拍布万加的肩膀。   越来越多的伪装者开始突破包围圈。但是这些伪装者已经无法对我们构成威胁了。我们慢慢地撤回的城堡之中。城堡塔楼上的卫兵们用重弩射住阵脚,当护城河的桥被隆隆吊起之后,我才感到一阵虚弱。   “我从来不知道你在德罗斯这么出名。”布万加用一只手搀着我的肩膀,在我耳边说道。   “伊丽丝说‘阿甘佐还在外面’的时候,那位穿着黑衣服的先生一溜烟的就冲了出去,然后那位欧贝斯大小姐也立刻带领士兵去找你。”   我苦笑。   苍石煲比从外面看上去还要宏伟,厚厚的高墙后面是一个不小的广场,广场用干燥的厚土垫着,大小足够一队骑兵做往来冲锋的练习。高墙的拐角处矗立着高高的塔楼,广场后是城堡的雄伟主楼,有七层高。主楼两侧各有一座四层高的偏楼,后面还有马厩。   然而即便是这么宏伟的城堡中,驻扎了四千人的队伍后也显得嘈杂而拥挤。耳中满是金属碰撞的声音,皮革摩擦的声音,靴子踏在石头地面上的橐橐声,刀剑和金属环刮擦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汗水和金属的味道,还掺杂着马粪的味道,血的味道,各种药物和香料的味道。我们一行人走向城堡的主楼。一队士兵牵着战马从我们侧面走过,另外几个穿链甲的年青人正在从填满了稻草的木箱里搬出大捆崭新的刀剑。欧贝斯走在队伍的最前面,领着我们穿过广场。走上高高的石头台阶,城堡主楼的大门霍然洞开,一群人迎了上来。   迎面走来一位老人。看不出多大年纪,最少有五十岁,也许六十岁。甚至可能有七十岁。然而那种威严的气度却丝毫不受年纪老迈的影响。我那种不舒服的感觉越发强烈,这老人迎面走来时,我感到喉咙发干,眼球滞涩,呼吸急促。   “马杰洛大人。”欧贝斯向老人躬身行礼:“我带阿甘佐先生来了。”   尼尔隆巴斯一言不发地向老人行了一礼。穿过人群,消失在城堡主楼大门后黑洞洞的大厅里。老人在他经过自己身边时向他微微点了一下头,然后对欧贝斯道:   “你辛苦了。下去休息吧。光明与你同在。”   “光明与你同在。”欧贝斯再次行礼,然后追着尼尔隆巴斯的脚步走进城堡主楼。金属板甲长靴在石头地面上敲出一串沉重的音符。   老人的声音洪亮而中气十足。我抬起头,目光却不自觉地闪烁着躲避老人的注视。   我看到人群中的伊丽丝,她站在老人的身后左侧,老人身后右侧站着一名高大健壮的男人,看起来很眼熟。然后我认出他是泰达•贝纳。曾经和我一起对抗邪龙斯皮兹的伙伴。   贝纳在朝我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我也向他笑了笑。老人走向我,那种威严的压迫感越发强烈。我几乎要放出剑气来对抗这种压力。   然后,他在距离我三级台阶的地方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阿甘佐先生,感谢您护送伊丽丝前来苍石煲。”老人说。   “我是马杰洛•罗什巴赫,圣职者教团大主教。欢迎你的。”   “感谢您的欢迎,马杰洛大人。”我用尽量平静的语调说。   马杰洛认真地打量着我。他穿着一件雪白的长袍,长袍上装饰着金边。在长袍下穿着一套亮灰色的重甲。雪白的胡须和头发梳理的很整齐。   我感到自己的呼吸急促起来。   “你是一个善良的人。”马杰洛用温和的声音在我耳边说道。   “然而你的力量是邪恶的。阿甘佐。”    最终章21   我的呼吸越发急促,汗水从额头上滴落。视线忽而模糊忽而清晰。马杰洛的圣压如同一只紧紧攥住我灵魂的巨掌,令我的思想都艰涩起来。   他虽然已经老迈,但是精神力量之强大却远远超过了我。我只觉得世界上的一切都已经消失,只剩下这巨人般的老者,把我拿在手掌上,端在眼前慢慢地揣摩。   神圣的压力仿佛一柄利刃,一片一片地削切着我的思想。我无力挣扎,也无力反抗。   但是此刻我却只能僵立着,苦苦抵抗着这种精神上的压迫。如果我放出剑气,或者我拔出剑,我知道,我有足够的力量在一瞬间击倒这老人。可我不能这么做。决不能。   忽然,另一股力量出现了,如同一堵坚实的墙壁拦在老人与我之间。那只紧握我灵魂的巨掌松开了,压力消失了。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长长地吐出来,意识恢复了清明。   伊丽丝的手正拉着我的手。   “阿甘佐,你累了。先去休息吧。”伊丽丝不动声色的放下手,只留下一片令人回味的柔软与温暖。老人微微侧过头,看着伊丽丝。   “他的力量是邪恶的。”   “力量就是力量,没有正邪之分。”   “不,有的。”   虽然伊丽丝和老人没有说话,但是我知道他们正在争论。然而我无力关心这争论的结果。老人转过身,领着众人回到城堡的大厅之中。有士兵走过来,领着我走上楼梯,穿过几个走廊,把我带到一扇门前。   “这里是您的客房,阿甘佐先生。”士兵说,语气中带着奇异的亲切与熟悉。我看着他,他是个五十岁上下的壮汉,扁平的鼻子,有些面熟。见我在看他,他笑了,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枚饰有金洋葱图案的徽章。   “我以前是索妮雅大人的骑士,先生。”   “你叫什么名字。”我随口问道。   “霍文。”他回答:“您休息吧,有事的话就叫我的名字。我在隔壁的房间。”   我的房间很宽敞,也很简朴。有一扇长窗,挂着灰色的麻布窗帘。石头地板擦洗的干干净净,屋子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床上铺着带弹簧的床垫,被褥是粗麻布的,颜色朴素而干净。我解下大剑,连鞘放在床头的桌子上,脱掉靴子,然后直挺挺地往床上一躺。   与黑暗骑士和伪装者们的战斗虽然艰苦,但是真正耗干我精力的,却是马杰洛大主教与我那短短一瞬间的接触。看来我身体上的力量虽然已经强大,然而精神力量还是很弱。更糟糕的是,我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弥补。   枕头是填塞了松鼠毛的那种柔软的长枕,躺在上面十分的舒适。疲惫的感觉从脚底慢慢地蔓延上来,我闭上眼睛,正打算小睡一会儿。忽然,耳边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好家伙,那老东西真是厉害。”   我霍然翻身坐起。   在床头的桌边,高高的靠背椅上,一个人翘着腿悠然地看着我。他的身体呈现出一种扭曲的半透明状,浅红色,仿佛是一团红色的蒸汽凝成的。以前我见过他的这种状态,然而这一次,他的形体要比从前清晰凝实了许多。   卡赞!   “怎么了?别那么惊讶的看着我。”卡赞向我微笑。他的脸模糊不清,但是我能感觉到他在笑。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压低了声音。   “因为。”卡赞站起来,走到屋子中间,张开手慢慢地转了一个圈。   “这是我的家啊。”   “快要五百年没有回到这里了。”