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血腥的收获 作者:达希尔·哈米特 内容简介 主人公我是一位侦探,受小城帕森威里一个名叫唐纳德威尔逊的人雇佣。来到城里的第二天,发现威尔逊被人谋杀。我花了三天时间侦破了这个案子,同时却也触动了这个小城的罪恶势力。面对小城里以独裁者为首的流氓、赌徒、黑良心的律师以及现任警察局长和警察队伍中的败类等形形色色的人物纠集而成的强大恶势力,我凭着一身正气和过人的本领,进行了勇敢的斗争 我是来自大陆侦探事务所的一名私家侦探,受唐纳德威尔逊先生的雇佣,来到小城帕森威里,但是还没见上面,威尔逊已经横尸街头。我很快找到了凶手,同时接触到小城里以独裁者为首的流氓、赌徒、黑良心的律师以及现任警察局长等形形色色的人物纠集而成的强大恶势力。我决定暂时不离开了。 你为什么不悄悄离开这儿去休息几天呢? 不行啊,小姐,总得有人待在这儿数数死亡的人数。 一 绿衣女郎和灰衣绅士 帕森威里这个地方,我最初是在布特的“大船”酒吧听一个叫黑克·大维的红发粗人讲起的,他把帕森威里说成波森威利,别的卷舌音也老发不准。我压根儿没有把他的话和一个城市的名称联想起来。后来我听到一些勉强能发准卷舌音的人也把它说成波森威利。我仍然没有注意到什么,只以为是些无聊的幽默,玩玩黑话游戏而已。几年后我到了帕森威里,才对此有了更深的了解。 在车站,我打电话到《先驱》报社,找到唐纳德·威尔逊,告诉他我已抵达。 “今晚十点到我家来一趟,”他快活而干脆利落地说了这一句。“蒙顿大街二一○一号,叫辆小车,在劳拉街下车,向西走两个街区。” 我答应了。然后我驱车到大西旅馆,丢下行李,就出去熟悉地形。 这座城不算漂亮。它的大部分建设者过去曾经喜欢让建筑物有华丽的外表,或许最初曾经辉煌一时,但从那以后,那些南边靠着一座灰暗大山的冶炼厂高高耸立的一根根烟囱把一切都熏得黯然失色。结果,因采矿弄得乱七八糟的两座丑陋的大山之间,夹着那条丑陋的大峡谷,这座拥有四万人口的丑陋的小城市就坐落在这里。灰暗的天空笼罩在上方,看上去好像也是从冶炼厂的大烟囱里冒出来的。 我所见到的第一个警察胡子没刮干净,另一个警察穿着破旧的制服,上面掉了两颗扣子,第三个警察站在城市最主要的两条大街——百老汇和联合街——的交叉口指挥交通,嘴角叼着一支烟。我不再看他们。 九点半,我叫了一辆车,沿着唐纳德·威尔逊所指的路线,转到一个拐角,一座房子立在树篱围着的一个小草坪上。 开门的女仆告诉我威尔逊先生不在家。我正向她解释我已和威尔逊先生有约时,一位金发碧眼的苗条女郎穿着绿色绉呢服来到门前。她看上去不过三十岁,向我微笑时眼神有些呆滞,我又向她解释了一遍。 “我先生不在家。”她略带口音,发声含糊。“但如果和你有约,应该很快会回来。” 她带我上楼,到一个靠劳拉街一边的棕红色房间里,室内放着许多书籍。我们坐在皮椅上,半朝着对方,半朝着燃烧的火炉。她开始了解我和她丈夫有什么方面的往来。 “你住在帕森威里?”她开始问。 “不,旧金山。” “这不会是你第一次到帕森威里吧?” “是第一次。” “真的?你觉得我们的城市怎样?” “我还不十分了解。”这是谎言,我已经了解了。“我今天下午才到。” 当她继续说时,她那闪闪发亮的眼睛不再盯着我看,“你会发觉这是一个令人窒息的地方。”说完她又开始询问,“我想所有采矿城镇都这样。你是搞采矿的吧?” “目前不是。” 她朝壁炉架上的钟看了看,说: “这么晚了,早已不是谈公事的时间,把你叫出来又让你等着,唐纳德真不会替别人着想。” 我说没关系。 “虽然也许不是公事,”她暗示。 我一句话也没说。 她笑起来——一阵尖声的短笑。 “我其实不是你想象的那种爱管闲事的人,”她放荡地笑起来。“可是你太沉默了,我忍不住好奇。你不会是贩子吧,唐纳德经常调换他们。” 我让她爱说什么说什么去。 楼下的电话响了,威尔逊夫人穿着绿拖鞋的脚伸向燃着的木炭,装作没听见。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 她开始说:“恐怕我……”看到门口的女仆她停住了。 女仆来叫她接电话。她道了一声歉,然后跟着女仆走了,但她没下楼,而是通过电话分机在我听得见的地方说话。 我听见:“我是威尔逊夫人,……对……,请再说一遍,……谁?……能大点声吗?什么?……对……对……你是谁?喂!喂!” 电话挂断了。过道里传来她的脚步声——极快的步子。 我点燃一支雪茄,盯着它,直到听见她走下楼。我走到一个窗户边,抬起百叶窗的一角,看着劳拉街和这座房子靠街这一边的后部的一座四方形的白色车库。 一会儿,一位穿戴黑衣帽的身材修长的妇人出现在我的视野里,她急急匆匆地从房子走到车库。那是威尔逊夫人。她开着一辆别克车走了。我坐回到椅子上继续等。 四十五分钟过去了,十一点过五分的时候,外面传来尖锐刺耳的汽车刹车声。两分钟后,威尔逊夫人来到房间。她已经脱了外套和帽子,脸色苍白,眼圈发黑。 “实在抱歉,让你等那么久却一无所获。”她嘴角抽动着说,“我丈夫今晚不会回来了。” 我说明早我会在《先驱》报社和他取得联系。 我边走边思量着:为什么她的拖鞋左脚大趾头边颜色暗淡,好像被血什么的给弄湿了? 我走到百老汇叫了一辆小车,在我旅馆北边的三个街区内下了车。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在市政厅的一个边门处围着一群人。 三四十个男人和几个妇女站在路边看着一扇印着“警察局”字样的大门,那些来自矿井和冶炼厂的工人还穿着工作服,花花公子们刚从赌馆和舞厅出来,一些穿着入时的人光光的脸上挂着苍白的神色,一些人装出漠然的尊贵表情,有些妇女也现出同样的神色,还有一些妓女也在凑热闹。 在人群边上,我在一个表情呆板、身着灰色绉呢衣的男人旁边站住。他的脸也是灰色的,甚至他那厚嘴唇,尽管他还不过三十来岁。他脸庞宽大,长得粗相,看上去挺精明的样子。他那打着蝴蝶结的红色温莎领带衬着他的法兰绒衬衫熠熠生辉。 “怎么这么热闹?”我问。 他先把我仔细打量了一番,好像在确定消息到我手里能否安全。他的双眼像衣服一样是灰色的,但不是那样柔和的。 “唐纳德·威尔逊辅佐上帝去了,如果上帝不在乎他身上的子弹窟窿。” “谁杀了他?”我问。 这灰衣绅士抓抓他的后脑勺说:“一个持枪的人。” 我需要的是消息,不是打趣的话,如果不是这戴红领带的家伙吸引了我,我或许会试着从人群中的其他人身上打听到什么。 “我在这儿人地生疏,给我说说这里的情况。每个异乡人都想知道,对吧?” “唐纳德·威尔逊先生,《先驱早报》和《先驱晚报》的出版商,刚刚在哈利肯大街被发现,被身份不明的凶手击毙。”他快速地叙述了一遍,“这能让你满意吗?” “谢谢。”我伸出手指在他松松的领带角按了一下。“有什么意义吗?或者只不过是戴戴而已?” “我是比尔·昆特。” “你这混蛋!”我叫了起来,想着该怎样称呼他。“看在上帝面上,很高兴认识你!” 我掏出我的名片盒,那是我用各种方法搞来的一大堆证件,我捡出一张红色的名片,上面写着我叫亨利·奈尔,一等水手,在产业工人中享有很高的声望。当然,上面没有一句是真话。 我把名片递给比尔·昆特,他正面反面仔细地看着,然后递到我手里,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不太相信。 “他死了,”他说,“你要去哪儿?” “随便。” 我们一起沿着街走,转过一个拐角,毫无目的地走着,我想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如果你是水手,来这里干吗?”他漫不经心地问。 “你怎么知道我是水手?” “从名片上。” “还有一张可以证明我是伐木工人,”我说。“如果你要我成为一名矿工,我明天就能搞一张名片来。” “没必要了,这里有我呢。” “你在老K那里有内线吧?”我问。 “管他妈老K,这里有我呢,”他朝一个饭馆门点点头,问我,“喝一杯吗?” “行啊。” 我们走进饭馆,走上楼梯,进入二楼一个放着一张长长的吧台和一排桌子的狭长屋子,比尔·昆特向桌子和吧台旁的姑娘小伙们点点头,并说了一声“你们好”,他领我走进吧台对面一间有绿色门帘的小间,靠墙有一溜这样一个个隔开的小间。 我们花了两个小时边喝威士忌边说话。 这灰衣绅士并不相信我的名片,也不相信我所提到的另一张。他不认为我是一个产业工人。作为世界产业工人组织在帕森威里声名显赫的人物,他认为有必要知道我的底细,但同时又不使自己被我追问他所做的那些激进行动。 那对我无所谓,我只关心帕森威里的事情。他倒挺乐意讲的,并时不时漫不经心地提到我的红色名片,想打探我到这里的意图。 我从他嘴里打听到的就是这些: 老埃利胡·威尔逊——今晚死者的父亲——已经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完完全全地拥有帕森威里四十年了。他是帕森威里采矿公司和第一国民银行的总裁和主要投资人,拥有《先驱早报》和《先驱晚报》——这座城市仅有的两张报纸,几乎是其他所有重要公司企业的参股人。这些财富之外他还控制了美国国会的一个参议员和一些代表,他还控制了市长、州长和几乎整个的州立法机关。总之,埃利胡·威尔逊就是帕森威里,他简直就是整个州。 早在战争期间,当时在整个西方蓬勃发展的世界产业工人组织把帕森威里采矿公司的工人们也集结起来,他们不满足现状,他们想要更多的利益,老埃利胡能满足则满足他们,他在等待时机。 一九二一年时机来了,公司是摇摇欲坠了,老埃利胡并不担心工厂会不会关闭一段时间。他撕毁合同,把工人一脚踢回到战前状态。 当然,工人们也在寻求援助,芝加哥世界产业工人组织总部派出比尔·昆特为他们出谋划策。比尔·昆特反对罢工,反对公开上街游行。他认为应采取老办法,继续上班,在工厂内部搞破坏。但帕森威里全部的人并不愿意仅止于此,他们认为要认识到自己的重要性,应该让劳动工人永垂青史。 所以,他们罢工了。 罢工持续了八个月,双方伤亡惨重。产业工人牺牲很大,老埃利胡雇了一伙持枪的暴徒、工贼、国民警卫队员,甚至正规军的一部分来镇压罢工。当最后一颗头颅被打破,最后一根肋骨被踢断之后,帕森威里的工人组织终于一蹶不振了。 但是,比尔·昆特说,老埃利胡不懂得他在意大利的经历。他镇压了罢工运动,但同时也失去了对这个州和这座城市的控制权。为了袭击工人,他不得不让雇用的暴徒肆无忌惮。当战斗结束时,他已经无法除掉他们。他曾经把整座城市拱手相让,却无法再从他们手里夺回来。帕森威里对他们来说太好了,他们很乐意接管。他们为他镇压了罢工运动,认为这是他们应得的战利品。老埃利胡又不敢公开和他们决裂,他必须为他们在镇压工人中所犯滔天罪行负责。 谈到这里的时候,我们俩都有些醉了,比尔·昆特把头发一甩,再次把杯里的酒喝干,谈到最近发生的事。 “现在最强大的……也许是芬兰佬皮特,我们喝的东西就是他的,接下来就是卢尔·亚得,他在帕克街经营一家当铺,干许多提供保释保证金的勾当,有许多行家在他手下工作。据我所知,他和警察局局长努南过从甚密。马克斯·泰勒,就是威斯帕,一个黑瘦的圆滑的小个子,也有许多朋友,不知什么原因,喉咙有问题,不能说话,专营赌馆。那三个人加上努南帮助埃利胡操纵整个城市,常常越权。埃利胡与他们常有摩擦。但是他不得不跟他们打交道,否则——” “埃利胡的儿子——今晚被杀的那个——处于什么位置呢?”我问。 “他爸爸让他怎么样,他就得怎么样,现在就在他爸爸让他待的地方。” “你意思是说,这老头让他——” “也许,但那不是我的猜测。唐纳德刚从国外回来开始帮助他老父亲经营报纸。那老家伙尽管已半截入土,却依然是只要谁从他那里捞去一点什么就狠狠地回击。但老埃利胡对那些家伙得处处小心,他把他儿子和法国儿媳从巴黎叫回来帮他清除障碍——做父亲的一个绝妙手段。唐纳德想在报纸上对帕森威里进行改革——清除腐败和恶习,如果再深入下去的话,也就是清除皮特、卢尔和威斯帕:知道了吧?这老家伙想利用他儿子来动摇他们,我想他们不愿意继续被动摇下去了。” “这个猜想好像有些问题,”我说。 “这肮脏城市里的每一件东西都有许多问题,有没有感觉?” 我说有。我们沿着街走;比尔·昆特告诉我他住在森林大街的矿工旅馆,正好经过我住的旅馆,所以我们一同走回去。在我的旅馆门口,一个粗壮的家伙和一位穿着便衣的家伙站在路边,正和坐在一辆斯达茨游览车里的车主说话。 “那坐在车里的就是威斯帕,”比尔·昆特说。 我让目光越过那个粗壮的人看到泰勒的侧面,那是一张年轻的脸,有些黑瘦,但相貌极其端正,就像是雕刻出来的。 “他很逗人喜爱,”我说。 “嗯——嗯,”这灰衣绅士同意我的看法,“而且精力充沛。” 二 帕森威里的独裁者 《先驱早报》用了两个版面报道唐纳德·威尔逊和他的死,照片上他有一张愉快而机智的面孔,一头鬈发,满面微笑,下巴有些裂开,戴着一条有条纹的领带。 他死的经过很简单。前一天夜里十点四十分,他的腹部、胸部、背部总共被击中四枪,当时就死了。这次枪杀事件发生在哈利肯大街一一○○街区。附近的居民听到枪声后赶来,看到死者躺在人行道上。一个男人和一个妇女在他身边弯着腰。但因为晚上太黑,什么人什么东西也看不清。当其他人赶到现场时那两个人已经不见了,大家都没看清他们是谁,也不知他们往哪儿跑了。 射向威尔逊的子弹有六枚,是从口径为0.32的手枪发出的,其中两枚穿进一座房子正面的墙,没有击中。通过这两枚子弹警方可知,射击是从街对面的一个狭小的巷子里发出的。那就是他们所知的一切。 《先驱早报》以社论形式把死者作为一个城市改革家的短暂的职业生涯作了个概述,并表示他们认为唐纳德是被某些不愿意使城市净化的人杀害的,还声称警察局长须尽快追捕凶手并将他们定罪才能最好地表明他没有同谋的嫌疑。整个报道的基调是率直的、尖刻的。 第二杯咖啡喝完后,我也把报纸看完了,我跳上一辆小车,在劳拉街下车,向死者的家走去。 离那儿还有半个街区的时候,某件事情改变了我的主意和目的地。 一位身材略小的穿着深浅不同的棕色衣裤的年轻人在我前面走过了大街。他侧面的脸黑黑的,很清秀,那就是马克斯·泰勒,别名威斯帕。我及时赶到蒙顿路的拐角,刚看到他那穿棕色裤子的后腿消失在死去的唐纳德·威尔逊的门里。 我回到百老汇街,看到一个有公用电话的杂货店,在电话号码本上找到埃利胡·威尔逊住宅的电话号码,拨通这个电话,对一个自称是他的秘书的人说,我被唐纳德邀请,刚从旧金山来,我知道他死的一些情况,并想见他的父亲。 我再三强调重点,终于得到去那儿访问的邀请。 秘书——一位四十来岁的精瘦男人,目光敏锐,细声细气——把我带到卧室,这位帕森威里的独裁者正躺在床上。 让我们来看看这个独裁者吧:小而圆的头上是剪得很短的白发,一对小小的耳朵,平贴在头的两边增强了头的球面效果。鼻子也是小小的,和凸出的额头连成球的一个凸面,只有扁平的嘴和下巴有把球面削去一块的感觉。短粗的脖子深陷在穿着宽大白色睡衣的双肩里,那肩膀宽阔粗壮有力。一只胳膊露在被罩外,那是一条结实的短臂,连着厚实的手掌。小眼睛圆圆的,碧蓝,像蒙着一层雾水,好像还在未洗成的胶卷上,只有在吆喝仆人或想要夺取什么东西时,才从花白的浓眉下显露出来。除非你有足够的自信,否则绝对不可能从这种人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子儿。 他圆圆的脑袋扭向旁边两英寸,示意我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然后同样地,把他的秘书赶出房间,问我: “知道我儿子一些什么?” 他说话声音很严厉,说的时候太多地用胸腔太少地用口腔,所以听不太清楚。 “我是大陆侦探事务所旧金山分部的侦探,”我告诉他,“前些天,我们收到你儿子寄来的一封信和一张支票,叫我们派一个人来帮助他,我就是那个人。他昨晚叫我去他家。我去了但他却没出现。我到市区时知道他已被杀了。” 埃利胡·威尔逊满腹狐疑地盯着我,问道: “还有呢?” “在我等他的时候,你儿媳接到一个电话,便出去了,回来的时候她的鞋上沾了一些像是血。她告诉我她的丈夫不会回家了。你儿子在十点四十分被杀,她出去的时候是十点二十,回来时十一点零五分。” 这老人一听,马上坐直身子骂年轻的威尔逊夫人是畜生,骂了一大通后,他余怒未消,对我嚷道: “她现在在监狱吗?” 我说应该没有。 对此他非常恼火,又骂了一大堆难听的话,最后说道:“你们到底等什么?” 他又老又病的,承受不了这打击。我笑道: “等证据。” “证据?还要什么证据?你已经——” “别傻了,”我打断他的狂吼,“她为什么要杀他?” “因为她是一个法国荡妇!因为她——” 门边露出秘书惊恐的脸。 “滚开!”这老家伙转向那边吼道。那张脸消失了。 “她是嫉妒吗?”在他喘息之际我问道,“如果你不大喊大叫,我也许能听明白一些。你那么凶,对我一点用处都没有。” 他将拳头放在大腿撑起的被子隆起处,然后把他的方形下巴移向我。 “我虽然又老又病,我真想起来踢你的屁股,”他蛮横地说。 我并不在乎,又说了一遍: “她很嫉妒吗?” “是的,”他说,这回不喊。“她飞扬跋扈,被宠坏了。多疑、贪婪、吝啬、无耻、欺诈、自私,糟透了,总之坏极了!” “她有嫉妒的理由吗?” “我希望有,”他痛苦地说,“我真痛恨我的儿子会对她那么忠诚。不过很可能是那样。他会那样做的。” “但你并不知道她有任何理由杀你儿子?” “不知道理由?”他又吼叫起来,“难道刚才你没听见?” “听到了,那不能说明任何问题,那简直就是幼稚。” 那老头掀开腿上的被子,开始爬起床。随后他考虑了一下打消了念头,他抬起那张涨红的脸咆哮道: “斯坦利!” 门开了,秘书蹑手蹑脚地走进来。 “把这讨厌鬼轰出去!”他的主人向我挥舞着拳头命令道。 秘书转向我。我摇摇头,向他建议道: “最好再去找个帮手。” 秘书皱皱眉。我们年纪相仿,他瘦长型,大约比我高出一个头,但比我轻五十磅,我一百九十磅的体重中有些是脂肪,但当然并不全是。秘书不安地站着,歉意地笑笑,然后走开了。 “我还想说的是,”我对老头说,“今天早上我想和你的儿媳谈话,但我看见马克斯·泰勒走进房子,所以我推迟了我的拜访。” 埃利胡·威尔逊重新把被子细心地盖在腿上,把头斜靠在枕头上,眯起眼睛盯着天花板说: “嗯嗯,这样看来,那就是了。” “能说明什么?” “她杀了他,”他肯定地说,“就是说明了这个。” 门厅里响起乱糟糟的脚步声,比秘书的重多了,当这些脚步声到达房间门口的时候我说了一句: “你在利用你的儿子——” “滚开!”老头朝门边那些人喊道,“把门关紧。”他怒视着我,强硬地说,“我在利用我儿子干什么?” “把矛头指向泰勒、亚得和那个芬兰人。” “你撒谎。” “这不是我编的,整个城市的人都这么说。” “那是谎言。我让他经营报纸,他爱怎么干就怎么干。” “你应该向你的同僚说清楚,他们会相信你的。” “他们相信顶个屁用,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 “那又怎样?你的儿子不会因为是被误杀而再活过来——假设他是被误杀的话。” “那女人杀了他。” “有可能。” “可能个屁,就是她干的!” “可能。另一方面——政治目的也要调查。你能告诉我——” “我可以告诉你,就是那法国荡妇杀了他。我可以告诉你,你的其他任何愚蠢的想法都是徒劳的。” “但那必须调查,”我坚持说,“你比其他我能找到的任何人都更知道帕森威里的政治内幕,他是你的儿子,你至少能够——” “我至少可以做的是,”他狂吼道,“叫你和你的臭想法滚回旧金山去。” 我站起来忿忿地说: “我在大西旅馆。除非你想改变一下说一些有意义的东西,否则的话就别来打扰我。” 我走出他的卧室下楼,秘书在楼梯下不安地踱来踱去,歉意地笑着。 我大喊:“真是一个粗暴的老头!” “一个极其重要的人物!”他低声说。 在《先驱》报社的办公室,我找到死者的秘书。她是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姑娘,杏仁眼,淡棕色头发,一张白皙漂亮的脸蛋。她叫卢易斯。 她说她对老板把我叫到帕森威里来的事一无所知。 “那时,”她解释说,“威尔逊先生什么事都不喜欢被别人知道,也就是说,我想他根本不相信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包括你?” 她红着脸说: “对,但毕竟他来这儿才这么短时间,不很了解我们。” “应该还有其他原因吧。” “那……”她咬着嘴唇,在死者光亮的桌子边沿用食指印下一排指纹,“他父亲并不同意他正在做的事情。因为他父亲才是报纸的真正主人,我想唐纳德先生认为有些雇员对埃利胡先生比对于他更忠诚是很自然的。” “那老头不支持改革运动?如果报纸是他的,他为什么能容忍呢?” 她低下头仔细地看着她印下的指纹,声音很轻: “这不容易弄懂,除非你了解唐纳德先生——上次埃利胡先生病倒了,他就把唐纳德先生叫回来。你知道唐纳德先生的一生大部分是在欧洲度过的。普莱德医生告诉埃利胡必须放弃对各种事务的管理,好好养病,所以他就发电报让他儿子回来。但唐纳德先生回来后,埃利胡先生下不了决心完全放手。但为了留住儿子,他就叫他儿子经营报业,即让儿子成为出版商。唐纳德先生喜欢报业,他在巴黎的时候就喜欢新闻业。当他发现这里的事情有多糟——城里的一切事情等等,他就开始改革运动。他不知道——他从小就离开了这儿——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他父亲也和其他人一样深陷其中,”我帮她接下去。 她有些不安地看着指印,没有反驳我,继续说: “埃利胡先生和他吵了一架,埃利胡先生叫他不要再惹事,但他并不听。如果他知道所有实情,也许他会听的,但我猜想,他并不意识到他父亲真的严重地陷于其中。他父亲不告诉他。我想做父亲的要对儿子明说那种事情,确实会很难,他威胁唐纳德先生说要收回报纸。我不知道他是否真打算这样做,但他后来又病倒了,随后所有的事情还是照原样发展下去。” “唐纳德先生不信任你?”我问。 “是的。”简直是耳语。 “那么,你从哪里知道这么多?” “我只是——只是想帮你捉拿凶手,”她着急了,“你没有权利——” “如果你告诉我从哪里获得这些消息,你就帮了我很大的忙,”我坚持说。 她盯着桌子,咬着嘴唇,我等着,一会儿她说: “我父亲是埃利胡先生的秘书。” “谢谢。” “但你不能认为我们——” “那不关我的事,”我向她保证,“昨晚威尔逊先生约我在他家见面时,他在哈利肯大街做什么?” 她说不知道。我问她是否听到他在电话里告诉我十点钟到他家,她说她听到。 “随后,他做了些什么?希望你能尽力回忆起每个细节。在你离开之前他说了和干了些什么?” 她斜向椅子靠着,闭上眼睛皱着眉。 “大约两点钟,你打电话过来——如果那是你的话,唐纳德先生让你去他家里。后来他向我口授了一些信函,一封给纸厂,一封是给参议员基佛关于邮局规章制度的一些改变,还有——哦对了!将近三点钟时,他出去了大约二十分钟,在这之前他写了一张支票。” “给谁的?” “我不知道,但我看到他写了。” “他的支票本在哪里?带在身上吗?” “在这儿。”她跳起来,走到唐纳德的桌子前面,想打开最上层的抽屉。“锁了。” 我和她一块用铁钳和我的刀片拨动锁头,终于打开了。 这姑娘取出一本薄薄的第一国民银行支票本,最后一页的存根上面写着五千美元,其他什么也没有,没有名字,没有注释。 “他出去时带着这张支票去了二十分钟吗?”我说,“到银行来回时间够不够?” “那用不了五分钟。” “写支票前别的什么也没发生吗?想一想?比如说口信,信函,电话?” “让我想一想,”她又闭上她的大眼睛。“他口授了一些信函,然后——哦,我多傻呀!他确实打了一个电话,他说:‘对,十点钟我能到那儿,但我必须赶快离开。’然后他又说:‘很好,十点。’除了好几个‘对,对,’这就是他所说的全部内容。” “跟他说话的是男的还是女的?” “我不知道。” “想一想,他说话声音会有所区别。” 她想了想说道: “应该是个女的。” “昨晚——你和他——谁先离开?” “是我,他——我说过我父亲是埃利胡先生的秘书——傍晚时候和我父亲有一个关于报社财政的约会。五点过一会儿,我爸爸进来了,我想他们要共进晚餐。” 这就是卢易斯所知道的一切,她说她根本搞不清楚唐纳德先生为什么会在哈利肯大街一一○○街区出现,她承认她对威尔逊夫人一无所知。 我们搜查了死者的桌子,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消息。我走到电话交换台的小姐那边,也没问出什么名堂,我花了整整一个小时询问那些邮递员、编辑等人,可是都是徒劳。这死鬼,如他秘书所说,是一个保守秘密的好手。 三 黛娜·布兰德 在第一国民银行,我拉住一个叫阿尔伯雷的助理出纳员,一个漂亮的白皮肤金发碧眼的年轻人,二十五岁左右。 “是我在威尔逊开的支票上签了保证,”当我说明来意之后他说,“五千美元开给黛娜·布兰德的。” “知道她是谁吗?” “哦,是的!我认识她。” “能不能告诉我有关她的一些事情?” “当然可以,我很乐意。不过,我有一个会议,已迟到八分钟了——” “今晚和我一起吃饭,那时候告诉我,行吗?” “好的,”他说。 “七点整在大西。” “可以。” “我走了,你去参加会议吧,哦,还有,她在这儿开了账户吗?” “有的,今早她就来存那笔款子,现在支票单已在警察局。” “是吗?那她住在哪儿?” “哈利肯大街一二三二号。” 我连说“好的”,说了声“晚上见”,就离开了。 我的下一站是市政厅的警察局局长办公室。 努南,这位胖胖的警察局局长,一张圆圆的笑脸上嵌着一对眨动着的绿眼睛。当我告诉他我此行的目的,他显得很高兴,和我握了握手,给了我一支雪茄,一张椅子。 “现在,”我们就座后他开始说,“告诉我是谁干的?” “我并不知道这秘密。” “你我都不知道。”透过烟圈他愉快地笑着。“但你猜会是谁?” “我不擅长猜想,特别是在我还不知道事实的时候。” “不用多久我就会告诉你所有的事实,”他说,“昨天,就在银行关门之前,威尔逊把一张五千美元开到黛娜·布兰德名下的支票拿来让我签署保证。昨晚在离她家不到一个街区的地方,威尔逊被0.32的枪射出的子弹打死,听到枪声的人们看到有一男一女俯身察看尸体。一大早的时候,那个黛娜·布兰德拿着那张支票到上述银行存钱。怎么样?” “黛娜·布兰德是谁?” 这位局长把烟灰弹到桌子中央,舞弄着胖手中的雪茄说道: “一个道德败坏的宝贝,如人们所说,一个奢华的妓女,一个手段高明的专门骗取男人钱财的女人。” “还没逮捕她吗?” “没有,我们还必须多方面考虑问题,现在我们在密切注视着她,等候时机,不过,可不要对外人说。” “好的,现在听我说说吧!”我就把昨晚在唐纳德·威尔逊家里等着的时候的所见所闻告诉了他。 听完后,这位局长鼓着他那肥大的嘴巴,轻轻地呼哨了一声,惊叫道: “伙计,你说的太有趣了,她拖鞋上是血迹吗?” “我认为是。” “她说她丈夫不会回家了吗?” “对。” “从那以后,你和她谈过话吗?”他问。 “没有。今天早上我就想和她谈谈,但有一个叫泰勒的年轻人先我一步走进她家,所以我推迟了访问。” “向我们行贿过两次的家伙!”他那绿眼睛闪着愉快的光芒,“你是说威斯帕在那儿?” “对。” 他把雪茄扔在地板上,站起身来,把两只胖手放在桌面上,俯下身子朝着我,每个毛孔都透露着快乐的神气。 “伙计,干得好。”他满意地说,“黛娜·布兰德就是这威斯帕的女人。现在让我们去那寡妇那里和她说说话。” 我们在威尔逊夫人房前下了局长的汽车。局长一只脚登上最低一层的台阶时停了一秒钟去看挂在门铃上的黑绉纱,然后他说道:“好了,所有该做的都已经做了。”随后我们上了台阶。 威尔逊夫人并不急于要见我们。但是通常如果警察局局长坚持要见某人的话,这个人一定不会拒绝。这一次也一样。我们被带到楼上唐纳德·威尔逊的遗孀坐着的书房内。她一身黑色丧服,蓝色的眼睛冷若冰霜。 努南和我轮流咕哝了一些慰问的话,然后努南开始问话。 “我们想问你一些问题,比如说,你昨晚上哪儿了?” 她向我投来厌恶的一瞥,然后转向那位局长,皱着眉,傲慢地说: “我可不可以问一下,为什么我要这样被询问?” 我不知道这个问题提出了多少次,逐字逐句地,一样的语调,而这位局长根本不管它,继续和蔼地说: “你的一只鞋有污渍,右脚,或者是左脚,总之是其中一只。” 她上嘴唇的肌肉猛抽了一下。 “就这些吗?”局长问我。我还没有回答他用舌头击打出“咯咯”的声音,又把那温和的脸转向妇人。“我差点忘了,你怎么知道你丈夫不会回家了?” 她那苍白的手抓住椅子后背,摇摇摆摆地站起来。 “我想你会谅解——” “没关系。”局长用肥胖的大手做了一个宽宏大量的姿势,“我们并不想打扰你,只是你好好地想一想,昨晚你去哪儿了,还有这鞋,还有你怎么知道你丈夫不回来,还有一件——今早泰勒来这儿干什么。” 威尔逊夫人又呆呆地坐下来。局长看看她。他微笑着,想缓和一下气氛,那线条和突起的部分使他肥胖的脸显得很滑稽。过了一会,她的肩膀开始放松,下巴也垂了下来,弓起了背。 我拿了一把椅子,面对着她坐下。 “威尔逊夫人,你必须告诉我们,”我尽量用同情的语气。“这些事情必须解释清楚。” “你认为我隐瞒了什么吗?”她挑战地说,重又挺直了身子,吐出一个个清晰的字眼,除了发S音时有些含糊。“我确实出去了,那污渍就是血迹,我知道我丈夫已经死了,泰勒是因为我丈夫的死来看我的。你们所有的问题都得到回答了吧?” “这些我们都知道,”我说,“我们需要你的解释。” 她又站起来,气愤地说: “我不喜欢你们这种方式,我拒绝服从——” 努南说: “一点没关系,威尔逊夫人,不过我们得请你跟我们到市政厅走一趟。” 她背向他,深吸了口气,然后对我说: “我们在这儿等唐纳德的时候,我接到一个电话。那个男人不愿意告诉我名字。他说唐纳德拿着五千美元的支票到一个叫黛娜·布兰德的女人家里去了。他给了我她的地址。然后我驾车去了那儿,在街上坐在车里等唐纳德出来。 “我等在那儿的时候看到马克斯·泰勒,我一眼就认出是他。他走到那女人的房子前,但没有进去。他走开了。后来唐纳德出来了,走到大街上。他没看到我。我不想让他看到我。我打算开车回家——在他之前回到这里。我刚启动发动机,突然听到枪声,我看到唐纳德倒下了。我跳下车跑过去。他死了。我悲痛欲绝。随后泰勒来了,他说如果我待在那儿别人会说我杀了他。他让我跑回车上,开车回家。” 她的眼里含着泪水。透过泪水她审视着我,很明显,她想知道我是否相信她说的故事。我什么也没说。她问: “那是你们想听的吗?” “差不多,”努南说。他走到另一边,“今天上午泰勒说了些什么?” “他叫我保持安静。”她的声音变得轻而平淡。“他说如果有人知道我们在那儿,我们之中的一个或两个都会被怀疑,因为唐纳德是在把五千美元给了那妇人之后,离开了她家时被杀的。” “子弹从哪里打过来?”局长问道。 “我不知道,我什么也没看见——除了——当我抬头时看到——唐纳德倒下了。” “是泰勒向他开的火吗?” “不!”她快速地说,然后她的嘴巴和眼睛都张开了,她把一只手放在胸口,“我不知道。我认为没有,他也说他没有。我不知道他在哪儿,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从来没想过是他下的手。” “你现在怎么想?”努南问。 “他——他有可能。” 局长向我使了一个眼色,那个敏捷的眼色牵动了脸上所有的肌肉,进一步地问: “你不知谁打电话给你?” “他不愿告诉我姓名。” “辨不出他的声音?” “是的。” “怎么样的一种声音呢?” “他低声地说话,好像怕被人偷听,我很吃力地听清他的话。” “他的声音低如耳语?”吐出最后一个字以后,他张着嘴巴。在一块块肥肉之间,他的绿眼睛闪着贪婪的光。 “对,低如耳语,是一个嘶哑的嗓音。” 局长“啪”的一声闭上嘴巴,然后又张开,劝诱地说: “你听过泰勒说话……” 这妇人一惊,瞪大眼睛看看局长又看看我。 “是他,”她叫道,“就是他!” 当我回到大西旅馆时,第一国民银行的年轻助理出纳员罗伯特·阿尔伯雷正坐在大厅里。我们上楼到我房里,叫了一些冰水,用冰块冰镇苏格兰威士忌酒、柠檬汁和石榴汁,然后下楼到餐厅。 “现在谈谈这位夫人吧?”在我们喝汤的时候我说。 “你见过她了吗?”他问。 “还没有。” “你已经听说过她的一些事情了吧?” “只知道她是干那行的专家。” “是的,”他赞同地说,“我想你会见到她的,你一开始会觉得很失望。后来,也不知怎么搞的,你就会把失望抛在脑后,头一件事你就会把你的身世、你的烦恼和希望统统地告诉她。”他孩子气腼腆地笑了起来,“然后你就陷进去了,完全地陷进去了。” “谢谢你的忠告,你怎么知道的?” 在悬在半空的汤匙后面,他有些惭愧地咧嘴笑了笑,坦白地说: “买来的。” “那肯定花了你不少钱,听说她很爱钞票。” “她是一个金钱狂。是的,但不知怎的你并不会在意,她那么唯利是图,露骨地贪婪,但并不让人讨厌。当你认识她的时候你会理解的。” “也许,能不能告诉我怎样和她分手的?” “可以。我把钱给花光了,就这样。” “就这么无情?” 他的脸红了一下,点点头。 “你看起来愿意接受这事实,”我说。 “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他年轻愉快的脸庞上红晕加深了,迟疑地说。“这一点我还得感谢她呢,她——我就要说到这了。我想让你看到她的这一面。我只有一些钱,从那以后就花光了。你应该记着,我年轻,又深深地陷在其中。我的钱花光之后,还有银行的钱。我已经——你不必介意我干了一些什么,或者只是有那种念头。总之,她发现了,在她面前我什么也藏不了,那就是结局。” “她和你断绝关系了?” “是的,感谢上帝。要不是她的话,或许你现在已在调查我——因为贪污挪用。我得感谢她!”他紧锁双眉。“你不会说什么的——你知道我的意思。但是我想让你知道,她也有好的一面。当然她的另一面你会听得够多。” “也许她有。或者她只是不想冒大风险以免陷入困境。” 听到这他想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说: “那也许有关系,但不完全因为这一点。” “听说她是一个很守规矩的纳税人。” “丹·罗尔夫怎么样?”他问。 “他是谁?” “人们以为他是她的兄弟,或者表兄弟,或者诸如此类的。其实他不是。他只不过是个穷困潦倒的肺结核病人。他和她住在一起,她养着他。她并不爱他这个人或图他什么东西。她只是在某个地方偶然发现了他并收留了他。” “还有吗?” “她曾经和一个激进分子保持来往,但看起来她并没有从他身上得到很多钱。” “哪个激进分子?” “他是罢工时候来这里的——他的名字叫昆特。” “他也曾在她的名单上?” “据说这是罢工之后他仍留在这里的原因。” “他现在还和她往来吗?” “不。她曾告诉我她怕他。他曾威胁说要杀了她。” “看起来不管什么时候每个人都会上钩,她总能得逞,”我说。 “只要她想,”他说,表情非常严肃。 “唐纳德·威尔逊是最近的一位吗?”我问。 “不知道,”他说,“我从来没听说过关于他俩的传闻,什么也没看见过。警察局局长已经叫我们查过昨天之前威尔逊有没有给黛娜开过支票,但我们什么也没有找到。没有人记得曾经看到过。” “据你所知,谁是她最后一位顾客?” “最近我发现她经常和一个叫泰勒的人在一块,这个人在城市里开了几家赌馆。