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女主决定抢救一下 作者:叶猗 内容简介 苏陆穿成一篇限制级修真文的女主。 作为被诅咒的半妖,她会间歇发病,届时必须与人合修,否则就会痛不欲生。 按照原著剧情,在宗门里,她会被师兄师姐师父师叔师侄们红着眼睛按住,发生各种奇奇怪怪的情节。 即使离开门派,她也会遇到各路重要角色,譬如妖王的爱将,剑圣的弟子,魔尊的传人等等,在各种发病和谐之后,卷入阵营冲突的虐恋情深里。 穿越后,苏陆决定抢救一下。 她想方设法换了师父,逃离原文男主男配,却发现新任师父和师兄们全是原著大反派,个个身负血仇,日后屠戮无数,罪恶滔天。 苏陆:? 就离谱。 她只能拼死拼活努力修炼,提前申请出山历练,躲过一次次剧情杀,还结识了一些平平无奇的路人甲朋友。 譬如一个在黄昏废墟里擦眼泪的普通门派遗孤。 譬如一个失足坠入寒渊而被封印的普通妖族。 譬如一个喜欢种花养鸟的普通农夫。 苏陆简直热泪盈眶了:我终于能认识几个正常人了! 伫立在尸山血海间的魔尊:? 贴着三千张符咒的妖皇:? 扛着锄头的剑圣:? ※非正统修真,中高魔玄幻,私设如山。 ※主剧情升级日常,对话很多,节奏不快。 ※感情戏篇幅有限,cp妖皇,有其他单箭头。 ※主角道德水平有限,性格不完美。 第1章 妖怪。 “妖怪!你居然敢出现在这里!” 苏陆有些头痛地睁开了眼睛。 她置身于一间异常开阔的厅堂里。 附近乌压压地站了数百号人,一片喧嚣吵闹。 大厅的装潢古色古香,回字棂花窗半敞,木质地板打扫得很干净,桌椅被推到了边缘叠放起来。 “我们镇上都传遍了!他们西庄的人都被妖怪吃光了,就活了她一个!” 一个身穿绫罗黄衣的男孩站在前面。 他大概有十二三岁,脸容算是清秀,然而满面骄横,眼含鄙夷,仿佛看到了什么脏东西。 “就是这个人!” 黄衣男孩抬手指了过来。 他的指尖几乎戳到了苏陆的鼻子。 “我爹说她同那妖怪根本就是一伙的!是她把妖怪引了去!害死了全村的人!” “怎么可能……” “真的假的?” 周围站着一些少年男女,此时神情各异地看了过来,有人表情厌恶,有人将信将疑。 “她出生就克死了爹娘,如今将她的姨母一家并全村人都害死了,必是妖怪无误!你们去青羊镇打听一下,没有人不知道的!” 黄衣男孩啐了一口,“苏六儿,你这妖邪秽物,你凭什么站在这里与我们一同参选,你这脏东西怎配进入仙家圣地!” 苏陆:“?” 苏六儿!青羊镇!西庄!妖怪! 还有这熟悉的台词! 这不就是那篇十八禁修真文《囚妖录》的开局剧情吗! 小说女主苏六儿,出身灈河城青羊镇西庄,一夜之间家人惨遭妖族杀害,只能孤身在外流浪,巧合下拜入青州第一仙门。 这本是天大的好事,可惜她是半妖血脉,身负诅咒,会不定期发病。 发病时神志不清又痛苦难忍,唯有与人双修才得以缓解。 各种阴差阳错间,她开始与师兄师姐师父等等诸人发生不可描述的关系。 小说文笔细腻煽情,可惜那方面的内容重复率太高,翻来覆去都是女主和各种人邂逅,当场发病,然后这样那样。 一开始还挺有趣,看多就有些腻了。 后期剧情又变得特别复杂,前后设定相悖,新角色多得离谱,作者自己都会记混打错人名,读者更是头晕。 苏陆看着看着就困得要死,没能坚持读完就睡了。 谁知一觉醒来,就变成了这个女主! 苏陆想想就觉得头痛欲裂。 如果把《囚妖录》当成一篇无脑H文来看,也没有大问题。 毕竟,这类型小说的重点,就是各种元素的成人向内容。 一些出格离谱的情节,一些放在现实里会坐监狱的行为,在H文里都是司空见惯的。 相比起其他更重口更大尺度的限制级小说,《囚妖录》在这方面还不算太过分,没有过于血腥恶心的东西。 作为读者看小说也就罢了,但要亲自变成女主,就是另一回事了。 毕竟女主大多时候依然是身不由己的。 哪怕双修后能让她增长灵力,但只说动不动就发病到失去理智意识,仅这一点,就让人无法接受。 “——你若是识相,就尽早滚出去,或是向仙长们跪地求饶,请他们给你一个痛快!” 黄衣男孩仍然在喋喋不休。 说着说着,他发现面前的人似乎完全没在听。 “我在和你说话!” 男孩大怒,“苏六儿,你这肮脏妖物——” 说着伸手就要来扇她。 苏陆也清醒了。 如今是小说开局,主角正在等着测试灵根资质,尚且没有经历第一次发病,或许一切都还来得及。 苏陆抓住他的手,抬腿一脚踹在他的膝侧,“呸,我看就你最脏,嘴这么臭,今天吃了几斤泔水?” 黄衣男孩惨叫一声后退两步,顿时又惊又怒,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口中大骂起来。 他印象里的苏六儿性格怯弱,向来是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被一群小孩子欺负也只会默默垂泪。 苏陆趁机再次打量着周围。 厅堂外围楼梯口处,站着几个青年男女,有些正打量这边,有些正低声说话。 他们身穿长袍,多数人背挂或是腰悬兵刃,武器上流转着微弱的光芒。 站在大厅里面都是少年人。 一些人衣装靓丽,身上是绫罗绸缎,还戴着数样首饰。 更多人却穿着粗布衣服,那些衣裳有崭新的,也有洗得发白的,或是打着补丁的。 这就是剧情起始了。 每隔五年,青州第一仙门玄仙宗会派出人手,借助某种仙法道具,在青州境内寻找身具灵根、拥有修行天赋的人。 他们将这些人带回门派,进一步检测其灵根纯度和属性,这被称为鉴灵仪式。 女主就是在流浪时遇到玄仙宗的修士。 他们确定她有灵根之后,询问她是否愿意去山中修行,她无处可去就点头同意,然后被送到了此处。 “你这个不要脸的妖怪……” 黄衣男孩仍然在咒骂。 苏陆侧过头,看向窗边摆放的水盆。 上方有一座光亮的铜镜,镜中倒映出少女略显茫然的脸。 她看着十五六岁的模样,身量纤瘦,蓬松浓密的黑发编成长辫垂在腰间。 少女肤色苍白,眼深睫长,眸光闪动间层波潋滟,鼻梁高挺,朱唇微翘,一副靡颜腻理的好相貌。 她的眸色浅淡,虹膜在阳光里透着凉薄的沙金色,在没有表情时,整张脸平添几分疏冷倨傲。 这张脸看着很熟悉。 除了发型,这大概就是她中学时期的样子。 她视线一动,透过半遮半掩的窗户,依稀看到外面一片热闹景象。 街道两侧是一座座古制建筑,白墙青瓦,屋脊连绵,路面宽敞整洁,人流涌动间也不显拥挤。 外面的人也都身穿长袍,个个身形轻快,步履矫健,背上腰间带着武器,锋刃凛冽,在阳光下折射出熠熠亮辉。 偶尔有人腾空而起,化作一道流光直冲天际。 这里是阆山的清明峰。 是玄仙宗司世堂所在之处。 司世堂是外门五堂之一,专管各类人事杂物,也负责分发各种降妖除魔的任务。 给新人的鉴灵仪式也在他们的地盘上举行。 “真是令人恶心……” 黄衣男孩依然在喋喋不休地骂着。 苏陆白了他一眼。 这人口口声声说她是妖怪,但那不意味着他知道她是半妖。 苏六儿从婴儿时就被母亲托付给姨母,自小跟着姨母一家生活,十余年来从未表露出任何妖族特性。 在第一次发病之前,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半妖,更何况别人。 姨母姨父待她平平,没短过她的吃穿,会让她帮忙干活,偶尔也会打骂,但他们对亲生儿女也是照揍不误,这就没什么好说的。 数日前,夜里表妹闹肚子难受,姨父让苏六儿去山里采草药,她因此出门,恰好躲过了来袭村庄的妖物。 等她回家时,整个西庄血流成河,已无一人活命。 这事轰动了十里八乡,过了两天,苏六儿又让人瞧见了,于是大家一传十十传百,传得越来越离谱。 那黄衣男孩出自青羊镇李家,名义上是当地望族,其实也就是土财主,是原著恶毒炮灰之一。 他和许多人的想法一样,西庄死光了,唯独苏六儿活下来,那肯定因为她是个妖怪。 苏六儿父母不在,说是去世却无坟冢,从小就有人骂她是灾星扫把星,如今出了这种事,他们更坚信她是个不祥的怪物。 纯纯的封建迷信而已。 苏陆深吸一口气。 在别人看来,就是她犹豫了一小会儿,忽然脸色一变,仿佛下了某种决心。 “李少爷,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污蔑我是妖怪,想将我赶出去——” 黄衣男孩皱起眉,欲要开口。 苏陆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你怕我把你们李家如何在镇上欺男霸女为非作歹说出来,对吧?毕竟这里只有你我是同乡,其他人恐怕还不知道你们做过什么好事。” 李家在青羊镇开酒楼,颇有势力,克扣工钱放贷改息是家常便饭,为了打压竞争对手更是不择手段,虽然没有公开戕害人命,但背地里的恶行绝对不少。 “你!你胡说些什么!给我闭嘴!” 李少爷心里一慌,直接扑了过来。 苏陆早有准备他会动手。 她一直提防着,见他肩膀晃动,就直接往旁边一避。 李少爷一击落空,不由踉跄了一下,又准备扑过来。 这边眼见着就要打起来,周围忽然安静了。 “怎么回事?” 前方传来一道清亮悦耳的男声。 附近的孩子们都在迅速后退,脸上露出了敬畏甚至害怕的神情。 人群骤然散开。 一个身着藏蓝衣袍的黑发少年,身姿轻快地走了过来。 他看着不过十六七岁,容貌秀美,身材高瘦,行走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少年走近过来,环视一圈,随口问道:“吵什么呢?” 他的语气相当随意,神态也不严肃,并不像是兴师问罪的样子,似乎只是单纯好奇发生了什么。 楼梯口那些成年人,显然都是玄仙宗的修士,此时个个低头肃立。 苏陆悄悄瞥向少年的锦缎外袍。 在那安静垂落的衣角处,有一片精致的盘龙绣纹,几乎与布料同色,只是稍稍淡了些,并隐隐泛着流光。 “那些人为何都在向他行礼?他的辈分很高么?” 人群里响起低语声。 “你看他的衣服,他是内门卧龙峰的人,可能还是某个长老的亲传弟子……” “这里的人都是外门的修士,当然要向他行礼了。” “若是我有机会加入内门就好了。” “噗,内门四峰里哪怕是记名弟子,都至少要真灵根以上,那可是千里挑一的。” 玄仙宗的人甫一出现,大家的注意力就立刻转移了。 谁都看出来李少爷那是一场闹剧,所谓的妖怪肯定也不是真的。 “这位仙长明鉴。” 李少爷连忙开口道,迅速将西庄遭了妖怪的事讲述一遍,“这苏六儿身份不明,平日里就多有怪异之处!” 蓝袍少年闻言微微点头,然后又看向旁边的苏陆,“人家说你是妖怪,你认不认啊?” 语气仍然非常随意。 苏陆调整情绪,有些难过地说道:“这位仙长,那天夜里我去山中采药避过一劫,纯属巧合,虽然能为我作证的人都不在了,但我问心无愧。” 她的半妖血脉藏得极深,若非发病根本不会暴露。 原著里甚至有被照妖镜检测的情节,即使那样都没有破绽。 苏陆咬牙道:“我不是妖怪。” 说着还硬生生憋红了眼圈。 在外人看来,这可能是回忆起家人惨死的悲伤,也可能是被莫名污蔑的委屈愤怒,亦或二者皆有。 “你胡说!” 李少爷尖叫起来,“你就是妖怪,你就是你就是——” 蓝袍少年面露无趣。 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忽然神情一动,接着消失在原地。 周围顿时一片哗然。 显然大家都没看清他是怎么离开的。 “你——” 李少爷眯起眼睛看了过来。 他本来还想给她个教训,让她知道厉害,但看她刚刚这番表现,显然不会任人宰割。 “我表哥是双属性地灵根,如今已经拜在内门烟霞峰许长老座下。” 李少爷暂时放弃动手,眼珠一转,凑近过来说道,“你今天若是不滚出去,我有办法让你死得很难看。” 苏陆:“……是吗。” 原著女主逆来顺受不曾反抗,甚至还被打了一个耳光。 但这姓李的依然不依不饶,认为她没资格和自己同处一室,后面发现她入了门,一样对她恨之入骨,还想害她。 反正怎么做都不可能好好相处,那就无所谓了。 接下来还有别的人和事要面对。 “……那是谁?” 人群里响起低语声。 余光里人影一闪。 刚刚消失的蓝袍少年重新出现在楼梯口,旁边还多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身量高大的青年男人,一席雪白锦缎长袍纤尘不染,同色外衫银青镶边,衣角处有着浅淡的云雁绣纹,竟显得有几分出尘仙气。 似乎是感应到自己的目光,那人微微偏过脸来。 苏陆猛然对上一双璨亮如寒星的黑眸。 那个男人头戴银冠,黑发高束,面容极为英俊,双目神采奕奕,直教人不敢逼视。 楼梯附近的修士们,此时都俯身垂首,全然是行礼的姿态。 甚至有人的呼吸都急促起来,显然是十分紧张。 蓝袍少年倒是颇为从容,“段师叔,我看他们的聚灵阵很快就好了。” 男人轻轻颔首,看向那些肃然行礼的修士,“诸位不必如此。” 他不再说更多的客套话,也不管那些人如何回复了。 然后他看向大厅里的那群人。 等待测试的少年人们都注意到这一幕。 那人生得实在好看,不少人都以为他在盯着自己,顿时反应各异,有的脸泛红晕,有的面露兴奋,还有的羞怯低头。 唯有苏陆几乎汗毛倒竖,身上泛起寒意。 她听不见两人说话,但结合场景,已经能确认那个男人的身份。 “看他的衣服,他应该是落雁峰的人……” 段鸿! 玄仙宗内门四峰,其中一脉名为落雁峰。 其首座清霄仙尊声名显赫,威震九州,诛杀过无数大妖甚至妖王,在仙宗里也是仅次于宗主的绝世高手。 段鸿便是这清霄仙尊的首徒! 鉴灵仪式在司世堂举行,待到测试完毕,一部分人会留在外门,可能是司世堂也可能是其他的分堂,另一部分人则有资格进入内门。 因此在仪式上,也会有内门四峰的人来到司世堂。 名义上是欢迎新人,实则是监督司世堂的人,不让他们弄虚作假,将一些天赋好的苗子使手段留在外门。 按照原著发展,蓝袍少年离开之后,女主被李少爷一番辱骂推搡,也只是无助地重复着自己不是妖怪,最后被打得倒在地上默默垂泪。 待到段鸿出现时,恰好望见她红着眼睛哭泣楚楚动人的样子,顿时惊为天人。 他实力强横,行事也无需顾忌,当场就将女主带走了。 其实他本来也没想对女主做什么。 毕竟女主话也说不清,眼见着就要哭没了力气,所以段鸿只想让她换个地方,等她平复情绪,再将事情来龙去脉弄明白。 谁知在房间里独处时,女主竟然就犯了病,神志不清往他身上扑。 接下来的发展,懂的都懂。 发生关系也就算了,重点是女主失智后,眼睛变色,半妖特征暴露,从此被锁在他身边,还要经历各种狗血的虐心虐身情节。 苏陆:“…………” 她和苏六儿的性格气质相差甚远。 然而刚表演用力过度了一下,确实也是眼红状态,或许看着也挺可怜的。 段鸿一直盯着这边,并未收敛视线。 他的目光里没有任何鲜明的情绪,仿佛只是随意一瞥,偏偏又不肯转开,只一直凝视着她。 苏陆微微侧过头去,没与他继续对视,却依然觉得芒刺在背。 不行。 她眼珠一转,忽然想到事情关键之处。 书里写得很清楚,段鸿本来对这些低级争端毫无兴趣,却被女主云娇雨怯、弱质可怜的样子打动,才出手将人带走。 这可能是恻隐之心,也可能是某种性癖。 那就让他失去兴致好了。 苏陆深吸一口气,看向刚刚放了狠话的李少爷,同时从旁边桌上拿起一个叠放的凳子。 下一秒,她将木凳抡到了李少爷的头上。 “你先污蔑我是妖怪,还搁这放狠话?!老娘今天就和你这鳖孙鱼死网破!” 作者有话说: 一点阅读指南: 这篇依然是主角的成长冒险故事和各种日常,非正统修真,偏玄幻的中高魔设定,主角实力由弱到强,节奏不快,有些伏笔在后期才揭露,出场角色多,人名和地名多,感情线篇幅有限,最终cp是妖皇,但有其他单箭头,魔尊戏份也不少。 以上能接受的欢迎阅读,介意慎入。 第2章 鉴定。 李少爷做梦也没想到,苏六儿居然敢在这里动手,因此猝不及防,直接被打了个头破血流。 等他反应过来,在震惊和暴怒下,也直接还手了。 苏陆再次举起手里的板凳砸了下去。 李少爷狼狈滚地躲开,扑上来咬住了她的手腕。 两人不管不顾地打成一团。 撕扯头发,抓挠脸面,毫无章法的拳脚往对方身上招呼。 他们一边打一边骂,污言秽语层出不穷。 其他人也看热闹不嫌事大,直接围成一个圈起哄。 这里是司世堂的一座主楼,平素用来讲道授课,或是开会聚集,大厅里只有一些桌椅,也都被推到边上,如今在空地上打架倒是毫无阻碍。 两人打得不可开交,从这头滚到那头,惨叫和咒骂此起彼伏。 过了一会儿,苏陆抓着李少爷的脑袋撞在地上,看着他当场晕死过去。 然后她也疲惫地坐倒了,伸手摸摸鼻梁,确定没被打断骨头,喘了几口气,才颤颤巍巍地扶着柱子站起来。 周围的人渐渐散开,有人投来钦佩的目光,有人则用看傻子般视线打量她。 苏陆却下意识向楼梯口处望去。 段鸿依然站在那里,保持着先前那副表情,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平静地盯着这边。 蓝袍少年倒是神情微妙,对上苏陆的视线,又露出了一个颇为和蔼的笑容。 苏陆:“……” 为什么。 她低头扫了一眼,身上棉布裙子脏乎乎的,胸腹处还沾染了不少泥土灰尘。 脸上被抓出的伤口也火辣辣的疼。 这样糟糕的形象还不能劝退他吗。 虽然说,若是按照原著走向,这时候他俩已经开始颠鸾倒凤了。 所以大概还是改变了一些吧。 “……你的胆子还真不小啊。” 人群再次散开。 蓝袍少年笑眯眯地走过来,“我参与过几次鉴灵仪式,却头一回遇到敢在这里打架的。” 苏陆:“对不住了,仙长,方才是我冲动。” 说起来,这些修士好像也没过来拉架阻止?或许是他们不屑动手权当看笑话了? 蓝袍少年摸着下巴打量她,“是吗?” 苏陆很诚恳地道,“当然也是他找麻烦在先。” 原著从未清晰描述过,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发病。 女主自己不清楚,也没再去刻意寻找答案。 若是总结一下每次发病的场景,其共同点就是,与某个身具灵力的强者近距离并长时间相处。 第一次就是和段鸿的亲密接触。 而且说是亲密,其实也只是他碰到她的手臂扶了一下。 隔着衣服甚至算不上肌肤之亲。 然后就是距离较近的单独谈话。 仅仅这样,女主就开始犯病了。 最初是浑身发热,想靠近对方,等她扑到段鸿的怀里,病情骤然加剧,渐渐神志不清,○欲高昂。 苏陆觉得自己要避免任何类似的情景。 最好的办法是不接触任何修士,可是身在这仙门之内,怎么可能做到? 苏陆深吸一口气,“这位仙长,我自知犯下大错,我这就滚。” 说完就楼梯处走去。 “等等。” 蓝袍少年伸手按住她的肩膀。 他好像没怎么用力,至少她没感到疼痛,只是无法再挪动脚步,被死死钉在原地。 “你没做错什么。” 蓝袍少年漫不经心地道,“确实是他先骂你的。” 苏陆忽然感觉不妙。 蓝袍少年已经收回了手。 两人的接触时间极为短暂,这一下却依然引起了糟糕的反应。 苏陆只觉得浑身发烫,喉咙发干,气血翻腾,体内热意滚滚,仿佛即将燃烧起来。 她心里同时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 苏陆忽然很想靠近面前的人。 她想要接近,只要再近一点、再近一点就好—— 蓝袍少年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苏陆十分难受,但神智尚存,对上他的视线顿时感到不妙。 她强忍着那种感觉,对抗着想要靠近的欲望,硬生生后退了一步,“终究是我失礼了。” 蓝袍少年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继续盯着她。 苏陆心跳如擂。 “你很紧张?” 他状似随意地问道。 苏陆:“?” 她本来很确定自己没有露出任何异常,然而对方这么一问,她又不能确定了。 苏陆深吸一口气,“方才一时激动打了他,打完我才想起来,他说他有个表哥是什么烟霞长老的徒弟。” 蓝袍少年恍然点头,“烟霞峰许长老的弟子?你怕了?不必担心,那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李少爷威胁自己的话,看来他是听见了。 苏陆艰难地开口,“……不是了不起的人物?你说的是他的表哥,还是许长老本人?” 蓝袍少年微微一笑,却什么都没说。 苏陆体内的烧灼感渐渐褪去,也没那么想再靠近对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针刺般细细密密的疼痛。 那种痛楚在胸口处蔓延,仿佛有数根尖针刺入皮肤,在血肉中翻搅。 很疼。 但是能忍。 而且这次经历也算是好事。 至少她知道了,只要她忍过第一阶段,在发病时不去接触别人,那就不会进入神志模糊只会求欢的状态。 只是要经受这疼痛的折磨。 那也总比当场失智要好。 苏陆疼得头晕眼花,只觉得身体已经被扎得千疮百孔,没有哪里是不痛的。 “脸色这么难看,你当真想下山?” 蓝袍少年轻声说道,“就算你真的是个妖怪,也不该在别人说你是妖怪之后想离开吧,否则倒像是你心虚了。” 苏陆:“?” 靠。 苏陆:“我只是不想和姓李的待在一处。” 蓝袍少年轻笑一声,“你也太小觑仙宗了,阆山如此辽阔,仙宗四峰五堂,即使你们同在一脉,但凡不是同一个师父,几个月都未必能见一次。” 他停了停,“你要是资质特别差,或许还有机会离开,否则,从没有人来了还能走的。日后你修行有成,自然可以随意出山,那就另说了。” 苏陆摇了摇头,“得了你的保证,我知道不会和那种人常常见面,这就够了,我自然还是想留下的。” 才怪! 蓝袍少年挑了挑眉,“那就好。” 苏陆没再开口。 “排队!站成一列!” 前方传来喊声。 有个白衣服的修士走下楼梯,招呼着大厅里的人,“从这边开始排队!” 当他经过昏厥的李少爷身边时,只伸手凌空一点,后者就捂着脑袋苏醒过来。 李少爷似乎想说些什么,那个修士看了他一眼,他浑身巨震,立刻手脚并用地站起身,默默去排队了。 大厅里的人也都动了起来。 在排成一个长队的期间,有人在往后退,似乎恐惧着接下来发生的事,还有人在往前挤,仿佛很是迫不及待。 “去吧。” 蓝袍少年歪歪头示意苏陆加入队列。 苏陆心情复杂地混入队伍中间,又不经意似地向楼梯口瞥了一眼,发现段鸿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不适感终于渐渐散去。 她默默地擦掉脸上的血。 这一段时间下来,脑子里又多了一些属于前身的记忆,只是都没什么用,至少对于弄清楚诅咒的事毫无帮助。 “……你看着真是镇定,还能和人打架。” 前面的人回头看了一眼,忧心忡忡地说道:“我现在慌得要死,听说若是资质太差,依然是不能入门的。” “什么资质?” 更前面有个人听见了这话,也回过头问道,“不是说只要被选上就能成仙的吗?” 后面响起几声嗤笑。 此刻队伍完全排列整齐,大厅中间空了出来。 那里站着两个身穿长袍的年轻人,一个青衣,一个白衣,都是形容秀美,二十左右的模样。 青衣人腰间挂着一把碧绿的剑形玉佩,衣袂拂动间流华闪闪。 白衣人的腰畔则是一颗雕纹繁复的镂空玉球,花纹缝隙间依稀透出朦胧微光。 除此之外,他们腰上也都挂着一枚小小的青色玉牌,那玉牌光泽莹润,质地细腻,正中刻着一个“司”字。 大厅里渐渐安静。 大厅中间多了一块灰白的圆形石台。 台上摆着一块晶石般的球状物体,隐隐散发着五彩光芒。 青衣修士抬起手,一手按着石台,一手在空中转动,曲起中指和无名指,食指尾指上翘。 晶石上笼罩的光芒大盛,猛然射出数道绚丽的光柱。 苏陆睁大眼睛。 耳畔传来一片吸气的声音,显然多数人都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那是什么?!” 有人惊呼道。 色泽各异的光柱悬浮在石台上,末端渐渐凝聚出一个个不同的图案。 石台被那些光柱均匀切割,边缘也浮现出一圈图案,然后所有的光芒慢慢变得黯淡。 “此乃聚灵阵,用于检测灵根纯度和属性。” 青衣修士放下了手,平静地看向队伍。 “诸位来这里之前,都触碰过聚灵石,并能将其点亮,这意味着你们拥有灵根,是为我辈修道根基。” “灵根有十二种属性,七个纯度等级,分别被命名为废灵根,混灵根、杂灵根,真灵根,玄灵根,地灵根,天灵根。” 一旁的白衣修士接口道:“我们玄仙宗不收废灵根,想入门者,需至少有一种灵根,纯度在混灵根以上。若是只有废灵根,可以直接下楼。” 大厅里顿时一片嗡嗡议论声。 “混灵根可以入门,但只能在外门做杂役,若是想要拜师,只能自寻机缘。” 青衣修士再次开口。 她说话声音不大,偏偏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对仙门诸事稍微了解的人,此时都担忧起来。 在这种仙府宗门内,有没有师父完全是两回事,哪怕只是记名弟子,也能得到教导,并获得更多资源。 假如连师父都没有,还是在外门做杂役,修行就得全凭自己摸索了。 倘若是天赋上佳也就算了,但是灵根纯度低如混灵根,想要自行修炼更是难上加难。 “不过,若是混灵根,去往别的门派,兴许能有师父。” 白衣修士淡淡地道:“尤其是诸如丹修符修居多的门派,对灵根要求相对没那么高。” 他们并没有再说更多。 混灵根以上的人,留在仙宗至少能得个师父,在这种前提下,他们认为不会有人还想考虑其他的门派。 毕竟玄仙宗是青州第一大派,资源绝非其他门派能比,青州境内数得上号的高手,几乎都出自玄仙宗。 大厅里议论声越来越多。 两个修士也不制止他们,只是冷眼看着。 “混灵根也就罢了,努力修行几十年总能进入练气境,废灵根本来就是废物,即便是拜神仙为师也没用。” 苏陆听见后面的人这么说道。 “灵根纯度差一个等级,修行时间可能要相差数倍——” “废灵根修炼一辈子,也比不上人家三五年的成就,要我说不如回家种地。” 白衣修士轻轻打了个响指。 所有人耳边都爆出一声脆响,几乎是本能地闭嘴了,大厅里瞬间安静下来。 白衣修士看向队伍里的第一个人,同时指了指石台中央的晶石,“来。” 队伍最前面,一个男孩紧张地迈开腿,走到石台旁边缓慢伸手。 他的手掌按在晶石上,晶石也焕发出朦胧的微光。 外面那些黯淡的光柱,立刻宛如被点燃一般,有三道亮了起来。 光芒非常微弱,如同将熄的残烛。 白衣修士低着头,执笔在一枚竹简上写了起来。 然后将竹简递给那男孩,“金属废灵根,火属废灵根,土属混灵根。” 男孩动作僵硬地接过竹简。 “你要怎样?” 白衣修士看了他一眼,“你有一个混灵根,就可以留下。” 男孩呆滞地站在原地。 “哦,我忘了说。” 白衣修士一拍脑门,“楼下有来自数十个不同门派的修士,你们若是不能或者不想留在仙宗,尽可以与他们交流,选择自己的去处,届时他们会带你们下山。” 大厅里再次响起一波议论声。 “楼下那些人原是其他门派的?还是在等我们的?” “等着捡这边淘汰不要的呗,仙宗标准高,废灵根不要,对于一些小门派来说,只要身怀灵根,都恨不得赶紧捡来当徒弟。” 在神州大陆上,身具灵根的人族本来就是少数,还有一些人不愿放弃原本的生活去深山里修炼。 有灵根又愿意修行的人就更少了。 白衣修士拍拍手,“留下来吗?留的话上楼等着吧。” “啊,是,是的!” 男孩反应过来,抓住竹简红着脸跑向楼梯。 “下一个。” 一个女孩面色紧张地走过来,同样将手放在晶石上。 “火属杂灵根,土属废灵根。” 白衣修士将竹简递给她。 女孩笑逐颜开,接过竹简也没再停留,很机灵地直接上楼去了。 “下一个。” 第三人走了过来。 “水属废灵根,金属废灵根。” 第三人垂头丧气地拿过竹简下楼了。 接下来十余个人触摸了晶石,结果都大同小异,大多数人都是废灵根,只能离开,同时拥有废灵根和混灵根的,能够留下,但有人选择了去其他门派。 少数人有杂灵根,无一例外都选择留下。 又过了几个人后,轮到了李少爷。 他触摸聚灵石之后,法阵腾起两根光柱,一青一蓝,明显比其他人的更要闪亮。 “水属玄灵根,风属玄灵根。” 白衣修士点了点头,淡淡地说道:“双属性的玄灵根,你应当能进入内门。” “是。” 李少爷恭敬点头道。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低语声,一道道歆羡的视线向他投去。 “居然是玄灵根……!” “而且还有风属性?!” “有什么特殊吗?” “最常见的便是金木水火土属性的五行灵根,五行之外的被称为异生灵根,风便是其中之一,异生灵根比起五行灵根罕见多了呢!” 也有人向苏陆投去同情或是幸灾乐祸的目光。 “刚刚就是她和那个人打架来着……” “那她岂不是惨了,直接就得罪了内门弟子……” “她能不能留下还不好说呢,说不定又是个只有废灵根的。” 李少爷环视人群,神情也变得趾高气扬,看着这满屋的人,眼神里充满嘲弄。 当他的视线落在苏陆身上,目中又露出强烈的厌恶。 苏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无声地口型骂了句脏话。 李少爷气得双眼喷火,几乎就要扑上来打人。 接着他转念一想,以自己的天赋,加上有表哥的关系,不但能进入内门,应该还可以成为长老的弟子。 这姓苏的多半只能留在外门打杂,届时要折磨她还不容易? 他收敛情绪转过头去,对两个修士行礼,然后上楼了。 接下来连着过了几个人,出现了一个火属真灵根,其余的依然不是废灵根就是混灵根。 “下一个。” 前面的女孩兴高采烈上楼之后,就轮到苏陆了。 她忽然紧张起来。 原著里女主根本没经历灵根鉴定。 在这检测开始的时候,她还在和段鸿交流感情。 后来他承诺会将她带入内门,也没让她再回来排队测试。 女主被段鸿带回落雁峰,经历一番波折,拜在了清霄仙尊门下,成为了段鸿的师妹,这前前后后都是十八禁剧情。 书里没再提过她的灵根具体是什么属性和纯度。 苏陆缓步走向石台。 两个修士齐刷刷盯着她。 苏陆:“?” 之前那些人检测时,他们都没摆出这副样子。 苏陆:“怎么了?” 白衣修士摆摆手,“只是有些好奇罢了。沈师兄通常不会和凡人说那么多话……而且方才你们打架的时候,段师叔特意拦下我们,不让我们插手呢。” 他投来略带探究意味的目光。 苏陆:“?” “来吧。” 白衣修士不再多说,伸手一指桌上的法阵。 苏陆压下心里的疑惑,缓缓伸出了手。 第3章 灵根。 大厅里再次响起细碎的低语声。 “就是这个人……” “她和刚刚那个玄灵根打了一架,呃,或者说她将他揍了一顿……” 苏陆低头看向面前的法阵。 正中央就是被称作聚灵石的晶球,能够检测触摸者是否身具灵根。 当它被放置于阵法之中,就能配合符咒,鉴出灵根属性和纯度。 苏陆伸手按了上去,掌心顿时传来一阵热意。 一股暖流似的能量灌入手中,紧接着温度骤降,手中似乎氤氲起怪异的冷意。 她的手心里也涌出一股寒流。 在手掌与聚灵石之间,一冷一热来回交替,仿佛出现了一种奇特的循环。 “怎么回事?!” 远处的谈话声渐渐消失了。 有衣衫单薄的人捂着胳膊,打了一个寒颤,“好冷。” 此时正值初夏,晨间和煦温暖,厅堂里却好似刮起一阵森寒阴风,许多人都感到了不适。 两个修士对视一眼,都在彼此脸上看到了无法掩饰的震惊。 “这难道是——” 他们的视线再次落在法阵上。 法阵外围倏然亮起一道晦暗的灰色光柱。 那光柱直径有寸许,比起前面那些测试者微弱的细芒,鲜明了数十倍不止。 法阵外围总共有十数个图案,其中包含五行灵根和异生灵根。 前面测试了数十个人,除了一个风灵根之外,就都是金木水火土这五种灵根。 此时此刻,那被点亮的图案,那是一个状似勾玉的漆黑纹样,又像是一条弓身的游鱼。 它与左边形状相似、但方向相反的白色图案遥遥对应。 白衣修士举着竹简的手微微颤抖,“我活了一百多年,这确实是头一回见。” 他将竹简递了过来,“阴属——天灵根。” 大厅里相继响起吸气声。 “天灵根?!” “真的假的?天灵根何等凤毛麟角,那是万里挑一中的万里挑一,这家伙穿得破衣烂衫,举止粗鄙,不过就是个乡下穷鬼!” “这与出身有何关系?你不会以为只有富人才配有天灵根吧?” 无数道羡慕嫉妒的目光相继投来。 “据说天灵根只消几个月就能晋入练气境,废灵根花上一百年恐怕都做不到呢。” “不过阴属性?既不是五行灵根,也不是五行异生灵根,我还从未听过。” “我听说阴灵根不适合当剑修……” “……只要是天灵根,那进境就是一日千里,哪怕只淬炼灵力,也不是别人比得上的。” “那若是比起其他的天灵根,她就不行了,玄仙宗还是剑修居多,剩下的……” 大厅里一片吵嚷。 苏陆也只断断续续听到一些惊叹和质疑。 其他的灵根都是自然元素。 阴属性听上去就不是一回事吧,居然也会独立作为一种灵根属性存在吗? “真是想不到。” 白衣修士止不住地盯着她,简直像是见到了怪物。 苏陆:“…………我能下楼转转吗?” 大厅里顿时一片哗然。 无论什么属性,只要是天灵根,拜入内门四峰,成为某个首座的亲传弟子,便是板上钉钉之事。 她居然还想去别的门派? “她是不是疯了?” “我看她也不太正常,方才还打架呢……” 白衣修士有些怪异地看了她一眼,“你知道他们没人敢收你吧?” 苏陆叹了口气,“我不是想去加入哪个门派,就只是去转一圈而已。” 白衣修士又打量她一下,“你随意吧。” 说完转向那边排队的人,“下一个。” 苏陆转身走向楼下,过了一半台阶,各种噪音倏然纷涌而来。 她微微一愣。 “楼上设有结界,能挡住楼下的声音,否则也太吵了。” 身后传来有些熟悉的声音。 苏陆回过头。 蓝袍少年站在高一些的台阶上,抱着手臂懒洋洋地看着她,“但即使如此,下面若是发生什么事,也逃不过他们的神识。” 苏陆:“……他们?” 蓝袍少年微笑了一下,“负责给你鉴定灵根的那两个人。所以他们也不怕你想逃跑,即使你从窗户里跳出去,他们都能立刻将你抓回来。” 苏陆非常无语,“我看着就那么蠢吗?” 跳出去有什么用,外面不也是玄仙宗的地盘? 她明白自己绝无可能离开了。 那就只能咬牙面对接下来一环接一环的考验。 不过退一步说,在其他的门派,也不能保证不发病,除非不当修士。 但身为一个有灵根的半妖,如果不修行,那可是相当危险的。 在玄仙宗,兴许她还能借着书中信息做出相对有利的选择。 而且,在这青州地界,玄仙宗拥有的资源是其他门派无法比拟的,藏书典籍也最是丰富。 想要找到解除诅咒的方法,也只能从此入手。 若是放眼整个中原,自然还有与玄仙宗等同甚至更强的门派。 但那也要她有本事活着离开青州,而不是半路上就成为某个妖族的夜宵。 至于其他的,她还会谴责这些人不给选择的机会,即使枉顾自己的意志也要让自己留下吗? 苏陆从小就见惯了这种事,也没指望这些异世修士能懂人权。 再说,在女主上山之前,他们也问过她是否愿意修行,若是那时候她拒绝了,他们也不会强行将人带走。 “说起来。” 苏陆抱起手臂,“他们称呼你为沈师兄,你是他们的前辈,那你是不是比他们更厉害?” 她一边说一边露出些好奇的神情。 这个年龄的孩子对谁强谁弱这种事感兴趣再正常不过。 蓝袍少年似乎不疑有他,又笑了一下,“我确实比他们早入门,经验也多些。” 他好像并不计较被拿去与两个外门弟子相提并论,甚至根本就没想到这一茬。 苏陆眼中又多了几分崇拜。 苏陆:“刚才那个人呢?那个穿白衣服,个子很高的男人,他们称呼他为段师叔,还说你们本想拦住我和姓李的打架,是他出言阻止。” 书里主角早早被段鸿带走,自然和眼前这位没有更多交集,也不清楚他的身份。 蓝袍少年神情不变,“你想问我和段师叔谁的道行更深一些?” 这才是苏陆想知道的事。 段鸿在书里被描述为玄仙宗年轻一辈弟子中的佼佼者。 他属于最强的那一批,并不是最强的那一个。 玄仙宗弟子千千万万,他对于大部分人而言是高山仰止的存在,百分之九十九的人甚至不是他的一合之敌。 但与他境界相似实力相近的也不止一个两个。 ——如果自己和面前的人接触能够熬过去,在小说里和段鸿接触却一发不可收拾,有两种可能。 一是女主没有刻意去忍耐,或者说只是少许抗争,就直接屈服了,毕竟她也不清楚这事会有怎样的后果,干脆就遵从本能靠近对方,结果愈演愈烈。 二是女主要承受的痛苦比自己更多,所以自己能忍,她完全忍不了。 若是第二种可能,或许就取决于触发诅咒的对象了,因为段鸿更强,所以发病程度更剧烈。 不过从原著情节来看,与主角发生关系的男配女配里,有比段鸿道行更高的,也有比段鸿还要弱的。 但也不会弱很多。 苏陆:“……希望没有冒犯仙长。” 这样冒然发问或许不妥,但若是不弄明白这件事,她以后和各种修士接触都要提心吊胆。 只能抓住机会试一试了。 “冒犯倒是谈不上。” 蓝袍少年沉吟一声,“他修行时间更长,经验丰富,又有强横法宝在手,若是我们打起来,他的赢面应该更大吧。” 还好。 这话看似谦虚,但仔细琢磨,若是他们境界差距明显,这话就不该这么说了。 如果要与段鸿实力接近才能触发自己的诅咒,那也还行。 毕竟在玄仙宗里,金丹境的修士并不多。 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别的因素了。 “嗯?” 蓝袍少年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你很高兴?” 苏陆:“?” 第二次了。 这次她很确定自己的表情并无变化。 他能感应到自己的情绪? 苏陆:“相比起来,我觉得仙长你更加面善些。” 蓝袍少年笑了起来,想起刚刚段鸿盯着她看个不停,觉得估计是把这小孩吓到了,“怪不得呢,行了,你去吧。” 苏陆收敛思绪下楼了。 楼下也是一间开阔的大厅,里面人声鼎沸,少说聚集了数百人,比上面热闹许多。 长桌分割出数十个区域,每一片区域里都站着一些穿着相似的修士。 他们正滔滔不绝地介绍着自己的门派。 有的热情友好,有的礼貌客气,还有的态度稍微高傲些,但显然也都是在期待新人的。 “我们岐山府开派已有六百余年,掌教真人如今已是金丹大能……” “我们掌门已晋入元婴境,山门就在灈河城以东,你家也是那边的对吧?你从门派往来家里极为方便,以后学了御剑,不过半个时辰就能到了。” “我师兄前年大比还赢了玄仙宗的人……虽说那是个外门弟子,咳。” 苏陆一边走一边听到各门各派的宣传语。 那些来自楼上的少年男女们,此时已从被淘汰的对象,成为了能够主动挑选其他门派的人。 大多数在这里的都是废灵根。 因此那些拥有混灵根的人,受到的招揽就更为热情。 也有愣头青说话不过脑子。 “听说玄仙宗即使是外门打杂弟子每月也有一块下品灵石,内门弟子更是富裕,连打造本命法宝的材料都不会少,不知道你们是否也有这样的待遇?” “小伙子,我如何与你说呢。” 旁边的修士叹了口气,“玄仙宗是青州第一仙府,这阆山何等福地,灵脉无数,又有宝窟秘境,仙宗弟子享受的资源多,高手也多——” “但是。” 那修士话锋一转,“且不说那几位首座大能,就说上一届大比出尽风头的几位,诸如段鸿、虞锦书、沈循、何睦等人,他们个个都是天灵根,这才值得他们的师门倾心培养。” 他看了说话的男孩一眼,意味深长地道:“更别提玄仙宗高手如云,也有些人闭关修炼错过了大比,再说,人家的外门弟子里也没有废灵根呐。” 言下之意你没有那等资质,怎么还想要同样的待遇。 问话的男孩尴尬无比,显然也听明白这一层意思。 “我也听说过上次大比的事,我有个远房表姐就在玄仙宗,她上次回家谈起门中诸位前辈,言辞间对虞仙君和段仙君极为崇拜,也不知道他们谁更强一些。” 又有个女孩好奇地问道。 “这可不好说……” 那修士微微摇头,“虽说虞锦书是段鸿的师妹,但他们差不了几岁,境界相仿,也都有强横法宝傍身,即便是交手过招,这次赢的是你,下次赢的便是我了,一次输赢也不能判断孰强孰弱。” 那些人都是同门,也不可能生死相搏。 苏陆在大厅里走了一圈,听了不少青州修真界的八卦消息。 虽然都是些烂大街的事情,但也算收集了一些情报。 她与大部分修士保持距离,偶尔也不免与人擦肩而过,却都没有再感到不适。 期间陆陆续续有人出现在楼梯上,神情各异地走进大厅,直至半个时辰之后,楼上再没有人下来。 苏陆慢悠悠地回去了。 蓝袍少年依然在楼梯间等她,“听到你想要听的了?” 苏陆有些莫名:“仙长以为我想听什么?” “了解一下修真界的事?” 他反问道,“一般人听说自己是天灵根,必然会非常喜悦,你方才反应平平,所以我猜你对于修真界诸事所知甚少?” 苏陆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亦或是——” 蓝袍少年似笑非笑地道:“你发现自己无法离开这里,因此非常失望?” 苏陆连忙摇头,“没有那回事,我只是有些惊讶,因为阴灵根听着很怪,和他们都不同。” 他歪歪头,“是吗?” 苏陆疯狂点头,“嗯嗯,真的,而且你说得对,我不清楚修真界的事,下楼就是想长长见识。” “那么,下去走了一圈,收获如何?” 蓝袍少年好整以暇地问道。 苏陆思索片刻,“……收获倒是不少,我还听到有人提到玄仙宗,说到上一次的什么比赛,又说起一个叫段鸿的人,就是刚才那位仙长吗?” 他微微颔首。 苏陆:“那你是沈循吗?” “不。” 蓝袍少年笑道:“沈循是我的兄长,我单名一个徊字,又值徘徊江上月的徊。” 苏陆回到楼上。 所有人已经检测完毕,白衣修士正在解除法阵,在上层等候的也都被喊了下来,大厅里的人比起之前少了将近一半。 “你怎么在这里?!” 李少爷站在楼梯口处,一眼瞥见苏陆走上来,脸上神情顿时扭曲了。 他刚刚没见到苏陆,以为她都是废灵根,被淘汰出去了,还暗自高兴。 ——她若是去了什么下三滥门派,届时找人杀了她都使得!谁让她居然敢对自己动手,还将自己打晕,让他颜面扫地! 现在她居然又回来了?! 然后,他忽然想到,方才听人议论,说这次出了一个天灵根,还莫名其妙跑到楼下去了。 李少爷的表情狰狞起来,“姓苏的,你这个妖怪怎么——” 苏陆还没开口,后面的人先说话了。 “若是妖族触碰聚灵石,顿时可见端倪。” 蓝袍少年负手拾级而上,淡淡地说道,“既然要拜入仙宗,此等言论不可挂在嘴边。” 李少爷顿时哑了。 在西庄村民遇害之前,青羊镇也有很多年没出现过妖族。 他口口声声说妖怪,其实只是骂人的话,哪里懂得鉴别妖族。 然后他瞧见苏陆毫不顾忌地翻了个白眼。 “你!你!诸位仙长!她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李少爷又惊又怒,口不择言地说道:“她——” “我以前是什么样子?任人责骂追打?” 苏陆好笑地说道:“我自小寄人篱下,姨母姨父也只是寻常农户,我岂敢在外面惹麻烦?自然不比你李少爷家大业大又有父母宠爱,今天掀翻人家的摊子,明天抢走人家的传家宝,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你信口雌黄!你!” 李少爷顿时慌了,“仙长,切莫听她胡言乱语,她——” 蓝袍少年皱起眉,“聒噪。” 也不见他有任何动作,李少爷浑身一震,竟踉跄着后退两步,坐倒在地上捂嘴咳嗽起来,指缝里隐隐溢出鲜血。 “你!” 李少爷不可置信地抬头,“我表兄是——” “你表兄算什么东西。” 蓝袍少年弯起嘴角,眼中却毫无笑意,“就算是他师父,也不会和我这么说话。” 李少爷大惊失色。 “看不顺眼的人就是妖怪。” 正在收拾法阵的白衣修士冷笑道:“长得美是妖怪,长得丑是妖怪,皮肤白些黑些都能是妖怪,哈,无知凡人最是愚昧滑稽。” 李少爷面皮涨红,偏偏不敢再反驳一句。 过了一阵子,那青衣修士环顾四周,扬声道:“杂灵根和混灵根在这里等候,其余人握住竹简。” 多数人都是混灵根和杂灵根,闻言露出失望或是不甘之色,只有些年纪小的还懵懵懂懂。 除了这部分人之外,剩下的就是真灵根、玄灵根、地灵根,以及唯一一个天灵根,总共有四五十个人。 他们纷纷依言照做。 青衣修士伸手捏了个法诀,地面上瞬间蔓延出道道金光。 光芒倏然盛放将所有人吞没。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金光散去。 面前豁然开朗。 “这里是卧龙峰吧?!” “真像是话本里神仙住的地方!” 苏陆站在一片巨大开阔的广场上。 半空中笼罩着一层薄雾,仿佛仙境般迷蒙梦幻。 地面由乳白玉石铺就,平整光滑,隔行刻有盘龙雕纹。 这广场长宽超过千米,站了近千人也丝毫不显拥挤,正中间有一座浮空高台,周围环绕着淡金色的符文。 那高台上仿佛有光芒晃动。 附近的半空中,也有一道道人影凭空而立,脚下身畔悬浮着各式法宝,似乎是在观摩台上的战斗。 他们的身影都太过遥远,只能模糊看到些轮廓。 苏陆又看向地面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她的视线飘远,望向广场前方。 一道瑰丽的金色光幕伸展而出,宛如横跨云端的虹桥,光桥的另一端隐没在云雾之中,看不见尽头。 广场外围则是苍翠森林,绿意层层叠叠向外延伸。 远方峰峦起伏,朦胧山影在云中若隐若现。 “……为什么杂灵根和混灵根的人留下了,只有我们被传过来?” “他们的资质只能留在外门,我们却是有机会进入内门四峰的,亦或是成为外门某个长老乃至堂主的亲传弟子。” 有人窃窃私语着,将目光投向稍远处一道纤瘦的身影。 “当然,那个恐怕是要成为某位首座的亲传弟子了。” “毕竟是天灵根嘛。” 第4章 登仙台。 他们站在一个大型法阵之中,脚下的地面上还残留着金光。 那些光丝慢慢变得黯淡,然后彻底消失。 “此处是阆山卧龙峰。” 旁边看守法阵的修士清了清嗓子,“你们可以随意走动,只是别离开广场。” 小孩们顿时一阵欢呼,四散而去了。 还有年长稳重些的,一时没敢乱跑。 有人恭敬地询问道:“敢问仙长,接下来对我们有何安排?” “你们就要入门了,不用这样喊我。” 修士摆了摆手,“在广场上等着就行,时辰到了会有人通知你们。” 她看上去并不想多说。 那些人见状也识趣地走远了。 那修士依然站在原地,过了一会儿,另一个修士走了过来,“师妹,你不用守着了,刚刚就是最后一批人。” “有说这次总共多少人吗?” “二百多个吧,比上一次翻倍了。” 苏陆站在一边,听着这师兄妹交谈起来。 “我方才好像看见段鸿了。” “……师兄,你还是对他将你一招击败的事耿耿于怀吗?” “不是啊!我只是听说灈河附近有妖族出没,我以为他会带人去呢。” “陈师兄他们不是已经去了么,应该就够了吧。” “谁知道究竟是怎样的妖族呢,若是大妖,谨慎一些也并无差错,省得他们临死反扑殃及无辜百姓。” 苏陆凑过去好奇地问道:“敢问两位前辈,大妖是什么?” 其中一人扭头,“你可见过妖族?” 苏陆摇摇头。 “飞禽走兽游鱼草木等,得灵智、通人言、修人身者,即为妖族。” “寻常妖族身怀灵力,然而道行有限。” 那人解释道,“妖族中,能呼风唤雨、凭一己之力使气象变化、地貌翻覆者,就是大妖了。” “大妖居住的地方也多有异象,举例来说,若是水属大妖,在荒漠里睡几年,周身沙地都会化作湖河。” “不过,多数妖族都在西荒与东海。” 中原九州出没的妖族,只是这庞大群体中的一部分。 “若是在那些妖王盘踞的领地里,自然遍地都是妖族,但在九州境内,妖族数量有限,大妖就更少了,所以你也不用怕。” 一个路过的修士扬声道,“怕什么!这些年青州境内有道行的妖族都被杀干净了,我们落雁峰首座诛杀大妖无数,连妖王都除去两个!” 他说得颇为兴奋,同时面露崇敬之色。 另一个路过的也停了下来,“不错,我师兄就死在妖族手上,幸而清霄仙尊将此獠诛杀,扒皮抽骨溶血炼器,方能解我们的心头之恨!” 他们不少人和妖族有仇怨,也有些无冤无仇,但依然恨不得妖族都死干净。 当然妖族对人族修士可能也差不多。 “你还没见过妖族吧?” 一个人看向苏陆,“有一多半妖族就喜欢吃你们这些有灵根没灵力的人,我说的吃可是真的吃,那开肠破肚剖心挖肝都是家常便饭——” “行了,这有什么好说的,还拿来吓唬孩子,你辟谷之前吃肉时不也一样去内脏放血?难不成还将那鸡鸭牛羊整个囫囵吞下去?” “那和人怎么一样?” “妖族本就非人,又生性残忍,何必指望他们将人族与其他活物区别对待?” 先前说话的人自觉无趣,不由看向旁边若有所思的年轻人,“新人是什么灵根?” 苏陆不想回答,就假装不好意思地低头。 那修士只以为她天赋平平,也没再追问。 “哈,你若是真灵根就只能凭运气,由不得你挑,玄灵根呢,应该能在四峰中选择一处,要我说,能选就选我们落雁峰,你看上次大比四位魁首,两个都是我们落雁峰的,我们——” “你这话说的,上一届大比,我们卧龙峰的很多前辈就没参加,要么在闭关,要么去了魔域或是妖族地界。” 旁边的人听不得这个,“若是全员出动,前百名少说有七十个来自我们卧龙峰。” “废话,你们本来就人多,高手当然也多,自然要占大头。” 他们争执起来。 “……我承认你们卧龙峰高手多,但年轻一代的,自然是虞师叔和段师叔首屈一指!他们的本命法宝都已被淬炼成仙器……” “笑话,照你这么说,沈师兄连本命法宝都没有,却能与另外三人战平,那若论本事,自然是他最强了!” 他们争得面红耳赤,其余人兴致勃勃听着,时不时还点评两句。 “师尊上回还嘱咐我,若是抽到段鸿当对手,万万不可以本命法宝对战,被毁掉就赔大了。” “哎,你没见识过虞锦书的长飚,那次我可是亲眼看着,她将整个贲牢山都劈开了……” “她的法宝是厉害,但她一般不使啊,毕竟人家的法术也是一绝,对上我们这些人,连武器都不用祭出来。” “他们几个都有天材地宝打造的法宝,唯独沈循是空着手吃亏了……” “他又不是剑修。” “何睦也不是啊,还不是像那些剑修一样,对阵时以法宝占优?” “她的法宝是她单枪匹马从魔修手里抢来的,你有这个本事也去试试?” “……我倒是觉得论起高手,我们不该只说内门的人。” 有人低声道,“四峰中的强者自然多,但是外门五堂中也并非……” 又有人嗤笑一声,“你直说萧天炀和崔槬不就行了。” “他俩不是堪堪进入前百就被淘汰了吗,白瞎了天灵根。” “你进前百了吗?你今年几岁?他们几岁?他俩加起来都没你大吧。” “呃,我是地灵根,当然不能和他们比了啊。” 他们争论不休的期间,广场上忽然回荡起钟声。 那钟声并不沉重,反而悠长空灵,一声一声连绵不断,仿佛从遥远的梦境里传来。 广场上瞬间安静下来,雾气消散了大半,话语声也皆尽湮灭。 待到钟声彻底消失,那些尚未入门的新人,又听见了一道温柔悦耳的嗓音。 “初来此地者,请往登仙台——” 苏陆猛然惊醒。 那声音不大不小异常清晰,而且近得仿佛就在耳畔。 周围不断响起议论声。 “道友。” 有个修士拍拍苏陆的肩膀,指向广场前方,“那边通往登仙台,你去等着吧。” 苏陆谢过了她,小跑着穿过半个广场。 四面八方的人流都在向前方汇聚。 大概过了五分钟,一百多个新人齐聚到一处。 他们来自青州各个城市村镇,有的穿着光鲜,有的衣装朴素,说话口音也有些不同。 “玄仙宗由祖师玉虚仙尊开派,选址阆山福地,此地为四主峰之一的卧龙峰。” 前方雾气悄然涌动。 一道修长的身影自雾里浮现。 那是个面容俊美、风姿优雅的男人,他身材高瘦,黑发白肤,广袖飘飘,靛青色长袍下摆绣着盘龙暗纹。 他和蔼地介绍道:“前方的登仙台,是我仙宗修士入门的必经之路,总共九百九十九道虹桥,无论选择哪一条路,只要坚持前行,必然能抵达仙龙顶,届时进入玉虚殿,即可分配去处。” 新人们神情各异,也有相熟的交换了个眼神。 阆山绵延数百里,大大小小的支脉数不胜数,其中最高的四座山为主峰,便是玄仙宗内门四峰所在之处。 卧龙峰最高,修士数量也最多,而卧龙峰首座本人,也是整个仙宗的宗主。 ——青州修真界第一人,流云仙尊。 只要对玄仙宗稍有了解,都会想要进入内门,而在内门四峰之中,首选自然也是卧龙峰。 仙龙顶则是一座悬藏于高空的仙山,据说是宗主的居所,与卧龙峰以虹桥相连,寻常弟子无事不得入内。 那玉虚殿就坐落在仙龙顶的山脚。 宗门若是有重要事宜,内门各脉首座和外门各个堂主以及长老们,都会齐聚其主殿商议。 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唯有入门的这一天,才有机会踏上登仙台,进入仙龙顶和玉虚殿。 “此途并非考验,不限时间,不计先后,各位不必紧张,也不必争抢。” 青衣男人温声说道,“希望诸位各有感悟收获。” 新人们面面相觑。 有人小心翼翼地问道:“敢问您可是卧龙峰内的仙师,如何称呼?” 青衣男人并未立刻回答,只是抬眼看了一圈,清亮明熠的眸光扫过人群,毫无倨傲之态,却莫名让人心头一凛。 苏陆对上他的视线。 青衣男人微笑起来,“敝姓薛,拜入卧龙峰已有五百余年,如今忝居接引长老之位。” 人群霎时间安静下来。 “你们可以动身了。” 他淡淡地说道。 短暂的沉默之后,有几道身影奔出了人群,急匆匆地冲向第一道虹桥。 很快越来越多的人反应过来,争先恐后地向前冲。 纵然虹桥有十丈之宽,两侧并无遮挡,临近万丈虚空,谁都怕失足跌落。 因此大家都想走中间,就免不了一些拥挤推搡。 虹桥坡度略大,有些瘦弱的被挤了出来,直接连滚带爬地摔回了起点。 苏陆本来就站在后面,此时不急着冲过去,就毫无压力地围观了一会儿。 她还看到了衣着鲜艳显眼的李少爷。 他本来想把前面的人拽开,却被人无意间一肘子砸在脸上,直接摔倒滚回来了。 也有一部分人并未争抢,等了片刻,待到桥上的一大堆人走远了,才开始动身。 “他们抢什么?” 旁边有人小声嘟囔道,“刚刚的仙长不是说过吗,又不记名次的。” “或许他们不信?” 后面传来一道声音,“亦或是话本子看多了,以为自己第一个冲到终点就有奖励。” 苏陆讶然回头。 沈徊不知何时来了,正站在后面,蓝色衣摆在风中飞扬。 “很可惜,并没有。” 他向她眨眨眼,这才走向站在不远处的青衣男人,微微俯身行礼,“师尊。” 那位薛长老轻轻颔首。 旁边又有几个修士经过,纷纷向薛长老行礼,他也温和地向他们致意。 他是沈徊的师父啊。 苏陆暗自想着,却也没多在意,只依稀听见灵根和徒弟等字样,后面的就再也听不清了。 她抬腿走上了第一道虹桥。 无论说有没有名次奖励,她都不打算冲在最前面,就慢悠悠地起步了。 “……就是她,这人有点意思。” 沈徊望着少女的背影笑道,“那些真灵根争抢一番,只是想获得某个高手的青眼,得以成为其弟子。” 真灵根资质不上不下,有些人会被分到外门,有些人则能留在内门四峰。 当然,若是回到外门,通常都能拜某个长老或是管事为师,成为入室弟子或亲传弟子,不像杂灵根多数只当个记名弟子,更别提只能当杂役的混灵根了。 若是留在内门四峰,兴许挨不着长老,但哪怕同样是普通修士的记名弟子,内门的待遇就比外门好了许多,每月能领到的灵石数量都不同。 不过若是当了外门长老的徒弟,师父自然也会给些补贴,所以哪个更好也无法下定论。 玄灵根比真灵根纯度高了一级,大部分都能留在内门四峰,还有的能成为某位长老的记名弟子。 至于地灵根天灵根,那是板上钉钉的会被选入内门。 地灵根有些是入室弟子,有些是亲传弟子,还要看个人运气和悟性。 但是天灵根,无一例外,全都拜在长老或者首座门下,成为其亲传弟子。 “这次总共就一个天灵根,无论表现如何,都没人能和她竞争。” 沈徊感叹道,“她应该也清楚吧。” 薛长老看着那道纤细身影消失在雾中。 “嗯,师尊要不要再收一个亲传弟子?” 沈徊眨眨眼,“她的性子还挺有趣的。” “……哪里轮得到我。” 薛长老微微一笑,“既然是天灵根,应当是秦师叔吧。” “那她岂不是要成为段鸿的师妹?” 沈徊顿时幸灾乐祸。 “怎么?他们有旧怨?” “那倒是没有,只是她看那张脸觉得瘆得慌吧。” 薛长老愣了一下,不由失笑,“那孩子这么说了?” 沈徊耸肩,“她显然是这个意思,毕竟段师叔盯着人家看个不停,还摆着那么一张脸,活像是被欠了几百万灵石一样。” 薛长老含笑看了徒弟一眼,“所以你和她的关系倒是不错?” 沈徊点头又摇头,“她对我也有些忌惮,不过我们不熟,这倒也是人之常情,总归比段鸿要好,她第一眼看到他就害怕了,心跳得厉害呢。” …… 苏陆对这番谈话一无所知。 她正在缓慢前行。 脚下是金色光幕铺就的虹桥,流光溢彩,半透半隐,踩上去却相当稳重结实,也并不打滑。 近千道光桥相互勾连,在天穹中织出一片灿烂光网。 每一道虹桥都有十丈宽,除非上百人并肩走,否则根本不可能由两侧摔下去。 举目四望,周围尽是渺渺云雾,隐约有模糊的峰影在远方一闪而过,偶尔还有几道彩辉冲云破雾而出。 那些光芒落入某座山峰之中,亦或是从山间起航,宛如流星般极速划过天际,然后消失不见。 迟了几秒,她意识到那应当是御剑飞行的修士。 苏陆心里浮现出强烈的羡慕。 谁会不羡慕那些上天入地的仙人,地上的生物又怎会不渴望在天际自由翱翔—— 不过,自己已经站在了这里,只要继续向前走,一定也能做到。 她胸中倏然涌起一股奇怪的豪情壮志。 绀青天幕里云海茫茫,宛如静止的波涛。 万道灿金霞光倏然迸发而出,霎时间云消雾散,世间唯余无尽光明。 虹桥被染镀金芒,粼粼光辉流淌闪烁,越发显得明亮辉煌。 她迈步前行,像是行走在滚动的金色天河之中。 那一瞬间,她沉浸在这人间至盛的景色中,原先心里的忧虑杂念都被忘掉了。 苏陆忽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的速度不快,但走了许久的陡桥,也难免有些疲惫。 此时此刻,她的呼吸变得顺畅,酸软的双腿也在恢复力量,空气仿佛都甜美起来。 四肢百骸充盈着活力,恨不得直接起飞。 抬手摸了摸脸颊,发现伤口好像消失了。 她下意识开始向前狂奔。 若是寻常人这样尽全力疾跑,很快就会感到疲惫。 然而她跑过十几道虹桥,体内力量依然源源不绝。 苏陆赶上了一批又一批的人,不出几分钟,已经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她看到许多人在桥上咬牙坚持,大多都有疲态,只是程度不同,有人稍微出汗,放缓了速度,有人脸色惨白,甚至双腿发软。 还有极少数人,依然精神抖擞地向上走,甚至在连跑带跳。 但他们的速度依然远远不及她。 苏陆继续向前,很快就完全甩开了他们。 “那是怎么回事?” 有人惊讶地抬起头来。 他们望见前方迅速消失的背影。 “…………是那个天灵根吧。” “登仙台灵气最为浓郁,但也唯有天灵根才能那么快吸收灵力,虽说没有功法支持,体内灵力很快会散去,但也足够这一时所用了。” 说话期间,那人也脚步不停地向前跑着,呼吸也只稍稍加快。 旁边的两人也是相同的表现。 另一人望着那远去的身影,有些不服的撇嘴道:“她也不算什么,听说先前有人直接在登仙台悟出法术,当场驭风飞去了玉虚殿呢。” “但那人好像已是身怀修为的吧……” 苏陆走完最后一道虹桥,终于抵达了仙龙顶。 这一座苍翠的山峰,环绕着白云青霭,宛如云中岛屿,静静地悬浮在高空里。 山脚处矗立一座巍峨宏伟的大殿,金色牌匾上镌刻着玉虚殿三字,碧瓦飞甍,玉色琉璃,极为气派。 宫殿后方有一道山路,曲折蜿蜒向上,隐没在重重碧树翠浪之中。 正殿的大门闭合着,两边侧翼也无人出入,只有几道身影站在门口稍远处,似乎正在说话。 苏陆看了一眼就认出熟人。 纵然那些青年男女个个容貌标致、气度非凡,段鸿站在当中也依然颇为显眼。 而且他还第一时间回过头来,遥遥看向这边。 段鸿又向旁边的人说了句话,身影一闪,已然出现在苏陆的前面。 第5章 玉虚殿。 苏陆:“……” 苏陆还在猜测他是否会来找自己说话,这人就瞬间跨越了数十米的距离,直接过来了。 好在他保持了距离,停在她面前一丈远的地方,否则若是忽然贴脸,就太吓人了。 两人沉默地对视了一眼。 高大英俊的青年向前走了几步,在离她一臂之遥时驻足。 他淡淡地开口道:“你住在青羊镇西庄?” 苏陆抬起头,对上那双寒星般的黑眸,“嗯。” 段鸿低头俯视着她。 他的眸中仍然看不出鲜明的情绪,姿态称不上疏远,却也没有多少热切或兴味。 他们已经近在咫尺。 苏陆暂时还没有感到不适。 她心里松了口气,看来目前只保证双方没有肢体接触就行。 段鸿也不再绕弯子,开门见山地道:“那杀死你们全村人的妖族,是我放走的。” 苏陆迷惑地反问:“放走?” “我在临川遇到了他,本可以将他斩杀,但当时他有些异样,我就想要将他生擒回宗门。” 段鸿停了一下。 苏陆已经大致猜到了,“抓活的比杀了他要难吧。” “不错。他引来了帮手,趁机逃脱了。” 段鸿沉声道,“几个时辰后,他就杀死你们全村人。此事是我之过,也是我害你家破人亡。” 苏陆:“……” 原著好像没提这个,或是被她跳过了。 所以这才是他一开始关注自己的原因?因为他早就听到李少爷的话,得知自己的出身?他对自己心存愧疚? 所以即便他得知女主是半妖,也没想过杀掉她,反而带回门派。 此时,又有一批人登上了仙龙顶。 他们都是地灵根资质,走完登仙台也丝毫不显疲惫,只是速度稍慢了些。 为首的几人个个衣装富贵,腰悬玉佩,显然出身不凡。 段鸿似乎不喜欢当着这些人的面交谈,只看了她一眼,“待会儿再说。” 说完就离开了。 “那是段鸿?” 其余的新人看着他的背影远去,惊疑不定地询问道。 他们没听见两人的谈话,有人不由好奇地走过来,“敢问这位妹妹,你与段仙君是旧识?” 苏陆没吭声。 “喂,我姐姐在和你说话,你这人好生无礼——” 他们当中有出身修真世家的,看她穿着打扮,本来就有些瞧不上,此时越发不满。 苏陆哪有精力和这些小屁孩纠缠。 但凡他们不指着她鼻子骂妖怪,她就完全不想理会。 “算了算了。” 方才问话的人将弟弟拉到一边。 不断有人走完了登仙台,玉虚殿前方的人越来越多,很快就聚集了数十号人。 “那是什么?” 有人惊呼一声,指向天上。 人们纷纷抬头望去。 一道流星般的光芒撕裂云翳,如同利箭般激射而来,从高空中直直坠下。 它落在玉虚殿前方一片无人的空地。 待到光芒散去,在翻腾的烟尘中,依稀露出一座巨大的车辇。 那车是红木框架,两边镶有巨大的圆轮,车上堆积着五光十色的矿石。 它们还是未经打磨的原石状态,都是大块大块,表面粗糙,形状也不规则,却都笼罩着一层光芒,汇聚在一处越发显得闪亮耀眼。 车辇旁边站着两个高大的青年男人。 一个穿着红衣,一个穿着黑衣,似乎正在争执。 “我就说吧,若是按着原定路线,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 红衣青年捂着额头抱怨道,“还有你当时跳下车做什么?” “你一边说我们要迟了,一边说要杀了那些追上来的魔物。” 黑衣青年也有些无奈,“那我当然以为你是让我快些解决他们,所以我就下去了啊。” “我只想让你快点把车弄走,那些东西我自己去杀。” 红衣青年有些痛苦地道,“哎,都是我的错,待会你别去了,他们要骂就骂我吧。” “罢了,又是毫无默契的一天。” 黑衣青年面无表情,“放心吧,师兄,我们一起去也没问题,他们应当更关心鬼哭峡为何会出现魔物,而不是我们丢了几颗石头。” “也是。” 红衣青年苦笑一声,衣袖一挥,那车辇轻飘飘地浮上半空,如同被无形牵线扯住一般,慢慢向前飘走。 那两人跟着车前行,与玉虚殿门口的修士交谈之后,直接进入了正殿。 从始至终,他们都没有看向别处,仿佛附近的上百号新人根本不存在。 “……那两个家伙真是傲慢。” 有人低声抱怨道,“却不知道是什么来头?他们身上没有卧龙峰弟子的徽纹。” “他们当然不是卧龙峰的人。” 另有人嗤笑道,“看他们腰上挂着牌子,那只能是外门弟子咯。” 两个地灵根对视一眼,都在对方脸上看出几分得色。 他们都清楚自己一定能进入内门四峰,如今见到外门的修士,心中免不了得意起来。 外门和内门差的可不仅是名字。 普通外门弟子能享受到的资源远少于内门弟子。 外门堂主和长老的亲传弟子或许待遇好些,但是比起内门四峰首座和长老的亲传弟子,那又差了许多。 而且外门的长老和堂主,大多数人的修为,是远逊于内门的长老和首座的。 师父都不是一个水平,教出的徒弟又会拉开差距。 上一次大比的几位魁首全都出自内门,就可见一斑。 更何况,外门弟子都要被分配课业任务,说白了就是干活,哪里比得上内门弟子清闲,可以专心致志修炼。 大概过了一刻钟,所有人都到了终点,一百多人齐聚在玉虚殿前。 最后抵达的一批人最为狼狈,他们大汗淋漓呼吸急促,还有的累得双腿颤抖,不顾形象坐倒在地。 那些早就上来的人,此时投去了嘲讽的目光。 “登仙台灵气浓郁至极,即便没学过功法,但凡有灵根的人,也多少能汲取些灵力……” 灵根纯度越高,获得的灵力自然也就越多。 而且即使是同样的纯度,不同的心性悟性也会有些区别。 因此哪怕同样是真灵根,有些人就能早些到达,此时已经休息过来,有些人却倒在地上气喘如牛。 若是单纯慢也就罢了,还表现得如此疲惫,显然是悟性也不怎么样的。 “就这样还指望什么……” “能去外门找个师父就不错了……” 玉虚殿的大门倏然打开。 人群迅速安静了。 一个身穿长袍的年轻修士走出来,神情严肃,姿态隐隐有些倨傲。 他站在台阶上,俯视着下面的新人们,“所有真灵根,与我进殿。” 人群再次骚动起来。 这一百多号人里,一大半都是真灵根,此时纷纷向前走,瘫倒在地的那些人也忙不迭爬起来,浩浩荡荡几乎将整个殿门都塞满了。 等到最后一个真灵根进门,沉重的大门重重合拢,又将各种探寻的目光隔绝在外。 外面只剩下二三十人,顿时清静了许多。 苏陆站在一边,看着他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说话,时不时有人将视线投过来,然后低声议论起来。 “那就是这次唯一的天灵根吧,这张脸倒也称得上花容月貌……” “你怎么知道?那个天灵根测试的时候我在队伍后面,完全没看清她的模样。” “先前她从我身边跑过去……” 人群中一对模样相仿的姐弟颇为显眼。 他们身上的衣装尤为华贵,腰间的环佩隐隐焕光,李少爷正与另外几人围在他们身边,满脸谄媚讨好。 当他的目光扫过来落在苏陆身上,又充满了厌恶和忌惮。 苏陆往那边看了一眼。 恰好那对姐弟也往她这边瞧来。 “听闻那位段仙君的性子素来傲慢,不像是会与新人攀谈的,就算是个天灵根,哼,兴许是她惹了什么麻烦。” 男孩撇嘴道。 就是他方才指责苏陆无礼。 “不要这么说。” 旁边的少女皱眉道。 她刚刚试图和苏陆搭话未果,此时压低声音道:“若是他的新师妹,那就不一定了。” 男孩一愣,“姐姐什么意思?” “在四位首座和四脉长老当中,清霄仙尊的亲传弟子是最少的,既然来了天灵根,拜在他座下的几率最大。” “可是清霄仙尊也不轻易收徒,先前还拒绝过别的天灵根——” “这位是最为稀少的阴属性,阴灵根能习得的剑诀法术有限,灵力也与我们五行灵根不同,寻常修士根本教不了,但像是清霄仙尊那等渡劫境大能,自然触类旁通,没什么不能教的。” “烟霞峰首座和云来峰的首座也都是化神境,虽然比渡劫境低了一个大境界——” “他们亲传弟子都有十几位了,再说,这两位是金火灵根剑修,若是阳灵根兴许还能习得他们的剑诀,阴灵根的话,应当还是清霄仙尊更合适吧。” “所以他们已决定让她拜在落雁峰,段鸿才会主动和她搭话?” “或许吧。” 少女脸上是掩不住的羡慕,“清霄仙尊那样神仙般的人物,我们却只能瞻仰了——” 她有些苦涩地叹了口气。 “各脉首座的亲传弟子都是天灵根,任我们家世如何,也无法逾越这天赋的坎。” 周围的一群人听见这话,眼中都充满了艳羡,唯有李少爷神情僵硬,在震惊之后,目中又射出怨毒之色。 “姐姐!” 男孩见她沮丧忍不住道:“先前被发配到外门的那两个天灵根,如今不也表现平平,在大比里输给段仙君和虞仙君——” “表现平平?” 少女苦笑道:“那两人去了外门是例外,即使如此,他们也都是金丹境高手,寻常门派的掌门宗主也不过是这个境界,你切莫将这话挂在嘴边。” 附近的人顿时噤若寒蝉。 金丹境那是什么概念? 许多人进入锻体境后,一辈子都修不到练气境,再往上经历筑基境和开光境,才得以炼出金丹。 金丹境修士已有呼风唤雨、开山分海之力,因而能与大妖抗衡。 再往上一步就是元婴境,这个境界的高手,在整个神州大陆都不多见了。 “门开了!” 玉虚殿的大门再次敞开。 刚刚的修士重新走出,站在台阶上俯瞰下方,“所有玄灵根,与我进殿。” 二十多个人瞬间动了起来。 因为这次人少了,他们倒是安静稳当地排成两队,默默地进入了大殿。 于是外面只剩下六个人。 所有人都在盯着苏陆。 除了她之外,其他人都是地灵根。 他们在攀登仙台时也很有精神,不像是玄灵根和真灵根那么疲惫,得以观察周围。 大家都看到了苏陆如何从自己身边狂奔经过,然后冲得无影无踪。 “这位姐姐是天灵根吧?” 有个人笑着感叹道,“想来此次能拜在清霄仙尊座下——” 另一个人轻哼道:“落雁峰首座的亲传弟子至今只有两人,收徒最为挑剔,即使是天灵根,他也不会来者不拒。” 说完打量苏陆一眼,“我表兄可是双属天灵根,当年都被拒之门外。” 言下之意你也未必能成功。 苏陆:“好惨哦。” “你!” 那人深吸一口气,想到这是在玉虚殿外,终究没敢吵嚷,只是狠狠瞪她一眼。 等到殿门再次打开时,五个地灵根相继走了。 只剩下苏陆一个人站在外面。 她看着空荡荡的地方,“怎么有进无出的?还是说前面那些人都在里面围观?” “在仙龙顶,若是你修为足够,可以带人传去阆山的任何一处。” 侧面响起一道低沉的男声。 苏陆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谢谢前辈。” 段鸿不知何时又出现在她旁边,“我已禀过师尊,待你进殿,直说想拜入落雁峰即可。” 苏陆:“……” 苏陆抬起头。 他们好像都默认自己第一选择会是落雁峰首座。 当然,这也是有缘由的。 除了宗主流云仙尊之外,玄仙宗里最强的自然就是清霄仙尊,除此之外他的亲传弟子也不多,而且他对徒弟极为厚待。 像是段鸿等人的法宝,在神兵图录的排行上都赫赫有名。 最初也是清霄仙尊诛杀妖族,挖骨敲髓取得锻造材料。 宗主已经数百年不再收徒,所以清霄仙尊自然是最好的选择——只是被他拒绝的概率也很大。 段鸿像其他人一样,认为她也会这么选,因此提前去和师父说了一声,多半是请求师父收这个徒弟。 苏陆:“清霄仙尊答应收我为徒?” 段鸿微微摇头,“我只说明你的情况,以及我如何亏欠于你,师尊说见了你再做定夺。” 就是人家没给他打包票说一定会收徒了。 苏陆清了清嗓子,“前辈,你不用觉得对不住我,毕竟我没死,我家人被杀了,也是妖族所为,不是你做的。” 段鸿一言不发。 苏陆:“至于你是否对得住死者,那我说了不算,他们自己才能决定。” 段鸿:“……” 以他的阅历,就猜测面前的小孩可能有两种反应,一是愤怒记恨自己放跑了妖族,一种是反过来安慰自己。 这回答却不在意料之中。 段鸿:“你的家人呢?” 纵然理智上知道谁是凶手,但涉及自己亲朋好友,寻常人还是会下意识去怨愤,毕竟若是他早早将妖族杀掉,就没有这些事了。 苏陆:“他们对我不是很好,他们死了我也难过,但那种难过程度有限,更不会因此恨你。” 段鸿轻叹一声。 他思及他们初见时她红着眼圈的样子,现在想来比起为家人悲伤,更多的是气愤被污蔑成妖怪和帮凶。 段鸿:“所以你也并不想亲自报仇?” 苏陆无所谓地摇头,“如果那个妖族侥幸活着,活到我有本事杀了他,那我自然愿意,如果他倒霉早死了,那我就谢谢为我报仇的人。” 段鸿又沉默了。 “前辈。” 苏陆眨眨眼睛,“除了各位首座,待会儿我还能见到什么人,你能与我说说吗?” 段鸿倒是有问必答,认真报了数个名字与头衔。 他们这边只说了几句,玉虚殿的大门就又打开了。 那个修士第四次走出来,却是恭恭敬敬地跟在薛长老身后。 他的神情也没了先前的傲气,还向段鸿行礼,低低喊了句师叔。 薛长老一身青衣,行走间广袖拂动,越发显得优雅出尘。 他伸手向殿门一比做邀请状,俊美的脸庞上浮现出笑意,“苏小友,请吧。” 苏陆跟了上去,穿过沉重的青铜大门,踏入了玉虚殿的正殿。 大殿里极为宽敞,玉石地面平整无缝,白如新雪,立柱缠绕盘龙浮雕。 层层石阶拱起一座又一座高台,每个台上都摆了一把白玉质地的大椅,总共九座高台,分别属于内门四峰和外门五堂。 殿堂正中央的台子最高,其次是旁边的三座,比起正中的少了一级台阶,更外面的五座台子却是矮了将近一半。 九把椅子上坐了八个人,即是各脉首座和各堂堂主,长老们站在他们身后,更往后是弟子们。 正中的椅子空着,有个人站在前面,却是没有落座。 殿堂里一时静得针落可闻。 数十道目光投射而来,或锐利或温和,都有着毫不掩饰的探究意味。 苏陆规规矩矩敛衽施礼,“拜见各位前辈。” “不必多礼。” 站在正中央高台上的人说道。 那是个容貌清隽、声音温和的年轻男人,“宗主尚在闭关,如今是我代师尊暂管卧龙峰诸事。” 苏陆微微低头,“见过叶长老。” 那人含笑点头。 因为是暂代宗主的位置,所以他站在椅子旁边,不曾真的落座。 叶长老看向右侧,“这位是落雁峰首座——” 苏陆也随之侧过头。 另一座高台上,黑发白袍的男人端坐其上,宛如一尊毫无瑕疵的冰雕。 他的发色鸦黑,皮肤冷白,头戴玉冠,生得剑眉星目,容貌英挺,是毫无死角的完美,甚至让人生出一种不属于普世的虚幻感。 这人有双浅淡的琥珀色眼眸,目中毫无温度,仿佛蕴藏着最冷酷的寒冬。 他的长相称得上完美无瑕,偏偏气质冷峻至极,浑身都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 下一秒,男人微微低头看了过来。 苏陆顿时如坠冰窖。 那种极具穿透力的视线,让人生出一种赤身裸|体置于冰天雪地的恐怖感觉。 苏陆避开对方的目光,低头行礼,“见过仙尊。” 这位落雁峰首座,幼时家人被妖族所害,他拜入玄仙宗,就是为了学本事报仇,因此极为憎恨妖族。 他杀过的妖族和半妖数不胜数,尸体堆起来恐怕能填满整个卧龙峰。 原著里,段鸿带女主回落雁峰,将她安置于自己的住处,谁知女主夜里发病,两人缠绵情到浓时,隐约泄露了一丝微弱的妖气。 次日女主苏醒,就已经在清霄仙尊的面前。 因为段鸿苦苦哀求,他并没有直接杀掉女主。 他用了一番手段,直至他确定这个半妖是真的善良柔弱,从前并未作恶,以后也构不成威胁,才留了女主一条命,对外只宣称是自己新收的徒弟。 至于具体是用了什么手段—— 那可就是彻彻底底的十八禁内容了。 另外,虽然《囚妖录》是一对多小说,主角拥有多个对象。 但许多读者都认为,如果要挑出一个男主,那剧情里重要性以及和女主的羁绊来看,可能就是清霄仙尊,其他角色只能按出场率沦为男二男三男N号。 “在四峰首座当中,师叔的亲传弟子最少。” 叶长老微笑道,“这孩子与段师弟相识,或许也是与你有缘?” 清霄仙尊并未立刻接话。 他看了一眼殿中垂首而立的年轻人,才声音低沉地开口道,“我不收此等心性凉薄之辈。” 殿中一片死寂。 显然他听见了殿外的那番对话。 苏陆仰起头,对上那双冰冷深邃的眼眸。 真好。 不枉她在外面的一番废话。 她绝对绝对不会成为这个人的徒弟。 作者有话说: 再强调一下文案的排雷,这篇有仙侠修真元素,但不是正统的修真文,更倾向于一个东方风格的高魔玄幻世界,私设非常多,所以不用代入其他修真文的设定,肯定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 这篇文里的角色,本事不与人品德行挂钩,有相当一部分的人物有能力没良心,设定上好人坏人普通人都可以修行,修行和力量体系相关有很多作者的私设,如果感到不喜欢还请不要勉强自己读下去。 第6章 这是什么神仙师父? 锻体、练气、筑基、开光、金丹、元婴、化神、渡劫、大乘—— 人族修士总共这九个境界。 按照玄仙宗的门规,筑基境以上,即可收徒。 这种规矩自然是有道理的。 引人入门,筑基就够了。 首座堂主总共只有九个,长老也只有几十位,大多数人的师父,还是身无职位的普通修士。 也就是在筑基和开光这两个境界罢了。 至于什么搜罗天材地宝打造法宝,什么传承独家秘法剑诀—— 苏陆觉得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查明并祛除身上的诅咒。 同时修炼到有一定自保之力,至少是离开门派也能独自活下去。 她并不打算在这里长久待下去。 半妖血脉若是暴露,总有人会将她视为敌人。 她也不想和清霄仙尊这种人形成师徒关系。 他教导弟子极为用心,段鸿等人都是他手把手带出来的。 小说里,两人成为师徒后,他也教了女主一些粗浅法术,只是经常练着练着女主就犯病。 后面自然就是另一种类型的学习了。 先前自己在沈徊面前,几乎已经是发病前期,也没引起什么糟糕的后果。 无论沈徊是真的毫无察觉,还是感觉到异样却假装无事发生——倘若换成清霄仙尊,事情绝不会如此。 他一定能察觉。 察觉之后也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要么重复原著里的道路,要么直接被杀了。 而且,她和女主性格迥异,清霄仙尊判定女主是无害的,才没杀死女主,换成她就未必是这样了。 若是在他面前演戏装成女主那样? 苏陆自认没这个本事骗过活了几百年甚至一千年的人。 她知道自己在殿外的言行都逃不过他们的神识,干脆就做给他们看。 清霄仙尊为家人报仇诛杀妖族无数,显然是孝顺且重感情的人,如今让他主动厌了自己是最好的。 在不知道她是半妖的前提下,他看不上她,也不会对她做什么。 毕竟这宗门里绝大多数人,他应该都是看不上的。 “……” 大殿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有些年轻修士投来复杂的视线,有同情,有嘲弄,也有探究,仿佛在审视她的举动。 这个天灵根真的不知道那番对话会被听见? 她兴许是知道的。 她或许不屑于掩盖自己的想法,但她大概不清楚清霄仙尊的父母为妖族所杀,也不清楚自己会因此失去大好的机缘。 有人毫不掩饰脸上的幸灾乐祸。 “既然如此。” 叶长老却是相当淡定,脸上笑容依旧,也丝毫没有被拂了面子的不悦,只转向苏陆,“你可有话要说?” 这算是给她机会辩解了。 苏陆:“我可以拜其他人为师吗?” 语气相当平静,甚至称得上轻快。 她说话时一直盯着叶长老,看都不看别人。 殿中诸人的眼神顿时变得奇怪起来。 寻常人若是被清霄仙尊拒绝,必然十分失望,更别提还被质疑人品了。 而且年纪也不大,换成脸皮薄些的孩子,怕是已经掩面而去了。 那个年轻人却好端端站在那里,打量着殿里的诸位首座长老,仿佛在认真思索该拜谁为师。 竟然浑然不在意刚才的事! 这心态可不一般。 简单说好像是厚脸皮,但这样坦然的态度,又显示出此人绝非意志薄弱、容易为外物动摇之辈。 殿中许多修士都动了心思。 更何况是凤毛麟角的天灵根,纵然是不太好教导的阴属性,那也是天灵根啊! 再加上这样的心性,那就是天生适合修行的料子! 玉虚殿里只有九个座位,属于内门四峰首座和外门五堂堂主。 他们身边站着其他的长老,再往后就是亲传弟子们。 卧龙峰首座缺席,叶长老身后是他的师弟师妹们。 流云仙尊已经数百年不曾收徒,这些人都是几百年前入门的,如今也个个都是卧龙峰的长老,各自门下也有许多亲传弟子和入室弟子,记名弟子更是不计其数。 虽说谁都不介意多一个有天赋的徒弟,但是想想落雁峰首座方才的话,他们又犹豫起来。 当然不是在乎什么人品孝道。 清霄仙尊嫌弃她对亲人凉薄,那是他向来看重此道罢了。 在座的其他人,根本没有谁会介意这种小事。 各位长老想想自己的徒弟,能挑出一堆比她要糟糕许多的人。 他们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其他人再如何糟糕也藏着掖着,此人直接暴露本性,为清霄仙尊所不喜,甚至称得上厌恶,那么自己将她收到门下,似乎也有些不妥。 如今的宗主流云仙尊已然渡劫境八重。 他本就是天纵奇才,都说他有望百年内飞升,届时宗主的位置很可能就属于清霄仙尊。 在座的都是人精,自然在心中权衡起来。 苏陆也趁机观察那些座位上的人。 卧龙峰首座和落雁峰首座的位置相邻。 在他们的另一侧,则是烟霞峰首座与云来峰首座的位置。 左边的青年女子姿态随意地倚靠而坐。 她看着不过双十年华,黑发高挽,斜插两支红玉玲珑簪,一席杏黄色的水漾留仙裙,裙摆上滚着流光的三瓣团火纹,明明是鲜妍靓丽的打扮,却显露一种远离俗世的出尘感。 迟了一秒,苏陆才发现她也生得极为美貌,肤白似雪,眉目如琢,气质又恬静温雅,好似画中仙人。 然而看到她的第一眼,却会下意识忽略长相,只感到那种不属于尘世的缥缈仙气。 “真可惜是阴灵根。” 她正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搭着扶手,含笑向这边看来,语气温和又有些遗憾,“我却是不太合适了。” 这话听着十分真诚,让人弄不清她是嘴上推脱而心里根本不想收,还是真的在惋惜自己失去了这么一个徒弟。 叶长老点点头,看向另一位至此还未发言的首座,“祝师兄怎么说?” 云来峰首座斜倚在靠背上,视线落在虚空中,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他散着一头及腰黑发,在发尾处用一条镶玉绸带松松系住,耳畔玉铛垂落,明珠生辉,身披着淡藕色大袖罗衣,姿态散漫慵懒。 这位的面容更加年轻些,生得钟灵秀丽,雌雄莫辨,眉眼间还有几分稚气未脱,乍看仿佛也就十五六岁。 苏陆自然不会以为他真是这个年纪。 筑基境以上的修士们都能青春永驻。 像是沈徊和段鸿,年龄都是三位数,但看外貌一个像是二十多,一个像是十多岁,这就全凭他们的喜好了。 有些人喜欢少年外表,有些人则是愿意自己保持青壮年的状态。 “嗯……” 云来峰首座回过神来,打量着下首的年轻人,“我的弟子太多了,再收个天灵根,倒是耽误了。” 说完就重新回到先前那神游天外的状态。 苏陆完全没有被丑拒的难过。 她甚至有一点开心。 原著里这些人都是女主的入幕之宾。 这个把她掐着腰按在墙上○○,那个把她捏着手腕按在栏杆上○○。 “长老误会了,我并非想要麻烦两位首座,我那句话的意思是——” 苏陆深吸一口气,眼中露出崇敬之色。 “我自幼闻得宗主威名,对流云仙尊仰慕已久,我,不知道我是否有这荣幸,拜在宗主门下——” 殿中诸人顿时面露了然。 怪不得她被清霄仙尊拒绝也全然不曾失望,原来从一开始就是想当宗主的徒弟! 相较于清霄仙尊,自然还是他的师兄流云仙尊境界更高、道行更深。 而且,流云仙尊得前任宗主栖云仙尊真传,是名副其实的青州剑修第一人,这绝对毫无争议。 哪怕放眼整个中原九州,能与他相提并论的修士,也寥寥无几。 不过,宗主已经数百年不再收徒了。 殿中响起轻微的议论声。 一时间情绪各异的目光投射过去。 无论是什么属性,只要是天灵根,说什么都不算口出狂言。 换成别人扬言要拜在宗主门下,只会被嘲自不量力。 换成她嘛,人们只会觉得她有点傻。 毕竟宗主深居简出,这数百年不再收徒,显然也不打算教导新人。 若是真收了徒弟,多半也只是个名分而已。 届时最多是她的某个师兄师姐去教她。 “原来如此。” 叶长老微笑起来,“按理说这事我无权决断,还需向师尊请示,但是——” 苏陆静静地听着。 她知道大家都在想什么。 宗主本人没时间教徒弟,自己大概率会被某个长老教导? 卧龙峰的修士最多,这些长老都不缺徒弟。 每人门下都有多个亲传弟子和入室弟子,记名弟子更是不计其数。 因此,若是她被托付给某个长老,在带她入门之后,那人应该也就不会再和她有过多交集了。 毕竟她不是他们的徒弟,他们也不能像是对待弟子一样管教师妹,或是过多干预她的修炼。 她听修士们讲了不少八卦,自然知道硬要选择宗主当师父是什么结果,要么被拒,要么被放养。 希望是后者。 这是苏陆想破脑袋想出来的可以一试的选择。 其实如果真的能自由选,她倒是宁愿去外门五堂之一的丹书堂。 他们看守玄仙宗的藏秘之塔,那里存放了大量卷宗古籍。 丹书堂修士如同图书管理员,他们内部弟子想要去查阅资料一定会非常便利。 但若是直接开口说要去丹书堂——天灵根从没有主动进入外门的,不管怎么编理由会显得牵强。 内门四峰里的剑诀法术典籍也不少,普通弟子或许接触不到,但天灵根必然是首座长老的亲传弟子,怎么可能缺了这些? 她的目的并非这些典籍,是想去搜集半妖相关的资料,可这更不能让外人知道了。 原著里流云仙尊一直在闭关,基本上是个背景板角色,等他后期稍微有点戏份,也是天下大乱时期,女主已经在外面四处游荡了。 “但是——” 叶长老温声道:“早在一百年前,师尊闭关时,就曾向我交待,若是有人想要拜他为师,需要回答一个问题。” 苏陆点头,“长老请说。” “除了他的名声、修为、身份之外,你想拜他为师,可还有其他的原因?” 一百多年来,有二十几拨新人进入阆山,其中也有过几个天灵根。 一个想拜清霄仙尊为师被拒,一个想拜流云仙尊为师,却没能回答好这问题。 那人倒是也答了,然而答案总结一下,仍然是因为仰慕宗主的名声和力量。 苏陆摸了摸下巴,“我听说他是个很随和的人,性格很好,我猜他不会像我们村里学堂的先生一样,动辄打骂徒弟。” 前面那其实是书里的原话,是段鸿随口说的。 在女主被师尊骂了一顿不思进取后,段鸿安慰说宗门里的高手教徒弟大多严厉,尤其几位首座,也只有他们的师伯流云仙尊,不会轻易训人。 玉虚殿里一片寂静。 ——宗主确实不会轻易打人骂人,也不像是清霄仙尊这样冷冰冰的,看着是个颇为随和亲切的人,徒弟也敢和他开玩笑。 但若是见到宗主一剑横断东海、斩裂魔域的样子,她应当就不会说出这种话了。 更别提昔日前任宗主飞升后,一众首座长老争夺宗主之位,流云仙尊将为首那几个不服的悉数镇压。 他几乎要废掉他们的修为,直至他们叩首拜服,手段堪称冷酷至极。 叶长老微微挑眉,“既如此,你更为看重师父的性格?” 苏陆骑虎难下,只能点头。 叶长老沉思片刻,“我会向师尊回话,且静待片刻。” 说完他闭上双眼。 玉虚殿里分外安静,大家都知道他在试着与宗主传念。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叶长老睁开眼睛,“师尊说,若是如此,他已经为你挑好了师父。” 他微笑着侧过头,看向稍远处座位上的一个人,“慕容长老,还要劳烦你教导这孩子了。” 殿中一片哗然。 隔着三个座位,一个满眼睡意、胡子拉碴的青年男人,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他身量颇高,一身玄色阔袖锦缎长袍,越发衬得肩宽腿长,腰间又悬有玉牌,环佩错叠,装扮甚至有些雍容气息。 只是因为过于不修边幅,整个人都显得颓丧。 “这是最后一个了?” 男人声音低沉又有些嘶哑,像是刚睡醒一样,“那我走了。” 说完向苏陆招了招手。 苏陆愣了一下。 不是长老吗? 这人为什么有座位? 有座位的应该都是堂主和首座吧? “这是炼石堂慕容冽大长老,上任炼石堂堂主被魔修杀害,慕容师叔祖暂代堂主的位置。” 叶长老仿佛看出她的疑惑,柔声解释道。 同样是暂代,叶长老就不敢坐下。 这慕容长老就大大咧咧地落座,好像还在座位上睡了一觉。 苏陆心里觉得有趣,又不免有些紧张,抬腿走了过去。 这位慕容长老的名字好像有点熟悉。 但她一时又想不起来究竟是谁,毕竟原著后期剧情骤然复杂,出场的角色特别多,她还是跳着看的。 “走了。” 慕容冽还站在座位前等她。 苏陆甫一靠近,他衣袖一挥,两人已然消失在原地。 因为这是最后一个新人,随着她的离去,这收徒大会其实就正式告一段落,在座的都可以打道回府了。 短暂的寂静之后,清霄仙尊先行起身,连带着数位落雁峰长老一同离开。 殿中响起各种讥笑议论声。 “第三个天灵根被发配到外门了……” “宗主看来是真的不想收徒了,这么一折腾,以后也没人敢说要拜他为师……” “要我说,是她被清霄仙尊厌恶,宗主也不喜欢她这种人……” “她怎么了?家人对她不好,还要她感恩戴德死去活来吗?她有错?这是什么道理?要我说,还不知道谁有问题呢!” “嘘嘘嘘,师妹慎言!” “看她那副样子,还不是冲着宗主的名望来的,这下好了,让她滚去外门真是大快人心!” “慕容冽的两个徒弟都输给了清霄仙尊的弟子,哈,她这次真是自讨苦吃,现在还指不定怎么哭呢。” “这孩子一看就是寻常人家出来的,哪懂这些门道?初来乍到,只知道宗主是最强的,想拜宗主为师也是人之常情。” “哼,那家伙看着就是个野心大的,今天不懂,早晚会懂,届时怕不是悔青了肠子!” …… 此时此刻,苏陆正穿过一片清幽翠绿的云竹林,前方出现一汪碧湖,并一座精巧的水上楼阁。 那是一座双层民居式建筑,重檐青瓦,下方连着廊桥假山,窗外便是湖上的莲花浮萍,水边杨柳婆娑。 在楼前的廊桥上,苏陆几次欲言又止。 慕容冽在前面走着,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忽然停住脚步,“有话想说?” 苏陆:“叶长老是宗主的徒弟,叶长老称呼您为师叔祖,所以,嗯,您是宗主的师叔?” 慕容冽回过头,似乎有些无语地看了她一眼,大概是没料到她纠结半天是在想这个。 “上任宗主栖云仙尊邀我入门,算起来我们是同辈,她的徒弟们自然矮了我一辈。” 苏陆:“所以下次见到清霄仙尊和宗主,我可以喊他们师兄?” 段鸿岂不是成了自己的小辈? 笑死。 慕容冽:“……嗯,随你。你在这等着。” 不等苏陆反应,他就消失在原地。 很快,他又重新出现,手里拿着三卷书简,“听你说话,是念过书的?” 苏陆点了点头,“大部分字都认得吧。” 她已发现这里用的是简体字,自然不虚。 只是也不敢说自己一定认识每个字,毕竟哪怕是简体,生僻字也很多,除非是专业人士,谁敢打包票说都能念对? “嗯。” 慕容冽将那三卷书丢给她,“这是本门心经和功法,还有一卷窍穴经络图,你拿去练,有不懂之处再来问我,这里就是我的住处。” 苏陆赶紧接住。 等等。 就这? 苏陆忽然想起书中清霄仙尊教女主认穴,教灵力冲经脉,身体接触频繁,以至于女主发病,最终教到床上的剧情。 后来清霄仙尊嫌弃女主悟性不行,再加上她并不热衷修炼,每次都只是心不在焉地学一阵,就干脆将她甩给自己的徒弟们。 然而无论是师兄教师妹,还是师姐教师妹,结局都是一样的,他们能正经教学的时间更短,很快就变成了教学.avi。 苏陆刚刚还在思考这件事会不会再次发生呢。 现在? 这是什么神仙师父? “……” 慕容冽看到眼前的小姑娘一脸凝重。 一般来说,所谓亲传弟子,修行都是师父手把手带出来的。 日后也还罢了,刚入门时,因为对这些毫无接触,好像还更需要指点引导。 他却觉得,以天灵根的资质,学什么都事半功倍,也就懒得主动去教,只想负责答疑。 只是,前面两个徒弟入门时,接过书卷,都是一个委屈一个失望的样子。 现在这个老三,看年龄比他们当初还要小,又是本来想拜宗主为师的,应当也会难过了吧。 谁知下一秒,面前的小孩猛地抬起头,满脸感动地抱着书卷行了大礼。 “师尊!我一定不负师尊所托!认真修行!” 她几乎是热泪盈眶地说道。 慕容冽:“…………” 第7章 引气入体。 “……” 慕容冽咽下了原本想说的话,“你按着来时路走回去,喜欢住水边就向东,喜欢住林子就向西。” 苏陆抱紧了怀里的书卷,“然后呢?” “挑一处喜欢的,门上挂牌的房子都无主,你带着牌子和这个下去山腰处登记。” 他随手丢来一块玉牌,“有事再来找我。” 言下之意应该是无事别来打扰。 苏陆手忙脚乱地接住。 那是一枚极为小巧的菱形玉牌,羊脂白玉,细腻温润,正中镌刻着一个鲜红的“炼”字,字符周围缠绕着细碎红纹。 看着有点眼熟。 她艰难地腾出一只手,将玉牌塞进衣服里,然后轻轻吸了口气。 怀中三卷书简都是竹片所制,重量不轻,抱了这么久,手臂不免有点酸痛。 慕容冽本来已经转身走向自己的住所,忽然又停住脚步。 他回过头,视线落在少女细瘦的手臂上。 “待你晋入锻体境一重,记得去做炼石堂课业。” 苏陆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只能点头答应。 苏陆:“师尊,我能不能多问一句,阴属性的灵根,和那些五行灵根,究竟有什么不同?” 慕容冽看了她一眼,“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有资质的阴灵根。” 苏陆:“?” 这么少见? 那些年轻人没见过倒是能够理解,他这种至少活了大几百岁的也没见过? “……倒是有个阳灵根的家伙,但你和他截然不同。” 慕容冽摇了摇头,“仙宗之外的门派里,也并非没测出过阴属灵根,但都是些废灵根混灵根,修炼几年也没有结果,都回家去了。” 苏陆默然。 “若是想弄明白其中异同,自己琢磨去吧。” 慕容冽挥手道:“那阳灵根的师承也并非与他同属,最终也算有所成就,修行一途本就如此。” 好吧。 苏陆转身离开了。 她抱着沉甸甸的书卷在竹林间穿行,越走道路越不平整,而且向东地势更高,走了一刻钟已经气喘吁吁。 她在石阶上坐着休息一会儿,听见远处隐隐传来说话和脚步声。 林中仿佛有人影晃动,只是隔得太远,也看不清楚。 那群人很快走远了。 苏陆又抱着书站起来继续向东走,山路错落分岔,她凭着感觉转了几个弯,终于看到了水。 一条清溪顺着山势蜿蜒而下,水中碎石堆叠,溪边芭蕉翠竹相映,水流清澈见底。 她沿着溪水向山上走,又走了一阵,终于看到了一座楼房。 那是一栋二层小楼,歇山顶的青瓦红窗,墙壁粉白,门上挂着一个绘着编号的木牌,隐隐落了一些灰尘。 楼前有一大片空地,中间一座灰白的圆形石桌,旁边摆了四个沉重的石凳。 苏陆将书放到桌面上,在附近转了一圈。 方圆百多米内都没有其他建筑,她走远了些,才遥遥望见另外几处屋舍。 它们都是邻水而建,掩映在竹林间,房子有大有小,有各种样式,有的带着水车,有的带着小亭子,唯一相同之处,就是屋前或屋后都有空地,像是特意留出来的。 这些楼房有的挂着牌子,有的没挂牌子,门前还堆着箱笼竹筐,显然是有人居住。 苏陆想了想,还是回到第一座小楼。 原因无他,这里距离其他的房屋最远。 她摘下木牌使劲推开了房门,灰尘扑面而来。 楼上楼下都空空荡荡,只有一张木床,一个小小的双屉矮柜。 苏陆实在累了,就插上门栓,随意擦了擦床板,抱着书坐下,打算歇一会儿再说。 她随意地翻看着那三卷书。 一卷是穴位经络图,虽然画在竹简上,但色彩鲜艳,线条分明,极容易辨认。 这好像就是死记硬背的东西。 她看了一会儿,又打开了另一卷心法。 这里面的内容就比较玄乎,半文半白,有点像心灵鸡汤。 它描述的第一种境界名为天人交感。 苏陆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大概能总结出来,这是指的人与自然间产生的一种微妙联系。 心法的内容,就是教人去感悟这种联系,在这个过程里提升精神境界。 不过这心经的运行也要配合功法一起。 功法讲的就是如何修炼出灵力的具体操作了。 苏陆打开第三册 书。 这卷专门讲行功法门,开篇就是教引气入体,又写了呼吸吐纳的方式节奏,以及如何配合心法进入交感状态。 最初的灵力要来源于大自然。 用通俗的话来讲,灵气就存在于空气中,只要按着功法操作,就能将灵气吸入体内,变成灵力。 只要完成第一步,体内有了灵力,哪怕只是微弱的一点,就晋入了锻体境一重。 她大致翻了翻后面的内容,是讲如何运转灵力,让其在体内周天循环,以及控制灵力在各个穴位处聚集,并冲开闭塞的经脉。 从此以后,灵力存于体内,开始缓慢改变体质,拓宽打通经脉,坚骨洗髓,使人的身体能承受更多灵力。 这过程称为锻体。 功法写得通俗易懂,但凡认字就能看明白,再配合一下穴位经络图,直接就能练。 苏陆暂时也不想出门,干脆把书放在一边,尝试着开始修炼。 她紧张了一天,如今因为慕容冽的言行,原本的担忧消散了许多,至少确认自己短时间内尚且安全。 苏陆暂时放下这桩心事,顿时就轻松了许多。 她坐在床上,默念着口诀,听见窗外传来的潺潺水声,清风拂上绿叶又穿过竹林,林中传来婉转鸟鸣。 这些细碎的声响莫名变得悦耳起来。 脑子里的杂念渐渐消失了。 她好像又回到在虹桥看云散日露的那一刻。 她忘记所有的烦恼,忘记所有的快乐,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全心全意沉浸在一种空洞又充实的状态里。 百会穴和涌泉穴同时发烫。 头顶和足底一上一下涌起了热意,紧接着是两道热流贯入体内。 苏陆猛然惊醒。 她抬头望向窗外。 夜空浩瀚无垠,稀星数点,一轮苍白的圆月高悬天际。 苏陆:“?” 好家伙。 先前还是白天,所以自己修炼到了夜里吗? 等等。 说不定不止一天,也可能是好几天。 她没急着起身,只是拿过穴位图,对比着行功路线的指示,控制着那两道灵力进行缓慢地循环。 这种感觉很微妙。 只看书册的指引,或许无法让人能够一次精确摸到穴位经脉,但至少能大致确定它们的位置。 当她控制那一点灵力在经脉间游走时,也发现这灵力并不是可以去往任何一处的。 它们好像只有那么几种既定的路线,其他的通路则是封死的。 所以,只要在那几种选择里,按着书上指示挑出一个,那就算是成功了。 当然这个也并不简单。 灵力游走的速度并不快,它缓慢地在经脉间穿行,有时候又会难以前进。 因为一上一下两股灵力必须同时运转,若是只操控其中一个,它动着动着就会卡住,必须等另一个抵达相应之处。 而且有时候其中一股灵力还会莫名散掉,只能再重新从外界汲取灵力。 苏陆艰难地完成这周天循环的过程。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上下两股热流终于在气海处汇聚。 此时窗外已经日阳高照。 苏陆睁开眼睛。 她眼中的景象变得更加清晰了。 这具身体原先好像有点轻微视力问题,但如今大概是从一百度近视忽然变成5.3甚至还不止。 她仰起头看着房梁上的蛛网。 一道一道细丝纤毫毕现,甚至裹在蛛丝里的飞蛾尸体都分外清晰。 苏陆:“…………” 她至少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现在也饿了,但却不觉得疲惫无力,反而还挺有精神的。 现在有两种选择。 一是原路回去找新上任的师父,看看他那里有没有吃的,然而他肯定辟谷了,很可能是没有存食物的。 而且他好像说的是修行有问题再去问他。 二是去登记这栋房子。 那边肯定会有专门负责这种事的人,届时问问他们,怎么也能搞到点吃的。 毕竟新人们刚被分配过来,不可能一晚上就都修炼到辟谷了吧。 苏陆在水边洗了个脸,擦擦身上,又整理了一下头发,用发带扎了个精精神神的高马尾,带着木牌和玉牌启程了。 慕容冽说的是下去山腰处,显然要去那登记地点,就要顺着山路向下。 她在山里转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一条较为宽阔的大路,石阶也修得相对平整,而且不断延伸出四通八达的小路。 苏陆沿着这条路向下走,走了不到两刻钟,终于看见了一片鳞次栉比的青瓦屋舍。 那些楼房高低错落,有亭台,有高楼,还有半封闭的院子,更有类似商铺的小楼,立在一条平坦主路两侧。 路上人来人往,大多数人都身负武器,也多为青年或是少年模样。 他们衣服颜色不同,但外袍上都有相似山石绣纹,腰间也都挂着方形牌子。 不过,那些腰牌质地似乎与自己的不同,几乎都是颜色浑浊的黄玉。 “这位师妹或是师侄。” 迎面走来一个青年男人,热情地向她招呼道:“你是来听刘长老早课的吗?直走右拐就到了。” 苏陆愣了一下。 那人见状立刻知道自己误会了,“你是新入门的吧,那我猜你是来领衣服的?衣服倒是不急,不如先去听课,这早课哪怕是杂役弟子也可以旁听。” 苏陆眨眨眼,“请问刘长老今天讲什么呢?” “自然是教新人入门,这可是最重要的一课——” 那人严肃地道:“引气入体。” 苏陆:“啊?” 这不就是功法开篇讲的东西吗? 苏陆:“书上不是已经写了?” 那人摆了摆手,“一来有些人不识字,二来,若是看着书就能做到,那也不至于有那么多人几个月甚至几年都无法在体内生出灵力了。” 作者有话说: 六六是个平平无奇小天才(?) —— 第8章 覆雪。 苏陆沉吟一声,“好吧,我去听听,不过我想问下,在哪里登记房子?” 一边说一边将房门上挂的木牌掏出来。 那人皱起眉,“难道你的师父或是管事没有告诉你,这些房子不是一般人可以——” 话音戛然而止。 苏陆同时也拿出了那块白玉牌。 “大长老的弟子?” 那人惊呼一声,神情很快从震惊转向悔恨,“前辈请恕我无礼!” 来往的修士们见这一幕纷纷行礼。 有些低头,有些作揖,再没有人敢盯着她观瞧。 苏陆默默将玉牌收起来:“即使我入门晚,也要称呼前辈?” 那人苦笑:“咱们炼石堂总共五位长老,无论您是哪一位的弟子,辈分都比我高,那我自然是晚辈。” 说完又赶紧指路告诉她如何登记房子,又说干脆自己陪着去,苏陆相当坚定地拒绝了,这才作罢。 苏陆按着他之前指的方向,找到了一处露天道场,从后门轻轻走了进去。 道场被一片相连的石台分割成两半,一侧聚集了数十个练剑的修士,另一侧则是十数个年轻人坐在地上,听着台阶上的长老讲课。 他们都是刚被分入炼石堂的新人,纵然昨日都拿到了心经功法,但目前为止也没人练出结果。 刘长老生得斯文秀气,看着二十多岁的模样,颇有耐心地看着下面的新人们。 她已经讲完了引气入体的要诀,正让他们进行尝试。 一群少年男女坐在蒲团上,有人害怕,有人兴奋,有人眉头紧锁,有人眼珠乱转。 “……大家不用紧张。” 刘长老自然看出并没有谁能引气入体,甚至只有一两个能勉强感悟气机,却抓不住那稍纵即逝的机会。 “废灵根或许一辈子都无法感悟灵气,所以咱们仙宗不收废灵根。” 刘长老慢条斯理地道:“你们都是杂灵根和混灵根,无论早晚,总能做到的。” 她抬起头看向道场的后门。 有个年轻姑娘站在那里,有些不好意思地向她笑了笑。 刘长老认出对方的腰牌,见她不准备过来,就也点了点头。 “师尊。” 下面有她的记名弟子,此时壮着胆子问道:“那混灵根杂灵根的都需要多长时间?” “除了资质之外,还是要看悟性的,哪怕灵根纯度相似,有些人要三五年,有些人只一年半载——” 刘长老答道。 玄灵根以上,纵然悟性差些,几个月也足够了。 但这种资质的新人都被分去内门四峰了,除了那一个。 她收敛思绪,“引气入体是最重要的开端,但后面的周天循环也很重要,而且更费时间,有些人花一个月引气入体,却要花两个月完成第一次循环呢。” 有个人好奇地问道:“天灵根要花多久?” 周围顿时安静下来。 刘长老微笑道,“天灵根也有快有慢。” 就没说更多了。 而且天灵根全都是亲传弟子,论理说都有师父带着,即使悟性差些,当师父的也能使手段将他们引入无我状态。 “天灵根对灵气最为敏感,只要能排除杂念,很快就能将灵气引入体内,而且即使失败了再来一次也很快。” 刘长老看到他们眼露羡慕。 “天灵根世所罕见,咱们宗门里修士数万,天灵根却只有几十位,其中有一半都是首座堂主和长老们,年轻些的也仅有十来个,所以不用比照他们。” 他们是这数百年间入门的,算起来,平均每一百年,玄仙宗才能收到四五个天灵根。 一群少年人面面相觑。 有人举手道:“咱们炼石堂有天灵根,对吧?” “堂中的慕容大长老就是天灵根,但他原本是散修,是上任宗主邀他入门的,他的三个徒弟也都是天灵根。” 刘长老说着停住了,从怀中掏出一枚深青色玉简,看了一眼微微皱眉,然后吩咐大家自行修炼,就匆匆离开了。 “刚刚那好像是传讯玉简?看颜色很值钱呢。” 有个人嘀咕了一声。 “炼石堂的长老哪里会缺钱,青州的宝窟都在他们手里,营生多着呢,外面那些小门派,都仰仗着咱们堂里卖的灵石……” “但我以为天灵根都会去内门的,毕竟内门好东西更多……” “大长老的徒弟们不就是例外?我昨晚听住在隔壁的师姐说,那第一个徒弟当年入门时,直接指名要在场徒弟最少的人当自己的师父,也不在乎什么内门外门的,因此拜在了大长老座下。” 一群人听得啧啧称奇,赶紧追问道:“那第二个呢?” 说话的人见大家都围了过来,不由有些得意,挺胸抬头道:“第二个人啊,他在登仙台上和人打了一架,和他打架的人被分去了卧龙峰,他说要去离那人最远的地方,宗主就直接让他来凝碧峰了。” 众人听得议论连连。 “第三个人你们都见过,昨天在鉴灵仪式上和人打起来的,听说她先被清霄仙尊拒绝,但其实是想拜宗主为师,也不知怎么被宗主分给大长老当徒弟了。” 有人嘴快地道:“难道宗主看不上她?” 旁边人连忙摇头,“这话怎能乱说,那是大长老的徒弟,比咱们高了好多辈分呢,而且是天灵根……” “清霄仙尊不就是已经拒绝过天灵根的吗?” “对啊,清霄仙尊没看上之前那个双属天灵根,这次也看不上她,宗主也……” 他们争论起来。 “你怎么在这里站着?若是要听课就去里面,待会儿师尊会回来的。” 后方忽然传出一道声音。 所有人都回过头去,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苏陆。 苏陆也侧过脸,发现背后站着一个年轻修士,背负长剑,身上衣服做工更精致些,和寻常炼石堂弟子不同。 应当是刘长老的徒弟了。 苏陆:“……我就是随便听一下,现在准备走了。” 那修士不由纳闷,“为什么?你是新人吧?下回再讲引气入体还不知什么时候——嗯?” 她说着说着忽然停下来,眼中精光一闪,接着目露震惊,“你已经锻体境一重了?你是新人吗?” 显然是用了某种法术感应到面前的人身具灵力。 苏陆默默掏出了玉牌,“如假包换。” “啊。” 那人连忙问好,“见过师叔。” 同样是长老的徒弟,但按规矩,辈分低的就是要主动问好。 苏陆也给她打了个招呼,直接走了。 剩下的满院新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鸦雀无声。 “…………她已经锻体一重了?这也太快了吧。” 短暂的沉默之后。 “还说什么清霄仙尊看不上她,我看是她也看不上他罢了。” “嘘,别说这些!” “天灵根快一些不是理所当然吗……” 门口的修士还没走,闻言有些好笑地看了他们一眼,“快是理所当然,但快到只用一天,那还真没几个人能做到。” 这群人顿时不再说话。 …… 苏陆走至长街尽头,路中矗着一座三层阁楼,推门而入,大厅里人来人往,靠墙摆了一圈高大的橱柜,里面堆满了竹简和纸质书册。 中间又摆了两张长桌,几个年轻人正忙着在册子上书写。 苏陆正在打量大厅,旁边就过来一个人,满脸不快地道:“这时间你该去听课——” 话音未落,那人看到她腰间的玉牌,顿时神情大变。 “前辈、前辈恕罪,主要是这阵子总有些新人到处乱跑。” 那人赔笑道:“前辈可是有什么需要添置的?” 苏陆说明来意,迅速被带到一座长桌前,桌后坐着一个年轻修士,圆脸大眼,模样亲切,接过牌子为她上册登记。 “原来是大长老的亲传弟子呀。” 圆脸修士仔细看了一下玉牌的花纹,高兴地道:“那我要喊你一声师叔了,我师尊以前就在卧龙峰修行,是栖云仙尊的记名弟子。” 上任宗主的记名弟子?这算起来倒是和自己一辈的。 无论是哪一任宗主,徒弟都不会少,亲传弟子十几位,入室弟子几十位,记名弟子更有数百位。 只是上任宗主飞升已久,这数百年来,经历与妖族和魔修的战斗,她的弟子们许多都道消身殒了。 苏陆眨眨眼,“所以这位师姐或师兄以前在卧龙峰,又来了炼石堂?” 圆脸修士笑了一声,“在卧龙峰又当不了管事。” 苏陆顿时懂了。 显然在外门当管事,比在内门当个普通修士的待遇要好,至少这人自己是这么想的。 “很多人初入门时都想进四峰,但是那边天才更多,想要出头也没那么容易。” 圆脸修士麻利地登记完,将牌子还给她,“师叔还缺什么?可要做衣服?就在隔壁,我带你去吧。” “我自己去吧。” 苏陆看她并不清闲就谢绝了。 寻常弟子都是直接分发成衣,尺码大致合适即可。 长老们的亲传弟子们衣服样式不同,做起来更麻烦,因此要量了尺寸专门裁剪,钱自然是从师父那里扣。 苏陆去了隔壁亮出玉牌,表示自己是新入门的,顿时就有人拿着尺子来了。 她和他们聊了几句,得知裁缝在堂中也有额外的灵石份例。 苏陆:“这会影响你们修行吗?你们在这做衣服,岂不是没时间修炼了?” 量身时难免亲密接触,那人的手时不时碰到她的腰背胳膊。 苏陆丝毫没有要发病的征兆,不由放松了很多。 那人叹了口气,“我们天资就这样,如今已经筑基,若无机缘,即便是从早练到晚,也再无寸进,还不如用这时间多赚些灵石,早日制出法宝,再去更高等的秘境里搏一搏,说不定就能突破了。” 一个裁衣的插话道:“小苏是慕容大长老的徒弟,你那两位师兄都已经有了本命法宝,说不定小苏就能有机会继承覆雪,届时就不用为这些发愁啦。” 另一个正在描花样子的人乐了,“你这话说的,哪有长老亲传弟子为兵器发愁的!” “啊对对对,我的意思是啊,小苏指不定就直接得了覆雪,那可是一等一的仙器,神兵图录上赫赫有名……” 他们七嘴八舌介绍了一番,屋里骤然热闹起来。 “小苏知道覆雪吗?覆雪的前任主人是万剑宗的泷水仙尊,据说她殒身于魔修手中,覆雪也就从此消失,后来在小坤山秘境重现,认主慕容长老……” 唯有渡劫境以上才能被称为仙尊。 显然,覆雪的前任主人,是和宗主以及清霄仙尊同样级别的高手。 “这神兵图录上排行的武器,最次也是下品灵器,然后是中品灵器,上品灵器,下品仙器,中品仙器,上品仙器,下品神器……” “覆雪可是上品仙器!咱们整个仙宗统共也只几把上品仙器,唯有清霄仙尊的残夜和宗主的眠花才是神器!” 苏陆点点头,“这样啊。” 等等。 覆雪? 苏陆本来还在努力记忆这些信息,忽然觉得不太对劲。 苏陆:“覆雪是不是一把冰属性的长剑?” “没错,原来你也听说过啊!” 苏陆顿时五雷轰顶。 小说后期剧情繁杂,天下大乱。 魔修们四处流窜,妖皇挣脱封印,中原九州又因内乱陷于战火之中,反派一茬一茬往外冒。 这段剧情写得很乱,她是跳着看的,记得其中有一个让人印象深刻的情节,就发生在遥远的冀州。 中原九州当中,冀州的万剑宗,号称天下第一剑修仙门,威望赫赫,门生如云,派中高手数不胜数。 多年后,在那遥远的北境武神山上,会有人手持仙剑,一剑斩灭万千魔物,又几乎屠尽万剑宗及其门下三千支脉。 然后与万剑宗宗主穹冥仙尊在山巅决斗。 整个冀州冰封千里,万径寂灭,宛如人间地狱。 那人伫立在砭骨寒风中,手中长剑染血,映红了剑刃清辉,鞘上玉兰。 其剑名为覆雪。 苏陆:“………………” 苏陆心情极为复杂。 万剑宗里有女主的相好,正是穹冥仙尊的弟子之一,也是年轻一辈中的绝世天才。 那人仅仅被覆雪的剑风扫到就经脉重创,险些丧命。 女主为他疗伤后,两人双修时,她被共享了片刻的记忆,在惊鸿一瞥间,看到持剑立于狂风暴雪里的高大身影。 那人的眼睛孤傲又冰冷,身上涌动着绝望至极的寒意。 哪怕只是在记忆中看了一眼,都让人深受震撼,又惊又怕。 女主也受了惊吓,体内灵力都有些不稳。 “他也曾是你们玄仙宗的人,看来你不认识他,也对,他又不是你们落雁峰的。” 旁边的男配连忙抱着她安慰起来。 “——当年泷水仙尊手持覆雪,也败给了我师祖碧霞仙尊,输掉了宗主之位,如今这覆雪的主人,也必定不是我师尊的对手。” 他极为坚定地说道。 苏陆回想起这些剧情,也感觉受了惊吓。 苏陆:“…………我只是听名字,就猜是冰属性的。” 她麻麻地向他们道谢。 “新做的衣服要隔几日来取……” 刚才给她量身的人看了她一眼,“要不你先拿两套尺码相似的常服?这都是施了避尘诀的。” 苏陆谢过了她,乱挑了几件,魂不守舍地抱起衣服,想想又强打起精神问道:“对了,我听闻丹书堂那边可以借书的?” “没错,咱们仙宗的藏书之多,那可是冠绝九州!” 另一个人骄傲地回答道,“不过唯有练气境以上才能进入藏秘之塔呢。” 行吧。 看来短时间内是去不了的。 “毕竟大多数的剑诀法术,都要练气境才能学,境界低了,只能勉强学个囫囵,倒不如不学。” 苏陆没法说自己想去寻找诅咒和半妖相关的书籍,只能点头。 “虽然说这规矩也奇怪,毕竟那边也有许多法术剑诀之外的书籍,像是炼器炼丹制药制毒,听说还有些话本游记……” 临走前,苏陆又想起慕容冽最后那句话,“炼石堂的课业是什么?” 几个裁衣的修士相视而笑。 “新人都有这么一遭,等你能引气入体就该开始了。” 苏陆:“到底是什么?” 他们看她一副挺好说话的样子,就嘻嘻哈哈地插科打诨,好像想将这当成保留节目。 “前辈记得去找大长老讨个宝贝,要做课业的不能空着手上山。” 苏陆:“……我现在就可以了,所以才问你们的。” 这群人本来还在笑,闻言一愣,脸上同时浮现出震惊之色。 “你不是昨天才入门的吗……” 无论有没有师父的帮助,这速度都快得吓人了,即使对于天灵根来说,大部分人也绝对比不上她吧。 “一夜之间进入锻体境,这确实只有天才能做到了……” 有人喃喃道。 苏陆:“……谢谢?” 他们羡慕地看着她。 半晌,有人才想到她刚刚的问题,“做课业需要至少一样工具,寻常凡间器具不行,咱们堂里有师父的,都会从师父那里拿,只是不知道大长老会给你什么。” 苏陆依然满头雾水。 但他们好像真的不愿告诉她,她只能茫然地离开,匆匆忙忙去澡堂梳洗一遍,来不及吃饭就上了山。 凭着记忆回到湖中小楼前,苏陆纠结地站了一会儿,几次抬手想敲门又放弃了,就在门口转了一圈又一圈。 “……” 大门直接被拉开了。 慕容冽站在门口。 他依然是不修边幅的样子,头发随意地束起,外袍敞开着没穿里衣,露出一线肌理强壮的厚实胸膛,肤色略显苍白。 这个境界的修士早已没了常人的新陈代谢。 他身上也只剩冰灵根特有的寒气,混合着衣袍上极为浅淡的熏香,最终化作了凉薄的冷意。 男人低头看着她,脸被乱糟糟的胡子遮着,倒是能辨出五官轮廓颇为英挺,只眼中依然带着惺忪睡意。 “既已晋入锻体境一重,从今日开始,晨昏运转灵力一个大周天,不可懈怠。” 苏陆点头应是。 他没用任何法术,就直接感应到她的修行进度,这就是大佬吗。 慕容冽:“所以你在这里转悠什么?为何不敲门?” 苏陆当然不能说因为才发现你是大反派之一,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情急之下,苏陆只能胡编一个理由:“我花了一夜才引气入体完成周天循环,我怕师尊嫌我太慢了。” 慕容冽:“………………” 他开始怀疑这孩子的脑袋是不是有点问题。 第9章 我不喜欢剑。 不过,思及小徒弟并非出自修真世家,对这些事了解尚浅,也不认识其他的天灵根,无从比较,说出这话也情有可原。 慕容冽:“……不会,已经算是快了。” “那就好。” 苏陆松了口气,“师尊,他们说我该向你要个宝物,带着去做咱们炼石堂弟子的课业?” 慕容冽随手在空中一划,掌中忽然出现了一物,直接就扔了过来。 苏陆下意识接住,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 她定睛一看。 怀里是一根半长不短的木质手柄,顶端接着一道弯月似的铁刃,一头尖一头扁,看上去锈迹斑斑。 苏陆:“……这是镐头?” 慕容冽挥挥手,“拿着这个去做功课就行,寅时三刻,别去晚了。” 说完就把门关了。 苏陆:“?” 她已经槽多无口了。 这镐头也不知是什么材料锻造的,沉得要死,拿在手里手疼,扛在肩上肩疼。 她回到小屋时,又累得气喘吁吁,休息一阵才起身去了山腰。 这时间膳堂的人不多,新人都去听讲,半新人去做早课,院子里的桌位大都空着,就只有零星几个人。 她掏了掏兜里所剩无几的铜板,将两盘烤乳鸽一盘烧鸡和三个馒头吃得干干净净。 苏陆望着仅剩酱汁和碎骨的盘子,觉得这饭量好像不太对劲。 不过,当她离开时,看到另一桌摆了两只烧鹅两只烤鸭还有一盘烤乳猪,总共也只坐了两人,吃得比她还快些。 好吧。 可能辟谷前的修士饭量就是很大。 她离开膳堂,在路口茫然地站了几秒钟。 满街都是匆忙来去的修士,苏陆只能挑了一个脚步悠闲且看着面善的,上前打听事情。 “你不是杂役吧,否则这会子应该在干活呢。” 那修士奇怪地看着她,视线落向她的腰间,“那你师父没有告诉你——哦,慕容师伯的徒弟啊。” 苏陆眼睛一亮。 慕容冽是他的师伯?这还是个辈分高的! 苏陆:“我师父忙,打扰这位师兄了。” 那人看着二十来岁的模样,个子高挑,生得俊秀清隽,闻言微笑了一下,“新人入堂都要去库房领一应物什。” 说完给她指了个路。 苏陆去库房扛了一床被褥枕头和一些零碎物件,重新回到住处,打扫卫生期间,在床下发现两只死老鼠,房梁上一只死蜘蛛。 收拾完毕,她坐在门口台阶上休息,顺便数了数自己的全部家当。 前身回家时房子被烧得仅剩下残骸,自然找不到钱。 她两手空空地走了,为了吃饭,只得将身上的首饰典当了,换来二两银子,如今已经用掉了一多半。 按照购买力换算一下,这里一两银子大概等于一千块人民币,一文钱也就相当于一块钱。 前身独自流浪了一段时间,买东西不好意思讲价,还会被欺脸生,钱已经花得七七八八,如今还剩下一点点碎银子和铜板。 按照今日的饭量,可能再吃三天就没钱了。 等等。 先前那些裁衣的修士说做功课能赚灵石! 膳堂那边收钱也收灵石,自己若是能赚点灵石,那应该也有饭钱了。 次日清晨,苏陆结束了一轮灵力运转,扛着镐头冲下山了。 她根本不会看天色,没有钟表,哪能卡着寅时三刻抵达,只能提前在天亮前出发。 然而还是晚了一些。 她赶去先前那条街上,随意找人一问,得知三支队伍都出发了。 “恭喜你引气入体啊!” 那人又说了一句,“往那边或者那边走,走那些栽了银杏的路,向山上,跑快些,能赶上的。” “谢谢大姐!” 苏陆匆忙抱拳,又险些摔了镐头,“我这就去了。” 那人根本没想到她是这次新入门的,还以为是五年前那一批,辛苦修炼至今终于锻体境一重,闻言挥挥手。 “第一天累些,小心伤着。” 苏陆紧赶慢赶,跑得都岔了气,终于在山腰的另一边,赶上了大部队。 此时天色蒙蒙亮,林中小路还有些黯淡,高处石阶上黑影晃动,乌压压一群大概有三四百人,密密麻麻挨在一处。 这些年轻人都穿着短衫裤装,一眼望去看不见长袍裙子,他们手里拎着镐头锄头铁锹榔头,乍看像是一支简陋的施工队。 前面的人脚步轻快,甚至有些几乎足不沾地向上走。 苏陆喘着粗气混到队伍后面。 后面这些人的体力都差些,不若前面的轻松,然而也比她要强了一些。 整个队伍前进速度不慢,苏陆气喘如牛,满头大汗,脚步发飘。 他们走的本来也不是大路,越向上越是崎岖,石阶也高低不平,还有少许青苔,一不注意就会打滑。 苏陆第三次摔跤时几乎要爬不起来了。 或许这一幕过于惨不忍睹,旁边的人拉了她一把,在她道谢的时候摇摇头,似乎也不想多说话浪费体力。 天色越来越亮,他们在山林中穿梭,周围却依然昏暗,又走了一刻钟,整个队伍钻进了一处山洞。 这山洞颇为狭窄,一次最多容两人并行,长长的队伍走了许久,才轮到后面。 苏陆顺着闪动向里走,看见稍远处空中漂浮着一片朦胧光幕,前方的人都一声不吭地走入光幕,然后就消失了。 那好像是个入口。 她穿过光幕,里面果然是另一番天地。 天空涂抹着血色,沙地赤红高低不平,四处嶙峋怪石,灰白岩体龟裂,缝隙里依稀透出一道道流光。 空气滚烫,脚下的沙地也炽热无比,仿佛在被烈火炙烤。 修士们的身影很快散开,大家都轻车熟路找到某个位置,掏出家伙干了起来。 苏陆还在入口愣着。 旁边的修士观察她一会儿,悠悠地开口道,“第一次来?” 苏陆一转头,“咦?是你?” 这不是昨天给她指路去库房的师兄吗。 苏陆一边说一边擦汗,“师兄你好啊,没错,我从没来过这里。” 这里实在太热了。 哪怕她站着没动都在不断冒汗,额前头发湿了,后背的衣服都粘在了身上。 “这里是血觚宝窟的一角,咱们仙宗的三大宝窟之一,最是盛产灵石和各类稀矿。” 那人带着她走了一段路,将她引到一处空地上,“来吧,这边好挖一点。” 他们一路上从许多人身边经过,那些人都在默默地用手中工具进行挖掘工作,各种姿势各种角度。 苏陆已经悟了。 她看着那些奇形怪状的巨石,不由点头,“我懂了,我要挖哪一座?” 炼石堂的人挖石头,没毛病。 旁边的人指了指地面,“先把下面这块刨一刨,让它至少露出地面三寸吧。” 苏陆低头。 凹凸不平的红沙地上,露出了一小块灰白的石脊,约么有半寸左右,大部分都埋在地里。 苏陆卷起袖子,“三寸之后呢?” “你真能刨到三寸,今天的课业就结束了。” 好家伙。 苏陆早发现这沙土异常结实,听到这话顿时面色凝重。 “咱们炼石堂弟子,筑基境之后,资质好些的会继续修炼,资质平庸些的会在堂中找个活计,攒灵石打造法宝。” 那修士随口道:“但是筑基境之前嘛,练气境的去秘境修炼,或是去司世堂接些降妖除魔的任务,锻体境的就在这挖石头。” 苏陆:“……我知道了。” “宝窟里冷热变化不定,你自己注意些。” 那人走远之后,她活动了一下手腕,举起镐头尝试着挖了一下。 铁刃敲击在沙地上。 ——咚! 骇人的撞击声响起。 苏陆:“?” 这地面是钢板打的吗? 她试着将镐头按进或是踩进地里,发现自己完全做不到,反而累得又出了一身汗。 苏陆站起来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将镐头重重砸了下去。 十字镐的一边宽刃,终于插进沙地里,只是仅进去了一点点,比指甲盖还短些。 她的右手虎口却是已经震裂了。 苏陆:“………………” 那布满锈迹的镐头却是完好无损。 她伸手扯了一下,镐头纹丝不动,仿佛被焊在了地里。 苏陆骂了一声,又试了很多次,才将镐头拽出来,整个人还跌坐在地。 脚边只多了一小蓬细碎的沙子。 石头依然埋在原处,看上去和刚刚没有任何区别。 她伸手摸了摸。 这被刨出来的沙土硬如铁屑,稍微用点力气,恐怕连手指头都能扎破。 接下来,苏陆都在反反复复地刨土挖土,然而每次能挖松的沙土都少得可怜。 大概到了下午,宝窟还忽然变冷了,呼吸时嘴边都是白气。 偶尔还会刮起寒风。 她本来已经热得快要死掉,忽然被风吹了个透心凉,一盏茶不到的时间手就冻僵了。 苏陆艰难地喘息着,只觉得嗓子里像是插了根烙铁,身上血液更是几乎凝结成冰。 她真的很想从这里跑出去,回到温暖湿润的凝碧峰竹林。 苏陆开始思考等自己出去要吃些什么。 手指从疼痛僵硬到彻底没有知觉。 她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机械性地挖着地,无数次将沉重的镐头举起来又砸下去。 “行了行了,收工了。” 先前那个修士过来叫停了她,看了一眼进度,“还不错,这也差不多有三寸了。” 苏陆已经累得说不出话。 苏陆:“这课业是每日的?” 他看了她一眼,“这块原矿挖出来就有你的一半,你明日若是不来,说不定别人就捡了你的进度,有些人是一天就能挖一块的——” 苏陆:“?” 苏陆:“好了我懂了,明天见。” “等等。” 那人喊住她,扔来一小块莹润剔透的蓝色晶石,“你今日的课业达标,拿着吧。” 苏陆手忙脚乱地接住。 “谢谢师兄,我还以为要去下面领呢,唔,这就是灵石?” “不错,在修真界,灵石用处很多——阆山灵气浓郁,咱们仙宗的弟子,在山中任何一处,都能直接汲取灵气化为灵力,但在那些灵气稀薄之地,就只能去吸收灵石中的灵气了。” 他解释道,“而且炼器炼丹法阵运作都少不了灵石,这东西也相当于修真界的钱了。” 苏陆又道谢,“师兄怎么称呼?” “我叫夏知秋,窗中海月早知秋的知秋。” 他笑了一下,“听说师妹姓苏?” 苏陆:“是,夏师兄从哪听说的?” “玉虚殿中诸事,已经传出来了,师妹也算是名人了。” 夏知秋看了她一眼,“对了,慕容师伯让你过去一趟。” 说完就走了。 返回时无人领路,修士们都各回各家了,苏陆在山里兜兜转转了半个时辰,才成功找对了方向,去了慕容冽的住处。 她这次没犹豫,立刻敲了门,“夏师兄告诉我,师尊有事找我?” 慕容冽打开门。 他依旧是那副衣冠不整的样子,半散着头发,睡眼惺忪,仿佛刚刚醒过来。 高大颓废的男人垂眸看着她,“嗯——” 苏陆:“?” 她全身无处不难受,胳膊几乎抬不起来,腿也酸腰也痛。 原本手上只有一点薄茧,现在早都磨得血肉模糊了。 前身也帮姨母一家干活,但像是洒扫推车摘果子之类的,都没这么累。 苏陆:“师尊,我要站不住了,我能坐一下吗。” 她也不等对方同意,直接歪倒在廊桥的坐凳栏杆上。 不管什么反派不反派了。 她真的不行了。 慕容冽对她的表现并不意外,随手丢来一个小小的瓷瓶,“手。” 苏陆接过瓶子,抖着手将塞子拿出来,顿时闻到一阵子清香提神的气息。 她将瓶子里的药液倒在手心,发现那些磨破的伤正在迅速愈合。 苏陆:“!” 慕容冽:“……这东西还有很多,待会儿你抱两罐回去。” 苏陆连连点头。 慕容冽看她好像有了些精神,反手递来一柄连鞘的长剑。 “叫你来是让你试试这个。” 苏陆疑惑地接了过来。 剑鞘入手冰凉,通体玉白,鞘上又雕出一簇花树,枝条缠绕,枝桠上玉兰盛放,煞是好看。 这剑状似轻巧,拿在掌中却极为沉重。 苏陆勉强用一只手抓住剑鞘,另一手攥着玉质握柄,用力将长剑拔出。 冷光乍现,寒意扑面而来。 剑身长而纤细,苍白无瑕,又薄如蝉翼,笼罩着一层朦胧霜雾,宛如凛冬深谭里凝结的寒冰。 苏陆轻轻吸了口气:“这不会是覆雪吧?” 那赫赫有名的仙器?未来对阵中原第一剑修的法宝? 慕容冽抱着手臂倚在门框上,“虽说你没有冰灵根,但只要不是相克的火灵根,其他属性灵力催动也不难。” 苏陆犹豫着运转了灵力。 空气中的冷意猛然加剧! 那苍白皎洁的长剑上,霜气纵横,寒浪翻滚,甚至剑刃都充盈了白光! 慕容冽脸上的颓唐神情一扫而空,眼中的睡意不再,骤然射出精光。 在震惊之后,苏陆忽然感觉到覆雪开始发热。 不对。 不是这把剑在发热! 那种热意从握剑的手上扩散,转瞬间烧燎至手臂乃至胸口—— 这是要发病的前兆! 苏陆连忙归剑入鞘,有些失礼地将覆雪塞进慕容冽的怀里,然后赶忙抽身回退。 她轻喘了一口气,赶紧为自己的行为编个理由,“虽然不知道师尊让我试什么,但我不喜欢剑。” 慕容冽若有所思地盯着怀中的覆雪。 闻言他挑了挑眉,“你喜欢什么?” 苏陆正强忍着不去靠近他,只能再次后退了一步,全身都陷入了那种热意的炙烤中,血液仿佛都在燃烧。 苏陆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喜欢刀。” 她的呼吸没乱,可能脸色也正常,但内里的煎熬无法形容。 慕容冽看了她一眼:“哦,什么刀?” 苏陆看看那纤细文雅的仙剑。 她对兵器没有喜好,刀剑锤子斧头都一样,但只要不让她再接触覆雪就行。 苏陆信口胡诌道:“大的。龙头状元刀,乾坤日月刀,九环大砍刀,青龙偃月刀,反正越大越好!” 慕容冽:“……就只喜欢刀?” 苏陆:“呃,反正只要不是剑,那什么八角锤三股叉狼牙棒鳌头斧九齿钉钯方天画戟,我都喜欢。” 慕容冽陷入了沉思,然后点点头,“我大概明白你的爱好了,和你的师兄们倒是路子相似,我会帮你留意。” 苏陆:“…………” 苏陆:“谢谢师尊。” 第10章 你自找的。 苏陆也不记得自己又说了什么,反正就是逃一般地飞快溜走了,甚至忘记拿药。 她跌跌撞撞地穿出竹林,就因为剧痛而摔倒在石阶上,再就爬不起来了。 这次的疼痛比上一回还要猛烈。 黄昏时分,山路间空寂无人,竹林间风声振动。 她呼吸急促,汗水大滴大滴打落在地,无法控制在地上翻滚呻|吟。 苏陆疼得满脸眼泪,死死咬着牙才没有大哭出声。 那细细密密的针刺般的疼痛,已经蔓延至全身每个角落,所有的血管仿佛都被刺穿,肌肉被撕裂搅碎。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彻底暗了下来,疼痛渐渐褪去了。 苏陆颤颤巍巍地拎着镐头站起身,又回了湖中小楼,发现慕容冽直接将两个药罐子放在了门口。 她默默地抱起来溜了。 显然要求进入锻体境的人再去宝窟挖地是有道理的。 那种忽冷忽热莫名其妙的环境,体内有灵力的人也不会因此生病,现在除了很累之外,没有更多的感觉了。 苏陆回到住处,发现石桌旁边站着一个熟人。 苏陆:“?” 苏陆:“段师侄你好。” 石桌边的青年侧过头看了过来,神情莫测地盯了她两秒。 “虽然不知道你怎么找过来的。” 苏陆坐到了门口台阶上,把罐子放到一边,“我待会儿还要修炼,师侄若是无事,改日我再招待你。” “……长老的亲传弟子都住在这附近。” 其实所谓附近也是极大的一片区域,水边和林间方圆数十里,只是对于金丹境修士来说,在这范围里找人很简单。 段鸿轻叹一声,“在玉虚殿外,我并非故意说那些话。那绝非试探。” 苏陆歪着头靠在门框上,“哦。” 清霄仙尊是听到那场对话才拒绝自己的。 现在段鸿是来澄清,当日他并非要用说那些话来检测她的人品。 苏陆:“我知道了。” 段鸿微微皱眉,“在玉虚殿里,师尊虽然那样说了,但你并非没有机会,若是你能解释几句,兴许——” 苏陆摇头,“没什么好解释,他看不上我就算了,我也无所谓,本来是想拜宗主为师,既然不行,那换成谁都一样。” “都一样?” 段鸿又看了她一眼,“血觚宝窟里的酷暑寒冬好受么?” 苏陆无语,“我就算进了落雁峰不用挖地,那也不是天天躺着吃喝玩乐吧,哪里修行不辛苦啊。” 段鸿不置可否,“不至于让你第一天就抱回两罐刺红琼露。” 苏陆:“…………那是我师父心疼我,你师父能做到吗?” 这次轮到段鸿无语了。 两人无言相对之际,苏陆忽然问道:“你引气入体用了多久?” 段鸿微微一愣,“师尊助我晋入无我境界,一夜。” 苏陆想想自己用时差不多,但完全是独自做到的,不由开心起来。 苏陆:“对了,鉴灵仪式时,你为何不让他们阻止我和姓李的打架?” “当时只是觉得你确实很想揍他一顿。” 段鸿默然片刻,“……我自认亏欠于你,你若是想做什么,我自然会尽力成全。” 苏陆有些意外。 考虑到自己应该不是他喜欢的类型,所以他这些想法大概还真是出自于愧疚? 苏陆:“你真觉得自己欠我,那你怎么不收我当徒弟?” 段鸿:“?” 他那张俊美又冷淡的脸上,浮现出十分鲜明的迷惑。 在短暂的茫然后,段鸿好像又陷入了某种局促,甚至有了一点点近乎羞涩的意思。 “各脉首座都是渡劫境和化神境,长老们也大多是元婴境——” 金丹境收徒的自然大有人在。 但天灵根入门,可没有拜金丹境为师的先例。 大家肯定都希望自己的师父越强越好吧。 段鸿:“你应当有更好的师父。” 苏陆冲口而出,“得了吧,你那师尊还不如你呢。” 段鸿再次皱眉,“慎言,此话不能——” 苏陆:“你师父觉得我心性凉薄,你是这么觉得吗?” 段鸿显然不同意,“你家人待你不好,你对他们感情有限,这难道不是常人所为,如何称得上凉薄?” 苏陆摊开手,“所以你觉得我就是个寻常人,你师父觉得我凉薄,你俩相较来说,还是你好些。” 段鸿终于明白她在插科打诨,不由叹息一声。 “拜在师尊座下,是最有利你修行的,慕容长老不太管教徒弟,萧天炀与崔槬皆非易于之辈,即便来日你得到覆雪,他们两人或许也不会善罢甘休。” 苏陆:“?” 还得到覆雪呢。 今天就差点要了她的命。 白送都不会要的。 而且慕容冽应该不打算将覆雪传给任何人吧,以后还要拿它杀回冀州呢。 苏陆:“那如果我是清霄仙尊的徒弟,你和你师妹就都是易于之辈了?你们乐意见到我继承残夜?那可是天下有数的神器。” 段鸿看上去完全无所谓,“你若真能继承师尊的神剑,那我自然高兴,师妹也不会有想法,毕竟她不喜欢剑。” 苏陆:“……嗯,所以师兄们想要覆雪,我自然不会与他们争抢,毕竟我是晚辈嘛。” 段鸿有些奇怪地看着她。 每当他以为自己大概摸透了对方的性格,这个人总会又一些推翻他前面印象的表现。 他完全没想到她能说出这种话。 段鸿:“我以为你会说‘有本事就来抢’。” 苏陆摇头,“那你以为错了,我当师妹的自然要让着师兄,咱就是说,为人处世吧,能忍就忍,能让就让。” 段鸿:“…………” 能睁着眼睛说瞎话才是真的。 他还记得她在司世堂地盘上如何揍人的,自然不会相信这鬼话。 “好吧,是我失言。” 段鸿微微摇头,“他们也确实都有了自己的本命法宝,而我对他们了解有限,或许不该妄言,但昔日与萧天炀交手时,那感觉并不好。” 苏陆:“总之谢谢师侄提醒。” 她一口一个师侄,已经表明了态度。 段鸿自然也听得明白,知道她绝无想要改换门庭的念头,“慕容长老不太管俗物,你的师兄们又不在,你若是遇到什么麻烦——” 苏陆点点头,“我一定主动忍让,一定退避三舍。” 段鸿:“?” 才怪。 但对方并无需要自己帮助的意思,他也就离开了。 苏陆插上门练功了。 做完一轮大周天循环之后,疲惫感消散了大半,甚至双手的伤势都好了许多,原先磨破的地方竟然已经开始结痂。 此日清晨再修炼一轮,就几乎已经愈合了,身上肌肉也酸痛不再。 她兴冲冲地换衣服扛起镐头下山了。 “夏师兄,早啊!” 挖矿大队进入宝窟之后,她又看到了之前的熟人。 夏知秋也打了个招呼,“师妹你好。” 旁边的修士们投来奇怪的目光,接着就都各干各的去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再没发生过任何意外。 她没再接触到任何能引起发病的东西,每天的功课就是刨土挖石头,从早干到晚。 最初,她用尽全身的劲也只敲进去一小块。 数月之后,她随意就能将半边铁刃都楔进地里,一只手就能将镐头整个拽出来。 这期间不存在任何诀窍和取巧之处。 每天都做同样的事,做多好像就变得轻松了。 夏知秋倒是神秘兮兮地告诉她,这炼石堂课业自有一番道理。 “仙宗本是剑修起家,你若是以后想练剑,或用任何法宝,这便是打基础了。” 坑是越刨越大。 离谱的是那块石头体积也很大。 挖了数日,露出来的部分越来越多,却还是不见底。 坚持不懈地挖了数月后,苏陆已经开始怀疑这是什么挖矿骗局。 然后她终于将整块灵石凿了出来,当天就扛着这块巨石下山领奖励。 她眼睁睁看着一群炼石堂修士进行称重,又给自己开了个条子,表示过几天就可以来领切割打磨好的灵石。 苏陆心情愉快地回家,路上却被堵住了。 炼石堂占据的凝碧峰面积极大,但山前山后统共两条大路,这两边四通八达,连着无数山间小径,来来往往的人也最多。 苏陆皱眉看着台阶上面的一伙人。 四个少年皆是衣着华贵,衣摆绣有团花火纹,那是烟霞峰弟子的标志。 李少爷得意洋洋地叉着腰,上下打量着她,“姓苏的,你现在这样子真是比乞丐还不如——” 旁边是一个满面骄横的锦衣少年,他袍子下摆的绣纹最多且最是鲜艳,一簇簇火焰仿佛要燃烧起来。 另有两个年轻修士围着他,看着倒像是跟班。 此时,锦衣少年目中闪过难以掩饰的惊艳,然后又变成了讥笑,“苏六儿?若是你能乖乖向我表弟赔罪——” 苏陆却没看他,头也不抬地上山,只当这伙人不存在。 “你!” 锦衣少年的脸顿时涨红。 “喂,你的事都传遍了,苏六儿。” 李少爷眼中充满恶意,“你被清霄仙尊嫌恶,连宗主也看不上你,将你丢到外门,你师父也不管你,只让你自生自灭!” 那锦衣少年闻言嗤笑一声,“放眼整个宗门,哪怕是整个中原九州,哪个天灵根不是被捧在手心的,你看看你,哦,我忘了,还有你那两个倒霉鬼师兄,也和你一样——” 稍远处有几个炼石堂的修士。 有人想要上前,又看到他们这伙人穿着烟霞峰弟子的衣服,并且那锦衣少年手中还握着长剑,于是停下了脚步。 苏陆依然熟视无睹地向上走。 锦衣少年脸上终于挂不住了,厉喝道:“站住!” 许长老座下没有天灵根,他是唯一一个双属地灵根,虽年纪小,却是天赋最出色的一个,引气入体也只用了十天而已。 师尊都夸他胜过一些悟性差的天灵根。 烟霞峰内的天灵根极少,都是首座长老,以及首座的弟子们,那些人深居简出专注修炼,不太和外界接触。 因此他遇到的那些修士,对他都颇为尊重,从没人会这样无视他。 “——你怎能如此无礼!” 苏陆理都不理他们,依然拎着镐头上台阶。 无论在什么地方,总会有些没脑子的人,做事从不思量,自以为有点背景,就觉得别人奈何不了他。 这种人她以前就都见过不少。 而且按着原著,女主拜在清霄仙尊门下,这些人都敢去挑衅她,更何况现在。 只是那会有段鸿去教训,现在嘛—— 苏陆默默向上走,已经距离他们数十个台阶了。 “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锦衣少年冷笑着抽出腰间佩剑。 一道赤光流泻而出,缠绕红纹的剑刃上,仿佛燃起了火光。 “那至少也是下品灵器!” 远处有人惊呼道,“他一个锻体境根本做不到在法宝上附灵,也只能是那把剑本身——” 李少爷得意地笑了。 他知道表兄被得了一把下品灵器护身,因此他只将自己受气之事随便一说,表兄立刻就答应为他出头。 他俩感情多好也谈不上,但只为了显摆那件灵器,表兄也愿意走这一趟。 此时,锦衣少年已经跃了上去,燃着火光的剑刃卷着风声刺出。 剑尖指向背心。 这位置若是被击中,心脏要被刺个对穿。 苏陆回身。 从一开始见面,她就隐隐感觉到,这群人都很弱,他们身上的灵力稀薄,没有半点压迫感。 因此她才敢背对他们继续向前走。 “这真是你自找的。” 苏陆抬起手。 在宝窟里重复过千万次而几乎变成本能的动作,一瞬间进入灵力运转循环又集中爆发的状态—— 镐头的铁刃重重敲击在剑锋上! 啪! 绚烂火光骤然熄灭,长剑上蔓延开裂痕,然后四分五裂,碎成了数十片。 锦衣少年惊得目眦欲裂,尚未来得及说话,眼中晃过一道模糊的影子,胸口就蔓延开沉重的钝痛。 他全身巨震。 护体灵力溃散开来。 锦衣少年口中鲜血狂喷,抽搐着倒在地上。 “还有你。” 苏陆直起身来,甩了甩手里的镐头,看向了李少爷,“和你表兄一起躺着吧。” 第11章 半妖。 李少爷眼中充满惊恐,脸上已毫无血色。 他自然知道苏六儿不是好欺负的,身为天灵根,就算悟性再差,如今的修为必然高于自己。 何况先前他就隐隐听过一耳朵,说是炼石堂那边有人一夜间就引气入体,怎么想答案也只有一个。 对于天灵根而言,这速度绝对是很快的,但也不至于惊世骇俗。 直至前几日,他已入门数多月,才在定心丹的帮助下堪堪引气入体。 所以也才有了那么一点底气,敢来找人麻烦。 毕竟锻体境后,体质已经与凡人大有不同,凡人立刻致死的伤势,他们也能挺住,不至于那么快气绝。 想到苏陆的资质,更是又嫉又恨。 他得以进入仙门,只觉得过往种种越发可笑,那些人也都是凡夫俗子,比不上自己半分。 然而姓苏的不过是区区一个村姑,卑贱之人,素日里他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如今修行速度却压过了自己! 他越想越是恼怒愤恨,才撺掇了表兄来找事。 然而,表兄入门已经有两年,如今锻体境五重,拿着许长老为他打造的灵器,都不是她一合之敌! “你——” 李少爷刚想放些狠话,直接就被砸翻了。 苏陆根本没听,直接抬手就是一下。 镐头砸中的那一刻,脊骨断裂的声音随之响起。 李少爷发出一声骇人的惨叫,在地上痛苦地颤抖着。 她看向另外两个瑟瑟发抖的烟霞峰弟子。 这两人她都没见过,应当是跟着来看热闹的。 苏陆:“你们——” 他们尖叫一声,几乎是屁滚尿流地跑了。 好吧。 苏陆看了一下地上躺尸的两人。 他们是受了重伤,但是绝对没死,连濒死都称不上,毕竟是锻体境的修士,比普通人抗揍多了。 她也不管他们,只将地上的东西一收,转身直接就跑了。 苏陆冲到了慕容冽的住所。 她敲开门迅速将刚才的事讲了一遍,只讲自己和李少爷最初有矛盾,又下意识略去了妖怪那一段。 她本来以为他不会在意这种破事,可能直接一句管他们去死。 谁知慕容冽抱臂听了几句,忽然开口问道:“他在鉴灵仪式上向你找茬,用的什么由头?” 苏陆心里暗叹。 她曾经在慕容冽面前发病,不知道对方是否察觉,亦或是察觉了却懒得深究。 所以她不太想提起妖怪的事,但既然他问了,她也没必要隐瞒,毕竟那天观众太多了。 苏陆:“他们认为我出生克死父母,嗯,虽然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父母的死活,然后他们还觉得我又克死全村人,是个不祥的怪物。” 她无语地道:“但归根结底,我觉得他是怕我抖出他家里那些欺男霸女的烂事,只拿这些当幌子。” “未必。” 慕容冽懒懒地道:“兴许两个原因都有,那些愚昧凡人,会真心因为这种缘由憎恨乃至迫害一个人,被说成妖孽活生生逼死的也不止一个两个。” 苏陆:“……” 看来他也挺懂的。 慕容冽瞥了她一眼,“凡人哪懂甄别命里带煞者,你根本不是,休要被他们影响。” “我没有,我一直觉得他们有病。” 苏陆耸了耸肩:“总之姓李的就是这么说了,觉得我不配与他站在一处,那天还说屠村的妖怪是我引去的。” 慕容冽微微摇头,仿佛觉得这事滑稽至极。 “你和村庄不过隔了一座山,一个大妖,这点距离犹如近在眼前,他的目标若是你,必定会直奔你而去,你村里的人要么没事,要么也是死在你后面。” 苏陆:“……” 李少爷其实不是这个意思。 他是觉得自己和妖怪是一伙的。 慕容冽可能是将这话错听成,妖怪是为了狩猎身具灵根的她才去的村庄。 苏陆:“……师尊说得对,反正一切都是无稽之谈,我今天本来不想理他们,结果那个烟霞峰的小子朝我拔剑。” 她将用外衣裹着的长剑碎片拿出来,“然后就这样了。” “嗯。” 慕容冽倒是不怎么意外,只将那堆东西接过去,“你可以学剑诀法术了。” 苏陆讶然:“我以为要练气境才能学?” 慕容冽挥了挥手,“我说可以就可以,你进来休息一阵,等我回来。” 说完自己走了。 苏陆犹豫了一下,还是进门了。 主卧在二楼,一层中间堂屋,两边客房,橱柜里堆满书册竹简,房间里密集地放了许多杂物摆件,窗户都紧闭着,空气里萦绕着香气。 她嗅了几口,只觉得精神舒畅起来。 苏陆看着门口的铜制香炉。 里面插了莹白的线香,雾气袅袅升腾。 …… 仙龙顶。 玉虚殿中又是一片吵嚷。 玄仙宗弟子数万,并非每个人都能够专心致志修炼,内门四峰外门五堂总共九个分支,闹矛盾的自然不少。 若是闹事双方同属一峰或是一堂,那自然是内部解决,若是隶属不同,且各自背后又都有重要人物的,通常都是由卧龙峰这边裁定决断。 譬如说炼石堂长老的徒弟重伤了烟霞峰长老的徒弟,还将后者的本命法宝打成了满地碎片。 这两件事说不清哪个更严重。 按常理说人总比东西重要,但两个锻体境交手打出来的伤,那是养养就好了。 法宝碎了却是好不了的。 本命法宝要投入的精力物力极大,这下子等同竹篮打水一场空。 所以吵来吵去又闹到了玉虚殿上。 “活该。” 慕容冽两步走到炼石堂堂主座位上,大大咧咧地坐下。 他说话全然不留面子,“你们烟霞峰上上下下数千人,怎么别人没事,就你徒弟挨了打又毁了兵器?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如此说来,竟然是受害者的错了?” 许长老是身材浑圆、面色红润的壮年模样,大嗓门中气十足,“可怜我那徒儿,被打碎了本命灵器,又深受重伤,这可真是——” “这年头难道是谁受伤谁占理?” 慕容冽嗤笑一声,“自己是个废物还要招惹别人?炼石堂的地盘离你们烟霞峰最远,难不成是我徒儿将他从烟霞峰抓出来拖到凝碧峰的?” 许长老气得胡子都鼓起来了,“你、你!” 他身为烟霞峰长老,在面对外门修士时,自恃高了一等。 但他凭着资历熬成了长老,如今也只是堪堪元婴境。 慕容冽本是散修,入门时就是元婴境了,迄今已经数百年,算得上是仙宗里有数的高手。 若是真打起来,许长老可不觉得自己能占便宜。 那姓苏的若是个玄灵根地灵根,拜在慕容冽座下,哪怕是在外门,旁人也只有羡慕的。 只她是天灵根,本有机会成为内门首座的弟子,却被发配到外门,这才会被人讥笑。 而且,那些满嘴嘲讽的人当中,有多少依旧嫉妒她拜元婴境长老为师的,那就不好说了。 许长老对这些自然门清儿,也打听清楚这事的前因后果。 他知道是自己徒弟先去挑事,这也抵赖不得,毕竟是他们跑到凝碧峰地盘的。 如今闹了一番,不过是想要赔偿罢了。 “许师弟。” 上首的叶长老关切地看着他,“不知道两位师侄伤情如何?” “还能如何!” 许长老吹胡子瞪眼,“我那苦命的徒儿,我刚为他做了本命法宝,如今堪堪成形——” “那我走了。” 慕容冽懒散起身,“你们慢慢说。” 许长老没要到赔偿,哪里甘心,“慕容大长老——” “哪那么多废话。” 慕容冽不耐烦地说道,“他自己上门找茬还技不如人,死了也是活该。这事就此结束,若你有意见,不如我们手底下见个真章。” 许长老的表情顿时难看起来。 慕容冽:“若是不动手,那以后谁也休要再提此事,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许长老面色铁青。 他的亲传弟子不止一个两个,这次受伤的小徒弟乃是天赋最好的一个,至于另外三个人只是入室弟子,天赋也平平。 但是,他那些年长的徒弟入门时间久,也有练气境和筑基境的。 这些人若是去找苏六儿的麻烦,她是决计无法应对。 慕容冽这番言论便是在断绝这种可能,不让任何人借这事的名义去找茬,否则他会亲自出手。 甚至两句话连在一处,那就是说,若有人去找事,落在慕容冽手中,就是技不如人死了也活该呢。 这一趟不但什么都没得到,自己还得回去警告徒弟们不能再去炼石堂挑事。 许长老气得牙痒,偏偏也知道是自己弟子无理在先,自己又打不过慕容冽,还能如何? “对了。” 慕容冽临走前将那堆碎片丢了出来,“兴许也用不着我动手,毕竟我那大徒弟今天已经回来了。” 许长老猛然色变,再没有多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他离去。 …… 此时此刻,苏陆窝在圈椅上,神情凝重地读着一本游记。 这书名里有个妖字,她就拿出来当个消遣阅读,但随着作者写到了妖族,竟然也出现了半妖相关信息。 作者是个散修,开光境修为,最喜爱四处游历逛遍河山风景,当她经过西荒与凉州边境时,曾与一个半妖结识,成为了闺蜜。 半妖也将自己的故事告诉了作者。 首先是关于半妖这个群体,他们的父母一方是人一方是妖,于是半妖就有两种情况。 一是出生就半人半妖的模样,譬如多了尾巴,譬如手生利爪,亦或是身具鳞片等等。 还有更明显的,譬如人的身体却长了猫头,或是上半截身子像人,下半截身子像兽类等等。 这类半妖的身份自然是瞒不住的。 他们基本不可能混在人族栖息地长大。 他们要么生出来就被杀掉,要么也是在妖族地盘里长大,或是在山林中如同野兽般生活。 第二种半妖则是出生就与人类婴孩毫无差别。 即使被扔在某个人的家门口,但凡这人是愿意养孩子的,这半妖就能平平安安长大,也绝不会有人知道她的身份。 这些半妖一辈子可能也不清楚自己的血脉。 但唯有一种契机,或许会让他们暴露。 那就是接触灵力。 一旦与灵力接触,他们体内的妖族血脉,就会像是被激化了一般,开始萌发。 具体表现为展露妖族的特性,而且都是表现在外貌上。 最轻的眼睛变色瞳孔改形,重些的生出皮毛鳞片甚至多了几条胳膊腿——具体取决于那妖族血脉究竟是什么。 “砰砰砰——” 敲门声响。 苏陆正逐字逐句仔细阅读着书里关于半妖的讲述,被打断顿时满脸不爽,然而也不能对敲门的人置之不理。 她放了一枚书签,有些烦躁地站起身,刚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 慕容冽回来的话绝对不会敲门,这毕竟是他自己的房子,那肯定是一脚就踹开了。 所以这是谁? 第12章 师兄。 苏陆打开门。 一身白衣的青年站在外面。 苏陆叹了口气,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段师侄,什么事?” 段鸿看了她一眼:“你这样子倒是很像慕容长老。” 苏陆不置可否,“你来找我就是为说了我像我师父?” 她依稀记得,书里段鸿从未责怪女主被打骂时不还手,只会默默帮她报仇。 清霄仙尊听闻这种事却是不满,觉得女主浪费了他教的剑诀。 苏陆:“不知师侄有没有听说,有四个烟霞峰弟子来我们炼石堂挑衅滋事,然后被教训了一顿?” 段鸿:“…………我猜出手教训他们的人,一定是先行忍让退避,直至忍无可忍才出手的吧。” 苏陆理直气壮,“一字不错。毕竟他们先拔剑的,剑刃上还燃着火光,看着好吓人呢。” 段鸿眼神一沉,“仗着法宝想要称威的无能之辈罢了。” 说完手中青光一闪,掏出一样东西递过来,“我初次与人比试获胜之后,师尊开了私库,让我从中挑选法宝,如今我有了听雨,只能将它搁置了。” 他拿着一把刀。 苏陆想起上次触碰覆雪的经历,哪敢伸手接,“啊?” 段鸿怕她误会又解释道:“打造本命法宝之前,我们都是用别人的法宝过度,我并非是将自己不要的给你——” 苏陆摇摇头,“我知道这个,剑修们都是这样,你不用解释,这个东西卖了也是一大笔钱呢。” 那一柄短刃,长度不足一尺,狭窄弯曲,形似弦月,刀鞘上花纹古朴。 段鸿用拇指一推刀镡,短刃弹出,凛冽寒芒迸现。 空气里隐隐氤氲起冷意。 苏陆了然,“这也是冰属的法宝吧,这感觉和覆雪差不多。” 段鸿看了她一眼,“你已经见过覆雪?” 苏陆耸肩,“我师尊总共就三个徒弟。” 慕容冽和其他的长老还不一样。 那些人个个都有一群徒子徒孙,亲传弟子十几位,入室弟子几十位,记名弟子多到能有几百位。 慕容冽却只有三个亲传弟子。 无论内门还是外门,元婴境长老当中,他是徒弟最少的一个,从不像其他长老一样广收门徒,更别提开课讲解剑诀法术了。 所以即使给他们三人依次展示一遍覆雪,也不是什么怪事。 段鸿点点头,“……这确实是冰属灵器,比不得覆雪那般仙器,不过以你目前的修为,直接催动仙器可能有些难受。” 嗯? 苏陆抬起头,“难受?” 段鸿看她仿佛是真的好奇,就解释了一句,“法宝分级从法器灵器再到仙器神器——除了锻造材料工序不同外,也与其吸纳、存储、转化灵力的速度和上限有关。” 像是灵器这一级别,内里能够贮存的灵力已经不少。 因为特殊的铸材和工艺,哪怕是锻体境修士,在徒手状态下做不到灵力外放,却能在手持灵器的前提下,让灵力溢出剑身。 苏陆想起先前李少爷表兄剑上的火焰。 “仙器这一级别的法宝,已经自行能汲取天地间的灵气化为灵力,那些放置已久的仙器,内里都蕴藏了大量的灵力。” 段鸿停了一下,“法宝与修士间的灵力进出是相互的,犹如一体,锻体境修士能够承受的灵力有限,可能会受不住仙器里的灵力。” 原来如此。 怪不得当时自己发病,慕容冽丝毫没有表示,问都没问一句。 按理说以他的修为,应该是能感觉到她的异常,但他若以为自己是因为覆雪里的灵力而不舒服,就能解释通了。 不过,或许这也就是她发病的原因? 她接触部分修士会发病,是因为他们体内有灵力,那么换成法宝也是一样的? 苏陆:“若是受不住灵力,会怎样?当场暴毙?” 段鸿无奈地看她一眼,“气血翻涌罢了,若是强行使用,严重些会导致心脉受创,暴毙却也不至于。” 苏陆压下心中思绪,“师侄,我其实——” 刚想说自己暂时不需要。 转念一想,段鸿肯定也知道,慕容冽总共三个徒弟,哪个也不会太亏待。 他送这个东西并非是觉得她缺,大抵是总觉得欠着她,就想做些什么弥补。 她若是拒绝了,下次多半会换成别的。 苏陆其实不乐意他总是来找自己,毕竟他们俩一旦接触肯定会犯病,减少见面次数就能降低几率。 苏陆:“清霄仙尊送你的法宝,你直接转赠别人,是否有些不妥?可别下次在他嘴里我又成了诓走别人宝物的骗子。” 段鸿大感头痛:“你莫要这样编排师尊,以他的修为,纵然这阆山绵延千里,山中若是有任何风吹草动,也瞒不过他的。” 苏陆:“算起辈分,我是他的师妹,所以他真的会偷听徒弟和师妹的私人谈话吗?这好像不太对吧?” 段鸿看上去无奈至极,“他不会,但你要是提到他,他可能会有所感知,然后——” 当然玄仙宗弟子千千万万,很多人都可能在谈话间提起清霄仙尊,他自然不会挨个都去听一遍。 “罢了。” 段鸿摇了摇头,“别再说那种话了。” 苏陆耸肩,“好吧,师兄,我不该乱说的,你一定不会以为我是骗子的。” 段鸿:“………………” 段鸿叹了口气,“有主人的法宝,极难再与新人契合,诸如晚霜这样的,若是我们不需要了,想卖想扔想送人都可以。” 对于剑修们而言,本命法宝很难打造,品质越高越难,因此在有本命法宝之前,用二手三手的法宝凑合,本就是寻常事。 而且法宝不会因为转手次数多了就失去威力,除却灵根属性不合的情况之外,谁用都一样。 苏陆:“那这把刀,晚霜,它曾经的主人呢?死了?” “是被师尊杀死的魔修。” 段鸿点头,“但你放心,法宝并未被浊气所污。” 苏陆:“…………浊气?” “浊气是从魔域里诞生的,再具体的,你日后总会知道,只希望在你修为有成之前,不要接触吧。” 段鸿停了一下,“魔修大多以浊气修炼,此举有逆天理,因而他们皆是性情诡怪、残忍无义之辈。” 苏陆:“……” 原著和女主纠缠的男配女配里自然也有魔修。 但书中对他们的修炼方式提及甚少,只是塑造了一些人人喊打的形象,然后让女主陷入了阵营纠葛中。 苏陆犹豫片刻,“好吧,那我收下,谢谢师侄,既然如此,你可千万不要觉得欠我了。” 段鸿离开了。 苏陆在门口站了片刻,觉得慕容冽一时半会回不来,干脆就试着催动了晚霜。 这是她收下的另一个理由。 她想看看会不会有上次接触覆雪时的感觉,以确定到底是自己暂时不能使用仙器,还是连灵器都用不得。 若是那样,自己就可以直接去琢磨当体修了。 灵力灌入的那一刻,晚霜刀刃上腾起一层薄薄的雾气,空中飘散起冷意。 苏陆感觉到了细微的灵力波动,却没有任何不适,反而觉得颇为趁手。 灵力回转循环,仿佛将人与刀连成了一体,如同手臂的延长。 她手腕一震,晚霜倏然暴起白光。 刀身猛地拉长了数倍,从短刃变为长兵,刀背笔直,刀刃前直后曲,弧度如镰如月,锋芒凛冽。 有点重。 苏陆试着挽了个刀花,只觉得手臂依然有些吃力。 挺好。 至少证明自己能够使用法宝。 暂时别去碰仙器级别的法宝就行了。 苏陆甚至想过就拿镐头当武器先凑合着,但相比之下,这真正的灵器更好携带,可以直接掩在外衣里面。 当然因为不是本命法宝,无法做到高度契合,否则甚至可以将法宝收入体内,随时随地召唤出。 那时就不存在这方面的问题了。 苏陆撤回了灵力,让晚霜重新化作短刃,揣起来继续看书了。 将那段关于半妖的介绍看完,又反复读了几遍,苏陆大致确定了一件事。 书里没有半个字提及诅咒,更没提什么发病如发情的症状。 半妖和普通人的区别,一在形态,二在体质方面。 譬如犬妖与人族生的半妖嗅觉可能更灵敏,比不上真正的犬妖,只是要强于人族,但相对的也会有不如人族的地方,譬如有些生来色弱的。 但这类半妖通常都是生来就有半妖特征的。 那些出生就像人族的,继承的妖族特性可能微弱,也可能没有,或是要等接触灵力觉醒血脉之后,才会渐渐显露。 总之就是不存在什么诅咒的说法! 半妖们并非生而身具诅咒! 原著里描述女主说是“被诅咒的半妖”,不是一个笼统的形容! 其他的半妖都没事,唯独她被诅咒了而已。 所以这是针对她的。 或者说,她被某个人诅咒过,而她恰好是个半妖,这两者之间可能没有关系,将半妖换成别的名词也一样成立。 所以她为什么会被诅咒?谁诅咒了她?具体是什么样的诅咒? 而且既然不是半妖生来携带的病症,既然是诅咒,那该怎样才能解开? 或许可以将重点放在这上面了。 各家正宗玄门仙府,都以剑修或是法修为主,其余的也都是体修丹修符修等等,并不精擅蛊毒诅咒一类。 但是,丹书堂那边的藏秘之塔里,未必没有相关资料。 她既然知道病症,就可以试着去找类似的诅咒,再去找破解方法! 只是藏秘塔要练气境才能进去。 苏陆大致翻了翻那本书,确定后面没提到任何诅咒的事,就将它放了回去。 “怎么,刚才是段鸿来过吗?” 外面倏然响起一道年轻男声,低沉悦耳,又带着几分散漫随性。 苏陆抬起头,看到门外出现一道高大的人影。 “远远看到他跑了。” 那人说着自行将门推开了。 苏陆站起身,“他来了又走了。” 那人点点头,“来找你?” 苏陆把晚霜从怀里掏出来,“他送了我这个。” 门口的青年男人高挑瘦削,黑发束起,戴着红玉头冠,又穿了一件海棠红暗纹团花的外袍,越发显得鲜妍耀眼。 他生得极为俊美,五官锋利英气,眉眼飞扬,带着些许桀骜气息。 不过态度倒是挺亲切的,一张口就不再有那么强的攻击性。 苏陆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他。 红衣青年瞥了一眼,“哦,早年间和段鸿打架,他用过这个,是不是叫晚霜来着?” 苏陆点点头。 他继续道:“你喜欢吗?若是不喜欢,我那里还有几样灵器,品质也算与这个相仿吧。” 苏陆:“……还好吧,主要是我根本不会使,先随便拿着玩玩。” 然后这才敛衽行礼,“见过大师兄。” 她在炼石堂中数日,听了不少关于两位师兄的事。 天灵根被分到外门真的很罕见,但两人都是金丹境,炼石堂绝大多数人都不是他们的对手,没人敢当面议论。 背后说几句却是常有的。 而且除了讨论天灵根之类的事外,也有些年轻弟子会暗自念叨,慕容长老的徒弟们个个模样好看,老大还喜欢穿红衣服。 “嗯,我是萧天炀。” 红衣青年颔首,“师妹喜欢别人如何称呼你?还是我就喊你作师妹?” “我姓苏,单名一个陆字,左耳刀旁,陆地的陆,师兄想怎么喊就怎么喊。” 萧天炀微微一愣,旋即失笑,“怪不得有人说你叫苏六,我就想着这也太随便了。” 苏陆:“…………小时候确实叫苏六,因为姨母懒得给起名字,我族中行六,所以就这么叫了。” 萧天炀恍然,“然后等你念书了,就给自己起大名了?” 苏陆点点头,“随便起的,我也就认得几个字罢了,学堂的课从没认真听过。” 萧天炀倒是不当回事,“若不是准备做学问,认字就差不多了,我小时候也不乐意读书,整天吵着要我娘教我习武。” 他停了一下,没再说下去。 苏陆忽然想起,自己两个师兄仿佛都一百多岁了,他们的家人若非修士,应当早已化为黄土了。 而且原著里,关于覆雪剑的徒弟,也有一段惊心动魄的描写。 天下大乱之后,苏六儿途径徐州,路过一处名为苍鹭山的福地,听说那里有一群正道修士在围剿魔修。 “……你问那魔修是谁?你不知道?他可是你们玄仙宗的人!” “他的师父几乎屠尽了冀州仙门呢,便是那恶名昭彰的覆雪剑。” 苏六儿抬起头,彼时黑云千里,苍空暗沉,山间业火肆虐,红龙般燃袭而下,天上千万道雷电劈落,宛如神罚。 待到他们一行人稍微接近,远远就望见山间尸横遍野,尽是人躯与法宝的残骸。 有个穿着红衣服的男人站在尸山血海里,一枪将鹭山府掌门穿胸而过,另一手生生扯出后者元婴,当场将其打得魂飞魄散。 前来支援的修士们肝胆俱裂,有些人甚至当即跪下求饶,献上了鹭山府的镇派之宝。 红衣男人神情懒散,一指将那仙器弹得四分五裂,碎片飞溅而出,没入背后偷袭者的体内,将其金丹击碎。 然后他回过头来,看向远处女主等人的藏身之处。 女主对上他的视线,被那惊人的狂放杀气所震慑,当场就晕了。 “大师兄。” 苏陆有些艰涩地开口,“我听说你和二师兄也都是天灵根?” “嗯?” 红衣青年微微垂下眼,长睫掩住那双深邃黑眸,“是啊,怎么了?” 苏陆撇了撇嘴,“你们肯定都听说了我是阴灵根,我却还不知道你们是什么属性。” 萧天炀轻笑,“我是雷火双属的天灵根,虽然也少见,但也没阴灵根那么稀罕。” 苏陆:“…………” 果然就是眼前这位。 她算是掉进反派窝里了。 第13章 热意。 好吧。 苏陆心情简单。 千金难买早知道,事已至此,还能如何呢。 萧天炀向她笑笑,“你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告诉我便是。” 他讲话时毫无架子,与炼石堂弟子口中倨傲冷淡的样子截然不同。 更让人无法联想书中那个恨不得杀尽天下修士的疯魔形象。 苏陆犹豫了一下,“师尊说我可以学剑诀法术了。” 面前的红衣青年容貌昳丽,长相虽然颇具攻击性,但说话也挺随和,实在是没法让人心生忌惮。 而且距离神州大陆陷入战火还有一段时间,短期内这些大反派也都会相对安安分分的。 所以她下意识担心的倒不是他们会弄死自己,而是原著里师兄师姐教师妹教出的一堆事故。 苏陆:“但我听说阴灵根能学的剑诀法术相当有限,所以,嗯……” “也不尽是如此。” 萧天炀沉吟道,“无论是什么灵根,都有因属性不合而无法习得的剑诀法术。我不是阴灵根,我会的直接教你兴许不合适,当然你若想学我自然倾囊相授。” 他稍稍一停,“我带你去一趟丹书堂,你去藏秘之塔寻找一些你喜欢、且阴灵根能修炼的法术,你意下如何?” 苏陆:“!” 苏陆对这个提议表示了高度赞同。 苏陆:“但我听说丹书堂弟子只放练气境修士入塔?” “哪有真正的死规矩。” 萧天炀微微摇头,“你若是有熟人,进也能进,只是不能将任何卷宗带出塔里。” 大多数人都知道练气境才能学剑诀法术,锻体境进了其实意义不大,就算找到少数能学的,也只能学个囫囵。 而且,无论是外门还是内门,四峰五堂自己的地盘上,都会多少有些剑诀法术的典籍。 若只是学上一个两个,倒也用不着去藏秘塔。 “好!” 苏陆说着又迟疑了一下,“大师兄——准备怎么带我过去?” 外门五堂各自占据了一座高峰,论高度比不过内门四座主峰,论灵气密度也逊了一筹,但面积却是不小。 并且他们的地盘是以那座最高的山峰为主,连带着周围一片低峰山脉都划了进来。 像是许多杂役弟子乃至记名弟子,都未必能住在主峰里。 从炼石堂的凝碧峰,去往丹书堂的红雀峰,若是走路的话,那恐怕天亮都未必能到。 “嗯?” 萧天炀似乎奇怪她为何有此一问,“我本来是想带你用堂中的法阵传过去,怎么你想让我带你飞一次?” 苏陆连忙摇头,没有肢体接触是最好的,“法阵就好,我只是问一问。” 萧天炀没再多说,直接将她带去了山腰处。 在炼石堂的库房左近,有一座专门藏书的三层小楼。 楼顶就有法阵直通丹书堂,还有专人看守,只是每次法阵运转都要消耗灵石,因此堂中弟子使用也需要缴纳灵石。 “见过萧师伯。” 那看守弟子望见他们进来连忙行礼。 萧天炀指指自己旁边的人,“我师妹。” 看守很机灵地猜出是大长老的新徒弟,“见过苏师叔。” 苏陆点点头,萧天炀已经扔了一块灵石过去,“劳烦师侄了。” 那灵石质地纯澈,光泽闪闪,在昏暗房间里璀璨夺目。 竟然是上品灵石! 这抵得上自己做一百天课业的奖励了。 不过,萧天炀在炼石堂待了一百多年,手上还有炼石堂的营生,其中就包括向青州其余小门派出售灵石和各类稀矿,那么他家底丰厚些倒也正常。 苏陆迈进法阵之中。 “新来的登记——” 白光散去。 她听见有人在说话。 “哎呀,是萧仙君,见过仙君,还有这位前辈,有礼了。” 传送落点是一处敞亮的大厅,周边摆了几张长桌,上面堆着打开的厚厚的册子。 桌后的修士们正纷纷起身见礼。 他们腰间都挂着刻有书字的黄色玉牌。 大厅里还站着十几个人。 他们手里拿着一本或者怀抱一摞书册卷宗,正站在两张桌前排队等着登记。 看穿着有一半是来自内门的修士,衣摆上有云纹有火纹。 还有另一半都是腰上挂着牌子的外门弟子。 此时这些人都在低头行礼,有称呼师叔祖的,有称呼师伯祖的,还有零星喊师叔师伯的,剩下的干脆直接喊仙君了。 显然是辈分差的太多。 萧天炀微微颔首,并不多说,直接向门外走去。 苏陆立刻跟上。 走出大厅之后,外面是一道长长的玉石天桥,四周云雾缭绕,显然是置于高空中。 她在桥边翘首向下看,只能看到一片白茫茫的云雾,偶尔闪过一点山林树影的苍翠之色。 天桥有近百米长,通往一座悬浮在空中的楼阁式高塔。 那座塔楼极为宏伟,深青玉瓦,飞檐斗拱,气势巍峨,层层向上直入天际,在云遮雾绕间高不见顶。 他们走完了天桥进入塔内的一层。 门口看守修士默默行了个礼,没有说话。 塔内也是一间一间极为宽敞的厅堂,东西南北各有一座旋梯,檀木书柜行列整齐,彼此间又留出一段空隙,以供摆放桌椅并且让人走动。 墙壁和立柱上皆高悬火烛,外面笼着琉璃灯罩,光晕温暖明亮。 “我要一本一本找吗?” 苏陆有些好奇,“这里难道没个索引,嗯,总目录?这么多书应当有个统计吧?” 萧天炀显然听懂了她的意思,“一层到九层是剑诀,十层到十五层以五行法术为主,每一层都有书目统录,你从第十层开始吧。” 苏陆点点头,“我看这里不止十五层,第十六层以上都是什么?” “那都是体修法术和丹修符修之类的典籍,二十层以上还有些乱七八糟的杂书。” 他们一边说话一边往楼上走。 藏秘塔的每一层都很高,几乎抵得上寻常建筑的三层,因此楼梯台阶极多,即使两人速度不慢,但一级一级上去也很费时间。 “按规矩这里面不能轻易动用灵力——” 萧天炀又高又瘦,身形轻如羽毛,走动时没有半点脚步声。 他看了眼旁边的少女。 后者姿态同样轻盈,连着上了十层楼,呼吸不曾紊乱,额上一滴汗也没有。 “师妹如今也锻体境九重了,或许等到法术小成,就能晋入练气境了。” “啊?” 苏陆愣了,“我锻体境九重了?” 萧天炀也愣了,旋即恍然,“师尊没告诉你?果然,师尊完全不曾变过。” 苏陆:“……” 比起其他人如何带亲传弟子,慕容冽对他们好像确实是过于放养了。 萧天炀叹了口气,“我初入门时,师尊甩给我几本书就回去睡觉了,我厚着脸皮去蹭了杨师姐的课,这才明白了门中的一些规矩,以及一些修行事宜。” 苏陆知道炼石堂有位杨长老,辈分不低,自己若是见了也是要称呼师姐的。 苏陆:“……我知道锻体境一重到九重是根据体内灵力多少来判断的,只是不清楚具体标准,书上也没写。” “哦。” 萧天炀幽幽地问了一句,“你能一下直接敲进地里吗?” 外人听着可能觉得莫名其妙。 炼石堂弟子当然秒懂。 苏陆:“……能。” “那就是锻体境九重了。” 萧天炀耐心地给她解释道,“锻体境修士灵力内蓄,无法将灵力外放,因此大多数剑诀法术都学不了。 “炼石堂课业,总结一下两个目的,一是为了让你学会如何在灵力内蓄状态下,调动乃至爆发灵力。” 他停了一下,“还记得你怎么砸断那把灵器的么?那不是巧合吧。” 苏陆点点头:“随时都能再来一次。” “挖地挖多了总会越来越轻松,看上去仿佛是力气变大,但单纯的人力如何能挖动血觚宝窟的密壤?” 萧天炀笑道,“感到轻松,是因为你学会怎么用灵力了,也是因为你的体质被灵力洗涤提升到一定程度,因此唯有锻体境九重以上,才能一击凿穿十寸以上的密壤。” 苏陆也大概明白了,“那我猜,第二点就是用宝窟的恶劣环境和强度过大的劳作,不断消耗人的体力,促使灵力运转,加速体质改变?” 萧天炀赞许点头,“若是没有灵力的人,在宝窟那种恶劣环境下劳作,身体差些的就直接死了。” 苏陆开始好奇炼石堂之外的弟子如何修炼了。 苏陆:“内门那边不用做这种课业,那他们在锻体境的时候都干什么?” 原著里女主的经历就不用拿来参考了,毕竟她好像就没正经修炼过,和其他落雁峰修士过的日子也不一样。 “有些剑诀还是可以学的,若是手里有法宝,哪怕只是最低级的法器,也能用出一两分。” 他想了想,“剑诀练多了,也能悟出运转爆发灵力的诀窍,都是一样的。” 只是,在道场反复练习剑诀,和在忽冷忽热的宝窟里挖地,自然体验不同。 “……至于谁快谁慢,还是和人的悟性有关。” 萧天炀哂笑一声,“那烟霞峰的蠢货,没有能力驾驭法宝,又想拿出来搏人艳羡,若是旁人也罢了,你修为比他高,手里的家伙也不比他差,那就活该他倒霉了。” 苏陆:“嗯?” 她倒是知道那把镐头绝非凡铁,但没想到居然也能媲美灵器。 “嗯,六六不知道吗?它的锻材是上品玄铁,不逊于寻常下品灵器,只是少了一些灵器应有的工序,因此徒有硬度,难以拿来当法宝。” 怪不得能拿来打碎另一把灵器。 若是品质相同,双方实力差得多,尤其是其中一人尚未能将灵力完全灌入法宝,那被打碎兵刃就能理解了。 苏陆:“锻体境和练气境究竟有什么区别?” “你可以认为二者间存在一个门槛,过了门槛之后,修士体质就被提升到一定地步,体内灵力也达到要求,从此灵力能够外放,也能稳定学习剑诀和法术。” 萧天炀抬起手,修长瓷白的五指间,隐隐笼罩起一层火光。 火光很快就熄灭了,热意却久久萦绕不散。 “一旦你能放出灵力,就意味着你晋入练气境了。” “原来如此。” 苏陆连声道谢,“虽说我心里大概明白,但师兄这么一说,我算是彻底清楚了。” “你也不太喜欢与人交往,除了做课业就是在闭门修炼吧?” 萧天炀挑眉,“否则我说的这些你应该知道。” 苏陆正要解释自己没那么社恐,“我其实也有认识的人——” “不知道并不是坏事。否则师尊也不至于吝啬说这一番话。” 萧天炀正色道,“炼石堂课业的修炼,本就是无为到有为,无意到有意,若是你过于清楚其中的细则,反而可能因为刻意为之落了下乘。” 苏陆一愣。 确实。 不清楚这些也不耽误她的修行进度。 苏陆又凝重谢了他一次。 “真的不用。” 萧天炀苦笑着摆手,“当年师弟也是我教的,最初师尊觉得我能自行领悟,轮到师弟时觉得他就算悟不了也有我在,现在——” 苏陆:“我就算悟不了有你们俩在?” 苏陆歪头看着他。 后者那俊美的侧脸莫名熟悉,因为这无奈的苦笑更是生动起来。 她终于想起自己在哪里见过他了。 苏陆:“那日在仙龙顶上,你和二师兄带了一车石头,还说你们路上遭了魔物,是你们两个吧?” 她当时心绪杂乱,没空关注其他人,也只看到他的一个侧颜。 “哦?那天你也在啊?” 萧天炀点了点头,“是我们,不过那其实是灵幻身,唔,你可理解成一种法术,从体内分出一部分灵力凝聚成人形,如同第二个你,只是比你的本体要弱得多。” 苏陆:“你俩在干嘛呢?” “那天我们从玉卮宝窟出来运送浮灵石,路上丢了一些,我心情不太好,也没关注新人,而且他们中的多数都说不出什么好话。” 他入门多年,期间新人来了二十几批,自然不会再将这当回事。 苏陆默然片刻,“确实不是什么好话。而且你应该听见了吧,以你们的修为,若是想听见,自然是——” “所以我不在意,街边的老鼠乱叫,谁会把他们当回事?” 萧天炀抬手拍在她肩上,“那些人大多修为浅薄,再过两年新一轮的九脉会试,他们估计都是你的手下败将。” “?!” 苏陆看着肩膀上修长漂亮的手指。 坏了。 骇人热意在经脉间烧灼,很快如同涨潮般席卷全身。 可恶。 苏陆昏昏沉沉地想着。 她还想多问些关于九脉会试的事。 原著里主角可是因为这个认识了不少修士,这些男配女配也都随之加入了豪华套餐,而且后面还有一些重要的情节。 现在,她只能将全部的力量用于控制自己。 才不会像是一头疯兽般扑向旁边的男人,然后彻底丧失神智。 “大师兄。” 苏陆猛地后退了一步。 “我们好像已经到了。我在这里慢慢找吧,想必一时半会也没有结果,就不耽误师兄的时间了。” 他们正在十一层的楼梯口处。 窗外残阳如血。 萧天炀收回手,微微侧过头。 他的神情自若,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异常,又仿佛已经洞悉一切。 青年幽黑的眼眸映着凄艳霞光,隐约透出一点怪异的暗红,仿佛凝涸的血滴染在虹膜上。 他迈步走了过来。 第14章 练气。 苏陆下意识退了两步。 萧天炀继续向前,目光却是从她脸上掠过,望向她的身后。 两人擦肩而过,他脚步不停,走向最近的一座书柜,大致扫了一眼,又转了几个书柜,终于停了下来。 “你可以先看看这个。” 萧天炀走了回来,手里拿了本书,直接放在了两座书柜间的长桌上。 “你还从未接触过法术,看完或许会有些心得。” 说完转身走向出口,“过两天我来接你。” 苏陆喘了口气,艰难地开口道:“嗯……谢谢大师兄。” 以她现在的修为,两三日不吃不喝也毫无影响。 再不济她也能自己想办法回去。 “那我走了。” 红衣青年的背影在窗外化作一道火光,迅速没入云雾里。 苏陆长舒了一口气,背靠着一座书柜,抱起手臂,忍受着身上泛起的锥心之痛。 比起触碰覆雪后的痛苦,这一次倒是相对好些。 起码还能站住,但依然十分折磨。 苏陆不免感到愤怒。 曾经她以为这种情况是来自半妖的血脉,类似某种半妖特有的遗传病,若是那样只能自认倒霉。 但如果有一个人或者一群人为幕后黑手,出于某种原因主动诅咒了她,那她本来就不必承担这些痛苦。 若是能找到这个人,一定要将之杀掉泄愤。 有史以来头一回,她心里涌起了强烈的怒意和杀气。 如果始作俑者就在面前,她一定会直接拔出晚霜,直接砍掉对方的脑袋,绝对不会犹豫。 当然,还得先解除掉诅咒再杀人。 苏陆一手扶着书柜,痛苦地走了几步,将自己摔到了桌边的木凳上,趴在桌面上难受地喘息着。 汗水从发际滑落,额发已然被打湿。 她疼得全身不断颤抖,从内到外,从头到脚,没有一处好受,双眼在酸痛中无法控制地落泪,桌面上水迹晕染了一大片。 这感觉倒像是某种惩罚。 ——因为女主每次发病都有人纾解,就并未承受过这种痛苦。 但那也不意味着就好受了。 毕竟自己承受这种酷刑,却还能勉强保持神智,能清晰感受周围发生的事。 如果像是女主一样,在发病初期就放任自己接触旁人,那后面确实不会痛,可是在○欲高涨时,几乎就是下线状态了。 唯有事后醒来才能勉强记得一些画面。 总之各有利弊吧。 苏陆思绪飘忽地想着。 她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世上会有这种恶毒又恶心的诅咒,以及为什么会落到自己身上。 而且仔细想想,前身从小到大,也没接触过什么奇怪的人和事,若是想根据记忆去搜寻这施咒者,那真的是毫无头绪。 亦或是在她记事之前? 许久之后,痛苦逐渐消散,苏陆无力地趴在桌上。 掌下坚实的桌面都被挠出几道痕迹,还好上面本就遍布着斑驳刻痕,倒也不怎么明显。 苏陆又趴了一刻钟,这才恢复了些精力,一边庆幸这阵子没人过来,一边坐起身打开了面前的书册。 这本名为《术法纲要》,全篇都是文言,她读得稍有些吃力,但还是大概能明白其中意思。 开篇讲的就是法术的定义。 作者认为法术是灵力的一种运用方式。 无论是点石成金,还是旱地生水,都是施术者调动并使用自身灵力,使其根据自己意志变化形态。 天地自然间本身就存在灵气,被修士引入体内后炼化成灵力,这灵力再从体内放出,是不会立刻回归成灵气的。 开篇里举例了燃火术,修士用灵力催生出火焰,若是没有可燃之物,一段时间后它会熄灭,那时灵力就会溃散成灵气。 但在火焰持续期间,灵力能维持火焰形态就是法术的作用。 ——施术者本身的灵力,再加上法诀手印和意志的引导,让灵力得以变化并短期内维持某种形态。 这就是五行法术。 无论是五行灵根,还是五行异生灵根,这些对应属性的法术,都被归类为五行法术。 然后书中开始讲述法诀的定义。 它通常是指的某种手势,用以牵引体内灵力,以达成法术。 作者提起一些修真界大能,诸如万剑宗的碧霞仙尊,玄仙宗的栖云仙尊,她们对人体经脉与灵力运转的关系了如指掌,因此轻易就能创出法诀。 虽然她们的法术不需要引动体内灵力,只是操控自然界中的灵气,使之发生转变。 如此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这种境界也被称为天人合一。 苏陆翻回扉页看了看撰写时间,大概在七百多年前。 那时候栖云仙尊是玄仙宗的宗主。 如今的宗主流云仙尊还只是她的大徒弟,在书中提都不曾提及。 至于万剑宗,书中提到的碧霞仙尊也是上一任的宗主,和栖云仙尊一样,早就飞升了。 开篇的最后一部分,讲了法术和灵根属性的关系。 首先,五行法术通常都是呼风唤雨召雷生火——但除了这些之外,像是摄魂、催眠、敛息等等法术,是和灵根属性没有关系的。 其次,作者清楚地表示,五行法术对灵根属性确实有要求,但也不绝对。 举例来说,捏了同样的法诀,火灵根凝聚一个火球,水灵根凝聚一个水球,只是扔到人脸上,前者比后者有威力罢了。 苏陆看完了开篇,说来说去也没提到阴阳灵根,第一章开始又介绍起不同属性灵根的特点。 整本书并不厚,她认真读了一遍,翻到最后,终于看到了相关字样,却只有一句“阴阳灵根者,独而无枝,生化之极。” 苏陆默默将书放回原位,起身开始寻找法术典籍。 藏秘塔每层分了东西南北中五个广间,每一层都有值守的修士,只是除了一楼之外,其余楼层的人都守在中厅。 她过去的时候,那值守修士正在躺椅上看书,听说面前的人要这一层的书目,抬起头扫了一眼。 “……锻体境?” 那人嘟囔了一声,“算了。” 大概也是知道她有门路进来,应该懂得规矩,那人就没多说,一手从旁边柜子里摸索两下,甩出一个厚厚的卷轴。 苏陆接过来到一边去细细看了,发现这排序是按照书籍存放位置。 从东厅的甲字一号柜开始,再到中厅的癸字三十号柜结束,倒是一目了然。 不过,绝大部分法术典籍的书名,都能看出其具备某种属性。 譬如带火字,火字旁,或是相关字眼的,一看就是火属灵根适用的法术。 其他那些三点水二点三金字旁木字旁等等,显然都是五行法术。 虽说自己未必不能学,但按照先前那本《术法纲要》的意思,属性不同,威力或许要大打折扣。 她逐个书名看了一遍,看得眼都要花了,才将卷轴还回去。 苏陆去了西厅的乙字三号柜,蹲在最下层找了找,翻出一本厚重的名为《截灵印》的法术典籍。 看名字倒是没有属性。 她抱着厚厚的典籍坐到旁边,试探性地翻开了第一页。 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作者的文笔流畅精炼,口吻风趣,偶尔会引经据典,但在注释里又会将典故说明,让人看得很舒服。 他在楔子里提到,这本可以当法术练也可以当体术练,没有灵根属性要求。 最让人震惊的是,作者明确表示,自己是阳灵根,所以这书最适合阳灵根,其次是阴灵根,再然后才是五行灵根。 苏陆如饥似渴地看着,默默记忆其中提到的灵力运转方式,并且下意识进行了尝试。 反正不需要真正将招式使出来,也不用怕造成破坏。 等到萧天炀再来找她的时候,外面已经历了三次日出。 期间她倒是去过楼上几回,也找到了一些所谓蛊毒咒术相关的典籍,却并没有符合自己情况的。 而且这些书并不好找,它们的书名很多时候是无法体现内容的,至少以她的阅历尚且无法精准判断。 二十一层以上,就是藏秘塔的禁区,寻常修士禁止入内。 楼梯处的看守貌似懒散随意,但苏陆也从他们身上感到了隐约的压迫。 他们说需要唯有某位首座或是堂主亲临,才能继续上行。 苏陆:“……我们堂主之位是大长老暂代的,若是他来,可不可以?” 其中一个看守颔首道:“那自然是可以的。” 话虽如此,苏陆也不敢直接把慕容冽拽过来,所以这事恐怕要暂时搁置。 而且她并没有将下面每一层诅咒相关的书籍都翻遍,只是看了一部分,也并不能保证上面一定有自己想找的书。 萧天炀回来时,她还在十一层研究那本《截灵印》。 “怎么样?” 红衣青年站在桌边。 时隔两日,他自然是换了一身衣服,只外袍依旧是绣纹鲜艳的赤红,整个人看着都很耀眼。 苏陆伸出一只手,指间氤氲着淡淡的银灰色光雾。 苏陆:“我练气了!” 这确实是意外之喜了。 她在这里暗自练习法术,练着练着忽然就突破了,仿佛水到渠成一般自然。 体内灵力运转似乎也更流畅了。 萧天炀倒是不太意外,“果然,之前见你就觉得你可能要突破。” 天灵根从锻体境到练气境,快则几个月,慢则一两年,这种快慢都是正常范围内的。 若是那十天八天,和十年八年,才是比较奇怪的。 苏陆眨眨眼,“那你为什么不说?是不是又怕说了反而影响我?” 红衣青年微笑起来,“师妹确实是天资聪颖。这本书要不要我为你借走?” 苏陆:“……那会不会影响你借书?” “当然不会,我已经好多年不来这里了。” 萧天炀很痛快地去登记了借书,顺口问了一句时间,“两个月够吗,六六?” 苏陆耸肩,“够了吧。” 她觉得按照这个进度,一个月就差不多,即使不能完全练成,但也不再需要时时刻刻抱着书了。 两人离开藏秘塔,她忍不住问了一句:“大师兄知道这本书的作者吗?唔,他好像是个阳灵根,仿佛对阴阳灵根还挺了解的。” 萧天炀打开那本书看了一眼,“这作者自号蓝根山人?” 两人面面相觑。 “没听说过。” 他摇了摇头,“待会问问翠花儿。” 苏陆:“……” 苏陆:“二师兄是叫崔华?名是哪个字?” 萧天炀正在低头看那本《截灵印》,闻言头也不抬地答道:“小者不窕,大者不槬。” 哦。 是四声啊。 苏陆依然不太确定究竟是哪个字,决定有纸笔的时候再问问。 “他还给你带了见面礼。” 萧天炀一边看书一边说,“那天回来时才知道自己多了一位师妹,本来也想送你几个法宝当玩具,又不太确定你喜欢什么,而且——” “大师兄,真的不用。” 苏陆连忙摇头,“这两次师兄带我往返丹书堂,已经多有劳烦,怎能再收师兄的礼物。” “那就先欠着吧。” 他满不在乎地说,“不用觉得劳烦我,当年翠花儿比你劳烦的更多呢,等你想好要什么,再来找我。” 两人从丹书堂的传送阵回到炼石堂。 白光刚刚散去,苏陆就听见这句话,不由神情一动。 “嗯?” 萧天炀看了她一眼,“真有想要的?” 法阵旁边的修士向他行礼,他也态度热络地打了个招呼。 苏陆:“……也不算是。” 她自然是想到诅咒相关的书籍,但目前她还没将藏秘塔翻个遍,好像也不需要直接求助别人。 但若是多几个人打听,会不会更有效率? 何况这个诅咒若是与半妖无关,只是恰巧发生在一个半妖身上,那她是不是也能试着将这事告诉别人? 只说自己被人害了,现在想找到解决方法,不提半妖血脉的事,不知能不能成? 两人离开炼石堂地盘的藏书小楼,经过库房左近的喧闹长街。 萧天炀抬头看向山上,“我才知道你住在小风溪的下游,那我们的住处还挺近的。” 苏陆:“师兄知道我住哪?” “之前问了师尊一句。” 苏陆愣了,“……师尊知道我的住处?我以为他不会关注这种小事。” “以师尊的境界,凝碧峰的动静都尽在他掌控,一般的事,他懒得去管罢了。” 萧天炀随意地答道,“师妹或许不清楚元婴境高手意味着什么,若是他想的话,这整个阆山,也没有什么是他不能知道的。” 他停了一下,“只是宗门里高手如云,若将神识展开,到了别人的地盘,就好像把脑袋越过墙伸到别人家院子里一样,所以无论是师尊也好,四峰首座也好,都不会将轻易将神识放出太远。” 苏陆:“?” 那天自己交回覆雪离开,摔倒在外面竹林小路上,痛哭流涕翻来滚去—— 她确信自己足足跑出去数里,本来以为已经离得够远了,若是这么说的话,或许也都被听到了? 对了。 那天段鸿好也说过,清霄仙尊能掌控整个阆山的动静,若是他想的话。 不过他是渡劫境,她当时就没多想。 “对了。” 萧天炀又随口加了一句,“师尊让你待会儿去见他。” 第15章 找出这些书。 苏陆:“……我这就过去。” 慕容冽号称是元婴境,按理说随便一个化神境都能吊打他。 但是,再过个几年时间,他就能和渡劫境的万剑宗宗主决斗。 要么他得了什么大机缘,能在这时间里连跳两个境界。 要么他这些年都只是伪装元婴境而已。 考虑到他入门数百年都是元婴境,那后面可能性更大。 有一瞬间,苏陆甚至希望慕容冽知道了。 如果他已经感知到那日发生的事,却并没有对此发问,那意味着他真的不在乎徒弟身上的小秘密。 不过,如果他满心都是蛰伏复仇,那徒弟是什么情况确实也无所谓。 只要别影响他的计划。 苏陆暗自猜想着,但也不敢妄下结论, “那是萧天炀……” “红衣服的那位?果然如她们所说的丰容靓姿……” 两人从街上穿行而过,附近来往的修士们相继行礼,远处的也微微低头,悄声议论。 “旁边是大长老新收的徒弟,他们师兄妹竟都是一副好相貌……” “修为高了相貌气质都会有变化,但她才是锻体境,想来先天就生得那样……” 萧天炀大概见惯了这些反应,一言不发地向前走,两人很快转入寂静清幽的山路。 她现在脚程快了许多,没多久就抵达了湖中小楼,远远看到长廊里站了个一身黑衣的青年男人。 那人手里拿着一张厚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整齐的小字,像是个清单。 萧天炀走了过去,“看什么呢?” 两人身高相仿,看脸也都是二十来岁的样子。 黑衣青年的身材更结实些,脸容清隽俊秀,气度斯文内敛,说话声音也更沉厚。 他穿了一身刻丝黑纹锦袍,袖口露出的手指修长,戴着一枚黄玉扳指,拇指摩挲着纸页,那玉环隐隐反射着流光,越发显得通透澄澈。 黑衣青年晃了晃手里的东西,“给师妹准备的礼物。” 萧天炀瞥了一眼,“这么少?” 黑衣青年抬起另一只手,在那厚纸后面一拉,顿时拽出了一串长长的相连的纸页,原来那竟是一本册子,每一页都写满了黑字。 萧天炀点点头,“这还差不多。” 苏陆满头黑线走过去行礼,“见过二师兄。” “嗯。” 黑衣青年随意地说着,顺便将册子递给她,“看看上面有没有喜欢的,或者将那不喜欢的圈出来也行。” 苏陆接过册子。 前面都是各种家具,屏风案几桌椅板凳床榻等等,紫檀花梨红木,中间是各种摆件,瓷器玉器金银铜器,后面则是各种衣服首饰,琳琅满目,各种昂贵的衣料,各色宝石头面,应有尽有。 苏陆:“师兄别破费了,我真的不缺什么。” 她本来以为要互相客气一番。 崔槬闻言却直接点头,“那师妹收着册子,以后想要什么再来和我说吧。” 苏陆不好继续拒绝,就将册子塞进怀里。 她仰起头看着面前高大清俊的黑衣青年。 原著里她所读到的关于他的内容,其实只有寥寥几句,是女主在一处修士云集的秘境里听人议论提到的。 “覆雪剑的一个徒弟犯下滔天罪孽,被围苍鹭山,却反杀一千余人,剩下的皆尽跪服,签下魂契,整个徐州仙府已然向他臣服,啧啧,俨然是第二个魔尊了。” “另一个徒弟也了不得,先在幽州破了鬼门大阵,又杀到了北域,与那聚魔城主斗个不相上下——那可是化神境的大能!那小子才几岁?连二百岁都没有吧!” “这都是从哪冒出来的高手?” “谁知道,若不是那小子打着打着忽然问了一句武神山上的决斗有没有结果,谁知道他竟然也是覆雪剑的徒弟!” “啧,燕云府几乎被他杀了干净,他去了聚魔城还大吃大喝,浑然不将那些人命当回事。” “他还宰了个妖王呢,算起来也是救了不少人,那些村民——” “那些人不过贱命一条,如今这世道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区别,但他以前是正道修士,居然犯下如此恶行,那真是天理难容!” 原著里大概就是这样一些对话,正面描述没出现过,或是出现了但被她跳了章节。 “听说你是灈河人?是城西还是城东的?” 恍惚间,她听见头顶传来低沉温和的男声。 “啊。” 苏陆仰起脸,实话实说,“我是青羊镇的,城里我仿佛只去过两回吧,离我家挺远的。” 崔槬了然,“你家那边我好像也去过,我小时候住在城西的昙花巷,咱俩也算是老乡了。” 他这口音本来就亲切,而且态度也很自然,看着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苏陆眨眨眼,“怪不得听师兄说话那么熟悉,大师兄听口音也是北方的,但好像和咱们还不太一样。” 萧天炀抱着手臂站在一边,脸上写满了格格不入,“因为我本来就不是啊。” 苏陆疑惑地看着他,“你不是吗?” 崔槬无语地道:“别听他的,他是冀州出生的,在徐州长大——只他自己不愿承认,催眠自己就是徐州人。” 他俩似乎习惯了互相拆台,萧天炀闻言眉都不皱一下,“生我的两个人把我卖了,我不乐意还不行么。” 苏陆记得书中他曾在徐州屠杀正道仙门世族,恐怕那边是有他的仇人。 而且,萧天炀显然是恨着血缘关系上的父母,因此说话时也用“生我的人”去指代。 他谈起这事时语气自若,没有半点怒气和恨意,大概过了一百多年也无所谓了。 他先前说起小时候缠着母亲要习武,应当说的是养母了。 这样说来,他和养母或者养母一家的关系应该很好,向徐州的修士们报仇,极有可能因为他们是养母的仇人。 苏陆大致理顺了这其中的关系,一抬头发现两个师兄都盯着自己。 萧天炀微微挑眉:“六六想什么呢?这么认真?” 苏陆有些纠结地看着他,“我怕问出来你不高兴,所以我没说,但我感觉你好像也没那么在意,所以我在想到底问不问——” 萧天炀好笑地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就我们刚才说的那几句?那无论会让你有什么问题,我都不会不高兴的。” 苏陆:“他们为何要卖掉你?” 说完她又补充了一句:“我知道很多卖儿卖女的原因,我只是想不出你会是哪种。” 萧天炀果然不在意,至少脸上依然在笑,“就这?你问这个我怎么会不高兴?他们卖我是因为他们头一个儿子生了重病,吃不起药。” 苏陆默然片刻,“我本来想说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但感觉这也是废话——” 萧天炀风轻云淡地道,“来钱的方法也不少,只是将我卖了更快,我小时候长得不难看,那人牙子价格给的也公道。” 旁边的门忽然开了。 慕容冽依然是那副半睡不醒的样子,懒懒地环视他们三人,“真吵。” 三个徒弟纷纷行礼,他微微颔首,“老三进来。” 苏陆刚要迈步,崔槬倒是问了一声,“师尊,我先前说的——” “哦。” 慕容冽抬起手,“东西拿出来看看。” 崔槬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方盒,打开盖子,里面躺着一根黄铜长针,针上翻涌着黑色雾气。 苏陆只瞥了一眼都觉得浑身不舒服。 “我见到他们时,已是在栢山,再向南就是徐州了。” 崔槬将盒子放到一边,平静地说:“那魔修死前对我放了几句狠话,说他们的神尊已经出关,我们早晚会神魂俱灭、死无葬身之地。” “是吗?” 慕容冽懒散地道,“把这个拿去仙龙顶,原话告诉他们,看看他们有几个会吓破了胆。” 萧天炀哼笑一声,“……那估计还挺多的。” 慕容冽挥挥手,“老三留下,你俩先去吧。” 两人二话不说地离开了,一边走还一边说话。 “待会儿从仙龙顶回来,去秘境里过两招?你伤好了吗?” “差不多,不影响。” “……” 苏陆杵在门口,“师尊唤我何事?” 慕容冽丢给她一张写满了书目的纸,又在下面盖了自己的印,“去藏秘塔找出这些书,带过来。” 苏陆满头雾水地接过来,低头一看顿时大吃一惊。 竟然全都是与诅咒咒术相关的书籍。 第16章 三合一。 苏陆震惊地抬起头, “师尊——” 她正想问几句,慕容冽已经把门关上了。 苏陆顿时心乱如麻,也不敢再去敲门把人喊出来。 而且有了书单也是好事, 她本来就想找更多的类似的书籍,只是苦于看名录难以确定内容, 如今拿着索引倒是简单。 暂且不管慕容冽究竟知道多少了吧, 只希望这些书是有用的。 毕竟她也做过不少无用功了。 苏陆就直接前往丹书堂。 因为萧天炀之前付出的灵石,这一路上都畅通无阻。 原则上说,纵然是练气境能够借书了,一次也只能带走一本。 然而她拿着慕容冽署名的书单,好像是可以多借一些, 大概就是长老或者元婴境高手的特权了。 前面进行顺利, 她逐个楼层走了一遍, 到最后一本时却卡住了。 那一层的值守弟子看到书名就摇头,“没了。” “没了?” “嗯,没了。” 值守弟子点点头, “之前有个人借走了,然后那人修炼时走火入魔,房子都炸了,其余的东西烧得剩下灰, 书自然也没了。” “啊?” 苏陆非常震惊, “你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吧?” 那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我像在开玩笑吗。” 苏陆:“那你说的这个人, 呃, 活着还是死了?” 走火入魔炸了房子也未必一定会死。 值守弟子摇摇头, “后来让魔修杀了。” 苏陆顿时头痛, “……这书有没有誊抄本?或者外面城里能买到吗?” “只是一本偏僻的解咒典籍, 本来也没几个人会对那些感兴趣。” 值守弟子摇摇头,“这些年丢掉坏掉的书也不止一本两本,你若实在想要,可以去外面的书局问一声,但未必能有结果。” 解咒的? 苏陆更恼火了。 前面这几本她都大致翻阅了,好像都是施咒相关,虽然也有提及解咒,但听上去最后这本竟是解咒为主的,自然不同。 苏陆失望地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运气差到极点。 值守弟子无奈摇摇头,说数百年来藏秘塔有不少损毁的书籍,有些法术典籍是特殊材料制造,水火不侵的,但有些就是普通竹简浆纸罢了,时间久了借阅次数多了不免出事。 “……话虽如此,我还是觉得自己倒霉。” 苏陆抱着另外几本书,刚刚踏出藏秘之塔的大门,就迎面遇到了一群意想不到的人。 那一行大概有十来个人,最前面还是熟悉的面孔。 段鸿正侧着身和人说话,旁边是一个身姿高挑的青年女子。 她同样也是一身白衣,面容清丽,墨发如绸缎,风度优雅,又有些书卷气。 明明两人容貌气质迥异,举手投足间又有些说不清的相似。 苏陆立刻就猜到另一个人的身份。 清霄仙尊的次徒,段鸿的师妹,另一位年纪轻轻的金丹境天才,虞锦书。 原著里是女主的师姐。 两人间也发生过各种不得不说的事。 在段鸿和虞锦书的身后,还有几个落雁峰弟子。 然后就是一群身着黑红华服的年轻人。 他们个个都形容靓丽,气度不俗,似乎是来自别的门派。 为首的是两个少年男女,都生了一副标致好相貌,而且眉眼轮廓有些近似,看着像是兄妹。 相比起其他人,他们的衣袍更为精致华丽,绣纹也更繁复。 两人皆身姿挺拔,都背负长剑,剑鞘上花纹古朴,氤氲着浓郁灵气,显然并非凡品。 苏陆:“……” 苏陆已经走到门口,见状立刻折回了大厅里。 那队伍前面的少女本来正仰着头,一边看向段鸿和虞锦书,一边笑着说些什么。 她余光瞥见门口的身影,只以为是一个弟子借书出来,谁知那人猛地又回去了,不由觉得奇怪。 “?” 少女微微皱眉,“刚刚那是丹书堂的弟子么,为何如此不懂规矩?” 虞锦书微笑道:“她并不是丹书堂弟子,应当是行至门口,又想到还有事才折返吧。” 一旁的少年脸色奇怪地盯着门口处。 半晌,他轻轻哼了一声,仿佛非常不满,“我看她挂着腰牌,既然是外门弟子,那也该先给两位仙君行礼才是。” 段鸿瞥了他一眼,“她若是没回去,现在行礼的就是我们了。” 那兄妹俩闻言大惊。 虞锦书视线若有若无扫过二楼窗口,然后才若无其事地继续起刚才的话题。 那兄妹二人神情渐渐恢复如常,也继续与她交谈起来。 段鸿也向二楼窗口处看了一眼,须臾间变了几次眼神,最终也没说什么。 苏陆就在二楼窗口处躲着,听着下面的人悉数进了一层大厅,这才直接跳窗出去了。 她已猜到那群人的身份,自然不想和他们打照面。 回到炼石堂,经过库房时,她迎面遇到几个年轻弟子走过来。 “听说了吗,琅嬛天府来人了。” “他们来做什么?” “仿佛是来送什么东西……” “据说永冬平原的封印已经解开,祭星教的魔修开始涌入中原,现在越来越多,不知道是否于这件事有关……” “咦?苏前辈好。” “你们好。” 苏陆也给他们打个招呼,“你们刚刚说琅嬛天府来人了?” “对啊,前辈肯定听说过琅嬛吧,那是中州第一仙府……” 他们知道她才入门几个月,也并非出自修真世家,对修真界的事了解不多,不确定她是否听过琅嬛的名号,就解释了几句。 “曾经的琅嬛天府,甚至有问鼎九州修真界之势,毕竟他们出了个无极仙尊,那位剑圣从无败绩,更是建了天宫未央城,号称中州帝君……” “不过无极仙尊失踪之后,琅嬛就一蹶不振了……” “呃,那倒也不至于,毕竟还是中州第一仙门,但比不得曾经的声名威势罢了。” 苏陆在凝碧峰这段时间,也隐约听过几次人们提到琅嬛这个门派。 大家议论修真界的各种八卦,但凡谈到琅嬛,常常会加一句感慨,内容都是关于如今的中州第一仙府,再没有往日的煊煊赫赫,盛极一时。 “怎么不至于啊,他们现在有几个像样的高手?” “他们的掌教飞火仙尊也很厉害啊。” “你不知道吗,当年他们还都是金丹境,飞火仙尊在仙盟大比遇到了咱们宗主,才一刻钟就落败了,被打得要多惨有多惨,那会子大家都还不是仙尊呢。” “当年那是当年……” “而且,你若是用宗主来比较,那放眼整个中州,除了剑圣还有能和宗主一较高下的?” 不过这两人倒是不曾交过手,见没见过都不好说,毕竟宗主流云仙尊常常闭关数年乃至数十年。 于是这群人的话题飞速转换,开始讨论起宗主和剑圣谁更强了。 “咱们上任宗主飞升前,不是公认的仙道第一人么,她是万法精通,剑道法术都登峰造极,所以她的徒弟们应该都是兼修的……” “我也觉得剑圣之所以是剑圣,肯定是他专精一道,咱们宗主和上任宗主一样……” “不过仙道第一人的称号好像也有点争议,冀州那边……” “万剑宗那些人不承认罢了……” 话题再次转化,苏陆听着不由有些想笑。 然而想到琅嬛那群人,她又笑不出来了。 苏陆状似好奇地问了一句,“这次来的都是什么人?” 那些人顿时停止争论。 “好像是现任掌教飞火仙尊的弟子们?” 有个人挠头道:“有人说是什么沈家……” 苏陆心里暗叹。 果然如此。 原著里,琅嬛府的修士,以沈家兄妹为首来访玄仙宗,住在了落雁峰,清霄仙尊的徒弟们负责招待。 女主年纪小,修为也低,自然不用做什么,但作为清霄仙尊的亲传弟子,也该是出来见一面的。 谁知两人看到她的脸,顿时惊恐不已,甚至险些拔剑杀了她。 他们说她和将他们沈家灭门的大妖容貌极像,并且怀疑她的身份。 有了段鸿等人的庇护,女主自然无恙,但那两人不依不饶,后来又暗中设计诓骗,让女主经受了照妖镜的检测。 可惜也没测出什么来。 但这么一闹,许多人都知道了这件事,甚至传扬到了外面,导致女主以后也被人质疑身份,受了很多苦。 苏陆本来以为去了炼石堂能避免这一茬,没想到,还是险些和他们打了照面。 不过,玄仙宗的藏秘塔极为有名,外来的修士想要参观一下也不奇怪,只能说自己倒霉了。 苏陆心情复杂地抱着一堆书去了湖边。 这次还没等她腾出手敲门,慕容冽就将门打开了。 她忐忑地走进屋里,将书放到了案几上,“师尊,你要的书,我都带回来了,只那最后一本书没了。” 将最后一本书的事情说完,苏陆就紧张地站在一边。 面前的男人沉默了片刻,接着忽然问了一句,“你法术学得如何?” 苏陆正在纠结要不要开口询问,闻言倒是有点懵。 慕容冽多半已经知道她有问题了。 否则不至于毫无征兆地要借阅这些书,总不能是他心血来潮,忽然想看点诅咒的书籍当消遣吧。 但看他的样子,丝毫不像是要兴师问罪的,否则也该先向她问清楚吧。 “大概是会了。” 苏陆实话实说道:“我已经练气境了,法术也能使出来,但可能只有两三成的威力,那书里说的——” “那使出来看看。” 慕容冽打断了她。 苏陆顿时哑然。 截灵印这法术近乎于体术,本来就是借由肢体接触,将灵力由指定穴道打入对手身体,截断对方体内的灵力。 隔空打穴属于进阶操作了。 她刚刚晋入练气境,能让灵力出体,但那是自由操控灵力的前提下。 若是一手捏着法诀,另一手直接释放灵力,还要隔空击中穴位,这要求对灵力必须收放自如。 练气境一重可是很难做到的。 所以她怎么敢对着慕容冽出招? 若无法避免肢体碰撞,那不是引火烧身吗。 苏陆:“嗯,师尊,这雕虫小技,我就不拿出来丢人现眼——” 她接触锻体境、练气境、筑基境的修士都没事。 开光境没见过暂且不知道。 从沈徊和萧天炀这两次来看,金丹境修士对她而言就很危险了,更别提慕容冽是更高一级的元婴境。 “行了。” 慕容冽不想听她吞吞吐吐,“你不如自己想想该怎么解决。” 好吧。 他肯定是完完全全知道了。 苏陆:“……那弟子先看看这些书?” 说完又叹了口气,“师尊,虽然这事发生在我自己身上,但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否则我可能就直接请教你了。” 这可是大实话。 她最初知道的只有六个字“受诅咒的半妖”,也是看了一些书才推断出结论。 之前甚至无法确定这是不是人为施加的诅咒。 慕容冽应当也听懂了她的意思,“……多久了?” 苏陆深吸一口气,“第一次是我入门前在司世堂参加鉴灵仪式,那也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与修士接触。” 慕容冽微微皱眉,“你年幼时可有遇到什么怪事?” 苏陆摇头,“从我记事起,我就没接触过任何奇怪的人或物,无非就是村里镇上那些。” 慕容冽绝口不提妖族半妖之类的字眼,她心里轻松了许多,希望他只认为她是个被莫名其妙诅咒了的可怜人族。 当然,他兴许也不在乎半妖的事。 否则她未必能找到那本记叙了半妖相关的游记。 而且自己能恰好找到那本书,说不定也并不是巧合。 不过,她也不好主动提起这件事。 因为她并未像原著里一样进入深度发病,也没人目睹她眼眸变色泄露妖气。 所以她也不该知道自己是半妖。 慕容冽沉吟道,“……若是在你出生后,几个月或是一岁两岁时中了招,也不奇怪。” 也有许多人到了两三岁甚至更大依然不记事的。 他说着又问道:“先是气血翻涌,浑身发热?” 苏陆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点了点头,“然后就很痛,像是被火烧,又像是被针刺,全身每一处都难受。” 慕容冽显然是能感觉到她当时的异常。 然而这家伙还一本正经地配合她演戏,问她喜欢什么刀! 慕容冽又看了她一眼,仿佛知道她在琢磨什么一样,“上回你那样子,我还以为你自己心里是有数的。” 所以他没多问? 苏陆大概明白了,“那也委实不是第一次,我感到难受时已猜到会发生什么,但我依然是没数的,每回疼痛轻重又有不同。” “可有规律?” 覆雪那次最难受,其次是和萧天炀接触,然后才是第一次。 所以可以推断并非越来越疼,因为最后一次并不是最糟的。 苏陆微微摇头,“尚且没有结论。” “……还有什么反应?” “想要靠近灵力来源?” 靠近。 希望这个词他能自己领悟。 苏陆也没法说更多的。 因为目前为止,她每次都只是想靠近罢了,自己硬生生忍住,没有真的靠过去。 所以按说她不该知道靠近后会发生什么。 “你在司世堂那回是第一次,司世堂堂主和几位长老,彼时都在仙龙顶。” 慕容冽淡淡地道:“清明峰内的高手大多在外出任务,你在鉴灵仪式上犯病的反应若是不大,应该只有段鸿和沈徊能有所察觉,但他们可能只以为那是阴灵根所致。” 苏陆一愣,“这与灵根也有关系?” “阴阳灵根本来就有些特殊之处,他们没见过阴灵根,可能会往这方面想。” 慕容冽沉思片刻,“你在我面前头一回发病,最初我以为是覆雪,后面看你实在不像,才想着应当是被谁施了术。” 苏陆用力点头,“我也这么想。” 慕容冽仍然在思索,闻言忽然问道:“接触灵力就会发病?可有其他的条件?” 苏陆犹豫了一下,觉得这答案也不好说,“总共也就那么几次,我还没弄清楚,而且接触身怀灵力的人也会。” 她表示哪怕这个人并没有对自己用灵力。 慕容冽接着问:“什么境界的人?” 这还真够一针见血的。 苏陆:“锻体练气筑基都没事,但金丹境往上好像就不行,开光境没试过。” 先前她不清楚,如今入门已久,哪还不知道,但凡差一个大境界,胜负绝对毫无悬念。 沈徊说出段鸿赢面更大这种话,这代表他自认也未必一定会输。 这就意味着沈徊一定也是金丹境。 慕容冽微微颔首,“我不擅长咒术一道,虽说有几种方法可以一试,任是什么毒咒都能解除,但你目前还没本事活着去往那些地方。” 苏陆当然不敢托大,指向旁边堆成一摞的典籍,“那我先看书?” 慕容冽不置可否,“为今之计,还是要找出能一时压制病发的方法。” 他停了一下,“拿出段鸿给你的刀,灌注灵力——” 苏陆依言照做。 慕容冽大大咧咧坐在椅子上,一手支着脑袋,还翘着一条腿,姿态慵懒颓废,看上去浑身都是破绽。 “现在,来杀我。” 他摊开一只手,“别磨蹭。” 苏陆:“…………” 她当然不是在磨蹭,只是在琢磨怎么出手。 “快点。” 慕容冽再次向她招手,“我虽然是一把老骨头,但你也不必这么舍不得打——” 靠。 这老骨头很快还要杀穿冀州、和天下第一剑修决战山巅呢。 谁会舍不得啊! 手指紧扣刀柄。 灵力注入的那一刻,晚霜在鞘内发出嗡鸣声。 她的身形如风一样迫近,弯月似的短刀铮然出鞘,刀刃在弥漫的霜气里伸长数倍,于空中划出一道惨白的寒光。 苏陆也见过那些记名弟子在道场练剑,看多了自然也会个一招半式,只是空有招式,没有剑诀的威力。 晚霜在空中停住。 慕容冽一动不动坐着,长刃悬在他咽喉上方,再无法前进。 刀尖好似抵在了看不见的屏障上。 苏陆用尽全身力气,也没法让晚霜再下行半分。 “……这力道,基本功倒也扎实。” 慕容冽沉吟一声,抬手捏住了刀尖。 苏陆浑身巨震。 这家伙肯定是释放了灵力! 她现在已经开始发热了。 慕容冽松开手,“继续。” 苏陆气血翻涌,浑身燥热,感觉经脉都要炸开了,听见这句话几乎下意识一翻手,又是一刀劈了下去。 这次完全是随性挥出的一刀,没考虑刺向要害,也没考虑对方会如何躲闪。 那一刀砍出去的角度姿态,又变成了最熟悉的,在血斛宝窟里挖矿时,进行过千万次的动作。 苏陆全身灵力奔腾,汇聚在手边,整个人又进入了一种空洞又专注的玄妙境界。 她从未下意识去刻意追求,但因为无数次重复,自发地探寻出一种最适合爆发灵力的状态—— 晚霜再次劈落在那无形的护罩上,砸出一道怪异的震动声。 苏陆忽然意识到问题所在。 她体内愈演愈烈的燥热好像平息了些许,至少没有加剧。 而且本该无序翻腾的灵力,因为自己出招,好像也没那么混乱了。 苏陆丢开了晚霜。 她左手食指拇指紧扣,另外三指弯曲,捏了个形状怪异的法诀。 右手一拳砸在了那隐形的护罩上。 碎裂声响起。 空中溢出了滚滚寒霜,冷意四散开来。 这一下,苏陆确定刚才那一刻不是错觉了。 在病发状态下使用灵力,会一定程度减轻那种燥热感——而且瞬间爆发消耗的灵力越多,不适感越弱。 只要她稍微停手,气血翻涌的热意立刻重新涌来。 苏陆只能凝聚灵力再次出手。 她左手始终掐着法诀,按着书中记载的运功方式,右手一连十数次砸在了护罩上。 啪! 细碎冰屑四处飞溅,很快又消融不见。 苏陆向后倒退两步,脱力地靠在了门上,右手不断颤抖着,指间泛着一层淡薄的灰光,无端显出几分阴森气息。 苏陆:“也就是说,如果我再犯病,只要大幅动用灵力,就能减缓病症——那在外人眼里,还能察觉到我体内的异常之状么?” 慕容冽抬头看她,“只要你动作够快,大部分人是无法察觉的,毕竟这些正道修士不会随意对人使用内视之术。” 那是一种能够洞察对方体内灵力循环、经脉损伤状况的法术,对于医修而言是入门基础,道行高深的修士们自然也能轻易使出。 苏陆深吸一口气,“不过我这还没完。” 淡去的燥热渐渐消失,转化成了疼痛。 她喘了几下,额上已经渗出汗水,手边消散的光芒也重新闪耀起来。 “师尊,你要不要再变出个什么东西给我打一会儿?” 慕容冽随手搓了一个冰球扔过来。 苏陆接住,左手掐法诀,右手将灵力聚集在指间,试着将冰球捏碎,然而用尽全力,也只留下几道浅浅的裂痕。 几次尝试之后,她已经筋疲力尽,再也用不出法术了,同时体内的疼痛也消失了。 苏陆气喘吁吁地站在原地,将冰球递给他。 慕容冽没接过来,只挥挥手,冰球就溃散成细碎的粉屑。 “累了吗?” 苏陆下意识点头,“累——” 话音未落,他伸手戳了一下她的额头。 苏陆:“?” 慕容冽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现在还有没有感觉?” 苏陆静静地等了几秒钟。 苏陆:“好像没了——嗯,所以,只要我连续使用灵力,消耗到一定程度,就不会犯病了?” 她几乎要高兴地跳起来了。 “截灵印这法术极耗灵力,你却已经连着用了二十多次。” 慕容冽又开口了,“既如此,关于你身上的咒术,我大概有些眉目。” 他从那一摞高高的书籍里抽出几本,“先看这些。” 苏陆接过来深深一礼,“多谢师尊——” “我没帮你什么。” 慕容冽无所谓地道,“接下来,无论你是想杀了施术者,还是想直接解咒,都与我无关。” 他停了一下,“不过你这情况,那最后一本书倒是颇为重要了。” 慕容冽解释道:“这些书讲述的咒术各有不同,唯独那本举例了一些特殊体质,其中应当有与你情况相符的。我虽记得七八分内容,但这事错不得分毫。” 苏陆也有些头痛,“那怎么办呢?要不我去到那些城里的书局去打听一下?” “也未必能找到。” 慕容冽微微摇头,“过几天,你去一趟冀州七玄门,为我送一封信给七玄门副门主,顺便将那本书拿回来。” “送信自然没问题。” 苏陆脑子打了个结,“师尊为何确定那里一定有这本书?” “……因为作者就是上任七玄门门主。” 哦那没事了。 他们门中肯定会有自己门主的著作,而且肯定也不止一本两本,就算丢了毁了一个也有更多誊抄本。 慕容冽又扔来一卷竹简,“你把这个学了再动身,省得饿死在路上,你如今的境界做不到灵化,先掌握御空吧。” “……是。” 苏陆接过了竹简。 她知道何为灵化。 是那些境界高的修士们跑路的方式。 譬如萧天炀就曾在她面前化作一团火光飞走。 苏陆默默抱起书拿着竹简出门了。 …… 此时此刻,琅嬛天府的修士们离开了藏秘塔,回到落雁峰。 在首座的两位亲传弟子的接引下,他们沿主路拾级而上。 踏上峰顶,前方是一片宏伟巍峨的宫殿,周围尽是梧桐青柏,苍翠欲滴。 门口立着两个身穿白衣的修士。 沈家兄妹对视一眼。 他们已经看出那两人修为极高。 这若是换到琅嬛天府,必然身居要职,在玄仙宗却只是给首座看门的。 纵然清霄仙尊威名赫赫,他们心中也难免升起几分不服。 昔日剑圣还在时,未央城高悬九霄,琅嬛天府一时盛极,放眼九州也无人能有那般威势—— 然而这都是过去了。 如今琅嬛依然是中州第一仙门,门中高手如云,只是相比起万剑宗玄仙宗这些门派,好像又逊了一筹。 他们敛去心中思绪,跟着前面引路者踏入了长虹殿。 殿中一片肃穆,清霄仙尊坐在主位,旁边坐着落雁峰中的几位长老,还有几个座位空着。 “师尊。” 段鸿和虞锦书同时行礼,“琅嬛天府来客已至。” 他们说完就走到一边。 高位上的白衣男人垂眸看着他们。 他那英俊得毫无瑕疵的脸上,没有半分波动,宛如一尊完美的冰雪塑像。 沈家兄妹也纷纷上前,“琅嬛天府沈妙言,沈妙语,拜见仙尊。” 身后一群琅嬛修士也相继行了大礼,都表现得有些不自然,甚至身形都僵硬起来。 大殿里那深沉磅礴的灵压,宛如隐藏在海面下的风暴,仿佛随时会将这整个世界吞没。 上座的白衣男人微微颔首。 众人皆知清霄仙尊并不多话,以他的身份性格也不可能和他们客套。 沈妙语壮着胆子开口道:“……此次前来叨扰仙尊,所为两件事。” “一是永冬平原封印大开,聚魔城摘星楼在二百年来首次燃灯,祭星教魔人已经出了北域……” 她一挥衣袖,面前空地上出现了一张浮空的地图,上面挂着数十个惊心动魄的红圈。 “二是寒阴狱封印松动,陷冰山周边频繁出现魔物,这图是我门中师姐所绘,近一年来,他们消灭的魔物数量,几乎相当于过去的一百年的总和……” 殿中的落雁峰修士们都露出震惊之色。 寒阴狱是什么地方? 那里封印着西荒与东海之主,众妖之皇,其性疯狂暴虐,又身怀九业真火,可焚尽世间万物,因而纵横神州无人能敌。 昔日修真界诸位大能一同围剿,费尽千辛万苦,以得以将其引入至阴之地的陷冰山,数人付出性命才将其封印。 中原修真界高手折损过半,因此阳气大伤。 但他们依然算是胜利了。 此后西荒诸妖群龙无首,妖王们实力相近,彼此不服,千百年来明争暗斗,抢夺地盘。 相较之前,进入九州作乱的妖族数量骤降,其中大妖已经很少,妖王更是一个都没有了。 不过,因为妖皇体质特殊,哪怕在沉眠之中,周身业火也会消耗封印之力。 因此每隔百年,都需要有人去加固寒阴狱的封印。 这还不是人人都能做的。 封印妖皇的九阴大敕会秘咒印,性质极为特殊,因此对加固封印之人的灵根属性有要求。 阴灵根是首选,然而数千年来整个修真界也出不了几个阴灵根。 就算有几个,都是些废灵根混灵根,连练气境都修不到就回家了。 而唯有渡劫境以上才能加固封印。 因此只能退而求其次,让冰灵根或者水灵根的修士去做这件事。 中原九州仙府里,数位渡劫境大能,符合条件的人却不多。 上千年来,只有玄仙宗的上任宗主栖云仙尊,万剑宗上任宗主碧霞仙尊和长老泷水仙尊。 她们在飞升或是陨落前,都曾经多次往返寒阴狱加固封印。 后来她们不在了,就换成了玄仙宗现任宗主流云仙尊,有时他在仙龙顶闭关,就又是清霄仙尊去做了。 琅嬛天府的掌教飞火仙尊是风雷火灵根,并不适合去加固封印。 至于为何是他遣徒弟来传达消息—— 九州仙府轮流派出修士值守陷冰山,这一百年正好轮到琅嬛弟子,因此出了事自然是他们先知道。 不过加固封印还好说。 陷冰山附近出现大量魔物又是什么意思? 魔物自浊气中诞生,会自行前往灵气聚集之地。 魔修们又是以浊气修炼,众所周知魔修能够操控魔物。 通常来说,若是有一处出现大量魔物,要么是魔物被灵气吸引,要么是有人在背后刻意为之。 如今如果有谁操控魔物靠近陷冰山,那意欲何为? 面对这种问题,一般人脑子里涌现的答案,都是魔修们想要破坏妖皇的封印。 至于原因,那就太多了。 殿中的落雁峰修士个个脸色凝重,年纪大些的已经脑补了十万个阴谋,还有人看着沈家兄妹直皱眉头。 清霄仙尊神情不变,眼中也依然没有半分情绪起伏,让人猜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沈家兄妹对视一眼,沈妙言似乎想说些什么,沈妙语微微摇头。 一炷香时间过去,落雁峰首座仍未说话,沈妙言还是忍耐不住,上前一步。 他佯装淡定地开口道:“听闻仙宗如今也有了阴灵根弟子?” 大殿里倏然一片死寂。 清霄仙尊低头看着他,琥珀色眸子里一片森冷,“嗯?” 那一瞬间,沈妙言几乎双腿发软,强撑着才没跪倒在地。 “不知能否召她来落雁峰——” 少年勉强挺直腰脊,顾不得背上已冒出冷汗。 “我师尊说,那九阴大敕会秘咒印此次松动有些异常,若是有阴属性灵力在旁协助,定然更加稳妥。” 因为有私心,他这话说得半真半假,然而对上那双冰冷深沉的眼睛,只觉得心中想法秘密皆无所遁形。 沈妙言双手打颤,竟是说不下去了。 阴属灵力确实是妖皇的天敌。 然而琅嬛掌教的原话是,纵然是天灵根,短短几个月也还不够,若是那孩子一百年前入门,如今兴许还能一同去陷冰山。 “飞火仙尊的意思是——” 半晌,清霄仙尊终于开口。 他低沉的声音里隐隐有些嘲讽,“让本座带着堪堪练气境的师妹同去陷冰山?” 在一片针落可闻的寂静中,唯有段鸿露出了奇怪的眼神。 段鸿:“?” 所以她什么时候晋入练气境了? 沈妙言正想开口,却觉得全身冰冷,仿佛竟是连说话的力气也没了。 清霄仙尊瞥了他们一眼。 那一瞬间,沈妙言心中涌起巨大的恐慌,仿佛对方已经洞悉了一切。 主位上的白衣男人漫不经心地挥挥手。 殿中长老们的身影相继消失。 沈妙言回过头,顿时脸色大变。 他背后的琅嬛弟子们也不知去向,一群活人竟然就这样无声无息没了! 少年刚将手伸入怀中,动作猛地停住,脸上的神情变成了一种茫然,双目失焦,呆滞地望着前方。 “哥——” 沈妙语注意到他的异常,惊慌地拉住了他。 她没来得及说完,整个人也僵了。 清霄仙尊面无表情靠在座位上,投来的眼神如同俯瞰蝼蚁。 段鸿和虞锦书对视一眼。 “为何会有人敢在师尊面前装神弄鬼呢。” 后者叹了口气,无奈地站起身来,走到沈妙言身前,声音温和地问道:“你想做什么?” 沈妙言依然呆呆地目视前方,听到问题后,不假思索地答道:“我想见那个阴灵根。” 虞锦书挑眉,“为什么?你认识她?” 沈妙言满脸空白,如同被操控的木偶般,有问必答地道,“不认识,但我看到了她,她长得很像我见过的一个人。” 虞锦书向上看了一眼,发现师父并未让自己停下,就继续问道:“……谁?” 第17章 苏陆穿过游廊行至湖边, 没了屋里的熏香提神,又感觉疲惫不堪,仿佛力气都被抽空了, 忍不住坐倒在地。 通常来说,练气境一重的修士, 用个五六次的法术, 灵力都要枯竭了。 显然,诅咒触发时,她体内灵力会变多。 或者转化外界灵气的速度会变得特别快,因此消耗了也能立刻补上。 所以,她一个刚晋入练气境的人, 能连着使用数十次法术。 这看上去好像不算坏事, 但是—— 她确实可以频繁使用法术减缓发病的不适感。 但等到一切结束, 她就会因消耗灵力过多、加速转化吸收灵气过快,进入某种透支状态。 就像现在。 以她如今的修为,在宝窟挖地, 再累也不至于站都站不住,此刻却不得不坐在地上休息。 哪怕短时间内不会再发病,但同时也是浑身无力任人宰割的。 所以很难说好还是不好。 不过至少也找到了另一种抵抗诅咒的方法。 “六六?” 苏陆扭过头。 萧天炀和崔槬站在后面,各自换了一身装扮。 萧天炀摸着下巴打量她, “怎么头发都乱啦?你是被师尊揍了一顿?” 崔槬好像不太同意这种猜测, “……师兄, 师尊又不是你。” 苏陆:“?” 萧天炀微笑起来, “师妹不用担心, 只要你不像你的二师兄一样欠揍, 那你我练手时, 我也会把握分寸。” 崔槬叹气, “别信他,他不和我拼命就会输,对你自然不会这样。” 苏陆:“……大师兄能指点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只是要等我恢复一下。” 反正她也不怕和人接触了。 大不了只要一犯病就立刻发出切磋请求,先打了再说。 “对了。” 崔槬提醒道,“既然师妹已经晋入练气境,那就可以接司世堂的单子赚钱了,这可比挖地得的灵石要多。” 苏陆:“我觉得我没多大变化,你们到底怎么看出来的。” 萧天炀摊开手,“等你到了金丹境,再看境界比你低的人,那就是一目了然,你看我连翠花儿哪条经脉轻伤重伤都知道。” 崔槬满脸莫名其妙:“那不都是你打的吗,你当然知道。” “啊?” 萧天炀皱眉道:“不啊,你的手少阳不就是那个魔修打裂的?” 崔槬依然不同意,“那是断裂了,你刚刚说的是轻伤重伤啊。” “呃。” 萧天炀似乎不想再争了,“……算了,六六休息够了吗?我给你喂喂招。” 苏陆叹了口气,从地上爬了起来:“希望大师兄也能记得打断了我的哪条经脉,我怕我自己数不过来。” 苏陆本来以为自己会被胖揍一顿。 然而并没有。 两人交手期间,萧天炀全程都在躲闪走位,顺便评价她的招式以及灵力控制,指出她一些多余的动作,又帮她找准了一些穴道的位置。 最后还教了几个简单的剑诀手印,用于打出不同形态的剑气。 苏陆听得很认真,也恨不得当场找个本子一一记下。 然后他表示结束了。 “等等。” 苏陆还没回过神来,“不用缺胳膊断腿之类的吗?” 萧天炀无奈地看他一眼,“你别被翠花儿骗了,他练气境的时候我可没打过他,打死了怎么办?” 苏陆:“所以你们现在是不得不动真格的?” “对啊,他练气的时候我都筑基了,那不能真打,现在就不一样了,再放水能把自己放没了。” 苏陆:“所以你俩谁赢了?” “我啊。” 萧天炀非常淡定,“他想打赢我还是有点难度的。” 苏陆:“……” 你都要把自己放没了,我怎么觉得也没什么难度。 “对了,我要闭关一段时间,你再练练你那个法术,或者再学几个剑诀。” 萧天炀意有所指地说道:“如果有人找你麻烦,也别给他们好脸,你让了一次,他们就认为你好欺负,以后麻烦无穷。” 崔槬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 闻言站在一边点头,“要是遇到境界差太多,实在打不过,倒是可以躲一下,等我们一起去找回来。” 萧天炀:“能打还是打了,实在不行再躲。” 苏陆:“……谢谢师兄们,我知道了。” 她回去先迅速翻了那两本书,发现上面描述的诅咒,都和自己的病情有些相同。 但有些地方又不太对症。 然后她又打开了竹简,开始琢磨所谓的御空之术。 御剑之术的本质是御物,只是不仅让法宝飞起来,还要使其能够载人。 御空之术的区别就是,省去了中间的媒介,只是让施术者得以飞行,得以凌空行走奔跑。 但理论上说,御物其实比御空好学,如果拥有契合的本命法宝,那御剑就更简单了。 她读完了竹简上记载的法诀,试了试手势,以及其中要求的灵力运转的方式。 御空的关键,就是灵力出体实化。 如同构架无形的阶梯踏板,让人得以在空中有立足之处。 它的要求自然是对灵力的精细控制,收放自如,否则坚持不了几下就得摔下来。 练了差不多半个时辰,苏陆已经能凌空走上几步。 她一脚踩空落下来,站到了屋顶上,干脆顺势坐了,仰头看着竹林间冷淡的月色。 苏陆一边休息一边回想着沈家兄妹这段剧情。 他们说将沈家灭门的大妖和她容貌相仿,好像主要是眼睛颜色相仿。 她没再在后文看到相关的情节,兴许是作者忘了,兴许是女主没去探寻身份,亦或是被自己跳过了。 总之,如果要探究半妖血脉的来历,或许这是一个线索。 目前来说,她好奇的不是自己的父母出身,而是更想知道半妖血脉对诅咒有没有影响。 有些诅咒是和被施术者的体质有关,书里也提过,同样的咒术,在甲身上和在乙身上效果可能是不同的。 苏陆并不想见到沈家兄妹,但可以从这一点入手。 毕竟他们出自一个颇有名望的世家,若是有人将这家族灭门,那肯定不是小事,会有很多人知道相关信息。 除此之外,她还想回到老家调查一下。 根据姨母所说,是苏六儿之母,亲手将她交给自己抚养,留了一笔钱,然后一走了之,再没出现过。 如今西庄的人都被妖怪杀了,但旁边村镇里,有他们的亲戚,也有与前身生母姨母相识的人,若是自己去一趟,兴许能得到一些信息。 当然也可能一无所获。 苏陆顺便去打听了一下离开宗门的事。 到了练气境之后,一切都方便许多,譬如可以随意离山,只需在出口登记一下缘由,以及大致的返回时间。 除此之外,也可以直接去司世堂接个降妖除魔的任务,届时离山就更方便了,只需要出示一下委托内容。 不过她暂时不需要。 因为给师父送信这个理由就非常完美,不会引起什么怀疑。 她把御空之术练得差不多了,就跑去敲了慕容冽的门。 “师尊,我准备去了,你的信写好了吗?” 慕容冽丢给她一封信和一卷地图,“冀州三千仙府,均以万剑宗为尊,甘愿成为其支脉,七玄门就是其中之一。” 苏陆点了点头。 她自然知道,若干年后,眼前的人会持着覆雪杀上武神山,几乎屠尽万剑宗门下三千仙府支脉。 苏陆:“听说过万剑宗这个门派,他们的宗主穹冥仙尊号称剑仙,好像门里规矩很多,名声大,派头也大。” “你们小孩子就关注这些。” 慕容冽表情平静,浑然不像是与万剑宗有仇,谈起这话题时眼神都不曾波动。 “若说起派头,谁比得上昔日的琅嬛天府,千千万万的修士,数不清的剑修,唯独无极仙尊能有剑圣之名,还敢号称中州帝君,受万人朝拜。” 他懒懒地道,“若是无极仙尊仍在,第一剑修的名号,又如何会落在那位万剑宗宗主头上。” 苏陆好奇地问道:“所以剑仙和剑圣之间,还是剑圣更强一些?” 慕容冽显然是这么想的,“这两人都无败绩,只是差了些年岁,并不曾相遇,无极仙尊横扫中州时,穹冥仙尊还在武神山扫地呢。” 他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苏陆:“……那么,在所有的渡劫境当中,穹冥仙尊是年龄最小的那个?” 毕竟她听说无极仙尊年龄也不大,好像比玄仙宗宗主流云仙尊还年轻一些。 “不。” 慕容冽停了一下,“若论起天赋,上任宗主栖云仙尊尚未飞升时,是最年轻的渡劫境,她也是最具悟性的剑修,天才中的天才。” 他想了想,“若是如今这一代人,论起年龄和悟性,应当是祭星教主舜华仙尊为最。” 苏陆:“…………魔尊?” “不错,因为祭星教徒唤他为神尊,他又是现在的魔门第一人,因此被外界称为魔尊。” 慕容冽沉吟道:“此人天赋绝佳,无论剑道还是法术,都已经臻至化境,此次他出关,永冬平原封印解开,冀州很快会乱起来了。” 他这么说着,却是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眼中也没有丝毫的担忧。 苏陆知道他多半是和万剑宗有仇,自然不会多问。 她展开地图。 这上面绘制的是中原东北部,包括部分徐州和中州,整个青州和冀州。 以及冀州之北的北域雪境,聚魔城和永冬平原,还有那万年凝冰不化的至寒山,那魔门至尊的祭星教就藏在山中。 慕容冽为她指出七玄门所在的位置,“冀州东南的晖云城,城南青螺山,便是七玄门所在之处。” 苏陆不太熟悉这种地图,但上面标示清楚,很容易就能看懂。 “现任七玄门门主,虽然有些学问,但人品与道行一般差,做过不少有损阴德的恶事。” 慕容冽淡淡地道:“你放下信,拿到书,就立刻离开,不要和他们打交道。” 然后好像想起什么,又无所谓地加了一句,“当然,我也管不着你,你愿怎样是你的事。” 苏陆叹气:“师尊,你忘了我的诅咒么,我恨不得和每一个修士都保持五百丈远的距离。” 然后她动身了。 外门五堂各有出山的路径,每处出口都是护山结界的封印点之一,因此得以开辟道路。 凝碧峰的出口就在山中大路的尽头,走到山脚远远就能望见值守弟子们的身影。 苏陆给他们出示了自己的腰牌,以及盖着慕容冽私印的信封,接着就被放行了。 几个修士望着她的背影咋舌不已。 “……大长老的新弟子不是今年才入门的吗?这已经练气境了?这才几个月?” “你不知道?她和萧天炀崔槬一样都是天灵根啊。” “天灵根也有很多一两年都进不了练气境的……” 离开护山结界之后,外面依然是阆山的支脉,只是灵气浓度比起外门五堂的地界又低了一些。 苏陆懒得在山里绕来绕去,直接走到半空中,俯瞰着一众苍翠低峰,大致确定了一下方向,然后开始狂奔。 以她如今的修为,只要能控制好灵力运转,别出岔子失足摔下来,御空之术维持一个时辰也不是问题。 更何况,她并不需要一直在空中跑。 离开阆山范围之后,苏陆找到了所谓的官道大路,是宽阔平坦的土路,时不时有马车牛车经过。 每隔一段距离会有分叉路,以及指示牌标明方向。 在一路上连续超过了许多马车和骑马的人之后,苏陆对自己的速度大致有了概念。 只要经过锻体境,哪怕不是体修,身体也被灵气所改造,素质远非常人能比。 …… 此时,在凝碧峰结界出口处,一群炼石堂弟子正在诚惶诚恐地行礼。 “刚刚出去了?” 白衣青年站在他们面前,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下他们的话。 炼石堂修士们面面相觑,“是,苏前辈是为大长老送信去了。” “去哪了?” 段鸿反问道。 炼石堂弟子们更加焦虑了。 因为按规矩他们是不能随便回答的,尤其是还涉及大长老。 慕容冽本人不太计较,但是萧天炀和崔槬哪个都不是吃素的,论起境界也和段鸿一样。 就算在大比里输了他一回,但都是金丹境,对于他们这些筑基练气的人来说,都是惹不起的存在。 “……罢了。” 段鸿淡淡地说。 他当然也无意为难他们。 事实上,苏陆不在阆山,他倒是觉得也还不错。 炼石堂弟子们面面相觑。 不知为何,他们好像都从他口吻中听出一种轻松的意思。 这群人看着白衣青年的背影消失,一时间脑子里冒出各种猜测。 “说起来,我听说清霄仙尊之前离开宗门了……” “他应当是去了陷冰山吧,妖皇的封印……” “那和苏前辈有什么关系?” “我也没说过和苏前辈有关系啊,可能只是段仙君自己找她有事吧。” …… 数日后,苏陆进入了冀州境内。 她结束了翻山越岭上天入地的旅程,抵达了一座颇为繁华的小城。 城中街道拥挤,集市热闹,往来的人多数都背负或腰悬长剑,却也不是修士。 苏陆买了点吃的,随便找人聊了聊,就发现冀州境内尚武风气极重,哪怕多数人没有灵根,但也多少会耍几招。 而且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佩戴的兵器都是剑,长短不同,宽窄不一的剑。 苏陆本来想融入环境,就将晚霜刀鞘露在了腰间,没想到惹来的注视更多。 好像人们都奇怪她为什么带刀不带剑。 她又默默将刀鞘藏进了外衣里。 苏陆倒是不怕暴露灵器,因为在不用灵力催动时,晚霜和普通兵刃无异。 若有人能一眼看出是法宝,那她就算藏在怀里,也会被感应到的。 前面街道因为马车汇聚而拥堵,周围乱糟糟的,好像还有人打了起来。 苏陆转入一条胡同,转过一个弯,在两户对门处的空地上,有两个小孩用木剑过招,你来我往,打得有模有样。 这巷道稍有些狭窄,他们看到有人来了,也下意识往边上靠了靠。 苏陆也就靠着墙另一边走过去。 其中一把剑忽然被打飞,直直向着她脑袋砸了过来。 苏陆头也不回地伸手抓住,然后转身递给他们。 两个小孩对视一眼,其中的男孩有些不好意思地走近,接过了木剑,“大姐姐真厉害。” 苏陆:“…………还行吧,我觉得你们比较厉害,我都不会那么多招式。” 两人好像不太相信,但她说得诚恳,他们又得意起来。 “我表姐就在紫云洞修行。” 女孩面露向往地道:“那可是武神山三千支脉之一,我表姐可是见过万剑宗的人呢,真希望以后我也能去武神山修炼。” 整个冀州的灵气,几乎都汇聚于武神山,因此主峰被万剑宗占据,其余的门派都在支脉处建立洞府。 当然也有像是七玄门这种,在武神山之外的福地开宗立派。 只是最终也逃不脱成为万剑宗下属门派的命运。 苏陆:“……所以你们整天练剑,其实是想当剑修?” 两个小孩不约而同点头。 “若是能去万剑宗,那我真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我看你确实是在做梦。” 两人又斗起嘴来。 苏陆和他们告别,去城里的书局问了一声,果然没有那本书。 她琢磨着大概还是要去晖云城的书局,这才去客栈洗了个澡,倒下直接睡了。 第二天晚上,她被地震惊醒了。 苏陆从床上坐起来,发现地面在震动。 客房里的一应家具摆设都在不断摇晃,高几上的花瓶抖了一下,颤颤巍巍歪掉下来。 她两步闪过去接住,放到了一边,同时听见整个客栈里传来惊呼,外面街上也响起接二连三的喊声。 震动并不算剧烈,持续时间也很短,城里建筑并未倒塌损毁,更没有人伤亡,先前的动静很快平息下来。 苏陆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站在窗口,天际晚霞似火,蓦然划过几道流光,直奔北方而去。 是御剑或灵化的修士。 而且,青螺山也正是那个方向。 她迅速收拾一番跳窗而出,几步跃至高空中,正想赶过去看看,背后忽然袭来一道剑光。 “什么人!” 一声清喝响起。 那剑光看似来势凶猛,苏陆拔刀接下,却并未感受到过多的灵力,好像试探意思居多。 她收手后撤,另一人也轻盈翻身,踩着长剑悬于空中。 那是个一身素缎裙装的少女,雪白大袖外衫衣摆飞扬,背后正中绣着一个金光熠熠的剑字。 “不是她!” 少女正转过身,向远处呼唤道,“此人身怀正宗玄门功法,绝非魔修!” 数道流光飞速靠近,将苏陆围在正中。 他们从光芒中现出身形,个个都是相似的打扮,而且无一例外都是剑修,显然是同一个门派的。 “确实不是——” 一个青年男人微微摇头,声音温和地道,“这位道友出自何门何派?” 苏陆:“这位道友问我之前,是否应该先自报家门?” “你!” 另外几个修士脸色都不太好看。 他们一时没想到她是外地人,只以为她是明知故问,不给面子。 “喂!” 刚刚的少女不满地道:“虽说我偷袭你在先,是我不对,但我并没有伤到你,你也不必这么——” “好了。” 青年看了少女一眼,然后又望向苏陆,“我是万剑宗弟子,穹冥仙尊座下,追踪魔修途经此处。” 苏陆点点头,“原来是剑仙的高足,幸会。” 却是不准备说自己的来历。 青年也不恼怒,闻言只是微微一笑,“道友手中可是晚霜?想来是清霄仙尊门下?” 那少女惊呼一声,“原来你是青州人啊,怪不得不知道我们是谁。” “嗯。我确实是青州人。” 苏陆有些意外,“道友认得这把刀?” 那青年男人颔首,“百年前曾有幸和段仙君交手,那时他的听雨尚未成形,使的正是道友手中兵刃。” 苏陆:“……哦,好吧,我不是清霄仙尊的徒弟,算是他的师妹。” 另外几个修士面面相觑,似乎都觉得这事很诡异,毕竟她修为才练气境,竟然与渡劫境大能同辈? “原来如此。” 那青年却是了然,“那想来是慕容仙君的高徒,失礼了。” 他显然对玄仙宗门内辈分颇为了解。 苏陆心里莫名生出几分忌惮,大概就是对方知道很多而自己掌握信息太少的不安。 “无论道友缘何出现在此处——” 青年语气沉重地道:“如今七玄门已被祭星教灭门,我们正在追踪那些行凶的魔修。” 苏陆:“?” 灭门? 在冀州这种地方,七玄门只是一个小门派,门中也没多少像样的高手。 青螺山距离武神山又很远,若是支援来得晚,那大概也就凉了。 苏陆:“七玄门门主和副门主还活着吗?” “当然没了。” 另一个修士忍不住开口道,“那门主也只是堪堪金丹境修为,在太阴星手下恐怕过不了一招,至于副门主,应当是一并遭难了吧。” 苏陆:“太阴星?” 那人白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也罢,你是个练气境,想来修行时间不久,不知道也正常,祭星教你总听说过吧?” 苏陆:“魔修当中最强的门派?” “确实如此,而且新任祭星教主一统魔门,又被称为魔尊。” “他手下的十四星君都是来自魔道各派的强者,如今皆归顺于他,为他卖命。” “不过此人性情乖戾,阴毒诡诈,那十四星君各个都是大奸大恶之徒,太阴星就是其中之一,听说他和七玄门门主有仇,先前下了战书……” 苏陆想想有些疑惑,“所以你们在追踪太阴星?” 能秒杀金丹境的高手,太阴星至少也是元婴境。 刚刚那个青年修士认出了晚霜,又声称曾经和段鸿交手,算起来应该是境界相仿。 他好像又是这伙人里面领头的。 那么他们最多也都是金丹境。 这就敢追踪一个至少是元婴境的对手? 何况魔修也是成群结队的。 “呃,当然不是。” 那修士噎了一下,“太阴星杀死七玄门门主后就跑了,其余的魔修也跑干净了,但一路上有浊气残留,说明有魔修尚未走远,只是在这附近又找不到了……” 苏陆:“你们去过了青螺山?确定所有七玄门的人都死了吗?” “倒是有几个外出的弟子活下来……” “他们说七玄门门主早就收到了战帖,是约他一对一决斗的,他却暗自摆了鬼门阵,这才害得整个七玄门的修士都……” “师弟!此话不可乱说!” 另一个人怒斥道:“分明是祭星教残忍无道,为一点子微末小事,就做出此等罪恶行径!” “但他若是独自赴约,而不是让他的弟子们以身献阵……” “你又怎能确定那不是魔修的阴谋?将他以单挑名义诓骗出去,然后一群人围而杀之?” “太阴星是化神境高手,想杀一个金丹境还用什么阴谋?脑子进水了?” “那可是魔修!” 他们眼见着要争执起来,那青年修士轻咳一声,两人顿时噤若寒蝉。 他向苏陆投来一个抱歉的眼神,“……我们还要继续寻找魔修下落,既如此,道友保重。” 苏陆挥挥手,“愿诸位早些拿住凶手。” 他们又化作数道流光消失在远方。 苏陆转头望着青螺山的方向,心情十分混乱,犹豫再三,还是想着去看一眼。 七玄门没了,但是附近的城里应该有书局,既然作者就住在旁边,说不定就有卖的呢。 否则她连着数日赶路,累得要死要活,信送不成,书拿不到,岂不是完全白跑了一趟。 苏陆又飞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抵达了青螺山,低头就望见了极为骇人的景象。 火海笼罩了方圆数十里,黄昏的天幕霞光燃烧,本是橘与红的斑驳晕染,这下彻底被映成了赤色。 在火海的中央,又出现了一个凹陷的巨坑,在坑边缘延伸出道道深沟,呈辐射状向外扩散。 她稍微降低高度,就看到坑中掩埋着建筑的残骸,那是些砖瓦墙体的碎末,与看不清的血肉混合在一起。 空中泛着呛人的浓烟,还有挥之不去的血腥气息。 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直面这恐怖的景象,一瞬间甚至无法想象这是人力所为。 废墟里一片寂静,火光嘶吼摇曳着,在地面和断墙上留下一道道鬼魅似的阴影,空气里热意蒸腾。 恍惚间,苏陆看见前方有一道人影。 那人伫立在一片倾塌的门楼牌坊前,身姿挺拔,却微微低着头,一只手盖在眼睛上,仿佛在擦拭眼泪。 然后他慢慢回过头来,看向了她。 那是个年轻男人,个子高挑,穿了一件大袖飘飘的雪纱青衣,依然掩不住肩宽腿长的身架。 男人黑发雪肤,脸容生得昳丽至极,五官精致如雕琢,沐浴在黄昏日光里,宛如一尊鎏金的塑像。 他的眉目似画,长睫卷翘,虹膜是冷淡的冰蓝,眸光亮得惊人,仿佛潋滟了粼粼秋波。 好像是哭过了。 苏陆:“这位道友,节哀顺变?” 青衣男人似乎愣了一下,接着垂下眼眸,没有说话。 苏陆的心情也不太平静。 她琢磨对方应该是外出活下来的七玄门弟子,如今已经成了门派遗孤,又回来对着废墟默默垂泪。 苏陆想问问书的事,也不好趁着人家悲恸时开口,只能先安慰一句:“往好处想,至少你活下来了。” 青衣男人抬起头看着她,然后微微弯起嘴角,“也是。” 后面倒塌的门厅立柱边上,倏地又绕出来一道人影,大步走过来,“神——” 青衣男人回过头。 走来的人顿了一下,“——什么时辰了,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第18章 来人说完就在原处站定, 没再向前走。 他个子很高,穿了身黑衣,体格彪悍强壮, 银白的长发半编半散,此时微微垂着脑袋, 面容沐浴在阴影里, 五官模糊难辨。 黄昏天幕的云影浮动,焰光和晚霞在废墟里燃烧,映在那浅淡的发丝间,宛如流火。 苏陆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然而因为角度光影,仍然看不清那人的脸, 只见到他耳畔垂着两枚雪色的柳叶玉坠。 青衣男人又说话了。 “不急。” 他的声线清亮柔和, 语调也轻飘飘的, 让人听不出情绪。 “来这里做什么?” 青衣男人看向了苏陆,“这位……道友?” 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一个简单的词, 好像也被他说出了几分讽刺的意思。 苏陆自然不会去计较这些态度。 毕竟人家刚被灭门,心情不好也正常。 苏陆:“两位会不会恰好是七玄门副门主的徒弟?” “……很可惜,不是。” 青衣男人有些遗憾地说,“副门主是才德兼备的人物, 我当年入门时, 倒是希望有一位这样的师父。” 这人说不定被分了个才疏学浅又沽名钓誉的师父。 苏陆默默地想着。 苏陆:“那副门主是否也不在人世了?” 青衣男人瞥了她一眼, “我来时就已经这样了。” 所以副门主要么跑了, 要么就葬身废墟了, 而且看这场景, 无数人的尸体都已经和断壁残垣融为一体。 苏陆叹了口气, “我来送信的, 但副门主既然不知所踪,那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信里写了什么?” 青衣男人悠然道,“说来听听,或许我也能帮你。” “别人的信,我当然没看过。” 苏陆有些苦恼,“不过我还真想打听一件事,道友可曾听过《诸相应逆解秘咒》这本书?” “哦?” 青衣男人似乎有些惊讶,“道友身边有人身中恶咒?” 苏陆一愣,“你果然知道!这正是你们七玄门——” “上任门主所著。” 青衣男人轻叹一声,“我小时候也曾拜读过。” 苏陆开始默默祈祷这一趟没白跑,“所以,这书还有吗?我知道这里的样子可能是无了,但城里书局可有抄本?” “我倒是知道一家书肆,就在晖云城的落花巷。” 青衣男人沉吟道,“我带你去看看吧。” 苏陆对于在这废墟里捞书也不抱希望,闻言点头,“劳烦道友了,无论能不能找到,绝不会少了你的报酬。” 她又询问他该如何称呼。 “我姓颜,单名一个韶字。” 他轻轻地说道,“你呢?” 苏陆报了自己的名字,又歪了歪头,“芍药的芍?” 颜韶看了她一眼,“不是。怎会想到那个芍字的?” 苏陆:“我也不知道,可能觉得你有那种气质。” “是吗。” 颜韶玩笑似地道,“别离草,金缠腰,若是只能当那花中宰相,我倒是乐意再升一级。” 苏陆听明白了,“懂了,原来是牡丹爱好者。” 颜韶摇头,“……那倒也没有,其实花花草草对我来说都差不多,反正无论哪一株,养不好都要受罚。” 苏陆刚还在想他心情转化为何这么快,才悲伤落泪没多久,现在似乎就轻松起来了。 他这么一说,她倒是猜到了几分。 苏陆:“你在七玄门过得不好?” 颜韶再次摇头,“很不好,有时真希望自己从没来过,但多少有些收获,所以一时感慨。” 苏陆大概明白了,“哎,看来也不用让你节哀了,毕竟你好像已经节住了。” “……没事。” 他倒是反过来安慰她了,“我现在确实是又高兴又不高兴,所以你不用说什么。” 苏陆默默点头。 她才想起旁边还有一位,不由看向阴影里的银发男人,“你们是不是还有事要说?” 银发男人低头不语,耳畔玉坠静静垂落着,没有半点晃动。 “其实也没什么。” 颜韶想了想,“我带这位小苏道友去城里找书,师侄先回去吧,反正没事了。” 银发男人:“…………” 他就维持着低头的姿势转过身,默默走远了。 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瞬间,苏陆觉得从他的背影里,都透露出一种强烈的无语。 “我这师侄是个死脑筋。” 颜韶叹息道,“做事很认真,但有时候又弄得很难看,其实我经常不知道该如何与他们相处,我们年纪都差不多大的。” 出了青螺山的废墟巨坑,他们朝着北方的晖云城走去。 “你有没有这种经历?” 颜韶忽然反问道。 苏陆耸了耸肩,“什么经历?同龄人是我的师侄?还有更多的师侄师兄师姐年龄是我的十倍?五十倍甚至一百倍?” 颜韶闻言失笑,“那令师想必辈分很高。”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苏陆倒是觉得和他还算谈得来。 颜韶讲话的跳跃性很强,经常讲着一件事忽然又说起另一件毫无关联的事。 有时也听她说话,而且不管说什么话题,不管她的想法如何,他都能接上,且不是一味同意或者反驳,倒更像是交换想法。 或许是因为萍水相逢,或许是因为她确信原著里没出现对方的名字,和他相处还挺轻松的。 两人抵达晖云城时,天际暗沉,黄昏最末的光亮消失,夜晚笼罩了千万楼阁。 在街边和屋檐下亮起烛光,长街夜市灯火通明,行人们来往穿梭,背上的长剑映着流离光焰,折射出点点彩芒。 天空中时不时划过亮光,如同流星般迅速远去。 七玄门的惨剧似乎并未影响到这边。 至少对于普通人而言是这样,因此城里依然热闹如故。 但无论夜空里闪现的剑光,还是人群里某些四处扫视的身影,都能看出事情尚未结束。 这些正道修士依然在追踪魔修。 修士之间能够看穿彼此的身份,说白了就是对灵力的感应。 因此,转过两条街之后,苏陆就被人拦住了。 “你们是何门何派的?” 两个白衣修士站在前方,将狭窄的小巷堵死。 他们问完却根本不给回答的机会,其中一人长剑出鞘,在夜里挥洒出一片寒芒。 苏陆刚拔出晚霜,就发现那人出手的对象不是自己。 他直接一剑刺向了旁边的颜韶。 颜韶毫不意外,从容抬手,广袖轻扬,与来势汹汹的剑光撞在了一处。 柔软布料与坚硬剑锋相撞,竟发出了金石交错般的铿锵声响! “咦?” 出剑的修士后退两步,“正严心经?你们是七玄门的人?” 颜韶没说话。 那修士却已经不疑有他,“你们可见到祭星教的魔人?” 颜韶:“……没有呢。” 那个修士本来也只是随口一问,没报什么希望,心想面前这两人都修为平平,若是真见到魔修早就一命呜呼了。 他打量着面前的两人,语气里不自觉带了点轻蔑的意思,“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苏陆实在无语,“既然已经确认我们不是魔修,应该就够了吧,我们来这里找个馆子吃点东西而已。” 修士噎了一下,“七玄门刚刚遭逢惨变,你们就在这里——” 颜韶好像也有点不耐烦了,“那也要吃饭的吧,不然怎样?在青螺山哭个三天三夜,再披麻戴孝一番?” “罢了罢了,快走吧,真是晦气。” 那修士嫌弃地挥挥手。 两人离开这边,走向书肆所在的落花巷。 这一路依然颇为喧嚣,两侧的民居楼房里明灯高悬,院中时不时传来笑闹声。 苏陆忍不住问了一句,“他们究竟是怎么一交手就能判断出心经功法的?” “等你修为再高一点,对灵力更敏感时,是能感受到对方灵力来处走向的,不同门派功法的循环方式不同。” 颜韶停了一下,“放眼整个中原九州,数得上名号的功法有限,许多投靠名门的小派都共用同样的功法,稍有阅历的修士,一交手就能判断对方来历。” 苏陆不由想起先前那个万剑宗的弟子,“我之前还遇到一个人,她和我过了一招,叫不出我的门派,却能确定我不是魔修。” 颜韶微微挑眉,“刚刚忘了问,听你口音像是青州人,你是玄仙宗的?” 苏陆点点头。 “你们的玉虚玄功,是正统仙门功法,与借助浊气修炼的人截然不同。” 他解释道,“等你以后与哪个魔修交手,就明白我的意思了。你说的那个修士应当年纪不大,对别派的功法了解有限。” 两人说着抵达了书肆,那是一间街角的小铺子,屋檐下挂了一盏暖黄的灯笼,门口有两个小孩玩陀螺。 “是要买书吗?” 一个小孩抬起头来,蹦蹦跳跳地走到门口,“客人们想要什么?我来给你们找!” 苏陆报了书名,“有吗?” 那小孩听完立刻点头,“有的!客人等一下!” 她喊了另一个小孩,两人进去搬了个梯子,前者手脚麻利地爬上去,在一座书柜上层翻找片刻,抽出一本递给站在地上的孩子。 “这是我祖母亲手抄的。” 苏陆看了眼书名和作者,又翻了翻目录,确定没什么大问题,很爽快地掏了碎银子,“谢谢,不用找了。” 她恨不得当场找个地方将这书仔细研读一遍,但颜韶还在这里,若是表现得这么急切,好像又有点奇怪。 苏陆:“……你辟谷了吗?要不要一起去吃饭?就当我谢谢你帮我找书了。” 颜韶点头,“辟谷了,不过口腹之欲尚在,闲暇时都会吃点。” 苏陆越发觉得和他合得来,“我想等我辟谷以后,估计也是这样,不需要吃和想吃也不冲突嘛。” 然后他推荐了当地有名的饭馆。 转过两条街就到了,走入大厅,只见内里装潢富丽,座位却只空了一小半。 他们在窗口清净处坐下,苏陆翻看着菜单,烤鸭烧鸡酱牛肉要了一堆,点到估计着桌面放不下才停。 店家没露出半点意外,显然知道修士都很能吃。 大厅里偶尔投来几道目光。 这里客人当中也有修士,他们自然看出来人身份,但打量几回,仿佛看出两人并非高手,又失去兴趣。 倒是也有人盯着他们的脸多看了几眼,才收回目光继续说话。 “……以后就要乱起来了。” 有人拍桌道,“永冬平原封印一开,那群魔修必然像饿了八百年的疯狗般冲进中原,这七玄门就是最好的例子!” “我怎么听说是门主和太阴星有旧怨,所以太阴星给他发了战帖……” 苏陆听见这话,默默向桌对面的人投去一个疑问的眼神,“他们真的有仇吗?” “……不知道,他们打起来时,我也不在青螺山。” 颜韶拿起筷子,“不过,有些人蠢事做多了,得罪的人自然也多,其中有一两个魔修也不奇怪。” 这显然是在说七玄门门主了。 “你们门主尸骨未寒!你就在这里肆意妄言,败坏其名,真是枉为我正道修士——” 门口处传来一声怒喝。 苏陆回过头,恰好看见先前那群万剑宗弟子,出剑试探她的少女,认出晚霜的青年,都赫然在列。 他们从外面鱼贯而入,大多数人脸上的表情都不好看。 队伍里多了几道身影,其中还有在小巷里堵截他们的两人。 刚刚出声呵斥的就是其中之一。 ——七玄门门主声名不显,外人对他了解有限,但也是正道修士,门生极多。 在他们看来,就算是与门主有什么龃龉,身为七玄门门人,在门主刚死时发表这种言论,那也是极为糟糕的。 饭馆里的修士们都抬起头,看着那些万剑宗修士,眼露崇敬。 “行了。” 为首的青年修士制止了呵斥的人。 他走到了苏陆的桌前,“又见面了,方才时间仓促,还未来得及请教道友姓名,在下纪衡之。” 苏陆:“…………你是纪衡之?” 万剑宗宗主的徒弟。 纪衡之。 她知道这是谁了。 原著里这位剑仙的徒弟,也是女主的相好之一。 在仙盟大比时,纪衡之和段鸿打了平手,作为年轻一辈中的翘楚,两人都出尽了风头。 苏六儿担忧师兄,比试一结束就赶快过去嘘寒问暖,因此认识了纪衡之。 没多久他们又私下里偶遇,然后是老一套的女主犯病情节,两人也展开了情缘关系。 后来,慕容冽杀上了武神山,万剑宗弟子倾巢而出,损伤过半。 纪衡之被覆雪剑打伤,但因为修为高,也因为他师父的命令,他早早逃跑活了下来,被女主救下疗伤。 然后他向女主展示了遇到慕容冽的记忆,还把女主吓到了。 “道友听说过我?” 纪衡之似乎也不意外,“还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一边说一边转身给其余的万剑宗修士介绍道,“这位是玄仙宗炼石堂慕容大长老的高徒。” “噗,所以就是个外门弟子。” 有个人轻嗤道。 另一人撞了他一下,“你知道什么,那位可是——” “我听说了,新任的覆雪剑主。” 他撇嘴道,“覆雪是泷水仙尊打造,她本是万剑宗的护法长老,覆雪也该是我们的,谁知道那个玄仙宗的人是使了什么手段——” 纪衡之又轻咳一声。 那人顿时停了下来。 苏陆无语了,“灵器以上法宝通灵,有缘者得之,也不必这样恶意揣测吧?万剑宗修士的法宝都是自己打造?那些使用别人所造法宝的人——难道都是使了手段得到的?” 那人气得说不出话,“你!” 苏陆不再看他,只转向纪衡之,报了自己的名字,“今日有幸结识纪兄。” 她看似客气,话里却有种冷淡生疏的意思,显然不准备多谈。 纪衡之苦笑一声,只以为她是听到那些话生气了,正想再说几句,忽然被人扯住。 “小师叔,雅间里饭菜已经准备好了,快上去吧,我都饿了!” 纪衡之又回头去看苏陆,后者已经自顾自低头吃起来,她对面的青年男人也一直在喝酒。 然后他就被扯上楼了。 大厅里的人这才开始议论纷纷。 “那是万剑宗的人……” “他说他是纪衡之,那不就是剑仙的徒弟,冀州大比的魁首之一?!” “是啊,他身边那位,你们看到她的佩剑了吗,那应该就是穆家的仙器之一萸蕊……” “那她不就是穆家小小姐,据说她只用了六个月就晋入练气境,这等天才……” “……你是慕容冽的徒弟啊。” 颜韶仿佛对刚刚发生的一切都不在意。 他只是随意地靠在窗边,望着外面吵吵闹闹的街道。 青衣男人一手把玩着酒杯,冰蓝的眸子里晃动着灯影,仿佛沉浸在充满活力的夜市氛围里。 苏陆点了点头,“是啊,我师父对我挺好的,他们说话难听,我就也激动了。” 其实不完全是这样。 她确实不高兴。 但她刚才的表现,也是想趁机劝退纪衡之,让他离自己远点。 原著里他看到女主第一眼就很有好感,那时候他还不清楚女主性格脾气,所以多半还是喜欢这张脸吧。 再说,这可是百分百会触发她诅咒的重要男配,当然是离得越远越好。 “我也听说过一点覆雪剑的传闻,他在小坤山秘境被仙器认主。” 颜韶轻叹一声,“慕容仙君应该也是很有故事的人吧。” 苏陆倒是同意这一点,“我也这么觉得。” 颜韶微微抬起手,杯口向下稍倾。 苏陆与他碰杯,也本能将杯口下斜,双方互相谦让了两下,手指撞到了一起。 苏陆:“!” 他刚刚说过他已经辟谷了对吧! 那就至少是筑基境了! 苏陆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第19章 目前为止, 她接触过一些筑基境修士,都没有引起任何不适。 然而辟谷只能说明至少是筑基,往上的开光境和金丹境都有可能—— 不过, 七玄门的门主也是金丹境,论理说颜韶若是修为与他等同, 那应该也不会在门派里受气了。 但同一个大境界也分强弱, 再说他受气也可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玄仙宗仿佛也是剑修居多。” 颜韶回过头来,一手托着下巴,微微歪着头,神情自若地看着她,“你身上的那件灵器是你的本命法宝吗?” 苏陆依然处在紧张状态下。 纪衡之就在楼上, 自己还在他的神识范围内, 若是犯病, 恐怕他一定会察觉出端倪。 她当然也可以就地拔刀向颜韶挑战,打一架缓解病情。 可是这吃着吃着饭忽然干起架来,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吧。 闻言只有些僵硬地答道:“……不是。” 停了几秒, 苏陆仍未感到任何不适。 以前几次发病经历来看,这时候她应该已经热火焚身了。 嗯? 她又静坐着感受了一下,仍然没有异常。 苏陆:“!” 好! 看来颜韶是安全人物了! 关于一个人的接触能否引发她的诅咒,苏陆有很多种猜想。 但无论究竟是哪一种, 以她这数月的经历来看—— 她接触过很多锻体境练气境筑基境的人, 各种各样, 他们都没引发她的诅咒。 她接触过的金丹境以上的人有限, 但每一个都让她发病了。 所以修为可能是一个很重要的前提条件。 颜韶没能让她发病, 至少能说明他不是什么隐藏的高手吧。 她心里最后一层疑虑也消失了, 而且还非常高兴。 难得有一个还算谈得来的人, 不会总是说些让她意兴阑珊的话, 双方能聊到一处,而且萍水相逢也没什么顾忌。 苏陆不由轻松起来,“虽然练气境说这话有些早,但我觉得打造本命法宝很麻烦,兴许以后也不会当剑修。” 像是晚霜这样的法宝,曾经有主人,那么除非她能被法宝承认,才能成为其新主人,否则只是过渡使用。 而且能被法宝重新认主的几率很低,很少有像是慕容冽和覆雪那样的。 段鸿也曾使用晚霜,却依然打造了仙器听雨,不就是因为没得到晚霜的承认么。 当然也可能是清霄仙尊觉得一个灵器配不上自己的好徒弟。 要么被认主,要么自己重新打造法宝,成为第一个主人,否则要只是用别人的法宝,剑诀威力会大大减弱。 “……是么?许多人不当剑修是因为财力所限,对于这种人来说,想要得到一件有主灵器都难如登天。” 即使是有过主人的灵器,也价值不菲。 因此颜韶似乎有些不解,“你是亲传弟子吧?你师尊难道不曾向你许诺,日后会助你炼制法宝?” 苏陆:“……我确实是亲传弟子。” 这种事透露出去也无妨,毕竟慕容冽根本不收记名弟子和入室弟子,这不是什么秘密。 苏陆:“我没问过他,他也没向我明确说过这种话,毕竟,万一我不想当剑修呢,他要是这么讲,岂不是逼着我当剑修?” 颜韶微微一愣,接着笑出声来,“原来他是这么贴心的人?” 苏陆叹气,“这事一言难尽,其实我说过我不喜欢剑,我还说我——哎,总之他也答应过帮我留意喜欢的法宝。” 颜韶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他刚刚还是一副思绪飘忽的样子,现在仿佛突然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有了兴致。 “所以你喜欢什么样的?” 他很随意地说道,“我认识的人里也有擅长炼器,或是——因为各种缘故,仓库里囤了不少无主法宝的。” 苏陆:“?” 这是什么缘故?喜欢收集法宝?还是专门做这个生意想发财的? 苏陆不想再说狼牙棒那一套了,“你是剑修吗?为什么感觉你也希望我当剑修。” 颜韶挑了挑眉,“我有本命法宝,法术也会一点,我只是觉得既然你有这条件,不去打造有些可惜了。” 他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毕竟学剑诀也不影响你学法术。” 苏陆摇头,“人的时间是有限的,虽然修士的时间更多,但是——同样是一百年,又学剑诀又学法术,或许就都学个半吊子,人家只学剑诀或者只学法术,就能精通一样,动起手来还占便宜呢。” 颜韶再次笑出声来,“你怎么知道你就是半吊子?剑诀法术并非毫无关联,待你二者都修炼到一定境界,自然能融会贯通,届时再想学什么,也是看一眼就会了。” 苏陆幻想了一下,然后很快退出幻想,“我不觉得我是那种绝世天才,我最多也就是普通天才吧。” 她用了几个月从锻体境到练气境,对于天灵根而言,这算是快的。 但也不是没有更快的。 颜韶:“哦?你觉得谁算是绝世天才?” 苏陆:“我们上任宗主栖云仙尊,还有琅嬛天府的无极仙尊——” 颜韶微微颔首,“贺兰霆确实是个人物。” 苏陆:“?” 苏陆:“那是谁?” 颜韶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你们上任宗主啊,你不知道她的名字?” 苏陆恍然,“哦,我真的不知道,我连我们现任宗主姓什么都不清楚,就知道他叫流云仙尊。” 她倒是知道清霄仙尊叫什么,但那是书里两人好上之后,他亲口告诉女主的。 如今大多数人好像都不知道,所以现在她也假装不知道好了。 颜韶笑了,也不再提这个,“至于剑圣嘛,我觉得他是个挺奇怪的人,也没什么好说的。” 苏陆想了想,“我修行才几个月,之前也没怎么接触过修真界,知道的人还真不多。” 她看了一眼对面悠闲斟酒的男人,“舜华仙尊好像也是世所罕见的天才。” “嗯?” 颜韶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你叫他舜华仙尊?” 苏陆:“你不觉得魔尊听起来很奇怪么……” 她只是单纯觉得这叫法有点尬,本来以为对方会不解,谁知颜韶立刻点头认同。 颜韶:“确实,我也觉得很怪。” 他俩交换了一个惺惺相惜的眼神。 颜韶沉吟道:“不过很少有正道修士称呼他仙尊的,虽然魔门中人好像也不这么喊。” 苏陆将面前仅剩残渣的盘子放在一边,“他们是他属下嘛,我反正是觉得舜华仙尊挺好听的,他能这样自号,应当也是喜欢这名字的,可惜却没几个人这样称呼他。” 颜韶似乎挺高兴的,“我也这么觉得,不过好歹还有你欣赏这个名号,你以后都这么叫吧。” 苏陆:“…………我是看你好像对魔修们不怎么反感,若在别人面前这么说,肯定是要吵起来的。” “吵什么?” “你懂。” 苏陆摇摇头,“其实这名号还是我师父告诉我的,他就对这些事不太在意,也不会总说些魔修和妖族如何残忍邪恶的话。” 颜韶深深看了她一眼。 苏陆低着头吃东西没看到他的视线。 她只听到他轻飘飘地问了一句,“所以你那些同门,会对你说些妖族的坏话?你听着应该很奇怪吧。” 语气里又有几分嘲讽。 苏陆抬起头,“啊?” “我猜你没见过妖族,他们希望你去憎恨你没接触过的东西,不是很怪么?” 他一边斟酒一边道:“我以前也和那些同门说不到一起,他们很多观念我都无法苟同。” “嗯,其实我能理解和妖族有仇的人讨厌他们。” 苏陆一手支在脸侧,“比如被妖族杀了朋友亲人的,完全有理由去恨妖族,报仇自然天经地义,但是——” 此时已然深夜,大厅里的客人都走了,心里有些话憋着也不舒服。 苏陆:“你的法宝是自己打造的?” 颜韶:“我师尊传给我的。” 苏陆点点头,“我喝酒了,现在想什么就说什么——妖族也有为了增长修为去杀人吃人的,或是以此为乐,这个不必说,我从没觉得妖族能好到哪去。” 她停了一下,“但有些人为了炼器,跑去妖族的地盘杀妖族,杀死的妖族也不是个个都曾经害过人。毕竟很多妖族的种族根本不吃肉,也一样变成了材料。” 而他们还要将妖族邪恶该死挂在嘴边。 有必要吗。 杀就杀了说这些做什么。 “哈哈哈——” 颜韶终于大笑了起来,然后举高酒杯,“那我要祝贺你,你已经开始知道修真界是何等无趣了。” 苏陆兴趣缺缺地和他碰杯。 “就是这样吗,怪不得那么多人一次闭关就是十年二十年,可能就是厌倦了这糟心的世界吧。” “是这样呢,而且并非只针对妖族。” 颜韶笑道:“人族修士之间,一方看中了另一方的家传法宝,就将对方栽赃成魔修,光明正大杀人全家,拿走宝物,美其名曰除魔卫道,你以为这种事少吗?” 苏陆一愣。 颜韶自顾自斟酒,“素来如此罢了。” 后半夜他们又乱七八糟地聊了很多事。 苏陆喝了不少,但身具灵力,不会真的醉到失去神智。 也只是话多一些。 并且等到酒醒了,她也很清楚记得自己都说过什么。 次日清晨,又有修士进了饭馆,在一层大厅喝茶吃早点休息。 在上面雅间休息的万剑宗诸人也下楼了。 他们在这里歇了一夜。 因为队伍里的人修为参差不齐,有人需要吃饭,有人与魔修交手受了伤,不好继续赶路。 苏陆也看出这一点,譬如那个看着和自己年龄相近的女孩,修为可能比自己高一些,但高不了很多。 她之前还说饿了,那肯定是没辟谷的。 “咦?他们还在啊?” 纪衡之仍然走在最前,与另外两个人说话。 那个少女就走在他身边,说着说着才向空荡荡的大厅里望了一眼。 纪衡之闻言侧过头。 他在楼梯上时,就向窗边看过,显然知道楼下两人还没走。 以金丹境高手的神识,这栋楼里发生的事,他若是想知道,绝不会错过任何细节。 “采薇,我去和他们说几句话。” 纪衡之轻轻地说道。 “小师叔要和他们说什么?我与你一起去!” 那少女笑道,“我才知道那位覆雪剑的三徒弟,竟是去年才入门的,想来年岁也与我相近,我还想认识认识呢。” 纪衡之点点头,然后直接向窗边的那桌走去。 “苏道友——” 他刚刚开口,后面的少女也走了过来,抢先说道:“昨夜情势所迫,出手偷袭你,是我的不对,还望道友海涵。” 这说得颇为正式,苏陆只得站起身来,“没事,你并未伤到我。” “我是天仞峰于长老座下,穆采薇。” 这话一出,大厅里顿时响起低语声。 “果然是大酉穆家……” “你看她背后的那把剑,那应该就是仙器了……” 另外几个散修投来羡慕的注视。 “对了。” 少女笑盈盈地道:“听闻玄仙宗也是剑修居多,我猜苏道友也是,那么——” “青州剑修都不怎么正统。” 有个万剑宗修士笑道,“拿着一把刀也敢号称自己是剑修的,多了去了。” 苏陆:“……哦,那我就不是剑修吧。” 那人噎了一下。 苏陆:“反正我也确实不想当剑修,刀也是别人送给我当玩具的。” 那人脸色更加难看,“你那把刀,昨日能抵御萸蕊而不曾损坏,至少也是把灵器——” 灵器是玩具? 这是多么丰厚的家底? 当然,万剑宗也有许多人能说出这种话,但那也至少是长老的亲传弟子了。 他脸色一沉,眼中不由闪过几分嫉恨。 他们整日里四处奔波为门派做事,就是想攒够了灵石,得以换取进入剑冢的机会。 对于实力财力不够的人来说,唯有进入剑冢才能得到法宝。 而进入剑冢能拿到的最好的奖励,也不过就是有主的灵器罢了。 那修士狠狠盯了苏陆一眼。 原先知道对方是玄仙宗外门弟子,心中还升起几分优越感,因为他们都听说那边内门外门区别很大。 此时优越感已被炸得灰飞烟灭。 “嗯?萸蕊?” 苏陆疑惑地歪过头。 “啊,是我的本命法宝。” 穆采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她反手轻盈地抽出背上佩剑,展示给她看。 那长剑纤细秀美,通体澄黄,剑柄处缠绕着菊蕊似的雕饰,剑身上泛着淡淡的橘色光雾。 她嫣然一笑,“这是我家传承的仙器,去年认我为主。” 苏陆也笑,“哦,真厉害,祝贺你。” 这话说得有点敷衍,但也没有半点羡慕嫉妒的意思,好像就是纯纯客套。 穆采薇愣了一下,才想到对方的师父也有仙器在手,而且覆雪还是上品仙器。 再想想听说对方两个师兄都有了本命法宝,据说也是玄仙宗里有数的高手。 所以,或许她是有机会继承覆雪的?这才对别人的仙器无动于衷? “……” 穆采薇一时没说话。 年轻人总会有点攀比心。 见到一个和自己年龄相近、境界也差不了很多的修士,而且还是来自玄仙宗,这心思就更重了。 玄仙宗是青州第一仙门,论起名声,并不逊于万剑宗很多。 只是万剑宗似乎是剑修正统,又有中原第一剑修仙门的称号,仿佛稍稍赢了一头。 但如今玄仙宗有两个渡劫境大能。 万剑宗仅有宗主穹冥仙尊。 谁都知道,到了渡劫境,一对一能有强弱胜负,但面对同样大境界的对手,没人能够以一敌二。 就算对面两人都在单挑里输给同一个人,但一加一绝对大于二。 因此在某些人眼里,玄仙宗又隐隐成了中原第一仙门。 毕竟其他的门派里,再也找不出哪个,能同时拥有两位仙尊了。 哪怕穹冥仙尊有了剑仙头衔,但从战斗力来说,比起玄仙宗就是输了一筹。 虽然从这个角度说,九州仙门再没有哪一个能和玄仙宗媲美,大家好像都输了一筹。 但曾经的万剑宗,也有碧霞仙尊和泷水仙尊,只是如今一个飞升一个陨落了。 这种落差之下,万剑宗修士对于玄仙宗的人,就总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总想从别的地方找补点什么。 譬如说嘲讽玄仙宗修士用刀用枪用斧子还自称剑修。 虽然这事的根源在于,所有使法宝战斗的人都被称为剑修,并没有人再去创立一个新的词。 但万剑宗弟子必须学剑,否则无法享受门派里的一应待遇。 因此在万剑宗不会发生剑修的武器不是剑这种事。 他们也以此为荣。 “……五十年一度的仙盟大会就快来了。” 穆采薇终于找到了话说,“届时应当有机会和你交手呢。” 其实还有好几年呢。 不过对于修士而言,这已经可以被称为快来了。 穆采薇这话也绝不是挑衅。 对于剑修们而言,这等同于说希望下次一起吃饭逛街的示好。 苏陆心想届时我在哪里还不好说呢,嘴上自然应和:“我也很期待。” 并不。 原著里她在仙盟大比上认识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人,简直是情缘满天下的开端。 换句话说,那个地方聚集了无数能让她发病的男男女女,而且其中还有不少性格奇奇怪怪的人。 如果她能逃掉的话,她绝对不会去的。 “苏道友。” 纪衡之终于找到机会说话了。 他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旁边的穆采薇,显然很明白小姑娘的心思。 “你还要在冀州停留多久?” 苏陆刚要回答,他又立刻补充了一句:“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若你不准备回青州,如今冀州有魔修流窜,或许不太安稳。” 说着递来一颗小小的青色玉石,平滑滚圆,隐隐流动着细碎的金丝光芒。 纪衡之示意她接住,“这是传位石,若是遇到危险,可以将其捏碎,我——或是我师姐师兄们,会立刻赶去支援。” 苏陆一动不动。 也不是真的不想接过来,主要是不敢从他手里拿东西。 如果他静止不动,她当然有把握不碰到他的手掌。 但只要他稍稍动一下,她大概率当场发病。 大厅里许多人都在关注他们,见状又是一阵骚动,有几个散修低声惊呼起来。 “那种成色的传位石,恐怕一百颗上品灵石也拿不下来……” “果然是万剑宗的人,财大气粗……” 另外几个万剑宗修士看着这一幕,一时间神情各异,有人羡慕,有人嫉妒,也有人垂首不语。 纪衡之微微低头,面前的少女拧着眉,好像有点纠结。 她的眸子在曦光里分外浅淡,长睫间浮动金辉,更衬得那双不近人情的眸子多了几分暖意。 “……其实,我是我们当中最弱的。” 纪衡之说完,就看着苏陆猛地抬头,眼里多了几分好奇和审视。 他微微弯起嘴角,“我师姐和师兄都比我强,有元婴境,有化神境。” 苏陆:“?” 你师父是渡劫境,居然有只比自己低一个境界的化神境弟子? 等等。 慕容冽是元婴境,两个师兄也只比他低了一个境界。 但他那元婴境好像也不是真的。 而且渡劫境九道雷劫,少说也要历时数百年才能完成,多了上千年的都有,这样想想也不奇怪。 苏陆:“咳,没有,我在这方面并无疑虑,主要是我确实准备回去了,待会儿就动身。” “从这里进入青州路途也不短。” 纪衡之依然没收回玉石,“我觉得——” “确实,这位道友言之有理。” 颜韶慢吞吞地站起来,抬起手从纪衡之掌中取走了玉石。 他轻轻捏起少女的手腕,拇指向下一滑,将她攥紧的五指推开,然后将玉石放入了掌心。 “拿着吧,万一碰上魔修呢。” 颜韶淡定地道。 第20章 苏陆:“……” 他的动作不紧不慢, 若是她真的不想被触碰,完全能够躲闪过去。 不过,既已知道不会发病, 她对于这种程度的接触自然也无所谓,甚至还乐得对方给自己解围。 或许是阴灵根的缘故, 她体温偏低, 因此手腕和掌心依然残留着热意。 苏陆默默收起石头,“谢谢了,若是遇到魔修,我一定给你们报位置。” 纪衡之看到了刚才那一幕,此时神情微妙, 闻言又苦笑一声。 话说得没问题, 但乍一听, 又好像是他想让她帮忙找魔修了。 他本来不是这个意思,此时也不好再解释了。 “那我也要动身了,刚刚收到师姐的传讯, 罄山左近有魔物作乱。” 纪衡之说着看向一侧的穆采薇,“几位师侄就先回宗门吧,路上也小心些,若是遇到什么麻烦——” 穆采薇点头, 从手里掏出一块深青色的玉简, 甜甜一笑, “师尊这次特意让我带了传音玉简, 若是有麻烦, 我等立刻知会师尊。” 苏陆知道这种东西, 类似于这个时代的远程联络工具, 有些是成对打造, 有些则是可以一对多个。 也有的可以随时改变咒文,增添新的联络对象。 传音玉简造价昂贵,哪怕是最次的,也几乎抵得上一把下品灵器了。 曾经有炼石堂的人拿出来显摆过,其他人无不投去羡慕的目光。 果然,大厅里再次响起一阵轻微的议论声。 有些散修羡慕地看了过去。 “那传音玉简居然是青色——” “这还有什么讲头?” “传音玉简是响灵玉打造,这种玉石颜色越浅越值钱,传音玉简色泽越淡,传音范围越广,我师父有两块黑的,已经能在千里之内传音了。” “这青色的还不知值多少上品灵石呢。” 也有人暗中交换了眼色。 虽然心里起了念头,但那是万剑宗修士,谁敢在冀州招惹他们,更何况是剑仙一脉的弟子,个个都不好惹。 就算惹得起他们,也没人惹得起背后的万剑宗宗主。 “还是于师姐思虑周全。” 纪衡之伸手将那玉简推回去,一直推到穆采薇的袖子里,“这样珍贵的东西,不要随便拿出来,弄丢就不好了。” 说完看向苏陆,“两位道友,就此别过。” 颜韶没说话。 苏陆向他抱拳,“后会有期。” 穆采薇等人也相继离去了。 苏陆重新坐下,“这应当不是我的错觉吧,他们当中大部分人都对我看不顺眼。” 颜韶晃了晃空掉的酒壶,招呼店家又上了一壶新的,“除了那个姓纪的小子,其他人都对你有些意见。” 他一边斟酒一边说道:“若非情势不对,他们当中那几个练气境,多半都会向你邀战。” 苏陆眉头大皱,“为什么?不喜欢玄仙宗的人?” 颜韶就给她简单解释了一下。 苏陆简直满头黑线。 “……他们有没有想过,他们之所以很多人拿不到灵器,或者说法宝紧张,就是因为他们的法宝必须是剑?” 很多打造法宝的材料本身有限制,并不是可以被随意揉圆搓扁的,有些只能做成固定形状。 那些只能做刀做枪的天材地宝,在万剑宗这里就被淘汰了。 他们有这么一条限制,等同于减少可用的法宝数量。 “剑修以剑为正统,正因为有所限制,万剑宗门人更是以此为荣,还觉得旁的门派做不到,是因他们能力财力有限,只得滥竽充数。” 苏陆:“…………不是剑又不代表不是好的法宝,质量到位不就行了。” 算了。 她是觉得这事槽点满满,但是人家愿意骄傲就骄傲去吧。 “你可莫要因此看不起万剑宗这个门派。” 颜韶把玩着酒杯,“他们是名副其实的第一剑修仙门,可并不是因为他们那里使剑的最多。” 他语气颇为随意,但仔细听又有些认真告诫的意味。 苏陆想想他的身份,说出这话再正常不过。 冀州的仙府都尊万剑宗为魁首,这里的修士们对万剑宗门人也颇为崇拜—— 颜韶看上去没那么崇拜他们,但这大概就像他没那么讨厌魔修一样。 在门派里受气的人,和那些过得顺风顺水的修士,总归是不太相同。 但毕竟是冀州本地的修士,对万剑宗的了解显然不少。 “嗯。” 苏陆正色道,“纪衡之说他是剑仙弟子当中最弱的一个——” 他在原著里和段鸿实力是差不多的。 不提自己那两个实力成迷的师兄,段鸿是玄仙宗年轻弟子里最强的那一批,其他人和他也是不相伯仲。 纪衡之却直接表示他的师姐师兄们比他强了一个甚至两个大境界。 考虑到剑仙本人的年纪,这些徒弟们的年龄都不会很大。 苏陆:“他们宗门里高手极多,这我倒是知道,更何况穹冥仙尊本人的实力——” “万剑宗宗主醉心于剑道,除非你在武神山上杀出一条血路,将万剑宗修士屠上一大半,否则他能不能出来见你都是未知之数。” 颜韶轻飘飘地道,“所以他反倒是不用在意的那个。” 苏陆:“……” 若干年后还真有人那么干了。 “我要走了。” 颜韶起身,“我答应你的事也不会忘记。” 苏陆:“?” 答应什么了? 桌对面的人微笑了一下,手腕一翻,递给她两块长长的淡绿色玉简,“传音玉简和传讯玉简。” 苏陆愣愣地接到了手里。 两块玉简都是规整的长方形,触手温润光滑,色泽苍翠剔透,正面雕着太阳纹,背面印着玄奥的金色咒文,隐隐泛着流光。 她对比了一下两块玉简,发现背后的咒文排列有些不同,从正面看倒是完全一样。 “我答应帮你留意法宝。” 颜韶笑着说道:“那若是有合适的,我自然要告诉你一声。” 苏陆:“…………” 你来真的啊大哥。 苏陆早就感觉到他挺有钱,从穿着衣料也能看出来,但是他的富有程度好像还是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大厅里的修士已经走了,此时只剩下些寻常客人,自然不会太过注意到玉简的独特之处。 苏陆:“这个颜色,嗯,一定很贵吧。” 颜韶不置可否:“我们接下来天各一方,离得远了,唯有这样才能保证你我随时联系到彼此吧。” 苏陆想说点什么话拒绝一下,但他看上去真的完全不在意。 而且,难得有个又谈得来又不会触发诅咒又不是什么未来大反派的朋友。 目前她自己认识的人里还没有谁同时符合这三个条件呢。 苏陆:“那我先暂时收下,若是以后你需要了,我再还给你。” 反正这个也不绑定使用者,她只要小心些别弄丢弄坏了就行。 “不用,我并没有那么多需要用玉简联络的人——” 他停了停,“或许也只有你一个吧。” 苏陆下意识想起那个银发男人,“你师侄不算么?” “我们住得不远,有事喊他一声就行了。” 颜韶不在意地道:“你拿着吧,不必太过在意,就算弄丢弄坏也没关系,我再给你几个都行。” 苏陆心情复杂,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只得将玉简收了起来。 “话说,七玄门已经没了,接下来你要去哪?” 颜韶摇摇头,“我早就出师了,在外面做生意,现在,大概要去一趟北边吧。” 很多二流三流的门派,筑基境甚至练气境都能出师,这也不奇怪。 苏陆点点头,“那改日再见啦。” 在饭馆分别之后,她也不想在冀州过多停留,直接启程回阆山了。 一路上也并未遇到魔修,只是在两州边境的荒山里,看到了一群黑漆漆的魔物。 它们骨架嶙峋,四肢细瘦,只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肌肉,身上披着血肉模糊的皮膜,背上的翅膀破破烂烂。 乍看像是蝙蝠,只是个头却近似马匹。 因此哪怕只有零星的十几只,在山林中游荡时,也是一大片黑影飘来飘去。 苏陆站在不远处的山顶上休息,一低头就看到了这群东西,只觉得浑身都难受。 并不是因为它们长得丑生出视觉刺激,而是一种无法描述的不舒服的气息,让她很想第一时间远离。 双方之间有一段距离,但魔物们似乎本能地追逐灵力,很快就开始向她靠拢。 她注意到它们好像没有眼睛。 苏陆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对付这群东西,见状还是直接跑上高空,然后开始狂奔。 魔物们并没有追过来,也可能是追了一段路就因为太远失去了目标。 她平平安安回到了青州境内,原路返回到凝碧峰的结界出入口,远远就望见那里聚集着不少人。 他们站在值守弟子们休憩的小楼旁边,有人在等自己的朋友,也有等师弟师妹等徒弟的。 许多人面露忧色。 “冀州的事你听说了吗?” “好像有那什么七玄门被灭了?这门派我倒是没听说过……” “确实不是什么大门派,不过据说在当地还挺有名的……” “反正那些魔修是真的开始了,现在魔物都涌到青州来了……” “我那小徒弟堪堪练气境,这次是为了驱鬼才跑到潍河城,这一路上若是遇到魔物,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得来……” 苏陆一走进护山结界,也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黑衣青年站在人群后方,向她微笑着招手。 她眼睛一亮,快速跑了过去,“二师兄!你没等太久吧!” 崔槬微微摇头,“师尊猜测你会在晖云休息一夜,再赶回来差不多也就是今天了。” 周围的炼石堂修士都在看着他们。 半晌,有人忍不住上前问了一句。 “苏师叔祖……从哪个方向回来?可有遇到魔物?” 苏陆照实回答,表示自己过来这一路,还没在青州境内遇到魔物,接着说要回去给师尊复命。 他们都知道她身份,何况崔槬还站在旁边,谁也不敢问太多,就让开了。 两人并肩上山。 苏陆猜测崔槬也知道一点自己的情况,反正他也绝口不提带自己御剑之类的话。 “有受伤吗?” 此时青州已入深秋,凝碧峰在结界庇护下,又兼灵气充沛,漫山遍野依然绿意葱茏,苍翠如故,只是落叶多了一些。 他们从山中大道转入小路,由石阶拾级而上,迎面吹来的风里带了几分凉意。 “……没有。” 苏陆轻松地道:“我见到魔物了,不过它们没追上我。” 她描述了一下那些魔物的样子。 崔槬了然颔首,“那应该是幽蝠,下等魔物的一种,一个两个不难对付,不过一般都会成群出现。” 他颇为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师妹及时离开是对的。” 苏陆松了口气,“我当时也有种感觉,就是最好快点走。” “若是比照上一次祭星教活跃的时期,魔物或许会越来越多,等你休息一下,去秘境里练练手,下次遇到它们也有个准备。” 苏陆用力点头,“我听说咱们凝碧峰就有小笼山秘境的入口,里面是有魔物的?” “嗯,秘境本就是魔域的一部分,只是被独立分割出来,确保里面魔物数量有限,亦不会出现太强的魔物。” 崔槬沉吟一声,“第一次我和你一起去,稳一点吧。” 苏陆:“会不会很麻烦师兄?” “不麻烦,当年大师兄也是这么带我的,完了还特意说过,以后老三来了就轮到我。” 崔槬很淡定,“我也答应了。” 苏陆:“我怀疑你当时觉得以后可能是没有老三了,所以才答应得这么痛快。” 崔槬露出几分意外之色,“嗯?竟被你发现了。” “……” 苏陆先去了湖中小楼,向慕容冽复命,崔槬在外面竹林里等她。 她敲开门拿出了之前那封信,“有负师尊所托。” 慕容冽仍然是那副不修边幅的样子,仿佛是刚刚睡醒。 他的头发随意束着,外袍大敞着,露着一块肌理分明的强壮胸膛,浑然不惧深秋的寒风。 “他们的事都传遍了。” 他不在意地道,接过信随手一抖,就将那未拆封的信件扬成了粉末,又被风吹得了无痕迹。 “并非你的过错。” 苏陆:“但我若是早去一阵——” “然后一起成为鬼门大阵的祭品,再被太阴星一把火烧成灰?” 苏陆顿时无语,“你就不能想点好的,我更早去一会儿,然后在魔修来寻仇之前跑掉吧?” 说完想起对方提到的鬼门阵,“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以活人做祭,让人在阵中化作厉鬼,待到数量足够多,阵法就成形,待到来人再入阵,也会被毁去肉身,只剩魂魄。” 慕容冽冷笑一声,“一群不上台面的东西。” 苏陆:“…………七玄门不是正道仙门么?还会用这种手段?” 慕容冽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许多仙府都有护山灵,你猜他们是什么?” 那不就是鬼吗。 苏陆下意识想道。 接着她反应过来,“啊?我以为那是,嗯,修炼走火入魔陨落的,或者各种自然死亡的修士?” 慕容冽不置可否,“有些是,有些却也未必。” 苏陆:“…………” 要不以后还是当个妖怪吧。 “玄仙宗没有这种阴私东西。” 慕容冽仿佛看穿她的想法一般,“但这些事你要知道,日后无论去往何处,都不要卸下防人之心。” 苏陆默默点头。 他又将她上下打量一遍,“没受伤?” “……没有。” 慕容冽不再多说,也没有让她讲述路上经历,反倒直接问起另一件事,“你和中州靖陵沈家有关系?” 苏陆:“……我不认识他们家的人,师尊为什么这样问?” 他们还没走? “那群琅嬛修士如今还在落雁峰,有个人行功受伤出了岔子,借休养之故赖着不走。” 慕容冽停了一下,“那沈家兄妹打听过你的事。” 苏陆:“啊?” 苏陆心里一沉。 难道那天在藏秘塔外,还是被他们看到了自己的脸? 不过,她只是练气境,沈家兄妹是开光境,修为比她高了两个大境界,五感自然更为敏锐。 她以为自己跑得足够快,说不定他们当中某个人,就在她回头时,已经将她的长相看清了。 果然,慕容冽接着问道:“他们去藏秘塔时,你是不是见到他们了?” 苏陆:“……我远远看了一眼就扭头跑了,当时我也不清楚他们是琅嬛的人,只因为不想和那些落雁峰弟子打照面。” 她曾被清霄仙尊公然拒绝,又被宗主拒绝,最终沦落到外门。 这件事几乎已经传遍了玄仙宗。 炼石堂的人当然不敢笑话她,否则岂不是在说大长老的门下并非好去处。 其他支脉的弟子,尤其是落雁峰的人,对她可就没什么好气儿了。 别人被首座拒绝无不羞愧难堪,她没有半点不适,只想当宗主的徒弟。 她那自然淡定的表现,完全是因为她也没看上清霄仙尊。 虽然知道她只是寻常人家出身,对修真界诸事了解甚少,但许多落雁峰弟子,尤其是将清霄仙尊敬若神明的,想想就觉得来气。 更别提她的两个师兄,在大比里连续挫败内门四峰里的高手,只是后面输给段鸿和虞锦书,才让大家松了口气。 慕容冽对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自然门儿清。 他也知道自己这小徒弟是个不吃气的,但同时又身中诅咒,因此也会下意识避免冲突接触,直至避无可避。 他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你们这一个个都——” 话没说完,面前的人已经露出几分窘迫和歉意。 “不用这样,也不要说些对不住我的话。” 慕容冽伸手弹了她的额头,“你师兄们当年给我添的麻烦可比这要多,而且如今也没停下,所以也不多你一个。” 他停了一下,“不瞒你说,我早就厌了这个修真界。” 苏陆讶然抬头。 慕容冽极为随意地道:“纵然我的每个徒弟都身怀秘密,且是一旦暴露就会被万人喊打的秘密,我也不会在意。” 苏陆不确定他是否已经察觉了半妖血脉的事。 但那是她自己都没弄明白的东西,此时也没必要说得太清楚,干脆保持沉默。 “就算你们日后都成了罪孽滔天的恶徒又如何。” 慕容冽冷哼道,“能将是非对错挂在嘴边的,都是愚昧平庸之辈,他们的想法毫无价值。” “师尊。” 他看着面前的小徒弟幽幽抬起脸。 少女长睫轻颤,那双翦水深眸里写满了怨念,“你说你不会在意对吧?” 然后轻叹一声,伸手从怀里掏出了寒光闪烁的短刃,“因为你戳我的头,我现在犯病了,来打一架吧。” 慕容冽:“………………” 第21章 说是打架, 其实也只是她单方面输出。 慕容冽随手丢了一个无形的结界,就让她打了足足一刻钟。 苏陆将最后一丝体力用尽,坐倒在了地上, 燥热与疼痛都已经烟消云散,除了疲惫再也没有其他感觉。 “这两天先不要出山。” 慕容冽依然懒散地靠在椅子上, 随手拿过一卷书来, “去秘境里转一圈,省得以后遇到魔物手忙脚乱。” 苏陆当然没意见,“二师兄刚刚说要带我去。” 慕容冽应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苏陆稍作休息就退了出去,直接回了住处, 将那本好不容易买到的书连夜读完。 这书里确实记载了一些解除诅咒的法子, 有些是针对性, 有些则是通用的,几乎可以百分百祛掉身上的咒术。 但是也并不容易做到。 再结合之前看的两本,苏陆对身上的诅咒大致有了几种猜测, 但仍然不能具体确定究竟是哪一个。 其中提到的一个名为戮情咒的咒术,和她的情况对应度最高,尤其是两点。 一是完全发作后失去神智、二是在这种状态下与人交欢能增长灵力。 而且还是双方都长灵力,和小说里的描述极像。 但这本书里又说了一些症状, 以及双修后的灵力运转变化, 这都是小说里不曾提到的。 苏陆暂时也没法证实, 所以不敢确定自己身上的确实是戮情咒。 这个诅咒还有怪异之处。 一旦完全发作, 就需要与人双修才能解除, 否则可能就会永远陷入昏迷中, 亦或是整个人失去神智, 变成傻子。 但是, 若是在身中诅咒并且发病时与人双修,这身怀诅咒之人,就无法再动情了。 苏陆翻来覆去看那些半文半白的描述,觉得这意思应该是无法再真正爱上任何人。 苏陆:“……” 这对她而言好像不是什么大问题,反正用尽灵力就可以不再发病。 不过,原著还没完结,也不知道后面女主有没有解除诅咒。 只是书里描述来看,女主似乎就没有想过探究诅咒,就像她对自己身世一样无所谓。 而且女主对那些男配女配都很好,也确实看不出她是否爱上了其中某个人。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小说类型就走肾不走心,作者也并不准备塑造感情线。 后文提到了戮情咒的解除方法。 简单来说,一是杀死施咒人,二是收集一些指定材料制成药物,三就是一些通用手段,基本上可以解除绝大多数恶咒。 第一种方法毫无线索,就算是回老家打听当年的事,想要找到施咒人似乎也不容易。 第二种倒是可以开始准备。 但是那些材料收集起来并不容易,天南海北的稀矿灵植以及妖族的羽毛内脏,看名字都陌生无比,一个比一个稀有。 而且她必须要确定自己身上确实是戮情咒,如果不是的话,等于白忙一场,不对症解咒还有暴毙风险。 第三种仿佛相对安全,因为可以无差别解除任何咒术——这里面包含的几种方法,许多书里都曾提到过。 但具体来看,实施难度好像更是翻倍不止。 苏陆头痛地合上了书。 第二日清晨时分,她结束了晨间修炼,甫一推门,就见崔槬站在石桌旁边。 水畔洒满落叶,林中翠影摇曳,黑衣青年长身玉立,一手转着扳指,若有所思地看向她。 苏陆:“……师兄没有久等吧?” “我也是刚来。” 崔槬微微摇头,“昨天其实就想问你了,那些琅嬛修士仿佛在有意无意收集你的消息,师妹认识他们?” 苏陆只能将之前的说辞又讲了一遍,“二师兄是怎么知道的?他们四处打听我?” “没那么明显。” 崔槬想了想,“我在落雁峰也有认识的人,他们告诉我的。” 首先是沈家兄妹和落雁峰弟子闲聊时,那兄长状似无意地说了一句,问玄仙宗里如今辈分最高的是谁。 在一串答案中,慕容冽的名字赫然在列,然后那妹妹也好奇地问了起来,说是不是那覆雪剑主,听闻他三个徒弟都是天灵根呢。 后面的话题就自然而然落到这些徒弟们身上。 前两位都是金丹境,名声也不算小,只是曾经落败给段鸿和虞锦书——在大家看来,外门弟子输给内门弟子本是寻常。 外门长老的徒弟输给内门首座的徒弟就更能理解了。 第三位却是最为罕见的阴灵根! 而且她如何沦落到炼石堂的过程,比起她的两个师兄似乎又多了几分戏剧性。 “所以他们又开始问起我了?” 苏陆沉思道,“师兄在落雁峰的朋友,主动将这些事告诉了你?” “是我听说那些琅嬛弟子在清霄仙尊面前提起你,觉得奇怪,才去打听了一下,方知道在那之前,他们就问过你的事。” 苏陆叹了口气。 “不过。” 崔槬沉吟道,“他们初来阆山时并没有四处打听这些,仿佛是在你说的你们在藏秘塔相遇之后——” 他也不觉得师妹想躲段鸿等人有什么问题。 小孩年轻气盛,若是正面相逢,那些落雁峰弟子阴阳怪气几句,她可能就按捺不住想打人了。 那些人至少都是筑基境,打又打不过,挨打还差不多。 当然他们未必一定会嘲讽她,但这种可能性并非没有。 所以别碰面更好。 换成他修为尚浅的时候,大概也会这样。 “你可能会觉得我想得多,但有没有一种可能——” 崔槬摸着下巴猜测道:“匆匆一瞥之间,有人看到了你,你身上有什么让他注意的,譬如说长得像某个他认识的人?” 苏陆听得目瞪口呆。 “毕竟你确定不认识他们,你也不可能和沈家有过节。” 他摊开手,“不过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罢了。师妹有什么线索?” 苏陆抬起头,望着青年清隽的侧脸。 他微微皱着眉,正陷入思考,好像确实在为这件事感到疑虑,还有一点担忧。 苏陆深吸一口气,“师兄,我确实有想法。” 她当着师父和师兄的面犯病,萧天炀假装无事发生,慕容冽帮她寻找破除诅咒的方法—— 如果他们想对她不利,已经有千千万万个机会了。 苏陆:“他们如果只是想见我,为何要蝎蝎螫螫,直接说出来不好么?” 崔槬想了想,“确实有些奇怪,既然段鸿和虞锦书在场,仅凭灵压也能感觉到是你——沈家兄妹若是想见你,直接向他们打听一句,只说‘刚刚门口那人像我的一位故人’,何必要绕弯子?” 接着话锋一转,“要么就是怕你拒绝,毕竟你在藏秘塔门口见了他们就跑,他们不懂其中原因,可能想歪了。” 两人对视一眼。 苏陆知道沈家兄妹手里是有照妖镜的,说不定想在大庭广众下使用,让自己显出原形。 但那东西有些玄乎,一般用来照真正的妖怪,那些妖族能施法变成人的模样,在镜中却会显露真身。 半妖呢? 很多半妖生下来就是人身,修炼一阵反倒是能变成妖身,但也不能说人形不是他们的真身吧。 照妖镜这东西就不是为了半妖发明的。 苏陆怕的不是照妖镜,原著里女主在镜中依然是人形,她只是不想被他们一通辱骂,然后从此和妖族沾上关系。 苏陆:“……反正我不想见他们。” “嗯,虽然都是你我的推测,但确实没必要见他们,我觉得他们不怀好意。” 崔槬沉声道:“放心,师兄马上就结束闭关了,接下来有什么招数,咱仨全都给他们挡回去。” 他又问她需不需要多睡一会儿。 苏陆表示自己没问题。 两人就直接启程前往秘境了。 “师妹对秘境了解多少?” “不多。” 众所周知,神州大陆是一个位面,魔物们诞生的魔域是另外一个位面。 两个位面间存在一些隙点,能让魔物进入大陆,亦或是大陆的人进入魔域。 同时,隙点内也有浊气流出,涌入了大陆,污染了神州大陆上的生灵,使更多的活物变成了魔物。 但也有魔修能用浊气修炼,同时还能保持神智不会变成魔物的。 迄今为止,神州大陆上的隙点数量并不多,而且中原的隙点,都在九州仙府的严格监控下。 至于妖族地界的那些,自然有妖族去操心。 现在祭星教的魔修涌入中原,四处活跃,魔物也变多了。 那是因为魔修们能够驱使魔物,控制它们去往各处,所以也不等同于隙点增加。 苏陆只知道这些。 更多的,炼石堂的修士们也不清楚了,即使知道,也没人敢公开讨论。 关于秘境,所有秘境都曾是魔域的一部分,只是被大佬用特殊手段分割成独立空间,如同魔域的一块碎片。 因为魔域极大,所以被割出几十块几百块碎片也不是问题。 “玄仙宗总共有二十个秘境,五个属于外门,九个属于内门,剩下的不定期开放,所有人都可以进,咱们炼石堂被分到的是小笼山秘境,堂中弟子练气境以上,每月可以申请一次秘境历练。” 崔槬解释道:“我和师兄都不需要了,后面我们的次数都可以给你——不要推辞,当年我也用了师兄的份额。” 苏陆挠头,“好吧,以后再有师妹师弟由我负责带,是这个意思吧。” 崔槬顿时给了她一个你很上道的眼神。 苏陆叹了口气。 虽然按照原著来说,慕容冽总共也就俩徒弟,但谁知道后面会不会因自己而改变呢。 如果真有师妹或者师弟,她也认了。 “……凝碧峰总共有五个入口,都是通往同一个秘境,但入口连接的位置不同,里面魔物数量和种类不同。” 崔槬指了指道路尽头。 那里有一座笼罩在结界里的五层塔楼,十数个修士正在周边站岗,入口处排了一个长队,队里无人说话,秩序井然,看上去气氛森严。 以塔楼为中心,方圆百米罩着一层淡淡的金光,光罩上隐有咒文闪烁流动。 两人走近到结界入口处。 “见过崔师叔。” 一个守卫的修士行礼道,完了又看了一眼苏陆,瞥见后者的腰牌,“见过苏师叔。” “小张。” 崔槬点点头,“我带我师妹进去。” 说完径直走向塔楼。 苏陆紧跟着他,看着他旁若无人经过队伍,完全没有半点要排队的意思。 他们从那些人走过去,直接进到了塔里。 里面是空空荡荡的大厅,正中间有一个淡紫色的漩涡状入口,周边的空间都隐隐扭曲着。 崔槬脚步不停地走向一侧的楼梯。 “……他们怎么不排队?” 队里有人不满地道,“难道因为是长老的徒弟?” 显然是看见了刚才那两人的腰牌。 后面的人也都小声私语起来。 “他们不排队是因为他们去二层。” 值守修士无语地道,“你们排队是因为你们都进一层,一层按规定只能进十个人,里面已经满了,但是二层还有位置。” 刚刚说话那人顿时尴尬万分。 “……这边一共五个入口,通往秘境的不同区域,二层比起一层要更危险,所以去的人也少。” 苏陆站在二楼大厅里,看着半空中缓缓转动的深紫色漩涡,轻轻吸了口气。 正准备迈步进去,崔槬又递给她一个长长的盒子,“师尊让我将这个给你。” 苏陆有些疑惑地接过来,打开一看,顿时愣住了。 里面赫然是一柄纤细玉白的仙剑,盒盖一开,寒意顿时涌动而出。 苏陆:“所以师尊让我用覆雪?” “或许是怕晚霜威力逊色些?总之既然你能催动覆雪,拿着也稳妥。” 苏陆:“…………” 拿上这个,百分百发病概率,那是真的稳。 届时唯有战斗到再起不能了吧。 苏陆:“他怕我在里面偷懒才是真的吧。” …… 落雁峰。 山间院落的一间静室内。 沈妙言满头大汗地睁开眼睛,“怎么回事?!” 门外的人听到动静立刻进来了,“哥,你醒了!” 他抬头看到妹妹满脸担忧地站在面前,“阿语,我怎么在这里?” 沈妙语摇了摇头,“那天我们去了落雁峰峰顶,见到了清霄仙尊,你不知怎么就晕倒了,仿佛是行功出了岔子。” 沈妙言不疑有他。 他来之前在讨伐魔物时受了伤,灵力运转有些紊乱,那日在藏秘塔外见到了疑似仇人的家伙,更是怒急攻心。 沈妙语叹气道,“我早就说这次还不如我自己来——” “阿语!” 沈妙言打断了她,“诸位师妹师弟师侄们可好?” “他们都在自己住处修炼呢,哥你别担心,虞仙君说了,近日青州里也出现了不少魔物,我们在这多修养几天再走也行的。” 沈妙言摇了摇头,“我还没见到那个人,我不能走,我要去一趟凝碧峰。” “我就知道你还放不下这事。” 沈妙语低声道,“我打听了她入门时候的事,她那天见了我们就走,多半是因为她不想和段鸿和虞锦书打照面,因为她曾经被清霄仙尊拒绝。” 沈妙言脸色难看。 沈妙语只好说道:“哥,她现在回来了,我打听了他们的一些规矩,兴许也不难找到她,但是——” 沈妙言的眼神顿时犀利起来,“那日我只匆匆瞥了一眼,虽然不能完全确定,但也八九不离十,此次必让她饮恨我剑下。” “你疯了,我们不能在阆山里杀玄仙宗的人,这里可是有两位仙尊呢,什么动静都瞒不过他们的!” 沈妙语急道:“更何况他们有无数种手段可以重现往事,如何掩盖都无济于事,若是寻常外门弟子也罢了,这还是长老的亲传弟子,她的师父是仙剑之主呢!” 沈妙言冷哼道:“只要证明她是妖族,我们杀了她也是天经地义。” “清霄仙尊可是见过她的。” 她摇了摇头,“他杀过多少妖族,哪有妖族能在他面前隐瞒身份?” 沈妙言刚要说话,又听着妹妹继续道,“退一万步说,如果她真的极有本事,本事大到能骗过一个渡劫境,你觉得凭咱俩能揭穿她的身份吗?能杀了她吗?” 沈妙言沉默了。 片刻,他皱起眉,“如果他们本就认识,他是假装不知——” 沈妙语觉得这个推测很荒谬,“暂且不提落雁峰首座如何憎恨妖族,就算真是那样,他怎么不收她为徒?她又不是不够资格。” 沈妙言一时语塞了。 确实如此。 如果苏陆是清霄仙尊的徒弟,他会觉得他们是一伙的,但现在这个状况就很奇怪了。 “好吧。” 沈妙言淡淡道,“他们不是常去司世堂接任务么,只要等她出门便是。” 沈妙语有些头痛,“如果只是生得相似——” “阿语!你忘了我们在爹娘灵前发下的誓言么!” 沈妙言厉声道,“我们要杀尽仇人的血脉,他的父母子女兄弟姐妹,远近亲戚,无论妖族还是半妖,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沈妙语也急了,“妖族或半妖如何敢出现在玄仙宗?!我还是那句话,要么她不是,要么她是艺高人胆大才敢来的,那我们也肯定制不住她!” “阿语,你当时没看到她,否则绝不会这样质疑我。” 沈妙言缓了一下,“如果你怕误杀好人,那也简单,只要看看她是否身具妖血,如果又是半妖,又和那妖孽生得相似,就不会是巧合了。” 沈妙语默然许久,“好吧,虽然我觉得可能性不大,但很多半妖也不清楚自己的身份。” “不错,那些血脉尚未完全觉醒的半妖,纵然是清霄仙尊,只远远说了几句话,也未必能看出端倪。” 若是这种情况,这类半妖通常是将自己当成人的,多半也不曾像是妖族一样吃人害人。 不过他们并没有这么想。 这样的半妖,他们也杀过不止一个两个了。 “……只要是身怀妖血,都该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第22章 苏陆一手扛着覆雪, 一手拎着晚霜,紧张又期待地进了秘境。 短暂的拉扯眩晕感之后,她置身于一片昏暗的丛林中。 空中弥漫黑灰色薄雾, 周围的草木都是一样的颓败黑暗,仿佛被剥落了色彩。 这里面好像没有风, 她听不到任何声音。 苏陆试探着向前走了几步, 忽然发现不对劲。 在那些黝黑的树影间,仿佛有什么在涌动。 在此之前,她丝毫没有意识到这里还藏着一个活物,就在两丈开外的距离。 但当它晃动的一瞬间,她几乎也立刻将这变化捕捉到眼里, 整个人下意识往地上一扑。 几乎是同一时间, 她头顶扫过一大片扭动的黑影, 伴随着尖利的风声。 苏陆催动了覆雪。 她感受着寒意在手边涌动,冷冽冰风吹过脸颊,同时还有热意在体内烧灼, 仿佛火焰般燎过血肉。 黑影尖啸一声,窜上半空中,然后再次向下扑了过来。 这里太暗了。 她看不到魔物的轮廓,仅能看到黑影之下, 伸出的一根根锐利指爪—— 上面滚动着刺眼的凛冽寒光, 仿佛出鞘的尖刀, 遥遥指向自己所在的位置。 苏陆心里涌起了一种诡异的危机感。 那一瞬间的画面, 就好像激发了镌刻在本能里的某种恐惧。 奇怪。 这又是哪门子本能? 她来不及多想了。 黑影再次俯冲而下。 苏陆手腕一震, 灵力极速灌入仙剑之中, 一来一回形成了循环, 体内的每道经脉血管仿佛都被烈火炙烤。 她在这种几乎让人失智的痛苦里, 一手捏印,一手挥出了覆雪。 一道寒冷凛然的白色弧光,倏然迸现在暗沉树林里! 月牙似的剑气横切而过,摧枯拉朽般撞开了一切。 树木劈断,石块分裂,黑影更是从中被斩成两段。 苏陆:“……” 忽然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想当剑修,那么多人对法宝如此执着了。 刚刚那一击,就算空手能做到,耗费的时间和灵力也是翻倍不止,而且速度也没那么快。 苏陆直起身来。 空中的黑影蠕动着重新拼合在一处。 她猜到这东西不会很容易解决,见状并不怎么意外,只是观察了一下,发现它好像比之前小了一圈。 或许多来几次就能打掉了? 魔物一直和她保持距离,她只能继续发剑气,然而事情进行得却不那么顺利。 第一次攻击打中可能是好运,也可能是魔物猝不及防。 但从第二次开始,魔物就也下意识闪避,不再和迎面出现的白光硬碰硬。 于是她接连空了数次攻击。 不行。 这样打出剑气,是最简单的一种剑诀,只捏一个印就能做到,消耗的灵力也不多。 然而,但凡是远程放出的攻击,无论法术也好,剑诀也好,都会让体内的灵力减少。 威力越大,距离越远,持续时间越长——体内灵力消耗就越快。 虽然她身上的诅咒一直在持续,能让她汲取灵力的速度加快,甚至大于消耗的速度。 但这里是秘境! 这里曾经是魔域的一角,是魔物们的老家,根本不属于神州大陆。 众所周知魔物们喜欢向有灵气的地方聚集,所以才会穿过隙点进入大陆,所以—— 魔域里的灵气可谓是非常稀薄,几乎没有。 苏陆感到非常痛苦。 自己所使的剑诀还是新手级别,一道剑气打出去后,方向固定,速度固定,不会再受到操控。 她打出了十多次剑气,有三分之二都是空招,体内灵力损耗了大半,攻势就慢了下来。 魔物再次发出一道尖锐刺耳的啸声,在空中左闪右躲地避过剑气,不断拉近双方的距离。 很快他们近在咫尺。 苏陆感到手腕一震剧痛,五指一松,覆雪坠落到了地上。 黑影迎面扑来,直接将她撞到了地上。 她来不及去捡剑了,伸出胳膊挡在面前,拦住了差点将脑浆抓出来的一爪子。 苏陆顾不得右臂的伤,左手匆忙拔出晚霜,咬着牙向黑影插了过去。 双方近在咫尺,她已经看清了,这东西就是上次在青州边境山林里见到的幽蝠。 不过可能是某种高级进阶版,因为它身上缠绕着黑雾,最初还比那群魔物更大。 现在她是用剑气硬生生把它削掉了一半,削到和自己的身体差不多尺寸。 这也导致他们在地面上纠缠搏斗时,她还勉强能和它打一打。 纵然不是体修,练气境修士的躯体也相当坚固,魔物能给她留一些皮肉伤,却很难打断打碎骨头。 按照那些见过魔物的修士的说法,寻常人被魔物一爪子就会四分五裂,但他们就是喷点血,还能还它一拳。 苏陆就是这种状态。 魔物抓住她的手臂和肩膀,试图扯下她的胳膊无果,就只能继续在她身上留下伤痕,同时将她不断向地面上摔打。 她也一次次地将晚霜插到魔物的身体里,看着那些血肉模糊的伤口上溢出冷气凝结碎冰,然后又自行愈合。 后来晚霜也拿不住掉在一边,苏陆爆了粗口,指间腾起银灰色的灵力光雾。 这次她的灵力不再用于激活冰属性法宝,而是直接从指尖喷薄而出,宛如十指上延伸出的利爪。 阴属灵力特有的森冷压抑瞬间在林间蔓延开来。 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魔物终于溃散成黑雾,湮灭在林间飘拂的阴风里。 苏陆躺在地上气喘如牛。 她歇了很久才爬起来,掏出小瓷瓶给自己上药。 慕容冽给了她两罐外伤灵药,本来是课业结束后缓解双手伤势的。 但随着修为渐长,一夜过去,手上磨烂的伤口就能愈合得七七八八。 她只用掉了半罐,干脆就把药省着,随身带点以备不时之需。 现在如果她直接从秘境里出去,也不需要上药,但看上去战斗可能还要继续,所以干脆就用了。 苏陆看着身上的伤口迅速好转,捡起地上的一刀一剑,循着远处的一点光亮,走了过去。 在林中穿行了一小段路,前面树下出现了一道人影。 崔槬坐在石头上,手边放着一颗夜明珠,举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 四处一片昏暗,但明珠光泽温润,恰好照亮了书页上的文字。 “……热身结束了?” 他抬起头,“还要再歇一会儿吗?” 锻体境修士都没那么容易死掉,练气境修士更是如此,但凡有一口气都能轻松救回来。 所以他照搬了当年萧天炀的做法,全程都没有插手的打算。 苏陆耸了耸肩,“还继续打刚才那个吗?” “这次换点别的吧。” 崔槬伸手给她指了个方向,“这里面灵力恢复得很慢,你觉得差不多了就喊我一声。” 说完就继续看书了。 苏陆也默默转身去寻找新的目标了。 她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林间,中间还踩到了一小片沼泽,拔出腿的时候,甚至带起了一些破碎的白骨。 那些碎骨上沾染着泥土,仿佛是很久以前沉淀到泥潭里的,因为太碎了,她也猜不出原本的形状。 黑压压的树林中依然一片寂静,眼中的一切仿佛都是静止停滞的。 忽然间,她余光里闪过一点黑影。 苏陆迅速蹲了下去。 头顶笼罩了一片暗影,眼中又闪过些什么,然后脸上火辣辣的疼了起来。 她心里一沉。 敌人至少有两个。 它们从不同方向冲过来,因此一高一低,她只躲过了上面那个,却被下面那个挠了一爪子。 从体型来看,比刚才那个东西小了很多,大概也就一人高。 周围实在太暗了,苏陆看不清任何细节,即使到了眼前,也只是一团模模糊糊的黑影。 她直起身来后退时,那两团黑影倏然又远去,停在十数米开外的半空中。 这一次,就算看不清它们的模样,她也完全确定它们的位置,但也没急着挥剑。 毕竟体内灵力真的不多。 两团黑影一左一右在前方呈夹角状,左边的率先一晃,在空中四散得无影无踪,然后猛地出现在她面前。 眼中一点黑影迅速逼近。 苏陆匆忙抬剑,架住迎面刺来的漆黑骨刃—— 她终于看清了敌人的样子。 它也包裹在黑雾之中,身躯完全由黑色骨架组成,类似一只鸟的形状,但又有长长的能够蜷起的尾骨。 末端极为尖利,仿佛一把能够弯曲的利刃。 这东西和一个成年人差不多高,她眼前视野几乎被遮得严严实实,只勉强漏出了一角。 就在这小小的一角里,苏陆的余光再次捕捉到有什么东西动了。 右边那个! 苏陆下意识往旁边一歪头,感觉有什么东西割开了自己的右脸。 同时,另一个魔物出现在她背后,尾骨径直刺向了她的后脑。 如果她完全不躲,可能整个脑袋就被刺穿了。 “……” 这次的敌人不一样了。 她感觉它们仿佛比之前那个聪明了一些。 接下来的战斗里,它们的攻击目标全都在脖子以上,而且不断用那种忽然消失又出现的方法。 她每次都只能猜测它们出现的位置,但从预判到躲避还是需要一点点时间,有时候就会来不及做出反应。 或是慢了一步。 它们的行动间毫无响动,甚至攻击时也没有风声,完全只能用眼睛去找,但人的视野又不是三百六十度,未必次次都能看到。 而且没过多久,她就被废了右眼。 第一次失去一半的视觉,盲区增加后,反应变慢,战斗力更是降低了许多—— 苏陆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觉得自己可能是要死了。 然后,就在这种绝望和茫然里,她忽然有了异样的感觉。 一种冷意自背后涌来。 苏陆抬起手,手腕一转,覆雪架住了后方袭来的、角度刁钻的骨刃,向下一压,将力道卸去。 “?” 真的是魔物? 苏陆凭着本能接下几次攻击,偶尔有失手,但那种冷意接连不断地传来,让她每一次都有所准备。 在有准备的前提下,再失手就是自己经验不足,多来几次就能摸到门道。 打着打着,苏陆莫名其妙地悟了。 ——是它们的体温。 当她精确地抓住其中一只,并且用覆雪削掉了它的半边翅膀后,她确认了这件事。 在它们瞬移到自己身边,显露出身形之前,她能率先感觉到它们身上的温度。 然后能做出反应。 许久之后,覆雪终于钉穿了坚骨,将魔物直接刺在了地面上。 她也累得倒在一边,只觉得全身每一处都在疼,四肢也都僵得仿佛不是自己的。 苏陆趴在地上,看到崔槬从远处走过来。 黑衣青年一手拔出覆雪,另一手在空中一弹,挣扎飞起的魔物顿时在空中僵住。 然后猛地化作了漫天碎片。 他正想说什么,就看到地上的少女动了一下。 后者雪白的脊背上伤痕交错,声音嘶哑地道:“……师尊给的药能不能治眼睛?我好像瞎了。” “刺红琼露?那当然可以,所有外伤都能治,只是魔物留下的要用的多些,你若不够的话我还有。” 崔槬看她这状态也放弃拉她起身了,干脆坐到一边等着。 “今天就到这里吧,毕竟秘境里灵力回得慢,若是一个月内你再想来,直接用大师兄的次数。” 苏陆也不想打了。 但她算算觉得自己可能不满足一个月只来两次,就算下个月崔槬不跟来也只是三次,“能不能用师尊的次数?” 崔槬:“…………原则上说没问题,但门中规矩也是有道理的,秘境里浊气虽然被清去大半,但无法完全根除,而且若是那样,魔物也无法复生了。” “尽量不要总是接触浊气。” 他停了停,像是开玩笑一般说道,“除非你想当魔修。” 苏陆像是死鱼一样瘫在地上,“我只知道魔修是用浊气修炼的,但师兄这么一说,我还真的无法想象。” 原著里曾说覆雪剑的大徒弟在一番屠戮之后堕魔,这不是讽刺他的行为堕落,而是字面意思。 变成了用浊气修炼的魔修。 炼石堂修士们提起这些都讳莫如深。 最多也就像是段鸿一样,说说这种修炼方式多么违逆天理,魔修们因而丧生人性,行为如何残忍无情等等。 苏陆对这方面的了解极少,也没有土著们的顾忌,因此还挺好奇的。 “他们是怎么用浊气修炼的?像是我们从天地自然间汲取灵气一样?浊气到了他们体内就变成了灵力?” 她暂时想不到别的可能,只能这样代入一下。 头顶传来一声轻叹。 “确实是差不多,但具体行功方式会有极大的不同,且远远大于不同的正统心经功法的差异。” 崔槬很淡定地答道,然后又轻声说了一句,“我知道你心里应该也有数,反正别随便向外人提起这些。” 苏陆明白一般人听到自己的问题会是什么表现,要不是知道师兄们以后都是什么样子,她也不会问他们。 苏陆:“……那我和大师兄说这些应该也没问题吧。” 崔槬似乎笑了一声,“我说的是外人,他又不算,你若是对这感兴趣,他恐怕还很乐意……” 后面的话就模糊了。 然后丢了一件外袍到她头上,“帮你带的衣服。” 苏陆道了声谢,接过来披好,慢吞吞站起身,“唔,还是师兄想得周到,不过你之前把衣服放哪了?” 崔槬点了点手上的扳指,“这是芥石造的,内有一方天地,以灵力驱动就可以存放物件。” 苏陆眼睛一亮,“多少钱一个?能放多少东西?” “我这个?差不多有一座道场的大小,两丈高度,一千上品灵石应该就能买到吧。” 苏陆:“……” 她好像也不需要这么大的。 一立方米都能存放很多东西了。 苏陆:“如果这个尺寸要多少钱?” 她用手比划了一下。 “二三十块上品灵石?” 崔槬想了想,“这东西你是要定期输送灵力的,到了筑基境再用好一些——” 修士到了筑基境,转化灵力的速度会翻倍不止,足以支撑这种程度的消耗。 “不过你现在也能用就对了,你要吗?” 苏陆:“嗯,我想自己去挑个喜欢的,师兄千万别破费。” 崔槬也就不再说了。 回到出口处,两人一起离开了秘境。 他们从塔楼中走出去时,经过一层,依然有许多人在排队,并且纷纷投来敬佩又惊悚的注视。 不过,大部分刚从秘境里出来的人,都不会仪容整洁风度翩翩,缺胳膊断腿的都有不少。 相较之下,苏陆的表现就可圈可点了。 “她是从二楼下来的吧……” “这么年轻……” 一楼排队的修士们议论纷纷。 从身边走过的女孩仍然是少年模样,纵然生得月眉星眼,却仍有几分稚气未脱。 练气境修士还无法永葆青春,更无法返老还童,所以她看上去小,必然是因为她原本年纪就小。 “那是大长老的徒弟啊,天灵根,这不是理所应当……” “那不也是几个月前才入门?有些天灵根两三年也没能进练气境呢……” 苏陆听到了几句,也没心情去在意了。 他们走出塔楼的结界范围时,她就有一种不妙的感觉。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窥伺自己。 苏陆不着痕迹地打量周边。 这条石板路蜿蜒曲折,前方直通山中大道,两侧绿竹摇曳,翠影连绵。 此时正值午间时分,骄阳穿过树林缝隙洒落而下,细碎的金光在林间浮动。 竹林里并不容易藏人,若是方圆数十米内有人,一眼就能被发现。 若是藏在更远更茂密的竹林深处,自己的身影也会被遮挡严实,那窥伺之人恐怕也看不到她吧? 苏陆有些头痛地环顾四周。 动作越来越大,崔槬忽然伸出手按住了她的脑袋,“别找了,不在地上。” 那声音像是直接在脑海里响起。 苏陆一惊。 这是传音之术! 除了被传音的人之外,其他人就算站在旁边,也不会听到这句话。 当然如果修为很高,高于施术者,想要听到恐怕也不难。 她面上努力控制住神情变化,假装无事发生。 崔槬神情自如,手下揉乱了她的头发,好像原本就是想要这么做一样。 “……而且是两个人。” 第23章 苏陆没有说话。 崔槬用传音之术, 显然是怕人听见他们的对话。 那她就不能冒然开口了。 “……他们可能是怕被发现,因此不敢靠得太近。” 崔槬继续说道:“两个选择,把他们抓出来, 亦或是快点离开这里,我有把握让他们跟不上。” 他将选择交给她了。 苏陆大概能猜到是谁。 她能理解他们的执着。 如果自己真的和他们的仇人相似, 那就是一条线索。 兴许她和他们的仇人认识呢?那他们报仇无门, 就可以向她逼问出仇人下落。 但她依然会感到烦躁。 一来她不认识任何妖族,着实帮不上忙,二来他们给她造成了麻烦,万一处理不好,还有更多麻烦。 苏陆毫不犹豫地竖起一根手指。 崔槬看明白了, “那师妹做好准备, 待会见到人就上去拖住他, 能拖多久拖多久,记得用尽全力,否则你就危险了。” 说完就不见了。 苏陆听得有些疑惑, 一时间脑补了许多种可能,但还是记住了他的话。 她环顾四周,竹林空荡无人,唯有风声萧萧, 方才那异样感也不见了, 只是气氛越发紧张。 远处猛然爆发出一阵灵压。 这灵压被刻意控制在一定范围内, 但凡稍远离些都感觉不到, 然而若是在近处—— 苏陆几乎觉得呼吸困难。 交战双方都不愿闹大, 因此都控制着力量, 否则若是一起爆发, 这山间炸出个直径百丈的坑洞都是小的。 她艰难地喘了口气, 迅速调息。 若是常人可能已经晕了过去,但她好歹也练气了,只是如今体内灵力不多,甚至被摸头都没有发病。 过了一小会儿,苏陆勉强缓了过来,接着看到上方黑影一闪。 一道人影从远处抛飞过来,重重地摔落在地。 那是个模样俊秀的少年,面色苍白,显然是受了伤。 他倒在地上呻|吟了一声,勉强坐起身,接着就捂住胸口,重重咳了一口血。 苏陆已经认出他是谁了。 确实是那日在藏秘塔外面见到的沈妙言。 少年尚未站起来,眼中寒光一闪,冷冽的剑气呼啸而至。 覆雪剑上霜雾翻腾,寒芒如电。 剑意凛然刺骨。 少年猛地腾身而起,在空中避过这一击,微微皱眉,接着眼露轻蔑。 他纵然受了伤,眼力却没损失。 这看似来势汹汹的仙剑,背后操纵者完全是个习剑新手,或者说根本不怎么会用剑的人。 刚刚那一道剑气看似有些威势,然而毫无准头,力度也不值一提。 在他的师弟师妹当中,任何一个筑基境,都不可能打出这么糟糕的一击。 沈妙言冷冷一笑,左手捏了个法诀,右手掌中光华闪动,出现了一柄黑剑。 随手向身后一挥,直接将袭来的兵刃打飞出去。 他听见背后的人踉跄了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沈妙言脸色有些难看。 ——练气境?! 刚刚那一交手,他已经感觉出对方灵力强度。 区区练气境竟然敢向他出手?! 而且,最让他愤怒的是,若非他之前行功出岔子,又被那姓崔的打伤,这一下少说要削掉她一条胳膊! 结果这练气境只是丢了剑! 他稍作调息,回过头正要乘胜追击,忽然望进一双似曾相识的金色眼眸里。 那双轮廓深邃的眸子,盛着午间骄阳,虹膜泛起粼粼金辉。 瞳孔的形状也在光线里悄然变化。 属于捕猎者的眼睛。 和记忆里那个人一样阴鸷冷酷、毫无感情。 沈妙言目眦欲裂,手中黑剑猛地爆发出火光,“你!” 他也因为这一下动怒而灵力紊乱,几股灵力在经脉间乱窜游走,出剑速度顿时慢了数倍。 “你这妖孽!” 他几乎是嘶吼出声。 沈妙言挥剑打落了对方手中寒气四溢的短刃,正要再次出手,体内灵力忽然一滞。 后者怡然不惧,直接欺身而来,一手取他的咽喉。 沈妙言眼中涌起刻骨的憎恶。 他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还有伫立在塔楼上的大妖。 两人长相并不一样,眉眼间的几分相似也可以说是错觉,但眼眸却真真是如出一辙。 他什么都忘了。 先前和妹妹一起的分析推测全都被抛在脑后。 他只想起沦为废墟的宅院,还有断壁残垣中破碎的尸体。 沈妙言一肘曲起撞向对方的手腕,同时剑刃回转,势要直接砍下敌人的脑袋。 “……?!” 在他看来手到擒来的一击,却莫名出了岔子。 面前的人身形一转,如同没有骨头般贴了上来,胳膊扭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反手拂向他的胳膊。 曲池和天井猛地一凉。 一股阴寒至极的灵力如同毒蛇般钻入,截断了原先就已经运转紊乱的灵力。 沈妙言感觉不到自己的右臂了。 这是什么阴损招数?! 沈妙言怒不可遏,毫不犹豫丢剑后退。 这是他的本命法宝,即使不拿在手里,也能随时召唤过来。 这一刻,他甚至忘记了阴灵根的特殊之处,只以为对方是在隐藏实力。 她和她那两个师兄显然是一丘之貉! 刚刚崔槬将他击伤,也不急着将他彻底制住,只是把他打飞,让他短时失了战斗力,就直接去抓他的妹妹了! 沈妙言对妹妹有信心,因为祓龙鉴在她手里,即使对手是金丹境,她至少也有办法逃脱。 “玄仙宗竟然窝藏妖怪!” 他冷笑着看向面前黑发金眸的少女,“你给我等着。” 沈妙言展开身法,直接奔向竹林里。 他好歹也是开光境一重,想要甩掉比自己低了两个大境界的人,纵然是深受重伤也能做到。 不过眨眼间,他就已经在百丈之外。 后面的人甚至追都没追。 沈妙言不敢放松,继续朝着落雁峰方向狂奔,只想着待会儿一定要求见清霄仙尊。 胸前忽然传来一震剧痛。 …… 苏陆正坐在路边休息,重新将晚霜覆雪挂在腰间。 她本来恢复了些许灵力和体力,刚刚那短暂的一战,又损耗得干干净净。 虎口震裂了,现在整条胳膊都在疼。 “伤得如何?” 崔槬拎着一个人从远处走了过来。 苏陆苦笑一声,“还好吧,只是好像有负师兄所托。” 崔槬将手里的人扔在一边,“本来就是让你拖住他一下。” 沈妙语陷入了昏厥,呼吸尚且均匀,身上看不出伤,只是脸色苍白,被摔在地上,也没有苏醒的迹象, 苏陆:“……但是他跑了?” “没事,在这里等着就行。” 崔槬的视线落在一边,“他若是真跑了,他的剑也该一并跟过去了。” 那把古朴素雅的黑剑,此时仍孤零零躺在草地上,漆黑剑刃上隐隐流淌着一抹血光。 苏陆艰难地站起身,走过去蹲在一边,犹豫了一下伸手捡起那把剑。 不知道为什么,这剑让她有种特殊的很难形容的感觉。 “……这是灵器?” “下品仙器。” 苏陆轻轻吸了口气,“二师兄知道这是什么材料打造的吗?” 崔槬走近过来,“你看这一道红光,这被称为淬血纹,要取大量的妖血和内脏,以真火加热煮沸,加入一些特定材料,才有几率练出的血精魂片,再以特殊手法附着到与血液同源的骨骼上,这剑刃应当也是脊骨打造。” “有什么好处?” “和法宝本身给你的好处一样,提升剑诀的威力。” “所谓大量妖血究竟是多少?” “……寻常人家里的大水缸,能装一个成人进去的,少说也要十缸八缸吧。” 苏陆睁大眼睛,“这么多?什么东西能有这么多的血和内脏?那本体岂非要很大?他们杀了一头龙吗?” 崔槬微微摇头,“这不是龙骨。” 旋即又道:“若是一窝同族血亲的血,也能一起炼化血精魂片,纵然每个只能得一碗,数量足够多,加起来也是几缸了。” 苏陆心里忽然升起寒意,“师兄是说……” “否则你猜为什么许多人杀妖要杀一窝?动辄清剿整个巢穴,连蛋都不会放过。” 苏陆默然,“妖族害人不也是这样,老人小孩都杀。” “不错,师妹很明白。” 崔槬叹道,“我像你这个年纪,倒是常常思索对错是非,后来才发现全无意义,况且妖族自相残杀的更多,死于妖族手中的妖族,远远多于被人族杀死的妖族。” 他停了一下,“人族也是一样,为了夺取宝物将人屠门灭族的从不在少数,有些人甚至不是为了自己。” 苏陆微愣,颜韶也说过类似的话,“不是为了自己?” 崔槬淡淡道,“听闻某家有祖传龙骨能拿来炼器,有人污蔑他是魔修,杀他全家得到宝物,拿来讨好师父,岂不是能在一众弟子之间脱颖而出?” “那其实还是为了自己吧。” “……师妹说的是,是我措辞不当,总归世间什么人都有,这类人对同族都如此,更遑论对异族?” 苏陆叹了口气,不想再说这个话题,干脆问了一句,“什么是真火?” “真火有很多种,火属性灵力点燃的都可以被称为真火,不过最为高级的真火——” 崔槬的声音戛然而止,歪头向竹林里看去。 竹林里也同时响起一道熟悉的嗓音。 “翠花儿你不行了呀,两个开光境都拿不住。” 苏陆惊讶地回身,“大师兄?” 红衣青年大步走了过来,一手提着失去意识的沈妙言,“刚出关就被翠花儿喊过来,你这也太废物了。” “这是开光境的问题吗。” 崔槬皱眉道,“这人手里拿着神器,我险些就被收进去了,你来试试?” 他没好气地丢出一样东西。 萧天炀接到手里看了看,又递给了苏陆,“不就是祓龙鉴吗,这东西对妖族有奇效,至于其他的人嘛,哪怕是半妖都要大打折扣。” 那是一枚小小的青铜菱镜,边框雕刻着寿字纹。 中央的镜面一尘不染,里面却是一片混沌。 它无法像寻常镜子一样倒映面前的事物,镜里只有一团不断涌动的灰色雾瘴。 苏陆小心翼翼地观察了片刻,“这是个神器?” 从她使用覆雪接二连三被打飞的经历来看,即使是仙器这种强度,使用者自己太弱也不行。 所以她对法宝的滤镜已经逐渐碎掉了。 “……这不是法宝而是灵宝。” 萧天炀仿佛看出她的想法,“这种东西不能增幅剑诀,也不是剑修的武器,通常都只有一种用途,以特定的法诀或者口诀就能开启。” 苏陆听懂了,“所以谁都能用,而且无论使用者的境界高低,它的威力都不会减弱?” “若是能启动成功,确实是一样的,不过若是境界低了,灵力不够,那自然也用不好的。” 萧天炀说着看了一眼旁边的师弟,“所以说你对付这个姓沈的用了这么久,就有点不行了啊。” 崔槬指了指地上昏迷的少女,“要不你把她弄醒,再把那东西还给她,然后你自己试试需要多久放倒她?” “可以啊。” 萧天炀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那如果我比你快,你怎么着吧?” “我怎么着?你比我快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崔槬好像已经无语了,“你什么灵根,我什么灵根?。” 萧天炀摊开手,“所以说了半天,就是你不行啊。” 苏陆:“…………” 苏陆:“我们要不把他俩换个地方,万一有人过来怎么办?” 两个师兄一起回头看她。 “嗯,确实有人过来了,虽然还挺远的。” 崔槬俯身抓住了沈妙语的后领,“去师妹那里吧。” 萧天炀攥着沈妙言的脖子将人拎起来,“哎呀,我还真不太擅长摄魂之术,毕竟是禁术嘛。” “你擅长的禁术多了,这个只是真的难学罢了。” 崔槬安慰道,“没关系,我也不擅长,师妹肯定也不会,你不用怕我们取笑你。” 萧天炀:“……” 他看上去无话可说。 “那我确实不会。” 苏陆捡起了沈妙言的黑剑,“唔,说起来,他们兄妹在咱们宗门里有亲人么?卧龙峰的沈循沈徊两兄弟,和他们有关系?” “那俩兄弟是本地人,应当算是沈家的远亲,能追溯到五六代之前的。” 他们走了一条偏僻小路回到了溪边。 苏陆的住处最为僻静,方圆数百米内无人居住,两人都可以随意放出神识。 “既然是冲着你来的,那六六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萧天炀将沈妙言扔在石桌上。 他站在旁边,一手按着后者的眉心,一手捏了个法诀。 沈妙言轻微地抽搐了一下,猛地睁开了眼,目中似乎闪过几分挣扎,接着又渐渐失焦涣散。 萧天炀回头看了一眼苏陆。 苏陆心情纠结地走过去,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弄清身世的机会,前提是她真的和那个大妖有关系。 苏陆:“你们为什么要跟踪我?” 沈妙言张开嘴,神情有些痛苦,似乎正强忍着不说话,对抗控制自己的法术。 崔槬闭了闭眼,“师兄,你这何止是不擅长——” “我总共也没用过几次嘛。” 萧天炀耸肩,“慢了一点,总能成的,而且他好歹开光境,不会变成傻子的。” 沈妙言脸上的挣扎渐渐消失,神情变得茫然而空洞。 萧天炀又看向苏陆,示意她再问一遍。 这次沈妙言作答了,“因为那天在藏秘塔外看到你,我觉得你很像霍衢。” 旁边两人同时露出了莫名之色,似乎觉得很离谱。 苏陆:“师兄们认识他说的这个人?” “……那是重渊之主,西荒七大妖王之一。” 作者有话说: 衢字念qú。 第24章 妖皇被封印已久, 西荒与东海诸妖群雄分立。 数百年间涌现出无数高手,有的陨落在人族修士手中,有的则死于自相残杀。 时至今日, 西荒出了七个妖王,分别掌控着不同的领地, 重渊山便是其中之一。 严格来说那是一片山脉, 连绵万里,万丈高峰上接云天,千层地渊深不见底,上上下下的数不清的妖窟洞府。 重渊之主霍衢也是最为年轻的妖王。 据说其性格残忍暴虐,喜怒无常, 虽然修为已经高到不需要吸收修士的血肉, 但依然有许多人族修士死在他手里。 当然他杀掉的妖族更多, 都是些不愿屈服于他、与他有利益纷争的。 “不对啊。” 萧天炀皱眉道,“我见过霍衢,和六六一点都不像。” 苏陆本来还在思索那会不会是自己亲爹, “长得不像?” 崔槬也摇头,“不仅长得不像,是哪里都不像,身材气质都不像。” 若是如此, 沈妙言为何非要说他们相似呢? 苏陆大为头痛。 原著里也只写他们指责她是妖怪, 最终也没揭晓女主和霍衢究竟有没有关系。 亦或是被她跳章了。 苏陆本来觉得这可能是个线索, 听到萧天炀这么一说, 觉得事情又模糊了。 萧天炀望着神情呆滞的沈妙言, 有些嫌弃地道:“这人是不是走火入魔已经疯了?” 他说着攥住后者的脖子, 将身材单薄的少年提了起来, “我师妹五官端正, 人模人样,哪里像那个丑八怪?!” 崔槬转向苏陆:“……平心而论其实他不丑,可能是因为当年师兄差点被他杀了,现在心怀怨气吧。” 苏陆:“……” 妖族化身成人,就算是各种风格,也不会有歪鼻子斜眼五官不正的,除非是道行不够。 但凡是实力够强的,区别只是一般漂亮和非常漂亮而已。 妖王必然丑不了的。 沈妙言忽然大声道:“眼睛很像!” “……最多是颜色有些相仿,我看是你有病。” 神州大陆上的人族,多数是黑头发,深褐色眼睛,但其他发色眸色也有很多。 尤其在修士当中,受到灵根影响,甚至受到修炼的功法影响,这方面更是和常人不同。 半妖更不用说了。 但因为许多修士也这样,所以人们也不会见一个发色眸色稍浅的就怀疑是半妖。 苏陆的样貌就没引起过任何指指点点。 浅色眼睛不算多见,但也不算特别罕见。 清霄仙尊都是这个类型的,他和她的虹膜差不了几个色号,谁敢说他是妖怪。 萧天炀:“除了眼睛还有什么地方像?” 沈妙言咬牙道:“眉眼轮廓也有些相似。” “放屁,你是瞎了吧。” 萧天炀又问了几句,沈妙言状态不好,但也一一作答,最终被问到他们兄妹如何计划时,也毫不犹豫地回答说要杀了苏陆。 “若是无法在阆山里拆穿她的身份,就等她去司世堂接任务,路上杀了她。” 萧天炀嗤笑一声,又还问沈家和霍衢之间有什么事。 沈妙言痛苦摇头,“那妖孽心性歹毒,杀我全家——” “你沈家的靖陵城在中州腹地,妖族无故路过,又无故杀掉一家人,只因为他心性歹毒?” 萧天炀摇了摇头,“至少也得有个杀人夺宝之类的理由,他当年将沈家灭门时还不是妖王,却也不再需要吞噬修士血肉修炼。” 崔槬微微颔首,“如果仅仅是为了作恶或是取乐,何不选在边境,非要深入中州。” “如果只是杀着玩,以他的本事,左近的门派必定都会惨遭屠戮。” 沈家所在的靖陵城,距离琅嬛天府并不近,附近都是些小门派,根本没人挡得住他。 “或者将城里的凡人多杀几个,总还是能做到的。” 萧天炀淡淡地道,“要么他看上了沈家的某样东西,要么他们有私仇,亦或是沈家的仇人付出了某样东西,请他出手。” 他话锋一转,“但这和师妹都没关系,所以你说怎么办吧,六六。” 苏陆正在思索同样的问题,闻言也有些纠结。 苏陆看向沈妙言,“只因为我与他像,你也并不准备审问我,究竟是不是半妖,是不是与妖王有关,就准备直接将我杀了?” 沈妙言的神色瞬间变得狰狞,接着眼中露出几分疯狂。 他声嘶力竭地道:“妖族都该死,都该死!杀不了霍衢,我还杀不了你们吗?!就算你是彻头彻尾的人族,你只是长得和他像,你也该死!” 沈妙言正要继续咒骂,说一句更何况你肯定是半妖,崔槬已经将他打晕了。 苏陆眨眨眼,“……好吧。” 旁边两人瞅着她。 苏陆:“咋了?” 萧天炀眨眨眼,“想看看你是暴跳如雷,还是感慨万分。” “嚷嚷‘事情不该如此’毫无意义,咒骂‘世上怎会有这种人’也毫无意义。” 苏陆摇头,“世上好人占多数,这种莫名其妙的人是少数,但也不止一个两个。” “不错,没见过只是经历太少罢了。” 萧天炀嘲道,“我家也同样被人灭门,区别只凶手是人罢了,说不定有朝一日,我也会变成这般货色,他们见妖就杀,我见人就杀。” 苏陆忽然想起方才崔槬的话。 人族修士之间为了法宝将人灭门,不知道大师兄是不是这种情况。 她一瞬间觉得脊背发凉,“……大师兄现在找到凶手了吗。” 萧天炀微微摇头,显然不准备多说。 苏陆也不想再问了。 她确实很想宰了这两个人,然而思及慕容冽还要在阆山蛰伏一段时间,两个师兄连带她自己都是一样的,自然不想整出幺蛾子。 这可是仙尊的徒弟,杀了后患无穷。 他俩有胆子在别人地盘搞事,本就是有底气的。 苏陆眼珠一转,“我依然觉得恶心,只是就算要他们死,也不能死在这里对吧。” “你的事,你自己处理。” 萧天炀似乎想到了什么,刚准备开口。 崔槬抢先道:“他们是仙尊的徒弟,这事不小,还要告诉师尊一声。” 在苏陆沉思的时候,他俩交换了一个眼神,萧天炀目露怒意,很快又隐去。 “……六六有没有听说过,有一些法术,能洗掉人的记忆。” 苏陆仰起头,“咱们真是心有灵犀,我也在想这个。” 原著里清霄仙尊好像就是想这样解决,但沈家兄妹闹大了,弄得人人都知道,这么做就没意思了。 “画忆之术。” 萧天炀抬了抬手,又放弃了,“……算了,这个我更不擅长,若是弄不好,他以后会想起来的。” “交给师尊呗。” 崔槬提议道:“反正师妹完全是无妄之灾,师尊知道也不会怪罪的吧。” 萧天炀轻轻颔首,接着看向了苏陆,“不过我依然觉得奇怪,姓沈的为何会由你联想到霍衢,师妹对此可有头绪?” 苏陆:“嗯?” 这话像是变着法的问她是不是半妖,有没有妖族血统了。 苏陆有些意外。 先前自己发病时,萧天炀都假装不知道,后面也不再提起。 他好像不是会问这种问题的人。 不过他们帮了她这么大一个忙,若非如此,说不定下次出门时,她真能让那兄妹俩杀了。 苏陆本想说实话,就说自己并不清楚生身父母的情况,如果真有关系也未可知。 她正要开口,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崔槬非常轻微地摇了摇手指。 萧天炀也直直盯着她,给了她一个奇怪的眼神。 苏陆心里警铃大作。 苏陆:“……没有啊,我还觉得奇怪呢,我怎么可能和妖王有关系?” 崔槬轻咳一声,“你之前不是说你没见过的你的父母?” 苏陆越发肯定了心中的猜想。 “没见过,但我也知道他们是谁啊,我娘在西庄土生土长,她将我交给姨母的时候,还特意说过我爹的身份,是个逃家的少爷,家里有好几间铺子呢,祖宗八代都能查清楚,和妖族没有半个铜板的关系。” 苏陆完全在胡诌八扯,然而说得极为流利随意,浑然不像是假话。 萧天炀满意点头,眼中露出笑意。 崔槬也笑了,眸中的些许紧张一扫而空,“那我们只能去叨扰师尊了。” 他们再次提起了沈家兄妹,径直奔向慕容冽的住所。 三人匆匆忙忙穿过湖上的游廊,苏陆用力把门拍开了,“师尊,对不住,我又给你惹麻烦了。” 慕容冽头发散乱,外袍堪堪披在身上,精壮胸腹裸露了大半,睡眼惺忪地看着他们。 “……其实也怪我学艺不精吧。” 萧天炀尴尬地道,“不然就不用麻烦师尊了。” 慕容冽转身走回去,“滚进来。” 三人灰溜溜地走入大厅。 沈家兄妹又被扔在了地上。 “可算是结束了。” 萧天炀直接坐到了榻上,“还好六六机灵,刚才外面恐怕隔墙有耳,但师尊这里的结界,他们却是没有办法了。” 苏陆想起他们俩询问自己身世,“所以除了我父母那段,连带着什么洗掉记忆这些话,也是说给别人听的?其实你们想杀他们?” 萧天炀微笑起来,“我想,但这是你的仇人,交给你来决定。” 他停了一下,“六六是半妖就太好了。” 苏陆:“……这有什么好的?” “因为过去一些事,我确实想过杀光所有修士,原因就和沈家这些人差不多,区别只是他们的仇人是妖族,我的仇人是人。” 萧天炀伸手撑着脸,“后来又觉得没意思,别说我能不能做到,就算杀尽了天下修士,死人也不会复活。” 崔槬凉凉地道:“许多正道修士自诩最大的敌人就是妖族和魔修,师兄没法变成前者,只能竭力向后者靠拢了。” 苏陆一惊。 她早就知道这件事。 但没想到崔槬就这么说出来了。 苏陆:“…………所以大师兄其实也算是魔修?” 萧天炀自然也听得出师妹好像只是惊讶,并没有任何排斥,“我的故事不急,有时间再和你细说。” “好吧,所以师兄们觉得是谁在听我们说话?” “他们既然能全须全尾地从落雁峰里出来,”萧天炀冷笑道,“今日在你我面前说过的话,恐怕早就已经给落雁峰首座讲过一遍了。” 崔槬抱起手臂,“只是他们自己未必记得。” 苏陆心中悸然,“所以刚刚是清霄仙尊在听?” 慕容冽一言不发地坐在一边,此时才开口道:“以他的身份还不会亲自做这种事,多半是交给徒弟了。” “无论是段鸿还是虞锦书,他们若是在远处窥伺,我们定然会有所感觉。” 萧天炀沉吟道,“但我并没有,纯粹只是推测,他们不会放任沈家兄妹在阆山四处乱窜。” 慕容冽扫了他一眼,“莫要忘了觌相之镜,那好歹也是神器。” 萧天炀一拍脑门,“我确实忘了,师妹可能没听说过,那是落雁峰的秘传神器之一,大多数人都不知道。” 他稍稍解释了一下,苏陆听明白了,大概就是个远程偷窥偷听的神器,哪怕是金丹境都很难发觉。 但在慕容冽的居所内,有更高级的结界笼罩,即使是神器想要探进来,也会惊动他。 所以他们不会这么做。 中原九州仙门里有神兵图录,但上面记载的大都是剑修法宝,像是觌镜和祓龙鉴这样功效单一的神器就很少了。 这些也通常是各门各派里藏着掖着的秘宝。 苏陆:“所以,如果清霄仙尊已经知道这一切,其实是故意放沈妙言过来,并且让自己两个徒弟在旁边观察,证实我是不是真的和妖王有关系?” 两个师兄同时点头。 “他只撒手不管罢了,他的徒弟们个个乖觉,焉能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萧天炀冷哼道:“而且他也有些忌惮师尊,不愿轻易撕破脸。” 苏陆:“……好吧,他不希望宗门里混入半妖,我能理解,可是,清霄仙尊难道没见过霍衢?他不知道我们长得像不像吗?” 然后再想想大师兄的话,忽然感觉全身发冷。 慕容冽隐藏实力,外人多半不知道,只以为他就是元婴境。 然而前任宗主栖云仙尊亲自邀请慕容冽入门,她的两个亲传弟子,流云仙尊和清霄仙尊,未必对此一无所知。 若非自己是慕容冽的徒弟,说不定会直接被抓去落雁峰,一个摄魂法术下去,那岂不是连祖宗八代都得招出来。 萧天炀见师妹脸色难看,以为她是在生气。 “你们确实不像,只要你自己别透露出什么可疑之处,落雁峰那边也会觉得是沈妙言疯了,报仇无门只知道抓人泄愤。” 苏陆不由再次想到了眼睛。 书里写过,她在深度发病时眼睛会变色,女主好像就是这样展露的半妖身份。 难道其实在战斗中也会变? 所以沈妙言那一瞬间才变了脸色,认为她和霍衢相似。 ——书里女主几乎没什么战斗戏份,有也写得很敷衍,没能发现这一点也说得过去。 但是,假设自己的眼睛在战斗中变色,那也就是刚刚变的。 上回沈妙言在藏秘塔首次见到自己,就认为自己和妖王有些相似。 如果自己和霍衢的五官轮廓完全不像,难道在藏秘塔门口,自己的眼睛也变色了? 当时可不是在战斗中啊! 然而师兄们没必要说谎,清霄仙尊见过霍衢,他也见过自己的正脸,长得像不像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种谎言没意义。 苏陆一时头大如斗,“会不会霍衢其实有好几个形象?他去灭门沈家时的脸,和你们见到的不一样?但是和我比较像?” 屋里顿时一片死寂。 “确实有些妖族会常常变换人形外貌,甚至今天变女明天变男,这样的都有很多。” 崔槬沉思道:“但若是这样,也不能说明师妹和他有关系。” 假如他只是随便变了几张脸呢? 其中恰好有一个与她相似的。 苏陆:“师尊能否‘看’到沈妙言记忆里霍衢的模样?” 萧天炀笑了一声,“搜魂之术,比摄魂之术还要难些。” 摄魂只是控制别人,使之对自己言听计从,也能老老实实回答问题。 搜魂就是能让人直接“看”到对方脑海中的画面,等同于分享记忆。 “……不过对于师尊而言也是雕虫小技。” 慕容冽已经将事情听明白了,闻言瞥了他们一眼,“来吧。” 萧天炀赶紧站起身,将沈妙言提起拿过来。 慕容冽伸手按住沈妙言的额头,后者闭眼宛如安睡,不曾有半点挣扎反抗的表现。 半晌,他收回手。 面前三个徒弟皆是满眼期待,慕容冽却没有立刻说自己“看”到了什么。 “……那位落雁峰首座,素来厌恶别人欺骗他,更是要将万事掌控在手中,放任沈家兄妹过来,也未必就确信老三和霍衢有关系,最多是有点疑心罢了。” 他瞥着三个徒弟,“况且他也精擅搜魂画忆之术,比我更擅长。” 萧天炀干笑一声,“我又不是不会,只是不敢确保万无一失,而且师尊还记得他的年纪是我的好几倍么?” 崔槬满脸无辜,“我也会,就是不太熟练,怕整出事情,而且我比大师兄还小呢。” 苏陆眨眨眼,“我修行不到半年,我还有病。” 转念一想,“我还以为他会不屑学习禁术呢。” “禁术并非是禁止学习,而是极难掌握,并且容易出人命的。” 慕容冽懒得再说,只挥了挥手,依然不说自己看到了什么,“先把你们在外面说过的话全都给我重复一遍。” …… 落雁峰。 山后峰顶的园林里,花木繁盛,梧桐葱茏,亭台楼阁临水而立。 虞锦书和段鸿并肩穿过拱桥,进入一座单檐四角亭内,向坐在亭中的白衣男人行礼。 “师尊。” 虞锦书轻声说道,“我们本来不想为这等小事打扰师尊,但您上次吩咐,若是沈家兄妹去凝碧峰,就让我们观望其行事。” 白衣男人抬眼看她。 水畔轻风习习,他的发丝衣袂都不曾飘动,琥珀色的眼眸里一片凉薄。 “他们确实找到了苏师叔。” 段鸿沉声开口,大致讲了讲事情始末。 他其实觉得整件事有些滑稽,但此时自然不能露出半点笑意。 段鸿:“后面他们就去了慕容长老的居所,因为,嗯……” 虞锦书微微低头,“萧师叔和崔师叔都对自己的画忆之术不太自信。” 清霄仙尊并不意外,眼神也淡淡的,似乎连嘲讽也懒得开口了。 段鸿继续道:“苏师叔自己也很奇怪,沈妙言为何会由她联想到妖族,毕竟她身世清白可查。” “嗯?” 清霄仙尊看了过去,语气毫无波动,“有多么清白?” 虞锦书复述了原话,“我们用了师尊的觌镜,他们绝对无法察觉。” 她停了停,“若是您仍然觉得不对,我让人去查查她父母的事,纵然时隔多年,也总有些蛛丝马迹。” 清霄仙尊微微摇头,语带讽刺地道:“过了今天,就算是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他看着徒弟们面面相觑,也不多解释,“下去吧。” …… 此时,苏陆已经将之前对话复述完毕,正口干舌燥地找茶喝。 “所以是不是真的?” 慕容冽看了她一眼,“关于你爹的那段?” 苏陆低头喝了口茶,“我娘确实是西庄的人,如果她确实是我亲娘的话,但姨母从没说过我爹的事,所以那几句是我编的。” 崔槬听到这里就站起身来。 慕容冽也同时看向了二徒弟,“去给她找个符合身份的‘父亲’,一定要是死了的,最好是死了许多年的。” 去世时间越早,许多事情越不容易查清楚。 他说完又看了一眼苏陆,“个子别太矮,容貌俊俏些的。” 第25章 慕容冽又交代了几句。 崔槬一一点头, “知道了,师尊,其中关节之处弟子都省得, 本来也不麻烦,比之前几次都好运作。” 他又问了苏陆几个问题。 都是人名年龄之类的, 关于她母亲的家族。 苏陆自然知无不答, 只是她知道的确实也不多。 崔槬沉吟道:“既然师妹自己都不清楚,那旁人了解内情的必然更少,更遑论那村子已经没了,放心,我一定给师妹找个合适的亲爹。” 苏陆:“…………” 事已至此还能如何。 她站起身, “刚刚一时嘴快, 没想到要劳烦二师兄。” “没什么劳烦的, 你话没说死,所以人选不难找。” 崔槬笑道,“逃家的商户之子, 我见过不少,理由更是多了。” 他向另外两人点点头,径直出去了。 “二师兄直接这样出山没事吧?” 苏陆看着关上的大门,“落雁峰那边会注意到吗?” “他注意到又如何, 我铁了心要保你, 他犯不着再去撕破脸。” 慕容冽淡淡道, “这事就此了结, 这只是以防万一罢了。” 所谓的“他”指的应该就是清霄仙尊了。 苏陆皱眉, “若是以后有人对我用搜魂或者摄魂之术呢?” “这也不是人人都会的。” 萧天炀翘着腿靠在椅子上, “精通更不容易, 对凡人用大概简单些, 但一不留神就会将人变成傻子,对修士用就更难。” 清霄仙尊既然不管了,其他人也没有动辄搜魂的本事,就算有所怀疑也是派人去查。 房间里又静了下来。 苏陆从怀里掏出了祓龙鉴,“那这东西怎么办?” “这是琅嬛掌教代代相传的秘宝之一,飞火仙尊既然敢把它给两个开光境的徒弟,肯定也不怕他们丢了。” 这伙人从中州出发之前,魔修们卷土重来的消息已经传开,谁都不能保证,他们来青州的一路上不会遇到危险。 苏陆把玩着手里的镜子,“所以飞火仙尊可能掌握着某种方法,感应这个镜子的位置——” 萧天炀点头,“或者直接把它召回到手里。” 苏陆:“?” 她默默将镜子放到了往旁边的矮几上。 “所以,我们没法自己用,稳妥起见,只能转手卖出去——” 萧天炀摇了摇头,“而且不清楚开启法诀,价格肯定也要打个折扣。” 好家伙。 苏陆满头黑线,“我还没往那方面想,虽然师兄说得确实很有道理,咳,我是在想改如何修改他们的记忆。” 或者说怎样修改才能让他们不再来找自己的麻烦。 慕容冽沉思片刻,“好说。” 然后抬起手,再次按上沈妙言的额头,表情平静地等了片刻,“行了。” 萧天炀眼露佩服,“这么快,不愧是师尊啊。” 苏陆也满脸崇敬,“所以师尊怎么改的?” “他们从没见过你,虽说听过玄仙宗有个阴灵根,但不晓得其容貌模样。” 慕容冽淡淡地道:“也知道你只入门几个月,就算灵根属性再如何稀罕也不顶用。” 那阴灵根和妖皇封印本就是个借口,当然是个半真半假的借口,若是苏陆此时境界高些,兴许还真能派上用场。 但她只是个练气境,沈家兄妹不曾瞥见过她的脸,自然也不会变着法的想再见她一次。 慕容冽挥挥手。 萧天炀扔开沈妙言,将一边的沈妙语提了过来。 “他们在落雁峰散步误入禁区,昏了。” 苏陆:“……” 这听着好像也挺简单粗暴的,但感觉操作起来也很复杂。 苏陆认真道了声谢,转身研究起沈妙言的灵剑。 这把黑剑大约有三尺长,两寸宽,比起寻常的长剑宽了一些,重量倒是中规中矩,可能有个四五十斤。 对于她来说也是单手就能轻松挥舞的程度。 从外形来说,比起覆雪的纤雅秀气,晚霜的精巧清丽,这黑剑就是平平无奇的朴素了。 苏陆:“……师尊能在他的记忆里看到这把剑是怎么造出来的吗?” “他并不清楚。是他的家人为他搜罗的材料。” 沈妙言小时候就有了这把剑,自然不是他亲手所铸,不知道来源也正常。 苏陆无语了,“这些人真是,自己的法宝诶,问都不问一句吗。” 又问起沈妙语的武器。 因为她带着祓龙鉴,遇到了境界更高的对手,自然没有第一时间以本命法宝迎敌。 萧天炀打了个响指,“这我倒是知道,是他们沈家传承的一把仙器,前任主人死了,认主了沈妙语。” 这兄妹俩都是本家嫡系,身份尊贵,而且都是天灵根,自然谁都不能冷落,只要有一人继承了仙剑,另一人必然也能得到倾家族之力打造的新法宝。 “六六喜欢这把剑?” 萧天炀说完就疑惑地道:“虽说有些麻烦,但我们也不是不能想办法。” “不。” 苏陆赶忙拒绝。 她一点都不喜欢,甚至还有些厌恶,本能有些不舒服,只是因此更添了好奇,这才忍住不适,反复拿来观瞧。 苏陆:“我已经试过往里注入灵力,这东西毫无回应,我无法用,而且我不喜欢。” “……那应该是有特殊的封印机制,只有主人才能激活,别人是没法用的。” 这就是本命法宝的另外一个好处了。 若是拿来凑合的二手货,是很难进行这种封印的。 慕容冽将沈妙语记忆修改完毕,又说了几句增添删减的细节。 萧天炀拿上祓龙鉴和黑剑,拎起兄妹俩,准备将他们放到山中的某个阵法附近,等他们自行醒来,只会以为在阵中迷路了。 苏陆看着他一副淡定自若的样子,“你俩是不是没少做这种事?” 无论是给人找假爹还是处理后续,显然都很熟练。 后者笑了一声,“确实也不是第一回 了。” 说罢就出去了。 厅中只剩下两人。 苏陆:“……若是被飞火仙尊知道会怎样?” 他们能修改沈家兄妹的记忆,飞火仙尊作为同样的渡劫境,未必完全不能察觉吧。 “知道也只有忍气吞声,他的徒弟在阆山乱闯,即便是客人,无理在先,若是我们不想给面子,杀了也就杀了,明面上他也不敢怎样。” 苏陆神情一顿。 “怎么?” 慕容冽瞥了她一眼,“听我这么说,后悔没将他们俩杀了?现在去追你师兄还来得及。” 苏陆苦笑一声,“我确实有过这个念头,毕竟他俩本来也想杀了我。” 慕容冽挑眉,“后面还有个但是?” 苏陆抿了抿嘴,“我怕的是,如果他们死在凝碧峰,飞火仙尊明面上不会让人偿还,说不定还会赔礼道歉,但私下里必然彻查此事。” 她停了一下,“我修为尚浅,如果我暗地里被人拿住,我那诅咒,嗯,届时必定是什么都藏不住的。” 飞火仙尊对自己的徒弟们必然也很了解,顺藤摸瓜将她的来历查出也未可知,说不定更麻烦。 苏陆:“今日图一时爽快,或是为了解除后顾之忧而下杀手,明天或许就不知怎么死的,还要连累师父和两位师兄。” 慕容冽静静地听完这番话,“连累我什么?” 苏陆干咳一声,“如果被人查出来你收半妖当徒弟,就算是宗主给你分配的徒弟,别人也会找你的麻烦。” 慕容冽如今蛰伏在凝碧峰,有朝一日肯定会杀到冀州,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自己若是整出事情,岂不是要破坏他的计划? 苏陆:“……我不希望发生那种事。” 慕容冽深深看了她一眼。 以他的修为,不需要专门施术,也能感觉到旁人的心境状态。 他知道小徒弟字字真心,不由拿起手边的书简,轻轻打了她的额头,“年纪轻轻不用想这么多。” 苏陆捂住脑门,“!” “无论如何取舍,都不会有完美结局,世间万事皆是如此。” 慕容冽又懒懒地道:“不过,我却是不会让你因为我畏手畏脚,这还当什么师父,此事就罢了,以后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苏陆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刚要发问,又被打断了。 “现在能确定血统么?” 慕容冽冷不丁地开口道,“妖族那半是什么?” 苏陆睁大眼睛,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不,我还真的不知道,因为我对我亲生父母确实一无所知,不过师尊为何肯定我是半妖?” 慕容冽无奈地看着她,仿佛面前是不可雕琢的朽木,“你情绪激动时双目会变,瞳仁形态也有些不同。” 苏陆:“…………发病的时候?” 她一直以为要完全发作到了后面和人双修才会显露妖族形态。 难道前期也会吗? 而且她曾经在沈徊面前发病,他还是卧龙峰长老的弟子,若是联想到半妖上面,那就麻烦了。 “不止。应当是情绪剧烈时,且只是一瞬间,很快又恢复了。” 若不是恰好看到,其实也不容易被发觉。 慕容冽打量着小徒弟,“沈妙言记忆里的霍衢,就是我们平素看到的模样,然而眼睛确实……与你激动时别无二致。” 苏陆倒吸一口冷气。 慕容冽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刚刚又变了一次。” 靠。 苏陆非常头痛,“有没有办法遮掩?” “有,幻形法术罢了,论理说筑基境才能学,但只掩盖眼睛却是不难。” 慕容冽倒是淡定,“你记好了。” 他也不拖延,径直将法诀告诉她,让她现场学习。 因为这法术本是能改变整个容貌乃至身材肤色的,因此花费的灵力并不少,纵然是筑基境也难长久维持消耗。 但如果仅仅是眼睛,哪怕是练气境,维持几个时辰也不是难事。 苏陆对着镜子反复练习了一阵,已经能初窥门径,然而十分不稳定,虹膜颜色还变来变去,时深时浅。 “随你修为渐长,妖血会越发被激活,这只是开始,日后兴许还有别的破绽。” 不过也才一刻钟,慕容冽对这学习速度还算满意。 “……学得倒是挺快。” 他微微扬眉,“等你筑基了,我亲自教你幻术吧,幻形本是基础,你在此道上有些天赋。” “好啊!谢谢师尊!” 苏陆惊喜万分,“我这真算是快吗?” 慕容冽颔首,“比我当年快一点吧。” 至于另外两个徒弟? 他们的幻形法术是自己学的,他也不知道他们究竟用了多久入门。 苏陆不由有些好奇,“师尊……也是单灵根么?” 她倒是知道慕容冽有冰属性天灵根,然而他是不是只有这一个灵根,那就不清楚了。 事实证明单灵根的人不是很多,大多数人都有两到三个灵根,并且这几个灵根纯度等级通常都不一样。 单灵根几乎和四灵根五灵根一样罕见。 慕容冽看了她一眼,“不是。” 苏陆仍然盯着他。 慕容冽:“……我还有土灵根,不过是地灵根而已。” 苏陆眨眨眼,“哦。” 像是萧天炀那样的双属天灵根极为少见,通常有一个天灵根,另一个也最多是地灵根罢了。 慕容冽见她没继续问东问西,就让她先将诸事放下,专心练习,直至完全掌握。 苏陆也深以为然。 希望是修为增长后才变得那么频繁,这样的话,当日的沈徊和段鸿应该也都不曾看到异常。 她起身告辞,回去闭门修炼了。 幻形之术的难点本就在于灵力控制,因为法术作用全身,容易出现疏漏,因此需要数月乃至数年的练习。 然而她只遮掩双眼,难度骤然降低。 而且她学法术本就学得快,只用了数日时间就差不多掌握了。 练气境可以几天几夜不吃不喝,只是仍会觉得饥饿,苏陆结束闭关就去了山腰的膳堂。 路上遇到一些熟人,他们说起琅嬛的修士总算走了,沈家兄妹已经离山。 沈妙言的记忆被两度修改,只记得自己在落雁峰顶拜见清霄仙尊,行功出岔子晕倒。 他原是在讨伐魔物时受了伤,虽然恢复了七七八八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但仍有残留,偶尔发作也不奇怪。 等他醒来时,只记得自己这一行人在阆山停留数日,是为了养伤,伤好后自然该辞行。 一群开光境筑基境修士,一路御剑返回中州,顺风顺水,不曾遇到任何魔物。 进入中州境内,回到自家地盘上,一行人都放松了许多,连续奔波数日,也稍微有点累了,纷纷落地歇息。 兄妹俩已经与师尊用玉简联系过,此时也不急着赶路了。 中州境土辽阔,他们落地休憩的小城,距离琅嬛府七十二仙山仍有数日的路程。 此时正值清晨,城里白墙红楼,水道两侧垂柳落雪,白霜皑皑,街上的店铺逐个开张,集市上吆喝声渐起。 城里很快热闹起来,他们这一行人找客栈休息,路上也遇到了零星几个修士。 那些修士认出他们的穿着,都毕恭毕敬地行礼。 哪怕剑圣失踪,琅嬛天府势力大不如前,也依然是中州第一仙门,掌教飞火仙尊也是中州唯一一个渡劫境。 沈妙言本来有些烦闷,见状心情倒是好些了。 在落雁峰那些日子,玄仙宗弟子们可不曾这样恭敬。 甚至还有人将飞火仙尊曾输给他们宗主流云仙尊的事拿来玩笑。 因为这本是事实,谁也没法反驳。 就算他们有心说那是过去,但除非如今飞火仙尊能赢一回,否则也无济于事。 如今可算是离了阆山,回到琅嬛的势力范围,先前的不愉渐渐消失。 他们经过闹市时,周围的人越发多了起来。 有几个年纪小的师弟师妹在摊位边观瞧,沈妙言呵斥了几句,他们连忙跟上来。 就这一转头,他忽然瞥见了熟悉的脸。 “那、那是——” 沈妙言一把抓住妹妹的胳膊,“阿语,你看那个人!从客栈里出来的!” 前面街角处,有人从一家酒楼里走出来,店里伙计点头哈腰送客。 那人个子很高,容貌英俊,二十出头的模样,衣着锦绣,腰间环佩堆叠,一看就是极有身份的。 沈家兄妹看清他的脸,眼中纷纷现出怒意。 ——这人和他们的仇人生得有七八分相似,那双眼睛更是如出一辙,纵然没有竖瞳,但虹膜颜色却是一模一样! 虽然对方身上毫无妖气,也感觉不到灵气,多半就是个普通富家公子。 兄妹俩对视一眼。 沈妙言回头看师弟师妹们,“你们先在这里等着。” 甩下这么一句话,他们俩飞身追了过去。 开光境修士眼力极好,隔着大半条街都看到了人,纵然他们速度极快,那人也已经转入了小巷里。 “站住!” 沈妙语厉声喝道,右手在空中一抓,一柄青银色的仙剑落入掌中。 那富家公子这才回过头,愕然看着两人,“你们在喊我?” 沈妙言冷笑一声,手中漆黑泛红的仙剑掣出,腾空而起,直接落在了那人颈边。 “你和霍衢是什么关系!” 他早就忘记阆山里发生的事,快速闪身过去,抓住了那富家公子的衣领,“快说!不说就杀了你!” 富家公子面露茫然,“我并没有姓霍的亲友——” 沈妙语也眼神阴冷地盯着他,猛地抬起手,手起剑落,直接斩去了富家公子一条手臂。 后者顿时惨叫起来,“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啊!” 沈妙言看着他痛哭流涕的惨状,又看着那张酷似妖王的脸,心中升起一股凌虐的快感。 沈妙语眯起眼睛,“说不定就是霍衢留下的孽畜,若是妖血尚未觉醒,那也没有妖气的。” 沈妙言冷哼一声,“就算不是,怪只怪你爹娘给了你这么一张脸。” 说完握住剑刺穿了富家公子的胸口。 下一秒,沈妙言胸前一阵剧痛。 他不可思议地低下头,只见黑红相间的长剑穿胸而过。 ——他竟然用自己的法宝刺了自己一剑?! 再看旁边的沈妙语。 少女满脸痛苦地靠在墙上,一条手臂已经被斩去,血流遍地。 小巷里空空荡荡,哪有什么富家公子? 霎时间,一阵暗黄沙尘猛然袭来,扬尘漫天飞舞,宛如暗幕横空,天上白日都被遮蔽。 