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破窗 作者:杰佛瑞·迪弗 内容简介 亚瑟莱姆因被指控犯下一级谋杀罪而被捕,著名刑事专家林肯莱姆率队调查此案。很快,一连串案情极其相似的奸杀案浮出水面。在这几起案件中,尽管犯罪现场铁证如山,犯罪嫌疑人却都宣称自己清白,而且对罪案一无所知。莱姆的破案小组渐渐发现,有人在利用高科技进行身份窃取和数据篡改,以嫁祸于人。真凶在得知破案小组人员的身份后,开始进行疯狂反击 第一部分 共同之处 5月12日,星期四 大多数侵犯隐私权的行为不是由于惊天的个人秘密被披露,而是由于无数细碎的真相被公之于众。正如一只杀人蜂让人烦恼,一群杀人蜂却能致人死命。 ——罗伯特·小奥哈罗,《无处藏身》 第一章 有点烦躁,可她又弄不清烦的是什么。 就像体内某处反复发作的一丝隐痛。 或是当你走近公寓时,街上那个躲在你身后的人……是在地铁上匆匆扫了你一眼的那个人吗? 或是向你床头移动的一团黑影,现在却消失不见了。一只黑寡妇蜘蛛? 但是当来访的客人坐在她的起居室的沙发上看着她,露出微笑时,爱丽丝·桑德森忘记了心中的顾虑——若能称之为顾虑的话。没错,亚瑟脑子聪明,身体结实。更重要的是,他笑容迷人。 “喝点酒吧?”她说,走进了她的小厨房。 “好啊。你有什么就喝什么。” “唔,两个大人,周末逃班,真有意思。我喜欢这样。” “我们天生狂野嘛。”他开玩笑说。 窗外,街的对面是一排排刷了油漆的天然褐砂石房屋。此外,还能看到曼哈顿的一部分天际线。在这个舒适宜人的春天的周末,远远望去雾蒙蒙的。一阵微风拂来,如此清新的空气,对这个城市来说实属难得。街上方的一家意大利餐馆里的大蒜和牛至的香味也随风而入。这是他们最喜欢的一种菜肴。自从几个星期前在苏荷区的品酒会上认识后,他们就发现彼此拥有诸多共同之处,而这只是其中之一。4月末的一天,爱丽丝站在大约40个人的人群中,聆听一名斟酒侍者讲解欧洲葡萄酒时,她听到一位男子在询问某种品牌的西班牙红葡萄酒。 她轻轻地笑出了声。那种酒她倒是有一盒(不,现在已经所剩不多了),是一个不出名的葡萄园酿造的。或许并不是最上乘的西班牙里奥哈葡萄酒,却别有一番滋味:深情的回忆的香气。在西班牙逗留的那个星期,她和她的法国情人喝掉了一大半。对于一个与男友分手不久、将近30岁的女人来说,这是一种完美的暧昧关系。假期的纵情享乐是激情热烈的,当然也注定不能长久,这样反而更好。 爱丽丝探过身子,想看看提到这种酒的人是谁。原来是个身穿西服、没有明显特征的人。几杯特色精选酒品下肚后,她变得胆大了。她歪歪斜斜地抄起一盘手抓小吃,穿过房间,去问他为什么对那种酒感兴趣。 他解释说,几年前他和一位前女友去西班牙旅行时,就爱上了那种葡萄酒。他们坐在桌前,聊了一会儿。她爱吃的东西,爱做的运动,亚瑟好像也喜欢。他们都慢跑,每天早上都要在收费高昂的健身俱乐部锻炼一个小时。“不过,”他说,“我只穿最便宜的彭尼短裤和T恤,不穿带设计师标签的垃圾衣服……”说到这里,他觉得自己可能冒犯了她,不由得红了脸。 她却笑了。运动衣她也是买便宜货(她所谓的便宜货就是在回新泽西探访家人时,买塔吉特百货公司的衣服)。她怕留给对方的印象太盛气凌人,就打住没说出来。他们玩起了都市里流行的约会游戏:我们的共同之处。他们品评了各家餐馆,交换了对电视剧《抑制热情》的看法,抱怨各自的怯弱。 之后,他们一次又一次地约会。亚瑟很有趣,也很殷勤。有时他略显拘谨、腼腆,还有点孤寂,她觉得是那次分手给他的打击太大,毕竟他已经和从事时装业的前女友交往很久了。再加上他是曼哈顿的一个生意人,工作日程也让他精疲力竭,几乎没有闲暇。 这又能怎样? 他还称不上是自己的男朋友。但是能与他共度时光也不错,远不及他的人还多着呢!在最近的一次约会中,他们接了吻。她明白了那微弱的咻咻声意味着什么。对,没错,是默契。或许今晚就能见证这份默契到底有多深。她注意到亚瑟在偷窥她穿的粉红色紧身衣,那是她专门为这次约会在波道夫精品店买的。爱丽丝还在卧室里做了一些准备工作,以防两人热吻后会发生些什么。 这时,那种隐隐的不安和对蜘蛛的恐慌再次袭上心头。 是什么让她心烦呢? 爱丽丝猜想,或许只是早些时候一个邮递员给她送包裹时,那种令人不快的感觉尚未完全消退。他光头,浓眉,一身烟味,操着浓重的东欧口音。她在包裹单上签字时,他把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向她要杯水喝,明显是调情嘛。她很不情愿地把水递给他时,发现他正站在起居室的中央,盯着她的音响系统。 她说她在等人,他自觉被怠慢了,这才皱着眉头,气鼓鼓地走了。爱丽丝注视着窗外,发现将近10分钟后他才钻进送货车离开。 这段时间内他在公寓大楼里干什么呢?在查看—— “嘿,回到现实中来,爱丽丝……” “不好意思。”她笑了。她走向沙发,在亚瑟身边坐下,蹭到了彼此的膝盖。她不再想那个邮递员了。他们碰了碰杯。他们俩在所有重要的方面都志趣相投——政治(他们给民主党的捐款数目几乎相当,在美国国家公共电台的承诺捐款活动期间都捐了钱)、电影、食物和旅行。而且,他们都是离经叛道的新教徒。 他们的膝盖再次碰触时,他挑逗地轻擦着她的膝盖。然后亚瑟微笑着问:“哦,你买的那张普雷斯科特的画收到了吗?” 她点点头,眼睛发亮,“嗯,现在我有一幅哈维·普雷斯科特的画了。” 按照曼哈顿的标准,爱丽丝·桑德森算不上有钱人。但是她善于投资,做的也是自己真正喜欢的事。她追随着普雷斯科特的职业。普雷斯科特是俄勒冈的一位画家,专门从事家庭照片的写实绘图——不是真实存在的人,是他自己虚构的。有些人很正统,有些则是单亲、混血或同性恋。他卖的画几乎没有一张是在她可接受的价格范围之内,但是她的地址在几家画廊的邮件发送列表上,而这些画廊有时会出售他的作品。上个月她从西部一家画廊得知,一幅早期的小油画售价可能有15万美元。当然了,画的所有者决定卖,她就从自己的投资账户中提取一笔现金来买。 这就是她今天收到的包裹。但是现在拥有那幅画的快乐心情消失了,她突然又想起了那个邮递员,他身上的烟味和他色迷迷的眼睛。爱丽丝站起身,假借拉开窗帘之名,朝窗外望去。没有送货车,也没有光头男站在街角仰望她的公寓。她想把窗户关上、锁好,可是那样做未免太疑神疑鬼了,而且还得做一番解释。 她回到亚瑟身边,环视着四壁,说她不知道把这幅画挂在小屋的什么地方好。一个幻象匆匆闪现:亚瑟星期六晚上会留下来过夜。星期天吃过早午饭后,帮她寻找挂油画的最佳位置。 “你想看看吗?”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快乐和骄傲。 “当然想。” 他们站起身。她向卧室走去时,觉得自己听到外面的走廊里有脚步声。这个时候其他所有的房客都应该去上班了。 第二部分 交易 5月22日,星期天 你常听古老的传说里称,我们的肉体值4.5美元,我们的数字身份则要有价值得多。 ——罗伯特·小奥哈罗,《无处藏身》 第二章 行踪始于斯科特斯德,途经圣安东尼奥,穿过95号州际公路旁的特拉华州的一个暂停区,最后止于伦敦,这个目的地令人难以置信。 走这条路线的逃犯是林肯·莱姆追踪了一段时间的职业杀手。杀手的罪行被及时阻止,可是他却在仅有的几分钟内从警方手中逃脱了。林肯·莱姆恨恨地说:“他简直就像星期一早上还要赶回去上班的该死的游客,像跳华尔兹一样悠然自得地旋出了这座城市。” 踪迹如尘埃落定。警方和联邦调查局对他的藏身之处和他可能采取的下一步计划一无所知。但是几个星期前,莱姆从亚利桑那州的联络人那里获悉,这名逃犯很可能是曾经在斯科特斯德谋杀了一名美国陆军士兵的嫌疑犯。线索表明他往东部去了,先去了得克萨斯州,后来到了特拉华州。 罪犯名叫理查德·洛根,真假不知。他可能来自美国或加拿大的西部地区。经过一番紧锣密鼓的调查,警方找到了许多名叫理查德·洛根的人,但是没有一个与杀手的长相一致。 这时,突然发生了一起偶然事件(林肯·莱姆从来不言“巧合”)。他从国际刑警组织欧洲犯罪信息交换中心得知,一名来自美国的职业杀手在英国被人雇佣。他在亚利桑那州杀了一个人,以窃取军队的身份证明和信息;在得克萨斯州和同伙碰了头;在东海岸的某个卡车加油站拿到了一笔自己出价的预付定金。随后飞往希思罗机场,现藏身伦敦某地,具体地点不明。 国际刑警组织称,理查德·洛根的“密谋有雄厚资金和高层官员为后盾”。对这样精雕细琢的措辞,莱姆只能付之一笑。洛根的谋杀对象是一名非洲的新教牧师,他曾经管理过一个难民营,无意中卷入一场大骗局——治疗艾滋病的药物被偷窃贩卖,赚来的钱被用来购买军火。牧师在警卫部队的护送下迁至伦敦。他一生中有三次幸免于难,一次是在尼日利亚,一次在利比亚,甚至还有一次在米兰马尔本萨机场的中转候机厅,那里的国家警察都配有树桩似的机关枪,他们检查细致,少有遗漏。 塞缪尔·古德莱特牧师(莱姆想象不出这名牧师的样子,这样称呼他更好些)现居伦敦,住所很安全,有苏格兰场(伦敦市警局总部)警方的密切监视。时下,他正在协助英国和外国情报机构把“用药物买武器”计划中散布各地的窝点连接起来。 莱姆和伦敦警察厅的朗赫斯特督察通过拨打加密卫星电话,发送电子邮件,在几个大陆之间建立了联系,他们已经设置了陷阱来捕捉罪犯。该计划与洛根自己精心设计的一系列周密的阴谋不相上下,有长相酷似的人参与其中,还得到了一位富有传奇色彩的南非前武器掮客的鼎力相助。丹尼·克鲁格通过贩卖武器赚了几十万。他像其他商人卖空调和止咳糖浆一样办事高效、不动感情。但是去年的达尔富尔之旅,让他亲眼目睹了自己的玩物制造的大屠杀,使他大受震动。他彻底放弃了武器买卖,重新定居英格兰。特遣队的成员还包括来自英国军情五处的警官、联邦调查局驻伦敦办事处的工作人员和法国版的中央情报局——对外安全总局的一名特工。 他们甚至还不知道洛根在英国的什么地方隐匿藏身,计划袭击方案。但是多言多语的丹尼·克鲁格已经听说凶手会在接下来的几天内采取行动。南非在国际黑社会组织依然有很多的联络人,而且已经透漏了关于古德莱特和官方召开会议的“秘密”地点的一些风声。那座建筑物有一个毫无遮蔽的庭院,是杀手行刺牧师的绝佳射击点。 同时这也是发现并捉拿洛根的理想场所。监视设备已经到位,武装警察——来自军情五处和联邦调查局的特工们24小时处于警戒状态。 莱姆家住中央公园西大道的一座联排别墅。此时,他坐在一辆红色电动轮椅上。一楼古香古色的维多利亚风格的客厅已经不复存在,变成了一个设备完善的物证鉴定实验室,比中等城镇的许多实验室都要大。他发现几天来自已经常重复的一个动作就是盯着电话。上面的2号快速拨号键可以直接打到英国。 “电话是通的吧?”莱姆问。 “为什么会不通呢?”他的照料者兼助手托马斯谨慎地问。可是在莱姆听来,托马斯的话里带有嘲弄意味。 扬声器里传来了拨号音,随后是嘟嘟嘟的声音。这比电话不通还让莱姆心烦。朗赫斯特督察怎么还不打电话?“命令。”他厉声打断说,“挂断。” “好像是通的。”托马斯把咖啡杯放进轮椅的杯托里。刑事专家用麦管吸了一口浓咖啡,望了望放在架上一瓶18年窖藏的格兰杰纯麦威士忌。它近在咫尺,可他总是够不着。 “天亮了。”托马斯说。 “那还用说,我看得出来天亮了。我不想要……就是……”他一直在等待一个理由把话题转到这个上面,“我好像记得昨晚很早就被阻拦了。才两杯,跟没喝差不多。” “是三杯。” “你要是把我说的那几毫升的酒倒在一起,就和两小杯一样。”小心眼儿和烈酒一样令人陶醉。 “嗯,早上不能喝威士忌酒。” “它能让我的思维变得更清晰。” “不,不会的。” “会的。而且更有创造力。” “那也不能。” 托马斯把莱姆的衬衣、领带和裤子都熨得平平整整,不像以前那么皱皱巴巴了。照料一个四肢瘫痪的人,托马斯干的可都是体力活。但是莱姆的新轮椅英维康TDX(意即“全新驾控体验”)可以摊开,变成一张床。这让托马斯的工作轻松了不少。它甚至还能爬上较低的楼梯,加速度相当于中年的慢跑者。 “我说我想喝一点威士忌。你瞧,我已经清楚地表达了自己的愿望。你怎么看?” “不行。” 莱姆冷笑了一声,又开始盯着电话。“要是他跑掉了……”他的声音变低了,“你会不会也像其他人那样做?” “林肯,你说的是什么意思?”这个身材修长的年轻人为莱姆工作了好几年。有时是他被辞退,有时是他辞职。可他现在还在。这既证明了他锲而不舍的毅力,也证明了他的乖张倔强。 “我说,‘要是他跑了,’你说,‘噢,他跑不了的,别担心。’那我就应该安心了。你知道,人们都会这么说。他们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就去安慰别人。” “可我没说呀。我们是不是在争论一个我本没有说,但是可能会说的话?这不正像是老婆在街上看见了一个美女,就觉得老公要是在的话,肯定会盯着她看,于是就生了他的气。” “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林肯心不在焉地说,他几乎满脑子想的都是在英国逮捕洛根的方案。有漏洞吗?防御措施怎么样?他能相信告密者没有把信息泄露给凶手吗? 第三章 “好久没见了。” 朱迪·莱姆坐在实验室里,绞着双手,面色苍白。她什么都不看,只是死死地盯着刑事专家的双眼。 对他的身体状况,有两种反应惹莱姆生气:一是来访者竭力按捺住心中的痛苦,假装对他的残疾视而不见;二是他们觉得正因如此,彼此可以称兄道弟,开玩笑逗乐子,口无遮拦地说着粗话,就好像他们曾经共浴战火。朱迪属于第一类。她小心翼翼地斟酌了措辞之后,才谨慎地把话说出来。不管怎样,她也算是亲戚。他依然表现得很有耐心,努力不去看电话。 “是很久啦。”刑事专家应和着。 托马斯正在学习一些社交方面的细节,对此莱姆总是不留心。他给朱迪端了一杯咖啡,像道具一样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朱迪没有碰杯子。莱姆又望了一眼威士忌酒。他的目光充满了渴望,托马斯无法视而不见。 这个迷人的黑发女人,身材丰腴健美,体型似乎比上次见面时更好了——那是在他出事的两年前。朱迪斗胆瞟了一眼刑事专家的脸,“很抱歉我们一直没能联系上你。说实话,我本来想联系你的。” 也就是说,不是在他受伤前来探访,而是在受伤后打电话慰问。大难不死的人能把交谈中的言外之意猜得一清二楚。 “你收到花了吗?” 当时,事故发生后,莱姆一直处于迷茫恍惚的状态——药物治疗,肉体创伤,与残酷现实的精神较量。他再也无法站立行走了,这在他是难以想象的。他记不得收到了他们送的花,但是他确信是家人送来的。很多人都送了花。送花很容易,来探访却很难。“收到了,谢谢。” 沉默。她朝他的双腿投去了不经意的、闪电般迅速的一瞥。一般人都觉得,要是不能走路,就是两条腿出了毛病。不,腿脚是好的。问题是怎样指挥它们行动。 “你气色很好。”她说。 莱姆也不知道他气色是好还是坏,他压根儿没想过。 “我听说你离婚了。” “是的。” “很抱歉。” 为什么?他不解。但是那样的想法太玩世不恭了。于是他点点头,对她的同情表示感激。 “布莱恩在做什么?” “她在长岛。再婚了。我们不怎么联系。没有孩子,一般都是这样。” “我喜欢在波士顿的那些日子,那时你们夫妻俩总会来过周末长假。”她微笑着。不自然的微笑,虚伪的假面具。 “是好日子。” 在新英格兰的周末。外出购物,驱车向南去科德角,在海边野餐。莱姆还记得那个地方有多美。看到海边的绿色岩石,他灵机一动,决定沿着纽约城四周搜集海藻,送往纽约警察局犯罪实验室基地。他花了一个星期开着车绕着市区采集样品。 而且,在去拜访亚瑟和朱迪的途中,他们从来没吵过一次嘴。哪怕返程时,在肯塔基州的小旅馆小住一晚也是美妙的。他记得在屋后的露台上做爱时,金银花的芬芳醉人心扉。 那次他和堂兄见了最后一面。后来他们只打过一次简短的电话。再后来就出了事,从此断了联系。 “亚瑟好像从地球上消失了。”她尴尬地一笑,“你知道我们搬到新泽西去了吗?” “是吗?” “他一直在普林斯顿大学教书,后来被解雇了。” “出什么事了?” “他是助教兼研究员。学校决定不和他签订晋升正教授的协议。亚瑟说背后另有阴谋。你知道大学里都是这样。” 亚瑟的父亲亨利·莱姆是芝加哥大学一位著名的物理学教授。在他们家看来,学术研究是受人尊敬的工作。高中时,亚瑟和林肯就辩论过在大学教书做研究和在私企工作的优劣之处。两个男孩一边分享着非法购买的两瓶啤酒,一边故作严肃地板起脸。亚瑟说:“在学术机构可以对社会做出重大的贡献。”林肯补充了一句:“那样的话,当助教会很抢手。” 亚瑟去了高校,莱姆并不感到吃惊。 “他本来可以继续当助教的,可是他辞职了。他很生气。本以为很快就能找到新工作,可是未能如愿。他失业了一段时间,最后在一家私营医疗器械制造公司找了份工作。”她又无意识地瞥了一眼设计精巧的轮椅。她脸红了,好像自己犯了著名电台主持人唐·伊姆斯式的错误,“那不是他理想的工作,他一直都不是很快乐。我确信他想来看你。可能他觉得自己混得不好,没脸来见你。我是说,你现在是个名人,那么风光。” 她终于呷了一口咖啡,“你们俩有那么多共同之处,像亲兄弟一样。我还记得你在波士顿讲的那些故事。我们半夜醒来,笑个不停。关于他的那些事我都不知道。还有我的公公亨利。他在世的时候,老是提起你。” “是吗?我们通过不少信。我在他去世的前几天还收到了一封他的来信呢。” 莱姆对他的伯伯有许多不可磨灭的记忆,但是其中一个形象印象最深。在平安夜的餐桌前,一个面色红润、头顶变秃的高个子男人站立着仰天大笑,把一家子十来个人都弄得窘迫不安。当然,这里的所有人并不包括亨利·莱姆和他宽容的妻子,还有年轻的林肯,他也跟着笑个不停。莱姆非常喜欢他的伯伯,经常去看望亚瑟一家。他们住在伊利诺伊州的埃文斯通,紧临密歇根湖,约30英里的路程。 不过,莱姆现在可没心情怀旧。这时,房门开了,一阵稳健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他不由得松了口气。一听到这样的大踏步声,莱姆就知道来者是谁。不一会儿,一个身材修长的红发女人走进了实验室。她穿着牛仔裤,紫红色的上衣里套着一件黑T恤。宽松的T恤衫凸现出一支高高地别在胯上的黑色格洛克手枪冷峻的棱角。 当艾米莉亚·萨克斯微笑着亲吻莱姆的嘴唇时,刑事专家凭直觉意识到朱迪的肢体语言反应。传达出的信息很明显,莱姆猜测让她不安的是什么。是有意不去过问他是否有交往的对象呢,还是她觉得像他这样的瘸子不该有这么浪漫的情人呢?至少也不应该是像萨克斯这样富有亲和力的漂亮女人吧。她在进警校前还当过模特呢。 他为两人做了介绍。萨克斯关切地倾听着亚瑟·莱姆被逮捕的事,还问朱迪怎么应对这一事件,然后问:“你们有孩子吗?” 莱姆这才意识到,他一直都在注意朱迪的失态,想不到自己也失态了,居然忘了问候他们的儿子,连他的名字也记不得了。原来他们家新添了人口。除了已经上高中的小亚瑟外,又生了两个孩子。“一个9岁,叫亨利。还有个女儿,叫麦兜,6岁。” “麦兜?”萨克斯惊讶地问。个中原因莱姆也不清楚。 朱迪尴尬地一笑,“我们住在新泽西。但是这个名字和电视剧没有关系。我看到那部电视剧之前她就出生了。” 电视剧? 朱迪打破了短暂的沉默,“我知道你在想我为什么会给警官打电话要你的号码。首先我要告诉你,亚瑟不知道我来找你。” “他不知道?” “说实话,我自己都没想到。我一直心烦意乱,睡不着觉,脑子里乱糟糟的。几天前我在扣留处和亚瑟谈话时,他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别给林肯打电话。这件事是弄错了人。我们会摆平的。答应我别打电话。’他不想给你添麻烦……你也知道亚瑟的为人。他就是那么善良,总是为别人着想。” 莱姆点点头。 “可是我越想就越觉得应该这样做。我不会求你去拉关系或者干不正当的事,我只是想你或许能打一两个电话。告诉我你的想法。” 莱姆能料到警局大楼的人会怎样看待这一点。作为纽约警局的法医顾问,他的工作就是弄清真相,不管调查的结果如何。但是那些高级警官更乐意他帮助证明某人有罪,而不是为被告洗脱罪名。 “我看了一遍关于你的剪贴报——” “剪贴报?” “亚瑟做了几册家人的剪贴簿。他把关于你破案的几个报道从报纸上剪了下来。有十来个呢!你做得很出色。” 莱姆说:“哦,我只不过是个公务员。” 朱迪终于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感情。她凝视着莱姆的双眼,露出了微笑,“亚瑟说他从来不觉得你是在谦虚。” “是吗?” “就是因为你自己也从不觉得。” 萨克斯吃吃地笑了。 莱姆自嘲地笑笑。他觉得这样的笑声会被人认为是由衷的。接着他严肃起来,“我也不知道能帮多少忙。你先说说发生了什么事。” “那是一周前的星期四,12日。亚瑟每周四都会提前下班。回家的路上,他会到州立公园跑上一大圈。他喜欢跑步。” 他们的生日前后只差几个月。那时他们的家在美国的中西部。莱姆还记得小时候他们经常沿着人行道赛跑,也会一路飞奔着穿过离家不远的黄绿色田野,惊起一群蚱蜢。停下来喘气时,汗津津的皮肤上粘满了小飞虫。亚瑟看上去一直都比林肯健壮,但是林肯却入选了大学的田径代表队。他的堂兄对参加选拔一向不感兴趣。 莱姆甩掉了对往事的回忆,专注地听朱迪的话。 “他3点40分离开公司去跑步,7点,哦,不,7点半回到家。他看上去和往常一样,举止没什么异样。他冲了冲澡。我们一起吃了晚饭。但是第二天警察就来到家里,其中两个是纽约的警察,另一个是新泽西的州警察。他们询问了他,检查了他的车,发现了一些血迹,我也不知道……”从她的声音里听得出,那个难挨的早上依然令她余悸未消。“他们把房子搜了一遍,带走了几样东西。然后又折回来,逮捕了他。是谋杀罪。”她艰难地说出了那个字眼。 “他到底是因为什么获罪的?”萨克斯问。 “他们说他杀了一个女人,从她那里偷走了一幅珍贵的油画。”她轻蔑地说,“怎么可能偷一幅画?还杀了人?怎么会?亚瑟一生中没有伤害过一个人。他不会伤人的。” “他们发现的血迹有没有经过DNA检测?” “检测过了。好像和受害者的一致。但是这些检测有时候是不准的,对吗?” “有时候是。”莱姆说。心里却想,那样的几率微乎其微。 “也许是真凶把血迹涂在里面的。” “亚瑟对那幅画有特殊的兴趣吗?”萨克斯问。 朱迪摆弄着左手腕上戴着的黑白相间的塑料粗手镯,“是。他以前有一幅画,是同一个画家的。他很喜欢它,但是失业后不得不卖掉了。” “那幅画在哪儿找到的?” “没找到。” “那他们怎么知道被人偷去了?” “有个目击者说,他看见一个男人在案发时间前后,从那个女人的公寓里把那幅画拿走了。噢,这件事被弄得一团糟。纯属巧合……只能这样解释,只是一系列不可思议的偶然事件。”她的嗓音变哑了。 “他认识她吗?” “起初亚瑟说不认识她,后来,嗯,他又说或许在一个他偶尔去的画廊见过。但是他说,他不记得和她说过话。”这时,她注意到了白板上的示意图,那是为了抓捕潜逃英国的洛根而绘制的。 莱姆又想起了他和亚瑟共度的其他时光。 跑到那棵树前……不是那棵,笨蛋……是那边的枫树。摸一下树干!我数三下。一、二,跑! 你没数三! “朱迪,你还有话没说,对吗?说吧。”莱姆猜想,萨克斯从这个女人的眼中看出了点什么。 “我只是觉得心烦意乱,也为孩子们着急。对他们来说,这简直是一场噩梦。邻居们都把我们当成了恐怖分子。” “很抱歉催着你。但是对我们来说,掌握所有的实情是很重要的。请说吧!” 她的脸又红了,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膝盖。莱姆和萨克斯有一位朋友是加利福尼亚调查局的探员,名叫凯瑟琳·丹斯。她是研究人体动作学,即肢体语言的专家。莱姆认为这样的技能次于法庭科学,但是他逐渐对丹斯生出了敬意,并从她的专长中学到了一些技巧。现在他很容易就能看出朱迪·莱姆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继续说。”萨克斯鼓励她。 “警察还找到了其他一些证据,其实也并不是什么证据。不像线索。但是……他们由此认为亚瑟和那个女人一直在交往。” “你怎么看?”萨克斯问。 “我觉得他没有和她交往。” 莱姆注意到,她说“觉得”时语气变弱了,不像否认谋杀和盗窃时那么坚决。她迫切地希望答案是否定的。或许她也得出了莱姆刚得出的结论:那个女人是亚瑟的情人反而对他有利,因为偷陌生人的东西总比偷情人的东西可能性更大些。尽管如此,身为妻子和孩子的母亲,朱迪更希望是另一个答案。 她往上瞟了一眼。现在她看着莱姆和他坐的精巧轮椅以及供瘫痪病人使用的设备时,不像刚才那么小心翼翼了。“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那个女人也不会是他杀的。他不可能杀人。不是他,我感觉得到……你能帮帮我吗?” 莱姆和萨克斯交换了一下眼色。他说:“朱迪,很抱歉,我们正在破一个大案子,马上就要抓住一个非常危险的杀手了。我不能放弃。” “我也不是要你放弃,只求你帮我一下。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她的嘴唇哆嗦着。 他说:“我们会打电话,努力查明真相。你从律师那里得不到的信息,我也不能提供给你。但是我如果知道检察官的成功几率有多大,就会坦率地告诉你。” “哦,谢谢,林肯。” “律师是谁?” 她把姓名和电话号码留给他们。莱姆认识这个刑事辩护律师。他相当高调,收费也很高。可是他接手的案子很多,较之暴力犯罪,他在经济犯罪方面的经验更足。 萨克斯问她检察官是哪位。 “伯恩哈德·格罗斯曼。我可以帮你查到他的电话号码。” “不用了。”萨克斯说,“我有他的号码。我以前和他共事过。他很讲理的。我想他应该给你丈夫提供辩诉交易了吧?” “嗯。我们的律师想接受辩诉交易,但是亚瑟拒绝了。他一直说这是个误会,一切都会真相大白的。但是也不一定,对吧?就算是无辜的人也有可能坐牢,对吗?” 莱姆想,对,确实。然后他说:“我们会打几个电话问问的。” 她站起身,“当初我们听任事态发展,你不知道我有多后悔。真是不能原谅。”说完,朱迪·莱姆径直走到轮椅前,弯下腰,碰了碰他的脸颊,这让他吃了一惊。莱姆闻到她身上因紧张而冒出的汗味和两种不同的香气,可能是香体喷雾和发胶的气味。没有香水味。她不像是爱洒香水的女人。“谢谢你,林肯。”她走到门口,又站住,回头对他俩说,“我不在乎亚瑟和那个女人之间有没有关系,只要他不进监狱就行。” “我会尽力的。我们一有实证就给你打电话。” 萨克斯送她出门。 她回来后,莱姆说:“我们先和律师交涉一下。” “莱姆,我很抱歉。”看着他皱起了眉头,她继续说,“我是说,这件事会让你很为难。” “你说什么?” “想到自己的近亲因谋杀罪被捕。” 莱姆耸了耸肩,这是他所能做的少数几个动作之一,“泰德·邦迪是某人的儿子。可能也是个堂兄弟。” “不管怎样……”萨克斯拿起了电话听筒。她最终找到了那位辩护律师,在他的代接电话服务站留了一条信息。莱姆想,这会儿他也不知道在哪个高尔夫球场的哪个球洞旁站着呢。 然后她和助理检察官格罗斯曼取得了联系。星期天他也没休息,还在市区的办公室里。他只知道凶手和刑事专家是同一个姓,却没想到两人会有什么关系。“嘿,林肯,我很抱歉,”他真诚地说,“但是我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好理由。我不是说空话蒙混你。要是有空子,我就给你说。但是没有空子可钻。一个陪审团要查出并揭露这件事。要是你能说服他进行申诉,你就是帮了他大忙了。也许我能把刑期缩短为12年。” 莱姆想,12年啊,还没有假释期。亚瑟会被毁了的。 “非常感谢。”萨克斯说。 助理检察官补充说,他手上有个复杂的案子,明天开庭审理,不能再陪他们谈话了。如果可以的话,本周内给他们回电话。 不过,他还是说出了受理此案的领头警探的名字——博比·拉格朗日。 “我认识他。”萨克斯一边说,一边往他家里打电话。她收到了他的语音邮件,但是她刚一拨他的手机,他立刻就接了。 “拉格朗日。” 听到咝咝的风声和水波拍打的响声,她就知道在这个碧空如洗、温暖宜人的日子里,这位警探正在做什么。 萨克斯道明了自己的身份。 “哦,是你。艾米莉亚,最近怎么样?我正在等一个告发人的电话。现在红钩区随时都会出事儿。” 这么说来,他不是在钓鱼船上了。 “我可能很快就要挂电话了。” “明白。我们用了扬声器。” “警探先生,我是林肯·莱姆。” 瞬间延迟。“噢,是你。”林肯·莱姆打来的电话总是能很快就赢得全部注意力。 莱姆解释了一下他堂兄的事。 “你等等……‘莱姆’,我只是觉得这个名字很有意思。我是说,不同寻常。可是没把它和你联系起来,他也从来没有提过你,讯问的时候一次也没说过。原来是你的堂兄。很抱歉,老兄。” “警探先生,我不想干预这个案子。但是我说过会打电话,查明事情的真相。助理检察官已经知道了。我刚和他谈过。” “我觉得这次逮捕没有错。我处理谋杀案已经有五年了,除了巡警亲眼目睹团体抢劫外,这是我所见过的最公正的抓捕。” “事情的经过是怎样的?亚瑟的妻子只给我说了大概。” 他用警察叙述犯罪事实时所特有的丝毫不带感情的冰冷口吻说:“你的堂兄提前下班后,去了一个女人的公寓。她叫爱丽丝·桑德森,就住在格林威治村。她也提前下了班。我们不能确定他在那儿呆了多久,但是6点左右,她被刺杀,一幅油画也被偷走了。” “据说是件珍品?” “是,但也不像梵·高的画那么名贵。” “画家是谁?” “名叫普雷斯科特。哦,对了,我们还发现了一些直销邮件,就是广告传单,是几个画廊发给你堂兄的关于普雷斯科特的介绍。看上去不怎样。” “你再给我说说5月12日发生的事。”莱姆说。 “6点左右,有个目击者听到了惨叫声,几分钟后看到一名男子拿着一幅画出来,走向停在街上的一辆浅蓝色奔驰车,匆匆逃离了现场。目击者只看清楚了车牌号的前三个字母,说不上来是哪个州的。但是我们在市区进行了彻底搜查。一点点缩小范围,审查了几个车主。其中一个就是你堂兄。我和搭档一起去新泽西找他。按照惯例,还带上了一名州警察。我们发现车的后门和后座上有血迹一样的东西,车座下面还有一块血污的毛巾,和受害人公寓里的一套亚麻织物是一个系列。” “DNA检测证实了吗?” “对,是她的血。” “目击者在一排人中把他认出来了吗?” “不,他打的是匿名电话,用的是投币电话。他不愿透露姓名,不想受到牵连。但是我们不需要目击证人。犯罪现场有重要线索。他们在受害人家的入口通道处提取了一个鞋印,和你堂兄的鞋印吻合。还发现了一些可靠的痕迹。” “同类证据?” “对。剃须膏、零食碎屑、车库里的草坪肥料等等的痕迹,这些和受害人公寓里的完全一致。” 莱姆沉思,不,并不一致。证据可以分成几个类别。“个别”证据只有唯一的来源,如DNA和指纹。“同类”证据与相似的材料有一定的共通性,但是它们并不一定出自同一来源。比如地毯纤维。对犯罪现场的血迹做的DNA检测可能和罪犯的血完全“一致”。但是,现场的地毯纤维只是与嫌疑犯家中发现的纤维“有关联”,能让陪审团由此推断他当时在现场。 “你觉得他认不认识她?” “他自称不认识,但是我们发现了她写的两张便条。一张在办公室,另一张在家里。一张上写着‘亚瑟——喝酒。’另一张上只写着‘亚瑟’,没有别的内容。哦,对了,我们在她的电话簿上找到了他的名字。” “有他的电话号码?”莱姆皱起了眉头。 “没有。是预付费手机,没有记录。” “所以你认为他们不只是普通朋友?” “有过这样的想法。为什么只给她一个预付费手机号,而不是家庭或办公室电话呢?”他笑了笑,“很明显她不介意。人们接受东西时连问都不问,真是奇怪。” 莱姆想,也没那么奇怪。 “那手机呢?” “消失了。一直没找到。” “你觉得他之所以杀了她,是因为她逼着他和老婆离婚?” “检察官是这样认为的。差不多是吧。” 莱姆把这些信息和他所知道的堂兄对比了一下。他们已经十来年没见过面了,这样的辩解他既无法确认,又不能反驳。 萨克斯问:“其他人有杀人的动机吗?” “没有。她的亲友说,她和几个人约会过,但都是泛泛之交,没有不愉快的分手。我甚至怀疑是不是他老婆朱迪干的,但是她没有作案时间。” “亚瑟有没有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 “没有。他说去跑步了,但是没有人能证实。克林顿州立公园很大,没什么人。” 萨克斯问:“我很想知道他在审讯过程中的表现如何。” 拉格朗日笑了,“想不到你会问起这个。整个案子怪就怪在这儿了。他看上去像是吓懵了,一看到我们就晕了。我年轻时逮捕过很多罪犯,有些也是专家。我是说,有一定社会关系的人。可是他,毫无疑问,最会假装无辜。演得真像。莱姆侦探,你记不记得他有这样的本事?” 刑事专家没有回答,“那幅画呢?” 他顿了顿,“这件事也很奇怪。一直没找到。屋里没有,车库里也没有。但是犯罪现场的调查人员在汽车的后座和车库里发现了泥土,和他每晚在家附近慢跑的公园里的泥土一致。我们由此猜测他把画埋在什么地方了。” “警探先生,我有个问题。”莱姆说。 电话线那端停顿了一下。期间,他含混不清地说了些什么,风又开始呼啸了。“你说。” “我能看看档案吗?” “档案?”他不是在反问,而是在迟疑,“这是个大案子。我们是记录在册的。” 萨克斯说:“对此我们丝毫也不怀疑。不过,我们听说他拒绝了辩诉交易。” “哦,你想说服他接受辩诉?我懂了。这对他来说再好不过了。不过,我有的只是副本,其他所有资料和证据都在助理检察官那儿。但是我能给你弄来审判记录,等一两天可以吗?” 莱姆摇摇头。于是萨克斯对侦探说:“如果你能和档案部说好,我就亲自过去取。” 风声又灌进了听筒,然后又突然停止了。拉格朗日肯定进了屋。 “那好吧,我这就给他们打电话。” “谢谢。” “不用谢。祝你好运。” 挂断电话后,莱姆的脸上掠过一丝笑意,“辩诉交易这个小伎俩用得不错。” “要了解对方嘛。”萨克斯说着,把手提包甩到肩上,出了门。 第四章 萨克斯很快就从警察局广场回来了。要是挤公交车或者见红灯就停的话,她的速度会慢得多。莱姆知道她在自己的1969雪佛兰卡玛洛SS的仪表板上装了一个闪光灯。几年前,她把这辆车漆成了火红色,来搭配莱姆轮椅的颜色。她仍然像青少年一样伺机让笨重的引擎起火,把轮胎的橡胶烤焦。 “所有的资料都抄来了。”她抱着一只厚厚的文件夹走进来。往检查台上放时,她疼得直跳。 “你没事吧?” 艾米莉亚·萨克斯一直都有关节炎,吃氨基葡萄糖、软骨素和雅维镇痛药或萘普生消痛灵就像吃软糖豆似的。但是她极少承认自己的病情。她怕被那些高级警官发现了,会逼着她做体检。即使和莱姆独处时,她也对自己的病痛轻描淡写。不过今天她承认了,“有时候疼起来特别凶。” “要不要坐下来?” 她摇摇头。 “那么,都有什么资料?” “审判记录、证据目录和复印的照片。没有录像带。录像带在检察官手里。” “把所有的东西都写到白板上吧。我想看看原始犯罪现场和亚瑟家的情况。” 她走向一块白色书写板,这样的白板实验室里有十几块。在莱姆的注视下,她把资料抄写到白板上。 爱丽丝·桑德森谋杀案 爱丽丝·桑德森的公寓: ·埃奇芦荟剃须啫喱的痕迹 ·碎屑,已确定是品客薯片,无脂,烤肉味 ·芝加哥刀具牌匕首(中号) ·TruGro化肥 ·奥尔顿EZ-Walk的鞋印,10.5码 ·乳胶手套的微粒 ·“亚瑟”的名字被提及,电话簿里有一个预付费手机号码,现在已经作废了。无法追查(可能有婚外情?) ·两张便条:“亚瑟——喝酒”(办公室)和“亚瑟”(家里) ·目击者看到一辆浅蓝色奔驰车,部分的车牌号NLP 亚瑟·莱姆的汽车: ·浅蓝色2004奔驰私家轿车,C级,新泽西驾照NLP 745,车主是亚瑟·莱姆 ·车门、后底部板上有血迹(与受害人的DNA一致) ·沾着血迹的毛巾,与受害人的公寓里的那套是一个系列(与受害人的DNA一致) ·泥土的成分与克林顿州立公园的土质一致 亚瑟·莱姆的住宅: ·埃奇芦荟剃须啫喱,与原始犯罪现场发现的相关 ·无脂,烤肉味品客薯片 ·TruGro化肥(车库) ·带有泥土的铁铲,与克林顿州立公园的土质类似(车库) ·芝加哥刀具牌匕首,中等型号 ·奥尔顿EZ-Walk的鞋印,10.5码,鞋底与原始犯罪现场发现的类似 ·波士顿的威尔考克斯画廊和卡梅尔的安德森·比林斯美术馆发送的直邮广告传单,介绍哈维·普雷斯科特的画展 ·护手牌乳胶手套,橡胶成分与原始犯罪现场发现的橡胶微粒类似(车库) “嘿,莱姆,还真像是有罪呢!”萨克斯退后几步,一手叉着腰说。 “还使用预付费手机?还提到了‘亚瑟’。但是没有他的住址和工作地址。这些是有婚外恋之嫌……还有别的细节吗?” “没有,只有照片了。” “把照片粘起来。”他一边吩咐,一边浏览着示意图。他为没能亲自勘查现场感到遗憾。更确切地说,是像他们经常做的那样,由艾米莉亚·萨克斯代理,通过她携带的麦克风/头戴式耳机或高清晰度摄像机联系。乍一看这次犯罪现场调查工作似乎合格,但是并不出色。没有非犯罪现场房间的照片。还有,那把匕首……他看到在床下发现的、沾着血迹的凶器的照片。一位警员拉起了床单防尘罩的一角,以便拍得更清晰些。如果放下防尘罩,是不是就看不到了?也就是说罪犯仓皇逃逸时忘了拿,这也在情理之中。还是罪犯有意留下来捏造证据? 有一张照片拍的是地上的包装纸。他仔细地察看着。显然,普雷斯科特的那幅画是有包装的。 “有点不对劲。”他低声说。 站在白色书写板旁的萨克斯望了他一眼。 “那幅画。”他继续说。 “怎么了?” “拉格朗日说有两个动机。其一,亚瑟偷这幅画只是个幌子,他是想杀了爱丽丝,把她摆脱掉。” “对。” 莱姆接着说:“可是,为了让谋杀看上去像是入室抢劫后的附带行为,一个聪明的罪犯不会从公寓里偷走一样可能和他有牵连的东西。别忘了,亚瑟自己也有过一幅普雷斯科特的画,而且还收到过介绍那些画的广告邮件。” “你说得对,莱姆,可这没什么意义。” “又说什么他很想得到那幅画,可是买不起。他要是趁着画的主人白天上班之机,入室盗窃后用车运走,远比把她杀了来得容易,也要安全得多。”他堂兄的表现也让他困惑不已,虽说这并不是他判断一个人是否有罪的重要依据,“也许他真是无辜的,而不是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你刚才说‘真像是有罪’?不,是太像有罪了。” 他暗想,我们假定他没有杀人。如果不是他杀的,那推论就值得深思了,因为这不再像认错了人那么简单;证据太相似了——他的车里有她的血迹就是确证。不,假如亚瑟是无辜的,那栽赃他的人一定是费尽了心机。 “我觉得他是被人陷害的。” “为什么?” 他沉吟:“我们先不考虑动机,现在的问题是怎样杀的人。要回答这个问题,就要知道是谁干的。慢慢地我们会知道是为什么,但这不是我们要考虑的首要问题。我们假定一个名叫X先生的人杀了爱丽丝·桑德森,偷走了那幅画,然后陷害了亚瑟。萨克斯,你说他怎样才会得逞?” 她的关节炎又犯了。她坐下来时,疼得直咧嘴。她沉思了片刻,然后说:“X跟踪着亚瑟和爱丽丝。他知道他们都对艺术感兴趣,就设法让他们在画廊见了面,获取了他们的身份信息。” “X知道她有一幅普雷斯科特的画,他想要,可是买不起。” “没错。”萨克斯对着证据示意图点点头,“然后他潜入亚瑟家,看到他吃的品客薯片,用的埃奇芦荟剃须膏、TruGro化肥和芝加哥刀具,就偷了一些来捏造证据。他知道亚瑟穿什么样式的鞋,这样就能留下鞋印。然后又用亚瑟的铁铲从州立公园挖了一些泥土…… “我们再想想5月12日发生的事。X想方设法得知,亚瑟每个星期四都会早早下班,去一个荒凉的公园里跑步,所以他没有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他闯入受害人的公寓,杀了她,偷走了油画,用投币电话举报说他听到了惨叫声,看到一名男子拿着画上了车,看上去和亚瑟的车很像,还说出了部分车牌号。然后他前往远在新泽西的亚瑟的家里,留下了血迹、泥土、毛巾和铁铲。” 电话响了,来电的是亚瑟的辩护律师。他把助理检察官的解释完全复述了一遍,听起来他心烦意乱。他没有提供任何有用的信息,倒是几次劝他们说服亚瑟接受辩诉交易。他说:“他们会让他翻不了身。你们帮帮他。我给他争取15年。” “那会把他毁了的。”莱姆说。 “要是判无期徒刑,那才是把他毁了呢。” 莱姆冷冷地说了声再见,就挂断了电话。他继续盯着证据板。 这时一个念头闪过。 “莱姆,你在看什么?”萨克斯看到他仰望着天花板。 “我想也许他之前就干过这样的事。” “什么意思?” “假设作案的目的或动机是偷那幅油画,呃,这根本不是一次得手。这不是一幅雷诺阿的画,卖个1000万美元后,从此洗手不干。整件事感觉像是冒险行为。凶手偶然发现了一个逃脱罪名的好方法,他会一直继续下去,直到被人阻止。” “嗯,有道理。那么我们应该看看有没有其他盗画的案子。” “不,他为什么只偷画呢?可以是任何东西。但是要有一个共同点。” 萨克斯皱起眉头,然后说:“谋杀。” “完全正确。既然罪犯陷害了别人,他就不得不杀了受害人,不然会被认出来。给负责谋杀案的人打个电话,有必要的话就往家里打。我们要寻找同样的犯罪模式:一个潜藏的罪行,可能是盗窃案,受害者被杀,有很多间接证据。” “还有可能是被捏造的DNA联系。” “很好。”他说,一想到他们也许会有所突破,他就兴奋起来,“如果他依法炮制的话,总会有个匿名的目击者给911打电话,提供具体的确认信息。” 她走到实验室角落里的桌子前,坐下来打电话。 莱姆往后仰着头靠在轮椅上,注视着正在打电话的女友。他注意到她的拇指甲缝里有一道干了的血痕,被红色直发半掩着的耳朵上隐约可见一块伤疤。这是萨克斯的经常性动作——挠头皮,咬指甲,在身上留下一些小伤小疤。这既是习惯使然,也是压力所迫。 她点着头,做记录时,眼神显得很专注。他的心跳加快了(虽然他感觉不到心跳)。她得到了有价值的信息。钢笔没水了,她把它甩到地上,立刻抽出了另一支钢笔,就像她在实战射击比赛中迅速拔出手枪一样。 10分钟后,她挂断了电话。 “嘿,莱姆,有啦。”她坐在他身旁的柳条椅里,“我刚和燧发枪通了话。” “啊,这个人选得好。” 约瑟夫·弗林提克【注】的绰号有意无意地让人想到了那种旧式的手枪。莱姆刚入行时,他就已经是一名凶杀案侦探了。在他漫长的侦探生涯里,这个急性子的老家伙几乎对纽约市所有的谋杀案都了如指掌,对纽约市周边发生的很多案子也非常熟悉。像弗林提克这样年纪一大把的人,本该安享天伦之乐才对,可他星期天还在工作。对此,莱姆也不觉得意外。 【注】弗林提克(Flintick)与燧发枪(Flintlock)两词的英文非常相近,故有此绰号。 “我对他说明了一切,他立刻就想起和我们的描述相符的两个案子。一个是珍稀钱币盗窃案,价值约5万美元;另一个是强奸案。” “强奸案?”这条信息让这个案子更复杂、更棘手了。 “对。在这两起案子中,都有一个匿名的目击者向警方报案,并提供了有助于确认罪犯身份的信息。这和目击者报告你堂兄的车牌号如出一辙。” “打电话的也都是男性?” “对。而且纽约市有悬赏,但是没有一个人领赏。” “那证据呢?” “燧发枪记不太清楚了,但是他确信痕迹和间接证据都完全吻合。和你堂兄的案子一样,在犯罪现场和凶手家里都有五六种相关联的同类证据。而且,都在嫌疑人家的地毯或衣服上发现了受害人的血迹。” “而且我敢肯定,在那起强奸案中没有发现与之一致的体液。”大多数强奸犯都是因为留下了三种体液,即精液、唾液和汗液而被定罪的。 “没有,一点都没有。” “那些匿名的举报人有没有留下部分牌照号码?” 她扫了一眼记录说:“留了。你怎么知道?” “因为凶手需要赢得时间。如果留下全部车牌号,警察直接就找到替罪羊的家,他就没时间捏造证据了。”凶手考虑得面面俱到,滴水不漏。“嫌疑人全都矢口否认?” “对,全盘否认。和陪审团兜圈子,都以失败告终。” “不,不对,这样未免太巧合了。”莱姆嘀咕道,“我想看看——” “我已经叫人把档案从已处理案件存档室提取出来。” 他笑了。她总是抢先一步,他想起多年前两人初次见面时,萨克斯是一个心灰意冷的巡警,正准备放弃警察梦,而莱姆准备放弃得还要更多。从那以后,两人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啊! 莱姆对着长柄麦克风说:“指令,请呼塞利托。”他很兴奋。他能感觉到那种独特的嗡嗡声,那是即将展开的追捕带来的刺激感。他恨恨地想,该死,快接电话。这一次他不再想英格兰了。 “嘿,林克【注】。”一屋子都回响着塞利托的布鲁克林口音,“什么——” 【注】林克(Linc)是林肯(Lincoln)的昵称。 “听着,有件麻烦事。” “这会儿我有点忙。”侦探警督朗·塞利托是莱姆以前的搭档。他为了调查一个大案子,成立了特别工作组,刚刚遭到惨败。为此,他近来情绪不佳。去年,来自布莱顿海滩的一个俄罗斯犯罪集团头子弗拉基米尔·迪耶戈以敲诈勒索和谋杀罪被指控。莱姆参与了部分的法医鉴定。可是让人震惊的是,就在上个星期五,不知是证人拒绝作证还是突然失踪,之后迪耶戈及其三名同伙的案子居然被驳回了。塞利托和警察局的侦探整整工作了一个星期,试图寻找新的证人和检举人。 “我说快一点。”他解释说他和萨克斯发现他堂兄的案子和那个强奸案、钱币偷盗案之间的联系。 “其他两个案件?真他妈的奇怪!你堂兄说了什么?” “还没和他谈过。但是他拒不承认。我想让人调查一下。” “‘调查一下。’他妈的什么意思?” “我觉得不是亚瑟干的。” “他是你堂兄,你当然觉得不是他干的。可是你有具体的证据吗?” “还没有。要不怎么需要你的帮助?我需要人手。” “我现在正为布莱顿海滩的迪耶戈的案子忙得焦头烂额。这个案子要是有你协助,除非,不行,你正忙着和英国佬喝他妈的茶呢。” “朗,这会是个大案子。其他两个案子处处有捏造的证据?我敢说还有更多。我知道你喜欢用陈词滥调,难道‘逃脱杀人罪名’引不起你的兴趣吗?” “你想用哪个从句攻击我都成,林克。我很忙。” “朗,那是个短语。从句要有主谓语。” “管他妈的是什么。市政厅和联邦大厦里的人对这件事都很不满。” “对他们我深表同情。重新指派任务吧。” “那是谋杀案。我在重案组。” 纽约警察局的重案组不负责调查谋杀案,但是莱姆对塞利托的借口报以冷笑,“只要你想接手谋杀案,就能接手。你什么时候开始在意这些部门规则了?” “告诉你我会怎么办。”侦探嘟囔着说,“今天有个警监上班。在下城。乔·马洛伊。认识吗?” “不认识。” “我认识。”萨克斯说,“他很可靠。” “嘿,艾米莉亚,今天的冷空气前锋没把你冻死吧?” 萨克斯笑了。莱姆厉声说:“放肆。这家伙到底是谁?” “很聪明,轻易不妥协,没有幽默感。你会欣赏他的。” “今天爱说笑话的人可不少。”莱姆咕哝道。 “他很出色,还是个社会改革者。五六年前,他老婆被非法入侵的歹徒杀害了。” 萨克斯吃惊地皱皱眉,“这我还不知道。” “是啊,他工作起来百分之一百五地努力。传言说他有朝一日会坐到角落办公室【注】,甚至可能是隔壁。” 【注】角落办公室,即处于公司最佳位置的高级办公室,通常指总裁或总经理办公室。喻某人在公司或单位里的最高职务或在社会上与众不同的身份地位。 他指的是市政厅。 塞利托继续说:“给他打个电话,看他能不能给你分几个人手。” “我想让你分给我。” “不可能,林克。我正在进行该死的监视活动。真是一场噩梦。有消息及时通报我,还有——” “朗,不说了。指令,请切断电话。” “你先挂了吧。”萨克斯说。 莱姆咕哝着给马洛伊打了电话。要是他也用语音邮件,莱姆就要发怒了。 但是,铃声只响了两声,他就拿起了电话。又是一个星期天还在工作的高级警官。莱姆也是经常如此,离婚就是明证。 “我是马洛伊。” 莱姆说明了自己的身份。 他迟疑片刻后说:“唔,林肯。我们肯定没见过面。当然啦,我听说过你。” “我和你的一名侦探艾米莉亚·萨克斯在一起。乔,我们用的是扬声器。” “萨克斯警探,下午好。”他语气生硬地说,“有什么可以为二位效劳的吗?”莱姆把案件解释了一番,说明他为什么相信亚瑟是被人陷害的。 “你的堂兄?我很抱歉。”可是他的语气并不是很抱歉。莱姆请他干预此案并撤销指控的话,马洛伊会很为难。说轻了,是表面上司法不当;说重了,是国内事务调查和媒体渎职。当然,撇开这些不论,单就不愿帮助一个曾经为纽约警察局做出无法估量的贡献的人来说,已经是失礼了。更何况是一个腿脚不便的人。政治正确性【注】在市政府很风行。 【注】“政治正确性”是指在语言词汇、言谈观点中针对别人的性别、身体特征、种族等等尽量不使用含有贬意的字眼。如这里不说“瘸子或跛子”,而说“腿脚不便的人”。 当然,莱姆的请求更复杂。他补充说:“我觉得这个凶手有其他犯罪行为的可能性很大。” 这样马洛伊所在的纽约警察局错误逮捕的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三个。也就是说,这三个刑事案件实际上都没有解决,真凶还逍遥法外。这预示着公共关系将会蒙受重创。 “唔,这很奇怪。我是说,不合常规。你对你堂兄的爱护,我能理解——” “乔,我忠于事实。”莱姆说。他也不管这样说是否显得装模作样。 “这个嘛……” “我只需要你给我分配几名警员,把这几个案件中的证词重新调查一遍。可能还要外出搜集情况。” “哦,我明白了……可是,很抱歉,林肯。我们没有人力做这样的工作。不过,明天我会跟副警察专员说说。” “我们现在就给他打电话,你觉得怎么样?” 又一次短暂的迟疑,“不行,他今天有事儿。” 早午餐。烤肉宴。音乐剧《新科学怪人》和《火腿骑士》的周日下午场。 “明天汇报情况时我会提起这件事。这个情况不寻常。但是在我或是其他人来电之前,你什么都不要做。” “那是自然。” 他们挂断了电话。莱姆和萨克斯几秒钟都没有开口。 这个情况不寻常…… 莱姆凝视着白色书写板——一个调查刚要起步,就被一枪击毙了。 萨克斯打破了沉默,“不知道罗恩这会儿在干什么?” “我们打个电话问问,怎么样?”他对她露出了由衷的笑容——他很少微笑。 她掏出手机,按下一个快速拨号键,然后按扬声器。 一个年轻的声音清脆地说:“是我,警探女士。” 多年来,萨克斯一直让年轻的巡警罗恩·普拉斯基叫她艾米莉亚,可是他总是说不出口。 “我们用了扬声器,普拉斯基。” “是的,长官。” “长官”二字让莱姆心烦,但是现在他也没心思纠正这个年轻人了。 “你好吗?”普拉斯基问。 “这有关系吗?”莱姆答道,“你现在在干什么?重要吗?” “现在?” “我刚问过。” “洗碗呢。我、詹妮和哥哥、嫂子刚刚吃过早午餐。我们和孩子们一起去了农夫市场,热闹得很。你和萨克斯警探有没有去过——” “这么说你在家呆着,而且没什么事儿。” “也不是,在洗碗。” “别洗了。过来一趟。”莱姆不过是个公务员,他无权命令纽约警察局里的任何人,哪怕是交警,去做任何事情。 不过萨克斯是个三级警探。就算她不能命令他前来协助,也可以正式地请求调换任务。“罗恩,我们需要你。明天也可能需要你帮忙。” 罗恩·普拉斯基经常与莱姆、萨克斯和塞利托合作。莱姆是大名鼎鼎的法医侦探,据说和他一起执行任务提升了这名年轻警员在局里的地位。对此,莱姆觉得很好笑。他知道,督察一定会把普拉斯基让给他用几天,只要他不再给马洛伊或是下城的任何人打电话,只要他明白这个案子根本就不是什么案子。 普拉斯基把分局警长的名字给了萨克斯,然后问:“对了,长官?朗·塞利托警督在处理这个案子吗?我用不用给他打个电话,和他协调一下?” “不用。”莱姆和萨克斯不约而同地脱口而出。 短暂的沉默之后,他试探着问:“那好,我会尽快赶到。只是,我能不能先把玻璃杯擦干?詹妮不喜欢杯子上有水珠。” 第五章 星期天是最美的时光。 因为在大多数星期天,我能随心所欲地做自己喜欢的事。 我喜欢收集东西。 凡是你想象得到的东西,我都收集。如果某样东西吸引了我,我就能把它塞进背包或者装进卡车,据为己有。有人会说我像一只林鼠,收集各种各样的杂物。那些啮齿动物捡到了新东西,就会丢掉一些旧东西。我可不一样。一旦我发现了某样东西,它就是我的。我绝不撒手。 星期天是我最喜欢的日子,因为这一天是大多数人的休息日。对那些把这个美妙的城市当作家园的16码来说,也是如此。男人、女人、孩子、律师、艺术家、骑车的人、厨师、小偷、老婆和情人(我也收集DVD)、政治家、慢跑的人、图书馆馆长……想想16码能找的乐子可真多啊! 他们像快乐的羚羊一样在城市里、新泽西的公园里、长岛和纽约的北部四处漫游。 任由我随心所欲地捕猎。 我现在要做的就是这个,不去想星期天的其他无聊消遣:早午餐、电影,甚至受邀去打高尔夫球。哦,还有礼拜,羚羊们总是喜欢做礼拜。当然,前提是去教堂后能吃一顿前面提到的早午餐或是到高尔夫球场打打球。 捕猎…… 此时我在想最近的一次交易,那是藏在脑海深处的回忆——我和年轻的爱丽丝·桑德森,3895-0967-7524-3630,之间的交易。她很美,非常美。当然,是在死于刀下之前。 爱丽丝3895一身漂亮的粉色衣裙,衬托出她美好的胸部,臀部摇曳生姿(我还记得她的三围是38-26-36,不过在我那只是一句空话)。人长得够标致,身上的香水是亚洲花卉的香气。 她幸运地(就后果而言,或许是不幸地)从市场上抢购到了哈维·普雷斯科特的画。不过,我在她身上打的主意和那幅画也不完全相关。在确定她收到了包裹之后,我本应该拿出银色宽胶带,然后在卧室里和她缠绵几个小时。但是她把一切都毁了。我刚走到她的身后,她就转过身,发出了惊恐的尖叫。我没办法,只好像切西红柿皮似的把她的脖子一抹,抓起那幅漂亮的油画,溜之大吉。说起来,我还是从窗户跳出去的。 不,我无法不想念爱丽丝3895,那个穿着粉色紧窄衣裙的美人儿,皮肤像茶馆一样散发着花香。说到底,我需要女人。 我在人行道上闲逛着,透过太阳镜注视着那些16码。他们却没有注意到我。我乔装打扮,隐身街头,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再没有比厕身曼哈顿这样的地方更容易不被注意了。 我转过街角,飞快地穿过小巷,买一点东西——当然是用现金买——然后在苏荷区附近找个荒无人烟的地方隐匿起来。以前是工业区,现在是住宅和商业区。这里很安静。很好。我希望与米拉·温伯格,9834-4452-6740-3418,的交易能平静地进行。我已经注意她一段时间了。 米拉9834,我很了解你。数据资料已经告诉我一切。(啊,还是那个有争议的问题:数据……是单数还是复数?动词要不要体现出单复数?《韦氏词典》上的解释是单复数均可。我讲究语言纯正,倾向于用作复数。但是在公众场合,我还是像大多数人一样,努力把它当作单数,希望自己不会犯口误。语言是一条河,它随意流淌;你若逆流而上,就会被人注意。当然,我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就是被人注意。) 米拉9834的数据资料如下:她住在格林威治村威弗利区的一幢大楼里。房东打算把租房收回,把它当成合作公寓卖掉。(那些可怜的房客们还不知情,我就知道了。从他们的收入和信用记录来看,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是被骗了。) 一头乌发的米拉9834是个带着异域风情的美女。她毕业于纽约州立大学,在纽约市的一家广告公司工作了几年。她的母亲依然健在,父亲已经去世了。那人是闯了祸逃走的,过了这么多年,那个无名氏逮捕令还是没有执行。对付这样的犯罪行为,警方是不会全力以赴的。 此时,米拉9834周旋于两个男朋友之间,而且肯定和朋友闹了矛盾,因为她只在西4街的湖南王朝买了一份木须肉(不错的选择)和一瓶凯慕斯康农庄白酒(花了28美元从葡萄酒庄高价买来的),就打发走了32岁的生日。接下来的星期六她去长岛旅行时,碰巧遇见在当地旅游的亲戚朋友。于是在一家城市花园酒店(《新闻日报》盛赞过这家酒店),畅饮了布鲁奈罗红葡萄酒,消费了一大笔钱,算是对那个孤独的夜晚做了补偿。我想。 米拉9834睡觉时穿着“维多利亚的秘密”T恤。我推测真正的原因是她有五件这样的T恤,号码都太大了,穿不出去。一想到恩特曼的丹麦糕点(她从不吃低脂的,对此我颇以她为荣)和自酿的星巴克咖啡,她很早就醒了。她很少去咖啡店,真是遗憾。因为我很喜欢亲眼观察被我盯上的羚羊,而星巴克是大草原上的最佳观察点之一。8点20分左右她离开公寓,去中城的广告公司上班。她是一名初级客户业务经理。 前进,向上。在这个星期天,我头戴一顶没有明显特征的棒球帽(在市区,87.3%的男人都戴这种帽子),继续往前走。而且,和平时一样,目光朝下。你要是觉得在30英里高空中的卫星拍不到你的笑脸,再好好想想。世界各地的十几个服务器上有成百张从高空拍摄的你的照片。希望他们按动快门时,只是拍到你仰望古德伊尔软式飞艇或一朵绵羊状的云彩时,因为阳光太刺眼而眯起了眼。 我对收藏的爱好不仅包括这些日常琐事,还包括我感兴趣的16码的心理特征。米拉9834也不例外。她下班后,时常和朋友们一起喝酒,我注意到她经常买小报。在我看来,次数未免太多了。很显然,她买的是朋友们的所爱——对吗,菲尔医生?也许她在恼人的青春期得过痤疮;到现在她还时不时地去看皮肤科医生,但是花费很少。好像她拿不准是做祛疤痕手术呢(我看完全没有必要),还是复查一下以确保青春痘不会像忍者一样在夜间卷土重来。 在和女友们喝过三巡柯梦波丹鸡尾酒,或去过健身俱乐部之后,她不是回家打电话,就是上网,再者就是看电视。她看的是基本频道,不是收费精品台。(我喜欢追踪她选台的习惯。从她选择的节目看得出她是忠实观众。《宋飞传》换台播出了,她也跟着换。为了晚上能看到杰克·鲍尔,她推掉了两个约会。) 睡觉时间到了,有时她喜欢消遣一下(大量购买5号电池就说明了这一点,因为她的数码相机和iPod都是可以充电的)。 当然,这些数据展示了她在工作日的生活。但是,今天是阳光明媚的星期天。星期天与平日不同。这一天米拉9834会骑着她心爱的高档自行车,在她生活的城市里穿街走巷,四处巡游。 路线不定。中央公园、河滨公园、布鲁克林区的展望公园都可能会去。但是不管走哪条路,米拉9834在行程即将结束时,必定会在百老汇的哈德森美食家熟食店前驻足。然后,在食物和淋浴的召唤下,她会选择最快捷的骑车路线回家。由于下城交通拥堵,她走的路线正好从我此时所站的位置经过。 我站在一座单层LOFT【注】公寓的院子前面。LOFT的主人是莫里和斯特拉·格里斯林斯基(想想吧,10年前花了27.8万美元才买来的)。不过,家中没有人,因为他们一家正在斯堪的纳维亚春游。他们已经不再接收信件,没有雇人给花草浇水,也没请人照料宠物。而且,没装报警系统。 还是不见她的影子。唔。什么事绊住了她?也许是我判断失误。 但是我很少失误。 令人痛苦难耐的五分钟过去了。我把关于哈维·普雷斯科特油画的种种念头从脑海中清除。这些我品味一阵子后,就抛到脑后。我扫视四周,看到了一个塞得满满的垃圾箱。我抑制住强烈的欲望,没有过去淘宝贝。 躲在阴影里……站到电网之外【注】。尤其是这种时候,无论如何都不要看窗户。你会惊诧于窥阴癖的诱惑有多么强烈,在窗后注视你的人有那么多。对你来说,窗玻璃不过是一个映像或光滑明亮的平面而已。 【注】LOFT是指那些由旧工厂或旧仓库改造而成的、少有内墙隔断的高挑开敞空间。 【注】“站到电网之外”以及随后的“脱离电网”(off the grid)的含义是不使用电器、不上网、反潮流、反传统。在该小说中指通过这种方式严守个人秘密,不泄露身份。 她在哪儿?在哪儿? 如果这个交易不能立刻得手—— 然后,呵,我觉得心中怦然一动,我看到了她:米拉9834。 车子缓缓地移动,她慢悠悠地骑着,迷人的双腿上下踩着踏板。这辆自行车售价1020美元,比我买的第一辆汽车还贵。 呵,自行车服紧绷绷的。我呼吸加速。我太想要她了。 我环视四周。除了30英尺开外的这个愈走愈近的女人,街上空荡荡的。手机已经关机。我打开手机盖,放到耳边。食品购物中心的包装袋晃荡着。我又扫了她一眼。我走上人行道,继续打着空电话,装出与人兴致勃勃聊天的样子。我停下来给她让道,皱眉,抬头,然后微笑,“米拉?” 她放慢了车速。自行车服好紧啊。控制住,控制住。随意点。 临街的窗户里空无一人,也没有来往车辆。 “米拉·温伯格?” 尖锐的刹车声。“嘿。”这一声招呼和瞬间闪现的认出对方来的表情,只是人们为了掩饰尴尬,不得已而为之的。 当我走向她时,我已经完全进入了成熟商界人士的角色。我对那位无形的朋友说过会儿给他回电话,就合上了手机。 她答道:“不好意思。”然后微笑着凝眉,“你是……” “迈克。我是奥美的客户业务经理。我想我们是在……哦,对了,在戴维的国家食品摄影展上见过。我们在第二展馆。我从那儿经过时遇见了你。他叫什么来着?里奇。你们的伙食承办人比我们的好。” 她露出了由衷的微笑,“哦,对。”她记得戴维、国家食品、里奇和摄影馆的伙食承办人。可是,她记不得我,因为我根本就没在场,也没有叫迈克的人。但是她不会关心这个,因为迈克恰巧是她死去的父亲的名字。 “见到你真高兴。”我咧开嘴,露出了最灿烂的笑容。那笑容表明,这真是一次美妙的邂逅。“你住在附近?” “格林威治村。你呢?” 我朝格里斯林斯基家一点头,“那儿。” “哇,是LOFT公寓啊。真好。” 我们问了彼此的工作。然后我眉头一皱,“我最好进屋去。我是出来买柠檬的。”我把用作道具的柠檬举起来说,“家里来了几个人。”这时我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别的计划。我们正要吃一顿晚点的早午餐,你想加入吗?” “哦,谢谢。不过我浑身是汗。” “来吧……我和女朋友参加了步行筹款活动,在外头走了一整天。”这一招不错,我想,而且完全是即兴的,“出的汗比你还要多呢。相信我,一切都很随意,也会很有趣的。有一个汤普森公司的高级客户业务经理,还有几个伯斯顿来的男孩子,很帅,但不是同性恋。”我故作伤心地耸耸肩,“而且,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演员。我可不告诉你他是谁。” “这个……” “别推辞了。你需要来一杯大都会鸡尾酒。我们在摄影馆时不是说过这是我们最喜欢的酒吗?” 第六章 “坟墓”。 其实,始建于19世纪的“坟墓”已经不能称其为坟墓了。那座建筑物早已荡然无存,但是人们依然用这个名字称呼下城的曼哈顿拘留中心。亚瑟·莱姆就呆在里面。从被捕那天起,他的心脏就一直绝望地咚咚咚地跳着。 不管这个地方是叫“坟墓”,还是简称MDC,或是伯纳德·克里克中心,对亚瑟来说,这里就是人间地狱。 绝对是地狱。 除了像其他犯人一样穿着橘色的连衣裤,他和他们就没有相似之处了。这个身高5英尺11英寸,体重190磅,褐色头发,留着公司职员发型的男人和在这里等待审判的犯人们截然不同。不,他不是大块头,身上没有刺青(他才知道这是文身的意思),没有剃光头,脑子不笨,既不是黑人,也不是拉丁美洲人。唯一与亚瑟相似的罪犯是被指控白领犯罪的商界人士,可是他们没被监禁,审判后才有可能住进“坟墓”。不管犯了什么罪,他们也不至于像亚瑟一样要担保200万美元的保释金。 所以,从5月13日起,“坟墓”就成了他的家。这是他一生中最漫长、最痛苦难挨的日子。 而且令人困惑。 亚瑟也许见过那个指控是他杀的女人,可是他一点都记不起来。对,他是去过苏荷区的画廊,显然她也在那儿看过画。但是他不记得和她说过话。没错,他是喜欢哈维·普雷斯科特的画。失业后,他迫不得已卖掉了那些油画,心疼极了。但是为此去偷?去杀人?他们是不是疯了?我看起来像杀人犯吗? 对他而言,这是一个不解之谜。像费马定理一样的数学证明,即使在得到解释后,还是不懂。他的车里有她的血迹?毫无疑问,他是被陷害了。甚至可能是警察有意栽赃的。 在“坟墓”呆了10天后,辛普森的辩护似乎不那么像科幻电影《迷离境界》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幕后者是谁?他想到了当初被普林斯顿大学解雇后,他一怒之下写的那些信。其中一些很愚蠢、很琐碎,还带着威胁的口吻。本来嘛,学术圈里不可靠的人很多。也许他们想报复一下他干的臭事。还有班里那个勾引他的女生。他对她说,不,他不想有婚外恋。她怒不可遏。 致命的吸引…… 警方已经对她做了调查,确定她不是凶手。但是在证明她不在犯罪现场时,他们调查得够不够彻底? 他环视了一下宽阔的公共场所,周围有几十个蹲监的(这是“囚犯”的内部用语)。起初,他们对他很好奇。得知他是因谋杀罪被捕时,他的声望陡增;可是后来知道受害人既没想偷他的毒品,也没对他不忠时,他的声望又一落千丈。在他们看来,出于以上两个原因杀一个女人是可以接受的。 后来,当他们明白他不过是一个因个人作风问题而陷于窘境的白人时,亚瑟的噩梦就开始了。 推撞他,向他挑衅,抢他的牛奶盒——和在中学时的无异。性方面的事并不是外人想象的那样,在这里不是那样。这儿的人都是新囚犯,大家暂时都能管住自己的老二。但是他的一帮新“朋友”对他打保票说,一旦在像阿提卡这样的监狱呆上很长一段时间,尤其是得到1/4磅的大汉堡,即被判25年监禁的话,他就熬不住了。 他已经四次被人一拳打在脸上,两次被绊倒,还有一次被精神变态的阿奎拉·桑切斯摔倒在地。桑切斯的脸上淌着汗,大声嚷嚷着夹杂着西班牙文的英语,直到几个狱警看烦了,把他拉开才算完。 亚瑟尿湿了两回裤子,呕吐了十几次。他是个毛虫、废物,不值得搭理。 直到后来。 他的心怦怦地跳个不停,他觉得它随时都会裂成两半,就像他的父亲亨利·莱姆死前一样。当然,那位著名的教授不是在像“坟墓”这样不光彩的地方去世的,而是在伊利诺伊州海德公园的大教堂人行道上,那里庄严宏伟,和他的身份相当。 这是怎么发生的?目击者和证据……毫无道理。 “莱姆先生,接受辩诉吧。”助理检察官说过,“我建议你接受。” 他的律师也说:“亚瑟,我清楚其中的底细,就像看GPS地图一样。我知道事情会朝哪个方向发展。我不想刺激你,奥尔巴尼不会把死刑写进法律来挽救它。不好意思,玩笑开得不好。但是你还是会被判25年。我能给你争取15年。努力争取吧。” “可那我没杀人。” “啊哈。亚瑟,这对任何人都没太大的意义。” “可那不是我干的。” “啊哈。” “不,我不接受辩诉。陪审团会明白的。他们会了解我。他们会知道我没杀人。” 沉默。然后他说:“那好。”其实并不好。显然他被惹恼了,尽管他已经睡了601个小时——那一笔钱他从哪儿弄呢?他—— 这时,亚瑟突然抬起头,看到两个拉美裔的囚犯正在打量他。他俩注视着他,面无表情,既不友好,不带挑衅,也不凶恶,似乎很好奇。 他们朝他走来时,他考虑着是该站起来还是原地不动。 不要动。 目光向下。 他目光向下。其中一个站到他的面前,一双磨破的跑鞋就在亚瑟的视线范围内。 另一个绕到他的背后。 他死定了。亚瑟·莱姆很清楚。要打就快点,打完了事。 “你。”他背后的人用高嗓门说。 亚瑟抬头看着面前的那个人。他的双眼布满血丝,戴着一只大耳环,长着一口坏牙齿。亚瑟说不出话来。 “你。”背后的声音又响起来。 亚瑟咽了口唾沫。他也不想,但是不由自主。 “我和我的伙计跟你说话呢。你没礼貌。你怎么这么讨厌?” “对不起。我只是……你好。” “你。你是干什么的,兄弟?”高嗓门在他背后问。 “我是……”他的脑子僵住了。我该怎么说?“我是个科学家。” 耳环男说:“操!科学家?你做什么来着,造火箭?” 他俩哈哈大笑。 “不是,医疗设备。” “像那种狗屎东西,就是他们喊一声‘清除’,然后用电击你?急诊室用的?” “不,很复杂。” 耳环男皱皱眉。 “我不是那个意思。”亚瑟急忙说,“不是说你不懂,只是很难解释。是血液透析用的质量控制系统,还有——” 高嗓门说:“很赚钱咯?听说你被传的时候穿着一身好行头?” “我被……”哦,被传票,“我也不知道,在诺德斯特龙买的。” “诺德斯特龙?什么鬼地方?” “一家商店。” 亚瑟回头盯着耳环男的脚时,高嗓门继续问:“我说,赚大钱了吧?你赚了多少?” “我——” “你想说你不知道?” “我——”是,他正有此意。 “你赚了多少?” “我不……我想有六位数。” “操。” 亚瑟不知道这对他们来说是多还是少, 这时,高嗓门笑了,“你成家了?” “我不会说关于他们的任何事。”这次他的态度很坚决。 “你成家了?” 亚瑟·莱姆把脸转过去,看着不远处的墙上有个钉子从两块煤渣砖中间的灰泥里伸出来。他猜想,钉子原本是用来挂牌子的,几年前被摘下或偷去了。“别理我。我不想和你们说话。”他竭力使自己的声音坚定有力,但是听起来像是女孩子在跳舞时拒绝企图接近她的讨厌鬼。 “我们在试着和你文明谈话,兄弟。” 他刚才是这么说的吗?文明谈话? 然后他又想,该死,也许他们确实没有恶意。也许他们能成为他的朋友,给他撑腰。天知道他的朋友越多越好。他还能挽回吗?“对不起,只是这件事对我来说太奇怪了。我以前从来没惹过麻烦。我只是——” “你老婆是做什么的?她也是科学家?很聪明?” “我……”他欲言又止。 “她的奶子大吗?” “你从后面干她?” “听着,你这个混蛋科学家。给你指条路。让你的聪明老婆去银行取1万美元。然后让她开车去我表兄家,他在布朗克斯区。然后——” 男高音的声音变低了。 一名黑人囚犯正朝他们仨走来。他身高6英尺2英寸,肌肉结实,脂肪厚重,显得壮实魁伟,连衣裤的裤脚往上翻卷。他盯着那两个拉美人,恶狠狠地眯着眼。 “你们这两条吉娃娃狗,给我滚蛋!” 亚瑟·莱姆僵住了。如果有人对着他开枪,他也不会动。就算有人开枪射击,他也不觉得奇怪,即使这里到处设有磁性检测仪。 “操你妈的黑鬼!”耳环男骂道。 “一坨狗屎。”听到高嗓门的话,那个黑人反倒笑了。他用一条胳膊揽住耳环男,把他带到一边,对他嘀咕了些什么。那个拉美人的眼睛一亮,对他的伙计点点头,唤他过来。两人走到远处的角落里,装出很轻蔑的样子。 黑囚犯伸展了一下身体,亚瑟听到了关节的咯咯声。他的心跳得更厉害了。一个未完成的祈祷在心头闪过:希望冠心病把他带走,立刻,马上。 “谢谢。” 黑人说:“操。他们俩是在找茬儿。他们应该知道这里的规矩。你明白我的意思?” 不,不懂。不过亚瑟·莱姆说:“不管怎样,我叫亚瑟。” “我知道你他妈的名字。人人都懂这儿的规矩。只有你,屁也不懂。” 但是,亚瑟·莱姆知道一件事,而且非常确定:他死定了。于是他说:“好吧,说说你他妈的是谁,混蛋。” 一张大脸迎向他,浑身汗臭,满嘴烟昧。亚瑟想到了他的家人,先是孩子,然后是朱迪。他的父母,先是母亲,后是父亲。然后,奇怪的是,他想到了他的堂弟林肯,想起了某个夏天,两人在伊利诺伊州酷热的田野里赛跑。当时他们还是少年。 跑到那棵橡树前。看见没?那边的那棵。数三下。准备好了?一、二、三,跑! 但是他却走开了,他穿过大厅,大步走向另一个黑人囚犯。两人击了一掌,就把莱姆忘掉了。 他坐在那里,看到他们亲密无间,更觉得凄凉无助。他闭上眼,垂下头。亚瑟·莱姆是一名科学家。他相信生物的进化靠的是物竞天择,神圣的司法没有用。 但是此时,身陷于严冬一般无情的抑郁之中,他情不自禁地想,是不是有某种因果报应的机制存在并运转着,就像看不见但真实存在的地心引力一样,惩罚他过去做的错事。噢,他做了那么多好事。养儿育女,教他们开明的价值观,让他们学会宽容;他是妻子的忠实伴侣,曾帮助她逃脱癌症的魔爪;他对科学做出了贡献,丰富了世界。 可是也做过错事。人总是会犯错的。 坐在这里,穿着臭烘烘的橘色连衣裤,他努力使自己相信,凭着正义的观念和誓言,凭着他对本国体制的信念(在每个选举日,他都是忠诚的支持者),他会排除困难,重新回到司法天平的另一端,与家人团聚,和生命相拥。 本着正义的精神和意旨,他会赢得和命运的赛跑。就像那个酷热的夏天,在尘土飞扬的田野里,他拼尽全力地冲向那棵橡树,累得气喘吁吁,最终赢得了和林肯的比赛。 他可能会获救。或许—— “走开。” 尽管说话人的嗓门不高,他还是吃了一惊。又一个囚犯走到了他的身后。他是个白人,头发蓬乱,浑身上下刺满了文身,但是牙齿发亮。毒瘾发作时,他就抽搐不已。他盯着亚瑟坐着的长凳,尽管别处还有空位。他的眼神卑鄙无耻。 亚瑟对某种可量化的、科学的道德公平体制的一线希望转瞬即逝了。这个被摧毁了的、危险的小个子男人把它扼杀了。 走开…… 亚瑟·莱姆拼命忍住眼泪,走开了。 第七章 电话铃声打断了林肯·莱姆的思绪,他很恼火。他正在想那个X先生以及他捏造证据的技巧(如果不出所料的话),不愿意分神。 这时现实把他惊醒了。他看到来电显示上有44的号码,英格兰的国家代码里就有这两个数字。他立刻下令:“指令,接电话。” 咔嗒。 “你好,朗赫斯特督察?”他不再直呼其名。和苏格兰场打交道要讲究一点礼节。 “莱姆侦探,你好。”她说,“我们这边有点动静。” “继续。”莱姆说。 “丹尼·克鲁格从一个前军火走私贩那里得到消息,理查德·洛根离开了伦敦,似乎是要去曼彻斯特买什么东西。虽然不确定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是我们知道曼彻斯特的黑市军火商非常多。” “知道他的具体方位吗?” “丹尼还在查找。要是能在哪儿抓住他,可比在伦敦耗着好多了。” “丹尼细心吗?”莱姆记得在视频会议里看到的丹尼是个南非人,大个子,黑皮肤,高嗓门,腆着显眼的大肚腩,小拇指上戴着扎眼的金戒指。莱姆以前接过一个与达尔福尔有关的案子。他和克鲁格曾经就苏丹可悲的矛盾冲突交谈过。 “哦,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需要细心的时候,他就细心。如果情况需要,他也会像猎狗一样凶猛。只要有办法,他一定掌握详细信息。我们正在和曼彻斯特的搭档联手,准备成立一个突击队。一有新情况,我就给你打电话。” 他说了声谢谢,就挂断了电话。 “我们要抓住他。”萨克斯说。这话不单是出于对他的考虑。她也很想找到洛根的下落。萨克斯自己就曾落入他的圈套,差点丢了性命。 萨克斯接了个电话。她听着对方的话,说10分钟后就赶到。“还记得燧发枪提到的两起案件的档案吗?已经准备好了。我去取回来。哦,对了,帕米可能会顺路过来。” “她在做什么?” “和一位朋友在曼哈顿读书——男朋友。” “不错嘛。谁呀?”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学校里的一个男生。真想见见他。她张嘴闭嘴都是他。她的生活中是应该有个正派的人,可我不想让她这么快就和他走得这么近。要是见了他,亲自考问一番,我会感觉好一点。” 莱姆点点头。萨克斯离去了。但是他的思绪却飘到了别处。他一边盯着写有爱丽丝·桑德森谋杀案的白色书写板,一边下令拨通了另外一个电话。 “喂?”一个柔和的男声伴随着喧嚣的华尔兹背景音乐传来。 “梅尔,是你吗?” “林肯?” “放的是什么音乐?你在哪儿?” “新英格兰舞厅大赛。”梅尔·库珀答道。 莱姆叹了口气。洗碗、日间音乐会、舞厅跳舞。他讨厌星期天。“嗯,我们需要你。我这儿有个独一无二的案子。” “对你来说,什么案子都是独一无二的。” “如果你不介意我犯语法错误的话,我要说这个案子比其他案子更独一无二。你能过来吗?你刚才提到新英格兰。你可别说你在波士顿或缅因州。” “在市中心。我想没我们的事儿了——我和格蕾塔刚才被淘汰了。罗茜·塔尔博特和布莱恩·马歇尔会赢,大家都这么说。”他的语气有点意味深长,“多久赶到?” “现在。” 库珀咯咯地笑了,“你要用我多久?” “要用一阵子。” “是到今晚6点呢,还是到下周三?” “最好给你的警督打个电话,说你另有任务。我希望不会拖到下周三。” “我得给他说个名字。这次调查是谁在负责?朗?” “我这么说吧!含糊一点。” “这个嘛,林肯,你还记得自己当过警察吧?‘含糊’是行不通的,得‘非常明确’才行。” “并没有什么领头的侦探。” “你在单独行动?”他不确定地问。 “也不尽然,还有艾米莉亚和罗恩。” “就你们几个?” “还有你。” “明白了。凶手是谁?” “其实,凶手们都已经进监狱了。两个定了罪,还有一个在等待审判。” “你怀疑当事人没罪?” “差不多吧。” 梅尔·库珀是纽约警察局犯罪现场调查部的一名侦探,专门从事实验室工作,是局里最有才华、最精明能干的警官之一。“哦,你是想让我帮你揭发我的老板把事情搞乱了,抓错了人,然后说服他们投入大量财力,重新展开调查,找出真凶,而所谓的真凶呢,如果知道自己压根就没有逍遥法外,也许并不会感到高兴。就是这种三方面都输定了的局面,对吗,林肯?” “梅尔,代我向你的女朋友道个歉。快点过来。” 萨克斯朝她的火红色雪佛兰卡玛洛SS走去。刚走了一半,就听到有人喊:“嘿,艾米莉亚!” 她转过身,看到一个美丽的少女,正拉着两个帆布包。她披着栗色偏红的长发,两耳各穿了几枚雅致的耳钉。脸上有一层淡淡的雀斑,此时高兴得容光焕发。“你要出去?”她问萨克斯。 “有个大案子。我要去市区。想搭车吗?” “当然啦。我要去市政厅坐火车。”帕米上了车。 “学习怎么样?” “你知道还问。” “那你的朋友在哪儿?”萨克斯四下张望。 “他刚走。” 斯图尔特·埃弗雷特和帕米都在曼哈顿高中读书。她已经和他交往几个月了。他们在教室相识,很快就发现彼此对书籍和音乐有着共同的爱好。他们参加了学校的诗歌俱乐部,这让萨克斯放了心。至少他不是自行车队的,也不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运动员。 帕米把装着课本的包甩到后座上,打开另一个包。一只毛茸茸的狗探出了头。 “嘿,杰克逊。”萨克斯说着,摸摸它的头。 女警探从附加的杯托里拿出一根奶味打结骨递给它,这只小型哈威那犬一口就咬住了。杯托的唯一作用就是盛小狗爱吃的美食,因为萨克斯经常会加速和急转弯,液体很容易洒出来。 “斯图尔特不能把你送到这儿吗?这算什么绅士呀!” “他要参加足球比赛。他对运动特感兴趣。是不是大多数男孩子都这样?” 萨克斯加大油门,进入高速公路车道。她苦笑着说:“是。” 这个年龄的女孩子问这种问题有点奇怪。大多数女孩对男孩和运动之类的话题都了如指掌。但是帕米·威洛比和大多数女孩子不一样。她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在联合国维和行动中牺牲了。