卡赞慢慢走回椅子前,坐下,一只胳膊肘支在桌子上,我从没见过他这副安然闲适的样子。   “似乎听人说过,这座城堡的第一任主人就是你呢。”我想起了伊丽丝说过的话。   “当然,当然。”卡赞的声音平静而温和:“这座城堡是我设计的,是我亲自督工建造的。我熟悉这里的每一阶台阶,每一条走廊,每一个房间。”   “这是我的家。”   卡赞那半透明的血色手掌轻轻地抚过光洁的木头桌面,低声道:   “这个房间,是芭素克的房间呢。呵呵,她现在可能连坟墓都找不到了吧。”   “你……”我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芭素克是个美丽的姑娘啊。”卡赞似乎一下子就沉浸在了对过去的回忆之中,自顾自地说道:“她很聪明,有头脑,是我的管家,也是女仆们的首领。我知道,她偷偷地喜欢着我。可是当时一直在打仗,我每年回到这座城堡的时间都只有几个月,而且随时可能死。我明白她的心,却不想让她不幸。她也不愿意让我有牵挂而无法尽情的战斗。真是善解人意的女孩……”   卡赞的手停了下来,按在桌上,目光仿佛透过了墙壁,透过了五百多年的漫长时光。   “每次我回来的时候,我会偷偷地来她的房间,就在你现在坐着的地方,我让她坐在我的腿上,亲吻着她的头发,告诉她,等战争结束了,我一定会娶她,让她幸福,我会和她生下一个女儿,然后再生一个儿子。我会贤明地治理自己的封地,我会永远地深爱她……”   卡赞的声音越来越低。   “最后,战争终于结束了……”   他说完这句话,就陷入了沉默之中,只是手指不停地来回摩挲着桌面。终于,我忍不住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死了。”卡赞抬起头看着我。   “战争结束了,我没有用处了。所以,我被除掉了。”   他的目光如同火焰般在阴暗的房间里闪亮。   “我被宣布为反叛者,在进行审讯的之前,他们用细细的匕首刺断了我的喉管,让我无法发出声音。他们用小刀挑断了我肩膀和胯骨的筋络,让我无法动弹。他们用一个木头架子放在我衣服里支撑着我上了审判席,他们宣读我的罪状,问我是否认罪。而我只能低着头站在那里,任凭他们对我大肆污蔑。”   “罪人卡赞,已经默认了自己的全部罪行。现在,以皇帝陛下及洞察一切的法律之神的名义,宣判如下……”   “我被挖掉双眼,刺聋两耳,割掉舌头。双手双脚的筋脉被切断,然后遗弃在特斯特鲁山脉。知道他们为什么选择那里吗?因为那里有出产兀鹫。”卡赞说。   “第一天,我已经残破的双眼被啄食了。我的嘴唇和耳朵,我的手指和肩膀上的筋肉被啄食。第二天,兀鹫的喙撕开我的肚子,开始啄食我的内脏。可是我还活着,我还活着呢。”卡赞的嘴角上扬,笑容让我不寒而栗。   “第三天,有个东西过来。当它走近时,天上盘旋的兀鹫纷纷落地死去。它封闭我的痛苦,愈合我的双眼,让我看清他的脸。那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的脸。”卡赞指着窗外:“那个广场,我们曾经一起在那里散步,一起谈天。一起讲述自己未来的憧憬和抱负。我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   我的感到喉咙一阵刺痛,肩膀和大腿也抽出起来。我感到身体里一阵空虚的痛苦。   我听到一个低沉而暗哑的声音在我耳边说道:   “卡赞,你还记得我吗?   卡赞,你想要复仇吗?   卡赞,来,和我一起成为鬼神吧。   我给你力量,让你有力量去向那些加诸你身的不公正去复仇。”   “不。”卡赞的笑容消失了。   “在它取走我生命的一瞬间,我的头脑一下子清明了起来。这一切并不是权力斗争的结果,我不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是它,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我最信任的这个人。是它做的,是它策划的,它只是想要我的力量!”   “是它欺骗了我!”   我和卡赞同时说出那个名字。   “奥兹玛!”    最终章22  我惊觉到自己的想法已经在不知不觉见与卡赞的想法一致。更让我警惕的是,我似乎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不,卡赞是毁灭的鬼神,是邪恶的存在。一个声音在冥冥中这样对我说。   “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卡赞看着我。那冥冥之中告诫着我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我们现在的立场相同。打倒奥兹玛,让伪装者永远在阿拉德大陆上消失。”卡赞的手按在我的剑上。   “我们会打倒奥兹玛,用我们自己的力量。”我说。   “你没有那么强大的力量。”卡赞冷笑:“你很强,已经强大的超过了我的预期。然而你还是不能发挥出这具躯体真正的力量。把它还给我,我来打倒奥兹玛。”   卡赞站起来,向我走来。我想站起来躲开他,但是身体却无法动弹。   我的身体在对抗我的意志!   不,我暗暗苦笑。这并不是我的身体,这具身体原本就是属于卡赞的。   它在抗拒我!   卡赞的手伸向我的胸口。我惊恐地感觉到,我的身体在呐喊,在渴望着卡赞的碰触。它也想要回到自己原本的主人那里去。   “绝不!”我集中最后的意志:“我不会让你得逞的。如果你复活在这世界上,你所做的一切和奥兹玛不会有什么分别!”   你是毁灭的鬼神卡赞!   “愚蠢。”卡赞轻蔑地笑着:“你以为你还能像从前那样排斥我吗?躯体也是有记忆的,即使经历了无数的轮回,它依然记得我的。现在这具躯体已经开始觉醒了,它也在渴望着我呢。更何况……”   卡赞的指尖穿过我的衣服,灼热的力量渗入我的胸膛。   “这座城堡,苍石煲,它是鬼神的领域。在这里,你无法对抗我!”   “在以前,修女的力量一直守护着你。然而现在,那力量与你之间的纽带已经断了。我真的要好好感谢奥兹玛。想必它也很为难吧。”卡赞的手轻轻握住我的心脏,锐利的指尖轻触灵魂的核心。   “为了改变未来的走向,它封闭了卢克西的记忆。然而这却让我可以更轻易地得回我的躯体。”   卡赞的手开始慢慢把我的灵魂从躯体中拉出来。   “你是我的了。把我的躯体,还给我。”   “不……”我虚弱地咬着牙齿,思维却越来越迟钝。周围的一切渐渐地黯淡下去。   阿甘佐,你知道这样下去会有什么后果。   卡赞会得回他的躯体,他将以你的身份重新行走在大地上。他会纠集起一支强大的军队,向奥兹玛宣战。这将是一场席卷整个阿拉德大陆,持续好几个世纪的浩劫,这场战争的目的不是为了弘扬正义,而是为了宣泄仇恨。城市将崩坏,国家将解体,世界陷入混乱与疯狂,无数善良和无辜的人相互残杀,最后全部死去。   最后,当卡赞和奥兹玛最终决战之刻,胜负已经无关紧要。   