大家都叫他威斯帕。你大概听说过他。” 八点三十分的时候,我和阿尔伯雷告别,去森林大街的矿工旅馆。在离旅馆还有半个街区的地方碰到比尔·昆特。 “你好!”我向他打招呼,“我正要去找你。” 他在我面前停住,把我上下打量了一番,吼道: “原来你是个探子。” “废话!”我抱怨道,“我专程来找你,你看起来很精神。” “你现在想知道什么?”他问。 “有关唐纳德·威尔逊。你认识他,不是吗?” “我认识。” “很熟?” “不!” “你觉得他怎样?” 他撅起灰色的嘴唇,用力把气从嘴唇之间吹出来,发出一阵破布撕碎似的声音,说: “一个糟糕的自由主义者。” “你认识黛娜·布兰德?”我问。 “对。”他的脖子顿时缩了一截。 “你认为她杀了威尔逊吗?” “肯定!致命一击。” “那么你没有?” “混蛋,有啊,”他说,“我们两人一起干的。还有什么问题?” “有啊,可是我不想跟你费口舌了。你只会对我撒谎。” 我走回到百老汇街,找到一辆出租车,要他把我带到哈利肯大街一二三二号。 四 哈利肯大街 目的地是一座木制的灰色小屋。我按了门铃,开门的是一个瘦瘦的满脸疲惫的人,除了两颊各有半个铜钱大的一个红点,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我想这就是那痨病患者丹·罗尔夫。 “我想见见布兰德小姐。”我告诉他。 “应该怎么称呼您呢?”他的声音里拖着病腔,但显得很有教养。 “这对她来说没什么关系,我是来向她了解有关威尔逊的死的一些情况。” 他用平静而疲惫的黑眼睛看着我说: “是吗?” “我从大陆侦探事务所旧金山分部来。我们对这起谋杀感兴趣。” “那很好,”他挖苦地说,“请进。” 我走进去,来到一楼的一间屋子里,有一位年轻姑娘坐在一张堆满报纸的桌子旁边。这些报纸中有一些是金融服务简报,一些是股票和债券市场预测,还有一张赛马图。 屋里混乱不堪,家具太多,且没有一件是放在它应放的位置上。 “黛娜,”肺结核患者向她介绍我,“这位先生代表大陆侦探事务所,从旧金山来调查唐纳德·威尔逊先生的死因。” 年轻姑娘站起来,踢开脚边的几张报纸,伸出一只手向我走来。 她大概高我一两英寸,也就是五英尺八左右。她双肩宽阔,胸部丰满,浑圆凸起的臀部,双腿肌肉发达,强健有力。她向我伸出的那只手柔软、温暖、有力。一张二十五岁女孩的脸上已显示出老成世故。那张老练的大嘴巴边有一些交叉的细纹。一些暗纹悄悄爬上她的眼角,长长的睫毛下,一双蓝色的大眼睛带着一些血丝。 她那东歪西倒的棕色粗发早该修整了,上嘴唇的一边被口红涂得比另一边高得多。她穿着一套有几处开口的极不合适的紫红色连衣裙,大概是她忘了系上扣子或者是它们自己绷开的。她左脚的长统袜有一段抽丝。 这就是传说把帕森威里的男人们搞得神魂颠倒的黛娜·布兰德。 “他父亲请你来的,当然,”她边说边把一张椅子上的蜥蜴皮拖鞋和一个托盘和茶杯移开,让我可以有地方坐下。 她的声音轻柔,懒散散的。 我说实话: “唐纳德·威尔逊请我来的。他被杀的时候我正等着见他。” “丹,别走。”她对罗尔夫大声说。 他走回到屋里。她也坐回到桌子旁边。罗尔夫坐在对面,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斜撑着那张瘦脸,毫无兴趣地看着我。 她紧锁双眉,中间顿时出现两道皱痕。她问: “你的意思是说他知道有人要杀他?” “我不清楚。他没跟我说他要什么。大概只是想在改革运动上得到帮助。” “但你——” 我恼了: “当一名侦探老是被对方抢着问一连串问题可不令人高兴!” “我喜欢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说道,嗓子里发出一阵格格的笑声。 “我也是这样。比如说,想知道你为什么要他拿一张支票去银行签署保证。” 丹·罗尔夫漫不经心地移动了一下位置,向后斜靠在椅子上,把那双瘦手藏在桌角底下。 “你怎么知道的?”黛娜·布兰德问道。她把左腿架在右腿上,向下看着,眼睛盯在长统袜上的抽丝。“我发誓,我再也不穿这破玩意儿了!”她抱怨道,“我宁肯赤脚。昨天花了五块钱把它买来,现在你看,这些该死的东西!每天——抽丝、抽丝、抽丝!” “不必掩饰了,”我说,“我是指那张支票,不是这抽丝。努南已经得到了它。” 她看着罗尔夫。他已不在盯着我,点了一下头。 “如果按我的话做,”她眯起眼睛看着我,拉长腔调慢吞吞地说,“我可以给你一些帮助。” “我想知道按你的话做什么。” “钱,”她解释说,“越多越好,我喜欢它。” 我变得善用谚语了: “省一笔就是赚一笔。我能给你省钱消灾。” “看起来好像挺对,但对我不值一提,”她说。 “警察局还没有问过你有关支票的事吗?” 她摇了摇头。 我说:“努南想把罪名加在你和威斯帕的头上。” “不要吓我,”她撅起嘴说,“我只是一个孩子。” “努南清楚泰勒知道这张支票。他知道威尔逊在这里时泰勒来过但没有进来。他知道威尔逊被枪击时泰勒正在附近。他还知道有人看见泰勒和一个女人俯身察看死者。” 这女孩拿起桌上的一支铅笔,若有所思地在脸上划来划去。铅笔在她的胭脂上划了好些黑色的曲线。 罗尔夫眼里的疲惫消失了。他的眼睛发亮,狂怒地盯着我。他的身子向前倾但仍把那双瘦手藏在桌底。 “那些事,”他说,“是泰勒的事,不关布兰德小姐的事。” “布兰德小姐和泰勒并不陌生,”我说,“威尔逊带着一张五千美元的支票来这儿,就在他离开的时候被杀。也就是说,如果威尔逊没有想到把支票拿到银行去签署保证,布兰德就不那么容易兑现支票。” “天哪!”女孩抗议,“如果我要杀他的话,我就会在这儿,在没人看得见的地方下手,或者等到他远离这所房子之后。你把我当成什么傻瓜了?” “我不能确定是你杀了他,”我说,“我只是确信那个胖局长打算把罪名加在你的头上。” “你想怎么样?”她问。 “想知道谁杀了他。不是说哪个人有可能杀了他,而是哪个人确确实实杀了他。” “我可以给你一些帮助,”她说,“但必须给我一些东西。” “安全,”我提醒她,但她摇了摇头。 “我的意思是要给我一些金钱。那帮助对你有用,你总该有所付出,尽管不是巨额大款。” “不能那样,”我对她咧咧嘴,“别老想着钱,慷慨些。就当我是比尔·昆特。” 丹·罗尔夫“唰”地一下离开椅子站起来,嘴唇变得和脸一样白。当听到黛娜懒洋洋的善意的笑声之后才又坐下来。 “丹,他以为我没从比尔那儿得到什么好处。”她向我斜过身子,把一只手放在我的膝盖上,“假如你事先知道某个公司的雇员将要罢工,并知道什么时候罢工开始,什么时候罢工结束。你能不能带着这消息和钱来到股票市场,利用买卖该公司的股票捞取好处呢?你肯定能!”她得意洋洋地总结道,“所以,别以为比尔没有他的门道。” “你已经被宠坏了,”我说。 “看在上帝的分上,干吗那么小气?”她要求道,“大概不要从你自己口袋里掏钱吧?你可以报销,不是吗?” 我什么也没说。她不满地看看我,看看长统袜上的抽丝,然后又看看罗尔夫。她对他说: “如果他喝一些的话,也许会慷慨些。” 这瘦男人站起来走出房间。 她用脚趾戳我的后腿,板着脸不高兴地说: “又不要很多钱。这是做事情的原则。如果一个姑娘发现某些对人有用的东西而不收集起来的话,她简直就是笨蛋。” 我咧嘴笑了。 “为什么不做个好人?”她请求道。 丹·罗尔夫端着一个苏打水瓶,一瓶杜松子酒,一些柠檬和一碗碎冰走进来。我们各倒了一杯酒。罗尔夫走开了。我们喝更多的酒。那女子又为钱的问题和我争起来。我坚持要谈泰勒和威尔逊,她却老把话题切到她应得的报酬上。这样一直进行到酒瓶子见底,我的手表已是一点十五分了。 她嚼着一片柠檬皮,第三十次或四十次地说道: “又不要你掏腰包,你在乎什么?” “不是钱的问题,”我说,“这是原则问题。” 她对我扮了个鬼脸,想把玻璃杯放在她以为是桌子上的某个地方。她差了八英寸。我已记不得杯子撞到地板上是碎了还是怎么回事。我只记得我为此而精神一振。 “还有一件事,”我又开辟了一个可争辩的新话题,“我也不能确定你所说的对我是不是有帮助。如果你确实不愿说,我想我也能进行下去。” “那自然好,可是别忘了除了杀他的人,我是最后一个看他活着的人。” “错了,”我说,“他的妻子看他出来,离开,然后倒下。” “他妻子?” “对。她当时就在这条街上,坐在一辆小轿车里。” “她怎么知道唐纳德在那儿?” “她说泰勒打电话告诉她她丈夫带着一张支票来这儿。” “你哄我,”这女孩说,“马克斯不可能知道这件事。” “这些都是威尔逊夫人告诉我和努南的原话。” 女孩把嚼剩的柠檬皮一口吐在地板上,用手指把头发搞得更乱,接着用手背抹了一下嘴,然后一拍桌子。 “好!无所不知先生,”她说道,“我想和你玩玩。你可以认为你不会损失什么,但在我们结束之前我会赢得我的。你以为我不会?”她向我挑战说,注视着我,好像我在一个街区以外。 这不是再和她挑起钱的争端的时候,所以我说:“希望如此。”我想我非常认真地把这说了三四遍。 “我会的。现在听我说,你醉了,我也醉了。现在我刚好醉到会告诉你想知道的一切。本姑娘就是这样,如果我喜欢谁,我会告诉他他想知道的一切。只管问我,问吧。” 我真的问了: “威尔逊为什么给你五千美元?” “为了好玩。”她仰头大笑,然后说,“听着,他在拼命收集绯闻,我正好有一些我认为哪天可以给我带来一些零花钱的书面证词和文件。我是那种能够捡些钱便捡些钱的女孩,所以我把这些东西收藏好。当唐纳德搜寻这些东西的时候,我让他知道我有一些这样的东西出卖。我很快地让他瞥了一眼他知道这些东西对他很有好处。它们确实很有好处。然后我们讨论价格问题。他不像你那样抠——从来没有人像你那么吝啬——但他有些小气。所以交易一直悬着,直到昨天。 “后来,我就催他。我打电话说我还有一位顾客要这些东西,如果他确实想要,就必须带五千美元的现金或经过银行签署保证的支票到我这里来。当然,那是骗人的,但他太嫩,所以上当了。” “为什么是十点?”我问。 “为什么不?那时间和其他任何时间一样好。像这一类交易的要点是有一个明确的时间。现在你想知道为什么要现金或经过银行签署保证的支票?好,我告诉你,我会告诉你所有你想知道的,本姑娘就是这样,从来都是。” 她用了大概五分钟时间详细地告诉我她是怎么一种和什么样的一个女孩,还有为什么她向来都是如此。我连连说着“是,是……”直到我有机会插话: “好了,那为什么必须是一张经过银行签署保证的支票?” 她闭上一只眼,一只食指在我面前摇晃着说道: “这样他就无法反悔。因为他不可能用我卖给他的资料。那是很好的资料,太好了。会把她的老父亲和其他人一起投入监狱。会把埃利胡老爹钉得比任何别人都紧。” 我跟着她笑起来,这时我正努力地想使自己在狂饮杜松子酒时保持头脑清醒。 “还有谁会被钉住?”我问。 “全部该死的那些人,”她挥了挥手,“马克斯、卢尔·亚得、皮特、努南和埃利胡·威尔逊——所有这些该死的家伙。” “马克斯·泰勒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当然不知道。——除了唐纳德·威尔逊没有人知道。” “肯定?” “我当然肯定!你不会认为我在绕着圈子提前自夸自擂,是吗?” “你认为现在有谁知道这事?” “我不在乎,”她说,“这只是对他开的一个玩笑。他不可能用这些资料。” “你有没有想过那些你出卖他们秘密的家伙会认为这很有趣呢?努南想把谋杀罪全加在你和泰勒头上,这说明他已在唐纳德·威尔逊的口袋里发现了这些资料。他们都认为老埃利胡利用他的儿子在瓦解他们,对不对?” “对,先生,”她说,“我也是这样想的。” “你大概错了,但没关系。如果努南在唐纳德·威尔逊口袋里发现了那些东西,并知道是你卖给他的,他为什么不会进一步想到你和你的朋友泰勒已经跑到埃利胡那边去了?” “他将看到老埃利胡会和其他人一样遭受打击。” “你卖给他的是什么鬼东西?” “三年前,他们新建了一座市政厅,”她说,“但所有他们那些人一个子儿也没拿出来。如果努南得到那些文件,他很快就会发现,老埃利胡也身陷其中。或许他比其他任何人陷得还更深。” “那没什么两样。他会想当然地认为那老头已为自己找了脱身之计。记住我的话吧,小姐,努南和他的朋友们认为你、泰勒和埃利胡在欺骗他们。” “他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她固执地说,“那只是一个玩笑。我就是这个意思,仅此而已。” “那好,”我吼道,“那你就到绞刑架下清醒清醒吧。自从谋杀案发生后你见过泰勒吗?” “没有,但马克斯没有杀他,如果你那样想的话;即使他在现场附近。” “为什么?” “很多原因。首先,他不会亲自动手,他会叫其他人干,并远离犯罪现场,这样谁也别想抓住他的把柄。其次,马克斯持口径为0.38的手枪,所有他派出去干这种事的人都持这种手枪或口径更大的手枪。哪种职业杀手会用口径为0.32的手枪呢?” “那么是谁呢?” “我已经告诉你我所知道的一切,”她说,“我说得太多了。” 我站起来说: “不,不多不少正合适。” “你的意思是你知道是谁杀了他?” “对,但在拘捕他之前,我必须保守秘密。” “谁?谁?”她站起来,好像顿时清醒了,猛拉住我胸前的翻领,“告诉我,是谁干的?” “现在不。” “行行好。” “现在不。” 她放开我的翻领,把手放在背后,当面嘲笑我: “好,那你就保密吧——然后好好地想一下我所说的有哪部分是真实的。” 我说:“不管怎样,谢谢你的‘真实的部分’,还有你的酒。如果泰勒对你很重要,你最好传个话,告诉他努南正在算计他。” 五 老埃利胡说正事 我回到旅馆的时候,已近凌晨两点半,夜班服务生送来我的钥匙和一个备忘录,叫我打电话到杨树苑六○五号。我知道,这是埃利胡·威尔逊的住址。 “什么时候来的电话?”我问服务生。 “一点多。” 那听上去很紧急。我折回到电话亭打电话。接电话的是老头的秘书,要我马上过去。我答应尽快过去,让服务生叫来一辆出租车,然后上楼回房喝了一点威士忌。 我愿自己冷静清醒,但是我做不到。如果今晚有更多的活要我去干的话,我倒不想在体内酒精逐渐消失的情况下去干这些活。喝下去的一口威士忌酒使我精神振奋。我把更多的“乔治王”酒倒入一个玻璃瓶,把它放进口袋,下楼去坐出租车。 埃利胡家楼上楼下灯火通明。我还没来得及按门铃,秘书已把门打开了。他那穿着浅蓝睡衣和深蓝浴衣的瘦削身子不停地颤抖,满脸激动。 “快!”他说,“威尔逊先生正在等您。还有能不能说服他让我们把尸体移开?” 我边答应边随他来到楼上老头的卧室。 老埃利胡和上次一样躺在床上,可现在盖被上多了一把黑色自动手枪,放在他红通通的手边。 一看到我,他的头就离开枕头,坐直身子,对我呵斥道: “你现在的胆量有你的刻薄那么多吗?” 他的脸上带着一种不健康的深红色,薄雾从他眼中消失了,眼神又严厉又暴躁。 我不理他,而是看着门和床之间地板上的尸体。 那是一个矮胖的身穿棕色衣服的男人,仰面躺着,灰色帽舌下一双睁圆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天花板。下颌已被打掉一块。下巴歪向一边,表明一颗子弹穿过领带和衣领在他脖子上穿了一个洞。一只胳膊压在身下,另一只手拿着一根牛奶瓶大小的包着皮的铅头棍棒。地上有很多血。 我把眼睛转向老头。他咧着嘴恶狠狠地傻笑着。 “你是一个伟大的演说家,”他说,“我知道,你是一个两手空空,只会说那些该死的话的家伙。你还有什么能耐?你的胆量比得过你说话的刻薄吗?或许这就是你最大的本事吧?” 看来是无法跟这个老家伙相处了。我怒气冲冲地提醒他: “我有没有说过,除非你想改变一下和我说正经事,否则就不要来打扰我!” “你确实说过,我的孩子。”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可笑的洋洋自得。“现在我来和你谈正事。我希望有一个人能帮我清理帕森威里这个猪圈,把那些大大小小的老鼠给赶出去。这是一个男子汉的工作。你是一个男子汉吗?” “干吗要说得那么有诗意?”我吼道,“如果你有一些跟我的行当有关的事让我做,还有愿意出一个适当的价钱,我想我会接受的。驱赶老鼠,清理猪圈,关我屁事。” “好的,我想把帕森威里的骗子和贪污犯一网打尽。这回该明白了吧?” “你今天早晨大概还不想,”我说,“怎么现在又想了?” 他用咆哮的大嗓门给我一个啰啰唆唆、骂骂咧咧的解释。主要内容是:帕森威里是他用双手一砖一瓦建设起来的,他要么把它维持下去,要么就把它毁掉。不管是谁,没有人能在他自己的城市里来威胁他。他曾经让他们放任自流,但当他们开始指手画脚地告诉他,埃利胡·威尔逊,这个能做,那个不能做,那他就要显示给他们看一看他是谁。最后他指着那具死尸,夸耀道: “可以让他们看看,我这个老头还有当年的锋芒。” 我真希望我是清醒的。他的大喊大叫使我很迷惑。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你的伙伴派他来的?”我朝那尸体点了点头问。 “我只用这个跟他交谈,”他说着,拍拍床上的自动手枪,“但我猜想是的。” “怎么发生的?” “很简单。我听到门开了,我打开灯,那个人站在那里,我就向他射击,他就得到这下场。” “什么时候?” “大概一点。” “你一直让他躺在这儿?” “对。”老头狂笑起来,又开始咆哮,“看见死人让你恶心是吗?还是你怕他的鬼魂?” 我嘲笑他。现在我明白了。这老家伙已被吓呆了。他那滑稽可笑的言行中隐藏着恐惧。这就是他为什么口出狂言,并且不让他们把尸体移开的原因。他想把尸体留在那儿,驱除内心的惶恐,并作为他能够保卫自己的证明。我知道我所处的位置了。 “你真想整顿这座城市?”我问。 “以前是,现在也是。” “那必须给我一个自由的空间——不偏袒任何人——按我的意思把工作进行下去。还有我需要一万美元的聘用定金。” “一万美元!凭什么我要把那么多钱给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一个据我所知除了会说几句话什么也没干的人?” “严肃点!我说的我,是指大陆侦探事务所。你知道他们。” “知道,他们也知道我。他们应该知道我有能力——” “这不是办法。这些你要清除的人昨天还是你的朋友,说不定下周又会成为你的朋友。我不管这些。但我不是为你玩弄权术的。我不是被雇用来在工作结束时把他们踢回去的。如果你想办好事情,你就必须立即付足够的钱。任何剩余的钱都会归还给你。你将会得到一个圆满的结局或者什么也得不到。就是这两种结局,接不接受?” “该死的,我不管了!”他尖叫道。 他让我走到楼梯的一半时,又把我叫了回去。 “我老了,”他忿忿不平地说,“如果年轻十岁——”他瞪着我,启动两片嘴皮子,“我给你那该死的支票!” “以及以我自己的方式采取行动的权利?” “对。” “现在就把它办好。你的秘书在哪里?” 威尔逊按他床头柜上的一个按钮,这个不声不响的秘书马上从他躲藏的地方出现了。我对他说: “威尔逊先生想发一张一万美金的支票到大陆侦探事务所——旧金山分部——再附一封信,授权侦探事务所用这笔钱调查帕森威里的犯罪和政治腐败。信件必须明确声明事务所可以用自己认为合适的方式来进行调查。” 秘书满腹狐疑地看着老头,老头皱着眉,忽地低下了他那白花花的圆脑袋。 “不过,首先,”我告诉正蹑手蹑脚向门边走去的秘书,“你最好打电话到警察局说我们这里有一具夜盗的尸体,然后给威尔逊先生的医生打个电话。” 老头宣称不要什么鬼医生。 “在你的胳膊上好好扎一针,这样你就能睡着了。”我跨过尸体,把床上那黑乎乎的手枪拿开,向他保证,“今晚我留在这里,明天我们花些时间好好研究一下帕森威里的事情。” 这老头累了。他出言不逊唠叨地告诉我,他认为当我替他决定怎么做才最好时我是多么厚颜无耻,说这话时他的声音很弱。 我脱下死者的帽子,以便更好地看清他的面目。但对我一点意义都没有,我把帽子放回到原处。 我站起身的时候,老头语气和缓地问: “杀死唐纳德的凶手找到了没有?” “我想差不多了。过两天就会真相大白。” “谁?”他问。 秘书拿着信和支票走进来。我接过来把他递给老头代替回答。他抖抖索索地在上面各签了一个名字。警察来到的时候,我把它们折起来放在口袋里。 首先进来的是警察局局长本人,胖努南。他和颜悦色地对威尔逊点点头,和我握握手,用眨动的绿眼睛看了看尸体。 “好啊,好啊,”他说,“不管谁干的,是一件了不起的工作。亚金马·夏第。要不要看看他携带的凶器?”他把包着皮的铅头棍棒从死者手中踢开,“大得足够击沉一艘战舰。是你毙了他?”他问我。 “是威尔逊先生。” “好,那自然很好,”他向老头祝贺,“你为许多人省去了许多麻烦,包括我。伙计们,把这死人抬出去。”他对身后的四个人说。 两个穿制服的警察一个托着亚金马·夏第的腋窝,另一个抓着腿,把他抬了出去,另一个警察收拾死者身下的铅头棍棒和手电。 “如果每个人都能这样对付那些鬼鬼祟祟的小偷,那自然很好,”警察局局长唠叨着,从口袋取出三支雪茄,一支扔到床上,另一支递给我,剩下的一支放进自己嘴里。“我正思忖在哪里能找到你,”我们点燃烟的时候他说,“我手头有一项活要干,我想你会感兴趣参与的。那就是为什么你们给警察局打电话时我碰巧在那儿。”他把嘴巴靠近我的耳朵低语道,“我们就要去抓威斯帕,想不想一起去?” “我想去。” “我知道你会去的。您好,医生。” 他和刚进来的那个矮小肥胖椭圆形的脸上满脸倦意的医生握手。医生的灰色眼睛里还带着睡意。 医生来到床边,努南的一个手下还在向威尔逊询问枪杀的情况。我随着秘书来到大厅,问道: “这幢房子里除了你还有其他人吗?” “有的,司机,中国厨师。” “今晚让司机到老头房里待一晚上。我要和努南出去。我会尽快回来的。我想这里不会再发生什么意外了。但不管发生什么事,千万不要让老头自己一个人待着。也不要让努南或他的手下和老头单独待在一起。” 秘书把嘴巴和眼睛都张得大大的。 “昨晚你什么时候离开唐纳德·威尔逊的?”我问。 “您是说前天晚上,他被杀的那晚?” “对。” “正好九点半。” “你从五点后一直和他待在一起?” “从五点过一刻后。我们在他办公室里讨论了一些报告之类的事情一直到将近八点。后来我们到贝亚家里,在餐桌上结束了我们的工作。九点半的时候,他说还有一个约会,就离开了。” “对这约会他还说了些什么?” “什么也没有。” “他要去哪里,要去见谁,难道一点暗示都没有给你?” “他只说他有约会。” “你一点也不知道它的内容吗?” “不,怎么了?您认为我知道?” “我原以为他会说了些什么。”我把话题转到今天的事情上,“除了被他射死的人,威尔逊今天还会见了其他客人吗?” “请您原谅,”秘书抱歉地笑着,“没有威尔逊先生的允许,我不能告诉您。真对不起。” “有没有当地的强权人物来过?比如说卢尔·亚得或者——” 秘书摇摇头,重复道: “对不起。” “我们不要为这事争吵了。”我放弃了,转身朝卧室门走去。 医生边扣着大衣边走了出来。 “他就会睡着了,”他急匆匆地说,“要留个人在他身边。我上午还会来。”他跑下楼。 我走进卧室。局长和问话的那个警察站在床边。局长咧嘴笑着,好像很高兴看到我。另一个警察阴沉着脸。威尔逊仰卧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 “这里大概就这样了,”努南说,“我们离开这儿,怎么样?” 我同意了,和老头道了一声晚安。他回了一句,但没看我。秘书带着司机走进来,司机是一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的小伙子。 警察局局长、另一个叫麦克格罗的中尉警察和我三人下楼上了局长的汽车。麦克格罗坐在司机旁边,我和局长坐在后面。 “我们要在天快亮的时候进行拘捕,”行车过程中,努南向我解释道,“在国王街威斯帕有个赌窝,他一般在天快亮的时候离开那里。我们可以砸了那个地方。但这就意味着要开火,不过不要紧张,我们会在他离开的时候解决他。” 我没明白他是要逮捕他还是击毙他。我问: “有足够的证据定罪吗?” “足够?”他缓缓地笑起来,“难道威尔逊的女人所说的还不够置他于死地?” 我想到好些风凉话,但没说。 六 威斯帕的赌窟 我们的车停在离市中心不远的一条黑暗的街道的一排树木底下。我们下车走到街道拐角处。 和我们碰头的是穿一件灰色大衣,戴一顶灰色帽子把眼睛都遮住了的大块头。 “威斯帕消息灵通,”大块头向局长汇报,“他在电话里对多纳福说,他会一直待在他的赌窟。他说,如果你有能耐把他给引出来的话,那你就试试看吧。” 努南面露喜色,他抓抓耳朵,高兴地问: “你说他们共有多少人?” “大概五十吧。” “啊,现在!这么一大早不会有那么多吧?” “什么不会有那么多,”大块头嘶吼道,“他们从半夜就开始进去了。” “是吗?哪里泄密了。也许你不应该让他们进去的。” “也许不应该?”大块头大为恼火。“但我是照你的话做的。你说过不要管其他人的进进出出,但当威斯帕一出现就——” “就逮捕他,”局长说。 “这话就对了,”大块头接茬道,拿眼睛狠狠地瞪着我。 更多的人加入进来,我们进行了一次冗长的讨论。除了努南,所有的人都情绪低落。他看来挺有兴致,我不知道为什么。 威斯帕的赌窟是街区中心一幢三层楼的砖房,两边各有一栋两层楼的房子。一楼是雪茄店,作为楼上赌窟的入口和掩护。如果大块头的情报可靠的话,在里面,威斯帕纠集了半百个狐朋狗友,准备应战。在外面,努南的兵力遍布在房子四周,房前的街道上、房后的小巷子里,甚至毗邻的房顶上。 “好了,伙计们,”等大家都说完了之后,局长先生和蔼可亲地说道,“我想威斯帕跟我们一样不想惹麻烦,否则的话,他会在这之前杀出一条血路冲出去,如果他有那么多人的话。但我认为没那么多人——应该没那么多。” 大块头说:“见鬼去吧,没那么多。” “所以如果他不想惹麻烦的话,”努南说下去,“也许谈判能起作用。尼克,你过去,看看能不能说服他和平解决问题。” 大块头说:“我会去才怪呢。” “那就给他打个电话吧,”局长先生建议道。 大块头吼道:“这还差不多。”就走开了。 回来的时候,他看起来挺得意。 “他说,”他报告说,“见鬼去吧。” “把其余的人安顿好,”努南愉快地说,“天一亮,我们就开始进攻。” 大块头尼克和我一块陪同局长去确信他的手下已经安顿好了。我并不认为他们有什么了不起——一群蹩脚的、躲躲闪闪的、对将要干的工作一点热情都没有的窝囊货。 天空渐渐褪成灰色,局长、尼克和我在目标斜对面的管子工场门口停下。 威斯帕的赌窟黑漆漆一片,上面的窗子空洞洞的,而一楼雪茄店的门窗都挂着帘子。 “我讨厌不给威斯帕一个机会就这样下手,”努南说,“他不是一个坏家伙。但我跟他说没用,他从来不喜欢我。” 他看着我。我什么也没说。 “你不会想试试吧?”他问。 “想试试。” “那真是太好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当然很高兴,你试试看能不能说服他不用武力解决问题。你应该知道说什么的——比如他应该为自己着想之类的。” “行。”我说完就向雪茄店走去,努力做到在身子两边摇摆着双手,好让他们看见我两手空空。 离天亮还有些时间,街道雾霭濛濛,人行道上响起我沉重的脚步声。 我在门前停下,用指关节轻轻地敲了敲玻璃,门里垂下的绿帘子使玻璃门成了一个大镜子,里面反映出对面街上有两个人在走动。 没有回应。我加重力度敲门,然后将门把手弄得格格地响。 里面抛来一句忠告: “赶紧给我滚开。” 那声音很低沉,但嗓门并不小,所以可能不是泰勒。 “我想和泰勒说话,”我说。 “回去和派你来的蠢猪说吧。” “我不是来替努南说话的,泰勒能听到我说话吗?” 沉默了一会。然后那低沉的声音说:“能。” “我就是那个向黛娜透露说努南想害你的大陆事务所侦探,”我说,“我只想和你谈五分钟。除了想破坏努南的诡计,我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就一个人。如果不相信我,我可以把枪扔到街上去。请让我进去。” 我等着。这取决于那女孩有没有把我和她见面的事告诉他。真是一段漫长的等待。 低沉的声音又响起来: “开门的时候赶快进来,别耍花招。” “一切就绪。” 门咔嗒一声开了,我闪进门里。 街道对面,十几支枪把枪膛里的子弹扫空。子弹打在门和窗户的玻璃上在我们周围丁当作响。 有人把我绊倒了。恐惧不得不使我多长几个心眼。我现在的处境很危险。努南这老家伙让我上当。这帮家伙肯定认为我正在帮他的忙。 我跌倒在地,扭转身对着门。就在我跌倒在地的时候,我把手枪握在手里。 街对面大块头尼克已走出一个门道,他双手拿着枪,子弹雨点般地向我们扫来。 我牢牢地将自己拿着枪的胳膊放在地板上。尼克的身影在我眼前出现。我开了枪。尼克停止了射击。他的枪横置于胸前,身子挤作一堆倒在路边的人行道上。 两只手抓住我的脚踝,把我给拽了回来。地板擦去了我的下巴上的几处皮。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某个“喜剧家”说道: “哇哈,看来人们不怎么喜欢你。” 我坐起来,对着喧闹声喊道: “别把我和他们搅在一块。” 枪声渐小,最后停止。门窗的帘子上布满了小黑洞。黑暗中一个沙哑的嗓音说道: “托德,你和斯拉茨盯这里。其余人最好上楼去。” 我们穿过店面后的一间小屋,走过一条过道,上了一层铺着地毯的楼梯,走进二楼的一个小房间,里面放着一张赌博坐庄时掷骰子用的绿桌子。这小房间没有窗户,里面的灯都亮着。 我们共五人。泰勒坐下来点燃一支烟,这个黑黑的小个子青年脸蛋长得挺漂亮,除了那张又薄又硬的嘴巴,颇有些歌舞演员的造型。一位身穿花呢衣服的瘦骨嶙峋的金发小伙子,懒散地伸着四肢躺在长沙发椅子上,向上吐着烟圈,年龄最多不过二十岁。另一个金发碧眼的小伙子同样年轻但没有这么瘦,正不停地抚平猩红的领带和理顺黄头发。一位三十来岁嘴巴宽大得几乎没有下巴的瘦脸男人厌烦地在房里踱来踱去,嘴里哼唱着《红脸蛋》。 我在离泰勒两三英尺远的一张椅子上坐下。 “努南想要坚持多久?”他问。他那沙哑的嗓音里没一点感情,只有少许厌烦的情绪。 “这次他是冲你来的,”我说,“我想他会坚持到底。” 这赌徒轻蔑地笑了笑。 “他应该知道他有多少机会把那缺乏证据的罪名加在我身上。” “他并不打算在法庭上提供什么证据,”我说。 “不打算提供证据?” “你会因拒捕或试图逃跑而当场被击毙。在那之后他可就不需要出示什么证据了。” “这老不死的看来要动真格的了。”那薄嘴皮又现出冷笑。看来他并不在乎胖局长的狠毒。“每次他想除掉我的时候,我都是死有余辜的。他有什么对你不利的吗?” “他认为我将自讨苦吃。” “太糟了。黛娜告诉我说你是一个挺不错的家伙,除了在金钱方面有些吝啬。” “那次拜访真愉快。能告诉我一些唐纳德·威尔逊被杀的情况吗?” “他妻子把他给干了。” “亲眼所见?” “我来迟了一步——我看她手里拿着一支枪。” “这对我们两人都没有好处,”我说,“我不知道你已经编造了多少话。如果是正确的,你可以对簿公堂,但法庭上是你开玩笑的地方吗?如果努南告你,他就会要了你的命。告诉我实情,我只想揭开真相。” 他把烟扔在地上,用脚碾碎,问: “你这么着急?” “告诉我你的态度,只要我能从这里活着出去,我就准备逮捕他。” 他点燃另一支烟,问: “威尔逊夫人说打电话给她的是我?” “对——在努南说服她之后。她现在相信了——也许。” “你把大块头尼克给打死了,”他说,“那我就信你一回吧。那天晚上,有个人打电话给我,但我听不出他的口音,不知道他是谁。他说威尔逊拿着一张五千美元的支票到黛娜家去了。这关我什么事?可是,你看,某个我不认识的家伙给我透露这个消息,那真是个古怪的事情,所以我去了。丹把我挡在门外。那没关系。但我仍然觉得那家伙打电话给我很奇怪。 “我沿着街走,在一个门洞里站住。我看见威尔逊夫人的破汽车停在街上,但我不知道车子是她的,也不知道她就在车里。不一会儿威尔逊就出来走在街上。我没有看到射击方向,我只听到枪响。这时候,那女人从车里跳出来朝他跑过去。我知道她没有杀他,我本应该在这时候就避开。可是我还是觉得很古怪,所以我看到那女人是威尔逊的老婆就向他们走去,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就是运气问题,明白了吧?所以我不得不为自己找个说法,以免陷进去。所以我诬蔑那女人。所有该死的就是这些——说老实话。” “谢谢,”我说,“这才是我想要的。现在该想想办法怎样从这些枪林弹雨中逃出去。” “不需费脑筋,”泰勒叫我放心,“想什么时候走就可以走。” “我现在就想走。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也会走的。你惊动了努南。可是干吗要冒险呢?乘他不备时,我们逃走。到中午的时候露面,那他的阴谋就要破产了。” 泰勒把手伸进裤袋,从里面掏出一叠厚厚的纸币。数出几张五十元的,二十元的,十元的,共一二百元钱,递给那个阔嘴巴,说: “杰利,这是买路钱。不要比过去给多了。” 杰利接过钱,从桌上捡起一顶帽子,溜达着出去了。半小时后,他回来拿着几张钞票还给泰勒,漫不经心地说: “我们在厨房里等着。” 我们走到厨房,这里很黑,又来了几个人。 杰利打开门,我们走下三级台阶到了后院。天已经大亮了,我们这一群共有十人。 “就这些?”我问泰勒。 他点点头。 “尼克说有五十个。” “五十个人对付那帮破警察?”他冷笑道。 一个穿制服的警察把后门打开,紧张地咕嚷道: “小伙子们,请快点。” 我正想快跑,可是没人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我们穿过一个小胡同,由一位穿棕色衣服的大个子男人指引到另一个大门,穿过一所房子,来到另一条街道上,然后钻进一辆停在路边的黑色小轿车。 其中一个金发少年开车。他知道该用什么速度。 我说我要在大西旅馆附近的某个地方停车。司机看看威斯帕,威斯帕点点头。五分钟后,我就在我的旅馆门口下了车。 “再见,”赌徒低声说。然后车子一溜烟跑了。 最后,我看到消失在街道拐角的是警察局汽车牌照。 七 那就是我帮你忙的原因 现在是五点三十分。我走过几个街区,来到一个没有亮灯的电子招牌前,上面写着“客来福旅馆”。我走上一段楼梯,到了二楼办公室,登记了一下名字,叫他们十点钟叫我,然后被带进一个破落的小房间里,从袋里掏出玻璃瓶倒了一些威士忌到肚子里,然后把枪和埃利胡的一万元支票带在身边,就倒在床上。 十点的时候我穿好衣服,走到第一国民银行,找到年轻的阿尔伯雷,要他为我的那一万元支票签署保证。他让我等一会,大概是打电话到老头家,看看这张支票是不是来得光明正大。他终于把它带回来给我,并签了字。 我向他要了一个信封,把老头的信和支票放在里面,写上侦探事务所旧金山分部的地址,贴上邮票,然后出去,把信扔进街拐角的邮筒里。 我回到银行,对年轻人说: “现在说说你为什么要杀他。” 他微笑着问: “是库克·罗宾还是林肯总统?” “看来你是不想马上承认你杀了唐纳德·威尔逊了?” “我不是不爽快,”他仍笑着,“我真没有。” “那可会把它弄糟了,”我抱怨道,“我们不可能长时间地站在这儿争吵而不受到打扰。那个走过来的人是谁?” 年轻人脸唰地红了。他说: “德里唐先生,出纳主任。” “给我介绍一下。” 