那沙尘铺天盖地兜头而下,速度惊人,将来不及躲闪的兄妹俩笼罩在内。 沈妙言动弹不得,细细密密的黄沙宛如虫蚁,涌入他身上所有的孔洞,眼耳鼻口皆不放过。 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体内堆满了灵力凝聚的沙土。 “怎么回事?!” 此时此刻,其余的琅嬛弟子感到灵压波动,方才赶到巷子里。 距离兄妹俩跑过来,也不过是几句话的时间,然而一切都结束了。 黄沙消失不见,尘埃落定,唯有巷子里一片狼藉,地面上血肉模糊,破碎脏器碎块沾在墙上,场面宛如屠宰场。 “呕——” 有个年轻修士直接干呕起来。 “这、这——” 另一个年长的满面惊恐,但还是向前走了几步,从血泊里捡起两把黯淡失色的仙剑。 “契约解除了。” 她喃喃道,“他们死了。” “怎么可能!这才一转眼的功夫!” “丁师姐!” 另有一个人叫道:“我们可以把他们的法宝带回去,交给掌教,用显往之术,查看他们死、死前经历了什么……” “这是自然,不过我们也得查查,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丁师姐咬了咬牙,转身走向街角的客栈。 此时伙计拎着扫帚走出来,正准备扫地,见到有人来了,不由笑道:“客官是要住店吗?” 丁师姐掏出一块碎银子,“我想打听一件事,方才你们这里是不是出来了一个人?” 琅嬛弟子们都听见沈家兄妹的话,知道他们是追着客栈里出来的人去了。 然而等到他们抬头去看,也都没看清究竟出来什么人,只得此刻再来向伙计打听了。 伙计本来欢天喜地要接过银子,闻言愣了。 “这才开门,昨天住店的客官们还在睡觉呢。” 伙计茫然道,“只有我出来了。” “怎么可能?” 另一个琅嬛弟子惊叫道,“这两条街只有你们一家客栈,刚刚肯定是有人从里面出来!” “真的没有啊!” 伙计也急了,“我半个时辰前就在大厅里洒扫,这才推门出来,若是有人走了大门,我会不知道吗!” 众人面面相觑。 丁师姐轻轻吸了口气,“……好高明的幻术,光天化日之下施展的,我们竟然连一丝灵力波动都不曾察觉。” 周围一片死寂。 “必然是极有本事的大妖来报仇了。” 有人苦笑道。 至于是谁?报的什么仇? 他俩杀过的妖族太多,根本无从查起了。 第26章 又过了几日, 苏陆在膳堂吃饭时,忽然听人说起中州发生的事。 那些刚刚拜访过玄仙宗的琅嬛弟子,在返回门派的路上, 途径一座小城,为首的沈家兄妹惨死在巷子里。 据说是遭了妖族报复。 这种事论理说应该瞒住, 然而光天化日之下, 那些琅嬛修士想要找出些线索,也没敢第一时间清理现场。 等他们反应过来,设下结界,也早已被旁人看到了。 而且沈家兄妹死前,仿佛动用了灵力, 周身灵压波动, 也吸引了城里的其他修士。 一时间人多眼杂, 琅嬛弟子们无法堵住所有人的嘴,这事就传出去了。 不过死在妖族魔修手中的修士向来不少,类似的事年年都有, 说是丑闻也谈不上,只有外人议论纷纷,各种猜测。 当然没人能证明是妖族做的。 只是,许多人都知道靖陵沈家被灭门, 也知道这兄妹俩是仅存遗孤, 并杀了许多妖族。 许多修士都杀妖族, 但多数是听闻某处有妖族害人, 特意赶去除妖, 亦或是为了收集材料炼器。 哪怕不是给自己炼器, 只是准备收了来卖给需要的人, 也好歹算个理由。 沈家兄妹则不然, 连他们的同门都能看出来,这二人杀妖族仿佛只是为了泄愤,被他们杀过的妖族多数本事平平,尸骨拆出来当材料都未必有人要。 然而本事平平不代表不能有个厉害的亲戚了,因此被人报复再正常不过。 琅嬛内部修士多半如此作想,因为两个死者平素里人缘也不太好,终究有人看沈家兄妹不惯,说漏了出去。 外人自然也得了消息,传来传去就是被妖族报复了。 “他们的仙剑还在巷子里,都已经解除契约了……” “那琅嬛岂不是多了两把仙器,还不知道多少人争抢。” “抢也没用,又不是谁都能让仙器认主的。” 苏陆匆匆吃完,直接去找慕容冽了。 等她敲开门又一时无话,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慕容冽仍然靠在榻上看书,仍是随意挽着头发,不修边幅的模样,见她愣了半天,才抬眼看过来。 “师尊……” 苏陆挠头,“你这些天出去过吗?” “师尊好像已经很多年不曾出山了吧。” 背后传来萧天炀的声音。 “况且以师尊的本事,想做什么也用不着自己去,放个灵幻身出去,也是一样的。” 红衣青年脚步轻快地走进来,顺手带上门。 苏陆恍然,“哦,我记得,你和二师兄之前也用过这法术,运送灵石,结果还翻车了。” 萧天炀咳了几声,“……那纯属意外,而且我们的幻身太弱了,也就只有百分之一二的灵力,没在路上碎掉就已经烧高香了。” 苏陆下意识看向慕容冽。 后者慢条斯理地翻书,“那本是金丹境才能用的法术,你们俩才学会几天,确实是不错了。” 苏陆眨眨眼睛,“若是师尊你用出来的呢。” 慕容冽头也不抬继续看书,“用来作甚?” 苏陆左顾右盼,“杀两个看不顺眼的开光境修士……” 慕容冽又翻了一页,随口答道:“别说两个,二十个二百个也杀得,你满意了?” 苏陆笑出声来。 萧天炀已经走到椅子上,大马金刀地坐下,“我本来想去的,只是那就要栽给祭星教的人了。” 他倒是可以伪装成魔修,甚至留点浊气,然而沈家兄妹和魔修没什么仇怨。 但若是弄得扑朔迷离,人们肯定往妖族联想,尤其是琅嬛那边的人,都知道他们杀过的妖族极多。 苏陆正要开口,慕容冽摆了摆手,“我也很讨厌那两人。” 她才将涌到嘴边的道谢咽了回去。 萧天炀倒是想起另一件事,“哦对了,那天我将他们丢在外面,还遇到段鸿了。” 苏陆挑起眉,“嗯?” 慕容冽依然懒散靠着,仿佛没听见一般,继续悠闲地看书了。 萧天炀讲起数日之前,他拎着沈家兄妹,悄悄去了一趟落雁峰,将人丢在他们的住处附近。 以他的本事,大多数人自然都无法察觉。 当然肯定瞒不过落雁峰首座,但本来也不需要瞒,毕竟清霄仙尊的徒弟们都全程围观了。 大家心照不宣,只要证明苏陆和妖族无关,谁也不愿徒生事端。 甚至真要撕破脸,还是落雁峰这边管理失职,放任两个外人在阆山四处乱窜。 因此,他将沈家兄妹丢下时,段鸿就出现了。 他们在山间小径上对峙,隔着两丈远的距离,白衣青年向他颔首问了声师叔。 段鸿很清楚之前发生了什么,萧天炀也知道他清楚这些事。 两人对视一眼。 萧天炀直接睁眼说瞎话。 “段师侄来得真巧,我正看到这两个小孩昏迷在我们凝碧峰,想来是四处闲逛误入了禁区,赶紧给你们送回来。” 段鸿也知道这全是胡扯,但自然不会说出来,总不能说是我师父放任他们来窥探你师妹的。 闻言只是抱拳。 “是我失职,多亏了师叔找到他们。” 两人就虚情假意地告别了。 苏陆听完忍不住笑了。 萧天炀说完也看着她,“六六和那家伙是有什么过节?上次他把晚霜给你我就想问了。” 苏陆简单讲述了西庄遭遇妖怪的事。 萧天炀乐了,“段鸿这家伙,人品也还凑合,你收了就收了,否则他肯定还得想办法给你更值钱的东西。” 苏陆:“……” 段鸿还说自己这两位师兄并非易于之辈,认为自己若是得了覆雪会招来麻烦。 相比之下,大师兄对他的评价好像就温和一些了。 萧天炀抱臂看了她几眼,“话虽如此,姓段的兴许不算阴毒险恶的小人,却也不简单,你可别觉得他好对付。” 苏陆暗想这话还差不多,“我知道的,他对我比较客气,多半还是觉得欠着我。” 段鸿对那些他不在意、或者他并不觉得有所亏欠的人,那可完全是另一副模样,不比他师父好到哪去。 萧天炀不置可否。 苏陆耸耸肩,“不过在某些观念上,比起他师父,我倒是觉得他顺眼些。” 师兄妹对视一眼,然后一起笑了起来。 苏陆:“……他可是公然说我心性凉薄,虽然我不怎么记仇,但是,我就对他印象不怎么样。” 萧天炀好笑地道:“别当回事,他对翠花儿也说过类似的话。” 苏陆一愣,“啊?” “翠花儿第一次参加九脉会试,一连三次获胜,志得意满之际,老家来人报丧,说他父亲去了,临死还念他的名字,让他回去办理丧事。” 萧天炀耸肩道:“他说当年离家时,父母已经和他断绝关系,如今应当也不希望他去哭灵,就只打发人回去。” 苏陆:“然后清霄仙尊骂他了?” “当时诸位首座堂主都在观战,他说翠花儿不感养育之恩,枉为人子。” 萧天炀停顿了一下,“我之前打伤过落雁峰的人,不止一次,当时我以为他是讨厌我,才对我师弟说这种话,让人难堪。” “我觉得和你没关系。” 苏陆并不意外,“他显然喜欢对自己不了解的人和事妄下结论,他说我的时候也没想到我会变成你的师妹吧。” “是呢,他和他家人感情好,悲愤他们死在妖族手中,他爱戴父母怀念家人,就见不到别人和他相反。” 萧天炀冷笑,“天下有许多好父母,也有很多不将孩子当人看的。” 毕竟他就是被他亲生父母卖了,为了给他的兄弟换医药费,可不就像是卖掉一个物件吗。 “不过,”苏陆有些不满地道:“之前不是说要给我讲你的故事吗,怎么又成了二师兄的。” 萧天炀摊开手,“我是说以后再细说,没说一定要讲吧,我的情况比较复杂,估计我没说完,师尊就要烦了。” “因为我已经听过两遍了。” 慕容冽显然不想再听一次,“老三。” 苏陆本来也斜靠在椅子上,闻言立刻正襟危坐,“嗯?” “你怎么知道自己是半妖的?” 苏陆:“……” 说实话,如果她没看过小说,她肯定是不知道的。 苏陆深吸一口气,“我发病时,后面那阵子,眼睛会变色,我有次私下里在镜中看到了。” 她停了停,“后来又在师尊这里看了一本书,上面举例了一些半妖的情况,我忽然想到自己也有些相似。” 慕容冽不疑有他,那书本来就是特意挑出来提醒徒弟的。 萧天炀倒是有些惊讶:“什么书?” 那本游记他显然是没看过的,苏陆不由讲了讲,又将其中的例子拿出来。 “……譬如说有些犬妖的半妖,会色弱,嗯,分不清某些颜色。” “你也分不清颜色?” 苏陆连忙摇头,“没有,我只是在晚上看不清东西,小时候耳朵还不太好使。” 她默然片刻,“有次姨母喊我,我没听见,她以为我是装作没听见,就把我打了一顿。” 用笤帚抽了一顿屁股,没留下什么重伤,表弟表妹也经常被这样打,苏六儿看惯了,不会因为自己挨揍而难过。 但她依旧有些委屈,因为她当真半点声音没听见。 许多年过去,小时候发生的事大多忘了,但总有些记忆深刻的,这事就是其中一个。 苏陆:“后来想想,寻常人在那个距离,多少都能听见一点,所以她笃定我是装的。” 慕容冽沉吟一声,“现在如何?” 苏陆耸肩,“修行之后,五感都敏锐了,比普通人要好多了,尤其是视力,除了特别黑的地方依然有些看不清。” “哪里?” “比如秘境里面。” 萧天炀顿时满脸同情,“经过灵力洗髓锻体之后,以寻常练气境修士的眼力,在那里面应当与白日差别不大。” 苏陆大惊,“啊?我还是觉得很黑啊!虽然不至于完全看不到,但——” 好吧。 一定又是半妖血统在作祟。 什么东西听觉不好,夜视力也不好? 她想了半天也没想出答案。 苏陆:“我不会是猪吧,他们仿佛眼神似乎不太好。” 慕容冽又用书敲了她的头,“猪妖的耳朵可比你好使。” 萧天炀幸灾乐祸,“……看来六六就是猪狗不如啊。” 苏陆:“…………” 第27章 苏陆:“……” 你真该庆幸我打不过你。 萧天炀挑起眉, “六六看着一副要打人的样子,你若是休息够了,我倒不介意过两招。” 苏陆无语地站起身, 摸上了腰间的晚霜。 她慢吞吞地开口:“虽然和大师兄过招唯一两种情况,一是我打不到人, 二是我全程挨揍, 但我仍想要试试。” 慕容冽当即挥手,表示你俩要打也滚出去打,旋即又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覆雪用起来感觉如何。 “也说不清好坏。” 苏陆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总之是我学艺不精,连剑都被打飞了, 好几次了。” 慕容冽不以为意, “这是小事, 日后勤加练习,多学些剑诀,再使契合的法宝就是了。” 他停了停, “不过,既是眼耳之弱,当属五虫之血脉,你若不喜欢, 确实也不用学剑。” 然后就将两人轰出去了。 苏陆悄悄问大师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萧天炀解释道:“五虫指的是蠃鳞毛羽昆, 蠃虫便是无毛者, 如同田鸡蚯蚓等等, 有鳞者, 如同鱼蛇石龙子, 有皮毛者, 牛羊犬猫狐狼——” 苏陆了然, “羽和昆应当是禽类和各种飞虫爬虫了吧。” 这大概就是古人对动物的分类。 萧天炀还记得师妹不怎么喜欢读书,又是从小在田间长大,看她不懂自然也不觉得奇怪。 “这五种妖族,就算再如何与人族迥异,好歹也算是有血有肉——” 此时他们已经行至林中,他随手一指道两侧的葱茏绿竹,以及路边嶙峋石块。 “若是草木花妖,以及那石头或器物化形的精怪,就不一样了。” 苏陆彻底懂了,“他们的原身并没有人的五感。” 如果妖族血脉对她的感官有影响,那赋予她妖血的血亲,应当也是有听觉有视觉的。 苏陆点了点头,“那能确定这一点也是好事吧。” 大不了就排除法嘛。 “……其实如果你真的想知道,也有办法。” 萧天炀忽然说道,“妖族血脉嘛,那是能够在生死关头刺激出来的,至少我知道这样的前例。” 苏陆愣了。 “不过我也觉得这些不急,等你修为再高些吧,不然若是经受不住,会有损根基的。” 他思忖道:“其实我也有些猜测,我估计师尊也有想法,但现在说了为时尚早,毕竟有些妖族的血脉也是混杂的。” “大师兄指的什么?” “寻常飞禽走兽只能同类交|配,妖族却不然。” 他停了停,“猫妖和犬妖也能生下后裔,通常是继承一方的血脉,有时却也有另一方的些许特征,倘若你的妖血来自这样的妖族,那你或许也兼具两种妖族的特征,甚至不止两种。” 苏陆也顿时想明白了。 妖族和人族的孩子是半妖,这是最常见的情况,但半妖和人族的孩子其实也能称为半妖,毕竟没有四分之一妖的说法。 所以真实情况尚且不好推断。 苏陆其实没那么急着弄明白,主要是怕泄露身份,但幻形之术都学了,应该也能蒙混过去。 “那就以后再说吧。” 她摇了摇头,“师兄,我听说练气到筑基最好多些战斗历练?” “不错,要进入筑基境,必开全身经脉,灵力才能圆转无碍,这并不容易,精神心境和对灵力的掌控,缺一不可,在战斗中倒是更容易领悟。” 萧天炀沉吟道:“不过万事都不绝对,也有人自己闭关几个月就忽然进境了的。” 苏陆沉重地叹了口气。 她最想做的是解除诅咒,但书上那些方法都不容易做到。 杀了施咒者仿佛最容易,可是且不提她对此一无所知,就算真能找到,以她如今的修为能够做到? 如此麻烦的诅咒,施咒者绝不可能只是一个练气境。 苏陆:“过几天我想再去趟秘境,能不能用大师兄的次数?” 萧天炀自然同意,也不用她道谢,“我本来也不去,不给你也是浪费了,不过这次你就得一个人进去了。” 苏陆也没意见。 上次她知道崔槬在场才敢那么拼,若是她一个人进去,累到一定程度直接出来就好。 苏陆:“……感觉我还得学几个法术,我之前学的那个是对人用的,对魔物不起效,如今会的几个剑诀还是师兄你教的。” “那些都是最基础的,若是更进一步,我会的都比较适合雷火灵根,你要不再去藏秘塔找找?” 苏陆也是这么想的。 沈家兄妹终究不是玄仙宗的人,修真界的八卦也不止这一个两个,大多数人更愿意议论些趣事消息而非是谁死了。 因此这事过了几天就没人再讨论,苏陆再去膳堂时,又听见他们谈起了妖皇。 “宗主闭关结束了……” “毕竟清霄仙尊如今出门了,去那陷冰山加固妖皇的封印……” 有人惊呼道:“封印怎么了?” 旁边的人嘲笑他,“看你吓的,还能怎么?距离上次也有一百年了吧,清霄仙尊本来就该去一趟啊。” “那他直接去不就行了,那些琅嬛修士又是来做什么?” “呃,我怎么知道他们来做什么,听说是来送东西的,而且这两件事也未必有关系吧。” 有人摇头道:“我倒是听说,凉州和幽州边境的妖族多了起来……” 众人顿时面色凝重。 中原九州地处大陆中央,西边是西荒,东边是东海,都是妖族的地盘,西边和东边都有数位妖王盘踞。 九州与西荒接壤的就是凉州和幽州了,曾经妖族势力鼎盛时期,双方边境也是冲突不断。 后来妖皇被封印到陷冰山,妖王们彼此争斗不休,倒是很少有精力再去中原作乱。 迄今数百年来,中原地界上的妖族,多半是在九州土生土长自行修炼成妖,剩下的一些来自西荒东海的,也是自己溜过来的。 这自然不比以前成群结队造成的麻烦。 “真的假的?” 有人将信将疑道:“之前也经常有这种传言,但到头来都是那么三五个小妖怪,成不了气候,也根本不是妖王派出来的。” “……谁说是妖王派的啊,就算那封印真的出了什么问题,妖皇不还在里面封着吗,只要他没跑出来,那些妖王们就不会对中原动手。” “呸呸呸,别说这种话啊!” 同桌的人慌乱地道,恨不得把盘子扣在那人脸上,“这不是乌鸦嘴吗。” “你至于怕成这样吗……” 他们说着又拌起嘴来。 “师姐。” 另一桌上传来怯生生的问话,“为什么刚刚那位师兄说,妖皇不出来,妖王们就不会打我们?” “……这里面缘由很多。” 旁边的修士沉吟道,“不过最重要的呢,那些妖王的实力,大概在化神和渡劫境之间,彼此互相猜忌而不会联手,所以他们不敢冒然进犯,因为无论哪位仙尊出手,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都会落败。” 死也未必会死。 但是重伤逃走回到自己地盘之后,谁能保证不会被其他的妖王趁虚而入? 因为有这一层担忧,妖王们不会随意让自己陷入那种境地。 那几个特别疯的除外。 只是他们发疯的对象也不限于人族,没必要千里迢迢跑来干架,若只是图一时痛快,直接和别的妖王打就完事了。 “如果妖皇尚在,他自然管得住手下这些人,更何况,唯有他能抵御数位仙尊的联手……” 那年纪小的修士本来听得迷迷糊糊,这句却是懂了,闻言惊呼一声,“所以他比宗主还强吗?” “也不能这么说,我只听师尊说过,他的力量极为特殊,境界相仿的人也拿不下他。” “这位师妹,虽然我也听过这说法,但妖皇被封印已经是千年前的事!” 旁边有人一拍桌子,震得碗碟纷纷晃动。 “这千百年来,九州仙府也是能人辈出,咱们的前任宗主栖云仙尊就不曾与妖皇交手,否则也是胜负难料!” “对啊……前宗主可是冰水风雷四属天灵根!正好克制妖皇的九业真火!” 栖云仙尊修为大成时,妖皇已经被封印,自然没有交手的机会。 “也不是这么说的。” 有人沉声道,“我也听我师尊说过,折损在妖皇手下的冰水灵根不计其数,都以为他的业火会被冰水属性灵力所克制,其实并非如此。” “是啊,否则东海众妖如何能向他臣服,那些鱼妖当中多的是冰水属性的……” 苏陆听着他们说话陷入了沉思。 她知道妖皇终有一日会挣脱封印,而且那还不算是意外。 彼时九州大乱,魔物过多,直接将陷冰山的封印毁去了,有能力加固封印的人也四散在各处。 他们预料到妖皇早晚会出来,然后放任其发生。 至于原因,魔物的目标是灵气和灵力,这东西可不止人族修士有。 妖族也一样。 实力越强的妖族,身上灵力越多,霸占的地盘越是富饶,灵气也越多。 妖皇出来第一件事也是先将身边的魔物杀干净。 毕竟它们是把他当成食物的,才会像是蛆虫般不断靠近。 中原九州地界魔物多,西荒和东海的妖族地盘上,魔物也不会少到哪去。 而且妖皇和女主毫无交集,苏陆也就不怎么在意这件事了。 她现在对那位重渊之王更加好奇。 苏陆倒是询问过萧天炀,霍衢此人,也是个来历神秘的,大家都不知道他的真身是什么。 萧天炀猜测他多半是个怪妖——便是指的那些原身和普通飞禽走兽不同的妖族,譬如正常的小猫是一个脑袋,那双头猫就是怪妖了。 苏陆也不能确定自己究竟和他有没有关系,倒是想多知道一些霍衢的事。 可惜萧天炀对他了解不多,当年匆匆一个照面,话也没说几句就开打了,最后还是狼狈逃掉的。 如今,膳堂里的炼石堂修士们议论了半天,从妖皇扯到妖王,也没几个人提到霍衢。 或许因为他是妖皇封印后才崛起的,本人和妖皇没什么关系,才不会在这种时候被提到吧。 苏陆遗憾地离开了。 她拎着几个食盒直奔藏秘塔,做好在这里待上十天半月的准备。 这一次寻找秘籍就没那么幸运了。 苏陆一连选中了几个,看名字看不出属性,一翻内容全都是五行灵根的法术,练起来更是完全不上手。 虽然一般来说,几个月时间练成一个法术已算是难得,短时间无所领悟也正常。 但有了学截灵印的对比,苏陆就不这么觉得了。 上回她在几个时辰里就有所领悟,能勉强囫囵着用出来,就算威力可能还不到一成。 所以,从直觉上说,她觉得这些五行法术确实不适合自己。 或许花时间总能学会,但应该有更快的。 “……你一天里换了五本书了。” 那一层的值守弟子纳闷道,“你都学会了?” 苏陆摇摇头,“都不会,所以才换了。” 那值守弟子是个新来的,也不认识她,不由大皱眉头。 她忍不住劝道:“这位师妹,或者师侄,你应该只是练气境吧,学法术要不得好高骛远,就算练上一两个月毫无进展也是正常的……” 苏陆知道对方是好意,也不多解释,只是道谢。 “或许可以试试去十六层以上。” 旁边响起一道温柔悦耳的声音。 那值守弟子一惊。 以她筑基境的修为,竟丝毫没察觉来了人。 值守弟子转头一看,又面露恍然,同时连忙行礼,“见过虞仙君。” 她心里又有些纳闷,毕竟这可是金丹境的大佬,也不用再借这些书了吧。 再说落雁峰那边什么没有,首座的徒弟更是不缺秘籍。 这样想着,她眼中又射出些崇拜之色,毕竟这是难得一见的人物。 如今整个玄仙宗里,不算宗主那一辈的人,年轻些的修士当中,统共就能数出那么几位最强的。 眼前这位也是个中翘楚了。 “……不必多礼。” 来人身材高瘦,黑发松挽,穿了件月牙色的绞珠罗裙,长袖飘飘,裙摆上雁纹精致。 此时外面已经入夜。 她将手中的书卷放在台上,半阙侧颜沐浴在烛光里,原先明晰的五官轮廓仿佛也变得柔和了。 来人转头看向旁边的少女,因为身高差距又微微垂首,耳畔玉坠纹丝不动。 接着眨眨眼,明丽清雅的面庞上浮现出笑意,“见过苏师叔。” 值守弟子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虞、虞前辈?!” 苏陆:“…………” 苏陆干巴巴地开口道:“师侄也不必多礼。” 值守弟子看上去像是要晕倒了。 第28章 平心而论, 在原著里一众牛鬼蛇神中,虞锦书算是一个比较好相处的人。 作为师姐也是尽心尽力地教师妹,虽然结局是教到床上, 但那也属于她自己都没预料到的。 苏陆本来对她感觉还好。 哪怕确定对方是百分百能引起诅咒的,但虞锦书看着就不像是喜欢对人动手动脚的类型。 只要她别莫名其妙拍一下摸一下的, 那正常相处也不至于让自己发病。 然而, 现在有了沈家兄妹的事,苏陆就有些纠结了。 无论虞锦书是否相信沈妙言的话,在她心里自己估计都多少和妖族挂钩了。 苏陆:“……十六层以上?去找什么?” 虞锦书微微笑了一下,“我是觉得师叔可以看看体修法术,毕竟那些对灵根属性要求更低。” 她言谈温和, 有点亲切又丝毫不逾矩, 举手投足间也颇为优雅, 看着就像是良好家教养成的举止。 “当然只是晚辈的一点想法,若是有冒犯师叔,还望见谅。” 虞锦书又轻轻地补了一句。 苏陆:“……” 还好她如今已经渐渐练出来了, 听着年龄比她大十倍的金丹境高手一口一个晚辈,也完全面不改色。 苏陆:“师侄是好意提醒,何来冒犯,不知师侄有没有推荐的?或者更具体些?” 虞锦书却不再说了, “晚辈并非体修, 对此所知有限, 更何况不清楚师叔的喜好, 也不敢妄言。” 苏陆也就是和她客气一下, “……那就多谢师侄了, 我上去看看。” 那值守弟子的目光在两人间转了转。 她总算意识到另一个人的身份, 顿时如同鹌鹑般立在一边, 大气也不敢出。 苏陆就直接上楼了。 玄仙宗里体修较少,但因为弟子众多,人口基数大,所以这少也是相对的。 在整个宗门五位数的修士当中,挑出一两千个体修还是可以的。 因此,理论上藏秘塔里收藏的体修法术不多,但也仅是比剑诀和五行法术要少而已。 仅仅是十六层就有数千本书。 体修法术也极为繁多,若是笼统分类,大概算是两种,一种是攻击招数,一种则是强筋健骨的法诀。 苏陆一开始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谁知找了一会儿,还真发现了能练的。 法术名为曲爪,书里开篇就明白表示,灵根属性随意,只要求一定的身体素质,所以请练气境以上再来学。 她只是尝试了一刻钟,就能感受到手骨震动、骨骼扭曲拉伸,原先薄薄的指甲变得尖锐。 只是维持时间很短又变回去了。 而且手很痛。 仿佛骨骼都被人敲碎了一般的痛。 苏陆按着剧痛的右手,心里还挺高兴的。 下次在秘境里和魔物互撕,就不止它们有爪子了。 因为这个法术显然需要频繁练习,她直接借走书回家了。 初期不需要对象,施术者自己就能感受掌握程度,理论上比截灵印还好练一些。 但练习期间也出现了各种问题,比如成形后难以维持时长,或者一旦受到攻击就原相毕露。 这点还是她在和人对练时发现的。 “……你自己再多试试。” 被拉来陪练的萧天炀将晚霜丢给她。 “这类体修法术,本身都会有强筋坚骨的作用,若是练习到位,合该能用空手对法宝利刃。” 苏陆只能用左手接住短刃,伤痕累累的右手放在一边。 苏陆:“……我听说你的法宝是长兵器,所以你的刀为什么也能使得这么好?” 差点就要把她的手都削没了。 而且之所以没真的砍掉几根手指,也完全是他控制精妙。 萧天炀挑眉,“时间久了什么兵器都能拿来玩玩吧,应该还算不上很好吧。” 也对。 他们都活了一百多年。 苏陆心里不由焦虑起来。 她知道自己的修炼速度绝对比大多数人要快,如果天下太平,也可以用几百年时间慢慢变强。 届时说不定也能有个仙尊名号。 然而再过几年,或者十几年,整个神州大陆都要陷入战火之中。 如果是普通人还好些,魔物对他们的兴趣非常非常有限。 但哪怕只是有灵根无灵力的凡人,在魔物眼里也能算是食物。 更别提修士或者妖族,他们所在的地方,没有任何一片能逃过魔物污染的净土。 所以,如果不能在数年时间内变强,到时候应该会过得很惨。 苏陆也不想比照女主。 毕竟她记不住女主在外游历的具体路线,不敢去赌自己会和女主有一样的经历。 苏陆犹豫着问道:“大师兄,用浊气修炼的人,是不是不会被魔物盯上……” “只要用浊气修炼,体内灵力就不再纯正,也不会再是魔物的目标。” 萧天炀打量她一眼,“不过,一旦沾染浊气,稍有经验的正道修士,只要和你交手就能有所感知。” 届时必然会直接被当成魔修处理。 下场也可想而知。 苏陆:“那你是怎么藏住的?” “……我又不是练气境就开始接触浊气,等你修为高了,有很多办法可以隐藏的。” 苏陆颓然地叹了口气。 萧天炀也不觉得她在认真考虑当魔修,只是看出她有些心事,“我先回去了,你需要时再喊我吧。”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枚玉简递给她,“可以给我发消息。” 苏陆一愣。 那墨绿色的玉简精巧别致,拿在手里温润光滑,背面的咒文也似曾相识。 她忽然想到自己也收到过两枚类似的玉简,只是回来后就丢到柜子里,只偶尔去查看一下。 苏陆:“不用了,大师兄,我知道你住在哪,我有事直接找你吧,我知道传讯玉简很贵重的。” “不用在意。” 萧天炀摆摆手,“当年我两手空空入门,师尊送了我一堆东西,我的本命法宝全都是他帮我造的,我要是像师妹一样,早就该惭愧死了。” 苏陆:“但是——” 宗门里师徒之间确实如此。 就像段鸿和虞锦书也是清霄仙尊一手教导培养起来的,都受过师父的好处。 但那也是师徒间。 “师尊当年就说,把我教出来,以后再来人就交给我,所以这些东西也算是他给你的。” 萧天炀看了她一眼,“你家人教你的吧,无论要不要,收人东西时一定先推辞一番。” 他叹了口气,“我娘以前也这样要求我,我明白。” 苏陆也就不再推却了,“……谢谢师兄。” 八`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萧天炀点点头,见她知道这是什么,就没再多说,“我有事先走了,我是红的那个,你不用在意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少看那些口水话浪费时间。” 啊?什么红的?什么人? 还没等她开口询问,红衣青年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苏陆满头问号地看着手里的玉简。 她试探着伸手点了点,注入一点灵力,后面的金色咒文顿时亮了起来。 玉简正面也流转起丝丝金光。 很快,光丝从玉石里溢出,在空中袅袅缠转,如烟须般荡漾飘动,然后变成了一行行文字。 “上閖城郊的魔物,三千中品灵石,三缺一,再来一个筑基境……” “一百上品灵石收五斤晶金,质量好的可以提价,必须面议……” “渭城南郊群鬼,三千中品灵石,来个火或雷的筑基境。” “出一截成年球翅魔脊骨,带价私我,不带价不回。” 这一行行光丝凝聚的文字,在空中依次滚动。 每一行会停留三四秒钟,然后又滚到下方,同时渐渐变得浅淡而散去。 苏陆呆呆地看了几行字滚过,忍不住伸手戳了一下。 她戳的正是那个售卖骨头的公告。 金光一闪,所有的文字都消失。 仅剩下那一条消息被缩小悬浮在上方。 苏陆用手抹了抹玉简。 手指擦过的地方浮现出丝丝金光。 她试着用手在上面写字,写了个六,那字闪了一闪,融入了玉简之中,排在了那条卖骨头的消息下方。 很快玉简闪了一下。 它同时也变得很烫,不过只是持续了短短的一瞬间。 在那个“六”字下面,多了一条消息。 “六个什么?” 苏陆:“……” 理论上说,古代人好像不使用这样的标点。 但她已经在这里看了不少书,见过不少现代才有的符号,所以也没什么奇怪的。 反正都御剑上天变神仙了,也不是正经古代人。 苏陆默默写字。 “六个中品灵石。” 这当然是故意的。 毕竟她其实也不知道对方在卖什么,想来肯定也不止这点价格,拒绝了最好。 如果真的同意了,她也拿得出来就是了。 几秒钟后,那人发来几个触目惊心的问号。 “?” 三个问号一个比一个大。 然后那人又发了一条:“萧天炀?你在找茬?” 苏陆:“…………” 这也行? 她赶紧澄清,“不是不是,这玉简以前是他的,现在不在他手里了,我第一次用,不太熟练,刚刚发错了。” 写字时但凡停下三四秒,消息也就发出去了。 所以她几乎是一气呵成写完的。 写完觉得不太对,又补了一条,“你怎么知道这是萧天炀的玉简?” 过了半分钟,那边回道:“我知道你那个玉简在凝碧峰,所以猜是他。” 苏陆:“……你能确定对面的玉简的位置?怎么做到的?” 那边回复道:“你来卧龙峰,我教你。” 苏陆将信将疑地看着这条消息,这感觉不像是要教法术,更像是想把自己骗过去揍一顿。 很快那边又发了一句:“你是不是那个姓苏的?那就算了,你现在最多也就练气境,学不了。” 苏陆默默打了一串省略号过去。 那边也发来几个问号,“?难道你筑基了?筑基也学不了,开光境可以试试。” 苏陆:“…………不用了。” 她又试了试,初步掌握了传讯玉简的用法。 向背面注入灵力可以切换模式。 一种是公共频道,戳一下具体消息可以进入私聊状态。 一种是类似“显示附近的玉简”功能,空中会出现一张光网,无数个光点由近到远,每个都象征着一块玉简。 如果戳一下其中某个光点,就会进入和这个人的私聊。 这些光点五颜六色,但近处有一个红的光点,应当就是刚刚萧天炀说的了。 此时,刚刚那个人忽然又发来消息。 “你也是剑修?” 苏陆想想自己会的那几招可怜的剑诀,觉得应该算不上。 而且她本来也对成为剑修毫无执念,也就干脆地否决了,“不是。” 那人又继续问道,“那你是什么?” 苏陆:“…………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剑诀法术什么都会点,但好像也什么都不会。” “你会什么法术?你今年才入门的,现在练气了,我赌你会的不超过三个。” 苏陆:“你赌?那我要是超过三个呢,你怎么办?” “我就那么一说。” 对面发来一条带着无语意味的回复。 “不过话都说出来了,我不赖账,超过三个算我输,你想要什么就说,灵石法器材料都行,但我说的会是真的会,你别糊弄人。” 苏陆:“……” 那肯定是完全掌握才称得上会。 否则只要找到对灵根属性没要求的法术,她一天能学上七八个,勉强囫囵使出来的那种。 不过她其实也是随口一说,并没真的想从对方那里拿什么东西。 只是看着这几句话,又难免起了点争强好胜的心思。 苏陆:“那你来凝碧峰山腰,我给你看看我到底会几个。” 她估计对方一时半刻也来不了,正好她赶紧去学个新的法术,毕竟幻形之术暂且只能变眼睛,还算不上完全掌握。 那人很快回了,“待会儿我要出门,等我回来吧,正好再给你几天时间去学个新的。” 然后就没再发消息。 苏陆:“……” 她才发现自己的行为也有点幼稚,不过话都说了还能如何,反正找对了法术就能很快学会,也不用怕输。 苏陆又玩了一会儿玉简,发现这东西的功能相当有限,完全比不了手机。 不过公共频道里五花八门的消息还挺多。 大部分都是某个任务缺人招人,还有买卖各种材料。 少数是一些八卦消息和树洞吐槽,这些如果点进去就不是私聊,而是类似群聊模式。 每个人都可以看到其他人发的消息,也像是贴吧或者论坛。 “今天看到我师父和他师姐吵架,他俩加起来都一千岁了,为什么还在那纠结豆腐脑该是甜是咸的……” “卧龙峰后山的废弃道场,我和我师弟随便转转,感觉到灵力波动,以为找到宝贝了,挖出来一看是死人的骨头……” “我疯了,今天轮值遇到一个辈分特别高的前辈,比四峰首座还高的那种,我居然管人家叫师侄,还对着人家说教,让我死了吧……” 苏陆:“……” 敢情修真界的论坛也是这样的。 苏陆继续往下翻,又看到一条有意思的。 “是我的错觉吗,好像天灵根都生得特别好看?今天在膳堂见到一位,和她师兄们一样,又很漂亮。” 最后这条文字的光芒尤为闪耀,好像是因为点进去的人很多。 苏陆纠结地点了一下,发现里面果然密密麻麻滚动着别人的回复。 “咱们宗门里总共才几个天灵根啊?” “说的是‘她’,那就删去一半人选,有师兄的,又能删去几个,还没辟谷要去膳堂的,那你就差直接把名字报上来了。” “也不是辟谷了就不去膳堂的,我师兄辟谷一百年了,依然是膳堂常客,卡着人家开门的点窜进去,宛如冲出栅栏的猪。” 第29章 最后那句话引起了一片“哈哈哈哈”和赞同共鸣, 显然类似的事无独有偶,歪楼了一会儿,下面又转回了正题。 “……我见过的天灵根也都挺好看的。” “那是挺好看的问题么, 那是非常好看吧。” “我记得这个好像有讲头,就说他们体质好, 不修炼也比普通人好, 一般不容易得病,当然故意扒光了站雪天里冻一夜那还是不行的,总之就是气色比较好,皮肤也好,反正不容易丑……” “你这么说确实, 地灵根我见过好几个, 也没丑的。” “……那整个宗门其实也挑不出几个丑的来吧, 只是天灵根都特别漂亮而已,不丑和很美之间还有差距吧。” 苏陆默默退出了。 怪不得萧天炀说少看口水话,确实没啥意思。 她放好玉简继续修炼了。 又花了数日, 苏陆终于能保证,每次施展新法术,都能维持一刻钟以上。 她不太想总是打扰萧天炀,就干脆拿镐头砸自己的手, 一边砸一边确定法术效果仍在。 最初砸几下就完了, 法术迅速溃散, 回归成人手。 苏陆努力不去感受疼痛, 而是体会灵力变化, 按着书里指示慢慢调整, 尤其是将手边灵力控制在几个穴位之间。 灵力的多少分配和稳定性也尤为重要, 练气境很难做到心随意动, 但凡稍有不专心,可能就维持不住法术。 尤其是稍微有点难度的法术。 不过话虽如此,要真实施起来仍然很难,毕竟疼就是疼,更遑论剧痛,想要保持专注实在不容易。 苏陆决定使用一些笨办法。 反正师父给的伤药存货还很多,那东西可以重铸血肉乃至骨骼,也就不怕受伤了。 她干脆抓起镐头继续砸,一分钟不够就一刻钟,一刻钟不够就一个时辰,时间久了早晚能习惯疼痛。 哪怕依旧会痛,但次数多了,能造成的刺激就渐渐减弱了。 她一直自虐到当天夜里,总算是成了。 哪怕是晚霜一刀插过去,从手背插穿手掌,亦或是活生生刮掉几块肉,指甲仍然是爪子。 接下来就是硬度的问题了。 苏陆一边抹药,一边想着自己可能也不太正常了,但这也不妨碍她换了一只手继续砸。 次日夜里崔槬回来了。 他也是金丹境高手,连着数日不休息,奔波了许久也风采依旧,脸上没有半点疲色。 二人见面之后,崔槬随手丢了一个隔绝声音的结界,告诉她事情已经办妥。 苏陆赶紧道谢,谢完了又忍不住好奇。 崔槬坐在石桌旁边,神情复杂地将自己的经历讲了一遍。 在这阆山里面高手太多,许多事束手束脚,出去之后就自在了,神识一开,至少能确定方圆百里内有没有修士。 他在外面绕了一圈,确保无人跟踪自己,就直接换了身衣服,用幻形法术改了容貌,径直去了一趟师妹的老家。 西庄的人死了个干净,屋舍也在火中焚成残骸,但距今也过了数月。 那附近地势不错,有水有田,自然又有死者的亲戚去重建房子,开垦耕地种菜种树的。 崔槬一边说一边看着师妹的神情,见她情绪郁郁,但也没有过于悲恸,就继续讲了。 他的神识扫过方圆百里的村落山林,找到了山脚墓地所在,直接去了一趟。 那墓地位置本就偏僻,秋冬时节更是一片萧索,枯树上寒鸦嘶鸣,四处冷风瑟瑟,半个人影都没有。 寻常人独自来这种地方,那也是为了亲戚朋友扫墓,扫完也不敢过多停留,必然也是赶紧走了。 崔槬自然无所谓,在墓碑之间转了几圈,按着师妹给的名字,找到了姨母一家。 对上姓名和生卒年,他又将附近刻了苏姓的墓碑悉数观瞧一遍。 放眼整个墓园,有些坟前碑上积了厚厚一层灰,有的却是薄些,应当是有人打扫过。 苏家也有被扫墓的,只是并非师妹的姨母一家,那几人算起来和师妹关系都远了些。 他干脆去了镇上一趟,隐晦地打听到苏家亲戚,算起来是师妹的伯祖父,也是苏家这边的大房。 只是他们并非世家,所以没什么族长头衔。 崔槬假作是旧年认识了师妹的姨母,谎称自己那时家道败落,在外流浪,有段时间衣食都艰难,途经西庄时,在一片果园附近昏倒,恰逢苏四姐搭救,给了碗水喝,又送了他一些干粮。 如今西庄整个村落布局截然不同,他却能将曾经的房子田地位置描述出来,那苏家人自然信以为真。 他们见他穿着锦缎衣袍,手上戴着扳指,以为他如今发迹变成了财主,连忙告诉他苏四姐和丈夫并两个孩子都死了。 崔槬震惊不已,眼圈都红了,直问他们怎么回事,末了还加一句“虽然苏夫人脾气冲了些,但我知道她是个良善人”。 苏家人更是不疑有他,四姐和她男人王二脾性都不算和软,年轻时整日吵架,顿时将闹妖怪的事情讲出来。 他们讲得天花乱坠,又开始添油加醋说自己和四姐的关系亲密,夫妻俩平日里如何来串门。 这当然全都是编的。 崔槬知道也不戳破,装得欣喜万分,接着又悲痛不已,就要从怀里掏钱。 那家人更是喜上眉梢——他们早猜到他是回来报恩的,身上必然带着好东西,一开始连忙推拒,后面又收了。 他连连哀叹,只感慨自己无法报恩,又随口问起苏四姐的事,还说依稀记得他们家里是三个孩子。 “那个是之岚的女儿,哎,四姐同父同母的亲姐,我们族里行三的。” 苏之岚。 这就是苏陆母亲的名字了。 不过这群人和苏三姐苏四姐都不熟,即使把苏陆母亲的事拿出来说了一遍,说的也都是苏陆已经知道的。 崔槬以为这次就要无功而返了。 结果男主人眼珠一转,顿时神秘兮兮地说起,苏之岚年轻时出门闯荡,十多年后回来了,还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将孩子托付给妹妹。 她带了一笔钱回来,并且还不少,养一个孩子绰绰有余,妹妹最初不太乐意,但看在钱的份上还是答应了。 崔槬适时表露了一点兴趣,女主人顿时接上话,说三姐来找自己的父亲,她躲在门后听了一耳朵。 他并没有直接说下去,“……师妹怎么了?” 苏陆正十分敬佩地看着他,“我没想到二师兄你这么擅长,嗯,待我想个合适的词儿,装神弄鬼?弄虚作假?好像都不太合适。” 崔槬叹气,“我原本也不会的,结果不知怎么,就开始坑蒙拐骗,给人收拾各种烂摊子,哦,师妹莫要误会,我说的是师兄。” 苏陆:“……我没误会。” 崔槬看了她一眼,“师妹知道我为何不对他们用搜魂之术?” 苏陆:“怕把他们变成傻子?” 崔槬点头又摇头,“凡人确实不太受得住,但那也要是强迫他们暴露秘密,说出极为不想说之事。” 如果本来就是一些事不关己的八卦,被搜魂之人不会发自内心抵抗,也基本上不会受到伤害。 但凡施术者不是特别莽撞的新手,亦或者故意为之,那都不会将人害成傻子。 “师妹有没有忘记某一件事,后经反复回想,才隐隐记起几分?这事可能不是那么重要,对你而言想起来或者忘记也没有影响。” 苏陆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是说,这样的事情,用搜魂之术难以问出来。” 他点了点头,“不错,若是以法术强迫,那才可能会让他们疯掉,且未必能得到答案。” 崔槬在那苏家亲戚们面前出手阔绰,他们自然想再捞些好处,就绞尽脑汁想说些他感兴趣的。 女主人冥思苦想了半天,忽然一拍大腿,想起自己小时候在门外偷听到的谈话。 “……苏之岚亲口说过,自己在幽州得罪了人,过不了几个月就会死,旁的也就算了,唯有孩子放不下。” 苏陆猛地吸了口气。 在中原九州之中,幽州位于最西北处,一部分和西荒接壤。 而且七大妖王之中,距离幽州最近的,就是重渊山城,霍衢的地盘。 如果苏之岚真的和妖王邂逅,又匆匆逃离,那这件事发生的幽州的概率,倒是比在其他地方要大得多。 可惜苏陆的伯祖父已经死了,当年那人在门后也只听到几句。 苏陆:“……他们是故意不说我还活着的吧。” 崔槬微微挑眉,“你知道为什么?” 苏陆伸手撑在桌面上站起身,“怕你知道我活着,就不乐意给他们钱了,毕竟我好歹是你恩人养大的。” 然后又摇了摇头,“当然我也几个月没出现了,他们也会觉得我说不定是饿死在外头了。” 她站在桌边陷入了沉思。 崔槬看了她一眼,大概猜出后者在琢磨些什么,“霍衢极为厌恶人族。” 苏陆一愣。 “早在百多年前,他闯出名号时,此事已经不是秘密。” 崔槬淡淡地道:“妖王们纵然不需要食人,但人族在他眼里,便如同蝼蚁在人族眼里一般。” 他停了停,“当然,他同样看不上弱小的妖族。” 所以如果是修为高的人族修士,或许不同。 可是苏之岚有家有来处,年龄一目了然不可能作伪,生孩子时也才二十多岁。 纵然是天纵奇才,也不可能在这个年龄,修炼到能被妖王看入眼的境界,至少自古以来无人能做到。 如果真能做到,那更不可能轻易言死。 “还有一点。” 崔槬敲了敲桌面,“师妹的亲眷当中,无论谁是妖族,这人的修为应当不会太高。” 苏陆看向他。 “否则你的妖族血脉绝对无法被压制这么多年。” 苏陆不由好奇起来,“二师兄从哪里听来的这个说法?还是你认识不少半妖?” 崔槬微微颔首,“认识几个,情况各不相同,唯一近似之处,就是我说的,妖族父亲或者母亲实力越强,血脉显现越早越快。” 当然这说的是出生后如同人类的半妖,那些一生出来就半人半妖模样的,有时反而是妖族那方修为更低的象征。 因为他们的妖族父亲或母亲,尚且无法稳定维持人身。 更有甚者,根本就是人和妖兽所生。 所谓妖兽就是通了灵智的飞禽走兽花鸟鱼虫,然而他们尚且无法变成人的样子。 至于孩子是怎么生出来的,那就只能问这孩子的人类父亲或者母亲,具体是如何操作的了。 苏陆听到这话倒是松了口气。 她自然不希望和妖王扯上关系。 毕竟身上的诅咒还不知道是谁留下的,最好只是母亲邂逅了一个普通妖族,然后他们受到某个修士的追杀,自己也被诅咒。 若是那妖族修为平平,这修士肯定也强不到哪去,否则自己连带母亲一定全都死了。 因为种种现实,苏陆已经脑补了几十个版本的悲剧,然而这是她最期待的一种。 如果仇人就是施咒者,她当然希望这人本事一般,届时倘若要杀死对方解咒,就不是什么难事。 但若是妖王相关,事情必然复杂起来,出现高手的概率更大。 苏陆压下心思,“二师兄后面又有什么奇遇?” “……那就没什么了,我去了一趟幽州,然而数百座大城,数千座小城,又有高原荒漠村镇无数,只知道一个名字,根本无从查起。” 崔槬叹了口气。 他倒是试着打听了一下,幽州各大门派仙府中,有没有什么叛徒,譬如和妖族交好乃至结婚的。 然而问了半天,也没有听说这种事,只知道有几个人被逐出或是主动叛离门派,人家也是去当了魔修的。 而且要么死了,要么已经去了北域,加入祭星教了。 也没有谁姓苏。 后面他就随便找了一家人,那家的大少爷母亲早亡,父亲续弦,大少爷就早早搬了出去,整日在外花天酒地,父亲喊他回去继承铺子,他干脆拿着钱跑了。 结果过了两年,他的尸首在外面被人寻到,这才送回了家。 时间恰巧与苏陆出生前后对得上,而且看这人性格作风,独自在外遇到顺眼的,有个露水情缘也正常。 苏陆记下其名字和背景,“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谢谢了,居然还要麻烦师兄跑去幽州……” “待你境界高了,来回也不过一眨眼的时间。” 崔槬摆了摆手,看向桌上的镐头,“方才我就想问了,你是用它把谁的脑袋打爆了么,沾了这么多血。” 苏陆摊开手,“我自己的手是爆了很多次。” 崔槬眼中几乎具现出问号。 苏陆干脆将那个赌约说出来了,“我就急着想掌握了这个,再去多学一个,现在想想也不知道为什么。” 崔槬沉默片刻,“可能,就是为了争一口气吧。” 苏陆:“……希望能争到。” 第30章 崔槬将镐头拿了起来, 仔细端详尖刃末端,微微挑眉,“好像是快练出来了, 这里已经出现缺口。” 苏陆:“!” 砸手砸出缺口了? 若是这样的话,那好像确实快要到书里要求的境界了。 崔槬放下镐头, “你可以去学学敛息和内视之术, 也是正经的法术,虽然不是拿来打人的,但用途很多。” “……那我去找书。” 月末的时候,为了把萧天炀的秘境次数用掉,苏陆又去秘境里挨了一次打。 这次她记得带了新衣服, 就放在入口外面的大厅里, 同时发现角落里还堆着不少箱笼包裹。 非法宝级别的衣物, 只能施些避尘诀之类的法术,做不到能在战斗里保存完好。 所以打架打没了衣服的人很多,显然也不止她一个。 黄昏时分, 苏陆灰头土脸满面是血地出来了,匆匆撕掉身上的破布,换了衣服下楼。 一楼排队的修士们纷纷投来敬佩的目光。 苏陆对这场景已经熟悉了,因此也没在意, 而且她还沉浸在兴奋中。 这次没带覆雪, 晚霜也几乎没出鞘。 曲爪维持一刻钟, 也就和发出三道剑气所需的灵力相似, 还不用承担被打落武器的风险。 因此她浑身难受, 却觉得意犹未尽。 如果不是受了重伤, 灵力也消耗得七七八八, 她根本不会出来。 苏陆恋恋不舍的出了秘境, 一路走到结界外面,还忍不住回头看看塔楼,恨不得再冲进去杀上八百回合。 次日就是新的月份,她一觉睡醒就兴冲冲地跑来排队,却被在值守秘境的人劝退了。 他们显然已经认识她了。 “苏师叔啊。” 那人苦着脸道:“一般人每月只能来一次,您用了您那两位师兄的次数,我们也不说什么,但至少要间隔几天吧。” “对啊,这里面浊气残留极少,但只要有魔物,就总是有的,天天进去也确实不好……” “要是实在手痒,其实可以去司世堂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任务?那还能赚灵石呢。” “或者去卧龙峰的扶云台,那里天天都有人在打架,咳,切磋……” “别,那些人都至少是筑基境,还不如去九重山秘境,打过一层就有一次奖励,练气境应该可以试试第一层吧?” “不太行,练气境打第一层很勉强,基本上到不了终点,而且都会受重伤……” “我们不是在劝苏师叔别去秘境吗……” 苏陆看着他们争执起来,也放弃了原先的想法,“那我去瞅瞅任务委托吧。” 她去了清明峰,进入司世堂的地盘,走过那日鉴灵仪式楼外的街道。 一路上都极为热闹,除了司世堂修士之外,还有来自各峰的人,大多数人的目的地都只有一个。 在玄仙宗内,练气境之后,若是还缺灵石,可以去司世堂接一些降妖除魔的任务,都有灵石奖励。 她去了交接任务的大堂,一进门,就望见厅里飘浮着成千上万的纸页,宛如一片纷飞白雪。 那些纸张上上下下密密麻麻悬在空中,一面记载着各种任务,另一面则是写着一个鲜红的大字,多数是戊字和丁字,也有些丙字,只有零星几个乙字。 “怎么没有甲字?” 旁边有个人小声说道。 “到了金丹境的修士就很少做这些了,甲级任务一般也要两三个开光境才能接,一般不会放在这,可能直接送到各位堂主首座手中了。” “原来如此,谢谢师兄。” 大堂里乱糟糟的,少说聚集了数百人,大多数人都在翻看那些纸张,也有些人拿着选中的任务去了楼上。 苏陆刚刚走进来,也有司世堂的弟子在左近维持秩序的,看她年纪小又只是练气境,不由过来问了一句。 “这位师妹可是第一次来?” 那人热情地道:“最近才晋入练气境吧,想要找任务练练手?” 苏陆点点头,也不管辈分了,“师姐有什么推荐的吗?” 那人顿时来了精神,熟练地讲了几条注意事项,并告诉她如何挑任务,完了再拿到楼上登记一应流程。 苏陆连忙道谢,“谢谢师姐,我看这里有些任务写明了境界要求,不知道要如何验明?” “楼上那几位眼力都不错的,真看不出来就用法阵给你测了,放心。” 那人摆摆手,“你也不用客气,咱们都是同门嘛,我看你是炼石堂的,我在炼石堂也有几个朋友……” 话音未落,那边又有人喊她,她只得丢下一句有事可以去楼上询问,就匆匆忙忙走了。 一片喧嚣中,苏陆又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段鸿正从楼梯间下来。 他依然穿了一身白衣服,气质又颇为独特,在人群里很是显眼。 苏陆其实也只看了一眼。 段鸿却立刻若有所觉地侧过头,对上她的视线。 她就礼貌性地点了点头,然后继续看附近的任务单子。 大概看了几十张,眼里终于出现了一些熟悉的字样。 苏陆拿起一张戊字任务。 上面写了灈河城北郊青羊镇,内容是去清理一处闹鬼的宅子。 委托人是新任户主,买了宅子后装潢一新,搬进去的第一夜,就在镜中看到了恶鬼,吓得魂飞魄散跑出来了。 这任务看着倒是不难。 而且恰好是自己的老家。 她之前就想着回去一趟了。 至于驱鬼—— 剑修直接拔剑,法修直接施法,符修直接扔符。 只要有灵力就能驱逐乃至毁灭它们。 除非是极为强大的鬼魂,否则任何练气境修士做这事都不难。 毕竟敢出来接任务的,通常至少也会那么一两个法术剑诀。 而且,如果这个鬼真的很强,遇鬼的人就无法活着逃跑,再向玄仙宗的修士求助了。 司世堂的人根据他们的描述,将这任务难度定位戊字级,显然是判断出这个鬼不是什么厉害角色。 苏陆拿着那张纸,脑子里思索起这个鬼扮弱钓鱼的可能性有多大。 “这是我先看中的!” 旁边倏地挤过来一个修士,伸手就要抢她手里的任务单子,“给我!” 苏陆满头问号,“凭什么?” 若是刚刚与她同时伸手去拿,也就罢了。 可她都已经抓在手里看了一阵子,这人才跳出来要抢任务,这不是找茬吗。 那修士厌恶地看她一眼,“你才入门几个月?你有练气境吗?” 话一出口,苏陆顿时知道他不是什么高手,否则绝对能一眼看出自己的境界。 她低头,看到对方蓝色外袍上绣着云雁纹。 哦。 落雁峰的人啊。 苏陆:“你说你先看中的任务,来,你告诉我,这纸上写的什么?” 那人冷笑一声,“驱鬼!” 苏陆点点头,“去哪里?几个鬼?” 那人脸色难看起来。 他显然是只瞥见单子上的鬼字,多了也不知道了。 苏陆白了他一眼,转身就要上楼。 “站住!你这混账敢抢我的任务!” 那人状似无意地向楼梯方向看了一眼,接着仿佛被激怒了一般,伸手就要去抓眼前少女的肩膀,掌下灵力涌动。 苏陆一直在防着他,袖中的左手已经掐了法诀,见状右手猛地扬起。 “那是落雁峰的!看衣服还是……” 他们这边的争吵自然惊动了旁人。 这地方打架并不罕见,周围的人纷纷看了过来。 “看她腰上的牌子,那也是长老的亲传弟子呢。” “那也就是个外门弟子,而且这么脸生,应当是新入门的,那多半还是会输……” 两人硬碰硬拼了一掌。 那落雁峰修士见她敢和自己拼灵力,下意识面露讥讽,手上力道加重了一倍,势必要废掉对方整条胳膊。 他正准备出口嘲弄,看着面前的少女痛哭惨叫,却忽然感觉不对劲。 “啊!” 那修士浑身一抖,只觉得手心处传来一股极为阴森的气息。 随着那种力量的扩散游走,手臂经脉内蓄攒的灵力消失,仿佛被截断了一般。 灵力滞塞无法循环,肉身强度自然大幅下降。 “你存心找茬是吧。” 苏陆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人说什么入门几个月,应当是认识她。 他方才动手前,还特意向楼梯那边看了一眼,是为了确认段鸿是否还在场。 因为入门时的经历,这个落雁峰弟子,恐怕也觉得清霄仙尊看不上自己。 如今,他是想在段鸿面前教训自己,希望能讨个好。 苏陆微笑,“今天不给你点教训,以后人人都像你一样乱找麻烦,那就不好了。” 她一指戳在那人的合谷穴上,一路向上,迅速拂过曲池和肩髃,然后猛地一扯。 那人原先也是个富家少爷,哪里受过这种罪,脸上血色顿失,抱着脱臼的肩膀大声哭嚎起来。 围观的人纷纷哗然。 这里大多数都是些练气境修士,也没看懂两人过招用了什么手法。 “……是体修吧?把骨头打断了?” “我怎么觉得是截脉封穴的路子?” “我刚刚看到玉牌了!那颜色至少是长老亲传弟子!” “好像是慕容大长老的徒弟……” “那怪不得了,萧天炀当年入门时,差点把人打死……” “师兄!” 人群中响起一声尖叫。 另一个年轻修士挤过来,见状顿时变了脸色。 她反手从背后抽出长剑,“区区外门弟子,竟敢如此放肆——” 那人身形一动,竟在空中留下一道道残像,霎时间幻影重重,只让人无法辨析其真正位置。 “这是什么身法?” “嘶,才练气境,就练成了虚影步么?” 在一片窃窃私语声中,苏陆淡定地站在原地,“这就算是放肆了么,那我不但敢放肆,我还敢——” 一边说一边猛然旋身,扬起衣袖,挡住了背后袭来的剑招。 那轻薄的剑刃从刁钻角度刺来,一旦没入身躯,就会从肋骨间隙进入心脏。 只是被阻隔在半空中。 金戈交错声响! 苏陆袖中五指已然化成利爪,重重敲击在泛着蓝光的长剑上。 “——我还敢废了你呢。” 剑刃片片碎裂。 第31章 “你!” 那修士气得双眼通红, “我和你拼了——” 然而她和本命法宝联结更深,这一下对她也造成了重创,还没迈出第二步就咳了血。 苏陆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坐倒在地, 捂着胸口疯狂吐血。 她直接转身上楼了。 一路上的修士们纷纷让道。 ——论起修为,在场的有许多筑基境, 但他们猜出她的身份, 自然也不愿出来找茬。 同境界的人之间可以算得上是切磋,谁输谁赢也没什么好说的,但如果一个筑基境敢向练气境发难? 这性质就不同了。 那练气境的同门朋友师兄师姐,都可以名正言顺地去报仇了。 苏陆上楼去登记任务,出示了自己的身份玉牌, 又留下名字。 那负责登记的修士倒是有些意外, “慕容大长老的徒弟啊, 前辈就是那位阴灵根?” “……原来你的大名是这个字。” 头顶忽然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 段鸿站在旁边,若有所思地望着登记簿上的字迹。 “嗯,你现在知道了。” 苏陆站起身来。 她想着下面可能一片混乱, 干脆直接走到墙边,看了看那敞开的支摘窗,身形敏捷地钻了出去。 街上还时不时有人御剑起飞,她的动作也不怎么惹眼。 等她回到凝碧峰的住处, 余光里忽然瞥见了熟悉的人影。 “…………怎么了?” 苏陆无奈地靠在门框上, “刚刚那人找我麻烦, 绝非你所授意, 这我还是知道的, 你不用解释。” 白衣青年伫立在石桌旁边, 闻言微微皱眉, “那两人必然会受罚。但按规矩你该去一趟落雁峰。” 苏陆歪歪头, “为什么?” “因为他们都是冯长老的入室弟子。” 段鸿无奈地道:“你又打坏一把灵剑,冯长老不会善罢甘休。” 上一次是烟霞峰许长老的弟子,许长老本人辈分低,又才入元婴境不久,最终也就不了了之。 这次的冯长老,他已经晋入化神境,是落雁峰的前辈,虽然不是栖云仙尊的弟子,但辈分摆在那,和清霄仙尊都是师兄弟相称。 所以他绝不会畏惧慕容冽。 毕竟明面上慕容冽比他低了一个境界,又只是外门的长老。 更别说,冯长老还会自恃上有清霄仙尊。 虽然落雁峰首座并非蛮不讲理的护短类型,但众所周知,他看不上慕容冽的徒弟们。 段鸿不确定苏陆能否想明白这些道理,“……我知道都是他们的错,但你其实做得也不太对。” 苏陆心累地看着他。 他没必要和她说那么多,所以她其实能理解到这种好意。 苏陆:“如果我将那个任务让给他,他真的会善罢甘休吗?他会不会再借故想要揍我一顿,让我当众没脸?” 段鸿微微摇头,“他确实不会拿到任务就收手。” 那人本来也不是为了任务,如果苏陆让了,他必然会变本加厉找他麻烦。 苏陆:“还是你觉得我该在他师妹冲过来的时候,好言相劝解释一番?” 段鸿依然摇头:“后面那人比她师兄要强,在大庭广众下找你麻烦,未必没有想要显摆的意思,亦或是和她师兄打着同样的主意。” 那就是做给他看的。 苏陆不由有些惊奇,“你这不是很懂吗?” 所以为什么原著里恶毒配角给他上眼药都能成功啊! 他们那些低劣幼稚的挑拨和栽赃陷害,但凡是个有脑子的人都不会上当吧。 更何况段鸿明显也是个拎得清啊。 段鸿:“……” 被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用这种目光打量,他更加无奈了。 段鸿:“你还手理所应当,但是你不该打碎那把剑,给他们借口向你发难,对剑修而言,损坏本命法宝代价极大。” 他停了一下,“冯长老的亲传弟子当中,有几个人……并不是那么通情达理。” 苏陆听明白了。 估计是比今天这俩还不讲道理的。 苏陆:“……所以你要抓我去落雁峰和他们对峙吗?” 段鸿微微蹙眉,“不。” 如今刚刚事发,冯长老那边恐怕还没反应过来呢。 “那我先走了。” 苏陆晃了晃手里的单子,“这家人新买的房子里闹鬼,如今还住在客栈呢,我担心他们睡不好。” 段鸿:“……你若真是担心那房主,我去一趟将那鬼除掉便是。” 苏陆更加惊讶了。 这人是怎么回事。 在年轻一辈的金丹境高手当中,段鸿的亲和程度绝对是最低的,在门中的风评也比不上他的师妹。 虽然他并非寡言少语的类型,但一般人他也根本不搭理。 有人对虞锦书表达爱慕,她会微笑婉拒,还不会让人失了面子。 但若是有人对段鸿示好,他可能理都不理转身就走,假若是落雁峰的同门,他可能还会让对方拔剑,试试其水平。 等他把人打得落花流水之后,还会冷冷丢下一句嘲讽,让人将心思用在正道上。 类似的事件屡次发生,落雁峰弟子都对他又敬又怕,其他支脉的人,修为不如他的,更是都想离他远远的。 苏陆从炼石堂弟子那里听来不少这种八卦。 每一次她都觉得,他们描述的段鸿,和自己认识的就不是一个人。 苏陆:“……” 原著里段鸿对女主各种特殊,除非被恶毒配角挑拨误会,从不给女主冷脸。 但那是因为他喜欢女主,从外到内,从容貌到性格的喜欢。 现在这种情况,她有些无法理解。 “呃。” 苏陆干巴巴地开口道:“金丹境高手去做这种任务岂不是大材小用?师侄若是觉得一身本事没有用武之地,不如出去找几个魔修打一架。” 段鸿抬头看了看天色。 他语气平淡又带点玩笑意味地道:“昨夜我确实和几个魔修打了一架,不过今天再出去也不会再遇到他们。” 苏陆:“为什么?因为你把人杀了?” 段鸿轻描淡写地点头。 苏陆也不意外,魔修和正道修士间一向是你死我活,“他们是祭星教的人?” “如今所有魔修都算得上是祭星教门人了。” 段鸿沉声道:“祭星教主统一了魔门的三宗六道,就连游离在外的散修都要称呼他一声神尊。” 这事在正道修士看来难以想象,毕竟数千年来,还有没哪位仙尊能够做到,即使是琅嬛天府的剑圣,也只是称雄中州。 万剑宗玄仙宗这些大派也未曾向他俯首。 不过,魔修数量也少于正道修士,相比起另外几个大派,祭星教也是毫无疑问的第一。 而正道门派这边,每个州境最强的仙府,彼此间实力相差不多。 苏陆随便收拾了一下,拿了点碎银子,直接出门了。 段鸿只是伫立在桌边默默看着她,临行前问了一句需不需要送她,被婉拒之后,又问她有没有传音玉简。 苏陆心里越发觉得奇怪,“又怎么了?” “如果你没有,我可以送——” “不不不,不用了。” 苏陆连忙从怀里掏出萧天炀给的,“我有传讯的,我带这一个就够了,多了装着也麻烦。” 段鸿微微颔首,手指一动,掌中也出现了一块青色玉简。 他将玉简向前一递,与苏陆手中的轻轻撞了一下。 苏陆:“?” 她手中的玉简荡起一圈金芒。 段鸿淡淡道:“这样你我就能互通传讯了。” 苏陆:“……” 她并没有很想和他加好友。 尤其是修为高的人仿佛还能感应对面玉简的位置,她就更有点不乐意了。 段鸿离去之后,苏陆火速给萧天炀发了个消息,询问这东西能否被追踪。 “若是距离不远,确实有法术能感应方向,但也无法精确位置,若是相隔远一些,那也不行的吧。” 萧天炀这样回复道。 苏陆放心了些。 在宗门内倒是无所谓,反正她正常也是待在凝碧峰,不需要感应也能知道。 这次轻车熟路地离开宗门,日落之前就抵达了灈河城。 状态比上一回也好了很多,只是稍稍有些疲惫,体内灵力流失了一小部分,运功一刻钟就能歇回来。 苏陆在青羊镇转了一圈,就找到了任务指定的宅子。 那是一处三进院子,红墙青瓦,花木婆娑,院子里栽了梧桐芭蕉,清幽别致。 房主一家都暂时住去了客栈,如今宅院里空空荡荡,连虫鸣鸟叫都没有,一片死寂。 甫一穿过垂花门,苏陆就隐隐感觉到一丝异样。 或许就是书中所指的鬼气。 妖气也好,鬼气也罢,都能影响修士们对整个环境的感知,因此稍微有点道行,都能在第一时间有所感觉。 只是快慢深浅的差距。 苏陆能感到一丝异样,但无法确定来源具体位置,不过好在有委托人的任务描述。 她走进正房找到那面出鬼的镜子,伸手摸了摸,觉得有些不对劲。 晚霜出鞘,灵力注入,刀身倏然氤氲起冷气。 苏陆没有冰属灵根,使用冰属灵器,难以避免会有一点不适反应。 若是常人可能会被冻坏手指,但对于练气境修士来说,真的只是一点点不适罢了,甚至不会影响战斗。 ——啪! 刀尖刺上镜面,铜镜在灵力震动下,瞬间蔓出道道蛛网似的裂痕。 苏陆听见一声凄厉而愤怒的吼叫。 铜镜倏然四分五裂,碎片纷纷坠下,如落叶凋零。 紧接着,一阵阴风吹卷而出,晦暗灰雾翻腾涌动,从那残存的镜块边缘溢出,转瞬间填满了整个堂屋。 苏陆现在感觉非常奇妙。 她不清楚其他修士在这里会如何,但她站在灰雾里竟然颇为舒服,仿佛这充盈的不是鬼气,而是灵气。 等等。 这屋里吹卷的森冷阴风,仿佛有些熟悉。 入门那日在清明峰的鉴灵仪式上,她触碰到聚灵石,大厅里仿佛是类似的气息。 ——所以鬼魂的力量其实和阴属灵力同源? ⑧`○` 電` 耔` 書 ω ω w . Τ`` X``Τ ` 捌`零` . C`c 苏陆来不及思索这个问题。 灰雾中已经伸出一只苍白手爪,她下意识运起了截灵印,一招打在了那枯瘦的手背上。 那干瘦狰狞、指爪锋利的手掌,在剧烈的震动之后,力量溃散,寸寸碎裂成灰。 与此同时,她感到灵力涌入了指间。 残镜中的鬼魂再次厉声嚎叫,直接扑了出来,仅剩的一条胳膊抬起,想要去掐住她的脖子。 这次动作太快,苏陆没来得及躲闪,直接被撞到了地上。 但她也反手竖起晚霜,直接削掉了鬼魂的四根手指。 断指迅速溃成飞灰。 鬼魂的脸容血肉模糊,双眼空洞,五官都扭曲着皱成一团,皮肤像是被直接撕掉,完全看不出生前的模样。 他们在地上厮打,碰翻了桌子,打碎了瓷瓶,苏陆甚至被甩到了空中,脊柱直接撞断了一根房梁。 缠斗了将近一刻钟,她终于运足灵力找准时机,右手按住了鬼魂的脸,将整个脑袋打得灰飞烟灭。 苏陆喘着粗气捡起晚霜,在门口坐着歇了一阵,完成了一次大周天循环,身上的疼痛才好得七七八八。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身上灵力好像增加了。 苏陆试着检视自身,没发现任何异样,这才动身去城里客栈,找到了委托人。 那是一对中年模样、和气富态的夫妻俩,听了她对鬼魂的描述,顿时连连点头。 她说到战果,他们一听鬼魂没了,也不介意被那场战斗毁掉的家具,立刻谢遍漫天神佛。 那女主人掏出一锭金子往她手里塞。 苏陆:“你们在发委托时,应该都把报酬给了司世堂的人吧?” 因此她的报酬也是要回去再领的。 “那也劳烦仙长跑这一趟。” 对方态度极为诚恳,说什么都要她收下这钱。 然后男主人才加了一句,希望她今晚能守在院里。 苏陆:“……也行。” 他们没亲眼见证鬼魂死去,仍然害怕也是理所应当。 于是夫妻俩带着一群丫鬟小厮厨子,一行人浩浩荡荡又回了宅院。 苏陆在厢房修炼了一夜,第二天清晨平安无事,夫妻俩早早起来找她,连声道谢,又给她塞了一张百两银票。 临行前,苏陆顺口问了一句,“……你们认不认识住在西庄的人?” “那个遭了妖怪的西庄?” 男主人有些惊讶,“我们原先是住在城里的,不过,我那小厮就是镇上生的,倒是可以问问他。” 他说着立刻将贴身小厮唤来。 那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看着颇为机灵,一听西庄接着点头,“我大姨就住在西庄,只是前年染风寒去世了。” 苏陆心里暗叹自己好运。 “除了那个妖怪之外,西庄发生过什么怪事?” 小厮眼珠一转,想着仙长既然问起西庄的怪事,多半还是要调查妖怪,想从旁的蛛丝马迹入手。 他自己脑补了一番前因后果,清清嗓子道:“确实是有一件怪事,和那妖怪有关,那夜之后,西庄的人都死了,仅一个人活着。” 苏陆状似惊讶,“是吗?” 小厮一看仙长对这事感兴趣,更来劲了。 “之前听我大姨说过一嘴,那也是个怪人,她母亲年轻时离家闯荡,过了几年忽然回来,抱了个出生月余的婴儿,留了一笔钱,交给妹妹抚养,其余的只字不提,竟又走了。” 苏陆:“这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兴许这母亲在外面惹了麻烦呢?” “哎呀,仙长你有所不知,托付孩子确实不奇怪,怪的是那小孩,寒冬腊月被抢了衣服打晕,在雪里昏了一宿,换成旁人早就没了!” 小厮神秘兮兮地道:“她被抬回家时身子都硬了,说是已经没气儿了,他们都想着给她准备后事,谁知在热炕上躺了一阵子,她居然动了!” 第32章 落雁峰。 山间一处华丽院落中, 庭前灵植繁盛,处处散布着浓郁灵气。 东西两边院里,一边坐了十数个闭目修炼的年轻人, 另一边则是几个人对练剑诀,空中不断闪过彩晕流光。 此时, 空中又划过两道绚丽流光, 奔向了院子深处的主楼。 庭院里练剑的修士们纷纷抬头。 “……大师姐和二师兄回来了。” “他们不是去清理上閖的魔物了吗,我以为还要过两天呢。” 这些人都是冯长老的入室弟子,平日里得师父支教的机会不多。 反倒是冯长老的亲传弟子们,常常以师姐师兄的身份指点他们,也让他们受益良多, 因此大家彼此都挺熟悉的。 此时院门处又跑来一个人, “还不是因为蒋师兄和朱师姐惹事了……” 另外几个修士纷纷放下了手里的剑。 “什么什么事?” 他们相继凑了过来。 那两人的人缘并不是很好。 这么一说, 大家关心意味不多,倒是有些幸灾乐祸。 “我刚从司世堂回来,蒋师兄招惹了一个天灵根, 朱师姐的法宝被打碎了!” 众人顿时一片哗然。 “碎了?!” 有人震惊地道,“他们惹上什么人了?不会是哪个金丹境大佬吧?” 年长一代的天灵根高手们,都是长老首座之流,一般弟子谁有胆子招惹他们? 相较年轻些的天灵根, 诸如虞锦书段鸿等人, 也都是金丹境了。 在他们看来, 招惹后面这批人也很不可思议, 但总归可能性比前面更大些。 “是今年入门的新人里, 有一个天灵根——” 有人挤眉弄眼道:“被咱们首座拒了的。” 大家顿时了然。 另一个人哼了一声, 语气中难免带了些嘲弄, “那个想拜在宗主座下, 却被发配到外门的?” 当年萧天炀和崔槬也都是同样的经历,但他们入门时仿佛都不太在乎拜谁为师。 因此别人就算想嘲笑几句,也总是差点感觉。 但如今这一个,却是直白表示想成为宗主的徒弟,却被宗主扔给慕容冽,明晃晃就是看不上她嘛。 不少有人抱有这样的想法,议论起来也更带劲了。 “……人家是天灵根,内门外门又有什么区别。” 先前说话那人嗤笑一声。 旁边的人正想反驳几句,她接着又道:“咱们都是内门弟子,谁能做到一击打碎下品灵器的?” 众人皆目瞪口呆。 “什么?” “一下子打碎的?” “她师父给了她什么厉害的法宝吧……” “怕不是把覆雪给了她?” 他们这样猜测着,脸上不禁显出几分了然,仿佛自己已经得到了正确答案一样。 “她是天灵根,说不定已经练气了,能勉强用一下覆雪,那可是上品仙器,打碎一把下品灵器有什么奇怪的。” 要是换个筑基境高手拿着灵器,那未必会成,但朱师姐也是练气境,境界相仿,法宝差了那么多,被打坏也能理解。 “哈?” 刚刚说话那人道,“你们想什么呢?人家可是空着手,我晚去了一阵,但我的朋友可是在现场亲眼所见。” 周围的修士们再次睁大眼睛,“怎么可能?” “是啊,她才入门不到半年呢。” “天灵根就是这样吧……” 有人说着脸上不禁现出几分羡慕嫉妒。 原先那些嘲讽的话语再也说不出口了。 “四五个月晋入练气境,还能完全掌握一个强劲法术,能做到的天灵根也不多吧。” 诚然还有比这更厉害的,但比不上的却是更多。 “……那还是她自己出言轻狂,没能好好把握,否则若是来了咱们落雁峰,成了首座的弟子,那不更是前途无量?” 有人嘴硬道。 原先说话那人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仿佛懒得再争执了。 他们这边感慨纷纷,另一边主楼内却是一片肃杀。 入室弟子都在外面院子里修炼,亲传弟子却在屋里齐聚一堂,十多个人站了一圈,个个垂首屏息。 主位上坐着一个眉目俊秀的青年男人,脸色冷淡,眸光阴鸷,正是冯长老。 厅中空地跪了一男一女,正是不久前在司世堂挨打的两人。 男人仍然按着胳膊,眉头时不时皱起,面上闪现痛苦之色。 女人捂着胸口,偶尔还咳嗽一下,唇前手帕上浮现出点点血迹。 主位上的冯长老十指交叉,目中精光一闪。 在场的有好几位开光境筑基境,都看出是师父在使用内视之术,检测那两位师弟师妹的伤势。 不过,他们心中也有些疑惑。 刚刚两人已经服下丹药,身上的伤已然愈合。 但他们表现得却不像是好了的样子。 有些人也暗中用内视之术查看,一看之下不由大皱眉头。 两人的骨骼完好,皮肉伤也痊愈,然而体内灵气紊乱,经脉中似乎还有另一股外来的灵力乱转。 仿佛一汪清泉中注入了墨滴,所过之处清水也被染黑。 “……好。” 冯长老忽然冷笑一声,“好一个阴灵根!” 众人顿时噤若寒蝉。 他终究是经验丰富,观察片刻就得出结论,“那姓苏的下手狠毒,她的灵气注入你们体内,看这势头,没有一两个时辰决计无法化开。” 两人顿时色变。 他们体内灵力混乱,原先稳定的循环都被破坏,此时身体沉重疲惫,比起普通锻体境还不如。 而且还会时不时一阵剧痛,实在是非常折磨。 ——竟然还要一两个时辰? 冯长老继续冷笑,他其实也有办法为两人快些化去灵力,但他不想这么做。 不过,这阴属性灵力确实不同凡响。 五行灵根虽然也能做到这种效果,譬如火灵力注入体内会让人浑身热痛宛如炙烤,但需要一定的法诀辅助。 而且那样的功法,并不是区区练气境能学会的。 “你们为何招惹她?” 两人一听顿时吓得磕头,“师尊——” 冯长老冷冷地看着他们,“小蒋说。” 那男弟子哆哆嗦嗦直起身来,不敢再说半句谎话。 “我,我看到段鸿在那里,有心在他面前表现一下,想拿她开刀,因、因为师尊说过,首座厌恶于她——” 冯长老嗤笑起来,“我说过这话,但我应当也说过,我那首座师兄厌恶的人多了。” 他这么说着,眼中闪过几分阴郁恨意,“他连我一样瞧不上,难不成你要在段鸿面前把我也打一顿?” 小蒋脸色大变,“不、不、不!师尊,我没有这个意思啊,我只是因为你说下任宗主说不定是咱们首座——” 冯长老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所以你做的这些事,都是因为我说过的话了?” 小蒋吓得抖若筛糠,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在地上不断磕头。 冯长老不再看她,“小朱——” 另一个人脸色惨白,闻言也重重磕头道,“师尊,弟子知道错了,弟子愚蠢,弟子以为她初初晋入练气境,定然不是弟子的对手,弟子想趁机显摆灵剑,在段师兄面前出个风头。” 她将自己的心思和盘托出,没再找借口,冯长老果然也不再发难,只是脸色沉沉地坐着。 “两个蠢货。” 他有些厌倦地道,“若是赢了也就罢了,输了只平白让人笑话。” 相反,如果苏陆输了,也就那么回事,毕竟她才入门几个月,就算是天灵根也一样。 “……师尊。” 那小朱犹豫着开口道,“苏陆身上好像带了一样法宝,看着颇为眼熟。” 冯长老没当回事,“慕容冽好歹也是炼石堂的大长老,给她一两样法宝算什么?” 小朱摇摇头,“弟子不太确定,但看着很像是……晚霜。” 满堂皆惊。 那不是段鸿曾经的护身法宝吗? 清霄仙尊手里有不少法宝,上品灵器也不止一件两件,段鸿练气境时,从中挑出了晚霜,必然是喜欢它的。 在场的亲传弟子们年纪都不小,有好几位和段鸿岁数相当的。 在段鸿如今所使的法宝听雨淬炼成形之前,他们与他比试切磋时,都曾见过他使用晚霜。 如今他有了真正契合的本命法宝,将晚霜搁置也很正常,但是—— 送人? 还送给那个被他师尊厌恶的新人? 想想段鸿的性格,这事就有些骇人听闻了。 “那确实是蒋师弟和朱师妹的不对了。” 有个人幽幽开口道:“段鸿都将曾经的护身法宝送了她,你们怎能在段鸿面前找她的麻烦呢?” 小蒋和小朱:“…………” 他们动手前又不知道! 两人都是入室弟子,比不得亲传弟子的待遇,但也胜过只能听听讲课的记名弟子。 冯长老的入室弟子有三十多位。 他们俩年纪轻,但天赋都不弱,入门不过五年已经练气,对于玄灵根来说算是很好了。 两人心里也没什么天灵根不能得罪的想法。 萧天炀和崔槬的仇人也不少,当年境界相仿,如今都比不上他们,但不都还好好的活着吗? “师尊。” 亲传弟子队伍最前面的人低声道,“蒋师弟和朱师妹已经知错了,师妹的本命法宝损坏,也伤了根基,怎么也要修养几日,不如让他们去休息吧。” 两人顿时投去感激的目光。 冯长老冷淡地挥挥手,“你那灵剑是濯水玉打造,纵然不能修复,我那还有些存货,重铸一把便是,但这回未必能是剑了。” 而且重新契合需要多长时间,就不管他的事了。 小朱连忙磕头,能有法宝就好,哪还管什么剑不剑的,“多谢师尊,多谢师尊——” 小蒋眼露羡慕,但他尚未习得师尊要求的剑诀,因此还只能拿着下品法器凑合练习。 两人磕磕绊绊地出去了。 “老大。” 冯长老淡淡地道,“你说这事怎么办。” 他看向刚刚为师弟师妹说话的人。 那人微微蹙眉,轻声道:“不如弟子去一趟凝碧峰,去找慕容长老讲清楚事情原委。” 冯长老瞪了她一眼,知道大徒弟的意思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大师姐,就算是师弟师妹有错在先,那姓苏的毁人法宝难道就对了?这事有什么可讲的?明明就是她做得太过!” 另一个人上前一步,“师尊,萧天炀和崔槬今早都出山了,只剩她一个在凝碧峰——” 冯长老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那人仿佛得到鼓励一般继续道,“不如弟子去给她一个教训,让她也尝尝当众被废了的滋味。” “不必了。” 冯长老冷冷道:“她也一样出山了,以她的修为,慕容冽多半会给她一两样宝物,若她遇险,他定然能知道是谁在动手。” 如果在山里也罢了,慕容冽不至于时时刻刻盯着徒弟,他们反而好下手。 如果她在外面,如今四处出现魔物,她那练气境的修为,当师父的肯定是不那么放心的。 冯长老虽然心有不甘,但也知道现在最多祈祷她在外面被魔物吃了。 那人撇嘴道,“她出山了岂不是更好,在外面更容易,我有一万种方法弄死她,别人只会以为她是被魔物吃了。” “老三。” 冯长老阴恻恻地道,“上回你被萧天炀当众打伤,一直怀恨在心,如今你想做什么,以为我不知道?” 那人脸色顿时难看起来,“那慕容冽不过元婴境——” “滚出去。” 冯长老不耐烦地道。 那人满脸怨愤地俯身下拜,然后出去了。 冯长老沉默片刻,然后猛地一拍座位,“此事若是不了了之,世人岂不当我是许芦那般无能之辈!” 那就是烟霞峰的许长老了。 他的亲传弟子也被打碎了法宝,那还是位地灵根呢。 冯长老平复气息,“老大老二留下,你们都出去。” 其他人虽然有些不甘,但也不敢违逆他,纷纷离开了。 只剩下两个人站在面前,冯长老看看他们,“慕容冽虽然只是元婴境修为,但此人最好不要轻易得罪。” 那两人:“……” 他们都是金丹境修为,且在金丹境里都算不上最强的,哪里去敢招惹元婴境。 冯长老知道他们想歪了,摇头道:“他原本是个不知来头的散修,当年不知怎么,认识了上任宗主,受邀加入了仙宗。” 栖云仙尊那时已经身为宗主,座下的弟子们个个都已经名声显赫。 “也不知她当年说过什么,如今的宗主,流云仙尊对慕容冽颇为回护。” 冯长老冷哼道,“仙宗内有规矩,元婴境必须收徒,还要公开讲课授业,那慕容冽入门时就是元婴境,数百年也不曾收人,更不曾开过半堂课。” 若是其他人敢这样,早就被宗主约谈了。 毕竟整个玄仙宗里也不过十几位元婴境罢了。 “那萧天炀是雷火双属性天灵根,当年尚未入门,身上已经有了灵力,其悟性可见一斑。” 冯长老说着眼中闪过几分嫉恨,“竟然给了慕容冽当徒弟。” 他如今是化神境,座下亲传弟子中也统共只有两个天灵根,且都是单属性天灵根。 “师尊。” 面前的二徒弟开口道:“萧天炀当年入门时,是自己指名要在场徒弟最少的人当师父吧?” “是这样没错。” 冯长老看着眼前的两人,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但那也是宗主开了口,让他拜在慕容冽门下,否则——” 萧天炀可没说什么内门外门。 冯长老暗自想着,当年自己也只有老大一个徒弟,天灵根合该分给内门四峰,外门的就不该被算进去。 若是这样,那不就该落到自己手里了吗! “告诉你们,是让你们心里有数,别做得太出格。” 冯长老微微摇头,“宗主看着随性和气,实际上最是容不得人违逆他——” 当年栖云仙尊飞升后,宗门内也乱过一阵,为的就是宗主的位置。 流云仙尊使出的雷霆手段,将敢挑事的悉数重创,虽然不曾杀人,但也不比杀人要好多少。 冯长老低声道,“受伤最重的那位,曾经是卧龙峰的大长老,如今还没醒呢。” 两个徒弟眼神惊恐。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宗主竟然让自己的师叔昏迷了数百年?!而且还不知道以后能不能醒过来。 “……不过,这事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冯长老咬牙道。 他知道这些破事,外人可不知道,若是轻轻揭过,怕不是以为他畏惧了慕容冽?! “若她只将人打伤就算了,将灵器毁掉……” 冯长老眯了眯眼,“也要让她知道厉害。” 另外两人默默垂首。 “你们再去查查段鸿和她有什么来往。” …… 青羊镇的宅院里。 小厮刚刚讲完离奇的死而复生事件,房主夫妻俩都听得满脸惊讶。 苏陆:“………………” 前身记忆里根本没有这一段。 不过她能回想起的事,最早也是在五六岁了,若是发生在那之前,那也说得通。 面上却是将信将疑,“居然还有这种事?一个人好端端怎么会被抢了衣服打晕?他们为什么这样对她?” “我怎么敢欺骗仙长!” 小厮拍着胸脯道:“她那会儿也就四五岁,倒在我大姨的二嫂邻居家门口,那邻居清早出门扫雪,才发现她躺在地上,可吓得不清。” 他停了停,“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他们逮着个好欺负的就犯贱了,我大哥家的小子性格软和,结果被人推进池塘呛死了,可怜我大哥大嫂差点也随着去了。” 苏陆陷入了沉思。 那村里确实有几个小孩经常欺负前身,亦或是去别人家偷鸡摸狗的,被他们打过的也不止一个两个。 这件事应该是真的。 原著不太提这些,对女主过去的描述也很少,到了后面也只有简单的半妖二字。 如果生母确定是人,那父亲一定是妖族,或者至少也是半妖,并且是妖族血脉觉醒的半妖。 但那真的是她的生母么? 苏陆记忆里有前身姨母的样子。 算上表弟表妹在内,和自己从脸型到五官都毫无相似之处。 “……你说的这个小孩,和她亲生母亲长得像不像?” 小厮听到问题也有些错愕,然而面前的仙长表情平静,似乎还在思索着什么事。 他转念一想,兴许是仙长也怀疑那人的身份,所以有此一问。 这么想着越发觉得自己有道理。 “这我还真不知道,她俩人我都没见过,不过——” 小厮低声道,“我听说她和她姨母长得不像,可是她姨母和母亲好像是同母异父的姐妹。” 同父母姐妹都有不太像的,更何况这样呢。 苏陆一愣,她并不知道这件事。 前身很少向姨母问起母亲的事,依稀记得小时候提过几句,也只得到不耐烦的一句“死了”。 若是还敢纠缠,那估计一巴掌就过来了,时间久了前身自然不会再多问。 “不过我觉得总该是亲的吧。” 小厮嘀咕道:“她母亲给她姨母留了一笔钱呢,她在外面辛苦打拼赚钱,如果不是亲生的,干嘛浪费银子?” 苏陆:“……” 她看小说电影多了,脑洞也大,能想出很多种缘故去解释这件事。 不过也不用和他们多说了。 苏陆:“谢谢你,那妖怪出现得蹊跷,这事有些疑点,我还要再去查查。” 小厮闻言越发觉得自己猜想有道理,“仙长太客气了!” 然后掰着手指给她数了几个名字,都是住在青羊镇或附近,有亲戚在西庄的。 苏陆再次道谢,又向房主夫妇拱手。 夫妻俩觉得面上有光,也给小厮赏了一锭银子,他顿时喜得眉开眼笑。 一行人毕恭毕敬将她送出院子。 她身形一晃,已经出现在数丈高的半空中,然后很快跃升至天上,远去着消失不见。 众人仰头观望,徒留一片感叹声。 “……” 苏陆在空中跑了一段路,又停了下来。 她低下头望见一片青山连绵,云雾笼罩了山林,在日光下宛如画卷。 屋舍散布在起伏的绿野丘陵上,炊烟袅袅,道道田间路径交错,分割了金黄的麦浪和青翠的菜地。 原先化为废墟的西庄,如今也被重建得七七八八,已经有不少人住了过来。 苏陆远远落地,径直找到了山脚林中的墓园,远远望去,一片枯树围成的圈内,散乱插了数百个墓碑。 西庄的人遭难之后,他们的亲人来收拾后事,其中有些好心的顺便将剩下的尸体一并埋了的。 苏陆按着崔槬说的位置,找到了姨母和姨父的墓碑,还有表弟表妹的。 他们其实都在火焰里烧成灰了,这坟冢之下并无尸骸,仅有些旧物。 她无言地擦擦坟头的灰土,又将周围的墓碑认真看了一遍,怀里的传讯玉简忽然发热了。 苏陆将它掏出来,看到萧天炀发来了消息,问她任务进行是否顺利。 苏陆:“已经做完了。” 那边很快回复:“西边和北边又多了一些魔物,你小心点,做完若是没事就尽早回山。” 苏陆:“好的。大师兄现在在哪呢。” “我也在外面,刚刚路上遇到几个卧龙峰的人,听他们说的。” 其实,青州如此辽阔,修士单个在外面游荡,遇到魔物的概率真的很低,所以他也就是这么一说。 苏陆:“很快就走。虽然师兄很强,但是也请小心啊。” 她还有一件事要做。 苏陆决定把前身流浪时典当的首饰赎回来。 那是一块长命锁,是前身从婴儿时就戴着的,母亲将尚在襁褓中的她交给姨母时就有了。 希望能找到一些线索。 苏陆回头看了看乱坟林立的墓园,几只乌鸦落在枯树枝头,对上她的目光,又惊惶地振翅而起。 冬日冷风萧萧吹过,平添几分凄凉。 她想了想,越发这件事蹊跷,就掏出了玉简,给段鸿发了条消息。 “那个杀我家人的大妖是谁?” 第33章 发完消息后, 她收起玉简直奔青羊镇。 这个时间早市已经颇为热闹,沿街的商铺过半都开了,花花绿绿的摊位一字铺开, 叫卖声此起彼伏。 前身从村里跑出来后,在镇上转了些日子, 再加上她以前也来过, 因此这里有些人是认得这张脸的。 苏陆还想暗中调查一下身世,不想搞得太招摇,就避开了人群,绕路溜进了当铺。 数月前,前身在这里当掉了长命锁, 她对这里自然还有记忆。 当铺一楼的大厅里, 两个伙计正在擦拭橱子, 柜台后的老板抬起头,眼里精光一闪。 走进来的年轻人并不寻常。 那一身衣物的料子,自己竟分辨不出来, 而她腰上露出的那半截短刀,刀鞘上竟流动着细细的银白色微光。 老板反而高兴起来。 越是有来历的人,那手里越是富裕越是有好东西,无论是想买还是想卖, 都是好事。 苏陆将一张皱巴巴的当票放在桌上, “当时是二两银子, 按你这规定, 我要多付三百文将它赎回来。” 然后掏了碎银子和铜钱一同放在桌上, “都在这里了。” 算起来利息还挺高的。 不过这点钱对她来说还付得起, 反正前身都同意了, 她也懒得再去纠结。 “你是?” 老板有些狐疑地看着她, 才觉得这人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直至拿起当票才恍然。 “……是你?” 他实在无法将记忆里那个灰头土脸、畏畏缩缩、眼含泪光,说话都说不太清的小孩,和眼前这个人对上。 虽然五官变化不大,但是装扮气质姿态差得太多了。 他本是外地人,才来了没几年,但也知道西庄发生的事,看见这一幕只想着这人是发达了,然后心里叫苦。 “客官……” 老板捏着那张当票,读了读上面的描述,“……白铜镀银,正刻祥云并蒂莲,你这长命锁我有印象。” 苏陆心里一沉,知道事情好像有问题,“怎么你要加钱吗。” “不。” 老板扯出个笑脸,眼神闪烁地道:“我,我这铺子前些日子遭了贼,你那长命锁被劫走了。” 苏陆:“……什么时候的事?” 老板转转眼珠,“一个月前。” 苏陆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然后转头望向大厅里的多宝格,上面琳琳琅琅摆着笔架香筒镇纸等物件。 她走到一座柜子前,拿起一块龙纹青玉压纸,“所以这些东西都是你一个月内重新得到的?” 老板脸上渗出冷汗,“那当然……” 苏陆歪了歪头,“可是我记得很清楚,上回我来的时候,它们就摆在这里了。” 看老板张口欲言,她又加了一句,“所以你是想说,贼来了不偷这些几十乃至数百两银子的东西,就要偷我那个二两银子的长命锁?” 这里又不是没有其他更值钱的小物件。 说完也不等他回答,直接抽出晚霜,白亮的刀光横空闪过。 老板面前的柜子已经裂成两段。 这一刀快得连声音都没有,唯独空中残留着些许冷意。 如果换成有些修为的人在这里,可能只觉得这一下平平无奇,无论速度威力都只是下乘。 然而老板什么都看不清,已经吓得面如土色。 这坚木打造的柜子,比人的骨头硬多了,现在如同豆腐般被一刀两断,切面还整整齐齐。 若是这一刀落在自己身上,那是什么下场? “不,不,是我对不住你啊客官,我将你那个长命锁卖了!” 老板一想到那种可能性,顿时吓得腿都软了,颤抖着坐倒在后面的椅子上。 旁边两个伙计更是说不出话来,恨不得赶紧跑出去。 苏陆觉得事情越发离谱,指着当票问道:“这不是活当吗?你这上面写的至少要十年吧?” 而且不仅是契约的问题。 谁会到当铺里买那么普通的长命锁?真想要的话也该去首饰铺子,那里能买到一堆类似的,还是新的呢。 “因为……” 老板颤颤巍巍地道:“那人出价太高了,他,他出了五百两……” 苏陆:“五百两?” 对于有钱人来说,这可能真不算什么。 但这却是原价的几百倍,有意义吗? 她的长命锁不是死当,到期之前老板不能卖给别人,这样高的出价,足见那人买东西的决心。 为什么? 那么一个普普通通的长命锁,铜镀银的,若非花样还算精巧,恐怕也就是一两银子。 如果说只是造型样子戳中了买家的癖好,苏陆是完全不信的。 肯定有某种原因。 老板拼命点头,“对、对……我可以给你看账本……” 苏陆:“你能不能描述一下那日发生的事?” 老板的眼神又闪烁起来,似乎有些犹豫。 苏陆不由叹了口气,“我若是对你用搜魂法术,一样能让你和盘托出,只是我修为尚浅,或许会将你变成一个傻瓜,不到万不得已,我还是不想这样做的。” 老板再次色变。 他哪知道她根本不会这种东西,只是闻言肯定了心里的猜测,知道面前的确实是个仙人。 对于他们而言,修士和神仙基本上是一回事了,都是能上天入地的。 “那日早上,有一个打扮富贵的青年男人来了店里,说是要为了别人选礼物的……” 老板不敢再撒谎,“他在一楼转了两圈,就提出要到上面看看。” 那人转着转着就在一座橱柜前站定,请老板将门打开,将里面几个抽屉的东西全都取了出来。 “那些抽屉里放的都是寻常物件,几百文钱的,二三两银子的,也都是别人的活当……” 老板越说声音越小。 其实他该拒绝那人,因为那些东西按规矩一个都不能卖,除非来人手持当票。 苏陆:“好吧,他买东西时可有说什么?我猜你一开始也不卖,是他逐渐加价的吧。” 去指责老板见钱眼开毫无意义了。 老板颓然点头,“只是他没有逐渐加价,我只说这是活当,他就直接提到了五百两银子,又说这花样和他们家小姐以前丢失的长命锁很像……” 苏陆:“……” 这是真话还是假话? 这两种答案可能代表着两个方向的真相。 她又问起那买家,老板表示他是外地人,长相陌生,口音听着也不像青州境内的,这就更难找了。 苏陆看着不断发抖的老板,又想到另一件事,“……你说这个人是独自来的,没有随从,那他给了你五百两银子?” 五百两啊。 一斤也等于十两,五百两是五十斤。一般人谁会带五十斤沉的银钱出门? 如果轻轻松松拿出来这么多钱,那很可能也是个修士了。 修士不会把这重量当回事,更可能身上直接带着储物的法宝。 老板愣了一下,“不,他给的是银票……” “给我看看。” 苏陆面无表情地道。 老板连滚带爬地跑去楼上,很快又拿着银票下来。 苏陆接过来仔细端详了一下。 这是来自万年钱庄的银票,纸张单薄,在阳光下依稀看得出细腻的纹路,上面有清晰的雕印和防伪线。 乍一看毫无线索。 万年钱庄是中原九州最大的连锁钱庄,任何人都可能成为其客户。 苏陆歪过头看了看老板,“二两银子换五百两,老板你这生意做得很划算啊。” 老板脸色惨白地摇头,艰难地开口道:“仙、仙长,这银子本该是你的,银子你拿去,只求你饶我一命,我家里还有三岁小儿……” 苏陆本来也不想把银票留下,闻言淡淡点头,“那这些钱归你了,就当是那人从我手里买走的吧。” 她指了指自己放下桌上的碎银铜板,不再管老板的反应,直接出门了。 本来还想去找找苏家的亲戚们,却收到萧天炀的消息,让她先回宗门,苏陆只能又匆匆启程。 回到凝碧峰的结界出入口,值守弟子们纷纷向她问好,神情都有些拘谨。 苏陆一抬头,就看到红衣青年倚在树下等她。 萧天炀抱起手臂靠着树干,上方枝叶繁茂,斑驳光点落下,飘过那张昳丽俊美的面容。 他侧头看过来时,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在流离的金芒里,泛着一点诡谲的暗红。 苏陆觉得他情绪不太好。 然后,萧天炀却是笑了,“怎么你也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好吧,把你喊回来是我的错。” 他原先那些抑郁的情绪好像又消失了。 苏陆:“……大师兄不用和我道歉,我不是因为这个不高兴,我是没买到想买的东西。” 然后她问他为什么喊自己回来。 萧天炀见她不愿多说也不再问,“冯扈的亲传弟子当中,老三何蒿和我有仇,他刚刚出山了,我担心他去报复你。” 苏陆愣了,“落雁峰的冯长老?” 萧天炀微微颔首,“我昨天回山才知道,你把他徒弟的剑打碎了,冯扈这人算计颇多又好面子,一定想找回场子,但也不至于害死你,但何蒿就未必了。” 他和这人有旧怨,显然也知道那不是什么好东西。 萧天炀冷笑一声,“他不认识你,但只为了报复我,他也做得出来,虽然只是个开光境废物,但你若是落单遇到他,那也没命活着。” 苏陆十分无语,“他也不知道咱俩的关系怎样,万一你很讨厌我呢?” 萧天炀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自从我带你去了一趟丹书堂,已经不会再有人认为我讨厌你了。” 如果他真的厌恶她,即使是师父的命令,他也不会照做。 他的脾气纵然是外人也知道的。 “……好吧,那也得谢谢师兄喊我回来。” “还有另一件事。” 萧天炀看了眼卧龙峰的方向,“冯扈的一个徒弟提出要与你论剑台决斗。” 苏陆皱起眉,“练气境?” “练气境二重。” 她入门也有一段时间了,听别人聊过几次,自然是知道论剑台的。 那就是在卧龙峰峰顶的广场上,自己初入门时见到的高台。 周围设有极为高级的结界,能抵御灵力冲撞,是专门给人比试用的。 毕竟,简单切磋还好说,但凡是认真的对战,哪怕是两个练气境修士,也能毁掉一片树林,更别说筑基境往上了。 所以宗门内设了很多特殊的场所供人切磋。 也不仅是卧龙峰,其他各峰都有类似的地方,有些道场四周也有结界庇护,防止灵力对撞波及周边的建筑。 不过,论剑台在防御力方面绝对是个中翘楚。 据说能承受两个元婴境修士的全力对战。 当然至今为止,还没有元婴境大佬真的在上面拼命。 虽然宗门里也确实有过这个等级高手的战斗,但他们通常是直接上天干架,也不会在论剑台的方寸之地里折腾了。 在上任宗主在位的期间,为了防止有些人私下争斗,栖云仙尊将门规改了,让论剑台决斗成了一种邀战方式。 不过,主动发出邀请的人,修为大境界不能高于被挑战的人。 也就是筑基境不能向练气境邀战。 但小境界有差距却是可以的,譬如练气境二重可以向练气境一重邀战。 当然,通常来说,哪怕只差一个小境界,在双方其他条件都相似的情况下,都会是那个境界高的获胜。 但在真正的决斗中,法宝等级,战斗经验,精神状态等等,全都是影响因素。 所以也不能说差一两个境界就是胜负毫无悬念。 苏陆:“……这人什么情况,大师兄知道吗?” 原因也不用问了。 肯定是冯长老派来,给他那两个入室弟子出气的。 要说他多么在意那两人,苏陆也不觉得,但多半还是认为自己出手重了,太不给他面子。 虽然她动手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他们是哪根葱。 不过,冯长老难道不知道吗? 别说他是落雁峰的长老,就算是门派的宗主,入室弟子一大堆,随便拎出哪个,她也不会知道其身份。 所以说来说去还是为了面子吧。 “一个水属玄灵根,他特意来了凝碧峰,在大道场前,使了一个扩声术,当着数百号人的面向你宣战。” 萧天炀淡淡地道,“他如此大张旗鼓,显见是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的。” 现在整个炼石堂也确实传遍了。 无论是住在山顶的人,还是山脚结界出入口的值守弟子,但凡不是在闭关修炼的,全都知道大长老的徒弟被人约战了。 苏陆:“……他提的什么条件?” 按照门规,主动发出邀战的人,可以提出一定的条件。 如果对方拒绝战斗,那就必须完成这条件。 条件由卧龙峰的执剑长老来裁决是否合理。 通常来说,只要你的要求不是让对方当场自杀或者一些离谱过分的东西,长老都会同意。 甚至之前曾有人索要对方的法宝,都被通过了。 虽然那不是本命法宝,也只是二手货凑合使用的。 不过,这条件需要在战斗开始前就说出来。 萧天炀轻哼一声,“让你给那个失了法宝的人道歉,并且要你给一把灵器当赔礼。” 苏陆:“…………我知道论剑台的规矩,我要么答应这条件,要么就和他战斗,对吧?” 如果她选择战斗,那么即使输了,也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没错,但如果你赢了,就轮到你提条件了。” “如果我提的条件,他做不到呢?” “如果你的条件被长老通过,他依然做不到,那就要被逐出宗门了。” 萧天炀喊她回来纯粹是提防小人报复,与决斗毫无关系,他看上去好像都没把这个当回事。 他说完也就随意地问了一句,“要打吗?” 作者有话说: 翻了下评论,虽然不太理解为什么会有人猜真假千金,但这篇文没有这方面设定,可以说毫无关系,其他的不剧透了。 第34章 苏陆有点苦恼。 论剑台决斗光明正大, 届时会有许多人围观,至少有一位卧龙峰长老在场,不会出人命。 如果真被打得奄奄一息甚至断气了, 短时间内也能迅速救回来。 所以谈不上危险。 至于受伤,这对他们来说都是家常便饭, 她也不在意这个。 苏陆:“如果输了好像也不会怎么样?除了丢人之外?” 她对自己挺有信心, 但还不到盲目的程度。 而且那人向她发出邀战,一定是被冯长老允许的。 冯长老一定也有把握对方能战胜她,否则那人以练气境二重挑战练气境一重还输了,当师父的岂不是更丢人。 “输赢算什么?” 萧天炀嗤笑一声,“你别看这门派里很多人被我打过, 但我输的次数也不少, 如果输一次就要寻死觅活, 那我早就死一百回了。” 也是这么个道理。 苏陆至今还没正式输过,但她觉得自己也该学会面对失败,否则一旦发生了, 对心态也有影响。 “你该在意的不是输赢,而是冯扈想如何找回面子。” 两人向山中走去,左近经过的修士纷纷向他们点头致意。 “……给你一剑戳个透心凉,你是输, 砍掉你双手, 你是输, 打碎你全身骨头, 也是输。” 他淡淡地道:“不知道冯扈想要他的徒弟如何赢呢。” 苏陆皱起眉。 确实, 那人想要的, 未必是简单打败自己, 或许是想让她输得很难堪。 苏陆:“我猜届时必定有很多人围观, 他一定会想让我在那些人面前丢尽脸面吧?” 萧天炀颔首,“所以你自己来决定,丢不丢人这事也全看你自己,你若是觉得无所谓,那别人说什么都一样。” 他笑了一下,“就像有人会嘲笑我们身为天灵根沦落到外门,觉得我们应该因为这事懊悔痛苦。” 苏陆:“……但我只觉得他们才是笑话。” “所以是输是赢,怎么输,怎么赢,也全看你自己,如果你自己太当回事,就算别人一声不吭,你照样会万分难堪。” 苏陆默默点头。 接着想起刚刚的话,“那人说了灵器?他是不是知道我有晚霜?” 她有时候空着手出去,有时候带着晚霜,但也是挂在腰上,由外袍遮掩着,一般人还真看不出来。 既然他的行为都是被冯长老指使,那冯长老肯定不会缺这一个灵器吧? 但是,他们要真是知道晚霜在她手里,会这样表现吗? 落雁峰的人应该都不愿得罪段鸿吧? 苏陆:“难道冯长老觉得把这事说出去,能挑拨段鸿和清霄仙尊的关系?因为他将晚霜送给一个清霄仙尊讨厌的人?” 她这么说着自己都不太相信。 萧天炀冷笑,“落雁峰首座是什么人,他能不知道自己的好徒弟将曾经的法宝送给谁?” 苏陆也这么觉得。 哪怕清霄仙尊大部分时候不管徒弟们的行事,但他对他们做过什么一定是了如指掌的。 萧天炀哼了一声:“无非是想逼你应战罢了。” 所以她要么答应决斗,要么就公开道歉交一把灵器。 如果她拿不出灵器,那论理说,她好像也是要被逐出玄仙宗的。 只是,如果她真不愿拿出晚霜,那也不代表她不能交出别的灵器,毕竟师父师兄们手里都有不少。 虽然苏陆也不愿轻易这么做。 “……怎么总觉得被邀战的人吃亏了呢。” 苏陆不爽地道:“门规至少也该改一改,必须要小境界等同吧,否则练气境九重向练气境一重挑战,后者只能选择去挨打,或是去完成那些要求了。” 这不就像是白嫖吗。 “其实也没有。” 萧天炀好笑地道:“首先这样的强制邀约,每个人一年内只能发起一次。” 当然要是双方都同意的、没有任何条件的正常切磋,自然就没有次数限制,直接去卧龙峰开打就完事了。 “其次,你可以上场立刻认输。” “……啊?” “没错,上场后,长老宣布开打之前,那时两人都不能向对方动手,否则犯规,也不用担心对方使手段让你无法开口。” 苏陆听得目瞪口呆,“真能这样?” “你以为呢。” 萧天炀乐了,“所以说,只要你不觉得丢人,那什么都有解决的办法。” 苏陆懂了,“很多人都觉得这样丢脸,所以不愿这么做对吧。” “有人是这样,但能做出这种事的人也不少。” 苏陆明白了。 届时一定会有很多很多人去围观,如果她当众认输,好像确实也挺丢人的。 苏陆:“我必须要现在立刻给出答复吗?还有如果我答应了,是什么时候战斗?” “那倒不用,你才回来,又是出去战斗了一番的,怎么也要休息一下,明天再说也来得及。” 苏陆决定先回家睡一觉。 不过,在抵达住处两人告别之后,她忽然感觉怀里的玉简又发烫了。 段鸿回了消息。 “是重渊之王手下的大妖。” 他接着又发了几条,表示自己现在在外面,等有空回来再细说。 苏陆;“?” 嗯? 居然又是霍衢的手下。 难道所有事都和这家伙有关系么? 不过从段鸿发的消息来看,这个大妖倒不像是奉了什么命令。 反正大妖们多半是某个妖王的手下,这应该也是凑巧吧。 苏陆麻木地给段鸿说了声谢谢,把玉简丢到一边,直接躺在了床上,接着又猛地坐了起来。 她回过头看着镜子。 那是她从山下扛回来的一座落地穿衣镜,桃木架子,镜面是一种来自宝窟的晶石。 这种晶石唯有身具灵力的人才能挖掘出来,制造工序倒是简单,因此在修士的居所里并不罕见。 它的色泽比玻璃稍稍黯淡些,清晰度却不逊色。 下一秒,光洁的镜面上,倏地涌起了一层淡淡的灰色雾气。 “?!” 苏陆睁大了眼睛。 …… 次日中午。 卧龙峰峰顶。 开阔的广场上聚集了上千人,其中有一半围在正中高台旁边,更有百多人御剑而起,在空中观摩台上的战斗。 台上战斗的总共有五个人,仔细一看,竟然是一个人在打另外四个。 修为低些的弟子眼前一花,其中一个人已经被一拳打飞,胸口重重撞在结界护壁上,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背后的护壁上金光流荡,显然也为他承受了一部分冲击。 还没等大部分观众反应过来,另一个人也被一脚踹出去,脊背砸落在护壁一侧,如同烂泥般滑落,倒在地上无法动弹。 “那不是赵师兄和温师姐吗,他俩输得也太快了吧。” 有个新入门的卧龙峰弟子低声道,“那个人是谁啊?” “你还不知道他是谁啊?” 观众们这边说着话,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山顶上方的天空中,出现了数百道绚烂彩光,宛如流星雨般悉数坠落。 同时,广场入口处也涌现出一大批人。 两拨人在广场上汇聚起来。 吵嚷声越来越大,甚至传出一些咒骂脏话。 卧龙峰弟子们定睛一看,居然是落雁峰和炼石堂的人。 其中也夹杂着来自其他支脉的修士,但以那二者为主。 “……怎么回事?” 有些消息不灵通的人满头雾水,“他们来卧龙峰干什么?” “你不知道?有个落雁峰的向炼石堂的人邀战论剑台了。” “什么?!谁和谁?” “两个练气境。” “那有什么好看的?” “其中一个是慕容冽的徒弟……” “好家伙,萧天炀以前就常常干这种事,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是啊,这个更厉害,才练气境就惹上麻烦了……” 广场上响起了悠长的钟声。 一道人影凭空出现。 灵压蔓延开来,周围的卧龙峰弟子们纷纷行礼。 那人站在高台前方的半空中,也不看背后正在发生的战斗,只是看向地面上黑压压的人群。 “那就是卧龙峰的执剑长老,负责裁判邀约决斗……” 有人给自己的师弟师妹讲解道。 “邀约者。” 那执剑长老淡淡地道。 她神情平静,显然担任这职位久了,对类似的场景已司空见惯。 落雁峰的修士当中一阵骚动。 前面的人纷纷向后避让,一个瘦削的少年走了出来。 “落雁峰齐铭。” 他嗓音有些沙哑。 执剑长老眼神毫无波动,“应约者出列。” 炼石堂那边显得安静许多,因为被喊的人就站在最前面,此时慢悠悠地向前走了两步。 “炼石堂苏陆。” 这声音就要动听许多了。 远处围观的卧龙峰弟子们打量着这两人。 已经有人悄然开了小赌局。 “赌那姓齐的赢,毕竟境界高嘛,而且入门时间也久,我猜另外那个上场就认输。” 其实上场认输也算是一种明智选择,既避免挨打,也避免去完成对方提出的要求,就是有点丢面子。 至于被揍一顿更好,还是这样丢面子被骂懦夫更好,那对不同的人来说就是不同的选择了。 “我赌炼石堂的那个赢,她徒手打碎过两把灵器……” “那事我知道,第一次也不是徒手吧……” 执剑长老扫了他们两人一眼,又看向了人群。 她明明没做什么,视线扫过之处,低语声却皆尽消失,只剩下一片寂静。 唯独论剑台里面的几人还在战斗,但他们在结界之内,里面的声音也不会传到外面。 执剑长老闪身落地,大袖一挥,空地上出现了一座石台,上面旋转着一座小小的法阵,阵中嵌着一颗五光十色的灵石。 一旁有两个卧龙峰弟子上前,显然是这长老的徒弟,他们一左一右站在了法阵旁边。 齐铭也率先走过去,一手放在了法阵上面。 “练气境二重。” 旁边的卧龙峰弟子报道。 齐铭退到了一边。 苏陆也走了过去,同样抬起手。 那卧龙峰弟子微微一惊,“……练气境二重。” 远近人群里顿时一片哗然。 她才到练气境几天?居然已经晋了一个小境界? 要知道许多人从练气到筑基就要上百年,纵然是天灵根最快,有些人快得只消几个月,但慢些也也要数年甚至十数年。 那从一重到二重有数日的,也有一年半载的。 在震惊过后,议论声越来越大。 “我收回刚刚的话,我觉得她不会认输了。” 有人低声道,“境界差一级认输还过得去,如今都是同等的练气境二重,还畏畏缩缩就太不像话了吧。” “话不是这么说的,师兄,她才入门几个月,那齐铭都入门好几年了,这时间怎么也能将两三个法术练出样子。” “你觉得她能这么快晋入练气境二重,但是学不会法术?” “……我没那么说,但是,学会,熟练,以及能否在战斗中得心应手,那完全是不同的概念。” 那人叹道,“希望她别那么争强好胜,赶紧认输吧。” “他们即将结束,你们二人可以准备登台了。” 执剑长老看向两个练气境。 她依然一副淡定的样子。 身为宗主的弟子之一,她担任长老之位也有数百年了,比起这些年轻人更见过世面。 此时登仙台上猛然爆发出一阵金光,显然是时间到了,结界护壁悉数破碎! 四道人影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出来了。 其中两个人都倒在地上,动都动不了。 另外两人稍好些,但也是一个坐着一个跪着,看上去都没了半条命。 执剑长老冷眼扫过去,看上去似乎不太高兴。 “这可不是我在欺负人,师尊。” 一道身影从高台跃下。 那是个高大俊美的青年男人,五官深邃英挺,生了一双浅淡的水色眸子,脸上的神情懒洋洋的,颇有些潇洒不羁。 他穿了一身深青色的劲装,越发衬出比例完美的精悍体格。 相比起对手们破衣烂衫浑身重伤的样子,他看上去浑身齐整,完全不像刚打完了架。 “是他们求着我指点的。” 那人指了指另外四个人,“不信师尊问他们。” 那四人有两个已经昏了,被同门好友抱到一边,剩下两个尚且清醒的,闻言纷纷点头。 “是我们请沈师叔指教的,徐长老。” “不错,能得师叔指点一次,确实受益良多。” 两人鼻青脸肿,但眼神都颇为闪亮。 执剑长老摇摇头。 她自然也清楚徒弟没说谎,只是如今这场面不怎么好看,而且另外两个人还等着上去战斗呢。 “那是谁啊?一打四好厉害……” 炼石堂的观众里有人悄声议论起来。 “那就是沈循啊,卧龙峰年轻一代的第一高手,虽然他好像是个体修,至少没见过他用法宝的……” “哦,原来是他啊!没想到他不仅厉害,长得也,咳!” 苏陆也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倒也不是因为颜值,而是她想起初入门时遇到的沈徊,下意识比照兄弟俩的模样。 他们生得其实不太相似,沈徊的五官更柔和些,不是因为脸整得嫩了,而是轮廓本就娟秀。 沈循作为兄长,看着是青年模样,眉目也更凌厉,只是气质有些疏懒随意。 此时,那位卧龙峰年轻代的第一高手,正迈开长腿走向场外,同时挥了挥手,“……你俩可以去了啊。” 他一边说一边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们一眼。 沈循看到齐铭时视线毫不停顿,只是盯上苏陆的时候就愣了,“嗯?你就是那个阴灵根啊。” 执剑长老微微皱眉,看上去很想将这个徒弟直接丢出去。 这其实不是聊天的场合。 苏陆也不想和他多说,点点头糊弄过去,就准备上台。 沈循站住了脚步。 他好像本来想离开,此时又打消了念头,直接抱起手臂站在一边观战。 “那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学会第四个法术。” 他饶有兴趣地道:“若是我输了,条件随你提。” 苏陆:“…………” 原来他就是传讯玉简里和自己立下赌约的大哥啊。 苏陆:“放心,你输定了。” 第35章 他们在这里打哑谜, 旁人全都听不懂,顿时有人露出好奇之色。 执剑长老依然一脸淡定,也懒得去探究徒弟在搞什么花样。 那来自落雁峰的对手就不一样了。 齐铭眼珠转了两圈, 视线在面前两人身上扫过,忽然笑道:“原来你们的关系这么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别有深意地道:“苏师叔, 可别影响了待会儿我们的决斗。” 这话是什么意思? 众目睽睽之下, 沈循唤那执剑长老为师尊,他又是天灵根,那必然是徐长老的亲传弟子。 如果他和苏陆关系很好,会不会影响执剑长老对胜负的裁定?亦或是影响她对双方提出条件可行性的评判。 或许答案是否定的。 但齐铭那句话显然是引导人们往这边想。 沈循当即似笑非笑地转过头,眼中冷光闪现, “你算什么东西?轮得到你这废物在——” “啊?” 苏陆赶紧打断了他, “齐师侄难道聋了吗?听不到刚刚他说的话, 我们显然是第一次见面啊。” 齐铭还要说话,她也不给他机会。 “还是你受伤啦?若是这样不如我们的决斗改天吧,否则待会儿我赢了, 你再说你是带伤战斗的,找借口不认输,那可怎么办?” 齐铭顿时气得七窍生烟。 这家伙! 他看着面前的少女,心里暗恨。 冯长老已经告诉过他, 苏陆带着被段鸿赠予的晚霜, 但那是冰属法宝, 对她而言应当不是最为趁手的。 而她的师父师兄们手里也不缺好东西, 若是再给她一两样宝贝护身, 那也不好对付。 甚至慕容冽可能会将覆雪给她用——毕竟他以前也曾将覆雪给另外俩徒弟用过。 齐铭想到这里不由咬牙。 冯长老也给了他一把灵器, 然而那是决斗后要还回去的。 而且他都没法想象冯长老将本命法宝借给自己, 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反观慕容冽的徒弟们, 个个修行都快,萧天炀和崔槬的法宝都是下品仙器。 他们才那么年轻,时间有的是,日后法宝进阶成上品仙器,几乎是板上钉钉的。 那不都是慕容冽为他们搜罗材料打造的吗! 纵然这几个天灵根常常被嘲身在外门—— 但是长老的亲传弟子,在堂中不会吃亏,更何况慕容冽对他们又大方,他们过得不知道有多么舒服。 当然,肯定比不上首座的亲传弟子。 但比起像是齐铭这样的内门弟子,却是好了太多。 本来,齐铭和苏陆素不相识,还和师兄师姐一起嘲笑这天灵根被发配去外门,只将她当个笑话。 他对清霄仙尊没太多崇拜之情,今日也只是奉命行事才要让她丢尽颜面。 然而此时此刻,想想自己入门多年,连一把灵器都捞不到。 他心里涌起了强烈的恶感,只恨不得弄死对方才好。 “……上台。” 执剑长老淡淡地说道。 她浑然不在意这些争端心思,对齐铭的含沙射影也不当回事。 齐铭也不再多说,伸手捏了个剑诀,袖中猛地窜出一道流光。 那是一把光泽温润、荡漾着水波的蓝色长剑。 他直接跃至剑上,驾驭着飞剑缓缓升至半空中。 练气境能够御物,但境界和灵力所限,不会特别纯熟,速度也较为有限。 他或许能更快飞上去,但控制不好又会飞过了头,弄得更不好看。 因为都知道他是练气境,观众们也并无意见,没人吐槽他的入场速度姿态。 “……那好像也是灵器吧。” 有人小声嘀咕。 “这年头没把灵器你都不好意思出来混……” “扎心了,我就只有法器……” 论剑台建在百米高空中,下方支起数道长长的光柱,金色结界护壁笼罩四方。 齐铭上去之后,结界一侧露出缝隙,然后向两边扩散,展开一片容人通过的入口。 此时,观众们看着另一个人轻身跃到空中。 她的身形灵动轻盈,宛如踩着看不见的阶梯,几下就旋身而上,速度比齐铭快了数倍。 “……那是御空之术?” “这玩意儿一般是体修法修才用的吧……” “对啊,不是特别难学吗,比御剑还麻烦些,除了没有法宝的谁去学那个?” 苏陆已经走进了场中。 外面的观众当中,练气境以上的,此时纷纷腾飞而起,围着论剑台凭空而立。 修士们五感敏锐,远些也能清楚看到台上的细节,因此周围上上下下站了近千人。 执剑长老出现在高台正中央。 决斗双方分别站在论剑台两端,静静地对峙。 齐铭已经紧握长剑,苏陆依然是双手空空。 他们的气质姿态截然不同,偏偏又都是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许多观众都觉得颇为有趣。 然后更多的大小赌局开始了。 “一百上品灵石赌苏师叔赢。” “好家伙,不愧是师姐,这么大手笔,那我跟二十。” “我跟十个,最近真的没钱了。” “……我觉得还是齐铭会赢,虽然我不怎么喜欢他,但冯长老怎么会做没把握的事。” “这与冯长老有什么关系?” “你不知道吗?” 落雁峰修士们交头接耳间,许多人也听说了之前发生的事。 他们平日里大多在修炼,齐铭去炼石堂大张旗鼓宣战,才让很多人都知道了,但未必清楚整件事的始末。 “……真的假的?她能空手打碎灵器?” “所以她是体修吗……” 另一边也在谈论着同样的话题。 沈循抱着胳膊站在前面,周围一众卧龙峰修士围绕着他。 他们都是剑修驾驭着法宝,唯有他一个凭空而立,颇为突兀。 “沈师叔,她是体修吗……” 有人小心翼翼问道。 他们看出沈循好像认识她,而且以他金丹境体修的眼力,应该也能看出答案。 “……算不上。” 沈循摸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论剑台,“若是放低些标准,或许能是勉强入门吧。” 此时,双方准备时间已过。 执剑长老重新检视二人,“开始。” 观众群体里响起一片哀嚎声。 原先下注赌苏陆会认输的,此时已经满脸懊悔。 更多人则是看着论剑台上的动静。 两个练气境的战斗,其实不该来那么多人围观。 但种种原因混杂在一起,这场面已经是相当热闹了。 果然,接下来的决斗也没让人失望。 “……苏师叔,那我就失礼了。” 齐铭皮笑肉不笑地道。 话音落下,他已经一手掐法诀,一手掣起长剑,剑刃幻出道道水光,径直射向对面。 这剑诀使得像模像样,但稍有眼力的人都看出来,也就是练气境应有的水平。 哪怕看上去相似的招式场面,不同境界的人使出来的威力也是截然不同的。 “不过,练气境二重能这样已经是不错了,我那时候是做不到的。” “呃,师兄你又不是剑修……” 观众们点评时也不忘记带上另一个人。 苏陆直接避过了迎面而来的几道水刃。 但这只是开始。 蓝汪汪的水刃连绵不绝,如同落雨般扑面而来。 “他竟然能维持这么久……” “齐铭已经入门很多年了,将一两个剑诀练得纯熟也理所当然……” 苏陆:“……” 在别人眼里如何她不清楚,但这些东西在她看来真的很慢。 她身形一动,如同穿花蝴蝶般,轻盈地跃转在水刃之间,衣角都没被擦到。 一道道碧蓝莹润的水刃接连射来,在落地时溃成四散的水花。 苏陆一直在躲避,几乎没有消耗灵气。 她也完全不敢放松。 这肯定不会是对方的杀招。 同时,齐铭嘴角溢出冷笑。 他自然也不觉得这么一个剑诀能放倒对方。 齐铭松开了握剑的右手,让灵剑慢慢悬浮至身侧,空出的手又捏了一个法诀。 观众们当中有眼尖的看到了,“……他在维持剑诀的同时,又放了一个法术?” 在漫天激射的水刃当中,悄然出现了几点寒芒,竟是一根根锐利纤细的冰刺。 水刃翻涌的浪花,掩盖了这些冰冷的暗袭。 苏陆忽然停下脚步。 比起旁的修士,她的视力要逊色些,兴许会忽略他们能看到的一些小细节。 但是! 在有光线的前提下—— 只要那是动态的,但凡在她的视野范围内,就绝不会被放过。 “叮!” 苏陆倏然旋身,罗袖在空中卷起,露出剃刀般锋锐的利爪。 她扬起手,动作算不上优美,但极为精准地,没有半点多余地、打掉了从侧面袭来的冰刺。 那一道冰刺掩盖在翻涌的浪花下。 它本该与水刃一起坠地消散,却仿佛能够自动索敌一般,在阴影中重新弹起,射向苏陆腿上的中渎穴。 因为距离很近,而且几乎是视觉死角,即使余光瞥见,寻常人或许也难以应对。 齐铭脸色微变。 ——好快的反应! 难道真像是师尊所说,她走了体修的路子?! 他们的法术,比起对剑诀剑意的领悟,更注重锤炼筋骨血肉,时间久了对五感反应提升更多。 若非如此,区区几个月时间,她也不会有这样的反应—— 齐铭这么想着,眼中再次浮现出笑意。 那倒是正好。 齐铭双手舒展,身侧的长剑直接落了地。 竟是连御剑的灵力都撤去了。 他两手十指交叉,手臂外翻,做了一个极为奇怪的手势。 霎时间,以齐铭站立之处为中心,地面上伸出一道又一道细细的金线,迅速向前方蔓延。 道道金芒交叠穿插,组成一副繁复的法阵,将整个论剑台都笼罩在内。 苏陆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金线甫一出现,刚向前延伸时,她就已经跃至半空中,确保那东西不会碰到自己。 然而,地面上的金线腾起光辉,道道金光迅速升高,光柱从地面延伸到上方结界之顶。 苏陆:“……”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冯长老要选择论剑台了。 这四边的结界护壁,也限制了里面两个人的活动范围。 否则她可以直接跑出场地的。 黑暗笼罩而来。 此时此刻,整个论剑台已被金光充斥。 “五相封禁?” 观众当中有识货的惊呼出声,“练气境也能练出这个法术?” “练气境确实也能,不过要在法术方面悟性高的,否则……” “五相封禁?那是什么……” “是断绝人五感的法术,比起寻常的五行法术来,要困难许多,而且消耗灵力极大……” “她不动了!” 有人看向苏陆。 她正直挺挺地站在原地。 “……显然是中招了吧。” 其实齐铭此时也不好受。 他完全没想到,剑诀维持那么久,姓苏的居然没有冲过来—— 她一直在外面绕圈躲避,没怎么消耗灵力,这也就罢了。 齐铭如今只是练气境二重,哪怕这五相封禁之术练习了足足两年,威力也有限。 若是换成筑基境的对手,恐怕是直接无效了。 即使是练气境,那也是目标离他越近,威力才越大。 苏陆离他足足有二十多丈远,法术效果会大打折扣,说不定已经从断绝变成了大幅削弱。 齐铭简直要气死了。 她怎么就不过来呢!一般人看到对手释放范围剑诀,不都会赶紧拉近距离吗! 这封禁五感的法术,总共两种用法。 一是施展在某个人身上,另一种才是圈定范围,让范围内的活物失去五感。 范围越大,范围内活人越多,施术者的灵力消耗越多,维持时间越短。 所以齐铭巴不得对方靠近,那样他拼着受伤、拼着法宝被震碎也能将术打在她身上。 届时她必输无疑。 反正灵剑不是自己的本命法宝,双方没有契合,就算被打碎,也不会让他受创。 而且他还特意维持着另一个护身法术,确保自己不会被一击放倒。 “……咳!” 齐铭吐出一口血。 可惜那都是做梦了。 现在他灵力消耗过大,站都有些站不稳,只能勉强提剑冲了过去。 他誓要砍掉她的手脚,让她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只能像是蛆虫般在地上蠕动挣扎。 “……” 苏陆一直猜测对方有什么大招,因此不敢离得太近。 现在看来自己的想法可能是对的。 这法术应该是五感断绝。 她现在确实瞎了,也闻不到任何气息,好像也聋了。 苏陆猛地扬起手。 齐铭也怕她有后招,见状连忙驻足。 然后,众人看着她一甩长袖,将一样东西扔在地上。 苏陆极为用力,那东西落地就摔得四分五裂,甚至碎片都溅射得到处都是。 “……那是镜子吗?” 地面上只剩下一枚残缺的菱花铜镜,光洁的镜片四处散落,让人摸不着头脑。 其中一枚镜片,倏然喷出一大团晦暗的灰色雾气。 灰雾源源不断涌出,在台上弥漫开来,转瞬间占据了大半个论剑台。 齐铭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顿时连连后退。 他只以为对方将压箱底的手段拿了出来,自然不敢大意。 那灰雾所过之处,顿时泛起一阵阵诡谲寒冷的阴气,齐铭只觉得身上灵力流转都艰难起来。 然后,雾中出现了森森白骨。 面容扭曲的厉鬼咆哮着冲出,尖利的指爪撕裂空气。 “我靠!” “……我听说阴灵根能驱使鬼魂,原来是真的!” “那还是镜鬼!” 齐铭早已惊得脸色煞白。 他现在灵力不足原先的二成,如何能对付这样的厉鬼?! 镜中恶鬼徘徊在半空。 他的身躯枯瘦,四肢干瘪,皮肤仿佛被撕去,只剩下薄薄一层焦黑的肌肉。 雾气充盈了大半个论剑台。 恶鬼在雾里穿梭,如水中游鱼般轻快,只是一时间似乎有些茫然,仿佛找不到目标。 ……找不到目标? 齐铭忽然冷静下来。 他正站在雾气之外的角落里,没有被灰雾扫到,好像鬼也没发现他在这里。 齐铭看着那张骇人的鬼面,忍着恶心端详那扭曲的脸庞,发现了一对空洞的眼窝。 这鬼也是个瞎子! 齐铭嗤笑出声。 此时对面一人一鬼都是瞎子,就算藏着这般厉害手段,又有何用? 他一震手中长剑,射出几道剑气,水属灵力蒸出白气,驱散了一部分灰雾。 齐铭试探着迈了几步,果然那恶鬼仍然没发现他。 大概也是个聋子,全凭雾气索敌。 齐铭这么想着,一边继续驱散灰雾,一边试图接近正主。 当双方距离拉近一些之后,他忽然发现了怪异之处。 齐铭并非直线前进,而是在场上左突右转,不断变换位置。 然而无论是在论剑台的哪一边,无论站在哪个具体位置,他都能看到苏陆的正脸。 不对! 这不是巧合! 他惊疑不定地向旁边走了几步。 苏陆微微歪过头,依然朝着他所在的方向。 ——她一直知道他在哪里?! 齐铭大惊失色。 她怎么做到的?! 齐铭低头检视地面的纹路,确认法术一定是生效了的。 论理说她现在听不见也看不见,闻不到也尝不到,甚至连触觉都失去—— 她究竟怎么做到的?! 齐铭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答案。 恶鬼已携着滚滚灰雾狂奔而来,扭曲的面容在厉啸里越发狰狞,利爪如同死神的刀锋。 那是不知恐惧、不知疼痛的已死之物,不会思考因而也不会后退。 唯有强烈怨愤和恨意,驱使着他毁灭眼前的一切。 在阴森涌动的灰雾中,黑发金眼的少女歪歪头,露出了甜美的微笑。 齐铭的身体有着血液流动带来的温度,无论在什么位置,都与周围的环境区别开来。 因此,她一直能确定他的位置方向,双方距离越近,她的感受越是精确。 所以她一动不动,像是掠食者等待猎物的靠近。 “……撕碎他。” 血色飞溅开来。 那是齐铭昏厥前最后听到的声音。 第36章 齐铭重伤倒地的那一刻, 再也无法维持法术,五相封禁完全解除。 执剑长老不曾喊停,苏陆也没召回镜鬼, 于是一场单方面的痛殴还在继续。 忽然间,齐铭艰难地比了个法诀手势。 他身前猛地爆发出一团白光。 一束束细碎的光柱, 刺穿了浓郁的灰雾, 撕裂了镜鬼的身躯。 然后齐铭彻底晕了过去。 “……” 场外一片寂然。 如果是全盛状态,齐铭或许也能抵抗野生的镜鬼。 然而,他本就损耗了大半灵力,又要维持五相封禁,灵力一直在不断流逝。 而且因为太过震惊, 他甚至还沉浸在疑问和愤怒中, 一上来就没反应过来被揍得不轻。 最后他似乎是本能地、释放了某种强力法术, 炸碎了那只鬼,但自身也因为透支而昏厥。 观众们大多都能理解到这一层。 也有一部分人则看向论剑台上的另一位。 腰上挂着炼石堂玉牌的少女,此时正蹲下来, 捡起地面上一块碎裂的镜子。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两秒钟,才神情轻松地起身。 “刚才那是什么法术?威力好像还不小,她的鬼没了吗……” “不,不好说……” 苏陆没有任何损失。 经过昨天的几次尝试, 她已经确定了, 是自己在为镜鬼提供灵力。 这也让它比野生的镜鬼更有战斗力, 重生速度也更快。 一次被毁去没关系, 只要她还有灵力, 他随时还能再次在镜中重塑。 不过, 刚刚齐铭炸碎镜鬼的法术, 确实颇具威力。 那时五相封禁已经解除, 苏陆是眼睁睁看了全程。 ——几道光束分别穿过镜鬼的四肢胸腹,将它扯得四分五裂。 这法术应该是给自己准备的最后一道杀手锏。 “应约者获胜。” 论剑台结界的光芒黯淡下来。 两个落雁峰的修士很快飞过来,匆匆忙忙将齐铭带走了。 执剑长老重新出现在场上,宣判胜负后看向苏陆,“你的条件。” 苏陆:“……我要一千块上品灵石。” 执剑长老几乎不假思索地点头。 齐铭的条件是让她给一把灵器,如果是下品灵器的话,算起价格也差不多是一千块上品灵石了。 苏陆笑逐颜开,“谢谢徐长老。” 齐铭能拿出来吗? 内门弟子每月得的灵石更多,但他毕竟只是练气境,数年积攒下来,也未必能有一千块上品灵石。 当然也有出任务的酬劳等等,但这依然会被修为所限。 大多数能给几百块中品灵石的任务,已经至少要筑基境才能去做了。 一切尘埃落定,外面的观众渐渐散去,沈循显然想上去说话,执剑长老却向他招招手,他只能无奈过去了。 除此之外,落雁峰的人是最先走的。 尤其是冯长老的弟子们,个个面如土色。 他们和齐铭的关系未必有多好,但是想想这次战斗结束后,师父必然极为生气。 上回还是冯长老的亲传弟子之一被萧天炀打伤,其他的弟子们战战兢兢数月,才算是过去。 如今还指不定会怎样呢,他们又得夹着尾巴胆战心惊一段时间了。 其他人不是冯长老的徒弟,但大多也垂头丧气,尤其是那些参与了赌局的。 剩下的一部分人无所谓,只觉得战斗挺精彩。 还有一部分人非常不爽,他们心中外门弟子合该低自己一等,如今竟然胜过了冯长老的徒弟? 还是个入门才几个月的小孩? 他们更有曾和同门一起嘲讽过苏陆的,此时简直像是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切。” 有人不服道,“换成我去,她早就躺地上动不了了。” “兄弟,你都筑基境了,能不能要点脸啊?” 旁边一个卧龙峰弟子嗤笑道,“要不和我比一场?” 那人的脸顿时涨成猪肝色,“这位师姐说笑了,你都开光境了,我才筑基三重——” “啊?” 那卧龙峰弟子歪歪头,“我还以为你不在乎修为差距呢,否则怎么会觉得打赢一个练气境很光荣呢?” 落雁峰弟子顿时灰溜溜地御剑跑了。 卧龙峰的人吃瓜看戏津津有味,时不时寒碜一下说酸话的,还有几个人摩拳擦掌,恨不得也上去比试一下。 “苏前辈!” 有社牛已经冲过去了,“我也是体修,等有时间我们比划比划?” 苏陆下意识看向论剑台。 “不不不,不是这东西,就是我们切磋一下啦,没有条件的。” 那人摆手道,“我是——” “别你是了,五师姐,你一个筑基境的好意思吗?” 旁边一个人直接将她挤开了,“苏前辈,我现在练气境九重,若你有空闲,能不能与你切磋几下?我第一次见到驱鬼战斗的!” 她们这边挤来挤去,很快又被炼石堂的人推到一边了。 广场上最开心的,就是炼石堂弟子们了。 他们看着简直如同自己打赢了战斗一样,各种欢呼雀跃,恨不得把苏陆围起来抛高高。 “……那个姓齐的先前来我们这里,趾高气扬地宣战,还说什么苏师叔你多半不会应战,亦或是临场认输……” “对啊对啊,你不知道他那嘴脸多么恶心!当时我恨不得就给他几拳!” “我就知道你会赢的!前辈你让我赚了好多灵石呢,几乎要顶得上我做两年的课业了! 他们七嘴八舌地说着,将苏陆团团围住,尤其是往日里和她说过话的,此时越发热络。 那些不认识只听过名字的,也扒着手指算了算辈分,有些喊师叔师叔祖,有些直接喊前辈了。 还有几个年龄小的、和她稍微熟悉的,直接就喊名字了。 “……嗯。” 萧天炀和崔槬站在远处。 前者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翠花儿你有没有觉得,六六比我们练气境的时候要强,而且人缘也比我们好。” “那不是应该的吗。” 崔槬无语地道:“你当年一会儿打这个一会儿打那个,师妹每次都是还手而已。” 萧天炀仿佛依然迷惑,“那我也没怎么打炼石堂的人啊……” 崔槬毫不犹豫地道:“你也没想过和他们搞好关系吧,你看看师妹和谁都客客气气的,你再想想你那时候是什么样。” 此时苏陆终于从人群里挤了出来,“师兄们又在说啥?” 崔槬笑了,“师兄羡慕你人缘好。” 苏陆下意识侧目:“……大师兄真的会在意这种东西吗?” 崔槬:“你看吧我也这么说。” 萧天炀白了他们一眼,“我还说了六六很厉害呢,今天这场,换我在练气境二重时,多半就白给了。”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如今在大庭广众之下,他也不问苏陆是如何感应齐铭位置的。 他们对视一眼,迅速回了凝碧峰,聚集在苏陆的住所外面,围着石桌落座。 “大师兄这么一说,我有点后悔我没去赌一把,因为我猜大部分人都赌我输。” 苏陆沉吟道,“其实是我一开始也没有完全的把握,我将事情想得特别复杂。” 实际上,齐铭的手段也确实不简单,但仍然比她预料中的好对付一些。 苏陆:“我好像高看他了。” 萧天炀摇摇头,“……这可是论剑台邀约,冯扈只能在自己的徒弟中找练气境来挑战你。” 以冯长老的年龄,他的亲传弟子至少也都筑基了,哪个都不行,就只能在入室弟子里找。 入室弟子受到的栽培自然要少得多。 而且练气境的修为,还能藏什么杀手锏? 冯长老又不愿让这事拖得太久,正好看中了齐铭的五相封禁,才将他选了出来。 “……不过,那家伙也不算差了,五相封禁这种法术并不容易练出来的,而且他应当是掌握了两种法形。” 萧天炀拍拍她的肩膀,“所以不是六六高看他,主要是你比较厉害啊,一来战术成功,没有近身让他碰到,二来能感应他的位置。” 苏陆:“?” 她盯着自己肩上的手。 萧天炀后知后觉地抬起手,“啊。” 苏陆死鱼眼,“什么也别说了,打一架吧。” 论剑台的战斗对她消耗并不大,灵力尚没有透支枯竭,因此这样的触碰依然会犯病。 萧天炀站起身来,走到一边的空地上,“其实我上次就想问了,你找到解除这个的法子了吗?” 苏陆拔出了腰间的晚霜,毫无节制地灌入灵力,刀刃上顿时寒气四溢。 “……有几种方法,但是都挺麻烦的。” 她知道自己无需留手,就直接冲了上去,尽全力挥出了短刀。 一时间冰雾弥漫,霜花翻飞,白亮的刀芒织成光网,接着是一道又一道的刀气飚射而出。 快些将灵力消耗完,就能少受折磨。 当然透支的痛苦也并不轻松,但总比承受诅咒发病要好些。 至少她是这么觉得。 萧天炀只是随手一挥,周身立刻翻腾起滚滚热浪,迎面而来的刀气瞬间消融无形。 “说来听听?” “那要从头开始说,你俩现在有时间?” 崔槬本来坐在桌上看账本,抬头瞥了一眼立刻皱眉,“……师兄别偷懒了吧,我觉得师妹还是需要继续喂招的。” “她不是不想当剑修吗。” 萧天炀耸肩,“六六你怎么说,你想快些将灵力耗完,还是我再教你几招?” 苏陆自然不排斥学习,“剑诀吗?” “不,只是帮你改改习惯,譬如说——” 萧天炀伸手在空中一抓,点点火光迅速向掌中汇聚,凝聚出一柄燃烧的火剑。 他放慢速度一剑刺来,“你和剑修战斗,对面未必是一直用远程剑诀的,我这样做你要怎么办?” 苏陆反手掣起晚霜,将刺至身前的剑刃挡住,“这样?” 萧天炀挑起眉,“你确定要用这个姿势?你手腕这个角度还能继续发力?” 他手上稍一使劲,晚霜顿时向下歪斜。 苏陆:“……” 这若是真正战斗中,自己可能已经被捅穿了。 修士的身体素质优势,只针对普通人或比自己境界低的人,换成实力相近的就谈不上了。 萧天炀后退两步,示意她出手攻击。 “所以还是需要一些经验和技巧,剑修战斗并非从头到尾皆是剑诀的比拼,慢慢来,我会的都教你。” 第37章 话虽如此, 作为经验丰富的金丹境强者,萧天炀所掌握的剑诀法术乃至各种战斗技巧,多得数不清。 一时半会肯定也教不完。 苏陆只能努力有多少学多少。 而且因为在犯病状态, 她还要先将灵力用完,省得备受折磨。 苏陆先是疯砍乱打了一阵, 将灵力用得干干净净, 确保自己不会发病,才瘫倒在桌边。 “……每次看到六六这样都很难受。” 萧天炀抱臂站在一旁,“所以到底该怎么解除这诅咒,有没有个章程?” 苏陆喘了口气,“书上倒是提过, 最优解是对应解咒法, 寻找到一些材料制成法阵之外, 还有几种方法,理论上可以破解任何如同戮情咒的恶咒。” 萧天炀微微拧眉,“最好别是夺舍和还阳。” 苏陆苦笑一声。 此类恶咒黏着躯体, 若是夺舍转生,自然能抛却前身,也就摆脱了诅咒。 然而唯有炼神化形的元婴境强者,才敢尝试夺舍, 否则冒然魂体相分, 也只是魂飞魄散的下场。 崔槬也皱起眉, “那也太难了, 去哪找阴灵根的身体……” 苏陆:“?” 可以。 这两人完全没想过夺舍涉及的道德问题。 苏陆叹了口气, “而且还要熬到元婴境呢, 算了, 这个我根本不考虑。” 其实书上也只是简单提了夺舍, 因为作者本人也觉得这不靠谱,无论是夺舍活人还是寻死尸转生还阳,都很麻烦。 苏陆:“师兄们听说过万剑宗的锻空炉么?” 面前两人顿时神情各异,显然也都是知道的。 “锻空炉内里蕴有赤冥离火,原则上可以除去一切邪崇恶力,本是锻剑用的,因为许多材料取自妖族尸身,甚至有些来自魔物。” 某些强大的妖族死后怨念极深,若是无法消除,其攀附在法宝上,很可能会导致使用者渐渐走火入魔。 萧天炀似乎觉得这事有些离谱,“你的意思是,你自己进炉子里?” 苏陆再次叹息,“对。” “……这好像确实是个办法。” 崔槬沉吟道,“旧年听说有万剑宗弟子被玉珊屿的大妖所伤,身中剧毒,且毒入血中,就是在锻空炉里洗练骨血,将毒素悉数烧尽。” 萧天炀头痛地道:“这事我也听说过,但那个人好像已经金丹境了……” 苏陆耸肩,“对,这就是第二个麻烦之处,金丹境之下受不了那火焰,好像会被烧死。” “第一个呢?” 崔槬侧目道:“第一个麻烦当然是因为师妹并非万剑宗弟子,师兄以为他们那炉子是摆在大街上么?” “对哦,险些忘了。” 萧天炀沉默片刻,“那东西在武神山峰顶的静心宫里,那地方是万剑宗宗主的居所,相当于我们要潜入穹冥仙尊的后花园,偷用他的澡盆。” 苏陆扶额,“这是什么破比喻!” 转念一想可不是要跳进炉子里。 而且那是天下第一的剑修,整日里在山顶闭关,所以趁人不在潜入的可行性又不高。 这还得是她能够越过万剑宗修士们的眼线,活着抵达峰顶。 算了。 “我还是说第二个吧。” 苏陆有气无力地道,“也是个物件儿,说不清比前面那个更容易还是更麻烦。” 崔槬忽然倒吸一口冷气,“净璞珠?” 苏陆有些惊讶,“二师兄怎么知道?” “听说过,你刚刚说到锻空炉,我就有几分想法,尤其你又说这个也不好找……” “靠!” 萧天炀也想起来了,“是不是无极仙尊从东海那边抢来的?” 崔槬颔首,“不错,就是剑圣当年四处烧杀抢掠,哦不,四处与人比试斗法,拿到的好东西,专门吸附灵力的。” 诅咒肯定也能吸走了。 苏陆:“剑圣拿到的……” 书里还真没写净璞珠的下落。 苏陆:“剑圣不是失踪好几百年了么。” 萧天炀摇摇头,“他又不需要带着那玩意儿,我听说净璞珠就在未央城。” 当年琅嬛天府鼎盛之际,修建了一座锦绣恢宏的天上宫阙,被称为未央城,无极仙尊号称剑圣,又被尊为中州帝君,接受万众仙门朝拜。 当年剑圣要么出去四处干架,要么就在天宫之中,若是留下什么好东西,自然也在未央宫的宝库里。 然而剑圣失踪之后,未央城也消失了。 人人都知道它就在中州境内,就在高空中,偏偏没有谁找得到。 琅嬛府的修士们自然最想找到,毕竟里面宝物堆积如山,大多是极品法宝和炼器材料。 苏陆:“然而他们找了几百年都没有下落,我不觉得我能找到。” 两个师兄也沉默了。 半晌,萧天炀叹了口气,“还有什么?” “还有就是找人了,长生宫宫主,天下第一医修。” 苏陆摇了摇头,“只是想要见他也难如登天。” 萧天炀点点头,“这个我也想到了,虽然见他确实很难,若是你快死了兴许还有希望,偏偏你这个……” 这诅咒目前来看也并不致命。 崔槬:“……倒是比前面两个容易,总有办法。” 然后他问苏陆关于对应的解咒法,做阵法究竟需要什么材料,让她列个单子。 苏陆再次苦笑,“我倒是可以写出来,但我仍不能完全确定,我中的就是那个诅咒。” 她大概能确定个十之八九,但万一出岔子,自己说不定就寄了。 苏陆苦恼地趴在桌上,“咱们这里有没有出色的医修?” “有是有,但谁比得上长生宫宫主。” 萧天炀叹道,“不说别的,境界上也差得多,那可是渡劫境。” 而且玄仙宗这边纵然是医修,其实也没那么专精。 三人都沉默了。 显然这诅咒解法还一筹莫展。 苏陆:“现阶段来看,我赶紧修炼是真的,否则炉子摆在面前都没用。” “也是。” 萧天炀点点头,“你那个鬼是怎么回事?” “……鬼的事也说来话长。” 昨天她准备休息时,发现镜中溢出的雾气,与青羊镇宅子里的鬼雾一模一样。 不仅是颜色浓度相似,还有那种特殊的感觉。 镜鬼从雾里现身时,她自然是如临大敌。 然而镜鬼毫无攻击意图,就呆呆地飘浮在半空中,仿佛牵线被砍断的木偶。 “鬼身上的力量,好像就是阴属性的灵力……” 苏陆不太确定地道,“我之前听人说过,他们做驱鬼任务时,在那些鬼气浓郁的地方,会不太舒服。” 但她在与镜鬼战斗时,哪怕置身于浓雾之中,也没什么异样。 反而如同游鱼入水,颇有一种本该如此的自在感觉。 苏陆:“所以,大概,或许,是战斗的时候,不知怎么将它吸收了。” 和镜鬼的战斗结束后,她确实感到了灵力增加。 但那可能只是因为力量同源,镜鬼就在自己身边而造成的错觉。 萧天炀停了手,“你当时身上带了镜子?” “不。” 苏陆竖起晚霜,看着雪亮短刃上映出自己的脸,“显然,任何能当镜子使用的物件,也是一样的。” 萧天炀似乎有些惊奇,“我之前就听说过,每个镜鬼都有自己的镜中领域,这种领域唯有在镜子内才能铸成,现在看来好像还不是?” “嗯,他能在不同的镜子,或者类似镜子的东西之间穿梭。” 昨天就从晚霜里跑出来,钻到了她卧房中的镜子里。 “或者说带着他那个领域来回流窜……” 苏陆回忆道,“我尝试与他沟通无果,他应该已经没有了神智……” 当她在灰雾中感受灵力流动时,有些破碎的画面涌入了脑海。 火焰,废墟,惨叫。 喧嚣吵嚷,光影缭乱,模糊的人影不断晃动,遍地都是焦灰余烬,直至上方横梁坠落,黑暗湮灭了一切色彩。 那仿佛是镜鬼生前的经历。 等到周围的人来救火时,他已经死了。 怨气让他化作厉鬼,寄存在那房间里的一面镜子中,后来那镜子被人买走。 萧天炀:“买家就是发布任务的人?” 苏陆摇摇头,“不,那个镜子几经辗转,进了一家倒卖各类陈设器具的店铺,里面有很多镜子,那个鬼仿佛是选了一个自己喜欢的镜子,搬家了。” 这个镜子后来才被那对富户夫妻挑中,运回了新宅中,乔迁当夜就险些被镜鬼吓得魂飞魄散。 崔槬:“鬼为何选中那个镜子?” 苏陆:“因为上面有阴属性灵力残留,我第一次摸到的时候就感觉有点奇怪。” “所以那个鬼其实是喜欢阴属性灵力——” 苏陆点头,“说起来,我俩最初打架,可能也是因为我先把镜子毁掉,又出手攻击了他。” 而且她的灵力对鬼来说还很陌生,可能有些刺激到他。 毕竟即使是同属性的灵力,每个人的灵力依旧会有些细微差别,据说高手是可以根据灵力残留判断身份的。 晚霜里也存留着苏陆的灵力,镜鬼寄宿一段时间后,仿佛已经将她当成了自己人。 “镜鬼的领域是镜面折射出的空间,我一直觉得这颇为神奇。” 萧天炀盯着晚霜说道,“既然他是阴属性灵力,能做到这一步,或许师妹也可以试试?” 苏陆眼睛一亮,“虽然我目前对这事毫无头绪,但感觉大师兄说得没错。” 而且,镜鬼本身几乎没有智力,凭着本能战斗,按理说她也没法直接操控他。 苏陆:“我昨天试了几次,摸索出几个手势,大概是自创了某种法术,在我与他之间建立某种联系……” 她已经学过剑诀,学过法术,基本上熟悉了用法诀引导灵力,包括不同的手势对体内灵力的牵引疏导等等,都有了大致的概念。 所以昨天尝试了一下,就意外成功了。 也算是一个不太成熟的阴灵根限定法术了。 之前在论剑台上,她借着衣袖的遮掩,没让人看清自己手上的动作,因此大多数人肯定是不知道的。 “……然后他就能感应到我的意念了。” 旁边两人都颇为震惊。 “师妹确实是天才了。” 崔槬讶然道:“虽然我在练气境时也摸索着创了几个小法术……” “虽然?你不会以为人人都能自创法术吧?有很多人到了金丹境都未必能琢磨出一个新法术,你其实想夸你自己也是天才吧。” 萧天炀白了他一眼,然后神情一变面露微笑,“当然我那时候也编出了几个小法术。” 苏陆:“…………” 啊这。 “我没想自夸啊,我对自己很有数的,我那时好歹能找到灵力属性契合的法术典籍,看多了自然能整出点东西。” 崔槬显然不同意师兄的说法:“师妹也没学过阴灵根指定的法术,却能在这方面有所领悟,那不就是比我们天才吗?” “好了好了。” 苏陆赶紧制止他们,“我们所有人都是天才。” 第38章 这两人但凡争执起来就难以停下, 苏陆恢复了点体力,不想听无意义的辩论吵架了。 她站起来,“大师兄能不能再继续教我?” 萧天炀也欣然起身, “可以啊。” 因为已经有了一些实战经验,苏陆也是带着问题听课的, 而且学得比较快, 还能举一反三。 偶尔有不明白的地方,她也直接开口问,从来不会不懂装懂,蒙混过去。 萧天炀在教学方面颇有耐心,并不介意重复同样的内容, 而且当他觉得她听不懂时, 还会努力变换叙述方式。 经过大概一个时辰的拆招, 苏陆学到许多新知识,除了如何临场应对变招之外,还有一些应用灵力的小技巧。 “其实这些应该是师尊来教……” 萧天炀感慨道, “肯定比我讲得好。” 论理说,放眼整个仙宗,无论是再懒再不耐烦的修士,对待自己的亲传弟子, 那都是要手把手指导的。 也有人不想做这种事, 他们可能就没有亲传弟子, 只有记名弟子和入室弟子了。 或者干脆不收徒弟。 只是按照门规, 元婴境就必须收徒了, 所以目前来说, 慕容冽是唯一一个对徒弟们完全放养的奇人。 “……有没有一种可能, 是师尊看你教得比较好, 就干脆放手了?” 苏陆猜测道:“哦,大师兄当年入门还是去蹭了杨师姐的课,那你后面修炼是怎么进行的?” 崔槬头也不抬地说道:“到处蹭课,到处找人打架,我刚入门的时候就听别人议论过他。” “那也没办法呀,”萧天炀苦恼地道:“师尊那时候整天闭关,我几个月都见不到一次,可不得自己解决嘛。” 他叹了口气,“其实翠花儿入门的时候已经好点了,起码师尊隔三差五还见见我们,我那时候就和孤儿一样。” 苏陆:“闭关?师尊在修炼?” 崔槬:“其实就是在他的小楼里睡觉。” 苏陆:“……” 她回想自己每次见到慕容冽,后者仿佛都是一副刚刚睡醒的状态。 苏陆:“说起这个我早就想问了,我以为修为高了之后,其实不用睡觉了?” 崔槬微微摇头,“确实不需要,但大概师尊就是喜欢睡吧。” 三人面面相觑。 苏陆忽然想起另一件事,“大师兄,你和沈循关系好吗?” “……打过几次而已,算不上好坏吧,怎么了?” 苏陆耸肩,“我俩通过传讯玉简阴差阳错认识了,打了一个赌,现在他输了,我在想给他要点什么。” 她看着两个师兄同时沉思起来。 “他是徐长老的亲传弟子,历来卧龙峰执剑长老,都是资历极深且修为也拔尖的。” “而且徐长老也不太喜欢收亲传弟子,总共也就三个,另外两人都是常年在外的。” 换句话说,既然师尊非常富裕,亲传弟子还少,那沈循本人肯定也什么都不缺。 苏陆:“……我好像也不缺什么,本来觉得有点缺钱,但是刚刚赚了一千灵石。” 她觉得这笔钱应该是能到手的。 齐铭若是拿不出来,就只有冯长老给他垫上。 一千上品灵石对于一个练气境修士来说很多,但对于一个化神境长老来说,真不是什么问题。 如果他不愿拿钱而放任徒弟被逐出门派,那应该也很丢人吧。 崔槬:“……主要是师妹暂时没有打造法宝的念头,否则你会发现你什么都缺,一千灵石也完全不够,而且有些东西是你买都不好买的。” 苏陆:“以我现在的修为,考虑本命法宝是不是有点早?不是有个能用的就行吗?你们不都是在金丹境才完全塑成本命法宝的?” “但也是很久之前就开始准备了,当时我为了找齐一百斤血心木制炭,就花了将近十年……” 萧天炀举起手,“那不是师尊给你找的吗?” 崔槬皱眉,“是师尊把地方告诉我,去还是我自己去的啊。” “但是你差点死在那里,不还是师尊把你带回来的吗?” “……你能不能别没事找事啊,他救我是真的,但我前前后后确实在那破地方待了十年啊。” “好吧。” 萧天炀转过头看向师妹,“剑坯材料只是一部分,制炭也是,敷泥更是少说要凑够二十种材料,大多数都是各种妖族异兽的骨血,当然也可以用魔物,只是那更麻烦些。” 苏陆本来听着他们的争执已经渐渐死鱼眼。 闻言又恢复过来:“……是因为你们的都是仙器,还是所有法宝无论什么等级都那么麻烦?” “仙器需要的材料确实多些,但比灵器也就多了那么三五样,但都是更难收集的。” 这样一对比,苏陆忽然觉得戮情咒的解咒材料都没那么麻烦了。 毕竟那也是一堆天材地宝和灵植妖兽。 或许她觉得麻烦只是因为见识还不够多。 苏陆神情凝重地思考着,究竟要不要现在开始收集,哪怕并不完全确定是戮情咒,但暂时准备着也好。 萧天炀以为她还在苦恼赌约的事,“要不六六让他先欠着,沈循肯定不是会赖账的人。” 话音未落,他忽然皱起眉。 崔槬也同时起身向后看去。 迟了几秒钟,苏陆才望见有人从天而降,落在了竹林间的小径上,行动间利落无声,竟没碰到一片竹叶。 竟然还是老熟人。 段鸿一抬头就看到三人都在盯着自己。 段鸿:“……” 在这种气氛场景下,他也只能规规矩矩地问了声好,“见过三位师叔。” 崔槬点了点头,萧天炀则是挥挥手,两人很撇脱地离去,半点不问他是来做什么的。 毕竟这里是苏陆的居所,他也只能是来找她的。 至于两人要说什么,显然不关他们的事。 苏陆看着师兄们迅速消失,“唔,坐吧,劳烦师侄跑一趟,其实用玉简说也可以的。” 段鸿倒是不觉得自己被劳烦,闻言很不见外地坐到了桌边,“你又想报仇了?” 毕竟是她主动问起的仇人。 苏陆叹了口气。 原先她继承的记忆里,前身对于西庄诸人的不幸遭遇,有悲伤有恐惧,但比起痛苦,竟是害怕更多一些。 或许是因为他们本来对她不好,或许是她回家见到的场景太恐怖—— 总之这些记忆里的痛苦有限,苏陆又和死者们毫无关系,所以在此之前确实感觉不深。 直至她站在了那些墓碑前。 她想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被自己忽略的事。 苏陆:“你之前说过那是大妖,大妖并不需要再吃人增长修为……” 就像人族修士到了筑基就辟谷一样。 虽然想吃还可以吃,但既然不是刚需,谁会在逃命过程中还去吃人? 苏陆:“所以他不是需要吃才去吃的,而是出于某种故意的心态,譬如报复你?” 段鸿眉头紧锁,半晌才长叹一声,“所以我那日向你道歉——” 苏陆轻轻吸了口气。 他也是这么想的! 段鸿觉得一是他不小心放跑了大妖,二是大妖为了报复他,才肆意杀戮。 两相结合,他越发觉得对不住自己。 苏陆摇了摇头。 但事实真的如此么? 苏陆:“咱俩第一次说话时,你说你觉得那个大妖有些异样,所以本来可以杀他却选择活捉他,为什么?是什么异样?” 段鸿没再遮遮掩掩,“他身上有浊气。” 苏陆:“……你说你在临川城附近遇到他,那附近有隙点?他是从魔域里出来的?” 段鸿并没有亲眼看着大妖从魔域里出来,“有可能。” 苏陆:“既然如此,他没事进魔域做什么?还有,会不会是因为沾染浊气,心性大变,或者干脆是疯了……” 人族修士被浊气污染走火入魔的例子太多了。 有些人能变成魔修,有些人就直接变成魔物了。 同理,寻常的飞禽走兽沾染浊气,也大概率变成魔物,所以妖族或许也是一样的。 段鸿没有说话。 他知道苏陆说的很有道理,但终究都是分析,若是他出言赞同,总觉得有为自己开脱的意思。 苏陆停了下来,“……我大概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先不要沉浸在愧疚中,我怕这会影响你的判断。” 段鸿抬起头,深深看了她一眼。 然后开始细细叙说那个大妖,将他所知道的和盘托出,包括他们如何相遇,以及对方在什么地方逃跑,还有一些战斗的细节。 苏陆用心记下来,正要开口,耳边忽然响起慕容冽的声音。 “老三过来一趟。” 苏陆猛地顿时站了起来。 段鸿有些奇怪地看着她。 苏陆:“我师尊喊我……怕不是他现在才知道论剑台决斗的事吧,我先去一趟,下回再说,多谢了,师侄。” 段鸿也起身告辞。 苏陆去了湖上小楼,开门就被迎面扔了一个袋子。 她满头雾水地接过来。 慕容冽靠在里面的榻上看书,“冯扈遣人送来的一千上品灵石。” 苏陆看着那个薄薄的袋子,从尺寸来说,好像一个馒头就能将其塞满了。 她伸手进去掏了掏,发现一只手竟然摸不到底。 继续往里,直至手肘都快要塞进袋子,指尖才碰到了温润的灵石。 苏陆:“乾坤袋?” 这种东西和那些能够储物的饰品相似,只是它需要特殊的布料,后者需要芥石。 一千块灵石堆在一处也没有很多,但也能装满一个小车,或是一个极大的包袱,直接那样送过来好像是有些滑稽的。 她倒是能理解他们用乾坤袋的做法,但是—— 苏陆:“这个袋子本身也挺值钱吧,我需要还给他吗?” 慕容冽:“不用,去了也只会被拒之门外,姓冯的说不定还更记恨你,觉得你讽刺他小气。” 苏陆:“好吧,那我把这东西卖了吧。” 再买个合自己的心意的。 慕容冽自然不管她如何处置,挥了挥手,让她从哪来回哪去。 苏陆刚准备出去,又忍不住回头。 她本来以为他会问几句,关于那场战斗,问如何获胜。 那时她或许可以将镜鬼召唤出来给他看看—— 算了。 他之前帮助她,可能是因为她麻烦缠身,现在她也不属于这种情况。 或许他也不想过多询问了吧。 有一瞬间,苏陆忍不住幻想了一下,如果自己忽然召唤出镜鬼,会不会把他吓得蹦起来。 算了。 都说恐惧来源于火力不足,厉鬼们对这种级别的高手来说不可怕,不会吓到他的,再说自己一运灵力,他应当就有所感知了。 慕容冽抬起头,似乎在疑惑她为什么没走,站在门口神情飘忽。 炼石堂的大长老沉思片刻,觉得自己猜到了答案。 “……我听说了。” 慕容冽试探着开口夸奖道,“干得不错?” 苏陆:“…………” 他以为她是在等着要夸夸吗! 好吧。 总比他知道她刚刚脑子里在想什么要好。 第39章 回家拿上先前借阅的典籍, 苏陆又去了一趟藏秘塔。 她之前在这里翻阅过不少法术,只是曲爪练起来很快有了进展,就将其他的放在一边了。 经历先前的战斗和学习, 苏陆又回想起其中几个,觉得学了应该能弥补一些短板, 对综合战力有所提升。 于是她兴冲冲地去了丹书堂。 一来二去, 值守弟子已经认识她了,见她来还书颇为惊讶,“前辈这就看完了吗?还是你将它抄了一遍?” 值守弟子并没有想到她已练成,只以为她是将整本书背过,或是誊抄下来了。 对于大部分练气境修士而言, 一个剑诀法术可能修炼数月也不曾掌握, 或是进展缓慢。 而练气境一次只能借一本书, 有些人会暂缓修炼手里的法术,转头去看看别的。 但又不想完全放弃,所以可能会把书抄一遍, 毕竟说不定哪天就有所领悟了。 门规并不禁止这种做法,只是不允许将这些法术拿出去售卖,或者传给宗门之外的人罢了。 因此平日里有许多人都这么做。 苏陆:“那倒也没有……” 话音未落,另一个来登记借书的年轻人走到台前, 一转头看清了她的脸。 “苏前辈?” 那人惊喜道:“我今天看了你的决斗!论剑台!我也在呢!苏前辈真的好厉害……” 她显然是颇为外向的人, 滔滔不绝地赞美了几句之后, 才简短介绍了自己。 “哦, 我是卧龙峰薛长老的弟子, 我叫楚子浛。” 来人满脸期待地道:“苏前辈是体修吧, 大家都在议论你那鬼魂, 我师姐就说你那曲爪之术练得颇为纯熟, 一看就是愿意吃苦的……” 那收书的值守弟子不可置信地张大嘴。 毕竟他们都要在藏秘塔里守着,每一次轮值都要在岗数日,期间也没有休息。 所以当然不能翘班去卧龙峰看决斗。 关于今日在论剑台上有决斗,她也只大致听说了一点,闻言顿时震惊地看向苏陆。 “前辈好厉害,这才借了几天……” “还好吧,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算不算体修。” 苏陆一时不知该谦虚还是该欣然接受了。 因为书中后半部分描述的境界,她还没有完全练到。 “谢谢你师姐的夸奖,但那法术我也差不多只是堪堪学会了而已。” “哎呀那就很厉害啦。” 楚子浛摆了摆手,“前辈也才入门数月嘛,以你的进度,过不了多久,再来几场战斗历练,也就能融会贯通了。” 苏陆心里一动。 “……虽然很想和前辈切磋,但现在好像还不太合适。” 楚子浛苦恼地挠头,“待会儿要带师弟师妹们出个任务,我先走啦,前辈闲暇时间可以来卧龙峰做客!” 值守弟子登记完毕,将书给她,她接过来挥挥手,就风风火火地跑了。 苏陆和值守弟子面面相觑。 苏陆:“她说的薛长老,就是卧龙峰的接引长老吧?” 那不就是最初自己入门时见到的,沈徊的师父? 值守弟子点点头,“楚前辈很厉害的,上次大比她也进了前五十呢……” 苏陆悟了。 楚子浛说不合适,多半不是时候不合适,而是对她而言,自己目前的修为有点低了。 值守弟子又继续道:“不过终究是法修,比不过那些剑……” 她说着说着又忽然闭嘴了。 大概是思及面前的人也不是剑修,然而转念一想,刚刚苏陆好像也并未承认自己是体修,但这话还是有些不妥的。 值守弟子赶忙解释了一句,“前辈,我也不是说法修不好,主要是以历次比试来看,同境界的人交手,一方是剑修一方不是,那剑修赢的确实居多……” 当然也不是每一次必定如此。 像是四位魁首,只有两位算得上是剑修,另外就是一个法修一个体修,他们彼此间都有交手,也是不分输赢的。 但纵观仙宗五位数的修士,再算上其他门派的,数千场比赛打完,境界相仿前提下,剑修赢过法修体修的次数确实更多。 “时间长了大家也都这么说了……” 而且仙宗内也是剑修更多,谁不希望自己的选择是最正确的道路呢,即使不是也会希望它是的。 苏陆摇头示意没事。 她没有闲心去纠结这些,还完书就急匆匆去找另外几本,一一拿出来后,坐到一边进行尝试。 不得不说,这些对灵根属性无要求的体修典籍,她修炼起来都不是很困难。 至少,只花了一下午的时间,苏陆就都多少摸到些门道,能囫囵着使出来了。 入夜时传讯玉简又发烫了。 沈循给她发来了消息,“你赢了,你要什么?” 苏陆有些疑惑地看着玉简,“我好像没有在论剑台上使出四个法术吧,你怎么确定赌约的输赢?” 那边很快回复了,“我听说你在司世堂废了一个人的胳膊,不知道你使的是断筋手还是错骨劲,亦或是类似的我没听说过的法术——但这就算一个。” “你上台的御空之术算第二个。” “你的曲爪算第三个,操控鬼魂的法术算第四个——说第四个和第五个也未尝不可,毕竟先是将它召唤出来,再是控制它,这算是两个吧?” “所以你赢了,你要什么?” 这些字很多,沈循写得龙飞凤舞,笔迹相连,辨认起来都有些困难了。 苏陆看了也有点惊讶,不由感叹境界高的人眼力确实也高。 苏陆:“那赌约就是开玩笑的,我其实没想好要什么,你不用特别当真,或者先欠着也行。” 沈循:“哈哈你有点意思,怪不得我弟弟说你有趣,一般什么赌约是开玩笑的这种话,那都是输了的人才会说的。” 苏陆:“……沈徊说我很有趣吗?” 他俩不就是在入门第一天说了几句话吗,到底哪里有趣了? 这不会是一句暗含其他意味的警告吧。 毕竟自己曾经当着他的面发病。 苏陆看着这句话陷入了沉思。 沈循显然不想在这里讨论弟弟,“你打算当体修了?” 苏陆:“我并不确定……?” 沈循那边沉默了一会儿。 苏陆几乎要以为他正在长篇大论地书写,试图安利自己当体修了。 沈循:“卧龙峰有封灵泉,你若是想走体修的路子,可以来试试,或者至少能让你修炼法术更容易些。” 苏陆倒是隐隐听说过,那泉水置于特殊结界之内,会压制人身上的灵力。 然后再在灵力被封压的状态下,与里面的水幻兽徒手干架,据说这种环境下战斗,能够极大程度锤炼筋骨。 那些入门的体修法术也就罢了,若是想学更高阶的,都要建立在身体强度足够的基础上。 虽然修士都有灵力护体,剑修法修也是一身铜皮铁骨,但体修在这方面的要求更高。 看她一时没回,沈循又发了一条消息,“你真的没什么想要的?我不喜欢欠着别人啊,会让我睡不着觉的。” 苏陆:“你都金丹境了,你本来也不需要睡觉吧……” “你是本来就无欲无求呢。” 他很快回道:“还是你什么都有了,所以什么都不要?你在论剑台上赢了一千灵石,是不是有东西想买?钱够吗?” “……暂时够了。” 第二天清晨,苏陆挑了一本书登记借走,直奔凝碧峰的山腰。 她在仓库一侧的换钱处兑了一千两黄金,塞进冯长老友情赠送的乾坤袋里。 又去司世堂接了个任务,就直接离开阆山了。 这次她径直前往青州第一大城邶陵,赶了一天一夜的路,终于在第二日黎明时分入城了。 城中道路宽阔,人来人往,明明时间尚早,也已经是一派热闹景象,集市附近更为喧嚣,空中也时不时有流光划过,显然也有修士经过或是出入。 苏陆找人打听万年钱庄的位置,刚问了一句,那人立刻抬手指了指城中方向。 “看到了吗,去中间的广场上,最高的那座楼就是。” 苏陆沿着那人所指,找到了城中的一座大广场,周边店铺林立,正北位置有一座五层重檐高楼。 那楼前一左一右矗立着两座十丈多高的珊瑚树,暗红如凝血,在晨光里剔透晶亮,枝桠上明灯高悬。 如今天色蒙蒙亮,灯光尚未熄灭,照耀着空地的数十架马车。 这个时间许多人可能刚刚起床,其他的店铺要么关着门,要么也是准备营业。 唯有这里门前热热闹闹,总有客人进出穿梭,也有些钱庄的员工将人送出来的。 苏陆站在门前台阶下方,仰着头望着前面的鎏金牌匾。 万年钱庄四字,是端端正正的楷书,铁画银钩,雄浑刚劲,只看了一眼,那锋锐凛冽的气势扑面而来。 因此她不由停住了脚步。 门里出来了几个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白面锦衣的少年,正对着她哼笑一声,“……什么土包子。” 显然是以为她在看这栋楼。 苏陆:“……” 她当然见过比这高几十倍且更美丽的建筑,即使不说过去,就只说藏秘塔也比这更震撼。 不过,对于别人而言,这应该就是比较稀罕的景象了。 譬如旁边站着一对打扮朴素的夫妻,正满脸惊叹地打量四周,显然也是第一次来。 所以刚刚那人讽刺的也不仅是她一个。 苏陆本来懒得理会,只默默翻了个白眼。 那出言讽刺的少年却仿佛就被激怒了,直接往旁边跨了两步,肩头撞了过来。 苏陆好像没看见一般往前走。 少年撞了个空,险些从台阶上跌下去,刚想回头找茬,就被旁边的同伴按住了。 “带着刀呢……惹不起……” 那对夫妻已经进去了。 苏陆跟在他们后面。 两人刚入门很快就有人迎了上来,询问他们是想存钱还是想换钱。 他们各自背着一个大袋子,闻言立刻说是来存钱的,只是有的都是碎银子和铜板。 钱庄的人立刻微笑点头,带着他们走向二楼,“我们有专人负责清点,届时您二位可以一同看着……” 再往上就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了。 苏陆也走进了大厅。 厅中极为开阔,中间空地供人走动,内外十根擎天木柱,直通楼顶,外围则是一圈柜台,每个前面都排着队伍。 “这位客人。” 另一个钱庄的人笑着走过来,“是来取钱还是存钱?” 流程好像也和银行差不多。 苏陆表示自己想来开个户头,那人立刻带她上楼,一边走一边问是不是第一次来。 “……或是您曾去过别处的分部?” 万年钱庄是中原境内连锁的,遍布九州,在任何一座大城市内几乎都能找到,也包括一些繁华的小城。 之前在冀州的晖云城里也见到过,只是那里钱庄的建筑都要小很多。 显然越是大城市,钱庄建得越大越气派。 苏陆摇头否定,同时从怀里抽出一张银票,“别人用这个从我手里买了一样东西,也是你们万年钱庄的。” 她晃了晃从当铺老板手里拿走的银票。 “如果我想将它兑换成银子存起来,你能看出这张银票出自你们的哪个分部吗?” 钱庄的人没接过银票,只扫了一眼,立刻笑着点头,“这应该是出自扬州分号。” 苏陆询问他是否还能更具体一些。 那人点点头,“要换银子时,自然是要验证真伪和来源的,不过也要您在这里开户,才能将这些写在您的账上……” 苏陆算是听明白了。 她暂时收起银票,让他为自己建一个新户头。 按照万年钱庄的规矩,不存钱是不能开户的,而且存钱金额越高,各种福利也是越多。 苏陆直接表示自己要存一千两金子。 那钱庄的人顿时喜笑颜开,直说待会儿一定为她查明银票来源。 普通人家一个月五两银子已能丰衣足食,一千两金子等于一万两银子呢。 对于那些极为富裕的人来说,这笔钱可能算不上多。 但他们整日在这里工作,也不是天天都能有大客户的。 那人立刻跑前跑后忙活起来,又拿来契约合同让她先看着。 苏陆接过来就愣住了。 这纸上附着一些微弱的灵力。 她也只是个练气境,在这方面的敏感程度有限,但也能多少感觉到。 “……您若是看完同意了,那就在这里签字画押。” 那人指了指合同右下角。 苏陆看完合同,确实没觉得有问题,都是些利率计算,活期定期区别,不同时段存取等等规定。 虽然遣词没那么通俗,但只要是去过银行的都能看明白。 这上面还清晰写了可以在不同钱庄存取兑换银票等等,只是在开户点有更多优惠。 以及一些补充条款,譬如钱庄若是出现意外,可以手持存条合同去其他分部换钱,开户点的福利也会转移。 而且哪怕存条合同不慎丢失,他们也有办法查证,只是需要客户额外交一笔钱。 至于是什么意外? 纸上用词比较文雅内涵,用大白话来说,差不多就是天降妖族/魔修/修士然后神仙大战等等,包括且不仅限于这种战斗引起的各种天灾人祸。 苏陆:“……这谁起草的,看上去很为客户着想啊。” 第40章 苏陆看着看着忍不住乐了。 不得不说在神州大陆上, 这些事发生概率挺大的,至少比各种自然灾害出现得更多。 尤其是后面这些年又要乱起来了。 所以她也不会将钱存在这里很久,等她对修真界的市场有些了解后, 过段时间就拿出来去买东西。 反正灵石和金银都可以互换。 她又将合同看了一遍,总体而言看不出任何陷阱, 也没什么不平等的条款。 而且这是一笔存钱生意并非借贷, 以万年钱庄的信誉,赖账这种事应该是做不出来的。 炼石堂弟子当中,不少人都有自己的小金库,她在膳堂也偶尔听到类似的闲聊。 而且修士寿命长,很多人都敢存数十年起步的定期, 吃利息也吃更多。 只是, 苏陆仍然对手中的合同存疑。 上面沾染了灵力, 很难让她下笔签名并且按上指纹。 “……您可是还有疑问?” 钱庄的人见她一动不动,不由微笑着问道,“若是对合同存疑, 还请客人您尽管提出来。” 苏陆抖了抖手里的合同,“除了你之外,这东西还经手过什么人吗?” 那人摇头,“这都是早就起草好的, 存放在一处, 只等客人需要才取出来……” 苏陆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演戏, “这上面有灵力。” 涉及灵力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很可能是一份被施了法术乃至咒术的合同, 一旦签上名字就会被诅咒。 这事听着像是玩笑, 但苏陆已经看过不少诅咒相关的书籍, 知道各种施法媒介和需求。 所以这是完全可能发生的。 即使不是诅咒, 也可能是某种定位追踪的法术, 自打签名起就逃不脱人家的锁定了。 也不怎么样。 “您是——” 那钱庄的人有些惊讶地看着她,接着面露了然。 “这位仙长,合同上确实施了法术,但是为了确认身份,防止别人来伪装冒领的,咱们万年钱庄开户不需要拿户籍证明,就是这个道理。” 苏陆也懂了。 怪不得合同存根丢了也能找回自己的钱! 这钱庄的运营,一定有修士参与,他们用了法术,附着在合同上,记录每个签名者的身份。 如果把灵力换成电力,这就是个联网的档案库了。 至于是什么法术能做到这种地步,也未必是一个两个法术,可能是多个法术的结合嵌套。 她在《术法纲要》那本书里看过这方面的介绍,但凡是这种作用于群体,且能不断续新的,大概率都是复合法术。 而且可能还有法阵的配合。 维持效果需要人注入灵力,或是大量的灵石。 不过以万年钱庄的财力,这肯定不是什么难事。 “我只是个凡人,也看不出仙长您的身份……” 那钱庄的人笑道,“只是咱这里也有专供仙长们的便利,您若是将金银转换成灵石也是可以的。” 苏陆一愣,“然后用灵石在你这里存着?利率也是给灵石?” “可以啊。” 他点头道,“算起来比金银的利息还高些呢。” 好家伙。 苏陆还真不知道这个。 那些炼石堂弟子说起万年钱庄,也没说自己存的是灵石还是金银,她先入为主认为只能是银子罢了。 苏陆:“如果我要转化灵石,或者存储灵石,也是这样的合同吗?” “当然了。” 苏陆:“……万一我是魔修呢?你们不验证身份?” “什么?” 那人愣了一下,“我才来了两年,也没接待很多仙长,只是,咱们这里敞开门做生意,来的都是客人,别说是什么修了,就算那不是人的都有。” 不是人? 苏陆更惊讶了,“妖族?” 不然还能是什么? 那人声音更低了,“我也不知道,但这是上面的规矩,咱们不能拒绝任何客人,只要是能上门的。” 苏陆轻轻吸了口气。 有意思。 寻常妖族确实是没本事上门的。 毕竟这钱庄不可能建在荒郊野外,也不会在乡村小镇里,小些的城里都不会有。 修为不够的妖族,也不会往那些大城附近凑,省得遇到修士。 能平安无事进城还能到钱庄的,必然都得有点本事。 苏陆不由好奇起来,“他们来存取金银,还是兑灵石?” “……我是没遇到过,但我听前辈们说,做什么的都有,还有抵押东西,或是以物当钱来存款的,利息一样拿。” 苏陆越发惊奇,“你们这业务种类真是丰富啊。” “所以您若是有需求,也可以挂个号。” 那人轻声道,“仙长若是缺了什么天材地宝,是这九州境内弄不到的,只要出价够高,也自有那些中原之外的去搜罗……” 苏陆震惊地看着他。 绝大多数妖族和魔修都在中原九州之外,他指的是这些人? 这万年钱庄的老板敢做这种生意,绝对是有极大的后台,要么就是自己很厉害。 苏陆:“你见过你们老板吗?” 那人摇了摇头,“咱们钱庄在九州有一千多家分号,我听前辈说,老板只偶尔去几次扬州的总部……” 他想了想,“不过,那位前辈说她祖母曾与老板说过话,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多半是个修士了。 考虑到那么多炼石堂的同门也都在这里存钱或是灵石,苏陆已经大致放心了。 但她已经身负诅咒,行事总是免不了要多考虑一重。 所以还是掏出传讯玉简联系了师兄们。 那钱庄的人也等在一边,并不催促。 很快,萧天炀给她回复了,表示自己也在万年钱庄有开户,让她不用担心。 “那纸上的法术确实只用于认证身份,另外……” 他表示即使这合同真的是诅咒媒介,亦或是某种远程法术的媒介,只要合同在自己手上,随时都可以逆向解除。 “而且最重要的是,你可以管他们要另一种不曾施术的,只是那种合同存条不能丢,否则极为麻烦。” 苏陆问了旁边的钱庄员工,那人点头表示确实有,如果她需要的话就拿出来。 新合同和之前那份一模一样,只是没有半点灵力。 苏陆也就利索地签字画押,存完钱之后开始换银票。 “这银票出自扬州金禾城的分号……” 兑换处的员工将药水涂抹在银票的角落。 她指着上面变色的防伪标志道,“这里写着呢。” 苏陆也看清了那一行小字,“能不能查到是谁换出来的?” 其实这举动未必有用。 因为持有银票的人,未必是从钱庄拿到的,也可以同样是从别人手里拿来的。 但这几乎是唯一的线索了。 “可以。但您要去那边的分部。” 那人答道,“您也是大客户了,这点小事他们会为您办好的。” 说完在银票上盖了戳,表示已经兑换,然后还给了她。 苏陆:“你们的总部就在扬州?” “在扬州的上淮城,您一听说话就是咱们青州本地人,上淮在扬州,就相当于这邶陵在青州一样,都是第一大的城市。” 兑换处的人笑道,“邶陵距离阆山不远,玄仙宗的仙长们都常常来城里……” 苏陆不以为奇,她过来的一路上都看到了修士,只是大家彼此间不认识,就远远望一眼罢了。 “上淮距离那扬州第一福地的浮罗山也不远呢……” 苏陆微微挑眉。 入门数月,她也林林总总听过一些其他门派的传闻,尤其是九州最有名的那些。 扬州富饶,福地洞天无数,仙府众多,总数甚至更甚青州,而且不像北边剑修居多。 他们那边的修道方式堪称百花齐放,以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等等入道的,不胜枚举。 而且因为远离西荒和北域,扬州境内的妖族魔修数量更少,东海那边的妖族也近年来并不活跃。 苏陆:“你们老板是扬州那边的修士?” 那扬州第一仙门群玉宫,就收拢了千千万万的以各类技艺入道的修士,他们的战斗方式也是千奇百怪。 不过,群玉宫在外界的风评其实不算很好。 因为其宫主所在一脉,据说以精神控制的魅术见长,而且也有传闻说他们非常擅长采补合修一道。 虽然在如今的修真界,只要不沾染浊气,都不算是邪魔外道,但仍然有人对这一类的法术忌惮颇深。 “这我们就真的不知道了。” 苏陆又和他们聊了几句,才知道钱庄的人大多是凡人,也会有几个废灵根。 他们不想进行几十年都没有成果的修炼,宁愿过凡人的日子。 那兑换处的人就是一个废灵根,对此相当洒脱地表示,自己在这里挺快乐的。 “……纵然到了锻体境也只是更难患病更健康些,唯有筑基境才能延寿至二百,古往今来就没有废灵根能进入筑基的……” 或许花个百八十年能进入练气境,然后呢?可能再过两年就死了。 而且对于废灵根来说,进入锻体境的难度都很大,别收练气境了。 “所以说,还不如在这里干活儿,每月的月钱不少,足够养活我一家人呢。” 她语气轻松地说道。 他们这里既然做着修士的生意,苏陆就想将冯长老给的乾坤袋卖了,随口问了一句,果然这里是收各种法宝和仙家物件的。 “乾坤袋我们自然也收,只是要先去鉴定一下,您是要灵石还是银子?” “灵石吧。” 苏陆从师父那里告别时,已经顺口问过慕容冽。 他估算这东西差不多值个四五十块上品灵石。 过了一阵子,钱庄的人拿着东西回来了。 “客官,咱们这里鉴完报价四十块上品灵石,您是直接卖呢,还是挂着寄售?” 苏陆挑起眉,“还能寄售的?如同拍卖一般?看中的就报价?” 那人笑着点头,“不错,起价自然不会低于四十块上品灵石,只是我们要拿二成抽头。” 苏陆讶然,“二成?这么多?” “咱们钱庄也主持着几处拍卖会,您的东西尚且上不了台,只放在咱们这里寄售,若是在外面,便是占个地方也要收租子,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苏陆无语了,“若是寄售的话,你怎么联系我?我如何确定你们给我的钱和买家给你们的钱是一致的?” “您若是不相信,也可以将东西放在这里,若有哪位瞧上了,我们只通知您,届时您亲自来和买家交易。” 只是抽头照收罢了。 那人停了停,“咱们钱庄在各州重要通路都设有驿站,若有消息自然传过去,仙长只需定期去问一声便是。” 苏陆随口说了阆山附近的几处地界,果然那人听了都点头说有驿站。 这钱庄势力确实不小。 “……算了,四十灵石,我直接卖了吧。” 离开钱庄之后,苏陆没在城里多逛,直接回了宗门,刚穿过结界进入凝碧峰,怀里的玉简就发烫了。 她拿出来扫了一眼,无语地发现是段鸿发来的消息。 “……你小心些,现在不少人都想揍你一顿。” 苏陆盯着玉简上飘动的金字,几乎不敢相信这是段鸿发的。 苏陆:“因为我把齐铭打败了?” 段鸿在外面清剿魔物,没能围观论剑台的决斗,但他拿着玉简,自然能和落雁峰的同门们联系。 她觉得肯定已经有人将那件事告诉他了。 很快段鸿回复了,“是。你也应当知道,本来就有些人看你不顺眼。” 他发完这个还立刻补了一句,“你并无过错,是他们的问题,按照师妹的话说,但凡你被师尊拒绝了没有当场痛哭流涕,都是你不识抬举。” 苏陆乐了,“虞师侄这么说的吗?” 其实事情都过去数月,落雁峰的弟子们,尤其是那些极为崇拜清霄仙尊的,本来也快将这事忘了。 谁知齐铭发出的论剑台邀约,又唤起了他们的记忆。 他们本来想看苏陆被打得倒地不起。 届时就可以痛快地嘲笑一番,若是她当日好好恳求首座收了自己,说不定就不会有今日了。 谁知齐铭输得那么惨,还是被她控制的厉鬼所击败! 玄仙宗的人从没有这种手段,那是谁教她的? 还不是她自己悟出来的! 虽然她打赢了也没多说什么,但已经有些人说了诸如“人家自己都能悟出驱鬼之术,什么师父都一样强,怪不得当初看不上清霄仙尊”之类的话。 落雁峰的修士们看了就更恼火了。 只是练气境的不敢发出挑战,怕输了更丢脸。 练气以上的自认能赢,但门规也不让他们挑战比自己低了大境界的人。 段鸿简短一说,苏陆立刻就看明白了。 苏陆:“…………我至今都不敢相信,这些清霄仙尊的脑残粉,居然能到这种程度。” 到底是为什么啊! 不过想一想,原著里女主的修为进度缓慢,远远逊于师姐和师兄,也有些恶毒炮灰到她面前说些酸话。 还有些境界差不多的直接上来揍她的。 反正话里话外都是她不配当首座的徒弟。 不过,这种情节之后,通常都是段鸿或者虞锦书来解决的,甚至有几次很严重的,清霄仙尊还亲自将炮灰处置了。 然后肯定是感情升温。 或者管他有没有感情,至少也是一段你浓我依的亲热戏份。 所以,苏陆只以为这些情节都是为了后面的铺垫。 没想到落雁峰还真有不少脑残粉啊! 虽然他们记恨自己的原因和原著不一样,但也都挺离谱的。 段鸿又回复了。 他的字迹颇为清隽,行书流畅潇洒,笔画连贯却也不失间架,显然也是练过的。 “什么是脑残粉?” 苏陆胡乱解释了一番,让他差不多明白了意思。 苏陆:“你让我小心一些,是觉得你们落雁峰有人会给我套麻袋?暗算我?” 段鸿:“…………你想到哪去了。” 段鸿:“再过一年半就是九脉会试。” 所以他们指望着那时揍她? 苏陆自然知道,所谓九脉会试,并不只是一对一的决斗。 不过,虽然有多种项目,但也是以四峰五堂弟子的互相比试为主,无论抽签抽到一对一还是团体混战亦或是秘境试炼,其核心还是战斗。 所以如果很想报复一个人,九脉会试里是有很大几率能成功的,而且是可以光明正大地打。 如果能在单挑环节抽中就更好了。 那抽签分配对手,可是完完全全随机,不论境界差距的,若是运气差些,练气境也能遇到金丹境。 至于锻体境和元婴境,这些修为的就不会再参加了。 在宗门里元婴境的全都是长老,不可能是普通弟子,而锻体境在那些危险项目里暴毙的概率比较大。 苏陆:“好吧…………虽然我真的无法理解他们,你师父都不会在意这种事吧。” 段鸿也给她发来一串无语的省略号,“他当然不在意。” 他有些纠结地说道:“师尊若是看不上一个人,那他绝对不会在意这个人的任何行为举止。” 换句话说,清霄仙尊看不上她,那他才不管她能不能看上自己呢,离他远远的更好。 苏陆知道他是这种人,因此才觉得脑残粉的行为更加莫名。 虽然说他们一开始只是不喜欢她,因为玉虚殿里的事对她看不顺眼,如今是被齐铭的决斗催化了。 齐铭也更不好过就对了。 苏陆火速给萧天炀发了条消息,“九脉会试我一定要参加吗?” 萧天炀回复道:“长老的亲传弟子至少参加五个,我们总共就三个,所以都得去。” 苏陆:“?” 原著女主在九脉会试里,只有简短几句描写,说她的剑被人打掉了,就早早被刷下来。 后面一直是当观众的。 或许也是因为所谓的门规才迫不得已参加的。 苏陆:“我能在不到两年时间里——” 筑基境? 筑基境并不够。 她倒不是因为有人想揍她。 反正参加会试都要挨揍,缺胳膊断腿的多了,对于修士来说都好治。 最重要的是,这神州大陆会越来越乱,她得想办法在那之前变得更强。 如果短期内无法解除诅咒,那就得把这事放下,先提升修为了。 反正解咒的那几种方法,说来说去都是对修为有要求的,只要变强了什么都好解决。 萧天炀:“我觉得以你的速度差不多,不过筑基境多半还是要挨打的。” 苏陆:“你俩金丹境不也挨打吗,是修士就要挨打,我已经悟了。” 萧天炀:“那确实,不过如果能晋入开光境倒是好些。” 说得倒是容易。 苏陆:“你俩金丹境都一百多岁了,你总不会说,你十八九岁就开光境,然后花了一百多年结丹的吧?” 萧天炀:“……不是,但无论我那时候如何,现在是不同了。” 他停了一会儿。 “刚刚师尊告诉我,大坤山秘境快要开启了,那里面一百年,外面也才过去一年,你若是进去修炼,说不定出来都结丹了。” 第41章 苏陆:“!” 来了! 苏陆听到那句话之后, 直接松了一口气。 她其实一直记得这段剧情。 因为女主没去,原著里对于大坤山秘境并未过多提及,但有一幕她从没忘记。 这秘境试炼, 整个门派九个支脉都要派人参与。 具体人选自然是各脉首座堂主来决定。 彼时清霄仙尊正在挑人,看到女主路过, 就随口问了一句, 大概也没抱什么希望。 然后不出意外地,女主回应了满含恐惧的目光,好像马上就要吓哭了。 清霄仙尊的台词也就变成了一串省略号。 这事自然不了了之。 不过,女主的性格本不热衷争斗,对修行也兴趣缺缺, 剑诀法术都学得敷衍——她确实不喜欢。 总之是到了后期都没杀过几个魔物的, 那肯定不愿去秘境里待一百年。 这仿佛只是一个小插曲, 但苏陆一直没忘记,尤其清霄仙尊说过一年和一百年的问题,因此让人印象深刻。 她之前就琢磨着, 如今自己师父暂代堂主的位置,炼石堂这边名额怕是不难弄到手的。 然而也不能提前询问慕容冽。 因为她曾试探过炼石堂里其他的年轻修士,他们竟然一无所知! 所以这种事自己好像也不该知道。 而且因为大家都不清楚,苏陆几度怀疑这事件是不是被蝴蝶掉了。 如今萧天炀提起来, 苏陆才确定此事尚在, 顿时感到有救了。 还有一两年时间, 中原九州乃至整个神州大陆, 都会陷入混乱之中—— 事实证明, 她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里变成高手。 修真界数千年来人才辈出, 绝世天才大多飞升了, 这种人的天赋多半都比她还要好。 即使如此, 他们也用了数百年乃至上千年才晋入渡劫境。 而且不提渡劫境,就哪怕是金丹境,历来没有谁能够在二十多岁结丹的。 修真界里称得上高手的,至少也得是金丹境才行。 对于天灵根来说,快则大几十年,慢则一两百年。 没有任何例外。 所以若是没有秘境试炼的事,她就只能去挖掘半妖血脉,看看能不能从这方面得到力量了。 否则就算正经闭关一两年,能获得的提升也非常有限。 即使前任宗主栖云仙尊,这种天才中的天才,那也是入门数十年才结丹的。 苏陆:“大师兄说的这个秘境……快要开启,是什么意思?” 她自然要装出一副从未听闻的样子。 这句话刚刚写完发出去,一道火光就从天而降。 红衣青年的身形显现出来时,空气中还残留着灼灼热意。 结界出口处的炼石堂弟子远远看着他们。 在萧天炀视线扫过时,值守弟子们又纷纷转过头。 “……你有没有听过十六轮秘境?” 苏陆摇了摇头。 萧天炀并不奇怪,“年纪小的大多不知道。” 像是玄仙宗这样的仙府,自从祖师开宗立派以来,人才辈出,平均每一千年至少能有两三位仙尊。 高手多了,就有了将魔域的部分空间割裂,制成独立小世界的本事。 如今阆山里面的秘境,就是前代高手们给后人留下的历练之处,虽有风险,但也有各种收获。 像是那些小门派,就只能给出重金,让门中有些天赋的修士,借用其他仙府的秘境。 除此之外,还有十六个秘境是整个修真界共享的。 它们不属于任何一个门派,原则上任何修士都能进入的。 大坤山秘境就是其中之一。 这个秘境五百年才能开启一次,一次持续一年。 然而通常不会有人真的进去一年都不出来。 苏陆听了这番解释,又问道,“之前我去咱们凝碧峰的秘境,他们都让我缓缓,怕我被浊气影响,大坤山秘境却可以让人在里面修炼那么久?” “首先,大坤山秘境极为辽阔,几乎相当半个青州。” 苏陆一惊。 “浊气浓度很低,只有魔物聚集的地方才多些,而且灵气颇为浓郁,至少不逊于凝碧峰。” “真的?” “真的啊,不然为何五百年才开一次?自然是从神州大陆上引去的灵气,专门供人增长修为。” 萧天炀解释道,“其次,你进去之后是可以出来的,待到清空身上浊气再进去,多数人都是这样,没有人会从头到尾一直待在里面的。” 他又说即使如此,每次也只允许两千人入内,还另有些高手进去保护,数量都被严格限制,怕的自然是人多了让魔修们发现秘境的位置。 “魔修们会试图寻找秘境的位置?为什么?进去杀人?” “杀人并非目的,否则秘境之外的修士岂不是更多。” 萧天炀微微摇头,“在秘境这样的环境里,他们更容易操控浊气,迫使正道修士堕魔。” 哦。 就是去招收新成员的。 而且敢于进入秘境的,应当也都是各个门派的潜力股,这一波若是成功等同于直接截胡。 苏陆:“可是秘境的入口处不是都有人守着?与秘境里面多少人有关系吗?” “魔修们自然不会正经走入口,他们对浊气更为敏感,如果里面人数太多,灵力波动会更大,若是让魔修们找到秘境所在,恐怕是可以直接进去的……” 萧天炀意味深长地道:“你别忘了他们用浊气修炼,魔域对他们来说就如同老家一样,他们去了魔域,再寻找秘境位置也不难。” 秘境也只是魔域的碎片,被构建成一方小世界,被正道修士们用法术限制,又建立了出入口,供人历练。 “……很多魔修根本就是在魔域里面修炼的,而且我说的是魔域,那和秘境还不一样。” 秘境都是经过处理的,里面的魔物数量被限,浊气浓度也低。 魔域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寻常的活人进去顷刻间就化作魔物。 萧天炀解释说,十六轮秘境事关重大,就如同仙盟大会一样。 届时正道仙府们悉数合作,同时派出多个高手维持秘境的存在,并进入秘境内护卫巡视,防止魔修直接来抓人。 因此,如果魔修们要出手的话,肯定也不是小打小闹。 “祭星教的十四星君,出动两三位都很正常,魔尊本人说不定也会出手,只看他怎么想的了。” 苏陆倒是依稀记得,大坤山秘境并没有出什么大乱子,至少原著没写过。 但是话说回来,七玄门被灭了这件事,原著也没写过。 或许书里只提到和女主有关的事,旁的地方死了什么人,未必会被描述出来。 苏陆:“……在魔域里修炼,对于魔修来说是很容易的事?还是对他们而言依旧危险?” 他们沿着山路拾级而上,走着走着速度又慢了下来。 萧天炀仰起头,透过山间绿树枝桠的缝隙,瞭望黄昏暮色的天空,眼中情绪复杂。 “很危险。也会变成魔物的。用浊气修炼本就是赌博,而且直至大成才算是赢了,在此之前随时都可能输掉。” 他轻轻叹了口气,“如今的祭星教教主舜华仙尊,那位被称为魔尊的,据说曾经只是北边一个小门派的弃徒。” “据说他被逐出门派后,孤身越过永冬平原,由隙点进入了魔域,数年之后重新回到大陆,一举成为魔门里有数的高手,才被上任祭星教主收为弟子,成为其传人。” 苏陆听得入神,虽然无法想象魔尊经历了什么,但必然也是九死一生的历程。 苏陆:“他原是哪家的弟子?” “我不知道,这事好像也只是传言,毕竟也没人敢去向正主询问真假。” 萧天炀沉默片刻,“其实我曾想效仿他,但是,又怕真的变成魔物,届时什么都忘了,我的仇人岂不是能永远快活逍遥。” 苏陆:“……大师兄你天赋这么好,就算按部就班修炼,这不是也变成高手了?” 虽然说他好像也是灵气和浊气的双修人士。 但比起去魔域里赌博,这好像已经称得上按部就班了。 萧天炀微微摇头,暂时不准备继续谈论这话题,“总之,玄仙宗被分了三百名额,外门五堂一百个,内门四峰二百个。” 平均下来,炼石堂总共可以去二十个人。 “每个支脉的名额,是由各位首座堂主决定的,你想去的话肯定没问题,这个竞争不算激烈。” 本就不是每个人都乐意去,因此但凡长老的亲传弟子,只要想去基本都能去。 至于会不会有些不公——内门弟子的人数还不到外门的三分之一,拿到的名额却是外门的两倍,也没人敢发表不满的。 反正各家仙门内部从来不拿公平当招牌,所以大家也都习惯了。 修真界也历来如此,各门各派内部的规矩几乎是明明白白表示,你要么忍要么滚,要么变强去当受益者。 苏陆有点惊讶,“玄仙宗居然能分到三百个名额?” 总共才两千个,九州仙府平分,就算青州的名额都属于玄仙宗,那也得是两千除以九吧。 萧天炀好笑地道:“因为这也不是平分的,琅嬛和万剑宗都分了四百呢,再说,分了名额多的门派,是因为出力参与构建和维护秘境更多。” 他停了停,“而且各派要谴高手去保护参与者,护的也不仅仅是自家门派的人。” 总之都有因有果。 “在秘境开启前这段时间,你可以多了解一下相关事宜,做做准备,将你想查的事都查一查,毕竟一旦进去……” 萧天炀默然片刻,“大多数人都是不断往返,但即使减去你在外面的时间,你在秘境里也至少要待数十年,你若是总惦记外面的事,会影响你的修行心境。” 苏陆点点头,“谢谢师兄,我懂了。” 他并没有想过干涉她的决定,只是将该说的都说了。 这就够了。 苏陆:“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她看上去非常严肃,萧天炀的神情也凝重起来,“你说吧。” 苏陆:“如果我进去了,可不可以将我的钱庄存根托付给师兄保管?” 萧天炀:“…………” 这和他脑补的各种情况都不沾边儿。 萧天炀:“可以,你存了多少啊?” 苏陆照实说了一千两黄金。 对于他们来说这真的不怎么多。 萧天炀也没当回事,“好啊,如果我丢了存根,那直接赔你两倍的金子。” “…………倒也不至于,按钱庄的利息给就行。” 当然也就是个玩笑。 苏陆:“你没在那存钱吗?” “没有。” 萧天炀扯开衣领,露出肌理雪白的脖颈和漂亮的锁骨。 他胸口处垂着一根细链,链条末端则是一枚墨绿色的水滴形玉石吊坠。 “都存在这里。” 萧天炀将领子压回去,“我不缺钱,也不馋那利息,而且说起钱庄,其实他们的一些生意……” 苏陆却想到另一件事,“扬州的金禾城,有没有什么世家?” 萧天炀思索片刻,“有还真的有,怎么了?” 苏陆干脆说了长命锁的事,“我在想,我娘留给我的东西,会不会其实也是个法宝,或者说,上面附带着灵力?” 从当铺老板的描述来看,她总觉得是买家早早感应到长命锁,最终一路找到存放东西的柜子前面。 苏陆想起自己摸到合同时的感觉,“那是我碰到才察觉出有灵力,但我只是练气境。” 如果那买家境界更高,对灵力更敏感呢,说不定就远远感觉到了。 萧天炀疑惑道:“你从小带着长命锁,却没感觉上面有灵力?” “也对。” 他很快释然了,“倒不奇怪,毕竟那时你还没修炼。” 他想想又道:“金禾城,我记得有几个仙门世家,但都是九流小族,对吧翠花儿?还有没有出名的?” 两人已经拐进山间小径中,弯弯曲曲的石板路在竹林里延伸,迎面走来的黑衣青年闻言点头。 “哪种出名?有一个周家,族内虽然没什么高手,和许多世家都有姻亲关系,还有人入赘去了林家的旁支。” 崔槬淡淡地说道。 显然他并不觉得这值得一提,但在一般概念里,这也算是一种出名。 苏陆挑起眉,“二师兄说的是扬州第一大族,那个林家?” 这家族实力极大,成员极多,大半个扬州仙门和世族,都和他们有着盘根错节的复杂关系。 而且,这一任的林家家主,原本是群玉宫宫主的师弟,宫主飞升之后,他暂代了宫主的位置。 换句话说,那是如今神州大陆上的第一魅修了。 苏陆:“金禾城的周家是他们的姻亲……那周家有没有什么高手?” 青州这边仙门世族少一些,更没有哪家能有媲美大门派般的威望势力,所以她其实也不太能想象。 “没有。都是一群杂鱼,家主只是开光境。” 萧天炀哼了一声,“不过他们自称是林家的亲戚,就够他们在方圆千里内作威作福了。” 苏陆:“哪怕只是林家旁支?” 崔槬点点头:“认真说的话,那是旁支中的旁支,和本家那边的血缘能追到千年前。” 好家伙。 这样的旁支居然也能让周家如此长脸,可见林氏在扬州的名望声威。 苏陆倒是知道,修士不能再用常人的方式孕育后代,听说是要以血结合、在阵中练出道胎。 这过程非常非常麻烦,但各大世家为了传承,自有一番手段,具体的就不清楚了。 苏陆:“周家有没有哪位小姐,是比较有身份的?” 买家说是给小姐买的长命锁,这可能是信口胡诌,也可能是个线索。 当然那人未必是周家的人,只是这么推断一下,毕竟门派里少有小姐少爷这种称呼,就算是有,也不会在外面依然这么喊。 崔槬:“……这还真要去查查,我们也只是从金禾城路过一次,和当地人聊得不多。” 他旋即说起当年的事,“那会儿我和师兄准备去东海挖一种珍珠……” 东海和西荒皆是妖族领地,且与中原多个州境接壤,他们想去东海的南边,可以从海上飞过,也可以从青州穿过扬州再入东海。 在海上飞过的风险极大,东海的妖族们多数潜在海中,却也有些平素栖在海上的岛屿里。 空中若是出现修士,他们可不会觉得这是来观光旅游的。 因此师兄弟俩人走了陆路,途径扬州时下来转转,就这样经过了金禾城,那附近风景锦绣,颇为富饶,城内的百姓也安居乐业。 苏陆沉吟道:“那边的人都过得不错,说明周家并未欺压百姓?” “修真世家也有各种各样的,有的远离尘世,凡人多半未曾听闻,有的却是当地望族,人人皆知……” 萧天炀接口道:“人人皆知也分两种。” 苏陆了然,“知道他们是仙人,或者只知道他们有钱有势。” 萧天炀打了个响指。 苏陆:“那别人看他们家的人几十年都不会变老,不会觉得奇怪么?” “一来这种家族纵然有名,也不会整日里和凡人打交道,最多就是家中的铺子田地向外租卖,那也是管事仆人们去做,这些人要么是资质较差的世家子弟,要么就是外面雇来买来的,多数是废灵根吧。” “二来他们不会主动说自己是修士,但也不会刻意隐瞒,外人真的有所怀疑,他们也无所谓。” 苏陆点点头,迟疑道:“废灵根在世族里当仆人?为何不去门派里拜师学艺?废灵根也不是没人收吧,是因为觉得练不出成果?” 在门派里练不出来,在世家里就可以了?若是觉得修行无望,在外面种地做生意过日子不好吗? 崔槬微微摇头,“他们和富户家里的奴才也不同,基本上都是帮着炼药炼丹炼器,给主子打下手,做些费时间的活儿。” 修士们没有娇生惯养的,筑基境就辟谷了,也不用天天睡觉,是不太需要被服侍起居的。 “为什么选择世族,自然是因为待遇好,好吃好喝……那些三流四流的门派里清苦得很,还要做很多活,大门派他们也进不去,即使进去了,废灵根的待遇又能好到哪去?” 萧天炀点点头,“不错,而且世族的仆人没那么多,不像是那些富户,丫鬟小厮成群,招几个废灵根也不难。” 苏陆大概明白了,“所以在世族里当仆人,并不是真的签了卖身契的?” “都有。有些人如同长工,不愿干了就走人,反正世家里有手段让他们不会泄密。” 他停了停,“还有些人养活不了自己,又不愿去那末流门派里,把自己卖了也是寻常,还有的则是因为家里缺钱。” “……懂了。” 青州这边修真世家不多,而且世家子弟很多并不进入宗门,都在家族内修行,所以她还真没怎么接触过。 苏陆:“师兄刚刚说什么作威作福,想来不是指的他们欺压百姓吧。” 崔槬微微颔首,“不错,周家这种家族,自身实力平平,只想着攀龙附凤……寻常百姓家里也不会有好东西,那几个钱他们瞧不上。” 苏陆点头,“所以应该是左近那些末流修真门派,受他们的欺压,譬如每年送些灵石,甚至将门中弟子送去打工?” 萧天炀拍手,“六六果然一点就透。” 当年他们俩是光明正大出门,自然不需要隐藏行迹,进了城后,自有感知到他们灵压的修士上前来会面。 得知他们是玄仙宗修士后,那些人都颇为敬慕,萧天炀询问之下,才得知他们都是附近小派的弟子,在城里给周家看铺子。 周家的铺子里卖的多为药材药物,东西是真的,且出自修士之手,对凡人而言效果极佳,只是价格贵得离谱,自然会被盯上。 但有了修士看铺子,管他是明抢还是暗偷,也都不用担心了。 苏陆:“人家给他们看铺子,周家给钱么?” 萧天炀扭头,“咱俩当时遇到的那几个是什么情况来着?一年一块下品灵石?” 苏陆睁大眼睛,“一年一块?还是下品灵石?” 玄仙宗外门的杂役弟子都能每月得一块呢。 苏陆:“我希望我和这家人没关系。” “我觉得没有,他们家主才是开光境,实力不比那些被他们欺压的小派强多少,主要仗着是林家姻亲的名头罢了。” 萧天炀沉思道:“你身上那个诅咒,周家的人恐怕是施不出来的,对他们来说,弄这种东西,还不如把你杀了简单。” 崔槬同意道:“他们实力不强,也不太可能开罪很强的人,即使真得罪了,也犯不着绕弯子去施恶咒。” 苏陆觉得很有道理,不由轻松了很多,“嗯,师兄们说得对。” 萧天炀提议道:“等你的幻形之术再精进些,我们可以去一趟扬州,在你去秘境之前。” 其实也未必一定要掩盖真容,但也是防止打草惊蛇,以免那边真的有人认识她的母亲或者父亲。 “……嗯。” “对了,师尊让你过几天去见他。” 苏陆:“过几天?” “对,因为他正在仙龙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苏陆猜测这也是为了秘境的事,不再多说,“行,我先去秘境了。” 新的一个月来临了,她又多了三次去秘境里干架挨打的机会。 秘境入口处的值守弟子们轮换了几班,现在全都已经眼熟这位师叔或者师叔祖了。 他们见她兴高采烈地来了,纷纷打招呼。 苏陆也挥手示意,又按规矩向其中领头的出示身份玉牌,然后转身进去了。 “苏师叔每回进去都那么高兴啊。” 几个值守弟子看着少女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有人摇头道,“当年师父逼着我两个月去一回,我都感觉像是进去受刑的。” 另一人掩面道:“呃,我也是,师尊说我要是不能每月都去,那至少三个月去两回,我还和她讨价还价,现在她数落我还会提前当年的事。” 苏陆已经走远了,自然没听到这些话。 她倒不是真的喜欢受虐,而是每回在秘境里战斗都有收获,要么是对法术有些新的领悟,要么是—— 妖族血脉给她的力量得以提升。 譬如对温度的感受,这种能力平素里可以使用,但想更进一步增强却不容易,譬如更快的感受,或是扩大感受的范围,都很难。 唯独在生死关头命悬一线的时候,她会隐隐约约触碰到那种本能,一些更接近于兽性天性的东西,而非是被人类思维逻辑过滤的。 这种状态非常玄妙。 理论上说,她的师兄们也可以轻易让她重伤濒死,或者给予她那种威胁。 然而或许是心理上知道他们不会杀她,所以她很难完全进入状态,和他们交手都是学习锻炼技巧,提升法术熟练度。 魔物就不同了。 “苏师叔好啊。” “你们好。” 一层的修士们仍然在排队,二层倒是出来两个人,和她友好打了个招呼,大家就擦肩而过。 苏陆拎着晚霜走进秘境时,黑暗的丛林里依然一片模糊。 她不需要费神去感知,已经能确定几个魔物的位置,已经谁在移动,谁仍在蛰伏。 雪刃出鞘时,带起一片翻腾的霜雾,刀光倾泻又宛如流水,转瞬间抖出数十道寒芒,撕裂了魔物潜藏的树冠。 上方响起尖锐的嘶吼声。 一道黑雾猛地俯冲而下,速度极快,避开了迎面而来的锋芒,缠绕着刀身迅速游走,眼见着就要触碰到手掌。 黑雾里露出了一排一排狰狞的利齿,向着血肉之处撕咬而去。 苏陆握刀的手指青筋暴起,骨骼迅速抽长变形,纤细的五指瞬间扭曲成爪。 黑雾撞在手上。 尖牙与利爪碰撞出金石交错般的声响! 四面八方的黑影涌动而来。 半个时辰后,苏陆灰头土脸地从秘境里出去,外面的值守弟子也全然习惯了,甚至还有恭喜她的。 “师叔这回受伤看着比上回轻多了。” 苏陆:“……谢谢。” 这时间慕容冽肯定还没回来,因此她先回住处收拾东西,将先前那本书上关于戮情咒的解咒材料认真抄录了一遍。 这些材料极多极杂,还有一些细节要求,譬如其中有一种紫鸳花,书上要求的是必须初春采摘,且要三支以上的双生花。 这种要求显然比只有重量数量要麻烦得多。 苏陆再次离开了阆山。 她拿着单子又去了一趟万年钱庄。 这次去的是邻近城市的分号,路上只用了一个时辰。 小城分号规模比不得邶陵城里的钱庄,也没有那么气派,倒也五脏俱全,内里装潢精致典雅,伙计们也颇为热情。 苏陆拿出合同表示自己是老客人,然后看向招待自己的人,“你们这谁负责修士生意的?” 那人的表情立刻变了,恭敬地道:“您请稍候。” 说着将她引到一座雅间里,桌上摆着热茶点心,旁边柜子上还有各种话本诗集,显然是打发时间的。 很快外面就有人进来了。 苏陆也同时感应到了灵压,不由站起身来。 一个面容和蔼的中年人走了进来,穿了件大红刻丝锦衣,显得颇为喜庆,“这位客人是想做什么生意?” 苏陆知道对方也是修士,也不意外,这里距离阆山不远,玄仙宗弟子来存取买卖的不少。 钱庄老板手下肯定有一批修士,考虑到这一点,也会将人派送到那些仙府周边的分号里去。 苏陆:“我听闻你们可以做代购,咳,可以委托你们寻找一些炼器材料?” 那人笑容可掬地点头,“不错,客人想要什么?可以列个单子,我来为你查查是否有货,再为您列个价格。” 苏陆面不改色地递上了自己的解咒清单。 当然,为了防止别人瞧出这是什么东西,她只给了一半,另一半可以换一家分号再搜罗。 那人接过了清单,大致看了一遍,“这里有几样……青州仓库必然是没有,但总部兴许会有,客人可有玉简?” 苏陆早有准备,掏出传讯玉简,“用这个行吗,有消息你联系我。” 她现在未必能买得起所有的材料,而且她尚且不能百分百确定就是戮情咒,但先问个价格也没关系。 若是后面真的再需要钱,大不了再给沈循要灵石,反正他赌输了。 那人含笑同意,拿出另一块玉简,“三天内必然给您回复,因为您是钱庄的大客户,我这边帮您清查就不再收钱,敢问您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苏陆摇摇头,就和她告辞了。 甫一回到凝碧峰,怀里的玉简就发烫了。 苏陆一惊,还以为钱庄效率如此高,这么快就整理完了,掏出玉简一看,竟然是来自另一个人的消息。 “若是道友闲暇,可否用传音玉简与我一叙?” 对方这么写道。 苏陆愣了一下。 她拿的这玉简不是师兄送的那块,而是去冀州后带回来的。 所以只能是赠送玉简的人发了这条消息。 作者有话说: *颜韶相关剧情忘记的话可以看17-20章。 第42章 北域。 至寒山主峰, 矗立于山巅的水晶宫,剔透如冰霜雕塑,在落雪中萦绕着雾气, 远远望去如诗如画,好似人间仙境。 几道流光从黯淡的天际划过, 坠入了那巍峨的宫殿群落。 在晶石铺就的大道上, 两侧皆有守卫站立,他们衣衫单薄,在冰天雪地里却依旧行动自若。 天空中数道光辉落地,光芒里迅速凝聚出一道道人影。 守卫们面无表情,却纷纷俯首半跪下来。 来人们相继进入前方的大殿里。 他们由前到后, 组成了一条稀稀拉拉的队伍, 极不整齐, 且有人快有人慢。 走在最前面的人步子略急,仿佛不想和后面几位为伍一般。 门口的守卫们不约而同的俯首行礼道:“破军星大人。” 那人个子高大,体格英武, 披着长长的厚重暗纹黑斗篷,肩上镶着白银铠饰,下半脸被银质护面遮住,只露出一双冰冷的淡金色眼眸。 他闻言颔首, 淡淡应了一声, 然后风风火火地踏进了殿内。 那人身后五步开外, 又缓步走来一位。 这位比前面的略矮些, 一身漆黑半甲劲装, 肩甲臂铠皆竖起尖刺, 背后垂落着暗色银纹的披风。 她的发辫编挽着盘起, 头上戴着精巧的银冠, 护面遮住了上半脸,露着半截笔挺的鼻梁,唇瓣浅淡得毫无血色,下巴瘦削尖俏。 守卫们的头更低了:“七杀星大人。” 她极为轻微地点了下头,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脚步不停地进去了。 守卫们方才直起身来,等了大概半盏茶的时间,后面的几个人才走近过来。 他们再次行礼。 “太阳星大人——”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来,前面的人笑嘻嘻地向他们挥手,声音清脆地道:“诸位师侄也辛苦了。” 她穿着樱桃红阔袖长衣,腰间系着金丝水红腰封,衣装华美。 此人并未遮掩脸容,露着一张星眸皓齿的芙蓉面,云鬓高挽,发髻斜插着一排缠金点翠步摇,串串明珠垂落,辉光璀璨。 守卫们大多沉默,唯有领头的恭敬地说了句不敢。 后面的人也走了过来。 那人高大魁梧,一身墨黑金丝锦袍,披着厚重的黑貂皮袄,步伐不紧不慢,却极有压迫感。 他银白的发丝松散挽在身后,耳畔垂着两枚赤金石榴花耳坠,极为鲜亮明艳。 “——太阴星大人。” 守卫们继续低头。 银发男人微微颔首,“神尊一直在?” 那首领默默点头。 太阴星不再多问,因为后面的人已经走上来了,守卫们自然再次见礼。 “巨门星大人。” 那人打扮极为华丽,一身正红的双织暗花锦袍,背后绣着对波缠枝花鸟纹,这外衣锦绣华贵,一侧却没有袖子。 他就露着半边线条凌厉的肩颈,精壮手臂上则蔓延着火焰状红色刺青,还戴着赤金累丝臂钏,衬得肤色越发白皙似雪。 “张师侄,雷师侄,曹师侄——快起来吧。” 那人笑盈盈地一一打招呼,“一别两月,诸位师侄都精进不少。” 守卫们似乎也都与他相熟,此时倒是没那么紧张了,有个胆子大的还抬起头,“多谢师叔夸奖。” 巨门星拍拍她的肩膀,才走过去与前面的人问候,“小师兄。” 太阴星微一颔首,“师弟来了。” 他们踏入了空旷宽阔的大殿,晶石穹顶剔透如洗,黑曜石地面澄澈似镜,外面落雪飘飞,雾气晕染,殿里倒是温暖如春。 有个一身石青色长衫的年轻人,正倚靠在窗边,姿态闲适地向外眺望。 他手中还拎着一块青绿色玉简。 玉简上流溢着丝丝碎金光芒,玉质细腻温润,色泽浅亮,在传音玉简里算是绝佳的上品。 “……距离上次分别好像很久了。” 他轻飘飘地说道,“道友没有忘记我是谁吧?” “哪里很久了啊。” 玉简里传出少女清亮甜美的嗓音,“你好歹也是修士,怎么能把几个月的时间称为‘很久’呢?” 此时,走进殿内的人相继跪地行礼,礼毕之后就起身站到一边。 他们气质性格各异,然而此时的表现却惊人的一致,谁也不主动开口。 “……” 颜韶依然立在窗边,拿着玉简,也不曾回头看他们一眼。 忽然间,人们就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也无法再听到玉简另一边的回应了。 大殿里都是魔修中的顶尖高手,年长的岁数要以四位数论计,最年轻的也有一百多岁,因此一时间也没人表现出惊讶。 他们脸上的表情不变,心跳呼吸体温也都不曾有丝毫变化,体内循环的灵力也半分不乱。 然而几乎所有人,内心里都有那么或多或少的震惊。 因为眼前发生的事着实诡异,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充满了一些让人无法理解的地方。 当然退一步来说,祭星教教主本来就是个喜怒无常、脾气怪异的人。 尽管在场的各位并没有谁认为自己很正常,但是同样的,他们依然都会觉得上级是个更离谱的人。 从这个道理来说,他做出什么怪事好像都不奇怪了。 同时他又是个实打实的绝世天才,论心计手腕也能媲美上一任教主。 若不是他年纪轻轻就忽然闭关了数百年,此时的中原九州早已经陷入腥风血雨中了。 ——当然这所谓的年轻,也是相当于修士来说的。 总而言之,此时这位祭星教的神尊,像是那些正道修士一般,装模作样地一口一个道友,或许应该也有他的理由吧。 大概。 “可能是最近发生了很多事吧。” 颜韶轻轻地道,“我还跑了很多地方,又去了几个同门的埋骨之处,那边真是越来越难走了,差点找不到路。” “啊?” 玉简里传来少女纠结的声音,停了一下才解释道:“抱歉,我以为你同门都埋在青螺山了?” 颜韶:“也有运气不佳死在别处的嘛。” 苏陆:“……” 怎么听着奇奇怪怪的。 此时此刻,远在青州阆山凝碧峰的人,望着玉简露出了莫名其妙的表情。 按理说这应该是一件严肃的事,但可能是因为颜韶的语气太轻松了。 苏陆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吐槽了,“合着死在青螺山那些是运气好的?他们不是都变成了鬼门大阵的祭品?” 颜韶又笑了,“所以你知道鬼门阵是什么了?” 苏陆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觉得他是在冷笑。 毕竟七玄门的门主做出这种事,确实是挺恶心的。 苏陆:“我师父告诉我了,只能说你早早离开那里是对的。” 颜韶轻轻应了一声,“嗯,我也这么想。” 两人一时无话。 “啊对了。” 颜韶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你还缺法宝么?我找到了熟人——” 苏陆不知道他那边发生了何事,只听见颜韶语气轻快地招呼别人。 “——小师侄,上次让你做的单子好了没有,拿给我看看?” 苏陆默然。 这家伙师侄还挺多。 上回那个银色头发的不像是喜欢收集法宝的,这回多半是另一个师侄吧。 同一时间,大殿之内,神尊倏然撤去了灵力,在场的诸位又能听见他说话了。 颜韶说完之后,有人默默上前行礼,双手举过头顶,递上了卷轴。 两人相隔少说有十丈。 颜韶也只伸手在空中一抓,那卷轴直接被他握住,就如同被对方递到手心里一般。 就这么简简单单一个小动作,筑基境修士兴许都能做到,似乎没什么好说的。 然而,在场的人们感觉不到任何灵力波动。 他们扪心自问,使用灵力隔空取物易如反掌,但是绝对无法做到毫无痕迹的。 至少境界相仿的人便能察觉,无论是出手之前还是之后。 而且不仅是他们这些用浊气练灵力的人,就算是用灵气练灵力的正道修士,也是一样的。 然而换成别的渡劫境强者—— 多少也会流泻出几分灵压。 哪怕只是微弱的一点。 寻常人感觉不到,但在场的都是魔门中的顶尖强者,自然不会无所察觉。 以他们过去亲身对阵正道高手的经验来看,也确实如此。 只能说,数百年过去,重新出关的神尊,在同时转化灵气和浊气方面的成就,已经是空前绝后。 因此他的灵力和这世上的每一个修士都不一样。 正道修士不用说,魔门中人有相当一部分曾是正道修士,也吸纳天地灵气进行修炼。 但接触浊气之后,他们就无法再回头,不能再转化灵气。 唯有祭星教教主一个人,可以在炼化浊气之后,仍然同时以灵气修炼。 仅仅这一点,就足以让他在对阵任何一位渡劫境时,都立于不败之地。 甚至在对手大于一位时,也未必会落败。 “……你喜欢什么兵器?” 现在这位魔门第一强者,正一手拿着玉简,一手拿着卷轴,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 那卷起来的纸张已经铺散开来,在地上长长地拖曳了一丈远。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 他念完了兵刃,“除了这些,也有打造成各种器具的法宝,乐器如箜篌琵琶琴瑟笙箫钟鼓,文具如笔纸香盒印章镇纸,瓶扇灯镜……” 好家伙。 我直接好家伙。 苏陆听得目瞪口呆。 她倒是知道法宝的种类不仅限于兵刃,但没想到还能这么种类丰富。 苏陆:“有没有锅碗瓢盆桌椅板凳的?” 颜韶:“有啊,我这不是还没念完吗,先给你念念按着外形分出来的各个种类,每一种里又有几百样材质功效不同的法宝呢。” 苏陆:“………………” 打造兵器的人究竟怎么想的。 虽说形状通常是被材料所限,但再怎样的材料也不至于只能做成桌子椅子吧。 苏陆:“你师侄是开店卖法宝的吗?怎么会这么多?” 颜韶又笑,“还好吧,他喜欢收集东西,可能是小时候穷惯了。” 苏陆:“…………” 希望他师侄已经走了没听见这句话。 另一边的大殿里。 颜韶那句话并没有瞒着任何人,在场的诸位听得一清二楚。 只是被点名的某人,仍然淡定自若地立在原地,仿佛没听到一样。 旁边的同僚投去意味不明的目光。 那人只是微笑,俊美温雅的面庞上不见怒意,“尊上也没有说错。” 颜韶也仿佛没听见这话,自顾自地又甩开灵力,让他们无法再听见自己与苏陆的谈话。 “其实也不能说就是我的师侄,只是我与他师父平辈相称罢了。” 苏陆懂了。 就是不在一个门派但有私交的那种。 “……或者我们什么时候见一面,我将这东西给你吧,你仔细看看,有哪样想要的就告诉我。” 苏陆一听这话,顿时觉得他还是挺费心的。 也不知道是一时兴起还是有所图谋。 至于自己身上有什么可图的,她倒是能从不同角度想出答案,仅仅是阴灵根这一点都够了。 苏陆:“那,要不这几天你来阆山找我吧,我最近实在离不开,要么就过上一两年,因为我准备闭关了。” 这话说给外人听没问题,哪怕是练气境,闭关一年半载也不奇怪。 她当然想去秘境,但名额还没拿到手,并非板上钉钉,所以也不好直接说。 “啊,我最近也有点忙,可能是没法去青州了。” 颜韶轻笑道,“不过,也不好说,或许还真有机会见面呢。” 这一场短暂的通话结束后,他手中的玉简消失了。 颜韶微微抬起头,望着远处连绵的山脉,以及那些终年不化的雪峰。 “……说吧。” 他轻轻地开口道。 大殿里的诸人这才依次上前汇报。 如今整个魔门都归属他们,曾经的大大小小的魔修门派,也皆为祭星教马首是瞻。 以浊气修炼并不限制人的灵根,只由心智性格影响是否会变成魔物,因此魔修数量虽然少于正道修士,也有数十万人。 祭星教的十四星君权力高于长老,等同于正道仙门里的峰主,只是他们并不如峰主那般决策一脉大小事务。 他们是也各司其职,控制着整个北域和魔门内部诸事。 此时这些人也不会用鸡毛蒜皮的小事来打扰顶头上司,说出来的都是需要颜韶亲自决断的大事。 前面几个人迅速汇报完毕之后,颜韶几乎都是不假思索地给出了答案,他们也没有半句异议,直接退到了一边。 “仙盟那边传来了消息,大坤山秘境下月开启,中州和扬州境内灵气已呈八向星散之势,属下等猜测秘境的双向门应当就潜藏在这两处。” 有人上前一步,快速又流利地说道,“群玉宫和琅嬛天府都在召回外派的高手,虽然做得隐秘,但依旧是藏不住的。” “是吗?” 颜韶漫不经心地道,“那是他们也没想认真藏吧,或许就希望你这么想呢。” 他这么说着,却是依然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好像也不关心事情会如何发展。 那人对此也并不意外,又补充了一句,“今年青州又出现了阴灵根,据说资质不错。” 颜韶微微挑眉。 “众人皆知阴属性灵力克制妖皇的九业真火,那将妖皇封印的九阴大敕会秘咒,之所以如此复杂,其原因之一,便是它能将其他属性灵力转化成阴属性。” 那人继续说道:“但反之,阴灵根若是想要解除那封印,也并非难事。” 话说到这份上大家都懂了。 “……听闻此人天赋不差,若是能将她招入神教,只需稍加教导,让妖皇出笼便是指日可待,届时大事可成。” 第43章 两天后, 苏陆收到了钱庄的消息。 那人用传讯玉简给她回复,首先列出了已经有的材料,并给出了一万两千七百上品灵石的报价。 苏陆瞪着玉简上的数字, 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确定这不是自己看错了。 一万上品灵石! 有多少小派全门上下都凑不出这个数字来。 而且若是一万能解决也就罢了。 ——这还只是一部分! 苏陆本来也只给那人提交了一半的解咒材料, 剩下的一半还没给出去。 而且交出的一半里面, 仍然有三样东西凑不齐。 这一万多的报价是不包含那三样东西在内的。 苏陆看着就觉得眼前发黑。 她犹豫再三,还是先没给出答复,询问剩下那三样东西是什么情况。 钱庄负责人回答说,除了那三样之外的,都是能在九州仓库内调来的货, 只是其中有几样本就价格珍贵, 且运送起来麻烦。 说来说去就是各种成本加起来都很高, 所以给的价格也高。 而缺货的三样东西,一种是血,一种是植物, 还有一种是鳞片,全都需要在妖族地界获取。 负责人表示如果你确实需要,现在有两种法子。 一是钱庄帮忙挂牌,届时若是有人投标, 就说明有人愿意做这桩生意。 二是直接委托给钱庄, 让他们去收购。 但后面这一种的价格是定死的, 前一种则是她自己挂出定金, 钱庄外的任何人都可以接这单生意。 苏陆捏着玉简, 明白这是第一种属于钱庄当中间人, 只赚个抽成。 这其中自然还有其他的程序, 能保证双方交易稳定进行。 而且敢接这种生意的, 多半还是妖族——他们在东海西荒地界上行动,还是比修士要方便。 实力足够强的修士自然也无需顾忌,但这种人也未必会想要赚这个钱。 苏陆认真谢过了这位,只说这笔钱太大,容自己考虑一下。 对方也没有紧逼,想来也知道一万多上品灵石是个什么概念,年轻修士能存一千不代表能随手拿出一万。 苏陆本来还想着换一家分号给出剩下的材料,看看总共要多少钱,此时这种想法也淡了。 她对这些珍稀材料了解不多,但其中有几样也是寻常书上都查不到的,想来价格不会比之前那些便宜到哪去。 苏陆心情复杂地看着玉简,有一瞬间都想把颜韶送的这两个卖掉了。 虽然卖掉也远远不够。 几天前她一夜暴富,现在却发现那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可惜,就算早知今日,当时在论剑台上也无法提出太大额的灵石赔偿,如果太多了,执剑长老就不可能给通过的。 苏陆摩挲着玉简,禁不住又想起颜韶,上回他俩谈话,让她深切感觉这家伙是个有钱人。 但他们的交情也太浅了,她倒是完全没想过让他帮忙——真要借还不如找师父师兄,毕竟炼石堂的许多生意都捏在长老们的手上。 只是不到万不得已,她还是不太想这么做。 苏陆胡思乱想着,心情复杂地去见了慕容冽,才知道他们确实开了两日的会。 为的就是大坤山秘境的事。 因为十六轮秘境每次开启动静都很大,甚至会影响整个州境的地脉,即使防御加护再如何严密,也会有浊气泄露。 哪怕被结界隔绝在一定范围内,浊气出现后,州境内的灵气都会八方散开。 这被称为八向星散之势,因为以浊气泄漏点为中心,灵气奔散走势,在高处俯瞰便如同一颗八角星。 这是开启十六轮秘境才能造成的独特景象。 九脉的堂主和首座们齐聚玉虚殿,只除了两位本该在阆山内的仙尊。 苏陆有些疑惑:“等等,我知道清霄仙尊去加固妖皇的封印了,但我以为宗主还在?” 慕容冽微微摇头,懒散地道:“陷冰山那边显然是出事了,他一人处理不过来,只能喊着师兄一起了。” 清霄仙尊和流云仙尊本是师兄弟,而且一个有冰灵根,一个有水灵根,也都较为适合处理封印。 苏陆早已知道妖皇的那个封印,“我是不是还该谢谢他看不上我,否则现在去那受罪的就是我了。” 陷冰山倒还罢了,就是特别冷而已。 但山底的寒阴狱就真的是人间地狱了,再加上那九阴大敕会秘咒印的加持,造就了北境都无法媲美的极寒环境。 “……你最好祈祷他们二人能够处置好。” 慕容冽瞥了她一眼,“否则多半还是会来找你,哪怕是死马当成活马医呢。” “不是吧,真就是练气境拯救世界吗。” 苏陆有些无法接受。 只因为灵根属性特殊,渡劫境的人都处理不了的,换成自己就可以? 慕容冽:“并没有说你一定可以,只是他们或许会想试试。” 他看着小徒弟的眉毛皱在一起,表情像是吃了苦瓜般难受,觉得有些好笑。 “不过有他们两人在,即使妖皇当场挣脱封印,整个陷冰山被全然毁去,也能保证你安然无恙的。” 苏陆:“…………” 可别吧。 她不太清楚宗主的性格,但只要想到清霄仙尊就想到原书剧情,然后浑身不舒服。 要是和他们两人单独相处,那还不如去和妖皇本人谈心呢。 苏陆很想吐槽些什么,一抬头对上慕容冽的视线,看出后者眼里的几分笑意,才知道他在打趣。 可恶。 苏陆死鱼眼,“让我们换个话题吧,师尊在玉虚殿一夜,那边都在说什么呢?” 慕容冽挥挥手:“并不止是我们,还有其他门派的人。” 苏陆:“啊这。” 居然还是远程会议么。 “说的无非就是如何布防,各派如何抽调高手,每边出多少人,等等事宜。” 慕容冽显然对这些事不感兴趣。 “若非是知道你想去,我听都不想听了。” 他有些不耐烦地道。 苏陆顿时十分感动,“师尊!” “虽然他们具体说些什么都忘记了。” 慕容冽再次摇头,“可能就是老了吧。” 苏陆看着面前模样不过二十来岁的颓废的青年男人:“…………那是你根本没听吧。” 她隐隐约约感觉出师父心情不错,否则绝没有心思和自己开玩笑。 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难道他挺乐意看到这些正道修士紧张防备的样子?亦或是他也希望妖皇跑出来? 然后,慕容冽给她讲起了十六轮秘境的各种注意事项。 无论他在玉虚殿是否全程神游,他本人也进过小坤山秘境,甚至还在那里面捡到了覆雪。 所以经验肯定是足够丰富的。 当然,泷水仙尊逝去多年后,其本命法宝在秘境里重现,本来也是件怪事。 苏陆对此有些疑惑,但慕容冽说起过去在秘境的经历,对这一段却是提都不提。 她也就不问了。 “大坤山秘境更为广阔,进了入口之后,可能会出现在任何地方,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你落点周围的魔物,必然是你能对付的。” 毕竟参与者的修为境界高低不同,秘境里魔物种类也多,负责安排每个修士去处的人,自然要考虑到这一点。 否则就更容易死人了。 至于其他的,秘境如同一个大型修炼场,参与者不需要合作也不需要竞争,各自守着一片地方进修就是了。 当然若是想一起修炼也不违规,全凭自由。 反正里面的灵气足够数千人修炼也绰绰有余。 “大坤山秘境里的魔物数十种,以你现在的修为,遇到弱一些的,打上三五个没问题,遇到强一些的,一对一拼尽全力也不至于落败。” 苏陆:“……” 所以遇到一群多半还是要寄。 不过在秘境内是战是逃全都由自己决定,能不能逃掉是一回事,至少没人规定必须死战到底。 “但距离开放还有数月时间,以你的速度……” 慕容冽打量她一眼,“说不定都筑基了。” 苏陆心中一跳。 那会儿她满打满算也就入门一年多,“真的吗?” 慕容冽不置可否,“也不是没有前例,而且还有比你更快的。” 苏陆顿时放心了些,“反正我不想太引人瞩目,呃,虽然现在好像已经是这样了。” 她询问更快的是谁,得到的答案不出意料,正是前任宗主。 苏陆:“栖云仙尊用了多久?” “她大约是半年?” 慕容冽那时候不在玄仙宗,也不知道那么多细节,“流云仙尊比她稍慢些,也不到一年,其余快的也都是一两年了……” 彼时栖云仙尊的筑基速度几乎震惊整个修真界,在那之后数百年,她的徒弟也展露出绝世罕见的天赋。 这师徒俩是没怎么掩饰的。 “据说前任万剑宗宗主碧霞仙尊,也是这种级别的天才,但她筑基具体用了多久,外界也不知道。” 万剑宗那边的剑修修行更为专注,当年碧霞仙尊一个人苦修数月,出关后已经筑基了,但谁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哪天突破的。 “剑圣也是如此,一个人在禁地修炼了数年,出关后直接进入了开光境。” 苏陆越听越放松,“真好,天才越多越好,希望大家少来关注我。” 慕容冽:“…………” 鉴于他很清楚小徒弟的情况,倒也能理解这种心态。 苏陆已经开始想另一件事:“我能带一些法术典籍进去吧,边打边学?” 慕容冽表示当然可以,以及境界低些的人都会这么做,虽然敢进秘境的通常都是筑基境以上。 锻体境不提了,进去等于找死。 而练气境进了秘境,若是迟迟无法突破筑基境,那就会死在里面。 里面的一百年相当于外面的一年,但人在秘境里依然会老去。 筑基境延寿二百,练气境的人也只能活个百余岁罢了,而能到练气境的少说也是十几岁二十岁了。 苏陆举起手,“进去之后最快多久能出来?” “……以外面的时辰要求,进去至少要待够一日。” 就相当于里面的一百天。 “而且,也要看看你身上沾染多少浊气,若是多了就不能立刻回去。” 萧天炀推门而入,“进去时还是少年人,出来时就是青年人或是老年人,这种事多了去了。” 他说着说着又笑,“当然能囫囵着出来已是不错。” 苏陆回过头,“你也进去过?” “嗯,不过我去的是大乾山秘境,外面一日等同于里面的十日,我也只在里面修炼了三十多年。” 萧天炀摊开手,“但我进去是为了摸索浊气……后面出来时险些被他们发现。” 好家伙。 苏陆给他竖起大拇指。 “老大你带老三去吧。” 慕容冽挥手开始赶客,“等卧龙峰来人,他们想怎样你们照做就是。” 萧天炀点点头,“我知道,他们也不会故意找茬的。” 苏陆稀里糊涂地出去了,看着门关上,才问大师兄这是什么意思。 “哦。” 萧天炀解释道,“卧龙峰会派人来考核,检视各位堂主首座决定的参与秘境试炼的人选。” 其实就是考察他们是否具备有资格。 “……只要你展示一下修为和应变能力,别让他们觉得你会死在秘境里。” 他们不会过于苛刻,毕竟也知道这些人选都是经过各脉首座堂主同意的。 其实也就是个走个流程。 苏陆点点头,“我还在想我第一次进去能待多久呢。” 萧天炀也不觉得她会通不过考核,闻言也思索起来,“看情况吧,一百年说来很长,但修士的百年与凡人的百年截然不同。” 苏陆也知道这一点。 有时候在房中修炼一夜,睁眼时已经天明,感觉上却如同只过去了一分钟。 而且境界越高,这种状态可能会持续得越久。 萧天炀听了也表示认同,“等你境界再高些,一次运功入定,可能三五个月就过去了,感觉也只像是睡了一觉。” “……嗯,所以我对一百年倒是不怎么打怵。” 苏陆打起精神,“所以究竟如何考核?我与卧龙峰派来的人打一架?” “那就看看她要怎样考你了。” 萧天炀看看天色,“考核在下个月,走吧,再教你点东西,六六学什么都快,几日时间都够你脱胎换骨的。” 他也是说到做到,直接从自己住处找出一摞典籍,全都搬到了苏陆家门口的石桌上。 “先学这两个,再看其他的,学个大概,不用精通,入门就行。” 他将两本法术丢了过来,“等你进了秘境,有的是时间让你慢慢琢磨。” 苏陆大感意外,“我还以为你会指点我怎么筑基。” “那是水到渠成的事,别人说多了反而影响你的进境。” 他这么一说,苏陆顿时放心了。 她打开那两本书,发现一本是敛息之术,一本是被称为虚影步的身法。 前者用于隐藏自身,在法术维持运转的状态下,自身的呼吸心跳血流都将被灵力遮蔽。 而且灵力本身的运转也会变得极难捕捉。 苏陆只试了几次,就大概得出结论,维持这法术的期间,很难再做别的事。 至少是难以使用灵力再去战斗了。 当然也是她境界不够,体内灵力有限,对灵力的操控程度也不足。 书中提到这法术完全练成时,应当能抵御最高级的搜神之术。 那法术据说可以寻找一定范围内的任何活物,哪怕是一只蚂蚁爬过,都会被神识捕捉。 苏陆又去看了看另一本。 书里记载的依然是灵力运转方式,法诀也颇为复杂,但效果也很惊人。 ——在所过之处,留下灵力凝聚的虚影。 若是在与魔物战斗的时候,这法术非常适合用来逃跑。 魔物几乎没有心智,不足以判断虚影并非活人,若是虚影离他们更近,那就极大可能转移目标。 她花了数日时间大致掌握了新学的法术,然后兴冲冲去了秘境里修炼了,在月底前将三个人的次数都用尽了。 次月里,那位卧龙峰来的考官抵达时,正值黎明时分。 苏陆在膳堂里解决了一桌子菜,四周很清静,偶尔有人向她打完招呼,也都坐到远处了。 “见过师叔祖。” 一个身着青白长裙的修士走过来,规规矩矩行了个礼,“我是卧龙峰孔琰,奉师尊叶长老之命,来考核苏师叔祖的修为。” 苏陆差点噎着。 考官一开口就将考生当成爷爷奶奶似的问好,这感觉真是奇特。 苏陆站起身,“孔仙君多礼,请叫我的名字,或者哪怕叫前辈也好。” 萧天炀早就说过,派来的人至少也是金丹境。 苏陆:“这次是什么题目?” “师尊给五堂弟子布置的任务相同。” 孔琰看着也只二十出头,性子似乎有些木讷,问一句答一句。 “请去司世堂接取一个丁字级任务,独自完成。” 她很认真地道:“我会一直跟着前辈,只是我不会出手,若是有需要的话,前辈可以喊我,但那就算考核失败了。” 两人就动身去了司世堂。 苏陆重新走进漫天飘纸的大厅,挑选了一刻钟,终于找到了一个相对而言不是特别耗费时间的丁字级任务。 她迅速去登记了任务。 孔琰倒是提醒了她一句,“……若是魔物的话,我与前辈的距离还要更远,否则他们可能会舍你而去。” 大部分情况下魔物会将修为更强的人列为第一目标,因为他们身上灵力更多。 孔琰犹豫了一下,“前辈有没有传音玉简?” 比起需要写字的传讯玉简,传音玉简倒是更方便,尤其若是受了重伤可能会连写字都写不出来。 当然也存在无法发声的情况,但终究还是比无法写字的概率更小些。 而且最重要的是,许多修士被打到濒死都能反击。 除非真的直接失去意识,或是本人主动求援,否则其他人很难判断是否需要出手帮助。 苏陆看了看手里的单子,上面写明了魔物的种类,是她已经在秘境里对付了许多次的。 不过上面写着一群,也没说究竟是几个。 苏陆:“我有,等我回去拿一下。” 安全起见还是带着吧。 于是她拿上了颜韶给的传音玉简,和孔琰手中的玉简相触,等同于加上了好友。 离开阆山后,孔琰也一直远远跟着,保持了约么百多丈的距离。 以两人的境界差距,苏陆自然不怕她追丢了。 她们一前一后离了阆山,直接前往南边的上閖城方向。 这任务就是清扫城外深山里一群游荡的魔物。 苏陆现在可以一路不停地跑过去,因此一直置身于高空中。 向下俯瞰便是连绵青山,群峰隐没在雾中,依稀听见几声骇人的嚎叫。 孔琰并没有要聊天的意思,看上去也并不喜欢和陌生人闲谈。 苏陆预计还要跑很久,就掏出传讯玉简玩了起来,谁知玩着玩着,另一块传音玉简居然也开始发烫了。 她有些惊讶地注入灵力,又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颜韶的嗓音清亮,语调仍然轻飘飘的,仿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开始闭关了吗?” 苏陆:“……怎么可能,真闭关的话,肯定不会把玉简带在身边啊。” 颜韶叹了口气,似乎有些苦恼。 半晌,他才问道:“你要去大坤山秘境吗?” 苏陆稍稍有点惊讶,仔细一想也没什么问题。 正道修士组成的所谓仙盟,基本上是个正经门派就能加入,两年后的仙盟大会,也是汇聚了来自大大小小仙府的修士。 七玄门在被灭门之前,自然也是仙盟成员。 颜韶曾经是七玄门的弟子,即使师门没了,但他的年龄至少也是三位数,还有自己的人际关系网。 许多人平素不知道十六轮秘境,是因为上一次大乾山秘境距离这一次大坤山秘境开放,已经过了将近一百年。 年轻人恐怕都没听说过。 但他未必真的是年轻人。 而且如今大坤山秘境即将开放,现在各门各派里应该都传出动静了,之前不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 他显然有很丰富的人际关系网,就算自己的门派没了,多半还是能知道这些修真界的热门消息。 苏陆:“我也正在考虑吧,毕竟也不是说我想进就一定能进的。” 这话也不是说谎,否则她这边拍胸脯说我能去,结果考核通不过被刷下来,岂不是在搞笑。 虽然这种事发生的几率比较低。 而且她不太想这么说。 因为还要考虑到颜韶的心情。 ——就算七玄门还在,都未必有名额,更何况七玄门没了,如果颜韶也想去的话,估计是没有门路。 当然也不排除他真的靠关系搞到一个名额。 苏陆:“你也想去吗?” 颜韶又轻叹一声,“我倒是想啊,可是仙盟不给我们名额。” 毕竟七玄门灭了。 苏陆想着,他所谓的我们,应该是指的他和他的师侄朋友们吧。 她只能强行安慰道:“往好处想,很多人都死在里面了,不去至少能避免出事。” 死在秘境里的人确实不少,别说十六轮秘境,就只说每个门派自己的秘境,都难免发生事故。 颜韶若有所思地道:“也对,去什么秘境,还不如直接去魔域,说不定也像那些人一样,出来就变成高手了。” 苏陆:“…………” 这是开玩笑吧?应该是吧? 苏陆:“那些人?进魔域出来就变成高手的,好像只有祭星教教主一个人吧,而且这事还不知道真的假的呢。” 颜韶沉吟道:“好像是真的呢,我也听人说过。” 苏陆沉思片刻,胡诌八扯道:“那我感觉你也不用去拼啊,你都筑基了,慢慢来呗,舜华仙尊年轻时去了魔域,说不定是他资质奇烂,无奈之下才进去,搏一搏锻体变渡劫……” 颜韶:“…………” 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幽幽地道:“上次你不是还说他天赋绝世吗?你变心好快啊。” 第44章 苏陆:“害, 这不是为了安慰你么。” 其实那位魔尊具体什么情况,也不好说。 慕容冽确实曾夸他悟性极高。 但修士的资质天赋不仅是悟性,也要看灵根纯度。 悟性极好的地灵根和悟性极差的天灵根, 或许可以拼一拼修行速度。 然而无论是悟性很好还是很差的人,其实都是少数。 大部分人皆悟性平平, 或者稍好些稍差些, 这样的话,灵根纯度差一个等级,那修行速度就会差很多。 而且,悟性的差距能稍微弥补灵根纯度的差距—— 那也只是灵根纯度差一个等级,譬如天灵根和地灵根。 地灵根之下, 就算是悟性满级, 也没资格去和天灵根碰瓷的。 再说地灵根已经是公认的好资质了。 毕竟天灵根真的少得可怜。 但这说的都是正道修士, 用浊气修炼灵力的魔修并非如此。 所以,也有一种可能,那位魔尊的悟性心性极好, 灵根纯度却不高,在门派里不受重视,才选择去魔域赌一把。 “那要看你怎么定义资质。” 苏陆本来准备再说两句,转念一想又放弃了, “……算了。” “嗯?” 颜韶好像还在等她说话, “怎么就算了?” 苏陆:“我和舜华仙尊无冤无仇的, 开句玩笑就算了, 继续编排人家也怪没意思的。” “嗯?” 颜韶有些意外, “你想和他有仇还不简单, 直接去你寻找你那些同门问一下, 他们的好友师长后辈, 必然有人死于魔物或者魔修的手里。” 苏陆:“……那可能是我心性凉薄吧。” 颜韶沉默片刻,忽然笑出声来。 苏陆:“啊?” 这就戳你笑点了吗。 他总不会知道这个梗的来源吧。 苏陆有些狐疑,“你也听说了?” “听说什么?” 他语带笑意地反问道:“你和清霄仙尊互相嫌弃?” 苏陆:“…………” 靠。 这种破事为什么也能传到门派外面,修真界的人是都闲得长草了吗。 苏陆:“你听我狡辩一下。” 颜韶好像来了兴趣,“你说。” 苏陆:“算了,没什么好说的,事实就是如此,我们互相看不上。” 颜韶又笑,“那好像也不错,若是一个人看上另一个人,另一人却没瞧上前一个,就麻烦了,强扭的瓜也不甜。” 苏陆总觉得有些诡异,“怎么说得像是相亲一样。” 她想象了那场景,顿时浑身难受,立刻删去了脑海中的画面。 苏陆:“这样说来,结局也算是皆大欢喜吧,我们现在都与对方眼不见为净了。” 颜韶好像越发高兴了,“那你和慕容仙君就是都瞧上对方了?” 苏陆:“…………” 也行吧。 好像没什么可反驳的地方,虽然自己是被宗主丢给慕容冽的,但他最初好像也没怎么排斥,后面就更不必说了。 苏陆:“我很感谢他也很尊敬他,而且我俩其实挺聊得来,他完全不摆架子,我师兄都会和他呛声,我也敢怼他。” 虽然这种事发生的不多,但那主要是因为慕容冽大部分时候都在睡觉,说话的次数都有限罢了。 颜韶沉吟道:“你喜欢这样的师父啊,怪不得瞧不上秦皓,他看着也不像这种人,若是换成你们宗主兴许还好点。” 苏陆:“我师父就是天下第一好的师父,不用换了。” 她这么说着,心里也有些惊讶。 秦皓是清霄仙尊的名字! 他晋入渡劫境已有数百年,自然就将这仙尊的名号使用了数百年。 因此,哪怕是在玄仙宗内部,百分之九十的人恐怕也不知道他的本名! 都得是上了年纪有资历的才听过这个名字。 “哎。” 颜韶叹了口气,“你这么一说,我倒是羡慕你师父了,可惜我们没早点认识,不然我一定收你当徒弟。” 这说法也没什么,毕竟他辟谷了,至少是个筑基境,很多筑基境都是当了师父的人。 还没等苏陆开口,他又玩笑似地道:“不过,我没他那么厉害,人家是仙器的主人呢,小苏这样的天才,还是同样找个天才师父更好。” 苏陆正要说话,发觉已经接近目的地,“唔,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你在阴阳怪气,但我快到了。” “嗯?” 颜韶也不问她到哪里,“你在做什么?出门除妖?” 苏陆也不觉得这事有什么不能说的,“清理几个魔物。” 如今魔物比之前数量多了,各门各派里有点战斗力的弟子,几乎都做过这种任务。 颜韶:“哦,什么魔物?几个?” 苏陆:“……六七个?大概是蜷骨?我也不太确定,许多都是附近老百姓报的,他们在远处也未必看得很清楚。” “嗯,那待你解决了再说。” 话音落下,玉简已经暗了下去。 前方的山势骤然变得低矮,雾气越发浓郁,几乎盖住了森林,在高处俯瞰一片模糊。 苏陆直接落地,用玉简联系后面的考官,“孔仙君能否感觉到我这边的动静。” “可以的,苏前辈,你在我神识范围内,我都能‘看’到,也不会打扰你,前辈只当我不存在就是了。” 苏陆又向前飞了一段路,听见一声凄厉尖锐的嚎叫时,猛地压低了高度。 她的身影从天而降,如同闪电般破开雾气。 原先在林中游荡的魔物,此时也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一团团黑雾里探出尖锐的利爪和骨刺。 整个森林里一片黯淡,干枯的枝桠上蔓延着层层黑气,那些黑气渗入到枝条和树干里,仿佛正在侵蚀生命的毒素。 苏陆从腰间拔刀。 雪刃铮然出鞘,刀身如镜面般光洁锃亮。 与此同时,林中弥漫起森森阴气。 她伸手拂过刀身,一大团晦暗灰雾喷薄而出,白骨苍苍的厉鬼爬出雾气,咆哮声震颤着枯木。 远方树冠上停留的飞鸟群群惊起。 这次镜鬼的空间捆绑了晚霜,他被召唤出来之后,就直接冲向了魔物。 其实魔物并不完全是活物,然而厉鬼喜欢攻击活物,却也不是只会将活物作为目标。 他们仿佛更热衷于攻击和破坏本身,在听命令的情况下,即使让他去砸桌砸椅,他也一样会去做。 更何况魔物是会动的。 苏陆将远处那两只交给他,想着他怎么也能拖个几秒钟,自己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开干了。 晚霜震颤着,灵力灌入刀身后,发出铮铮嗡鸣,白刃在空中极速舞动,划出数道冰冷的光弧。 原先暗沉压抑的树林里,已经弥散着阴属灵力的森然冷意,此时又多了冰属灵力的刺骨寒凉。 三种力量交织碰撞,远在十数里之外的考官,都忍不住暗自心惊。 原则上说,一个人的战斗力被境界限制。 练气境的上限也就是那样。 但同样是练气境,一个人没学过任何法术,一个人精通掌握那么一两个法术,那绝对是不同的。 孔琰一直放开着神识,能“看”到前方山林中的战斗,也能感觉到那个年轻前辈放出的灵压。 ——灵压是灵力波动时产生的气场,每个人的灵压都会根据境界高低灵力属性有所不同。 强者甚至仅仅凭借灵压就能让人失去战意,更有甚者会直接吓得昏厥。 孔琰站在高空中,望向苏陆所在的地方。 此人来日必成高手。 她非常笃定地想着。 自己理智上知道那孩子并非敌人,而且练气境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伤害金丹境,但刚刚那一瞬间爆发的灵压—— 依然让她难以自制地升起警惕之心。 这情绪的根源是恐惧。 是感觉到威胁。 但凡是身经百战之人,在感应到足够的威胁时,都难免会条件反射般戒备起来。 此时战斗已经结束了。 苏陆的动作快得惊人,在空中若隐若现的黑雾,不断从各个死角袭去的攻击,她对应得都颇为流畅自如。 当然有时也会受伤。 但那几乎不曾阻碍她的动作,她根本没有花时间去感受疼痛,更别提惨叫或是捂伤口。 她仿佛已经习惯了受伤,因此该有的本能都被磨平了。 很少有练气境会做到这种程度。 更何况是天灵根——原本都该被师父当眼珠子一样护着,生怕出点事就夭折了。 他们卧龙峰那几个天灵根,哪个不是这样的? 孔琰已经看出来了。 这魔物名为蜷骨,是低等魔物的一种,但也是低等魔物里较难对付的,因为它们能够迅速位移,而且能和同类互相配合,发动袭击。 苏陆一定有着相当丰富的经验,对付这些东西。 凝碧峰的小笼山秘境里,好像就有蜷骨这种魔物。 此时,黑雾一团接一团地灰飞烟灭,地面上仅剩碎裂的骨片,也像是熔炉里的灰烬般迅速消融。 苏陆解决了最后一只,靠在断裂的树干上休息。 她一手握着晚霜插在地面里支撑着,一手正在摸索药瓶。 “……过关了吗。” 当考官出现时,苏陆抬起头询问道。 孔琰认真点头。 苏陆:“仙君要是有事的话就先回去吧,我可能还要休息一阵。” 她为了速战速决,也在短时间内耗了不少灵力。 孔琰的视线扫过一片狼藉的地面,“我等等前辈吧,这附近的浊气有些浓郁。” 话音未落,她忽然掏出了一块传讯玉简,瞥了一眼微微色变,“前辈,你真的不需要我陪着你吗?” 苏陆微微摇头,“不用,不耽误你了。” “那我确实要先行一步了,方才的结果我已汇报给师尊,前辈的考核没问题。” 说完她就走了。 这周围已经没有魔物,苏陆放心地休息了一会儿,玉简又发烫泛光了。 她默默掏出玉简,输入灵力。 “打完了?” 颜韶轻轻地问道,语气却颇为笃定。 苏陆:“你这时间掐得还挺准……” 恰巧是她干完架又歇了一阵,已经有精力聊天的时候。 若是要启程却还尚早,再恢复些灵力动身更好。 “因为我也见过这些魔物,大约能猜出来你需要多久解决它们。” 颜韶停了一下,“你若有疑惑,也可以问我,我们门派以前也常常需要和魔物接触。” 冀州那边邻近北域,魔物确实也多,苏陆想想七玄门最终灭于魔修之手,一时有些感慨。 然后他们又开始东拉西扯。 颜韶讲话也很有跳跃性和发散性,经常说着说着变成和前一个话题毫无关系的内容。 苏陆见识比不过他,但各种小说电影看了一大堆,脑洞很大,基本上对方说什么都能跟上,还能发表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颜韶还挺高兴的,“每次和你说话都觉得有趣,你年纪虽小,见解却颇有独到之处,我那些师侄晚辈们,在你这年纪都像是一群傻瓜了。” 苏陆:“也可能人家用心学习修炼,不像我在入门前整日不务正业。” “是吗。” 颜韶好像不怎么相信,“我猜你应该读过不少书?” 苏陆:“……看过一些乱七八糟的话本游记吧,正经的诗词经典从未认真读过,你信不信我连三字经千字文都背不全?” 颜韶沉默片刻,“背过又怎样,背会也不意味着能做到,玉琢了能成器,人学了未必知义,更多只是拿礼义廉耻当幌子,背地里做些下三滥的恶事。” 苏陆轻咳一声,“我就这么一说,省得下次见面你或者你的晚辈朋友让我搞什么行酒令作诗填词的,我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但我怕我拒绝时别人也只以为我在自谦。” 颜韶好像再次被她逗笑了,“那你放心,我的师侄晚辈们也没几个擅长此道的,就算有那满腹诗书的,也不会在我面前摆弄。” 苏陆:“嗯?为什么?因为你也不喜欢?” “因为,怎么和你解释呢。” 颜韶苦恼地道:“有些复杂,我前后拜了两人为师,第一个早早死了,第二个也仙去多年,他们辈分都很高,也算是两人唯一的共同之处了。” 苏陆依稀记得他在七玄门内经历了一些不好的事,听这口吻应当是第一个师父很不怎么样。 第二个师父可能是散修吧。 不过这么说的话,他知道清霄仙尊的名字,就不奇怪了。 应当是他的某个师父随口提到的。 颜韶幽幽地叹息了一声。 “所以我身边的不是师侄就是师侄孙,我的师姐师兄们年纪都很大了,大部分也不在了,剩下的人是不会和我一起喝酒的。” 苏陆已经脑补了几个版本的悲惨故事,完全没想到事实和自己的猜测相差甚远。 苏陆:“那就让我心疼你一炷香的时间吧。” 颜韶:“……怎么这么短?” 苏陆抬起头。 她捕捉到了一些人的灵压,好像其中还有熟人,感觉似曾相识。 同时一道道斑斓流光划过天际,一群御剑飞行的修士,正迅速奔来,看样子甚至有些慌张。 苏陆:“因为接下来可能有些危险的事要发生,我还要集中精神,不能继续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颜韶又笑了几声,“那我不打搅你了,你也小心些,若是要想我的话,记得在平安时再想。” 苏陆:“?” 第45章 说完那句话, 玉简再次变得灰暗了。 苏陆默默将东西装好,再一抬头,那些人已经靠近了。 因她辨认出熟悉的灵压, 知道这些应当都是玄仙宗的修士,所以也不闪不避站在原地。 那群人大概本想在这附近落地休息, 又发现了她, 故此干脆靠近过来。 为首的白衣青年神情复杂,“……你怎么在这里?” 苏陆:“段师侄又为什么在这里?” 她一边说一边望向段鸿身后。 看衣服都是落雁峰修士,而且从衣裙精致程度来看,多半都是长老的亲传弟子。 他们大多数都受了伤,样子有些狼狈, 见了她脸色更不好看, 仿佛如今是冤家路窄一般, 个个横眉冷对,似乎是不愿搭理她。 还有两人正在昏迷,好像伤得最重, 正被同门背着。 距离段鸿最近的一男一女,看着更有城府些,都向她点了点头以示问候。 站得稍远的一个青年男人,望过来的眼神就称得上恶毒了, 甚至有几分怨气和杀意。 “哟。” 那人皮笑肉不笑地道, “这不是——” “苏师叔。” 段鸿淡淡开口道:“想来你还未曾见过, 这是冯长老和越长老的弟子们。” 苏陆顿时了然。 那眼神恶毒的家伙, 恐怕就是冯长老的三徒弟, 以前被萧天炀打得很惨, 一直怀恨在心的。 段鸿简短地将另外几人都介绍了一圈。 这群长老的徒弟们反应各异, 多数人还是秉承礼节, 就算不太乐意也至少点个头问个好。 苏陆占着辈分的便宜,挨个喊了一圈的师侄和师侄孙。 在和齐铭决斗后,为了防止师妹被报复,或是至少也让她有个心理准备,萧天炀陆陆续续将冯长老的弟子们讲了一遍。 ——当然说的是有些本事的,能向她报仇且她必然打不过的。 此时段鸿稍微一说名字,苏陆全都能对上了。 尤其是冯长老的大徒弟钟懿和二徒弟徐泽宇。 前者性子温和,后者木讷少言,都是好脾气,据说冯长老的入室弟子和记名弟子们大多是他们教导的。 如今两人也都是一副好说话的样子,没有表露出任何敌意。 然而冯长老三徒弟何蒿,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神里却是毫不掩饰的恶意。 他几次想要说话,然而碍于段鸿在前面,也无法抢着开口。 论修为境界论辈分资历,这群落雁峰弟子当中,也就该是段鸿为首。 尤其是在外面巧遇了辈分更高的同门,合该由段鸿领头讲话,除非他自己不乐意。 “……蒋师弟和朱师妹年轻,那日在清明峰,对苏师叔多有冒犯,我已令他们去思过,想着待他们伤好,就让他们给师叔赔罪。” 钟懿满怀歉意地说道,“也是我这当师姐的没有教好他们。” 苏陆有些意外。 她自然知道蒋师弟朱师妹指的就是被自己打伤的二人。 这当大师姐的,倒是将场面话讲得滴水不漏,偏偏还特意点出那两人受了伤,那道歉肯定也只是说说罢了。 毕竟冯长老那种性格,怎么可能允许徒弟来找自己道歉。 如果那法宝没被打碎,这事兴许还可能发生吧。 苏陆:“……钟仙君太客气了,他们小孩年轻气盛,也难免一时激动,怎么能怪你呢?而我修为尚浅,出手也没个轻重。” 说着装出一副关切的样子,“不知他们伤得如何?” 其实那两人年纪比她大了很多,放在外面,在那早婚早育的人家里,兴许都足够当爷爷奶奶了。 然而她作为“前辈”,用这种口吻说话,竟也没人觉得不对。 钟懿就很上道,“早就好了,劳烦师叔挂念。” 只字不提被打碎的灵器,更不提苏陆和齐铭的那场论剑台决斗。 毕竟提了是谁更丢人,大家心里都清楚。 苏陆:“……诸位途径这里,是准备回阆山,还是有别的任务?” 冯长老的亲传弟子们,从老三何蒿开始,都是开光境和筑基境,唯有钟懿和徐泽宇是金丹境。 算上段鸿总共三个金丹境,再怎样难对付的任务,也不至于出动这么多高手吧? 换句话说,如果有什么敌人需要三个金丹境去对付,那他们好像也不该带着这么多修为更低的人。 真遇到高手,差一个境界都是送人头的。 钟懿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看了一眼段鸿,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才温声道:“我们原本不在一处,是接到几位师妹师弟的求援,赶过来找人遇到的。” 苏陆了然点头,“发生什么事了?” “原本在追杀魔物,谁知冒出两个大妖,若不是我们来得快,李师妹和王师弟险些丧命。” 何蒿冷笑一声,“苏师叔这会子又关心起来了?你忽然出现在这里,莫不是和这事又有什么关系?” 这话实在不着调,周围的人纷纷皱眉。 苏陆简直满头问号。 何蒿看着就是要找麻烦的,但这话也太没逻辑了。 “关于我为何在这里,可以去问卧龙峰的叶长老。” 苏陆又看向段鸿,“师侄要带他们回山吗,既然还有人受伤,那就快些走吧,别耽误了救治,也好让他们早早休息。” 段鸿微微摇头,“这附近有魔修用浊气设了结界,如若强行闯出,恐怕李师妹和王师弟受不住。” 他们几个金丹境自然有办法离开,带着伤者也不碍事。 苏陆震惊地看着他。 段鸿不由解释了一句:“他们本就受了伤,身体已被浊气侵袭,我们若是强行出去,难以保证他们不会再沾浊气。” 苏陆:“…………我都不知道这里有魔修?” 还搞了什么结界? 她能从阆山抵达这里,必然是穿过了那个结界,要么就是在她抵达目的地后才设置的? “他们交战的地方距离此处有些远,你感觉不到也正常。” 周围的落雁峰弟子们都惊讶地看着他俩。 段鸿什么时候这么好脾气了? 他身份贵重,修为也高,在玄仙宗的金丹境高手中,也是出类拔萃的人物。 素日一贯是旁人毕恭毕敬,他冷冷淡淡,只保证全了礼数,其余的就不会再多说一句了。 现在是她说一句他说一句,竟全然一副有问必答的样子! 何蒿又冷笑一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才假惺惺地道:“我还不知道——” 谁知苏陆没理他,直接又把头扭过去了,“段师侄,那结界有没有方法可以解除?或者你们有没有向宗门求援?” 何蒿差点没被气死。 段鸿掩住眼里的笑意,“这结界很快会散去,本就不是为我们布置的。” 为这事再把哪个长老喊来也没意思。 苏陆心里一动,“不是为你们?是为那两个大妖?” “他们是东海妖族。” 段鸿微微点头,“特意来青州寻人报仇的。” 这话说完,落雁峰弟子当中,有数人都红了眼圈,目中射出深深的仇恨之色。 苏陆见他们不急着走,干脆问个明白,“那两个妖族的仇人是谁?” 段鸿看向了旁边的钟懿。 后者叹了口气,“他们的子嗣被杀,扒皮拔牙做了一对法宝……” 她简单讲了这件事,那法宝是一对奇形怪状的匕首,刀背上镶融了一排利齿,看着其貌不扬,实则内有玄机,专破护体灵力。 不过法宝的原主人已经死了。 前些年落入越长老的二弟子手中,他虽然无法完全契合,但得到之后也是战力大增。 越长老也是落雁峰的长老,早年死在了魔修手里,徒弟们修为也都不低。 几个亲传弟子继承了遗产的大头,灵器更是买得起的。 “那两个大妖,乃是破浪礁之王麾下的悍将……” 这种等级的大妖,沉睡一次便是数十年,甚至上百年。 如今他们一觉睡醒,发现儿女皆亡,又去了孩子们的巢穴,那里竟是被搜刮一空,曾经满目琳琅珍翠,如今连颗珠子都不曾剩下。 这两人本事极大,竟然追着法宝微弱的气息,一路进入中原,寻到了青州。 他们一见到这群落雁峰弟子,顿时分辨出那匕首是儿女尸骨所做,当即怒不可遏。 苏陆已经大概能猜到结局了。 苏陆:“……越长老的二徒弟呢?” 刚刚介绍的一圈并没有说到此人,应该是没了。 人群里传出哭声,“二师兄死了!” 另一个人怒骂道:“那两个贱畜将他杀了!” 一时间好几个人的情绪都激动起来,显然都是越长老的弟子。 冯长老的徒弟们相对平静一些,一来感情没那么好,二来他们不在现场,两伙人原本在两处清剿魔物,是后面才汇合的。 钟懿和徐泽宇是支援他们的师弟师妹。 段鸿却是因为原本在这附近,接到求援,才来帮助越长老的徒弟们。 这三人抵达之前,两个大妖已经将越长老的二徒弟宰了,场面极为血腥残忍。 其余人要么重伤,要么也被威压镇住动不了,如同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结果魔修们又回来了,和大妖们打成一团,打着打着全都消失了。 两个大妖被拉进魔域了。 论理说其实魔修救了他们,当然那人本意肯定不是为了救人,但事实如此。 只是落雁峰弟子们提到魔修倒是更生气了。 好几个人都表示,若非那些魔物消耗了自己的体力,绝不会在妖族面前那么快落败。 那些魔物从哪来的?多半是那个魔修操控的。 “二师兄清剿魔物时已经有所消耗,那两个妖物趁人之危……” 他们很多人都疲惫不堪,这附近浊气不算浓郁,而且魔物都被杀了,只会越来越少。 干脆就地休息一阵。 苏陆给段鸿使了个眼色。 在其余落雁峰弟子复杂的视线里,他们两人走到稍远处说起话来。 这点距离于修士而言不算什么,然而段鸿挥挥手,就在他们俩周围布下结界,隔绝了声音。 苏陆依然能感觉到何蒿满怀恶意的注视。 她转过身去背对那群人,不让他们看到自己的嘴型。 苏陆:“越长老的二弟子,和法宝不契合,显然不会是打造法宝的人,那两个大妖看不出来?” 段鸿看出她话没说完,也没开口。 苏陆继续道:“如果这两个妖族二话不说,一上来就打人杀人,旁人如何知道他们是来复仇的?更别提知道他们去孩子们巢穴里找人的故事了。” 她喘了口气,“所以双方交谈过吧。” 段鸿微微颔首,“你说得不错,那两人知道他并非法宝原主。” 然后他将事情完整讲了一遍。 两个大妖有本事深入青州,一路上都安安生生,不曾为非作歹,自然也没招惹到任何修士,显然很擅长隐藏灵压妖气。 实力逊于他们的修士,见到他们都未必知道是妖族。 等他们循着血脉气息找到越长老徒弟们,才显露了妖族身份。 然而两人依然没有完全暴露实力。 毕竟他们不清楚玄仙宗的仙尊们不在青州,而且即使知道也不敢放松警惕,毕竟玄仙宗里有好几位元婴境乃至化神境长老。 双方初遇时,两人还是隐藏实力的状态。 越长老二徒弟也是开光境,一打量这两个寻仇的妖族,觉得他们实力与自己在伯仲之间。 加上师弟师妹们在旁,也有两个开光境,他们一道围攻,定然能将之拿下。 所以,当那两个大妖出现之后,说起自己的儿女们年龄尚小,并未有本事离开东海,是在巢穴中被人杀死,又询问这法宝原主人死在何处时—— 越长老的二徒弟冷笑一声,直说卑恶妖族人人得而诛之,能被炼化成法宝,已是他们三生修来的福气。 接着他招呼师弟师妹们齐上,说这两人既然是我手中法宝的父母,他们身上的皮骨牙齿皆是上好的材料,宰杀了之后,至少能再做四把灵器。 那妖族夫妻俩沉默地看着他,忽然仰天大笑,笑着笑着泪如雨下。 他们的泪水落在地上,竟化作颗颗珍珠,光泽明润,宛如月华凝练。 男的长啸一声,喊了儿女们的名字,直接出手了。 “……这两人修为不逊于寻常金丹境,最初只是隐藏实力罢了,开光境若无极品法宝护身,一回合都顶不住就会落败。” 那人直接被一个大妖撕碎了四肢,连脊柱都抽了出来,又将扒了他的皮,将牙齿一颗颗敲掉,最后只剩下一地残渣。 旁人想上去支援,都被另一个大妖打得失去行动能力,只能目眦欲裂地看着这一幕。 苏陆:“…………” 苏陆大为感慨。 苏陆:“如果他说句实话,告诉他们自己从何处买来的法宝,这两人会不会离开?” 他们本来是向凶手寻仇的。 法宝换了主人,多半都是原主人死了。 然而有些人制造法宝的材料是买来的,有些人是亲手去杀妖族,还有些人是师父帮忙。 所以原主人未必是杀死他们孩子的凶手。 但若是知道原主人身份,他们也好再去收集更多线索。 苏陆:“还是说,即使和那两人好好说话,将原主人的下落,或者自己如何得到法宝告诉他们,也会被两个妖族泄愤杀死?” 段鸿深深看她一眼,“我并不清楚,只是以那人的性格,他不知道两个大妖的真正实力,多半不会好好说话。” 苏陆默然,“你若是和那两个大妖交手,结果会怎样?” 段鸿淡然道,“他们会死。” 对于开光境来说,金丹境都是不可击败的。 然而在金丹境之间,自然也有强弱,金丹境一重和九重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苏陆摸了摸下巴,“你不会是故意躲藏在附近,看着越长老的徒弟死掉吧。” 段鸿:“…………我虽然和他们不熟,但也不至于如此,那会子我还在路上呢。” 苏陆理直气壮地道:“那你怎么会连他们对话台词都一清二楚?你又不在现场。” 段鸿微微扬眉,“虽然我算是剑修,但其他的法术也稍微懂一些。” 他眼中隐有些笑意,意有所指地道:“譬如搜魂画忆之术,我也算略通一二,所以自然是在他们记忆里‘看’到的。” 苏陆忽然想起自己和师兄师父在凝碧峰折腾沈家兄妹。 段鸿和虞锦书以及清霄仙尊三人,也是这件事的知情人。 苏陆干咳一声,“我只是没想到你对同门也会用搜魂之术,只为了确认前因后果,你小子很行啊,那玩意儿不是禁术么。” 段鸿看了她一眼,“嗯,好像是有些过分,毕竟他们还是同门。” 苏陆:“…………” 相比起同门,沈家兄妹自然是外人了。 这家伙是不是在含沙射影呢。 第46章 这种时候装傻充愣就好了。 哪怕大家都心知肚明怎么回事, 苏陆也不想将事情摆到明面上说,如果仅仅是修改记忆也就算了。 沈家兄妹肯定已经在他们面前说过自己是个妖族,或者多么肖似霍衢之类的话。 她不太想和段鸿正面谈起这件事, 免得自己哪句话说漏嘴让对方起疑心。 这家伙其实也挺精明的。 苏陆:“若是这样,我倒是能明白为什么他们是那副表现——” 其余的落雁峰弟子, 越长老的徒弟们, 自以为外人并不知道其中细节罢了。 苏陆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姓何的仍是想当场杀了我的样子。” 段鸿看出她有意转移话题,也不点破,只是微微颔首,“萧天炀和他有些旧怨。” 苏陆嗤笑一声, “有些?怕不是深仇大恨吧。” 否则能恨到想把仇人的师妹都杀了? 段鸿看了她一眼, “你不委屈么?” “啊?” “他并不在乎什么师弟师妹被你打伤, 只是因为你是萧天炀的师妹才记恨你。” 苏陆几乎毫不犹豫地摇头了,“他说话都说不利落,也没为难着我。” 当然主要是她没搭理他, 还有段鸿配合了一下,何蒿有些忌惮他,没敢硬着抢白。 不过,想想自己和他的修为差距, 若是他真想要暗算她, 而身边又没有其他人的话, 确实很危险。 但即使如此, 苏陆也毫无怨言。 最多有些懊恼自己修为不够罢了。 不过任是什么天纵奇才, 也没有修行不到一年, 就直接进入开光境的。 “大师兄对我极好, 这种事就像是, 唔,虽然他年纪比我大很多,但说父债女偿依旧有些奇怪,总之就这么个意思吧,我没什么委屈的。” 她既然受人家的照顾和指点,那连仇人也一并分享了,还挺公平的。 苏陆耸了耸肩,“凡事总不可能只要好处的。” 段鸿听见父字时就愣了,表情一瞬间变得有些奇怪。 听到最后一句,他眼神又稍稍变了些。 “你年纪不大,倒是看得通透。” 他叹道,“许多人的岁数是你的数倍,也仍不明白这个道理。” “当真不明白么?” 苏陆摇摇头,“大部分人应当还是懂的吧,只不愿接受罢了,我也不希望被一个开光境高手盯着,时时防备,而且说实话,防备也没有用——” 段鸿微微皱眉,侧过脸向那边的人群看去。 他们听不见这边的对话,然而不少人都偷偷向这边看,似乎在猜度两人的关系。 “不用防了。” 他淡淡地开口,“我会把他解决的。” 苏陆:“…………” 想不到剧情大变,他却依然会对自己说这种话。 原著里女主被恶毒炮灰们欺负,或是被发觉半妖血脉被威胁,段鸿总会说出类似的话。 然后为她收拾烂摊子。 段鸿收拾不了的,那自然就交给他师父了。 苏陆一想这些就满头黑线,“你要怎么解决?” 段鸿再次看向她,好像有点诧异。 段鸿:“我以为你会让我不要插手。” 苏陆白了他一眼,“你每回都以为错了,能不能不要装出一副好像很了解我的样子?事实是你不了解。” “……现在我也这么想了。” 两人相对无言。 他若是能将何蒿处理掉,或是让这人不再找麻烦,对她而言自然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旁的就是人情问题了。 苏陆见他并不想说具体怎么做,猜测他是准备独自揽下整件事,旁人自然知道的越少越好。 不过转念一想,也觉得这事有待商榷。 “你师父应该不乐意看到你对同门出手吧,算了吧。” 苏陆嘟囔道:“省得又以为是我撺掇的。” 段鸿大概是习惯了,闻言也不着急,“师尊不在意的。” “……不在意什么?不在意你残害同门,还是不在意你因为我这么做?” 段鸿无奈地看她一眼。 “若是收徒这种切身相关的,亦或是危及门派的事,他自然会放在心上,所以才会,嗯。” 清霄仙尊不是放养派的师父,收徒弟也是想认真教的,只看他和他师妹就知道了,所以收徒肯定收自己喜欢的类型。 “其余的事,他真没那么在意的。” 苏陆也明白了。 这种收徒当然是指的正大光明的,他自己主动挑选的。 原著里是段鸿将人带进落雁峰,跪着求师父别杀人,最终为了遮掩才让女主挂了个首座徒弟的头衔。 两者还不太一样。 段鸿说着指了指自己这一伙人来的方向,“以渡劫境大能的修为,若是他想的话,整个青州内若有任何风吹草动也瞒不过他。” 苏陆挑起眉,“他如今不在青州吧。” “我说的并非此次。” 他轻叹一声,“过去那么多年,死在青州的妖族,有一大半都是外面进来的。” 苏陆一愣。 苏陆:“所以你是说他知道那些妖族进来,却也没第一时间动手,还是说他刻意不去感知他们的动向?” 虽然清霄仙尊本人确实斩杀过许多妖族,不过大多是实力强横之辈,那些弱小的妖族,也轮不到他出手。 段鸿微微摇头,“早年里他会主动去杀妖族,杀得极多,近年他也不太管了,但他多半还是都知道……” 段鸿忽然皱起眉。 苏陆也猛地浑身不适。 那感觉很难描述。 一刹那间,仿佛四面八方都涌动着充满恶意的气息。 “那魔修回来了!” 远处响起一声惊叫。 原先在休息的落雁峰弟子们,几乎纷纷跳将起来。 林间黯淡昏黑,四处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压抑,空气仿佛都变得沉重起来。 苏陆艰难地喘了口气,仰起头看向高空。 天穹里一片阴沉,黑云密布,低沉的雷鸣在云层间轰响,然后毫无征兆地,暴雨倾盆而下。 雨势极为狂暴,豆大的水珠连缀而下,织成无数重叠的雨水帘幕,水雾飘飘渺渺弥散开来。 天上雷电咆哮,云间泛起青紫的电光,如同蛇群在黑暗的海浪里涌动。 “…………是洛江。” 在一片狂乱的水声中,隐约传来低沉的男声。 苏陆侧过头看向段鸿,“谁?” 后者示意她往上看。 落雁峰弟子们已祭出了法宝,一时流光斑斓,幻彩如霞,照耀着黑沉沉的山林,仿佛多了几分生机。 然而,只是几秒钟时间,雨势越来越大,那压迫感越来越沉重,已经有数个筑基境颤抖着撤去了灵力。 他们无法再向法宝注入灵力了。 因为体内的灵力循环完全紊乱了,能维持着护体灵力都很勉强。 黯淡的苍空里,骤然爆发出一声巨响,其声震耳欲聋,撼天动地,山林间众鸟惊飞。 一道璀璨炽热的青色雷光激射而下,宛如天降神罚,其势磅礴悍勇,不可阻挡。 那雷光落在前方的山巅,千丈高峰瞬间四分五裂,气浪如海啸般翻卷而来。 那力量波及了方圆数十里,所过之处地面崩裂,树木摧折,泥土碎石漫天乱飞。 苏陆下意识跃上了空中。 她仰头观瞧,望见高空里出现了一道身影。 那人凭空而立,脚下是崩解碎裂的山峰,千道雷光在坍塌的山石里流窜。 玄仙宗弟子们纷纷升空,双方距离不远,他们看清了那人的面目,几乎同时脸色大变。 苏陆稍微靠近了些,也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那几乎不能说一个人。 他的身体,腰部以上是人的躯干,脊背雪白,肩膀宽阔,白发如雪散落,在风中飘舞飞扬。 然而下半身浑圆粗壮,下面生出八条长而有力的偶蹄,臀后垂着一条长长的鬃尾,长毛飘逸浓密。 他全身从头到尾都是白色,鬓毛在雨中闪闪发亮,皮肤也泛着玉似的光泽。 苏陆总觉得不太对劲。 她下意识运转灵力,试着使用半吊子的远目之术,让眼中的景物更清晰些。 然后完全看清了。 那妖族的身体形态,确实是上人下兽。 并且他有两个脑袋,每个脑袋各有一个躯体,两个人躯在腰部相融,共同连接着下半段兽身。 他的身躯不着寸缕,上半截是男性平坦的胸膛,腰线精瘦,肌理丰厚,下半截是覆盖着绒毛的兽体。 乍看像是一头牛上坐了两个人,只是蹄子多了些。 他的两个身子倒是一模一样,白发漫卷,面容俊秀,双耳横向伸长,头顶生着向上弯曲的犄角。 “……他怎么会出现这里?” 落雁峰弟子们个个面色煞白,哪怕是金丹境都神情凝重,有几个年轻些的筑基境,已经开始发抖了。 他们躲在师兄师姐的身后,“怎么办,莫不是来找我们寻仇的……” “若是师尊在这里,或许尚有希望……” 一个冯长老的弟子惨声道,“我们连个元婴境都没有,如何能与妖王对抗!” 此时高山完全崩塌,暴雨如注,空中的扬尘飞土被水雾吞没。 原先山峰半腰处的位置,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它的直径越有百丈之长,周遭的空间全然扭曲,气流卷成了螺旋状,将周围飘飞的一切碎屑残渣皆尽吸入。 高空中的妖王微微俯身,左侧身体抬起一条手臂,掌中出现了水流凝聚的枪刃。 他猛地将枪刃掷出,水刃破空射去,如同流星坠落,正好刺进了漩涡的正中央。 下一秒,整个漩涡从内而外被巨力撕碎。 天空仿佛都在为之震颤,乱流狂舞,暴风逆卷,雨水四向溅射,浊气如同山洪般喷薄而出。 哪怕有灵力护体,大多数人也纷纷向后撤离,躲开了迎面而来的暴虐风浪和水流。 苏陆作为在场境界最低的人,自然也不例外。 就是这一闪身的时间,那漩涡已经完全消失,同时高处多了两个人影。 在那妖王的前方,半空中水流凝聚出一片平台,两个伤痕累累的妖族,正倒在上面。 他们的发丝都是浅淡银色,如同白雪映月,散落在赤|裸的身躯间,脊背和手臂鳞片密布,下半身更是粗壮的鱼尾。 那些鳞片在雨水的冲刷里越发闪亮,甚至焕发起一层淡淡的彩色光晕。 然而,他们的身体之下,水流聚成的平台上,却已经晕染开大片的血迹。 两人艰难地翻身,仿佛想要行礼,又好像还想说些什么。 他们转过身子,胸口处狰狞的伤痕就完全暴露出来,黑洞洞的伤口,周围血肉发黑,并且不断溃烂。 “王上……” 那男妖呻|吟着开口道,“此次是我二人擅离职守,但全是我一人的主意,阿漓是被我……” “不!” 旁边女妖重重地咳了几声,向前爬了两下,“王上,是我一路追寻……” “够了。” 他们面前的妖王轻声开口。 苏陆下意识揉了揉耳朵。 原因无他,在嘈杂的风声雨声之中,那人的声音依然尤为动听,低沉浑厚,宛如琴弦震颤。 “师姐,那是哪个妖王……” 有个年轻的落雁峰弟子颤声问道。 旁边的修士脸色惨白,深吸一口气,“东海七大妖王之一,破浪礁之主,洛江。” 此时再无人有勇气将妖族当做狩猎目标,说出将之杀死扒皮拆骨之类的话语。 段鸿站得最远。 钟懿和徐泽宇都是金丹境,身后已经围拢了一堆人,素日里最为厌恶鄙视妖族的,这会儿也也颤颤巍巍地缩着。 妖王的灵压横空弥漫。 难以想象的沉重威慑力,几乎将每个人都压得动弹不得。 虽然自始至终,洛江都不曾分给他们一个眼神。 他右边的身子面向一边,左边的身子对着被从魔域里拉出来的手下们,“……报仇了么。” 那两个大妖顿时含泪摇头。 左边的蹙眉,却不再和他们说话,右边的却是扬起手,掌心里汇聚出长长的水刃,横空一划。 几乎是同一时间,空中出现了一团巨大的火球! 那火球直径十丈,金红色熊熊烈焰,光耀炽亮,如同烈日从天上坠落,周边的雨水瞬间被蒸发,白雾渺渺散开。 在大多数观众眼里,这火球突兀出现,没有半点征兆。 然而洛江却好像提前看到了它,水刃划至身前,恰好切开了迎面撞来的火球。 火球四分五裂,如同卷着烈火的陨石,纷乱撞击而去。 洛江一动不动地站在高空中,那些大大小小的碎块但凡近身,皆被蒸发消融成白气。 也没有哪怕一块碎片,能越过他碰到那两个重伤的大妖。 两人被护得严严实实,半点都没沾上。 “原来是两条小鱼的主人来了。” 空中忽然响起一道清朗明媚的声音。 骇人的灵压随即席卷而来。 惊呼声连连响起。 有几个落雁峰弟子险些控制不住法宝,从高空中摔落下去。 苏陆心里一震。 她刚刚也差点灵力紊乱,无法维持御空之术。 仅是在对方灵压范围内,竟然就有这样的影响,这得是何等高手—— 高空中倏然浮现出数道人影。 就在距离三个妖族十丈开外的地方,为首的人抱臂凭空而立,后面的一众魔修皆垂首肃立。 前面那人身材高挑,穿了一身锦绣飞彩的赤金华服,一边肩膊却是裸露在外,精瘦矫健,肌理分明,火焰状刺青张牙舞爪,自锁骨蔓延至手腕。 他光裸的上臂挂着圈圈臂钏,鎏金精雕,华丽异常。 “素闻王上威名,今日终于得见。” 魔修首领笑盈盈地道,“不知王上是否认得我?” 他的态度亲切,话语中也满是友好之意,听上去没有半点作伪,仿佛真的在为故人重逢而感到喜悦。 然而,那强悍凶暴的灵压,如同乌云般笼罩在众人头顶,境界低些的甚至连呼吸都困难了。 洛江右边的身体歪过头,左边的身体也随之转动,终于两张脸都看向了他。 右边的身体开口了。 “……你是谁。” “在下是祭星神教门人。” 魔修首领脸上仍然挂着微笑,“有幸得神尊赏识,忝居巨门星之位。” 落雁峰修士们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苏陆则是恨不得当场消失。 看脸自然认不出来。 但是一听这名号,她就知道,这是原著里女主在魔修阵营的对象之一。 第47章 洛江依然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 他的两张脸都没有表情, 仿佛是不明白对方头衔的含义,亦或是知道却也无所谓。 另外两个大妖深受重伤,如今还是瘫倒状态, 几乎动弹不得,全凭那水流平台支撑。 魔修们悉数站在巨门星身后, 在高空中一字排开, 个个垂首肃立,却是严阵以待。 他们自然知道上司实力并不逊色于破浪礁之王。 然而两人应当也在伯仲之间,短时内分不出胜负,因此一旦打起来,绝非一时半刻能够解决。 魔修与正道修士不同, 正道修士们若是自身修为不够, 难以插手强者的战斗。 但对于魔修们而言, 哪怕是道行极差的,也能操控浊气,驱使魔物, 只这一点就能给妖族造成麻烦。 哪怕是妖王也不会愿意沾染浊气。 况且巨门星的手下,焉能有道行极差的? 洛江沉默片刻,右边那位开口说道:“……我并不认识君上。” “一回生二回熟,经此一次, 王上不就认得我了?” 巨门星微笑着看向他, 脸上神情和煦, 不似虚情假意。 他本生得月眉星眼, 英俊光彩, 然而这一身炫服靓妆, 又半裸着上身, 竟平添几分魔魅气息。 乍看有种矛盾的感觉, 但他一开口,那怪异违和瞬间消失,只让人觉得亲切,想要接近他。 苏陆心里生出这念头的瞬间,也顿时无比忌惮。 那并不是一种简单的错觉,而是对方修为所致。 萧天炀就曾向她说过,修为极高的人,尤其擅长精神异术者,仅凭气场就能影响人的心智。 “……” 她心中顿时升起强烈的警觉。 稍远处的落雁峰弟子们更是神情凝重。 年纪大些的倒是尚能端住。 毕竟只是从刚刚的灵压来看,也知道对面来了高手,至少是元婴境的实力,可能还是化神境。 况且魔修的修炼方式和正道修士不一样,也不能完全用正道修士的境界去衡量。 所以已有人猜到,来者恐怕也是魔修当中的顶尖高手——能与妖王分庭抗礼的,不就是十四星君级别么? 北域魔修千千万万,祭星教主为尊,往下也就属他们了。 有了这种心理准备,他们见到来人自报名号,也不至于太过惊吓。 年轻些的修士却是两股战战,脸色苍白,只害怕自己今天就要交待在这里。 越长老的徒弟们只觉得自己分外倒霉。 最初只是出来清理魔物,这样的任务,但凡是筑基境,也都做过上百回了,本是轻车熟路。 谁知魔物清理了一半,忽然蹦出几个修为不俗的魔修,双方打得热火朝天,有胜有负。 待到两个大妖出现,魔修就暂退了,然后他们的二师兄死了,大家还在惊惧中,大妖又被魔修拉进了魔域。 之前他们还不理解,那群魔修里面好像没有这么厉害的,现在想来,多半就是巨门星亲自出手了。 而且他肯定是接到下属的传信才赶过来,一开始不在这附近。 否则在那三个金丹境赶来之前,自己这群人估计已经死干净了。 “……师兄。” 有个年轻人满脸畏惧,拽着师兄的袖子,“我们会死吗。” 旁边的师兄神情严肃,想要安慰师弟,却发现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里距离阆山并不近,且两位仙尊目前都不在青州。 纵然玄仙宗内的长老以及另外几位首座堂主都有实力保他们,但能不能及时赶来,谁也不敢打包票。 在场的三个金丹境,倒是神情各异。 原则上说,他们仨加起来也打不过一个元婴境,而众所周知,祭星教十四星君,最差也抵得上元婴境修为。 巨门星不是这十四人里最强的,但也绝非最弱的。 不过,若是洛江和巨门星打起来,他们三人想跑却是非常容易的。 剩下的那群魔修里,并没有谁能够瞬杀一个金丹境,若真有这样的实力,那两个大妖早就死了。 “……嘘。” 另一个落雁峰弟子摇摇头,示意那位师弟不要说话。 苏陆正将注意力从巨门星身上收回来,克制着自己不再去看他。 女主和魔修们的故事,颠来倒去几乎都差不多,无非就是偶遇被俘为开端。 清霄仙尊总共就三个亲传弟子,纵然她年纪小修为浅,也会引起旁人的注意,且不会轻易杀她。 本事平平的人抓了她,会想着如何向她师门勒索点好东西。 厉害些的人抓了她,也是盘算着如何利用一把。 当然也是女主运气不错,没有遇到师父的仇人,否则也是没活路的。 巨门星此人长袖善舞,是位八面玲珑的主儿,据说管着教内人事调动,升迁分配。 考虑到祭星教势力遍及整个北域,而众所周知教主是个修行上的绝世天才,不可能整天去管俗物。 所以此人可谓是大权在握。 也不知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苏陆脑子里顿时转过数个想法。 祭星教内的顶尖高手,有些原本是教徒,有些则是其他门派收拢来的,还有些则是来历成迷。 结合书中对话和在这里听到的信息,十四星君各司其职,有人负责管理,有人负责打架。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十四人,有一大半都不曾在正道修士面前露脸,或是短暂出现,却以各种方式掩住真容。 可能是幻形法术,可能是某个法器面具,也可能是隐于雾中。 唯有那么几位光明正大地暴露身份容貌,巨门星就是其中之一。 那边的妖王与魔修的谈话仍在继续。 洛江显然不喜欢与人虚与委蛇,偏偏他顾忌两个手下的性命,又知道自己不能稳胜对手。 否则他早就直接将面前的魔修们悉数杀死,带着手下们离开了。 左边的开口道:“……君上此来,就是为了与我相识?” 那把悦耳如琴弦低鸣的绝好嗓音,回荡在高天暗云之下,在隐隐轰响的雷声里,依旧清晰分明。 苏陆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以妖王的修为,想变成全须全尾的人形,自然再简单不过。 但他偏偏保持着这样的形态,显然是故意的。 不过许多妖族化人也是为了各种便宜,譬如能混入人族地盘,亦或是能多几根手指做事。 这其中自然也有不乐意变成人的,因此这半人半牛的模样,大概就是他的本体了。 “自然是有事想与王上面谈。” 巨门星微笑着转过脸,视线扫过一众落雁峰弟子。 “虽说诸位小仙君也都本领不凡,但想来也是不愿与我多说的。” 目光划过之处,落雁峰修士们几乎纷纷垂首或是撇过头去,一时无人敢与之对视。 除了畏惧那气场之外,也有人怕在眼神交互时中招。 虽然这担心纯属多余,毕竟他若想对他们下手,此时恐怕除了那三个金丹境,其余人已经悉数死光了。 只是大多数人心里仍旧害怕。 唯有钟懿和徐泽宇仍站在原处,不闪不避与他对视。 前者勉强露出一个微笑,“君上谬赞了,晚辈们担当不起。” 冯长老的弟子们神情各异,有几人显见不满,但谁也不敢大声嚷嚷反对,说大师姐你为何如此胆小。 更没人拔剑喊着大家一起上我们除魔卫道了。 毕竟大多数人连话都说不出来,能保持御剑就不错了。 “……原来落雁峰首座的高足和慕容大长老的爱徒也在这里。” 巨门星目光一转,眼波流转,笑晏晏地道:“代我向尊师们问好。” 段鸿面色沉静,如无波古井,“君上若是有意,不如亲去一趟阆山。” 巨门星叹了口气,“段仙君又在唬人了,谁不知道清霄仙尊已经不在青州了?就算我去了,也是白跑一趟吧。” 谁不知道? 按理说也就是门中弟子知道罢了。 段鸿没再说话。 巨门星微微歪头,仿佛在等着下一位说话,目光也飘了过来。 苏陆一窒,心知轮到自己了。 在两位强者的灵压之中,她身上的灵力运转已经艰难,维持着御空之术都有些费力。 此时想要尝试着开口,却愣是说不出话来。 当然,她也可以直接沉默应对。 放眼全场,她就是最菜的那一个,那边一群筑基境开光境都大气不敢喘,更何况练气境呢。 然而苏陆下意识地就想去突破这种困境。 她强行稳定体内紊乱的灵力,迫使自己进入极度专注的状态。 “……家师倒是尚在凝碧峰清修。” 高空中响起一道甜美清亮的嗓音,没有半点畏惧颤抖,“君上若能赏光,想来家师也乐意招待。” 落雁峰弟子们纷纷投去不可置信的目光。 他们无法相信,这个练气境的小孩,居然能在两位顶尖高手的威压之下,还能轻松开口。 并且还给出这种如同挑衅的回答。 巨门星微微挑眉,明眸中异彩涟涟,“如何招待?” 苏陆摊开手,“那自然是——” 用覆雪剑吧。 慕容冽不喜欢正道修士,但也不代表他喜欢魔修。 “——用覆雪剑么?” 巨门星有些戏谑地说道。 苏陆讶然抬头。 他不会对她用了什么读心取念的法术吧? 对面的魔修首领向她眨眨眼睛,然后才回头看向了妖王,“不若我们换个地方详谈?” 洛江千里迢迢来救两个手下,自然是不希望他们折在青州,如今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和人拼命。 他稍加思索就答应了。 巨门星满意地一笑,“那就劳烦各位小仙君稍待片刻了。” 说完衣袖一挥,浓黑迷雾横空弥漫,如同巨浪般翻涌而来。 在场有脑子的都知道这是浊气,无人敢直面锋芒,顿时纷纷退避三舍。 然而雾气涌动速度极快,转瞬间近在眼前,众人几乎都来不及躲闪,钟懿和徐泽宇倒是纷纷将伤者护住。 苏陆也没能跑掉,眼见着黑雾拂面,手腕忽然一沉,被人向后扯去。 燥热感顿时烧灼而起,体内气血翻腾。 同一时间,她眼前爆开一团耀眼的绮光,星星点点的剑芒瑰丽,如同雨滴溅落,又好似涎玉沫珠。 霜气横空,滚滚寒意流泻而出,天上的落雨被凝结成冰。 扑面而来的黑雾竟被一剑斩裂。 “……小心。” 背后的人这样说道。 苏陆已听出段鸿的声音。 她强忍着回身投入对方怀里的冲动,咬着牙拔出晚霜,灵力灌入,刀身嗡鸣绽长。 段鸿说完之后就松开了手。 周遭的空间扭曲旋动,然后猛地碎裂开来。 苏陆眼前一黑。 然后,她已经置身于一片黑暗阴森的密林间。 地面上岩石嶙峋,石块上绽着道道裂痕,周围萦绕着熟悉的压抑暗沉的气息。 苏陆环顾四周,立刻明白了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面的感觉和秘境相似。 巨门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法,将他们一群人全都挪到了魔域里面。 亦或是和秘境类似的小世界,但一定还是魔域的一部分。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刚刚和段鸿的接触,已经让她犯病了。 苏陆只觉得胸口蔓延开一团烈火,四肢百骸都如同被炮烙炙烤。 她将晚霜支在地面上,喘了两口气,因这里危机四伏,不敢胡乱使用灵力,只能忍受着浑身剧痛。 过了一阵,苏陆忽然感觉有人接近。 “哎哟。” 来人在十步开外站定,那张称得上俊美的面庞浮现出恶意,“这不是苏师叔吗。” 苏陆侧过头,对上何蒿那双阴毒的眼睛。 这好歹也是开光境的修士,虽然在妖王面前卑微如尘埃,但于她而言却是绝对的高手了。 何蒿走动时也没发出声音,且刻意隐藏了灵压,只她仍然能感觉到对方血肉的温度。 而且这方圆数百米内,似乎也再没有其他的活物了。 显然所有人都分散开来,可能是随机落入了不同的区域。 “?!” 何蒿本来阴恻恻地看着她,此时却忽然脸色一变,“你——” 他眯起眼。 苏陆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何蒿的神情越发奇怪,“我只道烟霞峰那个蠢货胡言乱语,没想到还真让他说准了。” 烟霞峰的蠢货?! 李少爷! 苏陆脑子里顿时蹦出了这个答案。 接着她听到何蒿继续说:“他一口咬定你是个妖怪,说你是你母亲和妖族通奸而生——” 数日前,何蒿去了一趟烟霞峰,借访友之名,实则是为了与李少爷偶遇。 彼时李少爷也入门了一段时间,自然知道了更多事。 原先是凡人时只知道一口一个妖怪,如今也能说出妖族这个词了。 所以干脆给苏陆编了一个实打实的半妖身份。 因为她母亲是西庄的人,然而谁都不知道她父亲是谁,李少爷又从小听人说妖怪,此时涨了些知识,干脆就胡乱联想编排起来。 何蒿其实是不信的。 因为他看出姓李的是个棒槌,就只是不甘落败,对苏陆怀恨在心罢了。 偏偏他们二人是同乡。 有些穷乡僻壤的人没见识,看到修士放个法术都能大喊妖怪,这也就罢了,或许只是苏陆小时候展露过不同之处。 毕竟是个天灵根,哪怕没有功法心法指引,或许也能偶尔显露一点不同。 可是,如今李少爷都已经是仙宗的修士,为什么还一口咬定她是半妖? 何蒿秉着这种疑问,和李少爷聊了几句,轻松将前因后果全都套了出来。 然而说到底也只是生父不详罢了。 何蒿年龄大了,见识也多,知道没父亲或没母亲有千万种可能,半妖只是概率最低一种。 所以他其实没信。 “直至此刻,我才相信——” 他忽然大笑出声,“你果真是个半妖啊,苏师叔。” 苏陆的心沉了下去。 她用来遮掩眼色的幻形之术,刚刚一定是短暂露了破绽。 “我本来还想着如何毁尸灭迹,让人以为你死于魔物之手。” 何蒿冷笑着说道,“现在看来,便是我将你的尸首带回阆山,你的师兄也半分奈何我不得。” 第48章 反正怎么样都是要死。 苏陆是听明白这个意思了。 不需要去费劲尝试, 她也知道两人实力乃天堑之别。 除非来了援兵,或是何蒿突然走火入魔,否则多半没有第二种结局。 想通这一点之后, 苏陆忽然平静下来。 或许是因为挣扎反抗无用,她现在反倒没有任何紧张畏惧的心情, 只觉得人生不过如此。 “……我真的好奇一件事。” 苏陆迷惑地道, “如果说大师兄和你仇深似海,他杀了你的全家亦或是重要的人,那你恨他如斯也就罢了。” 但仅仅因为一次决斗失败? 她当然能理解丢面子也是件痛苦的事,甚至也能理解因为某人让自己丢面子而恨不得杀了对方。 尽管她不会这样,但她知道肯定会有这种人。 但真的能恨到连对方师妹都想杀了吗? 苏陆:“若是你巴不得我死掉, 或是听说我死了感到大快人心, 我也能理解, 但是你这么想杀我……” 他与萧天炀之间的恩怨,当真只是一次决斗? 何蒿眯起眼睛打量着她。 巨门星将他们丢入这一方小世界里,十多个人四散在各处, 他也是循着灵压摸索而来,找到了离自己最近的活人。 路上他就猜测可能是苏陆,因她境界最低,灵压也与旁人有些不同, 没想的果真如此。 然而其他人又在何处? 尤其是段鸿。 晚霜就在姓苏的腰间挂着, 更何况方才他俩站在一起说话的样子, 若说这二人仅是寻常同门关系, 何蒿是半点不信的。 因此他嘴上那么说, 其实心里仍在犹豫。 究竟是将她毁尸灭迹, 还是将她尸首带回去。 后者能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个肮脏半妖, 让萧天炀痛苦不已, 偏偏又毫无办法。 然而何蒿转念一想,毫无办法只是明面上,背地里萧天炀若是仍想报复,那就不好说了。 再算上段鸿呢。 若是这姓苏的和他有私情,纵然揭露出半妖身份,他难道就不会对自己怀恨在心? 谁敢保证他一听说小情人是半妖就立刻断了感情?更何况人都死了。 同为落雁峰弟子,段鸿还是首座的徒弟,若是段鸿想要找机会杀他,那肯定更容易。 就算在阆山里面,段鸿碍于清霄仙尊不敢随便动手,但难道自己还能一辈子不出阆山? 何蒿之所以尚未动手,本就是正在权衡,偏他也很想看到萧天炀痛苦的嘴脸。 若是没有尸首,痛苦想必大打折扣。 “……你想问为什么?”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苏陆。 她的心跳都不曾加快,脸上神情不似作伪,仿佛已经任命,只是单纯想不通这件事。 何蒿冷哼一声,“你也不用想着拖延时间,若是段鸿在这附近,他早就过来了。” 苏陆:“……你要是完全不想解释那就直接动手呗,反正多半是你没事找事,就像你师父那两个入室弟子一样。” 何蒿顿时怒了。 他当然知道那两人率先找苏陆的麻烦,说到底被打坏法宝也是活该。 自己怎么能一样? “你当真不知道你大师兄做了什么?” 他暗暗咬牙。 苏陆耸肩,“决斗中把你打赢了,我知道啊,我是说你们决斗的起因,多半就和我那事一样。” “你懂什么!” 何蒿怒喝一声,“萧天炀不过区区一个外门弟子——” 他比萧天炀晚了十年入门,因是地灵根,被分到了冯长老座下。 他本出身世家,只因为那些年家族内倾轧,才被送出来远离争斗的漩涡。 何蒿远离家乡来到青州,纵然离得太远,没有家族在背后撑腰,因是修真世家出身,终究和旁人不同。 他又是地灵根,整个落雁峰内的天灵根也不过那么几位,因此他过得颇为顺遂。 然而冯长老心里还是更看重天灵根,对他不差,该有的都有,却比不上师姐和师兄。 当年冯长老已是化神境高手,何蒿能得到这种师父算是走运,但内心里总忍不住和师姐师兄较劲。 偏偏钟懿和徐泽宇都是天灵根,比他入门还早,他再如何努力修炼,也比不过他们。 时间久了,冯长老的徒弟更多了,虽然都是些地灵根,但大家也各有出色之处。 就越发显不出何蒿的好处了。 那时他已经晋入开光境,明明修行速度也算是快的,却比不过师姐师兄。 何蒿在宗门内修行时间长了,哪还不懂得师父看重有多么重要。 尤其是剑修的本命法宝,若是想要全凭自己打造,还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 他更听说了首座为两个徒弟搜罗天材地宝,简直羡慕得眼红。 因此开始想方设法地讨好师父。 然而冯长老作为化神境高手,什么都不缺,纵然缺了什么,他自己都弄不到,当徒弟的哪有这本事? 何蒿只得联系了家族,彼时族内动乱稍微平息,他父母立时吩咐下去,调动人手帮忙。 冯长老不缺什么,但何蒿想要表明心意,自然就得四处搜罗稀罕物件,反正师父如今也不怎么出门,说不定自己走运就能找到一两样好东西。 彼时何蒿已经是开光境,经常出去做任务,亦或是带着师弟师妹历练,机会也多的是。 有一日经过青州边境小镇,见到一个妖族正要吃人,何蒿拔剑上去与妖族战在一处,缠斗了两个时辰,终于将妖族斩杀。 何蒿也受了重伤,被他救下的是一个樵夫,对他千恩万谢,请他去家里休息。 去了樵夫家中,何蒿忽然觉得不对劲。 在这区区乡野村民的小房子内,他竟然感应到了灵气。 转了一圈,他很快瞅准了一座橱柜,要樵夫将柜子打开,谁知樵夫并不愿意。 何蒿就强行打开了柜子,发现里面果然有摆放着一个木盒。 盒子破旧斑驳,外面贴着几个字迹模糊的符咒,这些符咒应当是时间久远,因此功效逐渐褪去。 当他撕掉符咒打开盒子,浓郁的灵气顿时扑面而来,其中还夹杂着丝丝妖气。 盒子内塞了些软布,中间装着一块圆润晶莹的红石,那石头表面光滑,通体殷红,且隐隐泛着光泽,宛如流荡着汩汩鲜血。 何蒿顿时大喜。 这是大妖尸体炼化出的血晶石! 冯长老也是剑修,然多年前被魔门高手围攻,虽然侥幸逃生,其本命法宝有了缺损,已多年不曾祭出来使用。 这种血晶石极难炼化,而且这样明亮的色泽,其生前必定厉害,又是这么大一颗,很可能是用尽全身血液。 血晶石就是补损法宝的重要道具之一。 这可谓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何蒿当即就想拿走,谁知那樵夫却不愿意,直说这是祖上传下来的。 一代一代,纵然家里最艰难的时候,也没人想将其卖掉。 何蒿闻言极为不爽,他想着自己是樵夫的救命恩人,若非是自己,樵夫早就死了。 还有什么比得上救命之恩?不过一件东西,就算是要他全部家当,也该拱手奉上。 干脆就给他一大笔银钱。 谁知樵夫仍然不愿意,死心眼地说不能卖掉,当年父母传给自己时就说过,若是儿女当中有谁被仙长看中带去修行,方能将此物交给这孩子。 何蒿冷笑一声,想着这家人打得好算盘,不过是一群粗鄙村民,真出了一个两个有灵根的,怕也是废灵根,白白糟蹋东西。 而且就算他们带着走了,也指不定被谁抢去呢。 当下不顾樵夫的阻拦,直接将血晶石拿走了。 这事本来就该如此结束,毕竟樵夫真的是个普通村民,不知道何蒿是玄仙宗弟子,也无从找人。 然而当天夜里,樵夫悲愤欲绝,觉得对不住祖宗,准备跳崖自尽。 忽然有一个人出现在旁边,询问樵夫,你们这附近山里是不是有个妖怪,已经吃过人的,自己是接了委托前来除妖的。 樵夫如丧考妣,闻言猛地清醒过来,当即跪地大哭,将事情讲了一遍,请面前的仙长做主。 苏陆:“…………” 她已经猜出后续了。 事实也如她所想,那位后面来的仙长就是萧天炀。 这山里的妖怪作恶数次,司世堂里已经挂了任务。 本是杨长老的徒弟接了,谁知他路上受了伤,就干脆拜托给途经此处的萧师叔。 杨长老对萧天炀颇为照顾,他自然也不介意帮帮师姐的徒弟,很干脆地同意了,亲自走了一趟。 另一边何蒿拿着血晶石,准备回去直接献给师父,路上又收到传讯,让他去接应几个师弟师妹。 这群人也是出来做任务,只是巧遇一个魔修,被打得极惨。 何蒿在客栈里找到他们,这群人顿时见了主心骨一般,纷纷围上来诉说先前的战况。 还没说几句,又有人从天而降,直接一拳揍在了何蒿的脸上。 这一下力气极大,何蒿的护体灵力都破了,整个人被砸飞出去,将客栈房间的墙壁都穿了个窟窿。 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除了一群落雁峰的师弟师妹,还有整条街的凡人老百姓。 所有人就这么看着,萧天炀将何蒿狠狠打了一顿。 “……也不知他使了什么阴毒手法,我全身灵力散乱,竟是分毫动弹不得。” 何蒿咬牙切齿地道。 苏陆沉默片刻,“他将东西抢回去了?” 何蒿阴恻恻地看着她,并不言语。 答案显而易见了。 这事传回阆山,冯长老气得七窍生烟。 因为不涉及什么法宝的事,纯粹只是因为丢面子,冯长老将何蒿痛骂一顿。 何蒿更是气不过,思来想去,只以为那日是被偷袭,萧天炀用了某种阴损法术,致使自己无法还击。 他干脆发起了论剑台邀约。 那时他俩都是开光境,然而何蒿刚刚晋入开光境,萧天炀却是即将结丹。 只可惜何蒿并不知道,只以为对方和自己实力相仿——大境界相同的修士能够彼此感知,然而多数人无法分辨对方究竟开光境一重还是九重。 何蒿想的是,对方是个外门弟子,师父才是元婴境,合该不如自己。 然而论剑台决斗输得更加惨烈。 何蒿又被冯长老大骂一顿,越发愤怒,又知道自己确实赢不了萧天炀。 于是将主意打到了崔槬的头上。 崔槬那时还是筑基境,法宝也没成形,素日里颇为低调,何蒿坑了他一次,他险些丧命。 结果没过多久,何蒿强抢凡人传家宝的事流传出去。 原先冯长老使了手段才压住,此时一夜之间整个玄仙宗都知道了,人们纷纷恍然,明白他为何与萧天炀上了论剑台。 何蒿出门就受人冷眼,修为高的那些懒得理他,新入门的年轻人,一个个都在背后嚼舌头,说什么知人知面不知心。 传言里可不说什么救命之恩,只说他途径一户农家,感应到灵气,就强抢人宝物。 何蒿自然大呼事实并非如此,然而谁肯听他解释,只以为他是在强行挽尊狡辩。 苏陆心里暗自赞叹二师兄好手段,这姓何的如此好面子,此举足够让他在短时间内身败名裂。 更何况冯长老也要面子,这事会直接让他更加厌恶这三徒弟。 在仙门之中,过去个几十年,也没人再议论旧时的八卦了,然而当师父的却未必会忘记。 “……你若是有怨,就怨你这两个师兄吧。” 何蒿大笑一声,眼里满是仇怨恨意,“萧天炀和崔槬令我丢尽颜面……” 而且这两人进境一日千里,他如今还是开光境,他们却都已经金丹了,挥挥手就能杀了他! 因此满腹怨气只能憋着,竟无处发泄。 “即使我不能将你的尸体带回去,我也要将你大卸八块,令你受尽折磨而死……” 何蒿迈步靠近,灵压全然放出。 比起之前的妖王和星君,他的灵压全无威慑,也根本不会让人产生恐惧。 不过,苏陆感受着他的灵压,也知道这并非自己能抗拒的。 她的手早已握住了晚霜的刀柄。 哪怕知道挣扎无用,苏陆也做不到引颈就戮。 她猛地灌入灵力,晚霜发出铮铮嗡鸣。 黯淡的黑林里升起刺骨寒意,长刀划出雪亮的光轨,所过之处树木摧折,落叶化为冰屑。 在树木遮蔽的阴影间,悄然涌起团团黑雾,其中探出厉鬼的苍白骨爪。 苏陆另一只手暗自捏着法诀,只等对方靠近。 何蒿目露轻蔑。 换成落雁峰里那些练气境,任何一个都不是眼前这人的对手。 哪怕是筑基境要杀她,也未必很轻松。 不过—— 何蒿的身影骤然消失在原地。 苏陆感受到他的靠近,然而那速度太快了,快得超越了自己的反应。 手腕猛地传来一阵剧痛。 她当然能承受这种痛苦,甚至能丝毫不受影响地继续反击。 然而无法反击了。 两只手的手筋都被挑断,一根指头都动弹不得,软软地垂落下去。 灵力只运转到腕部,就再也无法下行,仿佛两只手都消失了一般。 “……哼,果然是个半妖。” 何蒿站在两步开外,打量着近在咫尺的年轻人,“本来想切掉你两只手,没想到骨头还挺硬。” 他自然没有用全力,谁会对练气境用出全力,只是这结果仍然不让人满意。 不过既然是半妖,身子骨更强硬也不奇怪。 话音落下,林中响起一声凄厉的嚎叫。 苏陆转过头去,看到镜鬼被捆成了一团,全身骨头都被光芒凝聚的锁链拴住。 又有数十道光刃,将他的手脚肋骨脊柱悉数穿透,深深钉在了地上。 “你算什么东西!” 太阳穴被剑柄重重砸了一击,又是一阵剧痛。 苏陆两眼发黑,已经听见骨头裂开的声音,脸侧鲜血流了出来,温热黏腻划过脸颊。 晚霜早已掉落在地上。 开光境的剑修,完完全全秒杀她,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脖颈一痛。 何蒿直接攥住她的脖子,将她整个人拎了起来。 “姓苏的,黄泉路上要怪就怪你师兄,做事忒狠,毫不给人留面子……” 他凑在她耳边说道,气息几乎喷在后者的脸上,“你年纪轻轻就练气了,日后本该前途无量,就像他们一样……” 说着说着越发愤怒,手上猛然用力。 他指间溢出的灵力丝丝渗入体内。 苏陆顿时浑身疼痛。 那些灵力在她经脉间流窜,很快又消散掉。 阴属性灵力能够破坏乃至分解其他属性的灵力,这一点她在学截灵印时已经领悟到。 苏陆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话。 何蒿注意到这一点,没有松开手,只是凑近了些。 他已经用了特殊的手法,足够制住对方全身灵力,此时自然毫无戒备之心。 更何况苏陆两手都已经废掉。 “我……觉得……” 面前的少女狼狈至极,眼见着已经濒死,却用气声说了句什么话。 何蒿实在没听明白,只冷冷瞧着她。 苏陆眼前一直是阵阵发黑,甚至看不太清。 但她再次感受到了温度,也听到了一种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苏陆很轻微地歪过头。 那是脉搏起跃的节奏。 那是血流汩动的声音和热度。 在极度的绝望和痛苦中,她心里升起了奇怪的感觉。 本能在告诉她,此时尚未到绝境,仍有一搏。 机会。 自己一定还有机会。 但那是什么呢? 苏陆的手臂忽然动了。 何蒿不由惊讶。 但他下意识以为,她是想拿什么法宝,或者有手段逃跑。 先前他一直有所提防,至今也没有下杀手,就是怕慕容冽给她什么护身的宝贝,有些宝物是要最后关头才起效的。 何蒿猛地伸手攥住了她的小臂,轻松将臂骨捏得粉碎。 几乎是同一时间,苏陆偏过头,一口咬住了他的脖子。 何蒿只以为对方想逃跑,丝毫不曾想她竟敢贴上来,错愕了一瞬间,接着面泛冷笑。 他已经是开光境修为,别说是牙齿,就算是她有本事把晚霜架过来,也伤不到自己分毫。 颈侧忽然一阵剧痛。 护体灵力竟是散去了! 何蒿直觉事情不对,方想甩掉她,然而苏陆整个人都贴了过来。 那条完好的手臂死死勾住他的脖子,两腿如同锁链般缠住他的腰,仿佛黏皮糖一样甩都甩不掉。 她仍然咬着他的脖子,如同锁死食物的狩猎者,那尖牙仿佛两根弯曲的针刺扎入了颈动脉。 又长又弯。 ——那绝对不是人的牙齿! 意识到这一点,一切为时已晚。 冰凉的液体被持续注入血脉。 何蒿用尽力气将她扔出去,自己却也陷入了完完全全的虚弱状态。 他后退几步,眼前的世界开始晃动,阴森诡谲的森林里,一时间黑影重重,模糊朦胧。 手指不断传来刺痛感。 他全身的灵力都在溃散,每处要穴附近的灵力都在消融,仿佛被抽干了一般。 何蒿倒退着摔在地上,开始抽搐起来,那种麻痹感迅速遍及全身,仿佛千万只虫蚁在皮下钻行啃噬。 从修行至今,无数艰难的战斗,无数次重伤乃至濒死,从未有哪一次,让他感到这般痛苦! 何蒿惨叫起来。 嚎叫凄厉无比,他在地上来回打滚,鼻涕眼泪口水一齐流了出来,很快又变成了血水。 恍惚间,远处趴在地上的人影,艰难地爬了起来。 何蒿终究不是魔修,不会让浊气残留在伤口处,刺红琼露足够在几秒钟内治愈重伤。 苏陆的手恢复了。 她拎起了晚霜,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 刚才被打断了几条经脉,如今浑身灵力散乱,苏陆颤颤巍巍地站着,用晚霜撑着地。 她低头看着地上打滚的身影,何蒿不停翻动,用手抓挠着脸面,眼珠暴凸,惨叫连连,仿佛完全失去了神智。 苏陆从未看到一个人如此痛苦的样子,然而她心里没有半点恐惧,只有放松。 她知道他会死的。 ——体内的某种本能让她这样坚信。 何蒿停了下来,倒在地上失去了气息,全身灵力已经散去。 苏陆深吸一口气,提起了晚霜,花了些时间,将何蒿的脑袋切了下来。 她曾经以为自己会不适应,然而事实证明,宰掉刚刚想杀自己的人,心里竟然只有庆幸。 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的排斥和恐惧。 当她琢磨着如何处理尸体时,忽然看到何蒿腰间的锦囊。 苏陆将东西拽下来,发现正是乾坤袋。 随便翻了翻,里面少说有数百块上品灵石,数百两金银,以及一些乱七八糟的炼器材料。 这些东西都很值钱,偏偏是何蒿留下的,拿着说不定徒增麻烦。 她刚想把这东西丢回尸体上,又停手了。 苏陆骤然想起来,有一门法术名为显往之术,施术者能够凭借媒介,看到与媒介相关的发生在过去的事。 举个例子,有人用一把法宝刀捅死了另一个人。 倘若这法宝保存完好,落在能够使用显往之术的人手中,就会看到捅死人的全过程。 能看到多少完全取决于施术者的境界高低。 如果施术者很菜,可能只会知道这刀捅死了人,至于谁拿着刀和谁死了,两人的面目恐怕都看不清。 如果施术者很强,不但能看清两人的面孔,甚至也能还原他们的对话。 当然,还有另一个元素,就是媒介本身。 通常来说法宝是最合适的,其次就是类似于乾坤袋之类的东西。 它们的缝纫铸造材料并非凡品,因而能承受灵力,不至于在法术中灰飞烟灭。 苏陆忽然不敢把东西扔在这里了。 正在犹豫之际,远处森林里倏然响起厉声尖啸。 一群蜷骨在林中飘荡而来,一团团漆黑的雾气迅速逼近。 苏陆招呼失去钳制的镜鬼回来,将锦囊塞进袖子里,又捡起了何蒿的佩剑,直接逃跑了。 她站在稍远处,看着魔物们围住尸体,将他吞得一干二净,骨头渣子都没剩下,身上的衣物配饰掉在了沼潭里,渐渐被污泥吞没。 在魔物们即将追来之前,苏陆转身继续狂奔。 她现在特别累。 经脉断裂很难迅速恢复,而且身上的灵力也仿佛被抽空了一大半。 苏陆跌跌撞撞地在林中逃窜,感知着四面八方的温度变化,远远避开了几群魔物。 忽然间,余光里划过几道倒在地上的人影。 苏陆身形不由一顿。 她没来得及看前面的路,于是一头撞在了什么人的胸口。 对方出现得诡异,身子巍然不动,反倒是她差点向后摔倒,被按住肩膀才站稳。 “小仙君怎么如此莽撞。” 上方传来一声带着笑意的轻叹。 苏陆骇然抬头。 一身赤金华服的英俊魔修站在面前,笑意盈盈地低头看过来,一只手还搭在她的肩上。 周围依然是黑雾弥漫的晦暗丛林,有几个落雁峰弟子倒在地上,体温尚存,仿佛是昏厥过去。 方圆千米内再无其他的活人气息。 第49章 糟糕透顶。 苏陆只觉得全身发冷。 射注毒液的那一刻, 她体内就灵力大减。 她用兽化状态的牙齿破掉了何蒿的护体灵力,这一举动就消耗了极多灵力。 毕竟唯有进入目标体内,毒液才能发挥本身的毒性, 若是无法破掉护体灵力,那一切都是白费功夫。 其后, 她分泌的毒液里也是混杂了大量的阴属性灵力。 这几乎耗尽了她体内的灵力, 现在还受着重伤,几条经脉断裂,灵力仅存十之一二,在魔物面前都只能逃跑。 更何况是眼前这位。 苏陆颓然叹气。 面前的男人轻笑一声,修长的手指微动, 捏了捏少女单薄纤瘦的肩头, 仿佛是在安慰鼓劲一般。 “小仙君方才手刃敌人, 越了两个大境界,本是好事,怎做如此颓丧之态?” 他衣服上晕染着浅淡的草木熏香, 清新中透露着些微苦涩,闻起来倒是令人清醒几分。 两人离得很近。 苏陆抬眼就能看到他裸露的半边胸口,肩膊的肌理白皙,线条精健有力。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还好。 或许是因为体内灵力几乎耗尽, 没有发病。 亦或是刚刚才犯了一次, 短时间内有冷却。 苏陆胡思乱想着, “……既然已经落到君上手里, 人微力弱, 只能任人宰割, 心里难过。” 巨门星收回了手, 微笑着看向她, “你现在的语调,与和方才那人说话时一模一样,还是你想着故技重施,瞅准机会再咬我一口?” 苏陆摇了摇头,很实诚地道:“咬你也没用啊,君上,哪有这么多毒液。” 这东西如同口水,且分泌起来更慢。 自打生死关头进一步激发了血脉后,她能感觉到上颌骨骼的变化,以及牙齿里贮藏的毒液。 现在只剩下几滴了。 就如同一瓶水只剩个底。 半妖的血统也真是神奇。 在这件事之前,她对此毫无所知,然而危急时刻里,就靠着那种朦胧模糊的念头,居然能顷刻间生出毒牙毒液。 “还有。” 苏陆神情复杂地道:“虽然杀了他我是很高兴……” 先是死里逃生,又解开了自身血脉的一部分真相,甚至得到了杀手锏,本都是好事。 然而何蒿的死必然会带来后患,她还得想办法隐藏真相。 况且眼前这位都知道了。 “……但是君上想必也知道,这事若是传出去,恐怕没几个人会夸我练气单杀开光,只会希望玄仙宗赶紧将我这个混入门中的半妖枭首。” 苏陆无奈地道:“我若是请求君上别四处宣扬此事,不知有没有用?” 无论这里究竟是魔域还是类似秘境的空间,巨门星恐怕不仅能将人拉进来,还有办法感知四处的动向。 “此事与我何干?我自然不会向外人提及。” 巨门星颔首道:“我原本也想向阁下赔个礼,将各位带入此处,本是权宜之计,小仙君与仇人狭路相逢,绝非我有意为之。” 他的意思是,他只将人胡乱丢进来,谁和谁挨得近挨得远,纯属巧合。 苏陆心中警铃大作。 这人怎么如此客气。 哪怕他本就是左右逢源、笑里藏刀的角色,不会疾言厉色,也不会高高在上。 但以他们俩的境界差距,他会赔礼道歉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苏陆:“所以这是什么地方?” 巨门星随口答道:“旧年里废弃的秘境罢了,我随手拿来用用。” 各个正道门派切割魔域化作一方小世界,又以各种封禁法术制成秘境,如今的修士们能使用的都是成品。 想来也有废品。 苏陆:“……我相信君上犯不着故意把我和何蒿放在一起。” 如果想要她死的话,现在就可以直接杀她了,好像真没必要绕那么大一个弯子。 巨门星闻言灿然一笑,“小仙君不误会那就太好了。” 苏陆不由脑补了各种乱七八糟的可能性,然而又觉得对方多半在演戏。 苏陆犹豫了一下,“君上与家师相识?” 若是看在慕容冽的面子上给她道歉解释,在他知道慕容冽的真实实力的前提下,那好像也说得过去。 巨门星莞尔道:“数百年前,确实曾与慕容仙君道左相逢——” 他微微拖长了声音,“本以为他会入我神教门墙,谁知世事无常。” 慕容冽的仇人可能是一个或一群,肯定是在冀州,以万剑宗及其支脉为主,或者干脆是万剑宗宗主本人。 若是数百年前他刚刚惨遭劫难,且仇人是正道魁首或是第一剑修门派,那被认为会加入祭星教,也很正常。 苏陆敛去思绪,状似好奇地问道:“为什么?因为他用浊气修炼了?” 巨门星笑吟吟地看着她,“他是你的师父,回去问他岂不是更便宜?” 苏陆挑起眉,“君上的意思,我还能见到他吗?” “小仙君何故装傻,我若是想杀你,你焉有命在。” 到底是谁在装傻啊。 苏陆死鱼眼:“我当然知道君上不想杀我,但说不定是想将我抓走呢。” 巨门星有些好笑地看着她,“你想跟我走吗。” 苏陆很坚决地摇头。 原著里他就是这么做的,而且也没询问过女主的意见。 彼时女主在外面偶然发病,恰好遇到一群魔修,就是巨门星及其手下。 害她发病的炮灰路人甲直接被杀了,她身边的修士们也死的死伤的伤,唯有她修为最低没什么战斗力,直接被掳走了。 巨门星将她带到一处华丽私宅里,女主已经是水深火热之中,纵然是用浊气修炼的魔修,对她而言好像也可以当解药,也就这么贴了上去。 两人颠鸾倒凤数日之后,巨门星被上司魔尊召去开会,女主则被某个男配救走了。 其实也没必要救,因为他并未限制女主行动,院子设的结界也只是防人窥伺,而非禁止出入。 仅仅从这段小插曲来看,他好像不是特别危险。 苏陆却不敢这么认为,“……那君上在这里拦住我,意欲何为?” “自然是向小仙君解释赔礼。” 面前的魔修笑道,“此身并非本体,小仙君若是无事,那我也就告辞了,下次有缘再见。” 话音落下,他的身形已经渐渐变淡。 苏陆见他丝毫没有要动手的意思,不禁开始思索他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他说只是来道歉的,她并不怎么相信,自己凭什么让一个可能有着化神境力量的强者道歉? 只为了让她别误会是他将她和何蒿放在一起的? 正想着,手腕被人拉住,掌心里被塞了一样东西。 苏陆愕然抬头。 魔修的身影完全消散,了无痕迹。 苏陆满头雾水地举起手中的东西,是一个小小的藏青色香囊,上面银线绣鸟衔瑞花图案。 她反复把玩了一会儿,发现这东西的气息似曾相识。 将晚霜的刀尖伸进去试了试,果然,寸许长的香囊,竟能吞下整把匕首。 乾坤袋。 苏陆意识到这东西能拿来做什么了。 她还拿着何蒿的锦囊和佩剑呢。 苏陆干脆跑远一些,环顾四周无人,将锦囊里的东西掏出来。 她不敢冒然收装,只怕里面有什么危险物件,若是不弄清楚,说不定稀里糊涂就送命了。 何蒿乾坤袋里物件不少,三百多块上品灵石,数千块中品灵石,金银各有五百两左右。 以及数十件炼器材料,各种颜色的稀矿晶石、骨血髓液、皮毛内脏,许多都封在冰晶之中。 以苏陆的见识,自然是无法分辨种类作用。 她也就勉强认出了一颗心脏。 它的色泽鲜红刺目,上面血管纵横,被放置在半透明的冰晶石内,血液仍在流淌,整颗心也未曾停止跳动。 只是看形状无法确认属于什么妖族。 苏陆折腾了半个时辰才点数完毕,确认里面没什么危险物品,连带着那把剑一起,塞进巨门星友情赠送的香囊里。 直至此刻,缓慢分泌的毒液,终于填满了两颗毒牙,进入了蓄势待发的满格状态。 她舔了舔自己的牙齿,舌尖触到的线条与寻常人类无异,唯有虎牙略锋利了些。 真正咬人的时候,它们还会伸长数倍,并且向前撑开。 就像人不用学习呼吸一样,在完成了这部分转变后,咬人注毒也如同镌刻在骨髓里的本能。 苏陆挖了个坑,犹豫着要不要将香囊一起埋了,但又觉得这样依然不太稳妥,还是装了起来。 她坐在重新填平的土坑旁边,陷入了沉思。 天地万物各有平衡,半妖血脉应当也是如此,有所短必有所长。 就像她在视听方面有些亏损,却能通过温度变化感知敌人。 除此之外,半妖血脉并未给她明显的增幅。 什么力气大速度快全然没有。 何蒿以为他没切掉她的手,是因为她的骨头硬,但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只因阴属性灵力能够瓦解破坏其他属性的灵力。 他的灵力进入她体内后,被消解了许多,因此只堪堪破坏了手筋,没能将腕骨切断。 当然若是他全力出招,她也扛不住。 但话说回来,因为半妖血脉没能给她身体素质上的优势—— 那就会在其他方面补足。 只是不知道对魔物有没有用。 苏陆叹息一声站起身。 四面八方涌来十数团黑雾,林间啸声起伏,雾中伸出利爪和尾刃。 苏陆正在思索是战斗还是逃跑,鉴于灵力恢复了大半,此时倒是怡然不惧。 下一秒,千百道凛冽寒芒横空迸现。 魔物们悉数被切得四分五裂,只剩一地破碎的骨渣。 林间尚且弥漫着冷意,白衣青年伫立在高坡上,手边寒光乍现,很快又隐去。 “苏陆?” 他眉头紧锁,眼中尚有焦虑。 “……师侄啊。” 苏陆向他挥了挥手。 苏陆不希望他走过来发现自己挖的坑,就主动靠近过去,“怎么样,受伤没有?” 段鸿眼神古怪地看她,“没有。” 这大概是原本他想问的问题。 苏陆假作不知,“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段鸿微微摇头,“感觉与秘境相似,大约是炼制失败的秘境吧?反正本是魔域的一部分,被魔修们操控也并不奇怪。” 他解释说正道门派制造秘境,若是废掉了,自然就当垃圾般丢掉,任由这一方小世界飘荡在魔域和大陆之外的位面里。 魔修当中的高手,都擅长在秘境和大陆间穿梭,去捡几个垃圾也很轻松。 只是他们又有特殊手段,将人控制在秘境内,难以离开。 段鸿端详她片刻,“你没事?” 苏陆耸耸肩,“受了点伤,现在好了。” 袖子被切掉两块,身上衣服也有战斗痕迹,这自然无法掩饰,干脆承认。 在对方说话之前,苏陆又开口问道:“所以我们怎么出去?” 她只字不提其他人,也不假惺惺地关心他们,反正段鸿也知道她完全不在乎。 提了反倒是奇怪。 段鸿果然丝毫不觉得有问题,他一手掏出传讯玉简,瞥了一眼上面闪烁的金字。 “……等等。” 说话期间,苏陆又感觉到另外几个人的靠近。 都是落雁峰的修士。 他们陆陆续续往这里赶来,在一刻钟的时间内,也差不多齐了。 “怎么不见何师兄?” 那几人对视一眼,面色都不太好看,“赵师妹也没能过来……” 有人面色哀痛。 “没事,他们也未必当真遇难。” 钟懿安慰道:“此处极为辽阔,我的神识都摸不到边境,他们若是一时遇到麻烦,被绊住也是寻常……” 金丹境高手的神识范围极远,足够将一座大城全然笼罩,可见此处之大。 “大师姐有没有办法?” 有人问道:“若是魔修所控制的,他又不在这里,我记得师尊之前说过……” “可以是可以,但我却是做不到的。” 钟懿苦笑道:“虽然魔修和我们的境界等阶不完全相同,但巨门星曾经击败过化神境的高手……” 周围的落雁峰弟子们纷纷色变,许多人再次暗自庆幸方才不曾上去挑衅,否则此时早就化成灰了。 此时段鸿收起了玉简,看向苏陆,轻声道:“准备走吧。” 什么? 苏陆尚未问出口,他们置身的世界忽然山摇地动! 黯淡天幕里出现一道辉光,苍白炽亮,宛如贯空雷霆,又好似撕开的裂缝。 紧接着,那裂缝暴涨数倍,辉煌白亮的光芒盛放开来,万千黑暗被骤然撕碎。 原先的小世界转瞬荡然无存。 他们回到了神州大陆,回到被拽入空间之前的位置。 坍塌的高峰之上,阴云消散,晴空万里,黑暗的碎片飘落如灰烬。 有人站在高处,空中罡风凛冽,他的衣袂却静静垂落,发丝都不曾掀动半分。 男人遥遥与他们对视,手中黑刃跃动着嗜血的锋芒,宛如冷酷的神祇。 “……师尊。” 苏陆听见段鸿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其余的落雁峰弟子纷纷当空下拜,有几个人甚至激动到热泪盈眶。 “拜见首座。” 第50章 苏陆毫不掩饰脸上的惊讶。 附近的人纷纷垂首俯身, 唯有她一个笔直地站着,在短暂的愕然之后,也点了点头。 然后言笑晏晏地道:“没想到是师兄亲自来了。” 比起旁的落雁峰弟子, 她的态度就随意自然多了,同辈修士之间的行礼问候, 自然也是点到而止。 落雁峰修士们纵然再如何不爽, 也只能憋着。 果然,一时间数道复杂的目光从背后投来。 显然他们觉得这个外门弟子理当在首座面前卑躬屈膝,偏偏两人又是同辈,她就是不需要认真行礼。 苏陆顶着那些要吃人似的视线,恍若未觉地笑道:“劳烦师兄亲自跑一趟。” 清霄仙尊站在高处, 面色冷淡地看着他们。 门中皆知他和宗主去了陷冰山, 那里地处中州, 周围设了重重阵法,早已藏匿起来。 只是他千里迢迢赶回来特意为了救人,还是他原本就打算回来只是经过顺手为之? 此时尚且没有人敢发问。 段鸿都态度恭谨, 其他人更是对首座敬若神明,都没几个人敢抬头看他。 唯有苏陆依旧是一脸若无其事,浑然视自己为能与对方平起平坐的同辈。 清霄仙尊仍然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高处,如同一尊完美冰冷的塑像。 最初是面无表情地望着那群落雁峰弟子, 在她开口之后, 他就开始盯着她看了。 苏陆露出一个无害的微笑。 其实她现在非常非常心虚。 杀掉何蒿这事, 怎么说都是她占理, 从一开始就是他想杀她, 她只不过是还手罢了。 然而, 一旦这事暴露出去, 人们的重点绝对是半妖血脉, 而非是杀人本身。 不会有人说她不该杀何蒿,却会有人说她是个半妖,混入玄仙宗图谋不轨,该死。 甚至可能将何蒿顺便洗白。 ——兴许人家杀你就是因为发现你是个半妖呢? 苏陆毫不怀疑冯长老能给出这种说法。 除非她能立刻跑路到妖族地盘,否则她绝对不能让这件事泄露出去。 然而,若是在对方面前表现得过于热络或者过于冷淡,都不太符合她平素的性格。 所以招呼要打,而且还要厚脸皮地一口一个师兄,并且享受一下落雁峰弟子们气得牙痒却无可奈何的样子。 然后再从容离去。 看上去并没有半点破绽。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苏陆说完也不等人说话,径直向着阆山方向迈步。 清霄仙尊看了她一眼,毫无阻拦的意思。 苏陆乐得离开,身形一动,转瞬间踏空奔远,消失在天际。 “……师尊。” 段鸿又上前行了个礼,回身看了一圈,“少了三个人。” 不必多说,肯定是都死在里面了。 修士被魔物所杀,除非立刻能抢回尸体,否则多半都是尸骨无存。 不过,那两个筑基境也罢了,他们本来就受了重伤,遇到棘手的魔物或许确实无法应对。 然而何蒿又是怎么回事? 清霄仙尊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尔等先回去。” 其余人们纷纷行礼,然后二话不说地都御剑离开了。 纵然首座是难得一见的人物,但他素来强势冷酷,落雁峰的弟子无人不知,谁也不敢违抗命令。 于是仅剩师徒二人立于高空中。 此时天穹蔚蓝,日光明朗,千万里晴空如洗,仿佛先前的暴雨狂雷只是一场错觉幻象。 段鸿仰头看看天色,接着长叹一声,“此事绝非弟子所为。” 面前的师父没有说话,他干脆继续道:“我确实有过想法,因为看出他心术不正,欲因私怨盲目报复,弟子恐怕伤及无辜——” 段鸿犹豫了一下,“倒是想过要宰了他。” 其实就是怕他伤那一个人罢了。 毕竟何蒿直接怨恨的也唯有萧天炀和崔槬,而这两人又绝非何蒿能伤到的。 “但弟子并没能找着他。” 段鸿实话实说。 他心里也冒出一个不太合理的推测。 倘若真是那样,他倒不介意认下背个黑锅。 然而那实在离谱,让人无法想象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练气境单杀开光境? 这可能吗? 就算有灵宝神器在手,能够借之瞬间释放威力极强的攻击—— 但练气境也未必有本事催动厉害的法宝。 不过,若是一个开光境身受重伤,伤到快要死了,那或许来一个练气境也能杀了他。 但若是真到这种程度,就算不动手,再过一会儿估计他自己也死了。 所以又绕回来了。 巨门星那个秘境里的魔物算不上很强,不该能让一个开光境到了重伤濒死的地步。 段鸿想了想又道:“我给师尊传讯时,已经与他们汇合。” 算了。 他并不确定是苏陆杀的,而且就算真是那样,也得请师尊帮忙圆谎,而非是蒙骗他。 清霄仙尊面色平静地听着,“她的手太阴肺经和手少阴心经都被打断了,你看不出来?” 段鸿低头,“弟子眼拙,虽然知道她受伤了,但是——” 那肯定下意识以为是和魔物干架干出来的。 然而魔物只会留下肉眼可见的伤,而非是表面无损,内里经脉断裂。 这要么是魔修打出来的,要么是正道修士留下的。 “师尊。” 段鸿想了想连忙道:“何蒿三番五次滋事,她都不曾理睬,而且她……” 清霄仙尊默不作声地伸手,在空中轻轻一点,顿时有几样物品凭空乍现。 段鸿眼疾手快接住。 都是玉佩腰带香囊等物品,有的已经缺损,有的尚且完好,只是沾染了血迹泥土。 都带有灵力,显见是遗物。 而且并非是一般的衣物,否则早就魔物的浊气玷污破坏。 这些东西的材质都并非凡间所得,因而能保留完好。 段鸿本就记性好,因为不久前看出何蒿的杀意,他心里也生出些念头,更是暗自打量过何蒿。 因此他大概能确定,这些东西没有哪样来自于何蒿。 “……他确实死了。” 清霄仙尊淡淡地道,“遗物也没有哪样能够成为显往之术的媒介。” 好了。 这不必说肯定是人为的。 段鸿暗自吸了口气。 如果凶手不把这些东西拿走,此时师尊定然已经能将往事重现。 如果拿走了,那可能性就很多了。 或许是什么人将他杀了,为了销毁媒介将东西拿走,也可能是魔物将他杀了,他的乾坤袋和法宝被人捡走。 至于是什么人捡的? 何蒿入门多年,还出身世家,积蓄肯定不少。 这些年轻的落雁峰弟子,有好些出身平平的,谁不想要灵石和珍贵的锻造材料? …… 一个时辰后,苏陆终于停下脚步,找了个山顶降落,靠在石头上休息。 好在考核前恶补了几个通用法术。 苏陆捏了个法诀,尝试着使用不太成熟的内视之术。 她眼中精光一闪,透过皮肤血肉,看到流淌着灵力的经络。 操控灵力游走修复经脉,本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稍有不慎还会让伤势恶化。 苏陆紧张地控制着灵力,才一刻钟就满头大汗,勉强将几处最严重的断裂经脉续接上。 阴属灵力在这方面着实不见长,换成水属或者木属灵力,可能这会子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 她松了口气,仰面靠在石头上,掏出了发烫的玉简。 竟然是萧天炀发来的消息,让她去灈河城里的一处客栈见面。 或许是因为刚刚作案,苏陆潜意识里还有些警惕,仔细一看是约在大厅里,好像也没事。 而且等她进了灈河城境内,因为这附近都相对熟悉,又颇有一种回了老家的感觉,不由放松了许多。 那家客栈在城东,附近就是闹市长街,稍远处是富户住宅区,周边颇为热闹。 苏陆走进客栈的大厅里,一眼望见坐在窗边的红衣青年。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天际烧云漫卷,红霞落入室内,越发衬得他眉目森丽如画。 萧天炀正在自饮自酌,伙计早看出他是有钱人,毕恭毕敬地收走了几个酒壶,又端来新的。 他又将一锭银子抛给伙计,后者满面堆笑,直呼谢谢大爷打赏。 苏陆却看出他心情不佳。 她走过去坐到对面,“大师兄?” 身为金丹境修士,喝凡人的酒自然是醉不了的。 萧天炀动作看似散漫,仿佛已经有些微醺,但实际上清醒得很。 他打量着坐在对面的少女,唇角微翘,眼里却是没有半点笑意,“谁伤的你?” 苏陆叹了口气,“大师兄能否确认无人听我们说话?” 萧天炀没有立刻说话,伸手比了几个法诀,然后放出了神识。 半晌才点了点头。 苏陆长出一口气,“长话短说,我把何蒿杀了。” 萧天炀顿时睁大眼睛。 显然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这种情况。 然后他直接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不愧是你,干得不错!” 苏陆想想也有点得意,练气单杀开光,这种事说出去都没人信。 萧天炀一拍桌子,“可有把他的东西收走?他好歹也是落雁峰弟子——他们那首座极擅长显往之术。” 苏陆打了个响指,“法宝乾坤袋都带走了,剩下的东西也不像是能当媒介的。” 清霄仙尊不仅擅长搜魂画忆的法术,还擅长显往之术,这人是很喜欢破案还是怎么着。 她吐槽了一句,萧天炀立刻笑了,“其实宗主也都会,咱们的老宗主栖云仙尊,本来就是……” 什么都会什么都精的类型。 万法精通不是说着玩的。 她的徒弟们虽然和她一样都是剑修,也和她一样通晓诸般法术,无论是五行法术还是各种禁术。 萧天炀摇摇头,“我其实一直想杀了他,只是自打我结丹之后,他就很少离开宗门了,每次出去还必定与一群人同处。” 说完看了她一眼,“东西都在你手里?” 苏陆点点头,“我本来就是想问问你们,这应当有个时效吧,譬如事发两年之后,仍然能借助媒介重现往事么?” 萧天炀沉吟一声,“确实有时效,不过两年恐怕不够,这倒不是难事,藏起来就好。” 苏陆又说了自己遇到清霄仙尊,并且当着他的面跑路。 萧天炀面色古怪,“他必定能看出你伤在何处,既然没拦下你,多半也不想和师尊撕破脸……” 否则直接对她搜魂,就能强迫她将一切都说出来。 如果她不是凶手,那这种法术对她也没什么伤害。 “还有,何蒿记恨我的另一个原因,便是他瞧不上我们这样出身的人。” 他说何蒿出自扬州的修真世家,家族颇为有名。 这种人多半也都有些优越感,更何况何蒿还是地灵根,在族内肯定也是颇有地位的。 他们本就鄙视出身平平的修士,然而偏偏有些这样的人,仅凭着天灵根就压他们一头。 “我是个孤儿,还是外门弟子,师父还比他的师父低了一个境界,他却只能被我按着揍。” 萧天炀冷笑,“他当然恨我恨得要死,只觉得我占了天灵根的便宜。” 说着放下酒杯,“六六,我对不住你。” 苏陆根本来不及阻拦,对面的红衣青年已经站起身,向她深施一礼。 “必然是姓何的率先找你麻烦,缘故也只会是我与他的过节——” 他苦笑一声,“既然你能杀了他,还不为人知,定是你们二人独处,四下无人,一个开光境修士要杀你,纵然我不在,也能想到那是何等凶险。” 开光境和练气境,说九死一生都不够,十死无生差不多。 苏陆伸出的手也放下了,“他也这样报复过二师兄。” “嗯,我也向师弟赔罪了。” 萧天炀沉声道,“而且师弟那会子也筑基了,比你还好些。” 难得他一本正经地说师弟而不是翠花儿。 苏陆有些好笑地想着,“其实我觉得大师兄很帅。” 萧天炀顿时满脸迷茫,“什么?” 苏陆一手托住下巴,笑眯眯地道:“就是你帮那个樵夫抢回传家宝,何蒿杀我之前给我讲了你俩的恩怨,当时我就觉得你好帅哦,爽文男主角了属于是。” 萧天炀一愣,接着啼笑皆非。 他们相处久了,他差不多习惯了师妹说话偶尔冒出来的奇怪词汇,也大概明白是什么意思。 萧天炀站起身,“要不要出去指点你几招。” 苏陆:“?” 虽然这话题跳转有些快,但她自然是抓住一切机会学习,尤其是人家先提出来的。 苏陆:“好啊,现在吗?” 萧天炀点点头,“嗯。用尽全力?” 苏陆总觉得有点奇怪,“可以?” 话音未落,旁边的红衣青年骤然俯身,借着臂长的优势,一手按上了她的脑袋,用力揉了揉。 完了还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走,打架去吧。” 苏陆:“…………” 怪不得问我要不要打架呢。 苏陆用力白了他一眼:“你只是想摸我的头,你都没有掩饰!” 第51章 等到两人切磋结束, 已经全然入夜,苏陆躺在山坡草地上,看着头顶的墨蓝星穹。 一身红衣的青年坐在身边, 一腿曲起,一腿伸直, 手搭在膝盖上, 同样仰面看着夜空出神。 此时月色遥远,夜凉如水,星辉疏冷,远方山林黑影摇曳,冬夜里平添几分萧瑟。 他轻叹一声, 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 苏陆累得要死, 也不想动弹, 干脆就这么躺着,“方才忘记问了,师兄忽然喊我过来是为什么?” 萧天炀仍然仰头, 闻言直接答道:“我本是从这里路过,想起你之前说的当铺和长命锁,就直接去了一趟青羊镇。” “嗯?” 苏陆立刻强撑着坐了起来,“然后呢?” “我见了那个当铺掌柜, ‘看’到了他记忆中将你的长命锁买走的人的模样。” 这事做起来几乎毫无难度。 那买家出手阔绰, 穿戴装扮富丽, 言谈举止不俗, 当铺老板自然是记忆犹新。 而且, 因为先前已经被苏陆吓破了胆子, 老板本就惜命, 再没有什么保守秘密的想法。 因此他根本不曾抵御搜魂之术, 中了法术的那一刻,脑子里自行浮现出当时的记忆。 萧天炀就轻而易举得到了买家的容貌模样。 苏陆羡慕不已,“我什么时候能学。” 萧天炀还以为她会问买家,听见这句不由瞧她,“至少也要结丹,搜魂若是被反噬,后果极为严重。” 虽然对凡人使用没这么多顾忌,但这法术本不好学,一旦出岔子依然会伤及自身。 然后说起买家。 “我并不认识此人,至少那张脸我没见过,但有一件事我可以确定。” 萧天炀沉吟道:“他用了幻形之术。” 苏陆皱起眉,“怎么看出来的?” “幻形之术若是掌握不好,施术者必定脸上僵硬,仿佛带了面具,亦或是身形不似常人,比如一边粗一边细,兴许不是那么明显,但仔细观瞧必有端倪。” 只是凡人不知道这件事,或许看不大出来。 萧天炀:“我本就有这种猜测,自然一看一个准。他最多也就是筑基境,若是境界再高些,不至于如此。” 苏陆轻轻吸了口气,“当铺老板不是修士,青羊镇也没有修士居住,所以这人要么是在青州有仇家怕被寻着,要么就是为了买长命锁特意变的。” “我也这么想的。” 萧天炀微微点头,“六六小时候有没有见过修士?” 苏陆尚未回答,他又补充道:“并非面对面说话,但凡你看到就算,哪怕隔着十丈二十丈,哪怕只是你看到有修士从头顶上飞过去。” “那肯定见过!” 苏陆立即点头,“我小时候去过城里,远远见过背着剑的,不止一个两个,更别说天上御剑飞过去的了。” 青羊镇这种小地方,除非是出现了有灵根的人,那才有玄仙宗的修士拿着寻灵石找上门。 否则多少年也未必有修士会落脚,但从天上飞过去却是可能的。 更遑论她也去过城里。 萧天炀一拍大腿,“妥了,这就能证明,你那长命锁绝非什么法宝灵宝,至少不会散发出能让人远远感知到的灵力。” 苏陆也明白了。 已知买家实力平平,可能就是筑基境,感知灵力的范围和敏锐程度都有限。 “所以如果他仅仅是经过青羊镇,不可能远远就感觉到长命锁的异常……” “自己”从小到大,已经数次见过修士,算起来距离更近些。 她将长命锁自小佩戴,若是这东西有异常,那些修士焉能感觉不到? 这说明它要么没有溢出灵力,要么必须很近比如拿在手里,才能有所感知。 苏陆沉思道:“这样说来,他是故意去那镇上,还特意变了一张脸。” 变脸是想隐藏身份,故意去镇上又是做什么? 苏陆再次皱眉,“难道是想找我?毕竟在人们口中,我最后一次出现,就是镇上。” 因为镇上好多人说她是妖怪,小孩都向她丢石头,前身自然待不住,终究还是离开了。 玄仙宗的人找到她时,她已经在外面了。 萧天炀颇为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我们想到一处去了,我也觉得他是故意去的青羊镇,目的暂且不好说。” 可能是找苏陆,也可能是找她的母亲,亦或者有什么其他的人和事。 但肯定是寻找某个人或者某样东西,才会闲逛到当铺,感受到长命锁的不同。 “……还有,筑基境这种修为,敞开神识与否,那是非常非常不同的。” 萧天炀说道,“敞开神识需要消耗灵力,但更容易感知一些内蕴灵力的小物件,他正常路过不一定能感觉到,但若是开着神识,纵然有些距离,也未必不能察觉。” 苏陆接口道:“所以我见过的其他修士没有感觉,也是因为他们没打开神识?” 这完全说得过去。 神识一开,周遭发生的事顿时一清二楚,若是人多,那其实也是很吵很烦的,试问谁愿意同时听数十人乃至数百人在耳边嚷嚷? 境界高的人自然有办法,又能察觉周围诸事,又能让自己不受骚扰。 但筑基境这种水平只能忍着。 但买家若是放开神识在青羊镇上闲逛,就更能说明问题了。 他一定带有某种目的。 苏陆顿时脑补出了一大堆狗血情节,包括对方可能和自己有仇,“或者是我母亲的仇人,终于追到这里。” “……为何不找正主?” “可能死了失踪了。” 苏陆叹了口气,“也可能就是找长命锁的。” 她也不会埋怨前身将东西卖了。 因为那是迫不得已,一个小孩没能力养活自己,眼见着都要饿死了,什么能比命重要? 萧天炀也这么想的,因此只字不提为什么要卖。 至于当铺老板违约的事,说实话,如果那买家是修士还执意要买,即使老板不同意,也没什么用。 苏陆气得牙痒,“可恶,看来唯有去扬州查银票了。” 若买家是为她而来,一定知道些什么内幕,只希望万年钱庄那边给力一点。 萧天炀点头,“你的幻形之术如何了?” 因为害怕不小心露馅,苏陆几乎是日夜维持着法术。 虽然只是维持在眼部,但她对幻形之术已经极为熟练,而且闲暇时也多次练习过用在脸上。 因此听到这问题,苏陆二话不说当场变了一个。 她变了一张平平无奇的路人甲脸,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模样,因为只调整了五官,脸型和肤色都没动,法术倒是颇为稳定。 反正和原先的样子大相径庭,绝对看不出来是一个人。 苏陆歪着头等待师兄的评价。 萧天炀却不急着给出答案,而是侧过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了至少有一炷香的时间,才缓缓点头。 “还行。” 他颇为中肯地道:“六六应当是练过很多次吧,除却法术稳定之外,灵力分部也很均匀,寻常修士定然是看不出的。” 苏陆挑起眉,“所以大师兄还能看出来。” 他洒然一笑,“我又不是寻常修士。” 言罢站起身,“走吧,你去客栈睡一觉,我们去一趟扬州。” 因为这一趟行程比上回去冀州要远得多,要日夜兼程赶路不停,就数日不能休息。 苏陆也不逞强,直接去买了一间客房,睡到第二天夜里,大吃一顿之后,两人就一同启程了。 这旅程当真颇为漫长,饶是动身前歇息足够,进入了扬州边境后,她还是在一座小镇里停下,睡了一整天。 次日黄昏时分,苏陆才爬起来梳洗,感觉勉强算是回血了。 之前他们横穿了徐州,因为知道师兄的家人和仇人都在这里,她不想勾起他的愁绪恨意,强行撑着没下去落脚。 直至翻过两州边境的高山和海域,苏陆才冲向了最近的一座小镇。 小镇在海边上,码头船只来往,颇为热闹,寒风吹面而来,带着丝丝咸湿水汽。 客栈里的人不多,下楼去了大厅,她又一眼看到坐在窗边的人。 这里少有修士经过,萧天炀的容貌风采极为显眼,几乎所有人都在盯着他瞧。 苏陆走下来,又吸引了人们的目光。 等她坐到大师兄的桌对面,人们就开始盯着他们两个看来看去。 苏陆完全不在意,只摸了摸尚且温热的酒杯,“我好像睡得时间有点长。” 萧天炀本来扭头看着下面长街,那边正一车一车运送海货,鱼虾螃蟹高高堆积起来,或许是因为太多了,而且地面颠簸不平,时不时有些东西车里掉出来。 他看了一会儿才转过头,“你为什么非要坚持到扬州境内才休息?” 苏陆刚拿起筷子,“……因为到了这里,我才需要休息,前面也不是很累。” 萧天炀深深看了她一眼,“好吧。” 苏陆觉得自己可能没蒙混过去,但既然他不愿再问,那也是好事。 桌上的菜肴都是各色海货,都是下午才打捞出来的,味道极为鲜美。 此时伙计走了过来,端了一个大盆,里面以薄铁片隔断,外层分了四道菜,虾滑蒸蛋,软炸虾球,油焖大虾,麻辣虾酱和烤馍。 正中央摆着一只巴掌大的虾头,上面长了五只眼睛,两条长须卷曲着,头侧生出了大大小小的尖刺。 苏陆伸手将虾头抬起,发现下面盖着层层白肉,上面淋着绿油油的小葱和鲜红的辣酱。 苏陆:“…………这里的人很厉害啊,妖兽都能捞到。” 萧天炀给自己倒酒,“当然是因为死了才冲上来,妖兽也会互相残杀的,也有些并非以彼此为食,但见了面仍然你死我活。” 就像某些食物链上层的动物一样。 苏陆想想也能理解,“所以大师兄不吃么?” 萧天炀微微摇头,“我吃过了,你睡了两天呢,这桌是刚刚我听见你醒了才叫的。” 苏陆看他真的不打算动筷子,就继续干饭了。 “对了。” 吃完她忽然想起另一件事,“何蒿给我讲了那件事,樵夫后来如何了?” 萧天炀微愣,才想起她说的是被何蒿抢走传家宝的人,不答反问道:“你知道姓何的抢走了什么?” 苏陆:“……他说是血晶石,可以用来修补受损的法宝?” 修士法宝并非凡铁俗金打造,都是各种福地宝窟里挖来的稀矿,唯有受灵气影响才得以生成。 因此并不容易制成武器,而一旦制成,也不容易再损坏。 但若是受损,多半要重铸而非是修复。 萧天炀扯扯嘴角,“冯扈的本命法宝也是剑,大概是在二百年还是三百年前,被太阳星一刀两断。” 打断和打碎还不是一回事。 若是碎了可能就直接放弃治疗,但若是断了,还是有希望修复的,况且那是仙器,造价比灵器昂贵的多。 许多材料也并非有钱就能买到,所以并非吝啬,而是再铸新法宝且与之磨合将其变成本命法宝,实在是太难了。 苏陆:“我大概明白何蒿为什么非要得到那东西了。” 太阳星不必说肯定也是祭星教的人,是十四星君之一。 太阴星,太阳星,巨门星,显然他们的代号正是紫微斗数的周天十四主星。 苏陆又有些惊讶,两三百年前,冯长老应该也是化神境了,却仍然会被太阳星毁去法宝? 萧天炀见她沉默,立刻知道她在想什么,“魔修和正道修士不一样,或许太阳星和冯扈实力相似,但她仍有办法毁掉姓冯的法宝。” 若是正道修士,两个化神境实力的高手,其中一个想要毁去另一个的本命法宝,除非法宝等级差了许多,否则极难。 然而魔修本来就和他们不一样。 苏陆秒懂,“哈,就像有些半妖能练气单杀开光境,换成寻常正道修士那自然做不得。” 萧天炀:“……” 他想想这事就觉得胆战心惊,偏她自己拿来说笑,也只无奈地将话题转回去。 “我给了樵夫一笔钱,让他搬了家,帮他将那东西重新封印起来,否则也会招惹妖族上门。” 他摇摇头,“那地方原来招了妖族,本就是因为血晶石封印松动,流泻出些许气息,妖族对这些更敏感。” 苏陆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萧天炀对当铺老板使用搜魂之术,纵然是自信不会把人弄成傻子,但某种角度上说,也是没把对方当回事。 偏偏他又这样无条件地帮助樵夫,自己还没落着什么好处,还被何蒿记恨。 显然就是个随性而为的人。 苏陆不禁问道:“后来呢?” 萧天炀茫然,“什么后来?” 苏陆;“就是……后来那个樵夫如何了?他过得咋样?有没有人再窥伺血晶石?” 萧天炀摆摆手,“这我怎么知道?将他安顿好我就走了,以后也没再去过问,他又不是我的什么人,偶尔帮一回,日后如何,与我何干。” 苏陆再次感到意外了。 她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瞧了半天,萧天炀恍若未觉,“你是怎么杀的何蒿?” “怎么杀的?” 苏陆干巴巴地答道:“毒死了。” 萧天炀好像也秒懂了,“哦。怪不得。” 嗯? 苏陆十分震惊:“你不会连这也能猜到吧?” “……我想过几种可能,这是其中一种。” 萧天炀好笑地道:“先天带毒的半妖,经过修炼,有了灵力,毒性比寻常的妖兽更强。” 好吧。 看来还是人家见多识广。 苏陆鼓起脸盯着他。 萧天炀也歪头和她对视,“怎么,六六又觉得我很帅了?” 苏陆:“……嗯,忽然感觉大师兄其实是很有趣的一个人。” 萧天炀顿时故作失落,有些幽怨地叹道:“难道以前你觉得我无趣?” 她摇摇头,“也不是,以前是有趣,现在是很有趣。” “啧。” 萧天炀拿起一根干净筷子戳了她的额头,“算你蒙混过去了。” 第52章 “接下来大概还有两天, 若是走最快的路线……” 萧天炀看了看窗外,“但会经过有妖族的海域,若是绕路的话, 以你的速度,大概要多飞一天?你怎么说?” 苏陆:“我是想快点去的, 但我猜测那些妖族不是我能对付的?” “那片地方最强的妖族实力也只和你相近, 没什么不能对付,只是一旦打起来,说不定更费时间。” 同样的时间,干架消耗的灵力比跑路多出十倍百倍,届时只等灵力恢复就要许久。 苏陆:“……那绕吧。” 她也不想横生枝节了。 事实证明这个选择还颇为正确。 苏陆也不熟悉路线, 反正就全程跟着飞, 又熬了将近三天, 终于到了金禾城的郊外。 前方千顷金黄,田野麦浪如涛,白墙青瓦的民居依山而建, 村镇清幽,风景如画。 此时已经能隐隐看到城市的轮廓。 萧天炀倏地在空中驻足,“敛息。” 苏陆运起敛息之术,这法术她掌握得半半拉拉, 但也能用出来, 然后开始调整五官长相, “接下来呢?” 萧天炀摸着下巴打量她一阵, 大约是觉得合格了, “你的境界也不用遮掩, 练气境修士过来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他转过头, “你可有计划?” 苏陆:“我想先进城去查银票, 这里也有万年钱庄的分号吧。” “你不怕惊动周家?万一那是他们户头里取出来的呢?” 苏陆微微摇头,“以万年钱庄的实力……我不觉得他们会被这种实力的地头蛇控制,连客人隐私都无法保密。” 反过来说,她觉得周家的人捧着钱庄还差不多,毕竟这钱庄背后绝对有大势力。 而且既然总部在扬州,她严重怀疑就是群玉宫,或者干脆就是林家。 萧天炀不置可否,“先跟我来。” 扬州暖和许多,此时正值初春,满目新绿,金禾城繁华热闹,晌午时分满街行人,集市叫卖声连绵不绝,看着倒是一派和乐。 两人换了脸在集市上闲逛,在各种摊位前走走停停。 萧天炀完美隐藏了灵压,苏陆勉强算是半遮半掩,一时间也没招惹来旁的修士。 他们走到街口处,他给她递了个眼神。 前面是一家门头富贵的首饰铺子,显然是周家的产业。 她走进铺子里,又看出柜台后面的伙计是个修士,修为大概也只是锻体境。 低了一个大境界,对方的情况在她眼中就一目了然。 萧天炀站在外面不打算进去,苏陆就径直上前,和伙计攀谈起来。 此时外面街上热热闹闹,铺子里却有些冷清,显然寻常百姓也买不起这些东西。 伙计也无精打采,正靠在柜台后面看话本,见有人来了,还是个和自己年岁差不多大的修士,顿时高兴起来。 两人聊了几句,苏陆只说自己是路过的散修,“我观道友身怀修为,却在铺子里干活,难道这是你家的产业?” 伙计苦笑一声,连连摇头,“我哪里当得起周家小姐,人家都金贵着呢。” 苏陆有些恍然,“先前路过梧山,还听几位道友谈起周家。” “我就是梧山派的弟子。” 伙计叹道:“自打进入锻体境后,师父就让我来这里,我师兄原先在这儿,现在已经去酒楼当打手了……” 她烦恼地摇摇头,“罢了,在这里还清闲些,去隔壁吃饭也不要钱。” 想来说的是她师兄在的酒楼了。 苏陆又和她聊了几句,说的都是在外面的见闻,伙计还挺感兴趣的。 苏陆才思忖道:“我最近手头也有些紧,若是想去周家寻个差事,不知道这会子有没有机会?” 伙计看她挺顺眼,“前辈是练气境,他们必然欢迎,直接上门就好了,不过,呃,最近或许……” 苏陆有些疑惑地看着她,“最近怎么了?” 伙计压低声音,“我一个师姐在他们家当护院,偷偷告诉我的,好像是前些日子,他们家死了一位小姐,几位太太老爷都发了脾气,在他们家当差的都小心翼翼,生怕惹恼了谁。” 苏陆倒吸一口冷气,“多谢道友告诉我。” 她又问起死去的小姐。 伙计摇摇头,“师姐也不知道小姐怎么死的,不过除了那位周小姐,还有个管事也一并死了。” 苏陆震惊地看着她,“发生什么事了?是他俩一起出门遇害了吗?在他们家干活还如此危险?” 伙计表示这就不清楚了,说只知道管事姓贾,苏陆谢过了她,心情纠结地出去了。 萧天炀在外面等着她,“去钱庄?” 万年钱庄的分号都极好找,都选在城中心,而且门头装饰得华彩辉煌,远远望去客人出入如流水,还停了许多马车。 进了大厅后,立刻有人迎上来,苏陆直接掏银票,“我要给这个户头上存一笔钱。” 银票上面还有记录着取钱的户头,唯有钱庄的人才能按着那编号追溯根源。 那人接过银票,立刻笑道:“请您跟我来。” 苏陆和萧天炀对视一眼,一起跟了进去。 他们去了楼上,拐入一座极小的雅间里,钱庄伙计请两人稍等,转身拿着银票去查验,过了大概一刻钟时间才回来。 伙计恭敬地道:“这位客人,您要存多少银子?” 苏陆清清嗓子,“你验过银票了吗?可是真的?是从你们这里兑的?” 伙计点点头,“不错,正是另一位客人用户头里余银兑的。” 苏陆:“……所以你知道他是谁?” 伙计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递来一纸契书,“您不是要向他的户上存钱么?” 苏陆一看那是个存根,上面正写着存银户头的编号,以及姓氏。 陈。 不是贾也不是周。 “我忽然不想存了。” 她摸出一小块碎银子给伙计,“耽误你时间了。” 伙计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见状还是十分高兴,“那您还需要——” 话音未落,萧天炀闪电般出手,一掌按住了他的额头,伙计的表情顿时茫然起来,呆呆地望着前方。 苏陆微微一惊,“大师兄——” “这种地方不会有很多人能一口气兑五百两银子,而且那人身上也未必只带了一张五百两银子。” 萧天炀看向伙计,“去年春天有没有周家的管事来到这里,换了较大额的银票。” 伙计已经中了摄魂之术,自然问什么说什么,“有。” 他们和周家管事们打交道确实不少,但这种仙府世家的管事,也不是整日外出,多数时候都是来存钱或者买东西。 兑一些大额银票却是不多,一年都未必有一回,金禾城的钱庄分号本来就小,左不过十多位伙计,发生什么事大家都知道。 伙计喃喃道:“是陈管事来的……” 苏陆心里一动,“这人是不是贾管事关系要好?” “他们是夫妻。” 苏陆看向萧天炀,后者点点头,“周小姐派贾管事出去买东西,如今这两人都被杀了。” 所谓的东西,应该就是指的自己的长命锁。 苏陆:“陈管事兑了多少银票?” 伙计不假思索地道:“五千两。” 苏陆轻轻吸了口气。 这笔钱只为买一个长命锁? 也可能周小姐是想让手下买许多东西,长命锁只是其中一个? 亦或是周小姐给出了某种条件,让管事将符合这条件的物品全都买来。 苏陆:“……陈管事还活着吗?” 伙计并不知道,只茫然地看着她。 好吧。 看来就算死了,消息也没传出去。 苏陆:“师兄,要不要赶紧去找姓陈的,若是此人活着说不定还能有些线索。” 萧天炀微微颔首,“等我给他改改记忆。” 苏陆奇道:“你不是……不太擅长画忆之术么?” “自从上回我就一直在练。” 他淡淡道,“你莫说话打扰我。” 苏陆默默望天。 萧天炀忙活了一会儿,又掏出一堆碎银子,于是伙计只以为他们是来换钱的,给换成了规整的银锭子。 他又给了伙计不少赏钱,伙计欢天喜地走了。 两人离开了钱庄,在外面站了一会儿,苏陆心情复杂地道:“……我知道大师兄不是什么好人,但我仍没想到你敢对钱庄的人摄魂。” 倒不是说她觉得他的道德水准多高,而是这钱庄后台显然很大,也不知道这举动会不会被察觉。 萧天炀摇摇头,“再畏手畏脚什么都查不到。” 周家是当地望族,两人直接去了富户云集的城东。 周家的大宅就在城东一片高地上,被河渠环绕,水边绿柳成荫,那豪宅占地极大,由几座四合院拼合而成。 朝着北方的正门高大轩昂,门口两座石狮子气势宏伟,大门缓缓打开,里面驶出来一架极为豪华的马车。 苏陆离得很远,但青天白日之下,也看得清楚。 “我知道这问题兴许有些蠢,但真的有修士愿意坐马车出门吗,太慢了吧。” 萧天炀笑了一声,“那些年轻的少爷小姐,修行数年尚未引气入体的,就不许人家坐马车?” 苏陆忽然感觉不太舒服。 她无法形容感觉,就是一种微妙的难受,让人坐立不安,偏偏又说不清原因。 苏陆:“好吧,我错了,我们要进去吗?” “先去找陈管事,我知道他们家的管事和掌柜大多住在这里的前后街。” 周府前后街倒是没那么多豪宅,只是些普通富户的院子,并有些杂七杂八的商铺,混着民居,颇为热闹。 本来姓陈的不少,然而既然对象姓贾,那就好找了许多,他们装作来寻亲的随意打听一下,就问到了陈管事的住所。 陈管事已经很多天没回家。 这是一位街坊大娘说的,“他们家人去周府找她,周府的人只说她原先被派出去做事,这都快一年了,依然音讯全无。” 大娘一边说一边摇头,“她家那口子也在周府当管事,据说是在外面得罪了什么人,唯有尸体被送回来了……” 这想必是那死了的贾管事。 “结果过了些日子,他们家又办了白事……” 主家不可能因为管事的死办白事,只可能是有姓周的死了,这想必是那位小姐了。 苏陆又问了几句,发现大娘知道的就这些,随即掏了点铜板给她,后者心满意足地走了。 苏陆站在吵吵嚷嚷的民居巷子里,只觉得浑身发冷:“……周小姐派了这夫妻俩出门,结果姓贾的死了,周小姐也死了。” 难道周小姐发现了什么秘密,于是被灭口了? 这秘密会不会和自己有关系。 萧天炀这会子也回来了,神情有些奇怪,“六六,咱们先回去。” 说着从袖子里掏了两张金光闪闪的符。 苏陆眼睛一亮,“这是返间——” 话音未落,萧天炀直接将一张符塞进她手里,倒也记得没有皮肤相触。 苏陆知道怕是有急事,“怎么用这东西!” 萧天炀给了她一个手势法诀,苏陆秒懂,顿时运转灵力激活了那张符,四面八方顿时传来一阵阵拉扯感。 她像是被无数只手撕碎,一瞬间脑子完全空白。 黑暗吞没而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苏陆摔在了一片松软潮湿的草地上,周遭冷了许多,远处却隐隐传来鸟鸣和流水声。 她迅速爬起来,发现自己正站在凝碧峰外围,旁边就是一条向上的石路,往上百丈远,就到了护山结界入口。 这里来过太多次,苏陆熟得很,知道自己已经回到阆山宗门。 苏陆:“怎么回事?” 萧天炀从后面走过来,向她传音道:“方才我发现有人跟着我,实力大约和我差不多……若是我不用浊气的话。” 苏陆大惊,“在金禾城里面?” 他们先进入了护山结界,这边的值守弟子也都眼熟了,打完招呼后,两人走远了些,萧天炀才开口。 “进城之前我特意感受了一番,确定里面没有高手。” 他摇了摇头,“我用的魔修的法子,论理说就算有人在敛息,也瞒不过我,但前提也得是境界相仿的人。” 苏陆听懂了,“大师兄的意思是,要么在我们进城之后来了高手,要么就是里面原本藏着金丹境以上的。” 萧天炀看了她一眼,“我可以告诉师妹,其实我的实力并非金丹境。” 苏陆一惊,“你炼化元神了?” 萧天炀竖起一根手指贴在唇边,“你知道我和寻常正道修士不一样,所以也不能说我就是元婴境了,在旁人眼里我仍是只有金丹罢了。” 苏陆:“我知道不一样,但我其实不是很清楚究竟是哪里不一样。” 萧天炀挑眉,“你现在若是清楚了,那也不是什么好事。” 那等同于她也走上这条路了。 苏陆听出这意思了,“所以城里至少是一个元婴境高手?” “嗯,而且不止一个,要是一个我会想把人抓起来,但还有另一个盯着你呢,以及,他们也许早就在城里了,只是藏起来罢了。” 苏陆轻轻吸了口气,“我在周府外面感觉不舒服,多半是因为这个。” 萧天炀有些惊讶,“半妖还当真了不得,你们这直觉……寻常的练气境绝对感觉不到元婴境的窥伺。” 他停了停,“六六有没有想法?” “有个猜测,但现在不太确定,我希望不是真的。” 两人对视一眼。 萧天炀点点头,“看来是要过几天?” “大师兄应该也和我想到一处去了,那就等几天吧。” 他们在苏陆的家门口分道扬镳。 数日后,苏陆才从秘境出来,路上就被萧天炀截住了。 “扬州那边传来的消息,周家被灭门了。” “全死了?” “不是。” 崔槬站在师兄的后面,显然也已经知道了整件事,此时眉头紧锁。 “年纪大的都死了,剩下几位少爷小姐,还没学说话的,亦或是刚刚开始认字的——” 他淡淡道:“师妹猜猜周家的人是怎么死的?” 苏陆:“既然死的都是年纪大的,那就都是有修为的,是不是出去围剿妖兽,全都战死了?” 另外两人顿时侧目。 苏陆:“我猜对了?” 崔槬微微摇头,“他们新得了一批丹药,凡是修士服用皆有大益,结果悉数被毒死了,这事被赖在魔修头上。” 萧天炀:“……然而六六猜测的出发点与这个相似,死的都是有修为的,活下来的都是小孩。” 还没能引气入体的。 苏陆:“所以他们家有什么事,是只有垂髫小儿不知道的,稍微年纪大点的都知道。” 她本来还有点后悔那么快离开了扬州,查得线索也少。 现在想想还好走得快,不然除非萧天炀暴露老底,否则两人说不定都要交待在那。 萧天炀沉吟道:“好了,先来捋一捋,周小姐派两个管事出门寻找某样东西,三人被灭口——陈管事虽然没有尸体,多半也死了。” 崔槬打断道:“不对,这事未必是周小姐的主意,可能是家里大人吩咐她做的,或者她从父母那里听来了什么。” 苏陆举起手,“周家的大人们听说了某件事,告诉了少爷小姐们,或者被少爷小姐偷听到,这事可能是‘某长命锁内藏有大机缘,该长命锁的样子如何如何,或在青州某镇上能找到’,于是周小姐派人去找,没想到的是,还有别家一同在找,贾管事买到长命锁,被灭口被抢走长命锁——” 萧天炀:“这是一种,还有一种是贾管事先将长命锁寄回给周小姐。” 他说万年钱庄就提供一种生意,可以通过法阵寄送小物件,不同法阵有快有慢,慢的也就几个时辰。 贾管事最多就是筑基境,他从青州回扬州要花很多天,寄送怎么也比他快。 苏陆连连点头,“然后两种可能,一,周小姐拿到长命锁藏起来,二,周小姐给了家里大人。” 但无论是哪种,周家大人们既被灭口,说明他们多半也知道了这件事,若是一无所知犯不着都死掉。 苏陆:“如果凶手是那种完全无可救药的,毫无人性的,就不会放过那些小孩吧?” 所以杀周家的大人肯定是知道了秘密才死的。 “周家知情人都死了,长命锁大概已经被凶手拿到,周家的人可能从中获取了什么秘密。” 萧天炀沉思道:“而且我们现在仍不知道——六六的长命锁究竟是不是他们要的,毕竟周小姐派了两个管事,两人没一起行动,极有可能是他们目标并不明确,要去多个地方寻找。” 苏陆仔细想想,原著里女主没再回去找长命锁,因她对身份来历和解除诅咒都没有太大的兴趣。 假设自己没去找,那这一切还是都会发生。 只是那样自己就不知道了。 听闻周家的惨案,也只当是谁想杀人夺宝,或者他们得罪了什么厉害的妖族魔修。 苏陆:“周家不是和很多家族有联姻么,还有人入赘到扬州第一世族林家,这位死了么?” 萧天炀掏出一张纸条,翻过面去,“修炼时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苏陆叹了口气,“我之前就有个猜测,假如凶手一直是同一伙人,他们先杀了周小姐和管事,留着其余的周家人当诱饵。” 如果周家早早被灭口,这事估计瞒不住,那自己或许就不会去扬州了。 苏陆:“……或许凶手就是想看看,谁会去调查这件事。” 他们都用了幻形之术,凶手如果在暗中窥伺,也能感觉到这一点,但是依然不知道两人的真实面貌。 苏陆不由有些心悸,“还好跑得快。” 不然要么一起被杀,要么也是被抓住被拷问,直到给出凶手想要的信息。 苏陆:“我比较好奇,凶手那边想做的还有什么,是希望知道这件事的人悉数去死,亦或是想要找到某个人,问清楚某件事?” …… 扬州。 上淮郊外的连绵青峰中,一座华丽宅院立在山巅,隐藏在法术遮掩下,有几道身影从天而降落在院中。 从他们所在的位置,依稀能望见远方的浮罗山,两座三角状巨峰一上一下,被重重云影雾霭环绕,宛如飘渺仙境。 为首的人收回视线,穿过栋柱挺立的回廊,越过红莲翠影的池塘,走进了前面的正堂内。 正堂里一片安静,八面山水屏风之后,有两人对坐着饮茶,容貌模糊不清,只能从身形看出是一男一女。 “见过两位师伯。” 走进来的一行人相继俯身行礼。 “嗯。” 屏风后的男人应了一声。 然后那一男一女同时侧过身来,看向门口的一行人。 他们的目光如有实质般穿透了屏风。 站在最前面的人轻轻一震,只觉得一股奇异的力量钻入脑海,引导着他回想起先前的种种经历。 若是旁的修士兴许会下意识抗拒,然而他却习以为常,很快还予以配合,将自己的记忆悉数展示出来。 一炷香的时间后,屏风后的两人恢复了先前的坐姿。 女人低头喝了口茶,“既然那孩子已经是练气境,尹家的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男人敲敲茶杯,“所以恼羞成怒,将人都杀掉泄愤。” “你是这么想的?” “也不是,不过这么一说。” 男人坐直了些,“他们既然没法再打之前的主意,多半也不会放过此人,周家这种知情者——虽然也只知道一部分,但还是杀了更好,省得走漏消息,若是一件事人尽皆知,那自然无法再拿来威胁别人。” “想用她的身份胁迫她做事?” 女人轻轻哼了一声,“不过是半妖罢了,弄得仿佛罪大恶极一般,又不是她自己选择的。” “有几个人会真的仇恨半妖呢?不过世上多是落井下石之辈,人人都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男人笑道,“只是此次尚且不能完全确定身份,倘若她就是玄仙宗那个阴灵根,事情就有趣了。” “怎么就有趣了?” 女人又吃了口茶,“因为她身边的多半是那位萧仙君——覆雪剑的大徒弟竟然是魔修?你是觉得这事有趣?” “那人的实力和他展现出的境界不同,这种多半都是沾了浊气的。” 男人叹了口气,“罢了,我忘了大姐素来不将这些当回事的,我若说这也算是个把柄,你定然觉得很可笑吧。” 女人微微摇头,“动不动就把柄,你们看重的事,在人家眼里可能一文不值,我听父亲说过覆雪剑的事,此人是个狠角色,他的徒弟们有什么秘密,恐怕他一清二楚。” 男人又失望了。 若是慕容冽知道这些事,性质就完全不同了,甚至有可能是玄仙宗宗主都默许的。 他自然不会傻到认为可以用什么魔修半妖的事去威胁一个渡劫境高手。 女人看了他一眼,“拥有真本事的人何曾在意虚名。” “……算了。” 男人叹道,“周家入赘到三表舅爷家的那小子死了,这事儿也瞒不住,说不定他们会认为整件事都是咱们做的。” “尹家若是认定她是他们家的女儿,自然会主动去找她。” 作者有话说: *上淮城和浮罗山地名,以及林家的第一次提及,在40章和41章,忘记前情可以回去看一看,尹家前面没有提过,后面会写的。 