因为,世界只剩下一片荒芜。   可是,我又能怎么做呢?   在精神上,我无法再和卡藏抗衡。   而我的身体,又在抗拒我。   “不要抵抗了。”卡赞的声音在昏暗之中回响:“你无法对抗我。”   寒冷。   骤然而来的寒冷几乎冻结一切。这不是幻觉,寒冷是真实存在的。刺骨的邪寒瞬间充斥我的意识。   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来。   冰冷,低沉,充满了哀伤的声音。   “他无法对抗你,但是我可以。”   一只苍白纤细的手抓住卡赞的手腕,阻止他取出我的灵魂。阴森的寒气从这只手上散发出来,   卡赞的手松开了。然后,血红的身影闪动了一下,消失。   我感到灵魂又渐渐回到了身体里。虚弱的感觉慢慢消失,但是寒冷依旧。我看着这个站在我身边,刚刚把我从万劫不复的深渊边上挽救回来的人影。几乎是无意识地叫出她的名字。   “萨亚……”   只是一团朦胧的白影,仿佛一团化不开的浓雾。在浓雾之中站立着一个枯瘦而狰狞的身影。然而透过这身影,我仿佛看到了另一个女人,高挑,纤瘦,气质非凡,美艳惊人的女子。我仿佛看见她身穿冰蓝色的长裙与盔甲,手持样式古雅的长剑向我走来,我仿佛看到她在哭泣,在哀求,在咬紧牙关。我仿佛看见她的绝望,她的悲伤。   心脏一阵剧烈的刺痛。那种穿越了漫长的时光,就算是死亡也无法终止的痛苦。我看到两颗破碎的心在熊熊的烈焰中一起化为灰烬。   好好的活下去吧。   不,没有你的世界,对我而言毫无意义。   “你以为我会感激你吗?你错了!”   美丽的公主如同受伤的孤狼般咆哮。   咆哮,嘶喊,抽泣,呜咽。   “不,我恨你,恨你让我一个人来承担这样的痛苦,恨你把我一个人抛给这残酷的命运,恨你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幸福,死在所爱之人手中的幸福!”   纤长柔美的双手高高举起长剑,剑尖对着自己的胸膛。   “不!!”我无法自已地大叫起来,扑向那团白色雾气。我的指尖在一阵刺痛后失去了知觉,白色的霜迅速地覆盖我的双手和两臂。我试图抱住雾气中的身影,两手却只是划过一片冰冷的空气。   “不要这样做……”   穿越千年的忧伤与爱恋,愤恨与凄凉,一瞬间涌上心头。我跪在冰冷坚硬的石头地面上,泪水无法抑制地流出来。   “你想起来了吗?约翰?”忧伤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我茫然地抬起头,泪水迅速在我脸上凝结成冰粒。   “不。”冰冷的声音中透出一丝失望,一丝欣慰。   “你毕竟已经放下了一切。然而我已经知道,你是爱着我的。你对我的爱,就算灵魂已经消散在意识海中,也将永存。”冰冷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回荡着:“我恨你,我永远恨你。但是我原谅你了。因为,我也爱你。”   真羡慕你啊,就那么放下了一切,再一次变成人类,去开始新的生活;而我却永远被鬼神的形态束缚,被刻骨的仇恨折磨……   我不会坐视卡赞再次把你毁灭。我也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约翰,卡赞,阿甘佐,是谁都好。   你记住。   卢克西才是一切的关键!   我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   是梦吗?   我慢慢坐起来。看来我睡了很久,窗外已经入夜了。我跳下床,拿起剑系在要带上。   忽然,我发现,在桌子脚下有一片水渍,好像是……   好像是霜花融化后留下的痕迹。    最终章23 我没有多想,我隐隐的感到自己知晓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穿上靴子,我冲出房门,大声叫道:“霍文!”   霍文几乎是立刻出现在我的面前,手里还拿着一个咬了两口的烤土豆。看来我打扰了他的晚餐。我没有致歉,大声道:“伊丽丝在哪里?带我去见她!”   “是的。”霍文点头:“伊丽丝大人正在与马杰洛大人谈话。请跟我来。”   穿过走廊,走下楼梯,又拐了几个弯,我被带到一扇门前。我一把推开门,伊丽丝和马杰洛同时停止说话,扭头看着我。   这是一间和我的房间差不多规格的屋子,有一张长桌和几把椅子。桌子上一只锡制七枝烛台上点着明亮的蜡烛,烛光照亮了整个房间。伊丽丝和马杰洛分别坐在桌子的两端。看来他们都没有想到我会忽然出现打扰他们的谈话。   “阿甘佐?”伊丽丝轻轻蹙起眉毛:“这可……不太礼貌……”   霍文行了个礼,拿着土豆转身离开。我大步走到伊丽丝身边,完全无视马杰洛那令我气血翻涌的神圣压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大声道:“你可以预知一切,是吧。”   伊丽丝轻轻点头,指了指我身边的一把椅子,道:“你坐下说。”   我坐下,深深地呼吸一次,然后道:“告诉我,卢克西的未来。”   烛光黯淡下去,瞬间又恢复了光明。我能感到伊丽丝的犹豫。最后她注视着我的双眼,慢慢地说道:“阿甘佐,只要是活着的东西,最后都会死。”   “所以。卢克西也会死。”   “不。”我摇摇头:“我要知道的不是这个。我想知道的是……”   伊丽丝的目光中闪动着异样的神采,她轻轻地伸手按住我的手背,温柔地道:“阿甘佐,你知道了什么?告诉我。”   “有个人告诉我,卢克西才是一切的关键。”我字斟句酌地回答。伊丽丝疑惑地看了一眼马杰洛,道:“卢克西?不,她……她的命运本来微不足道……是谁告诉你的?”   “萨亚。”我低声道。马杰洛两道雪白的长眉毛也皱了起来:“萨亚?你身上有邪恶的寒气,难道你说的是……”   “发生了什么事情?”伊丽丝的语气依旧温和而柔软:“告诉我,阿甘佐,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见到了卡赞。”我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之后马杰洛和伊丽丝一起陷入了沉思。最后,马杰洛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伟大的颂运者。”他隔着烛火看向伊丽丝:“恐怕,你错了。”   “因为可以预知一切的未来,让你变得疏于思考。所以,你错了。”   伊丽丝变了,虽然看起来还是很平静,但是我可以感觉到她内心的迷惘与惊恐。这让她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她的手在我的手背上轻轻地发抖,最后,她低声道:“是的。恐怕……恐怕我错了……”   然后她忽然紧紧抓住了我的手,力量之大甚至令我感到了疼痛。   “怎么会呢?这一切都已经发生了无数次,我已经看过了无数次。