年轻人看上去很不自在,但他还是喊了出纳主任的名字。德里唐——一位身材高大满脸光滑富有血色的人,几根稀疏的白发围绕在光亮的秃顶边,戴着一副无框眼镜——向我们走来。 这位出纳助理含糊地说了一些介绍的话。我边握着德里唐的手,边从眼角看着年轻人。 “我正在讲,”我对德里唐说,“我想我们应该找一个比较秘密的地方说话。不再给他开导开导,他大概不会坦白交待的。我不想银行里的每个人都听到我对他大喊大叫。” “坦白交待?”出纳主任惊讶地伸出舌头。 “对。”我学努南,尽量使脸部、声音和举止显得柔和,“难道,你不知道这个阿尔伯雷就是杀害唐纳德·威尔逊的那个家伙?” 出纳主任的眼镜后面现出一个有教养的微笑,好像在笑一个愚蠢的笑话,可他再看他的助手时,又变得满脸疑惑。这年轻人的脸像抹了胭脂一样红,强装出来的微笑挂在嘴角上,极不自然。 德里唐清了清嗓子,亲切地说: “真是一个美妙的早晨。多好的天气啊。” “有没有一个隐秘的能让我们谈话的地方呢?”我坚持说。 德里唐神经质地跳起来质问年轻人: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年轻的阿尔伯雷说了一些没人能听懂的话。 我说:“如果没有的话,那我就不得不把他带到市政厅去了。” 德里唐抓住要从鼻子上滑落的眼镜,把它按回到原处,说: “到后面去。” 我们随着他走过门廊,穿过一道门,进入一个办公室,上面标着“行长办公室”,即老埃利胡的办公室。没人在里面。 我示意阿尔伯雷坐在一张椅子上,然后捡了一张自己坐下。出纳主任背靠着书桌,正对我们,坐立不安。 “先生,现在请解释解释,”他说。 “现在就来解决这个问题,”我说着转过身对着年轻人。“你是黛娜抛弃的前任男朋友,也是惟一十分熟悉她并能知道有关这张经银行签署保证的支票的情况,这样你就可以及时地打电话给泰勒和威尔逊夫人。杀死威尔逊的手枪口径为0.32,银行就用这样口径的手枪。也许你用的手枪不是银行的,但我猜想是。或许你没把它放回去,那肯定有一支枪丢失了。不管怎样,我会请一位手枪专家,叫他用显微镜和测微计好好地检查一下射死威尔逊的子弹和那些从银行手枪里射出来的子弹。” 年轻人平静地看着我,什么也没说。他已经重新镇定下来。但是那没有用。我不得不一追到底。我说: “你被那女孩搞得神魂颠倒。你曾经向我承认过她不能忍受你只是因为你没有——” “别——请别这样,”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脸又红了。 我嘲笑地看着他直到他垂下眼皮。然后我说: “你说得太多了,孩子。你急着要表白你的无辜。那就是一个业余罪犯常用的方式,你过分直率,说得过头了。” 他看着他的手,我又给他一击: “你知道你杀了他。你知道你是否用了银行手枪,是否把它放回原处。如果你放回去了,你现在被揭穿了,难辞其咎。那些手枪专家会处理的。如果你没有放回去,我总会抓住你。好了,我现在不必告诉你有没有机会。你知道的。 “努南诬陷泰勒干了这件事,但他没法证明他有罪。他追得很紧,如果泰勒因拒捕而被杀,警察局局长就能摆脱嫌疑了。这就是他的意图——杀了泰勒。泰勒在他的国王大街赌窟里整夜地和警察对抗。他现在仍在与他们对抗——除非他们已经抓住了他。第一个警察到了赌窟——把泰勒给放走了。 “如果你想找机会摆脱罪名,为了你自己的过失而把另一个人送上绞刑架,那是你的事。但如果你知道了你没有机会——如果那支枪被找到了,你就跑不了——看在上帝分上,给泰勒一条生路。” “我会的。”阿尔伯雷的声音像一个老头的声音,他的目光从手上移开,看着德里唐。“我会的,”他又说了一遍,然后就停住了。 “枪在哪里?”我问。 “在哈伯的盒子里,”年轻人说。 我沉着脸问出纳主任: “你愿去取吗?” 他看上去挺乐意地走了出去。 “我并不想杀他,”年轻人说,“我想我没有杀他的意思。” 我鼓励地点点头,尽力庄重地显示出同情的神色。 “我想我并没有杀他的意思,”他重复道,“虽然我带着枪。你说得很对,那时候我确实被黛娜搞得神魂颠倒。有一段时间特别糟。威尔逊带着支票来的那一天就是特别糟糕的一天。我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只是因我没有钱我才失去了她,而他却带着五千美元给她。就是那张支票。你能理解吗?我知道她和泰勒已经——你知道的。如果我知道威尔逊也和她好上了而没有看到那张支票,我想我不会干任何蠢事的。我敢确定。正是看到了那张支票——并且知道我只是没钱了才失去她的。 “那天晚上我注视着她的房子看到他走进去。我担心我可能会干出的事,因为那天是特别糟的一天,而我已把枪装进口袋。老实说我并不打算干什么,我很害怕。除了那张支票和我为什么会失去她,我什么也没法想。我知道威尔逊的妻子善妒。每个人都知道。我想如果我挂个电话告诉她——我不清楚当时究竟在想些什么,但我走进街角的一个小店给她打了电话。然后我又给泰勒打电话。我希望他们在那儿。如果我能想起其他任何一个和黛娜或威尔逊有瓜葛的人,我想我都会打电话去的。 “然后我又走回去盯着黛娜的房子。威尔逊夫人来了,然后泰勒也来了,两个人都待在那儿,盯着那间屋子。我暗喜。他们在那儿使我踏实多了。过了一会威尔逊出来了,走在大街上。我看着威尔逊夫人的车子和泰勒正待在那儿的门口。他们两个什么也没做,威尔逊走开了。那时候我知道我干吗要他们在那儿。我希望他们会有一些举动——那我就不必动手了。但他们没有,而他走开了。如果我们中的一个人跑过去对他说些什么,或者只是尾随着他,我也不会干那蠢事的。 “但他们没有。我记得我从口袋里掏出枪。我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好像我哭了似的。也许我是哭了。我不记得开了枪——我的意思是我已不记得特意的瞄准和扣动扳机——但我记得枪声,而且知道枪声是从我手里的枪发出的。我已记不得威尔逊当时的情景,也不知他是在我转身向胡同里跑之前倒下的,还是之后倒下的。我回到家把枪擦干净,重新装上子弹,第二天早上把它放回到出纳主任的盒子里。” 回市政厅的路上我带上了年轻人和那支枪,我为我最初对他的恫吓表示抱歉,解释说: “我不得不惹你恼火,那是我所知道的最好的方式。你对那女孩的故事的叙述方式让我知道你太会演戏,不好对付。” 他畏缩了,吞吞吐吐地说: “那不是演戏,都是真的。当我在危难之中,面对着绞刑架的时候,她——她对我来说并不显得那么重要了。我不能——我现在不能——很明白——完完全全地——我为什么做了所做的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这种情况或多或少使这件事——和我——很卑微。我的意思是,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 我找不出适当的词,只能说些无用的话,比如: “事已至此,只好这样了。” 在警察局局长办公室,我们找到一位参与了昨夜突袭小组的警察——一位红脸官员叫比都。他用好奇的灰眼睛瞪着我,但没有问国王大街的事。 比都从检察官办公室叫来一位叫达特的年轻律师。当阿尔伯雷向比都、达特和一位速记员重复他的故事时,局长先生走了进来,好像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样子。 “好啊,见到你真高兴,”努南说着,一边握着我的手使劲上上下下地甩着,一边拍着我的背。“天啊!你昨夜可真险呀——那些该死的家伙。我本来确信他们已把你杀死了,直到我们踢开门发现里面是空的。告诉我,那些狗娘养的是怎么逃出去的。” “有几个你手下的人打开后门带他们穿过后面的一所房子,并用警察局的车送他们离开。因为当时他们带我一起走,所以我无法通知你。” “我的手下干的?”他问,却一点也没惊讶的样子。“那,那,他们长什么样子?” 我描述了一遍。 “舒尔和里奥丹,”他说,“我早该知道的。这又是怎么回事?”他的胖脸朝阿尔伯雷示意了一下。 年轻人还在提供口述,我简要地说了一下。 局长先生轻笑了一下说: “很好,很好。看来我所做的对威斯帕并不公平。我不得不找到他向他道歉。是你把这年轻人弄到手的?这当然很好。祝贺你,谢谢你了。”他又握住我的手,“你不会就离开我们市吧?” “现在不。” “很好,”他肯定地说。 我出去把早饭和中饭一起吃了。我到店里刮了胡子理了发,给旧金山拍了份电报,要他们派遣迪克·福利和米基·林汉到帕森威里。干完这些我回房换了衣服,然后出发去我委托人的家。 老埃利胡裹着一床毛毯坐在靠近有阳光的窗口的一张扶手椅上。他伸出粗壮的手并谢谢我抓住杀他儿子的凶手。 我或多或少说了些客套话。我并没问他怎么得到消息的。 “昨晚给你的那张支票,”他说,“刚够数目支付你所做的事情的费用。” “你儿子给的钱已足够了。” “那我给你的就算是奖金吧。” “大陆侦探事务所规定不能私自拿奖金和赏格。” 他面红耳赤地说: “该死的——” “那张支票是用来在帕森威里调查腐败和打击犯罪的,你大概没忘吧?”我问。 “一派胡言,”他气愤地哼哼唧唧道,“我们昨晚过于激动。那要取消。” “我可不认为取消了。” 他抛出一大堆不堪入耳的话,然后说: “那是我的钱,我不想把它浪费在无用的蠢事上。如果你认为那不是你的报酬,就把钱还给我。” “别对我嚷嚷,”我说,“除了给你一个清洁的城市,我什么也不会给你。那就是你花钱的目的,也是你将要得到的结果。你已经知道杀死你儿子的人是年轻的阿尔伯雷,而不是你的伙伴,他们现在也知道了泰勒没有背叛他们来迁就你。你儿子死了,你就可以向他们保证报纸不会再揭露丑恶东西了。一切又会变得和平可爱了。 “我告诉过你我希望如此。那就是我为什么要帮你的忙。现在你得到了帮助。支票已经签了,你不得不付款。也许授权书没有契约那么有效,但你必须到法庭上证明这一点。如果你想把事情那样公开,那就走着瞧吧。你会大有收获的。 “警察局的胖局长昨晚想暗杀我。我不喜欢那样。我被认为十分令人讨厌就是因为想要毁了他。我已经得到你的一万美金,我现在就要玩我的游戏了。我要把帕森威里从头到脚地展现在人们面前,我也会尽可能定期地向您汇报,希望您喜欢。” 在他愤怒的恶骂声中,我走出了房子。 八 第一手可靠消息 我花了大半个下午写三天来侦破唐纳德·威尔逊案件的报告。然后坐下来,燃起一支烟,脑子里一直思考着对埃利胡·威尔逊的行动计划,直到吃晚饭的时候。 我下楼到旅馆的餐厅,刚刚点了我想要的蘑菇牛排,忽然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 那小伙子把我带到门厅里的电话间。话筒里传来黛娜·布兰德懒洋洋的声音: “马克斯想会会你。今晚有空吗?” “到你那儿?” “对。” 我答应去,然后回到餐厅吃我的晚餐,吃完后我上楼走回我的房间,五楼前室。我打开门走进去,啪的一声开了灯。 一颗子弹在门框上穿了一个洞,就在我脑袋瓜旁边。 瞬时,门上、门框上、墙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子弹窟窿。但此时,我已把脑袋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一个和窗户不成直线的角落。 我知道,街对面是幢四层的写字楼,屋顶比我的窗户稍高一些。房顶会很黑,而我的灯却亮着,在这种情形下想要往外看是于事无补的。 我向四周看着,想找个东西砸了电灯泡。结果找到一本《圣经》,就抛了过去。灯泡“砰”的一声爆裂开了,接下来是一片黑暗。 枪声停了。 我爬到窗户那儿,跪着将一只眼睛靠在窗户较低的一角往外看。街对面的房顶漆黑一片,又很高,我无法看到屋檐以上的部分。十分钟的独眼侦察除了把脖子扭了,什么也没看到。 我打电话给黛娜要她把旅馆保安警察叫来。 他身板硬朗,留着花白的小胡子,额头圆圆的,好像未发育成熟。后脑勺上扣着的那顶帽子太小了,大概是为了突出前额。他叫基弗。他对这起枪击事件显得过于兴奋。 旅馆经理走进来。他是一个胖胖的不苟言笑的人。他一点也不激动。他持一种“从未听说但不值得大惊小怪”的态度,认为这是街上的哪个小混混在表演他的机械小玩意。 我们冒险换了一个新灯泡,灯亮了我们数着弹孔,共有十个。 警察来来往往,回去报告说没发现任何可疑的迹象。努南打电话过来。先问了警察队长一些具体情况,然后要我接电话。 “我刚接到消息,”他说,“你认为是谁在和你过不去。” “不知道,”我撒谎道。 “没有人和你接触过?” “没有。” “那,自然很好“,他热心地说,“不管他是谁,我们会把那小兔崽子给抓住。我对你的性命担保。你要不要我留几个警察在你身边,只是为了确保不会再发生别的什么事了呢?” “不,谢谢。” “如果你需要的话可以把他们留下,”他坚持道。 “不,谢谢。” 他要我答应一有线索就和他联系,还对我说帕森威里警察局由我支配,要我明白要是我出了什么事他的命就完了。我好不容易摆脱了他。 警察走了。我让人把我的东西搬到另一个子弹不容易跟踪到的房间。然后换上衣服动身去哈利肯大街与赌徒威斯帕会面。 黛娜·布兰德为我开门。她成熟的大嘴巴上的口红今晚是涂均匀了,但那一头乱蓬蓬的棕色头发还是需要修整,橘黄色真丝裙前面有好多污点。 “你居然还活着,”她说,“我想对这没有什么办法。进来吧。” 我们走进她那乱七八糟的起居室。丹·罗尔夫和马克斯·泰勒正在玩牌。罗尔夫朝我点点头。泰勒起身和我握手。 他用沙哑的嗓音说道: “我听说你已向帕森威里宣战了。” “别把罪名加在我身上。是我的委托人想要这地方换换空气。” “是过去想,不是现在。”我坐下来的时候他纠正道。“你干吗不停下来?” 我发表了一通演说: “不。我不喜欢帕森威里对待我的方式。我的机会终于来了,我要报复。我原以为你和你的兄弟们回俱乐部去了,让过去的就过去了吧。你不愿意被打搅。有一段时间我也不愿被打搅。要是我没有被打搅的话,现在我就回旧金山了。但我被打搅了。特别是那胖努南老纠缠我。他两天内已经两次想要置我于死地,够多的了。现在是轮到我把他弄垮的时候了,我正打算这样干。帕森威里丰收的时机已成熟。我喜欢这样干,我也正要这么干。” “只要你还活着,”赌徒说道。 “对,”我承认,“今天早晨,我从报纸上看到,有一个家伙在床上吃巧克力小蛋糕被噎死了。” “那敢情好,”黛娜在扶手椅上不安分地扭动着大身体说,“但不是今天早上的报纸。” 她点燃一支烟,把火柴扔到睡椅下看不见的地方。罗尔夫把收集起来的牌毫无目的地洗了一遍又一遍。 泰勒朝我皱皱眉: “威尔逊叫你收起一万元。收了走人算了。” “我这个人脾气比较怪。蓄意的暗杀会使我更加疯狂。” “那样只会使你进退两难。我是为你着想。你使我免遭努南的陷害,所以我才告诉你。忘了它,回到旧金山去吧。” “我也是为你好,”我说,“所以我才对你说和他们分手吧。你已经被他们出卖过一次了,还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的。不论如何,他们已经在制造事端。在情况还好的时候赶快离开吧。”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我在这里过得挺好,”他说,“我有能力照顾好我自己。” “也许吧。但你也非常清楚这种非法的买卖不会持续很长时间。你已经从赃物中获得精华部分。趁早离开吧。” 他摇着小黑脑袋说: “我知道你很有能耐。但如果我认为你有足够的能耐能破坏这里的阵营我就不是人。它太牢固了。如果我认为你能动摇它,我会站在你一边。你知道我和努南的关系。但你不可能成功。别干了。” “不。我要干这件事,直到把埃利胡的一万美金的最后一个子儿花完。” “我告诉过你,他那该死的猪脑袋不会听任何劝告的,”黛娜·布兰德边说边打着呵欠,“丹,柜子里有喝的吗?” 罗尔夫从桌旁站起,走出了房间。 泰勒耸耸肩说: “随你的便。你应该知道你在干些什么。明晚去不去看拳击?” 我说想去。罗尔夫端着酒菜进来。我们每人喝了几杯。我们谈论拳击赛。没人再提起我要和帕森威里较量的事,很明显地,赌徒不想再管我的事了,但他好像不怎么介意我的固执己见。他甚至把看起来像是第一手的可靠消息透露给我——说买彩票的人只要记住基德·库柏很可能在第六回合就会把艾克·布什击倒在地的话,一定能赢的。他像是蛮有把握,其他人好像已觉得不是新消息。 十一点多一些我才离去,在回旅馆的路上什么也没发生。 九 一把黑柄匕首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个想法。帕森威里只有四万人口,传播消息并不困难。十点钟的时候我出发去四处传播消息。 在赌房,在雪茄店,在小酒店,在冷饮店,在街道拐角——在任何我能看到一两个闲逛的人的地方,我抓紧时机向他们散布消息。我的传播技巧如下: “知道比赛吧?……谢谢……今晚去不去看拳击赛?……我听说艾克·布什在第六回合就会被打翻在地……消息应该可靠:我是从威斯帕那里得来的……对,都这么说。” 人们都喜欢内部消息,而在帕森威里任何东西只要带上威斯帕的名字,就很神秘了。消息传播得很好。大多数人传得比我还起劲,只是为了显示他们知道什么似的。 我出发的时候,认为艾克会赢的赔率是七比四,认为他会击倒对手而获胜的赔率是二比三。两点钟的时候,所有的赌房都认为两个选手势均力敌。到三点半的时候,认为基德·库柏会赢的赔率已经是二比一了。 我在一家便餐店停下来,边吃烤牛肉三明治,边向服务员和几个顾客传播消息。 当我走出便餐店的时候,看到有个人在门边等我。那人是罗圈腿,长着一张长长尖尖的猪嘴巴。他点着头跟在我旁边在街上走着,咬着一根牙签,时不时地朝我的脸瞥过来。走到一个拐角的地方,他说: “我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什么?”我问。 “关于艾克·布什会被击败的事。我知道不是这样的。” “那关你什么事。聪明人已经按照二比一的赔率把赌注押在库柏身上了。除非布什让着他,他其实没那么厉害。” “猪嘴巴”把咬得坑坑洼洼的牙签从嘴巴里吐出来,露出满嘴黄牙。 “昨晚他亲口告诉我已经安排好让库柏输掉的。他会采取措施。——他不会骗我的。” “他是你的朋友?” “也不能这么说。但他认识我——嘿,听着。老实说,是威斯帕告诉你的?” “确实是。” 他狠狠地诅咒道: “该死的,因为他这么说,我把仅剩的三十五块钱都压在他身上了。我可以把他打发到……”他突然停住,顺着街向那边望去。 “打发到什么?”我问。 “很多,”他说,“没什么。” 我建议道: “如果你抓住了他的什么把柄,或许我们就应该好好地谈一谈了。就我而言,我并不在乎布什获胜。如果他确实有能耐的话,把赌注下在他身上又何妨?” 他看看我,又看看路边,在他的内衣里又搜出一根牙签,把它放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问道: “你是谁?” 我给了他一个名字,大概是汉特、亨特或者是亨廷顿之类的,并问他的。他说他叫马克斯威,鲍伯·马克斯威,并说如果我不相信的话可以问城里的任何一个人。 我说我相信他,并问: “你说什么?我们要不要整整布什?” 一道亮光闪过他的眼睛,但很快就消失了。 “不,”他声音哽塞地说“我不是那种人。我从来不——” “你从不做什么,只是让别人欺骗你。你并不需要反对他,马克斯威。只要你告诉我内情,我来处理这件事——如果那有用的话。” 他舔着嘴唇想啊想,牙签都掉到前襟上了。 “你不会对别人说是我泄密的吧?”他问,“我生活在这儿。如果消息泄露出去,我在这儿就没有容身之地了。你不会杀了他吧?你只是想让他打起来吧?” “对。” 他激动地抓住我要我发誓: “保证?” “保证。” “他的真名叫艾尔·肯尼迪。两年前在菲利的开斯顿托拉斯的时候被警察追捕,就是“剪刀”哈格蒂的那帮暴徒杀死两个邮递员的时候。艾尔并没杀人,但他参与了那次犯罪行动。他过去在菲利打拳击混日子。其余的人都被逮住了,只有他逃走了。这就是为什么他隐姓埋名藏在这里的原因。这就是为什么他从来不让别人把他的照片刊登在报纸上或印在名片上的原因。这就是为什么尽管他是最好的拳击手,却还处处讨好别人的原因。明白了吧?这个艾克·布什就是菲利警察们搜捕的有关开斯顿犯罪行动的艾尔·肯尼迪。明白了吧?他参与……” “明白了,明白了,”我打断他的喋喋不休,“下一步就是要找到他。我们应该怎么做?” “他在联合大街的马斯韦尔旅馆。我想现在他应该在那儿休息,为拳击赛做好准备。” “休息什么?他并不打算好好地打。不过我们得去试一试。” “我们!我们!哪来的我们?你说过——你发誓过你不会把我牵扯进去的。” “对了,”我说,“我记得了。他长什么样子?” “一个长着黑头发的年轻人,有些瘦,一只畸形的耳朵,长着一对横眉。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就这样找到他。” “交给我好了。以后我到哪儿找你?” “我经常在默里那附近转悠。记住别说是我说的。你答应过的。” 联合大街有十几家旅馆像马斯韦尔一样,两边的商店夹着狭窄的前门,破旧的楼梯通到二楼的办公室。马斯韦尔的办公室只不过是大厅里划出的一块面积而已,在油漆脱落的木柜台后面有一个钥匙架和一个信箱。柜台上放着一只铜铃和一本肮脏的登记簿。那儿一个人也没有。 我翻回八页才找到登记簿上写着“艾克·布什,盐湖城,214房间”。214房的钥匙已被取走。我又走了几级楼梯找到那房间敲了敲门,没有反应。我又试了两三次,然后折回到楼梯边。 有人上来,我居高临下,等着看那人。刚好有一束光可以看清。 他是一个身材修长肌肉发达的小伙子,穿着军衬衣,蓝外套,戴一顶灰帽,两道黑黑的眉毛在眼睛上面几乎成了一条直线。 我说:“你好。” 他点点头,没停下来也没说什么。 “今晚会赢吧?”我问。 “希望如此,”他匆匆应道,从我身边走过。 等他上了四级楼梯走向他的房间时,我对他说: “我也希望你赢。艾尔,我真不希望把你送回菲利。” 他又上了一级,慢慢地转过身来,一只肩膀靠在墙上满眼倦意,咕哝道: “嗯?” “如果你在第六回合或者任何一个回合被像基德·库柏那样蹩脚的拳击手击败的话,那会令我很气恼,”我说,“别这样,艾尔。你不想回菲利的。” 这年轻人把下巴埋在脖子里,向我走来。到大概有一臂远的地方他停住了,身体的左半部稍稍在前一些。两手松松垮垮地悬着。这时,我的两手插在大衣口袋里。 他又说了一声:“嗯?” 我说: “好好想想……如果艾克·布什今晚不赢的话,艾尔·肯尼迪早上就要往东部去了。” 他的左肩抬高了一英寸左右。我在口袋里把手枪握好,行了。他嚷道: “你从哪儿听说我今晚赢不了?” “我只是道听途说而已。我不认为这话有什么意义,除了觉得那有可能是回菲利的一张车票罢了。” “我真想打烂你的臭嘴,你这胖贼。” “现在就可以试试,”我提议道,“如果你今晚赢了的话,你很有可能不会再见到我。但万一你输了,你就还得来见我,而你的手就不会那么轻松了。” 我在百老汇一家赌馆“默里”找到马克斯威。 “见到他了吗?”他问。 “见到了。全都说了——如果他不突然离城,或者对他的后台老板说些什么,或者不理睬我的话,或者……” 马克斯威顿时紧张起来。 “你这该死的最好小心点儿,”他警告我,“他们会想法干掉你的。他——我要去见这条街上的一个人,”说着丢下我走了。 帕森威里的职业拳击赛在城市边缘的一个曾经作为娱乐场内的赌场里进行。我八点半到达的时候,大多数观众看来已经到了,主要的观众席的折叠椅排得挤挤的,而两边的楼厅上更是人山人海。 烟味。汗臭。闷热。嘈杂。 我的座位在台边的第三排。我朝我的座位走去时,看到罗尔夫坐在不远处一个靠近过道的位置上,旁边坐着黛娜。她总算把头发梳理整齐,并且烫过了。她穿着一件宽大的灰色皮毛大衣,看起来挺有钱的。 “赌注下在库柏身上吗?”我们互相打过招呼后,她问。 “不。你下的数量大吧?” “不像平时那么多。我们本来在等待,猜想赔率可能会大些,可是真见鬼。” “满城的人好像都知道布什会被打倒,”我说,“几分钟前我看到有上百个人以四比一的赔率押在库柏身上。”我的身子越过罗尔夫倾向黛娜,把嘴巴靠近挡着女孩耳朵的灰色皮毛衣领边,悄悄地说:“这种被打倒在地的情况不会发生了。趁现在还有时间,赶快下赌吧。” 她那充血的大眼睛睁得圆圆的,颜色也变得更深,满眼的焦急、贪婪、好奇和怀疑。 “你说的是真的吗?”她嗓音沙哑地问道。 “是的。” 她咬着红嘴唇,皱皱眉,问: “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我不愿说。她又咬了咬嘴唇,问道: “马克斯也这样做了吗?” “我还没见着他。他在不在这儿?” “大概在,”她心不在焉地说,眼里一片茫然。她的嘴巴蠕动着好像在默默地计算。 我说:“要不要由你,但现在是关键时刻。” 她斜过身子,锐利的眼光死死盯住我的眼睛,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打开提包,掏出咖啡罐大小的一捆钞票。她整理出一部分摔给罗尔夫。 “丹,把这些钱押在布什身上。不管怎么说,你还有一个小时关注赔率。” 罗尔夫拿起钱去完成他的任务。我坐上他的位子。她把一只手放在我的手臂上说: “如果我输了那些钱,愿上帝能帮助你。” 我声称这个想法真可笑。 预赛已在进行,前面四场是低水平的拳击手的分等级比赛。我一直在找泰勒,但没见着。这女孩在我身旁极不安分,根本不在意比赛进展如何,一会儿打探我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一会儿又说如果我说错了的话,就要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用狱火烧我。 罗尔夫回来的时候,半决赛已经开始,他递给黛娜一把彩票。当我离开回自己座位的时候,她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彩票。她头也不抬地叫住我: “比赛完了以后在外面等我们。” 我挤过人群到达座位的时候,基德·库柏已经爬过绳索进入场内。他是一个红光满面身强体壮的黄发小伙,脸上多余的肉使得脸部出现凹痕,淡紫色的运动裤边尽是肥肉。艾克·布什,即艾尔·肯尼迪,从对面一角穿过绳索入场,他的身体看起来好一些——瘦长,各个部位恰到好处,像蛇一样灵活——但他脸色苍白,看起来很忧虑。 介绍姓名之后,按照惯例他们到比赛场中央聆听比赛规则,然后回到各自的角落,脱掉袍子,舒展身子靠在绳子上,铃声一响,比赛开始了。 库柏笨手笨脚。他有一双粗大的手臂,如果击中对方的话会伤人,但看来任何长着两条腿的人都来得及躲开。布什却占尽优势——敏捷的双腿,出击又稳又迅速的左手,能快速防御的右手。如果这家伙努力一些的话,把库柏和他放在一个赛场上简直是谋杀。可是他却并没怎么努力,也就是说,他不想赢。他努力地想不赢,从他的出手可以看出来。 库柏摇摇晃晃地拖着步子满场跑,胡乱地挥舞着双臂,一会儿碰碰灯,一会儿撞撞柱子。他的意思大概就是想让双手放松,让它们有机会时出击。布什进退自如,只要他想进攻的时候就把拳击套伸向那红光满面的小伙,但却不施一点力。 第一回合还没结束观众就开始喝起倒彩。第二回合一样臭。我感觉不太好。看来布什并没为我们那场小小的谈话所影响。从我的眼角,可以感觉到黛娜正在尽力吸引我的注意,她看起来很生气。我小心翼翼地装作没看见。 第三回合中,这种好伙伴间的比赛继续进行。观众席上响起了“把他们扔出去”、“你干吗不打他”、“让他们打起来”的叫喊声。当讥笑声告一段落的时候,两位拳击手跳着轻快的华尔兹舞步般的步伐到了离我最近的那个角落。 我用手弯成话筒的形状放到嘴边高声喊道: “艾尔,回菲利去。” 布什背对着我。他使劲扭着库柏,把他猛推到赛场周围的绳子上——于是他——布什——面对着我了。 房子另一边的某个地方远远地传来另一声叫喊: “艾尔,回菲利去。” 我猜想是马克斯威。 一个醉鬼摇摇晃晃地走到一边,抬起臃肿的脸,吼着那句话,高声地笑着好像那是一个了不起的玩笑。其余的人也跟着叫喊起来,他们并不知道事情原由,只不过想刺激一下布什。 布什一道浓密的黑眉之下,眼睛不断地转来转去。 在库柏疯狂的出击中,有一拳击中了这个瘦子的嘴角。 艾克·布什跌倒在裁判的脚下。 不到两秒钟裁判就数了五下,幸好铃声中断了他的数数。 我看着黛娜,笑了起来。也只能对她笑。她看着我,并没笑。她的脸色和罗尔夫一样苍白,只是更气愤而已。 布什的助手们把他拖回到角落,并不十分用力地给他按摩。他睁开眼睛看着他的脚。这时铃声响了。 基德·库柏提着裤子摇摇晃晃地走过来。直到他走到赛场中间的时候,布什才起身,迅速地扑向他。 布什的左拳落下、出击——几乎消失在库柏的腹部。库柏喊了一声:“哇,”向后倒退,蜷成一团。 布什伸出右拳击中库柏的嘴巴使他站直,又迅速落下左拳。库柏又一声“哇”,站不稳了。 布什在库柏脸上一边击了一拳,然后弯起右臂,伸出长长的左臂小心地摆正库柏的脸,然后从自己的下巴下笔直击出右拳直取库柏的下巴。 赛场上的每个人都感觉到这一击。 库柏摔倒在地,动弹了一下,就躺在那了。裁判大概花了半分钟时间数十下。但看来即使他花半个小时也无济于事了。库柏被彻底击败了。 裁判终于大步穿过整个场子,举起布什的一只手。他们两人看上去都不高兴。 一道耀眼的强光从我眼前闪过。一束短短的银光从楼厅上一个小间泻下来。 一个女人尖叫起来。 随着既像是“嘭”的一声又像是“吧嗒”的一声,银光在场子上结束了。 艾克·布什的手臂从裁判手里抽出来,他随即栽倒在基德·库柏身上,颈背上露出一段黑色的匕首柄。 一○ 通缉罪犯——男女不限 半小时后,我走出拳击赛场。黛娜·布兰德正坐在一辆淡蓝色的小轿车里,与站在路边的马克斯·泰勒说话。 女孩的方下巴向上翘着。她那宽大的红嘴巴随着说出的话语扭曲,嘴角边交叉的细纹很深。 这赌徒看起来和她一样不高兴。他那漂亮的脸蛋硬得像块橡树皮,一副猜疑妒忌的神色。他说话的时候,嘴皮子薄得像张纸。 这看上去像是一个很好的家庭聚会。如果不是女孩看到我并把我叫住的话,我是不会过去的。 “天哪,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来了呢。” 我走到小车边。泰勒从帽檐下毫无善意地看着我。 “昨晚我建议你回旧金山去。”他那沙哑的嗓音比任何人的都严厉刺耳。“现在,我再告诉你。” “谢谢了。”我说着上车坐在女孩旁边。 当她启动发动机的时候,他对她说: “这已不是你第一次背叛我了。这是最后一次了。” 她开动车子,把头扭过肩膀,对他喊道: “我的爱,和你见鬼去吧!” 车子在镇上飞驰。 “布什死了吧?”当她把车转到百老汇街的时候问道。 “肯定死了。当他们把他翻转过来的时候,刀尖已从脖子前面露出来了。” “他本应该知道最好别背叛他们。我们去吃点东西吧。一夜之间我就赢了将近一千一百块。所以如果男朋友不高兴的话,那就太糟了。你赢了多少?” “我没赌。所以你的马克斯不高兴?” “没赌?”她叫道,“世上竟还有你这种傻瓜?谁听说过有人知道比赛的结局却不赌的事?” “我并没有十分的把握。马克斯不希望这样的结局是吗?” “你猜对了。他输了好多。他对我很恼火,因为我及时转变过来把钱压在赢的一方。”她猛地把车子停在一家中餐馆前。“让他见鬼去吧,这吹牛的小侏儒!” 她的眼里闪着晶莹的泪花。我们下车时,她用手绢使劲地擦了一下眼睛。 “天哪,我饿了,”她说,拉着我穿过人行道。“能给我买一份炒面吗?” 她不是只吃一份,她吃了不少,把自己的堆得高高的一份吃完又吃了我这一份的一半。然后我们回到车里,向她的房子驶去。 丹·罗尔夫在餐厅里。他前面的桌子上放着一只水杯和一个没有标签的棕色的瓶子。他僵直地坐在椅子上,盯着瓶子。房间里充满了鸦片酊的味道。 黛娜让她的毛皮大衣滑落下去,一半落在椅子上,一半拖着地板。她向罗尔夫打了个响指,急切地说道: “钱收好了吗?” 罗尔夫头也不抬地依旧盯着瓶子,从衣服的内口袋里取出一叠钱扔在桌上。女孩一把抓着,咂吧着嘴唇把钞票数了两遍,然后塞进提包里。 她到厨房去开始捣冰块。我坐下来点燃一支烟。罗尔夫仍盯着瓶子。他和我之间好像从来没有多少话可说。不一会儿,女孩拿着一些杜松子酒、柠檬汁、苏打水和冰块进来了。 我们开始喝酒,她对罗尔夫说: “马克斯气得要命。他听说你在最后关头去把赌注押在布什身上,这小猴子就认为我背叛他。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所做的是任何有头脑的人都会干的——把赌注下在赢的一方。我就像一个婴儿一样无辜,对吧?”她问我。 “对。” “当然是。马克斯的问题就是他担心别人以为他也这样干了,认为丹也把他的钱和我的放在一块。好了,活该他倒霉。他要去上吊也不关我的事,这讨厌的小侏儒。再喝一杯。” 她给自己和我各倒一杯。罗尔夫的第一杯还没动过。他仍然眼睛盯着那棕色瓶子,说道: “你别指望他会为这件事欢呼。” 她怒容满面,不痛快地说道: “我可以指望我所要的一切。他根本没权利用那种方式和我说话。我并不属于他。也许他以为是。我要让他看看到底是不是。”她喝干酒,把杯子往桌上“砰”的一放,在椅子上转过身来面对着我。“埃利胡·威尔逊给了你一万美元用来扫清城市,这是实话吗?” “是。” 她那充血的眼睛闪现出饥渴的神色。 “如果我帮助你的话,我可以得一些吗——?” “黛娜,你不能那样做。”罗尔夫的声音沙哑,但很柔和坚定,好像他在和一个孩子说话似的。“那简直太卑鄙了。” 女孩慢慢地转过脸朝向他。她那嘴巴上带着刚才和泰勒说话时一样的神情。 “我偏要这样做,”她说,“那样会使我太卑鄙了,是吗?” 他什么也没说,目光也没从瓶子上移开。她的脸变红,严厉而又冷酷。她声调柔和轻轻地说道: “像你这样纯洁的绅士,尽管有些肺结核,还不得不和像我一样卑鄙小人交往,真是太糟糕了。” “那可以治好的。”他站起来,慢吞吞地说。他已经完全麻木了。 黛娜·布兰德从椅子上跳起来,绕过桌子跑到他前面。他一脸茫然地看着她。她把脸凑前去,厉声问道: “所以现在我对你来说已是十足卑鄙小人了,是不是?” 他平静地说: “我说过,向这个家伙出卖你的朋友就是太卑鄙了,是的。” 她抓住他的一只瘦削的手腕,反扭着,直到他双膝跪下。她的另一只手,抡开了,朝他那凹陷的脸颊上左右各扇了六下,打得他的头左右晃动。他本来可以用另一只手护脸,但他没有。 她放开他的手腕,转过身,伸手去拿杜松子酒和苏打水。她微笑着。我不喜欢她这种笑。 他站起来,眨巴着眼睛。手腕被抓过的地方红通通的,他的脸也青肿了。挺直了身子,他使自己站稳,目光呆滞地看着我。 仍是带着那种毫无表情的神色,他将一只手伸进口袋,掏出一支黑色手枪,向我射击。 可是他的手颤抖得太厉害,无法快速地瞄准射击。我抓住时机把一个玻璃杯扔向他。玻璃杯击中他的肩膀。子弹从头顶上的某个地方穿过。 在他发射第二颗子弹之前,我跳起来——扑向他——刚好把他的枪击落。第二颗子弹打到地板里面。 我猛地击他的下巴。他向后倒去,躺在倒下的地方。 我转过身。 黛娜·布兰德正拿着苏打水瓶,一个沉重的足以使我的脑浆迸裂的玻璃瓶准备敲我的脑袋。 “别,”我尖叫道。 “你不必那样打他,”她咆哮着说。 “好了,干都干了。你最好把他调理一下。” 她放下瓶子,我帮她把罗尔夫抬到楼上他的卧室。当他开始眨动眼皮的时候,我留下她去处理剩下的事情,下楼走回到餐厅。十五分钟后她回到我身边。 “他没事了,”她说,“可你不需要那样对待他的。” “对。但我那样做是为了他好。你知道他为什么要用枪射我吗?” “那样的话我就不可能向谁出卖马克斯了?” “不对。因为我看到你殴打他。” “这对我来说毫无意义,”她说,“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他爱你,这不是你第一次揍他。他装着知道和你动武没有用的样子。可你别指望他会喜欢另一个男人看着你打他的耳光。” “我过去以为我了解男人,”她抱怨道,“其实,天哪!并不是这样。他们是一群疯子,统统都是。” “所以,我揍他是为了挽回他的一些自尊。你要知道,我那样是把他当人对待,而不是把他当作一个可以被女孩子扇来扇去的叫花子。” “不管你说什么,”她叹了口气,“我认输。我们应该喝点了。” 我们喝着酒,我说: “你说过如果把威尔逊的钱分一份给你,你就会和我合作。现在我答应了。” “多少?” “就看你的了。你所做的值多少钱,就给多少钱。” “那不确定。” “据我所知,你给我的帮助也是不确定的。” “是吗?老兄我可以给你资料,很多很多,别以为我不能。本姑娘对帕森威里了如指掌。”她向下看着穿着灰色长袜的膝盖,朝我挥舞着一条腿,愤愤不平地嚷道,“看看这。又抽丝了。你见过什么可以让袜子不抽丝吗?天啊,我可真要赤脚了。” “你的腿太粗了,”我告诉她,“使袜子绷开了。” “你真了不起。对清洁我们的城市有何想法?” “如果我没被骗的话,泰勒、芬兰人皮特、卢尔·亚德和努南就是把帕森威里搞得乌烟瘴气的那伙人。老埃利胡当然也有份,但也许这不全是他的过错。再说,他是我的委托人,尽管他不愿这样,所以我要照顾照顾他。 “最近我有个想法就是要调查一切可能会牵连到其他人的犯罪行为,一一侦破。也许我应该登个广告——‘通缉罪犯——男女不限’。如果他们确如我想象的那样不老实,我想我不难找到一两个罪名给他们安上。” “这就是拳击赛前你煞费苦心地传播消息的原因?” “那只是一个试验——只是想看看会发生什么事。” “那就是你所谓的科学侦探办法。天哪。像你这样一个肥胖的、已到中年的、脾气暴躁的、猪脑袋般的家伙,你做事的方法是我所听说过的最不可思议的。” “计划有时候进展顺利,”我说,“有时候挑起一些事端也是可行的——如果你在逆境中足够顽强,并且保持头脑清醒,成功来临的时候,你将会目睹你所希望的结局。” “那就再来一杯吧,”她说。 一一 大傻瓜 我们又喝了一杯。 她把杯子放下,舔着嘴唇说道: “如果挑起事端就是你的方式,那我就跟你说个大傻瓜的故事。你听说过努南的弟弟蒂姆吧?就是几年前在莫克湖边自杀的那一位。” “没有。” “你不会听说多少好事的。但不管怎么说,他其实不是自杀。是马克斯杀了他。” “是吗?” “看在上帝的分上醒醒吧。我要对你说的可是真的。努南对蒂姆来说就像父亲一样。把证据带给他,他会比谁都积极追捕马克斯。那是你所想要的,对不对?” “我们有证据?” “蒂姆死之前有两个人赶到他身边,他告诉他们是马克斯干的。他们两人都还在城里,不过有一位活不了多久了。你觉得怎么样?” 她看上去好像在说真话,但对女人们,特别是蓝眼睛的女人,并不一定意味着什么。 “先听听剩下的部分,”我说,“我喜欢细节和事实。” “你就会听到的。你去过莫克湖吗?嗯,那是我们的避暑胜地,沿着峡谷边的那条路往上走三十英里。那是一个破地方,不过夏天很凉爽,所以就成了消遣的好去处。一年前的夏天,八月份的最后一个周末,我和一个叫霍利的家伙去了那儿。他现在回英国去了,但你不必在乎那,因为他和这桩事一点也没关系。他这人古怪得有几分像老太太——经常把白丝袜反过来穿,以免蓬松的丝线伤着他的脚。上个星期他还给我来了封信,大概放在什么地方了,但那没什么关系。 “我们到了那里,马克斯和一位过去常跟他在一块的名叫默特尔·詹妮森的姑娘也到了那里。她现在在医院——市医院——患了肾小球肾炎或其他什么病,快要死了。她那时是一位绝色佳人,金发碧眼,皮肤白皙,身材修长。过去我很喜欢她,只是她喝一些酒之后就会胡说八道。蒂姆·努南疯狂地迷恋她。但那个夏天,除了马克斯之外,她谁都看不上。 “蒂姆不放过她。他是一个身材高大长得挺不错的爱尔兰人,但他只不过是一个靠着他的警察局局长哥哥混日子的笨蛋和卑鄙的无赖。默特尔去哪儿,他就跟到哪儿。她不想对马克斯说这件事,因为她不想马克斯为此干傻事,使他和蒂姆的局长哥哥的关系搞僵。 “所以那个星期六蒂姆自然在莫克湖边出现了。默特尔和马克斯单独在一块。我和霍利跟一帮人在一起。我见到了默特尔,她告诉我她收到蒂姆的一张纸条,要她晚上去见他几分钟,就在旅馆边的凉亭里。他说如果她不去的话他就自杀。我们大笑了起来——真是天大的谎言。我想说服默特尔别去,但当时她已经喝了很多酒,感到很兴奋,她说她要给他一个惊喜。 “那晚我们都在旅馆里跳舞。马克斯在那待了一会,后来我就再也没有见着他。默特尔和一个叫拉格斯的在跳舞,是镇里的一位律师。过了一会儿她离开他从一个边门出去了。她在我旁边经过的时候向我眨眨眼,所以我知道她要去见蒂姆了。她刚出去我就听到了枪声。没有人在意。我想如果我不知道默特尔和蒂姆的事我也不会在意的。 “我对霍利说我想见默特尔,然后我单独出去找她。我一定是在她之后五分钟左右出去的。到了外面我看到一间避暑别墅边灯光亮着,还有一些人。我走过去,看到——这样说话嘴很干。” 我倒了几大杯杜松子酒。她进厨房去拿了另一瓶苏打水和一些碎冰。我们边搅拌,边喝,然后她坐定下来继续讲她的故事: “蒂姆·努南躺在那儿,死了,太阳穴上有个洞,他的枪在他旁边。旁边大概站着十多个人,有旅馆的工作人员,有参观者,还有一个努南的手下,一个叫马克斯威的侦探。默特尔一看到我就把我从人群中拉开,回到树影下。 “马克斯杀了他,她说,‘我该怎么办?’ “我问了有关情况。她告诉我她看到枪射击时的闪光,起初以为蒂姆终究还是把自己给毁了。当时她离他太远,天又黑,其它什么也看不清。当她跑过去时,他在地上打着滚呻吟道:‘他不必为了她杀我。我本来——’她猜不出剩下的句子意思。他来回翻滚,太阳穴血流不断。 “默特尔害怕是马克斯干的,但她必须弄清楚,所以她跪下来尽力托起蒂姆的头,问:‘蒂姆,谁干的?’ “他已经奄奄一息,但临死前他竭尽全力地对她说,‘马克斯!’ “她不断地问我,‘我该怎么办?’我问除了她之外还有谁听到蒂姆的话,她说那侦探听到了。当她想托起蒂姆的头时,他正赶到。她想其他人都离得太远,不可能听到,但这个侦探听到了。 “我不想马克斯因杀了像蒂姆·努南这样的庸人而陷入困境。那时马克斯和我没什么关系,只是我喜欢他,而不喜欢努南兄弟。我认识那个侦探——马克斯威。我过去认识他的妻子。他过去是一位英俊潇洒的人,为人正直,直到他进了警察局。后来他和其他人同流合污。他妻子尽量忍,后来就离开了他。 “因为对这侦探很了解,我告诉默特尔我想我们能够解决问题。只要一点钞票就能堵住马克斯威的嘴,或者如果他不想这样,马克斯会干掉他。她有蒂姆扬言要自杀的纸条。如果侦探合作的话,蒂姆自己的手枪打在太阳穴上的洞和这张纸条可以把一切掩盖得完美无瑕。 “我让默特尔在树下等着,出去找马克斯。他不在附近。那里没多少人,我能够听到旅馆的管弦乐队仍在演奏舞曲。我找不着马克斯,就回到默特尔身边。她又想出了一个主意。她不想马克斯知道她已经发现他杀了蒂姆。她怕他。 “明白我的意思吗?她担心一旦他们关系破裂后,万一马克斯知道她掌握着足够的把柄,他就会把她杀了。我能体会到她的感觉。后来我有了同感,所以和她一样尽量保持沉默。所以我们考虑着如果他不知情就能解决问题,那是再好不过了。我也不想掺杂进去。 “默特尔独自回到围绕着蒂姆的人群中,抓住马克斯威,把他拉离人群,和他秘密协商。她身上有些钱。她给了马克斯威两百块钱和一只花了一个叫博伊尔的家伙一千块钱的钻戒。我原以为以后他还会来要更多的钱,但居然没有。他对她还算义气。在那张纸条的帮助下,他编造了自杀故事让人们相信。 “努南知道情况蹊跷,但他从来没法辨别出来。我想他怀疑马克斯和此事有牵连。但马克斯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无懈可击——暂且相信真的如此——我想即使努南最终也排除了对他的怀疑。但努南根本不相信事情真的如看上去的那样。他开除了马克斯威——一脚把他踢出了警察局。 “过后不多久马克斯和默特尔就分手了。没有吵架也没发生其它什么事——就这样分手了。我想她在他身边不会再感觉自在了,虽然就我所知马克斯从没怀疑她知道事情的真相。她现在病了,就像我刚才跟你说的,活不长了。我想如果被问起的话,她不会太介意说出真相的。马克斯威仍在城里游荡,如果给他一些好处他也会说的。他们两人都掌握着马克斯的第一手资料——由不得努南不信。那对你来说是一个很好的拨火棍,对吧?” “会不会是自杀的?”我问,“在最后一刻蒂姆·努南会不会产生这一个聪明的想法,把罪名归到马克斯身上?” “那个牛皮大王会把自己给毙了?根本不可能。” “默特尔会杀他吗?” “努南没有忽略这一点。但枪响的时候她才爬到斜坡不到三分之一的地方。蒂姆的头上有火药的痕迹,并不是在斜坡上被击中再从斜坡上滚下来的。默特尔不可能。” “但马克斯有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呀。” “是的,确实有。他从来都是这样。他一直在这栋房子的另一边的旅馆小酒吧里。有四个人这样说。我记得,还没有人问起他们的时候,他们早就经常公开地这样说。酒吧里另有一些人记不得马克斯到底在不在那儿,但那四个人记得。他们记得马克斯想要他们记住的一切。” 她的眼睛睁大了,后又眯成一条黑线。她向我靠过来,胳膊肘把玻璃杯给弄翻了。 “皮克·默里就是四人之一。他现在和马克斯不和了。现在他大概会坦率地说出实情了。他在百老汇街开了一家赌馆。” “这马克斯威,是不是碰巧也叫鲍勃?”我问,“一个嘴巴长得像猪嘴巴似的罗圈腿的男人?” “对。你认识他?” “只是面熟而已。他现在干些什么?” “一个无足轻重的赌棍。你以为这桩事怎么样?” “不坏。也许我用得着它。” “那我们来谈谈价钱。” 我笑嘻嘻地望着她那双贪婪的眼睛说: “别急,小姐。在分摊这笔钱之前我们还得看看它会进行得怎样。” 她骂我是该死的守财奴,伸手去够杜松子酒。 “谢谢,我不用了,”我告诉她,看着我的表。“就快早上五点了。我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办呢。” 她声称她又饿了。那提醒了我也是。大概花了半个小时或更多时间做好了蛋奶烘饼、火腿和咖啡。把它们填到肚子里又花了一些时间,还抽了烟再喝了几杯咖啡。当我准备走的时候已经六点多了。 我回到旅馆洗了个冷水澡,精神振奋了许多。我需要精神振奋。在六点四十的时候我又喝了些杜松子酒代替睡觉,但感觉不舒服。 我穿好衣服坐下来写就一份文件: 蒂姆·努南临死时告诉我是马克斯·泰勒用枪杀了他。鲍勃·马克斯威侦探听到他告诉我。我给了马克斯威侦探二百美元和一只价值一千美元的钻戒让他保密,并把这谋杀编造成像自杀一样。 我把文件放进口袋下了楼,又吃了一份大部分是咖啡的早餐后,来到了市医院。 探视时间规定是下午,但在出示了大陆侦探事务所的证件,并让人人都明白耽搁一小时就会导致上千人丧失生命,以及诸如此类的意思之后,我得以去见默特尔·詹妮森。 她独自一人在三楼的一间病房里。其余四个床位都空着。她像是一位二十五岁的姑娘,又像是五十五岁的老太太。她的脸浮肿得像是一个有斑点的面具,枯黄的毫无生气的头发编成的两根绳索似的辫子搁在枕头上。 等到带我进来的护士走后,我把文件递给这位病人说: “詹妮森小姐,能在上边签个名吗?” 她那双被浮肉包围的已经没有特别的深色的难看的眼睛看看我,又看看文件,终于从被窝里伸出一只已经不成形的肿胀的手把文件接了过去。 她假装读我写的这七十七个字花了她将近五分钟的时间。她让它掉落到被子上问道: “从哪得来的?”她的声音是烦躁的,细弱无力的。 “黛娜·布兰德派我来的。” 她急切地说: “她和马克斯分手了吗?” “这我不知道,”我撒谎道,“我想她只是觉得万一发生什么事,手头有这份东西迟早有用。” “我知道她的嘴巴靠不住。给我一支铅笔。” 我把我的自来水笔递给她,并把笔记本垫在文件下面,这样,她在文件底部签名的时候可以使纸平整,她一签完,我就把它抽回来。当我把签名处吹干的时候,她说: “如果这是她想得到的,对我来说也无所谓。我还在乎任何人做什么呢?我快完蛋了。让他们都见鬼去吧!”她嘶叫道,突然把被子掀到膝盖边,露出穿着粗糙睡衣肿胀得令人毛骨悚然的身躯。“你认为我怎么样?看,我完了。” 我把被子给她盖好,说: “谢谢你,詹妮森小姐。” “没关系。对我来说什么都无所谓了。只是,”——她那臃肿的下巴颤抖着——“像这样丑陋地死去真是太痛苦了。” 一二 一笔新的交易 我出去搜寻马克斯威。不论是市人名地址录还是电话号码簿上都没有他的任何线索。我还去赌场、烟店、非法酒店那儿去找他,我先四处看看,然后再问一些谨慎的问题。依然不见他的踪影。我走到街上,寻找长着弓形腿的人,也一无所获。我决定回旅馆打一会儿盹,到晚上再去找他。 在旅馆门厅那一头的一个角落,一个男子放下遮住他身子的报纸走出来见我。他长着弓形腿,中间突出的下巴,他就是马克斯威。 我漫不经心地向他点点头,朝电梯走去。他跟在我身后,咕哝着说: “嗨,你有空吗?” “是的,目前就有空。”我停下脚步,装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让我们到一个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他紧张不安地说着。 我带他到楼上我的房间,他叉开腿坐在一张椅子上,将一根火柴放在他嘴里。我坐在床边等他说话。他咬了一会儿火柴,开始说道: “我想把全部事情都告诉你,老兄,我——” “你是说你想告诉我当你昨天向我透露消息的时候就认识我了?”我问道,“而且你还想告诉我布什没有告诉你把赌注下在他身上?你在事后才下了赌注?还有,因为你过去就是一名侦探因而知道他的底细?还有,你想如果你能使我去揭他的老底,你就能够在他身上赚一笔钱?” “要是我来是想告诉你那么多的话,我就不是人,”他说,“但是既然你已经说了,我想就是吧。” “你赢了钱吗?” “我赢了六百元。”他将帽子朝后推去,用他咬着的火柴的一头擦了擦前额。“然后我就在一次掷骰子赌局中输了那六百元和我自己的两百多元。你怎么看呢?我好不容易才赚了六百元钱,可现在却又不得不乞讨四元钱去吃早餐。” 我说这够他受了,但是世界就是这样残酷。 他说:“嗯,”将火柴放回嘴里,再咬一番,补充道,“那就是为什么我想我应该来找你的原因,我过去就是干这一行的,而且——” “努南开除你是为了什么?” “开除?什么开除?我辞了职。我经历了一次变故。我的妻子在一次汽车交通事故死后,我领了她的保险金,随后就辞了职。” “我听说他在他弟弟自杀时就将你踢出警察局。” “然而你听错了。这事发生在自杀事件之后,你可以去问他我是不是辞职的。” “那对我没有什么意义。接着说你为什么来找我。” “我破产了,一贫如洗。我知道你是一名‘大陆’侦探,我非常清楚你到这儿来是为什么。我对这座城里对立双方的情况都相当了解。因为以前是侦探,我知道双方的内情,我想我能够为你做些事情。” “你想给我做内线吗?” 他直勾勾地看着我。平静地说道: “一个人对任何事情都用最坏的词儿是没有意思的。” “我给你一些活儿干,马克斯威,”我拿出默特尔·詹妮森的证词递给他,“告诉我那是怎么一回事。” 他仔细地从头到尾阅读一遍,口中念念有词,火柴也随之在他口中上下摆动。他站了起来,将证词放在床上我的身边,沉着脸低头看着它。 “有些事情我得先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他板着面孔说道,“我一会儿就回来告诉你事情的全部经过。” 我笑着告诉他: “别傻了。你知道我是不会放你走的。” “我不知道。”他摇摇头,依旧板着脸。“你也不知道。你所知道的只是你是否打算拦住我而已。” “我想是的。”我说道,同时内心里估摸他长得相当结实强壮,比我小六七岁,而且体重比我轻二十到三十磅。 他站在床脚那一头,用阴沉的眼神看着我。我坐在床边,用当时的某种眼神看着他。我们就这样目光对峙有将近三分钟的时间。 我用部分时间估量我们之间的距离,心中合计怎样才能在他向我扑来时,仰卧在床上转过身来踢到他的脸。他靠我太近,我不能拔枪。我脑中刚刚估摸完这些,他开口说道: “那劣质的钻石戒指并不值千把元的,我想那最多值两百元。” 他又摇了摇头,说道, “首先我想知道你拿那事怎么办?” “捉住威斯帕。” “我不是说那。我是说拿我怎么办。” “你得与我一块去警察局。” “我不去。” “为什么不去呢?你只是一位证人。” “我只是一位努南在事发以后会因受贿或以同谋罪处以绞刑的证人,或者同时以两个罪行。他非常容易利用这次机会。” 我们之间的饶舌看来毫无意义。我说道:“那太糟了。但是你必须去见他。” “你来试试看。抓得住我吗?” 我坐直了,右手向裤后袋伸去。 他伸出手来抓我。我仰面朝天地倒到床上,转过身来,将脚踢向他。这个方法很妙,但是却没有奏效。在他努力抓住我的匆忙之中,他将床撞到一边,刚好让我跌到地板上。 我仰面朝天,四肢着地摔到地板上。当我试图朝床底下滚去时,我继续想要拔枪。 他扑我落了个空,冲力却使他的身体越过低矮的床脚竖板和床边。他的身体翻了一个筋斗,颈背着地,摔落在我的身旁。 我将枪口对准他的左眼,说道: “你让我们两个都洋相百出。在我站起时,你可不许动。不然的话我让你脑袋开花。” 我站起身来,找到证词放在口袋里,让他也站了起来。 “将你帽子上的凹痕抚平,领带放回原位,这样的话在街上走你就不会让我丢脸了,”在我搜查过他的衣服并没有发现诸如武器之类的东西之后,我命令他道。“当你记住我外衣口袋中的手枪和我按在枪上的手之后,你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他正了正帽子和领带,说道: “嗨,听着:我想这样捉弄我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就当我是一个好人。你能不能忘记刚才的争斗呢?你知道——如果他们认为我并不是被你拖着才来的话,或许我会好过一些。” “好吧。” “谢谢,老兄。” 努南出去吃饭了。我们不得不在他外面一间办公室等了半个小时。当他进来时他像平常一样向我打招呼,诸如“你好吗?……那当然好……”这一类的话。他没有对马克斯威说一句话——仅仅是愠怒地盯着他。 我们走进局长的里间办公室。他拉过一张椅子到桌旁让我坐,然后坐在他自己的椅子上,完全不理会这位从前的侦探。 我将生病的女孩的证词递给努南。 他看了一眼,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用棒球那么大的拳头朝马克斯威的脸上打去。 这一拳将马克斯威一直打到房间的那一边墙壁才住脚。墙在撞击之下吱嘎作响,墙上挂着的一幅努南和其他市里的要人在飞机轮罩处迎接某人的镶在相框里的照片和被打的人一块儿跌落到地板上。 胖局长摇晃着走了过去,拾起相框朝马克斯威的头部和肩部砸去,相框碎成一块块散落在地。 努南走回桌旁,气喘吁吁,笑着愉快地对我说道: “那家伙像老鼠一样卑鄙。” 马克斯威坐起身来,朝周围看看,鲜血从他的鼻子、嘴巴和头上流了下来。 努南对他怒吼道: “你,过来。” 马克斯威说道:“是,局长。”爬起身来,跑到桌旁。 努南说道: “老实交代,不然的话我杀了你。” 马克斯威说道:“是,局长。事情就如她所说,只是那钻石并不值千把元的。但是她把它给了我,并另外给我两百元让我为她保密,因为当我到那儿时,她正好在问他:‘蒂姆,是谁杀你?’他答道,‘马克斯!’他用响亮尖利的声音说出这几个字,仿佛他在临死前非要说出来不可,因为他随后马上就死了,几乎在他说完这几个字之前。实情就是那样,局长,但是钻石并不值——” “该死的钻石,”努南骂道,“血不要滴到地毯上。” 马克斯威在他的口袋里搜寻出一条肮脏的手帕,擦了擦鼻子和嘴巴,急促地继续说道: “事情就是那样,局长。其他的事情就如我当时所说的一样,只是我没有说听到他说是马克斯杀了他。我知道我本不应该——” “闭嘴,”努南说,他按了一下桌上的一个按钮。 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察走了进来。局长拿大拇指指向马克斯威说道: “带这个家伙去地下室,在你把他锁起来之前,让行刑队的人整整他。” 马克斯威发出一声绝望的哀求,“哦,局长!”但是没等他再说什么警察就把他带走了。 努南递给我一支烟,用另一只手敲着桌上的证词问道:“这女人在哪儿?” “在市医院,快死了。你不会去整她吧?这份东西还不太合法——是我拟出来派用场的。还有一件事,我听说皮克·默里和威斯帕已不再是合作伙伴了。默里不是威斯帕不在犯罪现场的证人之一吗?” “他是,”局长说着拾起桌上的一部电话,“麦克格罗,找到皮克·默里,叫他来一下。让人去把托尼·阿格斯梯以扔刀的罪名抓起来。” 他放下电话,站起身来,吐出大口大口的烟圈,透过烟雾对我说道: “我和你关系并不总是很好。” 我想他这样说还客气了一些,但是我一声不吭,他继续说道:“你熟悉你的业务。你知道这些工作是怎么一回事。一个人或许不得不听从于这个或那个的安排。身为警察局长并不意味着他就是管事的。或许你给某些人带来许多麻烦,而那些人又可能给我带来许多麻烦。如果我认为你是一个恰当的人选,这并没有造成什么不同。我不得不与那些与我打交道的人周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点点头表示我明白他的意思。 “过去事情就是这样,”他说,“但现在可不一样了。下面谈的是另一码事,一笔新的交易。当我的老妈死的时候,蒂姆还只是一个孩子。她对我说道:‘约翰,照顾他。’我发誓我会的。然后威斯帕就因为那个女人而杀了他。”他伸出手来抓住我的手。“知道我说这话的意思吗?那还是一年半以前,你现在给了我第一次机会为他报仇。我告诉你以后在帕森威里再也不会有谁小瞧你了。从今天开始再也不会了。” 我告诉他,这话听上去让我高兴。我们愉快地交谈着一直到一个瘦长的男子被领了进来。在他长着雀斑的圆圆的脸庞中央有一只特别上翘的鼻子。他就是皮克·默里。 “我们正在想蒂姆死的时候威斯帕在哪儿,”局长说着拉过一张椅子给默里,并递给他一支香烟,“那晚你去了湖边,不是吗?” “是的,”默里说。他的鼻尖变得更尖了。 “和威斯帕一块吗?” “我不是整个晚上都与他待在一块。” “在枪杀案发生的时候你和他在一块吗?” “不。” 局长的淡绿色的眼睛眯了起来,发出亮光。他温和地问道:“你知道他当时在哪儿吗?” “不。” 局长心满意足地叹口气,往后靠在他的座椅上。 “该死,皮克,”他说,“你以前告诉我们你当时是和他一块待在酒吧的。” “是的,我是说过,”这个瘦长的男子承认道,“但是那并不意味着什么。只不过是他要求我那样做的,而我并不介意帮助一个朋友。” “你难道也不介意承担作伪证的责任吗?” “不要拿我开玩笑了。”默里狠狠地朝痰盂吐口痰。“我在法庭上可并没有说什么呀。” “那杰里、乔治·凯利和奥布赖恩呢?”局长问道,“他们是不是也因为他要他们这样做的,才说他们和他待在一块呢?” “奥布赖恩是这样说的,其他人我就不知道了。当时我正要走出酒吧,忽然碰见威斯帕、杰里和凯利,便又回去和他们喝了一杯。凯利告诉我蒂姆被打倒了。随后威斯帕说,‘作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决不会伤害任何人。我们一直都在这儿,不是吗?’他看着吧台后面的奥布赖恩。奥布赖恩说,‘你当然在啦。’然后威斯帕又看着我,我也说了同样的话。但是我现在却不知道干吗还要护着他。” “凯利说蒂姆被打倒了?他没有说他被发现死了吗?” “‘打倒’是他用的词。” 局长说:“谢谢,皮克。你当时不应该那样做,但是过去的事情就算了吧。你的孩子们还好吗?” 默里说他们还好,只是婴儿并不如他所想的那么胖。努南打电话给检察官办公室,要达特和一位速记员在皮克离开之前记下他的证词。 努南、达特和速记员出发去市医院为了从默特尔·詹妮森那儿获得更加完整的证词。我没有去。我觉得我需要睡觉,对局长说以后再去见他,然后回了旅馆。 一三 二百元加十分 在我解开背心的扣子时,电话铃响了。 是黛娜·布兰德打来的电话。她抱怨十点钟以后她一直在找我。 “听了我告诉你的那些事情你没有做些什么吧?”她问道。 “我一直在思忖,它简直太妙了。我想或许今天下午我就开始干了。” “在我看到你之前不要干。你现在能过来吗?” 我看了一眼空空的床,不很情愿地回答道:“行。” 一大缸冷水对我都没有起什么作用,我几乎在浴缸里睡着了。 当我揿响她家的门铃时,丹·罗尔夫让我进去。他的一举一动看上去就好像前一天晚上根本没有发生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一样。黛娜·布兰德走进门厅帮我脱下我的外套。她穿着一件棕褐色的毛衣,一个肩膀接缝处还留有两英寸长的空隙。 她带我走进起居室。她坐在我旁边的睡椅上,说道:“我想要你为我做些事情。你很喜欢我,不是吗?” 我承认我确实很喜欢她。她用暖和的食指数着我左手的指关节,解释说: “我想要你对我昨天晚上告诉你的事情不要做任何的举动。现在等一会儿,让我想清楚。丹说得对。我不应该那样出卖马克斯。这太卑鄙了。而且你主要想对付努南,不是吗?那么,如果你真的爱我的话,这次放过马克斯。我将告诉你足够多的关于努南的事情,你可以彻底地打败他。你更喜欢那样,不是吗?你非常喜欢我,你不会拿当我对马克斯说过的话非常恼火时告诉你的消息来利用我,不是吗?” “努南的秘密是什么?”我问道。 她揉着我的二头肌,低声说道:“你发誓?” “现在不。” 她对我板起面孔说道:“坦白说,为了活命我得离马克斯远一些。你没有权利让我出卖他。” “努南的秘密是什么?” “你先发誓。” “不。” 她将手指插入我的手臂,尖声问道:“你已经去了努南那儿?” “是的。” 她松开我的手臂,皱起眉头,耸了耸肩膀,阴郁地说道:那么,我该怎么办呢?” 我站起来,一个声音说道:“坐下。” 这是一种嘶哑的低沉的声音——泰勒的声音。 我转过身去看见他站在餐厅的门口。一只小手中握着一支大手枪。一个脸上有伤疤的红脸男子站在他身后。 当我坐下时,另外一个通向门厅的门口也站出了一个人。一个大嘴巴、没有下巴的男子从门口往里迈了一步,我听见威斯帕叫他杰里。他手中拿着两支枪。曾在国王大街赌场见过的一个一头金发身材较瘦的家伙站在他身后,他的目光越过杰里的肩膀看着我。 黛娜·布兰德从睡椅上站起,背对着泰勒对我说话。她的嗓音由于愤怒而变得沙哑。 “这不是我做的。是他自己来的,他说他为说过的话感到抱歉,他还告诉我我们怎样才能够通过为你干掉努南赚一大笔钱。所有过程都是一次骗局,而我却上当了。对天发誓,我说的话都是真的!我打电话给你的时候他去楼上等着。我不知道还有其他人。我不——” 杰里散漫的声音慢吞吞地说着:“如果我从她下面射她一枪,她一定会坐下,或许还会闭嘴。怎么样?” 我看不见威斯帕。这个女孩挡在我俩之间。他说:“现在不行。丹在哪?” 那个瘦瘦的金发小伙说道:“在楼上浴室的地板上,我不得不打倒他。” 黛娜·布兰德转过身来对着泰勒。长统袜的抽丝一直延伸到她丰满的大腿后部的上端。她说:“马克斯·泰勒,你这个卑鄙的小——” 他非常从容地低声说道:“闭嘴,站开。” 她令我惊奇地闭住了嘴,从我们俩之间走开。当他对我说话时,她一言不发。 “那么你和努南打算把他弟弟的死强加在我的头上啰?” “根本就不需要强加,事情本来就是这样。” 他对我撇撇嘴,说道:“你和他一样不老实。” 我说:“你更清楚。当他竭力陷害你的时候我站在你一边。这一回他可要抓你正法了。” 黛娜·布兰德再次发怒。她在房间的中央挥着手怒骂道:“滚开,你们这些家伙。我干吗要管你们该死的闲事呢?滚!” 那个将罗尔夫打倒的金发小伙挤过杰里身旁,狞笑着走进房间。他抓住女孩挥舞的一只手臂,扭到她身后。 她转过身来对着他,用她的另一只拳头狠狠地打在他的腹部。这是相当重的一击——有男人那么大的力气。这一拳让他松开了她的手臂,往后倒退好几步。 这家伙猛吸一口气,挥动着从他裤后袋里掏出的包着皮的铅头棒,再次往她走去。这一回他的狞笑不见了。 杰里笑得他那小小的下巴都看不到了。 泰勒厉声喝道:“住手!” 那个家伙却不理他,依旧对女孩咆哮着。 她盯着他,脸部硬得像银元一样。她站着将身体的绝大部分重量都集中在她左脚之上,我猜那家伙在靠近她时她可能踢他一脚。 那个家伙假装用空着的左手去抓她,右手却用棒子朝她脸上打去。 泰勒再一次低声喝道:“住手!”他开了枪。 子弹打在那个家伙的右眼之下,使他一个转身向后跌倒在黛娜·布兰德的臂弯里。 看上去该我出手的机会到了,如果机会确实存在的话。 兴奋之中我将手伸向裤后袋,拔出手枪向泰勒的肩部射去。 我打错算盘了。要是我刚才朝他的要害部位射去的话,或许我现在就已经射中了他的肩膀。没有下巴的杰里的笑不是无缘无故的。在我开枪时,他给了我一枪。枪子打在我手腕上,使我射击时偏离目标。但是,虽然没有打中泰勒,我的枪子却将他身后的红脸汉打倒了。 不知道我的手腕伤得有多厉害,我把枪换到左手。 杰里再次准备向我射击。女孩将尸体向他扔去,破坏了它。死者的黄色的脑袋撞到他的膝盖上。趁他失去平衡时,我朝他扑去。 这一扑使我跃出了泰勒的枪子的射程。我和杰里扭作一团,滚进了门厅里。 杰里并不难对付,但是我必须下手快些。泰勒还在后面呢。我猛击他两拳,踢他一脚,用头撞他至少一次。正当我想在他身上找一个地方咬他一口时,他瘫软了下去。我又朝他该是下巴的地方打一拳——只是为了确定他没有在伪装——我沿着门厅爬行了一会儿,到了偏离房门的地方。 我在墙边蹲着,将枪举着对准泰勒在房里所待的地方,等着他。当时除了血液在我脑中嗡嗡作响之外我什么也听不见。 黛娜·布兰德走出我刚才爬过的门口,看了看杰里,又看着我。她轻轻地笑了笑,扭头对我示意,然后走回了起居室。我小心翼翼地跟着她。 威斯帕站在屋子中央。他的手空着,脸上也毫无表情。除了他邪恶的小嘴巴,他看上去就像是服装店橱窗里展示衣服的衣架。 丹·罗尔夫站在他身后,枪口斜对着这个小个赌徒的左腰。罗尔夫的脸上满是鲜血。那个金发小伙——现在死了,躺在罗尔夫与我之间的地板上——把他揍得够呛。 我咧嘴朝泰勒笑道:“好了,这很好。”可不一会儿我就看见罗尔夫用另一支枪对准我粗短的腰际。那可不太好。但是还好我的枪还在我手中。这对我来说只不过是一次势均力敌的较量而已。 罗尔夫说道:“放下枪。” 我困惑不解,看着黛娜。她耸耸肩膀,告诉我:“看上去你得听丹的。” “是吗?应该有人告诉他我可不喜欢这样。” 罗尔夫重复道:“放下枪。” 我不情愿地说道:“如果我放下枪的话,我就该死。为了抓住他我已经掉了二十磅肉,为了同样的目的我还可以再掉二十磅。” 罗尔夫说:“我对你们之间的事不感兴趣,我不打算给你们中的任何一个——” 黛娜·布兰德已漫步走过房间。当她走到罗尔夫身后时,我打断他的话,告诉她:“如果你现在破坏他的话,你一定会交上两个朋友——努南和我。你再也不能信赖泰勒,因此帮他是没有用的。” 她笑着说道:“开个价吧,亲爱的。” “黛娜!”罗尔夫反对道。他被制服了。她站在他身后,而且她身体壮得足以对付他。他不大可能向她开枪,并且任何事情都不大可能阻止她去干她决定要干的事情。 “一百元,”我喊道。 “天啊!”她惊呼道,“我总算能使你答应付给我一笔现钱了。但是不够。” “二百元。” “你草率了些吧。那还是太少了。” “试试吧,”我说。“对我来说,出点钱是值得的,因为我可以不必把罗尔夫手中的枪打飞了,但是最多也就那个数了。” “你算开了个好头了,再加把劲。不管怎样,再开个价吧。” “二百元加十分,不能再多了。” “你这个家伙,”她说,“我可不干。” “你自便吧,”我朝泰勒做个鬼脸,警告他,“不论发生什么事情,你可一定不许动。” 黛娜叫道:“等等!你真的要开始干些什么了吗?” “不管什么我要带泰勒和我一块出去。” “二百元加十分?” “是的。” “黛娜,”罗尔夫嚷道,他的脸依旧对着我,“你不能——” 可是她笑着走近他的身后,用她那结实有力的手臂抱住他,拉下他的两条胳膊,牢牢地将它们按在身体两侧。 我用右臂推着泰勒出去,同时拿枪对着罗尔夫,将他手中的武器夺了下来。黛娜松开了这个痨病患者。 他朝餐厅门口跨进两步,疲倦地说道:“不——”随后就瘫倒在地板上。 黛娜向他跑去。我推着泰勒出了门厅,经过依然昏迷不醒的杰里,向屋前楼梯下面的一角走去,我看见那儿有一部电话。 我打电话给努南,告诉他我抓住了泰勒,以及我所在的地点。 “天哪!”他说,“在我到那儿之前不要杀他。” 一四 马克斯 威斯帕被捕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当努南和他带来的那些警察和我一块将这个赌徒和现在恢复知觉的杰里带进市政大厅时,那儿至少有一百来人站在周围,看着我们。 他们所有的人看上去都不很高兴。努南的警察——充其量也只不过是蹩脚的一伙——四处走动着,他们面色苍白,神情极不自然。可是努南却是密西西比河西岸最得意的家伙了。甚至在他努力拷问威斯帕过程中的霉运都不能使他败兴。 威斯帕拒不承认他们所给他的全部罪名。他说除了他的律师之外,他和谁也不说,他坚持这一点。而且,尽管努南憎恨这个赌徒,但是他拿这个囚犯却没有办法,他不能把他交给行刑队。威斯帕杀死了局长的弟弟,局长对他恨之入骨,但是威斯帕却是帕森威里的大人物,可不能被人随意粗暴对待。 努南最终厌倦了与他的囚犯周旋,把他送上监狱——在市政厅的顶层——关了起来。我点燃局长给我的另一支烟,读着他从医院的那个女人得到的详细证词,其中并没有任何我从黛娜和马克斯威嘴中没有获悉的消息。 局长想要我去他家吃晚餐,但是我却撒了个谎骗了过去。我假装我的现在被绷带包扎起来的手腕依然很疼,而实际上它只不过有点烧伤而已。 在我们谈话时,两个便衣带进了那个挨了我没有射中威斯帕的那颗子弹的红脸汉。枪子打断了他的一根肋骨,在我们其余的人都忙于打斗的时候,他从后门偷偷地溜了。努南的手下在一个医生的诊所里抓住了他。局长从他身上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就把他送回医院。 我站起身来准备离开,我说:“布兰德小姐提供我这方面的情报。那就是为什么我要你不许动她和罗尔夫的原因。” 局长抓住了我的左手,这在过去的两个小时中已经是第五次或第六次了。 “如果你要我关照她,我答应,”他向我保证,“但是如果她和我们一起联手整治那个狗杂种的话,你可代我告诉她,任何时候她想要什么,只要说一声就是了。” 我说我会告诉她,然后走回旅馆,脑中还想着干净洁白的床。