她的情绪不稳的母亲投身到政治和宗教右翼地下组织中,变得越来越有攻击性。她因谋杀罪被判终身监禁,现在正在服刑(几年前,联合国发生了一次爆炸事件,造成六人死亡,她就是策划者)。艾米莉亚·萨克斯和帕米就是在那时相识的。当时帕米在连环绑架案中被绑票,女警探把她救了出来。后来和她就没了音讯。巧的是,不久前萨克斯又救了她一次。 摆脱了极端反社会的家庭,帕米被布鲁克林的一家人领养了。不过在领养之前,萨克斯调查过这对夫妇,细致程度不亚于筹划总统访问的特工。帕米喜欢和养父母一起生活。可她还是和萨克斯一起玩,关系很亲密。帕米的养母要照顾五个弟弟妹妹,忙得不可开交。于是,萨克斯就充当了她的姐姐。 两人都觉得这样很好。萨克斯一直想要孩子,但是情况很复杂。她原本打算和第一位正式的同居男友(他也是一名警察)成家,后来却发现全天下再没有哪个男人比他更差劲(先是敲诈勒索,然后是动手打人,后来进了监狱,这才算完)。和他分手后,她一直孤身一人。遇见林肯后,两人至今都在一起。林肯不是很喜欢孩子,但他是个好人,诚实、聪明,事业和家庭分得很清。这一点,很多男人都办不到。 但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结婚生子不是件容易的事。身为警察,他们必须应对各种危险,要随时待命,两人心中总是烦乱不宁,加之林肯将来的健康问题也不确定。而且,还有一个身体上的障碍需要克服。虽然他们已经知道这是萨克斯的问题,而不是林肯的(林肯完全有能力担当起做父亲的责任)。 所以,就目前而言,与帕米的姐妹关系就够了。萨克斯很喜欢,也很看重姐姐这个角色。这个女孩已不再沉默寡言,她开始信赖成年人了。 萨克斯加快车速,绕过了一辆出租车,然后说:“你还没回答呢。学习到底怎么样?” “很好。” “你已经准备好星期四的考试了?” “准拿下,没问题。” 萨克斯笑了,“你今天连书都没翻一下,对吧?” “艾米莉亚,别这样嘛。今天天气这么好!都阴了一个星期了。我们就出去逛了。” 萨克斯本想提醒她期末考试考高分的重要性。帕米很聪明,智商很高,又嗜好读书,但是上学后,她反倒觉得很难考上好大学。萨克斯的态度变温和后,她高兴极了。“你们都做什么啦?” “就是走路。一直走到水库附近的哈莱姆黑人区。哦,对了,船库里举办了一场音乐会,其实也就是个翻唱乐队,但是他们绝对盖过酷玩乐队……”帕米回忆道,“大多数时候,我和斯图尔特只是说话,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你知道,这样是最好的。” 艾米莉亚·萨克斯不能否认,“他帅吗?” “嗯,帅。帅呆了。” “有照片吗?” “艾米莉亚!这样就没劲了。” “这个案子办完后,我们三个人一起去吃饭怎么样?” “当真?你真想见他?” “和你交往的男孩子最好知道你背后有人保护,有人拿着手枪和手铐。好啦,你把狗抓牢,我要超车了。” 萨克斯把车挂入低挡速,深踩油门,橡胶轮胎在漆黑的柏油路上印下了两个惊叹号。 第八章 自从艾米莉亚·萨克斯时不时地在莱姆家过夜、度周末以来,这座维多利亚风格的联排别墅就发生了某些变化。在事故发生之后,萨克斯到来之前,莱姆一人独居时,家里有时整洁些,有时凌乱些,这要看助手有没有被他辞退。但是不能用“温暖舒适”来形容它。墙上光秃秃的,没有任何个人物品作为装饰。他在纽约警察局任职期间,身为大名鼎鼎的犯罪现场勘查长官所获得的证明书、学位证、奖状和奖章一样都没有挂,也没有他的父母特迪和安妮,或是他的伯伯亨利一家的照片。 萨克斯不同意,她教训他:“你的过往,你的家人都很重要。你这是在抹杀自己的历史,莱姆。” 他从来没去过她的公寓,那里残疾人通行不便。但是他知道她的房间里摆满了她的历史见证。当然,他看过她的很多照片:不怎么爱笑的年轻漂亮姑娘艾米莉亚·萨克斯(脸上的雀斑早已消失);手里拿着机械工具的高中生艾米莉亚;度假时的大学生艾米莉亚,一侧站着笑呵呵的警察爸爸,一侧站着严肃的妈妈;还有杂志和广告模特的艾米莉亚,眼神迷人而冷漠,这样的眼神时下很流行。但是莱姆知道这是对人们把模特定义为衣服架子表示轻蔑。 另外还有几百张照片,大部分都是她父亲拍的。他有一部柯达快拍相机。 萨克斯研究了一下他家光秃秃的墙壁,然后把地下室里的箱子统统拖了出来。莱姆的助手托马斯都没有去过地下室。那几十只纸板箱里装着莱姆以前生活的物品,这些物品被收藏起来,不为外人知道,就像对第二任老婆绝口不提前妻一样。如今,其中大部分的证明书、学位证和家人的照片挂满了墙壁,摆满了壁炉台。 莱姆正在细细地端详其中的一张照片,那是在大学运动会结束后拍的。照片上的他是个精瘦的青年,穿着一身运动校服。他的头发飞扬不羁,鼻子像汤姆·克鲁斯的一样挺拔。他刚刚跑完了大约一英里,弯着腰,双手抚着膝盖。莱姆从来都不是短跑健将;他喜欢长跑的抒情和优雅。他把跑步视为“一种过程”。有时候,即使冲过了终点线,他还会继续奔跑。 他的家人应该在看台上。父亲和伯伯都住在芝加哥的郊区,但是两家还是有一定的距离。林肯的家在西边,坐落在一块正在变秃的平坦的圈地上。当时,那块地的一部分仍是农田,是不计后果的开发商和可怕的龙卷风觊觎的对象。亨利·莱姆一家住在埃文斯通的湖滨地带,不受二者的影响。 亨利在芝加哥大学教授高级物理学,一周通勤两次。行程遥远,要乘两次火车,穿过该市的很多隔离区。他的妻子波拉在西北大学教书。夫妇俩有三个孩子,分别是罗伯特、玛丽和亚瑟,都是以科学家的名字取名的。其中,奥本海默和居里夫人最负盛名。亚瑟是以亚瑟·康普顿命名的,他在1942年建立了芝加哥大学著名的“冶金实验室”。这只是个幌子,背地里是在研究世界上首次受控的核链式反应。三个孩子读的都是好大学。罗伯特是西北大学医学院,玛丽是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亚瑟则是麻省理工学院。 罗伯特早年死于欧洲的一起工业事故。玛丽在中国研究环境问题。至于莱姆家的双亲,四个人只留下一个:波拉现在靠辅助护理设施生活。她满脑子都是60年前生动鲜活、清晰连贯的回忆,现在发生的事情只是让她困惑不已的残片断章。 莱姆还在盯着自己的照片看。他回想着那次田径运动会,无法移开视线……在大学的课堂上,亨利·莱姆表示赞许时只会微微扬一扬眉。但是运动场上的他在露天看台上又蹦又跳,吹着口哨,朝着场地大叫“加油,加油,加油,你一定能行”。一直激励着他第一个冲过终点线(他也总是第一)。 运动会结束后,莱姆觉得他和亚瑟去了什么地方。这两个男孩子一有空就黏在一起,弥补手足情谊上的空缺。罗伯特和玛丽比亚瑟大很多岁,林肯则是独生子。 于是林肯和亚瑟互认兄弟。大多数周末和每个暑假,这对堂兄弟经常开着亚瑟的雪佛兰克尔维特,一起踏上冒险之旅(连身为大学教授的亨利伯伯都一同出行过几次,莱姆的父亲却没有过;特迪也是科学家,不过他觉得不受注目会更自在些)。两个男孩外出兜风时做的都是典型的青少年所做的事:追逐女孩子,踢球打球,看电影,争执辩论,吃汉堡和比萨,偷喝啤酒,谈天说地,然后还是追逐女孩子。 此刻,林肯坐在他的新型TDX轮椅里,思忖着他们在运动会后究竟去了哪里。 亚瑟,他的堂兄…… 在他的脊柱像一根烂木头一样断掉后,那个再也没来看望他的人。 为什么,亚瑟?告诉我为什么…… 但是这些回忆被门铃声打断了。托马斯转向门厅。不一会儿,一个体格瘦弱,头顶微秃,穿着无尾晚礼服的男子大步走进屋。梅尔·库珀细瘦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厚厚的眼镜。他往上推推眼镜,对莱姆点头致意:“下午好。” “还穿着晚礼服?” “参加舞蹈比赛。如果我们能参加决赛,我就不会过来了。”他脱掉外套,解开领结,然后卷起镶褶边的衣袖,“好啦,你说的那个独一无二的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肯对他讲述了详情。 “林肯,对你堂兄的事,我很抱歉。我觉得你从来没提起过他。” “你对作案手段有什么看法?” “如果是真的话,那就太绝了。”库珀凝视着爱丽丝·桑德森谋杀案的证据图。 “看法?”莱姆问。 “嗯,在你堂兄那边找到的一半证据都是在车上或车库里。这要比在家里捏造证据容易多了。” “和我想的完全一样。” 门铃又响了。一会儿,莱姆就听到了他的助手单独返回的脚步声。莱姆在想是不是谁送来了包裹。不过他转念一想:今天是星期天。来访者可能穿着街头服和跑鞋,这样从门口进来时就不会发出声音。 果然如此。 年轻的罗恩·普拉斯基转过屋角,腼腆地点点头。他不再是新人了,已经穿着制服当了几年的巡警。但他看上去还是像新人,在莱姆看来,他也就是新人的模样,或许永远如此。 他穿的鞋确实是走路无声的耐克运动鞋,上身却穿着一件非常花哨的夏威夷衬衫,配着蓝色牛仔裤。一头金色短发很时尚地根根竖起,额头上有块明显的疤痕。那是他头一回和莱姆、萨克斯合作破案时,在一次险些让他丧命的进攻中留下的。那次突袭异常残酷,他的脑部受了伤,差点退出警界。这个年轻人能留在纽约警察局,主要是受了莱姆的激励(当然,这一点他只告诉了萨克斯,刑事专家自己可没有声张,消息是萨克斯散布的)。 他惊讶地看着库珀的无尾晚礼服,然后朝他俩点头致意。 “普拉斯基,碗碟都擦干净了?花儿也浇过了?吃剩下的饭菜也收拾到冰箱里了?” “我立刻就赶来了,长官。” 三个人正在仔细研究案子时,门口响起了萨克斯的声音,“服装派对啊!”她望着库珀的无尾晚礼服和普拉斯基俗艳的衬衫。她对库珀说:“你看上去很帅气。夸赞穿无尾晚礼服的人就要用这个词,对吧?‘帅气’。” “很不幸,我脑子里想到的只是‘半决赛选手’。” “格蕾塔没有生气吧?” 他回答说,他那位漂亮的斯堪的纳维亚女友“此时正和她的朋友们一起玩,喝阿夸维特酒浇愁。不过我要说,那种酒是不能喝的”。 “你母亲还好吧?” 库珀和母亲住在一起。她是皇后区的老住户,是位脾气急躁的老太太。 “她身体很好,去船库吃早午餐了。” 萨克斯还问候了普拉斯基的妻子和两个小孩,然后补充道:“谢谢你们星期天赶来。”又对莱姆说,“你刚才对他表示感激了,对吗?” “是的,没错。”莱姆咕哝道,“现在,让我们开始工作吧……你拿的是什么?”他注视着她拿着的一只棕色大文件夹。 “证据目录和在钱币盗窃案、强奸案中拍的照片。” “好吧,我们来看一看。” 和处理他堂兄的档案一样,她拿起一支记号笔,在另外一块白板上书写起来。 谋杀/盗窃-3月27日 3月27日 罪行:谋杀,盗窃六箱珍稀钱币 死因:由于多处刀伤,失血,休克 地点:布鲁克林区的贝瑞吉 受害者:霍华德·施瓦兹 嫌疑犯:兰德尔·彭伯顿 受害者家中的证据: ·油污 ·干了的发胶斑迹 ·聚酯纤维 ·羊毛纤维 ·9.5英寸的巴斯步鞋鞋印 目击者称,一名身穿茶褐色背心的男子匆匆逃向一辆黑色本田雅阁。 嫌疑犯家中和汽车里的证据: ·庭院里的雨伞上有油污,和受害者家中发现的一致 ·一双9.5英寸的巴斯步鞋 ·伊卡璐牌发胶,和现场发现的斑迹一致 ·匕首/刀把上的印迹 ·灰尘与犯罪现场以及嫌疑犯家中的都不一致 ·旧纸板的微粒 ·匕首/刀刃上的印迹 ·受害者的血。完全一致 ·嫌疑犯拥有一辆2004黑色本田雅阁 ·一枚硬币确定是来自受害者的收藏品 ·一件卡伯特森户外背心,茶褐色,与犯罪现场发现的聚酯纤维一致 ·汽车里有一条羊毛毯,与在犯罪现场发现的羊毛纤维一致 备注:审判前,调查人员曾就市区和网上的几个大钱币商进行了仔细调查。无人有收购被盗的那种钱币的意向。 “如果凶手偷走了他藏匿的钱币,而‘灰尘与犯罪现场以及嫌疑犯家中的都不一致’……这就是说可能是凶手家里的。但是到底是哪种灰尘呢?他们难道没分析过?”莱姆摇摇头,“好啦,我想看看照片。在哪儿呢?” “我去拿。等一下。” 萨克斯找了一些胶带,把打印的照片粘贴在第三块白板上。莱姆摇动轮椅,移上前去,眯眼看着在犯罪现场拍摄的几十张照片。钱币收藏家的住所很整洁,凶手家则略显凌乱。厨房里杂乱不堪,钱币和匕首是在厨房的水槽下发现的。餐桌上堆满了脏碗碟和纸饭盒。上面还有一摞信件,大部分一看就是垃圾邮件。 “下一个。”他说,“继续。”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有耐性。 谋杀/强奸-4月18日 4月18日 罪行:谋杀,强奸 死因:勒死 地点:布鲁克林 受害者:丽塔·莫斯科内 嫌疑犯:约瑟夫·奈特利 受害者公寓里的证据: ·高露洁-棕榄软皂洗手液的痕迹 ·避孕套润滑剂 ·绳索纤维 ·布基胶带上的灰尘和公寓里的所有取样都不一致 ·布基胶带,美国阿得黑斯夫品牌 ·乳胶微粒 ·羊毛/聚酯纤维,黑色 ·受害者身上的烟丝(见下方备注) 嫌疑犯家中的证据: ·含有润滑剂的杜蕾斯避孕套,与受害者身上的一致 ·一圈绳索,与犯罪现场发现的纤维一致 ·2英尺长的同样绳索,沾有受害者的血迹,还有一缕巴斯夫B35尼龙6,极有可能是洋娃娃的头发 ·高露洁-棕榄软皂 ·布基胶带,美国阿得黑斯夫品牌 ·乳胶手套,与现场发现的乳胶微粒一致 ·男式短袜,羊毛/聚酯混纺,与现场发现的纤维一致。 ·泰瑞登香烟的烟丝(见下方备注) “假定的凶手保存着沾有血迹的袜子,还把它们带回了家?扯淡。捏造的证据。”莱姆又把材料看了一遍,“‘下方备注’在哪儿?” 萨克斯找到了它。是领头警探就此案中可能存在的问题,写给检察官的几段话。她拿给莱姆看。 斯坦: 被告可能提出的几个潜在问题: ——可能存在的污染问题:在犯罪现场和嫌疑犯家中发现了相似的烟叶,但是受害者和嫌疑犯都不抽烟。问过负责逮捕的警员和犯罪现场调查员,但是他们向领头警探保证不是他们遗落的。 ——除了受害者的血迹外,没有发现有DNA联系的物证。 ——嫌疑犯有不在现场的证明。目击者在他家门口认出了他,约四英里开外,在案发前后。提供证词的目击者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嫌疑犯有时给他钱花。 “有不在犯罪现场的证词。”萨克斯指出,“很显然,陪审团不相信。” “梅尔,你怎么看?”莱姆问。 “我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所有的证据未免太整齐划一了。” 普拉斯基点头表示赞同,“发胶、肥皂、纤维和润滑剂……所有的一切。” 库珀接着说:“捏造证据时肯定会选这些。还有,不是嫌疑犯的DNA在犯罪现场,而是受害者的DNA在嫌疑犯家里。这样捏造证据要容易得多。” 莱姆继续研究这些示意图,细细地查看着。 萨克斯补充说:“还有烟丝。受害者和替罪羊都不抽烟。就是说,可能是真凶留下的。” 普拉斯基问:“那洋娃娃的头发呢?是不是意味着他有孩子?” 莱姆命令说:“把那些照片贴上去。让我们看一看。” 和其他的犯罪现场一样,犯罪现场调查组对受害者的公寓和罪犯的家连同车库都有翔实的文件证明。莱姆浏览了所有的照片,“没有洋娃娃。什么玩具都没有。或许真凶有孩子或者与玩具有关。他抽烟或者有获得香烟或烟叶的渠道。很好。噢,我们开始有点突破了。 “我们来做一个人物特征图。我们一直称呼他为‘X先生’。但是仅此一点还不够……今天是几号?” “5月22日。”普拉斯基说。 “好的。不明对象522。萨克斯,请你来……”他对着一块白板点点头,“我们来做一个人物特征图。” 不明对象522人物特征 ·男 ·或抽烟,或与抽烟者一起居住/工作,或接近烟草来源 ·有孩子,或与孩子一起居住/工作,或接近玩具来源 ·对艺术(钱币?)感兴趣 非捏造的证据 ·灰尘 ·旧纸板 ·洋娃娃的头发,巴斯夫B35尼龙6 ·泰瑞登香烟的烟丝 他思忖,就算没什么说服力,这也是一个开始。 “要不要给朗和马洛伊打电话?”萨克斯问。 莱姆冷笑道:“跟他们说什么?”他对着轮廓图点点头,“我想我们的秘密小行动很快就会被封杀了。” “你的意思是,没经过批准?”普拉斯基问。 “欢迎加入地下组织。”萨克斯说。 这位年轻的警员领会了这条信息。 “要不我们怎么会伪装起来呢。”库珀指了指他的无尾晚礼服下装上镶嵌的黑色缎带,补充说。他可能眨了眨眼,但是透过厚厚的眼镜片,莱姆也不确定。“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萨克斯,给皇后区的犯罪现场调查组打电话。我们弄不到我堂兄案子的证据。随着审判的临近,所有的物理证据都会放在检察官的办公室,由他保管。但是,看看档案库的人能不能发给我们早期犯罪——强奸案和钱币盗窃案——的证据。我需要尘土、纸板和绳索。还有,普拉斯基,你去警局大楼一趟,把过去六个月发生的所有谋杀案的档案都查看一遍。” “所有的谋杀案?” “市长已经整顿了纽约市,你没听说过?谢天谢地我们不在底特律或华盛顿。燧发枪想到了这两起案子。我敢说还有其他案子。寻找潜藏的罪行,可能是盗窃,也可能是强奸,最后以谋杀收尾。有明显的同类证据,案发后都接到了匿名电话。哦,还有嫌疑犯都声称自己是无辜的。” “好的,长官。” “那我们呢?”梅尔·库珀问。 “我们等着。”莱姆低声说,好像他说了句脏话。 第九章 这个交易美妙极了。 现在我很满足。沿街漫步时,我兴高采烈,心满意足。我在脑海中翻阅收藏夹中新添加的图像。米拉9834的形象。她的视觉形象储存在我的记忆中。数字磁带录音机里保存着其他记录。 我沿街漫步,关注着周围的16码? 我看着他们在人行道上川流不息。汽车里、公交车里、出租车里、卡车里,处处都有他们的身影。 我透过窗户看着他们,关注他们时,他们却对我丝毫不在意。 16码……当然了,不是只有我这样称呼人类。肯定不止我一个。这是干这一行常用的速记符号。但我可能是唯一喜欢把人类称为16码的。一想到这,我心里就觉得舒服。 一个16码的数字比一个姓名精确得多,也有效得多。姓名让我焦躁不安。我不喜欢焦躁的感觉。我要是焦躁起来,对谁都没好处。姓名……啊,可怕。例如,名叫琼斯和布朗的人约占到美国人口的0.6%。叫摩尔的占0.3%。史密斯是大家都喜欢的名字,叫这个名字的差不多有300万人,数字庞大,占1%。(而教名呢?如果你对约翰感兴趣的话,不行,有两位哪!3.2%。叫詹姆斯的最多,占3.3%。) 想一想由此得出的推论。我听到有人说“詹姆斯·史密斯”。好的,叫詹姆斯·史密斯的人有几十万,你说的是哪个?这还只是活着的人。算一算史上所有叫詹姆斯·史密斯的人的总和。 噢,天哪! 光是想一下,我都要发疯。 焦躁不安…… 而且,出错的话后果是很严重的。比如,1938年的柏林。威廉·弗兰克尔先生是那个犹太人威廉·弗兰克尔还是非犹太人?差别相当大。另外,不管你对那些身穿褐色衬衫的小伙子【注】的看法如何,他们在追踪身份信息方面绝对是天才(而且他们是用电脑追踪的!)。 【注】指的是身穿褐色制服的冲锋队(德国纳粹党的法西斯武装恐怖组织)队员。 名字导致错误,错误就是噪音,噪音就是污染,污染必须被清除。 叫爱丽丝·桑德森的人可能很多,但是爱丽丝3895只有一个。她为了让我拥有一幅亲爱的普雷斯科特先生的美国家庭油画而丢了性命。 米拉·温伯格?当然,叫这个名字的人不多,但也不止一个。不过只有米拉9834为我丧了命。 我敢说叫迪里昂·威廉斯的人肯定很多,但是只有6832-5794-8891-0923将会因强奸和谋杀米拉而被判终身监禁,这样我就能随心所欲地再次下手。 此时,我走在去他家的路上(我得知,实际上是他女朋友家),携带着足够的证据,让人相信这个可怜人犯了奸杀罪,在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里故意为之。 迪里昂6832…… 我已经拨打了911,举报说一辆旧的米色道奇汽车(他的汽车的牌子)正迅速逃离现场,车里有一个黑人。“我能看到他的双手都沾满了鲜血!噢,快点派人过来!尖叫声太吓人了!” 迪里昂6832,你真是个完美的嫌疑犯。半数左右的强奸犯都是在酗酒或吸毒之后犯罪的(现在他喝啤酒比较适度,但是几年前他还加入了戒酒互助会)。大多数被强奸者都认识施暴者(迪里昂6832曾经给一家食品杂货店做过木工,而已经死去的米拉9834最近经常光顾这家小店,所以推测两人之前认识是合乎情理的,尽管他们可能素不相识)。 大多数强奸犯的年龄都是30岁或不足30岁(而迪里昂6832恰好是这个岁数)。不像走私毒品或吸毒的人,他们除了家庭暴力之外,之前没有多次被捕的记录。而我的替罪羊有殴打女友的罪名。还能有比这更完美的吗?大多数强奸犯都是社会地位低下,经济条件差的(他已经失业几个月了)。 现在,陪审团的女士们、先生们,请注意,在强奸罪发生的前两天,被告买了一盒战神避孕套,和在受害人身边发现的两只避孕套是同一个牌子(当然了,我用过的那两个,早就不在原地了。DNA检测很危险的,特别是现在纽约警方正在从包括强奸罪在内的所有重罪中抽样。在英国,如果你的狗在人行道上大小便或者你驾车时大胆地反向转弯而接到传票,你很快就会被抓)。 警方做调查时,可能还会考虑到一个事实。迪里昂6832曾经是一名参加过伊拉克战争的退伍军人。退役时,他那把.45口径手枪不知去向。他没有上缴手枪,说是在作战时弄丢了。 但是奇怪的是,几年前他买过.45口径手枪用的弹药。 如果警方获悉了这一事实(这很容易办到),他们或许会断定他携带枪支。再往深处调查,他们会发现他曾因创伤后应激障碍综合征,在退伍军人管理署医院接受过治疗。 一个精神不稳、携带枪支的嫌疑犯? 警察怎么不会一枪把他击毙呢? 希望如此吧。我对自己所选的16码也不总是很自信。有些案件发生时不在场的证明你永远也想不到。有时陪审团都是些白痴。或许今天迪里昂6832就会被塞进带有拉链的装尸袋。怎么不会呢?上帝总让我焦躁不安,难道我不该行点好运作为补偿吗?要知道,这种日子也不好过。 他家在布鲁克林,走路去的话要花半个小时左右。和米拉9834交易后,我依然热血沸腾,走起路来兴致勃勃。背包重重地压着我的脊梁。里面不仅装着捏造的证据和留有迪里昂6832足迹的鞋子,还有今天我在街上晃荡时发现的几样宝贝。遗憾的是,我的口袋里只装了从米拉9834身上得到的一个小小的纪念品——她的一片指甲盖。我也想要更私密的,但是在曼哈顿,死了人可是件大事,身体的某个部位少了会被很多人关注的。 我稍微加快了步伐,惬意地听着背包啪啪地拍打在我背上的声音,享受着这个晴朗的春日星期天,回味着我和米拉9834之间的交易。 或许我是纽约市最危险的人物,但我也是无懈可击的,因为对那些可能伤害我的人来说,我几乎是无形的。想到这一点,我就觉得十分宽慰? 一道光引起了他的注意。 从街上射来的一道闪光。 红色。 又一道闪光。蓝色。 迪里昂·威廉斯紧握着手机。他正在给一位朋友打电话,想找到以前的老板。这个人在他做的木工生意破产后,就留下一屁股债,销声匿迹了。他欠了迪里昂·威廉斯4000多美元。迪里昂可是他最可靠的员工。 “迪里昂。”电话线那端的人说,“我也不清楚他的行踪。他让我撑着……” “我给你打回去。” 咔嗒。 当这个大个子男人透过窗帘往外望时,他的掌心冒汗了。窗帘是他和詹妮斯在星期六刚刚挂上的(威廉斯觉得很难受,难受得很,因为她不得不支付两人的开销——噢,他真不想失业)。他注意到那几道闪光是从两辆无标记警车上的格栅灯发出来的。两名侦探下了车,解开了外衣的纽扣,倒不是因为这个春日非常暖和。警车飞速开往十字路口,去封锁路段。 他们谨慎地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走向威廉斯的米色道奇(这一举动把他最后的一线希望击得粉碎,他本以为这不过是个奇怪的巧合),记下了车牌号,扫了一眼车内。其中一个对着无线通讯设备说了什么。 威廉斯绝望地垂下眼帘,从胸腔中吁出一口恶气。 她又故伎重演了。 她…… 去年威廉斯和一个女人陷入了感情纠纷。这个女人不仅性感迷人,而且聪慧善良。至少开始时貌似如此。可是,他们还没正式交往多久,她就变成了一个动辄发怒的恶妇。喜怒无常、好嫉妒、爱报复、情绪多变……他和她相处了四个月,那是他一生中最糟糕的时光。大多数时间里,他都是在保护她的儿女免受亲生母亲的伤害。 他的好心好意反而招来了牢狱之灾。一天晚上,莱蒂西娅训斥自己的女儿没有把罐子擦干净,对着她挥拳舞掌。威廉斯本能地抓住了莱蒂西娅的手臂,女孩子哭泣着逃走了。他设法让她平静下来,这件事似乎平息了。谁想几个小时后,他坐在门廊上,正在考虑怎样把孩子们从她身边带走,或是送到他们的父亲那里时,警察来了,他被逮捕了。 莱蒂西娅给他强加了殴打的罪名,还露出被捏得青肿的手臂给人看。威廉斯惊呆了。他解释了事情的原委,但是警察还是把他逮捕了。这个案子接受了审理,但是威廉斯不让她的女儿出庭作证,尽管她很愿意为他作证。他被判殴打轻罪,处以社区服务刑罚。 但是在审判期间,他证实了莱蒂西娅的蛮横行为。检察官相信了他,并把这个女人的姓名上报了社会服务部。随后,一名社会工作者来到她家,调查了孩子们的处境。然后把孩子们带走,交由父亲监护。 此后,莱蒂西娅开始折磨威廉斯。这种情况持续了很久,几个月前她突然失踪了。威廉斯正在想这下他可算没事儿了…… 可现在又出了事。他知道她是幕后策划者。 天哪,我的上帝啊,一个男人的忍耐力有多强? 他又看了一下。不,侦探已经拔出了手枪! 一波恐惧的浪潮传遍了他的全身。她竟会伤害自己的一个孩子,然后宣称是他干的?若果真如此,他也不觉得吃惊。 威廉斯的双手颤抖,大颗大颗的泪珠沿着他宽阔的面颊滚落下来。他再次感受到了在沙漠战争中震慑他的惊恐。当时他一扭头正好看到他的战友——一个笑呵呵的阿拉巴马州人——被伊军投掷的一枚火箭推进榴弹炸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从那时起,他的精神就时好时坏。他被枪打过,被子弹喷溅得浑身是沙,也被热浪烤得昏死过。但是眼看着詹森变成了肉酱,这彻底地震撼了他的灵魂。从此他就一直和创伤后应激障碍综合征做斗争,现在这病情又发作了。 彻底、无助的恐惧。棒槌学堂·出品 “不,不,不,不。”他喘着气,艰难地呼吸。几个月前他以为病情好多了,已经停止用药了。 现在,看到侦探们包抄了他的家,迪里昂·威廉斯茫然地想:冲出去,跑! 他不得不划清界限。为了证明詹妮斯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为了保护她和她的儿子——他真爱的两个人——他得走掉。他挂上前门的锁链,扣上死锁,跑上楼,找了个袋子,把他能想到的东西统统塞进去。尽是些没用的东西:拿了剃须膏,没拿剃须刀;拿了内衣裤,没拿衬衣;拿了鞋,没拿袜子。 他还从壁橱里拿出另外一样东西。 他的军用手枪,一支柯尔特式.45口径的自动手枪。枪没有上膛——他从来没想过朝谁开枪。但是冲出警察的包围或者不得不劫车时,可以用来吓唬吓唬人。 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跑!冲! 威廉斯最后看了一眼他和詹妮斯的合影。照片上还有她的儿子,是去六面旗主题公园玩时拍的。他又落了泪。随后他擦擦眼,把袋子甩到肩膀上,握紧了沉重的手枪,走下楼。 第十章 “先行狙击手到位了吗?” 博·豪曼曾经是一名训练官,现任该市紧急勤务小组(即纽约警察局的霹雳小组)组长。他朝一幢大楼打了个手势。该楼提供了一个绝佳的射击地点,将迪里昂·威廉斯的独立式住宅的小后院置于射程之内。 “是的,长官。”在他身边的一名警官说,“约翰尼已经把后院置于射程之内了。” “很好。” 豪曼留着平头,头发开始变白,性格坚韧如皮革。他命令两支紧急勤务小组进入待命状态,“不要被发现。” 豪曼正在离这儿不远的自家后院里,耐心地设法点燃去年的木炭时,接到了一个电话。说是发生了一起奸杀案,而且有找到嫌疑犯的可靠线索。他把点火的使命转交给儿子,披上警服,飞奔出来,心里感谢仁慈的上帝他没有把第一瓶啤酒一饮而尽。豪曼在几杯酒下肚后还能开车,但是他从来没有在刚喝过酒的八个小时内开过枪。 今天,在这个晴朗的星期天,他们将有机会目睹一场枪战。 他的无线通讯设备哧啦哧啦地响起来,从头戴式耳机里传来阵阵呼叫声:“S和S1呼叫总部,请回答。” 一支搜索监视小组与另外一名狙击手在街对面。 “总部。说,请回答。” “有一些上升暖气流。可能有人在室内。听不见声音。” 可能是。豪曼想,他恼火了。他知道买这种设备花了多少钱。就算它测不出屋里人的鞋码,说不出他们早上是否用牙缝拉线清除了牙垢,也应该能确定室内是否有人吧。 “再检查。” 仿佛一个世纪过去了,他才听到:“S和S1。室内只有一个人。从一扇窗户可以看到人影。可以肯定是迪里昂·威廉斯,和你发的照片里的人一样,请回答。” “好。出动。” 豪曼召集了两支作战小组。他们已经在房子周围占据了阵地。“现在我们没多少时间下达简令,但是听好了。这名罪犯是强奸犯和杀人犯。我们想抓活的,但是他太危险了,不能放掉他。如果他有任何攻击性的举动,允许开枪。” “B组组长。收到了。报告,我们已经埋伏好了。控制了朝北的小巷、街道和后门,请回答。” “A组组长。收到许可。我们在前门埋伏好了,控制了东南方向的所有街道。” “狙击手们,”豪曼用对讲机说,“你们收到许可了吗?” “收到了。”他们补充说已经闭锁上膛了。(豪曼一直讨厌这个说法,因为只有旧式M-1来复枪才能这么说。旧式来复枪必须锁上枪栓,从上方装进子弹夹。新式来复枪上膛时不用闭锁。但是现在没工夫说教了。) 豪曼解开了他的格洛克手枪上的皮带扣,溜进房后的小巷里。在那里更多的警员加入进来。在这个悠闲的春日星期天,他们原定的计划迅速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 迪里昂·威廉斯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透过门缝往外看——木头上确确实实有一道裂纹,他一直打算修理的。他看到那些警官都不在外面了。 不,应该说看不见他们了才对。“不在”和“看不见”可不一样。灌木丛里不知是金属还是玻璃在闪烁。也许是邻居们收集的稀奇古怪的小精灵或小鹿草坪装饰物。 也可能是持枪的警察。 他拖着袋子,爬到了屋后。他又偷看了一下。这次,他冒着风险从窗户往外看了一眼,努力控制住内心的恐慌。 后院和那边的小巷里没有人。 不过他再次纠正:好像没有人。 他感到创伤后应激障碍综合征又要发作了。他有种强烈的欲望想要跑到屋外,拔出手枪,冲向小巷,见到谁就威胁谁,吆喝他们往后站。 他只觉得头晕目眩,一个冲动就想伸手去扭门把手。 不行…… 放聪明点。 他坐下来,头后仰着靠在墙上,竭力平定呼吸。 过了一会儿,他镇静下来了,决心寻找别的出路。地下室里有一扇窗户通向小侧院。穿过一片8英尺长的枯萎的草坪,还有一扇窗户通向邻居家的地下室。姓王的一家人外出度周末了,花草都是他浇的水。威廉斯觉得他能溜进去,爬上楼,从后门出去。如果他幸运的话,警方应该没有瞄准他家的侧院,这样他就能沿着小巷,走上大街,奔向地铁。 这个计划不是很好,但是至少给了他一个机会,不至于守在这里等死。眼泪又流了下来,恐慌再次袭上心头。 别哭了,勇士。振作点。 他站起身,跌跌撞撞地下了楼梯,走进地下室。 赶快离开。警察随时都会破门而入。 他拉开窗户的插销,爬上窗台,跳下来。准备朝王家的地下室窗户走时,他往右扫了一眼,一下子就僵住了。 哦,上帝…… 警察。一男一女两名警探,右手握着枪,正蜷缩在狭窄的侧院里。他们没有朝他的方向张望,但却盯着后门和小巷。 恐慌再次侵袭了他。他要拔出柯尔特手枪威胁他们,命令他们坐下来,给自己戴上手铐,再把他们的无线通讯设备扔掉。他也不愿那样做,那样的话就真成罪犯了。但是他别无选择。他们显然确信他犯了可怕的罪行。对,他要抢走他们的枪,然后跑掉。也许附近就有一辆无标记的警车。他要拿走他们的钥匙。 有人在监控他们吗?一个他看不见的人?也许是一名狙击手? 唉,他不得不冒这个险。 他轻轻地放下包,去摸手枪。 就在这时,女警探的目光转向了他。威廉斯喘了口大气。完蛋了,他想。 詹妮斯,我爱你…… 但是女警探瞥了一眼手中的纸条,然后眯着眼打量着他,“迪里昂·威廉斯?” 他结巴了,“我——”他点点头,肩膀垂了下来。他只是盯着她美丽的脸庞,她扎成马尾的红色头发,她冷冷的眼神。 她举起挂在脖子上的警徽,“我们是警察。你怎么从屋子里跑出来了?”然后她指指窗户,点点头,“威廉斯先生,我们正在执行作战任务。你能不能回到屋里?呆在里面会比较安全。” “我——”因为惊慌,他的声音发颤,“我——” “马上进去。”她再次发令,“等一切都结束了,我们会去找你。保持安静。不要再出来了。拜托。” “好的。我……好吧。” 他丢下包,慢慢地爬进窗户。 她对着无线通讯设备说:“我是萨克斯。博,我要扩大防线。他会非常谨慎的。” 到底在干什么啊?威廉斯没多考虑。他笨拙地爬回地下室,然后走上楼。一上楼他就径直走进卫生间。他掀起马桶后面的盖子,把手枪丢进去。然后走到窗前,想再往外偷看一眼。但是他止住了脚步。刚跑回马桶旁,他就“哇”地吐了出来。 就算今天是个好天气,就算我刚和米拉9834春风一度,奇怪的是,我怀念在办公室的感觉。 首先,我喜欢工作,一直如此。我喜欢那种氛围,喜欢和身边的16码如同一家人的同事之谊。 其次,是富有创作力的感觉,是融入纽约快节奏的商业活动的感觉。(所谓的“最先进的技术”,我讨厌这种说法。这个短语本身就是公司用语。不,伟大的领袖,如富兰克林·德兰诺·罗斯福、杜鲁门、恺撒、希特勒,都不需要这些浅薄的花言巧语作为掩饰。) 当然,最重要的是我的工作对我的爱好有所裨益。不,不止是有所裨益,而是至关重要。 我目前的职位很好,非常好。我什么时候想脱身,就能脱身。只要略施小技,在一周的工作日内,我都能挤出时间从事自己的爱好。而且,我的公开身份,可以说是职业面孔,几乎不会让人怀疑我的内心和表面截然不同(说得婉转些)。 我也常常在周末工作,那是我最喜欢的时段之一——当然,如果不是和像米拉9834那样的漂亮姑娘从事交易,也不是要获得一幅油画、几本连环漫画册、一堆钱币、一件珍稀的瓷器。即使是在假期、周六或周日,有其他几个16码在办公室时,大厅里也充满了嘈杂的白噪音,那是辚辚的车轮,载着社会缓缓前行,进入一个神奇的新世界。 呵,这里有家古玩店。我停下来往橱窗里看。有几张画、纪念品盘、杯盏和招贴画吸引了我。遗憾的是我不能回来购物,因为这家店距离迪里昂6832的家太近了。虽说把我和“强奸犯”联系起来的几率很小,但是……何必冒险呢?(我只去店铺购物或在垃圾中寻觅可用之物。看一看eBay会很有意思,但是在网上购物?除非你疯了。)现金暂时还是安全的。但是不久也会像其他所有东西一样带上标签。射频识别标签已被嵌入钞票,一些国家已经做了尝试。银行会知道你从哪台自动取款机或哪家银行取了哪张20美元的钞票。他们还会知道这笔钱是买了可乐,为情人买了文胸,还是给职业杀手预付了定金。有时我想,还是用金币好。 脱。离。电。网。 啊,可怜的迪里昂6832。我认得他的脸。在驾照的照片里,他温和的目光凝视着公务员手中的相机镜头。我能想象当警察敲响他家的门,拿出逮捕令,指控他犯了奸杀罪时,他脸上的表情。我也能看到他朝女友詹妮斯9810和她10岁的儿子投去惊恐的一瞥,如果事发时他们在家的话?不知道他会不会哭。 我在三个街区外。而且—— 咦,等等……有点蹊跷。 树木掩映的边道上停着两辆崭新的维多利亚皇冠车。按理说,这种外观纯美的车不会出现在这个小区。两辆同样的车更不可能。它们一前一后地停泊着,车顶不像其他车一样落着树叶或花粉,肯定是刚到的。 而且,没错,像普通过路人一样,我好奇而随意地往车里一瞥,就看出是警车。 没有预测中的家庭争吵或破门而入。对,按理说这类犯罪行为在布鲁克林的该地区时有发生,但是数据表明,很少在一天中的这个时段——在半打装啤酒出现之前。而且不可能看到停在暗处的未标记警车,而是一眼就能看到蓝白相间的巡警车。让我们想想。他们距迪里昂6832的家有三个街区之遥……要考虑一下。要是警长对他的警员说:“他是个强奸犯,非常危险。我们10分钟后再进去。把车停在三个街区之外再回来。动作快点。”这也不是不可能。 我随意地扫了一眼最近的小巷。嗯,这里更不妙。树荫下停着一辆纽约警局紧急勤务小组的卡车。紧急勤务。他们通常为逮捕迪里昂6832这样的罪犯提供后援。但是他们怎么这么快就到了?我半个小时前才打了911。(这样做总是危险的,但是如果在交易结束很久后才打电话,警察就会想你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报告说早些时候听到了惨叫声或看到了可疑的人。) 好的,出现警察有两种解释。最符合逻辑的是在我打了匿名电话后,他们进行了数据库调查,搜索该市每一辆车龄在五年以上的米色道奇车(截止到昨天有1357辆),他们侥幸找到了这一辆。他们甚至不知道我准备在迪里昂6832的车库里捏造证据,就确信他是奸杀米拉9834的真凶,此时正在逮捕他,或是埋伏着等待他回家。 另一种解释则让人忧虑得多。警察已经确定他是被陷害的。他们是在埋伏着等我。 我开始出汗了:这可不妙这可不妙这可…… 但是不要惊慌失措。你的宝贝是安全的,你的密室是安全的。别紧张。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必须查个清楚。如果警察的到场只是一个违反常理的巧合,与迪里昂6832和我都没有关系,那我就去捏造证据,然后迅速回到我的密室。 但是如果他们已经查出了我,他们就能查出其他人。兰德尔6794,丽塔2907,亚瑟3480…… 把帽檐压得更低,遮住眼睛,太阳镜高高地推在鼻梁上。我彻底改变了路线,在房子周围兜了好大一圈,穿出小巷、花园和后院。保持在三个街区之外。两辆停泊的维多利亚皇冠车成了信号,他们倒是帮我建立了安全地带。 我走了半个圆圈才绕到一个长满青草的路基上,路基通向大路。爬上大路后,我能看到迪里昂6832所在街区房屋的小后院和门廊了。我开始数房子以找到他的家。 其实没必要数。我清楚地看到一名警官站在一幢两层小楼的屋顶上,就在他家屋后的小巷后面。他端着来复枪。一名狙击手!另一个还拿着双筒望远镜。还有一些穿着制服或街头眼蜷伏在紧邻屋子的灌木丛中。 这时,有两名警察指着我所在的方向?我发现还有一名警察站在路对面的屋顶上。他也指着我的位置。既然我的身高不是6英尺3英寸,体重不是230磅,皮肤也不像乌木一样黑,他们就不是在等待迪里昂6832,而是在等我。 我的双手开始发抖。要是我误入圈套,背包里还装着证据,真不敢想! 另有十几个警察奔向警车,朝我所在的方向迅速驶来,像狼一样快。我转身慌乱地爬上路基,呼吸急促,惊慌失措。我还没爬上去就听到第一声警笛响起来。 不,不! 我的宝贝,我的密室…… 四车道的大路很拥挤,很好。这样16码就会放慢车速。就算是埋着头,我也能灵活地躲闪。我肯定没有人看清我的脸。我的收藏爱好和其他活动使我身手矫健,我很快就全速冲向最近的地铁站。中途只停了一次,我戴上棉布手套,把装着准备捏造证据的塑料袋从背包里扯出来,塞进垃圾箱。我不能带着证据被抓?不能。离地铁还有半个街区时,我闪进一家餐馆后面的小巷,把双面夹克翻过来,换了顶帽子,又走出来,把背包也塞进了购物袋。 终于到了地铁站,谢天谢地,我能闻到一列地铁即将驶来时,隧道里散发的霉味。然后是庞大的车厢发出的轰隆声和金属相撞时尖厉的摩擦声。 但是走向十字转门时,我停了停。震惊已经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焦躁不安。我明白,不能就这么离开。 问题的严重性排山倒海般袭来。他们可能不知道我的身份,但是已经知道我的所作所为。 这就意味着他们要夺走我的东西。我的宝贝,我的密室……所有的一切。 当然,这是我无法接受的。 我确保自己避开闭路电视的摄像机,轻松随意地折回去。离开地铁站时,我一边拾阶而上,一边掏着手中的袋子。 “在哪儿?”艾米莉亚·萨克斯的耳机里传来莱姆的声音,“他到底在哪儿?” “他发现了我们,溜掉了。” “你确定是他?” “确定无疑。监视组发现几个街区外有个人。他好像发现了几辆警车,就改变了路线?我们看到他在注视我们,然后跑开了。我们已经派小组追捕他了。” 此时,她和普拉斯基、博·豪曼,还有六名紧急勤务小组组员在迪里昂·威廉斯家的前院里。犯罪现场调查组的几名侦探和身着制服的巡警正在迂回进路搜索证据,并仔细调查目击证人。 “能看出他有车吗?” “不知道。我们看到他时,他是步行的。” “老天。好吧,有情况就通知我。” “我要——” 咔嗒。 她对普拉斯基扮了个鬼脸。对方正在把对讲机放到耳边,聆听追击的进展。豪曼也在做监控。但是从她听到的内容看,好像没有什么进展。公路上没有人看到他,或者是看到了而不愿承认。萨克斯转向迪里昂·威廉斯的家,看到他正忧心忡忡、困惑不已地透过紧闭的窗帘缝隙往外看。 使他免于成为522的又一个替罪羊既是偶然事件,也是因为警方工作得力。 这要归功于罗恩·普拉斯基。这位穿着花哨的夏威夷衬衫的年轻警员按照莱姆的要求立刻前往1号警察局广场,寻找和522的作案手段相符的其他案件,结果一无所获。但是,他正在和凶杀案侦探谈话时,小组从电话总机接到报告说有人打了匿名电话。一名男子听到苏荷区附近的一个LOFT公寓里传来了惨叫声,看到一个黑人男子开着旧的米色道奇逃走了。一名巡警赶赴现场,发现一个名叫米拉·温伯格的年轻女子被奸杀。 这个匿名电话让普拉斯基心中一震,他想到了之前的几个案子,立刻给莱姆打了电话。刑事专家想,如果522是幕后策划者,他可能会故伎重演:捏造证据,找个替罪羊推卸责任。他们则要在1300多辆旧的米色道奇车中找到522可能选择的那辆。没错,这个人也许不是522,就算不是,他们也有可能抓到一个强奸犯和杀人犯。 在莱姆的指挥下,梅尔·库珀把机动车辆部门的记录和犯罪记录交叉匹配了一下,发现有七名美国黑人有过比违反交通规则更严重的违法行为。不过其中一个最有可能:迪里昂·威廉斯曾因殴打妇女被控告过,他是替罪羊的最佳人选。 偶然事件和警方工作。 只有警督或更高级的警官才能批准一支作战特遣队。乔·马洛伊警监对秘密进行的522刑侦行动一无所知,于是莱姆给塞利托打电话,他虽然牢骚满腹,但还是同意给博·豪曼打电话,批准紧急勤务小组的行动。 艾米莉亚·萨克斯、普拉斯基和小组在威廉斯家会合。他们从搜索监视小组处得知,室内只有威廉斯,没有522。他们分散开来,准备趁杀人犯来捏造证据时抓捕他。计划很棘手,由于是临时制定的,时间仓促,最终还是失败了。但是他们使一个无辜的人幸免于难,没有因强奸和谋杀罪被逮捕,或许也找到了一些发现罪犯的可靠证据。 豪曼正在和他手下的几个警员一起商议。萨克斯问:“有情况吗?” “没有。” 这时,他的无线设备哧啦哧啦地响起来,萨克斯听到了对方的大声讲话。“第一小组,我们在大路的另一边。他好像逃得无影无踪了。他肯定进了地铁。” “该死。”她嘟囔着。 豪曼皱皱眉,但是一言未发。 对方继续说:“但是我们追踪了他可能走的路线。他可能在途中把一些证据扔进了垃圾箱。” “这倒有点价值。”她说,“在哪儿?”她草草地记下了那位警员说的地址,“让他们封锁该地区。我10点赶回。”然后萨克斯走上台阶,敲了敲门。迪里昂·威廉斯应声开了门。她说:“很抱歉一直没机会跟你解释。我们要抓的一个人要来你家。” “我家?” “是的。但是他跑掉了。”她解释了米拉·温伯格被害的事。 “哦,不会吧?她死了?” “是。” “我很抱歉,非常抱歉。” “你认识她吗?” “不,从来没听说过。” “我们认为凶手可能想诬陷你。” “我?为什么?” “我们也不知道。我们进一步调查后,或许会找你谈话。” “当然可以。”他把住宅电话和手机号码给了她,然后又皱着眉头说,“能问一下吗?你好像非常确定不是我干的。你怎么知道我是无辜的?” “你的车和车库。警察们搜寻了一下,没有找到犯罪现场的证据。我们很清楚凶手要在那儿捏造一些证据,让你受到牵连。当然,如果他得手之后,我们才赶到的话,你就会有麻烦了。” 萨克斯补充说:“哦,还有一件事,威廉斯先生。” “什么事,长官?” “只是一些和你有关的小事。你知道在纽约市拥有一支未注册的手枪是严重的犯罪行为吗?” “是在哪儿听说过。” “还有一些小事。你所在的管区有一个赦免计划。你要是上缴枪支的话,不会被审问的……好啦,你多保重。祝你余下的周末时光过得愉快。” “我会的。” 第十一章 那名女警察在我扔掉证据的垃圾箱里来回搜寻,我注视着她。起初我很心烦,后来我明白没必要心烦。他们如果足够聪明,断定是我干的,就能找到垃圾。 他们好像把我仔细打量了一番,不过我一直很小心。当然,我并没有在现场;而是在街对面的餐厅里,吃着汉堡,喝着水。警方有个作战部队叫“反犯罪”分遣队,这个名字总让我觉得很荒谬,好像其他分遣队是支持犯罪的。反犯罪警官穿着街头服,在犯罪现场走来走去,寻找目击者,有时甚至是折回来的犯罪分子。多数犯罪分子会折回来,不是因为太傻,就是失去了理智。可是,我是出于两个特殊的原因才来这儿的。第一,我意识到自己遇上了难题。我无法忍受它,所以需要解决它。不过,不掌握信息的话就无法解决问题。我已经掌握了一些信息。 比如说,我知道有人在跟踪我。这个穿着白色塑料连衣裤,像我钻研数据一样专注于犯罪现场调查的红发女警察就是其中之一。 我看着她拿着几只袋子走出用黄色警示带围起来的事发现场。她把袋子塞进灰色的塑料盒里,脱掉了白色外套。尽管今天下午发生的灾祸余震未消,看到她紧绷绷的牛仔裤,我的心中还是感到一阵刺痛。早些时候和米拉9834交易时的满足感逐渐消失了。 警察们返回警车时,她打了个电话。 我付了账,若无其事地出了门,举止和在这个晴好的星期天傍晚来光顾的其他客人无异。 脱。离。电。网。 哦,我来这儿的第二个原因? 很简单。保护我的宝贝,捍卫我的生命。也就是说竭尽所能让他们走开。 “522在那个垃圾箱里扔了什么东西?”莱姆对着免提电话说。 “不是很多。但我们确定是他的东西。有血污的纸巾,几只塑料袋里有一些血液,想留在威廉斯的车或车库里的。我已经把血样送到实验室做初步的DNA匹配。还有电脑打印的受害人照片,家庭仓库公司生产的一卷布基胶带和一只跑鞋,看样子是新的。” “就一只?” “对,右脚的。” “他可能是从威廉斯家里偷走,用来在现场留下鞋印。有人看清他了吗?” “一名狙击手和搜寻监视小组的两个人,但是他离得较远。可能是白人或浅肤色的有色人种。中等身材。戴着茶褐色帽子和太阳镜,背着包。看不出年龄和头发颜色。” “就这些?” “对。” “好吧,立刻把证据拿过来。然后去温伯格被强奸的现场调查一下。在你去之前,他们会保护现场的。” “莱姆,我还有一条线索。” “是吗?什么?” “我们发现装有证据的塑料袋底部粘着一张便利贴。522想把袋子扔了,但是他不一定想扔这张条子。” “是什么?” “曼哈顿上东区一家酒店公寓的一个房间号。我想查一查。” “你觉得是522的房间号?” “不是。我给前台打了电话,他们说房客一整天都呆在屋里。是个名叫罗伯特·乔根森的人。” “可是,我们要把强奸现场调查一下,萨克斯。” “派罗恩去吧。他能处理的。” “我还是想让你去。” “我觉得很有必要查查乔根森和522之间有没有关系,而且要快。” 这一点他无法反驳。再说,他们俩都反反复复地调教过他如何走网格。这是莱姆杜撰的词儿,就是调查犯罪现场的意思,意即根据网格的图形察看现场,这是发现证据的最全面的做法。 莱姆觉得自己既是上司又是父亲,知道这个小伙子早晚要单独做他的第一次谋杀现场调查。“好吧。”他嘟囔着说,“希望调查那张便利贴能有收获。”他忍不住又补充说,“而且不完全是浪费时间。” 她笑了,“莱姆,我们不是一直都这么希望吗?” “告诉普拉斯基别把这事搞砸了。” 挂断电话后,莱姆对库珀说证据马上就到。然后他盯着证据板,自言自语:“他溜掉了。” 他让托马斯把关于522的仅有的一点描述写到白板上。 可能是白人或浅肤色的有色人种…… 这有多大用处? 艾米莉亚·萨克斯坐在她的卡玛洛的前座上,车门敞开着。傍晚时的春风吹进来,车里闻起来有一股旧皮革和汽油的味道。她正在为犯罪现场报告做记录。她总是一调查完就尽快记下来。人在短时间内忘掉的东西多得令人吃惊。记错了颜色,左边变成了右边,这面墙上的门窗记成了另一面墙上的,或者干脆忘得一干二净。 她停下笔,这件案子的离奇案情再次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凶手差点就让可怕的奸杀罪名落到一个无辜人的头上,他是怎么办到的?她还从来没遇见过这样的凶手。捏造证据,误导警方,也不是没人干过,但是此人在这方面是个天才。 她的车停在距离垃圾箱现场两个街区远的街上。这里树影朦胧,四下无人。 一阵动静吸引了她的注意。一想到522,她突然感到心神不宁。她往上扫了一眼,从观后镜里看到有人朝她走来。她眯着眼,细细地打量他。不过,这个人似乎没有恶意。他是个潇洒体面的商人,一手提着一只外卖食品袋,一边用手机打着电话,脸上挂着微笑。典型的外出买中餐或墨西哥餐的住户模样。 萨克斯继续记笔记。 终于写完了,她把笔记塞进公文包。这时,她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人行道上的那个人这会儿也该走过她的车了,但是没见他过去。难道是走进一幢楼里去了?她转身去看他当时所在的人行道。 不是! 她看到了那只食品袋,就放在人行道左边,她的车后面。那只是个道具! 她伸手去摸枪。但是她还没来得及拔出来,右边的车门就被猛地打开了,她正迎向杀手的脸。他眯着眼,举起手枪对着她的脸。 门铃响了。很快,莱姆就听到了另一种独特的脚步声?步履沉重。 “在这儿,朗。” 朗·塞利托警探点头致意。他健壮结实的身躯上裹着一条蓝色牛仔裤和一件暗紫色衬衣,脚上穿着跑鞋。这身打扮让莱姆很吃惊。刑事专家很少见他穿休闲服。虽说塞利托好像没有哪件衣服是皱巴巴的,可他这身衣服看上去像是刚熨烫过,这也让莱姆意想不到。只是他腆着大肚腩,肚皮上的赘肉在衬衣上留下了几道肥胖纹,加上备用的手枪没有塞好,背上凸起了一块,破坏了美感。 “我听说他溜掉了。” 莱姆啐了一口,“跑得无影无踪。” 塞利托从容地走到证据图前,浏览了一遍。他是个大个子,地板被他压得咯吱作响。“这就是你给他起的名字?522?” “5月22日。俄罗斯的那个案子怎么样了?” 塞利托没有回答,“522先生留下什么东西没有?” “我们正要查。他丢了一只装有准备捏造证据的袋子,过会儿就送到。” “还挺有礼貌的嘛。” “来点冰茶还是咖啡?” “唔。”警探对托马斯低声说,“谢谢。咖啡。有脱脂牛奶吗?” “只有2%脂肪的牛奶。” “好。上次吃的那种曲奇饼还有吗?带巧克力碎片的?” “只有燕麦的了。” “燕麦的也好吃。” “梅尔?”托马斯问,“你来点什么?” “我要是在检查台旁边吃喝的话,会挨骂的。” 莱姆厉声说:“辩护律师拒绝接受被污染的证据,这可不是我的错。不是我定的规矩。” 塞利托发话了:“看来你的心情还没好。伦敦那边进展如何?” “现在我不想说那件事。” “好吧,为了让你的心情好一点,我们还有个问题。” “马洛伊?” “对。他听说艾米莉亚在一个犯罪现场做调查,还听说我同意了紧急勤务小组的行动。他还以为是迪耶戈的案子,高兴得不得了,后来发现不是,气得不行。他问这件事是不是和你有关。林克,我可以为你挨拳头,但是不会替你吃枪子儿。我出卖了你……哦,谢谢。”看到托马斯给他端来了茶点,他点点头。托马斯在离库珀不远的桌子上放了同样的点心。库珀戴上乳胶手套,开始吃曲奇饼。 “可以的话,再来点苏格兰威士忌。”莱姆迅速地说。 “不行。”托马斯走了。 莱姆不高兴了,他皱着眉沉着脸说:“我早就想到一有紧急勤务小组参与进来,马洛伊就要抓我们了。但是既然是个烫手的案子,我们就需要上司撑腰。怎么办好?” “最好快点想个招,半个小时前他让我们打电话过去。”他又啜了口咖啡,然后带着一点不舍,把剩下的四分之一曲奇饼放下来,显然是不愿把它吃掉。 “好吧,我需要上司加入。我们需要人手搜索此人的下落。” “那我们打电话吧。你想好了?” “嗯,想好了。” 塞利托拨了一个电话号码,按下免提键。 “把音量调低点。”莱姆说,“声音恐怕会很大。” “我是马洛伊。”莱姆能听到风声人语以及碗碟或玻璃器皿相碰的叮当声,他可能在一家咖啡馆的户外。 “警监,我和林肯·莱姆用了扬声器。” “好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本应该告诉我紧急勤务小组的行动就是林肯早些时候跟我说的那个。你知道我把任何行动的决定都延至明天了吗?” “他不知道。”林肯说。 警探脱口而出:“对,不过我知道的情况足能让我想得出来。” “你们俩有难同当,我很感动。可是问题是,为什么不告诉我?” 塞利托说:“因为我们有抓住一个奸杀犯的好时机。我觉得耽搁不起。” “我不是小孩子,警督。你把案子交给我,我来做出判断。这样才行得通。” “对不起,警监。当时那样做似乎是正确的决策。” 沉默。然后:“但是他跑掉了。’ “对,跑了。”莱姆说。 “怎么回事?” “我们尽最快速度集合了一支小组,但是监控不佳。不明嫌疑人比我们预想得要近。我猜他是看到了一辆未标记警车或一名队员后就开溜了。但是他丢掉了一些证据,可能有用。” “是送到皇后区的实验室呢,还是送到你那儿?” 莱姆扫了一眼塞利托。在纽约警局这样的机构,升职靠得是经验、干劲和敏捷的头脑。马洛伊足足比他们早了半步。 “我让人送到这里来了,乔。”莱姆说。 这次不再沉默了。扬声器里传来无可奈何的叹息,“林肯,你明白问题所在,对吗?” 利益冲突,莱姆想。 “你作为警局的顾问,却试图为自己的堂兄洗脱罪名,这两件事有着明显的利益冲突。此外,还牵涉到一次错误的逮捕。” “可是事实确实如此。而且还有两次错误的定罪。”莱姆对马洛伊提起了燧发枪跟他们说过的强奸案和钱币盗窃案,“假如之前发生过这件事,我也不会觉得奇怪……乔,你知道罗卡定律吧?” “你的书里提到过,对吗?” 法国犯罪学专家埃德蒙·罗卡声称,在凶手和犯罪现场或其受害人之间总是存在证据的转移。他主要指的是尘土,但是该定律对很多物质和各类证据都适用。联系可能不容易发现,但却真实存在。 “乔,罗卡定律指导我们的行动,可是这个凶手把它当成了武器。这就是他的作案手段。他杀了人然后逃脱,因为他把罪名栽赃给别人。他知道何时出击,捏造什么证据,什么时候去捏造。犯罪现场调查小组、侦探、实验室人员、检察官和法官……他利用了所有人,使他们成了帮凶。乔,这和我的堂兄无关,我们是要阻止一个危险的人作恶。” 他沉默了,不过没有叹息。 “好吧,我批准了。” 塞利托扬了扬眉毛。 “但是有警告。随时向我报告该案的每一步进展情况,我是说任何事。” “没问题。” “还有,朗,你要是再对我不老实,我就把你调到预算部去。明白我的意思?” “是,警监。完全明白。” “朗,既然你在林肯那儿,我猜你想调离弗拉基米尔·迪耶戈的案子。” “珀泰·日默内正在以最快的速度执行任务。他在外出收集情况的工作上做得比我多,他还亲自设计了圈套。” “德尔雷在寻找告发者,对吗?还有联邦司法权?” “对。” “好的,你暂时不用管了。给这个不明对象创建一份档案,我是说,给你们私下里已经创建的档案备个案。听着,我不想讨论无辜者被误判的事,不想讨论任何人。你们也不准提。那件事不在考虑的范围之内。你们负责的唯一案件是今天下午发生的奸杀案,就是这样。这个不明对象有可能想栽赃别人,这是他作案手段的部分内容。但是你们能说的只有这一点,除非真凶出现,不得自行其是。还有,看在上帝的分上,不要对新闻媒体透露任何信息。” “我不和新闻媒体谈这些。”莱姆说。如果能避开媒体,谁会跟他们说呢?“但是需要调查其他几个案件来了解他的作案手段。” “我也没说你不能调查。”警监的语气坚决但不刺耳,“随时向我报告。”他挂断了电话。 “我们倒自己惹火上身了。”塞利托说着,拿起丢下的四分之一曲奇饼,就着咖啡吞下肚去。 艾米莉亚·萨克斯正在和那个猛地打开她的卡玛洛车门,拿枪对着她的健壮男子谈话,其他三名穿着街头服的男子站在人行道上。原来,他不是522,而是药品强制管理局的一名联邦探员。 “我们正试着理清这件事。”他扫了一眼他的上司说道。他的上司是负责药品强制管理局布鲁克林处的一名侦探主管特别助理。 侦探主管特别助理说:“几分钟之后就真相大白了。” 就在不久前,萨克斯坐在车里,对着枪口慢慢地举起手,道明自己的警察身份。那名探员拿走了她的枪,核对了两次身份证。然后把枪还给她,摇摇头。“我不明白。”他说。他道了歉,但是脸上似乎没有抱歉的意味。他的表情多半说明,呃,他只是搞不懂。 很快,他的上司和另外两名探员赶来了。 这时,侦探主管特别助理接了个电话。他听了几分钟后,啪的一声合上手机,解释了刚才发生的事。不久前有人用投币电话匿名举报说,有一个带着武器的女人,与萨克斯的长相相符,好像因毒品纠纷刚才开枪打了人。 “当时我们正在这儿执行作战行动,调查几起经销商和供应商的暗杀事件。”他对着他手下的那位试图逮捕萨克斯的探员点点头,“安东尼住在一个街区外。行动指挥部的负责人派他来这里审时度势,可是他把部队搅乱了。” 安东尼补充说:“我以为你正准备离开,于是就抓了几只旧的外卖袋,走了过来。天……”现在他意识到他险些要做的事的意义了。此时的他面色惨白。萨克斯思忖,格洛克手枪的扳机很容易扣动,而她差点儿就被枪杀,真险哪! “你在这里做什么?”侦探主管特别助理问。 “我们手上有一个奸杀案。”她没有解释522陷害无辜来顶替他的罪名的事,“我猜是凶手发现了我,就打了电话,拖慢对他的追捕。” 或是让我被友方火力误杀。 联邦探员皱着眉,摇摇头。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什么?”萨克斯问。 “只是觉得这个人很狡猾。如果他像大多数人会做的那样,给纽约警察局打电话,他们会知道你的行动,也知道你是谁。于是他给我们打了电话。我们只知道你是个持枪者。我们会谨慎地接近你,如果你拔出武器,我们就一枪把你击毙。”他皱着眉,“很聪明。” “还他妈的很吓人。”安东尼说,他依然面如土灰。 探员们离开后,她打了个电话。 莱姆接电话后,她告诉他发生的暴力事件。 刑事专家仔细体味了她的话,然后说:“他给联邦探员打了电话?” “对。” “他简直就像是知道他们正在进行缉毒行动,知道那个试图逮捕你的探员就在附近。” “他不可能知道。”她反驳道。 “也许吧。但是他肯定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 “他知道你的精确位置,也就是说他在暗中监视你。小心啊,萨克斯。” 莱姆对塞利托转述了凶手在布鲁克林企图加害萨克斯的事。 “是他干的?” “像是。” 他们正在分析凶手是怎样得到情报的,讨论来讨论去,也没得出有用的结论。这时,电话铃响了。莱姆扫了一眼来电显示,立刻接了电话,“督察。” 话筒里传来朗赫斯特的声音:“莱姆侦探,近况如何?” “很好。” “好极了。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们找到了洛根的藏身地,并不是在曼彻斯特,而是在附近的奥德姆。城东。”然后她解释说,丹尼·克鲁格从他的人那里得知,一个貌似理查德·洛根的人向人询问购买一些枪支配件。“注意,不是买枪。要是有配件修理枪支的话,就有可能自己造枪。” “来复枪?” “对,大口径的。” “有身份信息吗?” “没有,但是他们觉得洛根是美国军人。显然他承诺过他将来能给他们弄一整批军火。他好像有存货目录和明细单。” “那么,伦敦的射击区已经设好了。” “看样子是。好,谈谈安全房吧。我们在奥德姆的印度人社区有联络员。他们绝对是完美无缺的。他们听说一个美国人在市郊租了一座老房子。我们成功地追查出来了,但是还没有搜查。我们小组本来可以搜查的,但是我们觉得最好先跟你说说。” 朗赫斯特继续说:“嗯,侦探,我的感觉是他不知道我们已经发现了那个安全房。我猜测里面也许会有一些有用的证据。我已经给军情五处的几个人打过电话了,从他们那儿借了一个有点贵重的家伙,是一台高清晰摄像机。我想让我们的一名警察带上它,然后让你指导他调查现场,告诉我们你的想法。设备40分钟后就能到现场。” 要想把安全房——包括出口和入口、抽屉、卫生间、壁橱和床垫等在内——认认真真地搜查一遍,要花上大半个晚上。 现在怎么会发生这事?他确信522是真正的威胁。实际上,考虑到这条时间线——早期的几个案子、他堂兄的案子和今天的谋杀案,罪案似乎在加速。尤其是最近发生的事更让他觉得心烦:522转向了他们,差点让萨克斯被枪击。 是,不是? 经过一番痛苦的斟酌,他说:“高级警监,很抱歉,这里出了事儿。我们手上有一个连环谋杀案,我需要集中精力。” “我明白。”英国人镇定自若的矜持。 “我要把这个案子交由你来指挥。” “当然,侦探。我明白。” “你可以自由地做出任何和所有决定。” “感谢你的信任投票。我们会把它解决好,我会随时向你报告情况。现在我得挂电话了。” “祝你好运。” “也祝你好运。” 从搜捕中退出,莱姆心里也不好受。尤其是追捕目标是这样的罪犯。 但是已经做出决定了。现在522是他唯一的猎物。 “梅尔,继续打电话,查清楚来自布鲁克林区的证据到底是什么。” 第十二章 嗯,出乎意料。 看到便利贴上的地址是上东区的,得知罗伯特·乔根森是一名整形外科医生,艾米莉亚·萨克斯原以为亨德森·豪斯酒店公寓会比这里气派得多。 没想到是一个令人作呕的下等酒店,只是瘾君子和酒鬼的暂住之所。污秽不堪的休息室里塞满了发霉的家具,颜色和样式也不搭配,弥漫着大蒜、廉价的消毒剂、没用的空气清新剂和酸臭的体味。大多数无家可归者的收容所都要比这儿舒服得多。 站在肮脏的门厅,她停下来,转过身。522的暗中监视以及他在布鲁克林轻而易举地欺骗了联邦探员的事,依然让她心神不安。她谨慎地环视了街道四周。好像没有人对她特别地关注,但是凶手当时很可能就在迪里昂·威廉斯家附近,她却完全没在意他。她注视着路对面的一座废弃的建筑物。有人正从其中一扇布满尘垢的窗户里凝视着她吗? 还是那儿!第二层有一扇破碎的大窗户,她确信黑暗中有动静。是一张脸,还是从屋顶的破洞里射进来的一道光? 萨克斯走近了些,仔细地观察着那幢楼。但是没有发现一个人,她觉得是自己看花了眼。她虚弱地喘息着回到酒店,走了进去。在前台,她对着一个胖得无可救药的服务员亮了亮警徽。看到有警察来了,他好像一点也不吃惊,也没觉得不安。他给她指了指电梯。一开门,一股恶臭扑鼻而来。哦,还是走楼梯吧。 有炎症的关节一拉伸,她就疼得直咧嘴。她推开了第六层的门,找到了672号房间。她敲了敲门,然后闪到一边。“我是警察。乔根森先生在吗?请开门。”她不知道这个人和凶手有什么关系,于是她把手放在格洛克手枪的枪把旁边。这件精密武器像阳光一样不可或缺。 没人回答,但是她确信听到了猫眼的金属盖板发出的声音。 “我是警察。”她又说。 “把你的身份证从门缝塞进来。” 她照办了。 短暂的踌躇后,听到了几条锁链被解开和锁闩被打开的声音。门开了一点,但是又被安全杆绊住了。开缝比一根链条留下的要大些,可是人还是过不去。 一个中年男子的头探了出来。他头发很长,很久没洗过了。胡子乱莲蓬的,显得脸色很难看,眼神紧张不安。 “你是罗伯特·乔根森医生?” 他凝视着她的脸,然后又看了看她的身份证,翻过来,举起来对着灯,虽说那个长方形的薄片是不透明的。还给她后,他松开了安全杆。门开了。他仔细查看了她身后的大厅,然后示意她进来。萨克斯小心翼翼地走进去,手依然放在枪边。她检查了一下屋子和壁橱。这个地方没住别人,他也没有武器。“你是罗伯特·乔根森?”她又问。 他点点头。 她这才更仔细地把这间凄凉的屋子打量了一番。房间里有一张床、一套桌椅、一把扶手椅和一张破烂的沙发。深灰色的地毯污渍斑斑。一只长杆落地灯投下昏黄的光。百叶窗紧闭。他似乎是靠着四只大衣箱和一只运动包生活。没有厨房,只是在起居室的角落里放着一台迷你冰箱、两台微波炉和一只咖啡壶。一日三餐主要是汤和拉面。上百只马尼拉文件夹靠着墙整齐地摆放了一排。 他的衣服是当年生活好的时候买的,看上去似乎价格不菲,但已褴褛不堪,污迹斑斑了。鞋跟也磨损了。可能是因为染上了毒瘾或酒瘾,不能从医了。 此刻,他正忙着做一件奇怪的事:把一大本硬皮教科书切成碎片。 或许是精神病让他落魄至此。 “你是为了那些信来的吧。是时候了。” “信?” 他怀疑地审视着她,“不是吗?” “我不知道什么信件。” “我寄到华盛顿的。但是你会跟人讲的,对吗?所有的执法官。你们这些公共安全人士。你肯定会的。你不得不说,人人都是这样。刑事数据库还有所有的……” “我真的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好像相信了她的话,“好吧,那——”他睁大了眼睛,低头看着她的臀部,“等等,你的手机开机了吗?” “嗯,开着。” “上帝啊!你怎么回事?” “我——” “你怎么不裸奔到街上,把你的住址告诉每一个陌生人?把电池取出来。不只是关机,取出电池!” “我不会取的。” “取出来,不然你就立刻滚出去。还有PDA、寻呼机。” 这似乎是煞风景的事。不过,她坚决地说:“我不会把存储器转出的。我把手机和寻呼机的电池取了。” “好吧。”他嘟囔着探身过去。她把两个设备的电池取出来,关掉了PDA。 然后她向他要身份证。他考虑了一下,找出了他的驾照。上面的地址是康涅狄格州的格林威治镇,那是市区最时髦的小镇之一。“我不是为什么信而来的,乔根森先生。我只是有几个问题,不会占用你太长时间的。” 他示意她坐到脏兮兮的沙发上,自己则坐在桌边的一把摇摇晃晃的椅子上。他好像情不自禁地拿起一本书,用剃须刀把书脊削掉了一片。他刀法娴熟,又快又准。萨克斯庆幸他俩之间隔着一张桌子,便于掏枪。 “乔根森先生,我是为今天早上的一起犯罪事件而来的。” “啊,是啊,当然。”他撅起嘴,又扫了一眼萨克斯,他的表情很明显:顺从而又厌恶。“这次我又犯了什么事儿?”’ 这次? “是一起奸杀案。但是我们知道和你无关。你在家里。” 他冷笑道:“哈,跟踪我。当然。”然后愁眉苦脸地说,“该死的。”这句咒骂是因为他在切碎的一小块书脊里发现了什么,或者没找到什么。他把它扔进了垃圾堆。萨克斯看到半开的几只垃圾袋里装着衣服、书、报纸和刚被割开的小盒子的碎片。然后她扫了一眼大号的微波炉,看到里面有本书。 细菌恐惧症,她猜测。 他注意到她的目光,“微波是毁灭它们的最好方法。” “细菌?病毒?” 他对这个问题付之一笑,好像她在开玩笑。他对着面前的书点点头说:“不过,有时候确实很难发现,可是必须要找到。你得看清敌人是什么模样。”这时,他对着微波炉一点头,“他们很快就开始制造连微波炉都毁不掉的东西了。啊,你还是相信为好。” 他们……他们……萨克斯在巡逻部门当过几年的巡警,用警察俚语说,就是“移动警察”。她巡逻的地点当时还叫时代广场,现在称之为“迪士尼北”。身为女巡警的萨克斯接触过很多无家可归和精神错乱的人。她看出他有妄想型人格,甚至是精神分裂症的迹象。 “你认识一个叫迪里昂·威廉斯的人吗?” “不认识。” 她说出了其他几个受害人和替罪羊的姓名,包括莱姆的堂兄。 “不认识,一个都没听说过。”他说的像是实话。他足足盯着那本书看了30秒钟。然后撕掉一页,举起来,又皱起眉头,把它扔掉。 “乔根森先生,在今天的犯罪现场附近发现了一张便条,上面写着你的房间号。” 握着刀片的手凝固了。他用惊慌、炽热的双眼盯着她。他喘息着问:“在哪儿?你到底在哪儿发现的?” “在布鲁克林的一只垃圾箱里。粘在一只证据袋上。可能是凶手丢弃的。” 他用吓人的语气低声说:“你知道名字吗?他长什么样?告诉我!”他半起身,脸色绯红,嘴唇发颤。 “乔根森先生,别激动。冷静下来。我们不能确定是他留下的条子。” “哦,就是他。肯定是他。那个王八蛋!”他探身过去,“你知道名字吗?” “不知道。” “告诉我,该死的!这次帮帮我吧,别再折磨我了!” 她坚决地说:“如果能帮你的话,我会帮你的。但是你必须冷静。你说的是谁?” 他丢下刀片,坐了回去,垂下双肩,脸上掠过一丝苦笑,“是谁?当然是上帝了。” “上帝?” “我就是约伯。你知道约伯吧?上帝折磨的那个无辜的人。他施加的那些磨难比起我所遭受的一切简直不值一提。哦,是他。他找到了我现在的住址,写在了那张便条上。我本以为这次解脱了,可是又被他找到了。” 萨克斯似乎看到了泪光。她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说给我听听吧。” 乔根森搓搓脸说:“好吧……几年前,我是一名执业医师,住在康涅狄格州,有妻子和两个好孩子,银行里有存款,有养老金计划,还有度假别墅,生活很滋润,我也很幸福。可是后来发生了一件怪事。刚开始也没什么。我申请了一张新的信用卡,可以在‘常飞顾客酬宾计划’中获得优惠里程。那时我一年要飞30万英里。我从来没有办不成信用卡或抵押贷款过,但是我被拒了。我想是弄错了。谁知公司说我有信用问题,因为我在过去的六个月内搬了三次家。可是我一次也没搬过。有人盗用了我的名字、社保卡号和信用信息,以我的身份租了几套公寓,然后拖欠租金。不久前,他买了价值近10万美元的东西,寄到了这些公寓。” “身份窃取?” “哦,所有的东西都被窃取了。上帝用我的名字办了信用卡,消费了一大笔钱,把结单寄给不同的地址。当然了,他从来没付过账。我刚把一件事摆平,他就又捅了一个娄子。他不断地从我这里获取所有的信息。上帝无所不知!我母亲的娘家姓、她的生日、我的第一只狗的名字、我买的第一辆车,申请密码所需的一切。他知道我的电话号码和名片号,欠下了1万美元的电话账单。怎么花的?他会打电话询问莫斯科、新加坡或悉尼的时刻和温度,然后是几个小时不挂电话。”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他是上帝,而我是约伯……这个狗娘养的用我的名字买了一套房子!一整幢房子!然后拖欠还款。直到一家代收欠款公司的律师找到我所在的纽约诊所,问我是否为归还所欠的37万美元房款做好准备时,我才知道这件事。上帝还玩在线赌博游戏,欠了25万美元的债。 “他以我的名义提出了伪造的保险索赔,我的医责险承保公司也不再为我作保。没有保险,我就不能在诊所工作,也没有人愿意为我保险。我们不得不变卖房子,当然,每分钱都拿去还债了,到那时大约欠了200万。” “200万?” 乔根森闭了一会儿眼,“接着事情变得更糟了。经历了这么多变故,我的妻子自始至终都和我在一起。生活很艰难,但是有她为伴……直到上帝用我的信用卡买了昂贵的礼物,以我的名义送给了诊所里的几个前任护士,附有邀请和挑逗性的言语。其中一名护士给我家里留言表示感谢,还说她很愿意和我外出共度周末。我女儿收到了留言,给我老婆讲的时候,哭个不停。我觉得妻子相信我是无辜的。但是四个月前,她还是离我而去,搬到科罗拉多她姐姐那儿去了。” “我很抱歉。” “抱歉?哦,呃,非常感谢。但是还没有完。哦,没完。我老婆刚走,就有人逮捕我来了。好像是以我的名义,用信用卡和伪造的驾照买了枪支,在纽约东部、纽黑文和扬克斯持枪抢劫。一名店员严重受伤。纽约调查局逮捕了我。虽然他们最终把我放了,我还是有了被逮捕的记录,而且永远存在。我还被药品强制管理局逮捕了一次,因为我拿一张支票购买了非法进口的处方药。 “哦,对了,我还在监狱住过一阵子——不是我,而是上帝把伪造的信用卡和冒名的驾照卖给的那个人。当然,这个犯人与众不同。谁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对全世界的人而言,政府档案表明,罗伯特·塞缪尔·乔根森,社保卡号923674182,原住康涅狄格州格林威治镇的那个人是犯人。这也在我的记录上,永远都在。” “你肯定去追查过,也向警方报过案。” 他冷笑道:“拜托,你是警察。你知道哪里会优先考虑我这件事吗?仅仅在走路不遵守交通规则之上。” “你有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关于他的任何信息?年龄、种族、教育背景和所在地?” “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无论到哪儿都是一个人,那就是我。他把我偷走了……哼,说什么安全措施,说什么保护制度,狗屁!对,要是信用卡丢了,可以挂失。但是要是有人想把你的生活毁了,你完全无能为力。大家都相信计算机。它们要是说你有钱,你就有钱。要是说你有保险危机,那你就有保险危机。报单上说你没有存款,你就没有存款,哪怕你是个千万富翁。我们相信数据,不在乎事实。 “噢,你想看看我最近的工作是什么吗?”他跳起来,打开壁橱,露出一件快餐专用制服。乔根森回到桌前,又开始把书切成碎片,喃喃自语:“我要找到你,王八蛋。”他抬头望了一眼说,“你想知道最糟糕的是什么吗?” 她点点头。 “上帝用我的名字租了公寓,但是从来没在里面住过,也从来没接收过那些非法药品和任何船运的商品。警方把一切都恢复了。他从来也没在买来的漂亮房子里住过。明白吗?他就是想折磨我。他是上帝,我是约伯。” 萨克斯注意到他的桌子上有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乔根森和一位与他年龄相当的白人妇女,两人怀里搂着一名少女和一个小男孩,背景是一幢漂亮的房子。如果幕后者确实是那个凶手的话,她不明白522为什么要费尽心机毁掉这个人的生活。他是在测试自己接近受害人,牵连替罪羊的技术吗?罗伯特·乔根森是他的天竺鼠吗? 或者说522是个无情的反社会分子?他对乔根森的折磨可以称之为无性强奸。 “乔根森先生,我想你得另寻住处。” 他顺从地一笑,“这我知道。那样会安全一点,总会更难找到。” 她想起父亲说过的一句话。她觉得这句话完美地表述了她的人生观。“你搬走了,他们就找不到你了……” 他对着那本书点点头,“你知道他怎么找到这儿来的?我有种感觉。自从我买了这本书,所有的一切就开始变糟了。我一直在想答案在书里。我用微波炉加热过,但是显然没用。书中一定有答案。一定有的!” “你到底在找什么?” “难道你不知道?” “不知道。” “当然是跟踪器了。他们把它嵌在书中,放进衣服里。很快几乎所有东西里都会有了。” 这么说来不是细菌。 “微波炉能破坏跟踪器?”她顺着他的话问。 “大部分都能破坏掉。还能破坏天线,但是现在天线都做得非常小,几乎要用显微镜才能看到。”乔根森沉默了。她意识到他一边专注地凝视着她,一边考虑着什么。他开口了:“你拿去吧。” “什么?” “这本书。”他环顾四周,眼里闪烁着狂热的光芒,“里面有答案,有我身上发生的一切的答案……拜托了!你是第一个没有对我的故事翻白眼的人,也是唯一没把我当成疯子的人。”他往前挪了挪,“你和我一样想抓住他。我敢说你什么设备都有。什么扫描显微镜、感应器……你能找到它的!它会帮你找到他!对,没错!” “这个,我不知道我们在寻找什么。” 他同情地点点头,“哦,你不用告诉我。问题就在这儿。他们一直在改变数据。他们总是比我们提前一步。但是求你了……” 他们…… 她接了书,考虑着是把它塞进塑料证据袋呢,还是贴上一张证据保管链的卡片。她想这在莱姆家里会引起怎样的奚落和嘲笑。或许还是拿着好。 他探过身子,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说:“谢谢。”他又落泪了。 “这么说你要搬走了?”她问。 他说他会搬走,并给了她下东区的一家短期住宿旅馆的店名。“别写下来。别告诉任何人。别在电话里提我的名字。要知道,他们随时都在听……” “你要是想起了关于……上帝的任何事就给我打电话。”她递给他一张名片。 他记住了上面的信息,就把纸片撕成了两半。他走进盥洗室,把其中的一半丢进马桶,冲了下去。看到她露出好奇的神色,他解释道:“另一半我过会儿再冲。把东西整个儿冲下去就像此地无银三百两一样愚蠢。人们就是这么傻。” 他送她出了门。他靠得很近,脏衣服的臭味扑鼻而来。他眼眶发红,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她。“警官,你听我说。我知道你胯上别着一支大手枪。但是用来防备像他那样的人,没用。你必须接近他才能朝他开枪。可是他压根儿就不会靠近。他能坐在某个黑暗的屋子里,喝着一杯红酒,就把你的生活搞得四分五裂。”乔根森看着她手里的书,点点头,“现在你拿了这本书,你也被感染了。” 第十三章 我一直在查看新闻。现在获取信息的快捷渠道可真多。我还没听说某个红发警官在布鲁克林被一名同行的执法官枪杀的任何消息。 但是至少他们害怕了。 现在他们正焦躁不安。 很好。凭什么焦躁的只有我一个? 我一边走路一边思考:这是怎么发生的?这怎么可能发生? 这可不妙这可不妙这可…… 他们似乎对我的所作所为和我要加害的人了如指掌。 还知道我当时就在去迪里昂家的路上。 怎么知道的? 浏览数据,排列数据,分析数据。不行,我不知道他们怎么办到的。 现在还不行。得再想想。 我没有足够的信息。没有必要的数据,我怎么得出结论?怎么可能? 哦,放松,放松,我对自己说。16码匆匆走过时,会散落数据,泄露各种各样的信息。至少对聪明人,对善于推论的人来说是这样。 我沿着灰色的城市街道走来走去。星期天不再美好。被破坏了的、丑陋的一天。阳光刺眼而污浊。城市冷冰冰的,边界线参差不齐。16码面带嘲讽,卑鄙而傲慢。 我恨他们所有人! 不过还是要埋着头,装作喜欢这一天。 最重要的是,思考。认真分析。在遇到难题时,电脑是怎么分析数据的? 思考。现在的问题是,他们怎么查出来的? 一个街区,两个街区,三个街区,四个…… 没有答案。只有一个结论:他们很厉害。还有一个问题:他们究竟是谁?我猜是—— 我突然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千万,别……我停下脚步,把背包翻了个遍。不,不,不,不见了!那张粘在证据袋上的便利贴,我扔掉所有的东西时,忘记把它撕掉了。我最喜欢的16码:3694-8938-5330-2498,我的宠儿——人称罗伯特·乔根森医生。