第53章 苏陆本来不能确定这件事和林家有关, 但那位入赘林家的周少爷死的时间过于巧合了。 “如果周少爷从林家听了什么消息,传回周家,那他就有可能被先灭口, 对吧?” 她琢磨道,“长命锁里会不会藏着什么林家的秘传心法功法?或者某个他们不希望暴露的秘密?” “都有可能, 但我倒是觉得你不像是林家的人。” 苏陆:“又是长得不像……?” “虽然凭长相判断血缘关系仿佛不是很靠谱, 但你若是见过林家的人就知道,他们家的人,模样都有些相似,很容易看出一家人。” 萧天炀打量她两眼,“你不是那个样子的。” 苏陆只觉得这件事越发复杂了, 一时甚至有些烦了, “我忽然不想知道答案了, 说不定还惹来一身麻烦。” 而且她本不在意父母身份,完全是为了解咒才去调查的,毕竟若是能查清当年的恩怨情仇, 说不定就能找到施咒人。 若非如此,她才不愿意费这些时间,说不定还要连累别人。 萧天炀思索了一会儿,忽然看向她:“六六, 你得去找师尊, 他刚刚喊你。” “什么!” 苏陆瞪他, “那我应该先去的!你早说嘛。” “因为我忘了!” 萧天炀也理直气壮, “这不满脑子都在琢磨你的事嘛, 没关系, 师尊何曾急过。” 于是苏陆立刻去找了慕容冽。 后者完全不过问扬州发生的事, 见面就是一句, “之前落雁峰有几个人死了,何蒿是不是你杀的?” 苏陆赶紧将之前的经历讲出来,包括自己如何濒死又如何绝地反杀。 慕容冽懒懒地斜倚在榻上,听完了这略显离谱的故事,神情也没多大变化。 苏陆倒是有点愧疚,“清霄仙尊不会找你的麻烦了吧。” 慕容冽摆摆手,“他才懒得管这些琐事。” 苏陆一噎,“这也算琐事吗。” “你以为他不清楚那姓何的是什么货色?” 他伸出手,“何蒿的乾坤袋。” 苏陆赶紧掏出巨门星给自己的香囊,从里面扯出何蒿的锦囊。 慕容冽瞥了一眼那枚绣工精致的香囊,没多说什么,接过锦囊,手上灵力涌动。 那水火不侵、刀枪难毁的布料,瞬间被挤压碾碎成粉末。 他五指松开,尘屑似的碎片顿时扬起,随着穿堂风飘出窗口,落进湖里去了。 苏陆默默取出了何蒿的法宝佩剑,“还有这个。” 这剑只是一把上品法器,比灵器还低一个档位,而且仿佛不是何蒿的本命法宝。 应该也是二手货。 慕容冽瞥了她一眼,“你自己不行?” 苏陆无奈,“我能把它打成碎片,但我没法把它变成……” 她用手比划了一下,然后指指窗户,“反正是无法碎到能够随风而逝的。” 慕容冽微微摇头,“拿来。” 苏陆递过去,他随手一指点在剑刃上,灵力震荡之下,整把剑悄无声息破碎。 碎片粉末如雪如尘,又被爆发的灵力掀起,从两边窗口中纷射飞出。 苏陆:“?!” 这只是一把法器,硬度还不如自己原先使用的镐头,毁掉应该也绝非难事。 然而慕容冽碎剑的时候,她尚且将剑拿在手里! 从握柄到剑刃皆碎成齑粉,偏偏自己的手没有半点伤痕,甚至不曾被灵力震痛。 这是何等精妙的控制力! 苏陆佩服得五体投地,“还是师尊厉害。” 慕容冽反复打量她一阵子,翻手凭空取出一只雕花青铜酒盅,搁在了旁边的案几上。 “毒液有多少?” 他指指手边的酒盅,“来个三五十斤。” 苏陆:“?” 苏陆:“……你搁这买酒呢?” 而且真来个三五十斤,这杯子装得下么。 她无语地拿起杯子,低头一口咬在了杯口边缘,上颌骨骼悄然变化,两颗虎牙变长变宽,同时向前伸出。 在回阆山的路上,苏陆已经暗自尝试过几次。 她的毒液藏在牙里,咬住东西时注射极为自然,却是不太好直接向外喷射。 除非先含在嘴里像是吐口水一样吐出去。 这就太蠢了。 而且若是无法注入体内,还指不定有没有用。 此时此刻,她用上牙咬着杯子,控制着毒液缓慢流出,一滴滴滑入杯底。 既然是师父要的,管他拿来做什么,苏陆二话不说,友情捐赠了全部的毒液。 然后抬起头来,“如果师尊真要三五十斤,那得多等等了。” 她正准备将酒盅递过去,忽然动作一顿。 酒盅的青铜内壁,此时已经一片乌黑,毒液淌过之处,金属被腐蚀,留下泛黄的边缘,还不断向外晕染。 短短几秒钟时间,整个杯子已经黑了,而且越来越薄。 苏陆:“…………这不是个法宝吧。” 慕容冽淡淡道:“只是个能装一千杯的寻常酒盅罢了。” 苏陆:“?!” 那也勉强算是灵宝了。 苏陆连忙道歉,“我绝对不知道会这样,不知道还有救没有?” “原是我给你的,没事。” 慕容冽摆摆手,“给我看看。” 在苏陆紧张的视线里,他接过了酒盅,若有所思地端详片刻,又看了看面前的徒弟。 虽然一眼望去倒是没事,但仅仅从灵压波动来看,分泌这些毒液会损耗灵力,而且消耗得并不少。 苏陆对上他的视线,“我现在还好,若是咬人的话,耗灵力更多。” 届时还要先将灵力聚在牙上,破开人的护体灵力,才能咬穿皮肤。 慕容冽微微颔首,“这是你保命的本事,还需要你自己琢磨,想来不需要我多叮嘱,你也知道不要向旁人透露。” 苏陆点点头,“师尊也不是旁人。” 慕容冽叹气,随手将酒盅捏得粉碎,手指触碰到黑黄的碎片,也不曾有任何影响。 “你体内灵力所剩不多,想来不会犯病?” 苏陆点点头。 她站在卧榻一侧,慕容冽坐起身来,伸手轻轻握住她的下巴,指尖抵住了左右颌角。 “张嘴。” 他的手指本来冰冷,温度低于常人许多。 然而,不知是妖族血脉,还是阴灵根体质的问题,苏陆自身的体温也不太高。 因此她反倒是没什么异样感。 闻言就如同在牙医面前一般,下意识张大了嘴。 慕容冽冷静地看着面前这一幕。 因为知道是要展示毒牙,面前的少女竭力张开嘴巴。 她的上下颌的距离越来越大,变成了一个十分惊人的角度。 原先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此时悉数变形。 两颗尖而活泼的虎牙,横向拉开又纵向伸长,仿佛两道镰刃,其余的牙齿也越来越尖,弯而内勾。 这满口尖牙,都是为了锁住猎物而生的。 慕容冽忽然感觉有些无奈。 或许就像是当年大徒弟初初触碰浊气,摸不着门道,又险些将自己弄得走火入魔,才硬着头皮来请他帮忙。 只是此时仿佛又有些不同。 慕容冽:“决定要去秘境了?” 苏陆张着嘴,且张到非常惊人的角度,却并没有觉得任何不适。 她哼了一声,表示自己决定了。 慕容冽松开手,“串子。” 苏陆满头黑线,颌骨错动一阵声响,“又不是狗。” “寻常蛇类,不同种交合难得后嗣,但若是修成人形的妖族,自然不同。” 慕容冽总结道:“你身上兼具不同毒蛇的特性,再去追溯具体是什么种类,倒是没意义了。” 也是。 苏陆决定不再去纠结那个串子的说法。 慕容冽思索道:“这次入口在中州,你们要去琅嬛的地盘,你多半会见到飞火仙尊,可有胆子面对?” 沈家兄妹已经身亡,他确信飞火仙尊查不到自己头上,但会不会有所怀疑、怀疑到什么程度就不好说了。 苏陆耸肩,“走一步算一步呗,否则我岂不是永远不要出门了?” 以渡劫境大能的本事,若想暗算她,但凡她离了阆山,什么地方都没差。 慕容冽点点头,让她回去收拾东西准备启程。 苏陆临走前又忍不住问了一句。 “巨门星和洛江能谈些什么?” “还能是什么?” 慕容冽头也不抬地道:“无非是与他和谈罢了,让他置身事外,兴许还能给他些好处。” 那两人实力相近,就算是周围还有一堆魔修,一旦打起来,祭星教这边也损失惨重。 “好处?” “巨门星向来喜欢结交各路高手。” 慕容冽平静地道:“他的手下眼力不够,将那两个大妖拉入隙点却打不过,巨门星才出手将他们击伤,若是洛江没来也罢了。” 魔修和正道修士一样,都可以用妖族皮毛骨血制成法宝。 洛江若是没有出现,那两个大妖难逃一劫,但既然他亲自去了,巨门星不愿两败俱伤。 “此人本是口蜜腹剑的狠辣角色。” 慕容冽淡淡道:“你见他好声好气与洛江说话,实则是在评估需要付出多大代价才能将人杀了,终究觉得不划算。” 苏陆回想当时的情景,也禁不住有些发寒,“你说他喜欢交朋友?” “自然是杀了不划算、活着有用的朋友,有朝一日没用了,你且看看还是不是朋友。” 苏陆轻轻吸了口气。 所以他究竟为什么给自己赔礼。 她越想越觉得浑身难受,“他知道你的真正实力么?” 慕容冽看了她一眼,忽地似笑非笑,“我的真正实力?” 苏陆在他面前颇为放松,一时没察觉这话有些问题,此时才反应过来,不由骂了自己八百回。 苏陆:“我知道师尊肯定不止元婴境,就——我以前就觉得师尊很强,对比我见过其他的元婴境。” 她一边说一边挠头,“算是半妖的直觉吧,我会有些奇奇怪怪的感觉,譬如之前有元婴境高手在旁窥伺,我就能感觉到。” 慕容冽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你们俩在扬州胡闹,林家的人怕是一清二楚。” 苏陆有些气馁,“我们也没做什么吧,就是打探打探消息。” 慕容冽似乎暂时不打算过问,“……我和巨门星早年见过,我的实力大抵也知道几分,以他的性格,因此对你特殊些不奇怪。” 他这话也等同于承认自己是个隐藏高手了。 否则以巨门星堪比化神境的实力,也不需要给一个元婴境什么面子。 “对了。” 慕容冽向她招手,“把他给你的东西留下,否则他想找你易如反掌。” 苏陆也不想带着巨门星送的香囊,此时已经摘下来了,“我之前还想着去买个乾坤袋——” “不用买了,先戴这个吧。” 慕容冽伸出右手,自左腕褪下一只手镯,“这是芥石做的,内蕴三丈见方的空间,你在外面买的寻常货色,谁拿着都能用,这个唯有你我能打开。” 那镯子厚实宽大,约么有寸许宽度,黑白混色相间,色泽通透,灵气内蕴。 苏陆心情复杂地接过来。 她倒是知道芥石本就有各种颜色,这样式也挺好看的。 苏陆:“但是师尊,你的手镯,我戴在脚腕上都绰绰有余——” 她说着往手上套了一下,却发现镯子自动缩小了几圈,恰到好处地挂在了腕间。 苏陆:“——当我没说。” 她走到门口又停下了,觉得这样讹师父的东西不太好。 不过巨门星的香囊也留下了,论价格的话,其实也都差不多。 虽然慕容冽多半也会毁掉。 她在门口犹犹豫豫,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 慕容冽倒是抬眼看过来,“你去大坤山秘境,记得给我带点东西出来,装在那镯子里。” 苏陆顿时松了口气,“可以可以,是什么!” 慕容冽随口描述了几种罕见却显眼的矿石,苏陆暗自记在心里,想着待会回去就写下来。 当天夜里,她把这些矿石列了个单子,又简单收拾了东西,往手镯里填塞的时候,才发现里面本就装了些物件。 苏陆知道这多半是手镯主人有心留给自己的。 她翻了翻,里面装了数十个瓶瓶罐罐,皆是各种丹药,有治伤的,有回复灵力的,还有各种用途。 简直是打家劫舍升级干架必备道具。 另有一摞一摞的术法书,还有几本极为冷僻,看名字完全看不出是什么。 她翻了翻发现竟是幻术典籍,看纸张颜色已经有些老旧,保存得却是完好,还有淡淡的墨香气息。 第54章 过了两天, 孔琰急匆匆来了一趟,再三道歉,表示自己不应该先行离开, 又问苏陆有没有受伤。 苏陆:“没事,真的没事, 你走了也好, 当时有三个金丹境呢。” 就算能多一个,也干不过人家化神境。 多十个二十个也没用的。 孔琰见她真的不在意,又给她讲了许多秘境相关的事,最后直说若是以后有麻烦就来找自己,一定不会推辞, 这才离开了。 长命锁的事查了一半就断掉线索, 若想继续查就要查周家的凶手。 周家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 可知幕后之人心狠手辣,不欲将此事内情暴露在外。 而且若是真和扬州第一世家有关,要知道林家家主紫青仙尊如今暂代群玉宫主, 那也是渡劫境的大能,且麾下高手众多,势力遍布扬州,盘根错节。 自己这边暂时还是不要继续招惹为妙。 又过了数日, 所有报名参与大坤山秘境试炼的人, 悉数通过了考核。 他们在月初的清晨启程, 准备前往中州的秘境入口, 所有人要去卧龙峰顶的广场上集合, 一同出发。 山间晨雾缭绕, 论剑台金光浮动, 一群年轻人从四面八方御剑而来。 苏陆和炼石堂的参与者们同行。 这些人大多是长老的弟子, 亦或是先堂主的徒孙,彼此都认识,路上也是说说笑笑的。 等到抵达广场时,其实还没到指定的集合时间,因此人也没来全。 其余的参与者四散站着,大多腰悬或是背负长短剑刃,也有的带着别的兵刃,亦或是空手的。 这些人多数都是地灵根,且不是长老就是首座堂主的徒弟,个个气质不凡,精气神极佳。 大家颇为友善地打招呼,一圈下来,那些落雁峰的人也言笑晏晏,没有半点排斥的意思。 “苏师叔,你们还没有见过宗主吧。” 一个丹书堂弟子神秘兮兮地道,“我入门三十多年了,也没见过,但据说今天宗主会来……” 苏陆不由也有些好奇了。 流云仙尊和清霄仙尊一同去了陷冰山,查看妖皇的封印,如今又一起回来。 宗主没有立刻闭关,那按理说,门中弟子要去参与秘境试炼,他是要露个脸的。 当年就是他一句话,将她分给慕容冽当徒弟,说起来还真该谢谢他。 “宗主真的会来吗?” 另外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他们也多有入门数年却没见过宗主真容的,“我当年来的时候就说他在闭关……” “我来的时候宗主不是闭关,只是不在青州……” “哟。” 苏陆肩膀上陡然落了一只大手。 她震惊地仰起头。 高大俊美的青年站在背后,脸上挂着懒洋洋的笑容,“苏前辈,好久不见。” 另外几个迟来的卧龙峰弟子已经四散开来,和其余人打招呼。 也有人看向这边。 “……那是沈循吗?” “是啊,我们卧龙峰第一高手……” “我听说他是体修……” “体修怎么了,没几个剑修打得过他,除了虞锦书和段鸿,而且他俩也没赢,最多只是不分胜负……” “他和苏陆很熟吗?” “上次苏陆来论剑台应战,他俩好像就……” “所以。” 沈循拍拍她的肩膀,“想好向我要什么了吗?” 苏陆:“沈循,你他……” 她硬生生咽下了涌到嘴边的脏字。 体内热意骤起。 苏陆:“我想好了,我们打一架吧,现在,上论剑台。” 沈循挑起眉,“可以是可以,但这算什么赌注,没有这赌注我都愿意和你打,毕竟你有那只鬼嘛。” 不行。 不能再和他废话了。 再稍稍等一下,这几个金丹境都会立刻察觉异常。 然而立刻拔刀战斗又真的很奇怪。 “我忽然想起我有东西忘在我师尊那里了,我回去一趟马上就来。” 她做出震惊的样子,向旁边的卧龙峰长老知会一声,直接跑了。 现在仍然不到时辰,再加上宗主没来,她的御空之术也颇为娴熟,那长老摇摇头,并未拦她。 然而,苏陆根本没坚持到凝碧峰。 也不知怎么,这次犯病速度更快了。 她只能在卧龙峰迫降,在后山找了个僻静地方,准备熬过去。 卧龙峰弟子众多,但也是四峰里最大的一座山,远离主路,在山中乱逛也不容易随意遇到人。 苏陆落在一处荒废的小院前,周围花木扶疏,院前挖了一个池子,水中已堆满落叶,旁边藤蔓攀上土墙,显得绿意森森。 她坐在水池旁边,先放开神识搜寻周围,确定没人,才控制灵力全然涌出。 这毕竟是卧龙峰,苏陆不能随意搞破坏,但她知道许多法术能够迅速消耗灵力。 譬如幻形之术。 筑基境才堪堪能够完全掌握——即同时改变容貌和身材乃至肤色,而她平时只用来掩盖眼睛变化。 此时为了迅速消耗灵力,苏陆直接给自己变脸了。 她拨开水中的落叶,一边看着倒影,一边给自己变了个路人甲的脸,在捏脸过程中灵力就已经迅速消耗。 然后开始改变身材。 最初自然是极不对称,胳膊一边粗一边细,只能慢慢调整灵力分配,控制灵力均匀流动。 在这期间,苏陆又感到诸多不适,还有些经脉淤堵,只能慢慢来调节。 大概过了一刻钟,她只觉得一股热气直通头顶,背上经脉发热,整个人说不清的舒畅,浑身灵力运转速度竟快了数倍不止。 眼中的世界仿佛也焕然一新。 苏陆:“……” 她好像筑基了。 背后传来一阵掌声。 苏陆震惊地回过头去。 有个人站在林间小径上,笑吟吟地鼓掌,“这位师妹当真是天赋异禀,我头一回看到有人这样突破的。” 苏陆知道自己现在的形象一定糟糕透顶。 路人甲的脸可能也歪鼻子斜眼了。 然而那人依旧笑着看她,好像并不觉得奇怪。 苏陆完全没感觉到这里来人了,知道对方修为必定在自己之上。 她下意识打量对方两眼,却越看越是觉得怪异。 那人个子高挑,一席象牙白暗纹团花锦衣,头戴玉冠,手握折扇,显得风流倜傥,浑然一位翩翩公子。 晨间朝阳斑驳散落,他的面容沐浴在曦光里,看着极为年轻。 然而,苏陆刚准备站起身来,视线一动,离开了那人的脸,却发现自己忘记了对方的长相! 这才几秒时间,她硬是想不起此人的面貌,脑海中只剩下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 苏陆震惊地看了过去。 那人仍然站在原处,微笑着任她打量,折扇合拢着敲在手心,“师妹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他明明生得极为俊美,五官处处精致,没有丝毫瑕疵,然而第一眼看过去,也只觉得此人亲切温和。 需要再三观瞧,才能看清他究竟长什么样子。 但稍稍挪开视线,脑子里回想他的模样,就又是一团模糊,只记得他很亲切。 靠。 这是什么法术。 苏陆拧眉道:“…………那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那人轻叹一声,“或许是有些后悔吧。” 苏陆:“你后悔什么?” 那人叹道:“后悔先前闭关去了,错过了许多事。” 说完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陆:“……” 她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但也来不及细想了。 此时体内灵力尚未完全消耗,仍然在发病状态,只是没那么严重。 而且眼见着就要启程,不能耽搁太久,只能努力运功熬着,等到彻底结束,又恢复了些灵力,才匆匆忙忙赶回去。 同时在心里将沈循的祖宗八代问候了个遍。 以他金丹境的修为,就算没有故意隐藏行动,她也难以察觉他靠近,偏偏他又是那种性格,动辄喜欢勾肩搭背。 考虑到这并非是己方阵营的人,那简直是她最忌惮的一种类型了。 “苏师叔!” 有人拉住她,“刚刚宗主来了,你竟是错过了!” 此时广场上已经聚集了许多人,除了参加试炼的,还有旁的卧龙峰弟子,竟有一多半都是没见过宗主所以来看热闹的。 只是宗主现身后,说了几句就离开了,很多人只远远见了一眼。 “苏师叔入门时,不是还想拜宗主为师么,因为宗主脾气好。” 有个胆大活泼的司世堂弟子凑过来,悄声道:“方才见了宗主,才知道师叔说得极对,他看着就是一副好说话的样子……” 自然也有人知道流云仙尊的手段,并他昔年对那些不服从的同门如何冷酷狠绝,此时闻言只是暗中摇头。 “虽然宗主和清霄仙尊都生得龙章凤姿,一表人才,然而终究是宗主看着更亲切随和……” 他们都向苏陆投来理解的目光,仿佛这才明白当年她在玉虚殿的举动。 虽然这边说话声音都不大,但周围都是修士,谁能听不见? 那几个落雁峰弟子顿时看了过来。 然而他们也无法反驳。 苏陆耸了耸肩,“我当年也没见过宗主,就是……” 那边沈循也发现她来了,径直撇下旁边的人,大步走过来。 走到一半他停住了,用一种奇异的目光打量着她,眼露了然。 苏陆实在气不过,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沈循本来有些疑惑,看她这样倒是笑出声来,仿佛觉得很有意思。 “你和卧龙峰的人很熟吗?” 旁边有人问道。 他们这边眉来眼去也不曾遮掩,鉴于两位都算是风云人物,沈循还更有名一些,旁边不少人都盯着。 “完全不熟。” 苏陆斩钉截铁地道。 “苏前辈这么说就让人伤心了,毕竟我也是卧龙峰的人呀——” 背后忽然传来一道悦耳的少年嗓音。 苏陆总觉得在哪里听过,回头一看,不由愣住,“沈徊?” “我还以为苏前辈不记得我了。” 一身藏蓝锦袍的秀美少年笑盈盈地道,“我应当算是你入门后认识的第一个人吧?” 他是卧龙峰薛长老的弟子,薛长老是宗主的弟子,因此沈徊算起来和苏陆差了两辈。 估计是觉得喊师叔祖不顺口,干脆就叫前辈了。 沈徊这话一出,周围人纷纷了然,想起他也去了清明峰,围观并监督鉴灵仪式。 因此早早和苏陆相识理所当然。 毕竟数百号人里总共就一个天灵根,但凡沈徊不是个傻的,也会和她处好关系。 其实难得见到一个“熟人”,苏陆还挺高兴的,只是当日她曾在对方面前发病,且不知道沈徊是否有所怀疑,仍是个心结。 苏陆也笑,“怎么会忘记呢,当日那姓李的接二连三找我麻烦,还是多亏沈仙君照顾我,又向我介绍诸多门中事宜,否则我必然两眼一抹黑。” 她停了停,“今趟沈仙君也要一起去中州么?” 沈徊轻轻一笑,“去是要去,不过金丹境以上的,就不再参与试炼,而是为你们当保镖的。” 苏陆早猜到是这样,并不意外,沈循大抵也是如此。 慕容冽都已经将这些事给她讲得清楚,还有一些消息孔琰也告诉她了。 不过旁人却也有迷糊的,不由多问了一句,“保镖?除了两位沈师兄之外,还有谁啊?” 沈徊解释道:“按照规矩,咱们仙宗要出二十个人,全都要在金丹境以上,并至少有一位化神,两位元婴境。” 总共两千名额,玄仙宗分了三百位,自然也得出几个高手。 经历了之前巨门星和妖王的事件,苏陆很明白境界的重要性,一个化神境高手面前,多少个金丹都是白给。 “咱们这派出的化神境高手是哪位?” 沈徊微微歪过头,向后方看去。 旁边的人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那边走来了一群云来峰的修士,而卧龙峰两位长老,正态度恭敬地向问好。 为首的赫然是云来峰首座本人。 他身量纤瘦,维持着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面容钟灵秀丽,眉黛青颦,乍看便是雌雄难辨的美少年。 此时还穿了一席广袖天水碧罗衣,布料轻透,层叠如烟,衣摆上云纹精美,越发衬得肤白如雪,容颜似画。 若非是有些线条模糊的喉结,再听声音显然是男人,仅仅看脸确实有些难以判断性别。 “两位不必如此客气。” 他有些慵懒地说道,“我自当不负宗主所托。” 众人才知道是宗主拜托他来的。 玄仙宗里化神境高手不多,却也不止一个两个,另有几位当长老的,仿佛比起首座更适合去承担护卫工作。 那几个云来峰弟子倒是个个安心,想来是知道自家首座的本事。 紧接着,另外几道流光从天而降,落地时光辉散去,露出几道人影。 段鸿和虞锦书都在其中。 苏陆早知道他们要一起去当保镖,也并不奇怪。 虽然在十四星君那级别的魔修面前,金丹境的修为连自保都做不到,但魔修们也是成群结队的,除了领头的,必然还有其他的高手。 像是十四星君手下的魔修们,金丹境对付不了的就很少了。 苏陆倒是问过两位师兄,两人纷纷表示去秘境里做护卫极为无聊,并不能自由行动,而是只能在指定的区域里巡逻。 “否则我俩肯定愿意去,直接在六六的附近住着。” 萧天炀玩笑道,“没事了咱仨还能打个麻将。” 可惜并不行。 守卫哪片区域也不是他们说了算的。 所以俩人干脆不往上凑合了。 玄仙宗金丹境高手也有上百位,若是不主动,自然也没人会去喊他们。 这会子时辰到了,卧龙峰的两位长老招呼众人聚集起来,一同往传送阵去了。 云来峰首座走在最前面,与那两个长老说话,正经参与试炼的人跟着他们身后。 保镖们则是缀在最后,他们本就相熟,彼此都有过无数次交手经历。 苏陆本来在前面走,又怕沈循再来拍自己肩膀,因此恨不得一步三回头,浑身都是戒备。 “……” 她虽然没有太大动作,但终究是有些紧张。 背后响起一声轻叹,接着有人用剑鞘敲了敲她的肩膀。 苏陆回过头去,对上段鸿疑惑的目光,旁边的虞锦书微笑着看过来。 “师叔头一回参与十六轮秘境试炼,想来是颇为期待的?” 她眨了眨眼睛。 苏陆方知道自己的表现有些异常,“这不是忽然发现,全场人只有我境界最低……” 另外几个金丹境都笑了。 只是他们和她不熟,又看出落雁峰这两人和她似乎有些关系,也就没凑上来说话。 “但是唯有你一个能在短短两刻钟里由练气到筑基。” 沈循已经凑了过来,“我还想你刚刚去做什么了,原是找地方突破去了。” 周围诸人皆惊。 那些境界低的也就罢了,金丹境往上的眼力都不差,自然都看出她筑基了。 但谁知道她两刻钟前还是练气境! 修行大境界突破,境界越高越难,由练气到筑基,比由锻体到练气更难,往上自然也是。 “苏前辈真是不得了呀。” 旁边有个人笑道,“我竟以为自己当年算是快的,但前后也折腾了一个时辰呢。” 苏陆见其裙摆上有横云纹路,又兼生得娇俏靓丽,大概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我其实也是误打误撞,一时幸运罢了,比不得何仙君。” 上一次青州仙门大比的四位魁首,除却虞锦书、段鸿、沈循之外,剩下的应当就是眼前这位了。 云来峰首座的亲传弟子比较多,他自己也是个放养派,然而何睦在这些人中仍然最是出色。 她是个正经的法修,而且是罕见的三属性天灵根,能和剑修打远程,能和体修打近战,简直是当代六边形法师。 苏陆其实对她挺有好感,然而架不住这位原本也是女主的入幕之宾,而且是个性子活泼外向的。 换句话说,也是那种动辄会和人勾肩搭背的类型。 她的性格其实比沈循可爱,然而在这方面和沈循类似,苏陆就只能保持距离,不太敢去结交了。 何睦笑眼弯弯,“总之不用紧张,这又不是去比赛的。” 此时他们已经步入传送阵中,脚下地面亮起道道白芒,依稀勾勒出繁复的符文线条。 这法阵极大,直径约有数十丈,能将几百人都囊括其中。 十六轮秘境试炼是大事,故而启动了传送阵,能让他们直接进入中州,落点在琅嬛天府,七十二仙山之首的嶷山。 苏陆想起沈家兄妹当年千里迢迢赶过来,也不曾动用这种法阵,不由问了一声。 “这法阵每启动一次要耗费巨量灵石。” 段鸿微微摇头,“他们人少,飞火仙尊恐怕也存了让他们历练之意。” 而且此次浩浩荡荡数十个人,修为参差不齐,中间还有化神境的高手。 让他去迁就筑基境弟子的速度,想想就很难受。 苏陆恍然点头。 段鸿瞥了她一眼。 “你本是很明白的一个人,有时却在小事上犯迷糊,想来也是懒得费神去琢磨吧。” 苏陆:“……” 她好像确实是这样来着,能问到答案的干脆就问了。 段鸿正想说话,白光冲天而起,将所有人淹没其中。 或许是两边法阵相距太远,传送时感觉极不好受。 苏陆感觉头晕眼花,胸口还发堵,几乎要昏过去。 大概过了一分钟,她恍恍惚惚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间极为开阔华丽的大殿里。 这殿堂雕梁画栋,壁上镶金嵌玉,立柱上盘绕飞龙,龙爪上托着夜明珠,光华璀璨。 穹顶上垂落千盏水晶灯,一眼望去极尽奢华,殿中站着数百人,却不显得拥挤。 苏陆仍然有些不舒服,正在暗自运功调息,同时发现附近的许多人也有些不适,脸色难看的比比皆是。 大多也都是筑基境的,只有零星几个练气境。 她眨了眨眼,忽然发现自己能分辨别人的境界了。 那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晋入筑基境之后,她对别人的灵压更加敏锐了。 练气境修士因为体内有些经脉不通,灵力回转滞涩,灵压不太稳定,有种断断续续的波动。 从前她是无法区分的,除了高手故意释放出的强大灵压,对其他人的感觉都差不多。 “你好些了吗?” 旁边传来段鸿的声音。 苏陆点点头,“这里是嶷山?” “不错,七十二仙山之首,琅嬛掌教及其嫡系都属于这一脉。” 这却是虞锦书回答的。 他们师兄妹就站在她身边,沈家兄弟在另一边说话,更远处三三两两站着一些别派修士,他们一边交头接耳,一边投来各种注视。 “……是玄仙宗的人。” “他们直接传送过来的……” “果然财大气粗……” “两位仙尊……如今整个修真界也只有……” 类似的话语不断飘入耳中。 苏陆其实能听见所有人说话,不过声音太多了,混杂在一起难以分辨每一句,反正总归都是类似的话。 她看向旁边的两位保镖,“你们认识那些门派的人么?” 虞锦书笑了笑,“如今就差万剑宗和群玉宫的人没来,东面那些是长生宫的医修,南边那些是琅嬛的人,北面那几位是——” 话音未落,南边那一群青少年修士纷纷俯首,做出行礼之状。 同时有几个人从正门走入殿中,他们个个袍服华丽,看装扮像是琅嬛的长老。 为首的中年模样、面容气质颇为和蔼,径直走向他们这边。 “虞仙君,段仙君。” 那人向虞锦书和段鸿点了点头,“掌教有请两位。” 段鸿微微皱眉,“飞火仙尊要见我和师妹?” “不错。” 那人视线一转,又行了个礼,“还有这位苏道友,也请往一同前往。” 三人面面相觑。 虞锦书微笑道:“敢问仙尊可有说过是为了什么事?” 此时殿里已经寂静下来。 苏陆装作无事,心里已经翻江倒海。 那认定自己与妖王有关、被修改记忆、又死在中州边境的沈家兄妹,正是飞火仙尊的亲传弟子。 第55章 论理说, 如今在琅嬛的地盘上,掌教亲自召见,不管怎样都无法拒绝的。 周围的人面露惊讶, 显然想不通飞火仙尊为何要见他们。 但他们似乎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担忧的。 就算看在玄仙宗两位仙尊的面子上,他们三人也不会出大事。 然而苏陆很清楚的知道, 沈家兄妹也是仙尊的弟子, 在阆山地盘上却出了不少事。 所以她丝毫没有侥幸的感觉,一听飞火仙尊要见他们,顿时紧张万分。 更何况段鸿和虞锦书是仙尊的徒弟,她自己的师父明面上却不是这一级别的高手。 “我等并不知晓。” 那长老面容肃穆,“好叫诸位放心, 掌教已经交待过, 必不耽误秘境之行。” “不错。” 另一位长老也在旁边补充道:“入口在卯时准点开启, 如今尚有半个时辰。” 说完就比出了请的手势。 显然他们是非去不可了。 “所以贵派掌教只是想与他们聊几句?” 有人挡在了双方之间。 “那是谁……” 远处围观的修士们悄声议论起来。 “那是玄仙宗的云来峰首座祝显,也是化神境大能……” “嘶,看着好年轻……” 何止是年轻。 这整个大殿里, 再也找不出哪一张脸,生得比他还嫩了。 苏陆颇有些惊讶。 虞锦书和段鸿本是站在她旁边,等长老们进来,就是在她身后半步了。 原因无他, 他们辈分低, 且并没有认为外门弟子比内门弟子低一等, 就不会站到前面去了。 因此, 那几个长老就杵在她面前。 待到祝显走过来时, 就拦在了双方之间。 他本就维持着少年模样体态, 只比她高了小半个头, 此时垂手而立, 姿态闲适。 却带着说不出的威势,硬生生让人有种难越雷池的感觉。 “……你们几个。” 祝显微微侧过头,露出半阙秀丽的侧颜,“想去么?” 听他这口吻,仿佛他们当真可以选择一样。 苏陆轻声道:“若是不想呢?” 那几个琅嬛长老反应各异,有人微微皱眉,有人依然面色无波。 祝显淡淡地道:“不想去就不去,我师叔祖和师叔的徒弟,难道是被人呼来喝去的路人甲?” 这边对话不曾以结界遮挡,附近的修士自然都能听见,此时又响起一片抽气声。 “他的师叔祖和师叔……” “若是没猜错的话,那两位就是清霄仙尊的爱徒,另一位大概是慕容仙君……” “嗯?那个阴灵根?” “你也知道?” “废话,如今整个修真界还找得出第二个阴灵根么?” 就算本来不止这一个,但其他的要么无法入门,要么修炼到锻体境就停滞不前。 “这位都筑基了,啧啧,真是快啊……” 无论他们如何感慨,祝显的话显然是说给那几位长老听的。 而且并不是特别给面子。 只是他身为玄仙宗的内门四首座之一,且是化神境高手,有些傲气也是理所应当。 长老们内心再如何不满,面上也没表露太多。 为首的那位再次行了个礼,“苏道友怎么说?” 祝显已经表态,由这三人自行决定,在得到答案之前,长老们也不去和他掰扯了。 苏陆沉吟一声,“想来若是没有要紧事,飞火仙尊也不会想在这关头见我们。” 还是去吧。 这趟众目睽睽之下请他们过去,怎么也得全须全尾送回来。 若是执意不见,躲过了这一次,下一次指不定是暗中把人带走,届时死活都不好说。 当然这是她往最坏处想的。 苏陆看向旁边的两人,“两位师侄怎么说?” 他们都没有反对意见,她才对着面前的少年笑道:“多谢祝首座。” 祝显懒懒地颔首,袖手立在一旁,“快些回来。” 三人这才出了门去,跟着那几位长老,从殿中正门出去,才发现这里并非正殿,只是一座侧翼。 这一片宫殿坐落在山腰处,甫一出门,就见远处飞瀑高悬,水幕倾泻而下,落入一座巨大的湖中。 湖上错落着数十个小岛,岛上各有亭台楼阁,水波荡漾,雾气缭绕,宛如仙境。 他们所在的殿堂位于湖心处,数十座间宫室,以交错回廊相连。 一行人在廊中穿行,四处金碧辉煌,从墙上到案上的布置陈设,件件精美古朴,价值连城。 虞锦书和段鸿都极为平静。 身为仙尊的徒弟,他们在师父私库里不知道见过多少好东西。 而且两人的仙器也是用尽了天材地宝的,随便拎出点边角材料都万金难求。 剩下那位心事重重,满脑子都在琢磨飞火仙尊的用意,对周边环境关注度不高。 三人皆目不斜视地走过去,那几位长老反倒是暗自点头。 不过,等他们终于抵达目的地时,苏陆才陷入了震惊之中。 这间宫殿装潢华美,凝神香雾丝丝袅绕,靠窗方向摆了一座那长长的案几,上面书卷和竹简堆积成一座又一座小山。 那些书简太多了,高得直接将后面的人都遮住了,更有些展开的卷轴,一端搁在桌上,一端滚落到地上。 为首的长老俯身行礼,“掌教,玄仙宗来客已至。” 案几后面有人应了一声,“下去吧。” 长老们纷纷退下,只剩下三个客人。 案几上积放的两堆书卷被推开,露出一片空隙。 有个清癯俊秀的青年男人坐在后面,一手拿着象牙印章,一手将一叠厚厚的纸张合起来放到一边。 他的面庞英俊瘦削,眉间隐有愁绪,气质有几分忧郁,因此哪怕并无疲色,也让人觉得仿佛是有些累了。 男人微微皱着眉,“两位仙君。” 段鸿和虞锦书自然不敢托大,同时行礼,“见过仙尊。” 男人颔首道:“我那两个不肖徒儿,承蒙两位照顾。” 两人只能连说不敢当。 然后段鸿闭口不言,虞锦书则夸奖起沈家兄妹如何少年英才,年纪轻轻折损如何可惜。 她说得颇为诚恳,仿佛句句发自肺腑。 苏陆暗自佩服,同时也在默默学习,因为这话指不定待会儿自己还要说一次。 果然,飞火仙尊苦笑一声,轻轻摇了摇头,“苏师妹。” 苏陆立刻抬起头。 “……先师与慕容仙君平辈论交,我就叫你一声师妹了。” 飞火仙尊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如何?” 虞锦书和段鸿都有些惊讶,显然没料到他竟如此郑重,转念一想,兴许也只是辈分问题。 苏陆也愣了。 然而她也得给人家回复,“师兄……太客气了。” 飞火仙尊轻轻弯起嘴角,像是在笑,只是眼中并无笑意,“我姓江。” 苏陆干咳一声,“江师兄,幸会。” 他点了点头,又看向另外两人,“两位仙君可否暂离一刻,我有几句话想与苏师妹说。” 段鸿和虞锦书面面相觑。 还能如何? 段鸿再怎么不愿意,也没有立场说不行,因他本就是晚辈,没有替师叔做主的道理。 又想想飞火仙尊只和他们说了几句话,仿佛邀他们前来只为了客套一番,或许也只是幌子罢了。 其实他真想见的是苏陆? 段鸿一时想到沈家兄妹的死,一时又想到那日用觌镜窥见的一切,不由有些踌躇。 但他也知道犹豫久了反倒惹人怀疑,再看看旁边的苏陆神情平静,一咬牙还是和师妹一起出去了。 殿中只剩下两个人。 苏陆已经将各种最糟糕的可能性都想了一遍,包括自己被搜魂甚至被对方一怒之下宰掉。 全都脑补了一番后,她忽然又不是那么害怕了。 不过事实证明确实是她想多了。 段鸿和虞锦书就站在外面,殿堂正门开了一半,两人完全能看见里面的场景,更远处就是长老们。 而且飞火仙尊丝毫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 他重新坐下叹息道:“前些日子,陷冰山那位的封印松动,又有魔物频繁出现……” 大致说了说沈家兄妹向玄仙宗传达的事情。 “……我那几个徒弟们问起此事,我便随口说了一句,阴属灵力克制妖皇的九业真火。” 苏陆大概猜到他要说什么了。 飞火仙尊皱眉道:“不曾想他们听了去,竟在落雁峰首座面前胡言乱语,撺掇他带你一同去寒阴狱。” 他是在解释这并不是他的意思。 “我早已说过,若想动那九阴大敕会秘咒,最好是有金丹境修为,否则极有可能在输送灵力时损耗根源。” 飞火仙尊叹道,“虽然说清霄仙尊在侧,必不会让你受伤,但终究是冒险,我自然不会有这个想法。” 他显然对落雁峰顶发生的事一清二楚。 沈家兄妹死了,其他人还在,应当会将那天的事叙说一遍。 当然,他们能回想起的,都是被清霄仙尊修改过的记忆。 他们所记住的,大概也就是沈妙言话说到这里,就因为灵力运转紊乱而昏厥了。 实际上肯定是被搜魂或者摄魂了。 只是这就没人知道了。 不过,她也不敢肯定飞火仙尊是否真的一无所知。 苏陆:“……我明白江师兄的意思了,他们确实提出过想要见我,这事我也知道,但也没什么。” 她叹了口气,“我当年入门时,和秦师兄有点,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其实就是他没瞧上我,我恰巧也不想拜他为师。” 苏陆稍稍有点尴尬,“一点点小事而已,传言里好像我们就势如水火了,其实人家根本不在意我。” 飞火仙尊静静地听着,“我倒也听说,落雁峰首座收徒自有一番想法。” 他并未说挑剔这种词,显然不希望她在自己话里变成没被挑中的人。 苏陆又叹气,“师兄的门人回来之后,是不是说了些什么?” 飞火仙尊微微挑眉。 苏陆:“譬如两位沈师侄在清霄仙尊面前提起我,此举如何如何不恰当,在别人看来有拱火挑拨的嫌疑云云?” 不等对方回答,她就摇头,“其实并没有,一来我知道他们不是这意思,二来真的谈不上,我和落雁峰首座就像是两个不喜欢对方的陌生人,离仇人还远着呢。” 飞火仙尊深深看了她一眼,“原来如此。” 其实他一开始那番解释,并不是从这个角度赔礼道歉,甚至试探的意味居多,只是绕了个弯子。 然而苏陆直接就这么理解了,还大喇喇地讲起自己和清霄仙尊之间的事。 她越是这样,别人越不容易疑她心里有鬼。 飞火仙尊伸手重新拿起笔,“只是我听说,他们接连冒犯了师妹。” 他铺平一张纸,以一柄青玉螭龙纹压尺定住,仿佛是要给人回信。 苏陆径直走过去,伸手拿起墨条,在一方紫青端砚上碾磨起来,“接连?” 她歪着头思考片刻,手下动作不停,虽有些生疏,墨汁仍然沿着砚岗向四边流走。 “……是在藏秘塔外面吗?” 苏陆笑了一声,“那我习惯了,好多人就觉得外门弟子比内门弟子低一头的,两位沈师侄又是师兄的徒弟。” 她撇了撇嘴,毫不掩饰情绪,“掌教的徒弟,肯定是门中千娇万宠,人人都捧着,出去之后,他们自然也希望继续这样。” 说完仿佛才发觉有些不对,“啊,那个,我就随口一说,我当时纯粹是不想和落雁峰那些人打照面。” 苏陆咳了几声,“那话怎么说来着,死者为大,两位沈师侄只是年轻些,我并没有诋毁死者的意思……” 虽然这样描补了一下,但任是谁在这里,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听出她并不喜欢那两人。 无论从哪个角度,若是她或者她身边的人杀了沈家兄妹,她都不该这么随意。 “师妹的年龄只是他们二人的零头,却比他们更明白事理,却是我这当师父的失职了。” 飞火仙尊也叹了一声,同时下笔写字。 他的字迹文雅大方,端的是字里金生,行间玉润。 苏陆禁不住多看了几眼,接着才意识到自己在看人家写的信,赶忙收回目光,低低说了声抱歉。 然后又小声嘀咕道:“……我并没看清来着。” “无碍的。” 飞火仙尊失笑道,“不过是早年的故交,族中子弟有测出灵根的,想托我为其寻得良师。” 他穿了一身绛紫银丝暗纹的大袖锦衣,大概是写字的缘故,袖口落到了肘处,露着一截白皙劲瘦的手臂,腕上挂了一枚银镯。 那镯子上是立雕的花枝,枝叶缠绕,几朵红梅以玛瑙雕琢,片片鲜艳。 苏陆眨了眨眼,“怎么不直接拜你为师?不是天灵根?” “大约是觉得自己有些面子,却没有这么大的面子吧。” 他迅速写完最后一笔,那纸上墨迹竟已完全干掉,正好将信折起来,凭空一挥。 那张纸毫无征兆地消失不见,也不知送去何处了。 “……其实许多人说是我的故交,不如说是师兄的。” 飞火仙尊放下笔,拿起了印章,“当年提起我,人人只说是剑圣的师弟,恐怕连我姓甚名谁都不清楚。” 苏陆顿时汗颜,“我好像也只知道师兄的姓,还是你告诉我的。” 说完赶紧补充道:“当然我也不清楚剑圣的名字。” 飞火仙尊看了她一眼,“我单名一个霓字。” 苏陆想了想,“可是‘慷慨成素霓,啸咤起清风’的霓字?” 他含笑点头,“师妹猜得极准。” 苏陆本就想着多半不是泥巴的泥,“可能旁的字我也想不出诗来了。” 飞火仙尊终于笑出声来,将手中的东西放下,往旁边一倚,胳膊压上玉雕臂搁,姿态颇为放松。 “我能否问一句,师妹为什么不想拜入落雁峰?” 这话等同于问她为什么不想当清霄仙尊的徒弟。 他问得轻松随意,仿佛真是随口一说,苏陆却暗自警觉起来。 谁知道对方查到多少关于沈家兄妹的事,亦或是怀疑她和清霄仙尊有什么勾结? 苏陆将墨锭放在旁边,看了看衣袖并未被弄脏,“因为他板着脸的样子,很像以前学堂里的先生,那先生喜欢骂人打人,故此我们整日逃课。” 飞火仙尊轻笑一声,“我若是说自古严师出高徒,师妹是不是还有一番话等着我?” 苏陆给他一个你明白就好的眼神。 他摇了摇头,“今趟劳烦师妹为我研墨,来日若有所需,尽管找我吧。” 这就是谈话结束的意思了。 “师兄虽然是渡劫境,称得上此世至强者,但也要注意休息嘛,劳心也是劳。” 苏陆说完就脚步轻快地走了,出去和两个师侄汇合。 他们彻底走远消失不见。 飞火仙尊仍坐在原处,望着门外的湖光水色,伸手敲了敲桌面,“你们怎么看?” 殿中悄然出现了几道人影。 “……这人好生随意,心跳呼吸不曾变过,并且还,嗯,还敢这样凑到师尊身旁。” 有人迟疑着说道。 以渡劫境强者之力,想要搜魂摄魂再简单不过,甚至一个对视就够了。 “她若是心里有鬼,恨不得退避三舍,怎么可能过来磨墨,而且她动作生疏,并不是常常做这件事的,多半还是因为……” 那人犹豫了一下,“听她说话,大约是不喜欢清霄仙尊那种严肃冷峻的类型,师尊素来随和,她对师尊有好感,也并不奇怪。” “保不齐是做给别人看的呢?” “……我觉得不像,她刚刚完全没有说谎的表现。” 反正怎么也不像是杀了人家徒弟的。 不过他们本来也没怀疑过是她动的手,毕竟她确实刚刚筑基,事发那会子也就练气罢了。 他们只是在揣测是否和玄仙宗的人有关,她是否知情。 “而且她说起沈师弟和沈师妹时,颇有些瞧不上,他们已经死了,她还这样……” 虽然事后补充了死者为大的致歉,但也能说明她当时说话确实不过脑子,侧面证明她是一个很放松的状态,想什么说什么。 心虚的人会这样吗? “不过她说的话并没有错。” 飞火仙尊看了他们一眼,叹道:“确实是我并不曾好好教导他们。” 众人顿时鸦雀无声,片刻后才纷纷开口。 “他们本是沈家教养的,入门时年岁都不小了,如同已经定型,师尊还能如何?三番五次让他们收敛,他们也只嘴上答应……” “我说句不好听的,师尊莫要觉得我在抱怨,嗯,师尊和我们相处时间也不多,怎么我们就没变成他俩那样子呢?原是沈家不会教养孩子罢了。” “而且师尊日理万机,当年又明说不想再收徒,本是他们执意要拜在你门下……” “好了,这话不用再说了,虽说我最初拒绝,后面也是同意了的,失职就是失职。” 飞火仙尊打量着面前的徒弟们。 他收徒并不晚,除了最后的沈家兄妹外,其余的弟子们年岁也不小了,但为了不耽误他们修行,这些人大多尚未在门中任职。 “这些年门中事务越发得多。” 他摇了摇头,“每日都要维持多个灵幻身,否则就积压起来,早知如此,当日也别接过这烂摊子了。” 苏陆一行人回到原先的殿堂门前,尚未走进去,那几位长老已经离开了。 段鸿这才悄然传音,询问她有没有事。 “这能有什么事。” 她微微摇头,“飞火仙尊竟有这么多活计要忙,我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还是个社畜……” 段鸿没能完全听懂,但也大致猜到她的意思,“剑圣尚在时,中州仙门皆尽向琅嬛称臣,就算如今的琅嬛势不如前,他们却也不敢反抗的。” 苏陆挑起眉,“你的意思是,其他那些门派的大小事务,如今也都是交由琅嬛这边来决断的?” 若不是考虑到飞火仙尊是渡劫境大佬,她简直要冲口一句早晚要累死了。 苏陆:“他就算变出几个灵幻身一起工作,恐怕也不够吧。” “师叔也看出来了?” 虞锦书含笑道:“我们方才见的就是幻身,并非本体。” 苏陆:“……” 她其实没看出来。 “越是有名的门派,收徒标准越高,琅嬛同我们一样不收废灵根,并且他们连混灵根都也不收,除非有关系,但那就不是通过仪式入门的了。” 然而无论是在哪里,青州也好,中州也好,废灵根数量都是最多的,其次是混灵根。 这些人去不了大派,就只能选择其余的二流三流门派。 所以哪怕大派看着人多,也只是汇聚了混灵根以上的修士。 “在咱们青州,任何一个门派挑出来,都比不过玄仙宗的人多,然而玄仙宗之外的门派加起来,人数肯定比我们多的,而且多的不止一点半点。” 然而青州虽被玄仙宗所掌控,也只是各处灵脉宝窟都被他们攥着。 其余那些门派的内部事务,诸如收人晋升等等,玄仙宗这边自然不管。 琅嬛就不同了,作为中州第一大派,本就门人众多。 再算上其余那些乱七八糟的门派,各种大事小事都要由这边决断,掌教本人就会极为忙碌。 “……那也不至于所有事都推给他做吧。” “肯定不是所有事,有其余的长老和各脉峰主为他分担,然而分担完也依旧忙就对了。” 苏陆沉默片刻,“飞火仙尊是怎样的人?” 旁边两人对视一眼。 “虽说以前人们只知他是剑圣的师弟,但此人心性手腕具是一流,否则也不会有今日地位。” 段鸿淡淡道。 他说完立刻向苏陆传音:“你小心些,沈家兄妹言行有诸多不妥之处,飞火仙尊并非一无所知。” 苏陆投去一个惊讶的眼神。 接着虞锦书向她传音道:“据说他们当年入门时,飞火仙尊本不想收他们,他们却以沈家对他有恩相挟……” 苏陆更加震惊了。 虞锦书继续传音:“他年轻时欠了沈家的人情,本是准备手刃霍衢以报答,谁知沈家兄妹说来日要亲自复仇,并让他收自己兄妹二人为徒,就算是报恩了。” 此时段鸿开口说道:“他和沈家兄妹相处与我们不同,那两人本是带艺投师的。” 苏陆猛地吸了口气。 她好像明白了。 虽然相处时间尚短,但她知道飞火仙尊绝非善茬。 他欠了别人,也愿意报恩,但具体如何报恩,他显然想要自己决定,而非是由对方提出。 如今旁人不清楚当年他究竟欠了什么,也不好评说。 但至少他是半被迫收下沈家兄妹。 两人更想要的,不是仇人的死,而是得到一位仙尊更长久的庇护,以及仙尊弟子的名头。 沈家没了,没人能为他们避风遮雨,但飞火仙尊的徒弟,别说中州都没人敢招惹,整个中原九州都是如此。 然而飞火仙尊本不乐意收他们,更不乐意他们挟恩强迫自己,于是放任他们在外肆意妄为,并不曾严加约束。 终究他们遭了报应。 他也摆脱了这两个人,甚至某种程度上说,是他的报复。 虽然他不曾刻意做过什么。 苏陆想通这一点,眼神也变了。 旁边两人见她的模样,也猜到她想明白其中关节。 段鸿又传音道:“还是咎由自取罢了,飞火仙尊本就忙碌,他的徒弟不少,他对他们也不曾认真管教过。” 怎么就他俩出事了呢。 他恐怕也是算准了二人的性格,或许如今这结局也是他预料到的。 第56章 苏陆越想越觉得头皮发麻。 若是这么算起来, 师尊还是帮了他一回? 他们这边说着话,同时踏进了殿内,耳边顿时涌来一片喧嚣吵闹。 此时比先前热闹了许多, 大多数参与者都来了,四处都是寒暄招呼声, 还有少数人在吵架或是约战的。 大坤山秘境试炼参与者, 多半都是筑基和开光,若是天资极好的,年龄也不会很大。 而且十六轮秘境危险重重,并不是每个人都乐意来,站在这里多半是胆大的、亦或是热衷与魔物战斗的。 殿中已经聚集了上千人, 除了参与者之外, 其余的要么是当保镖的, 要么是负责维持秘境法阵运转的,亦或是监测魔修动向的等等。 这些人都按着门派抱团,远远一看各色衣装都有。 玄仙宗弟子们稍稍散开了, 他们也有的认识其他门派的人,关系还不错,此时许多都在和熟人攀谈。 祝显站得更远,正和两个身穿青绿华服的修士说话。 那群人气质有些特殊, 而且周围一圈衣服相似的修士, 竟没有一个带着武器的。 至少没能看到武器。 苏陆:“那边是长生宫的修士?” 虞锦书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嗯, 为首的那两位, 外衣衣袖上有个‘仁’字, 显然都是仁心殿的长老……” 苏陆仔细看了两眼, 觉得那大约是个篆书, 反正乍一看只是像花纹。 长生宫是第一医修仙府,宫主青叶仙尊自然也是名满天下、且毫无争议的第一医修,但凡是修士多半听说过其名号。 此人并不总是待在门派里,神龙见首不见尾,救治的人其实没那么多。 然而他名声极好,盖因手到病除,从没有治不了的,无论是被妖族奇毒所伤,还是被浊气污染得快要变成魔物。 他全都有办法。 以苏陆听过的那些传言来看,但凡是能送到他面前,死人也能奶活。 只是大部分人见不到他罢了,如今长生宫接待外来的病人,也都是他的师妹师弟和徒弟们负责。 而且常年排大队,等于要预约,除非是濒死的才能优先些。 苏陆:“……我听说长生宫也有好几个支脉,仁心殿是他们宫主在的那一脉?” 虞锦书微微颔首,“仁心殿主一向由宫主兼任的。” 苏陆转开目光,琢磨着能不能想办法认识一个长生宫医修。 他们宫主解除诅咒那也是一绝,至少那些关于咒术的书里提到过,青叶仙尊曾经救治过数位被恶咒缠身的修士。 还都是不可逆的诅咒,相比起戮情咒更为麻烦。 很快她又发现了万剑宗的人。 他们虽然穿着各异,有裙子有长袍有短衣,外衫背后却都绣了一个剑字,金线光泽熠熠,在灯下越发明耀。 纪衡之站在人群当中,身姿笔挺,正与另外几个别派修士寒暄。 他气质温和,原本不该惹眼,只是生得俊美,因此立在人群里依然颇为被发现。 苏陆只看了两眼,他就若有所觉地回过头,精准地对上她的视线,然后目露惊喜。 段鸿微微皱起眉。 虽然隔着十多丈远,他仍然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段鸿:“……你认识他?” 苏陆歪过头,“你是和我说话?我和他见过,算是认识吧。” 说话间纪衡之已经到了,也不知他怎么和旁人说的,此时竟是孤身一个来了玄仙宗修士们的地盘。 “方才我师姐还猜度着,虞仙君和段仙君多半也来了。” 他笑着走近。 虞锦书也迎了上去。 她笑盈盈地道:“不知是百里仙君还是邹仙君?无论哪位我都要去打个招呼的,当年在小乾山秘境,两位仙君对我都颇为照顾呢。” 有师妹在旁边应酬,段鸿直接装聋作哑,点点头就当打招呼了。 纪衡之本来也认识他,并不会多想,“二师姐和三师姐都来了,只是方才去见飞火仙尊了……” 这人真忙啊。 苏陆在心里给飞火仙尊默哀一秒。 纪衡之已经看向了她,“我师侄倒是在琢磨苏道友会不会来。” 他本来和另外两位熟络些,所以先与他们招呼。 苏陆:“是不是穆道友?上回我们还约了一起比试,这次要是有机会……算了,不太合适,还是等仙盟大比吧。” “也确实只能来日再说了。” 纪衡之微笑道:“毕竟她尚未突破筑基,想来现在也无法与你较量了。” 一边说一边回头看了一眼。 苏陆一同看过去,并没有看到穆采薇,只是另外一些万剑宗修士,其中也有熟悉的面孔。 他们聚在一起说话,其中偶尔有几个人朝这边看过来,面露讶色。 显然是发现她已经筑基,并且为之震惊。 苏陆:“她没来吗?” 纪衡之微微摇头,“名额有限,数千场比试才决定了归属。” 穆采薇尚未进入筑基境,落选自然正常。 他说罢看了她一眼,“你们那仿佛是由各脉堂主首座直接决定的?” 苏陆点点头,“不过若是难以抉择,也会让他们比试的,虽然想去的人着实不多。” 有些人用一百年从锻体到筑基,有些人用五年就能做到,然而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再过去一百年可能还是筑基。 筑基以下的也很少有人敢去。 进入秘境本就危险,又可能颗粒无收,许多人都不是图的境界提升,而是想在里面通过艰苦战斗领悟剑诀。 纪衡之正要说话,那边又传来一阵轰动,招呼问候声不绝于耳。 “琅嬛的人来了。” 他微笑了一下。 此时正门入口处涌来了一大批人,数百人浩浩荡荡踏入殿内,为首的个个气质不凡,一派高手风范。 整个大殿顿时如开了锅一般,四面八方的人都涌过去,尤其是年轻些的,都想往前冒头。 年长些的修士倒是安稳站着,继续说话,只时不时向门口瞧一眼。 苏陆:“……你们认识他们吗?” 虞锦书微微颔首,“为首的是风湫,后面那位是韩靓,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他们的名字……” 苏陆轻轻吸了口气,“韩仙君是不是,嗯,有人说他是剑圣的徒弟?” “不错,他虽然是飞火仙尊的弟子,但据说以前曾跟在剑圣身边,得其教导,众所周知剑圣不曾收徒,他就和徒弟没两样了。” 纪衡之也点头道:“他如今还不到五百岁,却已是化神境,许多人都认为是得剑圣指点,才得以年纪轻轻有此成就。” “论理我们也该上去打个招呼。” 虞锦书回头看了看段鸿,后者面露无奈,但也一起去了。 纪衡之自然也不能继续站在这里。 苏陆:“?” 暂且不提五百岁年轻不年轻。 原著里女主在琅嬛的情缘,正是这位剑圣传人。 …… 青州。 卧龙峰山巅。 一道身影从天而降,落在玉虚殿后方的山路上。 他拾级而上,沿着幽深曲折的小径,穿过碧树翠竹,前方豁然开朗。 一汪清泉澄澈剔透,水面映着朝霞波光粼粼,岸边垂柳拂落,楼阁厅榭典雅精致。 凉亭中坐着两个白衣男人,正在悠闲地饮茶对弈。 “师叔来了。” 其中一个人先行抬起头,看向从桥上走来的人。 另一个人沉默不语,却是毫不犹豫地起身。 前一个开口说话的也才站起来,“好久不见,慕容师叔近来可好?” 慕容冽才走过拱桥,不紧不慢踏入凉亭内。 他在坐凳上落座,懒懒地依靠着背后的栏杆,“两位师侄倒是颇有雅兴,我还以为你们从陷冰山回来,定然想要多修养几日。” 两人才重新坐回去。 仍然是刚刚开口的人说道:“补一补封印而已,倒也不至于需要修养。” 他直接将手中的棋子丢在一旁,“琅嬛已是黔驴技穷了。” 慕容冽瞥了他一眼。 那人叹了口气,语气里倒是有些幸灾乐祸,“当年仙盟选址陷冰山,本是在中州,在琅嬛的地盘上——” 他哼笑一声,“纵然各派都谴人去轮流看守,终究是琅嬛出力多些,他们也因此狮子大开口,索要了无数好处。” 慕容冽淡淡道:“师侄有话直接说吧,那封印恐怕维持不了几天了,对吧。” 那人一拍手,“师叔说得没错,我等再如何加固封印,也只是权宜之计,那咒印本身其实已经松动。” 慕容冽并不奇怪,“那东西原本也有时限,更何况妖皇的本命真火如此霸道,咒印能延续至今而未崩毁已是不错了。” 那人微微弯起嘴角,“师尊当年也说过同样的话,她说我和师弟有生之年,多半能和妖皇交手,她还挺羡慕我们俩呢。” 毕竟栖云仙尊飞升时,封印还不像现在这么松动。 她若想和妖皇一战,就得刻意将人放出来。 栖云仙尊自然是不介意与妖皇比试一番,然而对这种事也没有执念,没机会也就罢了。 羡慕不羡慕也只是随口一说。 慕容冽也知道此人向来洒脱随性,万事皆拿得起放得下,再加上天资悟性绝世,因此得以飞升。 ——资质能与她比肩的并非没有,然而心性差了一截,终究没能得证大道。 “江霓恐怕也知道,妖皇已经关不了几年。” 那人笑道,“但他仍想继续拖延,大概是想拖到他自己度过下一道雷劫之后吧。” 渡劫境强者,每度过一道雷劫,境界就能提升一重,待到九道雷劫结束,进入大乘期,就可以飞升成仙,破碎虚空,离开此世。 “当然若是拖无可拖——” 他意味深长地道:“于他而言,只要此事的责任别落到自己头上,那就够了。” 慕容冽蹙眉,“他做了什么?” 那人微微挑眉,“师叔原本不该关心这些的,现在竟会主动问起,是担心我那远赴中州的小师妹吗?” 慕容冽看了他一眼,“宗主说笑了,那不是您叫我来的么。” 那位态度亲切随和、言笑晏晏的白衣男人,正是玄仙宗的宗主流云仙尊。 因为前任宗主栖云仙尊将慕容冽视为师弟,因此流云仙尊和清霄仙尊都称呼后者为师叔。 慕容冽此时陡然换了称呼,也表明了他的态度。 流云仙尊没再继续开玩笑,“他们将魔物引入了陷冰山,甚至解开了寒阴狱外层的封印,将大量浊气输送进去。” 他不需要再多说什么。 慕容冽也并非初入修真界,哪能不知道,浊气能够压制妖族的力量,妖族们在魔物面前会感到不适。 比人族修士更甚。 琅嬛那边为了让妖皇晚些挣脱封印,可谓是费尽了心思。 而且还不止这点。 “若是妖皇出了什么事,恐怕还能推到魔修头上,省得其余门派怪他们监管不力。” 慕容冽平静地道。 “师叔果然明白。” 流云仙尊微微一笑,“他们派去了新的值守弟子,通过法阵传过去的,年轻些的都不知道自己身在陷冰山,还以为看守的只是寻常妖族。” 慕容冽丝毫不奇怪。 而且飞火仙尊也不介意让玄仙宗的两位知道此事,反正他们也没有那个兴趣四处宣扬。 流云仙尊继续道:“不过江霓也没什么办法,他这掌教当得憋屈,有剑圣珠玉在前,人人都会难免将他们比一比。” 其实他也没什么错,不过是封印到期罢了。 然而一旦出岔子,外人只会说,若是剑圣尚在,此事绝不会发生。 殊不知剑圣并非阴灵根,即使他还在,也拦不住那封印崩毁。 只是他恐怕更期待和妖皇干一架罢了。 慕容冽视线一动,“他都已经晋入渡劫境,若是还在乎外人的眼光,那才真是永远无法超越剑圣。” 流云仙尊微微摇头,漫不经心地道:“他本就超越不了,剑圣的心性天资都远胜于他。” 慕容冽抬头,“想来两位师侄都对此深有体会。” 流云仙尊对面坐着的白衣男人冷冷开口,“师叔对这感觉怕是也不陌生。” 慕容冽嗤笑一声,“秦师侄这话有趣,我倒不知道我何时有了师兄。” 他们两人的态度都很平静,然而氛围莫名变得剑拔弩张。 流云仙尊眨了眨眼,“嗯,其实还好吧,师弟主要是比我小些,天资也差不了多少,虽说师弟的脾气确实很讨厌。” 对面正是落雁峰首座清霄仙尊,方才一直没有说话,直到慕容冽出言讽刺才开口。 此时他闻言也无动于衷,“师兄天资自然好过我,我尚且不至于没有这点自知之明。” 慕容冽站起身来,“你们师兄弟当真和睦,也是玄仙宗幸事。” 说罢径直化作一道寒光冲天而去。 剩下的两人依然坐在亭内。 流云仙尊重新拿起棋子,“师弟先前针对小师妹,就不允许人家师父抱怨几句?” 清霄仙尊头也不抬地落子,“我又有哪句话说错了?” 流云仙尊并不接话,只打量着棋局,倏地轻叹一声,“我后悔了,我当年怎么就没收小师妹当徒弟呢。” 清霄仙尊头也不抬,“再去问她。” “她肯定不乐意,不用提了,唔,师弟输了。” 流云仙尊向后仰靠,一手横搭着鹅颈栏杆,侧过头看着外面的峻秀湖石。 他英挺的眉目舒展开来,眼中竟是有几分期待,“我掐算到极为有趣的事要发生了。” 第57章 琅嬛修士们的到来, 意味着各方参与者齐聚,秘境即将开放。 那些琅嬛弟子进入殿中之后,也四散开来。 为首的几位身份贵重, 纷纷与别派长老招呼问候,后面那些年轻人没什么拘束, 直接去找熟人朋友了。 殿中喧闹无比, 交谈声起此彼伏。 因为许多人都在看那边,苏陆也光明正大地望过去,打量着那所谓的剑圣传人。 原著里女主在仙盟大比上见到了他,他境界高,并不参与比试, 好像是去当评委的, 因此二人也没有交集。 在女主已经和纪衡之有了关系之后, 她才私下里遇到了韩靓。 依然是发病撞破的老一套,但韩靓的表现比较惊人,在女主靠近过来时, 他直接落荒而逃。 后面因为周边出现了魔物,韩靓大抵是觉得不能把女主扔在那等死,这才回来。 “……” 此人极为寡言,并非是冷漠或是不屑于说话, 而是性子就沉闷木讷。 此时他站在人群中, 旁边的师姐师弟师妹们个个畅言欢笑。 唯有他面无表情, 若是别人前来问候, 他的反应除了点头还是点头。 苏陆若有所思地看着。 他也不是那种活似被欠了钱的棺材脸, 相对而言神情很平静, 就是寻常的不悲不喜。 因此即使别人说话他不搭腔, 也不太让人尴尬。 金丹境以上的进了秘境也只做护卫工作, 飞火仙尊的徒弟们除了沈家兄妹,全都是金丹境以上,这次恐怕是都要进去的。 ——琅嬛修士的名额也是四百,他们自然也要出更多高手。 韩靓倒是人如其名。 他一头黑发半束,头戴银冠,生得剑眉星目、挺鼻薄唇,极为俊美,气质却沉淀内敛,有一种矛盾的魅力。 身为琅嬛掌教的弟子,他也是一席烟青锦衣,玉带束腰,越发衬得肩宽腿长、身姿英武。 此时前面站着几个长辈,他稍稍低头行礼,发丝拢在耳后,露出两枚白玉圆珠,以金镶玉的细钩短链接着。 无论他有什么动作,两颗耳坠都纹丝不晃。 苏陆又看了几眼,觉得若是在自己尚未穿越的时候,街头偶遇了这位,说不定会感到惊艳万分。 甚至可能会去搭讪。 然而修士当中实在不缺高颜值的男男女女,她现在已经渐渐麻木了,纵然依旧会感慨,但没什么想要接近的心思。 更别提这还是个百分百会触发诅咒的危险角色。 想到这一点就恨不得和他保持三百丈距离。 忽然间,韩靓微微侧过头,向着人群中望了一眼。 苏陆听见一旁有两个年轻人倒吸一口冷气,“他在看我们吗?” 她却是不闪不避地,迎上了韩靓的目光。 果然,还不到两秒时间,后者已经主动将脑袋转了过去。 苏陆有点想笑,干脆又继续打量起别人。 飞火仙尊的徒弟个个都极有本事——甚至包括沈家兄妹在内,他俩的境界以年龄来说也称得上天才。 其他人更比他们强出许多。 譬如站在队伍最前面的,飞火仙尊的首徒,理论上的下任的琅嬛掌教。 此时玄仙宗的人已经走了过来。 虞锦书翩然行礼,向着琅嬛修士里为首的那位,口称风仙君。 然后立刻被人扶起来。 那人穿了一身石青色的月华锦裙,外罩雪白貂裘。 她生得曲眉丰颊,明眸皓齿,浓密乌发高挽,赤金步摇垂落串串流苏,明珠光泽熠熠。 然而气质和韩靓却是相似。 她容貌端丽大方,性子却仿佛也有些沉闷,与人交谈多是点头,偶尔微笑一下,几乎不曾开口说话。 苏陆转头,看到一个炼石堂熟人站在旁边,就直接问道:“那位是风湫?” 后者点点头,“是啊,那是飞火仙尊的大徒弟,如今已经化神境了,据说是下任的琅嬛掌教。” 韩靓依然闷葫芦似地站在原地。 风湫刚刚和虞锦书打完招呼,又与另外几人走近过来,她也不慌不忙地应对,只是仍然很少说话。 “你在看谁呢?” 背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苏陆一回头,发现段鸿居然又回来了,“你不是去那边和琅嬛的高手们尬聊了吗?” 段鸿挑起眉,“没什么可聊的,再说师妹还在那边。” 苏陆:“……” 可能在外人眼里段鸿和韩靓有点像,但她知道他们完全不是一个类型。 段鸿通常是懒得开口,然而若是和他关系好些,他的话并不算少。 原著里和女主好了之后,他也常常主动说话,然而韩靓却是相反。 即使是成为女主的对象之一,他仍然不开口,能点头摇头的绝不说一个字。 苏陆笑了一声。 段鸿越发迷惑,“?” 苏陆:“我刚刚在看琅嬛那些人,那位风仙君和韩仙君,是飞火仙尊的大徒弟二徒弟,但和他们的师父却是完全不同。” 飞火仙尊一看就是那种很会待人接物的。 这俩人虽然也是金玉其外,但从头到尾说的话加起来没超过五句。 段鸿默然,“正常,你看我师妹和师尊也不一样。” 苏陆:“……行吧。” “进入秘境护卫的总共一百多位,各自在不同的地方。” 段鸿迟疑着说道,“按着修为境界划分区域,并不依着门派……” 这几个大门派都派出了高手,然而若是没有巨变,他们在秘境里,就只守护指定区域。 那区域内的参与者未必会是本门修士。 段鸿微微皱眉,“我和师妹没能够分配到你所在之处……” 苏陆当然明白,“要是这种事能控制,我师兄们恨不得来和我打麻将呢。” 段鸿哑然,“……总之你小心些。” 苏陆点点头,“谢了。” 段鸿正要说话,忽的抬起头看向大殿中央。 一座漆黑的玉石高台拔地而起,四周出现了层层阶梯。 飞火仙尊已经伫立在台上,一身银白的阔袖华服,头戴白玉高冠。 他本就高挑瘦削,这打扮越发衬得气质肃然,威仪凛凛。 几位亲传弟子垂首立在台前阶上,其余的琅嬛修士齐齐俯身行礼。 飞火仙尊环视四周,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目光扫过之处,皆尽安静下来。 转瞬间,整个吵闹沸腾的大殿里,已经鸦雀无声。 数千人都静静站在原地,再没有谁随意走动,亦没有开口说话的。 苏陆歪头打量着。 不久前,他还是温和随性而暗藏机锋的样子。 此时的琅嬛掌教依然面带微笑,浑身气势却是悉数展开,仅仅站在那里,就充满了压迫感。 那并非真的让人呼吸困难、或是灵力运转不畅。 而是一种纯粹的精神上的压力。 因此,人们不是真的不想开口行动,而是一瞬间无法再那么做。 “此次大坤山秘境开启,承蒙仙盟同道推举,选址中州。” 他彬彬有礼地道:“诸位道友远来是客,我琅嬛招待简慢,还望见谅。” 虽然话这么说,此时也不会有人跳出来对此发表意见。 这一番场面话结束之后,殿内忽然泛起一片蒙蒙光雾。 所有参与者的面前,都出现了一枚薄薄的白色玉简,上面镌刻着奇特的金色咒文。 “此时秘境入口已经准备妥当,分组后即可进入。” 飞火仙尊继续道:“若是想离开秘境,百日之后可以使用玉简传出秘境……” 出来之后他们自然会提供地方休息,若是想回自己门派也并无不可,琅嬛这边并不负责管理参与者。 再说每个门派名额恒定,即使有人中途放弃,也可以再换人,这就是各家门派内部的事了。 这些事大家都知道,参与者们出发前,必然都被师长们讲解过其中细则,因此飞火仙尊也只是大致说说。 苏陆拿起自己面前的玉简,输入了一点灵力。 玉简上面的金纹骤亮,然后渐渐模糊,层层光波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 然后那纹路变成了几个字。 三百六十一。 “……准备走了。” 段鸿低声说道。 此时殿里已经腾起一道道光柱,每一次光芒闪烁,就有一个人消失在原地。 因为光柱闪烁速度极快,短短半分钟时间,已经有上百人离开了。 苏陆点点头。 之前师父师兄们都给她讲过流程,因为十六轮秘境每一回都差不多,区别也就是从哪里出发以及秘境里面的情形。 这些出入的规则却都是一样的。 传送是依着玉简上的编号,从一到两千依次进行,只是速度很快。 自己的编号比较靠前,显然也快到了。 苏陆向着周围的玄仙宗弟子挥挥手,还不等他们回应,已经感到四面八方传来一股拉力。 她顺从着被那股力量拽走,温暖的白光倾覆而来。 待到光芒散去,周围已然一片昏暗。 苏陆此时脚踏实地,猜测自己是进入了秘境内部。 四处毫无光源,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气息又潮湿,且并没有风。 她走了两步,踩着凹凸不平的石地,又摸到了冰冷粗糙的石块,猜测这是在洞穴里。 这附近温度并无变化,苏陆又放开神识感知了一下,没有察觉异常。 她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枚耳钉,上面镶着一颗小小的夜明珠。 苏陆将耳钉戴起来,温润的光芒散射开,照亮了坑坑洼洼的山壁。 她的夜视力并不算好,但也是相对同境界修士而言。 比起寻常人那自然是好了许多,但凡有一点光也是够用了。 她仰起头目测了一下,山洞大约两丈高,上方挂着笋状的尖石,大大小小高矮错落,两侧却有些狭窄,最多也只能容三人并肩行走。 石壁泛着灰黄,深浅色泽不一,摸起来嶙峋粗粝,地面和两侧皆有尖锐石块竖立,若是常人抹黑行走,或许一不小心就会划破腿脚。 苏陆在原地站了几秒钟,忽然感觉有些不对。 她趴在了地上,将脑袋贴紧了地面。 一阵阵震动由远及近。 霎时间,她立刻判断出,有许多魔物从三个不同的方向涌来。 …… 不过短短一盏茶的时间,殿内两千人已经消失了一大半,剩下的也飞速被传送离去。 其余参与护卫工作的各派高手们也在中间齐聚了。 此时人少了许多,且都是金丹境往上的高手。 飞火仙尊不再站在台上,而是走下来和他们挨个打招呼,尤其几位化神境。 “一别经年,祝首座风采依旧。” 此时的云来峰首座也离了那几个长生宫修士,闻言轻轻一笑,“劳烦仙尊记挂。” 他们一边往来客套,一边也迅速分配了任务,不过都是早早商量好的。 参与试炼者的分配编号与区域挂钩,本就考虑到修为境界。 譬如不能将筑基境的放到汇聚了高等魔物的地方。 飞火仙尊招呼自己的徒弟们,给他们一一分派,又简单交代了几句。 这些人年纪都不算小,大多数也都有经验,但依然有人尚且是第一次以护卫者的身份进入秘境。 他将二徒弟喊到身边,细细叮嘱了一番,韩靓认真听着,也不说话,只不断点头。 飞火仙尊拍拍他的肩膀,“你这边都是筑基境的年轻人,性子大约也跳脱些,玄仙宗那位的阴灵根也在其中。” 韩靓并不在意什么阴灵根阳灵根,但他知道师尊既然提起,必然是有些原因,不由抬眼。 飞火仙尊微微一笑,“她的灵根罕见,想来修炼方式也与常人不同,你也不用多想,寻常待之便是。” 韩靓:“……” 无论外界传言如何,剑圣与他相处时间不长,至少远逊于飞火仙尊,因此他其实也极为了解自己的师父。 他知道师父知道自己的性格,如果真的只需寻常对待,根本不需要特别提这么一句。 果然。 飞火仙尊向他传音了一句,“若是她遇到危险,你该做什么做什么,像其他人一样出手救助,但若是她有些异常举动,你只当没看见便是。” 第58章 苏陆已经不止一次听人说过, 秘境分配落点,会考虑到参与者境界高低。 毕竟筑基境和开光境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同样的环境,开光境是面对一场苦战, 多费些灵力就熬过去了,筑基境就是必死无疑。 所以原则上, 负责分配并不会将筑基境丢到秘境里最危险的地方。 而且筑基一重和筑基九重也是两回事。 每一层小境界都代表着差距。 更别提自己的名字上报时还是练气境九重。 所以这附近的魔物不会非常强, 至少是她能够应对、或是应对不了也能逃跑的。 毕竟,参与者先进入秘境,那些负责护卫工作的高手们,会比他们都晚一步。 内外时间是一比一百,这意味着外面晚了一分钟, 内里的人就要多熬一百分钟, 况且外面的人恐怕不止是晚一分钟。 她可能要自己坚持几个时辰了。 苏陆并没有急着离去。 她仍然趴在地上, 耳朵贴着粗糙的石块,顾不得头发面颊沾染灰尘泥土。 三个方向传来的震动连续不断,有轻有重, 混乱交错,沿着山石滚滚而来,又顺着耳柱骨传入颌间。 这是属于妖族血脉的能力。 因为觉醒时间尚浅,苏陆的经验不足, 还不太能判断具体的距离。 而且她都不确定这周围的魔物种类, 不同魔物的肢体腿脚数量也不同, 也很难分辨每一个方向究竟来了多少敌人。 又听了几秒钟, 她依稀觉得其中一个方向的动静有些不对。 苏陆再次放开神识。 筑基境修士神识范围有限, 很难轻轻松松笼罩方圆数十里, 但若是固定方向, 线形伸展, 长度就可以远得多。 这一次,她探出的神识捕捉到了灵力波动。 ——那个方向有人! 声音比起另外两边更为凌乱,是因为正在战斗。 那人本身在洞穴里起起落落,因为已经与魔物贴脸,所以也不需要隐藏行踪。 各种乱七八糟的响动,就是这人打飞的魔物,或者自己被魔物打飞,以及彼此追逐交手的声音。 苏陆再次趴在了地上。 她并没有收回神识,而是一边专注听着那个方向传来的声音,一边感受着灵力的波动。 神识感受灵力和灵气只是第一步。 对于高手而言,是什么人,说了什么话,有什么动作,神识范围内的一切都尽在掌控。 而且这和境界关系不大,修为境界决定灵力多少,更多影响的是神识范围大小。 对于神识范围内事物的感受和捕捉,则是需要熟练度的,就像法术需要反复练习一样,空有境界也无用。 苏陆默默地听着震动频率和轻重,同时维持着神识,渐渐地,脑子勾勒出了模糊的轮廓。 她已经能大致“看”到正在交手的双方。 一个人和几个魔物。 纵然只是几团色块,也比最初只感到灵力波动状态要好得多了。 震动频率也比以前少了许多,显然有些魔物被击溃了。 苏陆站起身来,一手掣出晚霜,寒芒暴涨,刀刃伸长了数倍,架住了身后袭来的攻击,然后向旁边跃出数米远。 四周顿时腾起阵阵寒意。 因为这段时间的耽搁,另外两波魔物已经先后抵达了——它们距离这边更近些,自然优先追逐她而来。 苏陆已经收回了神识,借着明珠散发出的光晕,看清了袭来的魔物。 前方一大团黑雾漂浮在空中,约么有三米直径,形状不断变化,雾中伸出了十数条干瘪的手臂。 那些手臂有长有短,皆瘦得宛如枯骨,只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肌皮,手指细长,末端是尖锐的爪子。 苏陆看了几眼,确定它好像真的没有其余器官。 下一秒,魔物卷着一阵凛风袭来。 它本身也能漂浮在空中,然而速度有限,此时却是伸出了几条最长的手臂,左右抓着两边的山壁,速度极快地贴近过来。 那些巨大的手爪每次都深深凿入石中,拔出时甚至带出碎屑。 ——刚刚自己听到的震动多半就是这个。 而且,这里不知是山洞还是地穴,道路曲折迂回,两侧石壁也忽宽忽窄。 若是宽处,这魔物也能直接过去,若是窄些地方,它指不定要强行挤过去。 苏陆眨眨眼,立刻向后退去。 此时不需要贴地感受震动,她都已能听到越来越多的摩擦震动声,可能都是类似的魔物在靠近。 而且距离足够近了。 这洞穴内四通八达,她已经仔细观察过,前后左右都有路径。 虽然不清楚哪边会是死路,但刚刚交手已经能试出几分强弱,她现在并不怎么害怕。 苏陆闪身退入一条最为狭窄的道路里,魔物速度比她稍快了一点,但仍没追上。 这里窄得仅容一人通过,且是比较瘦的人,那一大坨黑雾顿时卡在了缝隙处。 苏陆也得以确定它那些手臂应该都是实体。 在进入秘境之前,她已经被科普了不少种类的魔物,也知道有些魔物能够伪装或变化。 此时她大致能判断,面前的魔物应该就是名为十肢的,是低等魔物里比较难对付的一种。 很明显那些手臂并不止有十条,因为它会将杀死的人的肢体切割吞噬,从而长出一条两条新的胳膊。 苏陆捏了个剑诀,右手手腕一转,刀花挽绽之间,灵力灌注臂膀,以最快速度接连劈出数刀。 晚霜苍白的刀身上,骤然迸发出雪亮的白光,数道光刃迸发而出,裹着滚滚寒气冲向前。 那只十肢卡在狭窄的入口处,本就在试着往里挤。 要么是不知躲避,要么是躲避不及,硬生生吃了这几发攻击。 苏陆勉强控制了角度,尽量让几发光刃撞在同一位置,即使有些误差也差不了很多。 黑雾被连续冲撞切割,直接撕出了一个裂口,数条手臂从雾中坠落,尚未跌在地上就化为灰烬。 十肢似乎陷入了愤怒或是疯狂中,不退反进,其余的手臂反复抓挠着石壁,碎块簌簌坠落。 当它终于挤进来的时候,苏陆也扑了上去。 她捏在手中的剑诀酝酿完毕。 晚霜毫无花巧地向前刺出,被两只干瘪的手爪死死抓住。 紧接着,晚霜的刀刃上白光暴涨,化作千万点寒芒四向散射开来! 两只手爪瞬间灰飞烟灭。 连带着周围的手臂悉数被炸得千疮百孔! 苏陆已经松开了握刀的手,整个人蹂身而上,袖口处露出的手指业已化作利爪。 当晚霜坠地时,她已经把十肢身上的手臂撕碎了一大半。 在下一只十肢从缝隙里挤进来之前,苏陆解决了自己手边的魔物,黑雾全然溃散消失。 她捡起地上的晚霜,感受着体内的灵力消耗。 刚刚那剑诀也是新学的,尚且不太熟练。 这场短暂的战斗中,她只受了点轻伤,被抓了几下,浊气都残留在伤口表面,没什么大问题。 不过,这战斗的过程完全是在她计划之中—— 苏陆觉得自己也需要锻炼临场应变的能力。 她迅速解决了新来的魔物,然后直接躲过卡在缝隙里的第三只,从下方钻了出去。 外面宽敞许多,聚集了数只魔物,一团团黑雾飘动在空中,本就昏暗的环境越发黑沉阴森。 黑雾中更有无数张牙舞爪的手臂,有的撞击洞顶,有的抓挠两侧石壁,发出各种或沉闷或尖锐的声响,大块小块的碎石噼里啪啦地坠落下来。 苏陆甫一出现,它们都纷纷涌了过来。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冲了。 事实证明这个选择不太正确。 过了一刻钟,面前的魔物只少了一半,因为浊气影响伤口恢复速度,苏陆已经遍体鳞伤。 此时异变突生。 剩下的五只魔物骤然变得狂躁起来,不约而同地放弃了攻击目标,黑雾汹涌翻腾,手臂纷纷回缩。 然后最大的那只十肢飘在原地不动,其余的魔物相继向它撞了过去。 它们撞击时没发出任何声音,黑雾和黑雾融为一体,雾气不断鼓胀扭曲,越来越大,仿佛正在吞噬融合同类。 苏陆:“……” 苏陆已经跑了。 她最初就没有傻站着观看这一幕。 它们放弃攻击时,她就不管三七二十一迅速上药,同时拉远距离观察。 等到后面魔物们合体时,这周遭的气息已经变得极为令人不适,灵力周转都变得不畅。 这应当是浊气越发浓郁的表现。 这下她终于不管不顾地逃命了。 因为已经探知过周围的环境,苏陆自然不会慌不择路,她依然走的那条没有魔物的路线。 她直觉那个合体后的魔物不好对付,因此纵然体内灵力只残留十之二三,也顾不得保留实力了。 身后倏地传来一声怒吼。 洞穴轻微地震动起来。 那合体后的魔物暴涨了数倍,甚至黑雾中间出现了嘴巴,它身上数十条手臂齐出,抓着山壁飞速移动。 苏陆在前面狂奔,不需要回头看,都能听见山石碎裂滚落的声音。 晚霜归鞘后,她直接展开了身法,速度再次提升,如同一道黑烟般在地洞里飞掠。 这里的洞窟都以或宽或窄的通路相连,且形状各不相同,在内部游走如同迷宫,一不小心就会绕回原路。 苏陆倒也不介意回不回去的,反正这里极大,她一时半会也跑不出山洞范围,因此只想甩掉后面的魔物。 她的身形渐渐淡化,变成了一道模糊的黑影,没入了重重曲折的洞穴里。 所过之处留下了附带灵力的虚像。 后面追逐的魔物果然因此驻足。 因为体内灵力不多,那些虚像也很脆弱,几下就被打得粉碎。 而且这也会多少消耗一些灵力,因此她跑得更着急了。 同时心里还有些烦躁。 琅嬛这边给每个参与者分配区域,是早在大家抵达前就分配完了的,那时候她上报的还是练气境修为。 现在这境况,她在突破筑基之前,绝对是无法应对的,稍有差错都是万劫不复。 苏陆已经开始暗自怀疑,是不是飞火仙尊真的想要弄死她。 她一边想着一边也不曾减速,一连又穿过数个洞穴,偶尔停几秒,贴地听听周围的动静,躲避从其他方向赶来的魔物。 苏陆跑着跑着越发向下,深入到了幽邃的山窟底部。 因为灵力快要见底,身形速度也逐渐变慢,为了拖延时间,她只能见缝就钻。 此时前方又出现一道黑黝黝的窄缝,她想也不想,直接挤了进去。 后面的魔物一头撞在岩壁上,周边的洞窟都剧烈摇晃起来,上方的石块噼里啪啦坠落。 苏陆才躲过几块迎头砸来的巨石,脚下地面骤然碎裂,蛛网似的裂纹蔓延开。 “!” 因为御空之术,她当然可以浮空而立,不至于因此一同坠落下去。 不过—— 苏陆一边躲着头顶砸来的石块,一边看向脚下。 地面不断坍塌裂开,地下露出的并非坚岩厚土,却是浓雾弥漫的崖渊,石块如落雨般坠入雾中,很快消失不见。 一股极寒之气自下方升腾而起。 寒意拂面而过。 此时,魔物终于破壁凿墙而来,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啸,张牙舞爪地扑向了她。 苏陆咬着牙向下飞去。 魔物紧紧跟随,却在触及到那寒流时,硬生生止住了身形,愤怒地尖叫起来。 然而,无论它如何不满,速度都已经大大减缓,仿佛那不是寒气,而是会阻碍它行动的冰墙—— 苏陆却在刺骨的寒气里行动自如。 她也能感觉到冷,但体内灵力运转丝毫不受影响,因此称不上不适。 魔物终于停了下来。 苏陆和它隔着十数丈的距离遥遥对望。 此时她仅仅维持着御空之术,灵力消耗速度缓慢,却依然是损耗大于回复。 因为灵力快要见底,再坚持个几分钟,说不定她就要摔死了。 “……” 苏陆咬了咬牙,直接调转方向,奔向了寒渊底部。 孔琰早就说过,秘境里被分作了数百个区域,每一个区域的地貌是相似的。 “你若原先在草原上,忽然进了林子里,那就是从一个区去了另一个,所遇到的魔物也会变得不同。” 这寒渊显然也是另一个区域,且并没有丝毫让她不适,只能赌一赌了。 此时,苏陆已经置身于浓雾之中。 雾里寒冷无比,砭骨凉意如利刃,直直刺入皮肤,仿佛要冻结血流。 她感觉有什么落到了头发上,伸手摸了一把,指间竟然全是细碎的冰霜。 “草——” 苏陆只来得及骂了一个字,浑身灵力骤然散去,仿佛中了什么法术般,再也无法继续在空中飞行。 她直直摔了下去。 眼中世界天旋地覆,滚滚白雾翻腾如海,冰屑霜花如同飞絮般落下,拂过鼻尖脸颊,沾在发丝和衣衫上。 苏陆仍在自由落体状态,体内残存的一点灵力莫名其妙灰飞烟灭。 好了。 她就要摔死了。 这一瞬间,苏陆想了许多事,最终还是觉得既有了各种见识,终究算是没白穿越一趟。 沦落到这种下场也是自己本事不济。 反正就算不下来,在上面也多半会被吃掉,怪不得运道,只能怪自己不行,当然还有最初前行的方向选错了。 如果走另一边或许能多活几日。 或者干脆别来这个秘境。 但她早都知道风险,也是自愿做的决定,愿赌服输罢了。 这么一想,她心里的恐惧也全然消散了。 死了就死了吧。 苏陆淡定地闭上眼睛,准备好摔成肉酱—— 就算以修士的身体强度,这个高度多半也是寄了,就算勉强还有一口气,也是给下面的魔物当食物。 都无所谓了。 她完全放松下来。 ——扑通! 刺骨冷意再次蔓延而来。 苏陆猛地在水中睁开了眼睛,只见上方露出一片朦朦胧胧的光亮,在水流中显得模糊。 她的胳膊腿皆剧痛,心知估计摔断了不止一根骨头。 然而距离濒死还差得很远,甚至仍然有行动能力。 苏陆想了想,觉得还是再抢救一下。 作为蛇血的半妖,体温并不恒定,耗氧也少,就算是没有灵力了,一口气也可以憋很久,远远超出寻常人屏息的时间。 所以纵然摔到水中,且手脚半废,一时半会也不怕喘不过气。 苏陆稍稍打量了一下周边的环境。 水流寒冷刺骨,倒是颇为清澈干净,湖底沉淀着厚实的白色泥沙,沙土里散落着骸骨的碎片,还埋着一块一块巨大的晶石。 苏陆眨了眨眼,发现那些晶石里面仿佛有东西。 隔着一段距离看不太清楚,她体内恢复了一点灵力,干脆用了神识。 神识向着水底扫去,只一瞬间,苏陆眼神大变。 灵压! 极为微弱的灵压,就隐藏在那些晶石中,若非用神识探查绝对感觉不到! 那几道灵压各有不同,都非常奇怪且陌生。 ——修士和修士之间的灵压不同,然而同为人族,就算是人人不同,却还是大致有些相似之处的。 具体细节很难明说,但至少会让人感觉到,那是人族修士的灵压。 魔修的灵压也是如此,纵然魔修和魔修不一样,但使浊气修炼的人的灵压气息,也有些共性。 此时这几个却不同于往日,好像是一种全新的、自己从未接触过的灵压类型。 迟了一瞬,苏陆忽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在那些水底的晶石之内,有几个妖族正自愿或被迫安睡着。 第59章 苏陆在水里煎熬了一会儿, 终于游到了冰层缺口处。 她将那条没摔断的胳膊伸出去,手指硬生生凿穿了冰面。 然后猛地一使劲,整个身体如同跃鱼般窜出水中。 “……” 苏陆一只手撑起身体, 打量着四周。 她置身于一片极为辽阔的大湖上,水上漂浮着大块大块的冰面, 湖面上白雾弥漫, 寒意纵横。 因为只摔断了一条腿,此时仍然能站起来, 苏陆拖着断腿一瘸一拐地走在冰层上,准备先走远点。 这一片冰湖位于山崖之间,深度少说也有数丈, 她也不想再掉下去一次。 她走在冰面上, 穿过寒冷刺骨的雾气, 凉意拂过皮肤,仿佛血液都在渐渐凝结。 半晌,她终于抵达了湖边, 站在了冻雪的坚硬岩石上,眺望着云雾笼罩的冰湖,陷入了迷惑中。 灵力已经全然恢复了! 这个地方有问题。 苏陆不太确定是怎么回事,但这个恢复速度太快了, 远远快于过去的任何一次。 她虽然进入筑基境, 但体内的灵力存储上限也高了, 纵然恢复速度一同提升, 也不该这么快回满。 而且, 这环境也不对劲。 苏陆一边感到舒服自在, 一边又无端觉得压抑。 这两种感觉完全矛盾, 偏偏她就处在这种状态—— 此处灵气充沛, 她体内灵力运转流畅,如同上一回在镜鬼的迷雾里。 同时,她又能感觉到浊气的存在,因而极度的不适。 魔物身上散发的恶意,还有浊气本身的气息,都让她觉得难受,甚至有点喘不过气来。 ——所有的人族,除了魔修之外,无论是正道修士还是普通人,都对浊气有种先天的抵触。 就像人闻到臭味会本能觉得恶心,没有任何理由。 在之前那昏暗的山洞里,这种不适感尚浅,但自从摔进冰湖里又爬出来,这感觉就越来越重了。 苏陆坐在地上掰正错位的骨骼,又在手镯里翻找,取出一只精巧的长颈白瓷瓶,倒出了一粒淡金色的丹药。 这生骨丹圆润光滑,外面笼罩着淡淡的光雾,还散发着一阵略带苦涩气息的幽香。 苏陆服下丹药,那药物入口即化,化为一股股热流顺着咽喉而下,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间。 她立刻打坐运功,体内灵力充盈,轻轻松松就引导灵丹发挥药效。 很快,她又摸到了完整的骨节轮廓。 苏陆满腹疑惑地站起身,壮着胆子重新回到湖上,在冰块上几个纵跃,然后深吸口气,一头重新扎入水中。 她的水性平平,也没怎么练习避水诀,但修士借着灵力长时间闭气不是问题。 更何况她还是个在这方面有点优势的半妖。 湖水里面也冷得惊人,按说这样的温度早该冻成冰了,不知为何仍然是水—— 很快她就知道了。 苏陆游向湖底,越是接近那些晶石,水的温度就越高,虽然仍是寒意十足,比起湖面上却是暖和了许多。 她先从湖底捞回了晚霜,然后开始打量那些晶石。 第一块晶石是四四方方的长方体,斜插在湖底,有一半都没入泥沙里。 她停留在晶石正前方,透过那冰霜般剔透的晶体,看到里面闭目沉睡的妖族。 后者有着黑红的发丝,头顶伸出两道暗红的触须,两对透明的膜翅覆盖在身上,翅膀上弯曲着丝丝缕缕的黑纹。 这妖族身材瘦削,有四手双腿,皆摊开在身侧,骨节处生着长长的利刃。 而且只有腰胸脖颈脸面处是皮肤,其余的部位都覆盖着漆黑的甲壳。 晶石全然透明,却极为厚重,苏陆伸手推了一把,竟纹丝不动。 晶石里面泛着金色的流光,偶尔光芒亮起,丝丝金芒织成符文,短暂闪烁后又湮灭了。 苏陆游到另一个晶石面前。 这里面的妖族也双目紧闭,两手交叉放在胸口。 他的上身一丝|不挂,身材白皙纤细,肌理精瘦,银白的发丝如同流水般铺散开来。 腰部下方,则是一块巨大的圆盘,上面长满了柔软的白色触手,内短外长,都向内聚拢着,如同雏菊的花瓣。 这些触手都有成人手指粗细,且都像是被冻结了一般,一动不动地挺立着。 苏陆再次感受了一下,这位的灵压也很微弱,毫无起伏。 寻常修士睡觉也不会这么平稳,除非是被打晕或者力竭。 她又端详了片刻,再次伸手推了一把。 虽然没用灵力,却也使了自身全部的力气—— 晶石轻微晃动了一下。 地面的泥沙中,骤然腾起丝丝金光,在空中汇聚成锁链,另一端则没入了晶石里。 晶石内部也同时冒出金光。 道道纤细光丝交错穿插,组成了几个咒文,它们短暂闪烁了几下,又消失了。 苏陆终于确定了。 这些妖族出于某种原因,被封印在了这里。 虽然她对封印法术了解很少,但至少能辨别出几个咒文,那几个都是拿来封印东西的。 封印活物和死物的法术肯定不同,咒文组成也不同,但通常都会有些重合部分。 苏陆有些困惑地转了一圈,又看完另外几个晶石,里面封印的妖族形态也各有不同。 这些妖族之间的关系应当不是家人。 也不像是被一窝打尽封在这里。 因为十六轮秘境都是各派高手一起制造出来的,而且历史悠久,苏陆想想就脑补了各种可能性。 她在晶石旁边端详着金光凝成的锁链,感受到上面流淌传输的灵力。 流向哪里呢? 这里是不是有某种东西,譬如法阵,需要从他们体内提取力量? 苏陆在书里看过,修为差一些的妖族,变人只能变个囫囵,可能会留个耳朵尾巴,稍微认真一眼就知道是妖。 亦或是干脆半截躯体都是妖身。 略有些修为的妖族,都能化作完全的人形,即没有任何非人特征的面貌。 不过,一旦他们受伤,或是灵力消耗过多,就维持不住这种人形,会退回到半人半妖的状态。 在西荒与东海,妖族汇聚的地界,可以说绝大部分妖族,都是以上两种水平。 对比一下修士,就是锻体境和练气境的区别。 修士当中,锻体和练气境人数最多,妖族自然也是一样,大多数都实力平平。 此时,这些妖族都维持着半人半妖的形态,多半也是如此。 因为体内灵力不断被提取,也撑不住人形。 亦或是本来也变不出完全的人形。 他们的灵压实在微弱,苏陆只能这样去分析。 这些实力平庸的妖族,可能是某个修士的仇人,也可能是去村镇里吃人,总之就是被抓了。 然后放到这里成为提供灵力的工具。 至于这些灵力被提取去做什么—— 要维持一个偌大秘境的运转,本就需要许多法阵和许多灵石,秘境内外都有各种复合阵法。 或许这些妖族的存在就是供给法阵灵力的? ——这附近灵气充沛,妖族也是吸收灵气修炼的,还不像人族需要心法口诀指引。 或许是因为大多数妖族比人更亲近自然,因此在转化天地灵气方面也更擅长。 他们通常都能自行领悟其中关节。 众所周知妖族睡觉也能涨修为,就是因为他们会无意间吸纳灵气转化灵力。 因此,这些妖族就算在昏睡状态,也能够汲取周围的灵气。 然后通过那些锁链封印,他们体内转化出的灵力,又被输送到某处。 苏陆想明白答案,重新游回到岸上。 她的衣衫早都破破烂烂,此时干脆将湿透的布片扯掉,半裸着坐在水边,仰头打量四周。 四面尽是悬崖峭壁,山壁覆盖着皑皑白雪,伸出长短不一的冰棱,晶莹剔透,密密麻麻地簇拥在一处,远望如同怒放的冰花。 更粗壮的冰柱从崖壁上伸出,一道一道宛如桥梁,与崖壁上伸出的石块交错着,密密麻麻似织网。 在极为遥远的顶端,模模糊糊透出一点亮光。 而且,苏陆本来以为这片冰湖在山底,走了几步却发现并非如此。 这里其实也在半山腰处,与崖壁相连的凸出的巨石上,石块中央向下凹陷,才形成了水泊。 走到边缘低头看去,依然是冰柱石桥错落相交,层层叠叠蛛网般向下蔓延。 下方也是皑皑白雪,层层冻霜,朦胧雾气萦绕在崖壁间,又有寒流向上窜来。 仿佛下面还更冷。 苏陆伸着脑袋看了半天,决定暂时不回湖里了,才从手镯里拿了新衣服。 远方倏地响起一声尖啸。 风声袭至耳畔。 她猛地往旁边一闪。 原先所在之处,已经遍布黑泥,并有几根长长的黑刺,深深扎入地面坚硬的石块里。 苏陆本来都在怀疑这里是不是秘境了,这下顿时不再思考这个问题。 数道黑影从四面八方贴近,伴随着冽冽风声。 她拔出晚霜,刀光闪动间,挡掉了它们射来的一根根利刺。 黑刺落在地上,又迅速融化成一滩粘稠的泥水,一边腐蚀地面一边自行蒸发。 苏陆也看清了来袭的魔物。 在一团模糊的黑雾正中,藏着许多畸形的肉块,它们被粗壮的血管连接,乱七八糟拼凑在一起。 乍一看去,那些肉团组成的形状,竟有些像是人的脸。 人面瘤。 ——怪不得这附近浊气这么重! 原来是高等魔物! 苏陆暗自咬牙。 坏消息是,人面瘤绝对算是高等魔物,不仅高攻高防,智商也不算低。 好消息是,在高等魔物里面,它大约算是最弱的一类。 算了。 似乎也好不到哪去。 人面瘤的黑雾翻腾,瞬间膨胀了数倍,雾中又伸出一条条血淋淋的肉链,肉链末端紧缠着长长的黑刃。 它身上延出十数道肉链,宛如十数条狰狞的手臂,同时挥舞着黑刃,以狂风骤雨般的攻势袭来。 速度越来越快。 苏陆顿时难以支撑。 而且她心里清楚,双方交手不过几个回合,对方可能仍然在试探阶段。 高等魔物通常需要出动开光境高手,甚至金丹境才更为稳妥些—— 所以她不可能打赢。 虽然在这里灵力恢复得极快,但终究快不过消耗速度。 而且就算能持平,筑基境一重能放出的法术威力,也不足以解决这个东西。 苏陆脑海里才闪过这些念头,魔物的攻势再次加剧,黑刃接二连三劈落在刀尖。 右手虎口震裂,灌满灵力的胳膊都颤抖起来,晚霜脱手飞出,再次坠入湖中。 下一秒,她的双手骨骼齐齐扭曲变形,手骨撑开皮肤化作利爪,根根锐利似剃刀。 黑刃撞在指尖不断发出铿锵之声! 忽然间,魔物猛地后撤了一步。 它依然占着上风,毫无必要后退—— 苏陆注意到了旁边的湖水。 它似乎并不想靠近? 这样打下去迟早会输,还不如赌一把。 苏陆正准备跃入湖中,人面瘤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狂叫着冲至面前,十数条肉链齐齐挥舞。 数百根黑刃从它体内飞出,转瞬间射满了整个水畔,从地面到半空悉数覆盖。 苏陆被硬生生逼退数步。 然而这只是个开始。 人面瘤仿佛进入了某种被激怒状态,开始不管不顾地向她发射黑刃。 那些浊气凝聚的利刃,每根都以丈论计,密密麻麻,如同倾盆大雨落下。 而且这是高等魔物出手,黑刃飙射速度极快,绝非筑基境修士能够轻松躲避。 它还封死了去往湖边的方向,苏陆被逼得只能向另一边躲闪。 最终无奈直接跳下了山崖。 也没有办法。 留在上面多半会被射死。 苏陆一边向下坠落,一边踏空躲闪漆黑的落刃。 人面瘤从高空俯冲而来,狂暴的攻势不曾停止,十数条肉链挥舞甩动,山崖间连接的石桥被撞得断裂。 大块大块的巨岩砸落,山洞从上到下开始崩塌,空中腾起漫天雪粒,冰屑纷飞,如烟似雾。 苏陆疯狂向下逃窜,还得一边注意着上面袭来的攻击,许多次脑袋都撞到了石头上。 这山洞深不见底,她在自由落体和浮空状态间反复横跳,折腾了至少有一刻钟,下方的景象仍没怎么变过。 魔物倒是没能拉近距离,却也没被甩远。 苏陆不敢松懈,因为被追上就万劫不复,只能继续向下逃。 而且,下面的灵气好像更为浓郁了。 她体内的灵力迅速恢复,终于快过了消耗速度! 那一瞬间,快感如飞鸟出笼、如游鱼入水,灵气源源不断被吸入体内,化作灵力。 “……” 苏陆只觉得体内灵力充盈满溢,整个人都舒服得难以形容,虽然那种浊气的压抑憋屈仍然存在。 她的身影在空中一顿。 然后猛地化作一道灰暗的烟雾,挟着森森阴寒气息,径直向山崖底部飞去。 灵化! 若是有修士见到这一幕,一定能认出来,这便是比御剑御空更难掌握的灵化之术。 是以身体在血肉之躯和纯粹灵体间转化。 根据灵根属性不同,灵化状态也不同,有人是一团火光,有人是一道雷电,也有人是一片冰霜—— 苏陆其实不太清楚自己是什么样子。 灵化状态速度提升了数倍,快得不可思议,转瞬间下降了至少数千米—— 她躲避着上方坠落的黑刃,一转头钻进了旁边崖壁的冰窟里。 这里面极为狭窄,四壁都是层层凝结的冰霜,光滑似镜面。 路径曲折蜿蜒,洞顶和地面转角处,尖锐棱刺肆意伸展,冰柱内冻着骸骨的碎片。 若是有人坐滑梯似地直接向下滑,恐怕半路就会被那些冰刺扎成蜂窝。 苏陆仍然是灵化状态,自然无所畏惧,烟雾被分离后即刻凝聚,轻飘飘地继续向下飞。 又过了半刻钟,她终于从这地狱似的冰窟里钻出去。 苏陆落在了地上重新回复血肉之躯。 身上的破破烂烂已经没了,镯子却是没丢。 苏陆盯着手镯看了片刻,不由佩服慕容冽高瞻远瞩。 这手镯不知施加了什么法术,无论佩戴者如何变形都甩不掉,在灵化时也能与她融为一体。 不过,许多人的灵化都能保存衣物,状态结束后仍然衣冠整齐,她现在应该是火候还不到。 苏陆环顾四周,确定下面也是一座洞窟,地上覆盖着坚硬的冻雪,上方洞顶极高,乍看倒像是一条长长的回廊。 道路两侧皆是光洁剔透的冰层,内里冻结着数十个姿态各异的妖族。 他们全都是半人半妖的状态,周身隐隐有金光闪烁,仍然是那几个眼熟的咒文。 相比起之前湖底的妖族,这批人的状态更加惊悚。 他们并非安然沉睡,倒是仿佛被定格了时间,神态动作停止在被封印的那一瞬。 有人仰面后跌,有人展翅欲飞,有人伸手抓握,有人坐倒在地上,还有人指着前方,表情狰狞。 苏陆:“…………” 这里有一半的人都睁着眼睛,看着很令人不舒服。 而且她总觉得他们在看自己。 苏陆转了两圈,终于确定这是错觉,因为这些人好像是都死了。 她感受不到哪怕任何一点灵压。 奇怪。 如果他们死了,还能够继续提供灵力么? 冰层内蕴藏着极强的灵力,她展开神识感受了一下,但是绝对没有属于活物的灵压。 那这灵力就是为了保存尸体? 苏陆满头雾水地过去。 前面还有一个出口。 当她靠近时,滚滚寒意扑面而来。 那一瞬间,她周身的血液几乎都要被冻结。 很快,灵力运转间,那种诡异的寒意迅速被消除了。 苏陆从洞口里出去,发现前方居然是一座更大的洞窟,堪比一座巨大的广场,墙壁皆是冰面,穹顶高过百丈。 正中央是一座冰晶雕铸的高台,周围伸出一道道冰柱连接着墙壁,高台上面耸着一块方尖碑状的晶石。 有一个人被捆在晶石上,手脚皆被冰柱刺穿钉住,腰腹被冰晶锁链缠绕,如同即将被宰杀的祭品。 苏陆一路走过来,已经见过各种各样的妖族,看到这一幕时,也并不怎么惊讶,只是心里升起些些同情。 因为其他妖族都被放在晶石里沉睡,唯有这位被束缚的姿态,只看着就让人觉得痛苦。 那人背后还垂落着一对宽大丰满的羽翼,内侧的覆羽是明耀的赤红,外边的飞羽是璀璨的金黄,中间色泽渐变,如同日轮的光晕。 然而仔细观瞧,却发现这对翅膀非常黯淡,就仿佛整个被涂灰了一层,毫无光彩可言。 苏陆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前后的视觉感官过于矛盾,然而接下来无论怎么看,这对翅膀都蒙着灰霾,生机全无。 最初那刹那的惊艳仿佛只是错觉。 还有一排冰锥穿透翼骨,将巨大的双翅死死固定,上半截被钉在晶石上,垂落的下半截则被穿在了地面上。 第60章 北域。 至寒山主峰。 山巅寒风刺骨, 落雪飘飞,水晶宫前的广场上满目苍白,守卫们衣衫单薄, 却岿然不动。 宽阔华丽的殿堂内,此时安静得针落可闻。 颜韶抱着手臂倚靠在窗前, 似笑非笑地看着前面跪在地上的下属。 那人双膝跪地, 头颅深埋,屏声静气一动不动,安静地仿佛死掉了。 “买通琅嬛的修士,潜入大坤山秘境,将之与陷冰山相连, 又控制魔物引她坠入间门, 此事显然筹备已久。” 颜韶轻笑一声, “……师兄当真是煞费苦心。” 跪地的那人依然不敢动弹,“属下犯了大错。” 颜韶微微垂下视线。 他那双凛冽的冰蓝色眼眸里毫无笑意,视线轻轻从对方身上扫过。 跪地的人并未抬头, 论理说看不到上司的神情动作,此时却猛地颤抖了起来。 颜韶歪过头,“上回你提起那位阴灵根,说若得她相助, 妖皇封印可提前破除, 我是怎么说的来着?” 他的语调像是在自言自语, 仿佛并不需要任何人给出回答。 因此无论是跪地不起的, 还是垂首站在旁边的人, 都没敢作声。 “啊。” 颜韶叹息一声, “我想起来了, 我当时说, 再等等。” 他微笑着看向伏地战栗的下属,“师兄是不是觉得,我那句话的意思是,再等几个月,你就可以自作主张,把她引去陷冰山?” 跪地的人这才慢慢抬头。 他稍微挺起身子,苦笑道:“尊上,此次机会千载难逢,属下……买通的琅嬛修士,多半被浊气侵染,很难继续隐瞒,无法长留中州,我还需要在他们叛逃前动手。” 他们威逼利诱笼络来的正道修士,有相当一部分都是因为沾染浊气,愈演愈烈,最终不得已成为魔修。 有些人只是被魔修打伤,浊气深入经脉肺腑。 有些人却是因为修行进境困难,在接触浊气之后,竟能突破原先的境界,数十年乃至数百年的煎熬终于结束。 因此哪还管什么魔修不魔修,浊气的修行既然比灵气简单这许多,他们恨不得顷刻间飞来北域给魔尊当手下。 当然,能被十四星君们招募的正道修士,尤其这种情况的修士,通常也都是大门派里有头有脸的角色。 他们的天资悟性都远超常人。 更多接触浊气的修士,最终还是都或疯或傻或走火入魔,乃至变成魔物。 反正颜韶是很明白下属的意思。 被招募的那位琅嬛长老,显然是已经用了浊气修行,不可能再长留中州。 虽然剑圣的赫赫威名让飞火仙尊的声望不显,但江霓此人并不是个简单角色,琅嬛修士们也不可能不清楚。 沾染了浊气的人,不会再敢在飞火仙尊眼皮底下晃来晃去,只巴不得赶紧离开中州。 颜韶倏地抬起右手,掌心里出现了一枚青碧的玉简,他端详着玉简上时隐时现的咒文,脸上神情看不出喜怒。 玉简另一边就是苏陆所在之处。 若是人还在秘境里,他手中的玉简就不可能感应到她携带的玉简。 他转过头去。 祭星神教建派已久,他本是带艺投师,拜在前任教主座下,教主辈分高,彼时诸位长老大多是自己的师兄师姐。 此时跪在地上发抖的天机星,便是其中之一。 颜韶:“师兄这解释等同于没有,你只在说你为何急着动手,但无论早晚,我从未说过让你这么做,全都是你自作主张。” 他说话不紧不慢,语调也轻轻柔柔,听不出丝毫怒意,然而这句话说出来,跪在地上的男人已经闭了眼。 “师兄当年亦曾照拂于我,我就给你个面子,仅让两位师侄见到这一幕。” 颜韶悠悠地说道,抱起手臂向后一倚,很随意地靠在了窗前。 水晶窗幕之外,天穹黯淡,阴云密布,仿佛又是一场狂暴的风雪将至。 主殿的南侧紧邻峭壁,从此处看出去,至寒山的连绵峰峦满目苍白,祭星教的千万宫阙都隐没在雪中。 时不时有璀璨流光飞过,穿梭在落雪寒风之中,在白茫茫的世界里若隐若现。 颜韶眺望着这熟悉的景象,眼里仍然看不出情绪。 在他的身后,跪地的男人身形一僵,正要抬手说话,整个人倏然灰飞烟灭。 自始至终,颜韶都从未触碰过他。 “?” 另外两个人的内心已经无法用震撼来形容了。 从进门至此刻,他们都没感受到上司的灵压波动,然而一个相当于化神境级别的顶尖高手就这样被杀了! 他是怎么做到的?! 倒也不是震惊他能够杀了他—— 早年里祭星教主以雷霆手段统一魔门时,杀过的化神境也不止一个两个。 然而却没有哪位死得如此迅速,如此悄无声息! 无论是正道修士还是魔修,拥有化神境实力的人,若是道消身陨,其造成的动静,足够让人感到什么是天崩地裂,什么是山海倾覆。 ——眼下的场景,只能说明他的修为确实更上一层楼,他们恐怕是连仰望都望不到了。 天机星的身躯已化为黑雾,如同融雪般迅速蒸消,浓郁的浊气在雾里涌动,然后奔向了前方的人。 颜韶一动不动地站着,任由浊气没入体内。 他头也不回,抬起手猛地在空中一握,掌中已然多了一道虚影,正是死者不断挣扎的元神。 元神本该有身躯的尺寸,此时却缩到尺许长短,被他完全扼在手心里。 颜韶轻飘飘地说道,“师兄走好。” 手中不断惨叫的元神骤然崩碎,化作无数道飘飞的黑烟。 他攥起的修长五指慢慢松开,动作随性中透着几分优雅,仿佛只是捏碎了一只蝼蚁。 然后才看向另外两个等候已久的手下。 其实他们本是他喊来,因有事交待,谁知说着说着,天机星却发来消息,说那个阴灵根已经被引入陷冰山。 颜韶当即就让始作俑者来见自己。 他也没让之前两人退下,就当着他们的面将人宰掉了。 颜韶:“两位师侄有什么话说?” 无论辈分高低,十四星君都是祭星教门徒,纵然以前不是,后来也入门挂了名,因此他常常用门中关系称呼他们。 当然他是他们的上级,因此他可以随便乱喊,但他们不会真的只把他当做师叔师伯。 右侧一身织金华服的男人恭敬地道,“违令妄为者,本该由尊上处置,此举极为恰当,我和师兄自然无话可说,日后只当严加管教门中子弟——” 颜韶本想等他将场面话说完,谁知这人越说越多,如同背稿子一般停都不带停的。 颜韶打断道:“能不能说点有用的,巨门星大人?” 这称呼可了不得。 后者当即半跪下来,“属下知错。” 颜韶挑眉,“你又错了?” 巨门星微微垂首,“上回惊扰那位实属意外,属下绝非有意探查其身份。” 颜韶摇头,“就算你想知道她的身份,也并没什么错,我又没告诉你们,和我传声的就是她。” 巨门星:“……” 还能说什么。 他知道上司不喜欢听花言巧语,也不喜欢听解释。 上一回十四星君齐聚殿中,颜韶曾经拿着玉简和人闲聊,他们都听见了另一边的女声。 巨门星头一次见到苏陆时,只听她说了一句话,就能大致确定是同一个人。 当然,声音相仿的人也有许多。 但无论如何,如果颜韶不希望人们知道他与她认识,巨门星自然也会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不会特殊对待。 所以将她和其他人一同丢进了废弃的秘境,然后谨慎起见,他甩了一个幻身去找她,以防她真的出事。 后面苏陆险些被何蒿宰掉,却奇迹般反杀,藏在远处的观众也用不着出手了。 当他们第二次对话时,巨门星已经能确定,苏陆不知道颜韶的身份。 否则她不至于在自己面前如此紧张,还猜测自己是因为慕容冽的面子才向她道歉。 所以事情已然明了。 巨门星很清楚自己的上级什么人,颜韶若是愿意和某个人多说几句,只能因为是看她顺眼,而非是什么见鬼的阴灵根。 如果只看中了灵根,找个机会把人绑来北域就完事了。 他绝不会委屈自己,更不会和看不上的人多说一句话,无论这个人如何特殊如何重要。 颜韶瞥了他一眼,“师侄又开始琢磨我的心思了,整日里想这些有什么趣儿?” 巨门星顿时浑身冰冷,面上却只能苦笑:“大约是习惯,如今也改不了了。” 颜韶无聊地转过头,“要不你也来猜猜我在想什么,太阴星大人?” 左侧的银发男人垂首道:“那尊上能不能别这么喊我,我瘆得慌。” 颜韶耸肩,“你说对了我就答应你。” 太阴星默然片刻,“他策反的那几位都已经来了,我方才见了他们,他们诸事不知。” 他说的就是刚刚身死的天机星,先前笼络了一些琅嬛修士做内应,才得以完成这一系列计划。 在大坤山秘境深处做了一个间门,直通中州境内的陷冰山,还得瞒住仙盟的重重审查,且控制魔物将人驱赶到指定地点,引动法阵。 这事说来容易,但其中麻烦之处多了。 且绝非一两个人能在短期间完成的,其中消耗的人力财力必然巨大,还要卡着看守换班防御疏漏的间隙,只换来让一个筑基境靠近妖皇的封印之处。 颜韶意味不明地重复道:“诸事不知?” 太阴星垂首道:“是,他们知道自己在为神教做事,但每个人都只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却不知道整个计划。” 天机星不曾告诉他们关于阴灵根的事,这些人纵然互相通气,也未必能精确猜到他的计划。 他们可能会猜到祭星教这边想要破坏妖皇封印,但具体怎么做就不清楚了。 毕竟最终控制魔物行动的,还是天机星本人的灵幻身。 巨门星低声道:“他们正在外面候着。” 当然,是他负责教内的人事调动,尤其是安排这些外来的中途转行的修士,即使天机星再如何不乐意,也要先将这些人交到他手上。 所以外面那几位琅嬛修士其实是在等他出去。 颜韶自然不会见他们。 大多数魔修都没有资格见他,纵然是琅嬛那边的长老来了,也未必能例外。 “天机星不曾告诉他们整个计划,本就是不欲让人知晓。” 太阴星继续道:“尊上先前并未明确表示意思,他就费尽心思将那位送进了陷冰山,多半想要借此机会试探。” 正道修士也好,魔修也罢,能够攀登顶峰者,或许性格各异,却绝不会是醉心权势之人,他们根本不在乎。 颜韶也并不例外。 他成为新任教主是众望所归,但整个北域的一应事务,多是被放权给十四星君,他自己只裁决其中一部分事务。 更多事他连管都不管,任由下属们做决定,他还乐得清闲。 颜韶本来并非神教中人,是半途加入的不说,中间还潜修数百年,其实许多人都和他不熟。 见他这般行事风格,像是天机星这样的人物,自然有了别的盘算。 以颜韶的本事,任何人都不敢背叛他,也不敢违背他的意愿。 但此次他并没有直接发话,天机星在苏陆这件事上,并不算违逆上司,而是自作主张罢了。 “……他想试试尊上会不会对此也不在意,若是仍旧无所谓,他以后就会越发放纵。” 太阴星沉声道。 其实也不奇怪。 因为上一任教主在时,就成日里闭关修炼,几乎不太管事,教中大事都是长老们做决定,当然若是教主发话,他们肯定也不敢违抗。 只是教主很少发话罢了。 颜韶虽说统一了魔门的三宗六道,但那也只是他挑翻了各门各派,以绝对的力量迫使他们臣服。 他从未表现出想要认真管理北域的意思,对各种阴谋诡计更是兴趣不大。 然后天机星就这样翻车了。 别人或许会无法理解,但太阴星是完全明白的。 除了他和巨门星之外,别人都不知道,颜韶和那个阴灵根本来就认识。 颜韶听罢不置可否,转头看向了仍然跪在地上的巨门星,“师侄不妨也站起来猜猜?” 巨门星这才慢慢起身,腰间的玲珑环佩寂寂无声,“小师兄方才已经说了一个,属下可以补充第二个。” 颜韶却是侧过头去,“算了,我不想听了,你们出去吧,小师侄去一趟陷冰山,让那位孙长老停手。” 说完就将他们轰出去了。 巨门星和太阴星站在殿外面面相觑。 一旁的守卫们恭敬行礼,殿前的广场上风雪弥漫,还立着几道陌生的身影。 巨门星摇了摇头,这才调整状态,挂上完美无缺的微笑,走至那几个叛逃来的琅嬛修士面前。 统共四个人,如今入了北域,在祭星教的地盘上,他们早已褪去了琅嬛的衣装,悉数穿着常服。 一个元婴境一个金丹境两个开光境。 他一眼就能看出他们的修为。 为首的那位在琅嬛资历极深,还是嶷山一脉的长老,才有了提前接触秘境的资格。 他带着三个徒弟一起投了祭星教,原因自然是他们都接触了浊气,为了修为更进一步,突破关隘。 此时四人正在行礼,巨门星笑着伸手,“王师兄何必如此客气,以后你我一同共事,还需王师兄多多指点。” 王长老哪里敢当,连忙摇头,“君上——”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前方巍峨的水晶宫,“天机星大人仍在与尊上议事?” 巨门星微笑着摇头,“他擅自行事受罚了。” 王长老大惊失色。 哪怕并不清楚受了什么惩罚,但也知道对方说的应该就是自己办的事,“属下原本以为这是——” “此事并非尊上的意思。” 巨门星看了他一眼,“间门就是王师兄的手笔吧。” 其实魔门和正道修士并不好算辈分,他只是看在对方年纪的份上尊称一句师兄。 王长老心里也清楚,故此丝毫不敢侥幸,“秘境内的间门是属下布置的。” 他解释说,琅嬛内部亦有分工,负责值守陷冰山的与他们乃是两批人。 陷冰山那边还有一位孙长老,对应阵是她布置的,她和她的几个弟子都被天机星策反了,因为他们都在山里,不太和外面接触,反倒不怕暴露,因此还没走。 王长老接着说了一串人名。 旁边的太阴星眼神微动,问他们的修为境界,王长老一一作答,又说孙长老几年前才突破了元婴境。 “这些人都负责守卫陷冰山?” “是,而且他们守卫山底,距离寒阴狱并不远。” “既然陷冰山已经换了一批人值守,他们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吧?” 王长老轻轻点头,“多数人不知道,此乃掌教……此乃飞火仙尊命令。” 巨门星当然不在意那点口误,“他怎么保证他们没人知道?” “一来没人敢接近封印,寒阴狱的阴气极重,二来,飞火仙尊亲手设下了迷精密咒,凡是密咒范围内的人,都不会认为那是妖皇。” 至于王长老本人怎么知道的,那当然是飞火仙尊直接告诉他们的,也就是那些年轻弟子不清楚罢了。 巨门星微笑起来,“王师兄和几位师侄远道而来,不妨先去休息吧。” 他一边说一边招呼手下带他们离开,看着这群人的背影消失在落雪中,脸上的神情才变得微妙起来。 巨门星看向旁边的师兄,“妖皇的封印要撑不住了。” 太阴星微微颔首,“飞火仙尊撤去了寒阴狱外围的禁制,还特意放松了管辖。” “孙长老和徒弟们一直守在山里,却能被浊气侵染,咱们放了多少魔物过去,你我心里都有数。” 孙长老几年前才突破元婴境,这种人往往不会主动接触浊气,更大概率是不小心染上的。 所处的环境里,必然浊气浓郁,有极多的高等魔物,才能让一个元婴境高手陷落。 旁人不知道,魔修们自然清楚,陷冰山原本应该有多少魔物,毕竟那都是他们操控的。 “他们迫不得已使了浊气,压制妖皇的力量。” 琅嬛掌教怕是下了命令,主动往陷冰山里倾泻浊气。 ——正道修士不能控制魔物,将魔物放入某个地方还是做得到的。 秘境里那些魔物就都在他们掌控之下。 “封印还残存几分力量,妖皇仍然还会受到浊气影响,此举对于正道修士而言,虽是荒谬,倒也有用。” 当然只是拖延罢了。 “那我就要动身去一趟中州了。” 巨门星也明白方才颜韶说那句话的意思了。 天机星的计划里,孙长老肯定是后手,否则无法保证苏陆进了陷冰山就能去接触封印。 此事是由天机星一手安排计划,不曾告知旁人,所以巨门星本来不清楚孙长老是谁,问了王长老才明白。 但颜韶杀了天机星,恐怕顺便将其记忆悉数看了个遍。 自己能想到的事,他肯定都想到了。 “天机星所作所为,飞火仙尊怕是已经悉数知晓,但他或许不想再管这烂摊子,也就听之任之。” 太阴星沉吟道,“迷精密咒乃是琅嬛秘法之一,可以轻易控制心智思想,最为精妙之处,便是它不会让人察觉异常。” “师姐也说过这法术,它并非植入某种念头,而是能引人思绪,让人自行找补缘由,以达成施术者想要的目的,对吧?” “不错,而且施咒者可以控制——影响什么人,不影响什么人。” “换句话说,若是认定妖皇在那里的人,就不会被影响,若是自己没有答案,那就会被控制。” “嗯,飞火仙尊多半还希望我们的人进去折腾一番,若是让这样的人忘记自己身在何处可不行。” 两人又对视一眼。 巨门星感叹道:“其实江霓没必要多此一举,即使没有这法术,那些年纪小的琅嬛修士未必能想到自己身在何方。” 冰山? 阴属性相关的封印? 符合这两点的地方多了去了。 而且中原境内被封印的妖族也很多,但凡是火木属性的,都得找些极寒极阴之处,这本是常识。 被封印的原因也是五花八门,但最常见的便是要经常取血取骨,让他们活着方可以再生,尤其是那些血脉特殊的妖族,若是杀了未必能找到第二个。 或是拿来为法阵提供灵力的也不在少数。 这些事算不上遍地都是,却也不是特别罕见,稍微有些阅历的修士都能知道。 琅嬛派去陷冰山的也不可能是初出茅庐的小孩,少说也得是开光境乃至金丹境,毕竟那里的人面瘤都满地跑了。 “由此可见,施展这种等级的禁咒,对飞火仙尊来说……极为简单。” 若是弹指间能完成的,他也就是加上一道保险罢了。 “所以她大抵是不知道的?” “天机星又没告诉她。” 两人沉默一瞬。 “倘若只以为自己是误入,将他当成寻常的妖族,倒是可能会生出恻隐之心?” 巨门星思索片刻,“……难说,此人并非全然的纯善之辈,未必会不顾一切去救人,除非只是顺手为之,但以她的修为,冒然去动那个封印,恐怕还是会受伤的。” “飞火仙尊大约也能料到这些,反正他只需要对一切视而不见罢了。” 无论成与不成,他都不需要付出什么。 太阴星冷哼一声,“怪不得当年师尊曾说让我们小心此人,世人眼中只看得见剑圣,殊不知就算他比不过他的师兄,也绝非寻常角色。” “罢了,还不如反过来想想,剑圣的师弟,又能是什么简单人物?” “所以。” 太阴星看了他一眼,“你方才在尊上面前,那所谓的第二条,是指的什么?” 巨门星默然片刻,“…………尊上并不希望那个阴灵根与妖皇见面。” 他其实大概能想到天机星的心思。 颜韶并不是一个掌控欲极强的人,给出命令后,他也只会注重结果,甚至有些人将事情搞砸了也没关系。 但那本质上是因为他不在意。 如果这回,他不认识苏陆,那天机星自作主张安排这个计划,颜韶多半也不当回事。 可惜,某些人时运不济。 巨门星心知肚明,十四星君当中,太阴星知道苏陆和尊上认识,太阴星也见过她一面,可能对其身份也明白几分。 但唯有自己,见过她使用妖族血脉力量的样子。 半妖被称作半妖而非半人,正是因为他们血脉觉醒之后,终究会变得更像是妖族。 若是那些一辈子都以为自己是人的半妖,确实和人没什么区别。 但一个已然能使用妖族血脉力量的半妖? 这种半妖只会越来越像妖族。 颜韶显然不止希望她解除封印,大概也希望她加入祭星教,或者说至少拉入己方阵营。 然而,如今她和颜韶的交情尚且不深,天机星就急急忙忙将她弄进了陷冰山。 “……当年妖皇尚未被封印时,其余的妖王及一众大妖,多数都对妖皇崇拜至极,如痴如狂,奉若神明。” 现在,把一个快变成妖族的人送到妖皇面前? 认真的? 作者有话说: 翻了一下评论,昨天有宝贝问六六为什么没遇到值守的人,那肯定是因为人在路上,我还没写到,还有不少情节都没写到……我没法把所有剧情都塞在一章里,所以别急_(:з」∠)_ 第61章 苏陆开始庆幸自己带了不少衣服。 才进入秘境几个时辰, 她就被迫换了数次装扮,甚至接下来可能还会有这种遭遇。 虽然比起丢掉性命来说这些都不算什么。 她整了整衣襟,抬头打量着面前的红发鸟妖。 其他的妖族都是被封在晶石里面, 这人居然被束缚在外,倒是有些不同。 他背后那座方尖碑状的晶石上, 还贴满了长长短短的符咒, 符纸色彩斑斓,赤橙黄绿皆有,上面印着白光闪烁的咒文。 苏陆没感觉到任何灵压,觉得这人多半也是死了。 大坤山秘境的入口藏在琅嬛的地盘,在秘境彻底开启时, 琅嬛修士想要进来应该不是难事。 ——自己不会是误闯了什么琅嬛藏匿妖族尸体的禁地吧? 许多炼器材料都是取自妖族的身体, 其中确实有一些极难保存的, 需要放在特殊的法阵或容器中。 据说那些昂贵的购买价格内都包含着这一部分,显然存储是个问题。 所以,说不定琅嬛的人在秘境内发现了这一处极寒的冰山, 宛如一个天然冰窖,就将之当成了储藏室? 当然也有些妖族种族特殊,需要让他们活着方能不断取血挖骨。 但自己看到的这些妖族,尤其是眼前这个, 一点灵压都没有, 真的还活着吗? 因为忌惮那些奇奇怪怪的封印, 苏陆也不敢靠得太近, 看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端倪。 而且还有一个问题。 大坤山秘境内, 散布着二百位金丹境以上的高手, 负责救援帮助那些境界较低的试炼者, 每一个区域都至少有一个高手。 论理说, 如果筑基境试炼者遇到高等魔物,这个高手就应该出手相助了。 就算没能第一时间发现——她和那个人面瘤也缠斗了一阵,早该有人过来了。 或者说,这片冰山洞窟并非是试炼者应该进入的地方,所以没有高手在附近护卫? 苏陆长叹一声。 她现在都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被灭口了。 若是琅嬛的人当真建了这么一个停尸房,应当也是不准备向外界透露的。 但是,这些都是妖族而非人族,即使事情暴露出去,好像也不算什么丑闻。 在中原九州为非作歹的妖族多了,很多都是修为浅薄还吃人的,这种妖族可能连完整的人身都修不出来。 虽然说修士遇到他们基本上都是直接杀了,但也难保琅嬛这边想要什么材料,需要保存尸体的? 苏陆怀疑地看向前方的鸟妖。 后者垂着脑袋,面容掩盖在凌乱鬈发之下,一时看不清楚。 他的发丝是很深的红色,浓密微卷,发梢倒是泛着金红,看着很暖和的样子。 苏陆不敢凑得太近,怕有什么陷阱法阵,就只远远打量一眼。 这里大多数人还是蓄发,像是这样的半长不短的头发倒是不多见。 苏陆忽然感觉到了灵压。 她猛地回过头。 灵压仿佛是从前面那个山洞传来的,那里冰封了数十个形态各异的妖族,似乎也是进入这里的唯一路径。 “……我……不明白……” 然后她已经听到了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苏陆迅速使用了敛息之术,然后开始寻找躲藏的地方。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 这座山洞中央就是捆绑鸟妖的高台,形似一座倒置的尖塔,下方倒是可以暂藏,但若是来人仔细搜查,肯定没有死角。 苏陆咬着牙跳到地面,躲到了台下的阴影里,暗自祈祷他们就是来巡视一下。 此时,两道身影已经出现在入口处。 “好冷啊。” 他们并没有向前走,而是谨慎地停在了原地,打量着满目苍白而寒气四溢的洞窟,眼神都有些畏惧。 其中的男修士打了个寒颤,“真的好冷,我受不了了,同样是单火灵根,怎么你就一点事没有。” “谁说我不冷?” 旁边的女修士板着脸道,“我是因为太冷了不想说话。” 男修士叹气,“为什么火灵根就要被分派这种任务啊,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你不是为了灵石才来的?好像谁逼你一样。” 女修士皱眉道,“那几个人面瘤都是我解决的,你从头到尾除了说废话就没干别的。” 男修士叹了口气,“不行,这里太让人难受了,我感觉灵力都要运转不动了,咱们确认没事就走吧。” 女修士望天,“本来就没事,不是你非要下来看看吗?” “可是人面瘤不该出现在那边啊,除非是被什么东西引过去了,而且我挺好奇的,来了好几天了,还从未下来看过。” 男修士挠头道,“我总觉得能感到谁的灵压,但我已经用神识搜了几十遍了,每次都是这令人作呕的阴属性灵力的气息——” “没办法,这里妖族大多数都是火木属性,阴封印最适合。” 女修士摇摇头,“快走吧。莫要忘了它们还会重生,待会儿再来就交给你解决了。” 男修士倒吸一口冷气,“不要,这地方全都是人面瘤,好恶心,我看着它们都难受。” “嗯?就好像我很喜欢它们一样,你到底走不走?” “等等,我再看一眼。” 男修士伸手指了一下,“那个长翅膀的,就是上回师叔说的那个?那是什么鸟妖?你认得出来么?” “师尊之前不是都说过了吗,这里的妖族血脉都极为特殊,皆是万中无一的怪妖。” 女修士看了两眼,“既然是怪妖,当然认不出来,他们本来就是独一无二的,并没有同族。”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了,从头到尾都没踏入山洞内。 待到他们完全离开,说话声音半点都听不见了,苏陆轻手轻脚跳回台上,贴在地上听了半晌,方才直起身。 她没敢探头去看两人的背影装束,但只听对话,也能发现几件事。 首先,能解决人面瘤,还是一群,并且看上去也没什么损耗伤势,这大概率已经是金丹境了。 这样的高手却依然觉得很冷。 自己却没有这种感觉。 那想来让他们不舒服的,就是这充沛的阴属性灵力,而非是温度。 其次,他们的神识不足以发现自己。 很可能也是因为自己和这些阴属性灵力融为一体了。 这地方的灵力波动本就诡异,亦或是因为法阵太多,所以难以分辨。 最后。 这里有不止一个高等魔物,而且过不了多久就要复生。 苏陆决定先跑为敬。 否则继续待下去,要么是死在魔物手下,要么是再把那两人引来而被灭口。 当然,他们也可能不会杀了她。 但以双方实力差距,他们若是想这么做易如反掌,她自然不敢去赌。 而且他们还提到了阴封印。 苏陆曾经费尽心思寻找阴灵力相关的书籍,自然也知道这个概念。 她曾在书上看过,阴灵根在封印方面颇具优势。 后来经过亲身体会,知道了阴属灵力能够消解其他属性的灵力,也明白了书中的意思。 不过,封印相关的法术,需要多年才能入门,而且对于低境界修士来说,只能在制服敌人之后才可以尝试。 苏陆一直处在需要提升战斗力的状态。 纵然在书上看到这些,她也只想着以后再说,目前学这种东西不如去多练几个法术剑诀。 但她至少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阴封印是一种统称,泛指所有与阴属灵力相关的封印,因为阴灵根少得可怜,所以这些封印通常都是通过属性转化来达成的。 最出名的阴封印就是镇压妖皇的九阴大敕会秘咒印。 不过整个陷冰山守卫森严,寒阴狱从内到外都是重重封印,寻常人连靠近陷冰山都做不到,更别说进去了。 苏陆完全没往那方面想。 阴封印有很多种类,那俩人还说这里都是火木属性的妖族,且是个低温冰山环境,这一切就说得过去了。 但是都和她没关系。 这里百分之九十九是琅嬛窝藏妖族的秘密据点—— 她不能继续在这里乱逛了。 苏陆急急忙忙跑出了山洞,回到外面那冰封着数十个妖族的地方,准备试着原路折返。 她再次灵化为烟雾,在狭窄曲折的冰洞里左转右绕,然而尚未从山体里钻出去,前方倏地传来一阵兴奋的嘶吼。 前面转角处的山石陡然坍塌,冰棱噼里啪啦地折断,落雪簌簌而下。 一团黑雾猛然浮现出来,发出一阵阵怪笑似的声音。 它那张肉块组成的人脸扭动着,形成了一个极为丑陋的微笑。 苏陆毫不犹豫转身就跑。 这魔物的体积比上一个小了数倍,也更为敏捷迅速,双方原本距离也不远,因此这回的大逃杀尤为惊心动魄。 细细密密的黑刃从背后射来,洞穴内的冰晶石柱相继爆裂,浊气汇聚的污泥腐蚀着地面,留下一个个骇人的坑洞。 苏陆仍在灵化雾气状态,如同一阵风般穿梭流窜,背后袭来的攻击悉数落空。 人面瘤倏然发出了怪异的怒吼,周身黑雾翻腾,卷起一阵浑浊的气浪,径直刮向了前方。 这速度比黑刃快了数倍,且完全充盈了狭窄的洞穴,根本无法躲避。 苏陆只觉得脑袋一晕,反胃感直冲咽喉,再也无法维持灵化,重新退回血肉之躯,接着腿上一阵剧痛。 那撕裂般的痛楚不断蔓延,仿佛还有什么东西拧动着钻入体内。 她昏昏沉沉地从冰坡滑下去,摔在了熟悉的山洞里。 一睁眼又是那两排被封在冰晶里的妖族,依然是原来的姿态,仿佛庙里的罗汉塑像,或茫然或狰狞地看着她。 好吧。 他们应该并没有真的看着她,只是一种错觉。 苏陆艰难地爬起来,手指变成利爪,直接挖开大腿上的伤口,从内里取出一块不断蠕动的黑泥。 她手中凝聚灵力,黑泥被碾碎,向四周爆裂开来。 苏陆咬牙切齿地咒骂了两句,又怕那两个修士回来,这地方完全无处躲藏,干脆重新向这长廊似的洞穴内部走去,回到了最深处的山洞里。 她再次看到了那个身材完美的红发鸟妖的尸体。 兜兜转转又回来了。 苏陆躲到高台下方盘膝运功。 算了,这和她最初幻想的秘境之旅也差不多,无非就是打架逃跑,然后在这过程中领悟。 现在她进入秘境没多久,已经学会了灵化,也算是可喜可贺。 苏陆苦中作乐地想着。 那块黑泥挖出来,体内残留的浊气也不多,但她的腿仍然疼得厉害,疼到完全影响了战斗。 高等魔物自有厉害之处,她现在只庆幸那东西没追过来,多半还是这两个洞穴内有某种禁制,阻止了它们。 苏陆静下心来运功,同时展开内视之术,果不其然,足太阴断裂。 修复经脉的过程向来漫长艰难,她已经有过经验,偏偏这次又是被高等魔物打伤,越发麻烦了。 一个大周天循环过后,她仍然还有一处尚未续接上,且毫无头绪,不由有些焦虑。 “……隐白,漏谷。” 头顶忽然传来一道低沉悦耳的男声。 那声音里似乎蕴藏着某种魔力,让人内心里无法产生分毫的怀疑和动摇。 苏陆本就处在入定状态,神智有些恍惚,几乎是下意识就照做了。 灵力在两处穴位汇聚,腿上的伤口又是一阵剧痛,接着溅射出一缕黑血。 经脉重新续接起来。 苏陆惊恐地睁开眼睛。 怎么回事?! 她的神识再次扩散出去,再一次确定这里根本没有别人—— 尸体在说话? 苏陆匆匆扯出一件外衫裹在身上,直接踏空冲上去,飞到了被捆在方尖碑上的红发鸟妖面前。 “你是活着的?” 她震惊地说道,“刚刚是你在说话吧?” 红发鸟妖如同祭品般被束缚着,也不知道能不能抬头,亦或是不能动弹,因此仍然垂着脑袋。 而且并没有回答。 刚才那一声提醒—— 他居然能感应到她体内灵力运转,还能出声指点她疗伤? 不过又想起那两个修士说这里都是怪妖,这些妖族和寻常飞禽走兽修炼成的妖不一样,他们天生就有些神异。 苏陆有些忌惮,没敢靠得太近,隔着一段距离打量他。 她尚未落地,两人的脚几乎齐平,她却仍然只堪堪高过对方的胸口。 不过既然是半人半妖的形态,超出常人体型范围也不奇怪,而且那对翅膀都大得能塞满寻常房间了。 虽然他被凌乱的深红发丝遮掩着面容,还闭着眼睛,也能看出相貌极为英俊。 他的眉骨略高,鼻梁更是挺立如刀塑,脸廓的线条明晰锐利,棱角分明,美得充满侵略性。 若是那双眼睛能够睁开,必然更为惊艳。 妖族的双手被钉在头顶,胳膊在两侧弯曲着,肩背拉出漂亮的曲线,手臂修长强健,肌肉鼓胀。 他赤|裸的胸膛强壮宽阔,腰腹块垒分明,向下皆是冰晶凝结的锁链。 那些链条一圈一圈紧紧缠绕,将大腿都遮得严严实实,只有膝盖以下露在外面。 这人的躯体十分完美,每道线条都蕴藏着力量,仿佛经过千锤百炼而塑成,每寸肌肤又都光洁无瑕,如同新雪般白得发亮。 他那被冰锥钉穿的手脚皆是利爪,筋骨狰狞,锋利如刀,充满了掠食者的冷酷凶残。 苏陆观察了几秒钟。 好的。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鸟,但肯定是食肉动物。 筑基境修士能辟谷,稍有修为的妖族也不会饿死,但就像人一样,不饿不代表不会馋。 苏陆:“谢谢这位前辈的指点,我就不打扰您了。” 她认真鞠了一躬表示感谢,然后转身向外走,同时从手镯里掏出一个精致的花梨木食盒。 因为准备行李时自己尚未筑基,对于没辟谷的人来说,还是要带一些吃食进入秘境。 苏陆一边走一边打开盒子,顿时香气四溢。 最上面那层是一大盘红煨肉,肉皮晶莹透亮,肉块红如琥珀,食盒里有小型法阵,得以维持温度和肉质。 她刚刚拿起勺子,听见背后传来一声低低的咒骂。 “……给我吃点。” 第62章 苏陆再次听见了那一道低沉磁性的嗓音, 仿佛还压抑着些许怒意。 她险些没忍住直接笑出声来。 既然能指点自己运功,这妖族也不可能太弱,必然是有本事也有眼力的。 所以能被几块肉吸引多半还是馋了。 苏陆再次放出神识, 只聚在面前的人身上。 这一次,她依然没有感受到任何灵压。 唯有那座方尖碑内蕴藏着极为丰沛的灵力。 那种灵力非常熟悉亲切, 当其被神识捕捉时, 又让她觉得很舒服自在。 唯有同种属性的灵力,才会让人有这种感觉。 当然,苏陆早就知道这山洞内外都充盈着阴属性灵力,因此那两个修士才会觉得不舒服。 难道面前的鸟妖也修炼的阴属性灵力,那些灵力是从他体内提炼出来的? 苏陆转身提着食盒走过去, “前辈是否不能随意说话?还是仅仅不想理我?” 其实无论是哪种她都能接受, 人家也没义务对自己有问必答。 苏陆将盒子放在脚边, 一只手拿起最上层的托盘,另一只手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 肉块油香满溢, 带着些许甘醇酒气,颤颤巍巍吹弹可破。 苏陆踏空走了两步,才与鸟妖位置齐平,“所以我是不是只能喂你了?” 红发鸟妖依然垂着脑袋, 两只手也被高高钉在头顶, 闻言有些沉闷地哼了一声, 似乎有些不爽。 苏陆:“放心, 我还没用过呢。” 鸟妖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稍抬起头, 却仍然不曾睁眼, “用什么?” 苏陆一愣, “我说这筷子我没用过,还是新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将肉块夹递到对方嘴边。 他们已经近在咫尺。 鸟妖低垂着头,深红的鬈发散落在脸侧,苏陆抬手喂他,几缕发丝从腕上拂过,竟然带起一阵阵烈火燎烧的热意。 原先两人离得稍远,她丝毫不曾察觉。 在这冰天雪地极寒极阴的洞窟里,他身上竟散发着骇人的热气,如同一座滚烫的熔炉。 她的手停在妖族的脸侧,差一点就肌肤相触,那热意滚滚烧灼,感觉五指仿佛悬于烈焰之上。 鸟妖依然闭着眼,却如同看到了手和筷子的位置,直接张嘴精准地吃掉了那块肉。 他沉默片刻,仿佛觉得这事极为讽刺,“你的脑子是不是进水了?” 鸟妖声音低沉,又隐隐有些不耐烦,“别说是碗筷,当年从别人口中夺食都不知多少回了。” 苏陆一愣,“也对,你是鸟妖嘛,你们好像自打从蛋里出生,就是从爹娘嘴里接食,从兄弟姐妹嘴里抢食。” 红发鸟妖又哼了一声,“怎么,难道蛇妖就不和别人抢了?” 苏陆:“!” 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她感觉自己头顶仿佛具现出一排问号。 这人可是连眼睛都没睁过! 苏陆瞪了他几秒钟,“哼,谁说的,我们打从破壳就开始自己找吃的,爹娘只将蛋扔在那里就走了,谁像你们还要经历嗷嗷待哺的幼崽期。” “行行行,你很厉害。” 红发鸟妖微微抬头,“再给我吃点,别磨磨叽叽的,直接把盘子拿过来。” 苏陆:“…………” 她本来还觉得这样是不是不太好,现在看来人家根本不在意。 也是。 妖族在这方面和人族自然不同。 苏陆干脆放下筷子,将整个瓷盘凑到他的嘴边,“你都没睁眼看我,就知道我的原身么?” 鸟妖几乎是眨眼间就将整盘肉一扫而空,风卷残云般吃完,方才舔了舔嘴角,“继续。” 苏陆真想把盘子扣在他头上,“不继续了,我要走了。” “你急什么?” 鸟妖无奈地道,“你这筑基境的黄口小儿,才活了几年,见过几个人?日后你见的妖族半妖乃至修士魔修多了,一眼就能瞧出是什么东西。” 苏陆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她最初觉得对方误认为自己是妖,干脆将错就错假装是妖族。 但他连筑基境这三个字都说出来了,显然知道她是用了人族的修炼方式。 毕竟妖族从不用锻体练气筑基这些境界名词。 对方这句话等同于解释她前面的问题。 苏陆连忙端着盘子落地,打开食盒第二层,又拿出一只金黄油亮的烤鸡。 “等等。” 苏陆动作一顿,“这东西我很喜欢吃,前辈不会介意吧,毕竟你们都是鸟,这算是同类相残了?” “什么?” 鸟妖怒极反笑,声音阴沉中含着怒火,“你说我和鸡鸭是同类?” 他依然未曾睁眼,多半是闻到了味道,直接分辨出她说的是什么。 苏陆:“呃,毕竟你们都是鸟纲,我刚刚还在想你是不是某种——” 她默默将涌到嘴边的鸡字咽了下去。 雄性锦鸡也多有羽毛靓丽的。 再说众所周知妖族混血没有生殖隔离,所以他的原形和寻常的鸡也未必一模一样。 鸟妖冷冷地哼了一声,“怎么不继续说了。” 苏陆:“因为看你这反应多半不是,现在我尚且感谢前辈刚刚的指点,因此给你留点面子,不会一直怼你。” 鸟妖:“……” 他大概也很少遇到这样说话的人,沉默片刻才想起正经事,“烤鸡拿过来!” 苏陆无奈地拿起烤鸡,先撕了一条腿自己啃,又撕了一条腿拿在手里,才飞到他面前。 她就拿在手里递到对方嘴边,“你能不能说个请字,我又不欠你——嗯,我好像还是有点欠你,算了。” 于是他们俩一同吃了起来。 鸟妖一直没有动过,就维持着那个低头的姿势,只偶尔稍微抬抬脑袋,却也不曾睁眼。 吃东西都不例外。 苏陆:“你是不能睁眼对吧。” 他有些沉闷地应了一声,听着不太高兴。 当然谁遇到这种事都高兴不起来。 苏陆:“什么封印会让人眼都不能睁啊……” “多了去了。” 他淡淡道,“所以说你阅历不够,待你再闯荡个几百年,你就什么都懂了。” 苏陆耸耸肩,“好吧,那你疼吗?” 鸟妖没说话。 苏陆看了看钉穿他手脚的冰锥,上面干干净净,剔透晶莹,没有半点血迹,“这看着真是不舒服,我能给你拔下来么?” “你现在做不到。” 苏陆摇了摇头。 食盒第三层是烤乳鸽,也算是凝碧峰膳堂的拿手菜之一,肉质外酥里嫩,脆皮红亮鲜艳。 刚一拿出来,红发鸟妖就叹了口气,“……果然是条蛇。” 一会儿吃鸡一会儿吃鸽子。 苏陆假笑一声,作势要拎起食盒走人,“下面还有盐水鸭呢,你不吃我拿走了哈。” “…………回来。” 苏陆这才慢慢悠悠地回头,拎着食盒磨蹭过来,“前辈怎么称呼?” 她背着手,毫无靠近的意思,仿佛对方不给名字就不会继续喂饭。 红发鸟妖嗤笑一声,“小毒蛇是要称呼,还是要我的名字?” 苏陆再次一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这也能凭阅历‘瞧’出来?” 他似乎觉得这问题十分愚蠢,“早说了你多混些年也能做到。” 苏陆不太确定这是不是在敷衍,“称呼和名字又有什么不同?难不成你还是个妖王?平素里别人都叫你王上?” 鸟妖面无表情地否决:“……不是。” 苏陆也觉得不是,妖王们的实力至少都相当于化神境,这种级别的强者应该不至于为了几盘菜而折腰吧。 再说,若是琅嬛真的抓了一个妖王藏在某处,附近必然守卫森严。 像自己这种实力的人,不可能莫名其妙误打误撞就靠近的。 苏陆:“所以你叫啥?” 鸟妖又默然片刻,才惜字如金地回道:“……黎。” 苏陆一怔,才想到对方的名字应该就这一个字,毕竟妖族好像未必个个都有姓氏。 苏陆:“早晨那个黎吗?“ “废话。” 苏陆白了他一眼,“这怎么能算是废话,相同读音的字多了去了。” 鸟妖又不吭声了,似乎是懒得理她。 苏陆:“前辈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 他仍然不说话。 好吧。 想来也不是一段光彩的经历。 苏陆又从手镯里掏出一个新的饭盒。 这次她甫一拿出来,黎就微微抬头,似乎想说些什么。 苏陆假装没看到,“这本来是当零嘴吃的,有炸竹虫、炸蝎子、炸蜻蜓……” “我说我是不小心摔下来的,你信么。” 黎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当时很乱,他们设了阵法,有人自爆了,而且有很多魔物,甚至有隙点在周围,浊气太浓了。” 苏陆茫然,“然后你就摔下来了?” “我不想靠太近,就往这边躲了一躲,谁知这地方有鬼。” 他咬牙切齿地道:“这就是个陷阱。” 苏陆同情地看着他,用竹签串着炸虫子递过去,“所以你们就都被抓了?” 黎连着啃完两串炸蝎子,吃得不亦乐乎,心情似乎也变好了,“嗯。” 他停了停,“还想问什么,一并说了吧。” 苏陆大喜。 她这还是头一回和活的妖族交流,并且对方应当还算是见多识广的。 刚要开口,黎忽然问了一句,“你是谁的手下?” 苏陆愣了。 他方才说阵法,那应该就是被修士抓住的,自己若说了真话,他会不会直接让自己滚蛋? 诚然他看出她是以人族修士的路子修炼的,但她也可以伪装成没有门派的散修。 苏陆脑子里迅速闪过几个念头,信口胡诌道:“我是青州出生的,后来投了破浪礁之王。” 青州本就毗邻东海,东海七大妖王当中,破浪礁海域也是离青州比较近的。 当然,她这么说还是因为她见过洛江。 黎闻言也没怀疑,“现在破浪礁是谁的地盘?” 苏陆琢磨了一下,觉得这话应该是问妖王的名字,因为妖王也是更迭换代的,就如同掌门宗主一样。 苏陆:“……洛江。” 黎好像愣住了,思索片刻,才想起这是谁,“哦,那八脚牛崽子,居然也当了王。” “?” 苏陆正用尽全力忍住才没有笑喷,“不,不许你这么侮辱王上!” 鸟妖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 苏陆强行平复心情,正色道:“前辈与王上有仇?” “我和那小牛崽子能有什么仇,仿佛也只见过一次。” 黎懒懒散散地道:“板着两张脸,无趣得紧。” 苏陆若有所思。 她也零七碎八地听了一些妖族相关的传闻,暂且不论善恶,妖族好像更多都是放纵随性、及时行乐之辈。 洛江看上去倒不像是这种画风,所以黎会说他无趣? 不过他们只见了一次,就这样判断人家是什么性格,好像也有些不对劲。 苏陆:“黎前辈既然这么说,那你年纪应该不小了吧?” 面前的鸟妖不置可否:“嗯?” 苏陆:“我听说,妖皇尚在之时,在西荒的皦日天宫,会定期举行千族朝宴,唯有妖族当中的强者才有资格入内。” 这都已经是千年前的往事,年纪稍小些的妖族恐怕也都不清楚。 ——她也是在书上看来的。 苏陆:“听说那宴会极尽奢靡,食材无论果蔬骨肉都价值连城,且被烹调成各种珍馐美味。” 黎:“怎么了?” 苏陆:“真的假的?” 黎轻嗤一声,“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你也想去?” 苏陆抱起手臂,学着他的口吻道,“我想去又如何,不想去又如何,反正妖皇也不会邀请我。” 他微微歪头,“你若是真想去,我带你一回便是。” 苏陆:“…………你这句话是不是还得再加个前提,譬如我帮你从这里脱身?” 黎:“那倒是不用了,你现在的修为,若冒然触碰封印必然会重伤。” 苏陆有些惊讶。 她不由对这人改观了些。 她只觉得那方尖碑里全都是阴属性灵力,并没有感觉到会让自己受伤。 面前的鸟妖停了一下,又平静地说道:“这封印很快会失效,届时此处就困不住我,尚且不用你动手。” 他说话语气平淡,表情也没变什么变化,偏偏能让人感到一种压不住的自信和狂傲之气。 苏陆歪了歪头,“所以你说的很快是多快?” 黎没有回答,“你,右手捏诀,曲尾指中指,灵力聚劳宫,爆中冲。” 苏陆刚要说话。 他的语速依然不疾不徐,语调也平平淡淡的,“快。” 然而就这么一个字,却传出一种令人精神震动的压迫感,全身灵力甚至都猛地一滞。 苏陆悚然抬头。 鸟妖仍然被束缚在原处,垂着脑袋,暗红的鬈发凌乱散落着,高大英武的身躯被冰链捆绑,手脚被冰锥刺穿。 这一幕实属有点悲惨。 然而,确定他是被禁锢的状态,她内心短暂涌起的恐惧和警惕,就又因此消退了。 同时,她按着对方所说,捏完了法诀,同时控制灵力在右手指尖弹出。 宫殿里凭空卷起一阵森寒阴风,霎时间吹散了些许残留的香气。 “天府,曲泽,少商——” 他继续道,“幻形之术。” 苏陆已经明白了。 她手上捏了法诀,同时控制灵力聚集在三个穴位上,整个人的身影霎时间消失在原地。 下一秒,山洞外面传来了几道灵压。 一群身影闪电般逼近,站在洞口处观望片刻,一个中年模样的修士谨慎地走进来。 那人将整个洞窟仔仔细细搜查了一遍,所有角落包括高台下方都不曾放过。 唯独没有凑到中间那妖族的身边。 然而他被捆吊着,身前身后一目了然,并没有任何能藏人之处。 那中年模样的修士回到洞口。 另外几人见状倒是面有愧色,“劳烦师叔跑一趟,原是我们想错了。” “罢了,此时非比寻常,还是谨慎些好。” 那人摆摆手,“若是当真有外人闯入,魔修和妖族直接杀了,尸体不可毁去,记得带给我。” 几个年轻修士同时应是。 有人壮着胆子问道:“如果不是魔修也不是妖族呢?” 这地方普通人根本进不来,早在外面就会被冻死。 所以除却妖族魔修之外,只可能是正道修士了。 “若是别派弟子,你们遇到了,就将人带来见我,由我将人送出去。” 他们齐齐点头。 又有人忍不住问道:“师叔,这些妖族究竟是什么身份,怎么会被关在这里?” 那人摇头道:“没什么身份,只是种族罕见,故此他们身上的皮毛血液皆珍贵。” 尤其是血。 这东西唯有人活着才能取之不尽。 其余人皆面露了然。 他们很快离去了。 半晌,苏陆才重新显出身形,有些震惊地看向面前的鸟妖,“你竟也精通修士的法术?” 黎似乎已经累了,闻言只冷冷道:“我不想再重复了。” 苏陆:“活得久了什么都懂了是吧,行吧。” 他微微扯起嘴角,“你呢,作为妖王的手下,从何处学来的修士法术?” 苏陆一噎,“你又不是看不出我是半妖,我的……” “心经功法都来自玄仙宗?” 黎反问道:“还需要我再给你点时间编故事么?” 苏陆抱起胳膊,“你也太小瞧我了,我现在已经编好了三个故事,关于我拜入玄仙宗又因为‘师门都将我当成替身’和‘与师尊春风一度后带球跑路’以及‘他选了她我跳崖假死火葬场’而投奔妖族,你想听哪一个?” 黎:“?” 作者有话说: 慕容冽:? 第63章 陷冰山内值守的琅嬛弟子们, 正从各处巡视归来,向两位长老汇报情况。 在冰天雪地的山崖间,又秘密建立了一片屋舍, 连接着四面八方各处法阵阵眼,看守修士们就聚集在正堂里。 近年来琅嬛撤走了一大批人手, 如今的值守弟子数量尚且不足往日的十分之一。 而且寒阴狱的重重封印解开了一多半, 又出现了大量高等魔物们,循着妖族的灵压四处游走。 哪怕因为禁制无法真正接触那些妖族,比之从前却是已经能足够接近了。 浊气越发浓郁,修士们已经轮换了几批,多数人都待不住, 纷纷抢着走。 这几年的人当中, 唯有孙长老和其弟子们坚持时间最久, 对山中情况也最是熟悉。 孙长老和另一位长老坐在一处议事时,忽然有一个年轻修士跑进来,“师尊, 之前你教我的剑诀——啊,刘师叔也在啊。” 刘长老自然不想听其他人教徒弟,“我们已经说完了,师姐莫要在我这里耽误工夫了。” 孙长老才和徒弟出去, 就看到徒弟打了个手势, 心知肚明是祭星教那边来人了。 两人转到山崖后方, 径直走入一条幽暗的隧道, 走至尽头, 方才看到一道光鲜靓丽的身影, 从晦暗的迷雾里缓缓浮现。 孙长老震惊地看着他, 脑海里已经转过数个念头。 先前是天机星招募了她, 她自然见过那位数次,本来以为仍是他,谁知这次竟换了一位。 大概是出事了。 她已经迅速想到这种可能,因为她本来就是在这里等待指示,论理说天机星那边的消息早就该过来了。 然而她快把玉简摸烂了都没能收到命令。 而且来的是眼前这位—— 孙长老上前行礼。 “见过君上。” 为了防止其余的妖族和魔修作乱,在妖皇被封印后不久,陷冰山就已与现世割裂,因此与外界也难以联通。 传递消息也变得极为麻烦。 好在如今浊气浓郁,十四星君这级别的强者来去越发方便了。 巨门星笑盈盈地伸手扶她,“孙仙君不必如此客气。” 他们短暂寒暄一番,孙长老不再提天机星,只问对方可有指示。 巨门星微笑着看她一眼,柔声说天机星违抗尊上的命令,如今已被处罚。 孙长老反应也极快,当即表明自己并不知道,只以为天机星是奉命行事。 先前的王长老也是一样的说辞,巨门星摇摇头,表示自己当然明白,又问她天机星准备让她做什么。 “他说他会将那人引下来,且先前他已经给这里的魔物下了指令,他们遇到弱些的猎物就会穷追不舍……” 孙长老苦笑一声,“他让我等他消息,一旦他给我传讯,我就命人去破坏副阵,再靠近寒阴狱,以攫魂之术控制那人,让她毁去主封印。” “他可有十足的把握,那人一定能解开封印?” 孙长老微微摇头,“一次不成还有下一次,他说若是失败也只是重伤,养几天也好了。” 巨门星:“……” 怪不得。 若非如此,谁能保证苏陆一定会去触碰那个封印? 他觉得面前的孙仙君是捡了一条命的。 “既然如此,还请孙师妹在此多留一段时间,有些消息还需劳烦师妹传递。” 他微笑着道:“师妹体内的浊气也有办法压制。” 孙长老暗自松了口气,“多谢君上,我自当从命。” 巨门星将那法子告诉她,打了个招呼,身影湮灭在黑雾里。 孙长老面色如常地出去。 外面守着的年轻修士见她出来松了口气,“师尊,我刚刚瞥见那位的样子,真是好生俊俏!” 孙长老一巴掌打在弟子脑袋上,“你知不知道那是谁,以后去了北域可不能如此放肆!” “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管他去哪里,我实在是待不住了。” “莫要抱怨了,先前掌教已经和我说过,再过段时间我们就要从这里撤走,这陷冰山届时不会再留人。” “诶?真的吗,全都离开?那妖皇——” “嘘,这就与我们无关了。” …… 寒阴狱深处。 在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面前的妖族缓缓开口了。 “都讲讲吧。” 苏陆:“?” 这人是不是被封印得太久,太无聊了? 她这么一想,顿时觉得对方有点可怜,就直接调动记忆,将自己看过的乱七八糟的小说糅合在一起,讲述了一出出跌宕起伏又煽情惨虐的离谱故事。 从有个早年失踪的门中前辈与我生得相似到门中诸人皆视我为替代品,再到有朝一日前辈回来,所有人的感情回到正主身上,让我这个冒牌货滚远点。 “而我发现事情真相,悲愤不已。” 黎微微歪头,好像听得津津有味,“然后呢?” 苏陆:“然后我就叛逃投奔妖族了啊,成为洛江的手下……” 黎:“……你是有多惦记他?” “这不是在把故事圆起来嘛。” 苏陆无奈地道:“怎么样,是不是听得很生气,很想替我将门派里的人都揍一顿?” “若是玄仙宗的话,我倒是想揍他们,只是和这故事无关。” 面前的红毛鸟妖毫无波动,“比这更可笑的事我见多了。” 好吧。 险些忘了他是个老妖怪。 苏陆摊开手:“所以后面还讲不,既然您这么见多识广,感觉我讲了也没意思。” 黎:“……后面两个,大略意思我明白,无非是你睡了你师父,你下了蛋,然后叛出师门,给洛江当手下,是不是?” 苏陆险些仰倒。 好吧,带球跑可不就是这么个意思! 而且她和黎还都是下蛋的种族,甚至更符合球的定义。 苏陆:“……差不多。” “所以你跑了是因为什么?半妖身份暴露了?” “嗯?” 苏陆苦恼地道:“这也行,我其实能编出好几种跑路的原因,但大概这个你最好理解吧。” 说完这话,忽然想起另一件事,“修士不能生育,但是妖族却可以诶,所以半妖是更像修士还是更像妖族?” 当然她完全没有这个念头,只是好奇罢了。 黎:“修士又不是没法子。” 苏陆:“那炼胎不是很花时间且未必能成么。” “你以为妖族孕育子嗣很快?像家畜下崽一样?” 他哼了一声,“越是道行高的妖族越慢,也未必能成,而且生下来的崽子都弱,几百年能修出点本事算不错的。” 苏陆了然,“那倒是都差不多。” “至于半妖——以修士方式开始修炼的半妖,自然和修士一样。” 他停了一下,“你再讲讲跳崖那个。” “啊,大概就是我和某人互相喜欢,但在他心里还有个很重要的人,有天我和这位都被抓了,‘某人’只能选择救我们其中一个,我没被选上,然后我直接自杀假死,投奔妖族,给洛江——” “能不能别提他了?” 苏陆翻白眼,“你刚刚自己都提了一遍。” 她说得有点乱,但对方显然懂了。 黎沉思片刻,“这某人还是你师父?所以你对你师父——” 苏陆:“不是不是,呃,可以是他,也可以是宗门里的别人,但我一定说清楚,这是编故事,我师父怎么可能,别再提我师父了。” 同时心里不断给慕容冽道歉。 黎:“我觉得你也不像是会干这种事的。” 苏陆:“你想的很对,所以说是编故事,我到底还要重复几次,我错了,我就不该提起这些东西。” 红发鸟妖哼了一声,“你如今应当知道我方才的感受了。” 指的是她三番五次惊讶他眼力这件事吧。 苏陆无奈地叹口气,“这好像还不一样吧,算了。” 旋又想起对方竟能看穿自己的修炼路子。 既然能认出她的心经功法,想来不是刚刚才发现的,怕是一开始就知道她是玄仙宗的人。 毕竟散修的本事要么来自师父,要么也得是从哪里淘来的仙家典籍。 寻常小门派也就罢了,玄仙宗这种门派的经典绝不可能外露。 所以她要么仍是玄仙宗修士,要么就是叛出门派的。 虽然叛逃后成为妖王手下,也勉强说得过去。 但她这种境界实力,放在妖族中也不算什么高手。 若是最初就在妖族地盘成长还好说,叛出正道仙门中途加入,还能直接在妖王麾下做事,就有些奇怪了。 毕竟她和洛江也没有血缘关系。 苏陆想着想着觉得自己变成小丑了,“哼,你明明早就知道,还问什么我是哪个妖王的手下。” 黎微微抬了抬头,“撒谎的是你,你还理直气壮了?” 苏陆抱臂环胸,“你不是也神秘兮兮的,说话只说一半?” 黎仍然闭着眼,却是狠狠皱了下眉,怒道:“真名都说了,你还要如何?” 苏陆:“……那又如何?我也可以告诉你我叫什么啊。” 红发鸟妖冷哼一声,“你叫什么关我何事?” 苏陆其实还真不太想说自己的名字。 万一自己转头走了,那群修士回来和他说话,从他这里得到名字,那自己就麻烦了。 他或许会主动说出来,也或许会被迫讲出来,总之她是不太想冒险的。 虽然说他实力必然不弱,但受制于人,诸事都不好说。 苏陆:“所以年轻些的妖王你都不认识?” 她这边转换话题跳跃性极大,黎倒是也不在意,“你又想问何事?真琢磨着叛逃?” 苏陆摇头又点头,“也不是,我只是遇到一些麻烦事——前辈不能睁开眼睛,但应该也能‘看’到我的样子吧。” 既然能出言指点她运功疗伤,就应当能感知她体内灵力运转情况。 通常这需要内视之术,但有些人仅用神识就能做到。 苏陆:“你有没有觉得我像什么人?” 黎似乎有些莫名其妙,“我见过的蛇妖不少,气息大同小异,半妖也差不多——你可是要寻亲?” 苏陆暗自吸气。 这人仿佛略有些暴躁,却是一点都不傻。 苏陆:“有人找我报仇,认为我是某个,呃,妖族大人物的亲眷?” 面前的鸟妖嗤笑一声,“什么大人物,说来听听?” 苏陆挠头,“那人比洛江还年轻,可能也就三四百岁?或者更小一些,你应该不知道吧。” 黎果然不再问,“既然你说是‘大人物’,你亲自去见一面。” 妖族的种类也千千万万,不同种族的习惯不同,有些群居乃至建立氏族,有些只少数抱团,还有些独自生活。 同样,有些会养孩子,有些生了就完事,寻个好地方放着,任其自生自灭,然后自己想做什么做什么。 但无论怎样,稍有些修为的妖族,都能够辨别自己的血脉。 所以父母子女偶然相逢,若是双方都是高手,也会生出些感应。 当年妖皇尚在时,皦日天宫的盛会里,常常也是认亲时刻。 ——因为纵然是养孩子的,有些养个半大,有些则是照顾几个月就算了,家长远走高飞,孩子自行生长,各过个的。 数十年数百年后,或许大家都变成了高手,受邀前往妖皇的天宫做客,这才认出彼此。 “好生有趣。” 苏陆坐在地上听得津津有味,“我倒希望我也是这种情况。” 虽然现实多半不可能了。 红发鸟妖微微歪了歪头,似乎想嘲讽几句,最终也没有开口。 苏陆:“你能再说点妖族的趣事么?” “我又不是说书的。” 他冷哼一声,“而且现在轮到你说了。” 苏陆耸耸肩,“好吧,你想问什么,关于玄仙宗的事么?” “那破门派关我什么事!” 他不耐烦地道:“你既然不是受命而来,那你是误闯进来的?” 苏陆愣了一下。 所以他刚刚问自己是谁的手下,是在猜测自己被谁派过来的? 苏陆:“我真的只是路过,嗯,误打误撞,被魔物追着追着就不知道跑哪去了。” “……你在哪里遇到魔物?” 苏陆:“在上面那个很黑的山洞里,比这里高很多,我是摔下来的,那边有很多十肢。” 黎又沉默了一会儿,“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苏陆:“我不知道,但我可以给你友情附赠一条消息,这里被做成秘境了。” 这次红发鸟妖陷入了更久的沉默。 半晌,他用一种复杂的语气开口重复道:“你说这里是秘境?” 苏陆点点头,“可能你摔下来的时候还不是吧,说起来你为什么会跑到魔域里和别人打架啊。” 她至此尚未想过自己已经从秘境里出去了。 黎:“………………你真是条呆头蛇。” 苏陆莫名其妙,“你还是只呆头鸟呢。” 第64章 苏陆还击之后仍意犹未尽, 不由加了一句,“至少我不曾被这些破符咒封印住。” 他又冷笑,“这东西又封印不了你。” 苏陆脑子里快速闪过某个念头, 一时不曾抓握,接着就去和他唇枪舌剑了。 两人互相冷嘲热讽了一番, 无非就是在打击对方的智商, 然后嘲笑对方的处境。 黎:“虽然你不曾被封印,但结果好像没差。” 苏陆也冷笑,“你真以为我出不去?”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被捆在晶石上的妖族一声不吭,只是再次垂下了脑袋,脸上些微的神情消散得一干二净, 宛如一具尸体。 偌大的冰窟内再次陷入了死寂中, 仅剩下阴属灵力的森森寒意, 充盈了每一寸空间。 原本宽敞空旷的山洞里,硬生生多了几分逼仄的气息。 大约两个时辰后,外面的廊洞里传来了衣袂摩擦声。 苏陆灰头土脸全身是血地回来了, “事实证明,我至少能走出这个地方,而你只能被捆着。” 红发鸟妖一动不动地靠在封印石碑上。 苏陆心里一跳,“你不会死了吧, 前辈, 我就这么一说……” “吵什么。” 他有些虚弱地道:“我累了, 不想说些废话。” 累了? 他干什么了就累了? 苏陆本来还一头雾水, 然后想到他这个状态, 连眼睛都睁不得, 多半是被封印控制, 没有力气, 说话都会累。 但他刚才好像还没有这样吧? 不是还和她吵得有来有回吗? 苏陆怀疑地看着他,“你是不是试着挣脱这个封印,然后把自己反噬了?” 黎:“……” 他依然沉默。 苏陆估计自己是说对了。 她歇了片刻,又来了精神,绕着贴满符咒的方尖碑走了两圈。 这晶石后方贴满了符咒,大大小小有长有短还各种颜色,密密麻麻地簇拥在一处,最初她觉得最多只有几百张。 现在细细看来,恐怕是能上千的,因为许多符咒上下层叠掩盖,乍看也瞧不出来。 苏陆聚精会神地观察了一阵,渐渐能感觉到阴灵力的流向,乃是从周边向中心汇聚。 中间那些符纸又长又宽,上面写的咒文也多,她只辨认出其中几个,都是与灵力灵气转化相关的。 外围那些符纸就小了许多,而且越向外越小,其中的灵力似乎也不太稳定。 苏陆看着看着就有些跃跃欲试。 并不仅是想要帮忙,这只是一个原因。 另一个方面,她能大致感应到其中的灵力流动结构,里面积蓄的是极为精纯的阴属性灵力。 这种东西对她来说是有吸引力的。 苏陆:“你说我冒然触碰封印会重伤,说的是主印吧。” 这里的封印显然不止一个,多个封印复合嵌套,以中心的为主,外面的封印多为稳固效果、延长时效的。 当然她还辨认出几条小符纸上,其咒文暗含了昏迷、沉睡、无觉、疲惫、痛苦等等相关的咒文,大抵都是为了控制被封印的对象。 在复合封印中,这些被称为辅印,为的便是辅助主封印,是其更好发挥效果。 苏陆摩拳擦掌,“外面这些辅印,我倒是想试试。” 她并不是在征求他的同意。 作为单阴灵根,她对阴属灵力的感应已经敏锐到一定程度。 鉴于这个封印完完全全是由阴属灵力组成的,她已经大致摸清了内里的结构,虽然还有些繁杂之处弄不清楚。 正中的主封印确实不是她能动的,里面蕴含的灵力深如渊海,仅仅是以神识试探,脑中都会隐隐感到刺痛。 然而外面的辅印就不同了。 苏陆端详着那些小符咒,仔细感知着灵力流向,在脑海中渐渐构建出一个大致的形状。 她猛地伸出手,一手攥住一张写着痛苦咒文的封印,全身灵力急速集聚然后爆发,灌注进那道封印符咒之内。 然后硬生生切断了符咒和整个封印的联系。 苏陆倒退几步坐在了地上。 一股丰沛强悍的灵力顺着指尖钻入手中,来势汹汹在经脉间蔓延。 若是换成其他没有阴灵根的人,此时体内灵力就会被消解,因而脏器经脉都会受损。 但她体内也是阴属灵力,和这股灵力碰撞交锋,倒是互不相让。 她凝神静气,控制着那股灵力的行迹,任其在体内游走。 作为筑基境修士,全身百脉皆通,气满圆转,再想进行小境界的提升,无非就是开拓经脉,使其能够积蓄更多灵力。 这一过程麻烦处就在于,她本身体内灵力有一个上限,再怎么修炼也都是这些。 而想要自行开拓经脉,这个上限恰好不太够用,除非能有外来的灵力。 但冒然引入外来的灵力也有风险,因为超过那个上限就可能会受伤,甚至灵力紊乱爆体而亡。 但现在体内的灵力全都加起来,也到不了爆体身亡的程度。 苏陆静坐了几个时辰,终于完成了手三阴经的洗练。 她大略感受了一下,自己现在可能是筑基境二重了。 “……真是难得。” 苏陆站起身,“平素里我还找不到这么多纯净的阴属灵力。” 黎仿佛也恢复了些许精力,“你倒是不怕死。” 苏陆抱起手臂,“我的灵根属性本来就罕见,就算是想按部就班来,有时候也无迹可寻,不像他们翻翻书什么都有了,可不得自己想办法另辟蹊径?” 她停了停,“而且我也是有点把握才动手的,只不是十足的把握罢了。” 其实她是下意识想到了大师兄,当年他去接触浊气时,大抵也有些破釜沉舟的心态,若是不成大概也是身死亦或是变成魔物。 能成为高手的人哪个是只会循规蹈矩的? 苏陆理直气壮地道:“我真的怕死我就不会来秘境了好吧。” 红发鸟妖轻轻哼了一声,“你这小蛇真是多话。” 苏陆充耳不闻,“我还能再撕两张吗?” “不能。” 他斩钉截铁地道:“这封印还有另一处副阵,并不在山里,他们能通过副阵遥观封印的变化。” 因为封印本就渐渐松动失效,她撕掉一张符咒,那边大概不会多想,但若是再多来一次,说不定就会察觉异常了。 当然,若是她直接将他放了,这些也就无所谓了。 但她若是做不到,那些人总是要来做做样子的。 届时兴许会直接杀了她。 从秘境进入陷冰山,这事绝不可能是巧合,显然有人在背后操纵。 无论背后的人是谁,大费周章将一个筑基境半妖送进来,且她还不知道他的身份,就应该有后招才是。 否则如何能保证她进来之后是什么举动? 他能猜到多半是北域那群人的手笔—— 只是猜不对始作俑者已经被魔尊手撕了,所谓的后招悉数作废。 “小毒蛇过来。” 黎将她喊到面前,声音低沉地道:“拔我一根羽毛。” 苏陆犹豫了一下,“为什么?” “哪那么多废话,你还想不想出去了?” 苏陆拿不准他想做什么,兴许是某种法术,需要以羽毛为媒介? 她走近过去。 红发鸟妖被捆在晶石上,脚尖尚且离地面有尺许距离,背后的翅膀向下垂落着。 他的双翼极大,若不是被钉穿在地上,全然舒张开来兴许能接近两丈,因此有一部分都已拖曳到地面上。 苏陆走到方尖碑的一侧,蹲在左翼前面,已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热意。 她小心翼翼地伸手,指尖触碰到最外面的飞羽。 那一根根羽毛长而浓密,色泽灿金,在这冰窖似的山洞里,摸起来仍然滚烫,仿佛一团燃烧的火。 苏陆:“我随便拔一根?” “随便。” 苏陆就挑了一根最外层的飞羽,这附近的羽毛都长,层层叠叠极为浓密,少一根也看不出来。 她本来以为会费些力气,谁知稍微动用灵力就拽了下来。 苏陆拿着长长一根金羽发愣,“这么轻松?” “那是我让你……算了。” 羽毛的主人似乎已经疲于解释,“快点出去。” 苏陆觉得他有些疲惫,站起身来,不确定地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原本不该说话的?这让你很难受?” “我原本都不该醒来,只是最近……” 他微微侧过头。 纵然鸟妖没有睁眼,苏陆仍然感觉到一道如有实质的波动扫过自己,就仿佛沐浴在对方的视线之内。 她倒也没什么不适感,只是意识到他兴许在用某种法术。 奇怪的是,她似乎对这个人颇为信任。 最初大约是蛇妖对鸟妖的忌惮,那种镌刻在骨子里的本能,让她不是很敢接近对方。 但出于各种原因,尤其是她对妖族的好奇,以及好不容易有机会接触一个妖族,她还是没能保持距离。 在和对方交流之后,她越发改观了。 虽然这家伙脾气不太好,但她见过太多奇奇怪怪的人了,倒也没觉得很糟。 他虽然脾气不是很好,经常会烦躁一下,但仿佛还是个挺直率的人,这还在她心里加了点好感。 黎再次回过头去,垂下了脑袋,恢复了最初的姿势。 他的侧脸线条明晰硬朗,因为散乱的发丝,又显得有些颓废不羁。 “跟我说的做。” 然后说出一连串的行功要求,经脉穴道名称乃至法诀手势。 苏陆:“……” 其实这是一件有点危险的事。 因为乱运转灵力出岔子会走火入魔。 但她学了不少法术,也有些判断力,知道对方并非胡言乱语,而是教导自己使用某种法术。 这种法术并不像是五行法术那样,简单直白地攻击防御,而是要使用灵力建立一种链接。 她之前看过类似的法术,虽然细节不同,其中有些关键之处是相似的。 苏陆花了点时间,终于达到了要求,手中的羽毛终于焕发出金光,接着温度骤然攀升。 她原先觉得自己摸着一星火苗,此时却仿佛捧着一团炽热的火球。 炽热的气息喷薄而出,灼灼气浪拂面飞来,几乎烧得脸颊发疼。 那羽毛的色泽原本有些晦暗,仿佛失去了生机般,蒙着一层灰霾。 此时,阴霾仿佛被火焰炙烤粉碎,整根羽毛呈现出绮丽灿烂的金色,一层闪耀辉煌的光晕笼罩其上。 苏陆震惊地睁大眼睛,“这是什么法术?” 黎:“……只是让你除去上面的封印罢了。” 苏陆:“嗯?把羽毛从你身上拔下来,羽毛仍带着封印?” 他没有开口,应当是默认了。 苏陆猛地抬起头看他,“所以你的翅膀本应是这样子?你的每根羽毛都应该是这么漂亮吗?” 被束缚在高处的鸟妖再次侧过脸。 他仍然闭着眼睛,唇角微微一扬,“你很快会看到的。” 第65章 苏陆本以为这根羽毛有什么神奇功效, 但在黎又指点了一些操作之后,她渐渐明白对方的用意。 就是把羽毛当做传音玉简了。 她也知道一些与声音相关的法术,虽然没怎么花时间练习, 但法诀手势乃至如何运功还是大略记得的。 与对方现在给出的指示颇为相似。 但他也做了一些改动,大概是因为多了一根羽毛为媒介。 “我告诉你怎么回去。” 他淡淡道:“只当酬谢罢了。” 苏陆:“谢什么, 谢我喂你吃饭的恩情?” 当然她也撕了张符, 但是相比整个封印不过冰山一角,他大略也是没什么感觉的。 黎:“不然难道谢你漏洞百出的谎话?” 苏陆:“……根本没那么多漏洞,你也是试探出来的,而且我也没认真用心骗你罢了。” 他轻轻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苏陆运转灵力, 看着羽毛融入掌心, 化作一团小小的火焰状红色花纹。 她重新灵化, 变成一阵烟雾飞出洞穴,很快又遇到了从天而降的魔物。 高等魔物的感知范围更大,本就在附近徘徊, 此时追寻灵力而来,紧紧咬住猎物不放。 除了最下面的两座洞穴,这些人面瘤会出现在其余任何地方,苏陆猜测那边可能有某种禁制。 她脑海内很快响起某个鸟妖的声音, “右转。” 苏陆就这样流窜在曲折回转的冰窟里, 并不和人面瘤战斗, 只是一边躲一边逃, 所过之处不断坍塌陷落。 黎不经常给出提示, 但每次他开口, 她都会从极为危险的处境里脱身。 也不知过了多久, 苏陆很多次灵力濒临耗尽, 又借着这充满灵气的环境迅速恢复。 她终于回到了熟悉的地方。 那片位于山崖之中、悬浮着碎冰的大湖,湖底还坠着晚霜,她动作迅速地跳水,在里面搜寻片刻,很快找到了刀。 苏陆从水里爬出来,“我就是从这地方的上面摔下来的,所以我现在继续向上?” 她不需要真的开口说话,只是在脑子里加强某种想法,通过羽毛的链接,两人就能互相感知。 当然也并非是她的任何想法都会被知道,毕竟人的脑子运转比说话要快,同一时间可能冒出许多个念头。 所以还需要她极为确定要传递某个想法,对方才能接收到。 黎:“你知道间门么?” 苏陆一愣,“我在书上看过,某种法阵,能把两个距离很远的地方衔接起来?其余的我就不清楚了。” 她对阵法领域实在是所知甚少。 苏陆:“你认为这上面有间门?” “有。因为这里并不是秘境。” 苏陆一惊:“不是秘境?有人用间门把这里和秘境连起来了?怎么做到的?” “不是什么难事,尤其是对于那些人来说……” 他没将话说完,“别废话了,快去找。” 苏陆之前就在这里使用过神识,然而那时是以自己为中心,展开上下左右半径相同的球形范围感知。 这回她只将神识范围定位在上方,距离就延伸出很远。 苏陆察觉到了灵力波动。 她抬头向上看,高耸的山崖之间,一根根冰柱石桥横斜错落,割裂出许多狭窄或宽敞的空间。 一团晦暗的雾气冲天而起,迅速逼近了那片异常的区域。 那法阵就藏匿在其中的某一处,唯有靠得极近,才看到一团气旋聚成的漩涡。 白色的气流隐没在霜雾中,远远望去仿佛隐形一般。 苏陆:“所以如果我之前就发现这个东西,就可以直接回去了?” “这东西短时内不能多次使用。” 苏陆的心情放松了一点,“那还好。” 黎沉默片刻,“我后悔告诉你了。” 苏陆:“?” “应该让你继续认为自己很蠢。” 苏陆:“…………” 这个人怎么回事。 苏陆:“那些修士为何没发现这个东西?” 黎忽然冷笑一声,“有人是没发现,有人装没发现罢了。” 苏陆顿时脑补了好几种可能,然而无论她怎么问,他都不再回答了,似乎觉得这是个无趣的话题。 她穿过寒冷的茫茫白雾,重新没入了间门之中。 然后是熟悉的拉扯感袭来。 就如同先前坠落一样,只这一次是反方向,她仿佛被千万只手撕扯着,向上方用力拽了过去。 寒意骤然散去。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置身幽暗的洞穴内,岩壁上再无霜冻冰雪,只有沙土和岩石。 四面八方皆是峥嵘嶙峋的石块,高高低低,大小各不规整,如同无数粗粝的刀刃,竖着斜着胡乱插在各处。 地面和上方洞顶相距二十丈有余,中间则是横斜的石柱,洞窟前方没入黑暗中,一眼望不见底。 苏陆就站在一根石柱上面,看着悬空的间门,陷入了沉思。 秘境本就特殊,许多地方即使遭到破坏,也会缓慢自行回复。 譬如这附近,她之前被追过来的时候,山洞都已经塌了,现在却已是看不出痕迹。 苏陆:“你还能听到吗?” 半晌,脑海里传来某个鸟妖的回复,“……怎么?” 苏陆:“你说你在的地方不是秘境,那我们居然还能这样说话?” 要知道哪怕是最好的传音玉简,都无法连通秘境内外的人,要么两人都在秘境内,要么都在秘境外,否则是无法对话的。 她表达了自己的疑问。 “人族的那些东西自然比不上我创的法术。” 他有些不屑地说道。 “而且我所在之处也并非现世,它原本是大陆的一部分,后来被人以法术与现世隔绝,化为一方独立的小世界,以防旁人误入。” “哦。” 苏陆大概懂了,“所以有人用间门把大坤山秘境和你在的地方连起来了。” 至于原因? 那里封存了那么多妖族尸体,以及半死不活的,自己见到的还只是其中一部分。 若是有谁为了妖族身上的材料铤而走险,完全说得过去。 苏陆:“这个间门会消失么?” 短暂的沉默之后,他不答反问道:“消失又如何?” 苏陆:“那我就不能回去找你了。” 黎:“?” 他有些嫌弃地道,“你别来烦我最好。” 苏陆叹了口气,“那你万一又馋了怎么办?” 又一阵安静之后,他直接问道:“你真想再来?” 苏陆:“假如可以的话?那封印若是不能继续撕就算了,我其实还有很多事想请教你,毕竟你是我认识的,嗯,最有见识学问的妖族。” 她当然可以把这话说得更漂亮,或者强调对方需要自己而非自己想要他的指点。 但她总觉得这样没意义。 这家伙精明得很。 说这些话或许反倒让他厌恶。 “是吗。” 黎反问道,“你根本不认识别的妖族吧?” 靠。 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不。” 苏陆嘴硬道:“不是。” 黎笑了一声,似乎已经认定她在狡辩,“是吗,还有谁。” 苏陆:“我还认识——” 他直接打断了她,“见过的不算。” 苏陆用力翻了个白眼,可惜也没法让对方看到,“那不是废话。” 可恶。 又被他猜到了。 苏陆:“我认识一个——” “嗯。” 脑海内的声音有些戏谑地道:“你慢慢编,说快了多半会有破绽。” 苏陆:“我凭什么要告诉你啊,我认识的人多了!” 说完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幼稚。 “算了,我就这么一说,你不觉得只有我认识很多妖族,才能凸显你的与众不同吗?” 她停了停,“我若只认得你一个,你这‘最有学问’的头衔就变得毫无价值了。” “不觉得。” 黎毫无感情地道:“我也不是很想要这等头衔。” 苏陆:“好吧,所以我们能否回到先前的话题,前辈介不介意我下次再去叨扰你。” 一阵漫长的寂静后,脑海里的声音再次响起,“下次多带点虫子。” 苏陆忍俊不禁。 然后她就开始学习如何给间门续航了。 因为间门绝非永久存在的法阵,通常少则几个时辰,多则数日就会逐渐散去。 但若是有灵石续接,让法阵继续运行,那理论上说可以无限持续下去。 不过,也并非将灵石放进去那么简单,中间还有各种复杂手法。 苏陆向来喜欢学这种新活,“只要对灵根属性没要求,我都学得很快。” 事实证明这还是有点难度的,仅仅寻找到所谓的阵眼,她就花了一个时辰,才大致确定其位置。 苏陆本来以为黎会出言嘲讽,甚至还想好了届时该怎么怼他。 然而,他在她失败时却是一声不吭,只在她有进展时说一句,然后又安静下来。 因此她也很快沉浸在法阵的摸索中,不再分心。 大约过了一天,她终于将整个间门的结构弄清楚了,又开始学着如何从灵石提取灵力向法阵内传输。 她的手镯里带了数百块上品灵石,足够给法阵续航许久,只是这过程也并不容易,一不小心还会控制不好伤到自己。 ……伤到就伤到。 除非到了断手断脚的程度,其余的轻重伤都是家常便饭,因此她连哼都不哼一声。 又过了一日,她终于能稳定输入灵力,也发现自己对灵力本身的掌控程度更上一层楼。 筑基境修士对离体灵力的操控自然完胜练气境,但这也需要熟练度。 她自闭着练习了两天,先前一些掌控不好的远程法术,此时竟也能像模像样使出来了。 苏陆十分满意,“所以这就成了?” 不过是不是还需要做点伪装?万一被别人发现了呢? 她掏出自己带的法术典籍,翻出几本幻术相关的,摩拳擦掌开始学,边学边实践,给这周围设了一个障眼法。 同时还设了一个驱逐性质的法术,让人不会想要往这边靠近。 等到这一系列工作结束,又是数日过去了。 秘境里百日等于现世一日,在修炼中越发感觉不到时间。 苏陆看着自己的成果心满意足。 她在这里放了两个相互嵌套的幻术,将间门遮盖得严严实实,旁人走过来只会以为是死路。 “我真厉害。” 她还没得意多久,脑子里倏地响起某人的声音,“你不是说这附近的修士大多和你境界相似。” 苏陆:“嗯?对啊。” “但还有一个人境界比你们都高,至少是金丹境。” 苏陆:“嗯?” “其余人暂且不论,这人在远处必然就能感觉到你布置的幻术。” 可能本来没想过来,既然有所察觉,那也得来看看是怎么回事了。 苏陆听懂了对方的未尽之意,“卧槽!我忘了这一茬!” 她还沉浸在学习的快乐中,边学边用又很有成就感,却没考虑这个高手和旁人不同。 苏陆:“我本来想问你为什么不早说,但我其实知道答案,你只想看我觉得自己很蠢的样子。” “你终于聪明了一回。” 苏陆:“……” 不过学会新法术才是最要紧的,倒也不是白费功夫,因此她很大度地没有继续就这件事争吵。 等到撤去幻术,苏陆忽然意识到另一件事。 “前辈和我仍然能交流,这说明你我所处的小世界有相同的时间流速吧?” 否则就说不过去了。 “不过是神念牵系,以灵力传识。” 脑内的声音轻轻一哼,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自信,“纵然阴阳相隔,亦有办法,何况只是秘境罢了。” 苏陆惊了,“所以我们的时间其实还不同吗?你怎么做到的?” “若是解释给你,你能听懂?” “你可以试试嘛。” …… 北域。 一道金光从天而降,落在至寒山主峰之巅。 雪雾中的苍白群山朦胧模糊,颜韶站在略显空旷的大殿内,望着窗外一成不变的风景。 门外的守卫们纷纷行礼,巨门星只匆忙回应,就迅速走了进来。 他见到上司已经出现在这里,暗自心惊,“劳烦尊上久等。” “小师侄别怕。” 颜韶轻飘飘地道,“我也只来了一小会儿。” 那也是早到了。 平素里若是教中有何大事,教主通常也是卡着时间出现,还极少有提前的时候。 巨门星微微垂首,知道他在意自己带来的消息,甚至有点迫不及待了。 “陷冰山和大坤山秘境之间的间门。” 他停顿了一下,“仍然还在,且一直有灵力供应。” 颜韶动作一顿,“这是孙长老说的。” “是,她刚刚用玉简与我传信,因她不曾受到指示,就假作不知,又顺手帮忙遮掩。” 颜韶向他伸出手,“玉简给我。” 巨门星很乖觉地掏了玉简,正是和孙长老联络的那一枚。 “多谢师侄。” 颜韶淡定地拿在手里,直接将玉简装了起来。 巨门星:“……” 然后颜韶又将玉简掏出来了,“所以有人在维护间门。” 一般的筑基境修士根本不会知道该怎么做,除非是有人指引。 “不想让它消失。” 他轻轻叹了口气,有些委屈地说道,“就这么舍不得吗。” 第66章 某只鸟妖并不想详细解释羽毛蕴含的玄机, 苏陆也没纠缠不放,就决定暂时和他告别了。 “我还得在秘境里修炼呢,万一控制不好, 或许会经常打扰你,所以我想把羽毛拿出来。” 她这么想着, “你希望我什么时候再去找你呀。” “你怎么那么多废话。” 脑内传来他不耐烦的回答, “下次我直接去揍你。” 苏陆望天,“我现在实力平平,但说不定等秘境结束,哼,谁揍谁还不一定呢。” “是吗。” 他冷笑一声, “那我就等着你来揍我了, 你最好变强一点, 让我多点期待……啧,阴灵根。” 对方的语气有些微妙,苏陆只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事, 正想仔细琢磨一下,忽然觉得掌心一痛。 那一道道火焰花纹的光丝缓缓浮起,重新化作了金色的羽毛。 苏陆将羽毛攥在手里。 除非重新让它融入体内,否则他俩应该是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对话了。 她有些不满地鼓起脸, 却还是将羽毛小心地收了起来, 开始了秘境的探索之旅。 间门附近没再出现魔物, 但等她稍微走远一些, 就频繁遇到各种魔物, 十肢只是其中较为难缠的一种。 不过有了在冰山里的经历, 这些好像都不是什么麻烦。 她还会时不时去间门附近转一圈, 补充点灵石, 顺便确定它依然能够运转。 这期间好像也没有其他修士靠近过来。 过了数日,苏陆展开神识搜寻时,忽然发现一道有些熟悉的灵压,大约也是筑基境,应当是附近路过的修士。 她向前走了一段路,穿过一条狭窄的通道,眼前豁然开朗。 前方竟然不是洞窟,而是一道十多丈宽的深沟,下方弥漫着灰黑色雾气,雾气涌动翻腾,在上面望不见底,无法判断高度。 雾中依稀传来几声怪异的低吼,也看不清隐藏着什么魔物。 深沟的对面也是一个个洞窟的入口,高低错落,大小不同,或疏或密,远远望去如同一半切开的、不太规整的蜂巢。 苏陆观望了片刻,一时不敢直接从上面飞过去。 毕竟指不定沟里藏着什么。 对面的一个洞穴出口处出现了人影。 那是个一身浅绿短衫的年轻人,肤色略黑,容貌俊秀,身姿纤瘦。 他手边悬浮着一枚碧绿玉牌,上面刻着精细浮雕,约么有一尺长度,散发着淡淡的光晕。 苏陆大致能确定,这就是自己刚刚进入秘境时所感受到的,与魔物干架的人。 “是玄仙宗的道友吗?” 对面的人开口问道。 双方相隔有些远,但这距离于修士而言,自然是不妨碍交流的。 苏陆,“嗯,所以你是长生宫的道友吗?” “不错。” 那人点了点头,“你要过来吗,那一定要小心些,这里面有魔物。” 苏陆仍然不敢完全相信对面的人,能变成人并且模仿灵压的魔物也不是没有。 苏陆:“我能否问一句,你是长生宫哪一支脉的?” “啊。” 那人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我是济善殿弟子……若论擅长医伤,我们倒是比不过仁心殿,毕竟我们这边主要是研究解咒破劫的。” 苏陆:“!” 她的注意力顿时被解咒这个词吸引了。 然而又不想表现得太过明显,就犹豫着问道:“解咒我知道,破劫指的什么?” “大致分为两种,一是某些人生辰体质特殊,生来带煞有劫,二是卜卦观象之术,窥得天机命数,若是有难有灾,就想方设法将之破除。” 那人停了停,“若是好的自然无碍。” 苏陆大为惊奇。 她修行将近一年了,哪怕藏秘塔里也有类似书籍,但玄仙宗这些剑修法修体修,极少有接触这些内容的。 师父师兄们也从不提起占卜观测之类的法术。 慕容冽私宅的藏书里好像也是没有的,显然是对此不感兴趣。 苏陆:“当真能看到后事?” “不,那还是看不到的。” 那人不好意思地道:“即使是我师尊那样的高手,也不过是大致知道,某个人将要倒霉,咳,将有劫难,但具体什么事,具体什么时候,却是不清楚了。” 苏陆依然很佩服,“那也很厉害了!” 旋即问道:“若是早早知道,待在家里闭门不出呢?” 那人苦恼地歪歪头,“我也曾问过师尊相似的问题,她说了一番很玄妙的话,大致就是有时管用,有时却是福祸相依,观象于天,返难于人,你知道接下来有难,做出一番举动,或许反而促使灾祸发生,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知道。” 苏陆默然。 这也是预言领域的经典话题了。 苏陆又打量对面的人几眼,觉得是魔物伪装的概率很小了。 虽然魔物变成人也能说话,但未必能如此有条理,而且这些话也不像是魔物能编出来的。 苏陆:“你方才说跨越这条沟要小心什么?” 那人神情严肃起来,“你看那沟里不是有雾气吗?那是个魔物,它不会爬出来,但你若从上面直接过去,除非动作极快,否则多半会被袭击,且很难摆脱。” 苏陆皱起眉,“你被袭击过?还是你看到别人?” “……别人,我用神识看到的。” 那人伸手指了指周边,“这方圆几百里都是山洞,有好个人呢,之前我看到一个万剑宗的……” 他们外袍背后都绣着剑字,是最好辨认的,远远一眼都能瞧出来。 “他从上面跳过去,被里面伸出的触须抓住,然后有人出现帮了他,将魔物击退了,大约是负责这片区域护卫的某位前辈吧。” 苏陆点点头,“你知道那位前辈是谁吗?” 那人茫然摇头,“我不知道啊,只看见剑光,连人都没瞧见。” 两人面面相觑。 苏陆:“所以咱俩一起能解决沟里的魔物吗?” 那人呆了一下,“你要打吗?” 苏陆:“咱们来这里不就是挑战突破自我的么?” 那人思忖片刻,“……也行,待会儿试试吧,我得休息一下。” 苏陆也得恢复一下灵力。 自从离开那片冰山范围,她的恢复速度骤降,大概就和平时差不多了。 两人各自坐在一边,互通了姓名。 “我叫白晨,济善殿殿主门下。” 他盘腿坐在地上,“我的师姐师兄们也来了,也不知道被分配到哪去保护别人了。” 苏陆也说了自己的身份,“我也有几个熟人进来了,想来也都不在这附近。” “啊,你就是那个阴灵根!” 白晨听到她自报师承和名字,顿时睁大眼睛,“我早就听说过苏道友。” 玄仙宗有个阴灵根且天赋极佳,且是外门长老的弟子,这事已经不是秘密。 苏陆苦笑一声,“你还听说了关于我的什么事吗?” “……乱七八糟的。” 白晨犹豫道,“我们长生宫在外面也有些传言,但大多不是真的,或是被人刻意歪曲,所以关于别人的事,外面传来传去,我倒是素来不信的。” 他停了一下,终究还是按捺不住人类八卦的天性。 白晨压低声音,轻轻问道:“所以你和落雁峰首座到底怎么回事?我瞧你和他的徒弟们关系都很好啊。” 苏陆:“?” 双方终究隔着一条深沟,对方这样耳语般发声,她只依稀听见几个音节,实在没法猜出到底在问什么。 苏陆干咳一声,“这又不是什么事儿,你大点声又如何?” 白晨当然想不到是她没听清楚,还以为她只是不乐意自己用这种口吻说话。 于是也恢复了正常声音语调,“我确实是不信你们有什么深仇大恨的,毕竟你和段鸿虞锦书看着还挺好的……” 苏陆立刻明白了,“我们当然没仇,你又不是不知道,落雁峰那位师兄拒绝过好几位呢,我和他们的区别只是我本想拜宗主为师,所以没那么难过而已,也不知道怎么外面就传乱了。” 白晨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我师姐们和师兄们也都这么猜的,终究是闲人太多,一点子小事都能让他们掰扯出花儿来。” 苏陆叹了口气,然后也露出一副八卦的样子,“所以你们宫主平素都在什么地方?” 白晨丝毫不意外她问起宫主,毕竟那是天下第一医修。 对于修士们而言,谁最能打或许和自己无关,但谁最能救命就是另一回事了。 “其实宫主常常在岛上。” 他犹豫了一下,“我们宫主和老宫主不同,老宫主喜欢救死扶伤,她不但在宫中接诊,还会四处云游救人,宫主……宫主虽也救了许多人,但感觉他对此没那么热衷。” “那他喜欢做什么?” “写书。” 白晨毫不犹豫地道:“我们修炼的心经功法乃至各门针技解咒之法,几乎全都是宫主编写的。” 苏陆懂了。 一个是实践派,一个是学术派。 而且这家伙甚至写过解咒相关的书籍! 虽说她没能在外面看到长生宫宫主的著作,但白晨都那么说了,人家写的多半也是门派内部教材。 就像玄仙宗的心经功法在外面也买不到。 苏陆顿时抓心挠肝,“……我明白了,他专心创作编书的时候,肯定不喜欢被人打搅,所以就直接让你们说他不在?” “不是,我们其实不知道他在不在,除了开课,他在宫中的时候多半也是一人独处,没人会轻易打扰。” 白晨叹了口气,“我们长生宫的人不多,也不分什么记名弟子亲传弟子的,宫主讲课时所有人都会来听,他确实是极好的老师,每次都让人受益匪浅。” 因为对灵根属性和纯度都有要求,纵然长生宫年年收徒,门中弟子数量仍然很少。 苏陆:“我听说你们只收水木土草灵根?” 白晨看了她一眼,“阳灵根我们也收的,只是没有罢了。” 苏陆:“总不会还收阴灵根吧?” 白晨摇头又点头,“如果是苏道友的话,若是能进宫中,多半也会是宫主的徒弟了。” 他说长生宫会派遣一些年轻弟子出门,一边行医做善事,一边顺势寻找海州境内有灵根的。 当然也会去别的州境,且治病对象不分修士凡人,遇到了想救就救,全凭自由,出门一趟只要医治过别人就算任务完成。 无论是治了一个还是一千个。 “纵然是水木土草属性的灵根,我们也只收真灵根以上。” 他停了停,“当然若是地灵根和天灵根,那管它什么属性,宫中都愿意收的,只是会给他们讲清楚利害,再让他们自行选择。” “利害?” “医修修炼路子对灵根属性有要求,宫中自然也有剑修法修的典籍,地灵根也罢了,天灵根若是在别派,自然能有更好的剑修法修体修专精的高手当师父,甚至拜在……” 白晨忽然想起来,眼前这位天灵根及其两个师兄都是元婴境修士的弟子,就将涌到嘴边的仙尊二字吞了回去。 白晨:“总之有些人不清楚修真界的事,我们是要给他们讲清楚,完了让他们自行选择去留……” 但也只有地灵根天灵根有这种待遇,其他人只有属性和纯度都符合才能入门。 白晨:“大部分人明白之后都不会留下,宫中终究还是医修居多。” 苏陆点点头,“你们说清楚很好。” “至于宫主若是不在宫中会去哪里,那还真不好说,可能是出门寻访各种珍稀灵植材料,也可能是出门散心了。” 白晨汗颜道:“我师尊就是宫主的徒弟,她说素来都不知道呢。” 苏陆:“那宫主岂不是你的师祖?” “是,不过喊宫主更习惯些吧……你好了吗?” “嗯。” 苏陆体内灵力充盈起来,不由挺身跃起,“要商量一下战术么?” 白晨指了指深沟,“我先来,你找机会干掉它吧。” 他显然也颇具经验,且并不畏惧战斗,此时直接挽起袖子冲了。 白晨随手一挥,原先隐去的玉牌再次浮现于空中,表面泛起一层朦胧银绿色光雾。 他双手放置胸前,食指相缠,尾指和拇指竖起,组成了一个罕见的法诀手势。 下一秒,脚下的地面隆隆震动,岩石龟裂开来,数十根树藤拔地而起。 那些树藤是深暗的墨绿色,每根约有一人合抱的粗细,坚韧树皮外遍布着根根尖刺。 它们张牙舞爪地探出地面,伸展着越来越长,转眼间已经有数十米,并且横在了深沟上方。 深沟里的灰雾很快躁动起来,雾流如同海啸般翻腾,猛然窜出了一根又一根长长的、半透明状的触须。 它们都有成人手臂的粗细,而且数量极多,乍一看可能有数千根,齐齐向着上方灵力汇聚的树藤侵袭而去。 双方很快交缠拧斗在一起,如同相搏的巨蟒,树藤在收拢旋转,试图将雾流击碎,触须则是向下拉拽,想要将猎物扯到下方进行吞噬。 它们越缠越紧,越缠越多,白晨脸色稍稍有些难看,却还是强提着一口气,手上的法诀微微变化。 在一阵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碎屑簌簌飘落,树藤猛然向上拔高,带动着雾流的触须也越伸越长。 这深沟的位置极低,上方千百个洞窟堆叠,完全望不见顶。 树藤越来越高,触须越拉越长,眼见着已经离开了深沟平面近百丈。 深沟里的雾气飘涌而起,渐渐升高。 然后是一大坨半水半干的凝胶状魔物,被从深沟里面硬生生拉了上来。 它的躯体是灰白色的,没有规整的形状,也看不出头胸肢体的轮廓,只是体外包裹着层层雾气。 那些同样质地的触须,就是从它身体里衍射出去的。 此时,一道璀璨的弯月状的白光飙射而出,昏暗的地穴瞬间被照耀得亮如白昼! 苏陆手中的晚霜垂落,刀尖斜指地面,捏诀的左手五指也放松下来。 这是蓄灵剑气,是低难度剑诀里最具杀伤力的一种。 与寻常的剑气不同,那是捏个诀直接能使出来,这却是可以控制输入灵力多少的。 刚刚一发剑气,她近乎耗去了五分之一的灵力,只要没有落空,威力可想而知。 魔物的躯体直接被横着切开,粘稠胶状物质四处喷溅,落在地上烧蚀出一个个坑洞。 阴属灵力和冰属灵器的混合,让方圆数里内温度骤降。 魔物身躯横亘在深沟上方,此时一分为二,却并未颓败,反倒是直接化作两团,分别扑向了两侧的敌人。 “……?!” 对面隐隐约约传来了白晨的骂声。 因为中间视野被遮挡,苏陆也看不清对面的战况。 她很快也无法顾及别人了。 魔物被一刀两断之后,它仿佛变成了两个,此时剩下的一半躯体直接冲了过来。 同时再次放出了千百条蠕动的触须,射向她的胸腹脖颈四肢等等致命之处。 苏陆知道这东西有毒,自然不愿让它们贴到身上。 她手腕一震,晚霜刀刃上寒芒乍现。 如霜的刀光闪现转动,凛冽的寒气弥漫散开,幻化出重重刀影,空气里仿佛都凝结起碎冰。 触须被切成大大小小的碎块,四处飞溅,地面也被腐蚀出更多的坑洞。 这个魔物仿佛没有痛觉,被切掉肢体毫无反应,仍然不管不顾地继续进攻。 苏陆的刀法平平,纵然捏着剑诀,也没法做到让每条触须都难以近身。 她边打边退已经进了洞穴,正在犹豫之际,脚腕忽然被缠住,然后猛地向前一拖。 “!” 苏陆下意识挥刀要斩断那条触须,手肘猛地一痛,竟又被缠住了。 她并非完全没有办法脱身。 但不知道为什么,苏陆本能地感觉,兴许用不着那么做。 这种模糊的念头一闪即逝,类似的感觉十分熟悉,就仿佛曾经面对何蒿时。 她脑子里隐隐有个想法,还没来得及仔细琢磨,这短暂的走神间,四肢已经尽数被缠住。 筑基境修士全身经脉通畅圆转,除非是消耗极大维持不住护体灵力,否则也是无死角防御。 双臂被数根触须死死缠住,那些触须一圈一圈环绕着,力量越来越沉重,仿佛要将每块骨头都拧断搅碎。 苏陆深吸一口气。 顷刻间,她的手臂也像是没了骨头一般,肩膀手肘腕部全然错落成三个角度。 手掌从腕下翻出来,抓住了一段触须。 胳膊拧出一段段诡异的角度之后,臂间灵力骤然爆发! 触须被硬生生挤碎。 苏陆默默一旋身,腰腿同时发力,灵力迸发而出,周身缠绕的触须纷纷断裂。 碎块稀里哗啦地掉落,被暗含灵力的搅劲切碎。 她落地拎起晚霜,将剩下的几道触须切开,然后欺身而上,径直将灵器的刀刃插进了魔物的身体里。 那凝胶似的半透明身躯,瞬间爆裂开来。 “?” 对面的白晨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他坐在地上气喘吁吁,脚边也散落着魔物身体的碎块,半边衣袖都被血染得鲜红,显见是受伤了。 苏陆也坐倒在魔物的尸体旁边,“这玩意儿是不是还会复活的?” “这里是秘境,你说呢,除非将浊气完全驱散。” 白晨仍然瞪着她,“你刚才挣脱它的动作,那种使灵力附着肌骨而爆发的方式,寻常筑基境剑修做不到,你,你真是个体修?” 苏陆:“大概是吧?” 总不能说我其实是个蛇妖,所以寻常剑修做不到的我也能做到。 “……” 在他们上方黝黑幽邃的洞穴内,韩靓默默放下了手里的剑,若有所思地看向下面神情纠结的少女。 方才的危急时刻内,有一瞬间,她那双沙金的眸子里瞳仁形状骤变,只是很快又被幻形之术覆盖。 第67章 众所周知, 体修锤炼筋骨的用意之一,就是让自身熟悉躯体每一块肌理骨骼,才能使出诸多招数, 并发挥出应有的威力。 就像剑诀需要对武器和招式本身的熟练以及对剑意的领悟一样。 修士对于身体的掌控程度,也决定了体修法术的威力。 白晨虽然年纪不算大, 但作为筑基境修士, 也曾数次跟随离开宗门历练,该有的眼力还是有的。 他比苏陆率先解决魔物,虽然也只早了一小会儿,但也恰好让他看到了那一幕。 白晨:“……” 以一个半吊子医修的阅历,他自然知道, 剑修体修法修是不能用肉眼去判断的, 外表不能决定任何事。 体修可能膘肥体壮, 也可能纤弱干瘦,皆因修士对身体的锤炼未必会反应在外表上。 灵力与血肉骨骼结合之后,新陈代谢都逐渐改变, 甚至在辟谷之后连代谢都没了——身体的变化自然也不会再像是寻常人一样。 白晨刚刚也暗中猜度过,觉得对面的人多半还是剑修。 毕竟玄仙宗是剑修居多,她的师父师兄都是剑修,她身上那把刀至少也是灵器。 她甫一出手, 白晨就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虽然算不上多么惊艳的剑诀, 但想想她才入门一年, 能有筑基境都称得上是天赋异禀了。 在这基础上, 能使出像模像样的剑诀, 已是十分不错。 然后他发现自己又错了。 ——寻常的筑基境剑修, 就算能做到让灵力均匀分配在特定的肌骨处, 也做不到那样短时的猛烈爆发。 就像是一个威力强大的剑诀需要反复练习, 这明显的体修招数,自然也不可能一蹴而成。 对面的人凭借身体爆发灵力碎掉缠绕的触须,只这一击,就不是寻常筑基境剑修能做到的。 更高境界的剑修或许可以,毕竟人家灵力多,而且修炼久了许多剑修都能用出体修招式。 筑基境,且是筑基境一重,能做到这一步,那只能说明她是个会剑诀的体修了。 “怎么说呢。” 苏陆叹了口气,“我大概可能也许就是体修吧。” 白晨也听明白了,“所以你并未决定走哪条路?” 师父师兄们都是剑修,玄仙宗也终究是剑修居多,在这种环境下,她下意识还是想成为剑修的吧。 然后发现自己颇具体修天赋,或是更喜欢体修的路数,所以还在纠结。 苏陆没有说得明白,他反倒是脑补了一番因果,顿时恍然大悟。 白晨摇摇头:“还是做个决断吧,虽说强者们能够融会贯通,但在我们这阶段,还是专精一道比较好。” 说完又补充道:“我其实也只是建议,具体如何还是你自己决定,反正咱们不是凡人,有的是时间……” 苏陆其实也是这么想的。 她虽然将体修剑修法修的招数都练了一些,却尚未触及每个领域里较为高深的内容。 那些却是需要足够的基础打底的。 专精一途数年乃至数十年,才能摸到门道。 所以雨露均沾是不太合适的。 至少在秘境里的百八十年,她最好将精力集中在其中一个领域。 当然,有些法术诸如敛息之术,那基本上是人人都要学的,管你是剑修还是体修。 更有像是幻术一类,如她这种身怀秘密的人,自然是学得越多越好,所以也不能一概而论。 苏陆:“你说的对,我还是要仔细琢磨一下。” 而且她未必是真的在体修一道上有天赋,只是因为半妖血脉,因此有些招数用起来容易些。 因为深沟里的魔物暂时解决,本来隔沟对望的两人,已经能安全汇合了。 不过他们并不打算同路,毕竟都是要在秘境里长久修炼的,偶尔合伙一回罢了。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既然这魔物一时没了,其他的魔物恐怕还会赶过来。” 苏陆回头看了看,灰暗的崖壁布满洞窟,洞口或大或小,层叠密集,且一直堆向高处,也望不见尽头。 苏陆:“你刚刚说山洞,你怎么知道这是山,不是地底下?” “……我不知道,我只是随口一说,而且从这条沟来看,我现在也觉得像是地下了。” 他们俩站在深沟旁边,魔物消散后,雾气稀薄了许多,已经能望见下方是滚滚流动的浑水。 那水流色泽浑浊,泛着深红,仿佛一条藏污纳垢的血河,因此也判断不出深度。 苏陆沉吟道:“既然是流动的,兴许是有出口的。” 然而他们来的目的是修炼,并非是从这里跑出去。 他们被分配到这里都是经过考量的,若是自己擅离这片区域,遇到更危险的魔物就倒霉了。 两人对视一眼。 苏陆:“我想寻个妥当僻静的地方,打坐运功也不会被魔物轻易找到……” 敛息之术对魔物也有用,但她尚未修炼到炉火纯青的地步,魔物在这方面又特别敏感。 白晨一拍手,“我也这么想的。” 他们俩分开之后,苏陆直接去了自己最熟悉的地方,间门所在的洞窟里。 苏陆的手镯里带了不少杂七杂八的物件,其中有一物名为圭石,相当于修真界的钟表。 它是一块平平无奇的球状半透明晶石,内嵌阵法,输入一点灵力就可以开启计时。 每过十二个时辰,表面就多一道细细的红线。 每五天则是计为一个正字,那字符宛如蝇头小楷,以修士的眼力才能勉强看清楚。 圭石一旦被激活就自行计时,计满一年的六十多个正字,会清零从头再来,只是背面会多一道金线。 等到金线组成的正字也计满,便是五十年,一个圭石的使用寿命就结束了。 虽说每过一段时间需要输送一些灵力,但对筑基境修士而言也不是什么大的损耗。 自从和白晨分别之后,苏陆就激活了圭石。 在山洞里不分昼夜,依靠着圭石看时间,接下来的一个月左右,苏陆都没能休息超过一个时辰。 魔物们在尚未察觉灵气灵力时,只在一小片区域内巡游。 只是它们本身的感知范围要大得多,一旦察觉了猎物气息就会动身。 间门附近本来没有魔物,先前她在这里修炼幻术也没被打搅。 但这回她只打坐修炼了几日,就很不幸地被殃及池鱼。 有一个修士在仓皇逃跑间,路过这附近,将一群魔物引来了。 虽说和她所在的位置仍有一段距离,但对于魔物而言,已经足够感知到另一个猎物。 因此其中一部分魔物被分流,不再追逐先前的目标,而是调转方向朝着这边靠近过来。 苏陆无奈地起身,提刀上阵。 她本来以为这算是一个意外,但这其实只是一个开始。 山洞里蛰伏了千千万万的魔物,时间稍微一长,苏陆就确定,自己所遇到过的都是冰山一角。 无论她选在什么犄角旮旯、或是自认为偏僻之处,短则几个时辰,长则数日,必有魔物能找上门来。 像之前那段时间一样,守在间门附近安安生生度过数日,感觉已经是奢望了。 有时候她伤势勉强好转,灵力恢复得半半拉拉,有时候她重伤未愈,灵力堪堪能够跑路。 然而无论什么情况,她都得硬着头皮面对,战斗也好,逃跑也好,最后大多弄得一身狼狈。 真正的生死关头倒是极少,多数时候还是咬着牙就熬过去了。 而且有了和人面瘤战斗乃至被追逐逃跑的经历,这些对她来说倒是都没那么难受了。 时间久了,她发现自己对灵力的掌控倒是更上一层楼,而且敛息之术的熟练度也越来越高。 这法术原本是用来隐藏各项体征的,最后才是遮蔽灵力波动。 当然法术本质是控制灵力走向,平复灵压,从微弱到不复存在,以达到敛息目的。 最初是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勉强瞒过去,坏的时候稍有波动,已经离开的魔物顿时冲了回来。 次数多了,苏陆也能捕捉到其中关节,以及灵力运转过程中哪些环节更容易出漏子。 两个月过去,她觉得自己的敛息之术算是小毕业了。 哪怕是魔物进了十丈范围内,只隔着两个山洞,都愣是没靠近过来。 从此之后,她在洞窟隧道里的活动自由了许多,想走就走,想歇就歇,只是仍没找到慕容冽想要的矿石。 她估摸着这片山洞区域应当是没有,只能等日后修为高了,从这里出去再找找。 苏陆的方向感勉强在线,虽然做不到将山洞地图画出来,但在这里面转悠了几圈后,就大致能判断自己在什么位置了。 至少她能随时确定深沟的方向,并且回去了数次,只可惜没再看到白晨。 虽然不曾见面,但他在神识范围内偶尔出现过一回。 而且,这里并不止有白晨一个人。 苏陆在神识范围内,已经先后感知过三个不同的人。 因为她见过白晨,也大致能分辨出哪个灵压属于他,并且记住了另外两个。 苏陆甚至能用神识分别他们几个的灵压区别,以判断自己感知到的究竟是谁。 大家同为筑基境,她放出神识,别人自然也能感知,反之亦然。 苏陆也常常能感觉到旁人的神识,就像是一种无形的水波从身上流过,纵然只有短短一瞬也不会错过。 周边魔物环伺,这里的修士都谨小慎微,自然也没人会去怪旁人动不动就开神识。 苏陆仍然非常头疼。 进入秘境后的收获多到不胜枚举,但她都在折腾各种法术,尚未有机会好好坐下来运功修炼。 在战斗中修炼是一种手段,灵力周天运转又是一种,并不完全相同。 筑基境修士仍然要不断行功拓宽经脉,以提升体内存储灵力的上限。 只是后一种极费时间,而且对环境有要求,不能一边打架一边进行。 苏陆开始尝试维持敛息之术运功修炼。 最初依然是一塌糊涂,尚未完成一个大周天运转,法术就直接破功。 她只能迅速展开敛息之术,然后换位置,否则魔物很快就会蜂拥而至。 时间久了,她又渐渐摸索着,将敛息之术原定的经脉走向稍稍修改,并将灵力聚集在几个特定的穴位间。 论理说这种擅自修改法术很危险,容易灵力紊乱甚至走火入魔。 但她本是个半妖,有些时候放任本能,反倒能发掘出一些天赋,甚至多次因此救命。 又过了数日,苏陆终于成功了。 她终于眼睁睁看着魔物从面前经过。 那一坨黑雾如同游魂般飘在空中,因为没有眼睛,仅凭感知灵力去捕捉猎物,所以愣是看不到近在咫尺的活人。 苏陆就这样完成了大周天的循环,甚至还睡了一觉。 或许是已经刻入本能,或许是修改后的法术比较容易维持,她入眠之后依然没有褪去这一层掩饰。 这一觉睡得又长又安稳,且并没有做梦,只可惜被灵压波动惊醒了。 苏陆猛地睁开眼睛。 她在昏暗洞穴的角落里蜷睡,这一下抬起头,眼前掠过一道雷霆般凌厉辉煌的剑光。 那剑光挟着惊人的威势,瞬间将前方的黑雾撕得粉碎。 一群魔物尚未来得及挣扎逃跑,就已经化为飞灰。 苏陆满头问号:“?” 她在这里混迹久了,自然认得那是什么魔物,这么一大群,换成自己少说也要缠斗半个时辰。 苏陆歪过头,看清了旁边的人。 修长高大的青年站在一边,手中长剑垂落,斜指地面,玉白的剑刃清光泠泠,珠玑辉泻。 他换了一身暗色的劲装,窄袖束腰,越发衬得身量精壮,肩宽腿长。 魔物灰飞烟灭,青年脸上毫无得色,只是垂首看向了她。 苏陆与他对视着,“韩前辈?” 这不是那位剑圣传人么? 敢情这地方是他负责的? 但他为什么要跳出来把自己面前的魔物杀了? 她的改版敛息之术已经完美毕业,那些魔物从面前走过去也不会发现她的。 如果这片区域是他负责的,或者说是他负责观察护卫的区域之一,那他肯定早早将这些修士的举动尽收眼底。 不至于不知道她的水平吧。 亦或是间门被发现了? 短短几秒钟内,苏陆脑子里滚过了无数个想法。 偏偏韩靓的神情不似作伪,她又不知道他到底在惊讶些什么。 苏陆只能站起身来,“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前辈……” 韩靓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宛如雕塑般静止着。 苏陆知道他的性子,也不指望他开口回应,一边说一边随手拍掉头脸间的灰土,然后忽然觉得不对劲。 她的手腕擦过时,好像脸颊触到什么坚硬冰冷的东西。 苏陆:“……” 她的视线悄然向下。 右手手腕内侧的皮肤上,生出了一些细碎的黑色鳞片。 作者有话说: *靓仔第一次出场在56和57章。 第68章 苏陆:“…………” 苏陆呆若木鸡。 鉴于她早知道自己的身份, 即使如今一觉睡醒身上长出鳞片,也完全能接受。 但旁边有个人就是另一回事了。 此时他们还是全然的陌生人,没说过一句话, 没有半点关系。 他没有任何理由为她隐瞒。 若是别人,苏陆还能尝试着沟通交流, 无论是威逼利诱还是死乞白赖, 不管有没有用,总能抢救一下。 然而换成面前这位? 他未必愿意听她哔哔,可以直接杀了她,也可以直接出去汇报说这里有个半妖。 苏陆深吸一口气,“前辈, 是这样的——” 等等。 原著里不曾提及韩靓和妖族有没有仇, 虽说按照他的性格纵然有也不会说出来。 但他发现女主是半妖后, 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即使和半妖睡了也不曾痛苦挣扎,瞧着不像是憎恨妖族的类型。 当然也可能是藏得深。 说实话,对妖族无感的修士其实才占多数。 人的行为总有个目的, 仇恨是一种。 或是被利益驱使,杀妖族炼器是因为有好处。 亦或是出于善举,除去为非作歹行凶的妖族。 若是以上三样都不沾,未必会抓着一个半妖身份不放, 更何况她是可以给出好处的。 书里他发现女主是半妖时, 依然是沉闷冷静的状态, 并不惊讶, 也并无厌恶, 仿佛半妖身份也没什么了不起。 还将发病的女主甩下自行离开了。 苏陆:“……” 其实从他的角度, 应当看不到她手腕内侧的鳞片。 于是当着韩靓的面, 她将自己的脸摸了一遍。 苏陆很确定脸上并无鳞片。 而在她醒过来的那一刻, 她已经给自己双眼施术确保不会露出破绽。 苏陆:“前辈为什么一直盯着我?” 论理说她可以喊他一声师侄,但现在她不太想和他拎关系。 韩靓:“……” 俊美英武的青年微微蹙着眉,一动不动地站着,耳畔垂落的明珠焕发着温润光泽,明晰的侧脸轮廓被柔和些许。 在这种时候一言不发也不太合适了。 苏陆耐心地等待着,并不催促,也并没有投去疑问的眼神。 半晌,韩靓轻轻地开口道,“我以为你死了。” 他的声线低沉柔和,语调没什么起伏。 苏陆有一瞬间的错愕。 她在这里睡觉,怎么会死? 哦。 她懂了。 她进入了那种没有体征、且灵力波动全隐的状态,类似于冬眠的蛇,还比那更像是死掉的样子。 只有这样才能瞒过魔物。 甚至瞒住了面前的化神境高手——或者说短暂瞒住了? 苏陆眨眨眼,“然后当你过来,发现我还活着?” 这乍一听像是废话,但其实韩靓靠近的时候,她并没有第一时间醒过来。 她是被强烈的灵力波动惊醒,也就是韩靓出剑的那一刻。 韩靓很轻地颔首,又有些歉意地看了她一眼。 大约是为了惊醒她而致歉。 谁都没有说不允许在秘境里睡觉的,人家好好睡着,原本也不会惊动魔物,他从天而降,可不就是有些无礼。 苏陆纠结地开口道,“谢谢前辈关心,我没死。” 直至此刻,她仍不能确定他是否察觉了她的半妖身份。 虽然他并没有对此有任何表示,但考虑到此人不善言谈,谁知他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亦或是转身就直接将此事上报给飞火仙尊? 苏陆想起沈家兄妹,只觉得头痛欲裂。 韩靓静静地站了片刻,见她一时无话,才掏出一张信笺递过来。 苏陆接过来一看,竟然是萧天炀的字迹,让她能待足了百日后出去一趟。 再一抬头,韩靓已经消失在原地。 化神境高手的来去,绝非她能捕捉跟从。 她连忙展开神识,却也感受不到任何人的动向。 显然韩靓行动的速度比她开神识的速度还要快。 ——或者他已经出去报信了。 如果是报给飞火仙尊,那家伙未必会直接杀她,但后面的事绝对会失控。 虽然这只是一种可能。 但谁也不敢赌,苏陆想想就觉得眼前发黑,赶紧掏出了那枚刻着三百六十一编号的玉简。 此时玉简微微发光,预示着进入秘境已经满一百天,若是注入灵力即可传送出秘境。 苏陆早已试过传音玉简,在秘境内无法与外面联络。 此时手臂上的碎鳞已然褪去。 苏陆将自己全身检阅一遍,确定没有什么非人特征显露,咬了咬牙,向玉简里灌入了灵力。 白光猛然升腾而起。 短暂的拉扯感后,她重新脚踏实地,出现了一间颇为空旷的大殿里。 此时正值傍晚,这宫殿建在山崖上,大门半敞着,露出外间的葱茏森林。 夜雾朦胧弥漫,依稀有几道绚烂流光飞射而过。 苏陆站在大殿里,看着夜幕和山林,几乎有些感动了。 ——她在山洞里日日夜夜连天空都看不见,除了沟就是洞,除了洞就是窟。 殿里颇为明亮,盘绕飞龙的立柱上,龙爪托着金盘,上面置着一块块发亮的晶石,宛如高悬的明灯。 秘境里总共两千参与者,琅嬛为他们准备了几座宫殿,作为传送出来的落点。 虽然原则上在秘境里停留百日即可离开,但也不是每个人都会卡着一百天时间准点出来。 苏陆环顾四周,殿里稀稀拉拉站着几个人,还有一个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并有一个浑身染血躺着的。 殿内并无多少陈设,唯有门口的长案上,摆了些极为寻常的外伤药液和丹药。 此时一个人已经向外面走去。 殿外站着两个琅嬛弟子,那人走到其中一个面前,将自己的玉简掏出来展示了一下。 “道友往那边走……” 一个琅嬛弟子给她比划了几下,“那边有院子……” 那人点点头,御剑飞走了。 苏陆也走了过去,先给他们看了自己的玉简。 然后才抱拳询问道:“敢问两位,我若想寻个僻静之处向师父报平安,该向哪边走?” 其中一个人笑道:“此事在数月前便已吩咐下来,我们为诸位道友都安排了院子呢。” 另一人点头道:“三百到四百号在山南边,那边有片桃林,很是显眼,从这边出去拐过去,过了那瀑布……” 她一边说一边伸手比划,反正都是飞过去的路线,也不难理解。 苏陆差不多听懂了,“如果要回秘境,就再去之前那个地方对吧?” “对呀,去山腰那边的光正殿,就是你们进秘境前的,给你们发玉简的……” 苏陆谢过了他们,正准备离开,又忍不住回头看向殿内。 那里面几个人仍然没动弹,甚至浑身是血的那位,也依旧躺着。 苏陆不禁好奇地问了一句,“他们怎么了?” 门口的琅嬛修士们满脸淡定。 他们站了几个时辰,已经遇到上百个从里面出来的人了,显然什么情况都见过。 “大约是等人吧。” 一个人见怪不怪地道:“躺着的那个说是要睡一觉,让我们都别管他。” 虽然全身浴血,但对修士而言并非什么重伤,他俩自然也乐得不管。 苏陆:“……” 她无言地拱了拱手,直接御空飞走了。 两个琅嬛修士看着她的背影远去。 一人有些迷惑地皱眉,“怎么不御剑的?她不是带着法宝么?” “人家可能就是不乐意吧……” 苏陆倒是没想这么多,纯粹只是御空之术更熟练,且晚霜并非本命法宝,用起来差一截子。 她也没听到两人在背后说什么,甫一起飞就去寻他们说的院子了。 琅嬛新修了一千余座小院,用于招待参与秘境的修士们。 因为秘境的入口就在嶷山,因此这些院落也都建在了山间。 这七十二仙山之首,山峰最高,面积最大,一众小院依山或傍水,被分了十数个片区。 苏陆很快找到了那两个琅嬛修士所指之处。 上百个院落依山势而建,高低错落,并不整齐,却别有一番意境。 那附近更是栽了一大片桃树,密密麻麻,院内院外皆有,远远望去,一片桃红粉白,宛如云霞在夜雾里摇曳。 此时入了夜,微风徐来,桃花掩映着白墙绿瓦,越发有了诗意。 那些院落都极小,门上匾额写了数字,按着大小排列的,因此很好找。 苏陆绕了半圈找到三百六十一号,直接推门进去了。 院子里独有一个门,庭中月色荡漾,两棵红花垂枝碧桃立在墙边,色泽妍丽。 正中有一方石桌,桌前坐着两个男人,看样子是在打麻将。 苏陆:“…………两个人打有什么趣儿?” “毕竟没有别人了。” 萧天炀立刻站起身来,“好了,六六来了,这把结束。” 崔槬拧着眉坐在对面,闻言叹道:“若这局是你占上风,我不信你说得出这种话。” 苏陆走了过去,“你们居然来了?我以为大师兄是让我出来一趟,用玉简和你联系呢。” 她方才已经看过时间,知道自己在秘境里待了一百二十多天,虽说有小一半时间是睡过去的。 但现实里大约也只过了一天多,现在正是秘境试炼开始的第二天夜里。 对于外面的人而言,昨日那伙人才进去呢。 萧天炀一愣,“我什么时候让你出来了?” 苏陆也傻了,“嗯?” 她连忙掏出韩靓给的那张信笺,“这不是你写的吗?” 萧天炀拆开一看,立刻变了脸色,“这人模仿得好像。” 崔槬也站起来瞥了一眼,轻轻吸了口气,“这当真不是师兄写的么?” 用传讯玉简很多次,苏陆认得师兄们的字迹,因此看到信的那一刻,就笃定是大师兄亲笔所写。 没想到居然是仿的! 苏陆:“……这信是韩靓给我的,他大约是负责我那片儿的。” “每隔一段时间,会有人专门向秘境内送信,这东西应当是夹在玄仙宗的信件里,上面写了你的名字。” 崔槬将信笺展开,眼中精光一闪,“并无灵力附着,普通的纸墨,烂大街的货色,师妹不妨去你屋里看看。” 每座小院里都有一栋小屋,苏陆转身就进了房间。 房间很小,也只够一个人使用,内里陈设简单,青铜炉里插了尚未点燃的静心香,桃木的桌椅床柜皆收拾得干干净净。 桌上摆着笔墨纸砚,并有一个木头盒子,上面贴了纸条,纸上写着苏陆的大名。 其他东西应当是琅嬛这边准备的,但这盒子多半是外面的人送进来的。 那张信笺的用意就是骗她从秘境里离开,她离了秘境多半会来这里,也就能看到盒子。 所以送信人的目的是让她见到这个东西。 但为什么不直接将这个给韩靓呢? 苏陆打开盒子一看,果然和她猜得差不多,里面是一块青色的圆石,上面镌刻着暗金的咒文,稍一输入灵力就开始发亮。 她撤回了灵力,并没有完全激活这块石头。 “……传音石。” 传音石通常是成对制作,比玉简的造价成本低了许多,因为一块玉简可以和许多玉简联络,但一块石头只能和另一块相连。 而且传音石不仅是一对一的传声器,通常使用寿命还很短,有次数限制,超过就作废了。 苏陆走出去,“怪不得送这东西的人要引我出来,肯定是有话和我说,怕被韩靓听见。” 即使韩靓将东西给她立刻离开,但那是化神境高手,他的神识范围大得难以想象。 苏陆:“虽然我也可以设个结界隔绝声音……但我也未必会这么做,所以送东西的人不敢冒险?” 院子里的两人同时点头。 苏陆没急着动传音石,“既然不是大师兄让我来的,那你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这个待会儿再说。” 萧天炀看向她手中的石头,“你要不要联络这个人,我赌这人和灭门周家的事有关,甚至可能就是凶手。” 崔槬瞥了他一眼,“没人和你赌,因为我们俩显然都是这个想法。” 苏陆想了想,“要不我赌长命锁在他们手里?” 旁边俩人面面相觑。 “……我也这么想的。” “我也。” 三人大眼瞪大眼。 “算了,不赌了。” 苏陆向传音石内输入灵力,“劳烦师兄们设个结界,我要开始了。” 萧天炀随手丢了一个结界,崔槬不太放心,还加固了一番,确定内外声音隔绝,不会被任何人偷听到。 苏陆不断传输灵力,青石上的金色符咒个个盈满亮光,然后猛地爆发出一团金辉。 “苏陆?” 石头内传出一道低沉嘶哑的声音。 这人应当是用了某种手法,掩饰了原本的声线,这样连性别几乎都听不出来了。 苏陆淡定开口:“这位道友你好。” 那声音停顿了一下,“你身边可有旁人?” 苏陆:“没有啊。” 师兄们算是自己人,自然不算是“旁人”。 她用口型向旁边两人这样说道。 萧天炀似乎在忍笑,崔槬赞同地点头。 那声音继续道:“你可知道——” 苏陆:“道友假装成我师兄把我骗出来,不该给我道个歉么?你不愿道歉也行,但我已经在努力和你好声好气说话了,你再绕弯子,我就把这石头捏碎了哈。” 那人似乎吸了口气,没想到她敢这样说话,接着冷笑起来,“长命锁在我们手里。” 苏陆默默将传音石放到了院内的小桌上。 那人继续道:“你自小生长在乡间野地,没规没矩也就罢了,我只忍你一次,以后若是再敢无礼,你的秘密就会传遍整个九州。” 苏陆:“你说你是我的长辈?有血缘关系的那种?” “不错——” 那人话音未落,苏陆已经转过身。 她举高了胳膊,萧天炀和崔槬也一同抬起手。 “啪!” 在这本该严肃的场合,三人齐刷刷击了个掌。 作者有话说: *周家灭门相关剧情在51和52章,长命锁相关剧情32,33,41章。 第69章 击掌一时爽, 事后火葬场。 三人拍完手之后,苏陆才想到自己的特殊情况。 显然另外俩人一时间也忘了,于是小院里的气氛一时十分尴尬。 她不由无奈地扶额, 运起灵力开始快速施展幻形之术,恨不得一秒钟变出十张脸。 当然因为要快速消耗灵力, 她就不去保证变脸质量, 反正两个师兄看过她的各种糟糕状况,也不需要维持形象。 苏陆顶着歪鼻子斜眼的面孔坐下,一边继续变脸,一边拿起传音石,“我们说到哪里了来着?” 用幻形之术消耗灵力还是不如打架, 在爆发灵力方面差了不少, 不过在琅嬛的地盘上还是小心为妙。 “什么声音!” 那人怒道, “你又在做什么!” 苏陆忍着不适道,“拍个手而已,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那人冷哼一声, “你可知你并非你母亲所生?” 苏陆:“啊?” 那人继续说道:“当年是你父亲的家仆将你交到你那名义上的母亲手中,你的生母乃是愁云涧蛇妖——” 苏陆扭头看向旁边的两人。 萧天炀抬起手在空中写字,指尖掠过之处,丝丝缕缕火光浮现, 组成了重渊二字。 苏陆一惊。 西荒七大妖王, 统治着不同的领域, 重渊山脉就是其中之一。 这所谓的愁云涧, 应当是重渊山的一部分。 曾经的沈家兄妹, 就是认为她像重渊之王霍衢—— 此时, 崔槬也用在传讯玉简上写了两个字, 又将玉简丢了过来。 苏陆接到手里一看, 再次大惊。 沈家。 她和师兄们交换了眼神,发现事情很可能就像自己想的一样,不由心情复杂。 此时传音石的声音继续道:“你父亲是我族中嫡支子弟,本是名门之后,却与你那蛇妖母亲私通。” 苏陆再次侧过头去。 萧天炀微微摇头,崔槬也同时摆手,然后指了指桌上的石头,示意她继续听。 显然这事不曾向外界公开,他俩都不知道有什么名门之后和妖族相爱的。 苏陆:“我父亲还活着吗?” 那人冷笑一声,“他早就死了。” 然后继续道:“你虽然身份卑贱,但亦是身怀灵根且有了修为的,若是你能为族里办事,族中愿意破例,予你姓氏,准你入族谱,进祠堂。” 苏陆用力翻了个白眼,忍着恶心道:“你的家族是什么很厉害的世家吗?我上了族谱有何好处?每月发多少灵石?” 那人声音一滞,欲要发怒训斥,最终也只是化作一声冷笑。 “你修行也有一段时间,在修真界没有背景家世,别说想要有所成就,就只是炼制一把合适的法宝都难如登天。” 他淡淡道:“有许多东西并不流入市场,绝非有钱就能买到,况且你身为孤儿,若是背后没有家世支持,往后你在玄仙宗内的日子也不好过。” 苏陆摇了摇头。 这套唬人的话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但当一个人是天灵根且不痴不傻的时候,情况就截然不同了。 苏陆假装在思考,实则是调息灵力,度过诅咒病发最困难的时刻。 半晌,她才开口道:“你想让我办事,做什么?” 说了半天恐怕都是围绕着这个。 无论这是什么家族,他们对半妖是万分嫌恶,却也觉得给姓氏上族谱是一种光荣恩赐。 那他们肯定有求于自己,或者说想利用自己做什么,才不惜给出这种“好处”。 苏陆现在就想弄明白他们的身份。 如果此人说的话属实,那么事情应该是这样的。 自己生父的家仆将自己交给了苏之岚,苏之岚又将自己交给了她的妹妹,也就是姨母一家。 如果生父真是这家的人,已知苏之岚肯定是人,那不会是自己的生母。 她和那家仆可能是朋友关系,或者有什么交易,才愿意接手自己。 “你立刻退出试炼,不得再返回秘境。” 传音石那边的人直接道:“然后去扬州柏水城的落霞客栈等着,届时自会有人去接应你。” 苏陆:“你还没说你到底是谁呢?” 那人呵斥道:“你如今还未认祖归宗,休要问东问西!” 苏陆:“那你和我的关系是什么?你和我父亲是兄弟?” 那人仍然不答。 苏陆:“你不说你是谁就想支使我?万一你是骗子呢?万一我去了那客栈被宰了呢?大哥,咱们不带这么办事的吧。” 那人冷笑一声,“你怕什么?难道有很多人想杀你?” 苏陆也笑了,“虽然我为人和善,但架不住师父师兄们脾气暴躁,在外面结了不少仇,谁知道你是不是其中之一,费尽心思编谎话将我骗去?” 话音落下,脑袋忽然一痛。 她侧过脸一看。 萧天炀微笑着晃了晃手里的玉简。 方才他就是用这东西轻轻敲了她的头,还用口型重复了暴躁一词。 然后又指了指自己。 显然在质疑她的说法。 苏陆白了他一眼,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你看才你暴躁你就打人吧。 传音石里的声音继续道:“莫要再废话,你若是不来,你那秘密顷刻间就会传遍整个青州——” “不是。” 苏陆打断了他,“我刚刚就想说了,你如何确定你没找错人,我娘亲口说过我是她所生,我怎么就成了蛇妖的孩子,你编故事能不能也编得像样些?” “你!” 那人怒道,“你这孽畜不见棺材不掉泪,那恶咒的滋味可好受么!这十几年来你日日夜夜备受煎熬,此事你心知肚明吧,你若是再装模作样,小心那咒语一辈子都解不了!” 好家伙。 对方终于把这事抛出来了! 苏陆闻言先是狂喜。 ——自己的诅咒果然是他们下的手! 接着她就有些迷惑了。 十几年? 日日夜夜? 他们说的是一回事么? 她那诅咒头一回发作也是进了玄仙宗之后,更何况这根本不是一种会定期发作的恶咒啊! 这种需要特点条件激发的诅咒,少数时候难以避开罢了,距离日日夜夜这个概念还差得很远吧。 更何况,按照对方的说法,这诅咒得是从幼年就开始发作了,才能被称为“十几年来备受煎熬”。 难道对方以为自己中了另一种诅咒? 苏陆顿时一头乱麻,去看两个师兄,他们也都神情各异,显然觉得事情不对劲。 她小心翼翼地道:“这位道友,你确定你没找错人吗?” 传音石里的那人却是不耐烦了,“无需再说废话,你若是一个月内不能去那客栈,小心你——” 萧天炀轻轻咳嗽了一声。 “谁?!” 那人大怒,“谁在你身边!” “哟。” 萧天炀凑近过来,一手按在桌上冷笑道:“字迹模仿得不错,却不认识老子的声音?” “……萧天炀。” 那人咬牙道,“看来你师妹的秘密你已经知道了。” 苏陆嗤笑一声,“你给我编了一个故事,强说是我的秘密,其实蛮好笑的。” 萧天炀也笑了,“我师妹入门时确实带着诅咒,但一来不是日夜发作,二来早就被师尊解除了,这位道友一边言之凿凿,一边却连身份都不肯透露,倘若不是招摇行骗之辈,何须如此谨慎?” 他稍稍一停,故作惊讶地道:“难道当真是我的仇人?若是如此,冤有头债有主,你还是来找我吧。” 传音石安静了片刻。 那人忽然咬牙道:“苏陆,你当真不怕我将你的秘密说出去?” 苏陆:“其实我都不知道我自己有何秘密,我只是顺着你的话往下说罢了,没想到你越编越离谱。” 那人淡淡道:“你先前在论剑台风光大胜,不就是仗着你那蛇妖母亲的血统?你以为你当真能瞒天过海?” 苏陆莫名其妙地道:“啊?论剑台那次决斗胜利,是因为师尊教了我另一种——呃,这是我们师门秘技,我也没法说。” 五相封禁法术释放后,论理说被影响的人依然可以用神识搜索目标。 但练气境的修士,用神识近距离感知别人的灵压,通常是无法精确定位的。 最多只知道周边有个人罢了,具体在什么方向可能都无法判断。 当年她战胜齐铭时,若非是半妖血脉加持,确实是没办法的。 她早就知道这一点,也早早想好了理由。 “哈哈,好。” 那人颇为讥讽地笑了几声,“你若是这么说——” “行了。” 苏陆打断了对方,“你当真是出自世家大族吗,这么遮遮掩掩的,你家族的名号拿不出手?是不是怕说出来我连听都没听说过,怕不是什么九流末族?” 传音石里猛地传来几声巨响。 似乎是什么东西爆裂了。 “既然如此,休要怪我不客气了。” 那人声音森冷,“你可不要后悔。” 传音石倏地灰暗下来。 两块石头间的链接已然断掉,除非再次激活,否则就无法再联系彼此了。 苏陆拿起石头,“我能否根据这个定位对方?” “我知道一种方法,但是——” 萧天炀接过来,将石头翻了个面,指着上面一个繁复的咒文道:“此咒文便是特意防反追踪定位。” 他解释说若要用一块石头定位另一块,需要向手中的传音石施术,但有了这个咒文,那法术一旦释放,石头就会自行崩解。 苏陆:“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都不好办。” 崔槬摇摇头,“传音石本就常常用于陌生人间的交易,自然有一套咒文针对各种想要杀人越货的情况。” 苏陆叹了口气,“这整件事都充满了疑点,我都怀疑他们是真的认错人了。” “确实有些不对,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好像也圆起来了。” 萧天炀将石头丢给她,“愁云涧是重渊山脉的三十六妖窟之一,愁云涧中蛇妖盘踞,多为首领子嗣。” “一百多年前,沈家为了打造第二把仙器,杀尽了愁云涧的蛇妖。” 苏陆:……家兄妹说我和霍衢相似。” 霍衢是重渊的妖王,或许也与愁云涧的蛇妖有血缘关系。 自己的生母如果也是愁云涧的蛇妖,那自己和霍衢就是亲戚。 苏陆:“还有一个问题,如果我的生母一百多年前就死了,那我其实一百多岁了?” 但苏之岚将她交给姨母一家时,她确确实实是个婴儿,而且前身也只有十几年的记忆。 萧天炀:“倘若是半妖的话,这种情况也并非完全不可能,因半妖和人族不同,若是使某种手法迫使你沉睡且停止生长……” 如果是普通人可能受不住,但半妖却未必。 苏陆:“然后一百多年才醒来?” 崔槬点点头,“理论上说能做到,我此时就能想到几种办法。” 苏陆晃了晃手里的石头:“那么诅咒呢,此人说的情况和我截然不同。” 同时她又感到震惊,“假如我中的诅咒原本该是日夜痛苦,且从小时候就开始,那就不会是戮情咒,一来那个不是时时刻刻都,嗯,二来要生理成熟,小孩子是不行的。” 旁边两人对视一眼,萧天炀道:“所以要么他弄错了,要么他是在试探你,要么是你身上的诅咒,因为你的半妖血脉或是阴灵根体质而变了?” 苏陆:“有可能,这种变异书上也提过,但不应该变得这么面目全非。” 想到这一点她顿时感觉烦躁,假如他们家的人不清楚她中了什么诅咒,那或许施咒者就不是他们。 她解咒的希望也变小了。 萧天炀看了她一眼,“你觉得他会将你的身份宣扬出去么?” “我是半妖?” 苏陆微微摇头,“感觉他们不像是想要杀了我……” 直接将半妖的事说出去,她肯定没有好下场,就算不被处死,在门派中也待不下去。 届时他们再想要她性命也更容易。 但既然来找她,还用这种事威胁她,显然他们是想控制她,让她做某件事吧。 “他们可能还不会随意透露我的半妖身份,因为若是人尽皆知,他们就无法再用这事威胁我,而且万一我被杀了呢。” 她会不会因此而死是未知数,但确实存在这种可能,若是他们需要她活着,就不会冒险,也只是说说罢了。 苏陆:“你看这人很快改口,用诅咒的事来威胁我,就是因为他们并不会真的想将半妖的事透露出去。” 她确实很好奇他们想要她做什么了。 当然她更想知道这群人的身份。 苏陆:“这人张口闭口规矩家族,想来真是某个世家,这种家族的族中子弟与妖族相好,在世人眼中,算不算是丑闻?” 萧天炀点头,“那必然算。” 苏陆:“因此一旦出了这种事,他们肯定会藏着掖着,所以我们是不是很难查出一百多年前哪个家族有人和妖族——用他们的话说,‘私通’?” 萧天炀和崔槬对视一眼,“确实不好查,但我们可以想办法缩小范围。” 苏陆:“那个柏水城有没有什么世族,还有落霞客栈是谁家的产业?” 不过,就算城里有什么修真世族,也多半不是此番联络自己的人,毕竟那人不愿向她透露身份,估计也不会留下这种破绽。 苏陆:“还有,我们可以从最厉害最有名望的那些家族查起吧,因为刚刚我说他们是九流末族的时候,对面似乎很生气呢。” 然后她想起另一件事。 修士不能自然生育,那些世家都是经过精血炼胎,说是生孩子不如说是炼孩子,过程几乎和打造法宝差不多了。 当然工序没那么多,只是麻烦程度和所需要的时间几乎不相上下。 如果修士和妖族有后代,也只能是这么出生的。 话说回来,世家因为传承方式需要后代,就如同门派要招收弟子。 凡人和妖族,要么是想生就生,要么意外得了孩子。 修士和妖族却不同,首先就不可能有意外,其次想刻意弄出孩子来也很麻烦,还会增加暴露风险。 只听方才那人说话也知道,这种世家肯定是不容许族中子弟和妖族有关系的。 当年父母所在的环境也并不怎么安全,实在不该再冒险去要孩子。 她脑子里乱七八糟地闪过这些念头,又开始怀疑起来。 “大师兄方才为何提到师尊?” “你猜?” …… 青州。 阆山笼罩在夜幕之下,月光洒落在凝碧峰的绿林中,湖面上碎银闪动。 一道赤色流光从山下飞来,停驻在山腰处的一片碧湖上方。 一个年轻修士从赤红飞剑上跃下,穿过水上的长廊,停在炼石堂大长老居所门口。 修士从怀里取出信笺,认认真真地行了个礼。 纵然站在门外,旁边空无一人,她也依然十分恭敬。 “……打扰太师伯休息,山下有两位散修递了拜帖,想要见您一面。” 第70章 嶷山的院落中, 月光如银,夜凉似水,三人仍站在桌边不断猜测。 苏陆听着两个师兄将九州世家都数了一遍, 又重点介绍了几个扬州的世家。 扬州境内仙府世家极多,尤其是颇具实力的家族——这种通常指的族内至少有一个元婴境的高手。 这样的家族, 扬州比其他州境都要多。 在扬州诸多世族中, 林家的势力威望最盛,其家主还是扬州第一仙门群玉宫的宫主,堪称天下第一的魅修。 萧天炀倒是觉得传音石那边的人并非林家成员。 苏陆也在思索这个问题,闻言直接好奇道:“为什么?” 萧天炀微笑,“六六有没有想过, 为何任你百般激将, 此人都不愿说出自己的身份?不愿说究竟是哪个家族?” 苏陆:“论理说若是有名望的家族, 倒是应该早些说出来,也可以诱惑我这乡野出身的修士。” 她说着冷笑一声,“不知道我猜的对不对, 但他既然知道我身上有恶咒,他就会知道,我也想杀了施咒人。” 不说身份就是怕被她顺藤摸瓜找到正主吧。 当然,她自己可能做不到, 但说不定对方也会忌惮她的师父师兄。 萧天炀点点头, “林家的家主, 群玉宫宫主紫青仙尊, 乃是正经的渡劫境, 他的徒弟也就是他的侄甥们, 高手极多, 化神境好几位, 元婴境一大堆。” 林家有今天的实力,凭借的并非家主一个人。 萧天炀很肯定地说道:“他们不会怕你,也不会怕我们。” “还有。” 崔槬开口道:“群玉宫也有多个支脉,皆擅魅术,就如同长生宫的各殿弟子都通晓医术一样。” 他又说,像玄仙宗这种门派,大家修炼相同的心经功法,却可以选择成为剑修体修法修。 “但群玉宫的心经功法比较特殊,一旦修炼入门,除非废去前面的修为,否则就只能成为魅修。” 崔槬停了停,“林家家主紫青仙尊,和上任群玉宫宫主容月仙尊,本是师姐弟的关系,林家和群玉宫关系密切,心法功法相似之处很多。” 所以林家大概毫无疑问全都是魅修,倘若真有那么一两个个例,这种人多半也是被排斥的对象,不该被派出来与她接洽。 崔槬点点头,“剑修发个脾气无所谓,但对于魅修们而言,倘若无法维持稳定的情绪心境,他们的功法招式会威力大减,除非是装的。” 苏陆懂了,“他们不可能像刚才那人一样暴躁,因为我几句话而毁去身边的东西。” 当然也有可能是演戏。 但很快她自己否决了这种想法,因为那人不想暴露身份,如果是林家的话,真的没必要演。 以林家的势力,甚至足够直接将她掳走了。 就算现在不太合适,但他们也不是今天才知道她身份的吧?况且对他们来说,就算是此时此刻,也并不难。 苏陆:“我们就从那几个次于林家的家族开始查吧,族中有化神境元婴境级别高手,但同时后继无人,或者人才凋零的。” 她不打算去那个什么客栈见面了,反正他们应该是暂时拿她没办法的。 苏陆犹豫道:“其实我想问问师尊,看他知不知道哪个家族在一百多年前有过那种‘丑闻’,话说他平素里关心这种事么?” 她一边说一边拿出了玉简,试着联系师父。 …… 青州。 外来的修士不能随意进入阆山,纵是来寻亲访友的,常常也是向里递帖子,然后山里的人出去见面。 若是长老一流身份贵重的,倒是可以将亲朋好友请进山来,只是也需要过个明路。 前来传信的也是凝碧峰护山结界入口处的值守弟子,这也是他们分内的工作。 不过,炼石堂另外几位长老交友甚广,外面常有人来拜会,慕容冽却是个例外。 别说他常年不离阆山,就只是离开这座房子的时候都极少,偶尔出去也都是因为要去仙龙顶玉虚殿议事。 毕竟他好歹暂代堂主之位,这种事能推一次两次,却不可能每回都不去。 至于外人来找—— 以前倒是有过几回,慕容冽理都不理,只让他们滚蛋,后来这种事就渐渐少了。 但他既然不曾主动发话说让值守弟子们代为回绝,再有这种事,这些年轻人还是要来汇报的。 此时,那炼石堂的修士站在门外,依然姿态恭敬地等着长老的回答。 “散修?” 门内悠悠传来一道低沉慵懒的嗓音,“是什么路子?” 门外的修士默默垂首,“弟子等人愚钝,看不出他们的功法来历。” 若是不曾交手,以他们这些筑基境修士的眼力,肯定是没什么结论的。 而且除非来人行为跋扈主动出手,否则他们也不至于将上门拜会的客人都打一遍。 “他们只自称散修?散修亦有师承来历吧。” 慕容冽淡淡问道,“要见我,却不曾自报家门?还说什么了?” 门外的修士有些诧异。 她本来以为大长老会直接让外面的人滚。 面上自然不动声色,“还有一句话让我带给您。” “嗯?” 这就是要听的意思了。 “‘我知道那人是怎么死的’。” 门外的修士微微低头,“那人的原话就是这句,旁的没有再说。” 短暂的死寂之后。 “带他们过来吧。” 慕容冽这样说道,“且按着门规让他们登记便是。” 门外的人悄悄松了口气,虽然内心有些好奇,也不敢多问,“是。” 那两位访客亦不曾生事,规规矩矩录了身份,又被确认并非魔修之后,一起被引入了凝碧峰。 值守弟子们将他们送到大长老的居所门口,就悉数离开了。 待到其余人的身影消失在远处,两个访客眼中射出精光,周身灵压都有了变化,气质也骤然凌厉起来。 他们昂首挺胸开门走入厅堂里。 一席青衫的男人靠在榻上,领口大敞着,手里拿着书卷,姿态颇为随意。 “慕容仙君。” 两个访客一男一女,容貌截然不同,神情却非常相似,灵压也几乎一模一样。 男访客拱手道:“仙君离开冀州多年,不知——” 话音未落,他忽然无法再开口了。 刺骨寒意遍及全身,几乎将血脉悉数冻结,他张了张嘴,却只能无助地发出气音。 榻上的男人微微抬头,“阁下派了两具尸体来见我,是以为我不识得操屍之术?” 若是有旁人在这里定会大感惊讶。 因为这两人与活人完全没有任何区别,除却各项体征之外,他们的灵压也是实打实的。 男访客身体不断颤抖,却是依然说不出话来,只能由旁边的女访客开口。 “自然不敢低估慕容仙君,令师当年亦是精于此道。” 她微笑道:“若非是出道晚了些年,万法精通的名号该当属于令师才对,也不至于让栖云仙尊专美于前。” 慕容冽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你若是想表现得很了解我,那就该知道我不喜欢听废话。” 女访客摇了摇头,“敢问慕容仙君,可否知道令徒身份?” 慕容冽淡淡道:“知道。” 女访客惊讶道:“仙君有三个徒弟,我尚且不曾说哪一位。” 慕容冽莫名其妙地看着她,“那自然是三个都知道。” 女访客哑然片刻,“仙君的小徒弟,乃是我族子弟,其父与蛇妖私通——” “哦。” 慕容冽打断了她,“此人在遇到蛇妖时已经婚配?” “……不曾。” 慕容冽:“既如此你们管得着么。” 女访客被一再噎住,想说些冠冕堂皇的话,看对方这态度也知道怕是毫无意义,而且此处又没有别人。 并不仇恨妖族、或是对旁人之事漠不关心者多了去了。 她冷笑一声,“仙君可曾为令徒解咒?” 慕容冽看了她一眼,“既是我的徒弟,她的事就是我的事,你们家纵然有什么以恶咒控制族中子弟的规矩,我也不放在眼里。” 说着将书扔到一边,“尔等若有异议,便让你们那族长来亲自找我。” 女访客神色扭曲了一瞬,“仙君打得好算盘,只这几句我就知道,她身上的恶咒不曾解除。” 她含笑道:“那本不是用来控制族中子弟的,而是——” 话音未落,慕容冽闪电般出手,指尖拂过她周身要穴,接着一股寒冷至极的灵力钻入体内。 …… 青州南部一处城郊宅院内。 端坐在厅堂里的人,猛地变了脸色,接着捂住胸口吐了血。 他神情大变,直接化作一道火光,撞开窗户落入院中。 夜空里暗云低垂,半遮半掩着一轮弯月,庭中树影婆娑,月辉清冷如流银。 温暖的春夜里骤然卷起一阵刺骨寒风。 那人尚且来不及逃窜,眼中已经掠过一道凛冽白光。 那纤细剔透的剑刃,仿佛挟着霜雪冰风袭来,夹杂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嗜血气息。 那人想要闪躲,然而周身灵力凝固,仿佛悉数被冻结在体内。 就这一瞬间的迟缓,那长剑已划出一道奇异的弧度,在空中轻盈地掠过,极寒的灵力瞬间涌入气海。 那人惨叫着摔在地上,金丹已经被碎裂,全身灵力散开。 接着他的四肢传来一阵剧痛。 “既然不敢露面,那就该躲远些。” 一身青衫的男人立在院中,姿态仍然慵懒甚至有些颓废,一手提着那纤巧精致、如同冰雕雪塑的长剑。 “哦,以你的修为,再远些恐怕就控制不了那两具尸体。” 他低头看着躺在血泊里的修士。 后者被击碎了金丹,手脚俱废,无法站起身,只得在地上蠕动,形如爬虫,所过之处留下片片血迹。 隔壁的几个手下才被惊动,纷纷刚来,手里的符咒尚未发出,眼中就闪过凛冽的剑芒,悉数倒在地上。 庭院内寒气四溢,又有血腥气息飘散开来。 趴在地上那人呻|吟道,“慕容冽……你……你绝非元婴境……” 慕容冽斜睨着他,眼神毫无温度,“贵家族连一个筑基境都不放过,想来也是人才凋零,那么一个金丹境大概也值点钱?” 言罢又有些厌恶地看向他,“只是你的做派着实恶心,我又不太想让你活着。” 那人震惊地看着他,“你!我是族长之孙!我祖父乃是化神境!” 慕容冽面无表情。 那人心知这事无法打动他,慌乱地道:“你徒弟是我侄女!她的父亲是我的堂弟!我们——” 他说着这些话,脑海里自然涌现出相关的回忆。 慕容冽瞬间闪身到他面前,一手按上他的头顶,使出了搜魂之术。 第71章 苏陆其实不抱什么希望, 因为慕容冽并不像是将玉简随时携带的人,指不定就丢在一边了。 没想到只等了片刻,玉简上金光一闪, 竟然接通了。 苏陆讶然道:“师尊?” “嗯。” 慕容冽淡淡道,“我抓了尹家的人。” 什么? 苏陆一愣, 接着意识到, 这或许就是那家,“尹家?我生父的家族?” 刚刚萧天炀说了不少扬州的世家,其中确实就包含尹家,因为家主是化神境,也算是扬州有数的顶尖高手。 尹家子弟多擅长炼丹炼阵, 在符箓和阵法封印方面也有些造诣, 也算颇有名气。 扬州许多大小门派, 都曾从他们家购进丹药,亦或聘请他们家的人去制造维护法阵等等。 却也没听说有过什么黑历史。 “不错。” 他应了一声,“你生父名为尹朦——” “哪个字?” 慕容冽一顿, 有些无奈地道:“月字旁的。” “哦,师尊请继续,我不插嘴了。” “他是尹家族长之孙,旧年里确实曾与一蛇妖交好。我抓住的, 用传音石与你联络之人, 此人名为尹肜, 是你父亲的堂兄。” 苏陆欲言又止, 终究还是没说话。 慕容冽听出来了, 不由好笑, “又想问哪个字?” 苏陆:“……我不是说了不插嘴嘛, 不问了。” 慕容冽沉默片刻, “你不知道有个月字旁的肜字对吧?” 否则从尹朦的名字上也能推断出来,毕竟尹家这种家族,同辈兄弟姐妹的名字通常是部首相同的。 苏陆下意识将视线从玉简上挪开,却发现两个师兄都侧目而视。 苏陆:“……” 她还以为他叫尹荣呢。 苏陆决定忘记这一茬,“师尊在哪里遇到他的?” “他亲自来了青州,先前派了几个手下去阆山找你,才打听到你去了秘境。” 慕容冽停了一下,“又听说我给你解咒了,就来找我了。” 苏陆了然:“然后师尊就有人质了?” “不错,尹家年轻一辈里统共只有两个金丹境,此人便是其中之一,又是族长一脉的嫡系子孙,算是有点身份。” 否则他早就把人宰了。 慕容冽:“方才我已与尹家通了消息,他们有手段确认尹肜还活着,我以此为条件让他们不得再派人去骚扰你,并将解咒的法子送过来。” 他显然也知道徒弟并不在乎别的,只想要解咒。 苏陆:“他们怎么回复的?” “他们同意了。” 慕容冽说道:“与我通话那人应当是尹朔,此人与尹肜是同胞兄妹,是尹家年轻一辈里的另一个金丹境高手,她说你身上所中的乃是熔心之咒,从中咒之后,每日子时辰时定期发作,疼痛难忍,而且尹家以独门手法将恶咒封印在符内,有办法联络每一个中咒之人,与之传音。” 哦。 若是一个人饱受诅咒煎熬,又被传音说能为她解咒,尤其是小孩子不会想那么多,估计会早早落到他们手上。 但是—— 子时辰时定期发作?这不是扯犊子吗。 苏陆:“先不管我身上是不是这东西,他们并不能与我传音对吧?” “不能。” 尹家那边认为,苏之岚使了某种手段,将恶咒的一部分效果从苏陆身上转移到自己身上,因此尹家只能与她传音,偏偏他们说什么她都不理。 他们无奈之下只能找寻她,而她前前后后去了许多城市村镇,几乎将大半个中原都转了一遍。 这年代查人的身份并不容易,尤其是这种普通人家出身的,因此尹家费了很长时间,才查到其老家是灈河城青羊镇。 这会子苏陆已经进玄仙宗了。 那尹朔倒是实话实说,说下面办事的人也懈怠,觉得不过是一个半妖而已,没想到她是天灵根。 否则可能也不至于拖拖拉拉十几年。 慕容冽还想继续问,尹家那边仿佛就吵起来了,然后玉简直接灰了。 苏陆:“…………” 看来他们家内部也不安生。 苏陆头痛不已。 不过,在通话结束之前,尹朔倒是说了,那是他们家改过的秘咒,交出解咒法子需要请示族长,而族长尚在闭关。 “还有。” 慕容冽想了想,“尹肜身上被下了禁术,乃是反制搜魂与摄魂的,我已经使了些手段,却也只能确定,他是真心实意认为你确实中了熔心咒——至于其他的,尤其是与你生父相关的记忆,皆残缺模糊。” 苏陆:“他想要让我去柏水城落霞客栈,是想做什么?师尊能否知道这个答案?” “我只知道他要将你带回尹家,具体原因他已经忘了。” 苏陆满头问号:“他忘了?” 慕容冽淡淡道:“在我对他搜魂的那一刻,他就忘了。” 苏陆轻轻吸了口气,“我懂了。劳烦师尊了。” 慕容冽沉吟一声,“终究是我在搜魂此道上棋差一着——” 他倒也没什么沮丧之意,仿佛只是纯粹感叹学术上的差距,像是考试没考到理想分数一样。 “师尊可别这么说,你是剑修啊,有多少剑修根本不会这些东西的!” 苏陆赶忙说,“而且若非是师尊抓到他,我连他是哪家人都不知道,刚刚师兄们和我还在猜测呢!” 如今有了姓名许多事都方便了。 就算没能将所有真相都查出来——尹家若是认定她身上的是熔心咒,很可能有些事连他们都不知道呢。 苏陆:“所以多亏了师尊呀!不然我们仨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而且只要是颇有历史的修真世家,肯定能传承一些不为人知的秘法,就算尹肜的言行令人发指,也不代表尹家就没有点本事了。 扬州那边纯粹的剑修法修体修本来就少,既然直接战斗力方面差一点,旁的领域必然精通的多一点。 萧天炀在旁边小声说:“其实我刚刚有考虑过尹家的,因为他们有些封印诅咒入符的秘法,和恶咒算是关联,而且他家也有很多人擅长封印法术的,六六很可能是被封了一百多年。” 崔槬看了他一眼,“那你倒是说啊。” 萧天炀:“我不确定啊,弄错了岂不是丢人。” 慕容冽听得一清二楚,“老三。” 苏陆条件反射答应:“是?” “尹肜的记忆混乱,与你相关的事不多,但是……尹家也有人去了秘境,不过他们族内知道你真正身份的人不多,纵然你遇到也不必惊慌。” 苏陆继续应是。 玉简猛地黯淡下来。 苏陆眨了眨眼睛,看向旁边的两人。 “大师兄,你之前说什么师尊已经给我解咒,就是为了这个吧。” 引得背后的人去找慕容冽。 萧天炀微微颔首,“我来这里之前,师尊把我喊过去,详细问了一遍扬州发生的事。” “啊?” “然后他说,以林家的实力,不需要弯弯绕绕,真要打老三的主意,你们师兄妹两人多半就回不来了。” 萧天炀停了一下,“那时候他认定绝非林家,应当是扬州的某个一流世族,若是确定了老三的身份,最终只会用诅咒威胁她。于是师尊说若是遇到这种人,就把话往他身上引,届时多半会有人忍不住去找他。” 苏陆目瞪口呆,“所以师尊还是……我以为他不想管这件事,毕竟那会子我在他面前,我们说过扬州之行,他却不曾详细问我。” 崔槬看了她一眼,“师妹准备进秘境,师尊或许是不想让你分心吧。” 苏陆十分感动。 然后她坐在桌边沉思起来。 究竟是尹家弄错了自己身上的诅咒,还是原本的熔心之咒真的变异成近似戮情咒的样子? 想了半天想出许多种可能,恍惚间又听见萧天炀在旁边抱怨,“这地方也太小了些。” 崔槬无奈地道:“……两千个人呢,指望琅嬛在这里盖两千座四合院?” 萧天炀耸肩,“不用两千个吧,琅嬛自己也有四百人吧,他们就不用。” 这些人在七十二仙山内自有住处。 纵然多数人不在嶷山,离光正殿距离稍远些,反正御剑也是极快的。 “而且这院子也不是白给的,琅嬛收了各门各派送来的灵石呢,我很清楚咱们给琅嬛送了多少东西。” 他哼了一声,“就算他们盖几百个四合院也不亏。” “对了,还有一个问题。” 苏陆站起身来。 她将先前长出鳞片的事说了一遍,“刚刚差点忘了,师兄们了解韩靓这个人么?” 两人同时蹙眉。 他们性格本不相似,此时反应却如出一辙。 萧天炀想了想,“他虽极为寡言,但城府不算深,至少是喜怒形于色的那种人?他若是不高兴,你看他面色就能看出来,他当时反应如何?” “我当时也有点慌,这还是我第一次——” 苏陆纠结了一下,“在一个并非我敌人的高手面前露出这种破绽?” 何蒿就不算了。 那会儿无论她有没有暴露,他都肯定要杀了她的。 苏陆绞尽脑汁回想,“他好像有点尴尬,因为他以为我死了,呃,好像也有些恍然,大概是意识到那是我的敛息之术的效果,明白自己为何会有那种错觉……但确实看不出厌恶?” 萧天炀正要说话,崔槬却不太赞同他的观点,“我们也只和他见过几次,算不上有交情,焉能判断此人城府?” 萧天炀:“……我是真觉得他确实如此,行吧。” 崔槬:“我倒是觉得,若是他要将这事告诉飞火仙尊,待师妹一出秘境,就会有人来把你请去琅嬛掌教面前了。” 苏陆点点头,“确实如此,但也许他仍在犹豫?” 她不禁问起他们是否知道此人的来历,以及和妖族有无仇怨。 “他是中州人,寻常商户出身,是家中幼子,上有兄姐,父母本不指望他继承家业,因此修士们拿着寻灵石上门后,他自己同意去修行,他家中也立刻允了。” 萧天炀说道,“进了琅嬛测出天灵根,成为江霓的徒弟。” 崔槬补充道:“后来剑圣打遍中州,一连挑翻了数位同境界的高手,又建了天宫未央城,琅嬛一时风头无两,然而琅嬛的长老们知道剑圣早晚会飞升,就请求他在门中寻找传人。” 苏陆:“……飞火仙尊不是也很厉害么?” “他们终究是师兄弟,年龄差不了很多,且两人性格截然不同,素日里关系也平平。” 苏陆奇道:“那剑圣还挑了师弟的徒弟?这不得是关系很好才做得出来吗?” “剑圣本来就性子古怪,做些常人做不出的事也说得过去。” 萧天炀摇头道:“我倒是听说,他选了韩靓传授些本事,完全是因为此人性子沉闷不喜言谈。” 飞火仙尊的徒弟们都是天灵根,而且看他们的年龄和境界,也知道悟性都不差。 苏陆挑起眉,“他不喜欢别人在他面前说话?嫌烦?喜欢安静的?” “至少当时剑圣的说辞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苏陆:“那为什么不选风湫?我看她也是不爱说话的。” “六六你是不是傻了,那是飞火仙尊的大徒弟,如今是下任的琅嬛掌教,当年那也是江霓正经的传人,就算剑圣再怎么不拘小节,也不可能选她的。” 苏陆:“这是琅嬛的规矩吗?大徒弟一定是传人?” 玄仙宗历任堂主首座当中,也有许多将自己的位置乃至法宝传给二徒弟三徒弟的。 “不,只是飞火仙尊早早宣布首徒将继承他的神剑列缺,无论届时她有没有自己的本命法宝。”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剑圣选其他弟子教导两手可以说是师伯的关爱,要是还选人家的大徒弟,就有抢人的意思了。 苏陆了然,然后又有点疑惑,“你们怎么知道如此清楚?” 萧天炀笑了一声,“六六不是说要净璞珠吗,既然那东西多半在未央城,且我们又不知道这座天宫藏去哪里了。” 他摊开手,“可不是就得把和剑圣相关的人都调查一遍?说不定能查到什么蛛丝马迹。” 苏陆:“我好感动。” 萧天炀微笑道:“而且我其实也挺眼馋未央城里的东西。” 苏陆:“…………问题不大,我依然在感动。” 唯有崔槬尚在思考正经事,“韩靓此人不像是举棋不定、犹疑难断之辈,否则剑圣也不会挑上他。” 苏陆本来以为他和剑圣说不定是亲族,亦或是巧合间才被选中。 若是像他们所说的前因后果,二师兄的话就极有道理了。 即使剑圣并不乐意教徒弟,但好歹也选了一个人,这人应当也有打动他的地方。 “师妹所在的山洞既然是他负责的,按理说你与他还有再见的机会。” 崔槬沉吟道:“但既然他这次打搅了你,下次想必不会轻易出现在你面前,省得还要和你说话……” 苏陆也陷入了思考,“可惜他实在不乐意与人交谈,否则若他没发现端倪,我倒是真想向他打探剑圣的事。” 然后又摇头,“算了,他本不爱说话,这么多年下来,不知多少人向他问过呢,若是他为我保密,我也不该去烦他。” 剑圣失踪后琅嬛也不复往日风光,门中长老们肯定都希望剑圣再次出现,他们指不定都反复询问过。 苏陆自然也明白,“飞火仙尊未必希望师兄再回来。” 如今他一人独大,若是剑圣回来,也不知谁说了算。 然后想想飞火仙尊的社畜状态,“……罢了,也不好说。” 于是将自己和琅嬛掌教见面的事告诉了他们,顺便说了段鸿虞锦书的猜想。 关于飞火仙尊被沈家兄妹要挟收徒,又故意放养沈家兄妹,导致他们自食其果。 “这事我们先前也查到了,本想这次告诉你的,既然如此他应当不太会追究,但他很可能会由此调查我们所有人,他身为琅嬛掌教,人脉极广,查到你身份都并非不可能。” 萧天炀沉声道,“此人你一定要当心,决不能小觑他。” 苏陆叹了口气,“我哪敢小觑任何一个仙尊。” 三人沉默相对。 萧天炀皱眉道:“要不就别回去了?我怎么觉得遍地危机。” “师妹来决断吧。” 崔槬看向苏陆,“今日一见你,就能感到师妹进境极大,但你若是不想回去,也就算了,毕竟确实危险。” 苏陆也不想就这样放弃,“我再想想,不过你俩怎么就来了?” 中原九州极为辽阔,从青州到中州,境界低些的修士御剑也要数日。 金丹境高手自然能大大缩短时间,但也做不到几个时辰抵达。 苏陆疑惑地道:“总不能是我一走你们就动身了吧?” 萧天炀重新坐了回去,一手托着下巴,含笑道:“我俩是用卧龙峰传送阵来的。” 苏陆睁大眼睛,“那东西不是平日里不开启么?” “因为开启一次要耗费极多的灵石,所以寻常不用。” 崔槬抱起手臂,“但师尊给了他们两倍的灵石,让卧龙峰占便宜,宗主都首肯了,我俩就来了。” “所以师尊让你们过来?为什么?” “除了和你见面,并将这些给你之外……” 崔槬一边说一边从戒指里掏出几本厚厚的法术典籍,“这是你走了之后他又翻箱倒柜找出来的。” 苏陆接过来抱在怀里,“……还有呢?” “师尊让我们俩放下手边的事,若有机会就去秘境里面。” 苏陆奇道:“师尊就猜到会有位置空出来?” “他不知道,他只说让我们找机会进去,他还说再过一阵,他就要离开阆山,去北边办事,故此让我们抓紧这时间修炼。” 苏陆心里一紧。 莫不是想去北边寻仇了? 想想原著里覆雪剑屠杀冀州仙门的事,只是算算时间尚早,她依稀记得那是发生在仙盟大会之后的。 苏陆正要说话,小院外面忽然响起敲门声。 三人面面相觑。 萧天炀已经设下结界,他有自信方才的谈话不会被听见。 纵然其他高手有本事毁去结界,那也一定会惊动他。 因此外面来人也没关系,只是这种时候,谁会来找他们呢? 崔槬向门口看了一眼。 院前的乌木小门紧紧闭着,隔绝了视线。 “一个人。” 他淡淡道,“元婴境。” 苏陆看了看师兄们,两人均没发表意见,她就径直起身走过去,打开门却是一愣。 萧天炀和崔槬还坐在院子里。 前者见状挑起眉,“吴长老?” 院外立着的那位颇为面熟,穿戴考究,模样却是平平无奇,就是个和蔼的中年人。 苏陆当然记得他,就是之前带自己去见飞火仙尊的人。 “萧仙君,崔仙君,苏道友。” 吴长老向三人依次点头,“一别多年,萧仙君风采依旧。” 萧天炀笑了一声,“吴兄也高升了,我却是比不得了。” 吴长老苦笑着摇头,“秘境里那些日子却是恍如隔世了……” 苏陆这才知道他曾和大师兄进入过同一个秘境,想来是那时候认识的。 萧天炀曾经提过,恐怕就是所谓的大乾山秘境了。 她想起虞锦书和纪衡之的师姐们认识,而且言辞间也提过秘境,从某种角度上说,这地方还是修真界交友场所。 转念一想,自己若是多年后和白晨重逢,说不定也会像他们这样说话。 苏陆只稍稍走神了一瞬,他们那边已经客套了几句,进入了正题。 吴长老眼含忧色,“听闻两位仙君来了……” 这几个时辰里,陆陆续续有各派修士前来,为了照应自己的徒弟亦或是师妹师弟的。 然而这师兄弟从卧龙峰的法阵传过来,却是最为高调。 和苏陆那一拨人相同,他们先出现在嶷山的光正殿,所以大家自然都知道他俩来了。 “……吴兄有话不妨直说,当年在秘境里,也承蒙你照顾。” 萧天炀淡淡道,“吴兄有恩于我,此生必不敢忘。” “实不相瞒。” 吴长老又叹了口气,“大坤山秘境里已经出现了魔修。” 苏陆一惊,自己竟然丝毫不知道。 不过转念一想,那里面比寻常一个州境还要大,若非是毁天灭地的战斗,但凡距离远些,自己就不会察觉。 萧天炀本以为是他有私事找自己,现在想来又不是了,不禁皱眉道:“谁来了?十四星君的哪位?” 吴长老轻叹一声,“如今还不清楚,兴许是他们的手下,已经重创了刁仙君和孟仙君。” 苏陆记得玄仙宗此次派出的一众高手中,就有一个姓刁的,是卧龙峰的金丹境修士。 她看到两个师兄同时皱眉,知道自己应该没想错。 崔槬:“他俩如何了?” “他们受了重伤,浊气尚未除净,已交由长生宫的几位仙君,如今并无性命之忧,只是需要多修养些日子,短时不能再进秘境了。” 寻常的魔物身上浊气有限,修士就算被魔物所伤,也只是恢复时间久了些,依靠体内灵力总能净化浊气。 若是道行高深的魔修,他们体内浊气更加浓郁,力量也更强。 在将人重创后,受伤者毒入肺腑,乃至经脉断裂,大量浊气蚕食灵力,要么身死,要么变成魔修。 “……将两个金丹境伤成这样,纵然不是十四星君级别的高手,也是祭星教里的重要人物了吧?” 自从大坤山秘境开启,魔修们就开始寻找秘境的位置了。 魔域和神州大陆本是两个不同位面,秘境是修士们从魔域里割出来的,自打它们被分离后,也变成了一个独立的小世界。 因此游离在魔域和神州大陆之外,并且位置不断变化。 十六轮秘境皆是如此,本身的位置不固定,能够与神州大陆相连,完全是凭借极为复杂精妙的法阵。 这法阵的主阵就藏在光正殿地下,因此参与者们在殿内拿住玉简,就可以直接传送进去。 每个玉简对应秘境内的一个精确坐标——无论秘境整体在什么位置,坐标本身却是不变的。 这其中涉及的原理极为复杂,寻常修士没有三五十年基础都难以入门。 苏陆对空间法术相关的东西一窍不通,也只了解到这种程度。 即使如此,她也知道魔修们想找到秘境很难,尤其是仙盟这边控制了进入的人数。 只进去两千多人,偌大的秘境,这点灵力波动着实不算什么。 首先秘境本来就很多。 十六轮秘境就有十六个,更何况各大门派还有自己的秘境,因此有很多游离在两个位面外的小世界。 魔修们想寻找这些小世界就不容易,还要在里面挑出正确的一个,肯定就更难了。 “多半是误打误撞进去的。” 吴长老低声道,“孟仙君昏迷之前说有两个人,那两人也受了重伤。” 若是这样,那就不会是十四星君级别的顶尖强者,大概只是魔修中的一流高手。 “但凡是有点本事的魔修,都能在魔域和大陆之间来去自如——” 吴长老摇了摇头,“魔尊必然派了不少高手出去,如同撒网捞鱼,恰巧有两个人找对了路。” 这两人进来之后,很快和那两个金丹境撞上,双方开打,都受了重伤,魔修们就跑掉了。 “他们若是在秘境里面,就无法和他们的同僚联系,他们若是出去了,再想进来又难了。” 毕竟秘境位置不断变化。 “……若非十四星君级别的高手,除非在秘境内待个三年五载,否则绝对没本事再轻松进来。” 正道修士这边做的传送阵,使人用玉简就能进秘境,这工程可不是一朝一夕完成的。 萧天炀当然明白这道理,此时的秘境仍谈不上危险,最多和先前一样罢了。 不过那孟仙君和刁仙君都是玄仙宗的人。 每个门派进入秘境的高手数量是有要求的,玄仙宗的人伤了两个退出了,按理说要再补上。 萧天炀:“不会是让我和师弟进去吧。” 吴长老又叹一声,“我们掌教已经和贵派宗主联系过。流云仙尊说,‘若是两位师弟愿意,就要麻烦他们一趟了’。” 停了停,又面色古怪地道:“他还说,‘两位师弟若是应了,为免疑心是我贪了慕容师叔的灵石,先前收的双倍灵石传送费已经退回去了,只当你们是被门中派来的’。” 苏陆:“?” 两个师兄也和她一样满脸无语。 萧天炀默然片刻,“容我们师兄妹三个商量一下。” 吴长老自然不便催促,默默退出去了。 此时已入深夜,空中月色冷寂,稀星数点,山间的院落隐没在花海中,远远望去一片昏暗,只有零星几处亮了灯。 院里寂静了片刻,苏陆率先开口问道,“师兄们要去吗?” “你呢?” 崔槬看了她一眼,“师妹还想回去么?” 魔修出现了第一次,可能有第二次,也可能没有。 苏陆迟疑了片刻,“我还是想回去的。” 秘境里一百多日,现实只过了一两日,她的修为和法术已是突飞猛进。 萧天炀也看了她一眼,“若是遇到魔修呢?” 苏陆笑了笑,“遇到魔修,其实他们也未必会想杀了我——” 她想起先前和巨门星的会面,“但如果我真死了,那就是我倒霉。” 原著里这一次秘境试炼并没出大乱子,从头到尾几笔带过,意味着即使出了乱子,也不是很严重。 而且她不抓住这个机会,待到天下大乱时,多半也活不长。 若是运气不佳死在了秘境里,那也认了。 萧天炀微微颔首,崔槬也没再说话。 如果她有疑问,他们自然会解答,但归根结底,他们不会干涉她已经做出的决定和选择。 苏陆也知道这件事,因此也只是知会他们一声。 作者有话说: *前面69章有两个地方提到尹家,是我码字的时候昏头写错了,有宝贝提醒我,现在已经改掉了_(:з」∠)_ 第72章 萧天炀微微颔首, “六六做了决定就好。” 然后又提醒了一句,“既然魔修已经出现,他们会让秘境里浊气更多, 魔物也会更多,乃至更加狂暴, 小心些。” 他们二人就准备走了。 因为要顶替伤者的位置, 负责护卫秘境试炼的参与者们,自然还需要和琅嬛修士们交接确认,所以不能和她一起去光正殿。 “反正我们在秘境里是可以用玉简联络的。” 苏陆:“也是,那你们先去吧,但我也不想现在去, 我还想买点吃的。” 两人顿时一起看她, “你带的那些都吃完了?” 苏陆摊开手, “我进去了一百多天呢。” 她之前练气境九重,虽说还会饿,但并不需要天天吃饭, 也就带了大约够吃一百天的分量。 萧天炀想到师妹也是爱吃的,没再多问,挥了挥手,扯着师弟径直走了。 外面吴长老一听两人答应了, 顿时喜出望外, 领着两人离开。 苏陆装好师兄们带来的法术典籍, 也出门了。 此时正值子时, 山间一众屋舍沐浴在月光里, 粉白的桃花映着银辉, 在夜雾里朦朦胧胧。 时不时有人御剑而起, 奔向远方恢宏的光正殿。 苏陆转了半圈, 找到一个附近值守的琅嬛修士,询问她哪里能买吃的。 那琅嬛修士看着也很年轻,闻言噗嗤笑出声,显然瞧出面前的人已经筑基。 “我们嶷山的膳堂在山脚,初入门的都住在那边,不过你可以直接去——” 她又指了一个方向,“那边下山就能看见城镇,待会儿早集开了,极为热闹,卖的吃食也多,各种各样的。” 苏陆谢过了她。 琅嬛七十二仙山绵延数百里,门中弟子众多,堪称九州之最,山下城镇皆是修士居所,如同自成一国。 她去了的这座城镇邻近嶷山,虽说集市不大,但人烟稠密,铺子齐全,五更时分天色蒙蒙亮,已经有各色熟食上市。 苏陆买了一堆鸡鸭鹑鸽,然后在酒楼里问了问,失望地发现人家菜谱里没有自己想要的。 苏陆:“我多出点钱,让你们厨子单独为我做一些行不行?我看对面药材铺子里都有,我把东西买过来。” 酒楼老板也同意了。 于是苏陆去药店里转了一圈,买了十几斤蚕蛹蛤虫蝎子蜻蜓,带回这边让厨子煎炒烹炸了一番。 期间还遇到几个琅嬛修士,他们都对她投以惊奇的目光。 爱吃虫子的人也不少,但大概是没见过这么喜欢的,竟塞满了十几个食盒。 苏陆特别淡定,“道友们要不要一起吃点?” 几人纷纷婉拒。 她将食盒都塞进手镯里,径自回了嶷山的光正殿,又遇到一些人与自己一道,都是之前从秘境里出去,又准备再次进去的。 其中有两个长生宫的医修,都是一身浅绿的华服,样式颇为眼熟,和白晨的装扮极为相似。 恰好其中一人担忧地道:“也不知道八师弟怎么样了,他晋入筑基才几年,先前一直没有回应……” “之前他们不是说了嘛,如今尚没有出过人命。” 另一人安慰道,“再说既然是按着修为分配地方,他们俩也乖觉,不会随意乱跑,那也不会遇到自己无法应付的魔物。” “哎,里面也才过去一百多日,他们还都收敛着呢……” 他俩说着话,苏陆在旁边看了好几眼。 她完全不曾掩饰,那两人终于不再假装不知道,纷纷回过头来看她。 其中一人拱手道:“这位玄仙宗的道友,你一直瞧着我们,是否有话要说?” 苏陆身上还穿着炼石堂修士的衣服。 长老亲传弟子的制式,从外衫到腰封都精致华丽些,刺绣也更繁复。 玄仙宗弟子的衣装并没有身份象征,不似万剑宗那样背后刺字。 各个支脉的颜色样式也不同,但终究是同一个门派,也有大略相仿之处。 眼力好些的、或是认识玄仙宗修士的人,能看出来也不奇怪。 苏陆也抬手作揖,“我入门修行时间尚浅,对仙门诸事了解甚少,方才见两位穿着,与我在秘境里认识的一位道友颇有些相似,不禁多看了两眼,还望前辈们不要怪罪。” 那两人对视一眼,都知道她必然听见了自己二人的对话。 其中那位面露忧色的率先问道:“敢问道友所认识的那位姓什么?” 苏陆直说姓白,那两人同时露出笑容,另一人又问:“白师弟如何?” “白道友很是厉害。” 苏陆大致说了他们合力将沟里的魔物清除,“他的树藤多到能将这大殿填满呢。” 两人顿时相信了大半,若是她没见过真人,也编不对这灵根属性。 “果然是白师弟。” 前面那人点点头,“多谢这位道友告知,白师弟晋入筑基境不久,性子又有些跳脱,我们方才还在担心呢。” 苏陆摇摇头,“我们那边的魔物,我想以白晨的本事都能够应付,我才进筑基境没几天呢。” 转念一想其实也好几个月了,只是秘境里的时间罢了。 她一时有些卡壳,“嗯,也不能说没几天,没几个月吧。” 另外两人倒是都笑起来,猜出她是进秘境前堪堪筑基。 那个一直担忧师妹师弟的看了她一眼,“这位道友,恕我冒昧,你可是受过什么伤?” 苏陆一愣,“我在秘境里受过各种各样的伤,不知道前辈指的是?” 那人又打量她几眼,然后和旁边的同门互视片刻。 旋即抱拳道:“我是济善殿弟子郑蔚然,是殿主座下次徒,虽然本事不济,对咒术一道也算略有些研究。” 仅凭灵压,苏陆也能感觉到这人是个高手,且是那种深不可测的,显然比自己强出不止一个境界。 苏陆连忙也行礼,“还请前辈指教。” 郑蔚然见她脸上毫无不悦,还很是好奇的样子,点了点头。 “我并未用内视之术检视道友,但我们医修在这方面尚有经验,仅凭灵压,也能感到道友全身经脉圆转畅通。” 她停顿了一下,“然而刚刚有一瞬间,道友的灵压波动略有些异常,通常来说,若非是受伤……” 郑蔚然轻叹一声,“那就是触碰过附带恶咒之物,亦或是身中诅咒。” 好家伙。 这是遇到行家了。 他们专门研究破咒解咒,肯定对这方面更加敏感。 郑蔚然看她神情纠结,“此话或许有些唐突,只是我们与剑修不同,道友的师长定然有修为远高于我的,或许也能看出异常,但终究——” 苏陆连忙摇头,“我知道的,那肯定不一样。” 剑修法修任是有移山填海、开天辟地之力,也没办法去治愈伤者,和境界没什么关系。 苏陆:“我只是在想我有没有触碰过什么奇怪的物件,且一时没有头绪。” 郑蔚然丝毫不奇怪,“道友四处游历,若是遇到什么不妥之物,也未必能即刻察觉,我们门中修士也是一样。” 另一个长生宫修士也颇为赞同,“旧年我在集市上摸了个罐子就被咒了,花了几个月才卸掉那诅咒。” 说完又笑道:“不过好歹也摸透了那咒术的解法,省得以后研究起来还要对自己下咒。” 苏陆震惊地看着他,“对自己下咒?” 郑蔚然笑了,“研究解咒,重点不就在‘解’上么,我们和仁心殿的不一样,他们治伤,但凡敞开了门,有的是伤患主动来找。” 但是被诅咒的人又有多少? 肯定不少,却远远比不过这些受伤的。 “……而且寻常修士能用的恶咒不外乎那么几个,翻来覆去我们都腻了。” 另一人叹道。 然后发觉这话有些歧义,又解释了一句:“当然若是遇到了,自然还是会帮他们解咒的,只是……” 苏陆已经明白了,“从学术角度,你们想多接触各种恶咒,可惜那些偏僻冷门、亦或是太难了一般人用不出。” 两个医修同时点头,“可不只能自己学来,使在自己身上了。” 苏陆肃然起敬,“前辈们真是令人佩服。” “没什么,你不是医修罢了。” 郑蔚然摆摆手:“仁心殿那些人治伤,最初也是在自己身上反复尝试的,这和你们剑修一个剑诀练了千万次是一样的,我们还觉得那枯燥无趣呢。” 苏陆:“……” 她还真没这么做过,反复练的也是法术,那几个基础剑诀也就练过几百次,确定完全掌握也就算了。 不过,既然他们谈起诅咒如同家常便饭,倒也是好事。 苏陆正琢磨着如何开口,那两人看了看天色,都说该回秘境了。 郑蔚然解释道:“我们俩负责的那片地方,人都出来休息,或是给师门报平安去了,所以我们也才离了秘境。” 苏陆早猜测她是金丹境以上的修为。 除了经验之外,恐怕还有境界差距,所以白晨尚未发觉的事,郑蔚然却能一眼看出来, 苏陆:“若是秘境试炼结束之后,我还想找郑前辈……” “道友想来找我,直接来昆墟便是。” 郑蔚然笑道:“待我回去,就与守护山门的几位师弟师妹交待一声,若是有玄仙宗的人来找,直接放进来。” 她停了停,“敢问阁下是炼石堂的哪位前辈座下?” 苏陆甫一报上师承姓名,两人纷纷露出了然之色,郑蔚然又笑:“方才我就猜到多半是了。” 她显然愿意接待各种身怀恶咒的病号,尤其是那些稀奇古怪的诅咒。 无论这位能不能为自己解咒,苏陆觉得多认识几个医修也不错。 “不知能否麻烦苏道友一件事。” 郑蔚然递来一块青绿色的传音玉简,“白晨的玉简多半是损坏了,我们几次联系不上他,你若是能再见到他,将这个给他吧。” 在秘境内的人可以用玉简传讯传声,前提是距离符合玉简的要求范围。 苏陆接过来,“我知道两位前辈很快就要进去了,但这个为何不放在他的歇脚处?因为你们进不去?” “……因为我们已经托了琅嬛的人放了一块进去,但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出来呢。” 郑蔚然无奈地道,“不敢麻烦道友特意去寻他,只是,如若恰巧遇到,将这个带给他就好。” 好嘛。 医修们果然财大气粗。 “道友可有玉简?我们互触一下,在秘境内也好联络。” 苏陆点点头掏出传讯玉简。 那俩医修卡着时间进了秘境。 苏陆也重新摸出刻着三百六十一的玉简,再次回到了阴森昏暗的洞窟里。 她无法直接找到白晨,毕竟这片洞穴区域极大,他们都在这里面游荡,只偶尔会进入彼此的神识范围。 筑基境修士的神识范围也有限,大部分时候这范围里也是没有活人的。 苏陆转了一圈未果,就直接回到间门的位置,庆幸地发现法阵并未消失,又掏出了之前的金羽。 羽毛化作光丝烙印在掌心。 她看着手中蔓延开的丝缕光纹,暖意灼灼晕染开来。 苏陆:“……能听见吗?” 半晌,脑海里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废话。” 他不耐烦地道:“这还能听不见?你以为是在试传音玉简吗?” 苏陆一边笑一边反唇相讥:“谁知道你是不是还活着,看你那随时都要咽气的样子,我得先确认一下,省得白跑一趟。” 她迈入间门之中。 天旋地转之后,周围寒意顿生,白雾肆意弥漫,重重嶙峋冰柱和霜冻崖壁映入眼帘。 苏陆在半空中化作一团灰雾,挟着森冷的阴风,奔向下方的冰湖。 人面瘤的尖啸响起,转瞬由远及近,浊气凝聚的黑刃纷飞射来。 霎时间湖畔遍布黑泥,本就凹凸不平的地面被腐蚀出更多深坑。 她飞速从水面上掠过,撞开几块浮动的碎冰,留下一串串扩散的涟漪。 黑刃不断射落在雾气途经之处,水花四溅,冰屑漫天飞射。 上回走了一趟,苏陆已经记住了路线,虽说中间经历了许久,但当她进入这环境后,记忆立刻就复苏了。 她轻车熟路地越过冰湖,没入了下方狭窄的洞窟之中,人面瘤在后方穷追不舍,尖啸此起彼伏。 那古怪刺耳的啸声回荡在冰窟内,很快引来了更多魔物,他们从四面八方赶来,试图迫使她改变路线。 这次某只鸟妖不曾再给她提示,苏陆也没向他求助。 在和魔物们中间出现障碍物之后,卡了个盲区,她直接进入敛息状态。 魔物们速度骤减。 高等魔物在这方面更为敏锐些,不能完全甩脱他们,但也立竿见影,他们不再追得那么紧了。 苏陆一路跌跌撞撞冲进了最底层的冰窟之内。 洞窟里寒意弥漫,两边晶石封印着数十个姿态各异的妖族。 她落在洞穴中间,烟雾散去露出血肉之躯,身上衣衫有些破损,却也没什么大碍。 苏陆轻松得意地向前走去,不曾注意身后。 那些在冰晶里宛如雕塑般的妖族们,此时纷纷眼神闪动,视线追随着她的背影,直至人消失在洞穴深处。 “有没有想我!” 苏陆踏入最深处的山洞,看着前方被锁在碑上的红发男人,刚抬手打了个招呼,忽然觉得不对劲。 背后竟又响起一声咆哮。 她震惊地转过身。 一只巨大的人面瘤从天而降,落在长廊似的外间山洞里,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 “?!” 苏陆和黎尚且有一段距离,直接在脑内呼唤他。 “什么情况!你这里原先不是有某种禁制可以让魔物无法靠近的吗!” 人面瘤速度极快,刹那间已近在眼前。 苏陆下意识想要闪避,忽然想到自己背后还有一个妖族,被钉穿手脚动弹不得。 若是自己闪开,他岂不是成了靶子? 她咬着牙运起灵力,手脚筋骨暴起,悉数化作狰狞的利爪,细碎的黑鳞浮现在指间,就要上去拼命。 紧接着,又是一阵阵骇人的啸声响起,远方黑影闪动,竟然有一群人面瘤从高处跃下,黑压压一片蜂拥而至。 苏陆只觉得自己怕是要死在这里。 她孤身面对着十数个魔物,它们臃肿庞大的身躯几乎塞满了洞口。 前方黑雾铺天盖地涌来,如同兜头落下的暗幕,其中又露出一张张丑陋扭曲的人脸。 下一秒,洞窟中心的方尖碑上,红发鸟妖慢慢抬头,暗赤的睫羽轻颤,阖起的双目微微睁开。 整个冰窟内热意沸腾,温度骤然攀升,四周倏地明亮了数倍。 如同晨间曦光破云,又好似日轮擘雾而出,将这黯淡惨白的冰窟点燃。 那一双眼眸流金辉煌,光泽熠熠,明耀至极,灿烈如九天骄阳。 苏陆尚且不曾回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听见耳畔仿佛响起沉沉一声低语。 “别动。” 千千万万的光线宛如箭矢,将前方的魔物们悉数贯穿,黑雾被光刃穿透,人面瘤发出痛苦的嚎叫声。 璀璨的金红色烈焰焚灼而起,汇聚成一片毁噬万物的火海,汹涌着埋葬了想要挣扎逃脱的魔物。 直至化为灰烬。 第73章 苏陆目瞪口呆地看着黑雾在烈焰中焚烧。 那些组成人脸的肉块不断蠕动着, 迅速在高温中分解,不过眨眼间就已经灰飞烟灭。 地上甚至不曾剩下残骸。 她杀过的低等魔物不计其数,无论是怎么死的, 都会留下些许残渣灰烬。 苏陆震惊地回过头,“你怎么做到的?” 黎已经闭上了眼睛。 他和以前似乎没什么两样, 只是不再低垂着脑袋, 脖颈上无形的重量仿佛消失了。 虽说依然是被钉穿手脚捆在晶石碑上,他却已经能完全抬起头,乍看倒只像是站在那里了。 他好像懒得回答这种问题,“东西带来了吗。” 苏陆白了他一眼,默默从手镯里拿出饭盒。 她觉得自己要重新评估这家伙的实力了。 当然, 人面瘤这种高等魔物, 对于金丹境修士而言, 已经不是什么麻烦。 若是再强一些,也能一招秒掉一群,而这种实力的妖族自然也不少, 虽然说这应当已经是大妖了。 但妖王只有那么十几位,大妖的数量可就远远不止了。 还有,如果他被捆着都能做到这一步,是不是说明他已经能用灵力了? 那为何他不能挣脱束缚从这里离开呢? 苏陆抱着食盒走过去, “你以前是不是也……是什么地方的领主?” 大妖多有自己的领地, 就如同那愁云涧一样, 同一片领地上, 可能有许多妖族, 但大妖只会有一个。 黎:“怎么了?” 苏陆歪歪头, “好奇啊, 我之前出去了一趟, 大约是弄明白我自己的来历了,你想知道么?” “关我何事?” 苏陆:“我知道了,你被关了这么多年,你的领地多半也被人占了,你是不是很难受,所以不想提起这话题?” 红发鸟妖轻轻哼了一声,有些不屑地道:“占了就占了,抢回来便是。” 苏陆刚刚见证了他的实力,一时也不好质疑对方能不能做到,“所以你真的有领地?是哪里啊?” “……西荒。” 他淡淡道,“东海。” 苏陆有些惊讶,“你在两边都有领地?你难道是什么鱼妖和鸟妖的混血吗?” 怎么还水陆两栖的? 她一边说一边打开饭盒,最上面一层装满了金黄锃亮的蚕蛹,“你知道愁云涧么?” 面前的妖族埋头大吃,闻言倒是应了一声,含糊不清地问:“重渊那个?” “对对。” 苏陆点点头,“那里面是不是都是蛇妖?” 黎已经迅速清空了食盒第一层,“多数都是。” “所以还有些不是?” “都是领主的子嗣,但生父各有不同,因此多数是蛇妖,少数不是。” 妖族们不同种类不同习性,大多数蛇妖也不固定伴侣,领主本人是蛇妖,但对象里包含各种妖族。 苏陆听懂了,“他们在一百多年前全都被杀了……那里面大约有我母亲,也不知道是不是领主。” “你父亲修为如何?” 苏陆:“……不知道。” “结丹了吗?” 苏陆摇摇头。 对于尹家这种级别的世家来说,金丹境高手很少,但凡出一个,他们都会大力炫耀,绝不会藏着掖着。 因此师兄们都知道,他们家年轻一代总共两个金丹境修士,一男一女,男的名为尹肜,女的名为尹朔。 尹肜已经被慕容冽抓到,其余的金丹境和金丹境以上的人,都不和他们同辈。 既然确定尹朦是尹肜的堂弟,那必是金丹境以下。 苏陆:“肯定没有。” 黎斩钉截铁地道:“那你的生母不可能是大妖。” 苏陆奇道:“因为大妖看不上金丹境以下的?” “……金丹境以下与大妖实力相差明显,则你体内妖血更多,以你现在的境界,已经该修出妖身了。” 苏陆已知道此人眼力极高,哪怕没有真的睁眼看她,但多半是凭借气息灵压判断出来的。 苏陆对亲生父母的实力也没什么期待,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所以你觉得我什么时候能会修出妖身?” 妖族修成人身意味着实力迈入一个门槛,那些天生面貌非人的半妖亦是如此。 但出生就和人族相似的,却是要反过来,什么时候能修炼出妖身,才算是彻底觉醒血脉。 总而言之,对于妖族来说,只有能在两种状态间随意转化,才象征着实力进入一个新境界。 “再过几十年吧。” “真的?” 苏陆倒是有些意外,“那我在秘境里就能完成了……” 倒也不是对妖身有什么执念。 只是就像学习新法术一样,在修行一途,任何新事物都会让她很感兴趣。 苏陆将所有食物悉数投喂了,仅剩下一些甜品零嘴,还要留着自己吃的,并且对方也不怎么感兴趣。 “所以为什么魔物能进来了?” 黎大约也是吃够了,心情渐好,就回答了这问题:“附近的禁制无人加固。” 所以渐渐废了?魔物就能进来了? 苏陆:“……这里不是常常还有人来巡视吗?” 她还有些奇怪为何现在都没人过来呢。 黎淡淡道:“他们如今鲜少靠近下面,只在上面装模作样守一守,多半也快要撤走了。” “为什么?” “因为再过来也没有意义了。” 苏陆:“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玄玄乎乎的?” 红发鸟妖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不能。因为你越晚知道真相,你的表现必然越是滑稽。” 苏陆:“?” 因为一大批人面瘤都死净了,纵然会复生也要一段时间,她这次离开倒是轻轻松松。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秘境里都平安无事,她还成功用玉简联系了师兄们。 他们也已经各自上岗,都没遇到麻烦。 苏陆就开始专注投入修炼,将自己带来的法术典籍全都看了个遍,然后依次上手练习。 期间她深睡了数次,每次都直接睡过了半月以上,再加上运功周天循环也很耗时间,且让人没什么感觉。 她试着联络了某个被封印的鸟妖,得到的答案却是让她不要过去。 苏陆猜测他那边有什么变动,只能默默维护间门。 时间流逝极快。 有时醒来身上又长出了鳞片,但随着她的心意会迅速隐去。 秘境里面的第二年,她睡了最为漫长的一觉,被一阵轻微却诡异的灵力波动惊醒,同时感受到了白晨的灵压。 想起怀里颇具价值的玉简,苏陆想赶快将东西给正主,顿时放开了神识。 她在这里混迹了数月,对环境已经颇为熟悉,一路钻洞回到深沟附近,那感觉越发明显了。 除了白晨,那附近似乎还有另一个人,灵压很陌生,大约也是他们暂时合伙战斗。 大致确定了白晨的方位,苏陆立刻收回了神识,敛息之术全然运起。 整个人的体征和灵压瞬间消失。 她如同一缕轻烟般越过深沟,悄无声息钻入了重重阴影中。 忽然间,苏陆停了下来。 她感应到强烈的灵力波动,仿佛是两股强悍的灵力震荡冲撞—— 只是因为距离自己比较远,所以她受到的影响倒是不大。 …… 数十里之外的幽深洞穴中。 韩靓倏然停下了脚步。 他正在四处巡视,在几个试炼者之间来回打转,并且出手除去那些误入此处、且筑基境修士无法对付的魔物。 这本是他们这些护卫者的工作,做了许久已经习以为常,此时他却忽然觉得不对劲。 一身劲装的青年猛地旋身,手边浮现出玉白的长剑,剑刃旋出一道优美的圆弧,敲击在半空中。 ——叮! 一声清脆又悠远的撞击声迸发而出。 “噗,这就是所谓的剑圣传人么?” 昏暗的洞窟之中黑雾弥漫,雾中悄然浮现出一道嫣红的身影。 那人笑盈盈地看过来,水袖中露出纤纤素手,十指丹蔻晕染,更衬得肤白似雪。 然后似笑非笑地打量他一眼,慢条斯理地抬手,从发间抽出一根洁白玉簪,“来过两招?” 韩靓其实不认识她,但觉得有两分眼熟,想来多年前遥遥见过一面,顿时猜出了对方的来历。 那人指间的玉簪一转,末端指向了他的胸口要穴。 簪子的尾端圆钝,此时却硬生生露出几分凛冽锋芒,在骤然飙升的杀气中,竟也宛如雪刃出鞘。 韩靓手腕一动,剑刃瞬间洒出漫天光芒,空中飘起千万道虚幻的光弧,如梦似幻煞是好看。 ——这并非是晃眼的虚招。 空中的光芒闪烁间迅速凝成实体剑气,飞射而去,且锁定了对手周身要穴。 这一招不是无的放矢,也不是对准了寻常修士的致命经脉穴位,而是恰巧针对了她所修炼的功法。 “眼力不错。” 来人微微挑眉。 他们两人修为相近,此时各有心思,但都没默契地没有用尽全力出手。 她的身形骤然溃散成一团团火光。 剑气刺穿了灼灼烈焰。 她再次现身,已经逼至对手面前,玉簪毫无花巧地撞上了剑刃。 两人刻意收敛着灵压,这一击却是硬碰硬地比拼灵力,周遭瞬间腾起澎湃气浪,摧枯拉朽般席卷而去。 方圆数十里的山洞轰然垮塌,一时间烟尘四起。 那人身形一动,玉簪在掌中抽长,转瞬间已经化作一柄寒芒湛湛的偃月刀。 “本想抓几个年轻人去调|教一番,此时我改主意了。” 她扬眉道:“韩兄还要让我尽兴才是。” …… 苏陆一边潜行一边感觉到灵力波动,一阵一阵在远方爆发。 这显然是强者在过招,考虑到自己这边负责的是那位剑圣传人,说不定就是韩靓和谁打起来了。 能打得有来有回,一定也是化神境级别的强者。 她自然不会去送菜,干脆往反方向跑路。 苏陆在迂回曲折的洞窟里穿梭来去,同时开着神识探路,避开周围的魔物。 忽然间,她欣喜地感应到了白晨的灵压。 还有另一道陌生的灵压。 似乎这两人也在和魔物战斗,而且战况颇为激烈。 她又跑了一阵,两道灵压已经近在咫尺,只是波动越发剧烈,其中一个人仿佛受了重伤。 苏陆从一条狭窄的石缝里爬出去,尚未落地就大惊失色。 前面是一处颇为宽敞的洞窟,魔物的尸骸正在消散,白晨躺在地上,胸口被一柄利刃贯穿。 他的手脚都被金色光刃钉穿,死死固定在地上,身下已经蔓延开大片血迹。 旁边两步远处,站着一个身穿华服的年轻人,手中攥着一块碧绿的玉牌,正是白晨的法器。 苏陆仍然维持着敛息之术的状态,那人背对着这边,愣是没发觉她的靠近。 白晨却是看见了,不由睁大眼睛。 他很快也意识到这人并未发现苏陆。 但是苏陆所在的位置并不隐蔽,但凡回过头就能看到。 白晨猛地大喊一声,“你今日若是敢杀我,我师姐师父都不会放过你的!” 旁边那人冷嗤道:“你在秘境中遇难,谁知道是魔物杀的,还是什么人做的。” 白晨咳了几声,吐出几口血,“你把法宝拿走了,谁会认为是魔物做的?” 那人闻言冷笑,紧紧攥着手边的碧绿玉牌,“你区区一个医修,竟然手持神器,这东西放在你这里也是浪费。” 接着眼神森冷地道:“就算他们知道你是被人杀死的,谁知道是何人做的?” 她又得意笑道:“说不定是隔壁那个玄仙宗的,见财眼开想要夺了你的天水神珏呢。” 然后眯起眼睛打量着白晨,仿佛在琢磨该如何下手。 当然,她并不是非要在杀他前多说几句。 而是大家同为筑基境,即使其中一人引颈就戮,另一人也并非挥挥手就能将之杀掉的。 更何况还要考虑如何处理尸体,毕竟这附近并无魔物,将尸体扔在这里,万一被其他人看到呢? 亦或是彻底毁尸灭迹? 这几句话的时间里,她实际上是在思考这些问题。 “咳、咳。” 白晨重重咳嗽了几声,“天水神珏是我们长生宫的灵宝,姓尹的,你若是拿了这东西,你如何敢在外面使用?” 第74章 那人冷笑, “我自有办法,这就不劳你费心。” 话音未落,她脸色倏地一变, 手中光芒一闪。 白晨胸口的长剑已经消失,又重新出现在她掌中。 那人猛地回身, 手中利刃幻出千百道剑芒, 剑势全然展开,整个洞穴里劲气鼓动,寒芒飞闪。 她并未看清背后是什么,就直接出手,盖因无论来人是谁都难逃一死。 然而, 等她当真望见袭来的敌人时, 就忍不住大吃一惊。 骨架森白的厉鬼, 包裹在翻腾的灰色雾气中,他肌皮干瘪而面容扭曲,看上去痛苦又疯狂。 ——这是什么东西? 没有浊气。 这并非魔物? 那人震惊至极, 手边的攻势却不曾停歇。 剑光迅若闪电,转瞬间切掉了恶鬼的两条手臂。 那干瘦如枯骨的胳膊飞出去,坠入雾中。 厉鬼的身影也没入雾气,下一秒就重新钻出来, 身躯已经完整了。 那人皱起眉, 剑刃上光芒暴涨, 向着那涌动的灰雾袭去。 她周身浮现出数十道剑像残影, 随着她的动作, 齐齐向雾气射去, 仿佛要将其撕碎。 与此同时, 那晦暗的灰雾也爆散开来, 弥漫了整个昏沉的洞窟,阴森冰冷的气息随之蔓延开来。 那种寒意砭入肌骨,直教人气血凝固、灵力滞懈。 剑气落入雾中,所过之处灰雾散去,然而剑气也一同消失了。 她本想将雾气搅碎,逼得那只恶鬼无处遁逃,然而这状态,浑然不似灵力碰撞,反倒像是被吞去了。 这是什么奇怪的法术? “阴属灵力——” 那人隐隐觉得不对,一时又想不出问题所在,只冷笑起来。 “先前听到族中长辈提到你,我还道你是什么英雄人物,原来也是藏头露尾的无胆鼠辈!” 她继续与那恶鬼对阵,体内仅剩不多的灵力也在消耗,一时间心里有些焦躁。 忽然间,她窥到一丝破绽,正准备一剑刺穿恶鬼的头颅时,腰间猛地一阵剧痛。 这一击全无威势、悄无声息。 却偏偏强劲到极点,一下就破了她的护体灵力。 阴毒寒冷的气息瞬间扩散开,钻入气海之中,如同无数条毒蛇在经脉中游走。 原先稳定的灵力,顷刻就被冲得七零八落,周身循环被打破,手上的长剑直接坠落在地。 好歹也是筑基境修士,她下意识运起其余的灵力,想去抵抗后腰处扩散的外来灵力。 谁知灵力涌去之后,很快变得越来越少,而外来的灵力仍然源源不断。 “姓苏的,你,你敢——” 她眼前已经开始泛起了重影,洞穴里弥漫的灰雾,变得越发模糊。 皮下传来一阵阵极具酸麻的疼痛,仿佛千万虫豸在血肉里撕咬,那感觉越来越剧烈。 她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哀嚎,向前踉跄两步倒在了地上,然后颤抖着打滚,七窍流血。 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已经不再有动静。 洞穴里的雾气渐渐消散了。 苏陆甩了甩手,转身看向了地上躺平的白晨。 她现在虽然能站着,但也颇为虚弱。 ——方才她将毒液抹到了手上,然后一爪子捅了肾,这一击蓄满了灵力,又在那人体内消解了许多灵力。 苏陆:“你怎么样?” 白晨缓慢地点了点头。 他本是被法术固定在地上,那人死后,钉在他手脚上的光刃也都消散了,只是受了重伤,一时不太想动弹。 苏陆歇了片刻,蹲下来翻看着尸体,“你认识这个人吗,她怎么盯上了你?” 白晨这会子也慢慢坐起来了。 他好歹也是医修,纵然是主要研习解咒的,自行疗伤也很容易。 白晨长叹一声,“我最初在这边和魔物打斗,她途径这附近,约么是感应到灵力波动……” 他一边疗伤一边看向尸体,皱眉道:“此人动手是临时起意,因为认出了那东西,咳咳。” 苏陆挑起眉。 那块碧绿的玉牌被丢在了地上,此时隐去了光泽,看着也平平无奇了。 她完全不知道白晨的法宝是神器,就算知道也不会有什么想法。 ——她不但见过还摸过神器呢。 苏陆转开目光,“所以这是不能和人绑定的灵宝,谁捡到都能用?” “也有些手法要求。” 白晨摇摇头,“但终究不比本命法宝,若是高手拿去摸索一阵,也多半能破解。” 苏陆好奇地问:“所以你这宝物是做什么的?” 沈家兄妹的祓龙鉴是用于束缚收走目标,将人困在镜内,时间久了就会死在里面。 当然那是琅嬛的秘宝,当时也只是飞火仙尊借他们暂用罢了。 如今想想,飞火仙尊将神器给他们,这两人行事恐怕更加肆无忌惮,越是如此,越容易招致祸患。 毕竟他们俩的实力也就那样,神器给予的提升,在真正的高手面前什么都不是。 此时白晨也恰好回答道:“只是增幅法术罢了,它内里蕴藏大量灵力,这次是让我们几个轮番使用……” 这玉牌名为天水神珏,平素里放置在长生宫的天水泉里,自行汲取天地间灵气,转化成丰厚灵力存储起来。 在以特定手法激活之后,使用者再施展法术,就能调动神器里面的灵力。 众所周知法术威力和灵力多少有直接关系,在熟练掌握的前提下,灵力使用越多,威力越大。 这种法宝就是简单粗暴增强法术效果。 白晨叹了口气,“不过要驱动它也是劳心费神,我这个境界仍有些困难……” 苏陆收敛思绪,“所以她偷袭了你?” 白晨点点头,“没想到她认出来了。” 苏陆觉得有些奇怪。 和剑修不同,法修的法宝大多都是这个类型。 他们不使剑诀战斗,多数人仅凭双手捏诀,因此本命法宝都不是需要手持的兵器。 而是类似玉珏、佩环、书典等等物品,施法时只祭出来悬在一旁,增强法术威力。 所以,一般人看到他带了这个玉牌,多半只会以为是寻常的法修宝物。 苏陆眨眨眼,“想来是你们的神器上有某种标志,被她瞧出来了?” 否则一个筑基境的实力也未必能感觉到是神器吧? 白晨不太确定地道:“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但她或许是听说过……” 苏陆问起死者的身份。 白晨毫不犹豫地答道:“此人出身扬州世家,乃是一流望族,虽说逊于林家,但在整个九州的世族当中,也能排进前十的。” 那人最初帮他杀了魔物,又向他道明身份,听上去并无不妥之处,白晨不由信任了几分。 他苦恼地叹息一声,“是我过于轻信别人了。” 苏陆却仍在沉思,“这人并非是我们片的吧,她的灵压很陌生。” 这山洞区域总共四个人,灵压都算是熟悉了,因为多次在神识范围内出现过。 白晨迟疑着点头,“她好像从远过来的……” 苏陆摇摇头,“一般人都会在自己被分配到的地方活动吧,免得碰到难以应付的魔物,她跑出来多半就是想搞事。” 如果是实力强劲的人,自然没这个担忧。 但这人也确实不怎么强。 否则也不会被她宰了。 白晨终于将伤治得七七八八,体力恢复了些,爬起来郑重道谢,“多亏了道友出手,否则我今日难逃一死。” 然后几乎一揖到地。 白晨直起身来,“你出手也是真的快。” 苏陆叹了口气。 无论是偷袭也好,光明正大干架也好,那人既然把白晨重伤又束缚,也必然是用了些灵力的。 虽然看着不怎么疲惫,但苏陆很清楚,除非真的耗尽了灵力,否则外表上未必能瞧出来。 苏陆不能放任她继续回复灵力,届时战斗的风险又会上升。 在这短短几秒钟里,她思考不了太多的事,只是大致一想,就直接冲了。 苏陆:“你是不是有个姓郑的师姐?” 白晨惊讶地看着她,“你见到二师姐了?” 苏陆将玉简递给他,“她托我给你这个,她和你的另一位师兄都在担心你……” 转念一想,方才郑蔚然和她师弟谈话时,说起什么才过了一百多日里面的人都还收敛着。 她当时没听明白,还想着魔物哪里收敛了,过去一百日还是一万日不都一个样子。 原来郑蔚然说的是修士!是杀人夺宝的修士!这些人在前面几天通常还收敛着,多半是摸清了情况才动手。 苏陆摇了摇头。 她自己身为半妖,琢磨的都是身份暴露带来的风险,即使有人盯上她,也多半不是为了抢夺东西。 毕竟晚霜只是灵器,能进秘境的个个都来历不凡。 先前在光正殿里,她见到的大多数人,身上也至少都有灵器。 在秘境里杀人并非万无一失,还是要冒险的。 只有利益足够大才值得人冒险,灵器显然是不太值。 苏陆倒是不怎么意外,师父师兄以及孔琰全都向她说过,秘境里可能发生的各种事。 其实杀人夺宝是极小概率事件,毕竟大部分人身上都没有这么值钱的东西。 但纵然是几千分之一的可能性,也不是完全没有的。 郑蔚然之所以那么说,也是因为她知道白晨带着好东西。 苏陆仔细一琢磨,又觉得不对劲,“说起来,如果韩靓在的话——他该管这种事吗?还是他只负责处理魔物的威胁?” 她倒是没有谴责的意思,只是印象里规矩并非如此,不由有些奇怪。 白晨满脸茫然,“啊?” 苏陆皱起眉,“负责护卫我们这片地方的人,是不管修士之间的争斗吗。” 白晨猛地睁大眼睛,“怎么可能!对啊,我都忘了,他怎么不出来!他当然要管!” 他怒道:“我师姐师兄们也在别处巡视护卫,若是遇到这种事,铁定出手相助,且这本是仙盟的要求。” 苏陆指了指旁边的尸体,“你有没有想过,既然如此,此人为何敢向你动手?” 白晨哑然。 是啊。 难道她不怕被发现吗? 就算被发现后,琅嬛的那位高手未必会直接杀了她,也可能只是抓起来,但日后长生宫绝不会放过她。 苏陆沉思道:“我想,有两种情况,要么他们俩是一伙的,串通分赃。” 当然她其实觉得这很荒谬,只是分析问题时暂时撇除主观想法,先将所有可能性罗列一下。 苏陆:“但是,剑圣的半个徒弟诶,当年的天宫未央城何等繁华锦绣,宝库里更是堆满世间珍奇,他会眼红这样一个神器吗?” 白晨此前大约没见过韩靓,此时知道是他,也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苏陆:“再说他那种性格,让他和别人‘串通’,怎么也得说几句话吧?这恐怕都要了他的命。” 她摇摇头,“所以这倒是不太可能,那人大概只是知道韩靓不在这里。” “对了!” 白晨眼睛一亮,“她说她从那边过来——” 他伸手指了指,“又说那边出现了魔修!” 苏陆也知道有高手在干架。 但她见到韩靓那次,他的灵压也收敛着,而且化神境高手若是不想暴露,她是无法远远辨识其灵压的。 因此她并不真的确定那边打架的人里有这位韩仙君。 苏陆:“你在遇到她之前呢?那边的灵压你能感觉到么?” 白晨摇头又点头,“隐约有点,但许是太远了,我不太能分辨那是什么情况。” 苏陆又问了几句,才确定自己的感知范围竟比他要远了一些,白晨甚至无法分辨那是不是修士在交手。 更不确定到底是什么级别的高手。 “既然如此——” 苏陆低头看向地上的尸体,“这人确定韩靓被魔修缠上了,才敢对你出手。” 而且多半还知道来的魔修是个高手,否则很快被解决了也不行。 苏陆心里大约有了想法,只是暂时没说,“这尸体怎么办?” 她一边说一边将凶手尸体翻了个遍,顺便拿起那把失去主人的长剑。 这应当也是灵器。 白晨默然片刻,先用玉简联系了师姐,将方才的事大致一说。 他只说那人想要抢夺神器,偷袭将自己打成重伤,苏陆来送玉简,顺便救了自己,并没有谈起太多细节。 郑蔚然听罢长叹一声,然后开始数落他,连带着他入门后犯下的各种大错小错,全都说了一遍。 “宫中进入秘境的人里,就属你经验最少,修为最低,你弄坏了玉简还不立刻出来……” 白晨的脸已经变成了苦瓜。 半晌,郑蔚然终于说完了,“还应当好生感谢苏道友,她是否也在旁边?” 白晨抬起头。 苏陆走过来,“前辈,我在这里,我和白晨是朋友,救人是应当的,而且他也谢过我了。” 郑蔚然再次向她致谢,“既如此,来日道友若有所需,我等必不计任何代价帮道友解决麻烦。” 苏陆心里一震。 对方说的多半是诅咒了。 白晨并不知道这一节,还以为只是寻常的医修承诺。 他本受了重伤,又耗费时间自愈,现在也很累,表示想调息一阵。 苏陆表示自己可以为他护法,接着状似随口询问道:“你说那个人姓尹?扬州那个尹家?” “嗯?对,我们本不认识,只是相遇之后,又并肩战斗了一阵子,期间她自己说她姓尹。” 苏陆点了点头。 慕容冽才抓了尹家嫡系的少爷,正准备和尹家谈判。 而且,在正式谈判之前,他们已经做了一个短期约定,就是尹家不再派人骚扰苏陆,而他留着那位少爷的性命。 苏陆看向地上的尸体。 这人出现得有些巧。 不过她方才看见自己,认出自己就是那个阴灵根,却丝毫不提身世的事。 兴许是不知道自己和她有血缘关系的。 那么,或许死者只是听尹家的长辈提到过玄仙宗的阴灵根,只是他们没说她的生父出自尹家。 所以死者要么对她有些好奇,要么在进入秘境前奉了什么命令来寻找接触自己。 这事若是发生在慕容冽动手前,那死者没来得及出去接受新命令,就说得过去了。 “对了——” 白晨刚要说话,忽然闭上了嘴。 两人齐刷刷回过头。 魔物来了! 而且是非常多的魔物! 因为数量太多,所以浊气也骤然浓郁,但凡是活物都不会喜欢这种感觉。 苏陆只站在这里就无端觉得压抑。 洞穴仿佛瞬间狭窄了许多,空气都变得沉重起来。 苏陆猛地回过头。 白晨倒在了地上,昏了过去。 洞穴周围的几条通路里,都塞满了黑沉沉的雾气,雾中隐隐露出猩红的眼眸,在阴影里窥伺着两个活人。 苏陆的肩膀上猛地多了一只手。 “……小仙君别来无恙?” 她震惊地回过头去。 一身织金绯红华服的英俊青年站在后面,笑盈盈地看着她。 “怎么不说话,又害怕了?” 他挥了挥手。 四面八方的魔物都安静乖顺地后退了,退到被岩壁遮蔽的地方,四周却仍残留着沉沉的压迫感。 作者有话说: *巨门星上次出场在42和46-49章。 第75章 苏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们曾经见过一面, 那时自己尚未进入秘境,且是出去接受考察以取得资格的。 恰巧遇到眼前这位和妖王对峙,又将自己并一群玄仙宗修士拉入了废弃的秘境, 还目睹她宰了何蒿。 现在他又这样突如其来地出现了! 往好处想,她没有发病, 大约是因为体内灵力极少。 不过原著里他俩初遇时, 也是女主已经发病,而非是与他接触才引发的诅咒,包括另外几个魔修也都是类似的情况—— 所以目前来说,她只能确定魔修们可以当解药,会不会使自己发病还要打个问号。 苏陆轻叹一声, “方才我还在想, 贵教是派出了哪位君上, 才得以缠住韩仙君。” 且不提剑圣传人的问题,人家也是正经化神境高手,唯有十四星君级别的强者, 才能与之缠斗。 而不是一招被削成渣。 苏陆笑了笑,“若是巨门星阁下,想来应该不难。” 她当然不知道他们孰强孰弱,此时也只是胡乱客套吹捧罢了。 “小仙君真是高看我。” 巨门星失笑道:“我并未与韩仙君见面, 与他交手的是我的师姐。” 苏陆不由好奇, “肯定也是十四星君里的某位吧?” 她本来以为对方不会直接回答。 谁知巨门星似乎并不想藏着掖着, 直接随口答道:“不错, 只是你没有见过。” 苏陆一愣, 心想这不是废话, 我不就见过你一个人吗。 巨门星微笑道:“我的小师姐——太阳星阁下素来勇武好战, 且早早听闻剑圣传人的名号, 寻得机会就迫不及待先去找了韩仙君。” 苏陆纳闷道:“君上居然告诉我了?” 巨门星看了她一眼,“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你们日后多半也会见面的。” 什么意思! 苏陆顿时警觉起来。 苏陆犹豫了一下,“君上想拉我入伙吗?” “怎么说得像是要当土匪一样。” 巨门星好笑地道:“阁下既然身在秘境,应当不是得过且过、容易满足之辈。” 否则在外面按部就班修炼,以她的资质,过几百年也是修真界有数的高手了。 苏陆叹了口气。 她当然不能说那是因为我知道很快就天下大乱,不赶紧变强就只能等着挨打乃至等死。 苏陆:“我若是说当魔修有风险,君上会不会说我来秘境就是有冒险精神的人,想来不会惧怕用浊气修炼失败的后果。” 巨门星思忖道:“小仙君的用词儿倒是新鲜,但此话难道没有道理?” 苏陆深吸一口气,“其实我对贵教行事习惯并不了解,希望君上不要误会,我想拒绝,纯粹是因为我这人虽说有点进取心,但也挺懒的。” 她停了停,“我这点子修为在君上这种高手面前,自然什么都不算,但于我自身来说,我觉得在修炼方面已经初窥门径——” 巨门星含笑听着,看神情也看不出喜怒。 苏陆观察着他的神色,又道:“我觉得我就这样继续挺好的,若是按照贵教的修炼方式,那我又要去重新摸索如何用浊气修炼了。” 巨门星倒是略有些意外,挑眉笑道:“自从在下开始为神教招揽门生,遇到各种各样的人,也听过各种说辞,你这条理由却是不多见。” 苏陆歪过头,“旁人可能会坚贞不屈,诸如与贵教有仇,亦或是对贵教行事宗旨有不赞同的,然我这边既没仇,也不了解诸位,所以谈不上喜恶。” 她停了一下,“也可能会同意,但就像我说的,我懒,不想再费神去琢磨新的路子了。” 当然,这只是真正的理由之一罢了。 不想变成魔修的理由很多很复杂。 不过,她也说了实话,她不想当魔修,并不是她在道德善恶方面瞧不上他们。 而且她对祭星教了解确实少,那些道听途说的东西也并不可信。 有些传言里还说她和清霄仙尊有血海深仇,亦或是给他们俩编排出什么莫名其妙的故事呢。 她作为被传谣的人,非常清楚很多传言都是假的。 “倒也不止这两种。” 巨门星笑吟吟地道:“坚贞不屈、亦或是直接同意的,确实也有,但极少,还有别的反应,阁下不妨猜猜?” 苏陆眨眨眼,“一开始不太乐意,被你拿刀架在脖子上威胁,才改口的?” 巨门星悠然摇头,“我本不是使刀的。” “…………那除了兵器之外,我是说对了?” 他笑了笑,“与我谈条件的也极多,倒是不用我威胁。” “嗯?哦,是不是那种!” 苏陆微愣,接着明白过来,“说可以加入,但希望你们给点好处,譬如加入贵教后的职位、亦或是天材地宝?” 巨门星含笑点头,“在下的识人之术平平,但多少也能看出,有些人拉拢无用。” 苏陆忽然明白过来。 那些坚贞不屈的人,无论是和祭星教有仇,还是因为看不惯魔修们作风的,他多半也不会去浪费时间。 还有些见风使舵的,只派手下的人给点好处以利诱之,以他的身份,也不用亲自出动。 需要他亲自劝说的,要么是极有本事、却没那么痛恨魔修的正道修士——这种人有地位有能力,寻常去几个魔修根本看不上。 要么是出于某种理由,祭星教一定要笼络到手的。 “敢问君上。” 苏陆有些艰涩地开口,“你们费尽心思寻找秘境位置,是为了招生——咳,多拉拢些人加入祭星教用浊气修炼?” 巨门星并未回答,她又问:“还是你们只要那么特定的几个人就行?” 面前的男人轻笑一声,“阁下觉得呢。” 苏陆自然希望不要是后者,“我若是继续拒绝,你会杀了我吗?” 巨门星讶然道:“小仙君问这种问题,岂不是将短处交到我手里,让我知道你怕死?” 苏陆苦笑,“阁下想要带走我,有千万种方法,让你知道我怕不怕死有什么影响么?” 以他们的境界差距,说什么都是废话。 巨门星端详她片刻,忽然笑出声来,“拒绝就拒绝吧,我途径此处,也只是想和小仙君打个招呼。” 苏陆:“……” 她猜到眼前这多半也不是他的本体了。 巨门星微微低头,视线扫过一旁的尸体,“说来也是有缘,小仙君每回杀人我都在场。” 苏陆默然片刻,“你怎么知道我就杀过这两个人?” “阁下本不是喜好杀戮之辈,两回出手也都算是被逼无奈,你我两次见面之间,阁下要么在阆山,而进入秘境之后……” 他看向地上的碧绿玉牌,微微扬起下巴,“这种事也并不是常发生的。” 毕竟没几个人会带着神器进秘境的,也不是每个人看到神器都会想杀人夺宝。 他又笑,“所以我猜也就两次吧。” 苏陆叹了口气,不再反驳。 “小仙君若是有事,可往临沧城的王记绣坊,他们可以向我传话。” 苏陆刚想说怎么不用传音玉简,转念一想,高手能用那东西定位对面,还是算了。 再一想,此人多半是猜出自己会顾忌这个,因此直接不提玉简的事。 苏陆:“……你姓王吗?” 巨门星笑着看她一眼,“不,只是我的产业罢了,我姓司徒。” 他仿佛也确实只是来打个招呼,并没有任何想要强行带走她的意思,她心中十分迷惑,又稍稍放松了些。 苏陆认真点头,“我记住了。” 她倒是没觉得自己需要找他,但以后如何谁知道呢。 等等。 苏陆:“嗯,好像还真的有件事……” 巨门星略有些意外,“小仙君请讲。” 苏陆其实觉得自己不该问他,毕竟这人实在是个危险角色,但只是一时突发奇想,此时又有些犹豫。 苏陆:“你知道扬州的尹家吧。” 巨门星似乎有点想笑,“小仙君这语气,是真的想问我呢,还是已经有了答案?” 苏陆抿了抿嘴,“我杀的这个人,她向那边的医修小朋友动手时,仿佛很确定韩靓不会赶过来——” 凭什么? 这人实力大概比自己还差一点呢,自己都不能确定是谁在远处打斗。 而且这姓尹的也不可能亲眼见到韩靓和魔修缠斗。 因为那两人离这边极远,远到白晨都懵里懵懂,不确定是两个活人在过招。 如果姓尹的亲眼看到,是不可能那么快赶过来的。 毕竟白晨说他们曾经并肩作战,显然已经相处了一段时间。 苏陆:“除非在韩靓和太阳星阁下动手之前,这姓尹的就知道他们俩要打架——” 那就有一种可能。 就是这位尹家小姐和某个魔修见过面。 苏陆犹豫了一下,“我本来想说她实力平平,不像是能被贵教看中的样子,但转念一想我也只比她强一点。” 当然自己是阴灵根,肯定是另当别论的。 苏陆:“所以我猜尹家和你们有关系?她是不是见了你?” 巨门星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小仙君每回都让我刮目相看,我听闻你还不到二十岁——” 他微微一笑,“不过无论有没有关系,这都是教内事务,既然你暂时不想入伙,却是以什么身份来问的呢?” 苏陆挑眉,“君上这话等同于给我回答了。” 面前的魔修向她眨眨眼,忽然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我也并非孤身前来,自然还是带了手下的。” 说完身影消失了。 苏陆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尹小姐见的不是他。 巨门星虽然走了,周遭的魔物却没有散去,只稍稍在原地滞留片刻,就蜂拥而至。 苏陆拔出了晚霜。 她灵力恢复得差不多,应对起来虽然麻烦,但也只是累了些,并无性命之忧。 花了将近半个时辰,洞穴里已经遍地残骸,黑雾渐渐散去,碎裂的骨片也慢慢枯萎成灰烬。 白晨捂着脑袋醒过来时,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苏陆拄着刀坐在地上气喘吁吁,两边衣袖都被撕烂,地上染着斑斑血迹。 她正琢磨着尹家果然和祭星教有联系,忽然听见旁边一声惨叫。 “啊!” 白晨猛地醒了,“我方才好像是行功出了岔子,多亏你在这里帮我,你已经救了我两次了……” 苏陆哭笑不得,“算不上,它们来得极快,我就算是为了自己,也要解决它们的,而且我进秘境本来也是想多练练手。” 她越这么说,白晨越是感动。 若她是巅峰状态也就罢了,偏偏她才杀了一个筑基境修士,定然消耗了许多灵力。 如果她真将自己扔在这里,定然能吸引一部分魔物,另一部分魔物才会追她罢了。 然而她还是留在这里,辛辛苦苦将这些全都解决了。 当然他并不知道一个魔修来过这里,还和她说了半天的话,让她恢复了不少灵力。 白晨:“道友两次救我,我一定要好好谢你——” 然而对方是长老的亲传弟子,且炼石堂那种地方油水极多,整个青州的灵脉都是他们控制的。 所以灵石定然不缺,既然灵石不缺,珍惜材料也都买得起。 白晨有些焦急,再想想人家本是为了给自己送玉简的,好像又多了一重人情。 他刚要说话,苏陆已经在尸体旁边蹲下,白晨这才想起还有个死人。 因为方才的魔物实在太多,打起来又乱成一团,许多魔物趁机凑近,将这尸体撕咬得残缺无比,只囫囵有个人形。 苏陆被围殴陷入苦战中,看都看不见这些,自然也不用提保护尸体完整度了。 白晨也站起身来,端详着那人残破的尸骸,“若是你不来,那现在就是我的尸体被撕烂了。” “你居然以为你会变成这样?” 苏陆惊讶地看着他,“那个姓尹的多半会让你尸骨无存,或是借魔物之口让你无影无踪的。” 现在起码还能看出是个尸体呢。 白晨一拍脑门,“我差点忘了,确实。” 苏陆动手将尸体搜刮了一番,找到腰后的乾坤袋锦囊,方才想要伸手,又觉得这东西的灵力波动很奇怪。 白晨也皱起眉,“这上面好像是有封印的,我来试试。” 苏陆对此一窍不通,直接给了他。 白晨也是筑基境,但岁数比她大得多,且所学更杂些,在这方面也有些门道。 他折腾了一会儿,又从尸体上取了血,那锦囊上金光一闪,空中出现了几道密密麻麻的符文,接着才消散了。 白晨:“好了,然后呢?” 苏陆:“把里面东西都掏出来?” 那锦囊本来小巧,白晨扯了扯,开口处竟然越来越大,已经能让成年人伸进两条胳膊去。 他们对视一眼,然后一人伸进一只手,开始疯狂掏东西。 这里面装的物件不少,苏陆不免抱怨:“为何这个不能直接倒出来?” 一边说一边将大块大块灵石掏出来扔地上,那些光泽莹润的晶石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 “……乾坤袋和乾坤袋不一样,有的确实是不行的,主要是咱们并非原主,所以只能乱摸,若是原主的话,记得将东西如何放置的,那肯定不会这么……” 白晨也在奋力地掏,“呃,这是什么?” 他撤回胳膊,手上抓了一张薄薄的信笺,上面还沾染着血迹。 苏陆再次感到了细微的灵力波动,“这纸上也有封印?” “嗯,还好能取到死者的血。” 白晨嘟囔道,从尸体里又取了点血,解开了封印,信笺上的字迹迅速显露。 考虑到死者的情况,他们毫无偷窥别人隐私的负罪感,直接凑在一处阅读起来。 上面的字不多,且言简意赅,两人迅速读了一下,发现就是一个人讲自己如何从平民百姓家里抢夺祖传宝物。 那一家受害者本是寻常市民,开着杂货铺子,生意不错,日子过得平顺满足。 有个修士路过,发现他们院中树下却藏着祖传的宝物。 那本来只是一个传家古董,但时间久了,逐渐蕴生出器灵,能使周围的人精神平和,不会失眠噩梦。 对于普通百姓的作用自然也就是这样,但在修士手里就不同了,每个门派年年都有人走火入魔。 而且修为越高越容易出事,除非高到化神境以上,否则都脱不了风险。 按照信中笔触,这修士应当是行凶者的哥哥,他们兄妹俩都是扬州尹家的子弟,他抢到了宝物,准备在老祖宗大寿时献上当贺礼。 这种抢夺凡人宝物的事,在任何地方都不光彩,若是被揭露出来,自然也会遭到万人唾骂。 于是他直接将那一家悉数杀了,只扮作是匪徒所为,从此死无对证。 苏陆和白晨面面相觑。 苏陆:“老祖宗指的是他们的族长吧?” 白晨思忖道:“尹家的老祖……他们的族长是化神境,子孙极多,孩子们入赘的嫁人的很少,都是从外面招赘婿或者娶媳妇。” 他指了指尸体,“这人就是族长的重孙辈,不过是旁支。” 苏陆心道这是和自己一辈的,“信上没有时间落款,但肯定也是她进入秘境前发生的事了,我估计那东西也已经献完了?” “未必。” 白晨沉吟道,“你们青州那边世家少,我估计你可能不知道,他们并不是年年都‘大寿’的,通常是整数才这么说。” 苏陆顿时明白了,“如果只过五百岁六百岁这样的生辰,礼物肯定不会在前几个月才开始准备,怎么也要提前数年。” 白晨点点头:“所以要想确定这件事,得打听一下那位老祖宗究竟几岁了。” 苏陆默然片刻,“然而那些人都被害死了。” 白晨也有些颓丧,“……确实,好像做什么都没意义了。” 苏陆拿过信笺又看了几遍,“那人为何要写这个?岂不是给人留把柄?想要将这事告诉妹妹,用玉简不行? 白晨一愣,“对啊,即使不想用玉简,这大事也值得见一面吧。” 苏陆又问起尹家。 白晨对他们知道的也不多,“他们家没有很多顶尖高手,但是开光筑基境的修士颇多,再说一个化神境也够了,因此在扬州也很有地位。” 他停了一下,忽然道:“我好像听师兄们说过一嘴,尹家有个人与妖族私通。” 苏陆:“啊?” 第76章 白晨居然知道! 这难道就是救人的福报? 师父师兄们对这件事尚且一无所知——尹家显然瞒得很好。 白晨看她的表现, 却是误会了。 “是吧,我第一次听说也很震惊,普通人与妖族也就罢了。” 他嘟囔道, “修士和妖族是真的罕见。” 长生宫也是名门正派,然而医修在这方面与众不同, 为了增进修为, 开发更多法术,他们其实是不挑剔病患的。 甚至很多人还乐意接待半妖乃至妖族——因为体质和人族修士不一样,医修们更乐得研究比较其中异同。 当然真正上门的妖族凤毛麟角,半妖却是能数出不少。 至于其他门派心存不满,却也没几个人敢公然指责, 毕竟历任长生宫宫主皆是渡劫境, 绝大多数门派皆惹他们不起。 惹得起的那些门派, 也不会为这点小事得罪他们,毕竟谁敢打包票说自己永远不会向他们求助。 苏陆看了他一眼,“你见过很多普通人与妖族所生的半妖?” 白晨点头, “他们是,呃,怎么说呢,一来很多人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对象是妖族, 二来妖族化形多半皮相上佳, 凡人扛不住……” 更有许多妖族, 本是被饲养的爱宠, 被救下的妖兽, 亦或是精心照料的草木植株。 双方本就有羁绊, 等到妖族化人之后, 这情感可能就慢慢变质了。 有露水情缘春风一度的, 也有生死契阔永结同心的。 “修士与妖族就不一样了。” 除非双方实力差距极大,否则不太可能连对方身份都不清楚。 唯有通了灵智的才能被称为妖,除非年龄极小且心思幼稚,否则多数妖族也不傻,知道修士身份意味着什么。 他们自己还避之不及呢。 再说,修士与妖族相好,一旦暴露后果很糟糕。 散修倒是无所谓。 然而散修是极少数,多数修士要么出自门派要么出身世家,届时他们定然身败名裂、千夫所指,遭人唾骂成叛徒。 凡人与妖族相好自然没这些事。 各种因素之下,修士与妖族私通本就是极为罕见的事。 白晨只以为苏陆在对此惊讶,“不过尹家的事是个秘密,外人都不知道的……” 他说当年有位尹家少爷和妖族相恋,后来身亡,几个仆从也悉数被尹家灭口,其中有一个机灵的,早早逃出来了。” 苏陆露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逃到你们那去了?” “不,那人受了重伤,是我师姐和师兄外出历练遇到他,为他治了伤时询问了一句,他就将这事说了。” 长生宫的修士听闻此事,也觉得尹家手段太过,想要人保守秘密,有许多契约类法术可用,本不需要灭口。 因此这位师兄虽然没向外界宣扬,但心中厌恶尹家的所为,和师弟师妹们说话时也就随口讲出来了。 白晨也一样厌恶尹家的行为,在救命恩人面前,也不想为尹家保密。 苏陆好奇地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算算估计是一百多年前?我听说的时候,已经过去很久了。” 时间对上了。 苏陆轻轻叹了口气,“所以那位尹家少爷死了?怎么死的?是被处死了吗?” “尹家的人发觉之后,用攫魂之术控制了他,想让他去诱那妖族出来,想要设计杀之。” 白晨也叹道:“然他内心深处过于抗拒,挣扎着清醒过来,自绝经脉而亡。” 苏陆心里不由升起一点难过的情绪,“那个妖族呢?” “尹少爷早早死了,妖族自然也没有被引诱出来啊。” “……以后也没出现过?” 白城茫然摇头,“那妖族应该是知道了吧,自然不会回来,她和尹少爷皆实力平平,她估计也没本事为他报仇。” 苏陆默然点头。 而且不久之后,蛇妖就死在了愁云涧,被沈家扒皮拆骨,和众多亲族一起,成为了那把剑的材料。 白晨提起这事也悻悻的,“我们殿中许多人都知道,只是没往外说罢了,毕竟没什么意思。” 当然,也有不少说给自己亲朋好友听的,但听者也都没四处宣扬。 “我觉得,那些曾经戕害人命的妖族,确实该死,不能与之为伍,若是寻常妖族,并没有做过坏事的,两情相悦也没什么不妥……” 白晨小声道。 言罢又觉得这话不太对,赶紧去看苏陆的反应,见她没有驳斥自己,稍稍松了口气。 他眨眨眼,看到旁边的少女神情凝重,目光有些飘忽,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 白晨拍拍她的肩膀:“怎么了?没事吧?” “啊?” 苏陆回过神来,“唔,我在想那位尹少爷,他倒是用情至深,真真可惜,那仆人有没有说过他和妖族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白晨只以为她在感动尹少爷和蛇妖的爱情故事,心道她果然也是个豁达之人,不会听见妖族就喊打喊杀。 “那人也是尹家嫡系的少爷,只是年轻,排行不高,虽然有些本事,却比不过已经结丹的堂兄堂姐,因此不太受重视,筑基时年龄不小了,族中大抵觉得他或许活不过二百岁,早年也没急着为他订婚。” 世家大族为子女娶妻招赘,给出颇多的好处。 那些进了家门的夫人姑爷们,多是散修,手中资源有限,也不敢去和大门派争抢,自然会被打动。 这种婚姻就如同做生意,有些人能相处出感情,有些却和陌生人差不了多少。 “所以他们结婚其实是为了孩子?” 苏陆举起手:“只要用特殊手法炼精血就行了?那世家们怎么不直接花钱买血……” 白晨摇头,“并不是寻常的血,而且还是需要双修的,否则为何非要成为夫妻?只胎儿并不在人的腹中孕育罢了。” 他说修士之间精血炼胎极为麻烦,耗时也久,唯一的好处是这样诞生的子嗣多半都有灵根。 这其中过程外人并不清楚,医修们却是了解颇多。 “……有些家族炼胎的法子,还是从我们这里求来的。” 白晨望天,“为何要费那劳什子力气,真的还不如寻个徒弟简单。” 不过个中原因他也清楚。 对于世家来说,他们更信赖以血缘为纽带,维系势力传承衣钵,而非是门派中的师徒关系。 “他们会族内通婚么?” “有血缘关系的人之间更难炼胎,血缘越近越难,所以都不会这么做,嗯,至少我知道的没有。” 白晨继续讲故事,说那少爷并没有娶亲的意思,横竖他本事平平,年纪也不大,就一直这样混着。 结果有一天,族中忽然要为他定亲,少爷大惊,百般拒绝,无论族中开出什么条件都不同意。 他这般做派和性子有些不符,从族长到族中长老都觉得奇怪,就下手查了查,发现他经常出门,还多了些不寻常的物件。 在这种大家族内,像他这样独身的少爷小姐,或是鳏夫寡妇不愿再成亲的,若是寻个相好作乐的,族里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偏偏他找了个妖族……” 尹少爷并没有将自己和妖族的事告诉仆从,然而他陷入热恋,平素里总会有些不同。 他对下人们极好,这些人也不愿出卖他,然而族里手段厉害,几番严刑拷打,自然容不得他们隐瞒。 当然这些人什么也不知道,最多只能供出少爷哪天出门了哪天心情好了,哪天买了些小玩意儿在屋子里挑来挑去。 于是从这些蛛丝马迹当中,尹家的人渐渐猜出真相,又使人跟着那少爷,竟查出他果真与妖族私会。 苏陆:“这些世家里的仆从,唔,我听师兄们说过,大多是废灵根?从尹家逃出来的仆人呢?他什么情况?” 白晨摇摇头,“不清楚他什么灵根,他也没说,我只知道他并不是签了卖身契的,他只在那府里打工,还说尹少爷是他的恩人,当年他险些被人牙子当街打死,是尹少爷救了他……” 苏陆状似随口问了一句男的女的,白晨说仆从是男人。 她看他并未怀疑什么,就又问了句姓氏。 白晨想了想,“好像叫什么舟?兰舟?我不太确定了,要不我帮你问问三师兄吧,他也在秘境里。” 苏陆一愣,“不用不用,我就随口一问,我总觉得这事很古怪。” 她赶忙转移话题,“这兰舟的修为很高么?怎么能从尹家逃出来?这种家族练气境筑基境的修士应该不少吧?难道看不住他?” 放开神识都够了,跑了也能立刻抓回来。 “他修为确实平平,可能只是锻体境,好像是尹家有人良心未泯,偷偷将他放走。” 苏陆心里暗忖指不定是将人放出去钓鱼的。 如果当年兰舟携着自己从尹家逃跑,白晨的师兄应当能看到家仆带了个孩子。 白晨只字不提,显然兰舟是独身一人从尹家逃出来的。 那么尹家可能知道尹朦有孩子,但是孩子早早就被藏了,至少在事发的时候,尹家找不到人。 所以在尹朦死后,他们任由兰舟逃出去,想要借他找到自己。 苏陆:“你师兄遇到兰舟的时候,有没有看到尹家的人?” “有。” 白晨压低声音,“你别告诉别人啊,尹家确实派人追杀兰舟,但在兰舟被三师兄疗伤的期间,那几个人都被二师姐找到宰了。” 苏陆:“郑前辈杀了他们?尹家不知道?” “当然不知道,二师姐向来周全。” 白晨说完又蹙眉,“你喊二师姐为前辈?你辈分比我们高吧,你师父和栖云仙尊是同辈,栖云仙尊和我们老宫主灵枢仙尊是师姐妹相称的……” 苏陆耸肩:“郑前辈入门修行比我早嘛。” “那我也比你早,你咋不叫我唤我为前辈?” 苏陆:“你身上没有那种前辈的气质。” 白晨张了张嘴,一时无法反驳。 苏陆:“而且你作为前辈还被我救了一命,你听我叫你前辈不觉得寒碜吗。” “对哦。” 白晨迅速甩掉了这个想法,“你还是喊我名字吧,或者我叫你也前辈也行。” “……倒也不必。” 在插科打诨间,苏陆已经想明白了。 兰舟好运气遇到了长生宫的修士,尹家的算盘落空了,在后来的一百多年里失去他的下落,一百多年后,他才将自己找出来,交给了苏之岚。 尹家有相关的秘法,能够反制搜魂。 尹朦多半也通晓此道,所以他若是早早将孩子藏起来,送到扬州之外的地方,尹家就没办法知道。 两人各怀心思地沉默片刻,然后又不约而同继续掏乾坤袋。 又将一些零七碎八的锻造材料掏出来,苏陆猜测死者也是想打造法宝的,只是现在尚未将东西收集齐全。 然后她摸到了一块冷冰冰的金属,上面带着棱角分明的雕刻,伸手扯了一下,稍微有点重。 能让她觉得重,这东西的分量绝对不轻。 苏陆直接攥着那底座腿似的金属,将整个物件扯了出来。 两人同时大吃一惊。 那东西看着有些奇怪,上半是一只椭圆收口的白玉器皿,外面鎏金飞彩,浮雕缠绕镶边。 白玉色泽纯净,温润细腻,在昏暗的洞穴里隐隐泛光。 下半则是黄金打造的底座,方方正正的四条矮腿,上面都雕刻着卷叶花纹,稳当地支撑着上半。 苏陆拿在手里,只觉得心情舒畅了许多。 方才杂七杂八的念头让她烦闷不已,此时却忽然看开了,尹家的事大抵如此,虽然还有一些细节不甚明了,但那又如何。 既然他们已经找上门来,那早晚都能弄明白,何必焦躁呢。 白晨:“感觉里面蕴藏了不少灵力?” 苏陆深吸一口气,“这是聚宝盆吧,死者的哥哥从那家抢夺的宝物,多半就是这个东西,你来摸摸试试。” 白晨正要伸手,洞穴里忽然涌来灵压,山壁上掠过一道长长的黑影。 两人尚未来得及起身,前方已经多了一道高大的身影。 那人看着他们,眼中精芒一闪,视线落到了旁边的尸体上。 此时,苏陆和白晨一左一右围在尸体旁边。 两人手里拿着死者的乾坤袋,洞中阴森昏暗,地上一片狼藉,血迹四溅。 旁边堆满了灵石和各种珍宝材料,在黯淡的洞窟里闪闪发光,光芒映着两张脸,照亮了两身血染斑驳的衣衫。 他俩还在兴致勃勃地观摩聚宝盆,活脱脱的杀人夺宝现场。 苏陆对上了韩靓的目光。 后者微微蹙眉,英俊的脸庞上情绪难辨,眼中好像还有几分无语。 苏陆顿时头痛欲裂,“…………韩仙君,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看上去的这样。” 第77章 苏陆指着尸体, “是她先动手的,好像还确定你不会出现。” 人已经死了,他俩如何解释都可以被认作是狡辩, 她也不知道韩靓和太阳星交手时有没有关注这里。 苏陆也不确定白晨是否想完全讲出真相,他已经将玉牌收起来了。 如果他并不想暴露手里有神器这件事, 那要说死者想要抢夺法宝, 就有点牵强。 因为自己的晚霜完全不值得这么做。 她知道白晨并不是时时刻刻都祭出神器的,韩靓有没有见过那东西也是未知数。 苏陆还在琢磨要不要说姓尹的和魔修一伙,就见到白晨又将玉牌掏了出来,“她想抢我的神器,差点把我杀了。” 好吧。 她将脑子里的念头打散, “就是这样, 然后我杀了她。” 韩靓:“……” 先前白晨并未有需要他出手帮助的时候, 那神器在白晨手里和仙器没什么区别,他在远处感知也并不清楚那是什么。 如今一眼见到顿时认了出来。 长生宫的至宝之一,竟然让筑基境的徒弟带到秘境里, 这些人确实也是心大。 虽然他本来也没误会他们俩杀人夺宝,因为和太阳星并非殊死搏斗,他亦有精力去稍稍关注一下周围的动向。 在神识范围之内,一切皆无可作伪。 这姓尹的原本不在这片区域, 是从别处跑来的, 他自然关注了几分, 也知道是她先动手的。 不过韩靓完全不想将这些话说出来, 这如同要了他的命。 于是他只一声不吭地站了片刻, 打量两人几眼, 就又消失了。 白晨眨眨眼, “……我们是不是还得处理一下尸体?” 苏陆迟疑了一下, 然后用力扯着锦囊,将它又拽大了几分,竟开始将尸体往里塞。 白晨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我说的处理是丢给魔物,你这?” 苏陆一边往里塞一边摇头,“这事挺奇怪的,我总觉得还有些线索。” 无论是什么类型的乾坤袋,都不能放活人活物,尸体却是可以的,就如同肉干肉脯一样都能装着。 苏陆在心里默默为这个联想干呕片刻,天知道她在这世界待了没几年,却已经宰了两个人了。 不过,这两人的情况都比较极端。 尤其是第一次,当时她险些就死了,这一回也是为了救人,而且依然是不成功就成仁,但凡输掉也会死。 白晨以为她说的是凶手杀人夺宝的事,“确实有些奇怪……也不知道她想抢了去做什么,她总不敢大庭广众拿出来用吧?” 若是私下里用,自然也不是不行,但真的能保证不会被任何人瞧见么? 白晨想着想着皱起眉,“你有冰灵根么,最好放点冰块进去,不然很快会烂在里面的……或者拿着这个吧!” 他从自己的乾坤袋里掏出一颗圆溜溜的白色晶石,上面氤氲着寒气,周围顿时冷了下来。 “这是冰魄晶,放在尸体里面,应当不会让她腐烂,呃,大概吧。” 苏陆碰了一下,指尖顿时蔓延开刺骨冷意,“你带着这个做什么?” “只是以备不时之需,你看,火魄晶我也带着。” 白晨手腕一翻,又拿了一颗菱形的火红晶石。 那东西散发着滚滚热意,附近温度迅速攀升。 “有些珍稀的药材,对冷热有要求的,一旦挖出来,极容易因为环境变化而损失药性,我又没有冰火灵根,万一在秘境里遇到呢,所以每样都带了好几个。” 他既然都带了不止一件,苏陆也就道谢收下了,“这些东西怎么办?” 她指了指地上的灵石和各种珍稀材料,其中多半都是用来炼器的。 苏陆:“咱俩平分了?” 白晨连忙摆手,“你拿着吧,要不是你,我已经死透了,而且我真的不缺灵石,也不缺这些,我的法宝确实还没炼出来,但师父都给我包圆了。” 苏陆见他是真不想要,也就全都收了。 他们刚刚一边掏一边看,并未认真仔细检阅死者的每样遗物。 说不定里面还能藏着些别的线索。 她才将地上的东西全收起来,又听见白晨开口问道:“你之前杀掉这个姓尹的,是用了什么毒?” 问完他仿佛觉得有些唐突,“我只是好奇,若是你不想说就不用说。” 他看得出死者身中剧毒,白晨琢磨了半天,也没猜出究竟是什么。 他虽说不是专精解毒治伤的,但只要是医修,在这些领域都要做足了基础功课。 苏陆摇摇头:“这是混毒,具体是什么成分,我也不清楚。” 白晨了然点头。 话说到这份上,他自然以为是对方师门传承的秘药,且多半是能和阴属性灵力相互结合的。 苏陆正要说话,忽然感应到了几道熟悉的灵压。 她抬起头,昏暗的洞穴里倏地多了三道人影。 韩靓从天而降,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方才的位置。 他两手各自抓着一个人,那两人皆满面茫然,落地之后倒是都很快稳住了身形,只是依旧迷惑。 “韩仙君,不知——” 其中一个人犹豫着开口道。 韩靓没说话,只是再次扫视洞穴,随手捏了个法诀,手边衍生出四道细细的金线,分别射向四个人。 这法术速度极快,四个筑基境尚未来得及反应,金色的光丝已经没入体内。 韩靓也不解释,就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四人面面相觑。 苏陆其实知道另外两人,他们也在以深沟为中心的两边山洞区域里活动。 他们也认识她和白晨,虽说大家没见过面,但都进入过神识范围,感受过彼此的灵压,而且不止一次。 时间久了自然都彼此知晓。 “你们、这——你俩没事吧?” 一个人看了看岩壁和地面上的血迹。 他以为这些血是苏陆和白晨的,恰巧两人都浑身血迹,一看就是艰苦奋战过的样子。 “没事没事。” 白晨摆了摆手,“不过刚刚那是什么东西?” 他抬起胳膊,发现手腕内侧多了一枚小小的金色咒文,那符咒线条极细,且是半透明状,流闪着淡金的光辉。 苏陆也在端详着腕上的咒文。 她的反应力自然快不过化神境强者的法术,刚刚那一下确实躲不过去。 不过,现在她能感觉到,一道不属于自身的灵力,被打入了体内,且停留在手腕处。 就是这咒文所在的位置。 若是她想的话,可以尝试着用自身灵力去将之破坏。 但不清楚情况也不敢冒然行事,毕竟法术里的门道也多。 苏陆隐隐觉得这法术还有些玄机。 “这应当是知踪之术。” 另一个人犹豫着答道,“旧年我的师兄师姐们去清理魔物,师尊就给他们打上了这个记号,那会子我尚未筑基,所以就留在山里了。” 她摸了摸手上的咒文,“不过形状略有些不同,但那法诀手势是一样的。” 苏陆向她抱拳,“敢问这位道友,这法术是只用来感应位置的么?” 那人也连忙向她抱拳,“不错,若是被施术者身亡,施术者自然也会有所感应……” 大家都是筑基境,苏陆也不介意和他们接触,干脆走近了,和另外三人一同对比腕上的印记。 四个印记一模一样,位置都完全相同,光泽明暗程度也并无区别。 苏陆:“这位道友——” 方才说话那人笑了笑,“我姓柳,双名明朝,道友唤我名字便是。” 苏陆也报了姓名,“你方才说我们的咒文和你师尊给你师兄师姐的不一样?” 柳明朝点点头,伸手在腕上比划了一下,“你看这里多了两条线,还有这里——” 苏陆看向另外两人,“你们有什么想法么?还有这位道友如何称呼?” 另一个人拱手,“在下吴睿。” 白晨耸了耸肩,“我不了解,我师尊没用过这法术,至少没对我们用过。” 吴睿也并没有什么想法,苏陆沉思片刻,此时他们四人站得很近,几乎是脸对着脸,她越发觉得奇怪。 苏陆尝试着抬起手,学着方才韩靓的样子,比了一个法诀手势。 她立刻能感觉到另外三道灵压。 虽然他们三个就站在面前,但通过法术的感应,与这种面对面的感应又有所不同、 苏陆猛地睁大眼睛,“我知道这个咒文怎么回事了,它可以让我们四个互相感应,不仅施术者能感应到我们,我们彼此也行。” 柳明朝也恍然大悟,“怪不得是多了几道!” 白晨一惊,“所以他自己改良了法术?” 吴睿思忖道:“也或许是剑圣改的?” 四人面面相觑。 苏陆:“所以他为什么要给我们咒印?还把我们四个都放一起?就为了让我们——” 转念一想,方才韩靓已经看到了尸体,却不曾发问。 无论他知不知道尸体是谁,他可能已经猜到,他俩遭遇了歹人,而且现场又一团凌乱,显然战况激烈。 ——反正他好像并没有真的是认为他俩谋财害命。 这事是在他和魔修缠斗期间发生的,他现在多半是暂时解决了魔修,或是将人甩掉了。 苏陆吸了口气,“我好像大概明白了,他可能遭遇了魔修,而我们方才也遇到大量魔物,他一时照应不及——” 吴睿了然道:“韩仙君多半是不希望再次发生这种事,所以给我们咒印,不但他能感应到,还能让我们彼此照顾?” 苏陆点点头。 姓韩的不愿开口,他们只能费尽心思猜测,其实他说两句话就能将事情解释清楚了。 吴睿沉思道:“若是能绊住韩仙君,恐怕得是和他一个境界的高手了,魔修当中的化神境,难道十四星君来了一位?” 柳明朝摇摇头,“我猜不止,几个大门派都出了至少一位化神境进入秘境,若是十四星君级别的魔修来了,绝对值得他们集合围剿,所以怎么也得来两位方能互相策应,否则就刚才那阵子,韩师兄若是使尽手段将人留下,同时将另外几位化神境的前辈喊来——” 苏陆暗道这人猜得挺准。 仙盟这边化神境高手有数位,若是合力围攻一个人,是真能把人杀掉的,但若是两个就完全不同了。 韩靓大概也知道太阳星并非孤身一人,巨门星的本体大约也在附近,所以不过是试探性打一打。 众人听了这话都深以为然,没有谁去思考多人齐上是否公平道义。 除了双方约定的一对一决斗之外,其余的时候本不讲这些,魔修们围殴正道修士也不止一次两次。 苏陆看向柳明朝,“道友也是飞火仙尊的高足?” “不不不,我师父乃是巍山峰主,算起来也是掌教的师兄。” 然后他们四人分别掏出玉简,互相触碰,算是加上好友了。 苏陆:“若是彼此遇到麻烦,就支援一下?毕竟这会子魔物们可能比较猖獗,谁知道魔修有没有走干净。” 另外三人都没有意见。 他们都不排斥短暂并肩战斗,但长久而言还是独自历练更合适,毕竟各门各派都有自己的修炼秘法。 四人互相道别。 接下来他们倒是没有遇到魔修,但大家都发觉魔物数量明显增加了,而且越发成群结队。 显然这是魔修们的杰作。 苏陆的敛息之术已称得上炉火纯青,本来想要躲着走也不难。 但魔物太多了,有时甚至多到能将路都塞住。 更有些具有听觉乃至视觉的魔物,仅仅是收敛灵力无法完全瞒过它们。 而且一旦战斗,就不可能控制地外泄灵力。 届时魔物会源源不绝袭来,她打到筋疲力尽也打不完,只能再次隐匿退避,一次一次苦不堪言。 那些新学会的法术剑诀却也迅速纯熟起来。 倘若有一个熟练度条,那么现在应该都已经刷满了。 她应付了各种曾经的自己难以想象的困境,甚至经常在打斗中以为自己会死掉,最后苟延残喘着挺了过去。 显然魔修们先前在秘境里匆匆来去,为的不是杀人放火,而是引入浊气,希望能让更多修士堕入魔道。 “故而秘境里许多地方的魔物都在不断增加,且越发难对付。” 萧天炀通过传音玉简说道,“十六轮秘境遇到类似的事很正常。” 苏陆也询问了尹家老祖的事,得知距离那所谓的八百岁生辰还有一年多。 显然那个聚宝盆是为此事准备的。 萧天炀听她说了这件事,问她打算怎么办。 “我想找找死者那家人是否还有亲眷在世,有的话将东西悄悄还给他们,但信上说了,他们在城里没有别的亲戚……” 虽然她依然觉得凶手将这件事写在信里非常奇怪。 萧天炀听闻思忖道:“有一种可能,就是写信的人和你所杀的人,不是一伙的。” 苏陆想了想,“你是说,杀人夺宝的凶手,是被迫写了这封信,逼他写信的人,其实是想将这东西当个罪证?” “你说信件的笔迹混乱潦草,这可能是书写者的习惯,也可能是他被人控制而写下的,操控他的人不太高明。” 苏陆大概懂了,“……这我就不感兴趣了。” 她下意识想要开口抱怨几句,关于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受苦经历。 然而仔细一想,这种事谁没体验过? 师兄们都曾经在秘境里历练,萧天炀为了接触浊气,仿佛还曾经去过魔域,那必定比自己所遭受的更加惊险。 苏陆想了想,“大师兄当年在秘境……是不是也遇到过这种事?” “嗯,前些年魔尊闭关,永冬平原尚有封印,祭星教那些人,大多无法直接进入中原。” 萧天炀感慨道,“如今那群人在九州四处兴风作浪,进秘境的只是一小部分,当年他们恨不得一股脑都扎进秘境里,我那时几乎是三天两头和魔修干架。” 他说着说着失笑,“那阵子我认识的魔修,快要比我认识的正派修士还要多了。” 好家伙。 苏陆将抱怨的话彻底咽了回去,相较之下自己这确实什么都不算了。 “不过六六还是很厉害的,这都坚持下来了。” 他忽然又说道,“你进秘境前也才修行了一年呢,比我短多了。” 苏陆反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但我在秘境里待的时间也不止一年了嘛。” “那也比我要强,咱们仨修行速度就你最快,苟富贵勿相忘啊六六。” 苏陆满头黑线,“这句话要我说吧,你俩都是金丹境大佬了。” 两人又插科打诨了几句,玉简才暗淡下来。 苏陆出了一趟秘境,准备将自己新弄到手的情报给师父交待一下。 相较之下,那个姓尹的死了倒不是什么大事。 即使她和魔修有勾结,但按照白晨的说法,他俩也曾一起与魔物战斗,魔物还是会攻击她的。 所以尹家和魔修的合作程度,还不至于让某个魔修控制这些魔物特意远离她。 她回到小院里,掏出玉简发了条信息,然后等慕容冽的回复。 然后传音玉简亮了起来。 苏陆拿过来一看,竟然是颜韶。 她有些惊讶地看着玉简,拿起来接通了,“你是一直在坚持不懈地联络我么?” “是啊。” 玉简里传来一道悦耳的男声,仍是那种轻飘飘的语调,“这不是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将你盼出来了?” 苏陆:“……” 颜韶送的玉简质量高,相隔千里亦能彼此感知。 若是忽然有一天联系不上,他很容易就猜出自己进了秘境。 因此苏陆也不意外,“好吧,所以你是有事找我?” “唔,只是听说了一些传闻,譬如那些魔修已经找到了大坤山秘境,且多次进出。” 他停了一下,“旁的也就罢了,我想起你大约也在里面,就来关心一下你?” 苏陆再次惊讶了,“你这消息还真是灵通。” “所以你在里面感觉如何?有没有觉得难以支撑?” “害,难不难都得苟着。” 苏陆不由玩笑道:“我若说是呢,你就和那群魔修讲讲道理,让他们别弄那么多魔物?” “嗯。” 颜韶漫不经心地道:“也行。” 苏陆:“?” 第78章 他的语气太过随意, 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苏陆原是在打趣,闻言也觉得有些无奈,转念一想, 这或许不完全是说笑。 苏陆:“……你是不是真的认识魔修?” “是啊。” 颜韶语带笑意地道,“真的认识。” 苏陆默然。 自打他们首次见面, 听他嘲讽修真界正道人士做派, 她就隐约感觉到他在这方面不太在意。 而且他既然消息灵通,那么交际圈子必然极广,结识魔修确实不奇怪。 苏陆倒是不太意外这件事本身,至于对方就那么轻描淡写说出来—— 也很像他的风格。 苏陆本来就在想尹家,闻言不由好奇起来, “所以是你与某个魔修有私交, 还是你和祭星教是合作关系?” 为了防止对方多想, 她赶紧又加了一句,“你若是不想说也行,我只随意问问罢了, 并非要打探什么。” 颜韶并不在意,“你若想知道,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祭星教确实也会与某些正派名族私下里做点交易, 只是以我的实力, 合作却是谈不上了。” 实力太低所以不配成为合作对象? 苏陆完全没往另一个方向想, 只是下意识又思考起尹家的事。 尹家的实力, 说到底就是一个化神境的族长罢了, 这是否够格与祭星教合作呢? 亦或者尹家其实也就是直接投靠了他们。 苏陆在这边开脑洞, 一瞬间想了许多种可能性。 颜韶静静地等了片刻, 才悠然开口道:“想什么呢?不高兴吗?” “不是。” 苏陆思忖道:“有一个和我有仇的势力……” “嗯?” “你莫要误会, 我对魔修没什么想法,也不会因为你认识魔修就对你改观。” 苏陆苦恼地组织语言,“只是这个势力,明面上是正派人士,他们和祭星教似乎有些关系,我在想他们之间是怎么回事。” 她说得太含糊了,也不相信对方能猜到究竟是谁。 尹家若是和祭星教有所联系,且尹家知道她是阴灵根—— 上回那人让她去客栈等着,却不明说具体是何事。 尹家若是有化神境高手,在钱财资源方面什么都不会缺。 若是他们需要某种东西且弄不到手,还需要利用唯有筑基境的自己? 有什么是自己能做,他们做不到的? 苏陆:“你知不知道,祭星教内部,有没有什么说法,或是你认识的魔修有没有提过——” 她组织了一下语言,“譬如他们也想要招揽阴灵根的修士之类的?” 这话说出来有些奇怪,因为现在整个中原九州,唯一有名号的阴灵根,大概就是自己了。 颜韶轻笑一声,“有啊。” 苏陆一愣,“还真的有?” “嗯。听说舜华仙尊本人都惋惜你不曾入教。” 颜韶煞有介事地道:“教中稍有些身份地位的人,大抵都知道,上面想招揽你。” 苏陆:“?!” 她一时说不出话。 传讯玉简忽然亮起来。 苏陆抓过来一看,是师父回消息了,赶忙说:“我师尊有事找我,待会儿再聊可以吗?假若还有你空闲的话。” 颜韶停顿了一下,“我若是没有空闲呢?” 苏陆一噎,“那就等你有——” “开玩笑的。” 颜韶打断了她,语调仍然轻松,“我现在清闲得很,自然还是令师重要。” 说完玉简就灰了。 苏陆瞪着玉简,总觉得自己听出了一点委屈的意思,但这家伙说话的语调又向来不太正经。 然后她就懒得去琢磨了,反正从对方的各种表现经历来看,这家伙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正常人。 否则也不至于对着只见过一次面的朋友说什么自己认识魔修,甚至还像是在吃她师父的醋。 苏陆脑子里才浮现出这几个字,就觉得一阵恶寒,赶紧掐灭了念头。 她直接用传音玉简联络了慕容冽,将先前杀死的人以及和巨门星见面的事讲了出来。 然后没提颜韶的名字,只说自己认识的人给出的情报,祭星教那边似乎很想招揽自己。 苏陆:“我猜当时尹肜让我去那什么落霞客栈,多半就是要将我带回家族,然后献给祭星教。” 其实从巨门星的态度来看,苏陆也能猜出几分。 然而她最初没想那么多。 她的悟性和资质皆是上等,甚至这说法还委婉了些,因此被看中也很正常。 但若是魔尊本人都曾经发话,那好像就是另一回事了。 慕容冽淡淡应了一声,“若是尹家投靠了祭星教,你认为他们所求何事?” 苏陆也思考过这个问题。 苏陆:“现在不知他们是主动的还是被迫的,也不知他们是全族皆投靠祭星教,还是只一部分人这么做了。” 慕容冽那边还等着和尹家谈判,闻言只道:“你就假设他们是主动的,阖族如此。” “若是这样,我首先想到的是,他们家那位化神境的族长,修行出了岔子,譬如走火入魔境界大跌。” 这种事并非没有先例。 对于低境界修士而言,修为不会倒退,因为经脉开了就是开了,即使被以某种手法封锁,那也只如同受伤。 然而高境界修士,有时候可能会因为心性乃至魂魄受创,导致境界倒退。 甚至有人能从化神境跌回元婴境。 虽然非常非常罕见,但书里是写过的。 苏陆:“境界大跌到回不去了,所以迫不得已另寻他路,比如浊气。” 当然这只是一种理由,或者可能是出于其他理由,譬如多年进境不得,终于忍不住,想要通过浊气进行修炼。 对于化神境高手而言,被迫沾染浊气变成魔修的概率很低。 慕容冽:“还有么?” 苏陆想到巨门星说过的话,“……祭星教给了他们极大的好处,可能是某种东西,亦或是许给他们一些权力地位?” 不过,尹家这等级的世家,在扬州也颇具势力,在自己地盘上也是可以呼风唤雨的。 就算比不得林家,但即使他们去了祭星教,那不还是给魔尊当工具人,为他马首是瞻? 尹家不过一个化神境而已,十四星君大多都是这个级别的高手呢。 慕容冽懒懒地道:“还有一种,他们得罪人了。” 苏陆一愣,“只为向祭星教寻求庇护?” 什么人能让尹家这种势力都畏惧? 她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三个字。 渡劫境。 如果他们得罪了哪位仙尊,那这种行为就不奇怪。 但仙尊也不是容易得罪的,寻常人挨都挨不上呢。 君不见她不将清霄仙尊当回事,也只有落雁峰弟子气得脑溢血,本人都完全无所谓。 苏陆甚至可以确定,就算当日自己对他说些不恭敬的话,他也不会在乎。 “……巨门星既然愿意回答你,大约在他心里,你比整个尹家都更重要。” 这话听上去有些奇怪,但祭星教有一大堆化神境级别的高手,却未必能寻得出第二个阴灵根。 苏陆:“但他那也算回答么。” 慕容冽淡淡道:“对那种人而言,几乎等同于明白告诉你了。” 行吧。 苏陆又说了自己从白晨那里听来的故事。 “若是如此,尹朦可能是早早将我藏起来了,那个仆人从家里逃出去后,又将我找到,一百多年后交给了苏之岚。” 慕容冽听罢默然片刻,“当年沈家剿灭了愁云涧,所有蛇妖皆尽身亡,就为了铸造那把仙器黯骨。” 苏陆闭了闭眼,“我知道。” 她第一次拿起沈妙言的黑剑时,心里就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那种发自肺腑的排斥和厌恶,以及些微的难以捕捉的悲戚。 现在想来,那是自己的亲族血骨所铸。 哪怕她并不认识他们,却依旧会本能地感到不适。 慕容冽没给她太多时间感慨,“尹朦死后,只数月的时间,愁云涧的蛇妖被沈家屠尽。” 她闻言一愣,“师尊的意思是,这两者有关联?” 表面上看自然没有,沈家和尹家八竿子打不着,离得远且并没有什么姻亲关系。 苏陆立刻脑洞大开,“如果我的生父和生母知道尹家的某个秘密,那么尹家将他们灭口——” 但最终是沈家剿灭了愁云涧的蛇妖,而且理由是为了铸造仙器,乍一看上去不像是与尹家有关。 “你可知铸造一把仙器有多么麻烦?” 慕容冽反问道:“你以为只是收集些天材地宝骨头血液放在一处锻造就成了?” 苏陆虚心求教,“这应当只是第一步,我猜测后面还需反复调试,譬如每种材料具体用量?” “通常锻造法宝,为了更好契合其使用者,皆是根据主人灵根属性选择铸材。” 譬如火灵根就铸造火属法宝,那么可能就要去寻找火属性的妖族,亦或是与火属灵力契合的矿石。 “如沈氏这般,有些传承底蕴的世族,在锻剑方面,自然也有些经验,或许能够知道一把仙器大略需要多少种材料,每一种材料的用量大约是多少。” 慕容冽微微一停,“你说得很对,既是‘大约’,就需要反复尝试,方能确定最后的配比,这过程也极为耗费时间,三五年都算是快的,有些人可能需要花费十数年。” 苏陆:“所以沈家用了多久锻剑?” “在他们杀尽愁云涧蛇妖之后,同年就造出了那把仙器。” 慕容冽哂笑道:“这样的速度,除非他们手里有仙器图谱,否则无法解释。” 他稍稍解释了一下,苏陆听明白了。 所谓图谱,通常都详细记载了锻造一把法宝所需的材料,且每样材料都精确到较小的计量单位。 锻造者只需要照着图谱,依葫芦画瓢般铸剑,基本不用反复尝试,或者尝试次数很少就能完成。 这种图谱的存在,都是曾经铸剑成功的人,将自己的用料配方写下来。 只是一个配方未必能够适合所有人,而且仙器图谱极为罕见,通常有也不会外流。 “沈家手里有图谱,比照着给沈妙言铸剑,图谱上写明了需要大量蛇妖的骨血。” 苏陆总结道:“那时候沈家家传的另一把仙器已认主沈妙语,沈家兄妹已经身怀修为,如果沈家早有图谱在手,应该不用拖延,也就是说,沈家可能是突然得到的图谱?” 慕容冽:“如果有人恰好想除去愁云涧的蛇妖们,又恰好在这时候送了一张图谱给沈家?” 苏陆也想到了。 但是,如果尹家不希望人们知道族中子弟和蛇妖私通,所以费尽心思将母亲也杀死,又为什么要绕个弯? 直接去杀不可以吗? 尹家和沈家的实力相差无几,没道理非要借助沈家的力量,还白给一个图谱。 不过,后来沈家被霍衢灭门,很可能是因为霍衢与愁云涧的蛇妖有关系,其中兴许有其亲族朋友。 所以尹家是害怕他吗? 苏陆说出自己的推想,又询问慕容冽,“霍衢将沈家的人杀死时,还不是妖王,并且还没人知道他的本体是什么?” 那尹家又怎么知道霍衢和愁云涧的蛇妖有关系? 慕容冽又沉默了一阵,“霍衢那时已然成名,但确实只是大妖,并且不曾露出妖身形态。” 所以除非尹家也和他有什么关系,否则不会因为忌惮他而绕圈唆使沈家屠杀愁云涧。 “如果不是尹家,那就是背后还有一个势力,将图谱给了沈家,让沈家去杀尽愁云涧的蛇妖,里面就包括我的生母。” 如果这不是巧合,那这伙人的意图,本来就是她的母亲。 只是用这种手段掩盖真正的目标罢了。 苏陆想到自己与大师兄在扬州金禾城时,后者曾经感应到极具威胁的高手,他觉得不止是金丹境。 想想尹家如今人才凋零,应当不至于派这种级别的高手去监视一个小小的周家。 再想想周家有位少爷入赘去了林家旁支,此人也死了。 慕容冽沉声道:“能给出仙器图谱只为了绕弯子杀一个寻常的蛇妖,整个扬州唯有两个势力能做到,林家和群玉宫。” 虽然林家家主暂代宫主之位,林氏子弟也多有在宫中任职的,但这两个势力也不完全是一回事。 苏陆:“那应该是林家。” 那位被灭口的周少爷,极有可能是从林家那里听到了尹家的事,才将消息传回自家,让人找什么长命锁。 所以林家的人为何会谈起尹家呢? 最初她还怀疑过自己和林家有关。 此时换个角度想想,如果两个家族之间有仇,或者一家有把柄在另一家手里,就都能说得过去。 林家可能也曾对他们威逼利诱或者各种施压,最终尹家在权衡之下,觉得投靠祭星教更好。 苏陆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尹家的人仍在拖着不与师尊见面,仿佛顾虑颇多。” 说完又叹气,“我真是给师尊找了好多麻烦。” “罢了,你师兄们给我添的麻烦不比这少。” 他无奈地道:“既然收了你们,这点子小事又何妨。” 说罢询问她是否还要回秘境。 “若真如你所想,你父母知道林家的秘密,你母亲因此而死,其余的尹家人可能也有知道的,怕被林家灭口投靠祭星教,那幕后的人未必会放过你。” 苏陆也想过这问题,“但我父母知道的事,我就一定能知道?” 她倒是听说过妖族仿佛有些秘法,血亲间能够传递记忆,但那通常都是传的修行之法。 而且一般都是修为较高的妖族。 慕容冽淡淡道:“周家的人要么被尹家灭口,要么被林家灭口,他们多半也不知道事情真相。” 苏陆心中一凛,“确实,不过是宁杀错无放过罢了。” 慕容冽不再多说,“你若是怕了就回阆山,若是有胆子继续留在秘境,就小心些。” 大徒弟想去魔域铤而走险,他也不曾拦着,虽说三徒弟年龄小些,但也够自己做主了。 “……是。” 玉简黯淡下来。 苏陆想了想,还是去隔壁镇上转了一圈,买了几十盒吃食,这回人家酒楼老板还记得她,还热络地打招呼。 结账时还遇到了一伙琅嬛修士,柳明朝赫然也在其中,她拉着几个朋友过来打招呼,大家交流了一番。 他们看她的年龄容貌,猜出就是玄仙宗那位阴灵根,个个掩不住好奇地瞧着她。 “入门一年就筑基,道友当真是好天赋。” 有个人羡慕地道:“听闻萧仙君和崔仙君都有自己的本命法宝,说不定你来日就继承覆雪剑了。” 旁边的人拍了一下他,“苏道友的佩刀也并非凡品呢,可是你锻造的法宝?” 苏陆摇头说是门中前辈所赠,他们也不好多问,就扯开话题闲聊。 论辈分仍然是她最高,但她也没有摆架子的习惯,和他们都颇为谈得来,很快大家称呼都从道友改成了师叔。 他们都是柳明朝的朋友和同辈,自然也只比飞火仙尊低了一辈,皆是各脉峰主或是长老的徒弟,在琅嬛内都颇有身份。 苏陆言辞间还毫不掩饰对飞火仙尊的敬意,又说起上回自己见了他。 “噗,原来你也喜欢二师伯那样的。” 有个人笑道,“当年怎不来我们琅嬛?那样现在你便是师妹了。” 苏陆也笑,“好叫你们这些师姐师兄欺负不是?得亏我没来,江师兄收徒也并非凡天灵根来者不拒的吧?” “哎哟,江师兄,我的天,我都没反应过来这是在喊谁。” 众人齐声大笑。 苏陆也就是装一装,结合上次在飞火仙尊面前的表现,让自己言行一致些罢了,他们打趣她也无所谓。 双方分别之后,她还是先回到小院里,掏出传讯玉简给颜韶发了条消息。 对方秒弹一个语音。 苏陆心情复杂地拿起传音玉简。 颜韶仿佛是急着联络她,然而真说起话来,却依然是那副不紧不慢的状态,仿佛只是来闲聊的。 “所以。” 他停了停,“我们说到哪里了来着?” 苏陆假笑一声,“这个我记得,说到‘我师父比你重要’。” 颜韶愣了,然后直接笑出声来,“你生气了?” 苏陆望天,“这个语境下,好像生气的应该是你吧?” “嗯,但我知晓自己并未生气,所以只能问你了。” 颜韶难得用了稍稍认真的语气,“是我失言了,你我本就只见过一回,我不该说那种话。” 这话说得颇为真挚,没有半点讽刺嘲弄的意思。 苏陆松了口气。 这倒是像句人话。 否则他是哪来的自信会觉得他比她师父更重要啊。 苏陆:“其实我和师尊也是有事要商量,原是我劳烦他的。” 自然不能让他等着。 她觉得颜韶应该能理解自己的意思,又道:“……说来还没谢谢你关心我,嗯,秘境里的魔物确实多,不过我收获也不小,好像还能继续苟着。” 她相信他认识魔修,却不信他真能影响他们在秘境里的行为。 想着想着就好奇地问了一句,“你认识祭星教的什么人?十四星君里哪位的手下?” “你感兴趣?” 颜韶有些揶揄地道:“也想认识一下?” “那倒也不必。” 苏陆也不知道是想和他较劲还是怎么,下意识就道:“其实我也认识魔修,说不定还是你认识的某个人的上司呢。” 颜韶低笑一声,“这么说也没错。” 苏陆:“?” 她一时没能想明白那句话的意思,就又听颜韶继续道:“既然有那些传言,我猜多半已经有人去寻过你了?” 苏陆:“差不多吧,但我暂时不想考虑这些,就先拒了。” “哦。” 颜韶好像懂了什么,“所以你就和来招揽你的人认识了?” 这些人怎么都那么精。 苏陆禁不住想起某个鸟妖说自己不识得别的妖族,自己只想拿洛江来顶缸,却被一语道破见过的不算认识。 她现在说自己认识魔修,其实想来想去好像也就只有巨门星。 不过比起和妖王的一面之缘,他俩好歹是正经说过不少话的。 “是啊。” 苏陆随口胡诌道:“……虽说是魔修,但谁让人生得英俊潇洒,身材也好,结识一番也算不亏。” 才怪。 但既然颜韶也认识魔修,她总不能说我根本不想认得那笑面虎,万一传到正主耳朵里也不太好。 …… 北域。 至寒山巅的水晶宫里,侧翼书房温暖如春,黑发蓝眼的青年靠在榻上,随手将属下递来的卷轴展开。 上面写的全是关于扬州尹家的情报,有些是尹家自己交待的,有些是教中查出来的。 颜韶手里还握着发亮的玉简,只扫了几行字,就抬起头来。 巨门星俯首而立。 他头戴金玉镶冠,发间斜插着凤鸟金簪,乌发散垂如云,那张俊俏的脸上挂着常年不变的微笑。 颜韶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视线划过那件描金绘彩的绯色外袍,以及裸露的半边精壮臂膀。 他胳膊上火红刺青恍若燃烧,圈圈金臂钏雕镂精致,越发衬得肤色雪白。 “师侄。” 颜韶轻飘飘地道:“天寒地冻,小心着凉啊。” 巨门星:“……” 作为一个脱光衣服躺在雪地里睡觉都没事的顶尖高手,巨门星陷入了短暂的迷茫。 第79章 颜韶手里仍然拿着传音玉简, 但方才那一番对话,也没让第三人听见。 从他的神情来看,巨门星大约能猜到另一边是什么人。 只是—— 方才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喜欢今天这一身衣服? 巨门星倒是没想过苏陆说了什么, 既然后者不知道颜韶的身份,他俩谈话就不太可能提到他。 他心里翻江倒海, 脑补了许多种情况, 包括颜韶以前的那些仇人,是否有哪位穿过和自己相似的衣服。 他低着头,没发现颜韶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师侄可以走了。” 巨门星逃命一般地消失了。 颜韶又在原地坐着思忖片刻,忽然抬起头, 看着前方的空地, “有件事要劳烦小师妹。” 这句话说完, 书房中同时多了一道人影。 那人先俯身行礼,“尊上请说。” 颜韶将玉简放到案上,“你去一趟扬州栄阳, 给尹家那些人传个话,只说我不喜欢自作主张之辈。” 那人闻言稍愣了一下。 她显然没想到,这种事居然还能引起上司的关注。 但还是第一时间垂首应声,“是。” 颜韶看了她一眼, “等一下。” 那人本来要动身, 闻言又站住了, “尊上还有吩咐?” 颜韶摆了摆手, 轻飘飘地道:“晚去一会子无妨, 让他们多死几个又如何。” 说完将手里的卷轴丢给她。 那人认真接过来, 一手拿着卷轴, 另一手抬起, 掌心的皮肤向两侧裂开,露出一只硕大的滚动的眼球。 她将眼球对着卷轴,迅速阅读了一遍,“……属下明白了。” “师妹又进境了些。” 颜韶一手撑在脸侧,“怎么总觉得你有些拘谨,你既是三师叔的徒弟,纵然入门没几年他就去了,但好歹你也与我同辈,是不是啊,七杀星大人?” 七杀星:“……” 她默默收起卷轴恭敬地放回面前长案上,掌心里的眼球也消失了。 开玩笑。 先前死的天机星,入门时间比现任教主本人还早些,其师在世时也是前任教主的副手,可谓是数一数二的重要人物。 如今论起资历没几个人比得上。 结果呢? 还不是被他一手将元神都捏碎了? 她并不惧死,但若只是因为一着不慎,触怒这位喜怒不定的上司,这样死掉也太冤屈了。 …… 扬州。 栄阳城东郊,在连绵起伏的青山之间,藏匿着一汪澄澈的碧湖,偌大的湖面上云雾缭绕,遮掩了湖中央的锦绣华院。 簇云湖本是扬州的福地之一,湖底藏着丰厚灵脉,因而远近闻名。 