但是快到八点了,我的肚子也需要关照一下了。我走进旅馆餐厅,填饱了肚子。 随后门厅里的一只皮椅引我坐了下来,我点燃一支烟,和一位来自丹佛的乘火车旅行的审计员谈了起来,他认识我在圣路易斯认识的一个人。接着街上就传来一阵阵枪声。 我们走到门口,断定枪声发生在市政大厅附近。我和那个审计员握握手,然后朝市政大厅走去。 我才走了三分之二的路程,一辆汽车沿着大街飞快地向我驶来,汽车后部射出一阵阵的子弹。 我退入一条小弄堂口,伸手拔出枪。汽车开到与我并列的位置。弧光灯照亮了汽车前排的两张面孔。司机的面孔对我毫无意义。另外一个人的面孔上部被拉下的帽子给遮住了。面孔下部却是威斯帕。 街对面是我所在的小巷的另外一段街区的入口,小巷的深处还亮着灯。在灯光与我之间,正当威斯帕的汽车从我身边飞驰而过时,有个人在巷子里走动。这个人刚才一直躲在一个个像是垃圾箱的阴影之后。 让我忘记威斯帕的是这个人的腿是弓形的。 一辆满载警察的车闹哄哄地开了过去,他们向前面那辆车开火。 我跳过大街,进入那个可能长着弓形腿的人在巷子里所待的地方。 如果他是我要找的那个人的话,我敢打赌他没有带枪。我想他就是,我径直地向黏滑的巷子中部走去。全副身心小心翼翼地向阴影中看去。 走了有四分之三街区的距离,一个影子从一处阴影中跳了出来——这个家伙正在匆促地逃离我。 “站住!”我大声喊道,大步追赶他。“站住,不然我可开枪了,马克斯威。” 他往前跑了六步之后停了下来,转过身。 “哦,是你,”他说,就好像由谁把他送回警察局关系很重大似的。 “是的,”我承认,“你们这些家伙四处溜达做什么?” “我不知道。有人炸开了监狱的地板。我和其他人从洞口下去。一些暴徒挡住警察。我和一伙人往后退。然后我们就分开了,我想着怎样悄悄地开溜。我和这事没关系。炸开时我只是碰巧经过。” “威斯帕今天晚上被抓了,”我告诉他。 “见鬼!这就是了。努南早就该知道他永远也整治不了这个家伙——在这个城市不行。” 我们依旧站在巷子里马克斯威停住脚步的地方。 “你知道他是因为什么被抓起来吗?”我问道。 “嗯,因为杀了蒂姆。” “你知道是谁杀了蒂姆吗?” “嘿?当然,他杀的。” “你杀的。” “嘿?怎么回事?你这个傻子?” “我左手中可有枪,”我警告他。 “但注意——他不是告诉那个女人是威斯帕杀了他吗?你怎么回事呀?” “他不是说威斯帕。我听到女人们叫泰勒‘马克斯’,但是我只听到这儿的男人都叫他‘威斯帕’。蒂姆不是说‘马克斯’。他说‘马克斯——’马克斯威的前一部分——在他能说完之前就死了。不要忘了枪。” “我要杀他是为了什么呢?他可在追求威斯帕的——” “我还没搞清那一点,”我承认,“但是让我们想想:你和你的妻子已经分手。蒂姆是个喜欢在女人中间厮混的男人,不是吗?或许这里有什么问题,我得调查一番。让我开始怀疑到你头上的是你从来没有向这个女孩讹诈更多的钱。” “不要说了,”他乞求道,“你知道那样做是毫无意义的。事发后我还待在那儿干什么呢?我应该像威斯帕一样出去找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 “为什么?你那时还是一名警察。待在案发地点附近是为你自己——要看到事情完全蒙混过去——你要自己来处理。” “你非常清楚地知道它不符合实情,也是没有意义的。看在上帝的分上,你别管了。” “我不在乎那有多傻,”我说,“我们回去的时候我会告诉努南。他很有可能正在为威斯帕的逃跑而烦恼呢。这件事或许会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 马克斯威跪倒在黏滑的巷子里喊道:“哦,上帝,不!他会掐死我的。” “起来,不要嚷了,”我吼道,“现在你给我老实供认吗?” 他呜咽道:“他会掐死我的。” “你自便吧。如果你不说,我去和努南说。如果你对我老实供认的话,我还能帮你。” “你能吗?”他绝望地问道,又开始哭了起来。“我怎么知道你会帮我呢?” 我冒险向他透露了一些真情: “你说你知道我到帕森威里来是干什么。那么你就该知道我的目的是让他们翻脸。让努南认为是威斯帕杀了蒂姆会使他们翻脸。但是如果你不想和我合作的话,那么来吧。我们和努南说去。” “你的意思是说你不会告诉他?”他急切地问道,“你保证?” “我不能向你保证任何事情,”我说,“我为什么要向你保证呢?我抓住了你的把柄。告诉我还是努南,快点决定。我可不会整晚都站在这儿。” 他决定告诉我。 “我不知道你对这事了解多少,但是就如你所说的,我的妻子爱上了蒂姆。那就是让我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的原因。你可以去问任何一个人我在那以前是不是个好人。那时我是这样一个人:她想要的东西我都会满足她。她的绝大部分要求都很苛刻。但是我却不能改变自己。如果我能的话或许我们的境况要好得多。因此我们分居离婚,让她可以嫁给他;我以为他想娶她。 “不久我就听说他在追求默特尔·詹妮森。我可不能不管。我已经把与海伦在一起的机会正大光明地让给了他。而他现在却甩了她去追求默特尔。那我可受不了。海伦可不能被人骗了。虽然那晚在莫克湖边撞见他纯属意外。当我看见他朝凉亭走去时,我跟着他。那儿看上去像是我下手的一个安静的好地方。 “我猜我们俩都喝了一些什么。不管怎样,我们争吵得相当激烈。当他变得非常激动时他拔出了手枪。他是个卑鄙下流的小人。我抓住了它,在扭打中枪响了。我向上帝发誓除那以外我没有向他射击。枪响的时候我们两人的手都抓着它。我将它打落在灌木丛中。但是当我走进灌木丛时,我听见他在呻吟,口中还念念有词。有人过来了——一个女孩从旅馆那儿跑了过来,她是默特尔·詹妮森。 “我想回去听蒂姆说些什么,这样的话我就知道我该干些什么。但是我有点儿迟疑,不想第一个到达那里。因此我不得不等到女孩先到他身边,我一直在听他念叨着,但是他离我太远,我不能听清他在说些什么。当她到了他身旁时,我跑了过去,我赶到的时候正好是他尚未说完我的名字时就死了。 “直到她拿出那封绝命书、两百元和一颗钻石并向我提出建议,我才想到威斯帕的名字。我刚才还一直在支吾其词,装作要公事公办的样子——我那时还是警察——并且努力地想着我目前的处境。她出此主意,我知道我处于极有利的地位了。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一直到你又开始把它挖了出来。” 他的脚踩着泥浆,他补充道:“案发后的下周我的妻子死了——一起事故。嗯,一起事故。她把福特车开到六号电车前的时候,电车从塔纳的长长的斜坡上冲了下来,撞上了它。” “莫克湖在这个县里吗?”我问道。 “不,在波德县。” “那不是努南的管辖范围。假若我把你带到那儿交给当地的行政司法长官怎么样?” “不。他是参议员基佛的女婿——汤姆·库克。我还不如待在这儿。努南会通过基佛来整我的。” “如果事情发生得如你所说的那样,你至少有过一次在法庭上逃脱刑事责任的公正的机会。” “他们不会给我机会的。如果在这世界上有可能得到一次公正机会的话,我会去接受审讯——但是和他们搞不好。” “我们回市政厅去,”我说,“你保持沉默。” 努南在地板上晃来晃去,狠狠地骂着站在周围的六个警察,他们真巴不得能逃往别处去。 “这是我在附近转悠时发现的,”我说着把马克斯威向前推去。 努南将这位前侦探打倒,踢他,然后叫一个警察把他带走。 有人打电话找努南。我没有说“晚安”就溜了出去,走回旅馆。 北方响起一阵枪声。 三个人从我身旁经过,他们走着内八字步子,目光诡诈。 更远处,另外一个人为了给我让路一直退到路边的台阶之上。我不认识他,我想他也并不认识我。 不远处传来一声枪声。 当我到旅馆时,一辆受过撞击的黑色的游览车从街上驶过,时速至少五十英里,连靠近车窗处也都挤满了人。 我咧嘴笑了。帕森威里这座城市就快要在盖子底下沸腾开了,我的感觉如此像一个本地人一样,以至于即使想到在这种沸腾过程中我所要扮演的角色很不舒服,也没能阻止我踏踏实实地睡了整整十二个小时。 一五 松山客栈 午后不久米基·林汉打电话把我叫醒。 “我们到这儿了,”他告诉我,“怎么没人来接我们呢?” “或许在中途忙别的去了吧。检查一下你们的行李,然后上来到五三七室。你们来不要让别人知道。” 在我穿好衣服后,他们就到了。 米基·林汉是一个肩膀下倾的大胖子,他那不匀称的身躯好像在各个关节处都要散架似的。他突出的耳朵像红色的翅膀。他的圆圆的红脸上通常带着一个傻子般的毫无意义的傻笑。他看上去像是一个丑角,他的确是的。 迪克·福利是一个长着男孩子般身材的加拿大人,他的尖尖的脸上带着一副急躁的表情。他为了增高穿了高跟鞋,手帕上洒着香水,沉默寡言。 他们都是好特工。 “关于这项工作老头告诉你们些什么吗?”当我们坐下时我问道。老头是大陆侦探事务所旧金山分部的经理,人称彼拉多[1],因为即使他叫我们去干棘手的活儿去送死时,他的脸上仍然是带着高兴的笑容。他是一个文质彬彬的老家伙,他身上的热情跟刽子手手中的绳索一样少。事务所里那些说话风趣的家伙说他在七月份都可以使东西变成冰柱。 “他看上去似乎对工作了解得并不多,”米基说,“除了你电报求助。他说他有好几天都没有收到你的工作汇报了。” “有可能他还得再等上几天。知道帕森威里这座城市的情况吗?” 迪克摇摇头。米基说:“我只听说人们叫它波森威利,大概是个破地方吧。” 我告诉他们我知道的和我做过的事情。当我的故事说到最后一部分的时候电话铃响了。 黛娜·布兰德的懒洋洋的声音在电话那端说道:“你好!你的手腕伤势怎样了?” “只是一点烧伤。你对逃跑事件怎么看?” “那不是我的错,”她说,“我已尽力了。如果努南关不住他的话,那就太糟了。我今天下午要去市中心买一顶帽子。我想顺路过来看你几分钟,如果你在那儿的话。” “什么时候?” “哦,三点左右。” “行,我等你,我这儿还有欠你的两百块十美分呢。” “好,”她说,“那就是我来的目的。再会。” 我回到我的座椅,继续讲我的故事。 故事讲完后。米基·林汉吹了声口哨说道:“怪不得你不敢送上任何汇报。老头如果知道你所做的事,他不会管许多,是吗?” “如果事情如我所想要的那般奏效的话,我就不必汇报所有那些令人痛苦的细节,”我说,“公司制定规章制度当然是正确的,但是当你出去干一项工作的时候,你必须以你所能够的最好的方式去做它。任何试图在帕森威里讲道德的人都是行不通的。不管怎么说,汇报上可不能有肮脏的细节,而且我也不想你们这两个家伙将任何不经我事先审阅的信件送回旧金山。” “你要我们去对付什么样的犯罪行为呢?”米基问道。 “我想要你去找到芬兰佬皮特。迪克去找卢尔·亚得。你们必须照我的样子去干——尽力而为。我想他们两个将努力地使努南不去管威斯帕。我不知道他会做什么。他像魔鬼般狡猾,而且他确实想为他弟弟的死报仇。” “我找到这个芬兰佬后,”米基说,“我拿他怎么办呢?我可不想自吹自己有多笨,但是这项工作对我来说简直就像天文学。我理解关于它的任何情况,除了你所做的和为什么这样做的原因以及你将要做以及如何做的方式。” “你可以先跟着他。我必须使皮特和亚得、亚得和努南、皮特和努南、皮特和泰勒,或者亚得和泰勒分开。如果我们能够将他们瓦解——切断他们之间的联系——他们就会自相残杀,就会为我们干我们想干的活。泰勒和努南之间的破裂是一个起动器。但是如果我们不去把它继续推进的话,我们就会失败。 “我可以花钱去从黛娜·布兰德那儿买到更多关于全部事情的内幕消息。但是送任何人上法庭受审是没有用的,不管你掌握了他们的哪些证据。他们控制着法庭,另外,法庭现在对我们来说太慢了一些。我已经将自己卷入到某事当中,而一旦老头察觉到了——旧金山离这儿并不是很远,骗不过他——他将打电话要求解释。我要得到的是事情的结果,而把细节隐藏在下边。因此证据不行。我们所要的是炸药。” “我们尊敬的委托人埃利胡·威尔逊先生该怎么办呢?”米基问道。“你计划跟他一起或对他做些什么呢?” “或许毁了他,或许强迫他支持我们。我不在乎究竟怎样。你最好待在帕森旅馆,米基,迪克去国家旅馆。分开住,而且如果你们不想我被解雇的话,在老头明白之前就把这项工作干完。最好把这些写下来。” 我给他们我目前所有的关于下列人的姓名、外貌描绘和地址:埃利胡·威尔逊;斯坦利·卢易斯,他的秘书;黛娜·布兰德;丹·罗尔夫;努南;马克斯·泰勒,别名威斯帕;他的得力助手,没有下巴的杰里;唐纳德·威尔逊太太;卢易斯的女儿,她曾经是唐纳德·威尔逊的秘书;和比尔·昆特,黛娜的激进的前男友。 “现在开始干吧,”我说,“你们可不要欺骗自己,在帕森威里没有什么法律,除了你们给自己制订的以外。” 米基说我将会惊奇地看到我甩掉多少项法律。迪克说:“再见。”然后他们离开了。 早餐后我去市政厅。 努南淡绿色的眼睛睡眼惺松,好像一夜都没合眼,他的脸也失去了原先的一些颜色。他像往常一样热情地握住我的手使劲地上下晃动,他的话语和举动中带着常有的热诚亲切。 “有威斯帕的消息吗?”当我们打完招呼后我问道。 “我想有一些。”他看了看墙上的钟,然后看着电话机。“我正在随时等候消息。坐下。” “还有谁跑了?” “杰里·胡普和托尼·阿格斯梯是仅有的仍然在逃的家伙。其余的人我们都抓住了。杰里是威斯帕的得力助手,这个意大利佬是他的团伙中的一员。他是在拳击赛那晚用匕首刺死艾克·布什的家伙。” “还抓住了威斯帕团伙中的其他人吗?” “没有。我们只抓住了三个,除了巴克·华莱士,你射到的那个家伙。他在医院里。” 局长又看了看墙上的钟,再看他的手表。现在是两点整。他转向电话机。电话响了。他抓起电话说道:“我是努南……是……是……是……好的。” 他把电话机推到一边,在他桌上的一排球形按钮中摁了一个调子。随后办公室里就站满了警察。 “松山客栈,”他说,“带上你那小队人马跟我出去,贝茨。特里,快去百老汇街从后面打击那个鬼地方。路上带上那些值交警的小伙子。我们有可能需要任何我们能够得到的人手。达菲,带你的人去联合大街,从老矿区路段包抄过来。麦克格罗留守总部。找到你能够找到的每一个人,随后把他们给我们送过来。快!” 他抓起帽子走在他们后面,转过头从他那厚厚的肩膀上对我喊道:“伙计,你也一块来吧,这可是一场歼灭战。” 我跟他一块往下走到局里的汽车库,在那儿六辆汽车的马达正在轰鸣。局长坐到司机旁边。我和四个侦探坐在后面。 人们挤上其它的汽车。机关枪被打开了。随后分发装有弹药的步枪和短筒防暴枪,和一包包的弹药。 局长的车最先开,它启动时猛地一跳使我们的牙齿上下打战。我们差半英寸就撞上汽车库的大门,汽车斜着将几个行人赶过了人行道,撞上路边的台阶后又反弹到机动车道,还差一点撞上一辆卡车,就像我们刚才差些撞到门上去一样。警报器大响着,我们冲过了国王大街。 恐慌的汽车不顾交通规则左右躲闪,让我们过去。真是太有趣了。 我朝后望去,看见另一辆警车跟着我们。第三辆警车转入了百老汇街。努南叼着一支没有点燃的香烟,告诉司机:“开快一些,帕特。” 帕特使汽车曲折地开过一辆受惊妇女的小轿车,然后穿过一个街车与洗衣店运货车之间的夹缝——要不是我们的汽车油漆这么光滑,就不可能溜过这个狭窄的缝隙——他说:“行了,但是刹车不灵了。” “那不要紧,”坐在我左边的留着灰色小胡子的侦探说道。他听起来说的并不是真心话。 市中心外没有多少车辆烦扰我们了,但是路面更崎岖不平。这是一次糟透的半小时的路程,途中每个人都有可能坐到另外一个人的膝上去。路程的最后十分钟行驶在一条高低不平的路面上,路上足够多的斜坡使我们不能忘记刚才帕特所说的关于刹车的话。 我们最后到了一扇门前,门的上方一块破旧的没有灯泡的灯箱招牌上写着“松山客栈”。门后二十英尺远的客栈是一栋低矮的外面涂成绿色的木建筑物,它的周围满是垃圾。前门和窗户紧闭着,屋里是空的。 我们跟着努南下了汽车。那辆一直尾随着我们的汽车在路拐角处出现了。它滑到我们的车旁,卸下一车的人和武器。 努南吆三喝四。 三个警察一组包围了房子的每一边。其他三个人,包括一位机枪手,留在大门那儿。我们其余的人跨过马口铁罐头、瓶子和旧报纸朝房前走去。 在车上坐在我身旁的灰胡子侦探拿着一把红斧子。我们登上了门廊。 从一个窗台下面有了动静和枪声。 灰胡子侦探倒下了,斧子被压在他的尸体下面。 我们其余的人都逃开。 我和努南一块儿跑。我们藏入客栈临近马路一边的沟渠里。沟足够深,两旁的堤墙又筑得足够高,这样的话我们几乎可以直立着而又不成为枪靶。 局长兴奋万分。 “多好的运气呀!”他高兴地说道,“他在这儿,天哪,他在这儿!” “子弹是从窗台下面射出来的,”我说,“不错的一个把戏。” “可是我们将毁掉它,”他愉快地说着,“我们会围攻这个鬼地方。达菲现在从另一条路也该到了,特里·谢恩在他之后不久也会到了。嗨,多纳!”他对一个在一块大石头后面探头探脑的家伙嚷道。“转过身去告诉达菲和谢恩他们一来就开始包抄,全力射击。金伯在哪?” 那个探头探脑的家伙拿大拇指指向他身后的一棵树。我们从沟里只能看见树的上半部分。 “告诉他开始干活了,”努南下了命令,“枪低一些。射过房子前方,这回该像切奶酪一样不成问题了。” 努南在沟里走来走去,不时地冒险伸出头来朝四周看看,偶尔对他手下叫上几句或打手势。 他走回来,蹲在我身边,给我一支烟,他自己也点燃了一支。 “这回行了,”他得意地说道,“威斯帕逃不了了。他完蛋了。” 树旁的机关枪断断续续、试探性地射出了八或十发子弹。努南咧嘴笑了,口中吐出一个烟圈。机关枪开始猛烈开火了,它往外倾泻着子弹就像是一家繁忙的小型死亡工厂一样。努南吐出另一口烟圈说道:“那样肯定行了。” 我同意那也该行了。我们靠在土堤上抽着烟,这时在更远处第二架机关枪开火了,然后第三架。陆陆续续地,步枪、手枪和猎枪也加入进来。努南赞许地点点头,说道:“那样只消五分钟就会让他知道地狱是什么样了。” 五分钟过后,我建议去看看残骸。我推他上了堤,随后我也跟着爬了出来。 客栈像先前一样荒凉空洞,但是更破烂了。没有子弹从里面射出来,大批的子弹射了进去。 “你怎么看?”努南问道。 “如果有地下室的话,或许那儿还有老鼠活着。” “那么,我们可以以后结果了它。”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哨子大声地吹了起来。他挥动肥胖的胳膊,枪声开始小了下去。我们必须一路上都听候他的指令。 随后我们破门而入。 一楼地上流着齐脚踝部那么深的酒,而且酒还在不断地从堆在房间里的箱子和桶上的子弹孔处汩汩地冒出来。 我们被这些泼溅出来的私酿劣酒的气味熏得头晕眼花,四处蹚着一直到我们发现了四具尸体,没有活着的家伙。这四个人是穿着劳工服、皮肤黝黑长相颇似外国人的家伙。其中两个几乎被子弹打得浑身碎片。 努南说:“让他们待在这吧,出去。” 他说话的嗓音很欢快,但是在手电筒的光照之下他的眼睛显得由于害怕而有些泛白。 我们快乐地走了出去,虽然我确实犹豫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将一瓶没有打碎的上面贴着“德沃”标签的酒塞进口袋里。 一个穿着卡其布服装的警察在大门口从一辆摩托车上急匆匆地下来。他向我们大声嚷道:“第一国民银行被抢了。” 努南狠狠地怒骂道:“他骗了我们。该死的家伙!大家回城去。” 除了我们刚才几个和局长一块坐车的,其他人都朝汽车跑去。其中两个人还抬着死去侦探的尸体。 努南从眼角看着我说:“这可是真的,不是骗人的了。” 我说,“是的,”耸耸肩膀,慢悠悠地向他的汽车走去,他的司机坐在车里。我背对着房子站着,和帕特说话。我不记得我们说了些什么。不一会儿努南和其余的侦探就过来了。 在我们开车即将绕过路拐角处之前只看见一点儿火光从那敞开的客栈门口发出来。
[1] Pilate(?—36以后),罗马皇帝提比略的犹太巡抚(26—36),主持对耶稣的审判并下令把耶稣钉死在十字架上。 一六 死去的杰里 第一国民银行外站着一大群人。我们挤过人群到了门口,在那儿我们看见了阴沉着脸的麦克格罗。 “六个家伙,戴着面具,”他在我们进去时向局长汇报,“他们大约两点半左右干的。其中五个抢光钱后跑了。这儿的警卫击倒了他们当中的一个,杰里·胡普。他在长凳上,死了。我们封锁了路口,我给每处都打了电话,希望还不算太晚。最后一次看见他们是开着一辆黑色的林肯汽车转入了国王大街。” 我们走过去看死去的杰里,他躺在门厅的一条长凳上,身上盖着一件褐色的袍子。子弹从他左肩胛骨下射了进去。 那个银行警卫,一个看上去并无恶意的老警察,挺起胸脯告诉我们事情的经过: “最先根本没有机会下手。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就进来了。或许他们干得并不快。他们在那儿把钱全部掏了出来。那时没有机会下手。但是我对自己说。‘行了。小子们,你们现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但是到你们想要走的时候就等着瞧吧。’ “当然,我说话算数。我在他们走后立即跑到门口,端起老枪朝他们猛烈射击。枪子射中了一个正要钻进汽车的家伙。我向你打赌如果我有更多的子弹我会击倒更多的家伙,因为像那样射倒并不容易,站在——” 努南拍着老警察的背部一直到他快要窒息才使他住了嘴,他说:“那当然好,那当然好。” 麦克格罗再次把袍子拉上盖住了死者,他咆哮道:“没有人认出他们当中的任何人。但是既然杰里在这儿,肯定就是威斯帕干的。” 局长高兴地点点头,说道: “麦克,我把它交给你了。去四处看看,还是和我一块回市政厅呢?”他问我。 “我哪儿也不去。我有个约会,我想穿双干鞋子去。” 黛娜·布兰德的小轿车停在旅馆前面。我没有看见她。我上楼进了房间,没有锁门。我在脱帽子和外套时她没有敲门就走了进来。 “天啊,你的房间里一股酒味,”她说。 “是鞋的味道,努南带我去蹚了酒。” 她穿过房间来到窗前,打开窗户,坐到窗台上,问道:“怎么回事?” “他以为他会在一个叫做松山客栈的鬼地方找到你的马克斯。因此我们就去了那儿,愚蠢地朝那房子射击,杀死了一些意大利人,打破了许多酒桶,离开时听凭那个地方燃烧。” “松山客栈?我想它关门歇业有一年多了吧。” “看上去是的,但它是某人的仓库。” “但是你们在那儿没有发现马克斯吧?”她问。 “当我们在那儿时,他好像去抢劫了埃利胡的第一国民银行。” “我看到了,”她说,“我刚从与银行隔着两个门面的本格任商店里出来。我才上车就看见一个大个子家伙从银行里倒退出来,手中拿着一只麻袋和一支手枪,脸上蒙着黑色的手帕。” “马克斯在里面吗?” “不,他不会。他会派杰里和其他人去。那就是他养着他们的原因。杰里在那儿。他一走出汽车我就认出了他,尽管他脸上蒙着黑手帕。他们脸上都蒙着黑手帕。四个家伙走出银行朝路边的汽车跑去。杰里和另外一个家伙在汽车里,当那四个穿过人行道时,杰里跳下车去接他们。就在那时枪响了,杰里倒了下去。其余的跳上汽车跑了。你欠我的钱呢?” 我点出十张二十元的钞票和一角银币。她离开窗户来取钱。 “我得到这些钱是因为拖住了丹好让你抓住马克斯,”她把钱塞进包里说道,“现在如果我告诉你在哪儿可以找到他杀死蒂姆·努南的情报的话,我能得多少钱?” “你必须等到他被控告。我怎么知道这些情报有没有用呢?” 她皱了皱眉头问道:“你拿着这么多钱不用干什么呢?”她脸上露出喜色。“你知道马克斯现在在哪儿吗?” “不知道。” “想要知道的话,这值多少钱呢?” “一文不值。” “一百元我就告诉你。” “我不想那样利用你。” “五十元。” 我摇摇头。 “二十五。” “我不想要他,”我说,“我不在乎他在哪儿。你为什么不把这个消息卖给努南呢?” “是的,试着收一点钱。你是只把酒当香水用呢,还是有一些可以喝的?” “这儿有一瓶所谓的德沃酒,是我今天下午在松山客栈里拿的。我包里还有一瓶乔治国王酒。你要什么?” 她要乔治国王酒。我们每人都站着喝了一些,然后我说:“坐下再喝一点,我去换衣服。” 二十五分钟后我走出浴室,她坐在写字桌旁,一边抽烟一边看着一本我原先放在旅行包一侧的袋子里的记事本。 “我猜这些就是你花在其他事情上的钱了,”她头也不抬地说道,“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能对我更大方一些。瞧,这儿有一条注着‘消息’的六百元的项目。那是你从某人那儿买来的消息,不是吗?这儿还有一百五十元,下面写着——‘绝密’——不管那是什么。另外还有一天你花去了将近一千元。” “它们一定是电话号码,”我说着从她手中夺过了本子,“你在哪儿长大的?竟敢翻我的行李!” “我在修道院里长大的,”她告诉我,“我在那儿每年都获得好行为奖。我以为多放几匙糖到巧克力里去的小女孩会因为贪吃而下地狱。我到十八岁之前甚至都不知道有亵渎这么一回事。我第一次听到它时都快晕倒了。”她朝面前的地毯上吐了一口,将椅子向后翘起,把脚交叉着放到我的床上,问道:“你对那怎么看呢?” 我把她的脚推下床说道:“我可是在码头酒馆里长大的。唾沫不要吐到我的地板上,不然的话我可要拎着你的脖子把你扔出去。” “让我们先再喝一些。听着,如果我告诉你这些家伙在造市政厅时一点儿没有损失的内情——它在我卖给唐纳德·威尔逊的文件上,你给我多少钱呢?” “那与我无关。试试另一个吧。” “想不想知道为什么第一任卢尔·亚得太太被送进疯人院吗?” “不。” “金,我们的行政司法长官,四年前还欠了八千元的债,现在却拥有了市中心几块不错的商业区,你肯定都会想去看一下。我不能告诉你全部内情,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去哪儿得到它。” “再试试,”我鼓励她。 “不。你什么也不想买。你只是希望不花钱就能得到什么消息。这酒不错。你在哪儿弄到的?” “从旧金山带来的。” “你为什么不想要任何我提供给你的这些消息呢?想想看如果再便宜一些呢?” “那一类消息现在对我来说没有多大的用处了。我必须要动作快些。我需要炸药——某些可以把他们炸得分开的东西。” 她笑着跳了起来,一双大眼睛闪闪放光。 “我这儿有一张卢尔·亚得的名片。假如我们把你拿的这瓶德沃酒和名片一块送到皮特那儿。他不会认为这是向他宣战吗?如果松山是藏酒的地方,它就是皮特的。这瓶酒和卢尔的名片难道不会让他认为努南袭击那儿是受人指使吗?” 我想了想,说道:“太拙劣了。这骗不了他。另外,我乐意想让皮特和卢尔眼下都和局长作对。” 她撅起嘴说道:“你以为你什么都知道。你要想取得进展是不容易的。今天晚上带我出去吗?我有一件新的外套,可以迷倒一大片呢。” “好吧。” “八点左右到我这儿来。” 她用一只温暖的手拍拍我的脸,说“再会”,然后走了出去,这时电话铃响了。 “我的那只臭虫和迪克的那只正一块儿在你的委托人那儿呢,”米基·林汉在电话那端汇报,“我的那只就像要应付两个嫖客的婊子,忙得很呢,虽然我不知道他在忙什么。有新动向吗?” 我说没有,然后躺到床上独自思量了起来,我想努力地去猜测努南袭击松山客栈和威斯帕抢劫第一国民银行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我想我要是能够听到在老埃利胡家里他、芬兰佬皮特和卢尔·亚得在说些什么就好了。但是我不能,我从来就不善于猜测,因此半个小时之后我不再费脑筋去想了,我打起了瞌睡。 当我睡醒时已快七点。我洗漱一番,穿好衣服,把一支枪和一小瓶苏格兰威士忌酒放进口袋里,随后去黛娜家。 一七 雷诺 她领我走进起居室,离开我往后倒退几步,转着身子,问我喜不喜欢她的新衣服。我说喜欢。她解释说颜色是玫瑰红,边缘的小饰件是这是那。最后她问道: “你真的认为我穿这件衣服好看吗?” “你总是很好看,”我说,“卢尔·亚得和芬兰佬皮特今天下午去老埃利胡家了。” 她对我做个鬼脸,说道: “你还一点都没说我的衣服怎样呢。他们在那儿做什么?” “我想是开一次会议。” 她透过眼睫毛看着我,问道: “你真的不知道马克斯在哪儿吗?” 我那时确实知道。说我不是一直都知道是没有用的。我说: “很可能在威尔逊家,但是我没有足够的兴趣去确定。” “你真笨。他现在有理由不喜欢你和我。听我的话快去抓住他,如果你想活下去,并且也想让我活下去的话。” 我笑着说道: “你不知道最糟糕的事呢。马克斯没有杀努南的弟弟。蒂姆不是说‘马克斯’。他想说的是‘马克斯威’,他话没说完就死了。” 她抓住我的肩膀,想要晃动我一百九十磅的身躯。她终于还是没有做到这一点。 “你该死!”她炽热的呼吸吹到我的脸上。她的脸蛋像她的牙齿一样白。口红和胭脂就像贴在她的嘴和两颊上的标签非常显眼。“如果你已经害了他,又是让我去害他的,你必须杀了他——现在。” 我可不喜欢被人晃动,即使是那些像是从神话故事里冒出来的年轻女子。我把她的手从肩膀上拿了下来,说道: “不要嚷了。你还活着。” “是的,我还活着。但是我比你更了解马克斯。我知道害他的人有多少活下去的机会。如果我们整了他的话,这就已经够糟的了,但是——” “不要大惊小怪了。我已经害了数百万个人也还不是一样没事。戴上你的帽子,穿上大衣,我们吃饭去。那样你会感觉好些。” “如果你想我现在会出去的话你就疯了。不会在那个——” “不要说了,小姐。如果他是那么危险,他很有可能会在这儿或其他任何地方都能抓得到你。因此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会有——你知道你要做什么吗?你要待在这儿一直到马克斯被干掉为止。这是你的过错,你必须照料我。我现在甚至连丹都没有了。他在医院里。” “我不能,”我说,“我还有活要干。你没事找事。马克斯现在可能把你忘得一干二净。戴上帽子,穿上大衣。我可饿了。” 她将脸再次挨近我的脸,她的眼睛看上去就好像在我的眼睛里发现了什么令人可怕的事情似的。 “哦,你真讨厌!”她说,“你一点也不顾虑我会出什么事。你像利用别人一样地利用我——把我当作那个你想要的炸药。我过去可信任过你。” “你是炸药,对了,可是其余的话就有些愚蠢了。你高兴的时候可好看多了。你的脸色太阴沉了。生气会使它变得十分难看啰。我饿了,小姐。” “你就在这儿吃,”她说,“天黑之后你不要指望我会出去。” 她说到做到。她脱下玫瑰色的外套,换了一条围裙,拿出冰箱里的存货。有土豆、莴苣、罐头汤和半块水果蛋糕。我出去买了一些牛排、面包卷、芦笋和西红柿。 我回去时她正在一夸脱容量的混合器里搅拌杜松子酒、苦艾酒和橘子苦味药酒,没有给它们留出很多空间充分搅匀。 “你看到什么了吗?”她问。 我友好地嘲笑她一番。我们在食物煮着的时候把鸡尾酒端进餐厅,饮干了好几杯。酒使她振奋了许多。在我们坐下吃饭的时候她几乎忘记了她刚才的恐惧。她不是一个很好的厨师,但是我们吃得就像她是一名好厨师一样。 我们在晚餐外又喝了一些杜松子酒与生姜水的混合饮料。 她决定要去一些地方做一些事。没有什么讨厌的小矮人能够把她关起来,因为她过去对他不薄,是他没事找茬,而且如果他不喜欢她做的事,他可以去爬树或跳河。我们将去她打算带我去的“银箭”旅馆,因为她已经答应雷诺她会出席他的晚会,她对上帝发誓她一定会去,任何一个认为她不会去的人都像头号傻子那么疯,我对这些怎么看呢? “雷诺是谁?”我问道。她拉错了带子的一头反而把自己更紧地系在了围裙里。 “雷诺·斯塔基。你会喜欢他的。他是个好人。我向他发誓会出席他的庆祝活动,那就是我将要做的事情。” “他庆祝什么?” “这讨厌的围裙究竟怎么了?他今天下午被放出来。” “转过身我给你解开。他进去是因为什么呢?不要动。” “六或七个月前炸了一个保险箱——珠宝商特洛克的。雷诺,普特·柯林斯,布莱基·华伦,汉克·奥马拉,和一个人们称呼他‘一步半’的小个子瘸子。他们有足够的掩护——卢尔·亚得——但是珠宝商协会的侦探们上个星期把罪名加到他们身上。因此努南不得不装装样子。这并没有什么。他们今天下午五点保释出狱,以后人们再也不会听说这回事了。雷诺已经习惯了。他过去被保释过三次了。我穿衣的时候你再配制一小杯喝的好吗?” “银箭”位于帕森威里与莫克湖的半中央。 “那地方不错,”黛娜开着她的小轿车载着我们朝那儿驶去时告诉我。“波莉·德·沃托是一个好人。她卖给你的任何东西都很棒,或许除了烈性威士忌酒。那酒尝起来总有点儿苦,仿佛是从一具尸体里流出来的。你会喜欢她。只要你不大吵大闹,你可以拿走那儿的任何东西。她受不了噪音。我们到了。看见树丛后面红蓝相间的灯光了吗?” 我们驶过树丛,这所路边旅馆尽收眼底,它是一座灯火通明的城堡式的建筑物,紧靠路边。 “你说她不能忍受噪音是什么意思?”我听着砰砰响的阵阵枪声问道。 “出事了,”女孩咕哝着,停了车。 两个男人中间拖着一个女人跑出了旅馆前门,消失在黑暗之中。一个男人从边门疾跑而出,跑远了。枪声继续响着。我没有看见任何火焰。 另外一个男人冲出来,绕到后面不见了。 一个男人从二楼前面的窗户那儿远远地探出身子,手中拿着一支黑色的手枪。 黛娜呼吸急促。 从路边的一处树篱那儿,一束橘色的火焰对准窗口的那个人射去。他也朝下开火。他的身子探出更远了。树篱那儿没有了动静。 窗口的那个男人将一条腿跨过窗台,弯下腰,用手抓住窗台悬起身子,往下跳。 我们的车猛地朝前开去。黛娜咬住了她的下嘴唇。 从窗口跳下来的男人开始爬了起来。 黛娜将脸凑到我面前尖叫着:“雷诺!” 那个男人跳了起来,脸对着我们。当我们靠近他的时候,他三步就跃了过来。 黛娜把小轿车的车门大开着,不一会儿雷诺的脚就踩到了我旁边的踏脚板上。我用胳膊抱住他,为了能抱牢他,我的胳膊几乎就要脱臼。他尽可能地探出身子向四周还击,我不得不使出最大的力气抱住他。 随后一切都结束了。我们驶出了“银箭”的区域、视线和声音,加速逃离帕森威里。 雷诺转过身来,自己抓住了车。我把胳膊缩回来,发现所有的关节还听使唤。黛娜忙着开车。 雷诺说:“谢谢,伙计。我需要离开这儿。” “好吧,”她告诉他,“那么你要开的就是那种晚会吗?” “我们遇到一些不请自来的客人。你知道塔勒路吗?” “知道。” “走那条路。它会带我们一直到蒙顿大街,然后我们就可以从那儿绕回城去。” 女孩点点头,将汽车速度放慢一些,问道: “那些不请自来的家伙是谁呀?” “一些不懂事的不让我安宁的家伙。” “我认识他们吗?”她非常随便地问了一句,这时她将车开进了一条更加狭窄崎岖的道路。 “不要管了,伙计,”雷诺说,“最好让这车有多快驶多快。” 她将轿车的时速又往前推进了十五英里。她现在有足够的事做,不能让汽车驶离路面,雷诺也忙着不让他自己从车上掉下去。他们两个在汽车开进一条铺设得好一点的路面之前谁也没有再说话。 后来他问道: “那么你出卖了威斯帕?” “嗯。” “他们说你背叛了他。” “他们会的。你怎么看呢?” “你可以背弃他。但是把一个侦探掺和进来,并把秘密告诉他就有些可恶了。如果你问我的话,非常可恶。” 他说话的时候看着我。他年纪大约三十四五,个子很高,肩宽体阔,壮实而没有一处多余的脂肪。在他略带菜色的长形马脸上,一双大大的、棕褐色的、目光呆滞的眼睛相隔很远。这是一张缺乏幽默、感觉迟钝的面孔,但不知怎的并不令人讨厌。我看着他,一言不发。 女孩说道:“如果你那样感觉的话,你可以——” “小心,”雷诺咕哝道。 我们转过一个弯。一辆长长的黑色的汽车横拦在我们路前——一个路障。 子弹朝我们飞来。雷诺和我还击,女孩则开着小轿车玩起了矮种马马球的把戏。 