他想躲起来,我刚发现他的逃亡地,把它写到了便利贴上。我居然忘了,把便条扔掉了,气死我了! 我恨我自己,恨所有的一切。我怎么会这么不小心? 我想大喊,想尖叫。 我的罗伯特3694!两年来他一直是我的天竺鼠,我的人类试验品。公共档案,身份窃取,信用卡…… 不过,把他毁了才是最最重要的。亢奋的情欲,无以言表。就像可卡因或海洛因。选择一个完全正常的人,一个幸福的居家男人,一个有同情心的好医生,然后把他毁掉。 唔,我不能冒险。我必须假设某个人会找到那张便条,给他打电话。他会逃跑的……我不得不放手。 今天,还有些东西从我身边带走了。我无法描述这种感觉。是烈焰般的灼痛,是看不见的恐慌,是身体往下坠落,随时都会与朦胧的大地相撞的感觉,但是……还……没有。 我跌跌撞撞地穿过成群的羚羊——这些16码在休息日徜徉漫游。我的快乐被摧毁了,舒适感消失了。就在几个小时前,我还怀着好奇或带着欲望注视着每一个人,现在我只想冲向某个人,从我的89把剃须刀里掏出一把,把他的西红柿皮一样薄的嫩肉割开。 我的一套克鲁休斯兄弟剃须刀可能是仿照19世纪的款式制作的。超长的刀片,配有做工精良的鹿角手柄,是我收藏中的精品。 “证据来了,梅尔。我们看看吧。” 莱姆指的是在迪里昂·威廉斯家附近的垃圾箱里搜集来的证据。 “摩擦脊?” 库珀首先拿来检查指纹的是那些塑料袋,外面的大袋里装着大概是522想捏造的证据,里面的几只小袋里装着未干的血液和一张血污的纸巾。但是塑料袋上没有指纹,真让人失望,因为塑料制品能很好地保存指纹(通常都很清晰,而不是隐约可见,不需要化学品或照明就能观察到)。不过,库珀还是发现这个不明嫌疑犯曾戴着棉布手套摸过塑料袋。作案经验丰富的犯罪分子喜欢用棉布而不是乳胶手套,因为乳胶手套的手指内部能有效地保留凶手的指纹。 梅尔·库珀用各种显影粉和多波段光源检验了其他证据,也没有发现指纹。 莱姆意识到这个案子和此前的几个案子一样,真凶可能是522,但是又与大多数案子不同,因为它有两类证据。一类是伪证,凶手想捏造证据以陷害迪里昂·威廉斯;毫无疑问,他确保此类证据不会引火上身。另一类是真实证据,是他不小心留下的,由此很可能会找到他的家,比如烟草和洋娃娃的头发。 血污的纸巾和未干的血液属于第一类,是有意要留下的。同样,准备偷偷放到威廉斯的车库或车中的布基胶带和封上米拉·温伯格的嘴或蒙上她的眼睛的胶带完全一致。但是522会很小心,不让人在他的家里发现胶带的痕迹。 那只13码的舒踏克牌跑鞋可能并不打算藏在威廉斯的家里,但它仍然是“捏造的”证据,因为522确实用它留下了一只鞋印,与威廉斯的一只鞋一致。梅尔·库珀还是把这只鞋测验了一下,发现鞋底上有啤酒的痕迹。根据多年前由莱姆为纽约市警局创建的发酵饮料成分的数据库,那极有可能是米勒啤酒。这个证据可能是伪证,也可能是真实证据。他们得看看普拉斯基从米拉·温伯格被害现场找回了什么才能确定。 塑料袋里还有一张米拉·温伯格的电脑打印照片。可能是想让人以为威廉斯一直在网上暗中追踪她,那也就可能是想捏造的。莱姆还是让库珀仔细把它测验了一下,不过用水合茚三酮化验后,依然没有发现指纹。显微镜和化学分析显示,这是无法追查的无商标纸质,用惠普激光调色液打印的。除了品牌外,该调色液也是无法追查的。 但是他们还是有了一个发现,可能会有用。莱姆和库珀发现纸张中嵌有纸葡萄穗霉的痕迹。这就是臭名昭著的“病态建筑物”真菌。由于纸张中的含量非常小,所以不太可能是522打算捏造的证据,很可能来自凶手的家里或工作场所。这种真菌几乎只有室内才有,它的存在意味着他的家或工作场所至少有一部分是黑暗潮湿的。真菌在干燥的场所无法生长。 那张便利贴是3M牌的,也可能不是想伪造的证据。虽然不是便宜的无商标产品,但是也很难追根溯源。库珀只在上面发现了更多真菌的孢子,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痕迹了,但是这个结果至少说明便利贴可能是522的。墨迹是一次性水笔留下的,这种笔在全国各地任何一家商店都买得到。 报告说,初步的检测证实了塑料袋里的血是米拉·温伯格的。 塞利托接了个电话,简短地说了几句,就挂断了。“药品强制管理局查到举报艾米莉亚的电话是用投币电话打来的。没人看到打电话的人,高速公路上也没人看到谁逃跑。在最近的两个地铁站做了调查,在他逃跑期间,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迹象。” “好吧,他不会做任何让人怀疑的事,对吗?那些做调查的人怎么想?一个逃亡的凶手会从十字转门跳下来,还是脱掉身上的衣服,换上一套超级英雄服?” “林克,我只是把他们的原话告诉你。” 他做了个鬼脸,让托马斯把调查的结果写到白板上。 迪里昂·威廉斯家附近的街上 ·三只密保诺冷冻保鲜塑料袋,1加仑容量 ·一只右脚的舒踏克牌13码跑鞋,鞋底有干了的啤酒(可能是米勒牌的),没有穿过的迹象,无其他可辨别的痕迹。买来在犯罪现场留下鞋印? ·塑料袋里有血污的纸巾。初步的检测证实是受害人的 ·塑料袋里有2毫升的血液。初步的检测证实是受害人的 ·便利贴上写有亨德森·豪斯酒店公寓672号房间的地址,房客是罗伯特·乔根森。便条、钢笔和纸均难以追查。纸上有纸葡萄穗霉菌的痕迹·受害人的照片,显然是用电脑打印的,彩色。纸上有纸葡萄穗霉菌的痕迹 ·布基胶带,家得宝牌,无法追查特定的来源 ·无摩擦脊 门铃响了,罗恩·普拉斯基匆匆走进屋子,拿着两只装奶板条箱,里面放着塑料袋,是从米拉·温伯格被害现场提取的证据。 莱姆立刻意识到他的表情有所改变。他神色沉静,以前他不是战战兢兢,就是不知所措,偶尔显得洋洋自得,甚至还会脸红。可是现在他的眼神空洞,和早些时候那种坚毅而有神的目光完全不同。他匆匆扫了一眼莱姆,对他点点头,闷闷不乐地走向检查桌,把证据递给库珀,还给了他保管链的卡片,上面有技术人员的签字。 年轻警察退后一步,浏览着莱姆刚刚在白板上创建的证据图。他双手插在牛仔裤兜里,夏威夷衬衫没有塞进裤子。他一个词也没看进去。 “普拉斯基,你没事吧?” “没事。” “你看上去气色不好。”塞利托说。 “哪里,没什么。” 但这不是实话。这是他第一次独自去谋杀现场做调查。他有心事。 终于他说:“她躺在那儿,脸朝上,眼睛直直地瞪着天花板,好像还活着,在寻找什么。她皱着眉头,有点好奇的样子。我想应该把她的头盖起来。” “嗯,这个,你知道不行的。”塞利托咕哝道。 普拉斯基望着窗外,“这件事……只是,太荒诞了。她看上去有点像詹妮。”他的妻子。“有点奇怪。” 莱姆和萨克斯在工作方面有很多相似之处。他们认为在调查犯罪现场时,要有感情投入。这能让你感受到凶手和受害人的遭遇,能让你更好地理解现场,发现可能发现不了的证据。 虽然最终结果会令人伤心,但是具备这种能力的人都是调查现场的高手。 然而,莱姆和萨克斯在一个重要方面有所不同。萨克斯认为在面对令人恐怖的现场时,绝不能无动于衷。每去一个犯罪现场,去过之后,都要对此抱以同情。反之,如果你的心肠变硬了,你的内心就会变得像你追捕的犯人一样阴暗。莱姆则认为你应该尽可能平心静气。只有冷静地把这个惨案放置一边,你才能成为一名最出色的警官,从而更有效地阻止悲剧重演。(“他不再是一个人,”他教导新警察们,“而是一个证据来源,而且是很好的证据来源。”) 刑事专家相信普拉斯基有潜力成为像莱姆一样的警察,但是他的事业才刚起步,他就落入了萨克斯的阵营。今晚回到家,普拉斯基可以紧紧地搂着妻子,默默地悼念那个与她相像的女子。 他粗声问道:“普拉斯基,你是和我们一条战线的吧?” “是,长官。我没事。” 还是有心事。但是莱姆自顾自地说:“你检查尸体了吗?” 他点点头,“我和法医里的值班医生一起检查的。我让他在靴子上绑了橡皮筋。” 为了避免混淆脚印,莱姆规定他的犯罪现场调查员在脚上绑上橡皮筋。 “很好。”莱姆急切地看了一眼装奶板条箱,“开始行动吧。我们已经破坏了他的一个计划。也许他会把怨气撒在其他人身上,也许会买张车票逃往墨西哥。不管怎样,我们要迅速行动。” 年轻警员翻开笔记簿,“我——” “托马斯,进来。托马斯,你到底在哪儿?” “哦,我来了,林肯。”助手带着愉快的笑容走进屋子,“听到这样客气的请求,我总是乐意搁下一切。” “我们需要你再写一个证据图。” “真的吗?” “请吧。” “你不是当真的。” “托马斯。” “好吧。” “米拉·温伯格犯罪现场。” 助手写下标题,准备好记号笔。林肯说:“普拉斯基,我听说不是她自己的公寓?” “对,长官。是一对夫妇的。他们坐游轮外出度假了。我设法和他们通了话,但是他们从未听说过米拉·温伯格这个人。天,你真应该听听他们的声音,心烦极了。他们一点都不知道那个人会是谁。他是撬开锁进去的。” “那么他知道里面没有人,也没有报警器。”库珀说,“有点意思。” “你怎么认为?”塞利托摇摇头,“他特意选择的这个地方?” “附近确实很荒。”普拉斯基插口道。 “我在门口看到了她的车子。她的衣兜里有一把可利泰钥匙,能打开车锁。” “骑车出行。他可能弄清了她的路线,知道她在某个时间会从那里经过。而且,他也知道那对夫妇会离开家,这样他能畅行无阻……好的,菜鸟,把你调查的情况叙述一遍。托马斯,拜托你写下来。” “你太客气了。” “哈。死因?”莱姆问普拉斯基。 “我让医生敦促法医尽快出具验尸结果。” 塞利托粗声粗气地笑道:“那他怎么说?” “他说‘嗯,好吧’,还说了其他一些话。” “你提出那样的请求时,态度要再强硬点。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初步的调查结果怎样?” 他查看着笔记说:“头部受到几次重击。法医认为凶手是想制服她。”这名年轻的警员顿了顿,或许是想起几年前自己受到过类似的伤害,“是被勒死的。眼睛和眼睑内部有淤斑,就是点状出血——” “这我知道,菜鸟。” “哦,当然。对。头皮和面部出现了静脉扩张。这个可能是凶器。”他举起一只袋子,内装一根约4英尺长的绳子。 “梅尔?” 库珀拿起绳子,对着一大张干净的新闻用纸,小心翼翼地把它展开。他抖掉上面的灰尘使痕迹落下来,然后检查了一下发现的痕迹,拿走了一些纤维的样品。 “是什么?”莱姆急切地问。 “正在检查。” 菜鸟又求助于他的笔记,“至于强奸,有阴道性交和肛交。值班医生认为是在受害人死后进行的。” “摆弄尸体?” “不是……但是侦探,我注意到一点。”普拉斯基说,“她所有的指甲都很长,只有一根例外,剪得很短。” “出血了?” “对。剪到了肉。”他犹豫了一下说,“可能是死后剪的。” 莱姆沉思,522有点虐待倾向,“他喜欢疼痛感。” “查看一下之前几个强奸案的犯罪现场拍摄的照片。” 这名年轻警员匆匆离开去找照片。他翻了一遍,找到其中的一张,眯起了眼,“侦探,你看这张。是,他也剪掉了一片指甲。同一根手指。” “这小子喜欢战利品。知道这一点很好。” 普拉斯基热切地点点头,“想想吧,是戴结婚戒指的无名指。可能和他的过去有关。也许他妻子离开了他,也许是缺乏母爱或母性的关爱——” “这个想法不错,普拉斯基。让我想起——我们忘了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长官?” “我们开始调查之前,你早上有没有看你的星座运程?” “我的……” “哦,谁有茶叶占卜的任务来着?我忘了。” 塞利托咯咯地笑了,普拉斯基则羞红了脸。 莱姆厉声说:“人物心理特征分析是没用的。这片指甲的用处是由此知道522有罪案的DNA关联物。更不用说如果我们能确定他是用什么工具剪掉战利品的,我们就有可能追踪他在哪里买的,然后找到他。证据,菜鸟,不是心理分析的蠢话。” “是,侦探。明白了。” “叫我林肯就行了。” “好,当然可以。” “绳子呢,梅尔?” 库珀正在拉动滚动条翻阅纤维数据库,“普通的大麻纤维。在全国几千家批发商店都有销售。”他做了化学分析,“无法追查。” 废物。 “还有什么,普拉斯基?”塞利托问。 他查阅了一下列表。她的双手用钓鱼线捆绑着,深深地勒进皮肤里,渗出了血。布基胶带封住了她的嘴。胶带当然是家得宝牌的,从522丢弃的一卷上撕下来的,豁口完全吻合。在尸体旁边发现了两只未拆封的避孕套。年轻的警员一边解释,一边举起了证据袋。是战神牌的。 梅尔·库珀拿走了几只塑料证据袋,检查了阴道和肛门分泌物。法医部会出具更详细的报告,但是检查结果显示在这些分泌物中有杀精润滑剂的痕迹,与和避孕套一起使用的那种相似。在现场到处都找不到精液。 另一种分泌物是在地板上的。普拉斯基还在地上发现了一只跑鞋的鞋印,上面沾有啤酒。验证后是米勒牌的。该鞋底的静电显像无疑是舒踏克牌右脚穿的13码跑鞋,与522扔到垃圾箱里的同码。“LOFT的主人没有啤酒,对吗?你确实搜查了厨房和食品储藏室?” “对,是的,长官。没有发现一点啤酒。” 朗·塞利托点点头,“米勒是迪里昂爱喝的啤酒,我敢跟你赌10美元。” “朗,我可不跟你打这个赌。那里还有什么?” 普拉斯基拿起一只塑料袋,里面有一颗棕褐色的微粒,是在受害人耳朵上方找到的。分析显示是烟草。“梅尔,到底是怎么回事?” 检测结果显示是细切的烟片,香烟里含的那种,但是和数据库里的泰瑞登香烟样品不同。林肯·莱姆是全国为数不多的不吸烟者但又谴责禁烟令的人。烟草和烟灰能联系凶手和犯罪现场,是极好的刑侦手段。库珀无法确认是哪种牌子。不过,既然烟草已成粉末状,他断定可能是很久以前的了。 “米拉抽烟吗?还是LOFT的主人抽烟?” “我没发现证据。你一再告诫我们,要闻一闻现场。我一去就闻了,没有烟味。” “很好。”莱姆对迄今为止的调查很满意,“摩擦脊的情况如何?” “我检验了房主在医药箱和床头柜里的物品上留下的指纹样品。” “这么说来你不是在瞎编了。你确实看过我写的书。”在他的法证书里,莱姆用几个段落强调了在犯罪现场搜集对照标准指纹的重要性,以及寻找这些指纹的最佳地点。 “是的,长官。” “你太让我满意了。我收版权费了吗?” “我借我哥的书。”普拉斯基的孪生哥哥也是个警察,就在格林威治村的第六分局。 “希望他是花钱买的。” 在LOFT发现的大多数指纹都是那对夫妇的,已经从样品中证实了。其他的指纹可能是来访客人的,但也有可能是522不小心留下的。库珀把它们全部输入集成自动指纹鉴别系统进行扫描,很快就会有结果。 “好的,普拉斯基,说说你对现场有什么印象?” 这个问题似乎让他不知所措。“印象?” “那些都是树木。”莱姆低头扫了一眼证据袋,“你对森林的印象如何?” 年轻的警员想了想,“唔,我确实有个想法,但是很傻。” “你的想法到底是傻还是不傻,应该由我第一个做出判断,菜鸟。” “就是,我一到那儿就感觉没有挣扎的迹象。” “此话怎讲?” “你瞧,她的自行车锁在LOFT外面的电线杆上。像是她自己锁的车,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 “那么他不是从街上把她拖走的。” “对。而且进入LOFT要穿过大门,然后经过长长的走廊,才能走到前门。走廊很窄,塞满了坛坛罐罐、运动器材、要回收利用的东西和花园工具,是那对夫妇存放在外面的。可是所有的东西都原封不动。”他弹了弹另一张照片,“进去一看,就知道反抗是从里面开始的。桌子和花瓶都倒在门前。”他的声音又变柔和了,“看样子她极力反抗过。” 莱姆点点头,“对。522花言巧语哄骗她,把她引诱到LOFT里。她锁了车子,穿过走廊,走进LOFT。在门口停下来,发现他欺骗了她,想逃走。” 他思忖:“那么他一定对米拉非常了解,才能让她解除戒备,对他产生信任……肯定是这样,你想想。他掌握了所有的信息——对方的身份,购买物品,度假时间,有无报警器,要去什么地方……菜鸟,干得不错。现在我们对他有了具体的了解。” 普拉斯基强忍住笑容。 库珀的电脑发出叮的一声响。他看了看屏幕说:“找不到可以匹配的指纹,显示为零。” 莱姆耸耸肩,并不感到奇怪,“我对这个想法很感兴趣,他知道得那么多。谁给迪里昂·威廉斯打个电话。所有的证据522都没弄错吗?” 简短的通话之后,塞利托说,没错,威廉斯穿的是舒踏克的13码跑鞋,经常买战神避孕套,有40磅的钓鱼线,喝米勒啤酒,最近常去家得宝买布基胶带和系东西用的麻绳。 看着上次强奸案的证据图,莱姆发现那次522用的是杜蕾斯避孕套,之所以用那种牌子是因为约瑟夫·奈特利曾经买过。 他用免提电话问威廉斯:“你丢过一只鞋吗?” “没有。” 塞利托说:“那他就是买了一双鞋。同款同码,和你的一样。他怎么知道的?你最近发现有人在你家附近,也许是车库,搜查你的汽车,翻寻你丢的垃圾?最近有人非法入室吗?” “没有,肯定没有。我没有工作,大多数日子都在照看家。有的话我会知道的。而且,这个小区也不是全世界最安全的,我们装有报警器,总是开着。” 莱姆道了谢,就挂断了电话。 他向后仰着头,一边凝视着证据图,一边对托马斯口授要写的内容。 米拉·温伯格犯罪现场 ·死因:勒死。正等待最终的法医检验报告 ·尸体没有被毁坏或挪动,但是左手无名指的指甲被剪短了。可能是战利品。极有可能是死后剪掉的 ·战神避孕套润滑剂 ·未拆封的战神避孕套(2) ·没有使用过的避孕套或体液 ·地板上有米勒啤酒的痕迹(来源与犯罪现场的不同) ·钓鱼线,40磅的单丝,无牌商品 ·4英尺长的棕色麻绳(中号) ·嘴上有布基胶带 ·陈旧的烟末,品牌不明 ·脚印,舒踏克牌13码男式跑鞋 ·没有指纹 莱姆问:“这小子打了911,对吗?举报那辆道奇车?” “对。”塞利托肯定地说。 “查查那个电话,他说了什么,声音听起来什么样。” 警探又补充道:“还有之前的几个案子——你堂兄的,钱币盗窃案和之前的强奸案。” “好,对。我还没想到这个。” 塞利托与调度中心取得了联系。911电话在不同时期都有录音保存。他提出了索取信息的要求。10分钟后他接到回话。调度主管报告说,关于亚瑟的案子和今天谋杀案的911举报电话仍在系统中,已经以.wav格式的文件发到库珀的邮箱里了。早期的案子录成CD送到档案室了。要找到它们会花上几天的时间,不过已经派一名助手去索要了。 收到邮件后,库珀打开并播放了音频文件。是一名男子的声音,让警察迅速赶往他听到惨叫声的地方。他描述了逃逸车辆。听起来是同一个声音。 “声纹?”库珀问道,“如果抓到嫌疑犯,就能进行比较。” 较之测谎仪,法庭科学界更看重声纹。只要法官同意,某些法庭是接受的。但是莱姆摇了摇头,“你仔细听。他是通过匣子说的。你们难道听不出来?” “匣子”是一种能改变打电话者声音的设备。转换出来的并不是怪异的达斯·维达式的嗓音,是正常的音色,顶多有一点空洞。很多电话查询服务和客服业务中使用这种变声器,使接线员的声音保持统一。 就在这时,门开了。艾米莉亚·萨克斯大步走进客厅,胳膊下夹着一个大东西。莱姆看不出是什么。她点点头,然后凝视着证据图,对普拉斯基说:“看样子干得不错嘛。” “谢谢。” 莱姆这才发现她拿的是一本书,看上去快散架了。“那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我们的医生朋友罗伯特·乔根森送的礼物。” “是什么?证据?” “很难说。跟他谈话真是一个奇怪的经历。” “艾米莉亚,你所谓的奇怪是什么意思?” “就是肯尼迪遇刺事件背后的蝙蝠侠、猫王和外星人之说的那种奇怪。” 普拉斯基急促地放声大笑,招来林肯·莱姆的一脸嘲讽。 第十四章 她讲述了那个医生的遭遇——一个痛苦忧虑的男子,身份被窃取,生活被破坏。他把那名复仇者称为上帝,自称约伯。 他显然是精神错乱了,“奇怪”这个词还不足以形容。然而如果他的经历有一半是真实的,那就令人唏嘘不已,不忍卒听。他的生活完全被摧毁,而这样的罪行又毫无意义。 不过,萨克斯的下面一番话吸引了莱姆的全副注意力。她说:“乔根森说自从两年前他买了这本书之后,幕后者就一直在跟踪他。那人好像知道他做的所有事情。” “知道所有的事情。”莱姆望着证据图,重复着她的话,“我们几分钟前就在说这个。他得到他所需要的关于受害人和替罪羊的所有信息。”他给她讲了讲他们的发现。 她把书递给梅尔·库珀,说乔根森相信里面有个跟踪器。 “跟踪器?”莱姆冷笑道,“他肯定是奥利弗·斯通的电影看多了……好吧,你想找的话就找找看。但是我们不要忽略了真正的线索。” 乔根森曾经在不同的管辖区沦为牺牲品。萨克斯分别给那些地方的警察局打了电话,但是没什么收获。对,是有过身份窃取,这点毫无疑问。“但是,”佛罗里达的一名警察说,“你对这件事了解多少?我们发现假地址后就进行突然搜捕,但是等赶到时,里面已经空空如也。他们把购买的所有商品都转到受害人的账户里,然后逃往得克萨斯或蒙大拿了。” 大部分警察都听说过乔根森(“他确实写过很多信诉冤”),对他也都抱以同情。但是他们谁都没有发现能找出幕后操控的个人或犯罪团伙的具体线索。而且他们心有余而力不足,无法投入足够的时间去处理这些案件。“我们可以再投入上百号警力,但是案子还是不会有进展。” 萨克斯挂断电话后,解释说既然522知道乔根森的地址,她对酒店公寓的服务员说,如果有人打电话或前来询问他的情况,就立刻通报她。如果服务员同意的话,她就不会把这家酒店公寓上报纽约市建筑物检查办接受审查。 “做得好!”莱姆说,“你知道那里有违规情况吗?” “他马上就同意了,所以可以肯定那里有违规情况。”萨克斯走上前,查看普拉斯基在苏荷区附近的LOFT公寓里搜集来的证据。 “艾米莉亚,有什么想法吗?”塞利托问。 她盯着那些白板,咬完了一个指甲接着咬另一个,试着从各不相同的一组线索中理清头绪。 “这个他是从哪儿弄来的?”她拿起一只装有米拉·温伯格电脑照片的袋子。她笑容甜美愉快,双眼凝视着给她拍照的相机镜头。“我们要查出来。” 好主意。莱姆还没有想过这张照片的来源,只是觉得是522从某家网站上下载的。他更多地是把这张照片看作诸多线索的一个来源。 照片上的米拉·温伯格站在一棵开花的树木旁边,凝视着照相机镜头,脸上带着笑容,手里拿着一只马提尼玻璃杯,杯中盛着粉红色的酒。 莱姆发现普拉斯基也在看那张照片,他的眼神又变得忧虑不安。 就是……她看上去和詹妮有点像。 莱姆注意到照片有特殊的边线,右边好像有几个字母的直线或弧形在边框之外,没有打出来。“他肯定是从网上下载的,让人以为迪里昂·威廉斯一直在追查她。” 塞利托说:“或许我们能从他下载照片的网站追踪他。我们怎么知道他从哪儿下的呢?” “用Google搜搜她的名字。”莱姆建议。 库珀试着搜了一下,找到了十几个链接,其中几个是同名同姓不同人。与受害人有关的几家网站都是专业机构。但是没有一张照片与522打印出来的相似。 萨克斯说:“有主意了。我给我的计算机专家打个电话。” “谁?计算机犯罪专案组的那个人?”塞利托问。 “不是,这人比他更强。” 她拿起电话,拨通号码,“帕米,你好。你在哪儿?……很好。我有个任务。上网聊吧。我们用视频聊。” 萨克斯对库珀说:“梅尔,你能导入网络摄像头吗?” 这名技术人员敲了几下键盘,不一会儿他的监视器里就出现了帕米在布鲁克林的养父母家里的卧室。她坐下来时,一张美丽的少女的脸出现了。因为用的是广角摄像头,图像有点失真。 “嘿,帕米。” “嘿,库珀先生。”扩音器里传来她轻快活泼的嗓音。 “让我来吧。”萨克斯说着,坐到了库珀的位子,“亲爱的,我们发现了一张照片,觉得是从网上下载的。你看一看,能告诉我们从哪儿来的吗?” “没问题。” 萨克斯把照片举到摄像头前。 “有点反光。能从塑料袋里拿出来吗?” 库珀侦探戴上乳胶手套,小心翼翼地取出照片,重新举了起来。 “这次好多了。没错,是从OurWorld里下载的。” “那是什么?” “就是一家社交网站,和Facebook、MySpace一样。这是个新网站,很火的。大家都上。” “莱姆,你知道这些吗?”萨克斯问。 他点了一下头。奇怪的是最近他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他在《纽约时报》上读过一篇关于网络站点和虚拟世界(如Second Life)的文章。如今人们越来越沉迷于虚拟世界(从虚拟形象到此类社交网站),在户外的时间越来越少。很显然,现在的青少年在室外活动的时间比美国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时期都要少。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由于莱姆在进行锻炼养生,他的身体状况和变化莫测的脾气得到了改善,他本人与现实的接触倒是越来越多了。健全人和伤残人之间的界线变得模糊了。 萨克斯回头问帕米:“你确信是从那家网站下载的?” “嗯。那里的照片都有特殊的边线。如果你仔细看,就会发现它其实不是一条线,而是很小的球体,像地球一样,一个连着一个。” 莱姆眯起了眼。对,边线和她描述的一模一样。他回忆着那篇文章中提到的OurWorld。“你好,帕米……那家网站有很多会员,对吗?” “哦,你好,莱姆先生。对,有三四百万人的样子。那张照片是谁的地盘里的?” “地盘?” “他们把主页叫‘地盘’。她是谁?” “她今天被人谋杀了。”萨克斯平静地说,“这就是我早些时候对你说的那个案子。” 莱姆不会对一个青少年提起谋杀案。但这是萨克斯打的电话,她应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哦,我很抱歉。”得知这个残酷的事实,帕米深表同情,但是没有感到震惊或沮丧。 莱姆说:“帕米,别人能登陆,然后进入你的地盘吗?” “这个嘛,你可以加入。但是如果你什么都不想发布,也不想经营你的地盘,可以以游客身份浏览。” “那么打印这张照片的人对计算机很在行了?” “对,我觉得肯定是。不过这张照片不是他打印出来的。” “什么?” “这家网站上什么东西都不能打印,也不能下载,就算是点击打印屏幕也不行。系统中有过滤器,用来防止追踪者,也无法破译。像网上保护版权书一样。” “那他是怎么弄到这张照片的?”莱姆问。 帕米笑了,“哦,他可能是和我们在学校里干的一样。我们要是想得到某个帅哥或哥特式太妹的照片,就用数码相机对着电脑屏幕拍一张照片。这人人都会。” “确实,我从来没想过。”莱姆摇摇头说。 “哦,不要紧,莱姆先生。”女孩说,“人们往往会忽略显而易见的答案。” 萨克斯瞥了一眼莱姆,他对这个女孩的安慰微微一笑,“好的,帕米。谢谢。回头见。” “拜!” “让我们把这位朋友的形象画得更丰满些。” 萨克斯拿起记号笔,走向白板。 不明对象522人物特征 ·男 ·可能抽烟,或与抽烟者一起居住/工作,或接近烟草来源 ·有孩子,或与孩子一起居住/工作,或接近玩具来源 ·对艺术(钱币?)感兴趣 ·可能是白人或浅肤色的有色人种 ·中等身材 ·强壮有力——能勒死受害人 ·有购置变声器的渠道 ·可能精通电脑,知道OurWorld或其他社交网站? ·从受害人身上拿走战利品。虐待狂? ·部分住宅/工作场所阴暗潮湿 非捏造的证据 ·灰尘 ·旧纸板 ·洋娃娃的头发,巴斯夫B35尼龙6 ·泰瑞登香烟的烟丝 ·纸葡萄穗霉菌的痕迹 莱姆正在查看这些细目时,听到梅尔笑了起来,“喔,噢,唔。” “怎么了?” “有意思。” “说具体点。我要的不是有意思而是事实。” “我还是要说有意思。”这名技术人员一直在用强光照射罗伯特·乔根森那本书脊撕裂的书,“你以为那个医生说有跟踪器是发了疯?嘿,你猜猜看?奥利弗·斯通可以拍一部电影了——里面确实嵌有东西,就在书脊胶布里。” “真的呀?”萨克斯摇摇头说,“我还以为他疯了。” “让我看看。”莱姆说。他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暂时还是持怀疑态度。 库珀把一架小型高清晰度相机往检查台上移了移,将一束红外线射到书上,胶布下现出了一块纵横交错呈矩形的细线。 “取出来。”莱姆说。 库珀小心翼翼地把书脊胶布切开,把一个看上去像是塑料纸片的东西取了出来。它有1英寸长,上面印着一些貌似电脑里的电路线。还有一个序列号和厂商的名字,是DMS有限公司。 塞利托问:“就是这个?真的是跟踪器?” “看不出来是怎么跟踪的,我找不到电池或电源。”库珀说。 “梅尔,查一查这家公司。” 商务搜索很快就查出是数据管理系统公司,总部设在波士顿市外。他查看了该公司的简介,得知它的一个部门制造这些小设备,名叫RFID标签,用来识别射频。 “我听说过这些。”普拉斯基说,“CNN上演过。” “哦,那倒是刑侦知识的可靠来源。”莱姆说起了风凉话。 塞利托说:“不对,是《犯罪现场调查》。”这句话让罗恩·普拉斯基笑了一下又止住了。 萨克斯问:“这是做什么用的?” “这很有意思。” “又来了。”棒槌学堂·出品 “这实际上是一个可编程序电路片,可以用扫描接收器读取。这种电路片不需要电池,天线接收的无线电波为它们提供了充足的能量。” 萨克斯说:“乔根森一直说要折断天线,让电路片失灵。他还说有些电路片可以用微波炉破坏掉。但是这一个,”她做了个手势,“没法用微波炉毁掉。他大概是这么说的。” 库珀继续说:“它们被制造商和零售商用作存货管理。在今后几年,美国出售的几乎所有产品都会带上自己的RFID标签。一些主要的零售商已经要求他们在引进生产线时必须有RFID标签。” 萨克斯笑了,“这和乔根森告诉我的一模一样。我还以为他像《国家调查者》周刊一样专爱讲些趣闻轶事,也许是我错了。” “每一种产品?”莱姆问。 “对。这样商店就能知道存货在哪里,有多少存货,什么产品销量好,什么时候重新进货,什么时候再订货。航空公司还用来处理行李,这样他们不用扫描条码就知道行李在什么地方。它们还被用在信用卡、驾驶证和工牌上。当时被称为‘灵通卡’。” “乔根森想看看我的证件,他仔细查看了一番。或许他感兴趣的就是这个。” 库珀接着说:“它们在小卖部的折购卡里,常飞乘客卡里,无处不在。” 萨克斯对着证据板点点头,“想想看,莱姆。乔根森谈起了这个他称之为上帝,对他的生活无所不知的人。他知道得那么多,能窃取他的身份,以他的名义购物,办理贷款,弄到信用卡,查明他的住址。” 莱姆对逐步展开的搜捕感到兴奋,“而且522对他的受害人很了解,以此来接近他们,让他们解除防备。他对替罪羊也很了解,以便制造和他们家里一样的伪证。” “还有,”塞利托说,“他知道案发时他们所在的确切地点。这样他们就不会有不在现场的证据。” 萨克斯查看了一下那个小标签,“乔根森说,大约从他买到那本书起,他的生活就四分五裂了。” “他在哪儿买的书?有收条或价格标签吗,梅尔?” “没有。就算当时有,他也给剪掉了。” “给乔根森打电话。把他叫过来。” 萨克斯拿出手机,给他们刚才见面时所在的短期住宿旅馆打电话。她皱起了眉头,“这么快?”她问服务员。 情况不妙,莱姆暗想。 “他搬出去了。”她挂断电话后说,“但是我知道他要去哪儿。”她找出一张纸条,又打了一个电话。可是才说了一会儿,她就挂了电话,叹了口气。她说,乔根森也不在那家旅馆。他甚至还没打电话预订房间。 “你有手机号吗?” “他没有手机。他不信任这些东西。但是他知道我的号码。如果我们幸运的话,他会打电话的。”萨克斯走近那个小设备,“梅尔,把天线切掉。” “什么?” “乔根森说,现在书在我们这里,我们也被盯上了。把它切掉。” 库珀耸耸肩,看了看莱姆。莱姆觉得这个想法很荒谬。可是艾米莉亚·萨克斯不轻易让步,“对,切吧。只是在保管链卡片上注上‘证据的危险已解除’。” 这句话通常只用在炸弹和手枪上。 随后,莱姆对RFID失去了兴趣。他抬起头说:“好的。在我们接到他的电话之前,让我们推测一下……各位,开动脑筋。大胆点。我需要一些见解。我们手上的这个罪犯能得到人们的所有信息。怎么得来的?他知道替罪羊买过的所有东西。钓鱼线、菜刀、剃须膏、肥料、避孕套、布基胶带、绳索和啤酒。至少有四个受害者和四个替罪羊了。他不可能跟踪所有人,他也没有非法入室。” “也许他是其中一家大型折扣店的店员。”库珀推测。 “但是有些证据是迪里昂在家得宝买的。在那里买不到避孕套和零食。” “也许522在一家信用卡公司工作?”普拉斯基推测,“这样他就能看到人们买的是什么了。” “不赖,菜鸟,但是有些时候受害者肯定付了现金。” 令人惊讶的是,托马斯提出了一个答案。他掏出一串钥匙说:“我刚才听梅尔提到了折购卡。”他展示着钥匙链上的几张小塑料卡片。一张是A&P超市的,另一张是食品百货商店的。“只要刷卡就能打折。即使我用现金付账,商店仍然知道我买了什么。” “很好。”莱姆说,“不过从这里往哪儿走下去呢?我们看着受害人和替罪羊购买的一打不同的商品,还是不得其解。” “啊。” 莱姆看着萨克斯,她正盯着证据板,露出了一丝微笑,“我知道了。” “什么?”莱姆问,期待着她会巧妙地运用某条刑侦原理。 “鞋子。”她简单地说,“答案是鞋子。” 第十五章 “他不止是知道人们大概买了什么。”萨克斯解释道,“而是知道所有的受害人和替罪羊具体买了什么。看看这三起案件,你堂兄的,米拉·温伯格的,还有那起钱币盗窃案。522不仅知道替罪羊穿哪种款式的鞋子,还知道鞋码。” 莱姆说:“很好。我们查查迪里昂·威廉斯和亚瑟在哪儿买的鞋子。” 他们很快就给朱迪·亚瑟和威廉斯打了电话,得知鞋子是邮购的,一个是通过目录册,另一个是通过一家网站,但都是直接从厂家购买的。 莱姆说:“好的,选一个厂家给他们打电话,看看鞋是通过什么渠道销售的。投硬币决定吧!” 最终选的是舒踏克。只打了四个电话就找到了这家公司的工作人员,而且还是总裁兼首席执行官。 电话里传来水花泼洒的声音和孩子们的欢笑声,一个男子半信半疑地问:“一个罪案?” “和你没有直接关系。”莱姆打消了他的顾虑,“贵公司的一个产品是证据。” “不会是有人在鞋子里藏着炸弹想炸毁飞机吧?”他不语了,好像单是提起这个话题就破坏了国家安全。 莱姆解释了案子的情况——凶手获取了受害人的个人信息,包括舒踏克鞋子的详细情况,以及他的堂兄穿的奥尔顿鞋子和其他替罪羊的巴斯步鞋。“你们是通过零售店销售的吗?” “不是,只在网上卖。” “你们和竞争对手共享与客户相关的信息吗?” 一阵迟疑。 “喂?”莱姆对着沉默发问。 “哦,我们不能共享信息,那样的话就是反托拉斯违法行为。” “那么,别人怎样获得购买舒踏克鞋的客户的信息呢?” “这个情况很复杂。” 莱姆皱皱眉。 萨克斯说:“先生,我们追捕的人是个奸杀犯。你知道他是怎样获得贵公司客户的信息的吗?” “不是很清楚。” 朗·塞利托吼道:“那我们就去拿一张他妈的逮捕证,把你的履历一条条查个清楚。” 这可不是莱姆一贯处理事务的慎重作风,但是这种抡大锤的做法还真管用。那人脱口而出:“等等,等等。我想到了一点。” “是什么?”塞利托打断了他。 “他可能……好吧,如果他有不同公司的信息,他可能是从数据挖掘公司那里得来的。” “那是什么?”莱姆问。 他顿了顿,似乎感到很惊讶,“你从来没听说过?” 莱姆翻翻白眼,“没有。是什么公司?” “顾名思义,就是信息服务公司,它们挖掘消费者的数据,比如他们购买的商品、居住的房屋、开的汽车、信用史,关于他们的一切。对数据进行分析、出售。就是帮助公司把握市场走向,发现新客户,瞄准广告邮件发送对象,制定广告方案。就是这些。” 关于他们的一切…… 莱姆想:或许我们会有突破。“他们是用射频识别集成电路片获取信息的吗?” “当然了。那是重要的数据来源之一。” “贵公司利用的是哪家数据挖掘公司?” “哦,这我不知道。有几家。”他的语气有所保留。 “我们真的需要了解。”萨克斯说。与塞利托的坏警察形象相反,她扮演着好警察的角色。“我们不想让任何人受到伤害。这个凶手很危险。” 对方无奈之下发出一声叹息:“唔,我想SSD是主要的一家。这是个大公司。但是那里的员工不可能和一件罪案有牵连。他们是全世界最了不起的人。而且安全保密措施,还有——” “他们的总部设在哪儿?”萨克斯问。 又是一阵迟疑。快点说,该死的,莱姆暗想。 “在纽约市。” 522的游乐场。刑事专家和萨克斯四目相对。他微笑了。看起来有希望了。 “该地区还有其他公司吗?” “没有。其他几家大公司,如阿克西莫、益百利和选择点都不在此地。但是,请相信我,SSD的员工不可能有牵连的。我发誓。” “SSD的全称是什么?”莱姆问。 “战略系统数据公司【注】。” 【注】Strategic Systems Datacorp,缩写即SSD。 “你在那儿有熟人吗?” “也没有特别熟的。”他回答得很快,太快了。 “没有吗?” “嗯,我们和几名销售代表打过交道。我一时想不起他们的名字了。不过我查一查就能找到。” “这个公司是谁开的?” 他又顿了顿,“应该是安德鲁·斯特林。他是创始人,也是首席执行官。听我说,我保证那里的任何人都不会做违法的事。不可能。” 这时莱姆明白了:这个人害怕了。不是怕警察而是怕SSD。“你在担心什么?” “只是……”他道出了隐情,“没有他们我们就没法运营。我们实际上……是他们的合作伙伴。” 不过,听他的语气,这还不是大实话,似乎应该是“完全依赖他们”才对。 “我们不会泄密的。”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他显然感到如释重负。 萨克斯客气地感谢了他的合作,招来了塞利托的白眼。 莱姆挂断了电话,“数据挖掘?有谁听说过?” 托马斯说:“我不知道SSD,但是听说过数据挖掘。这是21世纪的热门行业。” 莱姆扫了一眼证据图说:“如果522是SSD的一个员工或者客户,他就能找出他需要的所有信息,谁买过剃须膏、绳索、避孕套和钓鱼线等等!所有他能捏造的证据。”这时他又有了一个想法,“那家制鞋公司的老板说他们出售数据以列出邮件发送清单。还记得亚瑟曾经收到过一些关于普雷斯科特油画的广告邮件吗?522可能是从他们的邮件发送清单上找到的。爱丽丝·桑德森可能也在某个邮件发送清单上。” “而且你看这些犯罪现场的照片。”萨克斯走向白板,指着在钱币盗窃案现场拍摄的几张照片。一叠广告邮件很显眼地堆在桌子和地板上。 普拉斯基说:“还有,长官?库珀警探提到了E-ZPass电子收费系统。假如SSD挖掘他们的数据,那么凶手就可能会查明你的堂兄在市区和回家的确切时间。” “老天,”塞利托喃喃地说,“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家伙就无意中发现了一个作案手段。” “梅尔,把数据挖掘查清楚。用Google搜一下。我想知道SSD是不是这里唯一的一家。” 他敲击了几下键盘,“唔,关于数据挖掘有200万条链接。” “200万?” “你们要是想看,”梅尔说,“我就把他们的宣传册下载下来。” “哦,要看,梅尔。让我们瞧瞧。” 萨克斯坐在莱姆身边,他们看着电脑屏幕,这时SSD的网站打开了,最上方是该公司的标志:一座瞭望塔上开了一扇窗,窗子里发散着几道光芒。 战略系统数据公司 发现你的机遇之窗 “知识就是力量”……21世纪最有价值的商品是信息。在利用知识为你量身定做经营战略,重新定位你的奋斗目标,协助你制定解决方案以应对你在当今世界所面临的无数挑战方面,SSD堪称领军人。在美国和国外拥有4000多家客户的SSD致力于成为全球最卓越的知识服务供应商。 数据库 innerCircle?是世界上最大的私人数据库,有2.8亿美国人和1.3亿他国公民的关键信息。innerCircle?归属于我们版权所有的大规模并行计算机数组网络(MPCAN?),是有史以来所组合的最强大的商用计算机系统。 innerCircle?目前储存着500多千兆兆字节的信息,相当于几万亿页的数据。我们期待着不久系统将会升至1024千兆兆字节(E字节)。这个数目如此之大,五个E字节就能储存迄今为止全世界人类所讲过的每一个字。 我们拥有个人和公开信息的宝藏:电话号码、地址、车辆登记、许可证信息、购物史和购物嗜好、旅行概况、政府档案和人口统计、信用和收入史,还有更多。我们将这些数据以易于获取、便于即刻使用的格式,火速送到你的手中。独一无二的度身定制,符合你的特定需求。 innerCircle?以每天新增几十万条目的速度在增长。 工具 ·Watchtower DBM?,世界上最全面的数据库管理系统。你的战略策划伙伴,Watchtower?帮助你瞄准目标,从innerCircle?中提取最有意义的数据,通过闪电般迅速、超级安全的服务器,每天24小时每周7天,直接将必胜战略送到你的办公桌上。Watchtower?达到并超越了SQL(结构化查询语言)多年前设定的标准。 ·Xpectation?行为预测软件,基于最新的人工智能和造型技术。制造商、服务供应商、批发商和零售商……想知道你的市场走向以及你的客户的未来所需吗?那么这就是你所需要的产品。另外,执法人员,请注意:使用Xpectation?你可以预测犯罪行为将于何时何地发生,最重要的是,谁有可能犯罪。 ·FORT?(发现模糊关系工具),一个具有革新意义的独一无二的产品,能分析数以百万计好似毫不相关的事实,以确定人类无法独自发现的各种联系。无论你是一家希望对商业界(或你的竞争对手)有更多了解的公司,还是面临棘手的刑事案件的执法机构,FORT?都将带给你优势! ·ConsumerChoice?监控软件和设备使你能够确定客户对广告、市场营销方案和新产品或推荐产品的准确反映。 ·Hub Overvue?信息合并软件。这一易于使用的产品使你能够控制贵组织机构内部的所有数据库,而且在恰当的情况下,还能控制其他公司内部的经营业务。 ·SafeGuard?安全和身份核查软件与服务。无论你所关注的是恐怖主义威胁、法人团体绑架、工业间谍活动、员工或客户盗窃,SafeGuard?确保你的设备安全无恙,让你专注于你的核心业务。该部门有世界领先的背景核实、安全及财产保护公司,为全世界的公司和政府客户使用。SSD的SafeGuard?部在生物测量硬件和软件,即Bio-Chek?上,也是工业领导人的根据地。 ·NanoCure?医学研究软件与服务。欢迎来到病情诊断与治疗的微生物学智能系统的世界。我们的纳米技术专家与医学博士联手,研究当今人类面临的常见健康问题的解决方案。从监控遗传学问题,到研发帮助查找并治疗致命顽疾的可注射式标签,我们的NanoCure?部致力于创建健康社会。 ·On-Trial?民事诉讼支持系统与服务。从产品责任到反托拉斯案件,On-Trial?提高判决书处理、笔录证词及证据管理的工作效率。 ·PublicSure?执法支持软件。这是合并和管理国际、联邦、州和地区数据库中存储的刑事及相关的国家档案的THE系统。通过PublicSure?,仅需几秒钟搜索结果就可以下载到办公室、巡警车的电脑、PDA或手机上,帮助调查人员迅速断案,加强该领域警官的准备状态和自身安全。 ·EduServe?学校教育支持软件与服务,让儿童学到成功社会需要的东西。EduSe-rve?帮助从幼儿园到高中的校董事会和教师最有效地利用资源并提供最好的教育服务,使你的投入物有所值。 莱姆不信,他笑道:“如果522能获取所有的信息……呃,那他就是个无所不知的人了。” 梅尔·库珀说:“好,听着。我正在看SSD所拥有的公司。猜猜其中的一家。” 莱姆答道:“我就随便猜一家公司的首字母缩略——DMS。制造那本书里的RFID的公司,对吗?” “对,你猜对了。” 有一阵子谁都没说话。莱姆注意到室内所有人都在看着电脑屏幕上SSD公司的标志——一扇发光的窗子。 “那么,”塞利托看着图表,嘀咕着说,“我们从这里往哪儿走呢?” “监视小组?”普拉斯基建议。 “有道理。”塞利托说,“我给搜索与监视小组打个电话,集合几支小组。” 莱姆嘲讽地看了他一眼,“监视小组在公司里做什么?监视1000名员工?”他摇摇头,接着问,“你知道奥卡姆的剃刀吗,朗?” “妈的,奥卡姆是谁?理发的?” “一位哲学家。这里的剃刀是一个暗喻——剔除对某个现象的多余解释。他的理论是当你有多种可能的选择时,最简单的往往是正确的。” “那你的简单理论是什么,莱姆?” 刑事专家盯着宣传册,回答萨克斯:“我想你和普拉斯基明天早上应该去SSD拜访一下。” “去做什么?” 他耸耸肩,“问问在那儿工作的人谁是凶手。” 第十六章 啊,终于到家了。 我掩上门。 把世界锁在外面。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把背包放到沙发上,走进一尘不染的厨房,喝了点纯净水。此时我不能喝酒。 又觉得焦躁了。 这座联排别墅很不错。战前建的,面积很大(如果你的生活方式和我相同,这一点是必须的。要放藏品呢)。找个理想的地方并不容易。花了好一阵子呢。不过我呆在里面,几乎不被人注意。在纽约想要不为人知简直太容易了。这个城市真是太棒了!在这里,存在的默认模式就是脱离电网的生活。在这里,你必须努力争取别人的注意。当然,很多16码都是这样。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个世界上的白痴总是比应有的还要多。 尽管如此,听着,你还是要装装门面。我家的起居室简洁朴素,装修雅致(这要感谢斯堪的纳维亚)。我不怎么和人打交道,但是你得有个看上去正常的门面。你得在现实世界中活动。不然,16码会猜测你是不是在搞什么鬼,你是不是表里不一。 这和某个人来到你家,搜索你的密室,把所有的一切,你努力为之奋斗的一切从你身边拿走只有一步之遥。 所有的一切。 没有什么比那更糟糕了。 所以要确保你的密室是隐蔽的,确保你的宝贝藏在紧闭的窗帘或紧锁的窗户后面,同时你的另一半生活要公之于众,像月亮被太阳照亮的那一半。要脱离电网,最好要拥有第二生存空间。就照我这样做:让现代的丹麦风格的门面保持清洁整齐,哪怕呆在那里就像火镰在石板上打磨时的摩擦声一样刺激你的神经。 你要有一个正常的家,因为人人都有这样的家。 还要和同事朋友们保持友好的关系,因为人人都是这样。 还要偶尔约会,引诱她留下过夜,做接下来的一系列动作。 因为那也是人人都做的事。花言巧语说服她,走进她的闺房,面带微笑,瞧,我们是不是心心相印,看,我们有那么多共通之处,夹克衫的口袋里装着一台录音机和一把刀。 此时,我拉上窗帘,朝起居室的后面走去。 “哇,家里真是整洁干净……从外面看好像要大些。” “是啊,那就怪了。” “嘿,你的起居室里有一扇门,穿过去是什么?” “哦,那个呀。只是个贮藏室,一个壁橱,没什么好看的。想来点酒吗?” 这个嘛,黛比,桑德拉,苏珊,布伦达,穿过门就是我要去的地方。我真正的家。我称之为密室的地方。它像一个要塞——一座中世纪城堡的最后把守要点——中心地带的一座圣殿。国破家亡时,国王和他的家族就逃往要塞避难。 我从那个神奇的入口进入了我的要塞。它确实是一个壁橱,大的可以走进去,里面挂着衣服,放着鞋盒。但是把它们推开后,会看到第二道门。打开门,就通向这座房子的其余部分。门面是极简主义的浅色瑞典家居风格,阴森恐怖,这里远比外面大得多。 我的密室…… 我走进去,锁上身后的门,开了灯。 试着放松。但是经过了这一天,经过了这场灾难,我难以摆脱焦躁不安的情绪。 这可不妙这可不妙这可…… 我跌进书桌前的椅子里,一边启动电脑,一边凝视着面前那幅普雷斯科特的油画,承蒙爱丽丝3895好意相赠。他的画技多么高超!家庭成员的眼睛有着迷人的魔力。普雷斯科特成功地赋予每个人不同的眼神。显然是彼此相关的,因为表情很像,但又各不相同,好像每个人都在想象家庭生活的不同层面:幸福、不安、愤怒、迷惑、压制与被压制。 这就是关于家庭的方方面面。 我想是这样。 我打开背包,拿出今天收获的宝贝。一只锡罐、一套铅笔和一台旧的奶酪磨碎机。怎么会有人把这些扔掉呢?我还取出了随后几周内会用到的一些实用的东西:几封被人随意丢弃的预审批准信用邮件,信用卡凭证回单和电话清单……傻瓜,我忍不住说。 当然,还有另一个藏品加入了我的收藏,但是我过会儿再去处理录音机。这个发现并没有预计的那么好,因为在我剪去米拉9834的指甲时,她发出了沙哑的惨叫声,我不得不用布基胶带封住她的嘴(我怕被过路人听见)。不过,收藏品中的任何物品都称不上是御宝,只有普通寻常的藏品方能成就非凡。 然后我在密室里徘徊流连,把各种宝贝分门别类摆放好。 从外面看好像要大些…… 截止到今天,我拥有7403份报纸,3234本杂志(当然《国家地理》杂志是中流砥柱),4235个火柴纸夹……下面就不再说数目了,还有衣架、厨具、饭盒、充气苏打饮料瓶、空燕麦盒、剪刀、剃须用具、鞋拔和鞋楦、纽扣、袖口链扣盒、梳子、手表、衣服、可用的和过时的工具、彩色的和黑色的留声机唱片、瓶子、玩具、果酱罐、蜡烛和烛台、糖果盅、武器。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密室里还有什么?是16码的陈列馆,和博物馆一样,从短期收藏的喜气洋洋的玩具(不过摇头娃娃还是蛮吓人的)到其他我珍爱的一些东西,不过大多数人会觉得,嗯,很讨厌。从不同的交易中(比如今天下午的这个)得来的头发、剪下的指甲和一些皱巴巴的纪念品。我把米拉9834的指甲放在显眼的位置。通常这会给我带来极大的快感,让我再次亢奋起来,但是这个时刻却被破坏了,变得黯淡无光。 我恨死他们了…… 我颤抖着双手合上了烟盒,从我的宝贝中不再获得快乐和满足。 恨恨恨…… 回到电脑前,我想:或许没什么威胁,或许他们出现在迪里昂6832的家里只是由于一系列奇怪的巧合。 但是我不能冒险。 问题:我的宝贝有被抢走的危险,这正让我心力交瘁。 解决办法:我要在布鲁克林重拾旧业,我要还击,要扫除任何威胁。 大多数16码,包括追捕我的人在内,无法理解我的观念:我相信一个永恒的真理,那就是杀人害命绝不是道德败坏。因为我知道有一种不朽的存在,完全独立于我们一时搬来运去的凡胎肉体。我有证据:看看那些被发现的数据,从你出生的那一刻起累积的关于你一生的数据吧。它们是永久不变的,存储在上千个地方,被复制,被备份,无影无形而又无法摧毁。肉体消亡了(但凡肉体都必然会消亡),数据却亘古长存。 如果这不能界定不朽的灵魂,我不知道它该如何界定。 第十七章 卧室很安静。 莱姆打发托马斯回家和他的长期伴侣彼得·霍丁斯共度周日的夜晚了。莱姆经常对这位助手发火。有时候自己也觉得不好,可他总是不由自主。不过他还是想法子做点补偿。比如今天晚上,艾米莉亚·萨克斯和他一起过夜时,他就把托马斯赶走。这个年轻人需要享受更多的生活,而不是呆在这座联排别墅里,照顾一个脾气暴躁的老瘸子。 莱姆听到浴室里传来拍拍打打的声音,是女人准备睡觉前发出的响声。玻璃瓶叮当作响,塑料盖子啪地打开扣上,喷雾剂的嘶嘶声,流水的哗哗声,各种香味随着浴室里氤氲的水气飘散出来。 他喜欢这样的时刻,这让他想起以前的生活。 莱姆的父亲和伯伯。 他经常想起他的伯伯亨利,倒不怎么想自己的父亲,一生都是这样。哦,特迪·莱姆没有惹人讨厌的地方。莱姆兄弟中的弟弟只不过显得孤僻些,总是很腼腆。他喜欢朝九晚五的工作,在不同的实验室里处理数学数据。他喜爱读书,每天晚上都懒洋洋地躺在厚实的旧扶手椅里看书。他的妻子安妮要么缝缝补补,要么看电视。特迪喜欢历史,尤其是美国内战。莱姆想,他自己的教名就是由此而来的。 父子俩相处得很愉快,但是莱姆记得,很多时候独处时,两人会陷入令人尴尬的沉默。挑战自己能让你充满活力。可是特迪从来没有令人烦恼也没有向人挑战过。 亨利伯伯却不然。这是肯定的。 你和他同处一室,过不了几分钟,他的注意力就会像探照灯一样转向你。然后就开开玩笑,聊聊琐事,谈谈最近家里发生的事情,而且总是会问问题。有些问题是出于由衷的好奇心想要得到答案,大多数问题则是邀你与他辩论。哦,亨利·莱姆那么喜欢智力的较量!你可能会畏缩,可能会脸红,也可能会恼怒。但是当他偶尔夸你一句,你也会得意得满面通红,因为你赢得了他的赞赏。亨利伯伯从来不会虚情假意地夸奖人,也不会无缘无故地鼓励人。 “快猜对了。再好好想想!答案就在你的脑子里。爱因斯坦做出所有重大的发现时,比你大不了几岁。” 要是你猜对了,他就会扬起眉毛表示赞同,那份荣耀和在威斯汀豪斯科学博览会得奖无异。但是十有八九你的论点是不合逻辑的,你预设的前提是没有意义的,你的批判是情绪化的,你提出的论据是歪曲了的……然而在争论时,他并不是要打败你,他唯一的目的是揭示真理,让你懂得论证的过程。一旦他把你的论点剥茧抽丝,确定你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争论就结束了。 那么你明白自己为什么错了?你用了一系列错误的假定来推测温度。就是这样!好啦,我们打几个电话,约上几个人,一起去看星期六芝加哥白袜队的棒球赛。我要买一只热狗在球场上吃,10月份我们在克米斯基公园肯定买不到了。 林肯很喜欢这种智力较量,总是特地驱车前往海德公园去参加伯伯的研讨班或大学里的非正式的讨论小组。事实是,他比亚瑟去得还要勤。亚瑟总是忙着其他活动。 如果他的伯伯还健在,他肯定会随意地走进莱姆的屋子,对他瘫痪的身体看都不看一眼,就指着气相色谱仪脱口而出:“你怎么还在整这种没用的东西?”然后在写着证据图标的白板对面坐下来,对莱姆正在处理的522案子开始发问。 对,但是这个人做出这样的行为符合逻辑吗?把你的假设再给我陈述一遍。 他又回想起了他此前忆起的那个夜晚:高三那年,在埃文斯通他伯伯家中度过的平安夜。在场的有亨利、波拉和他们的孩子——罗伯特、亚瑟和玛丽;特迪、安妮和林肯;几个叔叔婶婶和堂兄弟姊妹,还有几位邻居。 整个晚上的大部分时间,林肯和亚瑟都在楼下打撞球,谈论明年秋天和上大学的计划。林肯一心想读麻省理工学院,亚瑟也有此打算。两人都自信能考上。当晚就在争论到时候是同住一个宿舍呢,还是在校外租一套公寓;是共续兄弟情谊呢,还是与女友共筑爱巢。 然后,一大家子就在伯伯家的大餐桌前围坐成一圈。附近的密歇根湖波涛澎湃,寒风呼啸着刮过后院光秃秃的干树枝。亨利招待客人的方式就像在主持大学的课堂教学。他全权负责,思路清晰,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他目光机敏,注意着身边所有人的谈话。他会说笑话,讲趣闻轶事,询问来宾的生活情况。他总是饶有兴趣,满腹好奇,有时候操控欲很强。“好的,玛丽,现在我们一家人都在,说说乔治敦的研究员薪金吧。我想大家都觉得这对你再好不过。而且杰里还可以在周末开着他的豪华新车去看你。顺便问问,申请的截止日期是什么时候?我记得快到了吧?” 他的头发稀疏的女儿会避开他的眼睛,说因为圣诞节已至,期末考试临近,她的申请报告和要填的表格还没准备好。但是她会申请的,肯定会。 当然,亨利的使命就是要他的女儿当着众人的面许下承诺,也不管这样的话她又要和未婚夫分居半年之久。 莱姆一直觉得他的伯伯能成为一流的出庭辩护律师或卓越的政治家。 吃剩的火鸡和甜饼被收拾干净,柑曼怡、咖啡和茶水端上桌后,亨利引领众人走进客厅。客厅里巍然耸立着一棵高大的圣诞树,壁炉里的火苗烧得正旺,墙上挂着一张林肯祖父阴郁的画像。他是哈佛大学的教授,拥有三个博士头衔。 比赛时间开始了。 亨利会提出一个科学难题,第一个答上来的人得一分。前三名将会获得由亨利亲自挑选,由波拉精心包装的奖品。 紧张情绪显而易见,只要有亨利主持,一贯如此。所有人都认真严肃地对待比赛。林肯的父亲总能答对好几个化学方面的问题。如果问题中有数字计算,他的母亲,一位兼职的数学教师,有时候还没等亨利把题目说完,就给出了答案。然而整场比赛结束时,排在前几名的往往是这几个堂兄弟姊妹——罗伯特、玛丽、林肯和亚瑟,还有玛丽的未婚夫。 快到晚上8点,比赛即将结束时,参赛选手们差不多都挪到了椅子边上。每提出一个新问题,排名就会发生变动。手心都沁出了汗。波拉是计时员,当她的计时器上还剩下最后几分钟时,林肯一连抢答了三个问题,险胜第一。玛丽第二。亚瑟第三。 在一阵鼓掌声中,林肯夸张地鞠了一躬,从他的伯伯手中接过第一名的奖品。他还记得打开深绿色的包装纸时,他惊诧不已。那是一只透明的塑料盒,里面装着一个1立方英寸大小的水泥方块。当然,这可不是恶作剧。林肯手上拿的是芝加哥大学斯塔格运动场的一块水泥。首次原子链式反应就是在和他堂兄同名的人亚瑟·康普顿和恩里科·费米的指挥下,在此地进行的。显然,在20世纪50年代,该体育场被拆毁时,亨利留下了其中的一块碎石。林肯被这个具有历史意义的奖品深深地感动了,突然为自己严肃认真地参加比赛感到欣喜。至今,那个石块还藏在地下室的一只纸板箱里。 但是林肯没时间欣赏他的奖品。 因为当晚他和阿德里安娜在深夜有个约会。 就像关于家人的回忆突然闯入脑海一样,那个漂亮的红发女体操运动员也在他的记忆中浮现。 阿德里安娜·瓦莱斯卡——姓氏发轻柔的V音,是第二代格但斯克人的乡音——在林肯高中的大学顾问办公室工作。高三伊始,他向她递交若干申请表时,发现她的办公桌上有一本海因莱因的《异乡异客》,这本书他经常翻看。他们讨论了这本书。大多数观点相同,偶有异议。一个小时过去了,林肯这才意识到错过了化学课。不要紧。事有轻重缓急。 她修长苗条,戴着隐形牙套,绒线衫和大喇叭牛仔裤包裹着她那迷人的身材。她的笑容时而热情洋溢,时而性感诱人。很快他们就开始约会了。两人都是初涉爱河。他们参加彼此的运动会,去参观芝加哥艺术学院的索恩画室,去古城的爵士乐俱乐部,有时会到她的雪佛兰蒙扎的后座上缠绵,其实已经算不上后座了,却也正合二人心意。以田径赛的标准,从他家小跑一段就能到阿德里安娜的家,但是跑步是绝对不行的,不能大汗淋漓地出现在她面前。所以他只要能借到家里的车,就开过去见她。 他们一聊就是几个小时。就像和亨利伯伯相处时一样,他和阿德里安娜针锋相对。 障碍还是有的。他第二年就要去波士顿上大学,她则要去圣地亚哥学习生物学,到动物园工作。这些不过是节外生枝而已,但是莱姆从不把节外生枝作为借口,那时如此,现在依旧。 后来,在那次事故之后,在他和布莱恩离婚之后,莱姆常常会想,假如他和阿德里安娜在一起,将爱情进行到底的话,会有怎样的故事。其实那个平安夜,林肯差一点就求婚了。他考虑着送给她“一个与众不同的石块”(这句话他清晰地背诵过)而不是一枚戒指。那是在他伯伯举办的科学小竞赛上得来的奖品。 但是由于天气原因,他还是放弃了。他们在一条长椅上相拥而坐时,雪花开始从中西部寂静的夜空争先恐后地飘落下来。几分钟后,他们的头发和大衣上就落了一层湿漉漉的白雪。趁冰雪还没有把路封上,他们就各自回家了。是夜,他躺在床上,装着水泥块的塑料盒放在身边,他还在演练求婚台词。 但是从未说出口。意外事件扰乱了他们的生活,让他们各奔东西。看似微不足道的偶然事件,微小得一如在寒冷的体育馆被诱发裂变的、看不见的原子,但却永远地改变了世界。 一切将会不同…… 这时,莱姆无意中看到萨克斯在梳理她红色的长发。他注视了她片刻,很高兴今晚她留下来过夜,比平时还要高兴。莱姆和萨克斯并非难舍难分。他们都是极其独立的人,往往更愿意独处。但是今晚他想让她留下。喜欢她的身体紧贴着他的,正因为很少肌肤相亲,这种感觉才更加强烈——他的身体有几个地方尚有知觉。 他每天坚持在计算机控制的踏车和电疗脚踏车上锻炼。他对她的爱是激励他锻炼养生的动力之一。如果医学能创造奇迹,能让他走路,他的肌肉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要时机成熟,他还在考虑接受一种新的手术来改善他的身体状况,即改变末梢神经的路线。该手术是实验性的,而且引起了争议。曾经有人谈起过,偶尔也尝试过,但是几年过去了,术后有积极效果的例子不多。但是近来国外的医生一直在做这种手术,并取得了一定的成功,尽管美国的医学界对此持保留态度。其操作过程是把受伤位置上方的神经和下方的神经通过外科手术连接起来,相当于避开被洪水冲蚀的桥梁,绕道而行。 大部分手术成功者身体上所受的伤害都比莱姆的要轻些,但是效果是显著的。膀胱能自控了,四肢能活动了,甚至会走路了。虽然以莱姆的病情,术后他也不能走路。但是他和一位日本的医生谈论过,这名医生是该手术的先驱者,也和一位在常春藤大学教授医疗的同事谈起过,他们说可能会得到改善。手臂、双手和膀胱可能会有感觉,也会活动。 也能唤起性欲。 瘫痪的人,哪怕是四肢麻痹的人,也完全能够做爱。如果刺激因素是心理上的,比如被一个男人或女人所吸引,这时,不,该信息不会穿过被损坏的脊髓。但是人体是一个卓越非凡的系统,在创伤之下,有一个神奇的神经体系在独立运行。只要有一点局部的刺激,哪怕是伤残得再重的人,也能经常做爱。 浴室的灯啪嗒一声灭了,他看着她爬上床,身体的轮廓和他的融为一体。她很久以前说过这是全世界最舒适的一张床。 “我——”他刚一开口,立刻就被她热烈的吻堵上了,声音变得含糊不清。 “你说什么?”她低语着,嘴唇移到他的下巴上,又滑到他的脖颈上。 他已经忘了,就说:“我忘了。” 她又开始吻他,他也热烈地回应她。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 “啊啊。”她小声说,“我没听见。”手机铃响了四遍后,可敬的语音邮件接管了任务。但是过了一会儿,手机又响起来。 “可能是你母亲。”莱姆提醒道。 罗斯·萨克斯的心脏有问题,正在接受治疗。预后良好,但是最近又有了反复。 她嘟囔着开了灯,两个人的身体都沐浴在蓝色的光晕里。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说:“是帕米。我最好接电话。” “当然。” “嘿,是我。怎么啦?” 从她们一对一的谈话中,莱姆推断出了事。 “好的,当然可以。但是我在林肯这儿。你想过来吗?”她扫了一眼莱姆,莱姆点头同意。“好,亲爱的。我们不会睡着的,没问题。”她啪地关上手机。 “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她不愿意讲,只是说丹和伊妮德今天晚上要紧急加班,所以大点的孩子都要睡一个屋。她想出去,又不想独自住我那儿。” “我不介意,这你知道。” 萨克斯躺下来,嘴里念念有词。然后她悄悄地说:“我刚才计算了一下。她要打个包,把车从车库里开出来……赶到这里足足要花45分钟。我们还有一点时间。” 她凑上前去,又开始吻他。 就在这时,刺耳的门铃声响了,内部对讲机里传来嘈杂的声音:“莱姆先生?艾米莉亚?嘿,我是帕米。能打个电话让我进来吗?” 莱姆笑了,“或许她就是在门前的台阶上打的。” 帕米和萨克斯坐在楼上的一间卧室里,只有她们俩。 这间卧室随时欢迎这个女孩入住。隔板上放着一两个制成标本的小动物,无人理睬(假如你的父母是从联邦调查局跑出来的,那么玩具在你的童年时就不那么重要)。但是她有几百本书和CD。多亏了托马斯,衣柜里总是有干净的运动衫、T恤和袜子,足够换洗。有一台天狼星卫星收音机,一台唱片机,还有她的跑鞋。帕米喜欢沿着环绕中央公园水库的1.6英里人行道快跑。她跑步是出于对跑步的热爱和内心的渴望。 现在这个女孩坐在床上,小心翼翼地用棉花球蘸着指甲油,把她的脚指甲涂成金色,她母亲不准她涂指甲,也不准她化妆(“出于对上帝的尊重”,也不管这话到底有没有用)。她一从右翼地下组织脱离出来,就开始对自己略加修饰,看上去让人很舒服。比如涂指甲油,头发挑染成淡红色,穿三枚耳钉。看到她没有走极端,萨克斯放了心。没有谁比帕梅拉【注】·威洛比更有理由走荒诞怪异的路线。 【注】Pamela(帕梅拉),昵称Pam(帕米)。 萨克斯懒洋洋地躺在椅子上,双脚朝上,脚指甲上什么都没有涂。一阵微风吹进小屋,带来了春天的中央公园里混杂的气息:覆盖层、泥土、被露水打湿的树叶和汽车尾气。她啜了一口热巧克力说:“哎唷,先吹一吹。” 帕米对着杯子吹吹气,喝了一口说:“好喝。嗯,很热。”她继续涂指甲。和今天早些时候的脸色相比,此时这个女孩显得困惑不安。 “你知道它们叫什么吗?”萨克斯指着问。 “脚?脚趾?” “不,是底下。” “知道了,是脚底下和脚趾底下。”她俩都笑了起来。 “是足底。它们也有印记,和指纹一样。曾经有个凶手用光脚丫子把一个人踢昏了,但是有一次他没踢中,一脚踹到了门上,留下了足印。林肯由此断定他有罪。” “真厉害。他应该再写一本书。” “我在敦促他写。”萨克斯说,“你最近怎么样?” “斯图尔特。” “往下说。” “也许我不该来。我太傻了。” “说吧。别忘了我是警察,我会帮你摆平的。” “就是,我的同学埃米莉打来了电话,星期天接到她的电话很奇怪,她从来没在星期天打过。我就想,好嘛,出事儿了。刚开始她好像不愿意说,后来还是说了。她说她看见斯图尔特和学校里的另一个女孩在一起。在足球比赛结束后。可是他对我说的是他直接回家了。” “那么,有事实依据吗?他们只是在说话?那也没什么不对。” “她说她也不确定,但是看上去他好像搂着她。他一看到有人看他,就匆匆地和她走掉了。像要躲起来。”涂脚指甲的工程进行了一半就停止了,“我真的很喜欢他。要是他不想见我,我会难受死的。” 萨克斯和帕米曾经一起去看过一名法律顾问。征得帕米的同意后,萨克斯单独和她谈过话。帕米将会遭受长期的创伤后精神压力,不仅是因为长期受到反社会的父母的控制,还因为曾有一度,她的继父险些牺牲她的生命企图谋杀警察。和斯图尔特生出的这些枝节,对大多数人来说只是小事一桩,但是在这个女孩的心中却被放大了,可能会产生毁灭性的后果。顾问告诫萨克斯既不能增加她的忧虑,也不能对此轻描淡写,而要仔细考虑每一种忧虑的情绪,试着去分析它。 “你们俩有没有说过和其他人约会?” “他说……这个嘛,一个月前他说他只和我约会。我也没有和别人约会。我跟他说过。” “还有其他情报吗?”萨克斯问。 “情报?” “我是说,别的朋友还说过什么吗?” “没有。” “你认识他的朋友吗?” “算是认识吧。但是不会因为这件事去问他们什么。那就太没劲了。” 萨克斯微笑着说:“这么说暗中侦查没用了。那好,你就去问他好了。直截了当。” “你觉得这样好?” “对。” “假如他说他是在和她约会呢?” “那你应该感谢他对你很坦诚。这是个好兆头。然后你就说服他甩了那个荡妇。”她俩笑了起来,“你就说你只想和一个人约会。”一股母性的力量油然而生,萨克斯立刻补充道,“我们不是要谈婚论嫁,也不是要同居,只是约会。” 帕米立刻点点头,“哦,当然。” 萨克斯松了一口气,接着说:“而且他是你唯一想约会的人。但是你希望他和你的想法一样。你们之间出现了问题,那就相互说出来。你们可以好好谈的,你们俩心有灵犀,只是你没怎么看出来。” “就像你和莱姆一样。” “对,和我们一样。但是如果他不愿意,那就算了。” “不,不行。”帕米皱起眉头。 “不,我只是告诉你该怎么说。另外,告诉他你也会和别的男孩子约会。他不能占两头。” “我也这么想。可他要是说可以呢?”一想到这个,她的脸色就黯淡下来。 萨克斯笑着摇摇头,“对,他要是学你的样,也虚张声势,那就完了。但是我觉得他不会。” “好吧。我明天下了课就去找他。我会跟他谈一谈。” “给我打个电话说一声。”萨克斯站起身,拿起指甲油,盖上盖子,“睡一觉吧。不早了。” “可是我的脚指甲,我还没涂完呢。” “别穿露脚趾的鞋子。” “艾米莉亚?” 她在门口站住了。 “你和莱姆会结婚吗?” 萨克斯微微一笑,关上了门。 第三部分 算命者 5月23日,星期一 电脑能通过筛选企业收集的大量客户数据,极为精确地预测购买行为。预测分析学,这个自动化的水晶球观测仪在美国已经发展成产值23亿美元的产业,到2008年底则有望达到30亿美元。 ——《芝加哥论坛报》 第十八章 这是家大公司…… 艾米莉亚·萨克斯坐在战略系统数据公司天花板极高的大厅里,心想那家制鞋公司经理的叙述大大低估了SSD的数据挖掘业务。 这座建筑物坐落在中城,有30层高,是一幢灰色尖顶的独栋大楼,侧面是光滑的花岗岩,闪烁着云母般的光泽。窗户狭窄而细长,让人觉得很奇怪,因为从这个地点和高度能看到纽约市的迷人风景。她很熟悉这幢绰号为“灰岩”的大楼,但是从来不知道是哪家公司的。 她和罗恩·普拉斯基不再穿便服,而是分别换上了藏青色的套裙和藏青色的制服。两人面对着一面巨大的墙壁坐着,墙上印着SSD在世界各地的分公司,其中有伦敦、布宜诺斯艾利斯、孟买、新加坡、北京、迪拜、悉尼和东京。 大公司…… 在分公司的列表上方是该公司的标志:瞭望塔上的一扇窗。 她想起了罗伯特·乔根森所住的酒店公寓街对面那座废弃的建筑物上的窗户,心中不由得一阵轻微的绞痛。她回想起在布鲁克林区和联邦探员产生枝节后林肯·莱姆的告诫。 他知道你的精确位置,也就是说他在暗中监视你。小心啊,萨克斯。 她环视大厅四周,看到六个生意人正在等候,大部分人显得心神不安。这让她想起了制鞋公司的经理和他对失去SSD服务的担忧。这时,她看到所有人几乎同时转过头去,目光掠过了接待员。他们注视着一个身材矮小的年轻男子走进大厅,踏着黑白相间的地毯径直向萨克斯和普拉斯基走过来。他仪态完美,大步流星。这名淡黄棕色头发的男子对几乎所有的工作人员都点头微笑,匆匆致意,而且能叫得出他们的名字。 总统候选人。这是萨克斯的第一印象。 但是他一直走到两位警官面前才停下脚步说:“早上好。我是安德鲁·斯特林。” “我是萨克斯警探。这是普拉斯基警员。” 斯特林比萨克斯矮几英寸,但他似乎非常健壮,肩膀宽阔。洁白无瑕的衬衫领子和袖口浆洗过。他的双臂肌肉发达,西服绷得紧紧的,没有戴珠宝饰物。当他的脸上露出轻松随和的笑容时,一双碧眼的眼角便会绽出几道皱纹。 “一起去我的办公室吧。” 贵为一家大公司之首,他竟然亲自带路,而不是派一名下属带领他们去他的总裁办公室。 斯特林轻松自如地向宽敞、安静的大厅深处走去。他对每一位员工打招呼,有时还问他们的周末过得怎么样。得知他们的周末过得愉快,他就露出微笑;听说有亲戚生了病或是比赛活动被取消,他会皱起眉头表示关切。员工们对他的反应深信不疑。总共有几十个人,他针对不同的人做出不同的评论。 “你好,托尼,你去看比赛了吗?”他对一名大楼管理员打招呼。他正在把粉碎的文件倒进一只大塑料袋里。 “没有,安德鲁。我错过了。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也许我们一周应该休息三天。”斯特林开玩笑说。 “我会投票支持的,安德鲁。” 他们继续朝大厅深处走去。 萨克斯觉得她在纽约警局认识的人还没有斯特林在走路的五分钟内打招呼的人多。 这家公司的装饰格调十分简洁。只挂了几张很有品位的小幅照片和素描,没有一张是彩色的,此外就是一尘不染的白色墙壁。家具也一律是黑白色的,是简单而昂贵的宜家家具。她猜测这是某种个性的张扬,但是她觉得很冷清。 走路时,她回顾了一下昨晚和帕米道过晚安后,她掌握的关于此人的资料。他的个人资料很少,是从网上零零星星地搜罗来的。他极其遁世,是霍华德·休斯而不是比尔·盖茨式的人物。他的早年生活是个谜团。她没有找到一点他的童年或父母的相关资料。新闻界的寥寥几句描述就把他直接推到了17岁。那时他有了第一份工作,做的大部分是销售、上门推销和电话推销,慢慢地开始销售大点的和贵点的产品,最后是电脑。斯特林对新闻界称,对一个“夜校毕业的拥有7/8学士学位”的孩子而言,他觉得自己是个成功的推销员。他又重返校园,在剩下的1/8学位结业后,又迅速完成了计算机科学与工程的硕士学业。这些故事都很像作家霍雷肖·阿尔杰的小说,只有使之具备商人的智慧并促其青云直上的细枝末节。 20多岁时,他有了一次伟大的觉醒。他说话的口气听起来像一个独裁者。斯特林卖掉了很多台电脑,但是数量没有多到让他心满意足。他为什么不能更有所作为呢?他既不懒也不笨啊。 这时,他意识到问题所在:他的效率不高。很多销售员都是如此。 于是斯特林学习了电脑编程,一连几个星期,每天花18个小时在一间阴暗的屋子里编写软件。他抵押了全部财产,创办了一家公司。这家公司是建立在一个既不愚蠢也不高明的理念上,即它最有价值的资产不是由本公司所有,而是为数以百万计的其他人所有。其中的大部分资产就是关于他们的信息,可以随意取走。斯特林开始汇编一个数据库,其基本数据包括许多服务和生产制造业的潜在客户,如他们的居住地、收入、婚姻状况、经济状况、有无违法犯罪记录、有无偷税漏税以及他通过购买、窃取或者其他方式获得的个人和职业等方面的信息。“如果有事实存在,我就要找到它。”有人援引他的原话如是说。 他编写的软件就是Watchtower数据库管理系统的早期版本,在当时是具有革新意义的。较之著名的数据库语言SQL(萨克斯得知这就是“结构化查询语言”)程序进步了好几倍。只消几分钟,Watchtower就能判断出哪些客户值得去打电话,如何引诱他们掏腰包,哪些客户则不值得费工夫(但是他们的名字会卖给其他公司,以适应他们自己的推销计划)。 该公司像科幻电影里的怪物一样迅速成长起来。斯特林把公司的名字改为SSD,迁到曼哈顿,开始收购信息业的小公司,纳入自己的帝国。尽管保护隐私权的机构不喜欢这家公司,但是SSD从未传出过像安然公司那样的丑闻。员工们必须努力工作才能挣到工资,拿到的奖金也不像华尔街的人那样高得惊人。但是如果公司盈利了,倒也有可能。SSD为员工提供学费和购房补贴,员工子女有实习的机会,初为人母(父)者享有为期一年的母亲假或父亲假。该公司以人性化的管理方式著称。斯特林鼓励雇用员工配偶、父母或子女。他每个月都会资助激发积极性和团队建设的静修营。 首席执行官对自己的私生活很保密,不过萨克斯还是听人说,他既不抽烟也不喝酒,从未听过他口吐脏字。他生活简朴,拿的工资少得出奇,他所有的财产都投入到SSD的股份里。他避开了纽约的社交圈,既没有跑车也没有私人喷气机。尽管他对SSD员工内部的家庭单位很重视,他本人却离过两次婚,目前是单身。关于他年轻时和前妻生养的孩子的报道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他有几处房产,但是从未公开过它们的地址。或许正因为安德鲁·斯特林深知数据的力量,他也充分意识到它的风险。 这时,斯特林、萨克斯和普拉斯基走到了长长的走廊尽头,进入斯特林的外间办公室,里面有两名助理的办公桌。两张桌子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摞摞的文件、文件夹和打印资料。此刻只有一名助理在。他是个年轻英俊、穿着保守的小伙子,名牌上写着“马丁·科伊尔”。他的办公角落收拾得最整齐,连身后的各类书籍也由高到低摆放着。萨克斯看了,不禁莞尔。 “安德鲁。”他对自己的上司打了声招呼。发现两名警官没有被介绍给他,他也就没有向他们致意,“你的电话留言存在你的电脑里了。” “谢谢。”斯特林扫了一眼另外一张办公桌说,“杰里米去给出版社的庆典选饭店了吗?” “他今天早上就定下了。因为有其他事务,他给一家律师事务所送文件去了。” 萨克斯对斯特林有两名私人助理感到吃惊。很显然,一名负责内勤,另一名处理公司外部事务。在纽约警局,警探都是共用的,有时根本就得不到帮助。 他们继续前行,走进了斯特林的办公室。这间办公室并不比她看到的其他办公室大很多,墙上没有任何装饰。尽管SSD的标志是瞭望塔上开了一扇窥视之窗,安德鲁·斯特林的办公室却窗帘紧闭,把本应优美壮丽的城市风景挡在外面。她的心中泛起了一阵幽闭恐怖感。 斯特林坐的是简朴的木椅而不是皮质的旋转老板椅。他示意他俩就座,椅子和他的很像,只是带着坐垫。他身后是几排矮书架,摆满了书,但是奇怪的是,这些书都是书脊朝上而不是向外。到他办公室的人只有从他身边走过,走上前低头去看或是抽出一本才能知道他喜欢读哪一类的书。 首席执行官对着一只水壶和六只倒置的玻璃杯点了一下头说:“这是水。如果你们想来点咖啡或茶的话,我可以叫人去打。” 打?她觉得她从来没听人用过这个词,“不了,谢谢。” 普拉斯基摇了摇头。 “对不起,稍等片刻。”斯特林拿起电话,拨了个号,“安迪?你打电话了?” 萨克斯从他说话的语气断定对方和他关系很亲密,尽管谈话的内容显然是关于生意场上的事,但是斯特林说话时不露感情,“哦。好的,我想你必须这样。我们需要那些数据。要知道,他们并没有歇手不干,马上就会采取行动……好的。” 他挂断电话,发现萨克斯紧紧地盯着他。“我儿子在公司工作。”他朝办公桌上的一张照片点了一下头,是斯特林和一个瘦削的帅小伙的合影。小伙子长得和他很像。两人都穿着SSD的T恤,可能是在公司员工外出游玩时留的影(可能是某个灵感静修营)。他们站得很近,但是没有身体接触,脸上都没有笑容。 关于他私生活的一个疑问得到了解答。 “好的。”他转向萨克斯,一双碧眼望着她,“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发生了什么犯罪案件。” 萨克斯解释道:“在过去的几个月内,纽约市发生了几起谋杀案。我们认为可能有人利用了贵公司电脑上的信息来接近受害人,把他们谋杀后,利用这些信息和其他信息栽赃陷害无辜的人。” 那个无所不知的人…… “信息?”他担忧的语气像是发自内心的,不过他也觉得困惑不解,“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发生的,你继续说。” “嗯,凶手对受害人使用的个人物品知道得一清二楚,他在无辜的替罪羊家中布下这些物品的痕迹,使他们卷入谋杀案中。”斯特林的眉头时不时地皱起。当萨克斯给他详细讲述了油画、钱币盗窃案和两起奸杀案时,他似乎表现出由衷的困惑和不安。 “这太可怕了……”他被这个消息搅得心烦意乱,就移开了视线,不去看她,“强奸?” 萨克斯神情凝重地点点头,然后解释道,SSD似乎是该地区唯一一家能访问凶手掌握的信息的公司。 他揉了揉脸,缓缓地点点头。 “我能理解你的担忧。可是凶手直接跟踪他要杀害的人,找出他们买过的东西,或者侵入受害人的电脑,破译他们的邮箱,闯入他们的家里,在街上记下他们的车牌号,岂不是更容易吗?” “可是,问题就在这儿:他可以这么做。但是必须做上述的所有事情才能得到所需的信息。现在至少发生了四起犯罪案件,我们觉得可能还有更多。也就是说,他要获得四个受害人和四个替罪羊的最新信息。通过信息挖掘公司是获取这些信息的最快途径。” 斯特林微笑了——轻微的面部抽搐。 萨克斯头一歪,皱皱眉。 他说:“‘数据挖掘’这个说法没有错,媒体都在用这个词,随处可见。” 2000万条搜索链接…… “但是我更喜欢称SSD为KSP,即知识服务供应商,和网络服务供应商一样。” 