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新宿鲛 作者:大泽在昌 内容简介 在日本东京新宿街头,陆续发生了枪杀警察的事件,鲛岛和他的同伴 在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凭借敏锐的判断力和像鲨鱼一样的出击方式,他们很快将犯罪嫌疑人锁定在改造枪械高手木津的身上。一场涉及兵与匪的正义与邪恶的猫鼠大战就此华丽登场。 在追踪木津的过程中,他一次又一次地让木津在自己 的眼皮底下逃脱,这让他不得不深陷一个匪夷所思的迷局之中,同时鲛岛也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这个秘密犹如一颗不定时炸弹,这颗炸弹足以动摇整个日本警察体系的根本! 第一章 鲛岛的发现 鲛岛脱下牛仔裤与POLO衫,正要迭好,忽然听见一阵惨叫。鲛岛停顿了一会儿,随后关上储物柜,上了锁。钥匙吊在手环上,而手环则用尼龙搭扣绑在手腕上。 他用浴巾裹住下身,走出更衣室。这时又听见了一声惨叫。 更衣室外是一条走廊。走到尽头,就是桑拿房了。桑拿房前,还有休息室与小睡室。 惨叫,就是从小睡室里传来的。 小睡室大概二十畳[1]大,里头只有一个灯泡亮着,特别昏暗。 注:[1]畳:一张榻榻米的大小,大约180cm×90cm。 这家桑拿房离新大久保站很近,位于店铺楼的顶层。这是鲛岛这两个星期以来第五次来到这里了。 在拥有某种特殊兴趣爱好的人群中,这家桑拿房还颇有些名气。泡完澡,来到休息室,相互“估个价”,就能钻进小睡室的毛毯里去了。 小睡室里,总能传出激烈的喘气声,地板有规律的作响声,甚至还有娇喘声。 鲛岛在小睡室前停下脚步。突然,一名年轻男子跌跌撞撞地从昏暗的屋里冲了出来。 他脸颊发红,伸手捂住鼻孔,指缝里不住地淌血。 “救命……” 年轻男子哭丧着脸,连滚带爬地躲到鲛岛身后。 鲛岛将视线转回小睡室的入口。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追了出来。 年轻男子与大个男子都是一丝不挂。 大个男子大概四十出头,头发剃得很短。年轻时想必也是个肌肉男,可能之后的暴饮暴食让他浑身赘肉。胸部与腹部的皮肤挺白,可手臂与脖子以上的部分却被晒得黝黑。 男子注意到了鲛岛,停了下来。 “干吗?” 他低声问道,就好像正玩在兴头上时被人打扰了,怒气冲冲。见鲛岛沉默不语,他睁大双眼瞪起了鲛岛。 “干吗,有意见吗?” 他还以为鲛岛比他年轻。鲛岛今年三十六岁,可看上去就像个二十六岁的小青年,原来他的头发偏长,从后脑勺一直到衣领,身上的赘肉很少,给人以苗条的印象,这是他每天都去跑步健身的成果。 不过,鲛岛虽然苗条,可一点都不“纤弱”。 鲛岛俯视着死死抓住自己的双脚、瑟瑟发抖的年轻男子。 “干吗,臭小子,有话要说吗?” “你喜欢这样吗?” 鲛岛将视线转向大个男子,平静地问道。 “啊?” “你喜欢玩儿SM吗?” “干吗?你情我愿,你管个屁!” 男子跨出一步。鲛岛岿然不动,对方显得有些怯懦。 鲛岛又向年轻男子问道:“你喜欢被打吗?” “才不喜欢呢,痛死了。”年轻男子拼命摇头,鼻血都甩到了鲛岛的脚背上。 “人家都说不喜欢了。”鲛岛又看向大个男子。 “你个浑蛋……” 突然,他的口气平静了不少。 “你这家伙口气不小啊,嗯?” 他歪着脑袋,打量着鲛岛的脸与身体。鲛岛察觉到,他的视线集中在自己的左手与脸颊上。 鲛岛已经大致猜出了男子的职业:他肯定不是黑帮的。如果是,早就挥拳头了,岂会多费唇舌? “你会来这儿,肯定也是有原因的吧?敢这么横,胆子不小啊,嗯?” 鲛岛默不作声。 “我啊,是为了找乐子才来的,被你这样的家伙一搅和,就让我想起工作上的麻烦事了。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你……” “是吗?” “你给我老实待着,哎?可别溜啊。” 他早就忘记了年轻男子的存在。他一脚踹开年轻男子,就像踹走一条野狗一样,之后大步流星地走向更衣室。他一把推开正在换衣服的一个上班族,回头一看,脸上竟带着奸笑。 见鲛岛站在原地没有动弹,他心满意足地龇牙咧嘴。他从手上解下腕带,打开了柜门。 “快走吧。” 鲛岛对年轻男子说道。 “啊?” “去休息室吧。” “可是……” “冷敷一下鼻子。” 鲛岛一边盯着男子将一只手伸进衣柜,一边说道。 “谢谢……” 年轻男子畏畏缩缩地放开了鲛岛,白皙秀气的脸上沾了血迹,露出不安与恐惧的神色。 大个男子回来了,手里抓着黑皮的警察手册。 “哦?” 他发现猎物不见了,顿时停了下来。可他并没有追击的意思,而是将手册举在鲛岛面前。 “那又如何?” 这就是鲛岛的回答。 “臭小子!敢瞧不起我?!” 男子怒火冲天,他本以为鲛岛见到手册,就会吓得屁滚尿流。看来他的如意算盘落了空。 他举起手,想把手册摔在鲛岛脸上。不料鲛岛的动作更快,一把抓住了男子的手腕。 “来得正好,你这浑蛋!跟我到局里来一趟!审一审,就不怕找不到把柄!” 男子甩开鲛岛的手,反过来抓住鲛岛的脖子。鲛岛皱起眉头:“放手吧。这玩意也没那么稀奇。” “什么?” 男子盯着鲛岛的眼睛,这时,他终于察觉到了异样。 眼前这个“年轻人”看上去只有二十七八岁,还留着长发,可眼神里透着一股与寻常人不同的味道。男子终于察觉到了鲛岛的真正身份。 “浑蛋——” 男子倒吸一口冷气。 “不,不会吧……” “别在别人的地盘上耀武扬威。” 鲛岛缓缓拉开男子的手,狠狠掐住他的手腕。男子的脸上仿佛写着两个字:糟了。 见鲛岛直视着自己,男子赶忙将视线投向地面。 “我以为……那……那浑蛋……他……在吸毒……就想去查一查……” “在脱光衣服蒸的桑拿房里偷东西?能偷到吗?” 男子语塞。他眨了眨眼,慌张地问道:“你……你是哪儿的?新宿的吗?” “我说了,你也得说。那不就糟了吗?” “也……也是……在这种地方暴露了身份就……” 鲛岛松开了男子的手。 “要干坏事,就回你自己的辖区干。”男子再次语塞。 “再见。” 鲛岛说道。男子张开嘴…… “再见。”鲛岛又说了一遍。 男子合上了嘴,写满不甘的脸上掠过一丝阴云。可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后退了几步,之后则一个转身,冲进了更衣室。 他打开衣柜,手忙脚乱地穿上内裤,其间不时回头看看鲛岛。 鲛岛见男子披上衬衫、套上领带,就走向了桑拿房。 他走进桑拿房,看了看温水与凉水的浴池,可并没有发现想找的人。 于是他又回到了小睡室门口。每次来这儿,他都会进去找一圈,可进屋其实是件很麻烦的事情:不是险些被拽进纠缠不清的男人堆里,就是被误认为偷窥狂。他都被人骂出去好几回了。 他要找的人,也不在小睡室里。 休息室里摆着几张长椅,电视机正在播放节目。 赤着脚、穿着制服、系着蝴蝶领结的服务生倚靠在喝饮料、吃点心用的吧台上,远远地望着电视画面。一旁的墙上贴着张告示:“服务生不提供特殊服务。” 鲛岛扫视了一番躺在长椅上的人,之后便走进摆满化妆台的里间,一股廉价化妆品的味道迎面而来。 房里有一排镜子和洗脸台,放化妆品的架子就在水龙头上方。年轻男子就坐在最靠里的化妆台前面。 他的鼻血好像已经止住了,望着镜中红肿的脸,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见鲛岛出现在自己身后,他吓了一跳,赶忙回过头来。 “他走了。” “太好了!” 听完鲛岛简短的话语,年轻男子伸出双手捧住脸轻声说道。 “你常来这儿吗?”鲛岛问道。 “偶尔吧。”年轻男子摇摇头,“一个月一两次的样子。怎么了?” 不知为何,他有些口齿不清,可语气很娇柔。 “你是第一次跟他?” “嗯。”男子轻轻点点头,“不过以前见过他一次。他好像喜欢瘦的。没想到会是那种人……” 鲛岛环视四周,屋里没有别人在用化妆台。 “你认识一个叫木津的男人吗?很瘦,皮肤挺黑的,左肩有个刺青。” “什么形状的?” “蝎子。” 年轻男子睁开眼睛,凝视着镜中的鲛岛。 “他是你男朋友?” “……是男朋友的朋友。” 鲛岛撇开视线。 “这样……” 鲛岛发现膝盖内侧传来一阵异样的感觉,赶忙向下看去,只见年轻男子正用右手大拇指的指甲摩擦鲛岛膝盖的内侧。 “认识。而且……我喜欢你。” 鲛岛挠了挠下巴。 “不好意思,我今天没时间,下次再说吧。你在哪儿见过木津?” “下次什么时候见你呀?” “下周怎么样?” “下周礼拜几?” “礼拜五,和今天一样。” 年轻男子点点头说:“我等你,就这个时间吧。” “你上次见木津是什么时候?” “在西新宿的一家叫‘阿伽门农’的店里。他还把刺青给我看了呢。” “你们做了吗?” 年轻男子摇摇头。 “和恋人在一块儿呢。” “你的恋人?” “他的恋人。” “是吗?” 鲛岛点点头,将手搭在年轻男子单薄的肩膀上。男子将自己的手掌放在鲛岛的手上,莞尔一笑。 “下周见。” “嗯……下周见。” 鲛岛注意到年轻男子的下体有了反应,赶忙撇开视线。 回到更衣室,高大男子已经不见了。 鲛岛打开自己的衣柜,穿上灰色牛仔裤与白色的POLO衫。 抬表一看,已是晚上九点十分。他忽然想起…… “Foods Honey”的演出在九点结束。他跟晶说好了要去接她的。 就算安可部分要唱三首歌,总共十五分钟;回到休息室,整理乐器大概要十分钟。 如果九点半不出现在歌厅,晶就会生气。这件事在三个礼拜前就说好了。 不要开空头支票——这是晶的口头禅。如果不遵守约定,就会吃大苦头。何况这次是鲛岛主动提出要去接晶的。 鲛岛穿上鞋,赶忙冲进电梯。今天早上他根本就没想起来还有这回事。当然,这事绝对不能让晶知道。其他乐队成员都知道晶的坏脾气。以前有个小混混的头子喝醉了酒闯进歌厅,在晶唱前奏的时候打断了她,气得晶抡起酒瓶朝他砸去。 走出大楼的鲛岛犹豫了一会儿。晶开演唱会的地方叫TEC歌厅,位于TEC会馆,地处歌舞伎町的二丁目,从地理位置看,在新大久保站和新宿站的中间,离新宿稍微近一些。 打车反而来不及。要么走路,要么坐一站山手线去新宿。从新宿东口到歌舞伎町的那条路肯定挤满了人。 这时,从高田马场方向开来一辆绿色列车。那是山手线内环列车。 鲛岛撒腿就跑。眼看着列车就要开进站台了。 可他没有闲工夫买票。他从牛仔裤的后口袋里掏出警察手册出示给进站口的工作人员看,接着就头也不回地冲上了楼梯。 电车停了下来,车门向两侧打开。鲛岛刚冲进去,门就关了。 背上满是汗水。好不容易去了趟桑拿房,到头来只是脱了衣服又穿上而已。 不过,毕竟没有白去。 鲛岛靠在车门上,俯视着越发靠近的新宿街景。 歌舞伎町的人流量一如既往。新宿大道周围的人倒不是很多,可一到新宿三丁目的麦当劳旁边,人流速度就明显变慢了。沿着靖国大道走到路口的鲛岛,想要过马路往歌舞伎町的方向去。等候绿灯的人浩浩荡荡,人行道上根本站不下。 但是和平常的周末不同的是,每个十字路口周围都站着身着制服的警官,数量惊人。明天,也就是星期六,新宿御苑将举行国宾园游会,制服警官就是负责警卫工作的。鲛岛不禁思索,以新宿大道、靖国大道、明治大道为中心的主干道路上,究竟安排了多少警力?光是新宿区就有一千多人吧。 不仅是御苑周围有制服警官,东京都区内几乎都安排了警力。尤其是新宿区与大使馆较为集中的港区,还设置了盘查哨所。警力规模几乎能与国丧匹敌,光靠警视厅下属的警官根本不够用,只能请求邻近的三县——千叶、埼玉与神奈川派出警力支持。 “到处都是警察啊。” 在等待红灯变绿的时候,鲛岛听见有人如此抱怨。 “不是挺好的嘛,喝酒的时候也放心啊。那些小混混都不敢放肆了。” “也是,不过……” 后头的话就听不见了。红灯变成了绿灯,人流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过了靖国大道。 鲛岛看了看手表,九点二十七分,晶肯定开始着急了。 人行横道上的一列列车辆就好像缺了齿的木梳。他在车缝中穿行。靖国大道上不仅人多,车道也堵死了。主要原因自然是违章停车,不过设置在十字路口前用来盘查的机动队大巴也占领了车道,让马路变得更加拥堵。 通往陀螺剧场的那条路,是夜晚的新宿最为拥挤的一条路。 柏青哥店、电玩中心、小酒馆、茶馆、拉面店、偷窥屋、餐厅、时尚按摩店、眼镜店、中餐馆、夜店、棋牌室、俱乐部、消费者金融、暴力团事务所……这些店铺都在店铺大楼里。典雅的酒吧楼上是时尚按摩店,眼镜店地下有个迪斯科舞厅,茶馆下面的棋牌室其实就是暴力团的事务所。 人行道上有往前走的人,也有往回走的人,想要走快点几乎是不可能的。如果离开人流,就会撞到夜店的拉客人,或是电玩中心的旋转招牌。 前往歌舞伎町的人潮,在走过靖国大道的瞬间突然慢了下来,就好像放下了心中的大石一样。仿佛“走路”这件事本身,成了前往歌舞伎町的真正目的一般。 不过鲛岛还是穿梭在情侣与喝醉酒的工薪族之间,还要小心躲开年轻姑娘的翩翩长发。酒精、食物与空调里的灰尘混杂成一股独特的味道,还吸收了香水味与体味。在深入歌舞伎町的过程中,新宿的味道越发浓厚起来。 眼看着TEC歌厅终于出现在了歌舞伎町广场的另一头,鲛岛却停下了脚步。 电玩中心前聚集着一群人,走了几个,又来了几个。 鲛岛的直觉告诉他,肯定是有人在打架,而且和黑帮脱不了干系。放在其他地方,两个普通人如果干上了,立刻会有不少人围观。 可是在新宿,看黑帮打架的人并不会很多。路人担心自己被卷入其中,只会暂时停下脚步而已。原本站着的一对情侣让开了,让鲛岛也看见了打架人的样子。 他真想咂舌。这哪儿是干架,分明就是单方面的殴打:三个男人围着一个蹲在地上的男人对其拳打脚踢。其中一个还抓着他的衣领。 蹲着的男人低着头,毫无反抗之意。 动手的男人里,有一个是鲛岛见过的家伙,他是花井组手下的小混混。剩下的两个应该也差不多。 鲛岛迅速环视四周,可是并未发现制服警官的身影。 蹲着的那个男人明显没了斗志。而小混混们也没有置他于死地的意思。 鲛岛首先想到的是,这群人干了件蠢事。新宿警署为了园游会加大了管辖力度,暴力团负责人也向各组施加了巨大的压力。所以小混混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找普通人干架,况且还是以多欺少。 被打的男人好像没有同伴。是逃走了?还是去叫警察了? 如果他是孤身一人,那就肯定是喝醉酒的时候做了什么事情惹怒了那些混混。只是对视一下,这一带的混混是不会拳脚相向的。 鲛岛很讨厌黑帮。其实,有不少警察和黑帮更投缘。既有像鲛岛那样极其厌恶黑帮的人,也有和黑帮关系非常密切的警察。 鲛岛之所以讨厌黑帮,是因为不喜欢他们的价值观。有些警官和黑帮投缘,是因为他们觉得黑帮更能理解自己的心思。其实,警察组织与黑帮组织不乏相似之处。 鲛岛叹了口气,朝黑帮成员们走去。黑帮与暴走族不同,他们深知打人的方法。 所以,即使放任不管,被打的人最多就是流点鼻血,脸上青个一两个礼拜而已。 可是他既然看见了,就不能视若无睹。 要是救了眼前这个被打的男人,自己就会被晶暴打一顿——真是讽刺。不过鲛岛还是将这些想法抛诸脑后,朝人群中走去。 他绕过刚停下脚步的二人组。小混混的制裁快结束了。鲛岛步步接近的时候,花井组的男人将右脚往后抬起,好像准备给出最后一击。 鲛岛漫不经心地扫过花井组男人的左脚。没有注意到身后情况的混混失去平衡,摔了个四仰八叉。 “干什么呢?” “混账!” 另外两人怒气冲冲地朝鲛岛喊道。 “住……住嘴……” 屁股着地的小混混抬头一看,发现来人是鲛岛,赶忙阻止了同伴。 “这混账什么来头?” 见其中一人伸手抓住了鲛岛的衣领,他立刻站起身制止。 “大哥,看在我的面子上放过他吧,这家伙有眼不识泰山。” 鲛岛对这些混混毫不在意,而是径直望向倒在地上的男子。 “怎么回事啊大哥?这混账——” “少说废话,跟我过来,蠢货。” 地上的男子看上去并没有受太大的伤,只是嘴唇裂了,流了点鼻血,其他的都是轻伤。 比起这些皮肉伤,在公众面前被人拳打脚踢更让他受打击。 这种情况并不罕见。即使对方是黑帮,即使对方人多势众,在闹市区遭到拳脚相向的被害人,都会留下心理阴影。 肉体的伤口治好了,可受害人会对闹市区产生厌恶,并极度恐惧黑帮或暴走族。 鲛岛在倒地男子面前蹲下,问道:“喂,没事吧?” 男子还很年轻,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上唇与下巴都有血迹。他紧闭双眼,发出低沉的呻吟。 鲛岛闻到了一股轻微的酒精味。他好像没喝太多酒,不过肯定喝醉了。 男子身着牛仔裤和T恤衫,外头罩了一件薄薄的黑色短外套,一根黑色的耳机线从口袋里伸出来。“喂。”鲛岛伸手摇了摇男子的肩膀。男子喃喃了些什么,好像在说“笨蛋”。 “站得起来吗?” “烦死了!”突然,男子推开了鲛岛的手,唾沫飞来。 “别管我!浑蛋!”他睁开眼睛看着鲛岛,充血的眼睛里泛着泪光,左脸颊上有青黑色的淤血。 要不要带他去警亭?正当鲛岛犹豫的时候,男子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他用右手捂着被踹过的腹部,弯着腰。 站起来之后才发现,他其实挺高,皮肤很白,不过并不瘦。 “等等!”鲛岛把手搭在男子肩上。而男子则狠狠地抓住了鲛岛的手,又甩开了他。鲛岛顿感手上有被指甲划过的痛感。 男子透过长长的刘海凝视着鲛岛,眼神中,带着阴霾。 “可恶……” 外套的另一个口袋里装着一个纸团,好像是电影的宣传单。 他就这样摇摇晃晃地朝车站方向走了。不知道他是因为喝醉了摇晃,还是因为受伤而摇晃。 那双阴暗的眼睛,给鲛岛留下了深刻印象。 男子的背影被歌舞伎町的人群吞噬后,鲛岛看了看自己的右手背:男子的指甲在鲛岛的手背上留下了两条锐利的红肿痕迹。 花井组的小混混们也没了踪影。 鲛岛突然觉得很愤怒。他并不指望那个男人感谢他。如此天真的心情,他早已抛诸脑后。新宿,和其他地方不同。 外勤的警官通常需要积累三四年的经验才能独当一面。可是在新宿警署,一年就能出师了。可见新宿的事故与犯罪之多。 鲛岛是十一年前出的外勤,而且只出了半年。然而,就是这半年,让他深刻体会到了新宿警署外勤警官的艰难。 在这个地区,有两种法律——那就是刑法与暴力。这里的居民,肯定精通其中一种。 只要是住在新宿的人,都会在新宿赚钱糊口。只要他们还想在新宿混下去,就必须了解这两部法律。 鲛岛摸了摸手上的伤痕,走了起来。看热闹的人群已经散去,只有少数几人还站在原地,用稀罕的眼神望着鲛岛。 TEC会馆就在歌舞伎町警亭的斜对面。TEC歌厅就在那栋楼的地下二楼。 走过陀螺剧场与东宝会馆,在警亭所在的转角转弯。 从早上十点起一直站岗到现在的第二班巡警还站在警亭前。他认出了鲛岛,敬了一礼。 他还很年轻,二十四五岁的样子。 歌舞伎町的警亭里不会有年纪大的巡警值班。最老不会超过三十六岁。 鲛岛停了下来。他犹豫了,不知该不该把刚才那件事告诉巡警。 只要告诉他,有人打架滋事就行了。然而,被打的人和打人的人早已逃之夭夭。即使他们还在现场,制服警官也早已被连日来的特别警戒工作折磨得疲惫不堪了。何必让他们去空无一人的现场白跑一趟呢? 他也回了一礼,沿着TEC会馆的楼梯飞速下冲。 打开TEC歌厅的大门,空荡荡的观众席映入眼帘,亮着灯的只有长长的舞台,乐器什么的都整理得差不多了。 晶正坐在舞台边上,两条纤长的美腿一摇一摆。她穿着大胆的皮革迷你裙和黑色的连裤袜。撩起喷有紫色染发剂的刘海,举起手中的玻璃杯—— 她注意到了鲛岛,放下了玻璃杯。 “慢死了,笨蛋!” 她虽然撅着嘴,可是并不是特别生气,看来演出的反响还不错。 “不好意思。” 鲛岛在距离舞台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仰视着晶。 晶二十二岁了。“Foods Honey”是她的第二支乐队。在前一支乐队里,她既是贝司手也是主唱,在“Foods Honey”里就只当主。晶的五官轮廓清晰,就像她那说一不二的脾气一样。她的演出服不会太过性感,不过该露的还是会露的,她的身材也足够迷倒观众了。她的胸围有88,腰围只有60,鲛岛常常半开玩笑地说那是“火箭波”。而且每次上台表演的时候,晶都不穿胸罩,说是穿了胸罩会勒紧胸部,没法发声。两人是一年前认识的。 “会已经开完了吗?”鲛岛问道。晶点了点头,举起酒杯,把杯子里剩下的冰块都吞进了嘴里,又把空无一物的杯子放在了旁边。她一甩腿,借力从舞台上跳了下来。 当然,晶相信鲛岛会接住她的。果然,鲛岛跨出两步,一把抱住了晶。混杂着汗味与淡淡古龙香水味的柔软躯体,陷进了鲛岛的胸口。 “喂,别乱来——”没等鲛岛说完,晶的双唇就把他的下半句话堵了回去。她还用舌头撬开了鲛岛的牙齿,把冰块推了进去。 晶睁眼看了看鲛岛的眼睛,忍俊不禁地说道:“笨蛋。” 鲛岛咬碎冰块吞了下去,这才开口说道:“挺好吃的。” 舞台上还有几个工作人员在收拾,可晶完全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晶轻巧地落地问道:“去哪儿?” “肚子饿吗?” “饿!饿死了!” “去吃个烤肉吧?” “嗯,好啊。” “乐队里的其他人怎么办?” “你请客吗?” 鲛岛耸耸肩。 “演唱会情况怎么样?” “给个80分吧。” “那不是挺好嘛。我给你庆祝庆祝吧。” 鲛岛伸长身子看了看后台。“Foods Honey”里除了晶还有另外四名成员——鼓手、吉他手、贝司手和键盘手。就是个很普通的摇滚乐队。 “他们都不在。” “怎么了?受不了你这个任性的女王主唱了?” 晶莞尔一笑:“不想和条子一起吃饭。” “混账!”鲛岛一把抓住晶的衣领。 “痛死了!你这暴力刑警!来人啊,报警啊!” “再啰唆就把你铐起来带回局里!” “然后呢?躲在里间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吗?” “没错,可别小看警察的‘本事’哦,和职业摔跤手有得一拼呢。” “哦——哦——” 晶蹲下身子跳起了扭腰舞,一边跳一边仰视着鲛岛。 “你还真敢说。” 鲛岛苦笑着摇了摇头。 “最近我一见着少年课的人就发怵。就怕他们为了你的事来找我啰唆。” “别说笑了,人家可是高岗住宅区的大小姐。” “走吧。”鲛岛摆出空手道的掌劈动作说道。 两人在十一点多的时候离开了区役所大道的烤肉店。他们吃了四份牛排、两份盐牛舌,喝了四瓶啤酒。 开完演唱会之后,晶总会吃很多东西,可能是唱歌需要消耗很多能量吧。 吃饭的时候,晶讲起了演唱会的样子。能容纳一百五十人的TEC歌厅里,有五十多个观众是站着看的。晶的乐队每个月会举办五次演唱会,举办地点大多在东京一带。上个月他们和事务所签了合同,半年内就会正式发唱片出道。“Foods Honey”大概有三十首原创作品,大部分都是由晶作词的。鲛岛也帮忙作了些词。 鲛岛与晶沿着区役所大道,朝靖国大道的方向走去。 一年前刚认识晶的时候,鲛岛正在追踪一个甲苯的贩毒团伙。说是“团伙”,其实就是一群十几二十岁的少年。他们是同一所中学的同班同学,不隶属任何一个组织,销售毒品也只是为了赚些零花钱。 他们从油漆厂偷出甲苯,再转售给认识的毒贩子。其中一个毒贩子只有十七岁,原来是个暴走族,被当地的小混混给刺伤了,刀伤在大腿上。最终,他因为失血过多丧命,而刺伤他的黑道混混则去新宿警署自首了。 贩毒团伙也因此解散。团伙的首领,正是晶的朋友的恋人。他自己不抽甲苯,赚来的钱都花在自己的乐队上了,比如买乐器、租用工作室等。晶的那位女性朋友也主动担任起乐队经理一职,还去夜店当女公关,把赚来的钱都交给男朋友玩乐队。 东窗事发之后,晶的朋友就躲进了晶的公寓。为了搜寻销声匿迹的那名首领,鲛岛前往公寓找她谈话。那时,晶还住在代代木站附近的一间一室户公寓里。 按下对讲机的按钮通报来意后,晶为鲛岛打开了门。鲛岛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时的晶的模样。 眼睛周围是一圈黑色的淤血,开裂的嘴唇肿得不成样子。鲛岛事后才知道,那是黑帮为打听首领行踪而下的毒手。 “把手册拿出来看看。” 鲛岛一说自己是警察,晶就让他出示证件。鲛岛打开警察手册,翻到印有照片的那一页,让链条锁那一头的晶看了个明白。 “就你一个?” “就我一个。” “怪了,刑警不都是两人一组的吗?” 晶歪了歪红肿的嘴唇。过了好久,鲛岛才明白那是在笑。 “我总是单干的。是谁打的你?” “黑帮。”晶轻描淡写地回答道。 “哪儿的黑帮?” “不知道。你有何贵干?” “你有个朋友叫秋月美加是吧,我在找她。” 晶耸耸肩说道:“你等等。” 门关上了。不一会儿,门再次打开,这次站在门口的不是晶,而是秋月美加。 晶回到了屋里,戴上耳机,死死盯着张五线谱。当时她穿着牛仔加吊带,而秋月美加则是连衣短裙。 “我可以进来吗?”鲛岛问道。美加回头看了看晶。晶好像对两人的对话完全没有兴趣一样,一门心思在五线谱上挥笔疾书。 “她在干吗?” “作词。明天前有首歌一定要写出来。”美加带着僵硬的表情回答道。 鲛岛与美加在公寓的狭小厨房里说了起来。 “你在找的……是阿克吗?”美加先开了口。首领的名字叫克次。 “没错。” “要抓他吗?” 鲛岛点了点头。美加低下头,长发耷拉下来。她伸出双手捂住脸庞,一动不动。 鲛岛耐心地等候着。 过了一会儿,美加的声音从指缝间断断续续地传来:“我……一直在……努力帮助阿克……我真的好喜欢阿克的音乐……阿克…… 对我也很好……他有好多歌迷……可他总说,我是最重要的……那件事……阿克也是为了乐队才……” “看来你知道他在被人追杀吧?” 美加点点头:“昨天我差点被抓,是晶救了我,害得她也被人打了一顿……” 鲛岛回头看了看晶。晶一脸愁容地把写完的字又擦掉了。 “她知情吗?” “不,晶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没说,她还愿意帮我,说真正的朋友就该这样。” 美加叹了口气,抽了抽鼻子:“可是我已经没办法了。我已经没法再帮阿克瞒着了……为了阿克和我,害得晶也遭了殃……” “她连理由都不问,就让你住进了自己家里,还被黑帮打了一顿?” 美加用手捂着脸,点了点头。 “报警了吗?” “没。我让她报来着,可晶说,要是报警了,我和阿克不就麻烦了吗……” 鲛岛知道,美加希望警方能出手相助。当然,这也意味着自己的男朋友要锒铛入狱,可她更担心男友难逃黑帮的追杀。这样想来,还是被警察抓住更安全些。 “他在哪儿?” “你会救他吗?你能救阿克吗?” “我会试试看的。如果不行,我也不会把你告诉我的事情告诉别人。” “真的吗?” 鲛岛点点头说:“我答应你。” 他是认真的。 美加把克次的所在地告诉了鲛岛。他在吉祥寺的一个歌厅里。 “我知道了,这就去。”鲛岛站起身。 “我也去!”美加赶忙站起身,可鲛岛却看着美加摇了摇头:“你还是别去了。要是和我在一起的样子被他们看见了,他们会误会的。” “不要!带我一起去吧!” 鲛岛正要劝说,晶却开口了:“我也一起去。” 鲛岛回头望去:“那些打你的家伙可能正埋伏在那儿。” 晶面无表情地说道:“又不会被他们弄死。况且还有条子陪着,没问题。” “他们会记住你的样子的。” “没关系。我又不嗑‘豆沙包’[3],也不贩毒。” 与其带美加一个人,还不如两个都带上。 “好吧,那就一块走。”鲛岛说道。 鲛岛与晶走进区役所大道的一家小型同志酒吧。这家店名叫“Mama Force”,妈妈桑以前是个矿工。 时间还早,店里没几个人。只能坐八个人的吧台边上,有一个男子正坐着看书,面前摆着一杯兑过水的酒。身着女装的妈妈桑也跷着二郎腿坐在吧台内侧,看着文库版的书。 “哎呀,好久不见啦。”见两人走进店里,他立刻放下手中的书本站起身来。坐在吧台旁边的那名男子也认识鲛岛。 “好久不见了,飞田先生。”鲛岛一边问候,一边在男子旁边注:[3]信那水的隐语。 落座。 “真是个讨厌的客人,居然坐在酒吧吧台看案例集,真会显摆。”妈妈桑吼道。 鲛岛露出微笑。飞田是国选辩护人。他和朋友在西新宿开了家事务所,是刑事案件的专家。 飞田也微微一笑。他中等身材,戴着眼镜,头发是中分的,“从不在法庭之外的地方别律师徽章”是他的著名作风。 “听说土地倒爷[4]已经盯上这儿了,我是来当保镖的。” “你就别开玩笑了,我啊,还巴不得他们来给我送钱呢。你个律师在这儿出入反而添乱。”妈妈桑毫不留情地反驳了飞田的话。 晶向飞田低头致意道:“好久不见了。” “啊,是你啊……近来过得还好吧。” 为克次辩护的正是这位飞田律师。 “那时真是麻烦您了。”晶用非常礼貌的口气说道。 鲛岛瞪着晶说:“不对着警察你倒是能恭恭敬敬地说话啊。” “烦死了!”这就是晶的回答。 妈妈桑爆笑不止,随后拿出一瓶尊美醇威士忌、冰桶和酒杯摆在吧台上。下酒菜是煮海螺。 “妈妈桑,你有没有听过一家叫‘阿伽门农’的店?”鲛岛一边喝着兑过水的威士忌一边问道。 “听说过啊。”妈妈桑原本准备继续看书,被鲛岛一问,便抬起头看了看鲛岛。 “那是家什么店啊?” [4]强迫原来的居民搬迁,将零碎的土地合起来变成一大块空地,再高价出售的人。 “很神秘的店,没人介绍去不了。直男去很容易暴露的。” 鲛岛叹了口气:“那你认识里面的工作人员吗?” “认识啊,他们那儿的小酒保以前在二丁目做过……怎么了?” “能不能让他帮我个忙?” “天知道。要看是什么事儿了。” “如果某个人去了他们店里,想让他告诉我一声。” “这就难办了。” “可总比我冲进店里问这问那要好吧?” “谁愿意让你去啊。做酒水生意的讨厌黑帮,也讨厌警察呀。” “我也没准备给店里添麻烦,我会在那人离开酒吧之后动手的。” “那人犯了什么事儿啊?” “私自制造枪支。” 装作不知道的飞田突然抬起头来。鲛岛继续说道:“三个星期前,因为那家伙卖出去的枪,一个人死了,一个人受了重伤。” “喂——”飞田开口说道。鲛岛举起酒杯,喝了一口。 “是那家伙吗?” 鲛岛将视线投向吧台深处。 “是那个左肩有刺青的家伙吗?” 鲛岛终于回头看了看飞田。 “没错。多亏你给他的‘长六四’打了个折扣,他去年年底刑满释放了。这下可好,重操旧业了。” “长六四”是长期徒刑的意思。飞田显得有些扫兴。鲛岛继续说道:“不过这事儿怪不得你。那家伙天生喜欢造枪。即使是在牢里,只要有工具,他就能用铁栅栏和牙刷做出一把枪来。他只管造枪,剩下的事情一概不管。即使有人因为他的枪送命,还有人因为他的枪坐一辈子的轮椅……” “别让他坐牢了,不如把他的手指全砸烂了更有用。”飞田轻描淡写地说道。鲛岛大吃一惊地望向飞田。可飞田的脸上没有一丝开玩笑的表情。 “我虽然是个律师,可并不觉得所有委托人都是无辜的。对某些委托人,我甚至觉得检察官请求的刑期太短。” “那家伙就是其中一个吗?” “光看法律,四年的刑期的确太长了。可是这只是根据检察官手里的罪证作出的判断。在法庭上要讨论的,就只有那些罪证。可问题的关键是他私自制造了枪支,而不是他造出的枪支害死了别人。法律就是这样,我们也是基于法律办事而已。” “有些人虽然没有杀人,可还是想判他死刑。”妈妈桑说道。 飞田点了点头。“没错。在刑法里,杀人是最重的罪行。可是有些家伙的罪行虽轻,影响却比杀人更加恶劣。比如,父母见自己的孩子生了病,没有未来可言,就下手杀了他。还有一个混账骗走了一个老人的全部财产。从法律上看,杀害自己孩子的人的罪行更重。” “你别当律师了,转行当法官不是更好?”鲛岛说道。 飞田苦笑着说:“司法考试低空飞过的人是当不了法官的。” 鲛岛摇摇头,又看着妈妈桑说道:“妈妈桑,能不能把那个‘阿伽门农’的小伙子介绍给我?” 黑帮已经查到克次就躲在吉祥寺的歌厅里。鲛岛与美加、晶一起走出车站,发现歌厅周围停着一辆似曾相识的奔驰。 “你们待在这儿别动。”鲛岛让两人留在原地,自己则走近那辆奔驰,敲了敲驾驶座旁的玻璃窗。 窗户缓缓摇下,里头坐着个年轻的混混头子,是来负责指挥盯梢手下的。 “我是新宿警署的。”鲛岛没有给对方留下说话的余地,“给我把车开回事务所。” 年轻头头虽然知道鲛岛这个人,可是他并不知道鲛岛是如何对待黑帮的。 “你瞎指挥什么?你是交通课的吗?这儿不是新宿警署的辖区吧?”副驾驶座上还坐着一个小弟,所以头头的语气也特别强硬。 “给我下来。”鲛岛简洁地命令道。年轻头头并没有遵命的意思,还想关上车窗。说时迟那时快,鲛岛拔出特殊警棍,砸碎了车玻璃。 特殊警棍是便衣刑警平时随身携带的一种武器,直径2cm,长15cm,金属材质,一甩就能变成40cm长的警棍。 眼看着爱车的玻璃被砸碎,头头怒气冲冲地下了车。 “混账!” 鲛岛一把揪住混混的脸,把他按在碎了的车窗玻璃上。碰到碎玻璃的混混发出呻吟。 “我问你话呢,你有意见吗?” 所谓“问话”,就是警察为执行任务进行的盘问。如果违抗,就是妨碍公务。混混也明白这一点,立刻老实了不少。 “你也给我下来。”鲛岛对副驾驶座上的小弟说道。他让两人把手撑在奔驰边上,搜了他们的身。 在小弟的夹克衫里,搜出了一把20cm长的登山刀。 “这是什么?” “谁知道啊。” “说得好。” 见小弟双脚开立,鲛岛抬起脚,往他的下体踹去。 “你干什么啊?!至于么!”见自己的小弟惨叫着蹲了下去,年轻头头大声吼道。 “你要搜身可以,何必在大马路上搜?暴力课的人也是这么办事的吧?” “我可不会像暴力课那群人那样保你们的面子。”鲛岛说道。听完这句话,年轻混混倒吸一口冷气。 “混账,你是哪儿的条子?” “防范课的鲛岛。高兴的话,就给我好好记住这张脸。” 一听“鲛岛”这个姓,年轻头头的脸上立刻流露出后悔的神色。 警官与黑帮的价值观很相近。那是因为两者都是完完全全的阶级社会。上级的命令必须服从,不得反抗。最终,在两个社会中处于命令系统底层的基层人员就形成了一种相似的“体质”。那就是对“男人的面子”的执着,也是一种任侠性质的思维——比如“帮忙”或是“欠人情”。 警官与黑帮也会给对方面子,或是欠对方的人情。在暴力团伙发生冲突之后,大多数犯人都会选择“自首”,这不仅仅是为了谋求宽大处理,而是为了给暴力课刑警“争个面子”,让双方能够长期共存。 警察组织的高层开口闭口就是“彻底摧毁暴力团伙”,可基层的那些非精英组的人深知,暴力团伙是不会销声匿迹的。 与其摧毁组织,让组织成员无人管理,还不如让组织保留下来,这样还能知道每个成员属于哪个部门,更好对付——这就是基层警官的想法。 因此,暴力课的警官反而不会采取鲛岛那样的做法。恐怕他们会说:“这次算是给我个面子,先撤了吧。” 他们应该会好言相劝。即使不是暴力课的警官,也会先和暴力课打个招呼再行动,所以黑帮总部事务所会得到消息,并传达给基层。 而新宿警署只有一位刑警不会“以面子为本”——他就是鲛岛。 警署内部对鲛岛的做法议论纷纷,暴力团更是将他视为眼中钉。 鲛岛是个打不了招呼的刑警。拒绝收买的刑警不在少数,可连招呼都打不通就是另一回事了。黑帮人心惶惶,即使犯了些小罪,都可能被“抓去问话”。 而产生出这种“招呼”关系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刑警需要处理的无数书面档。 申请逮捕令、申请援助、逮捕、审问、写供词——即使走到了这一步,如果缺乏关键的证据,还是会出现无法提交至检察厅起诉的情况。这样一来,那些书面的工夫就白费了,说不定还要遭受检察官的白眼。 因此,即使对方是暴力团伙的成员,除了那些自首的犯人(因为自首的调查报告很好写),警方也不会轻易逮捕。 “可恶……”年轻头头骂道。 鲛岛一言不发地铐住了年轻头头的右手,又把另一边的手铐铐在了奔驰的门把上。小弟看着眼前的景象,吓得哑口无言。 “饶了我吧,喂。”被锁在车门旁边的年轻头头注意到路人都在看他,“你不会让我傻站在这儿吧?” 鲛岛冷冷地瞥了年轻头头一眼:“不行吗?你又是妨碍公务,又违反了枪刀法,我抓了你现行啊。” “好吧好吧,我撤还不行吗?” “太迟了。” 鲛岛一个转身走开了。被铐住的混混大声吼叫,可鲛岛没有回过一次头。 “走吧。”鲛岛回到美加与晶等候的地方说道。 “那家伙就是盯梢的吗?”晶看了看大喊大叫的年轻头头和不知所措的小弟问道。 “没错。” “阿克有没有事啊……”美加差点儿哭出来。 “目前还没事,如果他们闯进歌厅,肯定会有人报警,所以才埋伏在门口。周围肯定还埋伏着其他人手。” “你一个人带他出来?”晶问道,口气非常冷静。 “试试看吧。” “你可真是个怪人。” “是吗?” 鲛岛来到歌厅入口。那家歌厅位于一栋细长的店铺大楼地下,有一条楼梯与地面相通。墙壁上满是涂鸦。 鲛岛点了根烟,环视四周,发现附近还停着一辆皇冠[5]和一辆西玛[6],看来也是黑帮的车。马路对面的咖啡厅里,有一群拿着手机打电话的小混混,正透过玻璃窗监视着这边的一举一动。 鲛岛忽然想起,奔驰里是有电话的。看来那年轻头头并不准备来到现场,而是打算遥控。负责监视的混混有八九个人吧。 歌厅大门紧闭。上面挂着个牌子写着“准备中”的字样。克次一从里面出来,黑帮混混就会把他团团围住,带到别处去。 鲛岛一脚踩灭烟头,对晶说道:“你认识克次吧?” “当然认识。”晶看着鲛岛的眼睛回答。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天生一副好嗓子。女人听了他的蓝调会感动到哭。虽然是个混账,可是他的歌真的唱得很好。” 注:[5]丰田的车型。 [6]日产的车型。 鲛岛撇开视线。举着手机打电话的混混,透过二楼的玻璃窗俯视着他们。 “好,那你下去把克次带出来吧。你告诉他,我就站在这儿。如果他主动走上来,就算他自首。如果我下去了就是另一回事了。” 晶深吸一口气:“美加呢?” “和我留在这儿。如果他气美加说漏了嘴,就告诉他美加是怕黑帮害他,才把他的藏身之处告诉我的。” “好,那黑帮埋伏在附近的事情呢?” “告诉他也行。如果我们回去,那群家伙迟早会冲进去的。你告诉他,到时候就不是断手断脚能解决的了。” 鲛岛感到身旁有什么动静,回头一看,发现晶已经冲到楼梯中了。 “喂……”晶问道。床头灯的光线形成了红绿两色的影子。 “怎么了?” “我从来没去过你家……” “还真是。” 鲛岛把烟灰缸放在裸露的胸脯上,把烟灰抖了进去。 离开“Mama Force”之后,两人回到了晶的房间。她在下北泽的公寓里租了个一室户,楼下有一家租碟店和一家冰淇淋店。距离她搬离代代木已经过去了半年时间。 “还不能让我去吗?” “你怎么说起这个了,难不成你怀疑我是有妇之夫吗?” “死鬼……” 晶在小号双人床上翻了个身,丰满的乳房压在鲛岛左肩上。 “你还有事没告诉我。” “那肯定有啊。如果要把我这辈子经历过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你,至少需要三十六年时间吧。” “少装蒜。你之所以不让我去你的公寓,肯定是不想让别人知道我的存在。这个‘别人’,不是女人,而是讨厌你的人。” “要是我在乎这些,就不会和你一起走在歌舞伎町的马路上了。” “那为什么不让我去啊?” 鲛岛没有回答。他吸了一口烟,香烟发出的亮光,照亮了手背上的伤痕。 “手上是怎么回事?”晶也看见了伤痕。 “刚才撞见有人在打架,就跑去劝架了。” “一点儿也不像你会干的事啊,你瞧,受伤了吧。” “是吗?我浑身都是这种伤。” “脖子上的也是吗?” 鲛岛笑了。两人第一次发生关系之后,晶问起了鲛岛留长发的原因。鲛岛默不作声地撩起长至衣领的头发——脖颈上方靠近发际的地方,有一条斜向上的伤痕,长达15cm。 当时,晶并没有多问。 “脖子上的伤疤是怎么来的啊?”晶凝视着鲛岛的眼睛问道。而鲛岛也望着晶乌黑的双眸。肥皂的香味扑鼻而来。晶的眼神里透着一股认真劲儿。 “日本刀砍的。” “真家伙?” “不,没有开刃的模型刀。要是真家伙就不会留下这么粗的伤疤了,脑袋早就落地了。” “对方知道那是假刀吗?” “天知道。他一时冲动,说不定就把这事儿给忘了。要是真有意杀我,还不如直接刺死我呢。” “亏你的脖子没骨折……” “刀先碰到肩膀,滑了一下才砍到了脖子,要是直接碰到了脖子也挺危险的。” “看来对方果然有心杀你啊……” 鲛岛没有作答,而是把烟头掐灭在了烟灰缸里。透过陶瓷烟灰缸,热感传到了胸口。 “那家伙是黑帮的?” “不是。” “普通人会拿着日本刀要砍死你吗?” 鲛岛把烟灰缸放在床头柜上,坐起身来。 “是个警官。” 鲛岛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克次走上地面。 晶敲了敲门,让里头的店员放她进去,待了十分钟才出来。 “阿克……”美加喊了一声。鲛岛回头看了看楼梯。只见一位身材高大、留着短发的男子,跟在晶后面走了上来。 他的脸颊略显憔悴,不过眼睛很大,看上去就像个爱闹别扭的小男孩,眼睛里既透着甜美,也透着目中无人的傲气,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气质。 克次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了看鲛岛,东躲西藏的日子让他疲惫不堪。 鲛岛与克次对视了一瞬,随即将视线撇开,扫视四周。玻璃窗后的黑帮混混不见了,皇冠与西玛的车门都打开了。 咖啡厅所在的大楼入口处出现了众多黑帮成员。两辆车里的黑帮成员也同时走了出来。车上的混混们站在车旁,瞪着歌厅门口的一干人等。 从咖啡厅里出来的混混们站在了鲛岛、克次、晶与美加周围。总共有五人。 右手拿着手机的男人向前一步。他还很年轻,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肤色很白,浑身都是肌肉,透着一股毫无漏洞的眼神。他穿着纵条纹的双排扣西装,没有系领带。 “钥匙。”年轻男子用沙哑的嗓音说道。那嗓音和他的年纪格格不入。 “少当家让我来要钥匙。”他的措辞很有礼貌,可语气却不怎么样。说完,他便伸出了左手。 “就这事儿?”鲛岛直视年轻男子的双眼。 “是的。”年轻男子没有眨眼,“让少当家一直戴着手铐,实在有些丢人。” 鲛岛没有撇开视线,而是直接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手铐的钥匙。 二十五六岁就能统领手下一班小弟,就说明他已经作好了心理准备,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 “你叫什么名字?”鲛岛拿着钥匙问道。 “真壁。”年轻男子回答。他依然没有错开视线。 “下次见面的时候,你就是少当家了吧?” 真壁无言地低下了头。 “我是新宿警署的鲛岛。” “我知道。久闻‘新宿鲛’大名。”真壁抬起头,正面盯着鲛岛说道。 “你是听谁说的?” “在黑道上混,就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可你的少当家却不认识我。” “对不起。”真壁压低嗓门说道。可他的眼睛,依旧直视着鲛岛。 鲛岛松开钥匙,让它掉进真壁的手掌。 “手铐就交给来找你的暴力课组员好了。” “不,我会亲自上门还的。”真壁说道。 “这是为什么?” “不能再出丑了。” “你觉得这是出丑?” “被孤零零地铐在大马路上,不是出丑还能是什么。” 鲛岛缓缓吸进一口气,他感到心中涌起一股紧张之感。真壁绝非普通黑道之人。一般混混面对警官,定会当场作罢。 “也是……”鲛岛点了点头。真壁也跟着点了点头。 真壁看似低调,可从器量上看,他已然超越了所谓的少当家。 “告辞。”真壁用炯炯有神的双目行了一礼。他缓缓转过身走了起来,没有看克次一眼。 鲛岛目送着真壁坐进西玛的后车座。为真壁拉开车门的人,明显比他年长许多。 鲛岛的直觉告诉他,在不远的未来,他定会与真壁一决雌雄。而那场战斗,绝不会轻易结束。 真壁的模样,深深刻在了鲛岛脑海中。 鲛岛拦住一辆过路的出租车,让克次先坐了上去。美加正要上车的时候,晶开口说道:“我自己回去。” “上车吧。他们还有人没回去呢。” “没关系。”晶撂下这句话就走了。出租车的车门缓缓关上[7],发动起来。 很长一段时间里,车上没有一个人说话。克次靠着座位闭目养神,而美加则睁大眼睛,瞪着前方的车座。 过了一会儿,克次闭着眼睛说道:“我在牢里肯定会被弄死的吧?” 美加看了看克次,又看了看鲛岛。 “肯定的吧。”克次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向鲛岛寻求赞同。 “你为什么这么想?” “那群家伙不会忘了我的,肯定会来灭了我。” 鲛岛笑了。克次猛地抬起头,好像有些生气:“笑什么?!” “他们可没那么闲。况且——” “况且什么?” “你也不是什么大人物。” 克次一言不发地瞪着鲛岛。不一会儿,他竟深深喘了口气。也许是放下了心中的大石。 “阿克——” 克次并没有回答美加。 “阿克——”美加带着哭腔喊道。 克次虚无的眼神投向窗外。 “你生气了吗,阿克……” 鲛岛缓缓望向克次的侧脸。他的脸上,带着绝望与自嘲的笑容。 “——等我出来了,再搞一支乐队吧。到时候一定要来看我演出啊。”克次一说,美加的泪水就决堤了。鲛岛只得将视线转向挡风玻璃。 翌日,鲛岛再次造访晶的公寓。那是早上九点多。鲛岛刚到公寓楼下,就撞见晶穿着运动衫和牛仔裤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她也注意到了鲛岛,在楼梯半当中停了下来。她手上拿着个纸袋,还有耳罩式的耳机。 “要出门吗?” “去吃个早饭。” 她用眼神指了指公寓对面的家庭餐馆。 “能跟你一起去吗?” “有事吗?” 鲛岛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歌词写好了吗?” “还没。熬了个通宵,还是没憋出来。”晶边说边下楼,毫不犹豫地朝家庭餐馆的方向走去。 餐馆里没几个人。他们在角落的包厢里面对面坐下。点完菜之后,晶戴起耳机,从纸袋里掏出五线谱来。 “你说话我能听见。”说完,她就打开了随身听。 鲛岛喝着服务员送来的淡咖啡,默默注视着晶。晶用左手的指尖打着节拍,用笔在一张便笺纸上写了些词语。 刚写下“糟透了”,又把它给擦了,换成了“深渊”。“钢铁之泪”在“混凝土的空虚笑容”中,她圈出了“钢铁之泪”。 之后她又写下“谁说一定要幸福”,皱起眉头,盯着纸上的字,倒带,同一段音乐来回听了好几次。 看来她对这段歌词不是很满意,却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来。 键盘手演奏的旋律,从晶的耳机里漏了出来。晶自己也在哼哼。 鲛岛看了看五线谱上写好的歌词。 Get Away 大家都说 赶紧离开 这里是城市的深渊 哭声喊声 夜夜回响Get Away 大家都说 赶紧离开 这里是城市的深渊 悲痛哀叹 日日不断你不可能理解的乐趣 就在午夜过后的此处 Get Away 大家都说 赶紧出去 这里是黑暗的深渊 哭声喊声 夜夜回响Get Away 大家都说 赶紧出去 这里是黑暗的深渊 悲痛哀叹 日日不断But Stay Here 钢铁之泪 一口饮下 谁说一定要幸福—— 看来晶在发愁的就是从But开始的第二段歌词。 鲛岛望着撅着嘴一脸严肃地瞪着五线谱的晶。 落座后十分钟里,两人一直保持着这样的状态。晶好像已经暗下决心,专心作词,直到鲛岛主动开口:“这曲子会灌进唱片里吗?” 鲛岛终于开口了。晶抬起头,默默摇了摇头。鲛岛没有搭话,于是她再次将视线转回手边。 “第二段不要用‘黑暗的深渊’,换成‘黑暗的正中’会不会更好?”鲛岛说道。 晶半天没有反应。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始动笔。她把“深渊”改成了“正中”。 “——你这样是想不出来的。” “我知道。”晶抬起头瞪着鲛岛。脸上有一丝怒意。 “不满意的话就随便改吧,不好意思,是我多嘴了。”鲛岛说道。 晶微微一笑:“这是摇滚乐,不是演歌。” “我实在想象不出你穿着振袖唱花腔的样子。” 晶抬头看着天花板,舒了口气。“OK,到底有什么事儿?” “昨天没出什么事儿吧?” “昨天?啊,回去的路上吗?没有啊。”晶平静地摇了摇头,“就这事儿?” “脸上的伤,你不准备报警吗?” “不报。” “怕他们报复?” 晶用一副“很无语”的表情看着鲛岛说道:“看来你真的很讨厌黑帮啊。” “你为什么这么想?” “怎么说呢……感觉你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消灭黑帮的机会。他们只要往地上吐一口唾沫,你就会把他们抓起来。” 鲛岛望向窗外,一言不发。 “——我是不准备报警的,倒不是怕他们报复,只是觉得麻烦而已。” “是吗?”鲛岛说着,伸手就要去拿小票,准备结账走人。 “喂。” “干吗?” “你为什么这么讨厌黑帮啊?” 鲛岛看着晶说道:“我讨厌的不只是黑帮。那些为非作歹,触犯法律,可是觉得只要别人不知道就行了的人,我都讨厌。” “照你这个标准,全日本都是这样的人啊。” “没错。可这个国家对黑帮实在是太好了,表面上管得很严,其实杀人放火的黑帮随处可见。”晶一言不发地听着鲛岛的话。 “那群家伙的吃饭家伙就是‘恐惧’。黑帮很可怕——只要让人们记住这一点,他们就有钱可赚。普通人觉得与其被黑帮修理一顿,还不如老老实实地听他们的话。一旦反抗,受了伤,即使伤他的人进了监狱,也得不偿失。”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我就是讨厌这些所谓的‘理所当然’。一旦成为理所当然,就会有人加以利用。一个好端端的企业家,就会委托黑帮讨债,或是威胁居民搬迁让出土地。这些利用黑帮的人,比黑帮还要可恶。” “但当官的可不这么想。” “是啊。” “警察抓住的犯人,犯的都是些小罪。对那些真正做了坏事的政治家、企业家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难道不是吗?大家都心知肚明。可这些事情是不能说出口的。说出来了,别人就会觉得你幼稚。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所以啊,过日子是需要诀窍的。” “没有什么诀窍。这么想的家伙,总有一天会遭报应的。” “要是没有遭报应呢?”晶问道,眼中闪烁着挑衅的光芒。 “我会去收拾他们。” “那是因为你是条子?因为你有警察手册,能开枪?” “不。” “那是为什么?你也不希望自己受伤,也害怕丢了性命吧?” “还真怕。” “昨天你不是弄坏了黑帮的车吗?还收拾了那个很拽的家伙。如果你不是警察,他们早就把你弄死了。” “也许吧。” “那你凭什么用这种口气说话?难道你觉得条子是这个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人吗?” “不。只是我并不喜欢‘执行公务’这种思维方式。” “说白了不就是爱出风头么。” 鲛岛笑着说:“爱出风头也可以,只要不摆臭架子就行。” 晶惊讶地望着鲛岛。 “普通人都讨厌那些因为超速开罚单的警察。可是一旦被醉汉纠缠,就希望有警察来救自己,不是吗?” “你就不会摆臭架子吗?” “觉得我在摆臭架子的人,他们的架子肯定比我更大。这群人就是看不惯其他人摆架子。” 晶凝视着鲛岛说道:“为什么他们管你叫‘新宿鲛’啊?” “因为我姓鲛岛。” “就因为这个?” “嗯。” “难道不是因为你对他们来说就像条鲨鱼一样吗?静悄悄地接近,猛地一口咬死……” 鲛岛沉默了。晶叫来服务员,让她撤下了空盘子。她点了根烟,直视鲛岛。 “真希望管我叫新宿鲛的那群家伙,从新宿彻底消失。” “那群家伙……是坏人?” “嗯。” 晶吐出一口烟雾,看着鲛岛的眼睛说道:“可他们要是真的消失了,新宿岂不是会变得很无聊?还有谁愿意来玩啊。” “也许吧。不过至少不会变成你歌词里说的那样。” 晶点点头,莞尔一笑。原本暗藏凶气的目光,顿时充满少年般的爽朗与明媚。 “你喜欢摇滚吗?” “喜欢。” “你不会觉得只有吉米·亨德里克斯[8]才算摇滚吧?” “到Deep Purple[9]为止都算吧——开玩笑的。” 注:[8](1945-1970)美国黑人摇滚歌手,以奔放强烈的吉他演奏享誉摇滚界。 [9]一支成立于1968年的英国摇滚乐队,是与Led Zeppelin和Black Sabbath并列的重金属和现代硬摇滚乐的先驱乐队。 “下次来看我们乐队的演出吧。” “好。”鲛岛回答。 鲛岛还真去了。在两个礼拜之后的演唱会上,他发现那首《StayHere》的第二段歌词真的变成了“黑暗的正中”。 演唱会结束了。观众也走得差不多了。脖子上挂着条毛巾的晶从后台探出头来,叫住了鲛岛。 “怎么样?” 晶浑身是汗。 “不赖,一般般吧。” “你不是说你不会摆臭架子的吗?” 晶瞪了鲛岛一眼。《Stay Here》的歌词就是当初鲛岛在餐厅里看到的,“谁说一定要幸福”之后,直接照搬了第一段的歌词。 鲛岛从夹克衫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好的纸。 “给你参考参考。” “什么啊?” 晶接过来一看,大吃一惊,瞪大双眼:“这首歌不错啊,就是冲击力不够。” “这是你写的?”晶抬眼看向鲛岛。 “是的。你要是不喜欢用别人写的,直接扔了就行。” 晶把纸重新折好,塞进了敞开的衣襟里。纸上写的是鲛岛构思的《Stay Here》第二段歌词。 “陪我们去喝一杯吧。不过你要是敢拿出条子的作风,我就把你赶回去。我想让队长看看这歌词。” “我在下面等你。”这便是鲛岛的回答。 鲛岛在晶睡着之后下了床。他穿上脱在地上的衣服,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公寓门口。 打开门锁,转动门把手。这时晶却醒了:“要回去了吗?” “嗯。” “下个月月初还有一场演唱会,到时候会公布出道的消息。你也来吧。”晶睡眼惺忪地说道。 “这回要从头看到尾啊。” “嗯。”鲛岛又答应了一声。他隐约听见晶倒在枕头上的声音:“大骗子。” “晚安。” 鲛岛打开了门。 “要是不来,我就打110报警。” 晶的话,就好像梦话一样。 第二章 龟贝与鲛岛的斗争 新宿警署定员六百人,包括二百八十五名制服警官。其中有七十二名制服警官隶属歌舞伎町、东口与西口这三座警亭,即“新宿三警亭”。每个警亭二十四人,以六人为一班,共四班,以轮班的方式值日班、第一夜班、第二夜班、歇班(不当班)。 新宿警署共有七个课:警务课、会计课、警备课、防范课、刑事课、交通课、警逻课。署长为警视正级别,副署长为警视级别,下属警部分别担任这七个课的课长。 鲛岛所属的防范课主要负责少年辅导、色情业以及私售毒品、兴奋剂、信那水、甲苯等药物的组织。 鲛岛住在中野区野方的一间一室户里。他是三年前调来新宿警署的,之后一直没有搬过家。在那之前,他住在警视厅的宿舍里。 这是鲛岛第二次来新宿警署任职。可他的待遇和第一次比起来,简直是天差地别。 第一次来新宿警署的时候,鲛岛二十四岁,是以警部补的身份来实习的。大学毕业之后,他就通过了国家公务员高级考试。 如果是普通的高中、大学学历的警官,必须先进入警校学习。高中学历者需要积累四年的巡查经验,大学学历者则需要一年,这样才能得到应考巡查部长的资格。成为巡查部长之后,高中学历者要再等三年,大学学历者要等一年才能考警部补。要考警部,两者都要再等待四年时间。 鲛岛来新宿实习的时候,正好是警察大学没有课的九月。从警察大学毕业之后,二十五岁的鲛岛就成了警部。 如果是高中学历,至少要三十岁才能成为警部。即使是普通大学毕业生,最快也要二十八岁才能爬到这个地位。而鲛岛在大学毕业后不足一年半的时间里就一步登天了。在警察机构中,有“资格(通过国家考试)”的人和没有资格的人就是这样天差地别。 第一次来新宿警署实习的时候,鲛岛还是个“客人”,而且是个“贵客”。周围的警官唯恐鲛岛受伤,对待他的时候都会小心翼翼。 也难怪,像鲛岛这样走精英路线的警官,在升任警部之后,会先在本厅见习两年,然后在地方警局与中央警局之间调任,快的话在二十八九岁的时候就能升任警视。警视,在巨大的新宿警署里也是副署长级别的。经验老到的巡查部长们自然会对他多加关照。 就好像某个大型企业的分公司迎来了一位新员工,而这位新员工总有一天会成为母公司的董事。分公司的主任会是什么心境,可想而知。 其后的八年时间,让鲛岛深刻感受到,这种“资格”制度,正是日本警察机构的一大弊病。 当时鲛岛的级别是警部。照理说这个级别和他所属的防范课课长是对等的。可是鲛岛不过是防范课的一个搜查员而已。而且,没有一个刑警愿意和鲛岛搭档。 这究竟是为什么?不仅仅因为鲛岛已被排除在精英路线之外,大家都隐约察觉到,鲛岛是个有意反抗日本警察机构的警察。 二十七岁时,鲛岛被分配至某县的警察本部,隶属警备局的公安三课。精英组的人大多会被分配到公安部门,在地方警局的公安部门担任要职之后,再一步步向上攀登。 公安三课的任务是监视反政府团体,尤其是左翼团体。这和政府官厅中的公安调查厅是一个性质。所属的公安调查官虽然有调查权,可是并没有警官那样的逮捕权和搜查权。他们只能巧妙地接近左翼活动家,监视其活动内容。他们的主要手段,就是发展线人,也就是间谍。 发展间谍的方法多种多样:可以用现金收买;也可以假装和他有共同的兴趣爱好,与他进行接触,搞好关系,之后再告知对方自己的真实身份,用半威胁的语气告诉他,如果不想让其他活动家知道他在和公安调查官接触,就配合工作。如果态度好,还能得到报酬。说白了就是所谓的“萝卜大棒政策”,手段极为古典。 然而,政府官厅中存在两种拥有同样目的的人,比如毒品取缔官与警察。他们并不会相互合作,而是抱有一种强烈的竞争意识。 竞争的牺牲品,并非公务员。警察与公安调查官都有种强烈的反共意识。因此,有不少人对牺牲左翼活动家的利益不会抱有任何负罪感。 鲛岛担任主任警部的公安三课也想在某个过激派系的左翼团体里发展个间谍。那虽然是个地方城市,但毕竟是县厅所在地[10],人口众多,而且以前曾有许多矿山劳动者在此居住,是左翼活动发展的温床。 鲛岛手下有个叫龟贝的警部补。他虽然只有高中学历,可是工作注:[10]相当于中国的省会。 态度非常热心,而且逮捕率很高,在三十五六岁的时候就当上了警部补。只是他的性格比较偏右,是警官中权力意识特别强的那一类。他是个积极的反共分子,对右翼活动家甚至抱有同情的态度,县警局高层对他的态度有些忧虑,所以才将龟贝安排在公安部门负责左翼团体的科室中。 刚上任的时候,鲛岛还不太适应当地的行事作风,也不太熟悉部下们的性格与想法。可是日后他也逐渐察觉到了龟贝的危险性。 照理说精英组的警官是很少实际指挥搜查活动的。调任地方县城的经历,其实是他们成为警视之前的一种“参观访问”而已。即使在任职期内部下犯了错误,只要这个错误不是精英组警官直接导致的,周围就会对其同情不已,觉得那是“天灾”,这也不会对他日后的晋升产生太大的影响。 一开始,龟贝对鲛岛还是很尊敬的。可是他作为当地的警官,并不准备向刚调来的新人警部一一汇报自己的搜查活动。 “咱们这儿的东西好吃,酒也好喝。这一年时间里,警部可以好好休息休息,缓解一下应考国家考试的疲劳。”这是鲛岛刚上任时,龟贝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当地警官大多会用这种态度接待调任地方城市的精英组警官。 对地方上的非精英组警官来说,与新人精英组警官接触的时间非常短暂,并不会对自己的将来产生影响。 在这种情况下,精英组会采取以下两种态度。 