她把车猛开到马路左边,让左边的车轮驶上路边高高的斜坡,再次载着雷诺和我在车内的身躯跃过了马路。我们乘坐的车的一侧尽管有我们的体重压着,却仍然开始抬升起来,这时,汽车的左轮落在了马路右边的斜坡上,它下滑到路面上,将敌人抛在了我们身后。等手枪里的子弹都全部打完时,汽车带我们逃出了临近地区。 一大群人射出了大量子弹。但是迄今为止我们还没有发现有人受伤。 雷诺在用胳膊肘顶住车门时往他的自动手枪里推进了另一支弹夹,他说: “干得好,伙计。你开起车来还真有一手。” 黛娜问道:“现在去哪儿?” “先走远些。就顺路开。我们得合计一下。看上去他们不想让我们回城了。小心一点。” 我们又朝离开帕森威里的方向驶出了十几英里。我们沿途超过几辆汽车,没有发现有人在追赶我们的迹象。汽车隆隆地驶过一座短桥。雷诺说: “到山顶往右拐。” 我们往右拐进入一条泥路,这条泥路在树丛中蜿蜒着,穿过满是岩石的山背。在这儿时速十英里算快的了。五分钟爬行之后雷诺命令停车。我们在黑暗中坐着,半个小时内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后来雷诺开口说道: “沿路往前一英里处有一间空的棚屋。我们去那宿营怎么样?今晚想要再去闯城市防线是没有什么意思了。” 黛娜说她再也不想去挨枪子了。我说我同意,尽管我倒更愿意去找回城的路。 我们沿着泥路小心翼翼地行驶着,一直到汽车的前灯照在一座小小的急需油漆的木板房上,它以前可从来就没有用油漆刷过。 “是这儿吗?”黛娜问雷诺。 “嗯。你们待在这儿,我过去看一下。” 他离开我们,不一会儿就出现在车灯打在房门上的光圈里。他摸索着拿出钥匙去开门上的挂锁,摘下挂锁,打开房门,走了进去。不久他又回到门前向我们叫道: “好了。进来吧,请随便,像家里一样。” 黛娜关闭发动机,走出了汽车。 “车里有手电筒吗?”我问道。 她说:“有,”把手电筒递给我,打着呵欠说,“天哪,我困了。我希望屋子里要是有一些什么可以喝的东西就好了。” 我告诉她我还有一瓶苏格兰威士忌酒。这个消息使她振奋起来。 这座小屋里面只有一个房间,房间内有一张铺着棕褐色毯子的军用帆布床,一张餐桌上摊着一些卡片和一些黏糊糊的扑克牌碎屑,一个棕褐色的铁炉,四把椅子,一盏油灯,一些碟子、罐子、盘子和桶子,三个放有罐装食品的架子,一堆柴火和一辆手推车。 我们进去时雷诺正在点灯。他说: “不算太糟。我去藏车,然后我们休息到天亮。” 黛娜走到床前,翻过毯子,报告说: “或许里面有什么东西,但不管怎么说,它们可能已经死了。现在让我们喝些酒吧。” 我旋开瓶盖,把酒递给她。这时雷诺出去藏车。她喝完后,我也喝了一口。 小轿车发动机颤动声越来越弱。我开门朝外望去。山下,透过树林和灌木丛,我可以看见一块块白色的光影走远了。当我再也看不见它们时,我回到屋内问这女孩: “你以前有没有不得不步行回家的时候?” “什么?” “雷诺把车开走了。” “这个卑鄙的小人!感谢上帝,不管怎么说他留给我们的这个地方还有张床。” “那对你也没有用。” “没有用?” “没有用。雷诺有这个地方的钥匙。十有八九跟在他后面的那些家伙也知道这里。那就是他为什么把我们抛在这儿的原因。他想要我们与他们发生争斗,帮他暂时拖住他们。” 她疲倦地从床上爬起来,骂雷诺、我、天下所有的男人,然后不情愿地说道: “你什么都知道。我们下一步该做什么呢?” “我们去周围不远的开阔处找个舒适的地方,等着瞧会发生什么事。” “我把毯子带去。” “或许拿一条还可以,但是如果你拿的东西多于那件的话。你可就要漏我们的底了。” “漏你该死的底,”她嘟嚷着说,但是她还是只拿了一条毯子。 我吹灭灯,在我们身后锁上房门,在手电筒的光照下在丛林中择路而行。 在一边的山上我们发现了一个小山洞,从那儿我们可以透过树叶较为清晰地看见马路和棚屋,而且除非我们发出亮光,这些树叶浓密得足以遮住我们。 我在那儿把毯子铺开,我们坐了下来。 女孩靠在我身上抱怨地上很湿,尽管她穿着皮大衣她还是很冷,她腿部抽筋,然后说她想要一支烟。 我让她又渴了一些。那给我带来了十分钟的安宁。 后来她又说道: “我要感冒了。如果有人来的话,我会打喷嚏咳嗽,声音大得在城里都听得见呢。” “只要一次,”我告诉她,“那么你可就完蛋了。” “毯子下有老鼠或什么东西在爬。” “可能只是一条蛇。” “你结婚了吗?” “不要说那。” “那么你结婚了?” “没有。” “我敢打赌你的妻子听见会很高兴的。” 当我正在努力地想一句话来回应她的俏皮话时,一道远处的光线照亮了马路。在我让女孩别出声时光线不见了。 “那是什么?”她问。 “一道光。现在不见了。我们的来客已经下车。正在徒步完成他们的行程。”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女孩颤抖着将她温暖的面颊靠在我的脸上。我们听见脚步声,看见黑色的人影在马路上和棚屋周围走动,我们不能确信这是否是真的。 一个手电筒明亮的光圈打在屋门上,结束了我们的疑问。一个深沉的声音说道: “让那个女人出来。” 他们等着屋内的答复,有半分钟的沉寂。随后又是那个深沉的声音问道:“出来了吗?”然后是更长时间的寂静。 枪声,今晚一种熟悉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什么东西在锤击木板。 “来,”我对女孩低声说道,“趁他们现在大声喧闹时我们去试试他们的车。” “不要管他们,”她说。当我开始站起时她把我的胳膊往下拉。“我一个晚上可受够了。我们在这儿很安全。” “来吧,”我坚持道。 她说,“我不去,”她不愿去。不一会儿。我们一争吵就来不及了。下面的家伙已经踢开门闯入,发现棚子是空的,现在正骂骂咧咧朝他们的汽车走去。 汽车开过来,让八个人上了车,跟着雷诺的路线下了山。 “我们不妨再到屋子里去,”我说,“他们今天晚上不会再沿这条路回来了。” “天啊,我希望那瓶子里还剩有一些苏格兰威士忌酒,”我扶她站起时她说道。 一八 佩特大街 棚屋里储备的罐装食品没有一样能够勾起我们早餐的胃口。我们用镶锌桶里存放时间很长的陈水煮咖啡做了早餐。 我们往下走一英里的路程到了一户农庄,农庄里有个男孩并不介意用家里的福特汽车送我们进城,挣几个钱。他提了许多问题,我们要么撒谎应付过去,要么就一言不发。他把我们送到国王大街北段的一家小餐馆前。在那儿我们吃了大量的荞麦饼和咸猪肉。 一辆出租车载着我们在九点差几分时到达黛娜的家门口。我为她在房子里四处搜寻,从天花板到地下室,没有发现有人来过的迹象。 “你什么时候回来?”她跟着我到门口时问道。 “我会尽量在午夜之前再来看你,来的话也只能待几分钟。卢尔·亚得住哪儿?” “佩特大街一六二二号。佩特大街离这儿有三个街区。一六二二号在四个街区以上。你去那儿做什么?”我还没有回答,她就用手抓住我的胳膊乞求道,“抓住马克斯。好吗?我怕他。” “或许过不了多久我会鼓动努南去抓他。那要看事情进展如何了。” 她骂我是个该死的骗子或诸如此类,说只要我的可恶的工作能够完成就不顾她的死活。 我去佩特大街。一六二二号是一栋红色的砖房,在房前的门廊下有一间汽车库。 往上走一个街区我发现迪克·福利坐在一辆租来的别克汽车里。我进去坐在他身边问道: “怎么样?” “两点钟盯上了。三点半出来,去威尔逊的办公室。米基。五点。家里。很忙。站在那儿没动。三点走了,七点。没有什么了。” 他这话是告诉我他在前一天下午两点盯上了卢尔·亚得;在三点半跟踪他到威尔逊那儿,在那里米基跟踪了皮特;他在五点跟着亚得离开了。去他家;看见人们进进出出那所房子,但是没有盯上任何人的梢,看着那所房子一直到今天早上三点才离开,七点又回到那儿:从那以后再也没有看见任何人进去或出来。 “你得离开这儿去威尔逊那儿盯梢,”我说,“我听说威斯帕·泰勒躲在那儿,我在决定是否向努南告发他之前必须盯住他。” 迪克点头发动引擎,我下车回旅馆。 老头那儿发来了一封电报: 尽早来信详细告知目前的行动和你采取行动的环境另外附加最新的每日工作汇报 我把电报塞进口袋里,希望事情能够继续顺利进展。现在给他寄去他所想要的消息就如同送上我的辞职信。 我换了一件衬衫,快步朝市政厅走去。 “你好,”努南向我致意,“我正希望你会来呢。想在你住的旅馆里找你,可他们告诉我你不在那儿。” 他今天上午脸色看上去并不是很好,但是根据他的热情欢迎,他这一回似乎真的高兴看到我。 我坐下时他的一部电话响了。他拿起听筒放到耳边,说“喂?”听了一会儿,说,“你最好自己从那儿出来,马克,”随后放了两次才把听筒放回到电话叉上。他的脸变得有些苍白,但是他和我说话时声音还差不多是正常的。 “卢尔·亚得死了——就在刚才他走下房前台阶时被人射死的。” “有具体情况吗?”我一边问一边在心里骂自己早了一个小时把迪克·福利从佩特大街撤走了。那可是一次非常不利的突变。 努南摇摇头,眼睛盯着他的膝盖。 “我们出去看看尸体好吗?”我提议道,站起身来。 他既没有站起来,又没有往上看。 “不,”他疲倦地对着他的膝盖说道,“老实说,我不想去。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像刚才那样受得了。我厌倦这种杀人的事。它使我——神经紧张,我是说。” 我又坐了下来,考虑他低沉的情绪,问道: “你猜谁杀了他?” “天知道,”他含糊地说,“每个人在杀每个人。到何时才能结束啊?” “想想是不是雷诺干的?” 努南畏缩了,开始抬头看我,改变了主意,又说了一遍: “天知道。” 我从另外一个角度问他: “昨天晚上在‘银箭’的打斗中有没有人死了?” “只有三个。” “他们是谁?” “一对叫做布莱基·华伦和普特·柯林斯的约翰逊兄弟,他们昨天五点左右才刚刚保释出来,还有荷兰佬杰克·华尔,一个游民。” “那是怎么一回事?” “我猜只是一次斗殴吧。好像普特和布莱基还有其他与他们一块出来的家伙正在和许多朋友一起庆祝,随后它在硝烟中结束。” “他们都是卢尔·亚得的人吗?” “那我可不知道,”他说。 我站起来,说:“哦,好吧,”开始朝门走去。 “等等,”他叫道,“不要那样就跑了。我猜他们是的。” 我坐回椅上。努南看着他的桌面。他的脸灰色,肌肉松弛,湿漉漉的,像是刚涂的油灰涂料。 “威斯帕在威尔逊那儿,”我告诉他。 他抬起头来。他的眼睛变黑。随后他的嘴巴抽搐着,他的头又垂了下去。他的眼睛变得黯然无光。 “我受不了,”他咕哝着说,“我厌倦了这种屠杀。我再也受不了。” “厌倦到足以放弃为蒂姆的死而复仇的念头,如果它能带来和平的话?”我问道。 “是的。” “那就行了,”我提醒他。“如果你愿意放弃它,就应该可能制止它。” 他抬起脸来看着我,他的眼神就好像一条狗看着一根骨头。 “其他人也应该和你一样感到厌倦了,”我继续说道,“告诉他们你的感受。把他们召集起来进行和谈。” “他们会认为我在耍某种花招,”他可怜巴巴地反对道。 “在威尔逊那儿集会。威斯帕现在正住在那儿。你去那里耍花招的话得冒风险。你害怕吗?” 他皱皱眉头问道: “你和我一块去吗?” “如果你要我。” “谢谢,”他说,“我——我试试吧。” 一九 和谈 当努南和我在约定时间当晚九点到威尔逊家时,所有其他和谈代表都已在场。每个人都对我们点点头,但是问候仅此而已。 芬兰佬皮特是我以前唯一没有见过的家伙。这个私酒贩子骨架子很大,年纪大约五十,头全秃了。他的前额很小,他的嘴巴却非常巨大——宽宽的,沉沉的,肌肉凸出。 我们环坐在威尔逊的书房桌旁。 老埃利胡坐在首席。他圆圆的粉色的脑袋上剪得短短的头发在灯光下像银子一样。他的蓝色的圆眼睛在它们浓密的白眉毛下冷酷而又盛气凌人。他的嘴角和下巴绷得紧紧的。 他的右边坐着芬兰佬皮特,黑色的小眼睛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大家。雷诺·斯塔基坐在这个私酒贩子身旁。雷诺菜色的马脸和他的眼睛一样迟钝呆板。 马克斯·泰勒往后翘起椅子坐在威尔逊的左边。这个小个子赌徒穿着精心熨过的裤子的两条腿漫不经心地架着。他绷得紧紧的嘴角叼着一支香烟。 我坐在泰勒旁边。努南坐在我另一边。 埃利胡·威尔逊开始会议。 他说事情不能再按现在的样子继续下去了。我们都是明白事理、通情达理的成年人,我们见过足够多的世面应该知道一个人不可能为所欲为,不管他是谁。妥协是每个人有时都不得不做的事情。一个人想要得到他所想要的就必须给予别人他们所想要的。他说他能肯定我们现在都非常想要的是停止这种疯狂的屠杀。他说他确信任何事情都能够由大家坦率地讨论并在一个小时内解决,而不必将帕森威里变成一座屠宰场。 这是一次不错的演说。 演说结束后有片刻的沉寂。泰勒的目光越过我看着努南,好像他在等他说些什么。我们其余的人也学他的样,看着警察局长。 努南的脸红了,他嗓音沙哑地说: “威斯帕,我会忘记你杀了蒂姆。”他站起来伸出一只笨拙的大手。“我们握手言和吧。” 泰勒薄薄的嘴唇弯成了一道恶意的微笑。 “你的杂种弟弟该杀,但是我没有杀他,”他冷漠地低声说道。 局长脸上的红色变成了紫色。 我大声说: “等等,努南。我们这样做不对。除非每个人都说实话我们才会有所收获。不然的话我们会比以前更糟。马克斯威杀了蒂姆,这你是知道的。” 他惊讶地瞪着我。他张大嘴巴。他不能明白我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我看着其余人,努力作出像地狱般公正的样子,问道: “那就完了,不是吗?让我们来摆平其余的事情。”我对芬兰佬皮特说,“你对昨天你的仓库和四个人的事故怎么看?” “一次难以容忍的事故,”他低沉地说。 我解释道: “努南不知道你在用那个地方。他以为那是空的才去了那儿,目的也仅仅是为城里的一项任务扫清道路。你的人先开枪,那么他真的就以为他偶然间闯入了泰勒的藏身之处。当他发现一直在你的酒里行走时,他失去自制才把那地方给炸了。” 泰勒看着我,眼睛和嘴角那有一丝冷冷的微笑。雷诺依旧是目光呆滞,不带感情。埃利胡·威尔逊身子倾向我,他的老眼尖锐警觉。我不知道努南在做什么。我也不能看他。如果我把握得好的话,我的处境就有利,如果把握得不好我的处境可就惨了。 “那些家伙,他们咎由自取,”芬兰佬皮特说道,“至于我的仓库,二万五千元就结了。” 努南非常迅速地、急切地说道: “行,皮特。行,我给你。” 我闭紧嘴唇,努力不使自己听到他声音里的恐慌而笑出声来。 我现在可以安全地看着他了。他一败涂地,精神沮丧,他愿意做任何事情去挽救他肥硕的头颅,或试图挽救。我看着他。 他不看我。他坐下,没有看任何人。他正忙于竭力作出一副在他离开这些我将他交给他们的豺狼之前不想被撕成两半的样子。 我继续我的计划,转向埃利胡·威尔逊: “你想不想对你的银行被劫提出抗议,或者说你喜欢这样吗?” 马克斯·泰勒碰碰我的胳膊,建议说: “如果你告诉我们你最先得到的消息,或许我们就更清楚该去找谁的茬了。” 我很高兴这么做。 “努南想要抓你,”我告诉他,“但是他从亚得和威尔逊那儿既没有得到也没有打算得到不要惹你的话。因此他想如果他让人抢了银行,再把罪名加在你头上,你的支持者就会抛弃你,让他去抓你。我知道,城里所有的抢劫都必须经亚得同意。你闯了他的地盘,又骗了威尔逊。事情后来看起来就会是这个样子。而且那会使他们非常恼火以致帮努南去抓你。他不知道你在这里。 “雷诺和他的一伙人在牢里。雷诺是亚得的手下,但是他不在乎顶撞他的头头。他早就已经有了准备将这块地盘从卢尔手中夺过来的念头。”我转向雷诺问道,“难道不是吗?”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说道: “这是你在这么说。” 我继续说下去: “努南捏造消息说你在松山,然后带上所有他不信任的警察一块儿去那儿,甚至把百老汇全部的交警都带上了,这样的话雷诺可一路畅通无阻了。麦克格罗和其他当班的警察让雷诺和他的同伙溜出牢房,干了活,然后又潜了回来。不在犯罪现场的绝好证据。随后在几个小时之后他们就获保释出狱了。 “看上去好像卢尔·亚得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他昨天晚上派荷兰佬杰克·华尔和其他一些手下去‘银箭’教训雷诺和他的同伙不要那样自行其是。但是雷诺跑了,又回到城里。那么就只剩下他和卢尔谁生谁死的问题了。他确信今天早上在卢尔家门前等卢尔出来就能解决问题。雷诺好像已经得到了准确的消息,因为我刚才注意到他坐在要不是卢尔被杀本应该是卢尔的座位上。” 每个人都一动不动地坐着,好像是要人们注意他们坐得多么安静。没有人能指望在场的人中会有他的朋友。现在不是任何人轻举妄动的时候。 如果我所说的话在某方面对雷诺有什么触动,他并没有表露出来。 泰勒低语道: “你没有漏掉一些吗?” “你是说杰里那部分吗?”我继续担当会议的主角。“我正要回过头来说这一部分。我不知道他是否在你们越狱时也逃了出来,后来被抓住了,还是他没有逃出来,也不知道其中原因。而且我也不知道他去抢劫银行是否情愿。但是他确实一块儿去了,他被丢在银行前面因为他是你的得力助手,他在那儿被杀就能将罪名定在你身上。他在逃跑之前一直被困在车里。然后被推了出来,后背中了一枪。他中弹时面对银行,背对汽车。” 泰勒看着雷诺,低声说道:“是吗?” 雷诺目光呆滞地看着泰勒,平静地问道:“什么呢?” 泰勒站起身来。说道:“出去说,”朝门口走去。 芬兰佬皮特站起来,用大骨骼的双手撑着桌子身体向前倾,声音从他的胸腔深部发出: “威斯帕。”而当泰勒停住脚步转过身面对着他的时候他说,“我告诉你这点。你,威斯帕,还有你们所有人。那该死的枪战结束了。你们所有人都明白这一点。你们不知道对自己来说什么才是最好的。那么我就告诉你们。把城里闹得天翻地覆对生意可没有好处。我再也不许它发生。你们可要听话,不然的话我会让你们听话的。 “我有一队知道如何使枪的年轻小伙。我在生意上必须用到他们。如果我必须用他们去对付你们的话,我会用他们去对付你们。你们想和火药和炸药玩一玩吗?我会让你们知道该怎么玩。你们喜欢打是吗?我会让你们去打的。记住我告诉你们的话。我就说这些。” 芬兰佬皮特坐了下来。 泰勒有一会儿看上去若有所思,一言不发地,也没有表示他想些什么,便走了出去。 他这一走使其余的人都坐不住了。没有人想在那儿一直待到别人有时间在附近召集起一些带枪的人。 几分钟后书房里就只剩下埃利胡·威尔逊和我了。 我们坐着相互对视。 不一会儿他说道: “你想做警察局长吗?” “不。我只是一个蹩脚的供差遣的家伙。” “我不是说和这一帮人在一块。在我们除掉他们以后。” “然后又会有和他们一样的家伙。” “该死的,”他说,“对一个年纪大得足以做你父亲的人说话好听一些不会伤着你吧。” “这个人诅咒我,又藏在他的年纪后面。” 生气使他前额青筋暴出。后来他又笑了。 “你是一个讨厌的多嘴多舌的家伙,”他说,“但是我却不能说你没有做到我花钱要你做的事情。” “我从你这儿也得到许多帮助。” “你需要照顾吗?我给你钱和自由。那就是你所想要的。你还想要什么?” “你这个老海盗,”我说,“我逼你做这件事的,而你则一直到现在都与我作对,甚至在你可以看到他们正在不顾一切地要相互火并的时候。现在你说说你过去都为我做了什么。” “老海盗,”他重复道,“小子,如果我不是一个海盗的话,我可能现在还在为阿拉康达公司做事挣工资,那就不会有帕森威里矿业公司了。我看你还是一个该死的毛头小伙。我以前年青时也曾经这样。有一些事情我不喜欢——还有一些更糟糕的事情我到今晚才知道——但是我被困住了,只有等待时机。哼,自从那个威斯帕·泰勒到这以后我就成了一个困在自己家里的囚犯,一个该死的人质!” “了不起。你现在站在哪一边?”我口气很硬地问道,“你支持我吗?” “如果你赢。” 我站起身来说道: “我向上帝祈求你和他们一块被抓起来。” 他说: “我想你很希望如此,但是我可不会被抓。”他高兴地眯起眼睛看着我。“我给你提供资金。那就表明我的意愿是好的,不是吗?小子,不要对我太硬。我有点儿——” 我说,“见鬼去吧,”走了出去。 二○ 鸦片酊 迪克·福利驾着他租的车停在附近的拐角那儿。我让他开车送我到离黛娜·布兰德的房子还有一个街区远的地方,然后走完了余下的路程。 “你看上去很累,”当我跟着她走入起居室后她说道,“一直在工作吗?” “出席了一次和谈,这次和谈应该至少会引发一打的谋杀。” 电话铃响了。她去接电话,然后叫我。 雷诺·斯塔基的声音: “我想或许你愿意听到努南在他家门前下车时被射死了。你从来没有见过有人死得比他更惨。他身上一定挨了三十发子弹。” “谢谢。” 黛娜蓝色的大眼睛满是疑问。 “和谈的第一次成果,威斯帕·泰勒摘去了,”我告诉她,“杜松子酒在哪儿?” “雷诺打来的电话,是吗?” “是的,他想我愿意听到帕森威里再也没有警察局长了。” “你是说——?” “根据雷诺说的,努南今晚死了。你就没有一点杜松子酒吗?还是说你喜欢要我向你讨一些呢?” “你知道它在哪儿。说一些你的妙计好吗?” 我走回厨房,打开冰箱的上门,用一把冰凿去砸冰,这把冰凿六英寸长,钻子般锋利的刀刃嵌在一个圆形的蓝白相间的把手里。女孩站在门口问我。我将冰块、杜松子酒、柠檬汁和苏打水一块放入两个杯子里,没有回答她。 “你在做什么?”当我们把饮料带进餐厅时她质问我,“你看上去糟透了。” 我把杯子放到桌上,坐下面对着它,开始抱怨道: “这座该死的城市使我受不了。如果我不早些离开的话我会变得像本地人一样残忍好杀。发生了什么事呢?自从我到这儿以来已经发生了十六起谋杀。唐纳德·威尔逊;艾克·布什;在松山的四个意大利佬和侦探;杰里;卢尔·亚得;在‘银箭’的芬兰佬杰克、布莱基·华伦和普特·柯林斯;大个子尼克,我射死的警察;威斯帕在这儿击倒的金发小伙;雅基马·肖迪,老埃利胡的探子;现在是努南。不到一个星期之内已经死了十六个,还会有更多的人要死。” 她对我皱起眉头,尖刻地说道: “不要作出那副样子。” 我笑了笑,继续说道: “我在我一生中必要的时候也策划过一两次谋杀。但是这回却是第一次让我感到焦躁不安。就是这座该死的城市。你在这儿不能正直做人。我一开始就让自己卷了进去。当老埃利胡背弃我的时候,我除了尽力让这些家伙们自相残杀之外别无办法。我必须以最好的方式去操纵它。如果这最好的方式必定会引发大量的屠杀,我又有什么办法呢?这项工作不可能以没有埃利胡支持的任何其他方式去进行。” “那么,如果你不能制止它,大惊小怪又有什么用呢?喝你的饮料吧。” 我喝了一半,越发感觉想要再多说些什么。 “与谋杀打交道多了会让你产生两种情形中的一种。它要么令你厌倦,要么你会逐渐喜欢它。努南就是属于第一种情形。他在亚得被杀后垂头丧气,厌倦之极,为了和平愿意做任何的事情。我骗了他,向他建议道他和其他的幸存者应该聚集起来平息他们之间的争端。 “我们今晚在威尔逊家集会。这是一次不错的晚会。我假装要通过挑明所有的事实去努力消除每个人的误解,把努南彻底揭露扔给了他们——把他和雷诺。集会就此结束。威斯帕宣布退出。皮特告诉每个人该怎么办。他说争斗对他的非法酿酒买卖不利,任何在那以后还要挑起争端的家伙就等着挨他的私酒警卫队的枪子了。威斯帕看上去无动于衷。雷诺也是。” “他们不会听的,”女孩说道,“你拿努南怎么办了?我是说你是怎样彻底揭露他和雷诺的?” “我告诉其他人他一直都知道是马克斯威杀了蒂姆。那是我对他们说的唯一的谎话。然后我告诉他们抢劫银行是由雷诺和局长一手策划的,他们带上杰里,把他丢在银行前面就是为了把罪名加在威斯帕头上。我知道如果你告诉我的是正确的话,事实就该如此,杰里下了汽车,朝银行走去,然后被射倒了。弹孔在他的背上。为了与那相适应,麦克格罗说最后一次看见抢劫银行的车是当它转入国王大街时。那些家伙应该返回市政厅。回到他们用以证明自己不在犯罪现场的监狱里。” “但是银行警卫不是说他射中杰里的吗?报纸上可是那么说的。” “他是这么说的,但是他会说出任何话并且去相信它。他可能是闭着眼睛乱射一通。那么任何倒下的东西都是他射中的了。你没有看见杰里倒下吗?” “是的,我看见了,他面对着银行。但是当时太混乱了,我没有看到是谁射中了他。有许多人在开枪,而且——” “是的。他们会注意到那的。我也大肆宣扬了这个事实——至少,它对我来说看上去像是事实——雷诺射死了卢尔·亚得。这个雷诺是个难对付的家伙,不是吗?努南紧张得大汗淋漓,可是他们从雷诺那儿只得到一句‘什么呢’。他说得非常轻巧,还挺有绅士派头。他们势力相当——皮特和威斯帕对努南和雷诺。但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在出了事之后又不能指望他的合作伙伴支持他,在会议结束时这些合作伙伴们已经分裂了。努南死了,雷诺和威斯帕相互敌视,皮特又敌视他们。因此在我耍弄死亡与毁灭的把戏时,他们每个人就围坐在桌旁表现着自己,同时盯着其他人。 “威斯帕第一个离开,他似乎有时间在努南到家时在他家门前聚集一些枪手。局长被射倒了。如果芬兰佬皮特说话算数的话——他看上去就是——他会出去追杀威斯帕。雷诺和努南一样要对杰里的死负责,因此威斯帕一定会去枪杀他。知道这一点,雷诺会出去先杀死威斯帕,那又会使皮特去追杀他。另外,雷诺很有可能会去全部干掉那些不承认雷诺是头目的死去的卢尔·亚得的手下。总而言之事情会越闹越大。” 黛娜·布兰德把手伸过桌子拍了拍我的手。她的目光显示心中不安。她说: “这不是你的错,亲爱的。你说过你别无办法,喝完你的饮料,我们再去弄一杯。” “我还有许多其他的办法,”我反驳她道,“老埃利胡起初背弃我只是因为那帮家伙对他的压力太大,他不敢冒风险与他们分裂,除非他确信能够把他们全部干掉。他看不出我怎样才能做到这一点,因此他又偏向他们一边。他并不完全是他们同一类的杀手,而且,还有,他认为这座城市是他的私有财产,他不喜欢他们就这样把它从他手中夺去。 “我今天下午本来可以去他那儿,告诉他我已经把他们弄垮了。他就会听我的理由。他就会站到我这一边,给予我所需要的支持以合法地处理这种局势。我本可以做到那一点的。但是消灭他们更容易更保险,现在我正是这样感觉的,觉得更满足。我不知道我跟事务所该如何交代。老头如果发现了我做的事,他一定会用油烹了我。这座该死的城市。波森威利[1]这个名称叫得对,它让我中毒。 “瞧。我今晚坐在威尔逊的桌旁,就像耍弄傻瓜一样地耍弄他们,从中得到许多乐趣。我看着努南,知道因为我刚才对他所做的事他绝对不可能活到另一天,我笑了,感觉心里非常暖和痛快。那可不是我。在我残存的灵魂外面现在全都蒙上了一层硬壳,经过二十年与犯罪打交道的日子,我可以在任何一种谋杀里只看见一天的工作挣来的面包和黄油,此外什么都没有。但是这种以策划死亡来获得有利形势对我来说可不自然。这个地方逼得我不能不这样。” 她非常温柔地笑了,并非常宽容地说道: “你言过其实了,宝贝儿。他们罪有应得。我希望你不要作出那副样子。你让我感到毛骨悚然。” 我咧嘴笑了,拿起杯子,出去到厨房再倒一些杜松子酒。我回来时她眼神忧郁皱着眉头问道: “你把冰凿带进来做什么?” “让你看看我的思维是如何运转的。几天以前,如果我想到它,它只不过是一种用来撬开冰块的很好的工具。”我的手指划过半英尺长的圆形钢刃一直到最尖端。“一个可以用来刺穿人的不错的东西。坦率说来那就是我想要的方式。甚至当我看到一个自动打火机时脑中不能不想到将它灌满硝化甘油去对付某个你不喜欢的人。在你家房前的阴沟里有一根铜丝——细细的,软软的,长度刚好够用两头去勒紧一个人的脖子。我当时该死地犹豫了一下,没有将它拾起来塞进口袋里,要是万一——” “你疯了。” “我知道。那就是我告诉你的。我现在变得残忍好杀。” “可是我不喜欢。把那东西放回厨房,坐下来,理智一些。” 她的三个命令我只听从了两个。 “你的麻烦在于,”她责备我,“你的神经受了伤。你在过去的几天里经受了太多的刺激。这样继续下去的话,你肯定会神经过敏,精神崩溃。” 我举起一只手,张开手指。这只手十分稳定。 她看着它,说道: “那并不意味着什么。它在你心里。你为什么不悄悄离开这儿去休息几天呢?你这儿的事情都已办妥。他们也会因此而相互追杀。我们去南边的盐湖吧。那对你会有好处。” “不行啊,小姐,总得有人待在这儿数数死亡的人数。并且,整个的计划都建立在目前人们与事件结合的基础之上。我们出城去会使情况发生变化,搞不好整个事情都得重新再来一遍。” “没有人会知道你走了,而我与这又没有关系。” “从啥时起?” 她身子向前倾,眯起眼睛,问道: “现在你说这话是啥意思呢?” “没什么。只是纳闷你怎么突然之间就成了一个无关的旁观者。难道忘记了唐纳德·威尔逊是因为你才被杀,从而开始了所有的事情?难道忘记了是你给我的关于威斯帕的情报才没有使这项工作半途而废吗?” “你和我一样明白那不是我的错,”她愤怒地说道,“而且不管怎么说,都已经过去了。你再提它只是因为你心情很糟,想要争吵而已。” “事情在昨晚可没过去,当时你想到威斯帕要杀你就害怕极了。” “你不要再说杀人的事情好不好!” “年轻人阿尔伯雷曾经告诉我比尔·昆特威胁过要杀你,”我说。 “不要说了。” “你似乎天生就有激起你男朋友身上杀人念头的本事。阿尔伯雷因为杀了威尔逊正在等待审判。还有威斯帕让你害怕得浑身发抖。甚至我都没能逃脱你的影响。瞧瞧我变成什么样子了。而且我心里一直在想总有一天丹·罗尔夫也会来找你算账的。” “丹!你疯了。怎么啦,我——” “是的。他是一个肺结核病患者,穷困潦倒,你收容了他。你给他一个家和所有他需要的鸦片酊。你把他当仆人使唤,你在我面前打他耳光,在其他人面前也打他。他爱上你了。有一天早上你会醒来发现他把你的脖子给削掉了。” 她浑身颤抖着站了起来,大声地笑了。 “我很高兴我们中有一个人知道你在说什么,如果你知道的话,”她说着拿了我们的空杯子走过了厨房门。 我点燃一支香烟,心中疑惑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感觉,疑惑自己是否变得通灵了,疑惑这预感是否意味着什么,还是我的神经出了问题。 “如果你不走,你能做的第二等最好的事,”女孩端着满满的杯子回来时向我提议说,“是喝醉,在几个小时里忘记所有的事情。我在你那杯里倒了双份的杜松子酒。你需要它。” “不是我,”我说,同时心中奇怪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但是却又莫名其妙地很喜欢这么说。“而是你。每当我提到杀人,你就责备我。你是一个女人。你以为如果我们不说它,或许就谁也不知道城里有多少人想要杀你。那太傻了。不论我们说还是不说都不会让威斯帕,例如——” “求求你,求求你不要说了!我是傻。我害怕听到那些话。我怕他。我——哦,当我要求你去除掉他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去呢?” “对不起,”我说,真的感到愧疚。 “你认为他——?” “我不知道,”我告诉她,“我想你是对的。说它没有用。现在要做的事就是喝,虽然这杜松子酒好像没有多少醇度。” “那是你,不是杜松子酒。你想对上帝诚实吗?” “我今晚要喝硝化甘油。” “那正是你所将要得到的,”她向我保证。 她在厨房晃动一些瓶子,然后端给我一杯看上去像是我们刚才一直在喝的东西。我嗅了嗅,说道: “这是一些丹的鸦片酊,是吗?他还在医院里吗?” “是的。我想他的头盖骨骨折了。那可是你踢的,先生,如果那就是你想要的结果的话。” 我将搀了麻醉剂的杜松子酒灌下喉咙。不一会儿我就感觉更舒服了。当我们在地球上一个美好的、令人愉快的、充满友情和和平的世界里一边喝酒一边说着话儿的时候,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黛娜喝的都是杜松子酒。我也喝了一些,然后又喝了一杯杜松子酒和鸦片酊。 过了一会儿我做一个游戏,努力地想要张开眼睛好像我醒着一样,即使我什么也看不见。当这个把戏再也骗不了她之后我放弃了。 我能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她将我扶到起居室的睡椅上。