萨克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刚才说的话似乎伤害了他的感情。她想说,她不会再伤害他了。 斯特林把井井有条的办公桌上的一摞纸抚平。起初她以为都是白纸,这时她才发现纸张是面朝下摆放的。“请相信我,如果SSD中有人卷入此案,我和你一样迫切地想把他揪出来。这对我们会非常不利,因为近来知识服务供应商在媒体和国会的表现一直不是很好。” “首先,”萨克斯说,“凶手买的大部分商品都是用的现金,这点我们确定无疑。” 斯特林点点头,“他肯定不想留下关于自己的一点蛛丝马迹。” “对。但是他买的鞋子是邮购的或是在网上订购的。你有没有在纽约地区购买这种鞋码的客户清单?”她递给他一张写有奥尔顿、巴斯和舒踏克的单子,“同一个人买了这些品牌的鞋子。” “什么时间段?” “最近三个月。” 斯特林打了个电话,简短地交谈了一会儿。一分钟不到,他就在看自己的电脑屏幕了。他把屏幕扭向萨克斯,让她看。可是她看不懂那一连串的产品信息和代码。 首席执行官摇摇头,“大约卖掉了800双奥尔顿、1200双巴斯和200双舒踏克。但是没有一个人三双都买,两双都买的也没有。” 莱姆早就怀疑凶手就算使用了SSD的信息,也会把他的追踪路线掩盖起来,但是他们还是希望这条线索会有价值。她盯着这些数字,心想凶手是否利用了他在罗伯特·乔根森身上试验并臻于完美的身份窃取技术来订购鞋子。 “对不起。” 她点点头。 斯特林打开一支磨损的银色钢笔的笔帽,扯过一个记事本,放到面前。他用一丝不苟的笔迹写了几行字(萨克斯看不懂是什么),盯着本子,自顾自地点点头说:“我觉得你是在想肇事者是入侵者、员工、我们的客户或者是黑客,对吗?” 罗恩·普拉斯基看了一眼萨克斯说:“没错。” “好吧。让我们查个水落石出。”他看了看手腕上的精工表说,“我要找几个人过来。可能要等几分钟。我们每个星期一的这个时候都要召开精神之圈会议。” “精神之圈?”普拉斯基问。 “是由团队领导参加的励志小组会议。他们很快就要散会了。我们8点准时开会,但是有时候会议持续的时间要长一些。这要取决于领导。”他说,“命令,对讲机,马丁。” 萨克斯暗自偷笑。他用的语音识别系统和林肯·莱姆的一模一样。 “什么事,安德鲁?”对方的声音从桌子上的小盒子里传来。 “我想见汤姆,安全防卫部的汤姆和萨姆。他们在精神之圈吗?” “不在,安德鲁。但是萨姆整个星期可能都要去华盛顿出差,到周五才能回来。他的助理马克在。” “那就叫他吧。” “是,先生。” “命令,对讲机,切断。”他对萨克斯说,“稍等片刻。” 萨克斯想象着当安德鲁·斯特林召唤你的时候,你很快就会显形。他又写了几行字。他写字时,萨克斯望着墙上该公司的标志。他搁笔时,她问:“对此我很好奇,很想知道这座瞭望塔和窗口的含义。” “表层的意思就是观察数据,但是还有深层的含义。”他笑了,似乎很乐意做出解释,“你听说过社会哲学里的破窗理论吗?” “没有。” “我几年前听说过,之后就再也没有忘掉。它的要义就是,要想改善社会状况,就要从小事做起。如果你把小事情控制住了或者整顿好了,大的变化就会随之产生。拿住房建造计划和高犯罪问题来说吧,你可以投入几百万美元加大警察巡逻的力度,增设摄像头,但是如果这些房屋看上去依然是残破不堪、岌岌可危,它们还是会残破不堪、岌岌可危。可是你投入几千美元而不是几百万美元修缮窗户,涂上油漆,打扫过道的话,看上去好像是面子上的活儿,但是大家会注意到,他们会对自己居住的环境感到骄傲。他们就会举报那些构成威胁的人和不照管自己房产的人。 “我想你肯定知道,这就是纽约在90年代时预防犯罪的策略。而且确实管用。” “安德鲁?”对讲机里传来马丁的声音,“汤姆和马克来了。” 斯特林下令说:“让他们进来。”他把刚才做笔记的纸端端正正地摆到自己的面前,然后对萨克斯露出严肃的微笑,“让我们看看是不是有人通过我们的窗口偷窥。” 第十九章 门铃响了,托马斯领着一个人走进来。他30岁出头,一头凌乱的褐色头发,穿着牛仔裤和搞怪艺人奥尔·扬科维奇式的T恤,外面套着一件破旧的棕色外衣。 如今要是不精通电脑,就没法从事司法鉴定。但是莱姆和库珀都认识到了自己在这方面的不足。了解到522的案子和计算机有牵连之后,塞利托就向纽约警局的计算机犯罪专案组寻求帮助。这是一支由32名侦探和助手组成的精英团队。 罗德尼·萨尔奈克大步走进房间,扫了一眼离他最近的显示器,说了声“嘿”,好像在对硬件打招呼。他朝莱姆望去时,对他的身体状况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兴趣,倒是对连接到他的轮椅扶手上的无线环境控制组件颇感兴趣。 “你今天不上班?”塞利托盯着这个身材修长的小伙子的外套问道。从他的语气听得出他不赞成这样的打扮。莱姆知道塞利托警探是个守旧派,他觉得警察就应该衣着得体。 萨尔奈克没听出他话中带刺,答道:“不上班?没有啊。今天怎么会不上班?” “只是问问。” “嘿。那么,是什么事?” “我们要设一个圈套。” 林肯·莱姆以为随便走进SSD公司,直截了当地问一问凶手就可以了,谁知并不像最初想象得那么简单。他在SSD公司的网站上看到它的PublicSure部门为警察局提供支持,他有种直觉,纽约警局是它的一个客户。假如是这样的话,凶手或许能访问警局的档案。他立刻打了电话,果然,警局是它的一个客户。PublicSure软件和SSD的顾问为纽约市提供数据管理服务,包括案件信息、报告和记录的合并。如果在街上巡逻的警察需要付款凭单,或者是新加入谋杀案调查的侦探需要案件的历史资料,PublicSure在几分钟内就能把信息送到他的办公桌上,发送到巡警车的电脑里,甚至他的PDA或手机上。 派萨克斯和普拉斯基去该公司,询问了谁可能有访问关于受害人和替罪羊数据文件的权利,522会得知他们在找他。他会通过PublicSure进入纽约警局的系统,查看报告。果真如此的话,他们也许能追查谁访问了那些文件。 莱姆对萨尔奈克解释了这个情况,他会意地点点头,好像他每天都在设这样的圈套。不过,当他得知凶手可能与之有牵连的公司名时,他吃了一惊,“SSD?世界上最大的数据挖掘公司。他们有全天下所有人的内部信息。” “这是个问题吗?” 轻松愉快的电脑专家的形象收敛了,他轻声说:“希望不是。” 他开始着手设置圈套,边做边解释。他把这件案子中不想让522知道的所有详情从文件中摘出来,把这些极机密文件用手录入到一台不能上网的电脑上。然后他在纽约警局服务器上的“米拉·温伯格奸杀案”文件的前面放了一个设有警报器的可视跟踪路由程序,还添加了一些子文件来诱惑凶手,如“嫌疑人的行踪”、“法医鉴定”和“目击证人”,所有的这些子文件只有关于犯罪现场程序的笼统记录。如果有人访问它,不管是非法侵入还是通过经授权的渠道,关于此人的网络服务提供商和实际位置的通告将会立即发送给萨尔奈克。他们立刻就能判断查看文件的这个人是有合法调查权的警察,还是外人。若是外人,萨尔奈克会通知莱姆和塞利托,他们会召集紧急勤务小组立刻赶往此地。萨尔奈克还往里面放了大量的资料和背景情况,如SSD的公共信息,全都是加密的,以确保凶手在系统里花费大量的时间破译数据,使捕获他的机会更大些。 “要花多久?” “15到20分钟。” “很好。你把它弄完之后,我还想让你看看是否有人能从外部非法侵入系统。” “破译SSD?” “啊哈。” “嘿。他们会有一层套一层的防火墙。” “还是要查查。” “如果其中的一个是凶手,你该不会想让我给该公司打电话,和他们协调吧?” “对。” 萨尔奈克的脸上罩上了一抹愁云,“我想我只能侵入一下试试了。” “你能合法侵入吗?” “能,也不能。我只是试试防火墙。只要不是真的进入他们的系统,把它弄崩溃,制造令人难堪的重大新闻事件,让我们进监狱或者更糟的话,就不是犯罪行为。” “好吧。不过我先要设陷阱。尽快。”莱姆看着时钟。萨克斯和普拉斯基已经在“灰岩”里散布风声了。 萨尔奈克从背包里掏出一台笔记本电脑,放到旁边的桌子上,“我能不能……哦,谢谢。” 托马斯端上了咖啡壶和杯子。 “我正是想要这个。多放点糖,不加牛奶。就是警察也不能从电脑迷身上夺走他对电脑的迷恋。我从来没养成睡觉的习惯。”他倒进砂糖,搅拌了一下,喝了半杯。托马斯还站着没走,他又把咖啡杯添满,“谢谢。哎,这是什么?”他查看着库珀所在的工作区,“哎哟。” “哎哟?” “你还在用0.5MBP的线缆调制解调器?你知道现在生产的电脑屏幕是彩色的,有了互联网这个东西。” “搞笑。”莱姆嘟哝着。 “结案后找我。我们要重新布线,调整局域网。给你安装快速以太网。” 怪人奥尔、快速以太网、局域网…… 萨尔奈克戴上彩色眼镜,把他的电脑插入莱姆的电脑的端口,开始重重地敲击键盘。莱姆注意到有些字母磨损了,触摸板汗渍斑斑。 键盘好像粘了一层面包屑。 塞利托抛给莱姆的眼神表明: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第一个走进安德鲁·斯特林办公室的是一个不露神色的中年人,瘦高个,像一个退休警察。另外一个年轻些,举止谨慎,十足的公司行政管理员模样,长得像情景喜剧《欢乐一家亲》里白肤金发的哥哥。 第一个人名叫汤姆·奥戴。萨克斯猜得八九不离十。他没有当过警察,不过他曾经是联邦调查局的探员,现在是SSD安全保卫科的负责人。另一个叫马克·惠特科姆,是该公司合规管理部的总助理。 斯特林解释说:“汤姆·奥戴和他手下的保安确保人不犯我;马克的部门确保我不犯人。我们在雷区穿行。我确信你对SSD的调查表明我们受制于数以百计保护隐私权的州和联邦法,如关于滥用个人信息和寻找托词的《金融服务现代化法》、《公平信用报告法》、《健康保险流通与责任法案》、《驾驶员隐私保护法》,还有很多州法律。合规管理部确保我们知道这些规定,不超出法律规定的范围。” 很好,她想。这两个人是散布522案件调查的消息,怂恿凶手在纽约警局的服务器上找到为他设置的圈套的绝佳人选。 马克·惠特科姆在一本黄色拍纸簿上随意地涂写着,“我们要确保下次迈克尔·摩尔制作关于信息供应商的电影时,不会把我们搬上银幕。” “别开玩笑。”斯特林笑着说,不过脸上还是明显带着由衷的关切。他对萨克斯说:“我能把你刚才说的话告诉他们吗?” “当然,你说吧。” 斯特林简洁明了地讲了一遍。他把她说过的话一字不漏地记住了,甚至连线索中鞋子的具体品牌都记得一清二楚。 惠特科姆一边听,一边皱起了眉头。奥戴全部记在心上,神情严肃,沉默无语。萨克斯相信联邦调查局人员的缄默冷淡是与生俱来的。 斯特林坚定地说:“这就是我们现在面临的问题。如果SSD卷入此案,我要调查清楚,也需要解决方案。我们认为这个隐患可能和四种人员有关。黑客、入侵者、员工和客户,你们觉得呢?” 前联邦探员奥戴对萨克斯说:“嗯,我们先说说黑客吧。在这一行,我们公司的防火墙是最可靠的,比微软和太阳微系统公司的还好。我们用波士顿的信息控制系统确保网络安全。我们是娱乐城赌博机里的野鸭,世界上所有的黑客都想打。但是自从我们五年前迁到纽约后,还没有人得手。曾经有过几个人进入了我们的管理服务器,停留了10到15分钟,但是还从没人打破innerCircle,而你们的未明对象要找到犯罪所需的信息,就得进去。而且只侵入一次也不行,他至少得攻击三四个不同的服务器。” 斯特林补充道:“至于外人入侵,那是不可能的。我们和国家安全局用的实体防护保护措施是一样的。我们有15个全职的保安和20个兼职的。另外,任何访客都无法接近innerCircle的服务器。我们对所有人都有记录,不准任何人随意地四处走动,连客户都不行。” 萨克斯和普拉斯基由一名保安陪同着去空中大厅。他是个不苟言笑的年轻人,虽然知道他们是警察,但他的警惕丝毫没有消退。 奥戴补充说:“大约三年前,我们这里出了一件事。但是之后就没发生过什么。”他看了一眼斯特林,“那个记者。” 首席执行官点点头,“是某家都市报很有才华的一个记者。当时他正在写一篇关于身份窃取的报道,觉得我们是魔鬼化身。阿克西莫和选择点两家数据公司很明智,没让他进入他们的总部。我赞成言论和出版自由,于是就和他谈了话……他去了卫生间,然后宣称他迷了路,回来时,高兴得不得了,但是好像有什么不对头。我们的保安就搜查了他的公文包,发现了一台照相机。上面有受商业秘密保护的企业计划,甚至还有密码的照片。” 奥戴说:“那个记者不仅丢掉了工作,还因触犯非法入侵法令被检控,在州监狱服了六个月的刑。而且,据我所知,此后他就再也没找到一份稳定的记者工作。” 斯特林微微垂下头,对萨克斯说:“我们对待安全措施是非常严肃认真的。” 一个年轻人出现在门口。乍一看她还以为是助理马丁,随后才意识到那只是因为两人身材很像,都穿着黑色西服。“安德鲁,很抱歉打扰你。” “哦,杰里米。” 这就是另外一名经理助理了。他看了看普拉斯基的制服,然后又看了看萨克斯。和马丁一样,他一看经理没有介绍他,就对办公室里除上司以外的其他人不予理睬。 “我今天想见见卡朋特。”斯特林说。 “是,安德鲁。” 他走后,萨克斯问:“员工?有没有哪个员工违反过纪律?” 斯特林说:“我们对员工都做了大量的背景调查。我不允许雇用任何被定过罪的人,除了交通违章之外。而背景情况调查是我们的专长之一。不过,即使某个员工想进入innerCircle,他也无法窃取数据。马克,给她说说数据坞。” “好的,安德鲁。”他对萨克斯说,“我们有混凝土浇筑的防火墙。” “我不是做技术的。”萨克斯说。 惠特科姆笑了,“不,不,这个技术含量很低。是真正的混凝土。我们收到数据后,就把它们分门别类,储存在独立的物理空间。你听我讲了SSD的运作方式后,会理解得更透彻些。我们开公司的前提是数据是我们的主要资产。如果有人复制了innerCircle,我们不出一个星期就破产了。所以头号任务是‘保护我们的资产’,就如我们在这儿说的。嗯,所有这些数据是从哪儿来的呢?有数以千计的来源:信用卡公司、银行、政府档案处、零售店、线上公司、法庭书记员、机动车辆部门、医院、保险公司等。我们把每一个创建数据的事件视为一次报价交易。这个交易可能是拨打免费电话号码、车辆注册、健康保险索赔、提起诉讼、分娩、结婚、购物、退货、投诉,等等。在你们那一行,交易可能是强奸、盗窃、谋杀或是任何犯罪行为。此外,还有案件档案的开辩词、选择陪审员、审判、定罪。” 惠特科姆继续说:“任何时候与交易相关的数据进入SSD,先要进入‘纳入中心’接受评估。为了安全起见,我们有数据掩蔽策略,把人名分离开,用代码代替。” “社保号码?” 斯特林的脸上掠过一丝激动的神色,“啊,不。这些代码是几年前只是为政府固定资产报废的账目清算而创建的,得到认同完全是侥幸成功。这些代码不精确,容易被窃取或购买,很危险,就像是在家里放了一支上膛的枪却没锁起来一样。我们的代码是一个16位的数字。98%的美国成人有SSD代码。现在,在北美的任何地方,凡是有出生登记的孩子都会自动得到一个代码。” “为什么是16位?”普拉斯基问。 “给了我们扩展的空间。”斯特林说,“我们从来不必担心数字不够用。我们能设置百万的三次方那么多的代码。就算地球上没有了居住空间,SSD也不会没有数字可用。代码让我们的系统更加安全,而且处理数据时比用姓名或社保卡号要快得多。另外,使用代码消除了人的要素,从方程式中除去了偏见。从心理上讲,我们甚至见都没见过阿道夫、布兰妮、沙奎拉、迪耶戈,只是因为他们的名字,就对他们有了看法。数字消除了这种偏见,而且提高了效率。请接着讲,马克。” “好的,安德鲁。一旦姓名和代码交换后,‘纳入中心’就评估交易,确定它应该归到哪一类,然后发送到三个独立地方之一或者更多,也就是我们的数据坞。数据坞A储存个人生活方式的数据;数据坞B是金融方面的,包括收入史、银行业务、信用报告和保险。数据坞C是公共和政府的编档和记录。” “然后是净化数据。”斯特林又接过话头说,“清除杂质,使之保持一致。例如,在有些表格上你的性别是‘F’,其他表格上是‘女’。有时是1或者0。必须前后一致。 “我们还清除噪音,就是不纯的数据。可能是错误的,可能是细枝末节太多,也可能是详情太少。噪音就是污染,污染必须被清除。”他坚定地说——又一阵情绪的波动,“净化后的数据就呆在我们的某个数据坞里,直到客户需要一位算命者。” “这话怎么讲?”普拉斯基问。 斯特林解释道:“在20世纪70年代,计算机数据软件能对公司以往的业绩做出分析。在90年代,数据能显示出任何时段的业绩,用处更大了。如今我们能预测消费者将要做什么,引导我们的客户加以利用。” 萨克斯说:“那么你就不仅仅是在预测未来,而是在试着改变未来了。” “正是。不过,除此之外,去找算命的还有别的原因吗?” 他的眼神平静,似乎觉得很好笑。但是萨克斯回想起昨天在布鲁克林和联邦探员发生的冲突,却感到不安。522所做的似乎就是他所描述的:预测了他们之间的交火。 斯特林对惠特科姆做了个手势,对方接着说:“好的,于是不含姓名、只有代码的数据进入了在不同的安全区、不同的楼层上的三个独立的数据坞。在公共记录数据坞里的员工无法访问生活方式数据坞里的数据。而且在任何数据坞里的任何人都无法访问‘纳入中心’的信息,也无法把姓名和地址16位代码联系起来。” 斯特林说:“这就是汤姆刚才说的,黑客必须把所有的数据坞一个个破坏掉才行。” 奥戴补充说:“而且,我们每天24小时每周7天进行监控。如果有人试图闯入数据坞,我们立刻就会知晓。这些人当场就会被解雇,也可能被捕。另外,数据坞的电脑没有端口,无法下载任何信息。而且,就算你成功地侵入了服务器,连接了一个设备,你也拿不出来。人人都要被搜查,包括每个员工、高层管理人员、保安、消防管理员和楼层管理员在内。甚至包括安德鲁。我们在数据坞和‘纳入中心’的每个入口和出口处都设有金属和密致材料探测器,连应急门都不例外。” 惠特科姆接口道:“还要通过一个磁场发生器,它能清除你所带的任何媒介,如iPod、电话或硬盘驱动器上的所有数字数据。不,从数据坞出来的任何人都不可能携带1Kb的信息。” 萨克斯说:“那么无论是外界的黑客还是内部的员工,想从这些数据坞窃取数据,几乎都是不可能了。” 斯特林点点头:“数据是我们唯一的资产,我们对它们严加保护。” “其他可能的情况呢?受雇于某个客户的人?” “正如汤姆所言,按照这个人的犯罪手段,他必须能访问innerCircle档案中受害者和获罪被捕者的每一份档案。” “对。” 斯特林像教授一样抬起手说:“但是客户不能访问这些档案,再说他们也不需要。innerCircle里面是原始数据,对他们没什么用。他们需要的是我们对数据的分析。客户登录Watchtower——那是我们的专利数据管理系统——和其他程序如Xpectation或FORT。这些程序自己搜索innerCircle,找到相关数据,使之变得可以使用。只要你想一想挖掘这个类比,就明白Watchtower筛选了成吨的泥土和岩石,才找到天然的金块。” 她回应道:“可是如果客户买了很多邮件发送清单,那么,这些清单就能提供关于受害人之一的足够信息去犯罪,对吗?”她对着之前给斯特林看过的证据列表点点头,“比如,罪犯能得到买过那种牌子的剃须膏、避孕套、布基胶带和跑鞋等等的所有人的名单。” 斯特林扬扬眉,“唔。那要花费大量的精力,不过理论上也不是不可能……好吧。我去拿一份曾经购买过有受害人姓名的数据的客户名单。嗯,三个月?不,可能是六个月。” “这应该可以。”她从公文包里翻出受害人和替罪羊的名单,递给他。她的包里远没有斯特林的办公桌那么井井有条。 “我们的客户协议让我们有权分享关于他们的信息。法律上没什么问题,但是整理一下要花几个小时。” “谢谢。好的,关于员工的最后一个问题……就算他们不准在数据坞下载,他们能在自己的办公室下载档案吗?” 他点点头,似乎对她的问题很满意,尽管它暗示着某个SSD员工可能是凶手。“大多数员工都不能。还是刚才的老话,我们必须保护数据。但是少数几个人拥有所谓的无限制访问权限。” 惠特科姆微微一笑,“呃,不过,注意说话的对象,安德鲁。” “要是出了问题,我们就要探讨所有可能的解决办法。” 惠特科姆对萨克斯和普拉斯基说:“问题是,有无限制访问权限的员工都是这里的高层人员。他们在公司里工作了很多年。我们就像一家人。我们一起开派对,我们有灵感静修营。” 斯特林举起一只手,打断了他,然后说:“我们必须进行追踪,马克。我想把它根除掉,不计任何代价。我需要答案。” “谁有无限制访问权限?”萨克斯问。 斯特林耸耸肩,“我是授权的。我们的销售主管和技术操作主管。人力资源主管能整理一份档案,我想,但是我确信他从来没弄过。还有马克的上司——合规管理部的主管。”他把名单给了她。 萨克斯看了一眼惠特科姆,他摇了摇头,“我不能访问。” 奥戴也不能。 “你的两名助手呢?”萨克斯问斯特林。她是指杰里米和马丁。 “不能……好,至于故障维修员——那些技术人员——布线员不能汇编档案,但是我们有两个服务经理可以。一个上白班,一个上夜班。”他把这两个人的名字也给了她。 萨克斯看了一遍名单,“要知道他们是不是无辜的,有个很简单的方法。” “什么方法?” “我们知道凶手星期天下午在哪里。如果他们有不在现场的证明,他们就脱离了干系。让我和他们面谈一下。如果可以的话,立刻就谈。” “好的。”斯特林说。他表示赞成她的建议:解决他的“难题”的简单“方法”。这时,她意识到:今天早上每次他看着她的时候,都是直视她的眼睛。不像萨克斯遇到的很多男人,如果不是大多数男人,斯特林一次也没有上下打量她的身体,也没有一点调情的意味。她不禁对他的房事感到疑惑。她问:“我能亲自去看看数据坞里的安全设施吗?” “当然可以。只是把你的寻呼机、手机和PDA放到外面,还有U盘。否则所有的数据都会被清除,而且你离开时会被搜查。” “好的。” 斯特林对奥戴点了点头,对方走进大厅,回来时带了一名神情严肃的保安。就是把他们从楼下宏伟的大厅带到这里来的那个保安。 斯特林打印了一份通行证,签了名,然后递给了保安,他带着她出来进了大厅。 萨克斯很高兴斯特林没有拒绝她的请求。她的隐秘动机是想亲自看看那些数据坞。这样不仅能让更多人知道这次调查(希望他们能上钩),而且还能就安全措施询问一下保安,以证实奥戴、斯特林和惠特科姆所说的话。 但是对方几乎一言不发,像是被父母告知不要和陌生人说话的孩子。 穿过门道,走上走廊,下了楼梯,又下了楼梯。很快她就完全失去了方向感。她的肌肉发颤。这些地方越来越局促、狭窄和阴暗。她的幽闭恐惧症又开始犯了。尽管“灰岩”里所有的窗户都很小,可是快走进数据坞时,就没有窗户了。她深吸了一口气也不管用。 她看了一眼他的名牌,“我说,约翰?” “什么事,女士?” “这些窗户是怎么回事?要么很小,要么干脆就没有。” “安德鲁担心有人会试图从外面拍照,比如密码和企业计划之类。” “真的吗?有人会那么干吗?” “我不知道。有时会吩咐我们检查,扫描附近的观测台和公司对面建筑物上的窗户。从来没有人发现过可疑的情况。但是安德鲁不让我们间断。” 数据坞很诡异,全都有颜色代码。个人生活方式的是蓝色,金融的是红色,政府的是绿色。空间非常大,但是丝毫没有缓解她的幽闭恐惧症。天花板很低,室内光线昏暗,一排排的电脑之间留有狭窄的过道。空气中有持续不断的搅拌声,像低沉的狺狺声。空调疯狂地运转着,但是电脑的数量那么多,耗费的电量那么大,空气依然沉闷,令人窒息。 至于电脑,她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它们有着巨大的白色外壳,奇怪的是,电脑不是用数字或字母编号的,而是用贴花纸绘出像蜘蛛侠、蝙蝠侠、班尼、哔哔鸟和米奇这样的卡通形象。 “海绵宝宝?”她对着其中一台点点头。 约翰第一次露出了笑容,“这是安德鲁想到的另一层安全措施。我们公司有人时刻在网上寻找谈论SSD和innerCircle的人。如果有人提到了公司名和一个卡通名字,比如大笨狼怀尔或超人,那就表明这个人有点过于关注电脑本身了。名字出现的频率远比只是给电脑编号高。” “聪明。”她说。心想斯特林喜欢把人编号,给电脑起名字,真是个讽刺。 他们走进了“纳入中心”。这里刷了一层令人压抑的灰色,比数据坞小些,更加剧了她的幽闭恐惧感。和数据坞一样,这里唯一的装饰就是瞭望塔和发光的窗户的标志,还有一张安德鲁·斯特林的大幅照片,脸上挂着刻意的微笑。下面是一行字:“你是最棒的!” 也许是指公司所占的市场份额,也许是所获得的某项荣誉,也可能是宣扬员工重要性的标语。可是,萨克斯觉得它似乎是不祥的,好像你占据榜首,可是心里却不情愿。 当幽闭感逐渐加剧,她开始呼吸急促。 “让你心烦了,对吗?”保安问。 她微微一笑,“有点。” “我们要在数据坞里巡视,但是没有人呆的时间能超过规定的。” 现在她打破了冷场,约翰回答时不再以片言只语应对。她询问了关于安全措施的问题,以证实斯特林和其他人说的是实话。 好像是真的。约翰重复了首席执行官说过的话:这里没有一台电脑或智能终端有能下载数据的插槽或端口,只有键盘和显示器。保安还说,这些房间是被屏蔽的,任何无线信号都发不出去。他还解释了斯特林和惠特科姆刚才对她说的话:没有来自其他地方和“纳入中心”的数据,每个数据坞都是没用的。显示器上设置的安全措施不多,但是要进入数据坞的话,需要身份证、密码和生物统计扫描,或者就让一名保安监视着你的一举一动(约翰所做的就是这个,而且不是让你觉察不到)。 正如高层管理人员所言,数据坞外的安全设施也很严密。每离开一个数据坞,她和保安都要接受仔细的搜查,而且还要通过一个金属探测器和一扇名叫清除数据装置的厚重的安检门。该机械装置警告:“经过该系统后,电脑、驱动、手机和其他设备上的所有数字数据将被永久清除。” 在返回斯特林办公室的途中,约翰对她说,据他所知,从来没有任何人非法侵入SSD。不过,奥戴还是让他们反复操练,以防止安全侵扰。和大多数保安一样,约翰没有带枪。但是斯特林有一个规定:一天24小时至少要有两名持枪的保安值班。 回到首席执行官的办公室后,她看到普拉斯基坐在马丁的办公桌旁的一张大皮沙发上。虽说他个子不矮,此时却显得很矮小,像一个被召到校长办公室的学生。她不在的这会儿,他主动调查了惠特科姆的上司——合规管理部的主管塞缪尔·布拉克顿,他有无限制访问权限,目前在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宾馆住宿登记显示昨天案发时,他正在餐厅里吃早午餐。她加了注,然后又浏览了一遍有无限制访问权限的人员名单。 安德鲁·斯特林 总裁,首席执行官 肖恩·卡塞尔销售及营销部主管 韦恩·吉莱斯皮 技术操作主管 塞缪尔·布拉克顿合规管理部主管 有不在现场的证据——宾馆住宿登记证实在华盛顿 彼得·阿隆佐-肯珀 人力资源部主管 史蒂文·施雷德 技术服务与支持经理,白班 法鲁克·马梅达 技术服务与支持经理,夜班 她对斯特林说:“我想尽快和他们面谈。” 首席执行官给助手打电话后得知,除了布拉克顿,其他人都在市里。虽说施雷德正在“纳入中心”处理硬件危机,马梅达到下午3点才能赶来。他吩咐马丁让他们上楼接受讯问。他会找一间空闲的会议室。 斯特林命令对讲机切断电话,然后说:“好啦,警探。现在一切取决于你,要么洗清我们的罪名,要么找到凶手。” 第二十章 罗德尼·萨尔奈克把他们的圈套设置好了,这名头发蓬乱的年轻警员正兴高采烈地试着侵入SSD的主服务器。他上下抖动着膝盖,还时不时地吹着口哨。这让莱姆很心烦,可是他不加干涉。大家都知道这位刑事专家在调查犯罪现场和考虑处理案件的可能性时,喜欢自言自语。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门铃响了。是皇后区犯罪现场实验室的一名警员带来了一份礼物:从早期的一件罪案中提取的证据——一件凶器,是钱币盗窃和凶杀案中使用的一把刀。其余的物证“保存在某个地方”。已经发出了请求,但是没人知道何时能找到,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莱姆让库珀在保管链的表格上签了字。就算案子已经审理过了,还是要遵照规程。 “这就怪了:其他大部分证据都丢了。”莱姆说。不过,他意识到,作为一件凶器,这把刀子本应该保存在实验室,而不应该和非杀伤性证据存在档案室。 莱姆看了一眼罪案记录,“他们在刀把上发现了一些尘土。让我们看看能不能查明到底是什么。不过,先看看这把刀本身有什么来历。” 库珀在纽约警局的武器数据库里查了一下制造商的信息,“中国制造,批量出售给数以千计的零售店。很便宜,我们可以由此推测他是用现金买的。” “呃,本来就没抱多大希望。我们继续查看尘土吧。” 库珀戴上手套,打开袋子。刀刃因沾了受害人的血,呈深棕色。他小心翼翼地刷了刷刀把,就有白色的尘土脱落在检查纸上。 尘土让莱姆着迷。在司法鉴定上,该术语指的是小于500微米的固体微粒,由各种纤维构成,如衣服和沙发等的垫衬物、人和动物皮肤上的皮屑、植物和昆虫的残片、风干的排泄物的颗粒、泥土和任何一种化学物。有些尘土是悬浮微粒,有些则很快就能落在物体表面。尘土能引发健康问题,如黑肺病,而且有引爆的危险(如,谷物升降机里的粉尘),甚至还能对气候造成影响。 由于静电和其他黏性的特质,尘土往往能由罪犯带到犯罪现场,也能从犯罪现场引向罪犯,这在刑侦学上对警方大有帮助。当年莱姆负责纽约警局的犯罪现场部时,他就创建了一个大型的尘土数据库,分别是从纽约市的五个行政区和新泽西、康涅狄格州的部分地区搜集来的。 刀把只吸附了微量的尘土,不过梅尔·库珀还是采集了足够的尘土,能通过气相色谱仪(GC)/质谱仪(MS)进行样品检测。这两种仪器能将物质分解成其组成部分,然后一一加以辨别。检测有点费时。不过这不是库珀的错。他身材瘦小,可是一双手却出奇得大而强壮有力,动作迅速、有效。只是仪器在有条不紊地发挥魔力时,运行迟缓。他们在等待结果时,库珀用另一份样品又做了一次化学测验,以找出GC和MS可能发现不了的物质。 终于出结果了,梅尔·库珀一边在白板上写详细成分,一边解释组合分析。“好的,林肯。我们查出了蛭石、灰泥、合成泡沫、玻璃碎片、涂料微粒、矿物棉纤维、玻璃纤维、方解石粒、纸纤维、石英砂、低温燃烧材料、金属薄片、温石棉纤维和其他化学物。看上去像多环芳烃、煤油、石蜡、环烷基、辛烷、多氯联苯、二苯并二恶英——这个不常见——以及氧芴。哦,还有一些溴化二苯醚。” “世贸中心。”莱姆说。 “是吗?” “对。” 2001年世贸大厦倒塌后的灰尘已经成为在事故现场附近的工作者的健康隐患。而且,其合成物的变异最近已经成了新闻。莱姆对其合成物非常了解。 “那么他在下城?” “也许。”莱姆说,“不过这种尘土在五个行政区都能找到。暂时我们还是留个问号吧……”他做了个怪相,“那么我们目前的人物特征图是:一个可能是白人或浅肤色的有色人种,可能搜集钱币,可能喜爱艺术。他的住宅或工作场所可能在下城。他可能有孩子,可能抽烟。”莱姆眯着眼看着刀子,“拿过来让我仔细看看。”库珀把凶器递给他,莱姆一点点地盯着刀把看。虽然他的身体不健全,视力却好得像小伙子。“那里。那是什么?” “哪儿?” “在挂环和骨架之间。” 是一丁点儿淡白色的碎片。“这你也能看见?”这名技术人员低声说,“我一点都没注意到。”他用一根探针型探头把它取下来,放到载物玻璃片上,然后用显微镜观察。他先用低倍放大镜观察。4至24倍就足够了,除非你需要扫描电子显微镜的魔力。“食物碎屑。看上去像。烘烤的。浅橘色。光谱显示是食油。可能是垃圾食品。多力多滋玉米片或是薯片。” “太少了,不足以用GC/MS观察。” “绝对不行。”库珀证实道。 “他不会把这么小的东西放在替罪羊家里栽赃。这是关于522的又一点真实信息。” 这到底是什么?杀人那天他的午饭里的? “我想尝一尝。” “什么?上面有血。” “是刀把,不是刀刃。就是小碎片所在的地方。我想弄明白它到底是什么。” “那不够尝一口。这一点碎屑?几乎都看不见。我就没看见。” “不是,是刀子。也许我能尝出某种味道或调味料,会对我们有所启发。” “你不能舔凶器呀,林肯。” “哪儿有这样的明文规定,梅尔?我可不记得见过这种规定。我们需要这个人的信息。” “那……好吧。”这名技术人员把刀子凑到莱姆脸前,刑事专家前倾着身子,伸出舌头舔了舔他们发现碎屑的地方。 “天哪!”他的头往后一撤。 “怎么啦?”库珀惊慌地问。 “给我倒点水!” 库珀把刀子甩到检查台上,去喊托马斯。莱姆朝地上啐了一口。他的嘴里火辣辣的。 托马斯跑来了,“怎么啦?” “天……辣死了。我要喝水!我刚才舔到的是辣酱。” “辣酱,类似塔巴斯科?” “我不知道是哪种!” “呃,你不能喝水,得喝牛奶或酸奶。” “那就去拿!” 托马斯拿着一盒酸奶回来了,给莱姆喂了几勺。让他吃惊的是,痛感立刻就消失了。“哎呀,好辣……好的,梅尔,我们又有了一些了解——也许。这小子爱吃炸薯片和辣味沙司。好,我们就认为是零食和辣酱吧。写到图表上。” 库珀在写的时候,莱姆看了一下时钟,打断他说:“萨克斯到底在哪儿?” “呃,她在SSD。”库珀看上去迷惑不解。 “这我知道。我是说她怎么还不回来?……还有,托马斯。我想再喝点酸奶!” 不明对象522人物特征 ·男 ·可能抽烟,或与抽烟者一起居住/工作,或接近烟草来源 ·有孩子,或与孩子一起居住/工作,或接近玩具来源 ·对艺术(钱币?)感兴趣 ·可能是白人或浅肤色的有色人种 ·中等身材 ·强壮有力——能勒死受害人 ·有购置变声器的渠道 ·可能精通电脑,知道OurWorld或其他社交网站? ·从受害人身上拿走战利品。虐待狂? ·部分住宅/工作场所阴暗潮湿 ·住在曼哈顿下城或附近 ·吃零食/辣酱 非捏造的证据 ·旧纸板 ·洋娃娃的头发,巴斯夫B35尼龙6 ·泰瑞登香烟的烟丝 ·旧烟丝,非泰瑞登牌,品牌不明 ·纸葡萄穗霉菌的痕迹 ·尘土,来自世贸中心,或许表明在曼哈顿下城居住或工作 ·带辣酱的零食 第二十一章 萨克斯和普拉斯基被带去的会议室和斯特林的办公室一样极其简洁。她觉得整个公司可以用一个贴切的词语来形容,那就是“装饰朴实无华”。 斯特林亲自带他们去会议室,朝公司标志(瞭望塔上有扇窗)下面摆放的两把椅子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入座。“我不要求与其他任何人区别对待。既然我有无限制访问权限,我也是嫌疑人。但是昨天我有不在现场的证明——我一整天都在长岛。我经常去那儿——开车到几家大折扣店和会员购物俱乐部去看看人们在买什么,通过何种方式购物,在一天中的哪个时间段。我一直在想方设法提高我们的工作效率。可是如果你不知道客户的需求,你就无法提高。” “你见了谁?” “谁都没见。我从不对任何人透露我的身份。我想看看业务的实际运作方式。所有的优劣之处。不过E-ZPass电子收费系统的记录应该能显示我在早上9点左右穿过中城隧道的收费站向东行驶,然后在大约5点30分返回。你可以到机动车辆部查一查。”他说出了车牌号,“哦,至于昨天嘛,我给儿子打了电话。他坐火车前往威斯特切斯特县,去某个森林保护区徒步旅行。他一个人去的,我想核查一下。下午2点左右打了个电话。通话记录会显示一个从我在汉普顿的家里打来的电话。你也可以看看他手机上的来电列表,应该显示日期和时间。他的分机号是7187。” 萨克斯把这个号码和斯特林的避暑别墅的电话号码一并写下来。她谢了他,这时“外勤”助理杰里米过来了,他对上司耳语了一番。 “我要去处理一些事务。你们要是有什么需要,不管是什么,告诉我就是了。” 几分钟后,他们的头号怀疑对象——销售及营销部的主管肖恩·卡塞尔到场了。他给她的印象是非常年轻,35岁左右的样子。不过她见过的SSD的员工很少有40岁以上的。数据可能是新硅谷,一个年轻企业家的世界。 卡塞尔是个长脸盘的古典美男子。他手臂结实,肩膀宽阔,看上去身强力壮。他穿着SSD的“制服”——一套藏青色正装。白衬衣一尘不染,袖口用金链子扣住。黄领带是厚实的丝绸。他头发拳曲,皮肤红润,透过眼镜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萨克斯。她一直不知道杜嘉&班纳品牌还做镜框眼镜。 “嘿。” “你好。我是萨克斯警探,这位是普拉斯基警员。请坐。”她和他握了握手。他握手有力,而且持续的时间比和普拉斯基的长。 “你是个侦探?”销售部主管对男巡警没有一点兴趣。 “对。你要看我的证件吗?” “不了,没关系。” “我们现在要了解一下几名职员的情况。你认识一个名叫米拉·温伯格的人吗?” “不认识。我应该认识吗?” “她是一起谋杀案的受害者。” “哦。”他时髦的形象暂时有所收敛,脸上掠过一丝懊悔的神色,“我听说发生了一起罪案,但是不知道是谋杀案。对不起。她是这里的员工吗?” “不是。但是凶手可能在贵公司的电脑上获取了信息。我知道你有无限制访问innerCircle的权限。你手下的人有搜集个人档案的渠道吗?” 他摇摇头,“进入密室需要三个密码,或者生物统计扫描和一个密码。” “密室?” 他踌躇了一下,“哦,就是指档案室。在知识服务业,我们要用很多隐晦的表达方法。” 就像密室里的秘密,她想。 “但是没有人能获取我的密码。安德鲁一再强调,每个人都要小心地保护自己的密码。”卡塞尔取下眼镜,手里变魔法似的拿出一块黑色眼镜布,他擦着镜片说,“他曾经把使用别人密码的员工解雇了,就算经过他人同意也不行。当场解雇。”他专注地擦着镜片,然后抬起头说,“还是实话实说吧。你真正关心的其实不是密码,而是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对吗?” “这我们也想知道。从昨天中午到下午4点你在哪儿?” “跑步。我在进行小型三项全能运动的训练……你也像是经常跑步,看上去很身强力壮。” 如果算是运动的话,没错。“有人作证吗?” “证明你很爱运动?我一眼就看得出来。” 她笑了。有时候假装迎合对方是上策,但是她什么都没说。普拉斯基坐不住了,卡塞尔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萨克斯不需要任何人来捍卫她的尊严。 卡塞尔斜着眼瞥了一眼穿警服的男警员,继续说:“恐怕没有人。一个朋友留下过夜了,但是她早上9点半左右就走了。我是嫌疑犯吗?” “我们只是就此了解一下情况。”普拉斯基说。 “是吗?”他的语气高人一等,好像在对小孩子说话,“只要事实,女士。只要事实。” 这是一部老电视剧里的一句台词。萨克斯想不起来是哪部。 萨克斯问了他在另外几起谋杀案(钱币商、早期的强奸案和拥有普雷斯科特油画的女人)发生时,他身在何处。他重新戴上眼镜,说他记不起来了。他表现得极其轻松自如。 “你多久进入数据库一次?” “可能一周一次吧。” “你从中提取信息吗?” 他微微皱了皱眉头说:“哦……无法提取,会被安全防卫系统阻止的。” “你多久下载一次文件?” “我从来没下载过,都是些原始数据。乱七八糟的,对我所做的任何工作都没有帮助。” “好的。那么,谢谢你腾出时间。目前只有这些问题。” 他的笑容消失了,也不再打情骂俏了,“有问题吗?我有什么要担心的吗?” “我们只是在做初步的调查。” “啊,没有泄露任何秘密。”他扫了一眼普拉斯基,“守口如瓶,对吗,星期五警长?” 啊,就是它,萨克斯想起来了,是《法网恢恢》。几年前,那部老警匪片重播时,她和父亲一直看。 他走后,另一名员工韦恩·吉莱斯皮走进来。他负责该公司的技术活,包括软件和硬件。他不是很像萨克斯印象中的电脑迷。乍一看不像。他棕褐色的皮肤,身材匀称,戴着一条昂贵的银手链,也许是白金的。他握手有力。但是仔细一看,她觉得他还是一个典型的技术人员,由母亲穿衣打扮起来去照班级集体合影。这个瘦小的男子穿着皱巴巴的衣服,领带没打好。脚上的鞋磨损了,指甲参差不齐,指甲缝也没洗干净。他的头发该剪一剪了。他好像只是在扮演着公司主管的角色,但是更喜欢一个人呆在阴暗的屋子里守着一台电脑。 和卡塞尔不同,吉莱斯皮显得很紧张。他的双手不停地摆弄着皮带上挂着的三个电子产品——黑莓智能手机、PDA和做工精巧的手机。他不愿与人对视,压根儿就没有想到打情骂俏。不过,他和销售主管一样,无名指上都没有戴结婚戒指。也许斯特林更喜欢任用未婚男士做公司的高层管理者。 萨克斯感觉吉莱斯皮不像卡塞尔事先就听人说有警察来了。她叙述案件详情时,抓住了他的注意力。“有意思。嗯,有意思。他很狡猾,他在抚弄数据进行犯罪。” “他怎么?” 吉莱斯皮紧张地弹着手指说:“我是说,他在寻找数据,收集数据。” 对有人被谋杀的事未作任何评论。是假装的吗?真正的凶手会装出很惊恐或同情的样子。 萨克斯问他星期天在什么地方。他也没有不在现场的证据,不过他喋喋不休地用晦涩的语言说,当时他在家里调试电脑,还玩了角色扮演电脑游戏。 “那么会有昨天你何时上网的记录吗?” 现在他迟疑了,“哦,呃,我只是在练习,没有上网。我一抬头,猛然发现天已经很晚了。只顾打瞌睡,外界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不见了。” “打瞌睡?” 他意识到他说的话别人听不懂,“哦,我是说,就像,进入了恍惚状态。沉迷在游戏中,就像你的余生打着盹睡过去了。” 他也声称不认识米拉·温伯格,还肯定地对她说,没人能获取他的密码,“至于破解我的密码,算他运气好——密码都是16位的任意字符。我从来没写下来过。幸亏我记性好。” 吉莱斯皮一直都在他的电脑“系统”里。他申辩地补充道:“我是说,这是我的工作。”不过,问到下载个人档案时,他困惑地皱着眉头说:“浏览某个人上个星期在当地的小卖部购买的所有物品没什么意义。喂……我有比这更有趣的事去做。” 他也承认他经常呆在数据坞里,“调试电脑。”她的感觉是他喜欢呆在那里,觉得很舒适——同是一个地方,她却唯恐逃之不及。 吉莱斯皮也记不得其他凶杀案发生时,他在什么地方。她谢了他,他离去了。穿过门道时,他从皮带上取下PDA,用两个大拇指飞快地输入信息。萨克斯用上十根指头也没他的速度快。 在等待下一个有无限制访问权限的嫌疑人到来时,萨克斯问普拉斯基:“有何感想?” “好吧,我不喜欢卡塞尔。” “我和你意见一致。” “他太让人厌恶了,不像522。太雅皮了,你明白吗?他这么自负,要是想杀一个人,那么,对。立刻就……至于吉莱斯皮?我是很确定。他试图对米拉的死感到吃惊,但是我不能确定他果真如此。另外,他的态度——‘抚弄’和‘打瞌睡’?你知道是什么吗?是街头话语。‘抚弄’的意思是寻找漏洞,就像手指到处抚弄琴键一样。就是,匆忙而慌乱。‘打瞌睡’的意思是服用海洛因或镇静剂后昏昏欲睡。这是郊区年轻人的说法,从哈莱姆或布朗克斯区的毒贩手中买毒品时,让自己听起来很酷。” “你觉得他吸毒?” “呃,他看上去很焦躁不安。不过我的感觉?” “我问你。” “让他上瘾的不是毒品,而是这个——”年轻的警员指了指四周,“数据。” 她想了想,表示赞同。SSD的氛围使人迷醉,不过并不是令人愉快的迷醉。诡异,让人迷失方向。像喝了止痛药的感觉。 又一个人出现在门口。他是人力资源部的主管。这位浅肤色的美国黑人,年轻,衣着整洁。彼得·阿隆佐-肯珀解释说,他很少去数据坞,不过可以进入,以便能和在各自工作点的员工会面。他的确会因人事相关的问题时不时地上网进入innerCircle,但都只是查看SSD员工的数据,从不看公众的。 那么他能访问“密室”了,斯特林却说他不能。 这名热情的男子脸上浮着一抹微笑,用单调的声音回答问题,频频改变话题。他说话的主旨是斯特林——萨克斯注意到,总是“安德鲁”——是任何人都能寻求帮助的“最善良、最体贴的老板”。没有人会想背叛他或者SSD的“理想”,不管这些理想是什么。他无法想象在公司的圣殿里会隐匿着犯罪分子。 他的崇拜之情令人生厌。 她让他停止抒发崇拜之情后,他解释说整个星期天他都和妻子在一起(她谈过话的唯一一个已婚员工)。在爱丽丝·桑德森被害的那天,他一直在布朗克斯区已经过世的母亲家清理房间。他是独自一人,不过他猜测他能找到见到他的人。阿隆佐-肯珀记不清在其他凶杀案发生时,他在哪里。 他们结束审问后,保安护送萨克斯和普拉斯基回到斯特林的外间办公室。首席执行官正在会见一位和他年龄相当的人。他身材结实,深金色的头发梳成背头。他没精打采地坐在其中一把硬邦邦的木椅上。他不是SSD的员工:他穿着保罗衬衣和运动衫。斯特林抬起头看见了萨克斯。他结束了会谈,站起身,然后送那人出去。 萨克斯看着来访者拿的东西。是一沓纸,上方写着“联合仓库”,显然是他的公司名。 “马丁,给卡朋特先生叫一辆车好吗?” “是,安德鲁。” “我们是一条心,对吗,鲍勃【注】?” 【注】Bob(鲍勃),是Robert(罗伯特)的昵称。 “是,安德鲁。”卡朋特比斯特林高一大截。他闷闷不乐地握了握首席执行官的手,然后转身走了。一名保安带他走向大厅。 两名警官陪着斯特林回到他的办公室。 “你发现了什么?”他问。 “没有确证。一些人有不在现场的证据,有些没有。我们会继续追查这起案件,看看证据或证人是否能让我们有所突破。我在想一件事。我能拿一份档案的拷贝吗?亚瑟·莱姆的。” “谁?” “他是名单上的一个人,我们认为被误捕的人。” “当然可以。”斯特林坐在桌前,用拇指轻触了一下键盘旁边的阅读器,然后敲击了几秒钟。他停下来,盯着屏幕。然后又敲击了几下键盘,一份文件开始打印了。他把这份30页左右的文件递给他——亚瑟·莱姆的“密室”。 呃,她注意到,这很容易办到。然后萨克斯对着电脑点了一下头,“你这么做有没有记录?” “记录?哦,没有。我们对内部下载文件不做记录。”他又仔细查看了一遍他的笔记,“我会让马丁把客户名单整理好。可能要花两三个小时。” 他们走进外间办公室时,肖恩·卡塞尔走进来。他面无笑容,“客户名单是怎么回事,安德鲁?你准备把那个给他们?” “对,肖恩。” “为什么是客户?” 普拉斯基说:“我们在想某个为SSD客户工作的人获得了行凶时所用的信息。” 这个年轻人嘲笑道:“就知道是你想的……可是为什么?没有一位客户能直接访问innerCircle。他们不能下载密室。” 普拉斯基解释道:“他们可能购买了含有相关信息的邮件发送清单。” “邮件发送清单?你知道客户要是汇编你所说的全部信息,要在系统里弄多少次吗?得占用全部时间。想想吧。” 普拉斯基脸红了,他垂下头,“呃……” 合规管理部的马克·惠特科姆就站在马丁的桌边,“肖恩,他不知道公司的运作方式。” “呃,马克,我想这更多的是和逻辑推理有关,真的。难道不是吗?每个客户都会买几百个邮件发送清单。而他们中可能有三四百人都去过他们感兴趣的16码的密室。” “16码?”萨克斯问。 “指的是‘人’。”他含糊地朝那些窄小的窗户一挥手,大概是指“灰岩”外的人类,“来自我们所使用的代码。” 又一个隐晦而简短的表达方式。密室、16码、抚弄……这些措辞倘若没有目空一切的意味,至少也显得自命不凡。 斯特林冷静地说:“我们要竭尽所能查明真相。” 卡塞尔摇摇头说:“不是客户,安德鲁。没有人敢用我们的数据去犯罪。那等于自杀。” “肖恩,假如SSD与此有牵连,我们必须有所了解。” “好吧,安德鲁。你觉得什么最好就怎么做吧。”肖恩·卡塞尔不理会普拉斯基,对萨克斯露出冷冷的微笑,笑容里没有调情的意味,然后离开了。 萨克斯对斯特林说:“我们回来会见技术主管时,再来拿客户名单。” 首席执行官给马丁下达命令时,萨克斯听到马克·惠特科姆对普拉斯基说:“别理卡塞尔。他和吉莱斯皮是这一行的佼佼者,不服管教的顽童。我是个碍事的人,你也是碍事的人。” “没关系。”年轻警员态度不明确地说,不过萨克斯看得出来他很感激。他样样不差,就是没有自信,她想。 惠特科姆走了,两位警官向斯特林告别。 这时,首席执行官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胳膊,“警探,我想说一件事。” 她转身对着他。他的双臂垂落于身体的两侧,两脚分开,用热切的碧眼仰视着她。他的眼神专注而迷人,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我承认我从事知识服务提供业是为了赚钱,可我也是在改善我们的社会。想想我们所做的吧。想想那些将会得到体面的衣服,收到第一份精美的圣诞礼物的孩子吧。因为SSD帮助他们的父母省了钱。或是那些年轻的夫妇能够找到一家为他们的首次购房提供抵押贷款的银行,因为SSD能够预测他们实际上可以接受的信贷风险。或是那些被捕的身份窃贼吧。因为我们的运算法则能看出你的信用卡支出形态中的小差错。或是孩子戴的手镯或手表上的RFID标签,它们能告诉父母们一天中的每一分钟他们在什么地方。还有智能马桶。你还不知道自己患了糖尿病,它就诊断出来了。 “警探,拿你的行业来说吧,比如,你正在调查一起谋杀案。杀人凶器是一把匕首,上面有可卡因的痕迹。我们的PublicSure程序能告诉你在过去20年里的任何时间,在你想查的任何地理区域,在使用匕首犯下重罪的人中谁曾因吸食可卡因而被捕,他们是惯用右手还是左撇子,穿多大码的鞋。甚至不等你开口,他们的指纹就立刻出现在屏幕上,连同照片、作案手段的详情、特有的声音模式以及十几个更多的特征。 “我们还能告诉你谁买了那种牌子的刀子——甚至就是那把刀。而且,我们可能知道案发时购买者在哪里,现在在何处。如果系统找不到他,它会告诉你他在一个已知的共犯家中的几率,并显示他们的指纹和显著特征。而所有这些数据送到你的手上总共也就20分钟左右。 “我们的社会需要援助,警探。还记得破窗吗?呃,SSD随时会提供帮助……”他微笑着说,“刚才是挥臂,现在是投球。我请求你在调查时谨慎些。我会尽力而为——要是此人好像是来自SSD,我会更加尽力。但是如果有流言说这里有缺口,安全设施不严密,那我们的竞争对手和批评者就会狠狠地斥责我们,这就严重干扰了SSD的工作。那就是尽力修补更多的窗户,让世界变得更美好。我们的意见一致吗?” 艾米莉亚·萨克斯突然觉得很难受。这次任务具有欺骗性,到处散布消息,怂恿凶手投入罗网,却没有告诉斯特林。她努力正视他的眼睛,“我想我们的意见完全一致。” “好极了。好的,马丁,请送我们的客人出门。” 第二十二章 “破窗?” 萨克斯对莱姆讲了SSD的标志的含义。 “我喜欢。” “是吗?” “对。你想,这象征了我们所做的工作——搜寻零零碎碎的证据,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 塞利托朝罗德尼·萨尔奈克点点头。他坐在角落里,除了他的电脑,他对任何事都不在意,而且还在吹口哨。“T恤小子已经布好了陷阱。现在正试着侵入系统。”他喊道,“警官,顺利吗?” “嘿,这些人很懂行。不过,我自有锦囊妙计。” 萨克斯对他们说,安保主管确信没有人能非法侵入innerCircle。 “那才更有意思。”萨尔奈克说。他喝了一杯咖啡,又小声吹起了口哨。 接着,萨克斯给他们讲了斯特林、该公司和数据挖掘的运行过程。尽管托马斯昨天已经做了解释,尽管他们已经做了初步的调查,莱姆还是意识不到这个产业的规模有多大。 “他行动可疑?”塞利托说,“这个斯特林?” 莱姆嘟囔了一声。这个问题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不,他很合作。而且,他对数据笃信不疑,这对我们有利。数据就是他的上帝。凡是对他的公司有威胁的事,他都想铲除。” 接着,萨克斯讲述了SSD严密的安全措施,三个数据坞都能访问的人仅有几个,即便进去了想窃取数据也是不可能的。“有过一个入侵者,是一名记者,他只是想写一篇报道,甚至都没窃取行业秘密。他坐了牢,事业也毁了。” “报复心重,呃?” 萨克斯想了想,“不是,我觉得是保护意识……好啦,至于员工,我讯问了能访问个人档案的大多数人。有几个人对昨天下午没解释清楚。哦,我还问了他们有没有日志下载,他们都没有。我们会拿到一份购买过关于受害人和替罪羊的数据的客户名单。” “但是重点是你让他们知道了这次调查,跟所有人说了米拉·温伯格的名字。” “对。” 然后萨克斯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她解释说,那是亚瑟的档案,“心想可能会有用。就算没什么用,你可能会对它感兴趣。能看看你堂兄一直在干什么。”萨克斯取下订书钉,把它放到莱姆身边的阅读架上。这个设备能帮他翻动书页。 他看了一眼文件,然后又继续看图表。 “你难道不想浏览一遍吗?”她问。 “再说吧。” 她又去掏公文包,“这儿有一份能访问文档的SSD员工名单。他们把这些文档称为‘密室’。” “就像秘密一样?” “对。普拉斯基去核实他们不在现场的证据了。我们还要再去和那两位技术主管谈谈。不过我们目前得到的就是这些。” 安德鲁·斯特林,总裁,首席执行官 有不在现场的证据——在长岛,有待证实 肖恩·卡塞尔,销售及营销部主管 没有不在现场的证据 韦恩·吉莱斯皮,技术操作主管 没有不在现场的证据 塞缪尔·布拉克顿,合规管理部主管 有不在现场的证据——宾馆住宿登记证实在华盛顿 彼得·阿隆佐-肯珀,人力资源部主管 有不在现场的证据——和妻子在一起,有待证实 史蒂文·施雷德,技术服务与支持经理,白班 待讯问 法鲁克·马梅达,技术服务与支持经理,夜班 没有不在现场的证据 SSD的客户(?) 等待斯特林提供的列表 “梅尔?”莱姆喊道,“查查国家刑事犯罪情报中心和警局的情报部。” 梅尔·库珀在数据库里把这些人名查了一下。 “等等……可能有一个匹配项。” “是什么?”萨克斯走上前问。 “阿隆佐·肯珀。宾夕法尼亚州的少年犯。25年前有过武力攻击行为。记录还是密封的。” “这个年龄可能是对的。他35岁左右。而且是浅肤色。”萨克斯对着522的人物特征图点点头。 “呃,那就打开记录。至少要查明是不是同一个人。” “我看看有什么办法。”库珀又敲击了几下。 “有关于其他人的吗?”莱姆朝嫌疑人名单一点头。 “没有。只有他的。” 库珀把不同的州和联邦数据库都搜索了一遍,还查看了几家专业组织机构。这名技术人员耸耸肩,“上了黑斯廷斯大学。我找不到他和宾夕法尼亚之间的任何联系,似乎是个独来独往的人。除了大学文凭外,他加入的唯一一个组织是全国人力资源专业人士协会。两年前他加入了技术特遣队,但是之后就没什么作为了。 “好的,这儿还有关于这名少年犯的信息。他在一少管所攻击了另外一个孩子……喔。” “喔什么?” “这人不是他。没有连字符。名字不同。这个少年犯名叫阿隆佐,姓肯珀。”他看了一眼图表,“他叫‘彼得’,姓‘阿隆佐-肯珀’。我输错了。如果我加上了连字符,根本就不会出现这个人。对不起。” “算不得罪大恶极。”莱姆耸耸肩。他想,这个教训让人对数据的本质有了清醒的认识。他们似乎已经找到了一个嫌疑人,甚至连库珀对他所作的概括都表明他可能就是他们要找的人——他似乎是个独来独往的人——可是,由于少按了一个键这个极小的错误,这条线索完全错了。要是库珀没有意识到他犯的错,他们可能会严厉地惩罚这个人,将财力物力投错方向。 萨克斯在莱姆身边坐下。莱姆看到她的眼神不对,问道:“怎么了?” “奇怪,刚才我一回来,就觉得好像某个咒语被解除了。我想听听局外人对SSD的看法。在那里我失去了洞察力……那个地方让人迷失方向。” “怎么会这样?”塞利托问。 “你去过拉斯维加斯吗?” 塞利托和他的前妻去过。莱姆笑了一下,“在拉斯维加斯,唯一的问题是你吃了多少亏。我怎么会想白扔钱呢?” 萨克斯继续说:“呃,那里就像赌场。外界并不存在。窗户要么很小,要么没有。没有人在冷饮水箱边谈话,没有人笑。大家都全神贯注地工作,就像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所以你想听听别人对这家公司的看法。”塞利托说。 “对。” 莱姆说:“记者?”托马斯的伴侣彼得·霍丁斯是《纽约时报》的前任记者,现在在创作政治和社会题材的非小说类作品。他可能会认识报道过数据挖掘行业的商业部记者。 可是她摇摇头,“不,是某个和他们有直接联系的人。可能是以前的员工。” “好。朗,你能给失业部打个电话吗?” “当然可以。”塞利托给纽约州失业部打了电话。在各个办事处之间问来问去,过了10分钟左右,他找到了一位SSD前副技术主管的名字。他在这家数据挖掘公司工作了几个年头,但是一年半前被解雇了。他叫加尔文·格迪斯,在曼哈顿。塞利托记下了他的详细信息,把便条递给萨克斯。她给格迪斯打了电话,说好一个小时内见面。 莱姆对她的这次行动没什么特别的意见。在任何侦查活动中,都必须掌握所有的基本信息。但是,在莱姆看来,像格迪斯以及普拉斯基核实不在现场证明这样的线索,就像在不透光的窗子的映像中看到的影像,是事实的暗示而并非事实本身。唯有确凿无疑的证据,虽说不多,却包含着找到凶手的真正答案。 走开…… 亚瑟·莱姆已经不再怕那些拉美裔人了,再说他们也不理他了。他知道那些爱找茬的大个子黑人也没什么好怕的。 让他心烦的不是那些刺着文身的白人,而是那个“扭股儿”——吸冰毒上瘾者的绰号——让亚瑟大受惊吓。他叫米克。他的双手抽搐,他抓挠着伤痕累累的皮肤,诡异的白眼珠像开水里冒的泡泡一样突出来。他总是自言自语。 昨天亚瑟一整天都尽量躲着他,昨晚他一宿没合眼。在抑郁症不时发作的间隙,他不停地祈祷米克离开这里,希望他今天就能去接受审判,永远从亚瑟的生活中消失。 可是没这样的好运气。今天早上他又回来了,好像离亚瑟很近。他依然瞄着亚瑟。“你和我。”有一次他喃喃地说。亚瑟听了,感到一股寒意直抵尾骨。 连拉美裔人似乎都不想招惹米克。也许在监狱里要遵从某种惯例。某种不成文的是非规矩。像这种骨瘦如柴、刺着文身的瘾君子可能不会按这些规矩办事,而且这里的每个人似乎都知道这一点。 人人都懂这儿的规矩。只有你,屁也不懂…… 有一次他笑了,看着亚瑟好像认识他,想站起来,可是好像忘了想干什么,又坐了下来,啃着大拇指。 “你。新泽西来的。”有人对他说话。亚瑟跳起来。 那个大个子黑人走到他的身后。他在亚瑟旁边坐下。长凳嘎吱作响。 “安特文。安特文·约翰逊。” 他应该伸出手,轻轻地握一下吗?他告诉自己,别他妈的傻了,于是只是点点头,“亚瑟——” “我知道。”约翰逊看了一眼米克,然后对亚瑟说,“那个‘扭股儿’玩完了。别碰冰毒,会毁你一辈子。”过了片刻,他说,“这么说,你小子很聪明了?” “有点吧。” “‘有点’是他妈的什么意思?” 不要敷衍搪塞。“我有物理和化学学位。我上过M.I.T(麻省理工学院)。” “Mitt(拳击手套)?” “是一所大学。” “好大学?” “非常好。” “这么说你知道狗屁科学了?化学、物理,统统都知道?” 他的问话方式和那两个拉美裔人完全不同。那两个人是逼着他说,约翰逊却像是很感兴趣的样子。“对,知道一些。” 接着大个子问:“那你知道怎么造炸弹了?能造一个大炸弹把这该死的围墙炸掉?” “我……”他的心又开始咚咚直跳,比先前跳得更厉害,“这个——” 安特文·约翰逊大笑,“瞎说着玩儿哪!” “我——” “瞎说着玩儿。” “哦。”亚瑟笑了,心想他的心脏此刻就会爆裂,还是随后爆裂。他没有遗传父亲的全部基因,但是他的体内是不是有错误的心脏病遗传信息? 米克自言自语了一番,然后对自己的右胳膊肘产生了强烈的兴趣,把它挠得通红。 约翰逊和亚瑟都注视着他。 扭股儿…… 然后约翰逊说:“你。你。新泽西来的。让我问你点儿事。” “当然可以。” “我妈,她很信教,你懂我的意思吧?她说过《圣经》里的都是对的。我是说,所有的一切都和书里写的一模一样。好,听好了:我在想,恐龙在《圣经》的什么地方?上帝创造男人、女人、大地、江河、驴、蛇和其他狗屁玩意儿。怎么不说上帝创造了恐龙?我是说,我见过它们的骨骼,你知道。那么它们就是真的。那他妈的到底什么是事实,老兄?” 亚瑟·莱姆看着米克,然后又看了看揳进墙里的钉子。他的手心出汗了,他在想,不管在监狱里发生什么事,他早晚会被弄死,因为他站在科学家的道德立场上去反对智慧设计理论。 他说:“假如地球只有6000岁,那将违背所有已知的科学定律,那些为世界上每个现代文明所公认的定律。那就像你能长出翅膀,从那边的窗户飞出去一样。” 对方皱皱眉。 我完了。 约翰逊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然后他点点头,“妈的懂了。也不是没一点道理,6000年。操。” “我给你一个书名,你可以看看。作者叫理查德·道金斯,他——” “我才不想看他妈的破书。我就相信你说的,新泽西先生。” 现在亚瑟真想握握手了,但他克制住自己。他问:“你要是告诉你母亲,她会说什么?” 他震惊得黑色的圆脸皱缩起来,“我不会告诉她。那就坏事了。和当妈的争,永远也赢不了。” 和当爸的也一样,亚瑟自语。 这时,约翰逊变严肃了。他说:“你。听说他们逮捕你的时候,你说不是你干的。” “当然没有。” “那你还是给抓起来了?” “对。” “他妈的怎么回事?” “我也想知道。自从被捕以后,我一直都在想。我想的全是这件事。他是怎么办到的。” “‘他’是谁?” “真正的凶手。” “你,就像《亡命天涯》或O.J.辛普森案。” “警方发现了各种各样表明我与案件有关的证据。真凶通过某种方式知道了关于我的一切。我的车、我的住址、我的时间安排。他甚至知道我买过的东西,然后布下伪证。我确信是这样。” 安特文·约翰逊想了想,然后笑了,“老兄,那是你他妈的问题。” “什么意思?” “你出门什么都是买的。应该去偷,老兄。那样就没人知道你他妈的是谁了。” 第二十三章 又是一个大厅。 但是和SSD的大不相同。 艾米莉亚·萨克斯从来没见过这么乱的地方。可能在她还是巡区警察,在“地狱厨房”处理瘾君子之间的家庭矛盾时见过。可是尽管那样,很多人还是有尊严的;他们努力做了。这个地方让她厌烦。这个坐落在纽约市切尔西区一家旧钢琴厂的非营利机构——普利维斯劳尔赢得了邋遢奖。 成堆的电脑打印件、书本——很多是法律书和泛黄的政府条例——报纸和杂志。然后是硬纸盒,里面装着更多同样的东西。还有电话簿和《联邦公报》。 还有尘土。多得不得了。 一名穿着破旧毛衣和蓝色牛仔裤的接待员怒气冲冲地在旧电脑键盘上重重地敲击着,低声对着免提电话说着什么。穿着T恤衫和牛仔裤或是皱巴巴的工作服和灯芯绒裤的人们面带倦容从大厅里走进办公室,或交换文件,或捡起电话留言条,然后不见了。 廉价的印刷标语和布告贴满了四壁。 书店:在政府烧掉买主的书之前, 先烧掉他们的收条!!! 在一个皱巴巴的长方形艺术布告牌上写着摘自乔治·奥威尔的小说《1984》里的名句: 老大哥在注视着你。 萨克斯对面的墙上醒目地写着: 隐私权之战的游击队指导原则 ·绝不公开你的社保卡号。 ·绝不公开你的手机号码。 ·购物前交换会员积分卡。 ·绝不主动接受调查。 ·尽可能拒绝任何所谓的机遇。 ·不要填写产品注册卡。 ·不要填写保单。你并不需要保单做担保。这些单子是搜集信息的手段! ·记住:纳粹党最危险的武器是信息。 ·尽最大努力脱离“电网”。 她正在细细品味这则告示时,一扇磨损的门打开了。一个身材矮小、表情热切、肤色苍白的男子大步向她走来,和她握了握手,然后带她回到他的办公室。这里甚至比大厅里还要凌乱。 SSD的前员工加尔文·格迪斯现在在这家隐私权保护组织工作。“我曾经站到了罪恶的一边。”他微笑着说。他已经放弃了SSD保守的着装规范,此时穿着一件领尖钉有纽扣的黄色衬衣,没有系领带,下面是蓝色牛仔裤和跑鞋。 不过,当她给他讲述了这几件谋杀案之后,他脸上愉快的笑容消失了。 “是。”他的眼神凝重起来,他低声说,“我早就知道这样的事会发生。我绝对料得到。” 格迪斯解释说他有技术背景。当时斯特林的第一家公司,也就是SSD的前身,在硅谷。他曾经在那里工作过,为他们编写代码。他搬到了纽约。随着SSD的一举成功,他过着愉快的生活。 可是后来情况变糟了。 “我们有了麻烦。当时我们没有给数据加密,造成了几起严重的身份窃取事件。有几个人自杀了。有几次跟踪人以客户身份签了合同,却只是想从innerCircle获取信息。他们搜寻的女性中有两位遭到攻击,其中一位差点死了。然后一些因监护权发生纠纷的父母利用我们的数据找到了他们的前妻或前夫,绑架了孩子。很棘手。我觉得自己像是帮助发明了原子弹,然后又后悔发明了它的那个人。我试图在公司里加紧控制。按照上司的说法,那就意味着我不信奉‘SSD远见’这条语录。” “斯特林?” “说到底的话,是。可他并没有真正解雇我。安德鲁从来不给自己脸上抹黑。他把不愉快的事分派给别人。这样他就能以世界上最出色、最善良的老板示人……而且从实际问题来看,如果别人替他裁员的话,对他不利的证据就会更少……呃,我离开后就加入了普利维斯劳尔。” 该机构类似于EPIC,即“电子隐私信息中心”,他解释道。普利维斯劳尔对个人隐私权构成威胁的政府、金融机构、电脑供应商、电话公司、商业数据经纪人和挖掘商提出挑战。该组织在华盛顿活动,按照《信息自由法》的规定起诉政府,揭穿其监察计划;起诉不遵从隐私权与信息披露法的个体公司。 萨克斯没有告诉他罗德尼·萨尔奈克设置的数据圈套,而是大致解释了他们是如何寻找可能会拼合档案的SSD客户和员工。“安保设施好像非常严密,不过那是斯特林和他手下的人告诉我们的。我想听听局外人的看法。” “乐意帮忙。” “马克·惠特科姆给我们讲了混凝土防火墙,以及把数据分门别类的事。” “谁是惠特科姆?” “他是合规管理部的。” “从来没听说过。是新设的。” 萨克斯解释道:“这个部门就像公司内部的消费者权益保护人,确保公司遵循所有的政府规章。” 格迪斯似乎很满意,不过他又补充道:“该部门的设立并不是由于安德鲁·斯特林心地善良。可能是他们被起诉的次数太多了,想在公众和国会面前树立良好形象。若是不必让步,斯特林是一寸都不让的……但是关于数据坞的一番话倒是真的。斯特林对待数据如同手捧圣杯。至于非法侵入?不太可能。而且谁都无法亲身闯入,窃取数据。” “他告诉我能登陆并从innerCircle下载档案的人没有几个。据你所知,这是真的吗?” “哦,是的。有几个人能访问,其他人就不行。我从来没访问过。而且我是从一开始就在那儿的。” “你有没有什么想法?也许某个员工曾经受过刺激?很强烈?” “已经过去几年了。我从来没想过那个人是特别危险的。不过,我不得不说,尽管斯特林喜欢营造幸福大家庭的表象,我从来没有真正地了解过那里的任何人。” “那这些人呢?”她给他看嫌疑人名单。 格迪斯细细地看了一遍,“我和吉莱斯皮共事过。我认识卡塞尔。他们俩我都不喜欢。他们被整个数据挖掘业所吸引,就像90年代的硅谷一样。很能干。我不认识其他人,抱歉。”然后他密切地注视着她,“这么说你去过那里了?”他似笑非笑地说,“你觉得安德鲁怎么样?” 她试图简明扼要地概括她的印象,却乱了头绪。终于她说:“坚定、客气、好问、聪明,可是……”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可是你并不真正了解他。” “对。” “因为他的脸毫无表情。在我和他共事的那么多年里,我从来没有真正地了解过他。没有人了解他。高深莫测。我喜欢这个字眼。说的就是安德鲁。我一直在寻找线索……你注意到他的书架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吗?” “看不到书脊。” “正是。我曾经偷看过一次。猜猜看?那些书不是关于计算机、隐私权、数据或商业的。几乎全都是历史、哲学和政治方面的书:罗马帝国、中国皇帝、富兰克林·罗斯福、约翰·肯尼迪、斯大林、伊迪·阿敏、赫鲁晓夫。他看了很多关于纳粹的书。没有人像他们那样善于利用信息,而安德鲁总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你。第一次大规模地使用计算机来了解各民族。他们就是这样巩固权力的。在企业界,斯特林也是这样做的。注意到公司名SSD了吗?传言说他是特意选择的。SS代表纳粹的精锐军队。SD代表他们的保安和情报机关。你知道他们的竞争对手说它表示什么吗?‘为美元出卖灵魂’【注】。”格迪斯冷峻地笑了。 【注】SSD公司的首字母和“Selling Souls for Dollars”(为美元出卖灵魂)的首字母相同。 “哦,别误会我。安德鲁不是不喜欢犹太人或其他民族。政治、国籍、宗教和种族对他而言无关紧要。我曾经听他说过,‘数据无国界。’21世纪的力量宝座是信息,不是石油,也不是地势。安德鲁·斯特林想成为全世界最强大的人……我敢说他对你发表了数据挖掘即上帝的言论。” “让我们免受糖尿病困扰,帮助我们购买圣诞礼物和房子,协助警方破案?” “那是其一。而且都是真的。但是如果某个人知道关于你生活的点点滴滴,你说说这些好处还值不值得。假如你省了几美元,也许你并不在乎。可是坐在电影院里,你真的想让ConsumerChoice的激光扫描你的眼睛,并记录你对正片开始放映之前播放的商业广告的反应吗?你想让你的车钥匙里嵌着RFID标签,让警方得知你上周的时速达到100英里,而你的行车路线的标杆上写着50英里/小时?你想让陌生人知道你女儿穿什么样的内衣吗?或是你做爱的准确时间吗?” “什么?” “呃,innerCircle知道你今天下午买了避孕套和润滑液,你丈夫坐着6点15分的E线地铁回家。它知道你们今晚是自由的,因为你儿子去看纽约大都会队的比赛了,你女儿在格林威治村的盖普商店买衣服。它知道你在7点18分打开有线电视看A片。还有你做爱后,在9点45分叫了美味可口的中餐外卖。这些信息都有。 “哦,SSD知道你的孩子是否适应学校生活,什么时候给你发送关于家教和儿童咨询服务的直邮广告传单。你的丈夫是否房事有困难,什么时候给他发送关于治疗勃起障碍的保密广告传单。什么时候你的家庭史、购买模式、旷工情况让你有自杀前的征兆——” “不过这是好事。这样顾问可以帮助你。” 格迪斯冷笑道:“错。因为给有自杀倾向的受害人提供心理咨询不赚钱。SSD把此人的姓名发送到当地的殡仪馆和节哀咨询顾问——他们能把一家所有人抓住当成自己的客户,而不仅仅是单个开枪自杀后的抑郁病患者。顺便说一下,这一行油水很大。” 萨克斯大吃一惊。 “你听说过‘拴定’吗?” “没有。” “SSD专门为你界定了一个网络,称之为‘萨克斯警探的领域’。你是轮毂,辐条则是你的伴侣、配偶、父母、邻居、同事,任何可能有助于加深SSD的了解并从中获利的人。有联系的每个人都和你拴定。而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是自己的轮毂,有很多人和他们拴定。” 他又想起了什么,眼睛一闪,“你知道元数据吗?” “那是什么?” “关于数据的数据。每一份由计算机创建并存储的文件资料——信件、文件夹、报告、诉讼案情摘要、电子数据表、网站、电邮、购物清单——都含有大量的隐藏数据。谁创建的,发送到了哪里,对此所做的全部修改,谁做的修改,何时做的,每秒钟都有记录。你给上司写了一份备忘录,想开个玩笑,开头写上‘亲爱的傻瓜混蛋’,然后删掉了,写上得体的称呼。呃,‘傻瓜混蛋’那部分还留着。” “真的吗?” “哦,是。一份典型的字处理报告在磁盘中的大小要比文件本身中的文本大得多。其余的是什么?元数据。Watchtower数据库管理程序有特殊的自动程序——软件自动控制装置——它所做的只是从它所搜集的每一份文件中寻找并储存元数据。我们称之为‘影子部门’,因为元数据就像主要数据的影子,而且通常能披露更多的信息。” 影子、16码、数据坞、密室……对艾米莉亚·萨克斯而言,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格迪斯很喜欢有一位善于接受的听众。他身子前倾着说:“你知道SSD有一个教育部门吗?” 她回想起梅尔·库珀下载的宣传册上的图表,“嗯。EduServe。” “不过斯特林没有对你谈起,对吗?” “没有。” “因为他不想透露它的主要功能是尽最大努力从孩子身上搜刮钱财。从幼儿园开始。他们买什么,看什么节目,浏览什么网站,上几年级,学校的体检记录等等。这些信息对零售商非常非常有价值。要我说,EduServe更可怕的是地方教育董事会能来到SSD,用预测软件对他们的学生做出预测,然后针对他们调整教育计划——从怎样对社区或社会最有力的角度看——假如你赞成受严格统治而失去人性的社会的话。考虑到比利的背景,我们认为他应该去当熟练工人。苏西应该当医生,但是只能从事公共卫生……控制了孩子,你就控制了未来。顺便说一下,这是另一个阿道夫·希特勒哲学原理。”他笑了,“好吧,不再说教了……不过你知道我为什么再也忍受不了了吗?” 可是,格迪斯皱了皱眉,“只是在想你的情况——SSD曾经发生过一件事。很多年前。在公司搬到纽约之前。有人死了。可能只是巧合。不过……” “不,告诉我。” “在早期我们把很多实际的数据搜集工作租给搜寻者。” “给谁?” “想方设法获取数据的公司或个人。奇怪的一类人。他们有点像旧时的‘野猫’钻井者,也可以说是勘探者。瞧,数据就是具有这种奇异的诱惑力。你会对搜寻工作上瘾。找到的永远都不够。搜集再多,他们也渴望更多。而这些人总是在寻找搜集数据的新方法。他们求胜心切、毫不留情。肖恩·卡塞尔在公司就是这样起步的。他是个数据搜寻者。 “可是,有个搜寻者很了不起。他在一家小公司工作,好像是落基山数据公司,在科罗拉多……他叫什么来着?”格迪斯眯起眼,“可能是戈登。也许那是他的姓。不管怎样,我们听说他对SSD接管他所在的公司不是很高兴。有消息说他搜集了他能找得到的关于这家公司和斯特林本人的所有资料——变不利为有利。我们以为他可能在竭力挖他的丑事,讹诈斯特林,阻止他进行收购。你知道安迪·斯特林——小安德鲁——在该公司工作吧?” 她点点头。 “我们听传言说斯特林很多年前就抛弃了他,这个孩子找到了他。不过我们又听说他抛弃的可能是另外一个儿子。可能是第一任妻子生的,也可能是某个女友的。这是他想保密的。我们以为戈登在搜寻这桩丑闻。 “不管怎样,当斯特林和其他人正在洽谈购买落基山公司时,这个叫戈登的家伙死了——我想,是某种意外事故。我听说的就这么多。我当时不在那儿,在硅谷编写代码。” “收购成功了?” “对。安德鲁想要什么,就会有什么……好吧,我来说说对凶手的一个意见。安德鲁·斯特林本人。” “他有不在场的证据。” “是吗?呃,别忘了他是信息之王。如果能控制数据,就能改变数据。你仔细认真地核查过他不在场的证据了吗?” “我们马上就查。” “呃,就算得到了证实,他有为他效劳的人,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我是说无论什么事。记住,坏事别人替他做。” “可他是大富豪。怎么会对盗窃钱币或油画,然后谋杀受害人感兴趣呢?” “他的兴趣?”格迪斯提高了嗓门,像是一位教授在对一个听不懂课的学生讲话,“他的兴趣是成为世界上最强大的人。他想让他的小收藏囊括地球上的所有人。而他对执法部门和政府机关的客户尤其感兴趣。利用innerCircle成功破获的罪案越多,就有越多来自国内外的警察局签订合同。希特勒上台后的头一项任务就是巩固德国的所有警察局。我们在伊拉克的重大问题是什么?我们解散了军队和警察,本来应该利用他们。安德鲁不会犯那样的错误。” 格迪斯笑了,“你觉得我是个怪人,对吗?可是我整天都和这些东西打交道。记住,如果有人真的在一天中的每时每刻关注你的一举一动,这不是臆想症作祟。一言以蔽之,那就是SSD。” 第二十四章 林肯·莱姆在等萨克斯回来,他心不在焉地听着朗·塞利托解释说早期的那几起案子——强奸案和钱币盗窃案——找不到任何其他证据了。“真他妈的奇怪。” 莱姆同意。不过他的注意力从警探愤懑不满的评价转移到他堂兄的SSD档案上。它就放在身边的阅读架上。他努力不去理它。 可是那份文件吸引着他,像磁铁吸引铁钉。他看着那叠白纸黑字、对比鲜明的纸,心想可能会找到某些有用的信息,正如萨克斯所建议的那样。接着他又承认自己只是觉得好奇。 战略系统数据股份有限公司 innerCircle 档案 亚瑟·罗伯特·莱姆 SSD对象编号3480-9021-4966-2083 生活方式 档案1A. 偏爱的消费品 档案1B. 偏爱的消费性服务 档案1C. 旅游 档案1D. 医疗 档案1E. 业余爱好 金融/教育/职业 档案2A. 教育史 档案2B. 就业史以及收入 档案2C. 信用史/当前信用报告与信用度 档案2D. 企业产品与服务优先权 政府/法律 档案3A. 生命记录 档案3B. 选民登记 档案3C. 法律史 档案3D. 犯罪史 档案3E. 合规 档案3F. 移民与入籍 此处所包含的信息为战略系统数据股份有限公司(SSD)所有。本文件的使用受制于SSD与客户签订的专利使用权转让协定,详见客户总协定中的规定。 战略系统数据股份有限公司。版权所有。 他命令阅读器翻阅纸张,浏览着这份厚厚的文件,总共有30页。有些类别下面满满的,有些则很少。选民登记被修订了,合规和部分信用史则在其他文件上,大概是因为法律法规限制访问此类信息。 亚瑟及其家人(他们用令人恐怖的词语称之为“拴定人”)购买的消费品列表范围很广,他在此处停下来。毫无疑问,无论谁看了这份档案都能对他的购物习惯以及购物地点有足够的了解,让他牵连到爱丽丝·桑德森的谋杀案中。 莱姆得知亚瑟在几年前退出了他所加入的乡村俱乐部,大概是因为他丢掉了工作。莱姆注意到他所订购的全包式假期游,惊讶地发现他对滑雪发生了兴趣。另外,他或是其中的一个孩子可能太胖了;有人参加了节食计划,全家人还成为了保健俱乐部的会员。莱姆看到了一件在圣诞节前后预订的珠宝,是在新泽西一家购物商场的连锁珠宝店订的。莱姆猜测:一粒小宝石嵌在大镶座上——一件凑合的礼物,等日子好过了就付钱。 看到一处资料,他笑了笑。和他一样,亚瑟好像也爱喝纯麦威士忌——实际上,莱姆新近钟爱的品牌是格兰杰。 他开的车是普锐斯和切诺基。 不过,这条资料让刑事专家的笑容消失了,因为他想起了另外一辆车。他想象着亚瑟的红色克尔维特,那是他在17岁生日时,父母送给他的。亚瑟就是开着这辆车去波士顿读麻省理工学院的。 莱姆回想起当初两个男孩子分别出发去上大学时的情景。对亚瑟来说,那是一个有着重大意义的时刻,对他的父亲而言亦是如此。儿子被这么好的一所大学录取,亨利·莱姆欣喜若狂。