从没有人能够改变命运,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呢?命运……命运……命运是无法改变的,任何力量都无法扭转命运的轨迹,难道不是这样吗?”   “是你自己改变了命运。”马杰洛道:“在无数次的命运轮回中,你不断地尝试着将别人的未来透露给他。这让命运的每一次轮回都发生了细微的变化。这些细微的变化可能只是一个念头的转动,一句话的长短,甚至只是多走一步,少走一步。这些变化本不足以改变命运。但是当无数次的轮回之后,这些变化慢慢的累积起来……”   伊丽丝的脸色纸一般苍白。她放开我的手,喃喃地道:“这么说来……”   “是的。”马杰洛说。他身上那种令我全身不适的圣压消失了,变成了一个和蔼的普通老人。   “你成功了。命运开始朝向你所无法把握的方向运转了。”   伊丽丝点点头,她的嘴唇在微微地发抖。她低声道:“我成功了……我……我很害怕……”   “你们在说什么?”我轻轻敲敲桌子:“别光说一些只有你们才能听懂的话。告诉我,为什么卢克西是一切的关键?”   马杰洛慢慢站起来,绕过桌子走到我对面,拉过一把椅子重新坐下。道:“萨亚没有说错,卢克西才是一切的关键。”   “在二十二年前,我们发现了你是卡赞身体的转世者。为了防止卡赞夺回自己的躯体,我们拍了德蕾莎•葛兰西亚修女去照顾你。顺便告诉你,这个葛兰西亚,也是尼尔隆巴斯•葛兰西亚的葛兰西亚。她是尼尔隆巴斯的姑姑。”   我没有说话。伊丽丝也没有说话。   “为了将卡赞驱出你的身体,德蕾莎牺牲了自己的全部圣力,以至于最后失去了生命。但是她流下来一条纽带,一条圣力与你灵魂之间的纽带。这条纽带就是卢克西。”马杰洛用苍老的声音慢慢地说道:   “只要卢克西还在,卡赞就无法取回自己的身体。然而无论是我们还是卡赞,都没有想到,还有另一个存在希望卡赞能够得回他的躯体。”   “是谁?”我问道。   “奥兹玛。”马杰洛说。   “为什么!?”我惊讶极了。马杰洛笑笑:“是啊,本来我也想不到。但是听了你的话,再结合过去和现在的形势分析,就可以得出结论了。奥兹玛阴谋地杀害了卡赞,是为了得到卡赞的力量。然而卡赞识破了奥兹玛的阴谋,一心复仇。尽管卡赞的力量不如奥兹玛,但是也是巨大的威胁。更重要的是,奥兹玛无法消灭鬼神状态下的卡赞。所以它想要令卡赞复活……”   “只要卡赞得回自己的身体,那么无论他多强大,他也只是一个凡人,不再是鬼神。尽管他的力量强大无比,他也可以被杀死。”   “你是说……”   “是的。奥兹玛想要一劳永逸地永远解决掉卡赞这个麻烦,所以它要帮助卡赞复活。因此,它才会切断德蕾莎修女留下的纽带,封闭卢克西对于你的记忆。”   “而且,它几乎成功了。卢克西失去关于你的记忆之后这段时间里,你的的力量越来越强,也越来越接近卡赞。如果没有意外,卡赞不久之后会夺回他的身体,重新降临世间。然后……”   马杰洛看了伊丽丝一眼:“然后就是她所预知的未来了。可是无论是奥兹玛。还是伊丽丝,都没有想到,无数次的轮回之后,无数细小改变的积累,形成了一个更大的改变,足以扭转命运走向的改变。”   马杰洛的圣压再次将我笼罩。我却不再在意。老人注视着我,慢慢地说道:   “在这个轮回之中,占据卡赞身躯的,不再是一个凡人的灵魂。”   在卡赞活着的时代,卡赞是世界上最勇猛的将军。然而他并不是最强的剑客。   在那个时代,有两个规模远远不如配罗斯帝国的小国家,宰欧姆和贝尔。当时世界上最强的剑客是一对恋人,分别是宰欧姆国的王子和贝尔的公主。   挥舞赤凰战刀的宰欧姆王子约翰,和细雪之舞的主人,贝尔的萨亚公主。   可惜,冰与火之间永远不会有好的结局。尽管萨亚公主希望能够与所爱之人远走高飞,但是约翰王子更加看重自己的国家和子民。战争终于在两个国家之间爆发后,曾经相爱的人也刀锋相向。约翰最终死在了萨亚的手中,萨亚也自杀身亡。生前的爱恋化作了死后的愤恨,两人都化为鬼神,永远争斗不休。   “可是,谁能想到,这两个看起来与奥兹玛和卡赞全无关系的人,会改变一切呢?约翰终于摆脱了仇恨的纠缠,放弃了过往的一切,放弃了鬼神的力量,重新进入了轮回。你就是约翰,只不过你已经不再有他的力量。可是你前生对于萨亚的爱,却是任何方法都无法抹销的。正是这种超越了生死轮回的爱,让你,让所有人的命运都改变了。萨亚在卡赞即将侵蚀你的时候救了你,并且告诉了你至关重要的那句话。”   “卢克西才是一切的关键!”   真正的关键不是卢克西,而是我们知道了这句话,然后从这句话中推断出事情的真相。   “只要能够恢复卢克西的记忆,奥兹玛的阴谋就会彻底失败。而你变成卡赞的命运,也将改变。”    最终章24   “恢复卢克西的记忆。”我低声自语。   尽管我一再的对自己说,卢克西这样下去并没有什么不好,然而我知道,在内心的深处我是很希望卢克西能够回忆起我们从前的时光的。每当想起卢克西失去的记忆,我的心中便空落落的难受。   “那么应该怎么做。”伊丽丝看起来镇定了一些。马杰洛摇摇头,道:“我还没有想……”   房门被猛地推开。或者说,撞开。一名士兵猛冲进来,大声道:“主教大人!敌袭!”   马杰洛站起来,道:“怎么?敌人开始攻城了吗?”   “不……”那士兵道:“并非攻城,有敌人渗透进了城堡之中。刚才发现了被杀死的哨兵。”   “糟了。”马杰洛皱紧眉头“一定是白天你们来的时候,混在你们队伍中进入城堡的。”   我也感到事情不妙。尽管敌人的数目不可能很多,但是在这城堡内部,四千多骑士的战力根本无法完全发挥。而混入城堡中的伪装者只要成功暗杀一二名重要人物,我们就损失惨重。马杰洛大声问道:“是在什么地方发现敌人踪迹的?大约有多少然?”   “在西北侧的塔楼,人数不清楚。”   马杰洛的面色变得苍白:“欧贝斯!”   伊丽丝也站起来:“欧贝斯和尼尔隆巴斯的房间都在那边!”   我站起来冲向门口。顺手扯起那名士兵,道:“带路!”   我见识过欧贝斯的实力,在正面交锋时,她是个很优秀的圣武士。但是她毕竟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子,面对暗杀和偷袭时,我实在没有什么把握。   至于尼尔隆巴斯,他在分别的这几年中显然也有很大的进步。然而我依然不放心。毕竟他不久前刚刚被偷袭过一次。或许是一种偏见吧,我一直在潜意识里认为圣武士并不擅长对付偷袭。   卡赞说过这座城堡是他亲手设计的。如果他没撒谎的话,看来他生前不但是个勇猛无敌的将军,也是个出色的战略家和建筑师。苍石煲不但外面极为坚固,内部的结构也颇为复杂而精巧。建筑的格局巧妙地最大限度利用了有限的空间,而且显然考虑到了万一被敌人侵入后的对策。那些看上去直来直去的走廊和楼梯往往会把对城堡结构不熟悉的人带入歧途,就算有明确的目标一时也难以找到。这令我多少放心了一点,然而就算是有人带路,我还是花了大概十分钟左右的时间才到达西北侧塔楼。这里已经被众多骑士护卫起来。我看到了那具被混入城堡的伪装者杀害的士兵的尸体。   他显然死得毫无痛苦。他的剑只拔出了一半,显然是刚一发现对手就立刻被杀。