一种是觉得自己是外人,小心行事,不让自己成为当地警方的负担;另一种人就不会有这些顾虑,在任期间会尽力完成自己的职责。鲛岛属于后者。 “谢谢,不过我并不是来这儿休养的。我准备从今天起开始完成自己的职责。想必能从大家身上学到很多东西,希望大家多多指教。” 这种态度明显招致了龟贝的反感。鲛岛立刻要求有空的课员把正在调查的案件资料整理给他过目,并要求相关人员作出补充说明。 日后,鲛岛听说龟贝暗地里说自己是个“乳臭未干的狂妄优等生”。对此,他并不吃惊。 龟贝特别想在过激派系的左翼团体里发展一个间谍。 ——我总有一天要灭了那群家伙。这是龟贝的口头禅。 的确,那个团体在几年前爆发内讧,导致有人死伤。县警署公安部也一直监视着这个团体的动向。 龟贝听说,当地公安调查局的公安调查官正尝试着和团体中的某个成员进行接触。 那个成员名叫渕井,是个二十三岁的补习班老师。他的活动资历尚浅。只是因为有个同事是团体里的成员,就跟着参加起了团体的会议。 盯上渕井的是个叫兼仓的老牌公安调查官。兼仓查到渕井参加了一个海滨垂钓俱乐部,于是自己也加了进去,开始接近渕井。兼仓与渕井的关系越来越好,还不时一起出去钓鱼,被海上保安官撞见了。 这位保安官是龟贝的熟人,龟贝这才察觉到了兼仓发展间谍的意图。 当时,渕井的资历还不够深,并不了解所属团体的活动计划。因此兼仓很容易就接触到了他。 过激派团体的重要人物是不会轻易允许陌生人和他们接触的。再者,他们也不会把自己的住处与真名告诉同伴之外的人。 兼仓耐心地与渕井搞好关系,也等待渕井进一步渗透进团体内部。当然,在接触的过程中,兼仓并没有告诉对方自己是公安调查官。糟糕的是,龟贝非常讨厌兼仓。 ——兼仓这浑蛋就像蚂蟥一样,做法太阴险了。 接到兼仓在与渕井接触的消息之后,龟贝等候了几个星期,最终与另一位刑警一起,以违反道路交通法的嫌疑将渕井带走了。可他们的目的地并非县警署本部,而是龟贝的亲戚开的料理旅馆。 进入旅馆的房间之后,龟贝就告诉渕井,自己是公安员警官。同时他也告诉渕井,兼仓是公安调查官。渕井吓得脸色惨白,直愣愣地望着龟贝。 龟贝拿出两迭照片:一迭是用长焦镜头拍到的,上面是兼仓和渕井一起钓鱼的情景;另一迭照片上则是在几年前的内讧事件中丧生者的尸体。 看着看着,渕井浑身发抖。 “如果我把你和兼仓的事情告诉了你的同伴,你就会变成照片上那副样子。”龟贝说道。 渕井默不作声,战栗不已。龟贝一把搂住渕井的肩膀,把他拉近自己说道:“我也是完成公务,没办法啊。可我绝不会像兼仓那样用那么阴险的手段。如果你参加了团体的会议,就给我提供些情报吧。即使出了什么事,我也会保护你的。怎么样?啊?” “请……请让我考虑考虑。” “好啊,考虑考虑吧。不过你可别忘了。我们并没有‘抓’你。所以即使你逃到别处去,我们也不会去追捕你的。但你的伙伴们就不一样了。无论你逃到哪儿,他们都会查清你的藏身之处,把你的脑袋砸烂。你知道他们会怎么来吗?七八个人,一拥而上,先把你的腿打断。等你动不了了,再用铁棍砸烂你的头,一人砸一棍子,就像夏天打西瓜那样。追杀的人也不容易啊。要是不追杀,组织就会以为他才是叛徒。那些资历浅的家伙都是一边吐一边打的。而且他们总是让那些没资历的先动手,死起来一点儿也不痛快:被打得浑身是血,头破血流了还有意识呢……” 于是,渕井“倒戈”了。他成了龟贝的间谍。事后,鲛岛才从当时在场的龟贝的同事那里听说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鲛岛之所以会知道龟贝威胁渕井,是因为当地公安调查局接到了兼仓的汇报,称有人妨碍他与线人的接触,就向公安三课提出了非正式的抗议。 龟贝的做法令鲛岛怒火中烧。龟贝的手段是违法的,而且也太危险了。如果这事被过激派团体知道了,渕井定是性命难保。 鲛岛狠狠地责骂了龟贝一顿,还禁止他与渕井进一步接触。 龟贝表示强烈不满。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了突破口,眼看着就能将过激派组织一网打尽了,却被这个年纪轻轻的上司坏了好事。 “待一年就走的警部没资格说三道四。”他怒目圆睁地说道。 鲛岛则冷静地回答:“今后如果你和渕井再有接触,即使是打电话,我也会通报本部长,把你调离公安三课。你听明白了吗?!” 龟贝的脸红了又白,接着又面无表情,只有一双眼睛里燃烧着憎恨的怒火。 龟贝转身走出了房间,临走时撂下一句话:“你小子就这么想保住自己的铁饭碗吗?” 龟贝并不明白,鲛岛只是担心渕井的生命安全而已。 数日后,渕井在自己家中惨遭武装集团的袭击。虽然捡回了一条小命,可最终因为脑挫伤成了植物人。而且当时渕井正在上大学的弟弟也在场,殴打造成了脊椎损伤,让他不得不在轮椅上度过余生。 案发现场散落着拍有渕井与兼仓见面场景的照片。县警署搜查一课与公安三课成立了联合搜查本部,抓获了武装集团中的四人,可那只是全部犯人中的一半。其中一个犯人,正是邀请渕井加入团体的那名同事。 剩下的四人是武力活动的专家,也就是所谓的“暴力专业户”,是专门从其他县叫来支持的。警方发出了通缉令,但最终还是有两人成了漏网之鱼。 搜查本部解散之日,鲛岛来到了县警本部的地下停车场。晚上八点多,龟贝也来到了停车场。他在本部的庆祝酒会上喝了不少酒,步履摇晃。 他好不容易掏出钥匙,插进了车门。正当他准备踩油门的时候,鲛岛出现在了车前。 看见车灯的光芒照出一个人影,龟贝赶忙踩下刹车。 “你要干吗?!”龟贝从窗口探出头来大吼一声。 鲛岛回答:“你是醉酒驾车的现行犯,我要逮捕你。” “什么!”龟贝这才发现来人是鲛岛,倒吸一口冷气。 “给我下来。”鲛岛只说了这四个字。从渕井被袭、设立搜查本部到搜查本部解散,两人除非公务,没有开口交谈过一句话。 “你这是干吗?”龟贝一看鲛岛掏出的东西,口齿不清地问道——是手铐。 “我刚才已经说了,我要逮捕你。” 龟贝下了车:“胆子不小啊,警部大人。” “寄照片的人就是你吧?!” 龟贝没有回答,嘴角露出一丝浅笑。 “因为你的密告,渕井遭到了私刑。” 龟贝别过身去:“关我屁事。” 因为酒精发红的脖子上满是汗水。当时眼看着就要出梅了,天气非常闷热,空荡荡的地下停车场里尽是湿漉漉的凝重空气。 “你肯定觉得很爽吧。一切如你所愿,那家伙被组织给灭了。” “真不错啊。” 龟贝盯着鲛岛说道,两眼放光。 “不就是个人渣么,关我鸟事,人渣狗咬狗,也算是公安三课的大功一件啊。主任警部,您有什么意见吗?” “公安三课被你搞得乌烟瘴气。你的所作所为,连人渣都不如。” 龟贝笑了。突然,他一记左拳打在了鲛岛胃部。 鲛岛因痛苦弯下腰,龟贝顺势抓住他的头发。 “臭小子,少说些冠冕堂皇的废话。想让我把你活埋吗?咱们这儿有个开建筑公司的右翼跟他打个招呼,就能把你埋进地底里了。” 他猛地把鲛岛的额头敲在发动机罩上。鲛岛眼前一片黑暗,仰面躺倒在了停车场里。龟贝一脚踩在他的胸口上,说道:“咱们这儿就是这么办事的。新来的警官迷了路,跑去以前的矿山死在那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见鲛岛抬头,他竟吐了口唾沫。 “看来你和右翼的关系不错啊。”鲛岛喘息着说道。被敲破了的额头鲜血直流,甚至流进了眼睛里。 “那是当然,跟那些帮人渣说话的新警官没法比。”龟贝说着,迅速环视四周。看来他真的起了杀意。 鲛岛的右手动了动。他将握在手中的手铐朝龟贝的小腿肚敲去。 龟贝骂了一声,跳开了。 鲛岛撑着旁边的车子站起了身:“来这里之后我也查了查当地的情况。听说四年前,有个矿山公司的劳动工会委员长被人开车撞死了,肇事人还逃逸了是吧。肇事的是建筑公司的卡车,开车的是个十九岁的实习司机。那家伙事后自首了,可是案发现场在废矿坑附近,和建筑公司还有那个司机都没有关系。被害者家属说,被害人是半夜里被一个电话叫出去的。在案发前不久,在现场周围巡逻的警员看见一个叫龟贝的刑警出现在附近。当然,警员被封了嘴,被害者究竟是被谁叫出去的不得而知。这起案件也被作为普通的交通事故处理掉了。” 龟贝面无表情地望着鲛岛,突然,他一个箭步想要钻进车里。 鲛岛抓住了龟贝的肩膀,趁龟贝回头的时候,他用手肘猛击了龟贝的侧头部。冲击让龟贝的另一侧头部撞上了车身,顿时倒地不起。 鲛岛一把抓住龟贝的衣领,把他拖了起来:“你给我听好了,人渣是当不了警察的!” 龟贝大吼一声,猛地推开了鲛岛。见鲛岛靠在另一辆车上,龟贝冲了上去,伸出双手扼住了鲛岛的喉咙。 鲛岛用脚猛踹龟贝的下体,踹到第三脚的时候,龟贝终于松手蹲下了。 龟贝用苦闷的表情瞪着鲛岛。而鲛岛则毫不留情地用直拳予以回击。鼻骨断裂的感觉沿着拳头传来。龟贝倒向了自己的车子。 龟贝再也没了动弹的迹象。鲛岛喘着粗气,转过身去,想把地上的手铐捡起来。 “去死吧!”怒吼从身后传来。没等回头,鲛岛的肩膀与脖子就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冲击,他顿时向前倒去。 他双手撑地,回头一看,发现龟贝手上举着一把日本刀。看来那把刀原本就是放在他车里的。左手还握着剑鞘的龟贝,脸已是血肉模糊,被打烂的鼻子和鲜血混在一起。 鲛岛在关键时刻闪开了。日本刀的刀刃打在地上,火花四溅。他感到脖子一热,鲜血流到了地上。 龟贝这才想起,这把刀没有开过刃。他双手握住刀把,将刀举在腰部的位置。 “受死吧!”他将刀尖指向鲛岛,冲了过来。鲛岛一边倒地,一边来了个扫堂腿,脖子疼痛不已,已无余力站起身来应战。 龟贝被鲛岛绊住,乱了步伐,可他还在往前冲,把日本刀插进了停在旁边的一辆警车的车窗里。玻璃破碎的声音响彻停车场。 龟贝的半条手臂也插进了车窗里,他挣扎着把手臂抽了出来,只见上面满是鲜血。 鲛岛爬到了手铐附近。要是低头,血就会沿着脖子往下流,流到下巴上,再滴到地上。 视野越来越窄,身体特别沉重。可尽管如此,他还是想去捡手铐。在龟贝把手从车窗里抽出来之前,他终于把龟贝的脚腕和警车的保险杠铐在了一起。 之后,他便靠在了警车的车门上,等候其他警官赶来,渐渐地就失去了知觉。 七个月后,鲛岛被调往警视厅本厅警备部警卫课。那是负责保护皇族安全的科室。龟贝被免职,可并没有追究他的刑事责任。 当时,警视厅高层曾打算将鲛岛发配到人事、厚生等内务管理部门去。不过也许是他们发现鲛岛并不适合做那些工作,在警卫课待了两年之后,鲛岛被调去了公安部外事二课。 鲛岛的级别,依旧是警部。三年后,也就是鲛岛三十三岁的时候,新的事件发生了。警方对外宣称,警视厅公安部公安二课的一名警视自杀身亡。 自杀的原因是过劳导致的神经衰弱。那名警视和鲛岛是同一年进警视厅的,在自杀之前可谓平步青云。 自杀前几天,他曾将一封信交给鲛岛。为什么选择鲛岛?原因很明确:鲛岛肯定不会走他的老路。 鲛岛知道警视自杀的真相,而公安部高层也知道鲛岛知情。如果鲛岛继续当警察,就会有生命危险。 鲛岛不幸被卷入了公安部内部的斗争中。斗争尚未结束,死了的警视留下的遗书,对斗争的双方而言,都是志在必得。 鲛岛不得不面对各种压力、胁迫、恳求与收买。那封信,对双方而言都是定时炸弹。 鲛岛无视了所有接触。警视厅高层没有一个站在鲛岛这边,只有一个人采取了中立的立场,那就是临近退休的外事二课课长。 课长深知鲛岛并不想辞职,就劝他调去分署工作:“即使你辞职了,也没人能保证你的生命安全。不,那样你可能会更危险。那还不如留在本厅更安全些。” 当然,这是一次史无前例的人事调动。这既是左迁,也是降格。 能摆脱鲛岛这个麻烦,对双方来说都是好事。于是,人事调动以惊人的速度执行,没过多久,调任新宿警署的通知就下来了。 选择新宿警署的原因很简单。新宿拥有日本最大的闹市区,署员必须二十四小时待命,异常忙碌。高层最害怕的就是把鲛岛赶去他们伸手无法触及的地方。可要是把他安排去了辖区的闲职,也难保他不会一时兴起暴露真相。 鲛岛被分配到了新宿署长手下,隶属于防范课。对其他课员而言,鲛岛就是个堕落的偶像。而且,那个偶像还身怀一颗不知何时就能将警察机构闹个翻天覆地的炸弹。 鲛岛并不准备让炸弹变成哑炮。他虽然没有说出口,可他还是能让周围人感到,他是个“活生生”的警官。 ——那家伙很危险。 ——总有一天会被人灭了的。 更衣室里的传闻,让鲛岛变得越发孤立。 于是,鲛岛就这样成了新宿警署中唯一一个进行单独调查的搜查官。表面上,他有很多同事,在刑警办公室里的办公桌也是和其他人并排摆的。可是,鲛岛终究还是孤身一人。 大多数伴随着危险的搜查、逮捕工作,都是由鲛岛单独完成的。 鲛岛的行为对其他同事而言也是个未解之谜。鲛岛并不是有意隐瞒。 如果有人问,他还是会回答的。只是没有人去问他罢了。 三年的独行侠生活,创造了新宿警署防范课史上最高的重要罪犯逮捕率。 而那些为非作歹的恶人,对这位悄无声息地接近、发动突然袭击的新宿警署独行侠刑警也是心怀畏惧。他们给鲛岛起了个外号——“新宿鲛”。 第三章 初识“马屁虫” 这已经是他这个礼拜第三次来新宿了。这个月里,他已经被打工的地方炒了两次了。 在第二个打工的地方,他被老员工骂了个狗血淋头,还告诉他以后不用再来了。 ——我最讨厌你这种随随便便的人了。人生过得随随便便,工作也是随随便便,我最讨厌这种不知道是活着还是死了的人!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吧,你的眼神已经烂了!我可不想找个烂人在这儿干活。 他暗地里给那人起了个绰号叫“热血”。做什么事儿都满腔热血。社长说了些什么,他就只会回答:是,我会努力的! 真是个蠢货。 其他打工的人都暗地里叫他“马屁虫”。不过,他的本事并不只有这些。工作结束之后,那名员工带着他去小酒馆,喝了几杯生啤和汽酒,他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说教起来。 ——听好了,这世道可不是那么好混的。要是不努力,肯定会栽跟头。你以为你偷懒的时候没有别人知道,可别人都看着呢。比如今天进货的小票…… 其他打工的人都装出一副很有感慨的样子听着。其实,大家最期待的还是“热血”帮忙付掉一半的酒钱。不请客已经够抠门的了,不过大家都清楚,在那家抠门的公司里,即使是“热血”这样的正式员工,也拿不了多少工钱。 所以,大家都是看在这一半酒钱的面子上陪他来喝酒的。“热血”当然不知道大家的用心。他只会自吹自擂。越是醉,他的话就越多,语调也会越来越像他最为尊敬的社长。 可是吹够了,他就会很感慨地说:“可是你们肯定也不是坏人,你们也很努力啊!” 说这话的那副蠢样简直让人发笑。 ——干吗一副无语的表情啊。瞧瞧,你根本就没喝多少嘛。不存在酒量不好的问题,喝着喝着,这酒量就出来了嘛! 他说:“我天生就不能喝酒。” ——说什么?这么小声谁听得见。大声点。啊?天生不能喝?那都是借口,借口!我平时不就让你们别找借口么! 接着他又摇摇头说:“真搞不明白这家伙在想些什么。” 接着,露出一丝带有怜悯的笑容。 “哎呀,不是的啦,别看他这样,其实他也很努力的。只是性格比较内向而已。”一个同事用讨好的口气说道。一开始,他还以为只有这个同事是站在自己这边的。说不定他们还有共同的兴趣爱好呢…… 可是,他想错了。那家伙来过他的房间,看见房间里的模型枪、手铐和海报,也没有表示出任何兴趣。和他聊电影和录像带也没有反应。 同事算是个好人,也不会摆脸色给他看,可总觉得他好像缺了点什么。去他的公寓过夜过一次之后,他就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六畳大的房间正中央,有一个跟衣橱一般大的佛龛。 ——这玩意儿花了你多少钱? ——120万。 他没有作答,而是盯着对方。 ——我是分期付款的,每个月要还很多钱,好吃力。可是买了它之后,我整个人都变了。我能认真听别人说话了,也不和别人打架了,怎么说呢,感觉心里有根了。 他本想问问同事那佛龛是从哪儿买的,是怎么买的,可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他很清楚,要是问了,对方肯定会很认真地把某种东西推荐给他。 这种人都喜欢找同伴。他们喜欢在学习会、交流会和集会上扩大自己的队伍,从中寻找自己的存在价值,真是群令人反胃的家伙。 他心想,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内向?不过,他并没有回嘴。 说到底大家都是群傻子,而且,还是一群不知道自己是傻子的傻子。怎么解释都是徒劳。 “你不会是宅男吧?”“热血”刚把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他吓了一跳。他很清楚自己不是宅男。然而在外人眼中,自己的确有点像宅男。那家伙会对“热血”说些什么呢?他认真地盯着那家伙。 那家伙什么都没说,只是露出一副悲伤的表情而已。他决定,如果那家伙敢说“是啊,他就是个宅男”,他就准备把佛龛的事情抖出来。 那家伙也明白。“如果佛龛的事情曝光了,我可能会被炒,这件事一定要保密啊。”离开那家伙的公寓时,那家伙送他到了车站,当时还特地嘱咐了一句。 “我知道了,反正和我没关系。”他回答了一句,就坐上了私铁列车。当天,他并没有直接回到自己家里,而是绕道去了新宿的警察用品店“Marks Man”。 “Marks Man”的店长井川先生最懂他的心。 井川先生总喊他“艾德”。艾德是他收集得最全的一套刑警片——《无敌铁探长》[11]里的刑警。在《无敌铁探长》的第一季里,有铁探长、艾德,还有一位叫伊芙的女警官——伊芙·霍特菲尔德。 铁探长是旧金山市的警部,平时要坐轮椅。艾德算是他的助手。 这部片子的人物设置非常经典,是他喜欢的类型。除此之外,他还收集了《卧底侦缉队》《夏威夷5-0》《F·B·I》《Felony Squad》《Search》《警界双雄》[12]等剧集的录像带。日本的剧集中,他收集了《向太阳怒吼!》中的麦克罗尼刑警与杰班刑警[13]篇、《特别机动搜查队》的一部分、《失散刑警》《无情执照》的第一季。他一直在找同样由天知茂[14]主演的《独行侠》,可就是找不到。 “Marks Man”专卖警察用具与模型枪。提起警察用具,大家都会想到制服警官的各种用具。大多数制服控对警棍的种类与枪套的类型都很挑剔。不过井川先生很了解他的口味,一旦进到了便衣刑警的装备,就会立刻联系他。 他在“Marks Man”买到过的最好的收藏品,就是便衣刑警用的皮枪套和警察手册。 警察手册的封面上写着“福岛县警”字样。其实他更想要写有注:[11]原题《IRONSIDE》,是1967年到1975年在美国NBC电视网播出的刑事电视剧,共有8季。 [12]都是著名的刑事电视剧。 [13]《向太阳怒吼!》是日本著名刑事电视剧,麦克罗尼与杰班是两名出场人物的外号。 [14](1931-1985)日本著名演员。 “警视厅”字样的手册,可是那种手册实在太难搞了。他还有LAPD(洛杉矶警察)的徽章呢。 枪套是一个平滑的三角形,比较薄,要把枪身较短的新南部手枪[15]放进去显得有些困难。井川先生说,这大概是1945年前后的东西。当时的日本警官并没有像现在这样统一枪支,有些刑警用的是自动手枪。 当时自动手枪中的主流,是通过美军进入日本的柯尔特[16]M1911,还有二战前就大量流入日本的1910版布朗宁手枪。从枪套的大小来看,应该是用来放布朗宁的。 他是从初二的时候开始喜欢上刑警的。那时他总是目不转睛地看电视上的“刑警电视剧”。 他最喜欢的,就是刑警轻轻掏出警察手册的那个瞬间。从这个角度来看,制服警官就很无聊了。因为他们只要穿着制服,大家就会知道他们是警察。便衣警察穿着便装,表面上看不出真实身份,可是他们只要一掏出警察手册和警徽,坏人就会脸色大变——这就是快感的源泉。 他不知在镜子前练习了多少次。他最擅长的就是伸出左手,右手从腰部后方拔枪,也就是所谓的“FBI快速拔枪法”。在这种情况下,比起大型自动手枪,马格南2.5英寸转轮手枪更好用。 “警察!” 注:[15]该系列手枪由日本东京新中央工厂生产,是一种采用现代设计、适合大规模生产的手枪。该枪有M57A式和M57B式两种型号,前者为9mm口径,后者为7.65mm口径。M57B式手枪仅进行了少量生产,用于试验。 [16]柯尔特左轮手枪即转轮手枪(Revolver),是一种属手枪类的小型枪械。 其转轮一般有5到6个弹巢,亦有高达10个弹巢,子弹安装在弹巢中,可以逐发射击。 大喊一声,出示手册。大吃一惊的坏人赶忙拿起枪。说时迟那时快,警察就从外套下面掏出手枪,打中了对方。 再对同事说:“叫救护车。” 可是他的子弹已经穿透了敌人的胸膛。坏人在送到医院之前就会一命呜呼。 要是像日本刑警那样,把手铐放在皮套子里,吊在皮带上,那就太土了。还是不套套子,把一头插在裤子里更帅。手枪和手铐这对组合,要在夹克和轻便上衣下面若隐若现,这才是真正的便衣刑警。 在新宿嘈杂的人群中行走。毫无任何兴趣的路人,要是突然发现他其实是个便衣刑警——光是想象,就让他激动不已。 可爱的女孩子注意到了手枪,瞪大双眼,畏畏缩缩地往后退。 “别怕,我是警察。” 真想面带微笑地说一次这样的台词。 在电影《虎胆龙威》中,曾在飞机上出现过同样的场景。看完,他笑了。原来大家的想法都差不多嘛。 今天去新宿,也是为了去“Marks Man”逛逛。他随手给井川先生打了个电话。 “有没有进到什么好东西?”他问道。 “嗯……艾德你可能会感兴趣的吧。搞到了PC[17]的内部照片,还有无线电通话的录音带。” “什么录音带?” “录有PC和PS[18]无线电联系时情况的录音带。最近来了个监视人员的主顾,搞到了很多类似的录音。” 注:[17]警车。 [18] 警局。 警车、消防车、救护车的无线电是很好窃听的。如果是地方上的无线电,只要改造一下市面上的无线电接收器,把频率调一调就行了。这种改造过的接收器还能窃听车载电话。 “是什么录音啊?” “交通事故,还有抢包吧。啊,还有一段在说,检察官要转移了,麻烦警戒,什么的,笑死人了。” “能不能让我听听?” “行啊,过来吧。” 从他的房间到新宿,只要坐西武新宿线就行了。不用换车,三十分钟就能到。 下午两点多,他从新宿站东口出站。这天他到中午才起床,在附近的餐馆的时候顺便给“Marks Man”打了个电话。 从西武新宿线的车站出发,沿着职安大道往鬼王神社方向走,就能到“Marks Man”。鬼王神社附近有一栋店铺楼,“Marks Man”就在那栋楼的二楼。一楼的CD唱片店专卖那些没有出道的乐队的唱片。地下还有一家漫画书店。歌舞伎町的酒店一条街就在旁边。不过那栋楼旁边,总会聚集一些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年轻人。 他每次来新宿,不是去“Marks Man”,就是去电影院和书店。 他对电玩中心没有兴趣,小酒馆和迪斯科舞厅就更不用说了。不过,如果自己是刑警,他倒真想在迪斯科和犯人上演一场追捕剧。 在场的女孩子们尖叫着四处逃窜,而自己则和犯人进行激烈的枪战。为了保护女孩子不被敌人的子弹打中,自己的左臂被击中。 当然,犯人最终还是被他打死了。女孩见警官为了保护自己而受伤,赶忙冲了过来。 “没关系,只是皮肉伤。”这时,就要微笑着回答她。 他不会想象之后会和那个女孩有什么发展。他挺身而出,是出于公务。即使让女孩喜欢上了他,他也有下一个危险的任务要去完成,没工夫管她。 在前往“Marks Man”的路上,他想象了很多场景。比起在屋里想象,走在路上想象要有趣得多。 去“Marks Man”的人里,真的有人会在西装下面吊上模型枪,还有人会穿着SWAT[19]的衣服。 可是穿西装的人,和西装并不相称。而穿SWAT制服的人身材非常瘦弱,一看就知道是冒牌货。深蓝色的西装,S&W的M59,白色的袜子,黑色的皮鞋——真是笑死人了。 如果他是刑警,绝对不会西装配白袜。而且比起刑警,还是FBI更适合穿黑色西装。刑警的衣服应该更休闲一点,比如牛仔、棉制裤子和夹克什么的。 美国的刑警总是随身携带手枪,所以需要穿上衣外套。而日本的刑警只有在特殊场合才会带枪。电视剧里的日本刑警居然是随身带枪的,他一看就知道那是编出来的。 而且,日本的刑警是很少会和犯人发生枪战的。如果枪战频发,日本刑警肯定也会随身带枪。 快走到鬼王神社的时候,他看见了不停旋转的红色灯。而且那红灯不止一盏,而是好几盏。最要命的是,停着的不仅仅有黑白两色的警车,还有灰色、黑色的便衣刑警用警车,以及鉴识课的面包车。 他激动得心跳不已。那里是歌舞伎町二丁目的酒店一条街。肯定是出事了,而且从警车的数量来看,八成是出了人命。 报纸上每次注销警官开枪的消息,他都会把那块文章剪下来。大多数警察是为了威慑犯人而开枪,而且开枪的大多是制服警官。只有注:[19]警察特种部队。 在挟持人质的事件发生时,便衣警察才会在强行突破的时候开枪。而这样的事件,一年最多一两次。 他首先想到的情况是,在情人酒店发现了尸体。歌舞伎町的情人酒店发现女性尸体——这种事件并不罕见。 比如:酒店员工发现某个房间里的客人迟迟不肯出来,觉得有些问题,跑去房间一看,发现里头居然有一具尸体。 他被不停旋转的红色灯光与看热闹的人群吸引住了。 鉴识课正在勘察现场。 案发现场用绳子拦了起来,马路上用粉笔标出了人形的轮廓。发黑的血迹在地面上扩散开来。 马路上。事件发生在两家情人酒店之间的小弄堂里。 人形有两个。标有“A”“B”“C”字样的三角形塑料标志被放置在地面上,戴着袖章的鉴识课员从各种角度拍着照片。 他接着想,莫非是交通事故?这时,他注意到粉笔人形轮廓旁边,躺着两辆自行车。自行车涂着白色油漆,他一看就发现,那是警察骑的自行车。 现场旁边的情人酒店里走出两名男子。他们中间夹着个六十多岁的女性。 他一眼就看出那两个男人是刑警。其中一个人摊开了手册,而且两个人都戴着耳机,用来接收指令。看来他们是在收集情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照相机的闪光灯一闪一闪。刑警们把鼻尖贴近路面,仿佛在嗅着些什么。 “来来来,让一下,让一下。”站在“禁止入内”绳子旁边,别着“防范”袖章的制服警官伸开双臂,双手戴着白色的手套。 “请问……出了什么事儿啊?”他鼓起勇气问道。可是那名警官没有回答,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情人酒店的招牌。 “有警察被杀了。”身后一个留着板刷头,长得很像黑帮成员的人回答道。他看起来很恐怖,可口气还挺和气。 “警察?”他看着男子反问道。 “两个警察被人开枪打中了。”他把视线移回倒在路上的自行车。看来那两辆车就是被杀的警官的吧。 绳子内侧除了制服警官,还有个身着深蓝色工作服的男人,下垂的左手上握着一个不断作响的无线电通话器。 杂音过后,通话器中传出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话语。他听不清话语的具体内容,不过根据男子的行动,可以猜测出通话器那一头的人在叫他答话。 “这里是现场,我是叶村。” “本厅,公安三,将与机搜会合。” “是,明白。” 男子对通话器说出回答后,又放下了手,眺望着远处。 有警官丧命的枪杀案。他深吸一口气。他简直快透不过气了。是暴力团吗?不,可能是过激派。 现场的空气充满紧张。这不是单纯的杀人案。对警察来说,被害者是自己的伙伴。 如果是电影或电视剧,主人公在赶到现场之后,肯定会喃喃一句:“可恶!” 这时,他真的听见有人咂舌了。咂舌的正是那个身着工作服的男人,就是那个叫叶村的刑警。 他焦躁地望着现场,咂了一下舌。他很生气。暗自发誓,一定要将犯人绳之以法。 让人战栗的兴奋与紧张,让他迟迟难以离开现场。他的大脑异常火热,高速运转。 真想到绳子的另一头去啊。真想以搜查队伍一员的身份,以一个刑警的身份,追踪犯人啊。 对手是用枪杀死警官的犯人。在场的这些刑警从明天起就会随身配枪了。他们还会聚集在一起,开搜查会议。 真想去开会啊,真想成为他们一员啊。眼前的案发现场,不是他想象出来的,而是真正的杀人现场。 一根绳子,就能分出两个不同的世界来。 如果自己能掏出一本警察手册(而且一定要是警视厅的警察手册)给绳子旁边的制服警官看一看,就能进去了。制服警官肯定会向他敬礼,并帮他把绳子抬起来吧。 他听见了警铃声。特别急促。他回头一看,才发现看热闹的人已经多出了好几倍。 “让一让,让一让!”制服警官突然伸出那双戴着手套的手,分开了看热闹的人群,就好像在为来人开路一样。 六名男子沿着这条路走了过去。他们都穿着深蓝或灰色的西装,看上去就像是体格比较健壮的工薪族。 领头的男人走近叶村,迅速行了一礼。 “辛苦了。” “现场负责人是谁?” 戴着眼镜,四十五岁上下的男子问道。 “是刑事课的外山组长。在那边。” “好,谢谢。” 说完,男子就钻进了绳子内侧。六人组的出现,让现场的氛围越发紧张起来。 他们究竟是什么来头?他们的级别肯定很高,不然是不会负责这种重大事件的调查工作的。 在场的便衣警官都在有目的地四处行动。他们也很紧张,可是在六人组出现之后,他们的动作就更麻利了。 如果自己是那个男人的话……不,那样的职务实在是太无聊了。 他肯定不会自己拿着枪追捕犯人。自己还是更适合在现场行动,做一个追捕犯人的搜查官。 绳子里,一个戴眼镜的男人站在人形旁边,听取一直在现场的一位五十多岁的刑警的说明。 真想进去听一听啊,真想进去工作一番,站在绳子内侧,就看不见的犯人讨论一番啊…… 这个瞬间,他并没有身处想象的世界之中,而是面对着现实中的搜查现场。而在现实世界中,一根绳子就能让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个局外人。 能进到那根绳子内部的人是有限的。