[1] 本书一开始就指出“波森威利”是不正确的发音,而“波森”即是poison(“毒”)的音译。 二一 第十七起谋杀 我梦见在巴尔的摩我坐在一条长凳上,面对着哈莱姆公园里翻滚的喷泉,身边坐着一位戴面纱的女人。我是和她一块儿到那儿的。她是我非常了解的一个人。但是我突然之间忘了她是谁。因为那长长的黑面纱我看不见她的脸。 我想如果我和她说些什么,在她回话时我就能听出她的声音。但是我却很窘迫,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我问她是否认识一个叫卡罗尔·特·哈里斯的男人。 她答复了我,但是翻滚的喷泉哗哗作响盖住了她的声音,我什么也听不见。 消防车从埃德蒙森大街开过来。她离开我去追赶它们。她一边跑一边喊:“着火了!着火了!”我那时听出了她的声音,知道了她是谁,而且知道她对我很重要。我跑去追她,但是已经太迟了。她和消防车都不见了。 我走街串巷地去寻找她,走过美国一半的街道,巴尔的摩的华丽大街和蒙特皇家大街,丹佛的科尔法克斯大街,克利夫兰的埃特纳路和圣克莱尔大街,达拉斯的麦金利大街,波士顿的莱玛丁、科内尔和艾莫里大街,路易斯维尔的伯利大街,纽约的列克星顿大道,一直来到杰克逊维尔的维多利亚大街,在那儿我又听到了她的声音,虽然我仍然看不见她。 我走过更多的街道,倾听她的声音。她叫着一个名字,不是我的,我不知道的一个名字,但是无论我走得多么快或朝哪个方向走,我都不能更加接近她的声音。它在经过埃尔帕索联邦大楼所在的街道上与在底特律的大马戏公园里是离我同样遥远。随后声音就停止了。 我疲惫沮丧地走进北卡罗来纳州落基山城火车站正对面的旅馆门厅去休息。当我坐在那儿时一辆火车开了进来。她下了火车,走进门厅,来到我身旁,开始吻我。我非常不自在,因为每一个站在周围的人都看着我们大声地笑。 那个梦就在那儿结束了。 我梦见我在一座陌生的城市里搜寻一个我所憎恨的男人。我口袋里有一把打开的刀,我打算在找到他时用刀杀了他。当时是星期天的上午。教堂的钟正在敲响,街道上一群群的人们有的去教堂有的从教堂回来。我走得几乎与在第一个梦中那么远,但是却总是在这同一个陌生的城市。 随后我追踪的那个人大声地叫我,我看到了他。他是一个戴着一顶巨大的阔边帽、皮肤黝黑的小个子。他站在一座宽阔的广场那一头的一座高楼的台阶上,朝我大声地笑着。我们之间的广场上并肩接踵地挤满了人。 我一只手按在口袋里打开的刀上,朝那个皮肤黝黑的小个子跑去,踩着广场上人们的头和肩膀跑去。头与肩膀高矮不一,间距也不同。我在它们之上滑跤,踉跄着前行。 那个皮肤黝黑的小个子站在台阶上笑着一直到我几乎就要够着他了。然后他跑进了高楼。我追着他上了几英里的盘旋楼梯,我的手总是还差一英寸就可以从后面够着他。我们来到房顶。他径直跑向房顶边缘,正当我的一只手碰到他时跳了下去。 他的肩膀从我的手指间滑落。我的手打掉了他的阔边帽,伸向了他的脑袋。这是一个光滑坚硬的圆脑袋,它比一个大鸡蛋大不了多少。我的手一把就抓住了它。我用一只手挤压着他的脑袋,想用另外一只手掏出口袋里的刀——这时意识到我已经和他一起从房顶边缘掉了下去。我们急速旋转地坠落。几英里以下的广场上有数百万张仰着的面孔看着我们。 早晨我在透过拉开的百叶窗射进来的沉闷光线中张开了眼睛。 我正俯卧在餐厅的地板上,我的头枕在我的左前臂上。我的右臂向外伸直。我的右手抓着黛娜·布兰德的冰凿蓝白相间的圆形把手。冰凿六英寸长、尖针般锋利的刀刃插入了黛娜·布兰德的左胸。 她仰面朝天地躺着,死了。她肌肉发达的长腿伸向厨房门。她右腿的长统袜前面有一条抽丝。 慢慢地,轻轻地,好像怕唤醒她,我松开了冰凿,收回手臂,站了起来。 我的眼睛发烧。我的喉咙和嘴巴干热,嘶哑。我走进厨房,找到一瓶杜松子酒,倒入嘴里,含着它一直到我不得不呼吸。厨房钟上显示七点四十一分。 酒灌入身体之后我回到餐厅,打开灯,看着死去的女孩。 没有看见许多血:在她蓝色的丝织外套上冰凿划出的洞口周围有一处一块银元大小的血迹。她右面颊上有一处伤痕,正在颊骨之下。另外一处手指抓出的伤痕在她的右手腕上。她的手空着。我搬动她,看清楚她身下什么东西也没有。 我检查房间。就我所能判断的,房间里的摆设没有任何改动。我走回厨房,发现那儿也没有可以辨别得出来的变动。 后门的弹簧锁扣着,而且没有迹象表明它被撬过。我走到前门,在门上也没有找到任何痕迹。我把整座房子完完全全地看过一遍,依然一无所获。窗户都是好好的。女孩梳妆台上的珠宝(除了手上的两枚钻戒)和卧室椅上手提包里的四百多元钱都原封未动。 我又回到餐厅,跪在女孩身边,用我的手帕擦去我留在冰凿把手上的所有指纹。我同样地擦拭杯子、瓶子、门、灯按钮,以及我摸过或者可能摸过的家具。 然后我洗了手,检查我的衣服上是否有血迹,确定我没有留下任何一样属于我的东西,走向前门。我打开门,擦净里面的球形捏手,在身后关上门,擦净外面的球形捏手,随后离开了。 从百老汇街北段的一个杂货店里我给迪克·福利打电话,要他到我的旅馆来。我到旅馆之后几分钟他就到了。 “黛娜·布兰德昨晚或今早被杀死在她的家里,”我告诉他,“被一把冰凿刺死的。警方还不知道。我告诉过你足够多关于她的事,你应该知道有许多人会有理由去杀她。我想先查寻三个人——威斯帕、丹·罗尔夫和那个激进的比尔·昆特。你知道他们的外貌特征。罗尔夫头部骨折在医院里。我不知道哪家医院。先试试市医院。找到米基·林汉——他仍然在盯梢芬兰佬皮特——叫他暂时放过皮特帮你一块做这件事。查明那三个家伙昨晚在哪儿。时间最为重要。” 在我说话时这个小个子的加拿大侦探一直好奇地看着我。现在他开始吭声了,改变了主意,咕哝着说道:“好吧,”随后离开了。 我出去找雷诺·斯塔基。一个小时搜寻之后,我打电话找到了他在罗尼大街一栋租来的房子里。 “你一个人吗?”当我说我想见他时他问道。 “是的。” 他说我可以出来,告诉我怎样到那儿。我叫了一辆出租车。那是一栋靠近市区边缘的灰暗的两层楼的房子。 两个家伙在前面拐角处一家杂货店门前游荡。另外两个坐在另一头拐角处房屋低矮的木制台阶上。这四个家伙中没有一个从外表看上去显得很文雅。 我按响门铃,两个家伙开了门。他们看上去也不善。 我被带到楼上前部的一间房间,在那儿雷诺随便地只穿着一件衬衣和背心,他向后翘起他的坐椅,把脚架在窗台上。 他点了点菜色马脸的头,说道: “搬一张椅子过来。” 带我上来的家伙离开,关上了门。我坐下说道: “我要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黛娜·布兰德在昨晚我离开她之后被杀了。没有理由因此而把我抓起来,但是努南已经死了,我不知道警察局会怎样对待我。我不想给他们任何机会试图将罪名加在我头上。如果有必要我能够证明昨晚我在哪儿,但是如果你愿意的话,你能省去我很多麻烦。” 雷诺目光呆滞地看着我,问道: “你为什么挑我呢?” “你昨晚往那儿给我打过电话。你是唯一知道我前半夜在那儿的人。即使我到别处去搞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我也必须把这跟你说定了,不是吗?” 他问:“你没有杀死她,是吗?” 我随意地答道:“没有。” 他在说话之前朝窗外望了一会。他问: “你怎么会认为我能帮你这个忙?难道我还因为昨晚你在威尔逊家对我的所作所为欠你什么吗?” 我说: “我根本就没伤害你。不管怎么说,那消息当时已经有一半明朗了。威斯帕知道足够的情况可以猜出其余的部分。我只是给你摊牌。你在乎什么?你能照顾好自己。” “我试试,”他同意了。“好吧。你在塔纳的塔纳大厦。那是山上二十三英里处的一座小城。你离开威尔逊家之后就上了那儿,并且一直待到今天早晨。一个在默里家附近开着一辆出租车的叫做里克的家伙把你送去和送回来。你应该知道你去那儿做什么。给我你的签名,我会把它放到登记处那儿。” “谢谢,”我旋开我的钢笔时说道。 “不用谢。我帮你是因为我需要所有能够得到的朋友。将来当你和我、威斯帕以及皮特走到一块儿的时候,我可不期望我们之间会有不愉快的结局。” “不会的,”我向他保证,“谁将出任警察局长?” “麦克格罗正在代理局长。他有可能会出任局长。” “他会怎么做呢?” “和芬兰佬一起。暴力行为会伤害到他的行当就如同它会伤害皮特的一样。它总得伤害到某人。当威斯帕那样的家伙在外面逍遥的时候我却坐着不动,那我就是个十足的混蛋。有我没他,有他没我。想想是不是他杀死了那个女人?” “他有足够的理由,”我说着将写了我名字的纸条递给他。“她欺骗他,出卖了他,等等。” “你和她交情很深,不是吗?”他问道。 我点燃了一支香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雷诺等了一会,然后说道: “你最好找到里克让他瞧瞧你的模样,这样的话如果他被问到,他就知道该如何描述你了。” 一个在长着雀斑的细长脸上有一对满不在乎的眼睛、年纪大约二十二岁左右的长腿年轻人开门走了进来。雷诺向我介绍他是汉克·奥玛拉。我站起来和他握手。随后问雷诺: “如果我需要的话我能在这儿找到你吗?” “认识皮克·默里吗?” “我见过他,我知道他的那个弹子房。” “你给他的任何东西都会到我这儿,”他说,“我们将要离开这儿。这里不太好。那个塔纳的事就这么说定了。” “好的。谢谢。”我走出了这栋房子。 二二 冰凿 到市中心,我先去了警察局总部。麦克格罗坐在局长办公桌前。他淡黄色眼睫毛下一双眼睛猜疑地看着我,他苍老粗糙的面孔上皱纹比以往更深更令人不愉快。 “你最后一次看见黛娜·布兰德是什么时候?”他没有任何开场白,甚至连头都不点一下就问道。他的嗓音经过他骨头突出的鼻子发出令人不悦的刺耳的声音。 “昨晚十点四十,或四十左右,”我说,“怎么啦?” “在哪儿?” “她家。” “你在那儿待了多久?” “十分钟,或许十五分钟。”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呀?” “你为什么不多待一些时间?” “这,”我坐到他并没有邀我坐的椅子上问道,“与你有什么关系呢?” 他瞪着我,憋足气朝我劈头盖脸地嚷道:“谋杀!” 我笑着说道: “你难道不认为她与努南的被杀有关吗?” 我想要抽一支烟,但是香烟作为神经紧张的首要的调节作用太广为人知,因此在当时我可不敢冒险抽一支。 麦克格罗正努力地试图透过我的眼睛看出什么。我让他看,我有足够的信心,因为我相信我与许多人一样在撒谎时看上去却非常诚实。不久他就放弃了对眼睛的研究,问道:“为什么不呢?” 那可够弱的了。我不在乎地说:“好的,为什么不呢?”我递给他一支香烟,自己也拿了一支。然后我补充道:“我猜是威斯帕干的。” “他在那儿吗?”他这一次可欺骗了他的鼻子,从他的牙齿缝间急促地蹦出这几个字。 “他在哪儿呢?” “在布兰德家?” “不,”我说,皱起了额头。“他为什么应该在——假如他出去杀努南了呢?” “该死的努南!”这位代理局长烦躁地嚷道,“你老是把他扯进来做什么?” 我努力作出一副好像我认为他疯了的样子看着他。 他说:“黛娜·布兰德昨晚被杀了。” 我说:“是吗?” “现在你能回答我的问题吗?” “当然可以。我和努南以及其他人在威尔逊家。我离开那儿之后,大约是在十点三十分,我顺路去她家告诉她我得去塔纳。我只是中途与她约会。我在那儿待了大约十分钟,时间长得足够可以喝一杯。当时那儿没有其他人,除非他们藏了起来。她什么时候被杀的?怎样被杀的?” 麦克格罗告诉我他那天早上派了两个侦探——谢普和范阿曼——去见那个女孩子,目的是为了看看在以谋杀努南而逮捕威斯帕方面她能够并且准备给局里提供多大的帮助。两个侦探在九点半到她家。前门半开着。他们按门铃。没有人回应。他们走进去,发现女孩仰面朝天地躺在餐厅里,死了,左胸有一个被刀刺伤的伤口。 检查尸体的医生说她是在早晨三点钟左右被一把细细的、圆圆的,大约六英寸长的尖锐的刀刃给杀死的。衣柜、壁橱,皮箱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都已经明显被人熟练彻底地搜查了一遍。女孩的手提包里或房子其他地方都没有钱了。她梳妆台上的珠宝盒也空了。两枚钻戒戴在她的手指上。 警方还没有找到她被刺死的凶器。指纹专家也没有发现任何他们有用的东西。无论门还是窗户似乎都没有被强行打开过。厨房里的情形显示女孩一直在与一位或几位客人喝酒。 “六英寸长,圆圆的,细细的,尖尖的,”我重复着凶器的描绘,“那听上去像是她的冰凿。” 麦克格罗伸手拿起电话,让人叫谢普和范阿曼进来。谢普是一个弯肩膀的高个子男人,他的大嘴或许由于糟糕的牙齿而现出一副冷冰冰的诚实的样子。另外一个侦探身材矮胖,他的鼻子上青筋暴露,几乎没有脖子。 麦克格罗介绍我们,并问他们有没有看见那把冰凿。他们没有看见,而且肯定它不在那儿。他们不会忽略过这类东西的。 “它昨晚在那儿吗?”麦克格罗问我。 “当她用它凿开冰块的时候我站在她身旁。” 我描绘它的样子。麦克格罗告诉这两个侦探再去她家搜查一遍,然后尽量在房子附近找到这把冰凿。 “你认识她,”他在谢普和范阿曼离开后说道,“你对这有什么看法?” “我不熟悉,没啥看法,”我回避了这个问题,“给我一两个小时想一想。你怎么看呢?” 他又恢复到先前愠怒的样子。咆哮道:“见鬼,我怎么会知道?” 但是他没有再问我更多的问题就放我走了的事实告诉我他已经认定是威斯帕杀死了女孩。 我疑惑这是不是那个小个子的赌徒干的,或者又是另外一个帕森威里的警察局长们喜欢加在他头上的无辜罪名。现在这似乎没有多大关系了。这是他必然会做的一件事——亲自做或通过代理——除掉努南,而他们只能吊死他一回。 在我离开麦克格罗时走廊里有许多人。其中一些还很年轻——只是孩子——有不少是外国人,他们大多数看上去都有任何男子汉该有的强悍。 靠近街边的大门时我遇见了多纳,去“松山”执行过任务的一位警察。 “你好,”我向他打招呼,“这群人干啥?把牢房出空给更多人腾地方吗?” “他们是我们新找来的临时警察,”他告诉我,他说话时好像看不起他们。“我们将要扩充警力。” “祝贺你们,”我说着继续走了出去。 在皮克·默里的弹子房我发现他正坐在雪茄柜台后的一张桌旁和三个人说话。我坐在屋子的另一头,看两个家伙打球。几分钟之后这位身材过分瘦长的业主来到我身旁。 “如果你什么时候看见雷诺,”我对他说,“你让他知道芬兰佬皮特正在让他的那伙人充当临时警察。” “我会的,”默里答应道。 当我回到旅馆时米基·林汉正坐在门厅里。他跟着我到楼上我的房间,报告说: “你的丹·罗尔夫昨晚午夜过后不久从医院里溜了。医生对这可大为恼火。好像他们今天早上正打算从他的脑袋里取出许多碎骨头。但是他和他的衣服都不见了。我们现在还没有威斯帕的消息。迪克现在出去找比尔·昆特了。女孩的死是怎么一回事啊?迪克告诉我你比警察先得到消息。” “要——” 电话铃响了。 一个男人的声音,语气十分谨慎,以问句的语调说了我的名字。 我说:“是我。” 这个声音说道:“我是查尔斯·普罗克特·顿先生。我想你会发现你尽早在方便的时候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是十分值得的。” “是吗?你是谁?” “查尔斯·普罗克特·顿先生,律师。我的房间在格林大街三一○号的拉特利奇大厦。我想你会发现——” “是否介意告诉我部分内容?”我问道。 “有些事情最好不要在电话里谈论。我想你会发现——” “好吧,”我再次打断他,“如果可能的话,我今天下午去见你。” “你会发现它非常,非常可取的,”他向我保证。 我挂断了电话。 米基说:“你刚才正要告诉我布兰德谋杀案是怎么一回事。” 我说:“不是。我刚才正想说要找到罗尔夫应该不是一件难事——他头部骨折很可能还缠着许多绷带四处走动。你试试看。你先去搜查哈利肯大街。” 米基那喜剧演员般的红脸蛋上咧着大嘴,他说:“不告诉我任何正在发生的事情——我只是给你干活,”拾起帽子离开了我。 我伸展四肢躺在床上,一支又一支不停地抽着香烟,想着昨天晚上的事情——我的心情,我的醉酒,我的梦以及我当时醒过来后陷入的处境。整个回想足够让我不愉快的,所以当它被打断时我感到高兴。 我的门上有指甲刮擦的声音。我打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陌生人。他很年轻,身材较瘦,衣着华丽而又俗气。他的眉毛很浓,他嘴上边的胡子在他异常苍白、紧张但并不胆怯的脸蛋映衬下显得像煤块一样黑。 “我是特德·赖特,”他说,伸出一只手就好像我很高兴见到他似的。“我猜你已经听过威斯帕说起我吧。” 我与他握手,让他进来,关上门,问道: “你是威斯帕的一个朋友吗?” “当然。”他举起两只紧紧地并在一块的细手指。“就像这一样,我和他。” 我没有说什么。他打量着房间,紧张地笑着穿过房间走到打开的浴室门口那儿,朝里望了望,又回到我身旁,用他的舌头舔着他的嘴唇,提出了他的建议: “五百元我给你杀了他。” “威斯帕?” “是的,这可便宜透顶了。” “我为什么想要杀了他?”我问道。 “他杀了你的女人,不是吗?” “是吗?” “你不会有那么傻吧。” 我脑中起了一个念头。为了有时间好好地考虑一下这个念头,我说道:“坐下。这需要谈一谈。” “这什么也不需要,”他说,警惕地看着我,没有打算坐下来。“你要么想杀了他,要么不想。” “那么我不想。” 他喉咙里面咕哝了一些我没有听清楚的话,然后转身朝门口走去。在他出门之前我赶到他前面。他停下来,他的眼神烦躁不安。 我说:“这么说威斯帕已经死了?” 他退后几步,将一只手伸向身后。我一拳打到他的下巴上,我一百九十磅的身躯压向这个蠢汉。 他的腿弯了下去,随后身子往下倒。 我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拉了起来,猛地将他的脸拉近我的脸,怒吼道: “老实说。这骗局是怎么一回事?” “我可没有对你怎么样。” “让我逮着了你。谁杀了威斯帕?” “我什么也不知道——” 我放开他的一只手腕,用我空出的手打他耳光,再次抓住他的手腕,尽力将他的两只手腕弄得嘎吱作响。这时我重复道:“谁杀了威斯帕?” “丹·罗尔夫,”他哀鸣道,“他走到他身边,用威斯帕曾经用来杀死那个女人的同样的凿子刺他。” “你怎么知道它是威斯帕用来杀死女孩的那把呢?” “丹这么说的。” “威斯帕说了什么?” “什么也没说。他站在那儿,凿子的把柄在他身体一侧突出着,看上去非常滑稽。随后他猛地拔出手枪向丹连发两枪,他们两个一块倒了下去,头都裂了,丹的绷带被血浸透了。” “然后怎么样了呢?” “然后就没有什么了。我把他们翻过身来,他们成了一对死尸。我告诉你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那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威斯帕当时正在躲避警察,只让我去和他的那伙人联系。他亲手杀死了努南,这几天来不信任任何人,想等到他能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当然除了我。” “那么你这个聪明的家伙,以为在他死后可以跑到他的敌人那儿说要去杀他而挣一笔钱是吗?” “我可是清白的,等威斯帕被杀死的消息传开,他的同伙在这个地方就没有立足之地了,”赖特哀鸣道,“我总得挣一笔逃跑的路费吧。” “你现在钱凑得怎么样?” “我从皮特那儿得了一百元,皮克·默里那儿一百五十元——有关雷诺——他们两个许诺在我得手以后给我更多的钱。”他这么说着,哀鸣变成了洋洋自得。“我向你打赌我也能从麦克格罗那儿捞到一笔钱,我以为你也会拿出一些的。” “他们一定是发傻了,给如此拙劣的骗局扔钱。” “我不知道,”他得意地说道,“还没有那么糟吧。”他又变得低声下气。“给我一次机会,老板。不要揭发我。如果你闭嘴不说,直到我事成之后坐车离开这儿,我现在就给你五十元,还有从麦克格罗那儿得到的钱的一部分。” “除了你。没有人知道威斯帕现在在哪儿吗?” “没有人,除了丹,两人都已经死了。” “他们在哪儿?” “波特大街南段破旧的雷德曼仓库。在房子后部楼上。威斯帕有一个房间,里面放了一张床、炉子和一些食物。给我一次机会。现在就给五十元,其余的分一些给你。” 我松开了他的胳膊,说道: “我不要钱,但是你去干吧。我休息两个小时。那时间应该足够长了吧。” “谢谢,老板,谢谢,谢谢。”他急忙离开了我。 我穿上大衣,戴上帽子,走了出去,找到了格林大街和拉特利奇大厦。这是一栋早就已经过了它可能有过的全盛期的木头房子。查尔斯·普罗克特·顿先生的办公室在二楼。房子里没有电梯。我登上了破旧摇晃的木头楼梯。 律师有两间房,都很肮脏,难闻,光线昏暗。我在外面一间等着,这时一个与房间非常相配的职员进去告诉律师我的名字。半分钟后职员开门,示意让我进去。 查尔斯·普罗克特·顿先生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矮胖子。他长着一双颜色非常淡的窥视的三角眼,肉乎乎的短鼻子,一张更为多肉的嘴巴的贪婪在嘴上边的乱蓬蓬的灰色小胡子和下巴上的乱蓬蓬的灰色短尖髯之间若隐若现。他的衣服颜色暗淡,看上去已不干净,但实际上又并非肮脏。 他没有从桌旁站起来,在我拜访的整个过程中他都将右手放在一个抽出六英寸长的抽屉边上。 他说:“啊,我亲爱的先生,我非常高兴地发现你具有良好的判断力,能识别我的忠告的价值。” 他的声音甚至比在电话中更为讲究了。 我一言不发。 他点点他的下巴颏,似乎我一言不发是具有良好判断力的另一种表现,他继续说道: “我可以非常公正地说,你将发现在所有案例上遵循我的忠告永远是明智的。我亲爱的先生,我这么说是免去了虚伪的谦虚,是带着适当的谦卑和对于真实和永恒的价值的深刻观念来欣赏,我作为一位——而且我完全不必过分谦卑地掩盖有人觉得有理由在‘一位’前面加上‘这么’两个字这样一个事实——一位在这个兴旺发达的国家里广为人们所认识和接受的律师界领袖的责任心和特殊的权利。” 他知道许多这样的句子,他也不介意在我身上用这些句子。最后他说道: “因此,那种发生在一个小律师身上可能会被认为不合常规的行为,当执行它的人在他的社区——而且,我可以说,不仅仅在他这一个社区——享有不容置疑的声望,这声望足以使他根本无需畏惧指责的时候,便成了一种伟大的道德规范,这种道德规范在面临着一次可以通过个别例子来为人类服务的机会时,便蔑视褊狭的常规。所以,我亲爱的先生,我毫不犹豫地轻蔑地除去了所有惯常的琐屑顾虑,把你请来,老实坦率地对你说,我亲爱的先生,你的利益将通过聘请我作为你的法律代表而得到最好的服务。” 我问:“那要花多少钱?” “那,”他高尚地说道,“只是第二位重要的事情。然而,它是我们关系中应有的一个细节,不能够被遗漏或忽略。我们可以说,现在就交一千元。以后,无疑——” 他摸了摸他下巴上的胡须,话没有说完。 我说我身上当然没有那么多钱。 “这很自然,我亲爱的先生。这很自然。但是那不是最不重要的事情。绝对不是。任何时间都行,明天上午十点钟以前的任何时间。” “明天上午十点,”我应允道,“现在我想知道我为什么应该需要法律代表。” 他做出一副愤怒的表情。 “我亲爱的先生,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向你保证这一点。” 我解释说我并没有在开玩笑,我真的困惑不解。 他清了清嗓子,或多或少自以为是地皱皱眉头,说道: “很有可能,我亲爱的先生,你没有完全领会到你周围的危险,但是,如果你指望我会认为你对你将要面临的困难——法律上的困难,我亲爱的先生——丝毫没有意识到,那无疑是十分荒谬的;它们实际上源自昨晚刚刚发生的事情,我亲爱的先生,昨晚。然而,现在没有时间谈那些,我和莱夫纳法官有个紧迫的约会。明天我将乐意与你更为彻底地谈论这种情形的每一个最小的细节——而且我向你保证它们有许多。我明天上午十点等你来。” 我答应我会到那儿,然后走了出去。我在我的房间里度过了这个夜晚,不愉快地喝着威士忌,想着令人不愉快的事情,等待米基和迪克还没有送来的报告。到午夜时分我睡着了。 二三 查尔斯·普罗克特·顿先生 第二天早晨我衣服才穿了一半,迪克·福利就走了进来。他以他那种简练的方式报告说比尔·昆特昨天中午已经结账离开了矿工旅馆,没有留下以后的地址。 十二点三十五分有一列火车离开帕森威里开往奥格登。迪克已经打电话给大陆事务所盐湖分部,让他们派一个人去奥格登尽力找到昆特。 “我们不能错过任何线索!”我说,“但是我不认为昆特是我们想要的人。她很久以前就甩了他。如果他曾打算对此做些什么,他早就应该在此之前就做了。我的猜测是当他听到她被杀死的消息时他决定躲藏起来,因为他是一个曾经威胁过她的被抛弃的情人。” 迪克点头说道: “昨晚街上发生枪战,抢劫。四卡车私酒被劫,烧掉了。” 那像是雷诺·斯塔基在听说了那个大个子酿造私酒的家伙的手下充当临时警察的消息后作出的反应。 米基·林汉在我穿好衣服之后到了。 “丹·罗尔夫确实到过她的房子,”他报告说,“街拐角的希腊杂货商昨天上午九点钟左右看见他从房子里出来。他沿着街道摇摇晃晃、自言自语地走了。希腊人以为他喝醉了。” “这个希腊人当时怎么不报告警察?还是他已经报告了呢?” “没有问他。这个城市有一个了不起的警察局。我们做些什么呢?为他们找到他,然后将所有的罪名加在他身上,再把他交给他们吗?” “麦克格罗已经认定是威斯帕杀了她,”我说,“他不会操心任何与导致那个结论无关的线索。除非他后来回去取冰凿,否则的话不可能是罗尔夫干的。她是早晨三点钟被杀的。罗尔夫八点半不在那儿,而且冰凿仍然插在她身上。它是——” 迪克·福利走过来,站到我面前,问道: “你怎么知道的?” 我不喜欢他看人或说话的方式。我说: “你知道因为我正在告诉你。” 迪克不再吭声了。米基咧嘴现出他那笨蛋般的笑容,问道: “我们现在去哪儿呢?让我们快些把这件事情做完吧。” “我十点钟有个约会,”我告诉他们。“待在旅馆附近一直到我回来。威斯帕和罗尔夫可能已经死了——因此我们不必再去搜寻他们了。”我生气地看着迪克说道:“别人告诉我这些消息。我可没有去杀他们任何一个。” 这小个子的加拿大人点点头,他的眼睛一直注视着我的眼睛。 我独自吃了早餐,然后出发去律师的办公室。 拐过国王大街,我在一辆开往格林大街的汽车里看见了汉克·奥玛拉长着雀斑的脸。他身旁坐着一个我不认识的人。这个长腿的小伙子向我挥手,他停下了车。我朝他走去。 他说: “雷诺想要见你。” “我去哪儿找他?” “进来吧。” “我现在不能去,”我说。“可能要到下午才行。” “在你准备好的时候去见皮克。” 我说我会的。奥玛拉和他的同伴继续开车朝格林大街驶去了。我向南走了半个街区来到拉特利奇大厦。 一只脚登上第一级通向律师办公室的摇摇晃晃的楼梯,我停下来看一些东西。 那东西在一楼后部昏暗的角落,几乎是看不见的。那是一只鞋。它在的地方不是不穿的鞋该在的地方。 我把脚从楼梯上收回来,朝这只鞋走去。现在我能看见鞋上方的一只脚踝和一条黑色裤腿的翻边。 那使我为我将发现的情景做好准备。 我发现查尔斯·普罗克特·顿先生蜷缩在楼梯背面和墙的一角构成的小小的凹室之间,他周围有两把扫帚,一只拖把和一只水桶。他的前额上有一道斜切过来的伤口,流下的鲜血把他下巴上的短尖髯染成了红色。他的头被扭向一边,朝后的角度只有一个断了的脖子才做得到。 我向自己引述努南说过的话“那些该干的事情都已经干了”,然后小心谨慎地撩开死者外套的一边,掏空了他衣服里面的口袋,将一本黑色的本子和一扎文件塞进了我自己的口袋里。在他另外两个口袋中我没有发现我想要的东西。剩下的口袋如果我不搬动他我就够不着,而我又不想那样做。 五分钟后我回到了旅馆,从边门走了进去,为了躲开门厅里的迪克和米基,走向夹层楼面搭乘电梯。 在我的房间里,我坐下检查我的战利品。 我先掏出了本子。这是一本在任何一家文具店卖都不值几个钱的小小的仿皮记事本。它上面记载了一些对我毫无意义的零星的记录,还有三十个左右的姓名和地址也无意义,除了一个例外: 海伦·阿尔伯雷 哈利肯大街一二二九号A座 那很有趣,因为,首先,一个叫做罗伯特·阿尔伯雷的年轻人关在监狱里,他已经承认由于威尔逊似乎与黛娜·布兰德已经恋爱成功,使他产生一阵妒忌,开枪杀死了唐纳德·威尔逊;还有,第二,黛娜·布兰德曾经住在,而且被谋杀在,哈利肯大街一二三二号,街对面就是一二二九号A座。 我在本子上没有找到我的名字。 我把本子放到一边,开始展开阅读我和本子一块拿来的文件。这里我也不得不费力地通过许多毫无意义的东西去找到那些有意义的东西。 这次发现是一组由一根橡皮圈扎起来的四封信。 这些信放在撕开的信封里,信封上邮戳日期显示它们是平均每周一封。最近的一封是六个月以前写的。收信人是黛娜·布兰德。第一封——也就是说,最早的一封——写得并不算很糟糕,对于一封求爱信来说。第二封就有些愚蠢了。第三封和第四封是一个热烈而又失败的求爱者能够有多么傻的绝好的范例,尤其是如果他已经年事已高时。四封信的落脚签名都是埃利胡·威尔逊。 我没有发现任何东西可以明确地告诉我为什么查尔斯·普罗克特·顿先生认为能够向我敲诈一千元,但是我却发现了许多要思考的问题。我鼓励脑中的两个猜想,随后下了楼。 “出去看看你能收集到关于一个叫做查尔斯·普罗克特·顿的律师的什么消息,”我告诉米基,“他在格林大街有办公室。不要靠近它们。不要在他身上花太多时间,只是想快点要一个简单的大概的消息。” 我告诉迪克给我五分钟时间,然后跟我出去到哈利肯大街一二二九号A座的附近地区。 一二二九号A座是一座几乎直接对着黛娜房子的两层楼房子的上面一层。一二二九号分作两层套房,每套都有单独的入口。我按响了我想要的那套的门铃。 开门的是一个年纪大约十八九的瘦女孩,她深色的眼睛在一张发亮的黄脸上靠得很近。褐色的短发看上去湿湿的。 她打开门,嗓子里发出一声哽塞的、害怕的声音,倒退着离开我,她的两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海伦·阿尔伯雷小姐吗?”我问道。 她拼命地摇头。这并不是真的。她的眼神很疯狂。 我说:“我想进去和你谈几分钟,”说着我就走了进去,在身后把门关上。 她一言不发。她领着我走上楼梯,她的头扭过来,这样的话她就可以用她那惊慌的眼睛看着我。 我们走进一间家具十分简单的起居室,从它的窗口可以看见黛娜的房子。 女孩站在地板中央,她的手仍然捂着自己的嘴巴。 我白费时间和言语努力地使她相信我没有恶意。这没有用。我说的每一句话似乎都增加她的恐慌。这是一次该死的讨厌的努力。我放弃了努力,开始切入正题。 “你是罗伯特·阿尔伯雷的妹妹吗?”我问。 没有回答,只有一副毫无意义的十足畏惧的表情。 我说:“在他因为杀害唐纳德·威尔逊而被捕之后,你租了这套公寓。这样的话你就可以观察她。为什么?” 她还是一个字也不说。我不得不提供我自己的答案: “为了报仇。你将你哥哥的麻烦归罪于黛娜·布兰德。你观察守候机会。前天晚上机会来了。你溜进她的房子,发现她醉了,用你在那儿发现的冰凿刺死了她。” 她依旧一言不发。我没有能够使她害怕的脸上生出别样的表情。我说: “顿帮助了你,为你策划。他想要埃利胡·威尔逊的信。他派了谁去取这些信件,这个真正的凶手是谁?他是谁?” 我一无所获。她脸上的表情没有改变,或者说缺乏表情。一个字都不说。我想我真要拍她一巴掌。我说: “我已经给你说话的机会了。我现在愿意听听你的故事。但是你自便吧。” 她随自己的意愿保持沉默,我放弃了。我害怕她,害怕如果我再逼她的话,她会做出甚至比沉默更为疯狂的事来。我走出了公寓,心中不能确信她有没有听懂我刚才说的哪怕是一个字。 在街拐角我告诉迪克·福利: “那房里有个女孩,海伦·阿尔伯雷,十八岁,五英尺六英寸高,极瘦,体重不超过一百磅,如果有那么重的话,眼睛靠得很近,褐色的,黄皮肤,褐色的短发,直的,现在穿着一件灰衣服。跟着她。如果她攻击你,把她扔进监牢里去。小心一些——她像一只臭虫般疯狂。” 我出发去皮克·默里的地方,为了找到雷诺,看看他想要什么。离我的目的地还有半个街区远时我走进一家办公大楼的门口观察当前的局势。 一辆警察局的囚车停在默里的房子前。一些人正在被从弹子房领着、拖着、抬着到了囚车。这些领着、拖着、抬着别人的人看上去不像是正规的警察。我估计他们是芬兰佬皮特的人,现在是临时的警官。皮特,在麦克格罗的帮助下,明显地是在威胁威斯帕和雷诺,要搞得他们不得安宁。 在我看着的时候,一辆救护车开来,装上人,然后又开走了。我隔得太远不能认出任何人或任何尸体。当骚动的高峰期似乎已经过去之后,我绕了几个街区回到旅馆。 米基·林汉带着关于查尔斯·普罗克特·顿先生的消息在那儿等我。 “他是笑话里所写的那种家伙:‘他是一个刑事律师吗?’‘是的,他就是一个犯罪律师。’你抓住的这个阿尔伯雷,他家里的人雇用了这个叫做顿的家伙去为他辩护。在顿去见他时,阿尔伯雷不想与他有什么干系。这个三个名字的讼棍去年几乎栽跟斗,因为敲诈罪,与一个叫希尔的人有关,但他总算挣脱了这个罪名。他在利伯特大街某处有些财产。还想要我继续挖下去吗?” “那就行了。我们待在附近等迪克的消息。” 米基打呵欠,他说他没有问题,他从来不需要靠跑动使血液保持循环。随后他问我是否已经知道我们即将全国闻名了。 我问他说那话是什么意思。 “我刚才碰见了汤米·罗宾斯,”他说,“联合社派他到这儿来采访消息。他告诉我,其他的一些新闻社和一两家大城市的报纸正在派特别记者来,开始报道我们的麻烦事。” 我发了一通我最爱发的牢骚——说报纸除了将事情搞得糟得不能再糟之外一无是处——这时忽然听见一个男孩嚷着我的名字。我给他一角钱币,他告诉我有人打电话找我。 迪克·福利: “她立刻就出来了。去格林大街三一○号。到处都是警察。叫做顿的辩护律师被杀了。警察带她去市政厅。” “她还在那儿吗?” “是的,在局长办公室。” “守住,把你得到的任何消息尽快告诉我。” 我走回米基·林汉身旁。给他我的房间钥匙和指示: “待在我房里。收到任何给我的东西后传给我。我将去街拐角的夏农旅馆,登记的名字是吉·韦·克拉克。除了迪克,不要告诉任何人。” 米基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没有得到回答,他拖着那松松垮垮的肥胖的身躯朝电梯走去。 二四 通缉 我走到夏农旅馆,登记了我的化名,付了一天的房钱,随后被领到了三二一房间。 一个小时之后电话铃响了。 迪克·福利说他要来见我。 他五分钟内就到了。他焦虑的瘦脸蛋不很友好。他的声音也一样。他说: “外面正在搜捕你。谋杀。两条罪状——布兰德和顿。我打电话。米基说他会守着。告诉我你在这儿。警察抓住了他。现在正在严加盘问他。” “是的,我料到会那样。” “我也是,”他尖刻地说道。 我拉长声音说道: “你认为是我杀了他们,不是吗,迪克?” “如果你没有,现在是说清楚的好时候。” “想动我一根毫毛吗?”我问道。 他不再龇牙咧嘴。他的脸由棕褐色变成了淡黄色。 我说:“回旧金山去,迪克。我有足够的事情要做。我没有工夫照管你。” 他非常小心地戴上帽子,出去时非常小心地在身后关上了门。 四点钟时我叫人给我送一些便餐、香烟和一份《先驱晚报》。 《先驱》报的前页通篇登载了黛娜·布兰德的被谋杀和更新的查尔斯·普罗克特·顿的被谋杀。海伦·阿尔伯雷与两起案子都有关。 海伦·阿尔伯雷,我读道,是罗伯特·阿尔伯雷的妹妹,尽管他已供认,她仍然完全相信她的哥哥没有犯谋杀罪,而是一个阴谋的牺牲者。她聘请查尔斯·普罗克特·顿为他辩护。(我能够猜出是这个死去的查尔斯·普罗克特·顿去找她的,而不是她去找他的。)她的哥哥拒绝要顿或任何其他律师,但是这个女孩(毫无疑问受到顿大大的鼓动)没有放弃这次斗争。 海伦·阿尔伯雷在黛娜·布兰德的房子街对面找到一套空的公寓,她租了下来,在那里她给自己配备了一副双筒望远镜和一个想法——为了证明黛娜和她的同党犯了谋杀唐纳德·威尔逊的罪行。 看上去我也是“同党”中的一员。《先驱》报说我是“一个被认为是来自旧金山的私家侦探,他在市里待了一些日子,明显地与马克斯(‘威斯帕’)·泰勒、丹尼尔·罗尔夫、奥利弗(‘雷诺’)·斯塔基和黛娜·布兰德关系密切”。我们是陷害罗伯特·阿尔伯雷的阴谋家。 黛娜被杀的那晚,海伦·阿尔伯雷从她的窗口那儿窥探,看见一些事情。根据《先驱》报的说法,这些事情与后来黛娜死尸的发现联系起来考虑的话意义极为重大。女孩一听说这起谋杀,就立即把她的重要消息告诉了查尔斯·普罗克特·顿。他,警方听他的职员说,立即把我叫来,那天下午在密室中与我交谈。他后来告诉他的职员我会在第二天——今天——上午十点钟再来。今天上午我没有去赴约。十点二十五分,拉特利奇大厦的看门人在楼梯的后面发现了查尔斯·普罗克特·顿的尸体,是被谋杀的。据信有一些重要的文件已经被从死者的口袋里拿走了。 就在看门人发现死去的律师的时刻,我似乎是在海伦·阿尔伯雷的公寓那儿。我是强行闯入的,并威胁她。在她成功地甩掉我之后,她赶去顿的办公室,她到达时警察正在那儿。她告诉他们她的经历。派到我住的旅馆去的警察在那儿没有找到我,但是在我的房间里他们发现了一个叫做迈克尔·林汉的人,他也声称自己是一个旧金山的私家侦探。警方正在追捕威斯帕、雷诺、罗尔夫和我,指控我们犯有谋杀罪。人们期盼事情会有重大的进展。 第二版上有半栏篇幅的文字令我感兴趣。侦探谢普和范阿曼,黛娜·布兰德尸体的发现者神秘地消失了。我们这伙“同党”肮脏的勾当使人们恐慌。 报纸上没有任何关于昨晚的抢劫和皮克·默里的弹子房被警方突然搜查的报道。 天黑后我走了出去。我想联系上雷诺。 从一家杂货店我给皮克·默里的弹子房打电话。 “皮克在吗?”我问道。 “我就是皮克,”一个听上去一点也不像他的声音说道,“你是谁?” 我厌恶地说道:“我是莉莲·吉奇,”挂断电话,离开附近地区。 我放弃了找到雷诺的念头,决定去拜访我的委托人,老埃利胡,想用我从顿的尸体上偷来的他写给黛娜·布兰德的求爱信努力迫使他改邪归正。 我始终沿着黑暗的街道较暗的一边走着。这时一个讥笑体育锻炼的人来说可是一段相当漫长的路程。当我到达威尔逊所在的街区时,我的情绪是如此糟糕,以至于我不能保持我与他常有的这种会见的好的状态。但是我并不是只去见他一小会儿。 我离目的地还差两条路时,忽然有个人朝我发出嘶——嘶——嘶的声音。 我惊跳起来。 “嘶,没事,”一个声音小声说道。 