栄阳周边的大小门派,无不垂涎此处,偏偏捞不到半点好处,因为簇云湖早被尹家占有私有地盘。 对于他们而言,有着化神境族长的尹家,是高高在上到只能仰望的存在—— 更何况还有数位金丹境的高手,其余门派再如何不愿意,也不敢去触碰湖中灵脉。 簇云湖中心有一片极大的岛屿,岛上屹立着尹家府邸。 围绕着正中的主院,前前后后数十所五进大院,规模弘整,树木苍苍,华堂翠幕相应,绮楼金屏生辉。 在雾气掩映中,宅院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恍惚间,几道彩色流光划过天际,降落在北面的一处庭院里。 院中竹木青翠,花圃幽香,竟种了许多罕见的灵植,皆是极为珍贵的丹药材料。 有几个人匆匆忙忙穿过庭院,对院中的奇花异草不曾多看一眼。 穿过垂花门,为首的人走进内院正厅里,“……大哥仍然没有消息吗。” 里面坐了十多个人,此时有一半都站起身来行礼。 有个年轻人脆生生地道:“回大姑姑的话,每个时辰都联络三回,那边玉简皆不曾有回应。” 门口的人叹了口气,“我就知道,慕容冽既然那么说了,显见是要我们依着他的意思,不如我去吧。” 诸人大惊。 有个辈分高的劝阻道:“朔儿不可,府中大小事务一贯是你主持的,你若是亲自去了——” “方才显出我们的诚意。” 尹朔摇头道:“我们这辈唯有大哥与我是金丹境,慕容冽定然知道他手中的人质极为重要。” 她思忖片刻,“他要什么我们给什么就好了。” “但他抓了大伯!如此行事,我们还要与他和谈,家族颜面何存,那姓苏的杂——” “他为何要给我们面子?” 尹朔淡淡打断了他,“他身为元婴境高手,凭什么要将我们放在眼中?更何况在他看来,我们咒了他的徒弟,还害死他徒弟的父亲。” “不过是元婴境,若是族长——” “族长早已不过问族中事务。” 尹朔皱眉道,“不过是元婴境?你一个筑基境也有脸说出这种话?我不过是金丹境,你能在我剑下走过一招?” 那人顿时哑然。 其实还有一句话她没说。 慕容冽作为散修是带艺入门的,几百年前就是元婴境了,现在是不是元婴境还真不好说。 若是早就晋入化神境,人家不主动向外说,那外人也不知道。 当然若是境界相仿乃至更强的人,自然是能够看出来的。 可是慕容冽深居简出,也没几个人与他接触过。 尹朔叹了口气,“长命锁呢。” 旁边一位长老站起身,将手中的盒子递给她,“周家的人已经用过显往之术。” 尹朔接过盒子,“故此叔叔杀了他们。” “以他们的修为,纵然用了显往之术,恐怕连十年前发生的事都看不到,更遑论一百年。” 那长老捋着胡须,“我杀他们却是因为,区区末流世族,竟敢与我们提条件,只仗着自家有人当了林家的女婿——” 而且还是旁支中的旁支。 尹朔没有说话。 纵然是旁系,那也是林家。 因此这边在收到那周少爷的死讯之后,才敢动手。 当然,林家其实只是将他严惩了一番,关入刑牢之中。 ——他们家招娶入门的人,除非得到许可,否则不允许将族中之事随意泄露出去,那周少爷违背了规矩,自然要受罚。 然而他惊惧过度,走火入魔而暴毙,就属于他自己心性不行了。 当然,他并未想到这种后果,因为他以为自己泄露的只是尹家的事。 他偷听到林家的人谈论尹家,期间提到青州、长命锁和半妖等字眼,就将此事告知了周家,想以此讹诈些钱财罢了,谁知林家惩罚了他,他自己身亡,尹家又将胆大包天敢和自己谈条件的周家灭门。 尹朔微微摇头。 尹家这些年一直在找寻尹朦的孩子,下面的人办事拖沓,但十几年了,也慢慢锁定了范围。 林家那边显然也在监视着他们,因此才会在聚会时提起这些。 那姓周的巧合之间听了去,他的姐妹派出的管事又幸运地找到了长命锁。 然而想到林家那边,尹朔不禁有些头痛。 他们兄妹俩先前曾被尹家族长召见了一次。 祖父说尹朦生前掌握了林家的一个秘密,因此他纵然身死,林家仍然对他颇为忌惮。 然而究竟是什么—— 她一言不发打开盒子,从中取出那白铜镀银的长命锁,并蒂莲精致清雅,灵气稀薄得难以察觉。 当然,若是开启神识,就算是筑基境修士,也能察觉异常。 尹朔捏着长命锁,“这东西是周家小姐遣管事买回来的,那管事是什么人?” “他们夫妻俩皆是散修,资质平平,寿数要到了,仍然进境无门,旧年里还得罪了人,乃是将周家当个庇护之处。” 旁边有人冷笑,“不过是送了一个儿子给林家旁支,周家哪有实力庇护什么人?” “哈哈,筑基境罢了,又能得罪谁?周家有林家这块招牌确实是够用了。” 他们闲扯了几句,皆没人将周家放在眼里。 尹朔刚刚也给长命锁施了显往之术,此时方才回过神来。 旁边有两位堂妹凑近,“姐姐可看出了什么?” 她摇摇头,“此物原先拿在兰舟手里,他大抵也做了手脚,我也只能看到这十几年,一些断断续续的画面。” 无非就是那小孩平素的生活,以及最终四处流浪,因为贫穷饥饿而将其卖掉。 旁边的人面面相觑。 兰舟便是从尹家逃走的家仆,之前的主子是与妖族私通的那位嫡系少爷。 “我也想看看。” 一个堂妹伸手道。 尹朔随手递给她。 后者接过来细细观瞧,小声道:“听说这是朦哥亲手雕的?为了送给那蛇妖?怎么不选些金贵些的料子。” “可不是?本是从他遗物里翻出的花样图案,方才喊人去寻的。” 另一人从她手里抢过去,伸手摸了摸,“这是金晶铜石,镀了玉星银粉,并非凡矿,否则怎的一百多年都毫无变化。” 那人又仔细端详着长命锁,将其翻了过来,“这字都刻到下面的铃铛上了,你们可瞧得出来不?” “哪里哪里?” “就是这里,刻字就在这一圈。” 那字符真的极小,若是没有修士的眼力,绝对看不出来。 “恩爱不移,永结同心。” 旁边的人轻声读了出来,“哎,朦哥也是可惜了。” …… 大坤山秘境。 苏陆回来之后先和两个师兄联络,询问他们知不知道这次群玉宫和林家都来了些什么人。 “我记得他们并没有派化神境的高手进来?” 无论是林家还是群玉宫,最出名的那几位,她也有所耳闻,这些人也不会随随便便进秘境。 若是来了哪位化神境,初来琅嬛的那日就该看到了。 就算没亲眼得见,也会听说的。 “没有。” 崔槬说道,“他们来的那几个金丹境元婴境的我倒是都认识,有几个姓林的,也有些不是林家的……” 林家家主紫青仙尊暂代了宫主之位,而且他们本来与群玉宫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宫中也有很多林家子弟。 林家家主的子女们,据说皆是他的侄甥,只是唤他为父亲,这些人既是林家子弟,也是群玉宫的长老或者门主。 崔槬将群玉宫那边金丹境以上的点了一遍,只是他虽认识他们,却都不算熟悉。 萧天炀倒是在曾经的仙盟大会里与他们交手,评价也是没什么意思,并非是他喜欢的那一类对手。 当然与强弱没关系,纯粹只是魅修更擅长精神控制,比起畅快打一架定输赢,他们更乐意让对手无法出招而失败。 “六六若是得罪了他们,也一定要小心,不要有任何轻视之心——但若是和你境界差不多的,那倒是不用在意,筑基境魅修的本事不值一提,他们那功法在境界低的时候,对同境界修士几乎不起效。” 他俩也不多问,只是分别嘱咐了一番。 说完之后,苏陆径直去了间门的位置,掏出羽毛开始联络某个红毛鸟妖。 金羽融入掌中,她在脑海里呼唤了两句,得到一声低低的应和。 苏陆观察着间门的运转情况,确定没什么问题,就准备跳进去了。 动身前又顺便问了一句:“你身边还有那些魔物吗?不会仍然是一大群吧。” 黎:“怕了就别来。” 苏陆:“……早知道你能解决那些东西,我上回就不该挡在你前面。” 他哼了一声,“我还以为你是吓得腿软了。” “?” 苏陆直接冲进间门。 “你给我等着,我要在你面前把所有东西都吃完,偏偏不让你碰到。” 她再次化作灰雾在悬崖冰窟间穿梭。 人面瘤的嚎叫不断回荡在深谷里,高等魔物从四面八方涌来,在空中黑压压地织成一片阴云。 黑刃落雨般倾射而下,污泥腐蚀着洞穴和崖壁。 她维持着灵化,在狂风骤雨般的袭击中疾驰躲避,一路火花带闪电地横冲直闯,连着搞塌了几座洞窟。 或许是高压环境所迫,苏陆觉得自己灵化时的感官又敏锐了许多。 抵达终点时,身上也只有些不碍事的轻伤。 她还沉浸在兴奋中,连滚带爬地现身,钻入了竖着方尖碑的底层冰窟之内。 背后的人面瘤蜂拥而至,只飞到门口,就悉数被燃起的火海淹没。 金与红的炽光璀璨盛放,绚烂的烈焰如同坟冢般将其埋葬。 那些魔物连挣扎都做不到,顷刻间就烟消云散。 哪怕在这极寒极阴的地穴之中,苏陆仍能感到热浪扑面而来。 转过脑袋,依然只看到那熟悉的场面。 红发鸟妖被捆在原处,但姿态好像有些不同了。 原先是紧紧被束缚在方尖碑状的晶石上,从肩膀到脊梁再到双腿,几乎都严丝合缝地贴着石头。 现在,他的肩背和晶石间,已经有了一道缝隙,并非是严严实实地紧密贴合着。 苏陆绕着他转了一圈,“其实上回我就想问了,你既然已经能动用灵力,怎么还出不去?” 黎仍然低着头,散乱红发遮掩着俊美的侧颜,“你感觉到灵压了?” 苏陆:“……没有,但我很菜,所以可能你用了,但是我感觉不到?” 他哼了一声,“那你自己猜去吧。” 苏陆白了他一眼,“你横什么横,你不是还在这里捆着吗。” 然后才想起自己的报复计划,立刻掏出食盒,拿出用竹签串好的炸蝎子,咔咔咔地啃了起来。 苏陆:“想不想吃?不给你吃。” 黎:“……” 他倒是没有生气,只是微微抬起头,侧过脸“看”向她。 虽然仍不曾睁眼,但苏陆又感觉到那种如有实质的视线,扫过自己身上。 红发鸟妖又“盯”了她片刻,声音低沉地道:“你过来。” 这次他没用声音影响她,但苏陆只想气他,就往前走了两步,只和他保持了一臂距离。 苏陆:“就不过去。” 他轻嗤一声。 鸟妖悬在头顶的被钉穿的利爪猛地用力,五指向内一抓,掌心里的冰锥顿时四分五裂。 两人上方倏地爆发出一阵破碎声。 冰片纷飞崩裂,向四处溅射。 苏陆:“?” ——什么东西? 苏陆还未来得及抬头或者躲避,眼前已经闪过一片黑影。 远远超过她的反应速度。 等回过神来,筋骨狰狞的巨大利爪,已经扣在自己的腰间,透过单薄的衣料,热意如同火焰般燎烧起来。 锋锐的指爪如同利刃般,抵住了身后的要穴。 苏陆:“……” 这家伙的双手本是一前一后被钉住,现在他不知怎么竟将左手挣出来了,唯有右手还被冰锥插着。 两人此时近在咫尺。 她本来就是纤细瘦削的体型,对方的爪子又大得惊人,轻轻松松就能扼攥住大半边的腰肢。 几乎将她圈在怀里。 苏陆视线一动,掠过鸟妖宽阔的肩膀,胛骨和虎头肌撑起山梁似的曲线,手臂鼓胀的肌肉上蜿蜒着浅淡的红色脉络。 如同立在熔炉之中,能焚化骨血的热意熏蒸而来,又仿佛置身火海。 苏陆微微歪过头。 她拿着竹签的手放到了一边,唇瓣却几乎触碰到对方的肩颈,正是动脉蜿蜒之处。 毒蛇的吐息森冷阴寒,弯曲如镰的獠牙毕露,毒液悬在齿尖上,只差一点就要刺破鸟妖苍白的皮肤。 “没人告诉你,不能和毒蛇挨得这么近吗?” 苏陆叹了口气,“你本就被阴封印制约,信不信这一口下去,你会真的体验到什么叫生不如死?” 黎微微侧过头,那略微凌乱的暗红色鬈发,就从她的脸颊上扫过。 “我虽然不介意和你比一比速度——” 鸟妖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然后他在她腰后重重一捏,猛地松开了胳膊。 苏陆顺势踏空向后退出数步。 黎仍然闭着眼睛,只将左臂抬起来,手中拿着一团纠缠的黑色光丝。 “有人死前将怨力附着在你身上,你若是带着这个东西,此人的亲族能寻踪找到你。” 他随手搓了一下,那光球里顿时透出点点红芒,然后在暴涨的焰光里,迅速烧灼成黑烟。 苏陆:“…………你能不能早点说啊!” 第80章 尹朔的两个堂妹端详着长命锁, 只讨论了几句,就被旁边的一位长老打断了。 “住口!” 那人横眉怒目道:“你们两个也是被惯坏了,尹朦犯下大错——” 忽然间, 一阵骇人的灵压猛地爆发。 整个簇云湖都为之撼动。 平静的水面上扩出圈圈涟漪,水波汹涌而起, 无形的压力席卷开来, 巨浪排空。 湖心的岛屿也在震动,尹家的朱门华宅皆尽战栗。 庭院里闲谈的人抬起头来,静室内闭关的人睁开眼睛,守在丹鼎药炉阵法前的人悉数放下手边的活计。 这些修士们都意识到事情不妙,一时间无数道惊惧的视线投向空中, 然后又相继看向主宅。 蔚蓝如洗的晴空刹那变得灰暗, 天际阴云密布, 暴雨倾盆落下。 云层里隐隐翻滚起金光,那光辉越发明亮,将整个黯淡苍穹都映得发亮。 紧接着, 云端里的光辉汇聚,化作一道璀璨辉煌的雷光,炽炽煌煌,挟着赫赫威势, 从高空中奔腾而下。 “这是劫雷!” 湖心的府邸中, 有不止一个人辨认出这雷光的性质, 纷纷惊呼。 此时象征天劫的惊雷, 已经落入正中的岛屿中, 如同一道贯穿湖心的箭矢。 整个簇云湖再次剧烈震颤, 凶暴的气浪滔天而起, 以主院为中心, 向四面八方蔓延开来。 一时间飞沙走石,尘埃漫天,灰土织就的迷雾席卷了整个府邸,四处昏暗无比。 尹家的宅院里,开光境以下的修士,顷刻间就昏了一地。 金丹境的高手们尚且清醒,只是体内灵力运转也紊乱起来,许多人急忙就地调息片刻,才缓过来。 他们纷纷闪身出了屋子,立在半空中一瞧,只见岛屿中心的宅院已被火焰覆盖,高楼华院皆尽焚成废墟。 “老祖宗的院子——” 他们个个面色惊恐。 “方才我就觉得不对,祖父先前还说,他如今境界尚且不能冲击渡劫境,如何会早早引来天雷——” 化神境九重的修士,若是能渡过第一道雷劫,自然就能晋入渡劫境,成为举世有数的绝顶高手。 然而,毫不夸张地说,十有八九的人,都无法度过这第一道劫雷。 因此渡劫境修士的数量,远远少于化神境修士。 包括他们尹家,再往上数两代,也有一位天赋极佳的家主,乃是如今这位家主的祖母。 论年龄成就名声,她皆比如今这位更胜一筹,却也是殒身于第一道雷劫。 “快去瞧瞧!” 此时岛屿上的动荡勉强平息,那令人窒息的灵压渐渐散去,众人纷纷御剑御空奔向正中的主院。 同时也都展开了神识,在遍地狼藉硝烟里搜寻。 这群高手在废墟里找寻极快,眨眼间就将断壁残垣翻了个遍,不但没找到半个人影,神识范围内也只有身边这群人。 他们顿时如丧考妣。 “曾祖父陨落了——” 有人哭道,“这可如何是好!” “哭什么!” 旁边一位长老呵斥住儿子,然而自己脸色也难看至极。 这数百年来,尹家人才凋零,有过的几位元婴境皆已去世,唯有族长这位化神境,方能镇住一众魑魅魍魉。 他们这家宅所在的簇云湖,乃是扬州十大福地之一,所觊觎者甚多。 栄阳左近的大小门派里没什么高手,但若是放眼整个扬州,能威胁到他们尹家的可就太多了。 当然,他们也并非没有后手。 只是这变数却是他们没想到的。 雨势稍缓,水珠串如帘幕,细细密密地覆盖了整个簇云湖,火焰渐渐被浇熄。 天穹阴沉,废墟上方一片黑暗,宛如夜幕降临。 忽然间,晦暗阴森的废墟里,倏地燃起一点鬼魅的绿色火光。 一股状似柔和却黏腻沉重的灵压,倏地覆盖了整个岛屿。 尹家的长老们立在废墟中,方才有几位发现族长身死都仍然冷静,此时竟都变了脸色。 高空中响起一声轻笑。 “我却是来得不巧了。” 那人的嗓音极为悦耳柔和,语调散漫随意,好像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 明明这里的绝大部分人都未听过这声音,但是心里却禁不住升起一种亲切感觉,仿佛和他已是多年相识。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这群金丹境修士骇然抬头。 高空中伫立着一道修长高挑的身影。 那人生得极为英俊,甚至有些邪异,偏偏周身气质温柔亲和,并无半点轻浮妖媚之气。 他穿了一身洁白的广袖阔袍,更衬得发黑似墨,肤白如雪,这鲜明的对比几乎让人感到眩晕。 这些金丹境已有人承受不住,眼神渐渐失焦,变得迷离起来。 尹朔只觉得头晕得厉害,咬牙运功方能保持几分清醒,“拜见林仙君——” 她是遥遥见过对方一面的。 就在林家举行的烟夜仙宴上,彼时扬州知名的仙府世家皆有席位,而且所有人都到场,座无虚席。 林家家主不曾出现,他的儿女们倒是悉数在列,虽然气质各有不同,却都称得上风华绝代。 眼前这位便是其中之一。 高空中传来轻笑,“尹仙君口称拜见,却不见你弯一下腰呢。” 尹朔当然不是故意的,她用尽全部精力保持清醒已经极难,根本不得分神去行礼。 闻言心中叫糟。 果然,她感觉周身传来巨大的压力,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被按向地面,结结实实地行了个大礼。 此时,先前那些昏厥的尹家子弟,已经相继醒来,许多人都发觉事情不对,逐渐向主院这边靠拢。 原本人影稀疏的废墟里,很快已经汇聚了上百号修士。 另一位长老方才从魅术里挣脱出来,颤抖着身体深深一礼,“林仙君,我尹家方才遭逢巨变,恕我等招待不周——” 年长些的都已经认出那人身份,是林家家主的侄子之一,如同另外几位一样,被充作家主的养子。 而扬州这边世人皆知,紫青仙尊的几个儿女,全是化神境高手。 “我倒是不需要你们招待。” 高空中的人俯瞰着他们,温温柔柔地道:“只是尔等违背誓约在先,将我林家的辛秘外泄——” “冤枉!” 有位长老大叫道:“仙君所说之事,我等半分不知,伯父大略知道,但从未告诉过我们,如今他已经陨落——”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长老猛烈颤抖起来,身上爆发出数十道金光,然后整个躯体爆裂开,血肉四溅。 金丹也一并碎得踪迹全无。 周围一片死寂。 “我不喜欢别人打断我说话。” 高空中的人继续道:“尹朦和那蛇妖知道的秘密,你们已经查到了,只是假作不知,不仅不愿立下死咒,还不声不响投了祭星教——” 他说话慢条斯理,吐字清晰,又带了些吴音的柔软,让人听着就心旷神怡。 白衣修士凭空抽出了一把长剑,剑刃纤薄轻巧,剑身莹碧,光华流动,好似风过一汪春水。 他随手一挥,碧绿的长剑横空划出一道绮丽的光弧,自空中斩劈而下。 废墟里的尹家众人大惊失色。 然而他们全是修士,就算知道有死无生,也做不到坐以待毙,因而纷纷祭出法宝符咒抵御。 他们所修习的心经功法同根同源,此时一起出手,威力也非同一般。 千百道光芒在空中汇聚,织成巨大的金色结界,宛如护盾般撑在了废墟之上。 那瑰美的莹绿剑光停在空中。 可惜,结界只维持了短短的一瞬,很快就四分五裂。 那巨大如雷霆的剑光,也因此变得破碎,化作无数光刃散落而下,目标主要是站在正中的长老们。 他们或逃窜或抵御,然而那光刃但凡碰到身体,就会令人灰飞烟灭。 还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竟有一半的长老身亡,还有些修士被殃及池鱼的。 身为在场修为最高的尹家子弟,尹朔除了头晕目眩之外,倒是没怎么受伤。 “林瑚!” 她嘶声道:“我等当真不知!数日前,族长曾经召集我们,将我们有关这件事的记忆皆尽抹除,只为了不因那秘密找来杀身之祸,如今我也只知道尹朦知道你们的一个秘密,具体是什么却半点不知了!” 空中的男人动作一顿,倒是将这话听进去几分。 “原来是这样啊。” 然而他旋即又道:“万一你们哪日想起来呢,还是杀了吧。” 尹朔终于绝望。 对了。 他们尹家如何将周家灭门,不就是觉得他们胆大包天么? 其实周家也没真做出危害尹家的事,只是壮着胆子想和他们要点好处罢了。 因为周家没什么高手,入赘去林家的那位少爷,也被林家的人宰了,因此尹家对周家是想杀就杀了。 此时此刻,在这位林家少爷眼里,尹家便是如此。 他既然敢现身此处,就有本事杀光他们,且不让外人知道。 就像没人知道周家是如何被灭门的一样。 “没话说了?” 林瑚微微歪头,笑盈盈地问道,“若是没有遗言,诸位可以上路了。” 他手腕翻转,轻盈地转了个剑花,绿剑爆出一片绚烂的光芒,然后陡然变得凌厉肃杀。 璀璨的剑光横贯天穹,气势笼罩了整座岛屿,仿佛下一秒就会将这万千锦绣楼阁化为灰烬。 尹家的修士们再无人能够阻拦这一剑。 他们倒是想要逃命或者抵抗,然而修为稍低的连动都动不了,修为高些的皆受了伤。 许多人已经闭上眼睛等死。 空中倏地爆发出巨响。 簇云湖上再次卷起滔天骇浪,水浪直直席上长空,又在横向爆开的波动中破碎。 “……既然知道他们投了神教,仙君仍敢上门挑衅,是否有些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空中再次响起一道略显冷漠的声音。 尹家的修士们反应各异。 有人从方才开始就面露震惊,有人却是大大松了口气,如同死里逃生。 许多人抬头看向天空。 在雨幕之中,出现了一道身穿黑甲的瘦削身影,她袖手而立,气势深沉凛然,周身灵压磅礴如渊海。 “……原来是七杀星大人。” 林瑚微微牵起嘴角,“贵教势力在下自然有所耳闻,然而此刻仅凭阁下,就敢在扬州与林家为敌么?” 七杀星淡定地一挥手。 高空中倏地出现了数十个裂口,黑暗的云团卷成旋涡状,周遭的空间皆尽扭曲。 “我有什么不敢。” 七杀星好笑地道:“任你们来几个人,我都有把握将人拽入魔域,若是令尊亲至——” 林瑚惋惜地轻叹一声。 父亲当然不可能来。 因为林家确实有个不能外泄的秘密,比起尹家勾结魔修,这事甚至更重要一些。 所以真闹大了对他们反而不利。 魅修的心境非同一般,知道事情已经不能如自己所愿,他也半点不急不怒,倒是利落地收招。 然后伸手随意向尹家的府邸内一弹。 几簇妖冶的绿火横空浮现,落入几处空无一人的宅院中,瞬间燃起了熊熊烈焰。 林瑚的身影消失不见。 七杀星却没有立刻离去,只是落地站在废墟正中,冰冷的视线扫向跪趴在地上的诸人。 “林瑚烧了些什么地方?” 她直接问道。 尹朔挣扎着坐起身,“尹朦的居所,以及我们存放各种书卷典籍的几座库房。” 七杀星点点头。 尹家之前就投了祭星教,已经搬了许多东西去北域,大抵是都有备份的,而且就算没有又如何。 “林瑚为何不对你们搜魂?” 尹朔苦笑一声,“回君上,他先前已经这样做过,并没有问出什么来。” 然而这世上并非没有抵御搜魂的法子,更何况尹家族长已经将他们的记忆抹除,只有族长本人知道那件事。 “林瑚还觉得,我们暂时不记得,但一定有些秘法,来日能够再次重现那段记忆——” 她摇了摇头,“这本是魅修精通的手段,我等焉有这本事?” 旁边的几位长老颤颤巍巍行礼,“还未谢过君上救命之恩,我等愿为神教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七杀星没有说话,只是扫视满地或伤或死的尹家修士。 忽然间,她周身的灵压猛地放出。 所有人再次被压制得动弹不得,连喘息都困难。 “今趟此来只为告诉你们一件事,既为神教门徒,以尊上意志为首,他极厌恶自作聪明、妄作主张之辈。” 七杀星淡淡道:“我不会绕圈子,这会子就直说了,谁都别再去碰那个阴灵根。” 她停了停,“诸位可以收拾东西准备走人了,一个时辰后我来接你们进魔域。” 长老们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连连称是,说保证再不去打扰玄仙宗那位。 七杀星看了看他们,将尹朔喊了过来,手里拿出一份名单,“这上面的,可还有人活着?” 尹朔不敢怠慢,双手接过名单,挨个看了一遍,又展开神识一一感知身边的人。 然后才摇了摇头,“这些人方才都被林瑚杀了。” 七杀星点了点头。 她仍然戴着遮掩着上半脸的面具,只露着瘦削苍白的下巴,和略失血色的薄唇,也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好。” 七杀星淡淡道,“省得我去杀他们。” 说完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短暂的死寂之后,劫后余生的尹家人纷纷回过神来。 年轻些的噤若寒蝉,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有个堂弟满脸畏惧地凑过来询问尹朔,“大堂姐,那名单上是什么人。” 尹朔深吸一口气,“你还记得你的朦堂哥么,他旧年里——” “和蛇妖?” “嗯。” 尹朔点点头,“名单上的,是旧年发现他与蛇妖私通的,所有涉及此事的人。” 换句话说,就是所有将尹朦逼死的人。 若是尹朦知道什么关于林家的秘密,那么这些人兴许可能也会有些线索。 林瑚杀了他们不奇怪,但七杀星为什么也想杀他们? 有人奇怪地道:“曾祖父既然已经殒身,我们族中就只剩下一群金丹境,竟能劳动十四星君中的一位前来——” 当然若是没有这个级别的实力,也做不到从林瑚手中保下他们。 可是,他们对于祭星教而言,真的还有值得活下来的价值么? 尹朔的神情忽然变得很奇怪,“如果魔尊他对——” “什么?” 旁边的堂弟问道。 “没什么。” 尹朔摇了摇头,“大抵是我想多了。” 第81章 扬州。 浮罗山上峰山巅。 晴空转阴, 霏霏春雨飘落而下,林瑚沿着青玉石阶拾级而上,踏入靡乐门的千重宫阙。 湖畔杨柳摇枝, 楼阁如蜃影,遍地奇花异草, 年轻貌美的修士们来往穿梭, 彩衣玉带,恍若行走在梦中仙境里。 他走上宫殿门口的层层金阶,两侧的值守弟子含笑行礼,送来秋波脉脉。 “见过师叔。” 林瑚亦然投以微笑,然后走入了前方的侧殿之内。 殿内鲛纱帐暖, 香云叆叇, 雾气袅袅升腾, 遮掩着坐在卧榻上的两人的身影。 林瑚微微低头算是行了个礼,然后坐到对面,“二哥唤我何事。” 其中一个人低头吃了口茶, “你搞出这番动静,我还以为要去魔域捞人了。” 林瑚自然不觉得自己所为能瞒过他们,闻言也只笑:“父亲说过暂且莫要与祭星教对上,我可记得清楚呢。” “真的吗?” 那人也笑起来, “所以祭星教想要的人, 你却派徒弟去杀?” 林瑚默默给自己倒了杯茶, “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弟子, 都在山里待着呢。” “罢了, 我管你派的是儿子还是徒弟, 日后父亲问起来, 你且自己去交待。” …… 大坤山秘境的另一边。 方圆百里皆是干枯龟裂的土地, 笼罩在黯淡昏沉的天幕之下,寒风吹过黑霾的苍空,充满了山雨欲来的气息。 红衣青年在荒原上漫步。 他的神识范围内,一群年轻修士正在不同的地方,各自与魔物战斗。 一切动静皆被收入感知。 忽然间,他停下了脚步。 萧天炀闭了闭眼,“……君上别来无恙?” “一别多日,萧兄果然又有进境。” 背后传来一道语带笑意的声音。 萧天炀冷静地回过头。 祭星教的十四星君之一,魔修当中的顶尖强者,此时正站在三丈之外,微笑着看过来。 巨门星身姿高瘦,妆容衣物皆华丽精致,本身又总是笑脸迎人,仿佛颇有亲和力。 他刻意隐去了化神境高手的威压,寻常人见他多半只觉得和蔼亲切。 然而同为浊气修炼者,萧天炀却能感受到对方身上蕴藏的恐怖力量。 至少这一刻,自己尚且不是对手。 “你们最近很忙啊。” 萧天炀扯了扯嘴角,“一直在秘境里来去匆匆的,先前听闻君上来了,我还想着不知能否一见,最终却是空欢喜一场。” 巨门星继续微笑:“如今我这不是来寻萧兄了?而且萧兄既然想见我,想来是同意了。” 萧天炀微微颔首:“什么时候可以走?” 他开门见山显然不想说废话,巨门星也从善如流,欣然道:“此时即可,萧兄还需要准备些什么?” 萧天炀微微摇头,掏出玉简写了几句话发过去,然后抬起头来,“只是接我去魔域,竟劳动君上大驾?” 他停了一下,“还是说,君上最近也常常来秘境里?” 巨门星失笑道:“这也只是第二回 罢了,上次还是因小师姐急着见识剑圣传人,才强拉我过来留下咒印,便于同门再次进来。” 萧天炀:“……” 所谓留下咒印,就相当于是给其他魔修留记号。 魔修们在秘境里的所作所为,给正道修士添了多少麻烦,导致多少人死伤,又让多少人染上浊气,神智失常、痛苦不堪。 此人却依然说得轻描淡写,好像只是一件小事。 当然,他也不会去批判他们所为,他自己也没高尚到哪里去。 萧天炀微微挑眉,“我倒是听闻了太阳星阁下与韩靓交手,不知战果如何?” 巨门星笑道:“自然是不分胜负。他们相斗时间不久,怎能争出高低?” 萧天炀其实并不怎么相信此人,然而现下他们也只是粗浅合作关系,谈不上信任与否。 他对魔修当中的顶级高手也略有了解,知道巨门星的师承乃是祭星教大长老。 前任教主在世时,那大长老在教中也是仅次于教主的重要人物。 大长老门生众多,其亲传弟子们个个天赋绝佳,却大多是好勇斗狠之辈,有数位折损在正道高手的剑下。 只剩了两个最小的徒弟,就是如今的太阳星和太阴星,此二人皆骁勇善战且冷酷狠绝,手下人命无数。 巨门星最初并非祭星教修士,也是后来才加入的,带艺投师拜在了大长老座下。 因此才会称呼太阳星为小师姐。 萧天炀将个中关系理顺,“听闻君上为贵教主掌管教内诸多事务,平素一定极为繁忙,竟还有空陪着令师姐进来,做她本来该做的事,令她能放手去与韩靓一战——” 巨门星微笑道:“当年我初入教中,小师姐和小师兄对我照顾颇多,他们若是有事唤我,我自然不会推脱。” 萧天炀盯了他一眼。 这家伙还在装。 巨门星微微挑眉,“萧兄何故如此看着我?” 萧天炀却不想和他绕弯子了,“我敬君上是个人物,但我师妹是个极有主意的人,她若是不想当魔修就是不想。” 巨门星面色不变,“苏小仙君是这么说的么?” 萧天炀冷笑,“我师妹什么都没说,只是后来才问我有没有遇到魔修——纵然见了你,除非你给她添了极大的麻烦,否则她也不会主动向我们提及。” 本是他猜的。 因为上次师妹和巨门星见面,她早说过觉得对方表现有些奇怪。 萧天炀就顺便诈了他一次,知道这家伙果然又去见她了。 至于为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 还不是眼馋阴灵根! “令师妹本不适合用浊气修行。” 巨门星奇怪地看着他,“妖族皆是如此,她如今血脉渐渐觉醒,只会越发不适合,萧兄不会以为我连这都不知道吧。” 萧天炀刚才一时上头,此时迅速冷静下来,“我知道你们教中有半妖。” “一来他们都刻意压制妖血,二来半妖和半妖也不同,而且不适合不是不能,她如今修炼平顺,来日成就不可限量,我何必非要让她涉险?” 萧天炀:“……” 这人倒是会说漂亮话。 “萧兄若是不信,且问问令师妹,我可曾提过让她用浊气修炼。” 巨门星说着笑了一声,“其实我每回见她,都是她说话多些。” 萧天炀眼神古怪地看着他。 巨门星沉吟道:“我想拉苏小仙君入伙——嗯,这还是她自己的说法——却并非想要她用浊气修炼。” 萧天炀扯了扯嘴角,“还是看上她的阴灵根了,你们就这么想把妖皇放出来?舜华仙尊为何不亲自去一趟陷冰山?” 巨门星轻叹一声,“萧兄何必明知故问,神尊若是入了中州,除却飞火仙尊之外,贵派的两位仙尊,并万剑宗那位剑仙,怕是都会顷刻间赶来。” 中原九州的仙尊并不止这么几位,只是他们距离中州更近,而且如今都不在潜修状态。 萧天炀哂笑,“贵教主难道还怕他们?” “……怕不怕是一回事,且不论输赢,原先想做之事必定是做不成了,神尊并非剑圣那般人物,与强者过招对他而言并没什么吸引力。” 萧天炀再次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说得他仿佛真能一打四。” 巨门星也耸了耸肩,洒脱地道:“我又不知道,且我是当下属的,自然要说些好听的。” 同境界一打四可不是就要输吗!能逃跑已经算是很有本事了! 萧天炀已经懒得说话了。 他掐着法诀放出了灵幻身,看着另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迅速远去,“劳烦君上了。” 巨门星侧身伸手一比,毫无征兆地,空中泛起滚滚黑雾,大团黑雾涌动翻腾,却是聚集在原处,不曾向外扩散。 渐渐地,黑雾仿佛吞噬了空间,雾中生出了向内卷动的漩涡,周边扭曲着将雾流吸入。 萧天炀很清楚的知道,此去没有回头路,且不成功便成仁。 然而师妹小小年纪也敢身入险境,他又有什么怕的呢。 大不了就是一死罢了。 昔日的舜华仙尊便是在魔域中悟道,方才成为至尊高手—— 他暗查家族血案百年不得结果,就算有些线索,有了怀疑的对象,但仍然不敢太过,因此查也查得不透彻。 若是他也能有那般修为,自然再无后顾之忧。 反正师父师弟师妹都不会在玄仙宗长留。 红衣青年的身影一闪,径直没入了雾中,很快被黑暗吞没。 …… 寒阴狱深处。 苏陆只觉得槽多无口。 看看黎这阵仗,那一刻简直像是想把她腰子都掏出来,谁能想到他其实是好意帮个忙? 话虽如此,她还是认真道了个谢,毕竟这也解决了一个隐患。 至于是谁做的? 苏陆沉思片刻,“如果有人把这个东西留在我身上,我肯定会有所察觉的吧?应当不可能悄无声息做到?” 旁边的鸟妖懒得回答这显而易见的问题,只淡淡道:“施术者境界与你相似。” 他亲手将附着的灵力抹除,大约也是能推断出施术人的水平。 如果境界比她高很多,恐怕是可以无声无息施术。 如果境界相仿,留下这种印记,且没让她发现,那就只能是在打斗中做到的。 苏陆点点头,“那我知道是谁了。” 只能是那个姓尹的所为。 她倒也不是真的怀疑白晨,只是想到之前和慕容冽的对话,下意识多了个心眼。 苏陆旋又抬起头,“所以你又是什么情况?” 黎已经挣脱了一只手,肌理强健的胳膊垂在一边,手搭在腰间缠绕的锁链上,镰刃似的利爪刮擦着寒冰凝结的链条。 他的右手仍然悬在头顶,刺穿掌心的冰锥仅剩半截。 重获自由的左手上,还残留着一个骇人的圆窟,甚至可以看到挖空的窟窿周边的血肉组织,以及截断的骨骼。 上面紧附着一层薄薄的凝冰,覆盖着每寸骨血,乍看更像是被冻住的标本,而非是活人的肢体。 “没什么。” 他按在锁链上的爪子松了松,“还是废人一个。” 苏陆满头黑线,“你都能烧死那些魔物,还能帮我拿掉那个东西,这也算是废人,那我是什么……” 说完她就后悔了。 因为这家伙指不定会丢出一句你就是连废人都不如的嘲讽。 苏陆正在脑子里组织语言想着如何还击时,他只不耐烦地哼了一声,“你只是经验不足罢了。” 她顿时哑然,又有些忍俊不禁。 黎:“?” 他倒是有些纳闷了,“这有什么可笑的?” 苏陆想了想,玩笑般地道:“如果我头上有一个好感度条,那你一定能看到它忽长忽短。” 红发鸟妖沉默片刻,“刚才是长了还是短了?” 苏陆一惊,“你竟听明白我的意思了?” 黎嗤笑一声,“大略明白几分,不过你这么一说——” 他仍然闭着眼睛,唇角却是微微勾起,声音低沉地道:“我猜是长了?” 苏陆:“?” 他不会真的知道好感度这三个字的意思吧。 苏陆一时竟有些无言,“你当真知道我在说什么?” “度可是指的度量之意?条是指形似尺状?” 黎仿佛不想就此揭过这话题,仍然继续道:“以衡量你所谓的好感多少——” 苏陆头大如斗,“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懂了。” 黎没有说话。 片刻后,他又忽然开口,有些戏谑地问道:“现在又是长了还是短了?” 苏陆一时有点尴尬,想想两人谈话的内容又觉得滑稽,不由笑出声来,“现在尽数归零了。” 面前的红发鸟妖轻哼一声,“小毒蛇谎话连篇。” 苏陆白了他一眼,“老山鸡自以为是。” 黎:“…………” 第82章 红发鸟妖眉头紧蹙, 那张深邃英挺的脸庞上,明显浮现出怒意。 他垂在身侧的左手再次握住锁链,利爪用力攥紧, 臂膀强劲美丽的线条越发清晰,看上去很想一巴掌扇过来。 可惜两人中间尚且有段距离, 他完全伸开胳膊也够不到。 苏陆心中的尴尬一扫而空, 顿时乐不可支。 “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非常开心,“你还真的在意啊。” 稍稍一停,然后颇有些恶劣地道:“那我一定要多说几回。” 黎没有说话,只是脸上神情已然平缓,爪尖敲着冰晶凝聚的锁链, 发出几声清脆的响动。 他侧过头, 几缕红发扫过眼帘, 有些嘲讽地道:“我若说是你是泥鳅,你可会生气?” 苏陆眨眨眼,“当然不会, 我又不是,差得多了。” 黎微微扯了扯嘴角,“那我也是。” 苏陆:“?” 他轻哼一声,“只是没几个人会在我面前——啧, 这么多年过去, 我竟是头一回想揍人了。” 苏陆十分震惊, “你还头一回?你这种人怕不是天天想揍这个揍那个, 再说你不想去揍那些封印你的人, 想揍我算什么?” 虽然说她也不带怕的, “想和我打也行, 有本事你等我结丹。” “嗯?” 他又敲了敲腰间的锁链, “等你修出元神又如何?” 所以这是至少相当于元婴境的修为了。 想想他之前的一系列表现,苏陆又觉得不止,刚要开口,又听他道:“那些封印我的人,多半死了,就算没死,我也不会想揍他们。” 他淡淡道:“我只会杀了他们。” 行吧。 苏陆视线一转,落在他那只手上,看着手背上仍然残留的窟窿,冰霜依旧覆盖在血肉组织之上。 苏陆好奇地道:“你的手会长好吗?还是直至这封印完全毁掉,才能开始恢复?” “大约还要再等等。” 黎好像也有些累了,迟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倒是习惯了。” “我试试吧。” 苏陆思考了一下,“抬手。” 黎没有多说,直接依言照做,手臂平伸,掌心向下,将那巨大狰狞的利爪抬至空中。 苏陆就向前踏空走了一步,抓起他的爪子仔细打量。 就像鸟爪一般,他手上也有鳞状的角质硬皮,是几近漆黑的暗赤色,由小臂延展覆盖了整只手,摸起来刚硬炽热,宛如烈火中的坚岩。 不过形状倒是更类似于人手,并没有向后生长的趾爪。 苏陆两只手都圈不住他的一只爪子,只能一手抓着掌侧,一手按在正中的窟窿上,默默地运起灵力。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在滚烫灼热的强健筋骨之下,在那宛如蕴藏着火焰的血肉之中,丝丝缕缕渗透着诡谲的阴属灵力。 苏陆作为纯粹的单灵根,对于同属灵力极为熟悉。 在凝神静气状态之下,她能够轻松感受到每一股细碎的、几乎与骨血相融的灵力。 因此她也能够尝试剥离它们,就如同撕去封印一般,将其吸纳到自己的体内。 这个过程也仍然漫长,且必须全神贯注,稍微走神就会断开联系,又要重新感知其位置。 大约过去了半个时辰,甚至可能是更久的时间,苏陆终于松开了手。 “……血肉间的残余阴灵力应当是清空了,骨头里那些还不行,与控制你周身的封印相连,大约要毁了那东西才可以。” 她指了指后面的方尖碑。 黎翻转手腕,掌心向上,指间短暂地涌出一股热浪,甚至有点点星火在空中雀跃。 血窟之中细碎的冰晶皆尽融化。 半个多时辰不曾挪动手臂,一直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对他而言仿佛也没什么影响。 红发鸟妖微微弯起唇角,“小毒蛇倒是还有几分本事。” 苏陆瞪他,“你这老——” 下一秒,他抬手捏住了她的脸。 ——好快的速度! 然而他并没怎么用力,甚至爪尖向下收着,仅用两段指节压在脸颊上,“谢了。” 然后收了手。 苏陆眼中顿现凶戾蛇目,细窄的竖瞳收缩成一线,毒牙已经撑出上颌,闻言狠狠瞪了他一眼。 她毫不犹豫地踏空上前两步,又站得高了些,然后伸手扯了扯他的脸,“我们算扯平了,字面意义上的。” 黎:“……” 尽管没有睁眼,他仍然能明确感知到,年轻的蛇妖就站在他面前,自己只消一伸手就能扼住那节纤细劲瘦的腰肢。 但他也什么都没做,左手又抓住了锁链,此时手背上已经是完整的肌肤,骇人的窟窿全然消失不见。 苏陆退开两步,绕到了后面,再次感知整个封印阵法。 “啧,感觉又比从前糟糕了许多,有些联结已经极为薄弱,若非我未必受得住反噬,我就直接上手拆迁了。” “……用不着。” 黎也懒得多说,“过不了几日了。” 他如今的状态,比起他俩刚认识那阵子,已经多了许多生机,而非是只说几句话就萎靡虚弱了。 苏陆忽然想到另一件事,“外面那些妖族,他们的封印仿佛也松动了。” 里里外外全都是阴封印,唯有他身上的封印最为繁复,她连这个结构都快弄明白了,其余的自然也不在话下。 “嗯。” 他有些不爽地应道,“外面那些蠢货也醒了。” “只是仍旧没有灵压?” 苏陆不太确定地问道,“还是说,只是我感觉不到。” “算不上有。” 黎向后一靠,倚在了晶石上,情绪不明地道:“阴属灵力与我相克,这封印的一部分辅印,本就是用于转化我体内的灵力,甚至等同于我自己封印自己,再算上他们的灵力——” 除却那些短期封印外,其实很多封印的原理皆是如此,否则施术者留下的灵力又能支撑多久? 那些符咒印记,本身就包含转换器功能在内,由此方能一直维持封印的存在。 他们体内存不住灵力,就也没有灵压。 苏陆:“但还是能有一点点吧,否则你也没法像刚才那样帮我?” 他闭着眼靠在晶石上,“如今封印不比从前,因此能存一点,再稍微多一些就会被吸走转化。” 所以用在她身上也无所谓,反正也存不住。 苏陆听懂了。 她开始动手拆封印。 如今做这件事已是熟练了许多,只一刻钟的功夫,苏陆又扯了三张符咒下来,上面的咒文皆是令人痛苦疲惫的。 她感受着体内经脉洗练后的变化,“我总觉得这地方有些不同了,不是错觉吧?” 黎闭目靠在石碑上,“这里的禁制消失了大半,原先是一方小世界,如今已经快要回到现世了。” 苏陆看了他一眼,“看守你们的那些人,如今是彻底摆烂了,我懂了。” 黎已经习惯了她偶尔冒出的这些奇奇怪怪的词儿,甚至觉得有些新词的意思还颇为贴切。 他没好气地道:“偷奸耍滑的懦夫罢了。” 苏陆眨眨眼,“你说的一个人,还是一群人?” 他反问道:“又有什么区别?无非是领头的还算有几分实力,但也入不得我的眼。” 苏陆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她本来以为他说的是飞火仙尊,现在又不太确定了。 回到秘境后没多久,崔槬用玉简告诉她,已经有不少人离开秘境,因为频繁受伤,接触浊气太多,再不走怕是真要变魔修了。 苏陆完全能理解,“韩靓还会时不时来看我一眼呢,就站在那,什么话都不说,然后又走了。” 崔槬哂笑一声,“是在用内视之术看你是否有被浊气侵染,这也不是他想做的,我们被要求定期巡视护卫范围内的每个人。” 苏陆叹了口气,“若是浊气侵染得厉害呢?” “那就直接将人带出去。” 好吧。 显然她还没到那种程度。 苏陆彻底放下心来,毕竟她已经问过了另外三位小伙伴,他们都反应韩仙君会偶尔出现一下,看看就走人了。 崔槬告诉她,大师兄如今忙起来了,苏陆神情一凛,这本是他们之间的暗语,看来萧天炀已经去魔域了。 最多是留了个幻身在这里应付一下。 崔槬又说秘境里已经有一些人失踪了。 苏陆:“……” 不知道是真失踪还是被祭星教的人带走去当魔修了。 她现在已经大致明白魔修们的用意。 巨门星和太阳星肯定都带了不少手下,后者可能是负责干架,前者则是去拉拢他看重的人。 若是双方协商好了,说不得日后他就会来接人。 苏陆:“十六轮秘境里‘失踪’的人多么?” “并不多,零头罢了。” 显然魔修们也不是无脑撒网捞鱼,多半还是事先考察过,才会向特定的人发出招募吧。 亦或是大多数中途转行的正道修士,都折损在浊气修炼的过程中,变成魔物了? 因为修士睡一觉打个坐都是数日甚至数月过去,而且一沉入修炼,就是几个时辰乃至数日恍惚而逝。 所以修士对时间的感觉和普通人完全不同,一百年前其实也没那么长。 苏陆早就知道这些,但也并不影响战斗带来的痛苦。 而且她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些魔物。 或者魔修们。 他们依然时不时会进入秘境,导致这里面的浊气始终不减,魔物数量也维持在一个令人头痛的状态。 苏陆想尽了办法,最终还是挤进了狭窄的山岩夹缝里,保持着敛息状态,才进入了长眠。 她仍是一觉持续数日,偶尔则是数十日,每次醒来身上都会生出鳞片,又随着意念消退。 又过了几年,她已经和柳明朝吴睿混熟了。 白晨就更不用提了,两人早就进入好姐妹好兄弟的状态。 同时,四个人都相继发现,韩靓留给他们的印记,并不只是运起法诀才能感知彼此。 若是有一个人深受重伤,那么其他人也会有所感应,哪怕这个人什么都没做,或者已经昏了。 至于是如何发现的——在他们第一次聚首分离的数月间,四人就轮流重伤了数次,其他人要么赶去救援,要么也得用玉简联系一下。 白晨抱怨了数次,然而也知道仙盟这边没办法。 苏陆也完全能理解,各门各派不能将所有高手都送进这里,毕竟现世里活跃的魔修也多,还得防着他们。 而魔修们从魔域进来留下大量浊气,其实只是进来晃一圈的事,多数时候都来去匆匆。 坤山秘境这么大,防也防不住。 仙盟这边能做的,也就是不断转换秘境的位置,魔修们寻找起来更麻烦些,每次进入间隔时长也更久。 事实证明,逆境果然能最大程度磨炼本事。 苏陆从未想过自己能有战斗一天一夜的经历。 偏偏圭石上多了的那两个正字,告诉她事实确实如此。 第一个字刚出现时,战斗开始。 待到一切尘埃落定,遍地都是灰烬残骸,黑雾在空中渐渐消散,第二个字也出现了。 苏陆瘫倒在血泊里喘气,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舒服,甚至找不出几块完好的皮肤,整个人如同从血水中打捞出来一般。 她其实习惯了受伤,只是灵力耗尽后那种完全被掏空的感觉,却是更为难受。 苏陆强行坚持着,从手镯里掏出了玉简,青绿的玉块上,被沾满鲜血的手指抹上一道道斑驳红痕。 胳膊还在打颤,且因为上次摸出玉简后又在战斗中匆匆忙忙丢进去,这次乱抓了几下,连带着另外两块都拽出来了。 苏陆实在疲惫,也顾不得将玉简放回去了,就先给另外三人传话,让他们不必过来了。 然后继续躺尸。 片刻,其中一块玉简忽然发亮了。 苏陆歪着头看了片刻,忽然震惊地睁大眼睛。 那玉简上的光芒极亮,再看看上面的花纹,显然是已经被激活了一段时间。 对方大概在半个时辰前就试图联系她了。 她痛苦地翻个身,一手拿起玉简,“颜韶?你为什么能用玉简给我发语音?” 无论是什么品质的玉简,都无法让秘境内外的人彼此联络,否则她之前也不需要匆匆忙忙出去了。 下一秒,光泽莹润青翠的玉简里,倏地流泻出一声轻笑。 “发语音?你这说法倒是有趣。” 苏陆:“…………所以你在秘境里面?” 然后她很快想明白了。 沾染浊气过多,会被强行送出秘境,有人还能再回来,有人怕是直接走了。 ——有些人身上的浊气三五日散不去,有些人则是怕死不想回来。 更有甚者直接死在了秘境里。 然而每个门派分到的名额是指定的,若是有人不再进来,那就空缺了。 门派里通常会找人顶替,否则就如同吃亏了一般。 毕竟这些名额可不是白嫖的。 不过七玄门既然已经无了,肯定也没有名额了,若是他人缘极好的话,兴许也是从别处弄到的。 “嗯。” 颜韶语带笑意地道:“我确实在秘境里,只是大约很快也要出去。” 苏陆有些奇怪,“现在秘境内的魔物确实麻烦了些,不过既然进来就是为了修炼,多点挑战多点收获嘛,你总不至于逛一圈就走吧?岂不是成了来观光的?” 说完又觉得有点不妥,“当然这还是量力而行,以你的意愿为主,你若不想在这里多待,自然不能勉强。” 颜韶轻笑一声,“我也不是头一回进这样的秘境,只是觉得无趣,收获也了了。” 他稍稍一停,“你听上去倒是乐不思蜀。” 苏陆:“?” 她为什么觉得对方这话里颇具怨念? 苏陆莫名其妙地瞪着玉简。 “我怎么就乐不思蜀了,我搁这天天挨打呢,只是相较之下也有些收获罢了。” “哦。” 颜韶煞有介事地应了一声,“想来进境很快?” 苏陆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又加了一句,“大约也认识了新的朋友?” 这不是废话。 周围的人实力和自己差不多,不会触发诅咒,她也不是社恐,进秘境那么久了,结交几个新朋友不是正常的嘛。 苏陆方要回答,张口就猛咳了几声,然后喷了口血,半晌才缓过来,“哎,我估计也要出去几天了。” 她这一回受伤极重,多半是要出去清清浊气的。 而且在秘境里待久了,每次受伤,体内都可能有浊气残留,自己都未必察觉,时间久了说不定就要出事。 但若是出去,外面就是琅嬛仙山,那定然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浊气,而且灵气极为充沛。 所以一般在外面休憩一小段时间,就能将浊气残余悉数清出体内。 当然,如果是被魔修打伤的,浊气深入经脉,那就麻烦了。 “你没事吧?” 颜韶的声音依然轻飘飘的,他鲜少有情绪激动的时候,但语调里的关切意味也不似作伪。 “你那边……” 他沉吟一声,“魔物太多了?不好对付?” “也不仅仅是我这里。” 苏陆抱怨道:“我估计大半个秘境都是这种情况吧,他们进来就没好事。” 她勉强挪动了几下,靠在旁边的崖壁上,颜韶那边仍在沉默。 苏陆喘了口气,“你怎么不说话。” “……我还以为你要继续骂几句?” 颜韶奇道:“我这听着你伤得极重,料想若非是那些魔修引入浊气,你那边原不会如此难以应对。” 苏陆叹了口气,“骂人是最无用的举动,骂的意思就是我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因此唯有嘴上过瘾了。” 颜韶又笑了一声,“我听说你极会骂人的。” 苏陆顿时满头问号,“这怎么听说的?我好像还没有在谁面前——” 等等。 她刚刚穿越时,为了让段鸿对自己失去兴趣,就和炮灰李少爷打了一架,且边打边骂,污言秽语层出不穷。 那日他们可是骂了父母骂子孙,骂了子孙骂祖宗,后面还有各种脏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苏陆倒吸一口冷气,“这种事你也知道?” 那可是发生在清明峰内啊!在司世堂的地盘上!周围的人大多是玄仙宗的修士—— 不过确实还有些年轻人,因为灵根纯度不够,没有进入玄仙宗,而是去楼下另择门派了。 他们如今也都是别派修士,那日也都听到了自己和李少爷骂了些什么。 苏陆啧啧称奇,“你这情报网了不得。” “你不知道么?” 颜韶好像觉得这理所应当,“你和你的师兄们都是极有名的人,有的是人愿意花重金买你们相关的大事小事。” 苏陆:“我是阴灵根就罢了,师兄们怎么了?还是说但凡天灵根就是极有名的?” “天灵根未必个个都有名,但年纪轻轻就金丹境,且还是外门弟子的,那就有名多了。” 苏陆顿时懂了。 颜韶又继续道:“若非慕容仙君手持仙剑,自身修为也不俗,旁的门派里还不知有多少人想要去挖墙脚呢。” 苏陆已经啼笑皆非。 原来大家关注师兄们,是因为觉得这俩人没受到好待遇。 ——说不定我这边开出优厚条件,他们就愿意从玄仙宗跳槽了呢。 许多人肯定都是这么想的。 故此他们不会以这个心态去关注段鸿虞锦书。 毕竟人家是仙尊的徒弟,任是谁去招揽也给不出更好的条件了。 苏陆也哼了一声,“罢了,我师父的好,也不需要他们知道。” 颜韶听罢默然片刻,“每次听你夸奖慕容仙君,我就越发羡慕了。” 苏陆:“…………那你也去收个徒弟吧。” 没了门派的散修不太好收徒,但若是自己发现了好苗子,也不像是在门派里会有一堆人来抢。 再说他的朋友圈那么广,还愁找不到徒弟么。 颜韶:“也不仅是羡慕你师父,我还羡慕你呢。” 啊这。 苏陆想了想,“要不你一边找徒弟,一边找师父?” 颜韶笑了起来,“那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我现在的状态却是不太合适了。” 苏陆:“什么状态?散修?” 这家伙就算没了门派,但有人缘有门路,还在乎这个? 颜韶用一种自艾自怜的口吻叹道:“年纪大了,没人要了。” 苏陆:“…………你还记得你自己是个修士么?” 既然对方没触发自己的诅咒,大概率不是金丹境。 所以要么是筑基境要么是开光境,无论是哪种都是寿数有限的,也不可能活得太久。 修真界可没有什么年龄歧视,真有的话大抵还是针对年轻人而非是年长者的。 譬如那些仙尊们年龄还有四位数的,谁敢嫌弃他们老! 不过这家伙多半是在开玩笑罢了。 苏陆正想再说两句,却突然听到他又说:“也对。” 颜韶思忖片刻,像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一样,“你还认识年纪比我大得多的,却不见你嫌弃。” 苏陆:“?” 第83章 年纪大的? 苏陆听见这几个字, 脑子首先浮现出的就是师父,顿时满头黑线。 转念一想对方怎会不知道修士没有年龄焦虑——除了那些寿数快要到尽头却突破无门的。 所以多半在说着玩吧。 苏陆忽然有些想笑,结果一张嘴却喷了口血, “咳咳咳,草, 不行了, 我伤还没好呢。” 颜韶果然不再东拉西扯,只问她伤势如何,若是要调息的话,就过会儿再说。 苏陆叹了口气,“没那么严重, 主要是浊气有点多, 虽然恢复得慢些, 哎,或许我得出去一趟了。” 颜韶沉吟一声,“我这里有个法子, 可以让你排空体内浊气。” 苏陆一愣,顿时将所有的事都丢在了一边,“咳,当真?” “唔, 你可以试试?每个人的功法和修炼方式不同, 未必人人有效。” 他若是打包票说必然可以, 苏陆反倒是不信。 因魔物可以无限再生, 稍有实力的门派都使用秘境历练, 然而浊气侵染始终是一个困扰所有人的难题。 因此多有规矩限制进入次数时长等等, 而且即使如此也会有人中招, 要么身亡, 要么变成魔修。 不过,颜韶说未必人人都有效,她倒是相信了几分,“是七玄门的秘法么?” 这门派都被灭了,纵然有什么秘法,传出去也无所谓了。 颜韶:“……不,是我第二次拜师之后,自己琢磨出来的。” 若是这样那就更没问题了。 苏陆再也不客气,直言请教。 “首先你要学会辨明体内的浊气,对于多数修士而言,除非浊气浓郁到一定程度,阻碍体内灵力运转,否则多半都感觉不到的。” 颜韶就借着传音玉简,一字一句向她解释法诀手势,“这与内视之术相似,不过是用来检视浊气的。” 内视之术通常是用来看伤势、看灵力运转走向,这算是一个基础法术,但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学会的。 颜韶教的这改良版的内视浊气法术,还要更难一些。 苏陆反复尝试了数次,都没有摸到门道,一时有些怀疑,是否只有五行灵根才能学习。 不过原则上并不该如此,她也就没放弃,坚持着练了几日,除却迫不得已的战斗就是在锻炼法术。 又过了两天,她终于练成了,已经能查探到体内哪条经脉残留浊气。 ——在法术赋予的“视觉”之中,体内经络血肉鲜红,血管青蓝,灵力呈现白色,而浊气却是点点黑色。 这浊气非常显眼,哪怕只有一丁点,都如同雪白画布上的墨迹,让人一下就能瞧出来。 她欣喜地报给颜韶。 “练成了?倒也不慢。” 颜韶笑道:“这法术其实并不稀奇,各门各派都有类似的,用来检视一个人是否为魔修,或者是否被浊气侵染得厉害。” 苏陆并不奇怪,每次韩靓来看他们,恐怕都是用了相似的法术,才确定要不要把他们强制送出去。 “听你所说,目前你体内浊气不多,也只是沉淀在经脉内,若是再过段时间,浊气多了,你会看到那些黑点消失,且你的灵力不再是白色,而是灰色的。” 颜韶停了停,“不过在那之前,你多半也会感觉到不适,大抵也就出去了。” 苏陆有些心悸,“所以下一步呢?” “下一步就是用灵力将浊气引走。” 颜韶淡淡道:“你应当已经筑基了吧?既然在秘境里待了这么久?” 关于如何运转灵力,以及具体的法诀手势,他悉数和盘托出,且说得极为详细。 苏陆早猜测这个会很复杂,因此也备好了纸笔,还是对她而言更容易写的炭笔。 颜韶一边说,她在这里一边写,等他都说完了,她端详着纸上的内容,才开始细细发问。 对方也一一详细讲解,说得相当清楚,很快就解决了她所有的疑惑。 苏陆有些惊讶,心想此人若是收徒,那定然能教得明明白白。 这么想着禁不住也感慨了一句。 颜韶倒是有些惊讶,“你觉得我会是很好的师父?” 苏陆:“不是‘会是’,你就是,你现在教我不是教得很好?当然,我有师父了,我就这么一说。” 颜韶:“…………怎么感觉你其实在嫌弃我呢。” 苏陆:“没有没有,我感谢你还来不及。” 颜韶长叹一声,“慕容冽真是好命。” 苏陆无语了,毕竟慕容冽多半身负血海深仇,“你真这么想?” 颜韶沉默片刻,“刚刚那一瞬间是这么想,但你这话说出来,我忽然觉得,我比他也有幸运之处,罢了。” 苏陆心中一跳。 他不会连慕容冽的事情都知道吧? 苏陆:“你……幸运在哪里?” “他晋入元婴境多年,还是仙剑之主,却只能在外门当长老,若是出去自立门户,也定然能称霸一方的。” 颜韶笑道:“我听别人猜测过,此人多半是有什么仇家。” 苏陆目瞪口呆,“称霸一方?哪种称霸?剑圣那种?” 颜韶咦了一声,“你不知道么?有些二流三流的门派,尤其是距离大门派很远的,他们便如同土皇帝一般,当地的名门望族、周边城中居民,都要给他们供奉的。” 苏陆:“啊这。” 她倒是知道有这种事,像是周家就有几分意思,但说土皇帝还谈不上,毕竟普通人家也就以为他们是富户罢了,没什么来往。 如今看来,大约也只是周家的实力不够罢了,因为家主只是开光境,所以没那么嚣张。 “这种门派的宗主掌门,也最多就是元婴境罢了,还有很多只是金丹境呢。” 颜韶轻叹,“旁人拜入大派学艺的,自然不能随便抽身,令师却并非如此,就算想要离开亦是容易。” 确实。 慕容冽进了玄仙宗,也不是拜师学艺去的,毕竟那会儿他都元婴境了,而且宗门里也没有他师父,唯有当时的宗主和他平辈论交,被喊声师姐罢了。 苏陆:“…………有没有一种可能,出去自立门户弄个小门小派,过路的大佬随手就灭了,但是有玄仙宗的门头,任是谁都要考虑后面的两位仙尊。” 她当然不觉得慕容冽能被随手灭了,但他表现出的实力也只是元婴境,所以话就可以这么说。 颜韶沉吟片刻,“倒也有理,只是谁又能将令师随手灭了呢?” 苏陆心里一跳,“这种人自然极少,但也不止三五个吧。” 颜韶笑了笑,“是吗,我还以为你应当对你师尊自信些。” 苏陆:“……” 苏陆对着黑黝黝的洞顶翻了个白眼,“我要修炼了!” 玉简黯淡下来。 她又开始苦练新技能了。 和法术还不太一样,这更像是一种运功的法门。 浊气沉在经脉内,她要先使其沾染灵力,附着其上,再将灵力引至体外。 这和随便使出灵力不同。 她必须精确凝聚某处的灵力,而且她本身还没有练到身体任何一处都能直接释放灵力的程度。 还要先将其引至手边——当然牙上也行,只是那些经脉距离双手更近罢了。 无论是附着浊气、还是引导灵力的过程,对人的要求都极高,必须全神贯注,稍有不慎,那部分灵力就会散乱开。 虽说要花费许久,但终究还是比出去一次方便,毕竟秘境里八九天等于外面一个时辰。 苏陆花了三天时间清空了浊气,后面每次战斗结束,都会检查体内浊气残留情况。 她也发现并非每回与魔物打斗都一定会留浊气,虽说偶尔会有,多数时候还是没有的。 因此她完全可以隔数月才清一次浊气。 苏陆还想向颜韶道谢,却发现对方处在无法联系的状态,想来多半是从秘境里出去了。 既然颜韶有这种方法,那多半不是因为浊气。 苏陆琢磨着他可能受了重伤,亦或是有什么事。 又过了几日,她在深沟附近遇到了柳明朝,两人合伙将沟里的触须魔物又杀了一次,然后一起坐在地上休息。 柳明朝叹了口气,“刚刚用玉简联络了几位同门,又有个师弟从秘境里出去,且不愿再进来了。” 苏陆:“……是受了重伤么?” 柳明朝点点头,“很重,他遇到了魔修,自然拔剑相向,然后受了重伤,待到负责他们那片的前辈赶过去,他已经昏了。” 魔修自然没直接杀了这个人,多半也是希望他从此被浊气侵染,只能去当魔修。 苏陆疑惑道:“但他要被送回门中,若是已经无可救药,难道你们会放任他去当魔修?” 柳明朝苦笑一声,“明面上的规矩,若真是到了那份上,人是活不了的,门规是要关入禁地,那些地方都是有死无生的。” 苏陆微微挑眉,“明面上?” “也有人不舍得杀掉徒弟,亦或是同门间感情好的,多半会将人偷偷放走。” 走了以后是当魔修还是沦为魔物,那就看这个人的运道了。 苏陆点点头,“你们掌教不会过问?” 柳明朝摇头,“这种事你们玄仙宗定然也有,流云仙尊必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若是其师其同门都狠下心将人送入禁地,也就罢了,但若是他们不舍得,门派之主也不去在乎这点小事。 柳明朝淡淡道:“仙尊们不在意的事情多了。” 苏陆心中一凛。 旋即又听她道:“当年大师伯还在时,便是有魔修从他面前经过,若是实力不济的,他根本不会多看一眼,甚至不屑出手杀掉。” 柳明朝的师父乃琅嬛七十二仙山中的巍山首座,与飞火仙尊是一辈的,虽然并非同一个师尊。 巍山首座比飞火仙尊入门稍早,却也稍晚于剑圣,在他们这辈,剑圣排行老大,故此柳明朝称为大师伯。 苏陆:“…………这世上绝大多数人,对他而言,都是实力不济的吧。” 柳明朝笑了,“不错,所以绝大多数魔修从他面前走过,他都不会多看一眼的。” 更别提那些年若是门派里有什么被浊气污染的人且被师父放走了。 剑圣别说管不管,估计是完全都不会关注的。 苏陆也笑了,“你见过他么?” “大师伯?没有,你看我像是活了几百岁的样子么?” 柳明朝伸手指着自己,“我入门时他已经不在了。” 她才要继续说话,忽然又从怀里掏出玉简,扫了一眼上面的文字,顿时皱起眉。 “我那师弟多半是没法回来了,另一位师妹要进来,不过她也才刚刚筑基,希望能多待一阵吧。” 苏陆看了看她,“你们琅嬛弟子众多,就算是空缺了名额,也很快会有人补上吧。” “是啊。” 柳明朝随口道:“有些分到少量名额的二流门派,亦或是世族,因为寻不到人补位,可能会将名额向外卖呢。” 苏陆故作好奇地道:“卖给外人?这也符合规定么?” “……不符合,然而也没人去详查,有些散修就是这样进入秘境的,花重金买来的。” 颜韶也多半如此了。 尤其是他好像真的不缺钱。 两人友好告别,苏陆又回去和魔物斗智斗勇了。 又过了半个多月,她在一地残骸里休息,某位韩仙君从天而降,立在远处打量着她。 韩靓看着看着就微微蹙眉,眼中再次浮现出震惊。 苏陆已知道他是查看自己体内浊气污染状况的。 若是已经超标,韩靓一定会命她暂离,若是她拒绝,他估计要亲自动手将她遣送回去。 当然,这本是仙盟给他们这些人的规定,他也只是执行罢了。 就像两位师兄也做过很多次。 “韩仙君,我知道你不想说话,但你若是有什么想法,要不直接写下来吧?” 她直接从怀里掏出了纸笔,“猜来猜去也挺累的。” 韩靓沉默片刻。 他微微摇头,“你体内浊气已清。” 苏陆闻言也不意外,刚要说话,他又继续道:“这也是……半妖的天赋?” 第84章 魔域。 萧天炀站在漆黑龟裂的土地上, 眺望着前方巍峨炽热的火山。 他身边堆积着魔物的残骸,一些零七碎八的骨骼碎块和肢体。 有些在黑烟中渐渐消散,有些则在地面上蠕动着、试图与旁边散落的尸身重新拼合, 再次复生。 “……”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到魔域。 拜入玄仙宗后,前面数年他进境极快, 任是谁来评价都得说一句天才。 天才当中也能分个高低, 在精英云集的青州第一仙府里,他的资质悟性仍然是排得上号的。 然而在修行一道,古往今来,纵然是那几位绝世天才,也需要近百年时间, 才称得上有所成就。 他初出茅庐时也不过是筑基境, 在徐州暗中寻访仇人, 得罪了一些当地的豪强仙门。 他们倒也并非他的仇人,只是无意间惹上的,他又不愿忍气吞声, 因此撕破了脸。 看在玄仙宗的份上,他们不敢明面上害他的性命,却也在背地里下手,险些杀了他。 最后还是慕容冽的幻身及时赶来救了他, 否则他早就在百年前埋骨荒山之中。 后来——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他在九脉会试里出了风头, 却仍是落败于一位同是筑基境的前辈, 狼狈摔下擂台, 连站都站不起来。 周围的观众们反应各异, 发出嘲弄的却也不止一个两个, 说来说去都是那么几句车轱辘话。 “不过是外门弟子罢了, 天灵根又如何……” “他师父也只是元婴境, 怎么和人家比?” “若非当年他入门时太过傲慢,扬言要找什么没有徒弟的,今日或许也不会是这番模样……” 许多年后,他再听见这些话只觉得可笑,就算会看心情选择是否将他们拖出来揍一顿,也不会真的生气。 当年他却没想明白,那些人只是因为自己或是同门输在他手下,心有不忿才说些毫无意义的话。 他只顾羞恼愤恨。 明明与自己年龄相仿的段鸿虞锦书等人也输了,人们却只来编排自己,因此越想越气,又思及本事不济连仇人都寻不到,终于钻了牛角尖。 在秘境内修炼时被魔物打伤后,他尝试着用浊气修炼,果然吃到了甜头,原先难以洗练的经脉竟是一夜之间贯通拓开。 然而没多久就遇到了麻烦,身体的一部分竟异变得宛如魔物,若非慕容冽帮忙,他恐怕又死了一回。 进入大乾山秘境后,有段时间他突破不得,心境浮躁,险些走火入魔,又遇到了一众魔修。 其中一个人将他送进了魔域。 他本来可以抵抗,却任由对方施为。 那一次在魔域的经历不堪回想—— 因为修为和经验比现在皆是远远不如,他又险些死在里面,最后还是一个魔修高手从附近经过,随手将他捞了出去。 如今时过境迁,当年在九脉会试里打败他的人,早早死在了东海,名字也再无人提起。 他再一次站在了魔域的土地上。 在这每一寸空间都充盈着最浓郁最纯粹浊气的世界里,仰望着这熟悉又陌生的黑暗天幕。 远方暗红火山连绵起伏,龟裂的地面之下,隐隐透出熔浆的火光。 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的硝烟气息,热风偶尔卷来一两片焦黑灰烬。 魔域面积极大,上回他进来时并不在这片地方。 “这位道友——” 萧天炀回过头,看到远处涌来的一片黑影。 一个人带着一群魔物靠近过来,速度极快地飞掠过荒原。 他听到对方第一个字时,那人尚在百丈距离之外,待到最后一个字时,已近在眼前。 那人停留在前方两丈开外,一群魔物安静地滞于身后,尖牙利爪悉数藏匿于蒙蒙黑雾之中。 那人含笑问道,“道友在这里徘徊了数日,可是初来乍到?” 萧天炀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地道:“敢问道友有何指教?” “指教却也谈不上。” 那人笑盈盈地道:“道友可知这是谁的地盘?” 萧天炀没说话。 “道友若是有心更进一步,那就跟我来吧。” 那人说完就转身离开。 萧天炀思忖片刻,还是跟了过去。 他们一前一后没入群山中,周围温度越来越高,地面的裂隙也越发深宽,汩汩翻腾的熔浆迸溅出无数火星,在荒芜焦黑的土地上蔓延,又像是无数分叉的血管。 越是向山里深入,周围的人越是多了起来。 先前在荒原上,方圆数十里内,也只有那么两三个人,如今只行过几里地,他就连续遇到十多个人。 这些人都在火山间徘徊逡巡,有人试图驯服这里游荡的魔物,有人贪图这酷热的环境。 浊气和灵气虽然不同,但像是他们这些拥有火灵根的人,无论选择哪种方式,置身于炎热火山中,都会有助于修行。 只是到了他这样的境界,提升就不是很大了。 前面疾飞的人速度稍缓了些,回身问他,“还不知道友是怎么进来的?先前拜在何门何派?” 萧天炀故作警惕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随便编造了门派来历,又说是巨门星大人的手下将他带进来的。 ——巨门星将他带入魔域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也不曾再说出什么让他入教之类的话。 当然那家伙十分精明,也知道这些废话毫无意义。 “原来如此,我听道友讲话口音,也像是徐州人。” 那魔修笑道,“既是从秘境而来,想来适应得也快些。” 他们穿过重重深山,越过遍布裂痕熔浆的土地,滚滚热浪自四面八方扑面而来。 前方一座火山骤然喷发,黑红的火柱直冲云霄,天空中散布的灰霾被冲散。 大大小小的熔岩碎块如雨坠落,又有灼亮的岩浆沿着山脊奔流而下,宛如无数游走的红龙,没入地面裂开的缝隙中。 魔修一边躲避着天上飞来的碎块,一边示意他看向前方。 萧天炀本来不需要躲闪,这种程度甚至破不了他的护体灵气,但不愿暴露真正实力,故此也象征性闪避了几下。 “你看那里。” 他抬头望向前方,在群山环抱之间,有一片地势周低中高的荒原。 一道又一道漆黑高墙沿着陡坡而建,重重叠叠向上延伸,环绕着一座暗色的城市。 无数座乌黑的尖塔,宛如千百把利剑,笔直地指向天空,越是城市中心,塔楼越是高耸巍峨。 正中央的一座高塔,几乎与苍穹相连,顶端已经没入泛着焰光的阴云之中。 “这是天机星大人的地盘,那也是他的宫殿,只是他已经很久没有回来,甚至连幻身都不曾留下。” 魔修轻叹一声,接着压低声音道:“我听说他做错了事,被魔尊责罚。” 他们此时已经临近了那座黑城,在高墙之间亦有入口,并有祭星教的子弟在大门处值守。 萧天炀看出他们修为不俗,只是没看出他们在这做什么。 因为他们完全不盘问进出的人,甚至都不曾用神识扫量。 门前来往的魔修极多。 已经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上回进入魔域时,他其实已经知晓,魔域已被划分了十数个片区,分别被十四星君统御。 然而他修为浅薄,又怕暴露身份,故此都躲得远远的,不敢深入。 在大多数正道修士的认知中,魔域还是寸草不生的荒凉状态,他们也不认为里面能有几个魔修。 但是—— 仅仅在门口一站,萧天炀就看到数十个人进出,更别提城内的街道上,虽然比不得现世繁华城镇的摩肩接踵,但也是人来人往。 此时,一个人从远处跌跌撞撞赶至,走了几步就哀嚎起来,浑身裂开无数伤口,伤口里喷出黑雾,将整个身体包裹,然后雾中横七竖八伸出了几条胳膊。 他变成了魔物,很快失去了神智,开始袭击周围的魔修。 这里的人还有一些仍用灵气修炼、尚未完全转成浊气的,这种人成了魔物的攻击目标。 但他们毫无畏惧,还跃跃欲试地想要控制这魔物。 门口的守卫仍然不动如山,自始至终都没有什么反应。 进了城之后,里面倒是和他想象得相似,建筑内多为店铺,售卖的皆是药物或是法术典籍等等。 城中修缮极为粗粝,塔楼皆是石制,街道的地面坑洼不平,裂缝细窄了许多,却依旧能望见岩浆的火光。 不过道路十分宽阔,常常有魔修带着一群魔物行走,也不会挡着别人。 整个城里大约有数千人,若是十多座城池皆有这人数,再算上还在北域以及流窜入中原九州的魔修,数量远远比正道修士想象得要多。 若是换成别人,此时大约会感到十分担忧。 萧天炀却没什么危机感,他更多是在思考魔尊究竟意欲何为。 从先前和巨门星的交锋中,他已经能确定,对于祭星教的人而言,自己这种级别的修士是否加入他们没那么重要。 只要他想要用浊气修炼,他甚至不需要向舜华仙尊效忠,不用给祭星教鞍前马后做事,巨门星也愿意帮他。 最初,他以为他们的想法是—— 只要自己用浊气修炼,就会被仙盟归类为魔修,所以早晚有一天他会和九州仙府势不两立。 从这个角度来说,就算他不去当魔尊的手下,祭星教也乐见其成。 现在他又不是那么确定了。 “道友,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 萧天炀看向领路的人,“魔域里的每座城都有这么多人么?” 那人脸上笑意更深,“天机星大人许久不曾露面,教内也有些风言风语,这里的人已经少了许多,魔域里大约也得有个十几万人呢。” “……这样啊。” 萧天炀心中隐约有了个想法,“道友方才还问我的来历,还未请教道友,在入教之前是何门何派?” 那魔修摇了摇头,“我这点微末修为,尚且还入不得神教,不过是个闲人破落户罢了。” 萧天炀挑眉:“你在进魔域之前,没有门派?” 魔修嗤笑一声,“我又没有灵根,焉有门派能收我?莫要说收我,那途径我们镇上的修士,只因我端菜时不小心碰了他一下,就将我的右手剁掉。” 萧天炀:“……” 果然。 浊气已经能使没有灵根的人修炼了。 因此魔域里才能藏了这么多人。 要知道当年的传说里,魔尊孤身一人进入魔域那时候,整个魔域里恐怕也是没几个人的。 纵然北域那边的诸多魔门,早早就开始尝试用浊气修炼,那也是因为魔物从魔域跑进现世,他们大多从魔物身上汲取浊气,没几个人敢去魔域的。 而且过去的北域魔门,其实和中原仙府没什么区别,都是招收的有灵根的修士。 以前也从未听说,浊气能让没有灵根的人进行修炼。 如今却是一切都不同了。 这显然是祭星教的手笔。 灵根本就千里挑一,天灵根地灵根更是少见,在这之下的又难以晋入更高的境界,因此九州当中的高手数量永远就是那么些。 每个州境能出两位仙尊已经算是多了。 若是没有灵根的人都能用浊气修炼,如此再过个一两百年,魔修的数量恐怕会是正道修士的百十倍乃至更多。 当然—— 会有很多人因此而死,或是变成魔物。 而且失败的要比成功的人更多。 “我仍然记得他的样子。” 旁边的魔修仍在说话,“我头一回见到那么俊俏的人,然而在我脑海中,他却如同恶鬼一般。” 她忽然停了下来,仔仔细细打量他几眼,“阁下生得却是比那人英俊十倍。” 萧天炀:“……连一个手里端着菜的普通人都躲不过去,你说的那个人,道行必然低微。” 修为会影响气质姿态,这种最多是锻体境的人渣,拿来和自己相提并论也多少有点侮辱人了。 “看你身上衣料并非凡品,道友想必是来自名门,或者至少是正经的门派吧。” 魔修闻言只是微笑,眼中倏地透露出几分嗜血的光芒,“恐怕过得比那人要光鲜许多,如今来了魔域也只是因为沾染浊气,身不由己?” 萧天炀也弯起嘴角,“道友的经历十分悲惨,那人确实禽兽不如,但你若是想要找麻烦,我并不会因此——” 魔修发出一声尖利的呼啸。 她身后的一众魔物纷纷腾飞跃起。 黑雾翻腾膨胀,从中伸出无数尖利惨白的骨刃,然后扑向了前方的红衣青年。 他们尚且站在大街上,附近还有数十位行人,她公然出手,却没有谁感到意外。 有人停下脚步饶有兴趣地观战,有人则是默默绕远了些。 “既然你刚进来没几天,想来体内灵力也还算充沛。” 魔修眼神快意,仿佛已经看到他被碎尸万段的画面,“拿来喂我的宝贝们正好——” 一道凄艳诡谲的紫红雷火当空迸现! 白骨化为焦炭,黑雾直接被消解粉碎! 那气势骇人的雷光,眨眼间毁灭了全部扑来的魔物,轻而易举将一切都贯穿撕碎。 魔修尚未说出最后一个字,妖冶森然的雷焰已袭至眼前,在她的瞳孔里不断放大。 血肉四溅。 黑暗的长街上蔓延开腥气和焦糊味道。 萧天炀看着地上仅存的血迹和碎肉,淡淡地说完了方才那句话,“——手下留情。” 周围一片寂静。 红衣青年只低头注视着一地残骸,并没有管周围的人是什么反应。 他已经重新思考起刚刚的问题。 祭星教高层,或者说舜华仙尊本人,是希望更多人用浊气修炼?或者说所有人都用浊气修炼? 最终变成一个只有魔修的世界? 倘若是这样,那巨门星对他的态度,以及许多问题就有了解释。 “……好强的法术!” 围观的人群已经渐渐散开,多数人看向他的眼神里都有了忌惮,显然这种级别的高手在魔域也不多见。 但也有人抱拳上来搭讪的,“敢问阁下如何称呼?” 萧天炀看了他一眼,“我与此人在外面火山中相遇,她为何非要在城里杀我?你们这里是有什么城内杀人的奖励么?” “哈哈哈,阁下可真会开玩笑。” 那人走上前来,“并没有这种说法,不过是拿不准你的本事,以及有个——” 他一边走一边说话,距离萧天炀只有一步之遥,脸上还挂着笑容,却是突然发难,一手弯曲成爪,直接袭向后者的鸠尾穴。 此人显见是体修路数,只一瞬间,手上就凝聚了全身灵力,甚至刮出了猎猎破空声。 萧天炀轻描淡写地抬手,扼住他的手腕。 那人震惊无比,却是使尽浑身解数也动弹不得,不仅如此体内还蔓延开恐怖的热意,“你不是法修——” 他很快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每条经脉都仿佛被烈火炙烤,全身猛地爆出电光,大块皮肤血肉脱落而下。 不过瞬息间,就化为了焦尸。 萧天炀将惨不忍睹的尸体丢在一边,补全了那句尚未说完的话,“以及有个同伙在这里。” 他抬起头环顾四周。 长街迅速清静下来,周围的魔修都在迅速离开,没人敢对上他的视线。 “……” 若是按照他自己的脾气,他可能会直接将这座城都毁掉,然而他仍然不确定后面还会不会回到玄仙宗。 因此萧天炀暂时不欲张扬,也不想引来麻烦的对手,届时若是不得不拿出本命法宝,暴露身份的概率就大多了。 他又走了几条街,在店铺里随便逛了逛,发现他们也什么都收,金银财宝灵石,亦或是以物易物皆可。 萧天炀不缺什么,也没见到能打动自己的东西,正准备出城找个没人的地方继续修炼,忽然看见有两个人从隔壁铺子里出来。 “……确实死了。” 其中一个人摇头道:“触怒了尊上,焉能活着?” “我其实想象不出教主生气的样子。” 另一人感叹道,“你知不知道是什么事?” “我怎么知道……师尊不会告诉我的。” 两人说着话倏地停了下来。 前一人侧过头看向萧天炀,“阁下如此修为,却有些面生,想来尚未入教,可需要引荐?” 萧天炀也感觉到了,这两人的修为不俗,尤其是说话的人,这满街的魔修加起来,也不够她杀的。 不过比起他自然还差了许多,大抵也就是刚刚结丹的水平。 萧天炀:“两位缘何出现在此处?” 那人眨了眨眼,“我在四处寻找够资格的人,引荐入教。” 萧天炀懂了,“你是司徒喻的徒弟。” 那人大惊,“前辈知道师尊名讳?晚辈失敬,敢问前辈如何称呼?” 萧天炀并不准备和巨门星的弟子交朋友,“去问你师父吧。” 那人神情复杂,“那,前辈既是家师友人,若有所需,皆可告知晚辈们,我等自当效劳。” 萧天炀打量着他们,又看向另一人,“两位可是同门?” 旁边那人一直沉默着,此时也微微垂首,“家师翟烨。” 萧天炀了然,“原来是太阳星的高足。” 那人又行了个礼。 这人故意说出师承,是为了试探他是否知道也知道太阳星的名字。 他们周身早已经漾开灵力,形成了看不见的结界,外面的魔修听不见这一番对话。 然而其余人看到三人的状态,尤其是看到那两位向这陌生的红衣青年行礼,皆面露震惊。 显然他们知道两人的身份,或者至少知道两人的本事。 萧天炀摇摇头,“我并无所需——” 他稍稍一顿,看向巨门星的徒弟,“令师原来并非祭星教门人,也是被舜华仙尊打服了才加入的?” 后者有些错愕,“新加入神教的人,确实有怕死而不得不低头的,却也有些人是十分自愿的。” 她轻叹一声,“神尊在浊气修炼一道的成就空前绝后,哪怕能得到他几句随意的指点,也是受益无穷。” 萧天炀哂笑,“他的本事多半也都是自己悟出来的。” “确实如此,但并非人人都能做到,或者说大部分人都做不到吧。” 双方分别之后,萧天炀看着两人的背影走远,直至消失在人海中。 然而他们的谈话声却依旧能传入他耳中。 这两人倒是也没说起他,大概是因为巨门星认识的人实在太多了,忽然冒出一个也不怎么奇怪。 那太阳星的徒弟正念叨着,“我和你说,就是从我头顶上飞过去的,那个灵压,肯定是尊上。” “我知道他是要去一趟那个秘境的,但是算算时间不对吧,他难道在秘境里待了好几天么?他若是进去留咒印,哪里会用这么久?” “是不是弄错了,所以又进去了一次?” “怎么可能,你以为是你啊。” “……” 萧天炀没再继续听下去。 此时他也完全想不到,魔尊在秘境里多留了几日,是因为开课教人学习如何清除浊气。 第85章 大坤山秘境的地洞内。 苏陆顶着满头问号, 终于能确定韩靓是知晓自己身份的。 虽然内心里有千万个问题,她还是先回答了对方。 “是别人教我的法门,和半妖没什么关系。” 苏陆迟疑了一下, “人族修士也能用,但好像也与体质有关, 有些人不行。” 她倒不觉得对方是在诈自己。 因为以他们的修为差距, 这种手段真的毫无必要,更何况他那么不喜欢说话,一个搜魂之术能解决的事情罢了。 韩靓得到答案后点了点头。 两人相对沉默。 苏陆:“……前辈可是还有问题,亦或是有什么信件要传给我的?” 韩靓微微摇头,接着消失在原地。 苏陆扶额。 她脑子里快速闪过几个想法, 最终想到既然此人早知道自己是半妖, 至今仍未说出去, 大约也没事。 当然,也可能他已经说了。 若是这样,他多半是将事情告诉了飞火仙尊。 但自己仍在秘境内待着, 并没有人来兴师问罪,就说明要么后者不欲追究准备装聋作哑,要么另有计划。 苏陆正思忖着,忽然感觉不对劲。 ——有人受了重伤! 通过改版知踪之术, 她大致能确定伤者的方向, 下意识就赶了过去, 同时开始猜度是不是来了魔修。 在赶路期间, 苏陆掏出玉简, 发现柳明朝和白晨的消息, 这两人都在奔波中, 显然重伤的是吴睿。 他是万剑宗出身的剑修, 年龄最长。 虽说也是筑基境,但万剑宗对弟子要求颇为苛刻。 他们也时常做些斩妖除魔的任务,论理说经验大概比自己还丰富。 苏陆又穿过几座洞穴,来不及绕圈直接超了近路。 附近的魔物被惊动,相继追逐而来,十肢们暴力地抓挠着岩壁,发出咔咔嚓嚓的破碎声。 她在幽邃的岩洞中穿梭转绕,灰雾在阴影中疾驰,速度越来越快,快得超出了它们的反应。 苏陆甩掉了后面的尾巴,发现吴睿的伤势仿佛越来越重了。 通过法术的联系,她已经能感觉到,他现在几乎就要失去意识,已是最后挣扎的状态。 又飞了一段路,苏陆震惊地发现,另外两人也重伤了。 此时,知踪之术的法术印记,已经越来越烫,几乎要灼伤她的手腕。 大概是怕影响战斗,这法术给的不适感颇为短暂,很快就褪去了。 只是苏陆不由紧张起来。 这才多久? 算算不过十几分钟的时间,三个筑基境修士都已经重伤—— 一般来说,同境界的修士之间,这点时间很难分出胜负,除非有特殊情况,譬如一方手持极厉害的法宝。 亦或是像自己的毒液。 三个人都在同一个地方重伤,法术印记的指引越发明晰。 苏陆仍然在山洞内流窜,以她现在的速度,可以轻轻松松甩掉这些低等魔物—— 毕竟连人面瘤都不能追上她,对付这些更是小菜一碟。 只是,浊气越来越浓郁,魔物却越来越少了。 在秘境里待了数年,她已经摸透了这附近的环境,对魔物分布也大致了解。 方才经过数个魔物聚集区域,都没能发现哪怕一只魔物。 若是击伤他们三人的魔修,将魔物都召集到一处,那么此时距离自己也不远,应当能感应到越发浓烈的浊气。 空气中的血腥气息浓烈起来。 灰暗的烟雾冲出狭窄的缝隙。 前面的洞穴内弥漫着浓郁的血气。 苏陆重新化形成人。 三个青年修士倒在地上,体内灵压微弱得几乎不可查觉。 岩壁和地面上泼洒着斑驳血迹,还遍布着剑气刮凿出的刻痕,深深浅浅交错在一起,能看出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战斗。 她瞥见魔物被毁去形骸后的焦黑余烬,残渣散落在各处,正在渐渐消散。 洞穴内昏暗一片,三个法宝被丢在一边,剑身和玉牌上焕发着微弱的光晕,如同将熄的烛火,仿佛随时都会彻底湮灭。 下一秒,那些光芒消失了,整个岩洞陷入了完完全全的黑暗中。 “苏陆。” 黑暗中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 苏陆没有立刻说话。 方才她只看到倒了一地的三个人,并没有看到第四人,也没感觉到灵压,所以这人应当是隐藏起来了。 这人大抵也是故意弄出这样的环境,但或许是觉得这样更适合战斗? 不过—— 苏陆花了一点点时间,确定自己的视觉并未被剥夺,而是这里真的很黑,因为毫无光源,她连任何模糊的轮廓都看不到。 当然她其实不需要看到。 “又想用你那些花招了么?” 黑暗中传来那人的嗤笑声,“你不妨试试。” 苏陆心里一沉。 她能感觉到环境内的温度的变化,然而依旧无法定位对手,显见对方可能用了某种法术,影响了自己的判断。 此时此刻,除了对方可能是个男性之外,她所掌握的信息,就只剩下对方可能知道自己的半妖身份了。 为什么说是可能,因为声音当然也可以是假的。 虽然说在这样的战斗里没必要让人误会性别,因为无论是哪一种,都不会给她更多的线索去猜测其身份能力。 “你倒是乖觉——” 耳畔倏地传来那人悦耳的嗓音。 苏陆已经抽出了晚霜,刀刃却并未向身后扫去,反而整个人向前闪避。 果然,背后猛地爆发出一阵强悍的灵压。 接着是地面陷落和石块粉碎的声音。 若是她方才急着攻击并未躲开,恐怕已经要硬吃对方的一记重击了。 “——或者该喊你尹姑娘?” 苏陆倒是想说我并没兴趣改姓,但她仍然没有说话。 “啧。” 那人叹息一声,“你以为不回我的话,就不会中招么,你是否也太小瞧我们的手段了?” 我们? 这是她想的那种意思吗? 苏陆一直试着感知对方的灵压,然而灵压时有时无,有时也宛如存在于四面八方,无法确定位置。 “我听说尹家的人已经知会过你,看来你对今日也早有准备——” 那人冷笑一声,“就算证据在你身上,你也没机会将它公之于众了。” 此人实力极强,这感觉更甚于当日面对何蒿。 苏陆强行平复心情冷静下来。 现在,此人对她有些误会,他认为她知道了某些事,所以说话才肆无忌惮。 她想到了先前和慕容冽一起分析的尹家的状况。 假设尹家得罪的是林家或是群玉宫,而尹朦和蛇妖知道了他们的秘密,蛇妖才被灭口。 总结这人刚刚说的每一句话,似乎都和这种分析对上了。 他认为自己有“证据”。 什么东西会被称作证据? 为人作证?要曝光澄清一件事? 倘若这就是那个尹家掌握的林家或群玉宫的秘密,一切就说得通了。 而且此人刚刚说“我们的手段”,我们指的是什么? 魅修。 唯有他们精通各种控制手法,譬如以声音迷惑引诱对手。 苏陆迅速思索着,冷不防背后灵力袭来,仓促闪躲仍然中了招,几乎是眼冒金星地倒在地上。 血腥气息挥之不去,在这逼仄昏暗的空间里,丝丝缕缕渗入感官世界。 她咬了咬牙。 从唇畔发出极轻极快的怪异嘶声,宛若狩猎者模糊不清的低语。 细长的舌芯自齿间扫过,在口中闪动着伸出,横纹肌不断收缩,感受着所有的气味来源。 那一瞬间,她眼前仿佛出现了千百道虚幻的红线。 它们在幽暗的洞穴里延伸,有些在近处停留,有些延伸向远方,柔软弯曲,或薄或厚,如同海浪般波动着。 这是气味。 虽然她无法分辨哪一道来自敌人,然而对方不断变换位置,带起的劲风就会让那些红线弯转。 苏陆:“林前辈请听我一言。” 弯折的红线倏地定格。 她知道自己赌对了。 来人大概率姓林,或者至少是林家派出来的。 苏陆:“苏之岚将我托付给她妹妹一家抚养,当时我身上唯有襁褓和长命锁,襁褓早就不知道哪去了,长命锁也被我当掉,后来被周家管事买走,没再落到我手上。” 将周家灭口的不是尹家就是林家,但他们肯定都知道长命锁不在自己手里。 苏陆:“……我身上再没有什么是来自我父母的了。” 黑暗中又响起一声轻笑,“我早听闻妖族血亲之间能传承记忆,你那蛇妖母亲应当也给了你不少提示吧。” 这句话再次印证了她的猜测。 若是尹朦知道某个林家的秘密,那么蛇妖多半也知道,后面还因此被灭口。 而且这姓林的口口声声证据,是否说明尹朦手里有一些东西,能够曝光林家的阴私之事? 苏陆:“前辈是在开玩笑么,我若是真有母亲的记忆,必然知道自己是妖族,焉能跑去玄仙宗当修士?” 那人默然片刻,才悠悠道:“你本是个不怕死的,知道又如何?” 苏陆才要说话,眼中的红线相继破碎,越来越多的断口出现,急速向自己逼近。 这快得几乎超过了她的反应速度,好在她发现这一幕的同时就已经躲避。 黝黑的洞穴之内,倏地出现了一团鬼魅的绿色鬼火。 接着是一只纤秀莹白的手掌,雪肤冰骨,光洁无暇,五指修长精美如同玉雕。 那火焰就在掌心下方幽幽燃烧着,将这只美丽得摄人心魄的手,照耀得纤毫毕现。 苏陆只看了一眼,就没法再挪动视线。 那一刻,她整个人都变得迟滞懈怠,脑内活跃的思维和变换的想法,仿佛也都一同停了下来。 仅有那只手越发清晰。 她的一切精力,似乎都开始用来思考,这世上怎会有如此漂亮的手。 苏陆几乎着魔般地盯着,看着那只手渐渐靠近,心中的喜悦越发狂热。 甚至洞穴内飘散的那些血腥气息,都让人下意识感到愉快。 在魅术的影响下,她的精神渐渐涣散,双目上的幻形之术已经散去,露出一对竖瞳锐利的灿金色蛇眼。 那笼罩着鬼火光焰的手掌,已经贴近了她的脸,指尖即将拂上少女的额头。 在看不见的阴影中,另一只手已经捏出了搜魂咒的法印。 来人一步一步走近了,幽绿火光闪烁明灭,渐渐已经照出他的身形,以及那张英俊面庞上的笑意。 两个境界的差距,足够剑修一招击破敌人的护体灵力,也足够魅修一招控制敌人的心神。 世人只见剑修开山裂海的威能,却不知后者的一招制敌,甚至连武器都不需要出鞘。 他看着面前失去神智的少女,知道对方大抵只剩下一点本能—— 按照以往的经验来说,她要么会乖顺地蹭他的手,要么会沉浸在淫|欲幻想之中,露出各种丑态。 他见惯了那些修士在这种时刻的表现,对此倒是没抱什么期待。 手指落在了额头上。 苏陆浑身巨震。 下一秒,她一口咬在了面前白皙光洁的手腕上。 作者有话说: *上章有宝贝提出魔尊灵压的问题,再过一些章节会有对应的情节更详细解释,简单来说就是他可以随意控制的。 第86章 “?!” 对方的搜魂法术尚未完全展开, 苏陆已经惊醒了。 在被迷惑之后,她陷入了一种非常古怪恍惚的状态,好像自己被分成了两半, 一半存留人性,一半仅有兽性。 大约是因为妖族血脉完全萌发了, 最终是后者占了上风。 在仅剩本能的前提下—— 一个人去摸一条蛇会发生什么? 苏陆什么都没想, 也无法去想,完全是下意识地张嘴咬了他。 稍稍迟了一秒,她的诅咒正好也被触发了。 因为那人摸了她,皮肤相触。 若说咬人的时候,她还在浑浑噩噩的状态, 接下来她整个人陷入痛苦煎熬中, 就清醒得不能再醒了。 当然, 若是不能赶快遏制诅咒发作,很快她又会渐渐失智了。 伸长的大前牙扎入对方的手腕,全身灵力奔腾涌动起来。 “你?!” 那人震惊地看着她, 甚至无法再维持原有的魅术,“你身上的戮情咒——” 苏陆也猛地睁大眼睛。 尹家那边给出的关于诅咒的说辞,和戮情咒基本不太沾边,这人却直接提到这三个字? 尹家认为她中了另一种诅咒, 但林家的人却知道真相? “!” 那人话未说完就吸了口气, 显然毒入骨血带来的痛苦已经开始蔓延。 “——滚开!” 他手腕一震, 灵力爆冲而出, 强行将嵌入腕骨的毒牙逼退出去, 然后抬腿一脚就要将她踹飞。 此人至少是金丹境, 就算是魅修, 境界在那摆着, 苏陆哪敢硬吃他的一招,连忙掣出晚霜刀刃一横。 对方正踢在刀背上,她及时卸去了冲击而来的灵力,仍有一部分残留也将右手震得发麻,虎口直接裂开。 苏陆被迫倒飞出去数丈之远,在砸到岩壁上之前才停下来,伸手抹去唇边溢出的血迹。 林家派来的杀手,经验比何蒿丰富许多,哪怕没想到这突如其来的一击,也在震惊的同时出招。 那时她尚未将毒液完全注射进去,所以不想立刻撤走。 最后她倒是做到了,却也被对方打伤,颌骨可能都被震裂了。 那团幽绿的鬼火已然散开,化作千丝万缕的荧光,悬浮在昏暗的洞穴内。 苏陆这才得以看清楚敌人的模样。 那人身材高挑,生得英挺俊秀,气质有些倨傲,又穿了一身白袍,如同画卷中走出的人物。 这种形象本该让人生出距离感,觉得难以接近。 偏偏她却觉得对方很亲切,只想多看他几眼,多和他说几句话,并且发自内心觉得他应当也会喜欢自己。 而且他重创了那三个人,又将她打伤,大概还想杀了她,苏陆心里也无法对他生出憎恨厌恶之情。 原本可能还有,但在看到他的时候,这些情绪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她甚至觉得他是有苦衷的。 这些念头影响着她,但也不至于让她完全失智,她倒也还记得对方是敌人。 只是她很难对这个人产生恶感。 苏陆亦有些震惊地看着对方,再想想之前的遭遇,觉得魅修们果然也有两把刷子。 不过从灵力来看,他比何蒿强得多,至少是金丹境。 也不知道若是遇到同样金丹境的修士,他的本事有没有那么容易施展。 苏陆来不及思考更多的,因为诅咒已经被触发,她一震手中长刀,顾不得两人的实力差距,直接扑了上去。 庆幸的是,纵然没有恶意,她仍然可以向着对方举刀。 毕竟是为了应对发病,她对着师兄们都不知道砍过多少回。 虽然也砍不到人就是了。 白衣青年一手按着手腕,又在小臂要穴上点了两下,身影一闪,手中已经多了一把短匕。 他的动作比她要快不少,轻松招架住来势汹汹的冷刃,另一手捏了一颗光泽莹润的丹药送进口中。 大概是解毒用的。 有些丹药能同时对多种毒素起效,不过未必能够彻底消除毒素,可能只是用来缓解痛苦或是抑制毒素挥发。 白衣青年的神情依然淡定自若,眉宇间却隐隐多了一抹忧虑。 纵然那神情只是一闪而过,苏陆仍然注意到了。 紧接着,她就觉得对方整个人的气质有所变化,身上散发出的亲切感淡了许多。 而且那一层美好的罩子仿佛也被打破,苏陆已经可以将各种糟糕的词堆到他身上了。 ——这家伙的魅术显然撑不住了。 之前师兄们说过,魅修们不会随意动怒,因为他们的情绪若是不稳定,其功法威力会大减。 除了愤怒之外,别的情绪当然也是一样的。 譬如说恐惧。 “你怕了对吧?” 苏陆歪了歪头,“害怕你的药解不了我的毒?你有这想法很正常,毕竟我,我娘及其祖辈皆混合了不同种类的毒蛇血脉,每个人都不一样,传到我这一代,谁知道是什么毒?” 她并不清楚她们究竟是不是这样。 但既然愁云涧的蛇窟之中,遍布着不同种族的蛇妖,而且她自己身上又呈现出不同蛇类的特性,事实应当也是如此了。 “而且我还毒死过比我高两个境界的人——” 苏陆一边说一边灌注灵力入刀身,消解了对方匕首内传来的劲力。 两人近在咫尺,白衣青年面露笑容,苏陆能看到他脸上每个细微的变化。 “你以为我会信吗?” 他淡淡地说着,声音温柔悦耳,神情似乎并无忧虑。 苏陆挑眉,“你至少是金丹境魅修,还不能分辨我是不是在说谎么?” 那人脸上仍然挂着微笑,眼神却是暗沉下来,“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 他手腕一转,匕首上挑,硬生生格开了长刀,那半尺短刃横空掠过,划出一道鬼魅似的浅淡绿光。 苏陆向后一避,他变招极快,短匕在指间飞舞旋转,刀尖已经指向胸口要穴,又隐隐封锁着另外两个方向。 她心里下意识生出一种怪异感觉,好像无论向哪里闪避,都会被对方击中。 因为这种想法,动作不由稍稍一缓。 然而只这片刻的犹豫,匕首已经袭至面前,如同飞蝶穿花一般,从晚霜的刀刃旁掠过。 强劲的灵力凝聚在刀尖。 她甚至看到刀身周边扭曲的气流,以及旋动着汇聚的绿光。 苏陆抬起左手握住了匕首。 整个手掌已化作坚硬狰狞的利爪,与刀背相撞时发出铿锵交错声! 一股凶悍的灵力随即撞入手心之中。 若是寻常筑基境修士,此时必然已被震断经脉,然而她能消去侵入体内的灵力,因此硬是接下了这一击。 当然还没有结束。 虽然对方在这种领域的战斗水平远逊于同境界剑修,花招也没那么多,但毕竟是金丹境修士。 下一股澎湃灵力汹涌而来,沿着左手冲上整条胳膊。 她的左臂衣袖鼓胀飞扬,接着寸寸碎裂,露出肌理流畅的纤瘦手臂,雪白的皮肤上爆出数十道伤口。 那些长短不一伤口中,鲜血喷射而出。 两人这才分开。 苏陆受的伤并不算重,或者说她面对过太多比这糟糕的情况,因此很淡定。 苏陆:“你是不是想一下废掉我的胳膊?但是你看——” 她将晚霜丢给左手,挽了个刀花,刀刃上溢出森森冷气,“虽然受了点伤,但几乎没什么影响。” 她笑眯眯地看向那人,“是不是觉得事情本不该如此?那是肯定的,因为你中毒了嘛。” 当然本质上是因为阴灵力能消去其他属性的灵力。 那人脸上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他投来一种复杂莫测的眼神,“你的诅咒是怎么回事?” 刚刚这几下消耗灵力又快又多,苏陆的病症已经在消退阶段,已经可以撑着和他多说几句了。 她将晚霜支在地上,“就是这么回事。” 白衣青年的眼神阴晴不定。 苏陆知道自己的诅咒和戮情咒不能说百分百吻合。 有一些细节仍然不能确定,所以她不太想直接照着戮情咒解法去做。 然而这人仿佛确定她中了戮情咒,因此看到她的状况,才会觉得奇怪。 尤其是他最初对此的反应。 他好像觉得她不该会在那种情况下发病! 如果他是姓林的,那会不会给她施咒的,干脆就是林家的某个人? …… 北域。 以至寒山主峰为中心,祭星神教的总坛,就坐落在这远离尘世的冰山之中。 越是大权在握的高层人物,其居所越是接近主峰。 四周的支脉则被次一级的教徒们占据。 这些人的实力多数在金丹元婴之间,许多都是十四星君的手下乃至心腹,在教内也颇有些身份。 尹家初来乍到,又失去了老族长及数位长老,如今虽说还有几位金丹境,但整体实力也大不如前。 此时,他们已经搬进了新的住处,还被打乱分到了不同的上司手下。 七杀星让他们进入魔域,又从魔域里将他们带出来,直接抵达了北域。 尹家子弟几乎都没触碰过浊气,进出魔域无异于酷刑。 只是他们知道,既然已经投了祭星教,日后早晚要用浊气修炼,因此并无抵触。 饶是如此,仍有好几位都折损在魔域中,或是发疯,或是变成魔物。 七杀星对此毫无反应,在魔修眼里,这本是司空见惯之事,她自己亦有手下因此身亡亦或是变成魔物。 尹家的人虽然畏惧,却也并不曾多言。 一来害怕七杀星心情不好顺手将自己宰了,没人敢在她面前抱怨。 二来若非如此,他们已经都被林瑚杀了,如今死几个人,总比全都没了要好。 大家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等到进了北域之后,七杀星直接将他们交给手下,不再过问后面的事。 过了数日,尹家的人安顿完毕,也都开始接触教内的事物,炼丹的炼器的做法阵的,被分到各个岗位的都在兢兢业业干活。 尹朔成了新上任的尹家族长,她本是上任族长的孙女之一,也是结丹多年在扬州颇有分量的高手。 尹家投了祭星教后,一切皆听从教中调遣,族权的威力自然不比从前,所谓的族长更多只是挂个名头。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找到七杀星的心腹手下,提出要去一趟青州,将自家落在慕容冽手下的人质带回来。 “那人是我的兄长尹肜,他想要将——那位阴灵根带回家,然后一同带到北域。” 七杀星的心腹手下闻言一愣,听见阴灵根时眼神古怪,却也不拦着她。 “你自家的事务与我们无关,但凡不做出违背教规之事,想做什么都行。” 其余的尹家人倒是想阻拦她。 “万一慕容冽又提出什么要求呢?” “事已至此,我与他实话实说又如何?” 尹朔疲惫地道,“总不能让他一直抓着大哥——” 大家都认为下任族长乃是他们兄妹中的一个,尹肜占了个长的便宜,尹朔的境界却是高些,所以族内也隐隐分了两派,长老们各有支持的对象。 当然他们兄妹的关系并不算极差,就算一人上位,另一人也不会再如何。 只是,林瑚在簇云湖上,将尹肜的手下杀得七七八八,如今族内的高手大多是支持尹朔的。 “而且,我们何必再与慕容冽交恶?” 尹肜曾经不将慕容冽放在眼中,落到现在这种下场,尹朔倒也有几分庆幸,若是他没被慕容冽抓走,说不定那天就被林瑚杀了。 “至于我那位小侄女。” 尹朔默然片刻,“我听闻了她的事迹,此人绝非池中之物,我并不想再拿长辈的名头去压她,只当我们是有血缘关系的人罢了。” 哪怕是当陌生人,也比当仇人要好吧。 其余的长老倒想反驳,但如今他们也不再有从前的底气。 更何况先前魔尊亲自说了别再碰她。 “再说。” 尹朔又道,“仙剑还在我兄长手里,就算不能带回他,那剑也得带回来,这可是族中宝物。” 这下大家都不说话了。 于是尹朔就动身了。 剩下的人反映各异,有人提心吊胆,有人摸索着用浊气修炼,有人正在努力适应新环境,使尽本事给神教做事。 还没过多久,有两位就分别得到了命令,说教主召见他们。 那两人惊愕万分。 他们是新族长的堂妹和堂弟,也是老族长直系孙辈,也知道许多族内事务。 不过,他们尹家这点破事,有什么值得尊上亲自过问的? 两人这么想着,又下意识回忆起那天七杀星所说的话,心里早就出现了千万种猜测,只是面上不敢表现出来。 前来传讯的是太阴星的手下,那人板着脸冷漠地说完了命令,就站在一边等着。 两个尹家修士赶忙放下手边的活计,在同僚们羡慕嫉妒恨的视线里,跟着那人一起去了。 其余的同僚们看着俩人的背影,有人不由泛起嘀咕。 自从教主出关之后,外来加入神教的修士越来越多,这也不奇怪,但仿佛还从未有新人能得到尊上的召见。 更何况这两个姓尹的实力平平,怎么看都没有特殊之处。 窗外寒风呼啸而过,飞雪纷纷扬扬,书房内一片安静,黑发蓝眼的青年倚在长案后,若有所思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 室内暖意熏蒸,两个尹家修士却是遍体生寒,瑟瑟发抖。 他们刚刚被施了搜魂法术,脑内所有记忆悉数呈现出来,就如同被打开的书册般明晰。 “熔心之咒啊。” 颜韶意味深长地道,“子时和辰时?日夜痛苦煎熬?她中的是这种恶咒?” 那两人依然匍匐在地,不敢多问一句。 他们分辨不出眼前的人是幻身还是本体,但那对他们来说也没差别。 朦胧中,他们又听见前方传来一声极轻的感叹。 “……确实……有点像,只是她更……可……些。” 轻得像是错觉。 第87章 嶷山。 光正殿内人流涌动。 为了保持秘境正常运转, 许多琅嬛弟子日夜不休地检视法阵,主殿侧殿内灵压密集,值守的修士们行色匆匆地来往穿梭。 韩靓从他们身边经过, 诸人纷纷行礼,他就微微颔首, 偶尔有高辈分的长老走来, 他也会默默俯首。 “韩师侄——” 长老们也连声问好,“从秘境内出来了?是要换人吧。” 大多数人也不用问句,只用猜测的口吻笑着说几句,且并不期待他会回答。 韩靓也没有说话。 不久前,他在秘境内接到了同门传的消息, 说飞火仙尊让他出去一趟。 论理说以他的职责, 师尊不应当轻易让他出去, 否则万一秘境里那几个年轻人发生不测,他也无法及时赶去支援。 毕竟即使外面只是一盏茶的时间,里面也度过了很久。 当然, 传讯的那位师妹倒是说了,会有人暂时顶替他的位置。 踏出光正殿后,韩靓的身影顿时化为一道流光,以最快速度抵达了飞火仙尊的居所。 他先向长案后的琅嬛掌教行礼。 “老二来了啊。” 飞火仙尊低头批阅文书, 指间还夹着笔, 只挥挥手让他直起身, “这位林仙君要见你。” 韩靓这才看向殿内的另一人。 那人垂手立在一旁, 笑盈盈地看向他。 “韩仙君。” 声音温柔如水, 动听至极。 她穿了一身天水碧的罗裙, 越发衬得气质温和, 此时柔声说话, 只让人觉得十分亲切友好。 韩靓自然知道这是魅修的本事,与此人的性格全无干系。 对方境界逊于他,因此对他造成的影响微乎其微,他可以随时随地杀了她。 飞火仙尊微笑着看向徒弟,“这位是群玉宫绮裳门门主的弟子林晴——” 林晴含笑行礼。 韩靓算了算辈分,绮裳门门主林独山,便是群玉宫宫主之女,所以林晴算是比自己低了一辈。 他也就安心受了礼,只是微微点头。 “此次前来,是受家师派遣。” 林晴不疾不徐地开口道,“昔年家师游历九州偶得一物,前些日子呈阅于师祖面前,方才知道乃是剑圣所遗。” 她说完凭空取出一只狭长精致的红木匣子,将之缓缓打开,露出里面一柄碎成十几块的断剑。 韩靓倒是没认出来。 只看其光泽颜色,他就能大致推断出材料。 他并不曾在师伯那里见过这样一把法宝。 只是上面附着的灵力,确实有些熟悉—— “此剑握柄上刻了一个韩字,师尊推断这大抵是剑圣想送给韩仙君的,只是锤炼过程中损毁。” 林晴慢慢说道,“这才将其抛弃。” 她递上了匣子。 韩靓接过来仔细端详了一阵,确认那字迹是属于师伯的。 他也才明白为什么将自己喊出来,否则若只是师伯曾经用过的剑,直接交给师尊就行了。 林晴又行了个晚辈的礼,才退了出去。 殿内一时寂静。 飞火仙尊抬头看了他一眼,颇为随意地道:“老二就不要回去了吧。” 韩靓一愣,“?” 回去? 回秘境? “已经有人替代你,去值守那一片地方了。” 韩靓微微皱眉,“谁?” 他其实不止有这一个问题想问。 飞火仙尊低头展开一张信笺,“林井,你在仙盟大会上还曾与他交手。” 韩靓眼神微沉。 与他过招的魅修并不算很多,故此每一个都还记得,此时也能回忆起那人是谁。 “没事的。” 飞火仙尊慢条斯理地道:“他们的恩怨,我们就不去掺和了,再说,或许结局也能如我所愿。” …… 大坤山秘境内。 苏陆垂下视线,试探着说道:“整件事和我又没什么关系,我爹娘当年……那会子我都没出生,你们何必如此对我?” 那人轻笑一声,“与我何干,若是我的话,早将你一刀宰了,留着岂不是碍眼。” 碍谁的眼? 他说的话并不好听,然而他的声音如此动听,他的语调和吐字皆蕴含着一种让人着迷的韵律。 哪怕说的话是要杀了她,她依然觉得对方整个人充满了魅力,让她禁不住想要接近他,了解他。 苏陆:“……” 好吧。 人家是金丹境魅修,这就是他的本事,她抵抗不了这些,就像她抵抗不了金丹境剑修的剑招一样。 所以她也没感觉很糟。 不过—— 韩靓为什么还不出现? 这家伙难道又被魔修缠住了? 苏陆心态很稳,“说了这么多话,还没请教前辈的名字?” 那人也知道她在受魅术的影响,问出这种问题毫不奇怪,“我是林井,想来尹家的人也提到过我吧。” 苏陆心道提到个毛线球,面上还是露出几分恍然之色。 因为她确实知道对方的身份。 之前师兄们曾经提起过群玉宫的高手们——这所谓高手自然是金丹境以上。 他们着重介绍了那些此次前来中州的人,但对于没来的高手也简单说了几句。 其中就有这个林井。 这人是林瑚的弟子。 林瑚就是群玉宫宫主紫青仙尊的儿女之一,是群玉宫主脉靡乐门的长老。 苏陆环顾四周,“仙君不怕我直接从秘境里出去么?” 林井肯定误以为尹家与她说了许多当年的秘密,甚至可能还警告了她要面对林家来的杀手。 偏偏她并没有得到这些信息,那么显然林家和尹家之间也有点误会。 不过她总觉得,这事未必涉及到整个林家,说不定只是林家的一部分人。 “你大可以试试。” 林井淡定地道:“且不提你能否在我眼皮底下激活传送玉简离开——” 那也是需要一点时间的。 “就算你真的能出去,我必然也一起出去,喊破你的半妖身份,只说你是妖族派来的奸细——” 苏陆暗自咬牙。 别人未必立刻会信,但恐怕不会无所作为。 她现在连鳞片都有了,不一定能经得住那些手段的检测。 林井微微一笑,“而且等到你被带走,我定然会杀死这三个人,栽到你头上。” 他用匕首刀尖指着地上昏迷的三个修士,“你要不要试试?” 苏陆翻了个白眼,“这有什么可试的?你确实威胁到我了。” 她一直在琢磨对方是不是魔修,但他的灵压并没有那种气息,所以倒打一耙不太可能。 而且就算可以,也不过是他俩一同被带走,那她的身份多半还是要暴露。 苏陆也不太担心另外三人,他们虽然重伤,但如今秘境里魔物多了,重伤乃至濒死都快是家常便饭了。 他们四个都有过数次比这更严重危险的情况,这周围魔物都被清空了,一时也是没事的。 苏陆还想多说几句话,看看能不能套出更多信息,正准备开口,林井的身影一闪,消失在原地。 短刃流溢着浅碧的荧光,森然刀影闪烁变幻,凛冽杀气如有实质般袭来。 他大概是来灭口的,也不想多说废话。 苏陆这么想着,艰难地躲过对方几刀,小腿却猛地一痛。 有什么东西直接扎穿了腿腹,她一边消解刺入体内的灵力,一边凝聚灵力向外爆发。 破碎声响起。 苏陆又躲过迎头一刀,才有机会瞥向脚边,发现地面里钻出十数根或粗或细的棘藤,上面遍布着尖刺。 她不太确定对方是木灵根还是草灵根,这两种灵根的区别比冰水灵根还大一些,但全都能平地生出植株。 方才一片棘藤被炸得破碎,然而更多的藤蔓密密麻麻伸了出来,转瞬间遍布了地面,乃至从岩壁上冒出。 这种程度的法术极消耗灵力,换成筑基境修士恐怕使一次就要油尽灯枯,然而金丹境修士绝对能维持很久。 而且在秘境里,她没法和他打消耗战—— 等等。 或许可以换个地方? 换个她也能够源源不绝补充灵力的地方? 这里距离她一直维护的间门还不算远。 苏陆一边想着一边开始向那边移动。 然而林井似乎不想放她出去,洞穴内的千万根棘藤张牙舞爪涌来。 甚至已经将两边出口都死死堵住,藤蔓层叠交错,极为厚实。 背后攻击源源不绝袭来,苏陆来不及慢慢破坏,只能一手握住藤蔓,直接爆发灵力。 洞窟内骤然弥漫起森森冷意,阴气大盛,近处的棘藤被撕得粉碎,远处的都被硬生生逼退。 她跌跌撞撞地冲出洞穴,因为体内灵力所剩不多,灵化的速度也慢了。 她一头冲进间门,眩晕感涌来,接着就是林井的灵压,也迅速逼近。 苏陆尚未摔到冰湖内,就被一把握住脖颈,按在了高处的山石上。 林井再也维持不住先前的优雅状态,眼中戾气横生,隐隐泛起血色,“你的毒要如何解!” 他倒是没怀疑这里不是秘境,也没那么多心情去想这些。 苏陆方才知道他忽然攻击自己是为什么,因为那毒仍然在影响他,恐怕还越来越厉害了。 虽说他反应迅速,第一时间吃了药,但也只是延缓了毒发。 他虽然比何蒿更强,但她也比那时候更强了。 苏陆的脑袋撞在岩壁上,脖颈间的手越发用力,几乎要将颈骨彻底折断。 苏陆:“你果真被毒傻了,我怎么会告诉你啊?大家一起死呗。” 她眼中的恶意太过鲜明,林井感受着手臂内传来的痛楚,再加上眼中的世界已经开始模糊。 因为那颗丹药极为宝贵,他不相信自己会死,但涉及到性命谁都无法完全安心。 一时间又恨又惧,先前接下这事,哪想到一个筑基境的半妖如此难杀?! 林井冷笑一声,“我一时半会死不了,但我却是要你求死不得——你可知我们门中的手段,一个法术就可以扒下你的皮,让你变成一团烂肉。” 苏陆听出来了。 这不是一个威胁,而是接下来要发生的事的预告。 林井见她眼神慌乱,不由满意至极,正要使出手段折磨她,忽然觉得胳膊一沉。 “?” 什么东西? 他下意识想要撤手,然而又不想放松钳制—— 下一秒,他看到面前少女的脸容扭曲,裂开的嘴角扩至颌边,满口锋利的尖牙,鲜红的舌信吞吐闪动。 她的眸色越发浅淡,灿金的虹膜内浮现出尖锐的竖状瞳仁,像是两道漆黑的利剑。 方才眼中的畏惧和惊慌悉数散去,只剩下满满的杀气和恶意。 林井算不上身经百战,经验却也有不少,只觉得对方是想迫使自己放手。 他干脆放弃那些乱七八糟的花招,直接手上用力,想拧断对方的脖子,顺便将整个脑袋扯下来。 然后他发现他做了错误的决定。 剧痛袭来时,在流火纷飞的昏暗山洞内,他望见漆黑冰冷的鳞片滚过冷光。 阴灵力如水银倾泻般钻入肌骨。 苏陆隐约感觉到,冰山内的阴气比起以前稀薄了,然而这也足够让她迅速恢复,并且耗空之后及时补满。 她甚至在短期内可以多次重复这个过程,每一次都耗尽灵力,在一个呼吸间再次盈满,然后继续耗尽。 林井惨嚎一声。 一圈一圈环绕在胳膊上的蛇尾猛地发力,硬生生扭碎了整条手臂的骨骼。 ——这并非一蹴而就,而是许多次连续不断的攻击,硬是消去了他手臂内的大部分灵力,然后才能施加在骨血之上。 他并非没有受过重伤,然而或是毒液的缘故,那阴灵力再侵入体内本就疼痛难忍,此时越发令人崩溃。 废掉的手臂软塌塌垂落下去。 林井咒骂着正要摸出保命的符咒,忽然间腰上又一沉。 他的左臂毫不犹豫挥刀砍向身后,然而缠在身上的人动作快得离谱,迅速地游走盘旋,每次都能避开。 就算偶尔被砍到,也都是轻伤。 强韧灵活的蛇尾在身上游动,所过之处阴属灵力不断扩散—— 林井本来就被那毒液影响,反应已经不如从前,更何况他在剑招法术方面下的功夫不多。 人的时间都是有限的,魅术修炼也极耗精力。 剧痛从后颈传来。 “真是废物啊。” 耳后传来少女幽幽的叹息,因为啃咬的动作而模糊不清,话语间还带着轻快的嘶声。 “你那剑术法术不过是筑基境水准,只凭着灵力多罢了。” 当然他的魅术其实也很强了,至少她一开始完完全全中招,只是被诅咒弄醒了而已。 林井终于将她甩了下去。 然而刚刚那一口比先前那一次还要厉害,他已经感觉到剧痛在皮下燃烧,如同千万虫蚁啃噬血肉。 当然,若是金丹不坏,金丹境修士绝不会有性命之危,她也没本事杀了他。 但若是放跑了对方—— 连一个筑基境半妖都拿不下,他还有什么脸面面对师父,日后在宫中还有谁看得起他。 他只要想想这些,心法更是维持不住,身上的疼痛越发剧烈。 林井靠在岩壁上痛苦地喘息着。 苏陆倒在一边,正抓紧时间运功调息,双腿完全化作了蛇尾,黑鳞上遍布伤痕。 体内灵力仅剩一点,但在迅速恢复,不过蛇尾上的肋骨至少断了十几根,脊骨也裂了好几处。 而且不知道林井用了什么手法,她的内脏都受了冲击,心肝俱已受创,动一下就痛得目眦欲裂。 林井忽然脸色一变。 他从怀里取出一枚玉简,扫了一眼,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此处不在秘境里?” 苏陆心里一咯噔。 应当是在秘境外的人给他发消息,他发现自己能接到了,这才由此推断出来的。 “师尊!” 林井呻|吟道,“弟子无能,还请助我一臂之力——” 也不知他做了什么,整个人的气质骤然变化。 苏陆也想打断这一幕,但直至此刻,她才稍微恢复了些体力,刚一起身,就被强烈的灵力波动掀飞出去。 林井已经站起身来,双目射出寒光,虹膜上闪烁起一圈妖邪鬼魅的绿芒。 他脸上的痛苦、恐慌、怀疑等等情绪都在飞速褪去,眼中升起一种淡然的自信,仿佛事情尽在掌握。 苏陆摔在远处,抬起头与他对视。 后者的状态诡异至极,整个人都充满了违和感。 但她看清他的那一瞬间,心中竟只觉得他亲切无比,甚至还涌起了倾慕爱意,一时间柔情万般。 原先心中积蓄的杀意也轰然垮塌。 饶是仍然知道对方的身份,没忘记他们是你死我活的状态,她也忽然无法动手了。 苏陆只觉得自己被分割成两半,两半互相牵扯,互相阻挠,导致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终于意识到,此时自己看到的人,已经不再是林井了。 “行。” 苏陆冷笑着,取出羽毛一把拍在掌心,看着金羽融化成炽热的花纹,“就你有场外援助是吧。” 第88章 掌心里晕染开热意, 如同烈火烧灼,却并没有燎痛感。 她攥住五指又放开。 苏陆感应到一种独特的联结在迅速生成,将两道意识牵系在一处。 因为不融合而不会互相影响, 却能彼此感知。 她明白是自己的修为又进了一步。 曾经她对这个过程的感应十分模糊,现在却能清晰体会这个过程—— “醒醒。” 苏陆在脑子里呼唤道, “你能不能看到我面前是个什么情况?他好像被一个化神境高手附体了。” 一个躯壳内塞入另一个意识, 人们通常想到的是夺舍和转生,但面前这显然不是。 更何况,方才林井还亲口说让师尊帮忙,所以现在自己面对的是—— 林瑚? 是那个群玉宫靡乐门的长老,紫青仙尊之子, 整个修真界数得上名号的顶级魅修之一? 而且即使不提魅修名头, 仅是化神境高手, 也足够让人畏惧了。 “你这蠢蛇,我不能与你同视。” 苏陆再次“听”到熟悉的声音。 “不过既然你们就上面——” 他们同处在陷冰山之内,黎就能感知到上面这些人的存在了, 包括林井是怎么变成林瑚的。 “化神境?” 他这样问道,语气却颇为笃定。 “是啊。” 苏陆头痛地道:“你先别问我怎么惹到化神境了,事情非常复杂。” “这有什么可问的?” 黎轻描淡写地道,“区区一个化神境而已, 我管你怎么惹到他。” 除非她自己愿说, 否则他也不在意。 “而且, 无论此人原本如何, 此时仍然受所寄躯壳的境界所限。” 金丹境修士体内的灵力就那么多。 林瑚就算不在意弟子的性命, 也不可能超越其极限使出什么毁天灭地的招式。 当然, 魅修的本事也不在于这种直白的破坏。 苏陆想了想, “他是魅修, 是群玉宫的长老。” 他们的功法对心境和精神状态要求更高,同样一具躯体,师父能发挥出的水准,那绝对是远远高于徒弟的。 黎像是听到了什么滑稽的东西,“那群废物,何足惧哉。” 苏陆面无表情,猜测他大概是曾与群玉宫修士交手,而且很快解决了,所以才如此轻蔑。 当然,以他的能力,只要遇到的对手境界低于他,肯定是被秒掉的。 事实上她甚至觉得,就算是那些很强的魅修,也无法影响他。 说不清为什么,好像就是一种直觉。 或许单纯只是无法想象他被迷得神魂颠倒的样子。 苏陆忽然有些想笑。 黎:“……” 她的想法很强烈而且并不曾掩饰,所以他大概也能感觉到几分。 这家伙方才还一副大难临头的状态,现在幻想他在那群蠢货魅修面前发痴的样子倒是来劲。 不过知道她可能只是想看他出丑,他也并未觉得被轻视,因此纵然该生气也气不起来,反而觉得滑稽。 “所以。” 鸟妖淡淡道:“你就是为了这事打扰我的?” 苏陆本来以为他会嘲讽几句,亦或是抱怨自己扰了他的清静。 然而她顾不得了,“就算你厉害到不将化神境高手放在眼里,这人对我还是极有威胁的,所以能不能严肃一点?” 黎:“……你尚未对阵过这种等级的人族修士吧?” 如果那背后之人就在面前,杀了她不过弹指之间。 但恰巧对方的力量也被限制了。 虽然对他来说这些实力都不够看的。 但谁不是一步一步走上来的? “对你而言倒是个机会。” 他这么说道。 因为是意念交流,两人的对话很快。 苏陆微愣,心里涌起一种说不清的情绪,然后也沉静下来。 这种和化神境高手对局的机会确实难得。 她看向了林井。 后者身上的违和感全然褪去,显然那短暂的交替阶段已经过去,此时彻底变成了林瑚的主场。 苏陆一直受到其魅术的影响,根本没法直接向他出手。 对方浑身散发出的吸引是完全超脱了肉|欲的,更像是一种精神上的魅惑。 它不会让她想要对他投怀送抱,亦或是幻想一些相关的画面。 却是让她发自内心的对他抱有好感,那无关欲望,只是一种纯粹的倾慕。 所以别说攻击他了。 此时她没有主动接近他,与他说话,向他倾诉自己的秘密,这已经是她努力自制的结果。 “林仙君。” 苏陆轻声道:“你教导出来的金丹境弟子,甚至杀不了一个筑基境的半妖,纵然你有千般本事,在当老师这方面,却是失败到极点了。” 林井,或者说附身林井的林瑚,站在两丈开外的地方,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闻言忽然扬起嘴角。 “难道不是阁下技艺高超?” 林瑚说话的声音柔和,语调却是散漫,“怎么反倒损起我来了?” 这一声反问上扬,竟有些勾人心弦。 他的头冠歪斜,发髻半散,青丝流泻于肩后,衣领微敞,袖子上晕染着斑斑血迹。 不提魔修,只说正道修士,因为身怀灵力,基本上没有丑陋之人。 魅修们更是如此,他们的功法能大幅改变外貌气质,能修炼到金丹境的魅修,自然是个个美貌俊俏。 林井的皮囊自然也相当漂亮,虽然不是她喜欢的那种类型,但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此时被废了一条手臂,算上钗横鬓乱的模样,竟又让人觉得楚楚可怜。 苏陆默默叹气。 她心中不断生出这些怪异的想法,无论如何就是没法出手攻击。 当然,面对的是化神境高手,就算他是魅修,正经干架的经验也一定在她之上。 苏陆更想切断他们之间的联系,“因为我与旁的金丹境修士交过手,人家压着我打,你徒弟比他们烂多了。” 她说的当然是自己的师兄们,那会子她还是练气境,也不太能使用妖族血脉的力量。 林瑚一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打量着她。 苏陆本来以为他要使出什么新招式,赶紧运起心法凝神静气,同时努力驱散对方魅术的影响。 她想要蓄力攻击,试了几次都没做到,一时间有些心烦。 “哈哈。” 林瑚忽然又笑了一声,“阁下演技不错,将我这蠢徒弟骗得团团转。” 苏陆心里一咯噔,面上不动声色,只叹息道:“我最不喜欢你这种人了,说话非要故弄玄虚。” 他笑眯眯地道:“我若是不说得模糊些,还要留神被你套去真相。” 苏陆暗自咬牙,“我并没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恰恰相反,阁下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他摇了摇头,“我本来以为尹家将那件事告诉了你,或者至少告诉你一部分——” 林瑚望过来的时候,目中流泻出一丝轻慢,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厌恶,就像看到了什么脏东西。 苏陆眨眨眼,几乎要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倒不是她自信到觉得对方不会讨厌她。 而是他们魅修的情绪控制水平,应当不会泄露出恶感吧? 下一秒,林瑚直接出现在她身后。 苏陆看见他消失的瞬间就也动身了。 偏偏稍慢了一线,只得用晚霜接住侧面飞来的光刃。 强劲的灵力冲撞在刀刃上。 她整个人远远抛飞出去,直接撞在悬崖的山壁上,硬是砸出一个缺口,倒入了里面的洞穴内。 护体灵力没被震散,苏陆自然也没受伤,只是晚了一刻才稳住身形,踏空停住。 洞穴轻微地震动起来,尘土冰屑扑簌坠洒,又有石块滚落下来,噼里啪啦摔在地上。 苏陆抬起头。 林瑚从前方缓步走来,穿过飞扬的灰土,衣衫发丝皆未沾染更多尘埃。 “你猜我是怎么知道的?” 苏陆耸肩,“不想猜,要不你直接说吧。” “如果你知道真相,在我面前就不会是这种态度。” 林瑚有些讽刺地道:“你原先被尹家的人施咒,确实是熔心之咒,后来又被戮情咒所覆消——” 有些恶咒不能同时存在,尤其是来自不同施术者的,通常谁更强谁的恶咒就能留下,另一个咒语会被抵消。 林瑚:“我就是后面那个给你下咒的人。” 苏陆如遭雷击。 紧接着,她心里涌起强烈的杀意。 苏陆甚至不太想问原因了,只想将对方千刀万剐,让他饱受痛苦而死。 至于他为什么要给她下咒? 一个孩子也不可能得罪他,多半就是父辈的恩怨而已,那与她何干?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自然是因为,比起杀你,当年我更想要你生不如死。” 他淡淡道,“然后我方才发现,若是不杀你,你迟早会将一个秘密公之于众。” 林瑚说着又打量她两眼,“这诅咒在你身上竟然又生出诸多变化,早知如此,我却是该早早抓些有灵根的半妖来尝试。” 苏陆深吸一口气,“那苏之岚呢?” 林瑚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然后才反应过来,“当时带着你的那个人?她身上被尹家下了死咒,与我无关。” 说完又道,“哦,我想起来了,那人自称是尹朦家仆的弟子——” 尹朦那个家仆名为兰舟,他刺杀尹家二长老后重伤,遇到外出闯荡的苏之岚。 彼时后者尚且年少,离家不久,正在做些小生意,不想途中遇到一伙劫匪,险些被杀死。 兰舟虽然身受重伤,解决几个凡人却很容易,一时不忍就出手帮了她,将劫匪悉数宰了个干净。 苏之岚感念他救命之恩,就为他提供了住处疗伤,兰舟发现她有灵根,收徒引她入门。 当林瑚见到她时,她身中死咒,却极为坦然,只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还了这一条命又如何。 “倒是个忠义之士。” 林瑚有些讥讽地道,“不是么?” 苏陆默不作声,心中杀意翻涌。 自己面前的是林井,林瑚只是附身了他,就算将这躯体杀死,林瑚大概也活得好好的吧。 是吗? 苏陆在脑内问道。 “不。” 黎这样回答道,“他的主元神正在此处,在你眼前,你若有本事,便可直接重创乃至杀死他。” 苏陆一惊。 林瑚元神出窍了? 她本来以为他们师徒俩是用了某种精神异术而同体。 因为—— 元婴境以上能做到灵肉分体,魂魄离开躯壳禁锢得以自由行动。 但这举动极其危险。 若是长时间维持魂魄状态,可能就会变成鬼灵,不能再重新回归躯体。 而且元婴以上的修士本来很难被杀死,纵然躯体被毁得七七八八,只要元神尚在,都能有一线生机。 但若是魂魄在离体状态,其承伤能力就远逊于其肉身了,一旦受创又很难恢复。 若非特殊情况,寻常的修士根本不会这么做。 这些都是她从书上来看的。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元神离体之后,嗯,书上说一日千里不在话下——” 那也不至于几秒钟从扬州赶来中州吧? 这速度好像有些离谱了。 除非林瑚本人就在中州? 等等。 这些妖族被封印的冰山是在中州吧? “现在已经是了。” 他沉声答道。 但他也不认为林瑚本人一定在中州。 “他们并非仅是师徒,大抵还血脉相连,故此能使用紫水传神之术。” 苏陆是听都没听说过,“魅修的法术?” “别人也能用,只他们使起来确实容易些,你且看他的左手手背。” 苏陆抬起头,用仇恨的目光盯着林瑚,然后不经意地瞥向其左手。 林井的右臂被她废了,软软地垂在身侧。 他的左手也半掩在袖中,只露出半截手掌,依稀可见几道妖娆的暗红花纹,几乎与袖口的血迹相融。 苏陆大致描述了一下自己看到的东西。 “那就是紫水传神之术的咒文,唯有血亲能够互相烙印,在需要时一方可以迅速使元神进入另一方的躯壳——” 好家伙。 苏陆不禁感叹一声,“你知道的人族法术是真多啊。” 虽然她并未听说过紫水传神之术,但妖族大多不会给法术命名,而且他们对灵力的运用其实比同境界修士更流畅。 许多时候甚至能够跳出法术的框架。 “嗯?” 黎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的,“无非是见多了,而且他分裂了元神,这里只是一部分,另一部分大约还在本体之内,以及——”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他似乎在回想什么事。 那边林瑚仿佛也很欣赏她这满脸杀意又纠结迷惑的样子,打算给予她一点时间让她好好消化。 因此没有急着出手。 此时苏陆才说,“你放心,你杀不了我,你那秘密也很快会传遍大江南北。” “是吗?” 林瑚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可惜你现在不知道,以后也没机会知道了。” 苏陆没说话。 这秘密的可能性就太多了,她实在没法瞎编。 “你既敢装模作样,大约是从想林井口中套出真相。” 林瑚轻笑一声,“劣徒本不聪明,若是你们再多说几句,大约阁下真的能做到。” 苏陆嗤笑,“你徒弟是你派来的吧,那他临行前肯定也得了你的吩咐,难道不是你自己猜错了,误以为尹家将事情都告诉我,现在又怪他不聪明?你这人真是没点担当。” 林瑚猛地抬头看她。 苏陆:“?” 她本来以为他要么反唇相讥,要么当没听见,或者有微弱的概率因此愤怒。 但他的反应却是有些奇怪,那目光里还含着某种诡异的情愫,像是在怀念什么。 林瑚直勾勾地凝视着她,“真是想不到。” 那张属于林井的英俊面庞上,浮现出一种缅怀之色。 “时隔多年,我还能听见这句话,纵然你与你母亲生得只有三四分相似——” 苏陆听到这里已经差不多明白了。 苏陆:“你是我父亲的情敌,恨我母亲选了他,所以用戮情咒咒我,让我不能再爱上任何人?” 她看的小说实在太多了,但凡有一点人物关系,就能猜到事情大略是怎么发展的。 林瑚眼中的笑意渐渐凝固,“情敌?”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令尊不过是末流家族而卑贱旁支,也配当我的情敌?” 苏陆:“……虽然这件事不是很重要,但他是族长的直系子孙啊,咋就成了旁支?” “尹家的下一个族长多半是他的堂姐,他不是旁支是什么?” 行吧。 苏陆耸耸肩,“你不会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林家的事吧,你们几个称紫青仙尊为父亲,但都是他的侄甥,无论是按长幼顺序继承,还是按本事排序,你们下一任家主也该是你的堂姐啊?” 她莫名其妙地道:“你和我爹的区别就是一流家族的旁支和二流家族的旁支?这也要分个高下?” 当然,他俩一个筑基境修士一个化神境修士那是天壤之别,但谁让他先扯什么家族旁支的。 林瑚冷笑,“我乃群玉宫的长老,整个扬州境内,修为胜过我的人屈指可数,尹朦算是什么东西。” 苏陆:“哦,好吧,你就继续用这些事自欺欺人吧,显然我母亲并不在乎。” 她绝对是说中了。 林瑚面色不变,周身灵压却隐隐激荡起来,“你是否以为激怒我就能有一线生机?” 他微微牵起嘴角,“我本来也并非正统的魅修,否则在咒术一道上也难有成就。” 话音未落,他手中出现了林井的短刃。 碧绿朦胧的荧光闪烁其上,刀刃渐渐拉长,竟变成了一柄纤细的长剑。 剑身通透澄澈,绿光潆洄,宛如春水荡漾。 他手腕一震,剑刃上光华大盛。 那一瞬间,苏陆就知道不妙。 只看对方握剑时散发出的威势,她就意识到这家伙比林井难对付一万倍。 哪怕是同一个身体,在剑道上领悟多的人,能发挥出的实力自然也比领悟少的人要多得多。 林井的本事都在魅术上,一个照面就把她压得死死的,对于金丹境而言是正常水准。 但他的剑术和法术真的平平,她才有机会苟延残喘甚至侥幸扳回一局。 “……” 苏陆转身就跑,直接撞向洞穴深处。 背后涌起强劲的剑风时,她已然化身灰雾,瞬息间窜出百丈之远,垮塌破碎声接二连三响起。 碧绿的剑芒映亮了惨白黯淡的洞穴。 剑光所过之处,冰晶碎裂,山壁坍塌,深谷中回荡着连绵轰响。 远近游走的魔物们感到灵力波动,一时间纷涌而至。 人面瘤们发出刺耳的尖啸声。 林瑚并非魔修,因此它们将猎物一视同仁,还更多涌向他。 ——因为在这种阴灵力浓郁的环境里,他的存在感比另一个人要强。 因此两人你追我赶的期间,林瑚还要去清理魔物。 尽管对他而言没什么难度,他却也做不到一个念头让它们全部消失,终究还是要花点时间。 他并没有认出这是哪里。 群玉宫弟子也曾来轮值守卫陷冰山,但那也只是一部分人,他自己不曾参与,也不曾亲自来过。 对他而言,这只是一个充斥着阴封印的冰山。 这一路上他还看到过不少被封印的妖族—— 再加上注意力聚集在苏陆身上,他第一时间并未怀疑,只是魔物数量多得有些过分了。 琅嬛的人在大坤山秘境内搞了一个间门?这间门通向现世?还是个封印妖族的冰窟? 两人一前一后追赶着,越来越靠近寒渊的底部,白雾浓郁,阴气弥漫,甚至影响了灵力的运转。 林瑚抬起手,抹去睫羽间凝聚的霜花,方才意识到怪异之处。 不过是一座冰山罢了,全盛状态的金丹境剑修,就可以一剑将之劈开。 魅修就算做不到将之一剑毁去,多花点时间也能将其变成废墟。 然而这些被坚冰覆盖的山石,以及四处聚簇的冰晶棱柱,还有那寒意砭骨的霜雾—— 不对。 倘若是寻常的地方,在这样的灵力冲撞之下,整座山恐怕以及垮塌,而不是只塌了一些山洞。 前方的苏陆倏地停了下来。 林瑚手边爆开一团绮丽的绿光,将几个纠缠在身侧的人面瘤撕得粉碎。 隔着数十丈的距离,他和半妖遥遥对视了一眼,看见那双金眸里尖锐的竖瞳。 一如许多年前,在华灯初上、鱼龙火舞的闹市上,年轻的蛇妖走在人海中,回身侧望时的模样。 然而只有那一双眼睛罢了。 她们长得不太像。 她和父母都只有三四分相似,但若将三张脸放在一处,却像极了一家人。 林瑚因此而感到厌恶,他更想看到她痛苦。 他手边剑刃上升腾起雾蒙蒙的绿光,光丝交织凝聚,环绕着剑身,凝聚出一片剑刃状的光铠。 空中不断浮现出绿色的光点,从四面八方漂游而来,汇聚到光刃之中,让它迅速变得坚实。 然后越来越大。 他们间的距离仅剩十丈。 苏陆才将两手翻到身前。 她的手臂柔若无骨,保持着十指交叉的动作,亦能从背后拧至胸口,双手仍然纠缠在一处。 一个手势奇怪的法印。 林瑚眼神微变。 同一时间,以苏陆站立之处为中心,她脚边的虚空中,延伸出数十道细细的金线。 它们急速交错层叠,织就出一个巨大的金色牢笼。 她双手猛地合拢。 然后—— 林瑚陷入了一片漆黑死寂的世界。 视觉、听觉同时被剥夺。 双相封禁之术! ——这类近似于封印的法术,原本他能够通过灵力波动而察觉,偏偏这环境诡异,四处皆是阴气。 而且他也没想到对方竟敢对自己使用感官封禁法术。 这种法术通常在同境界的对手间才能成功施展。 林井比她高了两个大境界,论理说根本不该被法术影响,或者最多是被削弱一下罢了。 然而她成功了! 因为法术施展成功,所以林瑚也不曾听到苏陆吐血的声音。 她在最初凝聚法术的瞬间,就毫无节制地耗尽了全身灵力,同时迅速吸收着冰山内的阴气进行转化。 苏陆已经熟悉这个过程,但从未在短时间内尝试这么多次—— 她全身上下,相继爆出无数伤口,鲜血飙射而出。 原先尾巴上的骨头就断了许多,这点时间也不够恢复,苏陆强撑着转身继续下行。 “你以为这样就行了?” 林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雕虫小技。” 他被封了视觉听觉,之前被废掉的手臂也没恢复,但另一条胳膊仍然能握剑,而且能够凭借灵压寻人。 因此他依然能一路追赶。 林瑚知道对方是阴灵根,在灵化状态下狂奔,无法掩饰灵压,却也能和环境相融。 因此无法很精确地判断其位置,但是大致方向是能够确定的。 林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然而他能判断周围并没有第三道灵压,这就够了。 然后,他忽然失去了她的气息。 这是极为精纯的敛息之术,从施展至奏效快得难以想象。 她就这样消失在这个极阴极寒的冰冷世界里。 灵压都没有半点痕迹。 “是吗?” 林瑚面上的神情有些失望了,“我还以为你有什么花样。” 所以只想逃跑? 或者躲在暗处给他一击? 绿剑上凝聚的光刃越发辉煌,直至汇成十丈长的巨刃。 暴虐的灵力卷起凛然风压,带着一种势不可挡的摧毁欲,将整个冰冷昏暗的空间里塞满了死亡的气息。 “我根本不需要知道你在何处。” 林瑚轻声说,“我会毁掉这里的一切。” 下一秒,他手中的剑刃上,源源不绝爆发出灵力! 那是一直存储在这柄仙器之中的、远超金丹境修士上限的磅礴灵力。 在化神境高手的元神主导下—— 发出了堪称崩天裂地的一击。 …… “准备好了吗?你都多少年没走路了?不会一下来就变成软脚虾吧?” “你的废话真是多。” “我在救你,这种时候不该说谢谢吗?” …… 林瑚忽然听见了怒吼的风声,还有冰块的坍塌碎裂声,那响动就在身前炸开。 在一阵阵爆裂和轰鸣中,漫天飘洒的碎屑拂过了脸颊,感觉不像是冰粒,倒是如同纸片。 他的听觉很快恢复,眼前的世界也渐渐不再黑暗。 “?” 林瑚发现自己站在一座巨大的冰窟之内。 入目景象却与所想象的完全不同。 四壁皆是坚冰,前方则是一座蔓延着裂纹的高台,台上竖着一块方尖碑状的晶石。 从他的位置角度来判断,方才那一剑应当正好劈在晶石上。 本该直接毁去整座冰山的一击,竟然只将那块晶石劈出了几道裂痕! 这东西居然能吸收如此之多的灵力?! 晶石上面贴着密密麻麻的符纸,一大半已被狂风卷起,破损的碎片飘在空中。 有个高大魁伟的红发男人站在地上,背后的羽翼收拢着,手里攥着几段碎裂的冰晶锁链。 那只尖锐狰狞的利爪随意一捏,锁链瞬间化为齑粉。 “好吧。” 他看向旁边满身是血的半妖,“谢了。” “不客气。所以现在算是解除了吗?” “还差一点,不过很快了。” 林瑚眼中倏地倒映出冲天光焰。 这是他用林井的身体看到的最后的景象。 第89章 一片寒冷阴森的冰窟里, 倏地亮起了一点火星。 千万点焰光横空迸现,宛如夏夜流萤,顷刻间, 细碎光点又汇聚成火海洪流。 苏陆下意识向后退避了些许,蛇尾擦过冰冷的地面, 感到尾巴下方的平台温度骤升, 越来越热。 耳畔炸开了爆燃的轰响。 林井才堪堪后退一步,身躯就已经被烈焰吞没,爆发的灵压都被火光掩埋。 血肉之躯宛如柴薪般焚烧着,那明耀的赤红色火焰越烧越烈,岩壁上层层坚冰开始融化。 有水滴从洞顶坠落而下。 苏陆抹去脸上的水迹, 抬起头看向上方, 洞顶倒悬的冰锥也在消融, 大滴大滴的水珠不断落下。 热浪翻腾如潮。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掉一口火焰,胸腔里仿佛也充盈着热意。 苏陆几乎被熏得头脑发热,“你管这叫‘还差一点’?” 她一边说一边从手镯里掏药, 狂炫两颗生骨丹,祈祷这药物对蛇尾的疗效不会降低。 “你以为呢。” 火中传来某个鸟妖低沉的嗓音,“……否则早就将这座山烧成灰了。” 行吧。 苏陆吃了药就开始运功,一时也没精力和他哔哔。 她曾经以为进入蛇尾状态会有些不习惯, 现在发现也并非如此。 又是在生死关头进一步激发血脉, 对妖身的操控就仿佛刻在本能之中, 就像她很清楚该如何使用那对毒牙一样。 苏陆将视线投向了前方的火海之中。 整件事从一开始就是赌局。 因为时间太久, 力量自行流失, 封印摇摇欲坠, 然而到彻底瓦解仍有一段距离, 或许需要外力的冲击。 如果时间足够充裕, 苏陆可以慢慢撕去每一张符纸,消化那些阴属灵力而不被反噬。 但她做不到直接暴力破坏整个封印,不是灵力强度多少的问题,而是同源属性。 她放出的灵力反而会被吸收。 达成加固封印的效果。 如果不凭借灵力只靠肉身力量? 她还没这个本事。 就算是那些筑基境乃至开光境体修都做不到。 但是,倘若是其他属性——且并非冰水属性不容易被吸收转化的灵力,在强度足够的情况下,就可以对封印方尖碑造成直接的破坏。 就算做不到一剑将其灰飞烟灭,也能影响石碑内精密的循环回路,震碎主印和诸多辅印之间的联结。 只要这些被冲垮,那原本就勉强维系的封印就会进一步垮掉。 苏陆在这个地方消耗了不少时间,撕了不少辅印,对封印的整体结构已经了如指掌。 所以她很清楚,只要能让其接受正面冲击,黎大约就能被解放了。 当她确定林井是风木属性灵根的时候,就越发肯定了这个想法。 剩下的就是怎么诱骗他过来,并让他使出全力一击。 然而问题在于,林瑚很清楚她的状况,对于一个伤痕累累的筑基境半妖来说,使出这样一击是很浪费的。 不过他和她有仇,他也可能会想在她面前表现自己的力量,以证明他比她的亲生父亲要强得多。 再加上一些其他的理由,他大概就会这么做的。 这些想法在她脑海里迅速闪过,一个粗糙的计划就成型了。 最初她不清楚林瑚与自己的关系,直接进入间门,将人引到这里的时候,其实还没想这么多。 只是觉得这能够让自己迅速恢复灵力罢了。 “你——” 火焰中传来嘶吼声,“你是——” 在烈焰翻涌燃烧声里,林瑚的咒骂模糊不清,只剩下断断续续破碎的音节。 火海中剩下一块金色光团,不断蠕动挣扎着,仿佛想突破火焰的壁障,却只能被迫困在原地。 “你看。” 黎看向那一团人形的金光,“他的这块元神还在。” 苏陆:“?” 不然呢? 元神承伤能力远逊于肉身,那也是说的同一个人。 化神境修士的元神比起金丹境修士的肉身还是要强得多的。 前方的红发男人微微歪头,一边伸展着羽翼,一边伸手按着自己的后颈。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那副完美强健的躯体就是半裸状态,呈现出宛如雕塑般的美丽曲线,每一寸肌骨都蕴藏着无尽的力量。 苏陆:“……所以归根结底,你身上仍残留着封印效果?” 黎不置可否,“这封印原本是为了杀我的,镇压我的本命之力,再逐渐磨损以至最终耗尽我的元神。” 他微微扬起嘴角,“若是一朝一夕做不到,就十年百年千年,他们指望绳锯木断水滴石穿,终有一日将我毁灭。” 苏陆叹了口气,“这是多大仇啊,所以我猜你和那些修士之间,应当也是老套路吧?” 鸟妖斜睨她一眼,“什么老套路?” 苏陆耸肩,“两种开端,殊途同归,要么有人垂涎你的血肉皮毛,要么你想吃掉某个修士——” 她看到黎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厌恶,听到吃人简直如同听到吃屎。 苏陆:“哦,其实我也下意识觉得不是,只这么一说,反正就是因为某个原因,你杀了一些修士,然后引来人报仇,然后你杀了他们更多人,最后滚雪球了。” 黎哼笑一声,“倒也差不多,只不过开头皆猜错了。” 苏陆挑眉,“哦?那到底是什么?” “有个人途径我的领地,听闻我的名号,与我约战死斗。” 他随口道,“当时打得倒是酣畅,那人死时都直呼痛快,但其同门皆视我为仇人。” 苏陆:“……所以那个人其实是无所谓的。” 后面的人究竟是别有用心,还是真心实意想要报仇,对于黎来说显然没有区别。 黎向前走去。 他仍是半人半妖的形态,背后羽翼收拢着,腰间生出金红的羽毛,双足利爪踩过地面悄无声息。 那沸腾澎湃的火海四散开来,化作无数散碎的光焰,露出其中颜色已经黯淡的金色元神。 苏陆第一次直接见到修士的元神,看着只是一团人形的光芒,仔细观瞧也能分出脸廓五官。 她甚至能看到那张脸上的恐惧和懊恼。 “你不——” 尚未出口的话语,被迎面而来的巨大利爪封锁。 黎一只手按在他的头上,狰狞锋利的指爪完全攥住了他的脑袋。 “嗯?” 红发鸟妖微微歪头,像是发现了什么趣事,“原来还不是完整的。” 他手上微微用力,利爪间氤氲起炽热火光,一缕缕焰光流泻而下,钻入了那暗金的元神内。 元神的金色光体上,蔓延开丝丝红线,同时发出一阵骇人的哀嚎声。 那声音过于凄厉痛苦,带着一种生不如死的绝望感。 “群玉宫?” 黎似乎回想起什么有趣的事,“那把剑叫燧苍是吧。” …… 扬州。 浮罗山上峰,高山嵯峨,青烟掩翠,细雨飘摇而下,琼楼玉宇朦胧一片。 忽然间,这画卷般的缥缈仙山里,倏地爆发出一阵骇人的灵压。 在庭院里谈笑的修士相继抬头,山间静室内清修的人也惊讶睁眼,那些正在切磋技艺的人也停了下来。 稍有道行的修士,此时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同一处。 “怎么回事?” 靡乐门护法长老林瑚的居所外,其弟子们相继抵达,焦虑地聚集于门口。 他们都感应到师父的灵压爆发,带着一种极为不祥的气息。 旧年里门中一位前辈冲击渡劫境失败,重伤身陨时,那灵压波动就与现在极为相似。 “师尊怎么可能——!” 一个人不可置信地道:“他前几年才进入化神境——” 现在想要晋升境界根本不可能吧,这不是找死吗。 然而谁都将话说出来。 紧接着又是两道灵压逼近,有两个人从天而降,面色皆淡定无波。 林瑚的弟子们纷纷回首,望见他们赶忙行礼。 “见过两位师伯。” 这些人个个容貌俊俏,风姿优美,翩然下拜时动作煞是好看。 不过没有谁去欣赏。 “林瑚不是闭关了么?” 来人之一问道,“他有没有出来过?” 他们并不清楚其中状况,一时也不好直接进入。 若是在修炼中走火入魔,有外人灵压接近,也可能会使得其精神越发混乱。 当然通常化神境修士都不会沦落至此,但眼下的状况,也是诸事难料。 “回二师伯。” 林瑚的大弟子低头道,“师尊方才忽然说要闭关,让其余人退下,只令我和师妹在这里守着。” 至于师父究竟要做什么,他们哪里敢问? 林瑚本来也是个说一不二的性格,徒弟们大多对他又敬又畏。 那人沉吟一声,“走,咱们进去。” 这话显然是说给与他同来的另一人听的。 紧接着,他们紧闭的沉重门扉,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轰开,笼罩宫殿的结界也同时破碎。 结界破除之后,更加恐怖的灵压汹涌而来—— 门外这些筑基境开光金丹境的修士们,几乎同一时间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对于死亡的恐惧。 他们明明只是站在这里,却被那灵压里蕴藏的情绪渲染。 “林瑚!” 那两人并不受影响,已经深入前方的大殿之内。 旁边炉鼎翻倒,长案断裂,书卷香灰遍地,碎屑在灵压卷动的劲风中四处飘散,可谓是一片狼藉。 林瑚坐倒在地,面如金纸,整个人抖若筛糠,“二哥、三姐、救、救救我!” 率先走进去的人一愣,目中精光闪现,“你竟敢再次分裂元神。” 他的语气又轻又平静,没有半点这句话应有的谴责意味,亦或是愤怒震惊等情绪。 “那躯壳、已、已经损毁——” 林瑚显然处于极度的痛苦中,他双目失焦涣散,甚至无力起身。 前一刻他还在为林井之死而悲恸,还来不及琢磨该如何让凶手受尽折磨而死,后一刻他自己也性命垂危了。 “是、是妖——” 他猛地喷出一大口血,全身的灵力混乱冲撞着。 整个宫殿都开始轻微地摇晃。 陷冰山那边,他的元神再次受创,下一个字硬是说不出来了。 林瑚只说了一个妖字,另外两人自以为他是遇到了妖王,或是什么难缠的大妖—— 毕竟他分裂了元神出窍,若有人毁去林井的肉身,又能及时封住他的元神,他就会落入极为危险的境地。 林井不过是一个金丹境,能杀死他的大妖多了去了。 旁边的两人对视一眼。 “若是他那边的元神被毁,恐怕数百年不能恢复。” “不提这个,他继续这样下去,这边还说不定——” 话音未落,林瑚再次剧烈颤抖起来,周身灵力狂乱涌动,他身上都浮现出丝丝缕缕的火光。 那些金红的光丝在皮肤下游窜,仿佛要将血液都炙烤干涸,将骨骼都焚烧成灰。 他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惨叫,双目已然开始融化。 “这是?” “元神受创的伤害竟能传至这边,这妖族本事不俗,不过既然是妖族——” 旁边的人沉吟道,“应当可以动用燧苍了吧。” 林瑚已经说不出话,但听到他们的话语,仍然不断点头。 燧苍是群玉宫代代相传的神器之一,是威力极强的火属神兵。 它不曾与任何人契合,也不曾认主,只要是群玉宫修士,但凡获得其认可,皆可驱使。 当然也要有能驱使神器的本事,境界不够也做不到就是了。 能被称为神器的,自然有其特异之处。 林瑚并不确定这能否帮自己脱困,但若是兄姐再无所作为,他却是真的要死了。 ——那火焰焚烧着元神,甚至不知怎么,竟也传导至本体! 他听见头顶传来叹息声。 “那就开始吧。” 有人按住了他的肩膀。 …… 整座浮罗山倏地震颤起来。 上下双峰地动山摇,如有实质的灵力波动席卷而过,天际的阴云都被震荡散裂。 热浪如熔浆般喷薄而出,蒸融了飘摇细密的落雨,将春日的凉风染上了灼灼热意。 在人们震惊的目光中,上峰的山巅处,一柄火红的巨剑腾空而起,直入云霄。 那剑刃少说有百丈之长,一瞬间好似将苍穹贯穿,剑身上缠绕着炽热的火光。 “是燧苍!” “有人祭出了燧苍神剑——” “发生了什么?!” 辉煌的炽焰环绕剑刃,如同千万条游龙般奔腾流转,然后迅速汇聚,化作形长与燧苍如出一辙的光刃。 这巨大的光刃脱离了燧苍,猛地射向了西方,一路上穿云破雾,速度快得不可置信。 只眨眼间就消失在修士们的视线里。 “西边。” 操控神剑的两人倒是不奇怪,只以为林瑚去了西荒,或是边境之处。 他们并不知道具体位置,只将燧苍与林瑚相系,让神剑自行感知另一边元神所在之处。 然后,听凭林瑚的意志毁去他的敌人。 “嗯,这么快就到了,竟是在中州吗?” …… 此时此刻,赤红的巨刃从天而降,撕裂横空的弥漫霜雾,没入陷冰山的寒渊之中。 它在坠落时急速缩小,凝缩成一柄缠绕赤炎的短刃,径直向着林瑚元神所在之处飞去。 光刃势不可挡地冲下去,摧枯拉朽般焚毁了途径的一切。 冰山碎裂,魔物蒸化,眨眼间它就抵达了寒阴狱的最深处。 在热浪翻腾的冰窟之内,红发鸟妖侧过头,那双灿金的眼眸中,露出了满意之色。 赤红光刃携裹着热风,转瞬间没入他的体内。 苏陆睁大眼睛。 ——他甚至都不曾躲避! 下一秒,洞窟中爆开铺天盖地的炽焰,埋葬了她眼中所视的一切。 …… 浮罗山的华美宫殿之内,林和与林独山相继后退,两人的手掌从幼弟身上撤去。 饶是化神境修士,操控燧苍那般神器,跨越州境狙杀敌人,两人也有些损耗。 而且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们几乎耗尽了大半的灵力。 否则若是连燧苍都出动了却无法毙敌,群玉宫的脸就不能要了。 “那到底是什么地方?” 林和皱眉道,“距离琅嬛的七十二仙山倒是很远——” …… 陷冰山山底。 苏陆猛地睁大了眼睛。 她的视线穿过癫狂摇曳的烈焰,看清了其中的人影。 高大的红发鸟妖伸开双臂,体内迸溅出无数破碎的冰晶。 那些闪耀锋利的碎片,不断从血肉和羽翼间射出,甫一落入空中就融化开来。 他背上显现出数十个诡秘的黑色符文,接着都被皮下蔓延的火光吞噬。 苏陆这才意识到,那是残留在他体内的封印。 “竟敢对我用火属灵力。” 他唇边流泻出笑意,因为内心里升起的快感而变得狰狞。 林瑚的元神被囚禁在火焰的牢笼中,原本轮廓模糊的面孔也透露出恐惧,“你不——” 烈焰的囚笼倏然收缩,径直将金色光团碾烧成齑粉。 …… 浮罗山的宫殿内,林瑚全身巨震,七窍流血。 另外两人看着这一幕。 这本是他们意料之外的场景,偏偏两人面上皆毫无波动,场面一时诡异至极。 林瑚体内丝丝缕缕的火光迅速燃蔓。 然后,一道又一道炽亮的火柱,从他的眼耳鼻口中喷出。 火流在空中游走狂舞,很快爆裂开来,每一簇分裂的火焰落在地上,又燃成一片火海。 两人并没有出手试图扑灭那些火焰,眼中反而射出了然之色。 “既然是九业真火,那就没有意义了。” 辉煌的烈焰冲天而起,将林瑚的身躯埋葬其中,最后传来的是一句声嘶力竭的咒骂。 “纵然我死,你那诅咒也无法消——” 他终究没有将那句话说完。 …… 寒阴狱的深处,重重冰雪皆尽融化,冷意完全消弭,四处蒸腾着热浪,阴属灵力迅速溃散开。 苏陆的伤已经好了,盘旋的蛇尾支棱起来。 她看着前面的红发男人回过头,不紧不慢地向自己走来,周身缠绕着璀璨的烈焰。 因为尾巴的缘故,她的身子可以拔高许多,能直接和对方平视。 这寒渊深处遍地燃火,徐徐燃烧的烈焰不断摇曳,舔舐着山壁和洞顶,将一切都映得通红。 回廊山洞之内,冰晶已经融化开来,里面苏醒的妖族纷纷活动手脚,然后在外面等候。 苏陆歪了歪头,“这样看你也不是很高。” 黎的视线扫过她的尾巴,“……” 苏陆也随着他一起低头看去,目测这蛇尾大约有一丈长了,如今还有一部分是圈着的呢。 她的脸颊忽然被人捏住,惊人的热意再次袭来。 苏陆被迫抬起头来,对上那灿烂的金色双目,“干嘛。” 红发鸟妖一手捏着她的脸,利爪刮擦过那些细碎的黑鳞。 黎望进那竖瞳凶戾的明眸之中,“我答应过你的。”* 下一秒,他背后那对宽广丰满的羽翼全然舒张。 外侧是长而瑰丽的金羽,层层明耀如晨曦,内里渐变为炽烈的红,根根绚烂如赤炎,皆氤氲着烁亮的流光。 他沐浴在无尽的光辉之中,如同九霄之上辉煌的日轮,在这一刻沉坠人间。 作者有话说: *64章末尾对话。 第90章 在热意蒸腾的洞窟内, 岩壁上蔓延出无数缝隙,火焰的纹路绽裂如红莲,焰光倏地盛放开来。 眼中所见的一切, 皆在被烈焰焚烧。 脑海里的某种枷锁断裂了。 这一刻,苏陆将前前后后各种细节联系在一处。 她只觉得自己果然像个脑瘫。 苏陆:“……你!你?!” 她终于意识到一直被自己忽略的事情是什么了。 阴封印。 阴封印当中最具威力也最复杂的是什么? 而且能够经受住这样的破坏?! 草。 苏陆只觉得脑子成了一团浆糊, 千言万语涌到嘴边, 最终也只变成了一句,“所以名字是真的?” 面前一身光辉的红发妖族挑起眉,捏住她脸颊的爪子又用力了些,“当然是真的。” 苏陆忽然忘记自己被蒙蔽的愚蠢过往,只觉得眼下的场景十分不公平。 于是她也下意识伸出手, 一把掐住他的脸, “这地方是否有禁制?譬如不让我想到你究竟是谁?” 虽然一开始她觉得自己不可能轻易进入寒阴狱, 因为世人皆知那边守卫森严。 而且在这附近值守的修士,都不清楚他的身份,苏陆就越发觉得这是琅嬛的秘密据点。 然而时间久了, 尤其是又与他相处,亲眼见证他的火焰如何焚烧魔物—— 妖皇的本命力量九业真火,传闻中就是能将所触及的一切化为灰烬。 而且妖皇本人对这种力量的操控也是登封至极,传说中他甚至能烧去人的元神却保留尸身。 这在人们印象中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黎也并不在乎, 只任由她捏着自己的脸, 随口道:“江霓的迷精密咒, 对付你们这些人是够了。” 那是什么东西? 这好像涉及知识盲区了。 苏陆对于这些精神异术了解确实不多, 但听名字和结合现实大概也能猜出功效。 苏陆假笑一声, “对啊, 你还要靠我这种人才能脱困呢。” 两人离得极近, 她稍稍抬眼, 就望见近在咫尺的英俊容颜。 他额前垂落的发丝,扫过深红的睫羽,那双灿若朝阳的金色明眸中,倒映出她尴尬又懊恼的脸。 那金色虹膜上绽着细细密密的层叠纹路,仿佛日冕流荡的光圈。 他的瞳仁是圆状,比寻常人要大了一圈,视线锋锐犀利。 苏陆被这种目光盯着,几乎同时涌起一种不舒服和兴奋的感觉。 大概是刻在骨子里的对猛禽的畏惧感。 然而大家都是捕食者,天敌的意义通常也是相互的,种族可能会赋予优劣,却不能定论成败。 因此她也会感到振奋。 ——无论他有没有吃过蛇肉,她是鸡鸭鹅鹌鹑鸽子全都吃过的。 “你又在想什么可笑的事情?” 利爪沿着生出黑鳞的脸颊下滑,落在少女的唇畔,指尖敲着那对狰狞展露的弯曲毒牙。 她忽然显现的獠牙,是出自本能的威慑,还是因为饥渴,亦或是二者都有呢? 黎并不急着探寻这个答案,“要去西荒么?” 苏陆摇摇头,“以后我会去的,唔,林瑚真的死了?” 黎微微颔首,“他三次分裂元神,一部分出窍附身于方才那人,另一部分尚在本体里,皆已被毁去。” 苏陆顿时觉得不对劲,“这才两次啊。” “还有一部分在寰尘塔内。” 他弯起嘴角,“如今也被烧成灰烬了。” 苏陆满头问号。 她倒是知道群玉宫最出名的两大神器。 除了燧苍剑之外,就是寰尘塔。 前者自不必说,后者仿佛是某种储物至宝,据说能够温养受损的法宝。 没想到还能封存别人的元神碎片? 苏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怕死?” 黎用一种打量傻瓜的目光看着她,“难道还有第二个原因?” 苏陆:“……” 这是什么伏○魔行为。 “当年被我烧毁元神的人太多,这群无胆鼠辈大约也是吓着了。” 他淡淡道,“殊不知如今对我而言,只要元神碎片之间有所联系,纵然藏进神器里也无济于事。” 苏陆面无表情地点头,“懂了,道高一尺妖高一丈是吧,时隔千年你也有办法应对了。” 但如果人都死透了,她却并未感觉到体内有所变化,诅咒当真还在? 为什么? “因为他并非恶咒之源。” 一个封印能够持续是因为有灵力补充。 恶咒也是如此。 像是戮情咒这样的恶咒,施术者下咒要耗费灵力。 维系诅咒的存在,让它不至于随着时间流逝而淡化消失,还能影响中咒者不断发病,也是要耗费灵力的。 百分之九十九的恶咒,杀死施咒人都能够解咒,就是因为没了灵力来源而已。 苏陆:“你的意思是,林瑚并非给这诅咒提供灵力的人?” 黎看了她一眼,两双金色的眼眸对视间,苏陆脑海里倏地闪过一幅幅画面,似乎都是林瑚的记忆。 黄昏时分的山路上,浑身是血伤痕累累的青年女子,怀抱着面色苍白不断颤抖的婴儿,将孩子死死护在臂弯里。 然后是她娟秀的面孔因为疼痛而扭曲,哀嚎声在山林中回荡,惊动的群群鸟雀扑棱着翅膀飞远。 那人再也无力抵抗,于是一张遍布着腥红咒文的符纸落在婴儿身上。 苏陆:“……我就说他只是一面之缘的时间,怎么会完成如此复杂的恶咒,原来也是使得符咒!” 如果是事先封存好了的符咒,那释放起来就快得多了。 然后又是一些混乱的画面快速切过,最终停留在一处陌生的水潭前。 水边奇石森列、又有灵植花圃成片,姹紫嫣红煞是好看,空中弥漫着渺渺白雾。 那水潭清澈见底,里面堆积着五彩斑斓的灵石,在灵石的缝隙间,又隐隐露出法阵的金色咒文。 苏陆:“……这是什么地方?” “浮罗山的灵泉,你身上的恶咒灵力之源就是这里。” 苏陆还是头一回听说能有人这样施咒的,“林瑚这一手倒是厉害。” 黎轻嗤一声,“所以他能被你引到这里。” 既然能有如此特殊精妙的施咒手法,确实说明此人所学甚杂。 若是他专注剑道或者魅术一途,兴许早早就能把她解决在上面了。 苏陆摇了摇头,“其他人呢,群玉宫的其他人,是否元婴境以上的,都将元神割出碎片存到寰尘塔里了?” “差不多。” 黎有些讽刺道,“给他们一个‘不死’的期望,否则那些人焉敢与妖族魔修拼命呢?” 苏陆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饶是她从未觉得这人很傻,此时心里也有些意外,“……确实,魅修们也不像剑修这种,很多人会以棋逢对手为乐,甚至愿意挑战更强的对手,虽死犹荣的。” 她倒是不觉得怕死有什么不对,人之常情嘛。 “剑修?” 面前的红发男人漫不经心地嗤笑一声:“不战而降,或是听闻我名就落荒而逃的,亦不在少数。” 苏陆白了他一眼,“这种人不可能认为和你打架是‘棋逢对手’,你也并非‘更强的对手’,而是‘绝对会杀了我的对手’,这能一样吗,跑了也只是不想白给吧。” “嗯?” 黎饶有兴趣地道:“你竟还会为修士说话?我以为你对他们意见颇多。” “哈。” 苏陆笑了一声,“我自己也是修士,我怎么不能为他们说话了?糟糕的妖族和糟糕的修士我都见过,当然,我现在主要是想怼你罢了。” 两人互相呛声惯了,黎自然不会生气,又捏了捏她的脸,“毁去那池子也就罢了,只是你现在大约做不到。” 苏陆也在扯他的脸,“我以后肯定能做到。” “是么?” 黎有些揶揄地道:“你又有志气了?” 苏陆瞪他,“我什么时候没有了?没志气早就滑跪了吧。” 黎微微挑眉,“向我?” “美得你,当然是向林瑚啊。” 苏陆也投去一个看傻子的眼神,“你既然看到他的记忆,那我父母究竟知道他的什么秘密?你知道吗?” “嗯。” 黎原本对修士的事丝毫不感兴趣,也只因为那是眼前这家伙的仇人罢了。 “那姓林的——” 苏陆:“啊?” 他沉吟一声,“他原本是个废灵根。” 苏陆震惊地看着他,“林瑚是废灵——等等,原本是?” 她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了,“什么叫原本是?” “夺走了别人的灵根,就变成了天灵根。” 黎轻描淡写地说道。 苏陆:“…………你怎么这么淡定,难道这种事你也见过?” 黎嗤笑一声,“夺舍之事见得多了,尤其是那些地灵根修炼到元婴境,突破无门,大限将至,于是换一具年轻的、资质更好的身体,这种事又有何区别?” 苏陆默然片刻,“但是不一样吧,只有元婴境以上,修成了元神,才能夺舍他人的身体,林瑚若是最初为废灵根,肯定不可能修到元婴境,所以他怎么做到的?” 她停了停,“还有,灵根又不是一个脏器或是一块骨头,想拿出来就拿出来,想放在谁身上就放在身上——” 准确地说,灵根更像是一种体质,使得拥有这种体质的人,在一定的功法影响下,能够吸纳灵气转化灵力。 它无影无形又无处不在,在每一寸骨骼血肉皮肤经络之中。 苏陆越发迷惑,“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黎简单给她解释了两句,这是林家琢磨出的秘法,过程极为麻烦,那被剥夺灵根之人,失去的也并非只是灵根那么简单。 首先受害者和受益者需得是血亲,且受害者必须是尚未修炼过的人——将这人的身体在法阵里炼化成晶粉。 另一人再将这些结晶吸纳入体内,就能改变自己的灵根。 苏陆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来,“你以前也见过这种事么?” “人族修士一直极为在意这些。” 黎毫不掩饰语气里的讥讽,“古往今来不乏有人钻研此道,只是头一回见到成品罢了。” 苏陆心情复杂。 修真界人尽皆知,天赋资质通常说的就是灵根和悟性,前者比后者重要得多。 而且悟性或许还能增加还能后期开窍,灵根纯度却是不可改变的。 通常来说,一个人出生时就能测出是否有灵根。 但若是年纪太小,就不好测试灵根属性和纯度,所以通常还要等年纪大些,再进行详细的测验。 然而灵根这种东西,一旦测出结果,就绝不可能更改。 任何一个修士都知道灵根资质的重要性,若是有法子能夺走别人的灵根,修真界定然会因此卷起腥风血雨。 若是林瑚夺取别人灵根的事曝光会怎样? 人们会谴责他吗? 肯定会的。 但也绝对会有很多人,因此生出贪欲。 若是这置换灵根的方法传出去,必然也有更多人受害。 苏陆深吸一口气,“这恐怕就是我父母所知道的林瑚的秘密。” 也只有这件事会让林瑚如此忌惮。 不过,他们家族里的其他人,是否做过相似的事? 苏陆问出来,果然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黎轻轻一哂道:“并非人人如此,但也确实不止他一个,譬如他附身那人,是他的儿子,也是他夺了旁人的灵根给他。” 苏陆默默翻了个白眼。 妖皇对于这种行为自然看不上,虽然有妖族互相蚕食,也有极少数能夺走别人的特殊天赋为己所用,那也是因为吃掉了后者。 是通过厮杀得到的战果。 而林瑚得到的灵根,根本就是他的家族给他的好处,甚至不是他自己亲手凭本事抢来的。 当然对于见惯风浪的妖皇而言,他甚至不愿浪费自己的时间去鄙视这种人。 黎瞥了她一眼,“还有别的要问么?” 苏陆感觉到了,他是完全不把这秘密当回事,“……所以间门还在么?” “废话,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还留着这破山。” 黎冷哼一声,松开了捏在她脸上的爪子,“给你半炷香的时间,晚了就自己想办法吧。” 苏陆毫不迟疑地转身就跑,窜出几丈远又停了下来,“你的羽毛,我不——” “不用还我,你这蠢蛇。” 红发鸟妖仍然伫立在原处,“你不是还要来找我么?” 苏陆眯起眼瞥着他,“谁要去找你啊,我只是想去看看我母亲生长的地方罢了。” “那不是你自己说的?” 黎也斜睨着她,“上回是谁满脸渴望说想去皦日天宫参宴的?” 苏陆无语,“哼,等我成了大妖,不用你带我,我也能去。” “笑话,我才是天宫之主,千族朝宴的帖子是以我名发出的,就算你成了妖王,我也可以不邀请你。” 苏陆抱起手臂,“那我也可以闯进去。” “好。” 他似笑非笑地道,灿金的眸子紧紧锁住她,“你尽可以试试。” 然后又比了个手势,“半炷香。” “那你等着。” 苏陆甩给他一个中指,头也不回地跑了。 她一阵风般冲出寒阴狱底层,进入外间封印着诸多妖族的山洞。 这里面融化得彻底,连冰水都已炙烤干涸,四处都弥漫着呛人的热意。 那些封印的妖族都出来了,没人敢去打扰妖皇,于是在外面等着。 于是大家都听见了刚才那番对话。 苏陆甫一出现,这群妖族都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她。 苏陆:“?” 他们形态各异,有一半也都维持着半人半妖的状态,种族也是各种各样,一眼望去鳞片羽毛绒毛甲壳皆有。 而且,现在她能感觉到这群人的灵压了。 全都是大妖。 那种不逊于金丹境高手的威压。 苏陆:“半炷香又过去一半了,我赶时间,下次再聊。” 她一边说一边挥了挥手。 这群妖族顿时神情各异,有几个人也笑着向她挥手。 ——她见过他们多少次,他们就见过她多少次,大概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苏陆急急忙忙赶回间门所在的位置。 此时陷冰山已经开始坍塌,不断有大大小小的落石从天而降,山间的冰柱石桥相继断裂,化作更多坠落的碎块。 雪雾冰屑四处弥漫,四处回荡着隆隆的崩塌声。 传送门倒是没被破坏。 苏陆毫不犹豫地钻进去了。 在她进入秘境的瞬间—— 一道辉煌的金红色火柱拔地而起,从寒阴狱深处射出,宛如火山山巅喷薄的熔浆,直直贯入云霄之中。 千万道绮丽的火光散射而出,热浪宛如海潮般席卷。 看似坚不可摧的重重冰山,瞬间蒸融消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先陷冰山所在之处,仅剩下直径千丈的漆黑深坑,连魔物也烧得灰烬都不曾剩下。 整个中州晴空万里的苍穹,瞬间被映得通红如炼狱,一时间宛如末世降临。 第91章 时间倒退一个时辰。 青州边境。 在偏僻幽静的深山中, 葱茏树木遮掩着一处宅院,在枝叶缝隙间,偶尔有金色结界光芒一闪而过。 慕容冽提着一柄黯淡的金色长剑踏入宅院, 径直穿过空空荡荡的院子,走入了正房的厅堂内。 有人站在正中, 一身素服, 面色肃穆,见他进来,当即敛衽施礼,“慕容仙君。” 慕容冽将手中的仙剑掷在地上。 这是已经与人相契的法宝,因为主人重创昏迷, 此时长剑也如同蒙着一层灰霾, 再没有平素的光彩。 那把剑被丢出去, 半截剑刃径直插进了地面里。 却不曾发出半点声响。 另一个人垂眸扫了一眼,“这是族中祖传的仙剑,早年与家兄契合, 此时可见仍是有主之剑,显见他还活着。” 慕容冽看了她一眼,走到一边坐下,“尹仙君竟敢以真身来见我, 倒是比你那藏头露尾的兄长更有胆魄。” 那人淡定道:“我也不能以幻身遥遥跨越两个州境。” 慕容冽不再接话。 那人也直接开门见山了, “仙君数日前就提出要与我们面议, 如今耽搁许久, 我要向仙君致歉。” 慕容冽数日前抓到了她的兄长尹肜。 后者控制了两具尸体前去凝碧峰, 被顺藤摸瓜寻到本体所在, 重创后逮住变成了人质。 尹肜乃是尹家嫡系一脉的出身, 还是族内年轻一辈里唯二的金丹境。 最初尹家并不想服软, 因为那会子老族长尚在,他们瞧不上慕容冽一个元婴境,只觉得向他低头太过丢人,甚至还有人想要挟他。 如今变故太多,族中已经是一盘散沙。 “我也是尹家嫡系一脉,单名一个朔字,尹肜正是家兄。” 那人继续道:“算起来我是令徒的姑母。” 慕容冽早猜到她是谁,“我徒弟姓苏,并没有什么姓尹的亲戚。” 尹朔自然也知道人家不想认这门亲戚。 族中知道此事的人不多,除却他们兄妹之外,其余的要么是长老,要么也是长老的孩子们。 先前这些人大多以为,族中愿意认回她,给她一个名门出身,她必然十分愿意,毕竟她虽拜入大派,却只是个外门弟子。 她那两个师兄不像是省油的灯,无论是继承仙剑,还是继承她师父的长老位置,都未必轮得到她。 但若是她身份一变,从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变成世族子弟,那就完全不同了。 至于半妖身份? 他们如果不向外宣传她是半妖,只说她是她父亲离家在外与某个散修所生,那半妖的事就没人知道。 尹朔却不这么想。 她与眼高手低的兄长不同,在外面结识的人更多些,早知道那萧仙君和崔仙君皆有本命法宝。 她又打探了一下他们的事迹,感觉两人皆是行事恣意,随心所欲之辈,一来不像是眼界狭小的人,二来好像在玄仙宗内过得也挺好。 所以那位小侄女也未必在乎什么世家小姐的身份。 更何况,一旦认了尹家,就等同于有把柄落在尹家的手里。 苏陆既然没那么需要尹家,何必给自己找这个不自在? 后来,他们兄妹被祖父告诫,猜测林瑚可能会想杀了她。 所以尹朔就也赞同联络苏陆,向她发出警示。 只是她觉得自家这边态度应当好一些,莫要摆出高高在上的架势。 尹肜却觉得,小侄女自小在乡野长大,家族能给她这个殊荣,又将她送往祭星神教,得到庇护,免去杀身之祸,她应当跪地感谢才是。 而且他也不准备告诉苏陆真相,他觉得不过是一个孩子,没资格知道这么多,只需要听从他们安排就是了。 尹朔和他说不通,兄妹俩大吵一架,终于不欢而散,尹肜和另外几位族中长老商议,带人动身来了青州。 然后将自己赔进去了。 尹朔轻叹一声,“前不久族中遭逢巨变,我祖父已经身亡。” 慕容冽倒是有些意外。 一位化神境陨落,少说能惊动方圆几百里,如今却未传出半点风声。 尹朔显然也猜到他在疑惑些什么,“这事说来复杂,大约是被一个人以特殊手段遮掩了,因为他本来要杀我们全家。” 慕容冽:“……林家的人?” 尹朔苦笑,“仙君猜到了?” 慕容冽确实是猜的,因为猜测尹家得罪了人,方才投奔祭星教,那能让他们害怕至此的,在扬州境内唯有林家。 当然扬州之外也有,但林家的概率还是比较大的。 尹朔简单讲述了那天发生的事,有些疲惫地道:“慕容仙君既然已经知道令徒身份,却丝毫不当回事,大抵也不会将魔修放在眼中吧。” 慕容冽没说话。 林瑚想要将尹家灭门? 他是林家家主的幼子,不过只是侄子充当养子,他在他们兄弟姐妹当中年龄最小,听说性子也不太沉稳。 他若有什么秘密把柄在尹家手里,做出这种事并不奇怪。 尹朔继续道:“祖父尚在时,就已经向神教投诚,因此我们也早早得了一些消息。” “教内一直有说法,说魔尊想要利用阴灵根——” “此事我知道。” 慕容冽打断了她。 当然,究竟是舜华仙尊这么想,还是他手下的人想这么做,那就不好说了。 “尹仙君不必再绕弯子。” 他淡淡道,“尹朦之事你知道多少。” “我与他不太熟悉,他死前那些年,我恰好在闭关。” 尹朔微微摇头,“我并非在给自己开脱,诚然,即使我不曾闭关,大约也只会置身事外,不去蹚浑水。” 慕容冽看了她一眼,“令祖父是怎么死的?” 尹朔默然片刻,“死于雷劫。” “并非被林家所杀?” “我不知道。” 尹朔再次苦笑,“因为祖父原本不该在这时候冲击渡劫境,却在天雷中陨落,若是有外人的手笔——便是他被人迷惑心智,方才做出这种不智之举。” 谁能控制化神境的高手? 化神境魅修的本事,对于同境界的修士来说,未必能做到这种地步。 答案不做他想。 唯有更高一级的,才能不声不响完成这件事。 慕容冽垂下视线,“林翡若是亲自出手,你祖父手上必然握有林家的把柄,大约还是极为重要的辛秘。” 尹朔叹了口气,“是不是紫青仙尊亲自动手,此事于我们而言也没那么重要了,反正无论是什么秘密,我们已经忘得干干净净。” 她又道:“慕容仙君,接下来我所说的句句真话,我可以用禁咒表明真心。” 尹朔双手合十又交叉,拇指相扣,其余手指根根竖起,外扭出一个奇异的弧度。 掌心之间泛起一团金色光雾,雾中伸出一道锁链,锁链另一端没入她的腰间。 慕容冽已经看出来,此乃誓咒的一种,极为严酷,若是她违背咒语,必然会金丹爆裂。 纵然未必会当场身亡,但若是那种事发生,他是绝对可以看出来的,也会知道她在说谎了。 当然,他也可以用另一种办法,譬如直接对她搜魂,但他们尹家显然有反制搜魂的手段。 “这是令徒所中的熔心咒的解咒方法。” 尹朔拿出一个卷轴递给他,“尹朦并非被族中处死,而是身中攫魂之术,被控制去引诱那个蛇妖,他坚决反抗,挣扎着清醒过来,最终自爆经脉而亡。” 她这么说着,眼中也露出几分惋惜,“他当年也只是筑基境,却能抵抗二长老的法术,可见他用情之深。” 慕容冽接过卷轴展开扫了一眼,面色仍然平静,“你们何时给她下的咒?” 尹朔又叹息一声,“此事有些关节之处我并不知道,我完全不曾参与,而与此事相关的人都死了。因此我只能将我所知的告诉仙君。” 慕容冽没说话。 于是尹朔将整件事讲了一遍,从尹朦身亡之前,将女儿藏去了幽州,再到一百多年后,当年侥幸逃生的仆人兰舟回来报复,找到了给尹朦施展攫魂之术、导致他自尽的二长老,以及意外遇到苏之岚,后面又将孩子交给她。 尹朔停了一下,“最初族里其实并不知道尹朦有了孩子,只是忽有一天,祖父将我们喊去,告诉我们,尹朦和蛇妖有后嗣,让我们处置。” 族长身为化神境,其实早就不掺和族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也并不关心。 除非有什么关乎家族存亡,否则他都不在意,只潜心静修,别人也不敢去打扰。 不过,族长既然发话,虽然没说具体怎么处置,但显然他们要做点什么。 “然后有人翻出一本古籍,能够制作一种符石,用来追溯所有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活人。” 尹家这种大族,乱七八糟的亲戚很多,逐一排查本来麻烦,但修士反正不缺时间,也就这么办了。 “当时族中派出了许多人,持着符石去各处寻找——因为目标太多,所以派的人也多。” 派的人多了,就不可能保证每个人都是高手了。 “其中有一个,遇到了苏之岚,发现她怀抱婴儿。” “族中派出去的人,修为也不高,一时没拿住她,还险些被她杀了,仓促之下,那人甩出了两张符咒,一张是死咒,另一张便是熔心之咒。” 尹家好歹也是大族,派遣出去的这些人,手里都有些压箱底的宝物,符咒算是一种。 慕容冽心下了然。 尹家给这些人的命令多半是,要么把人抓回来,要么当场杀了。 当时苏之岚抱着苏陆,两张符咒肯定是一人中了一张,因此前者返回家乡,将苏陆和所有钱财交给妹妹。 然后就死了。 慕容冽已经大致能理清其中顺序。 尹朦死前将孩子藏起来,又将其封印并令人沉睡,将此事告诉这个兰舟,这封印能使苏陆停止生长,甚至可能会让她如同死物一般,不需要吃喝,但这应该有个时限。 兰舟躲起来修炼一百多年报了个仇,封印时限大概也就到了。 此时此刻,在尹朔的认知里,苏陆当年中的咒语,确确实实是熔心咒。 当年给她施这种咒语,是为了让她痛苦,再依次要挟她,让她回家,届时可任凭尹家处置。 ——暂且不提苏陆身上那个是不是戮情咒,但显然不是这个东西。 即使是因为半妖血脉,导致诅咒效果发生变化,也不至于变得判若两咒吧。 在尹朔没说谎的前提下,要么是当年那个扔出符咒的人说谎了,要么是还有尹家不知道的人诅咒了她。 导致一个新的恶咒覆盖了原先的熔心咒。 慕容冽思忖道:“除了封印法术之外,尹朦此人还擅长什么?” 尹朔想了想,“我们族中丹修和法修居多,他二者皆通,只是境界不高罢了。” 境界会限制发挥,有些药材唯有高境界的修士才能炼制。 “你们族里发现他与妖族有私,是因为想给他订婚,被他拒绝,才开始调查他?” “不错。” “他既然实力平平,为何急着给他订婚?比他更年长且更强的又尚未婚配的人难道没有?比如仙君你自己,以及你兄长。” 尹朔皱起眉,“这事不是我们提的,而是……林家有位旁支的小姐看上了他,要招他入门。” 尹家的子弟多半是娶媳招婿,少有离家的。 但若是扬州第一世族许诺的婚姻,纵然是尹家这种家族,也只有欢天喜地敲锣打鼓的。 “你们想必也告诉尹朦了?” “族里的长老说了,尹朔知道是林家的人,仍然坚定拒绝。” “那位林小姐说看上了他,肯定是见过面吧,他们如何认识的?” 尹朔毫不犹豫地道,“尹朦曾为林家炼丹。” 这不是什么秘密。 她又解释说族中许多人都做这种事,其实只是一门营生罢了,尤其是兄弟姐妹多的,父母的财产就那么点,如何够分? 许多人都会将自己炼制的丹药卖出去,亦或是在有人招募丹修时去应试。 “林家虽是魅修居多,但他们高手也多,精通丹药的不少,常常有高手研制新的丹方,需要极多人打下手。” 修为高的人皆触类旁通,慕容冽很清楚这一点,而且若是给这种高手打工,也得有些本事。 不像是寻常的丹药,随便几个锻体境的都能在侧辅助。 “后来尹朦死了,你们族里如何与那位林小姐说的?” “自然是修炼走火入魔暴毙。” 尹朔摇摇头,“他们派人来逼问此事,来的那位——就是林瑚。” 其实她并不想将这些事全都告诉慕容冽,因此才用了那个法术。 她可以确保自己说的是真话,但究竟说出多少,就取决于慕容冽能问出多少了。 偏偏对方看似随性,心思却颇为缜密,总是能问到点子上,让她无法回避。 说到底,一个旁支子弟的婚事,本来就不可能劳动化神境高手。 更何况这次林瑚又去了他们家,一副要灭门的架势,若非七杀星出手,这群人恐怕全都要死。 林瑚这种境界的高手,想无声无息掠走杀死一个筑基境很简单。 但此事若是涉及甚广,那杀了尹朦也没用,甚至杀了尹家全家都没用——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已经告诉过别人? “尹朦的遗物还在么?” “之前已经被烧尽了。” 慕容冽思忖片刻,“尹仙君方才说,我徒弟所中的熔心之咒——” 此时他已经完全确定苏陆身上的诅咒并非如此,却还是装模作样地问了几句。 尹家的人既然投了祭星教,那么这个秘密多半也会落在魔修们的手上。 所以就让她继续误会下去吧。 尹朔果然不曾怀疑,认认真真地回答了一番。 慕容冽暗想着,若是如此,倒是能理解当时尹肜为何如此笃定了。 如果苏陆真的被熔心咒折磨多年,即使恶咒效果被移走了一部分到苏之岚身上,那解咒对她而言也是极大的诱惑。 她现在虽然也被恶咒折磨,但和日日夜夜受苦还相差甚远。 此时,另一个灵幻身将昏迷的尹肜带了过来,丢在了厅堂内。 尹朔俯身查验了兄长的情况,见他是重伤,倒也不至于危及性命,稍稍松了口气。 “我们猜测林瑚可能想杀了尹朦之女,因此大哥想赶快将苏陆带走,送入祭星教,如同投名状一般献上。” 她停了停,大约是觉得慕容冽不会喜欢这种说法,“不过现在看来,这想法简直错得离谱。” 慕容冽听出她话里有话。 果然,尹朔又加了一句,“七杀星大人传了教主的话,说让我们谁都别碰她。” 慕容冽眼神微动,“尹仙君直接将此事告诉我?” 尹朔微笑,“我来之前,特意请示了七杀星大人的心腹,那人最末又加了一句,与苏陆相关的事,尽可以告诉慕容仙君。” 慕容冽淡淡道:“七杀星为人谨慎,她的手下也不会自作主张,这话必然是颜韶亲口说的。” 尹朔一惊。 因为她根本不知道魔尊的名字,这世上也没几个人知道。 但在这个语境下,她立刻猜到对方所说的是什么人,而且这口吻过于轻描淡写,甚至令人有些心寒。 慕容冽看了她一眼,“仙君还有什么话说?” 尹朔端详着手里的仙剑。 因为剑主深受重伤,仙剑也黯淡无比,但依然能让人感受到其中蕴藏的磅礴灵力。 “……我修行速度一直快于兄长,然而长幼有序,因此他先接触此剑以认主,除非他失败了,否则我和后面的弟弟妹妹们皆没有机会。” 尹朔摇了摇头,“如今我也有了自己的本命法宝,看到这把剑却依然会心有不甘,怨不得我境界多年无所突破。” 慕容冽哪里在乎她这些想法,只准备走人。 尹朔看向他的背影,“阁下可知道,教主让七杀星大人将苏陆的杀父仇人悉数宰掉。” 慕容冽:“?” 这他还真没能想到。 颜韶那家伙若是特意下了这么一道命令,就算只是一时兴起,必然也有原因。 以此人傲慢恣意的性格,他是不可能因为阴灵根这种体质就对谁另眼相看的。 不过徒弟和魔尊有什么关系,暂时不是他最在意的事。 苏陆现在可能会有危险。 他才掏出玉简,忽然感到不对劲。 慕容冽猛地抬头望向西南的中州。 纵然隔着千里之遥,他仍能感受到那股沛然莫测的力量。 如同势不可挡的烈火,在九州大地间燎原而起,威势浩荡雄浑,充满了不可一世的气概。 尹朔也拿着玉简,看着刚刚收到的消息,神情渐渐变得呆滞,“群玉宫的人用燧苍神剑……释放了妖皇?” 第92章 在妖皇被封印之初, 以及往后的百十年间,有无数妖族前仆后继地闯入中州,试图寻找其所在。 这些妖族的下场各异, 有人无功而返,有人死于修士手中, 也有人杀死一群修士后逃走。 还有的被捉拿, 一同封进了陷冰山内,为九阴大敕会秘咒印提供灵力来源。 一个两个或许微不足道,但数十个甚至上百个大妖,纵然是在沉眠之中,能够供给的灵力也相当之多。 知晓这件事的人不多, 唯有历年里在陷冰山轮流值守的修士们—— 然而即使是他们, 大多数人在轮值结束后, 也会被抹除部分记忆。 因为陷冰山的所在位置,本就是一个秘密。 想要救出妖皇的妖族太多了,且随着北域的崛起, 魔修们也从最初的浑水摸鱼变得更具威胁。 因此早年里仙盟这边商议着,以秘法将陷冰山与现世隔绝,割成一方独立的小世界。 但就如同秘境一样,维持这种小世界的稳定, 也需要大量的财力投入给那些法阵。 在发现封印渐渐无法支撑后, 琅嬛掌教已经撤去了这部分投入, 陷冰山重新与现世相融。 因此, 当陷冰山彻底崩毁时, 整个中州都为之撼动。 无数修士抬起头, 映入眼帘的便是直插云霄的火柱, 炽炽煌煌的盛大光焰, 点燃了整个广袤黯淡的苍穹。 恐怖的灵压涌卷而来,势越长空,威震大地,化作无形的洪流,迅猛而疯狂地冲刷而过。 绝大多数修士被笼罩在这种力量中,皆是惊恐万分,浑身灵力紊乱,甚至有的当场昏厥。 面对这骇人的威压,他们只觉得自身宛如一叶飘摇孤舟,被汹涌滔天的海啸巨浪吞没。 无法躲避,无法抗衡。 同一时间,中原九州各处,越来越多的视线移向了中州。 陷冰山毁灭的消息也随之传开。 …… 冀州。 武神山山巅。 静心宫巍峨矗立,殿堂庄严肃穆,花木扶疏的庭院之内,一身玄衣的男人睁开眼睛,望向妖气肆虐的南方。 隔着千万里之遥,他仿佛已然见到漫空席卷的天火。 只消片刻,他又重新闭目,仿佛这一切都与自己毫无关系。 外间山路平坦宽阔,两侧楼宇森罗,笼罩在朦胧云雾之中。 流光腾飞明灭间,无数人御剑来去,在山间起落,皆井然有序,只是修士之间悄然响起低语。 万剑宗弟子们传着南方递来的消息。 各大门派都在中州埋了眼线,陷冰山崩毁之后,几炷香的时间内,像是万剑宗这样的巨擘仙府,已然收到了传讯。 因为宗主尚未下令,各脉峰主长老就纷纷召集弟子,并发出命令,让那些前往西荒历练的徒弟即刻返回。 宗主的徒弟们也聚在一处,商议着是否要去面见师尊。 “何必多此一举?师尊若有指示,自然会主动召集我们。” “如此大事怎能隐瞒?” 有人高声道,“或许师尊还不知道——” “站住!” 另一人呵斥道,“师尊何等人物,这神州大陆诸事变化,他无一不知,更何况是妖皇出山,他焉能无所察觉?既然至今尚未召唤我们,那我们也不必徒生事端!” 旁边的人赞同道:“二师姐三师姐临走前特意说过,不得随意干扰师尊清修。” “除非妖皇亲自打到武神山,否则对于师尊而言,那也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罢了。” …… 青州。 仙龙顶的湖畔凉亭内,流云仙尊在棋盘上落子,悠闲地靠在栏杆上,看着对面的徒弟。 对面的叶长老轻叹一声,“仍是输给师尊。” 旁边的薛长老观棋已久,此时倒是起了几分兴致,“师兄太想赢了,反而是着相了。” 叶长老摇头叹息,“那不如你来试试。” “罢了,还是二师姐来吧,我们当中唯有师姐赢过。” 另一边的徐长老看他一眼,“大师兄这局还没下完呢,怎么也要等他输了再换人吧。” 诸人皆笑。 “罢了。” 叶长老摆摆手,又落一子,“师尊三步内就能赢我。” 流云仙尊仍然懒懒地靠在对面,“除了尧尧,你们几个皆是臭棋篓子,和几百年前没什么两样。” “只是如何努力都赶不上师尊罢了。” 薛长老笑道,“当年想让师尊尽兴,搜罗了一堆棋谱,然后仍被打得落花流水,此后就再没动过这心思,还不如寄希望于剑道。” “那确实。” 徐长老也一本正经地道:“下棋赢过师尊一回,何时比剑也能赢过师尊,那才是如愿。” 众人又笑。 流云仙尊挑起眉,听到徒弟这么说,分毫不觉得僭越,反而兴致勃勃,“倒是好久没指点你们几个。” 这群长老皆是收了徒弟,徒弟又收了徒弟的,闻言仍然目露喜悦,显然都乐意至极。 忽然,流云仙尊侧过头,向西南方向望了一眼,眸中兴味大起。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他饶有兴趣地道,“这还提前了几个月呢。” 一群弟子都愣了。 几乎是与此同时,他们的玉简纷纷开始发烫,闪烁着从中州传来的消息。 以他们的修为,隐隐能感觉到南边的波动,但无法分辨是什么事,直至掏出玉简查看才大惊。 “师尊?” 叶长老惊讶地道,“师尊早就料到——” 流云仙尊先前还一同去陷冰山加固封印,大抵是对那边情况有所猜测,如今妖皇摆脱禁锢,他早就料到也不奇怪。 不过另一件事就十分诡异了。 薛长老接口道:“——林家横插一手?这事您也猜到了?” 流云仙尊伸手落子,悠然道:“猜到几分吧,燧苍发动时,大抵就确定了。” 徐长老看了他一眼,“师尊掐算出来的?” “只是看出她与林家有血仇罢了,这招祸水东引倒是有趣。” 流云仙尊微微一笑,“我赢了。” 叶长老默默起身叹道:“这局输得比师弟那局更惨些,师尊可有什么吩咐?可要召集诸位首座堂主来议事?” 流云仙尊懒懒地颔首,“来吧,省得总有人想东想西,自己吓自己。” 诸位长老纷纷起身。 …… 中州。 七十二仙山境内。 嶷山山腰处,云雾朦胧的仙湖之上,千千万万的信件雪片般飞来,白茫茫卷成一片,被无形力量驱使着,一路奔向首座的居所。 这附近来往的琅嬛弟子们纷纷抬起头,看着这前所未有的壮观景象。 没有人发声质疑。 因为他们都非常清楚这其中的原因。 方才陷冰山方向爆发的灵压,还有那冲天而起的火柱,瞬息改变的天空,无不预示着一件事的发生。 然后很快他们就确定妖皇是真的出来了。 琅嬛弟子们心情各异,有人担忧,有人好奇,有人畏惧,还有人事不关己。 也有一部分人思索着琅嬛会不会因此遭受指责。 因为陷冰山在中州境内,每年法阵维护成本极高,仙盟各派都会为此出资,如今妖皇跑了,岂不是会怪在琅嬛头上? 他们看着漫天飞舞的信件,不由担心起来。 “……所以无人受伤。” 飞火仙尊坐在侧殿里,看着几个来汇报的弟子,“让那几个受惊的孩子多休息几日吧。” 殿内站了十数个修士,多数人脸上还残留着惊恐畏惧,仍然心有余悸。 他们都是负责在陷冰山外围值守的。 原本山里也有人,但掌教下了命令,早已经将他们都撤走了。 外面这些人修为平平,只远远观望陷冰山的动静,妖皇的威压爆发时,大家第一反应就是跑路。 当然这也是掌教的吩咐罢了。 虽然有几个境界低的直接晕了,但过不了多久就能醒来,算不上受伤。 “现在。” 飞火仙尊神情悠闲地道,“该向群玉宫的人传讯了,问问他们究竟怎么想的,为何心血来潮要将妖皇放出来。” …… 大坤山秘境内。 苏陆回到熟悉的昏暗山洞里,刚一缓过来,就看到身侧的间门悄无声息地碎掉了。 显然是因为另一个传送阵被毁,间门成双成对不能独立存在。 她望着空空荡荡的山洞,压下胸中略有些奇怪的情绪,直接找地方准备来一场休眠。 是的。 之前那场大战,直接将她的半截妖身都逼了出来,苏陆就隐隐有预感,她的境界可能快要突破了。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找个山洞钻进去,当场睡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被波动的灵压惊醒,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睛。 苏陆处在一种懵懂又微妙的状态里。 她体内灵力充沛,在经脉间完美循环着,甚至能够引动周身空间里的灵气。 这是秘境,不是在陷冰山,没有阴封印的影响,这周围的灵气都不曾沾染阴气。 所以她做不到迅速吸收灵气转化灵力。 但和先前那种必须聚精会神才能捕捉灵气不同。 此时她对灵气的感知已经敏锐到极点,因此能察觉到一件事—— 在自己聚集灵力时,引着周遭那些微弱的灵气共振,以增强法术的威力。 ——开光境! 这是开光境的象征! 苏陆又惊又喜,抽出玉简准备联络崔槬,然后看到另外三位朋友陆续发来的消息,都是问她是否安好。 他们重伤昏迷了许久,醒来也是虚弱状态,如今才堪堪调息完毕,感应到了她的存在。 他们并不记得林井的面貌,回想起那天的事记忆也是一片模糊,只以为是魔修的手段。 苏陆早就能通过法印感知到他们都活着,就先给他们回了消息,表示自己被打得很惨,但最终逃掉了。 白晨十分震惊,“我几乎一个照面就躺了,不愧是你,居然还能跑掉!” 柳明朝却是认真分析了一番,“此人应当有金丹境实力,与我们交手时的感觉不像是魔修,却也不好分辨其门派,大约是有意遮掩。” 从整件事来看,她相信对方确实是魔修,但多半是正道这边有身份的,中途叛变了,甚至叛变时间也没多久,导致他们三人体内没多少浊气,虽然看似伤得重,但调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吴睿道了个歉,“都是我拖累了你们,若非是我,你们也不至于都因此受伤。” 这时传音玉简也亮了。 苏陆赶紧拿起来,“二师兄!” 她先将自己境界提升的事说了一遍。 “……师妹是说,你有了开光境的实力,但你的经脉尚未洗练完毕?” 苏陆表示确实没有,“这大概是半妖和修士的不同之处了?” “不错,若是修士的话,未曾完成洗练,也做不到这一步。” 崔槬停了一下,“还有一件事,我也是刚刚才听说的,毕竟秘境里消息流通比外面慢了许多。” 苏陆已经猜到是什么了,但仍然装着不知道,“怎么了?” 她当然不介意将陷冰山的事告诉师父师兄们,但最好也是确认环境安全时再提,省得隔墙有耳。 “……妖皇挣脱封印了,他融了整个陷冰山,现在那地方只剩下一个坑了。” 苏陆只能故作惊讶:“啊?什么?” 其实吧,她至今都觉得非常玄幻,关于她和妖皇互怼互呛数次还捏对方的脸这件事。 不过如今再回想一下,自己能够进入陷冰山,多半也是个阴谋,应当是什么人想将她引进去。 她猜不到幕后之人的想法,但总觉得这不像是巧合。 崔槬正要继续说,忽然一顿,“我这有个小孩快死了,我得先去救人。” 苏陆连忙说下次再聊,玉简立刻变得灰暗。 她只走了几步,又瞥见一道人影从天而降。 韩靓站在三步开外的地方,默不作声地递来一封信件,又投来略有些复杂的注视。 苏陆接了一看,是慕容冽让自己出去一趟。 她忽然有些心虚。 就是那种捣乱闯祸后被人通知家长的糟糕感觉。 “……” 旁边响起低沉柔和的男声。 她侧过脸去。 韩靓微微低头看着她,耳畔明珠光晕朦胧,照耀着他英俊的脸庞,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里有几分担忧。 “抱歉。” 第93章 苏陆一愣。 面前的青年眼含忧色, 还有那么几分愧意,绝非是伪装的。 他本就生得俊美,这样专注真挚的神情, 只让人越发觉得应当原谅他。 ——但是有什么可原谅的啊!他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吗? 苏陆转念一想,只有一种可能了。 “前辈, 嗯, 之前是不是不在秘境里?” 她试探着问道。 他们四个人全都挨了一顿打,还悉数重伤,韩靓若是在这附近,绝不可能一无所知。 所以要么他也在和什么人交手,要么他干脆不在秘境里。 只是以他的身份不该随意离开秘境, 除非像是之前郑蔚然他们一样, 所负责的地区里的试炼者都一起出去了, 他也才能离开。 苏陆又想了想:“前辈是不是被什么人引出去了?” 韩靓默默点了点头。 林家那边的预谋自然是做了全套,事先也将情况调查得清清楚楚。 他自认没什么好狡辩的,苏陆或许不会将他们当成一伙的, 但他觉得自己就是失职,也欠她一句道歉。 当然,考虑到她可能是死里逃生,所以大概也不是一句道歉就能够的。 韩靓努力了一阵子, 终于又憋出了一句话, “我欠你一回, 你若是有什么事——” 从一系列后续来看, 妖皇挣脱封印, 还恰巧是群玉宫的燧苍神剑, 再想想飞火仙尊的反应, 他也大概能猜出事情的真相。 至于林家和苏陆之间有什么恩怨情仇, 他却是无意探究。 再说他一直知道间门的存在,是因为师尊早有吩咐,才对苏陆的一切异常举动都视而不见。 如今联想一下,若是那扇门的另一边就是陷冰山,一切就完全说得通了。 “现在也没什么事。” 面前的小姑娘倒是淡定,也不曾抱怨一句,“前辈为我保守了秘密呢,换成其他人,我早就死了八百回了。” 韩靓:“……” 他的心情更复杂了。 那其实是师尊的命令。 而且飞火仙尊这么做自然也有原因。 不过退一步说,若是飞火仙尊不曾向他交待那些话,他会不会多管闲事去查探那个间门?亦或是将她的半妖身份汇报? 大概也是不会的吧。 韩靓已经感应到她修为进境了,论理说也可以讲一句恭喜。 但于他而言,说出方才那句话已是不容易,如今只是又看了她一眼,艰难地甩下一句,“若有事找我,我不会推辞。” 就逃命一般匆匆离开了。 苏陆:“……” 林井想要杀了她,肯定也得防着真正的高手来搅局,更何况背后是林瑚,支使几个人将韩靓引出去想来也没那么难。 她倒是没什么怨怼之心,韩靓也不知道这些阴谋,也不是她的什么人,但凡不是有意为之,谁还能防住这种天降的算计。 反正总体而言结局还是好的。 她正准备离开秘境,忽然又感到一阵熟悉的灵压,以及隐隐约约听见了白晨的喊声。 苏陆感觉到他并未受伤,只是离自己不远,干脆去看了一眼,恰巧望见郑蔚然在数落师弟。 “……都多长时间了还没熟练掌握,怪不得差点被人打死。” 郑蔚然叹了口气,“你成日在秘境里都做些什么,我刚刚从九师妹那里过来,她的进度可比你快多了。” 白晨气喘吁吁地坐在一边,“师妹在法术上的悟性本来就比我高啊……” 郑蔚然摇摇头,“这句话我听了多少回了?所有人在所有领域的悟性都比你高是吧。” 说完就回过身向苏陆打招呼。 白晨也赶快递来一个救命的眼神。 苏陆眨眨眼,“郑前辈过来了?” “嗯,我那边一群年轻人关系好,商量着一起出去歇几日,清理浊气。” 郑蔚然看向她,端详片刻,眼神有些微妙,“其实道友辈分比我高,直呼我名亦可,还要感谢道友再一次救了我师弟。” “那也算不上救,我也只是逃跑了。” 苏陆瞥见旁边准备开溜的白晨,“就当是论修行时间吧,那你就算是我的前辈了,唔,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前辈,不知我们可否私下说几句?” 白晨顿时投来一个好朋友真仗义的眼神,“那我走了。” 郑蔚然无奈地挥挥手,他立刻一溜烟地跑了。 只剩她们二人时,苏陆直接问道:“前辈方才盯着我看,可是那诅咒有什么变化?” “那诅咒仍然在,而且——” 郑蔚然微微摇头,“道友请恕我冒犯。” 话音落下,她整个人向前倾身,直接凑近过来。 苏陆:“?” 她们本是面对面站着,且身量相仿,郑蔚然只高了寸许,稍稍低头,两人的鼻尖就几乎要撞到一起。 当然还保持了一点点距离,但绝对已经称得上近在咫尺了。 苏陆甚至感受到对方说话的吐息,温暖的气息掠过脸侧,“前辈?” 郑蔚然抬起手,手背碰到了她的脸颊。 水木灵根的体质,灵力温润柔和,皮肤也透着暖意。 大约过了几秒钟,那熟悉的烧灼感席卷而来,开始缓慢流向四肢百骸。 郑蔚然后退一步,“这诅咒效果与以前可有什么不同?” 苏陆心中一动,“……减轻了。” 郑蔚然从袖中掏出一枚紫色符咒。 上面绘着密密麻麻的咒文,咒文色泽暗沉,宛如凝涸的血,在紫色符纸上更显得诡异。 “此乃上品化咒符,可以压制恶咒。” 苏陆径直接过来输入灵力,符咒瞬间燃烧起来,化作无数光点没入掌中,一股奇异的灵力流窜开来。 郑蔚然说起符咒的用法,指点她如何引导那股灵力压制恶咒。 “……这是我们长生宫秘传的符咒,并不向外售卖,除却宫内弟子,唯有亲眷好友可得。” 她又递出了几张,“就当是我的赔礼吧。” 苏陆默默接了过来,“所以我不能多买些么?” 这符咒非常有用,她体内翻腾的灵力平息了许多,现在只是稍有些不适,但几乎没什么影响了。 “道友莫要误会,我只带了这些而已,等我再做些一并送你。” 郑蔚然有些歉意地道:“你救了师弟,按照宫中历来的规矩,我等为你解咒也是责无旁贷,只是我本事不济,在这里恐怕做不到,可能需要你亲自去一趟长生宫。” 有些极为珍稀的灵植需要当即采摘入药,亦或是数十年数百年难得一株的,他们都不可能随身带着。 苏陆也没想着能立刻解决。 这本就是来自化神境高手的恶咒,若是能轻松解除,书里的清霄仙尊恐怕早就都能找到办法了。 “不瞒你说,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这诅咒是一个人施加在我身上的,他用的符咒。” 苏陆头痛地道,“你可以理解成,此人是我父亲的情敌。” 郑蔚然立刻目露了然,接着眼中又浮现出几分厌恶。 她大概早就瞧出是戮情咒了,闻言也能想明白——那些痛苦折磨不提,戮情咒还有最重要的一条是,一旦病发双修之后,就失去了爱人的能力。 这种恶咒给情敌的孩子,从逻辑上好像说得通,无非就是报复罢了,但又让人觉得很恶心。 苏陆叹气,“然后阴差阳错之下,此人被我的,嗯,我的朋友杀了。” 郑蔚然认真听着,“既然是符咒,这恶咒的灵力源头或许就不在他身上?” 苏陆暗忖专业人士就是一针见血,“差不多,他死前很笃定地说,我的诅咒无法被解开。” “若是此人精擅恶咒一道,能做到这种程度也不奇怪。” 郑蔚然沉思道,“而且你身上的戮情咒,显见是被施咒人改动过的。” 法术领域向来如此。 无论是咒术,五行法术,还是其他的封印法术等等,只要有足够的了解,自身修为高且不怕反噬的,都能够进行改动,达成自己想要的效果。 许多人都进行过这种尝试,成功的亦是不在少数。 “我能否问一句?” 郑蔚然轻声道:“你身上的戮情咒是否金丹境以上的才能触发?” “差不多。” 苏陆下意识有想到了某位妖皇,“但是我也有过那种,嗯,与高手近距离接触,却无事发生的情况。” “通常来说,修士灵力内藏,主要蕴于经脉间,其次方是血骨肌肉,最末方是皮肤。” 郑蔚然抬起手示意,“境界低如练气锻体者,经脉尚不能完全填充。” 唯有金丹境以上,体内灵力才能充沛至溢到皮肤之外。 苏陆点点头,她自身的修炼经历,也能让她悟到这一点,“还有,金丹境以上的灵力更为精纯吧?” 其实到了开光境,经脉已经洗练得差不多了,能容纳的灵力上限几乎不会再提高,差距就会显现在灵力本身。 金丹境高手的一个小法术都能打出极为惊人的效果,也是因为他们的灵力更为凝练精纯。 “嗯。” 郑蔚然思忖道:“你知道原本的戮情咒是何等模样吗?” 苏陆点头又摇头,“我在书上看过,但书上更多描述的是病发后双修的内容,而我暂时尚未体会过。” 她现在已经进入了患者模式,在医生面前自然有什么说什么,不会再感到尴尬。 “这咒语极为冷僻,道友能找到一本书提及已是不容易。” 郑蔚然也一脸淡定,“我们济善殿的历代殿主多有研究咒术的,代代相传的典籍方能将这些恶咒大致汇编齐全罢了。” 她话锋一转,“道友身上的恶咒,施咒者显见对原咒有所修改,否则练气筑基境修士也有可能,在蓄意释放灵力的情况下引发你的诅咒。” 何时会蓄意释放灵力? 打架过招就算是了。 苏陆轻轻吸了口气,她看了不少相关书籍,闻言立刻想到了关键之处。 “我就说,我在书上看的,戮情咒发作后得不到缓解,就会痛苦难忍。” 但书上描述的状态,好像比她亲身体验的还要轻一些。 苏陆:“那个施咒者改动了触发条件,因而增强了发病而无双修缓解的惩罚——” “不错。” 郑蔚然点点头,“随着你修为增长,恶咒对你的影响会变小,触发条件也会变,譬如发病所需要的接触时长比往日增加了。” 她的眼神有些古怪,“大抵是施术者并未想过,有朝一日你能修至开光境吧。” 苏陆还没说话,郑蔚然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过我倒是相信,道友必然能走得更远,开光境也只是一个开始罢了。” “……谢谢前辈。” “话说回来。” 郑蔚然才想起刚刚的话题,“若是绝顶高手,在灵力操控一道登峰造极的,得以全然内敛,确实无妨,只是极少极少有人能达到这种境界,或许渡劫境的大能可以做到……?” 两人面面相觑。 苏陆:“或许?” 郑蔚然不太确定地道:“我也只是听宫主说过,纵然是渡劫境,人和人也不同,宫主仿佛说过一嘴,有位颜仙尊精于此道?” 苏陆暗忖,这说的应当是千乘门的掌门,此人已经飞升一百多年了,她好像就是姓严。 郑蔚然又看了她一眼,“……所以道友说的那位是渡劫境?” 中原九州内渡劫境的大能,每个州境就那么一两位,即使幽州凉州那些终年闭关的仙尊,也皆是威名赫赫的绝世高手。 苏陆没法再乱编,只能点点头,让对方自行猜测。 她下意识想起原著里,清霄仙尊也曾让女主发病,但多为教学时间,引她辨认经脉穴位或是教她剑诀法术等等。 暂且不提他能否全然收敛灵力,只说在他们的教学过程里,他应当无法完全不用灵力,这就说得通了。 郑蔚然想想玄仙宗的两位仙尊,觉得多半是流云仙尊。 而且所谓近距离接触,以苏陆的诅咒状况来说,握手拍肩都能算是了。 苏陆其实也不想与她说太多,但是谁让她能够提供化咒符呢,这东西虽然治标不治本,但确实很有用啊! 苏陆又掏出化咒符点了一遍,“所以这符咒能不能提前使用,就是未雨绸缪——” 郑蔚然回过神来,“可以的,以你的修为,至少能维持一刻钟。” 她又解释说,这种符咒使用者境界越高越有效,若是换成锻体练气境的修士,无法引导符咒内蕴藏的灵力,可能效果微乎其微。 两人又说了几句才友好告别。 苏陆甫一离开秘境,接着想起来,尹家那边还和师父有一场谈判,大概是因为已经谈完了,师父才喊她出去。 那种微妙的心虚感觉顿时烟消云散。 离开光正殿,嶷山各处都在议论妖皇的事,苏陆也不能假装没听见,找人聊了几句,装模作样感慨了一番。 “那接下来会怎么样?” 有人担忧地问道,“妖皇会不会杀回来——” “不会的,至少现在不会,我师尊说,那封印原本就是要磨损乃至毁灭其元神,他如今能活着就已经是奇迹。” 旁边有人安慰道,“肯定是要回西荒修养的。” “我以为他挣脱封印就会大杀特杀,以报被封千年之仇呢。” “你话本看多了吧?当年封印他那些人都死光了,他找谁报仇啊?” 那都是早已作古的人了,要么飞升要么飞升失败寄了。 “那可不一定。” 另一人不服道:“这些年不是一直有人去加固封印?” “那不是一回事吧,再说他未必有那个精力,我师尊就极为擅长封印法术,我们当年入门时,她为了让我们对封印法术感兴趣,就讲解过那九阴大敕会秘咒,末了说起妖皇若是挣脱封印,第一件事必然是回西荒休息养足精神。” “他被封印期间不是一直睡着的么?” “他确实不是清醒状态,但也不等同于睡眠,那封印的辅印皆是各种痛苦凌虐的咒文,为的就是损耗其元神。” 那人信誓旦旦地说:“他只是一直在被折磨罢了,你没看他挣脱封印接着就跑了,片刻都不想多待。” 苏陆:“…………” 他好像还和自己说了不少话才走的。 苏陆的心情再次复杂起来。 第94章 回到小院, 她随手布置结界,掏出玉简联络慕容冽。 苏陆一边等对方接通,一边想着原著里关于妖皇的描述。 书里妖皇挣脱封印是因为魔物的破坏, 那阵子中原九州已是一片混乱,差不多就是仙盟大会前后。 所以旁人也都没去理会, 或者说早料到这种事的发生。 距离现在也就是一年多吧? 或许因为此人和魔尊一样, 与女主没有直接的对手戏,所以书中从未给过正面描写,甚至关于封印也只是一笔带过。 只是寥寥几句说他离开陷冰山回到西荒,后面再提起时,好像已经隔了不少章节。 苏陆从手镯里取出一块竹简, 看着上面细细密密的小字, 确定脑海中的回忆无误。 ——自从穿越以来, 她无数次回想自己记住的剧情。 还用唯有自己能辨认的方式,拼音英语阿拉伯数字并用,将一些细节写下来随身携带。 她将竹简塞回去, 又抹出某妖皇友情赠送的羽毛。 无论别人如何猜测议论,她若想知道黎在做什么,有没有回到西荒,是不是已经在休息回血, 其实完全可以问一问。 然而如果他已经睡了呢? 苏陆一手撑着脑袋, 一手甩着那根亮泽瑰丽的金羽, 端详了片刻, 终究还是没有让它融入体内。 玉简亮了起来。 苏陆赶紧收起羽毛, “师尊!” “嗯。” 玉简里响起低沉慵懒的男声, “我才与尹朔见面。” 他没有说废话, 径直讲了他们那些谈话, 苏陆将之与林瑚所说结合在一处,也没察觉什么纰漏。 苏陆正准备讲述自己这边的经历,忽然卡了壳。 因为她实在不知道,如何在不说起某位妖皇的前提下,将自己的经历明白讲出来。 如今仍然在琅嬛的地盘上,苏陆还不太放心。 虽说上回他们师兄妹三人在此说话也没那么多顾忌,但那场对话终究只和她自己的身份有关。 她说到底就是个半妖,父母也皆是寻常角色。 但若是涉及到妖皇—— 她能从秘境意外进到陷冰山,只看那间门就不可能是巧合,多半是有人蓄意将她送到黎的面前。 虽然不知道是谁做的,但此次试炼由琅嬛主持,所以他们自己的嫌疑就很大。 封印既已摇摇欲坠,说不定他们就是想找人背锅? 所以她总觉得自己应该更谨慎些。 而且,出于某种奇怪的心态,苏陆其实有些纠结,关于自己和黎之间的事。 说他们俩在寒阴狱吵架都不知道吵了多少回,真的会有人信么。 若是对着师父讲这事,又像是在给家长汇报交友情况的小孩。 虽然这朋友的年龄比家长还要大几倍。 苏陆这么一想顿时满头黑线,又觉得说了或许会让师父为自己担心,她已经麻烦他很多了。 各种念头交织之下,她一时哑巴了。 “老三。” 慕容冽忽然说道:“你并非孩童,有能力决断,不愿说的事就不必说,你师兄们在外面做了什么,认识了什么人,我也不会一一过问。” 他停了一下,“你们若是惹上麻烦,自己解决不了的,我不会袖手旁观,其余的,我也巴不得你们三个少来烦我。” 苏陆本来还在纠结要不要换成传讯玉简,闻言忍不住笑了一声,“噗,师尊这也能猜到我在想什么。” “本想让你小心些。” 慕容冽淡淡道,“原是觉得林瑚迟早要去找你的麻烦。” 苏陆叹了口气,“师尊想得很对,不过这事几百年内都不会发生了,最多是林家的其他人来罢了。” 慕容冽闻言果然不多问,“你有数便好。” 苏陆不由惊奇,“师尊对我如此有信心,竟相信我能击败化神境的高手?” 慕容冽默然片刻,“……只是猜到会有人帮你罢了。” 苏陆:“?” 不是吧。 虽说他应该听闻了妖皇挣脱封印的事,但他的联想能力居然这么强吗? 苏陆呆了,正要说话,慕容冽又道:“你无需为此忧心,你师兄也结识了不少魔修。” 他轻叹一声,“祭星教主确是心思难测之辈,不过观此人行事,也算倜傥。” 苏陆:“?” 师父在说什么? 苏陆已经傻了,“这和魔尊有什么关系?” 慕容冽:“?” 两人相对沉默了。 半晌,慕容冽才说起尹朔所言,魔尊要七杀星解决那些害死尹朦的人,还特意吩咐不要动她。 苏陆闻言有些意外,仔细想想好像也不奇怪,因为巨门星对她的态度就一直有些微妙。 苏陆:“他是因为阴灵根吧……” 慕容冽没有立刻说话。 倘若只是灵根,以魔尊的性子,未必会如此行事,因此他想着他们俩多半是认识了。 若是颜韶对她有几分欣赏,那就说得过去了。 然而苏陆亲口说她不认识,显见也不是撒谎,这事就有些奇怪了。 慕容冽没再解释这些。 苏陆已经知道他误会了什么,却也不好直说“帮我解决林瑚的是妖皇而不是魔尊”,因为这答案听上去也不怎么样。 转念一想,自己还真是多次麻烦师父,又思及慕容冽方才所言,心里的感动又多了几分。 苏陆犹豫着开口道:“无论师尊为师兄们做过什么,就算他们劳烦你的次数更多,我也依然极为感谢师尊。” 她一字一句地道:“若是来日师尊有所需,但凡弟子能做到的,万死不辞。” 苏陆从未给出过这样的承诺。 因为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惜命的人,然而话说出口却没有半点后悔。 “……不必说这些。” 慕容冽叹道:“本是师者应尽之事,当年我尚为弟子时,师尊亦曾为我遮风挡雨,我却不曾回报半分,你这样一说,倒让我觉得自己愧为人子弟了。” 苏陆连声说不,“我并没有那个意思,唔,师尊还是第一次提起师祖。” “心中有愧罢了。” 慕容冽倒是直白,“你若是知道我缘何离开曾经的门派,说不定亦会因有这种师父而感到耻辱。” 苏陆:“嗯?我以为你在加入玄仙宗之前是散修?” “是啊。离开门派,不就是散修了么。” 苏陆:“…………行吧,总之耻辱是不可能的!” 她其实不是非要知道人家的黑历史,但话说到这里,几乎本能地开始猜测起来。 然后她又压制了这种本能,“师尊不要再去回想糟糕的过往了,反正我不会如此做想。” 慕容冽竟笑了一声,“哪怕你分毫不知?” “嗯。” 苏陆很肯定地道:“不管师尊做了什么,来日我若是听闻真相,我不知道自己将会有怎样的反应,可能会惊讶,可能会不解,也可能有其他的什么感受,但耻辱二字绝无可能。” 慕容冽沉默许久,“……好。” 至于他是怀着怎样心情说出的这一个字,苏陆完全无从分析。 她转移话题提起了林瑚,“先前师兄们仿佛说过一嘴,林家和群玉宫的心经功法都很特殊,但凡学了就只能当魅修?” “不错,必须修炼魅术,否则无法进境,但境界高了,体内灵力多了,想练个剑诀法术却也不难,只是威力有限罢了。” 苏陆:“我原以为林瑚什么都是半吊子,没想到真本事在咒术一道上,他的父亲又是什么情况?” “群玉宫主的魅术已经登峰造极,这种程度的高手,不能视之为寻常魅修。” 慕容冽淡淡道:“以他的境界,也不会因为林瑚身死而触动情绪,他们如今在风口浪尖上,这段时间大约不会有人来找你的麻烦,但你仍要小心些。” 玉简黯淡下来。 苏陆在庭院里坐了一会儿。 和煦春风拂面而来,山间桃花夭灼,枝头凝胭簇脂,花瓣卷过树梢墙上,粉霞嫣红纷纷扬扬,散出漫天花雨。 午后日光倦怠,千百庭院掩映在花树之间,偶尔有流霞腾飞闪烁,在天际留下一道残影。 她的视线追逐着一片花瓣。 它随风飘浮,又在风停时落入草地泥土之中,纵然此刻看不到,但最终也会腐朽分解。 她又侧过头瞄准了另一片花瓣,看它越飞越近,最终落到了自己面前的桌上。 恍惚间,苏陆觉得这就像是人的命运。 在她听过的这些故事里,仿佛很少有人能完完全全掌控自己的命运——他们能够自行做出某些选择,然后又遇到各种意外,导致事情变成无法预料的样子,甚至提前迎来结局。 兰舟早已死了,苏之岚本来可以将婴儿丢在一边,却因为师父的托付,接过这烫手山芋,最终付出了性命。 她的天赋显然也不错,若是早早将孩子扔了,独自离去,拜入某个仙府之中,说不定如今已经成为高手了。 就算尹家还会想要灭口一切相关人士,但她自己一人总比带着累赘要轻松得多。 诚然,苏之岚大抵觉得若是没有师父相救,她早就死在匪徒手里,因此愿意付出这条命完成师父的嘱托。 然而世上有多少人能像她一样,在恩人死后仍然感念旧情,愿意以死相报。 兰舟当然也是这样的人。 他既已修行有成,连尹家的长老都能刺杀,若是放下仇恨,一个人当然也能过得很好。 而从另一个角度—— 慕容冽并不欠自己的,但他笃信的为师之道,就让他愿意为徒弟们付出。 甚至不说别的,只说放任徒弟成为魔修。 只这一点,任何觊觎覆雪仙剑的人,都可以对他堂而皇之地发起攻讦,就算将他围杀至死都不会被谴责。 苏陆坐在树下的石桌旁,在强烈的感动之后,忽然又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中。 苏之岚中了咒后,明知必死,也不曾恨她,还将她连钱财一并将人托付给妹妹。 苏陆取出黎的羽毛,想着自己若是被封印磋磨千年,日夜痛苦,说不定早已疯了。 他却仍愿意出言指点一个路过的半妖,又让她不要擅动封印以免受伤,而且还知道她是玄仙宗出身的修士。 或许是因为一个糟糕的开局,苏陆总想着若是有朝一日修为圆满,臻至化境,力量足够方可主宰命运。 就不会再畏惧各种变数,从发病失智再到暴露身份而被处死。 然而若想达到这种境界,绝非朝夕之事,这期间难免会有压力,会紧张也会自责—— 此时此刻,她又觉得,若是能如他们一样,坚守本心,固持信念,纵然遇到难解之劫,亦能坦然面对。 她会在修行一途继续求索追逐,因为本能的渴求力量,也因为喜爱钻研术法和灵力。 苏陆坐在树下,无意地进入了一种完完全全的无我无想的状态。 她沉浸在这种突如其来的感悟里,忽然忘却了所有的烦恼。 许久之后,门外隐隐约约传来熟悉的声音。 “在……吗?” 苏陆睁开眼。 “陆陆,在里面吗?” 院外响起柳明朝的呼唤声。 此时正值黄昏,天际红霞晕染,残阳如血。 山间花树沐浴着熔金似的暖光,庭院里房屋砖瓦晕染着一层橘色。 苏陆试图坐起身来,一扭头却看见满地散落的衣服。 她张开嘴,想要回话,却发现口中唯有吐信的嘶声。 漆黑的巨蛇游走盘旋,身上齐整密集的鳞片映着夕阳,有了几分错觉般的暖意。 一根绮丽的金羽落在蛇身之间,在层层盘绕的蛇尾之中,被黑鳞碾磨着,仍然光华闪耀。 苏陆转过头,视线落在院门。 一切靡丽温煦的色泽,如同退潮般从眼中消逝,整个世界都变得黯淡下来。 门外则浮现出一道又一道鲜红的人影。 血液汩汩流淌,因而身躯温热。 苏陆呆了一下。 然后才重新化回人形,以最快速度捡起衣服穿上,将羽毛收好,随手撤去结界,“来了!” …… 西荒。 炎阳山脉之上,皦日天宫横空高悬,楼殿巍峨,层叠错落,远望宛如展翼踆乌,在苍穹中俯瞰众生。 这悬于九霄的天宫,已被封印千载,期间有无数妖族试图闯入,却只能在外围徘徊,无法深入。 不过终究是曾经的妖皇居所,亦是汇聚天地灵气之处。 纵然只能在广场上修炼,对于大妖们而言也增益颇多,因此无数人为了争抢一席之地大打出手。 百年千年之后,皦日天宫外围栖息了数十个大妖,无不是妖族中数得上号的强者。 此时此刻,缥缈森罗宫殿之外,赤红玉石铸就的广场上,遍地业火徐徐燃烧,吞噬着死者的残肢,哀鸣嚎叫回荡在黯淡苍空下。 红发男人淡定地踏过一地尸骸,穿过汹涌爆燃的烈焰,姿态悠闲,满脸无趣,还隐约有些不耐烦。 “一个像样的都没有。” 两侧的妖族们纷纷伏地,无人敢抬头。 他们有的是陷冰山一起出来的,也有的是原本在此处修炼的。 黎出现的那一瞬间,但凡敢反抗他的妖族,悉数被业火烧死,那些当场滑跪拜服的,自然也就活下来了。 他无意追究他们在这里蹭灵气修炼的行为,这些人也庆幸无比。 妖族当中的强者,从来不是靠通情达理成王为皇的。 “?” 匍匐在地的一众妖族,忽然发现前方的身影停了下来。 他们并不知道妖皇陛下在想什么,只能胡乱猜测,大约是在感受着几位妖王的动向,毕竟那七位也即将应召而来。 论理说他也该召见东海的七王,但他们就太远了些,而且冒然穿过中原,很有可能出事。 原先天宫内倒是设有法阵,方便海中诸王来此,如今年久失修,千多年没得到灵力维护,肯定早就完了。 黎却是微微侧过头,看向遥远的东方,灿金的眼眸里光彩熠熠。 “倒是挺快。” 他扬起嘴角。 第95章 苏陆整理完毕, 闪身过去开门。 柳明朝站在外面,提着一大堆包装精致的点心,高高兴兴地向她打招呼。 还有另外两个琅嬛修士, 都是曾经见过面的。 苏陆记得他们的姓氏,也记得这俩都是巍山支脉的弟子, 就都一起问候了。 “七香斋的一家分店才开门, 我抢了好些东西,还有你喜欢的凤梨酥和绿豆糕!” 柳明朝抬起手里的盒子,“上回你不是说想尝尝吗!咱们回秘境吃吧。” 她们一边说笑着一边往回走,去往光正殿的途中,苏陆听到的修士们议论的内容已经变了。 “什么?是林家做的?” “对啊, 我之前也感受到一股灵压, 当时还觉得奇怪, 原来就是燧苍神剑!” “他们疯了?为何要这么做?” “我听说他们祖上有妖族血脉,怕不是早就想要释放妖皇……” “真的假的?” 各种猜测议论纷纭而来,夹杂着不少唾骂指责, 也有人喷的极为难听,恨不得将林家骂成人奸。 “我看他们皆是一群混血杂种,林家高手众多,功法也邪门, 指不定是什么妖法。” 这些人有的是琅嬛修士, 有的是别派前来参加秘境试炼的, 亦有不少说着地方土话, 污言秽语层出不穷的。 可见他们对这事怨念颇深。 苏陆能在许多愤恨的眼睛里望见恐惧。 “所以他们究竟怎么说的?” 一起同行的修士看向柳明朝, “峰主可有告诉你?” “掌教已经与紫青仙尊谈过此事。” 后者神情诡异, “师尊也讲给我们听了, 林家给的说辞是, 有个人误入了陷冰山,被妖皇所控制,是为了救他,才动用了燧苍神剑……” 周围的修士闻言纷纷嗤之以鼻,“这是什么理由,陷冰山还能误入的?” 柳明朝眼神一闪,显然是知道陷冰山那边摆烂很久了。” “……不过就算真的是误入,陷冰山那么大,他怎么就巧得误入到妖皇身边了呢?” 几个琅嬛修士面面相觑。 他们都是曾经进过陷冰山的,知道那里面封印的妖族众多。 “这说辞也太敷衍了。” 有人骂道,“我看他们家就是勾结妖族还不承认!” 旁边有人冷笑,“若是那样又如何?” “什么?” “群玉宫宫主乃是仙尊,自打上任宫主飞升,他就是世上第一魅修,他勾结妖族,你能把他如何?” 前面那人呆住了,“他、他做出这种事,天理不容,人人得而诛之——” “哦,你去诛?九州的渡劫境高手,每个州境不过一两位,有一大半都在闭关,除非打到家门口,否则外面天塌了也碍不着他们。” “除了这些人,还有谁能动一位仙尊的?世人皆知北域魔修成群,以祭星教主为首,作恶多端,那舜华仙尊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如今紫青仙尊和妖族勾结,你又能怎么办?除了骂几句,还不是只能干瞪眼?” 另一人的脸涨得通红,只抬手指着面前的人,“你,你——” 却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干脆扯着嗓子开骂了。 那两人都是大派弟子,附近也有不少同门,此时纷纷调过来给自己人助阵,光正殿门口顿时一片混乱。 苏陆等人经过时,他们已经快要打了起来,好在附近值守的琅嬛弟子境界高,放出灵压就镇住了不少人。 她还看见几个群玉宫的年轻修士。 他们对于整件事也是一无所知,此时禁不住众人或怀疑或鄙夷或愤怒的目光,一个个皆是行色匆匆路过,迅速传送走了。 回到秘境后,她们清理了一些魔物,找了一片空地,在满地残骸间开始了茶话会。 七香斋是间点心铺子,在附近几座大城内都有分店,做的糕点也是极为香甜,松软细腻,入口即化。 苏陆美滋滋地吃着,又道了声谢,“下回我去买吧。” “好啊,我告诉你位置,那地方极好找的。” 苏陆又啃了一块点心,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我刚刚还瞧见几个群玉宫的人,所以这事就这么算了?” 柳明朝也看见那些人了,“也不止,我听师尊说,掌教与群玉宫那边交涉,讨了不少赔偿。” 中州气候温和,唯有陷冰山这么一处,乃是终年冻雪不化的冰窟。 这种违反自然常理之处,通常都是各家仙府争抢的福地。 毕竟它呈现出的冰封之象,一般都是因为山里蕴有灵脉,或是有什么吸引转化灵气之处,导致周边灵气在此处汇聚,又转化成冰属性——当然后来在封印的影响下又变成了阴属性。 就如同玄仙宗的几处宝窟一般,纵然陷冰山并非琅嬛的七十二仙山,但既然是中州的福地,肯定会被中州最强的仙门收入手中。 原先的无主之地,也变成了琅嬛的地盘。 总而言之,整件事等同于是,千年前的琅嬛献出了自家的一块福地,作为妖皇的囚牢,造福了整个修真界。 否则这地方也会有其他的用处。 譬如给冰属灵根的弟子让他们在其中闭关修炼,亦或是拿来当冰窖存储各种稀有的妖族脏器骨血等等。 虽然因为琅嬛贡献了一块地方,仙盟里的其他大门派,也因此给了他们不少好处。 “但那些基本上都用来维持内外的禁制,这么多年呢,也不知道耗费了多少灵石。” 柳明朝感叹道,“群玉宫如今赔钱才是天经地义。” 管你是有意无意,管你和妖皇究竟是什么关系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但你们把琅嬛的福地毁了,就得赔钱。 群玉宫那边也无法推脱,只能认栽。 苏陆:“……” 苏陆真的很想笑。 她当然知道真正毁去陷冰山的是谁,毕竟燧苍神剑的那一击落下时,陷冰山还没怎么被毁掉。 但她一点都不同情群玉宫。 …… 魔域。 黯淡的天穹之下,倏地爆发出雷鸣般的轰响,炽热的火流在云层中燃烧着,烟尘漫舞,如同一片遮蔽苍空的幕布。 远方隐隐传来了属于顶尖高手的灵压。 “这次是谁?” 两个魔修站在山脚下,眺望着那灵压所在的方向,依稀可见层层叠叠的黑色塔楼,宛如剑戟般指向天空。 其中一个人不太确定地道,“……应当是七杀星大人?先前我曾感受过一次。” 在那座黑暗的城市上方,横空划过的灵压倏地停了下来。 这里原先是属于天机星的地盘,但他妄自行事,惹了教主不快,当场被处死,此事在十四星君当中早已人尽皆知。 天机星既已身死,他的地盘自然由左近的两位星君瓜分。 七杀星便是其中的一人。 这座矗立着千百黑塔、被火山环绕的孤城,如今已经属于她了。 此时此刻,她正站在城中心最高的塔楼顶层的窗前,身边的一群心腹手下们,有条不紊地整理着卷宗,录入着各种上任主人的遗物。 天机星资历很老,府邸众多,这里也没留下什么值得在意的东西。 “君上。” 有人出现在塔外的云台之上,走近过来恭敬行礼,然后低声道:“按照您的吩咐,先前派入城中的几人,已经打探了此处的人员。” 那人一边说一边双手捧起名录,“都在这里,这城里倒是有个高手,是名门出身。” 当然,其实不需要这么麻烦,只要七杀星站在这里,神识一扫,城中有什么人,她就一清二楚。 七杀星肃立于窗前,脊背笔挺,回身接过那份名录翻了翻。 她仍然戴着半边金属护面,唯有下半脸露着,旁人也看不到其眼神变化,只是薄唇冷然,没有半点弧度。 显然是没什么兴趣。 “嗯。” 七杀星有些冷淡地道:“所以除了这位萧仙君,其余的人都已经同意入教?” 旁边的人微微俯首,“他们都在城中。” 七杀星将名录递回来,“你召集他们,带他们入教即可。” 那些人皆是修为平平之辈,至少还入不得她的眼。 周围的属下们并不奇怪上司的反应,那人接过名录,也不再询问那位萧仙君该如何处置。 这些人都知道,自家上司不喜欢名门正派出身的修士,就算是入了教成为同僚也一样。 她不会主动找他们的麻烦,却也并不掩饰自己的厌恶。 所以既然那人主动拒绝了,她肯定不会再去招揽。 此时城内亦是一片欢腾。 七杀星抵达时不曾隐藏灵压,许多人都感受到了。 无数亟待入教的魔修们,此时都跃跃欲试,想要表现一番。 倒也不是在魔域内有什么不好。 这里的人大多追求力量,只要能成为神教门徒,就意味着更多的资源,更多的浊气修炼秘法。 而且很多人也对祭星教主极为崇拜,巴不得投身其麾下做事。 “若是七杀星大人能像先前的天机星大人一样,在城内也摆那血战台,给我们一个机会,那可就好了!” “哼,就你这熊样又能撑过几轮?” “要不要我们去试试?” 城中许多人都在议论此事,萧天炀才从一家铺子里出来,就听见前方两人兴致勃勃说着血战台。 他微微挑眉,“怎么,你们都去打过?” 那两人看到是他,连忙欠身问好,又说哪里哪里,我们这种小人物也没那本事,然后连滚带爬地跑了。 萧天炀倒是知道血战台为何物,也是在城内听人说起过,便是一个人登台,其余的人上去车轮战。 天机星会派其手下观战,偶尔也是他本人在此。 第一个登台的人会一直战斗,直至天机星或其手下喊停为止,只要喊了停,就代表着此人有了入教的资格。 若是不喊——要么继续打下去,要么主动弃权跳台。 因此而死的人也不在少数。 真正天赋异禀进境极快的人,自然是不需要这样入教,天机星的手下们会早早将其挑走。 但剩下的人,为了搏一个入教的机会,这就是唯一的途径了。 又过了几个时辰,人们的热情渐渐平息,大家都发现,七杀星大人并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她只派手下带走了一批颇具天赋之人,其余的就并不关心了。 萧天炀也不怎么意外,他早听过了各种十四星君的传闻。 七杀星此人性子冷漠,麾下皆是精锐,因此并不热衷于招揽下属,或者说标准很高。 让手下带人回北域,多半也只是让那些人成为普通教徒,而非是她的手下。 而且结合那些传言来看,他觉得这人应当也不会再派手下来找自己。 果然,等到七杀星的灵压消失,也没再有魔修找来,问他是否要入教。 萧天炀本来也懒得应付那些人,见状也就继续修炼了。 自从进入魔域之后,在这种纯粹的浊气环境里,他提炼转化灵力的速度快了数倍,以此淬炼元神,境界已经一再提升。 不过,他遇到了一个新的问题。 论理说,和他实力相近的魔修,已经能够自由在魔域和现世或秘境间来去穿梭。 然而他却做不到。 虽然并不急着从魔域离开,但这一点也让人迷惑,因此他就先将别的抛在脑后,专注研究此道。 魔域里有些隙点,可以通往魔域之外的位面,有些是天然形成,有些是魔修们故意留下的—— 这种存在于位面间的裂缝,某种程度上和传送法阵等同,但它并非是那些精密繁复、各有意义的咒文所组成。 萧天炀离开了城里,穿过重重火山,进入到山外的荒原上,找到了一处隙点。 那是一条暗紫色的裂缝,横亘在半空里,周遭的空间微微扭曲,卷成了向内流动的旋涡状。 他走入隙点之中,发现另一端是一处废弃的秘境,也是魔域的碎片空间,里面荒芜至极,连魔物都少得可怜。 于是他又走了出来,回味着身入隙点那一瞬间的感觉,以及周遭的浊气流动。 许久之后,红衣青年的手边光芒一闪,浮现出一道不断张裂的暗紫色缝隙。 他满意地收手,恰巧又见到几人从远处奔来。 他们彼此都在城内见过,那些人知道他是高手,纷纷问候了几句。 “阁下有没有听说一则趣闻。” 有个人笑道,“妖皇被放出来了。” …… 北域。 至寒山巅大雪飘飞,殿内温暖如春,香雾熏蒸。 颜韶一手托腮,一手敲着桌面,望着满桌的信笺,眼神有些微妙。 “这不是早晚会发生的事嘛。” 他随手竟那些写满情报的信笺推远了些,“而且太多了,我懒得挨个读一遍,师侄汇总一下吧。” 破军星站在桌前,闻言脸色毫无波动,“皆是中原、西荒和东海的各处势力的动向。” 他披着一席厚重的黑斗篷,肩上还有银质狼首雕饰,内里也是一身暗色华服,越发衬得身形高大。 男人的下半张脸被护面遮盖,只露着一双冷淡的金色眼眸,“尊上想先听哪里的?” 祭星教主沉吟一声,“其实我能感觉到,那老鸡精已经回了炎阳山,如今大抵是进了皦日天宫吧。” 破军星:“……” 虽说都是禽类,但妖皇的本体和鸡并无关系,这大约只是个蔑称。 他这么想着,却也没有问出口,“妖皇已经召集西荒的七大妖王,前往皦日天宫。” “嗯。” 颜韶毫不意外地道:“肯定是要见一见嘛,几代更新轮替,人都要不认识了。” 论理说妖皇离开陷冰山回到西荒,如此大事,作为祭星教主,也至少应当再召集十四星君开一次会。 “但是他肯定要去歇一阵子。” 颜韶漫不经心地道:“我素来是不急的,等他重整旗鼓又如何?” 破军星自然不会说万一到时候你打不过怎么办,他也根本不会让自己有这种想法,省得被直接弄死。 他闻言只是深施一礼,“尊上可还有吩咐?” 颜韶扫视着桌上各种颜色的信件,伸手拿出其中一封,拆开读了两句,忽然笑了起来。 “这一招祸水东引倒是玩得巧妙,看来他对她也颇为照顾,否则也未必会费这个心思。” 上司说话时虽然在笑,破军星却觉得他好像也不太开心。 第96章 秘境里数年一晃而过, 现世也只过了十数日。 许多人担心妖族卷土重来,畏惧着妖皇那焚烧万物的九业真火,然而西荒和东海却是没什么动静。 或者说和以前没差, 中原九州活动的妖族并未显著增加,仍然是魔物越来越多。 魔修们活动也更加频繁, 不仅驱使魔物四处游走, 还出手抢夺各大门派占据的灵脉宝窟,一时间四处皆是骂声。 当然主要是修士们在苦恼。 魔物追寻灵力灵气,魔修们也在找正道修士的麻烦,于普通百姓而言,倒是少有受其困扰的。 最多是远远看到神仙打架, 但凡有脑子的也赶紧跑了。 诸多门派世族却是深受其扰, 若是大派也就罢了, 门中有渡劫境高手坐镇,魔修们也不敢贴得太近。 但放眼整个中原九州,仙尊不过那么几位, 绝大多数门派和世族之主也只是金丹境元婴境罢了。 魔修总数少于正道修士,然而正道修士散布在中原各处,魔修们也不会同时骚扰每个门派。 更何况多数门派里并没有化神境渡劫境强者,只要十四星君出动一位, 就能轻松将之灭门。 虽然在七玄门之后, 祭星教尚未做出这样的举动, 但有这种惨案在先, 许多中小门派都人心惶惶。 中州倒是情况尚好, 所有仙府都投了琅嬛, 魔修若是想抢夺他们手中资源, 等同于招惹琅嬛。 纵然剑圣消失多年, 飞火仙尊名声不及师兄,却也不是吃素的,算起来是和魔尊同一级别的高手。 就算他曾经败在玄仙宗宗主流云仙尊手下,但如今既然是仙尊了,无论外人再如何猜测他单打独斗未必是魔尊的对手—— 但除非祭星教教主亲自来,否则也没人敢招惹他。 “前些年偶尔也有些风言风语,说我们琅嬛仗势欺人的,都是那些依附来的二流三流门派,嫌我们管得太多,恨不得独立了去的。” 柳明朝摇摇头,“如今却是恨不得住到七十二仙山里来。” 又一次秘境山洞茶话会开始时,她们坐在一起说话。 辟谷后没了常人的新陈代谢,吃了东西也只会在体内消解了去,因此若是想享受口腹之欲,甚至比普通人还容易些。 柳明朝叹了口气,“我感觉我快要突破了,真想在秘境里多待些日子,时不时就要出去清浊气真是麻烦。” 苏陆:“……你别说,我倒是觉得在外面更容易突破,这里面有浊气影响,不太容易静心。” “倒也有理,其实秘境里更适合磨炼技艺。” 苏陆不由暗忖,从之前韩靓的反应来看,或许整个琅嬛天府,都没有人知道那清除浊气的方法。 否则不至于掌教的徒弟都会对此震惊。 原则上说,除非获得颜韶的首肯,不然她也没资格将人家自创的法术到处乱说。 而且颜韶多半是买了名额进来的,不符合规定,说出来给他找麻烦,她就成了恩将仇报。 不过,苏陆心里隐隐有些怀疑,这清理浊气的法子,竟让仙尊之徒剑圣传人都震惊—— 所以颜韶是怎么创出这种法术的? 当然,他如今有钱又有人脉,仅凭一个七玄门出身,恐怕是混不到如此地步,多半还是因为自身有本事。 苏陆脑补了一大堆可能性,甚至包括颜韶也是个阴灵根,因此他创的法术唯独自己能用。 但若真是这样—— 她也确实没问过他是什么灵根,所以欺骗也谈不上。 苏陆心情复杂地摩挲着传音玉简。 颜韶那边依然灰着。 自打上次之后,她就一直没能找到机会再与他说话。 当然她也不是天天都看玉简,只是隔段时间看一回,每回都不成。 所以也不知道他是一直没回来,还是短暂进来又出去了。 苏陆倒是不怎么担心韩靓了。 他连半妖的事都能匿了,这清理浊气的法子大约也不会说出去。 这么想着,她又向柳明朝打听了几句。 后者满脸习以为常,显然好奇那位剑圣传人的太多了,纵然她不是亲师妹,也面临过不少问询。 “我和韩师兄真不怎么熟,而且别说我不是嶷山弟子,就算是他的嫡系同门,也未必能和他说过几句话。” 柳明朝无奈地道,“之前沈妙言还抱怨韩师兄心高气傲,不愿理人。” 她说起沈家兄妹时直呼其名,而且语气显见不怎么好。 苏陆看了她一眼,“飞火仙尊的那两个徒弟?你管韩前辈叫韩师兄,却直接喊那姓沈的名字?” 柳明朝指着她笑,“你听听你在说什么,韩前辈和姓沈的?你比我还不客气!” 苏陆望天,“他们兄妹俩看不上我是外门弟子,我干嘛和他们客气。” “他们瞧不上的人可多了。” 柳明朝摇摇头,“我入门早,刚筑基时比你都大不了几岁,比起他们筑基的年龄还要小一些,那之后他们没少说我坏话,当面也不怎么客气。” “罢了,反正人也没了。” 她不愿再说这两个人,“韩师兄虽然寡言少语,却是比他们敞亮,我觉得他被大师伯选中授艺,兴许也是因为他们在这方面相似。” 苏陆不由好奇,“剑圣也不喜欢说话么?” “完全不是!” 柳明朝摆手道:“虽说我没见过,但听闻大师伯当年,嗯,我师尊向来脾气好,然而连我师尊在内,还有诸位师叔师伯,没有哪位没和他吵过架的,吵着吵着就打起来,虽然都打不过他,但还是会被他气得想要动手,你懂吧。” 苏陆:“……” 这大概就是天才吧。 苏陆不需要出去清理浊气,然而为免被怀疑,偶尔也出去做做样子,顺便买点吃的,只是次数比起旁人仍旧少了许多。 这期间颜韶好像都没再回到秘境。 反倒是在她出去买吃食的时候,玉简亮了一回。 苏陆将玉简输入灵力,“你那边一直灰着,你不再进秘境了?” “嗯?” 玉简里传来柔和悦耳的男声,仍旧是那种轻飘飘的语调,“……大约也还会再去吧,最近是不成了。” 他语气一转,“你想我了?” 饶是知道人不在眼前,苏陆仍是翻了个白眼,“想你是不是知难而退了。” “我在里面也没什么收获嘛。” 颜韶叹道,“你有进境就够了。” 苏陆如今已经是稳定的开光境,经脉也洗练完毕,闻言很想吐槽他,“我说不定比你境界都高了。” “嗯嗯,以后我就仰仗你了。” 苏陆:“……” 什么鬼。 她正想吐槽能不能别这么摆烂,又忽然听他说道:“你先前提起的与祭星教合作的仇人,是不是尹家?” 苏陆一惊,“这是你的某位魔修朋友告诉你的?” “算是吧,他们有人在魔域看到了尹家的人,一大家子被七杀星带着走呢,这场面在魔域也是罕见。” 哦,原来是搬家被瞧见了。 苏陆心里好笑,“差不多吧,我和他们确实有点恩怨,不过前段时间我听闻,和我有仇的那几个都死了。” “可是我听说还有一个。” “什么?” …… 北域。 至寒山巅。 水晶宫前的广场上暴雪弥漫,几道人影倏地从天而降。 尹朔先前去魔域里修炼,如今刚刚出来,还是一副脸色惨白的虚弱状态。 她一扭头就看到了自己的兄长。 前些日子,她从慕容冽手里将尹肜接回来,后者被击碎了金丹,重伤昏厥数日,如今才醒了过来。 纵然能重新结丹,但那也需要将养一段时日,这期间他比起废人好不了多少。 尹肜也是被另外一个魔修带着来的,尹朔认得那是七杀星的手下之一。 因此尹肜看到妹妹,纵然眼含怨毒,却也不敢开口指责。 他若是没有被慕容冽重创,这家主之位还指不定是谁的——就算尹朔道行高些,但他手中还有家传的仙剑。 而且他本排行为长,族里支持他的亦有不少,偏偏发生了那种事,只能由得妹妹接手家族。 虽说都投靠了祭星教,族中弟子尊教内规矩,族长也不再有以前的诸多权力,但他仍然觉得愤恨。 尹朔倒也能理解他的想法,心中暗自提防,又开始琢磨教主为何要召见他们。 一抬头忽然望见熟悉的身影。 七杀星站在旁边,仍是一身漆黑的甲胄,狂风卷着雪花吹来,那厚重的披风却安静垂落着。 她面无表情地道,“还在磨蹭什么。” 尹朔默默低头,“这就走。” 尹肜的身体仍然虚弱,在这冰天雪地里,自然也做不到像其他人般行动如常。 然而在星君的灵压下,对方开口质问,尹肜哪敢抱怨一句,只得哆哆嗦嗦地谢罪。 他们在侧翼书房里,见到了那位名动神州的魔尊。 黑发蓝眼的俊美青年靠在窗边,白皙修长的手掌里,轻轻捏着一枚光泽温润的玉简。 长案旁边站着另外两个高大的男人。 尹朔只瞧背影就认出来。 左边那露着半身臂膀的,肯定是巨门星,右边那位一头银发且更加魁梧的,应当是太阴星。 他们俩似乎在说些什么,声音皆被无形的结界隔绝,门口的诸人一句也听不到。 不。 或许七杀星能听见。 尹朔注意到她嘴角微动,好像莫名就有些无语。 尹肜则是神情激动,好像恨不得立刻冲过去,对魔尊三叩九拜以表忠心。 ——因为他想不到教主为何要召见自己,左思右想,才想起自己原先要献上那阴灵根,却为此被击碎金丹。 兴许教主知道了此事,想要给他点补偿? 他越想越觉得在理,若是教主出手,区区金丹碎裂这种伤势,兴许立刻就会好转。 此时颜韶又看向手里的玉简,“嗯,他自己告诉旁人,说慕容冽卑鄙无耻,偷袭了他,将他的金丹击碎。” “啊?” 玉简里顿时传来怒不可遏的甜美女声,“这无耻贱种,我……” 后面皆是各种骂声。 巨门星和太阴星一个望天一个低头。 颜韶直接笑出声,“别激动嘛,我自然是不信的,慕容仙君的本事,若想毁他金丹,何须偷袭?” 那边的人也冷静下来,“哼,师尊言而有信,才留了他一条命,倒还不如直接宰了他。” “是吗。” 颜韶微笑着侧过头,看向门口处面色激动的男人。 后者对上他的视线,整个人都亢奋起来,若非是被另一个人抓着胳膊,此时说不定已经冲到面前了。 颜韶又垂下眼,“他还自称是你的伯父。” “……这人真是什么都往外说,好吧,我可以告诉你,我和他确实有点血缘关系,但这门亲戚我不认。” 颜韶也并不刨根问底,“既然你不认,那就不是你的亲戚。” 苏陆显然颇为满意,“很好,你若扯什么‘终究是血亲’之类的鬼话,那这就是咱俩最后一次说话。” “嗯?” 颜韶故作震惊地道:“在你心里我竟是如此迂腐之辈?” 他的语调里有毫不掩饰的委屈,甚至还有几分撒娇的意思,表情也很无辜。 太阴星神情不变,眼中却已经浮现出些许复杂情绪,看上去恨不得立刻飞离现场。 巨门星却是淡定自若,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门口的七杀星已经走了过来,行礼之后,也只是袖手立在一边,面上毫无波动。 颜韶侧过头招手。 尹肜旁边的魔修推了他一把,他急忙扑到前面,当即跪地行礼,“拜见教主,我——” 颜韶却懒得听他废话,只将手中的玉简外笼罩了一层光膜,“你原想将你侄女带入教中,是因为听了传言?” “是,是!” 尹肜越发激动起来,“巨门星大人派人来与祖父接洽时,我虽然没听见,但看口型,也差不多能辨认出几分,我看他们仿佛是提起阴灵根——” “哦。” 颜韶似笑非笑地道,“所以你并不清楚我想要她做什么?我可能是想收她当徒弟,也可能是想拿她当个祭品或是炉鼎。” 尹肜自然听得出这二者的区别,前者前途无量,后者基本上就是个死。 但他却觉得没什么。 “无论是哪种,既然能为尊上所用,那就是她的福气!” 尹肜大声道,“尊上若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定能将她——” 他现在是个废人,但若是魔尊要他办事,岂不是要先将他治好? 他脑子里已经浮现出了各种美妙的幻想。 尹肜没能说完那句话。 他的身躯骤然粉碎,向四面八方爆开,变成了一蓬蒙蒙血雾,很快又消散在空中。 最终什么都没能留下。 房间里转瞬即逝的血腥气息,也很快消散无痕。 “那我给你说个好消息吧。” 颜韶抚摸着手中的玉简,“他死了。” 第97章 尹肜死了? 因为先前那番对话, 苏陆对此人印象极差,又听闻他对慕容冽的污蔑,已经恨得咬牙切齿, 巴不得亲手宰了他。 如今得知其死讯自然是十分开心。 “他怎么死的?” 颜韶沉吟一声,“谁让他执意要加入祭星教, 算是自己将自己害死了吧。” 苏陆本来就是下意识问了一句, 闻言自然就想去了另一个方向。 既然加入祭星教,就要当魔修接触浊气,历来都有无数修士死于中途转行,或是变成魔物的。 她摇了摇头,觉得这大概也是对方的魔修朋友说的。 当然, 苏陆现在也不完全相信他。 苏陆组织了一下措辞, “颜韶。” “嗯?” 苏陆:“你若是已经加入了祭星教, 或是也用了浊气修炼,我也不会因此将你视为仇人,所以你那个朋友到底是不是你自己啊。” 短暂的沉默之后, 颜韶轻笑一声,“朋友是真的,尹肜,或者说尹家的所有事, 最初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苏陆也笑了:“你不反驳前面那几句, 就是说你其实也算是魔修了?” “算是吧。” 颜韶想了想, “其实北域这边并不太将魔修这种词挂在嘴边。” 苏陆自然知道这是正道修士给他们的蔑称, 就像祭星教主自称舜华仙尊, 教内称呼他为神尊而非魔尊一样, 其余人通常也只是自称神教门徒罢了, 不会直接说老子是魔修。 苏陆:“……你倒是入乡随俗, 以前不也把魔修挂在嘴边么。” 颜韶:“我其实不介意这么说,一个称呼罢了,我只觉得舜华仙尊比魔尊好听,至于魔修的说法,倒是无所谓。” 他这么一说,苏陆顿时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那会儿颜韶还是个被灭了师门的仙府遗孤。 但他在七玄门待遇并不好,大概还备受欺凌,如今撇去那灭门之仇,成了魔修也完全能理解。 再说七玄门门主用了鬼门阵,某种程度上也是他一手葬送了门派。 苏陆:“……总之,还要多谢你,将尹肜之事告诉我,不过尹家的其他人如何?” 颜韶微微扬眉,视线扫过远处瑟瑟发抖的尹朔。 后者几乎要昏厥过去,只是强撑着跪在原地没有倒下。 颜韶轻轻地道:“你希望他们如何呢?” 苏陆总觉得这语气有点奇怪,“他们如何不关我事,除非还有人败坏我师尊的名声。” 而且先前慕容冽告诉过她,尹家如今人丁凋零,昔日害死尹朦的人也都死光了,剩下那些她也不在乎了。 待到这番对话结束,玉简消失在颜韶手中。 他抬起头,将一旁脸色惨白的尹朔喊至面前。 后者颤颤巍巍地行了个礼,尚未开口,已经双眼一翻,脑海中涌现出先前与慕容冽见面的种种。 颜韶看完这些记忆,就让人将她带走了。 尹朔对于兄长尹肜的死并无怨言,甚至还有几分庆幸——她自然看出兄长对自己怨恨颇多。 她之所以千里迢迢赶去青州接人,一来是为了将仙剑带回来,二来是不想和那边把关系闹僵。 苏陆日后能跻身顶尖高手行列,就算当陌生人也比当仇人要好,更何况教主本人似乎对她也有些想法。 无论是想收人家当徒弟还是当手下,亦或是其他的什么念头,尹朔也不敢去仔细探究。 颜韶并不在意一个金丹境修士的想法,但仍是随手抹去她的记忆,只让她以为尹肜是在接触浊气修炼时身亡。 待到闲杂人等皆尽离开,他看向面前的三位星君,视线落在巨门星脸上。 颜韶伸手凭空一点,指尖浮现出一团金光,迅速没入对方的眉心处。 巨门星接收了这段记忆,眼中也闪过几分讶色。 那是尹朔先前的经历,是她与慕容冽在青州边境的山庄里见面。 颜韶微笑道:“上回你与慕容冽相遇时,他的修为比起现在如何?” “那时他境界大跌,还受了重伤。” 巨门星思忖道,“不过就算他没受伤,以他那时的状态,我也有把握能稳胜他,如今仿佛比以前好些,却好像也不曾回到巅峰状态。” 颜韶一手托腮,饶有兴趣地道:“我倒是觉得,若有机缘,他兴许能再进一步。” …… 西荒。 皦日天宫高悬九霄,环绕着灿金的结界,远望好似烈日凌空。 赤红玉石的广场尽头,便是重重叠叠的巍峨殿宇,掩映在无数金黄灵树之间,在日光照耀下,宛如在雾蒙蒙的光海中沉浮。 红发男人走过落满碎金浮光的长廊,踏入一片死寂的大殿之内。 曾经千族朝宴的享乐之地,金阙银銮依旧,珊瑚玉树生辉,各色奇珍异宝仍是玲珑剔透,都不曾蒙上半点尘埃。 在结界的护持之下,这里几乎不曾受到破坏。 纵然妖皇被封印,但中原修真界亦是元气大伤,那一批顶尖高手们,死的不提,活着的也好不到哪去。 至少是无法再来妖族地界搅风搅雨,最多是二流三流的高手潜入西荒东海趁火打劫,但以他们的本事也进不到这里。 黎本来也没觉得自己会看到老家被劫掠一空的景象,因此他也没有半点伤春悲秋的心思。 他直接去检查了后殿的法阵。 果不其然,因为年岁太久,失于维持,这些东西悉数废了。 修起来倒是不难,但他一时懒得费心,再说也不急着见那群海货。 与此同时,几道或熟悉或陌生的灵压,已经从四面八方赶来,汇聚在炎阳山脉之上,山中的大妖们纷纷惊醒。 妖王们来了。 七个人汇聚于旧日飨宴的正殿之外。 陷冰山崩塌的那一瞬间,纵然是远在西荒,他们仍然能感应到发生了什么。 陷入沉眠的直接苏醒,原先醒着的也放下了手边的事。 所以在接到来自妖皇的召唤之后,大家几乎都是第一时间动身。 原先那几位效忠于妖皇的不用说,新的那几位,也不至于像是先前那些大妖一样,表现出半点违抗之意。 以他们的境界,别说面对面,只凭一个遥遥传来的意念感召,就立刻能判别自己与妖皇的实力差距。 除了服从之外,其余的行为都全无意义。 “……” 在西荒各自雄踞一方、声威赫赫的妖王们,都立刻应召而来,并且孤身赴约。 便是不约而同地示出了一种臣服与配合的姿态。 而原先跟随妖皇回西荒的大妖们,也都在大殿外面等候着。 他们都是陆陆续续被抓起来封印到陷冰山的。 在那之前,他们都是妖皇麾下的悍将,因此忠心耿耿,在上司被封印后,不惜一切代价想去找寻其位置。 他们曾经都栖息在炎阳山里,因为这里距离皦日天宫最近,也都是千族朝宴的常客,自然也见过妖王们。 此时他们皆打量着走来的妖王们。 千年过去,各个领地的王主更迭,此时来的七位当中,也仅有四个他们是熟悉的。 而且这四人当中,有两个人,当年来天宫参宴时,还并非妖王。 饶是妖族并没有那么感时伤怀的习惯,许多大妖心里也难免生出几分物是人非的感觉。 另外三人却是彻彻底底的陌生,气息也不熟悉,其中有个年纪极小的,恐怕还不到三百岁。 相比起人族的门派,妖族并没有那么多成文的规矩,通常也是看人下碟。 七个妖王们不紧不慢地走至正殿门口,那四位曾经来过天宫做客的,和先前等候在这里的大妖们都认识。 此时妖皇陛下尚未出现,只让他们在这里等着,两群人干脆站在了一处。 有人甚至开口聊起天来。 “陛下既然回来,想必那封印也没有余力残留了?” 走在最左侧的妖王沉声开口道。 他是青年男子的模样,身姿颀长瘦削,乌发鸦黑,肤色青白。 那张脸容很是英俊,乍看气质有些冷漠,尤其是一双眼眸,水色中透着一点银白,漆黑竖长的瞳孔正微微缩裂。 大妖们无一例外都能认出这人的身份,接连向他致意,“王上。” ——洪泽之主,据说有着不死之身的九头蛇王。 此人资历极深,也是妖皇的心腹,千年来曾经数次想要进入陷冰山,可惜都被早早拦在了外面,连中州都进不去。 “柳繇,你还有闲心问陛下的封印?” 大妖们还没说话,旁边一位妖王淡淡地开口道,“我在北边都听说你在中州被砍了好几个脑袋,孩子也被杀了一群。” 洪泽的蛇王面色平静,“上任琅嬛掌教确实有几分本事,不过我早就已经长好了,至于他们,也是命数。” 旁边那人轻叹一声,不再说话,只是抬头打量着面前的宫殿,视线仿佛穿透了重重琼楼玉宇,落在了虚空中的某一处。 “……我倒是能感觉到,陛下身上已不再有阴力残留。” 说话的妖王是青年女子的样貌。 她身量匀称,柔顺的银白长发挽着高髻,裹着一席雍容的雪白裘衣,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冷淡倨傲的气息。 唯有那一双青蓝中透着绿意的眸子,仿佛氤氲着寒冬霜雾的森林,冷冽又浓艳。 她的嗓音温和低沉,“旧年里有些不长眼的东西来了我的地盘,其中亦有吞吃过阴灵根修士的。” 妖王嘴角微扬,秀丽的面容上浮现出笑意,“我与孩子们将他们分食之后,对阴力也有了些感应。” 大妖们也猜出了她如今的身份——这位必然是终风山之主,北方的高山雪原之王,西荒北部的群狼之首。 有个大妖忍不住开口道:“敢问王上,你母亲死在谁手上?” 前一任的终风之王对他颇为照顾,他进入西荒时就发现人已经死了,狼王换了一位,此时赶紧出言相问。 北方的狼王淡淡地道:“那人已经飞升了,乃是公平决斗,更何况,后来其传人犯我领地,我已经宰了两个,也算是舒服了。” 柳繇倒是歪过头,“白颢你居然杀了两个就够了?” 白发妖王神情平静,“阿娘死时心满意足,并无怨愤,我弄死两个送上门来的,已解心头之恨,余下的也无所谓了。” 他们俩本就是旧识,说话时更不客气。 柳繇冷哼一声,视线越过白颢,看向另一位妖王,“你当年伤成那样,居然都没被人篡了位置?” 那人苦笑。 “说来也滑稽,我从魔域逃回来之后,方才发觉麾下领主死伤过半,活着的那几位,受的伤比我还重些。” 其余的大妖们也认出其身份,显然这是琼英之主,南方花妖之首,亦是资历极老的妖王。 当年险些被祭星教围杀,甚至还被抓进了魔域里, 作为雌雄同体的花妖,牠的人身亦是修长纤瘦,看轮廓完全无法辨析性别。 牠半散着一头墨黑的鬈发,披着一身缕金百蝶穿花绯红外袍,宽广水袖下,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手指纤长秀美,宛如玉雕。 妖王微微抬头,露出半阙清艳绝伦的侧颜,好似嫣花媚柳,生辉桃李,有一种极致的妍丽而脆弱的美。 不过妖族和人族不同,花妖的气息摆在那里,无论这皮囊如何漂亮,他们也生不出旁的念头。 就像未开灵智的野兽们,无论如何,都不会对着一朵花想入非非。 少数几个草木妖灵,看着眼前的花妖之王,倒是露出崇敬向往之色。 大妖们又打量着剩下的几位妖王,尤其是那三位从未出现在炎阳山的新人。 只是还不等大家有所交流,妖皇的灵压骤然扩散开来。 那种锋芒内敛、却又暗含无尽压迫气息的威势,一瞬间就将大殿之外的所有妖族按倒在地。 金碧辉煌的殿宇内,浮现出红发男人高大的身影。 他漫不经心地望向阶梯之下跪倒的群妖,视线扫过一群旧人新人,停留在其中一个妖王身上。 “原来说的是你啊。”* 妖皇留下一句意味不明地感慨,然后利落地转身,“都滚进来。” 大家都没有听懂那句话是什么意思,然而并没有人敢发问。 妖王们和大妖们纷纷起身,然后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方才被妖皇凝视的那位。 那也是一众妖王之中最年轻的。 有个大妖好奇地问其名讳。 黑发金眸的妖王微微抬头,那张轮廓瘦削、五官深邃的面庞,英俊得透出几分邪异。 然而他周身又有一股忧郁而倦怠的气息,冲散了那种因为线条过于锋锐而生出的侵略性。 妖王的视线扫过他们,漆黑的竖瞳在灿金的虹膜里缩成细线。 宛如凝视猎物的捕手,阴鸷冷酷,毫无温度和感情。 数位大妖对上那双眼睛,心里都生出一股很不舒服的感觉。 “……我名霍衢,现重渊之主。” 他淡淡地说道。 作者有话说: *相关对话在63章。 如果忘记了霍衢是谁,可以直接点屏幕中间,弹出的阅读界面的右上角的……里,选择【全文搜索】,然后输入人名搜索吧,前面提到的次数太多了。 第98章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 苏陆都没再分心去做别的事。 除了偶尔和周围几个小伙伴碰面说说话,就是专注修炼干架。 她一边挨打一边练习着各种乱七八糟的法术,甚至再也没去看圭石的时间。 每一回长眠都在岩壁缝隙里进行, 在遍地嶙峋尖石间,她盘成一团就融入阴影中。 敛息之术全然张开, 纵是有修士在面前走过, 都未必能发现这里藏着活物。 与修士那种纯粹的感受灵气、运转灵力不同—— 半妖,或者至少是她自己,在这种长眠中,意识更为模糊,如同完全失去欲求, 乃至神智全无。 她仿佛进入了某种被兽性支配的状态。 人性赋予的思想, 人类生活给予的记忆, 都在这时间内淡化得几乎消失。 从这附近过往的修士,某种程度上会被她视为敌人,若是他们靠得足够近, 她甚至会打心底里升起杀意。 好在这种状态并未一直持续,几十年后,她就可以控制这种本能,让理智占据上峰。 苏陆蜷缩在昏暗岩缝间的小洞窟里, 悄然睁开一双金色的蛇眼。 她听见鳞片互相摩挲发出的细微声响, 身躯擦过地面时碾磨着砂砾, 小小的石子不断滚动碰撞着, 这些震动连续不断地传回她的头颅中。 片刻后, 她伸开了手臂, 鳞片似退潮般层层消去, 露出了雪白滑嫩的皮肤。 赤|裸的胳膊未着寸缕, 唯有腕上挂了一只宽大的镯子。 苏陆坐在原地,感觉有些奇怪。 修炼了这么久,她本对自身灵力运转情况了如指掌。 每道经脉循环走向,以及施术时的感觉,因重复过千万次,都清晰地烙印在脑海中。 现在却发生了一些变化。 譬如说,玉虚玄功的灵力周天循环,乃是上下流转,气海交汇。 如今却仿佛反了过来。 这绝对不是境界突破带来的影响。 苏陆发动了内视之术检阅体内状况,接着就大惊。 她看着闪亮的玉简,给几个小伙伴发了消息,表示自己准备离开这片区域,去秘境里的其他地方看看。 原因也很简单,当年慕容冽让她从秘境里带些矿石出去,然而她至今都未找到他描述的任何一样。 大家也纷纷表示既然咱们都开光境了,在这秘境里去哪都差不多,甚至柳明朝和吴睿如今都不在这附近。 因为他们也去别的区域浪了。 唯有白晨特意来了一趟,“之前见到了二师姐,她托我给你送点东西,说是答谢你。” 苏陆正要推辞,忽然想到郑蔚然之前的承诺,“什么东西?” 白晨从袖子里拿出一瓶丹药和一叠符纸,“这是清腑玉液,用来解毒的,这是上品化咒符,可以压制恶咒。” 他又道:“说这都是她亲手做的,给你以备不时之需,万一哪天中了毒中了恶咒,呃,我不是在咒你……” 苏陆心下了然。 郑蔚然没将自己的状况告诉师弟,所以白晨只以为这是未雨绸缪。 医修送这种东西很正常,并非是对方已中咒中毒才能送的。 苏陆:“既然是郑前辈的好意,那我就收下了。” 苏陆装起瓶子和厚厚的符纸,用玉简给郑蔚然发消息表达感谢。 一扭头,白晨用一种震惊的目光看着她,“方才我就觉得不对劲……你现在还维持着敛息之术?” “对?” 苏陆将法术撤去,“你感觉如何?” “你结丹了!” 白晨毫不犹豫地道,接着投来敬佩又羡慕的目光,“你竟结丹了,你是真的天才啊!” 他前些年也晋入开光境,偶尔和苏陆见面,都觉得两人大境界相仿,唯有这一次,能隐隐约约感觉到不同。 那种模糊不明的威胁和压迫感,通常都是因为大境界上的差距。 所以他猜出她结丹了。 白晨:“算上秘境里的时间,你也还不到一百岁吧,这,古往今来能做到这一步的,大约也屈指可数了。” 苏陆摇摇头,“那倒也不止一手之数吧,而且我现在还不太稳定。” 白晨又惊叹了一番,说要从秘境里出去一趟,两人告别后,苏陆完全放开了神识。 与感官强度无关,纯粹是以灵力捕捉感受方圆数十里的环境,无论是什么微弱的动静,什么细小的变化,全都瞒不过她。 确定没人之后,她掏出传音玉简联系师兄。 唯有崔槬那边接受了,“师妹怎么了?” 苏陆深吸一口气,“你在哪?我要去找你。” 崔槬也不问她要做什么,“你先到地面上,然后朝着更荒芜的那边走,若是石头越来越多,那就对了。” 他停了停,“飞几个时辰大约能到……届时我再去接接你。” 苏陆:“嗯?你知道我在什么地方了?” 大坤山秘境内极为辽阔,甚至大于一个州境,若非他能确定自己的方位,恐怕无法给出这种导航。 “那肯定知道啊,自从你描述了你那里的环境之后,我几乎逢人就打听。” 因大数多人也只知道一部分秘境区域的状况,所以只能逐个询问,然后渐渐拼凑到一处。 “我现在已经快能把秘境地图画出来了。” 崔槬无奈地道:“这种东西仙盟就应该人手一份。” 苏陆有点感动,“我现在就过去。” 她重新回到中间的深沟附近,视线划过嶙峋凹凸的岩壁,千万个大大小小的洞窟堆叠向上,山洞高得仿佛望不见顶。 因为太过遥远,乍一望去,笼罩在暗影里的洞顶如同夜空。 数十年前,她初入秘境,也曾在这里仰望。 那时她并不敢逾越这一屏障,因为知道外面危机四伏,若是从这里离开,自己未必能活下去。 苏陆的身影猛地冲天而起。 她一路不停地向上飞,灵力爆发开来,转瞬间越过数千米的距离。 晚霜锋刃上寒芒翻滚,凛冽刀光急速闪动,长长的刀气飙射而出。 这地穴的顶端自然是地面的下层,厚度足足有十数丈,此时竟直从下到上被切出一个裂口。 巨大的石块坠落而下,同时一道人影轻飘飘地飞了上来。 上面是辽阔无垠的荒原,地面龟裂干枯,暗红的杂草丛丛蔓生,远方依稀可见绵延的青灰色山峦。 苏陆伫立在冷硬的荒地上,抬头眺望着苍凉寂寥的天空。 秘境里再无日月交替,因此天穹永夜,如同无尽的暗幕,此时又有黑云低垂,望之更显阴森压抑。 她第一次在秘境里看到这种景象,不由多瞧了几眼,然后猛地想起还有大事。 苏陆循着岩石更多的方向,一路向前飞去,大概过了一两个时辰,就感受到了熟悉的灵压。 崔槬袖手立在高空中,仍然是一身黑衣,几乎与黯淡天幕相融。 他显然早就感应到了灵压,因此早早望着这边。 忽然间,崔槬皱起眉,眼神变得有些惊愕。 苏陆这才飞至近处,“二师兄?怎么了?” 崔槬仔细打量她两眼,“好家伙,师妹这就结丹了?” 修士从锻体到练气,再到筑基乃至开光,几乎都是有迹可循,无非就是吸纳灵气、转换灵力拓开经脉。 唯有开光境之后,需得在灵力修炼一道的理解更上一层楼,对灵力的转换运行圆明通悟,方能结出内丹。 因人人心境性格不同,领悟自然也不同,外人无法形容归纳,唯有自己琢磨方能摸索出来。 然而,古往今来无数人卡在开光境九重,难以突破,正是因为缺了这一点领悟。 任是多少灵力聚聚散散,也终究无法形成内丹。 譬如说那个落雁峰的何蒿,他的年岁和萧天炀相差不多,偏偏后者结丹多年,他却还停留在开光境。 话说回来,能在百岁前修成金丹的,整个修真界都很罕见,就算不是空前绝后,也是屈指可数。 苏陆低声道:“二师兄,什么开光境金丹境这些,都是指的人族修士,对吧,妖族是没有这些东西的。” 崔槬眼神一动,“其他的境界划分不提,内丹却不同。” 苏陆眨眨眼,“你有没有用内视之术看我?” 崔槬:“……我不会随意这么做的。” 苏陆:“你看,之所以被称为金丹境,是因为人族修士的内丹是金色的,但若你用内视之术看我,就会发现,它好像是黑的。” 崔槬轻轻吸了口气,“所以你结了妖丹。” 苏陆缓慢地点了点头。 …… 秘境的另一边。 黯淡的天幕里阴云漫卷,霏霏细雨坠落而下,在广袤的平原上,浇灌着荒芜崎岖、杂草蔓生的土地。 一阵阵寒风吹卷而来,暗色草叶随风摇曳,叶尖渐渐凝结出冰霜。 天空中绽出一道道暗黑的罅隙,宛如幕布被割出裂口,然后是一团团浓郁的黑雾喷薄而出。 漆黑的浓雾在高空晕染开来,转瞬间遮蔽了秘境的苍空。 这一方小世界内的修士们,几乎不约而同地感受到了异常。 秘境内的浊气浓度急剧攀升,修为稍微低一些的人,体内灵力已有些运转不畅。 很快,他们又发现了异常。 在秘境各处,从幽深的地穴再到开阔的荒原,乃至茂盛丛林和险峻深山—— 无论是岩石还是土壤,亦或是湖河之中,都渗出了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 黑雾源源不断冒出,不过一盏茶时间,几乎已经在地面上连成一片,诸人如同行走在雾海之中。 雾气悄无声息攀上修士们的身体,开始侵蚀护体灵力。 “怎么回事?!” 因为秘境里的许多区域颇为封闭,一时收不到外界的消息,很多修士只以为自己是遭到了魔物的攻击。 他们迅速腾身御剑飞到空中,才发现脚下的地面遍布黑雾,雾气涌动着越发粘稠黑暗。 有人掏出玉简想要传送出去,却发现这个东西好像失效了。 “……” 韩靓站在荒原上方,看着手中光泽黯淡的玉简,然后抬起了头。 天穹中的黑雾如海潮般涌卷,化作了无数巨大的漩涡,周边的空间仿佛都因此扭曲塌陷。 地面的黑雾猛地剧烈翻涌起来。 一道道黑暗的光柱冲天而起,挟着那沉重压抑的气息,直插入云层中的漩涡里。 至此天地相接,浊气如同看不见的雨,从天空中倾泻而下,渐渐充盈了秘境里的每一寸空间。 韩靓看见天上浮现出几道人影。 化神境修士的眼力,足以让他看清黑雾里的每一道身影,因此他的眼神也越发凝重起来。 紧接着,一道耀眼的银光飞射而来,快如离弦之箭。 那人怀着一往无前的威势,霎时逼近眼前。 韩靓仍在半空中,不闪不避,只看似漫不经心地抬手,同时掌中已出现一柄长剑。 玉白的剑刃上清辉如水,光泽皎皎,好似流银倾泻。 他的动作充满了洒脱随性,仿佛只是闲来无事的一挥手,却凭空握住了一把长剑。 剑刃向上横斜飞起,银光浮掠如闪电,划出的弧度浑然天成。 锵! 银光宛如碎星般散开,在十步之外凝聚成人形。 一头银白长发的男人立在空中,向他点了点头,“剑圣高足名不虚传。” 韩靓一声不吭。 他确实受过师伯的指点,然而昔日是师父带着入门,事无巨细尽心教导,对他比起师姐也不差什么。 若非如此,他也未必有机会入了剑圣的眼。 故此他认定的师父唯有飞火仙尊一人,更何况剑圣当年也明说过他们绝非师徒关系。 然而剑圣从未收徒,唯有他曾得其授艺,世人动辄便说他是剑圣的弟子。 他并不喜欢这个说法,偏偏性格所致,又做不到挨个解释,或者找机会向众人宣称此事。 “虽然不曾领教无极仙尊剑术,不过我倒是听师尊说起过他。” 银发男人淡淡道:“阁下的性子和他迥异,想来是因为天资卓绝才被挑中做徒弟吧。” 韩靓:“……” 他算是彻底明白了。 对方显然是知道他不喜欢别人拿这个说事,才故意反复提起的。 当然,他也不指望魔修们能多么善解人意。 更何况是眼前这位,前不久出山就屠尽了冀州的七玄门。 以他们的年龄阅历,区区几句话也不可能影响心境。 太阴星也没指望动动嘴就真的打击到他,说完就袖手立在一边,似乎也不打算继续和他说话。 然而事情还没完。 一道灼眼的赤红色火光流星般划过天际,转瞬间近在眼前。 火光如同烟花般四散开来,露出其中修长娇艳的人影。 一身红色锦裙的太阳星出现在前方。 她有些新奇地看过来:“韩兄竟然还不逃走?莫不是以为能孤身一人对付我们师兄妹?” 上回她和韩靓打得旗鼓相当,虽说两人都没有尽全力,但以他们的境界,稍稍交手就知道难分上下。 真要见输赢,怕是打几个时辰都不够的。 韩靓方才也和太阴星过了一招,自然知道这师兄妹实力相近。 在秘境里一打二是赢不了,但他也并非真的只有一个人。 韩靓仍旧没有说话。 太阳星眼神一转,向远处望了望,“原来是还有帮手啊。” 这不是废话。 这秘境里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韩靓哪还不知道,这俩人就是看他不善言辞才故意左一句右一句的,干脆只当没听见。 “二师兄!” 几道光芒飞越而来,穿过广阔的平原,停留在他的身边。 飞火仙尊座下进了秘境的,皆是金丹境以上,如今过来的这几位都是元婴境,然而远方已能感应到化神境修士的灵压。 至于其他的,十四星君级别的高手面前,金丹境以下的但凡有脑子,都不会主动往这边凑。 韩靓倒是因此松了口气,然而接着又紧张起来。 旁边的一群琅嬛修士悉数色变。 他们全都感应到了更多的强者气息。 以及一道几乎让人遍体生寒、全身灵力散去的恐怖灵压。 此时,四面八方都浮现出光点,无数修士御剑赶来支援,却都齐刷刷地停在了空中,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很快就有人支撑不住,径直从天上跌落下去,接着是越来越多的人坠落,如同下饺子一般。 虽然以这些修士的道行,这样摔落也不会受什么重伤,然而仅这一幕就可见来人的厉害。 韩靓都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仙剑。 那一股强悍无匹的威压,从高空中轰然爆发,如同飓风般扫过整个秘境,所过之处无人可挡。 他体内同时升起了恐惧和兴奋。 此时,在那千里高空之上,伫立着当世顶尖高手,甚至古往今来堪与其相提并论的,都是屈指可数的。 能有机会与这样的对手交锋,本是任何一个剑修梦寐以求之事。 然而化神境修士的直觉又告诉他,对上这个人,他唯有死路一条。 在这种矛盾的冰火两重天的煎熬下,他又想后退又想向前,最终也不曾迈出一步。 其余的琅嬛修士们更是战战兢兢,纵然如今还没摔下去的,都是境界更高的修士,但他们依然在纷纷后退。 多数人能掩饰脸上的惧色,本命法宝的光泽却是忽明忽灭,昭示着灵力运转出了岔子。 这已经不只是精神上的畏惧,还有那不可逾越的实力差距引起的本能反应。 来人的身份已昭然若揭。 片刻后,那灵压的威慑力渐渐淡去,周围的修士逐渐恢复行动能力,聚拢到一处。 荒原上浊雾汹涌翻腾,远望好似一片连绵雾海,黑海之上伫立着百多位金丹元婴境修士。 他们是来自各大门派的精英,如今汇聚在一处,这实力已经不容小觑。 几乎相当于一个大派的高手倾巢而出了。 “阵仗倒是不小。” 高空中传来一道轻飘飘的男声。 那人说话语调极轻,完全听不出情绪,声音也轻得仿佛会随风散去。 偏偏在场的每一个修士,都清清楚楚听到了他说的每一个字。 众人心中骇然。 韩靓眼前一花,已经有人出现在前方。 那是个身材高挑的年轻男人,一席雪青广袖华服,发似鸦羽,眸色如霜,容貌俊美昳丽至极。 一旁的太阴星和太阳星早已齐齐躬身俯首,态度谦卑恭敬至极。 第99章 此时, 仍然能稳稳御剑凌空的修士,已经不足先前的十分之一。 而且大多数人都在苦苦支撑,才勉强让自己没能摔落下去, 原来的气势荡然无存。 那灵压在高空爆发开来,如同无形浪潮般向远方席卷, 很快蔓延至整个秘境。 远方的正道修士们受的影响小些, 却也都很难受。 魔修们却是截然不同。 他们在这恐怖的灵压之下,心中也会生出畏惧和震惊,却并不影响灵力运转,甚至灵台还越发清明起来。 譬如此刻维持着行礼姿态的师兄妹两人。 太阴星和太阳星皆是心高气傲之辈,此时也不由心悦诚服。 ——他们的上司对于灵力的掌控可谓是出神入化。 譬如这灵压说放就放, 直接遍布整个秘境, 说收就收, 杀掉化神境高手都能毫无外泄。 以及完美地控制灵压,使其对于用浊气和灵气修炼的人造成截然不同的效果。 在北域至寒山里,他鲜少展露灵压, 在魔域往来穿梭时,他倒是常常放出灵压,如同在向那些挣扎修炼的人宣告自己的存在。 时间久了,这位祭星教神尊收获了极多的狂热崇拜者, 将之奉若神明的亦是不计其数。 明明他其实也没做什么。 看了这些操作之后, 太阴星只能说一个服字。 他脑海中短暂闪过这些念头时, 又感应到了其余同僚们的灵压。 “……” 他们身边很快又出现了一道道人影, 尽管刻意收敛了灵压, 对面的正道修士们却也纷纷色变。 韩靓一眼扫过去, 心里就有数了。 在那位领头的青衣男人身后, 十四星君竟然来了一大半。 “原是舜华仙尊法驾亲临。” 稍远处响起一道略显稚嫩的清亮嗓音。 天空中一时死寂无声。 纵然大多数人都猜到来者身份, 但这样被一语道破,许多年轻些的修士,心里都忍不住升起恐惧之情。 祭星教教主! 此人一身绝世修为,曾经一统魔门的举动空前绝后,几乎超越了历任先辈—— 因为他在鼎盛时期闭关修炼,少有和正道这几位仙尊交手的机会,然而没人会因此小觑他。 甚至更多人倒是庆幸他的一时隐退,否则整个中原必定陷入腥风血雨之中。 此时,很多人心里都意识到,他们一直害怕的事情,大概是要发生了。 颜韶侧过头去,嘴角微扬,只是笑意不及眼底,乃轻轻颔首道:“祝首座。” “昔年我曾与令师在魔域相逢,如今看来,玄仙宗还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他说着歪了歪头,“或许有几个例外,只是此时都不在场。” 方才说话的是玄仙宗云来峰首座。 秘境内并无渡劫境高手,几个化神境当中,他算是身份最为贵重的人之一。 雌雄莫辨的美少年踏前一步,面上神情也是淡淡的,丝毫不受对方话语影响。 “仙尊若是这么说,我倒是更想讨教一番——” 他一边说一边慢条斯理伸手进袖中,拽出一条灵蛇般跃动的淡金色光丝。 那光芒缠绕着右手,雀跃欢腾旋转着,渐渐化作一柄诡异的弯刀,刀刃游走着暗金色的荧光。 那一刻,空中的浊气仿佛都散去了大半,许多人都觉得精神舒畅了许多。 颜韶不以为意,略有些轻慢地道:“祝首座是来寻仇了?” 祝显微微扬眉,“家师虽败于仙尊手下,却是公平对决,何来仇怨?” 颜韶挥挥手,“有仇没仇,你也都算不上是我的对手。” 话音落下,他背后立时有人上前一步。 那人望之三十出头的模样,生得艳若桃李,云鬓高挽,朱钗摇曳,气度闲适雍容, 她身量适中,体态丰盈,又一席锦绣绫罗翠衫,越发贵气逼人。 那人手持团扇,花鸟绮丽的扇面轻轻一晃,才嫣然一笑,“祝仙君别来无恙?” 祝显眼神凝重,“久违了……天府星阁下。” 天府星侧过脸看向颜韶,微微垂首,然后化作一道黑雾俯冲而去。 祝显原本站得稍远,对方却是眨眼间逼至眼前。 两人甫一交手,周围的人悉数退避四散。 化神境高手的灵压冲撞,气浪澎湃腾起,几乎将天空中的云层撞散。 空间顿时塌陷崩裂,硬生生开出一道缝隙。 然后他们齐齐被卷入缝隙之中,再也不见人影。 “……” 诸人哪还不知道,眼下化神境高手统共那么几位,魔尊让手下去缠住他,省得他在这里碍事罢了。 此时,颜韶方才回过头,看向了韩靓,“既然是谢兄的徒弟,拔剑来试试吧。” 周遭再次安静得针落可闻。 并非人人都有祝显的勇气和实力向魔尊邀战。 此时他们再如何心惊胆战,再如何担心韩靓,也只能在一边看着。 韩靓闭了闭眼。 他当然知道剑圣的名讳,正是姓谢。 素来沉默寡言的青年微微抬头,一字一句地道:“我并非师伯的弟子。” 颜韶显然不在意这些细节,不过他也知道对方如此声明并非是怯战。 他满不在乎地应了一声,然后定定地看向下方的琅嬛修士。 …… 在数百里之外的空中,苏陆苦恼地抱臂站着。 她从未抗拒过自己的妖族血脉,甚至经常还颇为庆幸,若非有杀手锏,早就死在了何蒿手下。 而这恰巧是母亲那一边赋予的妖血所带来的。 虽说也会给她一些不同于寻常修士的短处,但让她来评价,她觉得总体是利大于弊的。 而且在这数十年的修炼里,她还经常探索妖血带来的力量,并且与自己的法术相结合。 这就导致她渐渐趋近了妖族。 那些一辈子与常人无异的半妖,要么是不知自己身份,要么是极度抗拒厌恶妖族血脉。 她恰好与他们相反,纯粹是因为她觉得这样能更强,而且对所谓的人族身份没有强烈的认同感。 这个神州大陆的人族,拥有灵根这种东西,和她所熟悉的人类就都不是一回事了。 “而且不得不说,这让我的修炼进境速度快了许多。” 苏陆感慨道,“若是像寻常修士一样按部就班,我晋入开光境的时间就要晚上数年。” “不错,从结果来说是好的,至于其他的,大不了后面就不回青州了,直接去妖族地界。” 崔槬思忖道,“师妹有将事情告知师尊么?” 苏陆摇摇头,“我想先见师兄,看你见到我是什么感觉,我若是直接离开秘境,外面可是什么人都有。” 也是。 届时若是遇到高手,被一眼看穿身份,就麻烦了。 崔槬又打量她两眼,得到许可后,用了内视之术,“嗯,倒也不是一眼就能看明白。” 而且寻常人不会随随便便就拿内视之术看陌生人,对于修士而言这举动真的颇为麻烦。 “我觉得你直接出去也无妨,动作快些,别去人多之处——” 话音未落,两人都已经感觉到不对劲。 浊气。 浓郁的浊气。 苏陆几乎一瞬间回到陷冰山,而且这感觉比那还要过分些,“怎么回事?魔修们就杀进来了?” 崔槬掏出玉简看着上面的消息,看着看着眉头大皱。 苏陆的玉简也发烫了,是柳明朝发来的,让她千万不要往某一个方向靠近,若是已经在那边,就跑得越远越好。 “他们是将魔域的浊气引进来了吧?” “而且。” 崔槬皱眉道,“琅嬛那边发来的消息,让金丹境以上的修士去那边集合。” “因为十四星君级别的高手来了?” 苏陆下意识问道,“呃,不对,方才那种感觉,我见到巨门星的时候尚且还没那么厉害。” “巨门星也不会在你们面前全然展开灵压,否则就落雁峰那些人,会有好几位无法御剑摔断脖子的。” 崔槬面无表情地道。 苏陆刚想说他为什么会在意这种事,接着想到:“当时我才是在场的人里最弱的那位,你说的这些人里恐怕也包括我吧。” “也不好说,半妖和他们也不完全一样,不过他也不知道。” 苏陆暗道他后面是完全知道了,抬手给柳明朝回消息。 刚写了几个字,忽然感到一阵极为恐怖的灵压。 那一瞬间,她整个人几乎汗毛倒竖,筋骨悚然,全身都无比难受。 一种发自本能的厌恶和恐惧感,同时在心中升起。 “怎么回事?” 那灵压来自极远的地方,因此对她的影响时间不长,苏陆迅速就恢复过来。 “这是魔修的灵压,但是——” “但是和其他魔修又不一样,对吧。” 崔槬接上她的话。 他也微微蹙着眉,显然在这种灵压里,谁也不会觉得舒服,“魔尊来了。” 那倒是说得通了。 苏陆知道妖族厌恶浊气更甚人族,若是舜华仙尊亲自来了,那倒是还能接受,毕竟千千万万的魔修也只有这一个最强。 “他来做什么?把这里的人全都带去魔域吗?还是把所有人都杀了?” 后面这句自然不太可能。 苏陆正说着,却发现玉简上的一行字亮了起来,“咦?” 崔槬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哦,就是我一个朋友,我一直以为他不在秘境里了,但他好像又进来了,真是不凑巧啊。” 苏陆已经缓了过来,摇了摇头,还是发了个慰问消息。 …… 另一边。 韩靓不再犹豫。 玉白的剑刃横空掠过,一时间竟毫无灵力波动,轻灵飘忽至极—— 它划出一道奇异诡然的虚弧,举重若轻地从上方劈落。 他出剑前,两人之间原本有十数步的距离,剑刃落下时,已经近在咫尺。 这一剑仿佛将空间都尽数吞噬。 而且看似平平无奇的一招,实则封死了所有的退路,且灵力没有半分外泄,全然蕴藏在剑身之内。 极端的积蓄,方能极致的爆发。 ——果然,那一剑劈落过半时,以一种难以想象的方式,骤然将速度提升到极限! 那是一种纯粹的、不含任何花巧的快,观众们大多无法给出更多的评价,此时只觉得它完美地符合了快这一字的定义。 剑刃、灵力、意念、身形—— 一切肉眼所见、精神所感的存在,在这一刻都融为一体,然后糅进这一快得圆满无缺的剑意之中。 几乎所有的观众,在这一刻,心中都升起一种感觉,就是这一剑的对手,无论如何都无法躲过去。 整个空间都受这一击的牵动,四面向中心坍塌,将那站在原处的目标死死缚在原地。 然而,颜韶根本就没想要躲避。 他眼中掠过一丝欣赏,抬手一点,指尖随意敲击在剑刃上。 灵力对撞。 以两人站立之处为中心,一阵惊天动地的波动漫卷开来,地面的雾海都被硬生生向外围吹散。 天空中的黑云也被震荡散裂。 韩靓的身影直接被击飞,不受控制地抛高至百丈远处,才如同断线风筝一般坠落。 他的灵压尚在,而且不曾身魂分离,对于化神境高手而言,无论伤得再重,也不会危及性命。 四周一片死寂。 再如何精妙的剑招,在绝对的力量差距之下,也会被人轻松击破。 纵然在场的人大多早都明白了这道理,但这样见证剑圣传人的失败,心情还是十分复杂。 所以现在大家只担心另一件事了。 两个化神境如今都无法再参与战斗,剩下的人里也有这个级别的高手,但是—— 以刚刚那一幕来看,魔尊想要杀尽他们,也只是弹指一挥的事罢了。 有人轻叹一声,上前两步问道,“敢问前辈意欲何为?” 众人已经看出她是长生宫的长老,且是宫主座下仁心殿一脉,应当是青叶仙尊的弟子。 这位长老形容恬静,气度温和,说话时不疾不徐,在渡劫境强者的威压前,仍然一派从容。 显然也是化神境级别的高手。 颜韶对这个境界的修士看不太上,反正也是随手就能捏死的。 而且他也懒得动手,就算对方主动上来送,他也只会让手下们负责招待。 闻言也没搭理对方。 颜韶只是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抬手,从虚空中抽出一柄轻巧纤薄的长剑,剑刃上翻腾着淡淡灰雾。 那把剑乍看并不起眼,然而握柄至剑身,一面是毫无杂质的纯净苍白,一面是沉沉死寂的黯淡漆黑。 一身青衣的魔道魁首随意展臂,衣袖飞扬,露出线条凌厉瘦削的手腕。 他拎着那把剑,“我来此处,只是想——” 颜韶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一手执剑,一手抬起,掌中多了一枚玉简,“算了,你们等等,我还是先回了消息吧。” 严阵以待的正道修士们:“?” 那一众魔修高手们,也神情各异地垂首或是撇过头去。 第100章 中州。 原先的陷冰山已然消失, 仅留下一个巨大的凹陷深坑,地面的裂痕甚至蔓延到数十里之外。 周边的山脉曾经受其影响,山林间都蔓延着寒气, 此时那冷意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热了许多。 此时此刻, 在一片焦土的深坑里, 遍地皆是魔物的焦尸残骸。 黑雾溃散蒸腾,人面瘤臃肿的身躯碎裂,变成一团团蠕动的肉块,雷光飞闪而过,又被碾碎成齑粉。 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落下。 前面的人环顾四周, 倏地开口道:“你现在回嶷山。不要再进秘境。” 另一个人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照我说的做, 在我回去之前, 你便如同掌教。” 他淡淡道。 另一人微微低头,“是。” 若是掌教,那自然是要守在嶷山, 纵然秘境还是其余地方出了事,她的职责也是守好琅嬛的七十二仙山。 话音落下,那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剩下的人负手立在原处,“两位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他一边说一边回头, 视线精准地落在某一处。 很快, 空气里泛起一阵阵波动, 水波似的涟漪荡漾开来, 露出了两道人影。 左边的人率先开口, 声音低沉地道:“飞火仙尊, 久仰大名。” 他戴着银质护面, 下半脸被遮住, 只露出一双寒凉的淡金色眼眸,宛如冷酷的猎食者。 这人个子很高,外罩一件华贵的漆黑裘衣,内里穿了一身暗色劲装,越发显得体格精壮彪悍。 飞火仙尊仍然一动不动地立着,“原来是破军星阁下——” 他微笑着转过头,看向另一位,“想必这位就是七杀星阁下了。” 另一个人沉默着立在稍远处。 她一身轻薄的黑甲,肘膝肩上皆竖着尖刺,身形高挑精瘦,浑身灵压收敛到极致。 若非亲眼所见,寻常修士绝对无法感应到其存在。 她的发辫垂落在身后,上半脸被护面遮掩,只露出尖俏的下颌,削薄的唇瓣淡得毫无血色。 闻言只是轻轻颔首。 飞火仙尊打量着这两人。 都说太阴星和太阳星,才是魔尊的左膀右臂,为他冲锋陷阵。 然而,他却知道,在十四星君当中,那两人虽然勇武好战,但真正论起实力,并非头筹。 譬如大约是比不过面前这两位的。 而且他俩从未露出过真容,许多魔修也不清楚他们的面貌,破军星原先就是祭星教的人,七杀星却是来历神秘,辈分还很高。 算起来大约还是魔尊的师妹。 只是入教没几年,她那师父就死了,更像是为了给她挂个名头。 “颜韶觉得你们能拖住我?” 飞火仙尊饶有兴趣地道:“他若是真这么想,我就只能让他看到两位的尸体了。” 其实他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感应到附近有隙点,又在远处窥见人面瘤漫空乱飞,考虑到是陷冰山遗址,自然就敏感了一些。 因此他带着大徒弟一同过来。 当然这也可能是调虎离山的陷阱。 不过若是陷阱的话,他也能大致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且不介意配合他们一下。 前提是大家能谈得来。 “当然不是。” 破军星淡淡道:“尊上托我为仙尊带几句话。” 飞火仙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据说阁下与贵教教主有师徒之谊,早年间被魔尊选为传人,此事可是真的?” …… 大坤山秘境之内。 苏陆一直拿着传讯玉简,但也没指望颜韶能立刻回复,毕竟现在秘境里乱得很,谁知道他那边是什么情况。 崔槬显然不觉得自己该管师妹的交友情况,因此也不问玉简另一边是谁。 他看着旁边的人,“所以你其实算是大妖了。” 苏陆迟疑了一下,“算是大妖里面……唔,好像还不是最强的那一批?” 妖丹确实是大妖的象征,妖族结丹之后,本体形态也会发生变化,会与寻常的飞禽走兽有所区别。 不过她刚刚结丹,在大妖圈层里的高度有限,虽然有些压箱底的本事,但能混到这一步的,谁还没有点杀手锏了。 “所以当务之急是如何掩饰你的内丹。” 这东西要是被人发觉了异常,便是当场将她杀了,旁人也没话说的。 苏陆也有些头痛,“要不我还是去妖族地界混一段时间吧?” 话虽如此,无论西荒还是东海,无论是哪位妖王的领地之下,大妖之间自相残杀的事亦不罕见。 尤其是那些以彼此为食物的,有的是为了吞噬目标能增长修为,有的仅仅是出于嗜血好战的本性。 不过与中原九州的区别是,在这边她若是身份暴露,必然会被许多人喊打喊杀,在妖族地盘上则是万事看运气。 崔槬也明白这个道理,知道只能由她自己决断。 苏陆还多想了一层,目前师父师兄们好像还没准备离开玄仙宗,想来也要再等一等。 她提前走了也省得自己暴露给他们找麻烦。 他们这说话期间,玉简又发烫了。 晚了片刻,颜韶的回复来了。 他的字迹仍然漂亮连贯,行书潇洒,笔势如流水。 “不用担心我,我这边一切都好,你那里如何?有没有遇到祭星教的人?” 苏陆盯着这行话,心情复杂。 她当然没忘记这家伙已经算是个魔修了,所以她方才发出的慰问,也不是怕他遇到魔修。 如今整个秘境内浊气满溢,谁都知道一定是魔修在作妖,大家都会有所防范。 魔尊本人来了,肯定还带了一大堆魔修,颜韶这回进来也不知是以什么身份,是跟着魔修们来的,还是用他原先的资格? 苏陆:“……没有,我以为你们都去什么地方集合了?原来还是会分散行动的?” 她一边写一边看向远方。 漆黑的光柱冲天而起,越过连绵群峰,直入云霄,遥望好似无数柄利刃竖贯而下,穿刺天地。 在那些光柱之间,或者至少说那个方向,有大量修士的灵压,极为密集,感觉魔修们应该都聚在那边。 颜韶很快回复了她:“这次确实来了很多人,但我其实不太清楚大多数魔修都在做什么。” 苏陆刚想回复,他又写了一句,“你在秘境内前前后后也度过了数十年,修行成果如何?” 苏陆想了想,“也算是……达到预期?” 其实满打满算,她修行入门至今,也不到一百年,却已经结丹,纵然不至于空前绝后,但也是天纵奇才的行列了。 虽说她的内丹是妖丹,但从实力上说没区别,刚结丹的妖族和刚结丹的修士,本就是同一个水平。 不过,许多年前,她曾经询问过,关于自己多久能修出妖身,黎就说再过几十年。 她却是早早完成了这个指标,几十年后直接晋级到大妖行列了。 想到某个红毛鸟妖,苏陆微微晃神。 她的思绪尚且有些飘忽,颜韶又发来一条消息:“你结丹了?” 苏陆一惊。 这家伙还真敢猜。 毕竟以她的年龄和修行时间,能在这个时候晋入开光境已经算是不错了。 苏陆:“怎么总是问我啊,你都没说你自己呢。” 颜韶倒是满不在乎,“你想问我可以问,你若是想知道的话,我也结丹了。” 苏陆:“……” 她一直觉得这人不是筑基境就是开光境。 若是他们相遇时他是开光境的话,如今结丹了也不奇怪,只是又有些惋惜,想着下次和他接触还得小心了。 毕竟金丹境就大概率会让自己发病了。 虽说她如今会的法术多了,想要迅速消耗灵力的法子也多了,但这种事还是能免则免。 苏陆:“我是阴灵根嘛,我的情况和你们都不一样,所以也不是结丹没结丹的问题。” 颜韶没再追着她询问到底怎么回事。 “其实你也不用太担心。” 崔槬并没有去看他们的对话,但看着师妹面露愁容,也大致能猜出她在想什么。 “寻常的内视之术,不至于看到金丹所在,毕竟这东西藏于气海附近,金丹境修士的血肉经骨间又流走着重重灵力,宛如屏障。” “需要反复观瞧,甚至可能要身体接触,方能看清金丹状况。” 他有些新奇地道:“师妹运起内视之术时,难道立刻就看到了自己的内丹?” 苏陆才想起自己仿佛是用了颜韶教的改良版内视之术,“哦,这是另一个人教我的,等我问问他,看看能不能告诉师兄们?” “那倒不用,人家教你的,又不认识我们。” 崔槬直接谢绝,“掩盖内丹的法子,我能想到几种方法,只是不知道有没有用,我们倒是可以试试,不过问师尊更妥当。” 苏陆点点头,手中玉简再次一热。 颜韶又发来一句,“既然如此,魔修们来不来,仿佛对你也没有影响?就算这秘境待不下去了,你也无所谓吧。” 苏陆皱眉:“……也不完全是这样,我还是有所谓的。” 秘境开放一百年,也就是现世的一年,如今现世只过去了大半年,秘境内时间还余下十多年呢。 苏陆:“我有些事要做,不是修行。” 她对自己的修为进境很有数,需要长时间沉眠的阶段暂时过去,就算再在秘境里混十几年的收获也很有限了。 倒不如出去历练。 毕竟到了金丹境这种境界,可能过几十年乃至上百年,道行都不得寸进,反倒是需要一些特殊的机会。 颜韶:“你还要做什么?” 苏陆想想觉得说了也无妨,“我要帮师尊收集一些秘境里的土特产,我原先在的那片地方没有,我琢磨着反正还剩下许多时间,我再去别处转一圈。”* 她同时将这事告诉崔槬,“二师兄知不知道该去哪里找?” 后者有些无奈,给她报了几个方向,“师尊其实并不缺这些,你知道的吧。” 苏陆:“……大约是想让我舒服一些,才托我办事,我知道,但我还是想给他找齐嘛。” 颜韶的回复稍迟了片刻,“剩下的十多年……?” 苏陆低头写道:“我知道这里极大,就慢慢找呗,十多年应该足够了吧。” 秘境里绝大部分区域都在地表上,穴窟高山总归是少数,找起来应当也没那么麻烦,也不可能用那么久。 她本想将这句话加上,想想又觉得没必要了。 …… 黑云重新聚拢,遮蔽了原本就灰霾的天空。 颜韶伫立在阴暗的天穹之下。 此时此刻,十四星君当中到场了十位,除却已经离开的天府星,都安安静静在后方。 其余的修士们皆严阵以待。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人们看着玉简消失在他手里。 “我们说到哪了?” 他一手拎着黑白长剑,剑刃轻轻敲击在另一手的掌心上。 一身青衣的男人歪了歪头,慢条斯理地道:“啊,我想起来了,你们想知道我来做什么。” 他轻轻叹了口气,“原是想见识一下仙盟这边的……算了,此时我忽然没兴致了。” 语调里还有几分不满。 魔尊并未掩盖心情的不愉,众人皆云里雾里。 然而传闻中他本是性情乖戾、喜怒无常之辈,因此也没什么奇怪的。 他身后的手下们倒是能猜到几分,但谁也不敢在这时候说话。 颜韶提起那怪异的长剑,漫不经心地转动手腕。 利刃缓缓倾斜,黑与白交融的剑锋上,倏地反射出嗜血的殷红辉芒。 他居高临下地斜睨着一群正道修士,眼中情绪稀薄,仿佛云巅的神祇俯瞰芸芸众生。 众人皆知他多半要出手,然而见证了刚刚那一幕,没有人再敢上前阻拦。 秘境的高空中,倏地出现了一道血红的裂缝。 红光不断向外扩散撕裂,露出罅隙里望不见底的黑暗。 所有正道修士几乎同时感到一阵强烈的不适。 在那神秘阴森的裂缝之中,仿佛隐藏有一只无形的眼眸,正满怀恶意地窥探着这个世界。 下一秒,浊气喷薄而出。 宛如漆黑的巨浪般从天际覆落,狂暴的浪潮汹涌而来,转瞬间将一切淹没。 虚空中遥遥传来一道轻柔飘忽的男声。 “昔年流云仙尊剑斩魔域,其碎片化作十方小世界,此事被九州传颂,吾等亦有耳闻。” 颜韶轻描淡写地挥出了一剑。 “倒是让我也有些手痒了。” 他的动作散漫随意,绝大多数剑修看到这一招都会嗤笑,认为这只是新手充满破绽的一击。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听到了一阵诡异的碎裂声。 他们眼中的世界被黑雾盈满,然后被定格成一幅静止的画面。 接着是无数道猩红的剑光,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将人们看见的一切,割裂成无数支离破碎的小块。 整个秘境倏地四分五裂,化作千千万万散落的碎块。 黑雾渐渐散去,许多人在短暂的昏厥后,从浊气中挣扎出来。 无数双震惊的眼睛里看到了同一幕景象。 黯淡的黑色天穹分崩离析,剥落出七十二仙山之上的万里晴空,连绵起伏的青黛色峰峦。 “这里是嶷山?!” “…………他一剑劈碎了秘境。” 这偌大的一片世界,辽阔更胜一方州境,又是多少仙盟前辈的心血,被多少精密强悍的法阵所维护。 竟然在眨眼间毁于一旦。 作者有话说: *慕容冽让六六带货的相关对话在53章。 —— 第101章 苏陆猛地醒了过来。 她在坠落。 不久前那一阵强烈的冲击, 竟让她短暂昏厥了一瞬—— 大约也只几秒钟。 天穹的暗幕被撕裂,露出了一望无际的蔚蓝晴空,云丝雪白如棉絮, 七十二仙山的重重青影沐浴在日光之下。 苏陆:“?!?!” 她旋身止住下坠之势,站在半空中, 俯瞰着脚下的千百里仙山福地, 苍翠山林绵绵延延蔓向远方,寒潭碧湖上楼阁林立。 这不是琅嬛吗?! 秘境还真碎了。 碎到里面的人都直接回了现世中州! 苏陆一瞬间觉得有些魔幻。 她离得很远,并不太清楚那边发生了什么事,眼见着远处又是数道流光闪过。 大约都是情况和自己类似的修士。 苏陆掏出玉简联络了二师兄。 刚刚他们俩还站在一处,秘境崩塌的瞬间, 她仿佛被卷入漩涡之中, 周边再也看不见任何人。 等到再次醒来就是现在这样了。 “师妹?” 玉简里传来崔槬低沉稳重的嗓音, “有没有受伤?” 苏陆松了口气,“没有,师兄那边如何?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我听人说……仿佛是魔尊把秘境劈碎了。” 苏陆顿时满头问号, “啊?” 她本来以为是魔修们和仙盟高手们打架,打着打着将秘境打塌了,其余的人才被紧急转移过来。 毕竟大坤山秘境本是一方小世界,通过阵法与嶷山光正殿相连罢了。 但如果是被魔尊毁去的, 那他们这些人, 多半也该一起被碾碎了, 如何能平平安安回到现世? …… 此时此刻, 就在七十二仙山之首, 琅嬛主脉嶷山的正上方, 数十道身影从云中浮现出来。 很快, 从嶷山的巍巍高峰中, 又有千百道流霞腾飞而出,悬停在高空中,与天上的魔修们对峙着。 颜韶仍然站在最前方,看着面前一众琅嬛高手们。 秘境碎裂之后,大多数人都被转移到中州各处,短时间内过不来。 唯有他能控制落点,因此直接出现在了嶷山的上方。 作为七十二仙山之首,嶷山峰主素来由掌教兼任,山中尽是其嫡传子弟,也是琅嬛最强的一脉。 他遥遥望着悬在空中的琅嬛高手们,倒是认出其中几位,无不是中原九州声名显赫的强者。 至于那些面孔陌生的,只看灵压也知道本事平平,他自然是没兴趣了。 此时,双方之间仍然隔着一层护山结界,因此尚有数十丈的距离。 那一层结界看似无形,实则汇聚了琅嬛数代高手的心血,辅以无数复合阵法,又消耗大量灵石维护。 它不仅能够隐蔽七十二仙山位置,隔绝外人神识的探查,还能吸纳巨量灵力,庇护山中的琅嬛弟子们。 中原九州大派,都有类似的护山结界,然而琅嬛的结界也算是个中翘楚。 旧年里,这结界曾经抵御过妖王,也曾经挡住了一众魔门顶尖高手的轰击。 无论天上战斗如何激烈,正道高手们如何与妖魔厮杀,山中那些境界低的年轻修士们,仍然平平安安。 “我倒是有些好奇——” 颜韶仍然提着那一柄又黑又白的纤薄长剑,剑刃上流转着丝丝缕缕的血光,远望宛如红蝶蹁跹。 他的视线投落在虚空之中。 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短暂的闪过道道金光,依稀可见几块繁复的咒文,很快又消失不见。 “你们就这样把主阵眼放在嶷山之上——” 颜韶轻飘飘地说道:“是不是有点过于自信了?” 话音落下,他手中的长剑扬起,锋刃直指阵眼。 剑刃上血光暴涨,光芒在空中实质化形,竟凝成一柄巨大的光刃。 那腥红的巨刃向上扬起,一时血光擎天,横贯苍穹,仿佛当真有开山裂地之力。 山中诸人无不惊骇万分,只觉得这一击落下,自己便要连同整座山一起粉身碎骨。 天空中猛然划过一道青色电光,迅若飞矢,势如惊雷,转瞬间撞在血红的巨刃之上! 巨刃顿时碎裂开来,漫天溅射散落,宛如一场纷纷扬扬的血雨,在飘落中消逝不见。 “那是谁?” “有人挡了魔尊的一剑!” 伫立在山巅的一群年轻弟子抬头眺望,也只见得几点微弱的人影。 此时,在云端之上,两方对峙的修士之间。 有人脸色惨白,跌跌撞撞地后退,直至被同门扶住。 颜韶收势而立,剑尖支在脚边虚空里,“风仙君年纪轻轻有此成就,足以名动天下。” “大师姐!大师姐你没事吧——” 几个琅嬛修士扶住了他们的师姐。 方才及时出现,强接魔尊一剑的,正是飞火仙尊的大弟子,也是内定的琅嬛下任掌教。 风湫不久前接师尊命令,匆匆赶回嶷山在此坐镇。 她还未来得及将诸事安排妥当,魔修们已经出现在家门口,祭星教主本人直接找到了护山结界的主阵眼。 再不冲出去还能如何? 在琅嬛的一众高手当中,风湫自然也是数一数二的,但也只是化神境。 如今硬生生接了魔尊的一剑,也受了重伤。 其余的琅嬛修士们倒是暗自交换了眼色。 他们并没有化神境的实力,平素里也无法判断化神境高手间的强弱。 但是,方才韩靓被打飞摔了出去,他们眼睁睁看着他晕了,被人救下后也尚未苏醒。 如今风湫也受了伤,但还能被搀扶站立,完全没有要昏迷的趋势—— 高下立判。 当然她入门也早些,师姐比师弟强些本是天经地义,就像剑圣强于飞火仙尊,他是师兄,也没有多少人会因此嘲笑后者。 只是在剑圣失踪之后,才会拿他与现任掌教比较,那却是另一回事了。 不过因为剑圣曾经教导过韩靓,人们难免有些旁的想法。 “咳!” 风湫艰难地咳了一声,体内灵力已是散乱不堪,只能庆幸元神根基尚未受损。 她也知道魔尊并未用尽全力,毕竟只是要毁去阵眼,而不是将整个七十二仙山炸得灰飞烟灭。 她本来也是寡言之人,一时受了重创,更是说不出什么话来。 颜韶看向面前的一群琅嬛修士,“真是可惜,剑圣踪迹杳然,否则今趟还能多些乐趣。” 下方倏地又爆发出一阵强悍无匹的灵压。 不同于魔修那种沉重压抑的气息。 这灵压磅礴如海,来势汹涌迅速,又兼雷霆之威,充满了巍然正气,瞬间使人精神振奋。 琅嬛修士们纷纷面露微笑,一瞬间气势也足了起来。 这次轮到魔修们色变了。 大多数人体内灵力开始紊乱,除了十四星君级别的高手外,其余人几乎难以在空中站立。 “既然颜兄有此雅兴——” 下方传来一道低沉温和的男声。 那声音迅速由远及近。 第一个字响起时仿佛尚在千里之外,最后一个字落下时,说话的人已经近在眼前。 飞火仙尊的身影出现在高空中。 他头戴高冠,一身暗纹团花银白鹤氅,华服玉带,越发显得清癯挺拔,好似芝兰玉树。 “——不若由本座暂代师兄,领教颜兄的天命剑。” 飞火仙尊淡淡地说道。 高空中罡风拂面而来。 他的衣袖飞扬而起,露出一截劲瘦的手腕,掌中轻握着一柄沉重坚实的宽刃长剑。 那剑刃通体银白,却又流淌着丝丝蓝紫的光泽,那光丝翻腾游走,如龙似蛇,宛若云中嘶鸣的雷电。 颜韶微微颔首,“不知仙尊手中的列缺,比起令师兄的失意又如何?” 飞火仙尊很冷静地道:“教主一试便知。” 颜韶有些迷惑,“你的也就罢了,你师兄的剑,让我去哪里试?” …… 琅嬛仙山的另一边。 苏陆本来想落地,却被护山结界挡在外面,干脆和师兄说一声,直接跑了。 她能感觉到远方的灵压对撞,显然是顶尖高手的比拼,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 也完全不想去凑热闹。 毕竟她还是身怀妖丹的人,若是遇到什么意外,再现了原形,就彻底乱套了。 苏陆用玉简联络了几个朋友,确定大家都平安无事。 然后她径直离开了七十二仙山地界,在琅嬛以东的一座繁荣小镇上,找了个茶水摊子坐着等待。 忽然间,万里清朗的天空猛地黑暗下来。 阳光骤然消逝,整个街道都变得黯淡,来往的行人们纷纷抬头。 阴霾黑云遮蔽了晴空,云层里青紫光芒明灭闪烁,宛如千万条雷蛇涌动—— 下一秒,在人们目力所及的远方,在那仙山福地最高的巅峰之上,数千道煌煌惊雷从天而降! 那煊煊赫赫的雷光明明是落在天空中,整个大地却仿佛都为之震颤起来。 苏陆面前的桌椅微微抖动着。 周围不断传来惊呼声,绝大多数人都并非修士,分不清是天灾还是人为。 苏陆已经感觉到熟悉的灵压靠近,一边看着远方的动静一边说道:“……所以这是打起来了么?” 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算不上。” 她回过头,正看到崔槬走近过来,坐到自己对面,“飞火仙尊不会在嶷山上面和魔尊正经干架的。” 即使不是拼命,只是正经打一场,以他们的实力,也足以摧毁周边的一切。 那护山结界可顶不住两个渡劫境强者的灵力对撞。 “不过是简单过一招罢了。” 崔槬也抬头看向远方,“他们二人都不可能在这里伤筋动骨。” 这种境界的高手就算能分出强弱,一方想要击败另一方亦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魔尊若是想重创乃至杀死飞火仙尊,他自己多少也会有些损耗,不提回西荒睡觉的妖皇,届时另外几位仙尊会如何就不好说了。” 仙魔两道之争,向来没什么公平不公平的说法,被魔修围殴死的正道修士也不在少数,反过来亦然。 苏陆一手托着下巴,“二师兄就那么确信魔尊一定比飞火仙尊要强么?” “是师尊说的。” 苏陆一惊,“师尊确实说过舜华仙尊天赋绝佳,剑道法术臻至化境——” “嗯,他之前还对我们说过,若是单打独斗,渡劫境的诸位仙尊,十有八九都会输给祭星教主。” 苏陆轻轻吸了口气,“这是否意味着他能一个人单挑好几位仙尊?” “至今为止好像还没发生过这种事,就算他遇到了其他的仙尊,也没有正经出手,就如同这一次。” 这时候街上走来几个修士,看上去都略有些狼狈,只是也不曾受伤,好像都是从秘境里掉出来的。 他们也在讨论着相似的话题。 其中一个万剑宗的年轻人撇嘴道:“听说飞火仙尊已经和魔尊对上了,看这样子是打不赢了。” 旁边一个琅嬛修士冷笑道,“我们掌教能不能赢,我不知道,但我却是听闻,前任祭星教主熙华仙尊,曾经孤身一人,对上你们万剑宗的碧霞仙尊和泷水仙尊,还丝毫不落下风。” 另一个琅嬛修士神情惊讶,显然没听说过这件事,但也听不得别人说掌教的不好,直接加入了战斗。 “对啊对啊,那还是一打二,若是这么说,我们掌教抵得上你们万剑宗的两个仙尊了。” “你们!” 熙华仙尊只是祭星教主,倒是没有魔尊的名头,因为她在世时魔门尚未统一,她的门徒众多,如今的舜华仙尊只是其中之一。 不过祭星教是因为她而崛起的。 在她之前,祭星教在北域也就是寻常的大派,但在她成为魔修第一人之后,这所谓的神教水涨船高,成了毫无疑问的魔门第一。 舜华仙尊入门比较晚,也不是前教主一手拉扯起来的亲传弟子,但祭星教教主的位置一向是能者居之,熙华仙尊挑中了这位显然是很有眼光的。 那边的琅嬛修士们和万剑宗修士吵了几句,后者一人说不过他们一群,气得直接御剑飞走了。 剩下的几人不禁又讨论起魔修。 “……熙华仙尊?我听说此人死于雷劫,但在那之前,她就将教主位置传给舜华仙尊了,在听闻此事之前,我一直以为魔修没有雷劫。” “好像是有的,只是可能和我们的不太一样?” “师姐,你方才说前任祭星教主一人大战万剑宗那两位是真的?” “真的,很久以前师尊告诉我的,其实不算什么秘密,但很少有人拿出来说。” 正道修士们大多不会宣扬这种事,因为太过于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但在内杠吵架时,却是拿来堵嘴的素材之一。 那两个琅嬛修士离开之后,苏陆看着她们的背影远去,“飞火仙尊的出场是不是有点晚了?” 既然秘境连通着嶷山,那早在魔尊出现在秘境里的时候,飞火仙尊就该去救场了。 就算传送玉简都失效了,对于琅嬛修士们而言,应当也有其他的法子联系外界。 崔槬意味深长地道:“或许他被什么事吸引走了,正好给魔尊一点发挥的时间,然后再在关键时刻回来救场。” 苏陆:“……” 她哪还听不懂这意思。 他肯定是不想和魔尊拼命,而且拼也不一定能拼过。 若是早去了,秘境仍然被毁掉,那旁人少不得说嘴,说若是剑圣在这里,定然能阻拦祭星教主如何如何。 当然,他去晚了,别人也会指责他。 但于他而言,反正晚去早去都要被说,那还不如少付出些晚点去,象征性走个过场拉倒。 至于他如何能料到后面的事,说不定就是有人给他提前通风报信了。 苏陆:“江霓这个人真是,啧。” …… 西荒。 重渊山脉东部。愁云涧。 山间薄雾弥漫,日光疏朦,照耀着高低起伏的废弃屋舍,破损的楼台影影绰绰,草木锦翠,苔藓爬上石阶。 一百年过去,许多熟悉的痕迹都被岁月抹去。 若非是遗留的残骸,或许人们都不会想象到,曾经有一个庞大的氏族居住于此。 黑发金眸的青年袖手立在山路上,视线扫过荒芜的楼阁。 透过远方一片疏林淡雾,依稀能望见高悬的飞瀑流泉,水声潺潺,浪如碎玉。 “……王上?” 熟悉的灵压相继接近。 他一动不动地任由几个属下靠近过来。 接到妖皇的召唤之后,霍衢孤身一人去了炎阳山,如今回到重渊的地盘,属下们也早早感应到他,一路找了过来。 几个心腹大妖走到他身侧,听见这最为年轻的妖王开口说道:“我尚有血亲在世。” 大妖们皆是一愣。 “王上的血脉?” 有人小心翼翼地问道,“破壳多久了?” 以他的修为,在子嗣出生之际,必然能有所感应。 霍衢:“……不是我的,只是愁云涧一系的血脉,算起来也是我的表妹吧。” 不是他的直系血亲,若是面对面或许能生出感应,但若相距千里之遥,他之前确实是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人存在。 大妖们面面相觑。 妖族其实不太拎这些血缘关系,然而他们身为重渊之王的心腹,都知道霍衢是个半妖。 愁云涧领主的众多儿女之中,就有他的母亲。 他们也知道他是在人族父亲身边长大的,这样说话也很正常。 然后他们很快也意识到问题所在,其中一人轻声说道:“那王上是如何得知的?” 霍衢微微叹息,那张冷漠又忧郁的俊脸上,浮现出些许迷惑,“陛下问了我一些事。” 他的眼神有些古怪,“而且,陛下身上有很微弱的,我熟悉的气息,肖似母亲,却又不同。” 众人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妖王在这方面的感觉极为敏锐,寻常妖族察觉不到的微弱气息,他也能有所感应。 但是,这依然意味着,那人必然曾与妖皇近距离接触。 以及最重要的一点。 对于陛下而言,他若是想要清除身上的蛇妖留下的气息,不过是一个念头的事罢了。 霍衢:“……此人倒是有趣。” 作者有话说: 月初了,求一波营养液,大家有的话可以浇灌一下嘛OwO 第102章 正说着, 她怀里的玉简开始发烫了。 “噫。” 苏陆掏出玉简,“是师父。” 慕容冽罕见地用传讯玉简联系她,给她发了一条长长的消息。 苏陆看罢又长叹一声, “师兄。” 对面的崔槬看了她一眼,“嗯?” “师尊说仙盟大会要提前了, 玄仙宗的九脉会试也要提前——总不能冲突了, 师尊让我回去,并且说了仙盟大会的头筹奖励。” 苏陆头痛地道:“总共九件宝物,来自九州的各大仙府,其中万剑宗给出的是一座小锻空炉。” “那个锻空炉?” “对,就是那个内含赤冥真火的炉子, 能炼化人体内的一切恶咒。” 苏陆第一次知晓锻空炉的存在, 是在膳堂听几个同门闲聊万剑宗。 他们提起武神山上的诸多秘宝, 又说在炼制法宝方面,这门派有许多得天独厚之处。 锻空炉就是其中之一,有许多名扬天下的仙器乃至神器, 都是在炉中的赤冥离火中诞生。 后来,她在诅咒相关的书籍里看到,这炉子能够除去一切邪崇恶力,包括恶咒之力。 因为唯有金丹境以上才能承受住离火烧灼, 所以那时候她只将当成一个未来再说的备用计划。 如今显见已经不能用正常方法解咒, 而且她已经结了内丹, 原则上说, 倒是可以试试了。 当然, 那个举世皆知的锻空炉, 在武神山顶峰, 万剑宗宗主静心宫里, 苏陆觉得自己能摸进去的概率基本为零。 “这回仙盟大会,万剑宗又做了一个小炉子。” 和万剑宗宗主后花园里的炉子一样,只是体积小些。 不过大小也都是相对的,这东西做出来是只能为了锻剑而不是当摆设,既如此也不会很小。 苏陆见过不少锻炼法宝的炉子,哪怕是最小的尺寸,以她的体型钻进去也不是问题。 “还有一件事。” 慕容冽让她回去,却也没逼她回去,若是她选择直接去往西荒,他肯定也不会阻拦。 “我已经修出妖身了,虽然用的玄仙宗的功法,气息和一般的妖族不同,但是——” 苏陆有些纠结,“若是身受重伤,或是重伤中失去意识,很可能就是一条蛇了。” 更何况还有妖丹的问题。 她干脆直接询问了,得到的答案果然如她所想,师父表示有办法可以解决,并说若是真的暴露了妖身,也有办法护着她。 但如果她担心暴露,想要直接去西荒,那也没关系。 苏陆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串回复,“大师兄呢?二师兄知不知道他人在哪里?” “在哪里我不清楚,但他也要回阆山。” “不怕暴露魔修身份?” “他也担心,因为他其实比你更容易暴露,毕竟一时不察就会泄露浊气,你那妖身绝大多数时候还是收放自如的吧?” 崔槬继续道,“不过师尊让他回去参加会试,说若是真暴露了,就为他兜底,怎么也能让他囫囵着离开青州。” 苏陆:“……师尊对我也是这么说的。” 也是,慕容冽总共三个亲传弟子,都要参加九脉会试。 若是自己直接跑去西荒,慕容冽还得为自己的缺席编个理由,甚至如果被人发觉,他就得提前从玄仙宗里跑路了。 “……那我们回去吧。” 琅嬛那边已经乱成一锅粥,他们不再考虑嶷山里面的传送阵,直接选择了飞回青州。 这一路上并不太安生,前前后后遇到了十数批魔物,还有三波魔修。 原先魔物大多都在地面山间徘徊,这大半年过去,中原九州内的魔物数量显著增加。 种类也多了。 因此出现了更多能够高飞且感知范围极远的魔物。 不过解决起来都很轻松。 苏陆有太多和魔物交手的经验,甚至在筑基境时就被人面瘤群殴追逐—— 这些魔物的实力还比不上冰山里那些,她抽出晚霜,一边想着仙盟大会一边将它们削成了漫天黑烟。 崔槬要么应付别的魔物,要么就袖手旁观,显然坚信以师妹的实力不再需要自己的帮助。 他们遇到的魔修也多半是来送菜的。 两人都刻意收敛着灵压,在那些实力不够的魔修眼里,可能会误以为他们不过是练气境水平。 进入青州边境时,一个率着数十只魔物的人,将他们俩拦截在了空中。 那人戴着兜帽,半张脸被掩在阴影里,身上却散发着浓烈的血腥气息,背后黑雾缭绕。 他的脸色惨白,皮肤薄得几乎能看见青色血管,嘴唇更是有些发紫。 此人打量他们一眼,狞笑一声,驱使着魔物上前攻击,势要将他们撕碎。 “以你们的微末修为,指不定哪天就死了,还不如化为我这些孩儿们的饲料——” 黑雾汹涌而来,雾气翻腾卷动间,又传出低低的絮语声,仿佛有千百个人在同时耳语。 那声音时快时缓,飘忽不定,又暗含着一种奇特的力量,教人精神涣散,又疲惫万分,只想闭上眼睛不管不顾睡一觉。 苏陆打了个响指。 灵力倏然爆发。 数十道灰光利箭般激射飞来,转瞬间撕碎了黑雾,低语声化作愤怒的嚎叫,又很快消失不见。 高空中阴气弥漫,寒意纵横。 魔修惊恐地抱住手臂,只觉得全身灵力都开始紊乱,尚且来不及反应,眼中一道白光急速逼近。 那宛如冰霜凝结的刀刃横切而过,暗色的鲜血喷薄而出。 “呃。” 苏陆看着飞出去的脑袋,“所以,魔修们当中,也只是那些修为高的,会生得一副好相貌。” 崔槬闻言看了她一眼,“你还见过多少好相貌的魔修?” 苏陆张了张嘴,“……巨门星?” 崔槬又看她,“所以也只有那一个,你为什么会认为他是多数而非例外?” 苏陆扶额。 总不能说“自己”本该有多个魔修相好,个个都生得俊俏吧。 苏陆:“我就随口一说。” 崔槬有点无奈地摇头,“沾染浊气的人,外貌上反倒是,嗯,可能会越来越丑,当然仅限修为低的。” 修为高的对浊气已经是控制自如,不会被影响,而且想怎么捏脸怎么捏脸。 魔修的尸体自高空坠落。 他们都没再多看第二眼。 “所以方才那是千冰矢之术?” “是啊,原本是冰灵根的法术,不过我学来也是一样的。” 放出来的法术形态相近,只是她的阴属灵力无法变成冰箭,但因为灵力属性缘故,只要触碰就会瓦解他人灵力。 因此这种类型的法术倒是也挺好用。 在她灵力充沛的前提下。 几次和魔修交锋之后,苏陆完全明白境界差距是多么重要,什么战术战略技巧完全都是浮云。 那些修为稍低的魔修,根本不可能躲过她的法术,只要碰到就几乎失去行动能力,然后战斗就结束了。 等到完全进入青州之后,魔物数量少了许多,魔修更是不再出现了,然而他们一路上听到的关于祭星教的传言却是越来越多。 舜华仙尊一剑毁去大坤山秘境的事,几乎已经传遍大江南北。 各种版本的传言里,也夹杂着一些明贬暗褒的话语,无非就是吹嘘魔尊的本事如何神乎其神。 此外,大坤山秘境崩坏之后,许多门派都发现弟子失踪之事,原先进了秘境的一部分人没了消息。 “……这还用问,肯定都进魔域了。” 回到凝碧峰,两人直奔慕容冽的住处,苏陆兴冲冲跑进去,一眼就看见萧天炀歪在椅子上,笑眯眯地向门口招手。 她先向师尊行礼,然后和大师兄打了个招呼,“你回来了!” 几人省去了寒暄步骤,直接说起话来。 “你身边那几个都是峰主殿主的徒弟,故此魔修们也不太去找他们。” 萧天炀说道,“这回秘境里被策反的人并不少,祭星教的人来来回回很多次,还是很有收获的。” 当然从仙盟各大门派的角度,失去的终究少于回来的人,而且仅仅是大半年时间,几批回来的弟子们境界都有显著提升。 除了玄仙宗这样的仙门巨擘,其余的一流二流门派里金丹境高手都是屈指可数的。 如今能多了那么一两位,也是大喜讯了。 更别提玄仙宗这种顶尖门派,一趟下来能收获数位金丹境和一大堆开光境。 诸如万剑宗和琅嬛等门派亦是如此。 他们说着说着,话题就又不免转回到魔尊身上,苏陆已经听闻舜华仙尊毁去秘境前说的话,也大略想明白了。 “当年流云仙尊剑斩魔域,仙盟士气高涨,威望大盛。” 她摇了摇头,“舜华仙尊大约也是想立威——这是他出关以来首次出现在仙盟诸人面前,由魔域进秘境,再从中州离去,如入无人之地,飞火仙尊也没能阻拦他破坏秘境,此事传扬出去,那些早就沾染了浊气,还左右摇摆的人,说不定就都去投祭星教了。” 萧天炀一拍桌子,“不错,重要的就是沾染浊气,无论是秘境内还是秘境外,祭星教早已有所布置,如今各大门派里都有人陆续失踪,正是他们下了决心。” 当然这样的人多是数年突破无门,进境无路的,本就有些孤注一掷的意思。 之所以先前还不能下决定,也是因为祭星教远在北域,中原出没的魔修只是少数,而且大多还修为平平。 “有些人先前还会犹豫,经此一役,见识了魔尊的本事,就如同吃了定心丸。” 他嗤笑一声,“而且,他毁掉秘境的同时,还将一部分人传去魔域了。” “你遇到了?” “嗯,我才从魔域里出来嘛。” 他们三人讨论了一番,然后齐齐看向一直不曾吭声的师父。 慕容冽仍然是一副慵懒随意的姿态,披着外袍倚在榻上,听到徒弟们议论魔尊,他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变化。 看不出任何敌视情绪或是凝重认真的意味,仿佛弟子们只是在探讨晚上吃什么。 苏陆眨眨眼,“师尊怎么想的?” 慕容冽似乎对这个话题没什么兴趣,但小徒弟既然问了,也就开口答道:“于他而言,这些大约都是一石二鸟中的二。” “那一是什么?” “流云仙尊曾经劈开魔域的一角,舜华仙尊大约是觉得反手报复回来很有趣,甚至有几分扯平的意思。” 苏陆满头问号,“就因为这个?哦好吧,虽说还有别的缘故,但这真能算是一个主要原因?他又不是小孩子。” 慕容冽看了她一眼,“祭星教主此人性格乖张恣意,从不按常理出牌,你也莫要用常人的行事方式去推想他。” 苏陆点头受教,“他真的能一人单挑多位仙尊么,像前任祭星教主一样?” 慕容冽不置可否,“我若说他可以,你可会后悔没去拜他为师?” “?” 萧天炀和崔槬相继投来诡异的目光。 苏陆睁大眼睛,望见慕容冽目中隐有笑意,“师尊竟然又和我开玩笑了,不会是被人假扮的吧。” 然后她的脑袋又被书砸了一下。 “……” 第103章 苏陆捂着脑袋, “师尊再打我就要后悔了。” 萧天炀已经笑了起来,“六六怎么知道魔尊就不会揍人的?说不定打得更狠。” 苏陆白了他一眼,“因为我是瞎说的, 怎么可能后悔,而且不是有传言说魔尊把破军星当传人吗——” 萧天炀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你这消息够灵通啊, 此事我还是在魔域听说的。” 苏陆暗道因为我看过书,书里我还和破军星有一腿,那段剧情之前介绍他时,就说他在十四星君中地位特殊。 他是为祭星教掌管情报的,换句话说可能是最得魔尊信赖的人。 而且还有很多传言, 说他曾经得魔尊授艺, 他们的关系有点像是剑圣和韩靓。 相比起年轻一辈的修士, 魔尊年纪也不小了,而且也是渡劫境,说不定哪天就没了。 再加上他不收徒弟, 所以若是他选个人指点几手,这人或许就是他的继承人。 ——至少在外人看来是这样。 考虑到原著的类型,女主和破军星相处时自然也不会谈心,后者也没对她情根深种, 自然不会说这种事。 所以传言的真假也不好说。 “我的意思是。” 苏陆眨眨眼, “假若这是真的, 我觉得我和传言中的破军星性格相差甚远, 魔尊如果喜欢那个类型的学生, 我大约就不是他的菜。” 萧天炀挑眉, “我倒是也听说过, 祭星教那边流传出来的, 他们教主确实曾经惋惜你拜入玄仙宗。” 苏陆:“……那多半还是看中了灵根,谢谢,惋惜的人多了去了,长生宫那边还说我去了能当宫主的徒弟呢。” 他们又插科打诨了几句,苏陆才表达了自己的惊讶,“其实我还以为大师兄这次不想回来了。” “那当然得回来,九脉会试我们仨都得参加,凭空失踪一个人算怎么回事?” 萧天炀抱起手臂,“哼,这一次总算不用藏着掖着了。” 苏陆和崔槬几乎同时侧目。 后者有些不信,“你这是要在台上满身浊气大杀四方了?” “那倒也不至于。” 萧天炀摆了摆手,“好吧,我仍然不能放开了打,但我好歹在魔域混了一段时间,如今总归比以前要好。” 玄仙宗的金丹境修士不算少,苏陆知道自己这两个师兄的战斗力都不排在前列。 当然是藏拙的缘故,尤其是萧天炀,还要控制自己别暴露魔修身份。 苏陆:“能不能讲讲魔域见闻?” 萧天炀点点头,“等有时间吧,见闻有点多,你和师尊不是还有事么。” 苏陆赶忙转过身,“哦对了,我的内丹——” 慕容冽若有所思地打量她几眼,目中精光一闪,“确实看出些异状。” 苏陆叹了口气,“所以要请教师尊这事该怎么办,以及,弟子无能,没能把师尊想要的矿石带回来。” 有一瞬间,慕容冽脸上浮现出短暂的茫然,仿佛都忘记那是什么东西了。 “哦。” 他想起来了。 小徒弟临行前收了他的镯子有些不好意思。 他就随意说了些石头让她去秘境里找几块,权当是为自己做事,省得想东想西。 那原本就是个借口,慕容冽哪里在乎,“我如今也用不着了,不必在意。” 苏陆将他神情看得一清二楚,纵然早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心情也有些复杂。 慕容冽挥挥手示意他们继续说话,“让我想想。” 他开着内视之术盯着她观瞧,大约在琢磨如何掩饰妖丹。 萧天炀见状问道:“六六应该是想拿锻空炉的吧?你知道仙盟大会的魁首们是挑选奖励的么?” “听说了,前十名,从第一名开始先挑,然后依次往下,对吧。” 整个仙盟大会并不止有十样好东西,但凡名次进了前百都能有不菲的报酬,无论是灵石还是天材地宝。 毕竟这是聚集了各派精英高手的会试,若是没有这些奖励,很多人未必愿意去。 前十位魁首的奖励最为珍贵,但这十件珍宝来自九州各大仙门,因此也不好将它们与名次绑定。 仙盟大会的地点是九州轮换的,这一次应该在冀州举行,就是由万剑宗承办。 若是将宝物与名次捆绑,那等同于万剑宗给宝物分了优劣高低,那给出宝物的各大门派如何看待这种事? 干脆就是第一名先挑,十选一,第二名再挑,九选一,以此类推,全凭自己喜欢和需求去挑选。 当然这样也更好,毕竟每个人需要的东西不同,若是真捆绑了名次,不一定真的能让每个人被分到想要的。 萧天炀点点头,“不错,原则上说,若是十拿九稳,你要打到第一名,才能避免别人在你前面将锻空炉抢了。” 苏陆:“…………这不可能吧。” 仙盟大会的参与者,年龄限制在五百以下。 且不提那极少数的元婴境,这也意味着会有许多金丹境九重八重。 当然这所谓的多也是相对的,但凡是结丹的修士,在中原九州都已是有名号的高手,自然不会像是开光筑基那样一群一群的。 只是年龄限制到五百岁,这意味着怎么也有数十位对手,是已经结丹多年、且经验丰富的。 “而且还会有几个元婴境。” 虽然相比金丹境的人数很少,但也不止一个两个。 苏陆:“我就算能越级打人,那我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使用妖血的力量——” 她顿时觉得有些头痛,“其他九样宝物是什么?” 慕容冽随手扔给她一个卷轴,上面赫然列出了前十件宝物。 除了长生宫提供的丹药,玄仙宗提供的未认主的仙器,其余的全都是和炼器相关的天材地宝。 “其实也不是炼器。” 崔槬走过来和她一起看,伸手指了指上面一样名为碧血螭髓的东西,“此物可以用来修复受损的仙器乃至神器。” 苏陆点点头,指着另一样名为柳繇心鳞的宝物问道:“这是指的洪泽之王?他的鳞片?” “没错,这位当年也是妖皇麾下的顶尖高手,妖皇被封印后,他曾经多次想要闯入寒阴狱救人,仙盟对他防得厉害,专门派了人盯梢他,让他连中州都进不得。” 崔槬看了看卷轴上的文字,“啧,果然是琅嬛拿出来的,柳繇被上任掌教击退数次,多半是落了不少鳞片在他们手里。” 苏陆:“不是,柳繇还活着的吧?” 虽然这些年没什么动静,但人家只是在自己地盘里沉睡罢了。 妖皇从陷冰山出来,这些妖王们必然也会苏醒,如果有人用他的鳞片炼器,他肯定是能感觉到的。 那还了得? 她想起那两个因为孩子被杀而跑来青州寻仇的鱼妖,“拿这奖励的人就不害怕的?” 萧天炀笑了一声,“话是如此,但妖王的鳞片,也并不是只能炼器的,做成丹药未尝不可,再说,许多人纵然知道,亦会忍不住去尝试。” 崔槬颔首,“因为炼制法宝的材料而被妖族寻仇的比比皆是,也拦不住人们这么做。” 苏陆:“你俩也有过?” 萧天炀耸肩,“我的都是魔物骨血,还有一些灵植,那些草木都不曾修出神智,其实那样的拿来炼器反倒是还麻烦。” 崔槬也摇头:“我的剑是石头做的,不是石妖,就是石头。” “二师兄居然是使剑的。” 苏陆不由有些好奇,“我才想到我尚未见过你们的本命法宝。” 萧天炀哼笑一声,“如今六六也结丹了,再和你打架就得认真对付了,有空让你见识见识。” 苏陆也笑,“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毒液是真的。” 萧天炀欣然接受挑衅,“……那就看你的本事。” “行了。” 慕容冽敲了敲桌子,“你们俩一直没回来,去岁的年礼还放在库房呢,你们先去,老三过来。” 玄仙宗掌控着整个青州的灵脉,在这方面与其他大小门派往来甚多,也都是由炼石堂的人出面。 因此炼石堂这边的长老,以及长老的亲传弟子们,在外面人缘极广,结交的修士众多,年年都有送礼的。 过去的一百多年里,慕容冽向来将这交给徒弟们,就算他俩去了秘境,也等他们回来再说。 “左不过是那些东西,礼单子我都能背出来。” 萧天炀撇嘴,也不抱怨师尊的懒惰,大约是习惯了。 他俩甫一出去,慕容冽就教了她一整套运转灵力的法门,关于如何用体内灵力掩饰内丹,让它无法被别人的内视之术看穿。 “妖族内丹的位置和种族有关,修士金丹位置取决于功法,而且纵然是修习同一门功法,金丹所生之处也会有些微区别。” 慕容冽告诉她,“金丹乃命门所在,一旦被击毁,重则死,轻则全身灵力散尽。” 当然过一段时间还能修炼回来,也能重新结丹,但在当时必然是废人状态,只能任人宰割,跑都跑不掉。 除非是门派内或者友方切磋,否则就不能有任何侥幸心理。 苏陆点点头:“所以其实有很多法子隐藏自己内丹位置,不让敌人窥见。” 她以后常常隐藏自己的内丹,也不会有人怀疑是因为那东西其实是妖丹,只会觉得是她小心谨慎罢了。 慕容冽微微颔首,让她在自己面前练习。 在秘境里数十年,苏陆学过的法术典籍能堆得比这房子还高,再学新东西也很轻松,只半个时辰就已经完全掌握。 慕容冽就靠在榻上看书,只是偶尔看她一眼,又提点几句。 苏陆彻底学会了,才想起另一件事,“师尊先前还说等我筑基,亲自教我幻术呢。” 慕容冽瞥了她一眼,“我不是把我当年用的书都留给你了?” 苏陆窝在椅子上,“所以你所谓的亲自教是这个意思么……” 慕容冽轻轻摇头,“使出来看看。” 苏陆知道他是愿意亲自教了,不由笑了起来。 她随手捏了个诀,两人周身的环境瞬间变化。 古色古香的厅堂化作一片黑幕,然后黑暗碎裂开来,剥落出一片冰天雪地的苍白世界。 寒风呼啸而过,卷起纷飞的霜雪,吹开弥漫的雾气,岩壁间冰霜层层凝结,地面上冰晶棱柱簇立如花绽放。 四周皆是悬崖峭壁,石柱层叠交错,无限地向上延伸,望不见顶的高空中落下日光。 苏陆轻轻舒了口气,“这时间比较短,所以尚且做不出更多——” 慕容冽正仰头看着虚假的幻象,仿佛有些愣神。 苏陆屏声静气地等着指点,等了半天,他才缓慢地点了点头。 慕容冽:“以你的年岁来说,确实不错。” 只是这地方为何如此像陷冰山? 第104章 慕容冽作为一个放养派, 自然不是对徒弟苛刻的严师类型。 所以他也不是很吝啬夸奖和肯定,虽然评判标准比较高,但还是该赞就赞的。 苏陆也被夸过不止一次, 这回却在师父的真心夸赞里,听出了几分敷衍的意思。 苏陆:“?” 暂且不论这人是怎么做到一边真心一边敷衍, 但她确实是这么感觉的。 苏陆打了个响指, 撤掉了幻术,“其实还是很烂对吧。” 慕容冽既然是此道高手,那要求或许也更多一些。 “……不是。” 倚靠在榻上的男人直起身来,手中书卷放在一边,“你再变一回。” 苏陆依言照做。 慕容冽环顾四周的千尺冰崖, “这是你在秘境里的修炼之处?” 他问得极为随意, 苏陆完全没多想, “是我去过的一个地方。” 她也没有原模原样照搬,只是比照着记忆里的轮廓,大致做了一个相似的环境。 慕容冽颔首, “你可知寻常修士如何破除幻术?” 苏陆点头,“师尊给的书上写过,真视之术。” 这法术和内视之术相似。 只是后者用于看人体内的灵力,真视之术则是用于辨别被释放出体外的灵力。 幻象本身也是灵力构成的。 但技艺高明的修士, 在施展幻术时, 灵力分配得极为均衡, 乃至与天地间的灵气融为一体。 因此难以被察觉。 当然也与环境有关。 若是在那些灵气稀薄得几乎没有的地方, 稍微敏锐些的修士, 纵然不用真视之术都能发觉异常。 慕容冽坐在原地, 也没见他有任何动作, 甚至周身灵压都不曾变过。 两人周身的景象顷刻间变换。 四周是高低错落的火山, 火柱自山巅喷薄而出,如利刃般插入天空,将阴云都染上了焰色,黯淡天穹也被映得通红。 漆黑龟裂的土地上,裂隙一路蔓延向远方,缝隙深处依稀可见灼亮的熔浆。 滚滚热意蒸腾而出,融入四处弥漫的蒙蒙烟尘中,偶尔又有火星飞溅至地面,发出噼啪声响。 苏陆感到浑身发烫,仿佛血肉都在被炙烤。 她吸了口气,鼻腔里弥漫着呛人的硝烟气息,“视,听,温度,味道——” 这幻术与她所变化的冰山截然相反,然而从各个角度都吊打她的幻象。 苏陆转过脑袋,发现慕容冽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她施展了真视之术,灵力在眼周汇聚,目中仍然是一片金红黑灰交织的世界,只是又多了星星点点的光亮。 苏陆知道自己的一切所见皆是幻象,但即使用了法术却也看不出任何破绽。 更别说判断施术者的位置了。 苏陆:“……所以其实是我的真视之术没练到家?” 幻象倏然散去,重新化作两人栖身的厅堂。 慕容冽仍然靠在榻上,看上去仿佛从头到尾都没动过。 偏偏方才幻术展开时,他的灵压就消失得一干二净,苏陆根本没法判断他是离开了还是一直在这里。 此时他倒是点了点头,那眼神有几分孺子可教的意思。 “寻常的幻术也就罢了,若是想要更进一步,首先要精通辨识和破解,方能知道自己的短处。” 他才开始指点她关于真视之术的诀窍。 苏陆练习了还没到一盏茶的时间,慕容冽忽然一伸手,旁边柜子里飞出一枚玉简。 他看着手里发烫的玉简,“你师兄说喊你过去好几回了。” 苏陆一愣,“原来是师兄吗。” 她的玉简就放在怀里,来了新消息自然也知道。 只是不想在师父教学时分心去看,还想着等自己出去再回复,管他是谁,左右没什么急事。 结果都催到师父那边去了。 慕容冽这么说了,她赶快拿出玉简扫了一眼,竟是萧天炀让她也去一趟半山腰的库房。 苏陆:“……大师兄说有人给我送礼?” 送错了吗。 慕容冽挥挥手,“既是喊你,你就先去吧,将我说的练好了再回来。” 苏陆虽然有些不舍,但今天学的内容颇多,本来也得修炼一段时间才能完全消化。 她站起身,将一只椭圆收口的白玉器皿掏出来,“我想把这个给师尊,我先前杀了一个尹家的人……” 慕容冽抬头看去,那聚宝盆的玉质细腻,一圈鎏金彩绘,浮雕华美。 下面的黄金底座熠熠生辉,不曾有半分褪色斑驳之处。 这里面还蕴含着稀薄的灵气,不似那些武器法宝般浓郁,然而只放在房间里,就让人感到心神宁静。 他原先在指点徒弟幻术,看她在此道上天赋不错,不由回忆起当年一些往事,一时间思绪杂乱。 此时立刻好受了许多。 苏陆拿出那封笔记潦草的信件,“原主人大约也是找不到了,这家人原先过得和乐,多半也与这东西有关。” 不用徒弟多说,慕容冽也知道这东西于修士而言颇具价值,走火入魔的原因之一就是心绪不宁杂念太多。 他微微摇头,“你尚未练成元神,此物留在你手中更好些。” 苏陆倒不这么觉得,“其实我现在修炼方式和妖族更像些,而且我又没什么心理阴影,我觉得师尊更需要。” 慕容冽已经习惯她偶尔蹦出的一些新鲜词儿,闻言也大致能猜出意思,不由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慕容冽:“……所以在你看来,我是有那什么心理阴影的对吧?” 苏陆眼珠一转,“就是,你自己说的嘛,师尊先前告诉我你离开你最初的门派,仿佛还做过什么很尴尬的事。” 他甚至称之为耻辱,她这么一说,好像又变成了鸡毛蒜皮的小事。 慕容冽不由有些好笑,“快去吧。” 苏陆也不管他同意与否,直接将东西留下,行礼辞别,出门化作一道灰色光雾直奔山腰。 长街人流涌动,热闹如故,膳堂方向不断传来喧哗声,左近的道场灵压密集,时不时有人御剑起落进出。 苏陆去了萧天炀所说的库房,一路上遇到的炼石堂弟子纷纷行礼。 这些人她基本上都认识,也微笑着一一回应。 “好强……” “之前不是才筑基吗,我竟完全感觉不到她的境界了,至少是开光了……” “我怎么听说结丹了?” “真的假的?” 他们不可置信地看着少女的背影远去。 “秘境被毁了,但算算里面也过了八十多年……” “那也很厉害了!若是当真结丹的话……” 苏陆走进里面的院子,立刻惊呆了。 庭院里几乎被塞得满满当当,各种颜色各种尺寸的大大小小箱笼,从门口堆到院子里的树根处。 她直接从院子上方飞进去,才看到两个师兄在屋里对账,库房值守修士们站在门口。 堂中的长老们向来不缺各种供奉,这些人也都看习惯了。 “师妹来了。” 崔槬还在看单子,同时头也不抬地说道:“那边有你的东西。” 苏陆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有十多个红木鎏金的箱笼,还放在库房里面不曾搬出来。 她有些迷惑地走过去,随手打开一只箱子,提起盖子一看,里面竟是塞满了各色昂贵的布料。 最上面的是一批五色孔雀纹云锦,窗外日光横斜而过,那面料竟折射出道道辉彩。 又开了另一个箱子,乃是青绿蓝色系的软烟罗,如烟须般飘渺轻盈,整整一匹拿在手里都感受不到重量。 这丝线里甚至蕴藏着灵气。 她将这布匹拿出来观瞧时,两个师兄几乎同时扭过头来。 “此乃妖蚕丝织的烟罗。” 萧天炀饶有兴趣地道:“先前也有人给我送过,为了托我办事——” 他一边说一边看向了自己的师妹,“所以六六是答应别人什么事了?” 苏陆正从其中一个箱子里面翻出礼单。 她看到上面清清楚楚写着王记绣坊四个大字,以及下面的地址,立刻满头黑线。 上次和巨门星见面时,他曾说有事可以往临沧城的王记绣坊传话,不就是这地方吗! 苏陆:“那人确实算是有事托我,只我没答应罢了,既然这东西如此贵重,我是不是得想办法给他退回去?” 萧天炀也只从礼单上看到了师妹的名字,就没再乱动,只把人喊过来让她接手,甚至也没翻礼单后面的具体内容。 闻言只是笑道:“贵不贵重,且看是谁人送你的吧——等等,你知道是谁送的吧?是你认识的人?” 礼单上只署名了绣坊地址和老板王某某的名字。 苏陆收起礼单,“嗯。” 萧天炀也不问是谁,“此人修为如何?” 苏陆:“大概——” 在魔修里只比魔尊本人差一点?除了魔尊之外,其余人能胜过他的屈指可数? 萧天炀看她神色纠结,“以你的标准是强是弱?” “自然是强。” “那你就不用担心了,这东西对他而言大抵也算不上贵重,大约只是偶遇了你,把你加入了送礼名单。” 萧天炀说着说着忽然停了下来,然后怀疑地看了她一眼。 苏陆满脸无辜地看着他。 萧天炀眯起眼,直接给她传音道:“司徒喻是不是又去骚扰你了?” 苏陆扶额,也给他传音道:“没有,真的没有,他应该就是把我加入送礼名单,然后逢年过节批发送礼,我估计你猜得是对的。” 萧天炀吸气:“所以你还知道他的名字?” 苏陆:“我就知道他姓什么,司徒这种姓又不常见,再说我也能猜出来,多半是他找人帮你进的魔域吧。” 萧天炀摇摇头,“他亲自来的。” 苏陆一想也对,毕竟大师兄也是仙盟这边有数的高手,尤其以他的年龄来说绝对算是天才。 得知巨门星没反复去打扰她修行,萧天炀也不再过问了。 崔槬看了他们几眼,“你俩又说什么悄悄话?” 苏陆:“大师兄在询问我的交友状况。” 崔槬直接送给师兄一个白眼,“你毛病真多,还管人交什么朋友。” 如今大庭广众之下,萧天炀自然也不好将那是谁说出来,“我哪里管了,问一句而已。” 说罢又给苏陆传音:“你若是真的想去祭星教,也与我无关,全凭你自己决断,只是小心些别被坑了。” 苏陆自然也知道他不会管自己,提醒也是点到为止。 苏陆叹道:“我没想去,我本来也不适合——” 无论是浊气的修炼,还是祭星教那边的氛围,她觉得自己根本不用考虑。 暂且不提如何处置这些布料,苏陆先拿着礼单,打开了所有箱子,认认真真将东西校对了一遍。 核对了礼单上的每一样物品的种类和数量,其中有几样不太确定的,她还请教了师兄们,最后确定没有任何差错。 在其中一个箱子里面,她还发现了传音玉简。 苏陆:“?” 巨门星还想联系她么? 她想了想还是收起来,反正如今还在阆山里面,也不怕他有什么追踪的手段,大不了日后别带出去就是了。 苏陆看向最后一个箱子。 那是一只色彩鲜艳的花梨木小箱子,上面也贴了她的名字,以及一份独立的礼单。 这份礼物好像并非来自王记绣坊。 她拿起礼单,同时伸手开箱,里面竟然是一套完整的笔墨纸砚,并有压尺镇纸裁刀砚滴等等,皆是雕琢精致的玉器。 “留香斋。” 苏陆念了礼单上的店铺名字,“仿佛从哪听过。” “嗯?” 崔槬回过头,“是幽州那边有名纸店,除了文房四宝之外,亦有金石篆刻、术法字画,前些年也有铺子开到青州了,只是少些。” 苏陆眼神微妙,“总店在幽州是吧,它们的东西应当也价格不菲?” 这个礼单以及箱子,上面附带着一种熟悉的气息。 十分微弱。 几乎让她以为是错觉。 崔槬看向她手里捏着的一只五龙戏珠的白玉水丞,“这一样就是上千两银子吧。” 苏陆:“……哦。” 相当于上百万的人民币。 萧天炀面色如常,“六六喜欢这些?我这里还一大堆呢。” 他们俩见惯了好东西,青州那些大小门派送来的礼物里,更珍贵的物件比比皆是,所以都没当回事。 “我也不怎么写字,要这个做什么。” 苏陆摇头谢绝。 她将箱子里的东西和礼单对照了一下,翻到箱内还有一张带有硬皮封面的信笺,上面又残留着那种熟悉的气息。 仿佛比之前更浓郁了些。 虽然依旧称得上微弱。 苏陆将其打开,发现里面的纸上没有写字,却夹了一片树叶。 那片叶子约有婴儿手掌尺寸,状似梧桐树叶,只是泛着奇异的银绿色,分了五裂,每一瓣叶片都是上窄下宽。 当她将叶子拿在手中时,发现上面也附着了灵力。 这灵力不像是残留的,倒像是有人在上面施了法术。 苏陆也输入了一点点灵力,然后看着叶子在自己手中飘了起来,悬浮在空中,缓缓调转了方向。 她沉思片刻,又拿起叶子,转了个身,然后再次输入灵力。 那片叶子又飘了起来,又在空中缓缓旋动,最终与先前一样,指向了同一个方向。 苏陆尝试数次,无论怎么改变位置,叶子都会指向西边。 幽州的方向? 然后,她发现有些不对劲。 苏陆猛地看向手里的信件,发现原先空白的纸张上,已经浮现出一行行瘦硬挺秀、爽利遒劲的字体。 “暮春三月,愁云涧翠微锦绣,丽日和舒,倘君还乡,可以此叶引途,薄礼略表寸心,伏望莞存。伫候明教。” 中间还有几句问候,并简略阐述了二人的关系。 苏陆震惊地看向最后四个字。 “霍衢顿首。” 原来那片叶子指的不是幽州,而是愁云涧所在的方向。 她这么想着。 第105章 霍衢送了她一个树叶版的“指南针”。 苏陆看着手里的叶子, 觉得整件事变得魔幻了。 显然,他不知道从什么途径得知她的存在,大约也知道了她的身份, 才将礼物假充作年礼送入炼石堂的库房。 不过考虑到他那重渊之王的身份,再联系之前发生的事, 苏陆也不奇怪他知道了。 信上的字迹一开始不存在, 肯定也是他用了某种手法,确定是她本人拿在手里,才会慢慢显现。 他们两人若是有血缘关系,那就有很多可以使用的相关法术。 “大师兄,二师兄——” 她将手中的信笺折起来, 只露出一部分, 招呼两个师兄来看, “你们觉得这人的字写得怎么样?” 萧天炀一眼看过来,“哟,好字啊, 这架子搭得,一看就是费了不少功夫。”” 崔槬的视线从字迹上一扫而过,接着打量起纸张,然后轻轻嗅了一口, “银桐木树皮, 焚香木的墨。” 他停了停, “要么这人很有钱, 要么这人是个妖族, 银桐木是重渊山的特产。” 他们说话都谨慎地用了传音, 倒也不怕外面的人听见。 苏陆微微挑眉, “说不定二者都是呢。” 她也大概能猜到为什么要送笔墨纸砚了。 苏陆:“说起来, 如果你们有个表亲,一直没见过面的,头一回送礼会送什么?” 萧天炀几乎毫不犹豫地道:“文房四宝吧,这个最不出错,我家的亲戚反正没有不会写字的。” 苏陆当然知道这个年代还有很多不会写字的人,“二师兄呢?” “看情况,若是表妹表弟,那就看她父母与我关系如何。” 崔槬随口道,“关系好的话,我大约会打听一下喜好,关系不好的、或者不熟悉的,那就让管事去准备。” 萧天炀又补充了一句,“我大约还会问问我娘,看看是否稳妥,然后再让管家去准备吧,翠花儿你家的管事还给你做主的?” “我不想费神,交给旁人又如何。” 崔槬不在意地道:“本来也懒得应付那些亲戚,年年都是一样的话,我姐还在时,只会反反复复问她的婚事,我姐去了,就又开始问我,词儿都不带变的,无趣得紧。” 他俩就地讨论了几句,苏陆在一边饶有兴趣地听着,两人对家族亲戚的看法截然不同。 或者说他们的亲戚完全不一样。 对于萧天炀而言,无论是他母亲的萧家,还是萧家的各种姻亲,同辈们大多与他谈得来,老一辈的也对他颇为照顾。 “虽然早年有人嚼舌头,说我并非我娘亲生的,是捡来的野孩子云云,让我大哥和二姐打了一顿,后来就老实了。” 萧天炀淡淡地说道,神情也看不出喜怒。 苏陆知道这些人全都死了,正准备岔开话题,又听他道:“后来想想,捡来的倒是也比买来的好听。” 苏陆忍不住道:“所以到底是捡的还是买的?” “捡的啊。” 萧天炀立刻道,“人牙子把我卖进一户人家,给少爷当小厮,刚一进门都得被管事调教,那家伙喜欢打人,我见他用鞭子将一个人活生生抽昏,那人当夜没熬过去就死了,我在天亮前爬墙跑了,流浪了几日,恰巧遇到我娘和姨母舅舅们一起出来走镖,当时荒山野岭的,我实在饿急了,就去讨口饭吃。” 萧天炀没继续讲下去,但后面的故事显然就是他被收养了。 苏陆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她原本就是随口一问,想从送礼习惯来确定霍衢是不是半妖——因为那家伙在信里只说了母亲血脉同出愁云涧一系。 她觉得这做派比较像是人族的习惯,更何况妖族之间好像不太论什么表亲堂亲,很多人连自己亲生爹娘都不知道呢。 没想到这还带出了大师兄的童年故事。 这个话题就此结束,大约是唤起了些不好的回忆,他们都没再问她那封信的事。 苏陆将箱子都塞进手镯里,回到住处想将东西掏出来,发现箱子太多太大,房间里竟有些塞不下,甚至还要堆到院子里。 她一时有些无语,不由拿出那玉简输入灵力。 本来以为一时半会联系不到人,谁知那边很快就有了回应,玉简上金光一闪。 然后她听见一道略带笑意的男声,“小仙君近来可好?” 苏陆:“本来挺好,今天收到你的年礼,不太好。” 巨门星仿佛有点意外,“看来是寒酸了些,既如此我再补——” “别。” 苏陆赶紧打断了他。 大概是因为相隔千万里,而且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可能现在冲进玄仙宗里,所以她说话也硬气了。 苏陆:“无功不受禄,我今天就出钱找镖局,将东西给君上送回去。” “小仙君若是当真不喜欢,扔了便是,不必为此费神。” 巨门星停了一下,“明年若是你还在玄仙宗——” 苏陆:“别送了,一来我真的不一定在这里,二来我不是很想收你们这些人的礼。” 巨门星默然片刻,“是我在何处得罪了小仙君?” 苏陆本来是有点不爽魔尊打碎秘境的事,仔细一想这和他其实也没什么关系——毕竟又不是他怂恿的。 苏陆叹了口气:“我对君上并无意见,还颇为感激君上为我保守秘密,方才一时嘴快,对不住了,若是冒犯了君上,还望见谅。” “小仙君何故道歉?” 巨门星笑了一声,“是我的哪位同僚得罪了你?” 苏陆:“我回来的路上遇到不少贵教的‘精英’。” 巨门星:“……” 祭星教里的高手都身兼任务,不会莫名其妙去拦截路过的修士,除非是受了命令。 但是经过天机星那么一折腾,在与她相关的事上,其他人绝对都不敢再冒然插手,谁也不会嫌自己命长。 所以想来她那精英的说法,也只是讽刺罢了。 巨门星轻叹一声,“他们若是还活着,我将他们的脑袋送给小仙君又何妨?” 苏陆听得牙酸。 这人能不知道他们多半是被自己杀了吗。 苏陆:“……那就怪你上司劈了秘境,害我没能找到我想要的矿石吧。” 巨门星这次没再说话。 苏陆琢磨着他也不好接话茬,毕竟涉及到魔尊本人,他说什么好像都不太对,不由有些想笑。 既然对方都明言表示不想要可以扔了,她也懒得去折腾送货退还的事了,自己简单画了几个花样,直接去找了熟悉的裁缝们。 苏陆不让人家做白工,几人都乐得为她剪裁新衣,看着布料纷纷赞不绝口,又保证不会让她失望。 次日,九位首座堂主代堂主再次齐聚玉虚殿。 他们在仙龙顶商议了一日,又回到自己的地盘,召集各位长老管事,讨论了几个时辰,大致将人选确定上报统计完毕。 苏陆才在凝碧峰修行了两天,九脉会试的初试就来了。 这是玄仙宗内部的比试,因此对长老堂主首座的亲传弟子有参加数量要求,其余的完全随意。 只要年龄在五百以下,而且不能在门中任职。 这规矩本为了确保那些长老们不会亲自下场,但就算没有这一条,他们也不会真的撸袖子上阵。 不过宗门里已经开始传言,这次会试本来也有为仙盟大会做准备的意思。 萧天炀来串门的时候,苏陆还在院子里练习幻术,见到他不禁问了一句。 “其实我还蛮好奇的。之前还听人说,往年九脉会试有死人的——” 苏陆在桌边坐下,伸手托着下巴,“如今魔修们显然要搞事,这边不应该尽量避免减员?” “往年死人也都是死在秘境里,今年不会再开那几个容易出事的秘境。” 萧天炀坐在她对面,也用一只手支在脸侧,“而且会试也好,仙盟大会也好,本来也都是规矩。” 他解释说,哪怕是妖皇尚在,妖族鼎盛时期,中原仙门的一众活动也不曾受影响,该干什么干什么。 “否则岂不是如同怕了他们——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他们大概觉得这种事还能提升士气。” 萧天炀敲了敲桌面,倏地压低声音道:“师尊才与我说,这回仙盟大会,另有机缘,能使许多人在短期内迅速提升修为。” 苏陆一愣。 她想到的自然是与大坤山秘境类似的方法,用这个时间差也可以算作短期,然而那太容易被魔修破坏。 想来是别的办法。 但若是这样倒也说得过去。 以仙盟大会召集各门各派里有潜力的年轻一代高手——以修真界的标准,五百岁之下修行有成的,都能算得上年轻。 然后以某种手段迅速提升他们的修为,正道这边的中高层实力大概也会飞越。 对于修士而言,人海战术永远行不通,一个金丹境能轻轻松松杀死一群练气境。 整个修真界才多少人? 所以若是要开打,与魔修也好,妖族也罢,都是顶尖强者之战,以及次一级的高手们之间的斗争。 仙尊。魔尊。妖皇。 这些是一个水平的,具体怎么排位,众人各有说法。 剩下的化神境们和妖王们互相牵制,再就是元婴境金丹境和大妖们的斗争。 若是仙盟大会的用意,是提升这些金丹境和元婴境的境界,能让他们更上一层楼—— 那或许可以一定程度改变大局。 毕竟仙尊们鲜少出手,更有那不问世事的,除非杀到家门口否则都在闭关,也没人能逼他们。 “对了,金丹境以上可以免去初试,六六你得再下去一趟。” 炼石堂这边总共上报了一千多人,因为有年龄限制,金丹境的也只那么几个人。 苏陆站起身来,“去验修为是吧,那我去了。” 她在堂中登记的还是练气境呢。 金丹境可以直接等着复试,没人会因此喊不公平,一来金丹境人很少,二来他们参与太破坏别人的体验。 再说,九脉会试的每一轮都有通过奖励,金丹境修士不稀罕初试的那些奖励,但也有许多人想要的。 苏陆再次去了一趟山腰,走进长街尽头的三层阁楼里。 此时里面的修士正在为接下来的会试做准备,炼石堂弟子众多,仅是统计数量定立名录就很耗时间,有不少人都忙得头上冒火,大厅里喧嚣吵嚷,颇为热闹。 现在他们都认识她了,苏陆进门就是一片招呼问候声,好几位甚至放下手边的活计过来。 “前辈进境好多,尚且不到一年时间,这感觉竟和我师父都差不多了……” 有人惊叹道。 苏陆知道此人的师父也是金丹境,不由拍拍她肩膀,“你感觉的很对。” 然后直接上到三楼,找到存放测灵法阵的房间,发现里面还在排队。 这里负责的修士也都认识她,有人要走过来,她摆摆手,默默站在了队伍最后。 前面三人很快测完,一个练气两个筑基,才轮到她了。 那法阵摆在一座石台上,本身并不大,却颇为精巧,咒文密集相互勾连,在运转期间,道道金光璀璨生辉。 正中间有一颗五彩斑斓的晶石。 苏陆走过去,将手放在晶石上,灵力一吐,法阵顿时射出数十道金辉,整个房间霎时亮得惊人。 然后是阵阵阴风吹卷而来,周围的修士们几乎纷纷后退,还有境界低的抱起了手臂,仿佛很冷的样子。 接着他发现这并非是冰属灵力带来的寒意,而是一种更加令人难受的、让体内灵力运转都停滞的不适感。 负责查看法阵的人惊得目瞪口呆,“金丹境——” 炼石堂的人虽然多,金丹境以上的却很少,大部分还都是前辈,也不会再来测试了。 有人只来了十几年,还不曾测过哪怕一个金丹境。 此时他们都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这一幕,生怕错过任何细节。 “二重。” 那负责看法阵的人喃喃道:“太师叔果然是天纵奇才。” 苏陆谢过了她。 另有两个年轻修士凑上来,叽叽喳喳地问起秘境的事。 他们这边还没说几句,又有人从楼梯下面跑上来,“苏前辈!前辈你还在吗!” 那人一边说一边进了房间,苏陆莫名地看着他,“怎么了?” “库房那边有人看到你过来,恰好又有人给你送东西,说是补年礼的——” 苏陆心里忽然涌起不好的预感。 她匆匆忙忙和身边的人告辞,直接赶去了库房。 尚未进院子,就看到外面围了不少人,大多是喜欢看热闹的年轻修士,不断在往门里探头探脑,还有指指点点的。 苏陆脚步微一迟疑。 门口站着的库房值守弟子已看到了她,如同抓住了救星,“苏师叔!你可算来了!” 门口的年轻人们悉数回过头,眼神各异地看了过来。 苏陆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值守弟子连忙将她带进院内,一进去险些晃花了眼。 庭院里的植株花木都被移走了,原本应当是空空荡荡的,此时却是停了两架五彩琉璃华盖翠帷车驾。 那两座车驾极大,几乎有一人多高,且雕金嵌玉,极为华丽。 车里装着整块的如小山似的矿石。 有的殷红如鲜血,有的碧蓝似明湖,也有深沉的墨蓝和暗紫,亦或是色彩渐变的,宛如晚间霞光烧云,金红相交瑰丽至极。 有三方和六方晶系,横纹交错,或是内里有纤维质地,丝丝缕缕或放射状,或同心层状。 这些矿石都尚未经过提炼打磨,但成色都极好,最大的那几块,几乎能塞满一个小房间,都快要高过院墙了。 苏陆有些艰难地扭过头,“谁送来的?” “送礼那家人派来一个管事,按规矩不能进来。” 旁边一个炼石堂弟子说道,“他给您带来的信在这里。” 苏陆拆开信迅速扫了一眼。 前面是罗列的矿石种类重量,那字迹是潇洒流畅的行楷,力透纸背,凌厉凛然,最后又只有一句话。 “听闻阁下有意搜罗魔域奇珍矿石,聊表心意,只做赔礼。” 落款只有两个字。 舜华。 苏陆:“………………” 司徒喻!你干了什么好事!居然给你上司打小报告! 第106章 苏陆以最快速度将信笺攥成一团, 用灵力将署名部分搅碎。 她不能让任何人看到那几个字,否则凝碧峰大概就是自己的葬身之处。 “师叔,你要不要把这些带走?” 旁边一个修士小心翼翼地道。 他们都看出她好像不是很愉快。 苏陆:“……” 她的脑子已经是一团浆糊了。 舜华这两个字只会让人联想到舜华仙尊, 祭星教主,魔门第一人, 不久前一剑劈开大坤山秘境的疯子。 她仍记得那漫空席卷的凶悍灵压, 以及那种令人窒息的恐惧感。 这种人为什么会给自己送几车的矿石? 真的只因为她向巨门星抱怨自己没能有时间去挖石头? 而且,苏陆本来以为,巨门星那种性格的人,纵然听到自己吐槽魔尊,也会当没听见。 不会接话, 更不会去告诉魔尊本人。 而且那几句话并没什么了不起的, 许多人都在抱怨舜华仙尊毁了秘境, 出于不同的原因。 他们都会说得比自己难听很多。 结果巨门星居然转述了自己的话?然后他的上司还真的给自己赔礼了? 苏陆一时间都不太相信,感觉说不定是别人假冒他的名头,但又不确定真的会有人敢这么做。 而且有什么意义呢。 除非是想诬陷她和魔修勾结。 但若是这样, 幕后凶手应该早早拦截那封信,此时事情应该已经发展到信被揭发,自己被兴师问罪了吧? 苏陆这边脑洞大开,庭院内外的炼石堂弟子们, 也都在看着那些华丽璀璨的矿石, 不断发出议论声。 “那是紫蕴石?” “不对, 紫蕴原矿不是横纹……” “那是金辰砂?是吗?怎么杂质那么少?呃, 好像不是……” 炼石堂的修士, 但凡不是新人, 对各种灵石稀矿就都颇为熟悉, 这也是他们凑在一处围观的原因。 因为这些矿石几乎都让人叫不出名字! 纵然和他们熟知的某种矿石相似, 但仔细观察都能看出一些不同之处。 许多人都在兴致勃勃讨论,还有胆大的辈分高些的,直接向苏陆发问了,亦或是投去羡慕的目光。 炼石堂长老及其弟子们向来不缺供奉,而且历年礼物当中都有不少好东西,此事人尽皆知。 但这样一车一车送来矿石,而且如此稀有到让人认不出来的,还是极为少见的。 苏陆只能将这些车驾收到手镯里,第无数次感谢师父给的镯子空间足够大。 ——若是让她自己去买,应该也就买个空间小的,能放点衣服药物书籍以备不时之需。 谁还能想到,有朝一日需要装这么大的石头以及车驾? 苏陆看向旁边的炼石堂弟子,“你说送礼的人还在山下?” 那人一愣,连忙掏出玉简,“我师姐就在护山结界入口轮值,我帮师叔问一声?” 苏陆:“那就麻烦你了。” 很快那人收到了回复,告诉她送礼的人已经走了。 他既然不曾入山,就也没有登记姓名,只说自家主人欠了人情,如今送石头是为了补偿苏仙君。 苏陆:“…………你说那人叫我苏仙君?” 旁边几个炼石堂弟子面面相觑。 通常只有金丹境以上的修士,才会被称为仙君。 有个人嘀咕道:“难道是送错人了?” 苏陆看了他一眼,“那倒是没有,毕竟我确实结丹了,我只是没想到这个人也会知道……” 他们悉数目瞪口呆。 苏陆倒是知道凝碧峰这边的流程,这些礼物既然能出现在库房,必定是被值守弟子们检查过,确定上面不曾附带恶咒。 而且,送礼之人既然曾经和值守弟子们交接过,要么这人并非魔修,要么这人非常善于隐藏,没能让他们看出端倪。 苏陆:“劳烦各位帮我看管了。” 众人连说不敢,满脸敬畏地目送她离去。 石头既然都被收走,外面围观的人也渐渐散了,然而方才的对话却是被许多人听到了。 “她结丹了?她还没有二十岁吧,这是什么旷世奇才——” “什么二十岁,她得有一百岁了,你忘了人家是从秘境里出来的。” “呃,我没忘,我只是觉得那不一样!” “就算是一百岁结丹那也很厉害了,而且今次魔修活跃,大坤山秘境里异常凶险,有不少人都折损在里面了。” “那些小门小派罢了,咱们仙宗还没有死的,只是有几个受伤的,如今也好了。” 苏陆风一般回到住处,直接掏出玉简,想要找巨门星兴师问罪。 然后又冷静下来。 司徒喻是什么人? 这人长袖善舞、左右逢源,对谁都笑脸相迎,必定精于算计,而且多半谨小慎微。 否则当年为何要分出一个灵幻身,专门在旁边围观她和何蒿的战斗,然后又事后向她道歉? 曾经苏陆以为是看在慕容冽的面子上,现在她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当然无论是哪种,都能说明此人的行事风格。 “六六?” 背后忽然传来萧天炀的声音。 一身红衣的青年男人从林间小径里走来,高挑的身影在摇曳翠色中格外鲜艳。 “待会儿第一场初试就要开始了,要不要去看看?” 苏陆正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大师兄!我问你个事!” 萧天炀走到她旁边坐下,“怎么了?还愁眉苦脸的。” 苏陆猜测他还不知道那送礼事件,否则就算不过问,可能也会吐槽一句。 苏陆:“巨门星——” 她一开口就发现大师兄的脸色迅速变得诡异了。 萧天炀皱眉,“他又整什么幺蛾子了?” 他的上司给我送了几车石头。 苏陆扶额,“既然他把你接进魔域,我倒是有些好奇,此人——我这么说吧,此人应当对舜华仙尊极为忠心?” 萧天炀哼了一声,“他自然会做出对他自己最有利的选择,因此答案必然是肯定的,以魔门如今的形式,唯有忠于魔尊才是最好的。” 苏陆:“若是阳奉阴违呢?” “你以为祭星教主是什么人物?那种修为的人……若是想知道属下在琢磨什么,也不过是一个念头的事。” 苏陆也不奇怪,“他有没有试图拉你入伙?” “他不需要再……拉我入伙。” 萧天炀似乎觉得这说法很有趣。 “我以前自行接触浊气的时候,就遇到过祭星教的人,司徒喻也知道,他不需要在我身上多费力气。” 反正他都接触了浊气,终究也会离开现在的门派。 “对于祭星教的人而言,他们希望更多人以浊气修炼,哪怕这些人短期内不能为他们做事也无所谓。” 而且他又不像是那些新人一样,还需要教中派人指点引导。 既然接触了浊气,无形中他就被划分进魔修的阵营。 “我有我想做的事,司徒喻若是强迫我,等同于得罪我——他当然不怕得罪我,他也可以杀了我,但这毫无必要,他不会做这种没有好处的事。” 苏陆:“所以还不如给你一点小恩小惠建立联系,反正日后你的秘密早晚暴露,正道这边自然容不下你?” “差不多吧,再说他们大概也有更多的图谋,不针对某个人。” 萧天炀随意地道:“对我来说其他的无所谓,但我若是找到我的仇人,必定将其挫骨扬灰。” 苏陆看了他一眼,状似不经意地道:“你会将之灭门么?” 萧天炀很干脆地答道:“谁和我有仇我杀谁,至于其他人关我何事,除非他们主动撞上来。” 苏陆内心叹息。 若是这样,那他的仇人也必然是一大群了。 他在原著里杀了很多人——如果他日后仍然是这种冤有头债有主且不喜欢伤及无辜的想法,那只能说明,和他有仇的人很多。 苏陆暂时放下这件事,又盯着手里的玉简出神。 巨门星并非胆大妄为肆无忌惮之辈,那他将自己的话传给魔尊,只有一种可能。 魔尊让他这么做的。 或者他曾经接到某种命令,譬如若是他与她接触,要将她说过的话全部转达。 苏陆叹了口气。 时至今日,接触的修真界的人多了,各种事也知道了,她早已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特殊。 且不提罕有人能相比的修行速度,只说灵根资质,就值得任何人对她另眼相看。 从古至今,整个修真界历史上,就没有哪怕一个阴属天灵根,因此也没有真正的阴灵根的高手。 ——每个属性灵力都有自己的特性,理论上都是各有所长,并无优劣之分。 然而架不住阴灵根太少,它在封印上还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说魔尊忌惮她才想和她搞好关系是无稽之谈,但他若是出于这个角度,对她特殊一些,也很正常。 更何况送这些东西,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反正魔域都在他的掌握中。 苏陆捏着玉简,“你见过舜华仙尊吗?” 萧天炀愣了一下,“……没有。” 他在灵气和浊气修炼方面的悟性都称得上天才,但如今才堪堪跻身一流高手之列。 “过去纵然我加入祭星教也见不到他,现在的话,兴许可以,说不定还能补个十四星君的位置。” 当然他丝毫没有兴趣就是了。 北域境内也有许多人崇拜魔尊,将之敬若神明,然而在他心里,魔尊和其他的仙尊也没什么本质的不同。 左不过强一点弱一点的区别。 他只对强者保持最基础的敬意,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情节。 苏陆挑起眉,“十四星君里有人死了?” “我在魔域里听说的消息,天机星办砸了什么事,惹怒了魔尊,人已经没了,不过这只是一种说法,也有人说他是走火入魔身亡了。” “所以他确实是死了吧?” “这应该是真的。” 