他不是警官,也不是他最为崇拜的刑警。即使他没法配枪,即使要穿得跟工薪族一样,他也希望自己能进到绳子的另一头,能成为一名刑警。 如果当不了刑警,当个摄影记者,或是报刊记者也行,甚至是目击者也可以。 他很不甘心,自己没办法向搜查员提供任何情报。如果自己看见了些什么,听见了些什么,如果他能用自己的双手,抓住犯人……也许,他就能站在绳子的另一头了。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站在犯罪现场,而且还是杀人案的犯罪现场。而这一事实,竟让他悲从中来。 自己是个局外人,只是个看热闹的路人——这一事实让他痛苦不堪。 不久,电视台的直播车辆也来到了现场。现场的空气也变得越发紧张。 扛着摄影机和麦克风的记者们在绳子周围各自为战。有个男主播穿着一身和杀人现场格格不入的漂亮西装,还有个衣着华丽的女主播。他们一开口,大部分看热闹的就把注意力转到了他们身上。 尤其是女主播整理发型和补妆的样子,让众人觉得很稀罕。 接着,他明白了,这群家伙不是绳子内侧的人。虽然他们嘴上会说,这真是一起可怕的事件,青天白日之下居然有人敢开枪射杀警官。可是他们绝不想涉足绳子内部,当然,他们即使想进,也是进不了的。 能进去的,只有警官、被害者以及犯人。他一直站在远处等候。 天黑了,绳子还是没有解开。 等绳子解开了……等绳子解开了…… 他在心中默念着,就好像咒语一样。肚子饿了,还想去上个厕所。可是犯罪搜查的现场,是可遇不可求的。也许他这一辈子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他真想把眼前的一切都刻进脑海中。 第四章 冬树的线索 提出要在青山一丁目某栋大楼的一楼咖啡厅见面的,是“Mama Force”的妈妈桑。 鲛岛与晶造访“Mama Force”三天后。那天早上七点,鲛岛在自己家中接到了“Mama Force”妈妈桑的电话。 “好早啊。”鲛岛发现对方是妈妈桑,不由得抱怨道。 “一点儿也不早,我刚回家呢。”妈妈桑说道。 “是夜晚的延续吗?” “接下来才是我的晚上。你之前不是让我帮你联系‘阿伽门农’的小伙子吗?” “能联系上吗?” “今天能见到他哦。白天,是你的白天,也就是我的晚上。” “几点?” 鲛岛刚跑完步回来。T恤和运动裤上都是汗水,要是不换衣服肯定会感冒。鲛岛每天早上都会出去跑步锻炼一个小时。 “他说最好是四点左右,要在他上班之前见面。就约在新宿吧。” “新宿不行,如果被认识我的人撞见了,会给你添麻烦的。” “好吧,那换成青山一丁目如何?就在我家附近。” “你家地段可真好。” “二丁目的我并不是真正的我啦。” “好吧。青山的哪里?” “青山双子塔一楼有两家咖啡厅,就挑那家面朝花园的吧。那儿的红茶很好喝。” “好。四点?” “三点。如果是去青山的话。” 两点不到的时候,身在署里的鲛岛听到了上头的通报。内容如下:有人报警称,十三点零五分于歌舞伎町二丁目××号“蒙大拿酒店”前听到枪声。随后,报警人“蒙大拿酒店”的员工在酒店前的弄堂里发现两名巡逻中的警官倒地不起,立刻拨打急救电话。两名警官为任职于歌舞伎町警亭的尾上房男巡查与阪敏道巡查。救护车抵达现场时,尾上巡查已然身亡,而阪巡查也在送往医院的过程中不治身。本署搜查课及警视厅搜查一课正在进行现场调查。请全署警员留意今后的通报,注意辖区内的可疑人物。 尾上与阪都是二十多岁,鲛岛经常在歌舞伎町的警亭见到他们。 鲛岛站起身,正要离开防范课的办公室。鲛岛的桌子没有和其他课员的摆在一起,而是摆在课长办公桌的旁边。 “鲛岛。”课长桃井发话了。 防范课的办公室空荡荡的。大家不是去吃迟来的午饭,就是出门调查了,几乎没有人在屋里。 鲛岛默默望向桃井。桃井的头发已然稀疏,没有什么油光。 五十二岁的他脸色黯淡,级别和鲛岛一样,都是警部。他已经在新宿警署干了十八年了。 曾经,非精英组的桃井也曾是一个将来有望的警官。然而,十四年前的一起交通事故,葬送了桃井的未来与希望。 一个卡车司机在开车的时候打了瞌睡,一头撞在了停在高速公路收费站前的桃井的私家车上。卡车司机当场死亡,桃井六岁的儿子也没能躲过一劫,妻子则身负重伤。之后,桃井与妻子以离婚收场。 此后,桃井就成了众人口中的“馒头”(死人)。桃井是个与笑容无缘的人。他总是面无表情,也很少参加集会。 照理说,警署防范课课长都会亲自指挥青少年的辅导工作,或是离开办公室,出门查案。可桃井却不然。平日里,他总是坐在课长办公桌旁,戴着副老花眼镜查看各种档。 鲛岛也是被别人“推给”桃井的。其他部门的负责人都以“扰乱团队合作”为由,拒绝接收鲛岛,只有桃井例外。 代替桃井完成职务的,是名叫新城的警部补,他也兼任课长辅佐一职。鲛岛调来此地之后,新城一直无视他的存在。他希望能在防范课作出些成绩,以求将来能风风光光地调去公安部门任职。 ——我们课可真是麻烦,课长是个馒头,还有个上头掉下来的累赘。 鲛岛曾听新城如此抱怨过。当时,桃井也在场。然而,桃井的表情并没有任何变化。 “阪巡查他——”桃井低声说道。 “我知道。”鲛岛点点头。阪虽然不是精英组的,可是也拥有大学学历。他父亲是新宿区的区议会议员,是下一任区长的有力竞争者。 “你在追踪木津是吧?” “是的。” “有头绪了没?” “他刚出来,就开始大张旗鼓地做生意了。不知道是他太有自信,还是准备大赚一笔,把整个国家都卖了。” 桃井无言。 “如果我找到了他的老巢,请允许我申请逮捕令。” “随便你吧。” 鲛岛点了下头,离开了防范课的办公室。警署里气氛紧张,警戒线的配置、搜查本部的设置让局里手忙脚乱。 目前警署内部没有一个搜查本部。对新宿警署而言,这种情况其实是很少见的。和其他警署比起来,新宿警署辖区内发生的重大案件要多出不少。 鲛岛心想,御苑园游会才平安结束,又发生了枪杀案,署长肯定很是头疼。这次的死者是警官,说不定和园游会有些关系,本厅公安必然会采取行动。 那些态度高傲的公安精英们一旦加入搜查队伍,发生摩擦在所难免。“公安是一群真空吸尘器”——普通警官们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因为他们会把所有情报都吸个精光,可什么都不吐出来。 “真空吸尘器”来了,搜查就会变得异常麻烦。跑现场搜集情报的工作会交由“士兵”们完成,而用脑子思考的工作则会交给公安。搜一(搜查一课)与公安同属本厅,可几乎没有交流。即使搜一提出要公安提供数据,公安也不一定会答应。 鲛岛走出警署,朝车站走去。新宿警署位于西新宿。大家可能会觉得奇怪:把警署造在歌舞伎町所在的东新宿不是会更方便吗? 原来东新宿很容易堵车,即使把警局造在那儿,警车也发挥不了任何作用。 新宿大道、靖国大道的堵车问题已经成了个慢性病。接到110报警电话之后,警方甚至很难把警车开出车库。所以歌舞伎町设置了一个巨大的警亭,在深夜事件多发的时间段里,骑自行车其实比开车更快。 鲛岛在青山一丁目站下了地铁,进入了妈妈桑指定的那家咖啡厅。 玻璃陈列柜里摆满了各种蛋糕。沙发座和桌子之间有一定的间距,桌椅都透着一股高级感。桌边的客人们不只是来谈生意的商务人士,还有血拼归来的主妇们。虽说是主妇,可并不是那些穿着围裙的马大嫂,而是打扮入时的贵妇人。她们聊天的内容肯定也是围绕着别墅、高尔夫会员权进行的吧。 妈妈桑已经在一个靠里的露天座位坐下了。果不其然,桌布上摆着一壶红茶。他戴着一副大号墨镜,配了一顶帽檐很大的帽子,穿着宽松的上衣和松松垮垮的喇叭裤。 他没有化妆。见鲛岛在对面的椅子上落座,妈妈桑把视线从硬皮书上转开。 “点红茶吧。多加点糖,要奶茶。” 桌旁站着个身着燕尾服的服务生,见鲛岛点点头,他就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麻烦了。” “没事啦。话说这年头可真不太平啊。” 妈妈桑合上书本。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鲛岛回答。妈妈桑点点头,上下打量了一番鲛岛的衣着。 鲛岛穿着浅绿色的西装、麻布衬衫,没有戴领带。 “这颜色不错啊,是那姑娘帮你挑的吗?” “是我自己挑的。” “鲛岛,没想到你还挺时髦的嘛。人家就喜欢时髦的人。” “你可别吓我。” 妈妈桑露出微笑。 “没关系,我也挺喜欢那姑娘的。” 他轻轻举起左手。鲛岛回头一看,一个留着短发的消瘦少年走进了咖啡厅入口。 “就是他,他叫冬树,你可别吓唬他哦。” 少年身穿白色衬衫和笔挺的牛仔裤。长着张大众脸的他,就像只害怕的小鸟一样,睁着一双大眼睛,嘴唇也特别红。 “你好。”少年站在桌边向两人问好,跟蚊子叫一样的声音。 “坐下吧。别担心,他是我的老朋友了,不会欺负你的啦。” 鲛岛也点点头。 “他以前被妈妈桑甩过一次,打那之后就对我言听计从啦。” 冬树的双唇绽放出微笑。 “周围好多警察呀。” “小笨蛋,我开玩笑的啦。” “不过的确有很多警察。”鲛岛说道。 冬树看了看鲛岛,又看了看妈妈桑。鲛岛掏出名片,上面只写了他自家和防范课的电话,并没有写“警察”,也没有写职称。 冬树接过名片,低头致意道:“我叫冬树,是‘阿伽门农’的……” “妈妈桑告诉我了,我就开门见山地问了。请问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木津的男人?左肩上有一个蝎子形状的刺青。” “认识,他来得还挺勤的。”冬树用纤细的嗓音回答。 “上一次去是什么时候?” “昨天,十一点多吧。” “昨天不是星期天吗?” “有些店星期天也开门的。” “他一个人去的?” “昨天……是一个人来的。” “每次去都会坐很久吗?” “要看情况了,有时候就待一个小时,有时候一直坐到打烊。” “你们几点打烊?” “对外说是三点。” “我们店也是这样的。”妈妈桑插嘴道,“对外说是三点,不过要是有喜欢的客人在,就一直为他开着。” “他一个礼拜来几次?” “一两次吧,不过之前连着有十天没来。” “听说他有个恋人是吧?” 冬树点点头。 “他恋人是谁?” “以前在我们店做过,化名‘和雄’。原本是个暴走族,看上去蛮可怕的。” “大概几岁?” “和雄吗?二十左右的样子吧。” “他们是最近才好上的吗?” “好像是。和雄好像很尊敬他。” “尊敬木津?” “嗯。” “木津是被和雄带去店里的吧?” “好像是。” 少年很喜欢用“好像”这个词。 “两个人关系好吗?” 冬树点点头。 “前一阵子和雄还在店里和木津在一起呢。” “这种情况很常见吗?” “怎么会呀,妈妈桑可不情愿了。可是他怕和雄,而且和雄和木津在一起的时候感觉更强势了,妈妈桑也不敢说什么。” “和雄为什么不在店里干了?” “有客人投诉他。” “投诉?” 冬树看了看妈妈桑。 “别担心,说什么都没关系。” “嗯……有一次和雄陪一个客人去酒店过夜了。客人早上起来,发现和雄不见了,钱包里的钱也没了。” “报警了吗?” 冬树摇摇头。 “那个客人是个普通的工薪族,家里有老婆孩子,没法报警。” “木津和和雄有没有同居?” “不知道,可能吧。” 那和雄很有可能知道木津是干什么的,甚至可能在帮他干活。 “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好像是在酒吧吧。和雄离开我们店之后,又去别家酒吧打工了。” “是哪家店?” “我也不知道名字,只知道店在门仲。” “门仲?” “门前仲町,在木场那边。” “现在他已经辞职不干了吗?” “嗯。” “他住在哪儿?” “没听他说起过。也许我问过,只是他没说。” “你一会儿要去上班?” 冬树点点头。 “如果木津去店里了,能不能告诉我一声?和雄一个人去的也行。给名片上的电话号码打个电话,就用和朋友打电话的口气说一声。” “说什么?”冬树不安地问道。 “你们店很小吗?” “嗯……二十个客人就坐满了,所以没办法说这些。” “那就说‘把之前借你的录像带还给我’。” “把录像带还给我?” “嗯。如果木津也在,最好不要把‘鲛岛’这个名字说出来。” “他认识你?” “认识。” 当然,鲛岛并没有告诉冬树,他就是把木津送进大牢的人。 冬树一言不发地盯着鲛岛,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会给我谢礼吗?” “你想要什么?” “钱。” 妈妈桑看着鲛岛。 “要多少?” 冬树伸出一只手。 “五万?” “五十万。” 鲛岛叹了口气:“我可给不了这么多。听好了,木津是个坏家伙。他的工作是私自制造枪支,他卖出去的枪支,杀死了好多人。也许以后会杀死更多的人,我的目的就是阻止他。” “要是他知道是我在通风报信……” “别担心,我会等他出了店门再抓的,不会在店里动手。我也不会说是你报的信。况且他这次一进去,没个五年肯定出不来。” “可是肯定会有同伴帮他报仇的吧……木津不是黑帮的吗……” “他不是黑帮的,他不是任何一个组的成员。他虽然会和黑帮的人做生意,可并不是黑帮组织的一员。所以没有人会去帮他报仇。” 冬树想了想,说道:“酬金呢?” “十万。” 他又想了想,问道:“能不能现在给我?” “先给你一半,剩下的一半等抓到了他再给。” 如果是公安,就能立刻支付酬金了。然而防范课能报销一半就不错了。公安最擅长的就是动用那些不需要开发票的钱。 “那就给我吧。” 鲛岛掏出钱包。付完酬金,里头只剩几张千元纸钞了。 “那我就告辞了。” 拿了钱,冬树站起身。这时鲛岛才注意到冬树没有点任何东西。 “等等,把你家的地址和你的全名告诉我。” 冬树站着报出地址和名字,说的时候没有犹豫,鲛岛判断他应该说了实话,冬树家住在高圆寺。 “还有电话号码。” 冬树报出的区号的确是杉并区的,看来也是可信的。 “我记下了,谢谢。我不会告诉别人的,等你的联系。” 冬树离开了咖啡厅。鲛岛立刻拿出笔记本写了些什么。 “那小子还真精明。” 妈妈桑一副无语的表情。 “开口就要五十万,这小子口气倒不小,说不定他今后就人间蒸发了呢。” “还真说不定呢。”鲛岛合上笔记本之后说道。他准备晚上打个电话去“阿伽门农”,看看冬树有没有去上班。如果没有去,鲛岛就会跑到店铺附近守株待兔。 最糟糕的情况是冬树把消息透露给了木津。木津知道自己被盯上了,肯定会销声匿迹,那鲛岛必然会难以摸清他的行踪。他之所以会去新大久保的桑拿房,也是为了追查木津的线索。 “不过他为什么要在新宿玩儿啊。六本木和赤阪有的是可爱的男孩子啊。”妈妈桑说道。 “坏人的世界也很小。普通人有喜欢去的地方和不喜欢去的地方,坏人也不例外。而且坏人比普通人更讨厌自己不熟悉的地盘,所以他们最终只能回到新宿。” “然后就被抓了?真傻。” “要是不傻,就不会犯法了。”鲛岛如此回答。 鲛岛如此回答。 第五章 木津的假面 鲛岛回到署里,发现警戒线已经设置好了。新宿一带的主要干线道路上都设置了盘查岗,堵车堵得比上周还要严重。盘查的对象是可能成为过激派坐骑的货车与面包车,连普通家用车也没有放过。 当然,这起案子的当事人——警察并不觉得这样的盘查就能查出犯人来。可是,如果今天发生的警官枪杀案是连续杀人案的第一起,那盘查就会起到防患于未然的效果。 要是犯人一直待在新宿,这个方法肯定没用。不过那样一来,警方的侦查就会奏效。刑事课的刑警们已经动员起了手下的所有线人,展开缜密的调查。 署里设置了特别搜查本部,来参加记者招待会的记者把屋里挤得水泄不通。 第一次记者招待会于傍晚六点举行,署里大多数警官都跑去了会见室,因为他们对案件的情况也缺乏了解。 这时,鲛岛刚处理完手头的文件,正准备回家。记者招待会开始之后,课里就没人了。 “好久不见。” 鲛岛拾起头一看——身着深蓝色三件套的男子站在了防范课门口。他身材高大,体格健壮,头发三七开,皮肤白皙,长着一双细长的眼睛,透着一股锐利的眼神。 鲛岛一言不发地点点头。男子名叫香田,和鲛岛同一年考入警视厅。 “工棚饭好吃吗?” “有何贵干?” “喂喂,区区警部敢这么跟警视说话啊?” 香田笑了。他是个聪明人,很适合当警察官僚。对上头点头哈腰,对下头毫不留情——就连这种体质也是一点不差。 “我正准备回去。” “同事被杀了,你就不愿意多加点班吗?你们不都是士兵吗?” 公安二课的同事自杀之后,香田成为了其中一派的年轻领袖,他曾无数次威胁鲛岛交出那封遗书。 鲛岛平静地凝视着香田。 “士兵们要是听见你刚才说的话,肯定会很尊敬你的吧。不愧是本厅公安的警视,真是了不起。” “别这样嘛,我可是为了帮你抓住杀死你同伴的犯人才来的啊。” 香田走了过来。 “不是有记者招待会么,你怎么不去啊?” “招待会就交给搜一了。我们只要默默无闻地工作就行了。” 鲛岛取出一根烟。 “我们会在这儿待上一段时间,所以想过来打个招呼。” “在走廊里看见你要敬礼是不是?” “遵守规矩不是什么坏事。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你调去搜查本部,顺利的话能回到本厅一课。” 鲛岛装出一副在思考的样子,点着了烟。他吸了一口,把烟雾吐在香田脸上,惹得香田后退了几步。 “你还没戒烟啊?” “滚。” “你说什么?”香田脸色一沉。 “我忙着呢,给我滚。” 香田的眼神越来越冷,发怒也是演技的一部分。 “你真想等个二十年再当上警视吗?搞不好就只能当一辈子警部了。” “关你什么事。” 香田把脸凑了过来。“不是‘你’,是‘警视阁下’。对上级要用敬语。我告诉你,我一直都不喜欢你,你要是再用这种口气说话,就永远都出不了这间办公室了。一辈子追着甲苯贩子毒贩子,有意思吗?” 他没有给鲛岛留下任何回嘴的余地,直接转身走了。走出防范课办公室的时候,他撂下一句话:“没有自知之明的笨蛋,比普通的笨蛋更难伺候。” 鲛岛没有回答,只是盯着空荡荡的防范课大门发呆。从香田进屋的时候起,他的脸上一直没有任何表情。 过了一会儿,鲛岛深呼一口气,把烟头掐灭在了烟灰缸里。 防范课的门又开了。鲛岛轻轻抬起头。 皱巴巴的西装裤,结打得很小的领带,尺码太大的夹克,一张大脸的谢顶男走了进来。他的双手随意插在夹克的口袋里。夹克的花纹和西装裤的颜色一点儿也不搭。 他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防范课的办公室,自说自话地拿起了鲛岛桌上的香烟。 他自作主张地抽出一根香烟,点了火。 “警视阁下问我防范课在哪儿,我就说了,没有给你添麻烦吧?” “没。” “有木津的消息吗?” “找到一家他常去的店。” “是吗?” 男子叼着香烟,走近装有铁栅栏的窗户。 鲛岛问道:“下头情况怎么样?” “一团乱。” “犯人好像用了枪是吧?” “嗯。” 烟灰越来越长,可他毫不在意,而是俯视着新宿警署的人口。 他姓薮[10],是个鉴识课员。他是弹道检查的专家,本厅鉴识课曾三番两次请他去,可他就是不肯去。 他总说自己本来想当个医生,可因为姓的关系就作罢了。也是他查出了四星期前发生的杀人案用的是木津制造的枪。 薮看了看鲛岛,他的眼神很恍惚,让人捉摸不定。 “当地警员说,‘蒙大拿酒店’的老婆婆只听见了一声抢响。而且那枪声还特别响,附近的其他证人也说只听见了一声枪响。” 鲛岛无言地望向薮。 “坂巡查和……哦,他已经是瞽部补了,连升两级[11]……还有尾上,两个人一前一后骑着车,坂在前,尾上在他的左后方。唯一一颗子弹就在坂的体内。” 注:[10]薮:日语中的薮医者是庸医的意思、[11]连升两级:殉职的警官套得到连升两级的待遇。 “只有一发?”鲛岛问道。 “只有一发。子弹是从尾上警部补左后方飞来的。从左肩胛骨下方射人,贯穿胸部中央,再命中坂的背骨,射碎右肺叶,停在了肋骨里。尾上当场死亡,坂因为失血过多,在十分钟后丧命。” “用的是什么枪?” “法医在坂的胸口找到了子弹。那子弹已经被压扁了,不过肯定不是手枪的。” “是猎枪吗。” 薮点点头。 “大概是来复枪吧,现在正在查口径。” “来复……” “和手枪比起来,来复枪的火药量要多出许多,两者的贯穿力也不是一个数量级的,毕竟来复枪的子弹速度要更快。这速度当然和口径也有关系,手枪的话,转轮手枪里的44马格南的初始速度是360米/秒,自动手枪里的9mm鲁格是340米/秒。你们用的新南部38型只有278米/秒。转换成时速是1000公里。可来复枪就不一样了。在日本用来猎鹿、猎野猪的30-30型猎枪的初始速度是728米/秒,再大一点的30-06型就是890米/秒了,转换成时速就是3200公里。手枪子弹的速度和音速相当,要么就是比音速慢一点,而来复枪则是音速的两倍或三倍。说不定尾上没来得及听到枪声就丢了小命。”薮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 “犯人是从哪儿开枪的?” “问题就在这儿。要确定开枪的位置非肯困难,要是有目击者就好办了,可是我听说没有找到证人。仔细想想也是,那一带白天人少,晚上人还挺多的。只是子弹这玩意儿有个很有意思的特性,那就是飞出枪口的时候,并不是贯穿力最大的时候。尤其是来复枪,子弹刚出枪膛的时候,屁股会上下摇摆。” 薮取下嘴里的香烟,开始详细解释。 “你也知道枪膛里是有来复线的吧?就是膛线,是为了让子弹直着飞。子弹在枪膛里行进的过程中,在膛线的作用下,就会产生旋转,然后再飞出枪膛。来复枪的子弹,啊,我说的子弹,指的是弹头那部分。那个弹头要比手枪子弹的弹头更细、更长一点。弹壳长,弹头也长。所以旋转的时候总是难以避免产生尾部上下摇摆的情况。不过子弹在飞行一段时间之后就会稳定下来。大概飞个100一150米就行了。之后子弹就会直线行进。如果不碰到其他东西,动能就会在重力和空气阻力的作用下渐渐消失,再次出现尾部摆动的状态,并缓缓下降,就像倒地之前的陀螺样。” “也就是说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开枪,来复枪的破坏力会更大?” “破坏力和贯穿力是两码事。你可以想一想,用针刺和用榔头敲哪个更痛,破坏力和速度不一定成正比。速度慢的子弹会在身体里扭动,还留在身体里不出去。反倒是有些打穿身体的子弹没有打中要害,不会威胁生命。再看看这一次的枪杀案,贯穿尾上身体的子弹停在了坂的身体里,看起来它的贯穿力好像还挺强的,可那毕竟是来复枪,口径还不小,这点贯穿力并不算大。” “近距离的来复射击。” “这个可能佳极高,不过即使不这么分析,光看现场的情况就能猜出个大概了。你想,现场是个小弄堂,视野很狭窄,除非是在楼上开枪,否则是不可能搞远距离射击的。” 这位弹道分析专家从来不喝酒,也不喜欢做运动,因为他很容易出汗。 可是,他是个一流的搜查官。听取证词、追查犯人、抓捕犯人——这些并不是一流搜查官的必备条件。 薮总在想象案发现场的场景。而现场的刑警们并没有开动脑筋想象的闲工夫。 薮的想象,总是基于现场的环境与证据进行的,并非毫无根据。鲛岛总会听取薮的想象。新宿警署的其他刑警只想知道薮的分析结果,没人愿意听薮多啰嗦。只有鲛岛注意到了,薮也是个一流的搜查官。 鲛岛一言不发地注视着薮手里的香烟。 “用的是来复枪,在非常近的地方开枪射击,这两点没有太大疑问。问题是来复枪不比手枪,个头那么大,没法藏在外套里,也没法放在皮包里随身携带,只能放进高尔夫球袋或是鱼竿套里。犯人肯定是开车来的。” “看来他早有预谋。” “应该是,不然谁会带着来复枪到处跑啊?难道是偶然开车来到案发现场,瞥见两个巡警,一时兴起练起了射击技术不成?” “记者招待会上有没有说凶器是来复枪?” “没,连‘只开了一枪’都没说。只说正在锁定凶器种类。” “也就是说,犯人躲在车里,架着来复枪,等候警官的到来?” 薮看着鲛岛说道:“应该是。可是警官要是看见路边停了辆车,车里还有人,肯定会透过车窗看一看的。真有心杀警察的人,必然不会做这种傻事。” “如果他等警官过来了,再把枪从后备厢里拿出来呢?” “这样距离就不对了。就算他迅速下车,迅速打开后车盖,迅速拿出枪,两者也会有个百来米的距离。” “看来他肯定给枪做了什么伪装。” “从目前的证据看应该是这样。”薮说道。可是他好像还有话没说完。 薮离开防范课之后,鲛岛拿起电话,拨通了“阿伽门农”的号码。 “您好,这里是‘阿伽门农’。” 接电话的正是冬树。 “我是鲛岛。” “啊,刚才真是太谢谢您了!” 和下午在咖啡厅见面的时候相比,冬树的声音要更高亢,而且更有精神。 “我准备下班回家了。如果他来了,你就往我家打电话。如果我不在,就在答录机里留个言,顺便说一下他出现的时间。” “好的,我知道啦!” 电话那头传来男子二人组的歌声,那首曲子是《新宿人》。 鲛岛放下听筒,站起身。 搜查本部的那群家伙肯定要通宵了。上头八成下了严命:如果解决不好这起警官枪杀案,就会有损警方的威信。香田怕是也会留下。 从目前掌握到的情况来看,过激派很有可能牵涉其中。警方总会把手枪和暴力团联系在一起,而把猎枪和过激派联系在一起。当然,黑帮也会用来复枪,只是过激派很少会用手枪。 查出凶器不是手枪之后,本部就把目标锁定在了极左派暴力犯上。 鲛岛路过搜查本部门口,离开了警署。本部门口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歌舞伎町警察官被杀事件特别搜查本部”。 鲛岛在野方站附近吃了个晚饭,到家的时候已经八点半了。打开门一看,黑暗中,电话答录机的指示灯一闪一闪。 他赶紧冲进屋里,按下回放键。 “我是晶。你什么时候放假啊?联系我啊!” 晶就留下了这一句话,磁带里也没有其他录音。 鲛岛不由得苦笑。他总是嘱咐晶,如果留言的话就顺便说一下留言时间,可晶一直没有听进去。 新宿地区有几个人知道鲛岛家的电话号码。当他们发现鲛岛所需要的情报时,就会给鲛岛打电话。有时,也会打求救电话。 然而,电话答录机没有记录时间的功能,很难查出电话是什么时候打来的。 如果求救电话前后有晶的留言,就能从她打电话的时候大致推测出求救电话的时间了。 鲛岛脱下衣服,走进浴室。他家的浴室是卫浴一体式的,对身材高大的鲛岛来说显得有些憋屈。可是距离新宿三十分钟车程,而且还带浴室的房子并不多,而鲛岛那可怜的薪水,并不足以支付更高的房租。 鲛岛冲了个澡,回到六昼大的客厅,在床旁边的沙发上盘腿坐下。 小冰箱和电视就在他伸手能够到的地方。电视柜上还有个小音响,可是鲛岛很少用它,除非是听晶的demo带(样带)。 鲛岛很喜欢晶的曲子。当然,这事他没有当面告诉过晶。晶的声线很不错,也很有音乐天赋,再加上性感的外形,出道之后应该会有很高的人气。 关键是,那时的晶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如果她能接受变成明星的自己倒也罢了,可没人能保证她不会厌烦。 ——烦死了。 她可能会撂下一句话,拍拍屁股走人。她喜欢唱歌,可不会为了唱歌而改变自己的活法。 鲛岛伸手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打开电视,看起了九点档的新闻。 鲛岛认为,今天晚上木津出现在“阿伽门农”的可能性很小。一个原因是他昨天才去过,还有就是今天刚发生过一起警官枪杀案。 木津已经坐过两次牢了,所以他对警官的戒心很强。 木津是个职业罪犯。木津的工作,是私造枪支。恐怕他已经有十多年没有做过其他工作了。 私造枪支,和贩毒、诈骗、销赃的性质一样,都是违法乱纪的勾当。赛马彩票的黑赌场也是同样的道理,因此他们总要面临被捕的危险,他们和东窗事发后逃之天天的罪犯有些不同。 亡命天涯的人,大多会通过正当手段赚取逃亡期间的生活费,比如在工地打工,或是隐姓埋名找工作。 而职业罪犯是不会四处逃窜的,他们有自己的工作间,离开了那里就没办法工作了。所以他们对“告密”非常敏感,一有风吹草动,就会暂时停下手头的工作,找个地方躲起来避风头。因为他们没法远走高飞,所以会尤其谨慎。 木津很清楚,发生警官枪杀案之后,新宿会变成警察的天下。 冬树说,前一阵子木津连着十天没有去店里,这是因为当时有园游会的警戒工作,警官人数众多,所以木津就老实了。园游会结束之后,他就再次出现在了“阿伽门农”。 今天的事件发生之厉,恺应该也会太平一阵子。至少,鲛岛是这么猜测的。 新闻节日开始了,警官枪杀案是当晚的头条,可是警方公布的消息很少,报道的内容显得非常空泛。 鲛岛猜到,让警方隐瞒调查进度的,正是香田和他的公安同事们。 进行现场连线的记者说,目前还没有找到日击证人,而且周围的人只听见了一声枪响。 听见枪声的酒店员工也出现在,画面中。员工说,他刚听见枪声的时候,还以为是黑帮交火了,可是枪声只有一下,他就出去看了看,一看竟发现两位警官倒地不起—— 那里是酒店一条街,晚上非常热闹。拉皮条的、拉生意的妓女、男妓也很多。尤其是最近,亚裔的外国妓女越来越多了。记者总结道,如果是晚上发生的案件,肯定不会没有目击证人。 鲛岛心想,也许有妓女目击到了案发情况。可是她们不会主动告诉警方自己看见了些什么。正如记者所说,现在亚裔妓女这么多,想从酒店客人里找到目击证人几乎是不可能的。 想必公安三课正在等候极左暴力集团宣称自己为这起事件负责。而鲛岛却忽然模模糊糊地想到,也许这次的事件并非极左暴力集团所为。 极左暴力集团如果要杀害警官,为何不选择机动队员或皇宫警察官,而是选择新宿警署的普通巡警呢? 极左团体会把杀人上升到“斗争”的高度。他们总觉得自己在和国家作斗争。 他们觉得自己是士兵,警官则是“敌军”。士兵杀死士兵,只是单纯的战斗行为,并非“杀人”。如果要出其不意地挑战实力大大超过自己的对手,必然要事先准备好战术和战略。 从这个角度来看,今天发生的事件可以划分到城市游击战这一类。然而,如果是极左团体主动出击,这种攻击就一定是有意义的。 当然,袭击最基层的警官也是可以找到原因的。过激派集团熟知警察的上下级结构,把枪口指向基层,就会让现场的“士兵们”产生“厌战”情绪。 