但是两位堂兄弟的计划——住在一个宿舍,争夺女孩子,让其他书呆子相形见绌哦——没有成功。林肯没有被麻省理工学院录取,而是上了伊利诺伊大学厄本那/香槟分校,该校给林肯提供了全额奖学金(当时还有几分神气,因为该校坐落在“哈尔”诞生的小镇——哈尔是斯坦利·库布里克的电影《2001太空漫游》中的一台孤芳自赏的计算机)。 特迪和安妮为儿子考上了本州的大学感到高兴,他的伯伯也很高兴。亨利曾经对他的侄子说过希望他能经常回芝加哥看看,继续帮助他做研究,甚至可能时不时地协助他的课堂教学。 “很遗憾你和亚瑟不能住一个宿舍了。”亨利说,“不过你们会在暑假和节假日见面。而且我和你父亲肯定能抽空去波士顿玩。” “也许能行。”林肯说。 尽管没被麻省理工学院录取令他悲痛欲绝,但是遭到拒绝也有好的一面——因为他从今往后再也不想见他那该死的堂兄了——这是他心中的秘密。 都是因为那辆红色克尔维特。 那件事发生在平安夜聚会后不久。聚会上他赢得了那个具有历史意义的水泥块。那是2月里异常寒冷的一天。无论是晴还是阴,该月都是芝加哥最严酷的月份。林肯要去埃文斯通西北部参加科学展览竞赛。他问阿德里安娜是否愿意陪他一起去,心想他过后可以向她求婚。 但是她去不了;她被市中心马歇尔·菲尔德百货店的特价活动吸引了,要和母亲一起去购物。林肯很失望,但是也没多想,他把精力集中在展会上。他获得了高年级组第一名,然后他就和朋友们收拾展览项目,把所有的东西都堆到外面。寒冷的空气中,他们的指头冻得发紫,嘴里喷出的哈气在身边萦绕。他们把设备装进校车里,冲向大门。 这时有人喊了一声:“嘿,快看。车真棒!” 一辆红色克尔维特飞驰着穿过校园。 他的堂兄亚瑟在车里。这并不奇怪;他们家就住附近。然而,让林肯惊讶的是亚瑟身边的那个女孩子,他觉得,是阿德里安娜。 是还是不是? 他无法确定。 衣服是一样的:褐色的皮夹克,裘皮帽子看上去和林肯在圣诞节送她的那顶一模一样。 “林克,天哪,快上车。我们要关门了。” 可是,林肯没有动,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辆车在灰白色街道的拐角处摆尾转弯。 她会不会欺骗了他?那个他想娶的女孩?似乎不可能。和亚瑟一起骗他? 受过科学训练的他对事实进行了客观的分析。 事实一。亚瑟和阿德里安娜彼此认识。他的堂兄几个月前在咨询办公室见过她——她下课后就到那儿工作。他们极有可能交换过电话号码。 事实二。林肯现在才意识到,亚瑟不再打听她的事儿了。这很奇怪。两个男孩经常讨论女孩子,可是最近亚瑟一次也没有提到她。 值得怀疑。 事实三。再经考虑,他觉得阿德里安娜说她不愿意去科学展会时,语气含糊。(而且他没有提到地点是在埃文斯通,也就是说她毫不犹豫地和亚瑟在纵横交错的街道上驱车巡游。)林肯妒火中烧。我打算将斯塔格运动场的一块水泥送给她的,看在老天的分上!这块碎石象征着现代科学的真正十字勋章!他想到了另外几次她避而不见的情形,现在想想,似乎很奇怪。算算有三四次。 他还是不愿相信。他嘎吱嘎吱地踏着雪走向一个投币电话亭,给她家打了电话,要求和她讲话。 “很抱歉,林肯,她和朋友们出去了。”阿德里安娜的母亲说。 朋友们…… “哦,我晚会儿再给她打……请问,瓦莱斯卡夫人,今天市区的菲尔德百货店搞特价,你们俩去了吗?” “没有,活动在下周……我得去做饭了,林肯。别冻着了。外面冷得很。” “果真如此。”林肯确信不疑。他站在电话亭里,下巴发颤。他试着往电话机里投了几次硬币后,有60美分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落到雪地上,他也不想去捡。 “老天哪,林肯,快上车!” 那夜晚些时候,他打了电话,若无其事地勉强和她聊了一会儿,后来问她今天过得怎么样。她解释说她很喜欢和母亲逛街,只是人多,太挤了。喋喋不休,不着边际,脱离原题。她听起来内疚极了。 可他无法对此事不加怀疑。 于是他继续装样子。下次亚瑟来访时,他把堂兄丢在楼下的娱乐室,然后拿着纤维纸毛滚筒刷——正是现在犯罪现场调查组用的那种——偷偷地溜出去,从克尔维特车的前座上搜集了证据。 他把胶带放进百洁袋里。等下次见到阿德里安娜时,他从她的帽子和大衣上采集了一些样品。他觉得很卑鄙,既羞愧难当,又尴尬难堪,但是他没有住手,还是用高中的一架复式显微镜对比了这两种毛发。无论是帽子上的软毛还是大衣上的人造纤维都一模一样。 他想要谈婚论嫁的女朋友一直对他不忠。 另外,他从亚瑟车里的纤维数量断定,她不止一次坐过他的车。 终于,一周后,他发现他们俩坐在车里,这次不再有疑问。 林肯退出了,既不显得优雅,也不显得恼怒。他没有勇气和她对峙,一任他和阿德里安娜的恋情逐渐降温。他们有几次外出都很不自然,总是陷入令人尴尬的沉默。更让他愕然的是,他的态度越来越冷漠,她对此似乎还很苦恼。该死。她以为她能脚踏两只船吗?她好像很生他的气……即使在欺骗他的时候。 他也疏远了堂兄。林肯的借口是毕业考试、田径运动会以及因祸得福的事——林肯未被麻省理工学院录取。 两个男孩偶尔会见面——家庭义务、毕业典礼——但是他们之间的一切都发生了根本的改变。关于阿德里安娜他们只字不提。至少在此后的很多年里。 我的一生都改变了。要不是因为你,一切都会不同…… 即使到现在,莱姆还是觉得太阳穴咚咚直跳。他无法感觉手心的凉意,但是他估计手心在出汗。然而,这些令人不快的思绪被阔步走进门的艾米莉亚·萨克斯打断了。 “有什么进展?”她问。 不是好兆头。如果她和加尔文·格迪斯的谈话有了突破,她的神情不会是这样。 “没有。”他承认,“罗恩去调查不在场的证据了,还在等他的消息。罗德尼设置的陷阱也没人上钩。” 萨克斯接过托马斯递来的咖啡,从托盘上拿起半块火鸡三明治。 “金枪鱼色拉更好吃。”朗·塞利托说,“他自己做的。” “吃这就行了。”她在莱姆身边坐下,让他尝一口。他没有食欲,摇摇头。“你的堂兄近况如何?”她看了一眼阅读架上翻开的档案。 “我的堂兄?” “他在拘留中心怎么样?这对他肯定很难熬。” “还没机会和他谈话。” “他可能太难为情了,不愿和你联系。你真的应该打电话。” “我会的。你从格迪斯那儿发现了什么?” 她承认这次谈话没什么重大发现,“大部分是关于隐私权受侵害的说教。”她给他讲了一些更令人惊恐的要点:每日搜集的个人数据、侵入、EduServe的危害、不朽的数据、计算机文件的元数据记录。 “有对我们有用的吗?”他尖锐直率地问。 “有两件。第一,他不相信斯特林是无辜的。” “你说过他有不在现场的证据。”塞利托提醒。他又拿了一块三明治。 “也许不是他本人,他可能在利用其他人。” “为什么?他是一家大公司的首席执行官。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犯罪越多,社会就越需要SSD来保护他们。格迪斯说他想得到权力,把他描述成数据业的拿破仑。” “这么说他雇用杀手打破窗户以便能介入并修补破窗。”莱姆点点头,对这个想法有点满意,“只是这样事与愿违。他绝对想不到我们会猜到SSD的数据库是幕后真凶。好的,把它写到嫌疑人名单上。为斯特林效劳的一个未明对象。” “嗯,格迪斯还对我说几年前SSD收购了一家位于科罗拉多的数据公司。他们的主要窃取人——就是数据收集者——遇难了。” “斯特林和他的死有没有关联?” “不知道。不过值得查一查。我会打几个电话。” 门铃响了,托马斯开了门。罗恩·普拉斯基走进来。他表情阴沉,大汗淋漓。有时莱姆有股冲动想告诉他“别激动,沉住气”,不过既然刑事专家自己都沉不住气,他想这条建议可能太虚伪了。 菜鸟解释说大部分星期天不在现场的证据都核实了,“我和E-ZPass电子收费系统的人联系过了,他们证实斯特林在他所说的时间穿过了中城隧道。我试着联系他儿子,想看看他爸爸是否从长岛打过电话以便复核。可是他不在家。” 普拉斯基接着说:“其他人——人力资源部的主管?他不在现场的唯一证据是他妻子。她为他作了证,不过她像一只吓坏了的耗子。而且她和她丈夫一样,‘SSD是全世界最好的地方。叽里呱啦……’” 莱姆对任何事件中的证词都不信任,他对此并不重视;他从加利福尼亚调查局的肢体语言和人体动作学专家凯瑟琳·丹斯那里学到的一点是,即使人们告诉警察的事千真万确,他们往往看上去也像是有罪的。 萨克斯走到嫌疑人名单前,作了更新。 安德鲁·斯特林,总裁,首席执行官 有不在现场的证据——已证实在长岛。由其子证实。 肖恩·卡塞尔,销售及营销部主管 没有不在现场的证据 韦恩·吉莱斯皮,技术操作主管 没有不在现场的证据 塞缪尔·布拉克顿,合规管理部主管 有不在现场的证据——宾馆住宿登记证实在华盛顿 彼得·阿隆佐-肯珀,人力资源部主管 有不在现场的证据——和妻子在一起,并由她证实(有袒护?) 史蒂文·施雷德,技术服务与支持经理,白班 待讯问 法鲁克·马梅达,技术服务与支持经理,夜班 待讯问 SSD的客户(?) 等待斯特林提供的列表 安德鲁·斯特林聘用的未明对象(?) 萨克斯看了看手表,“罗恩,这会儿马梅达应该在。你能回去跟他和施雷德谈谈吗?看看昨天温伯格遇害时他们在哪里。另外,斯特林的助理应该准备好客户名单了。如果没准备好,就呆在他的办公室,等他拿来了再走。摆出有身份的样子,看上去有耐心就更好了。” “再去SSD?” “对。” 莱姆看出来,由于某种原因,他不愿意去。 “好。让我给詹妮打个电话,看看家里有什么事儿。”他掏出手机,按下快速拨号键。 莱姆从他的部分谈话中判断他在和小儿子讲话,接着,他的声音听起来更幼稚了,大概是他的小女儿。刑事专家不再听了。 就在这时,他的电话响了。来电显示上的头两个号码是44。 啊,好。 “命令,接电话。” “莱姆侦探?” “朗赫斯特督察。” “我知道你在忙着其他案子,不过我想你可能想知道最新情况。” “当然。请继续说。古德莱特牧师怎么样?” “他很好,只是受了点惊吓。他一再要求新的保安人员或警察不要再到安全房去了。他只信任和他相处了几周的人。” “不能怪他。” “我让人审查接近他的每一个人。他以前是英国特种空勤团的。该部队的人是这一行里最出色的……嗯,我们已经把奥德姆的安全房从上到下搜查了一番。想和你分享一下我们的发现。有铜和铅的痕迹,与被切割或削刮的子弹一致。一些弹药的微粒。还有微量的水银痕迹。我们的弹道学专家说他可能在制造达姆弹头。” “是,没错。弹核注入液态水银。能造成可怕的伤害。” “他们还发现了用来润滑来复枪机匣的油脂。在水槽里有汗毛漂白剂的痕迹。还有几根黑灰色的纤维——是棉花,裹着黏稠的洗衣用浆粉。我们的数据库显示,这些纤维与制服的织物吻合。” 金发、狙击手、制服…… “嗯,另一件事在这里引发了恐慌:在皮卡迪利街,有人企图非法闯入一个非政府组织。非营利的。办事处是东非救济机关,古德莱特牧师的组织。警卫队赶来时,罪犯逃跑了。他把开锁工具扔到下水道里了。不过我们突然走了好运。街上有人看见扔到哪儿了。呃,总之,我们的人找到了它,在工具上发现了一些泥土。上面有一种仅在沃里克郡生长的啤酒花的痕迹。这种啤酒花被加工后用来制造苦味酒。” “苦味酒?和啤酒一样吗?” “对,麦芽啤酒。我们恰好有一个酒精饮料及其成分的数据库。” 和我的一样,莱姆想,“是吗?” “是我自己组合的。”她说。 “太棒了。然后?” “使用这种啤酒花的唯一一家啤酒厂在伯明翰附近。嗯,我们已经在闭路电视上公布了这个非法入侵者的画像,因为啤酒花的缘故,我觉得我得看看伯明翰闭路电视的录像。果然,这个人几个小时后来到新街车站,背着一只大帆布包下了火车。他在人群中消失了。” 莱姆想了想。重要的问题是:那些啤酒花是不是安放在工具上把他们引开?如果他亲自调查过现场或者拥有那个证据的话,他才能对此有真正的把握。可是现在他只有萨克斯所谓的直觉。 是捏造的还是非捏造的? 莱姆拿定了主意,“督察,我不这么认为。我想洛根在进行双重反转。他以前就这么干过。他想让我们的注意力集中在伯明翰,他则前往伦敦实施谋杀计划。” “你也这么说我很高兴,侦探。我自己也那么认为。” “我们应该假装配合。组员们都在哪儿?” “丹尼·克鲁格和他的人在伦敦。索是你们美国联邦调查局的。法国安全局特工和国际刑警组织的小伙子正在牛津和萨里郡查证线索。不过他们的工作还没结束。” “我要让他们全部到伯明翰去。立刻。既巧妙迂回又有意宣扬。” 督察笑了,“确保洛根以为我们吞下了诱饵。” “一点不错。我要让他觉得我们相信有机会在那里逮捕他,也要派一些作战人员过去。虚张声势,使之看起来像是你把他们从伦敦的射击场调走了。” “实际上却在那里加强监视。” “对。还要告诉他们他选择了风险大的赌注。他是金发,穿着灰色制服。” “好极了,侦探。我立刻照办。” “及时向我通报。” “下次再聊。” 莱姆刚下令挂断电话,房间那头有个声音插嘴道:“嘿,总而言之,你们在SSD的朋友们是高手。我连第一关都无法侵入。”是罗德尼·萨尔奈克。莱姆已经把他忘了。 他起身和警官们坐在一起,“innerCircle比诺克斯堡还要严密。他们的数据库管理系统Watchtower也是如此。我真怀疑要是没有大量的超级计算机谁也不能侵入,这种电脑在百思买或瑞帝优上是买不到的。” “但是?”莱姆看得出来他满脸苦恼之色。 “呃,SSD在系统上安装了我以前从来没见过的安全设施。相当强大。而且,我不得不承认,很可怕。我有个匿名ID,我边走边抹掉踪迹。可是结果呢?他们的安全保护自动程序侵入了我的系统,试图根据在自由空间发现的内容识别我的身份。” “可是,罗德尼,那究竟是什么意思?”莱姆设法耐着性子,“自由空间?” 他解释说数据的碎片,甚至是已删除的数据都能在硬盘驱动器的空闲空间里找到。软件能经常把它重新汇编成可读的形式。SSD安全系统知道萨尔奈克掩盖的他的踪迹,于是就悄悄进入他的系统读取空闲空间里的数据,查明他的身份。“很奇怪。我刚好弄懂了。否则……”他耸耸肩,从他的咖啡里寻找慰藉。 莱姆有了一个想法。他越想越中意。他审视着瘦削的萨尔奈克说:“嘿,罗德尼,你想换个角色,扮演真正的警察吗?” 他那悠然自得的电脑行家的形象收敛了,“这个,我觉得我真的没那个打算。” 塞利托吃完了最后一口三明治,“当一颗子弹打破声障,紧擦着你的耳朵飞过去时,你才算真正活过。” “等等,等等……我只是在角色扮演时开过枪,而且——” “哦,冒风险的不是你,”莱姆对计算机专家说,他开心的眼神溜向罗恩·普拉斯基,他正要合手机。 “什么?”菜鸟皱着眉头问。 第二十五章 “还有什么事吗,警官?” 罗恩·普拉斯基坐在SSD的会议室里,抬头看着斯特林的第二位助理杰里米·米尔斯那张不露感情的脸。年轻的警员想起来,他是“外勤”助理。“不,我很好,谢谢。我只是想知道你能否问问斯特林先生给我们整理的一些文件准备好了没有。是客户名单。我想马丁在处理这件事。” “很乐意为你效劳。等安德鲁开完会,我就问他。”然后,这个肩膀宽阔的男子在屋子里来回走着,指出空调开关和电灯开关所在的位置,和当初詹妮和普拉斯基度蜜月时,送他们去豪华套房的那个服务生一样。 这又让普拉斯基想到詹妮长得多么像米拉,昨天被奸杀的那个女人。她的长发自然垂落,喜欢她微笑时嘴角稍稍一弯,她—— “警官?” 普拉斯基抬头一看,意识到自己走了神,“对不起。” 助理指着一台小冰箱,同时仔细地观察着他,“这里有苏打饮料和水。” “谢谢。我一切准备就绪。” 专心,他生气地告诫自己。别想詹妮。别想孩子们。有人的生命受到了危害。艾米莉亚认为你能处理这些讯问。那就去处理吧。 你支持我们吗,菜鸟?我需要你支持我们。 “你要是想打电话,可以用这部。打外线拨9号键。或者按一下这个键就行,然后说出号码。它是声控的。”他指着普拉斯基的手机说,“手机在这里信号可能不是很好。为了安全起见,有很多屏蔽装置。” “真的吗?好的。”普拉斯基回忆;他之前难道没见过有人在这儿用手机吗?他想不起来。 “你要是准备好了,我就去叫那些员工进来。” “那太好了。” 这位年轻人向大厅走去。普拉斯基从他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笔记簿,看了一眼尚未讯问过的员工的名字。 史蒂文·施雷德,技术服务与支持经理,白班。 法鲁克·马梅达,技术服务与支持经理,夜班。 他站起来,朝大厅张望。附近有个楼层管理员在清空垃圾箱。他记得昨天见到他时,他也在清垃圾;好像斯特林生怕垃圾太满,会给公司一个坏名声。这个身材结实的人毫无反应地看了看普拉斯基身上的制服,又继续干活。他做事有条不紊。年轻的警察朝一尘不染的走廊深处望去,他看到一名保安,站得端端正正。普拉斯基连上个卫生间都要从他身边走过。他回到座位上,等待着嫌疑人名单上的那两个人。 法鲁克·马梅达先到。他是个年轻人,普拉斯基断定他有中东血统。他非常英俊,神情严肃而自信。他很容易就吸引了普拉斯基的眼神。这位年轻人解释说自己曾在SSD五六年前收购的一家小公司工作。他的工作是监管技术服务人员。他单身,未成家,喜欢上夜班。 普拉斯基惊讶地发现他没有一点外国口音。普拉斯基问他对此次调查是否有所耳闻。他自称没听到详细情况——这可能是真的,因为他上夜班,才来上班。他只知道安德鲁·斯特林打了电话,让他就刚发生的一起罪案接受警方的讯问。 “最近发生了几起谋杀案。我们认为凶手在预谋犯罪时利用了来自SSD的信息。”警察的这一番话让他皱起眉头。 “信息?” “关于受害人的行踪,他们所购买的物品。” 奇怪的是,马梅达的下一个问题是:“你和所有的员工都谈过话吗?”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对此普拉斯基从来都不清楚。艾米莉亚说为了保证讯问的顺畅,添加润滑油是很重要的,既要让谈话顺利进行,但又绝不能泄露太多机密。颅脑受到损伤后,他觉得自己的判断力更差了,总是惴惴不安,不知道应该对证人和嫌疑人说什么。“不是所有人,不。” “只是某些可疑的人,或者是你早就认定可疑的。”现在,这名员工的声音警觉起来,他绷紧下巴,“我明白了。当然了。这种事如今经常发生。” “我们感兴趣的是一名男子,他有无限制访问innerCircle和Watchtower的权限。我们会和符合这类人的所有员工谈话。”普拉斯基看出了马梅达的忧虑,“和你的国籍没有任何关系。” 本想消除他的疑虑,却说错了话。马梅达厉声说:“啊,呃,我是美国国籍。我是美国公民。和你一样。也就是说,我假定你是美国公民。不过也许不是。毕竟,在这个国家几乎没有人一开始就是这儿的人。” “对不起。” 马梅达耸耸肩,“人生中有些事你不得不去适应。很不幸。这片自由之土也是偏见之地。我……”他的声音变小了。他的目光掠过普拉斯基的头顶看过去,好像有人站在他的身后。警察微微转过身。那边没人。马梅达说:“安德鲁要我通力合作。所以我在合作。你有什么需要了解的,请问我好吗?今晚很忙。” “人们的档案——你们称之为密室?” “对,密室。” “你下载过吗?” “我为什么要下载档案?安德鲁不会容许的。” 有意思:第一威慑物是安德鲁·斯特林的恼怒,而不是警方或法院。 “那么你没有下载过?” “从来没有。如果出了某种故障,数据遭到破坏,或者界面有了问题,我可能会看看部分的条目或标题,但是到此为止。只要能解决问题,编写一个补丁或者排除代码故障就够了。” “会不会有人找到了你的密码,进入了innerCircle?像那样下载档案?” 他顿了顿,“从我这儿他们是找不到的。我没有把它们写下来。” “那你经常去数据坞,所有的都去?也去‘纳入中心’?” “对,当然了。那是我的工作。修理电脑,确保数据顺畅运行。” “你能告诉我星期天从中午12点到下午4点你在哪儿吗?” “啊。”他点了下头,“这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我在不在犯罪现场?” 普拉斯基不敢正视对方因生气而愤怒的眼睛。 马梅达把双手平放在桌子上,像是一怒之下准备起身,夺门而出。可是,他头仰靠着椅背说:“早上我和几个朋友一起吃了早饭……”他补充道,“他们是清真寺的——你可能想知道这一点。” “我——” “吃完饭后,余下的时间我是一个人过的。我去看了电影。” “独自去的?” “注意力分散得少些。我通常一个人去。是伊朗导演贾法·帕纳西拍的电影。你有没有看过——”他闭紧了嘴唇,“没什么。” “你有电影票存根吗?” “没……之后我逛了逛街。好像是6点到家的。打过电话问公司需不需要我,结果电脑运行顺畅,于是我就和一位朋友吃了晚餐。” “下午你用信用卡买过什么吗?” 他戒备起来,“只是逛街看橱窗。我买了杯咖啡和一块三明治。用现金付的……”他身体前倾,严厉地低声说,“我觉得你肯定不会对所有人都问这些问题。我知道你对我们的看法。你以为我们把女人当动物看。我不敢相信你真的会控告我强奸女性。那太野蛮了。你太侮辱人了!” 普拉斯基说话时竭力正视马梅达的眼睛,“好吧,先生,凡是能访问innerCircle的人,我们都问过他们昨天在什么地方。包括斯特林先生在内。我们只是公事公办。” 他稍微平静了一点。但是当普拉斯基问他在其他几起凶杀案发生时他的所在之处时,他又发怒了,“我不知道。”他拒绝再作回答,然后冷冷地点了下头就站起身,走出去了。 普拉斯基试图弄明白刚才发生的事。马梅达的表现是有罪还是无辜?他说不清。他只是觉得对方智高一筹。 再好好想想,他对自己说。 待讯问的第二名员工施雷德和马梅达恰恰相反:纯粹的电脑迷。他笨手笨脚的,穿的衣服不合身,还皱巴巴的,手上有墨水渍。戴的眼镜像猫头鹰的眼睛又大又圆,镜片模糊。绝对不是SSD的风格。马梅达戒备心强,施雷德却毫不在意。他为自己的迟到道了歉——其实他并没有迟到——并解释说他正在排除补丁的故障。接着就开始解释详情,好像这位警察是计算机科学专业的。普拉斯基不得不把他引回正题。 他的手指抽动着,好像在敲击一个假想的键盘。施雷德吃惊地——或是假装吃惊地——听普拉斯基讲述那些谋杀案。他先是表示同情,接着就年轻警察提出的问题说,他经常呆在数据坞里,能下载档案,但是他从来没下载过。他同样很有把握地说没有人能得到他的密码。 至于星期天,他有不在现场的证据——他在下午1点左右来到办公室,继续处理星期五遗留的一个重要问题。他刚想对此再做一番解释,就被警察打断了。这个年轻人走到会议室角落里的那台电脑前,敲击了几下,然后把屏幕转过来让普拉斯基看。那是他的考勤表。普拉斯基查看了一遍星期天的条目。他确实是在下午12点58分打的卡,直到5点才离开。 既然施雷德在米拉遇害时在这里,普拉斯基就不再问其他罪案的事了,“就这些,我想。谢谢。”对方走了,普拉斯基头仰靠着椅背,凝视着一扇窄窗。他的手心出汗了,胃揪成一团。他从皮套里掏出手机。那个神色阴郁的助理杰里米说得对,没有一点接收信号。 “你好啊。” 普拉斯基吓了一跳。他喘着大气,抬头看到马克·惠特科姆站在门口,胳膊下夹着几本黄色拍纸簿,手里端着两杯咖啡。他扬起一条眉毛。他身边是一位年纪稍长的男子,头发过早地变成了椒盐色。普拉斯基猜测他应该是SSD的员工,因为他穿着制服——白色礼服衬衫和黑色西服。 这是做什么?他竭力露出轻松随意的微笑,点点头示意他们进来。 “罗恩,想让你见见我的上司,萨姆·布拉克顿。” 他们握了握手。布拉克顿仔细地打量了普拉斯基一番,然后带着一丝苦笑说:“让那些女服务员核实我在华盛顿特区的水门酒店一事的就是你了?” “我想是这样。” “至少我和嫌疑人脱离了干系。”布拉克顿说,“如果我们的合规管理部有什么可以帮忙,请告诉马克。他把我带来就是想加速案件调查。” “非常感谢。” “好运。”布拉克顿留下惠特科姆走了。他递给普拉斯基一杯咖啡。 “给我的?谢谢。” “进展如何?”惠特科姆问。 “正在进行。” 这位SSD的高级管理人员笑了,他撩开额前垂落的一缕金发,“你们和我们一样含糊其辞。” “我想是吧。不过应该说大家都很合作。” “很好。结束了吗?” “只是在等斯特林先生的东西。” 他在咖啡里放了糖,紧张地搅了又搅,然后停下来。 惠特科姆像敬酒一样对普拉斯基举了举杯子。他看着外面的晴天,蔚蓝的天空,城市里春意盎然。“从来没喜欢过这些窗户。身在纽约市中心,却看不到风景。” “我很好奇。怎么会是这样?” “安德鲁担心安全问题,害怕有人从外面拍照。” “真的吗?” “并不完全是臆想。”惠特科姆说,“数据挖掘业投入的钱很多。金额庞大。” “我想是的。”普拉斯基怀疑透过四五个街区外的窗户能看到什么秘密,离它最近的写字楼又那么高。 “你住在市区?”他问普拉斯基。 “对。我们住在皇后区。” “我现在去长岛住了,不过我是在阿斯托利亚长大的。在迪特马大道外,火车站附近。” “嘿,我住在三个街区外。” “真的吗?你去圣提摩太教堂吗?” “圣阿格尼丝。我去过几次圣提摩太,不过詹妮不喜欢布道。他们总让你感到很内疚。” 惠特科姆笑了,“奥尔布赖特神父。” “哦,对,就是他。” “我哥在费城当警察,他肯定地说要是想让一个杀人犯招供的话,只消让他和奥尔布赖特神父共处一室就可以了。五分钟后,他就什么都招了。” “你哥是警察?”普拉斯基笑着问。 “反麻醉毒品特遣队的。” “警探?” “是。” 普拉斯基说:“我哥哥是格林威治村第六警察分局巡逻队的。” “太搞笑了。我们的哥哥都是……那么你们是一起当警察的?” “是。我们几乎什么事都一起做。我们是孪生兄弟。” “有意思。我哥比我大三岁,长得比我高大多了。我也许能通过体检,但是我不愿意去擒拿行凶抢劫的路贼。” “我们不怎么去捉贼。大都是劝导那些坏蛋。可能和你们在合规部所做的一样。” 惠特科姆笑了,“对,差不多。” “我猜那是——” “嘿,瞧瞧是谁!星期五警长。” 普拉斯基的心怦怦直跳。他抬头看见了油滑而英俊的肖恩·卡塞尔和他的密友,那个过于嬉皮的技术主管韦恩·吉莱斯皮,他也一唱一和地说:“又回来想得到更多事实,女士?只要事实。”他敬了个礼。 因为他一直在和惠特科姆谈论教堂,这一刻将普拉斯基带回了他和哥哥就读的那所天主教高中。那时他们俩和来自皇后区森林小丘的男孩子们之间的冲突不断。他们钱多些、穿的衣服漂亮些,也聪明些。动不动恶意诽谤人。(“嘿,是那对基因突变的兄弟俩!”)一场噩梦。有时候普拉斯基想,他之所以去当警察是否只是因为制服和手枪能让人尊重他。 惠特科姆双唇紧闭。 “嘿,马克!”吉莱斯皮说。 “进展如何,警长?”卡塞尔问普拉斯基。 普拉斯基曾经在大街上被人怒目而视,被人恶言相向,躲过唾沫星子和扔过来的砖头,有时候躲也躲不及。所有的这些遭遇都没有卡塞尔抛来的这句狡黠的话更让他不舒服。微笑中带着戏谑。不过是鲨鱼在一口吞下猎物之前,逗弄它的那种戏谑。普拉斯基在他的蓝莓手机上用Google搜索过“星期五警长”,得知这是老电视剧《法网恢恢》里的一个角色。尽管星期五是个英雄,他却被视为“老古董”,它的意思显然是中规中矩、丝毫不谙时尚的人。 当他在小小的手机屏幕上看到这条信息时,他的耳朵发烫了。直到那时他才意识到卡塞尔是在羞辱他。 “给你。”卡塞尔递给普拉斯基一张放在珠宝盒里的CD,“希望有用,警长。” “这是什么?” “下载过关于受害人信息的客户名单。你想要的,还记得吧?” “哦。我以为斯特林先生会来。” “呃,安德鲁是个大忙人。他让我送过来。” “哦,谢谢。” 吉莱斯皮说:“你已经把你的工作安排好了。该地区有300多个客户。而且这些人都有不下200个邮件发送清单。” “正如我所言。”卡塞尔说,“得夜里加班加点才行。那我们能拿到联邦调查局新人荣誉徽章吗?” 星期五警长经常被他讯问的人嘲笑…… 普拉斯基咧开嘴笑了,虽然他并不想笑。 “好了,伙计们。” “放松点,惠特科姆。”卡塞尔说,“我们在开玩笑。别那么严肃。” “你在这儿做什么,马克?”吉莱斯皮问,“你难道不应该去看看我们又违反了哪些法律?” 惠特科姆翻翻白眼,酸溜溜地笑了笑,不过普拉斯基看出来他很尴尬、很受伤。 普拉斯基说:“你不介意我在这儿看一遍吧?免得有什么疑问?” “你只管看。”卡塞尔带他走到角落里的电脑前,登了录。把CD放进光驱运行后,他退后一步,让普拉斯基坐下。屏幕上显示的信息问他想做什么。他紧张不安地发现有多项选择,可他一个也不认识。 卡塞尔在身后密切注视着他,“你难道不想打开吗?” “当然。只是想知道哪个程序最好?” “你的选择并不多。”卡塞尔笑着说,好像这是显而易见的,“Excel。” “X-L?”普拉斯基问。他知道他的耳朵变红了。可恶。真可恶。 “电子表格。”惠特科姆做了提示,可是对普拉斯基来说,这个一点都没用。 “你不知道Excel?”吉莱斯皮凑上前,他敲键盘的速度快得连手指都看不清。 程序加载了,一个含有姓名、地址、日期和次数的表格突然出现了。 “你以前看过电子表格,对吗?” “当然啦。” “但不是Excel?”吉莱斯皮惊讶地扬起眉毛。 “不是,是其他表格。”普拉斯基讨厌自己让他们占了便宜。闭嘴,开始工作。 “其他表格?真的吗?”卡塞尔问,“有意思。” “都是你的啦,星期五警长。祝你好运。” “哦,那是E-X-C-E-L。”吉莱斯皮拼读道,“好吧,你能在屏幕上看到。你可能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很容易学。我是说,高中生都学得会。” “我会了解一下的。” 两人离开了会议室。 惠特科姆说:“正如我之前所言,这里谁都不怎么喜欢他们俩。但是公司没有他们就无法运转。他们是天才。” “这一点我肯定他们会让你知道。” “你说得对。好的,不打扰你工作了。你在这儿没问题吧?” “我会琢磨明白的。” 惠特科姆说:“你要是再来这个疯人院,就过来打个招呼。” “好的。” “或者我们在阿斯托利亚碰面。喝点咖啡。你喜欢希腊美食吗?” “很喜欢。” 一起外出的愉快时光在普拉斯基的心头闪现。颅脑受到损伤后,他淡忘了某些朋友情谊,因为不确定人们是否喜欢有他做伴。他很愿意和好友出去玩,喝点啤酒或者看一部暴力动作片,这类影片大多数詹妮都不介意。 好啦,晚些时候再想这些——当然,是在调查结束之后。 惠特科姆走后,普拉斯基环视四周。附近没有人。可是,他还是想起马梅达曾经不安地越过普拉斯基的肩膀,看着他的身后。他想起他和詹妮最近看过一个关于拉斯维加斯赌场的特别节目——到处都装着“空中之眼”安防摄像头。他还想起了大厅深处的保安以及那个因为暗中侦查SSD而把人生毁了的记者。 嗯,罗恩·普拉斯基当然希望这里没有监视设施,因为他今天的任务不止是来取CD和讯问嫌疑人,还有更重要的;林肯·莱姆派他来侵入大概是整个纽约市防范最严密的计算机设置。 第二十六章 39岁的米格尔坐在“灰岩”对街的咖啡店里。他一边啜饮着浓郁的甜咖啡,一边翻阅新收到的一本宣传册。最近,他的生活中发生了一系列不可思议的事情,这又是一出。大多数事儿只是有点怪,或是让人不愉快,这件事却令人不安。 他把宣传册又浏览了一遍,然后合上册子,身子往后靠着,扫了一眼手表。离回工作岗位的时间还有10分钟。 在SSD,米格尔被称为维护专家,可他当着别人却说自己是楼房管理员。不管叫什么,他做的就是管理员的工作。他干得很出色,也热爱自己的工作。他何必为自己的称呼觉得丢脸呢? 他本来可以在大楼里休息,但是SSD提供的免费咖啡很难喝,连给的牛奶或奶油都不纯正。再说,他不喜欢和人聊天,更乐意独自一人看报纸喝咖啡。(但是他很想抽烟。他在急诊室把香烟都廉价出售了。虽然上帝没有让他在交易中得益,米格尔还是放弃了抽烟的习惯。) 他一抬头看到同事托尼·彼得龙走进了咖啡店。他是一名高级管理员,现在在做行政职务。他们向对方点头致意。米格尔正担心他会坐过来,彼得龙却坐到附近的一个角落里,查看手机上的电子邮件或短信去了。米格尔又看了看那本宣传册,是寄给他本人的。他啜饮着甜咖啡,细细地想着最近发生的其他不可思议的事情。 比如他的考勤表。在SSD,只消走过十字转门,你的身份证就会让电脑记录你进出公司的时间。但是在过去的几个月,他的考勤表上显示他有几次旷工。他每周都工作40个小时,也总是按40个小时发工资。但是有时他去看自己的考勤记录时,发现出了差错。上面显示的是他来得比规定时间早,走得也早;或是有一个工作日没上班,却在星期六加班。可是他从来没这样过。他和上司谈起过这件事。对方耸耸肩说:“可能是软件病毒。只要他们没少给你计算工时,那就不要紧。” 接着,他的支票账户结算单又出了问题。一个月前,他惊讶地发现,账户余额比原来多出了1万美元。可是等他去支行请工作人员修正时,余额又准确无误了。这样的情况发生了三次。其中一次的错误存款高达7万美元。 这还不算完。最近他接到了一家公司的电话,询问他抵押贷款的申请事宜。可是他从来没有申请过抵押贷款。他住的房子是租的。他和妻子原本打算买一套房子,但是在她和年幼的儿子不幸死于车祸后,他就没心情去想房子的事了。 他很担心,就查看了一下他的信用报告,但是上面没有列出抵押贷款申请。没有任何异常的情况。不过他注意到自己的信用额度大大地提升了。这也很蹊跷。当然了,他对这个意外的好运气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但是没有什么事比这本宣传册更让他忧虑不安。 亲爱的阿布雷拉先生: 你一定非常清楚,在我们生命中的不同时期,会遭受精神创伤和惨痛的损失。每每此时,人们会觉得难以继续生活下去。对此,我们深表理解。有时候他们甚至会觉得压力太大,一时冲动之下,想要采取令人遗憾的过激手段。 “幸存者咨询服务”公司认识到了像你这样遭受惨重损失的人所面临的艰难挑战。我们的员工训练有素,通过医疗、一对一或团体心理咨询相结合的方式,能帮助你渡过难关,为你带来满意的服务,让你懂得生活是有意义的。 可是,米格尔·阿布雷拉从来没想过自杀。哪怕是在18个月前车祸刚刚发生后,他意志最消沉的时候。自杀是无法想象的。 他一开始就为宣传册忧虑不安。不过,真正让他感到胆怯的有两个方面。第一,宣传册是直接寄到他的新住址的,而不是转递给他的。无论是他咨询过的人还是老婆孩子去世的医院里的人,都不知道他在一个月前搬了家。 第二,最后一段话: 米格尔,既然你已经迈出了关键的第一步,决定寻求我们的帮助,我们会在你方便时,为你安排免费的心理测评课程。马上行动吧。我们能助你一臂之力! 他从未联系过心理咨询服务。 他们怎么知道他的名字? 哎,可能只是一系列奇怪的巧合。他只能晚些时候再去想了。该回SSD上班了。再也找不到比安德鲁·斯特林更善良、更善解人意的老板了。不过,有传闻说他会亲自检查每个员工的考勤表,米格尔相信这是真的。 独自呆在SSD的会议室里,罗恩·普拉斯基一边慌乱地踱着步子,一边看着手机的视窗。他意识到自己在走网格,像调查犯罪现场一样。但是正如杰里米所言,没有接收信号。他不得不用固定电话了。有人监控吗? 他突然意识到,虽然他答应林肯·莱姆帮他做这件事,但是他极可能失去他生活中除了家庭之外最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在纽约警局的警察职位。他一直在想安德鲁·斯特林有多么厉害。如果他通过一家大报社毁掉了一名记者的生活,像他这样年轻的警察是不可能战胜这位首席执行官的。如果被他们抓住了,他就会被捕。他的事业就完了。到那时,他该如何面对哥哥和父母? 他很生林肯·莱姆的气。当初为什么不反对窃取数据的计划呢?他没必要非这么做不可。哦,当然可以,侦探……你说什么都成。 真是疯了。 但是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出米拉·温伯格的尸体,眼睛凝视上方,头发拂在额头上,看上去像极了詹妮。于是他不由自主地向前倾着身子,把电话夹在下巴下,按下9号键,拨通了外线。 “我是莱姆。” “侦探,是我。” “普拉斯基。”莱姆吼道,“你到底去哪儿了?你从哪儿打来的电话?不显示电话号码。” “我第一次独自行动。”他快速地说,“而且在这里用不成手机。” “好的,开始行动吧。” “我在电脑前。” “好,我暂时把罗德尼·萨尔奈克接进来。” 窃取物是林肯·莱姆听他们的计算机专家发表看法的东西:电脑硬盘驱动器上的空闲空间。斯特林声称电脑不会记录员工下载档案的情况。但是当罗德尼·萨尔奈克解释说在SSD电脑的空间里有信息在自由流动,莱姆就问是否有下载文件的信息包括在内。 萨尔奈克认为确实有这个可能。他说进入innerCircle很难办到——他已经试过了——但是可能会有一个更小的服务器在处理管理操作,如考勤表和下载文件。如果普拉斯基能进入系统,萨尔奈克也许能让他从空闲空间提取数据。然后这名技术人员就能重新汇编,看看是否有员工下载过受害人和替罪羊的档案。 “好的。”萨尔奈克来到电话前说,“你进入系统了?” “我在看他们给我的CD。” “嗬。也就是说他们只允许你被动访问。我们得主动点。”技术人员给了他几个指令,让他输入电脑。 “它说我没有这个权限。” 萨尔奈克给了他一串更令人费解的指令。普拉斯基弄错了几次,脸变得更烫了。他恨自己颠倒了字母的顺序,原本是正斜线却打成了反斜线。 颅脑损伤…… “我难道不能只用鼠标来寻找我要找的东西吗?” 萨尔奈克解释说因为操作系统是Unix,不像Windows或Apple的那么便利。它需要长长的输入指令,这些指令要准确无误地用键盘输入。 “哦。” 不过最终电脑准许他访问了。普拉斯基感到自豪之情满溢心胸。 “现在把硬盘插上。”萨尔奈克说。 年轻的警员从兜里掏出一只80G的移动硬盘,插入电脑上的USB接口。他按照萨尔奈克的指示,加载了一个程序。该程序能将服务器上的空闲空间转成不同的文件夹,压缩后存储在移动硬盘上。 要花几分钟甚至几个小时,就看空闲空间有多大。 一个小窗口弹了出来,程序显示它正在“运行中”。 普拉斯基仰靠在椅背上,拉动滚动条浏览着尚未退出的CD里的客户信息。其实,这些客户信息对他来说多半是毫无意义的:SSD客户的姓名以及地址、电话号码、经授权访问系统姓名一看就懂,但是大多数信息都是.rar或.zip格式的文件夹,显然是压缩后的邮件发送清单。他从头翻到了尾——第1120页。 老兄……要从中细细筛选,找出是否有客户编辑过受害人和替罪羊的信息—— 普拉斯基的思绪被大厅里的人语声打断了,声音离会议室越来越近。 哦,不,现在别来。他小心翼翼地拿起嗡嗡作响的小硬盘,塞进他的裤兜里。它发出了咔嗒的响声。很轻微,可是普拉斯基确信在房间的另一头也能听见。USB连线一眼就看得见。 现在人语声更近了。 其中一个是肖恩·卡塞尔的。 又近了……拜托。走开! 屏幕上的一个小方框里:运行中…… 见鬼,普拉斯基骂了一句,迅速地往前拉了拉椅子。只要有人走进屋子几步,就能清楚地看到插头和窗口。 突然门口闪出一个人的头。“嘿,星期五警长。”卡塞尔说,“情况如何?” 警察退缩了。对方能看到硬盘。肯定能:“很好,谢谢。”他把腿伸到USB接口前,挡住接线和插口。这个动作也太明显了。 “你觉得Excel怎么样?” “很好,我非常喜欢。” “好极了。它是最好用的。还能输出文件。你经常用Powerpoint吗?” “不太常用,不。” “哦,将来你也会用,警长——当你做到警察局长时。Excel对家庭理财非常有用。能掌控你所有的投资项目。哦,上面还有游戏。你会喜欢的。” 普拉斯基微笑着,他的心却和硬盘发出的嗡嗡声一样咚咚直跳。 卡塞尔眨眨眼,消失了。 如果Excel上有游戏,我就把硬盘吃了,你这个傲慢自大的狗崽子。 普拉斯基在裤子上擦擦手心,裤子是詹妮早上给他熨好的。如果他一早要去巡逻或是黎明前有任务,她就前一天夜里或早上把它熨好。 上帝,求求你,别让我丢了工作,他祈祷。他想起他和孪生哥哥参加警察考试的那天。 还有毕业的那天。还有宣誓典礼。母亲的哭泣,他和父亲交换的眼神。那些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所有的一切都将是白费吗?该死。好吧,莱姆聪明非凡,没有谁比他更喜欢抓捕罪犯。但是于这种违法的事?见鬼,他本可以呆在家里,坐在他的椅子上,被人服侍。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为什么要让普拉斯基做牺牲品? 他仍然把注意力集中在他的秘密任务上。快点,快点,他敦促着搜集程序。可它还是慢吞吞地进展着,只是让他相信它正在运行。没有一点点移向右边的进度条,没有倒计时,像电影里的那样。 运行中…… “刚才怎么回事,普拉斯基?”莱姆问。 “几个员工。他们走了。” “进展如何?” “可以,我觉得。” “你觉得?” “它——”一条新信息弹出来:完成。你想把它写到文件里吗? “好的,完成了。它想让我写到文件里。” 萨尔奈克接过电话,“这很关键。完全照我说的做。”他指示他如何创建文件、压缩文件并将文件移动到硬盘上。普拉斯基颤抖着双手照做了。他出了一身汗。几分钟后完工了。 “现在你要清除痕迹,将一切予以还原,确保不会有人做你刚才所做的事,从而发现你。”萨尔奈克让他打开日志文件,又键入了几个指令。他终于把这些处理好了。 “对啦。” “好的,离开那里,菜鸟。”莱姆说。 普拉斯基挂断电话,拔掉硬盘,塞回裤兜里,然后注销。他站起来,走到外面,看见那名保安走过来,他吃惊地眨着眼睛。普拉斯基意识到他就是陪萨克斯去数据坞的那名保安,他紧随其后,就像带着一个商店扒手到店长办公室等候警察抓捕。 他有没有看见什么? “普拉斯基警官,我带你回安德鲁的办公室。”他面无笑容,眼睛不露神色。他带着警员向大厅深处走去。每走一步,硬盘就摩擦着他的腿,仿佛是炽热的。他又看了几次天花板。是隔音砖;他看不见一个摄像头。 猜疑心充塞了整个大厅,比雪白的灯光还要亮。 走到办公室时,斯特林挥手示意他进去,把他正在写的几张纸翻过去。“警官,你拿到你需要的东西了吗?” “拿到了,是。”普拉斯基举起存有客户名单的CD,像个学校里“展示并讲述”课上的小孩子。 “啊,很好。”首席执行官用明亮的碧眼打量着他,“调查工作怎么样?” “进展顺利。”普拉斯基最先想到的几个字就是这些。他觉得自己像个白痴。艾米莉亚·萨克斯会怎么说?他一无所知。 “现在很顺利?客户名单有帮助吗?” “我只是大致看了一遍以确保我们看起来没问题。我们回到实验室后再仔细看。” “实验室。在皇后区?那里是你们的所在地?” “我们在那里工作,也在其他地方工作。” 斯特林对普拉斯基的避而不谈未作反应,只是令人愉快地微笑着。首席执行官比他矮四五英寸,可是年轻的警员却觉得抬头看的人是他。斯特林和他一起走进外部办公室,“好,如果还有别的事,尽管告诉我们。我们百分之百地支持你。” “谢谢。” “马丁,把我们早些时候谈的那些安排好,然后带普拉斯基警官下楼。” “哦,我认识路。” “他会带你出去。祝你今晚过得愉快。”斯特林回到他的办公室。门关上了。 “只需几分钟。”马丁对警察说。他拿起手机,稍微侧过身,不让他听到。 普拉斯基踱到门口,上下张望了一下大厅。一间办公室里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他正在悄声对着手机说话。显然,在大楼的这个区域,手机信号很好。他斜眼看着普拉斯基,简短地说了声再会,一下子合上了手机。 “对不起,普拉斯基警官?” 他点点头。 “我是安迪·斯特林。” 确实是斯特林先生的儿子。 这个小伙子的黑眼睛自信地直视着普拉斯基的眼睛,不过他握手时带着试探性。“我想你给我打了电话。另外,我父亲给我留言,说我应该和你谈谈。” “是,没错。你有时间吗?” “你需要了解什么?” “我们在核查某些人星期天下午在何处。” “我去威斯特切斯特县远足了。我开车去的,大约中午到,回来——” “哦,不,我们感兴趣的不是你。我只是在核查你父亲当时在哪儿。他说他在两点左右从长岛给你打了电话。” “哦,是,他打了。不过我没接。我不想在远足时停留。”他压低了嗓门,“安德鲁很难把工作和娱乐分开,我以为他可能想让我回办公室,我不想破坏了我的休假日。我晚些时候给他回了电话,3点30分左右。” “你介意我看一下你的电话吗?” “不,不介意。”他打开电话,把来电列表显示出来。他在星期天早上接打过几个电话,可是下午屏幕上只有一个号码:来自萨克斯给他的那个——斯特林在长岛的家。“好,这就行了。谢谢。” “我听说,太可怕了。有人被奸杀了?” “对。” “你们快抓住他了吗?” “我们有很多线索。” “哦,很好。像那样的人应该排成一排,挨个枪毙。” “谢谢你抽出时间。” 小伙子离开时,马丁出现了,他看了一眼安迪渐行渐远的背影。“普拉斯基警官,请跟我来。”他带着微笑(毋宁说是皱着眉头)向电梯走去。 普拉斯基快被紧张不安的情绪生吞了,他满脑子想的都是硬盘。他确信谁都能看出他裤兜里露出的轮廓。他开始漫无目的地说:“我说,马丁……你在这家公司工作很久了?” “是。” “你也懂电脑?” 这次笑容不同了,“不怎么懂。” 沿着毫无生气的黑白色走廊走着。普拉斯基讨厌这里。他有种令人窒息的幽闭恐惧感。他想走到街上,想回到皇后区和南布朗克斯区。即使有危险也无所谓。他想离开,只想低着头跑掉。 一阵恐慌。 那个记者不仅丢掉了工作,还因触犯非法入侵法令被检控,在州监狱服了六个月的刑…… 普拉斯基也迷失了方向。这和他当初去斯特林办公室的那条路线不同。现在马丁转了个弯,推开一扇厚重的门。 当他看到眼前的景象时,这名巡警迟疑了:是一个安全站,配有三名不苟言笑的保安,还有一个金属探测器和X光装置。这里不是数据坞,所以和大楼的其他区域一样,没有数据清除系统,但是他不可能偷偷地把硬盘拿出去而不被探测出来。之前他和艾米莉亚·萨克斯来的时候,没有经过这样的安全站。他甚至一个都没见到。 “上次我们好像没从这样的安全站经过。”他对助理说,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随意。 “这要取决于在某个时间段客人是否有人陪伴。”马丁解释说,“电脑会进行确定,并告诉我们。”他微笑着说,“别往心里去。” “哈。没有的事。” 他的心咚咚直跳,手心湿了。不,不!他不能失去工作。真的不能。它对他太重要了。 他究竟是怎么回事,竟然答应做这种事?他告诉自己,他是在阻止一个凶手,他杀了一个女人,看上去很像詹妮。这个人很可怕,只要符合他的用意,他谁都敢杀。 可是,他想,这不对。 要是他对父母坦白他是因窃取数据而被捕的,他们会说什么?他的哥哥呢? “你身上有什么数据吗,先生?” 普拉斯基把CD给他。对方检查了一下盒子。他用快速拨号键拨了一个号。他稍稍挺直了身子,然后轻声说话。他把CD装进安全站的电脑里,仔细查看屏幕。CD上显然是经过批准的项目列表,但是保安还是用X光装置扫描了一下,认真地检查了珠宝盒上的图像和里面的光盘。它在传送带上滚动到金属探测器的另一端。 普拉斯基向前走去,但是第三个保安拦住了他,“对不起,先生,请把衣兜掏空,把所有的金属制品放到那边。” “我是警察。”他说。 保安答道:“贵警察局已经同意遵从我们的安全准则,因为我们是政府立约人。规定适用于每个人。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给你的上司打电话确认一下。” 普拉斯基被困住了。 马丁继续紧盯着他。 “请把所有物品放到传送带上。” 想想,快点,普拉斯基怒斥自己。想个法子。 想想! 蒙混过关。 我不会。我不够聪明。 不,你很聪明。艾米莉亚·萨克斯会怎么做?林肯·莱姆呢? 他转过脸,蹲下来,不慌不忙地解鞋带,慢慢地脱下来。他站起来,把锃亮的鞋子放到传送带上,然后把武器、弹药、手铐、对讲机、硬币、手机和钢笔放进塑料托盘里。 普拉斯基穿过金属探测器。当装置检测到硬盘时,它发出了一声尖厉的呜叫。 “你身上还有东西?” 他咽了口唾沫,摇摇头,拍拍衣袋说:“没。” “我们得用激光扫描器搜一下。” 普拉斯基走出来。第二个保安用激光扫描器把他的全身扫了一番,然后在他的胸前停住了。设备发出了长长的尖叫。 这位巡警笑了,“哦,对不起。”他解开衬衣上的一枚纽扣,露出了防弹背心,“是金属心的薄板。把它给忘了。除了全金属外壳的来复枪子弹,什么都能挡住。” “‘沙漠之鹰’可能也不行。”保安说。 “说说我的看法:.50口径的手枪是不正常的。”普拉斯基开玩笑说,终于让保安们露出了微笑。他开始脱衬衣。 “不用了。我想没必要让你脱光衣服,警官。” 普拉斯基颤抖着双手系衬衣纽扣,衬衣里面就放着硬盘——在他的内衣和背心之间;他在弯腰解鞋带时,把它塞进去的。 他收拾起所有的东西。 马丁则绕开金属探测器,带着他通过另一道门。他们走进了主厅,地方很大,空荡荡的,镶嵌着灰色大理石,雕刻着巨幅瞭望塔和窗口的标志。 “祝你今天愉快,普拉斯基警官。”马丁说着,开始往回走。 普拉斯基继续向巨大的玻璃门走去,试图控制住颤抖的双手。他第一次注意到监控前厅的一排电视摄像头。他觉得它就像秃鹫一样静静地蹲在墙上,等待着受伤的猎物喘着粗气倒在地上。 第二十七章 听到朱迪那熟悉的声音,亚瑟伤心落泪之余,又倍感安慰。即便如此,他还是忘不掉那个文了身的白人男子和吸食冰毒的瘾君子米克。 他不停地自言自语,每隔五分钟左右就把手伸进裤子里,也是几乎每隔五分钟就把目光对准亚瑟。 “亲爱的?你在听我说吗?” “对不起。” “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朱迪说。 关于律师、钱和孩子。不管是哪一种,他都无法承受。亚瑟·莱姆快要崩溃了。 “说吧。”他顺从地低声说。 “我去见林肯了。” “什么?” “我不得不去……亚瑟,你好像不信任律师。这件事不会自己搞定的。” “可是……我跟你说过不要给他打电话。” “亚瑟,这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而是牵涉到一家子人。还有我和孩子呢。我们早就该和他联系了。” “我不想让他掺和进来。不行,给他回个电话,就说谢谢,我没事。” “没事?”朱迪·莱姆脱口而出,“你疯了吗?” 有时候,他觉得朱迪比他坚强,或许也更聪明。得知校方对他教授职称的申请不予考虑之后,他就怒气冲冲地离开了普林斯顿。朱迪对他大发雷霆,说他在耍小孩子脾气。他真后悔当初没听她的话。 朱迪大声说:“你以为约翰·格里森姆会在最后关头出现在法庭,把你解救了。但是这种事不可能发生。上帝啊,亚瑟,你应该感谢我才对,至少我做了一些努力。” “我很感激。”这几个字像松鼠一样敏捷地蹿了出来,“只是——” “只是什么?他差点丧了命,现在全身瘫痪,整天坐在轮椅上。人家停下手头上所有的活儿,去证明你是无辜的。你到底在想什么啊?难道你想让孩子们的父亲因谋杀罪坐监狱?” “当然不想。”他曾经否认自己认识那个被害的女人爱丽丝·桑德森,现在他又想起了这件事,不知道朱迪是不是真的相信他的话。当然,她不相信是他杀的人,但是她会怀疑他们是不是情人。 “我相信法制,朱迪。”天,这话听起来没有说服力。 “好吧,林肯就是法制,亚瑟。你应该给他打个电话,说声谢谢。” 亚瑟踌躇了一阵,然后说:“他说了什么?” “我昨晚才和他通了话。他打电话问你的鞋子,这是证据之一。但是之后没接到过他的电话。” “你去找他了,还是只打了电话?” “我去他家了。他住在中央公园西大道。他的联排别墅非常不错。” 一连串关于他堂弟的回忆迅速涌上心头。 亚瑟问:“他看上去怎么样?” “信不信由你,他和我们在波士顿见他的时候差不多。也不是,他现在看上去倒是比从前更健康了。” “他不会走路?” “一点都不会动,只有头和肩膀会动。” “他的前妻呢?他和布莱恩还见面吗?” “不,他在和另一个人约会。是个女警察。很漂亮。高个子,红头发。说实话,我吃了一惊。或许我不应该那样,但是我确实很惊讶。” 高个子,红头发?亚瑟立刻就想到了阿德里安娜。他努力不去想,可还是挥之不去。 告诉我为什么,亚瑟。告诉我你为什么这样做。 米克吼了一声。手又放进裤子里了。他望着亚瑟,眼睛里闪烁着仇恨的光芒。 “对不起,亲爱的。谢谢你给他,林肯打了电话。” 就在这时,他感到热烘烘的鼻息喷在他的脖子上。“你,别打电话了。” 一个拉美裔人站在他的身后。 “别打电话了。” “朱迪,我要挂了。这里只有一部电话,我的时间已经到了。” “我爱你,亚瑟——” “我——” 那个拉美裔人走上前。亚瑟挂了电话,然后溜回拘留所的一个角落里的长凳上。他坐着,眼睛盯着面前的地板,盯着那个肾脏形状的磨痕。就这么盯着,盯着。 但是有磨损痕迹的地板并没有吸引他的注意力。他在想过去的岁月。除了阿德里安娜和他的堂弟林肯外,还想起了更多往事……亚瑟家在北岸,林肯家在西郊。亚瑟的父亲亨利苛刻严厉得一如国王,他的哥哥罗伯特,还有腼腆而聪慧的玛丽。 还想起了林肯的父亲特迪(这个昵称背后有个有趣的故事,他的教名并不是西奥多。亚瑟知道它的来历,但是奇怪的是林肯好像不知道)。他一直都很喜欢特迪叔叔。他和蔼可亲,有点腼腆,有点沉默,但是有一个像亨利·莱姆这样的哥哥,在他的阴影的笼罩下,谁不会如此呢?有时候林肯不在家,亚瑟就开车去找特迪和安妮。在那用镶板装饰的家庭活动室里,叔侄两人会看一部老电影,或者谈论美国历史。 “坟墓”的地板上的那块磨痕变成爱尔兰的形状。亚瑟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它,在他的凝视下,它好像在移动。他希望自己能离开这儿,从一个神奇的地洞消失,回到外面的世界。 现在,亚瑟·莱姆万念俱灰。他意识到之前他有多么幼稚。这里没有神奇的出路,也没有现实的出口。他知道林肯很聪明。他读了大众报刊评论上的所有关于他的报道,甚至还有他写的科技论文《某些纳米微粒材料的生物学效果》。 但是现在亚瑟明白林肯无能为力。这个案子无药可救,他将会在铁窗里度过余生。 不,林肯在这场官司中扮演的角色是理所当然的。林肯是他从小到大关系最好的亲戚,犹如他的亲弟弟。亚瑟出了事,他应该在场才对。 他抬起头,不去看地上的磨痕,脸上带着严肃的微笑。这时,他觉得有点不对头。 奇怪。拘留所的这一侧现在空无一人。 大家都到哪儿去了? 这时有脚步声逼近。 普拉斯基完成任务从SSD归来,举着光滑的灰色硬盘。 “干得好,菜鸟。”莱姆说。 萨克斯眨眨眼说:“你的第一次秘密作战任务。” 他皱皱眉说:“感觉不太像任务,倒像是犯罪。” “我相信只要我们检查得足够仔细,就能找到可能的原因。” 莱姆对罗德尼·萨尔奈克说:“插上。” 计算机专家把硬盘插进他的旧笔记本电脑的USB接口,用力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然后盯着电脑屏幕。 “很好,很好……” “知道是谁吗?”莱姆不耐烦地说,“SSD有人下载过档案吗?” “什么?”萨尔奈克笑了,“那倒没有。得花一点时间。我要把它上传到计算机犯罪专案组的大型主机上,然后……” “要等多久?”莱姆不满了。 萨尔奈克又眨了眨眼,好像第一次看出这位刑事专家是残疾人,“这要取决于分段存储的等级、档案的年代、分配、分区技术,还有——” “好啦,好啦,好啦。你尽力就是了。” 塞利托问:“你还有什么发现?” 普拉斯基解释了他对其他能访问所有数据坞的技术人员的讯问情况。他补充道,他和安迪·斯特林谈过,他的手机证实他父亲在案发时从长岛给他打过电话。他不在现场的证据属实。托马斯更新了他们的嫌疑人表。 安德鲁·斯特林,总裁,首席执行官 有不在现场的证据——已证实在长岛。由其子证实。 肖恩·卡塞尔,销售及营销部主管 没有不在现场的证据 韦恩·吉莱斯皮,技术操作主管 没有不在现场的证据 塞缪尔·布拉克顿,合规管理部主管 有不在现场的证据——宾馆住宿登记证实在华盛顿 彼得·阿隆佐-肯珀,人力资源部主管 有不在现场的证据——和妻子在一起,并由她证实(有袒护?) 史蒂文·施雷德,技术服务与支持经理,白班 有不在现场的证据——据考勤表显示,在办公室 法鲁克·马梅达,技术服务与支持经理,夜班 没有不在现场的证据 SSD的客户(?) 斯特林提供的列表 安德鲁·斯特林聘用的未明对象(?) 那么SSD里所有能访问innerCircle的员工都知道这次调查了……但是监护纽约警局“米拉·温伯格谋杀案”文件的自动程序仍然没有报告一次企图入侵的行为。522是不是小心谨慎起来了?还是设置圈套的想法行不通?凶手与SSD有关的整个假设是完全错误的吗?莱姆意识到,他们一直都对斯特林和该公司的威力敬畏不已,以至于忽略了其他可能的嫌疑人。 普拉斯基拿出一张CD,“这里面的客户信息,我匆匆看了一遍,有350个左右。” “哎呀!”莱姆皱起了眉头。 萨尔奈克把光盘塞进去,把电子表格打开。莱姆看了看纯平显示器上的数据——1000多页密密麻麻的文本。 “噪音。”萨克斯说。她解释道,斯特林告诉她如果数据出了错、太少或者太多,都是没用的。 太多信息了。这时,莱姆灵机一动,“有没有显示出这些数据被下载时的时间和日期?” 萨尔奈克仔细看了看屏幕,“有。” “我们查查谁刚好在罪案发生前下载了信息。” “好主意,林克。”塞利托说,“522肯定想得到最新的信息。” 萨尔奈克想了想,“我想我能集合成一个自动程序来应对它。可能要花点时间,但是,嗯,这样可行。只用告诉我罪案发生的确切时间。” “我们可以给你。梅尔?” “没问题。”这名技术人员开始编辑钱币盗窃案、油画盗窃案和两起强奸案的详细信息。 “嘿,你是在用那个Excel程序吗?”普拉斯基问萨尔奈克。 “对。” “它到底是什么?” “基本的电子表格。主要用来计算销售额和做财务决算的。不过现在人们用它来做很多事情。” “我能学吗?” “当然能。你可以上培训班。比如,新学院大学或习技公司。” “以前就应该好好学学了。我会查查这些学校的。” 莱姆想他现在明白普拉斯基为什么不愿再去SSD。他说:“菜鸟,别把它看得那么重。” “什么呀,长官?” “记住,人们会以各种不同的方式找你麻烦。别以为他们懂得你不知道的东西,他们就是对的而你是错的。问题是:你必须了解它才能把工作做得更好吗?是再去学习。如果不是,它只会让你分心,让它见鬼去吧。” 年轻的警员笑了,“好的,谢谢。” 罗德尼·萨尔奈克拿起CD和移动硬盘,抱起他的笔记本电脑,前往计算机犯罪专案组,那里有大型计算机。 他走后,莱姆看了一眼萨克斯,她正在打电话,查找几年前在科罗拉多遇难的数据搜寻者的消息。他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不过她显然找到了相关的信息。她头向前倾,双唇湿润,手扯着一缕头发。眼睛闪亮而专注。这个姿态性感极了。 荒唐,他想。把注意力集中在该死的案子上。他试图把这种感觉抛到脑后。 只是稍微有点成效。 萨克斯挂断电话,“从科罗拉多州警察局得到了一些消息:那个数据搜寻者名叫P.J.戈登,全称是彼得·詹姆斯·戈登。一天骑自行车上山后,就再也没回家。他们在山崖下一条很深的河边发现了他的自行车,摔得粉碎。大约一个月以后,尸体在下游20英里处出现了。DNA吻合。” “调查呢?” “没怎么调查。在那个地区,经常有孩子骑自行车、滑雪或开雪地汽车遇难。法院裁定是意外事故。但是依然有几个敏感的问题。首先,戈登好像在加利福尼亚试图侵入过SSD的服务器——不是数据库而是公司自己的文件以及某些员工的个人文件。没人知道他进去了没有。我试着追查落基山数据公司的其他人以查找更多信息,但是那里没人了。像是斯特林收购了这家公司,占有了它的数据库,把所有员工解雇了。” “可以给谁打电话问问他的情况吗?” “州警察找不到他的家人。” 莱姆缓缓地点点头,“好,这个假设很有意思。梅尔,借用一下你这段时间常说的时髦话。这个戈登在SSD的文件里挖掘数据,发现了522的底细,522意识到自己有了麻烦,快被人揭穿了。于是他杀了戈登,伪造了一起意外事故。萨克斯,科罗拉多警方有案件档案吗?” 萨克斯叹了口气,“存档了。他们会去找。” “好,我想知道戈登死后,SSD的哪个人曾经在那家公司工作。” 普拉斯基给SSD的马克·惠特科姆打了电话。半个小时后,他回了电话。问过人力资源部了,结果有许多员工当时在那家公司工作,包括肖恩·卡塞尔、韦恩·吉莱斯皮、马梅达、施雷德以及斯特林的一名私人助理马丁。 人数如此众多意味着彼得·戈登事件算不上一条线索。不过,莱姆希望,如果拿到了科罗拉多州警察局的完整报告,他也许会发现一些证据,指向其中一名嫌疑人。 他正在盯着列表看时,塞利托的电话响了。他接起了电话。刑事专家看到警探的面部僵硬起来。“什么?”他厉声说,看了莱姆一眼,“该死。怎么回事?……你一有消息就尽快给我回话。” 他挂断了电话,双唇紧闭,眉头一皱,说:“林克,对不起。是你的堂兄。有人在拘留所攻击他,想杀了他。” 萨克斯走到莱姆身边,把手放在他的肩头。他能感到她很惊慌。 “他现在怎么样?” “所长会给我回电话的,林克。他现在在那里的急救医院。目前他们还一无所知。” 第二十八章 “大家好。” 托马斯领着帕米·威洛比走进了这座联排别墅的门厅。她微笑着对所有人打招呼。尽管亚瑟·莱姆的消息令人震惊,大家还是带着微笑向她问好。托马斯问她今天在学校怎么样。 “很好。好极了。”然后她压低嗓门问,“艾米莉亚,你有空吗?” 萨克斯看了一眼莱姆,莱姆对着小姑娘点点头,意思是反正我们对亚瑟也是爱莫能助,只有等进一步的消息了。去吧。 她们俩走进过道。萨克斯想,年轻人真有意思,从脸上就能猜透他们的所有心思,就算猜不出真正的原因,至少能看出他们的心情。至于帕米,萨克斯有时候希望自己能掌握更多凯瑟琳·丹斯的技巧,能猜出这个小姑娘的感受和想法。不过今天下午,她看上去非常高兴。 “我知道你很忙。”帕米说。 “没关系。” 她们走进联排别墅的前门厅对面的客厅里。 “说吧!”萨克斯坏坏地笑着问。 “好吧。我照你说的做了。我直截了当地问他另一个女孩子的事。” “然后呢?” “只是在我遇到他之前,他们过去常常约会。他刚才甚至还对我谈起了她。他在街上遇见了她。只是说说话,没有别的。她有点黏人。当初他们俩约会时,她就是那样。这也是他想和她分手的一个原因。埃米莉看到他们时,她正缠着他不放,他试图挣脱开。就这样。没什么事,真好。” “嘿,祝贺你。这么说完全不用担心情敌了?” “嗯,对。这肯定是实话,我是说,他不能和她约会,那样就会丢掉工作——”说到这里,帕米戛然而止。 不用问萨克斯就知道她失言了,“丢掉工作?什么工作?” “嗯,这你知道。” “帕米,我不清楚。他怎么会丢掉工作?” 她红了脸,盯着两人脚下的东方地毯说:“她,她今年在他教的班上。” “他是老师?” “算是吧。” “在你们高中?” “今年不在。他现在在杰弗逊中学。去年是他教的。所以现在我们交往不要紧——” “等等,帕米……”萨克斯回想着,“你说过他在上学。” “我是说在学校遇见了他。” “在诗歌俱乐部?” “这个——” “他是指导老师。”萨克斯苦笑着说,“他是足球教练,自己不踢球。” “我说的不全是谎话。” 萨克斯告诉自己,首先,不要惊慌,惊慌无济于事。“好吧,帕米,这是……”这到底是什么?她的问题一大把。她问了最先想到的一个问题:“他有多大?” “我不知道,也不是很老。”小姑娘抬起头,眼神冷酷。萨克斯看到过她目中无人、郁郁寡欢和毅然决然的样子,但是还从来没见过她这样——像一头被困的野兽,满腹戒心。 “帕米?” “我猜,也许有四十一二岁的样子。” 凡事不惊慌的原则坚持不住了。 她到底在做什么?萨克斯曾经和父亲度过了愉快的时光,那些美好的回忆让她一直想要孩子,但是她没有过多地考虑为人父母有多么艰难。 萨克斯告诉自己,“理智”是指导方针。但是此刻,这条原则和“不要惊慌”一样没用。“好吧,帕米——”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没有那个。” 萨克斯不敢肯定。孤男寡女在一起……多少总会有点那个的。但是她不能往那方面想。它只会助长惊慌,破坏理智。 “他与众不同。我们有默契……我是说,学校里的那帮男孩子,就知道运动、打游戏。无聊透顶。” “帕米,有很多男孩子也读诗,看戏剧。诗歌俱乐部里就没有男孩子吗?” “这不一样的……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的经历,关于我的母亲和其他的一切。但是我对斯图尔特说了,他理解我。他也有过难熬的时期。他像我这么大的时候,父亲被害了。他不得不身兼两三份工作,勉强完成学业。” “亲爱的,这样不好。有些问题你现在还想象不到。” “他对我很好。我喜欢和他在一起。这难道不是最重要的吗?” “这只是一部分,并不是全部。” 帕米交叉着胳膊表示对抗。 “而且,就算他现在不是你的老师,他也会惹上大麻烦的。”说了这句话,萨克斯觉得自己已经失利了。 “他说我值得他去冒险。” 就算不是弗洛伊德,对此也不难理解。年幼时父亲遇害,母亲和继父又是国内的恐怖主义分子,这样的女孩子很容易爱上对她无微不至的成年男子。 “放心吧!艾米莉亚,我又不是要结婚。我们只是在约会而已。” “那你为什么不给自己放个假,休整一个月呢?和其他男孩子约约会,看看会发生什么。”萨克斯对自己说,真可悲。她的论点有点像注定失败的防御行动。 她夸张地皱着眉头说:“我为什么要那样做?我不是想钓一个男孩子,也不想像班里的其他女孩子一样,只想找个人陪。” “亲爱的,我知道你对他有感觉,可是给自己一点时间。我不想让你受伤害。这世界上优秀的小伙子多的是。他们会更适合你,从长远来看,你也会更幸福的。” “我不会和他分手的。我爱他,他也爱我。”她收拾起书本,冷冷地说,“我还是走吧。我有作业要做。”她朝门口走去,但是又停下来,转过身说,“你和莱姆开始约会的时候,难道没有人说这样不好,你能找到一个不是坐轮椅的人,‘这世界上优秀的小伙子多的是’?我敢肯定有人这么说过。” 帕米定神看了一会儿,就转身走了,关上了身后的门。 萨克斯陷入沉思,没错,确实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措辞一模一样。 除了萨克斯的亲生母亲还能是谁? 米格尔·阿布雷拉5465-9842-4591-0243在公司里的正确称呼是“维护专家”。和往常一样,他下午5点左右离开公司。此时,他在皇后区自家附近下了地铁,悠闲地往家走,而我就跟在他的后面。 我试着保持平静,但是很难办到。 他们——那些警察——在紧跟着我!这种事还从未发生过。我的收藏爱好延续了那么多年,杀死了很多16码,毁了不少人的生活,很多人替我坐了牢,可是从来没有人像这次一样如此接近。因为我知道警察起了疑心,我确信我表现得若无其事。可是,我一直在匆忙慌乱地分析局势,筛选数据,寻找着能告诉我他们的所知和未知的金块,以及我到底冒着多大的风险。但是我找不到答案。 数据里有太多的噪音! 污染…… 我匆匆回顾了一下自己近期的表现。我一直很谨慎。数据肯定会对你不利;它们会把你钉在电网上,就像蓝摩尔浮蝶被钉在丝绒板上,散发着氰化物的杏仁香味。但是我们这些知情人士也能利用数据保护自己。数据可以被清除、被篡改、被偏离。我们可以有意增加噪音。我们可以把数据组A放到数据组X旁边,使原本不同的A和X看上去极为相似或更加不同。 我们能用最简单的方式作弊,比如RFID标签。把一个智能雷达收发器塞进某人的手提箱里,它就会显示在过去的一周,你的汽车到过十几个地方,实际上在这段时间内它一直停在你的车库里。或是把你的工卡放进信封,把它寄到办公室,让它停四个小时后,你再请人去取包裹,送到你所在的下城的一家餐厅。对不起,忘了拿。谢谢。午饭我请客……数据是怎么显示的呢?咦,你一直在拼命工作,可是事实上在这几个小时里,你站在某人渐渐变冷的尸体旁,正在把手中的刀片擦拭干净。至于没有人看见你坐在办公桌前是无关紧要的。这是我的考勤表,警官……我们相信数据,而不相信人眼所见。我能娴熟运用的招数还有十几个。 现在我不得不诉诸更极端的手段了。 走在我前面的米格尔5465停下来,朝一家酒吧张望。我知道他很少喝酒。如果他要进去喝一杯啤酒的话,时间的选择会出一点小差错,但是不会毁掉我今晚的计划。不过,他放弃了喝酒的念头,继续沿街前行,头偏向一边。想到他活不了一个小时,连我都为他没有屈从于感情的冲动去纵情饮酒感到遗憾。 第二十九章 终于有人从拘留中心给朗·塞利托打来了电话。 他一边听一边点头。“谢谢。”他挂断电话说,“亚瑟不会有事的。伤得不重。” “谢天谢地。”萨克斯小声说。 “发生了什么事?”莱姆问。 “没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罪犯叫安特文·约翰逊,因绑架和越境被联邦法院判了刑。他们把他送往‘坟墓’就相关的州法院指控接受审判。他有点崩溃了,看上去像,想制造亚瑟自行上吊的假象。起初约翰逊拒绝承认,后来声称亚瑟想死,让他帮忙。” “警卫及时发现了他?” “不,很奇怪。另一名囚犯跟在约翰逊后面。米克·加莱塔,因吸冰毒和海洛因两次坐牢。他比约翰逊矮一大截,他抓住他,把他击倒在地,把亚瑟从墙上解救下来。几乎引起了骚乱。” 电话铃响了,莱姆看到电话区号是201。 朱迪·莱姆。 他接起电话。 “林肯,你听说了吗?”她声音发颤。 “嗯,听说了。” “怎么会有人下此毒手?为什么?” “监狱里就是这样,和外面不同。” “可是,林肯,那只是个拘留所。要是在监狱里和判了刑的杀人犯呆在一起,我还能理解。但是那里的大多数人都是等待审讯的,不是吗?” “对。” “怎么会有人试图谋杀其他的囚犯,这不是拿自己的案子来冒险吗?” “我也不知道,朱迪。这种事说不清。你和他谈过了吗?” “他们让他打电话,可是他的喉咙受了伤,说不太清楚。还好不是很严重。他们要让他呆一两天。” “好。”莱姆说,“朱迪,听着,我想搜集到更多信息之后再打电话,不过……我相信我们能证明亚瑟是无辜的。这个案子背后好像另有其人。他昨天又杀了一个人,我们觉得他和桑德森谋杀案有关。” “不!是真的?林肯,他到底是谁?”朱迪·莱姆不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也不再谨慎地斟酌措辞,生怕得罪了人。在过去的24小时里,她变得坚强了。 “现在我们就是要找到这个人。”他扫了一眼萨克斯,然后回头对着扬声电话说,“而且,他和受害人似乎没什么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她的声音变低了,“你确定吗?” 萨克斯道明了自己的身份后说:“是的,朱迪。” 他们能听到她吸了一口气。“我用不用给律师打个电话?” “他也无能为力。就目前的情况而言,亚瑟还是会被拘留。” “我能给亚瑟打个电话告诉他吗?” 莱姆犹豫了一下,“可以。” “他在诊所里问起了你,林肯。” “是吗?” 他感觉到萨克斯在看他。 “是。他说不管结局怎样,都要谢谢你的帮助。” 一切将会不同…… “我要挂了,朱迪。我们有很多事情要做。有新情况会告诉你的。” “谢谢你,林肯,还有所有的人。上帝保佑你。” 他迟疑了一下,“再见,朱迪。” 莱姆没有用语音指令,他用右手的食指切断了电话。他的左手无名指越来越好使了,不过他的右手灵敏如蛇。 米格尔5465是一场灾难中的幸存者,也是一名可靠的员工。他经常去拜访住在长岛的姐姐和姐夫。他通过西部联盟给远在墨西哥的母亲和妹妹汇钱。他是个品行端正的人。在他的老婆孩子去世一年后,他曾在布鲁克林的一个红灯区的自动取款机上取出了宝贵的400美元。但是这个楼房管理员又犹豫了。第二天,那笔钱又回到了他的账户上。不公平的是,他从自动取款机取钱还被扣掉2.5美元的手续费。 我对米格尔5465的了解远不止这些,比数据库里的其他大多数16码都要多。因为他是我的一个紧急出口。 这正是我现在迫切需要的。 过去一年我都在细心地梳理打扮他,让他成为我的替死鬼。他要是死了,那些勤勉的警察就会把碎片拼接起来。啊,我们找到那个杀人、强奸、盗窃油画和钱币的罪犯了!他在绝命书里供认不讳——因为家人去世而情绪低落,想要杀人解恨。他的衣袋里有个小盒子,里面装着受害人米拉·温伯格的一片指甲。 再看看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证据吧!大笔的钱存入了他的账户,随后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米格尔5465准备用一大笔抵押贷款在长岛买一套房子,首付50万美元,可是他的年薪只有46000美元。他浏览过美术交易网站,询问过普雷斯科特的油画。在他的公寓大楼的地下室里有一打五瓶的米勒啤酒、战神避孕套、埃奇剃须啫喱和一张从OurWorld下载的米拉·温伯格的照片。里面还藏着非法窃取计算机数据的书籍和装有破解密码程序的U盘。他曾经患过忧郁症,甚至就在上个星期他还给自杀救援咨询服务部打电话要一份宣传册。 而且,他的考勤表也显示罪案发生时,他不在公司。 万无一失。 我的口袋里装着仿照他的字迹写的绝命书,模仿得还比较像。这些字迹是从他的注销支票和贷款申请的副本上得来的,都扫描过,上传到网上了。用的纸和他一个月前在小区杂货店里买来的一样,墨水也是用他的那种钢笔写的,那样的钢笔他有一打。 既然警方最不愿意做的事就是对SSD,他们的首要数据承包人进行耗资巨大的调查,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他死了。案子结束。我会重新回到我的密室,全面回顾一下我犯的错,想想今后怎样才能更加明智些。 但是,这难道不是对所有人适用的一个生活教训吗? 为了制造自杀假象,我查看了Google地球,运行了基本预测程序,结果显示出他离开SSD公司,从地铁站出来后,可能走的回家路线。米格尔5465最有可能穿过皇后区的一个市区小公园,旁边就是高速公路。这里的车辆熙来攘往、聒噪不宁,空气中弥漫着柴油机的尾气,表明这座公园通常没什么人。我要快步走到他的身后(我可不想让他认出我,变得谨慎起来),然后用装满钢珠的铁管朝他的头部猛击五六下。然后把绝命书和装有指甲的盒子塞进他的口袋,把他拖过栏杆,扔到50英尺下面的高速公路上。 米格尔5465慢悠悠地走着,浏览着临街的店铺。我离他三四十英尺远,听着工作之余的音乐,像其他许多回家的通勤族一样不引人注目。不过我的iPod是关着的(我不收集音乐)。 现在距离公园只有一个街区了。我—— 等等,不对头。他没有朝公园走,而是在一家店铺前停了下来,买了几枝鲜花,就离开商业大街,朝一个僻静的住宅区走去。 我处理着这个数据,在我的信息库里查找这一突发行为。预测失败了。 是女朋友还是亲戚? 他的生活中怎么会有我不知道的东西? 数据中的噪音。可恶! 不,不,这可不妙。给女友送花不符合畏罪自杀的凶手形象。 米格尔5465沿着人行道继续往前走。空气中弥漫着春天的气息,混合着新刈的青草和紫丁香的芬芳以及狗尿的骚味儿。 啊,明白了。我松了口气。 他穿过了一个公墓的大门。 当然是去看望死去的妻子和孩子。一切正常。预测依然有效。只是要稍微耽搁一下。他回家时还是要穿过公园。这可能还要更好些,临死前见妻子最后一面。亲爱的,原谅我在你离去后强奸杀人吧。 我跟着他,保持着安全的距离。我穿着舒适的胶底鞋,走路无声。 米格尔5465径直走向一个双人墓。他在胸口画了十字,跪下来祈祷。然后他放下花束,旁边还有四束花,花朵枯萎的程度不一。为什么网上没有显示出他去墓地看望死者呢? 当然了——他是用现金买的花。 他站起来,准备离开。 我跟上去,呼吸沉重。 “不,不,为什么?为什么?”他伸手去捂伤口,手正好移开了,我乘机朝他的另一侧脖子砍去。噗哧,噗哧,我不能自已。其实没必要这样,但是我失去了理智,怒不可遏,谁让他们打乱了我的步调!是他们逼着我把米格尔5465当成紧急出口。现在他们分散了我的注意力,让我变得粗心大意。 又一通猛砍……然后我往后一站,30秒钟后,他恐怖地蹬了蹬腿,就昏死过去。60秒后,活人变成了死尸。 我呆呆地站着,被这场噩梦弄得麻木了。我累得大口地喘着气,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动物一样蜷起身子。 他们——那些警察肯定会知道是我干的。证据确凿。谋杀案发生在一名SSD员工的亲人安葬的墓地。而且,我和公墓管理员搏斗之后,肯定留下了一些证据。聪明的警察可以顺藤摸瓜,找到与其他犯罪现场的联系。可是我没有时间去清理了。 他们会知道我一直跟踪着米格尔5465,试图制造自杀的假象,结果半路杀出个公墓管理员。 这时对讲机响了。有人在呼叫斯托尼。只是简单的询问,并没有担心的成分。但是如果没有回应,他们很快就会过来找他。 我转身匆匆地离去,像一个悲痛欲绝的哀悼者,对未来将会发生什么感到困惑茫然。 不过,那正是我当时的心态。 第三十章 又一起谋杀案。 而且毫无疑问是522干的。 纽约市一有谋杀案发生,莱姆和塞利托就会立即得到通知。接到刑警部的电话后,只消几个问题就查明受害者是公墓管理员。他就在一名SSD员工的老婆和孩子安葬的坟墓边遇害。很可能是被尾随该员工的某个人杀害的。 当然,巧合太多了。 这名员工是楼房管理员。他不是嫌疑犯。当时他正在墓地外面和另一位扫墓者说话,就听到了管理员的尖叫声。 “好的。”莱姆点点头,“普拉斯基?” “是的,长官。” “给SSD打个电话,看看能否查出在过去的两个小时,嫌疑人名单上的每个人在哪里。” “好吧。”又一个坚忍的微笑。他确实不喜欢那个地方。 “还有,萨克斯——” “我这就去墓地调查现场。”她已经向门口走去了。 萨克斯和普拉斯基走后,莱姆给纽约警察局计算机犯罪专案组的罗德尼·萨尔奈克打电话解释了刚刚发生的凶杀案,然后说:“我猜他肯定很想得到我们获得的信息。有人点击过陷阱里的信息吗?” “警察局外没有人点击。只有一次搜索。是警局大楼马洛伊警监办公室的某个人。看了20分钟文件,然后退出了。” 马洛伊?莱姆暗自发笑。尽管塞利托按照马洛伊的吩咐,一直及时向他通报,但是他似乎摆脱不了自己作为审查者的身份,还在竭尽所能搜集更多的信息。莱姆会打电话告诉他设置陷阱的事,还有那些作为诱饵的文件里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 他说:“我想他们可以查看信息,就没给你打电话。” “没关系。”莱姆挂断电话。他久久地凝视着证据板,“朗,我有个想法。” “什么?”塞利托问。 “这小子总是比我们领先一步。