下手的人身手干净利落,用的应该是刀剑一类的锐器。   死者的头颅被从眉骨处砍掉了一半,断口光滑。鲜血已经凝成了黑色的血块,本来灰白色的脑浆也变得发乌。我看了一眼尸体,问道:“欧贝斯小姐的房间在哪?她一个人吗?”   一名五十岁左右,身材健壮,留着黑色短须的圣武士走上前来,道:“你是谁?”   “我是阿甘佐。”我说。那圣武士看了一眼我腰间的大剑,点点头,道:“小姐的房间在楼上第二层第一个,现在尼尔隆巴斯先生和卢克西小姐跟她在一起,此外还有其他二十名圣武士护卫她们。”   显然这里的士兵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我又看了眼那横死的可怜人,心里涌过一丝不祥的感觉。   来者显然身手高强。   “我去看看他们。”我说着走上楼梯:“麻烦你派人去请布万加先生也来这里。”   楼梯阴暗而狭窄。当我拾阶而上时,那种不祥的预感就更强烈。   房间的木门坚固而厚实,我推开门的时候,只觉得心跳的厉害。   欧贝斯的房间很宽敞。但是现在却显得相当拥挤。这是一间长方形的屋子,和安排给我的房间一样简朴。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靠窗的地方和门边各有三名圣武士把守。放间的四个角落里也有身穿盔甲的骑士守护着。欧贝斯和卢克西并排坐在床沿上,一身黑衣的尼尔隆巴斯则坐在桌边的椅子上,那把巨大的黑色镰刀就放在他手边。   见我进来,尼尔隆巴斯和卢克西一起站起来,欧贝斯却没有动。   “阿甘佐……”卢克西轻声叫出我的名字。尼尔隆巴斯大步向我走过来,用略微沙哑的声音道:“阿甘佐先生……”   “没事吧?”我反手关上门。卢克西点点头,道:“嗯,骚乱刚一发生,欧贝斯就派人请我和尼尔隆巴斯先生来她的房间,还招来了士兵保护我们。”   我看了一眼端坐不动的欧贝斯。在事件突发的短短时间内,能够毫不慌乱地作出如此周详的安排,以她现在的年龄来说,是非常难得的了。欧贝斯迎上我的目光,语气平淡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担心你们。”我看着卢克西。欧贝斯轻轻摇头:“我们能保护好自己。爷爷呢?他身边有谁在保护?”   “泰达应该和马杰洛大人在一起。”尼尔隆巴斯说道:“马杰洛大人的年纪虽然大了,但是身后依旧不错,不用我们担心……”   话音未落,异变已生。   欧贝斯坐着的床边就是窗子。窗口前是桌子。本来尼尔隆巴斯坐在桌前,挡在了欧贝斯和窗子之间。   但是在我进来后,他也站起来走向了我。就在这短短的片刻之间,本来守在床前的三名圣武士之一忽然抽剑向欧贝斯直冲过去!   他的速度极快,和他站在一起的两名圣武士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这时候,尼尔隆巴斯和卢克西都背向着欧贝斯,只有我看到了。可是我和他之间却被尼尔隆巴斯和卢克西隔开了。   “当心!”我伸手抽剑。尼尔隆巴斯的反应极快,整个人向后一跃,在空中转身,扑向那人。   一切都只发生正在一眨眼的功夫里。那名圣武士手中的长剑化作炽红色,带着一股灼热的杀气当头砍向欧贝斯。欧贝斯两手一撑床沿,反朝他迎了上去,在炎剑临头之前的瞬间偏身躲过这一击,顺手抄起桌子上的黑色镰刀,挥手丢给还在半空中的尼尔隆巴斯。这女孩的反应和身手显然远远超乎偷袭者的预料。炎剑收势不及,一击将坚固的木床砍成两段。木床轰然崩塌,被切断的被褥中,大量白色的羽毛飘飞出来。碰到那红色剑刃的羽毛立刻腾起一团浅蓝色的火焰,而后化为灰烬。圣武士旋身抽剑,剑光带着一溜黑烟和火焰横斩向少女的腰肢。欧贝斯顺手将桌子一掀,挡在炎剑和自己之间。坚固的木桌被剑锋一击两半,此时欧贝斯已经伸手从还呆立在窗前的两名圣武士之一腰间的剑鞘里拔出了长剑,挥手击向对方手中的炎剑。   双剑一交,欧贝斯手中的长剑立断。但是这也略微的阻挡了一下那人的剑势。   欧贝斯被这一击之力打得仰面倒在地上。那圣武士手中的炎剑稍稍一顿,又向她迎头砍下去。   “砰”一声。尼尔隆巴斯黑色镰刀的刀刃终于及时挡住了这把看上去无坚不摧的长剑。   倒在地上的欧贝斯一挥手,将手里的半截断剑掷向那圣骑士,对方一侧头躲过这一击,这时,我的巨剑已经出鞘,直劈向他的后颈。   那圣武士奋力一抽,长剑回击,挡住我的这一击。尼尔隆巴斯落在欧贝斯身前,挡在她和敌人之间,一伸手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我将剑锋全力下压,那人顺着我的剑势侧过剑身,两把剑剑身摩擦,带起一串刺眼的火花。   这时周围的骑士和圣武士们才反应过来,纷纷拔出武器围拢过来。   那圣骑士手中长剑一挥,将尼尔隆巴斯、欧贝斯和我迫退一步,伸手摘掉自己的头盔。   暗绿色的长发披散下来,遮挡住他紫黑色的脸。一双狭长的眼睛在头发的阴影下闪闪发光。他手中的长剑越发显得炽热,剑身已经从红色变成了橘黄色。他看着尼尔隆巴斯身后的欧贝斯,用不加掩饰的赞叹语气说道:   “好,真好。能从炙炎梵天剑下逃命的人,你是第一个!”   “你是谁。”尼尔隆巴斯用把镰刀横握在身前,低声问道。   “黑暗骑士贝里亚斯。”他回答:“让开,我的目标不是你。”   那种感觉有一次涌了上来。我感到自己的心脏在兴奋地跳动着。   黑暗骑士,奥兹玛的直属心腹。   我向前走上一步。   “贝里亚斯。”我低声念着这个名字。贝里亚斯看了我一眼——只是随意的一瞥,然后,他的目光就固定在了我的身上。   “这不可能……卡赞大人?”   “你找错了对手。”我冷笑,用自己都难以想象的恶毒的声音冷笑。我看见尼尔隆巴斯和欧贝斯眼中的惊惧,我不在乎。我忽然变得很想杀了这家伙,杀了一切奥兹玛的爪牙。   “你的对手应该是我。”我慢慢举起长剑。   贝里亚斯忽然笑了,细长的眼睛眯成缝隙:   “恐怕不行,卡赞大人。”   另一股阴冷的气息忽然出现在我身后,我听到卢克西的尖叫:   “当心!阿甘佐!”   金属碰撞声,一阵冰冷的刺痛,我看到一段黑色的剑锋带着血,忽然从我的胸口处冒了出来。我听到身后恶毒的狞笑声。   “卡赞的身体在你这个废物手里,还真是浪费啊。”   一阵肉眼可见的黑色怒气从尼尔隆巴斯身上腾起,他镰刀一挥,大声吼出那个名字:   “阿斯特罗斯!!!”   同样化装成圣武士的另一个黑暗骑士阿斯特罗斯,这个曾经偷袭了尼尔隆巴斯的家伙,再一次偷袭了我。   如果不是卢克西,我大概就完蛋了吧。正因为卢克西的奋力一击,让这一剑偏离我的心脏,只是刺穿了我的肺,切断了两条肋骨。   痛苦。明晰而尖锐。我感到冰冷粗糙的剑锋被从身体中抽出去,我感到滚烫的血从伤口里涌出来。每呼吸一口空气,肺都像被火在烧。   这又有什么关系。   “原计划不变。”我吞掉一口涌上喉咙的血,头也不回地看着贝里亚斯,看着他眼中的得意慢慢变成惊恐。   “我先宰了你,然后再宰了敢在我背后捅刀子的家伙。”   卡赞说的对。