苏陆摇了摇头,“你看给魔尊打工还是挺吓人的,正道修士这边,至少没有哪个掌门宗主会以‘办事不力’的理由而杀人的。” 背地里会不会不知道,但明面上从来没有过这种事,也从没有过类似的传闻。 流云仙尊上位时和宗门内的长老们闹矛盾,那也是他们不服他,和他抢夺宗主的位置,这性质可差多了。 归根结底,仙盟的门派里,掌门宗主等职位,和其余的峰主首座等等,上下级关系没有那么鲜明。 “……魔修之间很多自称属下的,十四星君在魔尊面前大约也是如此,但是正道门派不会这样。” 而这边大多自称弟子,仔细品品就能体会到区别。 苏陆:“唔,我不喜欢那种感觉,幸好我不是魔修。” 她目测了一下屋舍前方的空地尺寸,又避开了石桌摆放的位置,然后直接将一辆装满矿石的车驾取了出来。 竹林环绕的幽静住所前,倏地多了一座庞然大物。 金银玉饰的车驾华丽耀眼,色彩斑斓的巨大晶石堆叠如小山,投落下一大片巍然阴影。 萧天炀的眼神立刻变了,伸手抚上一块金红的晶矿,那晶石流光溢彩,色若黄昏流霞。 “此乃赤金荧晶,唯有魔域才有原矿,当然大坤山秘境里好像也——” 他绕着车驾走了两步,仔细端详那块晶石,又摸了摸晶石一侧的截面,上面可以看到圈圈螺旋状的圆纹。 “唔,应当是没有被切割过,整块拿来送人,真是财大气粗啊。” 萧天炀感叹了两句。 比起在库房外面围观的那些人,他在这方面更是行家,而且还在魔域待了不少时日。 他又看向另一块淡紫色的晶石,摸着平整光滑的截面。 “这块雀方晶被切下来的,不过确实也要切,毕竟原矿比你这房子都大——” 萧天炀眯起眼睛,“这是魔域矿石里硬度最高的一种,需得多人施法方能切割,寻常金丹境都得花费几个时辰,还做不到如此平整。” 他又端详了两眼,“像是被人用剑削下来的。” 苏陆干笑一声。 萧天炀转过头,“所以你也知道这是谁送的?” 苏陆:“……确实是个能一剑削开任何石头的人。” 毕竟秘境都削了。 慕容冽让她寻找的矿石当中,并没有这种阴间东西。 当然舜华仙尊也不知道她究竟都需要什么,好像只是将大坤山秘境里的各种特产稀矿全都送了一遍。 又附赠了一些魔域里的其他特产矿石。 苏陆想着自己可以削几块送给师父,又听他问:“不是司徒喻吧?” 苏陆:“……不是。” “你们俩这是抢劫了谁家的仓库?” 崔槬的身影出现在石径上,有些莫名地看着这一车矿石,然后才将目光转向苏陆。 “师妹要去看看初试吗?” 他问了和萧天炀一样的问题。 他俩都参与过很多次九脉会试,无论这一届出现什么花样都不奇怪,不过苏陆却是头一回。 她虽然是要从复试开始,但也想去围观一下。 苏陆忽然觉得自己没必要犹豫,反正魔尊都说了是赔礼,说不定只是一时兴之所至罢了。 苏陆:“好啊,你俩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矿石,可以割几块,没有我就先收起来。” 初试的第一轮是百人混战,总共分了数十个批次,每一批的参与者都是来自各脉的弟子。 所有参与者都在自己地盘上抽签,抽完之后才能确定场次和时间。 混战的擂台在卧龙峰山脚,一片白石铺就的宽阔广场上。 四周森林葱茏,又有千百屋舍林立在绿树间,不似山巅云雾缭绕的仙境氛围,倒是多了几分烟火气息。 此时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上千号人。 除却参与第一场的,还有后面的场次,以及来看围观的,因此远远看去极为热闹,喧嚣声起此彼伏。 他们三人抵达卧龙峰时,第一场刚刚开始,一百个人齐齐上台。 那擂台被笼罩在金色结界之中,约么十丈的高度,长宽少说三十丈,容纳一百人绰绰有余。 因为擂台比较高,观战的人很多也都站在空中,一边看一边议论。 此时第一轮正式开始,擂台剧烈地震动起来,青石地面泛起一阵阵涟漪似的金色光波。 然后地面绽裂出数十道缝隙,在黑黝黝的裂缝中,凛冽的白色冰雾喷薄而出。 有几个锻体境躲闪不及,直接沾到雾气,被冻成了冰雕,然后他们身上光芒一闪,已经被传出了擂台。 苏陆在高处津津有味地看着,“失去意识或是重伤就立刻送出场?” 这种级别的战斗对她而言确实没难度,别说那些冰雾碰不到她,就算碰到也破不了护体灵力。 萧天炀微微颔首,“那必须的,否则还是挺容易死人的。” 白雾已经弥漫了整个擂台,锻体境们悉数被送出场,练气境倒是还能挣扎。 他们纵然被雾气碰到也不会立刻失去行动能力,只是看得出身姿越发迟缓,显然是灵力流转不畅。 苏陆:“他们没有飞到空中——那擂台里是不是设了什么法阵,不让他们飞起来?” “六六的眼力果然也变强了,不错,你看那些筑基境的,已经有人发觉异常,在找阵眼。” 他们还没说几句,苏陆怀里的玉简发烫了。 方才她放弃联系巨门星,这回他好像还主动来找她了。 她给两个师兄说一声,就稍稍飞远了些,也不怕错过这一轮比赛,反正后面还有很多。 飞到高空的无人之处,苏陆捏了个法诀,隔绝周围的声音,然后激活了玉简。 里面顿时传来一把悦耳的男声,“小仙君可收到那些赔礼了?” 苏陆调整了一下心态,状似随意地抱怨道:“君上,亏我还信任你,你怎么能转过头就给你上司告黑状呢?” …… 此时此刻,至寒山主峰山巅。 水晶宫侧翼的书房里,颜韶坐在桌前,一手支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向面前的属下。 巨门星手中还拿着传音玉简,听到苏陆那句话,神情瞬间变得十分诡异。 颜韶随手一点,一道看不见的灵力裹住了玉简,让对面的人无法再听见这边的声音。 然后他才轻飘飘地道:“师侄好像和她很熟啊。” 巨门星也可以巧舌如簧地狡辩几句,但他终究放弃了这么做,只是垂首低声道,“……我们只见过两次。” “是吗?” 颜韶看了他一眼,“我还只见过她一回呢。” 巨门星:“……” 让他死了吧。 第107章 那边巨门星仿佛忽然沉默了。 苏陆看着手中的玉简, 一时有些奇怪,本以为他还会说笑几句,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还能冷场。 她才想再问, 那边又一声轻叹,“都说了赔礼, 不过是转达小仙君的意思, 怎成了告状?” 苏陆才准备怼他,又想起舜华仙尊欲招自己入教的传言,再想想巨门星知道自己是半妖,那魔尊多半也知道。 大概也清楚她并不是那么适合修炼浊气? 所以魔尊想招揽自己,也不一定是为了收徒? 苏陆:“那……若是赔礼, 我收下了,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她的言下之意很明显, 既然是赔礼,那我收了,就是两不相欠的状态, 到时候别再拿这个来说事。 “当然。” 巨门星欣然道:“教主一言九鼎,既然说是赔礼,就没有别的意思。” 苏陆恍恍惚惚回到师兄们的身边。 那厢擂台上已经结束了,仅剩几个筑基境勉强站着, 皆受了轻伤, 身上有些血迹, 状态却都是不错, 有向朋友挥手的, 还有勾肩搭背聊天的。 很快下一场要准备开始了, 在外面等候的修士们反应各异, 有人摩拳擦掌的准备上场, 有人观看了前面的危险境况萌生退意。 萧天炀歪歪头,“是不是挺无聊的?” 苏陆耸肩,“还好吧,看个热闹。” 她在秘境里经历过太多险象环生的状况,擂台上的修士们再如何惊险,比起她的那些亲身体会还是差了不少。 不过一群人在上面各使手段还有点意思。 苏陆才堪堪看完了一场,慕容冽又给她传讯,让她过去一趟。 她莫名又有点心虚,回了凝碧峰,刚一进门,就望见那聚宝盆在案上摆着,白玉黄金被掩映在朦胧香雾里,其中的灵气又厚重一些。 大抵是因为阆山内灵气浓郁,不比它原先所在的院落,因此它能吸收的灵气也多了。 苏陆看了看歪在榻上的青年男人,“此物还算有用?” 慕容冽慵懒地靠坐着,闻言微微颔首,“也算让我睡了个好觉。” 苏陆心知他仍有旧事放不下,听这话也安心许多,“那就好,对了,我那真视之术大约也练得差不多了。” 慕容冽抬手让她坐下,开始了幻术教学。 这回是看着她施术,内视之术和真视之术并用,指出了好几处破绽,又告诉她该如何提升。 苏陆学得津津有味,冷不防听见旁边传来一句,“你收到的那些矿石。” 她眨眨眼,“师尊若是需要,我也分你一半?” 慕容冽摆摆手,“哪能整日收徒弟的东西,再说我也不缺那个。” 说到底整个凝碧峰发生的事,他想知道就没有不能知道的,只是苏陆原本以为他不会过问。 他既然提了,她少不得会猜测他问起来历。 却听他思忖道:“既如此,你却是可以开始打造法宝了,矿料大约是齐全了,你如今可有主意?” 苏陆都已经将舜华仙尊的信件掏了出来,只想着他若问就给他看看,听了这话就是一顿。 不愧是你,师尊。 苏陆:“……我先前就想过这事,主要不能确定我是否使得法宝,别一拿着就犯病吧。” 当然,灵器级别的法宝大约没问题,但那还不如用晚霜将就着。 虽说自己造出的定然是本命法宝,肯定比晚霜这种不契合的要强一些。 慕容冽瞧了她一眼,“举着那个作甚?” 苏陆直接递给他:“舜华仙尊写给我的,你看看是不是他的字迹。” 慕容冽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只接过来扫了一眼,“既然有化灵玉髓,拿这个做法宝胚子便是,届时法宝中贮存你自己的灵力,大约是不会触发诅咒的。” 他看了看后面的重量,“给了你五百斤,你也不必省着。” 苏陆听说过化灵玉髓,“听闻此物能被灵力洗涤,生出属性特质?” 但凡能拿来铸法宝的料子,通常都有属性,诸如覆雪晚霜这类冰属法宝,便是冰属灵矿或是冰属妖族骨骼所造。 法宝属性通常也要与主人属性相契合,然而阴属妖族和矿物都凤毛麟角。 妖族不必提,她不想用骨骼铸兵,就不会去找了。 至于矿物,苏陆知道的那几种都不适合拿来打造法宝。 化灵玉髓却是特殊,它的原矿乃是无属灵矿,经过什么属性的灵力洗涤就能被赋予什么属性。 这东西算是魔域特产,极为珍贵,却也并不是人人都需要。 毕竟除却阴阳灵根,其余的人直接寻个符合属性的材料要容易许多。 而且化灵玉髓所造的法宝,纵然能制成仙器级别,也需要主人向内灌注灵力,方能储藏,与其余的自行吸纳天地灵气转化灵力的仙器不同。 魔域的材料,包括取自魔物身上的材料,大多都有这个问题。 大坤山秘境内并没有化灵玉髓,舜华仙尊将此物送来,可能也是想到对她有用,否则难寻阴属材宝。 苏陆脑子里转了几个念头,“我并不想当他徒弟,也没有去北域的想法,这样收了他的东西还是算作……赔礼?” 至少这话是他自己说的。 慕容冽听见赔礼二字还有些奇怪,苏陆硬着头皮解释了两句。 “你这家伙。” 他反倒是笑了,似乎还有些无奈,“你还不知道我并非真的需要那些东西?” 苏陆望天,“我知道,但我不舒服,就忍不住说了,而且巨门星……哎算了,是我傻了。” 慕容冽摇摇头,“你如今也算一方高手,怎没点高手的自觉?他未必是想用这些就笼络了你,不过是个示好罢了,你若退回去,反倒像是要与他势不两立的。” 苏陆想想也是这个道理,“我听闻化灵玉髓可锻可铸?师尊觉得哪种好些。” 前者是直接对着原材料锤烧磨炼,将其制造成胚子,后者则是将一应材料熔成液体,调剂倒入模具成形。 通常这要根据材料特性来决定。 慕容冽已经指导了两个徒弟做成仙器,在这方面经验足够丰富。 闻言直接问她想做成什么样子,“若是刀剑一类也罢了,旁的兵刃制范更合适些,你若是自信手艺,也不妨试试去锤塑。” 苏陆:“……” 她哪来的手艺。 只是忍不住想试试罢了。 慕容冽一看她这反应,就知道老三和前面俩徒弟差不多,也不再管她,只扔给她几本书和几个卷轴。 “反正你手上料子多,废了大约也不会找我来哭。” 苏陆一听就乐了,“大师兄还是二师兄哭过了?” 慕容冽嫌弃地道:“你大师兄坐在我门口抹泪,你二师兄气得几个月没出门。” 苏陆忍俊不禁。 她低头翻了翻那些书,皆是讲的各种矿石配比调剂,并一些取自妖族和灵植的材料的用量。 还有两卷仙器图谱,上面密密麻麻记载了各种用料要求,苏陆粗略一看,基本上都是自己手中有的。 其中一样“鬿雀之心全颗”,正是何蒿乾坤袋里的心脏,她还是呈给慕容冽看了之后,才知道那是什么。 苏陆见状心中了然,“师尊……是特意按着我手里有的材料,挑了这两卷图谱?” 同时也有些震惊。 慕容冽曾经亲口说仙器图谱罕见,甚至认为沈家尹家那种世族都未必能随手拿出来。 然而此刻看来,他手中应当也有不少,否则不至于就恰好能挑出两个适合她所用的。 而且苏陆对法宝形态没有特别要求,她也不是正统剑修,做把法宝出来,增幅法术或是抵御伤害的用处更大些。 “不过都是你师祖留下的东西罢了。” 慕容冽仿佛也知道她在琢磨什么,抬头看了她一眼,“你却是想好走法修的路子了?” “也不是。” 苏陆淡定地道:“妖族何来剑修法修之说,我想练什么法术剑诀全凭我乐意。” 曾经白晨也劝过她定下一个领域精研,有了前面的铺垫,方能去触碰更为深奥的内容。 苏陆:“……但是我发现天才不用走寻常路,什么高深莫测的剑诀法术,但凡对灵力属性没要求的,我全都能学。” 她还真的已经学了不少。 “行了,在我这显摆什么。” 慕容冽转头看她,眼神颇为纵容,还带点怀念的意思,“谁不是呢。” 苏陆才觉得自己有点嚣张,清了清嗓子,“咳,我猜师尊定然也行的。” 慕容冽微微摇头,“你说得极是,既然妖丹都结了,更无需用人族修士的规矩束缚自己。” 他似乎也很是赞赏,“因你意志坚定,故而年纪轻轻有所大成,对于已然觉醒血脉的半妖而言,若是心性犹疑,忌恐妖血之力,道行必然停滞不前。” 苏陆鼓起脸,“我却觉得没什么不同,横竖都是我自己的本事。” 慕容冽有些好笑,“怎么还要我再夸你几句?” 苏陆歪歪头,“那肯定是不嫌多的。” “贫嘴。” 慕容冽用书轻轻敲了她的额头,“你炼成法宝还早,过几日就拿着那灵器上台?” 苏陆捂住脑袋,“师尊若是不喜欢,我不用法宝都成的。” 慕容冽叹道,“你好歹也是正经的仙君了,总拿着灵器像什么样子,我以前使过的法宝给你吧。” 苏陆本来以为他要给自己覆雪,闻言一愣,“师尊以前的——本命法宝吗?” 众所周知慕容冽在秘境里得了失主的仙剑覆雪,却没人说起他自己有没有法宝,苏陆也是头一回听说。 “虽说是下品仙器,但铸材是厄魇的脊骨,亦不会自行吸纳灵气,应当也不会引得你发病。” 一团黯淡光雾横空浮现。 雾气散去露出两柄银白的长剑。 剑身笔直窄长,银白骨质寒光闪烁,八面柳叶刃威严凛然,漆黑玉石握柄一尘不染,旋着精致的卷叶纹。 这剑刃长度略有些奇怪,远长于短剑,却比寻常的单手剑要短一点。 苏陆倒是有些意外,“师尊居然是使双剑的。” 以她的修为体质,左手使剑也能耍得很漂亮,不过终究没有正经使双持法宝战斗,此时倒有几分跃跃欲试。 这两把剑,因为配色缘故,乍看古朴肃穆,仔细端详却颇为华丽贵气,剑刃上还刻有繁复咒文,只是近乎与刃面同色,必须要认真观瞧才能发现。 苏陆拿在手里心生欢喜,“好漂亮,师尊真的不要了吗。” 慕容冽瞥了她一眼,“只借你用用罢了。” “是我高兴得傻了。” 苏陆连忙道歉,“我说错话了,师尊莫要在意。” 慕容冽又敲她的头,“你是傻了,你若乐意就留着,我只是怕你不喜,不想强塞于你罢了,左右我也不需要了。” 苏陆直接望天,“什么话都让师尊说了,我还是闭嘴吧。” 第108章 慕容冽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如果不习惯使双剑,你且将两边剑柄对在一处。” 苏陆闻言立刻尝试,一手拿着一把剑, 两段光洁的黑玉握柄相撞,瞬间漫出丝丝缕缕的黑雾。 黑雾弥漫着凝结成细细的流体, 缠绕着左右剑柄, 将它们黏合在一处。 然后彻底融为一体,找不到半丝缝隙。 两把剑也真正意义上合二为一,变成了双头剑,握柄处在正中,两把寒光冽冽的剑刃一左一右。 苏陆挑眉, “我说这剑柄怎么也有点长, 原是为的这个, 唔,所以这把剑,或者这两把剑可有名字?” 剑刃上那些咒文皆是为魔骨控制浊气所用, 看不出法宝的名字。 “既然给了你,就当没有。” 慕容冽懒懒地倚靠回去,“随你喜欢取一个吧。” “我不信没有。” 苏陆凑过去,“师尊怎么可能不给自己的法宝命名?师尊自己炼的法宝, 我取名算怎么回事。” 慕容冽将书放到一边, 淡淡道:“不是我炼的。” 苏陆直起身来, “……弟子失言了。” “你并未失言, 也不用如此谨慎, 是当我有什么‘心理阴影’就是个瓷娃娃么?” 慕容冽的语气又多了几分无奈, “罢了, 此剑名为寸晖, 我再教你几个驾驭此剑的法诀和招式。” 双头剑已经算是少见的奇门兵器了。 苏陆确实不太会使,只是战斗经验多了,什么兵器到手里都能用,因此学得极快。 他们都没从房间里出去,她也不曾打坏甚至碰到一样不该碰的东西。 苏陆学得高兴,却能感觉出手中的法宝并非认主状态,心里有些疑惑,也就直接问出口了。 慕容冽已经将书重新拿了起来,“我确实是寸晖的第一任主人,后来发生了一些事,它不再是我的本命法宝。” 苏陆:“?” 他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慕容冽教了她几个法诀,让她能直接将寸晖收至体内。 虽然并非本命法宝,但好歹是仙器,做到这一点并不难,她就不用将其挂在腰间或者背上了。 大概是因为她掌握得很快,慕容冽颇有兴致,又教了她一个深奥的剑诀,名曰看看她是否能学会所谓高深莫测的东西。 苏陆在当天夜里就能使出个囫囵,于是当师父的越发满意,又给了她一些材料。 她也终于将晚霜收了起来,只留手背上两道银白的剑纹,象征着融入体内的仙器。 苏陆终于确定自己和师尊的剑确实挺契合的,虽然不到本命法宝的程度,但也差不了很多。 临行前,她又掏出了霍衢的信件,“师尊觉得,重渊王是怎样的人?传言里说他残忍暴虐,喜怒无常——” 然而传言里不可信的东西太多了。 慕容冽还没阅览信上内容,见状就猜得七七八八,“他是西荒七妖王里最年轻的一位,上位之后,杀过重渊的几个大妖。” 苏陆将那片引路叶子掏了出来,“愁云涧应该不是什么难寻的地方吧,就算没有这个,我难道就找不到了?” 她经历了太多乱七八糟的事,现在警惕心很强,别的事不想,只先考虑人身安全问题。 虽然说霍衢可能没什么理由杀她,尤其是如果黎与他提起自己,他就更不该或者说不敢产生这种想法。 但妖族之间互相吞噬获取力量的亦不是没有。 她内心深处并不觉得霍衢会这么做,只是理智上考虑到这种可能性罢了。 苏陆:“……他的字很好看,其实我对他印象还挺好的。” 慕容冽原本好像不打算看那封信,闻言又伸手从她这里拿过去,大致扫了一眼,“嗯,架子不错。” 苏陆一手托腮,“我们的母亲皆是愁云涧领主之女,乃是同母异父的姐妹,霍衢是我的表兄,我觉得他是半妖。” 慕容冽将信还给他,“此人从名声初显到成为妖王,前后也不过一百多年,若是半妖确实更为合理。” 所谓名声初显,自然就是成为大妖。 算起来也就是金丹境水准,而妖王基本可以媲美化神境——不过修行方式不同,妖族的实力不能完全用人族修士的境界等级去衡量。 只能从战斗力来说,妖王们应当都是不会输给化神境的,参见洛江和巨门星。 虽然魔修也和人族修士不太一样。 但无论如何,就从战斗力来对比,从金丹境到化神境实力,若是正经的妖族,好像不可能用一百多年就做到。 慕容冽表示至少他不知道这种前例。 苏陆的思绪忽然飘远,“……妖皇呢?” “?” “呃,我是说,不知道妖皇用了多久?他应该也算妖族里的绝世天才?” “……他是集天地灵气而生的怪妖,他们这样的妖族,起点就高于旁人,就如同修士里的天灵根一样,霍衢又并非如此。” 怪妖们与寻常飞禽走兽不同,有些是妖族或者妖族与人生出来的,有些却是所谓的集天地灵气而诞生。 后者的天赋大约还要强于前者。 妖族里面的顶尖强者几乎皆是如此。 但就像仙尊们都是天灵根,天灵根不一定会成为仙尊一样,怪妖里也有强有弱。 苏陆:“霍衢好像在等我的回信,还不如寄个玉简给我,这让我怎么写。” “他给你送了礼吧。” 慕容冽直接说道:“回信寄给那送出礼物的铺子就行了,要么是他的产业,要么也和他有关系。” 苏陆有点意外。 巨门星有个绣坊倒也罢了,毕竟魔修也是个人,而且他都一大把年纪了。 苏陆:“我以为霍衢只是在幽州就近挑了个——” 对了。 他能派人来阆山送礼,派的人多半不是妖族。 那他的手下大约也是有人族的,而且大概率还是修士。 苏陆:“唔,我这表兄好像也有两把刷子的。” 入夜之后,她去了一趟山腰,找了炼石堂弟子们锻冶之处,约了一处独立的院落,炉窑坩埚模具铸台样样齐全。 她又找了几位专精此道的修士,付给他们一笔灵石,让他们帮自己打下手。 苏陆最初想试试亲自锤塑玉髓,很快就放弃了。 和师兄们情况差不多,她发现自己确实没那手艺。 将化灵玉髓从原矿里切掉一块不难,但要塑成想要的形状,哪怕只是一个差不多的胚子,也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最终老老实实选择制范。 比照着自己在秘境里就画好的图纸,一群人忙碌了数日,终于做出了一个像样的泥范,用师父友情赠送的血砂壤。 血砂壤是来自西荒一种罕见妖族的洞穴,他们栖息的地方才能化出这种土壤,适合化灵玉髓这种无属灵矿。 “这就成了。” 众人也都松了口气,其中一个人道:“还要在窑火中烘烤数日,师叔可准备好炭料了?” 苏陆点点头。 因为她要用化灵玉髓,其余的比照图谱,所以一切工序都简化了许多。 既然不需要强化固有属性,化灵玉髓对其余辅料的要求也不是很高。 想起崔槬为了寻找木炭就花了十年,苏陆不由十分佩服。 当然,若非这天下很快就乱起来,她也不介意花几十年去造一把更趁手的法宝。 不过她本来也不是正经剑修,在这方面要求就少得多。 炭料的选择就是尹小姐和何蒿倾情提供。 苏陆感谢身边这群修士,陪她折腾了整整数日,多余的边角料全都送给了他们。 这群炼石堂弟子都欣喜万分,也越发用心了,只说会轮流帮她看着,快到时候就提前通知她。 他们在堂中的工作也是这个,自然都是熟手,苏陆没什么不放心的。 她给师尊汇报了一声,得到一个这种小事别来烦我的反馈,就也满意地离开了。 次日,九脉会试的第一轮复试就要开始了。 前面几日的初试刷掉了大部分人,如今只剩下不到一千位,分批次去卧龙峰抽签。 苏陆与两个师兄一道,途中还遇到不少熟人。 在卧龙峰山腰处的大殿里,云集了数一百多位筑基境和开光境修士,夹杂着零星的金丹境。 因为分批抽签,也不太拥挤,周围都是炼石堂弟子,四处尽是寒暄招呼声,颇为热闹。 他们三人走在一处,所过之处一片俯首行礼问好的,喊师叔师伯太师叔前辈的皆有。 很多人看向萧天炀的视线里还有几分畏惧,换到另外两人才自在了许多。 “肃静。” 高台上,一位卧龙峰长老声含灵力,迅速让大殿里安静下来。 参与会试的人按报名时间分了编号,此时又按着编号抽签。 复试第一轮总共两场,皆是在秘境内进行,目测是更大规模的混战,但因为场地更大,所以也未必是很多人聚集在一处。 苏陆和师兄们挨着,看着他俩悉数抽到了“下半”,唯有她自己是“上半”。 复试第一轮会刷掉三分之二的人,应当包括所有的筑基境和部分开光境,金丹境却是必然能过的。 按照萧天炀的说法,除非自己放弃,否则无论内容是什么,对他们而言也没有难度。 苏陆倒不是担心自己被刷掉。 她一边看着抽中的签子一边叹气,“我只是觉得,错过一次正大光明揍你们俩的机会,蛮可惜的。” 旁边两人同时侧目。 他们俩性子南辕北辙,此时表情却颇为相似,皆是眼含笑意,笑中又带着杀气。 只能说想打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嗯?” 苏陆无辜地眨眨眼,“师兄们别误会哈,我说的不是我一打二,那我可能还差点。” “还差点?” 萧天炀嗤笑一声,“有时间咱俩私下里打一场,看看到底谁揍谁。” 苏陆拿了新法宝还没和人正经打过,本来就手痒得很,“好啊。” 在抽签结束之后,大殿里又喧闹了一阵,苏陆听旁边的人议论着,说接下来大抵是要去校验法宝了。 这一轮比试时长只有一个时辰,因此不允许携带任何储物器具。 按规矩,每人仅能携带一件法宝,而且不允许附着一些阴损法术,所有的法宝要经过检验准许方可携带入场。 苏陆有些好奇,“所以除了一个法宝之外不能带别的?那符修之类的怎么办。” 萧天炀不在意地道:“本来也没几个,对他们有另一套规矩,不过你不用在意,这宗门里金丹境以上的,只有剑修法修体修。” 数量依次递减。 虽说金丹境往下的基本不用在意,但苏陆仍然是曾经越级杀怪的人,所以也不会完全放下戒心。 崔槬似乎看出她在想什么,“师妹绝对是个例中的个例,这种事少得就像还不到一百岁就能结丹的人一样。” 那位卧龙峰长老一拍手,清脆响动瞬间传遍大殿,人群又迅速安静下来。 “携仙器者——” 长老淡淡道,伸手指向一边的侧殿,“请移步南间登记。” 大殿里一片寂然。 众人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也有些年轻的伸长了脖子左顾右盼,年长些的皆侧过头看向一处。 紧接着,有三个人走了出来,闲庭闲步般去往南边的侧殿。 他们并肩走着,周围投去无数道复杂的目光,三人也熟视无睹。 炼石堂内,唯有大长老拥有上品仙器,下品仙器倒是也有几把,然而大多都在其余的长老手中,还尚未传给徒弟们。 在年轻一辈的弟子里,唯有萧天炀和崔槬炼成了仙器的本命法宝。 当然他们的师父最强,这两人天资也最好,旁人也只得羡慕嫉妒的份。 此时却又多了一个。 “她也有仙器了?” “难不成是把覆雪给她了——” “怎么人家就不能自己炼一个?” “她才入门多久啊?” “对啊,才入门两年就金丹境了,有个仙器也不奇怪吧。” 殿内响着一片低语声,直至三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台上的长老依然淡定,“上品灵器,北间。” 话音落下,人群里涌动起来,一连数人走了出来,皆是长老的亲传弟子,他们彼此也熟络,互视而笑,一同往北边的侧殿走去。 另一边,苏陆才踏入南边的侧殿,发现里面还有不少熟悉的面孔,段鸿和虞锦书就在窗边站着说话。 他们俩几乎也是同时抬起头看过来。 侧殿里面围了一群人,暂时看不清是在干什么,然而从灵压来看大多是金丹境。 苏陆思忖他们应当是来检验仙器的,“我以为落雁峰的人之前就已经走了?” “大部分人都走了。” 崔槬解释道:“因为仙器检验最慢,一个人耽误的时间,足够检验十把二十把灵器了。” “这不是还有卧龙峰的人都没验完的?他们可是早就来了。” 虞锦书走过来,笑盈盈地向他们打招呼,“见过三位师叔。” 她这么一说,苏陆顿时在那群背影里,认出了沈循和沈徊两兄弟,“嗯?我以为沈循没有法宝?” “大约是来凑热闹的,你不会以为这里人人都有仙器吧?” 段鸿也走近了,“不过我猜你不是来当观众的,那就要恭贺你得到仙器了。” “段鸿。” 萧天炀挑眉,“你小子几岁了还不会叫人?” 段鸿噎了一下:“……三位师叔安好。” 苏陆非常想笑,然而还是端住了,“师侄们好,咳咳,还要谢谢段师侄将晚霜赠与我,几十载间助我良多。” 段鸿知道她如今要换兵刃,神情却是毫无失望愤怒。 显然他脑袋正常,不曾指望她用一辈子的灵器,闻言又有几分惊讶。 “你。” 他看了她一眼,在旁边两人的视线里加了称呼,“师叔在秘境里也一直使用晚霜?那把刀你竟用了几十年?” “炼成听雨之后,晚霜在我手中已如同废置。” 言罢微微一笑,“只要——” 萧天炀再次瞪他。 段鸿这回直接假装没看见,“能帮到你就好。” 萧天炀直接翻了个白眼,已经懒得说话了。 除了苏陆之外,他们几人其实年纪相仿,拜入玄仙宗的时间也差不了几年,交手回合也不计其数。 因此他也差不多能猜到段鸿这家伙的想法。 旁的倒也无所谓,这种事自然是以本人意愿为主,若是她乐意的话,那任是谁也没问题。 苏陆闻言眼神也有些微妙,仿佛还有点无奈,却是没有别的反应了。 “啊。” 她莞尔道:“今次是不是要将仙器都拿出来的,正巧也让我一饱眼福,上回我都没看清听雨是什么样子。” ——显然本人并没有那个意愿。 萧天炀有些好笑地想着。 第109章 段鸿伸手横空一划, “你若是想看的话,直接说便是。” 白光如惊雷般乍现。 苏陆抬起手就接在了掌中。 那是一柄剔透的水色长剑,剑身狭长纤细, 笼罩着泠泠清辉,好似皎月霜星。 她仔细端详着剑身上, 看到篆体的听雨二字, 四周绞缠着细细的银丝,乍看宛如浸染着点点水迹。 虽说看着轻巧纤薄,这柄剑却也不算轻。 她拿在手里掂了掂,估算也有上千斤。 苏陆能很清楚地感觉到,这把剑是有主人的。 她不曾向内输入灵力, 因此法宝也安安生生的, 内里的灵力不曾外溢。 苏陆挽了个炫丽的剑花, 轻巧地将听雨抛回去。 段鸿随意地接住。 “真漂亮啊。” 苏陆夸赞道:“从外观来看,感觉和覆雪也是难分胜负了。” 段鸿倒是有点意外,“我以为你要说不如覆雪。” 苏陆耸肩:“你第无数次以为错了。” 侧殿深处围拢的人群稍稍散开, 有个卧龙峰弟子退了出来,看样子也颇为心累,手里一团光芒正在迅速消逝。 “下一位——” 里面有人喊到,“段师兄, 该你们了。” 段鸿拎着听雨过去接受检测了。 虞锦书仍然站在这里和他们聊天, 苏陆问她抽的上半还是下半, 她含笑回答说是下半。 苏陆有点失望, “我还希望能遇到师侄。” 虞锦书不置可否, “我倒是也期望能与苏师叔交手。” 苏陆忽然想起自己入门的那天, “我初入阆山那日, 就听过师侄的传说, 还颇为印象深刻。” 虞锦书微笑了一下,“想来再过几日,师叔的传说定然会比我更多。” 苏陆眼神一顿。 原著里她们本是师姐妹,虞锦书的人缘好交际广,而且城府颇深,一直都是笑脸迎人的温和样子。 不过无论她内里如何,一直以来对女主也很是照顾。 但如今她俩也不再有那种关系,苏陆又觉得此人比段鸿还要难懂些,有时也拿不准怎么和她相处。 苏陆甚至感觉若是在段鸿面前发病,自己都有办法能蒙混过去,但在这家伙眼前却未必如此。 这种人可能不会当面挑破,但天知道她内心里会怎么想。 苏陆只是恍惚了一瞬,虞锦书就已经有所察觉。 接着对上她的视线,含笑问道:“不过我也好奇,师叔都听了些什么传说?竟是记到现在的。” 作为上一届青州大比的魁首之一,虞锦书怎么可能不知道那些传言内容,不过是故意说出来暖场罢了。 苏陆:“……主要是给你们几位魁首排强弱顺序的,我已听过各种版本。” 无论哪个时代哪个世界的人类,显然都很热衷于战力排行。 “哦?” 虞锦书嫣然一笑,“下回师叔大约也要位列其中了。” 苏陆不得不承认和这人说话还是挺舒服的。 旁边的师兄们偶尔也会说几句,显然萧天炀对清霄仙尊的俩徒弟都不太喜欢,但虞锦书讲话又让人挑不出错,他也没法找茬。 于是她们一直聊到段鸿提着听雨走出人群。 那边的人也喊了起来,“该虞师姐了。” 虞锦书应了一声,不紧不慢地走过去,一边走一边在手中凝聚出法宝。 青色的光雾闪耀又散去,露出一柄长而华丽的斩马|刀。 仅是刀刃就三尺余长,刀身青白,锋刃滚着凛然青光,暗银缠丝交错,寒芒湛湛,又满含煞气。 算上一尺多长的刀柄,这把刀的长度已经相当于一个成年人的身高。 虞锦书已经算是高挑,此时反手倒握着刀柄,长长的刀刃仍是从背后横斜而过,竖在半空中。 刀尖更是远超过头顶。 苏陆依稀记得段鸿说过师妹不喜欢剑,倒也不太意外,“那就是名为长飚的仙器?” “嗯哼。” 萧天炀的视线在那把刀上一掠而过,“你若是对上她,可得小心些,否则也是容易吃亏的。” 崔槬微微颔首,显见也同意师兄的观点,“你应当见过段鸿出手,但他们师兄妹的路数不一样,切忌拿同一套路数对付两人。” 苏陆点头受教,然后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段鸿:“……” 后者满脸淡定,也没觉得两个师叔有说错什么。 等到虞锦书的法宝检验结束,那边人群再次散开时,许多修士都看了过来,又向两侧站了站,让出颇大的一片空地。 苏陆也顺势看到了里面的法阵,乃是设置在一座玉石平台上,石台上面咒文繁复,正中有一个空洞,里面束起一道白色光柱。 “萧师叔来吧。” 一个卧龙峰弟子行礼道。 萧天炀有点意外,指了指远处几个人,“我们前面不是还有烟霞峰几位师侄吗?” 那几人连连摆手,没有丝毫不满,“我们本是晚辈,师叔们先来也是理所应当。” 萧天炀看看他们,又看看法阵旁边的一群人,许多人都目露期待,只是并不看向他,而是看向旁边的苏陆。 他心下了然。 ——这殿里的所有人都是金丹境,且年龄皆在一百以上,萧天炀见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的法宝。 其他人亦是如此。 唯有苏陆例外。 他们都不知道她的法宝是什么,因此有些人心急着想要先看一看,只是终究要让她的师兄先来。 萧天炀不再说话,大步上前,手边紫红的灼光一闪,已经握住了一杆长而厚重的丈八蛇矛。 苏陆:“!” 她也是头一回看到大师兄的法宝。 仅是矛杆就有一丈,材质漆黑光洁,杆上蔓延着丝丝血红光纹,宛若岩缝里流淌的熔浆。 末端的矛刃弯曲如游蛇,长度也将近一尺,两侧皆开锋,锋刃乌黑锃亮,毫无杂质,却也同样蜿蜒着丝缕红芒。 乍一看去,这杆兵刃竟如同在流血一般,端的是幽憯凄艳。 红衣青年提着长矛走至法阵前。 这看似巨大沉重的法宝,在他掌中也轻若鸿毛,在空中翻转半圈,就贯入了法阵正中的光柱内。 苏陆算是明白为什么周围的人都要闪避了,显然都知道这武器足够大。 她有些怀疑地看向崔槬:“……二师兄不会是用偃月刀的吧。” 他们仨岂不是成了刘关张? 崔槬摇摇头,“这是什么话,我可是正经的剑修。” 苏陆将信将疑,“是吗?我记得师尊还说你们俩路子都很野的。” 崔槬一抬手,掌心里金色光芒如泉涌,在半空中汇聚成一柄巨大的暗金色重剑。 剑刃约有半尺多宽,正中纯白,向外渐变染金,两侧锋刃则是暗金色,坚实威严,气势雄浑。 整把剑也足足有一人高,他一手握着剑柄,手掌能与下颌齐平,剑尖也差不多触碰到地面。 “你看。” 崔槬将大剑往地上一掼。 整个侧殿的地面轰然一震,周围的人纷纷看了过来。 “这不是剑吗?” 他理直气壮地说道。 苏陆看得出刚才那一下他并未刻意动用灵力。 苏陆:“……二师兄的法宝有多重?” 崔槬直接松开手,任由巨剑向她倾倒过来。 苏陆一把握住,立刻就知道自己虽能拎起来,但若是完全不动用灵力,恐怕无法单手挥动自如。 崔槬随口道:“没称过,不过除去废料,前前后后也炼了几十万斤的东西吧。” 许多稀有灵矿看似体积不大,却是极沉。 饶是如此,他报出的数字仍然有些骇人了。 因为最终法宝的重量,通常也就是在这范围里削减一部分罢了。 苏陆挑眉,“和大师兄的武器哪个沉些?” “当然是我的。” 大约是期待看新法宝,前面负责检验的修士们,动作莫名地快了许多,萧天炀和崔槬都迅速过关。 他们的法宝上也多了一道红色印记。 届时复试开始入场时,需要展示这印记才能进入。 ——若是在那之前,有人想在法宝上封印些禁咒,这印记就会被触动而消失。 等到崔槬从人群里走出,大殿里又安静了,十数道目光从四面八方投来。 他们有的猜测是覆雪,有的猜测是她自己炼出本命法宝,此时都有些期待。 苏陆无奈地拿出了尚未拼合的双剑。 殿内许多人都露出几分惊讶。 “居然还真是剑。” “长度倒是有些怪。” “我以为慕容师伯的徒弟们的法宝肯定都……” 他们投来各种异样的目光。 大抵是指望她掏出个方天画戟或者九齿钉耙吧。 看到规规矩矩的剑反而意外了。 虽然这剑也不怎么规矩,但它好歹是剑。 苏陆随手将两把剑拼合在一处,反手把双头剑插进了法阵中央的光柱里。 众人的目光再次变化,脸上写满了然,好像事情本该如此。 “这才对嘛,我就觉得他们仨没有一个正经用剑的。” 苏陆:“……” 这又是什么刻板印象。 慕容冽的法宝还是覆雪呢! 整个南殿的人都在打量这新出场的仙器,也不时有人又盯着她看的。 苏陆意识到他们都不清楚寸晖的存在,此时甚至还以为是她自己炼制的法宝。 因为他们都这么想,所以根本没人来问。 次日清晨时分。 复试第一轮开始了。 所有参与者聚集在卧龙峰山脚,围绕着一座巨大的暗紫色传送门,便是沄山秘境的入口。 苏陆再次看到了卧龙峰的执剑长老,也就是上回在论剑台给自己和齐铭当裁判的人。 徐长老站在半空中,俯视着地上的一众年轻修士们,声音平静地宣布规则。 上半场的淘汰赛规则很简单,每人分发一块灵石,且必须要将灵石放在身上。 拿在手里也好,挂在腰上也好,亦或者塞进口袋都行。 “灵石离身超过一尺,时长超过两刻钟,则算作失败,直接被送出秘境……” 徐长老淡淡道,“拿到三块以上灵石,且持有时长皆有一刻钟者,算作通过,亦将被送离秘境。” 所以其实是一场抢走灵石和保护灵石的游戏。 因为并未规定拿到的三块必须包含自己的在内,所以,若是丢失了自己的灵石,在一刻钟内赶快抢到别人的三块,依然有希望能通过。 “筑基境先进秘境,开光境次之,金丹境最后。” 徐长老继续道:“进入秘境后,钟声响起方可动手,若有人在钟声前攻击他人,亦算作失败。” 显然有许多人都在监视秘境内的动向,想瞒过他们也是不可能的。 按照这个规矩,早进晚进的差别好像也不大,因为这钟声必然是所有人都进去后才会响起。 不过早进去的人倒是有更多时间探索秘境,或者找个好地方藏起来。 只是也没什么用罢了。 苏陆环顾四周,视线扫过人群。 她能轻易将金丹境的修士挑出来,他们个个都淡定自若,甚至还有人在低头看书。 筑基境修士已经开始入场。 虽然人多,但每人间隔很短,因此很快就走了一半人,广场上的修士立刻变少了。 苏陆本人也更为瞩目,剩下的开光境的修士们,尤其是来自落雁峰的,许多都盯着她瞧个不停。 因为她和落雁峰之间奇奇怪怪的恩怨,这其中大约有一年前就憋着劲儿想揍她的。 然而现在他们却都知道,自己已经没本事揍她了。 “怎么?” 苏陆将双头剑扛在肩上,“有人想和我约架吗?” 开光境的修士们纷纷扭过头,没人再继续看她。 “若是有呢,你愿意应邀?” 旁边一道声音传来。 苏陆回过头,恰好看到沈循抱臂立在一边。 沈徊笑眯眯地站在稍远处。 不太相似的兄弟俩眼神都兴味盎然。 开光境的修士们大多已经进去了,只剩下零零星星的金丹境,此时所有人都在瞧着她。 眼中战意汹涌。 苏陆:“?” 落雁峰的也就算了,其他人是怎么回事。 卧龙峰的除了沈家兄弟,另外几人也只说过几句话,烟霞峰和云来峰那几位,她也只见过面罢了。 哦,只有何睦算是正经聊过的。 “大家都想见识见识你的本事,省得后面在擂台遇到你,被打个措手不及。” 何睦笑道,“毕竟在秘境里没什么规矩,只不下死手这一点,其余的一切好说,而且除了你之外的人,大家彼此都曾切磋过,亦或是围观过出招的,唯有太师叔你这里,大家连你的仙器都从未听闻。” 苏陆懂了。 她忽然加入了金丹境这个行列,甚至还身怀仙器。 沄山秘境里的规则很少,只要保证能通过,其余的做什么都行。 他们大抵都不想放过这个了解自己的机会。 “哦。” 苏陆微笑:“那也挺好的。” 那一瞬间,气氛变得微妙了。 大家都是金丹境,若有那么三五个人一起纠缠于她,是有一定概率影响她通过试炼的。 苏陆的表现却好像过于淡定了,好像完全不曾担心。 “哈哈哈哈——” 沈循笑了起来,颇为满意地道:“你们看,我就说这家伙绝对不带怕的。” 苏陆向他笑了笑。 周围的金丹境修士们大多面色平静,只是眼神各异,一道道或锐利或随意的视线扫射而来。 与此同时,苏陆也感觉到一股又一股无形的力量扫过。 ——这些人正在肆无忌惮地张开神识,仔仔细细感受她的灵压。 沄山秘境纵然辽阔,却也不到十六轮秘境的级别。 一个金丹境修士的神识范围,就算不能完全笼罩整个秘境,但一边行动一边开着神识搜寻,没多久就能搜遍秘境。 此时此刻,他们正在熟悉记忆她的灵压,显然为的就是这个。 金丹境修士们,在展开神识状态下,能够轻易由其他人的灵压判断出起境界是否与自己等同。 只是因为大家修炼的心经功法都一样,灵压有些相似,若不刻意去记忆,未必分得出来的具体是哪个人罢了。 这些人完全不曾掩饰自己的举动。 这并不违规,她就算愤怒也毫无办法。 而且苏陆并不生气。 师兄们已经向她说过,九脉会试每届规矩细则不同,比试筛选方式也不一样,然而有一点是相同的。 但凡在秘境内进行的,通常都规矩极少,非常适合人打架,或是趁这种机会寻仇。 往届里这么做的大有人在,只要别把对手宰了,一切都好说。 这些人和她没仇,但想提前试试她的本事,却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了。 人们对她的了解,大抵也只停留在一年前,她在论剑台上用一只鬼干翻了齐铭。 那会儿她也只是练气境,和如今的金丹境是天壤之别——谁知道她在秘境内数十年里都练出些什么手段? 更何况旁的属性还有迹可循,她还是罕见的阴灵根。 “放心吧。” 苏陆笑眯眯地扫视诸人,也放出了神识,大略记住了几道灵压。 “大家和我不熟,我也不了解诸位,待会儿若是能和你们都过过手也不错,我还怕擂台上被打个措手不及呢。” 何睦微微挑眉,“怎么不向你的师兄们打听?在场的这些人,可是都上过许多次擂台的。” “我比较喜欢亲身体会。” 苏陆耸肩,“我就等你们来找我吧。” 既然他们早早就放出了神识,那这场比赛在进入秘境前已经开始了。 眼见着最后一个开光境修士进入了秘境,金丹境修士们纷纷动了起来。 在秘境传送门两侧,分别设着两座石台,台上布置有法阵,门前甫一站人,法阵就射出两道光柱。 光柱笼罩在人身上,为的查验是否携带违禁之物,毕竟衣服首饰等等皆可能为法宝。 苏陆通过检测,出示了寸晖,执剑长老将灵石递过来,她就走入了传送门中。 一片白光闪过之后,她就立在了莽莽山林之中,凛冽狂风呼啸而来,将周围枯朽的白色树干吹得左右摇晃。 举目四望,尽是一片惨淡的苍白,山林间枯树嶙峋,雪花飘飞,刀刃般的凝霜挂在枝头。 所有人被传送进秘境后,其落点位置并不固定,与进入顺序并无干系。 她放出神识,顿时察觉周边的几个人。 前面三百米开外有一个人,右边千米开外有一个,左边两千米之外还有一个,其余的便是更远了。 苏陆并未将神识范围拉到最大,只侦查了方圆五千米左右。 全都是筑基境,只有一个开光境。 此时钟声尚未响起,所有人都不得出手攻击,但放出神识或是自行移动并不违规。 周围的人皆在不断变换位置。 …… 仙龙顶。 卧龙峰山巅之上,玉虚殿内齐聚了九峰首座堂主,长老们立在他们之后,还有些亲传弟子也侍立左右,皆是不用参与上半场的。 大殿的半空中悬浮着数十面水镜,里面倒映着沄山秘境的各个角落,以及那些年轻修士们的身影。 地面上偶尔流淌过几丝金光,便是传送法阵的纹路,显然这群人都坐在阵中。 若是秘境内出了麻烦,在场的任何人都可以即刻感到。 同时,通过这精妙的阵法,整个玉虚殿也与秘境隐隐有了联系,因此他们也能感应到内里的情况。 大殿内的气氛倒是颇为轻松。 沄山秘境完全被掌控在玄仙宗手里,不是十六轮秘境那种级别,也不会出什么意外。 只是九脉会试为整个宗门最大的活动,因此大家才来得齐全。 慕容冽懒洋洋地靠在座位上,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另外几位炼石堂长老说话。 片刻后,第一轮复试正式开始了。 苍茫雪山里回荡着悠长的钟声。 玉虚殿内的水镜们,内里也呈现出不同的景象—— 秘境内大多数是筑基境修士,所以大部分战斗也发生在他们之间。 这些首座堂主长老们,就看着一群筑基境年轻人拔剑捏诀战斗,你来我往打得不亦乐乎。 对于他们而言,纵然有些可圈可点的表现,也都是孩子们的小打小闹罢了。 也有些长老看到了自己的徒弟,不由认真了些。 他们观摩了片刻,有的满意点头,有的蹙眉无奈,也有的十分火大,恨不得当场将人抓过来揍一顿。 首座堂主们倒是颇为淡定,反正他们的弟子大多是金丹境。 正中间的流云仙尊更是一派悠然,里面根本没有他的弟子,最多是有几个徒孙,也轮不到他去操心。 他微微侧过头,看向一侧的落雁峰首座,“师弟在看什么呢?” 清霄仙尊:“……” 他无语地瞥着师兄,看上去并不想回答这毫无意义的问题。 段鸿和虞锦书都在旁边站着,而且纵然他们在秘境里,他也不会盯着他们看来看去。 他的视线掠过漂浮的水镜,看过几个落雁峰的修士,眼神平静无波。 显然并没有任何人能吸引他的注意。 殿内氛围闲适,许多人都在说话,然而宗主甫一开口,仍是有不少人注意着这边。 “嗯?” 流云仙尊也靠坐着,一肘支在扶手上,手掌撑在脸侧。 他微微歪着头,饶有兴趣地道:“这不是小师妹吗。” 话音一落,殿内的一面水镜倏地被放大了数倍,且被拖到了正中央。 一席珍珠白纱裳的少女伫立在枯树下,身姿纤瘦轻盈,眉目昳丽清艳,好似月中聚雪。 忽然间,她的身影散成一团雾蒙蒙的灰烟,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原地。 数十丈开外,一个落雁峰弟子从天而降,手里拿着两块灵石。 这人衣衫整洁,头发也不曾散乱,显然没有经历过恶战。 观众们自然也看得出来,这是个开光境修士,灵石大约也是从筑基境修士手里抢的,才赢得如此轻松。 寒风卷着雪花吹卷而去,灰雾融混在风中。 那修士一时不查,只以为是灰尘大了些,待到阴风拂面时,却已经晚了。 她目露惊愕之色,全身发抖,顷刻间就萎靡倒地,手中两块灵石也落在地上。 灰雾重新凝聚成白衣少女。 苏陆俯身捡起那两颗灵石,在手里抛着玩了两下。 “……” 此时,整个大殿里无数道视线,皆投落在她的身上。 原因无他,主要是这面水镜太大了,如同一堆手镜里混进了一面穿衣镜,还是超大号的。 “宗主这是什么意思?” 殿内倏地响起一道低沉的嗓音。 流云仙尊微微一笑,“我瞧师叔和师弟们看得起兴,帮你放大些。” 萧天炀和崔槬面色古怪,却也都没说话。 慕容冽挑眉,“多谢师侄,我却还没那么老眼昏花,不至于要这样才能看清我徒弟在做什么。” 这事看似诡异,然而宗主确实有权力这么做,谁让他是宗主呢。 流云仙尊仿佛没听见一般,又伸手虚空点了几下,将另外几面水镜也放大数倍。 这些水镜当中,皆是金丹境修士,只是不同于苏陆形单影只,他们都已与熟人聚首,站在了一处。 而且手中都已经拿了三块灵石。 其中一面镜子里,几个烟霞峰修士站在一处。 一人面色疑惑地道:“你们也都没找到她?” “可不是,我和师兄在两边分别找,已将整个秘境都跑了一遍,她就和人间蒸发了一般。” 那人轻轻吸了口气,“好厉害的敛息之术,竟能瞒过魏师姐和于师兄的神识。” 玉虚殿中的观众们也有些惊讶。 他们乃是烟霞峰首座的弟子。 这一脉本就有先辈秘传的寻踪法术,首座的徒弟们个个都精擅此道,尤其是方才说话的魏荇和于允。 前些年曾有人携秘籍叛逃至北域,却被他们俩一路追找,最终被枭首。 如今他们俩却无法在秘境内找到一个人? 殿中顿时有数道视线投向烟霞峰首座。 后者随意地依靠在玉石座椅上,神情慵懒,眉宇间并无丝毫忧色,仿佛也没觉得徒弟给自己丢人。 她甚至都没怎么看自己的徒弟们,只时不时与旁边的长老们笑谈几句,又去观察其余的烟霞峰修士。 旁人只得挪开了视线。 慕容冽不再理会流云仙尊,只是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小徒弟。 她拿到灵石之后,任务已是圆满完成,就看能不能撑过一刻钟了。 那被袭击的开光境修士,已经完全昏厥,倒在一边,很快就被传送出去了。 不是因为失去灵石,而是因为被判定几个时辰内都不会醒来。 苏陆站在雪地里,寒风漫卷拂来,纱衣的长袖飘飞,那乌黑发丝间亦有落雪,却也不见她用灵力震开。 她就不紧不慢地走着,渐渐的,整个人就仿佛消融在了风雪中。 那是一种极为微妙的感觉。 明明她仍然站在那里,抬眼就能看到。 但若是不在脑海中反复强调这一点,仿佛就会无法意识到她的存在。 段鸿颇为惊讶地挑眉,虞锦书饶有兴趣地歪歪头,“师兄是否可惜没能在这一场里。” 前者却是摇头,“换了我大约也找不到。” 虞锦书颔首,“也是,后面还会遇到,不急于一时。” 这只是复试第一轮罢了。 他们俩并未传音,只是小声交谈,周围的人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玉虚殿里,也有越来越多的目光重新落在苏陆身上。 她此时表现出的,那种堪称玄妙的敛息匿踪状态,仿佛已经不是金丹境能够做到的了。 然后有人犯起了嘀咕,“怕不是已经练出了元神——” “不可能,我才见过她,就是金丹境啊。” “况且她才几岁?” 萧天炀和崔槬对视一眼。 他们自然知道,妖族与自然之间的联系,更胜人族,在这类法术方面本就得天独厚。 更何况苏陆还是在大坤山秘境地洞里磨炼出来的,魔物对于灵气灵力的敏感,也更胜人族。 “我还以为是什么英雄人物。” 有人轻嗤一声,“方才在秘境外面,那一番话说的像模像样,如今还不是畏首畏尾?” 萧天炀冷笑,“她可没说自己会跳出去大喊一声‘老子在这里’吧,她只说等着罢了,其他人找不到她,那也是他们废物。” 旋又抱起手臂,“你那耳朵既然如此没用,连人家说了什么话都听不清,不如我直接给你割了吧。” 那人闻言顿时色变。 他乃是落雁峰钱长老的亲传弟子,不过是个开光境。 被萧天炀这么一威胁,下意识就往师父身后躲去,谁知前方猛地传来一阵冰冷的灵压。 那人被按在原地动弹不得。 钱长老脸色大变,慌忙走至前方下拜,“竖子无状,还请首座——” 话音未落,清霄仙尊冷哼一声,“滚出去。” 那落雁峰弟子只觉得脑中一震,眼前发黑,然后是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已经被丢出了玉虚殿。 清霄仙尊却是一动不动地坐着,方才也不见他如何出手,周围顿时一片寂然。 萧天炀再次和师弟对视一眼,向后者传音道,“他是吃错药了?” 坐在前面的慕容冽回头看他们,显然是听见了徒弟们的私聊。 慕容冽也传音道:“方才那人有眼无珠,不识得老三的法术精妙,秦皓觉得丢人罢了。” 第110章 玉虚殿内再次陷入了一片安静, 接着才响起低低的絮语声,也都是在讨论不相干的事。 没人敢在这里公然议评清霄仙尊的作为。 落雁峰首座仍然不动如山地坐着,脊背笔挺, 气势冷然,面上神情淡漠, 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他的视线划过空中一面面变幻的水镜, 最终停留在白衣少女的身上。 段鸿和虞锦书:“……” 他们就站在师父的左近,自然看得一清二楚。 作为最年轻的金丹境,苏陆一出场就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 不仅炼石堂大长老和其徒弟们盯着她瞧,他们只是作为师父师兄关心她罢了。 其余的人亦多有好奇的,各脉长老都有不少在看她, 更别提那些要参与会试的, 将她当做对手的。 他们也要趁此机会了解她。 然而—— 在苏陆表现出那神乎其神的敛息之术前, 清霄仙尊对她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在他眼里,她和其余的那些金丹境修士没什么差别。 他也只随意看看落雁峰的弟子们罢了。 直至此刻,清霄仙尊微微仰着头, 那双凉薄的琥珀色眼眸,竟是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水镜。 段鸿心中骇然。 他自然瞧得出苏陆的法术厉害,却没想到能厉害到吸引师尊的注意力—— 往日里那些金丹境修士如何花样百出的斗法,在旁人眼里多么精彩的表现, 他也不曾露出过这种眼神。 段鸿不由也有些期待起来。 ——反正后面多半也有与她交手的机会。 此时, 秘境里也是瞬息万变。 在山林行走的白衣少女倏地停了下来, 背后覆雪的路径上, 甚至不曾留下半个足印。 她的外袍在寒风中飘舞, 广袖飞扬, 手中寒光一闪, 双头剑横斜着架上肩膀, 挡住了背后倏然袭来的攻击。 玉虚殿里响起几道低低的惊呼声。 在境界不足的修士眼中,这偷袭的人出招速度快得难以捕捉。 偏偏苏陆的动作不紧不慢,就仿佛早就感知到一般,造成一种她主动摆好姿势等着人打上来的奇异错觉。 “……如果一个人在百丈开外就边喊边冲过来,那也不算偷袭了,对不对?” “但是偷袭的人也不曾喊出声来?” 炼石堂杨长老微微一笑,向年纪小的徒弟们解释道,“对于苏师妹而言,只要对方不曾蓄意隐藏神识,大约也和喊出来差不多了吧。” 苏陆架住背后飞来的利刃,周身同时卷起森冷的阴风。 空中飞来的数十道剑气,悉数在风中散落消融,不曾挨近她三尺距离。 “咦?” 背后响起一道轻语声,“我还以为前辈的仙器乃是加护增幅一类的法宝呢,没想到竟也如同剑修的法宝一般。” 苏陆转过身,“你以为我是体修或是法修?” 一个人站在山坡上,外袍衣摆上盘龙腾云,手中拎着一截斑驳的骨质握柄。 她胳膊上缠绕着一圈圈纤细的银索,又有一段锁链垂落在空中,末端连着弯月似的镰刃,刃面银白无瑕。 “此时倒是没有头绪了。” 那人颇有兴致地道:“前辈可还记得我?” 苏陆微微颔首,“去岁曾在藏秘塔与楚仙君见过一面。” 那时自己才在论剑台赢了齐铭,眼前的人颇为热络地来打招呼,自称是卧龙峰薛长老的徒弟,又表达出想要切磋可惜不合适的意思。 ——金丹打练气当然不合适。 楚子浛颇为高兴,“不错,正是我呢。” 苏陆歪歪头,“如今大约是合适了?” “我求之不得。” 楚子浛颔首,“只怕前辈心有不快?” 苏陆摇头,“那是完全没有。” 苏陆是有点逆反心理的。 那群人都想在这里和她交手,想将她的招数试探出来,而且对这种想法毫无遮掩。 而作为一个在秘境内苦熬数十年的人,绝大多数的战斗时间都在魔物纠缠,她绝对不会打怵和修士交手。 她之所以展开敛息之术,纯粹只是本着我就要和你们作对的念头罢了。 “他们想做什么,我就得由着他们?凭什么?只因为他们不熟悉我,就感到不公平?那管我何事。” 苏陆侧过头,“但是楚仙君不曾以神识探我灵压,如今出现在此处,大约也是巧合吧。” 楚子浛点点头,“我确实只是途经此处,看到下面有人罢了,虽然我也对前辈极为好奇,却也不在乎与前辈第一次交手是台上台下。” 苏陆维持着敛息的状态,但不曾直接藏匿身形,还是能被肉眼见到的。 楚子浛说完就利落地收了镰刃,扣在手中,“前辈若是没这个心情,那也就无趣啦,不若等下次再打,亦或是你我约一架?” 玉虚殿里,流云仙尊身侧的薛长老,正微笑着点头,显然对徒弟的表现颇为满意。 苏陆想了想,“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和仙君过过手。” 灵力灌透寸晖,两边长剑皆闪耀起绚烂辉芒。 楚子浛眼睛一亮,“好。” 话音尚在空中飘散,她的身形已经消失不见,然后突兀地出现在是苏陆身前。 楚子浛一手袭向她面门,另一手执着法宝,锁链已然甩出,镰刃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圆弧,从后方横切而来。 看似简单的招式,内里又蕴藏了诸多玄机,不仅将她所有的退路都封死,还隐隐形成了一股奇怪的力场。 四面八方皆传来强烈的压力,苏陆只觉得脚下仿佛生出漩涡,整个人都被向下拉拽而去。 她不闪不避地站在原地,一手挡住了迎面而来的一拳,一手将寸晖向后甩去。 双头剑旋转飞离,幻出一道璀璨的白色光弧,切碎了密密风雪,径直撞上后方袭来的镰刃。 叮! 金石交错声响。 接着是数十道连震之音,铿锵清冽。 两把法宝横空碰撞,分分合合连续数十击,镰刃不断划出一道道诡谲的弧线,试图绕过双头剑,却被拦截了每一次袭击。 楚子浛不由意外。 她已经和苏陆战作一团,对上了那双铁骨铮铮的利爪,却是单手对单手。 楚子浛的一只手还抓着法宝,苏陆的一只手也在捏着剑诀,以控制背后的寸晖。 这却是经过苦修的剑修才能掌握的本事了。 然而—— 她周身源源不断溢出森森阴气,楚子浛以灵力构建的力场很快被撕毁。 苏陆反手挡住一记重拳,手腕翻转,胳膊软若无骨一般,贴着楚子浛的手臂绞缠而上。 后者眼露惊讶。 对方的每一寸肌肉里都蕴满灵力,两人手臂相贴的瞬间,已经迅速传递侵袭而来,无孔不入地蔓进体内。 楚子浛作为金丹境的高手,自然不会被这样废掉胳膊,只是仍然受到了影响,此时难免有些意外。 “……前辈果真能给人惊喜。” 两人倏地分开。 楚子浛右手一动,银链盘旋飞舞,镰刃在空中极速甩动,速度越来越快,织成一片炫丽的光网。 眨眼间,整个光网极速膨胀,转瞬将方圆十丈悉数笼罩,在这狭窄的空间内,细密锋利的剑气纵横交错。 在这样的剑势之内,行差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苏陆握住回旋至手中的寸晖,双手一分,双头剑化为双剑,左剑自上而下劈斩,右剑反手横架。 ——叮! 两道碰撞声同时响起。 在这迷眼的缭乱光影中,她一剑压下了从左侧袭来的镰刃,一剑挡住了后方绕来的锁链。 但凡是境界稍逊,眼力稍差一点,都不可能拦住这两下几乎无迹可寻的袭击。 “……” 玉虚殿内的各个水镜中,充满了陷入苦战的修士,金戈撞击声不绝于耳,法术爆燃的轰响此起彼伏。 那两位金丹境的战斗却最为显眼,越来越多的人注视着她们。 虽然,金丹境以下的修士们,根本没人能看清她们的动作。 “就是这样吗?” 有人小声询问道,“我还以为金丹境高手的打斗会更加,呃,看着更加厉害一些——” “她们本就是在较技。” 旁边的前辈轻声解释道,“而且你以为这不厉害么?楚子浛的透骨专破护体灵力,若是修为稍差一点,但凡被碰到一下,也就结束了。” “小师弟莫不是以为,只有打得山崩地裂才叫厉害吧,她们俩的灵力都倾泻到对手身上,少有溢散,因此才没怎么破坏周边环境,若是那动不动就打坏花花草草的,除非是拼一波纯粹的灵力对撞,否则只能说明是打空了。” 另一边也有人嗤道:“再说,你若是想看那场面,很快大概也有了。” 水镜之内,两道腾飞闪挪的身影暂住。 锁链已经被收回至手臂间,双头剑也被拆成了两半。 苏陆双手同时挽了个剑花,“……快到时辰了啊。” 楚子浛欣然道:“且让我再领教一番吧。” 镰刃与剑刃再次狠狠相撞,短兵相接之际,宛如雷鸣般的清震声响彻四野! 澎湃气浪翻卷而起,海潮般向外扩散,所过之处树木摧折粉碎,千万冰晶霜棱爆裂四射。 两侧覆雪的山谷轰然爆开,一时间烟尘弥漫,雪雾涌卷。 沄山秘境内,无数人的视线移向同一处,接着是数道身影横空飞掠而至。 苏陆伫立在半空中,脚下是倾塌破碎的山体,白雾在狂风中蒙蒙飞舞。 她攥着三块灵石,向这群虎视眈眈的修士们挥了挥,“再会了。” 一刻钟到了。 她直接被传送出了秘境。 这群金丹境修士抢到灵石的时间都差不多,苏陆才从里面出来,就看到沈家兄弟在外面说话。 两人也注意到她出来了,纷纷转身。 “藏得真好。” 沈循给她比了个厉害的手势,“我还想找找你呢。” 沈徊笑眯眯地打招呼,“前辈果然不凡,竟能一直维持着敛息之术与三师姐交手,唔,或者那并非敛息之术?” 苏陆看了他一眼,“算是吧,我倒是觉得沈仙君更厉害。” 方才她隐隐感觉到被窥伺,但是周围确实无人,想来是有人在远处用远目之术观望。 苏陆并不打算多说,此时越来越多的人从秘境内出来了,她顾不得寒暄,径直离开了。 方才和楚子浛接触时,她其实发病了,但因为是在打斗中,灵力快速消耗,所以也没什么事。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两人在空中拳脚相对,灵力都打进彼此身体里,仅是要消去克化外来的灵力,就是一种颇大的损耗。 更何况还要控制寸晖,以及消去楚子浛的法术。 而且,她们看似没有打出什么天崩地裂的效果,纯粹是因为她们的肉身强横,硬吃了对方的攻击。 但凡换成境界低的修士来吃一拳,恐怕已经碎得满天都是了。 此时苏陆身上还隐隐作痛。 她隐约记得,上次在藏秘塔相遇,值守弟子说楚子浛在上届青州大比里,位列前五十。 也不知道是不是隐藏了实力。 当然,参与青州大比的,是所有元婴境以下的修士,不论年龄职位,所以那金丹境的数量,要比九脉会试的更多。 苏陆并未耗尽灵力,因此还有些难受,只是不怎么影响行动。 作为长老的亲传弟子,她也是可以去玉虚殿观战的,因此直接飞去了仙龙顶。 路上又故意慢了些,等着诅咒完全结束,省得被那些人精瞧出什么端倪。 等她站在玉虚殿门口时,已经有不少人陆陆续续飞过来,显然也是刚从秘境内出来。 其中有两个烟霞峰的金丹境修士,用诡异的目光盯着她瞧个不停,还是在她莫名其妙地看过去时,才转头进殿。 他们二人踏入殿内,却没有立刻走向烟霞峰首座,而是在门口向正中座位行礼,然后又问候了清霄仙尊。 苏陆慢了几步,沐浴着各种复杂的视线,旁若无人走进正殿内。 两年前她也曾站在这里,那时她满心惶惑不安,甚至怀疑自己可能下一刻就会死掉。 此时的玉虚殿仿佛和当年没有区别,只是人多了数倍,以及宗主位置上坐了一个人。 苏陆眨眨眼:“?” 大殿正中的座位,属于卧龙峰首座和玄仙宗宗主。 那里坐着一个年轻俊美的白衣男人,笑容和煦,风度翩翩,只是含笑看过来,就让人感到如沐春风。 最奇怪的是,但凡从他脸上挪开视线,仿佛立刻就会忘记他的长相。 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白衣男人微笑着向她招手,“小师妹怎么傻站在门口?” 苏陆:“……” 这不就是去年前往琅嬛临行时,自己被沈循拍肩膀忽然发病,在卧龙峰里找个地方消磨灵力时遇到的人吗。 怪不得这家伙第一次见面就叫师妹!原来他真的知道自己是他的师妹! 苏陆的心情顿时复杂起来。 然而按规矩也得给两位仙尊行礼。 她微微俯首,“见过韩师兄,见过秦师兄。” 玉虚殿里稍稍安静了一瞬,更多人投来了纠结的目光,似乎想要吐槽些什么,却也说不出口。 按理说她是该口称宗主,然而慕容冽还一口一个师侄呢,当年老宗主尚未飞升时,他也经常直接喊师姐的。 流云仙尊微笑着受礼,“师妹辛苦。” 旁边的清霄仙尊并不开口说话,也只轻轻颔首。 “……” 大家已经沉默了。 方才进来了诸多金丹境,宗主的态度一直和蔼,却从未和哪位说过这么多话。 苏陆迅速溜回慕容冽身边。 她着实没想到,自己是被流云仙尊看了发病全程,若是如此,多半也是瞒不过他。 但他至今都不曾追究,大约也是不在乎的。 萧天炀看了她一眼,“感觉怎样?” “还好。” 苏陆耸了耸肩,“你们和楚子浛打过没有?还蛮有意思的,之前有人说她是法修,如今看来倒像是——” 有那么点兼修的意思。 “上回青州大比,她的法宝尚未完全炼成,因而一直用法术作战,大概是被误会成法修了吧。” 萧天炀十分淡定,“我的手下败将罢了。” 苏陆又看向崔槬。 “没打过,但想赢也不难。” 后者眨了眨眼睛,“师妹觉得我会不如师兄么?” 萧天炀冷嗤:“这不是废话。” 崔槬淡淡道:“确实是废话。” 苏陆:“……” 她本来打算加入日常拌嘴,却总觉得有些不舒服,稍稍侧过头,就对上一道冷冽犀利的目光。 苏陆有些错愕地望着那双琥珀色的眸子。 隔着数丈的距离,清霄仙尊坐在玉石座椅上,修长的身形挺拔如松柏,周围站着一众落雁峰长老。 他视线淡漠地看过来,眼中瞧不出半点情绪,没有任何嫌弃或是厌恶。 下一秒,苏陆脑海里忽然响起一道低沉冰冷的语声。 “……妖皇是你放出来的。” 作者有话说: *楚子浛第一次出场39章。 —— 第111章 苏陆:“?” 他的语气极为笃定, 甚至连质问都称不上,就好像是在陈述一件已经完全确定的事。 那句话是用传音之术说出来的,从周围诸人的反应来看, 他们应该都不曾听见。 ——虽说修为高明的人能捕捉旁人间的传音,然而来自清霄仙尊的传音, 纵观全场, 恐怕也只有一个人能听见。 苏陆视线一转,看向大殿正中的座位。 流云仙尊也正看着她,眼中兴味盎然。 苏陆大为头痛,再去看清霄仙尊。 后者已经不再盯着她,只是微微回过头, 看向后面两位凑上来的长老, 他们正认真地汇报什么事。 这群人周身漾开灵力, 形成了结界,阻隔了声音。 清霄仙尊轻轻颔首,并没有说话, 那两个长老很快退下。 这时有落雁峰弟子从秘境里归来,向宗主行礼之后,又向清霄仙尊下拜。 后者仍然反应冷淡。 苏陆的目光又一转,对上了段鸿满是疑惑的眼睛。 她默默掏出了传讯玉简, 向段鸿晃了一下。 段鸿一直看着她, 见状也掏了玉简。 “……你们俩怎么了?” 旁边的萧天炀颇有些震惊, 他没看到前面那部分, 只望见师妹和对面的段鸿大眼瞪大眼。 苏陆一边在玉简上写字一边叹气, “说来话长, 而且无法长话短说。” 萧天炀摇了摇头, 不再多问了。 另一边, 段鸿看到玉简上浮现出一行字。 苏陆:“能把玉简给你师父吗?” 段鸿简直满头问号,但还是依言照做,在长老们退开之后,往前走了一步,硬着头皮俯身将玉简递了过去。 “师尊,这是……给您的。” 清霄仙尊看了他一眼,似乎并不想接,停了一下,还是伸手拿了过来。 苏陆手中的玉简上很快浮现出一个字。 “说” 笔势刚健,铁画银钩。 苏陆也迅速写了一句,“师兄是怎么知道的?” 对面回复很快,“你身上仍有他的气息。” 苏陆睁大了眼睛,不由想到了自己身上的羽毛,又想到落雁峰首座曾经去陷冰山加固封印。 他大概也要走到寒阴狱最深处,在方尖碑前施出灵力,所以定然也要和妖皇近距离接触的。 苏陆:“我确实见过他,但他那封印不是我毁掉的,世人皆知是群玉宫的燧苍神剑,从扬州射入了陷冰山,将妖皇放出来的。” 对面这回干脆只发来一个点。 苏陆沉默了一会儿,“那气息很明显吗?” 这次的回复又只有一个字,“不。” 不明显? 只是恰巧他才见过妖皇,又是当世有数的绝顶高手之一,才能感觉出来? 苏陆不确定是因为自己带着羽毛,还经常拿出来看看,亦或是因为自己也和妖皇近距离接触过? 她回想他们的相处,思绪飘忽了一瞬。 嗯。 那是真的很近。 苏陆只短暂走神,再抬起头时,清霄仙尊已经将玉简丢给了段鸿。 段鸿仍然迷惑,不禁给她发了条消息,问她和师尊在说什么。 苏陆也愣了,“你看不到上面的聊天记录吗?” 段鸿也看明白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你俩说的话都被师尊抹掉了。” 苏陆:“……” 苏陆向前一步,扶着白玉座椅的一侧,向前探过头,“师尊。” 慕容冽懒懒地靠坐着,看着小徒弟从旁边伸过毛茸茸的脑袋,“嗯?” 苏陆:“你把传讯玉简拿出来好不好?” 慕容冽搁在扶手的胳膊微抬,手指在空中点了点,“直接说吧。” 苏陆感觉到他放出的结界,“谁都听不到?我那两位仙尊师兄也听不到?” 慕容冽不置可否,“他们想听大约也能听,但若是他们这么做了,我会知道的。” 苏陆点点头,“我听闻落雁峰首座的家人都被妖族杀了,所以他极为仇视妖族,那个,嗯,他现在还是这样吗?” 若是的话,早就把她砍成几十块了吧。 慕容冽微微一哂,“到了他这样的境界,也没什么仇恨不仇恨的,再说他早都报仇了吧。” 苏陆没说话。 修士的境界和心性精神并非毫无关联,越是境界高越是有关系。 然而除了魅修之外,其余的绝世高手并不需要控制喜怒哀乐,更不用说断情绝欲了。 书中慕容冽去冀州寻仇时,已经有了渡劫境实力,也照样满心憎恨悲苦,却并不影响他的战斗力。 她虽然只是结丹,但在这方面也隐隐有所感觉。 高手的心性究竟如何,并无定论,未必一定要淡泊宁静,也未必一定要是性情中人。 以她现在的境界,也只悟到坚守本心这一层。 至于本心是善是恶,好像并无影响,否则修真界也不会有那么多惨案发生,有那么多好人枉死。 体内灵力稍稍躁动起来。 苏陆并未去调息,而是继续回想起当年自己入门时,清霄仙尊在大庭广众下评价她心性凉薄。 此事说到底,就是他确实不喜欢她表现出来的性格,不愿收徒,仅此而已。 并不像外人理解的那么夸张。 他说话无所顾忌,随性而为,也不在乎她会因此受到什么遭遇,拒绝后甚至都未必能记得有她这么一个人。 当然,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外界对他的所有好评,也都是围绕能力展开的,没人会特意夸他品格高尚善良宽宏。 苏陆已经见过太多比他还糟糕的人,自然不将这种事放在心上,只是下意识对比了小说里的情节。 原著里女主和段鸿在一起时泄露了妖气,导致清霄仙尊出手将人带走,段鸿发现这一点后苦苦哀求师父不要杀人。 但在段鸿跪下求情之前呢? 清霄仙尊并没有明确说要杀她,只是用一种极为冷酷的、像是端详死物的目光看着她。 苏陆记得这段情节,最初她觉得是因为这人憎恨妖族,但如今他对自己接触妖皇一事,也没表现出明显的愤怒。 所以—— 书里他那种表现未必完全是出于对妖族的憎恨,大概只是因为他本身性格就是这样。 对待一个来历不明的、身怀戮情咒、可能会给宗门带来麻烦的半妖,有人可能会温柔细致给予关怀,慢慢调查真相,也有人可能就想直接解决。 如今,慕容冽很快也要离开玄仙宗,届时他的三个徒弟都不会在这里待着,落雁峰首座大概也能想明白这件事吧。 苏陆想起柳明朝曾说仙尊们不在乎的事很多——自己也并非什么特殊的例子。 修士当中的强者里,也不乏大奸大恶之徒,他们许多人亦是“随性而为”,乃至戕害人命滥杀无辜。 苏陆想象了一下,若是有朝一日自己修为大成,罕有敌手,或是如同这些仙尊一般,是否会变成落雁峰首座那样的人。 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只在乎极少一部分和自己有关的事? 或者今日若是自己修为胜于清霄仙尊,会不会在他提起妖皇时就生出杀心,想要灭口呢? 转念一想答案也是否定的。 真有那样的本事,她才不介意别人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直接大喊妖皇是我放出来的又如何。 这个世界,这个修真界,维持底限,保留善意,并不会得到任何形式的嘉奖,虚伪阴损之辈功成名就的亦有很多。 然而—— 虽然说到底她不算什么好人,最多是保持着一些诸如不主动害人的底限。 但她从不是因为“好处”而去保留它们,而是因为它们是组成乃至定义她存在的一部分。 这大约就是自己的本心吧。 “……” 随着下半场的开始,许多修士已经前往山脚,准备进入沄山秘境,玉虚殿里渐渐安静下来。 慕容冽仍然稳稳坐着,任由数道目光投落而来,在旁边的小徒弟身上打转。 萧天炀和崔槬已经都走了,没人再挡着她。 一身白衣的纤瘦少女越发显眼了些。 “小师妹当真是天才。” 流云仙尊含笑看过来,“我头一回见在玉虚殿里悟道进境的。” 苏陆已经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很久了,整个人都沉浸在奇妙的状态里,对外界的事物皆毫无反应。 她身上的灵压几次变动,但凡是化神境以上的,都能察觉出来这是发生了什么。 “师侄这是将自己排出去了么?” 慕容冽淡淡道:“当年在玉虚殿里与人斗法,一边将屋顶掀了一边进境的人,才是空前绝后吧。” 流云仙尊笑了起来,“旧年的傻事还要再提,师叔真不给我留面子。” 他这么说着,却是丝毫不见恼怒或是尴尬,反倒是还挺高兴的样子。 慕容冽一声不吭。 他此时仍然维持着结界,将外面的一切嘈杂隔绝开来,如同护崽一样,让徒弟得以沉浸在感悟之中。 但凡是有些眼力的修士,看到这一幕都毫不怀疑,若是有人想要打搅她,恐怕炼石堂大长老会直接拔剑。 等到苏陆彻底清醒时,复试下半场已经正式开始了。 在那种模糊又清楚的感悟之后,她很确定自己的心境提高了一重,体内的妖丹也更为凝练。 甚至某种程度上说,它好像从一种类似半空心状态,变成了彻彻底底的实心。 当然这只是一种比喻。 而且还有其他收获。 苏陆眨眨眼,抬头看向空中悬浮的水镜,试图在其中寻找熟悉的身影。 数百面水镜密密麻麻排在空中,反映了秘境的每一处,里面呈现出各种眼花缭乱的战斗。 她观看了一阵子,很快找到了萧天炀,大约是那身红衣服比较显眼。 苏陆向着那水镜探出自己的神识,很快听见了里面传来的声音。 萧天炀扛着那柄丈八蛇矛,站在覆雪岩石旁边,邻近一处几近干枯的泉泽,水底凝结着薄薄一层冰霜。 地上还趴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修士,看衣服是落雁峰的,面孔倒是陌生。 那人的双臂皆被折断,在身侧扭曲着伸开,脊骨大约也受创了,因此只得一动不动地倒着。 “先前说我师妹的坏话,还搁这偷袭我?” 萧天炀抬腿一脚踩在他后颈,“你胆子不小啊。” 那人惨叫一声,“我看错人了,萧前辈,我真的不知道是你,我若知道来的是金丹境高手,任是谁也不会——” 他说着说着再次发出哀嚎。 哪怕是知道没人敢在秘境里杀人,但疼也是真的疼,他一时受不住了,干脆完全投降。 “之前在玉虚殿是我说错话了,萧前辈,啊——” 萧天炀眼神冷漠,微微弯下身子,“你说错什么了?” “啊!” 那人仍然被踩着,此时又嚎叫一声,“苏前辈,我不该诋毁苏前辈,苏前辈实乃当世英豪,龙章凤姿,威武不凡,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天上有地下无——” 苏陆:“?” 短暂的错愕之后,她大概能想到之前发生了什么事,不由笑了起来。 在九脉会试中,轻伤重伤皆是家常便饭,偶尔还有缺胳膊断腿的,因此那人不敢再嘴硬,怕被下更多狠手。 慕容冽一向护犊子,还和宗主关系熟稔,反正只要没弄出人命,事后萧天炀多半不会受惩罚,届时倒霉的还是他自己。 所以赶紧滑跪了。 眼见着大师兄已经集齐了灵石,苏陆转过视线,在那些水镜中搜寻了一阵,终于看到了二师兄。 在另一座山的山脚下,略显昏暗的苍白森林中,崔槬坐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看书。 那柄巨大的重剑就插在一边,剑尖已经深深没入地面。 “……崔师叔?” 有两个少年模样的修士从远处赶来,大约是途经此处,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们看清了坐在这里的人,皆是神情复杂,其中一个犹豫片刻,拔出剑来。 “卧龙峰孟瑞绮,请崔师叔赐教。” “?” 崔槬抬起头来,“你要我赐教什么?” 孟瑞绮一窒,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话,“我也是土属天灵根,大师兄却说我差前辈当年远矣。” 崔槬:“你若是对这话有意见,应该去找你大师兄。” “呃。” 孟瑞绮十分尴尬,“我找了,然后被大师兄打了一顿。” 崔槬摇摇头,“然后又想被我打一顿?行,来吧。” 他这么说着,却不曾起身,仍然坐在原地,甚至还低头继续读书。 孟瑞绮面色一沉,手中长剑盈满金光,自下而上挑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凛然光弧。 地面剧烈抖动起来,积雪被震荡得漫天散落,下面的泥土则是四分五裂,被莫名的力量扬至空中。 在半空的泥土碎块之间,隐隐浮现出暗金光丝,竟在剑势的影响下,瞬息间组成了一个防御性的结界。 同时,金色剑芒飙射而出,气势汹汹地飞向坐在前方的人。 他们之间相距有三丈远。 剑光眨眼间就冲到崔槬面前,接着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墙壁,在空中碎裂崩解。 他仍然不曾去拿自己的本命法宝,只随手一指,那刚成形的结界轰然爆裂,泥块向四面八方溅射而去。 孟瑞绮还没来得及反应,脚下的地面已经扭动着,坚土瞬息化为沼泽,将其半边身体吞噬其中。 她大惊失色,想要挣扎,却是手脚皆被捆住,浑身运起灵力,却对抗不了沼泽的力度。 “……前辈果然厉害。” 开光打金丹本来就毫无悬念。 孟瑞绮很快也滑跪了,“我输了,前辈。” 另一个少年则是跃跃欲试,也拔出剑来,“我能否也向崔师叔讨教两招?” 崔槬头也不抬继续看书,“行啊。” 然后这位也很快被拉进了沼泽里。 他看上去比师姐更为沮丧,“崔师叔连剑都不用,还把法宝插在这里作甚?我还以为今天能见识一下呢。” 崔槬翻了一页书,“主要是你俩不太适合见识这把剑,除非你们愿意错过接下来的所有比试。” 两人呆了一下,“我们只是开光境,早晚也要被刷下来,后面也只能当观众——” 他们的话语戛然而止。 崔槬又翻了一页,“嗯,观众也当不成,只能躺在床上昏睡。” 两人不再说话。 半晌,孟瑞绮小声道:“师叔看什么书看得这么快?连环画么?” 崔槬不再搭理他们。 苏陆看得也有些想笑,又在水镜里找其他的熟人,一转眼望见了段鸿。 他也穿了一身白衣,此时面色冷硬地站着,听雨悬浮在身侧,剑刃上霜华冽冽,光芒流转。 两个落雁峰弟子立在他面前,皆灰头土脸,噤若寒蝉,大约也是刚刚被揍了一顿。 苏陆转过头又看到了虞锦书。 另一个落雁峰弟子在给她鞠躬,很高兴地说谢谢师姐指点。 虞锦书摸了摸她的脑袋,夸她很有进步。 苏陆:“……” 师兄妹两人形成了非常鲜明的对比。 忽然间,玉虚殿里又传来低语声。 她回过头去,看到流云仙尊正从座位上起身,不知道交代了什么,周围的长老们纷纷俯首应是。 然后他抬起头,对上她的目光,微笑着招了招手,“有件事想要请教小师妹,可否随我去一趟后山?” 第112章 苏陆:“……好的。” 流云仙尊只是出于对同辈师妹的尊重, 才这样问了一句。 毕竟他是玄仙宗宗主,他想见这个门派里的任何人,这人都没资格拒绝。 玉虚殿里短暂安静了一阵子, 很快又恢复了原先的氛围。 也只有少数人投来猜疑惊讶的视线,毕竟考虑到宗主的身份, 他有太多理由召一个人私下说话了。 只是宗主近些年鲜少管理门内事务, 大多都是交给弟子们。 流云仙尊已经消失在原地。 苏陆无奈地看了一眼师父,“那弟子先去后山了?” 慕容冽微微颔首,只简单告诉她该怎么走,眼中并无半分忧色或是警告之意。 苏陆转身离开玉虚殿,才绕过大殿一侧, 找到被翠竹掩映的青石路径, 正准备拾级而上。 “师妹不用上去了。” 背后传来一道清朗悦耳的男声。 苏陆回过头去。 一身象牙白锦袍的俊美青年伫立在树荫里, 微笑着向她招手。 枝叶摇曳间投下斑驳疏影,点点金光在他幽黑的眼眸中晃动,映出满目笑意。 苏陆入门已久, 自然也听了关于宗主的各种传闻。 比较起清霄仙尊来,他绝对要亲切和蔼许多,然而从那些事迹来看,此人亦是手段冷酷、心性狠戾之人。 她微微俯首, “不知师兄唤我来有何事?” 流云仙尊不答反问道:“若是我不将你喊出来, 待到今日的比试结束, 师妹准备去做什么?” 苏陆眨眨眼, “……去看看我的法宝打造的怎么样了?” 不久前她已经收到了通知, 自己法宝的型范即将烧制完毕, 这会子大约已经好了。 流云仙尊欣然颔首, 合拢的折扇敲在掌心上, “那我们就去看看吧。” 他一边说一边走过来,苏陆刚要说话,白衣青年已经抬起手,按向她的肩膀。 对方的动作在她眼中并不算快,然而直至手掌落下,她都愣是无法躲避。 苏陆:“?!” 下一秒,两人已经出现在凝碧峰的山腰处,在一条略显僻静的街道上。 前方就是锻冶之所的一座座大院,院落皆有结界覆盖,内里的动静并不会传到外面。 周围行人稀少,偶尔有路过的,也恭恭敬敬向苏陆行礼,口称师叔太师叔的都有。 这些年轻弟子没人认得宗主,也只瞅他一眼就走了。 苏陆心情复杂地看向旁边的人。 流云仙尊并没有真的碰到她。 那只手看似是落在了她的肩上,然而尚有半寸距离就停住了。 他周身溢出的灵力形成了一股无形的力场,将后者卷入其中,才带到了这里。 苏陆好奇他是否知道自己的诅咒,亦或是单纯的不想碰到别人。 苏陆:“……师兄对炼石堂还挺熟的。” 就一下子找对了地方。 “我几乎去过阆山的任何一处,昔年师尊尚未飞升时,我也是耐不住寂寞的,整日里到处乱跑玩耍。” 流云仙尊微笑着看她一眼,“师妹的法宝做到哪一步了?” 苏陆:“……型范已经做出来了。” 他俩缓步走过长街,苏陆脑子里已经浮现出各种猜测,关于这人究竟想要和自己说什么。 若是以前,她兴许会沉不住气,直接问一句你是不是听见你师弟给我的传音了。 但如今她心态稳了许多,流云仙尊一直在闲聊,苏陆也就和他一同东拉西扯,谈起秘境里的见闻。 虽然她在里面大多数时候也都是修炼,其实没长多少见识。 流云仙尊听她说了几句,随口问道:“可有见到祭星教教主?” 苏陆耸肩,“我才结丹,凑过去干嘛,听说他那灵压一放,原先空中的千军万马都掉下去了。” 流云仙尊失笑,“他倒是手下留情。” 确实。 当时连一个渡劫境的都没有,他还带着十四星君中的一大半,正道这边的那些化神境根本拦不住他。 若是他想杀人或者将那些年轻修士直接扔到魔域,也并非难事。 苏陆这么想着,又听耳畔传来轻语,“师妹觉得魔尊与妖皇相比如何?” 苏陆:“?” 苏陆扭过头去看他。 旁边的白衣青年神情从容,仿佛只是问她晚上想吃什么,“师妹为何这样看着我?” 苏陆:“师兄为何觉得我有资格评价他们?” 对于锻体境修士而言,他们瞧不出金丹境高手之间的强弱,哪怕是亲自观战其实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本质上是因为他们无法理解这一层面的高手,无法理解这一级别的力量。 苏陆微微歪过头,“宗主尚且是金丹境的时候,可有人让你评判栖云仙尊和碧霞仙尊,她们俩相比起来如何?” 流云仙尊微微挑眉,“她们算是同辈,皆是剑修,又是冀州和青州第一仙府的宗主。” 他轻笑一声,“恰巧其中一个人是我的师尊,所以你说有没有人让我评价她们,那可太多了。” 苏陆:“……” 她想起自己见过的那些万剑宗的人,不由了然。 苏陆:“那你觉得你的评价有意义么?” 他不置可否,“我明白师妹的意思,其实我只想问师妹的直觉。” 苏陆也听懂了,“唔,那其实也不好说,因为感觉截然不同。” 魔尊那是浊气修炼第一人,他的灵压不仅让人恐惧战栗,还会激起一种厌恶和排斥。 对于妖族而言更是如此。 更亲近自然的妖族们,比起人族,也更加发自本能地憎恶着浊气的存在。 但当她感受到妖皇的灵压时,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而且,纵然两人都是在肆无忌惮展示力量,他们的心境却是截然不同。 黎那时候才挣脱牢笼,在汹涌爆燃的火焰之中,那爆发的威压里,同时蕴藏着快意和愤怒。 苏陆的眼神飘忽了一瞬,“师兄就是想与我说这件事么?” “也不是。” 流云仙尊轻叹一声,“师妹方才在殿中盯着我看个不停,我以为师妹有事想与我说?” 苏陆哑然,“我确实看了你,但哪有看个不停了!再说师兄不是也在看我嘛。” “好吧,是我用词不当。” 他含笑道:“所以师妹遇到什么难事了?” 苏陆抿了抿嘴,“我听说,群玉宫的人用燧苍神剑射入陷冰山,毁去了妖皇的封印,师兄可知道他们为何这么做?” 流云仙尊淡淡道:“你就想问这个?” 他说话语气仍然随意,仿佛只是在与老友闲聊。 然而无形之中透露出来的气势,却是让人心里一凛。 苏陆微微低头,“师兄若是能给我答案,我大概还有别的问题,若是不能,那就没了。” “哦?那我知道。” 流云仙尊深深看了她一眼,“我在咒术一道不算精通,却也识得一些秘传手法,譬如浀阳城的上官家,创造并修改了许多偏门恶咒,当中就有被称为三大淫咒的戮情之咒、渎心之咒、亵欲之咒,想来师妹是听说过的?” 苏陆:“……” 她确实都在书里看过。 “但我猜师妹不知道的是,上官家覆灭之前,曾有一位小姐嫁入了上淮的林家,因此林家就有一支承袭了上官家的独门秘咒。” 苏陆震惊地看着他。 流云仙尊好整以暇地道:“哦,我说的那位上官小姐就是林瑚的曾祖母。” 苏陆深吸一口气,“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就知道?” 流云仙尊微微颔首,“我想应该是林家的人给你下了咒,虽然我不清楚前因后果,只是猜出几种可能。” 不过他大概也没那么强的好奇心,毕竟这种事或许不值得他去探究。 苏陆这么想着,又听他道:“那日我倒是也想留师妹在身边,研究一下那诅咒如何破解,但师妹已经准备动身去中州,而且那本是林瑚使了独门手法修缮的秘咒,师妹的体质也与常人不同,恐怕连林瑚本人都不完全清楚这咒语在你身上究竟都有什么效果——” 所以这绝不是一天两天能解除的,他也没有把握,大抵需要反复琢磨尝试,若是如此势必要耽误她去秘境。 “而且我看师妹应对妥当,想来解咒一事也不着急。” “啊?” 苏陆满头黑线,“师兄真的觉得那天我的样子称得上‘妥当’么?” 他沉吟一声,“师妹是个意志坚定的人,否则即使知道缓解之法,也未必能够这么做。” 苏陆愣了一下。 流云仙尊又继续道:“此咒的厉害之处不仅是双修后的断情绝爱,也有发作时的难以抵抗,有些中咒之人,明知道可以迅速消耗灵力去缓解,却不愿这么做,而是选择与触发诅咒之人双修。” 苏陆:“…………我一开始其实并不知道断情绝爱的后果,我是感到越发昏聩,又隐隐觉得若是听之任之,说不定我会失去意识,故而咬牙抵抗。” 当然这是从小说里看来的。 流云仙尊微笑,“所以说师妹意志坚定。而且断情绝爱其实也不算什么,只是一旦你依从了诅咒双修,虽说双修后会增长一些灵力,但是你的体质会受诅咒影响,导致你修为增长困难。” 苏陆眼神微变。 增长灵力算什么? 只要在有灵气的环境里运功,灵力就能增长,直至达到上限。 修士的境界晋升,在于经脉的开通和洗涤,在于结成内丹、修成和炼化元神—— 如果这恶咒影响的体质,直接断绝了这些道路,那会怎么样? 像原著的女主一样。 几年过去也是练气境? 虽然说对于天灵根而言,修炼几年也是练气境,算不上一个特别糟糕的成绩,但若是如此看来,那还是受的恶咒影响。 苏陆皱眉道:“但这不是戮情咒应有的效果吧?” 他点点头,“林瑚给你的恶咒,好像是这样的。” 苏陆叹息,“懂了,是他改版的,他改的东西还真不少。” 她又开始好奇他是怎么瞧出来的,“这也是只用内视之术就能看明白的?” 流云仙尊抬起手,掌中的折扇抵在她的心口处。 “待到师妹到了我这境界,届时就会明白,世间万物在你眼中,就如同透明的一般,少有看不懂的。” 他轻描淡写地道:“虽说这样也会少了许多乐趣。” 苏陆微微一震,脑中思绪纷乱,“我见过飞火仙尊,他看上去好像不觉得我很透明。” “嗯?” 流云仙尊收回扇子,意味深长地道:“江霓虽然是我的手下败将,但是——你真的这样觉得吗?” 苏陆忽然想到了韩靓。 除了清理浊气的事,他不曾再对自己的半妖身份有过任何表示。 是他不在乎? 还是说—— 他可能被给予过相关的提示? 因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师妹。” 流云仙尊忽然开口,“你身上仍然携有妖皇的旧物?你还常常拿出来把玩?” 苏陆本来还在犹豫,听到后面那句赶紧摇头,“首先那东西不是‘旧物’,其次没有常常,几天都未必能摸一回。” 流云仙尊微笑,“我只这么一说,既然你在炼制法宝,那熔炼原料的真火,若是能加入妖皇所有之物,或许事半功倍。” 苏陆:“?” “当然也或许那火焰烧得过旺,会将整个炉鼎付之一炬,让你血本无归。” 苏陆:“……”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面前的白衣青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陆又向前走了一段路,拐入一座挂了自己名牌的院落。 里面值守的两个修士迅速起身行礼,然后将烘干完成的泥范抬了出来。 苏陆仔细端详片刻,又伸手比划了一下尺寸,“该调剂了。” 制造法宝的合金材料里,各样成分和具体比例,已经在图谱中清清楚楚写了出来。 她又请教了一些具体的操作和提炼手法,那两个炼石堂弟子悉数耐心回答,又指了指一旁特制的炼炉。 那赤红的炉子高约一丈,下方是八角基座,由特制的火髓玉石打造,可耐真火炙烤。 他们将炉子打开,用几块废料做了演示,最后教她如何看火候,就退到外面的院子去候着了。 这部分工序通常都是法宝主人亲手完成,而且为了防止配方外泄,连围观者都不会有。 ——保密的原因有很多,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一旦详细配方被人知晓,就可能会有人使用针对性的手段去破坏法宝。 哪怕是仙器级别的法宝,亦有弱点。 入夜时分,苏陆终于调配完毕,悉数丢入了巨大的炼炉之中,然后掏出火魄晶准备点火。 她抓着晶石的手一顿,又将石头放到一边,掏出了黎的那根羽毛。 天际一弯弦月高悬,庭院笼罩在黯淡夜色下,金羽闪耀夺目,光华四射,宛如一团炽热的火焰在掌中燃烧。 苏陆低头看着这根羽毛,用手搓了一下,指腹传来毛茸茸的温暖触感。 才要将它收起来,羽毛倏地一动,光芒大盛,竟然自行没入了手心里。 苏陆:“?!” 她惊得跳了起来,险些将脚边的坩埚踢翻。 脑海中传来一道低沉有力、略带几分慵懒睡意的男声。 “小毒蛇又怎么了。” 第113章 苏陆呆了一瞬, 接着回过神来,“你?这羽毛?我并没有想与你——” 这羽毛还能自动使用的? 脑海中传来轻哼声,“你并没有想与我说话?” 苏陆一窒, “我那是想到你才挣脱封印、必定虚弱不堪,需要补觉, 不想打扰你。” 黎冷笑一声:“我虚弱不堪?不如你亲自来试试。” 苏陆望天, “我怎么能欺负被封印了一千年的老年人——等等,你还没说这羽毛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他重复了一遍:“那你拿在手里摸来摸去又是怎么回事?” 苏陆:“?” 为什么他连这也知道? 苏陆:“难道我拿着羽毛你也有感觉?” 黎直接反问道:“你说呢?” 看来是有了。 苏陆吸了口气,“事情很复杂。” “嗯?” 他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我看多半又是你自找麻烦。” 饶是知道他看不到,苏陆还是翻了个白眼, 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只是伸手搓着掌心里蔓延的灼烫花纹。 如果将事情和盘托出, 就很难避开她被发现和妖皇挣脱封印有关的事,她不太想对正主提起这个。 如果她说起这件事,说不定还要被嘲讽为何回门派。 而且算上秘境里的时间, 她与黎都已经数十年不曾见面了,她之所以被发现,很大原因可能也是因为自己经常将羽毛拿出来玩。 苏陆一时头大如斗,“就是说——” 他哼笑一声, “要不要给你点时间再编得好听些?” 苏陆噎了一下, “什么鬼, 我没打算编, 若是说谎话还需要这么久?只是在想如何跳过我不想说的事。” 黎:“哦, 何事是你不想说的?” 苏陆下意识答道:“我不想让你知道我——” 然后头痛地停了下来, “你是否年龄大了脑子不好使了, 我才说了我不想说!” 对方反唇相讥, “我看你是年纪不大就已经傻了,此事与我有关?” 苏陆还没回答,他就继续问道:“你在阆山?” 他们如今都在神州大陆上,就算一个在西荒一个在中原,那也都是现世,大约是通过羽毛感知到的。 黎不等她说话就直接道:“你们宗主和他的师弟曾经来过数次,你若是出现在他们面前,被看出与我有联系也是寻常。” 苏陆:“呃——” “纵然秘境里隔了数十年,但你隔三差五就将羽毛拿出来,也难怪被察觉。” 他轻描淡写地说道,“他们说什么了吗?” 苏陆无言了片刻,“他们好像也不是很在意,不过既然他俩去过很多次,大约也知道那封印不行了,早晚的事。” 她说完又有些好奇,“他们去的时候你醒着吗?你们说话了吗?” “我和修士没什么好说的。” 他没好气地道:“他们不值得我浪费体力。” 苏陆才想起自己与他初见时,他只说几句话都会更加虚弱,需要休息一阵才能缓过来。 苏陆:“……所以你现在如何?我才听说那封印对你的元神有损伤,你恢复了么?” 她本来就能大致辨认辅印的成分。 余下的一些陌生的咒文,她也记得大差不差,回到宗门之后又去翻了书,因而知道了那都是些什么东西。 那诸般痛苦折磨混合在一处,若是换成普通人,且不提肉身能否承受,就只说对于精神上的伤害,别提忍受上千年,就算这样煎熬几天,大约都要疯了。 就算换成修士,也早晚会失去神智走火入魔。 人们认为妖皇在封印中沉睡,实际上多数时间他是一种似醒非醒的状态,无法与外界联系,又在封印的折磨里无法安眠。 苏陆见到他时,因为封印快要维持不住,只是靠那些仙尊们的灵力,才得以苟延残喘,因此黎就能和她交流了。 若是早去几个月恐怕还不行。 “并无大碍。” 黎低沉地应了一声,也没再出言嘲讽,“只是许多年不曾休息,想睡一觉罢了。” 苏陆:“那,那要不你继续睡?” “……我本来就在沉眠之中,如今也不曾醒来。” 苏陆感觉自己头顶再次冒出问号,“咱俩对于眠这个字的理解怕是不太一样。” “修士的冥想,本就讲求无念无我,万虑皆空,吐息之外无一累。” 他懒懒地道:“但妖族也好,人族也好,修炼到了一定境界,体休而魂动,亦可有知有觉。” 苏陆心中一动。 黎话锋一转,“你若是做不到这一点,早晚也要在梦里被旁人吃了。” 妖族地界上,除却那些妖王力量范围内的地盘,其余的就是诸多大妖圈占着领地,他们沉眠之时,也要防着周边的大妖来犯。 纵然可以交给手下,但一来不是每个大妖都愿意留人在身边,二来能当下属的本事也大不到哪里去。 苏陆:“…………所以就是身体在能够吸纳灵气转化灵力的沉睡状态,但意识却可以短暂清醒?” 他不置可否:“莫要执着于醒之一字的定义,但凡你静心灭欲,仍然可以在沉睡中炼养元神,且不影响你对外界事物的感知,那就与我如今的状态相差不多了。” 苏陆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不太能完全理解了,“你还记得我尚未修出元神么?” 这显然是元婴境实力再考虑的东西。 黎:“……我自然能感应到你是否修成元神,你这蠢蛇。” 苏陆条件反射地回了句蠢鸟,却还没想好怎么怼他。 “不过,我大概明白了一部分。” 她想了想,颇有兴致地道,“只是究竟如何去做,大抵还要琢磨。” “那你就慢慢想吧,以你的悟性,也用不了多久。” 然后不等她开口,解决了这个“是否打扰他休息”的问题后,黎直截了当地问道:“所以你在做什么?” 苏陆轻咳,“我在打造我的本命法宝。” “锻造还是铸造?” 苏陆:“后者。” “到哪一步了?” 苏陆:“……东西都已经扔进炉子,要升火熔炼了。” 黎好像立刻就明白了,“要用我的羽毛?你能控制源自于我的真火?不怕把整座山都烧了?” 苏陆呆了。 这家伙脑子转得真快,看上去半点不曾睡迷糊。 苏陆:“我还以为最多就烧毁炉子院子?” 他笑了一声,“那你不妨试试。” “……不要。” 苏陆并不想试,“万一出事也很麻烦。” 两个仙尊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然而若是她搞出事情来,旁人也会嘀咕。 偏偏她还是阴灵根,更有可能被与妖皇联想到一起。 苏陆很清楚修真界是什么情况,因捕风捉影而栽赃陷害之事太多了。 而且她不是正统剑修,没那么喜欢用剑诀战斗,本命法宝对她而言肯定也有用,却也没那么重要。 更多是因为有了材料和图谱而顺手为之,也犯不着去冒险精益求精。 她如今都结成了妖丹,一身修为越发趋近于妖族。 妖族当中的强者,没有谁是用法宝战斗的。 所以打了法宝,也就是现在用一用,说不定日后也会放起来吃灰呢。 而且,她也不太想用掉这根羽毛。 种种原因结合,她就打消这个念头了。 苏陆:“眼下我还不想因为被人找茬而暴露,我留在中原还有些计划呢。” 然后她也有点点意外,“其实我还以为,你会有些瞧不上修士用法宝的行为?” 这想法并非空穴来风,她在话本里读到妖族与修士斗嘴时,就有类似的说辞。 也亲眼见过体修与剑修争执时,前者拿法宝说事,说剑修们没了武器如同失去一臂。 妖族们之间也会为了力量而互相蚕食,所以与法宝原料来源无关,他们若是看不上法宝这种东西,大约是因为这算是一种借助外力的表现? 黎轻哼了一声,似乎觉得这说法有些滑稽,“当日封印我的人里,有一多半都带着本命法宝。” 苏陆:“……你居然会主动说这件事?” “纵然是奇耻大辱,也没什么不能提的。” 他淡淡道:“那些修士能完成封印阵法,一部分原因,便是他们将手中法宝物尽其用。” 苏陆忽然也有些想笑。 “若是换成别人,说不得要将自己的失败推锅,譬如说什么‘若非那些修士阴险狡诈借助某某神器,老子也不会沦落到这般境地’,然后顺便大损特损一番使用法宝这种行为。” 苏陆停了停,“但你就从来不会说这种话。” 黎:“你又来了,你还认识几个‘别人’?” “话本里看来的,不行?” 苏陆不满地道:“能不能不要打断我,我正想夸你不愧是妖族第一高手,自有一番风度呢。” “嗯?” 黎微微一哂,“这回是妖族第一高手了?我又多了一个头衔?” 苏陆:“…………你还记着呢。” 他俩初次相遇之后,她还曾说他是自己见过最有学问的妖族,结果他一口咬定她根本不认识别的妖族*。 苏陆心情微妙,“这不是头衔的问题吧,你本来不就是么,还是你仍然不满意,想把妖族这两个字去掉?改成天下第一?” 黎:“这还需要改?” 他的语气颇为平静,并没有半分张狂,却仍然透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傲气。 苏陆:“好家伙,那你先和魔尊打一架吧,不久前我们宗主还问我觉得你俩谁更强呢。” 她本来以为对方会问自己如何作答的。 黎沉默片刻,“怎么,你身上也带着他送的东西?” 苏陆:“?” 她迟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这说的是魔尊,“……好像也算是吧。” 那一堆石头可不是他送的么。 当然她觉得魔尊多半是将这事交给手下去做,不可能亲手去给自己挖石头。 仔细想想,苏陆又觉得宗主并非此意,因为舜华仙尊把秘境劈了,他们所有人都曾经感受到那个灵压……等等。 或许流云仙尊也知道自己收了祭星教主的礼物? 他觉得自己和魔尊有私交? 苏陆越琢磨越想痛骂巨门星,“总之,我没有带着从他身上拔下来的东西,最多是他接触过的。” 黎没有再多问魔尊的事。 妖族对浊气的厌恶之剧烈,苏陆非常明白,肯定也不愿和她讨论什么魔修。 “你若是想用羽毛给炼炉燃火,我告诉你几个诀窍,省得你将整个山峰都烧了。” 他不等她回答,径直就说了起来。 苏陆心情复杂地听着,顺便用笔记住了几处要诀,基本上都是教她如何用灵力引导控制火焰。 她本是阴灵根,能够克制这所谓的至阳至烈的九业真火,只是现在和妖皇境界差距太多,真打起来也只能挨揍。 然而一根羽毛能燃起的火焰,还不算是至纯的九业真火,不至于失控。 破晓时分,青色天幕里亮起蒙蒙微光。 寂静了一夜的小院里,倏地燃起了耀眼的金红色火焰。 在羽毛被丢入火中的瞬间,灼灼热意扑面而来,红浪翻涌席卷而上,几乎要将大半个炼炉吞没。 苏陆伸手在空中一按,四面八方顿时卷来阴森寒气,将疯狂扭动的烈火逼退下去。 因为有结界阻隔了声音,外面等候的炼石堂弟子们也不知道里面发生的事。 他们只感到忽冷忽热,热时仿佛皮肉都被烧去数层,冷时则全身灵力都要流转不动。 有人小心翼翼地敲门问询,苏陆瞥见那门震动起来,撤去结界让他们回去休息,几天内都不用过来。 然后又重新设好结界,专心致志控制火焰。 原本这事由火灵根的人来做更好,因为他们能点燃灵力的真火,更能发挥那些珍贵炭料的特性,也省得火焰中途熄灭。 然而妖皇本就是火属性,这火能烧灼许久,她只要经常用灵力压制火候就行。 复试第一轮和第二轮之间间隔数日,本是供人休息的,苏陆就利用这时间一直守在炉子边上。 两日之后,熔炼已经完成,炉中混合了数十种材料的剂液,已经是完全的液体状态,且符合图谱上的颜色气味温度需求。 苏陆费了很大劲终于按灭了火焰,看着鼎盒里色泽完美的溶液,又俯身去炉子里收拾剩余的炭料。 她一蹲下凑过去,就愣住了。 那根华丽的金色羽毛,仍然静静地躺在一堆昂贵的炭料残骸之中。 苏陆一把抓起来,反反复复看了几遍,发现它竟然完好无损,那些细细密密的氤氲着暖意的羽枝,也不曾损坏半根。 她将羽毛融入手中,“……醒醒。” 脑海中立刻传来黎的疑问声,“你又犯什么傻?” 苏陆只觉得槽多无口,“你这个羽毛不是消耗品啊?” 黎:“?” 迟了片刻,他理解了她的意思,“怎么,你以为这东西投入火里就会化为飞灰?” 苏陆:“……我这些炭料都是火属性的天然灵宝,现在也都要烧没了,所以我以为你的羽毛也,嗯,这好像是正常人都会有的想法吧。” “蠢蛇才有的想法。” 他直打断了她,“天下万般烈焰皆无法伤我分毫,更何况我自己的本命真火?” 苏陆正在琢磨如何怼他几句,忽然听他笑了一声。 “所以你是因为这个才犹犹豫豫,不愿把它扔进火中?” 作者有话说: *65章对话 第114章 苏陆:“……” 她最初不想使用羽毛的理由很多, 各种原因互相影响,导致了最终的决定。 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她并不想承认这一点,“倒也不至于吧, 毕竟我若是想见你,就算羽毛毁了, 我也不可能找不到你。” 最多是不能随时随地联系罢了。 黎应该也能想到各种的区别, 却没有抓着不放,只是直接反问道:“嗯?你要怎么找我?” 苏陆将剩下的炭料残骸收拾到一处,“找你还不容易?炎阳山脉不就在西荒正中?皦日天宫不就在最高的那座山峰上面?” 她整理完了炭料,又打量着火鼎里成色完美的溶液,“所以应当也不难找吧?” 确实不难。 只是炎阳山脉里栖息的大妖众多, 皆是妖皇的忠心属下, 实力平平的妖族, 根本没本事靠近。 无论是走地面还是空中路线。 “皦日天宫有我设的结界。” 妖皇陛下懒洋洋地道:“你以为你寻对了地方就有本事进来找我?” “搞笑。” 苏陆反唇相讥,“如果我都到了你家门口,你还无知无觉的话, 那再过几日我就能听见妖皇在睡梦中被人杀死的传闻了。” “我知道你到了就要给你开门?” 黎冷笑一声,“上回是谁信誓旦旦说要自己闯进来的?” 苏陆再次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怎么总把之前的话拿出来说嘴,是为了证明你没老到痴呆的份上么?” 他俩你来我往的互怼起来, 连着喷了许久, 最后, 这番毫无营养的对话, 终结于院外传来了熟悉的灵压。 苏陆:“我有事, 不说了, 好好睡觉吧你, 小心别死了。” 黎:“?” 虽然对方嘴快抢了他的台词, 但他也并非无话可说,“下回别这么畏畏缩缩的,你好歹也算个高手了。” 苏陆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不由咬牙,“难得还能听你夸一句。” 黎:“——在大多数人眼里。” 他还不至于傻到用自己的实力去衡量每一个人。 苏陆无语得直接将羽毛拿出来了。 然后去给师兄们开门。 萧天炀和崔槬自然知道她在打造法宝,也知道她到了哪一步。 先前是不想来打扰她,如今估算着时间应该差不多熔炼结束了,就跑来看看。 两人甫一进院子,前者就望见了火鼎里盛满的合金剂液,“嗯?这是第一次?前面没炼废过?” 苏陆得意地扬眉,“是啊,不错吧。”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8 ○. C c “好家伙,你这手艺可以啊。” 萧天炀给她比了个大拇指,这手势也是跟她学来的,“当年我和翠花儿第一锅都没成呢。” 崔槬无奈,“怎么说的和做菜一样。” 苏陆虽然高兴,但也还清醒,“因为你俩法宝是自己琢磨的配料,我是按图谱来的。” 论理说他们这样一边调整一边做出来的本命法宝,也会更适合他们。 “但你又不是人族修士,不用费那个事。” 萧天炀很撇脱地道:“六六的型范做好了没?” 苏陆将那个血砂壤做的泥范搬出来,“这个。” 他们俩其实并不清楚她要做何种类型的法宝,如今见到型范的形状才能瞧出最终成品是什么东西。 萧天炀摸着下巴,“果然,六六也是不走寻常路的。” 崔槬非常淡定,“我就猜到师妹不会造什么寻常刀剑。” 苏陆默然,“在二师兄眼里,你那把剑是不是也算‘寻常’?” 崔槬:“……那不是很正经的剑么?” 萧天炀和苏陆一齐盯着他,“你是说别人十把剑捆在一起都没有你那一把体积大么?” 崔槬理直气壮,“那不是应该看形状而非体积?再说我本来还指望它再大些,可惜是浪费的材料有点多,不够了。” 萧天炀白了他一眼,“算了吧你,本来就不怎么好看,越大越显眼岂不是越发丑了?” “怎么就不好看了?” “粗老笨重的哪里好看了?” “你那一丈长的蛇矛就轻巧精致是吧?” 眼见着他俩就要吵起来,苏陆赶紧打断了,“师兄们都是根据爱好决定的法宝种类的?还是有什么讲头?” 萧天炀挥挥手,“我家传的武艺便是枪矛,入门前我也有些半吊子功夫在身上,入门之后听闻打造本命法宝之事,就存了念头。” 苏陆知道他说的是养母一家,虽然有点好奇,但想想那一家皆被灭门,如今大师兄还寻仇无路。 她也不愿揭人伤疤,干脆问起崔槬。 后者倒表示确实是喜欢重剑,“师尊那里的存货倒是有,只可惜是灵器,后来我拜托师尊帮忙找图谱,却也是没有仙器的。” 若是别人听到他们这些话,说不定就会骂上几句——还有许多人连灵器都拿不到呢。 然而慕容冽却并未以此规劝过他们,他好像坚信着徒弟们都会成为一方高手,唯有仙器才配得上他们。 亦或是就算他们做不到这一步,想使仙器而看不上灵器也是天经地义。 苏陆这么想着,“你们有没有和覆雪打过?我也好奇下品仙器和上品仙器的差距。” 萧天炀看着师妹手边成色完美无瑕的液体,“你这个说不定能是中品仙器。” 崔槬摇了摇头,“我们肯定曾和师尊交手,但那差距和法宝其实没多大关系。” 是人的差距。 苏陆:“……也是。” 她将火鼎里的合金液体小心翼翼倒入型范中,“等冷却凝固好像也要五六天时间,我把这东西带回住处吧。” 他俩还顺便将复试第一轮的通过奖励带来了,十块上品灵石,一瓶清心散一瓶还阳丹一瓶固本丸。 对于金丹境修士而言,这算不上什么。 但对于那些累死累活通过第一轮的筑基境来说,尤其那些不是首座堂主长老亲传弟子的,能拿到这些也算是很值了。 次日就是复试第二轮内容通知,三人又去了卧龙峰,这次参与的仅剩下三百多人,也不再需要抽签。 大殿里聚集着数百位修士,卧龙峰的长老们站在上首低语着,商量了片刻,曾经代位首座的叶长老走了出来。 “九脉会试的复试第二轮,开放滁山秘境。” 叶长老声音温和地开口道。 殿内瞬间寂静下来,然后传来一阵阵私语声。 玄仙宗把持的秘境许多,有些是平日里一直开放,有些则是偶尔特殊活动才开放。 那些入门晚年纪小的弟子,对后面这种秘境就不太熟悉了,此时都在询问旁边的前辈们。 “滁山秘境相对来说小些,但是魔物特别特别多。” 崔槬给师妹解释道:“三步一个,五步一群。” 苏陆:“……都是什么?” 若是那些低等魔物,几百个几千个都是送菜的,若是高等魔物,但凡有几十个,对金丹境来说亦是麻烦。 “……苍骸。” “如今的滁山秘境中,唯有一种魔物,苍骸。” 与此同时,叶长老也继续道,“各位需在半个时辰之内,取得一百段正中脊骨,交由长老们点数。” 他的声音暗含灵力,清清楚楚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那些正在说话的人悉数闭了嘴,大殿内短暂安静了片刻,接着又炸开了锅。 “一百个?真的假的?还半个时辰?” “这不可能的吧。” 旁边有几个人唉声叹气。 其中一个示意同门往旁边瞧,“本来就是为了剔掉我们这些筑基境的,你看看他们眉毛都不动一下的。” 苏陆正歪着头和师兄们说话,“那里面究竟有多密集?” “没有翠花儿说的那么夸张。” 萧天炀伸手指了指,“你看这殿内,若是这么大一片空间,大约能有十来个吧。” 苏陆:“……那还挺简单的吧?” “若是周围没人和你抢的话。” 崔槬意味深长地道:“叶长老只说取得,可没说是具体是怎么取得。” 苍骸是相当的皮糙肉厚,也是低等魔物里最为难对付的一种。 这种魔物在形体被毁灭之后,会留下几段青色的脊骨,叶长老说的就是其中最长的一块,很好辨认。 苏陆笑了一声,“你俩准备自己打还是准备抢别人的?” 她看见周围许多人面露难色。 尤其是那些辛辛苦苦冲过第一轮的筑基境,听到第二轮的内容后,皆是神情灰败,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被淘汰的样子。 对于筑基境剑修法修体修而言,这样的魔物在一对一里并不难解决,只是耗时比较长,半个时辰能打死二十只已经算多了。 一百个基本上是天方夜谭。 不过也并非没有希望——因为规矩并没有要求他们必须要亲手去死一百个。 开光境们倒是都淡定些,这任务于他们而言不难完成。 萧天炀笃定地道:“看心情决定,进去再说。” 苏陆:“?” 崔槬无奈地解释道,“上次复试也有一轮是类似这样的,师兄自己打够了,本来已经决定出来,结果看到了几个平素关系不好的人。” 苏陆:“……把他们的东西都抢了是不是。” 萧天炀淡淡道:“谁让他们嘴脏,抢的就是他们。” 他一边说,一边向人群里投去犀利的注视。 苏陆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正望见几个落雁峰的修士相继撇过头,似乎不敢和他对视。 然而看这样子,他们先前大约也是在盯着他看的。 苏陆:“所以大师兄抢的就是他们?这回还抢不?” “不了。” 萧天炀抱起手臂,随口道:“除非他们不长眼撞上来。” 苏陆看那群人的反应,知道这种事是不太可能发生了,他们必然有多远走多远。 落雁峰的修士们也都站在一处,苏陆往那边一看,目光稍微一动,就望见了人群里的段鸿和虞锦书。 他们俩同时回过头来,前者向她颔首,后者颇为友善地笑了笑。 同时苏陆也感到有人盯着自己,回头一瞧,对上好几道充满审视的目光。 滁山秘境既然小了许多,还需要杀掉一百个魔物,那若是有人想与她交手,特意来找麻烦,也不太容易规避了。 尤其是之前第一轮想要和她战斗、却没能找到她的人,此时估计又有想法了。 苏陆啧了一声。 “不用管他们。” 萧天炀冷笑道,也转过头去盯住了那些人,视线扫过烟霞峰和云来峰的队列,然后才看向落雁峰和卧龙峰那边。 “……他们想提前看看你有什么手段,无非是怕在终试与你交手输得太难看吧。” 他这句话没有用传音之术,以那些金丹境的耳力,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 以这些人的涵养,自然不至于因此动怒,但也没人喜欢听这种话。 或者说大部分人并不觉得自己会输,他们想提前与她交手,摸透她的底子,是为了最终的擂台赛上,赢得更漂亮。 让萧天炀这么一说,顿时变成了另一种意思。 红衣青年笑眯眯地转过头,“看来会很热闹,到时候咱们一起和他们玩玩,他们想做什么,我偏偏不想让他们得逞。” 苏陆知道这家伙和自己一样,也是有点逆反心理的,“我现在有个计划,待会儿告诉你们。” 第二轮不需要抽签,叶长老又说明了一些规则,给大家一点准备时间,两个时辰后回来集合。 苏陆收到了慕容冽的消息,就直接回了住处,端着自己的型范,去给师父展示一下进度。 她兴高采烈地走进湖中的小楼,将暗红的泥范放在桌上,“师尊看看怎么样?” 慕容冽本来懒懒地倚在榻上,仔细看了两眼,就坐起身来,“这成色唯有顶级真火方能淬炼出来,你用了什么炭料?” 苏陆:“就是图谱上那些?但是还有一个——” 他没等她说完就目露了然,“妖皇身上的东西?” 苏陆:“?” 她本来也没打算编瞎话,只是在琢磨如何开口,因为自己在陷冰山的遭遇颇为离奇,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然而慕容冽一语道破真相,还是惊到她了。 毕竟本命力量为火的妖族,或者说厉害的大妖,也不止一个两个,他竟然直接就说到妖皇头上! 苏陆有些迷茫了,“这东西真的好到一眼就能瞧出和妖皇有关?” 若是这样,她还能不能拿出去用了? 慕容冽有些好笑地道,“那倒不至于,只是我知道你去过陷冰山罢了。” 苏陆一愣。 等等。 “是因为我上回使的幻术?” 她眯起眼睛打量着面前英俊颓废的男人,“如果师尊是这样辨认出来的——那说明师尊也去过吧。” 这神州大陆上,也并非没有和陷冰山相似的冰川雪洞,如果慕容冽认出来了,那大概率不是靠瞎猜的。 第115章 慕容冽懒懒地看她一眼, “我怎么就不能去过?” 苏陆摇了摇头,“师尊真的要和我讨论这个话题么?我以为你不愿说起你的过去。” 一个正道修士,在什么条件下, 会进到陷冰山里? 第一种,仙盟各大门派轮值, 派出长老带着精英弟子去陷冰山, 值守一段时间后换班。 第二种,像是流云仙尊和清霄仙尊一样,是去加固封印的,干完了就跑路。 若是前者,所谓各大门派, 并非是仙盟里的每一个门派, 而是每个州境实力最强的门派, 譬如青州就只有一个玄仙宗。 所以统共也就九个罢了。 苏陆:“……要是这样的话,我都能推断出师尊以前的门派了。” “哦?” 慕容冽微微扬眉,显然听懂了徒弟的言下之意, “就算如此也不过是九选一罢了,你就能确定是哪一个?” 苏陆耸肩,“你的口音。” 慕容冽不太同意,“你以为这个不能改?” 苏陆又要说话, 他直接否决了这种可能性, “罢了, 我并非是去陷冰山轮值的, 那时候的我也不会做这种事。” 这种工作当然也是自愿的, 门派不会强迫, 只是会给出丰厚奖励, 所以也一直有人乐意去。 所以他说他不会做, 是指的什么? 苏陆下意识想到,他是冰属的天灵根,他确实可以去加固封印,前提是他有渡劫境修为,毕竟这工作向来是交给仙尊们的。 她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慕容冽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重新靠回榻上,慵懒地斜倚着,“除了这两种人之外呢。” 苏陆:“那就是想要破坏封印的魔修——” 慕容冽淡淡道:“说不定我就是。” 苏陆顿时眼神诡异,接着想想好像也说得通,“只是我觉得不太像?” 她回到阆山再遇到萧天炀时,已经能感觉到他有些不同,那大概就是妖族对浊气更为敏感的缘故。 不过她并未产生鲜明的厌烦情绪,只是能感到那种特殊罢了。 也是因为萧天炀和纯粹的魔修还不一样——若是一模一样的话,他也不敢再回到玄仙宗了。 他应当是同时在用灵气和浊气修炼,寻常人对他的感知,大抵只停留在前者。 苏陆却能察觉到一点异常,“但是师尊身上没有那种感觉。” 慕容冽再次用手边的书卷敲了她的头。 “我并不算魔修,只是当年去陷冰山时,确实存了破坏封印,让妖皇出世,以至让整个中原九州生灵涂炭的想法。” 苏陆本来捂着脑袋,闻言也坐正了,“唔,所以师尊是自己偷偷溜进去的?然后呢。” “然后?” 慕容冽摇了摇头,“当时陷冰山防守极为严密,我也没能进到寒阴狱底层,真想去的话,大约是要杀过去的。” 且不提能不能杀到妖皇面前,真到了那里,灵力也消耗得七七八八,再怎么解放妖皇? 苏陆估摸着这是在他进入玄仙宗前,那是数百年前,封印也不像如今这样松动。 她还想说话,慕容冽却让她回去省得耽误了比试,也不再问她和妖皇如何认识的。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参与会试的修士们,齐聚在卧龙峰山脚处。 来自四峰五堂的三百多号人,稀稀拉拉站在偌大的广场上,围绕着淡紫色的传送法阵。 几位长老站在法阵旁边亲手检阅,在邻近开放时间时,才召唤所有人分批次进入。 与上次不同,这回所有人进入之后,乃是停留在同一片区域,等着秘境内的长老们发话,这一轮才是正式开始。 检阅完法宝之后,苏陆提着寸晖走进法阵里,周围倏地光芒大盛。 待到光潮褪去,她发现自己立在一座黑石高台上,下方是数十级阶梯,以及一片断壁残垣。 地面斑驳残损,蔓延着黯淡的苔痕,几根破败的立柱或竖起或横斜着倒在一边,正中摆放着一座青铜大钟。 四方设有金色的结界壁障,也有长老们看守着,因此修士们都在这里等候。 “下来啊,六六。” 萧天炀在台阶下面向她招手。 苏陆直接跳了下去,走至结界壁障之前。 透过淡淡的金色光辉,依稀可见外面云雾飘渺,雾气遮蔽着一座座暗色山峰。 以她的眼力,自然能看到,那些高低错落的山峰,皆披着一层浓郁的黑纱。 那漆黑雾瘴如同活物般涌动着,远望仿佛被密密麻麻的蚁群所覆盖。 苏陆笑了一声,“二师兄说得也不夸张,果然很多。” 萧天炀和崔槬来过这里,都知道是什么情况,此时也没凑过来观瞧,只在几步之外等着她。 苏陆又打量了四周,这里似乎是位于一座山峰的峰顶,看上去像是一片宫殿的残骸,也不知道是谁建的。 她好奇地问了出来,“……是咱们宗门里的人修的么?” 两个师兄面面相觑。 崔槬:“可能是?反正这里是魔域的一部分,没听说以前的魔修还在魔域里盖房子的。” 萧天炀点点头,“以前确实是没有。” 现在有了。 苏陆向他传音道:“上回还说有时间给我讲讲你在那边的见闻,到现在也没讲几句。” 萧天炀挑眉,“嗯?那我再给你仔细说说,六六想听什么?” 苏陆:“你别了吧,这里咱们传音也能被一些人听见的。” “走远点就不会了。” “……先不说这个,师兄们待会儿准备去哪里?” 崔槬不在意地道:“你来挑吧,反正多半要打架。” 他们说话期间,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从外面进来,很快传送法阵那里不再出现新的人。 一位卧龙峰长老走至正中,声音清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待到钟声响起,结界撤去,复试第二轮便正式开始计时。” 四周一片寂静。 大概过了十秒钟,那位长老抬手一指,一道灵力撞在了青铜座钟上。 四周的金色结界溃散开来,化作漫天光点。 与此同时,在山巅的宫殿残骸里,猛地爆发出十数道强悍无比的灵压。 筑基境们悉数变了脸色,甚至有人已经摇摇欲坠,勉强稳住身形才没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原本都是想着赶紧出发,在结界消失的第一时间冲出去,能多打几个也是好的。 再不济找地方躲起来,趁着金丹境们打架的时候,去捡个漏。 然而,在那些金丹境对着飙灵压的一瞬间,其余的人就被硬生生按在原地,动弹不得。 ——虽然金丹境们并非针对而这些开光境和筑基境。 只是在金丹境高手之间,互相宣战和应战罢了。 开光境们比筑基境反应要好些,但也无法行动自如,原本想要御剑的想要灵化的,都停在了原地。 下一秒,十数道光芒自山顶飞出,迅速射向几个不同的方位,有齐头并进的,也有纠缠在一处的。 苏陆率先飞至远处一座高峰上方。 灰雾里显出少女的身形,身侧一左一右的红光和金光里也同时出现了人影。 下面相距十丈远的山体上,密密麻麻遍布着魔物,一团一团的黑雾如同幕布般笼罩了山峰。 相比之下,苍燧的体型不算大,小些的大约与成人等高,大些的也就是再高上一半而已。 它们的骨架部分掩盖在黑雾里,却在雾气下方伸出了很多条瘦骨嶙峋、只披着一层干瘪皮肤的腿。 从骨骼结构和膝盖形状来看,那些东西确实是腿,但是腕部下方连接的却是手。 乍一看就像是把手和腿缝合到一处。 它们并不能飞行,只是凭借那些手掌抓地移动,却可以跳得很高—— 感应到身怀灵力的人接近之后,苍骸们纷纷一跃而起,扑向了空中的修士。 这些倒是不算什么。 不提周围逼近的灵压,苏陆只消一回头,就能看见有几个人御剑而来。 “……你俩来吧,我不掺和了。” 崔槬扛在肩上的大剑放了下来,“我去把骨头收好了,你们打完了咱直接走。” 苏陆来不及回话了。 几道灵压逼近,余光里已经出现了一抹尖锐寒芒,整个人就被卷入了一片刀光剑影之中。 崔槬说到做到,直接转身离去,不再关注他们,然后将重剑向着山峰掷出。 剑刃所过之处,跃至空中的数十只魔物,悉数被撞得粉碎,破损的骨茬漫天飞扬。 利刃直直插入山壁之中,然后焕发出一阵阵金光。 剑刃之下的山岩上,蔓延开细细密密的金色咒文。 整个山峰剧烈地摇晃起来,然后四分五裂,碎成千百个大大小小的石块,一时间尘埃浩荡,如同烟雾般卷上天空。 很快,坠落在空中的石块,迅速向正中聚集,重新拼合、化成了一个岩石与泥土组成的巨人。 …… 玉虚殿内。 复试第二轮不分上下场,因此大殿里观战的人数少了许多。 原先站在师父后面观战的年轻修士们,此时大多在秘境里,仅剩零星几个,要么是被淘汰了,要么是没参与的。 剩下的便是首座堂主长老们。 这些人其实也未必都愿意全程观看战斗,但九脉会试是宗门里最重要的活动,按照门规他们这些身兼职务的,也必须都在这里坐着。 否则就得亲自参与到会试当中,去检验法宝点数魔物骨骼。 “……崔仙君这岩土双属天灵根,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殿内有人感慨道。 悬浮在半空中的一面水镜内,清晰呈现出那岩土巨人的面貌。 它被法术控制化作人形,却没有灵智,自然也没有五官,只是一个有着四肢类人形状的石块拼合之物。 然而它却比石与泥土要坚硬数倍,周身的缝隙里都充盈着暗金的光芒,灵力流转之间,将一切都牢牢黏合。 紧接着,那些组成身躯的岩石和泥块不断翻转涌动,巨人的身体极有规律地起伏着,宛如一层层浪潮推刷而过。 “哇。” 有人惊呼一声,“原来崔师叔的法术是——!” 很快,巨人的两只手掌之中,出现了无数亮晶晶的苍青色骨骼,正是复试第二轮通过所需之物。 那些闪亮的脊骨堆积如小山,显然也不止三五百个了。 “好精妙的控制!” 有人低声感叹道。 对于金丹境高手们而言,一击毁去数十个甚至更多的低等魔物并不难,但稍有不慎可能会连这点遗骸一并打碎。 尤其是那边一群金丹境已经对着飙起灵压,还直接大打出手,仅是交战的余波就足以毁去周边的魔物,顺便将残骸一起湮灭。 然而崔槬却是翻转了整座山峰,将魔物们封压到巨人体内,又将它们挤碎,仅留下通过这一轮需求的东西。 巨人的手掌再次合拢,将那些精巧的苍色脊骨握了起来。 崔槬从天而降,站在了攥成拳头的石手之上。 那柄宽大的巨剑静静地悬浮在一边。 他双手十指交叉,捏了一个法诀,周身荡漾出圈圈光辉,铁灰与暗金的光丝交织,在空中迅速构建起一个厚重的结界。 繁复的咒文在结界壁障里闪闪烁烁。 一身黑衣的青年男人直接坐了下来,悠闲地望向远处正在战斗的师兄和师妹。 “崔前辈。” 此时又有人出现在结界之外。 那人飞到了石巨人的手边,“云来峰解泓,想向前辈讨教。” 崔槬仍然坐在原处,却是已经从怀里取出书来了,“你随意。” 解泓:“…………前辈,这。” 他在空中站了一会儿,然后默默地离开了。 玉虚殿里的议论声起此彼伏,也有人在关注着这里,一个年轻的小修士低声询问旁边的师父。 “解前辈怎么就走了呀。” 旁边的长老轻咳一声,瞥向稍远处的慕容冽。 “因为崔师叔的结界可是出了名的难破,咳,但凡见过他上擂台的人,都知道但凡他的灵力没有耗尽,这结界就不会消解。” 诚然旁人可以去攻击结界。 但大家境界相差无几,想要一击毁去结界是不可能的。 谁乐意在这种时候对着结界去砍上一刻钟甚至更久的时间呢? “土灵根和其异生的岩灵根,乃是所有的属性当中,最擅护持法术和防御结界的灵根。” 另一个人轻声道:“他恰好二者皆有,还都是天灵根,所以——” …… “所以翠花儿肯定是准备缩在那龟壳里不出来了。” 滁山秘境的高天之上。 萧天炀淡定地吐槽了一句,手中的长矛横向一扫,紫红的雷火在枪尖燃烧炸响,空中划出一道炫丽的弧光。 前方的两人被硬生生逼退。 苏陆也从混乱的缠斗中抽身出来,与师兄并肩站在了一处。 他们面对一群虎视眈眈的对手,烟霞峰的两个,云来峰的一个,卧龙峰的一个,落雁峰的两个。 都是没怎么说过话、差不多仅有一面之缘的人。 苏陆倒是知道他们的身份,这些人在青州大比时名次就不高,比起段鸿虞锦书等人差得远了。 现在,他们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让她拿出点真本事。 也未必是要她暴露杀手锏,但至少能熟悉一下她的战斗手段和方式。 上回与楚子浛的交手,她几乎是复制粘贴了对方的战斗模式,在别人眼里就是故意的。 在方才短暂的战斗里,苏陆也是见招拆招,无论攻守都用得最简单的招式。 苏陆侧过头看了一眼,“……虽然二师兄看着像是已经开摆了,不过好歹拿着那些骨头呢,我们把这些人解决就可以直接出去了。” 她这话说得非常随意,也没有传音。 前方的一群人自然都听见了,顿时眼神各异。 有沉不住气的直接掐了剑诀,周身灵压激荡。 萧天炀倏地松开了手中的长矛,任由法宝悬浮在身边,然后伸出了手。 苏陆抬手与他相握。 …… 玉虚殿里再次响起惊呼声。 水镜当中,苏陆扬手之时,观众们恰好能发现她掌心里的咒文。 那是以鲜血绘制的,几个繁复的咒文交叠在一起,血迹已然凝固,看着有些骇人。 “那是属性转化咒?” 有人不太确定地道。 旁边的长老眯着眼睛点了点头,“好像是的,若是她自己的灵力还不够,需要再借用他人的灵力,那就是说——” 苏陆与旁边的红衣青年握手,那些咒文就被后者的手掌遮盖。 两个金丹境的灵力相合,他们周身卷起磅礴的灵力激流,空中也浮现出无数密密麻麻的咒文。 苏陆抬起另一只手在虚空中一按。 迎面射来的数十道光刃,直接在半空中瓦解粉碎。 苏陆整个人猛地弹射了出去。 前面的一群金丹境见她冲过来,自然也一拥而上,纷纷抢着与她交手。 苏陆的身形极速穿梭在众人之间,一手拿着双头剑,另一手空着,转瞬间已经和所有人过了招,然后又从人群中突围出去。 她脸色苍白地停在了空中,“提前暴露给你们又如何,反正你们也没办法。” 整个场面倏地安静下来。 那些金丹境修士居然也全都站在原地不动了,面上显现出纠结迷惑的神色。 接着有人撸袖子有人扒开胸前衣服,看到胸膛手臂上隐隐浮现出金色的咒文。 他们脸色大变,纷纷运起灵力,想要将苏陆留下的咒印驱散出去,然而不知为何,越是使用灵力,那咒印居然越是明亮。 最初他们还能运转灵力,时间稍微一长,甚至连手脚都动不了了,甚至直接从天空中栽了下去。 以金丹境的肉身强度,摔是摔不死的,但这一幕也足够惊人了。 “阴封印!” 一位卧龙峰长老震惊地喊道:“仅靠两个人的力量,就能顷刻间封印六人——” “苏师叔本来就是阴灵根,这对她而言自然没那么麻烦。” “看着像是三阴解灵秘咒,这种等级的阴封印,也并非是阴灵根就能轻松完成的。” “她在此道也堪称天才了!” “……我还以为封印法术要么是将咒文写在符箓上,要么是通过其他媒介,怎的她的封印在自己身上?” “这是血咒印,是以血绘制咒文组成封印阵,但凡触碰封印者,便会受封印影响,只是相较而言持续时间短些。” 议论感慨声越来越大。 本来并不是所有人都在关注苏陆,此时他们的视线也转到了同一面水镜里。 正中央的玉座上,流云仙尊笑盈盈地开口道:“小师妹这一手封印倒是精妙,尤胜你我当年,师弟你说呢?” 周围倏地一静,落雁峰长老们悉数屏声静气。 清霄仙尊的反应依然很平淡,闻言只微微颔首,“师兄所言极是。” 流云仙尊又看向了炼石堂那边,“说来也是师叔教得好。” 慕容冽:“……” 这封印法术,多半也是在陷冰山里练悟的,与他没什么关系。 但他还是淡定地颔首,“宗主过誉了。” 第116章 阴封印的特殊之处有两点。 一是阴属灵力的特性, 能够消解其他属性灵力,二是它能够在不同属性之间进行转化。 这种转化有多重意义——首先能让其他灵根的人使用阴封印,即将其他属性灵力转化成阴属灵力。 其次是封印完成之后, 从被封印的对象身上提取灵力,转化成阴属灵力。 两种转化本质相同, 却也有些区别。 因此阴封印一道向来是封印领域的难题, 许多人钻研封印数十年,都未必敢触碰阴封印。 当然对于一个阴灵根来说,难度就降低了许多。 不过,同时给六个金丹境烙下封印,即使借助了萧天炀的灵力, 苏陆也有些吃不消。 她身上的灵力也耗去了大半, 因此在那些人坠落时, 迅速回身飞向了二师兄。 崔槬在巨人的手腕处坐着,萧天炀站在手指上,正在点数苍骸的脊骨。 因为这里的数量远远超过三百根, 他随手扒拉了几下,大致数出两堆,分别都有一百多根。 苏陆甫一过来,他将其中一堆抄在怀里, 示意师妹去拿另一堆。 每个苍骸死后仅剩的一根脊骨, 约么半尺长短, 只有尾指粗细, 但一百多根抱着也并不算少。 萧天炀环起的双手比了一个法诀, 怀中的脊骨被如有实质的灼热灵力环绕, 直接飘在了空中。 “六六你没事?” “没事, 大师兄先走吧, 你的灵力也耗了不少,拖久了省得有人来找你麻烦。” “那你小心点,回去路上也不简单。” 萧天炀一手按着那堆骨头,整个人直接化作一道火光直冲天际。 苏陆回过头,“二师兄呢。” 崔槬不慌不忙地道:“你先走。” “行吧。” 苏陆的身形溃散成一团阴森风雾,卷着散落的骨头,奔向出口传送法阵。 出入口的山巅宫殿残骸处,有数位长老看守,一旦进入这个范围,任何人都不得再攻击其他人,或是以任何方式抢夺其他人携带之物,否则算作失败。 苏陆维持着灵化状态一路冲了过来,途中也受到了攻击。 原先被控了的六人,此时也并未完全摆脱封印,自然是没能赶过来,但是亦有其他人见她灵压不稳而出手。 当然都是试探意味居多。 剑诀法术从四面八方奔袭而来,一道道斑斓绮丽、气势汹汹的流光划过天际,直指空中腾飞的灰雾。 然而,它们在触碰到那阵阴冷晦暗的雾气时,悉数被阴属灵力消解化去,踪影全无,甚至都看不出灵力对撞的痕迹。 整个过程还都无声无息。 苏陆甚至不曾停下。 而且她速度快得惊人,旁人也只有打出一发攻击的时间,没能阻拦她,就只得任她飞远。 玉虚殿中不断响起感叹声。 “这样的灵化我还是头一回见。” “毕竟是阴灵根——” “也不是阴灵根的问题,火灵根的灵化了是一团火,你用水法术去攻击,除非是境界差了许多的,否则不也一样能被抵消?” “但她方才可是遭了金木水火几个属性的法术剑诀,都不曾有半点减缓。” “你们都没发现吗,其实她还躲掉了好几道呢。” “好厉害,我一直觉得灵化状态极难控制呢,别说躲闪后面的剑招,我都怕一头撞在什么地方,还不如御剑飞得快。” “那也确实是你不熟练了,但凡你练好了,灵化可以比御剑快得多。” 此时苏陆已经飞到了长老们所在之处,只比萧天炀晚了一点点时间,她在山巅的断壁残垣间降落,那堆骨头也稀里哗啦掉在了地上。 复试第二轮正式开始没多久,这边只有零星几个参与者,还不如长老数量多。 苏陆一扭头就看到了段鸿。 他已经将骨头交完了,那边长老正在点数,大约也是象征性走走流程,因为他给出的那一堆显然不止一百个。 段鸿发现她的第一时间,就直接走了过来,蹲下帮她一起捡骨头,“你来得真快。” 苏陆无奈,“师侄比我来得早吧。” 段鸿:“……因为并没有几个人会纠缠于我。” 显然他能猜到苏陆在这之前经历了什么,才惊讶她现在就能过来。 苏陆抱着一堆骨头站起身。 崔槬也抵达了,“师妹飞得真快,合着咱俩从中州过来的一路上,你还是被我拖慢速度了。” 段鸿不由看了他一眼。 苏陆耸肩,“没有,当时我也没灵化嘛。” 那边一位长老喊了段鸿,说是清点完成,让他直接出去,他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踏出传送法阵,直接御剑去了仙龙顶。 等他走进玉虚殿时,发现虞锦书已经来了,正站在清霄仙尊旁边,和他们落雁峰的金长老说话,谈论的皆是秘境里的事。 “想不到苏师叔还如此精擅封印法术。” 虞锦书笑盈盈地道,“早知道我也去看一看了。” 她显然知道苏陆会在秘境里被围殴,却并没有去围观,而是早早打完交上骨头走人了。 段鸿一听她这句话,就知道师妹已经来了一段时间,“金师姐方才在说什么?” 金长老内心诧异,想着这位师弟仿佛是头一次说出这种话,他们认识了一百多年,往日段鸿素来不关心别人在说什么。 就算当着他的面谈话,他都未必会听,更别提询问自己错过的内容了。 金长老这么想着,面上却不动声色,“段师弟想来也没去凑热闹,方才不曾在水镜里看到你呢。” 然后将玉虚殿里围观苏陆封印法术的事又讲了一遍,又说连宗主都不吝夸赞。 流云仙尊在人们印象里素来随和,不会板着脸对人冷嘲热讽或是训诫呵斥,然而他也并不怎么夸人。 段鸿微微扬眉,“她使了哪些咒文?” 金长老一愣,“险些忘了师弟也是此道高手,我对封印一途了解甚少,看那形状,倒像是三阴解灵秘咒印。” 段鸿:“……大约不是完整的,否则那些人不至于那么快缓过来。” 此时他已经在水镜里看到,方才金长老说的被封印术控住的人,都完全恢复了行动能力,正捧着骨头准备去交差呢。 “她是故意的。” 虞锦书点了点头,“苏师叔也就比你晚了那么一小会儿,她既然能早早出来,就没必要大费周章将他们封到天荒地老。” “我知道。她很强。” 他俩对视了一眼。 虞锦书悠然道:“师兄在封印一道亦能与苏师叔棋逢对手,我倒是期待终试的擂台赛看到你们二人交锋,必然十分精彩。” 段鸿:“……” 他其实也挺期待的。 他也去了大坤山秘境,虽然在秘境里和她联系不多,但对他而言,与苏陆认识的时间并不止两年,也是有数十年了。 可是偶尔回想起来,他仍然记得那个苍白瘦弱的少女,在大厅里与人打得头破血流,还不断嘶声咒骂,满口脏话甚至都没有重复的。 如今此人一跃成为整个修真界有数的高手,他甚至会有种她在一夜之间就长大了的错觉。 尽管他其实并不将她视为孩子,因为她一开始的表现就不让人有这种感觉。 在他们说话期间,已陆陆续续有人走进玉虚殿。 段鸿远远就望见了苏陆的身影,她走在前面,后面萧天炀和崔槬在为某件事争吵,或者看上去像是在吵架。 两人说着说着就开始传音了。 “待会儿又要抽签了。” 萧天炀颇有些关切地道:“……这都第几次了啊,翠花儿,你不会又在擂台上被人痛扁吧。” 崔槬莫名其妙地道:“我什么时候被人痛扁过了,你别把你的经历往我身上套行不行?我每次都是直接认输啊。” 苏陆:“?” 他俩传音没瞒着她,因此她也听得一清二楚。 她倒是知道他们都在各种比试里隐藏实力,因此那所谓的青州大比前百,其实远远低于他们应得的名次。 不过至少对于萧天炀来说,也是无奈为之。 如果他全力发挥,是有可能泄露出用浊气修炼这一秘密的。 至于崔槬,他仿佛也是有隐藏实力的原因,但她现在还不完全确定事情是否如自己想的一样。 苏陆:“直接认输是什么鬼,二师兄难道不是上台就开结界摆烂吗?” 崔槬已经学会这个词了,“只要我有灵力,结界就不会碎——” 当然对手们也都是金丹境,并无人有本事将之一击毁去。 崔槬:“我从开场摆到我灵力耗尽,如果对方还有灵力,那我直接认输。” 苏陆:“……不愧是二师兄。” 她想想又有些好奇,“平素里也没觉得你很懒,怎么就不愿意打了呢?” 崔槬摇摇头,“束手束脚的,没意思。” 苏陆:“?” 苏陆肃然起敬。 萧天炀笑了一声,“他整日里琢磨的那些剑诀法术,都不太适合搬上擂台,但是话说回来——” 他话锋一转,“还是你不行啊,翠花儿,管他什么容易致死的禁术,但凡你悟透了,手下都能有个轻重,若是做不到,说到底都是你本事不济。” 崔槬瞥了他一眼,“何必呢,有些东西只要我使出来,就算我控制好了没弄出人命,有点眼力的都能瞧出端倪,我不想惹那个麻烦。” 进入玉虚殿之后,三人向宗主行礼,又问候了另外几位首座,才走到慕容冽旁边。 终试抽签就在这里,待到复式第二轮彻底结束后,所有通过的人齐聚于仙龙顶,按着上一场的完成顺序抽签。 原先参与复式的一千多人,经过两轮筛选,如今只剩下了不到一百位。 除了金丹境就是开光境,并有几个筑基境通过捡漏,或是师兄师姐的帮助,勉强通过了上一场。 他们也知道接下来没有任何希望,顶多挨揍一场就被打出去,因此大家反而淡定下来。 亦有少数人盼着自己也能走狗屎运,抽到同样境界的对手。 待到抽签结束,一位卧龙峰长老拉开卷轴,开始宣布规则。 终试的规则很简单,一对一结界内的擂台赛,离开范围、失去行动能力、亦或是主动放弃的,就判定为输。 只要连输两轮就被淘汰。 殿内的大多数人神情平静,显然习惯了这种规则,少数年轻些的弟子,倒是忍不住发问了。 “所以输一次赢一次再输一次再赢一次——也能持续打下去?” “不错,防止你运气极差,第一轮就遇到那最棘手的。” “最棘手的?” 此时此刻,殿内数道目光或明显或隐晦地投向段鸿和虞锦书等人,他们都安静地站在清霄仙尊旁边。 ——以及卧龙峰队列里面的沈家兄弟。 他俩站在一处与同门闲聊,沈循还不断往炼石堂的方向观瞧,在一众卧龙峰弟子当中,他的姿态最是随意,甚至还和宗主有说有笑。 当然人们也不会感到奇怪,他是年轻一辈里数一数二的高手,即使段鸿和虞锦书这样的天才剑修,在他手里也讨不到好处。 不过反之亦然。 许多人正在窃窃私语。 “师兄,你在看谁啊?” “嘘,你不知道,和谁打都别和沈循打,他下手太重了,虽然没有打死过人,但是——” 那人打了个寒颤,“虽说体修皆是如此,比剑修们狠得多,但他绝对是体修里面最狠的那一个,谁抽到谁倒霉。” “这还用你说?他平日里打人就打得够狠了,我见过好几回了,能囫囵着下台就不错了。” “不不,那些找他切磋讨教的,基本都是体修,人家都是乐得去找挨揍,他们本来也皮糙肉厚,你上去试试就知道了。” 也有人望向云来峰首座旁边的何睦。 她正兴致勃勃地和师父说话,说到高兴时还伸手比划了起来。 很快四周安静下来,因为卧龙峰的长老已经开始宣读编号配对,以及比试顺序。 “第十场,十六号对七十二号。” 苏陆一愣,“大师兄是十六号吧。” 萧天炀微微颔首,目光扫视全场,忽地对上了段鸿的视线。 后者大约是听见了苏陆的话,此时直接向他举起手里的签子,隔着数丈的距离。 萧天炀也能看清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七十二。 萧天炀挑了挑眉,“嗯,开门红。” 崔槬轻嗤,“哪就开门了,这都第十场了——” 话音未落,那卧龙峰的长老继续道:“第十五场,二十四号对八十九号。” 苏陆眨眨眼,“二师兄的对手又是哪位。” 她说话声音很小,然而自有人能够听见。 同样的方向,虞锦书微笑着举起手里的签子,在空中晃了晃,上面赫然写着二十四。 苏陆看向崔槬手里的八十九,“……这是不是有点过于巧合了?” 卧龙峰长老又宣读着后面的比试安排,玉虚殿里响起几次骚动,然后终于轮到她了。 “第二十三场,五十六号对一百零一号。” 苏陆拿着五十六号的签子,还没有任何表示。 “等等。” 沈循忽然开口。 大殿里回荡起一道低沉的嗓音,“谁是五十六?” 周围的卧龙峰弟子纷纷看他,那宣读顺序的长老被打断了,却也没表示出什么不满,显然他们关系都很是熟稔。 “嗯?那我也问一句。” 下一秒,殿内又响起一道清甜的女声,“谁是一百零一?” 沈循抬起头望向炼石堂队列。 周围霎时间一片寂静。 沈循已经先行开口询问,此时但凡有脑子的,也能猜出他就是一百零一号。 然而苏陆偏偏要问,显然就是不将他当回事。 “……” 此时,在众多修士复杂的目光里,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眼中都浮现出熊熊战意。 第117章 苏陆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赢。 现在状似是金丹打金丹, 但沈循也是进了大坤山秘境的,所以实打实的修行时间比她多了一百多年。 更何况—— 在高境界的修士面前,低境界无法隐瞒自己的实力, 反过来却并非如此。 也就是说,如果沈循已经晋入了元婴境, 在他没有完全展开灵压的时候, 其余的金丹境修士,也未必能察觉这种差距。 当然,如果她真想知道沈循的境界,去问问师父也肯定能得到答案。 不过她自己也并非寻常的金丹境修士。 甚至某种程度上说,修士对于境界实力的测量手段, 根本无法完全体现她的真正实力。 但无论怎样, 气势上绝对不能输。 玉虚殿里两人遥遥对视着, 甚至一瞬间都飙起了灵压,只是很快又都控制住了自己。 毕竟宗主首座们还在这里看着呢。 虽然流云仙尊很淡定,甚至还对徒孙和师妹的表现颇为欣赏。 “现在的年轻人倒是很有朝气。” 他眼中有些笑意:“你们俩要想在这里打一架, 那我也不拦着。” 沈循仍然在盯着苏陆,闻言倒是收敛了些,“恕弟子无状。” 这话说得颇为诚恳,但谁都知道他性格如此, 下次还敢。 他师从卧龙峰的执剑长老徐尧, 徐长老是流云仙尊座下次徒, 算得上是卧龙峰的嫡系一脉。 因此在玉虚殿里也敢张扬行事。 苏陆看向了流云仙尊, 语气却是轻松很多, “我就不在宗主面前献丑了, 那三招两式怕是还入不得师兄的眼。” 流云仙尊轻笑一声, “小师妹何必妄自菲薄, 方才我还和师弟夸赞你,说你比我们当年都强些。” 苏陆:“……” 她下意识看向清霄仙尊。 落雁峰首座淡定坐在原处,闻言毫无反应,但以他的性格,若是不承认的话必然会出言否定。 大殿里又响起一阵阵私语声,然后很快平息下来。 那位卧龙峰的长老继续宣读比试配对场次,直至全部念完,最终开始宣布比试的场地。 因为金丹境修士的战斗可以持续很久,所以每场比试规定为三个时辰,到时间不分胜负则算是平局。 地点便是卧龙峰峰顶的论剑台。 两日之后正式开始。 趁着休息时间,苏陆听大师兄了一些魔域的奇妙冒险。 虽说大部分时候他都在修炼,但祭星教相关的事也听闻了不少,更和许多魔修打了交道。 萧天炀说到魔域内的魔修数量,以及如今祭星教已经发明出一套功法,使得没有灵根的人能以浊气修炼出灵力。 苏陆也不由大吃一惊,“但是,没有灵根的人,身体不能承载灵力?” 灵根不是实质的脏器或是骨骼,它说到底就是一种体质,因此林家转移灵根,也要将人体完全炼化,再让承受者吸收那些晶粉。 而非是那种换个眼换个肾一般直接的手法。 苏陆:“不过既然灵根都能换,这种事仿佛也不足为奇。” 萧天炀一愣,“什么灵根?” 苏陆直接将事情掐头去尾说了一遍。 萧天炀并不对前因后果刨根问底,因为他也没有将自己的经历事无巨细地讲出来,自然不会这样要求师妹。 他闻言只是思索片刻,“对于人族修士而言,灵根太重要了,想必钻研此道的不在少数,然而林家那法子,相比之下,就要麻烦多了。” 它有条件限制,炼化转移成本恐怕都很高,不可能像是祭星教传出去的功法一样,轻轻松松就多了成千上万的修士。 苏陆:“没有灵根的魔修,和有灵根的魔修,修习的功法有没有区别?” “有。” 萧天炀笃定地道,“我知道祭星教里有一批人,专门出去寻找各种——”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各种合适传教的人,譬如生活不顺意的、遭了灾而家破人亡的等等此类。” 苏陆点点头,“毕竟拿浊气修炼风险很大,不是每个人都乐意的,唔,大师兄有没有看过,那两种功法有何异同?” “以浊气化灵力的行功方式并无不同。” 萧天炀思忖道,“不过,他们似乎做不到自行将浊气引入体内,所以需要人‘引导’,将浊气打入他们身体里。” 对于正道修士而言,修行第一步就是引气入体,虽然引的是灵气,但换成浊气也并非做不到。 对于普通人而言,因为体内没有灵根,纵然有了心经功法的指引,灵气也无法被吸入体内转化成灵力。 苏陆琢磨了一下,“正道修士做不到这一点,若是将灵力打入普通人体内,要么留下伤,要么因为无法承载而散掉。” 但是浊气就可以? 不过浊气和灵气本来也不一样。 苏陆:“原先没有灵根的人,用浊气修炼出来的灵力,是什么属性?” “多数人和魔物相似,其灵力并无属性,少数境界高的,倒是能练出属性,取决于他们修炼的地点,譬如在火山里,火属性的就多些。” 他说完又问了一句,“……六六觉得,祭星教想做什么?” “若是只听大师兄的说法,他们仿佛是希望,呃,有朝一日,世上所有人都用浊气修炼?” 苏陆不太确定地想。 这可能吗? 理论上说,也是可能的,在许多许多人修炼失败死亡或者变成魔物之后,留下的就都是能用浊气修炼的人了。 到了那时候,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 终试第一轮比试开始时,卧龙峰峰顶已经聚集了数千的观众,人数还不断增加。 一道道流光划过天际,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修士们陆续落地。 还有些境界尚低的,和同门成群结队,硬是一路爬山上来,然后兴高采烈地加入了围观人群中。 此时正值清晨,广场上云雾飘渺,曦光在雾海中浮动,远方山林绿意摇曳,雾气渐渐散去,苍空中落下霞辉万丈。 论剑台悬于空中,离地约有二十丈之遥,周边环绕着四面淡金的结界壁障。 苏陆站在人群里打量着论剑台,发现它的尺寸比平素大了数倍,如今长宽皆近百米。 第一场比试没什么悬念。 开光境打筑基境,两人皆是卧龙峰弟子,还认识彼此,前者出手十分留面子,饶是如此,整场战斗也只持续了两分钟的时间。 后者的法宝脱手飞出,整个人也从结界里摔了出去。 他没怎么受伤,在半空中就调整身形,向对手抱拳,直说谢谢师姐赐教。 “……” 因为比试短暂,而且双方皆非高手,观众们对此反应平淡。 只是上台的二位年纪都不大,那开光境的对灵力掌控得极好,恰到好处将师弟打飞却没伤人,也有人夸奖了几句。 大多数人还是在讨论接下来的对局。 “什么时候能有金丹境的前辈上场啊?” “快了快了,第三四五六场都是,只可惜打的都是开光境。” “哎,金丹对金丹的是第几场?” “第十场开始,啧啧,是段鸿打萧天炀,这会可有热闹看了。” 人群里接连响起议论声。 大部分人都是为了来看高手对局的。 之所以早早过来,是不好估算每一局的持续时长,无法卡着点来,就只能在第一场的时间抵达了。 “这有什么热闹的?” 一个落雁峰弟子嗤笑道,“他俩又不是没打过,九脉会试都经历几届了,萧天炀输给段师兄好几回了。” 旁边有人看他不顺眼,“那也是你来我往地正经打了一番后才分出胜负的,换成你上去,怕是一剑都接不下。” 那两人眼见着就要吵起来,旁边的人赶忙劝住了,“第二场开始了!” 这回是开光境打开光境,一个落雁峰一个烟霞峰,双方打得倒是你来我往,打了大约小半个时辰。 那烟霞峰弟子一边御剑对地,一边腾出只手,捏了个幻术,悄然控制住对手,那落雁峰弟子中了招,自己一头冲出了结界。 胜负分晓。 观众们有掌声有嘘声,落雁峰和烟霞峰两边吵起来,有人觉得这是阴招,有人觉得这是真本事。 “若是真不符合规定,长老们也不会判李师兄赢,所以你们能不能闭嘴啊,这么输不起吗?” 当然争吵的只是少数,大部分人也没那么在意两个开光境修士的胜负和手段。 第三场终于上了一个金丹境的,然而其对手是开光境,又是一场结束得短暂的战斗。 后面一连数场都乏善可陈,不过因为打得很快,所有大家也不怎么煎熬,都在兴致勃勃地欣赏各种炫丽的剑诀法术。 在第十场来临时,整个广场竟安静许多了。 两道光芒从截然不同的方向奔来,齐齐落入台上,化出两道修长的身影。 一边的红衣修士扛着长矛,一边的白衣修士手握长剑,剑刃尚未出鞘。 他们对视的那一瞬间,骤然爆发的灵压,直接在论剑台正中碰撞。 如有实质的气浪翻卷而出,狠狠撞在了结界的四壁上,淡金的壁障不断震动着,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咒文! 这结界本该是若有若无的状态,如今连咒文都显现出来,就意味着其承受的力量已经濒临上限。 观众们纷纷哗然。 “只是灵压的交锋,居然就能到这种程度——” 有人感慨道,“这就是金丹境么?还是他们俩比前面那些都强?” “呃,不好说啊,前面几位打的都是低境界的对手,若是这样飙灵压,那对手早就直接晕了。” 大部分人还是比较有风度,虽然会很快结束战斗,但也不至于让低境界的对手输得特别难看。 “段师侄。” 萧天炀一手扛着丈八蛇矛,站姿松懈随意,看上去浑身都是破绽。 “距离上回交手仿佛很久了,让我看看你又有什么长进。” 他这么说着,自然听不到结界外面响起的嘘声。 毕竟这话对于败者来说,其实有些不合适。 段鸿也不至于因此被激怒,只是眉眼沉静地道:“请萧师叔赐教。” 台下的观众:“……” 这回的结界不同于往日,他们能听见里面的动静,里面的人却是不受打扰,因此许多落雁峰弟子难免憋屈。 然而无论他们内心如何希望段鸿摆出强硬态度,或是嘲讽对方几句,却也知道差着辈分,连清霄仙尊本人对着慕容冽都要正经喊一声师叔。 那可是渡劫境和元婴境的差距。 无论胜负如何,段鸿和萧天炀好歹还是同级别的高手呢。 下一秒,台上风云突变。 段鸿话音落下的瞬间,这一场比试就正式开始了。 他们二人都没有立刻动手,只有完全张开的灵压肆意扩散。 紧接着,段鸿周身浮现出水雾,细碎的冰霜自他脚下蔓延,那剔透的白色迅速向外扩散。 空气越发潮湿,水雾化作水滴,又在空中汇聚成一道道天河般的水流,几乎横贯了半个巨大的擂台。 巍峨的冰山拔地而起,百丈冰瀑覆落而下,一座座冰桥在空中纵横交错,地面生出千百道冰棱,簇拥在一处宛如无数盛开的霜花。 在午前明媚日光的照耀下,这冰雪塑成的山与桥,折射出奇异瑰丽的彩光,宛如梦中幻界。 “奇怪,我以为段前辈是剑修,这开场却像是法修出手?” “而且这样的法术应当非常耗费灵力,萧前辈本身是雷火灵根吧,他们是同样境界的话,他是不会畏惧冰水法术的。” “不对——这是?!” 观众们当中有人惊呼出声。 “这不是法术!这是灵界!” 有不止一个人说出了相同的话。 灵界并非是法术。 众所周知,修士当中的顶级强者,能够臻至天人合一的境界。 即不需要使用体内灵力,仅凭意念,都能引动天地自然间的灵气,化为法术剑诀。 然而能达到这种水平的,无一例外都是渡劫境,甚至并非每个渡劫境都能完美做到。 在渡劫境之下,有一部分天赋异禀之人,尚未进入天人合一的境界,却能隐隐摸到一点门槛。 因此,他们能够以神识圈定范围,化为自身的灵界—— 在灵界范围之内,天地间的灵气供他们所用,释放法术剑诀,不再需要提取体内的灵力。 而放出的法术剑诀,会重新化为灵气,仍在灵界之内,便是生生不息,得以无限循环。 在灵界之内,灵界的主人,几乎相当于天人合一。 但也取决于不同修士的实力,会影响转化灵力的速度,以及灵界的时间持续。 而维持灵界也对他们的元神有极大的消耗。 是的。 元神。 “——可是只有元婴境才能释放灵界!” “段前辈已经晋入元婴境了?!” 观众群里再次响起一片哗然惊叹声。 大多数人看不出灵界和法术的区别,然而却也知道灵界是什么。 “——他还不到二百岁吧?居然就元婴境了?!” “他之前不是进了秘境吗,加起来肯定二百多岁了。” “呃,那也很厉害了啊!我师兄都三百岁了,还是开光呢——啊,师兄别打我!” “啧,不愧是段师兄,接下来的战斗恐怕毫无悬念了。” “那位说到底就是个外门弟子,他若是当年谦逊些,何至于此?” “你这话说得,人家现在很不好吗?他的重阳已经是登上神兵图录的仙器了,你们落雁峰里统共才几把仙器?” “哈哈,何止是重阳,他师弟的馔金,他师妹的寸晖,哪个不是仙器?人家炼石堂富得流油,师父还有资历有辈分,你们眼红的除了拿外门身份说酸话还能做什么?” “哼,仙器又如何,段师兄手里的也是仙器,如今又是元婴境,早就能吊打他,萧天炀眼见着就要输了!” “等等!你们看台上!不对劲!” 然后,人群再次轰动。 段鸿的灵界已经覆盖了半个擂台。 满目皆是苍白无瑕的冰雪,跌宕起伏的冰川冰桥,在空中层叠交错,狂乱的寒流肆意奔涌,卷起漫天腾飞的霜霰。 然而这寒冷的白色世界,仅仅占据了半个论剑台,却是再也不能前进哪怕一寸。 正正好好的半个! 论剑台仿佛被割裂成两个世界,一边是皑皑冰雪塑成的领域,一边是纤尘不染的、光滑平整的玉石地面。 红衣青年伫立在擂台上,抬头端详着前方冰雕雪塑的灵界。 漫空飞舞的寒霜映入那双泛着诡谲火光的眼眸中,霎时间被融化殆尽。 下一刻,火焰的浪潮席卷而出,通红的领域拔地而起,转瞬间覆盖了另外半边擂台。 凶残张扬的灵力横空扩散,所过之处烈焰暴涨,火舌席卷而过,在空中奔腾着,化作千万道熔浆凝聚的火龙。 萧天炀扛着长矛,闲庭信步般走至空中。 他脚下是遍地燃烧的烈火,火舌摇曳吞吐着,绽放出丝丝青紫的雷光。 火焰与雷电在炽热的灵界中交缠共鸣,四处皆是噼啪爆燃声。 “师侄果然天赋异禀,年纪轻轻就晋入元婴境了。” 萧天炀状似诚恳地说道。 段鸿:“…………” 事实上,他们两个当中,他还是年龄稍大的那一个。 第118章 灵界对灵界! 论剑台之外观众们悉数惊呼。 此时卧龙峰峰顶广场上, 已经聚集了上万号人,大半个宗门的修士都来了,还不断有人掏出玉简呼朋引伴。 “元婴打元婴!快来看啊!” “多少届九脉会试才出这么一遭, 师妹快点来,千万别错过, 旷世奇观!” 甚至不少原先在闭关的都被喊过来了。 空中密密麻麻悬浮着观众们, 里三层外三层,由高到低挤满了人。 还有些修为低的,无法长时间滞空,就只能站在地上仰着脖子观看。 苏陆站在一群炼石堂弟子当中,听着他们七嘴八舌议论着大师兄, 有和她关系还不错的, 此时问她萧天炀是不是真的修成元神了。 苏陆:“……你们都看见咯。” 无论他们如何感慨万分, 她是对此早有准备,毕竟在先前那一趟扬州之行后,萧天炀已经承认摸到了元婴境的门槛。 后来他还去了一趟魔域, 如今正式突破也是理所应当。 她现在只担心一件事。 希望两人不要打上头了,导致大师兄泄露用浊气修炼一事。 苏陆:“我总感觉这抽签有黑箱操作。” 崔槬抱着手臂立在一边,“你觉得是卧龙峰的人在捣鬼?” 苏陆耸肩,“有点巧吧。” “……那也可能是卧龙峰那些长老, 一时兴起。” 崔槬向她传音道, “譬如看出师兄和段鸿的真正境界, 就极有可能玩这一手的。” “嗯?” 苏陆看向他, “若是将他们俩安排在一处, 是因为他俩都练出元神了, 那你和虞锦书又是什么情况?你俩也都瞒着大家升级了?” “那倒也谈不上。” 崔槬沉吟一声, “或许有一点?” 苏陆睁大眼睛, “到底是不是?” 他摇了摇头,“现在还不好说。” 苏陆隐隐有些猜测,就没再继续问下去,“听闻此次擂台赛之前,论剑台的结界又被卧龙峰的长老们强化过?” 她在结界这一领域研究有限,如今只能隐隐观察出结界咒文比平日有些不同。 崔槬微微颔首,“他们又添了一些吸收灵力的咒文。” 宗门里一直宣称论剑台能承受两个元婴境修士的战斗,虽说迄今为止里面并没有真的发生这种事。 崔槬这么说着,眼中露出几分兴味,“倒是有趣,我也在琢磨这几个组合,待我上场时,大约能整点新东西。” 周围的观众们仍然十分热情,四处皆是讨论声,甚至有开局下注的,只是萧天炀因为输给段鸿数次,所以支持率仍然不高。 “他居然也能元婴境了,假的吧。” “那真是灵界吗?怕不是就放了一个法术?” “你自己眼瞎瞧不出来就少说两句,没得丢人现眼!” 还有一些人吵了起来。 更多人都在关注战斗本身,“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这种级别的高手切磋——” 许多年轻修士在宗门里待了数年,见到元婴境修士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更别提看到两个元婴境修士打架了。 就算是天赋高、得以拜在高手门下的弟子,在宗门内也少见这种事。 元婴境修士全都是长老,人家不会闲着没事和另一个元婴境切磋,真有过招也不会让外人瞧见。 “不会吧,王师姐,你师父不也是元婴境,你随他出门历练,不是也见过他和魔修交锋吗?” “这位师弟,我师尊在那边打架,难道我就闲着吗?师尊好歹是一对一,我这边还一打三呢,哪有时间再去看看他和魔修是如何过招的?” “……说得也对。” 无论台外的观众们如何争执辩论,结界内的两人都听不到,他们的注意力也都在彼此身上。 段鸿站在高耸的冰川之上,神情肃穆地望着对面。 对于那句仿佛有嘲讽意味的夸奖,他不予回应。 也不见他手上有什么动作,伴随着一道清越的鸣震之声,听雨骤然出鞘。 那玲珑纤细的水色长剑,从剑鞘中飞弹而出,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凛冽的白色光弧,悬浮在半空。 剑尖遥遥指向对手。 一身白衣的青年眉眼沉静,袖手立在冰天雪地中,无端生出一股凛冽锋锐的剑势。 他并没有握住剑。 然而他本身的存在,和那把浮空的长剑,以及整个飞霜飘雪的灵界,在此刻仿佛都浑然相融。 变成了某种不可分割的整体。 “段师侄年纪轻轻,竟能修得如此剑势,还能随意释放灵界,也能称得上天赋异禀了。” 落雁峰的观众队列当中,有几位长老都忍不住出言赞叹,然后看着自己的徒弟,禁不住摇头。 诸位首座堂主们仍在玉虚殿观战,大殿正中悬着一面巨大的水镜。 虽然以高手们的修为,纵然没有这些水镜,他们也能感知到下方的比试细节。 作为段鸿的师父,相比之下,清霄仙尊全程表现都很冷淡,甚至都没有一直盯着水镜。 仿佛这场战斗也不怎么吸引他。 耳畔不断传来各种夸赞声,他也没有什么反应。 唯有流云仙尊还在感叹,“看来这一趟秘境之行归来,两人都是收获颇丰。” 慕容冽充耳不闻,全当没听出这话的言下之意。 论剑台上风云突变。 萧天炀抬起手中的长矛,刃尖也遥遥指向了前方,然后轻轻一晃,甩出一点星火似的红光。 那光点疾驰而出,宛如流星般飞掠过整个通红的灵界。 然后在撞入段鸿的灵界后,迅速融化蒸干成水汽。 但只是这一下,段鸿积蓄的剑势完全被毁去,原先那种与灵界相融的不可分割的感觉,也不复存在。 “……” 段鸿也并未因此失态,眼神反倒是凝重了些。 然后,两人同时带着本命法宝消失在原处。 他们的神识完全锁定了对方,因此不再需要视觉的定位,直接同时出现在论剑台的正中央。 听雨在空中洒出一道温润明亮的圆弧,剑刃上缠绕着潮湿水汽,却也翻转着细碎的冰霜。 萧天炀直面着这把仙器,被两种奇异的剑意所缠绕。 和缓与锋利,水属灵力与冰属灵力的两种特性,竟然同时出现在一把剑上。 他的剑招甫一使出,空中就腾起千百道炫丽的剑芒。 数不清的剑气同时凝聚化形,伴随着闪掣盘旋的剑刃,源源不绝倾泻而来,宛如一场连绵疾雨。 却又暗含透骨寒意。 ——这是水属灵力特有的剑势,然而但凡被碰到一下,又会品尝到冰属灵力对血肉经脉的破坏特性。 但是,他的对手恰巧对此毫无畏惧。 缠绕着烈焰的长矛贯空而来,一拦一刺间,已经卷起一片炽热的旋风,挑破了听雨织就的剑网。 漫天寒意被霎时驱散,热意蒸腾而起,却也只持续了一瞬间,寒风裹着霜雪再次卷土重来。 一长一短的两把仙器,这一刻终于短兵相接。 结界之外,但凡境界稍逊的,都已经无法看清他们的动作。 一阵阵清越的鸣震连绵不绝,两把法宝眨眼间就能交锋数十次。 萧天炀迟了一步出手,然而自从重阳发起攻势后,他就再也没有退回守势。 火流聚散之间,长矛大开大合,带着有死无生、一往无前的气势,烈火燎原般袭向对手。 他每一次出手,枪尖都同时锁定了段鸿身上的数处要穴。 凛冽寒意渐渐褪去,周围的空气越发潮湿。 听雨剔透的剑刃上卷起了一道道水流,如同无数锁链般缠绕滚动。 段鸿冷静地闪动腾挪,剑势越发温和圆转,对方数十次数百次的袭击,皆被他挡在剑外。 “这就是双属的天灵根啊,啧啧,能在两种剑势里切换自如,甚至将其融为一体,真是厉害。” 有人不由赞叹起来。 “哈,你莫要忘了,场上的另外一位,也是双属的天灵根啊。” 萧天炀微微弯起嘴角,矛尖吞吐明灭的烈焰中,倏地跃出了丝丝雷光。 那青紫色的电芒乍看微弱,冲出火焰后,却是迎风而涨,又分裂出数十道乃至数百道。 煊煊赫赫的雷光,宛若千万条游走的龙蛇,在空中兴奋地战栗嘶鸣,然后如同流水般倾泻而下。 段鸿的身影已被威势惊人的雷光淹没。 电流摩擦间,发出无数尖锐刺耳的响动,矛刃上燃烧的火焰也随之暴涨,空中弥漫的热意猛然压过了湿气。 白衣青年的身影四分五裂,化作一阵挟着寒霜霰雪的寒风,退回背后的灵界之中,然后才重新化人。 段鸿右边的衣袖已经被烧毁小半截,露出的手臂上残留着一道焦黑的伤口。 谁都能看出来,造成这种局面,是因为他的护体灵力被打破了。 结界外的观众们安静下来,接着有炼石堂的弟子开始叫好,然后喊声越来越多。 “萧师叔打得好!” “萧前辈要赢啊!我的灵石都压你身上了——” 那原本是为了同门情谊而押注的人,原本觉得自己必输无疑,此时却仿佛看到了希望,扯着嗓子尖叫起来。 不过此时谈胜负也太早了。 两人背后就是各自的灵界,源源不断输入的灵力,所以纵然受伤也能很快恢复。 但这一次交锋的结果,很显然是段鸿落了下风。 萧天炀随手挽了个枪花,手臂横在身后,矛尖斜指地面,脸上看不出得色,但神情也不怎么慎重。 “……师侄直至此刻还藏着掖着么。” 红衣青年笑了一声,“干脆有什么压箱底的本事都使出来吧。” 这话又引起了各种哗然和讨论声,也有些咒骂的。 “哎,这就是元婴境么。” 稍远处,一个卧龙峰的金丹境修士叹气道,“上回在大比时,我也输给了这俩人,但也是经过一番比斗的,那会子虽然感觉到差距,却也没有此刻这种感觉。” 停了停又道:“如今我观他们交手,只觉得若是换成自己,怕是连一招半式都接不下来了,真的不服不行。” 苏陆听见他说话,不由瞧了一眼,认出他也是先前去了秘境的人。 论剑台上,段鸿依然很冷静,并未表现出任何震惊或是气馁。 而且人们渐渐发现,一白一红的两个灵界,原先是对半均分了整个论剑台,此时却已经发生了一些变化。 那通红闪耀着青紫、雷火交加的灵界,如今已经占据了将近三分之二的擂台。 原先巍峨起伏的冰川,层叠簇密的冰棱,竟是悄然被烈焰吞噬了一部分。 就在双方交锋的过程里。 段鸿的眼神变得有些微妙,“你?” 萧天炀对于灵界的掌控、以及其灵界的稳定程度,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这意味着什么? 同样是新晋入元婴境的人,修成元神的时间应当不长,除非萧天炀早就修出了元神。 段鸿只思索了片刻,接着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周身的气势骤然一变。 灵界里的冰山骤然坍塌,破碎的冰晶漫天飞扬,折射出无数斑斓彩光,在光雨中悄然湮灭。 “……他把灵界撤去了?” “不不不,他只是将灵界内的灵气悉数化为灵力,然后聚集到自己身上,所以那些冰山都不见了。” 观众队伍里再次响起议论声。 若是两人都能开启灵界,接下来其实就是拼元神的力量,看看谁能坚持得久些。 “师兄,元婴境修士之间的比斗,都是像他们这样的吗?” “……不,首先不是人人都能开灵界,其次这对元神消耗很大,而且别人看到你要开灵界,也是能逃跑的。” “这是因为他们在论剑台,被困在方寸之地,呃,说方寸不太对,总之就那么大的地方,还要防着对方使幻术或是缩地法术将自己丢到结界外面,开灵界确实会稳妥许多。” “嗯?那是什么?!” 段鸿肃然伫立在半空中,周遭数十丈的空间里,寒流急速旋转,然后缠绕在听雨的剑刃上。 他的身形一动,几乎人剑合一,化作一道耀眼的白光,挟着翻卷的霜风寒气,径直奔向前方。 在漫天吹卷的冰风里,仙剑破空而过,发出阵阵怪异的呼啸声。 萧天炀首次动容。 论剑台的一边灵界正在迅速收缩,最终缩小了数倍,仅仅环绕在段鸿的周身。 他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灵力波动,似乎这一击还伴随有其他的什么东西。 而且,这一剑的剑势里暗藏玄机,白光所过之处,如同水流浇熄火焰,径直将通红的灵界撕开了裂口。 “叮——” 论剑台上回荡起震耳欲聋的碰撞声。 四边的结界再次泛起层层涟漪似的波动,金色的咒文若隐若现。 两道纠缠的身影分别后退。 萧天炀直接从半空落到地面上,扯掉残破的外衫,露出肌理分明的精瘦身躯,腰腹间赫然蔓延着一片霜白的咒文。 “那是冰封印?” “是虚血秘咒印——” 冰属灵力的特性是什么? 对于修士而言,有护体灵力能够抵御,自然不惧严寒酷暑,也不惧会致死的强冷高热。 然而若是结合封印就不同了。 无论什么属性种类的封印,都必须能够瓦解或者压制灵力,否则也不能被称为封印。 更何况是虚血秘咒印,会大幅削减体质,使人虚弱异常。 在灵力受到封印影响后,也就只剩下一具会在寒冷中僵化坏死的血肉之躯了。 当然,对于同境界修士来说,封印效果尚且无法致命。 但在这样的比试里,几乎也能决定胜负了。 “……草。” 萧天炀低声骂了一句,然后身子一软,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若非他还一手紧紧攥着长矛,在一侧支撑,恐怕整个人已经躺了。 观众队伍里再次响起一片叫好声。 这次呼喊助威的换了一批人,并有无数前辈给同门师妹师弟解释那封印威力的。 苏陆正在震惊之中。 “……段鸿这不是一般的擅长封印法术啊,我知道他也会这个,但到了这种程度,怎么外界还总是夸赞他剑修一道的本事?” 当然他在剑修一道也相当出色,夸也是理所当然。 只是从这一手惊艳的封印法术来看,应该连这部分一起夸才对。 “方才那一剑并非是幌子,几乎凝聚了他大半的灵力,能使出这样一剑,也需得全神贯注,但他还能同时放出虚血秘咒,可见他对此术掌握之娴熟。” 苏陆想了想,“他平素里不怎么用封印法术? 崔槬:“……平日里不知道,但在擂台上确实鲜少使用,不过,凡是年龄稍长些的,都知道他在这方面的厉害。” 至于为什么夸赞的少,其原因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玄仙宗算是个剑修门派,一个人但凡在剑修一道上本事卓绝,那大家提起此人基本上就不说别的了。 哪怕是前任宗主栖云仙尊,人们也总说她万法精通,至于具体都精通什么,通常也不会挂在嘴边说。 但若是说到她创造的那些剑诀,那一条一条的可就很详细了。 “……而且落雁峰首座本来也是此道高手,他的徒弟们能做到这种程度也不算意外。” 苏陆忽然想到了另一件事。 清霄仙尊是冰水风三属,段鸿是冰水双属,虞锦书唯有风灵根——或者说她只在人前展露过风属性。 清霄仙尊常常去陷冰山加固妖皇的封印,论理说以后这活计要交给徒弟。 因为属性缘故,还只能交给大徒弟,那他肯定也要让段鸿学封印。 作为亲自接触过九阴大敕会秘咒的人,苏陆很清楚那东西有多么复杂,想要加固封印,并不只是伸手按着方尖碑输入灵力这么简单。 所以清霄仙尊本人也得通晓封印法术,更何况他是栖云仙尊的徒弟,肯定也得继承些法术方面的本事。 虽然说,他肯定早就知道妖皇封印维持不了很久。 但他从未向外人表露过这个意思,而且在妖皇离开陷冰山之前,修真界对此事的风向一贯是“妖皇会被永远封印在里面”。 清霄仙尊让徒弟学封印法术,好像也符合了这个说法,认为加固妖皇封印的事能够代代相传。 至少在外人看来是这样。 苏陆摇了摇头,“……这家伙也真是,啧,老阴比一个。” 段鸿并没有乘胜追击,也并非是因为风度,而是他消耗过多,也需要短暂调息。 萧天炀跪倒在地,全身都在轻微地颤抖,右臂更是青筋暴起,攥住重阳的五指毫无血色。 他微微低垂着脑袋,发丝间都凝结了层层寒霜,甚至睫毛上都挂起细碎的冰粒,整个人看上去越来越虚弱。 苏陆心惊胆战。 她总觉得下一秒他就要满血复活,届时必然是浊气漫天,观众直接惊呼有魔修杀进宗门了。 然后发现魔修就在擂台上。 忽然间,萧天炀仰起头长啸一声,赤|裸的双臂间泛起道道血光。 一圈圈妖娆的血红色光环,沿着肌理流畅的手臂蜿蜒而上,爬上了青年俊美森丽的面颊,没入了充血的双目之中。 他的眼眸里烧起腥红的血光,周身沸腾起灼灼热意,冰霜瞬间被热浪吞没,丝丝白气在空中飘起,很快又被炙烤消融。 重阳漆黑的矛杆之上,也浮现出凄艳的红色光环,光辉流溢鼓动,宛如汩汩流淌的鲜血。 “……这是血焱之术。” 人群中有识货的喃喃道,“是火属禁术之一。” “嗯?为什么是禁术?” “因为……” 那人叹息一声,“修士境界越高,身体越会被灵力强化,经脉皮骨越发强韧,乃至血液都被灵力炼化,而这血焱之术便是反向为之。” “它会从修士的骨血经络中强行提炼灵力,在使了这等禁术之后,身体会变得极为脆弱。” “那还有什么用?” “……它能够提炼灵力,那炼出的灵力还在,你说有什么用?” 萧天炀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段鸿震惊无比。 谁都没想到他能那么快攻上来,因为按理说在那封印之下,他合该体会到被冻僵甚至冻死的凡人的感觉。 短时间内不会有行动能力,更别提再调动灵力了。 然而他用血焱之术提炼灵力,这部分灵力并不受封印影响,然后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法,强行毁去了封印。 段鸿尚未调息完毕,也只能提剑迎敌。 两人的身影再次相撞。 他们先前缠斗了许久,这一场比试的时间已经将近,若是再分不出胜负便是平局。 更何况他们看上去皆是强弩之末,因此出招毫无保留,几乎将全部力量向对方倾泻。 重阳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炽红的光弧,卷动的烈焰里雷光明灭,发出绝望的嘶鸣声,宛如失控的猛兽。 空中飞舞的茫茫霜雪,顷刻间被吞噬殆尽。 萧天炀看似又占了上风,却在下一刻全身巨震,光裸的脊背上爆出无数伤口,随着肌肉的收缩,鲜血喷薄而出。 “……” 观众们安静地看着一白一红的光芒爆发开来,骇人的灵压对撞在一处。 论剑台的结界不断震颤着,甚至已经蔓延出了丝丝裂痕。 几位布置结界的卧龙峰长老相视摇头,显然都没想到这一场能打出这种威力。 光芒消逝的那一刻,两道人影同时后退。 段鸿当场昏厥一动不动。 萧天炀站在原处,身体歪斜,全靠重阳支撑着。 第119章 短暂的安静之后, 观众们皆是一片哗然。 “萧前辈赢了吗?” “不可能,段师兄怎么会输啊,姓萧的使了什么邪术——” “可笑, 在各位首座堂主的眼皮底下,能有什么邪术?落雁峰的人这么输不起?” “你才可笑, 血焱之术不是邪术?” “九脉会试开始之前, 已经列出了不得使用的禁术,血焱之术并不在其中,因此用了没问题,懂么?别来没事找事,只会显得你们落雁峰输不起。” 外面争吵期间, 几位长老已经进入结界, 检查两人的状态, 然后宣判了胜负。 “胜者,炼石堂萧天炀。” 短暂的寂静之后,卧龙峰山巅的高空中, 响起了山呼海啸般的喊声。 炼石堂弟子们激动地无以名状,有人因为赢钱高兴,有人只是觉得萧前辈太给自己这一脉长脸。 很快其余的外门四堂修士们也高兴起来,除了输钱的垂头丧气, 别人大多在拍手称快。 “这可是落雁峰首座的徒弟, 竟然被我们外门的修士打败了!以后他们再说我们不行, 就拿这事扔到他们脸上。” “……但他也是双属天灵根, 外门有几个天灵根?” “呃, 你真以为外门的天灵根很少吗, 堂主长老们几乎都是吧。” “但他们以前也大多是内门弟子……” 论剑台上, 萧天炀听完胜负宣判, 就直接松开了手,躺倒在地上。 虽然人没晕过去,但也是完全的虚弱状态,四仰八叉一动不动。 “他都已经不行了,这样也能判赢……” “之前不是说了规矩么,失去行动能力算作输,方才段鸿昏厥,萧天炀还站着呢,凭什么不赢?” “他站着,但可能一步也走不了,这也算是有行动能力?” 长老们并不理会这些喊声。 他们只负责给出结果,外面的人满意与否,他们也不在乎。 苏陆凑近了过去,站在结界外看着。 大师兄身上伤痕累累,且全都在冒血,胸腹处的封印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又用内视之术瞧了瞧,经脉断裂了不少,但都不是特别严重,更何况段鸿并非魔修,这伤好得也很快。 对于元婴境高手来说,休息几个时辰完全够了。 她看了看段鸿,好像也差不多,只是身上更多是烧伤。 苏陆看向崔槬,“你和虞锦书不会打成这样吧。” 后者默然片刻,“你是说我们俩会不会打到衣服都碎了,赤身裸体躺在台上,任由别人如同抬死猪一般将我们运走?不,在那之前我定然认输。” 苏陆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然后忍俊不禁。 苏陆:“……我平时怎么没看出师兄还在意这种面子?” “我是觉得没必要。我自己什么水平,我心里清楚,犯不着通过任何手段去证实什么,我也不在乎别人作想。” 崔槬看了她一眼,“不过你和沈循沦落到这种下场的概率更高些,毕竟他可是体修。” 苏陆很干脆地道:“哦,那我肯定也提前认输。” 她当然不能让自己进入这种状态,无关于面子不面子。 毕竟若是那样,就不是抬死猪的问题,而是大家可能会直接看到一条死蛇躺在台上。 在他们俩谈话的期间,几个卧龙峰弟子已经来了擂台上,将两个伤者悉数抬起来,放置于两卷宽厚的柔软长绫里。 昏厥的段鸿自然毫无动作。 萧天炀闭着眼睛,看上去并没有晕,但似乎也极为疲惫,因此任由他们折腾,一动不动。 两个法宝轻轻松松运起伤者,分别运送回凝碧峰和落雁峰。 此时,一片死寂的玉虚殿内。 慕容冽站起身来,消失在原地。 大家都知道他是回去看望大徒弟了,于是人们不免将目光投向了清霄仙尊。 落雁峰首座倒是不动如山地坐着,神情依然淡漠,并无关切焦虑,更没有愤怒羞恼等神色。 另一边,苏陆一路跟着运送伤员的卧龙峰弟子们。 她看着大师兄被送回住处,一切安顿妥当,向这些卧龙峰修士们道谢。 他们纷纷表示这是自己该做的,又婉拒了留下喝茶的提议,苏陆才看着他们离开。 她在门口伫立了一阵子,感应到里面的人发出声音,才转身进去。 比起之前一动不动的状态,萧天炀已经恢复了少许,甚至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散着一头青丝,微微垂着脑袋,披在身上的外袍松松垮垮,露出一片伤痕交错的胸膛。 “六六帮我烧点还神香。” 他有气无力地说着。 苏陆感觉到他的视线,走过去从橱子里寻了一根细细的白香,插到了雕镂精致的青玉宝炉。 卧房内很快萦绕起一股浅淡的熏香气息,丝丝乳白的云雾弥漫开来,那气息十分清新提神。 她知道这有助于人安神调息,一小块就价值数百块上品灵石,寻常修士只有在境界突破的关键时期,才舍得用上一点。 苏陆轻轻嗅了一口,“大师兄还有多久能完全复原呢?” 萧天炀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今天夜里吧,应该不会错过你的比试。” 苏陆赶忙摇头,“要是没好就别去了,大师兄要想看我打架,什么时候不行?” 萧天炀笑了起来,“外面观众肯定又为了孰强孰弱吵成一片,我还想去给你助阵呢。” 苏陆:“……二师兄上台肯定也会有人吵吧。” “那你待会儿不是要去吗?” “好吧。” 苏陆摊开手,“那么多人,吵不过来的,我已经看淡了,有人在我耳边嚷嚷我肯定骂,其他的我管不了。” 她停了停,“再说,有朝一日你们都不在这里了,我也去了西荒,在妖族地界混出了名头,早晚世人皆知我是妖族,又是从阆山出去的,还指不定给我们安上多少污名,全都在乎还了得?” 萧天炀扬起嘴角,“六六想混出什么名头?” 苏陆:“我若说我想混成妖皇那样,大师兄会觉得可笑吗?” 萧天炀下意识皱眉,“别吧,然后被贴了一身阳封印符箓,封到什么陷火山里吗?” “哈哈哈哈什么鬼啊。” 苏陆大笑了一阵,“哪有阳封印这种东西,阳属灵力不适合封印吧,而且陷火山又是什么风景名胜,有这地方吗。” “名字还不都是人起的?” 萧天炀理直气壮地道:“为了和前头那位对称些,找个至阳至热的福地,命名为陷火山,你就在熔浆里变成蛇羹了。” 苏陆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她可是大略知道妖皇是如何被封进去的,“我才没那么傻。” 萧天炀又打量她几眼,“你修炼出元神了?” 苏陆满脸茫然,“你怎么会觉得我晋入元婴境了?我才结丹没多久啊。” 萧天炀不太确定地道:“你的灵压……尤其是这两天,有时会让我感觉是同境界的修士,有时又和其他的金丹境接近。” 苏陆:“……妖族也不是这样的,难道是因为我的敛息之术用多了,已经影响到灵压了?” “就算是那样,那也应该是有时候像金丹境修士,有时候像开光境,而非是在元婴和金丹之间变化。” 萧天炀沉思道,“或许你真正的实力已经接近元婴境,为何会让人觉得只有金丹境,那大概是没算上妖血的力量……” 他笑了一声,然后又咳嗽起来,“不过在不知道你身份的人眼里,只会猜测你时不时稍微收敛一下灵压。” 苏陆:“你说的可能是对的。” 其实结丹之后,她对修士的灵压感应就和以前不同了。 方才萧天炀在论剑台上,全然展示出元婴境高手的实力,苏陆隐约觉得他强于自己,但这种差距好像又不是特别明显。 如果她是一个人族修士,金丹感应元婴,应当生出一种“对方不可击败”的感觉,这种感觉非常熟悉,因为她在锻体境一路修炼上来,已经体会过无数次了。 然而结出妖丹之后,一切都变了。 那些仙尊们以及慕容冽,仍然是遥远的不可击败的感觉,但师兄们却是一种模糊的“虽然强、但我努力一把也未必赢不了”的状态。 苏陆:“……或许在拼命的状态下,我真的可以打败元婴境。” 她在练气境时就单杀了开光境,虽然说境界越高差距越大,但因为前例不止一个,仔细想想好像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门外有一阵熟悉的灵压靠近。 苏陆起身去迎接,才出门就看到慕容冽走过来,“师尊,你说大师兄这种打法,怕不是能让人瞧出端倪?” 后者平静地道:“能瞧出来的,早就知道了,其余的人也没这眼力。” 苏陆愣了一下,“师尊是说,嗯,我那两位仙尊师兄?” 他们早看出来了? 转念一想,从先前他们的表现来看,这俩人也都不像是喜欢管闲事的。 就像最初清霄仙尊嫌弃她“心性凉薄”,那也只是因为别人要她当他的徒弟,他要给一个拒收理由。 如果一上来就把她分给慕容冽,那落雁峰首座估计半个字都不会多说。 苏陆:“……所以只要大师兄别在众目睽睽下暴露得厉害,他们就当没这回事,那换到我身上也是一样的。” 她旋即又头痛起来。 虽然在崔槬面前说认输,但从内心里,她是非常非常不想这么做的。 苏陆:“师尊,你知不知道什么秘法,能让妖族不会因为重伤或者失去意识而暴露妖身的?” 若是寻常状态下,套个幻术都好办。 慕容冽摇了摇头,“你无须太过在意,上台后尽情发挥便是,纵然真的露出什么破绽,我亦能让你全须全尾地离开阆山,我本来也不预备在这里多待。” 他默然片刻,“我并未研究过相关法术,更何况我并无妖血,也无法尝试。” “……话虽如此,但那还是给师尊添麻烦。” 苏陆欲言又止,“所以我该找个妖族问问吗?” 她现在能联系到的妖族确实有一个。 第120章 慕容冽已经进屋了。 萧天炀披着外袍斜靠在床上, “……师尊。请恕弟子不能起身相迎,六六还不去看翠花儿的比试?” “早着呢,待会儿还有一场金丹打金丹, 肯定也要拖很久。” 苏陆眨了眨眼,“大师兄仍然坐着, 是因为不想躺下, 还是你其实动不了?” “你不是看出来了嘛,我现在不想动的,刚刚稍微挪了一下,浑身疼得厉害。” 萧天炀用一种很轻松的口吻说道,“段鸿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我用浊气炼化的灵力强淬了元神, 所以灵界持续的时间稍久, 不然早就没了。” 慕容冽坐到了床榻对面的椅子上,“你还是控制住了。” “若是要赢得更漂亮,也并非做不到, 但恐怕现在我是魔修的事就人尽皆知了。” 萧天炀尝试着动了一下,却也只有手指晃了晃。 然而他脸上已经浮现出鲜明的痛苦神色。 “而且多亏师尊传我的禁术。” 他轻轻吸了口气,“若非如此,我也破不了他的虚血秘咒印。” 慕容冽瞥着大徒弟, “那本是想给你保命用的。” “……我知道, 我就是一时气不过, 再说就算真出了岔子, 师尊也会给我兜底。” 萧天炀轻声说, “段鸿和虞锦书这群人, 以前我总觉得自己并非不如他们, 后来发现仿佛在悟性上确实稍逊一筹, 时间越久,差距也越发明显。” “在你碰了浊气之后,你又觉得你行了。” 慕容冽淡淡道:“可是在擂台上你又不能用浊气,只能一直憋着,然后越发不服。” 萧天炀叹了口气,“师弟就不会像我这样,六六也不会。” 慕容冽看了他一眼,“人人都像你,我大约已经气死了。” 苏陆想了想道:“二师兄好像是不会,我就不一定了,我也经常会为了争一口气做出些怪事的。” 萧天炀安静了一会儿,忽然道:“许多年前,我宰过几个正道修士,有人瞧出我以浊气修炼,直言旁门左道的手段并非真本事。” 慕容冽没有说话。 苏陆:“……没必要纠结这个,就像‘你赢了我是因为你有法宝’一样的说辞罢了,而且浊气也不是人人都能练,怎么说的就好像他若是接触了浊气就能赢你呢?指不定变成魔物了。” 萧天炀微微弯起嘴角,“当时我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我从不觉得那不算我的本事。” 所以他为了隐藏实力而输给段鸿或是其他人时,也越发憋屈。 慕容冽显然更明白这一点,“如今你以浊气淬炼元神,旁人确实难以发觉,你干脆就不藏着掖着了。” “……我只是没忍住,师尊。” 萧天炀头痛地道,“我还有件事想和你说。” 苏陆看他们似乎有话要讲,就直接出去了。 萧天炀见她站起来,立刻表示她可以留在这里听,并没有什么不能让她知道的。 苏陆摇摇头,“我也有事呢。” 慕容冽瞧了她一眼,“罢了,她还不想留在这呢。” 苏陆望天:“啊?师尊在说些什么。” 慕容冽挥挥手,“行了行了,快去找你的……朋友吧。” 萧天炀茫然地看着他们,“什么朋友?我认识吗?” 苏陆:“……以后大概也会认识吧。” 说完一溜烟跑了。 萧天炀的住所也临水,越过庭前的绿地,便是蜿蜒而下的一条清溪,水流清澈见底,又有金红游鱼在石缝中穿梭。 旁边一座木制水车缓慢地旋动着,竹林在风中摇曳,原先吵闹的鸟雀都消失了。 苏陆坐在水边的石头上,手缩在袖子里,摸出了那根长而华丽的金羽,用两根指头捋着柔韧温热的羽枝。 羽毛融入皮肤内。 苏陆:“……请教你一件事。” 从以往的各种经历来看,反正对方肯定能听见,而且在她摸羽毛的时候大概就有感觉了。 所以她就开门见山,省去了问候步骤。 人族之间这样不带称呼的开场白或许不太多见,但对面的妖族显然并不在意。 “嗯。” 脑海里响起低沉悦耳的男声。 黎似乎也很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绕的开场,对她的问题反应良好,没有嘲讽她难得的礼貌用词,“说。” 苏陆简略地描述了自己的需求,“所以有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哪怕在重伤昏厥之后,也可以不露出妖身的?” 黎不答反问:“你可知道为何妖族在受到重创后,会自行化出原身?” 半妖们的状态各有不同,以她现在这种情况,确实和妖族更为相仿。 然而还是有一点不同的。 苏陆:“因为那是妖族们的原身?他们的人身是幻化出来的,是要消耗灵力的,就像我平素维持幻术一样,一旦受伤或是有什么异变,就没有多余的灵力消耗在这上面,或是意识分散而忘了这回事?” “你说的是妖族当中的庸碌之辈。” 黎哼笑一声,“但凡算得上高手的,皆是一身双相,人身妖身皆为本体,并无原身幻身之说。” 苏陆:“高手?是你眼里的高手?” “当然是寻常意义上的。” 他很淡定地道:“我眼里没有高手。” 苏陆:“……” 这种听着很嚣张、说出来活该挨打的话,由他来讲却好像没什么违和感。 苏陆:“所以我是寻常意义的高手。” 这次她没有用问句,因为她对这件事还是很自信的。 而且人身和妖身对于她而言,确实都是“本体”,并没有哪一种是需要刻意消耗灵力才能维持的。 黎也并不否认这一点,“而且你的原身本是人形,你的妖身是修出来的,就如同一般妖族的人身一样。” 苏陆若有所思,“从修炼过程来说,我与其他的妖族相反,但到了同等境界之后,却也是殊途同归。” 等等。 从这个角度来说,就不存在“因为那是本体才会回归妖身”的缘故了。 “本能。” 黎这样说道,“无人指引你如何修成妖身,你从最初尝试再到掌握妖血赋予的力量,皆是听凭本能,是么?” 他虽然说着问句,语气却颇为笃定,并不认为会有第二种答案。 苏陆:“……嗯,因为身处险境时,本能觉得还有救,亦或是面临什么麻烦事,下意识觉得应该有解决的办法,只是我自己尚且不会用。” “你每回皆放任这种本能,最终就会越来越像妖族。” 他大概也见过许多类似的情况,“除非是正统的体修,否则对于半妖而言,妖身比人身能承受的伤害更多,复原也更快。” 苏陆明白了,“因此在重伤后,也是本能露出妖身。” 她平素里一直在听从这种本能,导致时间久了,在某些特殊的时候,哪怕意识模糊,身体也会习惯性地遵从。 其实自从她修成完全的妖身之后,还没重伤到不得不化形的程度,所以也不太好比较。 但她绝对相信对方的话,因为曾经只有蛇尾的时候,承伤和恢复能力就是更胜一筹的。 苏陆:“所以究竟有没有办法?” “有。” 黎很干脆地说道:“坚守心神,灵台清明,控制它。” 苏陆:“…………我如果能维持清醒,我当然不会暴露妖身,我说的是我失去意识之后怎么办。” “是么。” 他反问道,“你鲜少与妖血赋予的本能对抗,总是听之任之,你不妨试试,在你清醒却重伤之际,你会不会仍然无法控制自己。” 苏陆刚想反驳,仔细想想却发现这可能有道理,“可是,暴露身份几乎等同于死,我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还控制不住吧?” “真的?” 黎再次反问,“你这家伙虽然偶尔莽撞,但也算个惜命之人,若是你觉得有死无生,根本不会再回门派。” 苏陆还想再争辩两句,想想又放弃了,“好吧,我回来之前确实觉得我可能不会暴露,但也怀着那种‘真暴露了还有师父帮我’的想法。” 因为慕容冽就是这么说的,当然他对萧天炀也是一样的说辞。 玄仙宗的两位仙尊皆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之辈,宗主这种乐子人不必说了,众人以为清霄仙尊多么痛恨妖族,其实也就那么回事。 或许多年前他还满心仇恨,如今他大概无所谓半妖不半妖的,只要别当他徒弟就行。 苏陆沉默了。 “嗯。” 黎淡定地应了一声,“所以——” 有一瞬间,她以为他会说出所以你还怕什么,暴露了又如何,反正也有人帮你。 “——就让你心中的抗拒之意,压过这些杂念。” 他不紧不慢地说道,“人相妖相,由身而生,随意而动。” 苏陆已经悟了。 人身妖身终究是意念决定的,只要是足够坚定,哪怕是昏厥之后,那种心中的意志也能抵抗为了快速愈合而自行回复妖身的本能。 但她能不能做到这种程度呢? 苏陆沉思之际,脑海中又传来某位妖皇低沉的声音,“……也有些运功法门可以控制。” 苏陆:“嗯?” 若是之前,她会吐槽对方怎么不早说。 但方才那一番话让她有所领悟,也知道若是能达到这种意念决定身相的境界,修为必然增长,所以现在心态很稳。 黎没有再卖关子,直接将具体行功方法告诉了她,“不同妖身会有细微的区别。” “我懂了,谢了。” 苏陆一听就知道哪一部分需要自行琢磨。 其中几个穴位要看变成妖身的灵力走向,这部分她已经很熟了。 “你是不是也见过其他的半妖或者妖族,需要让自己不暴露妖身的?也是像我一样混进人族修士里了?” 黎:“像你这蠢蛇一样的还真不多见,将修士二字去掉倒是不少。” 哦。 混在人族当中。 苏陆:“为了什么?喜欢人族的生活?还是因为和人族相恋了。” “嗯,都有,亦或是喜欢在人族地盘上居住罢了。” 他默然片刻,“好吃的也多些。” “啊?” 苏陆想起他也是个吃货,不由有些想笑,“厨艺又不是不能学,佐料什么的也可以买,你以前举行宴会的时候,不也是满殿的珍馐,那也并非是生的活的吧?” “你以为每个妖族都是我?” 他淡淡道:“住在人族城镇里便宜许多,喜好口腹之欲的人族也多,也未必个个都愿意自己琢磨吃食,还不是出门吃别人做的?” 苏陆听出她好像对这种妖族也没什么意见,大概因为能感同身受,或许也因为他本来就不喜欢管别人的事。 “你的厨子们还在么?” “都死了。” 他直接道:“大多数妖族活不了一千年,修士不也一样?” 也是。 反正他要想再招一批也容易。 苏陆摇了摇头,想到接下来的事,只觉得又期待又紧张,“好吧。” 黎好像是感觉到了她的心情,“你今天倒是话少,上场前害怕了?” 经过前面这一番对话,苏陆也不意外他猜到自己要打架,“毕竟你还是个需要修养的伤患,我少说两句,省得把你累着。” 黎:“……就凭你也想累到我?” 苏陆:“?”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第121章 有一瞬间, 苏陆脑子里划过许多奇奇怪怪的想法。 但她不是很想抓着这一点继续,因为那样会让整场对话变得更加诡异。 而且她也不能继续脑补了。 因为他俩虽然不能直接彼此读心,但某种程度又是连通思绪, 如果有一个想法特别强烈,是会被感知到的。 苏陆赶紧调整情绪, 本着不服输的心态回怼。 “你都已经累倒在老巢睡觉了, 我关怀照顾一下伤患而已,你还不领情是吗。” 黎:“……我又不领情了?对你有问必答的不是我?” 苏陆:“那你扯什么安静不安静的,好像我们不吵几句你就不舒服一样。” 妖皇好像又笑了,“只准你照顾我,我难道就不能关怀一下你?” 苏陆哑然片刻, “可能因为你的话听上去更像是嘲讽?” 他俩终于又进入了例行互怼环节。 一番毫无意义的唇枪舌剑之后, 苏陆本着最后一句是我说的我就赢了的理念, 嘴快地留下一句不带脏字的辱骂,然后迅速将羽毛拿了出来。 她在河边修炼了一阵,转眼间就过了两个时辰, 睁眼时已是下午。 苏陆赶快掏出玉简扫了一眼,确定崔槬还尚未上台。 他又发了条消息,说从现在的战况和比试顺序来看,距离他登场还有相当一段时间, 让她不用着急。 但她还是立刻动身了。 卧龙峰峰顶仍然是人山人海, 远远看去如同一大片黑云, 将论剑台牢牢围困其中, 几乎捂得密不透风。 这地方人太多了, 开神识会不太舒服, 她掏出玉简问问二师兄在哪, 却一眼扫到新消息。 竟然还是颜韶发来的, 让她用传音玉简。 苏陆想了想,干脆飞到极高之处,周围只零零星星几个修士,彼此还都离得很远。 她开了远目之术看看台上,两个金丹境打得有来有回。 两把上品灵器引动着剑诀,千万道剑气纵横腾飞,结界的金色壁障泛起圈圈涟漪,外面的观众们不断叫好,震天的呼声此起彼伏。 这种不分上下的斗法,若无意外,是要打到时限结束了。 苏陆掏出传音玉简,随手丢了个结界在身边,“……颜韶?”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 _8_0. c_o_m “嗯。” 玉简里传来一道悦耳的男声,依然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轻飘飘的语调,“听说玄仙宗也在举行宗门内的大比?” 他提起九脉会试,苏陆倒是不怎么奇怪,这事不是什么秘密,玄仙宗也根本不对外保密,附近镇上卖菜的估计都知道。 苏陆:“……也?还有很多门派都这么做吗?” 她还和秘境内的几个朋友保持联络,也没听说琅嬛长生宫万剑宗等门派有举行这种大型比试。 颜韶:“有没有可能我说的不是仙盟门派。” “噗,对了,差点忘了,你已经是魔门中人了。” 苏陆兴致勃勃地问道:“怎么,祭星教内也开始淘汰赛了?我好奇你们给什么奖励呀,你们教主应该很大方吧。” 颜韶轻笑一声,“你怎么就觉得他很大方?” “就——” 苏陆自然是想到舜华仙尊给自己的“赔礼”,“我若说他给我送了一些很珍贵的东西,你会不会眼红嫉妒发狂?” 这话当然是开玩笑的。 毕竟她很清楚这家伙极有钱。 颜韶又笑,似乎觉得这话很有趣,“教主仍然想招你当徒弟?” “好像也不是因为这个。” 苏陆沉思道,“这事说起来有一点点复杂和离奇。” 颜韶也直接不问了,直说魔域各处都设了血战台。 因为魔域里的人越来越多,虽然用浊气修炼就能称为魔修,但也不是每个魔修都能成为祭星教教徒。 苏陆从大师兄那里听说过血战台的规矩,主动上台者要接受车轮战,直至被喊停,否则要是撑不住了就自行弃权滚蛋。 有资格叫停的人,都是祭星教的高层,至少是有权决定招收新教徒的。 苏陆:“所以祭星教是派了一批人去魔域招新?” “差不多吧,也得稍微看看魔域里的那些人。” 苏陆想到萧天炀的经历,自然知道那里面也颇为危险,“也是,祭星教研究出如何让无灵根的人修炼的法子,大约也是想扩招。” 颜韶又笑了一声,“……其实也有人认为,神教将他们放在魔域是为养蛊,只留那最后活下来的。” 苏陆:“那是这样吗?” 颜韶不置可否,“教内的人对此也有不同看法,最终如何大抵还是看教主本人的想法吧。”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他也不问她玄仙宗的九脉会试细节,只问她今日还有没有比试。 苏陆:“……有,但具体什么时辰也不好说。” 全看前面的人打得如何了。 大多数修士都不用成日睡觉,所以终试的擂台赛不分昼夜,会一直打下去,算算时间,她倒是可能在凌晨时分上场。 颜韶闻言就说暂时不打扰她,苏陆才放下玉简,接着感到了熟悉的灵压。 她回过头,震惊地看到了段鸿。 后者换了一身崭新的装扮,仍然是一席云雁绣纹的白衣,袖手立在空中,脸色并不好看,灵压也有些不稳。 苏陆倒是能感觉到,别看他状似已经能御空而行,还跑来观战,确实是恢复得比大师兄稍好些,但也好不了很多。 苏陆:“……师侄真的不多休息一阵子?” 段鸿微微摇头,“反正也只是来看着。” 反正不用上台打架,也不用恢复得多好。 他一边说一边看向论剑台,里面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因为时限快到了,两人都开始拿出压箱底的本事了。 段鸿:“所以崔槬也是?” 苏陆迷茫地看着他,“也是什么?” “……魔修。” “什么乱七八糟的。” 苏陆噎了一下,“这里没有人是魔修。” 段鸿微微皱眉,“因为这里只有你我。” 他没有再继续向她索要答案,“你若是修炼出元神,就会对旁人的元神也生出一些感应,尤其是与你交手的人。” 苏陆耸了耸肩,“我也藏掖了不少本事,但这个绝对不在其中。” 段鸿眉眼间稍显放松,“初时我也觉得有些不公,若是萧……师叔并未修炼浊气,我必能赢他。” 他停了停,“转念一想,师尊也从未这样抱怨过祭星教主,从未说过什么‘若是魔尊不曾修炼浊气,那我也能赢他’这样的话。” 段鸿释然道:“魔修的本事当然也是本事,倒是我没看开。” 苏陆:“……清霄仙尊和魔尊交过手?” 段鸿表示这一辈的仙尊当中,其中一大半在年轻时都曾和魔修纠缠不休,所以答案必然是肯定。 “不过那会子他们还都不是渡劫境吧。” 段鸿想了想,“师尊没能赢,却也并无介怀,并不曾因为魔尊以浊气修炼就不承认自己输了。” 他们说话期间,时辰到了,论剑台上尘埃落定。 卧龙峰的长老们纷纷前去加固结界,两个略显虚弱的金丹境对视苦笑,然后互相抱拳,就分别被同门们搀扶着远去了。 紧接着,一道青光从远方奔来落入台上。 观众队列里顿时响起一片呼声,许多人都在加油鼓劲,还有的在向台上挥手打招呼,也不管人家能不能瞧见。 苏陆看了一眼旁边的段鸿,“你师妹的人缘比你好多了。” 后者习以为常,“落雁峰中许多人都曾受她指点。” 这会子表现得热络也是应当。 虞锦书提着斩马|刀站在台上,神情温和,并没有半分倨傲得意之色。 她肯定听不见外面的呼声,然而也能看到人群里兴奋的落雁峰弟子们,就微笑着向外面点头示意。 也仍是风度翩翩的样子,丝毫没有紧张兴奋。 论剑台外的观众群里喊声震天,一浪接一浪,因为许多人用了法术,声音越来越大,在朗朗晴空下回荡着,久久不散。 这个阵势,若是换个人兴许都会打怵上台了。 一道暗金的光芒横贯长空,没入结界之中。 崔槬扛着巨剑出现在论剑台上。 他看上去丝毫不受影响,整个人都很放松,“虞师侄,上回我们切磋是什么时候来着?” “是上次会试吧。只可惜先前的大比与崔师叔错过了。” 虞锦书含笑道,“今次还望师叔不吝赐教。” 她一边柔声说着,手中的刀刃上已泛起泠泠青光,丝丝风流迸发而出,形成了环绕刀身旋转的漩涡。 崔槬叹了口气,“师侄不必那么客气,也不必太过认真,不过是随意玩两手罢了。” 观众队伍里顿时响起嘘声,苏陆在天上都听得一清二楚,许多人纷纷开口吐槽。 “……是因为觉得会输才这么说的吧。” “对啊,待会儿输了就说‘我只是随便玩玩’。” “上午他师兄都快在台上拼命了,如今他就‘玩玩’?这也太怂了。” “呃,你们皆是新人,大约没看过这位在台上的表现?那确实是突出一个随意,可能对他来说还真就是玩。” “是啊,咱不说岩土双属天灵根,就说人家也是金丹境,你觉得这境界的高手,哪个没有真本事?” “切,谁说他没本事了?只是说他怕了!毕竟是在比他更有本事的人面前——” “哈,你们落雁峰的人真敢说啊,上午不是还信誓旦旦说段鸿一定能赢,结果直接输了,而且人都昏了。” 萧天炀和段鸿的那一场,自打结束之后,大家就没停止过相关讨论,如今大家讨论着,又难免有人提起,然后越吵越乱。 论剑台上的人们自然没受影响。 崔槬手腕一转,扛在肩上的巨剑一动,锋刃在空中划出一道圆润的弧线,又身前落地。 他的灵压异常平稳,浑然不似在动用灵力,偏偏周身已经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金色咒文。 在长老正式宣布开始时,他脚下蔓延出道道金芒,那些金色光丝延伸出数丈,又离开地面折跃向半空中,然后迅速构成了立方体。 眨眼间,崔槬已经站在了暗金的结界之中。 论剑台原本就被结界笼罩,他又给自己套了一层,光芒层叠交错,咒文闪现浮动,在许多低境界修士的眼中,崔槬的身影已经有些模糊了。 虞锦书仍然伫立在原地。 “她为何——” 崔槬开启结界的速度确实很快,但作为风灵根的高手,她未必不能在结界成形前冲过去。 “大约是自信能将他的结界打碎吧?” “你若是看过崔前辈的比试就知道,他本就可以一边与人过招一边开结界,最多是拖慢些时间罢了,所以她干脆等着他打开,然后再——” 虞锦书轻轻一震手中的长刀。 刀身旋动的风流越发急速,千万道流转的青光,几乎连缀成环绕着利刃的巨茧,然后猛地凝缩在刀刃之上。 几乎是与此同时,她也动了。 苏陆一眨不眨地盯着论剑台,远目之术运用到极致,将两人的动作尽收眼底。 很难形容这种感觉。 段鸿出招也很快,而且置身于灵界中,他自己还不断灵化,一会儿是人形一会儿化作冰霜。 因而虚实难辨,在低境界的修士眼里,他就是常常消失在原地的。 虞锦书却完全不是这样。 在手挽锋芒而刀指前路的那一刻,她与手中的长飚融为一体。 整个人向前跃起的瞬间,不像是一个挥刀冲锋的人,而是一把从苍空斩落的利刃—— 每个剑修,或者说广义上的剑修,皆有自己的“势”,为了不被混淆,无论他们用的什么法宝,都被统称为剑势。 虞锦书的剑势凶悍急狂,却又暗含着一种深沉的粉碎性的力量,就宛如那吞噬万物的暴烈飓风,从远方徐徐而来。 这一刻,她仿佛又化作了一阵暴风,卷着千万道奔腾的乱流,撞在了岩土双属灵力构建的结界上。 整个论剑台剧烈地颤抖起来。 如同摔破的水球,无数灵力汇聚的风流溃散开来,又像是浪涛拍岸后碎卷的水花。 崔槬一手按在结界之上。 隔着一层厚重的暗金色,便是那泛着玉辉般青芒的刀刃,他抬起头,对上那双暗藏着风暴的眼睛。 结界上绽裂出缝隙。 然后猛地破碎开来,变成了漫天飞舞的碎光。 结界外面又是一阵响亮的呼声,大家纷纷夸赞着看似占了上风的人。 “……什么岩土双属构成最强的防御结界,还不是被虞师姐一刀劈碎了?” 有人得意洋洋地道,“接下来他怕不是要认输了吧。” “你们是真的不懂结界法术……” 也有人冷笑道,“往下看吧。” 虞锦书没有乘胜追击,只是提着刀后退了两步,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声,“还请师叔指教。” 这一句客套话似乎有些没头没尾,观众们纷纷投去疑惑的目光。 崔槬也叹了口气,“那就这一回吧。” 他抬手比了个奇怪的法诀。 外面的观众们在一阵猜测分析后,渐渐安静下来。 上万双眼睛看着,竟然没人能准确地说出这是什么法术。 下一秒,论剑台上金光闪烁的巨大结界倏地消失了。 “?!” 众人一片哗然。 这结界布置得极为精妙,不但能单向隔绝声音,还能吸收台上的法术,以及向外扩散的灵力余波。 反过来也是一样,外面的人也不能向内攻击。 而且能随着长老们的控制,在每一场比试开始后,只能出不能进。 崔槬身边展开了另一个金色的结界,上面闪烁的咒文,竟有一大半与论剑台上的结界相似。 “怎么回事?” “结界怎么没了?” “哇靠,崔槬搞什么鬼?” 虞锦书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师叔吸收了台上的结界?” “没有,我只是把它变成了我自己的。” 崔槬看向同样震惊的卧龙峰长老们,又扭过头来,“只能出不能进,但我并不想出去,所以师侄要不要试试来打一下?” 虞锦书:“…………” 论剑台上的结界是数位长老联手布置,每一轮都被输入了大量灵力,因而能经受两个元婴境的力量冲击。 她再有本事也没有两个人加起来的灵力多。 虽然说这结界未必能有先前的强度,但只要有一半,她耗尽全身灵力也未必能打破了。 就像她的师兄和萧天炀那一战,结界虽然有些损坏,但最终也没碎掉,他们可是两个人。 在短暂的疑问甚至叫骂声后,观众们早已鸦雀无声。 在短暂的死寂之后,周围又响起阵阵议论。 最初还是低低的私语声,很快就越来越大,变成了各种尖锐的呼喊甚至咒骂。 有些人大叫着这是犯规,另一部分人开始反驳他们,然后这些人彼此争吵起来。 落雁峰的一部分弟子们尤为激动。 他们本以为段鸿那一场十拿九稳,谁知打来打去,几次风云变化,让人提心吊胆,最终也还是输了! 若是再输一次还了得? 他们素日里如何以这两位前辈为傲,在外门弟子面前趾高气扬,觉得纵然你们也有天灵根,但还是比不过我们。 如今若是连输两次,这些嘲讽岂不是要回到自己头上? 当然,这么想的也只是一部分人,也并非每个人都会闲得无聊去外门弟子面前说三道四。 更多人还是在关注这比试本身,并且试图从高手交锋的过程中,努力感悟提升自己。 “……这是反咒?” 虞锦书沉默片刻,才缓缓道出了自己的猜测,“师叔将结界视为施加己身的法术?用反咒将其收为己用?” “只是借鉴了几分反咒的原理。” 崔槬也没有吝啬解释,“归根结底,只是施术的各位长老们手下留情,给了一丝破绽,大约是因为我的举动原本就在规则容许的范围之内?” 他这话说得倒是很好听。 原先那些怀疑长老们水平不行的人,此时也转了心思,暗想原来这结界的存在,竟然还有这么一重意思。 给擅长结界法术的参与者一种助力——但这所谓的擅长,也得是到了一种近乎登峰造极的水平才行。 卧龙峰的长老们倒是都气定神闲,反正他们按着宗主的意思来布置,出了事也不是他们的问题。 更何况慕容冽的二徒弟比老大要圆滑不少。 一句话将这事轻描淡写揭过,只字不提具体如何将结界收入手中,还顺便为他们解释了。 虞锦书当然也能听出这种意思,以她的城府自然不会去点破,“师叔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 虽然这么说着,她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愁容,也看不出有什么为难的。 然后,观众们就震惊地发现,自己听不到论剑台上的对话了。 “……怎么回事?” “他们谁又开了结界?” 隔声的结界几乎是无形的,外人很难看出来,更何况绝大多数人的修为都远低于里面的两人。 虞锦书和崔槬面对面站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还偶尔抬手比划一下,氛围看着颇为和谐。 除了那些修为低的本来就听不见里面对话的人不在意,外面不满的声音越来越多。 “你师妹和你不是一种人,对吧。” 苏陆看向了旁边的段鸿,“她看上去并不是很在乎输赢。” “你的师兄们也不一样。” 段鸿不置可否,“师妹和我自然也是。” 苏陆隐隐能感觉到其中的区别。 虞锦书出刀的那一瞬间,那种强悍凶暴又专注至极的剑势,并非被某种渴望和欲念所驱使。 更像是出自一种极度纯粹的目的——她想要破坏对手的结界,仅此而已。 至于为何要破坏,破坏之后再做什么,她好像全都不在意。 当然这也可能只是自己的错觉。 毕竟虞锦书一看就不是那种毫无战术全凭感觉打斗的剑修。 苏陆大致说出自己的想法,段鸿却是微微扬眉,“一看就不是那种剑修?你怎么看的?” “……看面相?看举手投足言行气质?嗯,我说错了吗?” 段鸿摇摇头,“你应当相信你的直觉,她确实如此,她热衷于修行和战斗本身,对胜负并不在意。” 而且她也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自己,或者说她已经做到了,与师兄一样名扬青州甚至整个中原。 人们提起他们两人时,习惯性将她放在后面,也是因为她是师妹而已,并没有任何人发自内心觉得她比段鸿要弱。 苏陆:“那你又是为什么在台上拼命?因为你觉得你不该输给大师兄?” 段鸿默然片刻,“……我曾经赢过他数次,大约是觉得自己强于他,先前也是都去了秘境的,我自然不想输给他。” 当然虞锦书也曾赢过崔槬,而他们都参与过多次九脉会试,所以赢也不止一回。 但现在看他俩谈笑风生的样子,显然她并不在乎。 “他的结界……” 段鸿将视线转向论剑台上,“他要维持结界,自身行动就会受限,此术也并非完美无缺。” 然后他就对上了苏陆打量傻瓜的眼神,“因为这是有时长限制的一对一擂台赛,否则二师兄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 她也受过崔槬不少指教,很清楚他的本事。 再说这家伙在秘境里来去如风,整天忙着抢救看护范围内的几个年轻人,但凡实力稍差一点,这活也难做。 苏陆:“二师兄不想在台上拼死拼活还被像猴子一样围观,他觉得没必要,又不想直接投降,才使了这个手段。” 段鸿:“……你倒是真护着他。” “我实话实说而已,再说他是我师兄,他护着我的时候也很多,我为他说话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他的神情变得有点复杂,“崔槬和萧天炀性格截然不同。” 苏陆头顶冒出一个问号,“这话刚刚不是才说过吗?” 段鸿默然片刻,“你……更喜欢……对你而言,你更赞赏他们其中的哪一个?” 第122章 苏陆只觉得问号由一个变成了一群, “这是什么问题?这就像是问人家孩子更喜欢娘还是爹一样。” 段鸿眼神微妙,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好像又有点高兴, 又好像有点困惑。 “你将他们……” “不。” 苏陆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了,“我不将他们视为父亲, 只是比喻那种都很重要不分上下的感觉。” 他们俩安安生生地聊了一阵, 眨眼间就一刻钟过去了,两人仍然没有半点动手的意思。 外面已经是骂声一片,嚷嚷什么的都有,甚至还有不少人开始阴谋论了。 “她师兄已经输了,如今她这样拖时间, 拖到最后也就是平手, 那岂不就是更胜一筹?” “……或许人家就是不想打呢, 难道就因为你想看打架,她就要打给你看?” “她不想打可以不参加啊。” “哈,落雁峰首座就两个亲传弟子, 按规定都要参加,指不定人家原本就不想来呢。” 忽然间,随着观众们的一阵阵惊呼声,论剑台上的形式再次变化。 崔槬一挥手, 将周身的结界散去。 擂台上重新升起了金色的壁障。 这一收一放之间极为迅速, 仿佛这偌大的结界就是他的本命法宝一般。 虞锦书身形轻盈地后退, 升至半空中。 ——这明明是个向后跃起的动作, 偏偏在她身上丝毫感觉不到跃动的力度和起落感, 她就像是一片随风飘浮的轻羽。 不。 或者说在这一刻她本身就如同一阵轻风。 大多数观众们对此毫无感觉, 只认为他们即将打架, 因此兴奋起来。 苏陆不由轻轻惊叹了一声, “很少有剑修会这样。” 仅仅一个轻灵的身法,其中却能显示出她对风属灵力的掌控之娴熟。 不同属性的灵力蕴含着不同的特性,剑修们发挥这种特性,通常也都是体现在剑势剑诀里。 崔槬仍然站在地上,手臂一动,扛在肩上的大剑划出一道暗金的光弧,剑尖斜指地面。 他整个人的气质浑然一变,身边溢出丝丝金光,如同不可撼动的巍巍山岩,让人看在眼中,都生出一种莫名的沉重感。 虞锦书仍然悬在空中。 明明并不曾灵化,她的存在感却忽强忽弱,明明仍然是人身形态,却仍会让看着她的人心中生出一种错觉。 就好像眼中望见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阵在高空盘旋的狂风。 两人一上一下对峙了几秒钟,然后同时动了。 相比起师兄们的战斗,他们交手时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 宛如一阵飓风呼啸而来,强硬地撞在坚固巍峨的山岳之上。 那并非是冰水与雷火的针锋相对,不是此消彼长互相融化吞噬,而是更纯粹的灵力的比拼! 因为没有相生相克的关系,风与岩土对撞之后,要么一方势颓崩裂,要么一起瓦解破碎。 崔槬神情平静,身形也稳定,只在小范围内闪动,手中巨剑卷起沉稳又凶悍的攻势,猛烈凌厉,却也重若千钧。 虞锦书在风流中急速闪动,几乎与青色的卷风融为一体,斩马|刀一挥一砍间,收发迅疾自如。 他们的周身同时迸发出千条剑气,层层叠叠的光影明灭闪烁,暗金的咒文若隐若现。 两把威猛的长兵接连不断在空中交错,令人胆寒的沉沉震鸣回荡在空中。 这震荡中暗含着剑势,纵然有结界阻隔灵力余波,却仍然会有人受到声音的影响。 修为稍微低些的,都已经禁不住后退,想要距离论剑台远一些。 直至一个时辰完全过去,卧龙峰的长老们叫停比试时,大多数人还沉浸在这目眩神迷的对决过程里。 “……平局了?” 好多人仍是没反应过来,满脸呆滞地看着擂台,“这就打完了?” 虞锦书和崔槬友好道别后,同时转身飞离了论剑台,只留下无数痴呆的目光。 苏陆看着二师兄飞回来,依然是衣冠楚楚的样子,甚至脸上都不见疲色,不禁有些想笑。 相比起他们俩的师兄的战斗,这一场看上去也足够精彩,特效拉满。 ——在低境界修士眼中是这样的。 然而在她眼里,他们的恐怕连三分力都没用,而且出手间也相当随意。 至于这其中的区别,大概就像和朋友在小区体育馆打球,纯属娱乐,活动活动筋骨,根本没有输赢,全程和平。 萧天炀和段鸿就是正经打比赛了。 “二师兄。” 苏陆招呼了打完归来的人,“我好奇她是怎么将你从结界里劝出来的?” 崔槬气定神闲地道:“我俩东拉西扯聊了一阵,她说她不想对着结界傻砍到结束,还不如我们俩随便打打。” 他停了停,“我一想也是,我在里面站一个时辰也没意思。” 苏陆:“……” 对于虞锦书而言,要么认输,要么砍结界,要么就想办法让崔槬主动撤了结界出来打架。 第二种情况其实就是灵力比拼,她砍结界,崔槬加固结界,直到一方灵力归零。 虽然看似无趣,但打到最后,其实也能分个强弱高低,然而虞锦书似乎并不在乎这个答案。 “……看来她是挺不在乎的。” 苏陆沉思道:“我觉得还不止是这样。” “确实。” 崔槬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回答,就急匆匆地走了,说是要去修炼。 苏陆眯起眼睛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云雾里。 夜幕降临时,论剑台上的比试仍在继续,两个开光境正打得不可开交。 凝碧峰那边传来消息,炼石堂又多了一位突破元婴境的高手。 苏陆已经站在炼石堂修士的队伍里,这下周围一群人都靠了过来。 “现在你的两个师兄都是元婴境了。” “他们竟都赶上大长老了!” “哎,要我说,大长老肯定不止元婴境,当年进山是元婴境,这都过了多久啦?对不对啊苏师叔。” 几乎是与此同时,远处落雁峰修士们也爆发出一阵阵欢呼。 他们用不同的称呼喊着虞锦书,传递着她晋入元婴境的好消息,然后夸赞着清霄仙尊两个徒弟天赋异禀。 苏陆:“……” 感情他们都是濒临晋级,打这一场友谊赛是为了增加感悟。 虽说很多人都是在生死之间顿悟的,但这俩人的性格仿佛用不着到那种程度,就已经悟了。 “好家伙,今天过去,宗门里竟多了四位元婴境的高手。” 有人感叹道,“也就是咱们仙宗有这本事,元婴境都足够在外面当掌门了。” 他们的视线扫过卧龙峰的弟子们,“哈哈,说不定明天还得再多几位。” 但凡是有点道行的修士,皆五感敏锐,在夜晚视物并无影响,而且即使是锻体境也不需要天天睡觉。 因此论剑台上会一直打下去,直至终试第一轮结束。 子夜时分,山巅弥漫着稀薄夜雾,结界内剑气纵横,光芒闪耀在墨蓝星穹之下。 第二十二场结束了。 暗云遮蔽了霜似的弦月,论剑台上的光芒湮灭,长老们检查着两位伤者的状况,宣布了结果。 然后他们迅速从台上离开,将场地留给了接下来的两人。 卧龙峰峰顶上仍然聚集着数千人,并且有先前离去的不断回来,就是为了即将发生的这一场比试。 论剑台周边围着密密麻麻的观众,一片吵嚷喧嚣,此时却倏地安静下来。 原因无他。 两个将要上场的人,在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几乎同时爆发了灵压。 他们置身于半空中,相隔数百丈之遥,两道灵压横空扫过。 ——掠过摩肩接踵的稠密人群,在论剑台上方猛烈撞击在一处! 下一秒,两人的身影也同时出现在论剑台上。 沈循站在论剑台一侧,身姿高大挺拔,束袖的暗色锦缎外袍在夜风里飞扬,越发显得体格彪悍精壮。 青年英挺俊朗的面容上,漫不经心的笑意褪去,多了几分凝重和期待。 苏陆立在另一边。 她穿了一身墨黑金丝罗衣,玉带一抹,纤腰束素,越发显得窈窕瘦削,长长的水袖在风中流卷,衣摆宛若烟须般散开。 少女神情淡定如常,那张轮廓深邃的明媚面庞上,看不出任何明显的情绪变化。 紧接着,许多修士们都感到了不对劲。 甚至有人开始揉眼睛。 苏陆明明站在原处没动,他们也一直盯着她观瞧,脑子里却总有种奇怪的感觉,就仿佛她不在那里。 “……沈仙君请。” “请。” 两人遥遥对视了一眼,然后省略了更多的问候和开场白,直接消失在原地。 论理说他们都有点社牛属性,不应该如此简略,但显然两人各有考量,就都同时出手了。 沈循跃起的一瞬间已经出手,一记暗含着强劲灵力的冲拳,无声无息地袭向苏陆的面门。 他这一击看似平平无奇,甚至开光境修士的眼力都能看清出手轨迹,然而在后者眼中,却是所有退路皆被封死。 苏陆心里生出一种古怪的感觉,就仿佛是无论向哪里躲避,都会被击中。 不过。 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躲。 苏陆径直抬手,指尖一横,向对方的手腕扫去,沈循变招极快,直接反掌削向她的脖颈。 她架住这一掌。 沈循再次反手点向她胳膊上的曲池穴,后者纤长柔韧的手臂一拧,以不可思议的角度,绞住了他的半条臂膀。 沈循眼中流露出强烈的战意和兴奋。 从两人首次肢体相触时,就已经开始了灵力的比拼。 这种境界的体修,能完美运用每一块肌骨,纵然手脚能爆发的力量更强,但其他部位的护体灵力也极难破开。 以他的眼力,也能瞧出苏陆在这方面的修炼成果。 果然,两人交手之后,她敢直接和他贴身过招,丝毫不怕被打碎护体灵力。 正是因为她也熟悉这种灵力使用方式。 苏陆的胳膊再次扭转,仿佛完全不受人体结构的限制,硬生生架住了他的右臂,然后欺身而上。 这一瞬间,她身上的骨骼仿佛毫无硬度,整个人都拧成了难以想象的弧度。 明明两人手臂还在绞缠状态,她却能翻转到他的背后,一脚踢向大椎穴,另一腿膝盖撞向腰眼。 森寒的阴灵力还在手臂上逡巡,试图消去他的护体灵力。 沈循头也不回,稍稍侧身,被绞住的手臂向后微曲,手肘撞上膝盖,感受着对方另一条腿从身侧袭过而落空。 ——然后再次弯折成一个奇怪的角度,阴冷的灵力高度凝缩,卷着砭骨寒风,宛如一把向他腰侧砍去的镰刀。 沈循另一只手迅如急电般伸出,顶住了撞向肾俞的膝盖,在骨节撞向掌心的瞬间,他指尖已经凝满灵力。 他甚至有把握一击毁去膝上的护体灵力,将骨骼直接凿穿。 然而横向撞来的左腿未触及离,硬生生从他手边滑走。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身边游走的,不像是人的肢体,反倒像是一条滑不留手的毒蛇。 “这不是幻觉吧?” “她真的是体修啊?” 观众们看着打成一团的两人,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除了第一波交锋,后面他们的动作都快得离谱,极少有人能看清细节。 空中溢散的灵力也很少,这意味着他们都将灵力倾泻到彼此身上。 “哈哈哈哈好——” 沈循一声长啸,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法,身形猛然虚化,硬生生摆脱了苏陆的纠缠。 后者也没再贴上去,只是站在不远处冷静地看着他。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开场试探罢了。 他们彼此都清楚这一点。 沈循微微弯起嘴角,猛地扯掉宽大的外袍,露出里面紧致的劲装,猿臂蜂腰的身条。 他露出光裸健壮的臂膀,白皙的皮肤上闪耀起莹莹绿光,细碎的光丝勾连盘旋,宛如一条条纠绕缠结的草蔓。 绿光顺着肌理的线条游走,很快遍布双臂,然后向胸膛和咽喉蔓延。 “……那是什么?” “看着像是还灵之术,那是体修的禁术……” 有人倒吸一口冷气,“我想起来了,体修在还灵状态里,会将所触及的拥有灵力的活物……化为灵气。” “包括活人?” “若是人的话,至少也是一部分。” 在观众们议论猜测的期间,场上两人的身影再次相撞。 沈循的动作快了数倍,一拳击出,手臂上的草蔓状光丝骤然变得闪耀无比。 苏陆仿佛是躲闪不及一般,只能抬手与他对拳。 狂暴的灵力卷起磅礴的劲风。 “……完了,她的一条胳膊要没了。” “噗,谁让她自不量力,非要用体修的方式和沈师兄战斗?不想连胳膊腿都被打没,就早点认输吧。” “等等!” 论剑台上的两人倏地分开。 “你怎么看着有点惊讶啊?” 苏陆歪了歪头,“沈循,你应当不会觉得,当你开大招的时候,我就应该像个傻瓜一样站着观看,什么都不做吧。” 沈循微微扬眉,“所以?” 苏陆也抬起了手。 掌心里浮现出血红的印记,密密麻麻的咒文由血绘制,被灵力引导着,组成了一副完整的主封印。 她的衣袖在风中卷起,露出劲瘦有力的手臂,原先光洁的皮肤上,也爬满了咒文。 “……认不认识这个?” 沈循低头看向右手。 手背上蔓延的绿色光纹已然消失,甚至整只手的灵力运转都变得滞泄。 阴封印的效果已经在他身上流转开来。 “我可不喜欢给敌人读条时间,故此我没打断你的原因只有一个,因为我刚刚也不能动。” …… “那是?!” 玉虚殿里有人惊呼出声。 “那几个咒文,那是九阴大敕会秘咒的主封印?!她怎么敢在擂台上使出这种等级的阴封印?!” “师侄放心。” 流云仙尊倚靠在座位上,微笑着说道:“你们看清楚,只是苏师妹借鉴了原咒而改良的阴封印罢了。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嗡嗡议论声,震惊的赞叹的皆有,更多的都在感慨英雄出少年。 唯有慕容冽不动如山地坐着。 他的徒弟们个个都有精彩表现,然而无论是谁,都没能让他动容。 众人见状自然以为这当师父的心里有数,更有人暗自忖度,这三个年轻人岁数都不大,能有今日的本事,多半还得是师父教的。 于是将心里对慕容冽的实力预估提了不止一个等级。 论剑台周边的观众们没有这般眼力,虽说不少人都知道阴封印的厉害,却也认不出那是什么。 但沈循的反应已经充分证明,这必然是极为强力的封印。 “……这是血咒印触发的阴封印,她本人又是单属的阴灵根,定然威力极大。” 一位擅长封印法术的长老,正向后辈们解释道,“血咒印的好处是不需要符箓和封印媒介,坏处是消耗更大。” 金丹境修士当然能承受大量失血,然而以血绘制咒文组成封印阵,施术者必然要消耗大量精力和灵气。 “当真是有趣。” 流云仙尊悠悠感慨道,“怪不得能引来两位稀客观看。” 最后这句话是传音。 慕容冽听到了。 他看了一眼对面,猜测落雁峰首座也能听见,倒不是宗主故意说给师弟听的,而是没有刻意避讳罢了。 慕容冽又望向流云仙尊,十分冷淡地道:“我却是不知道有什么稀客临门了。” 后者笑了一声,引得周围的人纷纷扭头观瞧。 不过他向来随意,旁边的长老们皆知道师尊的性格,只以为他又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不过,这样精彩的对决,倒是多年难得一见。” 流云仙尊气定神闲地道:“就算我现在身处西荒或者北域,大约也是要将神念飘过来看一眼的。” “?” 玉虚殿里的修士们面面相觑,不明白宗主明明坐在这里,却要说什么若是在西荒与北域。 第123章 “这咒印能持续多久?” 台上台下的人几乎同时想到了这个问题。 沈循其实并没有很意外。 先前都做好准备等着对手来打断自己, 谁知她站着没动,那一刻他就猜到她定然也有后招。 其他人也就罢了,他们这些曾在玉虚殿里围观的, 自然都对这一手阴封印记忆犹新。 她强到能以一打六,就没道理在一对一的比试里不去使用。 不过—— 这效果确实是惊人。 通过水镜所看到的, 远远不如亲身体会来得直接。 对于修士尤其体修来说, 习惯了灵力充盈的状态,骤然被封印,那种落差感还要大于剑修法修。 此时此刻,他的右手几乎是麻痹状态,刺骨寒意在经脉骨血中游荡, 甚至开始向手腕处蔓延。 苏陆并没有给他更多恢复时间。 只是短暂地调息了一瞬, 少女纤瘦的身体就迅速消失在了原地, 论剑台上阴风四起,晦暗的雾气四处弥漫。 她再次出现在沈循身旁时,后者才抬起左手点在右臂要穴上, 试图截断在经脉里流窜作乱的阴属灵力。 苏陆手边暴起一团绚烂耀眼的光芒。 寸晖铮然嗡响。 沈循回身又是一拳击出。 他此时仍是灵力充沛的状态,因而出手十分强劲刚猛,然而拳势当中,又暗含着草属的蔓生缠结之力。 这一拳直接在空中打出了一种诡异的力场, 周遭的空间瞬间扭曲。 苏陆置身其中, 只感觉四面八方传来无数拉扯的力道, 下意识抵抗而运起的灵力瞬间就被扯得散开。 紧接着, 那种拉扯感迅速变成了纠缠, 让她深陷于力场之中。 这拳势打出的“场”, 也很快由一个完整平稳的空间, 变成了被乱流撕烂的无数错乱的碎片。 显然这种拳势的本意, 便是让人对方向和空间都失去感觉,导致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躲避或是攻击。 沈循的第二拳已经出手。 苏陆也动了。 数十道森寒的剑气爆发而出,阴风流转呼啸,卷起一圈圈扭旋的风涡,银白无瑕的剑刃横穿而过。 方才那一拳造成的力场烟消云散。 那一剑的势头却不曾止息。 剑尖好像撕开了空气,又将空气粉碎,仿佛剑刃扫过之处,悉数化为真空的空间。 在这恐怖的空间之内尽是虚无,没有灵气,没有灵力,仿佛万事万物进入其中,都会被消解湮灭。 在二人交战的方寸之地,蔓延开一股令人绝望的空洞气息。 “……好强的剑势。” “呃,谁说她是体修来着?这不是剑修我表演吞剑好吗。” 受境界所限,大多数人的眼力见识也有限,然而他们依然热火朝天地议论着,尤其是炼石堂和卧龙峰的修士们。 沈循虽然并非剑修,却是公认的卧龙峰年轻一辈的第一高手。 卧龙峰弟子们对苏陆没什么糟糕印象,但也希望自家的前辈后辈能赢。 作为内门四峰里人数最多、高手也最多的一脉,他们的分析讨论最为激烈,附近的落雁峰弟子们也被渲染了情绪。 “有没有可能她确实是兼修?” “不会吧,什么都会的一般什么都不精,剑势这种东西,就算是天才,也得有个几十年的修剑功底,否则连个形都修不出来。” 那人一脸笃定地说着。 他们这边距离下方拥挤的人群稍远,说话的人一转头忽然瞥见熟悉的身影,“啊,段师叔什么时候来的?” 一身白衣的英俊青年立在空中,低头看着下方论剑台的战斗,聚精会神地观瞧了一阵,才挪开了目光。 旁边几个落雁峰修士互视一眼,壮着胆子凑过去请教,“师叔觉得呢,她是剑修么?” 他们都是长老的徒弟,纵然没和段鸿说过话,见面次数却也不少,还都与虞锦书相熟,因此没那么怕他。 段鸿若有所思地又看了一眼台上,那两道人影已经打成一团,但他显然能看清他们的招式。 而那结界内散出的灵压,也令他这新晋的元婴境修士心中生出威胁和危险之感。 “你说得对。” 段鸿看向方才说话的后辈修士。 那人一愣。 “天才确实需要少说数十年时间,但绝世天才大约是不用的。” 段鸿回过头去,不再看他们。 落雁峰弟子们悉数面露震惊,有人想要继续发问,又怕打扰他观看比试,一个个脸色复杂。 他们只能沉默着看向论剑台,然而那两人过招速度太快,在远方只能望见一连串的流光幻影。 沈循又变了路数。 苏陆手上的封印极具威胁,然而也必须要与她的手掌接触。 他也发现了这一点。 如果换成一般人,此时大约想要会转成守势,防着她的手触碰到自己。 然而若是那样,就可能会被卷入她的剑势里,受到阴属灵力的压制。 虽然到不了封印的程度,但在这种程度的对决中,但凡灵力运转稍有些不畅,可能就会影响胜负。 沈循先前的风格,一拳一脚皆是似缓实快、大巧若拙,稍有修为的都能看清动作。 此时他已经开始快速抢攻,攻势凌厉迅疾,每一击也都蕴藏着强烈的势之力,还灵之术也被发挥到极致。 换一个修为稍逊的,只要吃到一拳,身体就会被灵力气化。 那血咒印极为消耗精力,更何况看咒文是极为复杂的封印,所以苏陆坚持不了很久。 “她对阴属灵力的感悟已经臻至化境,如今欠缺的是经验——” 几个落雁峰弟子欣喜地回过头。 “虞师叔?!” 虞锦书微笑着向他们点头,开口准确地喊出了每一个人的姓氏,并且接受了他们对于她晋境的恭贺。 她本来也没受伤,顺顺利利突破了境界,显然也没遭受什么折磨。 此时换了一身烟青色绫罗长裙,越发显得文静温雅。 “……说起来,还未恭贺段师叔晋入元婴境。” 其中一个人忽然道。 众人一愣。 还没等他们开口,段鸿冷冷地丢出一句“不用”,其余人顿时没了声响。 虞锦书看了一眼眉头紧蹙的师兄,“师兄瞧出什么来了?” 段鸿沉声道,“那不是剑势。” 虞锦书欣然同意,“只是她全然参悟了阴属灵力的本质,因而能将其扩展于任何一个领域,无论是剑术法术体术。” 段鸿觉得有些奇怪,只是一时又说不清楚,因为萧天炀的缘故,他总是下意识往魔修方面思考。 然而苏陆这个状态和魔修也不怎么沾边。 甚至说浊气的修炼还与这种感觉相反。 段鸿:“这道理说来简单,却鲜少有人能做到。” 故而分了剑修法修体修等等诸多领域,绝大多数人都按部就班,追随着先辈们的脚印,在不同的岔路上深入。 虞锦书看了他一眼,发现师兄并没有联想到关键之处。 参透灵力的本质,将其千变万化,随心所欲使用,然后就会修炼出属于自己的本命之力。 因而无需法宝,无需法诀,无需领域之分。 ——大妖们皆是如此。 叮! 浸透了阴森寒意的剑刃,从上方竖劈而下,被沈循赤手拦住,银白的剑锋上淌过丝丝血痕。 他一手将锋利的长剑按在掌中,细细密密的绿光在指缝里蔓生,如同无数坚韧的草蔓,将剑刃死死缠住。 苏陆眼神微变。 她下意识想弃剑后退,然而只这一瞬间的交锋,对方死死黏住了寸晖,甚至还将她与剑“绑”在了一起。 这是一种非常诡异的感觉,她明明已经松开了手,人却还停留在原地,动弹不得。 沈循抬腿撞向她的丹田。 谁都不敢小觑体修的瞬间爆发,苏陆也抬腿迎了上去,两人的膝盖重重撞在一起。 她感觉到一阵尖锐的刺痛,从腿骨爆发,伴随着穿透腰间的凉意,听见了骨骼碎裂的声音。 腰侧的鲜血喷薄而出,将外衫染红。 “你没忘记我也是双属性吧?” 沈循微微扬眉,那俊美张扬的面容上,浮现出强烈的战意。 苏陆:“……” 她知道他是草金双属的天灵根。 看似毫无关联的两种属性,甚至特性都称得上截然相反。 对于体修而言,若是同时兼顾,甚至会互相影响达成负面效果。 然而,他在那短短的一瞬间,用一记膝撞打出了金属灵力的特效。 ——膑骨被打穿之后,那股灵力不曾止息,宛如利箭般继续前射,将她的腰腹前后贯穿。 若非她稍稍挪移了一点,这时候可能就会被打到内丹了。 相比之下,只是被打穿了腰子,好像就变得可以接受。 苏陆:“那你没忘记你为什么能打穿我的护体灵力吧?” 鲜红的血液喷射在银白剑刃上,血迹缓慢流淌着,宛如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编织成一个又一个互相嵌套的繁复咒文。 下一秒,沈循的右手被洞穿,从指尖到胳膊,焕光的莹绿纹路迅速黯淡消失,如同被风吹灭的火烛。 小臂上甚至隐隐浮现出银灰色的咒文印记。 沈循猛地向后退开,左手利落地一挥,并掌成刀,竟然将半条胳膊直接砍了下来! 在观众们的惊呼声中,他甩下断臂,兴奋地狂吼一声,扑向了浑身染血的对手。 苏陆怡然不惧地迎上。 两人身影相撞,瞬间爆发的灵压席卷而出,结界壁障上泛起无数涟漪,然后猛烈地震动起来。 磅礴的灵力如同狂澜疾雨,源源不绝流转而出,在空中卷起山呼海啸般的怒吼。 澎湃气浪吹面而来。 苏陆的外衫也爆裂成碎片,露出纤长精瘦的双臂,瓷白的皮肤上蔓延着鲜血凝结的咒文。 ……疼。 ……非常非常的疼。 或许是因为过于剧烈的疼痛,她觉得自己的思维也停滞了,无法组织语言去描述这种感觉。 金属灵力不仅有着穿透特性,那锋锐的劲气入体后,所触及的经脉悉数断裂,甚至伤势还在不断扩散。 沈循那一击并非看上去那么简单,除了极致的爆发之外,他还奇迹般地将草属的特性也融入其中。 在体内残余的细碎灵力,如同缠绕经脉血骨的草蔓,紧密地附着在她的体内,让她花了数倍的时间将其消去。 有一瞬间,她想要放弃了。 打成现在这个样子,谁都说不出半句不好,这整个玄仙宗里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也只有仰望他们的份儿。 然而,她在这里,承受这些,不是为了获得这些人的肯定,或是为了避免这些人的嘲笑讥讽。 根本原因是她想要仙盟大会的奖励。 可是她也想挑战自己。 如果她只想要虐菜的胜利,她可以去西荒,可以去任何地方,以她现在的修为,本来就是难逢敌手的。 如果她只想要温和的切磋,她可以直接找师兄们,找自己熟悉的人,大家你好我好地打一场友谊赛。 但她需要的不是这些。 苏陆抬起头。 两双燃烧着熊熊战意的眼眸隔空相望。 沈循一拳带起千万道尖锐的劲气,灵力在台上横扫奔腾,空中烟尘四起,尘埃迷雾中传出怪异的呼啸声。 苏陆听见嗡嗡的风鸣,听见血肉被刺穿的声音、骨骼被打碎的清脆响动。 ——她所遇到的每一个高手,必定都经历过无数相似的考验。 如果那些人能熬过去的话,没理由她做不到。 而且,她并非没有反击之力,她只是要撑住,撑住,直至结束的那一刻。 苏陆的身形渐渐变得迟缓,鲜血从千疮百孔的身体里汩汩流出。 沈循抓住这机会,急速迫近,又是一拳砸向她的眉心。 在他的指骨即将触碰到对手额头的瞬间,高大的体修僵硬在原地。 他脚下的洒满鲜血的地面,红色的咒印组成了巨大的封印阵。 在那法阵的间隙之中,数十根银灰色的锁链拔地而起,宛如地狱里伸出的触须。 “!” 然后将他的四肢和胸腹悉数洞穿。 沈循的劲装背心被撕毁,胸口渐渐展现出完整的阴封印图案。 灰色的咒印不断蔓延,瞬间遍布了伤痕累累的四肢。 他看上去也并不惊讶,反倒是露出一种无奈之色,然后还颇有些痛快。 “你还是挺住了啊。” 沈循摇了摇头,“我还以为能把你打到使不出来这最后一手呢。” 此时一个时辰的时限尚未过去。 他们两人的战斗时间并不长,然而每一秒都震撼异常。 尤其是最后这段交手,但凡是眼力足够能看清的,全都聚精会神地关注着两人的每一个动作。 成千上万的观众们安静地望着论剑台。 沈循那句话并非玩笑。 哪怕是金丹境的修士,浑身经脉大多断裂,内脏也都被震碎,外伤内伤数不胜数—— 在这种情况下,也很难再使出威力巨大的法术了。 “嗯,想不到吧,我就是可以。” 苏陆颤颤巍巍地前行。 她一条腿还被彻底打断了,衣衫褴褛,浑身浴血,拖着满是伤痕身体向前走动。 苏陆一瘸一拐地走着,同时抬起手,指尖满是血迹,在另一手的掌心里又画了几个咒文。 然后一巴掌按在了沈循的胸口。 沈循浑身巨震,低头昏睡过去。 苏陆:“…………” 苏陆扭过头去看向结界外的长老们,“我赢了吧?” 卧龙峰的长老们震惊地看着她。 苏陆:“?” 她要站不住了啊! 怎么还不判! 长老们如梦初醒,纷纷冲了过来,神识随意一扫,确定沈循彻底陷入昏睡之中。 为首的长老神情复杂地看向苏陆的手。 那血红的咒文,赫然是沉睡昏厥的效果。 这东西是南华派的封印秘法,当年为了稳固妖皇身上的九阴大敕会秘咒,特意捐赠出来。 然后被纳入了辅印之中。 “……胜者,炼石堂苏陆。” 短暂的死寂之后,卧龙峰峰顶爆发出一阵狂热的掌声与尖叫,炼石堂的弟子们状若疯魔地欢呼着。 比较起其他几脉,他们的人数并不算最多。 然而因为大家实在太开心了,许多人还用了扩音法术,一时间喊声震天,接连不断地回荡在夜空下。 许多人都在呼喊她的名字,还混杂着各种称呼。 有人甚至喊破了嗓子,因为太过激动开心,只会混乱地重复着毫无意义的话语。 苏陆呼出一口气,然后吐了口血,连带着内脏的碎渣,“谢谢师侄,麻烦喊人来把我抬走。” 说完就往地上倒去。 金丹打元婴还能打赢。 她这么想着。 我真是越级干架的修真界第一人。 在昏迷之前,苏陆感到一阵错觉般的热意,仿佛有一道灵力涌入了脑海里。 那是她熟悉的感觉,所以她不曾抗拒,因此她恍恍惚惚地听见了一个声音,那个人仿佛说了什么。 “……打得不错。” 她已经失去了意识。 第124章 “?” 苏陆睁开了眼睛。 晨间日光透过窗上的软烟罗撒入屋内, 青铜八角炉内轻烟袅袅,门前的锦绣帘幕被人随手掀起,外面传来潺潺流水声。 “六六醒了啊。” 一身红衣的俊美青年坐到窗前的圈椅上, “感觉怎样?” 苏陆坐起身来。 她身上仍然有不适感,因为灵力大约只恢复了一两成, 还有些空虚和疲惫。 苏陆又用内视之术检视了一下, “……好像已经差不多了,我睡了多久?” “一天半。” ㈧_ ○_電_芓_書_W_ w_ ω_.Τ_Χ_t_捌_0. c_c 萧天炀回答道:“你和沈循的比试是前天夜里的事了。” 苏陆看着自己的卧房,“所以我并没有在睡过去之后变成一条蛇对吧。” “没有。” 崔槬也扒开帘子进来了,“当时我就在你身边,还想着你若是露馅就施个幻术, 为你遮掩一下。” 萧天炀露出不赞同的表情, “你的幻术能遮掩什么。” 在他们俩再次吵起来前, 苏陆赶忙开口问道:“现在宗门里有没有乱七八糟的传言。” 萧天炀微微挑眉,“什么传言?” 苏陆死鱼眼,“你说呢。” 他们交手之后, 她就能确定,沈循已经晋入了元婴境,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像另外几个人一样秘而不宣。 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 只要他自己没有大张旗鼓宣传, 或者没有在宗门内进行突破, 那么大多数人肯定是不知道的。 只有同境界的修士才能察觉, 而他本人若是流露出隐瞒的意思, 那些人也不会故意说出去。 或许是因为妖族的缘故, 元婴境对她的压迫感并不强, 只是隐隐约约让她察觉到一点不同。 但基本不影响她的战斗。 妖族不使用人族修士的境界划分方法, 因为这种方法并不能完全区别妖族的强弱。 “内丹确实是分水岭,但凡能结丹的就是大妖,不能结丹的必定弱于结丹的。” 苏陆眨了眨眼,“但对于妖族而言,元神却不是那么回事。” 它更像是一种分支技能。 苏陆:“就像一个很困难的剑诀,一个金丹境的修士学会了,而有些元婴境的人并不会,但这不意味着后者就弱于前者。” 两个师兄皆若有所思。 崔槬沉吟道:“所以你之所以尚未炼出元神,不是因为你的修为不济,只是你并未往那方面钻研。” 苏陆点头又摇头,“确实是修为差点火候,但差不了很多,以及,不错,早在我修成妖身的那一刻,我的修炼方向就彻底歪到妖族那边了。” 萧天炀给她比了个拇指,“这决定显然是对的,否则你也赢不了沈循。” 苏陆耸了耸肩,“赢一次而已。” 这不能代表她就真的比他强。 修士到了元婴境前后,无论是剑修法修体修,都必然掌握了极多的剑诀法术,战斗手段也多种多样。 就像下棋可以选择不同的开局,修士间的比斗亦是如此。 就像曾经的青州大比,四位魁首彼此间都打过很多场,都有胜有败、亦或有时不分上下。 如果她和沈循再打一场也是胜负难料的。 “不过,往好处想,只要赢一次,就说明我和他,和你们是同一个级别的高手了。” 苏陆心情愉快地说道。 萧天炀莫名其妙地道:“早就是了吧。” 苏陆忍俊不禁,“也就你们和师尊会这么想。” 然后她开始在意另一件事,“所以如今宗门内是怎么说的?关于金丹打赢元婴——” “两种说法。” 门前垂落的帘幕无风自动,慕容冽从外面走了进来,大马金刀地坐在另一张圈椅上。 萧天炀立刻坐直了,在两人中间的桌上为师父倒茶。 “大多数人看不出沈循境界,只以为你们旗鼓相当;剩下的人认为你也晋入了元婴境,只是一直刻意隐藏实力。” 反正无论如何,没有人相信金丹能打赢元婴。 慕容冽意味深长地道:“还有不少人来请教我,认为我传授了你某种独门自创的敛息法术,才让你隐藏得如此之好。” 苏陆满头黑线。 当然事情的真相大约瞒不过两位仙尊,但清霄仙尊什么都不说,流云仙尊只夸她少年英才,浑然不提境界的事。 其余的那些元婴境化神境们见状,更认定了宗主早早看出她晋入元婴境,故此才不吝夸奖。 他们坚信自己没看出来,是因为她用了某种敛息秘法。 ——更何况他们也并非全然没有所觉,苏陆先前出现在玉虚殿时,就有不止一个人觉得她的灵压波动略有些奇怪。 而她在秘境内又能完全隐匿灵压,更让他们确信她精于此道。 苏陆:“……其实他们这么想也有道理。” 萧天炀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更重要的是,你最好想办法炼出元神,否则早晚会被人猜出真相。” 仙尊们不会多言,但旁人就未必了。 苏陆不禁头痛,“要不我直接去西荒算了。” 慕容冽瞧了她一眼,“炉子不要了?” 苏陆鼓起脸,“这诅咒如今对我而言,影响也不是很大——” 这是实话,但她内心里当然还是想要解除,毕竟它仍然会给她很多麻烦和顾忌。 终试第一轮已经完成了一半,五十多场比赛依次打完,所有人即将要开始第二场,连输两场的人会被淘汰,剩下的继续循环。 苏陆的第二场对手是开光境,是个年轻的烟霞峰弟子,才上台就大喊弃权,逃命般地溜走了。 观众们都很淡定,没人嘲笑他的胆怯行为。 暂且不提境界问题,上回沈循被打得有多惨有目共睹,最后甚至串起来吊在了半空中。 别说是开光境,就算是金丹境们,也几乎都心生恐惧。 在那场战斗之后,他们再次感知苏陆的灵压,已经隐隐察觉到一股压迫感,那几乎是象征着境界差距的。 第二场结束的时候,苏陆甫一离开论剑台的结界,就听见外面响起的议论声。 “真的是元婴境……” “这也太快了……” “她的师兄们也就罢了,好歹几十年前就结丹了,再算上秘境内的时间……” 他们说来说去仿佛都笃定她是元婴境了。 苏陆迅速溜之大吉。 这事也让她有点小小的头痛。 虽然不惧和元婴境交手,而且慕容冽也明言,除了那两位仙尊之外,其他人都看不出端倪,旁的细枝末节都可以用阴灵根来解释。 然而离开阆山之后呢? 仙盟大会要在冀州举行,届时就是万剑宗宗主的眼皮底下,这位穹冥仙尊醉心剑道,几乎不问世事。 她能去赌他不在乎么? 苏陆不是很想将希望放到别人身上,只能想尽一切办法去修出元神。 慕容冽仿佛对此颇有信心,还表示时间充裕,让她慢点来。 苏陆:“……” 距离仙盟大会开始只剩下十多天了,我却要完成旁人十多年乃至几百年也未必能做到的事。 萧天炀和崔槬的第二场比试都很轻松,抽到的对手是金丹境,这俩都是实打实的元婴境,因此战斗结束得很快。 苏陆一听分配的对手就知道毫无悬念,干脆没去卧龙峰,只缩在凝碧峰修炼。 又过了两天,她终于捕捉到了所谓“元神”的存在。 那是一种十分玄妙奇幻的感觉。 在这一瞬间,灵与肉分离成两部分,一会儿让人觉得泾渭分明,一会儿又让人觉得并无差别。 苏陆甚至都没时间去为之欣喜了,她沉浸在这种奇妙的感受里,一时感到沉重,一时又觉得轻快。 当她试着摆脱那种沉重的感觉时—— 她成功了。 元神出窍。 因为修炼路数与正经修士不同,所以在元神凝聚又出窍的那一刻,她并不会感到实力大幅提升。 这对她来说更像是学了一个新技能。 然而在元神状态感受整个世界,确实也与之前不一样。 ——元神的很大一部分组成都是灵力,这种灵力是吸收了天地灵气、又经由内丹淬炼的,唯有金丹境才能生成这种能够组成元神的灵力。 它将人的魂魄从血肉之躯里抽离,而且是一种能够随时往返的状态,与死去的鬼魂截然不同。 维持了短暂的出窍状态之后,苏陆又开始感到疲惫,就立刻回到了身体里,直接去睡了一觉。 醒来时又是半夜,她从床上滑下来,变回了人形,踏出房门。 月色清凉如水,晚风吹拂着锦翠绿竹,发出沙沙声响。 苏陆坐到石桌前,举着闪耀的金羽发呆。 幽暗的竹林里,倏然亮起一团炽热的金红色光芒,羽毛自行融入掌心。 “你恢复了?” 她脑海里同时响起一道低沉的嗓音。 “嗯。” 苏陆倒也不太意外,因为她拿出羽毛的时间有点长了,“……我又在台上昏倒了,但是没有露出妖身!” 黎:“……你这蠢蛇都昏倒了还在骄傲呢?” 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不怎么意外,仿佛早就知道一样。 苏陆不太确定地想着:“好歹我是赢了才昏的!哦,我拿自创改版的阴封印打赢的,灵感还是在陷冰山得来的,这么一说该谢谢你哦。” 黎:“…………” 他当然知道这属于对面小毒蛇的反唇相讥。 更何况他能坦然面对自己被封印一千年的悲惨过去,她提起这件事对他无法造成任何创伤。 而且他曾亲眼见证了这一幕。 所以妖皇完全没有生气。 “阴封印都学会了还赢得这么惨,若是让当年封印我的那些人看到,恐怕会觉得阴灵根在你身上的暴殄天物。” 然后他愉悦地听见对面爆了粗口。 苏陆冷笑道:“我再把你封一次就知道是不是了。” “嗯?有本事你来啊。” “笑死,也不知道谁缩在老巢里不敢出来?” 两人的唇枪舌剑迅速升级,丝毫不给对方留面子,很快到了外人一听或许会以为他们有深仇大恨的程度。 这场战争意外终止于苏陆的一句话。 “……反正比你那时候要强。” 黎没有立刻还击,好像还思考了一会儿,“这么说也没错。” 苏陆反倒是愣了,“真的假的?我就随口一说。” “你不是才十七岁么。” 黎直言不讳地道:“我十七岁的时候还不怎么会说话呢,论起本事自然也比你差得多。” 妖族和有人血的半妖在这方面自然不同,前者需要的成长时间远远长于后者,但他好像不觉得这算个理由,直接就承认了。 苏陆想了想,“我也不是十七岁……算上秘境里的年龄差不多一百岁了。” 之所以说是差不多,是因为她不断从秘境里进出,并非一直待在里面,圭石计算时间也不分内外,所以无法特别精确。 苏陆:“我和一百岁的你相比呢?谁更厉害啊?” 黎依然毫不犹豫地给出回答,“你。” 苏陆直接笑了。 说到底如今也没人知道妖皇在一百岁时的样子,所以就算他胡扯她也没什么办法,然而他却承认的如此干脆。 苏陆轻咳一声,“所以,我其实是想和你说谢谢来着。” 她都快要忘记自己掏出羽毛的初衷了。 苏陆摸着掌心里滚烫的火焰花纹,“要不是你之前说的关于妖身人身的那些话,我在台上或许会打得束手束脚,甚至直接投降也说不定。” 黎不以为意地道:“若是时间久了,以你的悟性,早晚也会明白。” “我也这么觉得。” 苏陆很坦诚地道,“但我如今没那么多时间嘛,所以还是要谢谢你。” “……行。” 他轻轻哼笑一声,“你要怎么谢我?” 苏陆:“唔,口头感谢不够的话,那你说怎么谢?你体内阴力残留清理干净了吗?要不要我去帮帮忙?” 她是一时想不到还能做什么了,阴灵力确实很难彻底祛除,更何况是持续了一千多年的封印。 不过若是别人也就算了,换成黎的话,苏陆下意识就不觉得他会被此事困扰。 “早就没了。” 黎嗤笑一声,“不信的话,你可以亲眼看看。” 苏陆:“……我以为你很不欢迎我去你的老窝呢。” 他不置可否,“你想吗?” 想什么? 想去参观皦日天宫?还是想见他? 朦胧中,黎好像又笑了一声,“那我就当是想了。” 苏陆:“?” 他们俩本来就并非是用声音交谈。 虽然等同于用意念说话,但她脑海内的某个想法很强烈时,纵然是她没想刻意让他“听见”,也会产生类似的效果。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时,好像已经有点晚了。 掌心处忽然扩散开滚滚热意。 那滚烫的燃烧感,如同野火般席卷开来,很快蔓延至全身的每个角落,带来一种刺破血肉之躯、贯穿魂魄的痛楚。 但那疼痛并非折磨,更像是一种刺激性的力量,让她一瞬间变得清醒。 然后,她几乎本能地,挣脱了那种压迫性的热意,仿佛从无边无际的烈焰里逃离。 在一段时间内,整个世界似乎陷入黑暗,几星光点在天际划过,拖曳出清冷又明亮的尾焰。 然后光明重新降临。 她望见婆娑金叶层叠簇生,每一片都焕发着温润的光泽,密密麻麻组成了无数巍然树冠,在夜色下宛如汪洋光海。 那些金树的枝干纯白,如同玉雕似的无瑕洁净,肆意地昂扬舒展,托起千千万万璀璨的黄金叶片, 在正中的最是宏伟的树冠里,一座赤红玉石铸造的高台上,栖息着一只金红相间的巨鸟,身形巍峨如山岳,光耀似日轮。 他窝在金叶织就的巢穴之中,修长的脖颈向后弯曲,尖利的红喙半掩在蓬松的肩羽里,双目轻阖,头顶金色的冠羽在风中飘扬,宛如艳丽夺目的旌旗。 那一双丰满宽大的羽翼收拢着,由红至金渐变的羽毛流荡着熠熠神彩。 长长的尾翎则是弯转着铺散在地上,金红相映,像是在火焰中淬燃的宝石。 他微微动了一下,闭上的金眸缓缓睁开。 那一刻,仿佛旭日破云而出,沉寂的夜色都要在万丈光辉里燃烧殆尽。 苏陆对上那双辉煌的眼眸,才意识到另一件事,“……你居然把我的元神拉过来了?” 第125章 苏陆:“……” 苏陆瞳孔地震。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谁能想到, 短短的半盏茶时间里,她经历了元神出窍和元神跑到千万里之外的恐怖故事。 “……没有那么短,蠢蛇。” 面前的巨鸟声音低沉地道:“你到这里的时间比你感受到的更长。” 苏陆猛地惊醒过来, “啊?那大概多久啊?” “半个时辰?” 苏陆沉默了。 她只觉得最多几分钟呢。 苏陆:“……这是你的本体吗?” 在金叶巢穴里的巨大鸟兽尚未起身,却也不再维持着睡姿。 他向后弯曲的颈项回转过来, 那双灿若日阳的眼眸圆睁着。 虹膜里是散裂的金色光辉, 层层叠叠向外绽开,宛如雏菊的花瓣,外围有一圈暗色的镶边,勾勒出眼眶的轮廓。 苏陆颇为震撼地看着这一幕。 这荟萃了天地灵气而生的妖兽,果真有着无与伦比的美丽光彩。 而且几乎有一栋楼那么大了。 他现在甚至还没站起来! 苏陆:“……我好奇你刚出生, 嗯, 你有意识有记忆的时候, 就是这么大了吗?” 那双圆形的鸟眸,直接投来充满鄙视的眼神,“你觉得呢。” 苏陆:“我觉得你这孵蛋一样的姿势很好笑。” “?” 黎显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 “你不也是盘起来睡觉?你孵蛋不也是相似的姿势?” 苏陆:“有没有一种可能,有些蟒蛇才孵蛋,我显然不是,我这样的最多就把蛋放那, 找个能阳光直射的地方就完事了。” 天知道他们怎么会讨论起这个话题。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感慨自己的元神跑到千里之外—— 对了。 苏陆才回过神来, “你怎么做到的?” “你修成元神了。” 黎垂眸看着她, “所以我把你带过来了。” 这都是什么废话。 苏陆:“……但是你怎么?是通过羽毛吗?” “你仍未发觉羽毛是怎么回事?” 他有些不耐烦地道, “那上面附着了我的元神碎片, 你感觉不到?” 苏陆没有说话。 她修成元神后再触碰羽毛时, 确实能感觉到羽毛内蕴含的力量, 与远方的某个存在有着一丝微妙的联系。 然而她并没有往那个方面去想。 因为—— 他不是刚刚修出人形、初出茅庐的年轻妖族。 而任何一个富有经验、理智谨慎的人, 都不该随意将元神分裂,甚至还将其交给一个陌生人。 当她得到这根羽毛的时候,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还称不上朋友吧。 ——以他的阅历和对修士法术的认知,不可能不知道,若是元神碎片在别人手里,有无数种方法能被利用来伤害他。 甚至毁灭他。 就像他攫住林瑚的一部分元神,然后毁掉了后者所有的元神,直接将其杀死。 苏陆有些艰涩地开口道:“我,我以为你不会做出这等莽撞的事。” 然而他真的不会吗? 如果他真是这样的人,他就不会—— “我不会吗?” 黎反问道,“你觉得我为何会被困在陷冰山?为何会坠入他们给我预备的陷阱,是因为我做事小心谨慎,深思熟虑?” 苏陆哑然。 “当时你要返回秘境,还想与我说话,这是最简单的法子,至于其他的事,我懒得考虑那么多。” 金树下的鸟妖舒展着一边的羽翼,将羽毛根根抖开,散出漫天耀眼的辉光。 他微微歪着脑袋,尖锐的红喙鲜艳如血,优雅地梳理着肩背的羽毛,同时懒洋洋地说道。 苏陆:“……” 作为正经的新晋元婴境高手,她虽然尚未了解分割元神这种高难操作,但这么一想就明白了。 元神的碎片和元神主体之间存在一种特殊联系,这种联系能够跨越位面乃至时空。 当她在秘境里时,与她对话的,其实是羽毛上附着的元神碎片。 但在陷冰山的本人共享着这一切,通过那种存在于元神里的联系。 因为时间流速不同,他可能会在一瞬间接受许多信息。 倘若是普通人或许会因此疯掉,但他显然能够承受。 而且同样的原因,她每次拿出羽毛,他都能立刻察觉。 “所以这回我是真把你吵醒了对吧。” 苏陆喃喃自语般说道,“你把我拉过来,是因为你的元神之间互相定位——” 黎不否认这一点,“我可以再睡,保证比你入定还快。” “……废话,你什么境界我什么境界。” 苏陆下意识说道,然后赶紧回到正题,“等等,话说回来,你不觉得这很危险么?你能否直接收回那部分碎片?” “随时都可以。” 他无所谓地道:“你希望我这么做?” 苏陆:“…………我们总有别的方法可以联络,大不了我给你块玉简。” 说完她意识到自己现在还是元神状态,无论如何也带不来身上的实物。 她立在黄金树冠间的石台上,作为一团阴力组成的飘荡的灵体,也并非是实打实的站着,随时都可以飘到空中。 苏陆:“我对我自己的实力有数,虽然修真界里能胜过我的人不多,却也不止三五个,而这种人若是拿到你的元神碎片,大约也是有能力对你——” “没有。” 他嗤笑一声,“若是这么简单,一千年前我就死了。” 苏陆微微一怔。 这家伙做事不会瞻前顾后,固然有性格原因,却也有他对实力的自信。 当年那些封印他的修士,可并不是真的想封印他,而是想借助阴封印的力量辖制他,然后找机会杀死他。 可惜他们没能做到,所以只能维持着封印。 黎又展开另一边的翅膀,埋头梳理着蓬松丰满的璀璨长羽,“……我既然敢深入中州腹地,就是知道那群废物拿我没办法。” 虽然他还是中招了,并且为之付出代价,但某种程度上如他所想,他们没办法杀他。 苏陆陷入了更长时间的沉默。 黎微微侧过头看着她,“嗯?怎么傻了?” 苏陆:“我只是忽然发觉,我不太理解你们这些有皮毛的温血动物们。” 这毛有什么好梳的? 苏陆:“我瞧着那些毛都很顺了,你干嘛反反复复啄它们?” 面前巨大的鸟妖再次冷笑。 他收拢了两边的翅膀,慵懒地窝在金灿灿的松软巢穴里,“蠢蛇是不懂这些的。” 苏陆:“我看着你的动作比较蠢,你很痒吗?是不是该洗澡了?” 当然洗澡就是个玩笑,修为高深的妖族和修士一样,早早没了常人的新陈代谢,但凡有灵力护身,也落不了灰。 或是一个念头就能将灰尘驱出体表。 所以妖皇继续投来看傻瓜的眼神,“……你过来。” 苏陆故作警惕地看着他,“你要干嘛。” 话是这么说,随着意念驱使,她的元神飘飘荡荡地靠近过去。 双方离得越近,那栖息于巢中的鸟妖身形越发雄伟,宛如一座由千万块宝石堆砌而成的、光耀夺目的山峰。 又像是一团在夜色里熊熊燃烧的、永不熄灭的火炬,映着千百棵金树的温润辉光,仿佛被万众星辰拱卫的旭日。 苏陆停驻在半空中。 她已经漂浮在了巢穴的边缘上方。 两人相距不过一丈之遥。 他曲下天鹅般优美的颈项,垂首来触碰她的元神。 从视觉来看,巨大的体型差距,这动作几乎像是要将她吞噬掉。 那殷红如滴血的长喙慢慢靠近,线条尖锐凌厉,末端向下弯曲着,闪烁着锋刃似的凛冽光泽。 灼热的触感蔓延开来。 黎抬起头,喙尖拉出一道炽亮的火光,将其从面前的元神里抽取出来。 那火光很快没入他的体内,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样你放心了?” 他声音低沉地道,“小毒蛇想得还挺多。” 苏陆维持着灵体状态,却依然努力地白了他一眼,“我只是怕被你连累,万一有人因为你盯上我怎么办。” 那双辉光凛然的金眸瞥过来,“你只是在嘴硬。” 苏陆假装没听见,“所以,这位见多识广的妖皇陛下,除了分裂元神之外,有没有其他的法子——” 那块元神碎片是附着在羽毛上,羽毛融入了她的体内,在她修成元神之后,就相当于与她的元神相连,他们才能互相以神念交流。 所以他在触碰到她的元神时,可以直接将自己的元神碎片取出来。 苏陆:“——让我们还能随时聊天?” 面前的鸟妖微微眯起眼,“不怕被我连累了?” 苏陆:“我已经说了,除了分裂元神,你老得听不清人讲话了?” 黎冷哼一声,“你想隔着半个神州大陆与我传识,无论使哪种法子,但凡让人知道,都能‘连累’到你。” 苏陆:“……你并没有和其他的下属,呃,比如妖王们,保持这种联系吗?你不是一个念头就传唤了他们?” “那不是聊天,而且只是我召唤他们,他们无法影响我。” 他接着随口道出几个法术,皆是极为玄奥高深的精神异术,唯有元婴境修士间能互相使用的,在元神之间建立某种联系。 “你敢吗?” 那双灿金的圆目凝视着她。 有一瞬间,苏陆心里又升起那种被掠食者注视的感觉。 然而,毒液尚在齿间滴落贮存,她可以是猎物也可以是猎人,倘若天敌双方皆是捕猎者,那关系就会不断颠倒翻转。 她意识到自己多么享受这种危险和刺激。 “可以啊。” 苏陆这么说,“你都敢把元神碎片割给我,我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黎并不意外这个回答,“那就听好了,准备施术。” 苏陆:“……你就不能变成人吗,那样你还有手。” “我不想变。” “啧,懒死你算了。” 第126章 返回的过程要简单许多。 她是被对方带领着, 才抵达皦日天宫深处的树林高处,若非如此,凭自己也找不到准确的地点。 然而元神处在西荒, 苏陆仍是能感觉到自己肉身所在的。 这种灵肉间的联系,让她永远能第一时间定位自己的躯体, 所以返程时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 不过, 当她在凝碧峰的竹林里睁开眼睛时,首先对上了慕容冽无奈的视线。 苏陆从座位上蹦起来,“师尊,有个好消息。” “你修成元神了。” 慕容冽坐在桌前,“而且还出窍到西荒。” 苏陆张口想要解释, 他挥了挥手表示自己不想听前因后果, “宗主半夜喊我, 说有人的元神出了护山结界。” 苏陆:“…………” 她还真把这一茬忘了。 慕容冽摇了摇头,“你回来时,也是宗主放出神识, 感知着你的位置,特意给你打开的结界,否则没那么容易进来。” 苏陆扶额,“我去谢谢他。” “不用了。” 慕容冽喊住她, “他说让你替他向妖皇陛下问好。” 苏陆沉默了。 “好。” 苏陆干巴巴地道:“不过现在妖皇睡了, 下次吧。” 慕容冽:“…………” 他看上去很想敲她的头, 可惜手边没有书。 数日过去, 传言也渐渐遍及整个宗门。 元婴境以上的长老们心照不宣地, 几乎都默认了她的实力, 而他们难免向亲传弟子们透露些口风。 第一轮比试彻底结束之后, 玄仙宗喜提一堆新晋的元婴境高手, 除了卧龙峰落雁峰和炼石堂三脉,整个宗门都有些扬眉吐气。 ——在此之前,年轻一代的弟子当中,只有金丹境。 而像是琅嬛天府和万剑宗,都有了元婴境乃至化神境的高手。 虽然他们的年龄并不止一百多岁,但论起辈分却是和段鸿等人相同,所以在外人看来,玄仙宗仍是有几分逊色。 毕竟许多外人谈论起此事,也不会去仔细计算年龄,只看得到境界差距。 如今经过大坤山秘境的洗练,又多了一批元婴境高手,玄仙宗终于摆脱了这种隐约的“后继无人”的说法。 甚至还有新的关于修真界第一天才的名号出现。 “…………我不是。” 苏陆坚定地拒绝承认这个头衔属于自己。 因为她的实力组成,有很大一部分并非来源于修士的功法。 “我倒希望你是。” 一身烟灰色劲装的英俊青年靠在门口,高大挺拔的身躯投下长长的阴影。 他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打量着阶前的小院。 沈循的视线扫过随风摇曳的苍翠绿竹,还有简陋朴素的石质桌椅,以及山间歪歪曲曲的石板小路。 “你竟然还住在这种地方?” 他有些诧异地道:“你如今也是元婴境高手,但凡你提出,炼石堂这边定然为你重新修缮一座像样的府邸。” “不用啊。” 苏陆无所谓地道:“就算我不是元婴境,我想换个地方也容易得紧,你莫要忘了我师尊在炼石堂什么地位。” 沈循不由一愣,转而想起之前听人说过,慕容冽本人也只住在一栋小楼里,并未搬去炼石堂堂主的豪华宅院里。 不过他也看得出来,苏陆这么做不是在效仿师父,而是她真的不在意。 苏陆挥了挥手,“所以你来找我作甚?” 沈循用玉简给她发了条消息,就大摇大摆地来了凝碧峰。 他找到这些长老亲传弟子的居所附近,直接展开了灵压,也不顾这样可能会得罪人。 苏陆只好赶快回应让他过来。 沈循打量她片刻,“你还记得我欠你一次么?” 说完有些苦恼地道,“你这人真是,我头一回见欠债的比要债的还积极。” 他也顺便带来了一些卧龙峰内流传的消息,苏陆听完后第无数次庆幸,幸好玄仙宗一向能人辈出,更有栖云仙尊这样的绝世天才。 有上任宗主珠玉在前,自己如今的表现虽然惹眼,但大家仿佛也能接受。 更何况她是阴灵根,世人对此了解甚少,因此有了疑问都会下意识用“她是阴灵根”来解惑。 “还有人觉得你之所以能赢我,是因为我对阴灵根了解甚少。” 沈循好笑地道:“这么说的人我见一个揍一个——就算我对阴灵根不熟,但我已经猜到你会用阴封印。” 他认为他们的战斗是一场纯粹的力量和耐性的比拼。 没有任何出其不意的杀手锏。 他的战术就是“在她完成封印前让她失去行动能力”,然后他失败了,仅此而已。 苏陆耸了耸肩,“我已经不指望他们明白了,你得这么想,我们看不懂仙尊们的打斗,那些人看我们也是一样。” “那可是在贬低你,也是在贬低我。” 沈循冷哼一声,“你不在乎我还在乎呢。” 苏陆乐了,“你在乎就在乎,你将那些人全都揍扁又如何。” 她显然是无所谓的。 沈循这么想着。 就像她不在意这简朴的居所,就像她不在意被打碎全身内脏、被震裂大半经脉——还依然和他这罪魁祸首谈笑风生。 当然他自己受的伤也不轻,最后还像是肉铺里的死猪一样被挂了起来。 但卧龙峰修士众多,沈循也见过许多年轻气盛又天赋好的人。 甚至是同样在秘境里历练数十年,再回到宗门的,在相同处境下,也并没有她这般的心态。 “我想到了!” “?” 沈循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呼喊惊醒,歪头看向坐在石桌旁边的人。 苏陆站起身来,“我想到该让你做什么了——不要向任何人透露你对我的感觉。” 沈循微微挑眉,“我对你的感觉?” 苏陆很快发现这说辞不太精确,“你和我交手时的感觉,不要对任何人描述它。” 沈循好像没怎么意识到,但换个对妖族了解颇深的人,大概是会往那个方向去想的,更是可以从他这里求证。 沈循嗤笑一声,“这算什么?我原本也不打算对任何人说,他们若想知道,就去找你打一场吧。” 苏陆:“……” 他好像仍然停留在别人想要探查她实力的这一层面,不过这样也好。 苏陆:“你是什么时候晋入元婴境的?” “其实我仍不算真正的元婴境一重。” 沈循直白地道,“因为我的元神尚且不太完整,纵然勉强出窍,也维持不了很久。” 苏陆默然。 其实她也好不到哪去,上回是因为有绝世高手引导着,若是她自己元神出窍,也要花不少时间。 终试第一轮彻底结束后,除了两把连输被淘汰的人之外,其余的人都领了一笔相当丰厚的奖励。 有些人选择了材料,有些人选择了灵石。 苏陆也属于后者,反正法宝已经完工了,而她也不打算通过正常的途径解咒,因为那多半没用。 相比起第一轮的激烈,终试第二轮可谓是风平浪静。 在第二轮的场次序列宣布之时,通过第一轮的人也齐聚在玉虚殿里,先听着宗主发表了一番赞扬勉励的话。 然后,流云仙尊话锋一转,和蔼地说起下个月的仙盟大会,表示届时会有数十个门派的人参与,根据境界被分成不同的组次。 “每个门派的举荐数量有限,但在座的各位必然有份。” 他的视线扫过殿中的一众精英高手们,“历年来,仙宗弟子在大会上成绩斐然,我们仙宗也因此名扬九州,乃至我派功法和诸多秘技也广为人知——” 炼石堂的队伍前列,苏陆扯了扯萧天炀的袖子,悄悄传音道:“他这话是我想的那个意思么?” 萧天炀也向她传音道:“不错,他是想让咱们都留几手压箱底的本事,别往自己人身上使了,省得都被人打探出来。” 九脉会试是玄仙宗内部的较量,只有本门修士可以围观。 然而成千上万的弟子无数双眼睛,谁也不能保证这里面会不会有人将战况外泄。 届时其余门派的高手们得到消息,尤其是诸如万剑宗和琅嬛天府这样的大派,他们也是底蕴深厚,只听个大概,就能猜出用得究竟是什么法术。 苏陆和师兄们传音说了几句。 忽然脊背一凉,不由抬起头。 一身龙纹刻丝白袍的英俊男人坐在玉座上,被一群卧龙峰长老们众星拱月般簇拥着。 他一边发表着冠冕堂皇的讲话,一边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 苏陆默默撤回了传音法术,无辜地回看着他。 流云仙尊微微一笑,仿佛收到了什么讯号般,向她眨了眨眼。 “……” 慕容冽终于回过头看向旁边的小徒弟,显然发现了她在和宗主眉来眼去。 苏陆对上师父的目光,终于收敛了些。 此时宗主的演讲已经进行到魔修环节,说起青州境内魔修活动越发猖獗,又要劳烦大家出门清理魔物云云。 话都说到这份上,终试的第二轮和第三轮的战况可想而知。 再没有人会在论剑台上拼命了。 大家虽然仍是在认真过招,却只将自己此前就展露过的法术剑诀拿出来,切磋性质也大于决出胜负。 大多数发生在同境界修士间的比试,都以平局告终。 刚晋升元婴境的这几位更是如此,第二轮结束时,云来峰方向也爆发出一阵灵压,然后诸人才知道何睦也练出了元神。 至此,先前青州大比的四位魁首都已是元婴境,还要算上炼石堂大长老的三个徒弟。 苏陆也将每一场比试和平应付过去——没有人再敢逼她使出真本事,然后致力于进一步强化元神。 九脉会试在月底结束,被推举参与仙盟大会的人选也确定了。 从练气境到元婴境数百余人,都被发放了特制的身份玉牌,即将一同前往冀州。 临行前,苏陆将自己的住处收拾干净。 因为有可能再也不会回来,就将一些零碎物件也装了起来。 她在凝碧峰里绝大多数时候都在修炼,东西本来就不太多,需要带着的更少。 慕容冽将他们三个喊过去。 在湖中的小楼里,他打量着皆称得上一方高手的徒弟们,“过段时间我也会前往冀州,可能在大比结束前,也可能在那之后。” 萧天炀:“……师尊是说你的本体吗?那是不是已经好几百年没离开过阆山了。” 慕容冽微微颔首,“我知会你们一声,无论你们再听到什么传闻,都无需多心。” 他知道徒弟们各有打算。 譬如苏陆一直想去愁云涧,大约也想留在西荒历练,萧天炀早晚要去徐州查清当年灭门真相,而崔槬心中也有思量,并不想一直待在宗门内。 “……也莫要因此耽误事,只继续做你们想做的就好。” 他淡淡地说道,然后看着三人俯身行礼,不闪不避地受了全礼。 次日所有人都出发了。 目标自然是冀州的武神山,万剑宗所在之处,这一路不远不近,对于低境界修士而言,也需要花些时间。 境界高的也不愿放慢速度等着,与其路上拖拖拉拉,还不如早些抵达目的地,在冀州玩耍几日。 因此虽说是一起出发,途中就各显神通分散了。 当然也有几位长老负责带队,引领着那些境界低些的弟子,确保他们路上无恙。 苏陆自然和两个师兄一道。 大约是因为早有准备,她倒是没什么伤感的情结,毕竟她和俩师兄还要一起参加仙盟大会。 和师尊也可以随时联络,而且未必不会再见面。 他们三人速度极快,很快远离了队伍,大约飞了几个时辰,在云雾弥漫的高空中,萧天炀掏出玉简看了一眼。 “你们先去冀州吧,我得去趟徐州。” 他收起玉简,“我托人查的事有线索了。” 苏陆知道他不是在和他们商量,“仙盟大比你还参加吗?” “能来就来。” 萧天炀伸手摸摸她的头,“万一你失手了,我还想帮你拿奖励呢。” 说完扬长而去。 苏陆:“……” 她无言地加快了速度,将灵力输出到极致,直冲云霄而去。 他们抵达晖云城时正值夜晚。 空中偶尔划过炫丽的彩光,不断有或强或弱的灵压一闪而逝,有时在天上,有时又是从地面传来。 两人落地后入城,一路上也遇到了不少修士,有些是冀州本地的,有些则来自五湖四海,皆是进入冀州参与仙盟大比的。 那些本地人多是来做生意的,兜售冀州本土的一些特产材料,价格又比门派间的正经交易低一些。 苏陆进城之后,一路上基本没人敢来搭讪。 他们只远远看着她和崔槬,小声说起玄仙宗炼石堂等字眼,然后就眼神震惊,显然是猜到两人的身份。 更多的话都不敢说了。 “他们好像很害怕的样子,灵压都乱套了。” “不奇怪,你要知道他们有些人是从没见过元婴境的。” 大坤山秘境之后,玄仙宗多了一批元婴高手,此事已经传遍大江南北,也包括这些人的身份来历。 慕容冽这三个徒弟自然是最受瞩目的,尤其是其中有一个人还不到二十岁。 ——他们当然知道她去了秘境,但这仍然称得上惊世骇俗。 两人穿过喧闹拥挤的夜市,崔槬掏出玉简瞅了一眼,“我去见一个熟人,就在城里。” 苏陆点点头并不多问,“完事了玉简联系我。” 他们随即分开。 苏陆穿过两条街,在一家装潢精致的纸铺门口站定,看着匾额上龙飞凤舞的留香斋三个大字,迈步走了进去。 大厅里燃着熏香,周围陈设古朴典雅,架子上摆放着各样金石玉器,墙上挂着长长短短的字画。 里面客人很少,门口的伙计彬彬有礼地走过来招呼。 他的眼神不着痕迹地扫过来客身上的衣服,脸上的神情更加热络了些。 苏陆:“……我想通过这里给你们幽州总店传个信,价钱好商量。” 伙计一愣,显然没招待过这种客人,但听到最后那句,也不好直接出言拒绝。 刚想说话,身后走过来一个人,将他推到一边。 伙计皱起眉,回头一看顿时大惊,竟然是掌柜亲自来了。 那掌柜眼神极好,已经看到苏陆手中的帖子,“敢问贵客手里的可是来自总店的礼单?” 苏陆微微颔首,“……容我多问一句,你们总店那边的老板姓什么,你可知道?” 掌柜看了她一眼,“贵客难道不知道?” 苏陆:“我猜是姓霍?” 掌柜笑而不语,只道:“若是为大小姐传话,自然是不能收钱的。” 苏陆顿时明白这店是霍衢的产业。 不过眼前的掌柜没有灵压,多半也只是寻常人,是否知道霍衢的真正身份也难说。 “……那不是表小姐么。” “老板的妹妹只有您一个,合该称作大小姐。” 掌柜俯身行了个礼,又递来一块传音石。 苏陆接过来,“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掌柜表示自己不清楚,“这是老板吩咐的。” 霍衢应该也知道仙盟大会的事,推算一下从青州来冀州的路线,也能猜出自己多半会经过晖云城,故此早做准备。 苏陆接过传音石,保险起见大致检查了一下,确定上面没有附着什么奇奇怪怪的咒语。 然后将自己施了法术的信笺递给他。 掌柜恭恭敬敬地接了,直言很快会传回幽州。 苏陆:“……” 其实有传音石的话,这回信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但她暂时也不打算直接联络霍衢。 苏陆离开店里,收好先前拿出来的礼单,将一直发烫的传音玉简取出来,发现竟是颜韶的语音请求。 接通的瞬间,她心里升起一种微妙的感觉,“唔,你是不是离我挺近的?” 玉简里传来一声悦耳的轻笑,“你的修为倒是又精进不少,这也能察觉到了。” 苏陆:“啊?金丹境的应该都能做到吧,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嗯。” 玉简另一边的人轻飘飘地道:“更何况你已经元婴了,对吧。” 苏陆顿时头痛,“别再提这个,再提我就要挂了。” 颜韶:“……挂了?” 苏陆轻咳一声,“就是收回玉简上的灵力。” 颜韶:“哦,那你挂吧。” 苏陆:“?” 还真以为她不敢呢? 她脑子一热直接撤回了玉简上的灵力,看着散发着暖光的玉简迅速黯淡下来,忍不住伸手拍了下脑门。 还没问他什么事呢。 在周围路人们投来的怪异视线里,苏陆摇了摇头,回身准备在夜市上吃喝玩乐一番。 她转过头的那一瞬间,恰好看到一道熟悉又陌生的高挑身影。 夜市上人影流离,打烊的店铺门口灯火阑珊,屋檐投下的疏影横斜斑驳,落在他昳丽清隽的面容上。 颜韶伫立在街角,微笑着向她招手。 第127章 苏陆缓步穿过人群, 走向灯影昏黄的街角。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仔细一想,他们俩总共也才见过一次面,因而乍看仍会觉得陌生。 但那一次又让人印象深刻, 苏陆至今都还记得他的模样,所以也有熟悉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他们的相遇就很奇怪, 也或许是因为当时他对她来说有些特殊——难得聊得来又不会害她发病的。 而他们不是一个门派的, 这还让她感到更轻松了。 苏陆迈上台阶,“你是从这附近经过,还是原本就这片儿工作?” 颜韶站在檐下的阴影里,“……工作?” 他穿了一席烟青色银线纱缎外袍,宽袖束腰, 越发显得身量颀长精瘦, 腰间垂下玲珑玉珏, 又透着几分清贵之气。 以他的容貌气质,这样站在街上其实十分抢眼。 然而,附近来往的人, 鲜少将视线投落过来,偶尔看一眼也很快挪开目光。 苏陆猜测他用了某种削减存在感的法术,“祭星教给你分派的活儿?或是你自己的生意?” 她一路走过来也维持了幻术,大多数人看到的就是普普通通一张脸。 有些修为的大约能看出真容, 但他们同样也能感应到深如渊海的灵压, 所以基本不会上来打扰。 “并非每个教众皆有‘活儿’。” 颜韶莞尔道, “我在冀州也有些薄产, 之前来查看收成, 遇到从南边来的修士们, 想着玄仙宗的人大约也要到了。” 所以才联系了她。 苏陆听出这意思, 又打量他几眼, 见他的姿容分毫无损,不像是自己见过的那些精神病般的魔修。 也可能是因为他的修为高一些?就算接触了浊气也不会变得丑陋疯癫? 她下意识想到萧天炀,觉得事情多半如此,“所以你在祭星教混得还不错?” 苏陆也能感应到他的灵压,缓和平稳,仿佛也没什么不同。 如果是和记忆里相比—— 他们头一回见面时,她的修为尚浅,对别人的灵压也没那么敏感。 颜韶轻轻一笑,“比我在七玄门的时候要好得多。” 他率先抬腿走下阶梯,苏陆下意识跟过去,两人并肩走在一处,混入了街上穿行的游人之中。 随着夜色渐深,集市上的行人也少了一些。 她又看到了几个修士在逛街,还有一对情侣坐在小楼的屋脊上,亲热地靠在一起,挽着手臂说悄悄话。 如果她想的话,完全可以听见他们在说什么,然而苏陆并没有这种兴趣。 “尚未恭贺你晋入元婴境。” 颜韶语带笑意地说道。 他的语调仍然非常轻缓,给人一种说话漫不经心的感觉,也容易让人觉得没有真情实感。 不过这话倒是多了几分真挚的意味,尤其说完他还扭过头来,认真看着她。 “放眼整个修真界,古往今来,在你这个年纪有此成就的,也屈指可数。” 苏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谢谢。” 颜韶微微挑眉,“你心里也清楚,我说得是对的,而我大约也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天才们必然听惯了这种话。” 苏陆:“啊?” “你知道你看上去心事重重么?” 颜韶有些无奈地道,“远远看到你,就觉得你仿佛在为什么事担心。” “抱歉。” 苏陆叹了口气,“你特意赶来找我,我还这样,是不是让你觉得很无趣?” 颜韶微微摇头,“你遇到的人多了,经历的事多了,烦恼自然也会多些,待你解决它们就好了。” 苏陆:“……所以你解决了吗?还是你根本没有烦恼的?” “我也有吧,但或许没有你那么多。” 他笑了笑,“我有一些想做的事,但也觉得纵然搞砸了亦是无妨,归根结底也没那么在乎。” 苏陆懂了,“那挺好的,我大概无法豁达至此。” 譬如她依然会为萧天炀感到担心,因为他已经几个时辰不曾回复消息。 她尚且不可能持有“纵然他死了也没关系”这种想法。 苏陆不由又看了他几眼,目光扫过青年隽秀明丽的侧颜。 颜韶微微转过脸看着她,仿佛在以眼神相询。 苏陆:“感觉你在……用玉简和我聊天时,和现在不太一样。” 颜韶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你在秘境内那段时间,发生了一些事。” 他蹙起眉,露出了一点苦恼的神色,“有些意料之外的,我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变成那样,心情不太好,所以对你也说了些奇怪的话。” 苏陆乐了,“所以你还是在乎的?不是搞砸了也无妨吗?” “那也要看什么事。” 颜韶轻轻地说道,然后仿佛很随意地瞥了她一眼,“我若是当真无欲无求,早就飞升了。” 苏陆:“?” 苏陆面无表情地拍了拍手,“那你很厉害。” 颜韶故作忧愁地轻叹一声,“这不是还在这里吗,大约是距离飞升还差一点的,而且我也不是那么想与他们一样——” 苏陆也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 颜韶方才那一声祝贺,又让她思索起自己的元神修炼问题。 通过这一段时间的尝试,她再次确定,一些要求必须修出元婴才能施展的法术,都比寻常的法术剑诀练起来更难。 她当然能学会,但要入门都要花费极多时间,更别提熟练掌握。 因此短期之内,修出元神这件事,对她来说,更多象征着对灵力的控制进一步提高,直观上对于战斗力没什么增强。 所以她已暂时转移了目标。 对于大妖们而言,再进一步应当就是领悟本命力量,就如同妖皇的九业真火——当然有没有那么强暂且不提,性质肯定是一样的。 不过大妖的标准是结丹,并非每个大妖都有本命力量,所以它也不是一个“只要努力就能有”的技能。 还需要一些契机和相当的悟性。 她在这方面倒是颇具信心。 苏陆的思绪渐渐飘远,直至前面传来一阵絮语声,夹杂着一些熟悉的名字,才将她唤醒。 隔着三个卖小吃炸货的摊位并一些行人,有几个万剑宗修士站在一座店铺门口,正在闲聊。 其中一人正说起慕容冽。 “他的三个徒弟皆是元婴境,你们信不信,旁的不说,那姓苏的多半是拿丹药堆起来的修为。” 除了锻体境一重的引气入体之外,后面的进境突破都可以用丹药辅助,但一来不是用了丹药就万无一失,二来会影响根基,尤其是对于剑修法修们来说。 因此玄仙宗素来不推崇这种做法。 那些丹修医修的门派里这么做的还多些,反正无论用什么手段,总比修为停滞不前、导致寿数有限而早早身亡要好。 “否则怎么可能这么快啊,就算在秘境里,满打满算也就一百年吧,元婴境?” 那人冷笑一声,“如果没使什么手段,那多半是沾了浊气。” “……师兄何必这样恶意揣测旁人?” 旁边一个人不赞同的道:“玄仙宗一贯是能人辈出的,不说先代那些人,只说栖云仙尊便是旷古绝今的天才,而且咱们宗主和老宗主不也是如此?” “对啊。” 另一人附和道:“之前师父还说,咱们宗主也是百岁前结丹,只是他潜心修炼,行事低调,连宗门内的比试都鲜少参与,后来老宗主准备将位置交给他,他才开始在人前露脸呢。” 最初说话那人冷哼一声,“那姓苏的如何能与诸位仙尊相提并论?纵然玄仙宗的藏秘塔有万卷典籍,又能挑出几本适合阴灵根的?咱们宗主和老宗主灵根完全相同,那栖云仙尊亦是如此,有没有引导那可是天差地别!” 他说着说着越发慷慨激昂,“说不定在秘境里早就碰了浊气——” 声音戛然而止。 那人猛地一抖,然后直接倒在了地上,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周围的修士纷纷大惊,开内视之术一瞧。 “这、这——师兄经脉里的灵力怎的忽然就乱了?” 他们只观察了片刻,就发现情况正在好转,都松了口气。 这种灵力紊乱是走火入魔的前兆,但有时也会很快过去,通常都是因为心境突变,或是突破进境时根基不稳。 所以他们只赶快将人拉到一边,省得在大街上被围观,然后就等着那人自行好转。 虽说没有生命危险,但他们都是筑基境,灵力在经脉里乱撞的感觉也不好受。 那人抽搐了一阵才停下来,脸色煞白,满头冷汗,抬头却见周围的师妹师弟们都在盯着自己。 “……师兄前不久突破时,是不是用了丹药?” 其中一人小声道,“否则怎会如此?若是修炼中走火入魔就罢了,咱们只是站在街上说说话就……” 旁边的人立刻给了他一肘子,显然觉得这些想法藏在心里就罢了,不该说出口。 那位师兄当即变了脸色,“九师弟,你浑说什么呢!你小子想挨揍是不是?” 他们吵了几句干脆不欢而散。 此时,苏陆已经走到了一条街之外。 她感受着他们每个人的灵压远去,心情愉快地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颜韶看了她一眼,“……就这么算了?” 苏陆正站在一个摊位前面,摸出一把铜板递给小贩,换来两包满满当当的干果子,里面装着炒栗子、芭蕉干、梨条和桃圈儿等等。 她将一包递给颜韶,“什么算了?” 后者欣然接过,抱在怀里直接吃了起来,“那个说你坏话的人。” 他们一人端着一包果子在夜市里穿行,道路两侧的商铺灯火渐熄,周遭行人越发稀疏,也安静了许多。 恍惚间,苏陆回想起曾经端着爆米花桶逛街的时候。 在那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之后,又有一点熟悉的放松和惬意。 她也不奇怪颜韶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在她看来,他的灵压称不上很强也不算弱,那这就意味着他俩的实力差不了多少,既然如此没道理他不知道她的小动作。 毕竟她也没怎么故意遮掩,只是那些筑基境发现不了罢了。 “……你知道我对他做了什么吗?” 苏陆反问道,“他那几句话让我觉得可笑,大概还有一点点不爽,但我打出的灵力会让他的痛苦加倍,只要这么一想,我就爽了。” 她低头咬着一块果干,“这只是我听见的罢了,在我听不见的地方,还不知有多少人这么说呢。” 日后她去了西荒,若是暴露了妖族身份,大概又会有许多“我早就知道她不对劲”的说辞。 不过届时整个中原也是一片腥风血雨,大多数人也没空关注一个半妖的身份了吧。 颜韶忽然轻轻笑了一声。 苏陆:“?” 颜韶抬起手,从袋子里捞了一根黄灿灿的梨条。 他吃东西的动作干脆利落,并不粗鲁也并不刻意矫情做作。 然后一边吃一边随口说道:“那你真该感谢舜华仙尊,接下来他要做的事,恐怕会让修真界的这些杂鱼们没空去嚼舌头。” 第128章 在短暂的惊讶后, 苏陆不由笑了,“咱俩还挺心有灵犀的。” 颜韶微微扬眉,“哦?你也知道?” 苏陆又将一块果干丢进嘴里, “我认识的魔修也不止你一个,所以你们教主想做什么, 我大约也能猜到。” 颜韶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你说说看?” 他们仍然在城内的街市上,周围还偶尔有修士的身影闪过,因此都用了传音法术,确定旁人不会听见。 苏陆耸了耸肩,“我听说了魔域里的情景, 舜华仙尊既然能让普通人得以修炼——” 如今这事还只是在魔修圈子里流传。 那些原先是普通人的魔修大多都在魔域里, 因此修真界这边还没什么消息。 然而原著给出了相关描述, 在仙盟大会前后,魔物会越来越多,整个修真界的秩序都会被破坏。 结合上一条, 她就能大致推断出来,祭星教的计划,或者说魔尊的计划,应当是让更多的人接触浊气变成魔修。 这件事肯定有个过程。 如今在魔域里的那些“普通人”算是第一个阶段, 如同试验品。 他们的存在确保了普通人也能按照祭星教给出的功法修炼。 当然风险也不必提, 反正即使是修士接触浊气一样有危险。 在这第一个阶段里, 祭星教的魔修肯定是私下里去搜寻“试验品”, 不会惊动正道仙门。 但在下一个阶段, 魔物遍及九州, 会有越来越多的人, 自愿也好被迫也好, 与魔物进行接触。 当然这里面还有一些细节暂时不明。 譬如怎样保证每个人都有功法指引去修炼,譬如魔物对身上没有灵力的老百姓也不感兴趣。 而且从原著来看,这场战争波及到的普通人很少,基本上还是发生在修士之间的,从这个角度来说,去修炼浊气的普通人或许也不多? 不过她根本没有看到结局,所以现在也不好下定论。 苏陆摊开手,“那么,魔修们,或者说祭星教的高层,他们的愿望应当是让更多人以浊气修炼,无论他们想要如何施行这个计划,都会让正道修士无比头痛吧。” 她一边说一边看着颜韶。 后者神情悠然,听到最后还含笑点头,苏陆觉得自己大约猜得差不多,毕竟这人一贯消息灵通。 苏陆:“那你们教内是什么说法?” 颜韶沉吟一声,“和你说的大差不差,寻常教众知道的也有限,无非是更多能驱使魔物的教众被派遣到九州各处,但冀州人手最多。” 他笑了笑,“仙盟大会高手云集,教内也会有所动作,但具体要怎么做,就不是一般人能知道的了。” 苏陆:“你这个修为,怎么会是普通教众啊,那我岂不也是修真界的路人甲了。” 颜韶轻轻地道:“我也没说我是寻常教众啊。” 苏陆愣了一下才听明白,“哦,原来我不是‘一般人’。” 颜韶又笑,“你若当真很想知道,届时我再与你传讯吧,现在有些事也没完全定下来。” 苏陆摇摇头,“既然是你们教内的事,不告诉外人也是理所应当,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她倒不是觉得会死,而是想下意识与祭星教划清界限。 颜韶这家伙也挺精明的,谁知道他是不是也奉了谁的命令试探自己。 “嗯?” 颜韶听了这话倒是忍俊不禁,“那倒也不至于,再说你知道的也不少了嘛,这不还是好好的?” 苏陆正要说话,忽然感到城外爆发出一阵阵灵压。 还有隐隐约约的浊气蔓延开来,伴随着那种熟悉的令人不适的感觉。 有修士在和魔物交手。 从灵压判断出皆是筑基境,再仔细感知一下,就确定是方才那群万剑宗修士里的两个。 她稍稍展开神识,就发现战斗已经快结束了。 城内也有一些修士,都纷纷被惊动,尤其是万剑宗的,都赶出去支援同门,其他人也有动身的。 他们大多是赶来参与仙盟大会的。 晖云城位置特殊,是比较被容易选择为歇脚地点的城市之一,才会不断有修士出现。 苏陆并未收回神识,一直观察着城外北郊森林里动静,随着剑光飞舞闪烁,林间的魔物越来越少。 几个修士却不敢松懈。 周遭的林地被破坏,断裂的树木横七竖八地倒着,在空地之上,有一道不断缩张的暗紫色缝隙。 一个万剑宗弟子脸色难看:“……这里原先没有隙点吧,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有人嘲讽般重复道,“如今中原九州的隙点越来越多,你们难道不知道?” 前面那人梗着脖子刚想还嘴,另一个万剑宗弟子扯住他,“还要感谢几位前辈帮忙。” 那前来支援的修士不在意地摆摆手,神情严肃地看着隙点,“你们小心。” 话音落下,暗紫色的缝隙猛地向两边张开,一大团浑浊黑雾滚滚流泻而出。 一众修士们都被这浓郁的浊气逼得后退。 紧接着,一道被魔物簇拥的身影从隙点里跃出。 那魔修身形干瘦,披着一件深色的长袍,越发显得皮肤惨白,露出袖口的手掌几乎是皮包骨头。 他抓着一颗血红的晶石,里面交叠闪烁着诡秘的咒文,另一只手掐了法诀。 一群低等魔物在黑雾里涌现出来,以及两只极为庞大的人面瘤。 雾气翻滚涌动,黑压压地填满了林间的空地。 然后就是乏善可陈的混战。 这些战斗都发生在神识范围内,苏陆对双方实力一清二楚,知道修士这边肯定会赢,只是需要多花点时间。 这样的事情只会越来越多。 而且这一次战斗,正道修士占上风,其他的时候就未必了。 “……” 苏陆扭过头看向旁边同行的人,学着他之前的口吻说道:“就这么算了?” 颜韶还在闲适地吃果干,“与我无关。” 他们若是修为相近,她能知道的事,他自然也不可能毫无察觉。 “你们不是同僚么?” 颜韶漫不经心地道:“并非每个魔修都是我的‘同僚’,这种人出现在这里,也只是想为他的魔物找点饲料罢了。” 苏陆眨眨眼,“所有魔修都能驱使魔物战斗么?” “刚入门的也不行。” “那你可以吧?” 颜韶轻笑一声,“我可以啊,你想看吗?” 苏陆有点惊讶,“在这里?” 颜韶好整以暇地道,“你希望在这里吗?” 苏陆:“……还是找个没人的地方吧。” 颜韶并不在意,闻言也欣然同意,然后伸出手揽住了她的肩膀。 两人原先就近在咫尺,这一刻最后的距离彻底消弭。 他的手臂环过少女瘦削的脊背,修长有力的五指握住略显单薄的肩头。 他们直接消失在原地。 下一秒就出现在郊外的山林之中。 有一瞬间,苏陆以为他会前往那两拨人交战之处。 然而他们落脚的地方却是在一座山顶上,四周寂静无人,林木稀疏。 低头就是葱茏茂盛的树海,沿着山坡一路向下,幢幢黑影笼罩在夜色里。 是与那个隙点完全相反的方向。 因为修为提高,诅咒发作速度变慢了,所以苏陆悄悄从袖子里摸出化咒符,毫不犹豫地用了。 颜韶的境界若是与她差不多,那么大概率会让她发病—— 苏陆不太想去赌魔修到底能不能做到。 毕竟萧天炀能让她发病,他就是先修习仙门功法再接触的浊气,颜韶的情况和他类似,应当也是一样的。 而且化咒符还挺多的。 之前又和郑蔚然约好了,后者也要随着长生宫的队伍来冀州,届时在武神山重逢,她还会给一批符咒。 颜韶已经松开了手,姿态随意地向前一指。 山间月色昏朦,林地里银辉流泻,在一派冷寂萧索之中,四面八方猛然卷起漫天黑雾。 雾气中浮现出数十只魔物的身影,竟然无一相同。 苏陆只见过其中的一小部分,其余的最多是听人描述过,此时这如同展览会般的景象,竟让她看得目不暇接。 她自然知道这是颜韶有意为自己展示,“……你是怎么把它们弄出来的?这附近没有隙点吧?” 话音刚落,横空弥漫的黑雾翻滚着,露出了被遮蔽的暗紫色裂缝。 苏陆顿时满头黑线,“你为了给我看魔物,在这又弄了一个隙点?” 不过萧天炀也能手搓隙点,这大概是魔修高手们的必备技能,想想也能理解。 “这附近的魔物——” 颜韶有些嫌弃地道:“它们的主人本领低微,所以都不怎么样,也不配被拿来展示。” 苏陆有些想笑,“我又不是第一次见。” 说着认真打量那些停留在空中的魔物。 它们一多半都裹在黑雾里,只有一部分身躯露在外面,也大多是各种形状的骨骼、残缺的肢体、或是扭曲且数量过多的器官拼接而成的。 包括但不仅限于能从一个人身上找到的东西,有些大约也是人族没有,只有动物或者说妖族能有的。 苏陆又看了几眼。 她的敛息之术已经登峰造极,若是不想让魔物攻击自己,自然很容易。 但她也没怎么认真观察过被操控的魔物——它们就那样安安静静地停留在半空中或是地面上。 这些与死物无差的存在,不需要呼吸,不需要循环,因而可以完完全全的静止。 若非黑雾仍然在涌动翻滚,它们就如同一群雕塑。 苏陆也看到一些眼球。 它们原本该向各个方向转动,此时也都一动不动地停在原地,虹膜上倒映着月明星稀的夜空。 大约是发现身边的人看得很认真,颜韶微微偏过头,凝视着少女线条明晰艳丽的侧颜。 “眼都不眨,可是有什么新发现?” 他好奇地问道。 苏陆缓慢地点了一下头,“我之前见过带魔物的魔修,他们身边的魔物看上去都很躁动。” 当然躁动是因为感受到周边有灵力的存在。 但现在她没维持敛息之术,这些魔物理应进入狂躁的狩猎状态,而非是这么安静甚至乖巧的。 颜韶微微弯起嘴角,“因为那些魔修不是我。” 苏陆:“……” 苏陆忽然无言以对。 苏陆:“你说的也是,那些人都不怎么样,当年我和巨门星见面时,周围的魔物也没敢靠上来,甚至没什么存在感。” 颜韶似笑非笑地道:“你拿我和司徒喻相比?” 苏陆一愣,“……我就这么一说,再说他虽然看着位高权重,但也就比你强了一个境界?” 她没再颜韶脸上看到任何受宠若惊的反应,也看不出生气愤怒,只是觉得他的眼神有点微妙。 苏陆直接转移话题,指着那些魔物询问起来,“这几个我不认识诶,是叫什么的?” 颜韶也不再提巨门星,耐心地一一作答,甚至还给她说了一些魔物的弱点。 虽然对于她来说,即使是高等魔物也能很快解决。 不过苏陆还是虚心听完了,并且认真道谢。 然后她想起另一件事,“我是不是还没正经感谢你,教我如何清理体内残余的浊气,让我省了许多进出秘境的时间。” 颜韶不置可否,“那你可以谢了。” “嗯。” 苏陆一本正经地道:“多谢,若有差遣,我会考虑。” 颜韶有些疑惑,“不应该是‘万死不辞’吗。” 苏陆心道我就不想那么说,“因为你是祭星教的人嘛,我不好说我能应允你任何事,万一你要拉我入伙,我是只能拒绝的,岂不是食言了?” 颜韶伸手敲了敲她的脑门。 “我若是想拉你入伙,就犯不着将清理浊气的法子告诉你,或者假装教你清除浊气,说的却是如何将它们转化成灵力,那样说不定你已是新任的天机星了。” 苏陆眯起眼睛,“…………你要是真那样骗我,那我入教第一件事,就是让教主揍你。” 颜韶笑出声来,“好啊。”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莞尔道:“以后若是有人骗你,你就让教主揍他吧。” 第129章 苏陆当然也就是开个玩笑而已, “我这不是还没加入吗,而且我也不打算这么做,所以放心吧, 没人会揍你。” 颜韶看上去也并不担心,仍然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你要前往武神山?” 苏陆微微颔首, “我得去参加仙盟大会——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 颜韶并不多说,只让她小心些。 思及他先前说的祭星教会有所动作,苏陆顿时意会,认真道了声谢,两人又东拉西扯地闲聊了一阵。 在他们分别时, 林间驻留的魔物们顷刻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仿佛从不曾来过。 她看着青衣男人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 接着就感应到了熟悉的灵压。 暗金的光焰从天而降,在山顶化出人形。 一身黑衣的俊美青年若有所思地扭过头,“你那朋友是因为我来了才走的?” 苏陆摇了摇头, “他本来也只是路过,即使师兄不来,他也准备走了——至少他是这么说的。” 崔槬过来之前也与她发了消息的。 苏陆:“你和你的朋友也聊完了?” 崔槬:“……那不算朋友,只是认识的人, 卖给我几条消息。” 她点点头不准备多问, 他却继续道:“譬如该怎么寻找聚魔城。” 苏陆一愣, “二师兄打算去那里么?” 书中确实提到他与聚魔城主约战, 然而那也是一段时间之后发生的事。 而且小说里也不曾描述原因, 亦或是没有特殊的恩怨情仇, 纯粹是高手间的决斗? 时至今日, 她自然知道聚魔城是什么地方。 在北域与中原之间, 宛如屏障般的高山和裂谷之中,屹立着这座汇聚了无数魔门高手的混乱之都。 常人想要前往北域,都必须要经过聚魔城,否则就会迷失在茫茫雪山之中。 “……除了聚魔城之外,周围那些雪原峡谷,都被魔修们动了手脚,塞满了魔物,让人难以逾越?” 苏陆不太确定地道,“我听说仿佛还有什么诅咒的,但凡进了那些地方,就找不到出去的路?” 崔槬微微颔首,“无非就是一些阵法,对我而言也并非不能强行破除,但是没必要,因为我就是想找城主。” “找他做什么?” “我和他有点小仇。” 崔槬很淡定地道:“他的本命法宝是我的祖先。” 苏陆:“…………” 苏陆一时不知道该吐槽这句话里的哪一部分了,“啊?” 她深吸一口气,“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曾经在西荒修炼了一段时间,对外的说法是收集炼制本命法宝的材料,当然这也是实话。” 崔槬沉吟一声,似乎在组织语言,“那时我意外发现,我的祖先,有一位是生长在空桑的妖族。” 他一边说一边看向旁边的师妹,后者神情平静,看上去毫不意外,甚至还有些恍然。 苏陆:“我先前就觉得你可能是这种半妖,因为和师兄在一起时,偶尔会有那么一瞬间,感觉你的气息灵压和寻常人族修士不同。” 但是那种感觉很短暂,而且模糊不清。 若非她自己是个趋向妖族的半妖,绝对是无法捕捉到的。 半妖通常是指的父母双方有一位是妖族。 但广义上来讲,半妖和半妖的孩子,可以是半妖,半妖和妖族或人族的孩子,也可以是半妖。 不过祖父母辈或是更远的祖先里有妖族和半妖的,延伸到几代之后,能不能再被称为半妖,就没有定论了。 尤其是绝大多数这样的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身具妖血,亦或是知道了但是也没机会或者没有能力去唤醒它。 “……我见了空桑之王,是牠告诉我的。” 那也是西荒七妖王之一。 崔槬很平静地道,“我的那位祖先,是空桑的大妖,曾与人族妻子喜结良缘,但那人不能修炼,在她百年之后,我的祖先准备回到西荒,却在路上被截杀,变成神兵图录上有名的仙器‘刚髓’。” 苏陆欲言又止,“师兄的父母和祖辈皆是普通人?” “嗯。” 苏陆:“……聚魔城主也是魔修,只是并非仙尊,没有渡劫境修为,据说也只差一点,那也得相当于化神境了。” 那这人少说也是大几百岁,而这个年代的普通人,十几岁当父母的不在少数,最多也就拖到二十几岁。 所以一百年就够繁衍好几代了,但凡三四百年过去,那祖父前面就不知道要加几个曾字了。 苏陆:“聚魔城主将你的……祖先做成了剑?” “是他亲手锻造的。但不是他杀的,只是他收购的材料吧。” 崔槬平静地道:“所以我才说是小仇。” 苏陆眨眨眼,“你要为了这个与他决斗?” “我在我那祖先曾经的领地里,找到了一些修炼的心得,既然承此恩情,就该想办法回报。” 他淡淡道:“我想将那把仙器带回空桑,看看是否有机会让他复生,反正石妖的本体没有血肉要害,纵然被熔炼化水,亦非无可挽回。” 苏陆没有说话。 原著里这场战斗仿佛没有胜负,或许二师兄最终也没能将祖先带回家。 她这么一想就有些难受,“……如果他有化神境实力,你有自信胜过他么?” “现在肯定不行。” 崔槬微微摇头:“待到仙盟大会结束之后吧。” 这话若是让旁人听见,可能会嘲笑他痴人说梦,毕竟他现在也只是堪堪元婴境,如何能在数日后与化神境高手相斗? 偏偏苏陆知道他做到了,虽然没能赢,但也是不相上下。 再想想那时慕容冽还已经杀到了冀州,她的心情又复杂起来。 苏陆默然片刻,“所以你知道怎么去聚魔城了?” “差不多,在那之前,我大概还得去一趟幽州。” 崔槬摊开手,“你还记得我说过聚魔城主并非凶手,只是收购材料的人么?” 苏陆顿时了然,“杀死你那位祖先的凶手,就在幽州?” 他微微颔首。 苏陆认真地道:“无论对手是谁,我相信师兄能做到。” “做不到又如何?” 崔槬洒然道,“若是输了我就走,我并不打算为这件事赔上性命。” 他的态度十分明确,尽自己所能去报恩,却也不到牺牲一切的地步。 “嗯。” 苏陆抬头看他,“这样最好,师兄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别拿这事捆绑自己,也别给自己太多压力。” 崔槬微微弯起嘴角,“这是当然,我本来也不算什么好人,想要报恩……也只是我想这么做罢了,所以做到什么程度由我自己来决定。” 直至天亮时分,他们才收到了萧天炀的回复,他表示自己遇到了一点麻烦,但目前已经解决。 “也就是说后面还会有这种麻烦。” 崔槬看着玉简道:“能让他连着几个时辰腾不出手去碰玉简。” 两人并未在晖云城过多停留,此时抵达冀州深处,已经能看到前方的巍峨巨峰。 远望群峰峥嵘,穿过浩渺云烟,环绕着浮跃岚光,高耸入云,顶摩霄汉,纵然身在空中,仍看不见山巅所在。 周围时不时有修士经过,无论是御剑的还是御空的,在这里都开始压低高度了,偶尔还会飞过几个熟人。 苏陆有些震惊地看着这中原第一仙山,“这比卧龙峰还要高不少。” 然后她就明白了,所谓第一仙山的名头,论的大约不是灵气浓度或者资源多少。 应该就是指的高度和占地面积。 毕竟其他方面,相比阆山,这里也没有特别明显的优势。 几座主峰的高度,全都胜过阆山最高的卧龙峰,总面积更不必提,万剑宗所在之处,只是灵气最浓郁的地方。 外围皆是武神山的支脉,还栖息着所谓冀州的三千仙门——当然三千只是夸张说法,其实也只有三位数罢了。 山脚下矗立着繁华喧嚣的城市,空中流光飞舞,往来如梭,石阶修建齐整,沿着险峻山路向上,阶梯间人影密集。 他们降落在武神山东侧的明月城。 城外皆是葱茏绿林,正中修了一条宽阔平坦的石板路,可供几辆马车并驾齐驱,这条大道一直通往城内。 武神山外围有护山结界,外来的修士自然不能擅闯,只能从山脚的几座大城进入。 平素这里不太招待外来的修士,但此时不同往日,因为仙盟大会的举办,大大小小的门派加起来,会有数万人抵达。 大门派都有属于自己的别院,只是每个门派门规不同,玄仙宗就不强迫人们都住到一起 尤其是这些金丹元婴境的高手,他们本身就毫无睡眠住宿要求。 长老们带着大部队要慢一些,那些亲传弟子们大多也都跟着,他们或许会有安排,但苏陆这样的高手就不需要去在意。 只要不惹出事,在大会开始之前,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四座大城悉数开放了正门,但在人多的时候也要排队入城,因为要在门口检阅身份。 不过这过程耗时很短,队伍行进速度也很快,也不至于拥堵。 苏陆并不着急,和师兄一路说说笑笑,慢悠悠地走到城门口,就感到后方有几道灵压逼近。 一架七彩宝盖的豪华马车从天而降,前方是两匹毛色纯白无瑕的飞马,背上皆生着雪白的宽大羽翼。 车身正面绘着展翅白鹭纹,车角旌旗飘扬。 两匹器宇轩昂的飞马停在城门口,原先聚集在这里的修士纷纷避让,许多人都后退了数丈不止。 “是鹭山府的人……” “那马真是漂亮……” “竟然以妖兽拉车,徐州第一仙门果然财大气粗……” 在大多数人看来,若有能力捕获妖兽,将其宰杀炼器自然更划算。 毕竟但凡有点道行的修士都能御剑御空,犯不着非要坐车。 那两匹翼马在驾车修士的驱使下,缓步前行,车驾也慢慢靠近过来。 城门处站着几位万剑宗的修士,负责检验入城者的身份,也为人引路答疑。 此时,原先排队的修士们,大多退到了远处,愣是让出了一片空地。 唯有两个人还站在原处,毫无避让的意思。 “……你们看这个就行了?” 其中的男修士递出一块身份玉牌,玉牌正面写着一个端端正正的崔字,背面则是一个嵌在云纹中的仙字。 一个万剑宗弟子接过玉牌,放到手边铺设了法阵的石台上,看着台面上亮起道道金光。 马车在后方停下,驱车的人跳了下来。 他穿着华贵,腰间斜着一柄灵器短剑,周身灵压溢出,充满了压迫感。 远处那些修士见状越发后退了。 那人大步走向前,看到城门口的两人依然没有避让,脸色越发不悦。 然而这是在万剑宗的地盘上,他也不能直接出手给人教训,只好昂首挺胸地走过去。 门口的万剑宗弟子看了过来,其中一人不太确定地道:“可是鹭山府的王长老?” “正是。” 王长老扯出笑脸打招呼,同时,他发现前面那两人依然一动不动地站着,甚至听见这边的对话都不曾回头。 他眼中浮现出怒意,很快又压了回去。 鹭山府如今仍是徐州第一仙门,然而自从上任掌教陨落后,至今数百年没再出过一位仙尊。 如今的掌教也只是化神境,因此相比起其余州境的大派,仿佛逊色了不止一筹。 不过徐州第一仙门的底子还在,宗门内的高手仍不在少数,在徐州的势力也无人可及。 若是万剑宗玄仙宗这样的大派也就罢了,寻常小门小派的修士,也根本不敢得罪他们。 王长老眯了眯眼,看着前面两人的背影。 看衣服是瞧不出门派,灵压也平平,多半只是寻常的筑基境。 王长老伸手从袖子里掏出卷轴,“此次前来是奉师尊的命令,运送镇石……” 他一边走一边低头展开卷轴,仿佛没注意到周边还有人,有意无意地就撞向了前面的女修士。 恍惚中,王长老听见了一声不屑的冷笑。 他还没来得及思考,那女修士不闪不避地迎上了他。 肩膀忽然传来一阵砭骨冷意。 一股极阴极寒的灵力扩散开来,转瞬间游走过四肢百骸,经脉内的灵力顷刻就被消去七七八八。 王长老面色惨白,双腿发软,直接倒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另一个万剑宗弟子将玉牌从石台法阵里取出,恭恭敬敬地递给了城门口的男修士。 “原来是崔仙君,晚辈失礼了,那么这位想来就是苏仙君了?” 王长老神情大变。 …… 北域。 至寒山巅的侧殿书房内。 窗外风雪交加,漫天飘白,屋内温暖如春,却是安静得几乎死寂。 颜韶靠在桌后,漫不经心地翻着手边的信笺,“让那些人守在自己位置上,该干什么干什么就是了。” 前面的破军星微微俯身,“那个潜入冀州的大妖——” “不用管他。” 颜韶挥了挥手,“人家千里迢迢从西荒过去呢,这份心思倒也难得,而且还挑对了时候,否则怕不是才进边境就被一剑削了。” “等等,让人帮衬他两手也好。” 他一手托腮,“若是天仞峰能乱起来,哪怕只有一小会子,对某些人而言倒是好事。” 这回周围没有一个人能听懂的,只是也没人敢问。 颜韶也不打算仔细解释,“我有个朋友……若是有机会能登上天仞峰,进入静心宫,去观摩一下锻空炉,她大约会很高兴的。” 书房里一片寂静,众人皆茫然迷惑,唯有巨门星若有所思。 他才隐约明白这话的意思,抬起头忽然对上了教主颇具审视的视线。 “师侄留一下。” 颜韶微笑着招手,“我有几句话想问你。” 巨门星:“……” 第130章 城门口一片死寂。 方才退避三舍的修士们, 大多来自中小门派,此时早已惊得目瞪口呆,然后有那消息灵通得, 猜出门口两人的身份,不由拽着同伴悄然传音。 转眼间许多修士都目露了然, 也有人眼中射出崇敬之色。 相较之下, 万剑宗弟子们倒是更淡定一些。 这群人并非第一天在这里值守,仙盟大会前后,类似的事不止一次两次,而他们只负责调停矛盾,免得事情闹大。 一些不危及性命的小事故, 他们也未必次次都插手。 譬如说方才这事, 若是被撞的受了伤, 他们不会谴责王长老,除非王长老要继续伤人,那他们会拦着。 但反过来, 王长老踢了铁板遭报应,他们也不会帮王长老说话。 ——敢去挑衅就得承受这后果。 “是我。” 女修士也从袖中取出玉牌,牌上鲜红艳丽的苏字,衬得水葱似的修长手指越发白皙。 她再也没看倒在地上的王长老, 径直走向城门口, “不过几位道友还是要按规矩检查一下吧?” 另一个万剑宗弟子笑着接过玉牌, 与她寒暄了几句。 “纪师叔啊, 苏仙君与他认识?我方才还瞧见他了呢……” 直至此刻, 王长老才从地上爬起来, 体内灵力仍然混乱冲撞着, 能站稳已是不容易。 仙君? 在修真界能被称为仙君的, 只有金丹境以上的人。 崔和苏这两个姓氏放在一处,还有谁不清楚他们的身份? 玄仙宗那一批新晋的元婴境高手当中,就有这两人! 他们的师父是仙器之主,他们自己的法宝皆是仙器,这等事情放在旁的门派简直如同天方夜谭! 偏偏在玄仙宗却有不止一例,甚至清霄仙尊手持神器,他的徒弟们还有仙器在手。 王长老最初听闻此事亦是羡慕嫉妒恨。 他只想着那神器日后还不是要传给徒弟,那他们自己造的仙器多半也会直接送给下一代弟子。 ——而自己打拼两百年才有一把灵器,怎么有人就如此好运! 然而他只盯着那两人的背影,不敢多说哪怕一句话。 这一群万剑宗修士眼睁睁看着,是他先行挑衅,真闹出事来,他们也不可能作伪帮他说话的。 而且那可是元婴境! 那姓苏的若想重创乃至杀了他,都不费吹灰之力,更何况以玄仙宗的势力,现在的鹭山府根本惹不起。 王长老心中的不忿渐渐消失,变成了一种死里逃生的庆幸,也赶忙将视线从那一男一女的背影间收回来。 苏陆已经进入了城里。 方才那王长老只是开光境修为,一派眼高手低自以为是的样子,可见是在徐州横行霸道惯了。 再看看城门口那些小派修士的反应,也知道纵然出了徐州,寻常门派依然惹他们不起。 他们俩原本就维持着敛息之术。 这还是在赶路过程中发起的相关探讨,苏陆干脆将自己悟出的心得说了说。 两人又交换了一些想法,都有点新的感悟,此刻仍在实验之中。 她知道在王长老眼里,自己这边估计就是俩筑基境,身上的衣服还瞧不出门派——通常大派弟子都会在穿衣上彰显师承。 所以他看不惯他们不让路又来挑衅,她并不觉得奇怪。 在整个修真界里,这样的角色并不少。 “……鹭山府很久没出仙尊了?有三四百年?” “差不多,只有化神境。” 明月城内人来人往,多数是万剑宗弟子,并混着来自五湖四海的修士。 街市两边楼阁林立,有酒肆茶房,亦有丹药典籍各色材料的商铺,店面装潢精致,建筑高低起伏,鳞次栉比,皆是一色的白墙青瓦。 路面也很是干净整洁,仿佛有人在时时刻刻清扫。 城里活水通流,沟渠内莲花蕃盛,岸边桃树似霞,梨花胜雪,并有各种奇异灵植,不受季节气候所限,肆意地绽放着。 许多小门派的修士,在那些铺子里流连忘返地穿梭着,时不时能看到有人心疼地数着灵石。 他们大多本事平平,无法亲自去收集打造法宝需要的每一样材料,又舍不得去诸如万年钱庄等地花重金购买。 万剑宗内皆是剑修,他们的法宝也必须是剑,那些无法打造成剑的材料就只得售卖出去。 如今仙盟大会这样的好机会,许多万剑宗弟子都将自己积攒的东西脱手,等着小赚一笔。 他们两人沿着主干道走入城内,因为维持着敛息之术,周围的修士们少有注意他们的。 苏陆一直在思考王长老,或者说是鹭山府这个门派——她记得萧天炀后来将鹭山府的掌教杀了,并且宰了他们许多人。 他们肯定是和他有仇的,但具体是哪种仇人还不好说。 苏陆:“……如果大师兄的仇人在徐州,会不会和鹭山府有关系?” 她知道答案是肯定的,但自己直接说出来,只会让人觉得莫名其妙,只能先迂回着将其扯到一起。 崔槬在进城后也一直是沉思状态,闻言看了她一眼,“咱俩又想到一起了,我方才也在琢磨这事。” “啊?” “……大师兄一家全是镖师,无论老少皆武艺精湛,若非修士所为,绝无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将他全家杀掉。” 他沉吟道,“就算是同道中人,那也该有打斗的声音……” “大师兄给你说的?” “他给师父说的,只是当时我在隔壁房间里修炼,恰巧听见了。” 虽然萧天炀也并不介意他听到。 崔槬想了想又道:“其实师兄也没想瞒着你,他明白你不问是不想揭人伤疤,有些事他也确实不想再提,因此之前就和我说,若是有朝一日谈起他的事,让我将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于是他简略讲述了一番,关于萧府半夜失火,彼时年少的大师兄被人打晕、丢进了着火的柴房,因为火属天灵根没被烧死,硬生生从屋顶上爬出来,却发现全家都死了,连花匠厨师门子在内的佣人们也都没被放过。 苏陆:“……这听上去好像疑点很多,其他的先不说,大师兄都查了那么多年,他手上的线索,和鹭山府是否能关联?” “没有。” 崔槬微微摇头,“无论是不是修士,师兄至少能确定一件事,就是将萧家灭门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但后来他去调查时,这些人都全无下落。” 因为鹭山府是徐州第一仙门,论理说徐州境内发生的大事小事,他们应该都知道。 所以萧天炀也曾寻了鹭山府的人,搜魂摄魂法术全都用尽了,却一问三不知。 苏陆:“……如果此事确实与鹭山府有关,那就有两种可能,一是他没找对人,二是记忆被洗掉了。” 崔槬显然赞同这说法,“所以我在想要不要去试试方才那姓王的,他是鹭山府掌教的弟子之一。” 苏陆:“嗯?他才开光境啊。” “不然你以为开光境是怎么当上长老的?鹭山府底蕴深厚,这些长老都富得流油,平素里不知多少人盯着他们,像是这姓王的本事不大,肯定更谨小慎微,在徐州境内并不好抓单。” 他意有所指地道:“师兄之前逮住询问的,都不是长老。” “等等。” 苏陆这才问起萧家被灭门的细节,“其他人的尸体是什么样的?大师兄既然能确定‘都死了’,想必要么是全尸,要么也得有脑袋留下吧?” “尸体都在庭院里,也算是全尸吧,不过骨骼脏器悉数被震碎。” 崔槬思忖道:“当时火烧得太厉害了,若是寻常人早就死了,他因为灵根能多熬一会儿,但也并非浑然不怕。” 所以萧天炀还是跑出去了,而且他明白是有人故意为之,不敢再在城内逗留,直接跑了,而且一路跑到青州。 他这会子已经十二三岁,还有功夫在身上,与幼时不同,想养活自己一路撑到阆山周边也不难。 苏陆:“……感觉线索还不少,首先,但凡有点道行的修士,能不知道还有个活口吗?神识扫一扫就行了。” 她说的这已经是修为平平的人,若是稍微有点本事的,根本不用开神识都能感觉到。 就像此时他们俩都深入城内,却依然能知道王长老的动向。 所以除非是故意放人一条生路,否则就是那群凶手的境界真的很低,只有锻体境最多练气境。 “他们全家都是普通人,修士和常人的差距太大了,实在用不着让练气境以上的出动,更何况是一群凶手。” 崔槬想了想,“再说,若是派些庸手,事后灭口也方便。” “嗯,还有,萧家人都是尸体摆在庭院里,仍然能看出谁是谁。” “怎么大师兄就是被扔进柴房烧死呢?要知道烧死之后,未必能辨认出面容,说明这背后的人——不在意他的死活。” “举个例子,我开一下脑洞,譬如有某个传家秘宝,只能萧家的人使用,或者但凡萧家的人活着,这宝物就不能被外人继承。” 因此必须要杀光姓萧的,而且凶手还得将他们的尸体摆出来,确定没有漏网之鱼。 但是养子就无所谓,反正活着也不能用。 苏陆一口气说完,“他们家有没有嫁出去或者入赘出去的人,应该去看看这种人是否还活着。” 崔槬微微摇头,“我初次听闻此事,和你想得差不多,也问了这个问题,师兄说有,但是都死了,是在萧家被灭门前的几年,有病逝的,有在山里摔死的。” 苏陆:“……” 一个两个就算了,如果都死了,还都死在几年之内,事情就不太对劲了。 她还想再问几句,忽然感到有人看自己。 苏陆抬起头,精确地看向前方街角。 那里站着一群万剑宗弟子,众星拱月般环绕着一个人,附近来往的修士们纷纷向其问候,态度颇为恭敬。 那人微笑着还礼,视线却投落在这边,对上苏陆的目光后,向她轻轻点头。 苏陆与他对视了片刻,“二师兄认得他么?” “穹冥仙尊的徒弟?” 崔槬不太确定地道,“上次仙盟大会仿佛见过一面,你俩认识?” 苏陆:“……对,我上回来冀州时遇到的,之前进秘境时也说过话。” 崔槬抬头看了看远处那人,又看了看自己的师妹,眼露了然之色,“那我就先去别处逛逛。” 说完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陆:“……” 此时纪衡之已经走过来了,含笑拱手道:“苏仙君,好久不见。” 苏陆翩然还礼,“纪仙君,久违了。” 周围的万剑宗弟子们境界都不高,只跟在纪衡之身后,纷纷向她问候。 其中有两个人面色古怪,眼神甚至还有些惊恐。 苏陆的记性还不错,一眼认出这两人曾与自己有一面之缘,当时他们还在纪衡之身后,对自己吹鼻子瞪眼。 那会子她修为还不如他们,如今他们就只能在这里战战兢兢地行礼。 苏陆将视线转回纪衡之身上。 他穿着一件雪白素缎的宽袖外袍,银线剑纹滚过衣摆,气度温雅出尘。 站在一堆形容俊俏的修士里面,依旧显得鹤立鸡群。 “方才还有一位师侄传讯与我,说仙君进城时还问起我是否在山中。” “所以你直接过来了?” 纪衡之笑了笑,“我原本也是在这附近巡视,这几日来的人多,难免会有些顾不过来。” 言罢又向她施了一礼,“我那几位师侄年轻,行事不周,不知先行出言劝阻鹭山府的人,冒犯了仙君——” 苏陆摇了摇头,“无所谓,反正我没事,而他受伤了,几个时辰内都不会完全恢复。” 她故意摆出不屑一顾的样子,让人觉得自己并未将姓王的放在心上。 苏陆哪还不知道,崔槬肯定是去找王长老了。 他临走前故意问了那几句,还盯着纪衡之和自己看来看去,乃是故意摆出一副既然你们相熟那我就不打扰了的姿态。 至少在旁人看来就是这样。 当然如今在武神山山脚下,万剑宗高手如云,崔槬不至于杀人放火,但只要能逮住落单的王长老,对他搜魂倒是没什么难度。 苏陆不由暗自感慨,二师兄看上去是挺靠谱的一个人,但也会在感觉机会难逢时脑子一热去做些冒险的事。 不过归根结底大约还是对实力自信,觉得不会翻车。 苏陆这么想着,面上却很淡定,“只要你们别为那位王长老抱不平就好。” “自然不会。” 纪衡之微微一笑,“他挑衅在先,旁人皆看在眼中。” 他们这边相谈甚欢,其余的万剑宗弟子都渐渐退开,走远了些,那两个见过苏陆的才松了口气。 “这可真了不得……” 其中一人脸色煞白,“当年就是个练气境,如今她大约还收敛着,站近了都觉得吓人得很。” 另一人表情更难堪,“当时我还说了些不好听的话,也不知她会不会记仇。” “算了吧,估计早就忘记你是哪根葱了。” “……那倒是也不错。” 大概是发现苏陆身上的敛息之术,知道她不欲张扬,纪衡之也同样收了灵压。 并且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法,附近路过的修士也不再看他,好像都下意识忽略了他。 两人聊了几句,不免就说起了仙盟大会。 苏陆眨了眨眼,“我听说仙盟大会每届都会尽量与往日不同,这回是你们万剑宗承办的,不知道能不提前漏个题?” 纪衡之闻言失笑,“可以啊,你想知道什么?” 苏陆有点惊讶,“真能说?” “……这次大比总共有三部分,第一环是多人一组,完成某项指定之事。” 纪衡之温声道,“然而如何分组,以及具体是什么事,我并不清楚,只知道每一组的任务大约是不同的。” 倒也不算是漏题。 毕竟即使知道了这些,也没法提前准备什么。 纪衡之说完又道了声歉,从袖中取出传讯玉简,眼中的笑意顿时消失,有些严肃地抬手回复。 苏陆趁这机会也掏了玉简,直接给萧天炀发消息,问他萧家那些出嫁入赘的小姐少爷们什么时候开始身亡的。 她写完就准备将玉简收起来,没想到光芒一闪,对方直接回复了。 “大概是我七岁那年,我三姨感染风寒去世,次年我的五舅惊马摔下悬崖。” 萧天炀简略说了说几个姨母舅父还有一些远亲的死,他们在五年内陆续都出了意外,最后一位也死于萧家被灭门之前。 苏陆立刻又写了一条:“你七岁那年,或者在那之前,你们家有没有发生过什么怪事?” 包括但不仅限于好运连连、重病者忽然恢复、天降吉兆、或是相反的各种坏事。 她不需要说得很清楚,大家都是修士,萧天炀自然明白。 过了几秒钟,他回复道:“没有什么称得上怪事。” 然后再没有下文了。 苏陆觉得自己估计也在白费功夫,人家都思索了一百多年,真要有什么线索早就想到了。 她就放下了玉简,“……你没事吧?” 纪衡之微微摇头,“有两位师侄去了留霜山一趟,才刚刚回来,他们被白颢的手下打伤。” 留霜山是西荒北边的一片雪山,是终风王的领地,白颢就是这位妖王的名字。 苏陆:“他们去做什么?” 纪衡之苦笑一声,“他们想要一个狼族大妖的爪牙。” 苏陆不准备对这件事发表评价,“你若是要去探望,我就不耽误你了。” “他们的伤很重,此时还无法见人。” 纪衡之轻叹,“虽然此话听上去像是马后炮,但我确实曾劝过他们不要在这时候前往西荒北部。” 苏陆好奇地道:“这时候?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狼王——就是终风的妖王,她原先在沉睡,她麾下的大妖们多半也在雪山里休眠。” 纪衡之解释道:“但妖皇回归皦日天宫之后,召唤了西荒的七妖王,终风王应召前去,再回到领地后,定然不会再像之前一样蛰伏。” 他停了停,“白颢此人性子狠戾,睚眦必报,据说贵派栖云仙尊曾杀其母前任终风王,白颢又杀了栖云仙尊两个徒弟。” 苏陆自然知道,栖云仙尊的亲传弟子有十几位,然而活下来的只有流云仙尊和清霄仙尊。 其余的要么被魔修杀了要么被妖族杀了。 当然,记名弟子还是有很多仍然在世的。 “……对了。” 纪衡之收敛愁容,温和地道:“仙君可想一游武神山?” 苏陆一愣,“我以为要在大比之后才能进山?” 他微笑道,“若有宗内弟子带着自然能进,我的同门们也有不少引着别派弟子进山的。” 苏陆欣然同意,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我听闻穹冥仙尊常年在天仞峰峰顶的静心宫修炼?你们那举世闻名的锻空炉也在那里?我能去看看吗?” “当然可以。” 纪衡之淡定地道:“我师姐师兄们都不止一次带人去看过了。” 第131章 纪衡之完全没将这个请求当回事, 甚至还露出几分果然如此的表情。 可见对于来客而言,静心宫属于最热门的风景名胜。 当然绝大多数人根本进不去,唯有宗主的徒弟们, 以及天仞峰的长老们,能有这资格带人靠近。 “不过如今仙盟大会尚未正式开始, 我派也并未完全开放, 仙君既是头一回进山,也要遵循我派规矩——” 两人沿着明月城的大道前行,穿过喧嚣沸腾的闹市,抵达了山脚处。 前方便是依山而起的青石阶梯,层层叠叠向上望不见尽头, 一路延伸进高山的连绵翠色之中。 阶梯下方伫立着值守弟子们, 见状纷纷向纪衡之行礼。 他微笑着还礼, 同时伸手示意,“走上去。” 苏陆失笑,“一路走到天仞峰吗?” 她倒是不在意这个, 无非是花点时间罢了,“所以初入门的弟子都要经历这一遭?” “不,新人们不需要去天仞峰峰顶,他们只要能到山腰处就够了, 而且走的不是这条路。” 两人一边说笑着一边拾级而上。 仙盟大会正式开始还有几日, 明月城这边也没什么高手, 她琢磨着崔槬肯定不会翻车, 也不怎么担心。 苏陆就心情悠闲地走着, 顺便一览山间的清幽风景。 林间松篁常青, 石上薜萝繁盛, 待他们走至地势更高之处, 前方豁然开朗,露出千崖万壑,高峰峭嶂。 苏陆隐隐能感觉到,这里的灵气浓度,相较于阆山,要高了许多。 阶梯越来越宽,并且出现了各种分岔路口,一些小径延远出去,通往楼阁林立的山间居舍。 附近的灵压也越发多了起来,只是感觉都很弱。 很快他们开始遇到了万剑宗弟子,大多都是入门不久,尚且无法长时御剑御空的,准备下山去明月城。 他们不认得纪衡之的脸,但只见他外袍袖口和衣摆的纹路,就纷纷恭敬行礼,也没忘记问候苏陆,下拜时口称前辈。 纪衡之很温和地回应了他们。 苏陆注意到他们全都背负或是腰悬长剑短剑,有些是凡铁打造,有些干脆是木剑。 他们行礼时都很紧张。 苏陆看着几个小孩离去的背影,“……这些人怎么都怕你?你经常暴打同门吗?” 纪衡之愣了一下,“什么?” 苏陆轻咳一声,“在阆山,那些辈分低修为浅的小孩,在向前辈们行礼时,都不会像刚才那些人一样害怕。” 当然也会紧张,也会有些拘束,但不至于心跳如擂鼓,大气都不敢喘。 除非被问候的那人名声不好,大家都认为他脾气很差,怕他动不动就打人。 纪衡之:“……” “不是。” 他有点无奈地道:“大约是我们宗门里规矩多些,尤其是这些年轻人,被管得很严,稍有差池就会受罚。” 纪衡之随口举了个例子,说起那些人身上佩戴的剑。 “才入门时会发木剑,必须要时时刻刻携带,唯有睡觉沐浴时才能从身上解下,却也需得放在手边,但凡有一次违规,就要扣月例。” 他想了想,“若是家境富足的人还好些,否则等同于没饭吃。” 苏陆眨眨眼,“不能多做点活赚回来吗?” 纪衡之一愣,不过他对玄仙宗诸事颇为熟悉,也立刻明白她在说什么。 “……月例是固定的,我们与贵派不同,外门弟子也并不做活,只专心修炼。” “所以若是想多赚点灵石也没有门路?” “每月的月试,每年的年会,名列前茅者皆有奖励,只要努力修炼就有了。” 苏陆不置可否,“前几名就那么几个位置,纵然所有人都认真修炼,那名额也不会增加吧,肯定会有人努力修炼却没能拿到奖励。” 纪衡之沉吟道,“是我失言,大约是以前——” “这种话听多了?” 纪衡之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你们宗门里就是这么教徒弟的,问就是你不够努力?” 苏陆耸了耸肩,“其实话也没错啦,但凡认真修炼,纵然在门派内比试拿不到好名次,长了本事也是自己的,出去接活赚钱也是一样的。” 纪衡之含笑点头,“仙君说的极是。” 她随口询问除了扣月例之外还有什么惩罚。 纪衡之摇了摇头,“也有体罚,譬如押入木人迷宫——里面每条巷道皆设有木人,十分密集,想要出来就要与木人过招。” 苏陆挑眉,“把它们都打烂不行吗?” 纪衡之莞尔道:“当然可以。” 苏陆一听就知道大部分人做不到,甚至可能无法与之“过招”,而是单方面挨打。 “……冀州人崇尚剑道,无数人做梦都期望进入武神山三千仙门,若是能成为万剑宗修士,更是无上殊荣。” 纪衡之停了一下,“所以宗门内弟子鲜少有违规的,若是犯些小错不过是扣月例罢了,都是年轻人性子跳脱、行事不够稳妥之故。” 他自然知道玄仙宗规矩不多,历任宗主皆是随性恣意之辈,也能理解苏陆听到这些会觉得奇怪。 苏陆也不再纠结:“木剑何时会换成铁剑?” “……通过考核之后。” “不看境界?” 纪衡之微笑着摇头。 “哦,我想起来了,你们宗门里对剑修的要求更……” 苏陆点点头,“所以依然是发的剑?还是每个人自己造一把?你们弟子众多,铁剑可比木剑难做,发的过来么?” “你不知道么。” 纪衡之失笑道:“宗门里许多长老名下,都运营了诸多工坊铺子,冀州尚武,寻常百姓家里多有求购兵器者,那些铺子都是开门做生意的,给门中弟子锻剑自然是小事。” 他们沿着山路继续向上,途中经过一座巨大的道场,里面浩浩荡荡聚集了上千人,分了不同的队伍在练习剑招。 苏陆毫无兴趣,因此看了一眼就挪开目光。 纪衡之还以为她在避嫌,看向她的眼神又柔和了些,“我好像还未恭贺仙君境界晋升。” 苏陆看向他,“这话该由我来说,中州一别,仙君如今也炼化元神,成为元婴境高手了。” 道场附近值守的修士们纷纷行礼,还有位长老打扮的中年模样的修士走过来,纪衡之喊了声王长老。 那王长老板着脸行礼,“敢问纪师弟可曾为这位仙君登记?” “当然。” 纪衡之淡淡道:“苏仙君是玄仙宗炼石堂大长老门下,此次受邀前来大会的,亦是我的旧友。” 王长老默默退开不再多问。 道场里也有许多人看见了他们,但也只匆匆扫了一眼,就继续专注练剑了。 两人继续上行。 因为苏陆想要去观览静心宫,纪衡之开始带着她在山里穿插绕路,逐渐靠近天仞峰,他们又走了一段路,来到了山腰处。 她望见一座极为宏伟的广场,周围是条条环形街市,人来人往极为热闹,长街外围的道路四通八达,延向山间的层层廊殿高楼。 这附近御剑飞行的修士骤然增多,少有人再老老实实走台阶,空中各色流光闪烁,在山林间泛起的蒙蒙云雾里穿梭。 “天仞峰弟子大多居住在这边,只有少数人在更高处。” “比如你?” 纪衡之含笑道,“师尊是万剑宗宗主,也兼天仞峰首座,我与同门们的居所更靠近静心宫。” “那前任宗主的徒弟们呢?” 苏陆随口问道:“你师父的师弟师妹们?还有他们的徒弟们?” 这些事不算什么秘密,若是刻意打听也都能知道,纪衡之自然也没瞒着她。 “按照宗门的规矩,每人只能收一位嫡传弟子,继承其法宝和门中职位——当然后者的话,若是有旁人不满意,是可以发起挑战,打赢就能夺位的。” 纪衡之耐心地道:“我师祖碧霞仙尊的嫡传弟子,便是我师尊,其余的都是记名弟子,他们有的在门中担任长老,有的并无任职。” 苏陆点了点头,“我们那对这些要求没那么明确,属于你可以把法宝给大徒弟,可以把职位给二徒弟,有不少这种前例。” 她又好奇地问了一句,“令师穹冥仙尊继承宗主之位时,可有人不服,向他挑战?” 纪衡之知道当年流云仙尊成为玄仙宗宗主时,卧龙峰有诸多长老仗着身份辈分发难,因此不奇怪她有这一问。 “……有。” 他迟疑了一下,“但那也不算是在师尊继位时,因为师尊成为宗主时,在宗门内威望已是如日中天,众人莫不俯首遵从,没有谁再敢挑战他。” 两人说话间穿过广场闹市,附近的修士极多,皆身穿浅色外袍,背后纹着锋芒毕露的剑字,一眼看去还颇为壮观。 “见过纪师叔。” 旁边走过的一群年轻人纷纷行礼。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又有人暗搓搓地看着苏陆,只瞅了一眼就不敢再多看,显然感觉到她的实力深不可测。 苏陆感知着这些人的灵压,都是筑基和开光境,比先前遇到的那些强了不止一点半点。 纪衡之微笑着颔首,又道:“这位是玄仙宗的苏仙君。” 那些人面露震惊,看来是都猜出了她的身份,赶忙又躬身行礼。 苏陆很随和地与他们打招呼。 走远了些,还听见他们低声说着“和传言中不一样”“据说已经有仙器了,也是剑”等等。 “这些就都是内门弟子了对吧。” 苏陆见多了万剑宗的修士,也差不多会认衣服了,“他们倒是比之前那些外门弟子悠闲很多。” “你没发现这里没有筑基境以下的么,他们很多都出师了,也不再被律纪长老管着,只要不犯大错,门规约束他们不着,自然轻松,那些锻体和练气境的都在修炼,这里很难看到。” “……行吧。” 苏陆明白了,内门弟子显然更卷,“你们冀州隙点很多,魔物也比青州多了不止一点半点,看这些年轻人脸上并无忧色,大约也是不怕的?” 纪衡之尚未回答,迎面走来两个修士,都听见了刚才那句话。 其中一个笑道:“清理魔物确实累了些,但肯定是不怕的,毕竟我们宗主可是天下第一剑修。” 另一个赞同道:“你没看十四星君都不敢在冀州活动,哼,祭星教主亲至,也不过是宗主的剑下亡魂。” 苏陆挑了挑眉,“是吗?” 第一次听见有人敢这么拉踩的。 那两人才发现她并非本门弟子,赶紧看向纪衡之,后者无奈地介绍了一句,她们顿时表情微妙。 却是因为那句天下第一剑修—— 玄仙宗弟子肯定听不得这个吧。 这姓苏的多半觉得这名号该给流云仙尊。 苏陆比了个大拇指,“可以的,这个心态很乐观,总比天天吓得睡不着觉要好。” 那两人面面相觑,感觉她在嘲讽,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又不敢找她的麻烦。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苏陆走过山腰处这片街市广场,一路上听见了无数相似的言论。 如今中原九州魔修活动猖獗,冀州也不例外,但凡是有点道行的,肯定都做过许多次清除魔物的任务。 所以也不免与同门们讨论相关话题,同时对万剑宗宗主表示出莫大的信心。 “宗主当年没晋入渡劫境时,就已经一人战败十四星君中的三位!” “那群魔人至今不敢来冀州作乱呢。” “哼,咱们宗主自打出师以来,就未尝败绩,只是不像无极仙尊那般高调,否则剑圣的名号还指不定是谁的。” “其实我倒觉得剑仙更好听些。” “玄仙宗能出什么正经剑修?栖云仙尊就是个会使剑的法修,在剑道上如何能与老宗主相提并论?” “她的徒弟不也和她一样?流云仙尊和清霄仙尊根本比不得咱们宗主!” 苏陆:“……” 苏陆已经变成地铁老人了。 苏陆看向纪衡之,发现后者也有些尴尬。 但他只是觉得其中一些话语口吻不太礼貌,纪衡之也认为他的师父当得起这些美誉。 苏陆:“未尝败绩是真的?” “是真的。” 纪衡之点点头,“前宗主定下的规矩是金丹境出师,在那之前,师尊大多在潜心修炼,很少参与门中比试,但因为是宗主的嫡传弟子,免不了接受挑战,却也从未输过。” 他又补充说,万剑宗也有门规,大境界高的不能挑战境界低的,小境界却是可以。 “师尊在金丹境一重时,就能击败金丹境九重的同辈——” 纪衡之眼中射出崇敬之色,“碧霞仙尊飞升之前,曾召集宗门内的长老首座们,宣布将宗主位置传给师尊。” 苏陆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定了嫡传弟子就代表着这意思吧,还用特意再说一遍吗?” “本该是这样,但当时宗门内有一部分人,希望我的太师叔泷水仙尊继位。” 纪衡之低声道,“因此长老首座们分了两派,师祖召集众人,也是为了宣布她的决定。” 苏陆:“……这很正常吧,大多数人都愿意把家产给孩子,而非是给兄弟姐妹,嗯,那时候你师父是什么境界?” “化神境。” “哦,那怪不得,毕竟一派之主通常是最强的那个?” 纪衡之点点头,“是这个道理,所以宗门内争执不下,甚至有些人还大打出手。” 苏陆举起手,“等等,你们门规是高境界不能挑战低境界,这是指的正常切磋吧?若是为了职位呢?比如你师父当了宗主,然后泷水仙尊想要宗主的位置,可以发起挑战吗?” 纪衡之颔首,“你说的没错,争夺职位并无限制。” 苏陆摊开手,“所以?他们这样做了吗?既然你师父从未输过,那就是在碧霞仙尊飞升之后,他以化神境打败渡劫境?还是他继位时也变成仙尊了?” “没有。” 纪衡之苦笑着摇头,“太师叔……泷水仙尊极为骄傲,我师父是晚辈,境界还比她低,她并不会做这种事。” 苏陆:“然后呢,我觉得你有话没说完。” “在碧霞仙尊召集众人的议会上,她宣布自己的决定,让我师父成为下任宗主。” 纪衡之压低声音,“泷水仙尊就让自己的嫡传弟子,那位也是化神境,向我师父发起了挑战。” 苏陆了然,“不用说肯定赢了对吧。” 纪衡之的眼神变得有些奇怪,“此事虽然不算是禁忌,但也少有人提起——那人跑了。” 苏陆一头雾水,“跑了?” “泷水仙尊的嫡传弟子,我要唤一声沐师叔。” 纪衡之神情复杂,“他与师尊登上了鏖战台,两人对峙了片刻,师尊出剑的那一刻,沐师叔尚未迎战,只面对了师尊的剑势,就吓得魂不附体,全身灵力紊乱,因此不战而降。” 第132章 苏陆茫然地看着他, “这是你们万剑宗真真切切发生之事?” 不是为了给那位剑仙作势抬位而搞的虚假宣传吧? 听上去也过于龙傲天了。 纪衡之对她的反应毫不意外,“我知道此事听上去很奇怪,那时我尚未出生, 所以这也是宗门里的前辈讲给我的,但他们都亲眼所见。” 苏陆仍然觉得很诡异, “两人都是化神境, 也都是剑修,倘若没有大境界的差距,根本不该会吓成那样吧?因为恐惧而灵力紊乱——” 如果对手是魅修,使了控制情绪精神的异术,这倒是能理解。 然而即使如此, 也不该发生在同境界的修士间。 魅修的手段对同境界修士不是那么容易见效, 除非是早有布局的偷袭, 一对一光明正大的擂台赛就很难了。 但也并非完全做不到。 苏陆的思绪一路拐弯,琢磨着穹冥仙尊或许还真精擅这一手,就像清霄仙尊也很通晓封印和摄魂一类的法术。 苏陆:“那位沐仙君, 是不是从来没有与人比试过?” 纪衡之愕然,“怎么可能,他是泷水仙尊的嫡传弟子,要继承太师叔的护法长老之位, 还要继承——” 苏陆耸肩, “覆雪。” 纪衡之没忘记她是慕容冽的徒弟, 闻言只点点头, “素日里也有许多人不服他, 向他挑战切磋, 而且不提这些, 他也参与过数次天仞峰的年会, 皆是魁首。” 他停了一下,“除非是有师尊参与,那沐师叔就只能退居其次。” 苏陆皱眉,“所以你师父已经打赢沐仙君了,听上去还不止一次?” 纪衡之继续点头。 苏陆越发迷惑了,“那他们俩孰强孰弱很明显了,泷水仙尊为何还要沐仙君上场?难道指望他能一举翻盘?” “我知道。” 旁边传来一道甜美稚气的女声。 苏陆扭头一看,几个少年修士从转角走过来。 为首的一人外罩白袍,内里一席鹅黄罗裙,背负长剑,脚步轻快,一副娇俏活泼的模样。 “小师叔。” 她脆生生地打招呼,“苏仙君可还记得我么?我们先前在晖云城见过。” “穆道友,久违了。” 苏陆也还记得穆采薇,这位是冀州世家出身,还是一位仙器剑主。 而且上回在一群万剑宗修士里,相较之下,她的态度已经算是比较友好了。 苏陆:“你方才说你知道?” 穆采薇点点头,“老宗主当年不仅召集了诸位首座长老,也唤来了冀州各大世家的族长和一些长老——” 冀州也是万剑宗一家独大,其余的门派都仰其鼻息,然而仙门世家仍然自成一派。 虽说比不过万剑宗,但在自己的地盘,也有一定的势力和影响力。 所以整个冀州修真界,有威望有影响的高手,全都是那场比试的观众。 穆采薇:“我祖母和伯父都在场,祖母告诉我,泷水仙尊让徒弟上台时,将仙剑覆雪给了他。” 苏陆点头,“那你们宗主呢?我听说他继承了碧霞仙尊的神剑素尘,但他又自己炼制了一把神剑坚骨。” 这事倒是颇为出名,穹冥仙尊是当世唯一一个,同时拥有两把神剑,被两把神器认主之人。 这位剑仙被传得神乎其神,也确实有几分根据。 苏陆:“所以当时他用的哪一把剑对战那位沐仙君?” 穆采薇摇摇头,“没有,他只用了一把寻常的铁剑。” 苏陆一愣,看看周围几人,他们脸上满是崇敬畏惧之色。 “这事我也听我师尊讲过,她是听师祖讲的,宗主仅用一把凡铁炼制的长剑,就镇压了覆雪。” “沐寒星甚至无法催动覆雪剑——因为他心中满是怯意,覆雪不愿为他驱使!” “这也不奇怪吧,宗主拿着一把铁剑都有那般剑势,任是谁与他对阵,都会恨不得当场拜服,沐寒星没有当场跪下,已是不错了。” “啊这。” 苏陆听得满头黑线,“是不是有点夸张了?” 几个万剑宗弟子纷纷看向她,“怎的就夸张了?” 他们显然对穹冥仙尊极为崇拜,饶是知道她的身份和本事,也敢在她质疑宗主时表达不满。 有人甚至冷笑道:“仙君若是亲自试试,就知道是真是假了。” “好啊。” 苏陆轻轻一哂,“你把元婴境的穹冥仙尊找过来,我当然愿意试一试。” “那你就——” 苏陆又立刻道:“我现在比他低了两个大境界,被灵压逼得滑跪也不奇怪,但他俩战斗时是同境界,所以你让我试有何意义?” 他们顿时哑然。 纪衡之连忙上前劝阻这群师侄,让他们在前辈兼客人面前注意礼貌。 穆采薇倒是没来吵架,好像还沉浸在回忆里,苏陆干脆继续询问她当年的事。 她倒是很愿意转述祖母讲的故事,尤其是面前的元婴境高手一脸好奇地发问。 ——上回见面两人境界实力还相差不多。 如今她堪堪筑基,对方却已是名扬九州的仙君,虽说是在秘境里搏出来的,但想想也难免有些不甘。 所以苏陆认真请教时,穆采薇越发高兴了。 她努力回想着,“你说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啊,那位沐仙君丢盔卸甲地跑了,将覆雪都扔在了台上,好像是就离开宗门了。” 周围的少年们皆面露讥讽。 “干出这种事来,谁还有脸继续在宗门里混着?” “我们剑宗建派数千年,还从未有人在决斗里不战而降,真是丢死人了。” “不过那毕竟是宗主,呃,好像也能理解。” “也是,宗主的剑势何等威能,根本不需要剑招,仅是势之力,就足以让人肝胆俱裂——” “苏仙君,你别这么一副不信的样子,你可以去打听打听,前任七杀星不就是这么死的?” 苏陆:“……我还真不知道前任七杀星怎么死的,另外我也并非不信,只是有些难以想象罢了。” 他们看上去真的不像是在胡吹乱捧,而是发自内心地相信着这些事,眼中的崇拜也极为真挚。 看得出穹冥仙尊在他们心中,几乎是被敬若神明的。 “对了。” 穆采薇轻拽了一下苏陆的袖子,“这事观众甚多,不算是辛秘,但也并非人尽皆知,终究是有些丢脸的,仙君若是和好友私下说说也就罢了,在外面尽量不要提起来吧。” 苏陆秒懂,“我不会在大庭广众下宣传此事的,道友放心就是。” 若是外人,那这事就纯纯给穹冥仙尊添光加彩,但是万剑宗内部的人,还是仙尊的嫡传弟子,居然在决斗里一招不出落荒而逃。 纵然能让人敬服剑仙之威,却也会让人嘲笑万剑宗弟子的胆怯无能。 所以在外面也听不到大家议论,但凡是知道的人,也多半会给万剑宗留个面子,不去宣扬这种事。 苏陆又顺口问了一句,“我听说泷水仙尊陨落于魔修之手?” 几个万剑宗修士互视一眼。 “可以这么说,但她其实是在渡劫虚弱时被魔修偷袭——” 有人不太确定地道:“否则除了祭星教的现任前任教主之外,也没有哪个魔修能伤到她。” “那她去世之后,沐仙君并没有再来讨回覆雪吗?” 众人皆知她师父是覆雪的现任剑主,也不奇怪她有此一问。 “他哪有脸回来。” 有人嘀咕道:“说不定已经走火入魔死了。” 穆采薇摇摇头,“此人再没有消息,而且泷水仙尊身陨之后,覆雪也失踪了,后来才在小坤山秘境重现。” 当时慕容冽也在秘境里,机缘巧合之下,覆雪认他为主,无数人认为他捡了个大便宜。 虽然他是个没有来历的散修,然而好歹是元婴境,背后又有玄仙宗撑腰,栖云仙尊都认他为师弟,谁还敢再得罪他? 后来,万剑宗的一部分长老,也确实想要讨回覆雪,却畏惧着流云仙尊和清霄仙尊。 曾经万剑宗两位仙尊的时代一去不回,穹冥仙尊的实力或许不逊于其师,然而天天在静心宫闭关。 更不在乎区区一把仙剑的归属。 所以指望他为这种事出头等于做梦。 苏陆:“……” 穆采薇还想再说话,但她又和同门们约好了去山下转一转,只能依依不舍地走了。 这群年轻人嬉闹着离开了。 苏陆看着他们的背影,耳畔忽然传来纪衡之的叹息声,“那是真的。” 她扭过头,纪衡之对上她的视线,很坦然地道:“我也曾在我师姐的剑势下,心生畏惧,战意全消。” 苏陆惊讶地看着他,“你们境界相同?” “都是金丹境,只是小境界不同。” 纪衡之思索片刻,“万剑宗弟子的心经功法并不完全相同,天仞峰一脉修炼的心剑灵诀,本就旨在神剑合一,由心念驱剑,师尊又改良了功法,凡有小成者,皆可修得剑势,击溃敌人心神,乃至将心智毁去,不过他只教了我们,倒也不是不乐意教别人,而是他没时间。” 苏陆:“……你们都学会了?” 纪衡之很惭愧,“我只懂皮毛罢了,师姐们倒是得了几分真意,四师兄大约也可以。” 苏陆琢磨着这也不好学,怪不得没在宗门里流传开来,不由感慨道,“这竟是剑势不是剑招?” 纪衡之反问道:“你认为剑势该是怎样的?” “剑势是依据灵力属性的特性来决定的吧?虽说同属性灵力,不同的人的剑势也会有些不同,但大致的风格都是类似的?” “你看。你们玄仙宗是这样教的。” 纪衡之笑道,“我们却是认为,但凡由灵力特性诞生的剑势,依然属于法修的流派,因为法修注重发挥灵力属性里蕴含的力量。” 苏陆纳闷道:“照你这么说,大多数剑诀本质也是法术,因为那些剑诀也分灵力属性。” 纪衡之再次露出那种果然如此的眼神,“你们玄仙宗的剑诀是这样。” 苏陆一愣,“你们不是?” 她开始努力回忆自己和穆采薇战斗的过程,却没想到什么特殊之处。 “你只和小穆师侄打过一回,她那时才是练气境,也尚未触及我派剑道之精髓。” 纪衡之温和地道:“用剑招的动作,刺、穿、斩、截、劈、挂、点、撩——去引领灵力的运转和爆发,而非是灵力属性决定如何出剑。” 苏陆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所以你在用剑控制情绪方面只得皮毛,但在剑招引导灵力方面你已经学到精髓了?” “其实那算不上控制,而是……” 纪衡之笑了笑,“嗯,我还差了许多,不过后者确实比前者强些,毕竟自打入门学剑,学的便是如何使用剑本身的力量,而非是去研究灵力属性将其发挥。” 苏陆了然,“因为你们觉得那是法修的路子对吧。” 纪衡之微微点头,表示不能再与她细说了。 倘若深究下去,就涉及到万剑宗的心经功法和修炼方式,这自然是门派的不传之秘了。 两人遂又开始闲聊着向前漫步,穿过两条喧闹的长街后,苏陆实在忍不住了。 “你们这天仞峰的灵气当真浓郁。” 她惊叹道,“到了山腰处更是明显。” 纪衡之含笑道,“山顶的灵气比这还要浓厚些。” 外来参观者不止这一个,几乎都感叹过此事,也会发出同样的感慨。 “不愧是九州第一仙山。” 苏陆服了,“我原先还以为这名号是看山高和占地呢,原来真是论的灵气,这等福地我也是头一回见了。” 旁边路过几个万剑宗弟子,听闻此话都挺胸抬头,露出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纪衡之好奇地道:“与你们阆山相比呢?” 苏陆:“……卧龙峰灵气最浓郁,比起这里却差了一些,登仙台倒是更胜一筹,但那地方五年才开放一回,而且每个人只能走一遭。” 她摇了摇头,“我若是在这里引气入体,说不定半个时辰就完成了。” 附近经过的一群少年修士,闻言纷纷抬头看过来,有人面露讥讽,显然不相信这话,才要开口就被扯住了。 一旁的人使了个眼色,向纪衡之问好,然后一群人相继行礼,然后迅速走远了。 “你疯了,你感觉不到那个灵压吗,至少是金丹境,不对,可能是元婴境了——” “元婴怎么了?我师父也是元婴境,当年引气入体也用了一天时间呢,她吹什么吹?” “那你也不能找她的麻烦!” “呃,我知道那人是谁了,人家还真不是吹,你没听过她的事迹么?” 那些话语也渐渐被周遭的吵闹声埋没。 纪衡之给她一个歉意的眼神,才要说话,山顶方向忽然传来一阵阵沉重骇人的钟声。 附近的万剑宗弟子们纷纷色变,许多人直接御剑起飞,空中瞬间划过五彩斑斓的各色流光。 苏陆:“什么意思?” “钟声是让大家回到自己住处。” 纪衡之从袖中取出玉简,看了一眼顿时皱起眉,“有外人闯入了静心宫,还触动了后殿库房的结界。” 苏陆挑眉,“你们宗主神功盖世,还怕什么宵小之辈?” 纪衡之无奈地看她一眼,“师尊如今并不在山中,否则若有贼人悄然潜入,甫一进武神山,就会被斩于剑下。” 旋又叹息一声,“今趟是我对不住仙君——” 苏陆赶紧表示没关系,“反正仙盟大会时我还要再来的,旁的也无所谓了,我也只是好奇想去山顶看看,有机会再说吧。” 纪衡之亲自将她送回明月城,然后急匆匆御剑飞走了。 他们走着上山,下山时却是飞着,因此速度极快。 苏陆伫立在城里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回看一眼背后的青翠山峰,又拿出玉简瞅了一眼。 然后消失在原地。 十秒钟后,她出现在崔槬所说的酒楼里。 后者在三层订了厢房,此时已经摆了满桌珍馐。 一盘盘珍稀灵植烹调的菜肴,还有各色煎烤烹炸的鸡鸭鹅等禽肉,油光锃亮。 苏陆一进门,就感到香气扑鼻,“师兄果然懂我。” “……以前在乡下庄子避暑,常常有蛇来偷鸡,还有的连着吃了十几只,撑得走不动路。” 崔槬靠在座位上,“希望师妹不会沦落到这种境地。” 苏陆已经挽起袖子上手了,“这桌上才几只,还想撑到我?” 当然大妖根本不会有撑这种概念。 “对了,好消息,穹冥仙尊外出了。” 她一边啃鸡腿一边说,“坏消息,有人触动了静心宫的结界,那地方此时肯定被一群人围住,我若是再想偷偷摸摸溜过去,恐怕很难了。” “但是再过一阵子,就不好说了。” 崔槬沉吟道,“若是那人被抓了,必然会换个地方受审,届时那些化神境元婴境的人多半要一同跟过去。” 苏陆抬起头,“若是没被抓,肯定是跑了,那此人境界绝不会低,派去追他的也得是高手,剩下那些人也未必都会守在山顶。” 她眯起眼,“完了,这么一说我心动了,今天我要是死在这里,你负全责。” 崔槬很淡定,“如果你真决定了,那我肯定和你一起去,要么一起死里面,要么一起出来。” 他这话说得非常随意,仿佛只是陪她出门买菜一样。 “你说如果我找万剑宗的人,提出我想借用那个炉子,然后我给他们一大笔钱,或者给出我所有的灵石都可以,绝对超过开启一次锻空炉的成本所需。” 苏陆沉思道,“他们会愿意吗?” “我不知道他们是否愿意,但假设真的同意了,他们必然要派人在周边守着。” 崔槬看了她一眼,“你能确保你在炉子里不露出妖身吗?” 苏陆:“……你说得对,而且此事他们应该是需要请示宗主的,我估计穹冥仙尊但凡看我一眼,也知道我是什么东西。” 当然他可能并不在乎,或者并不想浪费时间,会将此事完全交给徒弟和长老们去处理。 她决定再琢磨一会儿,然后掏出玉简开始回复消息。 大约一刻钟前,颜韶就给她发了一条问候短讯,问她是否成功抵达了武神山。 苏陆随手回了个自己在明月城,想了想又写了一句,“前任七杀星是死在穹冥仙尊手里的吗?” 对面回得很快,“是啊,差不多算是被吓死的。” 苏陆睁大眼睛,“真的?” “真的,就像泷水仙尊的徒弟一样。” 苏陆挑眉,“你也知道沐寒星的事?” 颜韶的回复字体潇洒飘逸,“我知道啊,我的师侄还遇到过这位沐仙君。” 苏陆呆了一下。 颜韶又发来一句,“怎么写字这么潦草?心情不佳?” 苏陆:“……也不是,就是有点纠结。” “可需要帮忙?” 苏陆盯着他写的这几个字,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复。 然后她鬼使神差地就写了一句:“你有没有什么魔修的朋友或者手下,来几个高手,在武神山附近搞点大乱子,就算是帮我了。” 写完她又有点后悔,这事没必要牵扯那么多人。 别说颜韶可能会觉得她这要求很无理,就算是他答应了,若是造成了伤亡呢? 对面的回复来得依然很快,“多大的乱子?什么样的高手?” 苏陆:“……当我没说吧,这纯属于我自己要做坏事,虽然我算不上什么好人,但我也不想牵连更多无辜的人。” 颜韶没再回消息。 苏陆收起玉简开始胡吃海喝,同时思索着到底要不要浑水摸鱼,“师兄有没有万剑宗的朋友?” 崔槬点头,“你想让我打探消息?我倒是认识人,但我和穹冥仙尊的徒弟们都不熟,你不如继续问问纪衡之。” “我怕我问多了让他怀疑。” 苏陆犹豫了一下,“我想弄清那个闯入者的身份和去向,方才走的那一趟,天仞峰的路我都知道了,还见了许多万剑宗弟子,也差不多能模仿他们的灵压,或者彻底隐藏起来——” 但这还不够。 信息太少了。 “你慢慢想吧,要出发就喊我。” 崔槬站起来,“我还得再去找那姓王的,方才只是确定了他落脚之处,并在他身上丢了个法印,而且他进城前就与我们有冲突,我也想等一等再动手。” “嗯?” 苏陆还在啃鸡爪子,“你都没怎么吃呢?这不是成了请我吃饭?” “你这么想也行。” 崔槬淡定地道,“师兄不是也在扬州请你吃了一顿海鲜?” 苏陆:“……这是什么诡异的竞赛吗?” 她已经开始琢磨,下回自己是同时请这两人,还是分开请两顿了。 崔槬刚离开没多久,玉简又是一热。 苏陆掏出来一瞧,竟是颜韶发来的消息。 “往东边看。” 苏陆看向窗外,外面的街道上人流密集,修士们的身影几乎摩肩接踵,越来越多的人正在进城。 她的视线向东边滑去,然后差点一脚把桌子踢翻。 隔着百多米的距离,在喧嚣混乱的人流中,有个青衣男人站在街角,姿态悠然,微笑着向这边招手。 同时耳中响起一道传音,“不知道你想要什么样的高手,所以我自己来了。” 第133章 明月城的另一边。 王长老走出一处华贵的宅院, 门口的两个年轻修士与他送别,他丝毫不敢托大,一边还礼一边走下台阶。 这里是琅嬛天府来客的别院之一, 在仙盟大会开始前,他们暂居此处。 琅嬛财大气粗自不必说, 王长老一路走出来, 所遇到的金丹境修士不计其数,连外面这两个看门的都比他修为要高深。 里面接待他的巍山峰主更是化神境修为,而这种等级的高手,在琅嬛还有数位。 王长老想着就心里发苦。 他们鹭山府在徐州仍是第一仙门,其余的门派综合实力也比不得他们, 但这么一比就差得太远。 更糟糕的是, 他们曾经也有过数位仙尊, 也有过满门高手的时代,只是这些年日渐凋零。 修真界历史上,有不止一个门派, 从兴盛到颓败,根本原因皆是后继无人。 倘若门中没有高手支撑,就守不住福地秘境灵脉,最终连山府都会让人夺了去。 他这么想着就越发觉得不甘, 尤其是才见了琅嬛的修士们, 此时心里更是生出几分怨怼。 ——若是那件事成功就好了。 “哪件事啊?” 他耳边忽然响起一道陌生的男声。 王长老仿佛丝毫没觉得意外, 竟顺着对方的问题答道, “百多年前, 师尊发现了一个人, 可惜没能——” 他说到这里, 原先浑浊的双目内现出迷茫之色。 还没等他清醒过来, 旁边的人抬手弹出一道灵力,直接打在王长老额头上。 他一声不吭地昏倒在巷子里。 长巷前后皆是人来人往的街道,这里也不乏修士经过,偏偏王长老摔在地上,周围的人都熟视无睹。 崔槬站在旁边维持着幻术,同时半蹲下来,一手按在了王长老的头顶。 …… 徐州。 朝水城郊外。 初夏暖风吹拂而来,雪白槐花漫天飘飞,卷起幽香阵阵,山林间的墓园里一片苍翠。 在葱茏绿树罩开的阴翳里,嶙峋墓碑高低起伏。 石板上堆起了一层落花碎叶,又在风中簌簌坠落,划过黯淡褪色的碑文。 一道浑身素白的人影穿过小径,停留在墓地深处。 他从怀中取出传音玉简,“这接二连三的,你这是怎么了?难道你俩闯入静心宫被抓了?” “师兄。” 玉简里传来一道低沉稳重的男声,“你们萧家,包括寄住你们家的外姓表亲,亦或你家的长工仆人,有没有谁是——” 萧天炀莫名其妙,“啊?” 崔槬似乎都不知该怎么说了,“我才对鹭山府掌教的徒弟搜魂,他们在百多年前曾经发现了一个人,这人具备某种天赐之体。” 这是一种笼统称呼。 暂且不提魔修那些特殊手段,修士要修行需得具备灵根,这就是一种体质。 天赐之体,泛指一切灵根之外的特殊修真体质。 譬如有些人天生经脉全开、天生具备剑骨,亦或是抗拒灵力的绝灵体质等等,天赐之体有很多种类,有的有助于修行,有的则是相反。 萧天炀微微眯起眼,“哪一种?” “不知道。” 崔槬沉声道,“我只知道他们为了得到这个人,杀了很多人,假设这人与你家有关,而你确定你全家皆亡,那这人可能并不姓萧——” 萧天炀默然片刻,“当时那种场景,我确实无暇去寻旁人的尸体。” 若是有哪个仆人没死而被带走了,他肯定是不可能发现的。 