我们忙来忙去,就好像他是其他罪犯。可是他不是。” 那个无所不知的人…… “我想试试别的方法。我需要一些帮助。” “谁的帮助?” “下城。” “太大了。具体是哪里?” “马洛伊。还有市政厅的人。” “市政厅?为啥?你还以为他们会接你的电话?” “因为他们必须接。” “这是理由吗?” “朗,你要说服他们。我们要占他的上风。这点你可以做到。” “到底做什么?” “我想我们需要一名专家。” “哪方面的专家?” “计算机专家。” “我们有罗德尼。” “他不是我心目中的理想人选。” 他是被人用刀杀死的。 很有效,没错,但是也毫无缘由。刀子刺进了胸口,然后又残忍地砍了几刀。萨克斯估摸着是在泄愤。这是522性格中的另一面。她在其他犯罪现场看见过类似的伤口。这一通胡乱猛砍表明凶手失去了控制。 这对调查人员很有利。冲动的罪犯往往会疏忽大意。较之沉着冷静的罪犯,他们更容易泄露秘密,也会留下更多的证据。但是根据艾米莉亚·萨克斯的经验,不利的一面是他们会变得更危险。像522这样发了狂的危险人物会把要谋杀的被害人、无辜的旁观者和警察混为一谈。 任何威胁、任何不便之处都要予以迅速和充分的解决。逻辑推理见鬼去吧! 犯罪现场调查组点亮了卤素灯,给墓地笼罩上了一层虚幻的光辉。在刺眼的强光照射下,萨克斯仔细地检查着死者。他仰面躺着,两脚张开。那是在临死前的痛苦中,双脚一阵抽搐,向外伸着。一大片逗号形的鲜血从尸体上流出来,染红了福里斯特·希尔斯墓园的柏油人行道和草坪的边缘。 没有一位受访者能提供证词。SSD的楼房管理员米格尔·阿布雷拉也不能加以补充。他受到了严重的惊吓。一是因为自己是凶手蓄意谋杀的目标,二是因为他的一位朋友死了。由于他经常去老婆和孩子的墓地扫墓,一来二去就认识了公墓管理员。当晚,他隐隐地感觉到从地铁站出来时有人在跟踪他,他甚至还停下来望了望一个酒吧窗户上的倒影,想看看是不是有行凶抢劫的路贼跟着他。但那只是幻觉,他什么人也没看到,于是就继续往公墓走。 此时,萨克斯穿着白色工作服。她命令来自皇后区的反恐行动工作组的两名犯罪现场调查员进行拍照和录像。她检查完尸体,就开始走网格。她做得格外细致。这是个重要的现场。谋杀的过程很迅速,也很暴力。显然,墓地管理员让522始料未及。他们扭打在一起。这就意味着有更多的机会找到线索,查出关于杀手和他的住址或工作地点的更多信息。 她开始走网格。先是沿着一个方向一步一步地走下去,然后转身朝垂直方向走,把同一个地方再调查一遍。 才走了一半,她突然停住了。 有响声。 她确定是金属相碰发出的声音。是一发子弹上了膛?还是一把刀拔出了鞘? 她迅速环视了一下四周。暮色笼罩的公墓里什么都没有。艾米莉亚·萨克斯不相信鬼魂。她一向觉得像这样的安息地是宁静的所在,甚至让人感到安慰。但是现在她咬紧了牙关,戴着乳胶手套的双手也开始冒汗了。 她刚转身走向尸体,就倒吸一口冷气。她看到附近有一道光闪过。 是透过灌木丛的街灯灯光? 还是522握着一把刀,步步逼近? 不受控制…… 她不由地想到他曾经有一次在迪里昂·威廉斯家附近想利用联邦密探杀了她,但是没有得逞。也许这次他决心一了百了。 她继续做调查。证据快要搜集完毕时,她打了个寒噤。又有动静。这次是在卤素灯的远侧,但是依然在墓地里。墓地已经被巡警封锁了。她在强光下眯起了眼。是树木在微风中摇曳,还是一只动物? 她的父亲当了一辈子的警察,有着丰富的生活经验。他曾经对她说:“死者不会伤害你,艾米,不用理会他们。你要当心的是杀死他们的人。” 这让她回想起莱姆的告诫:“仔细调查,但要注意身后。” 艾米莉亚不相信第六感和所谓的超自然能力。在她看来,大千世界如此神奇,人类的官能和思维过程如此复杂,无须超凡的本领就能做出最具有洞察力的推论。 她确信附近有人。 她从犯罪现场的边缘走出来,把她的格洛克手枪挂到胯上。她轻叩了几下枪把以摆好手的位置,说不定她要快速拔出手枪。她回到网格里,搜集完证据,迅速转向之前有动静的方向。 灯光炫目,但是她确信无疑那边有个人站在建筑物的阴影中,从火葬场的后面注视着她。可能是一名工人,但是她不能冒险。她把手放在枪上,大步向前走了20英尺。在薄暮的余晖中她的白色连衣裤成了很好的靶子。不过她还是决定不把它脱掉,太浪费时间。 她拔出格洛克手枪,迅速推开灌木丛,拖着患有关节炎的双腿朝那个人影小跑过去。可是,当萨克斯看到火葬场的骨灰存放室(她就是在那儿看到入侵者的),她停了下来,哭笑不得。她抿紧嘴唇,很生自己的气。在公墓外,映着路灯光的那个身影是一名警察;她能看到那位巡警的帽子的轮廓和一位站岗的警察无精打采、无聊厌烦的姿势。她喊道:“警官?你看到那边有人吗?” “没有,萨克斯警探。”他答道,“确实没有。” “谢谢。” 她搜集完证据,然后把犯罪现场交给巡回医疗队的验尸官处理。 她走到车边,打开后备箱,开始脱白色连衣裤。她在和其他几位来自皇后区犯罪现场组总部的警察聊天。他们也换下了身上的工作服。其中一个皱皱眉,不知道把什么东西放哪儿了,他开始去找。 “丢了什么吗?”她问。 对方皱着眉,“嗯。就在这儿。我的帽子。” 萨克斯呆住了,“什么?” “帽子丢了。” 呸。她把连衣裤甩到后备箱里,快步跑到分管区警察所的警长面前。他是这里的顶头上司。“你派人看守骨灰存放室了吗?”她气喘吁吁地问。 “那边?没。没必要。我们把这里全部封锁了,而且——” 该死。 她转身朝骨灰存放室冲去,手里握着格洛克。她对旁边的警察喊道:“他在这儿!在火葬场旁边。快跑!” 萨克斯在那座红砖老建筑物前停下来,注意到敞开的大门通向大街。她在场地上迅速搜寻了一番,没有找到522的踪迹。她一直搜到街上,快速左右扫视了一下。往来车辆和好奇的旁观者很多,可是嫌疑犯不在了。 萨克斯回到骨灰存放室,发现警帽就在附近的地上,她并不感到吃惊。旁边有一个标牌“请将骨灰盒存放此处”。她捡起帽子,塞进一只证据袋,回到其他警察身边。萨克斯和分管区的一名警长派警察到附近小区去看看是否有人看见过他。然后她回到车里。当然,如今他已经跑得远远的了,可是她依然摆脱不了强烈的不安感——这种感觉主要是因为他看见她向火葬场走去,却没有试图逃跑,而是漫不经心地站着不动。 不过,最让她毛骨悚然的是他随意的声音——直呼她的名字。 朗·塞利托向马洛伊警监和罗恩·斯科特副市长汇报了莱姆称之为“专家方案”的情况,从下城回来了。他刚走进门,莱姆就厉声说:“他们准备这么做?” “他们不乐意。花费太大,他们——” “狗……屎。找个人接电话。” “等一下,等一下。他们会做的。正在做安排。我只是说他们对此有怨言。” “你早该一开始就说他们同意了。我才不在乎他们有多么不满。” “乔·马洛伊会给我打电话说明详细情况。” 晚上9点30分左右,门开了,艾米莉亚·萨克斯拿着在公墓管理员遇害现场采集的证据走进来。 “他在那儿。”她说。 莱姆不懂她的意思。 “522。在墓地。他在观察我们。” “当真?”塞利托说。 “我意识到时,他已经跑了。”她举起一顶巡警帽,解释说他伪装起来一直在监视她。 “妈的他为什么这么做?” “信息。”莱姆轻声说,“他知道得越多,就越厉害,我们就越脆弱……” “你们调查了吗?”塞利托问。 “分管区的小组调查了,谁也没看见可疑人。” “他无所不知。我们一无所知。” 她打开板条箱,让莱姆看清楚她拿出来的每一只证据搜集袋。“他们搏斗过。可能是一些有价值的转移痕迹。” “希望如此。” “我和楼房管理员阿布雷拉谈过。他说,在过去的一个月里他发现了一些怪事。他的考勤表被改动了,活期账户里的存款多了,可是他并没有存。” 库珀提议:“和乔根森一样——身份窃取?” “不,不。”莱姆说,“我敢说522一直在梳理他,让他当替罪羊。可能是自杀。在他身上放一张条子……是他老婆和孩子的墓地?” “对。” “没错。他情绪低落,想自杀。在绝命书里坦白所有的罪行。我们就结案了。可是这个公墓管理员阻挡了他的行动。现在522进退维谷,他不能再这么做了;现在我们已经想到他在伪造自杀。他得尝试别的办法。那又是什么呢?” 库珀已经开始去检查证据,“帽子里没有头发,一根都没有……不过你们猜我发现了什么?一点黏合剂。但是没有牌子。无法追查。” “他丢掉帽子之前,用胶布或滚筒把痕迹粘掉了。”莱姆苦着脸说。522所做的任何事都不会让他感到吃惊了。 这时库珀又说:“从其他现场——在坟墓旁边——我发现了一根纤维。和前几起罪案中使用的绳索相似。” “很好。上面有什么?”棒槌学堂·出品 库珀准备好样品,做了检查。过了一会儿,他说:“好的,有两样东西。最常见的一种是惰性晶体介质中的萘。” “樟脑丸。”莱姆说。这种物质在若干年前的一起投毒案中起了重要作用。“不过它们肯定是以前的。”他解释说,卫生球已经被更安全的材质替代了,几乎不再使用了。“或者,”他补充道,“是国外的。在很多地区对消费品的安全规范要少一些。” “还有另外一种。”库珀指着电脑屏幕,上面显示该物质是Na,“混合着卵磷脂、巴西棕榈蜡和柑橘酸。” “那到底是什么?”莱姆脱口而出。 又查阅了一个数据库。“环氨酸钠。” “哦,人工甜味素,对吗?” “对。”库珀念道,“30年前被食品药物管理局禁用。该禁令依然受到挑战,但是自70年代起,就没有生产添加糖精的产品。” 这时,莱姆的思维做了几次跳跃,一如他的眼睛从证据板上的这一条移到那一条。“旧纸板、霉菌、干的烟丝。玩具娃娃的头发?旧苏打饮料?成箱的卫生球?这些叠加起来究竟是什么?他住在古玩店附近吗?在古玩店上面?” 他们继续分析:三硫化四磷的细微痕迹、安全火柴里的主要成分;更多来自世贸中心的尘土;花叶万年青的叶片,又名豹斑百合,是一种常见的室内植物。 其他证据包括黄色标准拍纸簿的纸纤维,可能是两本不同的拍纸簿,因为染料的颜色不一样。但是区别不够明显,无法追查来源。还有莱姆在谋杀钱币收藏家的刀子上发现的那种辛辣物。这次他们的数量较多,能够严格地检查其颗粒和颜色。“是番椒。”库珀称。 塞利托嘟囔着说:“在过去用这个能确定某人是在拉丁区。现在哪儿都能买到辣酱和辣味沙司。从‘健康食品’店到‘7—11’连锁便利店都有卖。” 此外唯一的线索是:在谋杀现场附近一个新挖掘的墓穴的泥土中有一个鞋印。萨克斯推断是522的,因为它看上去像是某个人从该地往出口跑时留下的。 把这个静电鞋印与数据库里的鞋印比对之后,发现522穿的是很破旧的11码斯凯奇工作鞋。这种鞋很实用,但是不怎么时髦,工人和徒步旅行者常穿。 萨克斯接电话时,莱姆让托马斯按照他口述的内容详情写上。莱姆凝视着这些信息——比最初的时候多得多。可是依然让他们找不到头绪。 不明对象522人物特征 ·男 ·可能抽烟,或与抽烟者一起居住/工作,或接近烟草来源 ·有孩子,或与孩子一起居住/工作,或接近玩具来源 ·对艺术(钱币?)感兴趣 ·可能是白人或浅肤色的有色人种 ·中等身材 ·强壮有力——能勒死受害人 ·有购置变声器的渠道 ·可能精通电脑,知道OurWorld或其他社交网站? ·从受害人身上拿走战利品。虐待狂? ·部分住宅/工作场所阴暗潮湿 ·住在曼哈顿下城或附近 ·吃零食/辣酱 非捏造的证据 ·旧纸板 ·洋娃娃的头发,巴斯夫B35尼龙6 ·泰瑞登香烟的烟丝 ·旧烟丝,非泰瑞登牌,品牌不明 ·纸葡萄穗霉菌的痕迹 ·尘土,来自世贸中心,或许表明在曼哈顿下城居住或工作 ·带辣酱的零食 ·绳索纤维含有: ·含糖精的低糖苏打饮料(陈旧的或是国外产的) ·含萘卫生球(陈旧的或是国外产的) ·豹斑百合的叶片(室内植物) ·两种不同的标准拍纸簿的痕迹,黄色 ·11码斯凯奇工作鞋的鞋印 第三十一章 “谢谢你的接见,马克。” 合规管理部的助理惠特科姆露出了令人愉快的笑容。普拉斯基想,他一定非常热爱自己的工作,这么晚了还在加班,都9点30分过了。不过,他转念一想,自己也在工作。 “又发生了谋杀案?是同一个人干的?” “我们确信是。” 这个年轻人皱皱眉,“我很抱歉,老天。什么时候?” “大约三个小时前。” 他们在惠特科姆的办公室,这里比斯特林那边凌乱得多,但却显得舒适些。他推开正在写的标准拍纸簿,朝一把椅子指了指。普拉斯基坐下,注意到他的办公桌上放着几张家庭照,墙上挂着几幅漂亮的油画、执照和一些专业证明书。普拉斯基在静悄悄的大厅里前后张望了一下,他很高兴卡塞尔和吉莱斯皮不在这里。 “喂,那是你妻子吗?” “我姐姐。”惠特科姆微微一笑。不过这样的笑容普拉斯基从前见过,它意味着这是个敏感的话题。他老婆死了? 不,是另一个答案。 “我离婚了。这里一直都很忙。顾不上家。”小伙子挥挥手臂,普拉斯基猜测,他指的是SSD,“可是工作很重要,真的很重要。” “这我相信。” 普拉斯基在试着联系安德鲁·斯特林之后,他给惠特科姆打了电话。对方同意见他,并把那天的考勤表给他——看看墓地管理员遇害时,哪位嫌疑人不在办公室。 “我这里有咖啡。” 普拉斯基注意到他的办公桌上有一只银托盘,上面放了两只瓷杯。 “我记得你爱喝。” “谢谢。” 这位身材修长的男子倒了咖啡。 啜饮着咖啡。好喝。普拉斯基期待着有一天,经济好转了,他能买得起卡布奇诺咖啡机。他喜欢喝咖啡。“你每天晚上都工作到很晚?” “经常如此。在任何一个行业,政府规章都很严格,可是在信息业,问题是没人确切地知道他们想要什么。比如,州政府可以通过出售驾照信息赚很多钱。有些州的市民们勃然大怒,这种做法被禁止了。但是在其他州完全没问题。 “在有些州,如果你所在公司被黑客攻击了,就必须告知信息被窃取的客户,不管是什么样的数据。在其他州,只有当金融信息被窃取了,才告诉客户。还有一些州,你什么都不必说。很乱。但是我们必须掌握。” 一想到安全缺口,普拉斯基就感到一阵内疚,因为他从SSD窃取了空闲空间里的数据。他在下载文件前后,惠特科姆一直和他在一起。要是被斯特林发现了,这位合规管理部的助理会不会惹麻烦呢? “这是给你的。”惠特科姆递给他那天的考勤表,有20页左右。 普拉斯基匆匆翻阅着,比对着嫌疑人的名字。他最先看到米格尔·阿布雷拉离开的时间——下午5点刚过。当普拉斯基往下看,偶然发现斯特林的名字时,他心里一惊。他在米格尔走后几秒钟就离开了,好像在跟踪这位楼房管理员……不过,普拉斯基又意识到自己看错了。是安迪·斯特林,他的儿子,在那时离开的。首席执行官走得早些——4点左右——大约一个半小时前才回来,大概是在因公吃饭喝酒后回来的。 他又生自己的气了,没有认真看考勤表。看到两个人离开的时间如此接近,他还差点给林肯·莱姆打电话。要是真打了,那该多尴尬呀!好好看,他生气地告诫自己。 至于其他嫌疑人,法鲁克·马梅达——那个情绪化的夜班技术人员——凶杀案发生时一直在办公室。技术操作主管韦恩·吉莱斯皮的条目显示他走得比阿布雷拉早半个小时,但是6点就回来了,一连呆了几个小时。普拉斯基感到有一点失望,因为这个恶霸好像要从名单上排除了。其他所有人离开的时间都足够尾随米格尔到公墓或是提前赶到,埋伏着等待他。事实上,大部分员工都离开了办公室。他注意到,肖恩·卡塞尔那天下午的大部分时间都不在,但是半个小时前回来了。 “有用吗?”惠特科姆问。 “有点用。你介意我把它留下吗?” “不,只管拿就是了。” “谢谢。”普拉斯基折起考勤表,放进衣兜里。 “哦,我和我哥哥通过话。他下个月要来市区。不知道你是否感兴趣,不过我想你可能会想见见他。也许是你和你哥哥。你们可以分享警察故事。”这时,惠特科姆不好意思地笑了,好像警察最不想谈那些。普拉斯基可以告诉他,不是的;警察喜欢警察故事。 “要是到那时案子解决了的话。你们是怎么说的?” “结案。”棒槌学堂·出品 “像那个电视剧一样。《罪案终结》,没错……要是结案的话。大概不能和一名嫌疑人喝啤酒。” “你算不上嫌疑人,马克。”普拉斯基笑着说,“不过,对,最好还是等等。我要问问我哥哥能不能也过来。” “马克。”有人轻声在他们身后说。 普拉斯基转过身看见安德鲁·斯特林。他穿着黑色西裤和白色衬衫,袖子卷起,带着友善的笑容。“普拉斯基警官,你来得这么勤,我应该给你发工资才对。” 他羞赧地咧开嘴笑了。 “我打过电话,转成语音邮件了。” “是吗?”首席执行官皱起眉头。然后他的碧眼凝住了神,“对。马丁今天一早就走了。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的吗?” 普拉斯基正要提考勤表的事,惠特科姆却抢先开口道:“罗恩说又发生了一起谋杀案。” “不会吧?同一个人干的?” 普拉斯基意识到他犯了错。安德鲁·斯特林是愚蠢的。这倒并不是因为他觉得斯特林有罪或是想隐藏什么;这名警察只是想立刻得到信息——而且说实话,他也想避开卡塞尔或吉莱斯皮。如果他去问高级管理人员要考勤表的话,可能就会遇见。 可是现在他意识到他并不是从安德鲁·斯特林那里得到了关于SSD的信息——若不是无可争议的犯罪,也是个过错。 他不知道这位商人是否觉察到了他的不安。他说:“我们觉得是。好像凶手最初的目标是SSD的一名员工,结果却杀了一个不相干的人。” “哪个员工?” “米格尔·阿布雷拉。” 斯特林立刻认出了这个名字,“做维护的,对。他没事吧?” “他很好。受了点惊吓。但是没事。” “他为什么会被瞄上?你觉得他有所了解吗?” “我不能说。”普拉斯基告诉他。 “什么时候发生的?” “今晚6点,6点30分左右。” 斯特林眯起眼睛,眼角出现了细小的皱纹,“我有个解决办法。你应该看看嫌疑人的考勤表,警官。那样会缩小有不在场证明的人数范围。” “我——” “我会处理的,安德鲁。”惠特科姆迅速地说着,在他的电脑前坐下,“我会从人力资源部那里要。”他对普拉斯基说,“等不了多久。” “很好。”斯特林说,“你发现了什么就告诉我。” “是,安德鲁。” 首席执行官走上前,抬头凝视着普拉斯基的眼睛。他用力握了握他的手,“晚安,警官。” 他走后,普拉斯基说:“谢谢。我应该先问他要。” “对,你应该那么做。我以为你问过了。安德鲁不喜欢被蒙在鼓里。如果他得知了消息,哪怕是坏消息,他也会很高兴。你见过安德鲁·斯特林讲理的一面,不讲理时好像也有太大的不同。但是确实如此,相信我。” “你不会惹麻烦吧?” 他笑了,“只要他没有发现我在他提议的一个小时前,就把考勤表给了你。” 当普拉斯基和惠特科姆一起走向电梯时,他往后扫了一眼。在走廊尽头,安德鲁·斯特林正在和肖恩·卡塞尔谈话,两人都低着头。那位销售主管在点头。普拉斯基的心跳得厉害。然后斯特林大步离开了。卡塞尔转过身,他用一块黑布擦着眼镜,直直地看着普拉斯基。他微笑了表示问候。警察看得出,卡塞尔的表情表明看到他一点也不吃惊。 电梯到了,发出叮当的声响,惠特科姆示意普拉斯基进去。 莱姆实验室里的电话响了。罗恩·普拉斯基汇报说,他在SSD得到了嫌疑人的行踪。萨克斯把这些信息写到嫌疑人表上。 凶案发生时,只有两个人在办公室——马梅达和吉莱斯皮。 “那就可能是其他六个人中的任意一个了。”莱姆咕哝。 “公司几乎没人了。”年轻的警员说,“很晚还在的人不多。” “他们没这个必要。”萨克斯指出,“计算机把什么活儿都做了。” 莱姆让普拉斯基直接回家。他仰靠在头枕上,凝视着证据板。 安德鲁·斯特林,总裁,首席执行官 有不在现场的证据——已证实在长岛。由其子证实。 肖恩·卡塞尔,销售及营销部主管 没有不在现场的证据 韦恩·吉莱斯皮,技术操作主管 没有不在现场的证据 公墓管理员遇害时有不在现场的证据(据考勤表显示,在办公室) 塞缪尔·布拉克顿,合规管理部主管 有不在现场的证据——宾馆住宿登记证实在华盛顿 彼得·阿隆佐-肯珀,人力资源部主管 有不在现场的证据——和妻子在一起,并由她证实(有袒护?) 史蒂文·施雷德,技术服务与支持经理,白班 有不在现场的证据——据考勤表显示,在办公室 法鲁克·马梅达,技术服务与支持经理,夜班 没有不在现场的证据 公墓管理员遇害时有不在现场的证据(据考勤表显示,在办公室) SSD的客户(?) 等待纽约警察局计算机犯罪专案组的列表 斯特林聘用的未明对象(?) 可是522究竟是不是他们之中的一个?莱姆再次陷入沉思。他想起了萨克斯对他说过的数据挖掘中的“噪音”概念。这些人名只是噪音吗?只是分散人的注意力,将真相隐藏吗? 莱姆执行了TDX上的智能转动,重新面对着白板。有什么不对头。是什么呢? “林肯——” “嘘。” 是他看到的或听说的某件事。不,是几年前的一个案子。不断地盘旋着,却想不起来。就像耳朵上痒痒,想去挠却够不着一样令人沮丧。 他意识到库珀在盯着他看,这也让人恼火。他闭上眼睛。 快了…… 对! “什么?” 显然他说出了声。 “我觉得我想到了。托马斯,你关注流行文化,对吗?”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看杂志,读报纸,也看广告。泰瑞登牌香烟还在生产吗?” “我不抽烟。我从来没抽过烟。” “宁愿战斗也不愿改变。”朗·塞利托说道。 “什么?” “那是60年代的广告词。画着黑眼圈的人?” “想不起来了。” “我父亲以前抽过这种烟。” “这种烟还生产吗?我问的是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但是不常见。” “对极了。我们发现的其他烟叶也很陈旧。所以不管他抽不抽烟,他肯定搜集香烟,这个推论是合乎情理的。” “香烟。这算哪一类收集者?” “不,不止是香烟。还有添加人工甜味素的老牌苏打饮料。也有可能是瓶瓶罐罐。还有卫生球、火柴、洋娃娃的头发。还有纸葡萄穗霉菌,来自世贸大厦的灰尘。我觉得这并不能表明他住在市区,而是他很多年都没清扫过了……”他露出了严肃的微笑,“我们最近一直在应对的是什么收藏品来着?数据。522对收集着了迷……我觉得他是一个囤积者。” “一个什么?” “他囤积物品,从来不扔掉任何东西。这就是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旧物’。” “对,我以前好像听说过。”塞利托说,“很怪异,让人毛骨悚然。” 莱姆曾经调查过一个案发现场。有个囤积成癖的人被一堆书砸死了。事实是,他被书压得动弹不得,受了内伤,两天后才死的。莱姆说死因“令人不快”。他对这种疾病没有太多的研究,不过他听说纽约成立了一个专案组来帮助这些囤积者获得治疗,保护他们及其邻居免受这种强迫行为的伤害。 “给我们的常驻精神病医生打个电话吧!” “特里·多宾斯?” “他也许认识在囤积癖专案组的人。让他去调查一下,然后请他亲自来一趟。” “这个时候打?”库珀问,“都10点多了。” 莱姆甚至懒得说今天最妙的一句话,他的一个眼神就恰到好处地传达了信息:我们还没睡,别人怎么能睡? 第三十二章 林肯·莱姆食欲大增。 托马斯又做好了饭。虽然莱姆通常对吃饭不是很感兴趣,但是这次的三明治他却吃得津津有味。面包是助手自己做的。助手称:“这是詹姆斯·比尔德的秘方。”不过,这位受人尊敬的名厨和烹饪书作家,对莱姆说了也是白说。塞利托狼吞虎咽地吞掉了一块三明治,回家的时候又顺便拿走了一块。(比金枪鱼还好吃,他评价道。)梅尔·库珀则讨要做面包的秘方好跟格蕾塔说。 萨克斯坐在电脑前发电子邮件。莱姆正想问她在做什么,门铃就响了。 一会儿,托马斯就把特里·多宾斯领进了实验室。他是纽约警局的行为主义专家,莱姆的老相识。和第一次见面时相比,他的头顶秃了一点,肚子也突了一些。在事故发生后,莱姆落得全身瘫痪的那段痛苦的时期,多宾斯陪着莱姆一坐就是几个小时。他眼神敏锐,笑容沉静而客观,还是和莱姆印象中的一样。刑事专家更看重法医学,对心理剖析研究持怀疑态度,但是他不得不承认,多宾斯时不时地给过他远见卓识,对帮助他缉拿凶手大有裨益。 他向所有人问了好,接过托马斯递来的咖啡,谢绝了食物。他坐在莱姆的轮椅旁边的凳子上。 “囤积这个想法不错。我想你是对的。首先,我要告诉你,我和特遣队联系过了,他们调查了纽约市公认的囤积者。人数并不多,可能一个都不是。因为你说过有强奸案,我就把女性排除在外。至于男性,大多数不是上了年纪,就是不怎么走动。只有两名男性经常活动,一个在斯塔滕岛,另一个在布朗克斯区。可是星期天的凶杀案发生时,社会工作者或家人证明他们不在现场。” 莱姆并不感到惊讶,522太聪明了,他懂得掩藏他的行踪。可是,他一直希望能获得一点线索。现在又走进了死胡同,他不由得绷起了脸。 多宾斯露出了微笑。这个问题他们很多年前就讨论过。莱姆从来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愤怒或沮丧。但是在工作上,他一直都很擅长这一点。 “但是我可以给你一些见解,或许能派上用场。我先说说囤积者吧。这是强迫性精神错乱(OCD)的一种表现。当患者遭遇精神上无法承受的矛盾冲突或紧张情绪时,就会出现这种症状。集中精力做一件事比接受潜在的问题要容易得多。洗手和数数就是OCD的两种症状。囤积也是其一。 “事实上,很少有人会囤积危险的东西。动物和昆虫传染、霉菌和火灾隐患,都对健康构成了威胁。但重要的是,囤积者只想一个人呆着。他们要尽可能生活在收藏品的包围之中,从不走出去。 “但是,你要找的这个人是个稀有品种。有自恋、反社会的性格特征和囤积OCD。如果他想得到什么东西,显然是可以收集的钱币、油画或性满足,他就必须得到。必须得到不可。只要有助于他获得他想要的东西,保护他的藏品,杀人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事实上,我要说杀人能让他平静下来,这样说并不夸张。活人给他精神压力。他们会让他失望,抛弃他。但是无生命的物体,如报纸、香烟盒、糖果甚至人体,都可以藏进贮藏室。他们永远不会背叛你……他现在之所以变成这样,可能和儿时的成长环境有关,但是我想你们对此可能不感兴趣吧?” “不很感冒,特里。”萨克斯说。她微笑着望着莱姆,莱姆摇了摇头。 “首先,他需要空间。很大的空间。这里的房价这么高,他要么足智多谋,要么就很有钱。囤积者一般都住在老式的大房子或联排别墅里,他们从不租房子。因为房东有权进入他们的居住空间,这在他们是无法想象的。而且窗户有可能被漆成黑色或用胶带封起来。他要和外界隔绝。” “有多大的空间?”萨克斯问。 “一间屋子连着一间屋子。” “SSD的某些员工可能会很有钱。”莱姆思忖,“那些高层管理人员。” “好的,因为凶手活动如此频繁,他可能过着两种不同的生活。我们可以称之为‘私密的’生活和‘表面的’生活。他需要在现实世界中生活,这样才能不断增加并保护藏品。所以他要装门面。他可能有两套住宅,或者一套住宅的一部分看上去是正常的。哦,他宁愿住在私密的地方。但是如果他只住在那里,就会引起人们的注意。所以,他还有一个居住空间,看上去跟社会经济地位与他相当的人住的地方没什么两样。两套住所可能彼此相连,或者就在附近。底层可能是正常的,他在楼上或地下室存放藏品。 “至于他的性格,他在表面生活中扮演的角色和他的本质几乎完全相反。比如说,522的真实性格是阴险而卑劣的,而522的公众形象却是慎重、镇静、成熟、彬彬有礼的。” “他能装出一副生意人的样子?” “哦,那很容易。而且他会演得非常好,因为他不得不那么做。这让他愤愤不平。但是他知道如果不这样的话,就会危及藏品,这在他是绝对无法接受的。” 多宾斯看了一遍图表,点点头说:“我看到你在想他有没有孩子?我怀疑他没有。他可能只是收藏玩具。这一点还是和他的童年经历有关。他可能是单身。很少有结婚的囤积者。他太痴迷于收藏了,不愿与另外一个人分享时间或空间,而且,老实说,也很难找到一个人对他如此依恋,能忍受得了他。 “至于香烟和火柴?他收藏香烟和火柴盒,但是我敢肯定他不抽烟。大多数囤积者都拥有大量堆放的报纸、杂志之类的易燃物。这个凶手不傻。他不敢让房子失火,那样就会烧毁他的收藏品。消防员赶到的话,至少也会暴露他的身份。而且,他很可能对钱币和艺术没有特别的爱好,他只是痴迷于收藏本身。至于收藏什么倒是次要的。” “那么他可能不会住在古玩店附近了?” 多宾斯笑了,“他住的地方看上去倒像古玩店,不过,当然了,没有顾客……好啦,再多我也说不上来了。只是要告诉你他的危险性。从你给我的信息看,你已经阻止了他几次,这会让他怒不可遏。他想也不想就会把任何妨碍他收藏的人杀掉。这话我怎么说都不过分。” 他们谢了多宾斯。这位心理学家祝他们好运,然后就走了。萨克斯根据他刚才说的内容,更新了未明对象的列表。 不明对象522人物特征 ·男 ·可能不抽烟 ·可能没有妻子/孩子 ·可能是白人或浅肤色的有色人种 ·中等身材 ·强壮有力——能勒死受害人 ·有购置变声器的渠道 ·可能精通电脑,知道OurWorld或其他社交网站? ·从受害人身上拿走战利品。虐待狂? ·部分住宅/工作场所阴暗潮湿 ·吃零食/辣酱 ·穿11码的斯凯奇工作鞋 ·有囤积癖,患有OCD(强迫性精神错乱) ·可能有“私密的”生活和“表面的”生活 ·公众形象可能和真实自我截然相反 ·住宅:可能不是租赁的,可能有两幢独立的居住空间,一个正常,另一个隐蔽 ·窗户可能是掩盖或着色的 ·当收藏爱好或藏品受到威胁时,可能会有暴力倾向 “有用吗?”库珀问。 莱姆只能耸耸肩。 “你怎么看,萨克斯?会不会是你在SSD谈过话的哪个人?” 她耸耸肩,“我要说吉莱斯皮最像。他给人感觉很怪。但是说到装模作样,卡塞尔似乎最狡猾。按照特里的说法,阿隆佐-肯珀已经结婚了,就没什么可能性了。我没有见过那些技术人员。是罗恩见的。” 随着一阵电子颤音,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来电显示框。是朗·塞利托,已经回家了,可是他好像还在研究莱姆和他早些时候设计的“专家方案”。 “命令,接电话……朗,进展如何?” “一切准备就绪,林克。” “我们处于什么样的状况?” “看看11点的新闻,你就明白了。我去睡了。” 莱姆挂断了电话,打开了放在实验室角落的电视机。 梅尔·库珀道了晚安。他正在收拾公文包时,电脑发出了叮的一声响。他看了看屏幕,“艾米莉亚,你有一封邮件。” 她走过去,坐下来。 “是科罗拉多州警察局发来的吗?关于戈登?” 萨克斯没有回答,但是他看到她一边浏览着长长的文件,一边扬起了眉毛。指甲伸进扎成马尾的红色长发里,挠着头皮。 “什么事?” “我要走了。”她说着,立刻站起身。 “萨克斯?什么事?” “和案子无关。需要我的话就给我打电话。” 话音未落,她就走到了门外,留下一团迷雾,一如她最近喜欢用的薰衣草香皂清淡的香味。 522案件正在迅速进展。 但是警察总是要应对生活中的其他事务。 这就是为什么她此时正焦虑不安地站在布鲁克林区的一座独立式房屋前面。房子离她住的地方不远。这是个令人愉快的夜晚。柔风轻快地吹拂着她,送来紫丁香和林地覆盖物的芬芳。在人行道或门廊上小坐,不去做她不得不做的事会很惬意。 她不得不做的事。 老天,我讨厌这个。 帕米·威洛比出现在门口。她穿着运动衣,头发扎成了马尾。她正在和另外一个领养的孩子说话,对方也是十几岁的样子。她们的脸上有着青春少女所特有的神秘兮兮而又天真无邪的神色。两只狗在她们的脚下嬉戏。一只是小型哈威那犬,名叫杰克逊;另一只是体格较大,但是同样活力充沛的布里牧羊犬,名叫宇宙牛仔,和帕米的养父母一家住在一起。 女警察偶尔会在这里和小女孩见面,然后一起去看电影,去星巴克喝咖啡,或者去吃冰淇淋。平时帕米一看到萨克斯,就会面露喜色。 今晚却不是这样。 萨克斯下了车,靠在发热的发动机罩上。帕米抱起了杰克逊,朝她走来。另一个女孩对萨克斯挥挥手,就和宇宙牛仔一起进屋了。 “很抱歉这么晚才来。” “没关系。”女孩子很谨慎。 “作业做得怎么样?” “作业就是那样。有些做得好,有些做得差。” 没错,和萨克斯的一天一样。 萨克斯摸了摸小狗,帕米紧紧地搂着它,不愿与人分享。对自己的东西她一直是这样。别人主动提出帮她拎书包或食品杂货袋,她总是拒绝。萨克斯想,那是因为她失去的太多,她要把自己拥有的一切都紧紧地攥住。 “好吧,什么事?” 她想不出该怎样温和地切入主题,“我和你的朋友谈过了。” “朋友?”帕米问。 “斯图尔特。” “你什么?”银杏树叶间漏下来的灯光落在她烦恼不安的脸上。 “我不得不这么做。” “不,你骗人。” “帕米……我很担心你。我让局里一个做安检的朋友去找了他。” “不!” “我想看看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你没有权利那么做!” “对。但是我已经做了。我刚收到一封电子邮件。”萨克斯感到胃部一阵抽搐。面对凶手,开车时速170英里……这些都不算什么。现在她抖得厉害。 “怎么,他是个谋杀犯?”帕米气恼地说,“连环杀手?恐怖主义分子?” 萨克斯犹豫了。她想摸摸帕米的胳膊,但是没伸出手,“不是,亲爱的。但是……他已经结婚了。” 在斑驳的灯光下,萨克斯看到帕米迷惑不解地眨巴着眼睛。 “他……结婚了?” “对不起。他的妻子在长岛的一个私立学校当老师,而且他有两个孩子。” “不!你弄错了。”萨克斯看到帕米腾出来的一只手握得那样紧,肌肉肯定都痉挛了。她的眼中怒火燃烧,但是并没有流露出太多惊讶的神色。萨克斯想,帕米是不是在回忆某些往事。或许斯图尔特说过他没有住宅电话,只有手机。也许他曾经让她用某个特定的电子邮箱账户,而不是他常用的那个。 我的家里乱得不像样,不好意思让你过去。你知道,我是个老师。我没心思料理家务……我得找一个保姆…… 帕米脱口而出:“你弄错了。你把他和别人混淆了。” “我刚刚才去找了他。我问了他,他如实说了。” “不,你没有去!这都是你编的!”她的双眼直冒怒火,脸上掠过一丝冷笑,深深地刺痛了萨克斯的心,“你和我妈一样!她要是不想让我做什么,就对我撒谎!和你做的一模一样。” “帕米,我从来没有——” “人人都从我这里抢东西!你夺不走的!我爱他,他也爱我,你不能把他抢走!”她迅速地转过身,胳膊下紧紧地夹着小狗,朝屋子走去。 “帕米!”萨克斯的声音哽咽了,“别这样,亲爱的……” 小女孩进屋时,迅速地回头看了一下。她甩着头发,身板像铁一样硬。她暗自庆幸背后照明让她看不清帕米的脸。她的脸上一定写满了仇恨,萨克斯没有勇气面对。 在公墓的拙劣表演依然像火烧一般灼痛。 米格尔5465本应该死的,本应该被固定在丝绒板上供警方检查。警察会说案子结束,万事大吉。 可是他没死。这只蝴蝶飞走了。我不能再制造自杀假象了。他们已经对我有所了解。他们已经搜集了一些信息…… 恨他们恨他们恨他们恨他们…… 我差点就想抓起刀片,夺门而出,然后…… 平静下来。但是随着岁月的流逝,我变得越来越难以平静。 我已经取消了今晚的某些交易。我原本打算庆祝一下这次自杀,现在却走进了我的密室。和宝贝们呆在一起有助于稳定情绪。我在几间“芳香四溢”的屋子里踱步,拿起几样藏品,凑到脸上。那是去年从几场交易中获得的战利品。用脸颊蹭着风干的肌肉、指甲和头发,真是莫大的安慰。 但是我觉得疲惫不堪。我在哈维·普雷斯科特的油画前坐下,抬头凝视着它。那一家人也凝视着我。就像大多数肖像画一样,你走到哪儿,他们的眼睛就跟随到哪儿。 令人安慰,也很怪异。 也许我迷恋他的作品的一个原因是这些人物都是新鲜出炉的。没有回忆让他们备受折磨,使他们烦躁不安,彻夜不能入眠,驱使他们走上大街,去收集宝贝和战利品。 呵,回忆: 6月,我5岁。父亲让我坐下来,把他的未点燃的烟收起来,对我解释说我不是他们亲生的。“我们把你领养过来是因为我们需要你非常需要你就算你不是我们的亲生儿子我们也爱你你明白吗你不要……”我不是很明白。我茫然地瞪着他。母亲湿漉漉的手里绞着一张克里内克丝面巾纸。她感情冲动地说她爱我就像亲生儿子一样。不,比亲生儿子还亲。只是我不懂为什么她会这么爱我。听起来像是撒谎。 父亲离开去寻找第二份工作,母亲去照顾其他的孩子,留下我独自咀嚼刚才的话。我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被拿走了,可是不知道是什么。我望着窗外。这里很美。有连绵的山峰,青翠的草木,清新的空气。但是我更喜欢自己的房间,于是就进了屋。 8月,我7岁。父母一直在吵架。我们中间的老大丽迪亚在哭泣。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我则做出了最坏的准备,囤积食物和分币。人们从来不会在意一分钱。没有什么能阻止我搜集分币,亮闪闪的和失去光泽的铜币,有134美元呢。藏在我的密室的盒子里…… 11月,我7岁。父亲外出一个月后回到了家。“赚难挣的钱。”他经常这么说。(他一这么说,我和丽迪亚就笑。)他问其他孩子都上哪儿去了。她说她照顾不了所有的孩子。“算算数,你他妈的在想什么?去给市政府打电话。” “你都不沾家。”她喊道。 这让我和丽迪亚困惑不解,但是我们意识到这个不妙。 在我的密室里有252美元,都是分币,33罐西红柿,还有18罐其他的蔬菜,12包意大利面条。其实我并不喜欢吃意大利面,但是我拥有它们。这些才是最最重要的。 10月,我9岁。紧急寄养的儿童更多了。当时家里有九个孩子。我和丽迪亚是帮手。她14岁了,知道怎样照顾弟弟妹妹。丽迪亚让父亲给女孩子们买洋娃娃,因为她从来没有一个洋娃娃,洋娃娃很重要的。可是他说,如果把钱都花在没用的东西上,还怎么赚市政府的钱? 5月,我10岁。我放学回来。我狠狠心拿出了一些钱,给丽迪亚买了一个洋娃娃。我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她的反应。可是我犯了一个错,密室的门打开后忘了关。父亲在密室里把盒子一个个地撕开。分币散落一地,像战场上阵亡的士兵。他把钱塞进口袋,拿走了盒子。“偷来的钱要没收。”我哭了,告诉他钱是我找到的。“很好,”父亲得意地说,“我也找到了这些钱,那它们就是我的了,对吗,小家伙?你还有什么话好说?说不了了。哦,天哪,差不多有500美元哪!”然后就把耳朵后别的香烟拿下来。 你想知道有人把你的东西,你的士兵、你的洋娃娃、你的钱抢走是什么感觉吗?闭上嘴捏住鼻子,你就知道了。就是这种感觉,要不了多久就会难受得要死。 10月,11岁。丽迪亚离家出走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她没有带上洋娃娃。14岁的詹森从少年犯管教所出来就和我们住在一起。有天夜里,他闯进我的房间,要睡我的床,因为他的床很潮,我的不潮。我就睡到了他的潮湿的床上。一个月夜夜如此。我向父亲诉苦,他却叫我闭嘴。他们需要钱,领养像詹森这样的ED儿童能拿到补贴,还有……他停下不说了。他是不是说我也在内?我不知道ED是什么意思。当时不懂。 1月,我12岁。耀眼的红光。母亲在哭泣,其他领养的孩子也在哭。父亲胳膊上的烧伤很疼,但是消防员说,幸好床垫上的打火机油燃烧得不快。要是汽油的话,他就没命了。浓眉黑眼的詹森被抓走时,还尖叫着说他也不知道打火机油和火柴怎么会跑到他的书包里。不是他干的,不是!他也没有在学校的教室里张贴人们被火活活烧死的图片。 父亲对着母亲尖叫,看看你干的好事! 她也尖叫,是你想要补贴的! 领养ED的补贴。 后来我才知道,是精神失常【注】。 【注】Emotionally Disturbed,精神失常,简称ED。 回忆,回忆……啊,有些藏品我很乐意扔掉,丢进大垃圾桶里。 我抬头对着沉默无语的普雷斯科特一家人微笑,然后我又回到眼下的问题——他们。 此时,我平静了一些,也不再焦躁不安了。我相信,他们——那些追捕我的人,会像我的谎话连篇的父亲,像被警察抓走的惊恐万状的詹森·斯特林费罗,像那些在交易达到高潮,发出惨叫的16码一样,很快就会灰飞烟灭,化为尘土。而我呢,会在密室里与我的二维家庭和宝贝们一起幸福地度过此生。 数据——我的士兵们——即将奔赴战场。我就像躲在柏林地堡里的希特勒一样,命令他的武装党卫军与入侵者交战。数据是战无不胜的。 我看了看时间,快到夜里11点了。该看新闻了。我要看看他们对公墓谋杀案了解了多少,于是打开了电视机。 电视上是市政厅的现场直播。副市长罗恩·斯科特看上去一副德高望重的样子。现在他解释说,警方已经集合了一个特遣队来调查最近发生的奸杀案和今晚在皇后区的一座公墓发生的谋杀案,该案似乎与之前的案件有关联。 斯科特介绍了纽约市警局的约瑟夫·马洛伊【注】警监,他“将更具体地探讨此案”。 【注】约瑟夫·马洛伊(Joseph Malloy),即乔·马洛伊(Joe Malloy)。 可是他说的并不是很具体。他展示了一张电脑合成的凶手的照片。这个人与其说像我,倒不如说纽约市的20万个男人都和他相像。 白人或浅肤色的有色人种?哦,拜托。 他告诫人们要小心,“我们认为凶手利用了身份窃取技术来接近受害人,以降低他们的防御能力。” 他继续说,要警惕和你素昧平生,但是知道你的购买物品、银行存款、度假计划和交通违章记录的人。“甚至是你通常不会在意的小事。” 事实上,纽约市新引进了一位来自卡耐基-梅隆大学的信息管理和安全方面的专家。卡尔顿·索姆斯博士在随后的几天将会协助调查人员,就身份窃取问题给予指导。他们认为,信息窃取是找到凶手的最佳途径。 索姆斯看上去像一个典型的来自中西部小镇的头发凌乱的小伙子。他尴尬地咧开嘴笑笑。衣服有点不合时宜,眼镜有点花,从他不对称的眼神就看得出来。他的婚戒戴了多长时间?我敢说很久了。他看上去像是很早就结婚的人。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像一只紧张的动物一样怯生生地盯着媒体和摄像机镜头。马洛伊警监继续说:“如今身份窃取事件日益增加,后果也越来越严重——” 很显然这个双关语是无意说出的,但是不吉利。 “——保护纽约市民是我们的责任,我们将严肃对待。” 记者介入进来,对副市长、警监和拘束不安的教授连续发问,提的问题都是小学三年级学生的水平。马洛伊基本上都予以反驳。“正在调查中”是他的挡箭牌。 副市长罗恩·斯科特让市民放心。他说,纽约市是安全的,政府将不遗余力地保护他们。记者招待会突然中止了。 重新回到常见的新闻播报,如果可以称之为正常的话。得克萨斯的蔬菜腐烂变质,坐在卡车发动机罩上的一名妇女被卷入密苏里的洪流。总统感冒了。 我关掉电视,坐在昏暗的密室里,想着处理这次新交易的最佳方案。 我想到一个主意。尽管我一向多疑,可是,出乎意料,给1号警察局广场附近的三家宾馆打了三个电话,就找到了卡尔顿·索姆斯博士入住的那家。 第四部分 艾米莉亚7303 5月24日,星期二 你无法知道在某个特定的时刻,是否有人在暗中注视你。“思想警察”按照怎样的频率,依从何种系统,将哪个人的线路接通,回答这样的问题仅凭猜测。甚至可以想象得到他们每时每刻都在观察着每一个人。 ——乔治·奥威尔,《1984》 第三十三章 艾米莉亚·萨克斯一早就来了。 不过,林肯·莱姆起得更早。心里想着目前在纽约和英国展开的计划,他无法安然入睡。他梦见了自己的堂兄亚瑟和亨利伯伯。 萨克斯在健身室里见到了他。托马斯正在把莱姆搀扶到TDX轮椅上。他刚刚在固定式电疗脚踏车上骑了五英里。这是他的定期锻炼计划的一部分,旨在改善他的身体状况,强健肌肉,使之有朝一日能取代如今控制他生活的机理。萨克斯接过手,助手就下楼做早餐了。对她早上帮助他做例行的晨练,莱姆早就觉得很坦然了,而大多数人会觉得很不愉快。这正是他们之间感情深厚的一个标志。 萨克斯昨晚在布鲁克林自己的寓所过的夜,于是他给她补充了关于522的新信息。但是他看得出她心不在焉,于是就问她为什么。她长长地吁了口气,“是帕米的事。”然后她解释说帕米的男朋友居然是她以前的老师,而且还是已婚的。 “不会吧……”莱姆皱起了眉头,“唉,这个可怜的孩子。”他最初的反应是威胁斯图尔特,让他滚得远远的,“萨克斯,你有警徽,亮出来,他就会逃之夭夭了。你要是不反对,我就给他打个电话。” 不过,萨克斯觉得这不是解决问题的正确方法,“我怕态度太强硬或者举报他的话,就会失去她。要是我坐视不管,她注定要伤心。天哪,要是她想给他生个孩子怎么办?”她用指甲掐着大拇指,又停下来说,“要是我一直是她的妈妈,情况就不同了。我会知道该怎样处理。” “会吗?”莱姆问。棒槌学堂·出品 她想了想,然后勉强一笑,承认道:“好吧,也许不知道……养儿育女这一套。小孩子应该有一本身体使用手册才对。” 他们在卧室里吃早餐,萨克斯喂莱姆吃。这间卧室和楼下的客厅、实验室一样,远比萨克斯多年前第一次见到时要舒适得多。当时这里空荡荡的,唯一的装饰品就是用大头钉钉着的正面朝内的艺术海报。他们第一次合作处理案件时,把它们当作临时的白板。现在把这些海报翻过来了,又增添了其他的装饰物。是莱姆喜欢的由乔治·英尼斯和爱德华·霍珀等画家创作的印象派风景画和阴郁的都市场景画。此时,她靠着椅背,坐在莱姆的轮椅旁边,握着他的右手。最近他的这只手恢复了一点控制力和触觉。他能感觉到她的指尖,但是这种感觉很怪,比脖子或脸这两个神经功能正常的部位的触压感要轻一点,她的手像是滑过肌肤的涓涓细流。他竭力用自己的手指握住她的,并感觉到她的回应。沉默。但是他从她的姿态能感觉到她想谈帕米的事。于是他一言不发,等着她继续说。他观察着山崖上的游隼,它们敏感、紧张,雌鸟的个头要大些。这是一对强健有力、动作敏捷的猛禽。游隼白天猎食,要喂养羽翼未丰的雏鸟。 “莱姆?” “什么事?”他问。 “你还没给他打过电话,对吗?” “谁?” “你的堂兄。” 哦,不是帕米的事。他一点也没想到她是在琢磨亚瑟·莱姆的事,“没有。” “你能再说说关于他的事吗?我甚至都不知道你有个堂兄。” “从来没提起过他?” “没有。你说过你的伯伯亨利和伯母波拉,但是没提过亚瑟。为什么?” “我们工作太忙了,没时间闲聊。”他笑了,她却没有笑。 他考虑着该不该跟她说。他的第一反应是不说,因为这样的解释带有自哀自怜的成分。对此,莱姆是深恶痛绝的。但是,她应该对此有所了解。爱情本来就是如此。在两个不同的生命交会的阴影区,某些基本的问题,比如爱恨情仇之类,是无法隐瞒的。这是合约。 于是他就告诉了她。 关于阿德里安娜和亚瑟,关于科学展览(那天寒风凛冽)以及后来的谎言,对那辆克尔维特所做的令人难堪的司法鉴定,甚至那一大块可能成为订婚信物的原子时代的水泥。萨克斯点着头,莱姆暗自发笑,因为他知道她在想什么。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一点青涩的恋爱、一点小小的欺骗、一点小小的心碎。在人身侵犯的兵工厂里,这些不过是小口径的枪支。这么平淡无奇的小事怎会毁掉如此深厚的友谊呢? 你们俩像亲兄弟一样…… “但是朱迪不是说你和布莱恩几年后还经常去拜访他们吗?听起来像是你们言归于好了。” “哦,对。我们是经常拜访。我是说,那只是高中生的一时迷恋。阿德里安娜很漂亮,事实上,是红头发,高个子。” 萨克斯笑了。 “但是还不至于把一段友谊完全毁掉。” “那就是不止这些了,对吗?” 起初莱姆不置一词,然后他说:“在我出事前不久,我去了波士顿。”他从麦管里吸了一点咖啡,“我在一次国际会议上就法医学发表了演讲。报告结束后,我去了酒吧间。一位妇女走过来。她是麻省理工学院的退休教授,对我的姓氏印象很深。她说,很多年前她教的班里有个来自中西部的学生,名叫亚瑟·莱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亲戚。 “我说他是我的堂兄。她接着说亚瑟曾经做过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他提交了一篇科技论文附加在申请表里,而不是一篇论说文。她说,论文写得好极了。观点新颖、研究缜密、结构严谨。哦,萨克斯,你要是想夸奖科学家,就说他们的研究是‘严谨的’。”他沉默了片刻,“反正她鼓励他再把它充实一下,在学术期刊上发表。但是亚瑟没有继续做下去。她一直也没和他保持联系,不知道他此后是否在那个领域做了研究工作。 “对。” 怎么会?亚瑟一生中没有伤害过一个人。他不会伤人…… 你错了,朱迪。 “你确信无疑吗?”萨克斯问。 “是。因为一和她挂断电话,我就给亚瑟打了电话。” 莱姆几乎能一字不差地复述当时的对话。 “为什么,亚瑟?告诉我为什么。”没有招呼,直奔主题。 一阵迟疑。听得到亚瑟的呼吸声。 尽管那件事之后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堂兄一下子就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他对莱姆查明的事实无动于衷,既没有矢口否认,也没有装出一无所知或清白无辜的样子。 他采取了攻势,怒气冲冲地说:“好吧,林肯,你想知道答案吗?我来告诉你。是圣诞节的奖品。” 莱姆被弄得莫名其妙,他问:“奖品?” “就是我父亲在高三那年的平安夜聚会时搞的竞赛上发给你的奖品。” “斯塔格运动场的那块水泥?”莱姆迷惑不解地皱着眉头说,“你是什么意思?”肯定不止是在为数不多的几个人面前获得一个有纪念意义的礼物那么简单。 “那个奖品应该是我的!”他的堂兄愤愤不平地说,好像他是个受害者,“父亲是以原子弹项目的负责人的名字给我取的名。我知道他保存着那个纪念品。我知道他准备在我高中或大学毕业的时候送给我。它本应该是我的毕业礼物!我为了得到它,等了好多年!” 莱姆一时无语。两个大男人说起话来却像小孩子指责对方偷了自己的一本连环画或一块糖一样。 “他把我视为至宝的东西给了你!”他的声音沙哑了。他哭了? “亚瑟,我不过答对了几个问题。那只是一场游戏。” “一场游戏?他妈的什么游戏?那可是平安夜啊!我们应该一起唱圣诞颂歌,或者看《美好人生》才对。可是,没有,我父亲把一切都变成了该死的课堂。真让人难堪!无聊透顶。但是没有一个人敢当着那个著名教授的面提出异议。” “天哪,亚瑟,这不是我的错!那只不过是我赢得的一个奖品。我又没有从你那儿偷走什么东西。” 他冷酷地一笑,“没有?好吧,林肯,你从来没觉得你偷走过什么吗?” “什么?” “好好想想!比如说……我父亲。”他顿了顿,呼吸沉重。 “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偷走了他!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没有参加大学田径队的竞选?因为你必胜无疑。在学习上呢?你是他的另一个儿子,不是我。他在芝加哥大学时,你坐在他的班上听课。你协助他做研究。” “真是荒唐……他也让你去听他的课,我知道他说过。” “一次就够了。他把我教训得直想哭。” “亚瑟,他对每个人都反复盘问,要不他怎么会这么出色?他敦促你去思考,不断地激励你,直到你找出正确的答案。” “可是有些人永远也找不到正确答案。我很不错,但是不优秀。亨利·莱姆的儿子应该很优秀才对。不过,这也没什么,他有你。罗伯特后来去了欧洲,玛丽也搬到加利福尼亚了。尽管如此,他还是不需要我,他需要的是你!” 另一个儿子…… “这又不是我要求的,我没有蓄意破坏你们的关系!” “没有吗?哦,无辜先生。你没有耍过花招吗?你每逢周末都是意外地开车到我们家的吗?甚至有时候我并不在家?你没有邀请他去参加你们的田径运动会吗?肯定请了。告诉我,你更愿意选择谁做你的父亲,我的还是你的?你父亲对你阿谀奉承过吗?在看台上为你吹过口哨吗?他扬过眉毛对你表示赞赏吗?” “一派胡言!”莱姆厉声打断他,“你和你父亲有过节,却坏了我的事!我本来可以上麻省理工学院的,但是全被你毁了!我的一生都改变了。要不是因为你,一切都会不同。” “林肯,我对你也可以这么说,我也能这么说……”他发出了刺耳的笑声,“你试着和你的父亲接触过吗?你觉得他是什么感受?自己的儿子比老子聪明一百倍。儿子总是不沾家,因为他宁愿和伯伯呆在一起。你给过特迪一次机会吗?” 听到这句话,莱姆啪的一下把电话挂了。那是他们最后一次通话。几个月后,他在犯罪现场被弄得全身瘫痪。 一切都会不同…… 他对萨克斯解释之后,她问:“这就是为什么他在你受伤之后一直没来看过你。” 他点点头,“当时,在事故发生之后,我所能做的就是躺在床上,心想假如亚瑟没有改写我的申请表,我就能上麻省理工学院,也许在波士顿大学读研或者加入波士顿警察局,或早或晚来到纽约。不管怎样,我可能不会在地下道犯罪现场,而且……”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了。 “蝴蝶效应。”萨克斯说,“过去的一件小事会引起未来的巨大变化。” 莱姆点点头。他知道萨克斯会对刚才所说的话报以同情和谅解,而对更宽泛的寓意不做评价。他会选择什么?能走路,过上正常的生活呢,还是成为瘸子,而且正因为身患残疾,反倒成为更优秀的刑事专家?当然,还有成为她的伴侣。 艾米莉亚·萨克斯就是这样的女人。 他淡淡一笑,“奇怪的是,萨克斯……” “他说的话也不完全是错的?” “我父亲好像从来没有注意到我。他确实没有像伯伯那样向我发出挑战。我的确感觉像是亨利伯伯的另一个儿子,而且我喜欢那样。”他已经意识到,或许他潜意识里一直在追随着精神饱满、活力十足的亨利·莱姆。他一连想到曾经有十几次他都为父亲的腼腆感到尴尬。 “可是这不能为他所做的事开脱。”她说。 “不是开脱。” “尽管如此。”她说。 “你想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事已至此,无法挽回。” “差不多吧。”她微笑着说,“朱迪说他问起了你。他在争取和解。原谅他吧。” 你们俩像亲兄弟一样…… 莱姆看了一眼自己一动也不能动的身体,然后望着萨克斯轻声说:“我会证明他是无辜的。我会把他从监狱里救出来,让他过上从前的生活。” “这是两码事,莱姆。” “也许是吧。但是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萨克斯刚开口想要争辩,电话铃响了,电脑屏幕上显示出朗·塞利托的号码。关于亚瑟·莱姆和他的背叛的话题不再提起。 “命令,接电话……朗,进展如何?” “嘿,林克。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们的计算机专家过会儿就来。” 这个人很面熟,门卫想。这个离开水街酒店时文雅地点头致意的人。 他也点点头。 这个人正在用手机打电话。快到门口时,他站住了,人们小心地从他身边绕过。门卫猜测他是在给老婆打电话。接着他的口吻变了,“帕蒂,甜心……”是他的女儿。谈论了一会儿球赛后,他又和妻子聊起来。语气沉稳些,但依然充满爱意。 门卫知道他属于某一类人。结婚15年了依然忠贞不渝,期盼着回家,捎着一袋俗气但却诚挚的礼物。他和那些进来时戴着婚戒,就餐时却手指光光的职场男性不同,也不像某些被健壮的男同事搀扶着走进电梯的喝得微醉的职场女性(她们从来不脱掉戒指,没这个必要)。 这是门卫所熟知的。我能写本书了。 但是这个问题纠缠不休:他为什么这么面熟? 这时,他笑着对妻子说:“你看到我了?已经成新闻啦?妈妈也看见了?” 看见他。电视名人? 等等。快想起来了…… 啊,对啦。昨晚在电视上看到的。没错,他是什么教授还是医生,不是叫斯隆就是索姆斯。来自某个名牌大学的计算机专家。是市长助理罗恩·斯科特还是谁提到的那所大学。这位教授正在协助警方调查星期天发生的奸杀案和另外一起案件。 这时,教授的脸色平静下来,他说:“当然啦,亲爱的,不用担心。我很好。”他挂断了电话,环顾四周。 “嘿,先生。”门卫说,“在电视上看到你了。” 教授腼腆地微笑着说:“是吗?”他似乎对受到关注感到窘迫不安,“请问,你知道1号警察局广场怎么走吗?” “就在那边。大约五个街区外。在市政厅旁边。不会找不到的。” “谢谢。” “祝你好运。”门卫看到一辆豪华轿车开了过来。他很高兴能和一个小有名气的人打交道。可以对妻子炫耀一番。 这时他感到背上咣的一下被撞得生疼。一个人匆匆地走出宾馆的门,从他身边挤了过去。那个人没有回头,也没有说一句道歉的话。 讨厌鬼,门卫想。他看那个人埋着头,行色匆匆地朝教授的方向走去。但是门卫什么也没说。不管他们有多么粗鲁无理,你也只能默默忍受。他们可能是旅客、旅客的朋友,也有可能下个星期就是旅客。甚至可能是来自总部的主管在考验你。 默默忍受、一言不发就是了,这是规矩。 这时,一辆豪华轿车停了下来,他走上前去开门。女宾客下车时,他把她圆润的乳沟看得一清二楚。这比得到一笔小费还划算。而且他知道,清清楚楚地知道,她是不会给他一点小费的。 我能写本书了。 第三十四章 死很容易。 我搞不懂人们为什么要把它复杂化。拿电影来说吧。我不是恐怖电影迷,但是也看过一些恐怖片。有时我会约一个16码外出,不是为了消愁解闷,装装门面,就是为了以后杀死她。我们会找一家电影院坐坐。这比一起吃饭容易多了,你不用怎么说话。我一边看电影一边想:银幕上的这些人都怎么了?杀个人还用费尽心机? 为什么要用金属丝、电子产品、精密武器和密谋?你只消走到一个人面前,短短30秒钟就可以用一把锤子把他干掉。 简单。有效。 别搞错了,警察可不笨(这可真有讽刺意味,很多警察都有SSD和innerCircle的协助)。计划越是复杂,就越有可能留下会被警察追踪的线索,被目击者发现的几率也越大。 今天,我对在曼哈顿南部街道上跟踪的这个16码所做的计划就非常简单。 我已经把昨天在墓地的失利抛在脑后,现在感到精神振奋。我正在执行一个使命,作为这个使命的一部分,我要把它放进我的收藏夹。 我尾随目标时,在16码之间左右躲闪。嘿,你瞧瞧他们……我的心跳加快了。一想到这些16码本身就是过往历史的累积,我的太阳穴就一阵悸动。比我们能了解的信息多得多。DNA只不过是我们的肉体和遗传史的数据库,能回溯到一千年前。如果能把这些插进硬盘,能提取多少数据啊?会让innerCircle看起来像一台“海军准将”64型家用电脑。 激动人心…… 还是要回到手头的任务。我从一个年轻的16码身边绕过,闻着她身上的香水味,是今天早上在她的斯塔滕岛或布鲁克林的公寓里喷洒的。本想让自己显得精明能干,不幸却给人廉价的诱惑力。我跟紧了自己的目标。手枪贴着我的皮肤,让我感到安慰。知识或许是力量,但是也有一些东西和它的威力相当。 “嘿,教授。” “啊哈。”罗兰·贝尔答道,他的声音从监控车上的扬声器里传来。车里坐着朗·塞利托、罗恩·普拉斯基和几位作战指挥官。 贝尔是纽约警察局的一名警探,偶尔与莱姆和塞利托合作。他离开水街酒店,正在前往1号警察局广场的路上。他脱掉牛仔裤、工作服和上衣外套,换了一身皱巴巴的西服,因为他正在扮演虚构的卡尔顿·索姆斯教授。 或者,一如他拖着北卡罗来纳的长腔调所说的那样,“鱼竿的钓线上挂的臭弹。” 此时,贝尔对着麦克风小声说:“多近?”麦克风别在翻领上,和他耳朵的微型扬声器一样小得看不清。 “他在你身后,约50英尺。” “唔。” 贝尔是林肯·莱姆的“专家方案”中的核心成员,该计划是建立在他对522日益了解的基础之上。“他不会落入我们的计算机陷阱,但是他迫切需要信息。这我很清楚。我们需要另外一个陷阱。召开一场记者招待会,把他引出洞。让人们宣扬我们聘请了一名专家,让某个人伪装起来登台演出。” “我猜他看了电视。” “哦,他会关注媒体看我们是怎样处理案件的,尤其是墓地事件发生后。” 塞利托和莱姆联系了一位和522案件不相干的人——只要罗兰·贝尔没有别的任务,他总是乐于接受挑战。然后,莱姆给卡耐基-梅隆大学的一位朋友打了电话,他曾经在那里举办过几次讲座。他给他讲述了522所犯的罪行,以高科技安全工作闻名的该校负责人同意相助。该校的网管把卡尔顿·索姆斯博士添加到学校网站上。 罗德尼·萨尔奈克杜撰了一份索姆斯博士的简历,发送到很多科技网站上,然后为索姆斯创建了一个令人信服的网站。塞利托在水街酒店给教授订了一间套房,举行了记者招待会,等着看522是否会上这个钩。 显然他已经上钩了。 贝尔刚离开水街酒店不久,他停下来,看上去像是真的在打电话,实际上是假装的,他在露天站了很久,以确保他吸引了522的注意。监控显示贝尔刚走,一名男子就迅速离开酒店,现在正紧随其后。 “你能认出他是SSD的吗?他是我们的嫌疑人之一吗?”塞利托问普拉斯基,他就坐在旁边,盯着监视器。四名便衣警察离贝尔约一个街区远;其中两名身上藏着摄像机。 可是,在拥挤的大街上,很难看清凶手的脸。“可能是某个服务技术人员。或者,奇怪,看上去简直像安德鲁·斯特林本人。或者,不,也许是他走路的样子像他。我不确定。抱歉。” 塞利托在闷热的车里热得大汗淋漓,他抹了一把脸,然后身子前倾,对着麦克风说:“好的,教授,522正在接近。可能在40英尺远。他穿着黑西服,系着黑领带,拿着一只公文包。他侧面的步态表明他带着武器。”在街上巡逻过几年的大多数警察能看出嫌疑人携带武器,他们的姿势和步态异于常人? “知道了。”这位警察说话很简洁。他自己拿着两把手枪,而且善于左右手开枪。 “唉。”塞利托嘟囔着说,“希望这次能成功。好的,罗兰,继续往右拐。” “唔。” 莱姆和塞利托相信522不会在大街上对教授开枪。杀了他有什么好处?莱姆推测凶手打算绑架索姆斯,以了解警方的情况,然后再杀了他或是威胁他及其家人,迫使索姆斯对调查进行暗中破坏。因此他们要求罗兰·贝尔绕道走,避开公众的视线,这样522会采取行动,他们就将他擒拿。塞利托已经找到了一个建筑工地,地形非常有利。有一个长长的人行道,用警戒线封锁了,不准公众入内,是去1号警察局广场的捷径。贝尔将不理会“封锁”的标识,沿着人行道往前走,走三四十英尺后,他会消失在视线之外。一支作战小组就埋伏在尽头等522接近后,进行干预。 警探转了弯,走到警戒线附近,沿着布满灰尘的人行道走去。一时间,贝尔的高灵敏麦克风里传来手提钻和打桩机的猛烈撞击声,响彻了监控车的内部。 “罗兰,我们能看到你。”塞利托身边的一名警察按下一个开关,另一台摄像机继续进行监视,他说,“你在看吗,林克?” “没有,正在播放《与名人共舞》。简·方达和米基·鲁尼就要上场了。” “是《与群星共舞》,林克。” 莱姆的声音咔里咔嗒地传进车里,“522是准备转弯,还是犹豫不前?……快点,快啊……” 塞利托移动鼠标,双击了一下。在多窗口屏幕上弹出了搜索与监视小组的摄像机拍摄的图像。它展示了一个不同的视角:贝尔的背影沿着人行道走去,渐渐远离摄像机。警探像普通的过路人一样,好奇地看了一眼建筑工地。一会儿,522在他身后出现了,依然保持着距离。他也四下张望着,不过他显然对工人们没有兴趣;他是在看有没有目击者或警察。 这时,他犹豫了,再次环顾四周,然后开始缩短距离。 “好的,各位,抬起头,”塞利托喊道,“他正在逼近你,罗兰。大约五秒钟后,我们就会看不见你了,要留神啊。你听到了吗?” “嗯。”这位随和的警官说,像是回答一位问他要不要来一杯百威啤酒的酒吧侍应生。 第三十五章 罗兰·贝尔并不像他的声音听上去那么镇静。 这位丧偶的男子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在郊区有一所漂亮的房子,还有个情人远在北卡罗来纳州,他快要向她求婚了……当你奉命成为秘密调查拍摄现场的攻击靶子时,所有的这些家庭生活都会让负面因素叠加。 可是,贝尔不得不尽职尽责——尤其是遇上522这样的强奸杀人犯,贝尔对这种犯罪分子尤为厌恶。而且,说实话,他也不介意像这样的仓促行动。 “我们都要找到自己的位置。”他的父亲经常如是说。当这个男孩意识到父亲所指的并不是放错位置的工具时,他欣然接受这个人生哲学,把它视为生命的基石。 他的上衣敞开着,随时准备掏枪、瞄准,让他心爱的手枪射出子弹。这把枪是意大利最精良火力的典范。他很高兴朗·塞利托停止了说笑。他需要听到这个家伙接近的脚步声,而且打桩机砰砰砰的撞击声很大。不过,当他集中注意力时,他还是听到身后的人行道上传来鞋子摩擦地面的声音。 到30英尺了。 贝尔知道逮捕小组就在前面,不过他看不见他们,他们也看不见他,因为人行道上有一个急转弯。原定的计划是只要背景安全,没有路人受到危险,他们就拿获522。从附近的街道和建筑工地上望去,这段人行道依然部分可见。他们孤注一掷地希望等贝尔离作战指挥官们更近些了,凶手再出击。可是他似乎比他们计划中行动得更迅速。 不过,贝尔希望这个家伙能推迟几分钟:在这里交火,会危及很多过路人和建筑工人。 但是,当他同时听到两种声音时,后勤逮捕小组从他的脑海中消失了:522加快脚步向他跑来,而且,更令人惊慌的是,贝尔听到了两名西班牙妇女兴高采烈的谈话声,其中一位推着婴儿车,正从贝尔旁边的建筑物后面走过来。作战指挥官们已经封锁了人行道,但是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建筑物的后门外的警长。 贝尔往后看了一眼,看到那两名妇女正好走在他和522中间。522凝视着警探,向前跑来。他的手里握着一把枪。 “我们有麻烦了!平民夹在中间。嫌疑人有枪!再说一遍,他有武器。快上!” 贝尔去掏他的贝瑞塔手枪,可是其中一名妇女,看到了522,她尖叫起来,往后一跳,猛地撞到贝尔身上,把他撞得跪倒在地,手枪也掉到人行道上。凶手吃惊地眨眨眼,呆住了,肯定是在想一位大学教授怎么会带着枪,但是他很快就缓过神,瞄准贝尔。贝尔则准备去掏第二把枪。 “不!”凶手大喊,“别动!” 警官只得举起手来。他听到塞利托说:“第一小组30秒钟内赶到,罗兰。” 凶手什么也没说,只是厉声让那两名妇女走开,她们照做了。然后他走上前,用枪抵住贝尔的胸口。 30秒钟,警探想,他呼吸沉重。 漫长得如同一生。 约瑟夫·马洛伊警监从室内停车场走向1号警察局广场时,他很恼火自己至今还没有听说关于罗兰·贝尔警探的拍摄现场的任何消息。他知道塞利托和莱姆极其渴望找到这名罪犯,他也不情愿地答应召开虚张声势的记者招待会,但是真的是过了头,他不由得想要是失策了,后果会是什么。 见鬼,就算成功了,也会有后果。市政府的首要规则之一:不要招惹媒体。尤其是在纽约。 嗯,如果他想让你死,你必死无疑。他只是想知道一些底细,或者是为了施加影响力而绑架他。放松。很显然,他不想杀了你,他只是不想让你看到他的脸。好的,朗·塞利托说他们把他称为无所不知的人?好吧,从他嘴里套点话,为己所用。 或许你能通过谈话,摆脱险境。 或许你能让他放松警惕,靠近他,赤手空拳就把他干掉。 约瑟夫·马洛伊在智力和体力上都具备这个能力。 走了一会儿,522命令他在小巷里停下来,把一顶绒线帽扣到他的头上,拉下去蒙住他的眼。很好。如释重负。只要我看不见他,我就有活路。然后他的双手被胶带捆绑起来,还被搜了身。一只有力的手按住了他的肩膀,领着他走上前,小心地塞进汽车的后备箱里。 闷热得令人窒息,空间小得让人难受,就双腿蜷着走了一程。一辆小型汽车。好的,记住了。没有燃烧油。悬架的性能很好。记住了。没有皮革味。记住了。马洛伊试图分辨他们所走的方向,但是办不到。他注意听声音:车辆的噪音、手提钻的声音。没有什么与众不同的。还有海鸥的叫声和船鸣。呃,这怎么能帮你找到所在的位置呢?曼哈顿是一个岛。听点有用的!……等等——这辆车的动力方向盘皮带很吵。这点有用。记在心里。 20分钟后,他们停了下来。他听到巨大的车库门关闭时发出的隆隆声,接合处和轮子吱吱嘎嘎作响。后备箱猛地打开了,马洛伊吓得“啊”地叫了一声。散发着霉味的冷空气包裹了他。他大口地喘着气,透过绒线帽厚厚的羊毛把氧气吸入肺中。 “出来吧。” “有些事我想和你谈谈。我是一名警监——” “我知道你是谁。” “我在局里有很多有势力的人物。”马洛伊很满意,他的声音平稳,听起来也通情达理,“我们可以找出解决方案。” “过来。”522带着他走上一个光滑的地面。 然后把他按到椅子上。 “我相信你有苦衷。但是我能帮你的忙。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犯下这么多罪行。” 沉默。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会有机会进行肉搏吗?马洛伊自问。他有必要继续谈话,让他放松警惕吗?到现在,他已经是失踪了。塞利托和莱姆可能已经知道发生了不测。 这时他听到一阵动静。 是什么声音? 咔嗒咔嗒响了几声后,传来尖细的电子噪音。凶手像是在调试录音机。 然后是另一种声音:金属相碰的叮当声,像是在收拾工具。 最后是凶手移动椅子时,金属在水泥地上划出令人心烦的尖厉刺耳的摩擦声。他把椅子挪得那么近,抵住了马洛伊的膝盖。 第三十六章 一个为领赏而追捕逃犯的人。 他们逮住了一个该死的为领赏而追捕逃犯的人。 呃,此人纠正说,他是一个“债券回收专家”。 “怎么会发生这事儿?”林肯·莱姆问。 “我们正在查。”塞利托说,他站在建筑工地旁边,浑身是土,热极了。跟踪罗兰·贝尔的男子则戴着手铐坐在地上。 他并不是被捕了。其实,他根本没干什么坏事;他有携带枪支的许可证,他以为对方是一名通缉犯,只是想行使普通公民的抓捕权。不过塞利托生气了,下令把他铐起来。 罗兰·贝尔自己也在打电话,试图查明是否有人在该地区的其他地方发现了522。但是,到目前为止,逮捕小组里没有人看见过哪个人符合522的简要人物特征。“可能在天边。”贝尔拖长声音对塞利托说,然后合上了手机。 “听着——”这个为领赏而追捕逃犯的人蹲在马路牙上说。 “闭嘴。”警探态度粗暴地吼道,这已经是第三四次了,“他跟着罗兰,接近他,看上去像是准备杀死他。但是他好像只是在进行逮捕行动。他以为罗兰是叫威廉·富兰克林的那个人。富兰克林和罗兰看上去很像。他住在布鲁克林,因使用致命武器进行武力攻击被传讯,但是审讯那天他没有出庭。证券公司已经找了他六个月了。” “全都是522一手策划的。他在系统中找到了这个富兰克林,让这个保证人跟踪他,分散我们的注意力。” “我知道,林克。” “有人发现有用的情况了吗?有人监视我们吗?” “没。罗兰刚刚和所有的小组联系过。” 沉默。然后林肯问:“他怎么知道这是个圈套?” 虽然这并不是最重要的问题,但是他们真正想得到答案的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真正想做的到底是什么?” 他们以为我是傻瓜吗? 他们以为我不会怀疑吗? 此时,他们知道了信息服务供应商,知道了基于16码的过往行为及其他行为对其未来的行动进行预测。这个理念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是我生活中的一部分。它应该是任何人生活中的一部分。如果你做X,你的近邻会作何反应?如果你做Y,他又会作何反应?当你笑着陪同一个女人上车时,她会有怎样的表现?当你沉默不语,在兜里摸东西时呢? 从他们开始对我感兴趣的那刻起,我就研究了他们的交易。我把它们分类整理,分析他们。他们有时相当聪明,比如,他们设置的陷阱:让SSD的员工和客户知道这次侦查,等着我偷偷去看米拉9834案的纽约警局文件。我差点看了,险些按下进行搜索的回车键,但是感觉有点不对劲。现在我知道我是对的。 至于记者招待会?啊,那个交易一开始就很蹊跷。几乎不符合可预测的和既有的行为模式。我是说,警方和市民在深夜会见记者?主席台上坐的一群人肯定也不是真的。 当然,这也许是合法的——即使最精确的模糊逻辑与预测行为运算法则偶尔也会出错。不过,为了自己的利益要做进一步调查。我不能,哪怕是随意地,和他们之中的任何人直接谈话。 于是,我没有那么做,而是做了自己最擅长的事。 我浏览了我的密室,透过我的秘密之窗,凝视着那些沉默的数据。我对记者招待会中高坐在主席台上的几个人有了更多的了解:罗恩·斯科特副市长,约瑟夫·马洛伊警监——监督针对我的调查活动的那个人。 还有第三个人,教授卡尔顿·索姆斯博士。 只是……呃,他不是。 他是警察冒充的。 用搜索引擎确实能在卡耐基-梅隆大学的网站上以及他的个人网站上找到索姆斯教授。他的个人简历也发送到了各种其他网站上。 但是我只用了几秒钟就打开了这些文件的编制程序并查看了元数据。关于这个冒牌教授的所有资料都是昨天才写好上传的。 他们以为我是傻瓜吗? 如果我有时间,我可以了解那个警察到底是谁,我可以进入电视网的网站档案室,找到那场记者招待会,把此人的照片定格,进行生物统计扫描。我会把这张照片和该地区的机动车辆部记录、警察和联邦调查局的员工照片进行比对,查明此人的真实身份。 但是那样会花费大量的精力,而且没有必要。我不管他是谁。我所需要的只是分散警方的注意力,给自己找到马洛伊警监的时间,他将是名副其实的关于此次行动的信息数据库。 我很容易就找到了一个未执行的逮捕令,逮捕对象是一名男子,和扮作卡尔顿·索姆斯的警察大体相像——30多岁的白人男子。然后我驾轻就熟地给这位保释保证人打电话,自称是这个逃犯的熟人,举报说我在水街酒店发现了他。我描述了他穿的衣服,就迅速挂断电话。 与此同时,我在警察局广场附近的室内停车场等待着。马洛伊警监每天早上7点48分到9点02分之间都会把他低档的雷克萨斯(经销商的数据报告显示,它早就该换油、换轮胎了)停在那里。 我让敌人正好在8点35分交战。 随后是绑架,开车到西区的仓库,明智而审慎地用锻造的金属工具从这个勇敢得令人钦佩的数据库里执行内存转存。知道自己收藏了一件藏品,我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满足感,比性满足还要强烈:追踪我的所有16码的身份信息,与他们有联系的其他人,以及他们是如何进行案件调查的。 有些信息尤其具有披露性。(比如,莱姆这个人。我现在明白,他就是我之所以进退两难的关键。) 很快我的士兵们将会上路,向波兰进军,向莱茵兰进军…… 而且,一如我期望的那样,我为藏品中添加了一样东西,顺便说说,这是我的最爱之一。我本应该等着回到密室再欣赏的,但是我忍不住了。我掏出录音机,按下倒退键,然后播放。 巧得很:我正好找到马洛伊警监发出最惨烈的叫声的地方。那惨叫连我听了也不寒而栗。 他醒来了。这一夜噩梦连连,睡得很不安稳。他的喉咙被绳索勒得里外难受。嘴里则因为干渴更觉刺痛难忍。 亚瑟·莱姆四下张望了一下这间没有窗户的昏暗的病房。唔,坟墓里的医院里的一间小牢房,和他自己的单身牢房以及他险些被谋杀的可怕的公共休息室没什么两样。 一名男护士,也许是护理员走进病房。他查看了一张空床,记下了一些东西。 “对不起。”亚瑟用粗糙的嗓门说,“我能见见医生吗?” 那名男子看着他。他是一个高大的美国黑人。亚瑟感到一阵恐慌,以为他是安特文·约翰逊偷了件制服,偷偷地溜进来,想把他给结果了…… 但是,不,这是另一个人。但是,他的眼神同样是冷漠的。对他们而言,亚瑟·莱姆就像地上的一摊水,他们不会多看第二眼。他一言不发地就走了。 半个小时过去了,亚瑟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这时,门又开了,他抬头一看,吃了一惊。又一个病人被送进来了。亚瑟推断他得了阑尾炎。手术结束了,他正在康复。一名护理员把他扶上床,递给他一杯水,“不要喝,漱漱口,然后吐掉。” 他还是喝掉了。 “不能喝,我刚说过——” 他呕吐了。 “操。”护理员甩给他一把纸巾,就走了。 亚瑟的病友手里抓着纸巾,就睡着了。 这时亚瑟朝门上的窗口望去。两名男子站在门外,一个是拉美裔人,另一个是黑人。后一个眯着眼,直直地盯着他,然后对另一个人耳语了一番,对方也匆匆地看了他一眼。 从他们的姿势和表情可以看出,他们不是对看到了这个被瘾君子米克解救的囚犯感到好奇。 不,他们想记住他的长相。为什么? 他们也想杀他吗? 又是一阵恐慌。他们杀了他只是时间早晚吗? 他闭上了眼,可是又觉得不能睡。他不敢睡。他睡着时,他们就会对他采取行动;他要是闭上了眼,他们就会对他采取行动;他要是不每时每刻对每一个人、每一件事保持十分的警惕,他们就会对他采取行动。 现在他痛苦极了。朱迪说过,林肯可能会找到证明他清白的证据。但是她不知道是什么,所以亚瑟无法判断他的堂弟只是盲目乐观呢,还是找到了某些具体的证据,能证明他是被错误逮捕的。这个模棱两可的希望让他十分愤怒。在和朱迪谈话之前,亚瑟·莱姆已经决定在这个活地狱等死了。 我在帮你的忙,老兄。操,不管怎样你都要在这里呆一两个月……现在不要再反抗了…… 可是现在,他一意识到有可能重获自由,听天由命就变成了惊慌失措。他看到眼前有一丝希望可能会被人夺走。 他的心又开始狂乱地怦怦直跳。 他抓住呼叫按钮,按了一下,又一下。 没有回应。过了一会,窗口又出现了一双眼睛。但不是医生。是他以前见过的一个犯人吗?他说不准。那个人直直地望着他。 恐惧像电流一般传遍他的脊柱。他努力控制住恐慌,又按下呼叫键,然后按住不动。 还是没有回应。 窗口的一双眼睛眨了一下,然后就消失了。 第三十七章 “元数据。” 在纽约警察局的计算机实验室里,罗德尼·萨尔奈克正在用扬声电话对林肯·莱姆解释522很可能已经得知那位“专家”其实是秘密伪装的警察。 萨克斯站在旁边,两臂交叉,十指扯着衣袖,提醒他从普利维斯劳尔的加尔文·格迪斯那里得到的信息,“那是关于数据的数据,嵌入在文档中。” “对。”听到她的话,萨尔奈克证实道,“他可能看到我们是昨晚创建的个人简历。” “该死。”莱姆嘟囔。呃,不可能想得面面俱到。可是面对一个无所不知的人,你不得不考虑周全。如今,这个原本有可能抓到他的计划白费了。他们再度失败了。 更糟的是,他们无意中泄了密。正如他们识破了他的自杀伎俩,他也获悉了他们的行动方案,对他们今后的战术有了防御。 知识就是力量…… 萨尔奈克补充说:“我让卡耐基-梅隆大学的人追查今天早上浏览他们学校网站的每一个人。有六次点击来自纽约市,不过是来自公用终端,用户没有留下痕迹。有两个是欧洲的代理,我知道这两个服务器。他们不愿合作。” 那是自然。 “我们从罗恩在SSD得到的空闲空间文件里得到了一些信息。要花点时间。它们……”他好像决定避免做技术方面的解释,然后说,“……乱糟糟的。但是我们把碎片拼合起来了。好像某个人确实汇编并下载了档案。找到了一个假名——就是昵称或代号,叫‘奔跑男孩’。目前只有这么多。” “知道是谁吗?员工、客户、黑客?” “不。我给局里的一位朋友打了电话,在他们的数据库里查找已知的假名和邮箱。他们找到了大约800个‘奔跑男孩’。不过,没有一个在市区。过会儿会有更多的消息。” 莱姆让托马斯把“奔跑男孩”这个名字写到嫌疑人名单里。“我们会联系SSD。看看是否有人认识这个名字。” “那CD里的客户文件呢?” “我已经让人手工浏览了一遍。