这座城堡绝不仅仅是一座城堡那么简单。   力量,并非是源自我自身,而是源自整座城堡的力量,源自那漫长的岁月,源自那刻骨的仇恨,源自人类知识领域之外的力量,源源不绝地涌入我的身体中。伤口随着心跳抽搐着疼痛,但是这种疼痛非但没有令我虚弱,反而令我愤怒。   愤怒,而冷静。   卡赞说的对。   这里是鬼神的领域。   是我的领域。    最终章25  当阿斯特罗斯偷袭我之后,卢克西的短剑就找上了他。显然卢克西并不是他的对手。我能听见身后卢克西的喘息声,和偶尔发出的金属碰撞声。在虚祖的六年里,卢克西的剑技也有了很大的进步,然而她毕竟不是我,她的极限恐怕也就是如此了。   但是,她却不顾一切地保护着我。   我忽然转身,卢克西已经非常狼狈了,束发的缎带松开,银色的长发凌乱地披散下来。可是她仍旧紧咬牙关,挥舞着短剑,一步不让地挡在我身后。   提亚马特是个身高三米的巨人,我想阿斯特罗斯和贝里亚斯同为黑暗骑士,或许真实的体型也差不多。他们大概是为了更好地伪装成人类,所以用了某种方法把自己的身形缩小。与卢克西交手的阿斯特罗斯此时看起来和普通人的身材差不多,穿着帝国制式的半身甲,皮肤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青紫色,一头针刺般的黑色短发,两眼中燃烧着亮银色的火焰。他手中握着一把血迹淋漓的黑色长剑——那是我的血。   我回过头的时候,阿斯特罗斯正一剑斜刺卢克西的腹部。本来这是很容易躲开的一击,只要卢克西向旁边横移一步就可以避开这一剑。   她避开的话,这一剑就会刺中我。   所以她只有全力以短剑下压,试图挡开这一击。然而她的臂力远不如对手。阿斯特罗斯回剑上挑,剑锋直划向卢克西的喉咙。   然后,我的左手抓住了他的剑。   剑锋锐利,轻易割开我的手掌,坚硬的金属压在骨头上。   疼痛。令人振奋的痛苦。   阿斯特罗斯用力抽剑,剑刃摩擦着我的骨头,只艰难地抽回了几寸长。   “你这个怪物!”阿斯特罗斯用尖锐的喉音咆哮,然后我一剑从他的侧颈向下斜砍进他的身体里。黑血“噗”的一声喷出,那双死灰色眼球一下子从眼眶里鼓了出来。我放开抓着他剑锋的左手,轻轻拉过卢克西,然后飞起一脚把他从我的剑上踢开。阿斯特罗斯的胸膛被砍开了一半,他重重地跌坐在地上,长剑落地,右手疯狂地抓住左肩,生怕自己的身子一下子裂开一样。黑血从伤口中哗啦啦地喷涌出来,在地上淌成一大片。血流蛇一眼沿着四头地板的缝隙流动。   那双眼睛里的银色焰光熄灭了,眼神空洞地看着我。他大张着嘴,血不停地从嘴里涌出来。   然后这个垂死的躯体开始向我微笑。   “你以为你就这样杀死了我,是吧。”死人的喉咙里发出短促的音节:“不,我没那么容易被毁灭,我有无数个化身。你杀不掉我的……”   说完这句话,阿斯特罗斯直挺挺地向后仰倒在地上,不动了。   在他倒下的同时,屋子里所有的骑士们都开始发出低哑的呻吟声。武器纷纷坠地,铠甲上的扣环被肿胀的肌肉撑开。贝里亚斯发出尖细刺耳的笑声。   “你犯了大错,卡赞大人。”   阿斯特罗斯的血是血之诅咒的源头,只要嗅到那血腥的气味,就足以令一般人立刻发生妖变。这些经由阿斯特罗斯之血而妖变的伪装者们,比一般的伪装者跟为强大。   “现在,你要怎么做呢?”   “先考虑你自己的处境吧。黑暗骑士。”我转回身,一手轻轻拉着卢克西,向着贝里亚斯走过去。   “哈,卡赞大人的力量果然和传说中的一样强大。我当然不是您的敌手……”贝里亚斯紧张地盯着我,然后猛地向后一跳。   他身后就是窗子。窗棂和玻璃碎裂声中,贝里亚斯的长笑声从外面的黑夜里传来。拦在窗口的其余两名圣武士已经完全妖变,其中一个朝我和卢克西猛扑过来,另一个则冲向欧贝斯。我巨剑一挥,剑身重重砸在伪装者的脑袋上,将已经被撑裂变形的头盔打飞。伪装者沉重的躯体随着这一剑横飞出去,撞在墙壁上。   “卢克西,不要离开我。”我低声说道。   然后,所有的伪装者们飞扑过来。   剑锋在空中划过一道轨迹,鲜红的血如同瀑布般洒下来。我挥舞着巨剑,一个接一个地把伪装者们格杀于剑下。这些人在片刻之前还是我们的同伴,但是当我取走他们的生命时,心中居然没有一丝情感的波动。   我只是渴望着杀戮。   辽阔的平原上,千军万马往来冲杀,血光与剑光冲天彻地。火焰燃烧,旌旗摇荡,雷霆滚滚,战云低垂。一个血红的身影挥舞着可怕的武器在人群中疯狂地劈杀着,鲜血不断地从飞溅出来。我能感到那种疯狂,那个身影渐渐地与我重迭起来……   “阿甘佐!住手!”   卡赞的幻象消失了。我看到自己面前是一具几乎被劈成一摊碎肉的尸体,我的身上和脸上全是血,长剑还插在尸体的残骸之中。卢克西惊恐地抓着我的手臂,大声叫着我的名字。   “阿甘佐……”卢克西悲伤地看着我。   “你刚才的样子很可怕。”   胸口的伤又开始火一样灼烧般的痛,我深深地呼吸,努力压抑着杀戮的欲望。   然后,另一只手抓住我持剑的手腕。一只洁白、纤细的女孩子的手。   在欧贝斯抓住我的同时,狂躁和烦闷的感觉消失了。圣骑士的圣力开始平复我嗜血的欲望。   “阿甘佐先生。你会在战斗中迷失自己的。”欧贝斯用与她年龄不相称的严肃语气对我说道。   “请务必慎重地使用您的力量。”   “砰”一声巨响,房门被撞开,手持图腾的布万加直冲进来,他一愣,然后大声道:“哎?我来晚了吗?”   “关上门!”尼尔隆巴斯大声喊道,一个箭步冲过去把大门紧紧关上。   “这血……”他指着地上早已和伪装者们的鲜血混在一起的阿斯特罗斯的血迹:“嗅到这血腥气的人,都会发生妖变……”   “嗯?我怎么没感觉?”布万加环顾四周:“好家伙,这是谁干的,下手真狠啊。”   然后他认真地看了看我们,看着我们每一个人:“再说,我看你们好像也没什么事嘛。”   “我有神的庇佑。”欧贝斯放开我的手腕。   “血之诅咒无法侵蚀拥有罗什巴赫血统之人。”她说。   “我已经对这玩意免疫了。”尼尔隆巴斯看着我和卢克西:“至于你们俩……”   “我想。”我按着胸前的伤口:“我的身体对血之诅咒是免疫的吧。”我苦笑。   卡赞的身体又怎么可能会被奥兹玛的诅咒所侵蚀。   然后我们一起紧张地看着布万加。他可没有什么神圣的血统之类的东西来对抗黑暗骑士之血所造成的诅咒。布万加瞪大了眼睛,大声道:“看我干嘛?”   “你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么?”卢克西小心翼翼地问道。   “就觉得这屋子里的味道够恶心的。”布万加说。   “这里必须被净化。”欧贝斯说:“现在不要打开门。尼尔隆巴斯哥哥,麻烦你去叫爷爷过来,由他进行净化仪式。”   尼尔隆巴斯点点头,从窗子里跳了出去。   我轻轻伸出手,搂着卢克西的肩。卢克西看了我一眼。没有动。   她的身体娇小而温暖。   “你曾经被打上过卡赞的烙印,也不会被血之诅咒所侵蚀。”我低声告诉她。   而且,我会保护你。    最终章26  “阿甘佐。”布万加皱着眉看着我身上的伤口:“你还在流血呢。”   “啊,没事。”我说。在这座城堡内,我的力量似乎是无穷无尽的。