萧天炀说着又皱眉,“你不知道是什么体质?” “因为那姓王的也不清楚。” 崔槬冷静地道:“他只知道天赐之体,以及这种体质能有助他们光大门派——至少他是如此作想的。” “是么。” 萧天炀的眼神倏地冰冷下来,“既然他不清楚,那就问问他师父好了。” 崔槬沉默了一会儿,“所以你这么多年明察暗访,居然还不如我问了一个人收获得多?” 萧天炀咬了咬牙,“我亦有些线索,但是——” “但是基本上没什么用,你查错方向了,那群杀手只是被雇去的散修,拿钱办事罢了,后来都被灭口了。” “行了。” 萧天炀打断道:“我知道他们是被灭口,我这回来徐州就是因为有线人查到此事,再说早年里我就问过鹭山府的人——” “你问的那几个管事,什么大事能让他们知道?” 萧天炀头痛地道:“我不是很想在坟前和你吵架。” “因为你无话可说,否则别说在坟前,你就算在坟里都能跳出来吵。” 萧天炀正要骂街,忽然瞥见远处缓缓走来一道人影。 这方圆数里地皆是墓园,葬了千百号死者,清明前后都会有人来祭拜,他此时还维持着幻术,不想多待。 临行前,他又看了一眼这略显简陋荒芜的墓地。 曾经萧家在城中也颇为显赫,然而全家罹难之后,唯有那些远亲来收拾后事,将他们草草下葬。 事实上,他自己的墓碑也在其中,只是上面写着另一个名字。 萧天炀转身离去,行至墓园出口,与来人擦肩而过。 那是个身材纤瘦的青年人,一席墨黑的暗纹织锦罗裙,发髻高高挽起,鬓间银钗横斜,浑身素色。 她怀里抱着一捧苍白的菊花,花瓣上仍残留着水迹,大约是新采摘的。 那人目不斜视地向前走,一直走入墓园里,视线不曾偏转半分,仿佛也没发觉周边有个用幻术隐形的修士。 萧天炀并未在这人身上感到一丝灵压,在原地停留片刻,看着她的背影在墓碑间越来越模糊,才转身离去。 他确信自己没见过那张脸。 …… 明月城。 酒楼三层的包厢里。 苏陆难以置信地看着窗外,看了一会儿确定不是自己的幻觉,这才传音过去,“你还是低调一点吧。” 暂且不提他怎么进来的,一个魔修混到仙盟大会的场子里,但凡一不小心,估计就尸骨无存了。 如今大会尚未开始,但仅仅是明月城里,就已经汇聚了不少别派高手,如今都在走亲访友,更别提近在咫尺的武神山了。 “我怎么了?” 颜韶有些无辜地道,“你看周围的人都像没瞧见我一样。” 苏陆叹了口气。 这种级别的高手,通常都有些特殊本事了。 她自己就是个很好的例子,所以她也不觉得对方有什么奇怪的。 只是感叹他居然真敢混进来罢了。 苏陆:“你真不怕死啊。” 东边街角的人影倏地消失,仅剩下一群面目陌生的修士来来往往,寒暄说笑,时不时又有华贵或简朴的马车经过。 “这不是感觉某人好像需要帮忙?” 她背后倏地响起一道悦耳的男声。 苏陆回过头来。 颜韶站在包厢门口,一手掀起帘子,作势敲了敲门,“我能进来么?” 苏陆惊讶地回过头,“你还精通虚位异术?我还以为上回你带我出城是通过什么魔修的手段,譬如以魔物定位——” 这样一瞬间从某处移位到另一处,此类空间相关的法术被称为虚位异术,可谓是法术里最难掌握的一类,要求极高的灵力掌控度。 虽然灵化状态下的速度,在短距离内几乎等同于瞬移,但她仍然十分羡慕这类法术。 不过书中说过,要修出元神方能学习,她就没在这上面浪费时间。 等她有了元神——那也只是不久前的事,这期间她倒是也有探索虚位异术,但研究方向也并非是这种如同缩地成寸的瞬移。 苏陆不由佩服,“而且你这灵压的波动也微不可查,啧,我还当自己是天才呢。” 说完比了个请的手势,“我师兄请客,要一起吃么。” “你当然是天才。” 颜韶毫不推辞,直接拿起筷子,“但我也可以是——替我谢谢崔仙君。” 苏陆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你就知道是二师兄?” 颜韶耸肩,“我刚刚看到他了啊。” 苏陆将信将疑地望着他。 他们相识也就是两年时间,这期间他从开光境一跃晋入元婴境,说出去恐怕都没人敢相信。 然而她自己的升级速度比这还要过分,虽说有妖血力量的影响,但这家伙还变成了魔修呢。 而如今的祭星教,或者说教主本人,已经能让身无灵根的人进行修炼,那再多出一些奇迹也很正常。 此外,无论他还隐瞒了她什么事,或者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在青螺山废墟里,周围没有别人,唯有颜韶的师侄。 他们有无数个机会杀了她。 包括上次见面时,若是他想的话,也可以与其他人一起伏击她,就在她任由他将自己带到城外的时候。 不过话说回来,除了那些要喂养魔物的魔修,其他的魔修并不是一定要杀人的。 而那些凭借魔物战斗的魔修,大多数连金丹境的实力都没有。 再结合舜华仙尊对自己的态度,以及颜韶还是个消息灵通的,虽然他身上诸多谜团,但苏陆想不到他要害自己的理由。 苏陆:“……你们是不是原本就要在这附近搞事?你来得也太快了吧。” 颜韶轻笑道,“冀州和北域毗邻,教中原本就有专人负责监视武神山一带,如今仙盟大会这么重要的事,肯定还要增派人手。” “哦,所以你就是被增派来的倒霉鬼?” 颜韶不置可否。 苏陆也知道自己不适合继续问下去,干脆埋头吃肉。 “你为何忽然问起前任七杀星?” 颜韶突然问道,“这和你将要做的事有关系?” “没,我在万剑宗的地盘,难免听到一些对于剑仙本人的吹捧言论,其中就有提到魔修的。” “哦。” 颜韶并不奇怪,“前任七杀星算是教主的师叔,本事平平,但也和寻常的化神境不相上下。” 苏陆:“这也算本事平平?” 颜韶假装没听见,“他的徒弟死于万剑宗门人之手,他来冀州为徒弟报仇,大约是杀的人太多了,将穹冥仙尊引来了。” 他有些玩味地道:“他大概也想过逃跑,只是没能成,无奈之下应战,然而万剑宗宗主只是放出剑势,就摧毁了他的心智。” 苏陆:“这是‘吓死’的另一种说法吧。” “除了正经的魅修们,其余的人纵然境界高了,也很难完全逃脱七情六欲的控制——更何况魅修都未必能做到。” 颜韶一边说一边抬手斟酒,“一百多年前的事了,虽说我不曾亲眼得见,但还有其他的观众在场呢。” 苏陆默然片刻,“那现任的七杀星?” “她怎么了?” “我听说她是十四星君里最年轻的那个,好像才一百多岁?” “是啊,她入教不久,她师父就死了。” 苏陆顺手给自己倒了酒,“此人实力不俗?在十四星君里面也算是出类拔萃的?” “可以这么说。” 颜韶见状举杯示意,“比她师父还要强些。” 苏陆才要与他碰杯,闻言愣住了,“所以在化神境高手里,也算得上比较强的那一批?而她仅有一百多岁?” 颜韶点点头,“她师父就是教主的打手,现任的倘若没点本事,也坐不了这位置。” “……我以为打手是太阴星和太阳星。” “不太一样。” 颜韶想了想,“他们的所作所为大多不是秘密,譬如七玄门那事,但七杀星……若是教主想做些不为人知的事,就会找她了。” 苏陆懂了,也明白为何他修炼晋升速度这么快了。 祭星教内肯定有什么秘籍,大约也是教主研究出来的,能让这些修炼浊气的人快速晋升,一百多岁的化神境高手都能培养出来。 青瓷酒盅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颜韶饶有兴趣地道:“除了这些,你还听了什么传言?” 苏陆又撕下一条鸭腿,闻言抬头看了看桌子对面的人。 颜韶一手托腮,一手晃着酒杯,姿态闲适无比,窗外和煦日光落入包厢内,照耀着那张眉眼清丽的俊美面庞。 注意到对面在盯着自己,他眸中渐渐浮现出笑意,“怎么了?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苏陆:“我在想你是不是很崇拜舜华仙尊,但我下意识觉得你不会崇拜任何人——有人觉得穹冥仙尊可以吊打你们教主。” “哈哈哈——” 颜韶直接笑出声来,没有半点偶像被侮辱的不快,“就这样吗?” 苏陆摊开手,“还有一些别的乱七八糟的,但那些我觉得多半还是真的。” “这两人并未正式交手,不过万剑宗弟子对他们的宗主自然是很有信心。” 颜韶语带笑意,“所以这件事你是不信的?” “不信啊。” 苏陆毫不犹豫地道:“但凡他们换个别的说辞,不相上下之类的,我都觉得有可能,然而他们觉得穹冥仙尊能杀了他,这就多少有点离谱了,但我知道他们其实根本不懂,就像有人觉得沈循输给我是因为什么他没见过阴灵根一样扯淡,连元婴境的比斗都不明白,渡劫境就更别提了。” 颜韶眨眨眼,“我也觉得他做不到。” 两人又一次碰杯。 颜韶低头喝了一口酒,“若是换一个人呢?” 苏陆一愣,“换一个人?换成我们宗主?那说实话我也不太信穹冥仙尊能打赢宗主——” 颜韶轻声道,“如果是妖皇呢?” 苏陆直接嗤笑一声,“算他们还有点数,没有拿妖皇来说事,否则我——” 颜韶挑眉,“否则你?” “否则,嗯。” 苏陆琢磨着自己也不能在武神山里做什么,“否则我只能找一些看似与此事无关的理由寻他们的麻烦,让我自己好受些,因为我完全不相信,还会很想揍人。” 颜韶放下了筷子,双肘压在桌上,十指交叉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神情似乎还有一点点委屈。 苏陆有些错愕地眨眨眼,觉得那大概是自己的幻觉。 “那么。” 颜韶状似不经意地道,“……如果是妖皇和魔尊交手,你觉得谁能赢呢。” 第134章 苏陆听到这问题已经很淡定了, “不知道,我又没见过真人。” 讲这话的时候,她的体征平稳, 心跳也不曾有点变化。 说完也低头呷了一口酒,“你怎么也这么幼稚。” “嗯?” 颜韶听到这个评价, 反倒是有些好笑, “何出此言?因为我好奇这个答案?” “因为你竟然以为我的回答有意义。” 颜韶疑惑地看着她,“若是这样,你也没见过万剑宗宗主,却对他能打赢妖皇的言论嗤之以鼻。” “……因为从妖皇的战绩来看,再对比中原修真界的这些仙尊, 我不觉得其中任何一个与他单打独斗能占到便宜, 否则他们不至于将他困在陷冰山, 这么久都杀不了他。” 苏陆停了停,“魔尊也差不多是这样,但他的战绩大多在北域, 他和中原这些人交集也不多,所以具体的不好说了。” 颜韶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也不再问东问西,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苏陆浑然不在意, 顶着他的视线, 将桌上的肉菜扫荡一空, 再抬头时才好奇地道, “你不是还有监视任务么?这样过来不会耽误你的事?” 颜韶不置可否, “你先说你到底想做什么?我看看我能否帮到你?” “唔, 那我也要问你一件事。” 苏陆这回顾不得其他, “祭星教有没有派人闯入天仞峰静心宫——具体做什么我不知道, 反正有没有人这么做?” 考虑到他们的身份明面上还是敌对的,这问题几乎已经像是在探听祭星教的机密了。 考虑到两人的身份,她本来还一直尽量避免询问这些。 然而如今涉及解咒相关,她就不管这些有的没的了,反正她问了不是为的向万剑宗泄密。 “嗯?没有。” 颜韶好像也没有多想,闻言不曾露出半点讶色,只是认真思考了片刻。 “我不记得有听说教中遣人进入武神山,附近的人手也都是奉命在外面监视呢。” 他一边说一边掏出玉简写字,“我给你问问我认识的人。” 过了半分钟。 颜韶收起玉简,“教中确实没有派人进来,先前进了静心宫的是妖族。” “怎么知道的?” “……因为有五个长老带着十多个人,追着那个妖族往西南边去了,他们也不曾掩饰行迹。” 哦。 这是让祭星教的人看到了。 既然他们在武神山周边布置了诸多眼线,能见到这一幕并不奇怪,修士们的眼力本来就好,感知范围也大,更何况是专门派出去做这事的。 不过—— “五个长老?十多个人?追一个妖族?你确定?” “是啊。” 颜韶点点头,“他们是这么说的,五个长老当中,还有两个化神境。” “哦,那这妖族实力不俗,而且可能从里面偷了什么要紧的东西,否则不至于派了那么多人追。” 西南方向? 冀州在中原最北,毗邻北域和西荒,西荒在冀州以西,双方接壤的地带,除了崇山峻岭就是茫茫雪原。 从武神山出发,若是向西北,穿过暴风雪肆虐的高原,就会进入终风的领地。 但若是向西南,翻越那些险峻山岭,就是重渊的地盘。 从这个角度来说,万剑宗派出那么多人追踪,可能也是做好准备要进入西荒的。 苏陆:“你的同僚们能否分辨出那妖族的身份?” “传递消息的那人并不认识。” 颜韶很遗憾地道,“有许多大妖终生不会踏入中原境内,即使你去了西荒东海,也不可能遇到每一个,不过——” 苏陆:“不过那个人不认识,不代表其他人也一样。” 以祭星教的图谋和行事,应当会派人去收集大妖们的相关情报。 尤其是能孤身潜入武神山又逃掉的厉害角色,整个西荒也不可能找出很多个。 能悄无声息进入冀州、且没释放妖气惊动修士的,已经是少数了。 “不错。” 颜韶含笑点头,晃了晃手里的玉简,“消息传回教中之后,那妖族的身形面貌以及灵力特性等信息,再交由专人分析。” “于是就能猜出那人的身份了?” “……若是他们猜测无误,此人是洪泽之王属下的大妖。” 苏陆顿时了然,“仙盟大会前十的奖励之中,有一样便是洪泽王的护心之鳞。” 纪衡之说来人触动了后殿库房的结界。 她迅速掏出玉简联络师父。 “各门各派给出的那些奖励,是早早送到冀州,还是在大比将要结束,人们准备领取时才拿出来?” “自然是前者。” 慕容冽不假思索地道:“一贯是先行送至承办门派,由他们所保管,而且早在奖励公布之前,那些东西就已经送入了武神山,交给万剑宗的人检阅。” 这是确保能说到做到,省得早早宣布了东西,最终却拿不出来,或者出了什么岔子。 从这个角度,万剑宗不惜派出高手去追,也是因为那心鳞是琅嬛给出的秘宝,用来当最终奖励的。 若是这样被偷走,最终无法交待不说,本门的名声也会大大损毁。 就算是因为宗主不在山中,就算是因为仙盟大会在即,才给了妖族可乘之机,那外人也依然会对此嗤之以鼻。 苏陆:“懂了,谢谢师尊——” 她原本以为慕容冽会结束通话,因为他很少会多问,也不会管她要做什么。 然而,在短暂的沉默后,慕容冽似乎叹了口气,非常无奈地、甚至有些不情愿地问了一句。 “你又要做什么?” “?” 苏陆有些诧异,“……穹冥仙尊出门了,我想趁这机会,看看能否混进静心宫。” 她一边说一边也看了眼桌子对面的人。 颜韶正在倒酒,闻言抬起头,眼含笑意地望着她,“你喊我来是为了给你打掩护的?” 这话是传音的。 苏陆摊开手权当默认。 “出门了?” 慕容冽意味不明地重复这句话,“……他无事不会离开天仞峰,那只能是出去渡劫了。” 苏陆:“出去渡劫?” “不错。” 慕容冽淡淡道:“天劫雷之威非同小可,每个人的劫雷都不一样,但有一点是相同的,在渡劫境一重之后,每一重小境界晋升,雷劫的威力都会更胜前一次。他如今已经要渡劫境八重,若是在武神山,他没能扛住雷劫,那整个万剑宗都会付之一炬。” 苏陆懂了,“所以他要找个没人的地方?他会去哪里?” “大陆和魔域之间的三千小世界,那些地方无人居住,纵然雷劫将他所在的位面毁去亦无妨。” 慕容冽默然片刻,“你小心些。” 苏陆认真地应了一声,玉简才黯淡下来。 她抬起头看向桌子对面的人,“假如万剑宗的长老们,决定将这些宝物放在静心宫的库房里——” 如果洪泽之王柳繇得知这消息,可能会派人窃取,如果他的手下得知这消息,也可能会为了上司而主动犯险。 “毕竟是他的护心之鳞,若是落到厉害的修士手里,能拿来做的事很多。” 而且如果从冀州出发,穿过重渊前往洪泽更快更近,若是往终风那边走,是有点绕圈的。 “柳繇此人我有所耳闻,这种事他要么亲自出手,要么他不屑一顾,但他的手下可能会为了取悦他而出手。” 颜韶赞同道,“所以你想从静心宫取走什么?” 苏陆:“你可以直接说‘偷’字。” 其实她并未想好。 究竟是取走那个当奖品的小的锻空炉,还是直接跳进大的里面就地沐浴赤冥离火。 如果她按部就班参加比试,或许也能进入前十,但除非当了第一,否则谁都不敢打包票一定能拿到想要的东西。 而且整个中原修真界的年轻高手汇聚一堂,前十也不是那么好进的。 若是在这期间泄露了妖族身份,就更不用说了。 苏陆正琢磨着,玉简又热了。 她输入灵力之后,听到慕容冽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身边有没有人?” 苏陆下意识看向对面。 颜韶优雅地站起身来,直接从包厢里出去了,走到了隔音结界的范围之外。 苏陆:“现在没了。” 慕容冽也不多问,“你还没进武神山?” “没有,我想等一等。” 她迅速简略地说完了方才的经历,“而且我还在想,能不能和他们商量,我交钱,他们借炉子给我用一下。” 慕容冽默然片刻,“锻空炉不能出借,曾经也有外派的修士想求一用,却被拒绝了,此次万剑宗给出的小锻空炉,也有使用次数限制。” 苏陆颓然一叹,“就完全不能商量是吗。” “……就算他们真的同意了,也势必要在你进入锻空炉之前,仔细检查你身上的诅咒。” 慕容冽冷笑一声,“若是任由他们那些手段施展,你的血脉断然是藏不住的。” 苏陆也知道,无论内心里对妖族什么态度,只要明面上隶属万剑宗这样的门派,他们就绝对不可能容许半妖进入静心宫。 更何况是已经有了妖身的半妖。 苏陆终于放弃这个想法了,“我可以给他们留一大笔钱当使用费。” “这你就随意了。” 慕容冽又问她:“你要拿那个小的,还是直接用大的?” 反正不管是哪种选择都会被发现,所以留钱与否并不影响这件事。 苏陆:“我没决定,因为好像各有利弊,大的仿佛是与宫殿建成一体的?没法挪动,小的我可以偷走。” 到别处去使用,用完以后再找机会还回来。 苏陆并不认为这就不算偷了——但偷就偷吧,涉及到自身诅咒相关,她会将自己的底线拉得更低。 她不会因此杀害无辜。 除此之外,基本上做什么都可以。 苏陆:“但是静心宫那个库房,有某种结界——” “我知道那个地方。” 慕容冽打断道,“被触动一次不会作废,你若是潜入进去,再动里面的任何东西,它仍会警示整个天仞峰。” 苏陆就是怕这个,“那我就得拿着东西逃跑,我有没有这个本事,能否跑得过化神境的长老,我不确定。” 但如果直接进入大的锻空炉呢? 苏陆:“书上说那炉子也放置在静心宫后方的——” “我知道路线。” 慕容冽又打断了她,“你要自己去?” 苏陆有些惊讶,“我有个魔修朋友,实力和我差不多,可能还比我强些,精通虚位异术,他能给我打掩护。” “和你实力相仿?” 慕容冽沉声道:“若是此人可信,那此事就简单许多。” 苏陆:“是吧,万剑宗才遭了妖族行窃,若是附近有什么异动,难免会多想,但若是有魔修作乱,他们大约不会将两件事联系到一起,更何况如今各大门派聚集在武神山周边——” “不错。” 慕容冽补上了她的话,“为了万剑宗的名声,但凡出现魔修,他们也会派出门中高手,去迅速将之处理掉,在别派修士赶去之前。” 他说第一句话时,语气莫名有些讽刺。 苏陆来不及多想,“……话说回来,如果用那个大的炉子,好像不会触发什么结界吧?” “不会,那东西确实无法挪动,若是强行移走等同于废掉,也没人潜入静心宫是为了跳进炉子里面的。” 苏陆有些想笑,“但书上说祛除诅咒需要一点时间,具体是多久看情况,但绝不是一进去就能结束的。” 以她的境界,是能感知到身上诅咒是否存在的,那如果诅咒没烧干净,她还得继续在里面煎熬。 所以这段时间里,会不会有人发现她在里面,还是未知之数。 慕容冽默然片刻,“若是他没回来,应当不会有人发觉。” “真的?” “锻空炉无需维护检验,旁人无事也不会去那里,至于少数人会以之淬炼法宝——” 锻空炉本质是祛除邪崇恶力,让一些危险的材料得以使用,打造出更好更稳定的武器。 它不能将平庸的材料锻成神剑,而且并非所有的剑都能经得住赤冥离火的炙烤。 倘若是没有被恶力附着的剑,放进那炉子纯属多此一举。 苏陆:“总而言之就是一般没人会去碰那东西。” “而且若是寻常的金丹境,想要借之祛除体内恶力,大约也都会在里面昏死过去,那感觉并不好受。” “昏死?” “……需要用锻空炉净化的恶力,通常与身体紧密相连,要将其洗去,其过程极为痛苦。” 慕容冽似乎想到了什么,“那种感觉也会让你想要昏睡,你若是抵御这欲望,大约会更加折磨。” 苏陆掩面,“我怎么敢在里面睡着,睡醒了怕不是被五花大绑封印起来。” “倒也未必。” 慕容冽停了停,“不过你既然修出元神,或许也能保持神智,就是要遭罪,至于损耗,出来再调养便是。” 然后他又提到另一件重要的事。 “关于赤冥离火。” 他沉声说道,“它确实杀不死金丹境以上的修士,然而你如今是半妖,且更偏向妖族,所以我不能保证它对你是否有额外的伤害,毕竟它所祛除的恶力,通常都是含有妖气和浊气的灵力残余。” 苏陆一愣,想到书上描述锻空炉解咒,也说的是为修士解咒。 苏陆:“幸亏师尊提起此事,我完全没往这方面想。” “赤冥离火也是真火的一种,既然涉及到真火,我和师尊这一脉都不是行家。” 慕容冽叹了口气,“你去请教妖皇陛下吧。” 苏陆:“?” 慕容冽:“你大半夜都能跑去和他见面,别告诉我你没办法与他联络。” 苏陆默默扶额,“我可以,我就是,哎,我就是无语一下,行行行,我现在问他。” 玉简再次灰暗下来。 苏陆凝聚灵力,催动着烙在元神上的法印,感觉到一种无形的链接从自己身上延伸而出,射向西方。 …… 西荒。 皦日天宫深处。 千顷辉煌的树海之间,无数金黄灵树枝叶繁茂,在夜色里散发着日轮般的辉光。 那棵最为宏伟巍峨的灵树之上,铺满金叶的巢穴内,一身璀璨光羽的巨大妖族微微一动。 …… 明月城的酒楼三层走廊里。 颜韶靠在窗边看风景,此时却忽然回过头,神情复杂地看向包厢的门口。 虽然那里设了一层结界隔绝内外声音,但他若是想听里面的对话,也并非听不到。 只是他并没有这么做。 他不想去偷听别人讲话,而且他觉得自己大约也能猜到那师徒俩在说什么。 然而方才那一下灵压的变化,显然是涉及了元神相关的法术。 “真过分啊。” 他轻叹一声,“我都在这里了,还有什么是需要问他的呢。” 作者有话说: 颜韶:我能猜到——这我真猜不到。 第135章 自从羽毛上的元神碎片被回收后, 黎又教了她一种传识之术。 两人一起在元神上留了烙印,得以在距离遥远时互相感应,乃至交流。 此时此刻, 苏陆运转着灵力催动着印记,没多久就听见了脑内响起的低沉嗓音。 “小毒蛇这么紧张?” 苏陆:“……因为我要去做坏事?” 苏陆觉得这种交流和之前用羽毛差不多。 不过, 他们对彼此情绪的感应更清楚了一些。 也或许是她的修为增加了, 有了元神的缘故。 这种感知停留在一个恰到好处的层面,纵然对方有某种浓郁的情绪,也不至于真的被感染影响。 而且也并非是毫无隐私的读心,除非是某一个想法极为强烈。 但基本上是可以控制的。 黎轻嗤一声,“有多坏?” 苏陆能感应到他的心情不错, 或者说处于某种极为闲适放松的状态。 ——废话他在睡觉。 苏陆:“当我没说, 毕竟这种事对你而言大概也不算什么。” 这家伙对她的身世和诅咒等事一清二楚, 她完全不需要避讳。 但苏陆没说前因后果,只问他是否了解炉子里的赤冥离火,她琢磨着他应该也能想明白缘由。 “嗯。” 黎也并没有多问, 不知道是猜到她的意图,还是并不在乎,“你可知赤冥离火的来历?” 苏陆:“……某种法阵里烧起来的火?” 黎:“这么说也不错,它最初是一个妖族的本命力量, 此人死于万剑宗开山祖师之手, 骨血被封在阵中以真火点燃。” 那是半永久性的法阵, 只要不断往里填塞灵石, 火焰就可以永恒不休地燃烧。 法阵本身就隐藏在静心宫地下。 苏陆只听过法阵这一部分, 对于妖族的故事是毫无所知。 “开山祖师?” 苏陆有点惊讶, “万剑宗也有好几千年的历史了, 这么算的话, 那个倒霉的妖族年纪比你还大一点啊。” “……是吗?” 黎笑了一声,“照你这么算,那我也只比你大一点。” 苏陆眨眨眼,“你可以这么说,我不介意啊。” 然后他们又开始了无意义的嘲讽和斗嘴。 话题眼见着再次滑歪,在彻底跑偏之前,苏陆还是悬崖勒马,“停,所以你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你如今能见到的赤冥离火,是被后天炼制出的真火,与那妖族的本命之力并不完全相同,即使如此,它的本源也是来自于妖族的力量。” 苏陆:“……懂了。” 所以无需担心它对妖族有比修士更多的伤害,除非那法阵上设有相关的咒文。 但是这毫无必要。 毕竟从万剑宗的角度,他们也并不觉得,会有妖族跑到他们宗主的后院,只为了跳进炉子里被烧。 除此之外,赤冥离火祛除邪秽残留,一是恶念灵力,二是不属于自身且受排斥的灵力。 它们与元神肉身皆无法完全融合,因此被视为附着的恶力,才会被净化焚毁。 苏陆站起身来走到外面的长廊里。 颜韶倚在窗边看风景,神情好像还有点郁闷,仔细一瞧那种情绪又仿佛是她的错觉。 苏陆:“我有个计划,事成之后——你有什么要求我都会尽量去做的,但我还是不能保证有求必应。” “没事。” 他闻言微笑起来,“我暂时没什么要求,以后若是有,也不会强迫你入教,不会让你出卖亲朋好友。” 两人传音了几句,苏陆将自己的想法大致一说,包括尽量不要伤害万剑宗的人,除非他觉得自己可能会受伤,若是那样就不用留手,颜韶皆欣然同意。 “我本来也不打算杀人的,若是有人死了,或者事情闹大,可能会把那位剑仙招回来的。” 他漫不经心地道:“我倒是无所谓,但你恐怕会第一时间被他从天仞峰里拎出来,那可就不太好了。” 苏陆:“……确实。” 甚至可能是直接被从炉子里拎出来。 颜韶离开之后,她直接去找了崔槬。 后者才放走了王长老,正准备来见她,两人在闹市街道上相遇。 此时正值午后,如火骄阳落满长街,路边的店铺皆人声鼎沸,他们凑在一处时,几乎不约而同给对方传音。 “有人在盯着我们。” “万剑宗派了人在城里巡视。” 两人异口同声地道,然后面面相觑。 苏陆:“我这一路走过来,感觉到有人在看我,那人颇为高明,若非我比较敏感,大概还不知道呢。” 初次去扬州时,她还是个练气境,就已经能觉察到金丹境高手的窥伺。 崔槬点点头,“我也感觉到了,你怎么说?” “我要去一趟武神山,但是师兄留在这里别走,然后展开幻术——” 她简单讲述了自己的计划,崔槬闻言思索片刻,“我是没问题,但你确定一个人上去?” 苏陆颔首,“师尊已经给我描述了路线,而且前面的路都走过了,我方向感很强的,错不了。” 两人又确定了一些细节,她转身没入人海之中。 明月城与武神山的一条支脉接壤,整座城几乎就建在山麓上,因此万剑宗的护山结界笼罩在城外。 一旦进了城,再进入武神山,就不需要穿过结界了。 只要瞒过那些值守弟子就行。 “……” 她才刚刚见了他们一次,知道他们都是开光境,根本不可能发现自己。 此时此刻,两个值守修士仍站在台阶下方,身后就是葱茏高山,和望不见尽头的漫长阶梯。 其中一个人皱眉道,“天仞峰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师父回你了吗?” “回了。” 另一个人郁闷地道:“天仞峰那边不说。” 苏陆维持着幻术和敛息状态,如同幽灵般从两人间穿过,他们丝毫不曾察觉。 她踏上台阶的那一刻,整个人的身影迅速掠了上去,转瞬飞过千万级高阶。 寻常人需要几个时辰攀爬的高度,她只用了百分之一的时间就完成了。 这还是在收敛灵压、不敢肆意放开灵力的前提下。 苏陆进入了天仞峰的地盘,继续一路向上,在穿过广场上慢了下来。 这附近人太多了,虽然没有元婴境以上的,但也仍要注意。 另外,上回纪衡之只带她到了这里,后面的路都没走过,她一边躲避着人群,一边看向前方的台阶。 万剑宗内的山路都修得很直,尤其是通往上峰的大道,因此不惜在道路间建立各种中转点。 也特别好找。 …… 天仞峰峰顶。 静心宫的层层楼阁笼罩在云雾里,原先围绕在后殿的人群渐渐散去,仅剩下一小部分人伫立在正门前。 除了天仞峰的几位长老和其徒弟们,其余的就都是宗主的亲传弟子们。 忽然间,其中一人皱起眉看向远方,“浊气?” 另一人掏出玉简,眼神微变,“天星城以西二十里并无隙点,却出现了茈魍,还不止一只。” 那是高等魔物中最强的一种,甚至某种程度上说没有之一。 它甚至能够将人拉入魔域。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2 . c c 元婴境以下的修士,在面对这种手段时,几乎没有丝毫的抵抗之力。 纪衡之也蹙眉,“是被魔修召唤出来的。” 几人对视一眼。 另一位长老捋着胡须道:“……魔修不可能与妖族合作,这两件事大约并无关联,仙盟大会在即,祭星教的魔人们必然有所计划。” “那魔头已经毁去了大坤山秘境,一百年尚未结束,琅嬛损失不小,还失了陷冰山。” 另一人赞同道,“还好我等早有防备,提前布下了人手,也能即刻赶去支援。” “近日里魔修们作乱甚多,天星城外的是个高手,茈魍绝非寻常魔修能驱使的,更何况还是一群。” 有人看着玉简道,“他只有一个人,那边的人手能够应付他,想要抓他却是有些麻烦。” “师姐的意思是?” “不如你我走一趟,若能将此人擒获,必然能审出不少魔教机密。” 两人对视一眼。 纪衡之轻咳一声,“师叔们,二师姐尚未回来,你们若是再走了,天仞峰内就再无化神境高手了。” “无妨。” 其中一人摆手道:“其他几脉的峰主仍然坐镇山中呢。” 另一人看向身后的徒弟,“下面几座城里的外派来客如何?那几位仙君?” 如今人还没来齐全,各门各派只到了一部分,金丹境以上的虽然多,但万剑宗这边的眼线也能重点关照他们。 那弟子看了看玉简,“都在城内。” 那位长老又看向纪衡之,“你方才带了慕容冽的徒弟上来?” 纪衡之:“我亲自送苏仙君回城里了,而且我尚未将她带进这里。” “我就是问一句,毕竟是在这个时间。” 长老点点头,又询问徒弟,“明月城那边谁负责的,看看此人在做什么。” 徒弟在玉简上写写画画几句,很快抬起头,“她正与她师兄在明月城的城西沟渠前喂鱼。” 纪衡之:“……” 在一阵短暂的沉默后,那两位长老的身影冲天而起,直接奔向天星城的方向。 剩下的几位长老皆是元婴境,还有金丹境的,辈分也不高,就有人询问纪衡之下一步该如何。 “三师姐方才传讯过来,我们先封住消息,我和张长老去库房守着。” 纪衡之头痛地道,“去下面吧,不要都守在这里,倒让人猜到是出了事的,反正库房的结界仍在。” 当然平素里也是有人在宫外值守的,所以他们仍是留下了一些人。 不过长老们仍是多想了一重,考虑到如今仙盟大会在即,指不定妖族也想瞅准机会作乱。 虽说这一项不是妖族的作风,在妖皇回归后几率更低——他本人对一切阴谋诡计嗤之以鼻。 所以留在山顶的修士当中,还有一个元婴境两个金丹境,守着静心宫两处入口。 唯有万剑宗这样的大派,才能做出如此堪称奢侈的举动,但也仅此而已了。 毕竟他们承办这次仙盟大会,金丹以上的高手都不得清闲。 要么被分配任务去城里,要么也是在武神山周边乃至整个冀州巡视清理魔物。 在宫殿前聚集的高手们散开之后,约么过了一刻钟,苏陆终于登至天仞峰的峰顶。 她维持着幻术遮盖身形,以完美无瑕的敛息状态,一步一步悄无声息地走完了最后几级台阶。 前方就是巍峨耸立的宫殿群落,楼宇重重,一派肃穆威严之气,环绕着清幽锦翠的松柏修篁。 静心宫的大门紧闭,几个佩剑的修士立在门前。 ——其实他们的站位意义不大,因为静心宫本身可以随意出入,只在部分殿宇内设有结界。 所以如果只是想进入到宫殿内部,只要在旁边翻个墙就行了。 论理说静心宫这种地方,应当设有相应的结界禁入,然而以现任万剑宗宗主的性格,显然是不屑于这么做。 苏陆已经开始翻墙了。 她为了不泄露半点灵压,稳住敛息状态,在爬墙时都没有动用灵力,完全是凭肉身力量跳上去的。 自始至终,那些守卫在宫殿门口的修士,都没有发现异常。 她越过数丈高的厚重围墙,站在连绵起伏的石制屋脊上,殿外的修士们仍然在聊天。 下方是一道连接两座宫殿的单面空廊,列柱笔直,撑起高高的拱顶。 入目的楼殿线条皆简朴粗重,是毫无杂质的黑色。 苏陆环顾四周,几乎看不到任何金玉雕饰,唯有地面铺着厚重平整的黑玛瑙,浸透着一股冷意。 因为值守的人都在外面或是后殿,四处一片空寂安静。 她在长廊里几经转折,心中默念着师父给出的路线,以常人的行进速度,走了大约十分钟,抵达了一座门扉紧闭的大殿。 苏陆踏过层层阶梯站在门前。 她已经能感受到一股灼热气息,透过沉重青铜大门的缝隙,隐隐约约地扩散出来。 那两扇门上缠绕着层层锁链,上面挂了十数把色泽各异的巨锁,锁身上有着各种形状的孔洞。 苏陆手中光芒一闪,寸晖已经握在掌中。 她举起其中一把剑抬高,将剑尖插入左边数第三把锁中,听见一声清脆的咔哒响动,然后收回了剑。 又对着另外几把锁如法炮制地进行了三回,门上的所有锁链悄无声息地震动着,如同被火把驱散的蛇群般纷纷后退。 很快两扇大门上已经干干净净,她伸出手,没费什么力气就推开了右边的门。 然后轻巧地跻身入内。 这里也是一座石块搭建的宏伟厅堂,圆弧状拱顶有十数丈的高度,正中央是一座铜金铸造的平台。 平台上矗立着一座巨大的熔炉,高约五丈,口径超过一丈,极为壮观。 铜金质地的外壁上镌着云纹雕饰,流溢着粼粼光辉,横列了数十个半月状的圆孔,孔洞内散发出灼灼热浪。 锻空炉下方伸出三道兽足般的支脚,平台上蔓延着法阵的道道金芒,又被不断燃烧的黑红色火焰所掩盖。 一圈血红的水池,环绕着正中央的平台,池中的液体粘稠滚烫,不停地翻滚着,冒出大大小小的气泡。 苏陆不太确定那里面是不是血,因为她并没有闻到腥气,四周只充斥着滚滚热意。 “你还没进去?” 她站在门口观望时,脑海内忽然响起熟悉的声音。 苏陆:“……” 法印和元神相连,在接受对方传来的话语前,她会先行有所感应,因此也不至于被吓到。 但她还是有点无语,“我才刚到,还是要先观望一下吧,万一有什么陷阱呢。” “嗯?” 黎不置可否地道:“你难道不是为了解咒么?居然还这么沉得住气?” “哦,其实我不是为了解咒。” 苏陆面无表情,“我只是觉得太冷了,想跳进去暖和暖和。” “是吗。” 黎笑了一声,“那你也别去什么炉子里了,直接来找我吧。” “干嘛,你要用你的羽毛送温暖吗?” “哼,我给你烤熟就不冷了。” 第136章 苏陆展开神识的那一刻, 就能捕捉到整个殿堂内的所有灵力波动。 从熊熊燃烧的赤冥离火,锻空炉上嵌合的咒文,再到下方隐藏的法阵, 每一个细节都被纳入感知范围内。 那些酷似血水的液体里,同样蕴含着浓郁的灵力。 但那确实不是血。 她掏出玉简, 发了个简短的消息, 表示自己已经抵达目的地,又顺便问了一句池子里都是什么。 慕容冽很快给出了回复,表示那只是一些灵植和稀矿的混合溶液。 它们在被熏蒸滚烫的环形金属沟池里,因为高温而不断翻腾煮沸。 苏陆感受着周围灵力的流动,确定这里并没有什么陷阱, 然后一边看着玉简, 一边走到那沟池旁边蹲下。 她一手撸起袖子, 一手蘸满了粘稠的液体,在胳膊上画了几个简单的咒文。 这是锻空炉的开启咒文,通常要画在武器上。 ——虽然炉中火焰看似是无时无刻不在燃烧, 但如今她看到的锻空炉也并非被完全激活的状态。 至少慕容冽是这么说的。 听上去他对这座炉子的了解颇多,无论是路线还是进入和启动方式。 苏陆依稀记得她曾和师父说起过陷冰山的事,当时她曾猜测他是九大门派的弟子,慕容冽并没有正式否认过。 更何况寸晖甚至能当钥匙来使! 她不太相信任何一把仙器都可以那样开门。 所以他以前是万剑宗的弟子吧。 苏陆这么琢磨着, 心里忽然浮现出一个诡异的联想。 但她不能确定那是不是真的——大门派里的阴私颇多, 各种各样的缘由被迫或者主动离开宗门的比比皆是。 除了少数情况, 大多数时候, 门派都不会主动去宣扬这些事, 因为都被视为丑闻。 她在闲暇时间和炼石堂的前辈们聊天, 都听了不少类似的传闻。 从另一个角度说, 她知道慕容冽肯定和万剑宗有仇, 他一定和这个门派有所牵扯。 那他可能是万剑宗的人,也可能是武神山三千仙门中的一支,因为那些小门派的修士,其实也是在万剑宗的管辖之下。 他们肯定也能了解诸多万剑宗的事,至少比武神山外面的人知道得多。 苏陆压下混乱的思绪,走向了正中央的锻空炉,站在炉鼎的正前方,将画满咒文的手臂伸进了圆孔之内。 炉子内依然翻腾着黑红的真火,热意汹涌而来,炙烤着皮肤骨肉,一瞬间仿佛要将血液都蒸至干涸。 透过孔洞的一点缝隙,她望见胳膊上血红的咒文被火焰映亮,发出明耀的光辉。 然后整个炉子的内腔和外壁上,同时浮现出千百个相连的咒文,互相勾连着射出一片刺目的血红光芒。 她抽出手臂,看着面前的炉子外壁缓缓打开,露出了可容一人通过的裂口。 苏陆抽出挽发的银钗,任由满头青丝散坠垂落下来,又扯下其余的首饰,和外衫一起塞入手镯里。 她将手镯放在入口一侧的台阶上,然后回身迎着扑面涌来的热浪,迈入了张牙舞爪的暗色烈焰之中。 耳畔回荡起一阵阵烧噬声,火苗撕扯着空气,瞬间焚化了单薄的里衣,又攀上散开的发丝。 苏陆站在熔炉中心,积蕴的灵力从金丹内喷薄而出,没入四肢百骸间,强化着每一寸骨骼血肉。 原先罩在身躯之外的护体灵力,此时正在慢慢撤去。 在锻空炉被彻底激化后,埋藏在平台下方的法阵,也完全运转起来。 平台之下设了一副精巧的机关,她听见一侧隔板倾斜而下。 灵植特调的炭料落入火中,散发出阵阵奇异的香气,以及丝丝缕缕顺着火门弥漫进炉内的灰白烟雾。 雾气很快被暗红的火焰扯碎,但鼻腔里也开始贯入硝烟的气息,热意如同插入咽喉的烙铁。 苏陆很难形容这种感觉。 护体灵力完全消失的那一刻,她整个人都陷入了极度的痛楚之中。 ——她并没有受伤。 至少身上没有出现任何肉眼可见的伤势,但那种被炙烤的疼痛源源不断地扩散着。 体内的所有水与血,仿佛都在一瞬间被蒸干。 理论上说这是必要的流程,而且任何人在锻空炉里都不会感到享受。 但她仍然痛苦不堪,甚至想要用法术令自己直接昏睡过去,就像麻醉结束醒来手术就完成了。 不。 ……她不能这样做。 就算没有生命危险,她也不能让自己在静心宫的后殿里睡过去。 只要保持清醒,纵然是有人靠近,她也可以试着逃走,就像上一个入侵这里的妖族一样。 如果她想像是妖皇一样,保持那种似睡非醒、能够与外界感知交互的状态,那对于现状就不太有缓解。 因为那主要是用于恢复和休息,不是用来屏蔽感受的。 不行。 苏陆伸手扶住了内壁,手掌立刻传来撕心裂肺的灼痛,然而皮肤却并未损毁。 她已经完全沐浴在黑红烈焰之中,经过法阵提炼,赤冥离火那特殊的力量,完全渗透进体内。 苏陆难受地呻|吟了一声,强行凝聚精神,勉勉强强进入了内视状态。 这一刻,她的视界里出现了皮肤之下的身躯。 她“看”到了体内的所有经脉脏器,肌肉骨骼。 这一切都被灵力无数次强化过,有着难以想象的密度和韧性,在被破坏后重塑的速度也远超常人。 然后,在那些密密麻麻的血肉组织之中,她找到了不属于自己的灵力。 那是与这具身体已经完全相融的诅咒,像是混入清水中的墨滴,又如同恶毒的根茎牢牢扎入所栖身的土壤。 她看到那些象征着外来恶力的光点,正在闪烁动摇,正在被无情的火焰撼动。 ——对。 毁掉它们。 赤冥离火焚烧着血肉,只会带来疼痛,然而当它触及到那些不属于这具身体的灵力时,就会将它们净化。 但这需要一个过程。 苏陆只能继续煎熬下去。 “说点什么。” 她头痛地道,“让我想点别的事。” “你选了最让自己难受的法子。” 脑内随即响起低沉的声音。 “我选了相对而言最简单的,如今机会正合适,在最短时间内能够达成所愿——” 苏陆喘了口气,“你不懂那有多难受。” 黎轻哼一声,有些嘲讽地道:“那一定很疼吧。” “废话。” 苏陆说完又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咳,或许没有你在陷冰山里那般难受,也不会持续那么久,但它影响了我,生活,交际,让我无时无刻都——” 紧张。 愤怒。 恐惧于他人的触碰,无论是出于善意还是恶意。 她要彻底脱离这一切,因而忍受这难以想象的苦楚,任由赤冥离火的无情烈焰焚烧元神和肉身。 当那疼痛达到巅峰时,恶咒残留的灵力,也已经被毁去了大半。 她疼得跌倒在地上,浑身抽搐着变化了形态,黯红的火光肆虐着,舔舐着漆黑光滑的鳞片。 巨蛇在火海中扭动翻滚着,坚韧的身躯撞击着熔炉,尾巴胡乱抽打在滚烫的内壁上。 苏陆的精神也开始错乱,不断在妖身和人形之间变化,有时又保留着一半一半的状态。 “哇。” 她心情复杂地感慨道,“我曾经以为人身蛇尾比较舒服,如今我发现反过来也挺好的,就是可惜我的手没了。” 黎似乎有些想笑,半晌叹息了一声,“……等你清醒了,我会让你再听听你说的这些话。” “啥?” 苏陆下意识反问道,“怎么你还能录音么?” “……嗯?” “别理我,我不太清醒。” 苏陆试图拍拍脑袋,却发现自己没手,一怒之下再次变化了形态,也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样子,总之至少是有胳膊的。 她扯着自己的头发,“我没受伤,甚至毛都没掉,为何会这么疼!” 某种拥有羽毛的生物的嘲笑出声,“你管那叫毛吗。” 苏陆很想和他多呛几句,然而脑子乱得很,词都要想不起来了,不由重重一拍自己的额头。 她正努力让自己不要昏死睡过去,“要不这样吧。我在这里睡觉,然后如果有人来了,你就叫醒我。”” 苏陆其实只是在胡言乱语道,为了分散精力,不去想自己的处境,至于自己说了什么,她都不知道那家伙能不能做到。 “也行。” “啊?” 苏陆反倒是一愣,“什么?你能做到吗?哪怕我睡死过去,你也能感觉到周围有没有人过来?” “小事一桩,你若是想这样的话,我并无意见。” 黎轻轻一哂:“……不过你这是认输了?” 苏陆并不承认,“这是妥协,人在成长过程中,总要学会妥协,就像有一天妖皇陛下要向年龄只有他零头的小孩子道谢一样。” “嗯?” 黎有些莫名其妙,“怎么像是我很不情愿一样。” “你当时道谢就说的很勉强嘛!” “有吗?” “有!” 苏陆迷迷糊糊地开口道,“肯定有!” “是吗。” 背后忽然传来一道低沉磁性的男声。 苏陆甩了甩脑袋,疑心是自己疯了,然后才震惊地转过头去。 熊熊燃烧的赤冥离火里,立着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背后的羽翼还流淌着金红的光辉,明耀似九霄之上的骄阳。 苏陆使劲揉眼睛,“这是什么二阶段幻象吗,还是我其实是已经睡死了,正开始做梦了。” “神念传识汇聚的灵体罢了,就如同幻身一样。” 背生双翼的红发男人走过来,在半人半蛇的少女面前站定,视线落在那雪肤黑鳞交错的诡魅胴体上。 黎伸出手轻轻捧住了她的脑袋,让她抬起头来。 他的手爪宽大,筋骨刚劲,指间鳞片映着炉中烈火,闪烁着暗红光泽。 面前的半妖仍在疼痛里煎熬,那双灿金的眸子里燃着烈焰,脸上斑驳的黑鳞也闪闪发亮。 在锻空炉的内壁和火光映衬之下,乍一看两人的鳞片色泽竟是有些相似了。 “所以你为何要出现在这里?” 苏陆眨了眨眼,视线划过脸旁的手爪,掠过肌肉坚实强健的臂膀。 她望向那微微凌乱的暗红色鬈发,以及那张英俊得穷极想象的完美面容。 黎低头凝视着她,那双灿烈的金眸里,在狂燃的烈焰中,竟泛起憯凄的寒光,仿佛掠食者注视着旷野里的猎物。 “那不是因为你么?嫌我的道谢不够真诚,我还想着要不要再多说几遍。” 他俯身凑近过来,暗红的发丝扫过她的鼻尖。 “你说你觉得自己在做梦……因为看到我?我经常出现在你的梦里?” 第137章 苏陆:“……” 她现在状态很糟, 又忽然直面了美颜暴击,脑子里有一瞬间的空白。 然后她才意识到他们还在进行对话,长时间的无语倒像是在默认, 虽然她还可以拿出脑子不清楚这个借口。 但她暂时不想这么说。 苏陆:“我知道我那句话仿佛有这么个意思,但它其实还有别的解读。” “嗯?” 黎微微扬眉, “好, 你可以开始编了。” 苏陆眯起眼睛,蛇尾骤然一撑,硬是将自己拔高了一尺有余,得以与对方平视。 然后一本正经地道:“修士可以控制……我不会让自己做梦。” 对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们说的可是同一件事?” 苏陆抱起手臂, “不是吗。” 两双充满兽性的金眸, 互不相让地对视着。 黎轻轻笑了一声, “算了,这会子倒像是我在趁人之危了。” 苏陆冷哼,“自己词穷了, 就开始‘算了’,真有你的。” 黎伸手戳了一下她的额头,“方才是谁喊的那么惨,可不是我。” 苏陆也直接去戳他, “我还没被人像是烤鸡一样拴在石头上呢。” 黎对这个比喻嗤之以鼻, “你家烤鸡是放在冰山里的。” 他这么说着, 却是纹丝不动, 任由半妖纤细的手指划过眉心。 纵然置身于真火之中, 她的指腹依然冰凉, 又透着一点森冷寒意。 “你不是要道谢吗。” 苏陆歪了歪头, “你可以说了。” 黎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她, 巨大的爪子落在她的身侧。 半妖的人身纤细瘦削,妖皇的掌心按着她的肩峰,指尖滑过蝴蝶骨,甚至已能隐隐能触到脊柱的线条。 他似乎有点好奇,“故意不做梦?为什么?” 苏陆闭了闭眼。 纵然她原本置身烈焰之中,然而赤冥离火带来的只是钻心的疼痛和无尽的折磨。 肩上传来的热意在皮肤上蔓延,仿佛燎烧在荒原上的野火,透过薄薄的肌理,又流入骨血之中。 那感觉是截然不同的。 被刻意压制的热度,只带来一种让人放松的温暖。 那一瞬间,苏陆听见自己血脉奔涌的声音,那原本没有温度的冰凉血液,在这一刻仿佛也变得灼热。 “……所以。” 她咳了一声,“你还没道谢。” 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却是十分干脆地道:“多谢。” “嗯?” “为了每一回你帮我,无论是将吃食分享与我,或是与我说话,破坏封印,最终又将我放出来。” 他一字一顿地说着,然而语调沉稳,没有半点勉强敷衍的意思,因此纵然听不出情绪,却也显得真挚。 “有两个原因。” 苏陆默然片刻,“一是有时候会梦到我执意解咒,我师父师兄被我连累,二是我怕梦里会出现一些太美好的东西,我会沉浸在里面不愿醒过来。” 黎又戳了她额头,“怕什么,让它成真便是。” “你说得倒是简单。” “若是连这点子信念都没有,你也别修行了,直接去种地算了。” “啊?” 苏陆皱眉,“怎么你瞧不起人家种地的,那也是门学问呢,我也只种过树苗呢。” 黎好笑地看她一眼,接着仿佛想到了什么,意味不明地轻哼一声,“不是瞧不起,而是那估计能让你少想些有的没的。” 苏陆眨眨眼,“我总觉得你话里有话,你有认识什么人是——呃,种地的?” “我在陷冰山时,倒是有个人进来说过些莫名其妙的话,哼,不过他大约也是得偿所愿了。” 黎似乎不愿提起这些事,“你还撑得住吗。” 苏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怎能主动说起这个?我难得好受点了!你这老混蛋,不行,你得再说些别的让我转移精力。” 黎哼了一声,“只有小混蛋是这么求人的。” “求?” 苏陆冷笑,“你不是主动过来的吗。” “嗯,为了给你道谢。” “是吗。” 苏陆白了他一眼,直接扇了一尾巴过去,“照这么说,你还该给我道歉。” 黎直接抓住了她的尾巴,手爪擦过坚硬的黑鳞,爪尖几乎与鳞片间迸出火花,“又是什么?” 苏陆被人抓住一部分蛇尾,却也没什么强烈的不适感,只是毒液分泌速度加快了一点。 “你杀了那姓林的,夺走了我将他千刀万剐的机会!” “……行吧,看在你如今的样子。” 黎松开了手,“我去杀了他全家?” “那有何用,他们又没给我下咒。” 她想起什么说什么,开始数落他的各种不是,黎就这么听着,有时候会反唇相讥,有时候就全盘接下各种指责。 也不知过了多久。 “谢谢。” 苏陆这么说道。 黎瞥了她一眼,“为了什么?” “……谢谢你在这里。” 伫立在火焰中的半妖抬起头,金眸里倒映着他的身影,神情似乎还有些迷糊,语气却是诚恳坚定,“还有,嗯,各种乱七八糟的事。” “啧。” 黎打量她片刻,伸手按住了后者的脑袋,“看在你尚且迷糊的份上……” …… 静心宫另一侧,后殿的库房入口处。 纪衡之和另一位长老正在检视结界,两人说了几句话,他身上的玉简忽然亮了起来。 “天星城外的魔修跑了,留了满地的魔物。” 他皱眉道,“没想到两位师叔去了仍然拿他不住。” 旁边的张长老叹息道:“他既然有胆子一个人出来生事,就多半是有把握能抽身的。” 若是那些实力平平的魔修,也有很多脑子不清楚的,皆是修炼浊气之故,甚至他们还未完全脱离变成魔物的风险。 然而能驱使茈魍这样强大的魔物,就绝不是那种水平的魔修了。 张长老又问了一句,“可有人受伤?” “原先在那附近巡视的,受了一点轻伤,很快能调息过来。” 这对于那些平素任务就是清理魔物的人而言,完全就是家常便饭了。 …… 神州大陆之外。 现世与魔域之间,一方荒芜而无名的小世界中。 墨黑的苍穹里闪烁着漫天惊雷,幽暗的森林已化为焦土,空中黑烟弥漫,雾霭中有电光嘶鸣震颤。 林间游荡的少许魔物,早已在连绵不绝的落雷中湮灭,此时连灰烬都不曾剩下。 一个青年模样的高大的男人,伫立在焦黑龟裂的土地上。 他上身的衣衫几近碎裂,露出赤|裸精壮的脊背,背上伤痕纵横交错,又在眨眼间愈合。 沉重的隆隆轰鸣声在上方炸响。 那人双目低垂,注视着沟壑密布的枯焦地面,手中猛地出现了一柄光洁无暇的淡金色长剑。 云层中闪耀着炽亮的白色雷火,千万道雷光浮跃明灭,将天穹割裂成数不清的碎块,然后如同流水般倾泻而下。 ——那纯粹至极的、锋锐凛冽的剑气,无论是谁在此处,都无法辨析它究竟由什么属性的灵力组成。 唯有一往无前的斩裂之势,由持剑者的意念,赋予至看似简朴的剑招之上,浑然天成。 金光暴涨。 势不可挡的落雷在空中被劈碎。 “?” 他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 纵然历劫数次,这样的晋升对任何一个渡劫境而言,仍是需要全神贯注去应对的。 而且一直以来,世间万事万物,鲜少有能让他分心的存在,更何况是这种时候。 迟了一刻,他终于意识到那种异样是什么。 有人在注视着这里。 ——世间能以神识跨越位面者屈指可数,这个说法并没有丝毫夸张。 然而此时就有两个人,本体处于不同的位面,却对他所在的这一方小世界投来注视。 说是注视或许还不准确,应当说是一种感受。 他们并不是全神贯注地将神识投过来,而是处在极为遥远的地方,以难以想象的强大意念,感受着这里的一切。 “?” 当他从灵压判断出他们的身份时,觉得整件事越发的奇怪了。 然而他的好奇心十分有限,很快就将答案抛在脑后,反正他们的用意并非是影响他。 过了一段时间,那两道探入位面的神识就相继消失了。 妖皇先撤走了。 稍迟了片刻,那位祭星教主也离开了。 此时他甚至尚未扛下所有的劫雷,这两个人就好像只是来观望一会儿。 …… 冀州。 静心宫深处的殿堂内热意弥漫。 苏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还是黎提醒她已经结束了,她才如梦初醒地去摸索锻空炉的出口。 黎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然后那只大爪子忽然一顿,“……怪不得胡话那么多,原是要变……了……” 苏陆没听清那是什么。 锻空炉再一次敞开时,她连滚带爬地从里面摔了出来。 苏陆艰难地翻了个身,如同快被晒干的咸鱼,躺在烙铁似的平台上。 过去的许多年里,她都曾想过诅咒解除的那一瞬间,自己会有多么快乐和满足。 然而,锻空炉里过于煎熬痛苦,现在她根本笑不出来,纵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更多也只觉得疲惫。 她知道自己应该赶快离去,但她真的太累了。 那种像是透支过度的疲倦感觉,从内而外渗透了全身。 如果强行起身出门,说不定还没出武神山就晕过去。 黎的神念灵体已经消失了,他们又开始用元神间的链接对话,只是说了还没几句,苏陆就撑不住了。 “不行,我得切断这法术。” 她在炉子里一直醒着,不间断地消耗着元神的力量,而维持两人间的链接在平时很简单,现在就是加剧这种消耗。 恍惚间,她好像感觉黎留下了一句什么话,大约是催她快从这里滚出去,否则就会—— 怎么样? 苏陆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趴在地上迷糊了一会儿,感觉稍微恢复了些,向前游走了一段路,准备起身,转过头时,仿佛有什么蹭到了地面。 等等。 苏陆猛地清醒了。 她歪过脑袋再次撞了一下地面,发现自己头顶上仿佛长了东西。 ——像是一对犄角。 苏陆蹦起来化成人形,一把捞起放在门口的手镯,胡乱披上了外衣,又留了一箱灵石和珍贵的稀矿在门口。 锻空炉被使用了一次,下方的炭料和灵石被消耗,万剑宗的人迟早会发现,无论她是否留下金银财宝。 至于他们如何看待这件事,她就不在乎了。 苏陆正准备拉门出去。 面前沉重的青铜大门倏地打开,而且是两扇门同时被推开,狂暴的劲风扑面而来。 她猛然后退一步,被没让那扇门拍到头上。 ——谢天谢地,因为那后果可能是门整个碎掉。 门口的阶梯上,缓缓走来一个半裸的青年男人,上身一丝|不挂,仅着劲装长裤。 他的黑发随意在脑后束起,袒露着强壮的肩背胸膛,肌理分明的手臂垂在身侧,一左一右绽开着迥异的神器剑纹。 苏陆没见过这张脸。 但从对方的灵压以及状态来看,此人的身份不做他想。 苏陆:“……” 她实在不知道如何评价当下的场景。 两人皆是一副衣衫不整的模样,就在大殿门口沉默对视着。 苏陆默默低头,“对不住了,前辈,未经允许用了贵派的炉子,我留了大约价值两万灵石的补偿,应该够了吧?” 门口的人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他个子很高,肩宽背阔,身量颇具压迫感,面容俊昳,棱角分明。 那张脸高鼻深目,明明面无表情,唇瓣却是天生的微翘,眉眼间甚至美得有几分妖异,令人不敢直视。 不过,此人的气质极为沉静内敛,周身溢着一股锋锐肃然的威势,硬生生压去了那种邪气。 当他扬眉看过来的那一刻,视线专注锐利,仿佛天地间别无他物。 ——万剑宗宗主穹冥仙尊,名震中原九州的剑仙,被万众门徒视若神祇之人。 此时就站在自己面前。 “嗯?” 他闻言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不辨喜怒。 “多了。” 第138章 苏陆:“?” 意识到对方身份的那一瞬间, 她都已经做好死在这里的准备了。 假如穹冥仙尊对各种阴谋诡计都不屑一顾,那他发现有外人入侵静心宫,或许就会一剑杀了, 也不再追问。 现在,他好像是在认真回答自己的问题? 苏陆愣了一下, 赶忙道:“不多不多, 毕竟我不是你们万剑宗的人,而且我是偷偷溜进来的。” 眼下的情况,貌似她可以骗他,说自己是经过准许的,自己与万剑宗的长老们做了一笔交易。 ——但若是那样, 这里会有其他修士守着, 而非是空无一人的状态。 再说没有宗主的许可, 他们大概也不会冒然同意。 所以她干脆实话实说了。 苏陆并没有在对方身上感受到怒意。 甚至比起惊讶,他眼中的情绪更趋近于了然。 仿佛看到她在这里,某个疑惑就被解答了一样。 门口的人不再与去纠结报酬多少的问题, 好像默许了她的行径。 他看向殿堂内的锻空炉,下方的黑红火焰平息了大半,不复被激活时的凶猛疯狂。 “……那。” 旁边伫立的年轻半妖小声开口,“晚辈告辞了?” 一边说一边轻巧地迈步, 向大殿外面走去。 两人擦肩而过。 苏陆并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她走出去一段路, 再回头观瞧, 依然能望见伫立在门口的高大背影。 “……” 事情真是一波三折。 进入锻空炉之前, 潜入武神山的过程相当顺利, 并没有任何意外, 这都让她有点不敢相信。 但当她以为自己能悄无声息完成这件事时, 又迎面撞上了正主。 “而我觉得我可能要死了的时候, 人家又根本不在意。” 苏陆在玉简里写道,“总之是圆满结束了。” 慕容冽只给出一个十分简短的回复,让她在返回明月城前小心行事。 她收起玉简,翻墙离开了静心宫,忽然望见四面八方飞来数道彩光,连忙绕开了天仞峰峰顶的主路。 那些人都是为了宗主而来。 他们感应到穹冥仙尊的灵压,因而汇聚到静心宫门口求见。 苏陆在另一条静谧的山路岔道上,遥遥回望着宫殿正门处聚集的人群。 他们情绪各异,从周身溢出的灵压就能感觉到,许多人感到由衷的欢喜,为他们宗主的实力更进一步。 也有些人在焦虑,因为宗主不在的期间,他们仿佛搞砸了一件事。 或者不止一件。 苏陆倒是觉得他们没必要担忧,因为那家伙看上去显然不在乎。 但无论情绪如何,他们的态度都十分恭敬,甚至有些人看上去不是来见上司,更像是要朝拜神明。 很快,诸多长老包括其他几脉的首座,都开始向天仞峰聚集。 他们在自己的地盘,所以不用刻意遮掩灵压,她也能一清二楚地感受到来人们的实力和位置距离。 苏陆越发放慢了脚步,拐向更为偏僻的道路。 她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想到诅咒解除,越发心情愉悦,甚至生起几分欣赏风景的雅兴。 更何况要维持完美的幻术和敛息状态,本来也不能走得太快,这附近仍然会有灵压一闪而过。 苏陆穿梭在天仞峰的幽深林路间,四处皆是削峰奇石,远方的山道上楼阁影影绰绰,云雾绕青嶂,流泉溅翠微。 “……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松柏疏林里的小径间,传来了两个万剑宗修士的轻语声。 “我也不知道,那钟声可真是挺吓人的……” 苏陆停下了脚步。 透过碧绿葳蕤的树影,依稀可见两道人影,手中提着巨大的木桶,从另一条小路拐了过来。 那只是两个练气境弟子,她并不担心她们发现自己。 但她感觉有些异样。 从那两人目标方向,传来一股极为微弱的,熟悉的阴属灵力的气息。 类似的气息,她曾在陷冰山感受过,只是如今与那时又有些不同。 以她现在的修为,已经足够分辨这一点差距,甚至能够大致推断出究竟来自什么东西。 苏陆思索片刻直接跟了上去。 那两个年轻的修士,都只有二十多岁,腰间挂着寻常的铁剑,脚步轻快地走在布满苔藓的湿滑山路间。 她们穿过一条长长的曲折石径,两侧丛林丰茂,尽头是一些略显老旧的屋舍,那些空空荡荡的旧房子环绕着一口深井。 越是靠近那片屋舍,越是能感觉到寒意,当她们走得更近时,已经能望见井口处溢出的白茫茫的冷气。 两人直接拎着木桶跳了下去,很快又提着满桶的冰块上来了。 “服了,他要用冻晶修炼,不能自己来吗,每次都要我们跑腿,里面还那么吓人,那东西——” “师父不是说了吗,只要动作快些就好,怪只怪我们没有地灵根。” 另一人翻了个白眼,“只配给他们跑腿。” “……其实我上回打听了一下,师父此举有违门规,若是我们告发他们呢?” “那你最好再打听打听,违背的是哪条门规,惩罚如何,除非是能将他们都逐出宗门,否则我们告发了就是自讨苦吃,再说这是妖族,是他带回来的,这么点子事恐怕不会闹大,最多也就斥责……” “但他肯定会猜到是我们捅出去的,到时候我们就麻烦了。” 两人对视一眼。 “你说得对。” 当她们走远之后,苏陆也站到了那口井旁边。 从上往下看,只能望见空无一物的井底,以及源源不断的白色寒雾,雾气里又蕴含着丝丝缕缕的阴力。 她跳到井里,发现井底连着一条通道,里面有一个被挖凿出的水池,凹陷的坑里浮动着半冻半水的液体。 水池周边还设摆了一个简陋的法阵。 苏陆大致扫了一眼,就看出是一个控制温度的阵法,而这池子下面连接着一条灵脉,能将地下水转化成冻晶石。 这是一种较为稀有的灵矿,能够一定程度转化灵气,辅助冰属灵根的人修炼。 但需要这种手段帮衬的修士,自身境界通常也不怎么高。 她伫立在昏暗的井底,只觉得周边的阴气越来越重,然后背后倏地一股冷意袭来。 苏陆侧了侧身。 一道白光来势汹汹地冲过来,挟着翻涌的寒冷霜雾。 只是速度比她慢了太多,因此她一伸手就能将光团抓在掌中。 砭骨的寒雾源源不断涌出,又很快被阴灵力吞噬,最终仅剩下一道瘦小的身影。 那是个身形矮小、半人半兽的孩童,看长相体态只有七八岁的样子。 她有一头凌乱卷曲的白发,头顶竖着一对毛茸茸的白色尖耳,身后还拖着一条长长的白尾巴。 白发女孩的面孔十分狰狞,半张脸都被毁去,仅留下大片漆黑的烧焦疤痕。 一双幽蓝的眸子带着绿意,在黯淡的地道里射出冷光。 她的身体也是破碎状态,胸腹处几乎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肤,甚至能看到内里的骨骼,许多也都被打断了。 在那些暴露的血肉组织和骨骼脏器间,依稀可见闪烁的金色封印咒文。 “……妖族?” 苏陆不太确定地道,“变成鬼的妖族?” 白发女孩张嘴发出愤怒的嚎叫声,似乎想要扑上来咬她,然而被空中冒出的阴力锁链捆住,动弹不得。 是的。 这是一个鬼。 苏陆很快想明白方才那两个修士的对话。 她们的师父偷偷在井底封印了一个鬼。 这个鬼生前是冰属的狼妖或犬妖,或者是什么别的犬科动物。 大约是因为死时过于痛苦,怨念太大,化成了厉鬼,仍然能驱使冰属灵力。 只是不免带了属于鬼的阴力。 那人将鬼封印在这里,是为了加速冻晶石的产出——这肯定是违背万剑宗门规的。 苏陆不用问都知道,任何一个门派,都不可能允许弟子在山里私自藏一个鬼。 “你希望我把你带走吗?” 苏陆询问道。 白发女孩仍然在愤怒地咆哮着,声音像是犬吠也像是狼嚎,但就是不曾口吐人言。 苏陆也不奇怪。 看她这样子,死时应当还是孩子。 变成鬼好像都不能完全保持理智,就像之前的镜鬼一样。 那生前还是个大人呢,死后也都没能再说话,只会发出各种吼声尖叫。 苏陆深吸一口气,“我很快会去西荒的,我可以带你回家,你是从那里来的,对吧?你若向我敞开记忆,我或许能帮你找到家人。” 白发女孩的尖叫戛然而止。 似乎听懂了那个家字。 她用那双又蓝又绿的眸子看过来,眼中满溢着痛苦和悲伤,身后的尾巴垂落下来,又轻轻摇了摇。 苏陆伸手握住她的肩膀。 阴属灵力互相交汇之下,妖鬼身上粗陋的封印直接崩碎。 白发女孩安静地飘在半空中,尾巴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头顶竖起的尖耳也向两边倒去。 苏陆握住她的爪子,感受着粗糙冰冷的肉垫摩擦着掌心。 不知道是半妖,还是堪堪化形的年幼妖族。 “……走吧。” 她掏出了自己辛苦炼制的本命法宝,化灵玉髓已经完全被转化成阴属性。 “鬼在这里面待着应当还挺舒服的?” 苏陆没费什么力气就让狼妖进去了。 从井里出去之后,正准备原路返回,周围忽然有许多道灵压逼近,大多是开光境,少数几个金丹境。 还有一个元婴境。 他们并不是冲着她来的。 这些人靠近了她的位置,很快又远去,然后在更远之处分散开来,有一部分人去了明月城方向。 苏陆顿时有些头痛。 她也不能肆意使用灵力——那样必然会惊动那个元婴境的修士,届时就只有杀出重围这个选项了。 虽然也不是不行,但不到万不得已,她还是不太想这么做。 苏陆掏出玉简发了个消息,很快又得到了回复。 她放心地收起玉简,直接沿着山路向下走,在将要离开天仞峰时,发现下方的道路被重重封锁。 数十位开光境修士立在空中,他们身后是一层薄薄的结界。 这结界看似脆弱,却是笼罩了整个天仞峰,但凡有人强行触碰,周围的修士们就会有所感知。 “到底怎么回事?!” 有人纳闷道,“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呃,说是有贼人潜藏在山里。” “还是上回那个?” “好像是?好像有同伙还没走……” “宗主已经回来了,还费这个劲做什么?” “宗主回来没多久,接着就又出去了,你不知道么……” “但是若有人藏在山里,宗主必然知道,怕不是早就将人找出来了。” “……难道是宗主不想管?” 众人面面相觑。 苏陆一听这话,就知道多半有人发现锻空炉被动过了,可能是天仞峰的某位长老。 穹冥仙尊不把她当回事,直接任由她离开,但是旁人多半会以为她是那妖族的同伙。 或者打着同样主意的人。 天仞峰占地极广,又高耸如云,内里弟子数千,这结界纵然脆弱,对施术者也是巨大的消耗。 苏陆远远看见几道身影在空中徘徊,从衣服来看应当是长老。 这结界应当是他们一起布下的,这几位也都是元婴境。 也有许多天仞峰弟子聚集在结界里,一边抱怨一边排队,由那些出口一个一个向外走去。 苏陆远远打量着,那些出口彼此相隔很远,以她的眼力都只能看到两个。 另外的出口大约都在山的另一边,被高峰所遮挡。 每个出口都只能容一人通过,而且有个元婴境长老站在一边,神识张开。 自己绝无可能蒙混过去。 “……” 忽然间,袖子里的玉简一热。 她取出来瞅了一眼,顿时挑眉。 苏陆轻巧地走至出口附近。 那出口建在山道上,前面排了一个不长不短的队伍,她却是站在一旁的树林里,紧贴着结界壁障。 忽然间,前方有人惊叫出声。 浓郁的浊气骤然弥散。 一团巨大的黑雾横空爆现,里面伸出了两只巨大的森白骨臂。 每条臂膀末端的手掌没有指头,而是更细的手臂,那细些的手臂末端,仍然连接着手臂,以此无限增生。 不过眨眼间,越来越多的白色骨臂探出黑雾,张牙舞爪地伸向地面上的人。 许多修士骇然看去,只觉得眼花缭乱头晕目眩,修为低的甚至有些站立不稳,体内灵力都紊乱起来。 “茈魍!那是茈魍!” 那元婴境长老运起灵力,大声喝道:“那魔修在山外!所有人退后!” 他才向另外几个同门传了消息,接着就仗剑扑向前方的魔物。 许多年轻人根本没听说过这是什么,尚且面露茫然。 但对魔物稍有了解的人,已经完全变了脸色,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向远处。 长老手中的青锋一挥,空中飙出千百道凌厉的剑气,扑面而来的骨臂瞬间被粉碎。 黑雾中的手臂源源不断探出,被卷入剑气织就的风暴之中。 碎片四处溅射,瞬间将结界砸得千疮百孔。 长老看到后面的弟子们悉数退开,支援也很快赶来,顿时放心了许多。 茈魍这种东西,对于有元神的人来说,花些时间就能解决,并不是什么大麻烦。 只要别让它有机会碰到元婴境以下的,金丹境尚且能挣扎,其余的恐怕会直接被拉入魔域。 淡金色的结界壁障碎裂开来,化作无数支离破碎的光点。 森白的骨茬漫天飘落,光雨在空中缤纷爆散,落在葱郁葳蕤的林木间,竟莫名有几分诡异的梦幻感。 上方传来魔物怪异的嘶鸣声,高手灵压纷至。 苏陆已经跨出破碎的结界。 黄昏时分,残阳如血,在树下绵延的阴翳里,一身青衣的男人笑盈盈地向她招手。 那俊秀挺拔的身影清晰呈现于眼中,举手投足间,清逸风流,宛如画中谪仙。 他就光明正大地站着,周身仿佛也没有任何幻术遮蔽。 偏偏周围或后退或拔剑的万剑宗修士们,竟没有一人能发现魔修就近在咫尺。 苏陆毫不犹豫地闪身过去。 在她接近的那一刻,颜韶也同时伸出手,一把揽住她的腰,两人瞬间消失不见。 第139章 两人出现在明月城内的一条小巷里, 前方便是人来人往的热闹长街。 颜韶低头看着她,语调轻柔地道:“你的麻烦解决了?” 苏陆尚且被他圈在怀里,那条修长紧实的手臂绕过腰背, 五指不轻不重地按在腰侧。 “……你居然传到这里面来?” 苏陆讶然道,“假如不是魔修手段, 寻常的虚位法术是会被追踪的吧?” “我用出来的, 那就不太寻常了,你当做是魔修手段也无妨。” 颜韶松开手。 苏陆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如果她的诅咒还在,现在她可能会头痛地嗑化咒符。 然而那破东西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所以她毫无心理负担,只有满腔的喜悦。 苏陆张开手臂, “我能抱你一下吗?” “嗯?” 颜韶也欣然同意, 做出了同样的姿势, “我以为刚刚那已经算了——” “那不算!” 苏陆猛地扑过去给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谢谢!真的谢谢你!” 她的身量不矮,却仍是比他低了将近一个头, 这一下用力圈住了他的胸口腋间。 苏陆真的很激动,完全没控制力气,倘若换成别人,这恐怕已经被挤碎了所有的肋骨。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t_x_t_8 _0._c_o_m 颜韶原本还挺淡定的, 见状眼神有些微妙。 然后, 他仿佛也渐渐被这情绪所感染。 他犹豫了一下, 不太自然地回抱了她, 动作甚至有些生疏, 仿佛是第一次这么做。 “你帮我解决了一个巨大的麻烦。” 苏陆直起身来, “你可有受伤……虽然我觉得好像没有?” 对方的灵压极为稳定, 和她上回见到时一模一样, 一身打扮行头没变,衣服上连线都没破。 “没有。” 颜韶轻松地道:“我就把魔物放在那里,然后早早跑了,别说他们追我不上,他们追的方向都不对。” 苏陆松了口气,知道他根本没和那些人交手,肯定也不会受伤。 “多亏你将那两个化神境引走,不然我其实不确定他们能否感觉到我……” “多亏你的计划。” 颜韶赞赏道:“你还猜到撤离时可能会遇到麻烦,也是算无遗漏了。” “……咳,其实若是我动作快些,说不定能更早。” 苏陆又在心里算了算,发现纵然不去管那小狼妖,自己多半也得被困在天仞峰,起因主要是选择绕路。 但是不绕路被发现的概率也很大。 “其实我一开始没想到能成。” 苏陆喃喃道,“我只是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其实我们准备得也很仓促,不过是凑巧在仙盟大会前夕罢了。” 武神山里的大多数高手都派出去巡视,去清理魔物驱逐魔修了。 “这么说倒是要感谢祭星教的人。” 苏陆叹了口气,“……虽然我并不真的赞同他们的行径。” 她自己也曾被魔修拦截,也知道他们更多时候做的不是什么好事。 “没关系,他们大多不是好人。” 颜韶揶揄道:“所以你谢我就够了。” “哈,不是已经谢过了吗?” 苏陆心情轻松,也和他说笑起来,“你若是想听,我多讲几遍?” 说到底也是她并不清楚穹冥仙尊的性格,否则这件事可能会容易许多,然而千金难买早知道。 “够了倒是够了。” 颜韶看了她一眼,“不过你的元神损耗不小,可是需要休息?” 苏陆无奈地点头,“我在那里面……不过,你能从这里安稳出去么,需要打掩护吗?” 颜韶表示不需要,“你快去调息吧,你忘了我进来两回都没事?” 苏陆又郑重道谢,然后溜去找二师兄了。 崔槬开着幻术,在酒楼里自饮自酌,当然在外人看来,他是在和师妹喝酒。 苏陆走过去坐到座位上,对面的人也撤去了幻术,两人成功完成交接。 “其实这会子已经没人盯着了。” 崔槬放下酒杯,“方才这城里好几位都被召走了,甚至流言都传下来了,说天仞峰混进了魔修。” 酒楼大厅里也有许多人,此时都在议论着这件事。 “哼,说什么剑仙,天下第一剑修,哪里比得过剑圣半分,若非无极仙尊不在了,怎会轮得到他?” “是啊,当年剑圣在时,琅嬛也主持过仙盟大会,何曾出过这种乱子?” “你们这话说得就没道理了,我听说今天穹冥仙尊根本不在山府内,与他何干?” “他身为宗主,下面的人管理不力,难道他不该担责任?若是只一门心思修行,那也别当什么劳什子宗主了。” “可笑,旁的宗主掌教整日里闭关修炼的多了——” “人家将门派托付给可靠的徒弟,或是师妹师弟的,也没出过这种乱子啊,万剑宗宗主若是将宗门交给那没本事的人,可不就是他识人不清?” 那几人说着说着就吵起来。 苏陆暗自发笑,给崔槬传音讲述了自己的经历。 后者认真地听完后就站起身来,那张俊美清隽的面庞上,浮现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所以诅咒解除了。” “是的。” 苏陆也从座位上跳起,直接扑了过去。 她用力抱住了面前的人,将脸埋入宽厚结实的胸膛。 “——是的。” 苏陆的鼻子有些发酸,“其实直至此刻,我仍然觉得不太真实,甚至以为自己在做梦,大约是因为我梦到过很多次,各种各样的,甚至有几次我为了解咒连累你们,后来我还梦到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然后我去找了书,我不再让自己做梦了——” 崔槬拍拍怀中少女略显单薄的脊背,然后也紧紧抱住了她。 他们的举动并没有用幻术遮掩。 旁边的几桌人见状,纷纷鼓起掌来。 “咳。” 苏陆站直了身子,“事情并非诸位所想——” 等到大家偃旗息鼓,他俩也重新坐了回去。 苏陆掏出玉简,“我给大师兄发了消息,他还没回我呢。” “他也没回我,很久了。” 崔槬皱眉道,“之前我才和他说,一个人在徐州,还四面楚歌,就别那么久不回信,省得让人觉得他死了,他还满口答应呢。” “……他不会真的去找鹭山府掌教了吧。” 苏陆不太确定地道,“那好歹也是化神境。” 而且是在人家的地盘上。 她觉得萧天炀如今的实力,尚未到书里他那“俨然第二个魔尊”的状况,冒然行事很容易翻车。 崔槬摇摇头,“再等等看吧,也可能又在墓地里哭呢。” 苏陆回到客房,用结界将房间锁住,掏出一面光滑平整的晶石镜子放在地上,悄无声息地变成了妖身。 镜面里呈现出一条浑身漆黑的巨蛇,鳞片泛着暗芒,金眸冷冽,头顶还生出一对黑玉般的犄角。 那对犄角光洁无暇,黑得毫无杂质,只是很短。 它们又厚又硬,末端却更为尖锐,底部紧紧连着头骨,像是初露的笋芽,又好似锋利的刀尖。 或许是因为色调一致,这对犄角倒也不怎么突兀。 虽然蛇应该没有这种东西。 苏陆想到了一些书上的关于蛇妖的传言,思索片刻才收敛了思绪,变成人倒头睡觉了。 她在沉睡中调息了两日,终于将受损的元神彻底恢复过来。 然后她尝试着呼唤远在西荒的妖皇陛下。 虽然互怼对骂的时候极多,但需要的时候也不会吝啬致谢,他们俩皆是如此。 苏陆直接表示自己的诅咒已经清除了。 道谢之后,又随口提起那段对她而言略显惊险的历程。 “还好那位剑仙是真的不在乎。” “嗯?” 他有些不满地道:“不是让你赶快从那里出去?你又在里面磨磨蹭蹭?而且那时他尚未结束,你最后还能遇到,怕不是直接睡了一觉?” “哦对。” 苏陆回想了一下,“但我听你说什么滚,我以为你在骂我,就没当回事。” 黎:“……我现在更想骂你。” 苏陆已经无所谓了,“嗯?我随时奉陪。”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方刚刚说了什么,“等等,什么尚未结束?” “渡劫。你在炉子里烧傻了?” “你怎么知道他何时结束?” “我能感受到。” 苏陆愣了一下,“即使他在另一个位面里?你仍能感应到他的雷劫何时结束?” “这算什么?若是这种小事都做不到,我早已被宰了几万回了。” 苏陆:“所以当你提醒我时,他尚在渡劫中……?” “你从炉子里爬出来后,我就不再关注他了。” 他有些不耐烦地道,“但是那会子已经快要结束了,故此我才让你少耽搁。” 苏陆默然片刻,“所以你居然都没看完他渡劫。” “那有什么好看的?我见多了。” 他停了一下,忽然又道:“不过那家伙也在看,他比我晚了片刻,但当我撤去力量时,他的神识尚未离开。” 苏陆茫然地道:“那家伙?谁啊?” “谁?” 黎毫不掩饰语气里的厌恶:“北域那群人的首领。” 苏陆顿时满头问号,“他在看穹冥仙尊渡劫?还是在你后面中途加入观看的?是这个意思么?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也不是头一回了,这不该问你?”* 苏陆:“……好吧。” 考虑到之前发生的种种怪事,她确实不能说自己和魔尊毫无关系。 然而魔尊窥伺穹冥仙尊渡劫一事,也未必一定和自己有关吧? 毕竟他是祭星教主,他的一举一动,可能也会有别的深意。 尤其万剑宗宗主,又是中原修真界这边的绝顶高手,数一数二的那种,被魔尊关注一下也很正常。 大概。 不过黎说这不是头一回,大约是指的魔尊给自己送东西吧,她也曾承认自己带着那人送的礼物,虽然说的是矿石。 苏陆并没有讲出自己的想法。 因为黎虽然那么说了,但他其实并无兴趣与她讨论魔尊,或者任何与之相关的事,所以这话题就此终结。 他只询问她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苏陆眨了眨眼,“你想问我是否要去西荒?” 脑海里传来妖皇的轻哼,“我何时那么说了?” 苏陆从床榻上蹦下来,心情愉悦地拉开窗幔。 此时正值深夜,外面的长街上仍然一片喧闹,无数火光在道路两侧燃烧。 屋檐下垂落的灯笼散发光晕,门廊里矗立的石台里藏着晶块,大大小小的光团汇聚成金红长河。 街上来往穿梭的修士并不见少,反而比白天更多了,显然有更多的人赶到了这里。 苏陆:“你就是这个意思嘛。” 有一瞬间她以为对方还会继续否认,然后他们会无休止争辩下去,进行些毫无意义的对话。 在旁人眼里这可能很奇怪,但他们确实做过很多次这种事。 “哦。” 黎却是话锋一转,“你就当我这么问了吧。” 苏陆一愣。 他气定神闲地道:“那你怎么说?” 作者有话说: *122章末尾 第140章 苏陆从错愕中缓过来, 心里感觉有点微妙,“我不确定,再说纵然我去了西荒, 也未必会很快到你那里。” 她停了停,“或者我也可能不去。” 苏陆心里清楚自己还是想去的。 在上一回短暂的元神出窍时, 她得以有机会对皦日天宫投以惊鸿一瞥。 除却妖皇的本体外, 记忆里还有那恍若燃烧的辉煌金树。 苏陆仍记得那璀璨壮丽的美景,也愿意再欣赏一次。 或者很多次。 黎轻嗤一声,“小毒蛇口是心非。” 苏陆:“……你也一样。” “我怎么了?” 苏陆理直气壮地道:“你问我接下来要做甚,实则是想知道我何时去西荒,你还不承认。” “最后我不是问你了?” 他反问道:“我何曾直接否定过?我可说过我不想知道你要不要来?” 苏陆笑了一声, “哈, 你要这么说是吧, 那你也不能说我口是心非,因为我说的是‘可能不去’,我没说我不想去, 而是考虑到种种突发之事,或许会影响我的行程。” 他们终于又陷入到咬文嚼字的辩论里。 等到这一场毫无意义的争执结束时,天色已是蒙蒙亮。 苏陆恰好收到了来自宗门的群发消息。 卧龙峰长老们带领的队伍,已经抵达了天星城的别院, 并且与万剑宗的人接洽, 并且拿到了第一轮比试的分组。 第一轮的内容就是分组完成某项指定之事。 具体是怎样的队伍, 则由组织大会的各派长老们决定——至少是他们负责抽签。 “难道不是我们来抽吗?这要是做什么手脚, 我们也看不出来吧。” 清晨时分, 苏陆与崔槬一同前往天星城, 路上忍不住抱怨道。 “大约不至于做手脚, 因为九大门派都遣了长老, 所有人聚在一处,用法阵抽签。” 在场的最强也就是化神境,没道理能瞒过别的同境界的高手。 苏陆不置可否,“那可不一定,有些化神境连我的本事都瞧不出来呢。” 两人很快抵达了天星城的别院,那是一座极为豪华气派的五进宅子,门口立着两个开光境的弟子。 两个守卫见到他们走近,纷纷低头行礼口称太师叔。 苏陆向晚辈们笑笑,拉着师兄走进院子里,庭中竹木青翠、掩映着重重楼台,四处都很干净整洁。 “……这里常常有人来洒扫?” “是一直开着结界避尘吧。” “好家伙,多少年才使一回的院子,结界一直开着,得耗费多少灵石。” “咱们宗门又不缺那个。” 他俩一边说话一边往里走,庭院里颇为冷清,只有零零星星几个修士在廊下或站或坐。 大多数跟着队伍抵达冀州的,除却长老和其亲传弟子外,都是修为较低的,连着赶路也颇为劳累,此时都去休息了。 两人穿过二门步入南边的大厅。 玄仙宗带队的和随行的长老们皆聚集一堂。 他们围在一处说话,看见炼石堂这两位来了,顿时响起一片问候声。 卧龙峰的叶长老顺口询问萧师叔何在。 “师兄有事,这两天过不来。” 崔槬很随意地答道,“我们将他的分组也一道领了,回头告诉他便是。” 仙盟大会的规矩活络,譬如说万一参与者临时有事,不能卡着时间赶来,但只要后面有参与,第一轮仍然可以过关。 因为第一轮分组活动,持续半个月,所以前面几天缺席也无妨。 叶长老递来三份卷轴,“若是如此就劳烦两位师叔了。” 崔槬道了声谢,“所以第一轮期间不用进武神山?” 叶长老含笑摇头,“说是第二轮才要进山,但具体是哪一片,如今也不好说。” 武神山在冀州绵延数百里,东侧的山峰甚至毗邻连妖族海域,万剑宗也只占据了几座灵气最浓的一部分。 苏陆颇为轻松地道:“我倒是觉得最多是进他们的山府内抽签,真正的比试恐怕不会在万剑宗的地盘。” 叶长老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眼神似乎有些微妙,“师叔所言有理。” 苏陆眨眨眼,“大长老为何这样看着我。” 叶长老好奇地道,“前几日里在城中听得传闻,苏师叔和崔师叔可有喜讯?” 周围的长老管事们一并回过头,视线在两位师叔身上打转。 苏陆顿时满头问号,“就因为我们抱了一下?不,我们只是——” 转念一想,她和二师兄一起抵达明月城,崔槬还摆了幻术造成两人一直没分开的假象,然后在大庭广众下拥抱,一副彼此互通心意表白成功的样子。 苏陆扶额,“没有那种喜讯,只是庆祝我练成一个极麻烦的法术而已。” 她这么一说大家反倒是都信了,毕竟那事没什么可遮掩的犯不着说谎,诸人反倒是纷纷猜测起究竟是什么法术。 “我与师叔们开玩笑罢了。” 叶长老微笑道:“坊间传闻多为捕风捉影,我等皆明白这个道理。” 周围的人纷纷应声。 崔槬淡定地道,“这几座城内的趣事风闻可不少,” “对啊。”苏陆脸不红心不跳地道:“武神山混进魔修那事儿你们听说了吗。” “这都快要传遍冀州了……” “那位剑仙倒真是个甩手掌柜了……” 在场的还有流云仙尊的记名弟子,其中一人不由摇头道:“师尊闭关或是渡劫时,也将宗门托付给大师兄,何曾出过这种事端?要我说,还是他们万剑宗的长老不靠谱,就这还想着压我们一头呢。” “如今我们两位仙尊,他们如何比得?” 大家顿时议论起来。 苏陆与他们闲扯了几句,就和师兄离开了别院。 “师妹。” 崔槬敲敲她的肩膀,“你悠着点,他瞧出来了。” 苏陆一惊,“……我也觉得他当时不是想说你我的八卦,合着他瞧出来我诅咒解除了?” “那位可是宗主的大徒弟,常常代宗主行事的。” 崔槬摇头道,“就算他不清楚诅咒的事,他也能感觉到你的心境有所不同。” 苏陆了然。 诅咒在身时,她要紧张防着与人接触,如今彻底没了这事,心情状态都会更为放松。 “……算了,管他瞧出什么来,反正我的诅咒没了,他爱怎么想怎么想吧。” 苏陆说着说着又笑起来。 她顺手拉开卷轴,上面写着的是自己这一组的信息,编号三百二十九,总共五个人名,集合地点在冀州洈水城杨家村北边的破庙。 时间是三日后的寅时。 具体的内容没写。 苏陆:“这是什么寻宝游戏么,到了庙里找出线索进行下一步?我能看看师兄的嘛?” 崔槬也一目十行地扫完卷轴,反手展示给她。 他的卷轴里也是五个人名,然而集合地点在另一座城城南的祥云客栈,而且时间是四日后。 “怎么你这是四天?” 苏陆在脑海里回忆冀州地图,“因为你这个城更远?” “对啊,你这洈水城距离万剑宗不远的,一会儿就能过去了。” 换成境界低的,也最多就是两天时间。 苏陆皱起眉,“仙盟大会参与者有各个境界,我一直以为是分开比试,没想到还是混在一起。” “以前有过分开的,这回——我估计第一轮是混着,第二轮打擂台肯定要分开,哦,我这里一个开光境,其他人不认识。” 这显然就是纯粹随机分配了,毕竟总共几千人参与,分了将近一千个组,而练气筑基境人数最多。 年龄在五百以下的元婴境本来也不多,此次也只来了二十多个人。 崔槬看着她的卷轴,“嗯,你这运气。” 苏陆的视线扫过自己的队员名字,“等等,这人倒是有点眼熟——” 这名字! 在原著小说里出现过,好像是女主在万剑宗的另一位情缘,只是戏份不多,或者说相关情节都被自己跳了。 苏陆庆幸自己已经解咒,“呃,穹冥仙尊的徒弟,纪衡之的三师姐,听说她已经元婴境九重了。” “对。” 崔槬颔首,“这位邹仙君,上回仙盟大会时,我和师兄和她有一面之缘,此人本事很大,城府亦深。” “这回没有化神境的参与,此人恐怕是境界最高的吧。” “元婴境九重可能不止一个,但她多半是最强的。” 崔槬又指了指另外一个名字,“这个,这是琅嬛的……我依稀记得她是巍山峰主的徒弟,不过境界不高。” 苏陆打了个响指,“那我认识她的师妹或者师姐,当年在秘境里一起的,可以,这也算有共同话题。” 洈水城离这里不远,她也不急着走,干脆掏出玉简联系柳明朝,同时又给纪衡之发了个消息。 柳明朝尚未有所表示,纪衡之那边先回复了。 他说他和邹师姐此刻都在明月城,问她要不要来聚一聚。 苏陆没有立刻回复,因为她忽然想到一件事。 “…………我其实并不确定我要不要参加。” 她有些犹豫,“那十样奖励之中,有没有二师兄想要的东西?” “没有。” 崔槬微微摇头,“你想走就走,你若是走了,我就不会一直留在这里。” 苏陆呆了一下,“那我也要说这句话,师兄可别因为我耽误行程,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因为我也可以立即去西荒的。” 她仍然在冀州的原因有很多,其中最重要的是,萧天炀尚未回来。 他也好久没回消息了。 倘若她直接去了重渊山那边,徐州再出什么事,就很难立刻赶过去了。 “不,我还在想办法寻找前往聚魔城的法子,偏偏我不愿沾半点浊气,所以没法和那些魔修做交易,否则事情会简单许多。” 崔槬抱起手臂,“我本来也要冀州停留,所以你不用顾虑我,如今只要是师兄别阴沟里翻船,就一切好说。” “可不是。” 苏陆头痛地道:“他以前有没有过这种自己去做事,然后很久不回消息——” “有。” 崔槬无语地道,“不止一次,过去一天了,才和我说没瞧见,我懒得理他,结果不到一个时辰,他竟还嚷嚷我怎么不回他,这人毛病忒多。” “……所以我们就再等等?因为他其实也是有可能翻车了才没法回消息的?若是再过两天还没动静,就去找人吧。” “只能如此了。” 苏陆还是去明月城赴约了。 她本来以为最多只有三五个人,去了才发现,这竟是一个小型的集会。 作为东道主,穹冥仙尊的徒弟们,在城中最高的酒楼里,摆一桌颇为昂贵的宴席。 这酒楼名为玉樊楼,在修真界颇有名气,据说和万年钱庄有些关系,也在各大州境设了分店。 他们自然也对普通人做生意,但若是修士上门,就能吃到常人吃不到的东西。 “……苏仙君来了。” 纪衡之立在人群中,苏陆甫一进门,他就回头看过来,又向旁边的人说了一句,那人也一同转过脸。 东道主们包下了顶楼,以法术将房间合并,变成了一间开阔的厅堂。 房间内布置典雅简洁,设的流水席却是颇为隆重。 桌上的山珍海味,皆是妖兽的骨肉调制,并各色灵植烹调的菜肴。 苏陆站在门口都觉得异香扑鼻。 她只扫了一眼,就知道这顿饭的造价极高,甚至堪比一把下品灵器了。 受邀而来的修士不少,而且还在不断增加,修为有高有低,有几个筑基境表现得颇为拘谨。 “我们设宴请了一些朋友,以及和我们分至一组的人。” 纪衡之和旁边那人走过来,“这是我的三师姐,四师兄和五师姐方才出去了——” 他已褪下了象征万剑宗弟子身份的衣服,换了一席藏蓝的暗纹团花锦袍,越发显得优雅斯文、风度翩翩。 苏陆和他打了个招呼,就与另外那个人见礼,“邹仙君。” 穹冥仙尊的大徒弟已经故去,现在居长的鹰扬以及次位的邹星煌,其实是二徒弟和三徒弟。 他们内部依然为大师兄留着名分,大家都没改称呼。 不过那位百里仙君,前些年晋升化神境,穹冥仙尊还曾将神剑素尘给她使用,外界都将之称为剑仙首徒。 所以邹星煌也就成了次徒。 “苏仙君。” 面前的人微微一笑。 这人身量匀称,穿了一件天水碧银丝绞珠绫罗长裙,衣服做工极为细腻,以修士的眼力都几乎看不见针脚。 她的容貌清丽绝伦,气度温雅谦和,举手投足间从容大方,声音温柔,又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感觉。 “仙君年少英才,我等久仰大名,如今一见,方知名不虚传。” 苏陆也笑了,“我亦仰慕前辈已久,方才见到分组我真是又惊又喜,像是仙君这等厉害的人物,竟还不满五百岁,当真是人外有人了。” 其实她脑子里塞满了自己为何会与对方睡到一起的各种猜测。 这位看上去一派光风霁月,更像是那种坐怀不乱的类型,但想到崔槬说她城府很深,好像就有点明白了。 这些脑补丝毫不妨碍嘴上说话。 三人皆能说会道,客套话一筐一筐地讲个不停,互相吹捧了一番,夸人的词都不带重样的。 苏陆一边说一边瞥见了熟悉的身影。 一群琅嬛修士走进来了。 他们全都是开光境以上的修为,个个器宇轩昂,气质非凡,柳明朝也在其中,远远就向这边挥手。 苏陆用余光看见韩靓站在人群里。 他也望见了她,眼神一顿。 接着—— 韩靓就听到了那一长串的关于“邹仙君昔日如何威猛神武、以一当十击退以天相星为首的魔修们”的夸赞。 然后他又听到了更多的谦逊之词,以及“苏仙君年纪轻轻有此境界、又有仙器在手,未来成就不可限量”的赞美。 于是当琅嬛弟子们开始走向大厅中央时,韩靓如同在躲避什么恐怖的噩梦一样,直接消失在原地。 第141章 苏陆:“…………” 跑了一个社恐倒也不奇怪, 眼下的场合和当年在光正殿可不一样。 琅嬛修士们走近时,旁边这两位也迎上去打招呼了。 苏陆则是和柳明朝凑到一处。 “啊?你给我发信了?我把玉简收起来了,大约没看到。” 后者歉然道, 接着又惋惜起来,“你和我师妹一组啊, 怎的咱俩没分到一起呢。” 苏陆也叹了口气, “大约也没那么巧的。” 柳明朝问她组里都有谁,得到答案后颇为惊讶,“你这一组两个元婴境,还不巧啊?” 苏陆忽然感觉怀里的玉简发烫,掏出来一瞧是崔槬要和她见面。 她仔细一看上面的文字, 顿时无比头痛。 此时大厅里的修士越来越多, 那边的琅嬛弟子们四散开来, 与其他的熟人们打招呼,纪衡之则是带着另外两个人走近。 “这是我的四师兄和五师姐——” 纪衡之和邹星煌皆是青年人的面貌体态,这两位却都是少年模样。 穹冥仙尊的弟子们都颇有名气, 不仅手握仙器,还早早出山历练,且战绩斐然。 苏陆打起精神与他们寒暄问候,“原来是穆仙君和罗仙君。” 左边那位必是剑仙的四徒弟穆蕲。 他身量不算高, 有些瘦削, 容貌俊俏妍丽, 头戴上好的精雕白玉冠, 一身面料昂贵的华服, 腰间垂落着玲珑环佩。 少年微微扬起下巴, 投来一个审视的眼神, 又带了点不耐烦的意思, 没有立刻说话。 右边的罗青禾却是亲热地打招呼,还上来拉起她的手,“苏仙君,这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了。” 苏陆庆幸自己解了诅咒,也热络地挽起对方的胳膊,“我也听闻过前辈许多事迹呢。” “叫我名字就好。” 罗青禾嫣然一笑,“还好这次跟着师姐来了,不然错过与仙君的相识,我可是要抱憾终身了。” 她身材娇小,穿了一身湖水绿的裙装,越发青春可爱,又生得明眸皓齿,顾盼飞扬间满是活力。 而且说话时总透着一股子真诚热情,让人下意识就相信这些话句句发自内心。 虽然理智上知道她就是在客套。 苏陆正琢磨着宗主的徒弟们果然都有两把刷子,忽然听见旁边的穆蕲冷冷地哼了一声,仿佛有些不屑。 苏陆:“……” 她不太确定这个人的敌意从何而来,但她发现了另一件事。 最初她觉得穆蕲是讨厌自己,然而他那种暗含着恶意的视线,并不仅是针对她的。 当他看向身边的同门时,他的眼神也依然是那样的,仿佛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让他感到厌恶。 穆蕲很快就走了。 苏陆晃了晃手里的玉简,表示想和诸位加个好友日后方便联络。 “对了,邹前辈——” 苏陆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这两天有事,若是我无法在三天后赶到洈水城外,你们就把我的名字去掉,当我退出了吧。” 据说仙盟大会的任务也是抽签分配,因此和小组成员实力无关。 没了自己,这四人里两个元婴境,也不会有什么难住她们的。 “仙君若是有事,尽管去忙吧。” 邹星煌并不多问,“只要在第一轮结束前回来,那也算我们一同完成的。” 她见苏陆要反驳,就不慌不忙地道:“这第一轮比试既然是分组,且在不同的地方,内容多半是清剿魔修或是妖族——” “且都是本事平平的,目标不可能是大妖或魔修中的重要人物。” 邹星煌无奈地笑了一下,“以你我的本事,一人出手足矣,旁人也都只需要在一边看着。” 苏陆听懂了这言下之意,“也不能这么说,我若是在的话,前辈或许也不用出手了嘛。” 邹星煌微微扬眉,“仙君比我年纪小了不少,若是只需一个人动手,我自然当仁不让。” 因为苏陆要离开冀州,她也并非是想要抢,而是在说服对方接受白占便宜的事。 苏陆不由觉得有趣,“……既然前辈这么说了,那就再看吧,我也会尽量赶回来,好目睹前辈出剑的英姿。” 她急匆匆去了天星城,半路就遇到了崔槬,两人直接在城郊山林间落地。 “怎么回事?” 崔槬将玉简递给她,“这笔迹我认识,确实是师兄的线人,或者说是合作者之一。” 苏陆疑惑地接过来。 里面展示出的字迹很陌生,整段话的内容也很简单。 发消息的人表示,萧天炀先前约她在黄昏时分见面,如今第二天了,他却仍然踪迹全无,也根本联系不上。 苏陆:“……大师兄不回我们的消息可能是太忙,但这人既是他在徐州放的眼线,不去见她就不对劲了。” “她是个散修,与另外几人一样,收了大师兄的好处,在徐州打探消息,他们之间曾经结下法契,不得互相出卖。” “如果有更强的人帮他们解咒?” 崔槬抬起手,露出掌心里金光闪烁的咒文,“那我也会知道——而且她给我发消息,是因为她认识我。” 苏陆点点头将玉简递回去,“那大概能确定她说的是真话。” 崔槬在玉简上写了几句,询问散修最后一次见到萧天炀是什么时候,以及萧天炀有没有说过接下来要去做什么。 玉简里很快传来了那个散修的回复,“大约三个时辰之前。他说他要去朝水城的万年钱庄分号。” 苏陆问她是在哪里与他分别的。 散修说是在朝水城郊外以西二十里的山林间。 她还说自己已经准备离开徐州。 苏陆倒是不觉得奇怪,假如她只是见势不妙想躲远点,完全是人之常情。 “他们只是利益关系,她不会为了大师兄以身犯险,去朝水城探听消息,再说大师兄的失踪和钱庄是否有关,也是未知之数。” 万年钱庄背后的势力手下修士很多,这事不是秘密,这散修多半也知道。 崔槬拿起玉简,写字询问她是否愿意来见自己。 然而这条消息没能发出去。 两人面面相觑。 “……她要么将玉简毁了,要么是别人将她和玉简一道毁了。” 苏陆看着玉简上黯淡的字体,“我问问师尊。” 如今慕容冽仿佛不再天天睡觉了,传音玉简的接听速度快了许多。 当她表示自己想去徐州打听消息时,他并没有否决。 “首先,你要知道一件事。” 慕容冽淡淡道:“如今的徐州,几乎已经成了群玉宫和祭星教的地盘。” 苏陆一惊,“什么?” “……徐州魔修遍地,鹭山府掌教向群玉宫求援,紫青仙尊已经派遣了一批高手助他,此事算不上秘密,恐怕很快就会传扬开了。” 如今中原九州里,已经找不出哪一个州境,是没有魔修活动行迹的。 相反,每一个州境内都有极多的魔修,而且他们行事颇为猖獗,许多中小门派苦不堪言,甚至能被人打到宗门里。 还有些小门派的福地和秘境都被夺走了。 然而相比之下,那些有仙尊坐镇的州境里,魔修再怎么肆意,也仍然是收敛的,十四星君级别的高手也不敢太多猖狂。 否则将那些仙尊惹出来,倒霉的就是他们自己。 可是鹭山府这样的就不同了,但凡十四星君里出动三四位,都足够能毁去这屹立千年的古老门派。 他们只能祈祷魔修别杀到自己门口。 或者向其他的大门派求助。 扬州和徐州也是毗邻的。 群玉宫这个选择并不奇怪——他们如今几乎是合并着门派和世家的状态,或者至少说群玉宫主本人,能驱使这两种身份的高手。 所以人数其实是很多的。 所以,萧天炀若是再去招惹鹭山府,究竟是谁把他抓了,那就不好说了。 “明面上是求援,实际上就是鹭山府投靠了群玉宫?是这个意思吧?” “可以这么说,但短期内,在外人眼里,群玉宫也只是帮他们一手罢了。” “哈,日后再慢慢接手整个山门?后面他们还有没有这个闲心也不好说了。” “不错,不过那也是以后的事了。” 慕容冽下一句就说道:“我最后一次感应到你大师兄,他仍在徐州,如同被困到了某种结界里面,他消失前的方位大约在苍鹭山附近,也可能在山内。” 苏陆讶然,“师尊能感应到他?” “嗯。” 慕容冽轻叹一声,“我行功出了岔子,如今无法离开阆山,你们若是想去就去吧。” 他并没有主动联系他们,因为他不会强迫徒弟去做任何事,哪怕是救他们的师兄。 若是再迟一段时间,他大概就自己去了。 苏陆惊愕地道:“师尊没事吧?” “无碍。” 他轻叹一声,“……调息两天就好了,也不是第一次了。” “好吧。” 苏陆想了想,“师尊对万年钱庄可有了解?” 慕容冽默然片刻,“我曾从他们手里买过一些消息,也去过他们的拍卖,对于他们而言,一切皆可交易。” 苏陆:“那我们也可以试试——看看他们知不知道,鹭山府里究竟有什么秘境,以及有没有地图。” 不过,如果鹭山府知道萧天炀的身份,且他们就是灭门萧家的人,那他们应该将他灭口才对。 都能将他困在秘境里,应该也能杀了他吧? “我能感受到的很有限,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慕容冽并不准备指导徒弟们的行动,只让他们小心些,“希望下回不是我去捞你们三个。” 至于危险不危险? 她如今和妖族的区别仅仅是修炼功法,在万剑宗的地盘待着其实也很危险了。 就算转头去西荒,这一路上遇到的各种大妖,都可能会将她当成食物或者敌人猎杀。 苏陆放下玉简,“我觉得我可以自己去。” 崔槬沉思片刻,“还是一起吧,否则你俩在那边,我在这也坐不住。” 于是他俩商量起计划。 若是伪装进入徐州,有两种方案。 一是彻底匿踪,用幻术掩盖身形配合敛息之术,二是使用少量幻术变化容貌,以假身份入境。 以他们的实力,倘若只用幻术改变脸面,绝大部分修士都无法看穿这种伪装。 崔槬分析道,“鹭山府在徐州建派千年,有许多小门派都归顺依附,势力盘根错节,如今还有群玉宫的人,他们的眼线必定极多。” 苏陆点头,“所以要么我们别见人,要么别让人猜出真实身份,否则消息立刻传给鹭山府,他们就可能将大师兄转移到别处,或者越发严加防守。” 鹭山府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抓了什么人? 萧天炀也能伪装,但他都已经成囚犯了,那伪装恐怕不一定撑得住。 鹭山府可能不知道他是当年的萧家遗孤,但多半知道他是玄仙宗的那位萧仙君。 至于同姓会不会让他们有所联想,修真界姓萧的也不少,甚至还有个三流的氏族萧家呢。 “如果你想去万年钱庄打探消息,不见人不太可能。” 崔槬从芥石戒指里掏出一堆画像,“这些皆是小有名气的散修,你看看有没有合适扮演的。” 苏陆满头黑线地拿起那些画像,看着画像下方密密麻麻的小字,介绍人物的来历修为,“你准备得挺齐全。” 改变身材肤色体格需要的灵力更多,幻术的破绽也更多,所以她就只翻那些身量适中的女修士的画像。 这种画像并非凡品,而是掺入了灵力的,因此纸张上的人面极为逼真,甚至有些像是照片了。 “这是用绘影之术画出来的。” 苏陆啧啧称奇,“我听说那法术能够将人记忆里的脸直接映在纸上。” 崔槬端详着那些高个子的男修士,“其实我也会,就是画的不太好,这需要多次练习的。” “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些东西?” “……从各种地方,也包括万年钱庄。” “他们还出卖客户的个人信息?” 崔槬已经习惯了师妹偶尔说出的一些新鲜词汇,“这些不是他们的客人,至少他们是这么说的。” 苏陆哼了一声,并不怎么相信,然后晃了晃手里的纸,“这个怎么样?她的法宝从描述来看,还和我的很像。” 如果他们假扮成修为很低的散修,其实也不用使别人的身份,但那容易被人找茬,届时如何解决也是个麻烦。 所以她还选了个开光境的。 这个境界的散修已经不多见了,因为但凡他们想的话,通常都能拜入大门派,除非是寿数将近。 “等等。” 苏陆又道:“我们是一起走,还是分开走?如果一起的话,是不是最好选两个有关系的身份?” 崔槬表示都行,“一起的话可能还容易惹人怀疑,分开的话,若是遇到麻烦来不及互相支援。” 以他们的修为,一加一能够发挥出大于二的效果。 苏陆将自己方才挑出来的画像放到一边,开始埋头继续翻找,甚至拿出了那些和自己身材不太相符的。 崔槬:“你在找什么?” 苏陆头也不抬,“在找有儿子的女修士。” 崔槬一言不发地也开始在手边的画像里寻找。 “师兄?” “我想看看能不能在你之前,找到一个带女儿的男修士。” “……” 作者有话说: 母子局和父女局的对决(不是 第142章 这一场母子局和父女局的对决, 终究没能分出胜负。 炼胎的手法大多掌握在世族的手里,而且需要的诸多法阵材料也造价不菲,散修们很少会这么做。 更何况他们大多只想着如何延续寿数, 没时间去折腾这些。 所以他们翻了半天,有孩子的散修寥寥无几, 身份也都不太合适。 最后还是找了一处小门派的两位同门, 至少是平辈了。 两人直接离开了万剑宗的地盘,前往徐州的一路上几乎不曾歇过。 他们甚至遇到了许多魔修,因为行进速度太快,其中大部分根本都不曾发觉两人的存在。 还有一些正在与万剑宗弟子战斗,大多数时候不相上下, 只有一场是魔修占了上风。 当那人驱使魔物去啃噬那些修士、并叫嚣着会让附近的村镇血流成河时, 苏陆恰巧从远处路过, 随手将魔修和魔物一起干掉了。 两个万剑宗弟子坐在血泊中呆若木鸡,其中一个询问是哪位前辈出手相救并表示感激,然而并没有人回应她了。 苏陆自始至终没靠近过去, 死里逃生的两人也没能得到答案。 徐州北部有一片连绵起伏的高山,山间弥散着沉沉暗雾。 明明已经入夏,森林却少有绿意,高坡上的稀疏林木被浊气染得漆黑, 繁茂叶片色泽黯淡, 碧叶间仿佛晕开了大团的墨迹。 苏陆扯下一片叶子, 端详着那些叉状叶脉, 看到由根基里涌出的浑浊的黑点, 在脉络间蔓延。 “这附近有个隙点。” 崔槬环顾四周, “两年前我来过这里, 还在这附近宰了几个魔修, 当时他们就是莫名其妙冒出来的。” 苏陆从记忆里翻出这段过去,“大约就是我和师兄第一次见面之时?你提到一个地名栢山。” 崔槬微微颔首,“就是前面,过去就是徐州。” 这一片漫长的山脉同时接壤着冀州和青州,向南就是徐州。 苏陆的视线向前,落在那些看似高不可攀的黯色峰线间,“我们休息一会儿吧。” 这里还是冀州范围,不久前他们还遇到万剑宗弟子在巡视,等从栢山翻过去,就完全不一样了。 她准备在全盛状态进入,省得一落地就被发觉身份要被迫战斗。 当然那种事最好还是不要发生。 崔槬并无意见,直接原地调息,而苏陆则是将自己随身携带的第二只鬼召唤出来。 她拉着白发女孩的手,教后者引导那些阴力。 这个年幼的妖族,似乎只会使用生而具备的冰属灵力,不太会掌控阴灵力——但这是使她化鬼的源头。 “所以你最好会用,以后等你见到了家人,你也得学会控制。” 苏陆释放的灵力没有任何恶意,是鬼所熟悉的气息,而且这孩子已经在法宝里待了一段时间,越发不会抗拒。 当她又一次提起家时,白发妖鬼的眼神再次悲伤起来。 苏陆看到了一些破碎凌乱的记忆,暴风肆虐的雪山,漫天飞霜的莽莽冰原,慌乱奔逃的兔子,还有染红了积雪的血液。 她看见一道道苍白的身影,在平原上飞驰而过,如同横空奔腾的雷电。 他们的爪牙撕裂冰雾,吼叫声在灰霾天穹下回荡,远方的雪山向下塌陷,白茫茫的霜雪卷上苍空,仿佛遮天蔽日的沙尘。 狼群们岿然不动,任由狂暴的风雪扑面而来,仿佛在巨浪里屹立的礁石,这看似致命的灾难,也不曾撼动他们的身影。 那些记忆快速闪过,漫天霞光似火,红日西沉,远方的人族村镇里升起炊烟,雪山里落满了黄昏的绚烂日光。 有个英俊的白发男人微笑着,伸出手将“自己”抱入怀里,怜爱地舔舐着“自己”的额头。 他也有一双幽邃明艳的、似蓝非绿的眸子。 “……” 苏陆睁开眼睛,对上了师兄投来的目光。 崔槬问她有没有收获。 她沉吟片刻,摸着白发狼妖的脑袋,一本正经地道:“这孩子的父亲生得很好看。” “就这?” 崔槬用一种无可救药的目光看着她,“解除诅咒你就原形毕露了还是怎么?” 苏陆:“……罢了,方才只是试水,她的记忆比上一个镜鬼要多些,我来找找还有没有其他的。” 狼妖都聚集在终风王的领地,然而那里有大片的雪山冰原,狼妖的部族可能有数十个上百个。 倘若这孩子仍然活着大概好办,说不定刚把人带过去,父母就自行找来了。 但已经死了,灵压和气息都不同了。 苏陆在妖鬼的记忆里翻找了一阵,发现其余的画面都很破碎,几乎没有更完整的,她只能将之拼凑成一个故事。 小狼妖曾经多次遥望过人族的村镇,对他们有些好奇。 她早年丧母,父亲似乎也有些忙碌,无法时时刻刻陪着她,在她堪堪修成人身时,她的亲族们带她去了附近的城里。 他们遇到了魔修,狼妖这边几乎全军覆没,仅剩下她一个,魔修们出于某种目的没杀她。 魔修们将她带到一处地穴里,看上去像是想进行某种献祭仪式。 回忆里皆是幽绿的火光、黝黑的通道、以及望不见尽头的台阶,被刻画在石台上的法阵。 然后,当他们搬出一块巨大的碧绿色晶石时,一切就乱了。 一群万剑宗的修士忽然闯入,这些人的实力强横,魔修们顷刻间就被杀得片甲不留。 小狼妖也被顺手杀死了。 这些修士们看出她只是个倒霉的妖族,就没再管她,纷纷四散开来,但其中一个人偷偷将濒死的她带走了。 等她再“清醒”过来时,肉身已经没了,魂魄化鬼,被封印在武神山井底的密道里。 “……不太对劲。” 苏陆给崔槬讲了这个故事,“师兄有没有觉得那些万剑宗修士出现得很巧合?” 假若他们是收到消息,听说有一群魔修汇聚在那里,专门为了清剿魔修而去,那杀完应该就走了吧? 如果是想要战利品,或者想搜刮点好东西,或许说得过去。 “但那些画面里,并没有哪个修士去动魔修们的尸体,反而是在那地洞里面四处寻找。” 苏陆想了想,“所以他们的目标,可能最初就是那洞穴里的某一个物品,杀魔修也是附带的。” 崔槬沉思片刻,“何时的事?” “……别指望一个妖族变成的鬼能记得这个。” “若是能知道时间,只消去查查那些年万剑宗有没有仙器出世,或者类似的事,就能推断出他们在魔修的地盘找到了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 苏陆:“如果我能找到她的亲族,他们大约是能给出答案的,而且那些万剑宗修士里,有几张脸我还记得。” 她觉得自己也可以去试试那绘影之术了。 崔槬忽然问道:“你为何想弄明白这件事?” 苏陆默然片刻,“先前在武神山里,我听说了一些旧事,有了些猜想,如今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所以对他们这个门派也多了些关注。” 因为不确定真假,她也不想冒然讲出自己的猜测,毕竟那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崔槬并不多问,直接丢来一卷竹简,“那你学吧,画完给师尊看看。” 苏陆接过来瞥了一眼,竹简里面就记叙了绘影之术的法诀,当即记住了,“有空用笔练练。” 待到他们重新启程,进入栢山之后,她果然感到了窥伺的视线。 为了不暴露真正实力,两人也放缓了速度,甚至在看到天空中逡巡的魔物时,他们直接压低到地面上方。 山中弥漫的黑雾越发浓郁,透过这些浑浊中隐隐散发腥臭的雾气,苏陆看到地面上大片的沼泽和泥潭。 泥沼里咕噜咕噜冒着泡,偶尔钻出一两只浑身漆黑的魔物,泥浆翻动时,一些破碎的白骨浮现上来。 苏陆:“……我当真还在神州大陆么?我是不是进了魔域?” “不奇怪。” 崔槬向她传音道,“其实许多地方都是这样了,只是你赶路也会挑浊气少的地方。” 魔修们并没有到他们面前,似乎并不准备对任何靠近的修士赶尽杀绝,他们只是遥遥地跟踪着两人。 直至他们翻过这片幽黑的群山,彻底进入到徐州境内,望见第一座笼罩在模糊晨雾里的城池。 那些人终于不再跟踪他们,至少是撤去了神识。 “你认识去朝水城的路吧?” “嗯,之前我跟着师兄来过。” 他们一直在野外御空飞行,并且像是寻常的开光境修士一样,隔段时间就落地休息。 期间苏陆感应到许多窥探的视线和神识。 最强的那位可能已经有金丹境实力,但其一举一动仍然完全被他们感知。 等他们进入朝水城时,按照开光境修士的人设,又该落脚休息了。 他们仍然处在监视之下,就没有选择立刻前往万年钱庄,而是直接找了一家客栈。 苏陆在客房里琢磨绘影之术,用灵力将色彩和线条由记忆里导出,驱使着笔尖的墨迹在纸上留下或轻或重的痕迹。 最初当然很糟糕。 她画了几张惨不忍睹的人像,崔槬只看了一次就再也没靠近过这张桌子。 待到入夜时分,她的画技已经突飞猛进,至少画出来的人脸,与记忆里已经是八九分吻合了。 当客房的门被敲响时,苏陆以为是伙计来送饭,她刚想说话,忽然又感到一丝熟悉的灵压。 崔槬也同时回过头。 苏陆猛地跳起来,直接打开了门。 一道高大的身影伫立在走廊里。 他穿了一身深蓝的常服,难得的衣冠整齐,甚至胡须剔得干干净净,完全露出英俊面容。 男人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动作看似缓慢,但却是没给她躲避的机会。 苏陆不可置信地道:“……这是本体?你终于从凝碧峰里出来了?你如今痊愈了么?” “我都出来多少回了!” 慕容冽手边的动作由摸改成了敲,“并没有全好。” “啊。” 苏陆惋惜道,“若是师尊在这里,我们仨可以直接杀进苍鹭山了。” 慕容冽走进房间坐下,“我只是有事从这附近经过,过一会子就走了,找人还是你俩去做。” 然后询问他们是伪装成什么身份进了徐州。 崔槬解释了一番。 在说到那阵母子和父女之战时,慕容冽眼神微妙地看着他们,仿佛这两个年龄加起来三百多岁的徒弟只有三岁。 苏陆鼓起脸,“师尊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进来,让我觉得我们很傻。” “不傻,你们才学了几年幻术?但凡速度快点都要露馅。” 慕容冽随口道,视线一转,落在了旁边的桌上,“……绘影之术?” 他看到了那些人像。 苏陆点点头,注意着他的表情,“画得怎么样?” “嗯,挺好。” 慕容冽几乎是敷衍着说道,然后拿起其中一张,“此人已经死了很久,你从哪里见到他的?” 苏陆眨眨眼,“很久是多久?” “在我……进入玄仙宗之前,他就死了。” 进入玄仙宗之前? 那岂不是数百年前的事了? 苏陆看着师父拿起另外几张画像一一端详,不由又问了一句,“师尊认得其他人么?” 慕容冽眼神复杂,眸中还有一丝掩不住的厌恶,“都是一丘之貉。” 苏陆:“啊?” 这话要怎么理解?都是万剑宗的人? 还是他们都一样的品行恶劣,一起做过什么坏事? 苏陆:“所以师尊认得他们。” 慕容冽微微颔首,“你又是在谁的记忆里看见这群……人?” 他可能想用个更难听的称呼。 苏陆有点想笑,然而想到那些猜测,又丝毫笑不出来,“我遇到一个鬼,万剑宗的一个人私自封印了她,用极为蹩脚的法术,我将她带出来了。” “哦。” 慕容冽丝毫不觉得徒弟有问题,“做得好。” “但是。” 苏陆有些艰涩地开口道,“你刚刚说这些人都死了。” 她一边说一边拿起桌上散落的人像,从其中抽出一张,“倘若我没弄错,这个就是将那只鬼偷偷带回武神山,又封印在地下的人。” 苏陆:“……他仿佛是活着,他的徒弟们还琢磨着去告发他有违门规呢。” 慕容冽的眼神倏地森冷下来,浑身都散发出骇人的寒意,一时间收敛到极致的灵压仿佛都要爆发开来。 他冷笑着拿过画像,“孙溓还活着?” 苏陆重复了一下那两个修士的对话,“她们俩是去拿冻晶的,听她们说话的意思,封印鬼的人仍然还活着,除非她们的师父骗人。” 而小狼妖的记忆里面,将她的身体偷偷带走的,和封印鬼魂的,确实是同一个人。 苏陆:“师尊听说此人已死——是怎么死的?” 慕容冽淡淡道,“明面上是因为堕魔而被万剑宗处死。” 苏陆一愣,“明面上?那暗地里呢?” 慕容冽以一种十分平静的口吻道:“此人与另外几人联合魔修,害死了万剑宗的护法大长老泷水仙尊。” 第143章 苏陆恍然。 如果是万剑宗内部的人做出这种事, 他们肯定不会向外说出真相,还不如说是堕魔呢。 毕竟很多人沾染浊气堕魔是不可控的,说出来也没那么丢人, 这种勾结魔修出卖本门长老的事,就有点离谱了。 但是—— 他还活着? 苏陆只觉得此事越发诡异, “我听说泷水仙尊是在渡劫虚弱时被魔修偷袭, 却没想到是本门的人出卖她,为什么?” “人无完人。” 慕容冽垂下视线,也不知道在说泷水仙尊,还是在说那出卖她的人,“你不是也杀了姓何的。” “嗯, 我并不意外, 门派越大, 越是有各种人,我只是感到奇怪——” 哪怕是何蒿要对她下手时,仍顾虑事情曝光招来报复呢, 而这还是在他发觉她的半妖身份之后。 万剑宗的人出卖本门的长老,还是一位仙尊,这种大人物的死因,门派绝对会不惜一切代价查个水落石出。 难道是恨她恨到不惜自己的命了? 还是说—— 苏陆:“泷水仙尊是半妖吗?” 房间里的两个男人同时看向她, 神情茫然。 接着, 慕容冽最先理解了小徒弟的心路历程, 有些无奈地道:“不是, 他们只是有私仇罢了。” 苏陆指了指其余的画像, “这些人又是怎么死的?” 慕容冽拿出其中两张, “这两个是同样的缘故。” 他又看向最后一张, “这个是修炼走火入魔。” 苏陆总共就画了四个人。 当然小狼妖记忆里的万剑宗修士, 并不止四个人,但她能看清脸面记得长相的,也唯有这四个。 如今这么一说,被瞧见的四个人都死了,那是不是也有点巧合? 除非这一批人全都没了。 倘若是这样,她下意识就想到了灭口。 苏陆:“害死泷水仙尊的,还有没有别人?” “有。” 慕容冽沉沉地点头,“否则区区这几个渣滓……哼,他们也没那本事。” 苏陆心里生出了更多的猜测,只是一时不好证实。 “师尊知道万剑宗的事,那知不知道他们去那个洞窟里作甚?” 慕容冽眉头紧锁,将那些画像重新拿在手中。 “这些人要么是长老,要么是长老的亲传弟子,他们若是聚在一处,应当不是小事,宗门内应当有风声,我却半点不知。” 他一边想着,一边又发现小徒弟在盯着自己。 慕容冽微微扬眉,“想说什么?” 苏陆垂眸道,“我被穹冥仙尊的徒弟邀请进武神山半日游,在天仞峰里见到一些人,听他们说了些万剑宗的故事。” 慕容冽静静地听着,神情没有半点变化,“如何?” “嗯。” 苏陆张了张嘴,“…………穹冥仙尊为何不立嫡传弟子?” 慕容冽看了她一眼,“你想问的不是这个吧?” “这也是我的问题之一?虽然外界都说他的传人是百里鹰扬,但按照万剑宗的规矩,若是的话,嫡传弟子是要正经冠名的?” “嗯。” 慕容冽默然片刻,“他没想过吧,他所在意的唯有剑道修行,旁的事也入不了他的眼。” 苏陆深吸一口气:“他当年打败了泷水仙尊的嫡传弟子,万剑宗里的人说,他——” “是真的。” 慕容冽淡淡道:“我虽然不曾听闻那些人如何与你讲述的,但这故事没有第二种说法,你听到那个打败的过程,就是真的。” 苏陆张了张嘴,“……哦。” 慕容冽看她的样子反而笑起来,“你怎么想的?” “啊?” 苏陆下意识道,“想什么?我一开始确实觉得奇怪,后来听人给我解释他们的功法,我知道人家练的就是这一套,那剑势就是能击溃敌人心神,因此而输也正常吧。” 慕容冽若有所思地看向她。 苏陆摊开手,“很多人在魅修面前恍恍惚惚,乃至丑态毕露,要说哪个形象更糟糕,我觉得还是,嗯,这种更糟糕一些吧。” 这所谓的丑态,可不是受点伤,或者扔下剑跑了那么简单。 她相信师父也能懂的。 慕容冽摇摇头,“你当真觉得这是一样的?” “不一样啊,我觉得有些输给魅修的更惨,虽然他们那个样子与他们自己的性格和,咳,爱好也有关系?” 苏陆说完连忙又道:“但不说魅修,就那些被法术击败、被剑诀击败的人,也会觉得颜面尽失,师尊没忘记何蒿是为什么杀我吧?固然是大师兄抢走了那个东西,但这事发生在私下里,和发生在大庭广众之下,又是两回事。” 不等对方说话,她立刻祸水东引,“之前大师兄和段鸿打完,二师兄还说与其打得那么难看,赤身裸体躺着被抬走,他还不如当场认输,这不是一样的吗。” 崔槬仍然坐在一边看书,闻言头也不抬地道:“我不完全是因为丢人,我是觉得没必要。” 苏陆敷衍地点点头,“……总之就是这样。” 慕容冽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知道那个人当时手持覆雪、而他的对手仅仅拿着一把寻常的铁剑吗?” “我知道,但有没有可能覆雪是他师尊的剑,又不是本命法宝,对,再怎么也比铁剑强些,毕竟是仙器。” 苏陆望天,“但师尊非要这么比较的话,穹冥仙尊还比他年纪大呢,就像碧霞仙尊比泷水仙尊早入门,她俩的徒弟也有年龄差吧。” 慕容冽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听到这句一顿。 “倘若两人天赋相近,那师姐比师妹多修行了几十年,所以更强,这不是天经地义?” 苏陆眨眨眼,“相比起穹冥仙尊,沐寒星的年龄更小些吧?他是师弟?” 慕容冽:“…………不错,他确实入门晚些。” 两人相对沉默。 房间里只剩下崔槬的翻书声。 “照这么说。” 慕容冽忽然开口道:“沐寒星落败后,也该坦然面对,可他自觉无颜见人,不仅离开万剑宗,还一去不回,便能说明此人心神脆弱,不堪重任。” 苏陆蹙眉看着他,“师尊。” 慕容冽好整以暇地抬眼,“怎么?” “其实道理你都知道吧。” 苏陆鼓起脸,“你几岁,我几岁,我能想到的东西,我不信你想不到。” 慕容冽不置可否,“我想听听你的看法,而且年岁算不得什么。” 苏陆摇摇头,“他之后的举动,弟子不好评价,因为对他的事了解甚少,万一他也是个中了诅咒的倒霉鬼,跑路是因为恶咒要发作呢?” 她忍不住又补了一句,“再说总比看着对手流了满地口水要好吧。” 慕容冽:“…………” 慕容冽伸手弹了她的脑门,“你这孩子。” “嗷!” 苏陆捂住额头,“我就是举个例子,他当时怎么想的,是否有别的麻烦缠身,我都不知道,如何能妄下结论?” 慕容冽无奈地叹息一声,“罢了。” 苏陆眼神一瞥,“而且,我知道他还算个好人,要是那怀恨在心的,找正主报仇麻烦些,穹冥仙尊的徒弟恐怕要被他杀个干净。” 慕容冽没说话。 此言状似玩笑,然而在修真界,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他自己都见过不少,因此并不觉得哪里可笑。 慕容冽慢慢站起身,“我去一趟武神山。” 苏陆一手托腮,“嗯,去看看那姓孙的是否还活着?” 那两个小修士的师父,和出卖泷水仙尊的,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倘若是,倘若这人还活着,这事等同于万剑宗掩护他假死,那么当年的事或许还另有隐藏的真相。 苏陆:“这个人封印鬼的井底在天仞峰西南侧山脚,我猜他不会住得太远,那里有很多松树还有——” 慕容冽抬手示意她停下,“我知道怎么找到他,假若他还活着。” 他走到门口,回头看看两个徒弟,“你们俩小心些。” 说罢将一个东西丢过来,闪身出去不见了,那微弱的灵压也立刻消失得干干净净。 苏陆接到手里,发现是一枚小小的青玉印章,上面刻了个篆体的萧字。 她茫然地看向二师兄,“大师兄的东西?” 崔槬终于收起书走过来,“师兄的私印,是他在万年钱庄开户的信物之一。” 他们尝试用这个定位寻踪,然后毫不意外地失败了。 “……他肯定关在什么能隔绝此类法术的地方。” 如今休息时间差不多结束,两人不再拖延,离开客栈径直去往朝水城中央。 朝水位于徐州西部,一条长河由西至东贯穿而过,夜间也颇为热闹。 城中商铺林立,生意兴隆,水上画舫徐徐驶动,绣户珠帘,笙歌醉月,悠扬乐声随着夜风飘荡上岸。 顶着暗中窥伺者的视线,两人沿着河岸前行,一边说话一边传音。 “……师兄能分辨出是谁在跟我们么?” “你说呢?” 苏陆知道那人身在何处,若是她想干掉对方,也就是一秒钟的事儿。 “东边那个,气息不像魔修,灵压感觉是开光境,但在跟踪我们时,神识又很微弱,我们若当真是开光境,恐怕发现不了。” 苏陆想了想,“群玉宫的人吧,他们的精神异术多些,在这方面也更擅长。” 崔槬:“嗯,西边有个魔修在断断续续地‘看’我们,大约是怕惊动你说的这个群玉宫的人。” 朝水城内的修士并不少,倘若魔修暴露身份,群玉宫和鹭山府的人多,是能把他强留在这里的。 “我也感觉到了,但我觉得你说的这个魔修,不是为了监视我们,而是想找机会杀了我们,拿我们去喂魔物,因为有一点点杀气。” 苏陆饶有兴趣地道:“其实一个幻术就能让这俩人打起来。” “……不急,他们跟着吧。” 万年钱庄屹立在街心,迎宾门楼矗立在前,巨大灯笼照耀下,四周明亮如白昼,门前又停泊着数架华丽雕饰的马车。 玉樊楼就在对面,也是一派灯火辉煌,宝马香车往来如梭,门前窗口飘出饭菜酒香,又有丝竹管弦之声。 周边也是酒家林立,门前皆人来人往,喧哗说笑声隐隐传来。 苏陆站在钱庄门口回望一眼,“他们这酒楼生意做得也不错,明月城里都有。” 她顺口说了邹星煌等人请客的事。 “……不奇怪,无论玉樊楼老板和万年钱庄老板是不是同一个人,肯定都是修士,和万剑宗那些长老商议一下分红,就能入住到明月城了,反正那边人多,再算上武神山里的三千仙门,一个玉樊楼还不够呢。” 原先如影随形的监视者,终于彻底收回了神识。 无论是那个魔修还是群玉宫弟子,都不再关注他们。 两人踏入富丽堂皇的大厅,立刻有人迎上来,苏陆晃了晃手里的印章,那人定睛一看,接着将他们带往三楼。 上了楼周围立刻安静许多,连廊里铺着厚重地毡,入目可见的摆件皆颇为珍贵。 他们被带入雅间,接着有一众侍者捧来茶水瓜果,还有各色甜点零嘴。 等了没多久,有人带着印章回来了,同时捧着一叠厚厚的卷宗。 苏陆拿起其中一本册子,才翻了一页,看到上面的时间记录。 她就给崔槬传音道:“大师兄来过了,你看他才从这里取钱兑换成金银。” 崔槬抬头看向钱庄的伙计,手边金光一闪,馔金从天而降,巨刃竖立在地板上。 这骇人的巨剑安安静静地立着,剑尖并未插入到地面里,却在空中纹丝不动。 崔槬:“……看见了吗,我们要买消息,来个能说了算的。” 那伙计在灵压里白了脸色,勉强点点头,转身一溜烟地跑了。 不多时他就带着一个管事来了,他们尚在外面,苏陆就知道来的是个修士,还是个筑基境的。 那管事进门行了个礼,“两位道友。” 伙计默默退出去。 崔槬将账本扔在桌上,“此人取钱之后,去了何处,做了什么,现在何处——我花钱买,要多少灵石尽管开价,我知道你们在城中的眼线极多,并不逊于鹭山府和群玉宫的人。” 当他说到群玉宫时,管事的眼神稍有一丝波动。 苏陆一直盯着她,自然也注意到这一幕。 管事叹道,“两位当真是……我们如今在徐州地盘上,统共五处分号,每一家都经营了百多年。” 她摇头道:“我们能够安安心心做生意,不受当地的诸多仙府所辖,皆因我们与州境内势力最大的门派有所交易。” “这位道友说笑了。” 崔槬淡淡道:“无论你们和鹭山府之间有什么交易,你们能够安心做生意,是因为你们后台够大。” 管事不置可否,“倘若如此,两位道友也该清楚,我们不想卖的消息,就没人能逼我们出手。” 说完立刻又加了一句,“纵然两位仙君对我搜魂,我亦不知道,因为我只是来向两位传话的。” 苏陆轻笑一声,“阁下何必如此畏畏缩缩,只教手下的人来传话,何不亲自来见我们师兄妹。” 她早已感觉到,这管事的灵压波动不太正常,而且说话前会停一下,显然是在被传音的。 管事微微摇头,“两位仙君不必担心,只因为萧仙君被鹭山府掌教所擒,你们拿着信物来查,我们才推断出你们二位的身份,旁人仍旧是不知道的。” 苏陆从没担心过这个,“你的意思是,你不会转手就将我们卖给鹭山府?” “……我们在青州亦有多处分号,如何敢得罪玄仙宗门下?” 崔槬冷笑,“想两边都不得罪,到头来可能就是两边都不讨好,鹭山府如今颓败,萧仙君与其门人有私怨,并不涉及群玉宫,群玉宫的人恐怕还不想趟这浑水呢。” 苏陆接口道:“阁下诸般推脱,无非是嫌我们给的不够多,或者不想要灵石,不若由你来开价吧。” 管事没有说话。 或者说,那个向她传音的人,没有立刻给出回复。 管事忽然开口道,“……在下倾慕仙君多时,想与阁下会面。” 苏陆和崔槬对视一眼,笑眯眯地开口问道:“你要见哪一个?还是你两个都喜欢啊?” 管事只负责传音,神智尚存,看上去似乎有些想笑,只是忍住了,“自然是苏仙君。” 崔槬一拍师妹的肩膀,“原来还是你的桃花,那就交给你了。” “……什么叫还是,就好像很多一样。” 苏陆站起身来,“敢问阁下是?” “我只是个无名之辈,负责此处的钱庄和酒楼运营。” 管事伸手比了个请的姿势,“仙君可否来对面的玉樊楼一见?” 第144章 苏陆没有拒绝, 她觉得爱慕可能只是一个托词,对方想要见到自己,多半是有事相求。 “好吧。” 话音落下, 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原地。 崔槬还淡定地坐在雅间里,伸手倒了杯茶, “……我师妹要吃山珍海味了, 我这唯有些干巴巴的点心。” 那管事浑身一激灵,脑内的声音已经消失,心思顿时活络起来,连忙笑道,“崔仙君想吃什么, 尽管吩咐。” 苏陆离开了钱庄, 维持着幻术, 不紧不慢地走进对面的玉樊楼。 这一路上,她感到那个群玉宫修士又在盯着自己。 苏陆感到一点点烦躁,甚至瞬间起了杀心, 但很快又压了下去,因为如今暴露还有些早了。 玉樊楼的一层是零点桌位,大厅里极为热闹,几乎座无虚席, 门前的伙计们个个打扮鲜亮, 热情洋溢地迎来送往。 外面的门廊里坐着不少客人, 皆是排队等位置的。 苏陆走进去, 一个年轻伙计迎上来, 尚未说话, 大厅里倏地响起一声愤怒的喊叫。 “我这汤里有虫子!” 她顺着声音看去。 在大厅中间靠南的位置, 一个又高又壮的男人从座上站起来, 一手重重拍着桌面,一手指着桌上的菜肴。 附近有个端菜的伙计,闻言不由走过去看了一眼,才想说话,男人大喝道,“叫你们这里管事的来说话!” 那个伙计走到大厅一侧的柜台后面,与里面的掌柜说了几句话。 掌柜点点头走出来,没有靠近那个客人,转身直接上楼了。 大厅里短暂地安静了一瞬,接着许多人都纷纷议论起来。 “我来这好几回了,头一次听说这种事。” “我表妹就在后厨帮工,我去看过她一回,他们厨房极干净,怎么会这样呢?” “……我忽然吃不下去了。” 还有人小心翼翼地检视自己的盘碗杯碟,看看里面是否有虫子。 片刻后,一个容貌清俊、衣衫华贵的青年走下楼梯,方才的掌柜毕恭毕敬跟在后面,甚至半躬着身子。 掌柜的回到柜台后面,前者微笑着走过来,“敢问这位先生有什么事?” 方才叫喊的客人仍然站在桌边,梗着脖子满脸怒火,“你是谁?” 俊美的青年微笑道,“我姓卫,这酒楼是我经营的,一应酒菜准备皆由我过目,所以若是客人遇到麻烦,尽管来找我便是——敢问客官贵姓?” 苏陆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这位卫老板八成就是号称倾慕自己的人,她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有灵压,且是一种刻意隐藏、收敛到极致的状态。 但凡距离再远一些,恐怕未必能感觉到。 “免贵姓王。” 男人冷笑一声,从座位里一步走出来,指着桌面上的一碗白玉豆腐羹,“卫老板,这里面的东西你可曾过目?” “嗯?” 卫老板有些惊讶地道,“还有这种事?”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近,站到了桌子旁边,慢条斯理地拿起一副干净的木制筷子,在汤里轻轻翻动了一下。 “在哪里呢?” 卫老板疑惑地道,“我怎的看不见?” 那姓王的客人脸现怒容,“你瞎了,这不就在这里吗?” 附近几桌人都伸长了脖子盯着观瞧,然而他们眼力有限,故此看得都不太清楚。 “诸位想看就直接过来吧。” 卫老板淡定地招呼大家,“站在这里也无妨,难道是我老眼昏花了?” 周围许多人都笑起来。 因为他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无论如何也不到眼花的年纪。 那姓王的正要反驳,周围几桌人都呼呼啦啦地站起来,一股脑地凑过来围观。 “呃,确实没有啊。” 其中一个小伙子疑惑地道,“你是说的这盆汤吗?” “对啊,我也没瞧见。” 另一个小姑娘奇怪地道:“这位大叔说的虫子在哪啊?” 那姓王的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就在这里啊!” 他直接扑过去,仿佛将什么东西从汤里拿了出来,“这肉虫你们看不到吗,你们这群睁眼瞎!” “哎你怎么骂人啊。” “你手上什么都没有,这位大哥。” 旁边的人用一种悲哀的目光看着他,“你这,要不去医馆瞧瞧吧。” 周围的客人们纷纷散开,“呃,搞半天是个疯子,这家里人怎么也不拦着点,放他出来作甚。” 那姓王的客人后退几步,“你们、你们在说什么?”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然而惊恐和疯狂渐渐攀上他的面庞,然后渗入了他的双目里,“怎么回事?” 满桌的美味菜肴,此时化作了另一番可怖的模样。 饭粒化作密集蠕动的蛆虫,豆腐里爬出密密麻麻的蚂蚁,肉块抖动着钻出数不清的飞蝇,扑闪着翅膀向他冲了过来。 那些虫子太多了,铺天盖地黑压压的一群,就要将他整个人密不透风地围住。 那人忽然发出一声惨烈的尖叫,跌跌撞撞后退着,向门口跑去。 大厅里的人都知道他是疯子,看着这一番怪异举动,也只是无奈地摇头。 那人太过慌张,在门口摔了一跤,袖子里滑出一个小瓷瓶,那瓶子飞出去撞到椅子上,竟摔破了。 破裂的瓷瓶里淌出一些水,水里还漂浮着被泡得肿胀的肉虫。 “啊。” 旁边桌位上的客人们纷纷皱眉,“这人怎的带着虫子出来吃饭——” “他方才还说什么饭里有虫子,怕不是就要出来讹人吧,结果疯病发作了,虫子还未放到碗里,却以为自己放了。” 周围的人纷纷点头称是,“大约是这样了。” 许多人不由笑起来,“哈哈哈哈,疯子还想出来行骗——” 那姓王的早已连滚带爬地出门了。 一个伙计跑过来,手脚麻利地将地面收拾干净。 苏陆围观了这一场闹剧的全程,大厅里又变得吵嚷热闹。 那位卫老板伸出手,优雅地指向大厅一侧的旋梯,比了个请的姿势。 她从善如流地走过去,两人在楼梯口处汇合,一同向上。 “好高明的幻术。” 苏陆赞道:“卫仙君如此本事,竟在朝水城屈就。” “仙君直呼我名就好。” 卫老板轻笑一声,“我单名一个饶字——色求桃李饶,心向松筠妒的饶。” 苏陆眨了眨眼,“我猜我也不必自报姓名了。” 两人转到四楼,穿过金碧辉煌的长廊,踩着厚重的手工绣毯,卫饶将她引向雅间。 “与仙君如此得见,其实非我所愿。” 卫饶叹息道,“或许仙君觉得这是托词,但我确实仰慕仙君已久。” 苏陆没接这话茬,“方才那闹事的是谁雇来的?” 他们在布置典雅的厢房落座,卫饶看了她一眼,“仙君如何笃定他是被雇来,而非是单纯想讹些钱呢?” 苏陆:“……你这门外一直有人张望,看那姓王的一出去,就跑到对面的酒楼里报信去了。” 卫饶笑了笑,“仙君觉得玉樊楼生意如何?” “挺好的?客人那么多,还在外面排队呢。” “仙君有所不知,这几日是徐州的金花节,故此在外面的人多一些,平素里其实还是要冷清一些的。” 卫饶有些苦恼地道:“而且这片地方同行越来越多,被抢生意也难免。” 苏陆歪头看着他,觉得这神色不似作伪。 苏陆:“要不我给你写些……营销手段,或许能帮你拉些客人,回头客也能多些,但是,咳,你得把我大师兄的情报出手了。” 她虽然这么说,却是没报什么希望。 因为以这人的一身修为,恐怕也看不上这些钱。 虽然说某些经营手段也能用在修士身上,但修士们的体质问题,大多数还是鲜少光顾酒楼的。 方才崔槬还让他尽管开价,他都丝毫没被打动呢。 “唔。” 卫饶思索片刻,竟欣然同意,“仙君既然这么说,想必是有些极好的点子,于我而言这比灵石要值钱的多。” 苏陆有些惊讶地看他一眼,“卫兄究竟是想要钱,还是仅享受经营开店的乐趣呢?” 没等对方回答,她又继续道:“而且阁下恐怕不仅仅是负责徐州的钱庄和酒楼生意吧,我猜你就是背后的大老板?” “嗯?” 卫饶含笑道:“仙君为何这么说?” “……阁下这般修为,我觉得你不会为别人打工。” 虽然他是收敛灵压的状态,但苏陆仍然隐隐觉得,自己恐怕不是他的对手。 ——她在师兄们面前都不会有这种感觉呢。 卫饶微微挑眉,“那倒也不一定。” 苏陆疑惑地看着他,“所以我猜错了?” “不,我确实是万年钱庄背后的老板,这钱庄是我创的,只是背后也有宗门的财力支持。” 卫饶微笑道,“对了,我还尚未招待仙君。” 他拍了拍手,厢房的门缓缓拉开,十数个衣冠整齐侍者,捧着各色菜肴鱼贯而入。 这些人手中的杯盘碗碟皆是昂贵的玉器,且散发出极为诱人的气息,油脂和调料的香味在空中萦绕盘旋。 苏陆扫了一眼就愣住。 全是肉菜。 正中的人捧着一个月牙形的玉盘,里面洒满红艳艳的剁椒,又有翠绿的叶片点缀着,中间横着一条生了三个脑袋的黄鳝。 右边的人则是举着一盘巨大的烤鸡,油光锃亮、身上沾满各色香料,背上赫然生了两对翅膀。 她又看了看别的菜,终于能够确定,这些东西的食材,全都是妖兽。 甚至还有一盘蛇羹。 苏陆:“……” 她不确定对方是不是知道了自己的原身,但从这一举动来看没法做出推断。 因为但凡对蛇有点了解的人,都会知道,他们大部分都不介意吃同类。 她自己也一样。 看到蛇妖的肉摆在盘子里,她除了想吃没有什么别的感觉。 不过,倘若卫饶知道她的身份,或许从属于人的理性一面去考虑,也不会将同类的肉端上来。 苏陆扭头看向卫饶,“如果我师兄被关在鹭山府的地盘上,我还要苍鹭山的地图包括密道结界封印。” 后者点了点头,“但凡我有的,都可以为仙君奉上。” “给我纸和笔。” 苏陆勾了勾手,“以及,先把那些东西端过来。” 她一边吃一边打草稿,大致将内容整理得差不多了,才重新展开一卷新纸,开始挥毫泼墨。 卫饶全程在旁边看着,眼中异彩闪烁,也一直在啧啧称奇。 “……这是从何处想来?幸运座位这个说法真真有趣。” “会员二字倒是颇为贴切。” “仙君从哪里吃过这个……自助吗?” “对了。” 苏陆头也不抬地道:“那个还涉及到一些别的问题,待会儿再细写。” 卫饶笑了一声,“我猜是防止食材相克、以及客人将食物偷带出去,唔,具体的菜品种类大约也有些门道,大约是要多放些容易饱腹的……” 他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苏陆抬起头来,“我觉得我不用写了,你应该都能想到。” 这家伙仿佛还真是一门心思扑在赚钱上。 但他本身又不缺钱,甚至整个神州大陆上,可能都找不出几个比他更有钱的人。 或许是享受经营,也享受通过经营赚钱的过程? 苏陆眯起眼睛,“仙君是常常在九州巡视自己的产业么?这几日恰好轮到徐州?” “不,其实我原本在扬州。” 此时又有一个侍者抱着一叠卷宗进了房间,卫饶从他手中接过来,一样一样放到了苏陆面前。 “萧仙君颇为谨慎,他的线人们大多也不知道他的身份,只是被他雇来监视鹭山府等门派。” 苏陆拿过其中一张捆好的图纸,打开一看正是苍鹭山的地图。 “我原本也不清楚他来了,直至我的手下收到了鹭山府的传讯。” “嗯?” “我才知道原来是玄仙宗的萧仙君被抓了,而他们想让钱庄悄悄散布这消息,萧仙君行事随性,这些年树敌不少,他们想看看谁出价更高,就把杀他的机会卖给谁。” “但他们仍未杀了他。” “群玉宫的人只帮着抓了人,其余的并不预备掺和,以鹭山府如今的实力,想要彻底杀了他是有些麻烦的,而且他们只是将他困住,还没能将他彻底制服呢。” 那毕竟是正经的元婴境高手,一个不慎就会让其元神溜掉。 苏陆懂了,“你卖了吗?” 她倒是知道为什么鹭山府非要拜托钱庄传消息。 倘若他们没发现他是魔修,他就依然是正派弟子。 鹭山府也好,群玉宫也好,可以直接将他绑回玄仙宗,正大光明责问乃至追赔,但不能使其他的手段。 否则万一被玄仙宗知道,这事就会变得很麻烦。 卫饶微微摇头,“我嘴上答应了他们,但其实我什么都没做。” “因为你谁都不想得罪?” 苏陆看了看桌上的东西。 此时她仍然不是特别相信他。 毕竟这些全都可以作假。 “然后为了几条经营方子,你就能把鹭山府和群玉宫卖了?” “嗯。” 卫饶点点头,“我的原则就是,为了我想要的东西,我可以没有原则。” 苏陆沉默了,“这种话真的适合说给倾慕之人听吗?” 卫饶毫不犹豫地道:“那我应该在倾慕之人面前撒谎吗?” “……不,你还是说真话吧。” 苏陆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这人个子很高,亦生得俊美隽秀,此时穿了一席玉兰色的阔袖锦衣,腰间玉带环绕,看上去斯文儒雅,浑身散发着一种清贵之气。 他半散着头发,仅仅束起了耳侧的部分发丝,右耳戴着的一枚繁复挂饰显露出来。 那耳饰极为精巧美丽,金丝银线拧成花叶枝蔓,在耳廓边缘蜿蜒而过,末端又垂下细细的玉珠流苏。 卫饶大大方方任她打量,发现她盯着自己的耳朵,又含笑问道:“仙君喜欢吗?” 苏陆自然听出这一语双关,但是假装没听懂,“我若说喜欢,你会不会转手送我一箱?” 卫饶讶然道:“仙君何出此言?” 苏陆一手托腮,“……我以为这是一种常见的有钱人做派,尤其是你还有想讨好我的理由,你不是才亲口说倾慕我来着?” 卫饶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似乎没想到会有人将这个反复挂在嘴边。 “倒也未必,毕竟仙君说喜欢,未必是想要,我若是多此一举反倒不美。” 然后他接着道:“但若是仙君直言,十箱百箱我也送的。” 苏陆:“……” 她没试探出什么想要的结果,觉得和这家伙相比,自己的段位可能还差点。 “对了。” 卫饶忽然开口道:“其实还有个法子能直接将萧仙君带出来,你和崔仙君都不用去苍鹭山。” 苏陆疑惑地看着他,“你找人假扮买家?” 她倒是想过这么做来着。 “不,其实鹭山府拿来困住萧仙君的神器,原本就是我卖给他们的,哦,仙君别误会,那发生在许多年前了。” 卫饶淡定地道,“总而言之,我知道怎么进到神器里面。” 苏陆:“但是又有条件。” “我想仙君陪我去做一件事。” 苏陆叹了口气,“你先说是什么。” 卫饶也不遮遮掩掩,“我师门曾探访到一处洞穴,门中前辈在其中藏了一些宝物典籍,但那地方被人以阴封印封住,若是强行解开,就会触动机关,毁去里面的东西。” 苏陆:“……只是解开封印倒是没问题,但必须在见到我师兄之后。” 卫饶欣然同意。 苏陆越想越觉得吃亏,拿起手边写的密密麻麻的营销建议,“所以这些等于被你白嫖了。” 卫饶指了指桌上堆积的卷宗图纸,“鹭山府的这些东西,仙君尽可以拿去。” 苏陆皱眉,“我要这个作甚?” “万一你师兄再被鹭山府的人抓了,下回真被关到苍鹭山里,你还可以去救他。” 苏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卫饶思索片刻,“或者他想进去杀人放火,这些东西还是有用的吧。” 苏陆:“……” 苏陆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 第145章 苏陆掏出玉简通知崔槬过来, 并且让他琢磨一个足以威胁到元神的法契,能够制约到比自己修为高一些的人。 她如今仍不能完全信任卫饶。 “所以究竟是什么神器?” 苏陆一边写字一边忍不住发问道,“能这样困住元婴境高手?还能隔绝气息让各种寻踪法术都找不到?” “此物名为封仙印, 有人在上古战场的破碎位面将其捡获,并使人锻造加工, 当成了世族的传家之宝, 后来他们家族败落,它就兜兜转转落到我手里。” 卫饶微笑道:“前任鹭山府掌教故去后,新上任掌教向我求购一样威力巨大的、能瞬间制服敌人的法宝。” 苏陆嗤笑一声,“他还挺有危机感的。” 现任鹭山府掌教,在化神境高手当中, 算得上是平平无奇的一位, 相比起其他人, 几乎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出色战绩。 他能够继承这掌教的位置,乃是因为他的师姐和师兄皆丧生于魔修之手。 那两位的天赋比起他要好得多,只是他谨小慎微, 还鲜少出去历练,倒是幸运地熬过来了。 后来鹭山府又有几位高手丧生,要么死于进境的雷劫,要么因为某个魔修妖族而陨落。 在前任掌教飞升后, 宗门里人才凋零, 终究就轮到他了。 “他大概也有些心虚, 怕自己坐不稳这位子, 或是怕人来找茬。” 苏陆摇了摇头, “事实证明他的担忧有几分道理。” 她又询问那上古战场指的是什么。 “仙君应当知道, 在魔域和大陆之间的三千小世界, 大多是这两个位面的碎片。” 苏陆颔首, “大部分是魔域的。” “……嗯,这片土地上最初出现魔物之后,许多修士发觉了它们的来源,因此无数人远赴魔域,想要彻底永绝后患。” 他表示在这个时期,魔域已经遭到了破坏,因为那些人发现魔物很难杀完,所以想要毁灭整个位面。 然而无论他们如何努力,终究只能毁去魔域的一小部分,将它们永久地从那片土地上割离。 更多的破坏都会被自行修复。 “就像秘境。” “不错,因为发现了浊气和魔域土地的这种特性,那些人才有了制作秘境的想法。” “所以三千小世界当中,一部分是被魔域碎片,一部分是被废弃秘境,还有些是发生在神州大陆上的,或是战斗或是渡劫,因灵力太强而破坏了这个位面的一部分。” “但其实还有第四种。” 苏陆点点头,“愿闻其详。” “不知仙君可否有所听闻,在一切史料记载之前,这个世界诞生之始的故事?” 苏陆:“……我听说过很多版本的传说。” 反正原著不曾提及,她来了之后,在话本里看过,听人聊天时也提过,但基本就是各种各样的神话故事。 不过与曾经的世界不同,这里的人是可以真的飞升成仙的,所以没人敢说神话一定是假的。 卫饶闻言并不意外,“仙君最相信哪一种?” 苏陆沉吟道:“那些故事都有些冲突之处,若是问我的话,我觉得哪个都不像真的,至多有一部分来源于真相吧?” “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 卫饶悠悠地道:“上古战场,就是我说的第四种小世界,位于两大位面之间,偏偏又不属于魔域和大陆。” 他停了一下,“这是通过比较地质、灵脉、灵气变化之后的结果——有一种说法也因此流传,据说往古之时,现世与魔域本是一体,乃是混沌的球状。” 苏陆心里一跳,“所以两个世界原本是个球?” “听上去很奇怪吧?” 苏陆:“唔,其实我能想象,你继续说,这个球为什么变成两半了?” “我也只活了几百年,这些事都是我听来的,但我觉得其中有些部分还是可信的,至少能解释一些事。” 卫饶轻声地道:“譬如说,那混沌世界尚未被一分为二时,与我们如今所见的大陆和魔域都不一样。” “而这个混沌世界的碎片,就是你所谓的上古战场。” 苏陆已经隐隐猜到了,“这些破碎位面,仍保留着混沌世界的某些特征……但混沌世界被分割之后,两部分演变成如今的魔域和大陆,已经失去了那些特征。” “是的。” 卫饶笑了笑:“仙君可知道为何要将之称为上古战场?” “因为有人在那里打架?” “所以你也听过这个传说?” “……我听过和这个类似的,譬如混沌中孕育了许多魔神,它们的战斗使得天地分开。” 苏陆心情复杂地道:“但这是民间流传的话本,他们只知道天和地,并不知道魔域和其他小世界的存在。” 此时崔槬推门而入,向她微笑了一下。 苏陆知道他应该是准备齐全了,否则也不至于花了那么久才过来。 崔槬和卫饶互相见礼。 一番短暂的寒暄客套后,前者打量着万年钱庄的老板,“看来卫仙君与我师妹谈妥了?” 苏陆无奈地道,“是,在我吃了大亏之后。” 崔槬也笑了,“卫老板做了多少年的生意,乃是这世上一等一的精明人,如何能让你占到便宜。” “仙君过奖了。” 卫饶顿时摆手,“卫某本事平平,能有今日,缺不了诸多友人的帮衬和些许运气。” 然后他提出要带他们二位上楼。 苏陆已经悄然放出了神识,试探着扫描这栋楼,发现顶楼确实藏有玄机,就借机提出要结下法契。 她叹息道,“……我们师兄妹道行浅薄,年岁加起来都没有卫老板多,自然是要小心行事。” 修士之间互相暗算,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更何况是在其中一方的地盘上,而且他的修为还更高。 “我与仙君说的皆是真话。” 卫饶也并没有拒绝,“但仙君也难免有此顾虑,更何况后面还需要两位借我些灵力,若是不能彼此信任,事情也办不成,我同意了,既然如此,仙君打算与我结下哪一种法契?” 苏陆看向崔槬。 她自己也能说出几种,但她所知道的那些,对于比自己修为高的人未必有用。 崔槬淡定地道:“噬魂之契如何?血咒契约。” 卫饶微微挑眉,“可以。” 他们同时伸出手,手背上皆被划开了一道伤口。 在交叠相握的三只手上,伤口里溢出血流,鲜血汇聚在一处,汇聚成了一个个触目惊心的红色咒文。 崔槬另一只手捏了法诀,“卫老板可知道此术?” “……有所耳闻,不过用在自己身上,还是头一回。” 三只手慢慢分开,每只手上都留了一部分血印,印记慢慢变得黯淡,融入进皮肤内。 三人才划开的伤口也都已经愈合。 苏陆颇为满意地开口:“楼上有什么?仙君为何要带我们上去?” 她一边问一边催动灵力感受那印记,并放出了神识。 倘若卫饶说谎的话,他的元神会直接受到损伤,在这样近的距离之下,她绝对能感觉到。 “……有一座传送阵,我要用那座法阵将萧仙君带出来,两位只消付出些许灵力就可以。” “要多少?” “或许三分之一?” 三人登上顶楼,走入一间布置素雅的书房,卫饶随手一挥,靠墙的书柜缓缓挪动,露出了墙上的暗门。 里面连接着一间昏暗宽阔的密室,正中摆着一座颇为繁复的法阵。 阵中漂浮着一颗金灿灿的圆润灵石,周边逸散出无数或长或短的金色光丝,丝丝缕缕飘在空中。 苏陆看了一眼法阵内的咒文,辨认出其中一部分组合,“……这就是传送法阵?对应阵在何处?” “在另一个位面。” 卫饶回头向她眨眨眼,“古战场之一。” 他抬起双手,十指交叉,比了一个并不对称的怪异法诀。 密室的大门猛地合上。 法阵随即开始运转。 空中飘散的光丝开始迅速流动、扭曲着变粗变亮,将灵石与法阵牢牢相系。 紧接着,灵石上泛起耀眼的金芒,那光辉涌动着喷薄而出,盈满了整个黯淡的密室。 ——啪! 灵石直接碎裂开来。 无数晶亮的、流淌着光芒的金色碎片,在短暂的溅射后停滞于半空,组成了一圈宛若燃烧的明耀光环。 又像是一扇门。 因为在那光环里面,渐渐浮现出一片广袤的白色荒漠,狂风卷着白沙,尘埃漫天飞扬,四处都是灰蒙蒙的。 一道人影孤零零地横在远处,身上甚至已经落了一层沙尘。 卫饶就站在这传送门前。 他脚下的法阵完全被激活,不断从他身上抽取着灵力。 一道道金光在地面急速奔涌,沿着法阵的圈线和咒文来回循环,最终又没入那金光组成的传送门里。 “……两位请站在这里。” 卫饶示意他们两个来自己身边,“只消稍稍支撑一下这座法阵,我会立刻回来,但期间若是无人输入灵力,这门就会关掉。” 苏陆走上前,和崔槬一齐踩着阵眼,控制着灵力输给法阵,卫饶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他直接跃入了面前的传送门里。 然后—— 他的身影肉眼可见的缓慢下来。 仿佛是受到了某种力量的压制。 卫饶多半是化神境高手,一瞬间就能抵达千米之外,偏偏此时他向前行进的速度不快,甚至有些艰难。 他走了大约一分多钟,才抵达那昏厥的人影旁边。 卫饶俯身将人拉住,将那人的一条胳膊架在肩上,才开始转身返回,顶着满天飞扬的沙土,速度越来越慢。 当他走到传送门前时,看上去简直疲惫不堪,几乎是从里面摔了出来。 然而还没等他真摔到地上,仅在半空中,卫饶就迅速恢复了状态,立刻把握平衡站直了身子。 “两位仙君可以自便了。” 苏陆和崔槬踏出法阵,接住了迎面倒过来的另一个人。 那人衣衫褴褛,头发有些散乱,少数蔽体的布料被鲜血浸透,浑身散发着血腥气息,身上倒是没什么伤痕。 他们俩一人架着他一边手臂。 “大师兄?感觉如何?” 崔槬和他身高相近,苏陆矮了一截,当他扭过脑袋时,她就被垂落的发丝扫了一脸。 “还行。” 萧天炀发出一声低沉的应和,又低低呻|吟了一声,“……我这会子不太清醒,你们俩没进来,是我出来了,对吧。” “对。” 苏陆啼笑皆非,“放心,我们没被抓。” 他似乎松了口气,不再说话。 苏陆察觉到他很累,但因为还要应付卫饶,她就先将大师兄交给二师兄,看着他俩从密室里出去,坐到外面书房的榻上。 她转过头,“鹭山府的人要多久能察觉他出来了?” “他们已经知道了。” 卫饶淡定地道:“那里面就是上古战场——或者说封仙印的内部。” “什么意思?神器的内部是一方小世界?还是它们是连通的?” “其实是两个。” 他比了个手势,“神器里面被塞了两个碎片位面进去,萧仙君被神器触碰后,被送入了其中一个。” 他们也从密室里走出来。 卫饶继续道:“这两个碎片位面是我放进去的,它们被放入神器后,并不改变它们的特性,我在里面留下的印记也依然有用。” 苏陆皱着眉,“我还有问题,但想来只能下回见面再说了,放心,我会陪你去解封印的。” 卫饶微笑着掏出玉简,“或者你可以随时问我。” 苏陆默然片刻,也拿出了一块备用的玉简,“好吧。” 两块玉简互相触碰亮起微光。 苏陆:“我已感觉到有高手的灵压逼近,至少两个元婴境一个化神境——” “他们至今都不知道你们俩来了徐州,既然封仙印出了岔子,他们只能是来找我的麻烦。” 卫饶淡定地道,“放心,我有办法应付。”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苏陆就招呼两个师兄走人了。 她推开书房一侧的支窗,看着师兄们先行出去,又回头望了一眼。 卫饶已在一方长案前坐下,拿起桌上堆积的账本,淡定地看了起来,坐态挺拔,姿态却是一派悠然。 同时,他另一只手边浮现出大团光芒。 光芒褪去后,露出一柄黑玉长柄的狼牙棒。 握柄上流淌着细碎的银色光丝,枣核状的棒首上利刺狰狞,长长短短的利刃,宛如猛兽示威而露出的獠牙。 这法宝被笔直地杵在了地上。 苏陆从窗户里跳了出去,三人将灵压收敛到极致,以最快速度向城外飞驰。 当他们飞出朝水城的时候,崔槬回头看了一眼,“那三个人已经进玉樊楼了,应该是鹭山府的人。” “不用担心。” 苏陆气定神闲地道:“……他有办法。” 第146章 他们飞了大约一个时辰, 才在徐州西边的深山里驻足。 三人同时落地,萧天炀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在树边坐下靠着休息, 显然已经十分疲惫。 苏陆在密室里耗了不少灵力,也趁机调息, 过了一阵子恢复得七七八八, 才慢慢开口。 “……所以大师兄身上有没有伤,或者什么诅咒?” 萧天炀本在闭目养神,闻言微微睁眼。 对面的师妹一脸关切地看着他,并不问他经历了什么,倒是先关心他的伤情。 他弯了弯嘴角, 语带倦意地道, “要不你直接看吧。” 苏陆有点尴尬, “我不太擅长此道,内视之术统共也没用过几回……” 大部分时候还都是在看体内的浊气残留。 “所以就算你有问题,我也未必能瞧出来。” “哎。” 萧天炀闻言叹了口气, “也算不上,那地方很是古怪,浑身灵力像是被封住了一般。” 苏陆点点头,“卫饶进去之后, 也走得颇为艰难, 比起寻常人都快不了多少。” 萧天炀皱起眉, “那人修为不低, 你如何认得他?” 崔槬笑了一声, 苏陆顿时望天, 大略讲了讲两人间的谈话, “他说他倾慕我, 但鬼知道是不是托词。” 萧天炀一愣,旋即露出了然之色,“那倒也不奇怪,六六的名声越来越大,这种事也会越来越多的,这姓卫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反正我就跟着沾光了。” “嗯?” 苏陆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这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大师兄深有体会啊。” “那可不。” 萧天炀指了指在场的另一位,“先前有个爱慕翠花儿的小孩,为了收买我,给我送了好几盒桃酥呢。” 崔槬摇了摇头,“你还好意思说,上回仙盟大会,我竟给你当了三次鸿雁。” 苏陆乐不可支,“二师兄帮大师兄送了三封情书?都是别人给他的?” “可不是,还不同门派的呢。” “人家没给你好处?” “那肯定也是给了。” 崔槬感慨道,“不过要是这么一比,我们都输了,还是师妹的仰慕者给的最多。” 话题立刻转了回来。 萧天炀随机说起自己的经历,“我被收进去之前,浑然没觉得有异,只以为他要逃跑。” “……谁,鹭山府掌教?” “嗯。” 萧天炀咬牙道,“那家伙原是个丹修,没什么本事,空有境界,若是能给我些时间,未必杀不了他,我估计他心里也清楚,他和我过了两招就一副想逃跑的样子,我也不曾怀疑,感觉到灵力波动,还以为他怕了要用虚位异术。” 仈_○_電_耔_書 _ω_ω_ω_.t x t 8 0. l a 苏陆懂了,“结果他佯装逃跑,其实只是掏出封仙印对付你,他激活神器时产生的灵力流动,让你误认为他要传送。” 萧天炀有些不爽地点点头,“我追上去就发觉事情有异,却已经晚了。” “在此之前呢?” 崔槬思忖道:“师兄可曾问到什么有用的?” “……此事说起来有些麻烦,起先是有一个线人告诉我,有两个鹭山府弟子在外购置了私宅准备炼胎,这两人的修为都不高。” 那些身份地位较高的鹭山府修士,要么深居简出,要么身边常常围着许多同门,平素里并不好接近。 偏偏这两人的师父,就是鹭山府掌教的弟子之一,也是一位长老。 “鹭山府并无门规要求弟子不得炼胎,然而这张长老极厌恶小孩,他不许座下弟子炼胎,认为修士一旦为人父母,就难以专心修炼。” 因此两个徒弟不敢将法阵带进苍鹭山,只得借着清理魔物、打造本命法宝的理由,越发频繁的往外跑。 “我来徐州就是想找他们谈谈。” 萧天炀这么说着,显然他所谓的谈谈有很多种手段,全看对方是否配合。 他看向崔槬,“后来你提起王长老那事,我又给了他们一大笔灵石,他们告诉我,他们的掌教曾经在整个徐州寻找天赐之体。” 萧天炀深吸一口气,“他们说,他们的大师兄曾经因此被师父派出去,杀了凡人全家,只为得到那家的幼子。” 苏陆皱眉,“是你的哪个弟弟吗?” “他们也不知道是哪家,但必然不是我家,因为我堂弟们都死了。” 萧天炀冷笑道,“他们说,大师兄早早死于妖族之手,实则就是被掌教灭口了——因为哪怕是他的徒孙,他也要杜绝隐患。” “这事是他们师父说的?” “不错,他们俩的资质不算好,常常被师父责骂,其中一人告诉我,她小时候,那张长老一边骂她,一边惋惜,若是大徒弟尚在该有多好,又怪掌教当年挑了自己最好的徒弟。” “张长老死了大徒弟,被掌教赏赐了不少宝物,却也经常会后悔,他一时嘴快,只以为面前的小孩听了也不当回事,谁知道此人记性极好,过了几十年仍然记得清清楚楚。” “我懂了。” 苏陆听明白了,“一百多年前,鹭山府掌教挑了一批门中弟子,为他当刽子手,去四处杀人放火搜寻天赐之体,过了一段时间又将这些杀手都灭口。” 她停了停,“他不希望别人知道此事,却并没有将所有知情者都杀掉,譬如这位张长老?” “张长老只知道大概,却不知那些天赐之体究竟出自哪里。” “不对啊。” 苏陆皱眉,“全家被灭口的惨案,伪装成走水也好,别的也好,除非这家人住在极偏僻的地方,否则必然会惊动全村全镇全城,还会被热议至少数月,但凡张长老想知道,去打听打听应该也不难?” 萧天炀眼神森冷,“那些年徐州境内流窜着不少吃人的妖族,少有修士出手剿灭,你猜是为什么。” 苏陆闭了闭眼,“……便宜他们将灭门惨案推锅给妖族,我懂了,所以掌教需要天赐之体做什么,收来当徒弟?他具体想要哪种体质?还是都行?” “他收了几个徒弟,然而他们纷纷在修行期间夭折,张长老并不知道他师父做了什么,但是他推测了一下。” 萧天炀吐出一句令人不寒而栗的话,“可能是拿去炼丹了。” 他看着师弟和师妹一起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苏陆率先开口,“如果他是先收徒再杀人,有收徒的幌子在前,也没必要杀人全家吧?能给掌教当徒弟,多少人巴不得,难道还会拒绝?日后死了,只说走火入魔,或者被魔修杀了,因此而死的修士可太多了。” 这种理由一般也没人会怀疑,怀疑又如何,普通人还能找鹭山府掌教的麻烦? “或许他想要一劳永逸?” “但他不想暴露,动辄杀人全家,这很容易引起关注吧。” “是么?” 萧天炀不太同意,“若非我还活着,又有谁会去追查当年的事。” “还有一点。” 崔槬忽然道,“有很多当父母的,不愿让孩子去当修士,无论是不是给掌教当徒弟,当然,也有许多人是自己不愿意的。” 萧天炀点点头,“咱们青州每隔五年搜寻一次,寻得的身具灵根的人,比愿意当修士去了阆山的人多,还多了不少呢。” 苏陆也觉得有道理,“可是,天赐之体既然有好几位,难道每一位的家人都不愿意孩子去当修士?” 还不等他们接话,她自己倒是想到另一点,“不过有些天赐之体并不好隐瞒,家人说不定知道……” “罢了,反正对那种人而言,杀人全家也不算什么。” 她叹了口气,“大师兄仍未想到,你家究竟是谁会有这种体质吗?” 萧天炀苦笑,“我估计不是姓萧的,多半是花匠厨子丫鬟小厮中的某一个,他们有些是家生子,世世代代皆为萧家干活,纵然已经得回了身契,也仍然留着的。” 他说着说着忽然停了下来,“还有一个人,虽然不是萧家人,但是可能——” 苏陆疑惑地看着他,“嗯?可能是天赐之体?” 有一部分天赐之体,是能从外貌上看出来的。 萧天炀沉默着,眼神倏地变得尤为愤怒,手背青筋暴起,浑身灵压紧绷,仿佛随时会爆炸开。 “那根本不是我们家的人——”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倘若真是如此,我必将踏平整个苍鹭山,将那贱人挫骨扬灰,让他受尽折磨而死!” 苏陆心情复杂。 或许他的猜测确实是真的,所以日后他去报仇时才会那般愤怒。 师弟师妹都没有说话,萧天炀默然片刻,终究没将自己的想法讲出来。 “我也有办法对付那神器了,只是此刻我还做不到,还得修炼一段时间。” 旋又问他们俩如何打算,“翠花儿找着去聚魔城的法子了吗?” “……还在琢磨,主要是现在魔修多了,想当魔修的人也多了,他们那边有点顾不过来。” 崔槬叹了口气,“而且城主本人也不太上心。” 萧天炀讶然道:“他不是早就加入了祭星教么,这种事还敢怠慢?” 崔槬耸肩,“人家敢啊,你猜他怎么不列入十四星君,他就是乐意在外面当个城主,名义上是教徒,实际上魔尊想做什么与我何干,管你是谁别来对我指手画脚。” “好家伙,这人胆子不小,他若是自觉有实力与魔尊叫板,那以你如今的境界,还执意要去的话,我和六六就可以给你准备后事了。” “这不是跑到徐州来捞你了?等我能进北域还早着呢。” “你来捞我?” 萧天炀嘲讽地道:“听你们的说法,你除了吃吃喝喝还做了什么?有你没你都一样。” “我起码给师妹带路了,她又没来过徐州。” 眼见着两人又要进行毫无意义的争吵,苏陆连忙开口打断,“聚魔城主是什么来历?他是祭星教的人?还是别派收拢去的?我怎么听说这人年龄也不算很大?” 当然是相对于其他同境界高手而言。 两个师兄面面相觑,都说此人来历也颇为神秘,坊间有各种传言。 “据说这家伙生得绝世姿容,也有人说他是前任教主的情人,这两人关系亦师亦友亦……你懂。” “我也听说过,但感觉时间对不上啊。” 崔槬皱眉道,“熙华仙尊都没了好几百年了,那会儿的聚魔城主,他,嗯,他应该还很年轻吧?” 魔域的高手们不像修真界这边清白可查,有些人还是改头换面才突然冒出来的,他们讨论了半天也没个结果。 三人准备继续向北行进,苏陆顺便将萧天炀的任务卷轴塞给他。 “大师兄若是还想继续参加,就直接找你的小组成员去吧。” 后者接过来,才想说话,冷不防听见旁边传来一句,“我好像忘记告诉你了,我已经去过锻空炉了。” “嗯?” 萧天炀猛地转过头,“所以?” 苏陆含笑点头。 萧天炀伸出手,一把揽住她的肩膀,“你诅咒解除了!” 苏陆继续点头,“嗯。” 萧天炀认真看着她,然后扬起嘴角,“好。” 自打他们相见之后,他一直心事重重,乌云盖顶。 此时终于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喜悦笑容。 “好!太好了!” 萧天炀狠狠拍着师妹瘦削的肩背,力道足以打断常人的骨头。 后者纹丝不动地站着,晃都没晃一下,还笑盈盈地看着他,“你高兴得不会说话了?” “确实有点。” 萧天炀笑着摇头,“自打认识你……这么久过去,听到这消息,我都感觉轻快多了,只可惜我没帮什么忙。” “嗯?” 苏陆眨眨眼,“这事居然还压着你么?” 萧天炀无奈地耸肩,“就像我至今还为翠花儿担心一样,何时他死在那城主手里,或者何时他能从那里平安回来,大概我也就不想了吧。” 崔槬在旁边低头地看玉简,闻言头也不抬地道:“你只说后面那句就够了。” 萧天炀白了他一眼,“倘若没有前头这种可能,你觉得我会担心?” “那就是不可能。” 崔槬一边在玉简上写字一边道,“我不是去拼命的,我也不是你。” 他俩又开始呛声的时候,苏陆忍不住也掏了玉简,给颜韶发了条八卦消息,问他聚魔城主是不是你们前教主的情人。 她龙飞凤舞地写完,直接抬手发了出去。 然后发觉自己划得太快,少写了一个“前”字。 问题变成了“聚魔城主是不是你们教主的情人”。 苏陆:“…………” 她刚想补救一下,玉简忽然大亮,对面发来了一串巨大的问号。 颜韶的回复随即来了,每个字都写得狂草飞扬,又透着一股子凌厉气息,“不是。” 他很快又加了一句,“谁说的?” 苏陆瞧着他的笔迹,心中甚至生出一种错觉,如果自己报上某个人的名字,那这个人就会顷刻间死无葬身之地。 苏陆:“…………没人这么说,我写错了,我想问的是熙华仙尊,少写了个前字。” 传说中聚魔城主是上一任祭星教教主任命的,据说他们还曾经多次一起出入,她好像还曾指点他修炼,才有这些乱七八糟的说法。 苏陆仔细打量玉简上的字迹,不由有些纳闷,在想颜韶是不是心情不好。 果然,后面颜韶的回复字迹也没变化,仍然是那种狷狂草书,“那家伙当年运气不错,老教主确实指点过他。” 苏陆:“然后呢?” 颜韶:“……具体的我不清楚,不能断言,她渡劫陨落时他才堪堪结丹,废物一个。” 苏陆一琢磨也对,两个人的事,但凡他俩不说,但凡没在公开场合做什么,别人也不可能知道究竟怎么相处的。 旁人也就算了,想要暗中窥伺一个仙尊,那基本上不可能的。 颜韶又发来一条消息,“应该不是,先头听几个前辈说过,老教主瞧不上他的性子,看他如同一个玩意儿。” 苏陆自然知道这些都不是什么好人,也不觉得奇怪,随意写道:“我也没觉得他们会有什么,年龄差太多了吧。” 颜韶沉默了一阵子,“我觉得这并非理由,主要是他令人讨厌。” 苏陆一想,这人可能是捧高踩低的角色,在祭星教里得罪了很多人,然后被打发到外面的前哨站去看门了。 这就说得过去了,她就没多想。 然后颜韶又发来一条消息,“他俩年岁也差不了很多,大概就像你和舜华仙尊一样。” 苏陆:“…………你管这叫‘差不了很多’?” 颜韶:“至少比你和妖皇差的少一些,哦,不对,少很多。” 苏陆:“?” 第147章 朝水城。 林独山悠然步入玉樊楼顶层的书房内, 一开门就望见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个人。 他们悉数重伤昏迷,灵压微弱,身上皆穿着鹭山府修士的衣袍, 只是布料破损,勉强蔽体。 卫饶坐在长案后看账本, 神情专注, 姿态优雅,血迹斑斑的狼牙棒放在一边。 他那一身昂贵的华服锦袍甚是平整干净,找不出半点脏污。 “林门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卫饶抬起头来看着她,“若非这些人打断我, 我大约有时间去迎接门主的。” 伫立在门口的人微微一笑, “如何敢教卫老板相迎, 阁下亲至徐州,我本该提前来拜会的。” 她身姿修长窈窕,一席樱红织金的广袖罗裙, 玉带勒出纤腰一抹,发髻间斜插着红玉步摇,甚是锦翠艳丽。 群玉宫绮裳门门主,魅修一道的顶尖高手, 亦是紫青仙尊之女。 林独山不紧不慢走近过来。 她的装扮鲜妍华丽, 偏偏一身气质恬淡清逸, 脸廓秀丽如画, 周身笼罩着空山新雨般的灵透之意。 在道行尚浅时, 魅修手段对同境界的修士会大打折扣。 然而修炼至化神境, 又是纯正的魅修功法, 面前这位在精神异术领域的造诣已是登峰造极。 纵然两人境界相似, 但从她现身的那一刻,卫饶的视线就不曾离开过她。 而这并非出自他自己的意愿。 “旧年家兄还提起曾与卫老板相识——” 林独山优雅地走至近处。 她的裙摆划过地面,行动间轻巧无声,然而那迈步的频率,转身的动作,仿佛都暗和了某种奇妙的节奏。 “家兄说卫老板是个妙人,今日一见,我倒是明白他的意思了。” 卫饶轻叹一声,“说来也惭愧。上回与林长老相遇,他修为精深,而我尚未进境,险些在他面前失礼。” 林独山行三,上面还有一姐一兄,长姐林岫岩和次兄林和,这两人是群玉宫主脉靡乐门的门主和副门主。 先前卷入陷冰山风波而身陨的林瑚,也是靡乐门的护法长老。 卫饶曾在多年前见过林和,林家满门魅修,林和也不例外,当时他还已是化神境。 故此那日卫饶的表现,比今日要糟糕许多。 此时他的话,便是暗喻林独山修为比不得兄长,而自己更比旧时要强,因此今日只盯着她看了一阵,却不会再有其他的举动了。 林独山安静地瞧着他,情绪毫无波动,“封仙印里的人,是卫仙君放走的。” 她换了称呼,也是在问他,是否要以修士身份介入此事。 卫饶将手边的账册合起来。 “林仙君被令尊派来接管鹭山府,为的不是灵脉福地秘境?难道还要将那陈年烂账恩怨情仇一并揽在自己手中?” “哦?” 林独山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仙君也与他有旧怨?” 后者尚未回答,林独山又转过头,“亦或是仙君只是与人方便,真正与鹭山府掌教有仇的,却是在密室里的那位?” 卫饶风轻云淡地道,“这里何曾藏了别人?” 林独山默然片刻,忽地展颜一笑,“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若是有人想找王喬的麻烦,我们何尝会拦着?” 说完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卫饶仍然坐在原地,“……她方才是否动了杀心?” 旁边黑影一闪,已经多了一个人。 那人淡淡道,“若非我在这里,她绝不会这么轻易离去。” 卫饶拱了拱手,“多谢小师叔,若真打起来,我未必是那家伙的对手。” 那人轻轻一哂,“你若是当真自忖不是对手,也不会坐在这里了。” …… 徐州边境的荒山里。 苏陆茫然地捧着玉简,实在不知道颜韶的脑子出了什么问题。 然而她着实不觉得对方能知道自己认识妖皇,除非自己当年误入陷冰山与他有关系。 虽然从时间来看,他那会子可能还没加入祭星教,但这都是他自己的说法。 也许他早就是魔修了,只是后来才承认的而已。 苏陆其实也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毕竟考虑到他俩的身份,他要是一上来就这么说,那是真的很奇怪。 虽然说他如今的诸多言行也经常让人觉得莫名其妙。 不过,倘若他真的和自己误入陷冰山有关,参与或者知道了那件事,或许就不该这么随意地说话了吧。 苏陆脑子里顿时涌现出诸多猜测,顺便掏出另一块玉简,询问卫饶何时启程。 过了大约一刻钟,后者给了回复,说大约在十日后会前往冀州北部,一处名为夜阑城的地方,届时他们可以在那里汇合。 苏陆想想时间,决定继续去参加仙盟大会,直接在冀州等他算了,去了西荒再过来也麻烦。 她又问鹭山府的人如何了。 卫饶只说他咬死不承认,将找来的几人都揍了一顿,鹭山府的人也拿他没办法。 若是与他撕破脸,双方都占不着便宜。 “他们可以毁去我在徐州的生意,然而这也只是我的一部分产业罢了。” 他这么写道,“但我若是带着手下冲到苍鹭山里,毁去他们的门派和弟子——那可是他们的全部,他们还指望着将这些献给群玉宫,换取以后的容身之地呢。” 而且他还会防着封仙印,那些人也没有把握能拿住他。 这事终究不了了之。 在深入冀州之后,萧天炀的伤势痊愈了。 他对于仙盟大会倒是没什么想法,听说师妹要等卫饶还得留在冀州,师弟也要在这里徘徊一阵子,干脆也没离开。 反正第一轮比试对他们来说很轻松,还能再趁机修炼。 师兄妹三人又分散开来,各自去参加自己的小组活动了。 苏陆在清晨时分抵达洈水城,邹星煌说在城南一处茶坊等她。 一路循着灵压找过去,远远就看到两个人坐在茶楼门口。 冀州西北气候多变,明明是夏日,天上也飘起了蒙蒙细雪,洈水城笼在一片纱雾似的白色里。 茶楼前搭建了凉棚,摆了一些桌椅,此时天色尚早,城里的人尚未出来活动,那两道身影颇为显眼。 “够了!” 其中的男修士猛地站起来,灵压荡开,身畔的桌椅无声碎成了齑粉。 对面的女修士却仍然安坐着,身下的长椅完好无损。 她手里还拿着粗劣的茶杯,那杯子也安安稳稳的,连一滴水都没有晃出来。 “你凭什么教训我!那老东西不过是个凡人,你还让我向他道歉?他也配?” 男修士怒喝道:“再说你又算什么东西!邹星煌,你不过是泥腿子出身,一家子卑贱工匠,仗着比我早入门几年,摆出一副长辈的样子,我堂堂穆家嫡系传人——” “人家茶楼老板,见到客人来了,上前问一句要喝点什么,就被你打伤。” 女修士低头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道,“我何曾教训师弟,我知道师弟只是一时激动,想来也是无心之失。” “不必再说了!” 男修士咬牙切齿地道:“看到你这假仁假义的模样,我就觉得恶心!” “那要不你把眼睛挖了吧?” 男修士和女修士同时回头。 苏陆慢悠悠地走过来,“看我干嘛,我这不是看你很困扰,就好心给你提个意见?” 那男修士身形纤瘦,乃是容貌妍丽的少年模样,一身裘衣华服,正是当日在玉樊楼遇到的穆蕲。 穹冥仙尊的四徒弟。 他眯起眼睛盯着她,“是你啊,哼。” 苏陆感觉到一丝杀意闪过,但很快又消失不见。 穆蕲冷笑一声,直接转身御剑腾空,化作一道流光飞远,很快隐没在落雪的黯淡天幕里。 苏陆有些震惊。 她甚至都没看清他的法宝是什么样子! 只看到一把剑的轮廓,以及仿佛是红的,具体形状花纹却是模糊不清,而且他的灵压几乎微不可查,稍远一些就气息全无——这家伙倒是真有两把刷子。 仅仅这么一手,已经让她确定,若是两人战斗的话,自己没有把握一定能赢。 另外那个人一直坐在长椅上,此时抬手在空中点了点。 宛如时光倒流一般,满地破碎的木屑迅速聚拢,重新拼凑出一张完整的木桌,稳稳当当立在地上。 旁边的几条长椅也被原模原样修复了。 邹星煌这才站起身来,优雅地伸出手,向对面的座位示意,然后风度翩翩地道:“苏仙君,请。” 她穿了一袭缕银挑线的织锦白裙,披着白狐裘衣,在雪中越发显得清丽出尘。 “我那师弟……自小脾气娇纵,倒是让你见笑了。” “前辈说哪里话。” 苏陆安然落座,“我看他就是贱骨头。” 邹星煌眨了眨眼。 苏陆本以为她要说些场面话糊弄过去,谁知她竟笑起来,“说得好。” 苏陆:“?” “我也忍他很久了。” 邹星煌淡淡地道:“不过日子久了,我也不再将他当回事,若非这回他伤了无辜的人,我半个字也不想与他多说。” 苏陆不由有点惊讶,想起崔槬说这人城府很深,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也不知道她是之前在装,还是此刻在装。 “怎么回事?” “杨家村在洈水城的城南,正是咱们这一组的范围,穆蕲那一组则在城北……恰好先前我回了武神山,师尊考校我们几人,说他没有半点长进。” 苏陆哂笑:“是不是还夸你长进了?” 邹星煌无奈地颔首,“师尊在修炼一道,素来是有什么说什么。” “所以当你们回来,他就来找你麻烦了?” “嗯,其实这也不是第一回 ,穆蕲一贯如此,小师弟进境之前,被他骂得更多。” “…………为什么?你师父也经常夸纪衡之吗?穆蕲嫉妒他?” “不是这个缘故,师尊其实很少夸谁。” 邹星煌淡淡地道:“穆蕲打不过我和师姐,其余的几位师妹师弟都与我们大境界相同,纵然比他弱些,也不是他能随意‘教训’的。” 元婴打元婴,就算是九重打一重,那也不会是单方面殴打,而且他们还都是同出一门的剑修。 苏陆愕然道,“所以就拿金丹境的纪衡之出气?” “小师弟脾气好,穆蕲说什么都听着,他也没理由出手,就罢了。” 苏陆正想吐槽几句,又想起玄仙宗也有这种莫名其妙的人,而大派挑徒弟主要看的是天赋,这种事在所难免。 干脆问起自己这一组的任务内容。 “那个很简单,几乎已经做完了,还差最后一点子,待会再说。” 邹星煌笑道:“夜里你给我发消息时,我约你来这里见面,是想与仙君说一件事,或者说代为传话。” 她说到这里也露出一点疑惑和好奇的神色,似乎也觉得挺不可思议的。 苏陆:“谁给我传话?” “……我师尊。” 苏陆满头问号。 穹冥仙尊给自己传话?还让徒弟当传声筒? 她心里顿时将“他反悔觉得使用费给少了”“锻空炉被自己用坏了”再到“发现自己的师父和万剑宗关系匪浅想要讨回覆雪”等等可能性猜了个遍。 苏陆:“……敢问贵宗主有什么话要交待的?” 邹星煌默然片刻,“师尊从未做过这种事,至少我不知道有过,而且他素来不向我们解释,所以我只负责传话。” 意思是你有什么不懂的别问我。 苏陆点点头。 “小师弟曾经带仙君进入天仞峰,想来仙君知道,在师尊出山时,静心宫失窃了?” “嗯?” “那失窃之物,便是琅嬛天府送来的仙盟大会十强宝物。” 苏陆已经知道了,就是柳繇的护心鳞片,疑似被其手下偷走了。 但她还是装出茫然又惊讶的样子,“啊?所以是琅嬛送来的东西被窃了?” 邹星煌颔首,“几位长老带人去讨回,却无功而返,这事我们不能隐瞒,就向琅嬛那边实话实说,几位长老也表示愿意自己掏钱,添一样不逊于那心鳞的宝物。” 苏陆:“这事告诉我真的合适吗?” “但是琅嬛表示没关系,他们又带来了一样新的宝物,顶替心鳞作为奖励。” 邹星煌看了她一眼,“那新的宝物,是一柄仙剑,其契约主人名为沈妙言,那把剑——” 苏陆下意识接口道:“黯骨。” 愁云涧满山蛇妖的骨血所铸的仙剑。 其中也包含她血缘意义上的母亲。 “是,按照规矩,那柄剑也要给师尊过目,当时师尊只扫了一眼,就让我将这件事告诉你。” 苏陆:“……” 穹冥仙尊见过她,又见了仙剑,想来是从气息上,感觉出她和黯骨之间的关系。 第148章 按照琅嬛的门规, 在沈妙言死后,作为他的师父,飞火仙尊可以裁定这把剑的归宿。 ——虽然是沈家打造的剑, 但沈家被灭门了,交还给沈家的选项就不存在了。 在一番尝试之后, 飞火仙尊的一众弟子当中, 并没有谁能即刻与黯骨契合, 于是他就做主,将黯骨放入了嶷山的剑冢内。 琅嬛的剑冢里存了一些失主的法宝,会定期向宗门内没有本命法宝的弟子开启。 在她们尚未离开大坤山秘境时,柳明朝曾向她提过此事, 说剑冢里统共也没几把仙器, 也不知道以后谁能得了去。 苏陆还打趣了一句, 问她怎么不去搏一搏。 柳明朝连连摇头,说自己师父那里库存材料不少,本命法宝还是自己亲手炼制更好。 事情就此揭过, 苏陆却是记住了,也暂时放弃了将那把剑弄到手的想法,毕竟太麻烦了。 “……就这样吗。” 苏陆轻声问了一句,“令师是否还有别的吩咐?” 邹星煌微微摇头, “师尊不太多话, 平日里都在修炼, 也就是偶尔指点我们时会说几句。” 苏陆了然, “我看他……我猜他也是这样。” 穹冥仙尊并非是不善言辞, 而是他的心思大多在修炼上, 鲜少去考虑别的, 那话自然也少了。 “其实, 师尊倒也不是只想着修炼,但那确实是他最喜欢的吧。” 邹星煌沉吟道:“他做任何事都很专心,教我们也是全神贯注,然而教完了就会将一切抛在脑后,直至下次再考校我们的时候,他才会再想起这些。” 她笑了笑,“当年妖皇摆脱封印,举世震惊,各大仙府的宗主掌教们纷纷召集门徒议事,师尊却当做无事发生,并不准备让这事干扰他的修行。” 苏陆:“……那我大概明白了。” 想想那位开门就瞧见一个蛇妖偷用炉子,依然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样子,就觉得这些都能理解了。 “所以。” 邹星煌看向她,“仙君也不用担心,师尊多半是想起什么与你有关的事,但在他说完之后,他会将此事丢到九霄云外,直至你们俩下次再见面说话。” 苏陆:“…………” 她真心希望没有下一次。 苏陆起身道谢,“劳烦前辈传话,也多谢令师。” “仙君不必如此客气。” 邹星煌笑道,“我本来也要与你见面,不过顺便为之。” 遂说起她们这一组的任务要求。 “清除那杨家村北面的雪山里的魔物。” 邹星煌轻描淡写地道:“那里有一处隙点,山里聚集藏匿了十多个魔修,魔物皆是他们操控,那些人我已宰了一大半,剩下两个逃回魔域了。” 苏陆懂了,“所以你说快做完了?是指等他们再出来就彻底完成?” “不,既然仙君来了,我就可以放心将另外几人交予你。” 邹星煌低头喝了口茶,“然后去魔域里将那两人宰了。” “需要做到这种程度?” 苏陆讶然道:“这任务要求如此苛刻?那岂非每一组都要有个仙君这样的——又有本事又有胆子的高手?” 她倒也不奇怪对方敢进魔域,仙盟高手们在魔域杀得七进七出的也并非没有,只是很少罢了。 作为元婴境剑修,这家伙肯定是有这个实力的。 而且听这话,估计还是去过不少次的。 邹星煌失笑道:“只是我个人的一点子毛病罢了,我做事向来想要尽善尽美,虽说未必能每次都如愿,但我还是想去试试。” 哦。 这还是有点强迫症的。 苏陆点头道,“那就预祝前辈马到成功?不过前辈打算怎么做?可有在他们身上留下印记?” “嗯,仙君说得不错,我师门里也有些寻踪秘术。” 邹星煌站起身招呼她出城,“我去秘境里瞧一瞧,这两日还断断续续有魔物出来,我猜他们应该还在隙点附近打转,琢磨着再来一回。” “嗯?” 苏陆玩笑道:“贵派竟也有传承的秘法?我还以为除了剑诀就是剑诀呢。” “这么说其实也对,不过在藏书阁犄角旮旯里翻一翻,总能找到点别的东西。” 两人互视一眼,一起笑了起来。 杨家村在洈水城以南,越过一片林木稀疏的荒山,苏陆遥遥望见一片被白色覆盖的苍茫田野,三三两两的木屋立在纷飞落雪中。 她感觉到极为微弱的浊气,应该属于那些最低级的魔物,练气修士也能轻松解决。 还有开光境修士的灵压。 “是琅嬛的那位——?” 话音未落,浊气越发浅淡,已经变得微不可查,然后那道灵压也迅速逼近。 那人赶到她们俩面前,认真行了个礼,然后高高兴兴地道:“这位就是苏师叔吧,晚辈章熹,乃是琅嬛巍山一脉。” 苏陆已知道此人是巍山峰主的弟子,“章师侄不必如此客气,啊,我们还是喊名字吧,我与你师姐相熟。” 三人互相问候几句,邹星煌就直接离开了,苏陆便问起另外两位小组成员。 她能感觉到有两道灵压在村庄里面,“他们在做什么?” “他俩在一位大娘的院子里帮着扫雪,那位大娘上了年纪,眼睛不太好,儿子也病死了,如今没人照顾。” 章熹笑道:“我们一起过去?” 那位大娘住在村子南边,苏陆站在外面,稍稍放出灵压,里面的两个修士就出来了,手里还拿着锄头锤子。 其中一个反应快的先行礼,“见过苏仙君,晚辈张唯,扬州张家子弟。” 他们俩虽然都是练气境,但也都看过卷轴的名单,此时就猜出了来人的身份。 “两位在做什么活计?” 苏陆向她笑笑,同时也挽起了袖子,“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晚辈王子禄,凉州清风剑派。” 另一人也赶紧行礼,“邹仙君昨日给这家修了屋顶和院墙,如今也没什么活儿了。” 大家随即进门说话,院子里已是干干净净的,地面的冰也被敲碎融了,干涸的鱼池里残留着一些脏冰。 一位面目和蔼的老人站在正房门口,穿着旧棉袄,双目有些浑浊,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扶着门框。 苏陆上前打招呼,老人笑着问她多大了,做什么营生,她就说自己今年十七,在青州矿山里挖石头。 旁边三个修士面色古怪,忍笑忍得十分辛苦。 午后云开雪霁,院里洒落了日光,一群人坐在院里,听大娘讲村里的种种趣事,邹星煌也回来了。 苏陆感觉到她身上带着浊气,只是并非从体内散发出的,而是进出魔域无法避免沾染了一些。 大娘十分高兴,直说要做饭答谢这群人,她们纷纷推辞,最后干脆一起下厨了。 热热闹闹忙活了一阵,苏陆忽然又察觉到一丝异样。 她放下手里的面团,和旁边正在给鱼去内脏的邹星煌对视一眼。 “……又有魔修来了,我去吧。” 苏陆赶忙道,“总不能每次都劳烦前辈。” 她们都能由灵压推断境界,知道那不是什么高手,邹星煌也不和她争了,“有事就喊我。” 苏陆出门飞向灵压波动之处。 这附近的山里藏着隙点,虽说之前那一批魔修都被杀光了,但魔域那么大,魔修那么多,也难免会有人再来。 不过,她倒是听说,倘若是祭星教徒,他们的行为也有迹可循。 他们当中的一部分人,可能会被分配到某一处隙点,然后就在那一片范围内活动。 倘若这些人被杀了,就可能有人补位的。 自己所在的这一组,被分到这样一个地方,守着一个隙点,那就可能要面对一波一波的魔修。 只是通常不会有什么高手罢了,通常都是需要用活人养魔物的那种。 苏陆很快找到了灵压的源头。 那魔修带着一群魔物,正要吃掉两个倒霉的猎户。 那两人被黑雾围住,望着雾中浮现出的扭曲面孔,早已吓得魂不附体。 他们脸色惨白,甚至无法喊叫出声,只瘫在地上瑟瑟发抖,求饶的力气都没有。 “……好歹也要找个修士吧,他们能顶什么?” 话音未落,山林间弥漫的黑雾倏地散去,四周飘起细小的雪花,寒风刺骨,空气里皆是冷意。 此时又泛起另一股阴森气息。 魔修这才感觉到来人的灵压,稍一放出神识试探,接着就面如土色,知道来者是厉害的高手。 “他们身具灵根,总比寻常凡人好些。” 那魔修闭了闭眼,在那阴气之下,他体内的灵力已经滞涩,“没想到这种荒山野岭也有阁下这样的高手。” 苏陆自然不会说我们在这做任务,“你的魔物能分辨身有灵根的人?” “它们大多可以。” 魔修笑容惨淡,“只是有灵根的凡人也不多见罢了。” 苏陆看了他一眼,“你若是打着自爆的主意就罢了,我保管你连根树枝都炸不断,更别提伤到我了。” 魔修脸色骤然狰狞,尖叫着扑了过来,才走了一步,就被阴力凝聚的剑气打穿了死穴。 他的尸体很快化作黑烟飘散开来。 两个猎户爬起来千恩万谢,口称仙人,又捡起地上散落的山鸡雪兔的尸体,非要送给她当报酬。 苏陆自然不能抢人家的口粮,立刻推辞了,直接打道回府。 这周围没再有魔修的灵压,故此她走得慢了些,权当是放松心情来度假的。 玉简再次发烫了。 “……所以仙盟大会正式开始了?” 里面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仍是那种飘忽随意的语调,让人觉得他其实也不关心问题的答案。 苏陆反问道:“为何这么问?” “我才从魔域出来,就见到一些小孩在这边吵闹……” 颜韶随口道,“不同门派的,吵着该如何对付那几只人面瘤。” 苏陆好笑地道:“那你还需要问我?听他们说话不也就听明白了?” 人面瘤这种高等魔物,是当年的陷冰山常驻角色,她很清楚,一个金丹境就能解决好几个。 需要商议如何对付,说明这队伍里连金丹境都没有。 但至少也该有两个开光境,否则一起上都是送,也没什么可商量的。 反正是肯定不可能发现颜韶的存在了。 苏陆是不怎么担心的,也随意地问他在哪里。 颜韶停了一下,“咱俩还挺近的。” 苏陆顿时知道他是用玉简感应自己位置了,于是如法炮制,果然也察觉到对面的所在。 而且越来越近。 ……其实他俩最初的距离可能算不上近,只是对于他们这种境界的修士而言,赶过来也不费多少时间。 但是这是不是太快了点? 方才可能还有百里之遥,现在距离只剩下十分之一了。 “你慢点啊。” 苏陆不由满头黑线,“那话怎么说的来着,御剑不规范,亲人两行泪……” 玉简里传出笑声,“首先我用不着御剑。” 紧接着,那悦耳的嗓音在背后响起,“其次我也没有亲人。” 苏陆回过头去。 冷风吹卷而霰雪飘飞的山林里,倏地多出了一道清隽飘逸的身影。 颜韶仍是一席青色广袖外袍,衣衫并不厚重,他身量高挑却精健,如此打扮却也不显得单薄。 “所以。” 他闲庭信步般走来,发间肩上不曾有半片雪花,“得失参半吧。“ 苏陆啼笑皆非,“……我本来想说同是天涯沦落人,转念一想好像也不是。” 颜韶挑眉,“你尚有亲眷在世?” 苏陆点点头,“我还有表哥呢。” 颜韶有些好奇地道:“嫡亲的表哥?还是旁支亲戚那种?” 其实妖族没有什么嫡亲的说法,也不太论堂表关系。 但她与霍衢的母亲乃是同母姐妹,自然能算是前者。 “嗯,亲的哦。” “那倒也不错。” 颜韶煞有介事地道,“何时也让我去拜会一下兄长。” 他并没有打听人在何方或是具体身份,这听着只像是一句客气话。 苏陆就没在意。 然后她才觉得不太对劲。 等等。 “别吧。” 苏陆抱起手臂,“……他可能还不至于有你这个年纪的弟弟。” 颜韶看了她一眼,意味不明地道:“你知道我的岁数?” “不。” 苏陆好整以暇地道,“但你管那些开光境修士叫小孩,唔,如今的正道修士这边,开光境的,很多也就是我这个岁数,算秘境里的时间。” 颜韶欲言又止。 苏陆歪了歪头,“所以我在你眼里也是小孩。” 颜韶:“……” 他一时忽然无语,却又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促狭之意,才意识到这家伙是故意的。 因为上一回他俩的对话,他在年龄这个话题上表现得有一点点敏感,所以她现在拿出来说事。 颜韶望着面前笑盈盈的少女,不由失笑。 他抬起手曲指弹了后者的额头。 苏陆捂着脑门一惊,“这是多大仇,这么不服老?” 她确实没有刻意防备,然而对方终究不是师父师兄,自己的本能应该还在。 苏陆眯起眼睛,出手如电袭向面前的魔修。 颜韶不闪不避地站着,被她用力弹了一下。 “好家伙,脑浆都要被你打出来了。” 他扶额道,“……这倒是几百年来头一遭。” 苏陆只觉得他又在装可怜,“你不是以前在七玄门整天被欺负么。” “是啊。” 颜韶放下手,“所以我说的是几百年嘛,而且旧日里他们可不像你这样……而我也只想将他们碎尸万段。” “所以你的年纪……” 苏陆不由仔细打量他,“……你才说你不御剑?但咱俩头一回见面时,你也说过你有本命法宝,所以那不是剑?” “是剑,只是我不习惯御剑,还不如用虚位法术移得快。” 颜韶随口道,“你想看看吗?” 苏陆一愣,“你的本命法宝?可以啊,对了,我听说你们教主的天命是用一种外域陨晶打造,因此一半黑一半白?” 颜韶眨眨眼,“嗯。” 苏陆:“……哦。” 颜韶微微扬眉,“这索然无味的语调是什么意思?” 苏陆耸了耸肩,“就是索然无味的意思吧,配色太单调了,感觉不如……” 转念一想,人家才帮了她大忙,还是说点好听的吧。 “……不如我师父的剑。” “是吗?” 颜韶若有所思地道,“覆雪不是纯白的吗?那不是更单调?” 两人对视一眼。 “你非要刨根问底的话。” 苏陆眼神漂移,“我是觉得你不太喜欢常常和魔尊相提并论的那位,但因为他俩经常被相提并论,所以说到舜华仙尊我就想到他,然后我觉得听你一说,他……” 颜韶深吸一口气,“你当真是因为他俩经常被相提并论才想到他的吗?” “……的羽毛和火焰更好看。”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然后他们同时沉默了。 半晌,颜韶幽幽地开口,语气凄哀宛如怨夫,“你不是说你没见过妖皇吗。” 第149章 苏陆:“……绘影之术?” 方才那段沉默时间, 已经足够她编好理由了。 颜韶似笑非笑地瞥着她,“连火焰也一同绘进去了?” “怎么,不行吗?” “行。” 颜韶轻叹一声, “你就当我信了吧。” 他也只是从附近路过,大约是还有其他任务不能多待, 因此很快就走了。 苏陆看着他的背影, 总觉得有点愤懑离去的意思。 回程的路上,她又感应到了浊气。 方才那个魔修出现之处,已经是洈水城的西边,距离杨家村略远,这第二波浊气的位置则是更向北一些。 对她而言这点路不算什么, 干脆又过去瞧了一眼。 果然, 山间有零星几只蜷骨在游荡。 苏陆随手清理干净, 看着枯黑的焦灰在风雪中散去,忽然听到一阵细弱的哭声。 她倒是一直知道附近有人,但既然没有招去魔物, 想来也没灵根,自己也没必要去打扰。 而且远处有微弱的阴气聚集,她也早早感觉到了,就猜测肯定有一片坟墓, 也知道不会很大。 苏陆犹豫了一下, 还是循着哭声走过去, 果真望见一个人在坟前抽泣。 那是个一身缟素的青年人, 手里攥着一枚黄金如意长命锁。 她面色痛苦, 满脸疲惫颓丧, 挽起的发髻上只戴了朵苍白的纸花, 已被落雪洇湿。 那人一边哭一边擦眼泪, 很快又收住了,颤颤巍巍地迈出几步,一下没站稳,在雪地里滑倒了。 在她的脑袋撞到石头前,苏陆闪身过去扶住了,“……你没事吧?” 那人摇了摇头,旋又像是意识到什么,抬起头看了看,先是艰涩地道了声谢,“仙长,我可否问你一件事?” 苏陆忽然感觉有些奇怪。 然而旁边这人没有半点灵力,并且自己体内也不曾被任何外来力量侵染。 苏陆点点头,“我该如何称呼你?” “我姓吕,单名一个燕字,住在城北的王家村。” 吕燕低声道,“仙长认不认识万剑宗的人?” 万剑宗在冀州的地位崇高无上,种种事迹被人传颂,让整个州境都兴起尚武习剑之风。 无数人以进入武神山修行为荣,若是能被万剑宗挑中,更是堪称光宗耀祖的天大的好事。 且不论具体实力如何,在知名度这一方面,万剑宗在冀州境内的威望名声,肯定是其他几个大派在自家州境里难以媲美的。 “他们……” 吕燕眼中神色复杂难辨,“我该怎么找到他们?” 苏陆想了想,“你想找到任何一个万剑宗弟子?还是具体的某一个人?” “我想,我想去他们的门派。” “拜师学艺?” “不。” 她喃喃地道:“我有件事想问他们。” “他们的门派在武神山,你从这里往东走,若是方向没错,早晚能看见,因为那山真的巨大。” 虽然找到武神山只是第一步,因为那是一片山脉,万剑宗的宗门在灵气最浓郁的那几座山峰里,还被结界遮掩。 “不过你一定要去他们的山门里?据我所知,他们有派出一些弟子值守在冀州各处,若是要见这些人,应当不难。” 苏陆从徐州一路过来,也感应到不少灵压,甚至遇到了一些万剑宗弟子。 有些是在参与仙盟大会,有些却是肩负值守职责的,两者很好区分——后者通常都是一群万剑宗的人聚在一处。 仙盟大会的分组不太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苏陆说着看了一眼旁边的墓地,看得出其中四块坟是新立的。 从碑文刻字来说,新立的墓碑一个是她的父亲,一个是她的丈夫,两个是她的孩子,旁边还有一块旧坟应当是属于她的母亲。 吕燕似乎注意到苏陆在看墓碑,声音沙哑地开口道:“万剑宗的人杀了他们。” 苏陆震惊地看向她。 吕燕苦笑一声,“仙长不信吗。” 苏陆:“我只是觉得很意外。” 倘若是杀人夺宝,那不应该留下活口,就算是其他原因,那也不该让人瞧见。 苏陆:“你看到了凶手?穿着万剑宗修士的衣服?” “我……我知道凶手长什么样子。” 吕燕低声道,“就像我知道仙长方才还在杨家村给人帮厨。” 苏陆讶然,“你是地眼?” 吕燕茫然地看着她。 地眼是一种天赐之体,其拥有者在触碰一些人或物时,能看到与之相关的一部分过去。 天赐之体就像灵根,纯度越高越强,地眼也是一样。 书上记载的,地眼体质的人,通常能看到发生与某物体相关的过去的事,有能看几个时辰内的,也有能看到几天之内的,最多也就是几个月,一般是触摸媒介而使用力量。 这种天赐之体据说不能修行,因此寿命与常人相仿。 苏陆:“你碰了你亲人的尸体,所以看到了凶手。” 吕燕震惊了一会,才缓缓点头,“仙长果然见多识广。” 苏陆暗忖或许因为在那段过去里,自己还是个乐意帮孤寡老人干活的好人,她才愿意相信自己。 然后询问是何时发生的事,得到答案两日之前。 吕燕说若是不早早下葬,恐会引来妖兽吞食尸体,这种事已有前车之鉴,但若埋在土里就好些。 “你可还记得凶手的面貌?” “我记得,那是个男人,看着很年轻,与仙长身高相仿,他的脸,他、他——” “罢了,不用告诉我了,那长相也未必是真的。” 苏陆看她双眼通红,“你能看出凶手为何要杀人吗?嗯,你若不想说可以不说。” 吕燕摇了摇头,才一开口又泪如泉涌,“他们只是在后门那里堆雪人,那人……那人竟将他们的四肢砍去,最终……” 苏陆才想说不用继续了,又听她道:“……满地血肉……我丈夫回家,拿起锄头冲过去,然后也被切碎,他的剑,那把剑好像是红色的,但也可能是沾了很多血……” “我爹那日去了集上,等他晚上回家,当夜悲恸而死……” “……嗯。” 苏陆深吸一口气。 “你们家有没有丢失什么东西?家里有没有被翻找过?” 吕燕茫然摇头,“门窗都未打开,屋里的东西……也不像是被动过的。” 苏陆琢磨着也觉得杀人夺宝说不通,有很多不合理之处,“你确定要自己去见他们?” 无论背地里如何,明面上任何正道门派都不能容许这些事,在外面无故乱杀人的,但凡抓到通常也是处死刑。 只是,倘若他们要包庇凶手,将死者强说成妖族魔修也并非不可能。 不过吕燕执意要见万剑宗的人。 她似乎认定他们会给自己一个公道——大多数的冀州人对万剑宗修士视若神明,她才家破人亡,这种滤镜消减了许多,却仍然相信这个门派。 苏陆将各种发生的情况都告诉了她,见她仍做出这样的决定,自然不会阻拦,“好,那我给你喊人。” 吕燕立刻就要拜她。 苏陆连忙扶住,“届时他们恐怕还要问你些事,或许你那体质也藏不住。” 不过万剑宗也不是鹭山府,这些剑修眼里,大约也看不上这种不能修炼的体质。 虽然这么想着,她还是将这些都告诉了对方,吕燕再次谢过她,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得到答案之后,苏陆询问了纪衡之,没有将细节告诉他,只是询问类似的事如何处置。 纪衡之的任务在冀州南边,距离洈水极远。 但他还是接下了这件事,“洈水往东有一座城名为滥水,四面环河,周边人多,隙点也多,故此有我派弟子长驻城内,我会让他们派人过去。” 苏陆说了声谢谢,对方接着说不必,“若是不出意外,明年我就该任职天仞峰的律剑长老,便是专管宗门弟子在外违规的。” 苏陆其实听说过此事,所以才找了他,“我还以为他们会寻个暴脾气来呢。” 纪衡之轻叹一声,“仙君却是在夸我了。” 他沉默片刻,“三师姐就在你身边,你不找她,可是怀疑此事乃她所为?” 苏陆十分惊讶,“你竟然会问出这种话?” “我若是说不出这话,律剑长老的位置就不会交给我了。” 纪衡之又叹息,“不过李师姐尚未卸任,这事我也不能插手太过。” “不,其实受害者也只是想见你们万剑宗的人,全然没有别的要求,她相信……凶手要么是假冒的,要么是你们门中潜伏的恶人。” 苏陆淡淡道,“所以,自然不要你难做,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她接着也表示自己并不怀疑邹星煌,“我听说过你要当长老的事,故此找你更合适,邹前辈一直和另外几人一直在一起呢。” 虽然可以用灵幻身,也可以顺便变成个男人,并且拿出一把非自己本命法宝的长剑。 但是,暂且不提邹星煌有没有理由干这种事。 若是她做的,苏陆觉得,她应该不会留活口的。 纵然是一时激动或是心情不好杀人,那等杀完清醒过来,她大约也会去明察暗访,看看这家有没有其他人。 再清理干净不留后患。 苏陆:“……反正我觉得你师姐不会这么做。” 无论是胡乱杀人,还是杀人后仍留下活口。 其实她对这件事也有些推测,然而并没有更切实的证据,也不会冒然开口。 苏陆回了杨家村,忽然生出一种疲惫感。 其余人已经做了一桌饭。 洈水城周边村镇都临河,肉食以河鱼为主。 这几位厨子的家乡地域不同,也各有自己擅长的烹调手法。 糖醋鱼鲜嫩肥美,肉里浸透着丝丝甜味,清炖鱼汤里滚着滑嫩的豆腐片,入口即化,水煮鱼红油飘花,堆满了鲜艳的辣椒。 她才坐下拿了筷子,邹星煌忽然拿着玉简站起身,说自己要出去一阵。 苏陆调整心情认真吃了一顿,才表示自己几乎没做什么,于是抢了洗碗的工作,其余的人则是出门捞鱼去了。 她才放下洗干净的碗筷,又在水缸里看到自己的倒影,心中一动,撤去了掩盖双眼的幻术。 那双金色蛇眼里,混了些许蓝绿的光丝,显得十分妖异古怪。 苏陆直接跳起来奔向山林里。 在空寂无人的荒芜雪山中,狂风呼啸而过,吹起枯枝梢头的落雪,白雾漫天飞扬。 她撕掉了衣服,黑鳞攀上雪白的肌肤,骨骼收拢,化成了盘旋的巨蛇。 那些曾经光滑冰冷、泛着暗芒的鳞片,此时已变得黯淡干燥。 苏陆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 她感觉自己的脸皮正慢慢从头上剥落—— 这个过程十分缓慢。 苏陆几乎要睡着了。 她纹丝不动地盘立在风雪中,带着鳞片网状纹路的、半透明的真皮,正无比缓慢地从头部褪下。 “好慢,还很无聊。” 苏陆闷闷地道:“我能不能给自己变出两只人手,直接把这层皮扒下来?” 她脑子里立刻响起了一道低沉磁性的声音,“……那你试试。” 苏陆默然片刻,“我在这个状态仿佛是变不出来的。” 她能在人身和妖身以及半人半妖的状态间各种切换,也可以上下颠倒蛇身人身,但没法在蛇的躯体上变出两条胳膊。 这可能会涉及到变形法术,而她基本上对此一窍不通。 那和幻术不同,幻术全都是假的。 黎:“那你问我作甚?指望我让你立刻学会精深的变形法术?” 苏陆嗤笑,“我以为你很厉害什么都能教呢。” 他也笑了一声,“我能教啊,但我凭什么要这么做?” “你不做就代表你不行。” “我行不行需要向你证明?” “?” 苏陆的思绪飘忽了一瞬,“哦,那就是不行。” 黎丝毫不动怒,“谁连在妖身上变出一双胳膊都做不到?反正不是我。” “是啊,你只会拖着你的鸡翅膀到处乱飞。” 两人又是一番唇枪舌剑的互呛互怼,也不知你来我往了多少句,苏陆都有点词穷了。 她琢磨着对方估计也是。 八*零*电*子*书 *w*w*w*.t*x*t*8 *0.*c*o*m 因为黎已经开始问她又惹什么麻烦了,“怎么又一会儿烦躁一会儿满心杀意的?” “其实我现在心情好多了,大约还要谢谢你又和我胡诌八扯——” “嗯,你确实在胡扯。” “行了吧你。” 苏陆叹息一声,“怎么说呢,这边我在和队友农家乐,那边在家破人亡,我的心情很复杂,而且你看这么久了,这皮才一尺长,早着呢。” “你就是头一回蜕皮,心神会受些影响,而且平日里你就想东想西的。” “你又懂了?” “这算什么。” 他淡淡道,“我见过也杀过不少蛇妖,如何不懂?纵然种族不同,有些东西大抵也是相似的。” 苏陆:“……杀过蛇妖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还吃过很多烤鸡烧鹅盐水鸭呢。” 黎:“…………你就听见了这一句是吧?” 第150章 蛇妖和蛇是不一样的, 更何况半妖。 寻常蛇类每年都会蜕皮,还不止一次,然而自从她修炼出妖身至今, 已经有数十年,蜕皮却是头一回。 所以她其实没什么经验。 这种征兆来得更早些, 可能就在一两个时辰之前, 但那时她没意识到接下来要发生何事。 “如果早知如此,我就早些准备,找一处更合适的地方。” 对以寻常修士而言,这片山林距离杨家村,大约也只有一刻钟的路程, 其实还是有点危险的。 而且在蜕皮期间, 苏陆并不能维持最完美的敛息状态。 “因为我有一点累。” 随着时间流逝, 那一层干燥剔透、花纹繁复的皮膜,缓慢地离开了漆黑的蛇身。 她体内的灵力如同潮水般涌动着,不断聚集又在体内冲刷, 盘旋在正在剥下蛇蜕的部分。 蜕下的蚹皮越来越长,灵力的浪潮也缓慢地向下游走,仿佛在洗涤每一寸骨血经脉。 这过程并不是特别的痛苦,但确实不太舒服, 还是一场漫长安静的等待和消耗。 她像是雕塑般静止着, 浑身上下纹丝不动, 唯有蛇蜕缓缓地剥落着。 “虽然无论是谁找过来, 我应当都能察觉, 但终究不是什么好地方……” 苏陆有些赌气地道:“下一回我要在我的宫殿里干这个。” “嗯?” 黎饶有兴趣地问道:“你选好地方了?” 西荒也好, 东海也罢, 无论在哪一处, 除非她恰好看中了某个妖王的老巢,否则也没什么难度。 “没有。我就这么一说,而且我对营造一窍不通。” 苏陆很坦诚地道,又问了一句,“你的皦日天宫是怎么修成的?” “我自己画的图稿,又请了些行家来一起参详,有妖族的,也有人族的。” 鸟妖们想要盖楼造房是很简单的,哪怕是在天上建宫殿也没什么难度。 苏陆想象了一下那热闹场面,“……你还能画图纸,一定看了很多书。” 黎不置可否,“我就不能是天赋异禀、无师自通么?” “你是吗?” “……不,我看了很多书。” 苏陆笑出声来。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话题偶尔会偏歪得很远,又或者因为一点无关紧要的事再次呛声。 这导致他们的对话没有很多意义,而且很浪费时间。 她恰好需要这样。 入夜时分,苏陆终于蜕下了一块巨大完整的蛇皮。 她身上的鳞片也重新变得光亮黝黑,在北方冷寂的夜色里,宛如流淌着月华的黑玉。 苏陆小心翼翼地收起皮膜,有些惋惜自己并非丹修,否则这东西也是炼药的好材料。 虽然拿去炼器也是一样,但她手上也没有相关的图纸了,就暂时搁下了这件事。 苏陆转身化作一道黑影没入山林之中。 妖身增长了近乎三分之一,如今已经接近两丈。 她在山间疾驰,没有刻意调动灵力,速度仍快得不可思议,以蛇身敛息,没泄露一丝一毫的灵压。 更没有妖气。 寒风卷着夜雪袭来,山麓间的大湖飘着碎冰,黑蛇悄无声息钻入水中。 周身掠过的水流泛着砭骨寒意,却也没穿透护体灵力,鱼群三三两两地集散在湖底。 “……” 当她回到杨家村时,另外三人在院子里玩牌九,还招呼她一起。 苏陆抱着一筐刚捞来的鱼,“不了,邹前辈要回来了,我还有事想问她,而且我已经感觉到灵压了。” 她在蜕皮期间倒也一直关注周边动向,包括杨家村方圆数里内有无魔修经过。 还好直至夜晚都平安无事。 话音未落,一道绿光已经落在了院外。 苏陆暂时离了打牌的年轻人们,转身走去院外。 邹星煌立在雪地里看着她,“仙君的气色好多了。” 苏陆暗忖此人眼力非凡,“前辈在说什么?” 邹星煌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去纠缠这个话题。 “……方才我去了一趟澜水城,那里聚集了很多人,我们轮流触碰了怨杀之剑。” 邹星煌叹道,“这附近有人犯事了。” “什么事?” “我不知道。” 邹星煌摊开手,“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唯有查案的那几位知晓,不过若是能找出真凶进行惩处,大约也会公布的。” “以前辈的本事,想要弄清发生了什么,肯定也不难吧。” “不难。” 邹星煌淡淡道:“但我在参加仙盟大会,若无必要,我不会分心的。反正……李长老很快要去当翠微峰主了,在卸任律剑长老之前,最后一个案子,她大约也会认真些吧。” 苏陆点了点头。 她曾经觉得这人和虞锦书有些相似,相熟之后,发现她们俩其实性格迥异。 “前辈方才说的剑。” 苏陆好奇地道:“怨杀之剑?你们门派的法宝?” “是,它可以鉴别一段时间内你杀过多少人。” 邹星煌沉吟道,“我是十二。” “都是魔修吧。” “嗯,所以我将记忆示于他们,就可以走了。” 邹星煌好笑地道,“我之所以在那耽搁许久,是因为穆蕲和他们吵起来了,说他们不配逼他做事之类的。” “哦,你那位娇生惯养的师弟啊。” 苏陆状似无意地道:“他是大酉穆家的子弟?和穆采薇是同族?那小姑娘比他正常多了。” “他们是堂兄妹,只是关系并不算亲近。” “是否因为那把仙器萸蕊认主了穆采薇,穆蕲心有不甘?” “我觉得有这缘故。” 邹星煌笑道,“虽说穆家并不止那一把仙器,我那四师弟也被仙器认主,但他用了很长时间……我还曾听他和小穆师侄吵架,他嫌她身边的同门好友皆出身平平。” 接下来的几日都风平浪静,苏陆在外面游荡清理魔物,闲暇时分回来帮着村子里的孤寡老人、或是那腿脚不便身体不好的干点活儿。 直至她收到纪衡之的传讯,说凶手已经找到并被处死,那位受害的村民也被送回了家。 “这凶手的行径着实可恶,而且能做出这种事,可见心思之恶毒,这种人若是不赶紧抓出来,以后还不知道要害死多少无辜百姓。” 纪衡之的字迹也颇为娟秀文雅,“我本来想去一趟,不过我这边才动身,他们就找到人了。” 收到消息时,苏陆正与队友们在深山老林间打转,并且杀完了一批被新放出来的魔物。 “……隙点里面肯定还有个魔修,把这些东西放过来。” 邹星煌摇了摇头,“倘若还有下一波,说明这人仍未离开,那我就再进一回。” 显然没有哪个正道修士愿意反复进出魔域,所以能不去还是不去。 苏陆正在看纪衡之发来的消息,闻言只敷衍地点点头。 邹星煌也没在意,因为她也掏出玉简,看了一眼就微微皱眉,“仙君可还记得上回我去滥水城的事?” 另外三人都在远处,苏陆瞧了她一眼,“所以真相被公布了?” “有人在清理魔物时沾染了浊气,几日前就已是神志不清,故此对一群普通人出手。” 她又说此人在半个时辰前被处死,那会子已经近乎是魔物的样子。 次日清晨,苏陆去了洈水城西的王家庄,循着地址找到吕燕的院落,发现对方不在家。 她又去了墓地,这才找到了人。 吕燕失魂落魄地坐在父亲坟前,“仙长……他们已拿住凶手,那人死了,我也算大仇得报,只是心中仍然空落落的。” 苏陆在几座坟前放了一些野花,“许多人报仇之后都会有这种感觉吧。你见到了仇人了?” 吕燕点了点头,细说起自己的经历。 几日前,有两个万剑宗修士找到她,向她阐明身份,将她带去了滥水城,并且拿出了一些画像。 “那画像极为逼真,就仿佛、仿佛是——将人脸直接搬上去了一样。” 他们说这些人是近日里出现在洈水城周围的万剑宗弟子,问她其中有没有凶手。 她记得凶手的长相,立刻就指了出来。 过了两天,他们将她带到城外一处森林里,让她看到了一个半人半怪物的东西。 那张脸仍然能看出曾经的样子,正是她的仇人,而她也眼睁睁看着他被一众同门杀死。 他们又将她送了回来,给了她一笔银子。 苏陆:“他们相信你见过凶手却能活下来?你将地眼的事告诉他们了?” 吕燕继续点头,“他们让我碰了几个摆件儿,然后信了我的话。” 苏陆又安慰了几句,这才打道回府。 又过了几日,仙盟大会第一轮的时限到了,杨家村小分队也完美结束了任务,方圆数十里的雪山里,连浊气几乎都没有了。 ——邹星煌来回往返了三次魔域,又杀了几个魔修,终于没有人再敢靠近那个隙点。 周围的山中再没了游荡的魔物。 一位万剑宗长老前来检查了成果,十分满意地表示他们五人已经通过。 苏陆看着邹星煌与那位长老寒暄说笑,两人以师姐妹相称,关系颇为熟稔。 她则是转身去了洈水城西边,想再看看吕燕如何了,谁知这一回没找到人。 墓地也没有。 一行人随即返程回武神山,据说仙盟大会的第二轮抽签在十天后,这回则是要每个人亲自参与。 “有一大半的人已经被刷下去了。” 章熹小声道,“我也是听我师姐说的,还有些人受了重伤甚至没熬过来的。” 张唯了然道,“那也就剩下几百人了?怪不得要亲自抽,我还寻思着人多了也不好安排呢。” 王子禄摇了摇头,“这回抽签应当挺快的,毕竟是同境界相搏,除非你提出要与更高境界的交手。” “最终名次是怎么排的?” “看元婴境的大佬们的排行,倘若元婴以下的有人不服,可以挑战元婴境里的最后一名。” “……那没事了。” 苏陆也收到了卫饶的消息,他如今正在冀州中部的一处小镇上,正准备前往夜阑城。 她本来在去往武神山的路上,看着地图上的距离和方向,自己再和队伍向东行进几个时辰,就可以拐向北边了。 届时应该能和卫饶在同一日内抵达。 为了迁就另外三人,苏陆和邹星煌都放慢了速度,反正洈水城距离武神山算不得很远。 他们这一路很是轻松,每逢大城就停下歇脚。 邹星煌带着一群外地人四处吃喝玩乐,逛了许多当地有名的酒楼和小吃摊子。 抵达望云城时,苏陆说自己要去见一个朋友,与大家分别,约定武神山再会,遂化灵飞走。 邹星煌看着队友的身影消失在天际,招呼另外几人进城。 “城西有家卖蒸饺和抄手的摊子,还是我那小师弟推荐的,他每回经过都要去尝尝。” 他们才走至城西的闹市,忽然感到前面传来了一阵灵压。 人群先是惊呼着散开,又在稍远处聚拢起来,似乎在看热闹。 邹星煌脸上的神情不变,心里却有些无奈。 她甫一进城就辨别出一道熟悉的灵压。 正是那位与自己不和、或者说与诸人都不和的四师弟。 本来他们没必要在这里见面,然而穆蕲忽然飙了灵压,多半又是他无端生事了。 这集市上很是热闹,少说有数百居民游客往来,更有途经此处的别派修士。 但他若是想作妖,除了她也没人有能力拦着,或者被殃及池鱼。 邹星煌心里十分不耐,身形一闪,越过密集的人群,立在了最前面。 她抬头就看到了穆蕲。 后者抱臂站着,脚边躺着一个正在呻|吟的年轻修士。 他看着地上的人,面露厌恶,“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如此编排我——” 邹星煌认得那受伤的修士,正是与穆蕲同组的一个开光境,出身琅嬛,乃是嶷山一位长老的徒弟。 嶷山一脉的长老,多为飞火仙尊的同辈。 很多还是前任琅嬛掌教的弟子们,剑圣和飞火仙尊的师弟师妹。 穆蕲若是让这些人的徒弟伤筋动骨,他们可不会因为他是剑仙弟子是穆家嫡系就偃旗息鼓。 届时必然会闹得很难看。 邹星煌一边想着一边用内视之术检视那人伤势,发现只是体内被打了一道灵力,估计熬上几个时辰就没事了。 她暗自咒骂这令人倒胃口的师弟,同时准备阻拦穆蕲继续打人。 忽然间,邹星煌感应到了一阵微弱的浊气。 在吵嚷喧嚣的闹市上,街边皆是围观打架的行人。 穆蕲并不给他们半个眼神,但他终是身经百战的剑修,还是元婴境高手。 因此当一道身影跌跌撞撞地摔过来时,他仍是敏感地侧过身,没让那人碰到自己。 那是个蓬头垢面的中年人,身上穿着麻布旧衣服,甚至还散发着一点酸臭味。 她身形有些瘦弱,方才好像是不知被谁挤了一下,这才摔了过来。 穆蕲躲了过去,那人倒在地上,伸手四处摸索着,然后颤颤巍巍站起身。 她的眼眶空空荡荡,显然是看不见的。 “我的手杖、我的手杖呢——” 那人伸出手在空中胡乱挥舞着,竟再次向穆蕲靠近。 “滚开!” 穆蕲美貌的面庞上浮现出嫌恶之色。 他的手指在空中一划,灵力凝聚成气刃,竟直接将那盲人的双手削掉了。 “?!” 邹星煌才张开神识搜寻魔修,回头望见这一幕顿时头脑溢血,“四师弟,你——” 紧接着异变突生。 那被砍掉双手的盲人,竟不喊不叫地立在原地,光秃秃的手腕喷出大团血雾。 在喷薄泼洒的血液里,很快弥漫起点点黑雾。 无数细细的血丝相互连系,眨眼间织出了肌骨,然后组成一副新的手掌。 几乎是同一时间,盲人的身形急剧膨胀。 在人们的惊呼和尖叫声中,她化作一丈高的怪物,乃是由无数手脚组成的肉团,身上缠绕着大团黑雾。 那肉团的正中,则是一张畸形的嘴巴,上下唇都是不断蠕动的、布满血管的肉瘤组成。 那些肉瘤互相碰撞着,发出了嘶哑怪异的尖叫。 那叫声极为骇人,乃是数重高低音组成,多数声音都在狂叫,至少在大多数人听来是这样。 但是,邹星煌却听见了另一道声音。 藏在那些绝望疯狂的呐喊之中,仿佛有一道嘶哑低沉的女声在说—— “还我儿性命。” 第151章 苏陆已经行至百里外, 身上还套着幻术,在白茫茫的云海中疾驰。 她之前感应到一点浊气,由望云城的方向传来, 就怀疑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虽然浊气微弱,但这可能是被距离减缓了。 城内的魔物或者魔修未必真的弱。 苏陆才想着要不要回去瞅一眼, 那边又没了动静, 前前后后也就一两分钟的时间。 她正想继续赶路,忽然又觉得不太对劲。 冥冥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窥伺自己,还有一种若无若无的奇怪力量不断靠近。 她的身形一顿,接着骤然加快了速度。 寒意扑面而来。 周遭的空间瞬间扭曲,滚滚冰雾喷薄而出, 在罡风中漫开砭骨冷意。 高空的云雾里闪烁起点点银光, 诡秘的咒文迅速浮现, 一道道纤细的白色光柱穿插勾连。 眨眼间构成了结界。 苏陆微微挑眉。 她并没有傻站在原地,甚至还一瞬间将速度提到极致,然而这结界仍是如影随形跟来。 ——它仿佛是以她的躯体所在的位置为中心, 从内而外展开的。 就像是锁定己身,因此无法逃避躲闪。 苏陆一路狂奔都已经落在了地上。 却还是被困在这寒风卷雪的结界内。 她眼见着四周的环境迅速改变,从冷寂而略有绿意的深林,化成了坚冰落雪的莽莽荒原。 她第一反应是自己被丢到冀州西边的雪山里, 或者这里可能已是西荒境内, 狼妖们的领地。 然而不久前才看着卫饶如何捞出大师兄, 又知道了封仙印这种法宝的存在, 她不由多想了一层。 自己仍在现世么? 苏陆迅速拿出玉简扫了一眼, 果然上面的光泽微弱闪烁, 时有时无, 换句话说就是信号不好。 忽然间, 一声嘶哑的咆哮自高空传来。 余音尚且回荡在满目风雪中,千万道尖利如刀的冰锥,如同疾雨般从天而降。 苏陆瞬间消失在原地,身形在空中幻出一道道虚影,冰锥刺入飘渺的幻影,接着爆裂开来。 飞溅的冰屑中缠绕着星点黑色,宛如被冻雪的污泥。 银白利刃铮然出鞘。 苏陆拔出寸晖,两把剑幻出一道道灿然光弧,八面柳叶刃破开霰雪冰风,鬼魅的阴气盘旋而起。 冰锥源源不绝地飞射而至。 苏陆眼中精光一闪,已经大致弄明白了这个世界。 这里几乎是完全由灵力构建的,却又透出隐隐约约的令人不舒服的气息。 浊气。 但那并非是纯粹的浊气。 而是灵力里面透出的气息,因为这灵力是由浊气修炼而成的。 ——这个世界必然是由某个魔修操控。 而且这里大概率也在某个法宝的内部。 它的效果或许和封仙印有些类似,只是内里的世界不同。 萧天炀在里面疲惫虚弱,而她不太受影响,还能正常战斗。 一个魔修偷袭一个正道修士有很多理由,而如今的冀州魔修满地跑,这也不算奇怪。 化神境实力的魔修并不止十四星君和聚魔城城主,而且这偷袭自己的人,也未必真的就这么强。 即使实力相近,占着法宝的便宜,也能做到这一步。 不过,寻常魔修杀正道修士,大多是为了拿去喂自己驱使的魔物,要么就是图谋宝物钱财。 能偷袭自己的魔修,早已过了这些个阶段。 对方想做什么? 若是想要招揽人,或者强行让自己沾染浊气,那就该直接放浊气。 等等。 仔细想想在进来之前发生的事。 她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还有某种力量在接近。 然后自己就被锁定了。 后面的结界展开是以自己身体为中心的。 ……前头像是某种定位寻踪之术,成功之后又展开接下来的攻击。 通常来说,这类寻踪法术,都是以目标的血液头发皮肤骨骼或是随身物件为媒介展开。 但假若是那样,以她的修为,应该更早,甚至在法术刚一施展时就感到异常。 当然除非施术者特别强,譬如是某位仙尊直接出手。 但那基本不可能,任何一位仙尊都犯不着费那么多事。 所以除了媒介寻踪,那就只剩下另一种。 灵秽寻踪。 ——通常用来寻找曾经到过某处、并且在这个地方使用过灵力的人。 在特殊的法术之下,这地方会出现灵力残留的痕迹,人们将其称为灵秽。 根据灵秽能够寻找留下灵力的人。 这种方法有些缺陷,一是速度慢,二是时间长了灵秽会消失,所以无法用于破解一些陈年旧案。 或者别说陈年,可能隔一个月已经不行了。 以及如果有多个人在同一片区域内使用灵力,那让灵秽显形的法术可能就会失效。 不过好处就是,灵秽追踪很难惊动正主,除非是已经很近了。 寒风暴雪里倏地窜出一道黑影,手边浮现出一柄黑刃,提刀刺来,攻势迅疾连绵,如同水银泻地。 咔! 寸晖合二为一,锋刃在空中相撞,短刀长剑缠斗至一处,凛冽的劲气漫天飞射。 灵幻身。 两人甫一交手,苏陆就感觉出来,对面并非本体,但这幻身也倾注了许多灵力。 不是三招两式能解决的。 她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同时也浮现出一个猜测。 对手不断挥刀攻向她周身要穴,打着打着她就发现这些位置都不致命。 但倘若被打中了,自己周身的幻术就维持不住了。 所以这人要破掉她的幻术? 苏陆本来想去见卫饶,因为是私事,不欲大张旗鼓,才隐藏了真容。 如今对手要破她幻术,那好像只能说明一件事。 对手不清楚她的身份。 倘若只是追寻灵秽而来,那倒也说得过去,尤其还是魔修,若是常年在北域混迹,对中原诸事不太敏感的,纵然见她出招,也未必能分辨出标志性的阴灵根。 但若是这样,对手寻找她,要么是想给别的魔修报仇,要么就是—— “阁下是被谁雇佣来找我麻烦的?” 苏陆淡淡道,“我可以出十倍的钱。” 魔修的幻身发出一声怪笑,“仙君当真愿意给我一千万灵石?” 苏陆:“?” 有人花了一百万灵石对她寻踪? 苏陆手上还真没有这么多灵石,哪怕她经常捡漏舔包,但也凑不出来。 苏陆也笑了,“阁下不知道我的身份,若是见了我的真容,定然不会怀疑此事——我的师姐们个个都是大财主。” 事实上她根本没有师姐,故意这么说只是为了迷惑对方。 魔修幻身的动作一顿,似乎在思索修真界的大财主们,接着又冷笑一声,“若是坏了规矩,以后焉能继续接活儿?” 苏陆无所谓地道:“一笔生意赚一千万灵石,以后还需要接活儿?” 魔修大笑起来,“仙君说得不错,可那一百万不过是彩头,我与他们合作还有诸般好处,你又算什么东西?” 苏陆将寸晖扛在肩上,“这话不若问问你们教主吧,他显然仰慕我多年了,我的本命法宝材料都是他亲自送来的。” 魔修脸色大变,拿刀的手都抖了一下,“你说什——” 他忽然闭嘴了,接着眼珠一转,“哈,可笑你们自诩正道,为求苟活不惜编出这种谎言——” “行了行了。” 苏陆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你这幻身我再过半个时辰就能给你打烂,我犯得着瞎编?” 魔修哑然。 因为她说的是事实。 在这期间他能不能破掉她的幻术,让她露出真容,还是未知之数。 两人沉默对峙着。 苏陆:“雇主是让你弄清我的身份,对吧。” 魔修目光沉沉地看着她,然后阴恻恻地道:“他不知道仙君是何方神圣,自然不确定我是否能杀了你。” 所以是能杀就杀,不能杀也最好弄清楚身份。 苏陆本来就有所猜测,此刻脑海里涌出各种想法,一时间心情糟糕又混乱。 “……你又怎么了?” 脑子里倏地响起一道磁性悦耳的嗓音。 苏陆知道是自己情绪影响了元神里的印记,黎必然也有所感应,就主动找她了。 当然她若是想断掉联系也有办法。 苏陆:“这人我有办法对付,但起码也要打几个时辰,我不想耗那么久,在想该给谁发消息能解决得更快。” 巨门星好像总是很忙,而不久前她和颜韶有点“不欢而散”。 “嗯?” 妖皇哂笑道,“你又有很多选择了?” 苏陆也很坦诚,“我确实认识祭星教的人,还不止一个,而且吧——” 黎轻轻哼了一声,“而且还有他们的头儿。” 苏陆:“呃,他确实给我送东西了,但是,我也不知道那算不算认——” “行了,你这蠢蛇,有我在还绕什么弯子。” 黎不耐烦地打断了她。 “挥剑。” 他的声音低沉有力。 元神上的印记被完全激活,苏陆身躯一震,只觉得一股炽热宏大的能量澎湃而来,在四肢百骸间涌动。 然后又迅速在右臂汇聚,宛如千万点亟燃的火星,在引信点亮的那一刻,盛放于苍白寒冷的结界内。 苏陆手腕一转,寸晖向前直刺,洞穿虚空,撕裂风雪。 魔修冷笑着挥刀挡下。 他手中的兵刃也是下品仙器,价值连城,他杀死其原主人,又花费数年才与之契合,如今可谓是得心应手。 魔修轻轻松松拦住了刺来的剑刃,正要开口嘲讽。 双头剑银白的棱刃上,倏地光华大盛,辉煌瑰丽的金红色火焰烈烈燃起。 他手中的黑刃瞬间被烧蚀粉碎成灰。 魔修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正要后退却已经晚了。 那火焰如同具有生命一般,咆哮着奔流而出,吞没了他的身躯。 与此同时,冀州北部边境的雪山里深处,一座破败萧条的宅院内。 庭院里一个男人闭目而坐,手中捧着一块印章样的法宝。 忽然间,那法宝寸寸碎裂,裂纹里迸出灼热的火光,接着是宛如火龙般的焰流呼啸而出。 那人甚至来不及丢掉法宝,那金红的火焰攀上双手,接着就吞噬了他的身体。 血肉之躯顷刻间消失,里面的元神甚至来不及挣扎着逃出来,也一同烧得灰飞烟灭。 “……” 那漫天冰雪的世界随之粉碎,苏陆重新站在了绿意点点的山林之中。 “这样够快了么?” 脑海里的声音淡淡说道。 苏陆看着刀刃上渐渐熄灭的火焰,一时间无法理解这家伙是怎样做到的。 他居然能透过她的身体释放九业真火?仅仅凭借元神上的印记?而且那印记主要还是用来交流的。 这一手比当年林瑚上号代打还要离谱。 虽然想不明白,但不妨碍她心里涌起敬佩之情。 苏陆想了想,“嗯,你确实好快哦。” 黎:“……?” 第152章 望云城集市上。 人群慌乱的奔逃着, 互相推搡甚至踩踏,闹市上回荡着惊恐的尖叫,周围的店铺纷纷关上了门。 街边的摊位也被打翻倾倒, 果蔬小食散落满地,又有人踩到什么东西而滑倒, 一片混乱狼藉。 修士们在震惊之下相继祭出法宝。 但这只是本能的反应, 并不意味着他们内心也镇定无惧。 “……这、这是什么东西?” 王子禄声音颤抖地道。 他握剑的手都已经不稳了,“是什么魔物?” 练气境修士的实力有限,自然不可能见过全部的魔物种类,然而他本能觉得这并非寻常魔物。 他们的恐惧绝非源于形象或者场景,而是对方身上散发出的气息。 倘若是实力足够的修士, 在这样浓郁的浊气里, 只会心生厌恶。 倘若实力逊色一些, 就会发自内心地害怕了。 张唯也脸色发白,“邹前辈可曾见过?” “……你们先离远些,看看周围有没有人需要帮忙的。” 邹星煌回过头来, 顺手拉起一个被撞倒的孩子,“再防着有魔修出来作乱,毕竟他们通常都是成群结队的。” 嘴上这么说着,但其实她很清楚这周围, 或者说这座城内, 并没有魔修。 两个练气境修士如释重负地跑远, 章熹倒是想留下帮忙, 也被邹星煌强硬地打发走了。 先前那个倒在地上的琅嬛修士, 也早已忍痛爬起来跑远了。 “……” 活人变魔物! 这种事有很多前例, 却通常发生在修士身上, 要么是修炼出岔子的魔修, 要么是无奈沾染了浊气的正道修士。 他们皆是被迫变成魔物。 然而刚刚那一幕? 若是没有听见那句话,她也会认为这是个意外。 但那盲人若是来报仇的呢? 盲人恰好走到穆蕲身边,在被砍掉手之后才变成了魔物,看上去这一切就是有意为之。 偏偏她身上毫无灵力,甚至不是一个魔修! 而且这个形态—— 旧年里万剑宗曾编篡了魔物图册,运用了绘影之术,栩栩如生地呈现了多种魔物。 有人想要将这些图册卖给仙盟,但宗门内又有一番争执,最终不了了之。 但无论如何,邹星煌记得其中每一种魔物的样子,她想不出哪怕一个与眼前这魔物相似的形态。 虽然魔物这种东西,很少能找出长得一模一样的两只,但同一个种类的大致形态构成总是近似的。 通常修士们变成的魔物,应当也是书上的一种—— 不过那图册也是许多年前编绘的,或许如今又出现了新的魔物? 而自己恰好还不曾遇到、也不曾听旁人提起过? 诸多思绪一闪而过。 因为某些原因,邹星煌几乎是放任自己短暂沉入思考,因而没有去干预面前的战局。 ——毕竟从任何一个角度说,正道修士看到魔物与同门在面前战斗,都该毫不犹豫地上去帮忙。 但她其实不太想这么做。 不仅是因为对穆蕲的厌恶,而且这位师弟恐怕还不愿意她横插一杠呢,他甚至会觉得这是她瞧不起他。 邹星煌下意识觉得,那个盲人没有撒谎。 基于她对四师弟的种种了解,以及眼下的场景,那盲人冲出来为了报仇,才能解释一切不合理之处。 ——可惜。 邹星煌内心发出感慨的瞬间,前方的战局已然变化。 黑雾转瞬间弥漫扩散,雾流在空中疾驰涌动,细细的烟丝编织成无数枯瘦的手爪脚爪,有些是人体的形状,有些更酷似飞禽走兽的肢体,它们在空中愤怒地抓挠,仿佛想要将什么东西撕碎。 雾气洋洋洒洒铺满街心,方圆十数丈内皆是翻腾的黑雾,浊气越发浓郁。 但凡修为稍低一些,靠近都会感到灵力运转不畅。 穆蕲那纤瘦的身躯已被浓雾遮盖,看上去仿佛结局已经注定了。 忽然间,那些肉瘤组成的巨口,再次发出了一声多重高低音的长啸。 这声音里充满了令人心惊的恨意。 黑雾中爆开一团团绚烂的剑光。 那绮丽璀璨的红色剑光,宛如海面上疾驰的惊雷,眨眼间撕裂了浓雾。 火属剑气通常难以如此迅疾——然而万剑宗子弟向来不遵循灵气属性练剑,却是崇尚以剑意心念驱使手中青锋。 剑光迅速闪动,快若奔雷急电,又含着势不可挡的沉重威能。 在千万道迸裂的焰芒中,吞吐晃动的剑尖猛地一顿,然后平直刺出,一道璀璨灼热的火光骤然喷发。 那烈焰凝聚的剑气,直直刺入了魔物的口中,从前到后将其完全贯穿。 在穿透魔物身躯之后,强劲无匹的剑气势头不减,依然向前飞驰,将后方一座木材铺的屋顶打得粉碎。 魔物发出了断断续续的惨叫声,嘴上那些肉瘤蠕动着爆裂开来,浓稠的雾气也随之破碎。 那些手脚肢体悉数被剑气绞碎,残破的血肉骨骼也被焚烧殆尽。 不过片刻,那魔物的庞然巨躯已化为飞灰,仅剩下一点黑雾包裹的残骸,正在地上扭动。 穆蕲才要出剑,倏地回头望向一旁的酒楼。 那酒楼矗立在街道正中,五层高顶的屋脊上,立着一道高挑的人影。 那人影很快又消失不见。 这短暂的一晃神,魔物的残骸已然远去。 邹星煌这才上前两步,“四师弟可有伤着?” 穆蕲转头扫了她一眼,“那家伙没能杀了我,你很失望吧。” 邹星煌纳闷道,“师弟在说什么呢?” 穆蕲以为她又要说些虚情假意的台词,不由冷笑一声。 谁知邹星煌接着道:“她甫一变化露出魔物形态,我就知道,既然拼尽全力也只散出那点子浊气,那别说杀你,就连重创你都不可能。” 她用一种自然而然的口吻道:“既然早知如此,我怎么可能会失望?” 穆蕲顿时噎住,想说的话也说不出口。 …… 望云城以北百里之外。 在一片寂然的深山林地里,苏陆坐在树下调息。 说完方才那句话之后,两人间持续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黎忽然轻轻地笑了一声。 那听上去有些微妙意味,或者暗含了什么别的情绪,她一时有些无法分辨,心底里却涌起一种莫名的危机感。 然后又开始因此感到兴奋。 对她而言,这种矛盾感觉已经不再陌生,大概是因为已经发生过很多回了。 她甚至挺喜欢的。 “……笑什么。” 苏陆抢在对方前面道,“夸你还不高兴?” 黎哼了一声,“谁不高兴还会笑?我可没烧坏你的脑子。” “哦那就好。” 苏陆若无其事地道:“所以你喜欢我这么夸你是吧,我记住了,以后一定多说几回。” “好啊。” 妖皇嗤笑道,“下回我就将你一并烧了,且看看还有几回。” “你不是很喜欢吗?那我就是说点你爱听的而已,结果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因为我喜欢你就说?你何时乖顺至此?被人夺舍了?” “因为你帮了我的忙啊。” 两人又开始了毫无意义的互呛环节,你来我往几句之后,苏陆才想起正经事。 她一拍脑袋,“所以那个魔修本体死了对吧。” “废话。” 黎不耐烦地道:“我既出手,焉能让他逃出生天。” 苏陆想起林瑚之死,对此毫不怀疑,“那人本体在何处?” “再往北些。” 他接着道:“你不用去了,我已看到他的记忆。” 苏陆:“谁雇佣了他?” “他不知道那个人的身份,只知道是冀州世家出身,出手极为阔绰,其家人也曾与他交易,让他做了许多见不得光的事。” 雇主让他去洈水城西王家村周边,灵秽追踪曾经去过那处的人。 这事发生在数日之前。 因为灵秽追踪本来就慢,所以今天才找到了她。 苏陆已经了然。 之前邹星煌被喊到滥水城里,去触碰怨杀之剑,其他的在附近的万剑宗弟子,也都按程序去了一趟。 如果杀死吕燕家人的凶手就在其中,那么此人多半会意识到,这件事与自己有关系。 他也会猜测,这件事之所以被捅出来,很可能是有修士的介入,否则普通老百姓,仅凭自身的本事,未必能找到滥水城。 更何况他杀人时并无观众,他也不太可能知道吕燕有地眼。 那么从凶手的角度,就可能有“假如一个修士经过,使用了显往之术”的推断。 然而显往之术能给出多少信息,也取决于施术者的本事,以及对法术本身的熟练度,若是模模糊糊一团,那也就知道凶手是万剑宗弟子而已。 ——倘若以上就是凶手的想法,那么他去找魔修用在王家庄进行灵秽追踪,就完全说得过去。 既然凶手出身世家,魔修不知道其具体身份也正常,否则就成了一个巨大的把柄。 “这个人被雇佣是什么时候的事?” 答案是那个“凶手”被处决之前。 按照邹星煌和纪衡之的说法,凶手堕魔被处决,吕燕也亲眼看到了,并且表示确实是同一个人。 这个环节好像是没什么问题的。 但是—— 那个“凶手”都已经入魔了,还会去在乎这些事么? 或者说他还有能做这些事的心智吗? 有这个闲心雇佣魔修,还不如早早跑路,省得被处死。 “我真希望这就是真相。” 苏陆掏出玉简给邹星煌发了条消息,然后垂眸望着手里的寸晖,“可惜好像不是。” 九业真火已然熄灭,银白的剑身仍是光洁无暇,看不出半点残损。 “…………不过,别的不说,你的火焰居然没烧坏我的剑?” 她啧啧称奇道:“这可是魔物骨骼造的,而且它还不是我的本命法宝,方才我还以为……” 黎对于人族修士的事几乎没有兴趣,或者说他见得太多了,没什么恶行善举能真正触动他的情绪。 因此前面没有说话,此时才淡淡道:“有朝一日你修成本命之力就会明白,它的生灭运转皆全凭心意,如臂驱使,倘若连这都无法控制,那就是火候不到。” 苏陆禁不住陷入沉思。 先前烧死魔修的火焰,似乎是直接从她体内迸发的,却对她毫无伤害。 但现在清醒过来,仔细回味了一阵,她觉得事情不是这样。 她体内涌动的那股能量,好像并不是九业真火,而是妖皇的神念。 ——他的神念控制着外界的灵气,使之转化成灵力,并且变成火焰。 人族修士将这个境界称为天人合一,即直接操控外界的灵气转化灵力,因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这所谓的操控,就是意念控制,而非是通过繁杂的法诀手段。 苏陆说出自己的疑问。 “不错。” 黎毫不犹豫地给予了肯定,“你这家伙在灵力感应一道上有些悟性,确实如此。” “但按照你的说法。” 苏陆眨眨眼,“如果你的真火已然燃烧,只要你不想伤我,那我就算站在你的火里,我也依然没事?” “嗯?” 黎又哼笑一声,“你若是有胆子,可以再试试。” “行。” 苏陆也淡定地道:“那就等我也练出本命之力,咱俩可以同时试试对方的……是什么感觉。” “好啊。” 妖皇声音低沉地说道,语调里隐有笑意,“我等着。” 第153章 望云城。 原先吵嚷的闹市渐渐安静, 人群正在远处观望着,慢慢挪动回来,旁边破损的屋顶偶尔掉下几块砖瓦。 那些年轻修士们立在一边不知所措。 他们瞧着两个元婴境大佬站在一处说话, 那师姐弟之间,言谈姿态看似熟稔, 却是透着一股子冷漠和敌意。 邹星煌还好些, 至少是面带微笑,倒也不算很失礼,乍一看去毫无问题。 然而穆蕲却是几乎将厌恶摆在了脸上,仿佛随时会抽出剑来捅人。 这样一对比,前者那种看似礼貌淡然的态度, 就也透着一股子疏离, 甚至脸上的笑容都毫无真挚之意。 年轻人们在远处默默瞧着, 没人敢走近过去,甚至不太敢去听他们在说什么。 “哼。” 穆蕲微微眯起眼睛,“你不是素来憎恶魔物?管他是强是弱, 往日里也不曾像今天这般作壁上观。” 邹星煌好笑地道:“那我也是头一回和四师弟在一处,还只遇到一个魔物朝着你去的,我若是上前,四师弟怕不是还要怪我小觑你无法对付?” 不等对方说话又道:“再说她一个人出现得诡异, 实力也不足, 论理说应有同伙, 我自然要防着, 省得旁人受伤。” 穆蕲面色一沉。 他压根没感觉到附近还有人, 那一闪即逝的魔修, 显见是实力不俗。 而那由人变成的魔物, 多半也是那家伙驱使的。 他下意识想起数日前的事, 神情越发不好看。 几个时辰前,那魔修与他发了消息,说已经寻到了人,正在用灵幻身追踪,远远看其动向估计是要进入望云城,或者至少也要从这经过。 穆蕲收到这话,才来望云城里等着,因那魔修手上的法宝厉害,纵然是元婴境修士,但凡被关在里面,几个时辰也无法逃脱。 他并不怀疑那多管闲事的是化神境。 穆蕲知道这境界的正道修士都不在这附近,假若真有人巧合路过,遇到了吕燕,或是在村里听了传闻—— 这事多半会直接闹到武神山。 化神境高手自然是有这个底气的,若是那不愿得罪人的,多半也不会横插一脚去管凡人们的死活。 毕竟他也只是杀了三个人而非屠了整个村子。 但是,怀里的玉简至今都一片冰冷,那魔修毫无音信,论理说这个时间,应该已经抓到人了。 “你是怎么想的,你心里清楚。” 穆蕲冷笑一声,“你这假惺惺的模样真令人恶心,你觉得自己很厉害?哼,你最多也只是下一个沐景舟。” 说完就直接转身飞走了。 他最后这句话说的声音很大,别说修士们,就连附近的老百姓们都听见了,不由纷纷侧目。 “……那是谁?” 张唯小声问道。 王子禄茫然摇头。 章熹倒是眼神一顿,“……那是泷水仙尊的名讳。” 另外两人对视一眼,心想穆蕲竟然咒师姐被魔修害死?顿时都不敢再多说。 邹星煌面上毫无波澜,也看不出生气的意思,只是转身先走入那被损毁的木材铺子。 她找到柜台后瑟瑟发抖的掌柜,给了他一些银钱修复屋顶。 那人一开始不敢收,后来见她是真心想帮忙,不由连连道谢。 外面那些摊位的主人也渐渐回来了,见到这一地狼藉皆心痛不已。 不过想想方才那恐怖情景,大家也只庆幸自己捡了条命,旁的倒是都在其次了。 因此邹星煌将碎银子分给他们时,还温声安抚众人,又让他们莫要谎称摊贩,因为自己能够辨别真话假话。 这些人先是惊愕,再是千恩万谢,甚至有人当场就要跪地磕头。 她并不是为了让他们对自己感恩戴德,因此连忙阻止了。 忙活完了这一切,邹星煌才在附近的巷子里,找到了刚刚那位受伤的琅嬛修士。 那人原本坐倒在墙边,在疼痛中煎熬着,瞥见她走过来,顿时惊讶无比,“邹、邹仙君?!” 他连忙忍痛爬起来见礼,说话都有些不自然,脸也红了,“在下周文德,琅嬛嶷山包长老座下。” 两人交谈一番,邹星煌就知道了事情的起因。 穆蕲并没有和队友们同行,他们很早就分开了,他瞧不上他们,他们也乐得赶快拆伙。 周文德以为穆蕲早就回了武神山,因此在望云城街头吃炒饼时,掏出玉简与朋友闲聊,就忍不住骂了几句。 “那姓穆的最是毛病,事都是我们在做,他半点不曾出力,成日里不见人影,这还罢了,我师妹那组也遇到这种人,但这家伙说话还难听,他的本事我没瞧见,人品比起其同门是差远了,人家百里仙君和邹仙君是什么风度,他又算什么——” 谁知穆蕲也在望云城,远远感觉到修士灵压,放出了神识,恰好听到了这番话。 穆蕲找过来算账,周文德也不虚,他身为嶷山长老的亲传弟子,平日里见到飞火仙尊都是喊师伯的,什么剑仙的徒弟,什么穆家嫡系,他就没怎么放在眼里。 “我本来还敬他是个元婴境高手,他平素里瞧我们不上也就罢了……” 两人当场争执起来,周文德就被打伤了。 邹星煌并不意外这种发展,关切问了几句,得知对方已服了丹药,就只劝他去附近酒楼里休息一番。 周文德对她颇为崇敬,无论她说什么都连连答应。 “所以。” 邹星煌这才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在洈水城周边的那段时间,四师弟一直不曾与你们一起?” 以她的神识,想感知数百里外的事都不难,然而她不会去时时刻刻盯着穆蕲在干什么。 一来她看到他都觉得晦气,二来后者也能感觉到她,没必要找这个麻烦。 周文德只以为她在同情自己这一组的人,不由用力点头,接着又想到她是穆蕲的师姐,自己也不好一直在说人家师弟的坏话。 “他倒是偶尔也过来一次,只是多数时候,我们确实都不知道他身在何处。” 两人又说了一句,他就去休息了。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邹星煌掏出传讯玉简,看到了苏陆发来的消息。 …… 百里之外的深林里,苏陆才准备动身,就发现传音玉简变得滚烫。 “前辈?” “仙君不用担心。” 玉简里传出一道温和的嗓音,带着一点疲惫感,“方才确实出现了魔物,但实力平平,金丹境亦能应对,只是有些不寻常。” 邹星煌仿佛有些心累,就没有说得很详细,只说那并非是已知的魔物形态。 而且是人变的。 听上去这种变化似乎还可以控制,却不知是否可逆。 “……前辈。” 苏陆忽然问道,“那魔物只攻击了你师弟?其他的修士呢?” “皆视若无物。” “啧。” 苏陆状似遗憾地道,“可惜没把他干掉。” “那就不用想了,差远了。” “……所以你也很惋惜吧。” “没有,魔物现身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无论他们有什么恩怨,她的做法也没有意义,故此我也只想着看好他们,莫要伤到别人。” 两人沉默片刻。 “唔,我有些好奇。” 苏陆假装不经意地问道,“你们之间的关系一直都那么差么?我听说你们几个人拜入万剑宗时年纪都不大,难道从未一起玩过?武神山也有四季的吧,你们小时候,就从不曾一起捞鱼摘花堆雪人?” “小时候几乎天天都在修炼,很少有……” 邹星煌沉吟道,“嗯,你这么一说,偶尔师姐也会带着我在山里玩,最初她是想带我与穆蕲一起,但穆蕲瞧不上我们,师姐也就当没他这个人。” “师姐比我们大了不少,我与穆蕲倒是年龄相仿,但他瞧不上我的出身,我就也不理他。” 她想了想继续道:“有一回月试,我得了师尊夸赞,说我在剑道上有天赋,师姐恰好出关,和我一起堆了个雪人,我们用各色灵石做了鼻子眼睛,那雪人的模样极为可爱,我们去找围巾,再回来,就见到穆蕲将雪人烧了。” 苏陆忍不住骂了一声,“怎么不告诉你师父?” 说完又想起穹冥仙尊那个性格,他的徒弟怎么可能用这种小事去打扰他。 “倒也没什么可说的。” 邹星煌轻叹,“当时我很难过,只扮作无所谓,心里琢磨日后如何报复回来,师姐却走过去质问他,他大声嚷了一些‘卑贱渔民也敢对我指手画脚’之类的的话语,师姐一脚把他踹飞到山下,他摔得脊柱手足俱断。” 苏陆:“…………好家伙,后来如何?你们宗主知道了么?” “但凡没出人命,养几天就好了,谁敢用这种小事去打扰他?” 邹星煌淡淡道,“师尊一路修炼至今,身上哪根骨头没碎过,也不会当回事。” 她停了一下,有些讽刺地道:“后来,比起师姐,穆蕲对我态度更差些,大概是知道惹她不起吧。” “但是。” 苏陆纠结地道:“你这种人其实比你师姐更不能惹吧。” “哦?” 邹星煌意味深长地道:“仙君是这么想的?” 苏陆吸了口气,“……你这么一问,我已经觉得毛骨悚然,一股寒意窜上脊椎。” 邹星煌笑出声来,“哈哈哈,仙君倒是快人快语,穆蕲怕师姐只是因为实力差得太多,师姐要杀他不费什么力气,而且师姐没什么不敢做的。” 她话锋一转,“不过听你这么说,我其实还挺高兴的。” “因为我识破你的真面目?” “其实我不在乎旁人怎么想的。” 她轻笑一声,“但若是你说的,我还是喜欢听的。” 苏陆:“……那有什么区别?” “或许仙君在我心里,也值得同样的评价,故此与旁人有所不同吧。” “噫。” 苏陆心情复杂地思索片刻,“那……你说得对,我也挺喜欢的。” 第154章 这段对话随即结束。 苏陆犹豫了一下, 又联络了慕容冽,问他事情进展如何。 这次接通也很快。 “我将那姓孙的引出武神山,确实是他。” 慕容冽淡淡道, “只是他修为大跌,什么都不记得, 甚至连我都认不出来, 显见是被人改了记忆。” 苏陆:“嗯?他应该认出你么。” 慕容冽叹了口气,“何必多此一问,你心里不是门儿清。” 苏陆默然,“我以为你以前和如今……嗯,师尊连名都改了, 难道用的是同一张脸?” 别说他的幻术如此高明, 对于修士而言, 想要换皮易骨也并非难事。 慕容冽又叹息,“名是不得不改,脸么, 其实差不了很多,无非是看着比以前年长一些。” 苏陆有点意外,“你现在看着也就二十来岁啊,难不成以前你是……祝显那样的?十五六的小男孩?” “……那倒也不是。” 慕容冽想了想, “我二十岁时筑基, 从此容貌就未曾变过, 后来在外蓄须, 才想让自己显得再成熟些。” 对于高境界修士而言, 想要换一张脸需得施法, 但若是用自己原本的长相, 只是改变年龄体态, 那却是很简单。 甚至可以今天像是十五岁,明天像八十五岁。 头发胡须长短皆是如此。 若是没有刻意去改变,那些年纪轻轻就筑基的,外貌就定格了。 年纪大些筑基的,样貌会自行回归至巅峰状态,通常也就是二十多岁的模样。 那些看着是幼年少年中年老年的高境界修士,基本上也都是出于个人意愿改变的,少数是功法出岔子。 两人沉默了一阵,苏陆才缓缓道:“他修为大跌?这又是怎么说?” “当年……” 慕容冽停了一下,“我尚未离开宗门时,他好像已经卡在元婴境九重,仿佛多年不得突破之法。” “等等。” 苏陆不由纳闷道:“你这左一个好像右一个仿佛是啥意思?你自己也记不清了?” “那时他连我一剑都接不住,见了我连话都不敢说。” 慕容冽也有点恼火,“当年我何曾将这些东西放在眼里,能记得他叫什么就不错了。” 苏陆不由扶额,“好好好,所以他现在还不如那时候?” “现在却是和那些刚突破元婴境的没差,数百年过去,我本来想着他若是没死,也至少该是化神境了。” “身上没有浊气?不是魔修?” “没有。” 慕容冽一副你想多了的语气,“他确实并非魔修,以他的本事,若是沾了浊气,焉能继续藏在武神山?” “好吧,所以师尊将他藏在何处了?我们能否想法子——” “我将他宰了。” 慕容冽打断了她,“我也试了一些手段,没什么用,最终看他的样子还是气不过。” 苏陆哑然片刻,“行吧,那他都忘了什么事?忘了你的长相?还有吗?” “……他忘了他是如何‘假死’的,你可还记得他本该是被处死的?他连自己曾经害过谁都忘了,在他的记忆里,那只狼妖小鬼,都是他在野外捕获的。” “嗯?” 苏陆心中闪过一些念头,“你说他不记得自己曾经去过那个洞里,杀了魔修顺手捞走了一个鬼?” 前面那些也就罢了,那对他施术的人,为何要将这段记忆清除? “不错。” 慕容冽喟然道:“另外那几个人应当是都死了,要么就是不在武神山里面,反正山里只剩他一个,大抵因为他是望云城孙家子弟,哼,万剑宗素来如此,我倒也不奇怪。” 苏陆若有所思地看着玉简。 世家子弟?假死?修改记忆? 苏陆再次掏出玉简,这回直接联络了纪衡之。 “上回那个在洈水城西边胡乱杀人的,你们宗门堕魔的弟子,你可与此人熟络?” “嗯?” 纪衡之想了想道,“说过几句话,却也算不上熟。” 他默然片刻,“此事可有问题?” 苏陆:“这个人有多高?” 纪衡之思忖道:“比我稍矮些。” 苏陆:“……和我差不多吗?” “他只比我矮了寸许,比你还是要高不少的。” 苏陆没说话。 她自己不过一米七出头,按着这世界的度量算是五尺一,纪衡之比她高了将近一个头。 如果凶手的身高逼近一米九,那吕燕绝不可能说凶手与她身高相仿,而且吕燕还曾经亲眼看到凶手被处死。 苏陆直接飞回了洈水城。 途中和卫饶发消息,说自己可能要晚到几个时辰,后者回复说无碍,反正他也要顺便视察冀州这边的生意。 她急匆匆去了城北的王家村,直接将神识甩去墓地方向,确定那边没有人,然后进了吕燕的家。 庭院里空空荡荡,被风吹倒的桌椅上盖了一层厚雪,挂出来晒的衣服也没有收,如今早已落到了雪泥里。 苏陆闪身进了堂屋,果然看到屋里一片狼藉。 柜橱皆被打开,床都被掀了,各种零碎物件散落满地,还有几个瓷瓶被摔碎了。 一个人站在大厅里,手中捏着封信,正准备打开,才意识到有人进来,便惊愕地抬起头。 “?!” 那人面露惊慌,接着眼中闪过一道凶光,竟拔剑冲了上来。 苏陆反手将他封印,阴力凝成的锁链拔地而起,洞穿了那人的四肢和胸腹。 那人不过是个筑基境,森寒灵力侵入体内,几大经脉瞬间断裂,他疼得惨叫起来。 “我、我是——” “万剑宗弟子?” 苏陆似笑非笑地道:“你再敢废话一句,就算是剑仙的徒弟站在这里,我也照杀不误。” 阴力锁链开始向外撕扯,那人听见了骨头断裂声,两边肩膀立时脱臼。 这一手狠辣无比,他心知对方一个念头就能将自己扯碎,再也不敢叫嚷,“仙君饶命,我有眼不识泰山——” 苏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此人应当是滥水城的值守弟子。 “你出现在这里并非偶然,你认识这房主对吧,或者说,是你修改了她的记忆?你让她以为她的仇人是那个堕魔的万剑宗弟子?你以为自己做的很完美?” “是、不是、是我做的,但这不是我的主意!是我师父劝我这么做的!而且陈师兄确实被浊气所污,已经失去心智……” 那人痛苦难耐,闻言尖叫道:“我,我将触过怨杀之剑的……确实杀过人的那几位的绘影给她看,结果那姓吕的竟指认穆仙君为凶手,这种事谁敢上报,他可是宗主的徒弟,是穆家嫡系!” 穆家家主是化神境不说,他们家人丁兴旺,高手也多,仅是上了《神兵图录》的仙器就有四把之多,而且在冀州势力很大,又和诸多世族勾枝连蔓,寻常修士背后没有厉害的人物撑腰,不敢得罪也能理解。 “你的意思是,倘若你将此事报上去,以后穆家追查,竟是能查到你头上?以你们万剑宗的地位,穆家还真能害了你不成?” “仙君、仙君这般修为的自然不怕……我若是在武神山里,管他是什么家族,自然都伸不进手来,然而我总不能永远不出山。” 他沉默片刻,“穆家势力虽大,却也得向宗主低头,只是若穆仙君心有不快,我一踏出山府范围,可能就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此事有人证,想要查明很简单,穆蕲若是被处刑杀死,你还担心什么?” “啊?” 那人愕然片刻,然后讽刺地笑起来,“仙君是真糊涂还是装傻,自古以来,也没有元婴境修士为杀几个凡人偿命的,除非他是真的堕魔了。” 苏陆冷冷地道:“修士互杀、修士杀凡人的事多了,确实没几个偿命的,那也是因为鲜少有将事情摆到明面上。” “仙君说的不错,但这件事终究也不会公布出来,别的不说,只说他是宗主的徒弟,还是不到五百岁的元婴境,他就绝不可能被处死。” 那人闭了闭眼,“到头来还是别人替死罢了。” 苏陆掏出玉简联络慕容冽,在等待接通期间,随口说道:“你们宗主看上去不是这样的人。” “……宗主应当不是,我相信他会秉公处置,也不会包庇自己的徒弟。” 那人惨笑一声,“然而他一心剑道,门派里的大小事务,极少会拿到他面前,他也不主动过问。” 苏陆:“?” “就算没有我,也是其他人。” 那人估计猜到此次有死无生,干脆继续道:“仙君或许有本事将此事捅到宗主面前,但是你且想想,此事若是你不曾参与,该是什么样子?” 苏陆再怎么不舒服,也得承认事情可能会这么发展。 这事回到万剑宗,也是长老们处置,其中但凡有一个不愿惹事的,就是旁人替死。 甚至他们可以直接杀了吕燕,那样连替死鬼都不用找了。 毕竟她已是一个无亲无故的普通人,就算还有亲眷朋友,那又如何呢,谁惹得起万剑宗? 如果此时担任律剑长老的是纪衡之,他就会让他的师兄为普通百姓偿命吗? 退一步说,就算他想这样,那旁的长老就都能愿意吗? 他会为了这件事惊动他的师父吗? 原著里慕容冽在武神山杀了无数修士,穹冥仙尊才从静心宫里出来应战,可见他确实没那么在意这些性命。 无论是普通人还是修士。 “我师父说。” 面前的修士喃喃道:“穆仙君身为元婴境高手,能杀死千万魔物妖族,让他为几个凡人偿命,这种不划算的事,哪个门派都不会做的,或许宗主不会这么想,但我们不知道宗主的想法,谁又敢轻易打扰他?” “打扰他?” 苏陆好笑地道:“徒弟杀了人都不管,倒是成了打扰他?他当什么宗主,简直还不如江霓那黑心肝的玩意儿!同样是座下有了畜生徒弟,他起码还有在管理门中事物,你们那姓,那,呃。” 想骂人忽然不知道穹冥仙尊姓什么,若是用称号去骂又仿佛带了点尊敬的意思,总觉得不对味儿。 “……那家伙姓凌。” “哦。” 苏陆顿时回过神来,“那姓凌的有本事,当个大长老潜心修炼又如何?应尽职责尽不到,还不如让给我师尊来当!那群天杀的贱种,看他本领高强又不问世事,急急忙忙捧他上位,可不就是想将权力揽在自己手中?!我真草他……” “行了。” 她耳畔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时至今日,我也不想当什么劳什子宗主了。” 苏陆一愣。 她刚刚很生气,这才看到玉简上泛起光芒,慕容冽那边已经将这番话尽数听去。 面前万剑宗修士已经傻了,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你到底是谁?” 苏陆脸上还遮着幻术,闻言不答反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她一边说一边闪电般伸出手,按住了那人的脑袋,施了摄魂之术。 那人一僵,双目失焦涣散,“我后悔了,她乃天赐之体,我又法术平平,纵然改了她的记忆,指不定哪天她就想起来,我觉得杀了她更为稳妥。” “我本来还想留着你当个人证,如今我改主意了。” 苏陆轻叹一声,“就算当真有很多人觉得,为了凡人杀修士不值得……但我乐意。” 她手上用力,血迹泼洒在窗上。 望着倒地的尸体,苏陆沉思片刻,询问慕容冽,万剑宗是否能发现门下弟子死亡。 “有没有在武神山设置什么法阵,能反应这些弟子生死状态……亦或是回溯死前经历的。” “嗯?” 慕容冽反倒是笑了,“这不应该杀人前问么?” 苏陆望天,“师尊不也一时激动杀了重要证人,咱就别五十步笑百步了吧。” “……罢了,你不用担心,他们虽然有办法确认死活,但这种修为平平,身上也没有上品法宝的,那些人也不会太费力气。” 慕容冽淡淡道,“而且那入门时留下的法印,若是修为高一些,或是落到什么厉害的人物手上,也有办法祛除。” 苏陆心中了然。 沐寒星多半就这么做了。 她拿过尸体手里的那一封信,发现是吕燕写的。 信上的字迹不算漂亮,但也颇为端正,里面的笔触有些稚嫩,没什么文采,但叙事也算清楚。 吕燕说自己被送回家后,很快想起了一些事,发觉记忆被动了手脚。 她猜测真凶是极厉害的大人物,自己人微力弱,恐怕难以讨回公道,也不敢再劳烦苏仙长,怕连累到她。 遂想起祖母曾说过,他们家祖上传了一件极厉害的法宝,因怕招惹麻烦,先辈将之藏到了山洞里,那法宝自有仙气,吸引了怪物看守那山洞,后人想去取也取不出来。 祖母年轻时也去试过,却也铩羽而归,还险些丢掉一条胳膊,便将事情讲给她听,她记性极好,记得那地方,如今打算去试试,虽说多半有死无生,但总比枯坐在家而日夜垂泪要好。 她说这封信就是留给苏仙长的,若是能看到这里,就请忘掉她这个人。 “恶人害我全家,此仇不共戴天,若是报仇失败,那是能力不济,但若是试都不试,我就不配为人。” 最后她这样写道。 苏陆叠起信笺,散开了自己的神识。 所谓仙气招来怪物,必然是灵气灵力引来魔物或者妖族,这封信最早也是写于几日之前。 洈水城周边皆是冰天雪地的山林,一个普通人在几天时间里不可能跑很远。 而且她祖辈埋法宝,也不至于埋的离村子特别远。 再加上山洞—— 苏陆张开神识搜寻片刻,终于锁定了一处山林,大约是五六十里之外。 她处理了尸体,然后毫不犹豫地动身飞去。 这点距离对她而言不过一霎,苏陆很快找到了那处山洞,被枯枝落雪掩映着,地面上还留了些斑驳的脚印。 山洞里面极为昏暗,但是走了一段路,拐过两个弯,尽头隐隐浮现出光源。 苏陆已经感觉到了浓郁的灵气。 以及浊气。 当她走到最深处,狭窄的隧道豁然开朗,露出一片颇为宽敞的洞穴,里面用石头雕了一方平台,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咒文。 这些咒文有些眼熟,与小狼妖记忆中洞穴里的一些法阵咒文形似,像是魔修所绘。 地面上则散落着带血的衣服,还有些破碎的肉块,像是脏器。 “……” 在幽黑的阴影里,倏地传来尖叫。 高低音重合在一处,拼凑出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潜伏在黑影里的魔物直扑而来。 苏陆并不意外。 她在外面就知道里面有魔物,实力差得太多,这东西根本无法偷袭到自己。 黑雾里伸出一条条扭曲的臂膀腿脚手爪,那些或粗或细的肢体,像是被粗糙缝制在一起的劣质玩偶。 雾气正中则是无数肉瘤组成的血盆大口,里面亦是满是肉瘤尖刺的长舌。 苏陆:“……” 她在秘境里煎熬数十年,见惯了魔物,纵然没见过和这一模一样的,却也熟悉了这种画风。 所以她着实没什么感觉,只是明白吕燕多半被魔物吃了,或者杀死。 不过,如果她没有灵根的话,魔物应该也不会吃她。 亦或是天赐之体? 白光在空中爆现。 黑雾溃散开来,魔物的身躯也支离破碎,化成了遍地焦灰。 这魔物实力不算弱,若是换成开光境修士,恐怕都难以对付,于她而言却也不算什么。 在袅袅升散的黑烟里,苏陆忽然瞥见一点金色。 她伸出手,在魔物化为灰渣的残躯之中,捞出了一条略有些磨损的黄金如意长命锁。 “……等等。” 苏陆忽然意识到事情或许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这长命锁没有半点灵力,完全是普通人的东西,不可能让魔物将它放在身上! “这就是你吗?!” 她震惊地道:“你写那封信——!” 什么祖传的法宝,最初就是个借口。 地面残留的黑雾残渣涌动起来。 “仙长……” 空中飘起一道微弱的女声。 “我杀不了他,反被他重创,纵然还能重塑身躯,但我……我能感觉到……我快要走了……我很快会变成真正的魔物,届时我会忘记一切。” “等一下,你还能和我说话!魔物做不到这一点的,你听我说,你坚守灵台清明,若是觉得意志涣散,不可放任——” 苏陆说着说着也卡壳了。 她根本不知道魔修是怎么修炼的,只知道实力不够强的魔修都有概率变成魔物。 仿佛是到了某个境界之后,才能彻底摆脱这种风险。 “我有好几个相熟的魔修,你等一等,再坚持一下,我给你问问,这种情况应该也有办法的。” “仙长……” 那声音越来越微弱,却是多了几分笑意,“仙长你听我说……我不确定你会不会去我家……但我很开心你来了……我情愿我是‘死’在你手上,也强似被那贱畜杀死……只可惜……我没能杀了他……没能亲眼看到他死……” 苏陆已经掏出所有玉简,常用的备用的,联络了她能够联络的三个魔修高手。 三个传音玉简里,三道悦耳的男声,几乎是前后响起。 “……六六怎么了?” “你又遇到什么麻烦了?” “小仙君别来无恙?” 他们三人显然也都听见了彼此的话语。 山洞里忽然一片沉默。 第155章 “现在没时间唧唧歪歪了。” 苏陆简单快速将事情讲了一遍。 “三位, 算我求你们,你们别管对方是谁,若是不知道就不知道, 若是知道也请省去寒暄客套问候等废话,如今时间紧迫, 大家有没有什么建议的, 这人能维持魔物状态与我对话,她甚至可以用人形接近仇人,再变成魔物!如今她的意识要消散了,我想救她,有没有什么办法?” 邹星煌没具体描述望云城的魔物, 苏陆一开始也没将之联想到一处, 此时已经能确定她们就是同一个。 “所以莫要说什么变成魔物就不可逆, 我知道别的魔修变成魔物后不可能像她一样!” 苏陆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就等着专家们的回复了。 山洞内一片死寂。 魔物的躯体正在缓慢复苏。 因为那个石台法阵,这洞穴里浊气极为浓郁, 和秘境相比都不遑多让。 大约过几个时辰,魔物的身躯恐怕就能完全复原。 然而吕燕的声音却越来越细弱,最初还能与苏陆对答几句,后来就开始喃喃自语, 说出的句子也不再完整。 她的意志越发模糊, 然后就不再给出任何回应, 就好像只剩下一具无想无念、唯有本能的魔物躯壳。 “嗯。” 昏暗的岩洞里响起一道轻飘飘的男声。 “维持魔物之躯仍能存留神智, 少数人是能够做到的, 你从未见过, 只是因为你见的魔修不够多。” “不过。” 颜韶轻声道, “这样的人多半也有些特殊之处。” 苏陆忽然想到吕燕的地眼, “比如天赐之体?” “是。” 颜韶肯定道:“寻常人以浊气修炼,也是按部就班,就如同你我一样,慢慢积攒灵力,拓宽经脉、洗涤体质。” 苏陆想了想吕燕化作的魔物,那战斗力大约等同于开光境修士,不过因为魔物身体与修士不同,开光境修士想对付她也有些麻烦。 但对于修士来说,就算再如何天才,想要有开光境实力,前前后后也得数年时间。 吕燕几天前还是一个普通人,甚至还因为地眼的存在而无法修炼。 今日已经敢去找穆蕲报仇,甚至还有本事逃回来! 而且,从望云城回到这里等待自己找来,算算时间,她跑路的速度比自己也差不了许多。 一般的开光境修士也做不到这个。 颜韶继续道:“久经修炼之人,躯体被灵力强化,然而寻常人若想一蹴而就,强行吸收了大量浊气,那多半会直接变成魔物,魂魄被浊气所污,会当即失去意识思想,除非她献祭了一些特殊之物。” 苏陆走到岩洞中央,看着那座散发着光芒的石台,打量着上面繁复的咒文。 为了练习封印法术,她已掌握熟悉了许多秘咒,大部分咒文字也能辨认。 这些图案很可能是魔修常用的东西,但她依然认出一些,诸如有象征“交换”和“盲眼”的咒文。 只是那形状和她记忆里的有些微的区别。 有点像某些繁体字和简体字的差别,能认出是同一个东西。 “所以?” 苏陆总结道:“她用这个法阵……献祭了自己的地眼,因而得以在魔物状态存留理智,但也维持不了很久?” 她说着说着不由纳闷,“向什么东西献祭?祭星教……这个世界有某种邪神?” 从这个角度说,这门派的名字都有点那种意思了。 “那算不上神。” 颜韶淡淡道,“也称不上正邪,此事现在不便解释。” 苏陆忽然意识到,这可能是祭星教的机密,这会子还有另外两个听众呢,无论颜韶知不知道他们的身份,都不好再多说。 颜韶也很自然地继续道:“这样的人并不多见,盖因天赐之体本是少数,然而也并非独此一个,很多人都没能熬过去。” “……很多?有多少人能熬过去?一半一半?” “差不多。” 颜韶想了想,“挺过来的人当中……有一位已经称得上顶尖高手了,那人最初也是因天赐之体无法练出灵力,后来得到了魔物之躯才能修炼,历经煎熬,又修成人身。” 苏陆轻轻吸了口气,“顶尖高手?十四星君级别的?” 颜韶没有否认,“嗯,不过此事知道的人不多。” 苏陆拿起另一个玉简询问巨门星,“你肯定知道这个人是谁吧?” 巨门星也能从声音远近听出询问对象,不由轻叹一声,“我知道。” “……不会是你吧。” “不是我。” 苏陆叹了口气。 吕燕目睹了万剑宗对那个堕魔弟子的处刑,肯定会知道沾染浊气会导致修士畸变堕魔。 然而她是如何绘制出这献祭法阵的? 苏陆:“……我觉得还有人帮她。” 多半也是个魔修。 “我也这么觉得。” 萧天炀终于开口道:“不仅如此,她能从穆蕲手底下逃生,没被封印起来,也没被打得灰飞烟灭,而邹星煌还在旁边,那人可能也帮了一手,否则吕燕焉能从两个元婴境剑修面前离开?” 苏陆:“你说得有道理,但邹星煌很可能会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看戏,说不定还乐得看到自己师弟被宰了,虽然她应该也知道吕燕杀不了穆蕲……” 说完她又苦恼起来,“所以能不能熬过去,完全凭自己?别人是没法帮忙的?连你们这些高手都没法子?” 颜韶默然片刻,“就算祭星教主本人在你身边,也未必会有办法,否则他麾下早有一堆能说会道的魔物了。” 苏陆长叹一声,拿起另外一块玉简,“他说的是对的么?” 片刻后,另一边传来巨门星的叹息,其中似乎透着几分痛苦意味,“……不错。” 苏陆撇嘴,“好吧。” 旋即拿起联络师兄的玉简,“你说她是否愿意当一个鬼,坏处是没了肉身,好处则是能看着我亲手杀掉那姓穆的畜生,届时没了浊气侵染,我就可以试着慢慢唤回她的记忆。” “嗯?” 萧天炀似乎在思索什么事,闻言迟了一阵子才发问:“你有法子将她的魂魄抽出来?即使她已经变成魔物?” “嗯,既然变成魔物魂魄也在,只是不复曾经的神智。” 苏陆沉吟道,“我虽不确定能不能成,但也可以试试,反正事已至此,既然别人没法子直接帮她,待会儿若是她真的没能熬过去,我就动手。” 在这浊气浓郁的洞穴里,她其实很不舒服,然而身上没受伤,也没什么影响,只是这事又令人憋闷难受,心情就越发差了。 “所以。” 颜韶好奇地问道:“你可曾试着抽取活人的魂魄?” 苏陆惊讶道:“没有啊,我将鬼带在身边也是觉得有用,或者是想帮他们,活人是什么情况?” 颜韶:“你难道没想过,你若是能成功,这抽魂夺魄的手法,便是你自创的法术了。” “哦,然后拿来作为与人相斗的手段是吧,我想过,但我也没丧心病狂到用活人去练习,毕竟我不缺技能。” 苏陆想了想,“而且我是天才嘛,或许我不用练习就能掌握呢。” “也是。” 颜韶赞同道,“比起当年我们相遇时,你如今倒是自信多了。” 苏陆轻咳一声,“因为,那时候我对自己也不是很有数。” “那我相信你能做到。” 颜韶淡淡道,“而且,就算一时失败,多试几次大约也可以,魔物的魂魄不会与身躯完全相融,所以你莫要紧张。” “嗯。” 苏陆道了声谢,眼神一扫,又拿起剩下那块玉简,“你觉得呢。” 短暂的寂静之后。 玉简里面传来巨门星略显疲惫的声音,“我也相信小仙君能做到,魔物对于灵力法术抗性比常人高得多,纵然一时失手,也不必担心那位夫人魂消魄散。” 苏陆应了一声,正要开口,忽然被喊住了。 “苏陆。” 颜韶仿佛是忍不住了一般,有些郁闷地道:“……你为何总要问他?这么不相信我说的话?” 巨门星的玉简里似乎传来了什么奇怪的响动。 “嗯?你好像很少直接叫我名字?” 苏陆只以为他是有事,也没想太多,“我对浊气和魔物的了解比你们都少,弄不好就搞砸了,自然要多问问几句?” 她停了一下,“也不是不相信你,就是下意识觉得,他的年岁应当比你大些,见识也该比你多些……呃,这么听上去好像还是不相信你。” “我懂你的意思了。” 颜韶回给她一声更长的叹息,“我虽然能反驳你,但你这么一说,我竟也不想开口。” 苏陆:“?” 苏陆愣了一下,忽然隐隐约约想明白这话里的含义。 苏陆:“不是吧,你真的比他还……?” 她依稀记得这家伙在年龄方面有点纠结的。 如今这别别扭扭的口吻,怕不是他真的比巨门星年龄还大?! 虽然她不太清楚巨门星的年纪,但也知道这家伙不算年轻。 因为司徒喻应当就是第一任巨门星,也就是说,从祭星教统一北域魔门时,他应该就是化神境了。 再不济也得是元婴境。 而那已是几百年前的事。 苏陆默默将涌到嘴边的“老”字咽了回去,“……更有阅历?” 然而颜韶大约已经明白她想说什么,幽幽地叹道:“你本来想说的不是这几个字吧。” 苏陆:“你还记得上一回你选择刨根问底的时候,后面发生了什么吗?” 颜韶沉默了几秒钟,“……或许我没那么在意,只要你别总是提到那个谁。” 苏陆心情复杂地道:“明明是你提他提的比较多吧,你看你又来了,根本都没人说起他。” 颜韶这次什么都不说了。 紧接着,巨门星用一种有些压抑的口吻道歉,说自己手边有事要做。 那块玉简倏地暗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语气好像十分沉重,甚至透露着一种命不久矣的绝望。 苏陆:“……” 大概是自己的错觉吧。 第156章 洞穴内再次安静了。 半晌, 萧天炀轻轻开口道,“六六,你没事吧?” 苏陆表示自己当然没事, 正想多说几句,颜韶忽然也说自己有事, 玉简灰暗下来。 萧天炀哼了一声, “算他识相。” 苏陆奇怪道:“你知道他是谁?” “不知道啊,我认识的魔修不是很多。” 萧天炀理直气壮地道,“但谁都能听出来,你显然与我最熟,那人听出咱俩有话要说, 就直接走了。” “哦。” 苏陆小声道, “我还以为大师兄会说我轻信旁人, 随便将自己的秘密说出去之类的。“ 他叹了口气,“你也不是小孩,你交的朋友, 我不会多问,只要你觉得此人可信,那让他知道无妨。” “他肯定瞒了我很多事。” 苏陆笃定地道,“如果他比巨门星的年纪还大的话, 我俩初遇时, 他的修为绝不可能只有开光境……但他可能有什么独门手法, 反正这人的来历确实有些神秘, 知道的功法也多, 但他确实帮了我不止一次。” 她说了锻空炉事件。 萧天炀不由咬牙, “可惜那日我不在, 否则也用不着他动手, 不过魔修当中的高手,多有行事怪异的……你自己有数就行。” “嗯。” 苏陆重新看向面前的魔物残骸。 吕燕的意识仿佛已经彻底消失了。 “六六有几分把握?” “不知道。” 神州大陆上的鬼魂,绝大多数都被困在方寸之地,倘若不去接近这些地方,那也无法与他们互动。 “并不是每个人死后都能化鬼,我大致总结一下我随身携带的两位,一是死时怨愤痛苦,二是他们吸纳了阴属灵力,因而死后魂魄不散,仍能滞留某处。” 但也只是最初化鬼的原因罢了。 孤魂野鬼状态不好生存,要么像镜鬼一样,能够寄存在镜子这样的媒介里,要么像是小狼妖一样被封印在灵气浓郁之处。 “或是任何阴气浓郁的地方,譬如墓地……我能感觉到墓地周边的不同,可能是尸体多了的缘故,适合鬼寄宿,也适合阴灵根修炼,就像水灵根在海边一样吧。” 她早已过了需要环境帮衬修炼的阶段,所以只是感慨一下。 “你说他们能吸收阴属灵力,这是一种特殊的天赋?还是每个鬼魂都能做到,只取决于他们死时的环境里有没有阴力?” “其实我并不确定,因为他俩都没法和我正常交流,但我想先假设是后者。” 苏陆环顾四周,打量着这昏暗诡谲的岩洞,石台上的献祭法阵仍然熠熠生辉,里面的力量似乎也不曾减弱。 这地方没有什么阴灵力,纵然很久以前死过人,那也过了太久。 苏陆后退几步开始在地上画法阵,“但是我在这里,我一个念头就能让这里变成整个冀州里阴气最重的地方,比得上千万个坟墓。” 萧天炀轻叹,“……你自己听听你这破比喻。” 苏陆充耳不闻,“大师兄那边如何?你们小组应当也结束了吧?你的队友们咋样,好相处吗?” “我这第一轮轻轻松松,宰了两个吃人的妖兽,然后我们五个打了半个多月的麻将,用你的话说,非常和谐。” “啊?妖兽?没人身的那种?还只有两个?” “嗯。” “好家伙,那随便一个练气境恐怕都能做完吧。” 苏陆不由轻叹一声,“看来这事全凭运气,你们那任务比我们这轻松多了,还有,五个人怎么打麻将的?” “轮流打啊,轮剩下那位负责出去买酒买肉。” 苏陆:“……倒也不错。” 她选择的法阵极为简单,是封印这一领域里基础内容,能够将输入的灵力化为具有属性的灵气。 因此一边画一边思索道:“这献祭法阵是别人教给她的,这人还有可能去望云城看她杀穆蕲,见她失败又帮了一手,然后呢?然后就跑路了?” “不奇怪啊。” 萧天炀说道,“这人必是魔修,且是个高手,恐怕看得出吕燕已经……嗯,难以挽回,故此就离开了。” 厉害的魔修都不会再刻意饲养魔物。 别说他们不再需要魔物为自己战斗,他们若是想的话,挥挥手就能招来一大群,不在意那一个两个。 “也是。” 苏陆画完法阵站起身来,“好了,现在我要将她的魂魄弄出来。” 魂魄和元神并不完全相同。 元神类似于升级进化的魂魄,被灵力强化到一定境界,故而能与肉身随意分分合合。 除了元婴境以上的修士,其余人的魂魄就只是魂魄,但凡离体都是因为肉身死亡。 也无法再与血肉之躯结合。 不像元神,纵然没了身体,但凡有元神在,能夺舍旁人,也能自己修出身体来。 苏陆:“她这能算是死了吧。” 萧天炀肯定地道:“自打变成魔物的那一刻,属于人的身体肯定是已经死了,脏器血脉皆不复存在,都化成了……嗯,乱七八糟的东西。” 苏陆点点头,“然而魂魄和肉身却不曾因此分离,这大约就是浊气的厉害,嗯,我来试试。” “你已经有了章程?” “我连本命法宝都掏出来了,你说呢。” “……敢情那玩意儿是干这个用的?” “嘘,我还想留个悬念,到时候惊艳一下别人。” 萧天炀默然片刻,“你是想说惊吓吧。” 苏陆前前后后折腾了半个时辰,反复尝试之下消耗了不少灵力,但居然真的成功将魂魄抽了出来。 寻常魂魄的面貌和死时的尸身相似,只是隐隐有些透明,且颜色更浅些,就好像整个人覆了一层灰白。 然而吕燕的魂魄几乎已经被染黑。 “而且她——” 苏陆看着面前一团由无数手脚组成的魂魄,“我这样将她召出来,任是谁都会以为我是魔修吧。” 萧天炀似乎也有点惊讶,“她的魂魄不是人形?” “不。哎,无所谓了。” 苏陆还是松了口气:“至少我成功了,虽然她……我再试试能否与她交流吧。” 玉简黯淡下来。 苏陆看着面前一团乌漆墨黑的魔物般的虚影,伸出了手。 “在这个状态下……你不用再与那种侵蚀你的力量对抗了吧,所以,你还记得我么?” 刚刚离体的魂魄安安静静停在空中,并没有攻击欲望,也没有表露出任何疯狂暴躁之态。 过了一会儿,那一团扭曲丛生的肢体间,缓缓抬起一条干瘪的手臂。 苏陆看着那只枯瘦的手掌触碰到自己的指尖。 她不能确定这是吕燕仍记得自己,还是对方只觉得自己亲切——毕竟维护魂魄不散的阴力是自己提供的。 苏陆看到了许多破碎的画面,甚至有穆蕲的脸一闪而逝。 “我们还有点时间。” 她招呼魂魄进入自己的法宝,再掏出玉简联系卫饶。 后者已经抵达了夜阑城,那是冀州北边的一座大城,周边村镇众多,内里也有万年钱庄的分号。 苏陆也在当天夜晚急匆匆赶到了,几乎是用尽全力飞着跑路,还耗费了不少灵力。 “……仙君何故如此着急。” 卫饶叹道,“我多等几个时辰也无碍的。” “原是我临时有事,自然要尽量快些回来。” 苏陆摆摆手示意没关系,“卫老板说的地方在哪里?” 稍作休息后,两人出城向西北飞去,卫饶顺便问她事情是否解决了,若是有需要帮忙之处尽管说。 苏陆暗忖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找他,毕竟说是帮忙其实也全是交易,嘴上仍然表达感谢,并且顺便向他打听万剑宗的事,譬如除了穆蕲之外,剑仙的徒弟们都是什么来历。 如今仙盟大会已经开始,很快人们就会回到武神山,进入万剑宗的山府,她询问这些也说得过去。 “穹冥仙尊的亲传弟子们?” 卫饶淡定地道,“那几位都颇为有名,百里仙君出身冀州东部的一处渔村,邹仙君的父母是洛水城的木匠,罗仙君家里是卖烧饼的,世代定居于……” 如此说了一连串人物,最末说到纪衡之,他的父母兄妹皆是酒楼里的厨师,如今已经故去多年。 除了穆蕲,其余人皆是普通百姓出身。 倒也没什么缘故,世家大族本来就是少数,而且很多世族子弟都是在家修行,也不去门派里拜师。 而在世家之外的修士里,出身小户人家的本是多数,因为基数大。 苏陆:“……不愧是卫老板,知道的如此详尽。” 她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想着,穆蕲曾经用出身羞辱他的师姐,邹星煌好像是完全不在乎,但他大概是真的在意。 他自恃身份高人一等,所以瞧不起师姐师弟师妹们,当时见面时,也不稀罕与自己说话,多半是同样的缘故。 毕竟她在外人眼里也并非世家子弟。 苏陆眼珠一转,干脆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只是略去一些细节,“我还道那姓穆的看我不顺眼呢。” 卫饶点点头,“他是穆家嫡系,现任家主乃是他的伯父,他父亲与家主一母同胞,上任家主便是他的祖母。” 苏陆:“……我瞧此人行事,都不像能当家主的样子。” 这种世家大族的族长家主,再不济也得是自己那便宜姑姑一样的人物,至少在待人接物方面差不了太多。 苏陆冷笑一声,“更别提当万剑宗的宗主了,就算穹冥仙尊再怎么不管理宗门中的事物,也不至于像他一样四处得罪人。” 卫饶颇有兴趣地道:“仙君为何觉得他想当宗主?” 苏陆一愣,“他如此仇视他的师姐师妹师弟,对谁都没个好脸色,不就是将这些人当成绊脚石?” 卫饶微微一笑,“邹仙君和穆仙君岁数相仿,旧年里万剑宗宗门内的各种比试中,邹仙君对上他亦是胜多输少,因此得了更多机会被其师授艺。” 苏陆故意说那些话,就是为了让对方误会,好顺便多套点情报出来,闻言不由感慨,“赢了才有机会上课开小灶?得亏我们宗门里,至少我师父不来这一套。” 他们一边闲聊着万剑宗的八卦一边向西北飞去。 出了城之后,满眼尽是连绵不绝的雪山,两人飞了大约一个时辰才降落。 夜空中高悬一轮弯月,天上群星闪烁,映着山雪格外凄清冷寂,枯树上冰霜覆盖,射出点点寒芒。 卫饶在山间绕了几圈,找到了一处几乎被积雪掩埋的废弃木屋,檐角到窗框上挂着蛛网,丝上垂着大大小小的雪团。 他推门进去,搬开木床,跪在地上摸索片刻,伸手抠出几块厚实的木板,地下传来机关开合的咔哒声。 “便是在这下面了。” 卫饶站起身率先走进去。 里面是一条幽深狭长的地道,并不宽敞,也只勉强能容一个普通身形的成年人行走,而且越往里走越能感到阴气。 等他们行至尽头,果然看到一扇厚重的青铜大门,上面设了极为复杂的阴封印法阵,外围贴了数百张绘着咒文的符纸。 苏陆只瞧了一眼就道:“这是自创的封印,倘若是你师门先祖所制,那这人多半是阴灵根。” 她并不多问,挽起袖子就上阵了。 同为阴灵根,拆解封印要容易很多,但仍然是慢工细活,需要时间。 卫饶安静地坐在一边,不催促也不出声询问,甚至掏出几本厚厚的账册子翻看起来。 苏陆花了些功夫将封印的结构摸透,然后开始专心致志地拆封印,从外到里层层递进。 她并不清楚过了多长时间,预计得有三四个时辰,外面可能已经天亮了,这封印法阵里的光芒终于黯淡下来。 青铜大门后面传来一道道脆响,各种锁芯和弹簧互相碰撞,接连不断地响起撞击声。 最后一声落下时,大门轻轻震动了一下,门缝处簌簌落下堆积的灰尘。 苏陆抬手推了一把,果然大门向内打开,“……可以进了。” 至于这里面有什么机关,有没有危险,那也没她的事了,而且她觉得人家可能也不想自己继续参与。 然而卫饶站起身来,头一句就是邀请她进去,“仙君想一起来看看么?” 苏陆有些疑惑,“里面不是有你师门前辈藏的秘籍?” “是古时的典籍,不过我听闻那上面记载的并非剑诀法术,所以说是秘籍倒也不算。” 他们的法契仍在,苏陆想想也就跟进去了,然后她再次吃了一惊。 她本以为里面是个小密室,最多挖得深些,谁知两人沿着台阶走了将近一刻钟,这条黝黑的地道仍然是深不见底的状态。 他们干脆直接灵化向下飞去。 飞着飞着台阶不见了,只剩下陡峭崎岖的粗粝山岩,黑灰岩壁凹凸不平,又蔓延着裂缝,缝隙里透出某种绿色的矿脉,晶石闪烁着幽绿的光泽,像是一盏盏嵌入岩上的壁灯。 苏陆倏地想起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场景了。 在小狼妖的记忆里面,那些魔修带她进入的山洞,也就是被后来万剑宗弟子们闯入的地方,和眼前的环境极为相似。 不过,虽然其余的记忆很模糊,但那群魔修不曾进入过一栋小木屋,这一点是肯定的。 或者那房子是这些年才建的? 两人终于落地了。 下面是迷宫般的地底岩洞,岩壁上纵横着闪烁绿光的晶矿脉,宛如山体汩汩流淌的血管,洞穴深处隐隐传来低吼声。 浊气扑面而来。 “……” 在处理掉大约数百个魔物之后,这里彻底陷入了死寂。 卫饶的唇瓣微动,无声默念着什么,同时在洞穴里拐来绕去,最终又停在了一处堆满巨石的洞口。 他伸手按在一块石头上,灵力微吐,周边的巨石瞬间炸得粉碎,却不曾发出半点声音。 粉末散去。 那洞穴内堆积的一众物件书卷呈现在两人面前。 里面大约摆了数百本典籍,有纸张有竹简也有卷轴,放得有些散乱,好像是被人急匆匆扔在这里。 然后是各色装着脏器皮毛的瓶瓶罐罐、或是未经打磨的稀有矿石,以及数十把不同形状的法宝,一大箱灵矿制造的首饰。 看上去像是一个修士或者一群修士的藏宝据点。 因为对于修士而言,能称得上宝藏的也就是这些玩意儿。 卫饶在里面转了转,装起了其中一部分,“剩下这些都对我无用,仙君有什么喜欢的尽可以挑走。” 苏陆一愣,“你只拿了一半,剩下的都不要了?” “不啊,仙君拿走之后,我再将其余的悉数带走就是了,当然若是仙君全都想要,那也可以直接动手。” 卫饶很洒脱地道:“既然对我无用,纵然拿走也只是换钱罢了,我恰好不怎么缺钱。” 苏陆:“……我以为卫老板不会嫌钱多呢。” 卫饶笑道:“若能讨仙君欢心,自然比我得几个钱更重要。” 苏陆耸了耸肩,也没客气,随手拿了一些外形颜色瞧着顺眼的法宝,心态和在普通人街上买家具差不多。 “……嗯?” 她拎起一只银白的花鸟雕纹双扣镯,那鸟的眼珠和羽翼上镶着颗颗赤红的宝石,随着光线照射角度不同,那些红色宝石呈现出深深浅浅的渐变色,煞是好看。 “这是赤云石还是绯花晶?” 卫饶扫了一眼,“这是以法阵熔炼后的火魄石,旧年有人将方子送了我,我还拿来打了不少首饰。” “怎么不见你戴。” “也就那些年喜欢罢了。” 苏陆点点头,又挑着几样东西询问他,然后漫不经心地拍了拍一块碧绿的晶石,“你别告诉我这也是炼出来的。” 那晶石大约有半人高,是规整的三角体,内里交错着无数细细的红色丝状纤维,本身又是剔透光亮的碧绿,流淌着熠熠火彩。 卫饶知道她是炼石堂弟子,也知道炼石堂三个字意味着什么,见她问了一堆矿石质地也不奇怪。 “这山洞里藏着的就是魂晶矿脉,你来时路上应当见到那些冒绿光的晶石,而这就是……” 他指了指,“每一条魂晶矿脉,一千年就产得这么一块。” “哦?” 苏陆兴致勃勃地道:“为什么叫魂晶?能封印妖族的灵魂,拿来炼制武器?” 小狼妖的记忆里也有这种东西,那些魔修将这个搬出来,似乎想要做什么。 但他们搬出来的魂晶尺寸比这个要小得多。 “这不是用来炼器的。” 卫饶随口道:“……它确实能封印灵魂,但它需要配合法阵使用,因此但凡被封印的,皆是祭品。” “祭品?为了换取什么?” “我如何知道?” 卫饶淡淡道,“想要什么就换什么,不同的人渴望的东西也不一样,不过也取决于你能否将法阵绘制清楚,若是太麻烦了也难。” “听着挺有趣的。” 苏陆眨眨眼,“你不要这个?那我拿走了?” 卫饶丝毫不在意,“我需要的我已经都拿了,剩下的仙君随意。” 苏陆也不和他客气,直接装起来了,为免招惹怀疑,又拿了另外几样稀奇古怪的矿石。 她假装不经意地问道,“神州大陆上有多少魂晶矿脉?我竟从不曾听说。” “不奇怪,一来仙君尚且年轻,我相信慕容大长老多半知道,二来它也确实罕见,整个大陆上唯冀州有三条矿脉罢了。” 苏陆点了点头。 所以小狼妖被杀的地方,也就是万剑宗那群人闯入的山洞,很可能是另一处魂晶矿脉。 魔修们想要用小狼妖当祭品,结果还没开始献祭,被万剑宗修士们宰了。 而那群万剑宗修士们,还非常巧合地都死了,只剩一个失去记忆的,前不久被慕容冽宰了。 如果他们的死亡是灭口的话,那他们就是被派去做这件事的—— 他们是去抢魂晶的? 万剑宗的人,献祭了什么,又换取了什么? 苏陆忽然想起了鹭山府。 那掌教四处搜寻天赐之体,别人说是为了炼丹?但事实真的如此么? 两人很快离开,原路返回到地面上。 木屋外面大雪纷飞,狂风卷着霜霰飘扬乱舞,有几个修士站在雪地里说话。 他们神情都有些焦急,见到卫饶从屋里出来,赶忙过来行礼。 “老板。” 其中一个使劲打眼色,“有急事。” 卫饶点点头,却并不着急,转身向苏陆告辞,说话依然慢悠悠的,这让苏陆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卫老板,鹭山府掌教可曾向你收购过魂晶?” “嗯?” 卫饶看了她一眼,“我答应过客人们,我不会将他们的事透露给旁人。” “所以。” 然后他挥了挥手,“小吴,你来告诉苏仙君。” 旁边那修士转身看向苏陆,抱拳行了个礼,“他买了。” 苏陆:“…………” 苏陆:“卫老板果然是个很有原则的人。” 第157章 鹭山府掌教也买过魂晶! 倘若如卫饶所说, 这种晶石唯有封印魂魄当祭品这一用途—— “敢问这位吴仙君。” 苏陆又询问道:“他向你们买魂晶是什么时候的事?” 对方给出答案,大约就是在萧家被灭门后面几年,勉强算是同一时期的事。 卫饶带着一群手下匆匆忙忙离开后, 苏陆也赶往武神山,路上不断思索着这其中的联系。 鹭山府掌教前脚寻找各种天赐之体, 后脚又去买了魂晶, 如果将两件事放在一起,那就是他想用天赐之体当祭品? 说起献祭—— 苏陆难免又想到了吕燕。 她使的献祭法阵,是献上自己的眼睛,换句话就是献上了天赐之体的特殊力量,以换取大量浊气。 这种浊气仿佛还是直接注入体内, 短时间内就能与她的身体融合, 才会导致她变成魔物。 这个过程与魂魄无关, 所以用不到魂晶。 那么,魂晶的献祭法阵,与吕燕所用的献祭法阵, 到底有没有关系? 倘若这两者有关,譬如两个法阵同根同源,其献祭的“对象”相同,或者交换原理相似, 使用的咒文也一样, 仅仅有少许区别。 那鹭山府掌教必定和魔修有所联系。 而且—— 假如那群万剑宗弟子闯入魔修的地盘, 目的就是为了抢走魂晶, 那么他们恐怕也和魔修和祭星教有关系。 就算他们是无意间得到了魔修的秘籍, 按照正道门派这边的规矩, 但凡在修炼方面与魔修沾边的, 都是大忌。 属于你看了他们的功法没关系, 但若要试着使用就绝对不可以。 “这或许也是他们被灭口的原因?” 苏陆分析道,“你看吕燕这事,那人都觉得就算是捅上去,无论穆蕲如何受罚,都不会被处死,前提是他师父不知道的话。” 她手中捏着玉简,里面传来萧天炀的冷笑,“那多半是不会知道。” “所以,如果一群人,就算这群人没有特别拔尖的高手,但本事也不是很差——这样一群人害死一个人,用魂晶将其魂魄封住献祭,以换取某种好处。” 苏陆停了停,“如果死者是个普通人,那对于门派而言,可能也没什么了不起的,看上去没必要灭口?” 因为使用了魔修的法术? 这事对于一些人来说是灭顶之灾,但穆蕲这种都敢雇佣魔修私下交易,可见到了一定层面就不太注重这些事了。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被灭口的?” “我不确定,但我是这么觉得,我画了脸的那几位全死了,还有一个的记忆也被清了,真的会是巧合么。” “也是。” 萧天炀沉吟道:“如果他们害死的也是一群人呢?我说的不是三五个,可能是三五十个,几百个,或者更多。” 苏陆:“对,人越多越不好瞒过去,上面的某位主事者,譬如某位长老,怕此事暴露所以灭口,说得过去,但伪装成妖族杀的呢?这种事也很多。” 在冀州境内,但凡有事,也是他们万剑宗的人去查,这群人上面如果还有主事的,想糊弄过去恐怕也不难。 “你说得有理,但是六六你忘了一件事。” 萧天炀讽刺地道:“假设上面有一位或者几位长老合谋此事,无论他们究竟用魔修法术害死了几个人,一旦暴露出去,惊动了万剑宗宗主,穹冥仙尊可能会杀了他们,他们并不确定,但既然性命攸关,但凡有一点可能,他们也会竭力避免,杀死自己的徒弟也在所不惜,更何况被杀的那些未必是亲传弟子。” 苏陆轻轻吸了口气,“师兄说得对,我还是下意识觉得他们的态度会是能不杀就不杀,险些忘了之前那人要杀吕燕,是怕事情暴露惹得穆蕲不快来找自己麻烦,说到底还是怕死。” 萧天炀沉吟一声,“所以你原本怎么想的?你觉得他们为何会被灭口?” 苏陆叹道:“我觉得被他们封印的那个魂魄,很可能是个大人物,因此相关人员悉数被灭口,怕事情暴露,但你的话也有道理,或许是我想多了?” 八!零!电!子!书 !w!w!w!!t!x!t!8! 0!.!c!c 萧天炀也沉默片刻,“你想的也对,倘若他们真抓了什么要紧角色,譬如某位仙尊的徒弟,嗯,正常来说不会发生,但若是那位仙尊在渡劫,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他又思索道:“鹭山府也是一样,那老东西虽然身为掌教,上面没人了,但他若是做些丧尽天良之事,被别家知道,随便哪位仙尊看他不爽就杀了。” “……他们真会这么做?” “不管他们会不会这么做,你猜鹭山府掌教会不会这么想?” “也是。” 苏陆想了想,“如果这个献祭法阵……” “七绝祭生秘咒印。” 苏陆一愣,“什么?” “我之前在魔域里见到一本书,上面有记载天生剑骨如何‘献祭’自己的剑骨换取天浊体质。” 萧天炀叹了口气,“那时候我以为这东西是唯有天生剑骨才能用的,如今才知道天赐之体皆可以。” “等等,什么体质?” “魔修发明的词儿,其实指的就是如同魔物一样,在有浊气的环境里能够无限复生,代价就是,你懂。” “嗯,百分之五十概率彻底变成魔物。” 苏陆自然又想到了吕燕,“但她的地眼让她不能修炼,而且她急着报仇,那天生剑骨又是什么情况,那可是很适合剑修的天赐之体吧,为什么还要拿去换?” “……或许是完全不想努力?” 两人讨论了半天仍然是没能得出结论,然后越扯越远。 因为线索不够多,苏陆心里有了一些推测,但也不敢肯定具体是怎么回事。 她重新回到天星城时,万剑宗山府周边的城镇里,已经浩浩荡荡聚集了上万人,各种灵压密集汇聚。 各个城门口都排了长队,还有各色威风气派从车驾,有罕见的妖兽拉扯,也有些座驾干脆本身就是法宝。 还有人不断从四面八方用来,远远就能望见漫天流霞闪烁。 队伍行进速度倒是很快,城门口的值守弟子向她问候时,引来周围无数修士的关注。 他们猜出她的身份,怕惹她不快,也不敢多瞧她,只看一眼就纷纷低头或者转过脸。 大多数元婴境修士进门皆是如此,苏陆也不奇怪,尤其是她最近还挺出风头。 走远之后,她仍能听见一些“玄仙宗”“炼石堂”“元婴境”“绝世天才”之类的字眼。 她走进玄仙宗的别院,找到分派给炼石堂的住处,在房间里修炼了两日,直至第二轮抽签开始。 两个师兄来拍门的时候,她还在试着和吕燕交流,想从那些凌乱的记忆里找出更多信息。 “……既然有人教了她那个七绝祭生秘咒印,我想看看是谁教的。” 苏陆有点惋惜地道:“可惜记忆里一团模糊,只有一个黑影,连脸都看不到一点,不过,我之前和邹星煌发了消息,我问出一件事。” 她看向大师兄,“你没猜错,当时在望云城,吕燕逃跑之前,就是因为有人帮她,穆蕲被吸引了注意力。” 萧天炀打了个响指,“此人必然实力不俗。” 倘若是那修为平平的魔修,穆蕲肯定就直接将人杀了,或者根本不顾忌此人,该做什么做什么,做完再去管其他的。 崔槬已经得知了整件事,闻言不由道:“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三个人可能是一个人。给吕燕献祭法阵的人,帮吕燕逃跑的人,以及那个祭星教里曾经献祭了自己的天赐之体,如今位列十四星君的人。” “确实,而且……” 萧天炀话语一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情倏然变得复杂,“罢了,纵然知道这人是谁又如何,吕燕如今也变成魔物样的鬼魂了。” 苏陆和崔槬对视一眼,然后同时看向了他们的师兄。 苏陆犹豫道:“鹭山府掌教收集天赐之体……” 萧天炀抬手打断了她,“我有些思绪,只是暂时不愿细想,想了只会难受。” 他们也就不再谈论这个话题。 此时正值清晨,旭日东升,云霄间金辉遍洒,照耀着葳蕤丰茂的灵山福地。 在明亮清朗的曦光之下,各色法宝在空中腾飞,交织出无数斑斓彩光。 万剑宗完全敞开了山府。 不过,他们定然会将各种机密之处严防死守,或者干脆已经藏起来。 抽签在卯时进行,届时人们将汇聚于天仞峰的清心殿。 在卯时之前,许多外派修士都会在山里闲逛,四处游览,观赏这九州第一仙山,甚至有些修为低的,看天仞峰灵气浓郁,已经悄悄找地方修炼,看看能否趁机突破一个小境界了。 萧天炀和崔槬也是第一次进来,虽然不是特别有兴趣游玩,但也免不了四处观瞧,感慨一下天仞峰的灵气浓厚。 他们三人在山腰处打转,与同门的修士逐渐分开,段鸿和虞锦书几乎都被人团团围住,苏陆也遇到了一些万剑宗弟子,乃是上回被纪衡之领着进山时见的,不由一一打招呼。 穆采薇也在其中,正和两个琅嬛修士说话,一抬头望见苏陆,匆匆告辞,直接跑了过来。 “苏仙君!” 她兴高采烈地跑过来,才想说话,眼神一滞,“……想必那就是萧仙君和崔仙君。” 萧天炀和崔槬都在稍远处,分别遇到了熟人,正在闲聊,却也都不经意地向这边扫了一眼。 穆采薇眸中异彩涟涟,双颊泛红,“我早听闻萧仙君的名号,却不想他当真生得如此……” 她还没说完,又一个人挤了过来,是个形容俊俏的少年,有些无奈地道:“师姐,师尊方才还说……” 那人说了一半也卡壳了。 他盯着苏陆,一时间呆若木鸡,然后脸生红霞,手足无措,“这、这、敢问这位玄仙宗的师姐……” 穆采薇已经往萧天炀那边瞧了好几眼,闻言终于被惊醒,连忙拽了拽师弟的袖子。 那人倒也乖觉,立刻改口:“这位玄仙宗的前辈如、如何称呼?敢问……呃,希望不曾冒犯前辈。” 苏陆:“……” 她已经听见这孩子剧烈的心跳声,甚至灵压都乱了。 你们这师姐弟都怎么回事。 第158章 萧天炀仍然站在原处, 也不再往这边看了,或许是因为他身边的人也越来越多,几乎将他围住了。 大部分都是开光境金丹境一级别的高手。 穆采薇瞧了两眼, 有些气馁地回过头,拉着苏陆说话。 那师弟紧张无比, 只喊了一声苏仙君, 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像是石墩子一样杵在旁边脸红。 苏陆本来就有意和穆采薇多说几句,干脆揽着她肩膀,做出一副好姐妹的亲密姿态。 这样子像是熟人重聚,旁人反倒是不敢随意上前打扰。 穆采薇倒是挺高兴, 毕竟面前这位乃是元婴境高手, 她也觉得面上有光。 “你觉得我大师兄生得好看?” 苏陆随意地道:“你师门和家族里, 模样俊俏的人不也很多?你那堂兄也算是一个吧。” 穆采薇愣了一下,“纵然都是俊俏,那也不太一样, 唔,仙君说的哪一位堂兄?” 苏陆指了指天仞峰峰顶方向。 穆采薇脸色大变,旁边那位师弟都眼露惊恐。 穆采薇:“仙君难道是喜欢那——” “不,我只说脸。” 苏陆轻嗤道, “那种人但凡见过他一次, 也不会有半点好感。” 她故意这么说着, 但又露出一点纠结的情绪, 仿佛很不甘心一样, “难道我何处得罪了他?他怎么好像很讨厌我。” “仙君……” 穆采薇果然皱起眉, “其实那也不是针对你, 他对谁都一样, 别说外姓人,就是我,我们同在天仞峰,素日里见面和陌生人也没两样的。” 旁边的师弟低声道:“陌生人都比你们客气些。” 穆采薇鼓起脸,“罢了。” 苏陆淡定地道:“我只是有些好奇,而且元婴境统共那么些人,说不定我就要和他交手呢。” 穆采薇看上去更焦虑了,“他比我年长了四百岁,有些事我也是听说的,他旧时在家中,稍有不顺就打杀下人,后来进了天仞峰,又在比试里错手杀了同门的师侄……就是我的一位师兄。” 旁边那位师弟也心有余悸地点头,显然很惧怕穆蕲。 “他的仙剑甘棠,本是大堂哥的法宝……” 穆采薇喃喃道,“虽然我没见过大堂哥,但他对我爹娘有救命之恩,若非是他,我恐怕都没命出生。” 苏陆:“他怎么了?” “他和一个妖族交好,被穆蕲发现了,穆蕲将那妖族杀了,大堂哥痛不欲生,也随她而去了。” 苏陆:“……然后穆蕲就成为仙剑的主人了?” 穆采薇撇嘴道:“同辈里他修为最高,强占着甘棠,不给别人机会,用了一百多年才与之契合。” 苏陆不由有些惊愕,“一百多年?他和那把剑属性不合?” “自然是契合的,否则他也不会瞧上那把剑了。” 苏陆嘴角抽搐,“这也太……” 上任剑主死了,属性相合,穆蕲还是个天灵根,而且修为也不低,居然用了一百多年让剑认主。 “真不如自己重新打一把。” 苏陆忽然意识到穆蕲为何厌恶堂妹了,“……还能比用成品更合适。” 或许就是因为她知道许多他的事,而且这些恰好都不怎么光彩。 “是吧,我也这么想,他又不像我,我才用了几个月就让萸蕊认主了。” 穆采薇说着又有点得意。 大概还有这个。 苏陆暗忖道。 然后她感觉到了熟悉的灵压。 前面响起一阵喧哗声,接着是各种寒暄招呼,人群聚散流动,从中走出几个熟悉的身影。 苏陆一眼看到邹星煌,因为后者也同时朝这边望过来。 旁边的穆采薇倒是很开心地挥手。 这会子纪衡之率先走过来了,到她们面前感慨了一句:“……人还真是多。” 苏陆倒是没什么感觉,曾经的节假日景点里,游客密集程度怕是眼前的数十倍不止。 纪衡之将师侄们打发走了,向苏陆传音道,“上次那件事,我好像有负仙君所托。” 苏陆愕然道,“仙君何出此言?” “……那位负责送受害者回家的师侄,前日里死了。” 纪衡之皱眉道:“他在轮休时悄悄出城,往洈水方向去了,旁人没在意,谁知他一去不回。” 苏陆故作茫然,“如何确定他死了?” “我们山府的密室里设有命灯,每位弟子皆有一盏对应的,若是熄灭,则代表殒身。” 纪衡之叹息道,“那位吕夫人如今也不知去向。” 他又说了几句,就被人喊走了。 苏陆也忽然收到了一句传音,“你小心些,穆蕲挑了你。” 她回过头。 邹星煌慢悠悠地走过来,“这次大会是我们承办的,所以按照擂台赛必有黑箱的惯例——” 苏陆满头黑线。 邹星煌继续传音道:“抽签之前,宗门内金丹境以上的高手,都可以在同境界挑选对手,届时抽签抽到的概率就会大些。” “我懂了,穆蕲选了我。” “嗯,负责此事的长老,恰巧关系与我不错,于是将此事告诉我。” 苏陆挑了挑眉,“谢谢前辈提醒,但是他为何要这么做?” “长老们以为他是想击败你,以此出名,毕竟仙君颇有名气。” 苏陆了然,“而穆蕲恰好被前辈和百里前辈吊打十条街,你们俩久负盛名,却少有人看得见他。” “其实也不至于,他挺有名的。” 邹星煌想了想,“……等等,你别说,他可能确实这么想的,因为他远比不上我们,而他肯定觉得自己应当比现在更出名十倍百倍。” 苏陆抱起手臂,“但是谁都知道我的年纪和阅历,他打败了我,别人不会觉得他很厉害,毕竟我才晋入元婴境,而他都四百多岁了……” “嗯,所以这不是理由。” 邹星煌点点头,“你还记得在洈水城里,你我他三人见面,你说让他挖了眼睛吗。” “嗯?” “他记恨你。” 邹星煌淡淡道,“他曾经在比试里杀了于长老的徒弟,就是方才那位小穆师侄的师兄,就因为那人讽刺他用了一百多年才使得仙剑认主。” “所以他会想杀了我么?” “……若是他有机会。” 在一对一的光明正大的比试里,想要杀死同境界修士并不容易。 穆蕲对她心生杀意,只是究竟能做到哪一步,还要看他们比试的情况了。 而且,穆蕲想要杀她,究竟是因为当时的一句嘲讽,还是因为他猜测她与吕燕事件有关,那就不好说了。 苏陆心知肚明,“……多谢前辈。” 邹星煌眨了眨眼,“仙君本是为我出气,才开罪了他,我若是连传话都做不到,那与畜生何异。” 苏陆摇摇头,“擂台赛并非只打一轮,胜者还会与其他胜者交手,穆蕲的意思是,他的第一场就和我?” “嗯,但也不止他一个想和仙君过招,毕竟若是头一次输了出局,后面也没机会了。” 苏陆望天,“前辈不会也是吧?” “我没有什么想法,随他们安排便是。” 邹星煌含笑道:“不过我的第一场必然是和仙尊的徒弟,没有第二种可能,你不用担心。” 苏陆才知道自己说了傻话,面前是万剑宗参与仙盟大会的弟子里最强的一位,而且也想继续提高自身的声望。 苏陆:“……我是否应该担心我的两位师侄?” 邹星煌微笑起来,“段仙君和虞仙君的年岁小些,不过身份倒是合适。” 苏陆一愣,随即想起外界传言,若是流云仙尊飞升,玄仙宗宗主的位置,多半会落在清霄仙尊头上。 事实上这也并非是谣传,除非流云仙尊的弟子们有人晋入渡劫境,否则这事必是真的。 倘若一个门派里只有一位仙尊,那这人必是会坐上最高的位置,自古以来没有例外。 届时段鸿和虞锦书就是宗主的徒弟,所以邹星煌才说身份合适——因为她自己也是。 等等。 说起一位仙尊,苏陆不由想起万剑宗前代的两位仙尊。 碧霞仙尊将下任宗主位置给徒弟不给师妹,宗门里也有无数人支持,是笃定了那位迟早能晋入渡劫境。 穹冥仙尊也确实不负众望,碧霞仙尊飞升没多久,他也渡过了第一次劫雷进境了。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 此人的性格其实不适合当宗主,看看另外几位宗主就知道了,纵然流云仙尊经常闭关,但他将一应事务交给大徒弟,叶长老又尤为靠谱。 穹冥仙尊的徒弟们,大徒弟死了,二徒弟也是醉心剑道,三徒弟就在自己面前,四徒弟是个脑残。 这些人都没能暂代宗主位置,门派事务也是交给其余那些长老手里。 那些人并非宗主的徒弟,而且资历都很深,许多人比穹冥仙尊年纪还大,当年也正是他们支持他上位。 苏陆已经猜出来,那些长老是看出他不愿管理门中事物,由他上位自己才能揽住权柄。 如今看来不止如此。 万剑宗在冀州地位崇高无比,无数人做梦都想拜入武神山,觉得这是光宗耀祖的好事。 这种观念正是这几百年来开始流传的,也就是穹冥仙尊上位之后。 万剑宗地位越高,被传得越是神乎其神,越是有更多人挤破头都想进来—— 宗门里这些管事的长老们,越能在其中得利,仅是人们抢着入门,那些天灵根地灵根之下的,就免不得往上送好处。 就算很多人达不到万剑宗的收徒标准,那武神山的三千仙门,也都在万剑宗的管辖之下。 无数世家弟子也拜入了宗门,他们和那些长老之间还指不定有什么交易。 整个冀州的尚武风气浓重,这些长老名下还有诸多武馆和兵器作坊,也能因此大赚特赚。 再结合魂晶一案,那些长老想要的恐怕不仅是单纯的“权”和“钱”,他们还想要瞒住宗主做一些事。 苏陆沉默的时间稍微有点久,脸色还不太好看。 抬起头时,邹星煌正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仙君想什么呢。 苏陆不假思索地道:“前辈肯定是想当宗主,但是前辈年龄又比百里仙君小了不少。” 说完才露出一副失言的样子,然后眼珠一转,“唔,你师父并没有定下嫡传弟子,所以这话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吧。” 邹星煌失笑,“我还道仙君在琢磨什么大事,你说得不错,不过师尊其实是没心思想这些罢了。” 随即默然片刻,“我若是提出来,他多半会召集众人,问问还有谁想当宗主的,然后让我们打一架。” 苏陆:“…………除了你师姐之外,还有人一定能打得过你?” 邹星煌扬眉,“你说呢。” 那就是没了。 “但你打不过你师姐,那你俩岂不是剑圣和飞火仙尊——” 苏陆想想不对劲,赶紧打补丁,“性格竟是和他们师兄弟有些相似。” 她着重强调了性格,因为举世皆知,飞火仙尊在本事上不如他师兄。 固然年龄不同,但他们在同岁时的战绩和境界也有差距,但是百里鹰扬和邹星煌没这么大差距。 前者在邹星煌这个年龄时,境界也和她差不多。 邹星煌微微一愣,竟有些高兴,“仙君是这么想的?” 她高兴什么? 苏陆摸不着头脑,“……其实我觉得你比飞火仙尊更真诚靠谱,就像前辈你告诉我穆蕲想杀我,但换成飞火仙尊,可能不会提醒我这种事。” 邹星煌没多想,只以为她打个比方,哪里知道飞火仙尊是当真有机会提醒她小心杀身之祸,却是装傻充愣坐收渔利。 虽然苏陆心里也清楚,邹星煌讨厌穆蕲,若是自己能在比试里反手将穆蕲杀了,这位指不定多开心呢。 不过说他们是一类人,她却也不完全赞同。 “而且江霓多半不会给老人修屋顶,但是前辈会这么做。” “……仙君真是。” 邹星煌深深看了她一眼,“你不说我师祖和师叔祖,反倒说起琅嬛那两位。” 苏陆才想到她必然不愿意成为第二个泷水仙尊。 虽说渡劫失败身死的仙尊太多了,飞升的才是少数。 只是身为仙尊却捞不着宗主的位置,嫡传弟子输了比赛还跑路了,泷水仙尊听上去就有些倒霉了。 而且真相也未必完全就是这样。 苏陆想着想着思绪飘远,如果师父是穹冥仙尊的师弟,其实自己和邹星煌也是师姐妹的关系。 苏陆:“因为我见过飞火仙尊?你俩看似有点像,只是我觉得前辈更好些,再说……你和你师姐的关系好像也还不错?” 邹星煌不置可否,“仙君觉得我师祖和师叔祖的关系很不好吗?” “我以为是面子上过得去,但要么关系不好,要么关系平平的?” 邹星煌微微摇头,“她俩旧日里也曾亲密无间,后来其实也一直不曾真正远了,私下里相处还是挺随意的。” 苏陆不由讶然,“……但是你师祖从未考虑过将宗主的位置给师妹?” 邹星煌再次摇头,“师叔祖在渡过第六次劫雷之后,心性有些不稳,师祖飞升前告诫她,让她找个地方闭关,不问世事地清心修养几十年。” 苏陆纳闷道:“就你师父的情况来看,即使当了宗主,也可以不问世事吧。” “那是这些年。” 邹星煌无奈地看她一眼,“当时祭星教风头正盛,魔修们极为猖獗,师尊刚成为宗主时也很忙,最近两三百年倒是平息了,但即使这样,在一百年前,永冬平原的封印尚未解开,都有魔修从魔域里出来闹事,我师尊还宰了前任七杀星呢。” 苏陆的心情越发复杂,“那前辈你呢?” “我?仙君是说我和师姐?” 邹星煌轻叹一声,“师姐的性子比师祖还沉闷些,连年闭关,这次仙盟大会都不会出来看的。” “……就是翻版的穹冥仙尊?” “也不是,她对剑道一途的悟性极高,却没师尊那么狂热。” 邹星煌淡定地道,“她素来不在意‘应该如何’只想着‘我愿意如何’,譬如说这次仙盟大会,我们作为承办仙府的宗主亲传弟子,理应出来露面,然而她觉得浪费生命所以不来,若是师尊嘛,不来的话肯定是在修炼,但若是师姐,可能就是去溪水城的夜市里去吃馄饨了,或者去真泱湖钓鱼。” 苏陆:“……” 邹星煌说完就掏出玉简,叹了口气开始回消息,写了两句就说自己有事要走了。 苏陆知道这阵子她必然很忙,赶忙说不耽误前辈。 然后拿玉简给慕容冽发信,问他那第六次雷劫心性不稳是不是真的。 后者倒是回复得很快,说是半点不假,虽然对于渡劫境修士来说,这本是常态。 “每一次劫雷之后,心神状态可能都会有巨变,你看韩疏雨那小子经常一闭关就是数十年,也是这么个道理,另外,李巍当年确实这么说过,当年我也劝了,可惜你师祖没当回事。” 苏陆看着这两个陌生的名字恍惚了一瞬。 她倒是知道前者指的自家宗主流云仙尊,后者指的碧霞仙尊,算起来是师父的师伯,但他没什么好气儿,如今话都说开了,直呼其名也不奇怪。 苏陆:“……虽然但是,宗主其实比你大一些吧,怎么就成那小子了。” 慕容冽表示这些细节无关紧要,过了一会儿又发来一条,“当年我若是没走,兴许还能拦着。” 苏陆最怕他又开始自责,看着这行潦草凌乱的字迹头痛不已。 一时激动干脆写道:“师祖既然是被害了,你在不在估计那些人都得动手,你在的话说不定两个一起弄死。” 慕容冽接着回复道:“那群人都是废物,加在一起也打不过我。” 苏陆气得写道,“谁和你硬碰硬,你瞧他们打得过师祖吗,到头来还不是阴谋诡计趁人之危,就你这个心态肯定会中招的。” 慕容冽:“……” 过了一会儿,传音玉简开始发烫。 苏陆不敢不接,只得找了个人少的地方,设下重重结界,才激活了玉简。 “师尊?” 她试探着说道,“你没事吧?” 玉简里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 “老三。” 他轻轻地说道,“我曾不止一次输给凌千山,师尊从不责怪我,每回都只是告诉我,我为何会输,下回该如何应对,然而多年过去……忽然有一天,她再也不说了。” 苏陆已经明白这话里的意思。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语句。 “因为她发现,我已经不可能赢了,我也根本无法再应对他的招数。” 慕容冽慢慢说出了这略显残忍的答案。 “我知道人与人的资质悟性不同,纵然都是天灵根又如何?我曾经也将许多天灵根的同门踩在脚下,说起来也是风水轮流转,可惜若是那真正的天纵奇才,这事就永远转不到他们头上。” 慕容冽忽然笑了一声,“你可知我曾经得过仙盟大会的魁首,而那一届他不曾参加。” 苏陆深吸一口气,“师尊,我知道这些年你肯定经常想这些事,然后越想越不舒服,但是……” “其实没有。” 慕容冽打断了她,“你道我为何天天在云竹湖的小楼里睡觉?我自有法子甩去梦魇安然长眠,那样睡着时便什么都不会想。” “我幼时失去父母,叔父吞我家产,将我贱卖于市,后来拜于师尊座下,我就随了她的姓氏,她教我读书写字,教我弹琴下棋作画,就如同我的母亲……” 他又叹息一声:“昔日我年轻气盛,在北域与人斗法,输在了那人手里,他将我抓去了至寒山,丢到那熙华仙尊面前,我们还没说几句话,我师尊就来了,差点就将那水晶宫一剑扬了……” 前任祭星教教主本来也没在意这事,见状起身和泷水仙尊过了几招,就直接放人了。 毕竟那是祭星教的地盘,她们若是大动干戈,届时将至寒山毁了,损失最大的还是这群魔修。 “即使如此师尊也不曾怪我……那些年我心高气傲,做了许多类似的傻事,师尊每每为我善后,或是救我性命,最生气的一次,也不过是用剑柄敲了我的脑袋。” “我最后一次输给凌千山,输得一败涂地,狼狈不堪,我不敢去看师尊,愧疚得几欲自尽,我无颜面对师尊,也不想听门中的冷嘲热讽,我怕我会忍不住杀了他们,就离开了,后来师尊用玉简与我传信,让我在外面散散心……没想到不久后她就遇害了,那竟是我们最后一次说话。” 他的声音仍然低沉,却已有了哭腔。 “老三,你可知道,韩疏雨曾经与我说过你身上的诅咒,说多半是出自上官家的秘咒,也就可能是林瑚下的手,那时我就在想,倘若师尊还活着会如何,虽说那样你我多半不会成为师徒,我知道这道理,但我仍是忍不住去想……” “师尊若是知道徒孙身上带着那诅咒,她恐怕早就杀到浮罗山,逼着林翡……逼着紫青仙尊出手为你解咒,否则就将那群玉宫彻底劈碎……” 他嘶声道,“若是如此,你怎会日日夜夜担惊受怕,怎会在秘境重伤逃窜,怎会需要在锻空炉备受煎熬!” 苏陆全然动容。 她抬起手摸了一把,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也滚落了满脸眼泪。 苏陆咬了咬牙,“师尊,我要和你见一面,我有东西要给你。” 第159章 “什么?” 慕容冽有些惊讶, “此刻?” 苏陆吸了吸鼻子,“嗯,师尊能不能混进武神山周边那些小城, 比如明月城……” “我比你更清楚这周边都有什么。” 慕容冽本来也在垂泪,闻言倒是笑了一声, “能自然是能, 这还用问?你们几个的幻术都是我教的,这会子就忘了?” 然后苏陆才得知,师父本来也在冀州,并且离武神山还不算很远。 万剑宗这边聚集的高手太多,除非是魔修靠近, 否则其他人的行动都不太会惹人注意。 所以慕容冽也没压速度, 急匆匆地赶过来, 成功混入明月城,两人在酒楼相见,也只是小半个时辰后的事。 这时大多数修士已然进山, 城里的人很少,那些负责监视的人手被撤了大半,眼线也大多被重新布置在山里面了。 他们在雅间里见面时,慕容冽仍是一副衣冠楚楚的模样, 脸上的胡须也没再出现。 苏陆睁大眼睛认真看了看面前的师父, 发现已经瞧不出哭过的痕迹了。 慕容冽抬手敲了她的脑袋, “这都过去多久了!你自己不也没事了?” 苏陆鼓起脸, “那不一样嘛, 我又没亲身经历, 再难受也是如同听故事。” 慕容冽叹了口气, 抬起的手又落下, 揉了揉小徒弟的发顶,“是我不好,不该与你说这些,徒惹伤心罢了。” 苏陆眨眨眼,“其实我挺愿意听的,因为我也好奇你们那个年代的事,也想知道你的过去。” 慕容冽神情复杂。 苏陆耸肩道:“不过若是会让师尊伤心,那就先算了,日后等你能放下了,我还是希望你给我多讲一些的。” 她并不知道原著那场决斗的结局。 毕竟当她是读者的时候,她不关心他和穹冥仙尊谁胜谁负。 然而此时此刻,苏陆都不希望师尊因此而死。 所以…… 可不可以还有“日后”呢。 慕容冽默然片刻,又拍了拍她的脑袋,“你想听什么?我现在讲给你吧。” “什么都可以?就是师尊年轻时候的事……但这会子还是算了吧,过会儿我还要去抽签呢。” 苏陆扯了扯他的袖子,“说好等你不会哭的时候再讲。” 慕容冽啼笑皆非,用手点着她说不出话来,“罢了,你之前说要给我什么?” 苏陆连忙将那块巨大的绿色晶石掏了出来,才要解释,慕容冽就微微扬眉。 “魂晶?” 他好像在问,眼神却颇为笃定。 苏陆也挑眉,“师尊还真的知道?” 慕容冽颔首道:“这东西原本是魔域产物,后来几经大战,魔域的一部分力量流泻出来,遗落到冀州,这边才有了矿脉,然而其所在和采集方法,也一直被掌控在魔修手里。” 苏陆好奇地道:“师尊又是在哪见到的?” “自然是在你师祖的藏库里,不过只是碎片罢了,比你这个小得多,你的本事倒是渐长,又是你从谁手里打劫来的?” “啊。” 苏陆望天,“万年钱庄的老板,不过这不是重点,嗯,既然师尊知道此物的作用,那我,我有个猜想……” 她几次欲言又止,“我拥有的证据不足,而且事情的真相未必和我想的一模一样,也可能我只猜对了一部分,总之只是一些联想。” 慕容冽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接着仿佛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神情渐渐变了。 苏陆就将一些线索串联起来,说了小狼妖事件,表示那山洞便是另一处魂晶矿脉。 而那些万剑宗修士杀进去,并不像是单纯为了灭除魔修,因为双方实力太不对等了。 更何况杀完人之后,他们还四处搜寻,因此更像是来杀人夺宝的。 假设他们为的是魂晶呢? “我向那位老板打听来的消息,北域一统之前,魔门总共有十大派,曾称一教三宗六道,一教便是祭星教,三宗六道里,有一门派名为诡画宗,用魂晶献祭的阵法便是为他们所掌握。” 苏陆想了想,“论理说正道修士不该知道,不该和魔修有联系,但咱们都懂这都是唬人的,更何况他们害死师祖也是和魔修串通……” 她说着说着忽然停了一下,抬头看了看师父,“你知道那些参与此事的魔修都是谁吧。” “嗯。” 慕容冽面沉如水,“其中有几个还是我杀的。” 他闭了闭眼,“那时魔门堪堪一统,舜华仙尊上位后,仍然有些魔修不愿归服。” 纵然都见识了此人的本事,但也有些魔修不愿并入祭星教,亦或是和教内某些长老星君有仇的。 然而他们也畏惧教主的手段,因此不敢再在北域待着,甚至也不怎么去魔域,便混入了中原九州境内。 “……其中就有你说的诡画宗的长老。” 慕容冽淡淡道。 苏陆轻轻吸了口气,“所以,这人多半是知道魂晶如何使用,那如果这人将此事告诉了万剑宗的那几个人,他们就可以用魂晶献祭。” 慕容冽没有说话。 “师尊必然对万剑宗山府和天仞峰无比熟悉。” 苏陆垂眸道:“所以有没有地方,可以设下用魂晶的法阵,且能藏住,不让穹冥仙尊这种等级的高手能随便发觉……” 其实对于一位仙尊而言,若是认真起来,那山里的一切动向都瞒不过他,每一个人,每一个角落,无论是否与灵力相关。 偏偏穹冥仙尊这人的性格,若是无事,肯定不会仔仔细细用神识搜查山府。 甚至就算是有事,倘若他觉得没那么重要,可能也不会这么做。 就像万剑宗的弟子对他如何吹嘘崇拜,也是围绕其能力,根本没人从一派之主的角度去评价。 他们也无法这样做。 “……或者能够伪装成别的什么法阵,能糊弄过那种大致的检查。” 苏陆不太确定地道:“总之,要么趁这几日人多眼杂,要么就等过几天,待到擂台赛开始,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会去围观元婴境的比试,到时候师尊试着进去找找?” 慕容冽脸上的神情几次变化,最终皱着眉问道,“你认为他们……他们用那献祭法阵是为了换取什么?” “嗯,这只是弟子的推测,未必是真的。” 苏陆犹豫了一下,“我原本不是很想说,想收集到更多证据再说,但我对万剑宗山府实在陌生,想要在犄角旮旯里搜寻各种秘处实在是有点麻烦,万一打草惊蛇反而麻烦。” 天仞峰比炼石堂的凝碧峰要大得多,她在凝碧峰待了可不止几天时间,都不敢打包票说自己事无巨细地了解整座山峰。 慕容冽挥挥手,“此事也不该劳你去费神,你说就是了。” 苏陆深吸一口气,“师尊有没有听过那个传闻……就是,呃,万剑宗山府内,以天仞峰为最,其灵气十分浓郁。” 慕容冽看了她一眼。 “浓郁得过分了。” 苏陆不闪不避与他对视,“我暗中听到一些,有人表示几百年前不是这样的。” 慕容冽微微蹙眉,“武神山曾经遭遇过……那事说起来麻烦,无非就是几位仙尊斗法,毁了冀州地脉,因此山里灵气骤降,后来不知怎么又恢复了。” 他猛的一顿,接着震惊地看向她。 苏陆讶然道,“你从未听说过?那恐怕不止是恢复,还是远胜从前吧?” “……好。” 慕容冽闭了闭眼,“若是当真如此……” 苏陆已经能感受到他身上蓄势待发的灵压。 仿佛平静海面下蕴藏的风暴,随时会席卷而出,将整个世界全然毁灭。 “师尊,冷静,冷静,这会子是最不能发作的,待会儿那些仙尊都会在清心宫神念传识!” 苏陆赶忙劝道,“哪怕你忍到今晚再去杀人放火呢。” 慕容冽睁开眼无奈地敲了她的脑袋,“罢了,其实自从看了你的绘影之后,我已对此事有了各种猜测。” 他仿佛自嘲般地冷笑一声,“若是用魂晶献祭换灵气,竟不是我想的最糟糕的一种。” 苏陆悚然,“这还不糟?” 他瞥了她一眼,好像在嘲笑徒弟的幼稚,“元神献祭终究能得个痛快,只残余灵力罢了,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法子却是多了。” 慕容冽又叹了口气,“我要先离开一阵子,过几日我会亲自去天仞峰,你绝不可轻举妄动,山里机关秘处极多,纵然你寻到了,不知破解之法也是白费功夫。” 苏陆点点头,“这我还是有数的。” “也不能拉着你师兄们去,他们俩那点子微末伎俩,皆是徒劳。” “是。” 苏陆望天,“所以师尊要去哪里?” 本来以为慕容冽不会回答,没想到他倒是很干脆地道:“至寒山。” 苏陆一愣,“你要去找舜华仙尊吗?” “嗯,有些事问他。” “那。” 苏陆想了想,“帮我给他带声谢谢?我那法宝挺好用的。” 慕容冽似乎想说些什么,欲言又止了两次,“……怎不见你拿出来用?还没契合?” “怎么可能,已经是本命法宝了,我是不想拿出来招眼,而且它主要是个辅助道具。” 苏陆扶额,“我果然还是个妖族,更习惯空手,不过我打算用它在仙盟大会上整个活儿,假如我对手真是穆蕲的话。” 慕容冽摇摇头,“你抽签完了告诉我一声,我尽量在你比试前回来。” 苏陆一愣,“其实没关系?第二轮要持续许久,元婴境的比试一天就两场,我还指不定是哪天呢。” “头两日肯定都会给仙尊的徒弟们。” 慕容冽肯定地道:“你如今风头不小,如果给你穆蕲那种对手,四五六日可能性较大……姓穆的我听说过,你遇到他,输赢不说,一着不慎可能就会露了妖身,我在旁看着更好。” “师尊是想接应我嘛,没事的,若是擂台相见,我必杀此人。” 苏陆淡淡道,“至于旁的,就算拿不到黯骨也无所谓了,希望表哥不会怪我吧。” 第160章 卯时渐近, 武神山里闲逛的修士们纷纷动身,四面八方皆腾起流光,悉数汇聚向清心宫。 第一轮比试刷掉了许多人, 第二轮只有四五百人需要参与抽签。 然而前面被淘汰的仍可以入山围观,故此万剑宗山门内依然热闹无比。 清心宫位于天仞峰南面山腰, 四周云烟缥缈, 浓荫蔽日,山间重重楼台半遮半掩。 高处矗着一座巍峨宏伟的重檐大殿,两侧立着一众配殿,皆碧瓦飞甍,壮丽雄伟, 周围守卫森严, 气氛肃穆。 周边的山道上聚集了许多修士, 不断有人从各方飞来,又在山间落下,规规矩矩沿着路走进大殿。 有年轻的修士不由奇道:“竟是没有人直接飞到清心宫门口的。” 旁边的前辈笑着解释道:“自然是因为那边设了结界, 旁人也根本飞不到门口,靠不了那么近就得停下。” 此时无数人都在讨论这冀州第一仙门,许多人感慨山里灵气浓郁,怪不得这些年来万剑宗高手辈出。 苏陆和师兄们也在爬山, 而且在山道间望见了熟人。 前面有一群身着青绿华服的长生宫弟子, 她抬头看了两眼, 其中一个人就回过来。 那人直接脱离队伍走过来, 打量着苏陆, 眼中异彩闪烁, “仙君果然是已经大好了, 恭贺仙君。” 苏陆先给两位师兄介绍了一下, “这位是长生宫济善殿殿主座下。” 殿主座下的徒弟很多,然而高境界的就那么几位,因此两人都迅速猜出来者的身份。 “……原来是郑仙君,久仰久仰。” “萧仙君客气了。” “听闻仙君即将接任济善殿持斛长老之位,我就提前道喜了。” “多谢崔仙君。” 郑蔚然显然也听过这两位名号,三人遂寒暄了几句。 苏陆才向她道歉,“先前让前辈做化咒符,如今我的诅咒却是解除了。” 其实解除诅咒后就和她发了消息,让她别做了,郑蔚然却表示之前就做完了。 如今闻言又笑道:“那算什么,仙君不知道,我若是想卖什么,他们只有求着我买的。” 苏陆还是有点愧疚,“前辈又不缺钱,若不是为了我,肯定不会费这个时间。” 言罢问起白晨来了没有,郑蔚然无奈地道,“他出门历练去了,师尊嫌他经验太少呢。” 又让她不要自责,“我只当练手罢了,最后做出来的一批比起最初给你的要好得多,可见也有收获。” 她们随口说着话,走完了山道,经过宽阔的月台,进入了清心宫的正殿。 这宫殿内部设了阵法,空间极为开阔,比外面看着大了数倍不止,足以轻松容纳上万人。 九州各自占据了一边,九大门派的席位都在前面,按着境界依次排开。 青州仙门的席位里,已经来了将近一半人,段鸿和虞锦书皆在前列,沈家兄弟各自坐在一处,其余的长老们也几乎齐了。 整个大殿里聚集了数千人,却也不显得糟乱拥挤,唯有灵压密集相叠。 大多数人都收敛着,尤其是高手们更是如此,毕竟待会儿们仙尊要出场,不会有人蠢到在这时候飙灵压显示自己的本事。 因此若是不好好收着,反倒是让人觉得没能力控制好灵压,平白丢脸。 但即使这样,有些筑基境开光境的没能完美抑制灵压。 十个八个也无所谓,但若是成百上千的,那一些跟着师长来的锻体境练气境的,就已经有人受不住了。 时不时有人面色难看地离了宫殿。 苏陆环顾四周,各个方向的席位上,都有许多熟悉的面孔。 他们师兄妹三人在玄仙宗的修士堆里落座,周围的人纷纷凑过来打招呼。 苏陆和虞锦书坐得不远,就与这位师侄闲聊几句,不免提起第一轮比赛。 后者便说起自己那一组的内容,乃是帮一处村镇里的人解除诅咒。 “那附近的湖里常常溺死人,最初以为是巧合,时间久了,死了几个水性极好的,他们才发觉不对劲……” 虞锦书讲了她们如何潜入湖底寻找法阵机关,又将之彻底清除。 “那是修士布下的,湖底恰巧有灵脉,那法阵便能一直运行。” 苏陆感慨道:“你们这难度也不小,幸亏师侄算是专家。” 虞锦书微微一笑,“我对解咒只是略知皮毛罢了。” 苏陆也就说起自己的经历,“我与邹仙君一组……对了,你与她早就认识是不是?” “嗯。” 虞锦书颔首,“当年在小乾山秘境,我尚未结丹,正是她照看我所在的那片地方,她还曾经指点我剑术。” 苏陆:“……你那会儿还使剑呢?” “是啊,长飚尚未做出来呢。” 另一边的段鸿微微皱眉,苏陆瞧了他一眼,“段师侄是不是怕遇到她?” 段鸿似乎想反驳什么,犹豫了一下才摇头道:“倒也不是怕,只是想到我们极有可能遇上。” 以他们的年龄差,输也不算丢人。 他对这些仙门之间的明争暗斗也清楚,心知比较起师妹,自己倒是更有可能雀屏中选。 虽然他和虞锦书实力差不多,但这种场合下,多半会安排排行更靠前的那一位。 她们说话期间,大殿里渐渐安静下来。 周围的长老们也都规规矩矩地坐好,还有呵斥徒弟让其闭嘴的。 大殿中央安放着时辰罗盘,在法阵即将旋动的那一刻,四面八方相继爆发出惊人的灵压。 那些灵压沉稳又浩瀚,宛若渊海般深不可测,不会伤到在场的任何人,却足以让所有人体会到那种恐怖的力量。 在各大州境的坐席最前列,已经出现了一道道风姿卓绝的身影。 仙尊们已至。 ——这并非是他们的本体,至少绝大多数都不是,渡劫境高手们也不需要亲自前来,一个神念都能凝聚成人形。 虽然他们若是想来,大概也只是眨眼的时间罢了。 许多人想要目睹诸位宗主掌教宫主的风采,却又不敢光明正大观瞧。 更有看了一眼就心神悸动,灵力紊乱的。 苏陆也下意识伸着头,视线扫过几位常年闭关的仙尊,首先看到了海州坐席,最前面的便是长生宫宫主青叶仙尊。 他生得斯文隽秀,一身青蓝织锦华服,坐姿笔挺,周身气质极为温和,让人会下意识忽略其容貌身材。 此时正与周围的徒弟们说话,有一位弟子捧着一本厚厚的书凑上去,问了个什么问题,两人遂凑在一处讨论起来。 青叶仙尊微微低着头,一手在那书上指指画画,然后敲了敲书页,手中直接出现了一支蘸饱了墨水的笔,径直涂写起来。 旁边的弟子们纷纷伸过脑袋来看,好几位点头称赞,然后又热烈地讨论起来。 气氛是一片和谐。 苏陆又转过视线看向了扬州的修士们。 她的脑子轰然一震。 高明的修士青春永驻,到了渡劫境,内里修为影响外在容貌气质,故此仙尊们个个都称得上绝代风华。 “……” 而且单论长相来说,他们肯定是不分上下,大家气质性格不同,但五官比例、骨相轮廓皆是毫无瑕疵的级别。 然而群玉宫宫主仍是最吸引人的那一位。 他周身并无浪荡魅惑的气息,举手投足间也没有半点撩人之意。 与许多人想象中的第一魅修的模样大相径庭。 紫青仙尊看上去仍是双十年华,容貌俊美,姿态端庄,每寸肌肤光洁无暇,宛如白玉雕琢。 他头戴鹊尾长冠,乌发浓密,云鬓亸垂,好似春烟浓染。 耳畔垂下的明珠光晕柔和,描摹着轮廓分明的侧颜,竟教人生出一种如在梦中的虚幻感。 当他微微侧过头,与周围的子女们说话时,那双翦水明眸,就好似漾开秋波的静湖。 那种虚幻感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难以抵御的温柔亲切。 苏陆几乎看得头晕目眩,偏偏她脑子里也很清醒,任何事都没有忘记。 正是这样才令人感到恐怖。 她这么想着,胸中又忍不住涌起满腔柔情,只觉得世上没有再比这个人更美好的事物。 倘若是他开口,不,无论他需不需要,她心里都升起一种想要将一切献给他的感觉。 无论是什么。 “……不行。” 苏陆费尽全身力气,终于挪开了视线。 此时大殿里也骚动起来,许多人头一回见到诸位仙尊,不由激动万分,也有无数人在私语或是传音。 因为紫青仙尊而失态的,也绝不止一个两个。 苏陆深深喘了几口气,看向前面的流云仙尊,他周围的长老们皆正襟危坐,没人敢往群玉宫那边观瞧。 苏陆悄悄向他传音道,“他并没有向我使魅术对吧。” “当然没有。” 流云仙尊头也不回,却对后面发生的事一清二楚,“他但凡看你一眼,小师妹,你绝对没可能将你的目光移开半寸,甚至若是他想的话,你会当场变成傻子。” 苏陆轻叹一声,又拉着两个师兄传音吐槽,怀疑自己抗性太低。 “你好歹对阵过化神境魅修呢,嗯,虽然林瑚只算半个魅修。” 萧天炀摇摇头,“总之很正常,我看到他也会浮想联翩,一会儿恨不得掏心掏肺,一会儿又想些奇怪的事。” 魅修的诱惑是精神异术,境界高了之后,也根本不分性别性向,故此大殿里失态的男女皆有。 苏陆没被安慰到,“我娘还睡了他儿子呢……我娘的全族因他们林家而死,也没阻止我去想那些奇怪的事。” “那你也不用愧疚,林家不知道害过多少人,那些被他们戕害全家的,但凡拉到林翡面前,一样变成舔狗。” “……我愧疚了吗,我又不是不知道。” “哎。” 崔槬无语地看着师兄和师妹,“你俩行了。” 萧天炀白了他一眼,“就好像你能坐怀不乱一样。” “什么破词,你有本事让他坐一个。” “你看你说出心里话了吧。” 两人竟又争执起来。 苏陆只能感慨还好周围很多人都在传音,因为师兄们的吵架简直比自己和妖皇陛下的互怼还无聊幼稚。 她一边听着师兄们争执,一边静气凝神,如同擂鼓般的心跳渐渐平息,却也不敢再往那边观瞧。 元婴境高手们的座次已是极为靠前,与最前方的宗主极近,中间也只坐着几个化神境。 流云仙尊微微侧过头,笑盈盈地传音安慰道:“当年我与小师妹境界相仿,林翡也尚且不是仙尊……” 苏陆好奇地看向他。 “那一届仙盟大会,我见到了他的师姐,也就是前任群玉宫主……” 流云仙尊悠悠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不外如是。” 苏陆不由一愣。 “幼时便已读过的诗句,数百年后才品得其中几分真意。” 流云仙尊回味道,“那感觉当真难以描述。” 苏陆了然,“所以师兄当时的表现如何?口水飞流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哈哈哈哈,那倒是没有。” 他仿佛被逗乐了,“我只是看傻了一阵,回过神来问师尊可否寻个机会,带我与容月仙尊搭话。” 苏陆好奇地道:“…………所以老宗主是怎么说的。” “师尊说这个容易,当即就传音给容月仙尊,将人约到仙龙顶吃茶。” 苏陆意识到那一次仙盟大会是在阆山举行的,“老宗主也真是疼你,然后呢?” “师尊素来如此。” 流云仙尊笑了一下,眼中又露出几分缅怀,“然后我真的在仙龙顶见到了齐前辈,可惜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苏陆想了想,若是这会子紫青仙尊就在面前,恐怕自己的表现也好不到哪去。 “不过其余的师弟师妹们比我更不如,要么不敢抬头看她,要么灵压乱得像是要炸了……” 他笑道,“师尊还安慰我们,说她年少时头一回见到齐前辈,一颗心也是怦怦直跳,恨不得,嗯,只觉得身上衣服都是多余的。” 好家伙。 苏陆暗暗感慨魅修的本事,林瑚那种半吊子果然差远了。 此时此刻,穹冥仙尊已经结束了开场致辞,无非就是欢迎诸位仙盟道友。 他讲话很是简短凝练,姿态冷静沉稳,一身玄色华服立在台上,身量英武精悍,称得上是气场十足。 在场的诸位仙尊唯有他是本体,但他也并未在这种时候刻意放出灵压。 若有人蓄意试探,神识一旦靠近他,也只会像是水滴入海,完全无法量出其深浅。 苏陆看了他两眼就没再盯着,她脑子里全是万剑宗的各种破事,怕露出破绽。 “……还未恭喜小师妹成功解咒。” 流云仙尊又传音道,“锻空炉里感觉如何?” 苏陆摇摇头,“很糟,但是值得。” 他笑了一声,“那就好。” 第161章 他们这边说着话, 大殿中间高台上,穹冥仙尊已经离开,换了一位身量高瘦、面目和蔼的长老。 这位孔长老正说起大比第二轮的各项规则, 又说金丹境以上的抽签顺序是按着年龄来排。 苏陆打量着她的衣服,知道这位就是万剑宗的护法大长老, 接替的泷水仙尊的位置。 便询问流云仙尊此人性子手腕如何。 “修为不用说了, 化神境,我自己都能瞧出来。” 苏陆笃定地道。 “孔遐?” 流云仙尊看了一眼大殿正中的长老,“她与沐前辈如何比得?” 苏陆顿时想起泷水仙尊也姓沐,忽然心情复杂,“……孔长老是碧霞仙尊的亲传弟子吧, 合着万剑宗也是一代不如一代?” 流云仙尊瞥着她, “什么叫‘也’?” 苏陆望天, “你不是自诩比不上栖云仙尊的么,你师弟也没你厉害。” 流云仙尊不置可否,“我倒是相信你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苏陆:“……暂且不提我能不能比的了师尊, 但他是不是万剑宗的人,你心里不清楚么。” “哦?” 流云仙尊淡淡道,“往日里师尊说他是,如今我也说他是, 旁人又能如何?” 他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她, “小师妹才出门没几个月, 倒是长进不少。” 两人闲扯了几句, 那边孔长老也讲完了, 开始招呼诸位上去抽签。 此话一出, 一众元婴境高手们, 从九方席位的前排站起, 二十多个人远远地互视一眼,纷纷走了出来。 大殿里阒然无声,无数视线落到这些人的身上。 如今修真界的年轻一辈里,这些人的资质悟性皆是顶尖,也都已经是一方高手。 再过几百年,说不得还会有人成为新一任的大派宗主,得了仙尊名号。 徐州仙门席位间,鹭山府掌教端坐在前排,神情毫无波澜,周围的长老们心中却是翻江倒海。 原因无他,那二十多位元婴境修士,来历各不相同,虽然玄仙宗和万剑宗的人数多些,但除了这两家,九大门派里的另外六家,最次的也能数出一位,偏偏唯有鹭山府,一个都找不出来。 这么一眼看去,九大门派已经可以换成八大门派了。 也有小派的长老门主们暗暗摇头——顶尖的高手无不出自大门派,要么是一开始就让他们得了去,要么是最初拜在寻常的仙门里,日后被大派挖走。 大多数人则是看热闹的心态,并津津有味地点评着这些高手们。 “琅嬛那位剑圣传人怎的不上台?他有五百岁了?” “他都化神境了,上台作甚?别人还有的打吗?” “他不会去的,他是来当评判的,而且算上秘境里的时间,他其实也过五百岁了……” “不是不算那个的吗?” “谁说不算的?照你这么说,那位苏仙君如今还不到二十岁呢……” “她二十也好一百二也好,都不影响她参与,与她何干?” 中州席位的前排,琅嬛掌教的身侧,韩靓端端正正地坐着,纵然时不时听见有人提起自己,也纹丝不动。 飞火仙尊含笑说了几句话,韩靓轻轻点头,依然一字不发。 此时,大殿正中的高台上,已浮现出一座巨大的圆盘状法阵。 法阵被均匀分割成二十多块,分别写着不同的人名,正是所有的元婴境参赛者。 万剑宗的孔长老退到一边,伸手比了一个请的姿势,含笑道:“苏仙君先请。” 年龄小的最先抽签,苏陆自然是当仁不让的第一个,闻言也微笑着回了个礼。 她方才还琢磨着这孔长老是否参与魂晶事件,而且对方绝对是穹冥仙尊上位的得利者。 面上却是丝毫不显,慢悠悠地走到阵法前面,按住了正中的晶石。 大殿里又响起一阵阵议论声,许多人都在讨论着这位最为年轻的元婴境高手。 法阵开始缓慢地旋转着,然后越来越快,无数条闪亮的金线,字符与咒文皆模糊成一团。 然后猛地停了下来。 ——穆蕲。 苏陆看着那闪闪发亮的两个大字,心情十分平稳,转过脸望向万剑宗的那几位。 穆蕲站在邹星煌后面,脸色本来并不好看,活像被人欠了几千万灵石一般。 然而抽签结果一出,他眼中浮现出几分满意和嘲弄之色,也抬眸看向法阵前的修士。 苏陆对上他的视线,“还望前辈指教。” 且不论他们两人的辈分如何,以他们的年龄差,她说这句话并无问题,诸人听着也只道是一句寻常客套。 穆蕲轻轻哼了一声,那眼神活像在看一个死人。 他什么都没说,然而这副姿态,已是明晃晃的轻蔑之意,看上去丝毫不给对方面子。 即使是再不通世事的修士,在这会子都该还一句客套,哪怕韩靓这样的都会点头示好。 “……他们可是有仇?” 大殿里的修士们已经猜度起来,“看她的样子也不像啊。” “呃,穆蕲是大酉穆家嫡系,冀州数一数二的世家,听说此人颇为看不上那些出身平凡的修士……” “什么?竟有这种人?真是可笑,有道是英雄不问出处,他投了个好胎,有什么资格看不起别人……” “哼,我听说那姓苏的一身修为都是用丹药堆出来的,穆师叔成名已久,身经百战,瞧不上她也是理所应当。” “哈,照你这么说,但凡穆蕲看不上的,都是嗑药嗑出来的修为?你有没有见过穆蕲和他的两位师姐吵架?而且师兄若是不服她,尽可以等到最后向她挑战,看看她的修为到底如何。” 四面八方不断响起私语声,苏陆仍然淡定地立着,对那些议论充耳不闻。 孔长老正要上来打圆场。 苏陆忽然看着穆蕲微微一笑,“久闻甘棠之威名……” 并没有。 苏陆继续道:“……穆仙君花了一百多年驯服的仙剑,必然神勇无敌,且一定要让晚辈见识一下呢。” 她刻意使了个小法术,确保自己的声音能传遍整个大殿。 四周安静了一瞬,接着满堂哗然。 穆蕲的脸色倏地沉了下来,眼中射出森森杀意。 苏陆仍然笑盈盈地,仿佛方才只是说了一句平常的问候。 青州修士的席位上,玄仙宗弟子们面面相觑,看着都有些惊讶。 “……这人绝对是得罪了苏师叔。” 他们都知道苏陆脾气不错,和谁都客客气气的,除非是主动挑衅惹怒了她,否则她绝不会这样不给人留面子。 穆蕲的名声确实比不过师姐们,然而他年纪资历摆在那,结丹至今也有二百多年了。 他身为仙剑之主,仙尊的徒弟,又出身千年世家,但凡对万剑宗稍有了解的,也都听闻过此人的名号。 然而谁知道他用了一百多年才使得仙剑认主! 他不缺资源,这时间足够打一把新的,而且这意味着他根本没得到仙剑的承认! 他的堂妹穆采薇练气境时都被仙剑认主,那会子也才十几岁,而他拿到仙剑时也是金丹境了。 大殿里喧哗声越来越大,各种交头接耳中传来嗤笑和嘲讽。 “……师妹想宰了这人。” 崔槬给萧天炀传音道,“是不是?” 后者微微挑眉,“那是自然。” 崔槬淡淡地道:“那姓穆的看着就是心胸狭窄之辈……若是激得他使出杀招,纵然师妹将他反杀于台上,万剑宗的人也没办法。” 萧天炀颔首道:“就看她有没有这本事了。” 崔槬眼神一凝,“确实。” 他俩难得达成一致。 因为两人都能看出来,无论人品心性如何,穆蕲的修为也是实打实的元婴境九重。 元婴境九重和化神境一重天壤之别,也许他还需要再花几百年才能突破。 但仅从修为来说,他强于他们三个当中的任何一位。 “邹星煌距离突破只一线之隔,她的这位师弟却是差了一些,不可能打着打着进境。” 然而即使如此,苏陆要赢他也会十分艰难。 而两人都抱着杀死对方的念头比试,那也会是一种情景。 “……哼。” 穆蕲用一种满怀恶意的阴冷目光看着她,“好啊。” 甩下这两个字,他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旁边的孔长老脸色一僵,但也很快回过神来,笑着招呼下一位来抽签。 论年龄,玄仙宗这几位都比较小,于是挨个上场。 段鸿果然抽到了邹星煌,他大概也知道自己必输,也只是淡定地颔首致意,并没有多说。 后者也只微笑回应。 苏陆暗忖这家伙果然心思灵透,这都能猜到,又觉得段鸿有一点点倒霉,直接就抽到了在场最强的。 不过他看上去并不失望,毕竟和这种同境界强者过招,对自己也是莫大的提升。 虞锦书抽到了罗青禾,便是穹冥仙尊座下排第五的,两人相视一笑,很友好地打招呼。 萧天炀抽到了琅嬛的,崔槬抽到了长生宫的,显然他们都不在黑箱范围内。 ——毕竟他俩并非仙尊的徒弟。 二十多个人很快抽完,孔长老开始为每一组分配场次,按照规矩,第二轮比试也要持续数日。 绝大部分人都乐意看高手过招,所以仙盟大会也不安排同时进行的元婴境级别的比试。 每天最多只有两场,上午和下午各安排一场,其余境界级别的比试就完全随机。 为了防止六个时辰分不出胜负的情况,这擂台赛会定下某一个目标,譬如时限内杀死的魔物数量。 这仅针对金丹境以上的,因为开光境的也难以连续战斗半日。 孔长老伸手一挥,空中浮现出数百枚玉符,白玉上金光流溢,刻画着人名、场次顺序和地点。 无数玉符在大殿上方飞舞着,划出一道道绚烂的金芒,光辉流转着落入正主手中。 苏陆靠在座位上,接住从天而降的玉符,“我是第五天……” 她问了问,得知两个师兄的比试都在后面。 “那行,我要找地方闭关,前面四天的比试我一场都不会看。” 大殿里的修士们纷纷起身,大家都在讨论着接下来的比试,又有无数人按捺不住,重新将视线投向扬州修士的方向。 然后再次出现了许多满脸呆滞的人,甚至有人张着嘴巴忘了合上,连口水都流出来了。 苏陆一左一右拉着师兄们,试图用他们的身体当遮挡物,这样她即使回头也瞧不见。 萧天炀也很不客气地拉着她的手,直接按在自己脸上挡着眼睛,“你敢松手,我就把你举起来让你看他。” 崔槬用一种无可救药的目光看着他们,然后回头瞥了一眼。 “……” 大约过了半刻钟。 崔槬叹息道:“你俩别丢人了行不行,他已经走了很久了。” 旁边的师兄和师妹一起盯着他。 苏陆率先开口道:“那你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才说?” 萧天炀幸灾乐祸,一边说一边伸手,“这还用问,翠花儿也看傻了,来,给你擦擦口水。” 崔槬战术后仰,“滚,你擦你爹呢。” “噗。” 苏陆要笑死了,“难得听到二师兄骂人。” “啥?” 萧天炀讶然道:“你竟然没怎么听过吗,他现在收敛多了,若是早几十年,你俩指不定谁更会喷粪呢。” 师弟和师妹同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萧天炀依旧淡定,“怎么,你俩还想决出胜负?” …… 北域。 至寒山山巅。 寒风卷着大雪纷飞而下,水晶宫宛如笼罩于云中雾里,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慕容冽走入宫殿侧翼的书房,迎面遇到两个人并肩走出来。 左边的男人一身的金红彩衣,露着半边精壮的臂膀,箍着赤金臂钏,全身上下光芒灿灿。 那英俊的脸庞上挂着面具般的微笑,只是不知为何有几分苦涩,整个人仿佛也有点萎靡。 “?” 慕容冽当然认得这位,他离开武神山之后,曾经偶遇过这位,拒绝了对方的招揽。 论理说也是北域呼风唤雨的大人物,此刻不知道为什么,却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 巨门星看见玄仙宗的长老出现在门外,也丝毫不惊讶,“……大长老,久违了。” 慕容冽微微颔首,无心去探求对方遭遇了什么。 右边的女人一身朱红洒金绫罗广袖裙,发髻间珠翠生辉,面庞美艳明丽,正似笑非笑打量着他。 “沐仙君,真没想到我们竟是于此处再会。” 慕容冽自然也不想和她多说。 十四星君他几乎都见过,还曾与其中好几位交过手,说有仇怨却也谈不上。 只是此刻他的心绪沉重,没兴趣多言。 太阳星也没想真的和他叙旧,双方遂擦肩而过。 慕容冽步入温暖的书房,一眼望见斜倚在窗边的年轻男人。 后者一席青衫,装扮极为随意,看着与多年前别无二致。 慕容冽看到这人的第一眼,心里就升起一种感觉,下意识判断对方的修为与自己相近。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 因此他很清楚这是错觉,饶是他此刻心情沉重,也免不了有几分震惊。 靠坐在窗边的人回过头来,那双霜蓝凌冽的眸子看向他,面上笑意盎然。 “我们上一回分别后,我可从没想到,有朝一日,仙君还会再亲自上门。” 他轻飘飘地说道,“请坐。” 慕容冽毫不客气地坐在案边,“我一路进来畅行无阻,教主必然早有吩咐。” 颜韶微微点头,“我原先是对你们那些事毫无兴趣的,后来查了一下,才发现我其实还能帮你一手。” 慕容冽又看了他一眼,“教主何时‘查了一下’?” “哦。” 颜韶轻描淡写地道:“第一次见到你的小徒弟之后吧。” 慕容冽:“…………” 第162章 三人你推我挤地出了清心宫。 门口站着许多万剑宗弟子, 穆采薇和她的小伙伴们都在其中。 她和几个年轻修士立在一处窃窃私语,各个满面红霞,无一例外都在讨论群玉宫宫主。 少男少女们嬉笑着打趣彼此, 时不时还互相推一把。 一时长生宫的修士们也出来了,郑蔚然和师弟师妹们走在一起。 其中一人笑话另一人, “六师弟方才那样子, 我可算是明白何谓色授魂予了。” 众人皆大笑。 一个师弟尴尬掩面,嘟囔道,“你们也好不到哪去,唯有二师姐好些。” 郑蔚然望天,“我给自己施了目盲之术。” 众人恍然大悟, 纷纷假意抱怨怪她不提醒大家, 她无辜地道:“你们那会子还听得进什么?” 这群人嘻嘻哈哈地走远了。 萧天炀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六六,你这朋友心性不一般。” 崔槬也点头道,“寻常人在那时候根本想不到还能用法术遮眼的, 魅修施展功法并非仅限于视觉,但视觉必然占大头。” 苏陆才想说话,后面有人喊她,不由回过头。 邹星煌从人群里走出来, 周围的人许多都在看她, 还有想来搭话的。 但只过了两秒钟, 那些人就纷纷收回视线。 苏陆知道她定然用了什么法术, 也走过去, “前辈?” “我猜测仙君心中已有章程。” 邹星煌传音道, “可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 苏陆对上她的视线, 后者笑而不语, 眼中隐隐有些深意。 她可能已经知道自己想杀穆蕲了。 苏陆心里浮现出这个想法。 “有。” “仙君请说。” “一个无人打扰的清静之处,最好就在武神山里面,我需要闭关几日,另外,我想去会海峰看一眼,但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去过。” “其实提前去看并不违规的。” 邹星煌神情微妙,“你和穆蕲的比试在会海峰?” “对。” “我所料不虚。” 邹星煌沉声道,“那地方对穆蕲极为有利……这定然不是巧合。” 苏陆给师兄们挥了挥手,遂与她凑到一处传音私语。 邹星煌直接带她去了一处安静无人的院落,就在天仞峰北面的深林之中。 “这里本是陆长老的居所,她是师祖的记名弟子,也算是我的师叔……” 这位已经去世了数百年,弟子们也都不在了,院落无人居住,但结界不曾撤去,所以仍然干净整洁。 她们俩走了偏僻山道,一路上不曾遇到任何人。 “仙君尽管放心。” 邹星煌淡淡道,“虽说有人来维护结界,但每月也只得一回,平素无人靠近,纵然从外面走过,也绝不会进去,这也是门规。” “但是你能放我进来?会影响你么?” “不会。” 邹星煌很肯定地道,“因为维护结界的是我徒弟,她发现有问题也只会汇报给我。” 苏陆满头黑线。 才想说你居然有徒弟,又想到对方都四百多岁了,而且晋入元婴境已久,有徒弟真的丝毫不奇怪。 邹星煌看着她的表情,有些好笑地道:“记名弟子罢了,我只每年考校他们一回,也就是平日里遇到难题用玉简问问我罢了。” 苏陆点头,“那你已经比你师父合格了,毕竟你们还是亲传弟子呢。” 她挑了挑眉,“门中也没有明确要求,师尊……教我们时也从不私藏。” 只是教的时候不多罢了。 于是苏陆闭关了数日,期间从未与外界联系,师兄们都只知道她在天仞峰里面。 最后一天的夜间,她踏出院门,外面的林地里落满星光,抬头又望见一身白袍的青年抱着手臂立在树边。 后者背对她站着,外袍上一个狂草的剑字,矫若惊龙,锋芒毕露。 苏陆:“……这衣服上的字可是前辈的手书?” 邹星煌回过头来,“是。” 苏陆轻叹一声,“好字。” “多谢。” 邹星煌微笑了一下,“萧仙君让我传句话,你看看玉简。” 苏陆掏出玉简看了一眼。 萧天炀发消息说要和她见一面,地点就约在万剑宗山门以东二十里地。 “……劳烦前辈了,我在这里闭关的事,可还有旁人知道?” 邹星煌不答反问,“你希望别人知道么?” 苏陆摇头,“那可能会给你带来麻烦。” “嗯,所以除了你师兄外没人知道,你尽管放心。” “好。” 苏陆知道这家伙做事稳妥,“我与穆蕲的比试之后……我也不会将今天的事说出去。” “我相信仙君,不过纵然让旁人得知又如何。” 她摇了摇头,“穆蕲并不好对付。” 苏陆乐了,“都快要开打了,再说这话,是不是有点晚了?而且你不是都打赢他好几回了。” 邹星煌也笑了,“说早了影响你闭关修炼怎么办?此外,我说的不好对付,自然是对你而言。” 苏陆讶道:“难得听前辈说这么一句不客气的话,嗯,我也知道不好办,故此我列了计划ABC……甲乙丙……反正六个时辰,怎么也能都使一遍。” 虽然一般打不了这么久,更何况他俩都抱着杀人的念头。 邹星煌也没去问那几个奇怪的发音,只抬手抱拳,“预祝仙君旗开得胜。” 她们都知道所谓的胜利究竟是什么。 苏陆弯起嘴角,“承蒙吉言。” 两人就此分别,她乘着月色飞向武神山东部。 夜空里划过无数流星般的光点,数不清的修士御剑而起,从四面八方汇聚向东边的会海峰。 万剑宗为这次仙盟大会煞费苦心,那最受瞩目的元婴境修士们,自然不会在平平无奇的擂台里打斗。 前面八场异彩纷呈,许多人仍在兴奋地讨论着,对第九场的比试越发期待。 对于那位玄仙宗的苏仙君,修真界有千百种传言,然而究竟哪一条是真的,终究还是要眼见为实。 说到底,人们最关注的仍然是实力。 “这么远,怎的还没飞到?” 境界稍逊的修士们飞了一阵子,有些人不由抱怨起来。 “这一场可真是远啊,都快到海边了。” “说是会海峰,可不就是几乎临海了么,那边没有仙府镇山……” “我听说原是有的,旧日里与妖族大战,因毗邻东海,被玉珊屿之王灭门……” 在抵达会海峰之前,苏陆先与大师兄见了一面。 后者塞给她一枚平平无奇的白色玉符,“这东西是韩靓给我的,让我捎给你。” 苏陆端详着薄薄的玉符,不过一寸长短,可以直接捏在掌心里,“干什么的?” 拿到手中之前,她甚至都没感觉到上面有灵力,只认为是个寻常物件儿。 萧天炀耸肩,“韩靓说这东西是保命用的,若是你身受重伤,它会自行碎裂,护你元神,教你脱离险境。” 苏陆放出神识仔细感受了一阵子,发现玉符里存了极为精妙的法阵,几个繁复的法阵层层交叠,缩在如此微小的空间里,彼此竟互不干扰,还能同时协作运转。 她对封印和法阵一道已是颇有研究,但再过一百年恐怕也做不到这份上。 苏陆不由感慨此人技艺之高超,“里面确实有一个阵像是移位法术,韩靓可有说是传送去什么地方的?” “他不知道,只说会把人送到某处灵气稀薄之地,具体是何处就说不准了,用你的话说就是……随机的?” “也好吧。” 苏陆想了想,“若是灵气稀薄之地,至少能肯定不是任何一家仙门山府附近,大约是什么荒山野岭的,应当也不会有很多魔物,他还说什么了?” “大约还有想向你道歉吧?” 萧天炀叹了口气,“其实他根本没说几个字,基本上都是我在连蒙带猜,他点头或者摇头。” 苏陆满头黑线,“我估计也是这样。” 他们此时身在武神山一处支脉,在一处低矮山峰的顶端,附近深林葳蕤,在夜色里摇曳出重重黑影。 苏陆掏出袖子里发烫的玉简,“唔,大师兄先去吧。还有半个时辰呢,我要在武神山里转一转。” 萧天炀也不多说,“你小心些,我已经打听过了,穆家的人会到好几位,旁的就算了,其中有两个化神境,一个穆蕲亲爹一个是他伯父族长,他们这些日子很忙,所以应该会卡点到。” 苏陆点点头,“我若是要杀姓穆的,最好就别让他们在场,你找谁打听的?” “你认识的那个叫穆采薇的。” 他随口道,“我在城里逛街,她和几个人过来说话,我就问了一句,她像倒豆子一样都说了,她还有个师弟提起你就脸红,结结巴巴向我问你。” 苏陆扶额,“既然如此那多半是真的,我找几个……我找人来解决一下。” 萧天炀颔首,仿佛丝毫不怀疑师妹是否能找人阻拦两个化神境,“他们能拦住就好办多了,剩下的我们解决。” 他离开之后,苏陆向玉简内输入灵力,接着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你今夜有比试?准备得如何?” 颜韶轻飘飘地问道,然而语气里笃定意味甚重。 苏陆有些惊讶,“祭星教的人都知道了?” “这可是仙盟大会,你不知道很多人都在谈论么,但凡能混到修士多的地方,打探到这种消息可是轻而易举。” 颜韶笑了一声,“元婴打元婴本来就被人关注,你的比试又更受瞩目些。” “好吧。” 苏陆已经开始琢磨让某位妖皇陛下帮忙了,“所以,你就是来问我准备得怎样了?” “其实是教中一位师侄告诉我——” 颜韶淡定地道,“穆家新造了一件神器灵宝,东西如今就在你那对手的芥石项链里。” “灵宝?不是法宝?” “对。” 按规矩这种比赛只能带法宝,就诸如各种仙剑神剑,只认一个主人的,倘若是灵宝的话,类似于自己见过的祓龙鉴和天水神珏,只要得了启动法门就能使用。 “论理说那个不能在比试里拿出来用,否则就违规,但是穆蕲这种人,而且万剑宗的长老必然向着他。” 苏陆骂了几句,“真是越来越麻烦。” “哦?” 颜韶好奇地问道,“还有什么烦心事?” 苏陆:“……说出来让你高兴一下?” 他轻笑一声,“说出来或许我能帮你一手?” “我想拖住几个人,让他们晚一些到会海峰。” “嗯?那不是小事一桩,你想拦什么人?” “要不算了吧。” 苏陆犹豫了一下,“其中有两个化神境呢。” 颜韶幽幽地道:“我真的很想帮你,所以你不用使激将法的。” “噗。” 苏陆被逗乐了,“不是,我感觉这事有点麻烦的,因为我只知道他们如今……若是卡点到的话,这个时间至少该在冀州了,但具体在哪就不清楚。” 颜韶忽然问道:“倘若我不帮你,你原本想怎么解决?” 苏陆欲言又止,心道总不能说我要拜托妖皇给我找人,让他开神识在冀州搜一圈。 “好吧。” 颜韶轻叹一声,“你不用说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声音听上去又有点委屈了。 “你说他们是谁,我给你找,教内在冀州的眼线极多,必然能找着。” 此时此刻,至寒山山巅。 黑发蓝眼的青年站在书房窗边,望着外面漫天纷飞的大雪,神情平静地道。 “……或者我开神识找,肯定比他快。” 这句话他没说到玉简里。 “其实是这样的。” 颜韶再次开口,“不久后你会发现一件事,或许会觉得我骗了你,而事实也……我可能确实骗了你。” 苏陆:“…………如果是关于你早就加入了祭星教,早于你告诉我的时候,我大概可能已经猜到了?” “嗯,差不多。” 颜韶没说得太明白,“你很快就知道了。” 第163章 墨蓝色的无垠星穹之下, 沿着武神山连绵起伏的峰脊,天上高悬千万盏明灯,连成一条横亘长空的银河。 这一道璀璨光河绵延而下, 自西向东,勾勒出九州第一仙山的雄伟轮廓, 也如同一条登天之路。 在那道路的尽头, 就是第五日的第一场比试。 武神山东部群峰林立,一座险峻高山鹤立鸡群,其间漫地黑岩,几乎寸草不生,荒芜凄凉, 在夜里越发显得萧索。 那高耸的崖壁之下, 便是一道奔流狂涌的长江, 激流源源不断冲向东方的海域。 会海峰上方,千百灯盏光芒闪耀,将夜幕都映得亮如白昼。 以山巅为中心, 方圆十数里地,悉数被结界环绕,结界又是层层叠叠加固。 唯有几位长老能进得最里层,其余几大门派的评判者都在结界中层, 观众们则是在最外层。 亥时将终。 苏陆和穆蕲是前后脚抵达的, 原本喧闹的人群越发吵嚷, 各种混乱的呼声交织在一处, 大多反倒是下注的。 玄仙宗修士们为前者鼓劲, 虽说他们只来了数百人, 数量有限, 此时却也是声势浩大, 许多人还用了法术扩音。 ——不久前段鸿才输给邹星煌,还伤得不轻,如今已经回青州修养了,虞锦书等人还护着他一同回去,准备过几日再返回的。 纵然大家都知道邹星煌的本事,明白换成谁大概都得输,心里却仍是有些憋屈,因此这时喊声更大,都盼望着能赢一回。 万剑宗倒是人多,然而穆蕲的性格,也让人提不起劲为他呐喊助威,而且他们都觉得他肯定会赢。 