那儿很黑。从我的灌木丛下面朝外窥视——我现在正四肢着地趴在某人家的前院里——我能辨出一个人影蹲在我这一边的树篱旁。 我的枪现在握在我的手中。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让我不能相信他说“没事”是真的。 我站起身来,向他走去。当我靠得足够近时,我认出他是前天让我进罗尼大街房子的家伙中的一个。 他蹲在他身旁问道: “我在哪儿能找到雷诺?汉克·奥玛拉说他想见我。” “他确实想见你。知道基德·麦克莱德的地方在哪儿吗?” “不知道。” “它在国王大街北面的马丁大街,街拐角处。去找基德。沿来时的路走回三个街区,然后往南走。你不会找不到的。” 我说我会尽力找到。我离开时他依然蹲在树篱后面,观察着我委托人的房子,我猜想是等候着为了射击芬兰佬皮特、威斯帕,或任何有可能会来拜访老埃利胡的雷诺的其他敌人。 沿着他指的方向,我来到一间卖软饮料和朗姆酒的外面涂满了红黄颜色的房子。我走进去要求见基德·麦克莱德。我被带到后面的一间屋子,在那儿一个衣领肮脏、满口金牙,只有一只耳朵的肥胖的家伙说他就是麦克莱德。 “雷诺要我来的,”我说,“我在哪儿能找到他?” “你是谁?”他问道。 我告诉他我的身份。他一声不吭地出去了。我等了十分钟。他带回来一个男孩,这个小孩十五岁左右,一张满是丘疹的红脸蛋上毫无表情。 “和索尼一块去,”基德·麦克莱德告诉我。 我跟着这个男孩走出一扇边门,沿后街经过两个街区,穿过一块沙地,通过一扇破旧的大门,到了一座木板房子的后门。 男孩敲门,里面人问他是谁。 “索尼,还有一个基德让他来的家伙,”他答道。 长腿的奥玛拉开了门。索尼走了。我走进一间厨房,在那儿雷诺·斯塔基和其他四个人围坐在一张上面有许多啤酒的桌旁。我注意到两支自动枪悬挂在我进来的那扇门顶部的钉子上。如果任何一位房子的主人打开门,发现是一个拿枪的敌人要他举起手来,它们伸手就可以够着。 雷诺给我倒一杯啤酒,领我穿过餐厅到了前面的一间屋子。一个家伙肚子朝下趴在那儿,他的一只眼睛靠着拉下的窗帘与窗户底部的缝隙,观察着大街上的动静。 “回去喝一些啤酒,”雷诺告诉他。 他站起身来走了。我们在毗邻的两张椅子上舒适地坐下来。 “当我为你编造在塔纳而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时,”雷诺说,“我告诉过你我这样做是因为我需要所有我能够得到的朋友。” “你得到了一个朋友。” “揭穿了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吗?”他问道。 “还没有。” “那准能顶住,”他向我保证,“除非他们有许多该死的对你不利的证据。你想他们会有吗?” 我心里确实是这样想的。我说道: “不可能。麦克格罗只是感觉好玩。那事情就不必操心了。你这儿情况怎样?” 他喝干杯里的酒,用一只手背擦了擦嘴,说道: “我会搞好的。那也是我想跟你商量的。这儿的情况总起来就是这样。皮特和麦克格罗成了一伙。那样就使警察和卖私酒的家伙联合起来跟我和威斯帕作对。但是见鬼!我和威斯帕更忙于相互残杀,而不是抵抗这种联合。这可是一个麻烦。我们相互争斗时,他们那些家伙会把我们全部吃掉。” 我说我也一直是这样想的。他继续说道: “威斯帕会听你的。找到他,好吗?告诉他我的提议:他打算因我杀死杰里·胡普而干掉我,而我打算先干掉他。让我们暂时忘记这些。没有人信任别人了。不管怎么说,威斯帕现在从不亲自出马。他只是派手下去。我这一回也一样。我们只要把我们的人手联合起来就能摧毁对方的把戏。我们一块去对付他们,除掉该死的芬兰佬,然后我们有足够的时间互相争斗。” “彻底告诉他。我可不想他有任何我在躲避与他或其他任何家伙的争斗的想法。告诉他,我说如果我们除掉皮特,我们将会有更多我们之间争斗的空间。皮特现在深深地躲藏在威士忌城。我没有足够的人手去那儿把他给拖出来。威斯帕也不行。我们两个加起来就行了。把这告诉他。” “威斯帕,”我说,“已经死了。” 雷诺说道:“那是真的吗?”好像他认为那不是真的。 “丹·罗尔夫昨天上午杀死了他,在老雷德曼仓库那儿,用威斯帕刺死女孩的冰凿刺死了他。” 雷诺问: “你知道这?你不只是脑子里想出来的吧?” “我知道。” “该死的,可笑,他的同伙没有一个表现出他已经死了的样子,”他说道,但是他正在开始相信我了。 “他们还不知道。他那时候在外面躲着,特德·赖特是唯一在他那儿的人。特德知道。他靠它赚了一笔钱。他告诉我他通过皮克·默里从你这儿得到一百元或一百五十元。” “如果这个大骗子直接告诉我这个消息的话,我会给他双倍的价钱,”雷诺嘟嚷着说道。他擦了擦他的下巴,说:“好了,那就解决了威斯帕那一头的麻烦了。” 我说:“不。” “你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他的同伙不知道他在哪儿,”我建议道,“让我们去告诉他们。他们在努南抓住他以后炸监狱把他救了出来。想想如果消息传开说是麦克格罗偷偷地抓走了他的话,他们会不会再去试一试?” “接着说下去,”雷诺说。 “如果他的朋友认为他在监狱里,他们会试图再次炸开监狱,那就会给警察局,包括皮特的临时警察一些事干了。在他们忙的时候,你可以去威士忌城试试你的运气。” “可能,”他慢慢地说,“可能我们就试试那么干。” “应该行,”我鼓动他,站起身来。“我将见你——” “待在这儿吧。外面有抓你的通缉布告,这儿可绝对安全。我们这边也需要一个像你一样的能干的家伙。” 我并不很喜欢这样。我也完全知道不能这样说。我又坐了下来。 雷诺忙着安排传播谣言。电话超时地工作。厨房门也努力地运转,让人们进进出出。进来的人比出去的人更多。房子里到处都是人、烟雾和紧张空气。 二五 威士忌城 一点半时,雷诺回完一个电话之后说道: “我们动身吧。” 他走上楼。当他下来时手中拎着一只黑色的袋子。这时绝大多数人都已经走出了厨房门。 雷诺把黑色的袋子递给我,说道: “不要太用力晃动它。” 袋子很沉。 我们待在房子里的最后七个人从前门走了出去,坐进了一辆奥玛拉刚才开过来停在路边的拉着窗帘的游览车。雷诺坐到奥玛拉旁边。我挤着坐在后排的人中间,袋子被挤在我两腿之间。 另外一辆车从第一条横路驶出,开到了我们的前面。第三辆车跟在我们后面。我们的时速达到四十英里左右,这个速度快得足以载我们到达某地,但又并不快到使我们引起别人的注意。 这次旅程已经几乎快要结束了我们才遇到麻烦。 行动是从城市最南端的一个棚屋类的平房区开始的。 一个男人从一扇门里探出头,将手指头放进嘴里,发出尖利的哨声。 我们后面的车里的人开枪把他射倒了。 在下一个拐角处我们冲过了一排手枪的扫射。 雷诺转过身来告诉我:“如果他们开枪打到这个袋子,我们所有的人可都得到天上去了。打开它。我们到那里后必须行动迅速。” 我将扣带解开时我们的车已停到了一座黑暗的三层楼砖房前的路边。 人们都匍匐到我身上,打开袋子,取出里头的东西,它们是两英寸管子的短短一段做成的炸弹,装在包里的锯屑中。子弹打得车窗窗帘千疮百孔。 雷诺转身拿了一颗炸弹,跳到路旁的人行道上,丝毫不顾他左脸中部突然出现的一道血痕,将他的那颗填塞了炸药的管子朝砖房的门口扔去。 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一大片火焰之后响起。在我们努力地保持自己不被气浪震倒时,大块大块的东西落在我们身上。然后就没有门可以阻挡任何人进入这栋红色的砖房。 一个家伙朝前跑去,手臂一挥,将另外一颗炸弹从门口扔了进去。一楼窗户的百叶窗被炸飞,随后飞出一团团火焰和玻璃碎屑。 跟在我们后面的那辆车停在街的北面那一头,向附近的地区射击。开在我们前面的车转入了旁边的一条街。在我们扔去的炸弹爆炸声中夹杂着从红砖房后面传来的枪声,说明我们前面的车正在堵截后门。 奥玛拉,站在街中央,身子向前弯,朝砖房的房顶抛去一颗炸弹。它没有爆炸。奥玛拉一只脚抬在空中,手抓着他的喉咙,身子重重地往后跌去。 我们这一组的另外一个家伙被砖房旁边的一座木屋中射出的子弹打倒了。 雷诺冷冷的骂着说道:“把他们烧死,法特。” 法特点燃一颗炸弹,绕到我们汽车后面,挥臂往前扔去。 我们离开人行道,躲开飞来的东西,看见那座木屋完全毁灭,火焰爬上了房子破损的边缘。 “还有吗?”雷诺在我们环顾四周庆幸自己没有被射中时问道。 “这是最后一颗了,”法特说着拿出一颗炸弹。 火焰在砖房上一层的窗户里狂舞。雷诺看着它,从法特手中接过炸弹,说道: “朝后站。他们就要出来了。” 我们离开了房子的前部。 房里的一个声音嚷道: “雷诺!” 雷诺溜到我们的车子背后答道: “什么?” “我们完了,”一个深沉的声音叫道,“我们出来了。不要开枪。” 雷诺问:“我们是谁?” “什么?” “我是皮特,”深沉的声音说道,“我们还剩四个人。” “你先出来,”雷诺命令道,“手放在头顶上。其他人在你之后,和你一样的一个一个地出来。前一个和后一个之间的间隔半分钟够了。出来吧。” 我们等了一会,随后芬兰佬皮特就出现在被炸毁的门口,他的双手放在他的秃头顶上。在燃烧着的隔壁房子的火光照耀下,我们可以看见他脸上有伤,他的衣服几乎全部扯掉了。 迈过房屋的废墟,这个贩卖私酒的家伙缓慢地走下台阶,来到路边。 雷诺骂他是一个肮脏的天主教徒,朝他脸上和身上连发四枪。 皮特倒了下去。我身后某个人大声地笑了。 雷诺猛地将剩下的炸弹从门口扔了进去。 我们爬上汽车。雷诺开车。引擎不能启动。子弹击中了它。 雷诺按响喇叭,我们其余的人挤了出去。 停在街拐角的那辆车开过来接我们。等车时我上下打量着被两座燃烧着的房屋的火光照得通亮的街道。窗口露出几张脸,但是街上除了我们不再有任何别人。不远处传来了火警铃声。 另外一辆汽车减速让我们爬上车。车里早已挤满了人。我们一层一层地叠了起来,最后多出的人抓住车身站在踏板上。 我们从死去的汉克·奥玛拉的腿上颠簸着驶过,朝家里开去。即使是不舒服的,我们却是安全地驶过了一个街区的路程。在那之后我们连安全感也没有了。 一辆豪华轿车在我们前面转入这条街朝我们开来,驶过半个街区,将车身横过来对着我们,停了下来。车身里射出了子弹。 另外一辆汽车绕过轿车向我们冲来。车里也射出子弹。 我们尽力还击,但是我们互相挤得太紧,不能好好地射击。在一个人坐在你膝盖上,另外一个紧靠着你的肩膀,而第三个人又从你耳朵后一英寸的地方射击的情况下,你不可能射得准。 我们的另一辆车——那辆驶到房子后面的车——开过来帮我们的忙。但是那时对方又多了两辆车。显而易见,泰勒的那伙人对监狱的袭击已经结束了,而皮特派去那儿助阵的部队已经及时返回,阻止了我们的逃跑。当时可真是乱得一团糟。 我俯身在一支正在射击的枪上方朝雷诺的耳朵大声嚷道: “这儿可太挤了。让我们多余的人出去,从街上向他们开火。” 他想那是一个好主意,发命令道: “你们这些家伙下去一些,从人行道上向他们射击。” 我第一个下车,我的眼睛盯上了一个黑暗巷子的入口。 法特跟着我到了那儿。在我的隐蔽处,我转过身来大声地对他吼道: “不要挤到我身上。你自己去找个地方。那儿有个地下通道看上去挺好。” 他欣然同意地朝那儿快步走去,他走到第三步时被射倒了。 我摸索着穿过巷子。它只有二十英尺长,巷子尽头是一道锁着门的高高的木篱。 一个垃圾箱刚好帮助我越过大门跳入一个铺着地砖的院子。院子的一边的篱笆让我进入了另一个院子,从那儿我又进入了另外一个院子,在那儿一条狗对我汪汪地叫。 我踢开这条狗,冲向对面的篱笆,摆脱了一根晾衣绳,又穿过另外两个院子,其中一扇窗子里有人大声地对我叫喊,还有人向我扔了一只酒瓶。我跳入了一条铺着圆石的后街。 枪声在我身后了,但还不够远。我尽全力要远离它。我走过的街道一定与我在黛娜被杀的那晚做的梦中走过的街道一样多。 当我在埃利胡·威尔逊家门前的台阶上看我的手表时,表上显示时间是凌晨三点半。 二六 敲诈 我按响了我委托人的门铃,好长一段时间之后,里面才有了回应。 门终于被皮肤晒得黝黑的高个子司机打开了。他穿着内衣和短裤,手中抓着一根台球杆。 “你想干什么?”他喝问道,随后,又看了我一眼,“是你,是吗?那么,你想干什么?” “我想见威尔逊先生。” “清晨四点?你走吧。”他开始要关门。 我用一只脚抵住门。他的目光从我的脚移到我的脸上,他举起台球杆,问道: “你想要你的膝盖骨给敲碎吗?” “我不是闹着玩的,”我坚持道,“我必须要见这个老家伙。告诉他。” “我不必告诉他。他今天下午才告诉我,如果你来,他不想见你。” “是吗?”我从口袋里掏出四封求爱信,挑出第一封,也是其中还不算最愚蠢的一封,交给司机,说道:“把这给他,告诉他我现在坐在台阶上,身上还有其余几封。告诉他我在这儿坐五分钟,然后把其余的信拿给联合社的汤米·罗宾斯去。” 司机沉着脸看着这封信,说道:“让汤米·罗宾斯和他的爱管闲事的联合社见鬼去吧!”接过这封信,随后关上了门。 四分钟后他又打开了门,说道: “你进来。” 我跟他上楼到老埃利胡的卧室。 我的委托人直起身子坐在床上。在他的一只圆圆的粉红色拳头里,他的求爱信被揉作一团,另一只手里捏着信封。 他短短的白发竖了起来。他的圆眼红的地方红,蓝的地方蓝。他的嘴巴和下巴两道平行的直线几乎就要挨在一块。他的情绪挺好。 他一看见我就大声嚷道: “那么在你夸过所有的海口之后,你还是不得不回到老海盗这儿来以保全性命,是吗?” 我说我可没有做过这种事。我说如果他要像一个傻瓜一样地说话,他就应该放低声音,这样的话洛杉矶的人们就不会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傻瓜了。 老家伙的声音又提高了一档,他怒吼道: “因为你偷了一两封不属于你的信,你不必认为你——” 我用手指头塞住了我的耳朵。它们并没有把噪音挡在外面,但是它们却冒犯了他,使他停止了怒吼。 我拿出手指头,说道: “让这个仆从走开,好让我们能够谈话。你不需要他。我不会伤害你。” 他对司机说:“出去。” 司机不怀好意地看看我,离开我们,关上了门。 老埃利胡急切地要我立即交出其余几封信,大声地、不敬地问我在哪儿得到的这些信,当时我拿这些信在做什么,拿这个、那个,还有其他的什么来威胁我,但是绝大部分时间只是诅咒我。 我没有交出信。我说: “我是从你雇用的发现了这些信的人那儿得到的。他不得不杀死那个女孩,你可真不走运。” 老家伙脸上的红色逐渐褪去,又恢复到正常的粉红色。他抿着嘴巴,眼睛紧紧地盯住我,说道: “那就是你要玩的方式吗?” 他的声音从胸部发出,比较平静了。他已经镇定下来,准备还击。 我把一张椅子拖到他床边,坐下来,我尽量开心地咧嘴一笑,说道: “那是一种方式。” 他看着我,动了动嘴唇,什么也没说。我说道: “你是我的委托人中最该死的一个。你做了什么?你雇我清理城市,又改变主意,背弃我,与我作对一直到我开始看上去快要赢了,然后抱观斗态度,现在你以为我又输了,甚至都不想让我进你的屋子。我还算幸运,碰巧得到了那些信。” 他说:“敲诈。” 我笑着说道: “听听谁在说这个词。好吧,你就那样说吧。”我用一只食指敲着床边。“我没有输,老家伙。我已经赢了。你曾经到我这儿来哭诉一些不听话的家伙从你的手里夺走了你的小城。芬兰佬皮特,卢尔·亚得,威斯帕·泰勒,还有努南。他们现在都在哪儿呢?” “亚得星期二早上就死了,努南同天晚上,威斯帕星期三早上,芬兰佬是一小会儿之前。我现在把你的城市还给你,不管你要不要。如果那算是敲诈,好吧。现在你要做的事情是找到你的市长,我想这个糟糕的村庄应该是有一个的,你和他给州长打电话——不许乱动一直到我办妥。 “你要告诉州长你的市警察局已经失去控制,因为私酒贩子充当了警察,以及诸如此类的话。你要向他请求帮助——国民警卫队最好。我不知道城里究竟发生了多少起不同的骚乱,但是我确实知道你害怕的那些头目已经死了。那些家伙对你的压力太大,你不敢面对他们。现在还有许多不安分的年轻人在拼命,努力地想要取代死者的地位。越多越好。他们会使得白领士兵在一切都支离破碎时更容易控制局势。看来没有一个替代者能对你造成足够的伤害。 “你要让市长,或州长,只要他是管辖整个帕森威里警察局的,让警察局暂停行使权力,让派驻进来的军队去管事,一直到你能够组织另外一个。我听说市长和州长都是你的财产的一部分。他们会去做你要他们做的事情。你就那样告诉他们。这能够做到,这必须做到。 “随后你就可以收回你的城市,完全美好干净,随时准备再次遭毁灭。如果你不去做的话,我将把你这些求爱信交给报业的小人,我不是说你的《先驱报》成员——新闻协会。我从顿那儿得到这些信。你将会很高兴去证明你没有雇他去重新弄回它们,以及他去取信时没有杀死那个女孩。但是你将有的乐趣与人们将要阅读这些信件所拥有的乐趣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这些信精彩极了。自从猪吃了我的小弟弟以来,我还没有因为什么事情如此开心地笑过。” 我停住不说了。 老家伙正在发抖,但是他的发抖之中并没有恐惧。他的脸又变紫了。他张开嘴,咆哮道: “把它们拿去发表吧,该死的!” 我从口袋里掏出信件,把它们扔到他的床上,从椅子上站起来,戴上帽子,说道: “如果能够让我相信是你派去取信的人杀死了那个女孩,我情愿献出我的右腿。老天爷作证,我想最后以送你上绞刑架而结束这项工作!” 他没有去碰那些信。他说道: “你告诉我的关于泰勒和皮特的话是真的吗?” “是的。但是那又会有什么不同呢?你只会又被别的人赶着走。” 他将被子甩到一边,把他穿着睡裤的粗壮的双腿和粉红色的脚架到床沿上。 “你有没有胆量,”他大声问道,“接受我以前曾经建议你的工作——警察局长吗?” “没有。我的胆量都在外面为你拼死拼活而你却躲在床上想出新的办法与我脱离关系时丧失掉了,你另外去找一个听话的家伙吧。” 他瞪着我。随后他的眼睛周围出现深的皱纹。 他点着他那上了年纪的脑袋,说道: “你害怕接受这项工作。这么说你真的杀死了那个女孩啰?” 我像上一次一样地离开他,说道:“见鬼去吧!”随后走了出来。 司机的手中仍然握着他的台球杆,仍然不怀好意地看着我,在一楼等我,领我去大门口,他看上去似乎希望我会做些什么。我什么也没做。他在我身后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清晨的第一缕光线照得街道灰白。 在街的北段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停在树底下。我看不出车里是否有人。为安全起见我在街对面走。小轿车跟在我后面。 在街道上与追赶的汽车赛跑是没有意义的。我停下来,面对这辆汽车。它开了过来。我把手从身体一侧移开,这时候我透过车窗看见米基·林汉的红脸蛋。 他打开车门让我上车。 “我想你可能会来这儿,”当我坐到他身旁时他说道,“但是我晚了一两秒钟。我看见你走了进去,然而离你太远,赶不上你。” “你怎么从警察局里出来的?”我问道。“最好在我们说话时继续开车。” “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猜不出,一点也不晓得你在做什么,只是碰巧来城里遇见你。老朋友们——那个行当。他们在骚乱爆发时仍然在审问我。他们把我关在会议室对面的一间小办公室里。当那些闹事的家伙逃跑时,我从后窗溜了出来。” “那些闹事的家伙下场如何?”我问道。 “警察向他们一阵扫射。他们在半个小时以前就得到了消息,在全部附近地区都布满了临时警察。似乎这次骚乱持续时非常激烈——那对警察来说可不容易对付。我听说是威斯帕的手下。” “是的。雷诺和皮特今晚火并了。你听说了没有?” “只是听说他们混战了一番。” “雷诺杀死了皮特,在逃跑时遭到伏击。我不知道在那以后发生了什么。看到迪克了吗?” “我去他的旅馆,有人告诉我他已经结账乘晚上的火车走了。” “我叫他回去的,”我解释道,“他好像认为我杀死了黛娜·布兰德。他老用这件事来烦我。” “是吗?” “你是说,我杀死了她吗?我不知道,米基。我正在努力地查明真相。你是想继续和我干,还是想跟着迪克回去呢?” 米基说: “不要对一起或许并没有发生的讨厌的谋杀如此自以为是。但是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你知道你没有拿她的钱和珠宝。” “凶手也没有拿。那天早上八点钟之后我离开时它们还在那儿。丹·罗尔夫是在那时与九点之间进出那栋房子的。他不会拿了它们。这——我已经知道了!发现尸体的警察——谢普和范阿曼——九点半到那儿。除了珠宝和钱,老威尔逊写给女孩的一些信被——一定被——拿走了。我后来在顿的口袋里发现了它们。这两个侦探就刚好在那时左右消失了。你明白了吗? “当谢普和范阿曼发现女孩死了之后,他们在报警之前袭击了那所房子。老威尔逊是个百万富翁,他的信看上去对他们有用,因此他们把它们与其他值钱的东西一块儿拿走了,然后将它们——那些信——交给那个讼棍向埃利胡兜售。但是顿在他能够着手做那事之前就被杀死了。我拿到了这些信。谢普和范阿曼,不论他们是否知道信没有在死者的身上找到,害怕了,他们害怕这些信会追查到他们头上。他们拿了钱和珠宝。他们匆匆地逃了。” “听上去够合理的了,”米基同意道,“但是它好像没有明确指出究竟谁是凶手。” “它清出了一些头绪。让我们再好好地想一想。看看你是否能够找到波特大街和一座叫做雷德曼的旧仓库。我得到的消息说,罗尔夫在那儿杀了威斯帕;他走向他,用他在女孩身上发现的冰凿刺死了他。如果他那样干的话,那么威斯帕就没有杀死她。否则他就会料到要发生这种事情,不可能让那痨病患者靠他那么近。我想去看看他们的尸体,验证一下。” “波特大街在国王大街后面,”米基说,“我们先去南边那一头看一看。那儿比较近,比较可能会有仓库。你怎么看罗尔夫这个家伙?” “他不可能。如果他因为威斯帕杀死那个女孩而去杀他的话,那么事情就非常清楚了。另外,她手腕和面颊上都有伤痕,而他的身体不够强壮,无法这样粗暴地对待她。我的想法是,他离开医院,在天知道的地方过了一晚,那天早上我离开之后他出现在女孩的房子里,用他的钥匙开门进去,发现了她,认定是威斯帕干的,从她身上拔出凶器,随后去搜寻威斯帕。” “是这样吗?”米基说道,“那么你从哪儿知道你可能是那个把事情分析清楚的家伙呢?” “不要说了,”当我们转入波特大街时我没好气地说,“让我们找到我们的仓库。” 二七 仓库 我们沿着大街行驶,眼睛四处张望,寻找那些看上去像是废弃的仓库的建筑物。现在天已经够亮了,我们可以看得十分清楚。 不一会儿我发现一座位于一块杂草丛生的荒地中央的大型正方形铁锈红色建筑物。在地上和建筑物周围到处都是垃圾。它看上去很有可能是一个废弃的仓库。 “把车停在下一个拐角处,”我说,“那地方看上去很像。你待在车上,我去侦察一下。” 我多绕过两个街区,这样我就可以进入那所建筑物后面的地方。我小心翼翼地穿过那块地,并不是潜行,但是尽量避免发出任何声音。 我谨慎地试了试后门。它当然是锁着的。我走到一扇窗户前,尽力地朝里头望去,但是因为黑暗与灰尘,我什么也看不见;我试了试窗户,推不动它。 我走到下一扇窗户前,运气依然如此。我绕过房角,开始沿着北边干起来。第一扇窗户我没能打开。第二扇窗户被我慢慢地推开了,没有发出很大的声音。 窗框里面从上到下都钉着木板。它们从我站的地方看去非常牢固结实。 我诅咒着它们,随后带着希望记起在我开窗时并没有发出很大的声音。我爬上窗台,一只手放在木板上,轻轻地试了试。 它们弯了。 我手上使了更大的劲。窗框左边的木板松开了,在我面前显现出一排闪亮的钉子尖。 我将它们再往后推了推。越过它们朝里望去,除了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也没有听见什么。 我右手握着枪,跨过窗台,跳入房内。朝左再迈一步就使我离开了窗口那灰暗的光线。 我把枪换到左手,用右手将木板推回到窗户上。 我屏住呼吸整整聆听了一分钟,依然一无所获。我将握着枪的胳膊紧紧地靠近身边,开始摸索这个地方。我在地板上一点一点地往前挪动时,脚下除了地板什么也没碰到。我的摸索的左手在最终触到一堵粗糙的墙面之前什么也没摸着。我好像是穿过了一间空房。 我沿着墙移动,寻找一扇门。我六小步就来到一扇门前。我将耳朵贴着门,没有听见声音。 我找到门把手,轻轻地转动,小心地往后推门。 什么东西窸窣作响。 我同时做了四件事:松开把手,跳了进去,扣动扳机,我的左胳膊撞到了又硬又沉像一块墓碑一样的东西。 我的手枪射出的火焰什么也没让我看见。枪火从来就不会让人看到什么的,只是很容易使人产生这种错觉而已。由于两眼一抹黑,我又开了一枪,随后又接着一枪。 一个老人的声音恳求道: “不要那样,伙计。你不必要那样。” 我说:“开灯。” 一根火柴在地板上发出毕剥声,点着了,闪烁的黄光照在一张老损的脸上。那是一张无用的、与公园长椅很相称的没有特征的苍老的面孔。他坐在地板上,一双细腿相隔很开。他看上去不像有什么地方受了伤。一条桌子腿躺在他身旁。 “起来,开灯,”我命令道,“在你开灯之前不要让火柴灭了。” 他划了另一根火柴,站起时用手小心翼翼地护着,穿过房间,点着了一张三条腿的桌上的一根蜡烛。 我紧跟着他。我的左胳膊发麻,不然的话我就会为安全起见而抓住他。 “你在这儿干什么?”当蜡烛燃着时我问道。 我不需要他的回答。在房间的一头堆满了六英尺高的木箱子,上面标着“完美槭树汁”。 老人解释说,上帝是他的保护人,他对事情一无所知,他只知道一个叫耶茨的人两天前雇他做夜间看守人,如果出了什么事他完全无辜,这时候我部分地拉开了一个箱子的盖子。 里面的瓶子上贴有像是用橡皮图章印上去的加拿大集团的标签。 我离开这些箱子,让老人拿着蜡烛在前头带路,我搜查了这所房子。就如我所预料到的,我没有发现任何东西可以表明这是威斯帕曾经占用过的仓库。 当我们回到那间放饮料的屋子时,我的左臂已经可以拎起一瓶。我把它塞进口袋里,向老人提了一些建议: “最好离开这儿。你被雇用顶替芬兰佬皮特的手下,那些人已经去当临时警察了。但是皮特现在已经死了,他的买卖也完蛋了。” 当我爬出窗时老人站在那些箱子前,一边用手指数着,一边目光贪婪地注视着它们。 “怎么样?”当我回到米基和他的轿车时他问道。 我掏出那瓶不会是加拿大集团而会是其他任何东西的饮料,拔出软木塞,递给他,随后自己也喝了一口。 他又问道:“怎么样?” 我说:“让我们尽力去找到雷德曼仓库。” 他说:“你总有一天会因告诉别人太多而毁了自己,”随后开始启动汽车。 沿着这条大街又驶过三个街区之后我们看见了一块褪色的招牌“雷德曼公司”。招牌下的房子狭长低矮,波纹铁的屋顶,几乎没有什么窗子。 “我们把车停在街拐角,”我说,“这一次你和我一块去。我上一次一个人没有多少乐趣。” 我们出了轿车,前面的一条巷子有一条通往仓库后部的小路。我们走上这条路。 一些人正漫步在一条条街道上,但是对于在这个城市这一角的大部分地区的工厂来说,开门营业还为时过早。 在房子的后部我们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后门关着。它的门边,门框的边缘,靠近锁的地方都留下了痕迹。有人在那儿用撬棍撬过了。 米基试了试门。门没有锁。他间隔着一次往里推进六英寸一直到足够让我们俩挤进去。 当我们挤进去时,我们能够听到一个嗓音。我们听不清这个声音在说些什么。我们只能够听见一个在远处的男子微弱的嘟嚷声,话音中似乎夹杂着争吵。 米基用大拇指指着门上的撬痕,小声地说道:“不是警察干的。” 我朝里迈进两步,把我的重量集中在我鞋子的橡皮后跟上。米基跟在我后面,他呼出的气吹到我的颈背上。 特德·赖特以前告诉过我,威斯帕的藏身之处是在后部的楼上,那在远处的嘟嚷声可能是从那儿传来的。 我把脸扭向米基,说道:“手电筒呢?” 他把它放到我的左手。我右手握着枪。我们蹑手蹑脚地向前移动。 依旧留有一英尺宽空隙的后门透进足够的光线,使我们能穿过这间屋子到了一个门道。门道的另外一边漆黑一片。 我将手电筒朝黑暗处照去,发现了一扇门,关上手电筒,往前走去。再打开手电筒的时候,光线给我们照亮了往上去的楼梯。 我们走上楼梯,就好像我们生怕它会在我们脚下裂开一样。 嘟嚷声停止了。空气中还有其他的东西。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或许是一个还没有大到足够被人听见的说话声,如果那意味着什么的话。 我数到九步时一个声音在我们上面清晰地说话。它说道:“确实,我杀了那个淫妇。” 一声枪响,接着又响了四声。它们发出的轰鸣声就像是一把十六英寸长的步枪在铁皮屋顶下发出的声音。 第一个声音说道:“好了。” 那时米基和我已经跨过所有剩下的楼梯,猛地推开门,尽力地将雷诺·斯塔基的手从威斯帕的喉咙上拉开。 这活十分费力而又毫无效果。威斯帕死了。 雷诺认出我,松开了手。 他的眼睛像以往一样呆滞,他的马脸像以往一样毫无表情。 米基将这个死去的赌徒背到位于房间一头的帆布床上,使他四肢伸开地平躺在那儿。 这间房间,显而易见曾经是一间办公室,有两扇窗户。在从窗户照进来的光线下我能看见帆布床底下塞着一具尸体——丹·罗尔夫。一把科尔特军用自动手枪躺在地板中央。 雷诺弯起肩膀,歪向一边。 “受伤了吗?”我问道。 “他朝我连开四枪,”他平静地说道,弯腰用两只前臂按住他的肚子。 “去叫医生,”我告诉米基。 “没有用,”雷诺说,“我跟皮特·柯林斯一样没有了肚子。” 我拉过一张折叠椅,让他坐在上面,这样的话他就可以向前倾,把身子抱作一团。 米基跑出去,下了楼梯。 “你知道他没有被杀死吗?”雷诺问道。 “不知道。我只是将特德·赖特告诉我的话再告诉你。” “特德走得太早了,”他说,“我对那样的事情有所怀疑,因此过来确定一下。他狡猾地骗过我,一直在装死,直到拿枪指着我。”他目光呆滞地看着威斯帕的尸体。“那样耍花招,真见鬼。他当时装死,但是不躺下,还把自己包起来,一个人在这儿等着。”他笑了,我见过他的唯一的笑容。“但是现在只是一堆肉,没有气了。” 他的说话声音变得不清晰。他的椅子边缘下面形成了一个小血滩。我害怕去碰他。只有他手臂的压力和他往前倾的姿势才使他没有瘫倒。 他盯着血滩问道: “你究竟是怎样想到你没有杀死她?” “我只能抱着这样的希望,直到刚才才能够肯定,”我说,“我曾经怀疑过是你干的,但是不能肯定。我那晚因喝了鸦片酊而整夜都昏昏沉沉的,做了许多梦,梦中警铃在鸣响,人们在大声地叫着,以及许多诸如此类的东西。我想到或许那不只是因为吸毒之后做噩梦,更是因为被我周围发生的事情所激发而做噩梦。 “当我醒来时,没有灯光。我想我不会杀死了她,关上灯,再回去把冰凿拿在手里。但是那状况有可能是别样的原因造成的。你知道我那晚在那儿。你毫不推迟就给我做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那使我开始思考了。顿在听过海伦·阿尔伯雷的叙述后曾经试图敲诈我。警方听过海伦·阿尔伯雷的叙述后,把你、威斯帕、罗尔夫和我一块儿怀疑。我在半个街区之外看见奥玛拉以后发现顿死了。看上去好像这个讼棍已经试过要敲诈你。这一点,以及警方把我们几个一块儿怀疑,让我开始想到警方对你们几个就像对我一样有许多不利的证据。他们对我不利的证据是海伦·阿尔伯雷那晚曾经看到我进去或出来,或者进出都被她看见了。我就完全能够猜到他们对你们也有同样的证据。威斯帕和罗尔夫有理由被排除在外。那就只剩下了你——和我。但是你为什么要杀死她仍然让我困惑不解。” “我敢说,”他看着地板上的血滩说道,“那是她自己该死的过错。她打电话给我,告诉我威斯帕正要去看她,她说如果我先到那儿我就可以伏击他。我想要那样干。我去了那儿,守在附近,但是他却没有出现。” 他停下话来,装作对血滩正在形成的形状感兴趣的样子。我知道是痛苦使他停下不说了,但是我也知道只要他一缓过劲来他还会接着说。他打算死得要像他活的时候一样外表坚强。说话可能会使他痛苦,但是他不会因此而停止,不会在有人看着他的时候停止。他雷诺·斯塔基,可以面对世上任何事情都不眨一眨眼睛,而且他能这样坚持到底。 “我厌烦了守候,”过了一会他继续说道,“我敲她的门,问她是怎么一回事。她领我进屋,告诉我里面没有别人。我很怀疑。但是她发誓她是一个人,我们走回厨房。我很了解她这个人,开始想或许是我而不是威斯帕被骗了。” 米基走进来,告诉我们他打电话叫了一辆救护车。 雷诺利用这个间隔休息了一下他的嗓子,随后他又继续叙说道: “后来,我发现威斯帕确实给她打过电话说他要来,而且他在我之前就到了那儿。当时你被毒品弄醉了。她害怕让他进去,因此他就走了。她没有把那情况告诉我,因为她生怕我会走,到时只剩下她一个人。你当时已经喝了鸦片酊,她想在威斯帕回来时得到保护。我那时可什么都不知道。因为了解她,我怀疑我走入了某种陷阱。我想抓住她,揍得她说出实话。我试图这样做,她抓住冰凿尖叫起来。当她大声叫的时候,我听见一个脚步声。我想这就是她设的陷阱了。” 他说得更慢了,在平静审慎地说出每一个字时他都要花更多的时间,忍受更大的痛苦,因为说话变得越来越困难了。他的声音已经变得含糊不清,不过,假如他是知道这一点的话,那他就是假装不知道。 “我并不是说我是唯一受到伤害的人。我从她手中夺过冰凿,朝她身上刺了进去。你大步走出,已经有些昏迷,两只眼睛闭着冲了过来。她跌倒在你身上。你倒了下去,打了滚,你的手碰到了冰凿的把手。你握住它睡着了,和她一样平静。我那时才明白过来我做了什么。可是见鬼!她已经死了。没有别的法子。我关上灯回家。当你——” 一队看上去疲惫不堪的救护车人员——帕森威里给了他们许多的活要干——把一副担架抬进屋内,这就结束了雷诺的故事。我感到高兴。我已经得到了我所想要的全部消息,而坐在那儿听着,看着他叙述事情的经过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并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我把米基带到房间一角,对他耳语道: “这项任务从现在开始就是你的了。我要去躲一下。我应该是无罪的,但是我对帕森威里十分了解,我不敢冒险。我将开你的车去某个能搭上去奥格登的火车的车站。我在那儿会待在罗斯福宾馆,登记的名字是皮·福·金。你接着干这项工作,到时候告诉我消息让我知道是重新用我自己的名字,还是乘车去洪都拉斯更为明智。” 我待在奥格登那一周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努力地修改我的报告,使它们读起来不会像是我已经违反了许多事务所的规定、国家的法律,并且还伤害了许多人命。 米基在第六个晚上到了我这儿。 他告诉我雷诺已经死了,我已不再是一个政府在追捕的罪犯,第一国民银行大部分被劫的钱财已经追回,麦克斯威承认杀了蒂姆·努南,帕森威里在军事管制下正在变成一个玫瑰园,无刺的玫瑰散发出芳香。 米基和我回到旧金山。 我倒还不如省去在报告中辛辛苦苦地做手脚。它们骗不了老头。他狠狠地批了我一顿。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