可即便如此,从战斗的意义来看,他们也应该袭击其他种类的警官作为第一个目标,而且袭击巡警的成功率并不高。 执行任务的巡警戒心很高,况且对方还是新宿警署的警员,就更不会疏忽大意了。狙击一旦失败,极有可能遭到反击。而且,“只开了一枪”这一点也和“战斗”格格不入。 画面从现场切回演播室。演播室里的主播说道,被害的警官的物品一样不少,包括他们的手枪在内。 目前警方并不排除有人怨恨这两位警官的可能性—一的确有仇杀的可能,鲛岛心想。 和其他警署的署员相比,新宿警署的警官处理的案件要多出一倍,所以他们对待嫌疑人的态度也会更粗暴一些。从这一点看,难保尾上和坂没有仇家。 鲛岛认识这两位警官。坂还算温厚老实,而比坂大一岁的尾上就比较粗暴了,说话的口气也不例外。 比如,在进行例行盘查的时候,坂会开口说:“不好意思打扰了——” 可尾上就没那么客气了。他一旦发现可疑人物,就会立刻采取高压态度。 “喂喂喂——” 鲛岛曾亲眼见过他如此盘问过嫌疑人。也许是因为尾上在新宿警署待的时间更长,比坂的经验更丰富一点吧。 警察对内对外的态度截然不同,也就是所谓的“自家人意识”。 所以,即使坂和尾上因为工作上的事情或是私事和别人结了粱子,也绝不可能从同事口中打听到任何消息。 鲛岛并非铁石心肠,只是他并没有其他警官所拥有的那种“自家人意识”。 警官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意识,是因为社会疏远了他们。职业的特殊性,导致警察以外的人对警察的孤立。鲛岛觉得,无论在哪个时代,无论在哪个国家,这都是难以避免的。 只要警官还有这样的意识,牵扯到警官的案件就会比其他案件更难查清。而这样一来,只会招致民众对警察的不信任,使得民众更加疏远警方,造成恶性循环。 警察机构对内部告密者会采取非常露骨的无视态度,甚至会加以阻挠。在警察社会之中,某人一旦遭到排挤,除非特殊情况,否则很难继续当警察。 鲛岛很清楚这种情况不会发生改变,可他还是打心底里期望变化的到来。变化,绝不可能通过外力发生。要改变警察组织,就要让自己这样的警察尽可能多地留在警察组织中。 大多数警官都单纯地相信着正义,遵纪守法,并在让他人遵纪守法的过程中感受到人生的价值。关键就是创造出一个合理的警察机构,不让这些警察失望,也不要让他们尝到被排挤的痛苦。 从这个角度看,今时今日的日本警察实在是太糟糕了。鲛岛身上,背负着两场斗争的重压。与犯罪的斗争,与扭曲的警察机构的斗争。 电话响了。 “喂喂—一” 鲛岛拿起电话,听见了晶的声音。 “干吗不打电话给我啊?” “我刚回来。” “骗人,看你接电话的速度,肯定已经冲了澡,喝了啤酒,正在看电视吧。” “你去当警察得了。” “说什么呢,我才不要被人开枪打死呢。” “有事吗?” “没什么事,你认识那两个被杀的警官吗?” “嗯。” “他们为什么会死啊?” “搜查本部会查的。” “哼……你什么时候放假啊?” “礼拜五。” “还有四天啊……我能去你家吗?” 鲛岛不禁苦笑。 “你干吗老想过来啊?” “为什么不能去啊?” “好吧好吧,不过我晚上可没法出门,要在家里等电话。” “行啊,做个晚饭吧,只要你愿意吃。” “谁做?” “当然是我做,只要你愿意。” “行啊。” “什么时候去?” “傍晚,天黑之前。” “我要打工到五点,六点过去行吗?” “好,我去野方站接你。” “喂……” “干吗?” “你究竟是为什么不肯让我去啊?” “没有不肯啊。” “大骗子。” 晶挂断了电话。可是她的声音里并没有怒气,反而显得有些兴高采烈。 鲛岛放下听筒,继续看起电视。电视里已经播起了另一条新闻。 鲛岛知道自己卷入的那场公安暗斗尚未终结,只要他手上还握着那封遗书,公安就不会放松对他的监视。 鲛岛真的很喜欢晶,晶已经成了他最重要的人,他绝不愿意用晶来换取遗书的安全。要是公安高层知道了晶的存在…… 事态绝不会发展到那般境地——鲛岛并没有勇气如此断言。 当晚,他家的电话再也没有响起。 第六章 神秘连环杀人事件 最终还是没有去“Marks Man”。不,应该说是“没去成”。 他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他在车站附近打包了个汉堡包,拿着纸袋爬上了楼。 他讨厌在人多的地方一个人吃饭。从车站走回家要十五分钟,汉堡包已经凉了,不过他并不在意。 进了房间,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门反锁起来。房间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四畳半的厨房和六畳大的日式房间,房间里有复习重考时用过的书桌,现在也被他拿来当餐桌用。 锁上门之后,他径直走向书桌,打开最上面的那个抽屉。抽屉里放着三个枪套,里面各有一把枪。三个枪套各不相同。 背带式枪套里装的是s&w的自动手枪M39。臀部枪套里装的是柯尔特执法者的MarkⅢ357马格南。在“Marks Man”买的腰部枪套里放着1910版的白朗宁。 三把枪旁边放着警察手册和手铐,还有特殊警棍。 他脱下了身上的夹克,把枪套挂在肩膀上。接着,又把手铐插进了牛仔裤和背骨之间的缝隙里。他把警察手册塞进臀部的口袋,又穿上夹克。 关上抽屉,同到门口。厕所旁边有一个小小的鞋箱,里头放着些工具,还有一捆用来打包行李的麻绳。 这是从以前打工的地方拿回来的,他用剪刀剪断了麻绳。 六畳大的屋里铺着粉红色的地毯,他用绳子在地上摆出一个人形来。接着,他在房间和厨房之间拦起了两根绳子,大概齐腰高。 他站在绳子外侧,凝视着绳子内侧的人形,尽可能不看房间里的家具。他在酝酿感情,他知道,自己正在进入那个世界。 鉴识课员正在进行觋场勘查,照相机的闪光灯一闪一闪。鉴识课员蹲在地上,采集指纹与脚印。 绳子周围满是看热闹的路八,大家你推我挤,伸长脖子。绳子旁边站着一位戴着手套的制服警官——啊,把手套给忘了。 他跨过麻绳,从书桌的另一个抽屉里拿出一副白手套。手套的布料很薄,手腕这里有一个搭扣。 他把手套胡乱塞进夹克的口袋里,回到绳子外侧,并后退了两三步。 视野中再次出现看热闹的人群。 “不要推,让一让,让一让!” 制服警官的声音就在耳边。 他走近一步。警官注意到了他,“刷!”地一个敬礼。 “辛苦了!”他说道,顺手从口袋里拿出警察手册出示了一下。 围观群众怎会想到他这副打扮的人会是警察,大家都吓得目瞪口呆。 他轻巧地跨过绳子,鉴识课员回过头来,他也点点头,从夹壳口袋里掏出手套,套在手上,蹲在人形旁边。 “凶器是?” “手枪。大概是马格南。” 他皱起眉头。 “太可恶了。死亡时间是?” “大约是三十分钟前。” 他迅速站起身,环视四周。 “那就是说凶手可能还在附近。” “正在派人进行搜索。” “让他们小心点,犯人手里有马格南……” 说到一半,他突然停了下来,举起了现实中并不存在的无线电通话器。 “这里是现场,特搜,怎么了?” “请求支援——” 砰!一声枪响打断了通话器中的声音。 “走!” 他迅速拔出枪套里的自动手枪,拉开保险,把第一发子弹送进枪膛,拔腿就跑,一跃飞过绳子—一他没有忘记把枪口对准天空。 这一出独角戏,他来同演了好几次,还尝试了各种变化,最后还上演了枪战好戏。不过最后一幕总是:“叫救护车。” 快十一点了。胃里空空如也。装着汉堡包的纸袋被他丢在书桌上。他拿着汉堡包,走进了麻绳内侧。刑警,就应该在事件现场吃饭。 他单膝跪地,凝视着地上的麻绳轮廓,大口大口吃着汉堡。 这已经是第四起案件了。搜查本部觉得用普通的调查方法已经不可能抓住犯人了.于是就把特搜队员——他派了过来。 他一边吃汉堡包,一边望着地上的“尸体”,自然而然地皱起眉头,可他的嘴还在动。 “是不是职业杀手干的?”新上任的刑警畏畏缩缩地问道。 “应该是,而且手段极其高明。”说完,他便站起身。故事暂告一段落。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盒1升容量的牛奶,拉开口直接灌进嘴里,这才把汉堡包吞了下去。 他忽然想到,这不是普通的杀人案,而是新宿发生的杀人案。 什么家伙会动杀警官的念头呢?职业杀手不会去杀制服警官。 要杀,不如杀刑警。被逼到绝路的犯罪集团经常会用谋杀刑警这一手段。 什么时候才能再看见一次杀人现场呢?即使每天在新宿乱逛,也不一定能看见。即使是新宿,也不可能每天发生杀人案。 最好的方法是待在新宿警署附近,警车一旦出动就追上去。可是他没有车,警车的目的地也不一定是杀人现场。 真想站在绳子的里侧啊,真想成为搜查队伍的一员啊。 也许,之前也曾有过目睹杀人现场的机会。可是很多案子是在房子里发生的,即使看见房子外头停着许多警车,也无法一睹现场的情况。如果自己能有幸再次目睹杀人案的搜查现场……话说今天他一直在观察刑警们的行动,可观察得并不仔细。好像有人在拍照。指纹呢?脚印呢?今天到场的刑警带枪了吗? 要是盯着他们的上衣仔细看看,就能看出来了……想着想着,他开始焦躁不安起来,他甚至想冲回现场看个究竟。 可是,刑警早就不在了。刑警常说“现场要走百回”,可他们真的会这么做吗?难说。说不定犯人是个疯子,早就被警察抓到了。 连环杀人……连环杀人……他忽然想到,要是警官枪杀案是一起连环杀人案就好了。 连环杀人案肯定会由同一名刑警负责。如果他能再次目击到现场,故事就会更加真实,也能看到更多的场景。 他知道有一群人以窃听警察的无线电通话为乐。可是能接收到的无线电信号仅限于各个警署和警车之间的通话。井川先生说,警视厅会出动的那些大事件,会使用数字化无线电通信技术,一般人无法窃听。 发生了杀人案,本厅搜查一课必然会出动。如果能窃听到一课的隐蔽警车的无线电信号,不仅能知道杀人现场的位置,甚至能目睹犯人被逮捕的瞬间。 然而,这是很难办到的。并川先生说,警视厅并不是从一开始就使用数字无线电的。只是爱窃听的人越来越多了,他们才不得不换成了数字信号。 原因肯定不仅于此,恐怕是发生过犯人窃听无线电信号后逃之夭夭的情况。 真想看一看,无论如何都想亲眼看一看。 如果他总能出现在大事件发生的现场,刑瞽们会作何感想?他心想,要是自己有超能力,能预感到大事件的发生就好了。 第七章 隐形人木津 晶出现在了出站口。灰色的吊带,用牛仔裤剪成的热裤,白色防雨夹克,她手里还提着个大号纸袋。 “给,拿着。” 鲛岛接过纸袋,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什么东西啊,这么重。” “菜刀、砧板、盐、胡椒、酱油、盘子、平底锅、砂锅……”晶边走边回答。 “什么?!” 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鲛岛说道:“我又不知道你家里有什么,只能把我家里的全带去打工的地方了。” “你就不能问一下啊,菜刀我还是有的啊……” “麻烦死了,而且还是平时用惯了的菜刀比较好啊。” “口气倒不小啊,跟厨师似的。” 晶又停下脚步,逼近身后捧着纸袋的鲛岛。 “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做的菜不好吃咯?” “没有没有,就是……” “那就别说废话。” 鲛岛还陪着晶去商店街买东西。晶总是货比三家,买的时候倒很爽快,钱都是晶付的。 “我来付吧。” “烦死了,我做菜,我付钱。” 鲛岛双手提着纸袋,回到了公寓。 为了迎接晶的到来,鲛岛姑且把厨房打扫了一下。从晶的公寓布置就能看出她是个爱干净的人。 鲛岛刚把东西放在厨房的地板上,晶就自言自语了一句:“好嘞……” 说完就脱下了夹克。鲛岛在一旁看着吊带衫下的双峰,肩膀下,木棉布料凸出好大一块。 “你这儿东西还挺全的嘛。”晶看了看厨房里的架子说道。 “先喝一杯吧。”鲛岛说着,从冰箱里取出两罐啤酒。 “你要喝随你,我这儿还要准备呢。”晶一边回答,一边从纸袋里取出材料。 “陪我喝嘛。”鲛岛把冰凉的啤酒罐按在晶的大腿内侧,惹得晶当场跳了起来。 “笨蛋!” “给。”他把啤酒举在晶的眼前。 “真是的……”晶撅起嘴接过了啤酒。她打开易拉罐,和鲛岛轻轻碰了杯。 见晶喝了一口酒,鲛岛一把抓过她的手臂,把她拉进了自己怀里。 “啊,笨蛋……” 鲛岛贪婪地吮吸着晶的双唇。晶高高举起易拉罐,免得把酒洒在地上。 刚开始晶还有些抵抗,可渐渐地她也主动伸出了舌头。不过当鲛岛把手伸进吊带衫里的时候,晶松开嘴说道:“你这家伙想什么呢?” “厨房里的女人比床上的更能让男人兴奋啊……”鲛岛熟练地解开了胸罩搭扣。 “不要啦!”鲛岛的手指一碰到胸部,晶深吸一口气抗议道。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连眼皮都红了。 鲛岛又吻了上去,换到左手的啤酒被放在了水斗里,空下来的手则伸向了热裤。 “不要啦……”晶凝视着鲛岛说道。这时,鲛岛的手伸进了内裤里。 晶顿时瘫软下来。鲛岛抱住晶,拉下热裤。 “运动一下再吃,肯定能多吃一点。” “笨蛋……” 他抱起晶,而晶的双手也牢牢搂着鲛岛的脖子。接着,晶开口说道:“快点脱啦!你这色警察……” 晚饭的主菜是奶油酱汁配煎三文鱼和里脊肉排。 晶拿来了两瓶红酒,两人喝掉了其中一瓶,另一瓶放进了冰箱里。 晶收拾起碗筷,而鲛岛则打开电视,调到了新闻台。收视率很高的民放新闻节目开始了。 电视台在三条新闻之后插播了广告,之后画面又回到了演播室。 “下面是新宿警官枪杀案的后续报道。调查显示,凶手使用的极有可能为来复枪。这是本节目工作人员自行调查的结果,但可信度极高。本节目还专程采访了枪支弹道学的专家,请看下面这段录像。” 画面上出现了一个鲛岛不认识的男人,只见他正坐在一间狭小的办公室里滔滔不绝。 “从证人只听见了一声枪响,以及两位警官所在的位置推测,本案中所使用的枪支的贯穿力非常强。” 字幕打出他是“武器评论家”。可那位专家长得非常和善,一头花白的头发,根本和枪支联系不起来。 “所以不太可能是普通的手枪子弹。当然,手枪子弹里也有KTW那种经过特殊加工的类型,贯穿力也很强,但是要在日本搞到这种子弹非常困难,即使在美国也不是随处可见的。如果是来复枪的子弹,倒是很容易搞到,因为猎枪子弹在日本是可以销售的,只要是猎枪,所有人都能买到。” 画面切回演播室。 “警方还没有公布案件中所使用的手枪的种类呢……” “是啊,就连两名被害者是死于同一发子弹这件事都没有公开。” “看来必须关注警方的下一次记者招待会。” 鲛岛叼起香烟。忽然,电视画面变暗了。回头一看,拿着遥控器的品站在身后。 “至于看电视打发时间吗?”晶围着自己带来的围裙,身上只有吊带和内裤。 “不好意思……”鲛岛点了烟,老老实实地道歉。晶莞尔一笑。 “我把新歌的磁带带来了,能不能帮我一起想想歌词?” “行啊。” “妤嘞。” 晶取出磁带和五线谱。自从第次见面之后,晶总会让鲛岛帮忙为新歌填词。 “对了,我们的第—张单曲会是《Stay Here》,我会分你版税的啦。” “这就不用了。”鲛岛抬起头说道。第一段歌词用铅笔轻轻写在五线谱上,一擦就能擦掉。 “干吗不要啊?” “我又不是为了钱写的。” “装什么装。要是红了,我们就一起当词作家好了。” 鲛岛坐在沙发上,而晶也在旁边盘腿坐下。 “警察呢?不干了?” “不想辞就别辞咯,用笔名不就行了。” “要笔名干吗?” “不是挺好的,‘新宿鲛’怎么样?” “免了吧。” “那就……‘色警察’!” “要是周刊杂志上报道‘Foods Honey’的主唱和警察有一腿怎么办?” “不错啊!戴个墨镜,偷偷摸摸从歌舞伎町的酒店里出来,被他们拍到不是正好?!” “我才不要呢。” 晶撅起嘴:“警察就不能和摇滚女歌手在一起吗?” “没这回事。” “那不就行了。” 鲛岛放下于中的五线谱,看着晶说:“我希望你能自由自在地唱你想唱的歌。你是我的女人,可是作为摇滚歌手的你,是属于所有喜欢你的歌迷的,不是吗。” 晶开心地眯起了眼:“是啊。” “昕以作为摇滚歌手的你,没必要和我在一起出现。” “如果我写了一首和警察有关的歌呢?” “歌归歌,人归人,那是两码事。” “要是那首歌叫《SHARK(鲨鱼)》呢?” 鲛岛一言不发地凝视着晶。突然,电话铃响了。 “我是鲛岛。”鲛岛举起听筒说道。 “我是冬树,刚才有人打电话到店里问和雄有没有来,听那声音很像他——” 冬树为了不让自己的声音被卡拉OK的歌声盖过,在电话那头拼命地喊。 “是木津吗?” “嗯,大概是,是我接的电话。” “他怎么问的?” “就问和雄来了没有。我说没有来,他又问和雄最近来过没有。” “然后呢?” “我说,最近他一直没来过,如果来了需要我带话吗?然后他就挂了……” “好,要是和雄去了,或是木津又打电话过去了,你就告诉我一声。” 鲛岛放下听筒,接过晶递给他的磁带,塞进音响里。 在租来的录音室里录好的歌曲从喇叭里传了出来。贝司的前奏过后是晶的清唱,接着则是各种乐器的爆发。 “曲子开头好像有点弱啊。”晶用手在膝盖上打着节拍。 “不是‘slow down slow down,再这样下去我们会崩溃’,光是‘come here come here’是不是不够啊?” 为什么木津会打电话找和雄?如果他们吵架了,和雄“离家出走”了,那么只要抓住和雄,就能问出不少和木津有关的情报采。木津会给“阿伽门农”打电话,就说明他也不知道和雄身在何处。也许是木津需要和雄帮他完成“工作”。 “喂!”晶生气地问道,“你有没有在听啊!” “对不起,看来我得出去一趟。” 晶险些爆发,可还是忍了下来,长叹一口气说:“带我一起去吧。” 鲛岛看了看晶。 “如果行的话,就带我一起去吧。” 眼看着晶就快哭出来了。 鲛岛想要跟踪木津,找出他的老巢。如果他去了“阿伽门农”,就跟踪他,一路跟到他家里,然后再申请搜查令和逮捕令,强行调查。 如果是跟踪,只要不让木津发现就不会有危险。当然,逮捕他的时候他是准备带枪的。木津如果知道鲛岛要逮捕自己,说不定会负隅顽抗,毕竟这将是他第二次被鲛岛擒获。而木津手头,肯定有改造抢。 不过,光是去—趟“阿伽门农”,他应该不会随身带枪的。 “那就收拾收拾吧。”鲛岛说道。 甲州街道旁的一条单行道上有一栋大楼。“阿伽门农”就在那栋楼的四层。对面大楼的二楼有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咖啡厅。鲛岛带着晶走了进去。他们选择了靠窗的座位,能够俯视“阿伽门农”所在的大楼的人口。 鲛岛用店里的粉色电话h纠给冬树打了个电话[12],把咖啡厅的号码告诉了冬树,井嘱咐他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找晶,不要找“鲛岛”。这样一来即使他们没看见木津进入“阿伽门农”,冬树也能通风报信。 注:[12]粉色电话:全称为“特殊简易公用电话”,是一种可以在餐馆、咖啡厅等店铺使用的公用电话服务,这种电话大多为粉色,所以也被称为粉色电话。 木津一旦出现,鲛岛就会让晶离开。 冬树告诉鲛岛,在那通电话之后,木津没有再打电话过来,也没有来店里。 “你还在追那家伙啊?就是上次和飞田律师讨论过的……” 咖啡厅里空荡荡的,周围没有其他客人。 “是啊。” 晶点点头,挖了一勺服务员送来的布丁冰淇淋。 “那是个什么人啊?” “你想知道吗?” “无所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鲛岛环视四周。两人所在的座位距离服务员所在的吧台距离最远,店里除了他们,只有四个年轻人,正在一门心思打游戏,不用担心会被他们听去。 “他是个被枪附体的男人,比我小一岁,三十五岁。他是东京人,老家在龟户那一带。” “怎么会被枪附体啊?” “好像是从初中时买的一把模型枪开始的。男孩子总会有迷恋枪炮的时候。只是那家伙着迷的程度比较深而已,还特地去拜师学艺了呢。” “拜师学艺?” “上野有一个擅长制作改造枪的名人,表面上的工作是刺青师,背地里造枪。那家伙不仅从师父那儿学到了造枪的技术,还尝到了男人的滋味……” “他是同性恋?” “好像是双性恋。不过他最喜欢的还是有些坏坏的年轻小男生。” 比如暴走族和所谓的‘街童’。 “那他师父呢?” “死了。有个黑帮成员被他做的枪打死了,那人的情妇就用刀刺死了他。被打死的黑帮成员和情妇都是师父的熟人。介绍师父给买枪的那个人的,就是被杀的那个黑帮成员。” “那……那个黑帮的要是不把师父介绍给别人,他就不会死了是吗?” 晶把生奶油涂在布丁上,边吃边问。鲛岛点了点头,可眼睛一直盯着对面大楼的人口。 “真是一团糟。” “坏人的世界其实很小,很容易碰到熟人,也很容易招人怨恨。好心没好报也是很常见的。” “师父死了之后那家伙干什么去了?” “在警察赶到杀人现场之前,他把师父的工具和做到一半的商品全搬出了工作间。刺死师父的女人被抓了个正着。警方正准备把她带回本部的时候,那家伙冲出来给了她一枪。” “她也死了?” “没,子弹打中了站在她旁边的刑警的手臂。他当场被捕,判了两年。那一年他二十二岁。至于那些工具被他藏到哪儿去了……无论警方如何审问,他就是不肯说。出狱后,木津迅速继承了师父的衣钵。木津以前上过工业高中,只是中途辍学了而已,天生心灵手巧,没过多久,他就青出于蓝胜于蓝了。当时国内还没有那么多走私的手枪,印使有,也很容易被警方发现,可关西发生的黑帮战争迅速加大了对枪支的需求。于是木津曾一度藏身于关西。之后,大量走私枪支进入日本,导致改造枪的数量锐减。这时木津已经回到了东京,他不仅会做改造枪,还会做一些装了机关的枪,比如伪装成拐杖的变形枪。” “什么意思?” “就是把枪装进伞里,或是公文包和书里。这样一来就能随身带枪,也不用担心被发现了。黑帮头子们特别喜欢这种枪,纷纷找木津购买,分配给自己的保镖用。” 有一位遭到敌对组织追杀的黑帮头头也搞了一把木津做的变形枪,让自己的保镖使用。一天,一个普通司机开的车撞上了保镖与头头的车,他就不幸地成了变形枪的牺牲品,司机当场死亡。在审问过程中,保镖称,他还以为那司机是敌对组织派来的杀手。 其实那司机是个地产商人,可他开的是外国车,让保镖产生了误会。 鲛岛通过保镖的供述,得知枪是从木津那儿买来的。在四组的要求下,他查到了木津的住处,并将其逮捕归案。然而,在两年的刑期过后,木津于去年年底刑满释放,重操旧业。 “木津不会在自己的住处工作。我知道他有工作间,可他就是不招那工作间在哪儿。工作间就是他的‘作坊’,如果不查出作坊在哪儿,就不能证明他是惯犯,无论抓他几次,都判不了太长的刑期。” 四周前,两名亚裔外国人卖淫集团首领遭到枪击,一死一伤。 有越来越多的亚裔外国人在新宿从事非法劳动,已经呈现出组织化的态势。 这次遭到枪击的两个首领,都是负责管理那些妓女的皮条客兼保镖。他们的生意做得太高调,自然而然就成了新宿暴力团的眼中钉。 两者曾发生过一次摩擦,当时暴力团的小混混受了轻伤。卖淫集团的两个首领手下有十几个妓女和四个保镖,都是没有正式就业许可的外国人。 “和卖淫集团产生矛盾的暴1力团,就是当年追杀你朋友的那群人。” “那群家伙……”晶喃喃道。 老巢在歌舞伎町的暴力团有二十多个,而位于新宿的黑帮事务所总共有两百多个,甚至还有总部在关西的暴力团在新宿设置“分部”。 当年追杀克次的暴力团是关东共荣会下的“藤野组”。他们的主要收入来源是有组织的卖淫与甲苯生意。 “那动手的是不是当时在吉祥寺的耶群人中的一个?” “嗯,动手的那个来警局自首了。他没有说那枪是从哪儿来的,但鉴识课的人查出那就是木津的作品。” “是哪个家伙干的?” “真壁。” 晶点点头说:“就是那个拿着手机的男人吧。” “没错。他一个人闯进了亚裔卖淫组织的老巢,开枪打死了他们的首领。被抓的时候,他自己也被人刺了一刀,身负重伤。” 真壁是自己开车跑到新宿警署自首的。他的侧腹部与背部中了刀,车座上满是血迹。 “给我把‘新宿鲛’叫来……”他说完这句话后就失去了知觉。 真壁失血过多,险些丧命。恢复知觉之后,他睁眼一看,发现鲛岛正站在病床边上。 真壁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可是拒不承认枪是从木津那儿买来的。 他使用的枪,乍看之下就像是个打火机,只要把它捏在手中,就能发射两发22口径的子弹。 真壁把其中一发子弹打人一名首领的眉心,另一发则射穿了另一名首领的喉咙。他很清楚进入老巢的时候会有人搜身。 “咦?”晶说道。 一辆出租车开进单行道停了下来,一个穿着格纹夹克、戴着薄薄的太阳镜的消瘦男子下了车。 他抬头看了看对面的大楼,进入了电梯间。 “就是他。”鲛岛说道。 第八章 寻找木津住处 木津进入“阿伽门农”所在的大楼后十分钟。咖啡厅的电话晌了。鲛岛站起身。电话是冬树打来的。 “那个……录像带的事情……”冬树的声音里透着—股紧张。 “我知道,谢谢,你不用担心。”鲛岛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那我就回去咯?” 回头一看,晶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 “等你下次放假的时候,我再去你家里拿东西好吗?”鲛岛点点头,晶也点点头,笑了笑。 “你做的菜,很好吃。” “嗯。”晶高兴地回答,走出了咖啡厅。鲛岛取出笔记本,抄下了送木津过来的出租车所属的公司。即使今晚跟丢了,他也能通过出租车公司掌握木津上车的地点。 他同到座位,继续俯视大楼入口。 没想到木津会这么早出动。距离两名警官被害,只过去了四天。 木津有驾照,要出门的时候总会自己开车。今晚之所以会打车,肯定是为了躲避警方的盘查。 对木津而言,今晚出门是非常危险的。看来他和和雄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也许他在怀疑“阿伽门农”的工作人员把和雄藏起来了。 鲛岛暗下决心,这次逮捕木津的时候,一定要揪出他的“作坊”来。 鲛岛看了看手表,还有几分钟就午夜十二点了。今天是星期五,这段时间是很难打车的。他判断,木津只有两种选择:要么让“阿伽门农”帮忙叫车,要么就喝到能打到过路出租车的时间。 鲛岛喝了口变温的咖啡,他已然醉意全无。现在回警署取一辆便衣警车还来得及吗?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让局里有空的人开一辆车过来。可是特别搜查本部刚成立,现在又快十二点了,是最“忙”的时候,天知道有没有多余的警车和人手。 鲛岛站起身,给局里打了个电话。果不其然,所有警车都出动了。鲛岛后悔不已,早知如此就该把自己的车开来了。鲛岛有一辆二手宝马,装备很普通,就停在公寓附近的停车场里。之所以咬咬牙买了宝马,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刑警身份,免得在跟踪犯人的时候被人认出来。 可是他离开公寓的时候,酒还没醒。如果开车来新宿,就有被革职的危险。 鲛岛给出租车公司打了个电话。为了防止警车不够用的情况,警方有权要求出租车公司紧急安排车辆。当然,这并非硬性要求,出租车公司可以主动将空牟优先安排给警方。 出租车公司说,车子十五分钟后到。如果木津在这段时间里离开了“阿伽门农”……万事休矣。 赌一把,要求木津协助调查?还是记下他打的车,事后调查下车地点? 没有要紧事,木津是不会跑来戒备森严的新宿的。即使他同意配合调查,也很难查出“作坊”的所在地。要查出“作坊”的位置,就只能继续监视木津。 十二分钟后,出租车到了。鲛岛立刻买单离开咖啡厅。接到调度指令的司机并不知道要坐车的是警察。当然,警察也是要付车钱的。 鲛岛钻进出租车里,出示了警察手册。他把事情的原委告诉司机,请求司机配合调查。 在生意最好的时侯,只能赚些等车费,哪儿都去不了——司机一脸的不服气。 “我会付车钱的,这些是给您的补偿。” 鲛岛掏出一张五千大钞。为了追捕木津,他花了好多搜查经费,关键是这些钱还开不了发票,也就是无法报销。这一切,都是为了查清木津“作坊”的所在地。 鲛岛让司机把车开到单行道的出口附近,关上车灯,开启“回送”的信号灯,自己则走出车外。 他在车外抽抽烟,不时回到车里和司机拉拉家常打发时间。收了五千小费,司机终于决定配合刑警调查了。 深夜两点过后,一辆亮着黄色“调度”灯的出租车停在了“阿伽门农”的门口。这已经是第三辆调度车了。“阿伽门农”所在的大楼里还有其他餐馆,客人们也纷纷叫车回家。 这时,鲛岛正在出租车里,他让司机调整了后视镜的角度,关注着大楼的入口。 高瘦的男子钻进了出租军。鲛岛回头一看——大楼人口处的霓虹灯光,微微照亮了木津的脸。 “快发动引擎!” 司机把座位向后倒了倒,听着深夜的电台节目。听鲛岛一说,他赶忙坐起身。 “先别开车灯。” 木津的出租车从旁边开过。鲛岛压低身子。 “好,追上去!” “终于等到了啊,刑警先生。” 司机开动出租车。鲛岛没有回答,而是在笔记本上记下了出租车公司的名字。 半夜跟踪出租车,几乎没有跟丢的危险。只是木津认识鲛岛,所以两辆车并排等红绿灯的时候,鲛岛总要小心不让木津看见自己。 木津乘坐的出租车在甲州街道左转,开到新宿大道之后一路直行。 “警官,您知道他大概会往哪儿去吗?” “应该是深川方向。” “那估计就是从半藏门绕过皇居,然厉走永代大道吧。” 鲛岛想起冬树曾说过,木津和和雄是在门前伸町的酒吧认识的。 木津出生于江东区。职业罪犯不喜欢住在自己不熟悉的地方,因为在遭到追捕的时候,他们需要利用地形优势,躲进朋友家里。而且很少有客人会大老远跑去门前仲町的酒吧喝酒。即使有,也是千叶那边的人,也就是东部的人。 果然,木津乘坐的出租车在大手町右转,拐进了永代大道。开过永代桥之后,路上的车少了很多,出租车明显提速了。 