毕竟两人大境界相同,实际上修行时间差得太多,仅是对元神力量的使用,就必然有天壤之别。 更何况其他。 万剑宗的长老们立在结界入口处,等着检视两人身上的衣物,又在他们的芥石首饰上烙下封印。 比试过程里不能随便拿出东西,若要破坏封印则视为失败。 苏陆早知规矩如此,自然也无所谓,任由他们在手镯上留了封印。 孔长老目光一扫,含笑道:“仙君的镯子好生别致。” “先前从卫老板那里淘来的玩意儿。” 苏陆也笑了起来,“大长老若是喜欢,便当是见面礼又如何?反正里面也没放什么东西,不过戴着图个方便罢了。” 她一边说一边就要作势褪下手镯。 孔长老怎么可能会收,一听卫饶就心里有数,知道这是万年钱庄卖出来的东西。 才想着旧年里沐寒星曾戴过一只相似的,此时便猜测多半是他死后,又被姓卫的手下扒了尸体。 反正他们做的生意,许多货物来源皆是如此。 “仙君太客气了。” 孔长老连连拒绝,“仙君远来是客,我们尚未招待仙君,怎的能收仙君的礼物,我与贵派的欧阳堂主乃是旧识……” 苏陆根本没见过炼石堂堂主,然而还是和她客套了半天。 穆蕲站在稍远处,冷冷地斜睨着她们,眼中神色越发鄙薄。 显然他已经确定姓苏的和邹星煌是一丘之貉,皆是假仁假义的虚伪之辈。 两人同时进入最内层的结界里。 这入口位于山腰处,下方是滚滚奔流的江河,上方则是险峻崖壁,粗粝黑岩凹凸不平,隐隐有热意熏蒸而出。 “这一局规则尤为简单,比试开始前,我们将放出九只光蝶——” 孔长老伸出手,掌心里升起一团白色光球,球中又射出九道流光,化作一只只灵力凝成的白色蝴蝶。 光蝶蹁跹飞起,尾间拖曳出细细的光丝,在夜色里烁光流萤,煞是好看。 “捕捉数量多者获胜,以剑气、法术触碰皆算有效——” “钟声响起之后,两位方可动身。” 九只光蝶扑闪着翅膀,消失在会海峰的莽莽黑岩之中。 “怎么回事?” 观众们也开始震惊了。 那光蝶原本极为显眼,又是在晚上,普通人恐怕能都能隐隐瞧见一点光亮,谁知这会子倏地全都没了。 悠远沉重的钟声回荡在山河之间。 内层结界里,两人都安安稳稳地没动。 论理说,他们应该各自打开神识,去搜寻那些光蝶的去向位置,然而他们谁都没有动。 两个元婴境修士伫立在空中,下方是汩汩奔涌的激流,水声喧哗而上,挟着湿气,浸入山间弥漫的热意。 白雾隐隐飘散开来,渐渐遮蔽了两道纤瘦的身影。 下一秒,空中猛地爆发出一片赤红色光辉,千万光点当空浮现,骇人的剑势随即扩散开来。 穆蕲手中掣出一柄长剑,剑刃是娇艳瑰丽的水红,好似落花浸血,又仿佛秋水映霞。 他手腕一晃,洒出无数团火似的红芒,火属剑气烈烈燃烧,偏偏又散出一种锋利凛冽之气。 众人纷纷惊呼,甚至有人忍不住后退。 明明相隔甚远,在这一刻,人们几乎都生出一种恐怖的感觉,就仿佛甘棠剑尖指向了自己。 哪怕只是观瞧一眼,都会从观众变成陷身战局的对手。 仅是观众都已经如此—— 苏陆倍感难受。 她完全被笼罩在这恐怖的剑势里,心中生出一种避无可避的慌乱感。 那并非是经过分析得出的结论,而是一种纯粹的、诞生于直觉的意识。 ——甘棠的剑锋已近在眼前。 躲不过。 在对方的剑势内,她的思维情绪悉数被影响,恐惧和慌乱漫上心头,很难提起战意。 观众们连连惊呼。 那一剑快得无法想象,人们眼中只留下惊雷似的光痕残像。 然后。 这看上去无可抵挡的一剑,被人徒手相截! 苏陆的右手直接按在了剑锋上。 在一片震惊的哗然声中,有眼尖的修士已然看出,她的左右手间,赫然覆盖着一层冰冷的银灰色硬甲。 那一对手甲,造型精致华丽,又纤巧轻薄,半露着一片手背和掌心,细腻的雕纹里嵌着咒文,十指末端皆是弯曲的利爪。 它们的质地极为奇特,像是某种光滑的晶体,内里交错着丝状的白色纤维,细丝间闪耀着星点火彩。 看上去比织物更坚硬,却比甲胄柔软,能够贴合着十指,毫不影响双手的动作。 “……化灵玉髓!” 有人惊呼道:“那才是她的本命法宝?!” “不是剑吗?我听说她在玄仙宗的九脉会试里……” “靠,她师父究竟藏了多少宝贝?!” 穆蕲面沉似水。 万剑宗弟子,尤其是他们这些修行有成的,其战斗方式,唯有当剑修是对手时,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效果。 对于剑修来说,若是精神气势的比拼输了,其剑招剑诀剑势的威力,皆会大打折扣。 他们的出招速度,可能更快于同境界的法修体修,前提是能保持稳定的精神状态。 苏陆毫无疑问受到了影响。 她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摆脱这种影响,然而对比当年的沐寒星来说,一是对手水平差得太多,二是她并非剑修。 无论是万剑宗标准,还是修真界标准,她都不是。 无法专注,无法燃起战意,心生恐惧沮丧慌乱—— 那又如何? 在短短几日时间内,她无法学会抗拒穆蕲的剑势,但她却有办法对付。 按住甘棠剑刃的手爪紧紧抓牢,阴灵力源源不断涌出,在空中凝成锁链,将仙剑牢牢绞在原处。 仅是灵力的比拼,她绝对逊于对方,毕竟差了三百年的修行。 如果这样持续下去,情况其实对她不利。 因此穆蕲眼露讽刺,也不急着将剑撤回去,反倒是乐于消耗她的灵力—— 直至苏陆另一手捏了法诀。 阴风乍起。 森寒的阴力如同决堤洪水般流泻而出! 饶是穆蕲与她境界相同,都因为这特殊属性而感到不适,以及莫名其妙。 这才开场就放出这么多灵力,是要开灵界? 等等。 穆蕲忽然意识到奇怪之处。 那独特的阴森寒意,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伴随着阵阵尖锐怪异的呼啸和哀嚎声—— 会海峰的山体隐隐震动起来,黑岩龟裂开来,石块噼里啪啦滚落,撞击着崖壁,又摔入下方的激流中。 一道道灰白色的半透明的身影,从浑浊奔腾的水流里、从山石开裂的缝隙里,一个接一个腾飞而出。 十数道身影在空中徘徊打转,仿佛在搜寻什么目标一般。 他们或是面目伤毁,或是肢体残缺,亦或仅剩下森森白骨,一个个皆是丑陋狰狞的形貌。 “那是会海峰里的鬼魂!” …… 武神山以西。 几道人影自高空中掠过,他们衣着华美,面容有几分相似,个个气质不俗,手边的法宝皆是仙器与上品灵器。 这群人尚未进入武神山范围,只在空中疾驰。 “大哥。” 其中一人低声道:“采薇方才发了消息来,二哥他们竟然还没到,阿蕲的比试可是已经开始了。” 为首的男人也皱起眉,“还没到?” 穆蕲与那位玄仙宗的阴灵根比试,而且手里还拿了他们族内新铸的神器,论理说,他的亲生父亲应该早早赶去等着了。 “难道和我们一样遇到了魔物?” “但他们从南边过来,比我们近,就算是遇见魔物也该到了……” 那男人忽然停住,面色沉凝地望向前方。 “浊气。” 他沉声道,“不知是哪位星君在此?” 如今是仙盟大会的高峰时期,大多数人都聚集在武神山东边,或是万剑宗仙府附近。 冀州本来就毗邻北域,隙点也不少,那位剑仙不太管事,若是这些魔修没有在附近肆意屠戮,只悄悄混到这里并不奇怪。 这里还不在武神山的仙府范围内。 “穆仙君。” 空中响起一道冷淡悦耳的嗓音。 一席黑甲的身影鬼魅般出现在前方,半张脸被面铠遮挡,只露出苍白的下颌。 她身后又浮现出另外几道人影,每个人都有元婴境实力,此刻皆垂首肃立。 穆家家主轻轻吸了口气,“原来是七杀星阁下。” 虽然说十四星君大多是化神境级别,然而魔修的境界实力和正道修士的分级并不完全等同。 在修真界化神境高手当中,穆家的两位化神境,都不算是出类拔萃的那一拨。 因此他可以肯定自己不是这人的对手。 虽然对方的年龄比他的孩子们都小得多。 穆家家主脸色不变,“敢问诸位所求何事?” 他打不过七杀星,穆家的其他人,更打不过剩下那些魔修,所以只能好言相商。 “没什么。” 七杀星淡淡道,“诸位穆仙君需要去别处待一会子,省得给人添乱。” 穆家家主连带周围的弟妹子侄都愣了。 他们本来就是要去看穆蕲的比试,大家都想不明白自己能添什么乱。 穆家家主似乎想到了什么,微微皱眉,“且慢。” 七杀星已经抬起了手。 “我要见贵教主!” 穆家家主怒喝道,“我曾与熙华仙尊谈过一笔交易,我——” 夜幕里猛地绽放出一道璀璨炽芒,他的身形和声音都被吞没。 穆家诸人也一同消失得干干净净。 七杀星怀里还抱着一只光泽碧润的青玉葫芦。 她似乎是第一回 用这东西,用完还低头看了几眼,周边的属下们也都好奇伸头。 “虽然早知道那姓穆的不是君上的对手……” 其中一人不由感慨道,“但这也太快了些。” 若是单打独斗,七杀星想解决穆家家主,还是要花一点时间的,至少不可能眨眼间结束。 “所以这东西是真好用啊。” 另一个人也叹道。 方才七杀星其实没正经出手,只是输入灵力激化怀里的法宝,使它将穆家诸人收了进去,然后传送到魔域里面了。 “那是。” 七杀星似乎有些无奈,薄唇微微一扯,“尊上给的东西,能不好用么。” 诸人大惊失色,接着纷纷茫然。 “教主给大人的?” “就为了……?” 其中一人伸手比划了一下,“方才那种人?” 他们虽然知道这一次出来要做什么,但其实不太清楚前因后果。 “对。” 七杀星淡淡道:“他给别人帮忙,人家怕他伤着,他就说他自己不做,只让师妹去做,那孩子也怕师妹伤着,他就说他有师门传承的宝物在手里,师妹伤不着。” 旁边的诸位手下们纷纷沉默了。 这事听上去非常的离谱,因为不清楚来龙去脉,而上司似乎也不想多说,于是大家思索片刻,都开始往同一个方向琢磨。 “这是在帮朋友么?怕教主伤着?怎的如此奇怪?” 其中一人恶寒地摸摸手臂,“我真是肌犹粟栗了。” “这不是普通朋友吧。” 另一人转了转眼珠,“而且君上说是孩子,那岂不是比君上还要小——” 众所周知,七杀星是十四星君里最年轻的,祭星教的长老们也没有比她更小的,她至今还不到二百岁呢。 诸人面面相觑。 “是朋友吧。” 另一个人道。 旁边的人想了想,“其实就算不是朋友也,呃,算了,希望是朋友吧。” “不管如何。” 七杀星默然片刻,“……你们别在他面前想这个。”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第164章 会海峰内曾经有一处仙府, 名为玄岩剑派。 门中也有弟子数百人,后来与东海妖族相杀,死伤惨重, 仅剩的几人远远逃走了,整个门派随即覆灭。 会海峰也是武神山的支脉, 纵然比不得万剑宗山府范围, 但也是灵气浓郁的福地,且毗邻东海,当年大战之时,除了玄岩剑派弟子,又有许多周边仙府以及万剑宗修士前来支援, 因此惨死在山内山外的妖族和修士极多, 有冤魂徘徊在山中并不奇怪。 在短暂的震惊之后, 观众们又纷纷感慨起来。 有许多羡慕那阴灵根的,也有对死难者表示同情怜悯的,还有觉得那些恶鬼形貌丑陋, 庆幸自己不是阴灵根。 旁人顿时嗤笑起来,“从古至今且有几个阴灵根能修成这般境界,你就算有同样的资质,恐怕还比不上人家一根指头, 还不知要多少年才能驱驭鬼魂, 道友大抵是想多了。” 外面吵嚷沸反盈天, 结界内却是一片紧张肃杀。 穆蕲尚且在与对手角力, 硬碰硬地对拼间, 两个元婴境高手的灵力源源不绝贯入法宝, 又在两把仙器相抵之处交会。 苏陆的右手轻轻一颤。 穆蕲唇角微扬, 眼中露出些许讥讽。 他知道对方的手少阳已经断裂, 而且周边的经脉皆受到了重创。 纵然那阴属灵力性质独特,然而他们差了境界,他的修为要比她深厚得多。 “……她怎会出此下策?她才晋入元婴境多久?怕不是堪堪修成元神。” “是啊,穆蕲晋入元婴境也有一百年了吧,元神何其稳固,一身灵力必然也远胜于她。” “她应该已经受伤了……” “啧,虽说对于元婴境高手而言,这点伤也不算什么,但这才刚刚开场呢。” “等等,你们都忘了吗,这本来也不是一场决斗。” 穆蕲自然也瞧见了漫天乱飞的鬼魂。 这种程度的恶鬼,对他而言可以轻松一剑斩去,他有自信不会给对手任何可乘之机。 然而,苏陆并没有让那些鬼凑近过来。 它们在空中尖啸着飞远,很快远离了两个修士,在山间迅速上上下下飞翔搜寻,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然后,其中几只鬼魂猛地一顿,闪电般窜了出去。 苏陆的双目中精芒一闪,虹膜里隐隐浮现出咒文纹路。 ——真视之术! 穆蕲一眼就瞧出那是什么法术,然后忽地明白过来,这家伙能与那些鬼魂同视,它们就如同她放出去的眼睛。 鬼魂们途径之处,空气里泛起阵阵乱波,一只撞入崖壁裂口的缝隙中,一只则绕过几块堆积的巨石。 结界中层端坐的长老们静静看着这一幕,其中一位在手边的法阵上点了点,报道:“苏仙君,两只光蝶。” 会海峰结界之外,从半空到高空中,已经围成了人山人海。 此时人们又是一波惊呼,感慨哗然之声连绵不绝,如同浪潮般涌动着。 “怎么回事?!” “她怎么就抓到光蝶了?!” 绝大部分修士都没看明白,为何苏陆和穆蕲还在一处,却是一眨眼时间,就抓了两只光蝶! 那些鬼魂被她的灵力牵引,所触碰到的光蝶,也算是被她捕获。 “她、她能与鬼魂同视!那些光蝶被施了极为高明的幻术,藏在山间隐秘之处,但她用了真视之术,又能通过那些鬼魂寻找——” 穆蕲神情微变。 总共只有九只光蝶,倘若她抓了五只,那她就赢了,这比试会直接结束,届时他想再缠着她战斗,所有长老评判们都会来阻止。 穆蕲忽然醒悟了问题所在。 ——自己想杀她,而她多半只想赢了比试! 他撤去了剑势,猛地后退出数十丈,同时也开了真视之术,神识迅速扩散开来,同时向会海峰上方飞掠而去。 下一秒,森寒鬼魅的气息席卷而来。 悠长的狼嚎声回荡在峡谷间,砭骨寒意在空中迸发,茫茫霜雾好似雪崩般倾泻而下。 层层叠叠的冰霜在空中凝结,白霜纵横弥漫,不过眨眼间,千百道冰墙横空浮现。 冰面流离剔透,映着天上的灯辉星光,宛如无数明镜。 “这?!这又是怎么弄出来的?!” 有人愕然道,“她不是单属天灵根么?难道还藏了冰灵根?” 观众们皆瞠目结舌,看着这一幕不知该如何解释。 有几个万剑宗弟子却是目瞪口呆,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那、那妖鬼——” 在漫空弥散的冰霜中,隐隐可见白发女孩的身影。 狼妖的鬼魂裹着一身雪雾,迅速穿梭在镜面似的冰晶间,尖耳隐没在蓬松散乱的白发里。 然而眼尖者仍能瞧出她的身份。 苏陆驱使妖鬼这件事,大多数人也不以为然,就像许多门派也豢养妖兽拉车。 然而那几个天仞峰弟子,却是看出这小狼妖极为眼熟,她们面面相觑,脑子里已经有了八百种猜测。 “人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用在六六身上倒是很恰当。” 萧天炀摇了摇头,“还记得我们曾经讨论过,如何将镜鬼的本事学到手……”* “她不仅学到了,还学会驭使那狼妖施展冰属法术,看来闭关这几日就是在琢磨这些。” 崔槬沉吟道,“唔,大约还不止。” 漫空铺展的冰霜结晶里,倏地窜出一道灰白的人影,瘦骨嶙峋的鬼魂面目狰恶,嘶吼着扑向对手。 穆蕲手中剑刃一动,赤红的剑气迸发而出,轻易将镜鬼打得粉碎,甚至碎片都在空中焚烧,顷刻间化为灰烬。 然而下一秒,镜鬼的身影重新浮现出来。 穆蕲的眼神一凉,冷笑一声,“真真假假,这幻术倒是高明。” 他身形一顿,放出了两个灵幻身奔向会海峰,本体猛地返身折回,向着前方一块冰墙急刺而去。 剑尖未至,热意已经横空弥散,灼灼热浪澎湃卷起,转瞬间将周围的冰晶烧得灰飞烟灭。 白雾蒸腾而出,空中水汽晕染。 在朦胧雾气之间,红光跃动闪耀,甘棠一点一削,千条赤红的剑气当空爆开,好似漫天流火。 苏陆再也无法藏匿,被迫在水雾里现身,接下了对方的招式。 …… 西荒。 皦日天宫。 参天巨树拱卫着恢宏殿宇,在夜色里金辉朦胧,气势肃然,正殿内更是一片华光耀彩,明灯高悬,亮若白昼。 十四位妖王齐聚殿中,只是都不曾以真身降临,而是从远方投来的神念幻影。 妖王们终究没有媲美渡劫境的修为,幻象都是一道道模糊的虚影,且若隐若现,更别提凝聚成实体。 他们在大殿里站了片刻,前方高阶上倏地浮现出一道人影。 妖皇只随意地扫了他们一眼,然后大马金刀地落座,声音低沉地道:“在这里等着。” 妖王们一头雾水,唯有霍衢若有所思。 黑发金眸的重渊王上前一步,“敢问陛下,她可是有难?” 周围的妖王们神情各异地看着他,似乎觉得他疯了。 “倒也不算。” 黎沉声道:“虽然那个人……哼,我信她有本事应付,只要不被人搅局。” 霍衢微微皱眉,思索片刻,才试探着问道:“魔域?” 上方的红发男人冷笑一声,“那兔崽子想去做什么与我无关,但他若是这点子耐性都没有,就等着死在冀州吧。” …… 北域。 至寒山山巅的水晶宫内。 大殿里一片肃穆,舜华仙尊随意地倚靠在座位上。 他面前立着祭星神教的十三位星君,再后方是教中诸位长老。 他们个个皆是魔门的顶尖高手,此时几乎都恭敬肃立着,甚至屏声静气,灵压都收敛到极致。 黑曜石地面洁如明镜,正中摆着一座玉石日晷,眼见着指针越发接近下一个刻度,有人不由多看了几眼。 饶是如此,仍然没有人敢开口。 天机星身死一事,早都传遍教中,纵然有些人不清楚具体细节,也由此事对教主越发敬怕。 “……嗯?” 十三星君的两列队伍前方,立着一道高挑的人影。 他那一头浓密银发松松拢结,在脑后堆了重重高髻,发间玉蝉金雀,翠翘颤颤。 此人风姿冶丽,那张脸更是艳美绝俗,身披一件珍珠白的华丽外袍,衣摆上金线密织了合欢花,越发显得光彩照人。 队伍另一侧的太阳星、天府星和巨门星打扮皆鲜亮辉煌,身上衣装颜色也更是明耀热烈,却硬生生被他压了一头。 他的发色与一旁的太阴星类似,身形却是瘦削许多,而且站姿慵懒,甚至灵压也若隐若现的。 除了教主本人之外,他绝对是在场最放松的人。 “我才恍了个神,竟然到时辰了?” 银发男人懒懒地道:“教主还不动身么?” 那些鲜少出现在此的长老们,心中皆惊愕不已,暗忖此人胆大,竟然敢出言催促。 颜韶仍然靠在座位上,看上去像是在闭目养神,闻言也不睁眼,“城主急什么?你又不和我一道。” “我知道教主要做什么,就算只作壁上观,也乐在其中。” 银发男人慢条斯理地道,“若是教主能将武神山付之一炬,杀掉穹冥仙尊,屠尽其万千门徒,我怕是做梦都能笑醒了。” 颜韶依旧不曾睁眼,“我并未禁止城主去冀州,城主何不亲自动手。” 周围的诸位星君神情各异,好几位都面露讽刺。 银发男人眯起眼睛,旋又有些幽怨地道:“我若是能做到,此时也不会站在这里了。” “那城主不如少说几句废话。” 颜韶淡淡道,“这一场何时结束,我何时动手,这会子若是去了,怕不是还没进冀州,就被人拦了。” 银发男人微微一顿,退后一步,不再开口。 “虽然我也不怕他。” 颜韶停了一下,接着道:“我只是不急这一时三刻,待她打完又何妨,省得让人不能尽兴。” 诸位星君长老没人说话,纵然心里疑惑,也不敢发问。 作者有话说: 会海峰是收尾阶段前的最后一个大副本,情节比较多,也会有掉马,篇幅会稍微长一点,大家不要急_(:з」∠)_ 第165章 苏陆终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麻烦境地。 邹星煌所言不虚, 穆蕲对她而言,绝对是相当棘手的敌人。 ——她早就知道一个道理,这个世界人品和实力有时关系不大, 而且也曾看过穆蕲如何御剑,因此绝不会小觑于他。 即使如此, 苏陆觉得自己可能还是应该再高估一些。 纪衡之曾说他们不会按着灵根属性修炼剑势, 而是用剑招剑意本身带动剑势。 百里鹰扬和邹星煌在这一领域已经修炼得法,但是后者杀那些魔物,不过弹指之间,连剑都不用。 所以苏陆其实没有亲自体会过。 她倒是也想过提前体验,然而邹星煌表示自己和师弟的路数还有些不同, 说不定还会影响思路。 苏陆也觉得有道理, 就打消了这个想法。 所以她此时此刻才体会到, 纪衡之说的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穆蕲的剑势全然展开。 火属剑气该有的威力优势,他一个不少。 剑光纵横间,热浪铺天盖地涌来, 剑气但凡沾身,就如同野火般扩散开来,侵蚀着护体灵力。 偏偏他的剑招又快得难以想象,水红的剑刃在空中游走, 宛如云间雷电。 那恐怖的剑气不绝如缕, 每一剑都快似前一剑, 苏陆下意识就只能被动接下。 于是穆蕲轻而易举将对手压入他主导的节奏里。 每一次, 苏陆以为这就是极限, 准备想办法挣脱反制时, 他的出招速度又会加快。 她仿佛被笼罩在狂风急雨中, 然而周身却是烈烈燃烧的火海。 剑气连环飞射而来, 一分二,二分四,迅速分裂增生,同时不断激射而来,悉数指向她的周身要穴。 穆蕲的身影骤然一动,仙剑划出一道璀璨至极的光弧。 那水红的剑身上,明明焚缠着灼灼烈火,然而被锋刃所指之人,心中却升起了一股寒意。 那是剑势。 融入了杀气的剑意,引导出这般看似无坚不摧的锋利剑势。 对于别派剑修而言,火属灵根的人,几乎不可能修炼出这样的剑势。 空中血雾飞舞。 “穆仙君,两只光蝶。” 长老的报数声从远方传来。 玄仙宗弟子们注视着这一幕,他们都希望同门能赢得比试。 然而这一刻,许多人心中都升起一种无力感。 那不像是他们熟悉的战斗。 玄仙宗的剑修法修体修们,倘若境界相似,在决斗里就更像是在比拼各种秘技,你来我往使出杀手锏,花样层出不穷。 万剑宗的高手却并非如此。 自从这一场比试开始,穆蕲就并未捏过哪怕一个剑诀,也就是刚刚用法诀放了俩幻身而已。 除此之外,他的一招一式全凭心意,甚至已经褪去了招式本身的概念。 那并非是由剑诀串联起的攻势,只是最简单的剑招衔接。 因为经过无数次的练习与实战,顺滑如行云流水,圆满得浑然天成。 没有破绽和漏洞。 在绝大多数观众眼里如此,在他的对手眼里也一样。 “但她并不需要破绽……对吧?” 高境界的修士都站得远些,反正他们眼力绝佳,远目之术也都使得精妙,隔着几里地仍能看清每一个细节。 萧天炀就伫立在高空中,周围人影稀疏,彼此都离得很远,唯有熟人朋友才聚在一处。 旁边的崔槬听见师兄的话,不由挑了挑眉,“真就一招吃遍天下鲜?” “怎么就不行?” 萧天炀反问道,“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单火罢了,比起那位用火的祖宗又如何,那都栽了,更何况一个小屁孩。” 崔槬摇了摇头,“姓穆的岁数比你我加起来都大。” 萧天炀无所谓地道:“……这不是对比前一位吗,可不是连他的零头都没有?” 结界内风云突变。 穆蕲的剑势完全展开,无数剑气迸发而出,牵引着对手卷入漩涡之中。 苏陆别无选择,只能和他以快打快。 在巍然峡谷间,莽莽激流之上,以绝大多数人无法捕捉的速度,两道身影闪转腾挪。 水红剑刃缠绕着赫赫烈火,偏偏又快如雷电,势如流水,但凡有一丝缝隙,就会精准地切入。 苏陆已经被破了三次护体灵力,数处经脉断裂。 若非元神和内丹无损,身上灵力循环恐怕都要出问题。 然而气海周边的经脉已经受创,再这么下去,内丹也要遭殃了。 穆蕲在剑道上的造诣非凡,无论攻守皆是随心所欲,出剑时凌厉凛然,变招时又虚实不定。 倘若是按着正常修士的打法,苏陆相信自己再修炼几十年也不是对手。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她的一身修为,除去玄仙宗的功法之外,也有许多力量是来自血脉的。 就像她每一次越级干架,都脱不开使用妖血的力量。 “!” 甘棠的红影掠过时,穆蕲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在那手甲不曾覆盖的裸露皮肤处,剑尖横扫而过,劲气刺破了护体灵力,将对方的手三阳经悉数毁去,连右手手筋也一并切断。 苏陆的右手顿时垂了下去,萦绕在指间的灵力瞬间消散。 穆蕲还没来得及趁势进攻,右手也是一痛。 “……?” 发生了什么? 方才手甲的利爪确实曾经拂过腕内,然而根本没能刺破自己的护体灵力!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苏陆歪了歪头,“我可以失败无数次,但你只能失败一次。” 一股奇诡无比的阴寒气息,在右腕扩散开来。 穆蕲又惊又怒。 虽说到了元婴境,也都是多项全能,然而那也指的是法术罢了。 他可不是沈循那样的体修,能随意把自己胳膊扯下来继续打。 这可是他使剑的右臂! 苏陆留下一串讽刺的笑声,直接化作一团阴风席卷而去,将他的两个灵幻身悉数灭掉。 “苏仙君,三只光蝶。” 然后顺便又抓了一只。 在这点时间内,穆蕲也勉强调息过来。 他眼神一沉,左手在右臂上点了几下,身形一动,也奔向了会海峰,速度竟比对手快了许多。 他很快赶上了正在搜寻光蝶的苏陆。 甘棠横空一划,撕碎了山间萦绕的夜雾,剑势也骤然一变,那锋锐凌厉的剑气,所过之处爆开震骇轰响。 苏陆只接了一剑,就被逼退了三丈,才堪堪稳住身形。 她心里了然。 方才的剑气若是落在身上,会穿透护体灵力,直接洞穿经脉。 此时若是再硬接他的剑招,怕是会震烈骨骼血肉,或是整只手被炸得粉碎。 她不敢大意,全神贯注地接招,两人围绕着险峻的山崖,在空中追逐无定地交战。 剑气漫天飞射,坚固的黑色山岩被撞碎,震耳欲聋的轰击声回荡在峡谷间,落石如雨洒下,坠入滔滔江水之中。 两道身影在碎石里若隐若现,不断向会海峰深处靠近。 原先挡路的岩壁,已经变得支离破碎,被他们硬生生砸出了一条通路。 他们所过之处,山石壁障皆被劲气绞得稀碎。 两道强悍疯狂的灵压相继飙升,卷起磅礴气浪,无形的波动扩散而出,摧枯拉朽般轰碎了整个山头。 观众们其实已经看不懂这发展,见状倒是纷纷叫好。 毕竟眼下的场景,倒是符合大多数人心里对高手过招场面的幻想。 “……哼。” 两人伫立在漆黑的土地上,周边原先皆是高耸起伏的削壁,此时尽数被炸碎,仅剩破碎的山岩。 他们脚下的地面也绽开道道裂痕。 在那些龟裂缝隙里,隐隐散发出令人不安的热意。 两人相距十丈。 穆蕲脸色阴沉,“终究是小瞧你了。” 他强撑着压制了体内的毒液,感觉却依然很是难受。 当年苏陆能以练气境能够毒杀开光境,靠的便是这种毒素。 如今他们大境界相同,他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硬抗过去。 而且最令他不舒服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只能将其视为某种阴损险恶的禁咒法术。 反正那感觉确实也是阴属灵力在作祟。 苏陆的神情也不好看。 她的右手废了,身上多处受创,那还是火属灵力,故此如同被无数烙铁捅穿了身体。 如今勉强消化掉对方打入体内的剑气,她体内的灵力消耗也极多。 苏陆轻叹一声,“……站这那么久还不跑,你确实是小瞧我了。” 穆蕲皱起眉,忽然发觉不妙。 却是晚了。 苏陆立在原处,身上的伤口不断向下滴血,很快在地上染红了一片。 血迹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一道道灿然白光随之亮起,伴随着阴冷刺骨的气息 穆蕲再也动弹不得。 他被完成的阴封印硬生生压在原地。 难以想象的浓郁阴气,从双脚钻入体内,转瞬间在四肢百骸里流窜。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全身灵力如同被冻结,然后开始迅速流逝,与体内的阴力互相抵消。 穆蕲脸色大变,“你?!” “这是何时设置的封印?!” “她从未进来吧?难道是方才——” “方才她让那些鬼进到山里,被外面石头挡着瞧不见,难道是那会子完成的?!” “所以她是一边与穆蕲交手,一边控制那些鬼设置封印?!” “为何不用灵幻身?!” “哦,我知道了,她的修为次于穆蕲,幻身自然也比不过他,若是放出幻身,恐怕很快就让他的幻身杀了——” “但是那些鬼,但凡不靠近光蝶所在之处,穆蕲的幻身就不会一一去杀。” “好家伙,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苏陆双臂的衣袖早就破裂,身上仅是斑驳模糊的血迹。 她蹲在法阵里,以血代墨,画出一个又一个恶毒阴损的咒文,组成整个封印的辅印。 ——全都是陷冰山里偷师的前辈们的智慧。 别说驱使那些鬼魂施展灵力,借用他们的眼睛,就算是闭着眼,她也能将这些原模原样画出来。 然后再用自己的血激活。 “其实吧,我不是很想用这个对付你。” 苏陆直起身来,“但这玩意儿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以及不这样我也拿你没办法。” 穆蕲面色阴沉得几欲滴水,双目中却仿佛要喷出火来,死死咬牙看着她。 苏陆只稍作调息,就立刻重新捏了法诀,引导封印阵里的灵力走向。 同时嘴上说道:“主要是因为,想想这法阵曾经封印过的人,我真心觉得你不配和他享受同样待遇。” 穆蕲并没心思琢磨这些话语,他甚至刻意让自己不去听,免得遭对方影响心境。 苏陆就没得到他的回应。 …… 此时此刻,遥远的西荒。 皦日天宫高悬九霄,大殿内肃穆森然,妖王们的幻象垂首而立,满堂寂静。 高阶王座上,红发男人忽然哼笑一声,“好像谁想要这特殊待遇一样。” 下面的妖王们皆满头雾水。 “?” 作者有话说: *37章对话 第166章 结界中层的长老们不可置信地望着这一幕。 其中一个人看清了封印的咒文, 几乎是失声尖叫道:“九阴大敕会秘咒?!” 周围的人悉数色变,“什么?她才几岁?当年那是多少高手齐心协力才使出来的?!” “当年多少高手,也没有哪怕一个阴灵根的元婴境, 而且原本不需要那么多人,只因封印的对象是妖皇而已。” 万剑宗的长老们神情各异, 他们对这场比试的态度不一, 有人心中焦急,有人幸灾乐祸,但大家无一例外都很震惊。 那一群来做评委监管的各派高手们,闻言也面面相觑,然后禁不住议论起来。 韩靓眼神微妙, 像是想起了什么事。 不过周边皆是有些年纪的修士, 他们都知道他的性格, 此时七嘴八舌地说话,也没人去瞧他。 “说什么丹药堆起来的修为……” 有人哂笑道,“那些拿她道行境界说事的, 此时也该偃旗息鼓了,纵然比不得当年给妖皇的封印,但主印也是完整了,仅凭这一手, 也知道这等悟性世所罕见。” “哈, 师姐指望那些人明白这封印的厉害?” 旁边的人摇头道:‘他们怕不是觉得阴灵根合该如此, 做不到才是没本事。” 两人对视一眼, 皆目露嘲讽。 结界外面的观众们反应不一, 绝大部分人也不认得那是什么, 最多知道是阴封印, 因此果然有人满口理所应当。 “不过是仗着灵根属性……” “省省吧, 上把你们宗门里那个火灵根打赢了冰灵根,也不见有人嚷嚷什么灵根的,也不是第一天修行了,岂不知同境界的没有属性优势这一说?” “对啊,别说什么阴灵根罕见,旁人不熟悉,你难道不知道,阴阳灵根能修炼的剑诀法术本是有限的,远少于五行和异生灵根……” “……” 会海峰内。 穆蕲几度挣扎,体内的灵力却是越发减少,而且运转不畅,仿佛被凝固冻结,再被一点一滴蚕食消化。 他并非没听说过阴封印的厉害,也知道对方精擅此道,曾以这一手在玄仙宗九脉会试里获胜。 然而沈循区区体修,也才晋入元婴境,输了也不能说明什么。 但是,他并未因此卸去戒备,先前交手期间,还一直防范着对方的封印法术。 穆蕲不仅一直开着内视之术,观察对手体内灵力走向,还以剑招相逼,让她疲于应对,没机会去施术。 ——谁知道她居然能驱使那些鬼魂,在会海峰山内留下法阵,又以血液激活! 这阴封印的厉害并不止于效果,也是其施术者鬼神莫测的手段,确实令人防不胜防。 而且她还预料到他们迟早会出现在这里! “!” 穆蕲若有所觉地回过头。 在他背后的地面上,冒出了无数银白的锁链,如同嘶鸣的蛇群扑向猎物,牢牢钉穿了他的四肢。 最后一条苍白的链条高高扬起,内里凝聚了极为纯厚的灵力,闪烁着惊人的亮泽。 那一条必然是要封印元神的! 好生齐全的阴封印! 若是自己被困实了,少说也要有半刻钟时间动弹不得。 这样级别的封印,一个才晋入元婴境的家伙撑不了很久。 甚至穆蕲可以确定,苏陆用了这一手,必然已有极大的消耗,其剩余的灵力已经不够再重创自己。 然而她原本就只是想赢了比试! 只要困住他,哪怕只有半刻钟,也足够她将光蝶抓完!届时她就赢了! 穆蕲心中一沉,被穿透的双手勉强捏起法诀,以禁术强行调动体内仅剩的灵力。 他绝不会输给一个出身卑贱、年龄只有自己四分之一的家伙! 穆蕲怒吼一声,那俊俏秀美的面庞上,赫然浮现出道道火纹。 那些光纹游走而下,很快在白皙肌肤间蜿蜒,仿佛有炽光从血脉里迸发。 他用力一挣,牵制右臂的锁链硬生生碎裂,然后回身一拳,砸碎了迎面飞来的元神锁。 然而再一回头,苏陆已经近在眼前。 穆蕲大惊,右手猛地袭向对方的膻中穴,谁知后者不闪不避,任由他的手指触碰到胸口。 他心里冷笑,暗忖这一下必然能将之重创,谁料这一拳下去,对方纹丝不动。 甚至都没打破她的护体灵力! ——苏陆身上灵力充沛,磅礴似海,浑然不像有过极大的消耗! 还没等他想明白,那覆盖着仙器薄甲的利爪,已悄无声息地落到他的天灵根上。 爪尖锋刃直接破开护体灵力,插入了百会穴之中。 穆蕲浑身巨震。 他本来没有完全摆脱掉封印,是用禁术引导元神里存储的灵力,强行提起力量,忽然又被灌入了大量阴力。 那一刻,他感受到元神与肉身之间出现了裂隙。 “你?!”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苏陆。 ——这人竟然要硬生生拽出他的元神?! 苏陆恰好也低头看向他。 陷冰山遍地阴气,皆是那法阵所起,阴封印转化的灵力,原本也可以为她所用! 这本是阴阳灵根让五行灵根望尘莫及之处—— 也是九阴大敕会秘咒的另一处精髓。 自打她第一次进入陷冰山,就有了将之学到手的想法。 “死。” 她声音低沉地说道。 穆蕲望见那双灿金的眸子,里面尽是一片冷酷阴鸷,毫无温度,也找不到任何属于人类的情感。 不。 那不是因为她当真如此漠然冷静。 而是因为—— 那本来就不是人的眼睛。 苏陆才使过用阴力引出魂魄,此时要如法炮制地扯出元神,难度自然加倍不止,浑身灵力爆发至巅峰。 她眼上的幻术再也维持不住。 因为观众们大多聚集在会海峰以西一圈,东边邻近海域,也快要触及妖族地盘,因此少有人在。 苏陆此时就朝着东面,旁人看不见正脸,穆蕲却看得清清楚楚。 然而他的元神马上就要与肉身相离,自然没时间去揭露对方真身。 “他们在做什么?!” 结界中层的修士们惊疑不定。 一般来说,元婴境修士的对决,纵然有明显修为差距,却也不是能一时半刻定分晓的,有些变数也很正常。 毕竟到了这个境界,都会有些压箱底的绝技—— 但他们本来以为苏陆没机会使。 万剑宗的长老们都认为,穆蕲仅凭穹冥仙尊亲传的剑技,就足以重创她,让她失去行动能力。 那些来自其他门派的评委们,大多数也是这种想法,只有少数人觉得她没那么容易对付。 果然,这战局瞬息万变。 而且还变得让人看不懂了。 ——他们在做什么? 两人以及僵持了半天。 苏陆到底使了什么法术,这些长老们没有人能瞧得出来,但他们能看出穆蕲的状态。 因此认为她应当是用了某种禁术,能够直接伤到穆蕲的元神。 “这?她不是在才炼成元神没多久?” 能伤到旁人元神的法术必然高深玄妙,而且肯定是自己有元神才能修炼的。 “这是何等悟性!” 有人惊叹道,“便是栖云仙尊在同岁时,也未必能有这番造诣!” 玄仙宗的长老们眼神微妙,有人想要反驳。 但被夸赞的也是自己同门,再说他们也不知道栖云仙尊一百岁时都会了什么法术,最终什么都没说。 “快看!那是怎么回事?!” 就在穆蕲即将被抽出元神的那一刻,他身上的灵力疯狂涌向了胸前。 他的里衣内,戴着一枚白玉似的芥石坠子,也是储物宝器,在进入结界前已经被长老们封印。 此时,穆蕲硬生生用灵力冲开了那封印,然后坠子里倏地涌出一道流光。 结界内爆发出一团耀眼无比的强光。 一股极为强悍的灵力喷薄而出,苏陆直接被弹飞出去,两道紧贴的身影也因此分开。 “什么东西?!” 有位长老惊呼出声,“他违规了——” 话音未落,韩靓已经直接站起身来,手中仙剑浮现,剑尖一指结界。 他回过头盯住那几位万剑宗的长老。 按照仙盟大比的规矩,若是有参赛者做出这种举动,他们这些人可以直接干预,强制将违规者带出来。 然而现在内层结界还是封锁状态。 这结界能承受元婴境高手的灵力,甚至对于化神境而言,也并非能一剑砍开的。 他是要那些长老将结界打开。 万剑宗的长老们纷纷向前,孔长老看向旁边的张长老,后者立刻大声道:“韩仙君且慢!” 韩靓见他们并不准备立刻打开,毫不犹豫地一转剑锋,手边卷起澎湃灵力,一击砸向了结界。 万剑宗长老们不去拦他,却是同时出手,将灵力贯入结界之内。 “好啊!” 玄仙宗的金长老大怒,同时伸手召出了法宝,“你们袒护你们万剑宗的弟子,眼见着此人违规却也不放我们进去!” “金仙君且看!” 张长老喝到:“穆仙君只是在铲除妖孽,何来违规——” 会海峰外的观众们纷纷哗然,惊愕质疑咒骂声此起彼伏,因为所有人都看到了接下来的那一幕。 穆蕲手中握着一截纯白的链条,那细细的锁链拖曳了数丈。 另一端系在苏陆身上,一圈圈将她紧紧缠绕。 链条上浮现出璀璨肃穆的金色咒文。 她越是挣扎,那些咒文越是闪亮,不过眨眼间,锁链已经深深勒入皮肤,如同刀片般切入血肉之中。 穆蕲其实也很虚弱,方才强行被扯拽元神,已经让他受伤,此时又强行驱动神器,更是难受加倍。 然而他依旧面露得色,眼中难得浮现出畅快笑意,“此乃我穆家的神器伏魔锁,乃是上古战场的魔神遗骸所铸。” 他一边说一边重重咳嗽几声,然后伸手比了个法诀。 锁链上金芒大盛。 苏陆全身暴起了血花,遍布鲜血的四肢间已浮现出片片黑鳞,甚至脸上都已经生出鳞片,那双露出蛇瞳的金眸也再遮掩不住。 “妖族?!那是妖族?!” …… 西荒。 皦日天宫。 外间金树光辉朦胧,映着广袤星穹,绵延千峰,山川壮美宛若画卷。 大殿内的气氛却是一片肃杀,隐隐有着骇人的灵压波动,仿佛随时都会压抑不住而全然爆发。 “?” 妖王们纷纷看向了霍衢。 黑发金眸的重渊王站在殿中,其幻象越来越模糊,甚至不断泛起水波似的涟漪纹路。 他的灵压十分不稳定,若是换成人族,这可能会让同门担心要走火入魔了。 “……” 妖皇仍然安坐在高阶玉座上,并没有投来哪怕半个眼神。 诸人也很快明白发生了什么。 若是与修士相比,这些妖王们的实力弱于渡劫境,却又比绝大多数的化神境要强上一线。 譬如寻常化神境修士做不到神念投影,更别提一边维持着投影,一边还再分出神念去观看冀州的比试。 而且,其实在场的妖王们,也并不止霍衢在看。 旁边的北地狼王也开始观战了,但她本体就在终风山脉,其领域毗邻冀州,与武神山的距离也不算远。 至少是比较来说。 霍衢的重渊山脉则是接壤冀州西南的幽州,与终风山脉相比远了不止一点半点,而且他的岁数还要再年轻些。 故此这会儿有点撑不住了。 再加上战局的情况并不怎么乐观,对他的心情也有点影响。 有人不禁壮着胆子看向上方。 红发男人靠在座位上,若有所思地凝视着虚空,显然也在关注着千里之外的战斗。 然而他的灵压稳定得难以置信,妖王们暗忖自己就算睡觉都不可能这么毫无波动。 更别提还放出神念去冀州观战,并且同时还隐隐辖制着北域。 居然也浑然无事。 …… 北域。 雪山之巅的宫殿内。 石日晷的指针缓慢旋动,已经落在了下一个刻度上。 大殿里仍是静得针落可闻,满堂的星君长老们皆肃立原地,没有任何人再敢出言催促。 颜韶也重新落座,一手托腮,仿佛正在神游。 他的表情已经变化了几次,有一回像是听到什么糟糕的消息一样,看着还很不高兴。 此时他的情绪似乎再次低落起来,甚至微微皱起眉。 他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对了……” 紧接着,一股强悍无匹的陌生威压陡然降临。 殿中皆是魔修里的顶尖高手,此刻却悉数陷入了慌乱之中。 极少数人先前已经感觉到这若有若无的力量,然而此时才真正体会到其中的恐怖之处。 他们甚至做不到运起灵力抵御,只觉得整个人如同置身烈焰之中,仿佛下一刻就会被火海埋葬。 很快,另一道沛然莫测的灵压倏地张开。 昏头昏脑的魔修们稍稍清醒了些,然而体内灵力依旧紊乱不已。 大殿前方,黑发蓝眼的青年缓缓转身,“陛下有何指教?” 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无形中对峙着,诡谲的波动一浪一浪宛如涨潮般卷开,在至寒山山巅上扩散而出。 殿外漫天飞舞的风雪,都被这强劲的气浪吹开,一时间竟形成了怪异的真空带。 颜韶微微仰起头,似乎说了什么,接着又露出倾听之态。 然而,其他人都没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颜韶淡淡道:“我尚未有动作,陛下是否太心急了些?” 空中传来一道低沉浑厚的嗓音,“究竟谁更心急,教主心里清楚,倘若你连等这一场结束的耐性都没有,这宫殿便是你的埋骨之处。” 那人毫不掩饰语调里的厌恶,显然本来不愿将神念降临此处,更不愿与他说话。 颜韶闻言丝毫不恼,还笑了一声,“陛下这话说得如此笃定……你如何就知道现在没结束?” 那人冷哼道:“你不是妖族,你懂什么。” “我其实并没想立刻动手,我也能隐约感觉到她的状态。” 颜韶眨了眨眼,“不过陛下才放了狠话,我若是什么都不做,就会像是我怕了你。” 他停了一下,“算了,反正也没人听见,管他呢。” 想了想又道:“论起对妖血之力的了解,我自然逊于陛下,不过陛下恐怕也鲜少接触以玄门功法入道的半妖吧,你当真如此笃定?” “我很清楚她有几斤几两。” 那人淡定道,“我信她能赢。” 颜韶神情复杂,“……你这两句话该放一起说吗?前头那一句不是应该接‘我觉得她会输’之类的话?” “没有。” 那人毫不客气地道:“那是你觉得。” 颜韶:“?” 颜韶无奈地道:“来日这话传到正主耳朵里,便是我满心轻视了?” “不会。” 那人不耐烦地道:“我不会和她提起你的,太煞风景。” 颜韶:“…………陛下是不是真的很想和我打一架呢。” 第167章 “妖族是如何混进来的!竟然还装成苏仙君——” “你们真是一群蠢货, 那姓苏的就是妖族,居然还瞧不出来?” “她是玄仙宗门人,怎么可能是妖族?!这必然是妖族假扮了她——” “这么说倒也有理, 我猜最初就是这个妖族顶了凡人的身份拜入玄仙宗!” “玄仙宗两位仙尊如何瞧不出她是妖族?” “谁说是妖族的,我看根本就是半妖, 若是妖族, 这会子早就完全露出妖身了!” “若是半妖那就说得过去了,许多半妖初时也不晓得自己身份,也怪不得他们……“ “她都已经这个样子了,必然已经觉醒了妖血之力,就算最初不知道, 现在也该清楚了!肮脏妖物如何还敢以修士之身玷污仙门圣府!怕不是来当奸细的!” “若非是半妖, 何来一百岁的元婴境修为!” “你这话也说得可笑, 旁的半妖难道有这本事,除了她之外,你能说出哪怕一个?” “哼, 其他半妖纵然修行也在西荒东海,谁像她一样假冒修士,大肆宣扬……” 人们众说纷纭,吵嚷不休, 玄仙宗弟子大多在为她说话, 仍有人认为眼前这妖族并非真正的苏陆, 亦或是说起她待人和善, 从不曾为非作歹, 纵然当真是半妖又如何。 那些早早看苏陆不顺眼, 觉得她的修行速度如此之快必有异常的, 便越发激烈地反驳起来, 说她平素里指不定做过多少恶事,又或是向妖族出卖过你们门派的秘法,只是你们不知道云云。 还有一些人对她倒是颇为欣赏,或是见事情尚未分明,持观望态度的,此时有的出言辩驳,有的冷眼旁观,四处乱成一团,亦有很多人掏出玉简写写画画。 “他们家有神器?” 萧天炀震惊地道,手中火光乍现,已经握住了重阳的长杆,“我们是要准备杀出去了吧。” “六六之前怎么说的?” 崔槬也扛起了馔金,“你忘了么,现在应当还不到时候。” 许多修士都在空中御剑站立,他俩拿出法宝的动作倒也不算显眼。 “她说除非给我们信号,否则就算情况再如何不妙,也不要轻举妄动。” “你瞧她给了吗。” “她都那样了……虽说若是她想的话也并非不能。” 崔槬点点头,“相信师妹吧,她心中有成算,纵然她与穆蕲确实有些差距,但和当年的何蒿又如何比得?” 无论如何,她与穆蕲也是同样的境界,当年何蒿是开光境,她只是练气境,那是什么概念,她连何蒿的剑招都接不住的。 此时就算穆蕲比她强,也不可能像差了两个大境界一样,短时间内就能让她失去战斗能力。 “当年的何蒿也没有神器在手。” 萧天炀这么说着,却还是按捺住了,“不过六六也早已脱胎换骨……但那伏魔锁是什么东西,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六六到底知不知道?那姓邹的有没有告诉她。” “姓邹的也不知道。” 师兄弟两人愕然回头。 邹星煌就抱着手臂站在他们身后,方才那句话就是她说的。 “首先穆蕲从未用过,他们穆家也只有那几把仙器有名,这神器必然是新铸的,否则还不得早早拿出来显摆。” 她停了一下,“或者用在我身上。” 萧天炀和崔槬对视一眼。 前者淡淡道,“仙君并不知道我师妹的身份,却也不怎么意外。” 邹星煌的修为也比隐隐高了他们一些,而且也很擅长隐藏灵压,否则两人不至于连她接近都毫无感觉。 不过她没有丝毫要阻止他们的意思,看上去仿佛还有点担心。 “……早些时候有过猜测。” 邹星煌直接说了黯骨的事,“家师从不会无的放矢,苏仙君并非没有仙器,沈家铸的那把剑也并不是契合阴灵根的,所以我想,要么她和沈家有关系,要么她和愁云涧的蛇妖有关。” 她并不将这个当回事,眉宇间还有些忧虑,“两位仙君小心些,这外层结界我知道如何开启,待会儿若有需要,我就放你们进去。” 结界中层的长老们也吵得不可开交。 玄仙宗的几人认为这一切都是假的,“她身上半点妖气也无,那姓穆的对她做了什么,方使她变成这样!” 万剑宗的长老们纷纷哂笑,“她修习的正派玄门功法,而且多半只是半妖,焉能有妖气?“ “哼,早在她露出妖族特征之前,你们就阻拦我们进去,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与姓穆的串通好了!” “穆师侄早就怀疑她身份有异——” 事实上,穆蕲给孔长老的说法是,他怀疑她是魔修,或者说认为她沾染了浊气。 因为她的修炼速度实在太快,更何况恰好还是从秘境里出来的。 大坤山秘境里无数人被魔修招揽,前段时间万剑宗还发现几个奸细,都是在金丹或是开光境九重卡了许多年,忽然一朝进境的。 他们都用了浊气修炼,然而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好好藏住。 这事是万剑宗内的秘密,知道的人不多,孔长老恰好知道,穆蕲也知道,所以当他说自己怀疑苏陆时,孔长老也能理解。 他并没有说给更多人。 ——他知道邹星煌的人缘极好,若是落入她耳中,指不定会如何,于是只与孔长老说了自己的猜测。 孔长老明面上也与邹星煌交好,但她却不会将这事说出去。 因为孔长老不能肯定事情真假,只会装作不知道。 届时若是穆蕲猜错了出事也与她无干,但若是穆蕲成功了,她肯定会跳出来邀功。 穆蕲深知此人性格,故此让她为自己打了个配合。 伏魔锁是这些年新铸的神器,在此之前从未于大庭广众下使用。 虽然名字带个魔字,但它不是纯粹针对魔修的法宝,它只是能够压制修士体内的灵力,让人经脉紊乱。 若是魔修被束缚,在这种情况下,就难免会溢出浊气。 若是妖族,就会露出妖身。 “哼。” 穆蕲微微勾起唇角,“……小小鳞虫,竟也敢偷学玄门功法,污我仙门圣地,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他另一手执起甘棠,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将水红的剑刃猛地插入地面! 剑刃周围蔓出道道赤红火光,黑色的岩石瞬时开裂,粗大的裂缝迅速向前蔓延,然后整个地面向下凹陷崩塌! 穆蕲收剑跃起悬浮在空中,松开了攥着伏魔锁的手。 但那锁链仍然缠绕在苏陆身上。 黑岩不断开裂,大块大块的石头向下滚落,浓黑的烟雾升腾而起,露出下面炽热的滚滚浆体! 在被岩石遮盖的山腹之内,赫然是金红色的熔浆,如同血液般汩汩流动着,气泡炸裂着,不断发出咕噜声。 后者已经化成半人半蛇的模样,被束缚着倒在地上不断挣扎,粗重的蛇尾不断拍打着岩石,地面裂得越发快了。 当地面完全塌陷时,她也一并向下坠落,直直落入那熔浆之中,溅起了大块的火浆。 谁能想到这临海的高峰,竟然是一座火山! 穆蕲站在空中,猛地一挥袖,又洒出千百张金红的符箓。 无数厚重的符纸纷飞如雪,射出一道道红光,那些光芒彼此相连,汇聚成一道粗重的光柱。 然后猛地射入山腹的熔浆火海里。 “这是八象真火,几乎可以焚化世间万物,纵然是元神也能烧成灰烬,仅次于妖皇的九业真火!” 少年隽秀美丽的脸庞上浮现出笑意。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真挚快乐,看着却有些让人不寒而栗。 他想杀死苏陆,无论她是不是魔修,就算她不是,那伏魔锁里也蕴藏浊气,可以悄然打入她体内。 ——她的修行进境速度太快了,修真界有无数人对此震惊怀疑。 若是说她是魔修,只要有一点点证据,他们就都会相信。 是的,这些蠢人确实如此,他们不相信,也不愿意相信这世上有天才,因为这会显得他们自己愚笨。 他只是对孔长老说自己怀疑苏陆是魔修,但内心里,他并不是真的这么认为,或者说觉得那只是一种可能。 穆蕲是相信世上有天才的,因为他见过,还见过不止一个。 这些人出身卑贱,明明只该是尘埃里的蝼蚁,却能压在他的头上,夺走属于他的一切。 他先前雇佣去王家村寻人的魔修,已经失踪了很久,至今也没有音信,多半是没了,无论这事是不是与苏陆有关,她都要死! 符纸落入火海的那一瞬间,熔浆竟如海啸般涌动起来,金红色的璀璨光芒盛放,山腹里隐隐发出雷鸣般的轰响。 下一秒,翻涌雀跃的熔浆轰然喷发! 千丈高的火柱直直插入九霄,宛如利剑般撕裂夜幕里的阴云。 浓烟同时蒸腾而出,漫空散开,数不清的熔浆岩块被抛飞出来,四处散落而去,如同一场瑰丽的流星火雨。 苏陆看不到这一切。 她已经坠入滚烫粘稠的火浆之中,护体灵力被神器挤碎,体内经脉大多断裂,短时间内根本无法调息。 倘若是常人,眨眼间就会被融化血肉骨骼。 她终究是修士,身躯被灵力强化了近百年,还有妖血之力,因而在熔浆里仍能存活。 然而,八象真火的符箓落下,周遭蠕动翻涌的岩浆,仿佛在这一刻被赋予了生命。 它们的热度极具攀升,甚至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化作无数满怀恶意的手臂,紧紧攀附着她的四肢躯体。 她被拖拽向这火焰的炼狱深处,皮肤骨血皆被焚烧,体内残存的灵力被迅速消耗。 甚至元神也被这恐怖的热意吞噬撕扯,已经开始受损。 但是—— 这并非终点。 苏陆这么想着。 诚然她也无法预料到伏魔锁的出现,但她至少知道穆家也算底蕴深厚,穆蕲多半藏着什么杀手锏。 这也是一个机会。 就像之前的每一次,她总是铤而走险,绝处逢生,然后让妖血的力量进一步激活,得以百岁之年去比肩诸多大妖。 甚至倘若更进一步就是妖王的级别。 然而还差着什么呢? 她对阴属灵力本身的领悟几乎难以再提升,不过妖血之力虽然一次次被唤醒,却仍未达到极限。 黎曾说到了一定境界,妖身和人身都是本体,一体双相,并无幻身原身之说。 可是她的妖身真就已经达到了极限吗? 苏陆置身于无尽的熔浆烈焰中,真火炙烤着灵肉,思维在混沌与清醒间不断转化。 然而不知为何,她心中只有困惑,并无恐惧。 在内心深处,苏陆知道,阴属灵力能够消去最为极端暴虐的力量—— 阴封印曾经困锁这世上至阳至烈之火,而她曾亲眼目睹那焚天噬地的狂焰,曾亲自感受过那撼动魂魄的热度。 胜过这可笑的八象真火千万倍。 元婴境高手的精华内敛,最为精纯的灵力都与元神相融,对于那些强者而言,重塑肉身也只是一念之间。 若是,抛去这一身束缚又何妨。 肉身被焚毁的那一刻,元神在烈焰中烧蚀,她感到了一种尖锐绝望的痛楚,以及越发迫近的思维气息。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 她任由元神被烈火撕扯,同时将元神内的灵力倾泻而出,重塑自己的肉身。 会海峰的满山鬼灵已经隐匿,怨念簇生的阴气仍在天上盘绕,她闭上双眼,由意念去触碰那些痛苦的灵魂。 如今,她也拥有和他们一样的体验了。 “……” 穆蕲捏了个法诀,将伏魔锁召回到手中。 众人眼睁睁看着那雪白的链条上,竟已经有了凹陷缺损,以及焦黑的烧灼痕迹。 但是它又很快自行复原。 在那山腹的火海之中,苏陆的灵压已经消失了。 “就这么死了?” 有人不敢置信地道,“我还以为——” “嘘,你看那些长老们都在外面站着,不就是为了让穆蕲有机会单独杀死她。”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怕不是穆蕲早就得到了消息,想借此扬名——” “早知道怎么不早说?任由妖孽藏在武神山,万一害了别人,这罪过难道由他承担?” “哎呀,不愧是穆仙君,这世家大族出身的,就是不一样,不仅早早看穿这妖孽的身份,还能轻易将她击败杀死。” “只看他那神器就知道厉害了,这等宝物必然很快也会登上《神兵图录》,恐怕在神器篇章的排名也不会靠后了,穆家也真是非同小可。” “哼,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仗着法宝罢了。” “怎么你是没看见人家前头的本事吗?对付妖族自然不论手段,再说她若非身具妖血之力,说不定早就败了。” “……这位道友怕不是瞎了,那阴封印和妖族力量可有半个铜板的关系?旁的不说,封印法术可是人族修士的领域。” 穆蕲本想潇洒地离开,然而他也确实十分虚弱,此时是强撑着才没倒下。 他再三放出神识试探,都没感觉到苏陆的灵压。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有些不安,但为了不在观众们面前丢脸,也不让长老们进来搀扶自己,只在原地暂行调息。 “那是什么声音?” “山在震!” “那火山又要爆发了?” “不、不是——” 这残破的山峰忽然震动起来,空中的火柱猛地溃散,熔浆碎块四处飞溅,化作夜空里纷落的光雨。 在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中,整个会海峰的山体,从下方开始崩裂,巨大的裂纹一路向上蔓延。 那重重黑岩破碎开来,熔浆向外溢出,蜿蜒而下,没入奔涌的江水激流中。 浓雾般的烟尘弥漫上来,又倏地散开。 在冷寂的月色里,一道庞大的黑影冲出火海,在空中盘旋摆尾,熔浆火块纷乱溅射,从那些紧密闪耀的黑鳞上滑落。 那十丈有余的长身横亘在空中,黑鳞密布,又生出鸟兽似的四爪,头颅竟似是鳄首,上方伸展着花树般的漆黑犄角。 她伫立在高空中,仰起头发出一声撼荡寰宇的长吟。 声越苍空,威慑四野,夜幕里的云层都被震散。 东边的海域里,原先平静的水面上,竟卷起了惊涛巨浪。 远方隐隐传来悠长的呜声,像是海中岛屿里吹响的号角。 紧接着,东方响起了无数幽远的回应,有海鸟们的尖啸,也有豚鱼的歌声。 然后是西面的武神山,这绵延千百里的仙山,连接着周边的莽莽山野,其间栖息着无数飞禽走兽。 在这一刻,他们发出宛如臣服般的应和声。 无数吼叫咆哮,汇成怪异的声流,在四面八方响起,回荡在广袤的夜穹之下。 第168章 “那是什么?” 在高天之上昂首长啸的巨兽, 头顶生出一对长而尖锐的犄角,状如繁茂枝杈,末端又锐利似尖刀。 那一身光滑紧密的黑鳞折射着冰凉的月光, 熔金般的双眸森冷无情。 她盘踞在夜空下,身姿巍然, 行动间却又轻盈矫健, 宛如乘风而起,俯瞰苍生的神祇。 “那是、是妖族吗?是什么东西?为什么看上去像是——” 有人喃喃道。 能看到这一幕的,无一例外不是修士,而且绝大多数都在练气境以上,否则也难以在空中支撑许久。 但此时此刻, 空气里塞满了沉重的压迫感, 甚至让人呼吸都变得困难, 纵然是身怀修为的人,也感觉十分不舒服。 许多人想要说话都无法开口,思维也变得凝滞迟缓。 那少数的金丹境以上的, 倒是仍然能说话,然而他们都隐隐觉得胸口发堵, “是龙——!” “那是龙啊——” 一道骇人的嘶声尖叫打破了死寂。 诸人无不骇然。 古往今来的种种神话传说内,无论是文字还是图画, 皆有各类强大妖族的记载。 作者们有的是修士, 有的却只是曾对大妖们惊鸿一瞥的普通人。 因此书里对那些形貌明显有异于普通飞禽走兽的妖族, 也有不同的描述, 或是赋予了吉相凶兆等说法。 然而无论是哪一卷典籍话本, 其中记录的妖族里的佼佼者, 力量凌驾于万众大妖之上的, 不过是龙与凤这两种。 纵然不同版本的记载会有些差别, 但总结起来大致就是这么两种生物。 他们要么是荟萃天地灵气而生,要么几经历练蜕变终究得道,成为妖中神明般的存在。 其中一个最为典型的例子,便是那诞于炎阳山上,后来使得西荒东海诸妖臣服,如今高居于皦日天宫的妖皇陛下。 古书经典中的火凤形象,有着鸡首蛇颈、鱼尾骈翼、一身羽毛华彩辉煌的巨大鸟兽,正是由他的真身演化而来。 虽然说妖族历史上,力量强大的鸟妖、或是形态类似于凤鸟的,其实也并不止于妖皇一人。 但要么陨落于古时的战争中,要么在妖族内部的倾轧厮杀中死亡,如今的妖皇得以称皇,正是因为无人可与之并肩。 至于龙族的存在,其情况也大致相似,古时的西荒与东海都曾出现这样的大妖。 躯体似蛇、鳄首鹿角、鳞身鹰爪,其身可遨游深海,亦能云中飞行。 在各种各样的传说之中,都有记载着鱼蛇苦修得以化龙的故事,在修士手中传承的典籍里,也确实录写了龙的存在。 也曾有龙族统御东海,或是栖息于西荒深山之中,然而无数场妖仙、妖魔、或是妖与妖的战争之后,他们也渐渐消失了。 至少将近一千年来,再没有任何人族亲眼见过龙的存在。 “怎么可能……” 虽说许多人最初没认出来,但其实也曾在书里见过、或是在师长前辈口中描述过龙的存在。 此时听见人群里不断传出的喊声,才将那形象与之联系到一处。 无数人震惊地看着天空上盘亘的巨兽,一时失语。 上一场大战几乎耗尽妖族和仙盟的元气,修真界这边渐渐恢复,这数百年来高手辈出,仅是飞升的都有两手之数。 然而妖族也并不逊色。 曾经空缺的妖王之位,如今悉数被填满,其中亦有许多厉害角色。 更何况妖皇已然挣脱封印回归西荒,仅是他一人之力就可以撼动整个修真界。 如今竟然又多了一位?! 这场面太过震撼,他们一时忘记她的实力不过是元婴境,就算如今蛇身蜕变化龙,也最多就是触及妖王们的实力层面,尚且无法与仙尊们相提并论,更别说妖皇了。 很多人脑海里仅剩下一个模糊的想法。 ——既然这是能够与妖皇真身相提并论的种族,那么她日后的成就恐怕也不会逊于妖皇。 因此越发惊惧慌乱。 也有人下意识想到,若是能趁着此时人多将她诛杀当场,以免日后生患—— 然而他们没人能张嘴说出这话,因为一道诡谲阴冷的灵压当空扩散开来。 那阴森冰凉的气息,透着冻血砭骨的寒意,又并非是寻常的温度之冷,而是一种能让灵力滞懈、思绪僵固的奇异力量。 正因如此,那条巨大的黑龙,就这样盘旋在高空中,在千千万万的修士面前,竟愣是无人敢冲过去。 会海峰已然崩塌,西边接壤着武神山的群峰,此时下方隐隐传来震动。 无数道沟壑在西面的群山里绽裂,沿着山体蔓延疾驰,在那连绵起伏的青山间,猛地迸发出重重森寒阴气! 那如有实质的阴气弥天卷起,在空中汇聚成灰暗的雾海又有数不清的模糊身影从雾中涌现。 黑龙再次仰天长啸,游魂怨鬼们也齐齐呼应,发出无数道嘶哑痛苦的呐喊,竟比上一回万兽和声更加骇人。 高空中的灯盏尽数熄灭,天地间一片晦暗。 那些境界稍低的人再也稳不住身形,浑身灵力紊乱,纷纷从天空栽落。 甚至金丹境修士们都面色惨白,只勉强立在空中,体内灵力也混乱不堪。 结界中层的长老们心思各异,有人不敢第一个上前,有人根本不愿动弹,还有人想冲过去,却被韩靓按住了。 于是在会海峰的废墟之上,在奔流不息的滔滔江水之上,仅剩下了一个人。 “……” 穆蕲对上了那双冷酷得毫无温度的金眸。 隔着数十丈的距离,黑龙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仿佛他已经是一个死人。 为什么? 他来不及思索,脑海中只浮现出强烈的不甘和恐惧。 这一刻,他已经非常清楚,强行驾驭神器和驱符召唤真火,让自己灵力透支而虚弱—— 更何况龙凤这般神话一样的存在,其躯体一旦塑成,都有着十分强悍的肉身力量。 穆蕲转身要跑,背后却卷起磅礴风压,阴寒森冷的灵力压顶而来,他的身形顿时一滞。 那道漆黑的巨影已经近在咫尺。 她的身形明明如此庞大,在空中飞翔时却轻盈得难以想象,不过眨眼间,狰狞利爪已攥住了少年纤瘦的身躯。 同时也将他的身体穿透。 旁边一只爪子直接抓住穆蕲的脑袋,然后将之硬生生捏得粉碎。 黑龙猛地甩尾旋身向天上飞去。 她的后爪一左一右攥着穆蕲的尸体,同时向两边一扯,直接将那具身体从中撕开了。 如同被宰割的牲畜一般,空中血雾弥散,支离破碎的脏器散落而下。 许多摔在地上的修士见到这一幕,不由呆若木鸡,那些年纪小见识少的,直接干呕甚至当场吐了。 苏陆的后爪捏着两半残破的无头尸躯,都只有一臂一腿,腹腔里还挂着血肉模糊的器官。 在两块残躯之中露出金光。 穆蕲的元神已然显现。 她丢掉了尸体,当空怒吼一声,左边前爪一伸,掌心的花纹里流出一道灰雾,雾中跃出一道漆黑庞大的鬼魅身影。 那黑影发出哭嚎般的尖利啸声,张开那些密密麻麻的手臂,扑向了下方穆蕲的元神。 相比起更高境界的修士,元婴境修士的元神,在肉身被毁的状态下,能发挥的力量更为有限。 更何况短时间内,穆蕲已经接二连三动透支灵力,无论是摆脱封印,还是驱使伏魔锁,对元神损耗都不小。 吕燕的魂魄已然魔化,也不再有成人的心智,但她仍然认得仇人,是她动用地眼的力量,在尸体的“过去”里窥见的身影。 英俊傲慢、目空一切、高高在上。 一身锦衣的少年从天而降,愤愤不平,满眼怒火,看上去憋闷又烦躁。 当他瞥见远处两个堆雪人的孩子,听见他们欢快的笑声时,就出剑将他们削成了人棍,看着他们痛苦地死去。 这就是吕燕看见的一切。 而在这段记忆之初,她曾以为是儿女们得罪了他,或是什么地方有所失礼,才遭到报复。 纵然那亦是极为过分的行为,但至少那是报复。 而非是这样—— 双方没有说过话,两个孩子也只是看了看他,就继续堆雪人,因为他们曾经数次见过修士来铲除魔物,也不再好奇。 他将他们杀死,纯粹只是为了泄愤。 好像他们只是两颗杂草,路过的人若是心情不爽,就可以随意将之碾踩毁灭。 “死——” “去死——” 魔物般的厉鬼发狂地撕扯着虚弱的元神。 她原本无法伤害到一个修士的元神,然而背后为她提供力量的人,已经造就了最合适的机会。 天上的鬼魂纷纷聚拢而来,阴封印的锁链横空浮现,将穆蕲的元神硬生生钉穿在原地。 “这、这究竟是——” 观众们没人敢靠近过来,结界中层的长老们目瞪口呆。 很快有几个人回过神,想要冲上去抢救,悉数被拦住了。 “你们如何不想想?” 萧天炀持枪挡在了他们面前,似笑非笑地道:“你们宗主如此神通广大,一念之间就可以赶到此处。” 师妹的身份彻底暴露,他和师弟自然都不可能再维持伪装,当然他是完全不在意的。 万剑宗的长老们顿时神情各异。 他们其实不知道穆蕲做过什么,但穹冥仙尊不曾出现,他们却都不觉得奇怪。 因为宗主从不插手私斗,纵然是他的徒弟也是如此。 而且这一场决斗,穆蕲率先违规,若是按着宗主的性子,甭管对面是魔是妖,徒弟违规了,那任是什么下场都是活该。 虽然他们无法理解这种想法,但万剑宗宗主确实是这样的人。 大部分观众仍处于呆滞的状态,方才穆蕲要杀苏陆,他们就震惊地望着,如今情势反转,他们倒是和之前差不多。 空中的阴云重新聚拢,云层里隐隐浮现出电光,寒冷的夜雨倾盆而下,天地间无端萦绕起一股悲凉萧索之意。 “凌仙尊。” 天上的黑龙忽然开口,声音悦耳,语调却冷漠森然。 “穆蕲只因同门被赞扬,自己被你训诫,心情不畅,便虐杀此人儿女丈夫,她悲愤之下化作魔物。” 这语声回荡在寒凉的落雨中,隆隆雷声都不曾掩盖。 下方的观众们尚在恐慌惊惧之中,此时闻言也不由哗然。 “我不求仙尊出手清理门户,也不求公道是非,只要那苦主能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雷声大作,暴雨瓢泼落下,四处皆回荡着沥沥水声,地面的人影都已经模糊不清。 苏陆冷静地注视着这一幕。 这不是她第一次看到修士元神被毁灭的场景。 上一回是妖皇亲自出手,压倒性的力量解决得十分干脆,若非是林瑚分裂了元神,黎为了斩草除根消耗了点时间,还能更快。 这一次吕燕更类似于钝刀子割肉,所以稍微慢了点。 不过—— 自己总算完成了承诺。 苏陆这么想着。 其实从这场对决的角度来说,穆蕲完全自作自受。 不是说他破坏项链封印掏神器作弊偷袭,这些都无所谓了。 最重要的是,倘若他在用伏魔锁困住她,逼她显露妖身的那一刻,就招呼外面的长老们一起上,纵然师兄们可能会拦着,那事情的结局也会截然不同。 ——因为无论他们能否杀了她,穆蕲都可以躲得远远的,全身而退。 然而他偏偏要亲自杀她,还要独自杀她,事前多半还和万剑宗那些长老串通过。 时值此刻,苏陆已经想明白,穆蕲可能早就怀疑她是妖族,要么就怀疑她是魔修,因此想要用她的命成就自己的名号。 真是可惜—— 不。 不怎么可惜。 残破的尸骸不断下坠,落入崖壁废墟夹紧的江流之中,在布满暗礁的水中漂流冲撞,血色蔓延开来,染红了湍急的漩涡。 元神也逐渐湮灭。 “?” 苏陆忽然感应到微弱的浊气。 第169章 她并不是很确定那浊气的来源, 因为那感觉并不强烈却很清晰,有些似曾相识。 就像当时在望云城百里之外,隐隐察觉了魔物的出现, 却是在距离自己很远的地方。 修成龙身之后,她比起之前更为敏感, 这倒像是某种征兆。 苏陆不着痕迹地看向北方, 视线透过漫天黑云,望着那些遥远而暗沉的山峦峰线。 “……” 苏陆收敛了灵压,万剑宗的长老们才彻底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深受其影响。 以她的修为,就算忽然突破, 也不该能做到这种程度, 所以只能是修成龙身的那一刻, 同时得到的新力量。 那神话里也曾记载过的龙威! 她的修为境界不比他们高,在散出威压时,却能让他们下意识不愿靠近, 甚至思维也变得混乱迟缓。 又只想着宗主不曾出手,大约是不愿管这件事。 后面苏陆说了穆蕲做过的恶行,他们越发觉得宗主必然也觉得徒弟自作自受。 他们却是忘了穆蕲背后的穆家! 且不说别的,如今他们能做出伏魔锁这般神器, 足见穆家的底蕴。 穆家和万剑宗的长老之间, 亦有诸多交易往来, 因此他们对穆蕲多有忍让, 甚至是庇护。 穆蕲也因此行事恣意, 也就是在天仞峰时收敛些。 一来宗主就在静心宫, 真闹出什么事不可能瞒过他, 二来百里鹰扬从不给他面子, 也不给长老们面子,若是惹了她,任是谁来调和都无用。 或许宗主亲自出马也有用,但他并不会这么做。 因为百里鹰扬从不主动惹事,倘若是她教训穆蕲,那只能因为是穆蕲错了,宗主自然也不会管。 但对于天仞峰掌管大权的几位长老而言,他们并不在乎对错,他们只在乎自己与穆家的交易。 此时此刻,穆蕲肉身损毁,元神寂灭,就算穆家再有什么神器也无用——他尚未晋入化神境,元神尚未炼化至能够分裂的程度。 坏事了。 他们这么想着。 从实力而论,他们其实也并不怕穆家,穆家家主也只是化神境,家族势力和影响力也远远比不上万剑宗。 然而—— 双方之间的某些交易,让穆家知道了许多秘密,若是彻底撕破脸,那会闹得非常难看。 宗主会有什么反应,他们谁也不敢保证。 因为他们其实也不确定,他究竟知道多少,或者会不会在意其中某件事。 不过为今之计,宰了那条龙倒是真的。 而且,她先前就受了伤,就算在火山里蜕变化龙,那也是肉身重塑,这种事对元神消耗极大。 后面她动用灵力,都是直接汲取外界的阴气,此刻极有可能已经十分虚弱。 她一瞬间将灵压完全收敛起来,恐怕就是为的隐藏自己的真实状态。 天仞峰的几个主事者对视一眼。 在外人眼里,他们之前不参与,可以算作是尊重一对一的决斗。 如今一切尘埃落定,自己再出手就是除妖卫道,便是宗主也不会再阻止。 三个化神境,三个元婴境,六位长老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出手了。 萧天炀和崔槬已经被放进来了,在远处一直观察着他们。 在灵压波动的瞬间,两人顿时感受到了变化,齐齐动身拦截。 韩靓则是一言不发,直接出剑挡住了两个化神境。 “韩仙君此举何意?” 孔长老皱眉道。 若是正经打起来,二对一,纵然对方是剑圣传人,也终究处于劣势,然而那绝非一时半刻能结束的战斗。 她视线一转,看向旁边的几位琅嬛长老。 “莫非琅嬛是要包庇那妖物?” 这话直接扯到整个琅嬛天府,那几位悉数变了脸色,却也没人敢阻拦韩靓,更不敢斥责他。 韩靓目光冷漠,视线扫过孔长老,以及另外一位天仞峰的长老,“我欠她。” 这就是说与门派无关,纯粹的私人恩情。 萧天炀那边一对一还好说,崔槬硬生生拦住两个元婴境,将其中一个用结界封死在原地,然后用大剑拍向了另外一人。 还剩下一个元婴境即将冲过去,却也在半道被拦住。 “师叔且住。” 竟是邹星煌从半空现身,一手按在他肩膀上,“这里有些不对劲。” 那位长老蹙眉回身,向她传音道,“我知道你与那人有私交,但是——” 话音未落,天空中响起一声暴喝。 “妖孽休走!” 高处浮现出几道人影。 这些人身上的富丽衣装略显凌乱,还有人的外袍都破了,看上去像是经过一场恶战。 他们手边法宝皆非凡品。 为首的男人脸色极为难看,他身材瘦削,面容与穆蕲有五分相似,手持一柄银白的短剑。 “……” 万剑宗的几位长老霎时神情各异。 他们都认得这些人,为首的便是穆家家主。 他手中的仙剑名为苦匏,其铸造材料里,甚至混入了一位妖王的残骸。 千年来,此剑诛杀过无数大妖和魔修中的高手,也是《神兵图录》里赫赫有名的上品仙器。 看穆家诸人的样子,他们显然是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且论理说他们早该抵达会海峰,毕竟是穆蕲的比试,元婴打元婴一向是万众瞩目的。 不知为何他们竟然晚到了,最初万剑宗的长老们没在意,这会子才觉得不对劲。 再看看穆家这一群人,他们显然经历过战斗。 那几个修为稍逊一筹的,身上还有些血迹。 诸人纷纷猜测他们是遇到了魔修,而且至少还得是十四星君那级别的,否则也不至于到这种境地。 “那伙人是你指使的!你让他们将我等拉入魔域,我二弟等人如今尚未脱困,皆是为了便宜你谋财害命!” 穆家家主厉声喝到,“姓苏的,你身为妖族,又与魔修勾结,夺我穆家的神器,害我侄儿性命——” 他一震手中长剑,整个人化作一道冷厉的银色长虹,径直向着空中的黑龙贯去,声威赫赫,快若雷霆。 苏陆只觉得好笑。 化神境和元婴境确实不是一回事,穆家家主在化神境高手里不算顶尖,但也是个正经化神境。 如今全力出剑,也确实不可小觑。 但她原本的计划就是杀了穆蕲跑路。 这会子没必要停留了。 而且最有趣的是,这姓穆的将神器放在侄儿的前面,其心思可见一斑。 穆蕲的死,对于他来说,恐怕不如神器被人抢了更重要。 然而那装着伏魔锁的芥石项链,已经在她这里存着了。 她还真的就不想还。 气死他们。 苏陆控制着灵压变化了几下,给师兄们打信号表示可以撤退跑路。 然后身形骤然加快,朝着东方的海域扑去。 会海峰毗邻东海海域,那边都是妖族的地盘,她若是以龙身入水,那些修士绝大多数是不敢追到海里的。 那看似庞大沉重的身躯,此时快得惊人,而且天空中的风向都同时改变,仿佛在托举着她向前。 ——明明是阴灵根,这会子居然比那些风灵根还要难追! 穆家家主才发现自己完全追不上她,顿时目眦欲裂,张口又要咒骂。 忽然间,苏陆再次感受到了浊气。 她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穆家家主的身形硬生生停滞下来,再也不得寸进。 “我以为你有法子应付。” 空中响起一道柔和悦耳的男声。 苏陆也震惊地停了下来,因为她听出了这声音是谁。 “你还不如早点说,直接杀了他。” 那人的声线低沉磁性,然而语调很轻,每个字仿佛都要在风中飘散而去,偏偏所有人又都听得一清二楚。 远处倏地出现了一道修长挺拔的人影。 他生得丰神俊秀,又是一身雪青色的广袖华服,越发显出飘逸风流。 穆家家主的身躯卡在原地,仿佛被某种力量定住,手脚皆无法动弹。 旁边的青衣男人伫立在半空中,一手把玩着银白的仙器短刃,漫不经心地回过头,看向空中盘踞的黑龙。 “需要吗。” 他这么问道。 苏陆仍然保持着龙形态,正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心中浮现出无数个猜测。 不过听到对方发问,她还是回答了,“……不了。” 这两句话都没有刻意放声,因此只有稍远处的长老们听见,他们尚未反应过来这是在说什么。 青衣男人随手在剑锋上一弹。 啪! 银白的碎片漫天飞溅,那些大大小小的碎块,又在空中再次爆裂,直至化为齑粉。 这过程快得难以想象。 那妖王骨骼铸造的坚刃,能轻易劈开大妖身躯的仙剑,就被这随意的弹指打碎。 而且最恐怖的是—— 那个人周身的灵压都没有半点变化! 好像他完全没有动用灵力一般。 紧接着,穆家家主猛地颤抖起来。 他的躯体还被莫名的力量钉在空中,此时不断抖动着,似乎还想发出什么声音,然而终究只有破碎的几道呜咽。 血肉之躯猛地爆裂开来。 内里的元神正欲逃窜,却被人一把捏在手中。 本该有身躯尺寸的淡色元神,此时不知为何,被缩小得只有寸许长短。 青衣男人抬起手,捏碎了不断挣扎的元神。 看上去就像捏碎了一片糕点那么简单。 他的灵压仍然不曾有任何变化。 苏陆:“…………你这个,你,我草,所以你其实,你根本就是……你他爷爷的快点放个结界,我不想浪费我的灵力了。” “好。” 颜韶这么说着,却是连手都没抬,灵压也依旧毫无波动。 他们身边却已构建起了极为厚重稳固的结界,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 而且看上去还不止是隔声。 “妖孽还我儿性命!” 穆蕲的父亲也赶到了,那是穆家的另一位化神境,他看上去也刚刚得知儿子的噩耗,一时间状若疯魔。 苏陆其实完全没听见他在说什么。 因为结界将声音全都挡下了。 但她看到他拔出剑凌空一劈,砍出一道声势浩大的金色光刃,气势汹汹地逼近过来。 那光刃落到了结界上,与结界的壁障对撞,接着消失地无影无踪。 下一秒,一模一样的光刃又在结界外面重新凝聚,直挺挺地原路返回,速度快了数倍。 那位穆仙君甚至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光刃直接切成了两半,肉身损毁,只剩下元神。 深夏的夜空黯淡无比,狂风骤雨渐渐止息,天上阴云涌动。 黑气在云层里蔓延,很快晕染开来,化作一片滚滚翻涌的漆黑雾海,浓郁的浊气铺天盖地落下。 眨眼间,浊气横空弥漫,仿佛塞满了面前的每一寸空间。 世界沉入一片浓稠的黑暗中。 天空中出现了无数扭曲的漩涡,接着是一道道黑色光柱竖插而下,声势浩大地洞穿了山峰,深深插入了地面之中。 在场的一部分人在不久前见过相似的场景,就在大坤山秘境内。 “魔修来了!” 黑龙的威压已经完全收回,他们本来都在调息,修为稍微高点的,应当也能恢复到行动自如的状态。 然而他们又被这浓郁的浊气压得死死的。 这感觉比起之前黑龙释放的威压和阴气更加难受! 修为稍低些的,都摇摇欲坠,连声作呕,体内灵力紊乱冲撞,甚至有人已当场昏厥。 开光境以上的勉强能撑住没晕,却是由内而外感到恶心难受,乃至头晕目眩,当场坐倒的亦有许多。 在漫天翻涌的黑色云雾里,渐渐浮现出了更多的身影。 “祭星教——” 有人惊叫道,“那是十四星君,不,还不止——” 虽然只有十三位,但算上旁的祭星教长老,这一批魔门顶尖高手足足有二十多位,每一位从灵压来看,都至少有化神境实力。 而且众所周知魔修和正道修士不同,还不能简单用化神境三个字去概括。 所有修士几乎都祭出了法宝,然而大家的心却渐渐沉了下去。 因为在那些魔门高手的身后,浮现出了少说数以万计的黑影,如同虫群在雾海里涌动。 天空的漩涡里也涌出了数不清的魔物,那些密密麻麻的魔物裹着黑雾,徘徊在黑色光柱附近。 那些魔门高手,尚且伫立在漆黑的云端雾海中,不急着出手。 他们仍然保持着恭敬的姿态,遥遥朝着某个方向俯首。 苏陆:“……看上去他们就像是在向我行礼一样。” 颜韶毫不犹豫地道:“你喜欢的话,我可以让他们天天这么做,但我觉得你大约也会烦的。” 苏陆眨了眨眼,那双冷淡的金眸凝视着他,“我是不是应该对此感恩戴德呢?但问题是我已无法分辨这是否仍为一句谎言。” “平心而论。” 颜韶轻叹一声,“我其实没怎么对你说谎过。” “是啊。” 苏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确实没说过‘我不是魔尊’这句话。” 第170章 然而哪有人会直接说出这种话! 苏陆不由气闷。 如今再想想, 仿佛许多事就能说通了,然而她心里又升起更多的疑惑。 她也不是没有怀疑过颜韶的身份,并想过他可能早就是祭星教的门人, 早在告诉她之前,就已是教中高层重要人物。 毕竟有大师兄的例子在, 足见有些人用浊气修炼却能隐藏气息的。 考虑到自己好歹也是玄仙宗弟子, 对方有所隐瞒并不奇怪,就像她也不会将自己的事都和盘托出。 然而她是完全没往魔尊的身份上想。 谁能想到大名鼎鼎的北域第一人、魔门魁首舜华仙尊,会在青螺山七玄门的废墟里垂泪,还会带一个练气境小孩去买书,又在半夜里于酒楼吃吃喝喝。 这些事怎么看也不像是祭星教教主能做出来的。 当然从另一方面, 她也并不了解这位教主, 即使听过一些乱七八糟的传言, 但也知道传言没那么可信。 苏陆很纠结地想着,“我本来琢磨着是自己太傻,可是我想来想去, 却觉得还是你这个人太奇怪了。” 不等对方说话,她又纠结地道:“还有你那隐藏灵压的本事……算了,这个大概是仙尊们的基操。” 颜韶微微扬眉,纵然没听明白最后那个词, 也能猜到这句话的意思。 “不是哦。” 他轻轻地道, “并非每位仙尊都有我的本事。” 话音一落, 面前的黑龙似乎很不爽地哼了一声, “你还得意起来了。” 颜韶也叹气, “我只是实话实说……我若是在这里谦虚几句, 你大约又要说我虚伪矫情了。” 苏陆冷笑一声, “因为你骗人在先, 所以你如今怎样,我都瞧不顺眼。” “嗯,确实是我对不住你。” 颜韶仿佛有点子苦恼,“但是陷冰山里那位就没有骗过你?” 黑龙的眼神陡然变得犀利起来,那双金眸里冷光闪烁,“所以确实是你干的好事。” 颜韶唇边的笑意收敛,“……把你送到妖皇身边?你觉得呢?” “那就是天机星做的,所以你杀了他。” 这回他没有否认。 苏陆的心情十分复杂,“所以你真的曾是七玄门的弟子?” “真的,我与你说的那些过往,也都是真的。” 颜韶微微颔首,“我的事,你若是想知道,日后我都可以讲给你听。” “我确实挺想听的。” 苏陆缓慢地压下脑袋,然后又使劲摇头,“但这事没完。” 这会子时机不对。 他们不可能在这里将一切都说完。 她扭头看向结界之外。 不过转瞬间,世界已陷入了一片死寂黑暗中。 云雾黑海翻腾涌动,阴影浩浩荡荡漫卷开来,整个夜空都在战栗。 那些漆黑光柱越来越多,天空中的漩涡仿佛化作黑洞,周遭的一切都在向内坍塌流动。 迟了一刻,她意识到当空压下的黑暗,其实就是成千上万、数不胜数的魔物。 它们裹在黑雾中的形状各异的躯体,组成了一大片横亘在高空的黑幕。 数以万计的正道修士,无论是在地面还是半空中的,此时此刻无人敢妄动。 他们只能震撼地看着眼前的恐怖景象,准备迎接可能会到来的恶战。 这些人心情各异,有想着如何逃跑的,有想着保护弟子晚辈的,也有的兴致勃勃亟待试剑。 不过没有人再敢去挑衅魔尊本人了。 纵然也有人好奇他与那条黑龙在说些什么,但也没有谁敢靠近过去。 穆家家主就死在他们面前,更别提方才只是一个结界,仅凭反弹的灵力,就彻底摧毁了一个化神境高手的肉身! 这是何等可怖的力量—— 而旁人甚至感觉不到那始作俑者身上的灵压变化。 再加上这天地间充盈的浊气,大多数人甚至已经无法自如控制灵力了。 他们向天空投去恐惧的目光。 “好吧。” 颜韶似乎也不指望被当场原谅,“来。” 他微笑着伸出手。 苏陆:“?” 那只手干净白皙,骨架秀挺苍劲,五指修长漂亮,宛如精细磋磨的玉雕。 然而在看到刚刚那些画面时,谁都不会怀疑这只手蕴藏着怎样的力量。 化神境修士的元神,在其指间脆弱得像是一块豆腐。 苏陆茫然道:“来什么?” “你累了吧。” 颜韶轻飘飘地道,“你可以休息一会儿,我很快就回至寒山,届时你想知道什么,我绝对不会私藏。” 苏陆没说话。 她当然可以变小落到对方手上,缠在他胳膊上或是缩在怀里休息。 ——理论上说她可以这么做,得成龙身之后,她对自己妖身的掌控又更进一步,变大变小都不在话下。 苏陆:“你这回是来做什么的?” 颜韶仍然伸着手,漫不经心地道,“我想做的事其实已经做完了——” 他话音未落,整个天幕仿佛不堪负重,被那些扭曲的漩涡挤碎,夜空不断塌陷崩坏,露出了一个巨大的裂口。 那黑紫色的缝隙横亘在苍穹中,阴云与星光被尽数吞噬,冰冷死寂,充满了绝望气息。 浓郁的浊气如同骇浪般卷开,源源不断地排空而出。 “……我只是在等他回来,否则若是我提前走了,岂不像是怕了他?” 恍惚间,她听到耳畔传来轻柔低沉的男声。 苏陆若有所觉地回过头。 化龙之后,她与天地自然间的联系更深一筹,已经能隐隐感觉到一些奇妙的变化。 “你看,这不就来了。” 横空漫卷的漆黑浊雾里,一道辉煌灿烂的光芒冲天而起。 苏陆只看了一眼,就再也无法挪动视线。 那一剑没有任何情感投入,故此也没有半分杀气或是怒意。 但正因如此,这完完全全纯粹的一剑,划出的弧度完美而无迹可寻。 仿佛天马行空般飘逸,又好似羚羊挂角般超脱,暗含着某种玄妙的天地至理。 苏陆震惊无比,愣愣地望着这神奇的一幕。 她胸中涌起万千情结,一时间似有无限感悟,一时间又好像大脑空空。 那一剑的光辉灿然,好似明耀的晨曦刺破沉夜,笼罩仙山的黑雾被一击撕裂。 骇人的灵力随着剑势迸发,向两侧轰卷而去,雾海战栗翻腾,激起绵延百里的浩荡洪波。 苏陆仍然像是傻子一样伫立在半空中,依稀听到耳畔传来一声轻叹。 虽然在场的绝大多数人,表现都比她还要糟糕。 魔修们几乎都藏匿于雾中,修为稍差些的已经两股战战,甚至隐隐有要走火入魔的前兆。 那些人身上已经浮现出魔物特征,顿时吓得连连后退,甚至有人当场逃回了魔域。 正道修士们本该激动万分,然而很多人在这灵压下当场昏厥,剩下的也气血翻腾,浑身灵力混乱不堪。 不过这只持续了片刻,他们就纷纷醒来。 方才那一剑扫清了空中的浊气雾海,然而天上的暗影不曾散去,魔物的狂潮已经迎面而至,所有人都迫不得已加入了战斗。 纵然是想要逃跑的,也得杀出一条血路。 他们倒是惊喜地发现,原先被浊气影响、如同凝滞的灵力,经过先前那一震,此时已经恢复过来。 双方短兵相接。 魔物的黑色浪潮中,倏地爆发出法术的耀眼彩辉,水火交织,冰霜流转,雷电疾驰,千万藤条碾碎白骨。 “……” 苏陆忽然清醒过来。 然后她看到颜韶动了。 一身青衣的男人微微侧身,那望空伸出的右手随之翻转,动作流畅,仿佛暗含着某种说不出的韵律。 他那只空空荡荡的手,随意在空中一笔,做了一个横剑拦截的姿势。 黑白相间的神剑缓慢地浮现出来。 苏陆眨眨眼。 当那把剑出现时,她心里也升起一种诡异的感觉,仿佛它一直在那里,一直其主被握在掌中。 颜韶的动作看似不疾不徐,却无比精准地架住了迎面而来的另一柄神兵。 他轻笑一声,“……多年不见,凌兄别来无恙?” 这是苏陆首次看到两把神器的交锋。 灵浊星晶,半黑半白的天外陨石,祭星神教的秘传至宝,被舜华仙尊铸造成剑,名为天命。 它看上去纤巧轻薄,萦绕着淡淡的灰雾,一面剑刃是纯洁无瑕的白,另一面则是毫无杂质的黑。 剑锋上又隐隐流荡着殷红血光,只看一眼,都让人有种窒息的压迫感。 苏陆望向另一把剑。 那是一柄玉白流金的长剑,剑身竟是柱状,棱角起伏,可见昔日骨节的轮廓。 它没有锐利的薄锋,更像是一柄刺剑,线条粗犷硬朗,却又透着一种天然去雕的奇异美感。 朦胧的金辉在剑身上潆洄,好似秋水漾霞,雪峰映日。 坚骨。 穹冥仙尊在接手老师的神剑后,又亲自铸造的另一把神器。 据说其中混入了某位妖王真身的一段脊骨,并各类珍稀绝世的灵矿。 苏陆认认真真端详着那把剑,然后才将目光移到剑主身上。 方才她明明被笼罩在剑光范围内,却生不出半点要逃跑躲避的想法。 论理说,自己和颜韶站得这么近,若是有人出剑想砍他,被殃及池鱼也再正常不过。 实力强大的剑修出剑,剑招所过之处,本该是摧枯拉朽,寸草不生。 然而穹冥仙尊那一剑本身,竟好似全然锁定了目标,不曾溢出半点灵力。 至于他劈开浊气雾海,又放出灵力将其震开,那其实是另一招。 针对颜韶的这一剑,纵然没被挡住,也伤不到他身边的人。 苏陆不知道其他人能否做到这一点,但此时她是不得不承认,这家伙在剑道领域确实堪称臻至化境。 穹冥仙尊一身暗纹玄裳,神情平静漠然。 他生得英俊邪异,浑身却散发着冷肃锋锐之气,此时举目看来,眼神毫无波澜。 “……颜韶。” 他淡淡道。 苏陆顿时想要拍自己的脑袋。 这显然是真名,而且仙尊们恐怕都知道,若是自己拿这名字去问问别人,说不定早就破案了。 然而谁能想到! 她猜测师尊说不定也知道,可是他素来不多管弟子们的交友情况,就像他从不问大徒弟二徒弟的某某朋友姓谁名谁,自然也不会问她,最多也就是类似在她提起巨门星时点评两句,让她小心罢了。 穹冥仙尊微微侧过头,那锐利专注的目光扫射过来,“你怎么还不走?” 苏陆沉默片刻,“……与你有关系吗?再说你怎么这么晚才来?你这宗主当的像话吗?” 颜韶用一种复杂微妙的目光看向她。 这两人最多也就见过一次面,说起话来竟如此熟稔,好像他们真是相处多年的同门一样。 穹冥仙尊对魔尊的质疑置若罔闻,只是继续看着面前的黑龙,“有。我在其他位面。我本来也不想当。” 三句话回答了三个问题。 苏陆咬了咬牙。 一头身长十丈的巨龙做出这个动作其实还挺吓人的,毕竟她看上去能一口将这两个人都咬死。 虽然她不能。 苏陆:“你知道我是谁……我们的关系。” 穹冥仙尊微微颔首,“我看到寸晖的剑纹了。” 苏陆懂了,她以前也有过这种猜测,“那确实是万剑宗的剑?” “……是沐师叔给他造的法宝,我见过一回。” 两把神器终于分开,两位剑主也各自后退一步。 苏陆闭了闭眼,“你不想当宗主,你别告诉我是旁人逼你的,他们谁有这个本事?” 穹冥仙尊看了她一眼,“静心宫内藏有数座间门,可以通往各方小世界。” 苏陆顿时悟了,“所以大家说你在静心宫闭关,你其实……大多数时候都不在武神山里面。” 他想了想,“一半一半吧。” 这家伙当宗主就是为了用那些间门! 苏陆茫然地看着他,“你都是仙尊了,你不能在不同位面来去自如吗?还需要那些东西?” “他不能。” 颜韶轻飘飘地道,“你没看他来得这么慢,这还是有门呢。” “当年不行。” 穹冥仙尊直白地道:“我对五行术法都了解不多,更别提虚位异术,虽然后来用了两天学会,但仍不算精通。” 颜韶耸肩,“你看吧。” 苏陆冷笑一声,“你确实很懂,你设的门都把我送到妖皇面前了。” 颜韶有些委屈地看着她,“我说了那不是我做的。” “你手下做的,就算不是得了你的命令,也是为讨好你。” “讨好我?我亲口说过不要动你——” “啊哈,我好感动。” 颜韶再次轻叹一声,“此事说来复杂,一时半刻也难以解释清楚,就算我想利用他做些什么,也犯不着以你……你以为我愿意让你去到寒阴狱和老鸡精朝夕相对?” 苏陆翻了个白眼,“你要不要听听你说了些什么鬼话。” 穹冥仙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你俩有话能不能去别处说。” 第171章 两人对视一眼。 颜韶似乎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也行。” 苏陆摇了摇头,“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们异口同声地道。 “……” 三人同时沉默了一瞬。 苏陆猛地扭过头去,“我在陷冰山时, 我们说话你都听到了?” 颜韶看了她一眼,眼神甚至有些幽怨, “我若是听你们说话, 你以为他不会察觉?再说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 苏陆面无表情,“你在我心里已经毫无形象了。” 颜韶挑了挑眉,看上去似乎有些受伤,“我好难过。” “难过是吧,我比你更难过, 我第一次见到你时, 我还以为你只是……” 苏陆说着说着停下了。 她意识到旁边还有一位听众, 也不好当着他的面说太多。 毕竟这事对她而言等同于被骗了,着实不怎么光彩。 苏陆哼了一声,“怪不得你经常莫名其妙说起他, 然后扯些阴阳怪气不相干的话,你早就知道……” 等等。 其实他也未必全都知道。 颜韶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嘴角微微一撇,“我不知道呀, 你们如何私下密语, 我又怎能得知呢。” 苏陆眯起眼看着他。 颜韶摊开手, “我就知道你的元神上有印记, 仅此而已。” 苏陆:“你是不是又对我读心取念了?” “……没有。” 颜韶无奈地道, “不过是接着你的话说罢了。” 苏陆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我知道你在教内的风评, 那些人在你面前都……不敢想东想西的。” 这还是大师兄从魔域里听到的消息。 颜韶毫不犹豫地道, “你与他们不同,你都修成龙身了,我若是对你取念,你多少会有点子感觉的。” 苏陆听到第一句还以为他要说他不会这么做,才想嘲讽,听到后面倒是沉默下来。 得道龙身之后,她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已经突破了某种界限,触及到了另一重境界。 并非是正道修士们划定的境界,而是妖族这边特有的力量范畴。 她从未像是正经妖族一样修行。 ——他们并无心经功法的指引,乃是凭着自己与天地自然间的联系,自行摸索着如何吸入灵气又将之化为灵力。 极少数得天独厚的妖族,甚至还在胎时壳内就能做到。 正是因为他们的修行毫无循蹈,因此一旦悟出了真法,便是最适合自己修行的路子。 相较而言,那些有灵根的人族,要入门却是比他们还简单些,因为有现成的典籍引导,甚至还有师父带着引气入体。 妖族入门困难,绝大多数的飞禽走兽花木鱼虫,甚至根本没有机会开启灵智。 纵然待在灵气浓郁之地,或是偶然得了机会,开了灵智,能像人一样思考行事,却也不容易悟出法门。 她作为半妖一开始走人族修行的路子,中途激化妖血完全修成妖身,如今妖身又得以跟进一步。 苏陆能感觉到,自己与这个世界,似乎多了一种联系。 从前她能清晰地感悟到灵气,无论是密度分布还是属性倾向,亦或是它们的来源与流动。 然而那也只是灵气。 此时此刻,无论是山里的草木,天上的流风,亦或是海中的鱼群礁岩,以及每寸空间里的灵气,它们仿佛都化作了一个整体。 而自己也是这个整体其中的一部分。 从某种角度来说,她通过妖族的进化路子,触碰到书中描述的所谓的修士天人合一的至境。 不过—— 还有一点距离。 苏陆倏地睁开眼睛。 面前的两个人都在盯着她。 苏陆:“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 “怕吵到你。” 颜韶幽幽地道:“扰人悟道,天打雷劈,这道理我还是懂得。” “还差点。” 穹冥仙尊淡定地道,“你最好找个地方调息闭关。” 苏陆:“……你以为我愿意在这里待着,我这就走。” 颜韶眨了眨眼,“你想去哪?” “与你有关系?” “我有些好奇嘛。” 颜韶笑了一下,“毕竟等到天亮,你今晚的所作所为,大江南北恐怕是无人不知了。” 言下之意大约是说她躲到哪里都不合适,因为世人皆知她是妖族了。 苏陆轻轻一哂,“原话奉还,仙尊这一手,也足够震动整个中原,使得举世瞩目。” 意思是你在这里整个大乱子,今晚过去谁还关心我。 颜韶默然片刻,再次露出了伤心的表情,“你居然叫我仙尊,我们竟然已经生疏至此?” 苏陆是没想到他的厚脸皮能到这种程度的,“你也可以叫我仙君,我不介意。” 颜韶很忧郁地看着她。 他生得实在俊美,浑身一股子清逸飘渺的气质,此时面上生出愁绪,显得有些矛盾,却又因此生出几分奇异的魅力。 那双冰蓝的眸子清冽透彻,却又暗藏着凛冬的霜雪,只是因为其中的哀意,那坚冰积雪仿佛都在融化。 苏陆张了张嘴,“……但是往好处想,我起码没喊你魔尊,因为我还记得你喜欢舜华仙尊这个名号?” 这个安慰非常敷衍,颜韶也无语地看着她,“没有人当面那么叫我。” 但凡有胆气本事与他说话的,要么喊教主要么喊仙尊再不济也是前辈。 魔尊更像是正道修士提及他才用的称呼。 苏陆默默移开视线,黔驴技穷地道:“你骗了我。” 颜韶:“……” 他好像终于放弃了,“好吧,我骗了你,但你现在快要撑不住了吧,你元神损伤得厉害。” 苏陆没法反驳这件事,“所以我要走了,以及我想去哪与你无关。” 她是已经瞧出来了,颜韶出现在这里,目的其实就是在天上开个洞。 所以他才能在这无所谓地闲聊,因为他想做的事确实做完了。 苏陆看向旁边的另一位听众。 不得不说这家伙是真的很有耐心,而且好奇心也不怎么强,毕竟她和颜韶的对话里信息量还挺大的。 换成别人说不定下巴都惊掉了。 但是—— 穹冥仙尊看上去已经开始走神了。 从某种角度上说,苏陆也挺佩服这家伙的。 他那一剑劈开空中的浊气,将大多数修士从恐惧战栗任人宰割的状态里唤醒。 在这之后,仿佛就是各凭本事的时间了。 或者说他并不那么在意后续。 至于别人会如何评说,甚至会觉得他和魔尊在天上嘀嘀咕咕却不动手,两人会不会干脆就是一伙的。 他也不在乎。 反正他那些神乎其神的流言,皆是天仞峰那些长老为他造势得以在其中捞好处。 虽然亲眼见证之后,她也知道这些名头并不尽是水分,但其中也确实有一些夸张的成分。 有一瞬间,苏陆忽然体会到几分慕容冽的心情。 倘若穹冥仙尊是个蝇营狗苟之辈、亦或是虚伪奸狡的恶徒——虽然那些能挺过雷劫的仙尊们,纵然未必个个都称得上好人,却几乎都不会是这样的性格。 这里只是做个比方,假如是这样的话,那他多半会与那些长老们互相勾结,主动掺和一手谋取好处。 慕容冽就可以理所当然地将他视为仇人之一,若是能杀掉他,也算是报仇了。 偏偏他真是一个事不关己就冷漠高挂的人。 如今慕容冽心里,这位师兄可能也和仇人差不多,但本身性质是不一样的。 这种情况,就算真杀了他,也没有什么大仇得报的感觉。 苏陆:“……凌千山,你其实不知道你师叔是怎么死的,也并不关心对吧。” 穹冥仙尊看了她一眼,“哪个师叔?” 苏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觉得我会关心除了我师祖之外的其他人吗?还是你有很多师叔都是被害死的? 他没有说话。 苏陆:“那几个人串通魔修害了她,这可能只是一部分真相,他们背后还有别人,你就知道这一部分,却也并不想知道更多。你还知道那些人最终被处刑,然而究竟死没死,你也不去关心,虽然对你而言,想弄明白这些也是易如反掌。” 穹冥仙尊又看了她一眼,仿佛不是很明白她要说什么。 苏陆本来以为他会说些什么,譬如碧霞仙尊早就告诫过泷水仙尊云云,谁知这人半点不想解释。 ……他显然不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 或者说他也不在乎她对他是什么看法。 苏陆意识到他就是这样的人。 “你师父。” 穹冥仙尊倒是突兀地问了一句,“他倒是没来。” 苏陆心道他在这里还了得,“他来了又如何,就你这个样子,他要么和你拼命,要么改变志向,效仿这位加入毁灭世界的行列。” 颜韶无辜地道:“谁说我要毁灭世界了,我只关心你要怎么走,哦对了,你师父让我给你带句话。” 苏陆:“……” 他们周边的结界越发厚重,已经凝结成密不透风的墙幕,将所有的浊气都拦截在外。 若非如此,她现在恐怕还会更难受。 虽然说这导致她无法用眼睛看到外面的战况,但她的神识依然能扫出去。 外面一片混乱,黑雾翻涌,剑光闪烁,喊杀声震天,四处回荡着魔物的嚎叫。 因为需要空中观战,而且还是观摩一场无法很快结束的战斗,故此在场的几乎没有锻体境。 练气境以上的,还愿意看高手打架的,多少都有点战斗力。 雾海中浮现的魔物,实力也是参差不齐,有强有弱。 这里的修士太多了,高等魔物们也偏好更强的猎物,不在采取就近原则,而是朝着感知范围内的高手们飞去。 在场的金丹境修士不少,他们一人可以对付多个高等魔物。 除了茈魍这种能将人拉入魔域的,其余的不过是拼灵力罢了。 因此一时间打得有来有回,在凄厉诡谲的嚎叫声中,第一批涌来的成千上万的魔物已然灰飞烟灭。 不过没有任何正道修士会感到轻松。 穹冥仙尊那一剑荡平了空中的浊气,扫清了魔尊灵压的影响,然而天上的裂隙还在,那些魔修也在原地虎视眈眈。 在崩塌的夜幕里,裂缝中浊气滚滚翻腾,魔物源源不绝地涌出,前仆后继地飞向人群。 它们要么无知无觉,要么也不会被疼痛与伤残所影响,只是本能地渴望着灵力,在这样的战斗里,不知疲倦、心无恐惧。 “……宗主在做什么?” “他还在与魔尊纠缠!他们究竟在说什么!宗主为何不来帮助我们!” “别嚷嚷了,若非宗主拦住了魔尊,我们此刻怕是已经死了!” 许多万剑宗弟子陷入苦战中,此时亦是心情复杂。 先前他们对宗主敬若神明,觉得纵然是魔尊亲至,他也能将之斩于剑下。 直到他们看见刚刚那一幕。 那人毁掉一个化神境高手如同捏死蝼蚁,仅仅一个结界都能使得另一个化神境高手肉身消亡。 传言中琅嬛掌教的大徒弟,那位风仙君还曾经接了魔尊一剑,而她的师弟,那位剑圣传人也同样能做到,只是被打飞出去。 与魔尊交手之后,两人都是受了伤,也并无性命之忧。 相比之下,穹冥仙尊击败上一任七杀星,几乎只出了一招就让他魂飞魄散。 万剑宗修士们两相比较,心中自然生出一些想法,此刻却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当时魔尊只是没有认真罢了。 紧接着,所有人忽然听到了一道声音。 “……你们万剑宗山府内的灵气得天独厚,是以千千万万的冤魂献祭得来,这事你总该知道吧?” 接着他们又听到了一道轻笑,然后魔物们的动作也缓慢下来。 许多人趁这机会解决掉手边的魔物,又震惊地看向天空中。 也就是声音的来源。 “否则我如何从武神山里召唤出那么多鬼魂……虽然说都很无耻,但这手段却比鬼门大阵还要下作,毕竟那个一次就完了,你们却是数百年来不断用新魂当祭品。” 天仞峰的长老们脸色大变。 他们满眼杀意地看向上方。 接着又意识到,那妖龙就在魔尊身边,无论她此时再如何虚弱,他们也靠近不得。 “修真界也好,凡间也好,公道二字只是用来安慰人的,所以揭露此事纯属是看你们不爽。” 苏陆嘲讽地道,“听见了吗,天仞峰的孔长老,王长老,于长老,宿长老,你们与冀州世家勾连,为万剑宗造势……” 她毫不留情地点了几个人名。 “……又从魔修手中得了法子,派遣徒弟费尽千辛万苦寻找魂晶,将无数修士的魂魄封印其中献祭,换来万剑宗山府的浓郁灵气,最后怕事情暴露将自己徒弟灭口……” 饶是苦陷于战斗之中,在场的修士们也哗然一片。 第172章 “真的假的?” 他们震惊地看向天空中。 那两人一龙在高处对峙着, 彼此都站得很近,他们的声音都被结界隔绝,方才那几句话却是刻意放出来的。 周边的魔物们动作变得迟缓, 就仿佛故意给大家思考时间一般。 原先被魔物们团团围住的修士,此时终于摆脱了困境, 得以获得一时的喘息之机。 他们禁不住思考起来。 “这不可能!” 有万剑宗弟子怒吼道, “这都是妖龙的谎言!这必然是污蔑!她有什么证据?” “对啊!武神山本是九州第一福地,我们万剑宗的山府更是灵气最为浓郁之处——” 万剑宗修士们向来以此为傲,骤然听到这种言论,自是不愿意相信,只觉得是苏陆在扯谎。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这么想。 就像苏陆的妖族身份被揭发的那一刻, 许多人都为此恍然, 心道怪不得她修行速度这么快, 必然是因为血脉天赋。 虽然说旁的半妖也不见这等高手,而也有正经的人族修士天赋能与她媲美的。 然而他们不去细想那些,只用血统当理由, 心里就能平衡许多。 此时也一样。 先前入了一趟天仞峰,无数人对山内的灵气叹为观止,心里自然生出歆羡乃至妒意。 他们不免想着若是自家门派也有这条件,说不得自己早就更进一步了。 如今却发现这可能是由那些阴损手段换来的, 纵然他们从未听过什么献祭之法, 却也下意识愿意相信是真的。 更何况这并非无迹可寻。 “你别说, 万剑宗山府内的灵气, 也就是这几百年才越发浓厚起来, 我太师叔先前还说了, 她小时候曾跟着师父一起去武神山参与仙盟大会, 那会子浑然不像今日!也就比我们那好一点罢了, 哪有这么过分!” “对啊,这些年万剑宗在凡间的名头越来越大,那些长老名下产业越发多了,到头来还是他们占便宜!” “可不就是为了这个?寻常人家的孩子没有灵根,纵然是学剑或是进武馆练功,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而那些有灵根的,天灵根地灵根本是少数,其他那些挤破头想要进万剑宗,可不是要上下打点?那些主事的必然赚得盆满钵满……” “呃,这应当不至于吧,几年一回的新人鉴灵仪式,有灵根的统共就那么些,九大门派也只挑其中拔尖的那些收录,哪有这么多……” “别家自然是这样的,毕竟那真灵根以下的,悟性平平的,引气入体可能都要花上许多年……” 说话那人讥笑一声,“然而他们万剑宗内的灵力浓郁至此,便是收些资质不好的,也能比在其他地方快上许多。” 此时也有旁的明白人点头称是,“别的州境内,大派的名声也不过是在修士间流传,凡人无从得知,最多也就知道哪个门派厉害罢了,且不像冀州人这般做梦都想要进万剑宗的。” 譬如青州人进不去玄仙宗,那也就进不去了,最多是有些可惜。 然而换到冀州,那家境殷实的,少不得花上大批银子乃至倾家荡产找门路。 “而且别的州境里,好多人家都不乐意孩子去山里修行,且不说可能多年见不着面,那修行出岔子或是被魔物宰了的比比皆是……” 万剑宗在冀州的名头极大,人人皆以去武神山修行为荣,这种事就少了,让他们能够招揽的弟子数量更多。 “哼,天仞峰那几位长老的手段,果然是一环套着一环……” “万剑宗这些年高手辈出,那筑基练气境的人数,也比以前多了许多,怪不得……”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分析起来,万剑宗修士们震惊不已,就算是天仞峰那几位长老搞鬼,宗门内的大多数人其实也不清楚这些事,不过那些灵根纯度稍差些的,确实也是用了手段方才入门的,此时面上神情都不好看。 也有人嚷嚷着这些都是假的,“怎能听信妖龙的一面之词!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可是她确实从武神山里召出了魂魄,我们都亲眼所见!不然你说那些灵魂为何被束缚在山中不曾散去?” 这一回更多人争吵起来,吵的比之前厉害得多。 其他门派的修士都是远道而来,而且每个门派也只来了一部分人,相比之下万剑宗弟子的数量就多了。 双方吵得不可开交,四处都是骂声,但魔物们很快又活跃起来,所以争执也很快止息。 许多人趁机又宰了拦路的魔物,直接逃之夭夭。 …… 天空中的结界之内。 “你满意了?” 颜韶这样问道。 苏陆不答反问,“你呢?” 她很清楚原著里并没有这么一遭,或者说这件事应该发生在仙盟大会结束之后。 “我不是很满意。” 颜韶有些忧愁地道,“因为你仿佛还未原谅我。” 苏陆:“把仿佛去掉。” 颜韶微微蹙眉,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放弃了,“好吧,慢慢来。” 面前的黑龙微微垂下脑袋,看上去疲惫不堪,那双金眸几次开阖,仿佛随时都会当场睡过去。 那伟岸巍然的庞大身躯,此时也在空中摇摇欲坠。 颜韶轻叹一声,扬手丢来一道银光。 苏陆用爪子接住,低头却发现是一枚样式熟悉的长命锁,心中一动,将其收了起来。 恍惚间听见他继续道:“我带你去休息一番,完了之后,你若是想……” 话音未落,高空里猛地爆发出一阵强光。 极为强悍的灵力涌卷而来,宛如惊涛骇浪,霎时间就整个结界都冲垮,破碎的金色壁障漫天飞扬。 颜韶微微扬眉,神情有些诧然。 他的手还停滞在空中。 面前的黑龙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若是想去西荒,我也能送你去。” 一身青衣的俊美男人沉沉叹了口气,“我真该说快些的,你跑什么。” 他扭头看向旁边的剑仙,“让凌兄见笑了。” 穹冥仙尊对这场闹剧无动于衷,“你能抓到她。” “……在她被符石传送之前?或许可以,但那石头非同一般,我若真要拦她,势必要动真格的,可能会让她有些难受。” 颜韶苦恼地道:“而且她已受了重伤,那老鸡精必然盯着此处,我若强拽她,他多半会亲自来找我麻烦,虽说我不怕他,但这会子他若是出现,定然就将她带走了。” 他停了一下,似乎想到了某些令人不愉快的画面,眼神有些微妙。 穹冥仙尊瞥了他一眼,“她对你无意。” “我知道。” 颜韶唇角一扬,露出个毫无喜悦之情的笑容,“但我原本也……算了,你们不懂。” 穹冥仙尊扭过头去,看上去也并不想懂。 他静默地看向黯淡高远的天穹,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 “六六已经走了!” 萧天炀也置身在魔物的海潮中,只放出些许浊气,魔物就不再靠近他。 因为周遭一团混乱,旁人也无法察觉。 他给远处的师弟传音,然后自己也准备撤退。 背后暗暗涌来一道灵力。 他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再次出现时,已经捏住了一个人的脖子。 那人身上还穿着鹭山府修士的衣袍。 此时声音嘶哑地喊道:“你们二人是妖龙的师兄,那妖孽必为魔尊同伙,你们定然也早早投了祭星教!” 这句话用灵力传扬出去,方圆数百丈内的修士,全都听得一清二楚。 萧天炀哪里在乎这个,冷笑一声直接摘了他的脑袋。 他脸上溅染了血迹,俊美森丽的眉目显出几分骇人,“若是还有人想来送死,那尽管来好了。” 管是魔修还是正道修士,这会子谁打他,他就杀谁。 之前若非顾忌苏陆,他早就跑路了,如今彻底轻松起来,不用再考虑节省灵力的事。 周围的灵压骤然增多。 一群鹭山府修士围了上来,个个修为不俗,两个元婴境,三个金丹境,且都手持法宝。 为首的一位元婴境长老,臂上缠着一条色泽瑰丽、霞光闪烁的金红长绫,那长绫柔软轻薄,无风自动,仿佛拥有灵性一般。 萧天炀面上冷笑,知道他们恐怕是受了掌教的命令,想要趁乱将自己结果在这里。 鹭山府的极品法宝不多,其中有一件下品仙器名为澄血,正是这般模样。 他一震手腕,重阳的枪刃上燃起烈烈焰光,又跃起耀眼奔流的急电。 前方猛地响起一连串的惨叫声。 夜幕里蔓延的黑影陡然扩散,接着是更多的强者灵压覆来,正道修士们震惊地抬起头。 此前一直在观望的魔修们,终于加入了战斗。 好像他们只是在等待某个时机一样。 ……或许就是等某个人说完话。 萧天炀这么想着。 他已经看出魔尊和师妹关系匪浅,至于究竟到什么程度,那他也不好说。 一道陌生又略有些熟悉的灵压骤然逼近。 狂暴的灵力随即炸开! 他甚至感觉不出那是什么属性,强密的灵力凝缩成气刃,在空中猛然爆发开来。 周边的修士们瞬间被炸得血肉横飞,尸骨无存。 空中飘落下细碎的血沫,残破的绫罗织线,金红相间,已黯淡失色。 萧天炀瞳孔一缩,有些诧异地看向前方黑雾里浮现出的人影。 那人一身黑甲,披着一席漆黑银纹斗篷,覆盖着甲胄的双臂垂在身侧,指间不断滴落着鲜血。 她手里还攥着一样东西。 那是一团不断挣扎的金色元神,被缩小握在掌心里,似乎还在被什么东西慢慢吞噬。 那人戴着半边护面,只露出苍白瘦削的下颌,缺失血色的薄唇。 她周身沸腾的灵压瞬间止息,收拢速度快得难以想象。 只看这幅装扮以及其实力,任是傻子也能猜到此人的身份。 萧天炀伫立在原地没动。 七杀星修为高于他,而他已经放出了浊气,她不可能不知道他的身份。 果然,她并没再靠近他,甚至也没有“看”过来。 一身黑甲的魔修走向远处,所过之处空间扭曲,绽出无数裂缝,许多修士避之不及,纷纷被吸入其中。 ……然后被送到了魔域。 萧天炀能感觉到那些裂隙里透出的浊气。 这是魔尊的目的吗? 他不太确定地想着。 那些缝隙和天上的裂痕之间,仿佛有某种隐晦不明的联系,以他的修为最多感觉到这一步。 萧天炀抬起头看向夜空。 遮天蔽月的黑雾滚滚翻腾,那暗紫色的裂隙不断扩大,其中的黑洞里泛起了点点血光。 巨大的裂痕里,有一团不断蠕动的暗影,轮廓模糊而怪异。 它像是一个表面坑坑洼洼、整体又不太规则的球体,正艰难地向外挤涌。 那道横亘于夜空的裂痕,对它而言,似乎仍是有些狭窄了。 那一团阴影停滞在裂缝内,闪烁起了无数点殷红血光,像是睁开了一只只眼眸窥伺着外间的世界。 许多修士都看到了这一幕,然而他们还来不及震惊尖叫,就被奔涌而来的黑雾吞没。 然后被送进了魔域。 崔槬随手丢了几个结界,将源源不绝扑来的魔物悉数挡在外面,然后也抬头观望着天空中的诡谲景象。 一道辉煌灿烂的剑芒蓦然盛放。 那剑光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无缺的弧度—— 那不含任何情感而极度纯粹的剑意,带动着那举世闻名的神剑,打出超乎常人所能理解的一击。 光辉爆裂散如漫天繁星,驱散了天地间弥漫的黑雾。 剑风扫过之处,滚滚浊气皆尽湮灭。 那一剑由下而上,穿透了天空中的裂痕。 在一阵震耳欲聋的轰然声响中,整个世界仿佛都为之震颤,夜空中的黑云宛如退潮般散去。 那裂缝里蠕动的暗影,也在剑光里后退,然后消逝。 崔槬看见高天中伫立的身影。 那人只在空中徘徊了一瞬,就一头扎入了尚未合拢的裂隙之中。 “什么情况?” 萧天炀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崔槬轻叹一声,“凌千山追着那东西跑了,大概是想拿来试剑。” “怪不得……我还在琢磨他在天上等了半天,到底是在做什么。” 就在方才那一段时间内,那些修为较低的万剑宗弟子,有不少受伤,甚至有当场被浊气侵染堕魔的。 还有更多人被卷入了魔域里,生死未卜。 然而他仿佛浑然不在意,也不曾关注那些人的死活。 “原来他只是在等这个。” “总之。” 萧天炀感慨道:“至少我们知道,他确实是什么都不在乎,万剑宗的人戕害无辜,他不管,万剑宗的人被别人害了,他也无所谓。” 不过,虽说祭星教这一次来势汹汹,教主本人都亲自出马,但他们为的并不是简单的杀死正道修士。 “他想让更多人用浊气修炼。” 萧天炀淡淡道,“我观察了一下,那些魔物都没下杀手。” 若是别人听见这话多半会侧目,崔槬倒是明白师兄的意思。 “是,我也看到了,刚刚有个小孩被厄魇打伤……” 他平静地道:“那个姿势角度,厄魇可以直接将他的脑袋脊柱一同抽出来,然而却没有,只是捅了他一爪子。” 倘若魔物是野生状态,它们的行动自然遵从本能。 低等魔物见了身怀灵力的人,会不管不顾地扑上去,能啃哪里就啃哪里。 高等魔物比低等魔物更“聪明”些,通常都知道先将猎物杀掉。 所以它们出手都更为致命,倘若是能杀目标却没这么做,那多半都是被操控了。 “代价同样是变成魔物,普通人用浊气修炼入门需要的时间更久,修士堕魔可能用不了几天,有些人甚至只要几个时辰。” 萧天炀沉吟道,“他若是想要收纳更多人手,纵然已经有了让普通人修炼的法子,但直接转化修士还是更快吧。” “反正只要沾了浊气,大多数人也都是一个下场。” 崔槬摇摇头,“他确实是不在乎。” 周围情势危险混乱,他们两人仍然站在一处闲聊,此时已经没再有魔物或者魔修靠近过来。 “韩靓那家伙给的符石生效了,六六直接被传走了……看来她伤得很重。” “元神消耗多了,养养就好,反正玉简还在她身上。” “舜华仙尊走了?” “没有,在那里呢。” 崔槬抬头看看高处,“不过感觉师妹一走,这位也待不住了。” 那一道身影立在黑云盘根的高空中,旁边站着数位祭星教的高手,他们毕恭毕敬地俯身。 不知道这群人说了什么,中间的男人轻轻一挥手。 漫天黑雾如同海潮般席卷而来,挟着浓浓浊气,转瞬间将会海峰方圆数十里内全然笼罩,并且极速向外扩散。 那些才逃窜出去的修士,一个不落地全被雾气罩住,甚至来不及喊叫出声,身形就被吞噬。 金丹境以下的修士,连挣扎都做不到。 只要置身雾中,体内灵力便是散乱不堪,只消片刻就被送去了魔域。 金丹境以上的倒是能坚持一阵子,然而祭星教的高手们在侧,好几位都在战场上四处游转。 然后顺手将那些苦苦坚持的人送进魔域。 在这期间,倒是也有极少数人逃走了,萧天炀远远就看出来,其中就有天仞峰那几位长老。 他才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徒弟被送走,可见这群人为了逃命连弟子都顾不得了。 萧天炀看得眉头大皱,“都是化神境了,真被送入魔域又如何,没多久就出来了吧。” “他们怕的不是进魔域。” 两人背后倏地传来一道轻飘飘的男声。 他们骇然回头。 那一身青衣的男人凭空而立,姿态洒脱随意,“他们是急着回天仞峰销毁罪证了。” 师兄弟两人睁大眼睛看着他。 “而且我觉得将他们留给慕容仙君更好些,就没再留他们。” 颜韶含笑道,“萧兄和崔兄若是另有安排,也尽可以离去,我保证没人会阻拦二位。” 萧天炀神情复杂。 他终于想起这个声音是谁了。 这不就是之前在山洞里一同会诊的那个魔修吗?! 萧天炀仔细回忆了一下那时候的对话。 萧天炀:“?” 他默默抬头看向远处的巨门星,眼中难得流露出同情之色。 第173章 巨门星此时就在百丈之外, 论理说不算很远,以他的修为,被人这样盯着看, 早该能感觉到了。 然而他完全没有回头。 萧天炀眼中的怜悯越发深重,又看向颜韶, “……仙尊一言九鼎, 我们自然相信。” 虽然知道这并非合适的时机,但他仍然忍不住问道:“不过以教主的年纪,与我们称兄道弟是否不太合适?” 颜韶非常淡定,“倘若我尚且不合适,来日若是有比我更年长的, 以兄长之礼待两位, 你们又当如何?” 这话里信息量不少, 然而两人都听得明明白白。 崔槬笑了一声,直言不讳地道:“妹婿待大舅子是一回事,仙尊自然又是另一回事。” “再说。” 萧天炀更是满脸坦荡, “年纪多大也是妹夫,就像来日无论我喜欢的人年纪大小,以我对六六的了解,她肯定都会将其视为嫂子, 无论是比她大个几千岁还是比她小多少岁, 那我还有什么好在意的。” 颜韶:“……” 崔槬茫然地看向师兄, “你到哪里去找个几千岁的?妖族最大的那几位也才两千多岁。” 萧天炀:“我就这么一说。” 颜韶轻叹一声, “萧仙君果然不凡。” 也不知道是夸奖还是讽刺。 这里数以万计的修士, 绝大多数都被送入魔域了, 极少数逃跑了, 剩下的也不过百十个人。 都是元婴境以上, 还有零星的化神境,听力自然都很敏锐。 纵然隔着老远都听见了这边的对话,许多人都投来震惊的目光。 包括魔修们都有不少为之惊讶的,显然没想到他敢说的这么直白。 颜韶面上神情没有半点怒意,“两位说得有理,有时候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何我真会在意什么年龄。” 他微微侧过身,俯瞰着会海峰的废墟,以及奔流不息的江水。 空中横亘的黑雾渐渐变得稀薄,天上的暗云也稍稍散去,一缕惨淡凄凉的月光倾泻而下。 他轻轻地说道:“令师妹蛟蛇化龙,今夜过后,必然名动神州……” 崔槬开口道,“教主已然出手,想来不会放着西荒和东海的万众妖族不管。” 颜韶不置可否,“崔兄定然比旁人更清楚,妖族有多么厌恶浊气,这话反过来说也一样,即使我不动他们,他们就能放过我们?妖皇被封印一事,与我本人无关,但其实也有我教的人在暗中支持。” 说完又洒然一笑,“虽说好像是数百年筹谋,但其实我也没怎么认真对待,后面如何发展,就由天命而定吧。” 在眼下的场景里,任何人听了这话,都会下意识脑补出各种大戏。 “哈,今夜过后,我们师兄弟二人也会变成邪魔外道。” 萧天炀也感慨了一句,“也许还要算上师尊。” “自信点。” 崔槬摇头,“将‘也许’去掉。” 萧天炀愣了一下,“所以他到了吗。” “早就到了,你又不看玉简是吧,他要是没到,我早就拦方才那些人了。” “行了,仨化神境呢,你拦得住吗你。” …… 万剑宗山府。 今夜有一场元婴境比试,大多数人都被吸引去了会海峰。 如今留在武神山内的,大多是白日里受了伤的、晚上临时有事,亦或是修为太低没法去凑热闹的。 天仞峰内的万剑宗弟子并不算多,但也剩了数百号人,并有一些长老驻守,以防万一。 会海峰那边的消息已然传开,魔尊带着一众祭星教教徒压境而来,众人皆惊恐不已。 尤其是听闻宗主已经去了魔域,他们嘴上不敢怪罪,只说宗主必然是去斩妖除魔为了天下苍生。 然而内心里想法各异,大多人都期盼着穹冥仙尊立刻回山,最好能一并将魔尊杀了。 几道流光划过黯淡的夜幕,没入天仞峰的西侧山腰间。 光芒落地,一道道人影跃下仙剑。 他们身上皆是天仞峰的长老服饰,为首的外袍花纹更为繁复,便是权力仅次于宗主的护法大长老。 这里寂静偏僻,周遭皆是苍翠深林,斑驳巨岩掩映其中。 一条曲折幽深的石径通向林里,两边草叶疯长。 他们皆是化神元婴境高手,落地后身形微动,一路穿过小径深入林中。 孔遐在最前面,很快找到了一处爬满青苔的巨石,周围树藤挂落,灌木葱郁。 她随手一挥,那重逾千斤的石头就直接飞出去,露出下面的地洞入口。 一行人迅速没入地洞里,从台阶上飞身而过,又用灵力封闭了几处机关,进入下方一处隐秘的洞穴里。 那山洞里颇为空旷,只有中间杵着一座巨大的石台。 那石台被打磨得极为平整,上面刻画了繁杂无比的红色法阵,密密麻麻的咒文相互勾连,石台正中散落着一些绿色晶石的残片,里面蕴藏着血红的丝状纤维,还有丝丝缕缕的金色细光。 那些金色光丝仍然焕亮,有细碎的金光溢出绿晶石,没入到红色法阵之中,维持着整个法阵的运转。 法阵外围也延伸出道道红色丝线,顺着石台的基座蔓延而下,若隐若现地遍布了整个山洞。 孔遐伫立在石台前面,只犹豫了片刻,就要伸手。 “师姐!” 旁边的王长老阻止道,“我们费尽心思、折损多少人手,方才做出来的法阵,难道如今当真就这么毁了?” 他想想又道:“再说这会子毁了阵法,山府内的灵气散去,叫外人得知,岂不是印证了我们……” “那姓苏的信口雌黄!” 另一边的于长老怒道,“我们何曾杀害那么些人,它们大多是被山中的阴封印法阵吸引自行聚拢的,才被当做护山灵放在山中,假若那些冤魂都是祭品,也早就在魂晶里湮灭了,她怎能轻松将其召唤出来?” “够了!” 孔遐摇摇头,“我们难道还要去挨个解释,说她那些话都是污蔑,并说‘我们其实只献祭了一个仙尊和十几个金丹境几个元婴境的魂魄元神么?’” 她抿了抿嘴,“苏陆今日众目睽睽之下说出来的话,宗主也听得一清二楚,他这会子追去魔域,等他回来……” 穹冥仙尊确实不知道这件事,因为他甚至懒得用神识仔细在山中搜查。 然而他如今已经得知,等他回来认真搜一圈,找到这里便是时间问题。 “要我说,比起毁掉此物,不如我们直接逃了,否则宗主若是对我们搜魂——” “自然将记忆洗掉,拿个不相干的事搪塞过去!” 几人沉默片刻。 “大长老。” 王长老冷哼一声,“那我们原定的下个月将剩余的元神残片化为护山灵……” 孔长老摆了摆手,“事已至此,这些都暂且搁置吧,你们还不懂么?今夜之后,中原修真界必将动荡。” “若是这么说,世人也没那闲心来管我们做过什么了?” 王长老嘲讽地道,“我们岂不是在这里自己吓自己?只凭一个妖族的信口胡诌……” “是吗?” 一直没说话的宿长老眼神一沉,“你们真以为她心里不清楚?她什么都知道,就是笃定我们不能说出真相。” 王长老冷笑道,“师弟又是如何知道她知道?” “她师父是覆雪剑的剑主,她还戴着沐寒星的镯子。” 宿长老咬牙切齿地道:“当年师尊亲手为沐寒星打造的……” 王长老又嗤笑起来,“你嫉妒他多少年了,如今死得灰都没了,竟然还惦记着,就你这心态如何进境?” 宿长老脸色难看,“姓沐的也对宗主恨之入骨,当年不也修到化神境八重?我们又不是魅修,如何……” 昏暗的岩洞中倏地响起一声冷笑。 四人悚然抬头。 不知何时,石台对面出现了另一道高大的身影。 那个一身黑衣的男人,面容英俊,眼神冰冷,手中握着一柄纤巧玲珑的纯白长剑。 他浑身都散发出令人恐惧的寒气,一双黑眸泛着瘆人的血光,明明眼中透着悲戚哀意,偏偏脸上又带着笑容。 四个长老早已惊呆在原地。 他们都认得对面这张脸,而且都以为他已经死去多年。 甚至包括方才的宿长老,他也只猜测苏陆的师父慕容冽曾经和沐寒星有些渊源,可能从后者那里听来了什么秘密。 然而,面前的人! 这不就是沐寒星吗! 他们虽说数百年不曾相见,但对于过去那位天资纵横的仙尊弟子,却都还记得大致的模样。 虽说这个人的面孔稍稍成熟些,但必然是同一个人。 ……而且他早就在这里了。 然而他们竟完全没有发现? “孔遐。” 黑衣男人提起手中长剑,清辉泠泠的锋刃一斜,指向了石台对面的第一个人,然后依次点了过去。 “王明骋,于烨之,宿晓风。” 他的眼神毫无温度,“我原想问一句,我师尊何曾对你们不住,然而我知道答案,你们的所作所为,与她对得住对不住你们毫无关系。” 黑衣男人自嘲般的冷笑一声。 “且不说献祭了她,换来这满山灵气,只说她若是活着,纵然凌千山当了宗主不管事,你们也不可能在她眼皮底下胡作非为。” “你们想将她的元神残片炼成护山灵?可知那消磨心智的过程何等痛苦摧残?哼,你们又岂能不知?若是颜韶晚来一个月——” 他轻轻一叹,“师尊啊。” 接着纵声悲啸。 这地洞里霎时凝结了冰霜,层层坚冰覆盖了山岩,上方的洞顶轰然垮塌,露出了葳蕤林木与黯淡夜空。 寒气宛如狂潮般席卷而出,从坍塌的废墟里向外扩散,所过之处花树凋零,万物冻结。 天空中霰雪腾飞,冰霜弥漫,强烈的寒流呼啸着四散开,化作无数雪白的长龙,向四面八方腾飞而去。 在万剑宗弟子们的惊呼声中,武神山的护山结界骤然崩碎! 天空中飘落下绝望的大雪。 第174章 如今正值深夏, 纵然是地处中原之北的冀州,其东南部也是暖意融融,遍地锦翠。 唯有西北部的山林仍然凝霜落雪, 但那也是因为位处北方,且与西荒接壤的缘故。 终风的雪山冰川绵延千里, 受那狼王力量的影响, 难免波及到冀州边境。 此时此刻,大半个冀州皆被寒风笼罩,昏暗夜色之下,天地间挂起了苍白破碎的帘幕。 大小城镇里热闹喧嚣的夜市上,行人和商贩们拂去肩上的雪花, 愕然抬头望向天空。 偏僻的乡野庭院里, 安静的城中民居内, 深睡的人被狂风撞击门窗的声响惊醒,迷迷糊糊睁开眼,震惊地看着窗外白茫茫的飞雪。 “……怎么下雪了?” “如今是六月啊!” 冰风凄厉呼啸着, 卷着如烟似雾的霰雪霜花,将入目所及的冀州山川,染成了惨淡哀伤的白色。 …… 会海峰废墟之上。 在短暂的休战之后,正道修士仅剩了百十人, 都在与魔修的高手们对峙。 颜韶打了一个手势, 祭星教的高层们默默退后, 与那些人拉开了一段距离。 正道修士们纷纷严阵以待, 见状也不敢放松, 更没有人会作死出招。 毕竟他们都知道, 若是魔尊动了手, 自己可能会当场死无葬身之地, 详情参加方才穆家的那位化神境高手。 所以这还不如被丢进魔域里呢,反正凭他们的本事出来不难,更何况他们其中一部分人早就多次进出魔域了。 结果就在这一刻,大雪纷飞而下,黯淡的灰云翻涌着,云层里酝酿起沉闷的轰响,又有亮芒若隐若现。 “……师尊的灵压。” 萧天炀低声道,“他当真不需要帮忙么?” “早让你看玉简。” 崔槬面无表情,“他让我们滚远点别去碍事呢。” 雪越下越大,纷纷扬扬四散飘落,寒风尖啸着扑面而至,又卷来无数冰晶霜花。 细碎的冰晶拂身而过,其中似乎蕴藏着某种奇怪的灵力波动,有些人咦了一声,伸手拈住了一片。 那一片薄薄的冰晶,在落入手中之后,顿时焕发出微弱的亮光。 冰晶散发出一股怪异的吸力,仿佛生成了一个小小的风涡,将周边的霰雪碎冰吸纳而来。 这些碎片拼凑在一处,组成了一块更大更厚实的晶体,约么有三四寸的长宽,像是一面镜子。 镜中泛起一阵涟漪似的波动,然后很快呈现出了清晰的画面。 赫然是天仞峰的几位长老。 “?!” 他们都是万剑宗极为有名的人物。 别说是化神境高手,就只说穹冥仙尊鲜少出面,许多事务都由这几位代劳。 而且会海峰这边的观众们,魔修不说,正道修士也都是高手,因此都认识他们。 然而无论是正道修士还是魔修,此时还没来得及惊讶,里面的画面忽然转动了。 画面的视角向下,长老们的脸消失了,变成了一个铺设在石台上的血红法阵,阵中摆着诡谲的绿色晶石。 他们位于一个飘雪凝冰的废墟之中,周遭花树覆雪,满目萧条。 唯有那法阵仍然亮着,细细密密的红线自其中延伸而出,没入盖着落雪碎冰的地面,消隐于大大小小的乱石之下。 “好一个魂晶。” 冰晶里传出低沉的冷笑声。 萧天炀和崔槬对视一眼,都听出自家师父的声音。 “……数百年过去,竟仍有残魂留存。” 慕容冽这么说着,声音哀戚,接着又满怀怒意,每个字都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也不知你们给了祭星教什么好处,从他们手中换来的这阵法,得以封印献祭一位仙尊的元神?” 废墟之上一片哗然。 因为这话感到震惊的还不止他们。 武神山内的修士们,还有在冀州各处山野城镇里的修士们,许多人都发觉这一场暴雪的怪异之处,此时手中也已经拿住了同样的冰晶。 纵然不是人人都认得那几位长老的脸,但只看他们身上的衣服,也能看出是万剑宗的人,而且身份不凡。 “这应当是传视之术的一种。” 萧天炀喃喃道:“这东西呈现出的……便是师尊眼中的画面。” 因此这里面并没有慕容冽本人的脸,绝大多数观众们也不知道是谁在说话。 然而只听对话也知道,这位显然是要为那被害的仙尊讨个公道。 “沐师弟,你有所不知。” 孔长老忽然开口道,“昔日老宗主与沐师叔大战熙华仙尊,三人虽是在北域边境斗法,然而出手不曾收敛,撼动了冀州的地脉,使得武神山灵气骤减,我等费尽手段,也无法阻止灵气流逝,若是放任下去,不出数年恐怕就沦落到那三流山门的境地,我去回禀老宗主,她却只是淡淡说了句一饮一啄莫非前定,让我等莫要太在意这些,然而事关宗门荣誉……” “我知道这件事。” 慕容冽冷笑一声,“宗门荣誉?难道不是事关你们如何捞钱?如何利用这个门派满足一己私欲?” 王长老心里一急,口不择言地道:“她自己没能挺过雷劫,纵然我们不动手,她也多半会陨落,既是如此……” “多半?” 慕容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只是眼中毫无笑意,“倘若她的元神当真受损至此,那她恐怕也不够格被你们当做祭品换取这满山灵气了。” “够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宿长老厉声道,“沐寒星,师尊素来视你为子,对你倾囊相授不说,无论你犯什么错,她都轻轻揭过,偏偏我当年只是与那魔修相交,她就要处死我,我只得赶在行刑之前先下手为强——” “相交?” 慕容冽打断了他,“我在外闯祸在外得罪人,到头来倒霉受苦的也都是我自己,而你给那魔修提供的化骨晶髓,害死了一个村的无辜百姓,师尊处死你是宅心仁厚,可惜你们几个沆瀣一气,你只配被千刀万剐!”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覆雪猛然绽出霜白的辉光。 剑气挟着砭骨寒意纷飞激射,强悍的灵力骤然爆开,无数冰晶宛如刀刃般袭去。 四个长老都是身经百战的高手,即使如此,他们也没能预料到对方的袭击如此之快。 甚至他们都没能感应到灵压变化做好防范—— 宿长老惨叫一声,身上的护体灵力破碎。 他刚刚祭出手里的长剑,尚未来得及反击,众人就看到了无比恐怖的一幕。 宿长老的身躯浮现出千百道裂痕,皆是被细密的冰刃切割出的伤口,那寒意入骨后,血肉寸寸冻结。 然后,暴虐的剑风扑面而来。 就像是被击碎的冰雕一样,宿长老的身体猛地碎成了千百块,冻在冰晶里的残肢与脏器漫天飞射。 金色的元神暴露出来,被覆雪一剑钉穿在地上。 慕容冽一手按住他的元神,稍稍一停,像是在搜魂一般。 “你?!” 这几个长老之间感情并不深厚,不过是合伙获利,其余人见状也并不怎么悲恸,却是无比震惊。 当年沐寒星离开万剑宗,是败给了穹冥仙尊,虽然输得难看至极,但也只是战意全失,心神受损。 他们私下里幸灾乐祸也好,嘴上嘲笑讽刺也好,心里也却也知道,若是换成自己,指不定会死在台上。 就像后来的前任七杀星一样。 而且,在不明就里的人看来,穹冥仙尊好像是轻轻松松就击败了师弟,然而事实也并不完全是这样。 穹冥仙尊醉心剑道,却也不是非常热衷与人比试,或者说他也是挑对手的。 他曾经数次击败沐寒星,赢得一次比一次快,那么与这个师弟的战斗对他来说,意义就不大了。 所以比起正经打一架击败师弟,他会选择更快的方式结束战斗,自己再回去修行。 但要催动那样毁人心神的剑意,即使对他而言也是一种消耗。 所以虽然两人之间确实有极大的差距,虽然也是一招致胜,但也称不上非常轻松。 沐寒星输了,只是因为穹冥仙尊比他强,并不代表他弱。 但凡是有些修为的人,都不会真的小觑他。 在泷水仙尊陨落之后,他们也曾悄悄派人去寻沐寒星下落,自然也含了想要杀死他的意思。 可惜一直没能有消息,大家都怀疑他死了,或是修炼出了岔子,或是听闻泷水仙尊的消息悲恸自戕了。 时隔数百年,沐寒星再次出现,也没有人会掉以轻心。 因为即使他与曾经相比没什么进步,对他们而言也并非能轻松解决的对手。 然而—— 他如今的修为竟然更胜当年不止一筹! 不过眨眼间,宿长老的元神四分五裂,爆开一团无比璀璨的金光。 “究竟是师尊没教你,还是你自己没学会——” 慕容冽抬手哂笑道:“真本事没多少,自欺欺人倒是一绝。” “?” 此时此刻,观众们也是异常震惊。 许多人不知道沐寒星是谁,然而他方才干脆利落地杀死一个化神境高手—— 比起不久前动动手就捏死穆家家主的魔尊,沐寒星可能稍逊一筹,因为他正经出剑了。 然而毁去肉身元神的杀人速度却也是不遑多让。 “沐寒星!” 孔遐面沉如水,“我等才从会海峰归来,皆已被魔尊重创,你如今趁虚而入,也不怕胜之不武?” 慕容冽面无表情地看向她,“你们有没有伤,伤的重不重,难道我的内视之术却是白学的?” 剩下的三位长老再不说话,直接跑路了。 他们三个还很有默契地选择了不同的方向。 紧接着,狂暴的寒流冲天而起,空中仅存的水汽结成霜雾,白茫茫的雪雾横空弥漫,其中又射出千万道利刃。 三人大惊失色,然而他们剑刃上的灵力尚未挥泄,就被层层冰封。 惨白的寒霜封冻了剑刃,然后迅速蔓延上他们的身体。 慕容冽长啸一声,灵力汹涌催发,覆雪横向一扫,斩出一道凶悍磅礴的剑气。 三人的身躯被剑气撞开,在空中爆碎成无数小块,碎冰血肉|漫天飞舞,剥出了金光闪闪的元神。 他们还来不及逃窜,慕容冽猛地掏出一物掷在前方的平台上。 那是一块巨大的绿色晶石,里面流溢着丝丝血光,表面上还刻画了各类诡秘的咒文。 晶石落在平台正中,恰巧也嵌入了法阵里。 慕容冽将原先台上的晶石收起来,一掌拍在石台边缘,灵力涌出,新的魂晶与整个法阵完全契合。 一股恐怖的吸力流卷而出,死死地吸住了空中飘荡的元神,将他们缓慢地拉向法阵。 三人见状连忙疯狂挣扎。 肉身毁弃之后,他们的元神都有了损伤,却仍有余力,原本也有机会挣脱。 偏偏慕容冽还守在旁边,抬手捏了个法诀,数十道白光在地面蔓延,又猛地流向空中。 一道道光芒迅速构成了巨大的结界,壁障上闪烁着诡秘的咒文,内部涌现出一股难以抵御的压制力量。 三道元神被困在结界内,不甘地嘶吼尖叫着,也不断试图逃离,却无法抵御阵法的力量,最终被一点一点拖向法阵。 当这些元神触碰到魂晶时,他们全都发出了痛苦不已的哀嚎。 其声凄厉绝望,仿佛正遭受极刑,让人闻之骇然。 在这恐怖的嚎叫声中,他们被缓慢地吸入了魂晶内部,元神被压缩,化成了一个个扭曲的光团,在里面翻滚挣扎,然后渐渐不动了。 整个天仞峰都微微震动起来,山间的楼房屋舍相继垮塌,烟尘四起,雪雾腾飞,放眼望去皆是白茫茫的一片。 第175章 终风山脉。 这西荒之北的雪山连绵数百里, 冰川林立,雪原广袤,其间山带纵横。 在那最为陡峭的雪峰之巅, 坚冰万年不化,纯白晶石铸起重重殿宇, 楼台恢宏, 气象肃森。 北方最大的狼妖氏族栖息于此处,其族长便是统御北境的妖王。 夜色渐深,雪峰之上漫天飘白,许多年轻的狼妖围在一起打闹追逐。 山顶时不时传出悠长的嚎叫,四面八方就响起接二连三的回应。 一声一声连绵不绝, 从山巅一路向下, 回荡在风雪肆虐的寒夜里。 那些更为年长的狼妖则聚在殿内, 因为是自家的地盘,他们之间全都有亲缘关系,故此都很随意。 大家都习惯性维持着妖身形态。 其中一只毛色深灰、夹杂着几缕雪白, 身高六尺有余的巨狼,此时猛地打了个喷嚏,“……呃,浊气。” 她嫌弃地呲牙, 从喉咙里发出几声埋怨的咕哝, “那些人真是讨厌, 气味恶心, 肉也还难吃得紧。” “幺儿还去吃魔修的肉, 哈哈哈哈!” 旁边一只身材相近、却浑身漆黑的巨狼咧嘴笑道, “你小时候喜欢吃屎也罢了, 如今竟连魔修都下口了……” 灰狼白了他一眼, “那人见我就扔了一个剥皮抽骨的法术,我反了他的术,那皮肉骨头都干净利索地拆出来了,我就好奇尝了一口,就恶心吐了,当时只琢磨着,若是闻起来难吃,说不定到嘴里就不同了呢,人族食物也多有这样的。” “幺儿果然还是傻头傻脑。” 旁边一只毛色泛红的巨狼嘲笑道,“你也说了是食物,皆是经过人手烹调的,那闻起来也尝起来自然不同,那生肉就不是了,寻常修士都不怎么好吃,更何况魔修呢。” “确实,口感都不怎么好,又干又柴,还是那些植食妖族的肉可口些,再不济也有没开灵智的打打牙祭……” “我咋觉得也还行呢。” “啊?你又是何时尝过的?” “上回在落风峡……他们设了个陷阱要剖我心肝,你忘了?后头你不是过来帮我了?我把领头那人的脑袋咬掉,可不就是尝到了?” “那你居然觉得还行?你多吃点好的吧。” 狼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有两个脾气不好的险些就要吵打起来。 “等等。” 最初说话的灰狼打断了他们的争吵,“我们不是来讨论会海峰的那条龙么,怎么又说起修士的肉来了……” 狼妖们齐齐瞪她,“那不是你先扯什么魔修难吃。” 灰狼歪过身子,用后爪挠了挠头,“我就随口说一句嘛,而且,嗯,这灵压又是怎么回事?” “……有人要渡劫了。” 一道温和低沉的嗓音响起。 诸多狼妖一同安静下来,看向被他们围在正中的白色身影。 那是一只半蜷着躯体的巨大白狼,毛色纯净无瑕,没有半丝杂质,趴在地上都有将近一丈高,远远看去宛如一座小小的雪山。 她生了三个脑袋,两条毛茸茸的尾巴铺在身后,身子弯曲着。 巨狼的一只脑袋枕在前爪上,一只脑袋放在地上,唯有最右侧的脑袋微微抬起,那双似蓝非绿的眸子凝望着东方。 “幺儿倒是进步了些。” 她夸赞着小女儿,“竟也能感到几分异常。” “唔,他好像很难过的样子。” 灰狼低声说道,接着又来了兴趣,“那条龙呢?” “她倒是没事,如今已经离开了。” 白狼说道,“我也不想往那边‘看’了,我还维持着陛下那边的念象,那祭星教教主灵压……” 她低低地哼了一声,“着实是令人难受。” 白狼甫一说话,周围的狼族大妖们纷纷都闭嘴了,皆屏声静气听着母亲的发言。 半晌,方才那只灰狼开口道:“陛下召集你们究竟是做什么?” “大约就是为了那位化龙的……仙君。” 白狼沉默了一下,似乎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狼妖们面面相觑。 “仙君?” 有人纳闷道,“她还是个修士?” 狼王心情复杂地点头,简单说了那人的身份。 若是当面遇到,喊仙君倒也没错,不过…… “那从今夜过后,玄仙宗说不定也要将她逐出门墙了。” 另一人嗤笑道,“东海大约是要多一位妖王的?或者还不止是妖王。” “那倒未必。” 白狼淡淡地道,“玄仙宗那位并非是这种性子,说不定真会置之不理。” “就是他的老师杀了祖母?” “……哦,我想起来了,他的师弟师妹被娘杀了,那两个人在青霜湖,差点将幺儿的内丹挖了。” “呃。” 那只灰狼抬起爪子掩面,“能不能别再提了,我当时在睡觉,真的没察觉到他们靠近嘛,而且又是我自己的地盘……” “谁让你不好好修行,不但被人扒了皮,还被人挖了眼睛,若是娘再晚去一会儿,你……” “哎呀哎呀你们真啰嗦,一件事说了多少年!那好歹是仙尊的徒弟,手里还有宝物,我是为了保护那几个小的……” 灰狼不满地哼唧着,又在母亲身边蹭来蹭去。 她把脑袋藏在巨大白狼的身侧,长长的嘴巴被后者脖颈间的绒毛盖住。 狼王低头舔了舔小女儿,“如今整个冀州凡是开了灵智的妖族都知道了,才一小会子就传进西荒,这么多年,头一回九州来的消息传得这么快……” 她已经开了头,一众大妖们也顺从地转移了话题。 “你也不看看有多少年没有蛇妖鱼妖能得此造化,东海那些家伙恐怕又要翻了天。” “随他们去吧,反正他们也不乐意过来。” “不知道陛下会怎么样……” “他和那位……龙仙君不是关系挺好么?” “这什么破称呼!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姓龙呢。” “所以她姓啥,啧,半妖们真是事多。” 大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 狼王安静下来,左侧的脑袋微微抬起,看向靠在自己旁边的另一只白狼。 那只雄性白狼与她容貌相似,只是身形小了一圈。 狼王低头蹭了蹭蜷缩在成一团的长子,这位性格安静的大妖领主,自从进殿就不曾开口说话。 “……小七月的魂魄在她那里。” 狼王低声说道。 雄性白狼猛地抬起头注视着她。 “是真的。” 她轻声说,“她还会来西荒的,等一等吧。” 大殿里安静下来,仅剩门外呼啸的风声。 …… 万剑宗仙府。 天仞峰这边的动静实在太大,纵然是境界不高的修士,也已经察觉了异常。 许多弟子们离了住处,有人御剑至空中,有人慌慌张张向山下跑去,那些驻守的长老们也终于坐不住了。 “沐寒星!” 一道一道灵压迅速逼近,不过眨眼间,数位长老已经立在高空中,将地上的人团团围住。 这些人都已经拿了传视的冰晶,知道了前因后果。 比起外人,他们更能从那三言两语里猜出真相。 因此有些人其实是不想来面对他的,因为他们才知道这件事,也明白沐寒星完全是受害者。 人家想替师尊报仇也是天经地义。 可是眼见着这家伙灵压狂飙,灵力全然倾泻,护山结界都破了,若是再放任下去,万剑宗山府就要被毁了。 这已经不是寻常化神境能做到的事了。 他们不得不出面。 “沐师兄!这原是他们的错,他们死不足惜。” 其中一人大声道:“我等昔日不查也有罪在身,你若要怪,怪我们也没错,切莫要激动,是我们对你不住——” 另一个人怒喝着打断了她,“师妹与他说这些做什么!孔遐他们与勾结魔修才得那法阵,沐寒星又如何会用?怕不是也与魔道妖人做了交易!那几人死了应该,他却是也不能活着出去!” “师兄你又在说什么?” 前一人愕然道,“如今宗门里的一切都是以沐师叔的命换来的——” “他勾结魔门早已罪无可赦!” 慕容冽抬起头轻轻看了他们一眼,眸中毫无温度,“我数三下,若是不滚,就与他们几人作伴好了。” 那些长老们顿时神情各异。 头一个说话的人脸色变了几变,最终抽出自己的佩剑扔到地上,“这门派里的东西,此后与我无关。” 说罢转身化作一道火光直冲山下,去找自己的徒弟们了。 “三。” 其他的长老面面相觑,终究也有两个人离队而出,只是没舍得丢掉自己的法宝,径直跑了。 “二。” 此时,一些万剑宗弟子也靠近过来。 其中不乏这些长老们的徒儿,他们都知道了先前的事。 除了那些满头雾水的年轻人,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其余的万剑宗弟子,对这件事大致是两种态度。 一种是觉得沐寒星很惨,既然自己安享山府内的浓郁灵气,也算是欠了他,如今自然不会上赶着去找事。 另一种却是觉得,反正自己没参与害人,如何能是欠他的,他若是想破坏万剑宗山府,更是不能。 尤其自恃有些本事的,就想一同去“铲奸除恶”了。 这些人也看到孔长老等人的死状,然而孔遐口口声声说他们都被魔尊重创—— 虽然并非如此,然而还真有很多人信了,尤其是他们已经知道或者才打听得知,沐寒星以前也是化神境。 而且离开宗门时似乎还心神受创,跌了境界。 所以他能那么快杀死几位长老,必然有问题。 当然还有些人态度没那么分明,一时间犹豫不决,但也咬着牙躲远了些,或是单纯怕死的也跑了。 “一。” 剩下的人不再犹豫,纷纷出剑。 千万道剑气迸发而出,卷成势不可挡的洪流,一时间击碎了漫天霰雪。 慕容冽面上浮现出微笑,然而眼中毫无笑意,手中覆雪一震,幻出千万道流霜的白刃,好似光雨绚烂绽放。 在那一片朦朦胧胧的白色霜雾里,血光四溅,断肢横飞,结冰的地面泼洒了大片的红色。 一个又一个元神,一道又一道的魂魄,在肉身被毁之后,被吸入了那魂晶之内。 纵然有人想逃,也为时已晚。 石台上的法阵越来越亮,每道红线都焕发出璀璨光芒。 魂晶里的金光越来越亮,从分散游离状融成一个耀眼的巨大光团。 紧接着,一道腥红的血柱从法阵内爆发,猛地没入了慕容冽的体内。 他抬首仰天长啸,啸声悲凉哀恸,山川为之震荡,余音回荡在黯淡的夜空之下。 翻腾的黑云中,苍白泛金的电光倏地映亮了天穹,光辉迅速汇聚,化作一道奔腾而下的狂雷。 那雷光炽炽煌煌,煊赫闪耀,一击落下时,仿佛将天地都撕裂成两半。 慕容冽不闪不避地站在原地,迎接这象征晋入渡劫境的天雷。 第176章 会海峰废墟之上。 许多人已经放下了手里的冰晶, 转身看向西边。 天空中黑云沉沉,电蛇千道,辉煌的劫雷呼啸斩落, 宛如苍天降下的神罚。 这边隔着大半个武神山,人们仍然能看到那遥远的雷光, 从天际疾驰而下, 撞入了天仞峰之中。 “……他怎么忽然就要渡劫了?” 有反应慢的尚未明白过来,不由茫然地开口道。 “傻瓜,你没瞧出来吗,那献祭法阵,能够以元神魂魄当祭品换取好处, 他也如法炮制, 将那几个长老还有后来这一群人悉数作了祭品……” “换来了修为?” 那人震惊地道, “他原本就是化神境,这一下子竟引动雷劫……” “元婴境九重和化神境一重的区别主要是元神炼化,化神境九重到渡劫境一重呢?” “我听说那其实没什么讲究, 元婴境以后进境,都是看元神强度,若是到了那再无可炼化的程度,仅凭心意就可以引动天雷来渡劫了。” “啊?啥意思, 就在心里说‘老子要渡劫’, 那劫雷就来了?” “……当年师父好像是这么个意思, 我也不太明白。” 冀州各处的修士观看着这一幕, 也同时发生了无数相似的对话。 萧天炀也是心情复杂, 和师弟对视一眼, 同时理解了师妹。 之前她一直没把话挑明, 显然是大致猜到了这种发展, 而这种事若是没有确凿证据,就不适合直接说出来。 而且师父今夜特意发消息,让他们俩离得远些别去凑热闹,恐怕也不止是因为他要渡劫。 换成他们遇到这种事,想要的也不是安慰劝解,而是更想发泄一通,让仇人偿命。 冰晶里面的画面混乱不堪,雷声轰鸣,惨叫此起彼伏。 慕容冽硬接了劫雷,反手一甩,又将那在体内冲撞的狂暴灵力挥出。 ——轰! 炽亮的苍白雷光当即炸开,磅礴的劲气宛如海潮般卷出,他脚下的山体瞬间被击穿。 一道巨大的裂缝浮现出来,然后迅速向四面八方蔓延。 地面绽开无数裂口,山岩坍塌,花树陷落,屋舍楼阁相继倾倒,烟尘漫天弥漫,雪雾滚滚腾飞。 空中时不时划过一道道彩色流光。 峰内的修士们大多数都跑路了,只在远处望着倒塌的高峰,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仙尊是特意将凌千山引走的?” 萧天炀扭头看向颜韶,“否则此事未必进行得如此顺利。” 他觉得穹冥仙尊不会阻拦报仇,杀掉那几个罪魁祸首肯定没问题,后面这一系列事情就不好说了。 “我若是晚一个月出手,等到令师来时,令师祖的残魂恐怕已化作护山灵。” 颜韶轻声说道,“当然也是令师妹明察秋毫,事先拼凑出真相,否则慕容兄也不会早早来找我。” 崔槬眼神一动,“教主是说,你原本想晚一个月动手么?” “若是妖皇再晚些出来,我或许也会晚点动手。” 颜韶随口道,“不过终究是世事难料。” 师兄弟俩都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他微微一笑,“令师那边再过一阵子就结束了,两位自便吧。” 这显然是不再管他们的意思。 此话一出,会海峰废墟上,其余的正道修士却是紧张起来。 像是邹星煌这种熟悉魔域的高手,方才早早就随波逐流进去了,显然是觉得能在里面找机会出去,比在外面硬抗魔尊容易得多。 然而如今仍留在此处的人,却都有各种不想进魔域的理由。 颜韶并不在意他们怎么想的,只随意挥了挥手,铺天盖地的黑雾再次涌来,轻而易举地吞没了他们的身影。 黑雾消散之后,除了祭星教的人之外,也只剩下了师兄弟两人。 他们俩对视一眼,崔槬表示自己要去接应师父,无论慕容冽渡劫结束后状态如何。 萧天炀自然没意见,他只是喊住了前方的祭星教教主,“仙尊,在下有一事相求。” 废墟上浊气弥漫,空中回荡着滔滔水声。 此时此刻,诸位星君长老们无言地注视着这年轻人,似乎在猜度他的想法,又或是单纯觉得他胆子很大。 颜韶不置可否,“仙君请说。” 萧天炀轻叹一声,“我想见一见那个接受魂晶献祭和七绝祭生阵供奉的……东西?你曾说过它并非神灵,我这么喊应当没有亵渎它吧?” “仙君想怎么称呼都可以。” 颜韶淡定地道,“但二者不完全是一回事。” “那就接受天赐之体献祭的那个。” “嗯。” 颜韶转过头看向十四星君们的队列,“我还有事,小师妹带萧仙君去一趟吧?” 一身漆黑甲胄的七杀星无声出列,侧过头远远“看”了过来。 她脸上仍然毫无表情,“萧仙君请。” 萧天炀的目光在对方的下半张脸间扫过,“……劳烦君上。” 那东西显然不是什么人想见就见的,多半位于魔域的某个隐秘之处。 他凌空迈步上前,走至七杀星的身侧,又保持了一臂距离,两人一同进入了横空绽开的裂隙里。 颜韶没再关注他们,只是漫不经心地向东边瞧了一眼,接着就消失在原处。 魔修们的身影也很快撤去。 崔槬已经飞向了万剑宗山府。 …… 很快,东方那一道长长的沿岸浅滩上,被海水反复冲刷的沙石间,浮现出一道道浑身浴水的身影。 海水不断蔓延又褪去,偶尔掀来一个巨浪,那些人影皆岿然不动。 岸边的虾蟹们迅速四散开来,许多在恐惧的驱使下,颤抖着钻入了泥沙里。 此时有人靠近了岸边。 其余的妖族皆跟随其身后,却又保持了一点距离。 为首的身影完全出水的那一刻,无数透明的触须迅速收拢,化作了纤长笔直的双腿。 那银白的发丝披散着,赤|裸的身躯完全展现在夜色之下,皮肤薄而透亮,沐浴着月光时,几乎能看到内部的骨骼血肉。 以及胸腹腔内极为简单的脏器构造。 一众妖族纷纷出水,却都只伫立在他身后。 半晌,才有人小心翼翼地呼唤道:“王上……” “走了。” 最前面的妖王淡淡地道,面上又浮现出毫不掩饰的厌恶之色,“这浊气真是令人作呕。” 遂骂了两句,“罢了,她没事就好,原想接她去休养的。” 妖王挥了挥手。 周围的海妖们不断后退,腾出了一大片空地。 妖王随手捡起几片贝壳,“虽说我不太擅长卜算一道,但此时离得近些,说不定也能用。” …… 崔槬走在天仞峰的废墟里。 脚下的地面沟壑遍布,四分五裂的地面上滚落着无数碎石,空中弥漫着烟尘,以及呛人的焦糊气息。 慕容冽承受了劫雷的力量,连带着整个山峰也倾塌破碎,曾经华美宏伟的建筑,如今也仅剩一地断壁残垣。 方圆数十里都不再有其他活人的气息,因此他找到了师父。 后者正坐在一根断裂的石柱上,头发凌乱,袒露着肌理强健的上身,深深浅浅的伤痕纵横交错。 慕容冽一手撑着脑袋,粗重地喘息着,灵压微弱又紊乱。 崔槬松了口气。 作为刚刚完成渡劫的人来说,这状态已经算得上是很好了。 “师尊。” 他走了过去,“我们先离开这里?” 慕容冽微微摇头,抬手指了一个方向,声音低哑地道:“去那边看看黯骨在不在。” 崔槬抬起头,发现那边是一堆破砖烂瓦的废墟,从造型来看,倒是有些像远远窥见一眼的静心宫。 …… 青州。 仙龙顶。 水榭亭台间,晚风拂过,岸边垂柳依依,夜雾稀薄,檐下的宫灯焕发出暖晕,照耀着翠竹湖石。 “所以……” 一身白衣的英俊青年靠在栏杆上,含笑望着过道里走近的人。 “咱们那位小师叔也算苦尽甘来了。” 来人同样是一身白衣服,只是神情淡漠,周身气质清冷。 “早该如此了。” 他淡淡道,“若非他当年脆弱无断,如今的修为至少也该比我强些。” “嗯。” 流云仙尊依然坐在亭中,闻言看向自己的师弟,“你们俩的天赋应当是差不多的,我记得你俩年岁也相近?” 清霄仙尊懒得开口回答,只点了点头。 “他也并非是脆弱……” 流云仙尊沉吟道,“他拜师时年龄小,大约也是将沐前辈也视为母亲了,我们真是无法体会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取出玉简扫了一眼,“许多人都想知道我会不会将他们几个除名呢?” 清霄仙尊轻轻一哂,“师兄何曾在乎。” “我不在乎,而且接下来,恐怕也没有谁有闲心去关注这些了。” 流云仙尊淡淡道,“冀州只是开端罢了。” 清霄仙尊眼神一沉,“他要如何?” “颜韶这个人。” 流云仙尊若有所思地道,“看似随心所欲,其实也是很有数的,他若想飞升,要么将黑星毁去,要么就与其合为一体。” 他说着又摇摇头,“那家伙恐怕不会做这种事。” …… 皦日天宫。 金碧辉煌的大殿内一片安静,红发男人靠在座位上,看视线似乎已经神游天外,偏偏表情又十分专注。 妖王们的神念投影立在下方,大家也都心思各异。 片刻后,那双流金耀光的眼眸一转,从诸多幻象上扫过。 “都走吧。” 妖皇声音低沉地道。 妖王们不敢或者不想多问,纷纷散去。 仅剩下霍衢立在殿中,幻象也是若隐若现,眼见着维持不了多久。 “……敢问陛下,她现在如何?” 黎微微阖眼,“没什么大事。” …… 东海中部。 海上浪潮翻涌,冲刷着暗色的礁石,嶙峋尖石立出水面,千百只扑闪着翅膀的鸥鸟掠过,水花四溅。 一道身影伫立在水中的孤岛上。 忽然间,他睁开了眼睛。 周围的一众大妖们发觉了灵压变动,纷纷出言询问。 “王上?可曾感知到那位……” 那双身牛角的妖王环视四周。 他有一头浓密柔顺的白发,那发丝反映着凄凉的月色,焕出一层朦胧的清辉。 妖王的容貌俊秀英挺,两个人躯连着健壮兽身,两张面孔也生得相似,思考时神情也一模一样,宛如镜面。 半晌。 其中一个人微微摇头,“先前化龙是在冀州,如今去了何处……我且算一算吧,需得耗费些时间。” 他似是自言自语般说道,“不过应当是需要养伤的,感觉她伤得不轻,或许也来得及见一面。” 大妖们面面相觑。 古时的海中妖族们,皆以龙族为尊,只是后来历次大战,各类龙族纷纷悉数陨落,龙裔们都渐渐凋零。 虽说他们也都敬服妖皇的力量,但从本能来说,那毕竟是羽族,并不如鳞族亲近。 此时夜色将尽,天际的暗云散开,依稀露出一丝黎明的曙光。 …… 扬州东部。 苏陆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睛,只觉得头痛欲裂,一股子疲惫虚弱感由内而外散发出来。 这是元神透支受损的征兆。 只要有时间休养,就不是什么严重的伤。 而且,她的伤势似乎减缓了很多,就好像在她昏迷期间,有人为她修补了一部分损伤。 否则她都未必这么早醒过来。 她正仰面倒在一片土坡上,因此即使一动不动,也能勉强看清自身处境。 林间金辉洒落,晨曦穿透树影,只见古木参天,松竹凝翠,地上尽是山草野花,斑斓烂漫,勾勒出一条长长的被践踏出的土径。 晨间的山麓格外清幽,在她醒来之后,林间回荡的虫鸣鸟叫渐渐消失,天地间一片寂然。 苏陆微微歪过头,望见远方阡陌纵横的田野,以及炊烟袅袅的屋舍。 山坡下方传来脚步声,听上去是一个大人和几个小孩。 为首的孩子兴奋地叫道:“谢叔叔,快点走,那条四脚的大蛇就在前面!” 第177章 苏陆实在是疲惫, 因此并未展开神识。 她能听见他们行走时地面传来的震动,也能感应到他们的体温,像是一群热源般慢慢靠近。 这些人的呼吸、心跳、血液流动, 所有的体征,都尽数在她的感知范围内。 她脑海里已经能勾勒出隐约的轮廓, 来人的数量, 大致身材,乃至血液气息反映的健康程度。 那个大人,应该是个身量极高的男人,身上有一些微弱的灵力,像是低境界修士。 其余的大概都是年龄个位数的小孩, 蹦蹦跳跳又跑又走。 为首的很是着急, 手舞足蹈地向其他小伙伴发誓, 说自己早晨在这见到了长脚的大蛇。 苏陆:“……” 她默默给自己施了一个简陋的幻术。 莫说瞒不过实力相近的,就算来个金丹境恐怕也能感觉到异常。 又过了几秒钟,那群人已经走上山坡, 能够看到她所在的位置了。 “啊?!” 走在前面的小孩惊叫一声,“原来就是在这里的!那条蛇……” “……是你看花了眼吧。” 另一个孩子说道,“而且怎么可能有长脚的蛇啊!若是那样也不能算是蛇了吧。” 前面的孩子摇了摇头,“不, 这里真的有!这么大一只?” 他用力伸开短小的胳膊, 却也比划不出印象中的长度。 也正是因为那条“蛇”太大了, 身子比寻常马匹都粗, 在杂草蔓生的野地里依然很是显眼。 所以这会子他看不到蛇, 也根本没想过走到草丛里翻找。 ——毕竟她的尺寸根本不会被草遮住, 在外面站着看不到, 那肯定是没了。 “你是不是做梦梦见了以为是真的?” “怎么可能!” “那你说大蛇去哪了?” “我怎么知道!方才还在这里的!” 那几个小孩吵吵嚷嚷地尖叫着。 苏陆有些头痛。 她只想找个地方调息, 并不准备暴露自己的行踪,当然也不会因为这点事就出手伤人,所以只盼望着他们快点走。 “好了。” 一道低沉悦耳的年轻男声在头顶响起。 那个大人走近了两步,只是没有靠过来,“或许她已经离开了。” 周围吵闹的孩子们纷纷一愣。 “她可能只是在这里休憩一会子。” 那人语带笑意地道,“醒了就回家了,就像你们出来玩一样。” “诶?” “是这样吗?” “怪不得。” 方才那领路的孩子也恍然道:“她先头仿佛正是在睡呢,看着还有些不舒服的样子。” “不过……那条蛇真的有腿吗?什么样子的?是不是石龙子?” “不是不是,她的身子好长呢,虽说确实是四条前后腿,但那脚掌倒是更像……鸟?” 他们遂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气氛和谐了许多。 “好了。” 那个男人悠然开口,语调散漫地笑道,“你们也该下山家去了,别耽误我采药。” 一群小孩嘻嘻哈哈地跑了,远处还不断传来他们的打闹笑声。 那个人也迈步继续上山。 苏陆撤去幻术,微微扭过头。 男人脚步不停地沿着小径土路上行,只留下一个肩宽腿长的高大背影。 他扛着短柄镰刀,腰间还别着手斧,一身粗布的衣服都遮不住健硕身形,脚步却很是轻快。 苏陆看了一眼就没再盯着。 从走路姿势来说,这人应该会两下子,只是灵力如此稀薄,倒像是那些曾经修炼过又半途而废的。 像是玄仙宗这样的大门派,统一招收的弟子都有灵根纯度要求,也就极少数有关系的可以例外一下。 其他的中小门派却并非如此,他们大多是有灵根即可入门,亦或是稍稍挑选一下灵根属性。 废灵根本就是数量最多的,他们拜入那些小门派,其山府内灵气本来就不算浓郁,自身资质也不好,故此修行数年没有成绩或是堪堪入门,以至于最终以锻体境修士身份老死山中。 然而还有一部分人发现自己修成无望,这辈子也无法筑基不能延寿,还不如趁着尚未老去,离山结婚成家,找个营生像是普通人一样过活。 绝大部分门派都容许弟子这么做,只是各有规矩,大多也是要求立咒誓,往后不得随意将本门功法外传的。 这种情况还不止发生在小门派的废灵根修士身上。 也有许多人修炼到练气境乃至筑基境,觉得进境无望,决定不再苦修而回人世享乐的。 苏陆在外面混的时间久了,类似的人已见过不止一个,有人当了财主腰缠万贯,有人闲云野鹤四处游历,也有人在家侍奉父母结婚养孩子和乐融融。 方才那男人对“长脚巨蛇”的淡定态度,或许就是因为他见过至少了解妖族,知道有些形貌迥异于飞禽走兽的妖族。 不过—— 倘若是那样的话,他怎么一点都不害怕? 对于妖族而言,越是外形奇异的怪妖,就越是有些非同寻常的力量。 纵然他听描述不知道是龙,也该担心这妖族吃人害人吧? 难道他觉得自己那点修为能够对付么? 转念一想,说不定那人还真这么想的,亦或觉得她是尚未修出人形的妖兽,因此不足为惧? 那个人已经走得很远了。 苏陆将身体缩小到寻常蛇类的尺寸,转身游进了树林深处。 周边灌木密集,野草丰茂,鲜艳的浆果挂着露珠,高处的巨木撑起繁盛枝叶,遮蔽了湛蓝如洗的晴空。 她盘踞在树下的阴翳里,开始修复自己的元神。 这一过程极为漫长,或许来一场深睡更为稳妥,但她也怕自己在沉眠中失去对外界的感知。 就像之前那孩子看到自己又去呼朋唤友,而自己却全然不知。 苏陆不愿冒险,就在保持清醒的状态下,一点一滴地回复灵力。 对她而言,从自然界汲取灵气这一过程,已经变得尤为简单,甚至如同呼吸般不用刻意去做,也能自行回复灵力。 而且她已经度过了天人交感的阶段,隐隐约约摸到了天人合一的门道。 与天地浑然一体,不分你我,因而能将外界灵气直接化为己用,省去了引气入体的转化过程。 灵气化为灵力又被法术引导释放之后,重新化为灵气,往复循环,因而力量也无穷无尽。 ——这就是天人合一。 从古至今能做到的修士不过寥寥几位,这些仙尊的名字也都写在了各种法术典籍之上。 当年她初学法术时,也曾无比羡慕,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能臻至这种境界。 人就是这样,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定然能做到,有时候又觉得修士千千万万,天纵奇才也不少,自己也未必就强到哪里去。 而且能有如今的修为本就有一部分血脉因素。 虽然说这也不会让她丧失自信,毕竟正道这边绝世天才们人人都是天灵根,那也是出生就有的东西,属于老天爷赏饭吃系列。 本质上和血统没差。 苏陆想着这些就知道,自己的心境又开始不稳定了。 或许是因为化龙之后的畅快,那种睥睨苍生、一切尽在掌握的奇妙感觉,以及轻松杀死穆蕲这件事—— 她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状态,无比渴望着更多的力量。 虽说大多数修士都渴望变强,而她也并非例外,但是穿越至今,从没有哪一刻,这种感觉如此鲜明强烈。 这也让她焦躁和忧虑。 因为她的境界卡住了,如果没有顿悟,再怎么闷头修炼也毫无意义。 同时,她还不能任由这种欲望摧毁理智——这本来就是修士走火入魔的最常见的原因之一。 苏陆很清晰地意识到,在修成龙身之后,接下来的领悟是最关键的一步,一旦成功,她或许就能跻身于世间顶尖强者的行列。 然而她越是这么想,越无法静心去思考琢磨。 就差一点。 就差那么一点。 “……” 苏陆猛地睁开眼睛。 远处响起一片窸窣碎语,以及衣料摩擦声。 夜幕已然降临。 山间小径上,有人推着装满蔬果的木车缓缓走过,轮子碾压土地和碎石发出声响,树梢上有两只山雀依偎着幽会,羽翅偶尔扑闪几下。 树下幽影里盘绕的小黑龙一动不动,仿佛彻底与夜间的深林相融,周遭的虫豸飞鸟也不曾发觉她的存在。 苏陆不太确定自己休养了多久,可能是一个白天,也可能是一天半,甚至更久。 反正她那透支过度的元神,已经被养补起来,虽说距离完全恢复还有一段时间,但至少没那么痛苦了。 就算稍微动用灵力也不在话下。 苏陆化成半人半妖的状态,检视了自己的随身物件。 慕容冽送的镯子,不仅能与血肉相融,也能收入到元神之中,因此并没有丢掉。 她将黑白相间的宽镯套在腕上,取出玉简想要联络一下亲朋好友们。 苏陆先是看了一圈,自己熟识的修士们,大多数都无法接受消息,联想到那天的事,可能这些人都进去魔域里面了。 不过师父和二师兄还是可以联络的状态。 她顿时给两人都发了消息。 很快崔槬回了,表示师父已经渡劫完成,如今他们正在冀州边境休养,大师兄又去魔域了,当然是自愿的。 他顺便将那日的事讲了一下,苏陆大大松了口气。 原先慕容冽几乎屠尽武神山三千仙门,才杀到天仞峰与万剑宗宗主决斗—— 自打猜到泷水仙尊的死因后,她就觉得这样不太行。 一是死的人大多数无辜,因为这件事不可能有很多人参与,二是师父闹了那么大动静,能不能杀到真凶还是未知数。 就看孔长老那些人的做派,若是远远见到沐寒星来报仇,一看其修为知道自己打不过,内心里也清楚自己做过什么,怕不是立刻逃之夭夭? 指望那些人上去拼命吗? 苏陆不觉得他们有这个胆气,除非是在他们这边有绝对优势的情况下,但当时那场景似乎不是这样。 她也严重怀疑穹冥仙尊一开始不在,后来才传送回来的。 以及最重要的是,原著那个发展里,慕容冽真的知道真凶是谁吗? 他看上去好像是要找穹冥仙尊报仇,但那家伙既不是主谋也不是执行者,甚至没从这件事直接获利。 ——当然从长远来看他当了宗主是有好处的,但纵然泷水仙尊不死,碧霞仙尊也将宗主之位交给他了,泷水仙尊就算不爽,也没打算与他抢。 从慕容冽和他们的对话来看,孔长老等人杀她的主要原因,并不是为了推凌千山上位,而是因为她的性子阻碍了他们的发财之路,不可能与他们同流合污。 以及拿她换灵气。 但对于凌千山来说,泷水仙尊死时,他已经是绝顶高手,山里有多少灵气都没什么影响。 假设泷水仙尊活着,他也可以继续当他的逍遥宗主,不承担除了打架杀魔修杀妖族之外的任何责任。 因为他这位师叔会去处理的。 如果慕容冽想找他决一死战,只能是为了当年的惨败,或是为了此人的失职不查。 苏陆不会拦着。 但她一定要让师父知道真凶。 ……从另一个角度想,原著这件事是发生在仙盟大会后。 苏陆看着玉简上的消息,琢磨着那会儿泷水仙尊的残魂大概已被炼成了护山灵,慕容冽得知此事肯定更为愤怒。 相比起来,如今他还拿着残魂,宰了几个主谋,以及一些认为他与魔修同流合污而想让他“伏法”的万剑宗修士。 他也没原著里那么愤怒。 苏陆发消息恭贺师尊晋了境界,刚发出去没多久,崔槬又回了,说师尊找了一处偏僻的洞府休养,闭关前还特意嘱托他,要是老三来信,务必让她好好休息,先将其他事情都撇下,专心疗伤最重要,否则修为不进反退。 苏陆连忙回说自己好多了,但也不敢托大,放下玉简,将一切乱七八糟的事都抛在脑后。 晨曦破晓之时,黛青色的天幕里泛起蒙蒙金芒。 林间又洒落下淡薄的微光,一阵暖风吹卷而过,上方的树枝震动着,有什么东西滚落下来。 一枚圆滚滚的蓝蓝的鸟蛋从天而降,眼见着就要摔在石头上破裂。 苏陆伸出手,精确地将其接在掌中。 ……好大的蛋。 这已经比一般的鹅蛋都大了。 她起身仰头向上看,望见一棵巨木树冠里的碗状鸟巢。 远方传来一声声诡谲的长鸣。 在苍翠树木的重重碧影之间,一只羽毛妍丽的大鸟掠过枝杈,气势汹汹地向地面扑来。 她大约有半人高,形似锦鸡,生着一身五彩的长羽,双翼和颈边却又攒着一圈黑色。 那怪异的叫声连绵不断,宛如琴弦震颤,五音分明。 苏陆顿时了然。 这是一只半大的鸾鸟,身上还有微薄的灵力,大约是勉强开了灵智的,可能也就和两三岁的孩子差不多。 大鸟的飞行速度极快,不过眨眼间已逼近至身前。 倘若换成别人多半会被吓到,甚至来不及反应。 然而苏陆早早就感觉到周围每个活物的存在,此时也不慌不忙。 尖利的双爪划向她的脸面。 “等等。” 路边传来一道熟悉的低沉男声。 苏陆正琢磨着是生吃还是烤肉,亦或是带去附近城里找个厨子好好烹调一番。 鸾鸟猛地停了下来,抬起头发出几声啾鸣,似乎还有些委屈。 “她不是正拿着么,又没吃到嘴里。” 那个人无奈地道,“再说你不抢蛋却去抓人家的脸,真不怕这位大仙给你一口吃了……” 苏陆惊醒过来,闻言顿时乐了,“你叫我什么?” 她一边说着一边回头,然后对上了一双清澈明亮、含着散漫笑意的眼睛。 第178章 苏陆看清了他的长相, 微微一愣。 这人的嗓音很是低沉磁性,身形又高大精壮,还被人喊叔叔, 她原本以为会瞧见一张更加成熟的面孔。 谁知对方看上去异常的年轻,也就是堪堪能被称为青年的模样。 他穿着一身黑褐色的粗布短衣, 背着一个竹编箩筐, 手里拎着花锄。 那张面容颇为俊美,剑眉星目,棱角分明,沐浴着晨曦的金辉,越发显得英气勃勃, 整个人还透露着一股子活力。 然而他的站姿又颇为随意, 甚至有点散漫, 一时间透露着几分矛盾的气质。 一个英俊的农夫。 苏陆在心里得出结论。 她见过的高颜值人物太多了,论起五官轮廓,这位虽说没什么毛病, 但也并不是那种一眼惊艳的类型。 不过却是颇为耐看,越看越觉得顺眼。 苏陆不由多看了几眼,“你养的鸟?” “不,我只是喂过她。” 那人答道, “这是鸾鸟的一种……原是无法家养的, 除非动用法契, 但那对他们来说何等难受。” 那只五彩斑斓的大鸟又叫了一声, 仿佛在表示同意一般, 然后伸长爪子, 从苏陆手里衔走了那枚蛋。 她扑闪着飞回枝头, 有些警觉地看着地上的人。 苏陆抱起胳膊仰头看着她。 一蛇一鸟互相瞪着。 苏陆眯起眼睛, 金眸里倏地展现出蛇瞳,然后伸长了毒牙,甚至刻意散发出了些许妖气。 鸾鸟的身躯一僵,整个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鸣叫,险些将巢穴里的蛋都撞飞出去。 接着,她用大爪子抓起几枚蛋,急匆匆地飞远了。 苏陆的心情好了许多。 旁边响起一声轻笑,“这位大仙还真是有童心。” 苏陆再次忍俊不禁,“你为何会这么叫我?” 那人歪头打量着她,“你不喜欢被人这样称呼?” “倒也没有喜不喜欢,我以为只有寻常百姓才会这样喊妖族。” 苏陆沉思道,“……而且通常是没被妖族祸害过,亦或是遇到了好妖,得过庇护,便觉得妖族大多如此的。” 如果以害人助人为标准,那妖族自然也是有好有坏,有些山精树怪还会经常救助森林里的樵夫旅人。 她稍稍停了一下,“但从未听修士这么说过。” 那人摇了摇头,“身在乡野,自然是乡野之人。” 他听见修士二字时表情毫无变化,也不像是有什么心理阴影的样子。 “唔。” 苏陆不置可否,“此时此刻你我难道不在同一处?我亦身在乡野,然心向凡尘,就仍是俗世中人,阁下豁达,方能超脱罢了。” 那人笑了一声,“王上心恋凡尘,却仍在山间留恋,前些日子王家小子看到的便是王上的真身吧?” 苏陆又被逗乐了,“你知道我是什么人?还是错将我认成哪位大域主了?” “嗯?” 那人反倒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阁下这般修为,在那老凤凰麾下竟争不得一席之地?难道如今的十四位妖王的本领皆在你之上?” 苏陆不由哼了一声,“谁要争抢着给他做事?” 接着她又觉得有些不对,因为这话里的嗔怪意味显得有些微妙。 然而那农夫却好似浑然不觉,正掰着手指头无声地念数着什么,数了一半又卡住了。 苏陆:“……你在点什么数呢?” “在想我尚且记得的那几位妖王。” 那人伸手拍了拍脑袋,“虽说大多也都是听人说起的,我只遥遥见过洪泽之王……还好离得极远,不然肯定要死。” 苏陆自然没去纠结最后那句话里的主语,“不用想了,我没见过他们,因此自己都没得答案,还得手底下见真章才是。” 话虽如此,她其实也没那么笃定,能当上妖王,统御一众领主,那必然有其过人之处,而且大多也都修成本命之力。 虽然说,那不像人族修士的大境界区分,上下泾渭分明,对于妖族而言,有没有本命之力,未必一定能影响战斗胜负。 但那象征着对自身力量的圆满领悟,因此是独一无二的能力。 苏陆想着这件事,脸上的笑容就淡了些,因为她这几日修炼都毫无成果。 论理说也不该心浮气躁,毕竟她并非才入仙道,也知道这本是百年乃至千年的历程,任何人都不能图快。 然而想想不久前发生的事,她就不认为自己有那么多时间了。 “那你要去吗。” 恍惚中,她听见面前的农夫开口问道。 苏陆抬起头,对方正一脸好奇地瞧着她,颇有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感觉。 苏陆:“……不,打来打去就是为了抢着给那老山鸡当手下?这赢了也高兴不起来吧。” “老山鸡?” 农夫直接笑出声来,“我头一回见到妖族这么说他的。” “是啊,我还头一回被修士喊大仙呢。” 苏陆随口道,“这位……” 原想说道友,又思及对方刚刚的话,就改口道:“兄台贵姓?如何称呼?” “免贵姓谢。” 农夫随口道,“单名一个至字,称呼随意,你若是不嫌拗口,就算继续喊道友也无妨,我从来不在意这些。” 苏陆歪歪头,“仁不轻绝,智不轻怨?” 他笑道,“至哉坤元,万物资生。” 苏陆了然颔首。 这家伙身上的灵力实在稀薄,感觉也就是锻体境,或者是那种嗑药进阶、基础不太扎实的练气境。 不过听言谈倒是有些见识。 所以要么出身大派,要么是有个见识多广的师父,或许是散修,或许是被大派逐出门墙的,可能性太多了。 “所以。” 谢至上前两步,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你这就开始神游了?不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吗?” 苏陆默默推开他的手,报上自己的名字。 谢至面上毫无反应,像是从来不曾听过这个名字相关的传闻,只将其当成张三李四来看。 苏陆猜测此人可能真的与外界断联,或者说不再接触修真界相关事务。 他还歪了歪头,学着苏陆方才的口吻问道:“功名利禄的禄?还是白露为霜的露?” 苏陆也不拽文了,直言道:“一二三四五六那个。” “哦,所以你行六?” “……嗯哼。” 苏陆打量着他,“这里是什么地方?” “大榆山。” 谢至仍是一派闲适淡定的姿态,大大方方地站着,任她端详自己,同时也观察着她的神态,“扬州东部。” 苏陆默默扶额。 居然跑到扬州来了。 扬州和冀州之间就是徐州和青州,这距离还挺远的,那移位符石倒是厉害,比得上门派里的传送阵了。 然而法阵的尺寸可是石头的百十倍呢。 她当时元神受损得厉害,方被强行传送离了武神山。 ——但在这之前,她在八象真火的岩浆里,肉身都已经被焚毁,这石头却不曾发挥功效,可见它的自行启动是看元神损伤程度。 既然如此,韩靓将这些东西送给她,恐怕也多少猜到了她的意图。 倘若只是正常比试,穆蕲又不是邹星煌,她也不太可能会被重创元神,最多就是轻伤。 除非是以死相搏。 苏陆不禁有些头疼。 他给她的这东西绝对称得上价值连城,对于任何元婴境以上的修士,都是保命的重要道具。 韩靓大约是仍觉得欠着她,才会给她如此珍贵的宝物。 那符石用过后已经化为碎片,既然说是随机传送到灵气稀薄之处,苏陆猜测这里距离群玉宫的浮罗山不会很近。 扬州的仙家福地众多,只看这里世家林立就知道,就像那尹家曾经所在的簇云湖,也蕴藏着灵脉。 只要这大榆山附近没有灵脉福地,就不太容易吸引魔物,也少有修士们群聚,肯定会有人路过,但停留的几率也很低。 她倒是可以在这里歇息一阵,或是放松一下心情,看看能否有所提升。 如今师父师兄都在冀州边境躲着,尚且不知南边的形势。 不过猜也知道,那夜之后,修真界肯定是一团混乱,假如此时启程前往西荒,路上就不会安生。 进入西荒之后,也未必会平平安安,毕竟妖族们也能被浊气污染,他们从来没被魔修们排除出目标范围。 天机星搞些阴谋诡计把自己送到妖皇身边,不就是希望早些让他脱困么。 暂且不提魔修们的计划,只说如今的形势,这大榆山一派岁月静好,却也不知道能维持多久。 苏陆自然不畏惧战斗,然而如今并未痊愈,还进境在即,确实该好好修炼,否则也寸步难行。 她一边想着,就感觉袖子里的玉简开始发烫了。 苏陆低头一看,发现竟然是颜韶的消息。 苏陆:“?” 她下意识就收回灵力,让玉简灭了。 倒也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想到这家伙能追踪玉简位置,若是自己回应了,说不定待会儿一抬头就看到他了。 苏陆现在确实不太想见他。 她感觉到他有些话想说,想来也不是三两句能说完的,而她暂时不想动脑子,只想放松一下。 至于舜华仙尊的一系列诡异举动,以及这背后的缘故,大约也在他的解释里面。 苏陆接着想到了另一个人。 她元神内的印记变得十分微弱,甚至不再完整。 元神受损严重,这印记维持不住也正常,但她并不高兴。 之前她重伤时急着调息,没心思想别的,如今已经没那么严重,又开始感到不舒服,甚至有一点点后悔。 早知道就给他一块玉简又如何。 这些思绪混杂交织在一处,她的心情也变来变去。 “……对了。” 谢至的声音将她唤回了现实世界。 “你希望我如何称呼你?” 他很随意地问道。 “嗯?其实我也没那么在乎。” 苏陆眨眨眼睛,“随便你怎么喊吧,等等,别叫大仙和王上,前者我每次听了都想笑,后者嘛,我如今还不是,以后是不是也不好说。” “所以日后还是可能会给老凤凰当牛做马?” “不可能。” 苏陆直接白了他一眼,“他给我当鸡做鸭差不多。” 第179章 苏陆才说完又觉得不太对劲, 然而面前的农夫好似浑然不在意。 谢至像是并未多想,还随口邀请道,“要不要去山下转转?今日镇上恰好是大集。” 苏陆想着干脆放松转换一下心情, 从善如流地答应了。 她全然回归人体,龙尾化成双腿, 眼中竖瞳褪去, 再看不出半分妖族的模样。 “等我弄一下头发。” 苏陆掏出手镜,迅速梳了头发。 她原本就穿了一件粉白滚银边的大袖罗裙,系着梨花白洒金腰封,此时也懒得换了。 苏陆抬腿迈出青青草地,仍是随意地赤着脚, 足踝上几枚套着赤金镶玉的镯环, 行走时却没发出半点响动。 同时随口问道:“你是扬州人?本地的?” 听说话口音和先前那些小孩很像, 却不知是入乡随俗还是怎么。 “这事说来也复杂,其实我不清楚我是哪里人。” 两人一路向山下走去,谢至随口道, “我本是弃婴,被丢在扬州与中州边境,被路过的修士捡走,送到了中州一处小城的育婴堂。” 苏陆本来以为这就完了, 又听他继续道:“后来我倒是好奇地去找过, 方知我母亲是中州人, 父亲是扬州人, 两家皆是富商, 乃是出门谈生意时遇上的, 彼时各有婚约, 却偏偏看对了眼, 故此私奔了。” “嗯?” 苏陆也有些好奇地问道:“他俩为何要将你丢了?” “他们在外露了钱财,被人盯上追杀,马被射死了,不得已将我放下,我那时几个月大,寻常人抱着不方便逃命,再者丢了说不定还能有条生路。” 苏陆目露恻然,“所以他们都被匪徒害了?” 谢至轻轻点头,“他们私奔后与家族断了联系,我也不知自己的生辰八字。” “哦,其实我也不知道。” 苏陆随口道,“那个好像也无所谓吧,好多人都不讲究那个,寻常人议亲算命建房子看风水的时候使一下罢了。” 谢至看了她一眼,“你们这样的生辰怎么算?是从下蛋那天开始,还是破壳那天算的?” 苏陆蒙了一下,“……还是破壳吧,蛋里不就是个胚胎么,要是前者的话,人族也不该从出生那天算起了。” 他拍了下脑袋,“对哦,是我傻了。” 苏陆忍俊不禁。 他们走过草木丰茂的林间小径,地势逐渐平缓,两侧山岩沧桑斑驳,被掩盖在绿树浓阴之下,时不时又有松鼠野兔一闪而过。 道路一侧渐渐出现了农田果园,前方更是阡陌交通,屋舍林立,远远就能见到炊烟袅袅升起。 “其实我是炼胎出生的。” 苏陆忽然开口道。 “如今和妖族没什么区别,但那会子还算半妖吧,所以谁知道当年是怎么回事,我都不清楚我一出生是什么样子。” 她还是头一回这样向旁人提起自己的过去。 师父师兄也好,某只鸟妖也好,他们都是在帮忙中得知的这些。 然而,或许是确认这人已经与修真界脱节,全然不知自己是谁,也或许是这里环境清幽、远离尘世,她格外的放松。 而且她也能判断对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这人全身体征变化和灵压波动,悉数在她的感知范围内。 苏陆知道他没说谎,也确实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并且对妖族毫无恶意。 故此与他说话也无须顾忌,过两日自己走了,大约也是江湖不见的。 谢至愣了一下,“……你没问过他们?” “我没见过他们。” “你说炼胎,那就只能是修士与妖族。” 毕竟普通人与妖族之间可以自然生育,虽然不太容易,且妖族越强概率越低,但确实是可以的。 “对啊。” “修士那位不提,妖族那位难道不曾将记忆传与你?” 苏陆微微摇头,“妖族之间血亲传承记忆,通常传的都是一些修行心得感悟,那该是一种模糊的体会,让你在朦胧中就学会消化灵气。” 这也是得修为比较高的妖族才能传给后裔,更别提一些具体的信息记忆了,那要求更高。 两人已经行至村口,土路越发平整,前方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青秧村三个大字,正楷横平竖直,骨力遒健,入木三分,还题了一首横溪堂春晓。 苏陆在石碑前立了片刻,“……东风染尽三千顷,白鹭飞来无处停,好字。” 却发现上面没有署名。 她回过头去,却见路上有一对老夫妻牵牛缓行,谢至正在与他们打招呼,言辞间颇为熟稔。 待到那两人走后,苏陆才问他这题字的是哪位高人,如今是否还健在。 “也不算是什么高人。” 谢至随口道,“你这不正看着他么?” 他停了停,又洒然笑道:“还有,多谢。” 苏陆猜着也是这样,听到后面那句道谢也笑了,“确实是好字,你是群玉宫弟子吗?” 群玉宫弟子在文化素质修养方面都很强,大多都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张口就能吟诗作对的。 她之前还听人谈论过,群玉宫挑人挑灵根纯度,似乎对弟子本身的悟性和学习能力也有些要求。 长相却是完全不挑,因为修炼了他们的功法之后,无论是原先容貌平平还是丑陋不堪,都会变成美人。 虽然说其他门派的心经功法都能提升气质,在境界稍高之后也能依据自己心意一定程度改变样貌,但都没他们的那么直接。 “不是。” 谢至很干脆地道,“我其实也考虑过拜入浮罗山,那年他们招人时,我都去了,然而尚未进山又打了退堂鼓。” 苏陆好奇地看着他,“为什么?” “我在上淮城的一座酒楼里吃饭,有两个群玉宫修士也来了,他们还带着一个小孩子,那孩子是其中一个人的侄子……” 苏陆顿时了然,“走后门拜师的那种是吧。” 这种情况并不算多见,主要还是因为有灵根的人少,除了那些世家之外,寻常家族能有一个就不错了,就算想给亲戚走后门也没机会。 不过总还是有的。 有了这一层亲戚关系,这新入门的人,可能就不用和其他人一起被挑挑拣拣,而是提前定好了拜在谁人座下。 当然,要是新人资质特别差的,那走后门的意义可能就只在于让其入门,别被淘汰刷掉而已。 “他们三人就在我后桌吃饭,那两个修士给小孩交待一番话,前面都是让他安心,明天必然会被选上云云,后面却是说,待到入了门,要认真学如何行礼,如何走路,站坐说话皆是学问,也都是修行的一部分,若是做不好,修为也涨得慢……” 他耸了耸肩,“那孩子正要喝茶,又被他姑姑按住了,说以后绝不能用这般动作牛饮,否则哪怕你师父脾气好,也是要罚你的。” 苏陆笑了,“然后你被吓跑了。” “我……” 谢至摊开手,“对,我是被吓跑了,我还以为入门修行学的是仙家法术剑术,虽然他们那也确实是一种,但我却是不太乐意的。” 苏陆有些好笑,心想这人的性格也大大咧咧,还有点脱线,多半是受不了的。 “所以最后你又是在哪处仙山修行的?” “后来……我去了中州,才在峯山开始修行,那段日子倒是极为清静。” “嗯?” 苏陆讶然道,“你是琅嬛弟子啊。” 琅嬛天府拥有七十二仙山,绝对是整个中原修真界,支脉数量最多的门派。 然而那些山峰也是有高有低,占地大小不一,像是嶷山巍山这些地方居住的弟子极多,数千人都有,但小些的支脉里,可能整座山也就住了几十号人,其峰主可能也就是寻常的金丹境甚至开光境。 譬如说谢至方才说的这峯山一脉,她完全没听说过里面有出什么高人,想来也是人少的支脉。 “……照这么说,你为何还要离开琅嬛呢。” 苏陆奇怪地道,“你在那山里的生活,恐怕和在这里差不了多少吧?” 那是仙山福地,从风景上来说,也不会比外面逊色,而既然是小的支脉,人少了,通常就没什么勾心斗角,压力也小。 “我最初是峯山弟子,且没有拜师,其实也有些阴差阳错吧,后来他们看我有些天赋,我就有了师尊,也换了个地方。” 他微微仰起头,“后面发生的事,如今想来竟像是做梦一样。” 两人一直沿着大路前行,此时终于拐入了一条弯曲的小径。 四处树木森罗,绿意正浓,屋舍前花篱片片,色如烟霞织锦,映着清晨的曦光,一时间好似步入了仙境。 前方是一条水流通澈的清溪,溪上横着一座石拱桥,桥对面是五彩斑斓的花圃和绿油油的菜地。 那些田地围着一座歇山顶民居,中间庭院里有一座石块堆砌的柴灶,一座泥土烤窑,一座用干草树枝堆起的火塘,周围以三角铁杆撑起的支架,中间吊着一个锅子。 院子角落还横七竖八堆着各种采收和耕作工具,长长短短的镰刀耙子锄头镐头。 虽然一眼看去不算非常整齐,然而角角落落却都干净,显然是天天清扫的,仅有零星落叶花瓣,大约也是才吹过来的。 中间还晒了两口不大不小的圆缸,看得出内外都仔细洗过,如今在阳光底下闪闪发亮。 旁边摆了一条做工粗劣的长桌,桌上堆满了洗净的蓝菜菜叶。 她一眼扫过去,又认出几种蔬菜。 这神州大陆因为灵气的缘故,有一些特殊的奇花异草,寻常的果蔬种类也更多,有些原本应该生长在国外的,这里也能找到。 当然这里也没有“国外”这种概念罢了。 苏陆随手拖了一个小板凳坐下,“不是说去赶集么,怎么回家了。” “到下午才散场,这会子又不急,还不至于过家门而不入。” 谢至走进院子里开始忙活,将身上的工具和箩筐放下,提起刀去桌上切菜,“劳烦你帮我将卤水拿出来?” “你要做咸菜啊。” 苏陆站起身来,“这么指使人,可有没有好处?” 谢至将桌上的菜叶对半切开,动作干脆利索,闻言头也不抬地道:“……你可以装点带走?” 苏陆望天,“今天才开始做,怎么也得等一个月才能吃吧,否则亚硝酸盐……虽说我如今也不会得癌症了,但是总觉得有点奇怪。” 谢至回头用一种诡异的目光看着她,“我说你可以带着,你带走等一个月再吃不行?你是不是修行修傻了?” 苏陆才走到厨房门口,闻言顿时无语,“我本来就是这个意思啊!除非无视这问题,否则一个月以后才能吃到,我对此表示不满而已,你种地种傻了吧!” 她本来以为接下来将是一番唇枪舌剑,然而谢至好像愣了一下,“哦,你说得对,我可能确实是有点傻了。” 苏陆:“……你认错倒是挺快,你知道我那两句话什么意思么?” “不外乎养生之道。” 他无所谓地道,“我们才认识,未必能听一句话就明白对方在想什么,是我先说你傻了,自然应该我先认错嘛。” 苏陆才从厨房里将卤水端起来,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两眼,正要说话。 谢至又催促道:“去把姜蒜洗一洗。” 苏陆依言照做,他瞥了一眼,“你这样能洗干净么?” 她不由瞪他,“要不咱俩换换,我来切,你怎么那么多毛病。” “不要。” 他认真地拒绝道,“我要自己切。” 苏陆:“为什么?因为你切得好看么?” “对啊。” 他理直气壮地道,“别的我不敢说,我觉得剑术这一道上,我还是比你强一点的,所以我切得肯定也更好看。” 苏陆目瞪口呆,“先不管你这些歪理邪说……我虽然确实不敢说自己擅长剑术,但你就这么确定你剑术比我强?” 谢至尚未开口,一道白光从背后飞来。 他一动不动,任由那光芒落在脚边,才垂眸扫了一眼。 那是一柄玉白的骨质长剑,同色的玉石握柄,镌刻着细细密密的咒文,内里氤氲着极为浓郁的灵力。 “……那是我在外偶得的仙器,可以借你用一用。” 谢至回过头。 厨房门口的妖族一手掐腰,一手扛着银白的双头剑,八面柳叶刃闪烁着凛凛寒光。 “来比一比?” 第180章 谢至低头看了看那把剑, 又瞅了她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回过身,继续整理手边的菜叶。 “……你很喜欢收集仙器?还是喜欢剑?” 他好奇地问道, “我还是头一回见妖族随身带两把仙器的。” 看上去完全没有想要打架的意思。 “无意间得来的罢了。” 苏陆随口道,自然也不说是在那魂晶矿脉的洞穴里搜刮的, “再说你不是已经知道我是半妖?你是不是没理解我的身世?” “嗯……所以你还曾经在仙府修行?” 谢至仿佛才反应过来一般, “若是这样,我冒然点评你的剑术,却是不太合适了。” 苏陆一时无语。 正经的妖族,或者是在妖族地盘长大的半妖,可能是从来都没碰过剑的, 他方才那句话大约是从这个角度。 苏陆哭笑不得, 见他毫无战意, 就将两把仙器都收起来。 然后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竟毫不眼馋,究竟是见过多少好东西?” 谢至好笑地看她一眼, “我若是还眼馋好东西,我如今就还在中州累死累活做这做那,何必跑来这里?” 他停了一下,“再说, 我这修为, 有没有仙器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这话有完全截然不同的两种理解方式。 考虑到他身上的灵力稀薄, 一般人都会认为是因为他修为浅薄, 发挥不出仙器的真实力量。 不过—— 这人身上肯定有些秘密。 苏陆见过重回红尘的修士, 这人的谈吐姿态与旁人显见不同, 应当也很有阅历。 但她并不想过多追究,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就像慕容冽一样, 在玄仙宗修士眼里,他只是那个不修边幅、成日睡觉的炼石堂大长老。 谁又能想到他曾经经历了什么呢? 她现在更想放松,而不是去探寻别人的秘密。 然后,苏陆下意识想到了现任的琅嬛掌教,不由乐了,“你别说,江霓确实是累死累活的。” 谢至的动作一顿,“……哈,是吗?” 苏陆怀疑地看向他,“你不信?你不会以为他很轻松吧,我和你说,这种在宗门仙府当老大的,如果想轻松一点,要么有个能干的徒弟,要么就等着被下面联手哄骗,最后闹出大事。” “那我倒是相信,大门派里出乱子的多了去了。” 谢至笑道,“所以就不要当老大了嘛。” “然而那也有种种好处,所以并非人人都能拒绝。” 苏陆撇嘴道,“世间万事皆是如此罢了。” 菜叶都已经放进了晾干的坛子里,她将卤水倒进去,看着调料堪堪没过叶子,才直起身来。 谢至按上盖子,加了水封,动作忽然一顿,“……刚才还想着给你一些呢。” “不用了,就那么一说。” 苏陆摆了摆手,“我本来也不怎么喜欢吃,待会儿去集上买两只烤鸡得了。” 将泡菜坛子放好后,谢至转身进了厨房,她重新坐回小板凳上,掏出了一样东西。 方才他们讨论起父母的故事,苏陆忽然想起来,颜韶丢过来的长命锁。 先前急着疗伤,她几乎忘了这个。 她其实隐隐有些猜测,既然此物是自打出生就在身上的,那多半内里含着某种封印法术。 故此前身被交给姨母一家时,仍然还是婴儿模样,那家人也根本不知道这孩子都出生一百年了。 苏陆端详着那枚轻巧的、白铜镀银的长命锁,抚摸着上面的并蒂莲刻纹。 她将神识渗透其中,发现这东西竟是空心的,内里被掏空了一块,放置了一颗灵石,法阵就被镶嵌在灵石的前后两面。 苏陆用神识仔细感受着那些法阵。 一面是较为复杂的封印阵,内里的咒文包含假死沉睡、五感封闭、压制生长、接触血液自行启动等等,又添加了一些养护身体的内容。 可以说假如是被这法阵封印,将人埋进土里过一百年再挖出来都可以。 当然,无论如何,普通的婴儿是受不了这法阵的,被封印个几年时间恐怕就死了。 多亏了被封印的身躯是半妖能挺住。 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咒文看得出是自创的,它们连接着启动咒文,其组合形式应当是为了匹配解咒。 这法阵只能启动一次,用过也就废了。 ——当年尹朦将长命锁戴在女儿身上,又将女儿的血滴上去,便令内里的封印启动,然后孩子就进入了近乎假死的沉睡状态。 他肯定也将解咒的法子给了那忠心的仆人兰舟。 于是哪怕他自己身死,一百年后,还有兰舟可以去给沉睡的婴儿解咒。 当然,兰舟肯定也知道孩子藏在哪里。 等到苏六儿被交给姨母时,她身上的法阵是彻底解除了,故此后来的成长和普通孩子没什么两样。 苏陆早就大约猜到这个过程,如今彻底被证实,也不怎么意外。 她又去感知另一面法阵,又看到了一些相似的咒文,依然是以血液开启,但还要辅以灵力激活。 这第二个法阵是没有被激发过的,因为它只能由两个设阵者的直系血亲打开,也就是只能她来开。 虽然长命锁曾被滴血,但婴儿时期的她体内没灵力,也无法激活第二个法阵。 苏陆又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第二个法阵,确定没什么问题,就尝试着将手上的血滴在长命锁的莲花图案处。 她注入一丝灵力,看着原先黯淡的锁身焕出微弱白光,血液很快被吸得一干二净。 苏陆眼前接着闪过一些凌乱破碎的画面,耳畔也伴随着一些杂乱的声音。 这是记忆。 她首先看到的是一片幽静的深林,梧桐树亭亭如盖,山间兰草遍地,远方飞瀑流泉,水声潺潺。 紧接着画面变动,记忆的主人不断前行,从重渊山里走出,遇到了一群修士。 在一场混乱的恶战之后,画面里出现了一道清晰的人影。 “嗯?既然你排行十七,那我也就这么喊你了,反正你也没有名字。” 那个一身白袍的青年男人,黑发雪肤,英俊邪异,漂亮得令人头晕目眩。 ——这不是夸张的比喻,是这段记忆的主人,当时确实拥有类似的感觉。 当然主要是受到魅修功法的影响。 那男人手里提着一柄碧绿通透的长剑,立在树荫摇曳的深林之中,脚边遍地是残缺的尸体。 “我叫林瑚。” 他漫不经心地道,“会写字吗?小十七?” 紧接着,许多杂乱的画面交替闪过,皆是与林瑚相关的。 记忆的主人与他一起去了许多地方,喧嚣熙攘的闹市,奇花遍地的幽谷,潮声回荡的海岸。 后来林瑚将她带到了一处宅院,飞檐画栋,幽静华丽,院中灵气浓郁,又有层层结界相护。 数月后两人再次相见,直接大吵了一架。 “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随意离了那宅子,我们林家仇敌无数,你可知道你若是落到那些人手中,怕是连片鳞都剩不下来……” “我若是死了那是我本事不济,你又凭什么关着我?你算什么东西?我娘都没这么管我!放我出去!” 他们俩的吵架着实乏善可陈,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话。 “……既是这样,我们从此以后就没有关系了!” “你!” 反正最终不欢而散。 记忆的主人性子大大咧咧,吵架时不爽,吵完就将这事抛却,自顾自去附近城里吃喝玩乐。 她在一家首饰铺里看中了一套玉石头面,想要买下来,掌柜的很为难,说刚刚才有客人定下,回家拿银子去了。 她有些气馁,却也并不纠缠,在店里逛了起来,冷不丁听到后面传来一道悦耳的声音。 “……这位道友若是喜欢,我可以再为你做一套,方才你见的那些都是我挂在这里售卖的。” 记忆的主人诧异地回过头去。 一个身姿清瘦、容貌昳丽的年轻男人伫立柜台前。 他穿了一袭青衫,眉目深邃,眼若秋波,浓黑弯翘的睫羽垂落着,投下细碎的阴影。 男人微微笑着看向她,“在下尹朦,敢问道友如何称呼?” 一旁的掌柜俯身行礼,然后悄悄退到一边。 两人从店铺里离去,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他们在郊外的林间漫步,尹朦询问她的名字,后者直言不讳说自己没有名字,只被唤作十七。 尹朦想了想道:“既如此,你可想有一个名字?你平素里喜欢什么,将那字拆一拆组一组,拿来当名儿可好?” 她就叽里呱啦地说了起来,也说到了自己的家乡。 尹朦笑道,“我听说重渊有许多梧桐树,还有一种名为银桐的奇树,那叶子是银绿色的……” “是呀,银桐的叶子也可以承受灵力,并且多年不坏,我有一个姐姐也与人族生了孩子,她就将树叶留给那孩子。” 记忆的主人也笑了起来,“那孩子也很可爱……哎,不过他的父亲死了。” “是寻常百姓?并非修士?” “当然是普通人,否则也生不出来吧,我和林瑚也睡过很多次,我也没有下蛋呀。” “他……其实已有子嗣,而且精通炼胎之法。” 尹朦无奈地看着她,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他从未与你提过?还是你不想要孩子?” “那倒不是,我无所谓的,反正我们一贯不养,你喜欢吗?” 尹朦微微摇头,“其实我也没想过,我以前觉得独自一人挺好的,直到……咳。” 他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问起方才那个失去父亲的半妖。 “啊,那孩子也很是倒霉,我的十姐生了他,却被修士打伤,就回了愁云涧休眠,那孩子被养在父亲身边,他说他父亲是个教书先生?” 她努力回忆着道:“他还说,他八岁那年,村里来了妖兽,险些吃掉村长的儿子,他拦在村长儿子的身前,喝退了妖兽,然而等他回过身,旁人见他眼睛变了色,露出蛇瞳,便猜他是他父亲与妖族所生,过了两天,他父亲被人弄断了腿,躺在床上无法动弹,他出门买药,回家却望见一片火光,他父亲已经被烧死在房中。” 第181章 苏陆:“…………” 除非愁云涧还有别的蛇妖也与人族有后裔, 否则这位心善却没好报的半妖,极有可能就是自己的表哥。 “谁做的?” 记忆里的尹朦皱眉道,“是村长一家恩将仇报, 还是其他人做的?” “谁做的?有区别吗?” 记忆的主人冷笑道,“他说那火烧得很大, 他回家的路上远远就看到了, 周边的邻居更近些,焉能不知道?却没人愿意帮忙的。” 尹朦轻叹一声,“他如今可报仇了?” “……这是好多年前的事了,他领着他母亲走了,他们大约是去报仇了吧, 我当年倒是还问过一句, 要不要我一起去帮忙, 这俩人还拒绝了。” 她微微张开嘴,鲜红舌信扫过唇角,又从颌骨间掠过, 露出了那对长而锋利的毒牙。 “真是可惜,我能让他们死得很痛苦呢。” “……或许你姐姐也可以?” “她的毒液比我差些,听我娘说,我爹在这方面比她爹要厉害。” 记忆的主人不太确定地道, “虽说我也没见过, 我出生没多久, 我爹就被修士杀了。” 尹朦默然片刻, “那你母亲应该很难过吧。” “其实也还好, 我们在这方面和你们不一样啦, 我来中原之前, 也才欢好过几个同类, 我娘大概是我的几十倍吧。” 她摆了摆手,“她确实会伤心,但更生气那些修士敢来我们家的地盘撒野。” “好吧。” 尹朦直接转移了话题,“话说回来,你若是喜欢梧桐的话,古时有诗云,一株青玉立,千叶绿云委,你觉得青玉如何?” “千叶!” 记忆的主人欢喜地道,“千叶很好听!” 尹朦微笑起来,“那要不要用它来当你的名字?” “好啊。” 他们一起度过了一段相当快乐的时光。 对于千叶而言,与尹朦相处,比与林瑚相处要轻松得多,因为前者从不对她指手画脚,无论何事都是与她商议。 若是两人的选择有所冲突,他也都是退让,或是找个折中的法子。 而且,林瑚总想让她在那宅子里等他,无论他什么时候过去,她必须都待在里面,否则两人就会吵架。 尹朦却不是。 甚至正好反过来,尹朦大多数时候都在自己的一处私宅里,千叶想见他时就去找他,他会撂下手边的事陪她。 千叶也更喜欢与他一起。 不久之后,尹朦告诉她,家族的命令,他要去林家打下手,帮忙制作一些辅助法阵。 “虽说不清楚其真正用途,但那是他们家族的辛秘,多半也不会告诉我,只是我就没法时时刻刻都能与你见面了。” 千叶表示没关系,“我都说了我和你们不一样,而且说不定就是林瑚在整你,他觉得你没法天天陪着我,我就不会喜欢你了。” 尹朦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 然而他去了几趟之后,回来时面色越发凝重,开始偷偷在私宅里布阵画咒。 他又告诉千叶,自己有一位表姑,先前嫁入了林家旁支,炼胎得了一双儿女,这两人十岁了,先前测出了天灵根。 表姑喜出望外,又与他关系不错,就将事情告诉了这侄子,没想到才过去没多久,一对儿女还没开始修炼,就双双殒命。 而且尸骨无存。 说是死于妖族之手,被吃得一干二净。 表姑和姑父也一并死了。 结果第二年,扬州世家圈子里又传出消息,林家又多了两位天灵根,是本家嫡系那一脉的两位辈分很小的少爷小姐。 尹朦觉得事情有问题,偏偏家里也不让打听,他只是多问了几句,祖父就将他斥责一番。 他看着院子里的法阵,低声说道,“我怀疑林家有法子转移灵根,我为他们制作的法阵,与古籍上一些剥离天赐之体的咒文很像,只是又有些区别。” 看到这里,苏陆已经能确定,千叶是不知道林瑚灵根秘密的,这件事是尹朦自己发觉的。 当然这过程并不容易,尹朦修为不高,反复实验了许多次,也没能得出确切结论。 恰巧千叶要回愁云涧休眠一段时间,对于她这种本事半高不低的妖族而言,一睡也得是数月乃至数年。 但是睡醒后修为通常都会有显著提高。 尹朦自然不会拦她。 此时两人的孩子也即将出生。 妖族们是否养育后代,养多长时间,取决于种族,也取决于不同妖族的性格。 蛇妖们大多不会这样。 假如千叶遇到的不是尹朦,或者说孩子的父亲是另一个蛇妖,那么事情将是这样的—— 她会找个合适的地方。下蛋。走人。以后也不会特意回来找孩子。 苏陆本能地知道这个答案。 没有原因,就像即使没人告诉她,她也知道自己的毒液能杀死人一样。 所以千叶并不会舍不得孩子,她只在意孩子在出生前的环境是否安全,而炼胎阵里的孩子在父亲身边,至少不会早早被天敌当点心吃了。 这时尹朦开始制作长命锁。 “既然你可能数年不会回来……若是这孩子去找你,你会不喜吗?” “当然不会,我们只是不养而已,又不是讨厌自己的崽子,我当年找到母亲,她也很高兴呢。” “那就将你的记忆放进去吧?你愿意吗?” “可以啊,不过别让她太早过来,小心被人当点心吃了。” 记忆里最初那些树林的画面,就是愁云涧。 她大概是想着,倘若孩子日后去寻找她,就可以循着这些记忆,逆向寻回重渊山。 接下来的画面再次变得混乱。 然后,苏陆看到了一道远去的身影,消失在天际连绵起伏的峰峦山线间。 她又感到了强烈的不舍和眷恋,只是这些情绪很快又被压下。 ——这是尹朦的记忆。 千叶的记忆已经终结,接下来的视角换人。 那些大量的实验和法阵修改过程,在记忆里呈现得不是很清楚,但即使如此,苏陆也看得受益匪浅。 不得不承认他在这一领域确实很有天赋。 然后,在多次的失败之后,炼胎阵里的婴儿也出生了,黑发金眸,眉目可爱,当时正值冬日,孩子几乎没日没夜的睡觉。 大约是蛇妖血脉的缘故,尹朦检查了孩子身体并无问题,就没再打扰她的冬眠。 他继续完善着那些法阵,直至有一天夜里,簇云湖一带落雨蒙蒙,他被一个魔修堵在路上,使劲浑身解数才将对手杀死。 尹朦也受了重伤,用尽了身上的灵药才勉强活下来,将尸体带回住处,摆在阵里炼成晶粉,又仔细检视那些黯淡粉末,“……看来已经开始修行的人是不成的。” 然后他开始挖坟了。 苏陆震惊地看着他挖了一处又一处,甚至处心积虑潜入了林家的墓地。 林家有无数宝藏秘处,皆防备森严,然而墓地却只是一些结界,防止普通人乱入罢了。 因为他们家没什么陪葬的习惯,也不怕修士来挖坟。 尹朦还混进了林家的一处别院,看了里面的备份卷宗,上面记载了林家许多人的生辰,以及灵根检测结果。 他用那些卷宗对照着,在墓地里,搜出了许多假坟。 ——这些人皆是被炼化成晶粉,作为转移灵根的牺牲品,因此尸骨无存,坟里的尸体都不是本人。 过了几日,他忽然听闻一位堂兄意外身亡,死于魔修手中,那位堂兄从前也曾在林家帮忙。 “靠!” 苏陆猛然惊醒。 她终于明白了。 ——族中发觉尹朦与千叶的关系后,立刻就将他监|禁看管,不久后他就死了,所以长命锁的制作是在那之前。 或者说,长命锁里面的封印阵的制作。 千叶留下了记忆,尹朦又存了封印阵在里面。 因为他有了危机感,认为自己可能会出事,届时无法照顾女儿。 不仅如此,他还觉得孩子会被搜寻,才用这法阵将她藏住。 那些令人进入假死沉睡状的咒文,基本上能防住各种血缘寻人法术。 他没选择带着孩子跑掉。 因为他知道林家会想杀了自己!那位堂兄的死就不是意外!而那个差点将他杀了的魔修,也是林家雇来的。 堂兄未必知道林家的秘密,林家可能只是出于保险起见杀了他。 对于尹朦来说也一样。 林家找来的魔修,实力只比他稍稍强了一线,就是为了营造这种“自然”死亡的假象。 ——很强的魔修不会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也不会去杀一个修为平平的筑基境。 不久之后,家族让他与林家小姐结婚。 尹朦隐约明白其中的意思,林家可能是欣赏他的手段,是想将他变成自己人。 也可能是想将他招入家族再杀掉。 前者看似还有一线生机,但他仍是拒了。 后来家族逼他去寻蛇妖,他肯定猜到是林瑚在背后作祟,害怕林瑚真的找到千叶,终究自绝经脉而亡。 苏陆扶住了脑袋,“呃,真是一团乱麻。” 她彻底退出了这些记忆,心情复杂地坐在院子里,却又被背后传来的阵阵香气所诱惑,忍不住回过头去。 “方才我就闻到了……你在干什么?” 谢至正蹲在那座红泥烤窑前,拿着铁签从里面插出一只金光锃亮的烤鸡,随手放进了油纸里。 “给你做只烤鸡?” 他直起身走过来,“尝尝?” 苏陆眼睛一亮,“全都给我?” 他点点头,“答谢你帮我腌菜?” 苏陆收起长命锁接到手中,谢至没有多说,直接转身又去收拾菜地了。 她仍然坐在原处,一边啃烤鸡一边修复元神里的印记。 做一个不是特别恰当的比喻—— 她与黎之间的元神印记,就如同是在纸上的图画,倘若纸被撕了烧了缺损严重,那图画可能也就不再完整。 先前元神虚弱受损,那印记变得薄弱了许多,但却也不曾完全消失。 虽说进入元婴境不久,对元神相关的法术也并不熟悉,但这是她亲手完成的,也可以试着修补加固。 苏陆缓慢地凝聚灵力。 过了大约两个时辰,院子外面响起孩童嬉闹笑声,她才如梦初醒地睁开眼。 他们离得并不近,也看不到这边坐着一个陌生外乡人,很快就打闹着远去了。 苏陆望着落满金辉的花田,仰头看向天际,明耀日轮高挂九霄,正午渐近,那光芒由温煦变得酷烈。 脑子里忽然响起一道低低的叹息声。 “伤好了吗?就动这印记?” “再过几天就好了。” 苏陆弯起嘴角,“我是想问你一件事,嗯,你若是不知道就算了……你当年看林瑚的记忆,他说他觉得我早晚会知道他的秘密,他为何会这么说?” 她这么问着,却是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如果黎不知道的话,那就算了。 因为这家伙原本就对人族的事不感兴趣。 当年杀林瑚时,能从那些记忆里提取出“废灵根换天灵根”,恐怕也多半是因为这着实罕见吧。 出乎意料的是,黎毫不犹豫地回答了,甚至也没觉得这会子讨论此事不合时宜。 “林瑚后来发觉那些坟被刨了,他以为你父亲必然将这些事告诉了你母亲,而你母亲多半也会将记忆传给你。” 哦。 原来是这件事被发现了。 所以尹朦死的时候,林家只以为他可能知道换灵根的秘密。 然而多年之后,林瑚发现这些细节,就明白尹朦已经知道换灵根的具体情况,譬如究竟有谁的灵根是换来的。 苏陆觉得自己这位亲爹是个很有研究精神的人。 就像他最初也不知道那些法阵是干什么的,偏偏就要埋头去实验。 “林瑚给我下咒的时候,应当也知道了吧,为何还不杀我?” “你又傻了?忘了那诅咒是做什么的?他以为你会变成一个废物,觉得没必要杀你。” 苏陆顿时懂了。 那诅咒若是彻底发作,会毁掉一个修士的前途,倘若她只是一个修为浅薄的小孩子,她多半不会觉醒妖血之力,也不可能得到那些记忆。 相比起来,林瑚就更愿意她生不如死的活着。 后来玄仙宗阴灵根的事迹传开,又有尹家周家一系列的事。 林瑚才发现她的修为进步速度很快,不像是被诅咒影响了的。 既怕她发觉这秘密,又怕她已经和尹家联络。 ——尹家以前其实是知道林家掌握有换灵根法阵的,只是尹家并不清楚都有谁换过罢了。 这才要杀人。 苏陆终于将整件事圆起来,不由感慨万分,“……没想到你居然还知道这些细节,我以为你对人族修士的事都不屑一顾?” 黎没有立刻回答。 过了一阵,他才用一种状似不经意的口吻道:“只是略有些好奇罢了。” 苏陆哑然道:“你真的好奇?你不是见惯了么?那家伙人品差,性格也不好,被我娘甩了,唔,虽然她本来也无意建立固定关系。” “嗯。” 他很淡定地道:“我就是好奇他为何被甩了,就多看了一些。” 苏陆:“…………” 第182章 这句话好像有很多种理解的意思, 关于他为何要这么做。 苏陆纠结了一下,“没想到你会在意这种事。” 黎哼了一声,“以前的我也不会想到。” 虽然有点子自嘲的意思, 他这话却也说得十分痛快,好像就这么毫不避讳地承认了, 并没有遮遮掩掩找借口。 苏陆忽然就感到开心了, “那,你找到答案了么?” “嗯?这还用找?看完就知道了。” 黎毫不留情地道,“那家伙自以为是,没什么本事,还那么烦人, 换成我也甩了他。” 苏陆直接笑出声来。 不过这总结其实挺到位的, 除了关于本事那部分。 如果不提他的天灵根是换来的, 那林瑚其实也是中原修真界称得上号的高手,客观来说还是有些本事的。 遂想起以前妖皇陛下没否定她是高手,并且表示自己很清楚寻常意义上的高手如何定位, 不由越发想笑。* 苏陆又问了几个关于林瑚记忆里的事,黎果然都能回答上来。 “你怎么又想起问这个?” “哦,说来话长。” 苏陆直接道,“颜韶把长命锁给我了, 那个东西原来在尹家, 后来他们不是去投奔祭星教了嘛, 就落到他手里了。” 她忽然停了一下, “对了, 我如今明白你当初的意思了, 我其实不知道那个人就是祭星教教主。” 苏陆依稀记得, 他曾经说过魔尊也在看穹冥仙尊渡劫, 当时自己还没理解*。 黎:“……” 他们俩其实从来没正式讨论过那个人,因为他对魔修们厌恶至极,不想浪费任何精力去谈论他们。 因此她这一句听着有些没头没尾,但他却是迅速领悟了其中的意思。 显然她早就认识魔尊,但她不知道对方真正身份。 黎:“他给你送的东西?” 苏陆扶额,“他确实是用舜华仙尊的名义送的,但我早听说一些教主有意收我当徒弟的话,我就以为魔尊是魔尊,颜韶是颜韶,就是个普通魔修,唔,或者说不那么普通、但和魔尊本人没什么关系的人。” 说完又问道:“你那会儿说‘不是头一回’,你指的到底是什么?” “你的比试。” 他有些不爽地道,“你在卧龙峰论剑台那一场。” 苏陆眨了眨眼,“所以你知道他在看,他也知道你在看……啊,他那些阴阳怪气大概也与这些有关吧。” 她沉默片刻,“我真不知道他何时对我有这个意思,嗯,或者其实没有?他只是有别的用意?虽然如今回想起来就是很像。” 黎:“……你是在问我?” 语气十分的不高兴。 而且,在那种隐隐约约的不悦和恼火中,还透着一点近似委屈的感觉。 苏陆又有点想笑了,却还在忍着:“啊?你听不出我在自言自语吗,你这蠢鸟,你不想听可以将这链接切断,你把脑子睡傻了这都忘了?” 她几乎是学着对方语调说的。 大约是还真挺像的,对面的妖皇陛下都笑了,“已经被你吵醒好几回了,还睡什么睡?” 苏陆之前还会对这事有点愧疚,如今已经能淡然处之,“哦,那算我对不住你,哪天你若是又被封印了,我再去救你一回吧。” 他轻轻一哂,“你自己封我一次再救我一次是吧?小毒蛇打的好算盘。” “什么啊。” 苏陆叫冤道:“我可是好心好意,而且干嘛说的好像世上只有我能封印你了一样——” “好像?” 黎直接打断了她,“难道不是?” “是吗?” 苏陆也有点蒙,“当年那些人也没几个阴灵根吧,不都是转化的阴封印?如今再聚起来也未必做不到?” 当然只是理论上,当年的魔修势力不足为患,如今祭星教的威胁摆在那,妖族和正道修士虽说不可能联手,但也很难将彼此视为头号敌人。 魔修们恐怕都不希望他们厮杀起来。 苏陆不由想起颜韶那一番折腾,他若是想要世间修士都沾染浊气,那就不会乐意这些人都早早死了。 “当年是当年。” 黎嗤笑一声,“我若与一千年前相比毫无变化,要么早死在陷冰山里,要么出来也疯了,那可是元神受损。” 她正要说话,他又道:“所以你也悠着点,彻底养好之前,别再妄动元神之力,否则到时候还要吃苦。” 苏陆撇了撇嘴,“你又有经验了?像个老父亲一样唠叨。” “嗯?” 黎毫不犹豫地道:“上回是谁说我只比你大一点的?”* 苏陆被他的无耻震惊了,“这话原是你扯出来的,我只是说我不介意你这么讲而已,哎哟,怪不得是长毛的,脸皮忒厚。” 在他们即将进入熟悉的毫无意义的互怼环节后,黎却是相当干脆地断开了通话。 庭院里落满暖阳,苏陆还坐在小板凳上,手里的烤鸡已经吃完了。 如今元神的状态,维持几分钟的通话并无问题,时间长了可能才会有点损耗,但其实也很快能养回来。 她内心里无端又升起一股喜悦感。 “……和谁说话呢?” 谢至又从院外走出来,手中箩筐里堆满了新鲜采摘的桃子,也不知是什么品种,个个红润艳丽,甚至还隐隐散发出香甜气息。 苏陆还拿着油纸都能闻到,不由多看了两眼,“你就知道我在和人说话?” 她手里也没拿玉简。 谢至脚步不停地走过去,“老远就看到你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你若是没在与人说话,那就是疯了。” 苏陆满头黑线,“……你是不是该治治眼睛了?我何时又哭过了?” “哦,那你一会儿不笑一会儿笑?这话说起来多别扭?” 谢至随口道:“你的小情人?” 苏陆:“……且不说是不是情人,就算是,那也得换个老字吧。” 在厨房门口捡桃子的男人抬头看她一眼,“妖皇?” 苏陆一愣,“你为何猜是他?” “因为。” 谢至很实诚地道:“我也想不到什么很老的妖族了,而且先前你提起他时的表情,就……就像你方才一样。” 苏陆眨了眨眼,“你是琅嬛弟子,你们守了陷冰山那么多年,你见过他吗?” 论理说,就他身上这点灵力,也就是练气境修为,是不该被派进陷冰山轮值的。 就算是跟着师门前辈进去长见识,那恐怕也不会进到寒阴狱深处,最多在外面停留一下。 “见过啊。” 谢至伸了伸手,比划了一个被吊起来的动作,同时头也不抬地道,“不就是这个姿势捆在那里的?” 苏陆一惊。 这家伙摆出来的姿势还真是大差不差。 不过也可能真的有人给他描述过,亦或是他当真见过? “之前我就想问了。” 苏陆疑惑地道,“你的年龄不止一百多岁吧?” 这家伙提起黎的口吻特别随意,而且总给人一种,脱离修真界许多年的感觉。 “你要问我的岁数,我还真说不清,一来我曾在秘境里往返了许多次,二来有段时间我进了魔域,其间发生了一些很奇怪的事。” 谢至放下手里的活,蹲在箩筐旁边看向她,“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反正……等我再回到这神州大陆,却发现已经过了许多年。” 苏陆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对方的体征和灵压仍在她感知范围内,故此她知道这些应当都是真话。 无论是魔域,还是魔域与现世间的三千碎片小世界,都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若是有修士误闯,说不得就是刘阮入天山一般,再回尘世已是千百年过去。 她倒是在书上见过,也听人议论过,说门中某位前辈,失踪了数十年才回来,便是在那些地方迷路了,自己还以为只度过了几个月。 只是,就算不是什么高手,这种人的修为通常也不会太低,否则未必能平安回来。 或者说,他如今这灵力稀薄的状态,是受了什么伤? “……我熟悉的人大多已经不在了。” 谢至这么说着,语调却也没多少哀意,“唯有一个讨厌的师弟还在那,于我而言也和没有一样了。” 苏陆不由好笑,“这是有多讨厌,你们琅嬛内部……好像没那么大的压力吧?” 万剑宗的剑修们竞争意识强些,与他们门派内部的考核与奖励机制有关。 然而琅嬛在这方面却是没那么严苛,除了少数像是沈家兄妹那般性子的,大多数人与同门还是颇为何睦。 譬如柳明朝和她的朋友们,苏陆与她们都认识,看得出这些人之间的亲密熟络并非作伪。 “倒不是因为那些,就是合不来。” 谢至一手搭在箩筐上,“我们很久以前就认识,他极为厌恶我。我本来对他没什么感觉,只当没这个人,但发现此事之后,我俩就都希望对方早点死了吧。” 苏陆:“…………那你们最终对彼此下手了吗?” “下什么手?他又打不过我,我也懒得动他,没得脏了手。” 苏陆好奇地道:“若是这样,那我让我猜一猜……你们的师尊对你更好些?手边的资源给你更多些?” “谈不上,山府内的资源,我只使过几样,也都是那算不得罕见的,纵然我拿了一些,别人也依旧不缺。” 他微微摇头,“虽说在背后说人坏话似乎并非磊落之举,但我本来也算不得什么好人,我也不会为讨厌我的人说话,所以,我那个师弟,就是心眼子极小,但凡得罪他的人,全都没有好下场。” “唔。” 苏陆还坐在小板凳上,手肘压在腿上,一掌托腮做听故事状,“我不知道你俩之间的事,所以不做评议,很多事真不好说的,每个人看到和感受到的是不一样的。” “你说得对,兴许我也确实曾经做了什么事让他不快但我不记得了,反正我们相看两相厌是真的,算了,不提他,怪煞风景的。” 谢至随口道,“你是万剑宗门人?” 苏陆:“……为何这么问?” “你的剑。” 谢至干脆也在厨房门口坐下。 他坐在台阶上,两条长腿舒展开,一手按在身侧,一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 “早年间见过有人以厄魇脊骨铸兵,色泽却是比你的剑要深沉许多,所以我猜你那双头剑是进过锻空炉了?” “差不多吧。” 苏陆耸肩道,“也是别人给我的。” 他站起身回厨房端了盆水过来,又开始认认真真洗那些挑出来的桃子,“你师尊是万剑宗叛逃的散修?” 苏陆深吸一口气,“不是叛逃,这两个字很不合适。” 那是叛吗? 在他知道泷水仙尊死亡真相之前,他其实没做过什么对万剑宗不利的事,也从未将万剑宗的功法教给徒弟们。 至于覆雪? 那把剑属于泷水仙尊,并不是门派的东西,换句话说,如果她生前将剑卖了,又将卖剑得到的钱给徒弟,那万剑宗的人也无话可说。 他们嘴上说那是属于万剑宗的,也只是因为觉得沐寒星死了,而泷水仙尊其他的徒弟还有活着的。 “这事我也不想提,不说这个了。” 苏陆干脆把长命锁拿出来重新翻看。 算算时间,这东西在颜韶手里不止一天两天,然而上面却没怎么沾染浊气。 不过从他们头一次见面时,他身上就全然没有浊气,不止是她,旁人也将他当成七玄门的修士。 她想着想着就觉得这家伙真是奇怪,不由丢了一个显往之术在长命锁上。 ……通常来说,显往之术能呈现一个物体的过去,譬如曾经被谁接触过,或是曾经被放置在什么地方。 时间可能是几天前,也可以是几个月前,再久也就是看到数年之前。 不仅与施术者的本事有关,与那被施术的物体本身也有些关系,要看其质地材料,能承载多少灵力。 这长命锁乍看是不值钱的白铜镀银,仿佛只有图案精美些,但其实是一种名为金晶铜石的灵矿,上面镀了玉星银粉。 这都是稀矿灵脉,普通人基本上接触不到的,拿到手里也未必能分辨出和凡铜凡银的差别。 她也是因为在炼石堂混过一段日子,故此能分辨出来。 苏陆对显往之术不甚熟练,随手一试的法术,也不过就能呈现数十日内的场景。 长命锁陡然焕发出光亮。 接着周边腾起了一片朦朦胧胧的白色光雾。 雾中呈现出一道修长萧然的身影。 那是个一身青衣的男人,一手搭在案上,指尖轻轻敲着桌面,长命锁就摆在他的手边。 他微微侧着头,半挽的黑发散落在肩侧。 那人歪靠在榻上,姿态慵懒恣意,低垂着一双冰蓝如霜的眸子,那张昳美清隽的容颜上,氤氲着些许迷茫。 他盯着长命锁发呆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扑通! 一个桃子被扔到新端来的水盆里。 苏陆扭头看过去。 谢至站在厨房门口,瞥着那长命锁里显现的幻影,然后视线落在她脸上。 他的目光有些新奇,像是看到什么值得注意的存在。 然后又低头继续洗桃子去了,同时用一种颇为感慨的口吻说道:“……你方才打情骂俏的那位是妖皇对吧?” 作者有话说: 农夫:这个孩子很有潜力.jpg *120章对话 *139章对话 *135章对话 第183章 “……你又在说什么鬼话。” 苏陆收回了灵力, 光雾消散而去。 她看了看膝头的长命锁,又看了看厨房门口的人,“你知道刚才那个是谁?” 谢至缓缓点头, “很久以前……远远见过一次?祭星教教主的徒弟?” 苏陆一愣,“徒弟?这得是多久以前啊!” 她知道颜韶当教主也有数百年了, 这样算一算, 眼前这家伙的年纪至少比韩靓还要大。 又想到这人的师弟还活着,多半也得是个有名有姓的金丹境高手了。 毕竟筑基境也只是延寿至二百,倘若三百岁前不能晋入开光境,那寿数也就尽了,后面也是以此类推, 金丹境活到五百六岁都是轻轻松松。 琅嬛这种大门派, 金丹境高手也不少, 并非屈指可数,所以这样也无法推断其身份。 当然,以他的谈吐见识, 她可以挑着那些长老峰主去猜,也就能缩小范围。 不过苏陆暂时懒得动这个脑子,她本来也不会在这里停留太久,何必去深究这些, 对方隐居必然也是有原因的。 “……确实是很久了, 我也记不得是哪年了。” 谢至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而且当时并不止我和他, 还有很多人呢。” 苏陆本来以为他会问一句颜韶如今的情况。 然而谢至似乎并不在意, 拎着盆转身进厨房就忙碌起来, 再也没过问某个魔修的事, 也没问她与他的关系。 苏陆仍能透过窗口看着里面的身影晃动来去。 她默默掏出玉简, 给崔槬发了条消息,表示自己的伤好多了,又问起萧天炀的情况。 上一回怕打扰她调息,崔槬没怎么多说,这次就仔细描述了一下,包括那夜里他们俩和颜韶的对话。 苏陆听得心情复杂,忍不住问了一句,“师兄觉得他对我有那个意思么?” “你不知道?” 崔槬的字迹也越写越草,不过那间架仍在,末尾还附带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然后他大概觉得自己这四个字有很多解释方式,就又发来一句,“你自己都不确定?你俩以前从未讨论过?” 苏陆:“我那夜才明白他是谁,在那之前我们从来没有说过哪怕一句……关于什么情情爱爱的事。” “好吧。” 崔槬那边也沉默了一阵子,“他看似是那么个意思,但我觉得这事可能有些复杂。” 苏陆也有这样的感觉。 在知道了颜韶的身份之后,回顾两人曾经的各种对话,以及相处过程,她其实没觉得他们之间有那种情愫。 比较起来,她更能接受对方想收自己当徒弟。 当然感情这种事没有定论。 在来到这世界之前,她曾与朋友讨论过这话题,发现不同的人会被不同的事打动,而且有时很难互相理解。 关于你为什么会喜欢他/她的问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 所以永远不能以己度人,因为这只会让自己困惑。 她压下思绪,“反正我们早晚要谈谈,届时再说吧。” 崔槬很快就发来回复,“所以你是有答案的?” 苏陆表示:“……我只有我自己的答案,毕竟他怎么想的我也不知道。” 崔槬也就不再多问,“你心里有个章程就好。” 他没法给她提供更多的建议。 苏陆听出这一层意思,这话题也就此终结。 她转而想起大师兄,“他要去看那个接受献祭的东西,如今尚未有消息……” 魔域里的时间流速也不稳定,而且与区域有关,如今在魔修们的控制下,据说是大部分地域都与外面相似。 这自然是为了方便魔修们的反复进出。 因为发生了巨大的变故,许多人被传送进魔域,甚至天仞峰都已经被毁了,仙盟大会自然是彻底终止。 否则应该还得持续一两个月时间。 原著里萧天炀去苍鹭山复仇时,也是仙盟大会结束之后了。 苏陆只是怕他在魔域里出事,如今算算时间,他若是在里面修炼的话,那这会子确实还不到功成的时刻。 崔槬又发来一条消息,“还有,师尊渡劫之后,我们曾在天仞峰的废墟里寻找黯骨,却没能找到。” 黯骨就是沈家制造的那柄仙剑,以愁云涧蛇妖的骨血炼制,被送来当奖品的。 苏陆握着玉简的手一震,“渡劫之后?” 通常来说,渡劫境高手,若是扛不过劫雷,可能就是道消身死,亦或是重伤虚弱。 即使扛住了,也有各种状态,最糟的是奄奄一息,就算最好的情况,看着没事儿,消耗也必然很大。 当时他们还在万剑宗的地盘,虽说周遭已没有能与师尊抗衡的高手,但终究是才挺过了一次雷劫。 昔日泷水仙尊不就是渡劫期间被人害死吗。 苏陆忽然有些难受,“那原本也不算什么重要物件儿,怎值得师尊在那样需要休养的时刻去劳心劳力?” 崔槬很快回复道:“……其实也没有,天仞峰几乎塌了,静心宫也倒了,那废墟离我们不算远,黯骨若是在武神山,多半是放在那后殿仓库里。” 苏陆又捏紧了玉简,“那么大的天仞峰,你所谓的‘不算远’,是比起从冀州到青州这种距离吧。” 她抬起头看向厨房,里面已经飘出阵阵香甜气息。 那些挑出来的桃子已被切块熬煮,大约还加了些酸甜香料,此时闻着极为诱人。 房主已经从里面出来了,拖了另一个板凳坐在窗下,一边啃桃子,一边读着话本,看上去十分悠闲。 这一画面乍看上去非常和谐。 然而—— “你翻书是不是太快了点?” 苏陆疑惑地道,“一页才看了几秒,几眼?你在看小黄图吗?” 她在这世界见过的连环画册,十有八九都是成人向,也就极少数是正经讲故事的。 谢至头也不抬地道:“什么是小黄图?” “就是小孩子不应该看的那种书。” “不是啊。” 谢至又翻了一页,“而且那种书也该慢慢看吧,这就是个游记,这人写过的地方,我几乎都去过,我只想看看有什么新鲜事儿,看来看去都是我知道的。” 他暂时合起书,“所以你之前说你的师尊不是叛逃的?” “不是。” 苏陆皱起眉,“你就是想听新鲜故事了是吧?” 他点点头,“……勾心斗角失败被陷害了?” 苏陆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如果说直接原因,其实就是那一场决斗的失败,但前前后后还涉及到很多别的东西。 苏陆:“很复杂,而且我不想拿我师尊的事来说嘴。” “哦,那就算了。” 他看上去好像也只是随口一问,并不真的特别好奇,“万剑宗嘛,什么原因都有可能,他们那门派,能当上宗主的,都是剑道的绝世天才,其他方面缺心眼的绝世傻瓜。” 停了停又道:“要么就是略有些冷心冷情的,说是断情绝爱可能也不至于,但较之旁人却是冷漠很多。” 苏陆心道这总结还挺对的,手里揣起玉简,“你说起万剑宗还头头是道,那你自己的门派呢,你熟悉嶷山么?” 在琅嬛的七十二仙山里,嶷山是最大的一脉,其峰主一贯由掌教兼任,大大小小的秘境、宗门内各种的比试活动,通常也都是在嶷山进行,就类似于卧龙峰。 除了境界特别低、刚入门不久的,玄仙宗弟子基本上都去过卧龙峰,无论哪一脉。 琅嬛弟子应该也差不多。 “我先前不是与你说,我后来有了师尊,换了一个地方修行。” 谢至随口道:“其实就是从峯山到嶷山,而且我还很喜欢在山里到处逛,不过如今已经隔了许多年,一些禁制应当也有所变动。” 苏陆挑眉,“我并非是想去……等等。” 她方才只是随口一问,但认真想来,如今还不知道黯骨究竟在谁手里呢。 若是被带回了琅嬛,多半是在嶷山。 苏陆又给二师兄发了条消息,询问静心宫后殿仓库里都有什么,得到答案有很多宝物,然而没有仙盟大会的前十样奖励。 慕容冽已经将天仞峰毁了,再毁去那仓库的结界也不是问题,那地方也就是一间偏殿,里面的东西都一清二楚。 至少那些灵气浓郁的宝物是藏不住的。 邹星煌曾说,按照规矩,宝物要给穹冥仙尊过目,却也没有说那柄剑之后被存在何处。 苏陆猛地站起身来,“我修炼去了。” 谢至又抬头看了她一眼,“你并非是想去什么?你方才那句话没说完吧?” “因为我如今不确定,我是否需要去那些有禁制的地方,你不是说可能会有变动么?” 苏陆想了想,“你参加过仙盟大会吗?” 谢至无聊地道:“跟着去过,没有下场比试。” 苏陆点点头,反正每个门派的参与者数量有限,观众就不好说了,若是管得松些,很多人都会自己去的。 苏陆:“假如,你们琅嬛带去的宝物被偷了,然后你们又换了一样,已经交由承办方的宗主检阅,然后——” 话音未落,谢至已经笑出声了。 苏陆:“?” 谢至露出一种看好戏的表情,“他又借机甩掉什么——那个被偷的宝物是什么?” 苏陆眨眨眼,“洪泽王的护心鳞。” 谢至满眼了然,“我还以为是什么烫手山芋,就这?” 他撇了撇嘴,“这怂包……” 苏陆:“你很不喜欢他?” 想想自家师父的经历,她就知道各大门派多有阴私。 哪怕玄仙宗两任宗主都比较负责,当年流云仙尊上位时也曾血洗仙龙顶,以雷霆手段镇压了那些不服的长老。 这还只是简略的概括,具体细节外人也不得而知,谁知道其中又有多少故事。 换做是这些人的徒弟,他们也不会喜欢流云仙尊,背地里指不定怎么说坏话。 谢至微微扬眉,“怎么?你喜欢他?” 苏陆:“……他长得是挺好看的,而且还挺会打扮,说话声音也好听,字也写得不错?” “啊?” 谢至又皱眉看着她,伸手指了指她,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没说出来,然后再指了一下。 “你不是才夸我的字好?” 苏陆很淡定,“你俩字体又不一样,我难道只能喜欢一种风格么?” 谢至摇了摇头,投来一个无可救药的眼神。 苏陆忍俊不禁。 江霓那家伙遇事只作壁上观,最后还渔翁得利,她自己险些死了,所以对这人的感观不说厌恶,但也称不上喜欢。 方才这么说当然是故意的。 谢至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挺好笑的是吧?” 苏陆点点头,“好笑。” “确实。” 他戏谑地道:“看你这嘴脸,比方才和妖皇说情话时还开心呢。” 苏陆:“…………” 第184章 苏陆渐渐麻木, “这个梗到底要多久才过去?说多了就没意思了哈。” “那行。” 他抱起手臂,“方才你那话还没说完,头一样宝物被偷了, 后面一件交过去了,然后呢?” 苏陆掏出玉简扫了一眼, “没有然后了。” 因为邹星煌已经可以联系了。 有什么事问她岂不是更好。 苏陆满脸的你没用了, “再见,谢谢你的烤鸡,我去修炼了。” 谢至看上去有点纠结,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也只是摇了摇头, “……赶紧走吧你。” 苏陆也毫不留恋地跑路了。 她重新回到大榆山的深林之中, 这次找了一处更为隐秘的角落, 在树边的绿荫里坐下。 崔槬之前已经提过,在会海峰的时候,邹星煌曾为他们俩打开结界, 所以两人才能进去阻拦那些长老。 更别提她自己也出手了。 虽说她必然也讨厌穆蕲,乐得见其身亡,但苏陆仍是感谢她的,毕竟她帮了自己, 还不止一次。 传音玉简焕发出一阵微弱的金光。 “……苏仙君?” 玉简里传来一道温和悦耳的嗓音。 邹星煌似乎置身于闹市中。 周遭环境杂音不断, 有商贩吆喝、马儿嘶鸣、车轮滚动的声音, 还有各种或高或低的语声, 连带着一些嬉笑和争吵。 紧接着, 旁边还响起一道低柔圆润的嗓音。 那人说话还有点慢, 听吐字好像在吃东西, “就是你说的那个小孩儿?会海峰那条龙?” “嗯……” 邹星煌应了一声。 下一秒, 玉简里的杂音骤然消失。 “苏仙君?” 邹星煌又问道,“这数日过去,你的伤可恢复了?” “谢谢前辈,我好得差不多了。” 苏陆并不想详谈自己的伤势,“前辈已经从魔域里出来了?还要感谢前辈冒险那日助我……” “慕容前辈已将孔遐那群人杀干净,也没人敢拿话来问我。” 邹星煌叹道:“我并未帮你多少,是仙君修为圆满得道。” 遂说起自己在魔域里打转数日,还宰了几个魔修,终于找到了隙点出来,遇到了一些同门,很快也得知了那夜的事。 她已清楚了慕容冽的身份,却仍然以前辈相称,显然是看出对方不想以万剑宗门徒自居。 他必然恨毒了这个门派,也不会想再多几个师侄后辈。 虽然说,因为万剑宗并未正式将沐寒星逐出宗门,那按照修真界的规矩,他就依然是万剑宗弟子。 然而,真按照这种规矩,他也不能加入玄仙宗。 然而偏偏栖云仙君就收了他,无视辈分让他成了自己的师弟,又让他当炼石堂长老。 这也不合规矩。 但人家就这么做了,又能如何呢。 故此邹星煌知道自己和苏陆算起来是师姐妹的关系,这会儿也并不提这一茬。 毕竟慕容冽并没有重换身份的意思,而他若是栖云仙尊的师弟,那论辈分其实就和碧霞仙尊泷水仙尊等同了。 上一代的恩怨,她们不曾掺和,然而在天仞峰修行的这数百年,仍是受了好处。 虽说她这样的天赋,就算天仞峰灵气平平,四百年下来,她的修为比起此刻也差不了多少。 “……然而仍会感到愧疚。” 邹星煌叹了口气,“虽说这话说来只是自己安慰自己,但能帮到仙君,也让我好受些。” 苏陆不由也叹息一声,“别的不说,前辈帮了我,我是很感激的,嗯,前辈在做什么呢?我可是打扰你们了?” “并没有。” 邹星煌淡定地道:“我师姐带我吃煎饼呢。” 苏陆:“…………” 苏陆:“劳烦前辈代我向百里前辈问好?” 邹星煌还没回复,旁边的人就“嗯”了一声。 那人似乎还在啃煎饼,“你也好。” 苏陆一时无话,“嗯,那,若是不打扰的话,想问问两位前辈。” 这俩人加起来也差不多一千岁了,她喊前辈自然喊得很顺。 事已至此,没什么可隐瞒的,苏陆干脆问起黯骨的下落。 “哦。” 邹星煌立刻就明白了,“那天师尊检阅了琅嬛送来的仙器之后,就让我与你传话,所以我出去了,但是我听说,后来张长老他们接待琅嬛的人,在另一边险些吵起来,因为琅嬛那几位长老觉得静心宫这边已经丢了一次……” 苏陆听懂了,“所以不安全了?不想放在那里了?” “不错,他们争了半天,最终琅嬛的人又将剑带走了,只说最后两日再拿出来。” 苏陆心里一跳,“领头的是韩靓吧?虽然我知道吵架的肯定不是他。” 邹星煌沉吟一声,似乎扭头和百里鹰扬说了几句话,她俩说得很快,其中夹杂着一些方言。 苏陆只听懂了一部分,而且这俩人越讲越快,其中一个人还在继续啃煎饼,后面更是让人稀里糊涂。 她下意识问道:“你俩还是同城老乡么……” “我在城里,师姐那村子到我们这不远,赶车也就一个时辰的路。” 邹星煌终于又转回了口音,“咳,领头的是嶷山的刘长老,黯骨就在她身上,我认识刘长老的徒弟,我来问问。” 这位刘长老也颇有资历,她是前任琅嬛掌教道信仙尊的弟子,也是飞火仙尊的师妹,辈分高,年纪也不小。 邹星煌与其几位弟子平辈论交,过去也多有交集,如今只作关心朋友,就与他们都发了消息。 当然其中还有人在魔域里没出来,如今也收不到。 不过,虽说不止一个人去了冀州,但也有些仍在中州的,其中一人就回应表示刘长老已经从魔域出来,正在赶回嶷山。 “多亏前辈告诉我。” 苏陆得到了想要的消息,再次认真道谢。 “仙君若是需要人助阵——” 玉简里再次传来几句说得极快的家乡话。 邹星煌笑了一声,“我和我师姐都可以帮忙,如今我们都闲着呢。” 苏陆倒是也知道,这俩人若是联手,恐怕渡劫境以下,没有任何人敢打包票能赢过她们。 “谢谢前辈们。” 但她暂时不欲再拉别人下水,“如今还不知道刘长老何时回去,先不劳烦两位前辈了……你们为何闲着?” “天仞峰还是一片废墟,宗门里事情太多,若是以前,我大约会赶着回去收拾烂摊子。” 邹星煌淡淡道,“这会子知道了那些陈年旧事,忽然没心情了。” 然后继续道,“至于师姐嘛,慕容前辈毁去天仞峰的时候,师姐就在雪枫湖钓鱼,所以她时时刻刻闲着。” 苏陆听见玉简里的两人又开始说家乡话。 邹星煌问百里鹰扬是不是钓了一夜的鱼,后者说差不多,下雪时那些冰晶落下来变成镜子,她也拿了一个放在地上,一边烤鱼一边看。 苏陆不太确定自己听得对不对,反正大致是这么个意思。 她收起了玉简,在林子里静修起来。 …… 至寒山巅。 水晶宫的侧殿书房里。 窗外白雪纷飞,寒风怒号,室内一片寂静,唯有纸页竹简的摩擦声。 颜韶靠坐在长案后面,漫不经心地翻着满桌的情报,每回都是一眼扫过就丢到一边。 忽然间,他的动作停了一下,将其中一封厚厚的信件仔细看了一遍。 “那就这样吧。” 他微微抬起头,“此事倒是及时。” 一身黑衣的破军星静立在房中,闻言只是微微低头。 那长案一侧尽头上,摆着一小盘暗色晶石,上面画着精致的微型法阵。 那法阵向上升起道道光柱,光芒汇聚在一处,就在空中投出了一片立体影像,赫然是神州大陆的地图。 西荒中原东海北域皆在其中。 北域已经全然被黑雾覆盖,中原九州也各自蔓延着不同程度的雾气,冀州的大部分已经都暗了下来。 “……反正没必要按顺序来。” 颜韶伸手指了指那影像,“冀州的下一个……就中州吧。” …… 扬州。 因为位置偏僻,周遭也并没有村民经过,苏陆得以安安生生调息了数日。 距离会海峰那场决斗,已经过去十余日,那夜被迫卷入魔域的修士,不少都已重新回到了神州大陆。 当然仍有相当一部分人还在失踪状态。 邹星煌又联系了她,说刘长老已经回了嶷山,论理说,黯骨应该放回剑冢。 然而飞火仙尊在与诸位长老谈话时,公然宣布这柄剑并非琅嬛所属,既然在这里寻不到有缘人,或许应该归还沈家。 中州灵脉尽在琅嬛手中,他们并不缺钱和资源,有没有这一把仙器,其实也并不影响什么事。 然而那终究是仙器,每一柄仙器的图谱、材料、制作过程,其珍稀和复杂程度远非灵器可比。 故此手中有仙器的,会想多一把给徒弟,手中没仙器的,会想拿来自己用。 虽然一时半刻无人能契合,但若是时间久了,也是早晚能拿下的。 大多数持反对意见的,内心想法差不多都是这样。 ——为什么那么多人想要拜在仙尊座下,除了他们自身的本事之外,原本就也有法宝资源这一面的考虑。 而仙尊们不会毫无止境地收徒,化神境长老们座下几乎都有地灵根弟子,也大多想要争抢天灵根。 手里多一把仙器就也多一些竞争力。 苏陆也知道这些,“飞火仙尊怎么说?” 邹星煌笑了,“他的回应也很有意思。” 江霓把话说得冠冕堂皇,又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态度,说纵然沈家不在了,这剑也该归还给相关亲眷。 这一番动静已经传遍了琅嬛,七十二仙山的弟子,但凡是不在闭关修炼的,基本上都知道了。 苏陆沉吟一声,“前辈瞧着,这话是说给我听的么。” “……以飞火仙尊的为人,我觉得是这样了。” 邹星煌思忖道,“仙君如今已经是妖族数一数二的人物,慕容前辈也才渡劫,成为如今九州修真界的第十位仙尊。” 这个数字自然是没将剑圣这种失踪人口算在内,北域的魔尊也不是九州范围。 无论如何,飞火仙尊可能不将霍衢一个妖王在眼里,然而她如今的地位可能更胜于表兄。 既然琅嬛和她没什么深仇大恨,灭了愁云涧的也是沈家,说不定就像卖她个好处。 而且,邹星煌并不知道当年江霓任由林井进去杀人,苏陆可是很清楚。 如今他若是想用黯骨当个补偿,只是不想明面上与妖族交易,就完全说得过去。 他并不稀罕区区一把仙器,而哪天自己若是为此带着一群妖族杀进去,还是琅嬛更倒霉些。 苏陆琢磨着其中的门道,“除却蛇妖们的骨血,沈家必然也耗费了许多其他的珍稀材料,旁人若是听到了……” 飞火仙尊那番话,明面上是要还给沈家的亲族,也是很大义凛然的。 他所说的那个“亲眷”,指的恐怕是剑本身的亲眷,但大多数人是不会作此联想的。 “所以那把剑?” “如今还在嶷山的光华殿放着,已经有不少人得了消息赶去琅嬛,声称自己是沈家的旁支,或是有沈家的血脉……” 沈家也不算是小家族,各种亲戚也不少,这些人里肯定有真的。 然而假冒的必然也不在少数。 而且他们互不相让,各执一词,论证自己和剑主沈妙言本人关系更近,因此仙剑花落谁家尚未可知。 苏陆叹了口气。 邹星煌并不继续问她要怎么做,只是将所知的悉数说出来。 她俩虽然没明说,但苏陆也知道,有一定的可能性,这事是个陷阱,所以邹星煌不会多问。 当年妖皇不就是被骗过去了。 飞火仙尊可能想要卖个好处,但也可能想要宰掉一头龙拿去炼器,这事可不好说。 自己如今仍然不能正面抗衡渡劫境,所以暂时不好妄动。 倒不如等那剑最终有了归宿——被沈家的某个亲族拿走,离了七十二仙山的范围,再次动手也不迟。 沈家的亲族里,并没有像是林家那种的大族,实力最好的,恐怕也就是有个金丹境族长而已。 仙器落到这种人手里,还指不定引去多少人争抢,到时候乱起来,自己就更容易趁虚而入。 苏陆并不想占据那把剑,她甚至不愿多做触碰,只是想将黯骨送回愁云涧,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玉简黯淡下来。 她将消息简略转述给二师兄,就再次沉心静气,瞬间进入了无我无想的状态。 次日夜间,苏陆忽然一阵心悸,猛地惊醒过来,下意识看向了西方。 此时夜已过半,月色苍然,森林里黑影幢幢,泛着清新的草木花香,远处隐隐有虫鸟振翅的声音。 她的视线穿过密匝的藤萝和交错的枝杈,看向大榆山的西面,或者说整个扬州的西面。 那一阵恐怖的力量波动,正是从中州方向传来的。 虽然非常非常远,而且大榆山这边毫无动静,但她就是能感知到异常。 苏陆掏出玉简。 除了二师兄之外,还有好几个朋友,都一起发来了问候。 她先点开了崔槬的消息,“你不在中州吧?” 又点开了邹星煌的消息,“你不用纠结了,魔尊刚刚在中州现身,几乎将嶷山一剑劈成废墟了。” 苏陆:“?” 第185章 苏陆的心情在震惊、恍然和迷惑之间来回转换。 若是这样, 那种恐怖的感觉就说得通了。 方才有一瞬间,她甚至以为是颜韶杀到自己面前了。 然而仔细感知却发现仍然是很远的。 那诡异之处就在于,明明发生在千万里之外, 她却会感到强烈的不适,仿佛浊气已经侵至身前。 也唯有魔尊那等级的高手能做到这一点了。 不过—— 他在做什么? 她先回了师兄的消息, 表示自己没去中州, 让他别担心。 崔槬倒是回得很快,“其实你若是在中州,我也不是很担心。” 接着又写了一句,“顶多问问你是不是打算常驻北域。” 苏陆顿时满头黑线,“首先, 不可能有这种打算, 其次, 我还是想先将黯骨拿了,结束这件事,其他的再说。” 才问他魔尊在中州究竟干了些什么。 崔槬的消息来自线人和朋友, 据说在琅嬛地盘上发生的事,和会海峰那一次差不多。 只是地点换成了嶷山。 魔修们也是毫无征兆地出现,为首的那位和颜悦色,手上却是气势汹汹, 一剑斩碎护山结界。 飞火仙尊提着那神剑列缺迎上去, 却也不敢和他真打。 否则别说是琅嬛的七十二仙山, 整个中州都可能因此毁于一旦。 两人还没说几句话, 天上就又裂开了暗紫色的缝隙, 里面涌出浓浓浊气, 以及那一团不断蠕动的阴影, 闪烁着无数血红光点。 “所以与上回会海峰那个一样的?” “听描述确实差不多, 我并未亲眼得见中州那个,所以也不好说。” “之前凌千山将其一剑逼退,这回江霓如何?” 崔槬说飞火仙尊也冲入了裂隙里,然而不像穹冥仙尊是先出剑再去追猎物,而是一上来就进去了。 苏陆头顶冒出一个问号,“怕不是他觉得自己做不到一击决胜,就干脆不让观众们看自己的战斗了?” 她身形一动,不过几秒钟时间,已经越过数千米距离,出现在被花团锦簇的小院前。 谢至还在旁边菜地里除草,瞧见她来了,也不是很意外,还没打招呼,就听见方才那个问题劈头盖脸砸过来。 本来听见江霓的名字面露不爽,听到最后又乐了,“你别说,他还真能干出这种事。” 苏陆得到答案十分满意,继续低头发消息。 飞火仙尊如今尚未回归,好像也暂时列入失踪人口,然而这消息是崔槬的朋友,某个琅嬛修士传来的。 这人是嵑山一脉的长老,消息应当也算灵通。 苏陆还有点惊讶,“师兄是给了这朋友很多好处?还是你们真的就感情很好?” 崔槬接着就表示,显然有一部分人并不在乎他的师妹是条龙,也不在乎他的师父刚刚毁了天仞峰。 ……而且慕容冽这件事尚未定性,因为万剑宗宗主如今失踪了,宗门里还死了一堆长老,没人敢站出来给个官方说法。 因此也就只有各种传言。 “很多人更在意我有了一个仙尊师父,所以,你懂。” 后面又跟了一条,“而且你不知道那些传言能有多离谱。” 苏陆也笑了,“当年有多少人传我和清霄仙尊相爱相杀的……我觉得我知道。” 然而,他在冀州和中州做了相似的事,这是否意味着,他还会去别的州境再来一次? 头一回可能尚且让人迷茫,但是两次过后,恐怕再迟钝的人,也该有所感觉了。 她离开了小院,掏出传音玉简和邹星煌联络。 这位给的消息也相差无几,同样是在琅嬛的朋友传来的。 江霓仍未返回中州,而琅嬛修士有一大半都被送去了魔域,如今嶷山也是一片废墟的状态,黯骨可能也不知所踪。 或者在混乱中被人拿走了。 不过这一点倒是无所谓,苏陆记得那柄剑的气息,她的修为也今非昔比,去了再追踪其下落也不难。 “……前辈,我能问一件事么。” 苏陆忽然开口道,“你在魔域里可有什么特殊遭遇?” 这两回魔尊带着一大堆魔修闯入仙门山府地盘,其实主要是为了两件事,一是召唤出天上那个东西,二是将那些正道修士送入魔域。 前者她没亲眼见到,然而回想一下,会海峰废墟之上,那横空弥漫的浊气,似乎确实过分浓郁了。 苏陆本来以为那是颜韶火力全开,但是仔细想想,当他靠近到身边的时候,她的不适感也没有加重。 “……有。” 邹星煌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索。 “我被送进去的那地方,浊气十分浓厚,比我去过的任何一处秘境,或是我去过的魔域里的任何一片区域,都要浓厚数倍。” 她这么说着,“且魔物密集,复生速度极快,我在里面几乎是不曾停歇地打了四五个时辰,才甩掉了它们。” 苏陆心道果然。 若是如此,恐怕其他人面临的情况也差不多,那归根结底,将这些人送入魔域,就是为了让他们沾染浊气。 苏陆又问她有没有见到其他人。 “没有。” 邹星煌答得很干脆,“方圆百里内都没有人,更远处倒是有,但那边魔物也多,我不想过去。” 她可能是听出苏陆想问什么,“我见到了另外几个同门,大家境界不同,遇到的魔物也不同,但处境都相似。” 那天会海峰聚集了成千上万的观众,高手自然也是少数。 “前辈的意思是……大家都是至少经过了几个时辰的激烈战斗?” “不错。” 邹星煌面对的自然是高等魔物,若将其换成低等魔物,对于那些境界低的修士而言,即使战斗难度不能完全画等号,但也有些近似了。 纵然疲惫但是多半也死不了。 不过,这只是战斗。 若是沾染浊气后,用浊气修炼,会不会变成魔物,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苏陆默然片刻,“前辈受伤了吗。” “你若是想问的话……” 邹星煌直白地道:“其实我已在考虑是否要借浊气提升境界了,我卡在元婴境九重数年,距离突破只差一线之遥,然而这一线……” 很可能就是永远无法突破。 苏陆已经明白了。 “我视仙君为友,故此那夜魔修们来了,我其实还有些庆幸,尤其是仙君与……舜华仙尊还是故交。” 邹星煌语带笑意地道。 苏陆默默扶额,“我们确实早就认识,但那天我并不知道他会来。” “……我瞧出来了。” 邹星煌话锋一转:“总之即使如此,我在魔域里被仍是不免感到恼火,因为那些魔物着实烦人,我也受了伤,然而出来之后,却又发现浊气或许能助我更进一步。” 苏陆苦笑一声,“连前辈都这么想,其他人恐怕更是如此。” “倒也未必,境界高一些的修士,是能摸索着将其变成灵力的,而且与灵气转化的灵力大有不同。” 邹星煌轻声道,“若是境界低了,对灵力本身的理解尚且不够,也做不到这一点。” 苏陆再次沉默了。 虽然喊着前辈,但她也视对方为友,有一瞬间难免想要劝阻。 与什么正邪无关,对于她而言,那只是一种象征着危险的修炼方式,她不希望朋友遇险。 虽说她也认识魔修,但包括大师兄在内,都是早就入了魔道,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转念一想,就算不碰浊气,正经修炼,也有无数人死于经脉紊乱灵力爆体的,因为精神状态而走火入魔的也有很多。 所以有什么是真正毫无危险的呢。 “大概因为我终究是走了妖族的路,所以对浊气只有厌恶,也无法评置,反正修行都是千难万险的。” 修行这一道皆是如此,前路未定,越强越险,乃至许多人认为生死皆是天命,进境也宛如一场豪赌。 然而若是认定万般皆是命,又何必为了摆脱规则束缚、从此界飞升而修行? 或许从内心深处,大多数人都是不认命的。 那就在成败未定时竭力争取,若是输了再归结于命运,倒是能求个心安了。 “……前辈既然已经清楚可能会发生什么,旁人就无权再做置喙,我只愿前辈能顺利进境。” “多谢。” 邹星煌沉声道,“望仙君也能达成所愿。” 苏陆装起玉简时,山里落了细细密密的雨丝。 黎明的天幕阴郁黯淡,大榆山笼罩在朦胧烟雨中,山林间回荡着水声,四处一片湿润潮气。 她仰起头看着连绵不绝的雨幕,一瞬间倏地忘记了自己原本想要做什么。 只有心里忽然升起的一种微妙感觉。 天空、山岭、雨水、以及立在雨中的自己。 还有许许多多看似独立于自然界的个体,却又扎根于土壤,成长于阳光雨露之中—— 在这一瞬间,她所能感受到的一切,仿佛都已浑然一体。 她慢慢悠悠地回过身,意念所及之处,一道炽烈迅猛的雷光从天而降,劈落在杂草蔓生的山路上。 耀眼的雷光闪烁着,映亮了那一道雪白的身影。 有一个人不闪不避地站在那里,身形渐渐扭曲膨胀开来,化为了双身半兽的模样。 他的两张面容皆十分俊美,长发苍白如雪,生着长长的横耳,头顶犄角粗壮,身躯完美如石雕,胸膛丰厚,腰线精悍。 腰下的兽身也无比强壮,那一层油光水滑的皮毛下,有着清晰的肌理线条,以及令人瞩目的八根偶蹄。 他站在野火燃烧的草地上,那些火焰很快被雨水浇熄,仅剩一片布满沟壑的、四分五裂的焦土。 苏陆:“……洛江?” 白发双身的妖王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 然后淡淡地开口道,“我幼时曾听过传说,真龙可御风行云布雨落雷,如今才亲眼得见,倒也不算白来一遭。” 作者有话说: 这章是营养液31万加更,最近三次元很忙,后面就不再加更了_(:з」∠)_ 洛江出场在46-47章,176章也有,在66和黎的对话里62和63章也有提及。 ps如果忘记某个角色,或者想回顾某段前情,可以用阅读界面右上角的……里选择“全文搜索”。 第186章 清晨的苍空阴暗灰霾, 暗云层层密聚,雨丝倾泻不绝,天地间一片朦胧, 四处都弥漫着潮湿水意。 苏陆眨了眨眼,很快挪开了视线, 凝望着细雨中的树林, 以及远方缓缓流淌的溪与河。 青山绿水沉静肃穆,如同一幅水墨画卷。 她忽然笑了一声,“……王上还会见到很多次。” 洛江微微垂首。 那已经是行礼的姿态。 苏陆慢慢走过去,“我与王上曾经见过一回,不知道王上是否还有印象。” 洛江静立在原地, 两张脸的神情都很平静。 右边的开口道, “我当然记得。” 苏陆已经走近到他的面前, 与其相隔不过一臂距离。 这位半人半牛的双身妖王,在这个状态下,从蹄子到犄角的高度, 应该已经超过了两米五,而且彪悍健壮,身形雄伟迫人。 绝大多数的成年人类,在这样的存在面前, 都只会相形见绌。 不过, 当她站在他旁边时, 虽然也一样矮了许多, 然而因为如今的境界和修成龙身的缘故—— 她不会感到任何压力。 某种程度上说, 他带给她的感觉, 除了视觉上对其美丽的享受之外, 其他的和田边的耕牛也没什么区别。 总之不再像是上回, 哪怕隔了数十丈,都会被妖王身上的威压影响,灵力紊乱,乃至无法喘息。 苏陆歪了歪头,“所以上回你认出我是半妖了?” 他们在细雨蒙蒙的山林间漫步,她走在洛江的右边,妖王就转过右边的身躯与她交流。 “那是自然。” 他淡淡道,“我见过、也收容了许多半妖,能察觉各种半妖的气息,只是那时不便表现出来,一来我的属下们有难,因为带着他们,那魔修也并不是很好对付。” 他说的自然是巨门星。 “二来你与那些修士在一处,我知道修士对半妖妖族的态度各有不同,若是遇到那愚顽之辈,我多看你一眼,他们可能就会怀疑于你,你的下场将会极为惨烈。” 苏陆有些惊讶地望着他。 不仅是因为他愿意为一个拜师在仙府的萍水相逢的半妖着想。 “你的属下们经历了那种事……孩子们被炼成法宝,甚至他们二人也险些殒命于魔修之手。” 苏陆停了一下,“王上对人族修士的评价还依然如此中肯,而不是认为他们全都想将妖族除之而后快。” “虽然在妖王之中,我并不算是年长的。” 洛江淡定地道:“但我见过的修士,大概是比王上见过的妖族更多的,所以我知道他们都有什么样的人。” 苏陆微微一笑,“那是我小瞧王上了。” 遂问他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我用海贝占出了阁下的方位,就一路找过来了。” 洛江直言道:“你的气息全然隐匿,若非是这场雨有些奇怪,我未必能找到你面前。” 苏陆看了他一眼,“这不是我下的雨,我只是让它延长了,虽然说……” 她好像确实可以用意念引动天象了。 从妖族的角度来说,这似乎就是达成了天人合一的境界。 这或许就是龙族的本命力量? 不。 苏陆觉得自己能做到的不止这些。 而且暂不说这和某些人的本命之力差距极大—— 她觉得自己的本命力量应当是阴灵力相关的。 如今这些最多是龙族的天赋。 “王上来见我可是有什么事?总不会只是想看我一眼?” 他们走着走着偏离了小径,已深入到林中,头顶的榆树高大浓郁,淅淅沥沥的水珠顺着枝叶淌落。 两人路过一片密密匝匝的灌木,洛江从尖刺密布的藤条间取下一枚浆果,随手塞进嘴里。 他淡淡道:“这话我也想问你,你有什么事想做吗?” 苏陆怀疑地看着他,“那个应该很酸吧。” “……我们的感觉可能不太一样。” 苏陆一拍脑袋,“对啊,我为何要与更喜欢吃草的人讨论这个……” 他右边的脸露出了微笑,“寻常沈牛喜欢的,我都喜欢,但它们不喜欢的,我也未必就不爱吃。” 接着又道:“无论是需要修成妖身的半妖,还是需要修成人身的妖族,在得道之后,习性多少都会有些变化,只是变了什么,留存什么,其实还是你自身的意志在影响。” 苏陆不由想起了千叶,记忆里的母亲,她身上就仍有属于妖族乃至属于蛇类的一些特质。 但她仍然会喜欢人族,而且某种程度上是像人一样喜欢人,虽然她对伴侣几乎没有占有欲,又不尽然相同。 苏陆点了点头,“王上想要帮忙?还是想要为我做事?” “你可知东海诸领主更愿意臣服龙族而非是凤凰?” 洛江默然片刻,“我如今只是想了解你,大约是本能吧,就算能为你做事也心甘情愿。” 他也说得很直白,甚至明确表示,东海的妖王们其实并没有不服妖皇,他们也很清楚天宫之主的威能。 只是本能会让海妖们更趋向龙族。 苏陆:“其实,上次见你我就好奇了,你为何是东海的妖王?你又不是活在海里的物种。” “我是鼍龙与水牛之子。” “啊?” 苏陆着实没看出他有哪里像鳄鱼,“……所以那也是能化龙的吧?” 洛江点了点头,“母亲生前一直期盼能修出龙身,然而终究没能如愿。” 苏陆没有再多问。 他说东海的妖族更希望追随龙族,这一点她其实是相信的。 会海峰那天夜里,她在化龙的那一刻,也曾当空长啸,彼时山中万兽发出回应,东方也传来号角长鸣,还有那歌声般的呼唤。 那定然是来自玉珊屿的鱼妖们。 而且,从那一刻开始,海洋的存在,对她来说已经与以前不同了。 当她还是蛇身时,她就知道自己能在水中长潜,但也仅此而已。 修成龙身之后,她知道自己能操控自然界中风水|雷的力量。 虽然这也需要熟练度,而且一时无法用来释放精妙的法术,但已经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与此同时,她也能栖息在海里,或是在深海中作战,环境对她不会有任何负面影响。 甚至可能还有增益。 哪怕她从化龙至今并未入海,但她依然能确定这些。 妖族其实是没有灵根这种说法的,他们也没有特意去区分灵力属性,大多都是依据生长环境决定力量特质。 当然也有些天赋异禀,荟萃天地灵气而生的,生来就能操控某种力量。 苏陆刚想说话,忽然又感应到另一道灵压。 她想了想,“……劳烦王上先和我走一趟。” 她知道他不会做对自己不利的事。 这不是信任。 她就是知道。 与水有关的妖族们,都不会主动背叛她,除非他们效忠了另一头龙。 “可以。” 洛江立刻同意了。 苏陆自然没问他能不能变成别的样子,因为这答案必然是肯定的。 当她提出自己要与这里一个朋友告别时,洛江毫不犹豫地变化了形象,表示自己愿意跟着去。 他那属于牛的兽身和八条蹄子都消失了,化成了修长笔直的人腿。 还像模像样地穿了衣服。 苏陆打量着他。 妖王也大大方方任由她端详,“头发面容可需要再变?” 苏陆:“……其实也无所谓,反正这周围没有什么仙府门派。” 她很快又站在了花田环绕的小院前,看着房主挽着袖子裤腿蹲在地里,给那些绿叶菜除虫。 院门口还立着一道人影。 那人有一头浅淡的银白长卷发,发丝湿漉漉的,还不断滴水。 他的体态纤瘦,皮肤白得透亮,在雨停日出之后,沐浴着阳光,几乎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半透明状,可以看到内里的血脉骨骼乃至脏器。 洛江也是白发,然而那颜色要鲜亮很多。 这位的全身上下,都透着一种诡异的失色感。 他生得秀丽,眉目清隽如画,眼眸也是清透的水色,只有一点稀薄的蓝意,甚至瞳孔的色泽也不明显。 这人没穿衣服。 那具胸膛平坦、并无其他性征的躯体,就这样裸露在日光下。 不过,苏陆知道这家伙应该是雄性。 从那刻意收敛的灵压来看,这也是个妖王。 东海的七妖王,三男三女一个雌雄同体。 除了洛江之外,其他都是非常典型的海中生物,当他们的人身还保留着某些本体特性时,就不难分辨其种族。 面前这位,应当就是玉珊屿之王溟月。 苏陆站在几步远的地方,很清晰地意识到这个人在盯着自己。 尽管从那双眼睛上看不太出来。 银发男人瞧了她片刻,又看向在菜地里忙活的某个农夫,“那是谁。” 苏陆伸手打开一个小的结界,隔绝了这边的声音,“一个隐退的修士?” 银发男人仿佛接受了这个答案,“我是溟月。” 苏陆微微点头,“久仰王上大名。” 溟月又开始盯着她,“这是客套还是真的?” “……真的。” 苏陆也是在说实话,“我老早就听说过你,你杀了不少武神山的修士,有万剑宗的人被你的手下毒伤,不得不在锻空炉里除毒。”* 溟月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啊,她还很年轻。” 苏陆:“?” “你说的那人,是我麾下的领主之一,她的毒素尚且做不到瞬息杀死金丹境修士,让你见笑了。” 苏陆:“……我不是在讽刺你。” 溟月默然片刻,“好吧。” 他再次看向洛江,却是依然对着苏陆说话,“我知道你受伤了,本想接你去我的地盘休养。” “其实我原本也想逃往王上的领地。” 苏陆道了声谢,“因为我听说,但凡是有毒的大妖,王上都不会拒之门外。” “不错。” 溟月淡淡道,“但纵然是假的,我也不会将龙族拒之门外。” 苏陆心道在会海峰比试之前我也不确定自己能化龙,“所以王上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溟月微微低头,“看看您是否有所差遣。” 苏陆想了想,然后走近过去。 他们俩身高相近,体型也相仿。 站在一处时,她稍稍抬手,就能触碰到那散落的银色卷发,顺滑轻薄如丝绸,又带着水似的凉意。 苏陆捏住其中一缕发丝,“王上可有心悦之人。” 话出口的那一瞬间,她感觉洛江有些奇怪地看向自己。 某位在菜地里忙碌的农夫也停下动作,饶有兴趣地看了过来。 苏陆背对着他,因此没有发觉这一幕。 溟月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原地,“阁下,我们与你们不同,我们并不需要……” 苏陆:“我知道,体外受精,你们不用碰到异性就能生,但我问的不是这个。” 溟月:“?” 苏陆松开手,“我的意思是,你对魅修法术的抗性如何,因为据我所知,越是无情无爱的那种妖族,与他们对战时越有优势,而我想去找群玉宫和林家的麻烦。” 洛江:“……” 他默默移开了目光。 溟月想了想道:“虽说我的领地距离扬州更远,但我杀过不少魅修,我倒是觉得他们没什么特别的。” 苏陆满意地点头。 他杀掉的魅修最多也就是化神境,这就够了。 仙尊级别的人物,那管他是魅修剑修法修,每一个渡劫境都是特别的,就不用说了。 洛江走到她身边,“你为何不问我?” 苏陆眨眨眼,“因为这个念头是才冒出来的,我现在才准备问你。” “哦。” 洛江认真地道:“我可以告诉你,我的领地距离扬州更近些,我杀过的魅修数不胜数。” 苏陆比了个大拇指,“虽然我的目的并不是杀人,但难免要干架。” 洛江学着她的动作伸出拇指,“何意?” “表示我很高兴。” 苏陆撤去了结界,看向一旁的菜地。 那里面忙碌的农夫抱着手臂,一副看热闹的姿态,“这也是你的小情人们?” 苏陆:“不是。” 谢至一脸了然,“那就是老情人们?” 苏陆:“…………” 这个“们”字就很灵性。 作者有话说: *第一次提起玉珊屿和锻空炉参见37章对话 第187章 苏陆觉得十分荒谬, “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谢至想了想,“可能是看你们仨站在一起颇为登对?” 苏陆已经不想去数这句话里有多少槽点了,天知道一头牛一条蛇一个水母为什么会让他有这种感觉。 “不是。” 她挥了挥手, “……不是登对与否的问题,我们并非那种关系。” 苏陆又表示自己要离开一小段时间, 但她不准备说出更多的行程。 谢至自然也不过多打听, 只挥了挥手,“小心别死了。” 苏陆白了他一眼,就抓着两个妖王进山了。 她走入幽深树林,选了一处开阔平坦的地方,将少许杂草清空, 留出了两丈见方的空间, 挽起袖子准备画法阵。 妖王们一左一右站在旁边, 看着她一笔一划用灵力谱写咒文,又掏出几块上品灵石供能。 苏陆回过头看向洛江,“王上是不是精通虚位异术?” 洛江不置可否, “称不上精通,但你这确实有两处……我觉得可以修改一下。” 苏陆是头一回制作这种等级的单向传送法阵,闻言站起身来,“请。” “不。” 洛江摇摇头, “我告诉你, 你自己斟酌。” 他指了两处咒文组合, 提了些意见, 苏陆思忖片刻, 只改了其中一处, 然后招呼他们俩过来。 “你们确定要和我去搞事?” 她再次确认道。 两人几乎同时点头。 洛江淡淡道:“不然找你做什么?就是想看看阁下的本事。” 溟月悄无声息地走入法阵, “我喜欢龙, 喜欢与你们相处,若是真龙,差遣我做事也无妨。” 苏陆有点意外,“你见过别的龙?” 一边说一边示意两人抬手,在他们的手臂上画了咒印,看着那图案与脚下法阵里的咒文相互呼应,以相同的节奏闪烁着光芒。 溟月抬着胳膊任她施为,“我只见过伪龙。” 他遂解释道,蛇妖或鱼妖化龙,通常是先修成伪龙身,再进一步才是真龙身,所谓伪龙,要么有角,要么有爪,但不会兼具这二者。 妖族这边的说法是,独角为蛟,两角为虬,无角为螭。 这是三种伪龙的形态。 修士那边的记载倒是没那么清楚,但有一点是相似的,伪龙的力量比起真龙差得很多。 这差距大到什么程度呢,就像是初开灵智的妖兽,和能修成人身的妖族。 苏陆:“你见到的那位是东海的妖族吗?” 溟月看了她一眼,“我活了将近两千年,见过的伪龙不止一位,其中就有愁云涧的上一任领主。” 苏陆的动作一顿,“上一任?” “这一任不是死了么,便是她的母亲。” 哦。 死了的这一任领主是自己的祖母,愁云涧的蛇妖被杀干净了,在那之后也没有新领主。 那所谓的上一任,就算是自己的曾祖母? 溟月仍然在看她,“你的气息和她有一点相似,你是她的后代?” 他虽然说的是问句,语气却是颇为笃定。 苏陆觉得自己也不需要回答了。 溟月作为玉珊屿之王,领地距离会海峰不远,那夜的战斗必然也看了,肯定知道她是蛇妖。 虽然说蛇妖千千万万,愁云涧这一支其实没什么特别的,但这些经验丰富的老家伙们,不难辨认出她的来历。 苏陆下意识就想到了某位被封印千年的老家伙,因为封印时间太久,许多人他都没见过,所以只知道她是有毒的蛇妖。 苏陆:“愁云涧没有新领主?” 洛江微微摇头,“霍衢不允许那里出现新领主。” 涉及到表哥那就可以理解了,那里是他亲族的埋骨之地,他不想别人去触碰也有道理。 苏陆倒是有些好奇:“这你也知道?” 洛江轻轻一哂,“他为此宰了两个大妖。” 溟月看了她一眼,“你们俩尚未见面?” 苏陆耸肩,“你也知道他的来历?” 溟月点头道,“最初不知道,见了面自然就知道……用人族的说法,你们算是表亲?” 洛江微微扬眉,“他在皦日天宫里表现得颇为急切。” 苏陆不知道这一茬,“真的吗?” 洛江大致讲述了当时的情况,苏陆顿时心情复杂,不由又想到千叶记忆里的故事。 洛江垂眸看着她,“……你在想什么?” 苏陆并不准备将表哥的旧事说出来,“有人说我长得和他有点像,我在想我们谁更好看。” “长得像?你指的是人身的脸?” “不然呢?” 洛江:“……果然只有半妖才会在意这些事。” 溟月眨了眨眼,“你觉得怎样算是好看?” 苏陆没想到他还真的准备回答,“啊?” “我换个说法,谁是你见过最好看的?” 苏陆沉默了。 说实话不同的人会对这个问题有不同的答案,因为客观来说她见过的许多人的颜值都可以算是满分。 只取决于你更喜欢哪个类型。 苏陆忽然想起某段记忆里闪过的画面,“有一个狼妖……雄性,白头发,蓝绿色的眼睛,至少有一个女儿。”* 溟月:“白宵?” 苏陆望天,“符合我描述的狼妖恐怕不止一个,你能确定么?” “……不能,但我曾不止一次听过人族修士赞他姿容。” 苏陆其实听说过那个名字,那是终风王的长子,也是北方群狼的领主之一,是凶名赫赫的大妖。 不知道这是不是小狼妖的生父。 是的话倒也好办了。 但无论如何,她暂时不打算将自己的记忆展示给他们,反正早晚要带小狼妖去一趟终风,届时拿着绘影找人也可以。 苏陆陷入了沉思。 洛江忽然开口问道,“还有么?” 苏陆抬起头,“有。” “嗯?” 苏陆:“真我要说么,我觉得你们会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反应。” 两人都没说话。 苏陆感觉他们好像还是想知道这答案的,“你们的上司。” “?” 苏陆继续道:“我头一回见他,就感觉他帅得惨绝人寰,像神殿里的雕像复活了一样,等等,不是复活,那会儿我以为他就是死的。” 妖王们:“…………” 他们看上去处于一种又无语又有话想说的状态。 苏陆摊开手,“我就说吧。” 洛江皱了皱眉,“什么神殿?” “没什么。” 苏陆在手上画完了咒文,“我们可以走了。” 这法阵是单向传送,当他们离开这里之后,可以通过身上的咒印,连接着地上的法阵,随时传回来。 然而去就只能亲自飞过去了。 群玉宫的浮罗山,是扬州第一仙山,位于上淮城郊,而林家所在的飞烟湖,也是仅次于浮罗山的福地。 它位于上淮以东,周边的山脉皆灵气浓郁,地脉丰厚,而在群峰包围之间,那一汪碧湖澄澈清亮,宛如久经打磨的蓝宝石。 山峦参差,绿树森罗,远远望去便是一片青黛色,那些削峰崖壁间,能望见色彩斑斓的灵石脉络,皆是尚未采集的稀矿。 它们就这样明晃晃暴露在日光下,其中还有一些称得上是价值连城,但凡能得到一小块,都能换取大笔钱财。 这一幕何等诱人,许多修士看到了,恐怕都会忍不住手痒。 当然,若是实力不够,下场必将十分惨烈。 三人伫立在山脚下,眺望着远处的飞烟湖。 这座灵气充沛的大湖,占地数十顷,水光潋滟,清澈至极。 湖心有几座浮岛,岛上绿竹浓翠,古树参天,掩映着重重亭台楼阁,典雅园林。 林家嫡系皆住在这岛上,还有一些出了高手的支脉,也有资格入住。 那些没什么人才的旁支,就只能住在附近的山里,或是更远的地方。 大榆山距离这里不算很远,在他们收敛灵压赶路的状态下,也只用了一天一夜。 如今正值次日清晨,山间花树叶尖凝露悬垂,湖面上则是晨雾缥缈,那些精巧的建筑若隐若现,乍看当真是仙境一般。 苏陆在岸边开着幻术,同时还收敛着灵压,默默观望了一阵。 溟月淡淡地道:“要将他们杀光吗?” 苏陆扭过头,“……我不是为了这个而来的,虽然这会子或许真能做到。” 她的元神修复得七七八八时,就依稀能感受到,扬州如今没有渡劫境高手。 林家家主,群玉宫主,紫青仙尊,如今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她若是感觉不到他的存在,那这人要么在扬州某处进入潜修闭关状态,要么根本不在扬州。 无论是哪种情况,都意味着,即使他们在这里闹出事来,他可能也不会立刻赶到。 苏陆不确定他是哪天离开或者闭关的,但有一件事是肯定的。 妖族道法自然,在隐藏灵压这方面,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完全不与人动手的情况下,妖王级别的高手,收敛着灵压出现在这里,纵然是仙尊也未必能感觉到。 即使在她昏迷期间,紫青仙尊尚未离开,但也未必知道她在扬州。 或者知道有一个妖王级别的高手在扬州,却无法具体定位。 除非他用神识仔细搜,或是使用某些占算法术。 但这样她也是能够察觉的,这足够将她惊醒了。 苏陆想了想,好奇地问道:“如果要杀掉这里所有人,王上会怎么做?” 溟月看向飞烟湖上的蒙蒙白雾,“我的毒可以与雾气结合,纵然他们有护体灵力,也防我不住。” 苏陆肃然起敬。 “但是。” 溟月继续道,“若要做这件事,我的灵压不可能维持此刻的状态,而且这结界要破开。” 苏陆的敬佩消失了一大半,“这里面有化神境高手,那样会立刻发觉的。” 溟月还要说话,忽然看向湖心的小岛。 另外两人也不约而同地望向那边。 他们都感应到了浊气。 就在飞烟湖上空,大约百米的高空中,倏地裂开一道暗紫色缝隙,里面飞出几道人影,迅速地没入结界之中。 前前后后也就几秒钟的时间,但他们三人都看得清楚。 而且也都感觉到了浊气。 ——林家和魔修确实有联系。 魔修们能这样正大光明入内,显然也不是和林家的某一个人有私下交易,这整个家族恐怕都牵扯其中。 下一秒,一道神识从湖心扩散出来。 三个妖王级别的高手都静立在原处,任由那力量从身上扫过,感受着它毫无停顿地远去了。 苏陆思忖道:“化神境……应当是林和吧,毕竟林岫岩和林独山都是门主,前者应该更少离开浮罗山,后者大概在徐州。” 林瑚死后,林家的化神境就剩下这仨了。 当然群玉宫那边还有,但是并不姓林,出现在这里的概率也比较低。 无论是不是林和,这个化神境高手放出神识,肯定也是在确定周围没有窥伺的人。 毕竟这几个魔修出场如此高调,这附近若是有修士,定然能清楚看到。 苏陆下意识又想到了尹家。 林瑚要去灭尹家全族,还是七杀星出面拦着他,这样看好像林家和魔修并无关系。 但是,假若他们之间也有一些合作,就像万剑宗那些人与诡画宗的魔修一样,也完全说得过去。 一来林瑚去找尹家麻烦是他的私事,二来他和七杀星根本没正经打。 而且,林家可能只是与祭星教合作,而非是从属。 毕竟这边有一位仙尊,即使总体实力弱于祭星教,但只要紫青仙尊活着,就只会是平等的关系。 刚刚那些魔修里,从灵压来判断,可能也会有一位十四星君级别的人物。 苏陆其实远远看到了那几个魔修,但也没认出来是谁。 不过,她本来也不敢打包票认得十四星君中的每一个,哪怕在会海峰这些人都出场了,但他们其中有一大半都没完全露出真容。 更何况露出来的也未必是真的。 那时她也没闲心去认真记忆分辨他们的灵压。 洛江忽然问道:“你不是来杀人的,还怕被他们发现,你原本的计划是什么?” “我若是来杀人的,我才不怕被发现,他们又打不过我们仨。” 苏陆叹了口气,“群玉宫有两大神器,燧苍剑和寰尘塔,你们听说过吗?” 他俩纷纷点头。 苏陆继续道:“寰尘塔是一种储物至宝,据说能温养受损的法宝,后来我才知道不止如此,还能封存元神碎片,我猜恐怕对这些碎片也有某种养护效果。” 两个妖王这才露出些许诧异之色,显然不知道这件事。 洛江:“……那这塔里定然有许多人的元神碎片,你想毁了它?” 苏陆:“不,我想要这个塔,因为我师祖的残魂在我师尊手里,我想把这个塔弄到手,我怕惊动他们,让人带着神器跑了。” 慕容冽那边拿着泷水仙尊的残魂,然而那是被磨损后仅剩的一点元神,本来就不是正常手段剥离的,也做不到自行复原。 若是存储不当,可能还会进一步磨损。 他现在估计还是将残魂暂存在魂晶里。 那东西可以让元神碎片保持现状,但若是想要修复还阳,魂晶是做不到的。 其实,苏陆来这里还有一个目的。 她现在的境界提升卡住了,本命之力的领悟也毫无进展。 考虑到每次妖血力量的激活都是在战斗中,或者说是十分艰难的战斗中,她觉得自己可以继续试试这个套路。 而且,她觉得自己差一个契机,一个唤醒本能的契机。 或许与魅修的战斗能达成那种条件。 当然她也确实很想拿到寰尘塔。 溟月皱了皱眉,“我确实早听说过此物,只是不知道能存元神碎片,但这是群玉宫的神器,你若是想要,不应该去浮罗山吗?” 洛江倒是若有所思地道:“我能感觉到……林家的府邸内藏有许多传送法阵,你是想通过它们进入浮罗山?” “不是。” 苏陆随口道,“因为前两天黎告诉我,他在林瑚记忆里看到,寰尘塔在去年时还被存放在林家。” 两个妖王同时看向她。 苏陆:“怎么了?” 洛江:“你不是一直在扬州休养么,他来找你了?” 溟月:“他居然也会用玉简?他被封印之前,我就没见过他碰那东西。” 他俩几乎异口同声地道。 苏陆:“……” 苏陆忽然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说出真相了。 因为那可能会让他们感到更加惶惑。 第188章 两个妖王已经一同陷入到震惊茫然之中, 或许他们脑补的内容不太一样,但神情却是有几分相似。 苏陆刚想开口,湖心方向倏地爆发了灵压。 三人不约而同地看了过去。 妖王们目露了然, 显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那并非是激烈战斗中释放的灵压,而是示威性的, 又或是一时情绪波动而生的。 但这力量中并没掺杂浊气, 所以大概率是林和——即使不是他也是别的化神境魅修,而这种等级的魅修不可能随意生气。 “他们和魔修谈得不是那么愉快。” 话音未落,又是另一道灵压爆发出来。 湖心的岛屿上,两道截然不同的力量对撞着,令人窒息的压力迅速蔓延, 林家的宅院内, 境界稍低的小姐少爷们纷纷变了脸色。 甚至有人当场跪倒, 面色煞白地捂着脖子,呼吸困难,话也说不出来。 湖畔的三个妖族都非常淡定, 没受到半点影响。 苏陆打了个响指,“走,浑水摸鱼去。” 说罢一头扎进水中。 她明明还维持着人身,动作却如同游鱼般流畅, 甚至没溅起多少水花, 唯有圈圈漾开的涟漪。 在涟漪波动之下, 那一道模糊白皙的人影, 迅速扭曲抽长, 化作摆尾的黑龙, 下潜至湖水深处。 另外两位毫不犹豫地跟上。 在修成龙身后, 她还是头一次入水, 却熟悉得宛如已经演练过千万次—— 如自己所预料一般,四面八方涌来的水流,仿佛都被赋予了生命,并且与她心意相通。 它们托举、牵引、推动着她,随着她的意念,温顺地被她驾驭。 作为扬州的福地,飞烟湖灵气浓郁,且水深超过百丈,湖底地脉丰厚,甚至存在整个九州独此一处的特产。 苏陆在水中穿行游弋,透过清澈的水流,看到摇曳着长草的泥沙,以及里面埋藏的绚烂的灵石矿脉,宛如一条条鲜艳的缎带。 她稍稍一停,被甩在身后的妖王们立刻靠近过来,一左一右地浮在两边。 洛江仍然维持着人身形态。 溟月却已经半身妖化,双腿变成了无数轻薄透明的触须,长而柔软的触手在水中摇曳,色泽绮丽如烟霞。 或许是因为在水中的缘故,同样的色调也蔓延到他的上身。 瑰丽的紫红、亮红、金红与橘红肆意晕染开来,像是被混杂涂抹的颜料,在透明的皮肤下,在胃囊和血管间绽放。 “法阵在下面。” 苏陆伸手指了指湖底,同时给两人传音。 她已经发现湖上的结界非同寻常,并非是随手搓出来的,而是由阵法里诞生,这样倒是更好办。 若是由人释放的,那结界被破坏时,这个施法者会在第一时间感应到,但若是对法阵下手,自然就有些区别了。 三人随即下潜到湖心最深处。 上面就是一座座小岛,在他们头顶上投落了一大片阴影。 苏陆游到正下方,运起真视之术,尝试几次后,终于在重重幻术的遮掩下,找到了法阵的真正位置。 这结界法阵有十丈见方,内里嵌了数千个咒文,还有各种陌生且复杂的组合。 苏陆只看了两眼就头大如斗。 林家传承了数千年,自然底蕴丰厚,甚至能研究出换灵根的法阵,可见他们在这一道上也极为精通。 所以自家大本营的保护法阵,必然是极难甚至根本不可能钻漏洞的。 苏陆看了看身边两位,他们都在聚精会神地盯着那法阵。 洛江注意到她的目光,“阁下可要上手?” 苏陆并不想打肿脸充胖子,“我可能不行。” 若是搞不清就妄动,那也等同于给结界里面的人报信。 苏陆:“两位王上有没有信心?” 洛江微微摇头,“需得研究几日,多做些尝试。” 但这就不可能不惊动里面的人了。 “我更不行。” 溟月无所谓地道,“还不如直接杀进去。” 他自然是一点都不打怵。 大妖们的实力,最差的对应金丹境修士,最强的堪比化神境。 而妖王们的实力只是逊于仙尊们,若一对一的单打独斗,大概率都是输。 然而他们当中的随便哪个,只论纯粹的战斗力,绝对都可以单挑一群化神境高手。 妖皇本人,早在被封印之前,就可以一挑多个渡劫境。 正是因为这样,妖族和正道修士之间的实力才能对等,维持这么多年表面上的大致的和平。 所以,别说里面有一个林家的化神境,就算是三姐弟都在,溟月也不会当回事。 苏陆沉吟道:“我们做不到一瞬间杀光里面所有人,但凡有人带着寰尘塔跑了,下次就不好找了。” 这可是林家的老巢,谁知道里面埋藏了多少机关法阵,或是一瞬间能将人送到千万里之外的符石。 苏陆:“还有那个魔修,若是十四星君的话,实力定然比寻常的化神境高一筹。” 理论上说,十四星君应该能和妖王对比,否则也形不成三足鼎立的局面。 而且他们的直接战斗力且不论,十四星君级别的高手,会有很多类似将人拖入魔域的手段,强行让自己处于优势一方。 仅仅这一点,大部分人就都不会想和他们硬碰硬。 在没必要拼命的前提下。 两个妖王也都想到了这一点,纷纷露出厌恶之色。 他们并无惧意,然而都不是那么愿意和魔修交手,因为骨子里对浊气的排斥。 “虽然我看到他们就反胃。” 洛江淡淡道,“不过我倒是乐意杀掉他们。” 溟月赞同地点头,“死一个少一个。” 苏陆默默看向某只水牛,“你们反刍不是本能么。” 洛江很淡定,“不一样。” 好吧。 苏陆甩了甩尾巴,“我要先看看里面什么情况。” 日头西移,晨雾渐消,水汽里蔓开热意,叶尖梢头的露珠悄然蒸发。 空气越发沉闷,天色也渐渐阴郁,潮湿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午前的晴空里笼罩了大片黑云,隐隐有雷声在云层中轰鸣。 “又要下雨了。” 飞烟湖湖心的小岛上,一座花圃流香的庭院内,两个负责打理灵植的修士,正坐在回廊里看书。 他们皆是林家成员,因为身具草木灵根,自小被往这方面培养,如今的工作便是照料这些名贵灵植,也得以在这里有一席之地。 一人抬头看了看天色,伸手捏了个法诀,施了一个小结界,将庭院内的部分花草保护起来。 她的施法十分流畅,显然是做过很多次了。 这里的护岛结界,并不阻挡雨雪风雾皆。 那阵法精妙,可以将旁人的灵力隔绝在外,故此也不怕有谁操纵雨雪来窥伺岛内的景象,因为法阵可自行分辨自然气象和人为施法。 对于这些照料灵植的人来说,虽说偶尔会增加一点工作,但他们也不怎么在乎。 “那些人还没走吗?” “还在吧。” 两人随口闲聊着,“这才几天时间,来了好几次了,今天看样子还差点吵起来,也不晓得究竟要做什么。” “那咱们还是不要知道了。” 他们对视一眼,都没有再谈论这个话题。 闷雷滚滚,大雨瓢泼而下,狂风席卷而来,将水幕吹得支离破碎,檐上廊下,林间池中,四处回荡着水声。 此时此刻,岛屿正中,一间雕梁画栋的华丽堂屋里,珠帘绣幕,炉烟袅袅,三个人对坐着饮茶,门外则是站着两列人。 一列是林家的子弟,修为皆是金丹元婴境,另一列则是方才跟随上司来的祭星教门人,这些魔修个个都实力不俗。 两伙人一左一右地静立着,房间里的大人物在谈话,伴随着连绵不绝的雨声。 并没有人怀疑什么。 ——修士施法召唤的雨水,都会多少掺杂着施术者的灵力。 除非是臻至天人合一境界的绝世高手,可以直接引动外界的灵气,不再消耗体内灵力,然而即使如此,那也依然会含有微量的灵力,也会被归类为法术。 而非是自然落雨。 只要是法术,就会林家的护岛结界隔绝,没有例外。 “两位仙君博学多识——” 屋里的魔修笑道,“真让我大开眼界。” 她生得美艳雍容,一身华服,云鬓高耸,钗环玲珑,言谈举止很是爽利干脆,又颇具威仪。 房间正中摆着一副半成型的法阵,周边散落着各色灵石,还有镌画咒文的朱笔等一应工具。 看得出这些人先前一直在对这法阵进行调试修改。 “君上客气了。” 法阵对面的一个人微笑着开口道。 她的容貌清丽,气质温和,一席湖绿的薄衫常服,打扮称得上素净,只在手腕上套了对银镯子。 说话声音温柔如水,又暗含着某种奇妙的韵律,瞬间就能攫取人的心神。 好像无论你之前在想什么,只要听到她说话,就会抛却一切杂念,将注意力集中到她身上。 门外的修士们纷纷屏声静气,甚至有人忍不住封闭了感官,生怕被人影响。 “若非君上相助,这阵法也不会完成得如此之快。” 绿衣修士笑道,“君上不妨留下来——” “林门主。” 魔修打断了她,“我并不想与你再对飙一次灵压,但我也不想负了教主的嘱托,所以我只能再问一次,你们当真不愿出借寰尘塔?” 群玉宫的靡乐门门主,林家家主的长女,林岫岩闻言露出些许愁色。 她轻轻叹息一声,“君上这是难为我了,我已经与你说了两次,宫中的神器,没人有资格自己做主将之外借,需得等父亲渡劫归来之后,召集诸位门主副门主商讨。” 天府星冷眼看着这魅修中的顶尖高手,知道这人的内心情绪并无丝毫波动。 “门主这话说得……” 天府星哂笑一声,“假若你们林家真当那是群玉宫的神器,又如何会将它藏到你们家里呢?” 林岫岩有些惊讶地看着她,“君上何出此言?” 显然不打算承认这件事。 然而这家伙不承认的原因,也只是为了符合之前的托词,并非是真的怕什么流言蜚语。 天府星非常清楚这一点。 她们一起研究那法阵,也是互惠互利,然而其他的事就另当别论了。 “既然是贵教主所托——” 房间里的另一个人开口问道。 那是靡乐门的副门主,也是林岫岩的二弟,林和。 他是一个眉目俊朗的青年,周身气质也是温和亲切,说话时总带着笑意,给人一种极为真挚的感觉。 也让人不由自主相信他所表达的一切,无论是话语还是情感。 天府星自然知道这些都是魅修的本事,也都是假象。 但她之所以能意识到这一层,正是因为她的修为境界不逊于这二人,否则绝对不会如此作想。 在修为比他们差一些的人眼里,他们的形象都会截然不同。 对于那些人而言,想将目光从他们身上挪开,都会是一件极为艰难的事。 林和稍稍停了一下,“——敢问舜华仙尊想要用寰尘塔做什么?” 天府星笑盈盈地看向他,“难道我将答案告诉林仙君,你就会愿意将它借出么?” “君上说笑了,大姐方才都说了,我们不能这么做的。” 天府星眨了眨眼,显然是不信,“教主想要取用寰尘塔里的万骨珠。” 林家姐弟静静地看着她。 若是换成旁人,此时恐怕要暴跳如雷,甚至直接出招了。 寰尘塔这件神器,最重要的便是塔内的万骨珠。 它是用上古魔神遗骸炼制的,因为这颗珠子,塔内的诸多法阵才得以叠加生效,形成那独特的温养法宝乃至元神的环境。 魔尊说是想要借用寰尘塔,却又要取出万骨珠——这珠子取出来,神器也就废了! 即使他再将寰尘塔还回来,也没什么意义了。 外面的林家子弟,有人听见了这话,都忍不住面露怒意,看向魔修们的目光越发不友善了。 然而屋内林家的两人并没有生气,甚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这话是教主让我说的,他说你们若是开口相询,就让我照实回答。” 天府星淡淡道,“教主想要的东西,还从来没有拿不到的,两位尽可以将这话转告给林仙尊。” 林岫岩微微颔首,彬彬有礼地道:“此事自然会告知家父。” 他们已经摆出了送客的姿态,只剩下最后的客套环节。 …… 湖底。 苏陆睁开了眼睛,“我今天若是不将这东西拿走,说不定隔天它就在颜韶手里变成一堆废料。” 两个妖王一直安安静静地在旁边等着,他俩一个不需要上岸呼吸,另一个凭着修为也可以长时间待在水里。 洛江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将自己的意识与外面的雨水结合了?” 苏陆晃了晃尾巴,“我能做的还不止这些。” 那些修士为何会如此忌惮真龙,妖王们又为何会对龙族趋之若鹜,都是有缘由的。 这里的护岛结界隔绝人为施术的雨,却不隔绝她用意念引动的天象,在看过了咒文组成之后,了解结界的运转方式和检测频率,她再将灵力附着到雨水上,绕开了“组成”这一定义,等同于钻了漏洞。 当然,这世上也唯有她可以这么做罢了。 “准备干架了,待会儿你俩自由发挥吧。” 她又闭上了双目。 …… 天府星已经从堂屋里踏出,林家姐弟在旁相送,几人仍然客客气气,仿佛之前并没有对飙灵压,也没有发生过任何矛盾。 外面的魔修们和林家修士们,齐齐倾身行礼。 林和正要说话,忽然感到一道灵压靠近。 却是自己的一个侄子。 “二叔!” 那人修为不高,此时灵压紊乱,几乎是踉跄着跑过来,“二叔,不好了,库房的封印被人动了——” 林和:“?” 他这样境界的魅修,就算是飞烟湖瞬间蒸发了,他也不会动什么情绪,然而这不会妨碍他在意外发生时做出反应。 他的神识迅速向地下扫去。 林岫岩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林和一愣,立刻撤回了神识。 然而,只那一瞬间,已经提供了准确的方向。 紧接着,岛屿地面之下,倏地爆发出一阵巨响,四处都震动起来。 檐角悬挂的宫灯一盏一盏坠落,化作满地晶亮的碎片,远处不断传来惊呼声。 林家姐弟都没有在意周边的慌乱,因为他们都意识到,脚下传来炸响的方向,恰好是放置寰尘塔的地下库房。 林和一把抓住那个侄子,伸手点了后者的眉心。 那人猛地一激灵,眼中的慌乱之色瞬间消失,变成了彻头彻尾的迷茫,“二叔?我怎么在这里?” 林和:“……” 林和将他扔了出去。 第189章 林岫岩看向对面的天府星, “君上好本事。” 说完消失在原地。 其余的林家修士纷纷祭出法宝,看向魔修们的目光充满了敌意。 能站在这里的人就没有脑子不好用的,一瞬间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这护岛结界并未损毁, 外面的人如何能将手伸进来,除非是里应外合—— 倘若换个时候, 他们会怀疑有什么高手在作祟, 然而这会子魔修们就杵在面前,刚刚还说了要拿寰尘塔! 甚至还放了狠话! “此事与我何干?” 天府星若有所思地看向庭院里的落雨,“你们林家自编自演了一场戏就栽到我头上了?” 林和面色沉静,“君上当真一无所知?” 他这边不动手,林家的修士们也不敢造次, 毕竟那是祭星教的顶尖高手, 他们随便扑上去也只是送人头。 天府星微微一笑, “林门主已经过去了,若是她认定这是我教所为,此刻也该给仙君传讯了吧。” …… 与此同时, 苏陆站在一地废墟里,手里攥着一团亮闪闪的金光。 周围散落着破损的墙体,上面还刻画着部分阴封印法阵,咒文已经黯淡, 显见是不再生效了。 飞烟湖上的建筑都不太高, 几座观景塔楼里都毫无防护, 显见不是存放神器的地方。 然而仅凭推断, 她也无法确定具体位置。 苏陆一直耐心地等着, 等着天府星和林家姐弟一同修缮那法阵, 这期间少说有一个时辰之久。 然后她也同时借助雨势观察着岛上的动向, 并且找到了一位负责看守库房的林家子弟又将之控制。 这岛上并没有外姓人, 林家的修士里,纵然顶尖高手屈指可数,但筑基开光境还是很多的。 他们也未必不能派出元婴境高手去当看守,但若是这么做—— 像是天府星这样的高手,一踏入结界内,就会猜到那看守的位置,也能猜到其保护的库房里定然藏着好东西。 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修士,做不到对自己更强的人隐藏灵压。 倘若能做到的—— 那可能就不是修士了。 “?” 某位新晋龙族站在一地破砖烂瓦间,抬头就对上了一身绿衣、气质温柔如邻家小姐姐的靡乐门门主。 两人在坍塌的地下库房里对望了一秒。 在绽裂的缝隙和破洞间,一股股水柱狂喷而起,下方的湖水气势汹汹地灌涌而来,转瞬间就将地面淹没了。 那湖水已经没过了脚腕。 苏陆自然不在意这个。 她只是看着门口的绿衣年轻人,看着后者脸上浮现出的愁绪和惶惑,心里涌起了一种怪异的感觉。 ——自己是不是有点冲动了呢? 苏陆不会感到愧疚,因为她很清楚林家这些人都是怎么回事,更何况她给自己的定位也从来不是好人。 她做一件事时是否问心有愧,全都取决于自己的标准。 但是,看到林岫岩的那一刻,她就在想,或许自己方才太着急了。 她如今几乎已经是正经的妖族,既然趋向妖族,就可以甩掉人族修士的境界问题—— 即使如此,对方也是大几百岁的修士,而自己对阵魅修的体验并不怎么美好。 当然,之所以做出这种看似一时冲动的事,就是因为听说颜韶也想要这东西。 苏陆暂时不是很想去考虑其他的可能性,譬如在他得到之后,再从他那里借走一段时间。 当她不能确定对方是否同意时,就不太想将希望寄托于此。 还不如自己上手抢。 毕竟颜韶想做什么如今尚未可知。 这些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苏陆就陷入了一种恍恍惚惚的状态,昔日和林井林瑚对战时挨揍的记忆悉数涌来。 当然这件事的结局很美好,过程说白了也是互相伤害,只是伤得多伤得少的区别。 只是这让她意识到,对战比自己更强的魅修,并不是她擅长的事。 噗—— 利刃入体的声音响起。 苏陆低下头时,看到胸口贯入的利刃。 那雪白的刀身上刻画着密密麻麻的咒文,全都是用于封锁元神的。 林岫岩已经站在她面前,脸色平静无波,手上的刀刃不紧不慢地推进,直至将她完全刺穿。 显然,之前那些莫名其妙的念头,都是在魅修功法影响下的结果。 那些想法让她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和判断,尽管只是短暂的一点时间,也足够对手这么做了。 迟了一秒,鲜血喷涌而出,将衣衫悉数染红。 苏陆不可置信地跪了下去,意识涣散开。 “……” 林岫岩仍然站在库房门口。 自始至终,她都是一动不动地站着。 倘若有外人在这里,就会发现真相是这样的—— 她们两人对视了一眼,苏陆就陷入了呆滞的状态,然后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仿佛那里出了什么问题。 然后就跪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一切都是魅术和幻术的结合。 林岫岩甚至没有迈开半步,就兵不血刃地解决了对手。 ——尽管在对手眼里是见了血的。 一身绿衣的女人垂眸望着跪倒的妖族,脸上没有半点得意,连笑容都没有。 她只是猛地出现在对方身畔,伸手去拿滚落在地上的寰尘塔。 林岫岩的动作忽然僵住。 她脚下破损的地面灌满了湖水,在不断高涨的水面之下,阴封印的阵法已经全然展开。 而她刚刚一脚踏入法阵里。 密密麻麻的银白色锁链已然升起,瞬息间洞穿了她的四肢。 其实这锁链的速度不算快,对于任何一个化神境高手来说,当然可以躲过去。 前提是她没踩在阴封印的法阵里面。 “呃——” 倒在地上的妖族慢慢站起身来。 作为一条龙,昏死在水里骤然醒来,也不会被呛着。 苏陆将寰尘塔夺了过来。 她装起神器,同时化龙扎入水中,一句废话都没说。 解释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或者开炮嘲讽? 她完全没有这么做的打算。 对阵魅修最无奈的一点就是,你明明知道接下来你的思想都会被人影响甚至掌控,然而你没有办法。 因为当魅修的手段施展开始,可能会有两种情况。 一是你知道你中招了,但你没法抵抗,二是你根本没发觉自己被影响了,甚至连对手是个魅修的事都忘干净。 如果境界不高于对手,又无法维持极远的距离,基本上是防不胜防。 这不像和剑修打架可以见招拆招,也不像和法修打架直接对波乱炸。 ——除非这个魅修愿意和你拼刀,否则你就不一定有出招的机会。 当然一切都不绝对。 譬如剑修法修们可以凭着出招速度,强行在对方魅术展开之前,将对方拖入硬碰硬的干架里。 但苏陆并不想这样。 因为即使她将林岫岩拉入这种战斗里,也不能保证迅速解决掉对手。 化神境和元婴境是两回事。 化神境的元神并没那么容易摧毁,而只要她的元神存在,她召唤帮手就是一瞬间。 地下库房轰然坍塌,大量湖水汹涌而来,黑龙强硬地撞开了残缺的墙体,完全游入了湖中。 林岫岩仍未摆脱阴封印。 这封印也只能持续几分钟,论理说是足够了。 苏陆刚才也是真正中招了,只是当对方触及封印的那一刻,她又醒了。 林岫岩并未想到她布置封印的速度如此之快,也没想到她能那么快摆脱魅术和幻术的影响。 方才那一剑虽说是幻象,却能对人的精神造成重创,这伤害可能会直接留在元神上。 …… 忽然间,在堂屋前对峙的两位化神境高手,不约而同地看向阴暗的苍穹。 一道银光划过天际,风驰电掣般激射而来。 护岛结界倏地破碎! 那厚重的结界被砸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层层金色壁障当空显现,同时还有无数蔓延的裂痕。 天府星轻笑一声,“林仙君,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林和没有说话。 他任由魔修们离开,因为谁知道这群人在这里是好是坏。 林和静静抬起头。 双身的妖王卓立高空,低头俯瞰而来,白发在风中飞扬漫卷,脸上神情冷漠。 飞烟湖上的雨势渐渐变小了,仅剩下蒙蒙细雨,岛上又氤氲起了一层水雾。 林和又感应到另一道灵压。 雾气四处扩散,充盈了一道一道的婉转回廊,模糊了成群的翠竹石峰,淹没了一片片的亭台楼阁。 “怎么回事?!” 林家子弟们发觉了异常,许多人都在第一时间闭气,然而这似乎不是很有用。 那雾气温柔地拂过他们的皮肤,轻松地破开护体灵力。 筑基境修士们先行倒地。 这些容貌俊俏、风度翩翩的年轻修士,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了体内的生命力。 他们的四肢麻痹,身躯不断抽搐,脸色灰败不堪。 林家的精锐一部分在浮罗山,一部分在飞烟湖,这些人若是死了,对他们家族而言是极大的损失。 即使这样,林和的神情依然平静。 他伸手捏了个法诀,浑身灵压激荡。 洛江面色沉着,严阵以待。 他的领地与三个州境接壤,而且他在妖王中也不算是年轻的,因此对这些大门派的了解更甚旁人。 洛江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 阴雨的湿气瞬间蒸融,灼灼热意席卷而来。 一道炽热辉煌的焰光撕裂云翳,破开了漫天黑暗,蒸化了冷风细雨。 火红的巨刃瞬间逼近,在燃烧的火光中,那光刃迅速变小,凝成一柄缠绕着赤焰的短刃。 燧苍。 群玉宫的另一把神器。 它的本体在浮罗山,然而在被催动时,可以向这神州大陆任何一处发起袭击。 上一次发出的光刃还是射向陷冰山。 洛江发现这一次的目标不是自己。 他的视线下移。 因为岛屿下方破了个窟窿,湖面变得稍有些浑浊,而透过掺杂了灰尘碎石的水流,依稀可见溟月的本体。 那些柔软轻薄、瑰丽斑斓的触须,已经全然展开,像是在水下绵延的晚霞火云。 它们肆意地舒张伸长,近乎将整个岛屿包围起来。 燧苍火刃射入水中,霎时焰光暴涨,在飙升的灵压里,浊浪排空卷起,蒸腾出漫天白雾。 飞烟湖的水面急剧下降,眨眼间就被蒸腾,干涸了一半。 洛江:“……” 不对。 考虑到溟月还在里面,并且已经承接了这一击,那事情就不对劲了。 燧苍的威力与发动者消耗的灵力有关。 这一击不是化神境能打出来的。 然而,还没等他给苏陆传识,下一击已经迎面而至。 “……” 苏陆猛地停住身形。 湖水蒸干对她而言没什么太大影响。 御风还是御水其实并无本质区别,反正化神境修士都是追不上的。 当她回头的那一瞬,两道火光当空迸现,赤焰爆裂溅射,灵力波动横扫而出,撞击在四周的崖壁上。 山峰崩摧垮塌,烟尘弥散,两道身影窜出四散的火光,直奔她而来。 苏陆停了下来,“……仙尊你好。” 洛江和溟月出现在她身侧。 苏陆依然直视着前方。 空中翻涌的漫天火灰倏然散去,露出一道体态修长优美、光风霁月的身影,手中提着一柄火红的短刃。 林岫岩与林和恭敬地站在后面,没有半点想要上前的意思。 那人头戴玉冠,一身象牙白团花外袍,广袖如云,玉带生风,衬得肤色似雪。 他有一张俊美无瑕的面容,眉眼深邃,睫羽浓密,让那翦水双眸显得温柔又深情。 当他抬眼看过来时,目光是如此专注,甚至又透出几分纯真。 苏陆脑子轰然一震,心中生出一种难以形容的销魂感觉。 她终于明白当日流云仙尊的意思了。 虽然相隔的时间不久,但此刻她的修为境界已经远胜第一次见面—— 譬如她知道对方并非全盛状态,或许是渡劫去了,休息时间又没久到完全恢复。 然而这魅术给人的影响,好像也差不了多少了。 “苏仙君。” 群玉宫宫主柔声开口。 他的声音极为悦耳,让人想到涓涓流泉,朗朗清风,以及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 苏陆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最离谱的是,她仍能想到那天自己和流云仙尊的对话,她也仍然记得眼下的场景。 她是非常非常清醒的。 苏陆:“……你知道你儿子和我娘的事么?” 紫青仙尊终于没再盯着她。 然而他收回目光的那一刻,苏陆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被剜去了一半,只恨不得他永远看着自己。 草。 她对这个念头感到惊恐,然而她又很确定自己是这么想的。 紫青仙尊微微垂眸,“仙君是为此而来?” 苏陆想了想,“差不多吧,嗯,能否请前辈赐教两招?” 她知道自己表现得不怎么样,但别的同龄人在这会儿恐怕连话都说不出来。 苏陆连忙又补上一句,“用你手里那个东西。” 紫青仙尊手中的短剑正是神器燧苍,唯有他能将这剑的本体带出浮罗山。 倘若是换到别家门派的地盘上,这会子恐怕已经嘲笑声四起了。 然而,林家那些人都中了剧毒,能扛过那毒素的高手,又都是情绪平稳甚至没有情绪的魅修。 所以无论是最近的林家姐弟,还是稍远些的林家的诸位长老们,大家都很淡定。 不是那种心生蔑视但表面佯装没事的淡定。 他们是真的没被激起反应。 苏陆:“……” 苏陆再次领悟到林瑚是一个多么不称职的魅修。 “我并不擅剑术。” 紫青仙尊轻轻颔首,那红似珊瑚的薄唇微微弯起,“但既是仙君所愿,我也当满足你才是。” 苏陆的心又开始狂跳,“不要幻术。” 紫青仙尊微笑,“不是幻术。” 苏陆不知道是不是该相信他。 但她知道自己现在的精神状态十分不正常。 那一刻她脑子里冒出很多想法,譬如说他能不能满足别的什么愿望—— 下一秒,一切旖旎遐思都被绚烂的火光烧尽。 燧苍横扫而来。 前一刻十数丈的距离,在这一剑中消弭于无形,剑风卷出了奇异的漩涡,满天流火悉数被吸引,汇聚于剑身之中。 烈焰撕扯着空气,剑锋的破空声宛如诡异哭嚎,火焰的浪潮随着剑气席卷而来。 然后化作了一道炽热澎湃的火柱—— 在对手尚未来得及闪避的时候,那辉煌的火柱好似离弦之矢,贯入了黑龙的头颅。 前一刻,苏陆还沉浸在对手的无尽魅力中,处于一种时而清醒时而恍惚的错乱状态。 然后就被迫近的战局唤醒。 那是死亡的气息。 纷杂的欲念悉数被抛却在脑后,她眼中只剩下汹涌磅礴的火焰,宛如露出獠牙的猛兽。 “……” 观众们安静地看着这一幕。 论理说,渡劫境修士的全力一击,足够摧毁这尚未成熟的龙族的身躯。 然而,那火柱没入她的口中,却并未从她的后颈穿出,再将她的脑袋炸得粉碎。 远远看去,就好像被她吃进去了一般。 这场景也只维持了短暂的一瞬,甚至都来不及在他们的眼眸中成像—— 黑龙的躯体在空中盘卷,粗重的尾巴猛地一扫,在呼啸的风声中,周身卷起了灰白的火焰。 她的腹腔微微鼓胀翕动,泛白的火光,从鳞片的缝隙里隐隐透出。 ——那是什么感觉? 苏陆沉浸在一种极度的兴奋和愉悦中。 从引气入体至今,算起来近百年的时间,对于阴属性灵力的操控,她从未有任何一刻感到如此得心应手。 她可以用它们摧毁一切用灵力构造的存在,无论是什么,都会在这种力量面前垮塌。 黑龙喷出长虹似的黯淡白焰,高空中瞬间弥漫起森寒冷意,而那燃烧的火柱顷刻间被吞噬殆尽。 燧苍悬停在空中的剑身,也被那暴涨的白焰吞噬,在一声脆响中四分五裂,化作了无数碎块。 观众们来不及对此做出反应。 他们都感到了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气。 哪怕并没有接触那火焰,他们却能感觉到,这寒意压制着他们体内的灵力。 “……仙君本命真火已成。” 风中传来紫青仙尊动听的声音,“恭贺仙君。” 第190章 紫青仙尊看上去并不惊讶。 迟了一秒, 苏陆意识到他的身份,想到他或许并非喜怒不形于色,而是可能真的没什么情绪波动。 “……也要谢谢前辈赐教。” 苏陆并没有说感谢他手下留情。 但凡她没能及时领悟本命之力, 她的脑袋现在已经被打成龙肉酱了。 除了没使魅修的手段之外,他一点都没留情。 空中焚烧的灰白火焰散去。 燧苍已经变成了无数块, 如同被砸碎的褪色的红宝石。 ——它并没有被直接烧成灰烬, 更像是被分解了。 这神器中蕴藏的灵力被烧蚀殆尽,故此也自行解体,化作一堆碎裂的原料。 苏陆:“……” 苏陆直接跑路了。 她带着两个妖王一路奔向东海,林家的人并没有来阻拦。 除了紫青仙尊之外,也没人能拦住他们。 而他如今也状态不佳。 即使他在巅峰状态, 想要杀一个妖王也并不容易, 即使能做到, 也要费些时间。 如今三个都在,对他来说,就不太合适了。 三个妖族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天际。 雨已经彻底停了, 天际阴云散开,而紫青仙尊仍然立在原处,视线落在遥远的东方。 他已经感觉到有人在往这边窥伺。 是东海的妖王们。 ——若是在这里打起来,他无法很快解决那三个人, 就会有越来越多的麻烦, 更多的妖王趁机赶来。 倘若是以往, 妖王们也不敢肆意进入中原九州, 因为各个门派的仙尊们可能会因此联手。 然而如今飞火仙尊和穹冥仙尊都去了魔域, 祭星教还在虎视眈眈, 随时可能会出现在任何一个州境。 还有哪位仙尊会随便离开自己的地盘呢。 “父亲。” 林岫岩轻声道, “我已教人取了凝华露为他们解毒, 但是……她将寰尘塔带走了。” 紫青仙尊微微摇头,“那就让颜韶去找她吧,你们的元神残片都已经取出来了。” 停了停又道:“他想要的东西,我们是保不住的。” 旁边的姐弟俩纷纷垂首,“是我们无能。” 紫青仙尊显然并不打算怪罪他们,林和见状忍不住问道:“他们当真不是一伙的?” “她师父取走了沐景舟的残魂,她应当是为此而来。” 紫青仙尊慢条斯理地道,“不过曹玲此人极擅天象,自然会意识到那场雨来得不寻常。” 这说的就是方才来做客的天府星了。 林岫岩颔首道:“她只奉命行事,舜华仙尊与苏陆有旧。” 天府星肯定也知道上司和那位之间的关系。 即使她察觉了异常,也必然想到,如今能不使灵力呼风唤雨的,唯独那一位。 更何况她也不能完全确定,只是猜测,就越发不会点破。 林和也点点头,“说不定她还得了什么吩咐,只看颜韶与苏陆究竟是……” 他一时也分析不出什么。 会海峰那一战,前前后后各种细节,如今已经传遍大江南北,修真界无人不知。 之前玄仙宗的少年天才,修行不到一百年晋入元婴境,已经享誉盛名。 如今横空出世的真龙,更是如同一个惊雷炸遍了九州。 算算她的年纪,这成就简直堪称空前绝后。 魔尊在冀州撕开天幕,释放了那恐怖的魔物,引得穹冥仙尊亲自去追逐,如今还尚无音信,还有那么多人被卷入魔域,这些日子才陆陆续续逃出来一些。 即使发生了这样的大事,那条龙的传闻也没怎么被压下去。 因此有了无数的猜测,以及趁她尚未成熟将她早日斩杀的言论—— 在林和看来,那些都是无知愚昧之辈,竟不知真龙之身一旦修成,便已是得了天地造化,想杀她何等艰难。 让仙尊们出手围剿? 那更是笑话。 就如今修真界的这些渡劫境大能们,哪一个不是满心飞升,除非那条龙冲到他们的地盘上作乱,否则他们多半不会出手。 至于她和魔尊的关系—— 林家姐弟这等年龄阅历,自然都知道妖族对浊气深恶痛疾,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妖族不能与魔修私交。 妖之所以是妖,就是因为他们有灵智通人性。 人能为了利益,与自己厌恶的对象虚与委蛇,妖族自然也可以。 “父亲可知她与舜华仙尊的关系?” 林和这么问道。 他这个境界的魅修,其实没有太强的好奇心,然而这答案能有助于他在关键时刻做出更合适的判断。 紫青仙尊的视线又看向北方,“他对她颇为在意,大抵并不止是想利用她。” …… 苏陆已经飞到数百里之外,完全摆脱了魅术的影响。 她很确信姓林的并未追踪自己,因此直接启动咒印,带着两人回了大榆山。 两个妖王受了一点轻伤,对他们而言很快就能养好。 他们并无半分怨言,反而都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苏陆默然片刻,“还满意你们看到的吗?” 两人竟然齐齐点头。 苏陆:“……” 她大概也能猜到他们的意思,这俩跟着她瞎折腾,本质是对龙族的好奇,可能还有那么一点亲近的意思。 但从理智上,他们肯定也是想看看她的斤两。 如今她已经领悟出了本命之力,他们大约也是觉得不虚此行。 苏陆:“别的龙族都有什么本命之力,你们可曾见过?” 很不幸的是,他们俩都没见过。 溟月淡淡道,“修成本命之力的大妖不多,龙族就更少了,而且皦日天宫建成时,真龙已经消失于西荒和东海。” 洛江微微点头,“旧日宴席上,还曾有人问过陛下,可曾看好哪位能修得真龙身,他却只是冷笑摇头。” 显然当年的伪龙们都没被他瞧上。 不过—— 建成? 皦日天宫建成时,他已经是妖皇了吧? 所以说在那之前,他其实是见过真龙的? 苏陆:“最后一位真龙是怎么死的?” 洛江沉声道,“据说是同类相残,后来被魔修偷袭,都被拖入魔域,从此再无音信。” 妖族的倾轧内斗也不逊于人族,人族修士之间自相残杀,妖族也一样,为了争地盘,争资源,或是单纯争出强弱,或是想将对方当食物吞了。 苏陆并不意外,“曾有很多妖族被拖入魔域吗?” 两人同时点头。 “北域封锁这些年也罢了。” 溟月冷笑一声,“哼,之前,前来送死的不知凡几。” 他的玉珊屿在东海之北,是最为靠近北域的领海之一。 溟月正要说话,忽然皱了皱眉,“说什么来什么。” 苏陆:“……你家又出现魔修了?你那些手下可能应付?” 玉珊屿之王显然不是打肿脸充胖子的类型。 “不能。他们在向我求助。” 他很直接地道:“可以吗。” 苏陆挥挥手,“赶快去吧。” 他瞬间消失在原地。 苏陆掏出玉简给二师兄发消息,想问问师父的情况,准备将这件事告诉他,只是等了一阵依然没回消息。 她无奈装起玉简,“我要去趟中州,王上还要一起吗。” 洛江无所谓地点点头,“我跟着阁下。” 苏陆才将寰尘塔拿出来。 这一座六角三层的黄金塔楼,精致小巧,甚至能够放在手心里,里面蕴藏着一种奇异的力量。 感觉和伏魔锁有些类似,但又不尽然相同。 她试着将神识探进去检查了一番,忽然发现里面并没有什么元神碎片。 苏陆嗤笑一声,“林翡真是怂……他早就将东西都拿出来了,估计是早知道颜韶想要。” 所以也任由自己抢走了。 洛江并不清楚她和魔尊的关系,纵然远远观看过会海峰的大戏,也只知道他们认识。 然而以祭星教教主的年龄和为人,他认识的人多了。 洛江:“那人不好对付。” 苏陆点头,“我知道,而且我不知道他会怎么做,所以……我还是要先去中州。” 她直接去谢至的院门口告别,表示谢谢他的烤鸡,自己要走了,可能不会再回来。 谢至正在院子里浇花,闻言饶有兴趣地道:“去东海?” “不。” “去中州?” “你为何会这么猜?” 谢至理所当然地道:“你先前不是还问我什么宝物的事?你要去琅嬛的地盘么?能不能带我一个?” 苏陆满头问号:“……你不是已经脱离那门派了吗?” “我并不打算再回归宗门,你说江霓追着魔物跑了?那边恐怕生了乱子,我还有些故人之后,且去看看他们有没有遇到麻烦。” 苏陆仍然有点茫然,“所以你要亲自去?” 谢至也茫然了,“你不会以为我从来不出这边的村镇吧?其实中原九州我已都走了一遍……” “好了好了我懂了,弹性种地是吧。” 苏陆打断了他,“你要怎么被‘带’过去?我先说好,你想骑我们其中的任何一个都是不可能的。” 谢至一脸你疯了的表情,“我怎么会有那种想法?” 苏陆莫名地道:“你说‘带你’,你让我怎么理解?” “我并非此意。” 他扶额道:“我是说我有个法阵可以传进中州,但我如今的状态不太合适,可能需要你们提供些灵力。” 苏陆认真瞧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中州的某一处,有一个固定的对应阵。” “嗯。” “在哪里?” 谢至不假思索地答道:“在临沧城郊外的一处——” 话音未落,苏陆鬼魅般出现在他面前,一手按在了他的额头上。 白皙纤长的手指寒凉似冰霜,穿过发丝,触到了温暖的皮肤,冷意瞬间蔓延开来。 谢至不闪不避地站在原地,看上去也不是很惊讶,要么就是没反应过来。 他眨了眨眼,说完了那句话,“——庄子里。” 那说出这个词之前,他脑内已经呈现出了一处略有些荒凉的农庄。 苏陆颔首,“我要确认不是陷阱,所以不能与你提前打招呼,对不住了。” 她的指尖点在对方的额间,手就虚虚地按在他的脸上,这下已经能感觉到那长长的睫毛划过掌心。 第191章 因为对方比她高了一截, 苏陆算是悬在半空中,脚尖离地面尚有一小段距离,两人得以平视。 谢至安静地伫立在原地, 呼吸悠长平稳,那轻柔的触感划过之后, 又有温暖的气息氤氲在掌心。 苏陆慢慢收回了手, “……我琢磨着你应该也不会被吓到。” “我是有些意外的。” 谢至挑了挑眉,“没想到你们俩这种等级的高手,竟还会怕什么陷阱?” 苏陆其实并不觉得他会想害自己,或者说真有能力笼络一群高手等在对面,若是那样的话他早该趁自己更虚弱时动手。 而且, 若是飞火仙尊不在, 除非能联络其他几位仙尊, 否则仅凭化神境,就算是来了许多个,也未必一定拿得住她。 打赢是一回事, 跑路又是另一回事。 再退一步说,当年仙盟设陷阱围殴妖皇,那也因为是妖皇,若是换成一条化龙没多久的蛇妖—— 遇到出手也就算了, 若是提前埋伏在某地等着, 恐怕没有哪个仙尊乐意做这种事。 “但我还是要提防着。” 苏陆哼了一声, “毕竟前车之鉴就是我放出来的, 自然不能大意。” 洛江默默看了她一眼, 什么都没说。 谢至忽然笑了一声, “这样啊。” 苏陆疑惑地看着他。 他摇了摇头直接进屋了, 然后搬出一个巨大的石盘放在院里, 上面果然刻画着极为繁复的传送阵。 苏陆看了看咒文组合倒是没什么问题,“那边的对应阵也有一直有灵石供着?”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若是对应阵已经废了,那肯定是传不过去的。 “我试了失败那不是浪费我灵力?” 两人互不相让地对视了一眼。 “行吧。” 谢至无奈地道:“……那边肯定有灵石,放心。” “你早说不就完事了。” “那也是很多年前放的了,定然是够用的,但若是有人动了那些存储的灵石……” 他摊开手,“我也不敢打包票不会发生这种事啊。” 他俩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几句。 苏陆招手示意洛江过来,“我们一起传过去吧。” 这石盘并不小,然而站三个成年人还是有些拥挤,他们几乎是脑袋碰脑袋的状态,才是勉强塞在一处了。 苏陆如今已经完全恢复,身上灵力充沛,此时将之灌注进法阵,一道白色光柱猛然爆发。 无论距离再远,以她如今的境界,对传送法阵也没了不适感。 大约过了几秒钟。 那空间扭曲拉扯的感觉消失,她重新站在地面上,脚下是光芒逐渐褪去的对应法阵。 这阵设在农庄的一处角落里,周围堆着许多干燥的柴木,土墙上爬着牵牛藤萝,稍远处能感觉到活人的气息。 “这法阵不错啊。” 她感慨道,“虽说我不太擅长传送这一领域,但这咒文组合颇为新奇,而且还很有效率……” “谢谢。” 谢至走出对应阵,头也不抬地说道。 苏陆挑眉,“真是你做的?” “不然呢?” 谢至莫名其妙地道,“你好像真的对我有很多误解。” “……你在村子里种地,大哥,你甚至还没法激活一个区区传送阵,就这东西随便一个金丹境都能用,你还要我怎么看待你?” 苏陆故意吐槽道,“要不你自己说说你有什么神奇故事?” 她一边感受着周围的环境,一边听了听那几个活人的动静,发现他们是一家人,正在吃饭,和这边的直线距离大约有一百米。 那应该是这里看庄子的人。 “……这是你的产业?” 谢至摇摇头,“不算是,我认识这里曾经的主人,他也去世很久了,如今应当是……曾孙女了?我上次来时,正逢那孩子的女儿出生呢。” 苏陆听出来了,庄子也只是主人的一处产业,主人自己肯定不住在这里。 才想说话,又感觉到玉简再发热。 她想了想还是接通了,“明朝?” “陆陆!你没事吧!” 里面传来柳明朝的声音,“我才从魔域出来,因为太累了,在一个破庙里睡了三天……” 这在秘境里认识的基友,那夜也在会海峰,如今堪堪结丹,故此早就被送进魔域里了,大前天才出来。 当她回到琅嬛,发现老家也遭受了魔修的袭击,一时不知道是不是该庆幸自己没早一天回来。 “……你和穆蕲决斗时,他竟是作弊了,那会子我就在骂,可惜那结界拦着,不然说不定我也会冲进去。” 她又叹了口气道:“虽说以我的修为,纵然进去可能也帮不上忙。” 会海峰的结界分了两层,苏陆和穆蕲在最里层,长老评委们在中层。 寻常观众就在外面,他们甚至不能接近长老们所在的地方,更别提两位比试的选手了。 师兄们能进去是因为邹星煌在结界上开门放人了。 否则,在外面的观众们没法阻拦长老,除非是强行破坏结界闯进去。 那结界的强度,纵然是元婴境也难以随手砸开一个容人进入的空间,至少一时半刻是做不到的。 苏陆自然不会怪其他人不帮自己,他们想帮也帮不上,“我没事,你才从魔域出来,有没有受伤?” “如今都好得差不多了,哎。” 柳明朝似乎仍有些愧疚,“你杀了穆蕲那畜生,已经算是为民除害了,但外面仍有许多言论,对他所为只字不提,却是一味指责你们……” 她停了一下,连忙又说道:“当然也有许多骂万剑宗骂穆家的,但他们做出那些事,被骂也是理所当然……” 柳明朝显然是对朋友只因妖族身份就被各种泼脏水而不忿。 “……沐……慕容前辈的事我也听说了。” 她叹息一声,“真没想到万剑宗这样的门派也能做得出来。” 这话就有另一重意思了。 各种仙府门派的内斗相残无独有偶,她也是有所了解的。 苏陆:“这种事确实蛮多的,大门派因为人多,更不会少见,只是他们更容易瞒住罢了。” 柳明朝沉沉地应了一声,“对了,我之前遇到了韩师兄,他让我给你带两句话。” 苏陆:“韩靓?” “对。” “你在魔域里遇到的?还是在中州?” “当然是中州啦,我都回到琅嬛的地盘了,嶷山如今都塌了,那边一团乱,但我也不是嶷山弟子……” 她迷茫地道:“韩师兄特意来了我们巍山呢,那两句话我都不明白,但我猜只要你懂了就行?” “好吧,他说了什么?” “他问你符石如何,又说若是来中州,在铸造处等你。” 苏陆心里一跳。 那移位传送的符石,总共只有三个人知道,所以第一句话的用意,韩靓是想让她相信这消息确实来源于自己。 第二句话说的铸造处,什么东西的铸造处? 苏陆眼珠一转,扯住了正要离开的谢至,“你去哪?” 后者任她拉着衣袖,茫然地看她一眼,“……去看看几个朋友的后人?若是遇到麻烦就帮帮他们,我不是与你说过?” 苏陆松开手,“靖陵城在哪个方向?” 谢至毫不犹豫地抬手一指,“往那边飞,飞过两座城就到了,或者我带你去也行,那里原本也是我的目的地之一。” 虽说魔修们才干了一票大的,但也只是七十二仙山范围受到了波及。 其余的,除了隙点多了些,魔修活动猖獗了些,对于大多数普通人而言,中州仍是风平浪静。 在翻山越岭的飞行中,苏陆还远远见到几个魔修,只是太远了,他们也没发现这边。 她不欲多事就当没看见。 半个时辰后,他们进入了一座颇为繁华的小城,街市热闹,铺面整齐,城中有一座大湖,岸边酒楼客栈林立,倒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谢至直接表示要去看朋友的孙子,钻进人群里没影了。 苏陆看了看身边的白发男人,“你可认得此人?” 洛江摇摇头,“从未见过。” “这家伙有些门道。” 苏陆沉吟道,“不过我很快就去西荒了,既然不多相处,我也懒得探究了,世间能人隐士颇多……” 说着说着感觉有人在看自己。 她不着痕迹地探出神识,却是发现了熟人。 苏陆惊讶地扭过头去,发现街对面的酒楼楼顶,站着一道抱剑而立的修长人影。 那人抬手指了指,身形一动,就没入下方一座包间内。 苏陆看着那窗户的位置,“我去一下,劳烦王上在一楼等我?你有钱么?” 洛江微微颔首,“有。” 两人的身影同时消失在原地。 下一秒,苏陆已经轻巧地翻窗跳进那房间。 一身白衣的英俊青年立在房中,微微蹙着眉,见她来了眼神松快了些,接着又有一点窘迫。 苏陆知道他不想说话,留给柳明朝那两句已经很难得了。 “韩仙君,多谢你托大师兄送来的符石,那东西着实帮了我,它将我传到一处山清水秀便于静修调养之地,因此我如今已经恢复了。” 她自然不会逼着对方与自己寒暄,所以一口气将能说的都说了。 “仙君若是觉得在秘境里欠了我,虽然我并不这么想,但经此一役,也总该一笔勾销了。” 苏陆停了停又道,“敢问仙君约我在此处相见……黯骨是否在你手中?” 韩靓托人传话说的铸造处,和上下文联系一下,她若是来中州,目的多半是黯骨。 那黯骨是在什么地方铸造的? 沈家。 沈家就在靖陵城,只是后来被霍衢灭门,那族地也变成废墟,如今好像已是草木青青了。 韩靓听完这些话,立刻进入一种松了口气的状态。 显然是在高兴自己不用多言。 他手中的长剑被一层灵力光壳包裹着,那一层白光绽出道道裂痕,然后寸寸崩碎,露出了里面的黑刃。 然后认真地递给了她。 苏陆双手接过来。 那剑大约三尺长,两寸宽,剑身和握柄的花纹十分简洁,整体透着一股古朴沉肃的气息。 还有一种令她本能不舒服的感觉。 因为主人已死,剑内原先的封印也被去除,当她注入一些灵力后,漆黑的锋刃上流转起一抹殷红的血光。 整把剑陡然加重了许多。 她还记得自己头一次拿起来时,这剑尚且是无法被灵力激活的状态,感觉也就四五十斤。 如今大约也有上千斤了。 苏陆抬起头,“我和这把剑的关系,是飞火仙尊告诉你的吗?” 韩靓微微摇头,视线在她和剑身上晃了一圈。 苏陆懂了,“哦,你自己感觉出来的。” 就像穹冥仙尊一样。 苏陆再次深施一礼,“多谢仙君,这下你不但不欠我,我觉得我还有些欠你了。” 韩靓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苏陆连忙补充道:“就是……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仙君给我写个纸条都行,我必然是能帮就帮的,我不会缠着你非要还你恩情的。” 韩靓仍然摇头,半天终于憋出一句,“你不欠我。” 苏陆眨了眨眼,“好吧,我不欠你。” 他这才如释重负地点头。 苏陆:“但是你若遇到麻烦,有我能帮忙的地方,可以来找我?” 韩靓微微颔首。 两人分离之际,苏陆又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你在冀州已经进过魔域了?出来之后又来了中州么?” 韩靓再次点头。 “那舜华仙尊出现时,你也在琅嬛?他没再把你丢进魔域?还是你,嗯,跑了?” 韩靓默然片刻,又看向她怀里的剑。 苏陆隐隐明白了,不再强逼着他说话,微笑着与他告别,去酒楼一层大厅里找洛江了。 洛江坐在窗边的座位,还在欣赏外面的湖景,水上波光粼粼,游船巡回,还有人在岸边垂钓,倒是一片祥和。 苏陆的视线扫过满桌的菜肴,倒是果蔬骨肉齐全,不由挑眉。 她才坐下,玉简又热了。 掏出来一看是颜韶的消息。 苏陆默默点开,看见他说知道她在中州,想和她说几句话。 苏陆:“?” 看来这家伙也在中州呢。 她如今已经没了伤势拖累,倒也不介意短暂见一面。 而且,如果他真想强行将她弄去北域…… 只看他们俩现在都在中州,若他真想不顾她意愿做某件事,那她拒绝与否,他都会过来。 苏陆发了个好字,抬头看向对面的白发男人,“王上,待会儿如果你看到什么熟人,就当没看见吧。” 洛江微微扬眉,下意识看向西边。 苏陆扶额,“不是他。” 下一秒,她看到谢至从大门口走进来,伙计迎了上去,他指了指这边,就大摇大摆过来了。 “你的事解决了?” 他直接靠近这边的桌位,然后拉开椅子,坐在了苏陆身边,很随意地问道。 苏陆茫然地看着他,“这话我也想问你,你不是找你朋友的后人去了?” “他家的小孩生病了,我留一颗丹药就走了,原本也不想和他们多说。” 谢至很自然地抄起筷子,“以后也不去了。” 苏陆一手撑着脸,饶有兴趣地看他,“是不是被门子当成打秋风的了?” 谢至一愣,“你又猜到了?而且不止是门子。” 苏陆乐了,“我当然能猜到,因为,虽然我很鄙视看人家衣服好不好就摆出两副嘴脸的人……但我知道有很多这种人,而外面卖西瓜的都穿得比你好。” 谢至翻过手腕,用筷子的另一端戳了她的脸,“你还是吃饭吧你。” 苏陆震惊地道:“这桌菜是人家付钱点的,你哪来那么大的脸?” 洛江不声不响地吃东西,并不准备表态。 谢至充耳不闻,就要去夹菜,苏陆抄起筷子,直接点向他手上的后溪穴。 这一下虽然没怎么灌注灵力,但若是落实了,至少让他有五分钟不能正常用筷子。 谢至看也不看就用筷子架住,向外一拧一翻,动作轻巧流畅,好像全然没用力一般。 苏陆的筷子直接脱手而飞。 她左手一动,将那飞出去的筷子抓住又收回来,动作只在眨眼间完成。 旁边路过的伙计都没能看清发生什么,只看到她稍稍转了下身,自然没当回事,也就继续上菜去了。 “哇。” 苏陆有点惊讶,“好生有趣。” 话音未落,背后有人敲了敲窗户。 他们三人坐在一楼窗边,旁边是一扇木质雕花的支摘窗,此时完全撑了起来,露出外面的街景,以及水光潋滟、白帆似云的湖面。 此时一道黑影投落过来,挡去了外面一片的阳光。 苏陆回过头去,“……颜韶?” 一身青衫的男人趴在摘窗上,动作十分随意。 他眨了眨眼,那双冰蓝的眸子在逆光时蒙了一层阴翳,“何事那么有趣——” 话语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清了坐在苏陆身边的人。 第192章 魔域深处。 天幕阴沉黯淡, 层层乌云泛着血色镶边,下方幽邃的山脉也披上了一层鬼魅的红芒。 萧天炀走在灰黑的废墟中,前面是一片开阔的平原, 被那些深红色的陡峭高峰环绕着。 大块的巨岩堆在山脚,周围散落着尖锐的碎石, 以及各种破碎的残骸骨片。 地面上布满裂缝, 那些缝隙里偶尔渗出黑红的浆体,腐蚀着那些石块,熏蒸出一层稀薄毒雾。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却并不急着赶路,而是认真观察着周围的断壁残垣。 倾塌的墙垣、断裂的石柱、残损的阶梯、失去穹顶的殿堂—— 他注视着这些建筑遗骸, 试图在脑内还原它们曾经的样子。 然后, 他想到之前九脉会试里, 他曾经和师弟师妹一起进入过的滁山秘境,里面也有宫殿的残骸。 两相对照一下,建筑风格似乎也颇为相似。 当时师妹还曾经询问过, 魔修们是不是在魔域里盖房子,他却没怎么当回事。 “君上。” 他看向前方那一道高挑的人影,“敢问这些可是贵教先辈所建?” 七杀星走在前面,背对着他, 两人有一丈多的距离, 她从不曾回头, 却奇异地与后面的人保持着同样的速度。 “不。” 她很干脆地答道。 “那又是哪个门派的手笔?” 萧天炀猜测着说了几个北域的古老魔门, 这些宗门皆历史悠久, 如今都已经被祭星教吞并。 “都不是。” 七杀星淡淡道, “魔域生成之前, 它们就存在了。” 萧天炀微微一愣, “当它还是……和现世一体的时候?” 她点了点头。 萧天炀再次打量着废墟,无论是这里,还是曾经的滁山秘境,这些建筑看上去都不像是民居,更像是那种祭祀、宴会或典礼使用的宫殿。 萧天炀:“君上如何知道?” “最早的隙点就在至寒山附近,故此北域修士是最先进入魔域的,教中有卷宗记载,最初进入的那一批人,在目睹了这些遗迹后,曾使过显往之术。” 她停了停,“他们看到了建造者,那并非人族,也并非是人们知道的任何一个种族。” “……是那些魔神?” “仙君为何会这么想?” “啊?” 萧天炀奇怪地道:“除了牠们也没有别人了吧。” “谁说的。” 七杀星随口道,“只是仙君不知道而已。” 萧天炀微微挑眉,“那君上可否赐教?” 他们已经走入废墟深处,穿过一座半边坍塌的通道,里面皆是山石开凿的阶梯。 两边有着细窄的沟渠,里面流淌着岩浆和熔渣,台阶层层向下延伸,没入望不见底的阴影中。 “仙君若是对这些有兴趣,可以去至寒山查阅卷宗。” 七杀星率先走下阶梯,“我若是答了你,你又要问东问西,问我怎么知道的。” 萧天炀对着她的背影白了一眼,“那是谁能都去的地方吗?” “嗯?” 七杀星用同样的语气反问道:“仙君以为这里是谁都能来的地方吗?那些卷宗有无数人翻看过,相比之下,能来这里的人却是寥寥无几。” 萧天炀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君上这口吻有些熟悉,我仿佛在哪里听过谁是这么说话的。” 他们沿着台阶向下,进入到一间极为广阔幽暗的殿堂里。 两边摆着燃烧着暗红火焰的铜盆,脚下是镶刻着诡异雕纹的青铜地面,地面上几乎铺满了骸骨。 那些骨骼的形状各种各样,有些看得出是来自人体,有些则像是魔物。 这里的浊气浓度更是到达了巅峰,不过两人都是魔修,所以这时候只会觉得浑身舒畅。 “……君上不是说能来这里的人寥寥无几么?” “我还说了相比之下,能翻看卷宗的人比这多了去了。” 萧天炀一时哑然。 …… 中州。 靖陵城的酒楼一层。 桌位上的三人,与窗外的一人,诡异地互相对视着,气氛一时宛如凝固。 “咳。” 苏陆清了清嗓子。 其实她对这人的许多行为尚未完全理解,所得的结论也都是推测。 更别说对方确实三番五次帮她,即使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她如今也不会摆出大义凛然划清界限的样子。 再说她本来也不以正道修士自居。 苏陆想了想,“前辈你好。” 颜韶眨眨眼,那双蓝眸里满是伤心,“我就这样变成前辈了?” 苏陆:“……之前只是我没这么喊,不代表你就不是吧。” 颜韶的视线落到她的对面,看向那个神情诡异的白发男人。 颜韶:“若是论岁数的话,这位比我还稍微年长些。” 苏陆:“我对他用尊称,你有事吗。” 洛江已经打量他好几眼,此时终于也转回了目光,看向了对面的人,“你说的就是他。” 苏陆点点头,“你认识是吧。” 洛江低声道:“……见过罢了。” 显然颜韶也见过他。 苏陆听得明白,如今之所以没将话摊开说,也就是顾忌着身边的某位农夫。 不过,她相信谢至这家伙也不是一般修士,毕竟他以前还见过颜韶,只是那会儿后者并非魔尊罢了。 而且他已三番五次拿妖皇和她的关系说事儿。 苏陆下意识觉得,就算让他知道如今颜韶的身份,他的反应可能也不会像是大多数人一样。 她甚至有一点点好奇那样的发展。 不过某位魔尊还在面前杵着,还是先解决这个问题。 苏陆收敛了那些纷杂的思绪,看向窗外的黑发蓝眼的青年,“你遇到韩靓了,还特意放他一马?” 颜韶趴在摘窗上,一手撑在脸侧,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目光又扫过后面的男人。 那穿着打扮活脱脱一个农夫的家伙,就坐在旁边的位置上,苏陆扭头看向窗外,自然看不见另一边人的表情。 颜韶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当她说到韩靓时,那家伙还饶有兴趣地扬眉,然后也盯着自己。 “那当然。” 颜韶弯起嘴角,“韩仙君手里拿着黯骨,我猜他是要带给你的,我若是再将他送入魔域,坏了你的好事,你岂不是更不可能原谅我了?” “是吗。” 苏陆也一手撑在桌上托腮看着他。 她故意道:“或许你会说‘万一他想私吞黯骨怎么办’,然后将那剑抢到自己手中,再发给消息给我,说你拿到了,约我见面。” 颜韶很委屈地看着她,“你真觉得我会这么做吗?” 苏陆忍俊不禁,“不,但我觉得我这么说了,你的反应会很有趣。” 谢至直接笑出声来。 “若是能让你觉得有趣,倒也算值得。” 颜韶这么说着,又看向里面的人,接着毫不掩饰地白了他一眼,“这位兄弟不知如何称呼?以及你在笑什么呢?” 苏陆才想说话。 旁边传来一道略带笑意的低沉嗓音,“颜兄真是贵人多忘事,你我曾在北边见过一回呢。” 颜韶故作茫然地看了一会儿,才露出恍然之色,“哦。” 他笑道:“谢兄当年锦衣华服,满身珠翠,如今变化太大,险些认不出来了。” 苏陆回头看了看一身粗布衣服的某位农夫,脑补了一下他穿成巨门星那样,差点笑喷。 “嗯。” 谢至十分淡定,“如今落魄了,还要劳烦别人送我过来。” 一边说一边抬手敲敲苏陆的肩膀,然后直接凑了过来。 两人本来就坐在一起,他倾身靠近之后,那一点距离顿时彻底消失,甚至换个角度看就像是拥抱了。 颜韶神情微妙地看着他们。 苏陆倒是没什么感觉,因为他们并没有真的抱在一处。 她只看着谢至贴近过来,满脸好奇地低声问道:“黯骨是什么?” 苏陆:“……我之前和你说的,第二个宝物。” 她已经将黯骨收起来了,此时也不想随意拿出来展示,毕竟那东西象征的意义不同。 这把剑才铸造一百年,谢至不知道也很正常。 “哦。” 谢至有些了然地道,“所以对你意义非凡?” “是。” 苏陆转过身,“对了,颜韶,我还得谢谢你把长命锁还我。” “嗯,其实还不止长命锁,还有令尊的一些关于法阵的手记心得。” 颜韶抬起手,掌心里放着一枚墨绿扳指,“这也是令尊的芥石,东西都已经放在里面了。” 苏陆伸手拿了过来,“我还以为都被毁了?” “被毁的皆是关于林家那移灵阵的研究,旁的他们还有保留,毕竟令尊在此道上颇有建树。” “所以。” 苏陆摩挲着手里的扳指,“你上回不给我,是因为不想在凌千山面前提起这些?” “哦?” 颜韶笑盈盈地道,“你怎么不说‘你上回不给我,就是因为想再见我一次’了?” 苏陆也笑,“我怕再说一次你就哭出来了,而且,我那是开玩笑的,你若是真想见我,根本用不着算计来算计去。” 颜韶眼中也多了几分笑意,“我能坐吗?” 苏陆也觉得他好像不会立刻走人,“……来呗。” 下一秒,颜韶已经出现在大厅里,在对面的桌位上安然落座。 他好整以暇地给自己斟酒,“两位是怎么认识的?” 苏陆十分淡定,“除了你之外,这里有三个人,两两组合,你的问题有三种答案,你问的是哪个?” 颜韶放下酒杯,看了看身边的白发男人,“他会跟着你,我倒是不奇怪。” 然后望向桌对面的农夫,“谢兄呢?” 谢至看了她一眼,大约是示意她来回答,苏陆也自然而然地道:“他需要我带他来中州。” 颜韶轻叹一声,“那就是说你们不熟?” 苏陆耸肩,“虽然说我们熟不熟好像都和你没关系……但我们确实不熟。” 谢至低头夹菜,“说这话的人刚刚还摸了我的脸呢。” 颜韶微微一笑,“一定是谢兄做了什么不妥的事吧。” 苏陆:“?” 这话就差直接说“一定是你勾引了她”。 桌对面的白发男人抬起头,神情淡漠地道:“我觉得我不该在这里。” 他若有所思地向西边看了一眼,“或许换那位坐在这更合适。” “算了吧。” 苏陆望天,“中州给他留下的印象已经很糟了。” 第193章 苏陆已经放弃吃饭了。 她决定尽早结束这莫名其妙的会面, “颜韶,我们出去走走?” 对面的青衣男人从善如流地点头,慢悠悠地站起身来, “走吧。” 两人沿着湖畔漫步,街上人流如织, 不断传来叫卖吆喝声, 又有各种食物香气扑鼻而来。 苏陆其实也有一堆问题想问他,就先说了自己最关心的事,“你让七杀星阁下将我大师兄送进魔域了?” “他们没事。” 颜韶语气轻快地道,“如今现世过了十几天,但你师兄要去的地方, 大约也就是一两个时辰吧, 他们可能也才刚刚到地方呢。” “那个类似邪神又不是神的东西……所在的地方?” 颜韶微微颔首, “我说它不是神,因为它手无权柄、不掌规则,也没有成熟的心智, 仅有本能罢了。” “等等。” 苏陆下意识想到了一些,“你是说,它能感知,但不能思考, 本能对外界刺激做出反应?它是活的?” 颜韶沉思了一秒, “你觉得魔物的状态算是‘活着’吗?” 苏陆一想也对, 如果用生命活动来定义的话, 魔物绝对不是。 甚至境界高点的修士和妖族们都不能算是活的, 毕竟对他们来说, 营养、排泄、生殖这些东西都不存在了。 苏陆迅速摒弃了脑海内那点可怜的生物学知识。 苏陆:“它能和你交流吗?” 颜韶不置可否, “我不会将那称为交流, 因为我能感觉到它的欲望,它想要什么,它不会隐藏。” “它不会?不能?” “不能。不会。它没有这么做的能力,也没有这么做的意愿。” 他停了一下,“反过来,它不在乎我是怎么想的,或者说它无法去‘在乎’。” 苏陆点点头,“但它接受天赐之体的献祭,还能满足他们的愿望?” “因为他们的愿望都是一样的,修为,力量,变强,复仇,随你怎么说,本质并无区别。” 颜韶颇为耐心地道,“它给予的浊气极为精纯浓郁,能在瞬间改变人的体质。” 无论修士还是普通人,短时间接触浊气,也就是会有些不适感。 哪怕是直接扔到魔物脸上,忽略情绪变化或者吓死的可能性,也只是不适加重而已。 这样看,通过呼吸吸入的浊气对人的影响并不大,甚至被魔物所伤,浊气深入体内,只要别次数太多,都可以通过时间让其渐渐自行散去。 然而境界更高的魔修却不同,被他们重创,且在他们有意的情况下,就有了堕魔的风险。 可见这是与所谓浊气的浓度和纯度有关的? 所以要么像是邹星煌一样,被丢在魔域,长时接触浊气,频繁和魔物战斗。 要么就像是吕燕一样,短期内被那个东西灌入所谓的精纯浊气。 苏陆想了想,“但是魂晶献祭呢?那个要换取的东西就不同了吧?譬如说万剑宗那些人,他们要的就不是自身的强化,而是山府内的灵气密度?” “这是另一个问题……诡画宗的魂晶献祭阵,其实并不存在一个具体的收取祭品的对象。” 颜韶摊开手道,“你莫要忘了魂晶是封印魂魄或是元神的,而令师仍能从中收走沐前辈的残魂,倘若有一个收取者,那么‘祭品’是不会仍然待在魂晶里面的。” “那它的原理是什么?” “等价交换。” 颜韶简单地道,“那法阵的作用就是拆分被魂晶封印的魂魄元神,将其转化为灵气,这灵气并不是黑星给予的。” 苏陆眨眨眼,“黑星?” “那个接受天赐之体献祭的东西。” “谁起的名字?” “……反正不是我。” 苏陆沉思片刻,“既然这两个不是一回事,那鹭山府掌教为何要收购魂晶,还要寻找天赐之体……” 她说着说着也停下了。 这可能确实是两件事。 “因为苍鹭山内的灵气也有损失。” 颜韶看她的表情,“想明白了?” 苏陆犹豫着点了点头,“他想收购魂晶是想效仿万剑宗那些人,或者他可能不知道万剑宗做过这种事,他或许另有途径得知魂晶的用处……” 然后再用自己门派里的倒霉鬼们去换取灵气。 至于天赐之体,他可能是想从另一个角度利用他们罢了。 “师尊那天突破引来雷劫,我还以为是因为他将那些人的元神献祭给了黑星。” 苏陆思忖道,“所以他只是用那些祭品交换了大量灵力,让自己得以挺过雷劫?” “你知道他本来就是化神境吧,他当年离开武神山时,其实也已经化神境八重,如今恢复又稍作突破,便是化神境九重。” 任何一个这个等级的修士,都可以随时以意念召唤天雷,尝试着晋入渡劫境。 苏陆倒是知道这一点,“嗯……所以他之前说要去找你,就是为了查清当年的事?” “不错,他还翻阅了一些诡画宗的卷轴秘籍,另外,他也想确定祭星教是否参与了这件事。” 颜韶随意地道:“其实我本不在意这些,但我也不想平白背个黑锅,更何况是……” 苏陆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泷水仙尊事件的获利者主要是那几个凶手,但万剑宗的低境界修士也都能尝到好处,毕竟灵气多少对于高境界修士来说并无影响。 灵气浓郁,更方便低境界修士修炼,尤其是锻体和练气境,引气入体的速度都能快上许多。 如今祭星教的行事来看,他们显然是希望更多人修炼浊气,直接让那些修士堕魔好像也是更快的途径。 所以他们可能会希望万剑宗“产出”更多修士,这样韭菜也多一点。 苏陆抬起头,“修炼浊气的人多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颜韶轻笑一声,“其实对我自身而言并无影响,我这么做确实有原因,这事说起来麻烦,你需得知道黑星为何存在。” 他歪了歪头,“最好去看看。” 苏陆:“所以你之前想让我一起去北域,其实是想带我去魔域?” “不,我是想让你先休息,待到恢复之后再说,黑星所在之处,是整个魔域里浊气最浓郁的地方,你当时的状态进去也不合适吧。” 苏陆好奇地道:“所以必须你带我去?等我师兄出来,他给我引路不也一样?” 颜韶又露出一点委屈的神情,“他也可以的,只是我更熟嘛,他才去过一回而已。” “我暂时有事。” 苏陆无奈地道,“我要把黯骨送回去。” 还要去一趟终风山脉,看看能不能找到小狼妖的家人。 以她如今的实力和声势,直接去见终风王本人也是可以的,那会让这件事简单许多。 颜韶看上去也并不意外,大概是预料到这种情况,“好吧,若是你何时有空了,告诉我一声就好。” 他说得很随意,并没有要她改变想法的意思。 苏陆的心情轻松起来,“所以你真的曾在七玄门备受凌|辱——” “嗯?” 颜韶欲言又止,“我原本想说没那么惨,但仔细一想好像这个词也没用错。” 苏陆:“你是什么灵根?” “……你这真是一针见血啊。” 颜韶凉凉地道,“混灵根。” 七个纯度等级,最糟的是废灵根,然后就是混灵根了。 苏陆毫不意外。 “大门派就算了,人才多了,天灵根地灵根都可能被挑衅,性子弱了被也可能会欺负一下,但在七玄门那种地方,嗯。” 她想了想,“其实我还想过你是废灵根呢,因为……七玄门里应该也有不少废灵根吧,混灵根比他们其实好多了。” 毕竟本质上修行速度还是不同的。 “确实有不少废灵根。” 颜韶沉吟道:“可能是因为我的性子吧?很多人瞧我不顺眼,我又不愿意向他们低头讨好,而我的修为增长比一些杂灵根乃至玄灵根都要快。” 他停了停,“那时候年纪小,也不知隐藏,莫名就变成了别人的眼中钉,说起来也怪我自己……” “别吧。” 苏陆打断道,“这从来不是废灵根混灵根或者藏拙低调的问题,本质还是因为霸凌者品行低劣,是他们的错。” 颜韶深深看她一眼,“是,但高喊一句‘他们错了’并不能让当年的我摆脱困境,唯有改变自己方能好过一些。” “你说得对。” 苏陆当然知道这个道理,“我只是想说……好吧,我就是想谴责那些人。” 颜韶忍俊不禁,“其实也无所谓了,等我从魔域里出来,我就把他们都杀了,只可惜我进去的时间太久,有些人已经死了。” 苏陆眨眨眼,“所以这就是理由?你发现浊气的力量不再被灵根纯度限制?” “是啊,我的悟性还算不错,所以我意识到,一切都是灵根的错,倘若我是天灵根,那修真界里的那些所谓绝世天才,恐怕都不是我的对手。” 他停了一下,“那些仙尊不算,年龄差得太多了。” 苏陆乐了,“还不错?你这是谦虚过头了吧。” 随即好奇地问道:“你之前也说栖云仙尊是个人物,你们相比如何?” 颜韶扶额,“我说了仙尊不算,而且她确实悟性极佳,当年师尊还说自己虚长些岁数,却远不如贺兰霆,再说师尊比她大,她比我大得更多,我不与她比,打赢她徒弟就够了。” 苏陆:“赢了?” “赢了啊,如今还活着的那两位,都曾经输给我,其他那些更别说了。” 颜韶摊开手,“虽然并非搏命……” 他稍稍一顿,“韩疏雨的天赋世所罕见,悟性奇高,任是如何困难的法术剑招也一点就通,得之容易,就不需要痛下苦功,更何况他本人随心所欲,就更不会穷极钻研,虽说想着早日飞升,却也不会有太多执念,和栖云仙尊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颜韶很中肯地总结道:“所以他虽输给了我,却也还是有些真本事的。” 他说着笑了一声,“我在七玄门时,听闻这些天才的名号,还常常又妒又恨又羡慕,觉得这些人就是生得了好天赋,何曾想有朝一日,我竟还会为他们说好话。” 苏陆顿时明白了他的心态,“其实我仍然不是很能想象如何用浊气修炼。” “妖族对浊气的厌恶远胜人族,你开始接触浊气时,妖血已然被激活。” 颜韶不以为意地道,“故此对它的感觉很简单,唯有排斥,也很难被吸引,在此之后也不会对它有更多感悟。” 苏陆歪头琢磨着,“之前有人和我说,道行更高的修士,能自行领悟用浊气修炼的法子,所以很多人一旦接触了就欲罢不能。” 她说着说着忽然意识到,自己面前这位,应该就是这个世界里对浊气最了解的人。 “颜韶。” 苏陆喊了一声,“我至今对浊气都是一知半解的,要不要让我试试?” 她伸出一条胳膊,挽起袖子,露出肌理分明的小臂,“我好像还从未被真正的魔修打伤过。” 颜韶低头看着那片雪白的皮肤,目光扫过手臂劲瘦优美的线条,腕子挂着黑白相间的宽镯,越发显出几分纤细。 他抬手握了上去。 五指再松开时,已经留了一道不深不浅的伤痕。 虽说不是什么重伤,但也彻底撕开了皮肤,深入到血肉之中。 苏陆重新撑起护体灵力,“你们的灵力是用浊气转化的,和灵气转化成的灵力——” 她仔细体会了一下,“唔,魔修的灵力在打入非魔修的体内之后,又会重新化成浊气。” “其实修炼原理是相似的。” 颜韶很淡定地解释道,“灵气被引入体内,根据灵根属性不同,转化成具有属性的灵力,浊气变灵力的过程也相似。” 他当然一点都不担心她的伤,她的修为境界摆在那,而且那是他自己留的,他知道轻重,更何况她那清理浊气的法子还是他教的。 苏陆感受着胳膊上的伤,“寻常修士释放的剑诀法术,若是落空,则迅速重化灵气,若是进入旁人体内,就迟些转化,魔修的灵力则不然,无论在体内体外,都会迅速化为浊气。是这样吧?所以被魔修打伤更麻烦些,而且这种二次转化的浊气,比起魔物带来的浊气更浓。” 颜韶赞同地颔首。 苏陆又体会了一阵子,才将浊气逼出体外,“其实你不是非要碰到我才能打伤我吧。” “……不是?” 苏陆满头黑线,“这还需要用问句吗,你要是这点本事都没有,要不魔尊让我来当吧。” 颜韶笑出声来,“也行啊,要不你来吧,我本来也是被赶鸭子上架的。” 苏陆白了他一眼,“诅咒解除之后,其实我并不排斥朋友间的肢体接触,甚至我还挺喜欢的,因为之前……就是一种解放了的心理。” 她想了想,“所以,我其实是想问,嗯,你是把我当朋友的吗?” 苏陆知道自己问得很烂。 但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她是真的很想将这件事说清楚,然而如果对方其实没那个意思,自己问得太直接,又会很尴尬。 当然,考虑到灵根的特殊性,再加上如今修成了龙身,她难免会多想一些。 魔修们一直想要利用妖皇达成某件事,才会将自己送入陷冰山。 除了最强妖族的名号,是否还与他的种族有关系? 倘若他们看中了凤凰一族独具的某种特殊性也就罢了,如若不是,说不定龙族也会成为其目标。 短短几秒钟内,苏陆已经开了许多脑洞,将各种可能性全都想了一遍。 颜韶还维持着思索的神情,见状倒是笑了,“你觉得呢?” 苏陆眨了眨眼,“我不知道。” “是。” 颜韶微微弯起嘴角,“我确实视你为友人,从我们头一回见面开始,若非要假装七玄门的遗孤,我大约会称呼你一声小友的。” 他说着又皱起眉,“但是这样说话太像是老前辈了。” 苏陆:“……” 颜韶看了她一眼,“怎么,想说我本来就是?” 苏陆:“…………” 第194章 苏陆默默摇头, “你和我师尊同辈,年纪也差不了很多吧,所以起码也得是泷水仙尊那个辈分, 我才会觉得是老前辈。” 颜韶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忍住了, 欲言又止了一次后, 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苏陆歪头看着自己肩上的手。 他的手型很漂亮,骨节纤巧秀挺,五指修长有力,透过薄薄的衣料,散发着一点暖意。 这家伙对灵力的掌控堪称出神入化, 他甚至不需要与人接触, 就能轻松杀死一个化神境。 论理说, 但凡见过他如何杀死穆家家主的,除了境界与他等同的人之外,多少都会有点心有余悸。 再与他接触可能也难免会不舒服。 苏陆的感觉倒是很微妙。 她清楚自己打不过他, 但她同时也知道,他无法像杀掉那两个姓穆的一样迅速解决自己。 在领悟了本命之力后,她的战斗力也直线上升。 而且自从化龙的那一刻,她就意识到, 哪怕有一丝灵气尚存, 自己或许就能复生。 这是妖族的天赋。 ——当年仙盟无数高手牺牲性命, 都没能将妖皇杀死, 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封印, 试图用封印磨损其元神将之毁去。 他们做不到杀死他, 或许正是因为妖族的这种力量。 渡劫境修士的肉身和元神也一样强悍, 但纵然是到达天人合一境界的高手, 他们仿佛也没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不死不灭。 或者换句话说,若是这种人遭受同样等级的围攻,那也是会死的。 妖族在方面本就得天独厚,就像大妖们能在无意间改变栖息地的自然环境一样,金丹境元婴境的修士可做不到。 在到达巅峰之后,这差距更是明显。 然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妖族有了这样的优势,却从未有飞升的记载,甚至好像都没有劫雷降临西荒和东海。 如今除了黎之外,妖族罕有敢去扛劫雷的高手,但曾经可并非如此。 当然,也可能是人族这边没有相关记载。 然而过去的数千年里,妖族那边发生的许多大事,修士这边其实都知道的,尤其雷劫这种根本瞒不过。 除非他们也都跑去小世界渡劫? 短短一瞬间,苏陆脑子里过了许多个念头。 颜韶已经说完了想要说的话,“那就祝你旅途顺遂。” 然后抬起了手。 他可能已经看出她稍稍走了个神,但也没有点破。 苏陆眨了眨眼,“谢谢。” 颜韶停了一下,“我是将你当做朋友,但有些事,我自己可能都想不明白。” 他已经将这句话说了两遍。 苏陆本来已松快了许多,闻言又愣了。 “因为……” 颜韶似乎也有点茫然,“或许是因为……” 他说着说着又摇头,“你有这种感觉吗,有时你并不明白你为何会有某种想法,你怎么找也找不到缘故。” 苏陆认真地看着他,“或许会有,但,不是与你相关的事。” 颜韶也低头看着她。 他们站在街角一处关门的店铺的屋檐下,他那双霜蓝的眸子蒙着阴影,却也瞧不出什么负面情绪。 “嗯。” 颜韶忽然微微一笑,“挺好的。” 他再次伸手拍拍她的肩膀,这回力度不小,而且并无任何狎昵意味。 寻常人可能已经被拍断骨头了,苏陆倒是一动不动地站着,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你当真觉得很好吗?” 苏陆也希望这个答案是肯定的。 “你知道想要什么,这就很好。” 颜韶淡淡道,“你若是没这么干脆利索,左摇右摆举棋不定,说不定我还会觉得,你也只不过是个优柔寡断之辈。” 苏陆挑起眉,“……但那样说不定会让你觉得很无趣?或许你就不再纠结了?要不我装一下?” “哈。” 颜韶被这几句话逗笑了,“好,你装来一个。” 苏陆:“?” 她感觉有点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意思了。 然而话已出口,也只能硬着头皮装一下。 苏陆调整了一下表情,试图露出些犹豫之色,又扯了扯他的衣袖。 “前辈。” 她咬着嘴唇道:“给我点时间想想好吗。” 颜韶面不改色地点头,“好啊。” 苏陆瞬间变脸,“什么意思?” 颜韶看着她的表情乐不可支,“你真该照照镜子。” 苏陆:“……咱不带这么耍着人玩儿的吧,你嘴里说出来的话到底有没有真的?” 颜韶淡定地道:“我方才确实是这么想的,但也是因为你并没有那样,你若是当真与我说的一样,届时我会怎么想,我自己也不确定。” 苏陆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话说,除了得不到想要的回应之外,很多人在这种时候,还会有那种‘我是否魅力不够’的感觉吧?所以才会生气?” “嗯?” 颜韶有点惊讶,“我不是与你说过么,我本就是个性子古怪、不讨人喜欢的家伙,这点我自己也很清楚,所以我根本不会再去想这个问题。” 苏陆:“……” 合着他刚刚说七玄门的事,是真的有这种意思吗。 颜韶好笑地道:“你觉得是他们的错,我可以告诉你,无论是那时还是如今,很多人都讨厌我,区别只是,现在他们怕我了。” 苏陆的心情顿时复杂得无以言表,“我觉得你的手下们,应该还是有一部分人……挺佩服你的?” 颜韶轻轻一哂,“他们也会佩服你,甚至佩服那老鸡精,但凡有本事的都会被敬服,这我还是知道的。” 苏陆眨了眨眼,“……我倒是并没觉得你不讨人喜欢。” 她很诚实地道:“你之前说的一些话让我觉得莫名其妙,后来我知道你身份,倒是能理解几分,也谈不上讨厌,只是,并非我喜欢的类型,但我师父师兄也都不是啊,所以,不是你的问题,你懂吧。” “我懂。” 颜韶陷入了思索,“但是你不觉得他们几个的脾气也挺怪的吗?你那两个师兄?”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摇了摇头,“还有你师父,当年我曾与他交手,那说好听了是年轻气盛,说难听了就是眼高手低,目中无人,大脑空——” “好了好了。” 苏陆垮了脸,“现在你确实不讨人喜欢了。” “啊?” 颜韶委屈地道:“我说真的,他当年可自以为是了,觉得自己天下无敌,跑来北域挑衅,还打不过我。” 苏陆震惊地看着他,“那个人是你啊?你把他抓到了至寒山,丢到你师尊面前?” 颜韶有些意外,“原来你知道啊,我还以为他不会将这种事告诉徒弟。” 当时慕容冽是想说泷水仙尊去北域救他的事,自然就将前因后果都讲了。 苏陆满头黑线,“你一向是这样吗?打败了来挑衅的正道修士,也不杀人,就将其带回水晶宫?还是因为他是仙尊的弟子?” “因为他虽然看着很傻,但我并不讨厌他?” 颜韶沉吟道,“他是听闻我的名声才来的,只是想与我比剑决胜,不曾说什么除魔卫道之类的鬼话,否则我一定杀了他。” “即使是仙尊的徒弟?” “论理说,仙尊们的弟子,确实不能草率杀了。” 颜韶漫不经心地道,“但是,反正我师尊也不会怪我嘛,遇到你师父时,仙尊的徒弟我都弄死过好几个了。” 苏陆想一想也是,一来北域和冀州离得近,二来唯有魔修才能说打就打,如果师尊莫名其妙跑到青州徐州挑战正道修士,反倒是给泷水仙尊添麻烦。 虽然说最后被俘虏了也是添麻烦,但那起码不会造成一些门派外交事故,反正是魔门。 唯一需要冒险的,就是他可能会付出生命代价。 “不过他原本也不怎么喜欢那门派,我瞧得出来。” 颜韶随口道,“当年我曾在他面前说了几个名字,皆是死在我手下的万剑宗门人,你师父反应冷淡,只说‘那些个畜生死了也罢’。” 苏陆不假思索地道:“这些人定然做过一些糟糕的事。” 颜韶看了她一眼,“……其中修为最高的那个,为了追杀我的一个师妹,毁掉了一条街。” 苏陆毫不意外,“我就是这个意思,否则师尊不会那样说的。” 颜韶若有所思地瞧着她,“若是你师尊晚去了一个月,泷水仙尊的残魂被炼化,他说不定真的会屠尽武神山。” 苏陆:“嗯?” “届时你会如何?” 苏陆心道我早就知道这事,“……若是他和凌千山决斗,那我应该是躲在一边,见机行事,关键时刻捞人吧。” 穹冥仙尊那个性子,也可能在比试里将人杀了,然而若是没有,仅仅是重创了对手,他恐怕是没兴趣补刀的。 也不会因为万剑宗死了许多人这种缘由而愤怒。 颜韶看上去也不意外,“我还当真是羡慕他。” 苏陆:“你没忘记他都经历了什么吧?” 颜韶摇了摇头,“我是无法感同身受的,我和师尊的感情没那么深厚,我确实尊敬她,也很佩服她,但我们更像互惠互利的合作者,唔,我想一想,她若是被人害死,不,她不可能被人害死,只有她害别人的份儿。” 