伤口只是令我感到疼痛而已,并且这疼痛也在我能忍受的范围之内。   “不,阿甘佐,你看起来……有点不对劲啊。”布万加说。   “我没事的。放心……”   这是我记得自己当时所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一片无边无际,令人舒适安详的黑暗。   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不想。没有过去,没有未来,甚至没有现在。   这就是死亡。   是的。我死了。在那一瞬间,死亡就降临在了我的身上。没有抗拒,没有挣扎,没有恐怖和痛苦。一切都结束了。   我死了——从某种意义上而言。   当我再一次复活在这个世界上时,是一天以后的事情。我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伊丽丝。   然后是无数武器的尖锋。   长矛,刀剑,匕首,箭矢,无数的武器对着我的身体,看起来只要有人一声令下,我就要马上被撕成碎片。   “伊丽丝……”我感到口干舌燥,嘴巴里发苦:“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   伊丽丝的脸上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情,问道:“你是谁?”   “你也被卢克西传染了么?”我试图坐起来,但是立刻发现自己是被两条坚韧的牛皮带困在床上的。我苦笑:“发生什么了?我是阿甘佐嘛。”   伊丽丝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我听见马杰洛的声音:“没事了。”   一片武器被放下的哗啦声响。刀剑入鞘,弓矢放松。有人过来解开我的束缚,我刚一撑起身子,一个人立刻扑过来,紧紧地抱住了我。   “阿甘佐!”她叫着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地叫着。   阿甘佐,阿甘佐,阿甘佐……   我以为我已经失去你了……   “水。”我轻轻搂着卢克西的身子,拍着她的后背:“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有人把一个满满的锡杯递到我手上。我一只手接过来,喝了一大口。清凉的水顺着喉咙流下去,舒适的感觉蔓延开来。   “卢克西。”我轻轻抓着卢克西的:“怎么了?你……”   我忽然愣住了。   她的左手上,缠着沉重的铁链。   原本黝黑光洁的皮肤变成了紫红色,扭曲肿胀的手臂上盘曲着膨凸的血管。拿纤细修长的手指变成了粗壮的尖爪。   鬼手!   “卢克西!!”我抓着卢克西的双肩:“卢克西!你的手!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卢克西看着我,脸上泪痕宛然,目光中有一种我熟悉的东西。   “阿甘佐。你是阿甘佐啊……”她轻轻地说。我大声道:“当然,我是阿甘佐,可是……”   “不。”卢克西抬起右手擦掉脸上的泪水:“阿甘佐,我想起来了。”   我的记忆又重新回到了头脑之中。我想起了我们的相识,我们的离别,我们一起度过的那些时光。   你是阿甘佐,而我,是卢克西。   “啊。”我一口喝干杯子里的水,叹了口气:“难道就没人愿意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吗?”   “呵呵。是出了一点事情。”两名卫兵搬过一把椅子,白发苍苍的马杰洛大主教坐在我的面前。   “阿甘佐,你死了。然后,你变成了卡赞。”   昨天与黑暗骑士战斗的时候,在我最需要力量的时候,我得到了力量。   我以为那是这座城堡的力量,但是我忽略了,这座苍石堡本来是属于卡赞的。   卡赞比我更加熟悉这里的力量。我所得到的力量,乃是卡赞的力量。在我完全陷入疯狂的杀戮之时,卡赞已经侵入了我的身心。   是啊,受了那样的重伤,又经历了那样激烈的打斗,我根本就应该已经死了。我之所以感到自己没事,是因为当时我的身体已经完全由卡赞的力量所支撑。   在确认完全夺取了身体的控制权之后,卡赞杀死了我。   他的计划完美无缺,除了一点。   他没有想到的是,在他刚刚夺回了自己的身体之后,马杰洛就来了。作为世界上仍然活着的圣武士之中圣力最强的马杰洛大主教及时赶到后,在欧贝斯的帮助下。终于将卡赞再一次驱除。   为了确保卡赞不会继续侵蚀我的身体,卢克西自愿将卡赞封印在了自己的手臂中。侵入卢克西手臂的卡赞轻易地击破了奥兹玛在卢克西记忆中留下的封印,回复了卢克西的记忆。   本来马杰洛打算烧掉我的尸体,但是却遭到了布万加、卢克西、尼尔隆巴斯和伊丽丝的一致反对。幸好当时我死去的时间还不长,所以他还有能力复活我。   这一切都发生在我身上,可笑的是,在这一切发生时,我是个死人。我什么都不知道,即使别人告诉了我一切,我也只能用最简单枯燥的语言记录下来。   因为,这一切我都没能亲身的去经历。我甚至没有太大的感触。我可以想象这一天一夜中发生的一切,马杰洛与卡赞交战时的紧张与危险,卢克西将卡赞封入自己手臂时的牺牲与决然,布万加和尼尔隆巴斯为了保全我而同马杰洛之间的激烈争执。这些我都可以想到,但是我不能去描述它们。   因为在这一切发生时,我已经死了。对我而言,这一天一夜的时间,只是短短的安详的黑暗的一瞬间。   仅此而已。 阿甘佐回忆录最新章节 最终章大  之后的四天,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四天。可能也是我这一生中最后的四天幸福时光。虽然六年来我和卢克西一直在一起,但是对于卢克西和我来说,我们无异于分离了六年的时光。   现在,我们终于重逢了。   然而并不是一切都那么美好的。我也发现,除了布万加之外,其他人对于我的态度都发生了悄悄的变化。我不知道在我成为卡赞的那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但是我可以想象对于目睹了这一变化的人来说,那一定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我能理解他们,真正让我不理解的是布万加。   他对于我的态度从未有一丝一毫的变化。我知道,当我化身为卡赞的时候,布万加就在现场,但是他对着件事情似乎完全不在意。   他只把我当做他的朋友,他的兄弟。对于我,他从不感到恐惧,也绝不会疑心我再次堕入黑暗。他全心全意地信任着我。事后马杰洛曾经说过,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邪恶再一次在世界上横行。那么布万加这种人才是人们最后的希望。   心中没有任何阴暗的人,才是人们最后的希望。   这四天时间里,我的每一分钟都和卢克西一起度过。