我编写的密码取得的进展就这些。里面的变量太多了——不同的消费品、大都会捷运卡、E-ZPass电子收费系统记录。大部分公司都下载了关于受害人的某些信息,但是据统计,还没有哪个人格外突出,能确定为嫌疑犯。” “好的。” 他挂断电话。 “我们尽力了,莱姆。”萨克斯说。 尽力……他扬起一道眉毛,这个表情没有一点含义。 电话铃响了,来电显示上现出“塞利托”的名字。 “命令,接电话……朗,有什么——” “林克。” 出事了。从扬声电话里听来,他的语调空洞,声音发颤。 “又有人遇害?” 塞利托清清嗓子,“他绑走了我们的一个人。” 他吃了一惊,去看萨克斯。她不由自主地探过身子,凑向电话,松开了双臂,“谁?告诉我们。” “乔·马洛伊。” “不。”萨克斯低声说。 莱姆闭上眼,把头移进轮椅上的头枕上。“当然是真的。朗,这是故意安排好的,他计划好了一切。”他的声音一沉,“有多糟糕?” “什么意思?”萨克斯问。 莱姆轻声说:“他不是简简单单地把马洛伊杀了,对吗?” 塞利托颤抖的声音里满是悲痛,“对,林克。” “你说呀!”萨克斯脱口而出,“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莱姆看到她圆睁着惊惧的双眼,他也一样感到惊恐。“整件事都是他一手策划的,因为他想得到信息。他对乔严刑拷打逼他招供。” “哦,上帝。” “对吗,朗?” 大侦探叹了口气,他语气生硬地说:“对,确实很惨。他动用了刑具。他流了很多血,可以看出乔挺了很久。最后那个混蛋一枪把他打死了。” 萨克斯气得满脸通红。她握住格洛克的枪把,咬紧牙关问:“乔有孩子吗?” 莱姆想起这位警监的妻子几年前被人杀害了。 塞利托答道:“有个女儿在加州。我已经打过电话了。” “你能承受住吧?”萨克斯问。 “不,不行。”他的嗓子又哑了。莱姆觉得他的声音从来没有现在听来如此的心烦意乱。 当时乔·马洛伊不让莱姆对别人透露522的案子时所说的话犹在耳畔。即使在得知刑事专家和塞利托没有对他老实交代之后,警监非但没有斤斤计较,还给予他们支持。 维持治安第一,自尊心第二。 而522把他折磨致死无非就是想得到信息。该死的信息…… 不过,莱姆内心深处的铁石心肠不知从哪里被唤醒了。有些人曾经说过,这种超然的态度意味着他的灵魂有残缺,但是他却认为这样能让他更好地工作。他坚定地说:“好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什么?”萨克斯问, “他已经宣战了。” “宣战?”这是塞利托问的。 “是针对我们的?他不再秘密行动了。他没有逃跑,而是警告我们不要把事情弄糟了。他开始还击了。他以为他能侥幸逃脱。杀死高级警官?嗯,对。他已经画好了战线。现在他对我们已经了解得一清二楚了。” “也许乔没有告诉他。”萨克斯说。 “不,他说了。他竭尽全力保守秘密,但是后来还是说了。”莱姆甚至不愿意去想象警监试图保持沉默时所遭受的一切,“这不是他的错……但是现在我们都有危险了。” “我要去和高级警官们谈一谈。”塞利托说,“他们想知道是哪里出了错。他们从一开始就对这个计划不满意。” “他们肯定不满意。是在哪里发生的?” “切尔西的一个仓库。” “仓库……对囤积者来说是个理想的地方。他和那个地方有关联吗?在那儿工作?还记得他穿的舒适的鞋子吗?或者他只是通过查找数据发现那个地方的?所有这些我都要知道。” “我会查的。”库珀说,“塞利托给了他详细资料。” “我们要把现场调查一番。”莱姆看了一眼萨克斯,她点了点头。 警探挂断电话后,莱姆问:“普拉斯基在哪儿?” “正在从罗兰·贝尔监视现场回来的路上。” “我们给SSD打个电话,查查在马洛伊遇害的时候,所有的嫌疑人都在哪儿。其中一些人肯定在办公室。我想知道谁不在办公室。我还想知道这个‘奔跑男孩’的情况。你觉得斯特林愿意帮忙吗?” “哦,肯定愿意。”萨克斯提醒他说,在整个调查过程中斯特林非常配合。她按了一下扬声电话的按键,打通了电话。 一名助理接了电话。萨克斯道明了自己的身份。 “你好,萨克斯警探。我是杰里米。有什么能为你效劳?” “我要找斯特林先生。” “恐怕他这会儿不在。” “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又发生了一起凶杀案。一名警官遇害了。” “对,我听新闻上说了。我很难过。先不要挂。马丁刚刚进来。” 那边有人模糊不清地说了些什么,然后另一个人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萨克斯警探,我是马丁。听说又发生了一起凶杀案,对此我很难过。但是斯特林先生在外地。” “我们必须和他谈话,这很重要。” 助理平静地说:“我会传达这个紧急的情况。” “马克·惠特科姆或汤姆·奥戴在吗?” “请稍等。” 等了好久,那个年轻人才说:“恐怕马克也不在办公室。汤姆在开会。我已经留了言。我还有个电话,萨克斯警探。我要走了。对警监的事,我深表同情。” “而你们/多年以后将从此岸渡到彼岸的人/也不会想到/此时的我/对于你们是怎样的关切/怎样的默念。” 帕米·威洛比坐在一条长凳上,眺望着东河,她感到胸口咚咚直跳,手心也开始冒汗了。 她看着身后的斯图尔特·埃弗雷特,他被新泽西上空的太阳照得发亮。他穿着蓝衬衣,套着外套,下身穿牛仔裤,肩上挎着一只皮包。他长着一张孩子气的脸和厚重蓬松的褐色头发,薄薄的嘴唇总像是要露出笑容,但是他很少微笑。 “嘿。”她说,声音听起来很开心。她生了自己的气,本来想厉害点儿的。 “嘿。”他朝北边的布鲁克林大桥的桥基望去,“富尔顿街。” “那首诗?我知道,是《穿越布鲁克林渡口》。” 摘自惠特曼的代表作《草叶集》。斯图尔特·埃弗雷特在课上提过这是他最喜欢的一部诗集后,她就买了一本珍藏版。她觉得它能让两人的感情更亲密。 “我没有把它布置成作业。你怎么知道的?” 帕米一言不发。 “我能坐下吗?” 她点点头。 他们默默地坐着。她闻着他身上的古龙香水味,心想不知道是不是他妻子给他买的。 “你的朋友肯定和你说过了。” “对。” “我很喜欢她。不过,她第一次来的时候,我还以为她要逮捕我呢。” 帕米表情变得柔和了,她解开紧锁的眉头,露出了微笑。 斯图尔特接着说:“她对这种情况不满意。但是这样很好,她是在替你着想。” “艾米莉亚是最棒的。” “我觉得她不像警察。” 而且是警察调查我的男朋友。帕米暗想,被蒙在鼓里倒也不是坏事,知道得太多反而破坏了美好时光。 他握住了她的手。她一时冲动想抽开,可还是没动。“好吧,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远方。看着他耷拉着的眼皮下面棕褐色的眼睛,不是个好主意。她凝视着河水和远处的港口。河上依然有渡船,但是穿梭往来的大多数船不是私人船只就是货船。她经常坐在河边的这个地方,望着这些船只。帕米曾经被迫藏身中西部的丛林深处,和自己狂热的母亲以及一帮右翼极端分子过着地下生活。她逐渐对江河海洋生出了一种迷恋。它们辽阔、自由,无时无刻不在流动。一想到这,她就感到安慰。 “我不诚实,这我知道。可是我和妻子的关系已经名存实亡。我好多年没和她同床了。” 男人在这种时候想说的头一件事就是这个吗?帕米觉得好奇。她甚至都没有想过性方面的事,只是已婚的问题。 他继续说:“我也不想爱上你。我以为我们会成为朋友。后来却发现你与众不同。你点燃了我内心的某种东西。当然,你很美。但是,你,你就像惠特曼,标新立异,热情奔放。是个自成一格的诗人。” “你有孩子了。”帕米忍不住说。 一阵迟疑。“是。但是你会喜欢他们的。约翰8岁。基娅拉上初中,11岁。他们都是优秀的孩子。这也是我和玛丽还在一起的唯一原因。” 她叫玛丽。好奇中…… 他捏住了她的手:“帕米,我不能让你走。” 她依偎着他,感觉到彼此胳膊相碰的舒适,闻着他身上令人愉快的干爽的香味,不在乎是谁给他买的须后水。她想,也许他迟早会告诉我的。 “我一个星期以来都想告诉你。我发誓。我一直给自己打气。”她感觉到他的手在发抖,“我一想到孩子们的脸,就觉得不能破坏了这个家庭。这时你走来了。我所见过的最不可思议的人……我已经孤独了很久很久。” “但是节假日怎么办?”她问,“我想在感恩节或圣诞节和你一起度过。” “其中的一个节日我也许能抽空出来,至少有半天吧。我们要提前做计划。”斯图尔特垂下头,“问题是没有你我就不能活。如果你能耐下心来,我们会想出法子的。” 她回想起他们共同度过的那个夜晚。无人知晓的秘密之夜。那晚,艾米莉亚在莱姆家过夜了,帕米和斯图尔特就独享了她的联排别墅。神奇的一夜。她希望她一生中的每个夜晚都会像那天晚上一样。 她更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他低语:“我不能失去你。” 他一点一点地向她挪移。每一寸肌肤的接触都让她感到舒适。事实上,她为他写过一首诗,把他们之间的相互吸引比作万有引力——宇宙间最基本的力量之一。 帕米把头枕在他的肩上。 “我发誓我再也不会对你隐瞒任何事了。但是求求你……我想继续和你约会。” 她想起了两人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那些时光对其他人而言,似乎是无足轻重、微不足道的。 没有什么能与之相比。 这种舒适感就像用温水清洗伤口,冲掉了痛苦。 当初帕米和妈妈奔逃在外时,身边都是一群卑鄙小人。这些人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动手打她们,他们不和自己的老婆孩子说一句话,除非是为了指出错误或者叫他们安静。 斯图尔特和那些坏蛋不是一个星球上的人。 他低语:“请给我一点时间。会有办法的。我向你保证。我们还会像从前那样约会……嘿,有主意了。我知道你想去旅行。下个月我要去蒙特利尔参加一个诗歌会议。我可以和你一起飞过去,订一个房间。你可以参加会议。我们可以自由自在地共度夜晚。” “哦,我爱你。”她凑向他的脸,“我知道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真的。” 他紧紧地抓住她,亲吻着她的脖颈:“帕米,我太——” 就在这时,她挣脱开来,身子往后一撤,抓起书包,像挡箭牌一样捂在胸口,“但是不行,斯图尔特。” “怎么?” 帕米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比任何时候都快,“你要是离婚了,就给我打电话,到时候再说。但是没离婚之前,不行。我不能再见你了。” 这些话是她觉得艾米莉亚在这种场合会说的。但是她的态度会不会也是这样,不会哭吗?艾米莉亚不会的。绝对不会。 她迅速地挤出一丝笑容。舒适感立刻被孤独和恐慌扼杀了,她竭力抑制住这份痛楚。暖意冻成了冰块。 “可是,帕米,你就是我的一切。” “可是你是我的什么,斯图尔特?你不是我的一切。如果不是一切,我就不愿接受。”她告诫自己声音不要发颤,“你要是离婚了,我就和你在一起……你会吗?” 这时他垂下诱人的双眸,低声说:“会。” “现在?” “现在不行。这件事很复杂。” “不,斯图尔特。其实非常非常简单。”她站起身,“只要我不再见你,过上愉快的生活。”她快步离开了,朝艾米莉亚家走去。它就在附近。 好吧,也许艾米莉亚不会哭。但是帕米再也忍不住眼泪了。她径直沿着人行道走下去,泪水汹涌而出。她怕自己会心软,不敢回头,不敢去想自己做了什么。 不过,她倒是想到了将来会不期而遇。她觉得有一天她会觉得这样的场景非常滑稽:画这样的分界线真是没劲。希望我能想出更好的主意。 第三十八章 梅尔·库珀皱起眉头。 “乔遇害的那个仓库?是某家出版社租来存放回收利用的纸张的,不过已经好多个月没怎么用了。但是奇怪的是不清楚物主是谁。” “此话怎讲?” “我已经查了所有的公司档案。它租给了三家连锁公司,特拉华州的一家公司是其所有人,而这家公司的所有人是纽约的几家公司。最终的所有权似乎是在马来西亚。” 可是522却知道这些,知道在那里拷打受害人没有危险。怎么知道的?因为他是一个无所不知的人。 实验室里的电话铃响了,莱姆扫了一眼来电显示。522案子里已经发生了这么坏的消息,拜托,希望这个是好消息。“朗赫斯特督察。” “莱姆侦探,只是告诉你一些最新消息。这边的行动似乎很有成效。”她的声音里透出难得的兴奋。她解释说,小组的法国安全局特工德斯图尔已经快速赶到伯明翰,联系了西布罗姆维奇城外的穆斯林社区的几名阿尔及利亚人。他得知一个美国人委托他人代办护照和过境证件前往北非,然后去新加坡。他给他们预付了一大笔定金,他们承诺证件明天晚上就能办好。他一拿到手就会去伦敦完成任务。 “很好。”莱姆轻声笑道,“也就是说洛根已经在那里了,不是吗?在伦敦。” “非常肯定。”朗赫斯特表示赞同,“等我们的替身在射击区见到军情五处的人,明天就试着开枪。” “一点不错。” 这么说,洛根已经预订了证件,给他们付了一大笔钱,让小组的注意力集中在伯明翰,他则匆匆赶往伦敦,完成谋杀古德莱特牧师的使命。 “丹尼·克鲁格的人怎么说?” “一只小船会在南海岸等着他,把他拐运到法国。” 拐运。莱姆喜欢这个词。这里的警察不会这么说。 他又想到了曼彻斯特附近的安全房以及在伦敦古德莱特的非政府组织发生的非法入室案。假如莱姆通过高清晰度摄像头调查了两个现场的任何一个,他能不能看出什么破绽呢?某个被他们错过的细微线索可能会让他们更清楚地了解凶手具体会在何时何地准备出击?若是这样,证据现在也没有了。他只能希望他们做出了正确的推断。 “你做好了什么安排?” “在射击区附近有10名警察,全都穿着便衣或伪装服。”她补充说丹尼·克鲁格以及那名法国安全局特工和另一支作战小组在伯明翰,“隐约为敌人所知”。朗赫斯特还增派了一支保护分遣队,牧师就在那里藏身;尚无证据表明凶手已经知道那个地点,但是她不愿冒任何风险。 “我们很快就会有消息,侦探。” 莱姆刚挂断电话,电脑就发出叮当的响声。 “莱姆先生?” 他面前的屏幕上显示出这四个字。一个小对话框打开了。摄像头里出现了艾米莉亚·萨克斯家的客厅。他能看到帕米坐在键盘前,给他发送即时消息。 他通过声音识别系统对她说:“你好帕米,最近怎么样?” 该死的电脑。也许他应该让他们的电脑专家罗德尼·萨尔奈克安装一个新系统。 不过她理解起来没问题。 “很好。”她敲击着键盘,“你呢?” “我很好。” “艾米莉亚在吗?” “不在。她正在破案。” “:-(失望。想和她谈谈。打电话没人接。” “我能帮忙吗——” 该死。他叹了口气,又说了一遍:“我们能帮忙吗?” “不了,谢了。”她停下来,望了望她的手机,又转身对着电脑,输入“蕾切尔打电话了。稍等”。 她没有关摄像头,但是转过脸去对着手机说话。她把一只大书包拖到膝盖上,在里面翻寻着,打开一本教科书,找到了里面的几条笔记。她好像在读这些笔记。 莱姆正要转身去看白板时,扫了一眼摄像头窗口。 有变化。 他皱紧了眉头,把轮椅移得更近些,吃了一惊。 似乎有另外一个人在萨克斯的家里。是吗?很难确定,但是他眯起眼时,没错,他看到了一个男人躲在黑暗的门厅里,离帕米只有20英尺左右。 莱姆眯着眼,竭尽全力往前探着头。是个入侵者,帽子遮着脸。而且他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是一支枪还是一把刀? “托马斯!” 助手没有听见。他肯定是去倒垃圾了。 “命令,给萨克斯家里打电话。” 感谢上帝,电子控制装置执行了命令。 他能看到帕米看了一眼电脑旁边的电话。但是她没有接电话,因为不是她的家。她会让语音邮件留言。她继续对着手机说话。 那个男子从门厅里探出身,脸被帽檐遮住了,他直直地盯着她。 “命令,发即时消息!” 对话框从屏幕上弹了出来。 “命令,输入:‘帕米!’。命令,发送。” “帕米惊叹号。” 该死! “命令,输入:‘帕米危险该快走。’命令,发送。” 这条消息几乎准确无误地传达了。 她对约瑟夫·马洛伊警监不是很了解。但是,正如朗·塞利托所言,他是“自己人”。看到522为了榨取想要的信息对他实施的暴行,她惊骇不已。她差不多把现场调查完毕了。她拿着证据采集袋走到外面,虽说户外弥漫着柴油的油烟味,但能呼吸到新鲜空气已经让她感谢万分了。 她老是听到父亲的声音。她还是个小姑娘时,曾无意中往父母的卧室看了一眼,发现他穿着巡警的军礼服,抹着眼泪。此情此景让她很吃惊,她从来没见他哭过。他打手势示意她进来。赫尔曼·萨克斯和自己的女儿总是有话直说,他让她坐在床边的一把椅子上,解释说他的一位警察朋友在阻止盗贼行窃时,被枪打死了。 “艾米,凡是干这一行的都是自家人。和同事相处的时间可能比和自己的老婆孩子都长。每次有警察死了,你也跟着死了一回。不管是巡警还是高级警官,都是一家人。无论失去了谁,都是一样的痛苦。” 现在,她感到他所说的那种痛苦了,深深地感觉到了。 “我调查完了。”她对犯罪现场的全体工作人员说,他们就站在快速应变警车旁。她是独自调查现场的,不过皇后区的警察们已经录了相,拍了照片,并在第二现场——可能走的入口和出口路线——做了调查。 萨克斯对巡回医生和法医官办事处的同事们点点头,“好了,你们可以把他送到停尸房了。” 戴着厚厚的绿手套,穿着连衣裤的几名男子走进来.萨克斯把证据放进牛奶箱,以便运送到莱姆的实验室,这时,她停下来。 有人在注视她。 她听到荒凉的小巷里传来金属相碰或金属碰到水泥或玻璃的声音。她迅速一看,确信自己看到一个废弃工厂的装车平台附近躲着一个人。这个平台多年前就坍塌了。 仔细调查,但要注意身后…… 她想起在墓地现场时,凶手戴着偷来的警帽注视着她。她又感到不安了。她丢下证据袋,沿着小巷走去,手放在枪上。一个人也没看到。 多疑症。 “警探?”一名技术人员喊。 她继续走。那扇污秽的窗户后面是一个人的脸吗? “警探。”他又喊。 “我马上过去。”她的声音有点不耐烦。 这名犯罪现场的技术人员说:“对不起,你的电话。莱姆侦探打来的。” 为了避免分心,她去犯罪现场时总是把手机关掉。 “告诉他我给他回电话。” “警探,他说是一个叫帕米的人。你家里出事了。要你立刻赶回去。” 第三十九章 艾米莉亚顾不上膝盖上的疼痛,迅速地跑了进去。 她冲过站在门口的警察,头也没点一下就问:“在哪儿?” 一名警官朝客厅里指了指。 萨克斯匆匆地走进去……看到帕米坐在沙发上。她抬头向上望着,面色苍白。 女警察在她身边坐下,“你没事吧?” “我没事。只是受了一点惊吓。” “没受伤吧?我能抱抱你吗?” 帕米笑了,萨克斯伸开双臂搂住她。“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闯了进来。他就在这儿。莱姆先生从摄像头里能看到他在我身后。他一直打电话,打了有五次,我接了起来,他让我尖叫,然后跑出去。” “你照办了?” “没有完全照办。我跑进厨房,拿了一把刀。我气极了。他逃走了。” 萨克斯看了一眼布鲁克林分管区警察所的一名侦探。他是个又矮又胖的美国黑人。他用低沉的男中音说:“我们赶到时,他已经不在了。邻居们什么也没看到。” 这么说来,在马洛伊遇害的仓库现场时只是她自己的想象了,或者是某个好奇的孩子或酒鬼想看看警察在做什么。杀了马洛伊之后,他就来到她家,不是寻找文件,就是想继续完成开了头的任务:杀了她。 萨克斯和警探、帕米把整座房子搜了一遍,书桌也彻底搜查了一番,好像什么也没丢。 “我还以为是斯图尔特。”帕米吸了一口气,“我算是和他分手了。” “真的?” 她点点头。 “真好……不是他吗?” “不是。那个人穿的衣服和斯图尔特的不一样,身材也不同。没错,他是个混蛋,但是他不会强行闯入别人家的房子。” “你看清楚他了吗?” “没。我还没把他看仔细,他就转身跑了。”她只看到了他穿的衣服。 侦探解释道,帕米说那个入室的窃贼是个男性,白人或浅肤色的黑人或拉美裔人,中等身材,穿一条蓝色牛仔裤和一件深蓝色彩格呢夹克。他得知摄像头是开着的,也给莱姆打了电话,但是刑事专家只看到门厅里一个人模糊的身影。 他们发现了他闯进来的窗户。萨克斯的家装有报警系统,但是帕米进来时把它关掉了。 她扫视了一下四周。马洛伊的惨死让她感受到的愤怒和悲痛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她在墓地、马洛伊遇害的仓库和SSD时的那种焦虑不安和不堪一击的脆弱。其实自从他们开始追捕522以来,所到之处都让她有同样的感觉。和在迪里昂家附近的现场时的感觉一样:他正在注视着她吗? 她注意到窗外有动静,一道闪光掠过……是附近窗前被风吹动的树叶反射着淡淡的阳光呢? 还是522? “艾米莉亚?”帕米轻声问。她也不安地四下张望着,“没什么事吧?” 这句话让萨克斯回到了现实。快点行动起来。凶手刚刚就在此地。该死的,找出有用的东西。“当然了,亲爱的。没事。” 分管区的一位巡警问:“警探,你想让犯罪现场调查组的人来查看一下吗?” “不用啦。”她望着帕米勉强一笑,“我自己来处理。” 萨克斯把她的便携式犯罪现场调查工具箱从汽车的后备箱里拖出来,和帕米一起搜查。 实际上是萨克斯做调查,帕米则站在现场的边缘,指出凶手所在的准确位置。尽管她的声音发颤,但她办事却很高效。 我跑进厨房,拿了一把刀…… 既然有帕米在,萨克斯就让巡警在花园里站岗——凶手就是从那儿逃走的。即使这样也不能彻底消除她的忧虑,因为522具有非比寻常的能力,他能暗中监视受害人,获取关于他们的所有信息,并接近他们。她想调查一下现场,然后尽快把帕米送走。 萨克斯在少女的指示下搜寻了他曾经到过的地方。但是她没有在房子里找到任何蛛丝马迹。凶手不是戴着手套,就是没有接触能留下痕迹的物体表面。卷筒胶带也没有显示任何外来的痕迹。 “他是从哪儿出去的?”萨克斯问。 “我给你指路。”帕米看了一眼萨克斯的脸。她露出了不情愿的神色,显然是不想让这个小女孩遭受更多的危险,“这比给你说一下要好些。” 萨克斯点点头。于是两人走进花园里。她谨慎地环顾了四周。她问巡警:“发现什么了吗?” “没有。但是我要说,你要是觉得有人在注视你,就能看到确实有人在注视你。” “知道了。” 他突然举起大拇指,指着小巷对面的一排昏暗的窗户,然后指着一丛茂密的杜鹃花和黄杨木说:“我已经检查过了。一无所获。我会继续监视的。” “谢谢。” 帕米指出了522逃跑的路线后,萨克斯就开始走网格。 “艾米莉亚?” “什么事?” “我有点过分,昨晚对你那样说话。我当时觉得绝望透顶,完全慌了……我是想说一声,对不起。” “你很有克制力。” “我觉得我没怎么克制自己。” “爱让我们变得不可思议,亲爱的。” 帕米笑了。 “我们晚些时候再说吧。也许就在今晚。这要看案子进展如何。我们一起去吃晚饭。” “好的,当然可以。” 萨克斯继续搜查。她竭力把不安的情绪和522仍在此地的感觉抛到脑后。但是一番努力之后,却没什么结果。大部分地面铺的都是砂砾。除了在从庭院通向小巷的门前有一个足印外,她没有找到任何足迹。而且还是足尖印儿,是他全速奔跑时留下的,但是在司法鉴定上没用。她也没发现刚刚留下的车胎胎面的痕迹。 但是,在返回庭院时,她看到覆盖着地面的常春藤和长春花中有一片白色的东西。522用手撑着跃过上锁的大门时,从口袋里掉下的东西,正好会落在那个地方。 “你找到什么东西了?” “也许。”萨克斯用镊子夹起一小片纸。回到家里后,她支起便携式检查台,检验这张长方形的纸条。她先喷上茚三酮显色剂,然后戴上护目镜,用多波段光源照射。结果大失所望,没有显示出任何印记。 “有用吗?”帕米问。 “也许吧。但是不能直接找到他的家门口。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证据通常都办不到的。要是能这样的话,”她微笑着补充说,“就不需要我和林肯这样的人了,对吗?我要把它检查一下。” 萨克斯找出工具箱,拿出一把起子,把破窗上的螺丝钉拧紧,把窗关严。她锁上门,设置了报警器。 她之前给莱姆打了个简短的电话,告诉他帕米没事,但是现在她想让他知道这条可能的线索。于是她拿出手机,但是还没拨号,她就在人行道上站住了,四下张望着。 “怎么啦,艾米莉亚?” 她把手机放回皮套,“我的车。”那辆卡玛洛不见了。萨克斯感到一阵惊慌。她的目光扫视着大街上下,手不由自主地移向格洛克手枪。522在这里吗?车是被他偷走的吗? 那名巡警刚要离开后院,萨克斯就问他有没有看到什么人。 “那辆车,那辆旧车?是你的?” “对。我觉得可能是被凶手偷了。” “对不起,警探。恐怕是被拖走了。要是我知道是你的车,当时就会问一下。” 被拖走了?她可能忘把纽约警局的名牌放到仪表板上了。 她和帕米沿着街走向小女孩破旧的本田思域,开到当地的分管区警察所。她认识那里负责行政的警官,他已经听说了非法入室的事。“嘿,艾米莉亚。警察们很仔细地调查了小区。没有人看见过凶手。” “听着,维尼,我的车不见了。刚才就停在我家对面街上的消防栓旁边。” “公用的车?” “不是。” “不会是你的旧雪佛兰吧?” “是。” “呀,不会吧?真是讨厌。” “有人说是被拖走了。我不知道有没有在仪表板上放公务标志了。” “那他们也应该查查车牌照,看看注册人是谁才对。呸,真恶心。抱歉,小姐。” 这样的字眼帕米偶尔也说,她微笑着表示对此无所谓。 萨克斯给警官说了车牌号。他打了几个电话,查了查电脑,“不,不是违反停车规则。等一下,别挂电话。”他又打了几个电话。 畜生。她不能没有车。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查证在家里找到的那条线索。 但是,看到维尼皱起了眉头,她的心烦意乱变成了忧虑不安。“你确定吗?……好的,它会被弄到哪儿了?……是吗?好吧,你一有消息就给我回电话。”他挂了电话。 “怎么?” “你的卡玛洛是付钱买的吗?” “付钱?不是。” “那就怪了。被收回小组弄走了。” “有人把它收回了?” “据他们说,你有六个月没有付款了。” “维尼,我的车是1969年生产的。我父亲在70年代的时候用现金买的。从来就没有过扣押权。债务人会是谁?” “我的人不知道。他查清楚后会给我回电话。他会查出他们是在哪儿收回的。” “该死的,这是我最不希望发生的事。你这儿有车吗?” “对不起,没有。” 她对他表示感谢后,就出了门,帕米紧跟着她,“她要是受了一点轻伤,某些人就不会有好下场。”她嘟哝了一句。拖车事件会不会是522幕后操纵的?若果真是他,她也不会觉得惊讶,但是她想不出他是怎么安排的。 一想到他险些袭击了她,他能得到那么多关于她的信息,她就感到心神不宁。 那个无所不知的人…… 她问帕米:“我能借用一下你的车吗?” “当然可以。只是,你能载我去蕾切尔家吗?我们要一起做作业。” “亲爱的,这样吧,让分管区警察所的人送你到市区,怎么样?” “当然可以。为什么?” “凶手已经对我了解得太多了。我觉得最好保持一点距离,”她和小女孩折回分管区警察所,安排人去送她。再次出门时,萨克斯左右打量了一下街道,没见有人在注视她。 她迅速地看了一眼街对面的一扇窗。她立刻就想到了SSD的标志——瞭望塔上的窗户。往外张望的是一位老妇人,但是萨克斯还是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柱一点点地往上蔓延。她迅速走向帕米的车,发动了引擎。 第四十章 电力系统吧嗒一声关闭了,生命线被切断了,这座联排别墅暗了下来。 “到底出什么事了?”莱姆大喊。 “停电了。”托马斯答道。 “这我猜得出来。”刑事专家打断他的话,“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 “我们又不是GC照明公司的。”梅尔·库珀申辩道。他朝窗外望去,想看看邻居家里是不是也停电了。但是因为天还没有黑,看不出来是不是爱迪生联合电气公司断了电。 “现在我们上不了网可不行。真要命。去找人问问!” 莱姆、塞利托、普拉斯基和库珀呆在静悄悄、昏暗的房间里,托马斯则走进大厅,用手机打了个电话。很快他就找到了电力公司的人。“不可能。我是在网上付账单的。每个月。一次也没错过。我有收据……好吧,都在电脑上,可是停电了,我没法上网,不是吗?……注销支票,有,但是还是老问题,没有电我怎么发传真给你?……我不知道哪儿有金考打印中心,不知道。” “不用说,是他。”莱姆对其他人说。 “522?他把你的电停了?” “对。他知道了我和我住的地方。马洛伊肯定对他说这里是我们的指挥所。” 静得令人害怕。莱姆最先想到的是他是多么容易受到伤害。他所依赖的设备现在都没用了,他无法交流,无法关门或开门,无法使用电子开关装置。如果还不来电,托马斯无法给轮椅上的电池充电的话,他就完全不能动了。 他从来没有感到如此脆弱过。即使有人在身边也无法消除他的忧虑不安;在任何地方,对任何人而言,522都是威胁。 他还在想:这次停电是在分散他们的注意力,还是准备进攻的前奏? “所有人都要保持警惕。”他说,“他可能正准备攻击我们。” 普拉斯基和库珀都朝窗外望了望。 塞利托掏出手机,给下城的某个人打了电话。他解释了目前的情况。他翻了翻白眼——塞利托从来都不是能克制情绪的人——最后说道:“我不在乎。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这个混蛋是个杀人犯。要是他妈的不来电,我们就没办法找到他……谢了。” “托马斯,有戏吗?” “没有。”助手语气生硬地回答。 “呸!”这时莱姆想起了什么,“朗,给罗兰·贝尔打电话。我们需要保护。522追击了帕米,也追击了艾米莉亚。”刑事专家面对着漆黑的屏幕点着头说,“他已经知道我们了。把警察派往艾米莉亚母亲的家里、帕米的养父母家、普拉斯基家、梅尔母亲的家里还有你家,朗。” “你觉得有那么危险吗?”大警探问道。然后又摇摇头说,“我到底在说什么呀?肯定危险了。”他拿到了地址和电话号码,然后给贝尔打电话,让他安排部署警力。挂断后,他说:“要花几个小时,但是他会搞定的。” 一阵响亮的敲门声打破了沉静。托马斯紧握着手机,朝门口走去。 “等等!”莱姆喊道。 助手停下来。 “普拉斯基,陪他一起去。”莱姆对着他胯上的手枪点点头。 “没问题。” 他们走进门厅。然后莱姆听到了低声的对话。一会儿,两个身着套装,头发修剪整齐,面无笑容的男子走了进来,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目光先是落在莱姆的身体上,然后是实验室的其他地方。要么是对大量的科学仪器感到吃惊,要么是对没有开灯感到惊讶,最有可能的是对两者都感到惊奇。 “我们要找塞利托警督。有人告诉我们他在这里。” “我就是。你们是谁?” 他们亮出警徽,报上警衔和姓名,原来是纽约警局内务组的两名调查警长。 “警督,”年长的一位说,“我们是来收缴你的警徽和武器的。我要告诉你的是,检测结果已经证实了。” “抱歉,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已正式被暂时停职了,目前不会被逮捕。但是我们建议你要么找你的私人律师,要么找公共房产管理局的律师谈一谈。” “到底是怎么回事?” 年纪较小的警官皱着眉头说:“药物检测。” “什么?” “你不要对我们矢口否认了。我们只是来做现场工作,收缴警徽和武器,告知嫌疑犯他们被暂时停职。” “他妈的什么检测?” 年长的警官看了看年纪较小的警官。显然这样的事情还从未发生过。 当然没有发生过了,因为目前发生的一切都是522一手炮制的,这一点莱姆清楚。 “警探,说真的,你没必要装了——” “我看上去像是在装样子吗?” “好吧,根据暂时停职令,你上个星期接受了一项药物检测。结果显示你的体内含有大量的麻醉剂,有海洛因、可卡因和迷幻药。” “我和局里的所有人一样都接受了药物检测。结果不可能是阳性的,因为我他妈的不吸毒。我从来就没他妈的吸过毒。还有……啊呸!”他啐了一口,厌恶地皱皱眉。他用指头戳了戳SSD的宣传册说:“他们有药物检测系统和背景调查公司。他想方设法进入了系统,篡改了我的档案。检测结果是伪造的。” “那是很难办到的。” “可是他办到了。” “你和你的律师可以在听证会上提出辩护。再说一遍,我们真的只是要你的警徽和武器。这里还有要填的文书工作。现在,我希望不会有什么问题。你不想惹更大的麻烦,对吗?” “该死。”这个头发凌乱、衣服皱巴巴的大个子交出了他的旧式左轮手枪和警徽。“把文书给我。”塞利托从年纪较小的警官手里一把抓了过来。年长的警官则写好了一份收据,递给了他。然后他退出手枪中的子弹,把枪支和子弹装进一只厚信封里。 “谢谢,警探先生。祝你今天过得愉快。” 他们走后,塞利托翻开手机盖,给内务组组长打了个电话。对方不在,他就留了言。然后他给自己的办公室打了电话。显然,他和重案组的其他几位警探共享的助手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 “我知道都是扯淡。他们怎么啦?……噢,好极了。我一查出真相就给你电话。”他啪的一声使劲地合上了手机,莱姆怀疑他是不是把它弄坏了。他扬起一道眉毛说:“他们刚才把我的办公桌里的所有东西都没收了。” 普拉斯基问:“这样的人到底该怎么对付?” 就在这时罗德尼·萨尔奈克给塞利托的手机打来了电话。他设置成扬声器。“你们那儿的路线出什么故障啦?” “那个混蛋把电源切断了。我们正在修理。有什么事?” “CD上的SSD客户列表。我们有了一点发现。有个客户在每一起凶杀案发生的前一天下载了关于所有受害人和替罪羊的几页数据。” “他是谁?” “他叫罗伯特·卡朋特。” 莱姆说:“好的,很好。他是什么情况?” “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是从电子表格上得来的。他在中城自己开了一家公司,名叫联合仓库。” 仓库?莱姆想到了乔·马洛伊遇害的地方。两者有联系吗? “有地址吗?” 技术专家说了一遍。 挂断电话之后,莱姆注意到普拉斯基皱起了眉头。这名年轻的警员说:“我们好像在SSD见过他。” “谁?” “卡朋特。我们昨天在那里的时候见过。一个谢顶的大个子。当时他正在和斯特林开会。他看上去好像不高兴。” “不高兴?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只是一种感觉。” “这没用。”莱姆说,“梅尔,查一查这个卡朋特。” 库珀用他的手机给下城打了电话。他说了几分钟后,走到窗前,就着亮光做了笔记。他挂断了电话说:“林肯,你好像不喜欢‘有意思’这个词,但是确实有意思。我在国家刑事犯罪情报中心和警局数据库查出了结果。罗伯特·卡朋特,家住上东区。单身。还有,他有过犯罪记录。信用卡诈骗、开空头支票被搜查。在沃特伯里被关了五年。他还因参与一宗公司敲榨勒索阴谋而被捕。后来这些指控被撤销了,但是警方去逮捕他时,他却发疯了,抡起拳头要打特工人员。直到他同意进行精神失常心理咨询,他们才撤销了那些指控。” “精神失常?”莱姆点着头说,“他的公司做的还是仓储生意。正好是囤积者从事的行业……好的,普拉斯基,查一下艾米莉亚家遭非法入侵时,这个名叫卡朋特的人在什么地方。” “是,长官。”普拉斯基正要从皮套里掏手机,电话铃就响了。他扫了一眼来电显示,然后接了电话:“嘿,亲爱——什么?……喂,詹妮,别慌……” 哦,不……林肯·莱姆知道522又出击了。 “什么?你在哪儿?……别紧张,这只是一个误会。”他的声音发颤了,“一切都会处理妥当的……给我地址……好,我马上到。” 他啪的一声合上手机,闭了一会儿眼,“我要走了。” “怎么了?” “詹妮被移民归化局逮捕了。” “移民?” “她被国土安全局列入了监控人员名单。他们说她是非法移民,是安全隐患。” “她难道不是——” “我们的曾祖父是美国公民。”普拉斯基打断了他,“上帝。”这位年轻的警员吃惊地说,“布拉德在詹妮的母亲家,但是现在孩子和她在一起了。他们正准备把她运送到拘留中心,而且可能要把孩子带走。要是他们那样做的话……哦,天哪。”他的脸上满是绝望的神色,“我要走了。”他的眼神告诉莱姆,什么事都不能阻止他和妻子在一起的决心。 “好的,去吧。祝你好运。” 年轻人冲出门外。 莱姆闭了一会儿眼,“他像狙击手一样把我们一个个瞄准射死。”他皱皱眉头,“不管怎样,萨克斯随时会来这里。她可以查一查卡朋特。” 语音刚落,就响起了沉重的敲门声。 他吃了一惊,猛地睁开眼。这次会是什么? 还好,这次不是522搞的鬼。 来自皇后区主设备部的两名犯罪现场调查员抬着一只大牛奶箱走了进来。那是萨克斯在迅速跑回家时塞给他们的。这应该是从马洛伊遇害的现场提取的证据。 “嘿,警探。你的门铃不响了。”其中一个人环顾四周说,“灯也不亮了,你知道吧?” “这我们很清楚。”莱姆冷冷地说。 “好了,这是给你的。” 两名警官走后,梅尔·库珀把盒子放到检查台上,拿出了证据和萨克斯的数码相机,相机里肯定有在现场拍的照片。 “哎,那可真有用。”莱姆对着无声的电脑和漆黑的屏幕抬抬下巴,嘲讽地低吼道,“我们大概能把内存条举起来,对着太阳光。” 他看了一眼那些证据——一个鞋印、几片树叶、布基胶带和装有痕迹的几只信封。他们要尽快做一番检查,因为这些不是伪造的证据,那么就有可能提供找到522下落的最终线索。但是没有分析证据并查询数据库的仪器,这些袋子和镇纸没什么两样。 “托马斯。”莱姆叫喊,“电呢?” “我还在等着通电话。”助手从昏暗的门厅里喊道。 他知道这可能是个坏主意,可是他失去自制了。 罗恩·普拉斯基是不容易失去自制的。 但是他气极了。他还从来没这么生气过。当初决定当警察时,他就做好了时不时遭毒打、被威胁的准备。但是他从未想过自己的职业会危及詹妮,更不用说他的孩子了。 因此,尽管他一直受到《星期五警长》这本书的约束,他还是要自行解决这件事。这是背着林肯·莱姆、塞利托警探,甚至他的师傅艾米莉亚·萨克斯做的。他们要是知道他打算这么做,肯定会不高兴的。但是罗恩·普拉斯基决定孤注一掷。 于是,在去皇后区的移民归化局拘留中心的路上,他给马克·惠特科姆打了个电话。 “嘿,罗恩。”对方说,“出什么事儿啦?……你听起来很不开心,说话上气不接下气的。” “马克,我遇上麻烦了。求求你,我需要一些帮助。我妻子被指控非法移民。他们说她的护照是伪造的,她对安全构成了威胁。真是荒唐。” “可是,她是美国公民吧?” “她家几代人一直都在这里生活。马克,我们觉得我们一直在追捕的凶手进入了你们公司的系统。他让一名警探没能通过药检……现在他又让詹妮被捕了。他能办到吗?” “我可以和他们谈。你在哪儿?” “我在去皇后区拘留中心的路上。” “我20分钟后在门口见你。” “哦,谢谢,老兄。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别担心,罗恩。我们会有办法的。” 此刻,罗恩·普拉斯基在移民归化局拘留中心门前踱着步子,等待着惠特科姆。旁边临时贴了一个标志,表明现在由国土安全局提供服务。普拉斯基想起他和詹妮曾经在电视上看过关于非法移民的新闻报道,那些人看上去惊恐万状。 现在他的妻子遭遇了什么不测?她会不会几天甚至几个星期深陷某种繁琐的程序,备受精神折磨?普拉斯基想要尖叫。 静下来。巧妙应对。艾米莉亚·萨克斯一直这么告诫他。 巧妙应对。 终于来了,谢谢你,上帝,普拉斯基看到马克·惠特科姆带着急切和担忧的表情,大步向他走来。他不很清楚对方能帮他什么忙,但是他希望与政府有关系的合规管理部能去国土安全局走走后门,把他的老婆孩子释放出来,至少在这件事得到正式解决之后。 惠特科姆气喘吁吁地走到他面前,“你有没有找到其他的消息?” “我大约10分钟前打了电话。现在他们就在里面。我什么也没说。我想等着你来。” “你没事吧?” “不,我心慌得很,马克。谢谢你。” “没问题。”这名合规管理部的助理真诚地说,“不会有事的,罗恩。别担心。我能帮上一点忙。”然后他抬起头注视着罗恩的眼睛。这位SSD合规管理部的助理只比安德鲁·斯特林高一点儿,“只是……对你来说,把詹妮解救出来非常重要,对吗?” “哦,是啊,马克。这简直是一场噩梦。” “好吧。这边来。”他带着普拉斯基绕过建筑物的拐角,走进一条小巷,“我要请你帮个忙,罗恩。”惠特科姆低声说。 “随便什么,只要我能帮得上。” “真的吗?”他的声音异乎寻常地柔和、平静。但是他锐利的眼光却是普拉斯基从未见过的,好像他之前都是在演戏,此时才展现了真正的自我,“你知道,罗恩,有时候我们必须做自己认为是错误的事,但是最终会证明是上上策。”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四十一章 艾米莉亚·萨克斯在市区的滚滚车流中缓慢地行驶着。这辆日本车的引擎噪音大,马力小。 声音听起来像制冰机,马力也和它差不多。 她给莱姆打了两次电话,但是两次都是直接转成语音邮件了。这样的事情极少发生,因为林肯·莱姆肯定不怎么离开家。警局大楼也出了怪事:朗·塞利托的手机失灵了。他和普拉斯基都不接手机。 这也是522幕后操纵的吗? 这为她立刻追踪在家中发现的那条线索,提供了更充足的理由。她相信这条线索是可靠的。也许是决定性的线索,谜团中缺失的一环,能让他们最终结案。 这时,她看到了自己的目的地,就在不远处。萨克斯谨记着卡玛洛意外失踪,她也不想让帕米的车遭遇不测(如果522正如她所猜测的一样是汽车被收回的幕后操纵者的话)。她绕着街区兜了一圈,发现了曼哈顿最罕见的一个现象:一个未被占用的合法停车位。 这意味着什么? 也许是个好兆头。 站在皇后区一条荒凉的小巷里,罗恩·普拉斯基低声问马克·惠特科姆:“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但是杀手没有回答,“听我说。” “我原以为我们是朋友。” “这个嘛,很多事情往往和想象的不一样。这就是人生。”惠特科姆清了清嗓子。他好像很紧张、很不自在。普拉斯基想起萨克斯说过凶手感觉到了被追捕的压力,这会让他无所顾忌,也会让他变得更危险。 普拉斯基开始呼吸沉重。 惠特科姆迅速地环视四周,然后看着这名年轻的警员。他的枪握得很稳,显然他知道怎么开枪。“你他妈的在听我说吗?” “该死。我听着呢。” “我不想让这个调查继续下去了。该停下来了。” “停下?我是个巡警。我能阻止什么?” “我刚才说过了,暗中破坏。丢失一些证据。误导警方。” “我不会那样做的。”年轻的警员坚决地低声说。 惠特科姆摇摇头,看上去几乎面目可憎,“你会的。罗恩,你能让这件事变难或者变简单。” “我妻子怎么办?你能把她从那儿放出来吗?” “我想做什么事,就能做什么事。” 无所不知的人…… 年轻的警员闭上眼,像儿时那样咬紧了牙关。他望着詹妮被拘留的大楼。 詹妮,那个貌似米拉·温伯格的女人。 罗恩·普拉斯基屈从于他不得不做的事。这样做是极其糟糕而且愚蠢的,但是他别无选择。他被逼上绝路了。 他垂着头,咕哝了一声:“好吧。” “你答应了?” “我说了我会的。”他厉声说。 “这样做很聪明,罗恩。非常聪明。” “但是我要你保证,”他犹豫了片刻,望了望惠特科姆的身后,然后又看着他,“她和孩子今天就能出来。” 惠特科姆捕捉到了他的眼神,迅速扭头看了看身后。往后看时,他的枪口稍稍偏离了瞄准的目标。 普拉斯基觉得这一招用得恰到好处,然后迅速出击。年轻的警员用左手把枪推得更远些,然后抬起一条腿,从脚踝上的皮套里拔出一把小型左轮手枪。艾米莉亚·萨克斯教过他,身上始终要留一把枪。 凶手骂了一声,想往后退,但是普拉斯基死死地握住他拿枪的那只手,用手枪狠狠地击在惠特科姆的脸上,打断了软骨组织。 他发出低沉的惨叫声,血流了出来。他蹲下身子,普拉斯基成功地把他攥在手里的枪夺走,可是他自己却没把它握紧。惠特科姆的黑色手枪滚落在地,像车轮一样直打转。他们俩则笨拙地扭打在一起,难分难解。手枪跌落在沥青路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但是没有走火。惠特科姆惊慌失措,怒目圆睁,把普拉斯基猛推到墙上,试图抓住他的手。 “不,不!” 惠特科姆猛地用头撞过来,几年前被大棒击中的恐惧又浮上心头,普拉斯基本能地畏缩了。这倒正好给了惠特科姆一个时机。他把普拉斯基的备用手枪甩到空中,用另一只手拔出了格洛克手枪,对准了年轻警员的头。 刚好给他留下时间做了几句祈祷,让他心里想着老婆孩子的样子,带着这个生动的画面上天堂。 终于来电了。库珀和莱姆立刻着手继续调查从马洛伊遇害现场提取的证据。实验室里只有他们俩,朗·塞利托在下城,试图推翻让他暂时停职的决定。 犯罪现场的照片没有揭示什么真相,物证也不是非常有用。鞋印和前几起案件中发现的一样,无疑是522留下的。叶子的碎片来自两种室内植物:无花果和粗肋草,又称广东万年青。痕迹是无法追查的土壤,多半是世贸大厦的灰尘。还有一种白色的粉末,结果证实是咖啡伴侣。布基胶带没有牌子,无法确定来源。 莱姆惊讶地发现图片上的血迹有那么多。他回想起塞利托对这名警监的描述。 他是一个十字军战士…… 尽管他一向声明要采取超然的态度,他依然对马洛伊的惨死和凶手的手段之恶毒感到忧心忡忡。莱姆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内心的不安也愈演愈烈。虽然他已经吩咐托马斯把所有的门窗都锁上,并打开了安防摄像头,他还是朝窗外望了几次,好像522随时都会鬼鬼祟祟地爬进来。 约瑟夫·马洛伊谋杀现场 ·11码的斯凯奇工作鞋 ·室内植物:无花果和粗肋草,即广东万年青 ·灰尘,无从查找 ·尘土,来自受袭的世贸大厦 ·咖啡伴侣 ·布基胶带,没有牌子,无从追查 “把植物和咖啡伴侣加到非捏造证据的图标上,梅尔。” 技术人员走到白板前,用笔写上。 “太少了。该死的,真是太少了。” 这时莱姆眨了一下眼。又一阵响亮的敲门声。托马斯过去开门。梅尔·库珀离开了白板,一只手伸向胯上别着的细长的手枪。 但是来访者并不是522,而是纽约警局的一位高级警监赫伯特·格伦。莱姆看出他是个中年人,仪表堂堂。穿的衣服是便宜货,鞋子却擦得锃光发亮。他身后的门厅里还有其他人在说话。 互相介绍后,格伦说:“我想和你谈谈和你合作的一名警员。” 塞利托?萨克斯?发生什么事了? 格伦平静地说:“他名叫罗恩·普拉斯基。你是他的同事,对吗?” 哦,不。 那个菜鸟…… 普拉斯基死了,他的老婆孩子在拘留中心的官僚主义地狱里。她该怎么办?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格伦朝身后望了望,打手势示意其他两个人进来。其中一个人头发花白,黑衣黑裤;另一个年轻些,个子矮些,穿着打扮差不多,只是鼻子上蒙着一大块纱布。高级警监介绍了这两名SSD的员工,塞缪尔·布拉克顿和马克·惠特科姆。莱姆注意到布拉克顿在嫌疑人名单上,不过他显然有不在奸杀案现场的证据。惠特科姆则是他所在的合规管理部的助理。 “告诉我普拉斯基的事!” 高级警监格伦继续说:“恐怕——”他的手机响了,他接了电话。格伦压低嗓门说话时,看了一眼布拉克顿和惠特科姆。终于他挂断了电话。 “告诉我罗恩·普拉斯基出什么事了。我现在就想知道!” 门铃响了,托马斯和梅尔·库珀引领着更多人走进了莱姆的实验室。其中一个人身材魁梧,脖子上挂着联邦调查局的特工身份徽章,另一个人是罗恩·普拉斯基,戴着手铐。 萨克斯曾经说过布拉克顿经常去华盛顿。这就是原因所在了。 “那为什么要撒谎,说你们是SSD的员工?”普拉斯基脱口而出。莱姆从来没见过这个年轻人发脾气。现在他确实生气了。 “我们要保持低调。”布拉克顿解释道,“你们明白为什么石油管道、药品公司和食品加工商会成为恐怖主义分子的绝好的靶子。好吧,想想要是某个人得到了SSD掌握的信息会做些什么。如果他们的电脑遭到攻击,经济就会瘫痪。或者说刺客从innerCircle得到了高层管理人员或政治家的具体行踪或者其他个人信息,那该怎么办?” “是你把朗·塞利托的药检报告改了吗?” “不是,肯定是你们的嫌疑人522干的。”高级警监格伦说,“而且让普拉斯基警员的妻子被捕。” “你为什么想让调查停止?”普拉斯基冲动地问,“你难道不知道他有多危险吗?”他是在对着马克·惠特科姆说话,但是这位合规管理部的助理继续盯着地板,保持沉默。 “我们分析认为他是个异常值。”格伦解释道。 “一个什么?” “一个异常现象。他是个一次性事件。”布拉克顿解释说,“SSD已经对目前的情形做了分析。剖析研究和预测模型表明,像他这样极端反对社会的人随时都会达到饱和点。他不会再继续行凶。他只会默默走开。” “可他还没住手,不是吗?” “还没有,”布拉克顿说,“但是他终究会的。程序从来没出过错。” “要是再有一个人遇害,它们就会出错了。” “我们必须现实点。这是重心。我们不能让任何人知道SSD对恐怖主义分子来说是多么有价值的攻击目标。我们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国土安全局的合规管理部。我们必须尽最大可能让SSD和合规管理部远离电网。谋杀案调查让两者都置于电网之中。” 格伦补充说:“林肯,你要是想追查传统的线索,可以。司法鉴定、聪明才智,可以。但是你必须让SSD脱离干系。那次记者招待会是一次重大失误。” “我们和罗恩·斯科特副市长谈过,和乔·马洛伊谈过,他们都赞成了。” “那是他们没有问对人。这件事已经危及了我们和SSD的关系。要知道,安德鲁·斯特林可没有为我们提供计算机支持的义务。” 他的语气听起来和制鞋厂的总裁一样,害怕惹恼了斯特林和SSD。 布拉克顿补充说:“好的,喏,政党的路线是你要抓的凶手不是从SSD那里得到的信息。事实上,这是唯一的路线。” “你知道约瑟夫·马洛伊就是因为SSD和innerCircle而死的吗?” 格伦的面部变得僵硬了。他叹了口气说:“对此我很难过。非常难过。但是他是在调查的过程中遇害的。很惨。但是当警察就是这样。” 政党的路线……唯一的路线…… “那么,”布拉克顿说,“SSD就不再涉案了,明白了?” 冷冷的点头。 格伦对那名联邦调查局的特工打了个手势:“现在你可以把他放了。” 对方松开了普拉斯基的手铐。他站着直揉手腕。 莱姆说:“让朗·塞利托恢复原职,把普拉斯基的妻子释放出来。” 格伦看了看布拉克顿,对方摇摇头,“在这个时候这样做的话,就等于承认数据挖掘到的信息和SSD公司可能与罪案有牵连。暂且只能这样了。” “扯淡。你知道朗·塞利托从来没吸过毒。” 格伦说:“调查会证明他无罪的。我们要让事情顺其自然。” “不,该死!根据凶手放进系统的信息,他已经有罪了。就像詹妮·普拉斯基一样。所有这些都在他们的履历上!” 高级警监镇静地说:“眼下我们只能让它这样了。” 联邦特工和格伦一起走向门口。 “哦,马克。”普拉斯基喊。惠特科姆回过头,“对不起。” 这位联邦特工想不到他会道歉。他眨眨眼,摸了摸蒙着纱布的鼻子。普拉斯基继续说:“我只打断了你的鼻子。妈的,犹大。” 嗯,这个菜鸟还是有骨气的。 他们走后,普拉斯基给他老婆打了电话,但是没有接通。他生气地合上了手机,“林肯,我跟你说,我才不在乎他们说什么。我不会就此不干的。” “别担心。我们会继续做下去。嘿,他们炒不了我的鱿鱼。我只是平民百姓。他们顶多炒你和梅尔的鱿鱼。” “这个嘛,我——”库珀皱起了眉头。 “别紧张嘛,梅尔。我还真有点幽默感,可不像别人说的那样。但是,只要这个菜鸟不再打断其他联邦特工的鼻子,就不会有人发现这一点。好吧,罗伯特·卡朋特,SSD的客户。现在就去查。” 第四十二章 这么说我就是“522”。 我一直在想他们为什么会选这个号码。米拉9834不是我的第522个牺牲品(这个想法很不错!),也没有哪个受害者的住址中有这几个数字……等等,是日期。没错。她是上个星期天被杀的——5月22日——他们就是从那天开始追捕我的。 这样看来,我对他们而言就是一个号码,正如他们对我来说也是号码一样。我觉得受宠若惊。此时我呆在密室里,已经完成了大部分调查。正值下班时分,人们正赶着回家,外出吃饭,探亲访友。可是数据的好处就在这儿;它们无眠无休,我的士兵们能在我任意选择的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对任何一个人的生活发动空袭。 此刻,在展开进攻之前,我和普雷斯科特的一家人在共度一段时光。警方很快就会在我的那些敌人及其家属家中有把守了……但是他们不明白我的武器的本质。可怜的约瑟夫·马洛伊给了我大量的信息去处理。 比如,洛伦佐警探,就是朗·塞利托(他为了掩饰自己的真实名字煞费苦心)被暂时停职了,但是好戏还在后头。在几年前的一次不幸的意外事件中,凶手在被捕时中弹身亡……会有新的证据表明嫌疑人其实并没有带枪,目击者是撒谎的。死者的母亲会有所耳闻。我会以他的名义和种族主义分子的口吻给一些右翼的网站写几封信,然后设法让奥尔牧师卷入其中,丧钟将会敲响。可怜的朗可能真的会服刑了。 我还在查看塞利托的拴定人。他和第一任妻子生的男孩已经十几岁了,我要给他安一些罪名。控告他吸毒,也许吧。有其父必有其子。这个想法不错。 那个祖籍波兰的普拉斯基,呃,他最终会让国土安全局的人相信他的妻子不是恐怖主义分子,也不是非法移民。不过他孩子的出生记录卡会消失不见。而一年前在医院里丢失了新生婴儿的另一对夫妇会碰巧得知那个失踪的男婴可能就是普拉斯基的孩子。到那时他们难道不会大吃一惊吗?如果不出意外,这个小家伙在随后的几个月将会处于被看护的悬而未决的状态。想解决这件事,要花好一阵子。这会对他的一生造成伤害。(这我再清楚不过了。) 接下来,我们说说艾米莉亚7303和林肯·莱姆吧。嗯,因为我心情不好,所以定于下个月做心脏手术的罗斯·萨克斯将会失去她的保险金,由于——呃,我会让记录显示她过去有诈骗行为。艾米莉亚7303很可能在为她的车大为光火,但是等着吧,真正糟糕的消息还在后头:她因疏忽欠下的个人消费债务。也许有20万美元左右。利率高得和高利贷差不多。 但是,这些只是开胃小菜。我已经得知她的一位前男友曾被判过拦路抢劫、人身侵犯、盗窃和敲诈勒索罪。那些新出现的证人将会发来匿名的电子邮件说她也是参与者,在她母亲的车库里还有窝藏的赃物。在给内务部打电话之前,我会偷偷把它们放在那里。 按照时效法的规定,她会击败对她的指控,但是媒体的宣传会毁了她的名声。新闻自由,谢谢你。上帝保佑美国…… 谋杀是让追捕你的人放慢速度的一种交易方式,但是不致命的手段和它一样有效,而且对我来说也更为优雅。 至于林肯·莱姆嘛……呃,这个情况很有意思。当然,我从一开始选择他的堂兄就选错了人。不过,公平地说,我查了亚瑟3480的所有拴定人,却没有找到与他堂弟的任何匹配项。这很奇怪。他们俩是血亲,可是10年都没有联系过。 是我刺激了这个畜生,把他唤醒了,这是我的错。他是我所遇到过的最强悍的敌手。他在我去迪里昂6832家的路上拦住了我;竟然是在我正要下手时被他发现,这是前所未有的。而且,当时马洛伊气喘吁吁地说,他一直在步步逼近。 不过,对此我自然也有计划。目前我不能利用innerCircle——现在要格外小心——但是新闻报道和其他的信息来源很有启发性。当然,对付莱姆这样的人,问题在于如何毁掉他的生活。不管怎样,他的肉体生活已经被毁了大半。终于我灵机一动,计上心来:如果他凡事要依赖于人,我就把他依赖的那个人干掉。莱姆的照料者托马斯·赖斯顿就是我的下一个目标。如果这个年轻人死了——他会死得很难看——我看莱姆永远都缓不过神来。调查将就此罢休,再也不会有人像他那样继续追踪下去。 我会把托马斯塞进卡车的后备箱,带着他去另一个仓库。在那里,我会悠着点使用克鲁休斯兄弟剃须刀。我会把整个过程摄像后电邮给莱姆。既然他似乎是个很勤奋的刑事专家,他就不得不仔细地观看恐怖录像以寻找线索。他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观看。 我敢保证,就算不能把莱姆彻底毁掉,也能毁掉这个案子。 我走进密室的第三室,找到了一台摄像机。电池就在旁边。在第二室,我从一只旧盒子里拿出克鲁休斯兄弟剃须刀。刀片上仍然有干了的血迹留下的褐色污点。南希3470。两年前。(法庭刚刚拒绝了杀害她的凶手詹森4971的最后上诉。撤销的依据是捏造的证据,这一断言甚至让他的辩护律师都觉得无法翻案。) 剃刀很钝。我记得当肘碰到南希3470的肋骨时,有点割不动;她比我想象中扭动得还要厉害。不要紧。从我的八个砂轮中拿出一个稍微磨一磨,再用革砥打磨一下,我就可以开工了。 经过一番搜寻,此时萨克斯体内的肾上腺素激增。 她喘息着抬起头,看到了凶手冷酷无情的双眼和刺向她喉咙的血污的刀片。 第四十三章 “命令,呼叫萨克斯。” 但是电话转成了语音邮件。 “该死,她在哪儿?去找找她……普拉斯基?”莱姆把轮椅摇到这个年轻人面前,他正在接电话,“卡朋特是怎么回事?” 他举起一只手,然后挂断电话说:“我终于找到了他的助手。卡朋特早早就下班去办事了。这会儿应该到家了。” “立刻派人过去。” 梅尔·库珀试着用寻呼机联系萨克斯,但是却没有人回应,于是他说:“没反应。”他又打了几个电话,然后报告说:“没有。还是找不到。” “522是不是让她的手机停止服务了?就像停电一样?” “不是,他们说账务仍然是活动的,只是设备本身失灵了,可能是摔坏了,或是电池被取出来了。” “什么?他们能确定吗?”他心中的恐惧开始扩散。 门铃响了,托马斯去开门。 朗·塞利托大步走进屋。他的衬衣一半塞进裤子,一半露在外面,脸上汗津津的。“他们对暂时停职这件事无能为力。这是自动的。就算我再接受一次药检,他们还是让结果一样,直到中央情报局介入调查。该死的电脑。我让人致电PublicSure部门。”他看了一眼普拉斯基,“你老婆怎么样了?” “还在拘留中。” “天哪!” “事情变得更糟了。”莱姆对塞利托说了布拉克顿、惠特科姆、格伦和国土安全局合规管理部的事。 “呸。从来没听说过。” “他们还说让我们拖延案件调查,至少是就SSD而言。不过我们还有一个问题,艾米莉亚失踪了。” “什么?”塞利托咆哮道。 “看样子像。我不知道她回到家之后又去了哪儿。她一直没打电话……哦,上帝,停电了,电话也不通了。查查语音邮件。也许她打过电话。” 库珀拨了一下号码,得知萨克斯确实打过电话。但是她说她正在追踪一条线索,别的没说什么。她让莱姆给她回电话,她会解释的。 莱姆沮丧地紧紧闭上了眼睛。 一条线索…… 指向何处?他们的嫌疑人之一。他凝视着图表。 安德鲁·斯特林,总裁,首席执行官 有不在现场的证据——已证实在长岛。由其子证实。 肖恩·卡塞尔,销售及营销部主管 没有不在现场的证据 韦恩·吉莱斯皮,技术操作主管 没有不在现场的证据 塞缪尔·布拉克顿,合规管理部主管 有不在现场的证据——宾馆住宿登记证实在华盛顿 彼得·阿隆佐-肯珀,人力资源部主管 有不在现场的证据——和妻子在一起,并由她证实(有袒护?) 史蒂文·施雷德,技术服务与支持经理,白班 有不在现场的证据——据考勤表显示,在办公室 法鲁克·马梅达,技术服务与支持经理,夜班 没有不在现场的证据 公墓管理员遇害时有不在现场的证据(据考勤表显示,在办公室) SSD的客户(?) 罗伯特·卡朋特(?) 斯特林聘用的未明对象(?) “奔跑男孩”? 这条线索牵涉到他们中的一个吗? “朗,去查查卡朋特。” “怎么说?像这样吗?‘你好,我以前是一个警察。虽然你不必接受审问,但是请让我审问你一番,因为我是个好人。’” “对,朗,就像这样。” 塞利托向库珀求助,“梅尔,借一下你的警徽。” “我的警徽?”他紧张地问。 “我又不会把它划破。”这个大人物嘟囔着。 “我更担心的是把我也给停职了。” “那就欢迎加入他妈的停职俱乐部。”塞利托抓起警徽,从普拉斯基那里拿走卡朋特的地址,“有情况就告诉你。” “朗,要小心。522现在觉得不安了。他会狠狠地反击的。另外,记住他是——” “无所不知的狗崽子。”塞利托昂首阔步地走出了实验室。 莱姆注意到普拉斯基正盯着图表看。“侦探?” “什么?” “我在想另外一件事。”他轻轻地敲了敲写着嫌疑人名字的白板,“安德鲁·斯特林不在现场的证明。嗯,他在长岛的时候说他的儿子在威斯特切斯特县远足。他曾经在乡下给安迪打过电话。我们在他的手机的通话记录里可以看到。已经证实了。” “那又怎样?” “嗯,我记得斯特林说过他的儿子是坐火车去威斯特切斯特县的。但是后来我问安迪时,他说他是开车去的。”普拉斯基歪着头说,“还有另外一件事,长官。公墓管理员遇害的那一天,我查了查考勤表,看到了安迪的名字。他恰好是在米格尔·阿布雷拉离开的时候走的。我是说,几秒钟后。我没有想过这一点,因为安迪不是嫌疑人。” “但是他的儿子无权访问innnerCircle。”库珀对着嫌疑人列表点点头。 “照他父亲说是不行。但是……”普拉斯基摇摇头,“你瞧,安德鲁·斯特林帮了我们这么多忙。他说什么我们就信什么。他说除了嫌疑人名单上的人,任何人都没有这个权利。但我们是从他口中得知的,至于谁能登录innnerCircle,谁不能登陆,我们从来没证实过。” 库珀提出:“也许安迪查看了他父亲的PDA或电脑,窃取了密码。” “你真是节节胜利啊,普拉斯基。好。梅尔,现在由你掌权。派一支作战小组去安迪·斯特林家。” 即使由像Xpectation这样聪慧的人工大脑所进行的最精确的预测分析,也不能一直都正确无误。 谁能想到艾米莉亚7303会自己送上门来?她正目瞪口呆地戴着手铐坐在离我20英尺远的地上。这真是100万年也想不到。 我必须承认,这是一种运气。我正要前去实施对托马斯的活体解剖,就看到她爬上了窗户。我的一生好像总是这样,好运气总会补偿焦虑不安。 我冷静地审度时势。好的,她在警察局的同事们不会怀疑到我。她只是来这里给我看她兜里装的合成图片,上面还有一份其他六个人的名单。最上面的两个被画掉了。我是不幸的第三号。肯定会有人询问她。要是有人问起她,我就说,对,她来过这儿,给我看了看那张合成图片,然后走了。就这么定了。 我已经拆卸了她的电子设备,正把它们分门别类放进盒子里。我想过用她的手机来记录托马斯·赖斯顿在最后一刻翻来覆去、痛不欲生的情形。它有一种匀称美,一份优雅。不过,当然了,她得完全消失。她会在地下室与卡罗琳8630和菲奥纳4892一起长眠。 彻底消失。 不会消失得那么干净——警察确实喜欢找到尸体——这对我倒是好事。 这次我要取一份像样的战利品。从我的艾米莉亚7303身上得到的不再只是指甲 第四十四章 “喂,到底是什么情况?”莱姆对普拉斯基厉声说。 菜鸟在三英里开外,曼哈顿上东区小安德鲁·斯特林的家里。 “你进去了吗?萨克斯在那里吗?” “我觉得安迪不是凶手,长官。” “是你觉得,还是他确实不是?” “他不是凶手。” “说明原因。” 普拉斯基对莱姆说,没错,安迪·斯特林确实对他星期天的行动撒了谎,但不是为了掩盖他杀人、强奸的罪名。他对父亲说他坐火车去威斯特切斯特县远足,可是他和普拉斯基谈话时,说漏了嘴,他其实是开车去的。 站在紧急勤务组的特警和普拉斯基面前,这个紧张不安的小伙子冲动地说,他之所以对父亲撒谎说他在大都会北方铁路公司的火车上,是因为安迪自己没有驾照。 但是他的男朋友有。安德鲁·斯特林可能是世界上头号信息供应商,但是他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是同性恋。这个年轻人一直都没有勇气告诉他。 给安迪的男朋友打电话后,证实了他们俩在凶案发生时,都不在市区。E-ZPass电子收费系统的业务中心证实,情况确实如此。 “该死的。好吧,回来,普拉斯基。” “遵命,长官。” 朗·塞利托沿着尘土飞扬的人行道边走边想,该死,真应该把库珀的手枪也带上。当然,被暂时停职时,借警徽是一回事,借武器是另一回事。要是被美国内务局的人发现,原本有点糟的事会变得糟糕透顶。 如果药检证明他确实吸毒,他们就有了让他停职的合法依据。 毒品。该死。 他发现了他寻找的地址——卡朋特家。这座联排别墅位于上东区一个安静的小区里。灯亮着,但是看不到里面有人。他大步走到门口,按下蜂鸣器。 他确信听到里面有动静。脚步声。开门声。 然后静了好一阵子。 塞利托本能地去摸原来放手枪的地方。 该死。 终于,一扇侧窗上的窗帘拉开又合上。门开了,塞利托面对的是一个身材结实、梳着背头的男子。他凝视着那枚金色警徽,眼睛里闪烁着不确定的光芒。 “卡朋特先生——” 他还来不及说什么,对方的紧张不安就消失了,他的脸愤怒得扭曲起来。他怒气冲冲地嚷道:“天杀的!天杀的!” 塞利托好多年没和凶手搏斗过了。此时他意识到这个人轻易就能把他打得鼻血直流,然后割断他的喉咙。我怎么会没借库珀的手枪呢?不管会有什么后果。 谁想,惹他大怒的原来并不是塞利托。 奇怪的是,居然是SSD的首席执行官。 “是那个混蛋安德鲁·斯特林干的,对不对?他给你打了电话?他想让我和接连发生的谋杀案有牵连。哦,上帝啊,我该怎么办?系统中可能已经有我了,Watchtower把我的名字列入名单,散布到全国各地了。哦,天哪。我真是愚蠢透顶,陷进了SSD的圈套。” 塞利托不那么担心了。他把警徽收起来,让他到外面去。他照做了。 “这么说我猜对了。安德鲁是幕后者,对吗?”卡朋特吼道。 塞利托没有回答,只是问他马洛伊遇害那天的早些时候他在什么地方。 卡朋特回忆了一下,“我在开会。”他主动说出了市里一家大银行几名管理人员的姓名和手机号。 “那星期天下午呢?” “我和我的朋友招待了几位来客,一起吃了早午餐。” 这个不在场的证据很容易证实。 塞利托给莱姆打电话汇报了情况,库珀说他会核实不在现场的证词。挂断电话后,警探转向焦躁不安的鲍勃·卡朋特。 “他是我所打交道的人中最爱报复的混蛋。” 塞利托对他说,没错,他的姓名是SSD提供的。听到这,卡朋特闭了一下眼。愤怒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灰心沮丧。 “他说了我什么?” “看起来是你在受害者遇害之前,下载了关于他们的信息。在过去几个月的几起谋杀案中。” 卡朋特说:“安德鲁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这么做。这样就扯平了。我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然后他皱起眉头,“在过去的几个月?最近的一次下载是什么时候?” “在过去的几个星期。” “呃,那就不会是我了。我在5月初就被Watchtower系统封锁了。” “封锁?” 卡朋特点点头,“安德鲁封锁了我。” 塞利托的手机响了,梅尔·库珀回电话解释道,消息来源中至少有两种已经证实了卡朋特的行踪。塞利托让他给罗德尼·萨尔奈克打电话,把普拉斯基给的CD上的数据复查一遍。然后他吧哒一声合上手机,问卡朋特:“你为什么被封锁了?” “事情是这样的,我开了一家数据库存公司,另外——” “数据库存?” “我们储存像SSD这样的公司处理的数据。” “不是像你用来存放商品的仓库吧?” “不,不是。都是计算机的数据存储。在新泽西和宾夕法尼亚的服务器上。反正,我是……呃,可以说我是被安德鲁·斯特林诱惑了。被他的成功和金钱诱惑了。我也想像SSD一样挖掘数据,而不仅仅是储存数据。我准备在SSD不很擅长的几个行业瞄准机会,开拓市场。我真的是在竞争,这又不违法。” 当他在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辩护时,塞利托听得出他的声音中透出的绝望。 “只是微不足道的小生意而已。但是被安德鲁发觉了,他不准我进入innerCircle和Watchtower。他威胁说要起诉我。我一直在试着和他协商,但是今天他炒了我的鱿鱼,就是中止了我们签订的合同。我真的没做错事。”他哑着嗓子说,“只是做生意而已……” “你觉得是斯特林篡改了文件,让人以为你是杀手?” “呃,是SSD的某个人干的。” 说到底,塞利托沉思,卡朋特不是嫌疑人,纯粹是他妈的浪费时间。“我没有别的问题了。晚安。” 但是卡朋特的情绪发生了变化。愤怒彻底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种表情。塞利托觉得若不是恐惧,就是绝望。“等等,警官,你别误会我。我刚才说得太快了。我不是在影射安德鲁。我太生气了。但那只是一种本能反应。你不会对他说吧?” 警探离开时回头看了一眼。那名商人看上去真的快要哭了。 那么,又一个嫌疑人是无辜的。 先是安迪,现在是罗伯特·卡朋特。塞利托一回来,立刻就给罗德尼·萨尔奈克打电话。对方说他会查明出了什么问题。10分钟后,该技术人员回了电话。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嗬!唬。” 莱姆叹了口气,“说吧。” “好吧,卡朋特确实下载了大量的列表,为他攻击受害者和替罪羊提供所需的信息。但是整个过程历时两年。都是合法市场运动的一部分。而且自从5月初就没下载过。” “你是说信息刚好是在罪案发生之前下载的。” “电子数据表是这样显示的。但是元数据显示SSD的某个人更改了日期。比如说,关于你堂兄的信息,他是两年前下载的。” “这么说是SSD的某个人有意这么做,让我们的注意力从他身上移开,转向卡朋特。” “对。” “现在的大问题是:到底是谁改变了日期?是522。” 但是计算机专家接着说:“在元数据中没有编入其他信息。系统管理员和根访问日志——” “一个词‘没有’。就这么简单吗?” “对。” “你确定?” “肯定。” “谢谢。”他嘟囔了一句,然后挂断了电话。 斯特林的儿子排除了,卡朋特也排除了 你在哪儿,萨克斯? 莱姆心中一震。他差点说出了她的名字。这是他们之间的一条不言而喻的规矩:提到对方时只说姓,否则就会有厄运,好像坏运气会变得更糟。 “林克。”塞利托指着写有嫌疑人列表的白板说,“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把他们每一个人都查一遍。现在就查。” “可是,我们怎么做呢,朗?一位高级警监不想让这个案子继续下去。我们根本不能……”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目光落在522的人物特征图上,继而是证据板。 然后是他堂兄的档案,就在附近的阅读架上。 生活方式 档案1A. 偏爱的消费品 档案1B. 偏爱的消费性服务 档案1C. 旅游 档案1D. 医疗 档案1E. 业余 爱好金融/教育/职业 档案2A. 教育史 档案2B. 就业史以及收入 档案2C. 信用史/当前信用报告与信用度 档案2D. 企业产品与服务优先权 政府/法律 档案3A. 生命记录 档案3B. 选民登记 档案3C. 法律史 档案3D. 犯罪史 档案3E. 合规 档案3F. 移民与入籍 莱姆迅速地把文件浏览了几遍。然后他看着粘贴在证据板上的其他文件。有什么不对头。 他给萨尔奈克回电话,“罗德尼,告诉我,一份30页的文件在硬盘上占用多大的空间?就是我这里的那种SSD的档案。” “嗬。档案?只是文本吧,我想。” “对。” “会放在数据库,所以会被压缩……顶多有25K。” “很小,对吗?” “嗬。在数据存储的飓风中不过是一个屁。” 莱姆对这个回答翻了翻白眼,“我还有一个问题。” “嗬。说。” 她的头一阵阵地悸痛。撞到石头墙上后,嘴里的伤口流了血,她尝到了血腥味。 凶手用刀片抵着她的喉咙,拿走了她的枪,拖着她穿过地下室的门,然后拽上陡峭的楼梯,走进这幢房子的正面。这里风格现代,极少饰物,让人想起SSD的黑白色装修格调。 然后他把她带到客厅后壁的一道门前。 出乎意料的是,那居然是一个壁橱。他推开了几件散发着霉味的衣服,打开后壁的另一道门,拉她进去,把她的寻呼机、PDA、手机、钥匙和她的便裤屁股兜里的弹簧刀拿走。他把她猛推到一个暖气片上,夹在两大摞报纸中间,用手铐把她锁到生锈的暖气片上。她环顾着这个囤积者的天堂,霉臭、昏暗,发散着陈旧物品的馊味。她从来没有在一个地方看见过这么多垃圾和废物。凶手把她所有的设备都拿到一张凌乱不堪的大桌子上,然后开始用她的刀子拆卸她的电子设备。他一丝不苟地摆弄着,享受着每一个拆下来的部件,好像在解剖一具尸体,一件件取出内脏器官。 此时,她看着杀手坐在桌前,敲着键盘。他的周围到处是堆积如山的报纸、折叠纸袋、火柴盒、玻璃器皿、贴着“香烟”、“纽扣”和“回形针”标签的盒子、六七十年代的旧食品罐头瓶和盒子、清洗用品,还有数以百计的其他容器。 不过她对这些存货并不在意,她在吃惊地想他是如何欺骗了他们。522根本就不是嫌疑人之一。他们对那些恃强凌弱的主管、技术人员、客户、黑客以及安德鲁·斯特林雇用的那个用来招徕生意的大人物的怀疑都错了。 而他确实是SSD的一名员工。 她怎么就没往最显然的地方想呢? 522就是在星期一带她去参观数据坞的那名保安。她还记得那个名牌。约翰。姓罗林斯。他肯定是看到星期一她和普拉斯基来到SSD大厅的保卫处,就迅速地走上前,主动陪同他们去斯特林的办公室。然后他就躲在附近,想弄清楚他们来访的目的。也有可能他甚至早就知道他们会来,就安排好在那天早上值班。 那个无所不知的人……棒槌学堂·出品 因为星期一那天他陪着她在“灰岩”里随意地四处走动,她就应该知道保安能进入所有的数据坞和“纳入中心”。她想起来只要在数据坞里,不用密码就能登录innerCircle。她仍然不清楚他是怎么把装有数据的光盘偷偷拿出来的——他们离开数据坞时,连他都被检查了一遍——但是他还是想方设法偷出来了。 她眯起眼睛,希望脑子里的疼痛会慢慢减轻。可是还是痛。她抬头看着桌子前方的那堵墙,上面挂了一幅画——一家人的超现实主义绘画。当然,是他谋杀爱丽丝·桑德森后偷走的那幅画,然后把她的死归咎于亚瑟·莱姆。 萨克斯的眼睛终于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她仔细端详着敌人。当时他陪着她在SSD四处逛时,她没怎么注意他。但是现在她看得很清楚——瘦瘦的身材,苍白的皮肤,一张脸没有明显特征,但是很英俊。他眼窝深陷,眼神灵活,十指纤长,胳臂有力。 凶手感觉到了她的审视。他回过头,用充满欲望的眼睛仔细地打量着她。然后,他又回到电脑前,继续飞快地敲击着。还有一打键盘在地上堆了一堆。大部分键盘不是用坏了,就是上面的字母磨损了。对别人是没用了,但是522却不忍心把它们扔掉。他的身边到处都是数以千计的黄色标准拍纸簿,上面一丝不苟地写满了极其细小的字。他们在一个犯罪现场发现的纸屑就是来自这里。 霉菌、脏衣服和亚麻织物臭气熏天。他肯定是早已习惯了这种恶臭,甚至都感觉不到臭味了。也许他喜欢这种味道。 萨克斯闭上眼,把头靠在一叠报纸上。没有武器,束手无策……她能怎么办?她恨自己当初没有给莱姆留下更详细的信息,告诉她要去什么地方。 束手无策…… 这时,她想到了几个字。整个522案件的标语:知识就是力量。 嗯,获取一些知识,该死的。从他嘴里套点话,你可以用来作为武器。 想想! SSD的保安约翰·罗林斯……这个名字对她来说是个零。在调查过程中从来没提到过。他和SSD、几桩罪案和数据之间有什么联系? 萨克斯扫视了一下黑暗的房间,被目之所及的大量废旧杂物震惊了。 噪音…… 集中注意力。一次想一件事情。 这时,远处墙上靠着的某个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是他的收藏品之一:一大叠滑雪胜地的缆车票。 威尔、铜山、布雷肯里奇、比弗克里克。 可能吗? 好吧,值得冒这个险。 他沉下脸,睁大眼睛说:“我想成为SSD的一分子。你以为我不想吗?哦,我本来可以出入的地方!但是我没有得到那样的职位。”他沉默了,然后挥舞着一只手指着周围的收藏品说,“你以为这样的生活是我愿意选择的?你以为我喜欢吗?”他的声音快要嘶哑了。他沉重地呼吸着,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不,我的生活必须脱离电网。只有这样我才能生存。脱。离。电。网。” “这么说你制造了死亡假象,窃取了别人的身份。你盗用了一个死去的人的姓名,得到了一个新的社保卡号。” 现在,他平静下来了,“对,一个小孩。乔纳森·罗林斯,3岁,科罗拉多斯普林斯市人。弄个新的身份很容易。成功活下来的人每天都这么做。你可以买本书看看……”淡淡的微笑,“只是记着要付现金。” “你得到了保安的职位。但是SSD会不会有人认出你来?” “我从来也没有亲自见过公司的任何人。这正是数据挖掘行业的神奇之处。你可以搜集数据,同时呆在不为人知的密室里。” 这时他的声音变低了。想到她刚才所说的一番话,他似乎心神不宁。他们真的快要拿罗林斯与彼得·戈登比对了吗?还会有其他人来这里做进一步的调查吗?显然他已经决定不能冒这个险。戈登抓起帕米的车钥匙。他本想把它藏起来的。凶手检查了一下钥匙圈上的挂饰,“很便宜。没有电子标签。但是现在人人都在扫描牌照了。你把车停到哪儿了?”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他耸耸肩,离开了。 她的策略起作用了。获取一些知识,拿它当武器。当然,得到的并不多,但是至少为她赢得了一点时间。 可是,用这点时间来实施她的计划——掏出藏在裤袋深处的手铐钥匙——够用吗? 第四十五章 “听我说,我的搭档失踪了。我需要看一些文件。” 莱姆正通过高清视频对安德鲁·斯特林讲话。 SSD的首席执行官回到了“灰岩”里他那间朴素无华的办公室。他直挺挺地坐在一把简朴的木制椅子上,和莱姆僵硬地躺在TDX里的姿势酷似,令人啼笑皆非。斯特林温和地说:“萨姆·布拉克顿和你谈过了。高级警监格伦也和你谈过了。”语气中没有一丝不安,也丝毫不带一点感情,尽管他的脸上带着愉快的笑容。 “我想看看我的搭档的档案。就是你见过的那名警官艾米莉亚·萨克斯。她的全部档案。” “你所谓的‘全部’是什么意思,莱姆警监?” 刑事专家注意到斯特林用了他的职称,这并不是人人都知道的。“你很清楚我的意思。” “不,我不清楚。” “我想看看她的3E合规档案。” 