苏陆:“…………” 这么信任应当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感情深厚吧。 “还有。” 颜韶忽然开口道:“寰尘塔在你那里?” 苏陆:“啊?” 她还以为对方不打算提起这件事呢。 还没等她琢磨,颜韶就很洒脱地甩下一句,“你想用就先拿着吧。” 苏陆正要说话,他又问:“你和谢至如何?” 苏陆:“我俩才真的是普通朋友,普通到对彼此了解都很少的那种,什么如何不如何的?” “你们接下来要一起走?” 苏陆有些莫名,“我本想说这和你有关系吗,但我发现我并不介意告诉你……我们不会一起走,他肯定是要回家的,我有我的事要做。” 颜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样啊。” 他默默收回了原本想说的话。 那说不定反而会让她对那家伙有兴趣。 颜韶:“……祝你一路顺风吧。” 他的身影眨眼间消失不见。 苏陆也就直接回了酒楼。 她发现那一桌菜已经吃掉了大半,洛江神情冷淡,眼里却有些纠结,谢至倒是一派淡定,还在悠然独酌。 见人回来了,后者就伸手给她斟酒,“所以这也是老情人?” 苏陆只能无视洛江的眼神,“不,朋友,人家亲口承认的。” 后面的那些话就不用说了。 谢至颇有兴趣地看她一眼,“接下来呢。” 苏陆茫然地看着他,“接下来?你不是还有别的故人要走访?咱们该各奔东西了吧?” 谢至一拍脑袋,“你不说我差点忘了。” 接着放下酒杯,“我先走了。” 说完就直接翻窗出去了。 苏陆:“?” 苏陆摇了摇头,看向对面的白发男人,“我去一趟重渊,王上自己回东海没问题吧?” 说完也想拍自己的脑袋了,这是什么话,对方又不是三岁孩子。 洛江很淡定,“我留了咒印,可以很快回到领地。” 苏陆顿时放心了,“感觉这回来中州好像让你白跑了一趟。” 洛江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我倒是觉得很有收获。” 苏陆:“……” 她不是很想知道究竟收获了些什么。 “那我先走了。” 说完就动身飞向西方。 如今中州一团乱,飞火仙尊尚未返回,还有很多高手都被卷入魔域,她就没怎么隐藏灵压。 在升入云端之后,她直接化龙,驾驭着高空的罡风,迅速奔向幽州。 在这个速度下,除了渡劫境高手,其他人纵然发现了异常,等神识扫过来,也什么都看不见了。 苏陆徜徉在高空的茫茫云雾中,回想起方才的对话,又忍不住动了元神的印记。 这一次,她很清楚地意识到,对方正在沉眠。 那也是一种微妙的感觉。 ——当她激发了元神的印记时,她就清晰地体会到这件事。 苏陆迅速撤回了灵力。 然而那链接还是再次构建起来,因为他醒了。 “跑什么。” 脑内响起低沉悦耳的声音,“又不是第一次了。” 苏陆:“……因为其实也不是很重要?我只是还有一点时间才能飞到目的地,就想与你讲几句废话。” “你是真的越来越会说话了。” “是吧,我先把话抢着说了,省得待会儿你一口一个废话。” 他嗤笑一声,“那就说来听听,究竟是什么废话。” 苏陆忍不住笑了,“你认识一个叫谢至的人吗。” “怎么?” 他冷哼道:“你遇到他了?” 听这口吻还真是认识? 否则他肯定会说谁知道那是哪根葱之类的。 苏陆:“是啊,遇到了,他还说你是我的小情人。” 第195章 在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 “他这么说的?” 黎意味不明地反问道。 苏陆:“对!” 她十分理直气壮。 毕竟那就是谢至的原话, 虽然当时他用的是问句。 “哦。” 黎的语调听不出喜怒,只是气定神闲地道:“那在这句话之前,你们又是在说什么?” 这家伙倒是一点都不上当。 苏陆忽然意识到, 或许这就是和自己年龄只有对方零头的人说话的感觉。 苏陆:“当时我在他院子里与你交谈,他远远见到我, 嗯, 神态变化,猜出我在与人说话了,就问我……” 说着说着忽然停下了。 “嗯?” 他似乎笑了一声,并不接着这话说问你什么,而是一针见血地道:“什么神态?” 苏陆默默望天, “没什么, 我当时不是在琢磨林瑚的事嘛, 周围那环境也用不着做表情管理,脸上肯定也变来变去的。” “是吗。” 黎反问道,“变到让他猜测你与你的情人说话?” 苏陆:“……你要是认识他的话, 该知道他说话挺随意的。” 黎:“所以你找我,就是为了告诉我,他说了一句废话?” 苏陆才想回应,忽然觉得对方这句话也很奇怪。 废话? 她要怎么理解这两个字? 平素里简简单单的一个词, 就是指的说出来没意义的话, 那么在这里是哪种意思? 他们不可能是情侣关系, 所以是废话。 还是—— 与之相反的意思? 苏陆很想用爪子拍自己的头, “我找你想问你是否见过他, 现在我觉得这才是废话。” “我知道他。” 黎的声音听上去兴趣缺缺, “他曾在我面前说过许多废话。” 苏陆早就觉得谢至估计有些来历, 如今知道他确实进到寒阴狱深处, 甚至可能是与妖皇面对面,也并不是很意外。 尤其是他的年纪不小,这可能还是发生在数百年前的事,那会子封印尚且牢固,陷冰山也被守得铁桶一般。 不仅琅嬛的掌教和长老们,连带着他们的徒弟,或者任何有些修为的守卫,都有机会靠近寒阴狱。 近到看见妖皇,甚至与他说话。 “只是我那时并不算清醒。” 他很随意地道,“也只知道那人的名字,并听见其中几句罢了。” 苏陆知道那漫长的千年封印时光称得上是痛苦经历,然而对于他来说并非是不能提起的心理阴影。 苏陆想了想,“那你知道他的身份?” “掌教的徒弟。” 苏陆心道怪不得。 琅嬛前任掌教道信仙尊的门生众多,她的亲传弟子入室弟子记名弟子加起来得有一两百人—— 最重要的是,谢至不太喜欢江霓,这样就说得通了。 他们还是师兄弟的关系。 等等。 师兄弟?! 苏陆:“他不会是剑圣吧?” 黎:“……嗯?” 他想了一下,“可能是吧。” 苏陆瞬间茫然了,“你都不确定?” “他见我时并非渡劫境,和江霓一样,只是顾忱的一个徒弟罢了,你这蠢蛇。” 苏陆忽然意识到,无极仙尊得名剑圣,也是在数百年前,某只凤凰仍在冰窖里封印,那会儿中州发生了什么事,他能知道的恐怕很少。 而且他也根本不在乎。 苏陆:“……如果你不知道的话,那你为何要说可能是?” “我听说中州曾有这么一号人物,既然不是江霓,那多半就是他,姓顾的那些徒弟里,也唯有他们俩的资质能晋入渡劫境。” 他甚至连问问这个人姓名的兴趣都没有。 否则那些妖王绝对有人知道。 苏陆不由十分佩服,“本来我还在想他怎么会在扬州种地,你这个淡定的反应,让我好像也没那么好奇了。” “他当年曾在陷冰山唠叨过,说自己从小读诗,倾慕那田园生活。” 苏陆欲言又止。 那所谓的剑圣失踪,其实就是他去种地了? 在他称帝于天宫未央城后,看过万世繁华,登顶至高,发现这一切还不如种花养鸟? 仔细一想,那家伙可能还真干得出这种事,而且倘若是这样,许多事就能对上了。 至于他为什么身上灵力稀薄——废话,以他的本事,他想让她感受到什么,她就能只能感受到什么。 “罢了,毕竟他也没问我怎么会像条死蛇一样倒在草地里,我还去探究那些作甚。” 苏陆摇了摇头。 “所以——” 脑内再次响起那低沉磁性的声音。 有一瞬间,苏陆以为他会问些你们如何遇到或者你对他感兴趣之类的问题。 “你就准备一直这样飞下去?” 黎有些嘲讽地道,“这恐怕要飞到明天了。” 苏陆立刻用龙形态翻了个白眼,虽然没人能看到这一幕。 苏陆:“我现在又不是飞去找你的,明天后天有何区别?” 她第一站还是愁云涧,重渊在炎阳山脉的东北方向,毗邻幽州,若是要去皦日天宫,现在就可以调头向西飞了。 然而她仍在向北。 苏陆:“可恶,为何我只能感觉到你在我的西边,再具体我就分辨不出来了。” 黎:“……因为你是只有一百岁的蠢蛇。” 苏陆:“有没有可能我已经不算是蛇了。” 黎:“?” 黎:“这不是我们之间的蔑称么?难道你以为我的原型真的是鸡?” 苏陆忍不住笑了。 她不知道一头龙龇牙咧嘴的笑容看上去如何,可能更像是要当场吃人,但她真的有点忍不住。 再想想,其实从她生出犄角的时候,就已经脱离了蛇妖的范畴,这家伙大约也知道。 无论本体究竟是什么,他们彼此都不打算改口了。 虽然说她一开始确实蛇,但他从来没有哪一天真的是鸡。 苏陆:“……看着也差不了多少,就是大了点。” 当然他比任何一个科属的鸡都漂亮多了。 但她不准备这么说。 这句言不由衷挑衅拉开了一场唇枪舌剑的序幕。 吵了几句,苏陆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还是将他从睡梦中唤醒的,或许应该早点结束这些无意义的争辩。 然而她才沉默了几秒钟,已经被讽刺了好几句,还都是让人无法忍受而很想反驳的那种。 苏陆就下意识将之前的想法抛在脑后,专心致志吵架去了。 当然也不仅是吵架,休战期他们也会聊些别的,她顺口也说起不久前的飞烟湖副本。 她对于两个妖王都是一语带过,黎也并不在意没有多问,因为他显然很了解东海妖族们在这方面的倾向。 苏陆又随口问道:“你有看到林瑚的记忆里……关于沈家的事么?” 他冷哼一声。 苏陆茫然了,“这是看到还是没看到?还是你对他因爱生恨的行为表示不屑?” 黎冷笑道:“那也算因爱生恨?你要不继续去找个学堂念书吧。” 苏陆震惊地发现自己居然被没学历的人讽刺了,“我的语文成绩其实也……等等,什么意思?” “他命人将仙器图谱给沈家时,你母亲已经死了。” 苏陆一愣,“啊?” 尹朦死后,林瑚去了尹家,一番鸡飞狗跳之后,他发现这人的死亡并没有唤回千叶,于是就派人去了愁云涧。 妖族的地盘上,从妖兽到大妖们,各种斗争也是残酷激烈,领地之间的局势可能数百年维持稳定,但也可能瞬息万变。 彼时重渊的妖王已死,重渊山脉数以百计的大妖,各个都蠢蠢欲动,愁云涧又是其中地脉丰厚的一处领域。 其领主实力不弱,却不足以让其余的大妖望而生畏。 千叶回家没几年,隔壁领地的妖族们就来愁云涧干架了,双方打了一场,各有死伤。 愁云涧这边阵亡了几个妖族,千叶就是其中之一。 这就是林瑚得到的消息。 如果千叶还活着,他说不定会想办法将她抓出来,对她搜魂,看看她有没有将那件事说出去。 然而千叶死了,林瑚是得不到答案了。 他担心千叶将那灵根的秘密说给她的家人们,他又知道这群蛇妖荤素不忌,其中是有与人族交好的。 干脆丢出一张仙器图谱,引得沈家的修士全族出动,将整个愁云涧上上下下数百的蛇妖悉数杀光。 就像有些妖族会在中原地界上屠村一样,这种事反过来也并不算很罕见,反正谁都知道是为了炼制法宝。 而且—— “他不是怕家族秘密暴露,而是怕人们知道自己的灵根是换来的?” 苏陆茫然地重复道,“他是这么想的?就这心态都能修到化神境?怪不得他是个半吊子魅修。” 通常来说,到了这种境界,心态都该是“老子作恶多端又如何,你们能把我怎样”而非是藏着掖着了。 除非像是鹭山府掌教那样,自身本事不济又没什么靠山,怕事情暴露惹来杀身之祸。 “算了,我不打算理解他了。” 苏陆:“我开始佩服你能看完这些记忆了,但你不该讽刺我用错词了吧,我之前又不知道这些细节。” “哦。” 黎很敷衍地道:“那我收回那句话,你不用去学堂读书了。” 苏陆:“……” 这原本略有些枯燥的旅程,就在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中度过,竟也感觉不到时光流逝了。 纵然她如今飞得快了许多,这一路也得用几个时辰。 苏陆穿过中州和小半个幽州,抵达了西荒的边境,前方云雾缭绕,依稀可见起伏的青色峰线。 正是那绵长的重渊山脉的一角。 有叶子的指引自然不会迷失方向,苏陆想了想,就直接落地了。 愁云涧并不邻近边界,在进入重渊领域之后,还要向内深入。 因此这身体的母亲希望她晚些找来,怕她在别家地盘被吃了。 苏陆穿梭在茂盛深林之中,纵然已经相隔百年,入眼所见的诸多景象,竟也能与记忆中的画面吻合。 另一个蛇妖也曾走过这些地方,只是方向和目的都截然相反。 她离开这西荒的莽莽山林,走入了九州红尘之中,认识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但这一切似乎没有改变什么。 她最终的死亡也与这些没有关系。 除了她的家人们因此而死。 元神的链接已经断掉了。 苏陆并未展开神识,都已经感觉到四面八方窥伺的视线,以及那些妖族们的灵压。 她无意在这里战斗,循着记忆里的路线,直接放开速度,没入了莽莽山林之中。 没有谁能追得上她。 而她展露出这种速度之后,那些潜伏的恶意和杀气也很快消失了。 他们都意识到双方实力不是一个级别的。 越向内深入,山间林木越是苍翠,银绿叶片在天空织成网罗,远方的水声渐近。 前方峭壁高耸,一道长长的飞瀑悬垂山间,浪如碎玉,清波湛然,落入下方幽深开阔的水潭,水畔野草蔓生,遮住了路径。 苏陆站在百丈之外,视线划过那瀑布,看向水潭对岸,那里山势升高,可见残破的台阶,以及建筑的废墟。 她眨了眨眼,“我该将这个放在何处呢。” “……是你带回来的,你来决定吧。” 背后传来一道清越的男声。 那人的嗓音很好听,只是语调沉闷,情绪似乎也有些低落。 苏陆回过头。 一个高挑瘦削的青年男人站在树下,一身暗纹黑衣,头冠首饰皆是银制。 他的面庞英俊,眉梢眼角透着淡淡的郁气,然而那双金眸却是凛冽锋利,漆黑的竖瞳锁成两道细线。 苏陆一手提着黯骨,一手拿着引路树叶,见状就挥了挥叶子,“还要谢谢王上寄来的年礼。” 她其实也想过准备回礼,然而霍衢有产业,往玄仙宗寄礼物也容易,反过来要往妖王面前送东西就难了。 更何况后来又发生了各种事,导致她没时间去细细规划。 苏陆:“所以,表哥喜不喜欢仙器,我这里有好几把,都是在魔修地盘上捡漏的,随你挑。” 那人微微摇头,“你能将那把剑带回来,我已经别无所求。” 苏陆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黑剑。 虽然千叶死在沈家来临之前,但沈家在愁云涧收敛尸骨时,自然也将她的一并带走了。 苏陆:“对了,我在会海峰决斗的那天夜里时,听闻表哥曾在皦日天宫为我出言,还要谢谢你。” 他轻轻扬眉,“陛下说的?” 苏陆:“……怎么可能。” 霍衢立刻了然,“他们已经去找你了?洛江?溟月?” 他问的很是随意,仿佛他们真是从小相识的表兄妹,而非是第一次见面的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苏陆点点头,“为何猜他们俩?” “一个精擅卜算,一个地盘离会海峰近些,纵然只会算个囫囵,说不定也能找到你。” 霍衢淡淡道,“你也不用谢我,其实轮不到我担心你,陛下什么都不说,却是在为你疗伤,还拦着祭星教的人不去打扰你。” 苏陆:“?” 第196章 关于疗伤那部分, 苏陆其实也不是特别惊讶。 她在大榆山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的伤势好转了不少,算算昏迷时间其实也就几个时辰, 单纯的自愈恐怕到不了这种程度。 他们之间恰好有元神链印,以他那出神入化的法术造诣, 还真能做到这种看似不可能的事。 而且, 这治疗并不是必要的。 倘若没有的话,无非就是她会更难受一些,多花两天时间恢复。 苏陆试图调整表情,然而嘴角还是忍不住上扬。 “拦着祭星教?” 她想了想,“颜韶是按捺不住, 想早点过去掺和一手?” 霍衢并不知道妖皇与魔尊间究竟说了什么, “祭星教主那时确实是准备前往冀州, 他定然是打算那夜进行计划,只是他应当也在看你的比试……” 所以很可能看她快要凉了,想去帮一手? 反正那种时刻, 他只要出现在那里,就算是帮她了。 苏陆顿时心情微妙,“他不会对化龙的事那么清楚,他若是打断了, 我错过这机会, 那下一回还指不定什么时候。” 霍衢微微颔首, “其实我一开始也没明白, 直至我用神识看到你原身的那一刻, 我才知道陛下的用意。” “……他相信我。” 苏陆喃喃道, “对吧。” “不错。” “所以, 王上不好奇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吗?” “还好。” 霍衢默然片刻, “旁人其实有好奇的,他们觉得他与你之间……颇有些不可思议,但我本来也不认识他。” 他看上去也并不怎么在乎,只将妖皇当个上司。 “只要你开心就好。” 霍衢低声道,“我对他不熟,自然也无法给你什么建议。” 这话说得很是诚挚,考虑到他俩是头一回见面,苏陆也有点动容,看得出这家伙是真拿她当亲人的。 苏陆犹豫了一下,“王上可会怨我,或者怨我母亲?若是的话,尽早说出来,哪怕打一架也比憋着要好。” 霍衢慢慢走近过来,“……那仙器图谱来自你母亲的仇人?” “算是吧。” 苏陆点了点头,“你灭门沈家时看见的?” “我虽然不清楚你母亲和那人之间的纠葛。” 霍衢颔首,“但是,早在沈家得到那图谱之前,他们已经有意向愁云涧下手,连地图都绘好了,因为愁云涧的领主,你我的祖母,当时有伤未愈。” 显然是之前与其他妖族战斗里留下的。 “在得到图谱之前,他们盯上了她,毕竟大妖身上的骨血,随便炼制一番,至少也是个上品灵器,若是再加些什么珍贵之物,兴许就是下品仙器了。” 霍衢淡淡道,“他们若是来了,你我的亲族还是要被悉数杀光,所以我不会怨你与十七姨母。” 苏陆:“她叫千叶。” 霍衢看了她一眼,“你有她的记忆?” 苏陆歪了歪头,“你没有吗?” “有一点点,所以我很早就开始摸索着修炼。” 他转头望向水潭,“但也只有修炼的法门。我娘叫阿芄,她读书时很喜欢诗经,名字便是取自芄兰之章,这些都是我爹告诉我的。” 苏陆知道他父亲是被人害死的,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我从小就渴望见到母亲,我爹说了很多关于她的事,我知道我有很多姨母舅父,还有表亲们。” 他微微垂首,长长的睫羽覆落下来,遮住那双冰冷的金眸。 “我经常梦见我与大家一起,我爹,我娘,还有其他人,所以当我知道我有很多家人时,我真的很快乐……” 他闭了闭眼,“我爹死后,我来了愁云涧,大家也都对我很好,我娘指点我修行,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就在这里。” 霍衢环顾四周,视线扫过波光粼粼的水潭,岸边弥漫着薄雾,四处一片潮气。 “那场景如同是梦境再现,除了我爹不在我身边。” 苏陆知道他父亲的死因,还是在自己母亲记忆里看到的,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你报仇了么。” 霍衢侧过头,眉宇间又染上忧色,“你知道?” “……你为了救一个小孩暴露了妖族身份,你们村里的人因此害死你父亲?”* 霍衢微不可查地点头,眸中愁绪褪去,只留下一片森冷戾气。 “在他去镇上时,他们将他堵在巷子里,打断了他的腿,他是被抬回家的,那些人趁我出门抓药,将房门和院门锁住,泼油点火,他就被活生生烧死在里面。” 他的语气听不出太多哀伤,倒是有些嘲讽,“我爹身子不算好,但若是不曾断腿,翻墙爬出来却也不难。” 霍衢停了一下,忽然消失在原地。 他动身之前并未打招呼。 然而,苏陆能感觉到灵力的波动,短短一瞬间的聚散流转,让她确定了方向。 她的身影也一并化为灰雾,接着横越过数十丈宽的水潭,出现在对岸的长路上。 与此同时,霍衢也一并显出身形,站在了她的身边。 他投来略带惊讶的赞赏目光,然后伸手示意表妹向前走。 林树的枝杈影影绰绰,野草的茎秆团簇纠结,已经覆盖到路面上。 差不齐的绿色和星星点点的红黄野花,将一条颇为宽阔的石路啃得坑坑洼洼。 这条路沿着山势而建,两人不紧不慢地向上走,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们经过了那片斑驳残损的废墟,石柱断裂,屋顶坍塌,其间杂草蔓生,青苔遍布,一部分断壁被尘泥掩埋。 苏陆很难再去想象百年前这里生活着一群蛇妖,“……这些房子是用来做什么的?” “仓库,存放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有些从人族手里买来的,有些从修士手里抢来。” 霍衢淡定地答道,“沈家将值钱的都拿走了,然后烧了一场大火,许多书籍和玩具皆成灰烬。” 苏陆还没来得及伤感,又听他道:“我把沈家的人杀光之后,将他们家所有的好东西也拿走了,并且放了一场更大的火。” 霍衢停了停,“很多都堆在我宫殿的库房里,你要是有喜欢的可以拿走。” 苏陆不觉得其中会有什么吸引自己,“……倒也不用。” 这条路的尽头连着一座巨大的山洞,约有十丈高,宽度也足够容两辆马车进入,远望宛如一个张开的巨口。 两人走入洞内,经过一条略显昏暗的隧道,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开阔高顶的石厅。 山洞内的气息潮湿阴冷,石厅一侧有许多锈蚀的金属灯柱,它们都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周围还有许多损坏的石台。 石厅的另一侧没有墙壁,直接就是深不见底的万丈地渊,峭壁上又有无数大大小小的洞窟,像是这山脉心脏上蔓延的血管。 “这是领主的洞窟,也是我们家族议事的地方,当年我从幽州找来,就是在这里与祖母见了一面。” 霍衢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等着表妹将四处认真观看一遍,确认她并不想继续停留了,才走到石厅的对侧,向着深渊一跃而下。 苏陆跟了上去。 他的身影在空中一闪,然后没入下方的一座洞窟内。 苏陆紧随其后,走入一个闪烁着幽蓝火光的山洞。 洞穴顶部倒悬着笋状山石,岩壁上遍布着咒文,咒文上流淌着幽幽的蓝色火焰,依稀可以看出是个粗糙的法阵。 苏陆一眼就瞧出这是阻止外人进入的,但是与绘制者有血缘关系的人准入。 “方才你问我报仇的事……” 霍衢淡淡道,“我来愁云涧这一路颇为艰难,修士想杀我,妖族也想杀我,我才发觉我没有一个人去报仇是正确的选择。” 苏陆:“你是说,你怕你一个人屠了全村,惹来修士的注意?” 霍衢微微一愣,回头看她一眼,就笑了起来,“表妹果然懂我。” 苏陆不置可否,“然后你带着姨母去屠村了?” “我娘很不高兴。” 他平静地道:“她很喜欢我爹,虽然蛇妖们和人族不同……但那感情也是真的。” 苏陆并不怀疑这个,“然后呢?” “她将罪魁祸首找出来,那些打伤我爹又放火烧房子的人。” 霍衢沉声道,“最初我想将他们的家人杀死在他们面前,看他们痛苦的样子。” “嗯?” “然后……我看到一个人将他那老得快要走不动路的父亲推出来挡刀,一个人说全都是他的妻子怂恿他做的。” 霍衢讽刺地一笑,“我娘能分辨那是不是假话,然后我发现,杀死他们的家人,不会让他们痛苦。” 苏陆点点头。 两人继续向洞窟深处走去。 幽蓝的火光闪闪烁烁,映着兄妹俩俊俏苍白的面庞,流淌在他们乌黑浓密的发丝上。 苏陆其实意识到自己和表兄长得并不像,除了眼睛之外,他俩站在一起并不会让人觉得是亲戚。 不过,若是知道他们是兄妹,再仔细打量他们,也能找到一点相似的地方。 譬如瘦削的脸型,眉骨凸起的形状,微微深陷的眼窝轮廓—— 还有身材。 他比她高了一些,但他们同样都很瘦,他差不多就是等比增高的她。 “……” 一声凄厉绝望的哀嚎从洞窟内传来。 听上去痛苦无比,在幽深的洞窟内,回音还袅袅不散,无端显得有些瘆人。 苏陆心中了然。 早在进来之前,她就感应到阴气的聚集,而且是法阵转化灵力的人为效果。 “所以我没去动他们的家人,我只是杀了他们。” 霍衢轻声道,“但我觉得不够。” 他们抵达了洞穴的最深处。 苏陆看到一个巨大低矮的石台,台上刻画着法阵,旁边堆积了许多纯净的上品灵石,足够供这法阵再运转几百年。 法阵周围矗着一些粗糙而不规则的石柱,每个柱子上都刻着咒文,还缠绕着灵力凝聚的锁链,锁链的另一头就在法阵内部。 每一个石柱上都捆绑着一个魂魄。 这些都是普通人的魂魄,称不上恶鬼,也没有恶鬼应有的力量,因此都是灰蒙蒙的半透明状。 他们的面目扭曲模糊,时不时发出骇人的惨叫,身体颤抖着,被某种力量撕扯、分解,然后又黏合在一起,不断重复着这个过程。 “我不知道该怎样让他们痛苦。” 霍衢抱起手臂,神情冷静地看着这一幕,唇角微微弯起,“就让他们停留在死前的那一刻,并且不断回顾。” 他的金眸映着幽蓝的火焰,漆黑的竖瞳显得森冷无情,“有什么更好的建议么?” 霍衢一边说一边扭过头。 他的表妹正侧坐在那法阵前面,两条长腿悬在空中,裙摆下的裸足覆盖着黑鳞,脚爪狰狞尖锐。 她一手按在石台边缘,专注地看着里面的咒文组成。 她的样貌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若非是故意为之,那就是筑基时很年轻。 那张脸算不上成熟,却也没有多少稚气。 那头瀑布般的黑发半挽半垂在腰间,火光描绘着那昳丽深邃的侧颜,照耀着那双威严凛冽的金眸。 “我能想到一些令人更痛苦的组合,但他们恐怕承受不住,很快就灰飞烟灭……” 她抬眼看过来。 霍衢感受到了上位者的威压。 即使他们的实力相差不多,但他仍会被这种力量影响。 这就是所谓的真龙。 “表哥是真的希望我帮你呢,还是只想让我看看他们的样子?亦或是给我展示一下你的阴封印?” 她有些好奇地问道。 霍衢失笑,“原是我班门弄斧了。” 苏陆不置可否,“表哥虽然不是阴灵根,但这法阵却是很有水准。” 霍衢深深看了她一眼,“我确实只是想让你看看,我想知道你的反应。” 苏陆想了想,“……那你还满意吗?” “我并非希望你做出某种特定的回应,我只是想了解你。” 霍衢淡淡道,“就算你想将这里毁了,我也不会不满,反正已经过了那么久。” 苏陆:“你如何报仇是你的事,表哥若是不需要我帮忙,我自然不会过多置喙,另外,你为何不杀沈妙言和沈妙语兄妹俩?他俩还看到你了。” 霍衢默然片刻,“我娘,祖母与姨母舅父们死时,我在我的领地深睡,在重渊的西边,待我醒来,一切已尘埃落定,黯骨都被铸造出来。” 苏陆猜着也是这样。 他那时的修为肯定没到在沉眠中能感应到亲族被杀的程度,最多能感应到来自附近的针对自身的威胁。 “我用了显往之术,然后一路找了过去,杀掉了每个我看见的人……” 霍衢平静地道,“那兄妹俩并未去愁云涧,体质又特殊,我想等他们结丹后,挖他们的金丹拿来炼丹。” 因为他们没参与屠杀事件,所以他可以忍一忍。 苏陆听懂了,“那丹药对你而言很重要么?” “不,后来我又修炼了一阵,发现我不需要他们的金丹也能突破,我成了重渊之主,他们的死活就无所谓了。” 霍衢微微一笑,“当然,若是他们活到金丹境,我还是不会放过他们的,哪怕炼了赏给手下呢。” 作者有话说: *180章结尾提过霍衢父亲的死因。 —— 第197章 对于他的话, 苏陆倒是不怎么意外,毕竟沈家兄妹也想宰了他,只是本事不济罢了。 “……当年我的半妖身份还是不能暴露的。” 苏陆非常简略地讲了沈家兄妹的死因, “而且他们让我和你扯上了关系,若是秦皓之流对我稍有看不顺眼, 就会随手杀了我。” 当时她才拜入玄仙宗没多久, 旁人也不了解她。 清霄仙尊或许可以对半妖身份视而不见,但若是与妖王相关,在懒得费神调查的前提下,是当真有可能将她杀掉的。 慕容冽在那件事上表示出对小徒弟的高度维护,也是为了避免这种事。 那时慕容冽尚未有今日的修为, 他与两位师侄仙尊之间的关系也很微妙, 流云仙尊看在老宗主的面子上照拂他, 清霄仙尊和他就纯属塑料感情,纵然未必会为一个十几岁的半妖与他撕破脸。 但慕容冽仍是继承了师门传统,对徒弟爱护有加。 苏陆并没有过多解释, 只是重点提了一下几个关键角色,从霍衢的表情上看得出,这位表哥完全能够理清前因后果。 显然他熟悉仙府中的门门道道以及表妹和其师父的人际关系。 无论沈家兄妹对他有没有用,苏陆都不打算为他们的死而道歉, 她自己的人身安全当然比别人的计划更重要。 “我只是单纯好奇你为何会留下活口而已。” “我瞧出来了。” 霍衢微笑道, “若是还有你想知道的, 尽管发问便是。” 还真的有。 苏陆也就将准备好的问题抛出来, “你有个手下, 大约在三四年前, 不知怎么沾染了浊气, 跑到了青州地界, 杀了很多人。” 她尚未说出这个大妖的名字,霍衢已经一脸了然地点头。 “他是重渊的领主之一,他喜欢吃修士。” 妖王随口道,“所以他常常往九州地界跑。” 有时候喜欢只是喜欢,不代表那是必要的,就像人对于某种食物的偏好一样。 苏陆听出这个意思,“他也喜欢吃没有修炼的普通人么?” “不。” 霍衢摇摇头,“他遇到了魔修,被拉入魔域,等他逃出来时,已经受了伤,那浊气影响了他,他疯了。” 段鸿也亲口说过那妖族身上有浊气。 苏陆皱起眉,“疯了?” “他费劲千辛万苦逃回来,试图杀我。” 考虑到重渊之王和这位领主的战斗力差距,这个做法本身就是疯了。 霍衢伸出手,“想看看么?” 苏陆挑起眉,“若是你敢的话。” 她从善如流地握了上去。 两只冰冷的手掌交缠在一处,就如同这寒气四溢的阴森山洞,他们的温度与环境几乎如出一辙。 苏陆并不需要用摄魂攫魂之类的法术,她只需要读取对方此刻的心念想法。 然后她就看到了短暂的画面。 一头面目全非、浑身缠绕着黑雾、半边躯体已经腐烂的庞大生物,怒吼着向他扑了过来。 他看上去可能是一头黑熊,或者是旁的熊科动物,然后又与魔物的形态互相结合,造就了一个非常骇人的形象。 表兄分享来的记忆不仅是视觉的,还有那一瞬间令每个妖族都不舒服的气息—— 浊气。 霍衢本能厌恶那种感觉,这种厌恶也被铭刻在记忆里,与她共享了。 当然,霍衢很快就解决了这个失去理智的手下。 前前后后连十秒钟都没有,他的肉身就完全毁去,内丹也被击碎了。 但是在交手的那一刻,霍衢已经探查了后者的记忆。 霍衢“看”到了魔修偷袭的过程。 那人斯文儒雅,眼里精光闪烁,出手干脆利落,一招就将一个大妖放倒了。 大妖失去了意识,脑海里最后的画面,就是那人微笑着俯身伸手—— “表哥认识这人?” “那是天机星。” 苏陆轻轻吸了口气。 天机星并没有杀掉这个妖族,于是不久后,他浑浑噩噩醒来,从隙点回到现世,恰好出现在青州,其体内的浊气已经全然超标。 那时他并未完全变成魔物,是一阵清醒一阵混沌的状态。 当他神志不清时,就会无差别地攻击着每个自己看到的活物,无论是人还是野兽。 他在青州边境游荡着,身上的浊气惹来了修士,双方大打出手,他没能打过段鸿,几乎要被抓住时,有人帮了他,他就成功跑掉了。 这些细节与曾经段鸿说过的全然相符。 “那个帮他逃跑的人可能也是魔修。” 苏陆喃喃道,“段鸿……你知道段鸿吧,就是与他交手的修士,之所以想要抓他而非直接杀了他,就是因为他的情况实在罕见。” 在霍衢的记忆里,他亲手杀死了这个魔化的大妖,然而那一地焦黑的残骸间,少许遗留的血肉还在缓慢复生。 那速度已经快过许多高等魔物了。 确实罕见。 段鸿恐怕也是看到了类似的场景。 在此之前,苏陆几乎只听过妖族被魔物吃掉,而没有妖族变成魔物的。 或者说所有妖族变魔物的情况,都是因为这个妖族被吞噬了,成为了魔物的一部分。 但那个大妖的情况并非如此,天机星重创了他,让他变成了一个新的魔物。 那个妖族能从段鸿手下逃跑,就是因为魔修们在侧偷袭,而且出手的魔修实力不弱,也就比当时的段鸿逊色一点。 这种级别的魔修,足以扰乱他们的战斗。 苏陆:“天机星在拿他做实验……所以没让他落到段鸿的手里。” 这件事的直接后果,就是青羊镇的西庄被屠得干干净净,只剩下苏六儿一个人因为去山里采药幸免于难。 苏陆摇了摇头,“将我养大的那一家人以及全村皆死于此人之手。” 霍衢轻轻一哂,“他们对你很好么?” “说实话,比较一下,还行,至少没短我吃穿还送我去学堂……没错,苏之岚给他们留了许多银子,那银子是兰舟给她的,养活十个孩子都不愁,但有多少人吞了亲戚家产还将人家孩子卖去为奴甚至直接害死的?所以他们真的还行。” 苏陆想到了自家师父,“我师尊的叔父就把他卖了,那还是亲的呢。” 霍衢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这番话若是说在仙龙顶,秦皓也不会判你心性凉薄了。” 苏陆直接白了他一眼,“那家伙一见我就知道我是半妖,不过是借着我的话顺水推舟罢了,别人不知道,你还想不明白么。” 他那时候显然已经能容忍半妖的存在,但是不会希望这种人当自己的徒弟。 反正都要有个理由拒绝。 他拒绝其他人时,说的话也不好听,这个悟性太差浪费了天灵根,这个心思太重无法专注修炼。 只是他们的表现都更加难过,而她看上去完全不在意,这才渐渐传开了。 “我知道。” 霍衢一手按在她的肩膀上,“我心有不快,这世道好人没好报,那姓秦的嘴上仿佛还要人愚孝。” 苏陆沉默片刻,握住了他的胳膊,“那你会后悔救下那个孩子么?” “悔恨万分。” 霍衢淡淡道,“我知道凶手是他们——” 他松开了手,指向山洞里那些痛苦哀嚎的冤魂,“但我仍会想,是我害死了阿爹。” 还没等苏陆开口,霍衢又道,“有时我也觉得,都怪那将我娘打伤的修士,若是我娘没受伤,就不用回家修养,虽说她不会和我们朝夕相处,但也会经常来看我们,或许一切就不会发生。” 苏陆心情复杂,“让我猜猜,那个修士的门派被你灭了?” “我倒是想。” 霍衢深深看她一眼,“此事大约还要感谢令师。” 苏陆挑眉,“万剑宗的人啊。” “不错,已经被你师父宰了。” 苏陆顿时明白这是万剑宗的长老,要么是那四个主谋,要么就是其他的从犯,或是那些后来参与围殴的。 这些人的修为都不差,若是常年待在武神山不出来,霍衢还真没本事杀进去报仇。 两人很快离开了山洞,将那些魂魄的惨叫哀嚎抛在了身后。 穿过那条长长的隧道重见天日之后,霍衢引着她上山,直至抵达愁云涧领山的峰顶。 高坡上绿草青青,石墓嶙峋,上面篆刻着血红的碑文,写着许多名字。 ——或者说只是长幼齿序,因为许多妖族其实没有名字。 墓园周围仍是郁郁葱葱的银桐树,参天枝叶投下一圈阴影,周边布置着结界,方圆数里内都没有生物靠近,故此显得寂寥静谧。 苏陆在那些石碑前走过,“这是你立的?” 她知道地下多为空坟,因为这些蛇妖大多尸骨无存。 不过妖族其实并不讲究这个,霍衢这么做也是因为承袭了人类的某些习惯。 “是。” 黑发金眸的妖王站得稍远,“清明时我会来祭拜。” 最前面是愁云涧领主的坟墓,中间是她的子嗣们,后面则是孙辈,最靠后的是其下属情人等等。 苏陆在子嗣坟墓里找到第十七个,缓缓地跪了下来。 她不介意给非活人下跪,曾经在旅游景点烧香拜佛也很多,更何况这是身体的母亲。 不过,此刻她很难说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态。 从某种角度上,她可以算是鸠占鹊巢,因此她也愿意承担原身父母留下的一切,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若是有机会的话,她也会为他们报仇,即使做不到豁出性命那种程度,但也会尽力而为。 当然沈家死干净了,林瑚也没了,尹家的相关人士也没了,这事可以告一段落,最多以后再杀去林家,看看还有没有其他涉事人存活,毕竟这事是林瑚指使其手下干的,全程里肯定有其他人参与。 然而—— 她为何会得到这具身体? 这个世界当真是一本书么? 虽然很多线索表明书中的信息没错,但从另一个角度,书中对于某些角色的塑造刻画,好像也不是特别准确。 算了。 考虑到那本书的性质,苏陆并不想在墓地里回顾书里的任何情节。 她终止了那些记忆,伸手抚上墓碑。 光滑的石料被晒得滚烫,上面鲜红的铭文已经有些褪色了。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你想见的那个人……” 苏陆低声道,“但是我来看你了,千叶。” 她向前倾身,将额头抵在墓碑上,感觉到浓浓暖意扩散开来,就像朦胧中的某种回应。 但那肯定是错觉。 因为这坟中埋葬的人,也像自己一样浑身冰冷。 她们有相同的变温之血,还有相似的獠牙和毒液。 苏陆慢慢站起身,拎着黯骨走到墓园最前方,将剑放在了愁云涧领主的坟前。 “再见,祖母。” 她轻声说道。 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霍衢站在墓园外围的树荫里,他从头到尾也没有走近,只是遥遥看着表妹重新靠近过来。 “其实沈家炼剑仍有剩余,我花了些时间,挑出一些尸骨,还有她们生前的遗物,一并下葬了。” 霍衢淡淡道,“这里没有哪一座坟是空的。” 苏陆有些动容,“表兄当真是费心了。” 霍衢垂下视线,目光忧郁哀伤,“我永远记得我初至愁云涧的那一日,还有后来与大家一同修炼生活……” 直至他的实力足够出去闯荡,他才离开这里,又拥有了自己的领地。 苏陆:“表兄如此渴望亲情,为何没有成家?而且我听说你尚未有子嗣?所有的妖王当中,唯有你是孤家寡人吧?” 其实对于一些妖族而言,家庭和子嗣完全是两回事,就像妖王们,大多数也是有子嗣但没固定配偶,或者有过但是死了。 她觉得表哥大概是二者都想要的。 霍衢缓缓抬起头,那双金眸里浮现出一种茫然和恐慌。 “我怕他们也离开我。你与你的家人不睦,他们死了你只是有些难过,你如何明白?” 苏陆一点也不为这句话难过,因为这好像是事实。 她也不能说在穿越前自己曾经历过类似的事。 霍衢轻叹一声,“只恐再失怜我惜我之人。” 苏陆微微一愣。 他说的是爱他的人,而不是他爱的人。 这家伙是有点问题的。 苏陆:“……我要去一趟终风王的领地,有事找她。” “我送你。” 霍衢毫不犹豫地道,“但是只能到边境,否则她可能会以为我想和她干架。” 苏陆笑了,“其实我还曾经想过,你会不会坐在你的宫殿里等我,周围站着一群重渊的领主。” 霍衢微微扬眉,“我只想与你好好说话,而不是给你个下马威与你结仇。” 苏陆颇为赞同,“我听说你的寝宫建在重渊地窟深处,寻常大妖从正上方的地面启程,往下飞一个时辰都未必能到。” “你不喜欢?” 霍衢下意识道,“其实我修了好几处宫殿,山底山顶山腰都有,还有临水的,还有靠近赤煌领地沙漠的。” 苏陆不知道妖王们是不是都这样,“那,有机会我去做客?” “至邑无纷剧,来人但欢迎。” 他微微一笑,“尤其是表妹,你若赏光,寒舍必然蓬荜生辉。” 苏陆才想说话,霍衢忽然道,“所以你可是心悦陛下?” 苏陆:“?” 这话题跳转得有点快了吧。 苏陆有些不解,“怎会忽然想起问这个?” 霍衢点头又摇头,“你方才的话提醒了我。” “啊?” “我确实渴望成家,拥有更多亲人,我只是不敢。” 苏陆已经意识到他要说什么了,“但是?” “但是,你已是妖族的顶尖强者,若是你的话,我并不担心你会出事。” 霍衢认真地道,“假若你我有子嗣,也定然天赋异禀,而我会守着他们,直至他们修行有成。” 苏陆:“你能不能别搞这样的灵机一动和转念一想?如果我说我已心有所属且并不是很想要子嗣呢?” 霍衢淡定地道:“那就当我没说过。” 苏陆:“…………” 她深切觉得自己身边可能真的没有正常人了。 第198章 苏陆只觉得槽多无口, “……表哥其实是想养孩子?” 对于修为比较高的妖族来说,子嗣都更像是意外般的存在。 譬如愁云涧领主,她的祖母, 数百年间得了二十多个孩子,看似挺多的, 然而若是普通的蛇, 可能一年两年就能生到这个数字。 年龄再大些,修为再高些,像是终风的狼王和洪泽的蛇王,其子嗣都是个位数,很多还都是他们相对年轻时有的。 对于有修为的妖族而言生育绝非负担, 但这种事发生的概率就很低。 所以, 许多妖族情侣夫妻在一起数十年, 可能也就有那么一胎两胎。 自家表兄年纪轻轻有这种修为,肯定是都花时间去修炼了,也就这几十年当上妖王清闲了些, 却也是单身蛇。 偶尔的寻欢作乐概率更低——更何况她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表哥有没有这种行为。 总之唯有长期稳定的关系,有子嗣的概率更大些,否则就都是撞大运。 苏陆:“你这,实在不行就找人炼胎, 妖族也能炼的, 只是大多数妖族弄不到法阵配方而已。” 霍衢显然也知道, “我就是此意, 若是表妹喜欢的话, 你我可以试试, 当然若是你无意就算了。” 苏陆扶额, “不, 别说我不会为了组建家庭而组建家庭,我也不会刻意去炼胎的。” 她是修士法门入道的,论理说也只能炼胎,无法像纯妖族一样自然受孕,之前她还曾问过黎,他也是这么说的。 不过,那说的也是当时的她,当时她其实还是半妖状态。 后来她的体质越发倾向于妖族,在本命之力修成后,可以说和真正的妖族没差别了。 苏陆:“我也不想受孕。” 修为高深的妖族不能保证生,却可以保证自己不生。 问就是器官身体都能重塑,没病没孩子,十分完美。 霍衢也并不意外,妖族们对待这些事各有态度,修士们也有很多将这当累赘的。 他看上去并不失望,显然只是兴起了问一句,“走吧,我送你去终风。” 两人之间的气氛也没有因此变得尴尬。 他们在重渊山脉上方的云海间飞驰时,他还随口问起妖皇是否有类似的想法。 苏陆再次无语了,“他极为精通修士们的各种法术,他若是想要孩子,被封印前恐怕就能炼出来一堆了。” 霍衢:“你这口吻听着仿佛还挺骄傲的。” “……他确实懂得多,但我没有在骄傲。” 苏陆开始转移话题,“不要说我了,我还想问你呢,不考虑什么怕人死了自己伤心的缘故,这么多年,表哥当真没有爱慕之人?” 俨然一副妹妹慰问亲哥的架势。 霍衢思索片刻,“在我成为妖王之前,我认识了一只虎妖,我们算是脾气相投,然而等我一觉睡醒,去隔壁领地找她,才知道她去年就死了。” 苏陆:“你是否又开始庆幸你们的关系尚且不够亲密?” 这问题听着真的非常冷酷。 然而霍衢毫不犹豫地说了是,“我先是难过,等我清醒过来,又生出几分庆幸……有妖族杀了她,又有修士窃走她的尸体,用她的皮做了一件法衣。” 他自嘲般说道,“若是我们当真成了夫妻,哪怕是情人,我必然痛苦万分,然而那时我们只是相识几日的朋友。” 苏陆丝毫不奇怪,她觉得自己基本上已经了解这个人了,正要开口,又听他继续道:“还有。” 霍衢沉默了一阵子,“罢了,没什么好说的。” 反正都是没成。 苏陆听出来了,“慢慢来吧,也可能你尚未遇到合适的。” 他们又继续向北行进,苏陆感觉到冷意渐起,前方叠起伏落的峰峦间,虽然绿意尚存,山巅却稀有了苍白的积雪。 她忽然有些期待,而且因为懒得掩饰,旁边的表哥都隐隐感觉到了。 “……怎么了?” 霍衢有些诧异地道,“莫非你很喜欢白颢?” “不是狼王。” 苏陆摇了摇头。 她时不时会想起小狼妖记忆里一闪而过的画面,只是不知道那个人是否还活着。 很快就会有答案了。 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苏陆忽然感觉到玉简发烫,一看竟然是师父,顿时欣喜万分。 她之所以在赶路时还将玉简攥在爪子里,就是想第一时间得到师父或者师兄的回复。 毕竟他俩已经有一阵子没动静了。 霍衢无意去探听表妹师门间的私事,还不等后者说什么,自己丢了个结界表示态度。 苏陆也就欣然接通了,“师尊!你的伤如何?出关了么?” “已无大碍。” 慕容冽简短地道,接着也来关怀她的伤势,“你呢?你去西荒了?元神修好了么?” 以他如今的修为境界,自然能通过玉简感应徒弟的大致位置。 苏陆表示自己刚刚见了表哥,将黯骨放回家族墓地里,了却一桩心事,“师尊仍在冀州吗,我想与你见一面,有东西要给你。” “我可以去西荒找你。” 慕容冽淡定地道,“你如今要去终风?” 苏陆很快就感受到了渡劫境高手的实力。 一个时辰后,他们就在两个领地的边境重逢。 前面横亘着一条漂浮碎冰的长河,水畔苇草蔓生,在风中摇曳舞动,对岸则是覆雪苍山。 有人站在河畔,一身藏蓝锦衣,银冠玉带,腰间环佩垂悬,乍看像是风流潇洒的富家少爷,却又沉淀着某种经历世事的韵味。 苏陆远远望见熟悉的身影,霎时间化成人形窜了过去。 “师尊!” 她闪身出现在对方面前,“我之前——” 话音未落,慕容冽伸手将她揽入怀中,用力地拥住了她,将她牢牢按在了怀里。 苏陆能感觉出师父颇为用力,若是换个修为低点的,这会儿可能已经断几根骨头了。 她眨了眨眼,也立刻回抱了师父,拍了拍后者宽厚的肩背,“师尊?” 慕容冽直起身来,一手摸了摸她的头,“辛苦你了,这回我确实该向你道谢。” 苏陆:“啊?我都没说我做了什么呢,你不会猜到了吧。” 慕容冽点了点她的额头,“我是要谢你为我查清师尊当年的事,若非你找出真相,我晚来几个月……” 苏陆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情景,“我其实也是阴差阳错,唔,而且师尊不用谢我,若是没有你,我说不定已经死了好几回了。” 慕容冽显然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说的,因为同样的话放在他身上也成立,“你师祖救我又何止一回两回。” 他轻叹一声,接着又看向小徒弟,“所以你还做了什么好事?” 苏陆望天,“我去了一趟飞烟湖,但那也是因为,我之前本来就在扬州,然后我——” 慕容冽有些惊讶地看着她,眼神一动,显然已经猜到了真相。 苏陆默默拿出了金光闪烁的寰尘塔,“我只是觉得这个可能有用?” 慕容冽并未急着接过去,倒是认真看了她一眼,“可有被燧苍烧伤?” 苏陆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我将他的灵力都清除干净了,用的本命真火。” 慕容冽皱了皱眉,“你又……” “咳。” 苏陆转过身,“对了,那是我的表哥。” 霍衢这才走过来,颔首致意:“仙尊别来无恙。” 慕容冽看了小徒弟一眼,也客客气气地还礼,“王上,久违了。” 他们俩虽然见过,但也没什么恩怨情仇,故此还能平和相对。 两人简单客套了几句,霍衢就打道回府了,苏陆感觉着他的灵压迅速远去,不由看向师父。 慕容冽又拍了拍她的头,“你这孩子当真是胆大。” 苏陆捂住脑袋,“这不就是富贵险中求嘛,关于妖族的力量,需要激发本能,半妖在这方面有点受限,所以每次都是在生死关头进境的嘛,给你拿神器只是顺带的。” 慕容冽其实知道哪个是主要哪个是顺带的,见状叹了口气,接过了寰尘塔,“你与你那表兄相谈甚欢?” 苏陆耸了耸肩,“可能吧,他都已经邀请我当孩子的娘了。” 慕容冽:“…………” 他并不觉得霍衢对小徒弟情根深种,再加上两人今天才初次见面,也就大致推出了这句话的意思。 慕容冽向来不管徒弟们的私事,因此并不多做评论,“寸晖仍在你手里?” 苏陆连忙将仙器拿出来,“师尊拿走吧,放我这里有点浪费,我如今当真不需要法宝了。” 慕容冽接过了双剑,神情复杂,“万剑宗对法宝的形状规制有所要求,你可知道。” 苏陆点点头,“知道,不仅必须是剑,长宽什么的还得符合标准,所以他们觉得自己是正统剑修。” 慕容冽苦笑一声,“寸晖其实并不符合,宗门规矩不允许法宝的拼接变形,然而我年轻时不喜欢那些规规矩矩的剑……” 苏陆低声嘟囔道:“我也不是很喜欢。” “师尊画了图纸,为我打造了寸晖。” 他又说泷水仙尊铸成剑后,还与碧霞仙尊通气,后者也不太在意这些破规矩,干脆给师妹走后门,让寸晖变成了开启锻空炉殿堂大门的钥匙之一。 这事知道的人极少,当年尚且不是仙尊的凌千山算是一个。 苏陆:“……怪不得他认得,所以他第一眼看见我,就猜出我是谁了。” 慕容冽神情淡漠,“他从不多事,当时我其实也不怕你遇到他,倘若只有他一个的话。” 从不多事。 苏陆在这四个字里品出许多意味,还没开口,慕容冽就随手抛了一样东西过来。 她茫然地接住,惊讶地看着剑鞘上的缠枝玉兰,一手拔出剑刃,寒意扑面而来。 苏陆缓缓抽出苍白纤细的长剑,薄如蝉翼的剑身上霜气纵横,“覆雪?” 她稍微灌注了一点灵力,发现剑身上焕发出耀眼的光辉。 苏陆猛地撤回灵力,“什么意思?” “……天工阁的《神兵图录》记载覆雪是上品仙器。” 慕容冽淡淡道,“然而天工阁也只是一个门派,虽说精通炼器之道,但其阁主也只是化神境,门中也没什么高手。” “所以?” “所以我师尊说覆雪是仙器,它就是仙器,天工阁的人不敢质疑半句,哪怕他们觉得这是神器。” 苏陆一愣。 她以前也想过这个问题,因为仙尊们的实力足够打造神器了,几乎没有什么材料是他们弄不到的。 当然有些仙尊不是剑修也不需要法宝,那就另当别论。 但泷水仙尊的法宝是个仙器,似乎是有点说不过去的。 她只能理解成,凌千山拿个破铁剑都能打败师弟,那说不定是人家门派传统,实力足够强就不在乎身外之物了。 苏陆:“师尊是说,师祖故意让人记载覆雪是仙器,但它其实是神器——” 慕容冽点点头,表示覆雪是泷水仙尊亲手打造的,最初却不是神器,而是随着她修为增高,不断收敛各种新材料强化法宝,最终变成了神器。 那时她也已经是仙尊,并且收了自己为徒。 “神器认主艰难,师尊很多年前就让我试过覆雪,它一入手我就知道,它与我并不十分契合,当时师尊就预料到,日后它在我手里,兴许也只能发挥出一部分力量,和仙器无异。” 苏陆轻轻吸了口气,“所以她是怕你压力太大,也怕别人说嘴,就干脆向外宣称是仙器。” “……不错,只是宗主知道而已。” 碧霞仙尊知道是因为她太强了能瞧出来,其他人是分不清仙尊手里究竟拿着什么法宝的,只会觉得强也是人强。 “你与覆雪比我更契合。” 慕容冽淡淡道,“你头一回拿起它时,它的反应比我第一次触碰要好得多,比你两个师兄都要好。” 苏陆明白了,“但我确实没那么需要,而且它是冰属性的,虽说我知道神器的属性并不一定要与灵根契合。” 她还是执意将覆雪还给师父,“先不说这是师祖留给你的剑,主要是放在我这里很浪费,我的本命之力什么都能烧干净。” 慕容冽自然不会强迫她收下,就又接了过来,“……烧?” 苏陆直接对着空中喷了一口阴力火焰。 慕容冽顿时感觉到了那阴森诡谲的气息,神情凝重地注视着那一团灰白的烈焰。 这看似黯淡的火焰,其中蕴藏着让他也感到威胁的力量。 慕容冽不由微笑起来,“你胜过我当年许多。” 苏陆知道师父是真心为自己高兴,“我是半妖啦,再说若是比剑诀法术,我懂得肯定比你在一百岁时要少得多。” “你还精通封印呢。” “……你不是也很会么。” 商业互吹很快结束,慕容冽并不会过多纠缠一个话题。 他提醒道:“书上有记载阴阳属性能与五行相互转化,既然你的本命力量能是火焰状,你或许可以琢磨一番。” 苏陆点点头:“阳灵根不好说,阴灵根这个属性不像是能转化的,但……我试试吧。” 旋即问起崔槬,“所以二师兄为何不回我消息,他已经去北域了?” “他闭关深睡去了。” 慕容冽随口道,“醒来或许就要去了。” 苏陆才要问他接下来的打算,忽然感应到一股灵压。 她举目向河对岸望去,在那覆盖着皑皑白雪的高峰上,一道身影穿过漫山挂霜的树林,挟着烈烈寒风疾驰而来。 白发男人的身影浮现在水畔,身侧芦花如羽似雪,在风中摇曳了白茫茫一片。 他抬起头遥遥看了过来。 纵然距离很远,苏陆仍然看清了那张英俊无瑕的面庞。 它曾经出现在一段混乱的、属于死者的记忆画面里。* 只是在那段记忆里,那张脸上浮现着慈爱的笑容,温情热切,在阳光下甚至散发出一种近乎圣洁的美感。 此刻—— 她很难描述他的神情。 苏陆望向那双似蓝非绿的眼眸,那色泽浓烈绚烂,偏偏被愁绪填满,显得安静又悲伤,宛如冬日静夜里的极光。 白发男人仍然伫立在日光里,他漂亮得有些不真实,却又被脸上的痛苦和欢欣赋予了活力。 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同时召唤出栖息在本命法宝里的幽魂。 白发狼妖娇小的身影浮现在空中。 女孩懵懵懂懂地睁开眼睛,却是本能地向河岸看去。 苏陆看着那双眼睛里涌出了泪水。 作者有话说: *小狼妖的回忆在142章 第199章 小狼妖忽然发出了一声低低地呜咽。 下一秒, 河对岸的白发男人跨过百丈的距离,直接出现在鬼魂的面前,抬起颤抖的手, 试图抚摸她的脸。 他的手指停驻在空中,似乎不敢触碰妖鬼的灵体。 小狼妖却主动凑近过去, 她吸着鼻子想要嗅闻到熟悉的气息, 眼中流露着某种茫然的怀念。 她或许能感觉到熟悉,却已经不记得是为什么了。 但她仍然遵循着本能靠近面前的妖族,用脑袋蹭着对方的脖颈。 白发男人伸手抱住了小小的女孩,垂眸时眼泪如雨洒落。 他低下头注视着怀里的灵体,鬼魂没了血肉之躯, 自然也没了应有的气息, 但这不妨碍辨认身份。 狼族的大妖们自然不会像是普通的野兽, 别说长相未曾变过,灵压还残留着几分相似呢。 白发男人看着女孩脸上身上的伤口,那毁去的半张面孔, 还有称得上是破碎的身躯,不由紧紧地拥住了她。 苏陆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幕,手里还拎着本命法宝。 她觉得自己或许应该稍微回避一下,给这重逢的父女俩“叙旧”的机会, 尽管小狼妖仍是懵懵懂懂的状态。 这些厉鬼们大多数时候都是狂躁愤怒的, 自己能安抚他们, 也是因为他们已经熟悉了她的力量气息。 苏陆才要拉着师父后退, 白发男人立刻抬头看了过来。 那双蓝绿交辉的眸子里水光盈盈, 流淌着浓烈的哀愁和喜悦。 白发女孩靠在他怀里, 看上去非常快乐, 苏陆从未见过她露出这种神色。 “此恩没齿难忘。” 白发男人用那双闪烁着泪花的眼睛望着她, “阁下若有所需,我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苏陆轻轻地摇了摇头,“我曾经承诺过要带她回家,她也帮了我。” 白发男人微微弯起嘴角,“阁下确实是每回都言出必行。” 苏陆愣了一下,“每回?” “会海峰那夜,你不是也帮那位吕夫人报仇了么。” 白发男人轻声说道,“否则你早该来西荒了。” 苏陆心里一动,“你打听了我的事?” 白发男人轻轻颔首,“母亲告诉了我,她说你救了七月,我才知道那夜的事。” 他放开了怀里的小狼妖,女孩安静地站在了一边。 白发男人向这边深施一礼,垂首道:“在下白宵。” 苏陆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了,闻言也敛衽还礼,“久仰。” 白宵才看向慕容冽,“仙尊。” 后者微微颔首。 西荒的大妖们有些高调有些低调,并非每个人的名字都能传去中原九州。 然而作为终风王的长子,以及狼王麾下的悍将之一,面前这位领主也称得上是威名赫赫。 许多修士都知道,在那极寒永冻的西荒北地,有一片地脉丰厚的峡谷,名为流霜。 那峡谷的寒潭之下地脉丰富,还有一种名为银髓晶的稀矿,是极为珍稀的冰属法宝制造材料。 这数百年间,无数修士想要取得银髓晶石,他们大多饮恨于领主的爪牙之下。 少数人侥幸逃了回来,却对自己的遭遇讳莫如深。 流霜峡的领主白宵,狼王的长子,纵然极少进入中原九州,杀过的修士仍然数不胜数。 在许多仙府门派里,这位都是能被拿来吓唬小孩子的狠厉角色。 在那些传闻里,他完全不是那个笑容温柔的父亲,而是嗜血暴虐的恶鬼。 当然,初入仙门的小修士们,听到的是这样的版本。 那些年纪更大些的修士,可能会互相传个眼色,低声议论起那些异常美貌的大妖们,在其中提到他的名字,然后交换个意会的笑容。 至于他曾经杀过多少修士? 其实很多人心里也都清楚,除非是脑子进了水,否则他凭什么要对那些入侵自己地盘的人和颜悦色。 就像跑去九州作恶的妖族活该被杀一样。 只是嘴上不能说这么罢了。 苏陆:“七月是她的名字对吧?她的魂魄如今也算稳定,你在你家地盘上建一个阴气浓郁的……” 找不到可以人工建造,无非就是阴封印罢了,她不相信这群狼妖做不到。 果然,白宵面上没有半点难色,也不曾向她请求支援,甚至还表示狼王曾经吃过阴灵根的修士。 苏陆来了点兴趣,“什么修为的?” “……练气境?” 而且还是许多年前的事。 天灵根的阴灵根找不到记载,杂灵根混灵根废灵根却还是有的,而且也并不止一个两个。 只是他们的境界通常就止步于锻体最多练气,还有的根本无法引气入体就放弃修炼回家去了。 苏陆知道一部分妖族能吞食他人获得力量,而且获得的不仅仅是灵力。 “所以狼王从他们身上得到了什么?” 白宵微微一笑,邀请她进入终风的领地,“重渊王兴许不在意,我却还是不该在他的地盘过多停留。” 苏陆看了一眼师父,慕容冽很淡定表示你们去就行了,“我该去处理师尊的事了。” 他也才拿到寰尘塔,大约也还需要时间研究的。 苏陆想了想还是提醒道,“颜韶也想要这东西,不过之前我俩见了一面,他那意思好像是不准备来抢。” 慕容冽似乎并不奇怪,“他要的不是寰尘塔,大约是想搜集古神遗骸。” 他也不想多说,只嘱咐徒弟一句小心,就离开了。 苏陆转身飞过那条浮冰流雪的长河,进入了西荒最北的领地范围。 白宵抱着乖巧安静的女儿,两人走在覆雪的山林中。 举目四望皆是高耸的杉树,枝杈纵横交错,叶片稀少黯淡,沉重的积雪厚如帷幕,针叶上的凝冰晶莹剔透,在阳光里闪闪发亮。 苏陆欣赏着这些景色,“我曾在洈水城郊外的荒山里游荡了数日,也不曾看到这些美景。” “魔物太多了。” 白宵轻声道,“浊气浓郁,会影响草木生长,那些地方原先也不是荒山,五百年前……与此处也别无二致。” 他说着摇了摇头,“那些人毁了一切。” 苏陆默然片刻,“害死七月的人都死了。” 白宵面色不变,“我知道,后来我去冀州调查此事,也才得知……但那地方被万剑宗的人毁了。” 苏陆轻轻吸了口气,“你是说的那个魂晶洞穴对吧,此事说来话长。” 她尽量简略地讲述了一遍,关于万剑宗一群人想要献祭泷水仙尊换灵气,故此与一些魔修联合寻找魂晶。 “这里面涉及了好几批人,抓走七月的那些人,可能也是诡画宗的弟子,和万剑宗那些长老联手的,其中也有诡画宗的人……” “原来如此,那我就懂了。” 白宵微微颔首,“那些年魔门将将统一,北域极乱,诡画宗分裂了三派,一派追随原副宗主并入祭星教,一派去了魔域,还有一派逃入冀州,这些人之间又生争端,有些人与冀州仙门勾连,算是有了些庇护得以躲藏,有些人则是四处逃亡,他们抓了我儿,想必也是走投无路,准备尝试他们宗门中那些禁咒,谁知被他们自己人出卖,万剑宗的修士也就找了过去。” 苏陆歪头望着近在咫尺的狼妖。 白发男人的那张脸漂亮得无可挑剔,身上又有一种奇异的感染力。 无论是喜是忧,一颦一笑,都能牵动别人的情绪。 记忆里一闪而过的笑容,她就一直没能忘记。 苏陆总是很忙碌,但在极为罕见的闲暇时分,她曾经因为那段记忆而对他有过一些幻想。 她猜测他会是怎样的人,在脑子里勾勒补完他的形象,除了是一个痛失女儿的父亲之外,还会是什么呢。 温柔、纯洁、慈爱—— 她会将这些词放在他身上,仅仅因为那一个画面。 但他并不是。 他是西荒北境最强的领主之一,他对魔门旧事了如指掌,他说起那些魔修时的口吻也相当平静。 苏陆忽然意识到,自己脑补的形象不是真的,他比她想象得要成熟冷静,也更为复杂。 ——这好像也更符合逻辑? 不。 不完全是。 不问世事只窝在领地修炼的大妖多了去了,并不是每个大妖都会关心魔修如何,就像也有许多妖族死了一堆孩子都不会掉眼泪。 苏陆的心情忽然十分微妙。 她停下脚步,“你说你愿意为我赴汤蹈火。” 白宵认真地看着她,“阁下尽管说。” 苏陆:“我第一眼见到你时,就对你印象深刻,所以,假若我说我爱慕你,会怎么样?” 他们停驻在冷风呼啸的深林里,树上地面的白雪厚如毛毡,在吹卷而来的风里飞扬,宛如随水漂流的海滩细沙。 一片苍白的树林间,悄然多了几道身影。 这些人的面容都有几分相似,只是发色不一,有红有黑有灰,眼眸颜色却都有些相似。 全都是大妖。 以他们的修为,自然是都听到了方才那句话。 一群狼妖震惊地停在了原地,看向他们那怀抱着女儿的大哥。 白宵并没有在意妹妹弟弟们的视线,“……陛下可能会与我决斗?” 苏陆顿时满头黑线。 “还决斗呢。” 远处一个灰发狼妖低声道,“他一个念头就能杀了你。” “确实。” 白宵点了点头,却依然看着苏陆,“这只是我们族中的习惯,若是两人都爱慕同一个人,先由那人选择,若是那人选不出来,这两人就决斗……所以,陛下也许不会这么做。” 苏陆懂了,“你是觉得我在开玩笑,所有你也开玩笑?” “不,我并不觉得你做不出选择。” 白宵轻声道,“阁下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 苏陆心里一动,却还是佯装不满地道:“你尚未回答我之前的问题,莫要扯别人。” “嗯。” 白宵不假思索地答道:“阁下若是执意想要那样的回报……安顿好七月之后,我会尽量陪在你身边,试着爱上你。” 苏陆愣了一下,“真的?” “我答应过阁下,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感情无法强求,但我会尽力。” 他轻声道,“七月的母亲逝去多年,我没有再寻伴侣,也只是不曾遇到合适的。” 狼妖们和蛇妖们不同,他们确实是一对一的伴侣制度,但若是对象死亡,自然也可以找下一个,就像狼王的子嗣们也并不都是同一个父亲,她的儿女们也有换过丈夫妻子的,都是因为前任死了,毕竟他们自身实力强悍,但是伴侣却未必比得上他们。 对方所说的这些,苏陆也早就知道,闻言不由仔细地看着他。 她知道自己说什么爱慕是非常突兀的,在任何人眼里恐怕皆是如此,因为没人能理解她在记忆中看到那一幕时的悸动。 现在看来,那种感觉本身也不是爱慕,只是她被对方一瞬间流露出的感情所打动。 然而,她提出了突兀要求后,白宵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仍然如此镇定冷静,还保证会尽力满足她。 这个人与她想象中的截然不同。 但是退一步说,假如他真的是她幻想中那个单纯温柔的父亲呢? 在短暂的脑补中,她将很多虚幻的印象标签贴在他身上,假如这一切是真的,她就会爱上他么? 不。 苏陆忽然意识到这个问题。 那只是一些美好的幻象,是她能够隔着橱窗欣赏、却未必想要带回家的艺术品。 更何况那甚至不是真的。 “多谢。” 苏陆忽然道,“你让我确定了一些事。” 她又掏出一块圆润光亮、氤氲着冷意的灰白色晶石。 “这是化灵玉髓,已经被我的灵力变为阴属性了,可以暂时作为七月的栖身之处,足够你为她建造一个大型的转化法阵,若有朝一日她能将魂魄修成元神,就可以重塑肉身了。” 当然未必会有这么一天,或者说概率不大,但总是有希望的。 白宵也道了声谢,“……我与母亲虽然吃过了阴灵根的修士,却也只是对阴属灵力更敏感些,尚且做不到直接转化自己的灵力。” 苏陆笑了一声,“你和我想的确实很不一样。” 白宵也弯起嘴角,却是没有说话。 稍远处的狼族大妖们慢慢聚拢了过来。 这场面似乎有些紧张和压迫感,然而他们的修为在她眼里都不够看的,苏陆就相当轻松地和大家打招呼。 大妖们一拥而上,都在请她去家里做客。 还有人更为热情地表示—— “我喜欢你的味道。” 一个散着灰色鬈发、看上去靓丽活泼的年轻人,兴致勃勃地问道:“你若是喜欢狼妖的话,不妨考虑一下我?” 苏陆眨眨眼看着面前漂亮的灰发少女,目光落在对方头顶几搓如同挑染的白毛上,“阁下是?” “我是落风峡领主,你可以叫我幺儿。” 那狼妖热切地道,“我听说人族都不喜欢当后爹后娘的,在人族地盘长大的半妖们也多少会受些影响,不用怕,我的小女儿前年也搬出去了!” 话未说完就被哥哥姐姐们扯到一边。 苏陆无奈地看着他们。 方才说话那位在原著里仿佛还是自己的情缘。 作者有话说: 狼妖们上次出场在175章。 有看过我上篇文的宝贝之前问感情线,这章写完应该就能很明显看出来,66和璇妹对待感情的态度是很不一样的,这篇感情戏发展也不会像上篇一样,虽然我以后肯定还会写多段感情戏的文,但这篇不是,而且这篇其实主要是剧情嘛。 第200章 苏陆最终还是答应了去狼王的宫殿做客, 顺便拜会一下终风之主。 问就是来都来了。 “什么叫你喜欢的我的味道?” 苏陆好奇地问道,“龙族的气息?” “不是。” 幺儿笃定地道:“不是你的种族,至少不仅是种族……我能闻到人的情绪, 无论是喜怒还是好恶,若是讨厌我的人, 我也不愿亲近她。” 苏陆越发迷茫了, “所以你觉得我很喜欢你?” 也没有吧。 “不,我知道你不讨厌我,这就够了,至于其他的,并非是要喜欢我, 才会散发出我喜欢的气息。” 狼妖歪了歪头, “我见过许多人族……他们也有的非常喜欢我, 还将饭菜分过我,虽然是因为他们将我当成无家可归的野狗。” 她停了停,“我感谢他们, 我会帮他们驱逐吃人的妖兽,但他们身上的味道未必会吸引我。” 狼妖思索片刻,“如同做饭一般,若是单独吃调料, 可能不会好吃, 但你会喜欢那些油盐酱醋混合出的味道。” 苏陆略有些惊讶, “所以你也经常混迹人族地盘?” “是呀。” 狼妖笑嘻嘻地道, “我的领地距离边境不远, 我从不吃凡人, 还喜欢去那些城镇里玩耍, 我就是因为与人族相交, 才给自己起了名字,我们同族之间是并不需要的。” 她表示反正我认字也不多,没法引经据典起名,再加上母亲也不想再生了,无论如何自己都是最小的,干脆就叫幺儿好了。 苏陆自然不会吐槽白幺儿这种名字的草率,“正常,我还叫六呢。” 狼王幼女讶然片刻,然后笑了起来。 一行人一路向北,经过雪峰千叠,冰川万仞,眼见苍茫白雾泻云穿空,峡谷间积玉堆琼,冰湖如镜,倒映着蔚蓝天幕,风光无限。 苏陆在高空中飞行,吹面而来的凛冽罡风顺从她的心意,硬生生逆转了方向。 她还刻意压制了速度,省得这群狼跟不上自己。 狼妖们都隐隐发觉了风向变化,互相交换了震惊的眼神。 并不是因为她能做到,而是因为他们完全没感应到灵压变化,也没有丝毫的灵力波动。 不久之后,苏陆抵达了终风山的至高处,看着前方直入云霄的雪峰。 山巅矗立着宫殿群落,纯白晶石铸造的围墙和城堡,远远望去宛如童话再现。 凑近了之后,那种梦幻感倒是消退了许多,穹顶高耸,塔楼如剑,显得气势恢宏,又沐浴着漫天风雪,越发冷肃庄严。 妖族的规矩一向没那么多,各家有各家的习惯,更别提终风的领主们大多数是亲戚,绝对是最为随意的一派。 他们降落在山巅。 有人伫立在一座大殿的门口,显然是在等待着他们。 仅从灵压来判断,苏陆已经能确定这位就是西荒北部的第一高手,也是这千里高原雪山的统御者。 那人是青年样貌,看着不过双十年华,一头银白长发松松挽着,容貌秀丽,身上披着雍容白裘,显得高贵又倨傲。 她的气质有些冷漠,浑身都是一片白色,越发衬出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远。 偏偏又有一双青蓝泛绿的眸子,像是映着雪山苍天的碧湖,色泽浓烈又艳丽。 苏陆下意识想到了白宵。 他们都生了一双动人心魄的眼眸,但这母子俩属于青出于蓝而没能胜于蓝,还是当娘的更胜一筹。 苏陆:“……王上。” 白颢微微一笑,“苏仙君,久仰大名。” 她接下来的话,又让苏陆觉得这开场白应当不是恭维。 “会海峰那一战极为精彩,我已经许久没有这样观摩修士的战斗了。” 大妖们自发后退,看着母亲和客人走到一处。 狼王亲切地拍拍她的肩膀,接着自然而然地搂住了她,将她带向宫殿里。 苏陆比这位妖王矮了小半个头,还瘦了一圈,这动作也没什么违和感。 苏陆:“……王上的领地毗邻冀州,我以为你会常常主动或被迫看到修士的战斗?” “不。” 白颢淡定地道,“小崽子们长大了,也不需要我费神了,除非凌千山亲至,否则我不会出手,也不会管。” 两人迈入殿中,后面的狼妖们也跟着一哄而入,苏陆感觉到白宵的灵压远去,知道他是带着女儿回领地了。 她仍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旁边的狼王显然注意到这一幕,微微挑眉,“我的子嗣虽然不算多,却也并不少——” 说着含笑环顾一众狼妖,“他们大多数都没有伴侣在侧,除了老大之外,你若是还有喜欢的,尽管提出来。” 大妖们神情各异,有几个人明显对这提议颇有兴趣。 苏陆还看到幺儿向自己暗送秋波。 苏陆:“……” 苏陆也向她笑了笑,然后转身看向一旁的狼王。 “其实我对令郎纯属见色起意,如今见了王上,才知道天外有天,不知王上可有心上人。” 白颢笑了起来,显然也不抗拒这种恭维,她之前那句话其实也是在开玩笑,如今对方的应对也没什么不同。 她含笑道,“我不喜欢蛇,龙也一样。” 苏陆露出遗憾之色。 虽然心里并没有什么遗憾的。 她们这边相谈甚欢,白颢甚至准备开个宴会,正询问她喜欢吃什么—— 苏陆忽然感应到异常。 两人几乎同时向殿外看去。 南方的苍空中,倏地浮现出一点金光,穿透漫舞的风雪急速逼近,如同流星般划过天际。 接着宛若利箭般射入殿堂之内。 ——妖王们不需要法阵,只凭自身对环境的掌控,就能设置如同结界般的屏障,笼罩着自己的居所。 苏陆眼睁睁看着那金芒撕碎屏障,径直逼近而来。 那一道金光冲入大殿,当空爆裂,如烟花般四向散落,化作无数道更细的金辉,撞入狼妖们的手中。 金光在他们手里凝结化形,变成了一枚薄薄的金制请柬,上面没有更多文字,只有一个火焰印记。 苏陆能辨认出这力量来源。 很熟悉。 熟悉到同样的气息就印在她的元神上,所以除非她的脑子被啃掉,否则当然知道这是谁发来的。 在短暂的寂静后,大殿里的群狼再次纷纷投来注视。 “看来阿娘不用准备宴会了。” 幺儿干巴巴地道,“我们要去皦日天宫赴宴了。” 其余的狼妖们也开始交换眼神。 苏陆非常淡定:“所以这东西就是千族朝宴的请柬?” “是啊。” 一个红发狼妖低声说道,“你居然没有收到——” 话音未落就被他的某个兄弟踹了一脚。 “我虽然对这宴会有所耳闻,但也了解不多。” 苏陆看向白颢,“敢问王上,是否所有的大妖都能收到请柬?” 狼王的反应颇为平静,不像她的子嗣们那么惊讶疑惑,闻言淡定道:“唯有领主可以受邀,而且并非每个领主皆在此列。” 苏陆点头,“还得是领主当中被他认可的?” 白颢不置可否,“陛下几乎不会认可某个人,我娘当年还常常被骂作废物,另外几位也一样。” 妖王们在他眼中都是废物,更何况当不上妖王的人。 苏陆完全不惊讶,“那就换个说法,领主当中被他认为有资格进入皦日天宫的?” 她暗想这家伙倒是说到做到。* 他们俩在陷冰山废分别时,曾经有过一段关于宴会和作客的对话,某人信誓旦旦说就算她成了妖王也可以不请她。 而她当时是怎么说的。 ——我可以闯进去。 说实话,以她现在的实力,也未必不能做到,管他什么坚不可摧的结界,在她的本命力量面前,恐怕都难逃一劫。 只是,当时大放厥词的时候,她甚至没有结丹。 然而听者的反应虽然有些不屑,还说她尽可以试试,却并未出言嘲讽她的实力。 狼王微微颔首,“阁下尚且不是领主,论理说确实不会受邀——” 苏陆回过神来,又听她意味深长地道:“不过,我觉得这并非原因。” 苏陆和她对视一眼。 狼王不曾多说,苏陆却能隐隐明白对方的未尽之意。 苏陆并不想就这个问题与她详谈,话锋一转道:“如果没有请柬的人进去会怎样?” 其余的狼妖们回答不了这问题,他们大多出生在妖皇被封印后,少数出生在妖皇封印前的,那时候年纪太小,也不够格受邀去皦日天宫。 “要看是怎么进去、进去又做了什么的。” 白颢微笑道,“若是跟着有请柬的进入,倒也无妨,历来都有许多人这么做。” 苏陆从幺儿那里要过了请柬,拿在手里一看,面露了然之色,“想来手持此物能穿过天宫的结界?” 白颢颔首,“想要强闯的大多没有好下场,要么是死在陛下手里,要么是被我们杀了。” 苏陆:“偷偷混进去呢?” 狼王默然片刻,“陛下的结界毫无疏漏……” 这话倒是没错。 苏陆有自信悄无声息破坏掉结界进去,甚至不会惊动其他人,但不包括布置结界的那个人。 而且这依然是强闯,和那些一拳砸开结界的人的区别,只是动静大小。 “……纵然有人能做到,那实力也不会比陛下逊色太多,也就直接去叫阵了。” 这种人不会选择偷偷溜进去。 苏陆:“有很多人在千族朝宴时去挑衅他么?” 白颢摇了摇头,“有很多人会在各种时候挑衅他,直到他们都死了。” 也成就了他在妖族之中的威名。 “那也是我幼时的事了,娘只当玩笑讲给我们听。” 她也用玩笑的语气说道,“待到我们岁数渐长,西荒东海的强者们皆尽臣服,再也没有谁敢强闯宴会,唯有不计其数的妖族想办法蹭别人的请柬溜进去,只为了一睹妖皇的风采。” ……我们? 这语气来看,她像是曾经有过兄弟姐妹的,然而苏陆却不曾听说过。 想来也是都死了。 苏陆不想多问戳人家伤疤,“多谢王上,还有诸位……你们就当我今日没来过。” 狼妖们的表情顿时都变得很精彩。 苏陆挥挥手,化作一道灰白光雾直冲天际,转瞬间消失在漫山风雪中。 “好快。” 狼妖们震惊地看着她远去,心道这可比来时快了千百倍不止,原来她之前只是在等着他们。 “……我还想问她要不要与我们一同用传送阵。” 幺儿茫然地道,“感觉她比法阵还要快了。” 这话听上去很夸张,然而平素喜欢和她呛声的哥哥姐姐们都没反驳。 他们后殿里的那座法阵直通炎阳山,曾经已经废置了,在妖皇回到西荒后,才重新被修缮。 从启动到激活运转都需要时间,并不仅仅是站上去的那短短一瞬。 狼王看上去也不觉得幼女的话有问题。 因为,就在她们愣神的这一小会儿,她已经感觉到那道灵压离开了终风山脉,再次进入了重渊。 …… 苏陆从来没有飞得这么快。 她在重渊的高空中掠过,在苍茫云海间疾驰,下方是重峦叠翠、湖河环绕的壮丽山川。 在难以想象的高速飞行中,她依然能看清这些美景,甚至每一个她想要知道的细节,从地上跑过的一只兔子再到兔子踩过的野草种类。 这似乎很不可思议,修为稍低的妖族都无法想象,但对她来说却是自然而然就做到了。 温度越来越高。 苏陆意识到自己已经进了炎阳山脉,空气里泛起灼灼热浪,如同一头扎入了看不见的火海。 她望向下方苍翠浓密的阔叶山林,参天巨树拔地而起,繁茂枝叶几乎遮蔽了阳光,地面盘根错节,水洼溪流遍布,空中藤萝挂落。 龙族敏锐的视力,让她的目光得以穿透那些枝杈缝隙,望见雨林里各种奇异的灵植花朵。 苏陆甚至看见一只妖兽被藤条缠住四肢,又被拖入一朵巨大的五瓣红花里,那些花丝穿透它的身体,很快将它腐蚀成一摊血水。 在西荒或者东海,在妖族群聚的地方,类似的事件每时每刻都在发生。 苏陆并没有再去观看。 周围的灵压也越来越多了,相对也越发密集,而且参差不齐,有强有弱。 最强的几位差不多也有寻常化神境修士的实力,最弱的恐怕也就是堪堪筑基境的水准。 他们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向同一个地方汇聚。 透过迷蒙云雾,依稀可见一座座巍峨华丽的宫殿,以及团团簇簇辉煌热烈的黄金树林。 它们浮在万丈云端之上,宛如高悬寰宇的烈阳,俯瞰天下苍生。 大部分妖族看不到结界的存在,苏陆却能清清楚楚感觉到,有一层厚重坚固的屏障包围着这座天宫。 皦日天宫的结构并不复杂,正殿、门楼、阶梯和红玉铺就的广场,都在同一条中轴线上。 大约是个人就知道要从广场这边进,所以前方聚集了许多妖族。 他们都在结界外面,用手用脚用尾巴或是用什么部位拿着金光闪闪的请柬。 那里已经隐隐约约有要排队的迹象了。 然而,相对更讲规矩的人族修士,在排队进城时都可能打起来,更别提妖族了。 而且他们尚未进入妖皇的宫殿,在外面干架打死一个两个,妖皇本人大概是不会介意的。 苏陆与妖族接触的不多,纵然他们的交手对她而言毫无观赏价值,她也愿意看看热闹。 于是她就光明正大地围观了几场战斗。 因为真的不怎么精彩,所以看着看着,她的心绪又飘远了。 一些零七碎八的絮语声还不断传入耳际。 “这是陛下返回西荒之后第一次……” “真没想到……有生之年……” “听说他这回邀请了很多……” “多亏你带我来……我还不够格……” 在那座广场的正前方,客人们站在金色屏障之前,手中的请柬焕发出亮光。 那光芒投射在结界上,泛起涟漪似的金色波纹,就展开了一个能容两人通过的入口。 苏陆发现其实有很多拖家带口的,有带对象带孩子的,也有带情人带手下带朋友的,甚至还有全带的。 那入口的维持时间或长或短,似乎也取决于一次进入者的数量。 但是,偶尔也有想跟在陌生人后面进去的,入口却毫不留情地合拢了。 那些想要浑水摸鱼的妖族撞在结界上,灿金的壁障上浮现出咒文。 他们发出痛苦的惨叫,触及结界的身躯被炙烤成焦炭。 修为稍低的瞬息间就灰飞烟灭。 修为高些的也被烧得重伤。 苏陆听见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也有嘲讽的冷笑声,“他们难道不知,那入口能放几个人通过,完全取决于手持请柬之人的意念……” “陛下当真是精擅术法,居然能做到这种程度?!那些渡劫境的人族恐怕都没这本事吧?” “哼,陛下自然是有通天伟力,人族修士如何比得……” 苏陆忽然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情绪里。 事实上,她其实不需要猜测那家伙的想法,因为她随时可以联系他。 她曾问过黎各种乱七八糟的问题,或者因为一些破事将他吵醒。 甚至她还对白宵直接发问,说出爱慕之类的假设,索要对方的答案。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她却没这么做。 她猛地意识到,自己可能是真的很在意某些真相。 苏陆从沉思中醒来。 现在她还很低调地收敛着灵压。 然而,就像人族修士大部分都有脑子,但也有少数人总会做出一些奇怪的事,这所谓的少数还并不是一个两个。 妖族其实也是一样的。 妖族的大环境就充满了争抢和掠夺,目标可能是资源也可能是性命—— 苏陆侧身躲过了来自后方的袭击。 当然,她其实不用躲。 她仅凭护体灵力就能把偷袭的人震飞出去,在飞出去的同时碎得满天都是。 苏陆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几个大妖正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 他们维持着半人半妖的形态——当然是故意为之,他们有着漆黑的羽冠,还有同色的巨大羽翼。 哦。 当然是鸟妖。 总有些猛禽觉得自己可以轻松吃掉一条蛇。 可惜,别说她已经不是蛇了,就算她是,这群人也是白给。 苏陆露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微笑,“你们来得很不巧,我可能正在为另一个鸟妖生气呢。” 平心而论,这几个鸟妖的本事都不算差,寻常的金丹境修士只有被他们撕碎的份儿。 其中修为最高的那个打量她两眼,讽刺地笑了一声,“因为那个人把你丢在这里了?” 苏陆:“?” 那个鸟妖讽刺地一笑,“无论你攀上了什么人,但既然被扔在此处,凭你也进不去天宫,你就只能当我们的点心——” 苏陆眨了眨眼,忽然转过身向着那座红玉铺就的广场飞去。 周围的妖族们都注意到这一幕。 许多人都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仿佛期待着看她被烧成灰烬。 然而,他们眼中的修为平平的蛇妖,就这样慢吞吞地飞进了结界。 ——那金色的壁障甚至都不曾出现! 她没有拿出请柬。 也没有在结界前等待。 就好像这里根本不存在结界一样。 现在,她已经站在了赤红玉石铺就的广场上,神情似乎很平静。 “所以——” 年轻的妖族眨着那双明亮的金眸,“你们手里的请柬不会是假的吧?怎么还不进来呢?” 她的眼睛流淌着午间骄阳,却无端泛起一股森然冷意,看上去毫无温度,仿佛掠食者在注视猎物。 那几个鸟妖面面相觑,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妙。 然而他们也不准备因为一个奇怪的蛇妖就打道回府。 于是他们还是进去了。 苏陆歪了歪头,“方才是你向我出手的对吧?” 她看向了其中修为最高、准备将自己当点心的那位。 那鸟妖面色一沉,“无论你使了什么手法将请柬藏起来,我们如今已经进了陛下的地盘,你若是敢出手——” 苏陆倏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那鸟妖话音未落,脑袋已经被按在了地上。 在巨力的冲击和碾压中,骨骼血肉脑组织化作满地血浆,如同被砸碎的西瓜。 坚固的赤红玉石上绽开了道道裂纹。 苏陆抬起按在血泊里的利爪。 她笑眯眯地直起身来,“你方才对我使的这一招,我也同样还你一次,至于你躲不过去?那关我什么事?” 广场内外霎时间静得针落可闻。 “我若是敢出手——就怎么样?我就敢。” 苏陆抱起手臂,环视四周,“有人不服吗?不服的话你们一起上都行。” 阴森暴虐的灵压猛地席卷而起。 结界外面的妖族们在本能恐惧中相继后退。 他们震惊地发现,那个实力恐怖的年轻妖族,此时笑得非常开心,再也不像之前那样满脸不爽了。 …… “所以。” 在距离天宫两里地之外的高空中,来自终风的狼妖们面面相觑。 这些大妖的眼力和神识足以看清刚才那一幕。 “娘说她没有请柬的原因?” “幺儿,你要知道,客人才有请柬。” 狼王意味深长地道,“你从你的领地来找我,也无需我的邀请,你说是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娘,我去你的宫殿就是回家——” 旁边的灰发少女一愣。 回家? “啊这。” 狼妖们纷纷沉默了。 第201章 苏陆并不是在说大话。 结界外面停驻了上百个妖族, 然而除了极远处的那一窝狼妖之外,其余人就算是加起来,她也不放在眼里。 这话乍一听十分嚣张, 然而她在得到了某个答案之后,就不再想要低调了。 当她释放了灵压的那一刻—— 苏陆还是控制着, 没去惊动天宫内部那些妖王大妖们, 但至少面前这些人是都感受到了。 他们无一例外都被这种力量震慑,别说上前围殴,能在原地站稳就不错了,毕竟这群人仍在高空中。 有一些修为平平、只是跟着某位领主蹭请柬的妖族,此时吓得魂不附体, 甚至直接从天空中摔了下去。 “所以没人来干架吗?” 她淡淡道, “可惜。” 没有人再能开口回答她。 那鸟妖的尸体还倒在地上, 脑袋已经全然碎裂,身躯渐渐褪去温度。 旁边的同伴们终于回过神来,眼中写满了震惊和恐惧, 原先的杀气和攻击欲已经消散得干干净净。 方才那一幕,他们甚至没看清对手的动作。 鸟妖们终于意识到悬殊的力量差距,明白那蛇妖想要碾死他们如同按死一只蚂蚁。 不对。 看那爪子的形状,那可能根本不是蛇妖! 然而无论她是什么, 都和他们没关系了。 她为何要隐藏灵压、为何要藏起请柬、甚至可能施了一个幻术让所有人中招—— 妖族们想不明白这答案, 却也没有谁再敢来招惹她。 当然, 除了远处默默围观的狼妖们, 谁也不知道她是真的没有请柬。 鸟妖们匆匆忙忙拖走了那位领主的尸体, 赤红玉石地面上残留着大滩的血迹, 空中也氤氲着血腥气息。 妖族们不敢在皦日天宫冒然出手, 通常是怕惹妖皇不快, 届时他一个念头可能就会有许多人丧命。 然而此刻,天宫之主毫无反应,要么是不在意这小小的争端,要么是根本没将注意力放在宫殿之外。 ——考虑到他的修为,不知道的可能性不大,大约也是真的不在意。 在一众妖族纷纷退避之时,在远方围观的狼妖们靠近了。 结界外面的妖族们如梦初醒,毫不犹豫地后退,让出了一大片空地。 终风王带着儿女们相继进入结界,对满地的血腥视而不见。 这片宽阔恢宏的广场上,有过不计其数的杀戮,许多还是直接来自妖皇本人。 他自然是不可能有什么洁癖,或是介意别人弄脏了自己的地盘—— 下一秒,赤红玉石上涌起热意,黏糊糊的血迹碎肉瞬间被炙烤蒸发,消失得无影无踪。 “阁下动作果然够快。” 狼王向那黑发金眸的少女打了个招呼。 外面的妖族们看出双方认识,似乎还颇为熟稔,当下心里转过无数个念头,也出现了许多离谱的猜测。 然而苏陆方才的表现,再加上终风王的性格,没人敢多说半个字。 “还好。” 苏陆也走了过去,“说起来,他这宴会还有没有其他的规矩……” 她们一行人穿过广场向内走去,将各种视线和猜疑甩在了后面。 “阁下似乎心情不错。” 白颢微笑着道。 苏陆望天,“王上就别打趣我了,咳,你还没回答我呢。” 白颢微微扬眉,“阁下指的是什么?” 她们走过一道长长的红玉铺就的阶梯,苏陆的视线落在前方,看着那些黄金巨树间若隐若现的殿堂楼台。 “有没有什么不能去的禁地?” “……其实,哪里都不能去。” 白颢淡定地道,“受邀前来的人,也就能去飨宴的正殿,其余的地方,大部分都会被结界挡住。” 她表示硬闯的下场和之前一样,都会烧得灰飞烟灭。 苏陆停住脚步,“那我去试试。” 狼妖们这回都很安静,谁都不发表意见,以免待会儿惨遭打脸。 这一大家子远去之后,苏陆给自己丢了个幻术,又改变了灵压。 后面再靠近的妖族们已经不认识她了,许多人还在心有余悸地讨论着方才的事故。 其实也有少数年纪大的表示,自己从别人那里听说来的,过去妖皇举办的千族朝宴,常常有各种突发事件。 死人已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然而最让他们震惊的是—— “有这种实力,为何从未听说过?” 一群迎面走来的狐妖热烈地讨论着,他们都维持着完整的人身,且个个衣衫华贵,风度翩翩。 只是其中一位领主,怀里抱着一只半人半狐的幼崽。 那孩子一头白发,头顶竖着尖尖的小耳朵,正抱着自己毛茸茸的雪白尾巴啃咬着。 旁边的属下不断伸手撸孩子的脑袋。 领主干脆直接将孩子交给她,“倘若那人有心,恐怕已经是第十五位妖王了,唔,或者将某个人顶替下去。” 属下高高兴兴接过孩子低头狂吸,闻言一愣,“当真这么强?” “……嗯,那感觉与我在王上面前时不遑多让,甚至还更糟糕些。” 狐妖领主若有所思地道,“而且灵力运转不畅……” 他忽然停了下来,“仿佛是阴属性。” 苏陆在稍远处听着他们说话。 她能感受到他们彼此间有一些相似的气息,只是她没见过狐妖,所以不能完全确定那是什么。 但从此之后,她就能将这种气息与狐妖联系起来,辨认出更多的狐妖了。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就是某人第一次见自己认出蛇妖身份的缘故。 现在她也可以了。 “……难道是那条龙?!” 狐妖们面面相觑。 “我是没再听说还有谁能使用那种力量……” 妖族们本来也不讲什么灵根的说法,只是见识阅历多些的,都不会对人族修士定义的诸多概念一无所知。 “真的是她?” “那她来做什么?” “我听说她尚未有领地——?这也能受邀么?” “哈?她还需要有领地?但凡她有这想法,东海那群人怕不是拱手奉上?” “这也太夸张了些,古往今来的真龙并不止这一位,也并非每个都能让东海的妖王们臣服吧。” “你们可知陛下对此事的态度?” “陛下又不是没见过真龙,他何曾在意过?再说……” 狐妖领主没有将剩下的话说完,只是摇了摇头,就催促着手下们不要再耽搁,加快速度向大殿走去。 “你猜他为何不敢说下去了?” 背后倏地传来一道声音。 苏陆侧过头去。 周围忽然形成了一个真空带。 一群大妖领主们站在十丈开外,面色紧张不敢前进,更后面的妖族们也在窃窃私语,却都没有人动弹。 唯有一个妖族笑眯眯走近。 她身量娇小精瘦,一头沙金色鬈发散落在腰间,上身赤|裸着,下身围着一条宝石串成的腰链,又坠下无数色彩斑斓的玛瑙玉块,那些大大小小的宝石落在半长不短的纱裙上,映着那层层叠叠、色泽绮丽的内衬,淡紫、玫红、银红交织晕染,极为好看。 苏陆不由多看了两眼,才将目光落在她的上半身。 她有一身泛着光泽的蜜色肌肤,那裸露的胸腹手臂间,爬满了一株又一株妖娆的藤蔓状刺青,那些图案也呈现出深浅不同的红。 在裙摆的后方,伸出两条由体节和利刺组成的长长的尾巴,它们覆盖着几丁质硬壳,宛如甲胄般坚固。 那些棱角分明的体节组成了尾巴的主体,末端则是巨大的圆形尾刺,黑红螯针弯曲锐利,像是两把高悬的镰刀。 苏陆眨眨眼,“……某人从陷冰山出来没多久,如今仍在疗养状态,大约也不愿随意伤筋动骨?这话也不是谁都敢说的,至少刚才过去的狐狸们不敢。” 对她而言好像过了很久,但实际上也就是一年时间,这对于妖族来说真的什么都不是。 苏陆一边说着,一边感觉到了那完美收敛的灵压,“对吧,王上?” “没错。” 金发妖族歪了歪头,“久仰了,苏仙君。” 苏陆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西荒之西,风沙漫天的辽阔荒原,那一片沙漠被称为赤煌,因为地理位置,绝大多数修士都难以到达,因此书中记载也很少。 因为资源匮乏,环境残酷,赤煌领域的妖族数量相对也少些,但也有一些极为罕见的怪妖。 乃引得一部分修士铤而走险,为了获得最合适的炼制土属性法宝的材料,深入了西荒,抵达了那片布满杀机的沙漠。 然后,中原九州就这样认识了新任的赤煌王。 据说她在睡梦中被惊醒,因而怒不可遏,不仅杀掉了进入领地的修士,还一路杀到其门派,期间所有试图阻拦她的人悉数死亡。 那门派坐落于武神山的支脉,虽然远远比不得万剑宗,门中却也有些高手,却都不是这位沙漠之王的一合之敌。 直至万剑宗的两位仙尊出手。 “你是沐景舟的徒孙对吧?” 金发的妖王饶有兴趣地道,“你师父当年差点被我杀了呢。” 苏陆:“……” 慕容冽年轻时候有不少莽撞举动,有太多人差点把他杀了,她听了这话也是毫无波动。 苏陆:“让我猜猜,他是否主动跳出来要与王上交战,在落了下风险些丧命时,被师祖救了。” 面前的毒蝎含笑点头,“差不多,那会子你师祖就跳出来了,险些砍掉我的尾巴。” 苏陆好奇地道,“凌千山呢?” “他怎么?” “他有出手么?” “没有。” 苏陆倒也不奇怪,对那位来说,整件事都和他没关系,他大约不想因此浪费自己的修炼时间。 显然那家伙是沉迷修炼,而非是沉迷与人决斗。 只是相对处理公务,他可能宁愿与人干架,所以后来当了宗主才会勉强履行一下职责。 “所以王上曾经对阵万剑宗的两位仙尊?” “……没,只有你师祖,她觉得她一人就够了,让她师姐站远点,否则太以大欺小。” 妖王撇嘴道。 苏陆仍然好奇,就继续追问,“然后呢?” “然后?我打不过她,但我若是和她拼命,会给她留下重伤,她也知道,我俩就各退一步了。” 仙尊对阵妖王却没能将之杀死的事迹很多,或者说杀掉的才是少数。 所以泷水仙尊也只是击退赤煌王就够了,并不会有人因此指指点点。 “你师祖比你师尊聪明多了,并非不懂变通的傻瓜。” 她懒洋洋地道,“你看着也还不错。” 苏陆:“……那会儿他只是比较年轻。” “嗯?但他当时比你也年长不少啊。” 妖王微微拖长了腔调,“还是说,你不喜欢听别人编排你师尊?” 苏陆想了想,“有些事确实是他做的,我也没什么可说……算了,我不解释了,你说得对,我就是不喜欢听。” 妖王顿时笑了起来,“所以假若我继续说的话,我们就要在这打起来了?” 苏陆是一点都不带怕的,“若是我能将王上打败,也能为师尊找回场子,说起来我们同为五毒,我倒也想与王上分个高下,看看谁的毒液更强些。” “但你已经是龙了,仿佛也不能再算是毒蛇了?” 妖王的神情立刻变得耐人寻味,“我听说过夫妻同心,却没听说过师徒也能如此,还是说你们二者都是?” 苏陆微笑,“这你就不懂了吧,这情景师徒比夫妻更合适,毕竟我是我师尊教出来的。” 妖王一手摩挲着下巴,背后两条长尾微微摇晃着,“我还以为阁下要么说你们的情谊更甚夫妻,要么说你们既是师徒也是夫妻。” 苏陆很淡定,“……然而我尚未婚配,还不知道夫妻能有什么深厚情谊,自然不会做这种比较,王上想多了。” “你怎么和霍衢一样,年纪不小了,却还孤家寡人的?” 妖王再次被逗笑了,伸手拍拍她的肩膀,“我名杜茯,你也不用一口一个王上,等会儿人多了,都不知道你在叫谁呢。” 苏陆也懒得问究竟是哪个字,“我可能也不会去那人多的地方。” 两人对视一眼。 杜茯露出个意会的笑容,“那我就不打扰阁下了。” 她招呼属下们离开,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前行。 苏陆的视线一转,落在妖王那光洁瘦削的脊背上,在脊椎下方赫然有一只眼睛,正滴溜溜地转动着,对上她的目光,还特意眨了眨。 腰的侧后方也有几只眼眸或睁或闭。 苏陆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开始打量后面的一群领主们。 他们个个美貌标致,发色各异,肤色倒是都偏深,从小麦色到深巧克力色,像是吸满了阳光,呈现出一种别样的活力。 大妖们身上布料极为单薄,有的干脆就是一丝|不挂,裸露着曲线优美、肌理分明的胴体。 他们戴着各种各样的首饰,有的串着十多枚耳环,有的套着镶满宝石的臂钏,还有戴了满手戒指,或是脚腕上挂满了镯子,又或者用各类珍贵的稀矿首饰,装点他们的螯肢触角口器翅膀。 苏陆毫不掩饰地观察他们,领主们也纷纷回以的注视。 有几个眼波横飞、眉目相勾,看上去只要她点头,就会立刻过来投怀送抱。 作者有话说: 下章一定写到见面!以及现在开始表白倒计时~ 第202章 一部分领主与他们的妖王有血缘关系, 有些是蝎妖,有些则不是,可能是继承了父亲的血统。 但无论是不是同一个品种, 她都能感觉到他们与杜茯之间的某种联系。 苏陆很满意自己对妖族血统辨认的能力更上一层楼。 “有喜欢的吗?” 某位蝎子王还向她挥了挥手,背上的眼珠转来转去, “有的话尽可以带走, 反正他们没有谁是不愿意的。” 苏陆沉吟一声,“假若我挑中你儿子呢?” 话音未落,好几位的领主的灵压因为兴奋而紊乱了。 有几个年纪小的,脸上直接露出了笑容,似乎都觉得她说的是自己。 “随便。” 杜茯完全不在意, “哦, 记得别乱咬, 他们年纪还小,受不住你的毒。” 苏陆:“……我没有那种习惯。” 等等。 苏陆:“算了,我不确定, 我就开个玩笑,诸位先走吧。” 那些年轻的毒虫们失望地离开了。 苏陆除了感慨略饱眼福之外,其实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修士功法一旦入门,便是封精绝信, 故此没了生育能力, 也断了肉|欲之需, 想要子嗣只能以血炼胎, 正经的伴侣们都是精神上的吸引契合。 在魅修力量影响下产生的想法和身体变化都是另一回事, 或者说这本就是魅修们的厉害之处。 理论上属于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但若是想要享受, 想要单纯的寻欢作乐, 也并非不可以,只是没有谁会沉迷此道,就如同食欲一般,明明辟谷却喜欢吃吃喝喝的人也是有的,但那对他们而言不是必要的。 换句话说,除非他们刻意去做这些事,否则他们的身体是不会需求这些的。 妖族没有心经功法的指引,但是,作为灵力修炼者殊途同归,妖族修为越高对自身的一切掌控越强。 也不可能失控。 更何况妖族还有不同物种的习性问题,有相当一部分妖族本质上是没有性|欲这种东西的,和人族就差得更多了。 苏陆下意识就想起了原著情节—— 所有与女主发生关系的人,归根结底都是因为她需要,而不是自己需要,当然也有一部分人是好奇想弄明白怎么回事才做下去的。 林瑚的诅咒确实险恶,能让原本没有这方面困扰的修士被欲望折磨,更别提一系列负面效应。 直至此刻,苏陆再回想某些情节,也觉得某些事与自己的认知不太相符,但也并非完全不可能发生。 她一边走神一边目送着一行人渐渐远去,很快又感应到了熟悉的气息。 苏陆意识到自己短时间内是走不了了。 “倘若你不想与人搭话,就莫要站在此处。” 后面传来一道略显清冷的男声。 “否则人人都会以为你是想与他们说几句的。” 苏陆回过头去。 两丈开外,立着一个瘦削高挑的男人,他也裸露着精瘦匀称的上半身,肤色青白而光洁无瑕,像是一座精巧的瓷器。 他的面容颇为英俊,那双水色透银的眸子,看上去凉薄而无情,漆黑的竖瞳全然收紧。 这人浑身笼罩着一股子疏离冷漠的气息,又有一点点熟悉。 真的只是一点。 它很微弱却也足够让她意识到不同。 苏陆:“……如果是王上的话,我其实愿意与你说几句的。” 那一点熟悉的气息,不是因为她见过他,而是因为他们同为蛇妖。 虽然他们都不再是常规意义的蛇,她甚至已经不是了。 十四妖王中的两位蛇妖,一个是自己表哥,那气息属于老乡见老乡,另一个显然就是眼前这位。 西荒西北的洪泽,有崇山峻岭,也有雨林平原,有千万条生机勃勃的湖河水道,也有吞噬了无数尸骨的湿地沼泽——据说最大的那一片水泽猛毒遍地、寸草不生、连雾气都是致命的,绝大多数活物都不能经受其毒性,而妖王的寝宫巢穴就建立在那里,被重重迷瘴所遮掩。 虽然环境危机四伏,但在洪泽领域上,资源地脉也十分丰厚,因此哪怕没有与九州毗邻,在数千年间,仍然不断吸引着修士。 只是大多数都在毒泽中丧命,成为了某种养料,少数则变成了口粮。 苏陆打量着面前的蛇王,“你的护心鳞已经拿回去了?” 传说中,洪泽的妖王柳繇,也是集天地灵气所生的怪妖,他生来九首,所过之处洪水泛滥,又身怀剧毒。 他喷出的毒水不知溶解了多少妖族和修士,甚至许多颇具名望的大能、或是仙尊的弟子们,都丧命在他的手下。 柳繇颔首,“我的一个手下做错了事,怕我追究,就想将功补过。” 苏陆并不问做错了什么,“所以补上了吗?” 柳繇微微一笑,“那是自然。他受了重伤,还给我带来了不错的口粮。” 苏陆挑眉,“那些万剑宗的长老好吃吗。” “谈不上美味,但我也有许多年没尝到化神境修士的肉身了。” 元神显然是跑了的。 苏陆脑补了一下那些人金蝉脱壳仓惶跑路的样子—— 苏陆:“为何没将他们的元神留下?” 柳繇:“岂不是夺了令师报仇的机会?” 苏陆讶然道:“你早就知道?” 柳繇轻轻一哂,“我了解的有限,只是知道他们曾经收集魂晶,有人抓了我儿当做祭品。” 或者说实验品。 苏陆听懂了。 柳繇淡淡道,“可惜我儿没有那狼妖的运气,得以修成鬼身,又有阁下相助。” “也不一定?” 苏陆想了想,“在那之前,白颢和白宵都不知道七月的魂魄尚在,可见若是子嗣的肉身已失,你们是感应不到其魂魄所在的,所以令郎或是令嫒……” “他们母子俩感觉不到,只是他们本事不济。” 柳繇摇头道,“他们年岁加起来都比我小些。” “……行吧。” 他们两人交谈期间,更多的妖族已经走近过来。 之前杜茯的手下都候在远处,柳繇麾下的领主们却没那么拘谨。 虽然没直接凑到两人中间,但也有种随时会加入对话的感觉。 不过,洪泽的蛇王似乎并不想与她多言,并非是对她有恶感,而是单纯没什么好说的。 苏陆没再目送他们离去,而是先行一步了。 她知道直走就能进入宴会的正殿。 那边的灵压极为密集,纵然客人们都竭尽全力压制着,但大多数人本事不济,也无法完美隐藏。 苏陆却是在岔路口转了个弯,踏过高起的阶梯,拐进了另外一条观景长廊之中。 在重重辉煌的金树之间,穿插着千百道交错的长廊,或直或曲,有的坐落在地面,有的在横亘在空中。 她游过一道长长的曲廊,两侧栏杆间隙里,有无数纯白的枝杈伸展而来,灿金的叶片流光溢彩。 下方则是倒映着漫天金辉的湖水,水面清澈无比,能望见湖底散落的斑斓彩石,水上又有一座座廊桥横斜而过。 许多黄金巨树矗立在湖中,千百条虬结根茎扎入泥沙,湖面的倒影宛如折叠的镜像,一时间分不清真假。 这些直曲高低的长廊,论理说更多出现在园林中,偏偏在此处,它们连接的不是精巧玲珑的亭台楼阁,而是磅礴恢宏的高塔宫殿。 而且,无论是直廊曲廊回廊桥廊,都修得极为高大,规格远超人类园林的尺寸。 甚至—— 苏陆直接回归了龙身,依然能昂首挺胸地四处散步,没有任何局促憋屈的感觉。 她怀疑这里的设计者在画图时也有类似的考量,毕竟那家伙的本体比自己还要圆润一些。 她好歹是个长条。 苏陆慢慢悠悠地闲逛着。 她对吃席没什么兴趣,更想完成自己之前的愿望——好好将这妖族第一名胜景点认真游览一番。 以及将脑海中某些纷乱的思绪理清。 她走过一道又一道或笔直或曲折的长廊,在阶梯间上上下下,偶尔穿过一些落满金叶的宽阔观景平台。 那些高台上又延伸出更多的廊桥,连接着中间的宫殿群落。 在皦日天宫的正中,千百金树环绕着森罗宫室,那些殿堂雄伟辉煌,沐浴在雾蒙蒙的光辉里,重檐叠簇、玉瓦金脊,每一寸都价值连城。 下方的湖面映出这画卷般梦幻而宏伟的景象,苏陆认真地欣赏了一会儿,继续向高处走去。 她看似漫无目的地乱走,实则还是越走越高,逐渐进入了宫殿群落的上层。 下方的阶梯和长廊盘绕回旋,屋脊和穹顶也是层层叠叠,再抬头已经能看见一些较为低矮的树冠。 当她继续向上时,她已是不经意地靠近了那棵最高的金树。 它位于皦日天宫的后方,有着极为藩盛浓密的树冠,千万条纯白如玉的枝杈,在空中交叠错落,数不清的金叶光泽朦胧,织就了一个难以想象的巨大巢穴。 从下方向上看,那巢穴正中有一座赤红玉石铺就的高台,被树枝托举着,安安稳稳地横在高空。 空气里弥漫着热意,那并不令人焦躁,反而显得和煦温暖。 恍惚间,她觉得自己的体温也在渐渐升高。 她又禁不住去想,倘若自己是一个普通的妖族,这会儿是在说服某个领主将自己带来呢,还是闷头修炼争取下一次能被选上,亦或是关我屁事毫不在意。 倘若自己是一个有些实力的大妖,收到了请柬,这会儿应该在正殿里大快朵颐,享受那些难得一见的珍贵食材,或是再与其他实力相近的领主们往来谈笑,或是试图与自己的妖王搞好关系? 苏陆发现这些想象变得有些困难,因为事实都与那相差甚远。 而且,若是换个人来看,那些想象其实比较真实,反倒是事实才是离谱的,最像做梦的。 苏陆走进了那片树冠中。 她慢慢爬上层层阶梯,然后停驻在那赤红高台的边缘。 苏陆脑海中的纷乱思绪霎时间消失了,唯有胸中涌起的无限喜悦。 ——她望见了巢穴里栖息的神鸟。 婆娑金叶焕发着温润光辉,九霄之上的骄阳如火如荼,天地间仿佛是一派明亮。 然而那金红相间、羽色灿耀的妖族,却仿佛潋滟了世间光辉,万事万物在这一刻黯淡,沉淀成无法辨析的灰调。 他就是唯一的色彩。 “……” 苏陆觉得这是个双重含义的描述。 因为这家伙真的很亮。 他那仿佛熔金浇筑的冠羽,那如同涂染鲜血的红喙,还有那金红渐变神彩辉煌的双翼,好似淬火宝石的尾翎。 美丽得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境。 然而纯粹的视觉上的美,是无法让她如此欢欣激动的。 傥行行之有觌,交欣惧于中襟,不外如是。* ——多年前读过的句子,如今也才品到几分真意。 “所以。” 苏陆听见自己的心脏正在狂跳,“你自己举办的宴会,你居然自己躲起来睡懒觉。” 黎已经从沉眠中醒来,却仍是懒洋洋地窝在巢中,他收拢着那双宽大丰满的羽翼,姿态颇为闲适。 像是绝大多数的鸟一样,他微微侧过头看着她,那旌旗般飘扬的冠羽在风中战栗。 他的眼睛像是燃烧的金色烈焰,视线都仿佛有了温度。 像是一阵炽热的暖风,穿过她原本冰冷的血脉。 “那又如何?” 他声音低沉地道,“有谁不服可以来挨打。” 苏陆眨眨眼,“不应该是‘不服可以来打我’吗?” “不。” 他斩钉截铁地道,“他们只能挨打。” 苏陆抬起爪子向他走过去,“所以……你是刚醒的对吧?没听见什么师徒夫妻之类的东西?” “且不说别的。” 他反问道,“你我第一回 见面,你就讲了你与你师尊春风一度的故事*,所以我就算听到又如何呢?” 苏陆:“?” 苏陆:“你是想展示你多么擅长断章取义,还是睡昏头只能记住其中的几个字了?那是假的!假的!假的!” 作者有话说: *傥=倘若,觌=见面,中襟=心中。出自《闲情赋》。 *和师尊的故事在62章末尾和63章 上章有小可爱总结了妖皇的相关剧情的具体章节,我加精了,这篇文的感情线铺垫已经结束,该写的都写完了,后面就是表白和确定关系,如果看到这里还觉得感情线不清楚,或者不太能理解主角心路历程的,可以去翻一翻回顾相关章节。 第203章 “说一遍就够了。” 黎慢慢站起身来, 轻轻抖开那蜷曲的羽翼,然后又收了回去,才迈步走了过来。 这一座玉石铸就的平台有百丈见方, 十分开阔,纵然是体型巨大的龙凤, 在这上面也完全不觉拥挤。 “因为看你很蠢的样子, 所以我想多说几遍,怕你无法理解。” 苏陆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望着那一身金红华彩的巨鸟渐渐接近,脚步轻巧却不跳脱,显得十分优雅。 他卷着融融热风, 踩过遍地金辉, 不紧不慢地走近过来, 在前方停下。 一龙一凤对面而立,脑袋几乎要撞到一起了。 苏陆晃了晃尾巴。 她的龙身从头至尾有十数丈,若是站起来, 比寻常的楼房建筑都要高,自然也比某只凤凰更高。 不过,虽然看似是有手有脚,但那其实更像四条前后腿, 她在这个形态更习惯四脚着地。 所以他们面对面时, 她也只是抬着头, 前爪还按在地上。 两人差不多就是平视对方的。 但是, 因为她的身体是个长条, 长度大于对方, 宽度却是少了许多。 黎在完全逼近时, 一片巨大的晃动的阴影, 也像是一座巍峨的山岳倾覆过来。 虽然作为鸡首蛇颈的凤凰,他的体态比那些圆滚滚的鸟更清晰漂亮,少了几分毛团的可爱。 ——但仍是飞禽的体型,不管去掉毛之后还剩多少肉,胸腹的骨架都颇为宽阔。 苏陆歪了歪头,“咋不说话了,你这个大蠢鸟,你是不是没词儿了?” 话音未落,黎忽然啄了她一口。 苏陆:“?” 他直接伸长脖子,用那尖锐血红的鸟喙,不轻不重地戳在了她的龙角下方,额头的正中间。 苏陆满脸茫然。 她其实不怎么疼,就算有一点点痛,也很快就消散了,那力度更近似于亲昵的玩闹,而非是真要捅出自己的脑浆子。 因为太过突兀,她心里更多的是惊讶。 接着,又难免泛起一些趣味感,因为这还是第一遭,他们以妖身本体近距离接触。 苏陆也猛地低下头,歪起脑袋,直接撞在了对方的脖子上。 那一对花树般美丽而多叉的犄角,也是她身上最坚固的部位之一,就这么砸上了他的咽喉和下颌。 倘若他只是一个普通的鸟妖,这力度可能足以将他的脑袋震碎了。 然而—— 黎连哼都没哼一声,甚至微微侧过头,用下颌摩挲着那对冰冷的犄角,甚至还低头用嘴敲了敲。 他的胸腹咽喉处绒毛细密,热意氤氲,低头蹭来蹭去时,简直像是在撒娇。 苏陆再次呆滞了一瞬,原先那些讽刺的话语都涌到嘴边,却又在刹那间消失了。 她只觉得非常暖和。 黎又啄了她一下。 苏陆:“……嗷!” 这一下砸在她的后脑上,而且力度不轻。 她干脆张嘴一口咬在了他的脖子上。 理所当然地啃了一嘴毛,但是牙齿也嵌入了那坚韧的肌理中,纵然没有出血,但也不会太好受。 苏陆听见了扑腾翅膀的声音。 将她笼罩的阴影倏地动了起来,他似乎正准备起飞。 苏陆想也不想,直接抬手扣住了他的爪子,想凭着体重将他拖下来。 不过,可能是因为体积差不了多少,体重其实也有些相近,她没能成功将他拉下来,甚至几乎要被拽起来了。 但也仅此而已了。 他没能完全将她提起来,她也没将他扯回到地上。 他们就这样僵持着。 黎还悬飞在半空中,那对遮天蔽日的羽翼全然打开,轻轻地扇动着,投下大片晃动的阴影。 苏陆还抬着一只前腿抓着他,筋骨狰狞的尖锐鸟爪互相勾扯着,漆黑的鳞片和暗红的角质硬皮交相辉映。 她感觉自己仿佛正攥着一块烙铁,强烈的热意涌动而来,没过手爪,渗入鳞片,浸透到经脉骨肉之中。 苏陆正努力控制着自己别用灵力。 此时此刻,他们俩都很默契地没有这么做,否则这台子已经塌成碎块了。 而且她也不打算和他硬拼灵力——她确实已经勉强超脱了比拼体内灵力的阶段,虽然还不是完美的天人合一,但也能化用外界的灵力。 然而这是在对方的地盘上。 看看这里有多热就知道了,这里的灵气显然都是在受他操控的。 这不代表她不能试一试去抢夺使用权,然而在最初的交锋里,她肯定会吃大亏。 她毫不怀疑在那之后自己将迎接一连串的嘲讽,而考虑到她未必能真正意义扳回一局,吵架时就难免会落了下风。 苏陆仰起脑袋,“所以你到底为何要啄我?” 半空中的凤凰歪了歪头,那双犀利明耀的金眸锁定着她,仍然是那种看猎物的专注眼神。 却好像又多了几分无辜的意思。 黎:“你不是也咬我了?” 苏陆直接送他一个巨大的白眼,“你先开始的!没给你毒液是我最后的仁慈的!” 他落回了地上,又抖了抖那对丰满矫健的大翅膀,非常淡定地道,“本能。” 两人的脚爪仍然纠缠在一起,那些弯钩状的爪尖互相勾锁着,甚至强扯都扯不动。 苏陆难以理解,“什么本能?看到有个活物在面前就想啄一下?” 她想了想,忽然露出个龇牙咧嘴的愤怒表情,“你不会当我是虫子吧?” 黎:“?” 苏陆:“因为鸡看到地上的虫子时都会……” 黎直接一翅膀扇了过来。 苏陆并不准备挨打,一拧身子,尾巴就甩了过去,“欺负我没有翅膀是吧!” 这一下两人都没怎么用力,比起打架更像是玩闹。 尾巴撞到了桡骨。 黎并没有收回翅膀,反而借势再次飞了起来,同时猛地扯了一下脚爪。 苏陆下意识也往后用力,却被向旁边一带,反向压了下去,直接翻了个身,然后被按在了地上。 那巨大的羽翼横空掠过,转瞬间,他已经站在了她的身体上方。 苏陆:“……” 自己的躯干依然是蛇身,但是粗了许多,要不是某只鸟的腿足够长,那场面就会变成他滑稽地坐在她身上。 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双金眸泛着熠熠辉彩,像是汲取了日光的烈焰,明亮得难以描述。 苏陆将脖子完全向后拧去时,在其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那火焰如此热烈疯狂,仿佛要将她吞噬。 “凤凰皆是荟萃天地灵气而生。” 他弯下修长的颈项,“因此旁人不知道我们的习性,只知道在书上胡诌八扯胡乱猜测——” 苏陆看着他的脑袋渐渐接近。 她的视线下意识落在那尖锐锋利的艳丽红喙上。 ——从蛇族的本能来说,她会怕那东西戳瞎自己的眼睛。 然而一来她不是蛇了,二来修为越高某些本能就越发能受到压制,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发情期问题,很多动物在特殊时候不能控制自己,妖族却不然。 否则她根本都无法与他这样打打闹闹,早在他走过来的时候就把毒液都用完了。 “你这小蠢蛇肯定也是不懂的。” 他低头凑近了她,又不轻不重地啄了她的额头一下,“不过你可以猜。” 苏陆脑子里顿时冒出一大堆可能性。 她准备先从最不浪漫的开始,“不是想吃我吧?” “嗯?” 黎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我在一千年前就知道,你们的肉难吃至极。” 苏陆:“……你还真吃过?” “我见过龙,不止一回,在厮打中也曾体会过你们血肉的滋味。” 他声音低沉地道,“但从那之后,我都是烧干净了事。” 苏陆心情复杂,“这不公平。” 黎并没有问她到底觉得什么不公平,“这世上原就没有公平可言。” “那确实。但我还是想找回来。” 苏陆很认真地说道,“虽然我感觉凤凰的肉可能也很难吃,说不定都是烧焦的煤炭味儿。” 下一秒,她那看似被压在地上的身躯,猛地腾空扭转。 然后拧出了不可思议的角度,硬生生钻过他尚未收拢的翅膀的缝隙,将脖子绕到了他的背后—— 妖皇陛下的爪子还按在龙族冰冷沉重的身躯上。 然而,那具宛如无骨的躯体一扯一转,鳞片摩擦而过,前后脚间的腰腹部位,已经紧紧缠在他的身上,一边压着背部,一边已经挤住了胸椎和龙骨突。 龙族的脑袋压在了他的背上,长长的脖颈慢慢游走着,摩挲着那些温暖浓密的颈羽。 因为视野问题,黎都不用回过头,就看到她的侧脸。 虽然已经不再是蛇首,却仍然保留的蛇信腥红细长,在张嘴时若隐若现。 那成排的利齿个个尖锐如刀,其中又竖着带毒的獠牙,像是一对向下弯曲的镰刀,内侧则是细细的锯齿状。 他的视线稍微上移,望向那对光洁如黑玉雕琢、形态优美如藩树般的犄角,它们从头骨延伸出来,肆意地伸展着分叉,上面环绕着圈圈横嵴。 那一身鳞片整齐紧密,仿佛流动着一种无机质的冰冷光泽,它们看上去光滑无瑕,又坚不可摧。 在任何一个妖族眼中,这都该是极致美丽神圣的生物。 不过—— 在这个状态下,大多数人只会因本能而恐惧,也做不到去认真欣赏她。 “所以你方才蹭我的角,是不是趁机让我给你挠痒?” 她伸过来的脑袋撞了他一下,气势汹汹地问道,“我不会在你身上看到什么蜱虫跳蚤吧?”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但苏陆还是被自己的假设娱乐到了,然后她直接笑了起来。 妖皇用一种打量傻瓜的目光看着她。 这家伙前一刻还在猜测他想吃她,这一刻他们的姿态更像是她将他当成食物。 不过,他倒也知道蛇妖们在亲密时是什么状态——他们有些会这样紧密地靠在一起交颈缠尾。 这两者似乎有些相似。 但或许他们也是这样。 “但你其实还是和他们一样对吧。” 龙族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我看过鸡鸭是怎么搞的,他们就喜欢站在背上。” 这一刻他们的思维又诡异地同步了。 当然,他们这种等级的妖族,根本没有发情期这种东西。 或者说,他们没有任何不能控制自己的时候。 所以某些动作其实只是表达喜欢的本能。 “……所以扎人脑袋也是这个意思吗。” 年轻的妖族嘀咕着说道,“我觉得这很傻,但我并不打算嘲讽你,所以接下来我说的话,你也不能以任何形式嘲笑我。” 年长的妖族有些不屑地道,“你做的傻事太多了,我若是挨个嘲笑一遍,也莫要做别的事了。” “这回定然不是傻事,除非你在骂你自己。” 她很坚定地说道,“我发现我喜欢你。” 第204章 高空的热风吹面而来, 金叶漫卷飞扬,坠落在赤红如血的光滑玉石台面上,连成一片朦朦胧胧的光雾。 那些浓丽的金与红糅杂在一起, 倒映在那双灿烈明耀的眼眸里。 她的身影仍然停滞其中,仿佛即将被焚噬烧融。 仍是那副龙族的面孔, 长吻与獠牙, 凶戾的金目,生机勃勃的犄角—— 它不像人脸,无法反应那些细微的情绪变化,仿佛只有收敛或者展露攻击欲的区别。 因此哪怕她现在的心情非常复杂,但看表情也看不出什么。 沉默。 死一样的沉默。 苏陆听见风声和枝叶摩擦声, 甚至能听见某人体内血液流动的声音—— 但她没听到回复。 然而她仍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 安安静静地等待着回复。 这可能是超乎所有人想象的、最为诡异的表白姿势。 她那十数丈长的躯干, 有大一半都卷曲着缠绕在他身上,唯有腿后的尾部仍在地面上。 黎还是维持着站姿,甚至不知何时收起了一条腿, 就单脚伫立在原地。 饶是如此,他的身躯也是四平八稳,撑着成千上万斤的重量,没有半丝摇晃。 而且, 在听到那句表白之前, 他就处于一个颇为放松的状态。 仿佛没有被天敌缠在身上, 仿佛那致命的獠牙没有在颈边逡巡。 他那明丽似火焰的长长的尾翎, 也因此微微向下低垂着, 恰好就铺落在漆黑的鳞片上, 像是一片绚烂燃烧的云霞。 那瑰丽的光泽流淌在黑鳞上, 反射出灼灼彩辉, 煞是好看。 金叶纷纷扬扬飘落,又是一阵暖风卷着热意吹来,那沉默站立的神鸟倏然开口了。 “为什么?” 他声音低沉地问道。 苏陆正要说话,他又补充了一句:“你是如何发现的?” 苏陆:“……” 她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可能不太正常,会喜欢上这种奇奇怪怪的人。 正常人在这种时候问为什么,通常都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我,这还能理解。 他这话的重点却是你如何发现你喜欢我的。 苏陆觉得没必要隐瞒,干脆就将自己的经历简略讲述。 “我头一回在七月记忆里看到白宵时,就有种特别的感觉,我甚至怀疑是不是一见钟情……” 苏陆歪了歪脑袋,“后来我发现,所谓的一见钟情,某种角度上可能就是见色起意。” 那不是爱情的喜欢。 至少她不是。 “……后来我见了他,我发现他与我想的不一样,他确实能感染我的情绪,但那更像是看书看戏,被与自己无关的东西所影响。” 苏陆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说起来,当时他还开了个玩笑,若是……你会按照狼族的规矩与他决斗么?” 见多识广的妖皇显然知道那是什么规矩。 倘若一个狼族,二个以上的对象倾慕,这个狼族无法在众多爱慕者间做出选择,那些人可能就需要决斗。 这当然是发生在伴侣关系一对一的狼族中,若是换成蛇族那样的,根本不需要选择,大家一起或者轮流就行了。 “决斗?” 黎哼笑一声,“你虽然时常犯蠢,但也不至于连这点子决断都没有。” 乍一听这并不是什么悦耳的情话。 苏陆一愣,却是陷入了狂喜之中,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你说什么?” 话音未落,她犄角下侧的耳朵就被啄了一口。 “你聋了?” 妖皇不耐烦地道,“这都没听清?” 苏陆脸上还维持着那略显狰狞的笑容,嘴角咧开獠牙毕露,“你——” 那决斗的前提,也得是二者都爱慕同一个人。 白宵自认亏欠于她,她说什么他都愿意做,那是另一回事。 然而某只老凤凰却不曾就这一点提出异议,没有说“我又不喜欢你,我何必为你决斗”。 这是当他给出回应时,她脑子里第一个浮现的念头。 然后,胸腔里就弥漫起强烈的欢喜之情,那骤然绽放的愉悦就如同破土而出的鲜花。 “啊,你看。” 苏陆长叹一声,“你没有说不喜欢我,我都会如此开心,这就是我的答案,毕竟倘若是旁人,我绝对不会……” 她下意识回忆起之前询问颜韶关于他如何看待自己。 那时她是怎么想的? 她只想着,若是他说他不将她当朋友,她该如何礼貌拒绝。 而当她得到答案后,因为那并不是一个特别干脆的回复,所以不免稍有些纠结,但也算松了口气。 起码他并没有表现出非她不可、乃至要死要活的那种强烈爱慕。 “……那是你很傻。” 近在咫尺的凤凰忽然开口道,“竟会觉得我能说出那种话。” 苏陆眨了眨眼。 苏陆:“为什么我不应该这么觉得?” 黎:“你不知道?” 苏陆:“废话,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刚刚还说我傻吗,我是傻子,所以我要你说出来,快点说!” 她的语气很凶,浑然不似情侣在互诉衷肠,倒像是讨债的。 黎却是笑了起来,似乎被逗乐了。 他声音低沉地道,“上一个将我吵醒的妖族,便是上上任的重渊之王,死在一千多年前,神魂俱灭,死前的哀嚎几乎响彻整个炎阳山脉。” 停了停又道:“彼时我也不曾受伤,只是想小憩一阵。” 他话锋一转,“——所以你猜,为何在我摆脱封印,心神疲惫时,我还像个蠢货一样杵在陷冰山的废墟里,与某个人拌嘴互呛?” 不等对方的回复,他继续道:“你再猜,为何当我回到老巢,亟待休养时,有一个人三番五次吵醒我,我也不曾拒绝不曾恼火,甚至还颇为高兴?” 苏陆的嘴已经快要咧到耳下了,看上去很像下一秒就要吃人,表情管理彻底失败。 然而她已经没空在意这些细节了,“你不能说这些让我又愧疚又开心的话。” 他侧头看着她,“这不是你要听的?” 苏陆白了他一眼,“我要听原因,我不要听什么我猜你猜。” 他冷笑,“哪来这么多毛病?我不说了。” 苏陆也冷笑,“你明明知道我想听什么,你要是不说,那我就永远缠在你身上不下来。” 黎冷哼一声:“我可以这样再站一千年。” 苏陆:“我也可以,反正这里风景不错。” 所以这好端端的两情相悦的表白场景,究竟是怎么被他们搞成这样的? 苏陆一边想拍自己的脑袋,一边又想将某个老凤凰痛揍一顿。 苏陆:“事情变成这样,咱们都有……不,你的责任更多。” 黎:“凭什么?” 苏陆:“凭我的年龄只是你的零头,你或许有很多这种经历,不该再搞砸了。” 黎轻轻一哂,“你若是想知道我有没有这般经历,可以直接问,不需要如此拐弯抹角。” 苏陆:“……” 这种看穿一切的老妖精有时候还真是难以对付。 苏陆:“那我要是问了,你别再拐弯抹角磨磨唧唧——” 黎直接打断了她:“没有。” 苏陆:“哦。” 这回答看似简洁高冷,但她其实已经再次表情失控了。 一头龙笑得如此快乐凶残,唯一的目击者却是没有丝毫不适,还很淡定地反问,“你呢?” “没有啊。” 苏陆也很干脆地答道,“我头一回主动……别人主动的话,那就不算了。” 黎似乎也赞同这一点,“若是那样我也算有。” 考虑到这家伙的年纪,苏陆也并不惊讶,“所以你拒绝了?” “废话。” 他旋即表示那都是在皦日天宫落成之前的事。 “确实。” 苏陆认真地道,“你当上妖皇之后,估计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了。” 龙凤这种等级的存在,对绝大多数妖族都有强烈的吸引力,然而妖族具有灵智,他们首先会考虑自己的命。 在因为吵到自己睡觉就杀掉妖王的妖皇面前,大多数人可能连远观的念头都没了。 像是洛江和溟月敢来直接找自己,也是他们知道她的实力尚且没到秒杀他们的程度。 当然,她在传言中虽然不是一个典型的好人形象,但和脾性暴虐还是有一些距离的。 苏陆稍稍一走神,脑门就又被啄了一下。 苏陆:“?” 苏陆:“你——” “你第一次误打误撞进入寒阴狱时,我就觉得你很傻,修为浅薄的蛇崽子,还带着一个那样的恶咒。” 黎不紧不慢地说道,“编谎话都编得乱七八糟,还讲什么和你师父春风一度的故事。” 苏陆满头黑线,“你不是听得挺带劲的?” 黎充耳不闻地继续道:“自己都麻烦缠身,还有闲心去管别人有没有一口吃的,去同情别人在那封印里是否难受。” 苏陆:“……破解那个封印对我来说也是学习的过程啊!” 黎:“我知道,但我能感觉到你的情绪变化。” 自然是二者皆有。 同情是真的,想因此学习也是真的。 黎:“而且我觉得你在这种时候仍想偷师就很有意思。” 苏陆:“……而且我还偷师成功了,想不到吧。” “想不到?这有什么想不到的?” 他反问道,“你在旁的事上常常犯傻,在修炼一途却是颇有灵性,触类旁通一点就透,我鲜少教人,然而指点你的时候,却也觉得有趣,而且……” “有成就感?” “嗯。” 苏陆第三次表情失控。 “……你挡在我和魔物中间时,你猜我在想什么?” 苏陆:“我好爱她?” “?” 苏陆:“咳,第一次有人这么做?” “不是,我也有过朋友,虽然都死了。” 他默然片刻,“不仅是你做了什么,也因为是你,是一个……头一回见面就让我有些印象,后来也越发欣赏之人,故此我也颇为喜悦,那感觉前所未有。” 苏陆的心跳也再次失控。 苏陆:“……你提醒我了,这也是一个原因,每次你夸我,我都极为开心,而当我发现你了解我时,我就越发喜悦。但是在别人面前,我就不太在意他们是否懂我,即使是我师父和师兄,这种感觉都没有如此强烈,我只觉得我们互相信任就够了。” 黎微微侧过头,“你猜我又是何时确定的?” 苏陆:“我不想猜了。” “……在你助我解除封印之后,我明明疲惫不适,却想留在那废墟里与你多说几句话时,我就觉得我可能喜欢你。”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没有半分的模糊犹疑。 “你执意让我收回元神碎片时,我已无比确定这一点,在那之前,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会如此享受某个人的关怀与担忧,若是换成旁人,我只会觉得他们小觑于我,但我也喜欢你,所以你做什么我都高兴。” 第205章 虽然在之前的对话里, 他已经明显透露出这种意思—— 但是此时此刻,苏陆才算是真正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她感到一种强烈又稳定的快乐,一颗心仿佛浸入了被日光晒得温热的海洋, 开始慢慢融化酥解,血液里都充盈着暖意。 苏陆将脑袋埋在毛茸茸的颈羽里, 感受一些肆意吸鸟的快乐, “请柬。” 声音因为挤压而有些模糊,“你为何没给我发请柬。” 她开始提一些自己完全知道答案的问题了。 原因很简单,她就是想听他再说一遍。 黎可能是已经习惯了,没再对这一次的明知故问发表意见,但也没有给出她想听的那句话。 “……那不是你自己说的, 你想闯进来?” 他哼笑一声, “我只是满足你。” 苏陆轻嗤, “你那是让我闯吗?” 结界都不曾拦她呢。 黎:“那你出去再进来一回,看看你能被烧得还剩几斤几两。” 苏陆白了他一眼,“你真和我来这一套, 那就看看你这宫殿到时候还能剩下几块砖几根柱子。” 他不置可否,“你可以试试。” 苏陆完全不带怕的,但她确实只是说着玩,因为她还挺喜欢这里的, “你别说, 你这个人虽然很多毛病, 但盖房子还是很有一套的。” 黎直接忽略了前面那句话, “你先头也说要建宫殿, 可选好地方了?” 苏陆想了想, “我想建在海上诶, 等我去东海逛一圈, 选个风水宝地……” “在海面上?还是在空中?” 苏陆忽然意识到专家就在自己面前,皦日天宫的图纸就是他画的,顿时天马行空脑洞大开,“……海底海面以及高空都有行不行?” 这话把专家都听愣了,“三座还是一座?” “我不知道,我是完全不懂营造,我只是觉得我可能会想换着地方睡觉,三座也没问题嘛。” 苏陆沉浸在幻想中,“到时候劳烦某位大师再给我画个图?” 他笑了,“有什么好处?” “……我保证下回你被封印时会去救你?” “?” 黎好像懒得搭理她了。 苏陆本来也是在开玩笑,并不在意,就继续埋头吸毛茸茸,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正事,抬起头问道:“你知道黑星么?” “嗯。” 他懒懒地应了一声。 “先前我见颜韶时,我问他修炼浊气的人多了,对他有何好处,他没有直接解释,但是提到了黑星。” 苏陆思忖道,“他想带我去看看……所以你知道为什么吗?” 妖皇看上去非常冷静,听她提起魔尊也没有不悦,只是淡淡道:“你可知魔修的飞升规则?” “嗯?” 苏陆一愣,“别说魔修,正道修士的飞升我都是一知半解的,这种事一般是师父都不会说的,因为每个人情况不同……” 更何况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的人,在飞升这个话题上是毫无话语权的。 那些渡过雷劫的仙尊,倒是隐隐能明白一些,然而通常也不会给徒弟说,因为人与人不同,有时候说了反而会影响徒弟的感悟。 黎并没有嘲讽她的无知,“玄门修士讲求的顺生成人,逆回成仙,所求至境便是天人合一,以意化灵,然而他们并不能用这力量抵挡劫雷。” “唔。” 苏陆沉吟一声,“我只知道劫雷并非是真正的雷,它只是因为看上去像雷,但不是雷属灵力构成的,也不是正负电荷……就,也不是自然生成的那种雷电。” “嗯。” 他肯定地道:“这就是原因。” 苏陆:“那要怎么做?” “有人出拳出剑,有人淬炼肉身元神以硬抗,你师父用了魂晶献祭换来的灵力也是一种。” 他显然对这些方式都没有什么意见,“每一次雷劫过后,渡劫者与这世界的联系就少了一从重,最终完全摆脱此世规则,破碎虚空……” 苏陆忽然明白了,“雷劫是为了切断人与这个世界的联系,而天人合一恰巧是人与天地自然紧密相连?!要撑过劫雷,必须使用自己的力量?” 妖族在这方面得天独厚,所以妖族从来没有人能飞升?因为妖族进化修炼的极致,就是最完美的天人合一。 就像她能轻易用意念引动天象,再将自己的灵力融入其中。 苏陆想着又有些糊涂,“纵然那些渡劫者所使的灵力并非现行转化……但他们对抗劫雷的剑招是靠灵力发出的,他们承受劫雷的身体也是被灵力强化的,他们的力量仍是灵力,区别只是早就汲取化入体内和现拿现用?前者可以而后者就不可以?” 黎不答反问道:“修士的化神境和元婴境有何区别?” 苏陆想了想,“主要是元神强度?” 她可以说出一大堆区别,但是总结起来就是这四个字。 元神强度不同,决定了许多依靠元神的法术能否释放,也会影响元神出窍的时长,以及元神被摧毁的难易度。 她将自己想到的都简略说了一遍,得到的答案是,虽然她没说错,但这些都不是他们讨论的话题的重点。 或者说,元婴境修士在进阶化神境时,需要考虑这些问题。 一旦炼化元神到了一定强度,晋入了化神境后,就要从另一个方面去提高了。 黎没有直接说出答案,“你也不是当年的筑基境了,你自己想。” 苏陆好歹也是能与渡劫境修士过招的人,也能勉强跻身于顶尖高手的行列,就算暂时无法去渡劫,但理解化神与渡劫之间的关系也并不算难。 “他们的元神能将纳入体内的灵力转化成一种……独属于自己的力量?” 她眨了眨眼,“就如同妖族的本命之力?” 面前的凤凰歪头轻轻啄了她一下,显然是在给予肯定。 “那仍是灵力,却是每个人独一无二的,过去的人族修士将之称为神灵力,所谓化神境指的不仅是炼化元神,也是指的炼化神灵力。” 这些东西不会写在书上,结丹之后的修士就很难在书上找到如何进境的方法了,学法术剑诀是没问题,但那和提高境界是两回事。 苏陆自然是没听说过。 事实证明她确实不需要知道,因为她的本命灵力都练出来了,相当于已经完成了这一步修炼,只是走的妖族的升级路线。 但若是要理解黑星的存在,恐怕就需要明白这些东西。 苏陆默然片刻,“我之前觉得,妖族的境界没那么分明,也是因为妖族不讲这一套……” 或者说本质是妖族不追求飞升。 但若是从这个角度,有本命之力的妖族或许也可以试着去迎接雷劫? 苏陆想了一会儿,“所以魔修呢?” 妖皇陛下表示这就再转回之前的话题了。 黑星。 “现世的浊气来自魔域,魔域的浊气就来自于黑星。” 他很简短地概括道,“与它相对的是灵核,那是灵气之源,这二者皆是古代魔神战争的遗留,正道修士飞升的劫雷来自灵核,魔修飞升的劫雷就来自黑星。” 苏陆:“颜韶说黑星没有成熟的心智,灵核呢?” “差不多。” “那它们是有‘不太成熟的心智’吗?” “它们确实无法与你勾心斗角。” 苏陆想象了一下,然后放弃了想象,“相当于两三岁孩子的那种智商?没法进行复杂思考?但是有自己的思想?然后黑星设定了某种规矩,譬如一个魔修如果让更多人修炼浊气,就可以更轻松地度过自己给出的劫雷?” “没有这么……” 黎显然也没有与人讨论过这个话题,一边措辞一边道:“应该说,它们唯有模糊的本能,这世上浊气修炼者越多,黑星的劫雷就会越弱。” 为什么? 理由很简单,这个东西的目的,就是要更多人修炼浊气。 敢渡劫的魔修,已经是顶尖强者,黑星想要留着这样的强者,让他们当工具人,去扩大魔修这个群体。 所以它的劫雷极强,可能比正道修士的劫雷更过分。 因此从古至今,从没有哪一位北域的仙尊能够飞升。 苏陆:“所以颜韶不遗余力地去研究如何让普通人以浊气修炼?等等,往届的北域仙尊们,都不知道这件事么?还是他们知道却懒得这么做?” 以她对那些人的了解,他们肯定是不存在什么道德上的困扰,不这么做的原因多半是懒得给黑星跑腿,觉得自己能够硬抗过去,却终究是折戟沉沙。 或者干脆不知道这一茬? 黎:“……他们大多数都是在魔域渡劫,失败就会被黑星无意间吞噬,因为吃了这些人,黑星越来越强,那姓颜的才能感知其意图。” 好嘛。 合着之前那些仙尊真就不知道,颜韶也属于运气比较好了。 “等等。” 苏陆思考着,“灵力适应神州大陆的环境,各种灵力属性都能在自然当中找到对应的……然而浊气是相反的,被浊气污染的地方生机不再,所以浊气修炼者其实是不需要劫雷去切断他们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吧?” 他颇为赞许地点头,“不错,魔修的飞升只凭实力就够了,然而黑星的存在,导致他们必须经历劫雷。” “所以颜韶让更多人修炼浊气的原因,就是想要弱化劫雷——” “不仅如此。” 黎淡定地道,“黑星早晚会进入神州大陆,吞噬一切没有与浊气结合的生物,这件事他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苏陆一愣,“啊?” 她脑子飞快转动,“你的意思是,颜韶某种程度上是在做好事——” 他让人修炼浊气,这些人就不会被黑星吃掉。 黎:“算是吧,反正它应当会先从我开始。” “……从最强的开始吃?” 黎笑了一声,镇定自若,没有半分惧意,“当然。” “如果现在就来,那肯定是你。” 苏陆轻声道,“但若是你的话,就等同于是从你我开始,因为我一定会在你身边。” 他歪过头,用毛茸茸的脑袋蹭着那冰冷坚硬的犄角,“我知道。” 作者有话说: 人形贴贴的情节会有的,要再过几章~ 第206章 魔域深处。 萧天炀走在一间幽暗宽阔的殿堂里, 四周堆积着大大小小的骸骨,它们铺满了刻画着奇异雕纹的青铜地面,倒映着暗色的火光。 大殿两边铜盆里的火焰幽幽燃烧着, 它们光色黯淡,似乎也没有温度, 泛着一股诡谲幽冷的气息。 他们正在向前走, 越发深入到宫殿内部,那火光影影绰绰,照耀着布满血污和凌乱刻痕的铜墙,以及地上形形色色各种尺寸的尸骨。 他看向前面引路的七杀星,“君上若是要杀人抛尸, 这倒是个好地方。” 后者走在稍微靠前一步的位置, 一身黑甲流淌着焰光, “那你已经死在外面了,何必要走到这里。” 她说得好像真的能轻松杀了他一样。 不过萧天炀很清楚两人间的修为谁高谁低,也就没再就这个问题发表意见, “敢问君上,你带我进魔域这段时间,现世里过去多久了?” 七杀星思忖片刻,“十……二十几日?” 萧天炀:“你自己都不确定吗?” 七杀星的上半脸被护面遮盖, 然而从她的露出的下半脸来看, 她对这个问题似乎很无语。 七杀星:“……我应该很确定么?我只来过这里几回, 每回都不会去在意外面究竟过了几天, 更何况每回进来的时长也不同。” 她似乎有一点不耐烦, 但也只是无奈, 并没有多少怒气。 萧天炀忍不住又问:“君上每回都是带别人来观光么。” “仙君为何有这么多问题?” “因为我确实对此一无所知, 而且一时半会也无法去贵教地盘翻阅卷宗?” 七杀星微微摇头, “我不知仙君会如何选择,但除了第一回 之外,后面我带人来此处,他们都不止是来看风景的。” 这破地方也没什么风景。 萧天炀暗想道,“你说第——” 话音戛然而止。 他们这一路穿过的殿堂,其实稍有些坡度,只是不太明显,然而因为走得时间很久,所以两人必然是走到了魔域的地下。 那燃烧着暗红火焰的铜盆消失了。 当他们走到尽头,上方的穹顶越来越高,前面出现了一个无比广阔的深坑,少说有数千丈见方。 坑坑洼洼的地面满是裂痕,青铜地砖四分五裂,露出插满骨片的暗黑焦土。 各类暗色的晶石矗立着,上面缠绕着细细的光环,密密麻麻的咒文浮动其间,在数百座晶石的环绕之下,这深坑的正中间,有一团漆黑巨大的不明物质。 萧天炀看清了那个东西。 ——他很难形容那究竟是什么,倘若将它缩小几百倍,可能乍一看会让人觉得像个大型魔物。 然而此时此刻,他眼中呈现的,那一团黑漆漆的不明生物,几乎有一座城镇的尺寸。 它躯体的形状非常不规则,勉强算是个椭圆,仿佛是由无数个硕大的臃肿肉块组成,外面沾满了粘稠的黑色胶状物质,下半部分更多的是液态,周遭地面都淌出无数黑色水痕。 这里的浊气有多浓烈已经不用说了。 除了浊气之外,他几乎感觉不到别的存在。 七杀星就站在一步之遥的位置,萧天炀却觉得她整个人和一团浊气也没什么区别。 他看着那深坑里的漆黑生物,它那怪异庞大的形体塞满了凹陷的地面,一坨一坨凸起的肉块朝着不同方向蠕动着,偶尔又闪烁起腥红的光点,成片的红光宛如无数只满怀恶意的眼眸,在阴影中窥伺着外界,很快又归于黑暗。 萧天炀观察了片刻,“之前在会海峰的时候,在天空中,贵教主召唤出的那个东西,就是这个?” 没等七杀星回答,他又继续道:“或者说,是它的一部分?” 七杀星微微摇头,“这是黑星的本体,你那日见到的,只是它意识的投影。” 萧天炀一惊,“类似神念?” “差不多。” 七杀星轻叹一声,“这个距离了,仙君还没感觉到它的力量么?” 萧天炀:“我只是觉得有很多浊气。” 七杀星无言地叹气。 纵然她脸上没有鲜明的表情,萧天炀也看出那是不想多说的意思,“哦,所以那就是。” 七杀星开始继续向前走,“仙君可以好好思量自己想要拿什么交换了。” 萧天炀一愣,“什么?” 七杀星:“……仙君哪个字没听清楚?” 萧天炀皱起眉,“我并非天赐之体,有什么可以献祭的?再说我已经是魔修了。” 七杀星:“倘若你在现世,那确实唯有使用七绝祭生秘咒印,献祭天赐之体换取天浊之体,然而你已经在这里了。” 她稍稍一停,“能够行至黑星面前的人,可以用自己有的一切交换,记忆,思想,感情,快乐,痛苦,愤怒,乃至各种情绪都可以,换取的也未必是天浊之体,也可以是别的。” 萧天炀忽然出现在她身后,伸手按住了这位魔君的肩膀,“君上又交换了什么?” 七杀星微微侧过头,“仙君指的是?” 萧天炀看向那张被遮掩了半边的苍白面容。 那缺失血色的薄唇毫无起伏,看不出半点笑意,却也并不像生气的样子。 “你方才说除了第一次?所以你第一次来这里,就是为了献祭以交换力量对么?你将什么献给它了?” 萧天炀平静地道:“你的眼睛?你的感情?你的回忆?你的——” “仙君不用猜了。” 七杀星攥住了他的腕子,似乎没怎么用力,却轻松地将他的手拿了下来,“我给了它许多东西。” 萧天炀目光下移,看向捏住自己腕骨的手掌,那修长的五指也覆盖着冰冷坚硬的甲胄,指爪锋利如刀。 他们的身高只相差寸许,他微微低头看着她,视线落在对方的面甲上,“为什么?” 七杀星一动不动,“因为除了那些,我一无所有。” “我以为你会说因为你想报仇。” 七杀星默然片刻,“你更想报仇,不是么,那是你的家人——” 萧天炀用力甩了她的手,“是吗,只是我的家人?” 七杀星再次叹息一声,似乎有些疲惫,“仙君希望我说什么呢?” 萧天炀都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态。 一身红衣的俊美青年慢慢后退了两步,然后抬起了手,手掌遮住了对方的上半脸,只看着那硬挺的鼻梁和缺血的薄唇。 ——记忆深处或许有过这张脸,更圆润稚嫩些,没有这么苍白瘦削,也没有这种棱角分明的轮廓。 但那时她已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人,并非孩童,故此与如今这青年模样其实也没有差得太多。 那时她的脸也不曾被这冰冷的护面遮掩,只是蒙着柔软的绸布。 萧家的小姐少爷们无人不知,他们未来三嫂或是三弟妹的眼睛生而有疾,几乎不能视物,也不得随意见光,需得常年上药。 “我算哪个牌面上的人物,还敢要求君上说什么?” 萧天炀自嘲般地笑了一声,“说那鹭山府掌教看上你的天赐之体,因你与我三哥订婚,王喬那厮为了让你无牵无挂拜入鹭山府,才害死我萧家满门?还是说若非大舅办了那宴席,其中恰巧有鹭山府的管事,才让你被发觉?” 七杀星淡淡道:“兰因絮果,现业谁深,如今何必再说这些?仙君请自便吧。” 说完就要转身离开。 萧天炀深吸一口气,终究还是忍耐不住,伸手一拳砸在了她的肩膀上。 “何必再说?你他娘的就只有这句话?” ——这下他并没有留手,那布满嶙峋利刺的肩甲瞬间碎裂,然而却没有血肉四溅、骨茬横飞的场景。 她伤口的截面处蠕动着无数细细的黑色触须,空中溅射的也是粘稠的黑色液体,很快又如同时光倒流般悉数反扑回来,融入了伤口之中。 眨眼间,那被打碎一块的肩膀已经复原。 七杀星轻轻弯起嘴角,反手也是一拳,直接打在了他的头上。 “你他爹的又想听什么?” 她冷笑着反问,“听我痛哭流涕说我如何对不起你们家?你想听吗?” 萧天炀躲闪不及,整个脑袋都被打爆,鲜血、肉脂、骨茬漫天爆射,在空中又化作黑雾。 他那失去头颅的脖颈断口上,也开始冒出细细的黑色触须,无数纤细的雾流状触须疯狂伸长,连接了空中的黑雾。 脑袋也重新长了回来。 “你并不曾对不住我们,我也不想听这话——” 萧天炀按了按自己的脖颈,“在那屋顶塌下之前,你已经‘看’到会发生什么,你为了救下七妹暴露了你自己,一切都被管事看到了,你的眼睛,你的眼睛是天目。” 他的师妹曾经帮过的吕燕,那儿女丈夫皆被穆蕲杀死的人,就有一种颇为罕见的天赐之体,被称为地眼。 地眼的拥有者们,在触碰到一些活物或者死物包括尸体时,能看到与之相关的一部分过去。 这种体质虽然不常见,但在修士看来,却也算不得珍贵,因为修士们对活人可以攫魂搜魂,对死物可以使显往之术。 有许多办法去探究过去的事。 但是—— 与地眼相对的另一种体质,被称为天目。 拥有这种天赐之体的人,能看到未来发生的事。 天目的拥有者凤毛麟角,甚至在天赐之体中,用万里挑一来形容都不夸张。 而且,已有记载的天目,也最多只能看到短短一瞬后的事情。 因为天目和地眼一样,拥有这种体质的人都没有灵根,所以只是普通人,那一瞬间几乎不够他们做出什么反应。 还有一点不同的是,地眼的力量大多是通过身体接触来激活,天目却可以只用眼睛注视目标,就会收到那些未来相关的画面。 “是。” 七杀星淡淡道,“从小便是如此,我看到的将来,有时就是下一刻,有时是几日之后。” 有些地眼能看到几个月前的事,相比之下她这种水平好像不怎么样。 然而,天目看到的是将来,她已经远超所有书上记载过的天目拥有者了。 过去他其实也不知道天目的存在,纵然这些年知道了,一开始却也不晓得天赐之体能拿来献祭。 所以他查了很久,终究也没能接触到真相。 直至后面被师弟和师妹提醒,他终于想到了另一个可能拥有天赐之体、并且和萧家有紧密关系的人。 “王喬想要你做什么?让你变成魔修给他干活儿?” “……他那时已经修炼了浊气,倘若我对他全心全意信任,我就可以献祭我的眼睛,为了他换取修为,但这必须是我自愿的。” “不能用法术控制你?” “不能。那就不是自愿。” 所以鹭山府掌教要杀尽她的亲族。 萧天炀闭了闭眼。 他如今也一百余岁了,在萧家待的日子还不满十年,只是岁数的零头。 然而许多事却是记忆犹新,如在昨日。 譬如说大舅走镖时险些被妖兽杀了,是一个鹭山府修士将他救了,他回家后要举办宴会答谢那修士,彼时大人们在前院宴客,那些不满十五岁的小辈们在后院玩闹,其中恰巧就有与萧三少爷订了娃娃亲的乔家小姐。 因为乔家人早年救助过萧家老太太,萧家给乔家一笔丰厚的报酬后,两家偶尔有些来往,其中有两对夫妻互相交好,便早早定了婚约。 他们定下婚约时,并没有指明谁和谁,只是想两家结个姻亲。 那娃娃亲并非是一定要履行的,若是将来孩子之间看不对眼,大人们自然也会作罢,只当玩笑。 若是互相看上了,那就是好事一桩。 后来乔家人遭逢意外,只剩下两个老仆与尚在牙牙学语才没能出门的二小姐。 萧家经常照拂她们,乔二小姐岁数稍长,就常被萧家的姨母们带来做客,她与萧三少爷岁数相近,自小相识,也玩到了一处。 那场宴会举行时,两人就在后院的屋檐下看荷花,谁知水上的一座四角亭塌了,险些将萧七小姐砸死在里面。 ——如果不是乔二小姐早早冲过去将人拉出来。 她当然可以选择不救人。 虽然若是那样,年仅五岁的萧焘,多半就会埋骨于那座凉亭中。 可是,乔小姐能救下萧焘,就是因为她“看”到凉亭塌了,才提前跑过去将人拉出来。 若是她全程袖手旁观,别人根本也不会知道她是有能力救人的。 毕竟,她自己也只十岁,人还在屋里,离得颇远,那亭子塌得又很快,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人怪她。 萧家虽然颇为富庶,但也只是一群镖师,并非什么大贵之族,纵然有丫鬟小厮却也不多,家里的少爷小姐,除了那一两岁走不稳路的,但凡稍大点的孩子,身边都不会时时刻刻跟着下人。 萧天炀轻叹一声,“那亭子是鹭山府的人弄塌的吗?大舅被他们救了,是否也是阴谋的一环?他们早就怀疑你?还是说前面的一切都是巧合?” “当年去萧家做客的鹭山府修士们皆已身死,早早被他们掌教杀了。” 七杀星随口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若非你与萧家牵扯到一处,或许你也不会被那姓王的发觉,毕竟我们家来往的人太多。” 萧天炀沉声道,“但这些对你都不重要了,是么,因为你将你的情感献祭给了那个东西?” 七杀星忽然笑了一下,“萧煦,你是双属天灵根,不说你背负血海深仇,只说修炼本身,你的路可谓是一帆风顺——同门找茬打架这就不必说了,上至天灵根下至废灵根都能经历这种事。” “你的悟性远胜王喬,对你而言,报仇所需的只是时间而已。” 她停了停继续道,“但是,没有灵根的人,若是想要做什么,那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感觉,你可知道究竟是如何的绝望?” 萧天炀正要说话,七杀星却没给他机会,“你不知道。” 萧天炀:“你怎么——” 七杀星:“你不知道。” 萧天炀以最快速度吼道:“我没想说我知道!我当然不知道!拜入玄仙宗之后,我经历的最糟糕的事,也不过是险些化为魔物时的恐惧,或是险些死在徐州时遍体鳞伤的痛苦——你呢?你如何逃出苍鹭山,如何剜去眼睛献祭,如何在北域修炼,成为祭星教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你定然比我辛苦得多。” 可是你还会难过吗? 他想着。 黑星不仅收走了那双眼睛,或许也将过去的那个人杀死了。 ——她曾经是什么样子呢? 他们相处时间不算很多,至少比较起来是这样。 后来他再去回想,只记得那是个看似笑容腼腆、偶尔说话有些呛人的家伙。 她在廊下逗弄着鹦鹉,听见脚步声笑盈盈地转身,说五弟待会儿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划船。 萧五少爷撇着嘴说无趣,还不如去演武场练枪,便扯着她去了前院,兴冲冲地说自己学了新招式,今日一定会打败你。 “……首先,打败一个瞎子并不光彩,其次,你赢不了我。” “你赢了我也不光彩吧,你还比我大三岁呢!” “啊对,我还是瞎子呢。” “……你并非完全看不见!” “但我与你比武时不会睁眼的。” 然后是毫无惊喜的结局,萧五少爷躺倒在地上,委屈地吸了吸鼻子。 “……你不会要哭吧。” “谁要哭了!我只是想打喷嚏!” 后来他们又说了什么? “萧仙君,你如果在这里哭出来,我会很难办的。” 七杀星清冷悦耳的声音将他唤醒了。 萧天炀眨了眨眼,只觉得恍如隔世,“我在你面前哭过很多回么?你为何总觉得我会哭?” 七杀星不假思索地答道:“你三哥说你是个哭包。” 萧天炀:“……” 萧天炀忽然有些想笑,“所以你确实都记得,虽说你不会再为此痛苦。” “当时我与魔物无异,萧煦,我不能失控。” 七杀星轻声道,“后来修为稳固,有些东西渐渐回来了,只是终究和最初不同,我又有了喜怒悲欢,但是……没有那么多。” “会越来越多的么?” “会的。” “所以……你是因为这个才没去报仇?” 七杀星微微摇头,“最初那些年没有报仇的欲望,也没这本事,王喬好歹也是化神境,后来我倒是能杀他了,却见你在四姑姑坟前发誓,说你一定要手刃仇人,我看你仿佛真的很想这么做,而我并没有那么强烈的念头,或许也是我心里觉得对你不住,就让给你好了,倘若那能让你好受些。” 萧天炀没有开口。 他这边不说话,七杀星也一言不发,一点都不着急。 两人伫立在满地骸骨里,就这样沉默了许久。 萧天炀忽然开口道:“走吧。” “你要与黑星交易?” “不了。” 萧天炀扶额,“其实我只是单纯想来看看,以及找机会与你说句话。” 七杀星:“……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一并说了吧。” 萧天炀沉思片刻,“你改名了么?” 七杀星:“?” 萧天炀眨了眨眼,“你还叫乔松亭是吧?” 七杀星:“…………嗯。” 萧天炀假装没听出对方语气里的无奈,“若是我说,我想立刻去杀了王喬,毁了苍鹭山,解我心头之恨,你要如何?” 七杀星反问道:“所以你要我送你出去?” “不仅如此,我想你和我一起去。” 作者有话说: 上接192章剧情。 这章有些对应情节在前文,如果不想回去翻的话,下章还会从鹭山府掌教的角度大致总结一下他究竟做了什么,这章如果有地方没看懂,再往后看应该是能解惑的。 第207章 徐州。 作为州境第一福地, 苍鹭山绵延数百里,远望层峦叠翠,峻岭青郁, 一派生机勃勃。 然而,山间浓郁的灵气正在渐渐消退, 林间的花草树木, 也隐隐蔓了一层层黑气,深入至根茎枝杈,又被茂盛的叶片所遮盖,寻常修士都难以发觉。 更何况此时山府内一片忙碌,无数修士御剑来来去去, 大多数是鹭山府子弟, 也不乏群玉宫的人。 在山内的重要地脉和秘境入口处, 都聚集了许多人,他们正在努力转移搬运这些重要资产。 在仙府门派之中,大门派和中小门派的区别, 不仅是高手的数量,也有这些先辈们留下来的底蕴。 当然,倘若小门派当真能出一个绝世高手,也可以将那些东西抢过来, 诸如秘境这种, 也可以自己做一个。 鹭山府在徐州屹立数千年, 近几百年日益衰落, 然而底蕴仍在, 即使对于群玉宫这种大派, 这些东西也相当有价值。 “……师尊, 林门主已经走了。” 飞仙峰峰顶的殿堂里, 一个容貌清隽、身姿瘦削的男人,正拿着长长的清单,眼神有些沉郁。 他看着三十出头的模样,似乎颇为沉稳,一身华贵的白袍也显出几分仙风道骨。 苍鹭山的内门三峰,以飞仙峰为首,峰主乃是掌教兼任,历任掌教也大多出自这一脉。 作为现任的鹭山府掌教兼飞仙峰峰主,如今只是化神境三重的王喬,可谓是最差的一届。 前面的师兄师姐们早亡,门中又没有比他更合适的竞争者。 虽说也有与他实力相近的,但以他掌教徒弟的身份,除非实力明显强于他,否则也无法从他手中夺走掌教的位置。 “她可有说什么?” 王喬放下清单,看向旁边的徒弟。 他的弟子们皆天赋平平,虽有天灵根,那悟性也是一团糟,进境都要靠丹药。 若是等他们自行领悟,怕不是连一些聪明的地灵根都比不上,岂不是要贻笑大方。 当然,他也收了那机灵聪颖的地灵根,只是,这些人比起那悟性资质兼具的天灵根,又差之远已。 久而久之,他更是觉得自己没必要在这些人身上浪费太多功夫,有空指点指点他们,让他们能帮自己做事就够了。 “没有……林门主帮着转移了那几处大阵,然后就离开了,说这几日都不会再过来。” 徒弟小心翼翼地道。 王喬微微皱眉。 林独山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灵压,以他的修为,苍鹭山走了一个化神境,还是能感觉到的。 他只以为她是临时有事,过一会儿就回来了。 毕竟,这边各种事务尚未完成,他们尚未搬走山府内的诸多重要资源,论理说林独山不该在这会子离开。 王喬正要说话,忽然觉得不太对劲。 他感应到了浊气。 或者说他觉得浊气变得浓郁了,而且这变化速度有些不正常。 ——这短短的大半年时间里,苍鹭山已经被浊气侵染,等他们全部搬去扬州后,这里就会变成魔修们的地盘。 林家与祭星教有合作关系,王喬带着鹭山府向群玉宫投诚,林家那群人想将苍鹭山献上也说得过去。 反正能搬的也搬走了。 至于这曾经的灵山福地,王喬作为一个化神境,对修炼环境已经没有需求,因此也没什么心疼的。 他只是想快些进境。 两百年前,他的修为停滞不前,苍鹭山的灵气也渐渐稀薄。 王喬咬牙联系了旧年相识的几个魔修,其中就有从诡画宗叛投至祭星教的。 他不仅付出了大半身家,还从飞仙峰的库房内,拿了数样鹭山府的秘宝,才从那些魔修手中取得了想要的东西。 其中最重要的两样,一是魂晶献祭法阵,二是七绝祭生秘咒,从原本的咒印到各种变体咒印,用天赐之体换取力量,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换取的可以是天浊体质,也可以是能够强化元神的特殊灵力。 当然若是成功就得当魔修,但除此之外,他也无路可走,还不如就此拼一把。 他寻找那些天赐之体,只挑年纪小的,又秘密遣徒弟徒孙们去将那些人的亲族悉数杀死,使得他们无依无靠。 然后他再接近他们,获得他们的信任,甚至还收了其中几个人为徒——有些天赐之体不能修炼,有些则是益于修炼的。 王喬只用数年就能成为他们信赖之人,又设局使得其中一人“无意”听说师父身中恶咒,唯有天赐之体的献祭才有一线之机。 当第一个人自愿献祭了他的剑骨时,王喬就发现这个计划成功了。 黑星给予了他难以想象的力量,那浊气化作的灵力,进一步淬炼了他的元神,使其强度更上一层楼。 这抵得上其他化神境修士百年的修炼——还得是那种悟性天赋很好的化神境。 那些人一个又一个献出了天赐之体,给他换来了相当于化神境三重的修为,唯一令人遗憾的是,有一个人在献祭之前就死了。 王喬偶尔会想起她,因为她的天赐之体,乃是最最罕见的一种,而且纯度极高,远胜他听说过的那些。 若是当年她没有误闯入秘境,没有被魔物撕碎,而是为了自己献出那双眼睛,或许今日自己还能提一个小境界。 “师尊?” 旁边的徒弟小声道。 玉简也开始发烫了。 王喬也不知自己怎么了,竟然忽地回忆起旧事,此时回过神来拿起玉简。 “——师尊!” 里面传来了某个弟子的尖叫声。 那人是被派去处理小潍山秘境的。 王喬一愣,“老四?你那边如何?” 他本来以为浊气浓郁是那些魔修沉不住气,想提前几天过来接管这些地方,虽然想想有些不爽,但也忍了。 这又是怎么回事?! “师尊!救命——” 他听见四徒弟的惨叫,伴随着凌乱的轰鸣和爆炸,以及各种哀嚎和沉闷的撞击声。 “有魔修打进来了?” 大殿内一位飞仙峰的长老疑惑地道,“他们怎么——” 王喬猛地抬起头看向那秘境的方向。 ——这个灵压?! 一道紫红的火光从天际疾驰而来,在他的瞳孔里急速扩大,转瞬间已是近在眼前。 纵然是丹修,但作为化神境高手,王喬的反应也不会逊色,但这回他却只来得及祭出法宝。 来人如同闪电般穿过大门,一拳砸下。 他手边缠绕着熊熊烈火,火焰中又雀跃着青紫的雷光,雷与火交织爆裂,融成一团不断嘶鸣作响的巨大光球。 这一招看似平平无奇,随便一个雷火双属的开光境修士或许都能使出来。 然而,那光球中蕴含的恐怖力量,足以轻松毁去那些不够坚固的元神。 王喬尚不到被一击杀死的程度,但若是完全中招,也必然会受伤。 他躲闪不及,只能出剑接下。 ——魔修。 那骇人的灵力必是由浊气转化而来,同为浊气修炼者,王喬能够辨认这一点。 轰! 雷火炸落在剑刃上。 狂暴的飓风席卷而出,整个大殿的穹顶刹那间被掀飞。 周围的十数个修士都没能站稳,一同被吹了出去。 华丽庄严的殿堂,顷刻化为废墟,墙壁坍塌,立柱折断,屋顶四分五裂地散落在外面。 王喬被迫后退了两步,周身灵力有些紊乱。 “王掌教与上回比起来毫无进益,真是可惜。” 废墟之上响起一道悦耳的男声。 王喬抬头看向前方的红衣青年,“萧仙君竟然还敢回来。” ——琅嬛天府之主也是掌教,然而没有人会称呼他为江掌教,因为他是飞火仙尊,人人都只会唤他仙尊。 只有宗门里面少数与他辈分相差太多的,会以掌教相称罢了,那也不会加姓氏。 可是,王喬只是一个化神境,外人要么称呼他为王仙君,要么就只能喊王掌教。 金丹境以上就能被称为仙君,九州仙府里,有成百上千的仙君,姓王的更是一大堆。 所以无论哪一种,都会令他不舒服。 “王仙君这话说的。” 萧天炀抱起手臂,“这不是一回生二回熟,上回在你这里翻车,这回我也有经验了。” 王喬没去在意他跟着师妹学来的某些怪词儿,“还未恭贺令师历劫进境,令师妹得道化龙。” 萧天炀微笑了一下,只是笑意并不曾深及眼中,“多谢王仙君,你可以去死了。” 王喬:“……” 王喬的身形消失在原地。 萧天炀那一击毁掉了大殿,也毁去了后殿藏匿的法阵,王喬只能凭本事逃跑了。 当然,只要稍稍拉开一段距离,他就有机会激活身上的咒印,直接传送去扬州。 但他做这事需要一点时间,若是萧天炀近在面前,基本上是不成的。 而且,他颇为笃定自己能跑掉。 上一回他佯装逃跑引得姓萧的来追,实际上却拿出了神器封仙印,将对方直接关到了神器里。 有了这么一遭,萧天炀恐怕不敢再追他,或者说不敢追得那么近。 王喬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疾驰,眨眼间已经在百余里之外。 身侧忽然袭来一道磅礴强悍的灵力。 他明明感受到了袭击,却愣是来不及躲闪,甚至来不及用剑去招架,只能凭着护体灵力硬抗—— 王喬的身体猛然抛飞出去。 他听见了骨骼折断的声音。 化神境修士的肉身何等坚固,就算不是体修,也绝非是寻常人能够伤害的。 他从高空中坠落,摔到苍鹭山外围的一片荒原上。 这里曾经也是繁茂青翠的绿林,只被浊气侵袭得厉害,花木枯萎凋零,只剩下一片暗色的焦土。 王喬趴在地上,暗道不好。 那咒印被他刻在了胳膊上,方才这一下不仅是骨折,手臂上留的外伤,已经将刻印毁掉了一部分。 他无法再借之逃走了。 “你猜我为何敢追你?” 萧天炀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不是因为我猜到封仙印被你上供给林家……我并不确定这一点。” 他走了两步,似乎颇为谨慎地停在了三丈开外的地方,“只是因为有高手在侧,我就算搞砸了没关系。” 王喬站起身。 他并不完全相信对方,这会子说的话可能一句都不是真的。 萧天炀手腕一翻,掌中出现了一杆长而沉重的黑矛,弯曲的长刃流淌着殷红的光泽,宛如泣血般凄艳。 他轻松地翻转着法宝,将长矛扛在了肩上。 “我原本还想闭关潜修一阵子再来找你,然而我已完全得知了真相,实在是忍不得了。 王喬沉声道,“你是朝水萧家的人?” 仅凭姓氏这么猜好像有些武断,但他方才还想着那个天目,不由就联想到了萧家。 王喬的徒弟们做过不少灭门的事,渐渐有了经验,很多时候也不会自己亲手去杀——对付普通老百姓,随便的锻体练气境就够了。 他们这些开光金丹境的,冒然出手,说不定还会惹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当师父告诉他们目标是乔家小姐,他们就将乔松亭调查了一番,然后找了四个散修和三个年轻的门中弟子一同动手,假装成魔修杀人,还在前院里用萧家人的尸体摆了一个法阵。 那法阵也是有讲究的,若是旁的修士来查看,将之记下回给门中前辈,便知道那是一种炼血阵法。 魔物们通常不吃凡人,然而经过法阵炼化,这些人的血就可以喂养魔物,只是这些消耗品们必须得是关系很近的血亲,而且需得身体健康。 萧家人恰好符合这要求。 至于萧家的那个养子,就被一个散修丢在柴房里烧死了。 王喬并不确定萧天炀是谁,可能是那个养子,也可能是萧家的仆人——许多仆人年幼时被卖,记不清自己来历,后来再用主家姓氏也不奇怪。 “是。” 萧天炀随口答道。 王喬正要再说话,红衣青年的身影猛然一闪,已再次出现在他面前,长矛缠绕着烈焰与雷光,势如狂风疾雨般扫来。 王喬只接了一招就心里叫苦。 论理说,萧天炀肯定没有渡劫境修为,所以这场战斗,自己不该感到如此吃力。 偏偏他就是被卷入那疯狂凶猛的攻势内,从头到尾被压着打不说,灵力还没法正常调动! 浊气和灵力! 迟了一刻,王喬惊恐地意识到,对方的力量似乎在这两种形态间不断转化。 那种转化形成了一种诡异的频率,导致自己体内那些完全由浊气修成的灵力,处于一种不太稳定的失控状态。 一会儿想要吞噬那些纯净的灵力,一会儿又发觉那些灵力其实是同源的,在躁动与平息之间快速变化。 这种变化次数多得难以想象。 他体内的灵力很快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混乱状态。 “啊!” 血红的长刃贯胸而过。 那矛刃撕开了护体灵力扎入血肉,烧灼感源源不断扩散,外来的灵力在四肢百骸间蔓延着。 萧天炀反手向下一扎,想将王喬被洞穿的身体掼倒在地。 后者面上还维持着痛苦之色,低垂的双目里却是精光一闪,手边接着爆开一蓬巨大的金光。 两人不过一臂之遥,萧天炀还在进一步破坏他的肉身,此时也闪躲不及,被那一团金色的光焰吞没。 王喬后退几步,才要掏出丹药疗伤,却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劲。 ——他现在的“身体”并非血肉之躯,已经是元神了。 方才那短短的一瞬间,在鹭山府神器威光的攻势下,萧天炀硬是顶着那股力量,完成了对他身体的破坏。 那一团灿烂的金色光焰渐渐黯淡,四散的焰火落在焦黑的土地上,映出凄冷的幽光。 王喬心中冷笑。 他体内的灵力失控,接招困难,引动神器却不难,刚才那一击,他几乎耗尽了仅存的力量。 化神境修士用威光发出的全力一击,足以完全毁掉另一个化神境修士的肉身,并且重创其元神。 重创到什么程度呢—— 随便来个元婴境都可以将其杀死。 此时,鹭山府的修士们也陆陆续续赶来了。 他们交战的灵压波动太大,掌教的徒弟们以及几位长老悉数出现。 王喬本想招呼他们快上,却是忽然愣住了。 所有人都面露震惊。 ——半空中有一团不断鼓动的黑雾,雾气中散落着模糊的血肉,以及一些细碎的金色光丝。 它们仿佛被某种力量牵引着,迅速向中间合拢,眨眼间就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人体。 “浊神化骨?!” 王喬不可思议的喃喃道。 那被打碎的元神、被毁去的肉身,都化作浊气,在一瞬间重塑! 唯有对浊气掌控臻至化境的魔修,才能修成这般境界,据说整个北域,除了舜华仙尊之外,能达成浊神化骨的屈指可数。 居然在这只有一百多岁的年轻人身上出现了?! 王喬正想逃跑,重阳横飞而来,将他的元神钉在了地上。 “不错。” 萧天炀悬浮在空中,修长精瘦的身躯裸露了片刻,才又给自己披了件外袍。 “你是不是特别生气?特别嫉妒?特别憎恨我这种人?我只用几个月时间,就能领悟你一百年都无法参透的力量。” 他凑近过去,一手攥住了王喬受损的元神。 “我只是去魔域逛了一圈,就这么学会了。” 那张英俊森丽的脸庞上,浮现出扭曲的笑容。 “你看,王喬,你这个废物,你再如何费尽心思不择手段变强,也比不上老子灵机一动的收获更多。” 说完之后,美貌的青年愉悦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神情变得有些癫狂,笑着笑着眼中又流出了泪水。 “怎会这样呢,你这废物,竟然也能夺走我的一切,让我从十二岁那年痛苦至今——” 他的双颊不断有泪水滚落,“阿娘,我该怎样让他死得更痛苦呢?” 第208章 红衣青年站在原地又哭又笑, 这场景乍看有些滑稽。 然而,鹭山府掌教的肉身残骸尚且散落在血泊中,空气也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道, 再加上充满压迫性的强烈浊气—— 观众们大多噤若寒蝉。 待到回过神来,已经有人跌跌撞撞地逃跑了, 御剑而去的身影都摇摇晃晃, 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了。 也有与之相反的。 “他用了那种邪门功法,此刻必然虚弱,我等趁机出招,诛杀此獠——” 一个金丹境修士猛然出剑,人剑合一, 化作一道红光激射而来, 锋刃指向了萧天炀背后的要穴。 后者头也不回, 只挥了挥手,澎湃的灵力喷涌而出。 这速度远远超出寻常修士的反应,那飞过来偷袭之人, 根本来不及闪避,就被一道青紫的雷光贯穿了腰腹。 他的金丹在瞬息之间碎裂。 那一道道雷光在四肢百骸间蔓延,他整个人一边惨叫一边颤抖着,体内的雷光轰然爆开。 鲜血纷飞如雨, 碎骨与肉末四处飞溅, 在半空甩出一片殷红的浓雾。 萧天炀依然没有回头, 也并不想欣赏偷袭者的死状, “该怎样让你死得更痛苦?” 远处的鹭山府修士们望见这一幕,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极为难看, 有几个原本想冲上去的, 也犹豫起来。 此时还有人源源不断从远处赶来, 四面八方的灵压越来越多。 “怎么办呢?” 萧天炀头痛地道。 他看上去像是在自言自语。 没有人敢回答他,因为他方才展现出的力量,也因为他看上去就像个疯子。 “要不用这个吧?” 在一片死寂之中,忽然有人开口说道。 萧天炀回过头。 他身边出现了一道高挑瘦削的漆黑身影。 七杀星手里攥着一块墨绿色的晶石,“我听说被这东西消化的人都格外痛苦。” 萧天炀才想说话,却发现手中的元神剧烈挣扎起来。 他其实没有舜华仙尊那种手撕元神的本事,或者说很难短时间内将其彻底毁掉。 所以他觉得考虑一下这个提议。 “魂晶?” 萧天炀一边擦眼泪一边疑惑地道:“但这个……要画……献祭阵吧。” 七杀星轻轻叹息一声,“你要不哭够了再说?” “我已经好了!这只是,嗯,一时半会……停不下来。” “算了,我会布阵。” 七杀星举着那块魂晶沉默片刻,“给我吧,你先杀完再说。” 萧天炀从善如流地将元神交给她,“我看过你用手‘吃’别人的元神,要不你吃了他?” 七杀星摇摇头,“那不怎么痛苦。” 萧天炀转身走了一步,又忽然回过头来,“吕燕是你转化的?” “……她误打误撞到了我教的营地里,那里恰好是我的人驻守,我只因她是地眼才帮她。” 七杀星淡淡道,“只可惜她失败了。” 她停了停,忽然又笑了一声,“还好遇到了苏仙君,你那师妹当真是个人物。” 萧天炀也笑了,“那当然,师妹比我厉害多了。” 他转身走向了远处的鹭山府修士们。 这些人最差的开光境,最强的元婴境,之前还有化神境,一看七杀星出现就跑得无影无踪。 萧天炀倒也不在意,反正跑掉的那些人,都算不上他的仇人。 他抬手指了几位,“除了这几个,其他人都可以滚蛋,若是不走,我就将你们都杀了。” 鹭山府修士反应各异,有当场逃之夭夭的,也有铁骨铮铮准备拼命的,也有满头雾水不明就里的。 “敢问萧仙君。” 其中有个胆大的道,“可是与令师一样?前来找王师伯寻仇的?” “若是论人头之数,我与王喬的血海深仇,比我师尊与万剑宗那些人还要多得多……” 萧天炀轻轻一哂,“我犯不着像师尊一般,向世人展示前因后果,使得万剑宗名声扫地,毕竟你们都投了群玉宫,门派都没了。” 他只要仇人去死。 萧天炀平静地道,“你们若是好奇,那便是王喬为了一己私利害死我全家。” 他并不准备说出乔松亭的事。 那是她痛苦黑暗的过去。 她曾亲手挖去自己的眼睛,曾以魔物之身在泥沼中挣扎,历经无数艰难险阻才重获新生。 如今她在祭星教位高权重,也称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些过去皆已是秘密,知道的人极少。 所以,他是绝对不会主动说出去的。 萧天炀不耐烦地道,“最后一次逃跑的机会。” 方才那些面露迷惑的人,此时悉数离开了。 剩下的人并不多,却都是因各种缘故留下的,要么是为报恩于王喬,要么是忠于门派,要么是厌恶魔修,绝不会在魔修面前投降。 萧天炀满意地拎起枪,“来吧。” 其实真正与他有仇的,无论是当年的凶手,还是背后的策划者,大多数都死了,如今也只剩下两个。 恰好都在这里面。 至于其他的,既然他们想送死,他就成全他们。 反正他也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那些修士前仆后继地涌来。 重阳洞穿了第一个人的咽喉,爆发的灵力将其脑袋炸碎,然后横向一划,撕开了第二个人的身躯,大片鲜血泼洒在地上。 焦黑的土地已被彻底染红,血液一层一层浇筑覆盖,又有火焰燃起,凝成无数利爪,将第三个人拖入火海之中。 剩下的几位也很快沦陷,一具一具尸体在烈火中焚烧着,最终只剩下了灰烬残渣。 “其实这和我想象得复仇场景不太一样,我以为我不会如此冷静。” 红衣青年站在血泊里沉思道。 “你一边炫耀自己一边又哭又笑,究竟哪里冷静了?” 七杀星似乎有些迷惑。 接着又无所谓地道,“不过在我面前,你可以随便说。” 萧天炀回头看了她一眼,“嗯?” “我在数十年前就修成了浊神之境,所以我对你的自吹自擂并无感觉。” 萧天炀皱眉,“…………你这混迹魔域秘境的,时间和这边也不同吧。” 七杀星:“怎么?你没去过魔域和秘境?”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那法阵已经完成了一大半。 萧天炀走到旁边围观,重新接过了王喬的元神,“他其实并未消化黑星给予他的力量吧?这都一百多年了。” “你猜他为何要费尽心思找天赐之体?难道是因为他悟性绝佳?” “不是,呃,我还以为能修至化神境,好歹也是有点子悟性的。” 七杀星微微摇头,“丹修和你们这些法修剑修是不一样的,他们可以熬日子积攒灵力炼出一些仅供自己使用的灵药,在进境时可以强行突破,但进了化神境之后,就无法这么做了。” “就要比悟性了?” 萧天炀不由有些好笑,“我虽然也认识几个丹修,却并不知道这法子。” “很多丹修其实也不知道的,有些材料极为难寻,大多数人也没有掌教师尊。” 七杀星站起身来,指了指法阵中间的魂晶。 萧天炀一把将元神塞过去,“魂晶献祭的对象不是黑星,那是什么?” “其实献祭只是诡画宗的说法,严格来说并没有献祭对象,只是一场会被灵核审查的交易。” “交易?” “这个法阵会引来灵核的‘注视’,看你想用魂晶里的东西换取什么,倘若它认为公平,它就会满足你。” 譬如说给你一山浓郁的灵气。 萧天炀已经被告知了黑星和灵核的存在,“那我们该换什么?” 七杀星表示无所谓,“都行,而且王喬的元神……他已经算是大半个魔修了,其实换不了什么好东西。” 魂晶里的元神发出声嘶力竭的惨叫。 那声音听着当真极为恐怖,仿佛在遭受某种酷刑,其中透露出无尽的痛苦绝望之意。 萧天炀看着那金色的光团在晶石里蠕动,脸上露出笑意,“要不我问问师弟和师妹,看他们有什么想换的。” 七杀星表示无所谓,顺手将一条芥石项链递给他。 萧天炀接了过来,“幸好放你那,否则刚才又炸没了。” 他以为她可能会觉得他硬接威光一击也要毁去王喬肉身的举动颇为冒失。 然而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站着。 七杀星看向魂晶里不断颤抖的元神。 那封印显然已经稳固,除非有人毁去魂晶,否则他再也不可能恢复。 夕阳西下,黄昏时残霞如血。 金橘与赤红在天际肆意涂抹,烧灼着散碎的云团,投落下凄艳的光辉。 一身黑甲的魔君抬起手,缓缓摘掉了脸上的护面,露出了被遮挡的上半脸。 晶石里的元神陡然一凝,然后更加剧烈地挣扎起来,还发出了模糊不清的凄厉喊叫。 七杀星低头看着元神。 萧天炀却是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那些有实力有见识的正道修士们,对祭星教的十四星君多少都有些了解,而这些人其中大半都不曾在人前展露过真容。 剩下的即使露脸了,人们也不知道那是真的还是幻象。 在这种前提下,其实没有人去怀疑,七杀星的护面之下,掩藏着异于同事们的面貌—— 她的侧颜十分完美,如同山川般起伏的轮廓,钟灵秀丽,棱角分明,若是遮住眼睛,称得上是毫无瑕疵。 或者准确地说,她其实没有眼睛。 她只有一双空洞的眼窝,让人联想到骷髅头骨,而里面充盈了两团不断翻涌的黑雾。 “你认得我对吧。” 七杀星一手捏着护面,那只手掌上的甲胄倏地裂开,露出了光洁的手背,接着手背上又浮现出一只转动的眼球。 “你看,我亲手挖掉我的眼睛,换来了你想要的一切。” 她一边说一边微笑,“其实很少有人知道,若是动真格的,除了颜韶之外,从魔域到北域,所有的浊气修炼者,无人能与我抗衡,若是再给我些时间,我与他孰强孰弱也未可知。” 魂晶里的元神疯狂颤动着,像是不甘,像是愤怒,也像是在祈求,像是在试图辩解。 然而在场的两位观众都不在乎究竟是什么。 “曾经每个人都告诉我,我不能修炼,我不能拥有你们那种力量……” 七杀星用手背上的眼睛注视着他,“但当年我就相信,总有一天,你们对我而言,将会变成不堪一击的东西。” 那团金光逐渐消停了。 因为他的力气已经在折磨中耗尽,再也动弹不能。 萧天炀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这般修为,居然不能让眼睛再长出来?” 七杀星用护面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不能长在这里。” “代价?” “嗯。” “有件事我颇为好奇。” 萧天炀歪了歪头,手边紫红的炽光一闪,重阳已经握在手中,“在我师弟和师妹回我消息之前……” 他手腕轻轻一抖,丈八蛇矛向前探出,那黑红相间宛如泣血的曲刃,好似出洞的游蛇,猛地袭向前方的魔修。 七杀星就面对他站着,见状不闪不避,手腕一翻,指间泛起黑雾。 ——当! 金戈交错之声响起。 七杀星单手提着漆黑的长杆,架住了迎面刺来矛刃。 她手中是一杆九曲枪,枪尖曲缠,顶端锋锐如剑,两侧弯刃似刀,从头到尾都是光洁无暇的漆黑。 看上去朴实无华,却又蕴含着一股沉甸甸的凝重力量。 半空中,一枪一矛强硬地撞在了一处,都是长逾丈许的武器,都是暗沉的色泽。 甚至他们持着兵刃的姿势都是相似的,宛如能够对折的镜像。 萧天炀笑了一声,“你果然还是使枪啊。” “如今这些年用不着了。” 七杀星随手一挡,震开了重阳的矛杆。 萧天炀后退一步才稳住,“它有名字吧?” 七杀星似乎不太理解他为何要问,却也还是答了,“贯日。” 萧天炀有些怀疑地看着她,“你不会是抄袭我吧。” “你的仙器才做出来多久?我这一百年前就有了,你抄袭我才是吧。” 萧天炀有点委屈,“什么?我做仙器的那会子都不知道你是哪根葱。” “哦?都结丹了还如此孤陋寡闻,看来这些年你也没什么长进。” 萧天炀:“…………” 第209章 西荒。 皦日天宫之巅。 在落满金辉的树冠高台上, 苏陆懒洋洋地趴在某只凤凰的背上,身躯完全放松,没有再死死缠着他。 黎已经重新趴回了窝里, 团成了一个巨大的毛球,方便某条龙的动作。 不过, 以他们俩的身长差距, 她也只能将大半躯体瘫在他的颈背和双翼间。 下半截身体和尾巴仍然落在地上,与那些瑰丽辉煌的长长的翎毛纠缠在一起。 她用前爪轻轻地摸着那些暖融融的绒毛,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天。 “所以……现在你就是我的男朋友了。” 苏陆很快乐地总结道。 黎显然已经习惯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新词儿,并且在第一时间领悟了大致的意思。 “所以……你是女朋友?” 他学着她的口吻说道。 苏陆听到这个词不由有些恍惚,“嗯。” “可有来处?” “有些地方的人这样称呼情侣。” 苏陆含糊道, “我还挺喜欢的。” “人族的这些词儿倒是有趣。”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 “你喜欢就这么说吧。” 苏陆心满意足地低头狂吸毛茸茸, “唔,说起来,你们这些修为高的长毛的妖族, 是不是不会掉毛的?” 黎:“你会担心你师父秃了么?” 苏陆:“…………你直接说不会就行了。” “不行,因为我觉得你很蠢。” “这可不是新上任的男朋友该说的话。” “所以女朋友就该质疑我会不会掉毛?” 苏陆用爪子轻轻挠了他一下,“有没有可能那是一种担心?而你在攻击我,所以你也很蠢。” 黎回过头来, 弯起修长的颈项, 动作优美地垂首。 然后也轻轻啄了一口她的脑袋。 苏陆:“……” 苏陆抬起头, 用长吻前端去触碰他的喙, “这算不算我们亲亲了?” 黎低头看着她, 灿烈的金眸犀利专注, 在逆光里蒙着一层阴影, 仿佛酝酿着暗火。 “如果你永远这般模样, 那肯定算了。” “其实这样也挺舒服的。” 苏陆有些想笑,“但你也没变人啊,你怎么不先变?” “因为是某条蠢蛇想要被亲,难道不该是你先?” “不应该,因为我没说我想被亲,某只蠢鸟在曲解我的意思。” 苏陆懒懒地道:“而且,你若是这么说,那我就理解成你不想——” 话音未落,她忽然被从某只鸟的背上掀了下去。 苏陆不慌不忙地稳住。 她的上半身落空,尾巴顺势在空中一旋,蛇躯弯缠而上,再次圈住了对方的身体。 苏陆下意识伸出爪子,却忽然感到鳞片上传来热意。 那滚烫的温度瞬间蔓延开来,她想要消去那力量,却忽然意识到对方想做什么。 那种力量扩散的速度并不算很快,可以说给她足够的考虑时间。 苏陆觉得自己不需要考虑。 ——于是她抬起的爪子迅速变形。 骨骼抽短,层层黑鳞褪去大半,化成了肌理精瘦的手臂,细碎的鳞片缠绕着雪白的皮肤,指尖留着利爪的痕迹,纤长的五指在空中伸展。 然后被另一只带着灼灼热意、宽大有力的手爪攥入掌心,压在了身侧的地面上。 两只筋骨锋利的手爪,就这样十指交缠着,落在层层铺叠的金叶间,那些稍稍干枯的叶片在脆响中碎裂。 她后仰着坐在地上,以一个十分考验腰力的姿势,有些纠结地抬起头,看着半跪在自己面前的人。 “这不公平。” 苏陆鼓起脸,“我怎么就不知道让你变成人身法子呢?” 红发男人轻轻笑了一下,“因为你的年龄只有我的零头。” 苏陆:“……你还骄傲上了是吧。” 他一言不发地低头看着她,那些暗红的鬈发垂落在额前脸侧。 两排又长又密的睫羽,在幽深的眼窝里如同蝶须般战栗着,高耸眉骨的阴影下,那双金眸仿佛燃烧着骄阳似的炽光。 他的视线落在她脸上,专注得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这一人。 苏陆忍不住抬起另一只手,想要去抚摸他的脸,又在半空中停住。 那是一张折叠度极高、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庞,从任何一个角度观望,都美丽得不可思议。 他颈侧凌厉的曲线,山梁般隆起的肩膀,手臂上蓬勃鼓胀的肌肉,大理石般厚重强健的胸腹,每道线条都充满了力量感。 沐浴在那些黄金树的光辉下,迎着天际洒落的霞光,整个人就像是一尊久经打磨而完美无瑕的圣像。 她不知道别的半妖如何,自己却是保留着人族的审美,也会被这种视觉冲击所打动。 因而不愿去破坏这如梦似幻的一幕。 虽然说,在陷冰山的时候,她也曾肆无忌惮揉捏这张漂亮到虚假的脸,只是那时候的氛围与现在不同。 苏陆:“你这张帅得天怒人怨的脸,究竟是捏了多少次才捏出来的?” 寻常的妖族没法自如控制人身的长相,就像境界低的修士也不能随便更改长相,最多使使幻术。 但换成面前这位,那必然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黎随口道:“我没在意过。” 这语气完全贯彻了一个纯正妖族对人脸容貌的无所谓态度。 苏陆:“所以你第一次化形就这样?我不信。” 他挑了挑眉,“我更在乎我的羽毛……我以为你也喜欢?” “那不一样吧?等等,让我想想我更喜欢哪个。” 苏陆陷入了沉思。 她几乎忘记自己的一只手还举在空中。 直至某只凤凰偏过头蹭了她的手心,像是在与人撒娇的小鸟。 暗红发丝在指缝里掠过。 苏陆觉得自己像是触到了一蓬炽热的火焰,又像是摸到了一把抓握不住的温暖的水流。 她呆了一下,彻底回过神来,想说些什么表达震惊,却忽然意识到其实自己没养过鸟。 苏陆:“你们鸟类其实也喜欢被摸头吗?我以为只有……” “别人若是想碰我,无论是何处的,他们立时会化为灰烬。” 黎打断了她,“我心悦你,故此愿意。” 苏陆忍俊不禁,指尖落在他的脸颊上,妖化残留的锋利手爪,轻柔的描绘着那格外立体的五官轮廓。 虽说纵然是真的使劲,也不可能划伤任何一寸皮肤,但她仍控制了力道。 “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小鸟。” 苏陆喃喃道,“我第一次见你时就这么想了。” 黎没有反驳这个称呼,反倒是笑了起来,“你还说不是见色起意?” 苏陆白了他一眼,“我话还没说完呢!别说你那会儿没睁眼,我其实就觉得你是一具尸——” 显然小鸟听不得这个。 下一秒,硬挺的鼻尖擦过脸颊,她的嘴边传来了烧灼似的热意,然后四处逡巡弥漫,细细勾勒出双唇的轮廓。 红发男人倾身靠近,两人间最后一点距离也完全消弭。 他含着那娇嫩冰凉的唇瓣,感受着面前的龙族体温渐渐升高,受到环境影响,或者说是在被自己同化。 那插入发丝的冰冷手指,也逐渐被热意渲染,然后轻轻地将他按向前方。 他们交换了一个温柔缱绻的深吻,唇齿间仿佛有火焰在燃烧,那热意一路侵袭至喉舌。 苏陆一手将他按向自己,一手搭在了对方宽阔的肩膀上,指尖触到了坚硬强壮的背肌,然后开始摸来摸去。 她有些不满地哼唧起来,“翅膀呢?” 黎低笑一声,“你到底喜欢什么?” “不知道,可能你的一切都是我的性癖吧。”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他背后迸发出璀璨的光辉。 那对丰满强壮的瑰丽羽翼倏然展开,黄金与赤红织就的华美色彩,霸道又张扬地燃烧着。 苏陆心满意足地躺倒,顺便将他拽向自己。 她望进那双烈焰般耀眼的金眸,感觉自己也坠入了无尽的火海中,那烈火狂暴疯癫地升腾,在皮肤上撕扯,又浸透入血肉。 被烈焰炙烤着、包围着,骨骼仿佛在酥解,血液也像是在沸腾—— 热意来势汹汹地扩散,每一寸骨血都被冲刷洗涤。 苏陆挪开视线,望向黄昏时流霞绚烂的苍空,恍恍惚惚地意识到时间流逝。 余光里是千万随风摇曳的金树,朦胧的金辉连绵成光海,她的意识仿佛也在其中沉醉。 元神里的印记仿佛在震动,她的手臂用力搂紧了面前的人,体内的灵力流畅运转着。 苏陆感觉到了双方的印记以及那种联系,他们的灵力和意识,在这一刻发出了奇妙的共鸣,与肉身的愉悦相互结合。 “其实。” 他们重新坐起来。 黎微微侧过身,宽大的手掌搂住劲瘦的腰肢,将人捞到了自己的怀里,爪尖划过,不轻不重地描画着腹部肌理的轮廓。 妖皇低头凑近她耳边,“你我元神上的印记唯有两心相悦方能建成。” 苏陆有些惊讶,“但我们那时候——” 他似乎猜出她要说什么,“倒也不需要情根深种,有些喜欢足矣。” “啊这。” 苏陆陷入了沉思,“我在想我现在对你算不算情根深种。” 背后的鸟妖冷哼一声,抬手握住她的下巴,让她向上抬起脸,然后低头堵住了那张嘴。 以他们的境界,都不真的需要呼吸,故此亲吻也格外绵长,许久之后才分开。 “你自己说出来的话,这会子还想再收回去?” “我没说过那四个字,你仔细回忆一下,这可并非睡过了不认账。” 他俩开始无意义的斗嘴时,苏陆就知道一时半会儿去不了宴会了。 不过,她倒是更愿意和男朋友单独相处,哪怕一直这样胡扯八道说下去,她也不会厌烦。 第210章 徐州。 苍鹭山外围。 萧天炀站在法阵旁边, 第无数次打发走了一群战战兢兢的修士,都是来自徐州大小仙门的,见他杀了王喬却没立刻离去, 纷纷前来示好。 他们主要是怕他继续发疯,牵连到自己的地盘, 便壮着胆子过来问一声, 看看他是否还有别的需求。 当他们看到七杀星时,更像是要当场昏厥。 这些人都不清楚魂晶是什么,看到那诡异的法阵时,也只以为他可能是要用鹭山府掌教炼丹。 “半个时辰过去了,师弟都已经回消息了。” 萧天炀难以置信地道, “六六究竟在做什……六六?” 玉简终于亮了起来。 “大师兄?” 里面传来了甜美清亮的年轻声音。 不知为何又带了一点慵懒气息。 萧天炀是没感觉到什么不对劲, 听着师妹不像是受伤的样子, 就将事情简单讲了一遍。 苏陆叹了口气,好像非常无语,“我没有什么想要的, 再说他都当魔修了,灵核估计也不会将他视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吧。” 萧天炀正要开口,忽然一愣,“我没和你说过灵核的事吧。” “嗯, 我有我的消息渠道。” 她停了一下, “等一下。” 玉简里短暂地安静了一瞬。 苏陆又继续道:“对了, 还未恭贺师兄和乔前辈大仇得报。” 萧天炀:“…………你还知道她姓什么?” 话音未落, 旁边七杀星伸手拿走了玉简, “多谢, 祝二位百年好合。” 然后又将玉简递给他。 这对话结束之后, 萧天炀神情恍惚, “她怎么知道的?” 七杀星已经重新戴上了护面,闻言无奈地道:“虽说我的姓氏在教中并非人尽皆知,却也不算是秘密,纵是妖皇不清楚,那些妖王们也定然有知道的。” 萧天炀愣了一下,他倒是知道师妹的位置在西边,再具体些就不清楚了,“她正在妖皇身边?” “显而易见。” 七杀星不欲多言,“……看来她还是喜欢他啊,嗯,我也要走了。” “什么?等等。” 萧天炀终于明白了,“你一直在这不走,原是为了我师妹的八卦?你这,你……” 七杀星挥挥手离开了。 …… 西荒。 皦日天宫的树冠顶端。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苏陆正色道,“之前颜韶是将黑星引到了冀州和中州么?” 她在这种时候提起别人的名字,从某种角度上说,可能会让新上任的男朋友感到不悦。 不过,黎却是直接回答了这个问题,并没有半句抱怨,“那并非黑星的本体,只是它意识的投影。” “怪不得。” 苏陆点头道,“凌千山将之一剑逼退时,大约也明白了那是什么吧。” 他微微颔首,接着表示,任何一位仙尊,都经历过劫雷,就会知道灵核的存在,而当他们在黑星面前,纵然此前不曾听说,却也能意识到那是什么。 苏陆也懂了。 在那之后,无论是这位仙尊是哪种类型,好勇斗狠的、关爱门徒的、亦或是一心潜修两耳不闻窗外事的—— 都难以对此不闻不问袖手旁观。 仙尊们的修为纵然比不上妖皇,但对于黑星来说,也是仅次于最强者的猎物。 它肯定会对他们做点什么。 所以他们要么干架,要么也得逃跑。 他们基本都会选择前者。 因为他们会领悟到黑星的威胁,他们也知道自己作为猎物的优先级是仅次于妖皇的。 至于天塌下来个高的撑着,等着妖皇打头阵? 一旦妖皇被吞噬,黑星的力量必然大幅增长,届时后面这些人谁也逃不了,除非能短期内飞升,否则没有人能独善其身。 如今也并没有人能立刻飞升。 “……没有吧?” 苏陆不太确定地问。 黎沉思片刻,“幽州那个,若是没有变故,明年大约能飞升?” 苏陆有点意外,“浮焱仙尊?她已经渡劫境九重了?” 不过转念一想,这些长年闭关的仙尊,肯定也是在神州大陆之外渡劫,成功了也不会敲锣打鼓四处宣扬。 “所以……颜韶是为了让他们与黑星接触?” “两个目的。” 黎淡淡道,“他作为实力最强的魔修,本就是黑星首选的工具人,他要为黑星引路,在神州大陆定下锚点,以及将那些优质猎物展示给他的主人。” 苏陆听他像自己一样用词有些好笑,“为何不带来这里?” “黑星若是见到我,或许本体就直接来了。” “哦。” 苏陆懂了,“第二个目的,颜韶在用那些仙尊消耗黑星的力量,如果它不用本体对付他们,就不可能很快将之解决——” 如果它放出多个意念投影,就相当于修士扔了很多个灵幻身出去,那也是要消耗本体力量的。 黎给了她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 苏陆:“所以他想要怎样的结局?” 黎:“也是两种情况,一是黑星吞噬了一切没有与浊气结合的生灵,它会离开。” 苏陆:“……就类似于破碎虚空那种离开?离开这个宇宙?” 他微微颔首,“第二种是黑星被我以及那些修士削弱,削弱到一定程度,颜韶就可以将它吞噬。” 苏陆懂了,“这两种结局对他皆是有利无害,若是第一种情况,黑星走了,就没有人给魔修降下雷劫,颜韶也可以直接飞升。” 她想了想,“颜韶自己不能削弱黑星,因为力量同源,唔,所以对我们而言,就是最好让第二种情况成真?或者能否直接将黑星毁灭?” “想要根除恐怕略难。” 黎并没有托大,“而且,莫要将事情想得太简单,那些人未必愿意为之拼命。” 苏陆一愣,接着立刻就明白他在说什么。 那些仙尊们皆是人族,他们不像妖族对浊气如此抗拒,而且以他们的实力,接触浊气也不可能再变成魔物了。 不像是低境界的修士还有翻车风险。 至于其他的,譬如神州大陆被黑星吞噬,其余的普通百姓与修士们会如何—— 事已至此,他们为何要考虑其他的?反正变成魔修一样也能飞升。 当然未必会每个人都这样,但某些人确实可能会做出这种选择,相比之下还更省事儿。 所以仙尊们是有可能临时倒戈的,且不说他们会不会反过来帮黑星做事,只要这种人不去对抗黑星,就会给妖族这边更多压力。 而颜韶不在意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反正他已经辛苦多年,终于营造了一种,无论如何自己都不会吃亏的场面。 “……这一切都是你感觉到的么?还是颜韶与你说过?” 黎微微摇头,“我一直知悉黑星的意图,它曾数次窥伺我,时间久了我也能感觉它的存在,至于那姓颜的,我与他交谈极少,他确实隐晦地提过几句。” 苏陆沉思道:“那灵核会怎样?它就放任这一切发生?什么都不做?” “我如何知道?我又不曾渡过劫雷,也不曾与那东西交流。” “我还道你也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故此我就该知道它对黑星如何作想?” 苏陆一想也是,保不齐那东西根本没有“想”这种举动,或者说它只对特定的一些事做出反应,譬如有人渡劫,譬如有些人用魂晶献祭,它出来做个裁判什么的。 苏陆忽然又觉得不对,“魂晶献祭并非是献祭,只是等价交换,或者说灵核裁定是否等价,然而魂晶这种东西最初是魔域特产吧?” 它为何能成为唤动灵核的媒介? “你可魔域与神州大陆为何分开?” “古代魔神干架?” 这有点像是盘古开天地和洪荒起源的混战版本,那个故事里世界诞生之初也有魔神们的大乱斗。 他看上去不太满意这个回答,“就这样?你不知道它们是什么?” 苏陆瞪眼,“我就该知道?那你等等,我去问问我认识的魔修?” 她装模作样去掏玉简,又被身后某只凤凰按住了手腕,顺便将芥石的手镯遮得严严实实。 黎:“……它们便是来自另一个位面。” 苏陆停了手。 这个世界有飞升的概念,破碎虚空就是离开本位面,去往其他的宇宙,所以大家对这方面的概念都有些了解。 说起来也不会大惊小怪。 毕竟理论上说,本世界的人能去别的宇宙,反过来也是成立的。 苏陆完全能理解,不过依然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他们是什么这个星球……混沌自行孕育之类的东西。” “不,魔域和现世未分割时,尚没有人族和妖族,只有另一种族存在,魔域里那些祭祀宫殿就是他们修的。” 苏陆听明白了,“修给那些其他宇宙来的魔神……那个土著种族把他们当成神了。” 黎颇为赞赏地看她一眼,“你这脑子倒是转得够快。” 苏陆心道那是我小说看得多,“然后呢?那些土著古代人灭绝了对吧?” 他们和这个世界的妖族人族,就类似于地球上的恐龙和人类的关系?存在不同时期所以彼此没见过? “那些魔神都已将混沌打成了两部分,除了它们自身之外,旁的生灵皆无法存活。魔神的势力有两方,它们打到最后,留下了黑星和灵核。” “哦,就造福后人了是吧。” 苏陆想了想,“你说两方势力,而不是两个种族,所以这些魔神其实是一个种族在内斗?就类似魔修和正道修士都是人族?” “……或许你可以这么理解?” 毕竟他也没见过。 苏陆蹙眉道,“所以灵核和黑星本来也,呃,就像浊气能转化灵力一样,它们之间本来也有关系,啊,这我就理解了。” 两人坐在高台边缘,在黄金树投落的阴影里,眺望着高空中的茫茫云海,远方偶尔会闪过几道光芒,显然都是来赴宴的。 客人们在靠近皦日天宫时放慢速度下落,绕着结界开始找寻广场,就渐渐离开了她的视线。 不过她仍然能感觉到他们。 如果她想的话,她可以听到任何一个人说话,包括感知到这个人做了什么。 “对了。” 苏陆猛地回过神,跪坐在他腿上,“那封印对你的伤害极大,你说实话,你究竟需要休息多久,才能完全恢复?” 黎伸手揽住她的腰,“两三年吧。” 说实话,持续了一千年的致命折磨,能用两三年恢复已经是很厉害了。 “但是。” 苏陆眯起眼睛,“如今满打满算也完全不到两年,所以你并没有恢复?” “其实如今影响已经不太大了。” 他嗤笑一声,“每一回你找我,我都在睡觉,难道是因为我很喜欢?” 苏陆:“影响不大就等于你其实没有完全恢复——” 红发男人微微颔首,将她按进了怀里,下巴压在龙族的发顶,“我只告诉你。” 苏陆点点头,“我也不打算让第三个人知道。” 说着轻轻咬了他的颈侧。 黎握在她腰上的手爪倏地攥紧,“疼。” 苏陆不敢相信,“怎么可能,我甚至都没——” 哦。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妖皇陛下可能是在撒娇什么的。 苏陆有些想笑,“那我亲亲就不疼了。” 然后又凑了上去,埋首在他的颈侧,感受着温热的发丝拂过脸颊,还有肌肤血肉散发出的滚烫气息。 在一番奇怪的治疗之后,医学奇迹诞生了。 苏陆再一次询问时,某人装模作样地感受了一阵子,表示自己没事了。 苏陆摇了摇头,向后仰靠在他肩膀上,摸索着那环在腰间的巨大滚烫的手爪。 她思忖道:“……所以颜韶知道么?或者他能否在你们交锋时有所察觉?” “我们并未正经打起来,但他也精擅封印一道,或许能推测出我需要更久的时间恢复。” 苏陆十分感慨,“他若是知道,那我也没好什么顾忌的了。” “嗯?” “第二种情况是让那些仙尊……后面大约还有你的属下们,消耗黑星的力量,使它分出更多的投影,然后你对付它的本体,对吧?” 苏陆微微侧过头,“你既然没恢复至最佳状态,那就我来吧,我想办法去削弱黑星的本体。” 黎思考片刻,“你如今的修为,也只值得一个投影。” 苏陆自然知道这一点,“我肯定不会就这样上。” 她正经回过身,一条手臂揽在男朋友的颈后,挂靠在他宽厚强壮的怀抱里。 然后笑眯眯地道:“你虽然不曾渡劫,但你也能感知到灵核的存在,对吧?你知道它在哪里么?我要去见见它。” 黎才沉吟一声,苏陆就作势要站起来,“算了,我师父才渡劫,他肯定知道。” 接着腰间猛地传来一股力道将她拉回去。 妖皇一手掐着那劲瘦的腰肢,一手从背后捏她的脸,“谁说我不知道的?我只是在想该如何与你描述,那地方不是直接能去的。” 苏陆嗷了一声,也开始装腔作势了,“好疼!你这混蛋是不是嫉妒我的腹肌?” “有没有可能我的比你大?” “……啧。” 他低低笑了一声,“那我也亲一下?” 苏陆鼓起脸,“一下不够。” 下一秒,她腾空被举起,背后的人向前倾身,炽热的吻温柔地落在腰间,暖意在皮肤上弥漫开来。 “你说了算。” 他声音模糊地道。 第211章 青州。 阆山之巅。 水榭亭台典雅精致, 环绕着一汪澄澈碧泉,水上雾气朦胧,长廊两侧竹影摇曳, 远方的群山峰影一览无余。 两个白衣的青年男人在凉亭里对弈,虽气质迥异, 却都生得丰神俊朗, 让人见之忘俗。 其中一个低头落子,然后轻笑一声,“颜兄既然到了,何不过来坐坐?” 话音刚落,亭中已经多了一道身影。 来人形容昳丽俊秀, 一身雪青的广袖华服, 越发衬出几分风流逸气。 他微微一笑, “劳烦韩兄和秦兄等候多时。” 玄仙宗的师兄弟两人对坐着,闻言都向他致意。 左侧的流云仙尊微微一笑,“我们不过是手谈一局, 颜兄这些日子才是辛苦了。” 右侧的清霄仙尊只轻轻颔首,并不多话。 舜华仙尊并不在意,“听说韩兄若非在闭关,那十有八九就是在仙龙顶下棋, 这么些年过去, 可见此言非虚。” “年纪大了懒得动弹, 正好当了宗主可以随意使唤人来见。” 流云仙尊笑眯眯地道, “我如今也就剩下这一个爱好了。” 颜韶不置可否, 坐到了石桌一侧, 那师兄弟俩恰好在一左一右。 他低头打量着棋盘, 看着黑白两条长龙交缠撕咬, 汇成一个颇为诡谲的局势。 “虽说我不擅此道,但秦兄仿佛要输了。” 颜韶饶有兴趣地道,“亦或是我等你们下完?” 清霄仙尊毫不在意,“除非师兄相让,否则我从未赢过,教主有事不妨直言。” 他说话声音低沉冰冷,透露着一种无意多言的疏远漠然,却也听不出鲜明的敌意或是任何负面情绪。 仿佛坐在旁边的人,只是一个自己没兴趣搭理的陌生人,而非是将神州大陆搅得腥风血雨的魔尊。 颜韶对其态度并不意外,看出秦皓不想多说,也并未缠着他说话,只是望向了另一边的玄仙宗宗主。 颜韶向前倾身,一肘支在桌面上,手托着腮,姿态闲适甚至还有点天真地道,“早就听闻两位仙尊关系和睦,这在仙门之中实属难得。” 流云仙尊笑出声来,“教主指望我说什么呢?维护正道仙门的脸面,说一些尔等魔修无情无义才同门相残的废话?” 颜韶摇了摇头,“若是韩兄能说出这种话,我就不会来见你们,而是直接让两位去见黑星了。” 流云仙尊轻叹一声,“但我们还是要去的,不过是或早或晚?” 颜韶不置可否,“我事先来见两位,就是想问问你们是否有成算。毕竟你们与前面两位又有不同。” 不同? 他们乍看好像都是仙尊,然而—— 穹冥仙尊那个性格,给他看黑星他就自己追过去了,也不用与他商量什么。 飞火仙尊是截然相反,他的想法恐怕会很多。 颜韶随口道:“一来我瞧不上江霓,二来他也不会与我说半句真心话,我何必与他白费功夫?” 砍碎结界直接放黑星就对了。 流云仙尊微微扬眉,“其实你已经猜到他会如何选择了。” “说实话么,我懒得去猜。” 颜韶淡定地道,“我为了今日已经谋划数百年,无论你们这些人如何选择,我都乐得自在。” 对于大多数修士,他都不在乎他们的死活。 他们受到浊气的侵染痛不欲生也好,他们早早变成魔物失去自我也好,他都没什么感觉。 不过,少数人会让他觉得活该他们去死,还有少数人会让他期待他们的结局走向。 “两位仙尊肯定不知道——” 颜韶微笑着打量面前的师兄弟两人。 曾经他在七玄门时,只是旁人眼中的一个混灵根的废物,有些悟性却是毁于资质,又被人嫉妒又被人嘲弄。 最初踏入仙门时有多么喜悦,彻底明白混灵根意味着什么时就有多么绝望。 冀州的三千仙门,皆以万剑宗马首是瞻,那中原第一高山,直插入云的天仞峰里,两位仙尊已经各有传人,听闻皆是入门不到十年就筑基。 凌千山。沐寒星。 后者还是得了泷水仙尊的姓氏,据说仙尊视他为子,多少人羡慕得恨不得以身替之。 但他也确实是一等一的天才。 ——万剑宗那独特的修炼方式,在境界提升这方面本就不快,有这种速度已经堪称是奇迹。 与此同时,那青州第一仙门的消息,也隔着重重山水不断传来。 彼时的仙门第一天才贺兰霆,相比之下年纪轻轻,却已经化神境九重,她的同龄人许多还只是堪堪结丹,她却是即将接任玄仙宗宗主的位置。 其弟子当中也不乏惊才绝艳之辈,尤其是那位大徒弟,其修行速度比起其师也就只差了一点。 这所谓差了一点,就是贺兰霆之外,整个修真界都再没人比得过他了。 他们说他叫韩疏雨,说他如今只有开光境,却已经能驱御其师的神剑眠花。 他们说他本是斗鸡走狗、倚红偎翠的富家少爷,有一日骑马过街,恰巧遇到一伙拐子抢小孩,带着几个家丁仗义出手。 结果恰巧有两个年轻修士路过,那群拐子信口雌黄,倒打一耙,将自己说成是被恶少欺辱的无辜百姓,俩修士信以为真,反倒是对韩疏雨等人拔剑相向,结果不知怎么,竟然被尚未修炼的韩疏雨打败,两修士落荒而逃,又向途经此处的贺兰长老求助。 贺兰霆与韩疏雨得以相见,方知这位小少爷无人指引,竟自己摸索出门道,练出了灵力。 在那之后,韩疏雨拜入玄仙宗,成为其首徒。 此事也传遍大江南北,在九州仙府中引为佳话,无人不知这师徒俩皆是天资纵横之辈,也有无数人羡慕嫉妒的。 像是七玄门这样的中小门派,纵然是仙盟大会,也分不到几个名额,更没人有资格能打到这样的天之骄子面前,在那之前就早早被淘汰了。 颜韶曾经听着他们感慨或叹息,曾经看着他们满脸崇敬或不甘。 那时他在想什么? 他已经忘记自己当年的心情了。 “我其实早就听过两位的大名,尤其是韩兄……” 颜韶心情复杂地道,“那会子还曾想过,也不知有朝一日,我能否看看你是什么人物,又能否得见传闻中的仙道第一天才。” “教主为何会觉得我不知道呢?我知道我很有名,我又比教主痴长几岁,无论你是在哪个门派里听说过我都是寻常。” 流云仙尊几乎是有些欠揍地说道,“不过你见了我师尊又如何,即使是如今的你,也不是她的对手。” 颜韶一愣,“真的吗?你说的是哪个时期?” 流云仙尊摊开手,“不知道,反正我永远无条件支持师尊。” 颜韶:“?” 对方接着又道:“而且她飞升了,教主你还在这里和我们说话,高下立见。” 颜韶好笑地看着他,“我为何没能飞升,韩兄难道不清楚?换成贺兰前辈在我的处境,就有本事将黑星一剑砍了?” 流云仙尊老神在在,“说不定呢。” 颜韶:“……” 对方摆明了耍无赖,他还能说什么?难不成在这里吵一架? 流云仙尊抬手凭空取出一枚玉简。 他低头扫了一眼,唇角微扬,“那颜兄就出招吧,且让我们师兄弟去会会那浊气之源。” 清霄仙尊看了他一眼,“师兄可以留在阆山,我去就够了。” 流云仙尊摇头道:“你我无论谁留在此处,都会将它再一次引来,也就不必费这心思了。” 然后又看向祭星教教主,“颜兄动手时记得离远些,莫要打坏了仙龙顶的东西,否则我与你没完。” 颜韶神情轻松,“我也挺喜欢此处,若是你俩死在魔域,我就把这地方带走了,自然不会损其一草一木。” 说完就准备起身,“两位如此通情达理——” “等等。” 流云仙尊开口打断了他,“我们两人就够了,旁人不用动了。” 颜韶微微挑眉,“韩兄确定么?” 此前在冀州会海峰和中州嶷山,他不仅引来黑星的投影,还在两位仙尊追进魔域后,让剩余的绝大多数正道修士们都进魔域走了一遭。 流云仙尊方才这话的意思,显然要他省去后面这一步骤。 以如今的状况,妖皇和仙尊们妖王们尚在,黑星也不会去注意普通修士。 颜韶送他们进去一趟,其实只是顺手为之,给他们个机会,若是黑星胜了,神州大陆上的生灵都会被毁灭一次,除了已经身染浊气的魔修们。 至于他们能否把握机会,或是拒绝接触浊气,或是愿意却没能成功最终化为魔物—— 那他就管不着了。 当他最初开始着手研究如何让普通人、或者说无灵根的人修炼浊气时,他其实只是想使得劫雷弱化,便宜自己飞升,那时他也不知道黑星会想来神州大陆饱餐一顿。 等他知道之后,就又将计划改动了一番。 所谓天命,不过是无能者的说辞。 舜华仙尊微笑着道,“韩兄既然这么说了,那我自然只有答应的份,且给两位一点子时间准备吧。” 说着就消失在原地。 剩下师兄弟两人对坐在亭子里,落雁峰首座看向了宗主师兄,“你确定?” 后者有些意外,“我以为师弟会想死战到底呢。” 清霄仙尊蹙眉道:“我不会碰浊气,但若别人怕死,我也不会拦着。” 他自然也知道,都到了这个关头,颜韶将那些寻常修士送入魔域,也算是给他们一个机会。 “我也是。” 流云仙尊淡定地道,“但方才小师妹传讯说,且由我们消耗黑星的力量,本体交给她来对付。” 清霄仙尊:“……她自己上?” 不应该是妖皇么? “师弟且想想,虽说是半妖与人不同,但她结丹到修出元神用多久?修出元神再到修成龙身足以与化神境修士抗衡又用了多久?从古至今又有哪个半妖能比得?” 流云仙尊笑道,“她修成龙身到修出本命之力,接了林翡一招,又用了多久?” “所以,无论师弟怎么想的。” 他笃定地道:“我相信她。” 接着话锋一转,“如果她真的完了,妖皇也完了,那我们再赶紧告诉门中弟子,怕死的尽管去当魔修好了,届时应该也来得及。” 清霄仙尊:“…………” 所以这到底是信还是不信。 话虽如此,他也懒得多问,并且明白了师兄的意思。 那确实是一个机会不假,但从古至今,因为接触浊气而化作魔物的修士,从不在少数。 成为魔修之后,在修为稳固之前,也依然有这种风险,更别说刚入门的时候了。 作为玄仙宗宗主,不到最后关头,流云仙尊自然是不希望门中修士被送入魔域的,修为高的倒是无所谓,那修为平平的,谁知道下场如何。 清霄仙尊站起身来回落雁峰了。 段鸿伤愈后就被师父打发去闭关了,是彻底的两耳不闻窗外事。 唯有虞锦书还在峰顶的居所清修。 清霄仙尊找到二徒弟,将事情简略讲述于她,后者显然颇为震惊,却也不敢拦着师父。 “所以师尊便要去面临那浊气之源?纵然不是本体,也必然凶险万分。” 她的脑子也好使,只稍稍一听就完全明白了。 虞锦书退后行了大礼,“师尊保重。” 他看着已经是元婴境高手的徒弟,只喊她起来,然后拍拍她的肩膀,“接下来的路要如何走,你们只凭心选择便是。” 虞锦书抬起头,知道这话里的含义,若是师父和师伯真的死在魔域,那自己若是怕死,也可以去当魔修。 他们这边人少,氛围颇为和谐,另一边玉虚殿内就截然不同了。 数位卧龙峰的长老们聚集在一处,七嘴八舌地各抒己见。 流云仙尊坐在上首,无奈地看着一群加起来几千岁的徒弟们。 叶长老时常暂代宗主的位置,此时很靠谱,只说自己定然会守好山门。 徐长老素日里最为稳重,这会儿也只让师父小心。 其余的就有些离谱的主意了。 “不如我们与师父和师叔同去。” “若是师尊与师叔联手,说不定能将祭星教主留下。” “妖皇和妖族那几位又在作甚?不如将他们一并喊来,与它拼个你死我活!” 流云仙尊扶额,“你们猜颜韶为何如此好说话,除了他并不算讨厌我之外,也是因为他不愿与我们撕破脸。” 如果真是不管不顾—— 颜韶没有本事将他们强行传进魔域。 而黑星的本体若是来了神州大陆,肯定先奔着妖皇去了。 所以要对付他们师兄弟,来的只能是投影,那他俩就可以顶着黑星的力量,再与那姓颜的拼命。 颜韶做不到毫发无损杀死他俩,即使他真的能和黑星联手将他们杀了,他自己也必然会受伤。 届时九州的仙尊们会不会群起而攻之,西荒的那些妖族又会是什么反应,谁也不知道。 黑星要入侵神州大陆,这件事和颜韶本人无关,有他没他黑星都要来,黑星能有今天的力量,是因为吞噬了那些魔域的仙尊们,也和颜韶没有干系。 然而这不妨碍正道修士和妖族拿他泄愤。 反正他们也没少做类似的事。 颜韶本人不会想去赌的。 如今对他而言形势一片大好,他没必要让任何不利于自己的事发生。 “所以他会同意不动宗门中的弟子。” 流云仙尊淡淡道,“反正有我们就够了。” 玉虚殿隐隐震动起来。 阆山上方的高空中,蔚蓝的天幕瞬间变得阴云层层,暗影如同幕布般遮下。 在那一片浓稠沉重的黑暗里,依稀裂开了暗紫色的缝隙。 玄仙宗成千上万的弟子,除了极少数在秘处闭关的,其余都放下了手边的事,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黯淡的天穹。 “是魔修?!” 他们已经听说了冀州和中州的传闻,此时第一个念头就是,终于来了。 第212章 “你们听说了么?” “那些魔修已经打去青州了……” “那个东西又出现了, 两个渡劫境都进去了……” “不过玄仙宗的修士们仿佛还好好的?不是说那魔修头子每去一处,就要将那些人都弄进魔域走一遭?” 金碧辉煌的大殿内人声鼎沸,一桌一桌的珍肉灵植、桂酒椒浆, 无不价值连城,有些经过悉心烹调, 有些却是原汁原味的生食。 各色香气糅杂混合, 充盈着每一寸空间。 这飨宴的殿堂极为广阔,足以容纳数千人,中前排也称得上是座无虚席。 十四位妖王们皆在最前排,身边环绕着领主们,时不时大妖凑近过去, 想要与其中某一位搭话。 也有些新上任的领主在旁边观瞧着, 想要瞅准机会去与某个妖王攀谈。 其余修为平平的妖族, 更是完全没有这个打算,胆子大些的偶尔抬头瞥两眼罢了。 更何况他们大多数的座位离得很远,除非放出神识去感受, 否则也看不见。 无论是西荒还是东皇,每个妖王的领域都堪比一个州境,甚至有的更大些,故此麾下领主至少数以十计, 甚至有些超过三位数。 所以领主们挨个去敬酒拜会, 都要花不少时间。 当然也有些不喜迎来送往的, 直接摆出冷漠拒绝的态度, 旁人自然也不敢上前。 在妖王们感知到青州的动向之前, 宴会已经持续了一天, 到了次日清晨。 “娘。” 一个年轻的蝎妖甩着尾巴靠了过去。 少年小麦色的身躯半裸, 深金的卷发散开着, 足踝间的金铃钉钉作响,“你说她怎么还不来啊。” “你管人家来不来。” 一头沙金色鬈发的蝎王靠在座位上,情人们围在身边给她斟酒切肉,他们的动作都十分温柔恭敬。 她端着酒杯斜睨着小儿子,“来了你也别凑过去,你的修为不够人家玩儿的,那条龙还年轻,经验不丰,不小心就把你弄死了,老二和老三倒是可以。” 背后的领主们当中,有两个人顿时笑了起来。 其中一个伸手扯着旁边的妹妹,“当时她还多看了我两眼呢。” 妹妹翻了个白眼,“明明是在看我,啧,当真不知道龙族睡起来是什么滋味,说来我倒是睡过两个蛇妖,他和她都很……” 说着与哥哥凑在一处交头接耳,开黄腔说了没几句,就不约而同地发出浪笑声。 前面的妖王回头一杯酒泼在她身上,“吵死。” 顺便把酒杯也扔到了儿子头上。 两人顿时偃旗息鼓。 旁边顿时有一个领主凑过去,英俊的脸上绽开甜蜜的笑容,“王上消气——” 蝎王嗤笑一声,伸手抚上那领主的脸,“你的女儿你心疼是不?” 另一边也有领主贴了上来,搂住妖王的手臂,“那不也是王上的孩子?” 她白了他一眼,“不过砸了你儿一下,你就不愿意了?” 后面那兄妹俩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又开始偷笑。 “赤煌王一定心有不甘……” 对面坐着洪泽的蛇妖们,此时也在低声说话。 柳繇作为妖王,自然坐在正中间最前方,也被领主们环绕着。 相比起蝎王,他的坐姿更端正些,手中捏着酒杯若有所思。 大殿中不灭的灵力烛火幽幽燃烧,焰光映着那一身青白的皮肤,无端显得有些诡异。 “不错,我看她恨不得与那条龙欢好一场,毕竟这些虫豸不会去肖想陛下……” “你怎么知道?” “你是没看过鸡吃蝎子吧。” “……噗,这可是你说的。” 斜后方的领主们叽叽喳喳,柳繇皱着眉扫了他们一眼。 领主们瞬间收敛,看天看地左顾右盼,却是都在憋笑。 蛇王有些无奈地叹气,伸手拍了其中一个人的脑袋,“就你管不住嘴。” 这些领主里的一部分人,算是他的情人。 但在他之外,这些大妖也常常与旁的妖族欢好,另有其他的情人。 蛇妖们,尤其是洪泽的蛇妖们,在这方面作风极为随意,彼此关系都很好,而且没有那么多界限。 那领主轻笑一声,伸手摸着娇艳欲滴的红唇,“王上怎的不亲自来管我?” 话音未落,后面又窜出来一个人,伸手抱住蛇王的胳膊,“爹啊,我也想见见那位,问问她如何化龙的。” 那领主将窜出来的妖族拉到一边,“娘和爹说话你插什么嘴。” “你那是说话么,你那是……呜……” 说着又被母亲丢到了后面。 旁边的领主们又开始窃窃私语。 “她不是昨天中午到的?怎么这么久也不过来?” “这一夜都过去了,你说他俩在干啥?” 就在他们猜测讨论时候,妖王们率先意识到不对劲,相继往东方看去。 接着有人掏了玉简,或是闭目进入某种冥想状态,用各种方式联系着远方的眼线们。 他们相继得到了消息,确定祭星教又去青州作妖了。 “嗯?竟然没打起来?” 白颢微微挑眉,“我还道那师兄弟两人有什么本事,最终也不过是向那魔修头子妥协了。” “他们妥协什么了?” “自然是他放过玄仙宗那些修士,他们俩就乖乖进魔域咯。” 旁边的狼妖们神情各异。 “若是贺兰霆还在,那姓颜的也未必能得逞,她的徒弟们却是一个比一个孬种。” 终风之主冷笑一声,低头喝起酒来,周围的领主们面面相觑,一时没人敢说话,纵然是她的孩子们也没有开口。 “……听说她母亲就死于前任玄仙宗宗主之手,怎的白颢对那位贺兰仙尊的评价还挺高?” 斜对面的蛇妖们轻声交谈着。 有个领主低笑一声,“且不说贺兰霆在人族中本就是最强的……正是因为上任狼王被她打败,白颢才会抬举她,否则岂不是显得自己的娘本事不济,败给了那无能之辈?” 他话一出口,顿时感到一阵冰冷的灵压袭来,如同凝冻的钢针般刺入了后脑。 那领主猛地打了个寒颤,一抬头对上斜前方扫来的视线。 终风王冷冷地睨了他一眼,那双碧蓝交辉的眸子里涌起嗜血的气息。 领主连忙低头,不敢再说话。 柳繇却只是坐着倒酒,顺便给身边的两个情人也满了杯子,对这一幕视而不见。 只自顾自地道:“剑圣也罢了,江霓哪里又比得上顾忱?人族修士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也未必是飞火仙尊差了多少,王上这些年修为增进许多,这不是陛下亲口所说?”旁边的领主举着杯含笑道:“七百年前道信仙尊胜了王上,三百年前飞火仙尊听说王上来了,尚不敢独身与王上交手,怎么看都是王上变强了嘛。” 妖族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评议着九州的修士们,有些态度中肯,有些不屑偏激,还有的兴趣缺缺。 不像是正道仙门,在谈论妖族时有诸多顾忌,在大庭广众下翻来覆去只那么几句。 妖族们说起修士就极为随意,一开始还在点评仙尊们,说着说着话题就歪了。 有的说起自己与某修士春风一度,有的说起自己吃过最美味的修士。 还有的说自己的情人被修士做成了法宝,自己又将那修士的骨头做成了首饰,如今就戴在身上。 幺儿饶有兴趣地坐着,狼族大妖们素来听觉灵敏,想听什么就听什么,很快就得了满耳朵的八卦消息。 她好奇地凑到前面问母亲,“……娘你在千年前也来过这里吧,那会子的宴会也这样么?” 终风王微微颔首,“有时还乱些,今日好歹殿里没死人。” 幺儿更有趣了,“这才一天嘛,说不定到晚上还会有人打起来。” 狼王显然没什么兴趣,“你们这些小孩子就喜欢看热闹……” 说着忽然一顿,眼神有些微妙。 她抬头看向对面。 那里坐着一群海中霸主,个个都战绩彪炳,令沿岸仙门闻风丧胆,此时正众星拱月般围绕着他们的妖王。 ——天垠海之主,群鲸之王。 她面目姣好,气质似乎很温和,肌肤雪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瀑布般的黑发垂落在腰间,身上只一件丝质的长裙,光滑的皮肤和矫健的曲线若隐若现。 她本来正拿着玉简,与旁边的手下儿女们说话,说着说着也猛地停住了,眼中露出几分趣味。 妖王忽然闭口不言,鱼妖们也只安静地看着她,并没有人抢白发问。 下一秒,她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以此同时,妖王们几乎都不约而同地动了,无论他们前一刻在做什么。 大殿里的妖族们不明所以,接着有人意识到,可能是妖皇召唤了这些妖王们。 那就不是自己能猜测质疑的事了。 在短暂的寂静后,大家继续吃吃喝喝吵嚷谈笑。 而绝大多数妖族都不知道,此时妖王们出现在了另一个地方。 在皦日天宫中层,一座偏殿的顶楼,向外延伸的露台上,金叶遍地,树影摇曳,白玉栏杆环绕着高台。 一道道光芒从四面八方飞来,降落在这座露台上,化出了妖王们的身形。 那栏杆上坐着一个黑发金眼的年轻人,姿态随意,乍看全身都是破绽,然而没有任何人会因此小觑她。 “见过诸位王上。” 她笑盈盈地颔首道,看上去颇为礼貌,却也不曾动弹一下,依然闲适地坐着晃腿。 那十四位妖王却皆是站姿。 不等他们当中的任何人说话,她又继续道:“我不想过会子说着话忽然横生枝节——” 苏陆微微一笑,“此时此刻,若是有人觉得我不配这般与你们讲话,尽管提出来,我们过两手。” 其实半数妖王她都没见过,就干脆趁这机会好好打量他们。 论理说,人身皮相最是优越的,应当是那一身绣百花群蝶橘红锦袍、发黑如墨、冰肌玉骨的美丽青年。 牠那张脸称得上是艳丽绝伦,却又透着一股子优雅清气,宛如一株迎着夜月绽放的空谷幽兰。 琼英之主,花妖之王。 牠的身上没有任何性征,那种美貌也安静又纯粹,就像花朵一样,没有任何侵略性,却非常夺人眼球。 不过,苏陆其实一开始并没注意到牠。 那种感觉就像是一群动物站在你面前,你第一眼看到的,多半不是他们当中的一盆花。 她最初也在看东海的妖王们,除了洛江之外,其余的都是彻彻底底的海中生物。 苏陆能感觉到他们的不同,也能感觉他们也在全神贯注地观察自己,尤其是那几位素未谋面的。 唯有当她开始打量他们的人身容貌时,牠的存在感才渐渐加强。 除了洛江和溟月之外,她率先看到的是天垠海之主,群鲸之首,可能是其中修为最高的一位。 妖王正向她微笑,看她的眼神颇为亲近。 苏陆想起这种生物似乎很是喜欢人类。 鲸之王身形高挑精健,披着半透明的丝袍,乌发如云垂落,面容姣美昳丽,气质似乎很温和。 她有双幽静清澈的眼睛,像是暗藏风暴的海面,此时盛着笑意,像是打量很欣赏的晚辈。 苏陆自然知道,这位妖王的领海,在东海七王之中是最大的,仅仅这件事,她的实力就可见一斑。 更别提这位也有各种辉煌传说,死在她手里的妖王和领主乃至仙尊的徒子徒孙师弟师妹都有许多。 “……你知道你带着我们俩去找林家的麻烦这件事已经传开了么?” 溟月幽幽地道。 他仍是未着|寸缕的状态,银白的长发垂落而下,透过那一层薄薄的皮肉,体内的脏器和血管轮廓依稀可见。 苏陆眨了眨眼,“哦。” 那事对于林翡来说不怎么光彩,他应当不会主动说的,他的女儿儿子也未必会说,但当时也有不少人在场。 都在她的感知范围内,包括姗姗来迟且没有卵用的群玉宫增援。 苏陆环视众人,看到霍衢正在无声微笑,不由也向他笑了一下,“所以大家都知道我用本命之力喷没了他的神剑?” “嗯,都知道。” 另一位东海妖王笑盈盈地说道,“所以阁下想说什么可以直接说,我保证没人再敢惹你。” “毕竟在场任何一位也无法复刻。” 她直言不讳地道,“几位加起来也未必能做到。再说方才是阁下将我们唤来的,在场的都已了解阁下的本事。” “谢谢。” 苏陆点了点头,向这位首次见面的妖王致意。 后者生得明艳逼人,松松地挽着一头白发,袒露光洁白皙的精瘦胴体。 她耳畔一左一右缀着两枚大而圆润、泛着墨绿光泽的黑珍珠,腕上戴着几条由贝壳、砗磲、以及各种鳞片串成的链条。 饮血原之主,纵横深海大平原、凶名在外的群鲨之王,也露出一个愉快的笑容。 “你在看此物?” 她抬起胳膊,展示着腕上的手链,“这些鳞片都是死在我手下的领主……还有两个妖王。” 苏陆能感觉到上面缠绕的灵力,“很漂亮。” 视线扫过东海的这几位,就没有好好穿衣服的。 西荒的妖王们彼此就截然不同—— 除了花王之外,表哥是玉带华服,庄重无比,狼王亦是轻裘锦袍,典雅贵气,都非常有大领主的风范。 其余几位也都是半裸状态。 当然也因为有人是保持着半身妖化,不方便穿衣服。 苏陆正色道:“我得到消息,如果想要找到灵核,可能需要先去一趟中州,我想问问有没有人愿意同来中州一日游的?” 短暂的沉默之后,有人开口道:“阁下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说话的是空桑之王,据说是石妖化身,还曾与自己的二师兄有过一面之缘。 牠有一头深灰的鬈发,略有些散乱地束在背后,银灰的眸子泛着无机质的冷光。 石妖之王身量略矮,面容隽秀柔美,说话也颇为温吞。 牠的肤色很白,薄薄的皮肉之下,隐约透出骨骼的棱角,又隐隐闪烁着丝缕的蓝光,下身仅有一条丝质长裤,围着由宝石串成的腰链,那些晶体五光十色,斑斓炫目。 苏陆猜测那可能也是来自各种石妖。 总而言之,如果不考虑穿着问题,这就是扔进人堆找不到的类型,看上去并不惹眼,似乎还很好打交道的样子。 当然任何一位妖王都不可能是这样的。 苏陆耸了耸肩,“从这里。” 她一边说一边对着空气伸出手。 手落下的那一刻,却是落在另一个人的掌心里。 高大的红发男人凭空出现在旁边,抬手抓住了她。 他那完美强健的身躯半裸着,如同他们初见时一样,腿脚维持着妖化的状态,属于猛禽的巨大利爪刚劲锋锐。 金红的长羽流溢着辉光,丰满的翅膀投落了一大片摇曳的阴影。 “我说的。” 妖皇微微回过头,灿烂的金眸迎着晨曦的日光,仿佛有熊熊烈焰在燃烧,“有问题?“ 妖王们:“……” 你们其实就是想秀恩爱是吗。 第213章 修为高到一定境界, 对于灵核与黑星的存在就会有感知。 目前来说,妖族里只有妖皇本人能做到,其他的妖王们在这方面都差了一点。 苏陆倒是曾经问过男朋友, 关于这些妖族渡劫的事。 她之前才见了紫青仙尊,那位也撑过了三次雷劫, 以她自己的感觉来说, 她并没觉得他比妖王们强出许多。 苏陆能分清自己对他的感觉哪一部分来自魅术的影响,所以才能得出这种结论。 ——而且魅术的力量对于抵抗劫雷本身的帮助,在于维持精神状态和稳定元神,要撑住雷劫的攻势,还是得靠自身的灵力。 考虑到劫雷是一次比一次厉害的, 她觉得就目前这些妖王来说, 其中恐怕是有几位能够挺过第一次的。 妖皇陛下随即表示, 以前确实也有妖族进行过尝试,撑过劫雷的有,却也只是一次两次, 更多人首次就皆折戟沉沙。 当然相比起渡劫的修士,敢去召唤劫雷的妖族就少了很多,他们一般也不会在西荒东海渡劫,而是躲得远远的。 一来不会破坏自家领地, 二来避免魔修或者其他仇敌们趁机追来偷袭。 相比之下, 因为基数差别, 死于劫雷的妖族, 也远远少于渡劫而死的修士。 黎也赞同了女朋友的观点, 他认为如今在位的妖王们, 有几个人确实可以去试试, 只是他们暂时没有这种想法。 妖族对飞升的执念小于人族, 或者说有这种想法的占比要少得多。 虽然可能不太恰当,但苏陆只能将之理解为人和动物的一些区别,人类对未知的探索欲望更强。 或许也更想跳出这个世界的束缚,去往其他的宇宙,看看不同的风景? 故此纵然妖族们也有许多凶狠好斗的,却更愿意与同类或者至少是活物为敌,享受战斗与杀戮的快意。 纵然可以对着劫雷出招出剑,但那东西不是活的,不会回以任何反应,自然还是不同的。 还有的像是许多化神境九重的修士一样,因为怕死所以不去渡劫。 苏陆好奇地问道:“所以你有没有想过去试试?” “有。” “然后呢?” “没有然后。” 黎冷笑一声,“然后我就在陷冰山里了。” 苏陆很不厚道地笑出声了。 接着又有些难过,“所以他们根本没必要封印你,既然你都想要飞升了,还是说他们不知道?” “你是不是傻。” 黎伸手捏住她的脸,“难道我今天想去渡劫,明天就能飞升?渡劫境修士飞升少说也要几百年,我就算能比人族快些,也不是三五年能解决的。” “你才傻,这你都听不懂?” 苏陆也伸手去扯他的脸,“每一次劫雷的消耗巨大,完了都要修养,你看看那些仙尊们,大多都是常年闭关的。” 不在于时间问题,而是如果妖皇也想飞升,那是肯定没心思再去九州搅风搅雨的,论理说他们也不必非要对付他了。 黎不置可否,“所以你猜他们为何这么做?” 苏陆眼珠一转,“当年你被封印时也有魔修在侧,你那时候就已是神州大陆最强的存在,所以也应该是黑星最想吞噬的目标——” 虽然那时候祭星教的熙华仙尊尚在,黑星的力量肯定是不如现在的。 “黑星肯定不愿意你飞升的,对吧,它想吃你。” 即使没有明确复杂的逻辑思维,她也可以假设它有这种欲望,并且会因此下意识阻止某些事的发生? 苏陆皱起眉,“黑星的意志是否可以影响某些魔修,使他们掺和进去,确保你被封印,这样你的飞升计划就被打断了,等你挣脱出来之后肯定还得修养……” 红发男人弯起嘴角,捏在她脸颊上的锐利指爪放松下来,刮了刮她的鼻子。 黑星确实不能像是人一样,主动制定一个清晰的计划去推动某件事。 “但它不希望我飞升,那些与它联系紧密的魔修,就会帮它。” “为了弱化劫雷,对吧,可惜他们还是被劈死了,那确实也是活该。” 这是他俩在一刻钟前的对话。 苏陆尝试着召唤了妖王们,又与他们见面之后,在面对面时也禁不住下意识比照他们的实力。 这些家伙可以说是同一个等级的高手,却也是有差距的,这种差距是需要几天几夜、乃至更久的战斗才能见分晓的。 苏陆:“所以大家都知道灵核和黑星的存在?也都知道两种飞升的异同以及魔修们的目的?” 妖皇陛下摆明了不掺和此事,妖王们闻言顿时神情各异,接着年轻的几位就开始提问了。 他们倒是多少都知道一点,然而每个人掌握的信息有限。 苏陆一一回答,大致解释了一番,总算是让大家同步了。 苏陆:“空桑和朝歌两大山域,算直线距离,与中州更近一些,对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看向了两处的主人。 两位妖王听闻她的意图,皆陷入了沉思。 石妖之王思索片刻,“我倒是得到过消息,谢至尚未离去之时——” 苏陆默默望天。 这位显然就是知道剑圣真名的。 “——有段时间他召集中州修士,为了建造天宫未央城,大兴土木,四处采买,我的人都因此赚了不少。” 考虑到这些妖王的岁数,他们在人族地盘上有产业并不奇怪,就算不是他们自己的,也可能是他们麾下领主的。 亦或是他们的某个半妖子嗣后代留下的。 “他甚至遣人到我的地盘收购。” 石妖王不假思索地报出十数样稀矿,皆是空桑的特产,神州大陆独此一家,别处再也寻不到的。 苏陆认真地听着,“王上说收购,是真花钱买?” 空桑之王微微颔首。 当时妖皇尚在陷冰山,封印也不曾松动,而牠成为妖王没多久,真惹了剑圣就是一个死。 因此剑圣派人来买东西,牠也就假装不知道,下面那些领主们该怎么做怎么做。 空桑山脉草木稀少,冬夏落雪,矿脉却是极为丰富,早就有和修士做生意的传统。 当然,有些时候是正经交钱交货,有时候却是连命也交了。 有修士拿了货不给钱反把卖家杀了拿去炼器的,也有妖族拿了钱不交货还把买家吃了的。 反正修士们和妖族交易,也不会大张旗鼓说出去,绝大多数皆是偷偷摸摸,因此真出了事外人也不知道。 苏陆听得津津有味,“还挺有趣的,所以是生意做成的时候多,还是失败的时候多?” 空桑王微微一笑,“那还是成了的多。” 苏陆想了想他方才报的那些矿石,“其中有几样可以拿来铸造间门——” 曾经连通陷冰山与秘境的间门,是那些魔修临时设置的,而且这两个地方相比之下,并不算是难以企及。 毕竟秘境本身都被层层法阵固定,陷冰山更是源自现世,只是被隐藏起来罢了。 在更不稳定、更难以定位的地方,也需要更复杂的间门才能维持。 “谢至建造未央城之前,曾经消失过一段时间。” 另外一位妖王声音低沉地开口道。 苏陆看向说话的朝歌之主,也是南方的群鹿之首。 朝歌山脉,也是西荒最富饶的领地之一,又有崇山峻岭,幽深丛林,灵石稀矿无数,又有广袤平原,万顷沃野,奇花异草成群。 鹿之王已经统御朝歌近千年,在妖皇被封印之前,已经是声名赫赫的领主。 他身量高大,有一头金棕色的长发,洁白犄角宛如落雪的巨树,看上去雄壮威严,面容又生得俊美耀眼,眉宇间英气凛然。 妖王维持着半人半鹿的形态,论起身高体积比洛江小了一圈,对于常人来说仍是称得上庞大。 “……大约有十日左右,连琅嬛内部都不晓得他的去处。” 鹿之王淡淡道,“在他回归之后,很快就开始命人建造未央城了。” 苏陆:“我猜大家都猜测他是去渡劫?王上可知道他去了何处?” “最初我也如此作想,直到我的一个领主在另一个位面见到了他,那时她正与魔修交手,剑圣恰巧路过,像是在找寻什么,对他们视若无物。” 以剑圣的实力,看到见一个大妖和一个魔修在打架,确实也不会当回事,但若是说他在找什么东西? 苏陆整合了一下目前的所有线索。 黎感应到灵核的存在,并非是在中州的某一处,而是那个位置与中州有某些联系。 “……剑圣建立未央城可能是为了藏住灵核的本体,就像黑星藏在魔域深处,要通过一些古代人建的宫殿才能走到那里。” 苏陆想着大师兄分享来的信息,“我要去找他本人问问。” 妖王们顿时反应各异,东海的七位悉数表示可以跟着她,霍衢也在蠢蠢欲动你需要我就可以去的状态。 其余的六位倒是更在意妖皇的反应,然后他们发现他毫无意见,依然不欲插手整件事。 红发男人抱着手臂靠在栏杆上,忽然被某条龙扯了一下,就从善如流地低下头去。 这对情侣也不知怎么交流的,不仅嘴没动,身上灵压都毫无变化。 然后他们像是达成了共识一般说话了。 “……真好,你要是拈酸吃醋风言冷语,我真的会发愁。” 苏陆感慨道,“我知道有些人喜欢那一口,但我只觉得头疼。” 黎有些好笑地伸手戳了她的额头,“有什么可吃的?我自然知道你是一个也瞧不上,否则你如何会在这里?” 苏陆鼓起脸,“我就不能是来观光的?” 他嗤笑一声,“这会子你说什么都行。” 苏陆白了他一眼,转头就看见一众妖王都在盯着这边,对上她的视线又开始看天看地左顾右盼。 当然也有继续盯着的,譬如说满脸欣慰的表哥。 苏陆:“……那就一人一半吧,我带七个,这边留七个,反正都是以防万一。” 她看向六位海妖以及一位八脚水牛,“我们走。” 皦日天宫的传送阵已然修复,能够直接传送到洛江的地盘,落点就在破浪礁群岛之中。 那是一座月牙状的小岛,沙滩雪白,水质清澈,矮山上修着精巧的殿堂,在葱茏树木的掩映下,亭台楼阁若隐若现。 四面皆是碧蓝海水,湿润的热风拂面而来,水面上浪潮卷涌,日光粼粼,远方海天一色,延伸向望不见的尽头。 离开传送阵后,苏陆还在岸边认真欣赏了一番,然后潇洒地甩手扯去外袍,“出发——” 一声清亮的龙吟响彻云霄。 黑龙在空中盘旋一圈,然后愉悦地甩开长尾,姿态优雅地没入海中,如同一道漆黑的闪电般急速下潜。 七位妖王默默看着这一幕,眼中浮现出不同程度的欣赏甚至痴迷。 然后他们也迅速入海。 清亮透澈的水面里,浮现出一道道庞大骇人的身影,他们驾驭着水流,矫健轻盈地前行。 鱼妖们速度最快,沾水的那一刻,就如同离弦之箭般射出,背鳍破开翻滚白浪的水线。 苏陆游得很是畅快,只觉得一眨眼就到了扬州沿岸。 她一边化成人形走上浅滩,一边感慨不过瘾,恨不得多来几圈。 一直追在她后面的鲸王和鲨王也出水了。 “哈哈,以后有的是机会。” 后者走过来,抬手勾住龙族的肩膀,“届时去我那里,我们比一比谁更快。” 苏陆讶然,“这还用比?” “你游过的地方太少,皆是毫无险阻之处,到时候你且试试不撞坏那些暗礁石柱——” “这有何难?” 苏陆一口答应,“比就比。” 旁边的鲸之王温和地笑了笑,“待到此间事了,你恐怕就忙着去各处做客了。” 苏陆眨眨眼,“我还想在东海游历一圈,选个风景优美的无主之地建宫殿,反正我琢磨我也要很久才能飞升。” “无论你选在何处,纵然是有主的,那主人也只会与有荣焉。” 后面的溟月带着一身水上岸了。 银发青年沐浴着阳光,胸腹腔内的骨骼脏器清晰可见,“你来扬州是为了找剑圣?” 苏陆看了他一眼,又看向稍远处的洛江,“你们还记得上次那个农夫么,他就是剑圣。” 两个妖王:“……” 洛江:“怪不得你方才说什么吃醋不吃醋。” 妖王们再次齐刷刷看向她。 “其实方才那句话说的不止是这个。” 苏陆扶额,“不过,诸位,你们都子孙成群了,怎么还如此关心这些事?” “倘若只是你的话,你这个年纪,这都是寻常事。” 鲸之王温柔地道,“但是陛下,嗯,我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无法想象有一天他坠入情网的模样。” 苏陆:“……你们别想了,反正你们看到也不完全是,咳,他真正坠入情网的样子只有我能看。” 妖王们的表情顿时变得十分精彩。 第214章 进入扬州境内之后, 一行人并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苏陆毫不意外。 她不确定如果自己独自一人,群玉宫的人会不会来找麻烦,但她相信带了七个妖王, 这种可能性就几乎为零了。 毕竟只要她能抗住紫青仙尊,哪怕只是一小会儿, 就足够妖王们将其他人杀干净。 林翡也能明白这个道理, 上一回他没能杀了她,这一回更是做不到。 不过,她好歹也是去请人办事的,不想大约也不能强迫他,也不欲给他招去麻烦, 就让妖王们在远处等着。 苏陆隐去灵压接近了大榆山, 轻车熟路地找到青秧村, 来到了某位农夫的家门口。 小院里菜地青翠,花圃流芳,谢至靠在摇椅上, 舒舒服服地晒太阳,腿上还反扣着一本书册。 他在闭目休憩,却仍是感觉到外面的来人,也不曾睁眼, 只是悠悠地道:“这回怎么就你一个?” 苏陆对那些千百里之外的人隐藏灵压, 却并不想瞒着他, 故此在几公里之外已经泄露了气息。 虽然即使她不这么做, 他也未必就无法察觉, 但总是个态度问题。 “他们七个都在远处等着, 毕竟我不清楚你们是否有过节。” 苏陆站在栅栏外面看着他, 同时敲了敲低矮的院门, “我能否进去?” “干什么装模作样的,又不是没进来过。” 谢至闭着眼招了招手,“我却是不曾对你说过假话,妖王们我并没见全,洪泽王被我师尊打跑过几次,后来也被我逼退过一回。” 苏陆并不意外,“仙尊自然不曾对我说谎,不过是说些让我能自行脑补误会的话,这套路真是熟悉。” 谢至微微睁开眼:“嗯?” 苏陆无奈地道:“你可知道我认识了颜韶两年才得知其身份?还有你师弟的迷精密咒——” 谢至乐了,“所以你初次见到老凤凰也不认识人?” 苏陆瞪了他一眼,“有你那懦夫师弟的咒语,更何况我本是被人坑过去的,我也不知道自己进了陷冰山。” 谢至坐起身来,仍是懒洋洋的姿态,“那会子你的修为如何?我猜是能试着破坏封印,加固封印却是难些。” 从难度上说,前者本来就比后者要简单,虽然也更危险更容易受伤。 他一手搭在膝上,一手将书册子拿起来扇风,“倒是有趣。” 苏陆:“……你又不会真的感到热,何必如此?” 谢至无所谓地道:“我可以让自己如寻常人一样感受温饱……所以你是来兴师问罪的?” “绝非如此。” 苏陆很肯定地道,“你是隐居在此的,凭什么就要将原先的身份告诉旁人呢?别说你并没真的说谎,就算你真编了个身份,我也不觉得有问题,我还要向仙尊致歉,之前算是我叨扰了你。” 谢至并不在意,“我喜欢田园风光,只是这日子过久了也难免乏味,阁下的出现,也算是增添了几分趣意。” 苏陆眨眨眼,“我以为你过不腻。” “我并不打算永远待在此处。” 谢至笑道,“再过些年,我自然也会换种活法。” 苏陆:“……譬如从农夫改行渔夫这样的?” “不。” 谢至想了想,“或许会去城里当个普通百姓,做点小生意,或是当个画师,开个铺子,我没想好。” 苏陆了然,“总之就是与现在差别更大些,对吧,这倒也不错,所以你完全不想飞升?” 外间都传闻剑圣是即将飞升的渡劫境九重,劫雷已尽,破碎虚空只在一念之间。 然而,他并不在中州渡劫,所以除了他本人之外,也只有与他等级相近的高手,能隐约感应到他究竟度过几次雷劫。 外人也不得而知,没法去计数。 谢至摊开手,“我若是说我其实已经飞升过,只是又回来了呢?” 苏陆震惊地看着他,“什么?” 等等。 理论上说或许也是可行的。 毕竟所谓飞升,就是离开这个位面,去往其他的宇宙—— 谁说就不能返程的? 苏陆:“我以为一般人都不会再选择回来,毕竟能飞升的,大约也已经腻了这个世界。” 谢至老神在在地道,“首先,我并非一般人,其次,我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区别,但是,你莫要我指望我做些什么。” 苏陆抱起手臂,“我只想让你带路去未央宫,我要见灵核,除非你说你能且愿意将黑星毁了,那我自然不会蠢到干涉你去这么做。” “很好。毕竟我不能。” 谢至站起身来,“大约老凤凰已经告诉你了,劫雷切断渡劫者与此世的联系,飞升之人便是世外之人,我很难再影响此间之事,越是大事越难。” “……是这个世界的规则?” “我若受此世规则约束,便力量微弱,我若不受此世规则约束,我的所作所为可能就毫无意义。” 他轻描淡写地道:“黑星无法吞噬我,我也无法伤害它。” 苏陆皱眉听着,“可能毫无意义?所以是取决于你要做什么?类似于你可以杀人,但不能杀黑星?” “不错,黑星与灵核已经与此世规则紧密相连,我无法以自己的力量改变其状态。” 他停了停,“再说,即使没有这些,我也未必能将那东西毁了。” 苏陆:“……” 那还说个毛线球。 她正准备说话,忽然又察觉到一股奇怪的气息,从西方传来。 苏陆抬头看着荆州的方向。 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来了,这一次比上回中州更加明显,她甚至能感受到黑星的存在。 从遥远的魔域深处投来的力量,通过裂隙映射在现世。 荆州第一仙府千乘门,其掌门寒泽仙尊,在百年前才晋入渡劫境,应当是如今中原九州最年轻的仙尊。 论境界大约只比慕容冽高一点,比其他的仙尊却是不如。 不过她自打继位后,也是深居简出,常年闭关,鲜少离开自家地盘。 苏陆:“颜韶竟然先选了荆州。” 谢至看上去并不奇怪,“千乘门和祭星教有所来往,自打上一辈便是如此。” 苏陆顿时懂了,人家估计是已经提前通过气。 “话说回来——” 谢至淡定地道:“虽然我解决不了黑星,但带你去未央城却是不难,你也确实能见到灵核。” 苏陆松了口气。 尽管她也希望事情变得简单些,譬如天降外挂将黑星毁了,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要怎么去?” “先去中州。” 于是苏陆拉着谢至和妖王们汇合,一行人再次越过扬州前往中州境内,这回他们谁都没再隐藏气息。 除了某位剑圣。 他在正常状态下,给人的感觉便是一个实力低微的修士,这当然不是刻意为之,而是他受到规则影响的结果。 当然他可以随时摆脱这种状态。 “但那或许会造成诸多麻烦,譬如你或许会忽然忘记我是谁,又或者我忽然被这个位面排斥,强行遣送出去……” 苏陆听得满头黑线,“你每去一个世界皆是如此么?” 谢至无奈地看她一眼,“每个位面的规则不同,你要么受其影响,要么就无法融入,再说,我其实没去多少地方,许多位面甚至……没有能称得上是活物的存在。” 苏陆还想再多问些,他却是不愿意详细给出答案,美其名曰要留些惊喜。 “你早晚也能飞升的。” 谢至信誓旦旦地道,“届时自己去探索岂不是更好?再说,等你见了灵核也会知道,有些事的答案并非如你所想。” 苏陆:“……什么事?” 谢至眨了眨眼,“你最好奇的那些事。” 苏陆欲言又止。 不过若是这样说起来,她其实也算经历过两个位面了? 苏陆:“你为何要建未央城,就为了将灵核藏起来?” 谢至想了想,“可以这么说,它的力量不太稳定,此前已经出过岔子,等你见到大约也就明白了。” 一群人又畅通无阻地进入中州。 飞火仙尊尚未归来,琅嬛的高手们少了将近一半,化神境们感知到妖王的气息,却也不敢去拦截,因为太多了。 他们平平安安抵达中州东部的一座高山,此处灵气稀薄,松柏苍翠,嵯峨青峰直入云霄,待到近了之后,又能望见高耸楼台,沿着山脚嶙峋而立。 这些建筑仿佛是倏然出现一般,在远处无法窥见其存在。 苏陆觉得这里的亭台楼阁颇为熟悉,似乎曾经在嶷山见到的,与这里就有七八分相似。 看来也是琅嬛的地盘,只是此处不属于七十二仙山,大约也是附属山域。 一行人落在山脚处,周边地势平坦,建有一座巨大的青铜祭坛,后面有一排高低起伏的精巧塔楼,无数廊桥旋梯彼此相连,在云雾中若隐若现。 祭坛前方的空地上,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抱着拂尘,静立着等待他们靠近。 她身材高瘦,腰板笔直,一席布衣也显得仙风道骨,面色十分平和。 等到看清了来人,她的神情也没有明显变化,只是点了点头,“谢师兄。” 谢至也向她点头,“辛苦王师姐。” 那老者的视线扫过一众妖王,不曾做任何停留,却是对着苏陆多看了一眼,目中露出几分缅怀之色。 那种情感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 谢至越过祭坛,向前方的塔楼走去,苏陆与他并行,妖王们稍微靠后。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老年样貌的修士仍然站在原处,“……她不是我的亲戚吧?为何感觉像是认识我?” “王师姐是我一位师伯的弟子。” 谢至摇摇头,“泷水仙尊曾救她性命,她们虽然差了些年岁,却是极好的朋友,她原先也是青年模样,你师祖死后,王师姐似乎一夜之间就白了头发,后来又离开了嶷山,只想寻个清幽之处静修。” “然后就来帮你看入口了?” 苏陆再次回头,“倘若我们没被黑星吃掉,早晚有一天,我师祖的元神能够复原,届时我一定会告诉她,她还有一位朋友在此处。” 但那肯定也是许多年后的事了。 苏陆推开沉重的青铜门,走入面前的八角重檐高塔,一层大厅里整齐罗列着数十座书柜,里面摆得满满当当,甚至连立柱上都镶着栅格,塞了各式各样的卷宗,空气中微尘漫舞,那些典籍却是干干净净不曾落灰,显见是有法术在维护。 墙壁上的烛台火光幽幽,里面放置着小块的灵石,那成色极为纯净,一片就足以供这火焰燃烧上百年。 “这是琅嬛藏书……备份藏书之处?” “不错,此类地点有不止一处,皆在七十二仙山之外,本就是以防万一,而我选在这里建了法阵,因我知道王师姐十分守信,绝不会将我的事说出去。” 外界对于剑圣有各种传闻,却从没有谁敢打包票知道其下落,而外面那位王仙君显然是知道的,却也不曾向任何人透露。 苏陆点点头,“我就说,除了她之外,我仿佛也只感觉到山腰处有两个人……大约是她的徒弟?” 谢至微微颔首,带着一群妖族走进塔楼底层,在墙上摸到机关,输入了一点灵力,他们脚下就浮现出了一个向下的入口。 这间密室里堆着许多杂物,并且还有一条向下开凿的石阶道路。 他们继续向地下前进,周围的气息越发潮湿,粗糙的石壁开始滴水,大约过了一刻钟,前方开始焕发出亮光。 这台阶的尽头是一座山洞,洞内矗立着一座巨大的拱门。 那座门大约有一丈高,由色彩斑斓的晶石铸就,橘橙玫红紫金混杂,色泽绚丽如黄昏流霞,在昏暗的地穴里沐浴着光辉,灿烂无比,十分壮观。 门的正中间是一片雾蒙蒙的水幕,上面蜿蜒着无数流金的咒文,数百枚咒文被嵌在法阵里,缓慢地旋转着。 谢至走到门前,伸手精确地点了其中几枚咒文,然后整扇门光芒大盛,射出无数白亮的光柱。 “……反正还有人给你引路,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他漫不经心地说着。 尾音被那盛大的光辉吞没。 苏陆再看清周围的环境时,已经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她站在一片缓缓翻涌的白雾里,四面八方皆是雾气,那些丝丝缕缕的雾流悬浮在淡蓝的天幕里。 迈开腿前进时,那感觉就宛如在云间行走。 苏陆向前走了一小段路,雾气豁然散开,露出一条极为宽阔的长长的道路,少说也有数百丈之长。 这长路由厚重的黄金铸就,砖块上绘满了雕纹,表层又镶着一层晶石状材料,使得路面极为光滑平整,甚至隐隐倒映出行走之人的身影。 道路尽头是向上的黄金台阶,连接着一片平台,然后又是台阶,通往一座巨大的金宫的入口。 苏陆站住了脚步。 她的视线落在千米之外,那黄金台阶之上,伫立着数道人影。 为首的就是老熟人。 苏陆看向周围的妖王们,他们显然也都意识到那些人的身份,却并无半分惧意,甚至有几位还颇为期待。 下一秒,妖族们悉数消失在原地。 然后眨眼之间,就跨越了千米之遥,出现在那黄金台阶的上方。 魔修们安静地伫立在宫殿入口,最前方的青衣男人抱臂而立,姿态悠闲轻松,神情还有些愉悦。 “……好久不见。” 颜韶微笑着对空气说道。 “我以为对一位仙尊来说,几天并不能被称为‘好久’。” 苏陆出现在他面前一丈之外。 妖王们的身影也悉数浮现,就在她身后几步之远,与魔尊后面的星君们位置一样,双方就这样互不相让地对峙着。 颜韶微微歪头,“我若是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呢?” 苏陆:“那你就说吧,反正咱俩感觉不一样。” 颜韶笑了一声,“我是否该恭贺你与妖皇陛下喜结良缘?” “多谢。” 苏陆陷入了沉思,“但我们尚且……是否要正式结为夫妻才适合这个词?” 颜韶挑眉,“所以他只是你的男朋友?” “是啊。” 苏陆不假思索地点头,“主要是我并不在乎什么结不结婚,嗯?你方才说什么?” 她震惊地看着他,“你说男朋友?” 第215章 事实证明, 这个世界不存在这种说法。 否则她那年逾两千岁的男朋友,也不至于需要猜测这个词什么意思—— 苏陆转头看向周围的妖王们,从这些加起来差不多一万岁的家伙脸上, 也都看出了相近的疑惑和恍然的情绪。 他们显然也不清楚这三个字的含义,却是知道某条龙和某只凤凰的关系, 然后大约猜出来的。 然而颜韶却直接将它说了出来。 苏陆非常确定, 他不可能偷听自己和黎的对话。 首先,她觉得颜韶不会做这种事。 其次,若是他有能力做到又不会被某只凤凰发现,这可是要相当的实力差距,差到他可以将妖皇生擒到黑星面前当点心了。 苏陆深吸一口气, “颜韶, 你是不是有话想和我单独说?” 否则也不会忽然抛出这种重量级信息。 被点名的男人微微一笑, “走吧,让他们都留在此处。” 苏陆的视线扫过那一群星君们,不多不少也来了七个, 所有人都没露出全脸。 她注意到其中一个略有些熟悉,不由多看了一眼,“……好啊。” 自从有了本命之力后,苏陆对仙尊们的忌惮消失了许多, 更别提她如今已经大致知道对方要做什么。 妖王们和星君们被留在了宫殿门口, 看着那一妖一人的背影并肩前行, 渐渐消失在殿堂的阴影之中。 除了洛江之外, 所有人的脸色都很微妙, 呈现出不同程度的震惊、疑惑、迷茫和恍然等等情绪。 他们都或多或少知道一点, 然而见了那一幕, 心中还是涌现出许多想法。 无论是前一刻才看到秀恩爱的妖王们, 还是完全无法将爱情与自家上司联系到一处的魔修们。 都各有各的思绪。 其实他们当中一部分还互相认识,要么是做过某些交易,要么是杀过彼此的手下抢过彼此的资源。 然而一时间都没心情叙旧打招呼。 “……我好像还没问。” 苏陆走入那金碧辉煌的殿堂里,前方是一条宽阔漫长的廊道,两侧的墙壁皆是镜面似的晶石铸造,映出来往者的身影,以及满殿的斑斓珠光。 入目尽是金银美玉各色宝石,似乎略有些俗气,然而装潢精致,色调和谐,并非是胡乱堆砌,故此看起来也并不晃眼。 “你来这里做什么?” 苏陆侧过头看向旁边的魔尊。 “等你。” 颜韶不假思索地道:“若是你不来,我就去见见灵核。” 苏陆一愣。 所以他也知道未央城里够通向灵核所在之处。 不过,她想见灵核,是想试着从灵核那里找到穿越的答案。 颜韶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他也—— 苏陆:“你从哪里听来的男朋友这个词?” 颜韶笑了一下,“你的世界。” 苏陆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颜韶幽幽地道:“若是老鸡精说出这句话,你肯定不会是这个反应。” 苏陆望天,“废话,他是我男朋友,我对他和对别人自然双标,这要是一视同仁那我还谈个球的恋爱。” “好吧。” 颜韶又笑了,似乎觉得这话很有趣,神情也看不出半点难过,“谢至有没有和你说过,他为何要建这个地方?” “算是说了吧,只是他讲得含糊。” 颜韶点点头,“灵核的状态不稳定,大约是从五百年前开始越发明显,黑星越来越强,浊气渗入神州大陆,吞噬了灵气,灵核不得不分散更多的力量,更何况它还负责降下劫雷呢。” 谢至之前没讲那么清楚,但意思倒也是一样的。 苏陆微微颔首,“所以呢?” 颜韶风轻云淡地道:“谢至为灵核造就了一个适于修养的环境,使其能再苟延残喘数百年,不过灵核仍然会时不时出些问题……譬如说,它的力量动荡,导致这个位面短暂与你的世界相接。” 苏陆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颜韶仿佛没看见一般继续道:“很多次。” 苏陆:“……你的‘男朋友’就是这样学来的?因为你去过我的世界?” “我没去。” 颜韶摇头道,“我只是借着这种链接,得以窥见你那边的一些新鲜事物,就如同看电影一样。” 苏陆:“…………我们第一回 见面时你就知道?” “不。” 颜韶坦然道,“我并不知道是否有人从那边过来。两个位面曾经有数次短暂连通,我曾‘看’到了一些东西,但那是在迄今百多年前,你穿越则是在那百年之后,我又不是没事做,我才懒得时时刻刻关注这些东西。” 苏陆叹气,“这本该是骇人听闻的大事,你这么一说又让我觉得不算什么了。” “最初我也颇为震惊,但仔细一想,飞升后不就是去往其他位面么?对我而言不过是早些体验了一回。” 他莞尔道:“若非你的男朋友被封在陷冰山,他必然也是知道的,唔,或许他其实知道,只是在等你主动提。” 苏陆不准备和他过多讨论男朋友的事,“你看过我的世界的电影?有声音吗?有色彩吗?有那种花里胡哨的特效吗?” 三个问题都被肯定之后,她确定了一件事。 “我穿越的那年,最早的有色彩的电影出现还不到一百年呢,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不一样。” “我知道啊。” 颜韶也投来了看傻瓜的眼神,“我可从未说过是一样的。” “……我说给自己听的,你就当没听见吧。” 苏陆无奈地道,“万年钱庄是你的产业?” “是祭星教的产业。” 颜韶随口道,“有些事还是需要钱的,我师尊选了卫饶那小子,我其实不怎么喜欢他,你知道他是天狼星吧?” “我其实猜过他可能是祭星教的人……” 苏陆刚刚就看到一个魔修和卫饶有些相似,只是挡着脸还收敛着灵压,不能完全确定。 “怪不得那么像是银行,你们倒是会从别的世界偷师。” 这短短几个时辰内发生了太多事,她整理了一下脑海里的信息,正准备开口。 却又听颜韶说道:“不过,我们初见时,我其实也曾取念于你,‘听’到了你的一些想法……” 苏陆并不意外。 他肯定瞧出她是个半妖,还是个玄仙宗弟子,且身负恶咒。 这三件事加到一处,以她对他的了解,颜韶多半会有点怀疑,或者也有点感兴趣。 在这种前提下,他再去做点什么,就完全符合这个家伙的人设了。 这些年的经历大大提高了她的接受程度,如今自然也不会去想什么尊重隐私的问题。 颜韶说着就笑了,“……后来认识了你,听你说话用词,就能猜出来了。” 苏陆抬起头,“我那时候在你面前想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你‘听’到了什么?” 颜韶沉吟一声,“你和那位纪仙君可能会有一段情缘?以及慕容冽会杀上武神山报仇?” 苏陆扶额,“所以你后来调查了师尊,是因为这个。” “否则我为何要去在意一个……” 颜韶挑了挑眉,“你可能不会喜欢我后面想说的话。” “没关系,随便说吧。” 苏陆摇头,“我不能强求每个人说的话都是我爱听的。还有,在帮我师尊报仇这件事上,我确实是要谢你,你也出力不少。” 说完抱拳行礼。 颜韶坦然受了,然后也向她深深一礼,“我也不该对你读心取念,无论在哪个世界,这都很不尊重人。” 苏陆也没避开,“但你其实经常对别人这么做吧?譬如你的手下们。” 颜韶认了,“嗯,对,但我不想尊重他们,我也不在乎他们是否觉得我不尊重他们。” “……不愧是你。”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不紧不慢地向廊殿深处走去。 在外面的时候,苏陆以为这地方就是正殿,进来之后,她发现这里其实也只是一个入口。 他们经过百多米的长路,才从殿堂里走出去。 苏陆的话语戛然而止。 苏陆:“?” 方才那座宫殿只是迎宾入口,论理说,接下来是更加美轮美奂的天宫仙境。 她看着前面满地破砖烂瓦的废墟,断壁残垣上弥漫的黑雾,稀薄的灵气和浊气混杂在一起,糅合出了一种怪异的气息。 苏陆在废墟里走了一阵,绕过那些倾塌的石柱、破损的穹顶、还有各种残缺的陈设摆件和各色灵石法宝的碎片。 这些东西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宛如经历了一场巨大灾难。 苏陆看了看旁边的人,“你仿佛并不惊讶。” “……嗯。” 颜韶淡定地道,“剑圣飞升之后,我意外找到此处,在这经历了一次劫雷,然后它就变成这样了。” 苏陆无语地看着他,“我觉得你必然省略了很多东西。” 他低声道,“我以为我做的够多了,但是黑星不满足,我险些死了。” 苏陆:“从这个角度,这里居然没被炸得灰飞烟灭,还能有残骸剩余,谢至还是很厉害的。” “不错。” 颜韶也赞同,“他布下的阵法仍在生效,也算是能帮到我了。” 苏陆站在废墟里环顾四周。 经历了数百年时间,残留的浊气和原先的灵气,已然密不可分地融合在一处。 ——就如同那些魔修用浊气修炼出的灵力,这种气息会让妖族感到不太舒服。 实力越强的妖族,越不会受影响,只是会不喜欢而已。 不过她几乎能就此得出结论,当这两种力量互相侵蚀时,最终也会变成倾向浊气的存在。 换句话说,浊气能够同化灵气,反之或许就不行了。 苏陆压下那种微妙的不适感,聚精会神地去感知周边的气息,以及其中的浊气浓度差别——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觉得自己已经能确定灵核的位置了。 就在浊气最稀薄的那个方向,大约在千米之外,隐藏在废墟里,应当有一座间门,那里正在隐隐约约溢出灵气。 虽然十分微弱。 苏陆眨眨眼,“你没去那个世界,但你能‘看’到那个世界的事,如同看电影一样?” 颜韶之前也静静地站着,并没打扰她。 他闻言开口道:“大致如此,但我知道的不多,况且我无法选择从那边获取的内容,类似于……随机得到一些信息?而且最初我也有许多事物不能理解,毕竟你那边还有不同国家不同语言。” 自从挑明了这件事后,苏陆只觉得和他的沟通难度骤降,“而你只认识简繁体?” 颜韶不置可否,“时间久了倒也略知道一些旁的语种,只是我志不在此,还有其他的事要忙,故此不太精通。” 苏陆顿时换了英语,“我猜你对‘精通’的标准和旁人不太一样,或许掌握程度如母语一般对你而言才算是精通?” 颜韶顿时笑了,显然是听懂了,“那倒也不至于,我就是懂一点而已。” 苏陆:“……请告诉我你那二百年封锁北域有一半时间是在学习。” 颜韶:“却是要让你失望了,满打满算也不超过一个月。” 苏陆长叹一声,“我恨天才,除了我自己之外,而且我在语言一道天赋平平。” 颜韶挑眉,“你说得不错啊。” 苏陆:“那是因为我……哎,罢了。” 苏陆默默激活了元神上的印记,呼唤了自己的男朋友,将灵核状态不佳造成两个世界相通的事说了出来。 苏陆:“你知道吗?” 黎似乎也并不意外:“一百年前开始的?” 苏陆:“你感觉到了?” “嗯。那裂隙大约就在灵核附近,若非我被困在陷冰山,必然也会去看一眼。” 苏陆沉思片刻,“你知道我是那个世界来的吗?” “我不知道,我只是有过猜测,因为你时不时会说些旁人没听过的新鲜词儿。” 他低笑一声,“恰好三年前那裂隙又开启了一次,或许你是那时来的?” 苏陆捂住额头,“我们如今已经互通心意,我却不曾提过这件事,你若是生气——” “你是否要对我全无保留,这该由你的心意决定。” 黎打断了她,十分笃定地道:“而非是我们的关系决定。” 苏陆忍不住弯起唇角,“太好了,因为如果你生气的话,我可能也会有点不爽,毕竟我不告诉你也是因为——” “你自己也尚未搞明白,你不确定你究竟经历了什么,又如何告诉别人呢?” 苏陆:“?” “嗯?” 他有些戏谑地道,“是不是?” 苏陆长叹,“我忽然觉得找个年龄差小点的对象更好。” 黎回给她一声不屑的嗤笑,“你身边难道有和你年龄相仿的?” 苏陆:“……” 苏陆看了看旁边两步之遥的某位魔尊,不由沉默了。 第216章 然而话说到这份上, 她也只能死鸭子嘴硬一下:“至少差的没咱俩这么多。” 妖皇轻轻一哂,一针见血地道:“所以你觉得他很好对付?” 苏陆明白他肯定猜到自己的处境了。 苏陆:“我以为你说的‘身边’是泛指与我相识之人。” 两人的意念交流速度很快,她只看了一眼, 都已经说了好几句。 故此,苏陆尚且来不及收回视线, 颜韶已经歪过头来, “怎么,陛下不会是生气了吧?” 苏陆:“他听不见到的。” 若是通过元神印记,黎能不能听见旁的声音,完全是由她决定的,只有她想分享听觉才可以。 当然, 若是他直接从皦日天宫将神念投过来, 那肯定是可以的。 但他大约也懒得这么做。 他要真是事无巨细地管着她, 那他俩大约也不会形成现在的关系。 苏陆:“所以你要想说些什么茶言茶语,唯一的听众便是我。” 颜韶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我很茶吗?” 苏陆没有直接回答, “倘若你有对象,我对你说,你女朋友不会因为我们的相处生气吧,你会怎么想?” 颜韶眨了眨眼, “我为何要在乎别人生不生气, 我对你有意, 却都惹你生气好几回了。” 苏陆:“……” 真是造孽啊。 苏陆:“我上回拒绝得不够明确么?为何还要提起这件事?” 颜韶很无辜, “那不是你先说的?” 苏陆用力摇头, “我说的与这完全是两回事, 我觉得我们可以在此处分别了, 我真怕你忽然说出一些类似于你愿意为爱当三之类的奇怪发言。” 换成别人这会子可能已经暴跳如雷, 觉得自己的人格尊严受到了侮辱。 然而,颜韶看上去非常平静,甚至陷入了沉思。 “唔。” 他忽然道,“以后我们再探讨这件事——” 苏陆:“?” 苏陆:“我以后也不想和你探讨这件事——” “我尚未回答你,我究竟为何在此处等你。” 颜韶像是才想起正事一般,“你可明白你为何知晓未来之事?” 苏陆皱起眉。 因为她曾经看过一本书,这个世界就是那本书? 这似乎是答案,然而经过前面一系列怪事,她也第无数次怀疑,自己所掌握的真相,究竟有没有问题。 对于修士而言,记忆情感皆可变更修改,对某件事的认知自然也是如此。 譬如说,若是有人给她灌入一段这样的记忆,那她或许就会以为那是真的。 颜韶并不强求她立刻回答,只是招手示意她继续向前走。 “就像天目一样……我知晓你并非天目,但你所知之事,显然也是能改变的,天目所见亦是如此。” 苏陆点了点头,“当然,我原不该拜在师父座下。” 颜韶笑了一声,“你‘看’到的未来,是你给秦皓当徒弟,对吧?所以你故意说那些话让他拒了你?” 他有些好奇地道:“他必然能看出你是半妖的,为何还会收你呢?” “这说起来很麻烦。” 苏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其实我本来不该去玉虚殿……哎,很多事都变了,就比如你原先也没想在仙盟大会时去搞事吧?” 颜韶看了她一眼,“假设你不曾去过陷冰山,你那男朋友至少得迟几个月甚至一年才能挣脱封印。” 苏陆:“所以你的行动也得推迟数月乃至一年?蝴蝶效应是由此事来的?” “倒也不会推后那么久,但应当是在仙盟大会之后的。” 颜韶显然也明白那个词的意思,“他恢复得越多,黑星越是按捺不住……它能感觉到的。” 苏陆皱眉:“故此世界末日可能因为我提前到来了一两个月?” 不等对方说话,她自己又释怀了,“罢了,反正我也准备好和它拼命了。” 两人在废墟中漫步,穿过死寂的无人之境。 在他们的前方,稀薄的黑雾凝固在半空,然后如时间倒流般向后退去,压缩成一个微小的固点。 浊气的气息变得越发微弱,几乎微不可查。 苏陆看了他一眼,“谢了。” 颜韶似乎在思索什么事,闻言也只敷衍地嗯了一声。 他们又向前行进了一段路,苏陆已经能感觉到一种玄妙的气息。 那种气息亲近又熟悉,有着让她发自内心的欢喜和放松—— 灵核。 苏陆无比确信它的存在。 颜韶一手掀起一块长逾两丈的厚重石板,“拿着。” 石板下方,一些残缺的碎块搭起的缝隙里,散落着一些略显黯淡的紫红色晶石。 苏陆拿起那些石头,在手里掂了掂,发现这一小块就有千斤的重量,“这是天辉石?” “不错,最为高等的穿界间门,就是由它们铸造的,当年谢至特意遣人去朝歌山,就为了收购这些东西。” 颜韶松开手,带着她在废墟里继续翻找起来。 苏陆也很快发觉该如何寻找这东西。 这些天辉石碎块上,都附着了一种极为精纯的灵气。 ——神州大陆内,但凡是有灵气之处,无论是浓郁还是稀薄,那灵气都会受到环境影响,有一点微弱的属性倾向。 譬如说在溪河湖畔海边或是岛屿上,周边的灵气就会被染上水属之力,更适合水灵根修炼。 当然,若是其他属性的灵根,在引气入体之后,也能将那灵气转化成符合自己灵根的属性。 只是对于水灵根的人来说,在这样的环境下,无论是引气入体,还是炼化灵力,都比其他属性要更简单些。 其他环境同理。 神州大陆的地貌丰富,任何一处拥有灵气的地方,或山或水,或树或草,要么也有土和岩石—— 故此这些灵气也难免会被环境渲染一点属性。 “但是灵核所在之处,不属于神州大陆。” 苏陆轻声道,“所以灵核本体溢出的灵气,是不沾染任何属性的?” 颜韶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两人就像是在垃圾堆里寻宝一样,在断壁残垣里走走停停,经过大半个时辰,才将天辉石收集完毕。 这些东西原先都是被放置在宫殿里。 如今殿堂被毁,连废墟都如同被飓风席卷,残骸都不再留在最初位置上。 然后他们开始玩积木拼图般,将这些碎块搭建拼凑在一处。 苏陆蹲在地上,“我以为一个法术就能解决。” 颜韶蹲在她旁边,“我们是修士不是魔法师。” 苏陆欲言又止,“……我一会儿觉得违和感爆棚,一会儿又觉得好像也没什么,算了。” 她低头拼着那些碎块,随口问了一句:“那个沾染浊气发疯屠了我村子的大妖,是你们研究妖族如何接受浊气的实验品,是么?” 颜韶头也不抬地道,“嗯,原先再找两个妖王来试试,后来……罢了。” 苏陆一愣,“你原先想找谁?” “自然是挑年轻的,实力相对弱些,经验也少。” 苏陆嘴角一抽,下意识想起了表哥,“你是因为我才改的主意?” “你是一部分原因,还有你那提前出狱的男朋友,他恢复得快了,就有精力关注那些属下了,否则我抓走一两个,他也未必管得过来。” 苏陆:“……” 她是记得在仙盟大会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二师兄似乎就宰了一个发疯的妖王,救了许多人,如今看来就是这缘故了。 颜韶又继续道:“总归是不太成功,妖族终究比不得人族,所以你最好努力削弱黑星,否则……妖族们若是想借融合浊气逃离杀身之祸,大多也都会变成神智全无的魔物。” 苏陆并不意外这个结果,“你又知道是我想出手了?怎的不是另一位?” “那你要么躲在皦日天宫里睡觉,要么也得和他一起来吧?” 他们又拼了一个时辰,才重新搭建起一座高逾两丈的拱门状基座。 苏陆抱着手臂仰望着这扇门,发觉它与那进入未央城的门颇为相似,只是那门上还有一座开启的法阵。 正想着,颜韶伸手一弹,一道金光没入拱门之中。 那天辉石搭建出基座上方,有一丈见方的空荡之处,顿时展开了一道朦胧的白色光幕,条条金辉在上面蔓延绽放。 整座拱门开始轻微地颤抖,丝丝缕缕的金芒向外溢出,流淌在那些紫红的晶石缝隙间,那些被拼凑的石块缓慢相融,变成了一个完全的整体。 苏陆皱着眉看向旁边的人,“……如果你提前一个时辰就用这招呢?” 颜韶很淡定,“那我们就不用玩一个时辰的积木了。” 苏陆再次扶额:“你就是为了和我多相处一阵?” 颜韶摇了摇头,“我只是想看你这一刻的反应。” 然后他展颜一笑,“果然颇为有趣。” 苏陆:“?” 苏陆:“我以前觉得你不是这么无聊……” “是吗?” 颜韶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知道我是谁,也听过我的传言,我成为魔修之首,难道是因为我品德高尚,因为我会按着他人想法做事?更何况我早就说了,我从来就——” “不讨人喜欢?” 苏陆打断了他,“我以为你成为魔修之首,是因为你在这个群体里最强。” 颜韶哂笑,“我若是个好人,在尚未成为最强之前,就被他们大卸八块了。” 苏陆懂了,“所以正常人听说自己喜欢的对象已经脱单,要么咒骂要么祝福要么黯然神伤,但一般都会离远点——” “而我不正常。” 他很坦然地说道。 “行。” 苏陆点头:“那我也再强调一遍,我不觉得你不讨喜,你并非我喜欢的类型,我相信定然是有人喜欢你这样的,只是,不是我。” 她转身走入了那座拱门中。 然后是一阵漫长的天旋地转,周边的空间在震动和撕裂,自己仿佛也被四面八方涌来的拉力扯碎。 不过,大约是修为摆在这里,她并未感到痛苦和不适。 因此还有余力去计数,数自己究竟穿过了几个位面。 “……十二个?” “十四个。” 脑海里传来男朋友的声音,“有两个很快。” 苏陆将信将疑,“你的神念过来了?” “没有,还是与你同感,只是我比你聪明。” “扯淡,你只是比我经验丰富,换句话说,你比我老。” “不,就是你比较蠢。” 在一阵唇枪舌剑中,苏陆已经落地了,置身于一片苍白雾气里。 那茫茫白雾渐渐散去了,露出一片广袤开阔的空间,脚下是半透明状的乳白晶石,铺展出无垠的地面。 上方是墨蓝的星穹,中间晕染着玫红霞光,又有道道金丝状的射线,织成交错网罗,穿透那漫卷的云霞,横亘于天幕中。 前方是一团巨大的、不断转动的白色光球,大约有十丈直径。 它的本体是纯净的白,表面流淌着一层日冕般的幻彩光轮,所有人们能构想的颜色,都被编织其中,并且不断闪现出来。 苏陆沉默地打量着它,心里升起一种微弱的熟悉感。 她很确定自己没见过这东西,但双方彼此之间可能存在某种联系。 “它确实是比黑星要养眼些,只是小多了。” 后面传来颜韶的声音。 苏陆心情复杂地回头,“你过来作甚?” 颜韶抬起手,掌心里也攥着一团白光,那是一颗圆润的珠子,像是某种久经炼化的产物。 它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缩小的灵核。 苏陆注视着那个东西,心中再次浮现出那种熟悉的感觉,“这是什么?” 颜韶不答反问,“你当真不知道?” 苏陆思索片刻,“这是那些魔神遗骸炼制的?” 颜韶点了点头,然后随手将它扔了出去。 那颗闪闪发亮的珠子划出一道抛物线,被丢向了灵核,然后悄无声息地,与那巨大的白色光球融为一体。 苏陆发现灵核的光芒似乎更亮了一些。 苏陆:“你要林家给你寰尘塔,是为了里面那魔神遗骸炼成的万古珠,那苍鹭山掌教的封仙印上交给林家,我猜最终也到了你手上?” 颜韶投来一个赞赏的眼神,“还有很多……我就不一一例举了,毕竟我毁去了那些仙府,从他们的仓库里捞几样东西也不难。” 苏陆:“就为了给灵核续命?” “差不多,让它稳定些,毕竟你还需要些时间。” 颜韶伸手指了指,“去吧,你所有的问题,它都能给你答案。” 苏陆颔首,“然后你要继续给黑星打工了?” “对啊。” 他轻松地道:“不过我会快些结束的,然后回来找你。” 苏陆连忙摇头,“不用不用,我都到了这里……” 话音未落,颜韶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第217章 幽州中部。 正午时分, 天际晴空万里,日阳高照。 白杨镇的集市上人来人往,车马络绎不绝, 叫卖声此起彼伏。 崔槬走在人群中,眺望着远方的连绵青山, 只见千峰峥嵘林立, 高崖直入云霄,依稀又闪过几点光芒。 这座繁荣的城镇已经邻近霊山,那是幽州第一福地,也是幽州第一仙府天心宗所在之处。 天心宗历史悠远,现任宗主闭关已久, 数百年不曾出关, 只将宗门事务交给徒弟们打理。 不过, 不同于万剑宗那种情况,天心宗的长老们个个都很低调,幽州这边仙门世家也没什么势力。 所以别说像是冀州百姓那般做梦都想进武神山修行了, 许多幽州人甚至见了修士还会直接喊神仙。 哪怕是霊山脚下的城镇居民,对修行一事都只有个模糊的概念,大多数人只知道那灵山里住着仙人。 这附近几乎没有妖族魔物,天心宗的修士鲜少出手, 纵然进了城, 也很少会显露本事。 而且—— 天心宗的修士们似乎也不怎么出门。 从人数来说, 天心宗弟子和玄仙宗弟子数量相似, 阆山周边的城镇里, 时不时都能看到宗门里的修士, 有些是出来闲逛的, 有些是结束了任务不急着回程的。 崔槬在白杨镇里走了一圈, 却没有感觉到任何修士的灵压。 他倒也不奇怪,因为上一回来幽州,是为了给师妹做假身份,也顺便打听了一些事,当时在霊山附近也很难见到天心宗修士的身影。 这一回,他其实是要去往幽州西部。 幽州第二大派,燕云仙府,在整个修真界也颇有名气,仅次于九大仙门——论起高手数量,大约已经胜过日渐没落的鹭山府。 燕云仙府的掌教,化神境六重的符修,五百年前曾经杀死他先祖又将之做成铸材售卖,最终变成了聚魔城城主手中的仙剑。 崔槬才刚刚结束了闭关,原本是打算去会一会这位掌教,就从州境内横穿而过,这会子是途径霊山,感觉浊气才停下来。 他伫立在街角的人群中,若有所思地望向霊山的方向。 周边的行人们依然来往穿梭。 有人行色匆匆,有人笑容洋溢,还有人面带忧愁,大家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为不同的事或喜或悲。 忽然间,那隐隐约约的浊气,毫无征兆地变得浓郁起来。 让他这种妖血稀薄的修士都感到不舒服—— 那令人难受的气息充斥了每一寸空间。 周围的普通百姓们甚至都有了反应,有那身体不好的人,已经重重咳嗽起来,还有那头晕眼花的。 有一个老人险些摔了个趔趄,被旁边的好心人扶到旁边一家茶水摊里,面色苍白地坐下。 只是身体健康的人尚未有反应,最多有点胸闷,故此人们并未察觉异常。 直至地面传来震动。 街角的一家酒楼前,檐角悬挂的灯笼倏地坠落,接着传来一串杯盘破裂粉碎的声音。 集市上更是人仰马翻,有些摊子直接歪倒,货物四处滚动,两侧的商铺已经有摇摇欲坠的,瓦片噼里啪啦地落下。 人群终于混乱起来,尖叫声此起彼伏,在那拥挤之处,许多人更是互相推搡,摔倒的直接被踩踏而过。 好在这也只是一处城镇,纵然热闹了些,人数也终究有限,不会出现数百上千人挤在一栋楼里的情况。 崔槬随手拉起一个摔倒的年轻人,那人被踩了两下,也没受伤,连声向他道谢,然后忙不迭地跑了。 大多数人只以为是地震,自然是往外面的开阔地跑去。 崔槬不想动,却也不想挡路,就走到一处商铺屋檐下,继续望着霊山方向。 原先蔚蓝的晴空,此时已经黯淡阴沉,灰霾蒙覆,而且天色越来越黑,日光被暗云全然遮蔽。 很快,他看到天际裂开了巨大的缝隙,其中黑雾翻涌,又闪烁起千万点腥红的光芒。 然后,又是熟悉的充满压迫性的灵压传来。 祭星教主到了。 崔槬:“……” 这可真是巧了。 他用了远目之术,看到魔修们的身影出现在高空中。 就在霊山观日峰的上方,也是天心宗宗主所在的主峰,为首的青衣男人的身影也很好辨认。 天心宗的修士们好像没什么反应。 他们也有数位化神境峰主和元婴境长老,按理说这会子都该出来迎敌了。 崔槬看到颜韶出剑了。 黑白相融的天命,翻腾着诡魅的血雾,在空中轻轻一划,高天之上,仿佛落下一道腥红的闪电。 半空中的金色符文相继闪现,显然这一剑劈在了护山结界上。 一股强劲的波动从霊山方向袭来。 地面绽开深深的裂痕,在骇人的声响中,山石滚落,树木摧折,无数道沟壑转瞬间逼近。 他捏了个法诀,周身灵力涌动,手边数十道金光迸发而出,无形的气浪澎湃卷起。 霊山方向吹来的狂风倏然止息,那些蔓延的裂痕也被固定在原地—— 紧接着,一道道金光游走而过,填充了地面的裂隙,不过眨眼间,一场灾难被完全平息。 附近也有人震惊地看到这一幕,一句神仙尚未喊出口,那黑衣青年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崔槬并没有靠近霊山,他跑去抢救周围的另外几个村镇。 ——魔修们干这种事好几回了,前几次却不曾听说周围城镇受损,然而方才他若不出手,必然会有人伤亡。 这次究竟为何不同? 他又止住了几次地裂后,发现这灵力震荡来自霊山内部,仿佛是他们的护山结界被触动。 显然天心宗的结界有某种独到之处。 “第二剑了。” 前面出现了一群修士,看打扮都是天心宗的弟子。 其中一个人得意洋洋地道,“那祭星教主不是很厉害么?两剑了,也没能劈开我们的结界!” “哈,听说之前他破开琅嬛的结界只用了一剑,我还道他是什么人物……” 他们一边说话一边朝霊山方向赶去,显然也是外出回山的。 这些人修为平平,崔槬隐藏灵压的本事算不得非常高明,他们依然没能发觉他的存在。 “说不定他那些本事都是吹出来的……” “莫要这么说,他的战绩有目共睹,再者,那七十二仙山太大了,结界自然就弱了。” “霊山难道就小了?” “师兄没去过琅嬛,自然不知道我在说什么,等你去中州看一眼就懂了。” 这些年轻修士还在争执,忽然间又是一阵狂暴的灵压袭来,直接将他们撞得人仰马翻,从高空中摔下去。 霊山深处传来轰然爆破声。 那些修士们灵力紊乱着摔在地上,还来不及哀嚎,就纷纷目瞪口呆。 结界的金色壁障猛烈地颤抖着—— 忽然间光芒大盛,密密麻麻的符文越发闪耀,最后仿佛是承受不住一般,从内而外爆裂开来。 空中金辉洒落如细雨,天心宗弟子们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崔槬在稍远处看着这一幕,知道这结界的弱点显然在内部,而方才霊山内的秘境们悉数炸了,连带着结界也被破坏。 他暗暗感慨舜华仙尊的手段。 紧接着,观日峰山巅上,猛然飞出了数十道流光,显然是天心宗的高手们出动了。 只是他们并不曾冲上去,而是停滞在空中,隔着百丈距离,与魔修们遥遥对峙着。 像是在等待什么。 颜韶也安安稳稳地立在空中,一手随意地拎着剑,“还是快些吧,我赶着去下一场呢。” 话音落下,那横亘天幕的裂隙里,黑雾涌动翻腾,腥红的光点越来越亮。 臃肿肉瘤已经挤在了裂口处,仿佛正试着从里面出来。 崔槬忽然感受到了一股陌生强悍的灵压,就在观日峰上方爆发出来! 数十点金银相应的光辉,拖曳着瑰丽的焰尾,如同划过苍空的流星,直直撞在了那裂隙之上! 迟了一刻,崔槬才看清,那其实是数十张燃烧的符纸。 符纸末端则是灵力凝成的锁链,在空中飞驰时宛如群蛇出巢,它们在裂隙前交织穿插,封成了一片网罗。 那些锁链将裂隙向中间拉拽,就如同缝合伤口一般,硬生生扯着裂隙并到一处,里面涌动的黑雾都无法流泻出来。 “仙尊好手段。” 颜韶抱着剑懒洋洋地道,“若非遭逢此劫,怕是过两年就该得证大道,破碎虚空了。” 高空中响起一道悦耳却冷淡的声音。 “教主既然知道,就莫要在这里猫哭耗子了。” 观日峰上方的修士们纷纷散开,俯首行礼。 一道身影鬼魅般出现在他们中间。 那人身量匀称,头戴银冠,发髻半挽,如墨青丝散落而下,面容亦是秀丽绝伦,柳眉笼翠,明眸如星。 她穿了一席湖蓝的广袖华服,披着雪纱刻银丝的罩衣,高空中罡风猛烈,却卷不动半片裙摆衣袖。 她手边似乎没有武器,只捏着一支精巧的朱笔。 那笔尖蘸饱了血红的墨水,映着根根苍白无瑕的柔软毫毛,色泽对比鲜明,堪称触目惊心。 崔槬只遥遥看了一眼,都觉得被那颜色刺痛了双目。 ——天心宗宗主浮焱仙尊,九州第一符修。 她看上去神情平静,纵然说了那样的话,脸上却没有半分被打扰的怒意,“教主意欲何为?” 颜韶向她微笑了一下,“仙尊应当也知道吧。” 从这一刻开始,崔槬再也听不到他们之间的交谈,无论他用什么法术,哪怕将神识投过去也不行了。 从周围那些修士的表情来看,他很快意识到,这也不是针对自己,显然他们是不准备让任何人听见。 颜韶说了几句话,天心宗宗主静静地听完,似乎思忖片刻,才缓缓点头,“信她一回又何妨。” 旁人这才能听清他们的对话。 颜韶颇为满意,“……素闻宗主与淩风仙尊交好,若是宗主愿意说句话,事情也便宜许多。” 崔槬自然知道这是凉州无尘宫宫主的尊号,这位与浮焱仙尊类似,都是闭关数百年专心修炼,平日里不问世事的。 “因为你师尊杀了她的师尊?” 浮焱仙尊轻轻一哂,“难道教主以为她会因此不与你说话,见你就拔刀?” 颜韶摇头,“那倒不是,若这么算起来,令师死于雷劫也是因为被我师尊害了,我如今难道不是还与仙尊相谈甚欢?” 浮焱仙尊的面色毫无波澜,“不是。” 颜韶:“……” 颜韶摆手道,“我还有旁的急事,仙尊若是不想说,也与我无干,反正到头来倒霉的不是我。” 浮焱仙尊看上去也不想与他多言,“教主自便吧,我会转达教主的话。” 说完侧过头看向一众弟子们。 她并没有动嘴,显然是在传音,崔槬看到那些长老峰主们连连点头,紧接着又是一股沛然莫测的力量扩散出去。 浮焱仙尊放开了神识,似乎是在向凉州的淩风仙尊传讯。 然后一挥朱笔,空中合拢的裂隙再次打开,她径直走了进去. 灵力锁链焕发出耀眼的光芒,又将裂口彻底缝上了。 魔尊的灵压再次扩散。 从观日峰之巅,再到霊山的各个角落,出现了不计其数的黑色裂口,浓郁的浊气源源不断涌出。 崔槬看到了令人震惊的一幕—— 霊山内部的天心宗修士们,有相当一部分人,主动走进了那些裂口,被吸入了魔域之中。 还有一部分人却是不曾靠近,甚至远离了那些入口。 他用神识看到了这一幕幕画面,那些修士脸上的神情各异,却都是经过了一番思索才做出的选择。 显然无论这些人怎么做,都是出于自己的意愿。 “她能在一瞬间给上万人传讯,将真相告知他们,让他们自己抉择。” 颜韶轻飘飘地道,“早年师尊就与我说,这世上天才极多,勤奋的天才也多,让我莫要骄傲自满,小觑他人。” 崔槬神情复杂地看了过去。 原先他在数十里之外,此刻他离这群魔修也只有十数丈远了,竟是一瞬间被拉到了对方面前。 崔槬:“教主做不到么?” “倒是也能做到,却是不会这么快。” 颜韶坦然道,“仙君往何处去?” 崔槬已经收到过师妹的消息,知道颜韶大致想做什么,此时也并不隐瞒,“我与燕云府掌教有一桩恩怨。” “仙君若是继续西行,也不能找到你那仇人了。” 颜韶很遗憾地道,“因为昨日他才投了我,连带着他门下数千弟子,如今都在魔域里呢。” 崔槬:“……” 以他对燕云府掌教的了解,那人做出这种事很正常。 他甚至都想过,若是自己去寻仇,对面就算摆出献祭弟子的鬼门阵也并不奇怪。 如今看着祭星教势强,主动投了舜华仙尊,也完全说得过去。 崔槬看出魔尊完全没想阻止自己,抱拳谢过,“那我去魔域里找他便是。” 颜韶点点头,“我可以送仙君一程,否则你若是慢慢寻找,也要花不少时间的。” 崔槬欣然同意,“多谢教主。” “只是……” 颜韶用看热闹的口吻问道:“你是直接去见那姓林的,还是先去看看你师父?” 崔槬:“?” 崔槬:“师尊怎么了?” 颜韶沉思片刻,似乎在感受着什么,然后才开口道:“他也在魔域里,大约是想帮小徒弟分担些?只是他的状况似乎不太好。” 崔槬当即放弃了自己的计划。 与师兄那种满心痛苦的状态不同,他是为相隔数百年素未谋面的祖先复仇,能做到最好,做不到也完全没关系。 他只将此事当做一次历练的机会,闻听师父遇到麻烦,自然立刻将之抛在脑后。 颜韶随手一扯,空中竟是出现了一个隙点,周遭空间扭曲,丝丝缕缕的黑雾旋转着溢出,又被莫名的力量吸入。 崔槬毫不犹豫地进去了。 以他们的实力差距,周围还有这么多魔修,魔尊若是想害他,实在不必绕弯子。 一股令人不适的气息蔓延而来。 眼前的世界短暂陷入黑暗,接着又变得明亮,露出一片冰天雪地的世界。 崔槬站在广袤荒凉的冻土上,凛冽寒风拂面而来,浮冰漫天飘舞,晶亮的碎片纷飞如落雨。 暗紫的苍穹里弥漫着黑云,那沉重的云翳层层压下,漆黑雾气弥漫聚散,露出里面那巨大臃肿的肉球的轮廓。 在那黑影投落的阴霾里,有一道人影伫立在半空中,周身席卷着狂躁的暴风雪。 崔槬撤去远目之术,眨眼间消失在原地。 慕容冽的情况其实并不怎么糟糕,至少比他想象得好了很多。 颜韶的描述也没错,因为慕容冽确实受了些伤。 只是对于一个渡劫境高手而言,再继续保持如今的状态战斗数日也毫无问题。 崔槬一边感知着师父的灵压一边靠近之后,就放松下来。 慕容冽手持覆雪,一剑横扫,白光如惊雷般乍现,寒气洪流疾卷而出,逼退了迎面而来的黑雾。 “……你不是去寻仇了?这就宰掉了?” 黑星的本体未动,然而魔域里已有数位仙尊,都在与其投影力量交战,故此慕容冽这边压力也不算很大。 崔槬摇摇头,“颜韶说师尊有些不好,我就想多了。” 他说着也抽出了馔金,巨剑上光辉流转,斜指着下方。 地面开始震颤松动,一座一座暗金的岩山破冰而出,冰片雪屑漫天飞溅。 那些低矮的山峰上金辉流转,一道道金光流淌着,向山峰正中的空地汇聚,聚成一点的瞬间,合拢升腾起一道巨大的光柱,猛然向上方轰击而去。 正中弥漫而来的黑影,将其牢牢地阻在了原处,使之不得寸进。 崔槬蹙起眉,脸色微微发白,“我以为师尊会去找凌千山拼命。” 慕容冽知道他想帮忙,也发现他是有能力帮忙的,就没再拦他。 又是一剑挥出,剑气接着当空炸开,化作千万碎片,风刀霜剑向着黑雾奔涌而去。 慕容冽:“若非老三……我大约是会去的。” 其实他也知道凌千山是什么货色,那家伙不是好人,却绝对没有害人之心。 慕容冽也没有发自内心将他当成仇人,毕竟真凶们和他截然不同。 后来再想与他一决胜负,比起报仇,更多是全了当年的那场未尽之战,想要证明自己不再是当年的自己。 然而那又如何呢。 他已经遥遥见到穹冥仙尊逼退黑星的那一剑,他知道自己比不过他。 世上的天才层出不穷,自己是,凌千山亦是。 除了数次败于师兄手下,慕容冽与旁人交战总是赢的更多,甚至称得上几乎没输过。 他知道那种差距。 他曾经胜过的无数对手,有人心服口服,也有人投来那不甘怨愤的眼神。 但纵然再如何不服,他们也赢不了他。 换成他与凌千山,也是一样的。 慕容冽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剑,“那一刻我就想明白了。” 崔槬忽然觉得师父有些不同了,整个人的气质甚至灵压都产生了变化,某种程度上变得更不可琢磨了。 或者说更强了。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见师父继续道:“而且,师尊的元神尚在寰尘塔里,我若是不管不顾去拼命,又算什么?” 慕容冽自嘲般说道:“难道我还要厚着脸皮将她交给你们?老三为了我的事煞费苦心,我这当师父的,如何能再给弟子添麻烦?” 崔槬叹了口气,“旁的不说,师尊要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并不会觉得是麻烦。” “我已经来了一阵子,之前颜韶还遥遥与我传音,说老三大约是做了决定,既然如此,我多少也要为她分担些。” 崔槬:“所以师妹下决心之前,师尊就来了?” 慕容冽轻哼一声,“就算不是她,换成妖皇……她如何能作壁上观?还不是要跑来拼命?” 崔槬懂了,想想又有些好奇,“师尊是如何发现的?” “嗯……” 慕容冽不知想起了什么,有些好笑地道,“头一次提起陷冰山就两眼发亮,也就她自己不知道罢了。” 第218章 凉州中部。 万里碧空之上, 千顷云海之间,烟霞浮光,瑞彩千条, 掩映着重重仙宫玉宇,瑶池琼楼。 在那千重宫阙的外围, 环绕着一片锦翠松林。 林间灵气浓郁, 绿荫片片,曲折幽径无数,花香馥郁,亭台水榭林立,凉风微醺, 无数人影闪烁穿梭。 大多是年轻弟子在此修行, 也有许多人手捧书卷研读法术, 或是聚集在石台旁边琢磨阵法。 “倒也像是世外桃源。” 颜韶在高空中俯瞰着无尘宫的一角,颇为赞赏地道。 祭星教的高层们静立在后方,维持着十丈距离, 对这话都听得一清二楚,却没人开口应和。 他们也都知道教主不需要自己的附和。 “……可惜有煞风景的人在此处。” 高空中倏地响起一道冷淡的声音。 魔修们几乎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一道人影已经伫立在前方,与他们的教主遥遥相对。 那人身量高瘦, 一身薄衫, 梨花白刻银丝的素色, 乍看装扮略显朴素, 然而那衣料寻不到半点缝隙针脚。 她那头乌发沉沉垂落, 仅在发尾以银白绸缎相系。 这人容貌极为明艳, 骄横远岫, 华如桃李, 只是神情透着疏远,还有些不加掩饰的厌恶。 “教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她说着客套话,脸上不见半点歉意。 大约是因为心情不佳,这人完全没有收敛灵压,故此举手投足间,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前排的魔修们大多倍感不适,强忍着才没有露怯后退。 年长些的魔修知道此人年轻时的事迹,这会子并不奇怪,年轻些的却是骇然无比。 无尘宫的淩风仙尊,如同浮焱仙尊一样,都是长年闭关不问世事的主儿,却又不像是穹冥仙尊那样,有门人为其造势,故此相关的传言也不多,仿佛名声不显。 虽然没人敢轻视一位仙尊,但此时她表现出的实力,仍然让许多人感到惊愕。 颜韶微微挑眉,“宫主何必如此客气。” 他说完这句话,也没什么动作,后面的魔修们却是感觉舒服了许多,某种沉重的压力陡然卸去。 无尘宫宫主瞥了他一眼,仿佛最后的耐心也要消失了,“动手吧。” 颜韶也不想过多拖延,闻言欣然点头。 日光普照的晴空中,瞬间蔓上一层黯淡阴霾,乌云层层压来,高天之上卷起强劲气流,酝酿着撕碎万物的风暴。 在那狂乱的风涡之中,黑紫的裂隙倏然张开,露出涌动的阴影,以及千万点腥红的火光。 淩风仙尊只抬头看了一眼,接着目露了然。 魔修的队列当中,已经有人悄悄与朋友传音,议论起来。 “你不知道么?她的师尊濯风仙尊死于老教主之手,当时她尚未渡劫,却是孤身闯入至寒山,杀了我教数位长老……” “老教主为何容她放肆?” “你傻啊,老教主杀了一个仙尊,焉能毫发无损?自然是在魔域养伤。” “那教主当时在做什么……” “那我怎么知道,听我师尊说,最终就是教主将她打退的,那会子她已是强弩之末,若非浮焱仙尊来救她……” 很快,颜韶的身影消失了。 魔修们也相继离去,只有几位留了下来,等着待会儿打开前往魔域各处的隙点。 无尘宫的长老们在下方等候着,安静地仰望着宫主或是自己的师尊—— 难以想象的磅礴灵压骤然扩散。 那裂隙也同时张大,黑雾汹涌而出,无数红光如同利箭般激射而来。 千千万万黑红的光束和雾流汇聚交缠,化作一道不断扭动的长龙,径直撞向了空中的目标。 淩风仙尊不紧不慢地抬起手。 那巨大的光束疾驰而来,却仿佛被某种力量碾压着,在空中越来越小—— 射至她面前,仅剩下细细的一缕,被她握在了手中。 她猛地一甩手,那纤细的黑红光雾反向射出,沿着来时的路径,直直撞入了那暗紫的裂隙之中。 红光宛如烟花般爆裂开来,裂隙里涌动的黑影轰然破碎! 黑星的投影被炸得灰飞烟灭。 紧接着,那魔域深处的本体,却因此更加兴奋起来。 淩风仙尊静静地站在原处,感受着这种变化,回身看向弟子们,“一切都安排妥当?” 为首的长老面色严肃地点头。 旁边一位长老好奇地问道:“只是弟子有一事不明,师尊和诸位仙尊们牵制黑星,只对付其投影,那位与本体交战,若是在危急时刻,黑星撤回投放在外的力量?” “黑星与魔域联系紧密,其意念延伸之处,你我所见者,皆是其真身的一部分,只是从本体中分离罢了。” 淩风仙尊冷笑一声,“它来不过一念之间,却是做不到想撤就撤,那也要问问我同不同意。” 那长老顿时了然,另一位长老又有些犹豫,“师尊当真相信那妖龙?” 淩风仙尊轻轻一哂,“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反正都是要走一遭。” 她眼中没点半分惧意,“你们也小心些。” 说着化作一道金光没入裂隙之中。 …… 海州中部。 昆墟岛四面环海,凉风湿润,波涛似雪,岛上青嶂峻岭,丹崖削峰,林间灵兽玄鸟成群,奇花异草长春。 岛上海雾弥漫,绿树玲珑,重重宫阙高低起伏,围绕着一汪灵气纯郁的碧泉。 长生宫的福地至境,也是誉满九州的疗伤圣地,天水泉。 这中原第一的医修门派里,诸多秘宝皆是在这泉水中练成,许多珍稀药物里也有泉水为辅料。 “……喝起来却也尝不出什么不同。” 庭院里山石嶙峋,竹木扶疏,花圃流泻出芬芳气息,颜韶坐在凉亭里,放下了茶杯。 “或许给我是有些浪费了。” 颜韶轻飘飘地说着,看向了对面的男人。 长生宫宫主、天下第一医修青叶仙尊。 这人看着也不过双十年华,生得隽秀斯文,颇有书卷气息,言谈很是温和。 他披了一席银绿的织锦外袍,头戴玉冠,半散着长发,发丝间弥漫着一股奇异的药香气。 “教主这般人物,自然值得最好的。” 青叶仙尊不太走心地客套道。 他看上去更想回到书房里,继续完成自己的著作,或是与徒弟们探讨药方,而不是在这和魔修首领把茶言欢。 颜韶自然也不想和他多说,“……黑星确实青睐善战之人,然而宫主终究是仙尊。” 青叶仙尊微微扬眉,“教主不是说它已经看不上我了?故此那裂隙都没在昆墟上方展开。” “它如今已经分出了许多力量,不再急着寻找猎物,或者说,唯有展现出足够强横的战力,才能吸引其注意。” 颜韶一手托腮,“宫主的本事我也知道,虽然比不上刚才那两位,但若是进了魔域,想要让黑星将你视作猎物,却也不难。” 他这里说的本事自然是指战斗力。 对于渡劫境修士而言,小境界的高低象征度过的雷劫次数,但有时候也不完全等同于武力。 尤其是诸如医修丹修们,他们能度过劫雷,然而却未必打得过比自己渡劫次数少的剑修法修体修符修们。 青叶仙尊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颜韶也盯着他,“宫主怎么想的呢,若是你执意拒绝,我可能就要与你撕破脸了,因为我不想耽搁。” “是么?” 青叶仙尊有些好奇,“教主急着去做什么?” 颜韶:“是私事,虽说我不介意让你知晓,但宫主两耳不闻窗外事,解释起来太麻烦,我却是懒得说那么多。” 青叶仙尊摇了摇头,果然也不再过问,“所以是那孩子主动要去面对黑星?” 颜韶似乎想到了什么,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她有她的想法,但事实确实如此。” 说完又继续道:“她是有记载以来,九州唯一一位阴属天灵根,宫主也——” “教主。” 青叶仙尊打断了他,“我并非唯一一个阳属天灵根,我师尊亦是,否则我也当不成她的徒弟。” 长生宫宫主停顿了一下,接着又道:“妖皇陛下其实也算。” 当然纯正的妖族没有灵根这种东西。 “——他本是火属的灵禽,在领悟本命火焰时,参悟了阳属之力,他的九业真火能在他意念所及之处燃尽敌人,哪怕是他人留下的一枚法术印记,亦可成为链接,因此逃无可逃,血肉皆化为柴薪,这便是阳属性的转化之道,与阴属性的解化之力截然相反。” 青叶仙尊感慨道,“我师尊曾说此人的天赋悟性空前绝后,曾经我亦深以为然,不过后来听说那位苏仙君的事迹,倒是觉得他们二人的天赋大约不相上下。” 颜韶嗤笑一声,“那家伙在她这岁数时,可没有她的本事,比她差远了。” 青叶仙尊听出他的口吻不同寻常,不由看了他一眼,“我倒是也听闻教主与她关系甚笃。” “……对,我们关系挺好的。” 颜韶像是想到了什么,倏地站起身来,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耐,“宫主还需要时间考虑么?” 他虽然这么问,但却是不准备给对方更多的时间了。 青叶仙尊也听出来了,“教主既然都威胁我了,那我只能从命,一刻钟以后我会去魔域,另外,我会让他们召集宫中弟子,若有想去魔域的,尽管去就是了。” 颜韶很满意,“我留几个人开门,宫主和谁相熟?” 青叶仙尊想了想,“那就劳烦天梁星阁下吧,旧年她还曾带属下来求医。” 颜韶颔首,消失在原地。 长生宫宫主也转身去呼唤诸位殿主长老了。 离开海州之后,他先去了趟扬州,直接带人降落在飞烟湖。 浮岛上云雾滃然,楼台缥缈,诸人来时,天际阴云密布,空中落了蒙蒙细雨。 颜韶忽然想起先前的寰尘塔事件。 天府星回到北域之后,已经向他讲了前因后果。 他知道苏陆如何利用结界漏洞潜入,此刻再看看眼前的情景,不由有些想笑。 朱栏玉槛,金石曲砌,珠帘纷飞卷落,露出布置典雅的内室,诸多摆件无不价值连城。 林翡站在门口。 他披着一席绀紫华丽锦袍,腰系玉带,身影修长优美,伫立在朦胧雨雾中,宛如画卷里走出的仙人。 许多魔修们都停住了脚步。 他们灵压紊乱,心跳加快,呼吸急促,甚至发出了无意义的莫名声音。 纵然许多人都知道九州第一魅修的名号,也明白这头衔意味着什么,却仍是有人不信邪,没有提前屏蔽自己的感知。 当然,除了丢面子之外,他们也不会有别的损失了。 因为—— 紫青仙尊微微垂首,“神尊。” 只有教中成员才会如此称呼教主。 所以,他不会对在场任何人造成实质上的伤害。 颜韶微微颔首,目光从他脸上划过,没有半点停留,“徐州没人了,就剩下你这了。” 另外七个州境的仙尊都已经去了魔域,无论他们究竟怎么想的,此刻也是在牵扯分散着黑星的力量。 林家和祭星教早有合作。 前段时间,林翡更是直接选择投了他,颜韶不介意给他个面子,让他自己选。 紫青仙尊不假思索地道,“我接受浊气便是。” 颜韶:“……” 他自然知道这家伙是不愿与黑星交手,毕竟魅修的本事在那东西面前毫无意义。 看来这人投入祭星教,也只为的这一刻。 颜韶并不在意,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之前是林家将那置换灵根的移灵阵透露给他们,他从中借鉴了几处,便与手下们找出如何让寻常人修炼浊气的法子,后来林家又帮他搜罗了不少魔神遗骸所做的法宝。 时值此刻,林家对他来说已经没用了。 颜韶:“那你随意吧。” 林翡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他却已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颜韶随便点了两个属下留在飞烟湖,准备将林家的人批量丢进魔域。 “我要再去一趟。” 颜韶对旁边的巨门星说道,“我还有事要告诉她。” 巨门星恭敬垂首应是。 周围的属下们也都安安静静地伫立在原地。 颜韶微微扬眉。 他感应到他们心里的念头,不由有些好笑。 颜韶:“嗯,在她从灵核那里得到答案后,她确实可能会将老鸡精也喊过去,但我并非是去破坏二人世界的,我是真的有话没说完。” 魔修们的脑袋埋得更低了。 颜韶:“我不是故意——” 等等。 关他们什么事? 他为何要向他们解释? 魔尊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们,忽然展颜一笑,“师侄,我有件事要嘱托你。” 巨门星:“…………教主,我方才可是什么都没想。” 他已经吃够教训了,自打上司提起苏陆,就自行进入了大脑空空的状态。 颜韶眨了眨眼,“对啊,所以我才对你委以重任。” 巨门星露出了放弃治疗的表情。 第219章 苏陆缓慢地走近了灵核。 在这个位面里, 面对着灵气之源,她下意识就感到喜悦和放松,从身体到精神都涌起一种熟悉感。 但是—— 为什么灵核力量动荡, 意外建立与异世宇宙的链接,而那个世界就恰巧是她曾经生活过的? 为什么两个世界有同样的语言?在这个语言体系里还能窥见相似的文明历史, 譬如某些成语和诗句。 明明神州大陆的历史记载里并没有那些朝代。 还有很多看似合理实则奇怪之处, 她此前都用穿书当理由说服自己,毕竟一切都是作者设计的。 倘若这个世界当真是一本书,而作者是某个二十一世纪的人,那其实也能说得通。 然而,目前来看并不是这么简单。 颜韶说完就十分干脆地离开了, 看上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 她继续向前走, 直至全身都沐浴在温润明亮的光辉里。 那光芒带着热意, 宛如夏日雨露,暖洋洋地将人包裹倾覆。 灵核在空中缓慢地旋动,七彩的光轮随之翻转, 球体上焕散的白光在微微闪烁。 双方的距离渐渐消弭。 最后一步踏出时,苏陆几乎伸出手就能摸到它,然而脚下却如同坠入了万丈深渊。 她眼中的世界翻转撕裂,化成无数破裂碎片, 在眨眼间又组成了一幕幕飞速闪烁的画面。 黑寂的星空, 绽裂的缝隙, 飞逝的流光, 穿过大气层, 坠落在荒芜的土地上。 她窥见船舰的轮廓, 引擎喷射的焰尾, 还有光芒中模糊的身影。 那些画面越来越清晰, 她发现“自己”伫立在高山之上,俯瞰着下方跪拜的人群。 “……他们以为我们是神。” 右边的同伴凑了过来,用嘲笑的口吻,说着陌生的语言。 “我们确实符合他们对‘神’的定义。” 左边的同伴这样说道。 这些生物的形态近似于人类,但它们的身体没有任何性征,肤色有深有浅,肌肤却是都光滑无瑕,看上去并不像是血肉之躯。 它们的面孔也精致妍丽,五官的线条间距仿佛都经过计算,有一种无机质的美。 有些人脸上露出某种金属植入物,有些人的头顶生出形状怪异的犄角,有些人的发丝里游走着细细密密的触须。 土著古代人将这些天外来客们视为神明,对它们顶礼膜拜,为它们建了无数的神殿祭坛。 这些客人也确实有比肩神祇的力量。 至少在古代人眼中如此。 它们挥手间就能移山填海,凭意念呼风唤雨,能轻松治好土著们致死的重伤与疾病,几乎无所不能。 理论上说,它们也只是一种智慧生物,当然除了科技之外,这些人自身也能操控某些能量。 古代人崇拜它们,为它们开辟了独属于神的领域,并且不敢随意接近他们。 它们也乐得不受干扰,就继续完成自己的工作。 “那些土著或许可以被同化,我已经采集了足够的生物样本,接下来可以让智脑计算基因匹配度……” 在某座临时通讯站里,记忆的主人正忙碌着,门口倏然多出了一道身影。 记忆的主人似乎不想理它,“……我的信标还没建好呢,接触报告也没完成,别来打扰我。” “唔,现在进度如何?” “与预测截然不同,我们登陆前的分析参数可以作废了,另外,我的探地者们回来了,这个星球里有一百五十七种未知矿脉……” 门口的人点了点头,“那生态环境改造计划?” “怎么,要开始投票了吗?你帮我投赞成吧,反正我已经标记了所有具备分析价值的矿物节点,三个循环内就能结束。” “没问题,哦对了,我准备申请这次的一阶段的变温工作,你不会和我抢吧,船长。” “什么?” 记忆的主人莫名其妙地看着它,“你还没玩够?” “嗯哼,这次我打算用精神力拉一颗小行星过来当陨石,你以前不是这么做过吗?” “我做过,我觉得很无聊。” “放松点,这里没有那些只会说废话的官员,指责我们的环境改造会涉及多少道德问题……” “这里只有五级文明,智慧生物的数量还很少,在一阶段开始时,那些土著们完全可以在我们的船上避难,我看不出还有什么道德问题。” 记忆的主人头痛地说着,“报告截止时间还有半个周期,我不想每天都和那家伙吵架……” “淡定,你们都是平级,如果你不想理它,你可以直接屏蔽它,不过我可以帮你写点,你的完成度多少了?” “几乎没有。你可以用中继网络进程水字数,先水两万字节?这你总会吧?” “老套路是吧。” “百试不爽,它能将我怎样?” 这两个人投入工作之后,画面再次变得凌乱起来。 “……它们居然……也来了……偏转护盾已经毁了……” “我的信标!我要亲手撕了它们……” “……别把抑制器解开!这个破星球承受不住的……” 那些画面已经混乱不堪,耀眼的光辉爆裂铺散,恐怖的灵压震天撼地。 “我说什么来着,这个星球受不了的,你看看你们干的好事!” “行了行了,说得就好像你没动手一样。” 虽然看似有些错乱,然而苏陆以第一人称视角观看时,却能清晰地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些被后人称为上古魔神的种族,总共有两批人抵达了同一个星球。 它们是同一个物种,但是阵营不同,并且分化出两种同源却有差异的力量体系。 前一批人想要改造这里,后一批人却只想要毁掉这颗星球,因为它们可以吞噬这里的一切,并且从中受益。 双方发生了颇为激烈的战斗。 最初还在使用武器,后来双方的船舰和基地被毁了大半,这些人在愤怒中释放了自身的能量。 几个短暂的交锋过后,古代人的文明灰飞烟灭,这战争持续了没几天,整颗星球直接裂成了两半。 双方皆损伤惨重。 这个种族很难在物理意义上达成真正的死亡。 它们在受到严重创伤时,会失去部分躯体,并且溢散出特殊的能量。 残骨变成了所谓的魔神遗骸。 遗落的血肉则与山川土地相融。 ——催生了最初的生物与魔物。 大多数人乘船离开,惨烈的战争结束后,仅剩下最强的几位。 它们伫立在堪堪修好的飞船里,看着满目疮痍的世界,以及那些懵懂茫然的初代生灵。 “大脑皮层最发达的那个种族居然有性别,我以为我们的基因继承者能高级一些。” “因为他们只继承了一小部分。” “我有个主意。” 其中一人说道,“从数据库里匹配一套符合他们生理结构的语言体系,再对他们的记忆进行编码,让他们认为他们拥有自己的文明,再去开一下打印机,给他们足够的证据。” “……加快他们的文明进程?” “我想要让第一个拥有位面穿梭力量的人尽早出现,那才配称作我们的同类……他们不该将时间浪费在构建低等文明上。” “这个星球的资源已经不适合高度机械化……” “文字简便些更好……科技会影响他们探索自身的力量,截止到工业发展之前……” “嗯,等等,我们的智脑出了点问题……” “差不多就行,什么标点符号这种小事,不会影响什么。” “搞定了。” “然后将这里从我们的行程记录里删去,我们从没来过。” “我同意,太丢人了。” “这个宇宙的规则——” “那两个能量体呢?” “我们的那个已经要与规则融为一体了,完全可以帮助他们挣脱位面的束缚,至于另外那个……可以当做是一个考验?” “你们确定?留着那东西?这个星球的原生生物可以接受它,但对他们来说,可能会发生不可逆转的神经递质紊乱,碱基对逆序缺失的畸变……” “说点人话。” “让他们疯掉,或者变异。” “唔,至少它的能量适配性更高,不像我们的需要变异……” “而且它被这个世界的规则排斥,如果能完全掌握这种力量,他们想要离开这个位面就更简单了。” “我不这么觉得,届时那个能量体恐怕会拦着他们,它会就像那群家伙一样贪婪。” “那就是他们需要面对的事了。” “……总之,我想我们会收获许多同类,倘若以后有人能找到我们,那欢迎她或他加入我们。” “即使不加入也没关系,无论身在何方,我们永远是同族,愿星辰与他们同在。” 神州大陆的人族与妖族,共享着一部分相似的基因序列,都来自于古代魔神们。 灵根、天赐之体、还有那些荟萃天地灵气而生的妖族,皆是罕见的变异,这种变异让他们能接受第一种能量。 也就是灵气和灵力,来自灵核的力量。 灵核与黑星就是两种能量构成的,其中又有“魔神”们精神力的残留,导致它们成为一种拥有本能和欲望的奇异能量体。 最先抵达的那批“魔神”们想要同化古代人,让他们成为自己的同类。 因此灵核受到这种意愿的影响,散发出灵气,让那些智慧生物得以修炼。 黑星里残存的意念,让它憎恨并且想要吞噬拥有第一种能量的生命,并且乐意接受天赐之体的献祭,因为它喜欢剥夺这种珍贵罕见的变异。 灵核失控开启的裂隙,恰好连接着她曾经的世界,因为那个世界就是被魔神们选中赋予新生儿们的文明来源。 因为储备受损,魔神们还专程去了一趟那个宇宙,重新收集了需要的数据。 对它们而言这很容易,因为那个世界尚未发展到星航时代,它们来去自如,毫无顾虑。 而且—— 它们本来就曾经去过那个世界。 甚至那个世界的少数人,也继承着它们的基因,原因也是它们曾在那颗蓝色星球上短暂战斗过。 在那颗星球的文明伊始之时,那些人也不曾发觉它们的存在。 这一系列原因,导致后来灵核失控时,每一次力量动荡震开的裂隙,都连接着那个世界。 因为这通道曾经被魔神们开启过,数千年后仍有残留。 其中有一次裂隙开启,意外连通了那个世界的少数人,也就是有魔神基因的那些,通过梦境的形势,感知了神州大陆的存在。 然而有人醒来就忘掉了,有人模模糊糊记得一点,却也并不在乎。 只有一个人,她将自己梦到的片段记了下来,写成了一本小说。 “等等。” 苏陆震惊地道,“为何是苏六儿的故事?” 话音未落,她眼前倏地闪过无数画面,首先是手机屏幕,然后是密密麻麻的文字。 她看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书名,看到了条条目录,看到《囚妖录》只是其中的一个篇章。 她曾经读过这些,但当她进入这个世界之后,她就只记得与苏六儿有关的情节了。 那个作者梦境中的故事,其实就是灵核窥见的神州大陆的一部分未来。 当然,梦都是某些片段串联起来的,作者即使记得全部,在将其编成故事时,也难免有一些加工。 更何况作者未必记得全部,所以她写出来的小说里,其实只有一小部分是灵核预见的画面。 作者自然不知道这是另一个宇宙里发生的故事,她只以为是一场丰富而逼真、唤起了她创作灵感的奇妙梦境。 事实上,灵核不想浪费这具极为罕见的、阴属性天灵根的身体。 它认为这具身体有很高的潜力可以去对抗黑星。 于是它将苏六儿的灵魂送到了另一个世界,放入一个与她契合的死去婴儿躯壳里,成为一个富裕善良家庭的新成员。 然后将另一个倒霉鬼塞进了苏六儿的身体。 至于它是如何选择的? 在那本小说的广大读者群体里,有一个同样继承了魔神基因的人,并且与苏六儿性格迥异。 巧合的是,这个人的基因和苏六儿的基因来自同一个魔神,当她阅读那本书的时候,她就与遥远的某个宇宙产生了一种联系。 灵核也得以注意到她。 苏陆扶额,“所以我真有外星人的基因?听上去像是什么不靠谱的龙傲天主角设定……等等,我好像还真有点符合,我都已经是龙了。” 她其实早就想过这个问题。 自从了解这个世界的夺舍还阳之道后,苏陆就对自己的穿越产生了另一些疑惑。 元婴境修士能够主动夺舍活人、或是在死尸上还阳,有些人借此得到了天赋更高的身体。 但那是炼出元神的元婴境,唯有他们的魂魄强度能够完成夺舍还阳。 除此之外,元神需得与新身体契合,这里面的条件也相当苛刻,绝不是随便看中一个天灵根就可以抢夺人家身体了,从灵根属性再到生辰八字等等都有详细要求。 按照这个逻辑,她一个从未修炼过的普通人,灵魂不仅能跨越位面,还能进入旁人的身体,且能与之契合,就完全说不通。 所以一切的缘故,都是她身为魔神血脉的继承者,故此魂魄经得起折腾,也恰好能契合这具身体。 从某种角度说,在穿越前,她之所以没成为修士,可能只是因为蓝星没有灵气了。 苏陆抬起头。 她仍然置身于灵核的光辉之中。 这个能量体无法像活人一样与她沟通,但几乎能用思维相系的方式,解答她的一切疑惑。 ——她也是魔神基因的继承者,而穿越前在跨越位面时保证灵魂的完整,穿越后的新身体能有罕见的阴属性天灵根,都意味着极高的变异程度。 而且,某种程度上说,她还是灵核选中的救世主。 虽然灵核并不完全将希望寄托在她身上,她也好,她的男朋友也好,大概都是选项之一。 灵核更改了她原本的命运,却无法预计真正的结果,而它本身也没有情感偏向,不恐惧失败,在失败后也不会痛苦。 它只是被那些残存的意志影响着,做出某些选择。 苏陆陷入了沉思。 然后开始呼叫男朋友。 “快点过来!” 她完全激活了元神的印记,“灵核开业大酬宾,魔神记忆买一送一,第一人称视角沉浸式体验,错过这个村没这个——” 然后被巨大的手爪一把按住了脑袋。 “什么乱七八糟的。” 红发男人从后面走过来,垂落的羽翼缓缓收敛,与她并肩站立在灵核面前。 苏陆头顶浮现出一个问号,“你这也太快了吧。” 虽然她知道她已经铺好路,他过来会比自己来时快得多,却也没想到才一句话的功夫就到了。 “你都在此处了,我就先用神念当锚点,本体直接过来了。” 黎随口道,“只有一百岁的小蠢蛇是不懂的。” 苏陆白了他一眼,“两千岁的老蠢鸟还不知道我们就是魔神的后代呢。” 黎不置可否地触碰了面前的大光球。 然后他也沉默了一会儿。 苏陆抱着手臂在旁边看他,“怎么样,你看到的是谁的记忆?我猜这个记忆的视角就是我们继承基因的那个人——” “一个正在制定初始化协议的船长,不停地催促另一个船长发送报告。” 后者若有所思地说道,“它们吵架,互相指责,它说另一个船长在报告里水字数,另一个船长在说脏话。” 苏陆的话语戛然而止,下意识争辩道:“它没有在水字数,那段是别人帮它水的!” 黎微微扬眉,“你看到的是水字数的人?” “不,我看的是另一个船长,水字数的是……” “是另一个船长的大副。” 后面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一龙一凤同时回头。 颜韶微笑着向他们挥手,“我看到的就是大副的记忆。” 短暂的沉默之后,两个男人一起转过头看着她。 苏陆:“……” 苏陆:“看我干嘛,那三个人又不是我们仨,我们只是基因继承者,你和你妈难道是同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解谜基本结束,正文完结倒计时了~ 第220章 “我可没这么说。” 颜韶无辜地眨了眨眼, “他们那个种族前前后后也来了数百人,我们的祖先恰好关系亲密,不也是很巧么?” 苏陆回过头, “巧又如何——” 话音未落,她肩上已经落了一只巨大的爪子, 强健的臂膀遮了过来, 将视线挡得严严实实。 苏陆无奈地转过脑袋,“怎么了。” 黎若无其事地道:“所以是它把你带过来的?” 显然他决定假装颜韶根本不存在了。 故此也不接后者的话茬,直接询问女朋友和灵核之间的事。 苏陆微微颔首,“因为我在之前那个世界也有那种族的血脉?而灵核觉得这身体有对抗黑星的潜力,但若是之前那个灵魂, 或许无法完全发挥出来。” 因为相信男朋友的理解能力, 她也没认真组织措辞, 说得稍微有些混乱,但是黎不负所托地完全听懂了。 “激化妖血之力确实与意念性格相关。” 黎眼露了然。 许多半妖一辈子都以为自己是人,亦或是知道自己有妖族血脉, 却到死都没能发挥其力量的。 若是那性子平和与世无争的,或是懦弱胆怯逆来顺受的,也或是贪生怕死畏首畏尾的—— 可能都无法感应乃至引动体内的妖族血脉。 对于苏陆而言,她能有今天的成就, 妖血力量功不可没, 若是仅凭天灵根, 境界提升不可能会这么快。 考虑到黑星的状况, 她并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慢慢变强。 苏陆抬头望进那双流光熠熠的金眸, 看到里面浮现出的恍然, 琢磨着他大约是往这方面考虑了。 而不是什么“原著”的十八禁剧情问题。 “再说。” 黎忽然沉声开口道, “若是换个人, 或许就被那诅咒毁了,毕竟大多数人不会知道后果,少说也要耽搁数年。” 苏陆不由默然。 是啊。 谁会知道那诅咒一旦完全发作能毁掉人的修行呢。 当然以后有机会解除,但就像他所说的,也需要时间。 黑星是不会等的。 苏陆一扭头,恰好对上颜韶投来的意味深长的眼神。 魔尊笑眯眯地看着她,“所以就是因为这个?” 他没有说的很明白,但苏陆知道他指的是纪衡之,初见时他对她读心,而她当时就在想“原著”里纪衡之和女主的关系。 苏陆:“那不是我。” 紧接着,旁边的妖皇也沉吟一声,“所以——” 苏陆疑惑地看着他。 黎:“你那些春风一度的故事,是因为原先那个人和你师父也——” 苏陆扶额,“什么?没有!那个人和我师父都没说过话。” 说完打量着面前的两个人,“你们能不能别在这种时候心有灵犀?” “?” 从这俩人的表情来看,她成功用一句话同时恶心到了他们。 苏陆十分满意,“如此严肃的时刻,就别说些有的没的了,你回来是有事想与我说?” 她最后一句话是看着颜韶说的。 后者摇了摇头,“不,我只是猜到你们二人要独处,所以来当电灯泡的。” 苏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黎则是继续假装他不存在,看上去没有半点想和他说话的意思,哪怕是吵架。 颜韶故作伤心地叹了口气,这才进入了正题,“我要提醒你一件事,当你面对黑星时,无论发生什么,我是无法帮你的。” 苏陆皱眉,“我知道。” 使用浊气的人,如何去毁灭浊气的力量源头,就像她也不可能毁掉灵核一样,从能力上就做不到的。 颜韶淡淡道,“并非你所想的缘故,我若是全然自由,即使不能独自毁了它,帮你一手却也不难。” 苏陆微微一愣,接着明白这其中的意思,“黑星会操控你们?” “当它真正感到威胁时,它会本能这么做的。” 颜韶平静地道,“我可以抵抗,但也仅此而已,届时我只能控制自己停在原处,其余的就做不了了。” 苏陆迅速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 黑星能控制的,可不只有他一个人。 他是最强的魔修,所以能做到这一步,但是其他人呢? 苏陆缓缓点头,“我懂了。” 倘若黑星是一个人,或是有着人的思维,它大约会去监控自己的最佳工具人,看看这家伙有没有通敌行为。 然而它不是。 所以颜韶并不担心自己“两面三刀”的行为带来任何糟糕的后果。 他不仅敢收集魔神遗骸给灵核做补药,还敢堂而皇之地与别人议论如何毁灭黑星—— “浊气能同化灵气,反之不行。” 他轻飘飘地说着,仿佛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你可有想好要如何解决它?” 苏陆耸了耸肩,“不能同化,但可以使它溃散,再进一步就是消散,之前怎么杀魔修,这会就怎么削弱它吧?” 除此之外,从灵核那里获得的一些记忆,也给了她一些提示,只是她暂时无法清晰地表达出来。 颜韶不置可否,“无论如何,你在面对它时,一定不要忘记自己想做什么,否则你可能永远都想不起来。” 苏陆颔首,然后侧过头,向旁边的红发男人伸出手。 黎握住了她的手掌,“小心。” 苏陆轻轻向后一扯,他也很有默契地俯身垂首,炽热的气息倾覆而来,暗红的发丝在她面上拂过。 两人额头相抵。 他们交握的双手宛如桥梁,属性截然不同的灵力正在交汇,元神上的印记开始共振。 苏陆微微一怔。 他垂眸看着她,“感觉到了么?” 苏陆缓慢地点头,然后松开了手,指间溢出的灵力已经化作灰白的光焰,其中又夹杂着几点金红色。 那些微弱的火焰在空中跳动着,很快又熄灭了。 她再次看向了颜韶,“送我一程?” 后者欣然同意。 …… 魔域。 塔楼高耸,城垛黝黑,昏暗的街道上一片安静。 魔修们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其余的人已经远远避开,不敢靠近一步。 萧天炀站在路中央,“我并非故意如此,只是实在不知该如何寻你。” 背后传来一声无奈的轻叹,“少说废话。” 萧天炀回过头。 一身黑甲的七杀星伫立在后方,抱起手臂瞧着他,“时间不多了,有事快讲。” 远处经过的魔修们纷纷向她俯身垂首,然后速度更快地溜走了。 萧天炀一愣,“……什么时间?” “你不知道?” 七杀星反问道,“难道没人告诉你,黑星可能会控制我们,在它需要之时。” 这所谓的我们,自然是泛指所有用浊气修炼的人。 萧天炀微微蹙眉,“你打算如何?” “我没那么在乎谁输谁赢。” 七杀星淡淡道,“但若是被它影响,为此而死,那就太不值了,所以我打算将自己封印一段时间。” 萧天炀沉吟片刻,“要不要带我一个?” …… 苏陆终于站在了魔域的土地上。 她伫立在阴郁黯淡的苍穹下,看着天际的暗云沉沉压落,黑雾弥漫着,罅隙里流淌出暗红的光芒。 灰黑的废墟上尽是断壁残垣,尖锐的碎石、破损的墙体和奇形怪状的骨片上,都披着鬼魅的血色光辉。 地面上绽裂着无数缝隙,里面缓慢渗出粘稠的岩浆,将地面蒸出一层紫红的薄雾。 颜韶向她挥了挥手,“我回去让他们给你聚集隙点,不过无法持续太久,待会儿若是他们被控制,就要靠你的妖王们牵制他们了。” 说完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陆知道他指的是未央城里那些星君们。 她如今只能庆幸自己知道路该怎么走。 这里与萧天炀的描述完全一样,大约是同一条路线。 颜韶没有将她丢到黑星面前,这是好事,她正好用这时间适应一下魔域的环境,以及—— 感知并且熟悉黑星的存在。 以免到时候反应不过来。 她不紧不慢地走在满目残骸的废墟里。 古代人建造的神殿和祭坛不再完整,却能依稀看出昔年的轮廓。 他们崇拜那些天外魔神,将它们视为真的神明,可惜它们带来的却是彻彻底底的毁灭。 尽管这并非是它们想要的结果。 或者至少第一批人是不愿意事情发展成这样的。 但它们在面对同族发起的战斗时,第一反应也是回击,就像两个修士打起来后,可能不会顾忌路边的小花小草小动物。 这念头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苏陆忽然心脏狂跳。 她意识到一种力量锁定着自己,来自地面之下,来自深渊之中,那种气息黑暗又压抑,元神因此战栗,体内的灵力因此滞塞。 然而这不会持续太久。 它在试图用力量压制她,然后再渗透她,将她完全解析。 苏陆能感觉到这个过程的发生,如今还处在第一步和第二步之间,之所以没有继续进展,是因为—— 它尚且没能完全控制她。 黑暗的云翳之下,荒凉死寂的废墟上,倏地响起一声清亮悠长的龙吟。 人类的皮囊在瞬间消失,化作御风腾飞的黑龙,灵压席卷而出,震碎了漫天黑雾。 这只是个开始。 苏陆不断释放着灵压,除了会海峰那夜,她从未如此完全彻底地解放自己的力量—— 何况那天她在化龙时还是受伤状态。 如今她正值巅峰。 而且,她知道如何吸引黑星。 它本身由某种被今人称作浊气的能量组成,其中又混入了一部分精神力量。 那第二批到达的人,使用着与第一批人不同的能量,双方厮杀战斗到最后,那精神力量里充满了对彼此的毁灭欲。 所以,她作为继承第一种能量的人,只需要在黑星的感知范围里,尽情释放自己,展示那传承的力量就够了。 龙吟响彻天际,灵压卷起狂躁的风暴,阴冷的白焰喷薄而出,暴虐的气息翻涌着,震颤着魔域的天地。 显然她这异世之魂确实也颇为特殊,再加上此处本就相距不远,让她得以完全攫取本体的注意力。 除此之外—— 空中开始浮现出隙点。 这些双向空间门被魔修们操控着,从魔域的其他角落转移而来。 隙点内部源源不绝涌出纯净的灵气。 来自于灵核的力量。 “……” 地面震动起来。 断墙间埋藏的裂痕不断绽开,越来越宽,越来越长,彼此间互相连接,将暗色的土地割裂成网状。 废墟开始向下塌陷,岩浆碎块溅射在空中,炽热气浪汹涌翻腾,又有无数漆黑的雾流迸射而出。 它们在空中交缠凝结,汇成臃肿的肉瘤,黑雾间闪烁着腥红的光点,像是无数满怀恶意的眼睛。 黑星来了。 地面持续崩塌,那强烈的震动向外扩散,左近的群山都开始倾倒,碎裂的巨石在轰响中滚落。 高热气浪不断喷发,岩浆在溅射中蒸成白气,被弥漫的黑雾所吸收。 正下方的熔浆迅速蒸消,露出黑寂的地下深渊,雾气弥散升腾,千万点腥红的光芒在阴影中燃烧。 那宛如一座城镇般巨大的、由无数黑色肉瘤组成的能量体,在暗影里冉冉升起。 黑龙盘踞在苍空里,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它。 那些隙点里连绵不绝地送来灵气,最为精纯的灵气,短期内也不会被浊气同化。 她在第一时间吸纳着这种力量。 黑龙微微张嘴,锋锐的利齿间,灰白的火焰丝丝缕缕溢出,胸腹喉舌里沸腾着纯粹的阴属灵力。 高空里冷意弥漫,森森寒气倾泻而下。 灰白的火焰凌空汇聚,暴涨的白焰咆哮怒号。 火舌吞吐,宛如千万龙蛇嘶鸣,浩浩荡荡地燃烧着、翻涌着,扑向了下方的庞然黑影。 黑龙的吐息未曾停歇,火海越发磅礴凶猛,初时不过几丈见方,眨眼间已经扩大了百倍不止。 灰白的烈焰宛如幕布般覆落,霎时间已经笼罩了大半个黑星。 然后,在那灰蒙蒙的阴森火焰之下,黑星的躯体开始迅速膨胀,它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吸引着周遭的一切事物。 远处宫殿的残骸,沸涌的岩浆,爆射的岩石和碎裂的山体,它们都被这力量牵引着飞速聚拢,汇入那臃肿丑陋的不规则的黑色形体之中。 苏陆甚至能感觉到,整个魔域的空间,正以此处为中心,缓慢地扭曲塌陷。 她也是被这种力量牵引的存在之一。 某种程度上说,黑星无视了她的攻击,同时也向她发起了进攻。 第一回 合正式开始了。 她这么想着。 苏陆在那力量里挣扎时,黑星也直面了迎头喷来的灰火。 最纯粹的阴属性真火,无与伦比的消解之力—— 无论目标是由浊气还是灵气构成的,它的威力都不会因此削弱半分。 眨眼间,火焰越烧越少,黑雾也在迅速消散,黑星失去了一部分躯体。 那些层叠簇生的肉瘤在烧蚀中开裂,流出了腥恶的脓血和黏液,其中夹杂着无数形态各异的骸骨。 它们从粘稠的液体里爬起,有些是人的轮廓,可以看到清楚的四肢,有些则是野兽乃至魔物的样子。 奇形怪状的骷髅们尖叫嘶吼着,向空中跃起,或是张开残损的骨翼,前仆后继地奔向高天之上的黑龙。 它们穿过了横亘空中的帘幕般的灰火,形体却并没有因此瓦解。 ——这些东西不算是灵力构筑的,它们都是被黑星吞噬的各种生命,这是它们的残骸。 她的本命真火,完全提纯了阴属灵力的特性,只会消解灵力,无论是什么构成的。 但若不是灵力的话,就很难受到这种火焰的伤害。 当然,这不代表她会束手无策。 只要不用本命之力就行了。 龙息暂时停止。 黑龙在空中扬起利爪,横空一划,强劲的弧形气刃飞射而出,迎风而涨,转瞬间已有数十丈长! 无数交叠的灵力光刃织成网罗,瞬间撕裂了白骨的洪流,澎湃气浪轰然炸开,碎骨漫天飞舞。 不过,当她想再次喷出本命真火时,那些骷髅们的身体已经重组了。 “……那就换一种方法。” 苏陆回忆起临行前的那一瞬。 在血脉里燃烧的热意,在元神里共振的灵力。 消解之力的阴属性,转化之力的阳属性。 阳属性灵力的特质是转化,它可以吸收其他属性的灵力,也可以转化成任何属性的灵力。 人们常说阳灵根最适合医修,就是这个缘故。 然而这世上还有一个人—— 他悟出阳属性的转化之道,将自己的火属灵力转化成阳属性,而他自身的灵力又浑厚强横,无人可以抗衡。 因此在其本命力量燃烧之时,万物皆为柴薪,敌人体内的灵力都会转化成这火焰的养料,反噬自身。 九业真火。 无人能摆脱的追魂之焰,燃尽敌人方可止息。 她的本命之力是瓦解灵力使其消散,九业真火则是纯粹破坏物质结构,其实是各有优劣。 因为理论上说九业真火能被抵御,也能被封印,她的力量却不然。 但在面对非灵力构成的目标时,九业真火自然更胜一筹。 数年前,她曾在藏秘塔里找到一本名为《截灵印》的典籍,那作者就是阳灵根,并且在书中明确表示,那法术更适合阳灵根,其次是阴灵根。 因为阳属灵力在打入人体后,能够提取他人的灵力化为己用,而阴属灵力则是用同归于尽的方式消除接触到的其他属性的灵力。 那本书里也曾简短提过,在对灵力理解足够透彻的时候,阴阳属性可以互相转化。 在它们自身的特质被激活到极点之时—— 阴极生阳,阳极生阴。 当年的她连阴属性灵力都没摸透,自然不考虑这么麻烦的事。 后来,她曾体会过九业真火,黎曾借助元神的印记,让火焰在她的剑上燃烧,杀死了那个魔修*。 在刚刚临行分别时,他又让她感受了一次。 直至今日,她试过用意念能引动风雷水之力,也已经熟悉如何用精神去牵引灵气汇聚成灵力。 纵然有龙族身份加持,与人族修士的天人合一还有些区别,但本质上也是相似的。 “……” 空中盘旋的黑龙倏然停住。 她的身影巍然伟岸,但在与地面上的黑星遥遥相对,也被衬托得渺小甚至脆弱起来—— 那种感觉很快又随着燃起的火光而消散。 她再次吐出了灰白的光焰,那些灵力构筑的烈火在空中肆意燃烧,铺天盖地宛如狂潮般汹涌而下。 森冷阴寒的气息弥漫了每一寸空间,并且极速向外延伸,转瞬间蔓出百里之外。 魔域的各处,渡劫境的仙尊们还在与黑星的投影战斗,不断消耗着本体的力量,此时也都若有所觉。 那些修为更低一重的魔修们,距离稍近些的,都露出了惊骇恐惧之色。 他们身上的灵力正因此而停滞紊乱。 那甚至不是灵压。 只是那人在释放灵力时的余波! 原先有人感应到了灵力震动,还考虑是否远远投去神识看一眼,此时是彻底收敛了这种念头。 毕竟这种级别的战斗,那灵力对撞的波动太强,哪怕放过去的只是神识,也可能会因此受伤。 “……” 苏陆并不在乎其他人如何作想。 她全神贯注地释放着自己的力量。 黑龙微微垂首,金眸里泛起耀眼的炽光,那一身漆黑冰冷的鳞片上,也闪耀起了灿烂的金红光辉。 至阴至寒之力,在其特性被发挥至巅峰时,促生了至阳至热之火。 灰白的烈焰之海中,猛然里迸溅出火星,宛如千万流萤,又抖动着暴涨成火团—— 明耀的黄金与瑰丽的赤红汇聚交融,盛开出璀璨的金红光焰,在灰白阴森的火焰里,陡然升起一股焚天噬地的热潮。 辉煌的金红色火焰癫狂席卷,吞没了扑来的白骨,骷髅们在火海中化成灰烬,灰烬又被全然烧融,最终了然无痕。 作者有话说: *151章剧情。 第221章 黯淡苍穹中映着火光, 黑云仿佛都在烈焰里燃烧,满目疮痍的地面上蒸腾着白雾,火焰翻滚时升起滚滚热浪。 热意在唇齿间洋溢弥散。 苏陆嗅到硝烟的气息, 那呛人的味道在口鼻前萦绕凝聚,随着火焰的烧蚀越发浓烈。 这感受还颇为新奇。 她的本命力量只是以火焰形式释放, 性质和真正的火大相径庭。 然而这阳属真火, 倒是更趋近于一般意义上的火焰,她尚且是首次自行操控这种力量。 不过,她并没有太多时间去琢磨,因为黑星的似乎感应到了危机。 苏陆掌握阴阳转化的那一刻,它仿佛也因此变得警觉——它或许没有这种情绪, 但它会意识到她是更棘手乃至危险的敌人。 如果她被这个能量体评估了更高的威胁等级, 那么, 接下来的事情也会变得更加麻烦。 下一秒,空中那些悬浮的隙点开始颤抖,陷入了不稳定的状态, 一个个空间门相继消失。 这意味着操控它们的魔修们,也就是在未央城的那些星君们,此时已经开始失控了。 他们或许已经被黑星所影响,不再能保持清醒状态。 甚至说, 他们之所以没杀到这里, 也是因为那边一群妖王的牵制。 打断她思绪的是一道迅疾凌厉的剑气。 还有沉重而混乱的灵压。 黑龙身边的灰火倏然盛放, 团团烈焰卷上天空, 挡住了那流星般射来的剑气。 真火消化了雷属灵力, 悄无声息的比拼结束, 剑气消散无形, 火焰的壁障也被削去了小半。 苏陆回过头。 天空中黑云沉沉, 暴风呼啸而至,暗影中亮起蓝紫的雷蛇,转瞬间绵延数十里,雾海汹涌翻腾,电光明灭嘶吼。 在那闪闪烁烁的雷电光海之下,凭空伫立着一道人影。 他衣衫褴褛,修长精瘦的身躯半裸,散乱的发丝垂在腰间,手里提着一柄宽刃长剑,银白的剑刃上缠绕着蓝紫的雷光。 ——琅嬛天府的镇派之宝,神剑列缺。 苏陆不由看向它的主人。 飞火仙尊微微低着头,那张俊美瘦削的面庞沐浴在阴影里,神情似乎有些空白。 他释放的灵压并不稳定,且透露着那独属于魔修的气息,应该是已经接触了浊气。 显然,他觉得成为魔修是更稳妥的选择。 从某种角度来说,事实也确实如此。 一旦成为魔修,就不需要去考虑被黑星吞噬的可能性。 或许他并没有考虑过被黑星控制的情况,因为他对黑星的了解肯定远远少于颜韶。 但是,也许他考虑过,相比之下他宁愿如此。 毕竟想要杀一个仙尊并不容易,还需要相当的时间,换成她的男朋友在这里也做不到秒杀。 尤其是在与黑星对阵的时候。 总而言之,在这种时刻,对她而言,一位仙尊被操控来对付她,那会是相当巨大的麻烦。 考虑到江霓的性格,苏陆其实并不意外他这么选择,也没想去指责什么。 她只想着如何解决这麻烦。 云层中翻滚着隆隆闷响,雷火在天上咆哮怒吼,闪电撕裂重重黑雾,排山倒海般奔涌而来。 列缺横空划出一道玄妙的弧度,蠢蠢欲动的雷电短暂寂静了一瞬,紧接着剑芒疾掠而来。 苏陆感应到这一招里蕴藏着强大的力量,在短暂的错愕后,又有些了然。 理论上说,黑星控制的人,可能无法完全发挥出应有的实力。 一来他们都早已进入魔域,消耗了一些力量,二来这些渡劫境剑修们,在解决那些实力远不如自己的对手,可以是力大砖飞毫无战术,但若是面对同级别的强敌,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他们不仅是比拼灵力多少,也不仅是看招式精妙法宝强弱,还有精神意境的交锋。 在被黑星操控的状态里,最后这一点必然是会受影响的。 但是,那也不意味着他们会变成行尸走肉,渡劫境高手基本上不会沦落到这种程度。 黑星将某个意图灌输进他们的脑海,他们会以自己的方式完成这个任务。 譬如杀死她。 或者至少是削弱她。 哪怕不能发挥百分百的力量,一个仙尊也够让人头疼了。 苏陆无法全神贯注地对抗他,除非换个战场将黑星甩开,但它可能会迅速复原,亦或是难以被她甩掉。 她忽然感觉到了熟悉的灵压。 飞火仙尊微微侧过头,列缺发出令人胆寒的铮铮嗡鸣,漫天狂舞的雷电倏然变向,怒吼着冲往另一个方向。 苏陆也同时看到了另一道身影。 在十数里之外,刺目的雷光倾泻如流水,鞭笞着枯焦龟裂的荒山,每一击落下都有山峰被劈碎,轰然巨响不绝于耳。 有人站在癫狂的雷电中,笑眯眯地向这边招手。 苏陆:“?” 谢至不知何时出现了。 他的灵压还是浮躁不稳的微弱状态,没有半点高手气息。 但是,他的师弟显然已第一时间辨认出其身份,并且如临大敌。 在他们分别数百年后,在江霓被黑星影响神智的状态下,仍然能做到这一点,苏陆还是有些佩服的。 然后她就看着飞火仙尊毫不犹豫转身,奔着师兄去了。 黑星不可能全然操控一个人,它只是给他某个目标,无论是杀死她还是干扰她,在江霓认为谢至会阻碍这一点时,他可能就会先去将这个人处理掉,且视这个过程为“影响苏陆”的一个必要环节。 更何况他还发自内心地讨厌他的师兄,这大概也是个重要的加分项。 所以,哪怕某位飞升归来的剑圣仍没解放全部力量,仅凭这一点就能将人拉走了。 苏陆:“……作弊是吧。” 谢至似乎也听见了这句低语,给她比了个赞同的手势,然后转身就跑。 师兄弟两人的灵压远去,越发微弱,直至无法察觉。 苏陆得以专注地对付黑星。 魔修们千千万万,这段时间估计也是数量激增,但她倒是不太担心人海战术。 纵然黑星给他们全部下了命令,让他们来找她的麻烦,绝大多数人一时半会也根本过不来。 论面积,魔域其实是大于九州的。 寻常修士跨越州境都要数日乃至月余,在魔域里肯定是做不到几个时辰内赶到指定地点的。 也就是渡劫境高手的速度,能在转瞬间跨越千万里之遥。 如果说近处的一些人能很快赶到此地,那数量也十分有限,他们完全在她的神识范围内,苏陆很清楚究竟有多少人。 基本上毫无影响。 真正麻烦的是十四星君级别的角色,不仅是祭星教的魔修,还有那些原先是正道修士的化神境以上的高手。 以他们的实力,几分钟内过不来,但若是拖长到几个时辰,就不好说了。 苏陆盘踞在熊熊烈焰中,俯瞰着下方暗潮雾海里的黑星,“祭星教那些人什么情况?” 通过元神印记,黎很快回答了她,表示妖王们都没闲着,祭星教的高手们大多都被牵制,不可能靠近她,他们似乎都得了魔尊的命令,除了未央城里的那些,其他人几乎是主动找到了妖族们,唯有聚魔城主跑到魔域里了,但他也不是为了她而来的。 祭星教的星君们暂时不会跳出来,但那些反水的正道修士就不好说了,尤其是境界高的几位。 苏陆:“所以隙点何时能再打开?” 单纯论实力,她并不能碾压那些仙尊们,然而在领悟并展现阴阳生化之力后,黑星已经将她视为了头号猎物。 不仅很强,还很稀罕。 更何况还近在眼前。 所以只要她不跑,黑星也会和她死磕到底。 不过,魔域,尤其是这片区域,灵气极为稀薄几乎没有—— 除非她要消耗自身的灵力,不然就需要来自灵核的灵气,否则连本命真火都无法维持太久。 黑星的力量可是源源不断的。 “你再等等。” “好吧。” 苏陆并不觉得他会敷衍自己,也答应得很干脆。 空中弥漫着森寒冷意,灰白光焰不断覆落而下,肢解着黑星的躯体,灵力对撞的气浪翻涌澎湃,滚滚尘埃卷上天际。 黑雾被撕碎,粘稠血水四处溅射,千万骷髅冲出烈焰,枯瘦白骨间流映光辉,很快又在金红的火光中消逝湮灭。 苏陆聚精会神地维持着攻势,却见一道黑影破火而出,迎面扑来。 其势凶猛迅疾,两种真火皆无法阻挡,转瞬间就撞在她的身上。 “?” 苏陆猛地睁开眼睛。 她仍然伫立在灵核面前,笼罩着七彩光雾的大白球悬浮在空中。 红发男人和黑发男人一左一右站在旁边,神情各异地看着她。 前者伸手捏了捏她的肩膀,“看完了?” 后者抱着手臂打量他们,神情微妙,“所以灵核给你看了什么?” 苏陆扶额,“所以方才我经历的一切都是假的?” “当然。” 颜韶好笑地道:“那是灵核给你预示的——” 苏陆刚要说话,脑袋忽然一阵剧痛。 “醒醒!” 她眼前倏地浮现出一片白光。 随着周遭传来的喊声,光幕上绽出裂痕,宛如被击碎的镜面,寸寸破落凋零。 苏陆眨了眨眼。 上方是呼啸的风声,纵横的剑气,各色灵压起此彼伏,强劲的气浪翻涌而来,废墟里的烟尘灰土漫空卷动。 她倒在一片坑洼不平的土地上,地面上遍布着灰黑碎石和暗红泥土,还有一些闪闪发亮、细如砂砾的乳白色晶粉。 这些晶石粉末里蕴藏着灵力,只是在迅速消散,而它们的光辉也变得越发微弱,眨眼间就彻底黯淡下来。 苏陆仍然有些头疼,针扎似的痛楚一阵一阵涌来,只是越发微弱,很快就消散了。 “醒了吗?” 有人拍了拍她的脖子,“这幻术可真是霸道,咱们的传家宝都碎了,若是再没有用……” “那可是林翡的幻术,而且你感觉不到灵压变化吗?她肯定是醒了。” 另一道声音传来,“只是尚未完全恢复……” 苏陆彻底清醒了。 她看清了旁边的人,“沈循?沈徊?” 一身黑色劲装的青年半跪在旁边,英俊的面庞上浮现出几分欣慰,很明显地松了口气。 旁边立着一席深蓝锦袍的少年,一手拎着光华四射的短刃,一手还捏着法诀。 他们三人周边立着淡金色的结界壁障,符文不断闪现,看上去也摇摇欲坠,随时会崩塌破碎。 苏陆抬头用前爪将上半身撑起来,体内灵力稍稍有些紊乱,状态不是很好,元神也受到了一点损伤。 但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她已经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紫青仙尊偷袭了她,理由就像飞火仙尊一样,皆是被黑星所操控。 只是,魅修与剑修不同,纵然是被控制,也下意识选择了最适合的方法,幻术。 苏陆从未体会过如此天衣无缝的幻术。 它完美地结合她的记忆,模拟出的场景逼真至极不说,从逻辑上也是说得过去的。 最重要的是,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感到异常。 她迅速调息着,同时心有余悸地扭过头,感受着紫青仙尊的灵压来源,朝着那个方向看了过去。 然后—— 她看到了非常惊艳的一剑。 天际漫卷着暗红霞光,宛如凝涸的血,黑云层层沉下,仿佛要将群山压垮,那铁灰色的峰线渐渐隐没的浓雾里。 有人伫立在高高的峭壁之巅,反手持着一柄银白的长剑。 在滚滚浓雾的遮蔽下,那剑刃泛着明星般纯净无暇的光辉。 一道璀璨的银绿色光芒倏地破开黑雾,剑芒在空中盛放出璀璨光辉,又迸射出千千万万的剑气。 那些剑气缓慢地飞射着,毫无半点凛冽凌厉之意,然而落在人眼中,却有一种极为强大的压迫感。 ——宛如早春绿树在暖风中抽条,繁茂枝叶肆意地伸展着,很快遍布了每一寸空间。 仿佛有无形的藤条,细细密密地蜿蜒而来,将人死死缠绕。 在那些剑气笼罩之下,十数个魔修站在原地,脸上浮现出一种惊恐又慌张的神色,却是无法挪动半步。 直至被剑气刺穿。 高崖上的人挽了个剑花,剑尖遥遥指向远处的紫青仙尊,后者显然也是受了伤,一众魔修挡在他前面。 那手执银白长剑的人倏然回头,似乎发现了什么,接着就一身轻松地跃下峭壁,向着这边靠近。 沈循抱起双臂,“你这剑意完全不像是万剑宗的。” 来人微微一笑,“这里没有万剑宗的人,所以我想怎样就怎样。” 沈家兄弟对视一眼,似乎都有些诧异。 “想看正宗的万剑宗招式,看那边——” 另一个方向又爆发了灵压。 难以想象的刚猛剑气撕裂云翳,劈开浓稠的黑雾,如同雷电般疾驰而来,空中爆发出鬼哭神嚎般的怪异鸣响。 剑气撞在远方的高山上,短暂的寂静之后,方圆数里的空间全然塌陷,魔修们的身影也瞬间被撕碎。 紫青仙尊的灵压消失,已经不知所踪。 来人笑了笑,“我师姐比我正宗多了。” 她一边说一边脱下了外衣,向着地上的黑龙丢了过来。 “林翡用幻术控制了你,在你从空中坠落时,开了个间门,将你从黑星身边带走了。” 苏陆变成人,接过邹星煌扔来的外衫,“恰好传到你们这?” 沈循接口道:“也不是,我们几人都在附近,感到灵力波动才过来的,而我恰好有个东西能解除幻术魅术,或是一切精神法术的控制。” “他兴许知道我们手里有唤心镜,故此有意将你丢到这边。” 沈徊在旁边打量着她,“他或许无法真正违抗黑星,但他未必就完全丧失心智,毕竟魅修们最善精神异术……” 渡劫境修士们怕死是一回事,愿不愿意被黑星控制又是另一回事。 苏陆并不意外,她也觉得这事有点过于巧合了,“嗯,毕竟魔域这么大,而且进来的正道修士也不止你们吧?” “当然,许多人都来了。” 沈徊淡定地道,“虽说没法直接靠近黑星,但能拦住那些魔修,也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说着又笑了一声,“再说,你若失败了,我们还可以当场投敌,反正大约也来得及。” “……确实。” 苏陆看向地上那些亮晶晶的碎片,“这是你们的传家宝?” 沈家兄弟的神情顿时一言难尽。 沈循摇了摇头,“倒也不算,只是当年与那边分家时,我们的曾祖母带走的东西,这数百年来又炼制了几次。” 苏陆:“……沈循你是不是还欠我一件事的,要不就用这抵了吧。” 沈循顿时皱眉,“这怎么行?你如今是为了拯救天下苍生,我们帮你岂不是天经地义?如何还能计较这些?” “这事以后再说吧。” 苏陆无奈地看向邹星煌,“你没修炼浊气?” 不然肯定也被黑星影响了。 后者微微摇头,“我下决心之前,又去魔域寻了师尊。” 那时穹冥仙尊在与黑星对抗,纵然是在魔域深处,他们师徒间大约也有彼此寻位的秘法。 “师尊与它交手之后,已能参透其存在和意图,就与我讲述了利弊,旁的不说,只是被黑星控制这一点,我就不太乐意。” 苏陆了然颔首,“那我倒是该庆幸,否则方才那一剑就落到我头上了?” 两人对视而笑。 苏陆又郑重谢过了沈家兄弟,表示自己该走了,她调息得差不多了,也就再说几句话的功夫。 “我要继续和那东西决一死战了。” 沈循倾身过来,轻轻地拥抱了她,“小心。” 苏陆也抬手抱了他,直起身来,就见沈徊微笑着抱拳,“当年在清明峰见你,就知道你定非池中之物。” 苏陆有些诧异,“还以为你要说‘何曾想过有今日’。” 沈徊叹道,“那确实没想过,但好像也不是特别意外。” 苏陆看向第三个人。 邹星煌伸出手,“你会赢的。” 两人的手掌用力交握在一处。 “谢了。” 苏陆弯起嘴角,“上回你祝我胜利,我就真将穆蕲那家伙宰了,这回定然也不例外。” 作者有话说: 下章就能正文完结了(安详 第222章 正文完结。 阴郁黯淡的苍穹下, 黑龙的身影如流星般疾掠而过,强劲的气流撕裂云翳,高空中炸出雷鸣般的音爆。 罡风吹面而过, 带来浓烈腥恶的血气。 她穿过魔域的群山和荒原,下方的灵压此起彼伏, 有些陌生有些熟悉。 其中还不乏熟人。 苏陆感应到不少熟悉的灵压, 少说有数十位玄仙宗修士,都是她认识或是至少见过数次的。 其中也包含段鸿和虞锦书。 他们阻拦了数百个魔修,被成千上万的魔物包围着。 从天上俯瞰只见雾海翻腾,剑光在黑雾中闪烁雀跃,山体倾塌崩裂, 烟尘滚滚如云。 魔物前仆后继涌向他们, 在地面奔跑, 在空中飞翔,层层叠叠从四面八方靠近,嚎叫声震荡着山谷。 虽然这场面看着颇为惊险, 但对于元婴境修士而言,也算不上很难应对,他们可以这样坚持许久。 苏陆飞越过一片又一片混乱危险的战区,甚至遥遥感到了两位仙尊的灵压。 渡劫境高手们彼此间相距很远, 她飞了这一路, 也只经过两人的战场, 感应着他们与黑星交战。 青叶仙尊闲庭信步般游走在黑雾里。 他手持着一段灵木的枝条, 翠绿的新叶在梢头萌发, 生机勃勃的碧色光辉游弋在雾海中。 怒吼着涌来的魔物们沐浴在绿光里, 身影渐渐凝滞, 藤蔓在白骨间蔓延, 叶片吸附了黑雾,它们很快都化作了枝繁叶茂的墨绿巨树。 长生宫宫主伫立在树海之中,与张牙舞爪的黑星遥遥对峙。 忽然间,他微微侧过头,朝着某个遥远的方向看去,然后露出了微笑。 苏陆并不曾减速,以她的速度,也只看到了这样一幕,就匆匆飞远了。 然后她又看到了另一位勉强算是熟人的仙尊。 万丈高崖之上,暗雾蔼蔼,黑云沉沉,魔物奔涌如狂潮,从天际和山底聚集着,嘶吼着向他靠近。 穹冥仙尊伫立在峭壁上,英俊的面庞如无波古井。 黑星的阴影盘亘在云端,在那庞大的暗翳下,一个银发男人悬浮在空中,手中捏着一柄白金交辉的宽刃剑。 饶是在这种紧张又危机的时刻,苏陆只看了他一眼,仍是陷入了短暂的惊艳中。 那人挽起银发半散着,钗横鬓乱,双颊苍白,那张妖冶美艳的脸上满是疯狂。 苏陆不认识他。 但这种时候能跑来干扰仙尊们的战斗,必然是魔修无疑,而且他们多半有什么私仇。 毕竟飞火仙尊来找麻烦时也是面无表情,而非是一副有私人恩怨准备报仇的样子。 苏陆隐隐约约感应到,黑星或许想要撤回一部分力量,但穹冥仙尊自然不会让对手如愿。 他又抬起了手。 那一剑贯穿九霄,空中的黑霾霎时破碎。 他的精神力量极具攀升,神识飞速扩展又猛然收缩。 苏陆感应到冥冥中某种奇异的链接,那是一种深不可测、无法言说却又似曾相识的感觉。 爆发的灵力绞碎了周遭的一切事物。 空间被扭曲,时间在紊乱,某些规则也被重新定义改写。 魔域的一部分在这种级别的战斗里被摧毁。 又在黑星的影响下迅速拼合。 银发男人已经消失不见,凌千山仍然静立在原处,微微偏过头。 苏陆也只与他对视了一眼,就飞离了这片战场。 她又看到了许许多多的人,但是都没有时间去打招呼问候了。 九州的仙尊们相继进入魔域后,关于黑星的一切早就不再是秘密。 显然许多金丹元婴境的正道修士,都进入了魔域,大约就是想沈徊所说,他们想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以及假若无法击败黑星,那就选择加入。 人族在这方面也有很大风险,但总比妖族有优势,而且实力越高的修士,入魔后发疯或是变成魔物的几率越低。 他们有这种想法很正常,自己若是个纯正的人族,肯定也会如此作想。 虽然半妖其实也并非不能当魔修,只是更麻烦些。 但以她如今的状况—— 苏陆没再想下去。 他们可以做两手准备,她其实也可以,但此时此刻,她更想将精力完全投入到接下来的战斗上。 苏陆加快了速度。 她一直能感应到黑星的存在。 双方的气机互相锁定,仿佛有一条无形的链条牵引着,无论身在何处,都能清晰地知晓彼此的位置。 在这短暂的分开的时间里,黑星必然会借机恢复,对她而言却也不是坏事。 她飞向魔域深处,速度越来越快—— 苏陆不曾收敛灵压,故此一路上不断有魔修试图来阻挠,只是大多数人根本追不上她。 后来,他们在感应到灵压的瞬间,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她已经远远将他们甩在了身后。 只有零星几个化神境实力的能勉强凑过来,但他们也丝毫无法阻止她,连减缓她的速度都做不到。 他们的身躯在灰白火焰里破碎,哀嚎不断回响着,又被远远抛在身后。 苏陆抵达了一片黑暗的谷地,千峰嶙峋,万仞如戟,群山环绕着黑雾弥漫的深渊,雾海里射出无数腥红的光点。 黑龙的身影如同利箭般划过,天穹里云雾被灵压震碎,露出一片暗红血光。 凄艳天光穿透雾气,照耀着苍茫雾海,黑星在其中摇摆翕动,巨大肉瘤互相挤压着,狂风平地卷起,发出骇人的呼啸声。 无数白骨在暗影中涌现。 他们的躯体在雾里变化着,逐渐显现出几分生前的形态,却仍然是骨肉裸露,面貌狰狞,宛如恶鬼复生。 苏陆悬停在空中,望着这宛如地狱的景象,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的视线穿透这些恐怖的厄兆,看到了这背后的灵力流动,能量的层次和强弱分布,在此刻一目了然。 在那层层力量的深处,那些魔神们遗留的、愤怒的、不甘的、贪婪的残念,正聚集在一处,满怀恶意的窥视着外界的一切。 忽然间,天空剧烈地震颤起来。 云间露出一道伤疤似的裂隙,血色霞光宛如退潮般散去。 在那裂隙深处,耀眼的白芒倏然炸开,虹彩光雾笼罩了黑渊的上方。 温润光泽如雨幕般落下,笼罩了方圆百里的每一寸空间。 灵核从天而降。 “……你可真是准时。” 苏陆不由感慨道,“或者咱俩其实心有灵犀?” “当然。” 脑海内的声音语带笑意,“除却你被幻术控制那阵子,我只想装作不认得你。” 苏陆决定不和他计较。 位面被打通,灵核降临的瞬间,精纯充沛的灵气铺天盖地落下。 天时地利,对她而言这已经是最佳的状态。 苏陆回想着从灵核那里得来的记忆。 在远古的战场上,遥远的絮语,模糊的风声,有人也曾这样飞翔在高空中。 那人卸去精密的仪器和繁杂的装备,徜徉在能量海潮里。 她试着重现那一刻的感觉。 就像刚刚那一瞬间,穹冥仙尊出剑时,那冥冥中建立的链接,让他和她得以彼此感应,恰好就是千年万年之前,魔神们之间的同族气息。 他已经领悟到如何唤醒深藏血脉里的力量。 苏陆的天赋和理解理解,也足够让她在短暂的感应里顿悟,直接现学现卖。 灰白的烈火在天上熊熊燃烧,火雨划过虚空,纷纷扬扬坠落如陨星。 苏陆看向了高空的大光球。 “来吧。” 她默念着。 灵核的光辉暴涨,迸射出无数道白亮的劫雷。 雷光撕裂了黯淡的天幕,炽炽煌煌、威声赫赫,挟着飓风怒吼着劈落而下。 苏陆感觉到剧痛在脊背上炸开,接着蔓延到全身,元神被这种恐怖力量撕扯着—— 然后,在这几乎令人绝望的极度痛苦中,她感应到了一种束缚正在瓦解,那是这个位面的规则。 在劫雷落下的瞬间,有一部分规则正在她身上消逝,另一种力量在血脉深处被唤醒,如同野火般燃烧起来。 那一瞬间,时间恍若停滞。 苏陆感应到某种熟悉又陌生的存在,在极为遥远的地方。 那个人的精神、情感、经验,如同流水般倾泻而来,不受时空的影响和阻碍。 她看到虚空中浮现出某个陌生的形象,在那段属于魔神的记忆里,这张面孔不曾出现过。 因为它就是记忆的主人。 舷窗外是烟云绚烂的星空,它坐在一间光线明亮的舱室里,工作台上摆满了数据板和散乱的元件,空中投影着形状怪异的模型。 那个人抬起头来,视线穿过亿万光年,穿过层层位面,微笑着注视她。 “欢迎……” 它看上去和她不太像,纵然站在一处也不会有人觉得她们是亲人。 但她心里仍然涌起一种喜悦的情绪。 它说着陌生的语言,但是苏陆能听懂它的意思。 “……来到我们的世界。” 黑龙昂首咆哮,口中酝酿起闪烁明灭的光球,金红与灰白的双色烈焰互相缠绕,奔腾流转生生不息。 “我的骨血……” 灵核里溢出的灵气源源不断汇聚而来,她汲取着外界的灵气,同时调动了体内所有的力量。 那光球的正中间,渐渐迸发出耀眼的白光,笼罩着一圈朦胧的七色彩晕,如同一个缩小的灵核。 “……同类。” 在这位面的各个角落,渡劫境修士们若有所觉地抬头。 然后他们不约而同地灌注了所有力量,给予了面前对手最后一击。 同一时间,黑龙的吐息里,极致的阴阳之力汇聚合流,如同倒卷的银河,在高空中轰然落下。 在千百道高低层叠的尖叫声中,浓稠雾海霎时溃散。 盛大的光柱贯入黑星的身躯,一切所触及的部分皆尽湮灭,然后撞进了深处,吞噬了那些蕴藏的魔神残念。 辉煌的强光宛如烟花般爆裂,千千万万的光束撕裂了空间。 魔域在两种力量的交锋中震荡着,然后渐渐碎裂开来。 高空中的龙族闭上了眼睛,任由自己沉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在最后一瞬间,她的余光里闪过耀眼的火光,然后是热浪袭来,温柔地将自己包围。 “……” 苏陆觉得自己睡了长长的一觉,安逸又平静,没有杂念,没有梦境,只有柔和的令人安心的热意。 她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暖融融的羽毛里,身体大半陷入了金红的长羽间。 向上看,玉白的枝条,灿烂的金叶,纵横交错的枝杈遮蔽了蔚蓝晴空,茂盛的黄金树投下大片阴翳。 旁边还站着几个非常熟悉的人。 “感觉如何?” 慕容冽倾身过来,伸手摸了摸黑龙的大脑袋,关切地问候道。 然后他禁不住看了一眼旁边的某只凤凰,因为后者正用一种很难描述的微妙眼神打量他。 慕容冽:“也要多谢陛下为她疗伤。” 苏陆才想说话,又听见头顶传来妖皇低沉的嗓音,“仙尊不必如此,我与她之间何需言谢。” 苏陆:“?” 虽然某种程度上还是在怼人,但这家伙已经难得如此客气了。 苏陆眨了眨眼,保持着蜷在某只大鸟身上的姿势,伸出前爪碰了碰师父的手,“我挺好的,只是依然有点困。” 然后看向后面的两人。 苏陆好奇地问道:“大师兄跑哪去了?” “我躲起来把自己封印了。” 萧天炀用一种诡异的视线打量了师妹和师妹的对象,“毕竟我也不晓得会不会被控制。” 苏陆又望向二师兄,“聚魔城主好像被凌千山宰了,尸骨无存了……假如就是那个人的话,你的剑还找的回来么?” “不知道,我打算回头再去看看。” 崔槬淡定地道,“反正魔域尚在,本来是差不多被打碎了,颜韶又将它拼起来了。” 苏陆并不意外,“我只是毁了那里面的残念而已,浊气那么多,重塑也很容易的。” 反正魔神残念毁去,黑星是不复存在了,也没有能够毁灭世界的东西了。 话音未落,旁边又响起一道有些哀怨的悦耳声音。 “……原本我是想试着吞噬它们的。” 颜韶鬼魅般出现在众人面前,随手将一把剑扔给了崔槬,对后者的道谢置若罔闻,只盯着窝在凤凰身上的黑龙。 “谁知道你都给烧干净了。” 苏陆无语,“感谢我吧,你若是真的吃了,未必能消化得了。” 颜韶显然也知道这件事,故此并不纠缠,“所以你们俩接下来打算如何?” 苏陆的白眼要翻到天上了,“与你何干?” 慕容冽回过头,“她要休息。” “……好吧。” 人们很快都离开了。 皦日天宫的上层树海间,又仅剩下互相依靠的两个身影。 “真的很累。” 苏陆重新闭目,“我忽然理解你了,我只想再多睡一阵子。” “睡吧。” 黎轻声说道,丰满炽热的羽翼覆落而下,将她盘起的身躯大半遮盖起来,“没人能再来打扰你了。” “嗯,我拯救了世界,这是我应得的。” 苏陆甩了甩尾巴,“……不过能将灵核整个弄进魔域,你也是厉害。” 他低笑一声,“最初我也一筹莫展,直至我让它给我来了两发劫雷。” “唔,劫雷,我愿将其称为魔神基因激活之雷。” 苏陆微微睁开眼,“所以你的祖先有和你说欢迎致辞吗?” “它说我是个懦夫,竟然用了两千年才敢迎接这考验。” “它只知道你的岁数,它又不晓得你经历了什么,所以不要理它。” 苏陆忍不住笑出声,“你是最勇敢的小鸟。” 凤凰微微歪着头,“嗯?” “真的。” 她煞有介事地道,“我觉得我应该奖励你。” 说着变成了人身。 她伸开双臂,漆黑发丝划过光洁的皮肤,“要不要——” 然后手背被重重啄了一口。 “你透支得厉害。” 他投来了不赞成的目光。 “我早就猜到会这样,毕竟那东西……” 苏陆伸手揪起那些温暖蓬松的羽毛,然后转身将自己埋了进去,“所以我才不让你去,省得伤上加伤……” 巨大的羽翼再次覆盖下来,将她完全包围其中。 她舒舒服服地窝在浓密的长羽间,“而且说不定换成你就搞砸了。” 妖皇眯起眼看着她,金眸里光泽凛然,似乎想要反驳。 然而他年轻的恋人看上去困乏疲惫,方才短暂的精神之后,如今又昏昏欲睡了。 他弯起颈项,垂首蹭了蹭她的脸侧,动作轻得不可思议。 “……养好了再说。” “那你别走。” “嗯。” 天边云霞聚簇,落日余晖和煦温暖,穿过金雾迷蒙的层层树海,落在他们亲密依偎的身躯上,剪影相融,不分彼此。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说:正文完结了,这两天有点忙,番外就不定时更新了~顺便求一波作者专栏的收藏www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