无论是我还是卢克西,似乎都预感到了什么。我们不想再分开哪怕一秒钟。   第四天的清晨,卫兵报告说,围困在苍石堡外的十五万伪装者军队撤军了。马杰洛和伊丽丝立刻召开了军事会议,也有邀请我和卢克西参加。   “走了?”得到这个消息时,马杰洛很是疑惑地皱着眉。   “伪装者们没有自己的跟基地,离开了这里,它们是要去什么地方呢?”   会议室里一片安静,很多人都想到了那个可能的答案,但是没有人敢于说出来。   终于。伊丽丝慢慢地开口道:“首都。”   “伪装者们是要去比塔隆。德罗斯的首都。”   这十五万伪装者大军,本来是隶属于安科勒公爵的骠骑兵。然而即使是成为了伪装者,它们也是需要吃饭的。在围困了苍石堡这么久之后,原有的粮食已经消耗殆尽,而苍石堡地处一望无际的驰骋平原,并没有可以劫掠到足够粮食的村镇。   距离这里最近的大都市,就是德罗斯的首都比塔隆。一旦比塔隆被攻陷,伪装者们不但可以得到充分的补给,而且还会有更多的人也加入它们的行列之中。   比塔隆处于德罗斯帝国的中心,与其它国家不接壤,因此驻军不多。算上守卫皇宫的光剑皇族精锐卫队,一共不超过五万人。   更重要的是,统领伪装者们的黑暗骑士都精于刺杀。一旦皇帝遇刺,后果将不堪设想。   “马杰洛爵士。”伊丽丝道。她没有称呼马杰洛为“大主教”而是称呼他的爵位,显然是在提醒他,他的身份首先是德罗斯的军人。   “立刻带领你的四千骑士,尾追伪装者的军队,务必要拖慢它们的行军速度,为其他部队增援首都争取时间。现在就集合部队出发吧!”   看得出来伊丽丝在德罗斯帝国内部的地位极高。马杰洛身为大主教,甚至也要受她的辖制。白发苍苍的马杰洛站起来,向伊丽丝行礼,然后大步走了出去。很快,外面就响起了嘈杂的马蹄声。   “阿甘佐。“尼尔隆巴斯忽然站起来:“可以出去和我单独谈谈吗?”   我看了看卢克西,卢克西点点头。我站起来,跟尼尔隆巴斯一起走出去。我们走到楼梯的拐角处,尼尔隆巴斯站住,轻轻叹气。   “我也要一起去。”尼尔隆巴斯说。   “是啊。”我说:“你妹妹应该也在比塔隆的大圣堂吧。那里应该是安全的地方,不过你当然也要……”   “不。”尼尔隆巴斯摇头。   “我不是为了歌兰蒂斯才去的。我要找的人是阿斯特罗斯。”   我的心一沉。   “不,我没那么容易被毁灭,我有无数个化身。你杀不掉我的……”   “我以为我已经杀了他了。”我说。   “不,他还留在这个世界上。”尼尔隆巴斯咬着牙:“我永远无法忘记那一天的耻辱,我一定要亲手消灭他。”   然后,他的声音忽然低沉了下来。   “阿甘佐先生,我很害怕。”   “害怕?”   “是的。我的心中……现在充满了仇恨与愤怒。我要去追杀阿斯特罗斯,不是为了彰显正义,而是为了宣泄仇恨。我害怕,一旦我消灭他之后,如果心中的愤怒还是无法平息,我会变成另一个恶魔。”   “这种事情我不敢和任何人说,更不要说跟马杰洛大人讲。我只信任你。当年你为了救那个天族人,不惜冒着生命的危险。我知道你是一个可以信任的人。请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尼尔隆巴斯的声音沙哑。我看着这个年轻人,眼前仿佛又看到数年前那名开朗大方的金发少年的影子。   那时候,他总是在笑。而现在的尼尔隆巴斯,却被无法平息的仇恨和怒火所煎熬着。   “去做你想要做的事情吧。”我轻轻拍着他的肩膀:“无论你得目的是什么,你所做的事情本身都在彰显着正义。如果你真的化作了恶魔……”   我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道:“来找我,我会阻止你的。”   在当天的下午,马杰洛和尼尔隆巴斯带领四千骑士出发后不久,我们又收到了另外一些消息。有些消息早已送达,只因为苍石堡一直被伪装者围困,信使才无法将信件及时送到。这时我才惊讶于伊丽丝情报网的范围之广阔。   “贝尔玛也出现了大量的伪装者,虚祖退魔团正在配合军队全力以赴地加以抵抗。”伊丽丝看着手中的信纸:“阿甘佐,你有个老熟人也在帮忙呢。”   是的。帕丽丝所带领的反抗军也加入了对抗伪装者的战斗之中。   “除了贝尔玛之外,虚祖本土和德罗斯的第一领也有大量的伪装者开始涌现。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又要来一场持续一百多年的黑暗圣战了。”伊丽丝轻轻地叹息着。   “无法阻止吗?”站在伊丽丝身边的琳恩忧虑地问道。   “有。”伊丽丝看着我和卢克西。   “和上一次黑暗圣战时不同,奥兹玛这一次是被封印着的。只要它的封印不被打破,它就无法真正地发动战争。可是如果找不到变异的源头,封印就迟早会被打开。”   “你不是可以预知一切吗?”我问道:“难道你不知道变异的源头在哪了?”   伊丽丝苦笑:“命运已经被扭转了。我的预知已经失去了效力。尽管我知道一些事情,可是我也不敢保证是不是真的会发生……”   第二天清晨,我们又收到了一些信件,其中一封来自艾尔文营地,是留在那里的法师梵写来的。   他们找到了变异的源头。据信,一切的根源来源于艾尔文营地附近一个被称之为“悲鸣洞窟”的所在。所有的变异似乎都是从那里开始的,其中也包括令奥兹玛的封印逐渐失效的变异。   “阿甘佐。这次恐怕我又要麻烦你了。”伊丽丝把那封信递给我看。   “我已经无法预知将要发生的事情,我只能自己作出判断。现在要对抗伪装者们,最有效的方法是重新封印奥兹玛。这样,已经遭受了血之诅咒的人会因为失去邪恶的力量而渐渐复原,但是,如果不阻止变异的发生,就算是重新进行封印,新的封印也会很快失效。”   “我的计划是这样的。我和泰纳以及其他几名法师前往奥兹玛封印所在的比尔马克,阿甘佐,布万加先生,卢克西,你们立刻回到艾尔文,与巴恩会和。暗精灵的特别部队也派出了你的另一个老朋友,西岚先生,与你们共同组成调查团,前往悲鸣洞窟调查变异发生的原因,并且消灭变异的源头。”   “一旦变异终止,我们立刻加强封印,把奥兹玛永远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我的故事就到此为止了。   之后所发生的事情,就是阿拉德大陆的历史上所记载的那些事情。   有人称我们为英雄。但是我知道,真正拯救了世界的是另一个人。   一个我已经永远失去的人。   对于你们而言,那是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但是对我来说,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更重要的是,你们已经知道了所发生的一切,所以,我不会把它再一次写出来。   每一秒钟的回忆,都是痛苦的折磨。虽然我也曾经试图将那个人的身影从记忆中忘却,如她所希望的一样开始新的生活。   但是,怎么可能做得到呢?   【全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