永代大道的路面坑坑洼洼,以70迈速度行驶的出租车上上下下,不停地摇晃。 “这永代大道啊,是东京路况最糟糕的地穷之一。” 一辆时速100迈的大卡车伴随着轰鸣声超了过去。 “都是因为这种大家伙,路面才会变得坑坑洼洼的。” 出租车开过门前仲町的十字路口,在富冈八幡前的那条路右转。 “右转停车,然后把灯关了。” “啊?” 不知道木津的车在右转之后会开多远,不能排除开几十米就停下的情况。 鲛岛心想,木津下车的时候,肯定会查看周围的情况。要是眼前有一辆出租车开了过去,他肯定会起疑。 江东医那一带有许多隅田川的支流,大横川、仙台堀川、平久川与荒川相通,将这片地区分成好几个小块,大大小小的桥梁也很多。 右转之后,鲛岛看见不远处有一座小桥。木津的出租车过了桥左转了。这里的路都很窄,大多是单行道。 “好,不要开灯,就这么跟上去。” 两旁有路灯,不用担心会撞牟,可司机还是抱怨了句:“这可真是高难度啊。” 不过他还是照办了。 开到桥附近的时候,鲛岛又让司机停了车。距离小桥另一头两百米的弄堂里,亮起了出租车的刹车灯和车内灯。 木津下车了,他没有注意到鲛岛所在的出租车,直接走进了马路右侧的建筑物。 鲛岛等了几分钟后才下车,他走到了木津走进的那栋建筑物楼下。 这好像是一栋比较新的居民楼,专门出租给别人住。细长形的楼总共有三层,好像没有电梯。每一层有十个房闾,唯一亮着灯的,就是二楼最靠左的那一间。 鲛岛看了看一楼人口处的信箱,亮着灯的是204号房,可204的邮箱上没有名牌。他抄下了公寓的名字和地址,折回了出租车。 终于找到了木津的住处,下一步就是揪出他的“作坊”了。 第九章 又一名警察被害 终于来了,他心想。那天之后,一个想法一直在他的脑中挥之不去。 站在绳子内侧,进入现场的人。 只有一个方法,如果顺利的话,他就能成为事件的“一员”,参与事件的全过程。 成为一员,前往绳子内侧。这就能征明他和刑警之外的所有人截然不同。 他是不同的,他再也不是普通人了,他能和刑警一样,站在绳子内侧,和其他围观路人以及电视台的人划清界限。他会成为特别的人。 没错,我是特别的人,我不能留在绳子外侧。他早就注意到了,他一定要进到内侧才行。 想到这一点之后,一切都好办了。原本在黑暗中摸索出口的他,突然发现自己脚下出现了一座阶梯。要成为一员,要成为那些刑警的同伴。 他的头脑飞速转动,计划一个接一个浮出水面。 首先要打电话,用新宿车站的公共电话,十秒。决不能超过十秒。 他在西武线的新宿站下车,距离那天正好一个星期,警官枪杀案的犯人尚未落网。 警官枪杀案必须是连环杀人案,犯人一定会再次下手。 犯人使用来复枪袭击了警官,来复枪是一种能从远处夺走人命的武器。刑警们肯定会提防高高的建筑物楼顶,或是空无一人的大楼屋顶。 他来到新宿站东口的公用电话前,重新背好肩膀上的背包,指尖满是汗水。电话亭总共有四个,里头部有人。 不一会儿,他感觉最右侧的那个电话亭里的人快出来了。那是个穿着西装的男人,看上去像是搞推销的,只见他合上日程本,向着电话不断低头。 他把手插进背包里。那副白手套就在包里。他把手套套在了右手上,并把右手插进裤子口袋里。这个季节戴手套太显眼了,需要放进口袋里避入耳目。 推销员推开电话亭的大门,他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站在旁边那个电话亭门口。 为了不让推销员记住自己的长相,他故意没有抬眼。推销员见他并没有进电话亭的意思,露出一丝惊讶的表情。可是他还是快步走开了。 在这里,大家不会对周围人多加在意,擦肩而过之后就会忘却—他如此告诉自己。 但他还是有些担心。他回头看了看推铛员,推销员头也不回,正在过马路。 他从口袋里抽出右手,迅速打开电话亭的门。他尽可能快地走了进去,背对着人行道。 很好,闯过了第一个难关。应该没有人看见自己戴着手套。 他从口袋里掏出十元硬币。在投币之前,他先用手套擦了擦硬币。电话机里的硬币有很多,天知道哪一个是他丢进去的,不过还是谨慎为好。 如果用电话卡,挂断电话之后要等几秒时间才能拔卡,所以他才会选择投币。 他往电话机里投了两枚十元硬币。取下听筒,放在电话机旁边。 他浑身冒汗。 他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按了按钮,最后四位数是“0110”——警局的最后四位都是“0110”。 拨好后,他立刻拿起听筒,举在耳边,但没有贴着耳朵。要是沾到了汗水,警方说不定会查出他的血型。 “您好,这里是新宿警署。”女接线员说道。电话很快就接通了,连嘟嘟声都没听见。电话接通的速度,让他倒吸一口冷气。 “喂?请问有什么事吗?”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喂……” 他终于开口了,目前还没问题。警局的电话和110报警电话不同。给警局打电话的人多了去了,不会因为一个电话就随随便便怀疑打电话的人,况且电话那头的人不是刑警,只是普通的接线员而已。 “您好,这里是新宿警署。” “呃……请转接搜查本部。” “请问是哪个搜查本部?” 他吞了口唾沫,他不想在这种问题上多花时间。 “警官枪杀案的。” “请稍等。”接线员好像起了戒心。 他听见“嘟”的一声,随后就有人接了电话。 “这里是一组。”接电话的是个男人,麻利的语气。看来,他正在和刑警通话。 “喂喂,这里是一组。”接电话的刑警说道。 他深呼吸,一口气说道:“告诉外山,我还会干的,还会有警官丧命。我,讨厌,警官。” 他早就想好该说些什么了,已经练习过很多次了。 “对不起,电话好像不太清楚,请问您说什么?什么还会干?” 他看了看听筒,正准备再说一次。忽然,他回过神来,怎么可能听不清楚。刑警是想拖延时间,好查出电话的源头。 “还会有警官丧命。”他放下听筒,用力过猛,电话亭里响起“咣!”的一声。 要尽快离开这里。他赶忙拉开电话亭的门,差点就把左手伸了上去,好在及时收了回来。 门很快弹了回来,撞到了他的额头。可他根本顾不上这些,冲了出去。 电话事外有两个十八岁上下的女孩子在排队,她们瞪大眼睛看着里头的男人撞在门上,还急急忙忙冲了出来。 他把右手插进裤兜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了起来。他浑身是汗,现在还不能脱下手套,第二步计划尚未完成。 歌舞伎町的人还不是很多。他朝着陀螺剧场的方向径直走去,右手则插进背包的拉链缝隙里。 背包兜里,有一个细长的东西,这就是下一岁的关键。 被电影院包围的歌舞伎町广场人头攒动,大家围着花坛站着,大多数人都在等待同伴的出现。 他心想,赶紧把这事解决了,然后就去“Marks Man”吧。 中央的大花坛里开着红黄两色的花朵,周围聚集着许多人。有一个一脸凶相、戴着墨镜的男人坐在花坛边上,跷着二郎腿在抽烟。好多女孩子五六个一群,站在花坛附近。附近店铺的吆喝声、电玩中心的电子音乐不绝于耳。这个广场四周都是高楼大厦,响声闷在里头逃不出去。 他觉得异常闷热,就好像这个地方是新宿气温最高的地方一样。 铃响了,电影院的电影要开演了,铃声是为了催客人快点入场。 他在花坛边上坐下,手还是插在包里。坐在远处的那个一脸凶相的男人突然站了起来,吓了他一跳。 “慢死了。” “对不起啦。” “电影都快开演了。” 刺鼻的香水味。穿着黑色西装短裤、浓妆艳抹的女人小跑着来到男人身边。 男子转身背对着他,朝广场里侧的电影院走去。女人追了上去,挽住他的手臂。 他换了个地方坐下,环视四周。背包就在他膝盖上。他将背包缓缓放在自己右膝旁边。左手扶着背包,右手则抓起背包兜里的细长物体。他尽可能看着前方,不看背包。 他漫不经心地塑向身后,没人看他。背包底都深入花坛内侧十厘米,下面就是黑色的土壤及绿化。 昨天晚上,他用小刀在背包底部开了个洞。他把手中的细长物体透过那个洞丢进了花坛。 物体悄然无声地掉进了草丛。自己走开之后,会不会被别人看见?也许它掉到太显眼的地方了。太显眼固然不好,可掉在不太显眼的地方,找也找不到也不是回事。 他在原地坐了一会儿。两个女人走过他面前,说说笑笑。她们说的不是日语。 他用左手扶着背包,把它放回膝头。他在包里脱下右手的手套,心跳稳定了不少。 接着去“Marks Man”,和井川先生聊一聊,聊完之后再打个电话。他已经想好在哪儿打电话了。接着,再回到这儿来。 这样,就一定能看见调查的全过程。 第十章 改装的来复枪子弹手枪 鲛岛在中餐馆吃晚饭的时候,听说了又有警官被害的消息。 这家中餐馆在永代大道上,离木津的公寓很近。一小时前,木津在这儿吃了晚饭。吃完之后,他又回到了公寓。鲛岛判断他短时间内不会离开公寓,决定去同一家店里吃个晚饭。 这三天里,木津几乎足不出户,最多出来买些东西,吃个饭而已。他一直闷在自己的公寓里。 鲛岛已经不想再吃方便食品了。打包的便当和汉堡包,他已经吃烦了。可是他是一个人监视,没人换班,也只能这样了。 监视的地方位于木津家斜对面的钢铁工厂。他跟工厂说明了情况,借用了钢材仓库的一间管理员小屋。 他查到木津有一辆公爵,就停在远处的露天停车场里。听附近居民说,那辆车一直停在停车场,即使开出去,过一两个小时也会开回来。 管理员小屋是个三昼大的临时屋,虽然能防雨,可是在阳光的直射下会变成桑拿房。而且工厂的人嘱咐鲛岛不能抽烟,于是他就只能坐在自己带来的钢管椅子上,百无聊赖地等了整整三天。 快到九点了,中餐馆快要关门了。鲛岛进门的时候,半老的店主穿着白色衣服,正要取下门帘。 店主说,给你做个炒饭还是来得及的。于是鲛岛就恭敬不如从命地坐下了。 炒饭做好之后,店主把电视机调到NHK,挑了一个位置坐下。 “新宿再次发生警官枪击事件,一死一伤。” 主播报出头条新闻。鲛岛正要喝汤,他赶忙停下手,盯着画面。 这次的事件发生在天黑后不久的傍晚六点四十分。巡逻中的宿警署交通课警车来到北新宿的“税务署大道”,因为红灯的关系停了下来。这时后面开来一辆摩托车,停在警车右侧,随即开枪射击。 凶手开了两枪,子弹穿过玻璃窗,打中驾驶座上的金井巡查部长的头部,造成重伤。另一发子弹打中副驾驶座上的长谷部巡查的右肩,击碎左肺,巡查当场死亡。 犯人戴着头盔,把整个脸都蒙了起来。摩托车是越野型的,车牌号上涂了泥。 “警方正在加紧鉴定子弹。这起案件与上周发生在歌舞伎町二丁目的警官枪杀案极有可能是同一人所为,警方将全力搜捕凶手。” 这次用的不是来复枪吗?鲛岛没了食欲。他放下舀了汤水的勺子,陷入沉思。 犯人开着摩托车,而且还是在警车旁边开的枪,这就说明他用的不可能是来复枪。 “逃逸的犯人身着黑色夹克,下身穿牛仔裤,头戴头盔,不知长相。” 画面切换到了医院。记者站在医院大楼前的花园发回报道:“这里是身负重伤的金井巡查部长所在的东京医科大学医院。这里距离现场很近,离金井巡查部长所属的新宿警署也非常近。事件发生时间为傍晚六点四十分前后。金井巡查部长不是被救护车送来的,而是被赶到现场的警车送来的。医生表示,他们虽已取出头部的子弹,但巡查部长依然没有恢复意识,情况十分危险。为什么新宿警署的警官接连遭到枪杀?搜查本部将大幅度调整搜查态势,进一步调查此次事件与上周发生的案件之间的联系。” 画面切回演播室。 “请看新宿警署特别搜查本部举行的记者招待会。” “接二连三枪杀执行公务过程中的制服警官,是对法治国家的挑战,也夺走了身为法律战士的警官们的宝贵生命。这是威胁法律存在的危险罪行,决不能善罢甘休。搜查本部将进一步加强人员配置,决不让悲剧重演,并会全力进行搜查工作。” 发话的是警视厅的刑事部长。他双颊发红,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两起警官枪杀案,让警视厅威信扫地。 演播室里的评论家开始分析起犯人的性格来。 “首先,犯人极有可能对警察组织,以及警官怀有强烈的怨限。以前可能和警官发生过冲突,并因此产生了对整个警察组织的恨意。在新宿反复作案,就说明发生冲突的地方就在新宿。” “还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凶手拥有很强的反体制思想,这就意味着这两起事件带有恐怖主义活动的色彩。对他们来说,警官是‘敌人’,所以夺走警官的生命也是在所不借。目前还没有组织为这两起事件负责,不过如果这真是恐怖主义行动,那就不能排除今后进一步升级的可能性。” 鲛岛硬吃下半碗炒饭。 今天也是星期一,距离上一起案件正好是一个礼拜。这说明犯人早有预谋,而这也是一起连环杀人案。 在放火等案件中,在每周同一天下手的情况并不少见。放火这种犯罪,颇有些“愉快犯”的色彩,犯人看中的并非火灾的规模,他们最为享受的是一群人围观火情的样子。 这种情况下,犯人常会在每周的某个电视节目之后,或是公司举行例行活动之后下手。还有人是一放假就放火。也就是说,生活中的规律性催生出了犯罪的连贯性。 因此,这种犯人也是很好抓的。只是连环案件在发生的过程中,其间隔会越来越短。 “每周一次”的频率,在连环案件中算是比较高的。如果进一步升级,就可能发展成三天一次、一天一次。当然,这也意味着逮捕犯人的机会变多了。可是与此同时,被害者的数量也会上升。这就是搜查本部所面临的两难局面。 鲛岛心想,新宿警署极有可能命令所有警官随身携带枪支。离开中餐馆的鲛岛走回了管理员小屋,他边走边抽了根烟。晚上他不能在小屋里开灯。 木津的房间亮着灯。鲛岛坐在小屋的钢管椅上,透过小窗看着木津房间的窗户。 不仅警视厅会派人增加搜查本部的人手,新宿警署内部肯定也会请求其他部门的援助,警备课与防范课肯定逃不了,鲛岛并不想在这种时候被拉去帮忙。 他好不容易找到了木津的住处,眼看着就要找到他的“作坊” 了。只要捣毁“作坊”,即使木津刑满释放,也很难重操旧业。所以木津从不住在工作间里,而且加工枪支需要军床等各种工具。再者,有枪就必须有子弹。鲛岛坚信,木津的“作坊”里,肯定藏有各种类型的子弹。 他忍不了太久。木津能忍住不喝酒,不玩男人,可绝对没法长时间不造枪。 让他不去闹市区,他也不会觉得有多难受。然而,他每过一段时间,一定要碰一碰做到一半的枪支,闻一闻机油的味道。 当年,鲛岛刚调来新宿警署不久,就抓住了木津。发现木津是同性恋的人也是鲛岛。木津当时是个通缉犯,但警方之前并不知道他的性取向。 当时,木津改造枪支的手艺在黑帮头子中间小有名气。当然,这些头子并不会把和木津联系的方法告诉警察。木津也会用特珠的方法联系顾客,绝不直接见面。 在四组的请求下,防范课派出另一名刑警追踪木津。鲛岛主动提出协助调查,并前往上野警署,查了查木津的老底。 鲛岛查到了木津可能会去的几家同志酒吧,因为木津不认识岛,就让鲛岛负责埋伏,终于在其中一家店里逮捕了木津。 被逮捕的时候,木津并未抵抗。当时是他和鲛岛在那家店里第二次见面。木津得知鲛岛是警察,大吃一惊。 “我能闻出警察的味道柴,尤其是新宿警署的。可你身上并没有那种味道。” “那还真是对不住了。” 木津笑了。瘦长的脸肤色白皙,眼角留情,还算是个美男子。说他不是同性恋也有人相信。可是木津眯起眼睛的笑脸,着实令人毛骨悚然。 “新人?” “差不多吧。” 乘坐警车前往新宿警署的路上,另一名刑警把鲛岛的事情告诉了木津。 鲛岛坐另一辆警车回了警署,路过审问室的时候,木津正巧一个人在屋里,他戴着手铐,喊住了鲛岛。 “听说你是警部啊?”木津说道。 鲛岛瞪着木津。 “你的同事说,你是个没有一个部下的警部呢。” 鲛岛默不作答,准备转身离开。而木津竟大笑起来。 鲛岛停下脚步。 “下次再见到你啊……”木津说道,“我来让你尝尝男人的滋味。” “免了吧。” 木津摇摇头:“不,我一定会让你尝到的。还是你同事嘱咐我的呢。” 随后便传来一阵歇斯底里的笑声。木津堂而皇之地告诉鲛岛,他一定要侵犯于他。 “嘱咐”木津的,是防范课的另一位刑警。当时,鲛岛每天都能感受到刑警办公室里同事们投来的冷漠视线。 负责审问的刑警们,没能从木津口中问出“作坊”的位置。因此,木津虽然是再犯,可刑期却被大幅缩短了。这是因为其他刑警不允许鲛岛参与审问。 BP机的响声打断了鲛岛的思绪,是新宿警署叫他回去。 鲛岛切断了BP机的电源,他才不想被安排进搜查本部呢。他对警官枪杀案的犯人心存愤怒,可要是所有的警官都去查这起案子了,会产生什么结果?犯人不止那一个。为了反抗一心想要保全面子的警察机构,鲛岛执意追逐着木津。况且,木津原本就是鲛岛送进大牢的。明天他肯定得回一趟局里,可今晚,他还是想待在这里监视木津。 快去啊,鲛岛凝视着木津房间的灯光,暗自祈祷。 “本部要你去。”桃井说道。次日早晨,鲛岛一去办公室,就被桃井叫住了。鲛岛摇摇头。 “我拒绝。” “两边都在催,坂巡查的父亲,还有本厅。” “与我无关。” “他们点名要你去,本厅公安想让你去帮忙。”说完,桃井盯着鲛岛的脸,压低嗓门说道:“说是要找个有经验的……” “是香田警视吗?” 桃井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香田八成是想借着“加强人员配置”的借口,让鲛岛在他手下工作。 鲛岛也盯着桃井,惹得桃井只能岔开视线。 “我查到了木津的住处,我想继续追查他的工作间。” “蹲了几天?” “三天。” “趁睡也不行?” “趁睡”就是趁他睡觉的时候发动突击。 “他的住处没有工具,工具都在别处。” 桃井闭上双眼。 “如果把这件事告诉公安,他们八成会换人盯木津吧。” “公安没法对付这次的犯人。” “为什么?” “犯人大概不是极左。” “你能亲自告诉他们吗?”桃井说道。语气里透着疲倦。 “我知道了。”鲛岛回到自己的办公桌,为木津的逮捕令和搜查令写起了申请书。写完之后,便起身来到了搜查本部所在的房间。 本部的搜查展会剐结束,准备出门搜查的士兵们鱼贯而出。薮好像也参加了会议,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一会儿给我打个电话。”和鲛岛擦肩而过时,他低声说道。鲛岛点点头,走进房间。 香田站在房间尽头的白板前,双手插兜,用极为蛮横的态度与新宿警署的搜查课课长说着些什么。 见鲛岛进了屋,嘈杂的搜查本部顿时安静了下来。原本高声说话的人都压低嗓门,好多人朝鲛岛望去。 香田也注意到了鲛岛。 “辛苦了,随便找张桌子坐下吧。”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他准备继续和搜查课课长说话。 “香田警视。” “怎么了,鲛岛警部?” 本部鸦雀无声。 “我拒绝加入本部。” 香田面无表情。 “你手头有案子吗?那就让其他防范课员去查。” “不行,我是单独调查的。” “单独调查?新宿警署允许单独调查吗?” “警视——”搜查课课长刚要开口,却被香田伸手阻止了。 “署长下令你才肯听是不是?” “悉听尊便。”鲛岛说完,转身要走。 “鲛岛。” 鲛岛回头说道:“请问还有什么吩咐?” 香田嘴角露出微笑:“口气有礼貌多了啊,可是警署里没有一个人会站在你这边。听说你在追踪一个私造枪支的家伙,但现在署里没有这个闲工夫,你申请逮捕令也是没用的,想要强行突破也不会有人来支援你。你准备怎么抓他?” “天知道。” “你想被降成巡查吗?” “原来公安的警视还有派出所的人事权啊?” 香田盯着鲛岛,过了一会儿才小声说道:“滚。” 鲛岛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房间。 从防范课回来的鲛岛,给薮打了个内线电话。薮一听打电话的人是鲛岛,和气地说道:“要不要去喝个冰咖啡?” 十五分钟后,鲛岛出现在了西新宿的高层酒店的咖啡厅里。这家酒店的大堂在二楼,大部分客人都会去二楼或一楼喝茶。而位于地下一楼的咖啡厅是细长结构的,平时客人不是很多。鲛岛和薮面对面坐在最靠里的座位。 “其实昨天的案子,有人预告过,只是本部和媒体订了协议,没有公布而已。” 薮一口喝完了服务员送来的冰咖啡,又续了一杯。 “极左?” 薮摇摇头。 “不是。我这儿有拷贝带,你要听吗?” 薮补充道,第一起案件发生后,搜查本部开始对所有外线电话录音,以免错过极左集团的犯案声明。他从松松垮垮的上衣里掏出随身听。 “为什么要给我听?” 鲛岛突然起了疑心,莫非香田想利用薮拉拢自己?鲛岛在众人面前让香田下不了台,但香田真心想让鲛岛去帮忙,就会不择手段拉拢鲛岛。 “这事待会儿再说,你先听听吧。” 鲛岛戴上耳机。一段空白之后,耳机里突然传出入声,一听就知道是用公用电话打的。 “告诉外山……我还会干的……还会有警官丧命……我……讨厌……警官……” 磁带已经经过了剪辑,接电话的人的声音已经被剪掉了。 “……还会有警官丧命。” 鲛岛看了看薮。打电话的听上去像个年轻男子,但也无法排除中年男子的可能性,说不定只是因为太紧张,所以声调才变高了。 “……刚才……打电话的人……把证据……放在了歌舞伎町的花坛里……去看看吧……最大的那个花坛……” “我……是不会被抓住的……” 录音到此为止。 “第一通电话是下午三点十八分打来的。四点二十分打来了第二通电话,就是有关花坛的那一段。两通电话都是从公用电话打的,没办法追踪。对比一下两通电话的声音就会发现,两个电话是同一个人打来的,打第二通电话的时候,他的口气比较冷静。” “搜查本部是第一次接到这种电话吗?” “不,通讯社和电视台已经接到各种预告电话了,大都是恶作剧。” “他点名要找外山组长啊……” “不仅如此,接到第二通电话之后,巡警在歌舞伎町广场的花坛里发现了来复枪的空弹壳。” “多少口径的?” “5.56mm。” “一样吗?” 薮摇了摇头。 “两起案子使用的子弹是同一种,但那是30-06,30-06换算成mm就是7.62mm.比5.56mm要大出很多。5.56mm是美军制式的来复枪的子弹,横须贺一带的纪念品商店还会把这种子弹的空弹壳做成钥匙圈卖呢。” “听起来很可疑啊。” “问题是他点名找外山组长……而且还有那电话的时间。第一起案件次日恶作剧电话最多,然后一天比一天少,而昨天就只有这一通预告电话。” 鲛岛大致猜到了本部的对策。本部虽然认定这是假冒的预告电话,可是并没有排除这是凶手扰乱警方搜查的可能性。 “然后呢?你找我什么事?”鲛岛问道。 薮用吸管喝着第二杯冰咖啡。他松开吸管说道:“昨天的现场没有发现弹壳。” 鲛岛目不转睛地盯着薮。 “30-06是来复枪的子弹。可昨天的案子是不可能用来复枪完成的。凶手骑着摩托车,就算他能把枪背在身上,也没办法用长长的来复枪射击旁边的车辆。一端起枪,周围人就会发现,被瞄准的人也会注意到。目击证人说犯人并没有用那么长的枪。” “会不会把来复枪截短了?” “我首先就考虑了这个可能性。美国就经常有人把散弹枪截短。这样一来子弹扩散的面积会更大,距离够近的话根本不用瞄准,反正子弹会像花洒的水珠一样洒开。可是很少听说有人截短来复枪……之前我不是跟你说过么,如果飞行距离不够长,子弹的尾部会上下抖动,大幅降低命中率。” “也许犯人不像你那么熟悉枪支,说不定为了携带方便,就抡起锯子锯了呢。” “可弹壳的问题正显示了事实并非如此。” 薮平静地反驳道:“想必你也知道,7mm以上的大口径来复枪都是栓式枪。当然,无论是栓式枪还是自动式手枪,都需要排出弹壳才能打下一发子弹,和转轮手枪是两码事。” 子弹一般分为弹壳与弹头两部分。弹头,顾名思义,就是子弹的尖端,用金属做成。而弹壳是细长的圆筒,里面装着火药,弹尾装有击发时所需要的雷管。 开枪的原理如下:扣动扳机,连接在弹簧装置上的撞针击中雷管,雷管产生小爆炸,点燃弹壳内部的火药,爆炸的能量让弹头飞出枪膛。 当然,弹头发射出去之后,空弹壳就成了毫无用处的金属筒。一把枪里,只有一个用来爆炸和燃烧的膛室。转轮手枪是一个例外,它的弹仓是莲藕型的,能容纳多少子弹,就有多少膛室。还有一种水平二连型的散弹枪,有两个膛室。其他枪,无论是自动式手枪,还是来复枪,都只有一个膛室。因此发射完弹头之后的弹壳,就会留在膛室里碍事。 自动式手枪的原理,就是利用火药燃烧产生的气压,让弹壳弹出枪外。而栓式枪就没有这个功能,每次开枪之后,必须拉动膛室盖子上的枪栓,手动排出弹壳。 总之,如果使用的是来复枪,还开了两枪,就必须从膛室里排出第一发子弹的弹壳。 薮的意思是,现场没有发现第一发子弹的弹壳。 “现场的车流量很大,排出的弹壳很有可能碰到了某辆车,弹到其他地方去了。可是目击证人说,犯人并没有操作枪栓,就是啪啪连开两枪。” “也就是说那是一把经过改造的枪。” 薮点点头。 “与其说是改造枪,不如说是一种完全不同的新式枪。大小和手枪差不多,但发射的却是来复枪的子弹,而且还有好几个膛室,不用手动排出弹壳。” “就没有能发射来复枪子弹的手枪吗?” “有,是美国的产品。只是那也是栓式枪,而且只能打一发子弹。况且用手枪打来复弹没有任何意义。如果要加大杀伤力,完全可以使用马格南。散弹数量更多,操作起来也比来复弹方便。手枪用的马格南子弹,本来就是从来复弹演变来的,就是把来复弹的弹壳弄短了一点而已。” “那犯人为什么会用这种枪?” 薮看了看鲛岛。 “问题就在这儿。如果他是需要加强杀伤力呢?” “在美国没必要用手枪发射来复弹,有专用的强力子弹。可是在日本——”鲛岛沉默了,他想起了木津。 薮说道:“在日本很难搞到威力这么强的手枪和子弹。但来复子弹很好搞,只要搞到子弹,就能制造出适合这种子弹的枪支了。” “可是有这种技术的家伙并不多。” “没错。如果犯人使用的枪真的有好几个膛室,那就是史无前例的新枪,既能用来复弹,还要有多个膛室——这枪可不好做。” “原来如此——” “就是这样。” 薮点了点头。 第十一章 发现木津的作坊 监视开始后第六天,木津终于有了动静。那天木津没有出门吃晚饭。下午三点左右,他去了趟便利店,买了很多食物。 鲛岛总和木津在同一时间吃晚饭。木津不出门吃晚饭,鲛岛就不离开管理员小屋。 见木津走进食堂,鲛岛才会跑去买便当,或是冲去附近的小餐馆随便解决一下。 鲛岛尽可能让自己的进食周期接近木津。比如,晚上七点吃晚饭,如果深夜一点还没有睡,就会觉得有些饿。如果木津过了一点还不睡,就说明他手头肯定有买好的食物,否则就会出门吃夜宵。 习惯木津的生活规律,是了解木津思维方式的捷径。 木津“窝”了起来。他戒心极强,绝不会粗心大意。其间,并没有疑似和雄的人物造访木津的公寓。 鲛岛尽可能不向公寓的其他居民打探木津的情况。木津是非常慎重的职业罪犯,一旦开始打探,他就会发现周围人看待自己的眼光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这时,他就会意识到有人在监视自己,绝不会接近“作坊”一步。 木津的生活模式非常单纯。十点左右离开公寓,去附近的咖啡厅里吃早餐。他没有订报纸,一般都是在咖啡厅里看的。 吃完四家,下午三点多再出门。这时他会去面馆吃些简餐,再去柏青哥店或租碟店逛逛,打发时间。 七点左右出门吃晚饭,吃完之后回到房里,直到第二天早晨。 很明显,木津并不缺钱。之前的枪火生意让木津存了不少积蓄。 某位暴力团干部招供称,他曾从木津手上买了一把“定做”的变形枪,价格接近百万。 木津的枪非常隐蔽,不会被人看出来,关键时刻还能用来防身,价钱自然很高。 那天木津没有吃晚饭,而是在晚上九点多的时侯离开了公寓。他穿着POLO衫和西装裤,与平时无异。唯一不同的是,他手上拿着一个大纸袋。 木津走进门前仲町的一家酒吧,这还是鲛岛在监视的过程中第一次看见木律进酒吧。那家店位于永代大道旁的一栋大楼地下,也许他和和雄就是在那儿认识的。 这五天里,鲛岛给冬树打过好几次电话。冬树说,木津每两天就会给店里打个电话,问和雄有没有来过。 木津去“阿伽门农”的那天,也打听了和雄的下落。鲛岛见木津进了酒吧,就去马路对面躲了起来。 没想到十五分钟不到,木津就爬楼梯上来了。鲛岛本以为他会多坐一会儿,赶忙站起身。 木津走过永代大道。鲮岛一开始以为他要回公寓,可木津的行进方向渐渐偏离了公寓。鲛岛心想,木津应该是去酒吧打听和雄的下落了。 时间还旱,路上行人并不少。可鲛岛跟踪的时候,还是小心地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木津往南走去,那是永代大道后方填河造出的一片土地,周围是密集的住宅区。 走出永代大道后,木津走过第二座桥。无论他的目的地是哪里,都不可能是餐馆。 鲛岛紧张起来,他没想到木津的“作坊”竟会如此之近,他还以为木津肯定会开车去“作坊”。 木津向左转去。鲛岛停了下来。那是面朝平久川支流的一条小路。沿岸有许多游船餐馆,支流就好像是为游船专门开辟的水路一样。 反方向的河流汇入平久川,朝汐见运河和丰洲运河的方向流去,最终连上荒川,流人东京湾。 木津走进了其中一家。“富川丸”,船上写着屋号。 鲛岛等了一会儿,发现木津没有出来的迹象。鲛岛叼起一根烟。 船上挂着面旗子,写着“嬉鱼、雌蛹、虾虎鱼的天妇罗”。看来这艘船不仅会用来钓鱼,还会做些鱼类料理。 不久,阵阵水声传来。鲛岛看了看水路,一艘巨大的游船从下游开了过来,几乎把整条水路都堵了起来。 这艘游船形状扁平,和普通的房子一样,上面挂着无数个小灯笼。它掀起的水波让靠在岸边的小渔船、小游船、小摩托艇晃个不停。 开来的那艘游船归“富川丸”所有。游船停靠在富川丸旁的木质“码头”上,伴随着船老大的吆喝声,乘客们一个接一个下了船,总共五十多人。 乘客们在船上喝酒吃天妇罗.吹吹东京湾的海风,心情大好,三三两两地走了。 鲛岛混在乘客之中靠近水路,几个绑着印有屋号的头巾的船老大正在游船里收拾。 “喂,有客人来了!”店里有人喊道,一个船老大抬起头来说道:“哦,好久不见。” 船老大认识站在门口的木津,一副和熟人说话的口气。 木津旁边站着个初老男子,看起来像是“富川丸”的主人。 “不好意思,现在行吗?”木津问道。一字一句鲛岛都听见了。 “哦,行啊,你进去喝点啤酒吧,等我收拾一下。”