又一阵迟疑。“为什么?没什么好看的。只是一些技术部门汇集存档的信息。《隐私权法》允许的披露。” 但是对方在撒谎。加利福尼亚调查局的侦探凯瑟琳·丹斯曾经给过他一些关于人体动作学,即肢体语言,以及分析人与人之间如何交流的见解。在回答之间的犹豫往往是准备撒谎的一个征兆,因为对方正试图编造一个虚假但又令人信服的答复。说真话时语速会很快,因为没有什么要捏造。 “那你为什么不想让我看?” “只是没有理由……对你不会有任何帮助的。” 撒谎。 斯特林的一双碧眼依然很平静,但是他飞快地朝侧面看了一下。莱姆意识到他是在看罗恩·普拉斯基可能会在屏幕上出现的位置。这名年轻的警员回到了实验室,站在莱姆身后。 “那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嗯?” “我刚才和纽约警察局的一名计算机专家交谈过。我让他估计一下我堂兄的SSD档案有多大。” “嗯?” “他说一份30页的文本档案大约有25K那么大。” “我和你一样为你的搭档的安危感到担忧,但是——” “我对此非常疑惑。现在听我说。”斯特林唯一的反应是微微扬了扬眉毛,“一份典型的档案是25K大小的数据。但是贵公司的宣传册上却说你们有500多千兆兆字节的信息。那么多数据,大多数人甚至都理解不了。” 斯特林没有回答。 “如果一份档案平均有25K,那么一个容纳地球上所有人的数据库顶多有1500亿K左右。可是innerCircle有500多万兆K。innerCircle其他的硬盘空间里保存的是什么,斯特林?” 又一阵迟疑。“呃,很多东西……图形和照片,它们占据了大量的空间。比如说,行政管理数据。” 撒谎。 “告诉我为什么每个人要先有一份合规文件呢?谁要合乎什么规范?” “我们确保每个人的文件都遵从法律的规定。” “斯特林,如果五分钟内那份文件没有发到我的电脑上的话,我就直接去纽约时报社,说你援助并教唆一名犯罪分子利用你们公司的信息强奸杀人。这样的头条新闻出来了,华盛顿合规管理部的人是不会救你的。而且我敢说这条新闻肯定是头版头条。” 听到这,斯特林只是笑了笑,他的脸上流露出自信的神采,“我觉得那样的事不会发生。好了,警监,我要说再见了。” “斯特林——” 屏幕变黑了。 莱姆沮丧地闭上眼。刑事专家把他的轮椅移到写有证据图和嫌疑人列表的白板前。他盯着托马斯和萨克斯的笔迹看,有些字写得很潦草,有些则写得井井有条。 但是找不到答案。 你在哪儿,萨克斯? 他知道她处在危险的边缘,他也不是想让她躲避可能陷入的充满危险的境地。惹他生气的是她居然孤身一人去追踪那条该死的线索而没有后援。 “林肯?”普拉斯基轻声说。莱姆抬起眼,看到这位年轻警员在盯着在犯罪现场拍摄的米拉·温伯格尸体的照片时,眼神冷得不同寻常。 “什么?” 他转向刑事专家,“我有一个主意。” 一张鼻子上蒙着纱布的脸出现在高清屏幕上。 “你能进入innerCircle,对不对?”罗恩·普拉斯基用沉着、冷静的语气问马克·惠特科姆,“你以前说你没被授权,但是现在你得到批准了。” 这位合规管理部的助理叹了口气,不过最后他说:“对。”他对着摄像头凝视了片刻,然后移开了视线。 “马克,我们有个问题,需要你的帮助。” 普拉斯基解释说,萨克斯失踪了,莱姆猜测她的合规文件或许能帮助他们找到她的下落。“档案里面有什么东西?” “合规文件?”马克·惠特科姆低声说,“那些文件是严禁访问的。如果被发现了,我就会进监狱。而且斯特林会如何反应……那比坐牢还要糟糕。” 普拉斯基打断他说:“当时你对我们不老实,几个人为此丧命。”然后,他语气更柔和地补充说,“我们是好人,马克。帮帮我们。不要再让其他人受伤害了。求你了。” 他不再说什么了,只是一味地沉默着。 说得好,菜鸟,莱姆暗想,现在他甘愿做在副驾驶员的位置上。 惠特科姆露出苦相。他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仰望着天花板。他是害怕有窃听器或监视摄像头吗?莱姆想。好像是这样的,因为他说话的声音既显得无可奈何又紧迫不安,“记下来。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梅尔!过来。我们要进入SSD的系统innerCircle了。” “是吗?啊噢,这个听起来可不妙。先是罗恩抢走了我的警徽,现在又是这种事。”该技术人员匆匆地赶到莱姆旁边的位置上。惠特科姆说了一个网址,库珀输入进去。屏幕上出现了一些信息,提示他们遇到了SSD的安全服务器。惠特科姆给了库珀一个临时用户名,迟疑片刻之后,又说出了三个长长的由任意字符组成的密码。 “把屏幕中间用户输入区里的解密文件下载下来,然后点击执行。” 库珀照做了。一会儿,又一个窗口出现了。 NGHF235,欢迎,请输入(1)查找对象的16位SSD密码;或(2)查找对象的护照国别和编号,或(3)查找对象的姓名、现住址、社保卡号和一个电话号码。 “输入你要查找的人的信息。” 莱姆口授了萨克斯的详细信息。屏幕上显示:确定要进入3E合规档案吗?是/否。 库珀点了“是”,一个对话框弹出来了,要求再输入另一个密码。 惠特科姆又扫了一眼天花板,“准备好了?” 好像一件天大的事情即将发生。“嗯。” 惠特科姆又给了他们一个16位密码。库珀输入后,点击回车键。 当电脑屏幕上开始出现满页的文本时,刑事专家吃惊地低声感叹:“哦,我的天!” 让林肯·莱姆吃惊的还有更多。 限制级 无A-18及以上的官方许可 而持有该档案者 视为违犯联邦法律 档案 3E-合规管理 SSD对象编号:7303-4490-7831-3478 姓名:艾米莉亚·H.萨克斯 页码:478 目录 点击主题查看 注:存档资料可能需要五分钟方可访问 简介 ·姓名/别名/绰号/假名/又名 ·社保卡号 ·现居地 ·现居地卫星图片 ·曾居地 ·国籍 ·种族 ·祖籍 ·族源 ·体貌描述/典型特征 ·生物统计详情 照片 录像 手印 脚印 视网膜扫描图 虹膜扫描图 步态图 面部扫描图 声音模式 ·组织抽样 ·医疗史 ·政党归属 ·专业组织 ·兄弟会组织 ·宗教归属 ·军事 服役/退伍 国防部的评价 国民警卫队的评价 武器系统培训 ·捐赠 政治。 宗教 医疗 慈善 公共广播系统/国家/公用无线电 其他 ·心理/精神病史 ·迈尔斯-布里格斯性格测试简述 ·性取向简述 ·业余爱好/兴趣爱好 ·俱乐部/兄弟会组织 和对象拴定的人 ·配偶 ·恋人 ·后代 ·父母 ·兄弟姐妹 ·祖父母 ·外祖父母 ·其他血亲,在世的 ·其他血亲,过世的 ·通过婚姻或拴定缔结的亲属 ·邻居 现在的 过去5年中的(存档,访问可能有延迟) ·同事,客户等 现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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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FL)的情况:古巴、乌干达、利比亚、南也门、利比里亚、加纳、苏丹、刚果民主共和国、印度尼西亚、巴勒斯坦境内、叙利亚、伊拉克、伊朗、埃及、沙特阿拉伯、约旦、巴基斯坦、厄立特里亚、阿富汗、车臣、索马里、苏丹、尼日利亚、菲律宾、朝鲜、阿塞拜疆、智利。 对象的地理定位 ·GPS设备(今天的所有方位) 车内 手持 移动电话 ·GPS设备(过去7天内的所有方位) 车内 手持 移动电话 ·GPS设备(过去30天内的所有方位) 车内 手持 移动电话 ·GPS设备(去年的所有方位)(存档,访问可能有延迟) 车内 手持 移动电话 ·生物测量观察 今天 过去7天内 过去30天内 去年(存档,访问可能有延迟) ·射频识别报告,公路通行费读数器除外 今天 过去7天内 过去30天内 去年(存档,访问可能有延迟) ·射频识别报告,公路通行费读数器 今天 过去7天内 过去30天内 去年(存档,访问可能有延迟) ·交通违章照片/录像 ·闭路电视照片/录像 ·担保的监视照片/录像 ·附属担保的监视照片/录像 ·亲自进行的金融交易搜索结果 今天 过去7天内 过去30天内 去年(存档,访问可能有延迟) ·手机/PDA/电信匹配项 今天 过去7天内 过去30天内 去年(存档,访问可能有延迟) ·接近安全目标事件 今天 过去7天内 过去30天内 去年(存档,访问可能有延迟) 法律 ·犯罪史——美国 拘留/问询 逮捕 判罪 ·犯罪史——外国 拘留/问询 逮捕 判罪 ·监控人员名单 ·监视 ·民事诉讼 ·法院禁止令 ·揭发史 附加档案 ·联邦调查局 ·中央情报局 ·国土安全局 ·国家侦察局 ·国家警务促进署 ·美国军事情报 陆军 海军 空军 海军陆战队 ·州和地方警察情报局 威胁评估 ·安全风险评估 私营部分 国营部分 这些仅仅是目录而已。艾米莉亚·萨克斯的档案本身有将近500页。 莱姆用滚动条浏览了一遍列表,点击了不同的主题。下列的条目密密麻麻得像森林。他低声问:“SSD有美国所有人的这些信息?” “不。”惠特科姆说,“5岁以下的孩子的信息自然很少啦。而且很多成年人的信息中也有漏洞。但是SSD一直在竭尽全力。他们每天都在改进。” 改进?莱姆对此感到疑惑。 普拉斯基对梅尔·库珀下载的产品宣传册点了一下头,“4亿人?” “对。而且还在增加。” “是每小时都在更新吗?”莱姆问。 “通常都是实时的。” “这么说,惠特科姆,你们的政府机构,就是合规管理部……不是在保护数据,而是在利用它们,对吗?用来找恐怖主义分子?” 惠特科姆踌躇了。可是,既然他已经把档案发给了一个没有A-18官方许可的人,那么无论说什么,他肯定已经估摸到多透露一些信息不会让后果变得更糟。“对,不只是恐怖主义分子,还有其他犯罪分子。SSD使用预测软件来判断什么人,在何时,通过何种方式预谋犯罪。警官和情报处得到的很多秘密情报都是来自关心社会的匿名公民。他们实际上是虚拟化身。由Watchtower和innerCircle创造的虚构人物。有时,他们甚至还领取奖赏,然后把这些奖赏归还政府以便再次使用。” 这次是梅尔·库珀发问:“但是你们是政府机构,为什么把这样的工作交给一个私企去处理呢?为什么不自己做?” “我们必须利用私企。9·11事件发生后,国防部试着自己去做,启动了‘全面信息意识’计划,由前任国家安全顾问约翰·波因德克斯特和美国科学应用国际公司的一名行政官负责。但是因为触犯了《隐私权法》被封闭了。而且公众觉得它太像黑老大了。但是SSD不会像政府一样受到同样的法律限制。” 惠特科姆轻蔑地笑了笑,“另外,恕我直言,我不是瞧不起我手下的人,但是华盛顿的人没有SSD的能干。安德鲁·斯特林的词典里的两大词汇是‘知识’和‘效率’。他是把这两点结合得最完美的人。” “这不是违法的?”梅尔·库珀问。 “我们处在某种灰色地带。”惠特科姆承认。 “呃,它能帮助我们吗?我想知道的就是这个。” “也许。” “怎么个帮法?” 惠特科姆解释道:“我们将会运行萨克斯警探今天的地理定位图。我来打键盘。”他开始敲击,“在你们的电脑屏幕底部的对话框里看到我在做什么。” “要花多久?” 他笑了。因为鼻子受了伤,笑声变柔和了,“要不了多久。很快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屏幕上就出现了整页的文本。 地理定位图 对象7303-4490-7831-3478 时间参数:过去的4小时 ·16点32分。电话。对象的手机呼叫对象5732-4887-3360-4759(林肯·亨利·莱姆)(拴定人)的座机。52秒钟。对象在纽约布鲁克林区的家中。 ·17点23分。生物统计点击。纽约布鲁克林区纽约警察局第84号分管区,闭路电视,95%的概率匹配。 ·17点23分。生物统计点击。对象3865-6453-9902-7221(帕梅拉·D.威洛比)(拴定人)纽约,布鲁克林区,纽约警察局第84号分管区,闭路电视,92.4%的概率匹配。 ·17点40分。电话。对象的手机呼叫对象5732-4887-3360-4759(林肯·亨利·莱姆)(拴定人)的座机。12秒钟。 ·18点27分。RFID扫描。曼哈顿时尚精品屋信用卡,第8街西9号。没有购物。 ·18点41分。生物统计点击。闭路电视,普雷斯科折扣加油站,546西。第14街,7号油泵,2001本田思域,纽约牌照号码MDH459,注册人3865-6453-9902-7221(帕梅拉·D.威洛比)(拴定人)。 ·18点46分。信用卡购物。普雷斯科折扣加油站,546西。第14街,7号油泵,2001本田思域,纽约牌照号码MDH459,注册人 3865-6453-9902-7221(帕梅拉·D.威洛比)(拴定人)。 ·19点01分。驾照扫描。闭路电视,美洲大道与第23街交会处,本田思域MDH459向北行驶。 ·19点03分。电话。对象的手机呼叫对象5732-4887-3360-4759(林肯·亨利·莱姆)(拴定人)的座机。对象在美洲大道与第28街交会处。14秒钟。 ·19点07分。RFID扫描。联合信贷联盟信用卡,美洲大道与第34街交会处。4秒钟。没有购物。 “好的,她在帕米的车里。怎么回事?她的车哪去了?” “驾照是什么?”惠特科姆问,“不要紧。用她的密码更快些。让我们看看……” 一个窗口弹出来了,他们看到一份报告说她的卡玛洛被没收,从她家门前被拖走了。没有人知道扣押汽车的场地在什么地方。 “是522干的。”莱姆低声说,“肯定是他。和你的老婆一样,普拉斯基。还有这儿的电。他在使尽浑身解数,追击我们所有人。” 惠特科姆敲了几下键盘,关于汽车的信息变成了一幅地图,显示出地理定位图上的匹配项。是萨克斯从布鲁克林到中城之间的活动。之后的行踪就没有了。 “最后一个?”莱姆问,“什么是RFID扫描?” 惠特科姆说:“就是商店读取她的一张信用卡的芯片。但是时间很短。她可能没下车。读取时间这么短,要是走路的话,得走非常快才行。” “她是一直往北走吗?”莱姆若有所思地自语道。 “这是目前所有的信息。很快就会有更新。” 梅尔·库珀说:“她可能是沿着34号大街走上了西区公路。然后一路向西,出了城。” “那里有一座收费桥。”惠特科姆说,“如果她过了桥,我们就会有牌照编号的一个匹配项。那个女孩——帕米·威洛比——的车没有E-ZPass电子收费系统。innerCircle会告诉我们是有还是没有。” 在莱姆的指示下,他们之中的高级警官梅尔·库珀发送了一个紧急车辆探测器,搜索帕米的驾照编号和车的牌子。 莱姆给布鲁克林分管区的警察所打了电话,对方只是告诉他萨克斯的卡玛洛确实被拖走了。萨克斯和帕米在那里呆了一会儿,但是很快就走了,没有说要去哪儿。莱姆打了小女孩的手机。她和一位女友在市区。帕米证实,有人非法入户之后,萨克斯在布鲁克林的家中发现了一条线索,但是没有说是什么,也没说她要到哪儿去。 莱姆挂断了电话。 惠特科姆说:“我们把地理定位的匹配项、现有的关于她的所有信息和这个案子输入FORT、模糊关系程序以及Xpectation。就是预测软件。查找她的下落的方法非此莫属了。” 惠特科姆又望了望天花板,面带苦相。他起身走向门口。莱姆看到他锁了门,然后在门把手下放了一把木椅,堵住门。他在电脑前坐下时,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马克?”普拉斯基说。 “嗯?” “谢谢。这次我是真心的。” 第四十六章 生活就是一场斗争。 我和我的偶像安德鲁·斯特林一样酷爱数据。我们都深知它的神秘、魅力和强大的力量。但是在我踏入他的领地之前,我从未领略过以数据为武器来开拓视野,使目光遍及世界各个角落的全貌。把一切的生命、一切的存在都简化成数字,看着它们汇成滚滚洪流,变得超然于世。 不朽的灵魂…… 我曾经很喜欢SQL结构化查询语言——数据库管理的核心标准,直到后来,我被安德鲁和瞭望塔诱惑了。谁能不为之所动呢?它有着迷人的力量和优雅气质。因为他,我才开始充分认识到数据的价值,虽然他并不是直接的原因。他除了在大厅里对我友好地点头致意,询问我周末过得如何之外,就没对我多说过什么。不过,他不用看我胸前的工卡就知道我是谁(他真是聪明得惊人)。我想起了凌晨2点左右在他的办公室里度过的那些夜晚。SSD公司空无一人,我坐在他的椅子上,浏览着他那些书脊朝上的藏书,感觉着他的存在。那些书没有一本是迂腐而愚蠢的商界人士的自助书,而是一本又一本展现远见卓识的书籍。关于集中权力和地域的书:19世纪在天命论教条统治下的美洲大陆,第三帝国统治下的欧洲,古罗马人统治下的海洋,天主教和伊斯兰教统治下的全世界。(顺便说一下,他们都很重视数据单刀直入的力量。) 啊,单是从我偶然听到的安德鲁的谈话,细细品味过的他在备忘录的草稿上、信件和他正在写的书上的那些文字中,我就学到了那么多。 “错误就是噪音,噪音就是污染,污染必须被清除。” “唯有胜利者,方可慷慨大方。” “只有弱者才会妥协。” “要么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要么不再把它当成问题。” “我们为战斗而生。” “会意者必胜;知情方能会意。” 我想要是安德鲁知道了我的所作所为会怎么看待,我觉得他会很高兴的。 现在,对他们发动的战斗展开了。 在我家附近的街上,我又按了一下钥匙扣,终于一个车喇叭发出了低弱的嘟嘟声。 找找看,找找看……啊,找到了。是一辆本田思域,瞧这一堆烂铁。肯定是借的,因为艾米莉亚7303的车此时正停在一个扣押汽车场——对这一意外成功的举措我很得意。以前还从来没想过用这一招。 我的思绪又回到了我美丽的红发女人身上。她说的那些,关于彼得·戈登的事,是不是在虚张声势?知识好笑就好笑在这儿:真话和谎言之间的界限极其微妙。但是我不能冒这个险。我得把车藏起来。 我又想到了她。 那个女人失魂落魄的眼睛,她红色的头发,她的身体……我不知道还能等多久。 战利品……棒槌学堂·出品 我迅速地查看了一下这辆车。车里有几本书、杂志、克里内克丝面巾纸、几只维他命水的空瓶、一张星巴克的餐巾纸、脱胶的跑鞋、后座上有一份《17岁》杂志,还有一本关于诗歌的课本……谁是这个对世界做出杰出贡献的日本科技产物的所有者呢?汽车牌照告诉我是帕梅拉·威洛比。 我会从innerCircle里再得到一点关于她的信息,然后去拜访她。不知道她长什么样?我要查一下机动车辆部以确保值得为她冒险。 车启动时没什么问题。小心翼翼地倒出来,不要招惹其他车主。不想当众吵架。 半个街区,开进小巷。 帕米小姐喜欢听什么呢?摇滚、另类、嘻哈、脱口秀和国内公用无线电台。预调装置能提供很多信息。 我已经构想了和这个女孩进行交易的策略:去认识她。我们将会在艾米莉亚7303的追思礼拜上相遇(没有尸体,没有葬礼),我会表示慰问。我是在她破案的过程中遇见她的。我非常喜欢她。哦,别哭了,亲爱的。没事了。你听我说。我们聚一聚。我会给你讲艾米莉亚告诉我的所有故事。她的爸爸。还有她爷爷来美国时发生的趣事。(我知道她在四处打探之后,就查看了她的档案。她的履历真有意思。)我们成了好朋友。我真的是悲痛欲绝……喝杯咖啡怎么样?你喜欢星巴克?我每天晚上在中央公园跑步后经常去那儿。不会吧!你也是? 看来我们确实有一些共同之处。 哦,一想到帕米,刚才的那个想法又浮上心头。她有多丑? 要把她骗上我的卡车可能要等一段时间……我得先把托马斯·赖斯顿杀掉,处理好另外几件事之后再说。不过,至少今晚我有艾米莉亚7303。 我开进车库,把车丢在里面——在我换掉牌照,让它沉没在克罗顿水库底下之前,它会一直呆在那里。但是现在我不能想这个。为了准备和我的红发女友之间的交易,我被弄得心劳神疲。此时,她正在我家中的密室里等候着,像一位妻子等待着自己的丈夫在劳心费神的工作结束后回到家里。 对不起,现在无法做出预测。请输入更多的数据,再次执行你的指令。 尽管是从世界上最大的数据库提取信息,尽管有最顶级的软件以光速查看艾米莉亚·萨克斯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但是该程序尝试了几次也没有成功。 “对不起。”马克·惠特科姆轻轻地按了按鼻子说。从这个视频会议系统上的高清晰屏幕上看,他鼻部的伤非常显眼。看上去伤得很重;罗恩·普拉斯基确实把他打得够呛。 这个年轻人吸了吸鼻子,接着说:“没有足够的详细信息。输出的和输入的几乎差不多。如果有一种行为模式的话,效果最好。所有能得到的信息只是她去了一个她从来没去过的地方,至少不是在那条路线上。” 直接去凶手家里了,莱姆灰心丧气地想。 她到底在哪儿? “等一下,系统在更新……” 屏幕闪烁了一下,发生了变化。惠特科姆脱口而出:“我找到她了!20分钟前有RFID标签的扫描。” “在哪儿?”莱姆小声问。棒槌学堂·出品 惠特科姆把它们放到屏幕上。是在上东区的一个僻静的街区。“在商店找到了两个匹配项。第一次RFID扫描持续了两秒钟。第二次稍长些,8秒钟。她也许是停下来查看一个地址。” “立刻给博·豪曼打电话!”莱姆大喊。 普拉斯基按下快速拨号键,一会儿紧急勤务小组组长的声音就传进话筒。 “博,我发现了艾米莉亚的线索。她去找522,然后失踪了。我们有一台电脑在监控她的行踪。大约20分钟前,她在第88大街东642号。” “我们10分钟能赶到,林克。被持为人质?” “我觉得是。有消息就给我打电话。” 他们挂断电话。 莱姆回想起她在语音邮件里的留言。听起来那么脆弱,电子数据的微弱人声。 她的声音清晰地在他的脑海中回荡:“我有一条线索,是个好线索,莱姆。给我电话。” 他忍不住想这会不会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联系。 博·豪曼的紧急勤务小组A组站在上东区一座大联排别墅的门边。四名警官穿着全身防弹衣,手持坚实的黑色MP-5冲锋枪。他们小心翼翼地避开窗户。 豪曼不得不承认,他在部队和警察局呆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事。莱姆利用某个计算机程序,而不是通过艾米莉亚·萨克斯的手机、电话或GPS跟踪仪,追查出她曾经到过此地。也许这就是警方工作的前景。 小组现在所处的位置是一座私人住宅,但是程序没有给出实际的地点。不过,有一位目击者曾经看到一名妇女去过计算机识别出她的两家商店,然后就朝街对面的这座联排别墅走去。 据推测,她是被他们称之为522的罪犯扣留了。 终于,后方小组打来电话:“B组呼叫1号。我们已经到位了。什么也看不到。她在哪一层楼,请回答?” “不知道。我们进去搜一搜。动作要快。她在里面有一阵子了。我去按门铃,他一出来开门,我们就冲进去。” “收到,请回答。” “C组。我们三四分钟内爬上屋顶。” “快点!”豪曼嘟囔道。 “是,长官。” 豪曼和艾米莉亚·萨克斯共事了很多年。她比他手下的大多数男人还有种。他说不清是不是喜欢她——她固执、莽撞,本应该有所克制时,她经常虚张声势地切入主题——但是他十分敬重她,这点肯定无疑。 他也不会让她落到522这样的强奸犯手里。他对着站在门廊上的紧急勤务小组的一名警探点点头。对方穿着西服,这样敲门时,凶手从猫眼往外看,不至于泄漏他的身份。一旦他开了门,蹲伏在联排别墅前的警官们就会一跃而起,冲向凶手。警探扣上上衣的纽扣,点了点头。 “该死。”豪曼不耐烦地用无线电联络后方小组,“你们到位了没有?” 第四十七章 门开了。她听到凶手的脚步声走进了这间恶臭扑鼻、让人产生幽闭恐怖感的屋子。 艾米莉亚·萨克斯的膝盖痛得厉害。她蜷缩着身子,竭力去摸前兜里的手铐钥匙。但是她被高高的报纸堆包围了,没法侧身伸手去够前兜。她透过裤子的布碰到了它,感觉到了它的形状,但是她干着急也不能把手指伸进开口处。 她心灰意冷到了极点。 又一阵脚步声。 在哪儿,哪儿? 又一次猛地去掏钥匙……快了,但还是够不着。 这时他的脚步声更近了。她放弃了。 好吧,搏斗的时刻到了。随你的便。她看见过他眼中的淫欲和饥渴。她知道他随时都会扑向她。她的两只手被铐在背后,先前搏斗时肩膀和脸上受了伤,疼得厉害,她不知道怎样弄疼他。但是那个混蛋敢碰她一下,就要付出代价。 只是,他在哪儿? 脚步停止了。 在哪儿?萨克斯不知道这间屋子的结构。他要接近她的话,必须穿过一个2英尺宽的过道,两边是发霉的堆积如山的报纸。她能看到他的书桌和成堆的废品——一摞摞的杂志。 快点,扑过来。 “林肯。” 博·豪曼的声音很遥远。 莱姆低声说:“你说吧。” “不是她。” “什么?” “电脑程序上显示的匹配项是正确的,但是那个人不是艾米莉亚。”他解释说,她把自己的信用卡给了她的朋友帕米·威洛比,让她去买点吃的,想着当晚能一起边吃饭边谈论一些“私事”。“我想,这就是系统读取的。她去了一家商店,沿街浏览了一下橱窗,然后呆在一位朋友的家里。她们在一起做作业。” 莱姆闭上了眼,“好的,谢谢,博。你可以解除戒备了。我们所能做的只有等待。” “对不起,林肯。”罗恩·普拉斯基说。 他点点头。 他的眼睛漫不经心地移向壁炉台。上面放着一张萨克斯的照片,她戴着一顶黑色的防撞头盔,坐在一辆全国汽车比赛协会的福特汽车里。旁边还有一张两人的合影——莱姆坐在椅子上,萨克斯拥抱着他。 他看不下去了,眼睛又移向那些白板。 不明对象522人物特征 ·男 ·可能不抽烟 ·可能没有妻子/孩子 ·可能是白人或浅肤色的有色人种 ·中等身材 ·强壮有力——能勒死受害人 ·有购置变声器的渠道 ·可能精通电脑,知道OurWorld或其他社交网站? ·从受害人身上拿走战利品。虐待狂? ·部分住宅/工作场所阴暗潮湿 ·吃零食/辣酱 ·穿11码的斯凯奇工作鞋 ·有囤积癖,患有OCD(强迫性精神错乱) ·可能有“私密的”生活和“表面的”生活 ·公众形象可能和真实自我截然相反 ·住宅:可能不是租赁的,可能有两幢独立的居住空间,一个正常,另一个隐蔽 ·窗户可能是掩盖或着色的 ·当收藏爱好或藏品受到威胁时,可能会有暴力倾向 非捏造的证据 ·旧纸板 ·洋娃娃的头发,巴斯夫B35尼龙6 ·泰瑞登香烟的烟丝 ·旧烟丝,非泰瑞登牌,品牌不明 ·纸葡萄穗霉菌的痕迹 ·尘土,来自世贸中心,或许表明在曼哈顿下城居住或工作 ·带辣酱的零食 ·绳索纤维含有: ·含糖精的低糖苏打饮料(陈旧的或是国外产的) ·含萘卫生球(陈旧的或是国外产的) ·豹斑百合的叶片(室内植物) ·两种不同的标准拍纸簿的痕迹,黄色 ·11码斯凯奇工作鞋的鞋印 ·室内植物:无花果和粗肋草——广东万年青 ·咖啡伴侣 你在哪儿,萨克斯?在哪儿? 他盯着那些图表,希望它们会说话。但是这些寥寥的证据不能让莱姆对案件有更深的了解,正如innerCircle的数据不能给SSD的计算机提供更多的信息。 对不起,现在无法做出预测…… 第四十八章 一位邻居。 来访者是住在第91大街西697号街区的一位邻居。他刚下班回到家。原本应该收到一只包裹,但是没到。那家商店觉得可能是送到679号,我的住址。看错了门牌号。 我皱着眉头解释说没有收到什么包裹。他应该再去商店问问。我真想割断他的喉咙,谁让他打扰了我和艾米莉亚7303的幽会。不过,当然,我还是报以同情的微笑。 他说很抱歉给我添麻烦了。今天过得愉快你也一样路终于修好了真高兴你呢…… 此时,我的思绪又回到我的艾米莉亚7303身上。但是,在关上前门时,我心头一惊。我突然意识到我把她身上所有的东西——电话、武器、梅斯催泪喷剂和刀子都拿走了,却忘了手铐钥匙。肯定在她的兜里。 这个邻居分散了我的注意力。我知道他住在哪儿,他会付出代价的。可是现在我匆匆地赶回密室,从口袋里掏出剃刀。赶快!她在里头干什么?正在打电话,让他们过来救她吗? 她试图抢走我的一切!我恨她。我恨死她了…… 戈登不在的时候,艾米莉亚·萨克斯所取得的唯一进展就是控制住了惊慌。 她拼命地想拿到钥匙,但是她的腿和胳膊被报纸紧紧地压着不能动,她没法把屁股扭过来,把手伸进兜里。 没错,幽闭恐怖感退去了,但是疼痛迅速地取而代之。弯曲的双腿在抽筋,报纸的尖角戳到她的背上。 她指望来访者是来拯救她的希望破灭了。凶手藏身处的门又打开了。她听到了戈登的脚步声。一会儿,她从被困的地板上抬起头,看见他正在凝视着她。他围着堆积如山的报纸绕了一圈,走到侧面,眯起了眼。手铐依然是完好无损。 他如释重负地微笑着说:“这么说我就是522。” 她点点头,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他们给他取的代号的。可能是通过拷打马洛伊警监得来的,这让她怒上加怒。 “我更喜欢和某件事有联系的号码。大部分数字都是任意的。生活中的随机性太多了。522是你们发现我的日子,对吗?有意义。我喜欢。” “你要是进来的话,我们做一笔交易。” “一笔交易?”他会意地发出诡异的笑声,“谁会给我做哪门子交易?凶杀都是有预谋的。我会住一辈子监狱的。得了吧。”戈登消失了片刻,回来时拿着一张塑料油布,把它铺在她的面前。 萨克斯盯着那张红褐色的油布,心咚咚直跳。她想起了特里·多宾斯就囤积者所说的一番话,明白他是害怕她流的血会玷污了他的收藏品。 戈登把他的录音机放到旁边的一堆报纸上,那一叠报纸不多,只有3英尺高。顶上的一张是昨天的《纽约时报》,左上角端端正正地写着一个编号:3529。 不管他在尝试什么,他都会伤害她。她会用牙咬,用膝盖顶,用脚踢。他会把她弄得很疼。让他靠近。装出很脆弱、很无助的样子。 让他接近。 “求求你!很疼……我的腿动不了。帮我把腿伸开。” “不行,你说你的腿动不了,然后我一走过去,你就撕烂我的喉咙。” 完全正确。 “不是……求你了!” “艾米莉亚7303……你以为我没有查过你的资料吗?你和罗恩4285去SSD的那天,我就进了数据坞,查清了你的底细。你的记录很发人深省。他们很喜欢你,我是指警察局里的人。我想你也让他们觉得害怕。你很独立,像一门容易走火的大炮。你车开得快,枪打得准,是犯罪现场调查的专家,可是不知怎么回事,你在过去的两年内加入了五支作战小组……所以,我要是不加防备就走过去不是很明智,对不?” 她几乎没听进去他漫无边际的自言自语。快点,她想。走近点。快点! 他走到一边,回来时拿着一支泰瑟枪。 哦,不……不。 当然了,他是一名保安,有充足的备用武器。而且离得这么近,他不会打不中的。他把武器咔嗒一声打开保险,正要走上前……这时他停下了,头侧向一边。 萨克斯也听到了一声响动。是滴水声吗? 不是。玻璃碎裂的声音,像是远处某个地方的窗户被砸碎了。 “赶快。” 乔根森继续说:“你是最有可能找到他的人。我知道你会逮捕他,但是我想先和他过两招。你一定得让我出出气!我要让他把我受的苦一个个都尝一遍。” 她的腿开始恢复知觉了。她看了一眼戈登躺着的地方,“在我的前兜……你能摸到钥匙吗?” “还差一点。让我再推开一些报纸。”棒槌学堂·出品 更多的报纸跌落在地上。一个头条新闻是《停电骚乱造成百万美元损失》。另一个是《人质危机没有进展。德黑兰:未达成协议》。 她终于从报纸下面挪了出来。她笨拙地起身,双腿作痛。因为戴着手铐站不直,她东倒西歪地靠在另外一堆报纸上,回头对他说:“手铐钥匙。快。” 乔根森把手伸进她的兜里,找到钥匙,探到她的背后。随着微弱的咔嗒声,一只手铐打开了。她能站起来了。她转身从他手里拿过钥匙。“快。”她说,“让我们——” 震耳欲聋的枪声响了。当彼得·戈登用她的手枪射出的子弹击中乔根森的背部时,她的手和脸也同时感觉到了子弹的冲击。血和组织溅了她一身。 他大叫了一声,重重地倒在她的身上,把她撞得直往后退,让她躲过了第二发子弹。子弹从她肩膀上方几英寸高的地方嗖的一下掠过去,嵌进了墙里。 第四十九章 艾米莉亚·萨克斯别无选择。她必须进攻。立刻。她用乔根森的身体当作挡箭牌,朝缩成一团、流血不止的戈登猛冲过去,抓起地上的泰瑟枪,对着他开枪。 但是探针发射的速度没有子弹快,他适时地往后一撤,没有打中。她抄起乔根森的铁棍,向他冲去。戈登站起一条腿。但是当她离他只有10英尺远的时候,他又拿起了手枪。她正要把铁棍甩向他时,他正对着她开了一枪。子弹射在防弹背心上。虽然疼得发晕,还好这发子弹没有打中腹腔神经丛,而是在离它较远的下方,否则就会把肺里的气体打出来,让她全身瘫痪。 铁棍旋转着砸到他的脸上,砸上去的时候发出了几乎听不到的闷响,他痛得大叫。可他并没有倒下,依然紧握着手枪。萨克斯转向唯一可逃的左边,穿过令人毛骨悚然的人工制品的峡谷全速奔跑。 这里只能用“迷宫”来形容。一个狭窄的小道从他的收藏品之间穿过:梳子、玩具(很多洋娃娃——在早期的一个犯罪现场找到的头发可能就是其中一个脱落的)、仔仔细细地卷起来的旧牙膏管、化妆品、马克杯、纸袋、衣服、鞋子、空食品罐、钥匙、钢笔、工具、杂志、书本……她一生中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多废物。 这里的大部分灯都没开,只有几只微明的灯泡给这个地方笼罩了一层黄色的光晕,还有透过褪色的窗帘和用报纸封上的窗玻璃漏进来的淡淡的路灯光。窗户全都钉着栅栏。萨克斯绊了好几次,每次都是在整个人都要趴在一个瓷器架或一大箱晒衣夹上时,站稳了身子才没倒下去。 小心,小心…… 跌倒一次就完了。 腹部遭到的一击让她恶心得想吐。她转身走进高高的两大堆《国家地理》杂志之间,大口地喘着气。她刚躲起来,戈登就在40英尺远的地方拐了个弯,看到了她。他胳膊断了,脸也被打了一棍,他疼得咧着嘴,用左手开了两枪,但是都没打中。他开始往前走。萨克斯用胳膊肘顶了顶后面的一大摞光面纸印刷的杂志。杂志哗啦啦倾倒在过道上,把路堵死了。她匆匆地跑开了,又听到了两声枪响。 开了七枪——她总是数枪声——不过这是一把格洛克手枪,还有足足八颗子弹。她寻找着出口,哪怕是一扇没有钉上栅栏的窗户能跳出去也行,但是房子的这一面没有一个。墙边的架子上摆满了小瓷雕和小装饰物。萨克斯能听到他恼怒地把杂志踢到一边,嘴里还在喃喃自语。 他的脸从杂志堆上露出来。他试着爬上去,但是光光的封皮滑溜溜的像冰面,他滑倒了两次。他用断臂支撑着站稳,疼得直叫。最后他爬到了顶上。但是他还没举起枪,就倒抽了一口气,惊呆了。他大喊:“不,求求你,不要!” 萨克斯双手放在一个摆满古花瓶和小瓷雕像的架子上。 “不,别碰它。求你了!” 她回想起特里·多宾斯说过若失去了任何一样藏品,他会怎样。“把枪扔过来。现在就扔,彼得!” 她觉得他不会扔,但是面临着即将失去架子上的藏品的恐惧,戈登真的在思量了。 知识就是力量。 “不,不,求求你……”他可怜巴巴地小声说。 随后,他的眼神变了,双眼立刻成了两个幽暗的黑孔,她知道他要开枪了。 她把架子猛地推到另一个架子上,两百磅重的瓷器摔在地上,成了碎片。彼得·戈登发出了诡异的、原始的号叫,盖过了这片刺耳的令人痛苦的杂音。 又有两个装满丑陋的小雕像、杯子和茶托的架子被毁了。 “把枪放下,不然我就把这里所有该死的东西都打碎!” 可他完全失去了控制,“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他又开了两枪,但是那时萨克斯已经俯下身,藏起来了。她知道他只要一越过那堆《国家地理》杂志,就会跟上来。她估算了一下他们的位置。她已经绕到了后面,走近前边的密室的门,而他依然在房子的后面。 但是要安全地走到门口,就必须从他此刻所在的地方,就是房间的门道跑过去。从发出的声音判断,他正在架子和碎瓷器上拼命地乱爬。他意识到她所处的困境了吗?他是不是持枪瞄准了她要安全地走到门口所必经的射击场? 或者他已经绕开了路障,经由一条不为她所知的路线,偷偷地接近她? 昏暗的屋子里到处都是吱呀吱呀的声响。是他的脚步声,还是木头在下沉? 她惊慌地转了一圈。看不到他。她知道她必须跑,尽快。跑!马上!她不做声地深吸一口气,用意志力忍住膝盖的疼痛,猫着腰往前跑,径直从杂志堆设置的路障边走过。 没有枪声。 他不在这儿。她立刻站定了,背紧贴着墙,强迫自己平静呼吸。 安静,安静…… 该死。在哪儿,在哪儿,在哪儿?在放着鞋盒、罐装番茄和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的过道里吗? 吱呀吱呀声又响了。她无法判断声音从哪儿传来的。 声音微弱得像一缕风,一丝呼吸。 最后萨克斯下定了决心——只管跑过去。立刻!全力以赴,奔向前门! 希望他不在你的身后或是经由另一条过道偷偷地走向前门。 跑! 萨克斯走开了,全速奔跑着穿过更多的走廊——由书本、玻璃器皿、油画、电线、电子设备和瓶瓶罐罐构成的峡谷。她走的路线没错吧? 对,没错。她的前方就是戈登的书桌,周围堆满了黄色拍纸簿。罗伯特·乔根森的尸体横在地上。再跑快点。跑!不要去想桌子上的电话,她告诫自己。她脑子里有过一闪念,想要拨打911。 出去。立刻出去。 加速奔向密室的门。 离门越近,恐惧感就越强烈。她时刻等待着枪声响起。 现在只剩20英尺了…… 或许戈登以为她在后面躲着。或许他正蹲在地上,沉痛地哀悼被摔碎的珍贵瓷器。 10英尺…… 她在拐角处停了一下,抓起了铁棍,上面沾满了他的血,滑溜溜的。 不,冲出门外。 然后,她停下了,倒吸了一口气。 在她的正前方,她看见他映着密室门厅的强光的黑色轮廓。显然他走了另一条路线,她绝望地意识到。她举起了沉重的铁棍。 有一阵子,他没有看到她。但是,当他转到她所在的方向,跌坐在地上,举起手枪对着她时,她希望走出去而不被发现的念头破灭了。父亲和林肯·莱姆的样子先后在她的脑海中浮现。 她在那儿,艾米莉亚7303,我看得清清楚楚。 这个毁掉了我的成百件宝贝的女人,这个会从我身边夺走一切的女人,毁了我将要进行的所有交易,把我的密室暴露在世人眼前。我没时间再和她逗乐子了。没时间录下她的尖叫声了。她必须死。立刻。 我恨她恨她恨她恨她恨她恨她恨她…… 任何人都不会从我身边夺走任何东西了,绝不能再发生。 瞄准,扣动扳机。 当她面前的枪开火时,艾米莉亚·萨克斯趔趄着往后退。 接着又是一枪。还有两枪。 她倒在地上时,用胳膊捂住了头,先是一阵麻木,接着感到疼痛加剧。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只是……只是唯一的痛感是在患有关节炎的膝盖里——当时她重重地双膝跪地,而不是在子弹肯定打中她的地方。她伸手去摸脸和脖子。没有伤,没有血。射程这么近,他不会打不中。 可他确实没打中。 然后他向她跑过来。萨克斯的双眼冰冷,肌肉绷得像铁一样硬,她喘着气,抓紧了铁棍。 但是他继续冲了过去,甚至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一会儿,两名来自紧急勤务小组的警官冲进门厅,拔出手枪。 萨克斯吩咐道:“主犯已经被击毙了。可能没有其他人。不过还是清查一遍确认一下。” “好的,警探。” 其中一名紧急勤务小组的特警和哈维森一起穿过塞得满满的过道往前走。另一位则停下来,对萨克斯说:“这里真是个鬼屋。你以前见过这样的地方吗,警探?” 萨克斯没心情开玩笑,“给我找点绷带或毛巾。该死,他有什么就用什么。我敢说这里有半打急救箱。我需要能止血的东西。马上!” 第五部分 无所不知的人 5月25日,星期三 我国公民的隐私权和尊严正不知不觉地一点点被削弱。就个人而言,每一点或许是微不足道的。但若以整体而论,一个不同于以往任何社会的新社会开始浮现了——在这个社会里,政府可以擅自闯入每一个私人生活领地。 ——最高法院法官威廉·O.道格拉斯 第五十章 “不错,是电脑帮了忙。”林肯·莱姆承认。 他指的是innerCircle、Watchtower数据库管理程序和SSD的其他程序,“但是主要还是证据的功劳。”他用尖厉的嗓门说,“电脑给我们指出了大方向。就这。然后由我们接手。” 午夜早已过去,莱姆正在实验室对身旁的萨克斯和普拉斯基说话。她已经从522家里回来了。医护人员说罗伯特·乔根森还有救;子弹没有打中重要的器官和血管。他被送往哥伦比亚大学医学中心的重病特别护理机构。 莱姆继续解释他是如何查出萨克斯在SSD的一名保安家里的。他给她讲了她的篇幅浩繁的合规档案。梅尔·库珀在电脑上打开让她看。她从头到尾滚动了一遍,看到里面有那么多信息,她大惊失色。即使在他们看的时候,屏幕还在一闪一闪地更新。 “他们什么都知道了。”她低声说,“我在这个世界上一个秘密都没有了。” 莱姆继续告诉她,在她离开布鲁克林警察分局之后,系统如何列出了她所在的位置。“但是计算机只能给出一个你行进的大致方向。找目的地的话,就是空白。我一直盯着地图看,后来意识到你大概是往SSD的方向走了,可是,他们自己的破电脑居然判断不出来。我打了电话,大厅的门卫说你刚才在那里逗留了半个小时,询问几名员工的情况。但是没人知道你后来去了哪儿。” “对,那是个绊脚石。我们要谢谢帕米,是她帮我弄明白的。” “帕米?怎么个帮法?” “记得她曾经对我们说过没有人能从那个社交网站OurWorld上下载东西吗?不过,他们能对着屏幕拍照。” 哦,不要紧,莱姆先生。人们往往会忽略显而易见的答案…… “我意识到522可能就是这样得到信息的。他不必下载几千页的档案,只用把他所需要的关于受害人和替罪羊的信息抄下来就可以了。很可能是在深夜,数据坞里面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记得我们发现的那些黄色拍纸簿上的小纸片吗?在安全监测站,X光和金属探测器不会检测纸张的。谁都想不到。” 萨克斯说,她在他的密室里的桌子周围看到了上千本黄色拍纸簿。 朗·塞利托从下城回来了。“那个混蛋死了。”他嘟囔着,“可是系统里还是显示我是他妈的吸毒的。我从他们嘴里得到的只是:‘我们正在处理。’” 不过,他也确实带来了好消息。辩护律师将会重新审理显然有522伪造证据的所有案子。亚瑟·莱姆当即就被释放了,其他人的案情将会立刻复审,很有可能在下个月释放。 塞利托补充说:“我调查了一下522住的联排别墅。” 那座联排别墅肯定价值几千万美元。彼得·戈登只是一名保安,怎么能买得起?这是一个谜。 不过,警探知道答案:“他不是业主。房子在菲奥纳·麦克米伦的名下。她是一位89岁的遗孀,没有近亲。她仍然在付税和水电费。从来没欠过费。只是,奇怪的是——五年都没人见过她了。” “大约在SSD迁到纽约的时候。” “我想,他得到了冒名顶替所需的所有信息后,就杀了她。他们明天就开始搜寻尸体。先从车库搜起,然后去地下室找。”警督接着补充道,“我正在为乔·马洛伊的追思会做准备。星期六举行,要是你们想去的话。” “当然要去。”莱姆说。 萨克斯抚着他的手说:“不管是巡警还是高级警官,都是一家人,失去谁都一样让人难受。” “你父亲?”莱姆问,“听起来像是他说的话。” 门厅里的一个声音插口道:“嘿。来得太晚了。抱歉。刚得到消息说你们结案了。”罗德尼·萨尔奈克走在托马斯前头,慢悠悠地踱进了实验室。他手里拿着一沓打印的资料,说话时还是对着莱姆的电脑、电子控制装置和设备,而不是对着人。 “太晚了?”莱姆问。 “主机完成了对罗恩偷来的空闲空间文件的汇编。呃,他借来的。我本来想拿来给你们看看,可是在路上就听说你们逮住了罪犯。我想你们现在用不着了。” “我很好奇,你有什么发现?” 他拿着很多张打印资料走上前,展示给莱姆看。单词、数字、符号,中间还有大片的空白。看不懂。 “我看不懂天书。” “有意思。你是看不懂计算机术语。” 莱姆懒得去纠正他。他说:“结果是什么?” “那个‘奔跑男孩’,就是我早些时候发现的假名,确实偷偷地从innerCircle上下载了大量的信息,然后清除了下载后留下的痕迹。但是这些档案不是522案件中所牵连的任何受害者或其他人的。” “你知道他叫什么吗?”萨克斯问,“那个‘奔跑男孩’?” “嗯。叫肖恩·卡塞尔。” 女警察闭上眼,“‘奔跑男孩’……他还说过他正在参加三项全能运动的培训。我连想都没想到过。” 卡塞尔是销售主管,也是嫌疑人之一,莱姆想。此时,他注意到普拉斯基对这个消息有所反应。这位年轻的警员吃惊地眨眨眼,他看着萨克斯,扬起一道眉毛,露出一丝阴郁的微笑,表示早有预料。莱姆想起当初他不愿意再到SSD去,对自己不熟悉Excel很尴尬。一个可信的解释是普拉斯基和卡塞尔之间发生过冲突。 普拉斯基问:“卡塞尔想干什么?” 萨尔奈克匆匆地翻弄着打印资料,“我也说不准。”他停下来,把资料递给这位年轻的警察,耸耸肩,“想看的话就看一下。这是他存取的一些档案。” 普拉斯基摇摇头,“这些人我一个都不认识。”他大声读出了几个名字。 “等等。”莱姆喊道,“最后一个叫什么?” “迪耶戈……这里提了一次。弗拉基米尔·迪耶戈。你认识他?” “该死。”塞利托说。 迪耶戈——俄罗斯有组织犯罪调查中的被告,那个因为目击证人和证据的问题,案子被撤销的人。莱姆说:“他前面的那一个人呢?” “亚历克斯·卡拉科夫。” 他是用假身份告发潜藏的迪耶戈的信息提供者。他在开庭的两周前消失了,据推测已经死亡,但是没人知道迪耶戈的人是怎样弄清他的底细的。塞利托从普拉斯基手里拿过那些纸,匆匆地翻阅着,“天哪,林克。有地址、从自动取款机里取的钱、车牌号、电话记录日志。凡是职业杀手接近靶子所需要的,都有了……哦,你看这个。凯文·麦克唐纳。” “他不是你正在处理的那个‘反黑法’案子里的被告吗?”莱姆问。 “对。‘地狱厨房’、贩卖军火、密谋。贩毒、敲诈。他也逃避了惩罚。” “梅尔?把名单上所有的名字在我们的系统里查一遍。” 由罗德尼·萨尔奈克在重新汇编的文件里找出的八个人中,有六个在过去的三个月里是刑事案件的被告。所有的六个人不是被宣告无罪,就是在最后关头因为突如其来的证人和证据问题而撤销了对他们的重要指控。 莱姆笑了笑,“真是意外奇逢。” “什么?”普拉斯基问。 “买本词典吧,菜鸟。” 他叹口气,耐心地说:“不管是什么意思,林肯,我可能也想不到用这个词儿。” 屋里所有的人都笑起来,莱姆也笑了,“说得好!我是说我们无意中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梅尔,如果你不介意我借用一下。纽约警察局通过PublicSure在SSD的服务器上存放了文件。呃,卡塞尔一直在下载案件调查的信息,卖给被告,同时清除了所有的下载痕迹。” “哦,我看得出他会这么做。”萨克斯说,“你觉得呢,罗恩?” “一点都不怀疑。”年轻警员补充道,“等等,卡塞尔就是给我们客户名单CD的人——是他告发了罗伯特·卡朋特。” “肯定是。”莱姆点着头说,“他篡改了数据,让他受到牵连。他必须让调查的矛头从SSD移开。不是因为522的案子,而是因为他不想让任何人看过那些文件之后,发现他一直在出售警方的案件记录。除了试图成为竞争对手的人之外,还有谁更适合扔进狼窝?” 塞利托问萨尔奈克:“SSD还有其他人涉案吗?” “我还没发现。只有卡塞尔。” 然后,莱姆看着普拉斯基。他正在盯着证据板看。眼眸里透出锐利的光芒,和莱姆在今天早些时候看到的一模一样。 “嘿,菜鸟?你想接吗?” “接什么?” “卡塞尔的案子?” 年轻警员想了想。但是他的肩膀无力地垂下,然后笑着说:“不,我不想接。” “你能处理好的。” “我知道我能。只是……我是说,我要是单独办案的话,我想确保我办这个案子有恰当的理由。” “说得好,菜鸟。”塞利托咕哝了一声,对着这个小伙子举起了咖啡杯,“也许你终究还是有希望的……好吧。要是被暂时停职,至少我还能帮蕾切尔干点家务活,她一直唠叨着让我做。”大侦探抓起一块走味儿的曲奇饼,悠闲地出了门,“晚安,诸位。” 萨尔奈克收起文件和光盘,放到桌子上。托马斯作为刑事专家的授权代理人,在保管链卡片上签了名。这位技术人员走时,提醒莱姆道:“警探,你要想好了加入21世纪的话,就给我打个电话。”他对着电脑点了一下头。 莱姆的电话响了,是找萨克斯的。她的被拆卸的汽车一时是没法开了。莱姆从他们的谈话中推测,电话是从布鲁克林的警察分局打来的,而她的车就停在附近的扣押汽车场。 她和帕米计划好,准备明天早上开着小女孩的车去那里。她的车是在彼得·戈登家后面的车库里找到的。萨克斯上楼准备睡觉,库珀和普拉斯基告辞了。 莱姆在给副市长罗恩·斯科特写一份备忘录,描述522的作案手段,并建议他们寻找自己有罪却栽赃陷害别人的其他案例。当然,在这名囤积者的家中会有其他证据,但是他无法想象调查那样的犯罪现场要费多大的力气。 他写好电邮,发送出去。他正在想安德鲁·斯特林要是知道他的一位下属背地里在卖数据,会是怎样的反应,这时他的电话响了。来电显示是未知号码。 “命令,接电话。” 咔嗒。 “喂?” “林肯。我是朱迪·莱姆。” “哦,你好,朱迪。” “哦,我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他们撤销控诉了。他出来了。” “这么快?我知道正在处理。我以为要花一段时间。”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林肯。我想,我的意思是:谢谢。” “知道了。” 她说:“先别挂电话。” 莱姆听到她的声音变低了,是手放在了听筒上。他猜她是在和一个孩子说话。他们叫什么来着? 这时他听到:“林肯?” 真奇怪!这个声音虽多年未闻,却依然熟稔,他立刻就听出来是他的堂兄。“呃,亚瑟。你好。” “我在下城。他们刚把我释放了。所有的指控都被撤销了。” “好啊。” 这话多么尴尬呀!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谢谢你。太感谢你了。” “知道了。” “这么多年……我之前本应该打电话的……只是……” “没关系。”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莱姆想。他的生活中没有亚瑟不是没关系,也不是有关系。他对堂兄的回答纯粹是没话找话。他想挂电话。 “你不是非要帮我这个忙不可。” “是有一些反常的事情。情况很奇怪。” 这句话也没有任何意义。林肯·莱姆自己也在想他为什么要解构这场对话。他猜想是某种防御机制在作祟,这个想法和刚才的那几句话一样乏味。他想挂电话了。“拘留中心发生了那件事之后,你还好吧?” “不是很严重。吓坏了,但是那个人及时救了我,把我从墙上弄下来了。” “好。” 沉默。 “呃,再次谢谢你,林肯。没几个人会帮我这个忙的。” “我很高兴成功破了案。” “我们要聚一聚。你、朱迪和我,还有你的朋友。她叫什么来着?” “艾米莉亚。” “我们要聚一聚。”久久的沉默,“我得走了。我们要回家见见孩子。好吧,你保重。” “你也保重……命令,挂断。” 莱姆的视线落在他堂兄的SSD档案上。 另一个儿子…… 他知道他们永远也不会聚首。他想,就这么结束了。刚开始他还觉得心中不安——随着挂断电话时的咔嗒一声响,某些现在还存在的东西将永远不复存在。但是林肯·莱姆断定,这是对过去三天所发生的事情的唯一一个符合逻辑的收尾。 他想起了SSD的标志,没错,过了这么多年,他们的生活再次有了交集,但是这一对堂兄弟仍然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中间好像隔着一扇密闭的窗。他们互相关注过对方,交换了一些言语,但是他们的接触就这么多。现在是该各自回到各自的世界了。 第五十一章 早上11点,艾米莉亚·萨克斯站在布鲁克林区的一个肮脏破旧的停车场。她盯着那具尸体,哽咽着忍住眼泪。 这个曾经中过弹,在执行任务时杀过人,在情况不断变化的解救人质行动中,边走边说边接近并说服罪犯的女人,此时却悲不自胜。 她的身体前后摇晃,她的食指掐进大拇指的活肉里,指甲顶着指甲,最后掐出了一点血滴。她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手指,看到了那个红点,但是没有住手。她无法抑制住这种冲动。 对,他们已经找到了她心爱的1969雪佛兰卡玛洛SS。 但是,警方显然不知道这辆车已经当废金属卖了,而不仅仅是因欠费被扣押。她和帕米正站在扣押汽车场里,一个散发着汽油味和燃烧垃圾的烟味的废品堆放场。这样的场景本应该出现在斯科塞斯的电影或《女高音》里。聒噪、卑鄙的海鸥在附近盘旋着——白色的秃鹫。她想拔出手枪朝空中连发几枪,把子弹射空,让它们惊恐地飞走。 汽车被压扁了,只剩下一个长方形金属块。这辆车从少女时代起就一直陪伴着她,是父亲给她留下的最珍贵的三件遗产之一,另外两样是他坚强的性格和对警察工作的热爱。 “这是文书,都准备妥当了。”废品堆放场的负责人不安地挥舞着柔软的打印件说。就是这些打印件让她的车变成了无法辨认的方铁块。 上面写着“按筐卖”,意思是把车拆了卖,剩下的就都当成废铜烂铁了。这自然是很蠢的;从南布朗克斯区的灰市垃圾场卖掉一辆有着40年车龄的小型汽车的零部件是赚不到什么钱的。但是,正如她在这次案件调查过程中所深刻了解的,若权力当局的计算机下达了命令,你就得照办。 “很抱歉,女士。” “她是警察。”帕米·威洛比厉声说,“是警探。” “哦。”他说,想了想这种情况的深层后果,他不是很喜欢,“抱歉,警探。” 可是他有准备妥当的文书作盾牌。他并不是很抱歉。他在她们身边站了几分钟,左腿晃完晃右腿,然后走开了。 昨天晚上她被9毫米粗的铁棍猛击在肚子上,造成了青紫的淤伤。可是,她心中的痛楚远远胜过了身上的伤痛。 “你还好吧?”帕米问。 “不是很好。” “你遇事不怎么慌乱。” 是,说的对,萨克斯想。可我现在很慌乱。 这个小姑娘用手指绕着她挑染成红色的头发,和萨克斯紧张时的小动作一样,只是动作较为温和。她再次注视着那个难看的方铁块,约3×4英尺,停放在六个这样的汽车中间。 记忆回旋。少女艾米莉亚和父亲在他们家的小车库里调试汽化器或离合器,共享星期六的下午时光。他们之所以躲到屋后有两个原因:一是在彼此的陪伴中体验维修机器带来的乐趣;二是逃避家里喜怒无常的那个人:萨克斯的母亲。 “火花塞间隙?”他打趣儿地考她。 “火花塞是035。”少女艾米莉亚答道,“接触点,30-32。” “说得好,艾米。” 萨克斯想起另外一次——她上大一时的那次约会。她和一个被称为C.T.的男孩在布鲁克林的一家汉堡店见面。他们的车让彼此都很吃惊。萨克斯开着卡玛洛——当时是黄色的,以漆黑的条纹作为高光,他的坐骑则是本田850。 汉堡和苏打饮料很快就被消灭了,因为他们离一个废弃的飞机跑道只有几英里,免不了要赛赛车。 他先开出了起跑线,因为她开的车有一吨半重,可是不到半英里,她的大块头就赶上了他——他小心谨慎,她却很大胆——她驾着车在拐弯处漂移,一路领先冲到了终点。 然后是她一生中最喜欢的驱车旅行:在他们第一次联手破案之后,几乎无法活动的林肯·莱姆系上安全带坐在她的身边,车窗开着,风声呼啸。她换挡时,把他的手放在变速器的球形柄上。她记得他对着气流大喊:“我觉得我能感觉到!我能感觉到!” 可是现在这辆车不在了。 抱歉,女士…… 帕米爬下筑堤。 “你要去哪儿?” “你不能下去,小姐。”站在办公室外的场主像挥舞旗语一样挥动着文书。 “帕米!” 可是她没有止步。她走到那堆铁块前,伸手进去掏。她使劲一拉,扯掉了一个东西,然后她转向萨克斯。 “给你,艾米莉亚。”是有着雪佛莱的标志的喇叭按钮。 萨克斯想掉泪了,可她还是拼命忍住了,“谢谢,宝贝。走吧。让我们离开这鬼地方。” 她们开车回到上西区,停下来吃冰淇淋以恢复精神。萨克斯为帕米做了安排,让她请了一天假。她不想让她见到斯图尔特·埃弗雷特,这个女孩子则求之不得。 萨克斯不知道这位老师是否接受她的拒绝。她和帕米有时会在深夜看《惊声尖叫》和《黑色星期五》,吃着“多力多滋”和花生酱加餐。一想到这两部垃圾电影,她就知道昔日的男友,像恐怖片里的杀手一样,有时候会起死回生。 爱让我们变得不可思议…… 帕米吃完了冰淇淋,拍拍肚皮说:“我太想吃了。”然后她叹了口气,“我怎么会那么傻?” 接着她笑了,像个大人似的,很怪异。艾米莉亚觉得这个笑声就是往戴着曲棍球面具的杀手的坟头上铲的最后一锨土。 他们离开冰淇淋店,向几个街区外的莱姆的联排别墅走去,边走边计划着今晚的女士外出聚会,还要叫上萨克斯的另一位朋友,相识多年的一名女警察。她问小女孩:“看电影还是戏剧?” “哦,看戏剧……艾米莉亚,什么时候一出非百老汇戏剧会变成非非百老汇戏剧?” “问得好。我们回头用Google搜一下。” “既然百老汇大街上没有一家剧院,那为什么要把它们称为百老汇戏剧呢?” “对。它们应该叫‘靠近百老汇’戏剧或是‘拐个弯就是百老汇’戏剧。” 她们沿着东西方向的小街走着,快到中央公园西大道了。突然,萨克斯意识到附近有个过路人。身后有人穿过马路,朝她们的大致方向走来,好像在跟踪她们。 她没有感到惊慌,只是把这一丝担忧归因于522案件中的多疑症。 放松。罪犯死了,不在了。 她懒得回头看。 但是帕米往后看了。 接着她尖声叫了起来:“是他,艾米莉亚!” “谁?” “闯进你家的那个人。就是他!” 萨克斯转了个身。那人穿着蓝格子花纹夹克,戴着棒球帽。他迅速地朝他们走来。 萨克斯拍了一下胯部,去掏枪。 枪不在那儿。 不,不,不…… 自从彼得·戈登用它开了枪,那把格洛克就成了证据,和她的刀子一起送到皇后区的犯罪现场小组了。她还没抽空去下城填写文书,再领一把枪。 这时,萨克斯认出了他,呆住了。是在普利维斯劳尔工作的加尔文·格迪斯。她糊涂了,怀疑他们是不是搞错了。格迪斯和522是一起杀的人吗? 现在,他离她只有几码了。萨克斯只能站在他和帕米之间。当对方越走越近,手伸进夹克里时,她握紧了拳头。 第五十二章 门铃响了,托马斯去开门。 莱姆听到入口通道里有人在激烈地说着什么。一个男人的声音,愤怒地叫喊着。 他皱着眉头看着普拉斯基,他从高高地别在胯上的皮套里拔出手枪,举起来,准备射击。他娴熟地握着枪。艾米莉亚·萨克斯是个好老师。 “托马斯?”莱姆喊。 他没有回答。 一会儿,一个戴着棒球帽、穿着牛仔裤和难看的蓝格子花纹夹克的男人出现在门厅。看到普拉斯基拿枪对着他,他吃惊地直眨眼。 “别!等等!”他边躲边举起一只手,大叫。 这时,托马斯、萨克斯和帕米立刻跟着进来了。女警察看到手枪,说:“别,别,罗恩。没事……他是加尔文·格迪斯。” 莱姆想了一会才想起来。哦,对:在普利维斯劳尔工作,彼得·戈登线索的消息提供者。“这是怎么回事?” 萨克斯说:“闯进我家的人是他,不是522。” 帕米点头作证。 格迪斯走向莱姆,手伸进夹克口袋里,掏出几份蓝皮文件。“按照纽约州民事诉讼法,我给你送达这张传票,连同《格迪斯等人VS战略系统数据有限公司》。”他把文件拿出来。 “我也有一份,莱姆。”萨克斯举起她自己的那份。 “我应该拿这些东西做什么呢?”莱姆问格迪斯,他继续呈递文件。 对方皱皱眉,然后低头看了看轮椅,第一次觉察到莱姆的身体状况。“我,呃——” “他是我的授权代理人。”莱姆对托马斯点点头,他接住了文件。 格迪斯开口道:“我是——” “你不介意我们读一下吧?”莱姆对他的助手点了下头,直率地说。 托马斯大声地朗读着。该传票要求莱姆上缴他所持有的与SSD、合规管理部及SSD和任何政府机构有关系的证据相关的所有文件、电脑文件、笔记及其他信息。 “她跟我说过合规部。”格迪斯朝萨克斯点点头,“它一点都不合情理。此事有点蹊跷。倘若不能从中牟取暴利,安德鲁·斯特林绝对不会就隐私权的问题主动与政府合作,他会拼命和他们对抗。这让我觉得可疑。合规部另有阴谋。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是我们会查清楚。” 他解释说该诉讼是按照联邦和州隐私法的规定,针对对各类普通法和宪法规定的隐私权的民事违法行为。 莱姆想,如果格迪斯和他的律师看一看那些合规档案的话,他们会感到又惊又喜。其中一份档案就存放在离格迪斯此时所站的地方不足10英尺远的电脑里。考虑到安德鲁·斯特林在萨克斯失踪后拒绝帮忙寻找她,他也非常乐意把东西交给格迪斯。 他不由地想,倘若新闻媒体知道了合规部的业务,谁会惹上更大的麻烦,是华盛顿政府还是SSD。 平局,他断定。 接着,萨克斯说:“当然了,格迪斯先生既要忙活这个诉讼案,自己也要接受审判。”她愠怒地看了他一眼。她指的是他非法闯入她在布鲁克林区的家中,他的任务大概是想寻找关于SSD的信息。她解释说,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是格迪斯而不是522丢掉了那张把她引向SSD的收条。他经常泡中城的咖啡馆,在那里暗中观察“灰岩”,注意着斯特林及其他员工和客户的往来。 格迪斯激动地说:“我要竭尽全力阻止SSD。我不在乎我将要面临的是什么。只要能赢回公民的个人权利,我甘当牺牲品。” 莱姆敬佩他的道德勇气,不过认为他需要更多可以引证的法律条文。 这位活动家开始就SSD和其他数据挖掘商的拉网式扫描、美国的隐私权之死以及对民主的威胁给他们讲大道理了——大部分是重复之前萨克斯所讲述的内容。 “好了,我们已经拿到文书了。”莱姆打断了这番令人厌倦的高谈阔论,“我们要和我们自己的律师谈一谈。如果他们说一切就绪,我肯定你将会在截止日期之前收到一份爱心包裹。” 门铃响了,一声,两声。然后是响亮的敲门声。 “哦,老兄。该死的大中央车站……现在又会是谁?” 托马斯走向门口。一会儿,他带着一位身材矮小、神情自信、身穿黑西服和白衬衫的男子回来了。“莱姆警监。” 刑事专家转过轮椅面对着安德鲁·斯特林。看到刑事专家的身体状况,他那双平静的碧眼没有流露出一丝惊奇。莱姆猜测,他自己的合规档案极其详细地记录了那次事故以及他此后的生活情况,斯特林来这里之前可能专心致志地看过。 “萨克斯警探,普拉斯基警员。”他对他们点点头,然后转向莱姆。 他身后站着SSD合规管理部主管萨姆·布拉克顿及其他两个人。他们穿着保守,头发整齐。他们本可以是国会助理或企业的中层管理人员,不过当莱姆得知他们是律师时,他也并不觉得奇怪。 “你好,加尔。”布拉克顿面带倦容地打量着格迪斯说。这位普利维斯劳尔的员工怒目相向。 斯特林语气柔和地说:“我们发现马克·惠特科姆的所作所为了。”斯特林虽然身材矮小,却显得仪表堂堂。他眼神生动活泼,站姿笔挺,声音镇定自若,“恐怕他要丢掉工作。这只是开始。” “就因为他做了应该做的事?”普拉斯基气恼地说。 斯特林的脸依然没有表情,“恐怕这件事还没有结束。”他对布拉克顿点了下头。 “递给他们。”合规管理部的主管对其中一名律师厉声说。他呈上自己手中的一份蓝皮文件。 “还有?”莱姆注意到第二份文件,“把这些都读一读。谁有时间?”他心情很好,依然为成功阻止了522,萨克斯平安无事感到欢欣。 这次的传票居然是禁止他们把与合规部业务有关的电脑、光盘、文件以及任何资料交给格迪斯,而要将他们所持有的任何此类资料上缴政府。 一名律师说:“若不从令,你将受到民事和刑事处罚。” 萨姆·布拉克顿表示:“相信我,我们将会寻求一切可用的补救措施。” “你不能这样做。”格迪斯愤怒地说。他双眼发亮,阴郁的脸上冒出了汗珠。 斯特林数了数莱姆的实验室里的电脑。有12台。“哪一台有马克发给你的合规档案,警监?” “我忘了。” “你有拷贝吗?” 莱姆微笑着说:“总是将你的数据备份,并分门别类储存在安全的地方。那难道不是新千年的信息吗?” 布拉克顿说:“我们将会拿到另一个法院指令,没收所有东西,搜寻你们曾经上传过数据的所有服务器。” “但是那会需要时间和金钱。谁知道在这期间会发生什么?比如,新闻媒体可能会收到电子邮件或信件。当然,是意外事件,但是可能会发生。” “这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很难挨的一段时间,莱姆先生。”斯特林说,“没有人有心情闹着玩。” “我们不是在闹着玩。”莱姆平静地说,“我们是在协商。” 首席执行官好像第一次露出了真心的微笑。现在他占据了主动,他把莱姆身边的椅子拉过来,“你想要什么?” “我会把一切东西给你。不会争上法庭,不会透露给新闻界。” “不!”格迪斯勃然大怒,“你怎么能屈服?” 莱姆和斯特林一样对这个活动家不予理睬,他继续说:“条件是把我的同事的记录澄清。”他解释了塞利托的药检和普拉斯基妻子的事。 “我能办到。”斯特林说,好像这件事和调大电视机的音量一样容易。 萨克斯说:“你还要修复罗伯特·乔根森的生活。”她告诉他522如何借助于虚拟现实技术毁掉了那个人。 “把详细情况告诉我,我会设法让人处理好,还他清白的记录。” “很好。在一切得到澄清之后,你就会得到你想要的。而且任何人都不会看到关于你们合规部业务的只言片语。我保证。” “不,你要抗争!”格迪斯怨恨地对莱姆说,“你要是不和他们对抗,所有人都会失利。” 斯特林转向他,说话的声音只比窃窃私语高几个分贝:“加尔文,让我告诉你一件事。我在9·11世贸大厦被袭事件中失去了三个好朋友,还有四个被严重烧伤。他们的生活永远改变了。而我们的国家失去了几千名无辜的公民。我们公司有找到其中几名劫机者的技术,还有预测软件能猜出他们的预谋。我们——我——本可以阻止整个惨剧的发生。我每天都在后悔当初没那么做。” 他摇摇头,“哦,加尔。你和你的黑白政治……难道你没有看到,那才是SSD的职责。不是‘思想警察’在深更半夜踢你家的门,因为他们不喜欢你和你女朋友在床上干的事,也不是因为你抨击了总统。SSD的使命在于确保你的自由和安全,使你能够享有家庭隐私权,能随意购买、随心阅读、畅所欲言。假如你在时代广场被人体炸弹炸死了,你想保护个人身份都不行。” “少跟我们讲大道理,安德鲁。”格迪斯愤愤地说。 布拉克顿说:“加尔,如果你不安静下来,你会发现自己惹上了一堆麻烦。” 格迪斯冷笑道:“我们已经是麻烦一大堆了。欢迎来到美丽新世界……”他转了一圈,夺门而出。前门砰的一声甩上了。 布拉克顿说:“我很高兴你能理解,林肯。安德鲁·斯特林做的都是好事。我们也因此更加安全。” “听到这,我真高兴。” 布拉克顿完全没听出来话中有刺,但是安德鲁·斯特林听出来了。毕竟他是无所不知的人。不过,他报之以诙谐而自信的微笑,好像他知道这些演说最终会被人们所领会,即使他们现在还不能充分理解此中的含义。“再见,萨克斯警探,警监。哦,还有你,普拉斯基警员。”他看着这位年轻的警察,挖苦道:“我会想念你在大厅里晃悠的日子。不过,如果你想再花点时间磨炼你的计算机技术,我们的会议室将随时向你开放。” “呃,我……” 安德鲁·斯特林对他眨眨眼,然后转过身,和他的随行人员离开了这座联排别墅。 “你觉得他知道硬盘的事了吗?”菜鸟问。 莱姆只是耸耸肩。 “见鬼,莱姆。”萨克斯说,“我想法庭指令是合法的。但是考虑到我们和SSD之间发生的一切,你有必要这么快就屈从吗?老天,那个合规档案……我可不乐意让所有的信息都在那里。” “法庭指令就是法庭指令,萨克斯。我们对此无能为力。” 这时她密切地注视着他,肯定从他的眼睛里发现了一丝闪光。“好,什么?” 莱姆问他的助手:“请用你优美的男高音把那个法庭指令再念一遍。SSD的朋友们刚才拿来的那个。” 他读了一遍。棒槌学堂·出品 莱姆点点头,“很好……我在想一句拉丁语,托马斯。你能猜出来是什么吗?” “哦,你知道,我应该猜得出,林肯,考虑到我在这里有那么空闲,能坐在客厅里,研读经典著作。可是,恐怕我猜不到。” “拉丁语……多美的语言。精确得令人赞叹。你在哪儿还能找到名词的五种词形变化和那些令人叫绝的动词变位?……嗯,那句话是Inclusis unis,exclusis alterius。意思是明示其一即排除其他。糊涂了吗?” “不是很糊涂。只有全神贯注才会搞糊涂。” “出色的应答,托马斯。不过我要给你举个例子。假如你是一名国会议员,你制定了一条法令:‘任何生肉都不准进口本国。’选择了这些措辞,你就自然而然地准许罐装或加工过的肉食进口。你明白是怎么回事吗?” “Mirabile dictu【注】.”普拉斯基说。 “天哪。”莱姆确确实实感到吃惊了,“你会讲拉丁语。” 他笑了,“几年了,在高中时。作为唱诗班的男歌手,总会学点东西。” “你到底想说明什么,莱姆?”萨克斯问。 “布拉克顿的法庭指令只是禁止给普利维斯劳尔提供关于合规管理部的信息。可是格迪斯要的是关于SSD的所有资料。所以——ergo【注】——我们所拥有的关于SSD的其他资料可以让渡。卡塞尔卖给迪耶戈的文件是属于PublicSure的,并不是合规部的。” 【注】拉丁语:说也奇怪;说来也妙。 【注】拉丁语:因此,所以。 普拉斯基笑了。萨克斯却皱起了眉头,“他们会拿到另外一个法庭指令。” “难说。倘若纽约警局和联邦调查局发现为自己的数据立约人工作的某个人一直在出卖被高度关注的案件时,他们会说些什么?哦,我有种感觉,在这件事上,高级警官会支持我们的。”这个想法牵出了另一个想法,其结论令人惊恐。“等等,等等……在拘留中心——攻击我堂兄的那个人。安特文·约翰逊?” “提他做什么?”萨克斯问。 “他试图谋杀亚瑟没有任何道理。甚至连朱迪·莱姆都觉得了。朗说他是一名联邦监狱的囚犯,暂时关押在州拘留中心。我怀疑是不是合规部的某个人和他达成了一笔交易。他可能在那里想看看亚瑟是否以为某个人获得了关于他的客户信息,并利用它进行犯罪。如果是这样,约翰逊就应该把他暴打一顿。可能他能得到减刑。” “政府,莱姆?试图除掉一个证人?这有点太多疑了,你不觉得吗?” “我们所说的是500页的档案,书本里的芯片,在市区各个角落的闭路电视,萨克斯……不过,好的,我会因证据不足而假定他们无罪:可能是SSD的某个人联系了约翰逊。不管怎样,我们要给加尔文·格迪斯打电话,把所有的这些信息也给他。要是这个铁杆卫士想调查,就随他去吧。只是要等到所有人的档案都澄清了。等一个星期吧。” 罗恩·普拉斯基道别后,离开去看望老婆和小女儿了。 萨克斯走到莱姆身边,俯身去吻莱姆的嘴唇。她揉着腹部,皱起眉头。 “你没事儿吧?” “我今晚让你看,莱姆。”她挑逗地低语,“9毫米粗的铁棍留下了几处有趣的淤伤。” “很性感?”他问。 “假如你觉得青紫的罗夏墨迹很色情的话。” “实际上,我确实这么认为。” 萨克斯对他露出了暧昧的微笑,然后走进门厅,对帕米喊道:“快来。我们要去买东西。”帕米一直在前面的客厅看书。 “太好了。买什么?” “一辆车。没车不行。” “太酷了。什么牌子的?哦,买普锐斯的话就酷毙了。” 莱姆和萨克斯都大笑不已。帕米不得其解地微笑着,萨克斯解释说,尽管她在生活中的很多方面都支持环保,但是汽油里程和她对环境的热爱无关。“我们要买一辆强悍的车。” “那是什么车?” “我们找找看。”她挥舞从网站上下载的有意购买的汽车列表。 “你要买新车吗?”女孩子问。 “绝不买新车。”萨克斯严肃地说。 “为什么?” “因为如今的汽车就是装着四轮的电脑。我们不要电子的,我们要机械的。摆弄电脑的话,手上是粘不上润滑油的。” “润滑油?” “你会喜欢润滑油的。你就是个油光水滑的小姑娘。” “你真这么认为?”帕米似乎很高兴。 “当然。我们走吧。回头见,莱姆。” 第五十三章 电话铃响了。 林肯·莱姆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电脑屏幕,来电显示是“44”。 终于。搞定了。 “命令,接电话。” “莱姆侦探。”完美无瑕的英式发音,朗赫斯特的女低音从不泄漏任何感情。 “说吧。” 一阵迟疑。然后:“我很抱歉。” 莱姆合上了眼。不,不,不…… 朗赫斯特继续说:“我们还没有正式宣布,但是我想在新闻媒体报道之前,先告诉你。” 这么说杀手最终还是得逞了。“那么他死了,古德莱特牧师?” “哦,不,他很好。” “可是——” “可是理查德·洛根杀掉了他计划中的目标,侦探。” “他杀了……” “军火商丹尼·克鲁格。他死了,他的两名保安也死了。” “啊,对,我明白了。” 朗赫斯特接着说:“很显然丹尼改邪归正后,某些南非、索马里和叙利亚的卡特尔们觉得让他活着太危险了。一个良心发现的军火商让他们紧张不安。他们雇请洛根去谋杀他。但是丹尼在伦敦的安全网太严密了,于是洛根需要把他引出来。” 牧师只是用来分散注意力的。杀手自己制造了谣言,说是有人对古德莱特订立了暗杀协议。他迫使英国人和美国人求助于丹尼来拯救牧师。 “我不得不说,事情更糟了。”朗赫斯特继续说,“他弄到了丹尼的所有档案。他所有的联系人,他手下的所有人——消息提供人、他可能求助的军阀、外国雇佣兵、无人区飞行员以及资金供给者。现在所有潜在的证人都会躲藏起来。确切地说,就是没被立即干掉。十几起刑事案件都将被迫撤销。” “他怎么办到的?” 她叹了口气,“他假扮成我们的法国联络人,德斯图尔。” 那么从一开始这只狐狸就藏在鸡窝里。 “我猜是他在真正的德斯图尔前往海峡隧道的路上将他中途拦截,杀了他,把尸体掩埋或扔进了海里。我得说,这一招很妙。他调查了这位法国人的生活及其组织的所有情况。他的法语说得非常地道——说英语时带着完美的法语口音。甚至连习语都恰到好处,准确无误。 “几个小时前,某个人出现在伦敦庭院射击区的一座建筑物里。洛根雇请他送一个包裹。他是托特纳姆包裹快递公司的,穿灰色制服。还记得我们发现的那些纤维吗?而且凶手特别要求使用一名他曾经用过的司机——他恰好是金发的。” “那个染发剂。” “一点不错。洛根说他很可靠,也是他特意选他的原因。所有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那里的行动上,在整个射击区追踪这个家伙,寻找同谋,担心着声东击西的炸弹,致使伯明翰的人降低了警惕。凶手直接闯入丹尼下榻的‘葡萄藤酒店’,而他的大多数安防人员正在一家香槟酒吧里喝啤酒。他开枪了——用的是那些达姆子弹。伤口很可怕。丹尼和他手下的两个人当场死亡。” 莱姆合上眼,“那么也没有伪造的过境证件了。” “都是分散注意力的……糟糕透顶,恐怕是。那些法国人——干脆就不回我的电话……这件事我连想都不愿意想。” 林肯·莱姆忍不住想要是他坚持调查此案,用高清录像系统搜查曼彻斯特外的犯罪现场的话,情况会是怎样。他会看出能揭示谋杀计划真相的线索吗?他能断定伯明翰的证据也是伪造的吗?或者,有没有什么线索可能会让他断定租房的那个人——他拼命想要抓捕的人——假扮成了法国安全局特工? 他可能会从伦敦非政府组织办公室的那次非法入侵中看出点什么吗? “那这个名字理查德·洛根呢?” “显然不是他的,完全是化名。他窃取了某个人的身份,看样子做起来极为简单。” “我也是这么听说的。”莱姆怨恨地说。 朗赫斯特继续说:“不过,有一件非常奇怪的事,侦探。将会由‘托特纳姆’的那个人送到射击区的那只包裹?里面是——” “——收件人是我。” “哎呀,是。” “可能是手表还是钟表呢?”莱姆问。 朗赫斯特不可置信地大笑起来,“一座非常精美的座钟,维多利亚时代的。你怎么会知道呢?” “只是直觉。” “我们的爆破专家检查过了。很安全。” “不,它不会是一枚土制炸弹……督察,请把它用塑料袋封起来,在夜间寄过来。另外,案子结束后,我还想看看你的案情报告。” “没问题。” “还有我的搭档——” “萨克斯警探。” “对。她想录像采访调查此案的所有人。” “我要集合所有的剧中人。” 尽管他很愤怒也很沮丧,听到这个说法,莱姆还是不由莞尔一笑。他喜欢英国人。 “与你合作是我的荣幸,侦探。” “我也一样,督察。”他挂断电话,叹了口气。 一个维多利亚时代的钟表。 莱姆看着壁炉台,上面放着一块年岁久远、非常值钱的宝玑牌怀表,是同一个杀手送的。这块表就是不久前那个家伙刚从莱姆手中逃脱时,在12月里寒冷的一天送到的。 “托马斯。请把苏格兰威士忌拿来。” “怎么了?” “什么事也没有。现在不是早餐时间,我想喝点威士忌。我已经成功地通过了体检,上次我想喝的时候,你也不是手里翻着《圣经》,滴酒不沾的浸礼会教徒。你怎么会觉得出了什么事儿?” “因为你说了‘请’字。” “真搞笑。堪称今天的俏皮话。” “我尽量。”当他仔细审视着莱姆,从他的表情中读出了点什么,他却皱起眉头。“来双份的?”他轻声问。 “双份就太可心了。”莱姆说起了英式英语。 助手斟了一大杯格兰杰威士忌,把麦管送到他的唇边。 “一起喝?” 托马斯眨眨眼,接着他笑了,“以后吧。”莱姆相信这是他第一次邀请助手共饮。 刑事专家啜了一口带烟熏味的酒,凝视着那块怀表。他想起和时钟一并寄来的那张纸条。莱姆早就背熟了。 这块怀表是宝玑牌的,是我去年所见的多款时钟中最中意的一个。此表制造于19世纪早期,内置红宝石工字轮式擒纵机构、万年历和减震装置。我希望你会喜欢显示月盈月亏的窗口,那是我们近来共同的冒险经历的写照。我出于敬重,把它作为礼物送给你。我干这一行这么多年来,从未有人阻止我完成过任务;你和他们相差无几。(我想说你和我一样厉害,可是这话并不是很准确;毕竟,你没有抓住我。) 记着给这块宝玑表上发条(不过别拧那么紧);它会为我们的再次相遇计时。 提个建议——我要是你的话,会让每一秒钟过得有意义。 你很厉害,莱姆默默地对凶手说。 可是我也很厉害。下次我们要结束游戏。 这时,他的思绪被打断了。莱姆从怀表上移开视线,眯起眼,盯着窗户。窗外有什么动静吸引了他的注意。 街对面有个穿便装的男子在人行道上闲逛。莱姆把他的TDX轮椅移向窗口,往外看。他又啜了一口威士忌。那名男子在中央公园边上的石墙前面的一条长凳旁边站着。长凳被漆了很多道,颜色发乌。他双手插在兜里,凝视着这座联排别墅。显然,他看不到有人正从这座联排别墅的大窗户里观察他。 是他的堂兄——亚瑟·莱姆。 男子开始往前走,眼看就要过马路了,却又停了下来。他转身回到公园,坐在面对这座联排别墅的一条长凳上。身边还坐着一个穿运动衣的女子,一边喝水一边听着她的iPod,脚一上一下地点着。亚瑟从衣袋里抽出一张纸,看了一眼,塞回去,又盯着莱姆的房子看。 奇怪,莱姆想,他长得很像我。这么多年来,他们从最初的亲密无间到后来的互不往来,他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堂兄在10年前说过的话突然在脑海浮现: 你试着和你的父亲接触过吗?你觉得他是什么感受?自己的儿子比老子聪明一百倍。儿子总是不沾家,因为他宁愿和伯伯呆在一起。你给过特迪一次机会吗? (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