船老大回答道。 从游船上下来的醉酒乘客们渐渐散去,鲛岛也只得离开岸边。 从船老大与木津的对话来看,两个人的关系肯定很亲密。鲛岛心想,两人年纪相仿,说不定是老同学。 难道木津准备在这儿上船吗?鲛岛紧咬嘴唇。如果木津真要走水路去“作坊”,他根本无从追踪。 鲛岛想在木津身处“作坊”的时候冲进去抓个现行,木津的逮捕令还没有批下来。 要提交给法院的相关材料都备齐了,剩下的就是征得桃井的同意,并提交资料。可桃井肯定会去征求副署长的意见。那一步能否顺利进行,还是个疑问。 船只引擎发动的巨大响声,拉回了鲛岛的思绪。游船旁边原本系着一艘可以容纳四人的摩托艇,木津与船老大已经上了船。船老大熟练地掌舵,让摩托艇从大型游船和水路的缝隙之间钻了出去。 鲛岛在水路左侧飞奔起来。 茌监视的过程中,鲛岛早已将这一带的地图烂熟于心。这条水路没有分岔口,一路流向平久川,之后就会分成三条小河流。往西是丰洲运河,径直往南是汐见运河,往东则是汐滨运河。 鲛岛至少想搞清楚木津的船进了哪一条路。摩托艇驶离游船之后,肯定会加快速度,到时候就追不上了。所以鲛岛必须趁现在跑到沙洲尽头。 鲛岛用尽全力奔跑,摩托艇的引擎声越来越响。鲛岛在水路旁的道路拼命地跑,水路比河岸低一些,船里人是看不见鲛岛的。 他跑得浑身是汗,他告诉自己,每天练习跑步,就是为了今天。 横跨水路的桥梁出现在前方,那是连接越中岛与古石场这两座沙洲的钓船桥。 过了那座桥,就是水路的虻合点。在钓船桥上,能看见摩托艇进了哪条水路。 摩托艇的水声超过了鲛岛。鲛岛咬紧牙关,拼命地跑,好不容易跑到了钓船桥。水路的水面上还残留着白色的泡沫。 鲛岛上气不接下气,伸手扶着栏杆,目送着摩托艇渐行渐远。摩托艇已经开到了连接盐滨填河地的白砂桥下。 南边。船沿着平久川一路南下,不久就通过了滨崎桥,到达了汐见运河。至于接下来是沿着汐见运河继续行驶,还是进入更远的东云运河,从这个位置是看不清的。 鲛岛撩起头发,发现手中满是汗水。他靠在栏杆上调整呼吸,又掏出一根烟来。 要抓住木津,只能抓他的现行。为此,必须找出木津的“作坊”才行。 三十分钟之后,摩托艇才回到“富川丸”。船上只有船老大一个人,木津不见踪影。难道木津把“作坊”安置在了只有摩托艇才能到达的地方? 也许摩托艇只是防止跟踪的一个手段。木津应该没有发现鲛岛在监视他,不过他有可能是先坐船到了某个地方,然后上岸换乘电车或出租车前往“作坊”。如果他每次都使用这种方法,那鲛岛就很难发现“作坊”的位置。这种方法虽然有些“绕”,但狡猾的木津极有可能通过这种方法来掩盖“作坊”的存在。 鲛岛在暗处等候送走木津的船老大从“富川丸”里出来,并跟踪,他。船老大穿着夏威夷衫和牛仔裤,三十五六岁的样子,和木津一般大。他赤脚穿着竹皮草鞋,走回了不远处的一栋独门独院房子里。 那是一栋两层楼高的房子,面积二十坪上下。有个车库,里头停着一辆网轮驱动车,旁边还放着一辆三轮童车。门牌上写着“富川”字样,看来船老人是第二代船主。 鲛岛决定回新宿警署一趟。如果富川要开船去接木津,那就证明木津的“作坊”在一个需要坐船去的地方。 鲛岛可以审问富川一番,如果他和木津说好要去接,那就可以坐船同去,顺势冲进木津的“作坊”里。一旦与富川进行接触,就必须立刻找到木津。富川和木津的关系越好,就越有可能给木津通风报信。 富川知道木津“作坊”位置的可能性有五成。如果他明知木津的行当还开船送他去,那就说明富川收了特别的“报酬”,这也就意味着他肯定会包庇水津。从富川的住处来看,他和水津应该是老相识了。恐怕是初申或高中时代的同学。也许他接送木津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友情。 鲛岛在将近午夜零点的时候回到新宿警署,搜查本部里还有不少警员在加班。 鲛岛心想,不知道薮有没有在搜查会议上提出犯人使用的枪支出自木津之手的可能性。 八成没有吧。只有薮,以及能够理解薮的想象力的鲛岛才会同意这一猜测。也许薮没有把这一猜想告诉别人。 鲛岛朝手枪保管库走去。平时刑警都不会用枪,大部分枪都锁在柜子里。可如今大部分的枪都被领走了,除了休假的刑警的枪,就剩自己和桃井的了。 警部使用的新南部手枪的原型是美国史密斯&韦森(S&w)公司生产的38口径转轮手枪M36,由新中央工业生产。枪身长2英寸,是一种短枪身的转轮手枪。可装五荧子弹,使用的子弹为38special。由于枪体较短,后坐力很大,命中率并不高。 鲛岛将枪插在固定在右侧腰部的枪套里,坐上了停在警署停车场的宝马。在查出木津住处之后,他就把宝马开到局里。特别搜查本部成立之后,停车场里停满了搜查员使用的车辆。好在鲛岛下手够快,才抢到一个车位。增加搜查人员数量之后,停车场更是车满为患,搜查人员甚至要把车停到保管违章车辆的停车场去。 如果“富川丸”也是钓鱼船,那肯定会一大早开出去。鲛岛必须在那之前审问富川,根本没有时间回野方小睡一会儿。 鲛岛开着宝马来到门前仲町,把车停在“富川丸”所在的水路附近的一条单行道上,之后就在车里打了个盹。 凌晨四点,鲛岛醒了。天还没亮。 他走下宝马,伸展一下厘硬的舟躯,放松肌肉。今天,是他豪赌一把的日子。一旦失败,不仅会让木津逃之天天,还有可能面临生命危险。 他一口喝下从自动售货机那儿买来的罐装咖啡,朝富川家走去。 手枪则藏在POLO衫外的夹克衫内侧。 东方的天空挂着浑浊的云。看来今天是不会出太阳了。再过一个小时,等不及的钓鱼爱好者们肯定会来到这一片码头。 富川家里已经亮灯了,他果然起得很早。想到富川的家人对此一无所知,鲛岛心里有些愧疚,可他还是按下了门铃。 为防止富川逃跑,他事先调查了房子的结构和周围环境。房子没有后门,只能从大门出入。富川家和左右两户人家之间的缝隙很小,只有身体柔软的小孩才能通过,没法从窗口爬出去。 亮着灯的是一楼的厨房和装着铁栅栏的窗户,就在大门左侧。 “来了——”不一会儿,屋里传来女人惊讶的声音。 “哗——” 有人拉开了窗户。那是一个穿着运动衫、围着围裙的女人,三十多岁。她没有化妆,头发很短,直愣愣地盯着鲛岛。 窗口飘出味噌汤的香味。 “大清早来打扰真是不好意思。”鲛岛低头致歉,并掏出警察手册。 “我是新宿警署的鲛岛,请问您丈夫起床了吗?” 女子有些犹豫,隔着栅栏盯着鲛岛。过了一会儿才回头喊道:“他爹——” 富川来到窗边。他穿着黑糊糊的运动衫。 “有事吗?”富川紧张地问道。他的头发很短,一张被晒得黝黑的脸,因为刚起床的关系显得有些发白。 鲛岛再次致歉道:“不好意思给各位添麻烦了。我想向您打听一下有关木津要先生的事情。” 富川呆若木鸡地望着鲛岛,脸色惨白。鲛岛心想——他一定知情。这个男人,知道木津在干什么。 “我吃完饭还要去干活呢……”富川生硬地回答。 “不好意思要占用您一些时间了,您昨晚和木津先生见过面吧?” 富川猛地把头往后一抽,瞪大双眼,好像被人打了一拳一样。 “他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背后传来妻子充满疑惑的声音。 鲛岛点点头,用眼神指了指门口:“借一步说话。” 富川深吸一口气。 “他爹,究竟出什么事了啊?” “闭嘴。”富川说完,转身离开了窗口。不一会儿,门口传来了开锁的响声。 鲛岛没有放松警惕,而是后退一步。富川应该不会立刻采取抵抗的态度,可是如果他真的是在知情的情况下接送木津,那他就有可能视鲛岛为敌。 富川出现在门口,换上了一套黑底橙色条纹的运动衫。 “一大早来打扰真是不好意思。”鲛岛又道了一次歉。他这才发现自己和富川差不多高,富川的体格也非常健壮。 “木津是我哥们。我们从初中起就是铁哥们了。”富川喃喃道。 “你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吗?” 富川盯着鲛岛,接着回头朝家里喊道:“喂!我出去一趟!” 他换上三合土的竹皮鞋,用下巴指了指水路方向。鲛岛点点头。 他明白富川不想让家人听见和木津有关的事情。 富川走在前头,鲛岛跟着他来到“富川丸”面对的水路。走着走着,富川抬头望向东方的天空。他好像有些担心天气。 两人走到能俯瞰水路的位置时,富川停下脚步,回头望向鲛岛说道:“你是新宿来的吗?” 鲛岛点头表示同意。富川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点了火。是Short Peace的。他吐了口唾沫,可能是咬到了烟草。 “你要抓他吗?” “他做的枪又搞出了人命。”鲛岛话锋一转,富川顿时面无表情。 “你昨天开船送了他一程是吧?”鲛岛狠狠盯着富川。可富川默不作答。 “他去哪儿了?” 富川撇开视线,望向拴在岸边的游船和摩托艇。他抽了口烟,把烟蒂丢在地面踩灭。 “你叫什么?” “鲛岛。新宿警署防范课的。” 富川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 “木津究竟在哪儿?”鲛岛平静地问道。富川呼出一口气。他用舌尖舔着牙肉,盯着水路,双颊鼓了起来。 “这次他要是再进去,没个几年出不来吧?”富川头也不回地问道。 “这就要看他了。” “那家伙骨子里并不坏,只是生病了而已。他很能忍,脑子也很聪明,我们从小就是铁哥们。” “你欠他人情吗?” “没。要是真算计这些,怎么算得清啊。” 富川第一次直视鲛岛。 “有一次我迷上了赌钱,差点把这艘船也赔出去。和我一起打麻将的人背后有黑帮,他们出老千骗了我的钱。多亏他帮我求情,这才保住了这艘船。” “是哪个黑帮?” “这和他有关系吗?” “是哪个黑帮?” 富川咂舌。 “新宿的荒尾组。” 组长是木津的主顾。 “是木津找你去打麻将的吗?” “你究竟想说什么?” 富川的语气顿时凶狠起来。鲛岛没有回答。富川没有意识到,一切都是木津计划好的。 “我不会把你卷进去的,带我去木津那儿就行。” “你要我背叛自己的哥们吗?” 这句话,让鲛岛确信富川知道木津的“作坊”在哪儿。 “如果你不合作,也是共犯。你要是进去了,老婆孩子怎么办?” 富川的表情一变。 鲛岛一把揪住富川的衣领说道:“木津是杀人犯的同伙。如果是黑帮狗咬狗倒也罢了,可是流弹如果打中了女人孩子呢?木津造的枪,已经夺走好几条人命了。如果死的是你的家人,你还会帮他吗?” 富川瞪着鲛岛。 “你瞧瞧!”鲛岛拉开夹克,让富川看到里面的手枪。 “我也是拼了老命在查!要是不抓住他,肯定会有更多人遭殃!” 富川浑身僵硬。 “带我去找木津。” “你一个人去吗?” “没错。” “你不会准备直接打死他吧?” “不。我会逮捕他,送他去法院接受制裁。” “他说他再也不想进大牢了。前两次坐牢的时候,他被一群混账家伙给……” “你知道?” “知道。不过他知道我不好那口,我们只是朋友。” 鲛岛取出一根烟,默默抽完。富川也陷入沉思。抽完烟,鲛岛问道:“能带我去吗?” 富川长叹一口气。 “上船吧,刑警先生。” 第十二章 意外的收获 摩托艇加快速度之后,运河各种味道融为一体,吸进了鲛岛的鼻子。那好像是潮水的味道,也像是汽车尾气的臭味。每一朵浪花中都有些复杂的味道。 运河上湿度很高,即使没有沾到浪花,衣服也会吸收水汽而变重。 天上满是云朵,水面非常昏暗,显得水很深。河面上风平浪静,只有螺旋桨搅拌后留下的白色泡沫告诉鲛岛,他现在正在船上。摩托艇非常顺利地向前开去。 船速好像比高速公路上的汽车还要快。左右两旁看惯了的东京街景,仿佛也完全变了个模样。一路上鲛岛见到许多小型码头,能通过阶梯走到岸边的建筑物和马路上。 摩托艇穿过了第四座桥白鹭桥,前方还有一座桥。 “还没到啊?!”鲛岛看,看手表问道。马上就五点了。 “穿过前面的枝川桥,开进东云东运河,穿过首都高速公路,右手边会看到一栋建筑物,他就在那里头。”站着掌舵的富川喊道。这还是开船之后两人第一次开口说话。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接送他的?” “他进去一年前。” “一直是同一个地方吗?” 富川没有回答。 开过枝川桥,摩托艇径直行驶了一段时间,在运河汇合处放慢了速度。船向左转去,把船头转进了一条比之前的水路更宽的运河。这就是东云东运河。前方能看见横跨河流的首都高速公路。 “快开到的时候记得把引擎关了。”鲛岛说道。他可不想让木津听见引擎的响声。木津一旦反击,说不定会殃及富川。 船开到首都高速公路前,富川转动节流阀。引擎的声音越来越小,停了下来。船依靠惯性向前漂去。 “这是哪儿?”鲛岛用普通的音量问道。 “潮见和辰巳。前面就是储木场。” “木津在哪儿?” 富川伸手指了指右侧的辰巳的仓库街,其中有一栋颜色暗淡的砖瓦小仓库。 金属大门面朝运河,前面有几节石头做成的阶梯,阶梯下半段没入水中。 “是那栋仓库吗?” “那是官间运输的仓库。” 鲛岛看了看富川。宫间运输是西日本最大的广域暴力团旗下的企业。看来木津在关西的时候和他们搞好了关系,从他们手里搞到了这间安全的工作间。 他本以为木津不属于任何一个组织,看来是他想错了。也许他不是某个组织的正式成员,但肯定为关西的黑帮头头们做过订制枪支。 拥有官间运输的广域暴力团与关东各组有过约定,并没右涉足东京。因此他们的仓库也没有引起警方的注意。 “你进去过吗?”鲛岛看着富川的表情问道。富川摇了摇头。 “他不让任何人进去,连仓库的人都不行。进门就是个半地下室,只有那一个出口。” 难怪警方一直没有找到。如果是公寓或某栋大楼里的一个房间,只要挨户搜查就能查到了。 摩托艇缓缓靠近石阶。 “他让你什么时侯来接?” “明天晚上,和昨天一样,等我把游船开回来之后。” 鲛岛点点头。 “我该怎么办啊……”富川问遘,而鲛岛则望向仓库大门。门上满是红色的铁锈,看上去完全不像有人出入的样子。门上有门闩。 “那扇门上有锁吗?” “不知道。” “他是怎么进门的?” 如果仓库是个地下室,就没有必要在内侧安装门锁。只要在门外拴好,再挂个挂锁就行了。 “话说……他不去的时候,会在门闩上挂上链条,再用挂锁锁好。” 也许铁门内侧原本没有锁,可木津既然把这儿变成了作坊,就很有可能在里头装上一把。 仓库四周没有窗户。 “里头有电话吗?” “没有。不过他说里面通了电。” 鲛岛心想,一个不小心,木津就会据守在仓库内。这样一来虽然不会让木津溜走,可也会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回去吧。”鲛岛对富川说道。富川惊讶地望着鲛岛。 “什么?” “回去吧。” “什么意思啊?” “没法从外面打开那扇门,我只能等你明天晚上去接他的时候抓人。” 富川凝视着鲛岛。 “你不是还要干活吗?”鲛岛说道。 “你就不担心我会告诉他吗?” “‘富川丸’上除了你,还有谁知道仓库的位置?” “没别人,就我一个。” “是吗?” 鲛岛再次望向铁门。鲛岛看着富川的侧脸,发动起引擎,让摩托艇一个急转弯。 “我该怎么办啊?!”回到码头,富川又闻了一遍。鲛岛无言地抽着烟。 “不怎么办,我只想抓木津而已。”鲛岛说着,跳上了岸边。手持绳索的富川呆呆地看着鲛岛。 “明天晚上我还会再来的。”鲛岛撂下这句话,转身走了。 第十三章 又一支来复枪 他欢天喜地,又惴惴不安。期待与不满在心中交替出现。警方为什么不采取行动,电视和报纸上对他只字未提。 他目睹了警方在歌舞伎町广场找到弹壳的全过程。正如他所期待的那样,许多刑警出现在了现场,在花坛里拨弄毫无关系的烟蒂、口香糖与空罐子。 翻过绳子,戴着手套的男人们来回走动。可是,他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也许,是刑警来得不够多。 他在“Marks Man”附近的公用电话亭里打了第二通电话。几分钟后,四名身着制服的警官就来到了广场。 他们开始分头搜索花坛,不一会儿就发现了M16的弹壳。一名中年警官用肩头的对讲机汇报了情况。 他站在不远处的汉堡包店门口看见了这一幕。几分钟后,警车与鉴识课的车辆呼啸而至。真是激动人心的一刻。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被推到了第一排。他有些害怕,要是有人认出弹壳是他丢进去的该怎么办?要是刑警问,有没有人知道刚才是谁坐在这里,要是有人回答,那个人不就在这儿吗?想到这儿,要站在最前列还是需要很大勇气的。 找到的弹壳被戴着手套的刑警塞进了塑料袋里。大部分围观者甚至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知道真相的,只有刑警们和自己。 那是一种让人激动不已的喜悦。他的身体虽然在绳子之外,可心却在绳子里面。他强忍笑意,为了不让自己与刑警对视,他只能强迫自己用吸管喝着手中的饮料。 他还有一点不满意:他认识的刑警没来。叶村也好,外山组长也好,还有那个戴眼镜的男人都没来,难道警方看出这是恶作剧了吗? 他回到房间,满怀期待地看起了七点档的新闻。也许弹壳和电话的事情会被大张旗鼓地报道。弹壳是他几年前在涩谷的一家杂货店里买的钥匙圈。他把金属圈拆了下来,那家杂货店也关门大吉了。他倒不担心自己的声音出现在电视节目里。 电话里的声音和人声不一样,而且如果是录音带的话,变化就更大了,所以谁都不会发现那是他的声音。他坚信他的电话肯定被录了下来。如果他是搜查本部的成员,他也会把所有外线电话都录下来。 在电视剧里,杀害警官的犯人一定会发表声明。 节月开始了,他的期待落了空。犯人,果真动手了。 “不是吧?!”他不禁大声喊道。这一回中枪的是警车上的两名警官,一死一伤。 而之后的新闻则让他极为不满。新闻里没有提到他的电话和弹壳,主播好像完全不知道这件事一样。 为什么没有公布? 可能的情况有两种。一种是警方觉得那是有人在搞恶作剧,根本没放在心上。另一种情况是,警方认为他就是真凶,故意隐瞒,暗中调查。 第二起案子在预告的同一天发生,谁都不会觉得那只是个偶然。 正好隔了一个礼拜,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和犯人想到一块儿去了。因为他打电话的日子,正好是星期一。 犯人会在每个星期一下手。星期一的杀人魔,这绝非偶然。下个星期一,他一定会继续在新宿枪杀警官。想到这儿,他不禁喜从心来。 “太好了,太好了!”他喃喃道。他和犯人同步了。也就是说,他成功进入了绳子的内侧,警察肯定以为他就是真凶。 也就是说……他又担心起来。要是警方真以为他是犯人,就会对他的电话和弹壳进行彻底的调查。 他看了各个电视台的新闻节目,就是为了了解犯人使用的是哪种枪。 上周五的新闻说,犯人用的是来复枪。那时他刚打工回来,一开电视就听见了这条新闻。最近他打的都是当天结算的零工,比如打扫大楼卫生、在建筑工地引导车辆什么的,每隔一天出去一次。 周五晚十点档的新闻节目里,有个枪支评论家说,犯人用的是来复枪。 听见“来复枪”三个字,他首先想到的就是M16突击步枪。那是美军制式的军用小型枪,5.56mm口径,可以在自动与半自动间切换,也可以连续射击。 在那之后,警方并未公布凶器的种类。 第二起案件发生届,警方还是没有公布枪支的种类。记者招待会上有人提出了这个问题,可警方只回答:“我们正在调查。” 至于犯人是过激派还是憎恨警方的疯子,也没有定论。 犯人使用的是M16吗?他迫切想要搞清这一点。如果真是5.56mm口径的来复枪,他就真的和犯人“同步”了。也许,他真的能找到凶手。 他心想,这件事一定要告诉刑警们才行。如果没有他,警方肯定无法将犯人绳之以法。 他必须巧妙操纵刑警们,把他们引向真凶。现在最了解犯人的人,就是他。这也证明,他的确不是普通人。 当前最重要的是,让警方觉得自己是犯人,再巧妙地把他们带去凶手身边。 等警方抓住凶手了,他再跳出来表明身份就行了。大家肯定会大吃一惊的吧。 “你怎么会知道犯人是谁呢?” “因为我能理解他。” 他想好了,到时候就这么回答。普通人肯定不明白,他有成为警官的才能,这种才能是天生的。只有命中注定成为主角的人,才能做到这一点。 想象的世界越发壮大。好,就在这个世界里多玩一会儿吧。要是厌了——就再接近犯人一点好了。即使他足不出户,真正的特别搜查官们也会找上门来。 要是犯人知道了,肯定会吓一跳的。 第十四章 与木津的正面交锋 防范课里人只有平时的一半多。新城接到搜查本部的支援请求,喜上眉梢,带着手下加入了本部的大军。 警署内部自不用说,机搜和本厅也调来了大量人手。桃井如往常一样,弯曲着高大的上身对着办公桌。 鲛岛心想,也许他会保持这种姿势直到退休。如果是在普通公司,他早就被劝退了,这也从侧面证明警察也是公务员。然而,眼前的这个男人,也曾为抓捕犯人而热血沸腾过。 见鲛岛来到办公桌前,桃井抬起头,透过老花眼镜看着鲛岛。 “木津的逮捕令和搜查令—一” 桃井摘下眼镜,放下了手中看到一半的搜查资料。他揉了揉眼睛,一副熬夜疲倦的模样。 “我看了你的申请书。”桃井用飘忽不定的口气回答。就好像岛间的是“你有没有看今天早上的报纸”一样,而且那报纸上,没有登任何重要新闻。 鲛岛默默等待着。桃井见鲛岛没有追问,显得有些意外。 “上头太忙了,还没批准呢。”他把视线移回资料,一副“谈话到此为止”的表情。 “我打算逮捕木津。”鲛岛说道。桃井再次抬起头。 “抓现行就不用逮捕令了。”桃井注视着鲛岛说道,“看来你很着急啊。” 他好像有了些兴趣。“能否请您听我说明一下案情?” 桃井抬起下巴,看了看空荡荡的办公室,就好像一个老师在环视空荡荡的教室一样,鲛岛心想。 “早点去吃饭吧,现在食堂里肯定很空。”桃井站起身说道。两人走去警署里的食堂。果不其然,食堂里没几个人。 此前,桃井好像对鲛岛毫无兴趣。他没有新城那样强烈的敌意,可也不想主动去了解鲛岛,他对所有课员一视同仁。不喜欢,也不讨厌,说白了就是漠不关心。 “在你开口之前,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鲛岛在对面坐下之后,桃井就发话了。周围的桌子都是空的。 “我知道署里人都管我叫什么,我也知道他们是怎么叫你的。你被孤立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吧。警察组织就是这样,不是横,就是竖。而所有警官只能在这些条条框框里生存。走出去一看,就会发现这些纵横没有任何意义,可是警察就只有这些可以依靠了。警察被犯罪者厌恶,被市民所疏远——这就是警察。” “然而你却无视了这些纵横,这种警察本不该存在。无论你多么优秀,无论你是怎么想的,警察组织都不会允许有这种价值观的人存在。” “我细道。”鲛岛说道。 “我还没说完,之前我对你并没有恶意,因为我自己也厌烦这种纵横,也想避开它。我不觉得你是我的同类,但是同为局外人,我觉得我们本没有必要发生碰撞。可是这十天里,我的想法发生了变化。” 鲛岛盯着桃井。桃井面无表情,就好像他说的话和眼前这个人完全无关一样。 “我之所以没有辞职,也是因为我热爱警官这份职业。虽然警察根本称不上英勇,甚至有些懦弱,可我还是觉得警察是一份值得尊敬的工作。而现在,值得尊敬的警官接连被害,而且案件就发生在我们辖区,被害的就是我们警署的署员。他们都很年轻,原本有大好前途等待着他们。同为警官,从感情上讲,从理性上讲,都应该尽快抓住犯人。可是你却拒绝前往搜查本部。当然,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对你而言,也许木津是必须要逮捕的犯人。可是你身为警官,居然把木津排在警官枪杀案的犯人之前,这让我深感遗憾。” 鲛岛深吸一口气。桃井会这么想也是理所当然的。搜查本部的几百名刑警,都在竭尽全力追逐着同一个犯人,即使抓住了犯人,他们的功劳也不过是几百分之一,而自己则是一对一地追逐着犯人。桃井觉得鲛岛太过自私,也是情有可原。 “这么说也许太过卑鄙,可我还是想告诉你。你和我不一样,是个非常优秀的警官,所以新城他们才会看你不顾眼。精英组出身的你,几乎没有现场查案的经验,可是却成了我们课最优秀的刑警。也难怪他们不喜欢你啊,大家都觉得你没吃过苦。” “我这种没能力的人即使加入本部也没用。可是我希望你能去本部帮忙,所以我才让你自己去拒绝本部的邀请。” “我听说您原本是位非常优秀的警官。” 桃井冷冷地说道:“现在要说的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我知道我这么说很过分,但我并不准备改变自己的立场。” 鲛岛吐了一口气:“我明白。” “我说完了,接下来轮到你说了。” 鲛岛道出了之前的调查过程。重要的是,之前警方一直没有发现木津的“作坊”,而这次极有可能一举捣毁。他还告诉桃井,薮认为警官枪杀案的犯人,使用的正是木津的作品。 听着听着,桃井把视线转向食堂那煞风景的墙壁。鲛岛说完之后,他也半天没回头。 过了一会儿,他才看着鲛岛问道:“木津是什么时侯去的‘阿伽门农’?” “上个礼拜五,正好是一个礼拜前。” “那天你没有当班?” 鲛岛点点头。 “木津有没有可能是警官枪杀案的凶手?” “如果两起案件真的是同一人犯下的连环案件,那就绝对不可能是木津所为。第二起案件发生时,我一直监视着他。” “你觉得木津‘窝’起来了是吧?” “是的。” “那他为什么会去‘阿伽门农’?就算他和相好吵架了,想要重归于好,也没有必要在那天涉险去新宿啊?” “我觉得他有不得不联系上和雄的原因。” 桃井点点头,用飘忽的语气说道:“我记得凶器是来复枪这件事,是上个礼拜五的电视节目抖出来的。” 鲛岛看着桃井。一位评论家上了节目,推测出凶器是来复枪。 在那之前,所有媒体都没有想到来复枪会是凶器,本部也没有公开信息,报纸上写的都是“凶器为短枪”。节目播出次日,本部才承认凶器的确是来复枪,至于口径,到现在都没有公布,“也就是说木津是看了电视才担心起来—一” 有这个可能。电视节目播出之后,冬树就打电话来说木津给店里打了电话。 “如果那个叫和雄的相好,偷走了木津改造的枪,而那把枪正是能够发射来复弹的枪……也难怪他看了电视节目会担心啊。”桃井用一成不变的口气说道。 “犯人不是和雄,就是从和雄手里买到枪支的人。” “的确有这个可能。” “能申请到逮捕令吗?” “如果把这件事告诉署长,并在搜查本部会议上公开,应该就能申请到了吧。不过那个时候,木津就不是你一个人的犯人了。” “没关系。”鲛岛斩钉截铁地说道。 突然,香田的声音从鲛岛身后传来:“喂喂喂,防范课这么闲啊,大中午的两个警部居然有空在食堂里吃饭。” 他手捧餐盘,正要在不远处的桌旁坐下。一旁还跟着两个刑警,一看就是公安的人。 鲛岛没有理他。桃井瞥了香田一眼,随口问道:“他和你是同一届的吧?” 鲛岛点点头。 “本部还没有抓住锁定犯人的线索。”桃井低声说道。 香田又开口了:“可真够悠闲的。同事被杀了,外人都赶来帮忙了,你们还有心思在这儿拉家常啊。” “新宿警署的东西可真难吃。”香田旁边的刑警抱怨道。 “你肯定很怀念本厅的伙食吧?”香田说着,大笑起来。 桃井回头看了看香田,苦笑了一下。香田眼中闪过一丝轻蔑。 桃井把头转了回来,他用只有鲛岛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不能把犯人交给他们。” 晚上九点不到,鲛岛出现在了“富川丸”门口。游船还没回来。 十点过后,游船才回到码头。因为今天是周五,船上几乎坐满了人。 等所有乘客下了船,鲛岛靠近水路。绑着头巾的富川抬起头,看见了鲛岛。 “稍微等一会儿。”富川说道。他麻利地吩咐年轻船员收拾家伙。他手里拿着绳索,一只脚踩在船头,一只脚踩在岸边。 东西收拾好之后,富川向鲛岛点点头。夜色中,鲛岛无法看清富川的表情。鲛岛走下石阶,站在岸边。 “上来吧。” 富川直接从游船眺上摩托艇。鲛岛也上了船。富川好像已经下定了决心,昨天他还在犹豫要不要通知木津,可今天却完全没有犹豫的样子。 他把嘴里的烟丢进水路,说道:“那我们走吧。” 鲛岛坐在位子上点点头。富川发动了引擎。 开过第一座桥——钓船桥时,富川喊道:“没想到你今天也会一个人来。” “如果人太多,木津就会据守在仓库里不出来。那样会浪费好几天时间。” “刑警不是两人一组的吗?” “普通刑警是这样的。” 船开过白砂桥与滨崎桥,逐渐放慢速度,这是为了划过水路与汐见运河的汇合点。 “你不是普通的刑警吗?” “天知道。” “话说你的头发好长啊,刑警的头发不是都挺短的么,跟我们一样?” 鲛岛忽然担心起来。富川太啰嗦了,就好像在缓解某种紧张。 “你和木津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富川呆了一会儿:“初二那年吧。” “经常在一起玩儿吗?” 鲛岛伸出右手摸了摸腰部的枪套。也许是圈套。 “嗯,翘课去柏青哥店什么的。” “他为人怎么样?” “特别能忍。有一次他被一群高中混混围起来打,愣是没有喊一声痛。一直忍着,瞪着那些人。当时我就觉得他是个沉得住气的人。不过有一次他的枪被人抢了,他倒是大吵大闹了好一会儿……结果还是被人打了一顿。” 船开过了白鹭桥与枝川桥。在东云北运河与东运河的汇合点向斜左侧转去。前方能看见首都高速公路的九号线。道路成了一条光带,横穿过天空。 “你平时是怎么接他的?” “我一靠岸,他就会关灯出来,用锁链把铁门锁好,然后走石阶上船。” 必须在木津锁门之前冲进去。木津注意到自己的存在,很有可能把门闩的钥匙顺手丢进运河里。 船开到高速公路前,鲛岛让富川关掉引擎。车水马龙在头顶轰鸣。上方有高速公路的路灯,操纵船只没有任何问题。只是水面是一片漆黑。 “等我跳上石阶,你就把船开远一点。等我发出信号再开引擎。”鲛岛看着越来越近的石阶说道。石阶上都是苔藓,看上去很滑。 木津可能在铁门内侧摆了什么东西,门缝里没有漏出一丝光线。 “刑警先生啊。”富川说道。鲛岛回头一看,发现富川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特别白。 “小心点儿啊。”声音里透着紧张。 鲛岛心想,他是不是在后悔给自己下了套?可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在船舷碰到岸边之前,鲛岛跳上了石阶。因为苔藓的关系,石阶果然变得滑溜溜的,他险些失去平衡。他用上了双手双脚才稳住身子,没有掉进水里。 回头一看,自己刚才的一跳,把小船推到了一米开外的地方。驾驶席上的富川正在看着自己。 露出水面的石阶共有七层。鲛岛蹑手蹑脚地爬上去,同时抽出手枪,手枪里装满了子弹。防弹背心会让他的行动变得迟缓,所以他没有穿。 铁门是滑动式的。石阶的最上层比较宽,有一块扇形的凸出来的地方,也许是卸货用的。 鲛岛在铁门把手边上站定,朝富川挥了挥手。富川立刻拉动引擎,响亮的引擎声响起。 要趁本津打开内侧门锁的时候挤进去。湿漉漉的风拂过鲛岛的身躯。 咔嚓,门的内侧传来拉动门闩的响声。铁门被拉开一条缝。鲛岛双手拉开铁门,冲了进去。 眼前出现一道强光。铁棍搭成的架子挡在门口,中央竟放着好几台聚光灯,其中一台正对门口,好让鲛岛的眼睛暂时失明。 鲛岛正要转身,右耳突然听见一阵轰鸣。他被打倒在地。就好像是一把滚烫的铁榔头直接命中了头部右侧。 鲛岛疼痛不已,可还是强忍着抬起头。铁门内侧菲常宽敞,铁架子与面朝水路的墙壁形成—个直角。架子上放着穴大小小的纸板箱。 每隔50cm就铺一块铁板隔开,与地面平行。而木津,就站在铁板的另一头。 木津把铁架当成街垒,在架子背后等待鲛岛的到来。从下往上数的第三块和第四块铁板之间,有四根用细长纸板箱固定的铁棍“枪”对着鲛岛。其中一把枪发射的子弹,擦过了鲛岛的脑袋。 耳部的剧痛传至全身,痛得鲛岛连眼睛都睁不开。他咬紧牙关,硬是睁开眼睛,举起右手的手枪对准木津。 别杀他——最后一丝理性按下了鲛岛的手。他把枪对准木津的腰部以下。 改造枪另一头的木津睁大双眼,俯视着鲛岛。他没有给鲛岛留出多余的时间去调整握枪姿势。剧痛在鲛岛脑中爆发,令他失去知觉。 第十五章 木津的枪 醒来时,鲛岛发现自己的双手被铐在了背后,而手铐则套在房间中央的铁柱上,于是他就只能在柱子周围活动。 恢复意识之后,右耳的剧痛与头痛依然没有消失。鲛岛缓缓扫视整个“作坊”。 那是个接近正方形的房间。面积大概有二十坪,是整个仓库的十分之一。房间的四角与中央都有柱子支撑着天花板。 屋里没有窗户,只能靠柱子上的聚光灯提供照明。聚光灯总共有三台,分别照向人口的正面和左右两侧。 铁门位于面朝运河的那堵墙壁的中央。除了木津用来当盾牌的铁架,屋里还有另外两个架子,放在人口右手边的墙边。铁架前有一个长2米、宽1米左右的长方形工作台。 墙边的铁架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用于熔接的焊头和锯子等工具,工作台上固定有老虎钳,还安装有车床等大型工具。 中央柱子的反方向就是左侧的墙壁,旁边整齐堆放着各种粗细、长短的铁管和钢材。墙角处放着一张钢管单人床,脚边放着小型冰箱和简易厕所。床头有一个木架子,上而放着装有弹药的盒子,还有几把成品。其中有刚才朝鲛岛开枪的四联枪,还有鲛岛自己的手枪。地板就是普通的水泥地。 木津不在屋里。鲛岛一边同疼痛战斗,一边回忆着刚才究竟发生事。 他回头看了看入口。木津用来当盾牌的铁架子的第三层以下放着很多纸板箱。最下面那层叠着好几个细长的伞箱,上面一层则是大小不一的纸箱。这些纸箱都是空的,有装录像带的小箱子,也有印有NTT[13]字样的大箱子。箱子后面,还有用木框框起来的旧床单。 注:[13]NTT:Nippon Telegraph and Telephone Corporation,日本电信电话株式会社的缩写。 旧床单被固定在墙壁上,正对着工作台。鲛岛发现,床单上有很多小洞。 看来木津会把半成品固定在工作台的老虎钳上进行试射。只要在晚上开枪,就不会担心枪声被人听见了,即使声音传了出去,也会被仓库附近的高速公路上的响声盖住。 人口左侧,位于鲛岛倒地位置延长线上的水泥墙壁上留下了弹坑。子弹发射的位置,距离鲛岛耳边不足一米。如果他再晚回头一点,子弹定会射穿他的太阳穴。 鲛岛一动,手铐的锁链和柱子就擦出了响声。他的右耳听不见了,不知是因为刚才的枪声太响,还是子弹掠过的冲击震的。总之是完全听不见了。 鲛岛用手抓住柱子站起身。手铐的钥匙原本挂在钥匙圈上,放在左边口袋里,可钥匙圈被木津拿走了。 鲛岛靠着柱子,闭上双眼。他不仅头痛,还觉得非常恐心。 木津逃跑了吗?不,屋里还有这么多作品,他不可能逃走。他肯定和富川一起上了一趟岸。富川还是给木津报了信,都怪自己太天真了。 鲛岛双脚无力,缓缓倒在地上。本津一定会回来,而且还把鲛岛关在了这里。这就说明,他准备稍后再来“收拾”鲛岛。 一两个晚上的煎熬是免不了了。也许木津是打算关鲛岛两天,等他没力气了再来收拾他。 不,不可能等两晚。鲛岛朦胧中想道,今天晚上,木津肯定会回来。 在天亮之前,他会把房间收拾干净,在鲛岛头上开个洞,把铁门锁死。接着只要封住富川的嘴,就永远不会有人发现这里。 鲛岛并没有把仓库的具体位置告诉桃井。等桃井发现鲛岛没有联系,起了疑心,已经是明天早晨了。 鲛岛看了看手表。离午夜零点还有三十分钟。看来他只昏迷了二十分钟不到。 木津怕是去取车了。他会把车开到“富川丸”前,好把东西运上去。这么算来,不到一个小时,木津就会回来。 鲛岛动了动脖子,开始寻找伸手可及的范围里有没有能用上的工具。 然而,他什么都够不着。柱子半径一米以内没有放任何东西。无论鲛岛如何用力伸长手臂,都摸不到任何东西。 太讽刺了。这间房里有乙炔焊枪、锯子、老虎钳等各种工具,可鲛岛就是够不着。木津知道鲛岛够不着工具。鲛岛仿佛能听见木津歇斯底里的笑声。 鲛岛忽然想,桃井发现鲛岛下落不明之后,金采取怎样的行动? 人称“馒头”的男人,怕是不会去说服搜查本部二即使他去说了,香田他们也不会轻易相信。 即使本部相信了,桃井也会面临严厉的处分。因为这起事件已经动员了几百名搜查员,而他手握重要线索,却没有及时汇报。 如此一来,他绝无可能以防范课课长的身份退休。桃井不行动,新宿警署就不会有其他人搜索鲛岛的行踪。不,其他警署也不会有。 而桃井只可能在明天下午之后采取行动。而那时,木津已经逃之天天了。 鲛岛的命运,近乎绝望。 零点零八分。铁门外依稀传来摩托艇的引擎声,鲛岛把左耳转向门口。 门口有人拉开了门闩。鲛岛站起身,深呼吸,转向铁门。他的手腕上渗着血,那是他拼命挣脱手铐时留下的痕迹。 铁门打开了。远去的摩托艇引擎声突然变响了,木津出现在了绞岛面前。 木津穿着牛仔裤和工作服,外面套着夹克。一进屋,他就立刻关上了铁门,拴好门闩,来到鲛岛正对面。 鲛岛很久没有从近处看过木津了。他还是那么白皙,算是个冷艳的美男。双唇、鼻子和眼角散发出冷酷无情的氛围。尤其是那笔挺的鼻子,就好像假的一样,一碰即碎。 他睁开长长的眼睛盯着鲛岛,凝视的时间异常长。 “好久不见啊。”鲛岛用沙哑的嗓音说道。木津没有回答,还是盯着鲛岛。之后,他把手伸进夹克口袋,掏出一副手套,戴在手上。 “发射30-06来复弹的枪,是你做的吧?”鲛岛问道。木津还足默不做声,他错开视线,干起了其他事情。 首先,他走去了床边的木架,把架子上的子弹盒塞进了空手提袋里。 子弹有好几种,来复弹、散弹、手枪子弹……应有尽有,有数百发。 袋子装满之后,他用胶带把口封好,用双手拖到门口放好。接着,他往每一把成品枪上喷好枪油,再用保鲜膜小心翼翼地包好。 每一把枪都要仔细包装,然后放在床上,大大小小总共十三把。 全部包好之后,木津把床单卷了起来,把枪包成了一个大包袱,两头扎好。他把这个包袱也放在了铁门旁边。 架子上只剩下鲛岛的那把新南部了。木津拿起手枪,拉开保险,打开弹仓。 他确认里面装满了子弹,把视线投向鲛岛。手枪则放进臀部的口袋里。然后,他拿起毛巾,开始清理房内的每一个角落,以免留下指纹。 鲛岛默默注视着木津的样子。木津小心谨慎,没有任何多余动作,就连其他人容易忽略的冰箱也没有放过。他把冰箱横着摆在地上,仔细擦拭底部,地板和每一根钢管都擦过一遍。 “作坊”的湿度本来就很高,非常闷热,这样的重体力劳动让木津浑身大汗。他不顾额头上的汗珠,拼命地擦拭着。 他一句话也没说,滴在地上的汗珠也被他擦掉了。擦完之后,他把毛巾丢在准备带走的行李上面,站在了鲛岛面前。 他浑身湿透,夹克里的T恤紧紧贴在身上。木津拉开夹克的拉链,脱下夹克,丢到了房间的角落里,接着又脱下了T恤衫。 白暂的身体泛着光.左肩上的红色蝎子高举尾部的毒针。刺青拥有巧妙的立体感,在远处看栩栩如生。 湿漉漉的胸部因紊乱的呼吸上下起伏。木津直视着鲛岛,他脱下右手的手套,用右手手掌刮下胸口的汗水。 他直接用那只手抓住了鲛岛的脸颊,浓重的体味扑鼻而来。木津又刮了一些汗水,擦在鲛岛的脖子和脸颊上。 鲛岛的脸上沾满汗水。其闻,木津一直直视着鲛岛的眼睛。过了一会儿,木津后退一步,自下而上打量了鲛岛一遍。 “都怪你。”这是木津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略有沙哑,但绝不低沉的声音尤为独特。 “都怪你,害得我不得不离开这儿了。” “逃也没用,我们马上会抓住富川和你。”木津的嘴角一动。他笑了。 “没人会来的,你当我不知道吗,你是个孤零零的警部。” 他走向工作台,拿起一把大号美工刀。他左手拿着美工刀,右手拔出手枪,扣动击锤。咔嚓一声,弹仓转动。 他举枪对准鲛岛的眉心。左手推出美工刀的刀片,把薄薄的刀刃顶着鲛岛POLO衫的衣领,好像要画一个V字形。 “你没有啤酒肚啊。”木津说道。 “是啊……”鲛岛看着枪口说道。他没法阻止自己的脖子向后缩——那是本能。 “太好了。我最讨厌胖子了。” 木津一口气滑动刀片。鲛岛倒吸一口气,尖锐的疼痛掠过肚脐附近。 POLO衫被切成两半。木津望着鲛岛裸露的前胸。 鲛岛看了看自己的前胸,从心窝上方到肚脐的皮肤裂开一道口子。血液渐渐渗了出来,一滴一滴,滴到地板上。 木津微笑着说:“要我给你舔干净吗?” “不必了。” “别客气嘛,你也希望我给你舔吧?” 鲛岛没有回答。木津再次举起握着手枪的右手。 “你也希望我给你舔吧?” 鲛岛眨了眨眼,额头上的汗水流进眼睛里,和泪水一起模糊了视线。 “嗯……” “我说是吧?”木津高兴地说道,“可我就是不给你舔。我要惩罚你。” 鲛岛呼出一口气。 “你身材真好,去健身房练出来的吗?”木津问道。鲛岛吞了口唾沫,摇了摇头。 “那是怎么保持好身材的啊?嗯?” “跑步。” “每天都跑?” “只要没有工作,每天早上跑。” “真了不起,太棒了——你还记得我以前跟你约好的事情吗?” “什么意思?”鲛岛闭上眼睛,“你还有空做这些?大家都知道和雄带走的枪杀死了警官。” “是吗?可人又不是我杀的。我想杀的警官……鲛岛警部,只有你一个。” 木津的美工刀碰到了鲛岛的裤腰带。木津一用力,腰带就断了。 “我要好好玩儿你,然后再杀了你。” 木津给鲛岛看了看那把新南部手枪。 “烂枪。要抄也该抄得像样点儿啊。这是把不合格的枪,新南部。” “那就还给我吧。”鲛岛说道。 木津尖声笑道:“你真是太有意思了,鲛岛警部。没问题,我还!先借你一发子弹再还!” 鲛岛舒了口气。绝望仿佛毒物一般流遍全身,慢慢夺走他的力量。他的双膝越发无力,快要站不住了。 “和雄的枪,是他偷偷拿走的?还是你送给他的?” “是他拿的。大阪的黑帮又要斗起来了,他们让我做一把能打穿卡车的枪。关西的黑帮啊,喜欢开卡车和翻斗车冲进别人的事务所里。” “所以你就做了把能发射来复弹的枪吗?” “是啊,和水平二连散弹枪是同一个原理。中折式的,能装两发子弹,可是周围人根本看不出那是枪。” 难怪没有弹壳。水平散弹枪只要不折开枪身,弹壳就不会飞出来。鲛岛喘着气问:“子弹总共有几发?” “根据订单的要求,做了十发。好不容易把枪和子弹调整好了,结果被和雄给拿走了。” “吵架了?” “他做了坏事,我骂他来着,结果他就走了。” “坏事?” “那小子手脚不干净,总偷我钱包里的钱。” “西边见你迟迟不交货,肯定很生气吧?” “没关系。我这就去大阪,亲自过去。” “会被盘问哨岗拦下来的。” “我会坐船去横滨,然后再租一辆车,所以没有一点儿问题。只有东京才有哨岗。” “和雄呢?杀警官的是和雄吗?” “天知道。那种傻瓜活该被警察打死。” “别逞强了,你看了新闻不是还很担心他吗?还特地跑去‘阿伽门农’问呢。” “你连这都知道?” 木津的美工刀割开了鲛岛的西装裤。 “真可怜,缩得这么小。别担心,马上就让你变大哦。” “是和雄干的吗?!” “不。”木津忍无可忍地望向天花板,“那小子没那么大胆子。八成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卖给别人了吧。” “你知道他卖给谁了?” “要是知道,早就要回来了,怎么会让外人随便用我的作品……” “合作点,否则你也是警官枪杀案的共犯。” 盯着鲛岛双腿之间的木津抬起头。冰冷的刀刃顶着大腿内侧。 “那种家伙肯定会自取灭亡。看着吧,他肯定会被警察逼到绝境,一枪击毙。警察肯定也想杀他泄愤吧,毕竟死的是自己人。” “和雄呢?你不是联系不上他吗?” “换个人呗,大阪也有很多可爱的男孩子啊,他们还没有这种碍事的东西呢。” 鲛岛呻吟着,下体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木津奸笑一声。 “别担心,你的还在呢,不过过—会儿就没了。” 鲛岛闭上眼睛,疼痛与绝望,以及恐惧带来的泪水湿润了他的眼睛。 “等我把你弄‘干净’了,一边做,一边把子弹打进你的脑袋里。” “我拒绝。”鲛岛说道。声音里掺杂着些鼻音。 “你拒绝不了,我点名要你呢。”木津回过头,好像听见了鲛岛听不见的声音。他看了看手表:“哎呀哎呀,来接我的人来了。” “你快去啊。” “别着急嘛。” “快走啊!”鲛岛怒吼道。 木津吸了口气,睁大双眼看着鲛岛,露出一丝笑容:“让他等一会儿嘛,机会难得,富川会等我的。反正有个十分钟就够了。” 鲛岛把左耳转向铁门,的确能听见摩托艇的声音。 木津把新南部插在裤子口袋里,走近铁门:“谁?” “是我。”富川回答。木津拉开门闩,正要打开铁门。 他看了门外一眼,顿时紧张起来,大喊一声:“笨蛋!” 他用右手拔出裤兜里的新南部,拼命想要把门关死。而门外的人则用力把枪口插了进来。 新南部发出两声枪响。木津朝门外的人开了枪。枪口收了回来,木津用尽全身力气关门。铁门与墙壁之间的缝隙只剩几厘米。这时,门外响起了枪声。 木津的脑袋往后倒去。接着,整个人都倒在了地上,仰望鲛岛。 鲛岛俯视着木津。子弹正中木津美丽的鼻子正中央,冲击让鼻梁陷了进去。转瞬间,鲜血喷涌而出。 一只手插入铁门的缝隙,缓缓拉开大门。那是举着手枪的桃井。 夹克的右肩裂开了。桃井站在门口,看了看鲛岛。赤裸着身子、浑身是血的鲛岛的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 “还活着吗?” 鲛岛点了点头。放心让他的膝盖不住地颤抖。 桃井走了过来,检查了鲛岛的伤势。没有看地上的本津一眼。 “得救了……”鲛岛说道。他的声音也茌颤抖。 桃井稍稍看了一眼鲛岛的眼睛,接着则环视着“作坊”回答:“我们课的‘馒头’,只要有一个就够了。” 第十六章 警官枪杀案还在继续 “周一的警官枪杀案”已经不是“周一”的了。 星期六,他打完工回到家,打开电视一看,发现又有警官遇害了。每天看新闻已经成了他的习惯。他录下了所有频道的新闻节目,用两台录像机进行编辑,把所有关于警官枪杀案的新闻都编辑在一起。 昨天晚上,他看的是上周成功推测出犯人使用的是来复枪的那档节目。这档节目是每周一至周五晚上十点开始播出的。 “希望下周一与各位见面的时候,警官枪杀案的新闻不再是头条。” 主持人在节目的最后说道。现在,全日本都知道周一是“警官枪杀案”发生的日子。 新宿街头的市民在采访中说道:“我可不想被流弹打中,礼拜一我肯定不会来的。” “我一看见警察就紧张,天知道会不会有人开枪。” “不是很有意思吗,我礼拜一肯定会来新宿看热闹的。” “害怕也没用啊,我在这儿上班呢。真希望警察快点抓住凶手。看那些警官好像也很紧张的样子。” 大家都在“畅所欲言”。然而,最先发现犯人会在周一下手的人就是他。日本全国,除了凶手,最先“知道”第二次罪行的人就是他了。 第三个星期一,警方当然布下了天罗地网。可犯人却来了个出其不意。 “今天凌晨三点四十分左右,警方接到报案称,新宿区歌舞伎町二丁目的大久保公园里有一名女子倒地不起。歌舞伎町警亭的守尾高巡查(24岁)与速水通夫巡查(26岁)前往现场,被躲藏在公园公共厕所中的男子开枪击中。守尾巡查被击中颈部当场死亡,速水巡查被击中左肩,身负重伤。速水巡查朝逃跑的犯人开了一枪,但没有打中。警方认为此人正是连环枪杀案的凶手,正在展开调查。” “前两周的周一曾发生警官枪杀案,三名警官殉职,一名至今徘徊在死亡边缘。” “今天的事件让死亡人数上升至四人。万幸的是重伤的速水巡查意识清晰,告诉调查员称犯人戴着摩托车头盔,身材高大。” “现场位于酒店街的一角,面对都立大久保医院旧址,早晨的人流量较小。” “前不久搜查本部才刚推测凶手将在下周一行凶,并加强了调查力度……” “糟了!”他不禁喃喃道。为什么没有提前打电话预告呢!这样一来,搜查本部肯定不会再相信他了。而且这次犯人还留下了能说话的被害入。 必须立刻联系搜查本部,将他之前所调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汇报一下。 他看了看表,刚过晚上九点。必须立刻去新宿打电话。 电话一定要从新宿打出去才行。即使被查到了电话的出处,他们也只能查到那是新宿的公用电话,查不到他的地址。而且新宿人流量大,即使警官立刻赶往电话亭,打电话的人也不在了,无从寻找。 他赶忙换了身衣服,打个电话再回来,用不着一个小时。 他离开房间,快步走向车站。这个时间段开往市中心的车很少,弄得他心烦意乱。 电车终于来了。九点四十二分,他抵达新宿站。他已经想好要在哪儿打电话了。东口地下街,JR售票处附近有个红色的公用电话。那里总是有很多人,一挂电话就能混进人流里。 他快步走向东口。今天虽然是周六,可人好像比平时要少,不过还是非常热闹。 这次他没有戴引人注目的手套,而是换成了手帕。他装作自己在擦汗的样子,隔着手帕拿起听筒,又隔着手帕按下按钮。 “您好,这里是新宿警署。”这回,接电话的是个男人。 “我找外山组长。”他毫不犹豫地说道。即使是在他旁边打电话的人,也会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上班族吧。 “搜查课的吗?”男子反问道。 “是的,本部的。”他一边小心地注意着周围,一边说道。 第一次打电话时的紧张或恐惧早已消失不见,因为他已经成了刑警们的同伴,说话的时候毫不含糊。 “外山组长——” 不一会儿,他就听见有人在喊外山的名字。电语那头有很多电话在响,还有人在怒吼。今天早上发生的事件让本部手忙脚乱。 “不在?这样啊。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外山的朋友。”他有些失望地说道。 “请问有什么事吗?我会帮您转达的。” 他思考了一瞬:“有比外山官更大的人吗?” “什么意思?”接电话的刑警突然压低了嗓门。 “我就是上次在歌舞伎町广场掉了东西的人。” 电话那头顿时安静了下来。他看了看手表的秒针,不能说太长时间。 “你想搞恶作剧吗?”刑警突然说道,口气狠了不少。 “岂敢。”他真的吃了一惊。没想到警方会以为他是恶作剧,太让人伤心了。 “你怎么知道外山组长的名字?” “他是我的老朋友啊。”他微笑着说道。 “你小子!”刑警大吼一声,光是听声音就让人胆觇山惊。这时忽然有人说了一句,等等。好像有人接过了听筒。 “喂。”电话换人了,“请问有何贵干?”这回是一个傲气十足的男人接了电话。 “你是谁?” “敝姓香田。是警视厅的警视。” 太好了!他心想。可能就是出现在第一次事件现场的那个眼镜男。 “香田警官,我知道了。那我—会儿再给给你打,请你不要出门。” “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说说‘我自己’而已。”他放下听筒,挂断了电话。 第十七章 射杀木津 “可恶,他挂了!”香田说完,放下听筒。 “没能追踪到。”一位刑警放下另一个听筒。 “那家伙是冒牌货。”鲛岛说道。他前往搜查本部说明情况,已经待了将近两个小时了。桃井和薮也在场。 “你怎么知道?听他那口气,根本就是乐在其中。这家伙不是和雄,就是和雄的朋友,你有什么证据反驳?” 香田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鲛岛,还伸出手指着他,一点没有掩饰怒气的意思。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找到了和凶器有关的重要场所,居然自己闯了进去,还和‘馒头’串通一气,你到底想做什么。啊?上司也好不到哪儿去!没有搜查令,居然允许部下去调查,自己事后再追过去,一枪把嫌疑人打死了!让我们怎么公布情况啊?!” 他松开领带,卷起的袖口上布满褶皱。睡眠不足让他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搜查本部鸦雀无声。 “如果公布木津的死讯,犯人可能会跑路。至少,和雄会跑路。这样就会失去一条重要的线索。”鲛岛低声说道。香田忍无可忍,回头看着一旁的警视厅刑事部长。 “警视监……” 刑事部长藤丸一言不发地听着两人的对话。刑事部长的级别可能是警视长或警视监,比警视还要高两到三级。 香田明确告诉藤丸: “我是公安部的代表。公安认为,即使这次的犯人不是极左,也会对警察机构造成巨大的影响,一定要将其逮捕归案。” “鲛岛。”藤丸说道。鲛岛望向藤丸。藤丸今年五十一岁,不是下一任总监,就是再下一任。在公安部的暗斗中,他并没有明确自己的立场。众人都将他视为“策士”。 “我理解你想要逮捕木津的决心。可是你在发现木津和这次连环杀人案的关联之后,就应该立刻通知本部。桃井警部,你也有责任。” 香田一副“活该”的表情,把手插进套装口袋里。 “射杀木津一事,还要等查问会的结果。不过我个人觉得,过程虽然有些轻率,但从报告书上看,开枪也是无可奈何。” “谢谢。”桃井面不改色地说道。 “木津对鲛岛警部有私怨,从鲛岛警部的伤势来看,他的精神状态很不正常。桃井警部分秒必争,要求富川带他去宫间运输的仓库。作为警官,这种行为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桃井站着没动,只是低下了头。藤丸又对香田说道:“如果鲛岛警部惨遭木津毒手,那警方又会多出一名被害者。这毕竟不是好事。” “是。”香田不情慝地回答道。 鲛岛只在医院里待了几个小时。除了美工刀留下的伤口,鲛岛还有脑震荡和右耳鼓膜损伤,医师诊断称,至少要三个星期才能痊愈。 鼓膜也许在短期内无法恢复。 强行出院,自然是鲛岛的意思。 当天早上,警方就对木津的“作坊”进行了调查。藤丸决定,不举行记者招待会。他要求鲛岛与桃井分别提交报告书。处分还没决定。 “报告!” 外山组长带着四名部下出现在本部入口,他们后头还跟着三个人。 “阿伽门农”的冬树也在里头。还有一个跟冬树差不多大的少年,以及一个长着大眼睛、留着短头发的三十多岁的瘦弱男子。他们都穿着原色的纱丽,化了淡妆。 “这是怎么回事啊,啊?”瘦弱男子一把抓住外山的手臂。 冬树看见了鲛岛:“怎么回事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香田走了过去。 “别吵!”外山开口说道。 “开什么玩笑,连搜查令都没有,就莫名其妙冲进我们店里,我们还在做生意呢!我们究竟犯了什么事儿啊!” “我是警视厅的香田,希望各位能配合调查。” “开什么玩笑……” 看来他就是店里的妈妈桑,香田鼓着腮帮子怒吼道:“这群人妖,吵什么吵!” 可妈妈桑毫不示弱:“什么?不好意思哦,我们就是人妖,你以为我不知道啊,你们警察里也有不少弯的!你再说,我就写信给报社,说警察歧视民众!” “香田警视。”藤丸开口了。 “哦?你是警视啊?官儿还挺大。你当我怕你啊!你以为你们警察能为所欲为啊?等我把你们告上法庭,看你们怎么办!” 桃井看着鲛岛。 “冬树……”鲛岛发话了。 “啊……”冬树畏畏缩缩地回答。妈妈桑顿时不说话了,好像很是吃惊。 “能不能过来听听看这卷录音带?帮我看看是不是和雄的声音。没别的事。” 冬树看了看妈妈桑,妈妈桑则用充满戒心和猜疑的视线投向鲛岛。 “真的没别的事。”鲛岛一边点头一边说道。 “你是谁啊?” “防范课的鲛岛。” 冬树和妈妈桑耳语了几句。里头好像蹦出了“Mama Force”这个词。 “你是‘Mama Force’的客人?”妈妈桑问道。 “已经是好几年的老主顾了。” 妈妈桑盯着鲛岛说道:“好吧,那里还是很挑客人的。看来你是值得信任的人。” 香田环视四周,一副忍无可忍的模样。谁都没敢笑。 “拜托了。”鲛岛低声说道。 妈妈桑长舒一口气,点了点头:“好吧,冬树你去吧。” 他让冬树和另一个人走去鲛岛身前的那张办公桌。 香田气呼呼地走出了本部。本厅公安部的刑瞽们赶忙追了出去。 等三人落座之后,薮就拿出安装在电话上的录音机,操作了起来。电话的声音被放了出来。 “不是哎。” “不是。” “我也觉得不是。” 三人异口同声,毫不犹豫地回答。薮点点头,换了一盘磁带。那是打来搜查本部的其他预告和犯罪声明的录音。 听完所有录音,三人还是只能摇摇头。 “谢谢。”鲛岛道了谢,随即问道,“你们知道和雄现在在哪儿吗?” “不知道哎,只知道他前一阵子和一个叫木津的客人住在一起。” “这个我知道。” 今天警方还调查了木津在门前仲町的公寓,可是并没有发现和和雄去向有关的线索。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妈妈桑抬头看着站在一旁的鲛岛。裹在鲛岛右耳上的绷带绕着头部裹了一圈,他还是觉得头部隐隐作痛,不过不再觉得恶心反胃了。 “木津的本行是改造枪支,和雄从木津手里偷走的枪,就是警官枪杀案的凶器。” “不会吧?!” 妈妈桑大吃一惊。冬树脸色惨白。 “犯人是和雄吗?” “不知道。即使和雄不是犯人,他也很有可能认识犯人。我们正在找他。” “怎么会这样……他……他不会被犯人弄死了吧?” “也许吧。” “这可怎么办呀!” “你们有线索吗?” 妈妈桑看了看另外两位少年:“我们哪儿有线索啊……” “和木津同居之前和雄住在哪儿?” “他在笹塚租了个一室户,可是那儿已经退租了呀。” “知道地址吗?” “店里有记录。” “好,那……他老家在哪儿?” “他好像说过是干叶县的佐仓吧,至于是佐仓的哪儿就不清楚了。” “他以前是暴走族,是吧?” 鲛岛看了看冬树。冬树点点头。 “族的名字叫什么?” “凶杀界,凶恶的凶,杀人的杀,世界的界。” 鲛岛记下三个字给冬树确认——“凶杀界”。 冬树点点头:“应该是这三个字。” 一名刑警举起听筒,鲛岛把便条交给了他。 “麻烦转接千叶县警局的交通课。” 接过便条的刑警命令接线台转接,随即又问三人:“和雄的全名是?” “宫内,宫内和雄。宫殿的宫,内外的内,和平的和,英雄的雄。”妈妈桑回答道。 被逮捕、辅导过的暴走族成员,在各县警局交通课和高速机动队都有备案。 连上千叶县警局的交通课之后,刑警就开始打听起和雄的情况来。如果有符合条件的资料,就会立刻传真到本部。 “和雄来东京之后,除了木津,还有其他男人吗?女人也行。” 鲛岛问道。 “和雄好像是高中辍学之后来的吧?一开始在美发学校上学来着,结果没上多久就退学了。然后在便利店打了一阵子工,看见我们店的应征广告就来了。” “在‘阿伽门农’之前,他没有在其他夜店里工作过?” “他好像在咖啡厅里工作过一阵子。” “和雄一开始是直男吗?” “怎么会啊!他骨子里就是个弯的。来我们店的时候就已经谈过好几个了。” “那他去‘阿伽门农’之前,说不定有过其他男朋友。” “也许有吧。在我们店勾搭上的就只有木津先生了。其他人都是玩玩的。” 妈妈桑看了看冬树和另一名少年,征求同意。 “找到了!”和千叶县警局通话的刑警朝藤丸喊道,“还有指纹!” “让他们赶紧把照片和指纹一块送过来!”藤丸立刻下令,“还有,四班马上去他老家!他可是重参(重要参考人)!我会给干叶县警局打招呼的!” 八名刑警立刻冲出搜查本部,让本部的气氛为之一变。 “和雄在这儿有什么朋友吗?”鲛岛继续问道。 i人面面相觑:“说实话,和雄和我们店的风格不是很搭,他是那种猛男同志。” 鲛岛抬头望着天花板。藤丸说道:“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其他警官完成吧。你的身体还没恢复,会撑不住的。” “我没事。”鲛岛说道。 藤丸斩钉截铁地说道:“这里的负责人是我,只要你还在这儿,就得听我的安排。” “是……”鲛岛只能点头。在藤丸的命令下,外山等人将三人带到了另一间房间。这一回,“阿伽门农”的妈妈桑倒是老老实实地遵命了。 藤丸把鲛岛和桃井叫到自己座位旁,用只有他们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你们的处分决定还没下来,我知道你不是为了独占功劳才急于逮捕木津的。唯一遗憾的是,嫌疑人已经死了。射杀嫌疑人有违警视厅的方针。” “桃井警部。” “在。”桃井端正站姿。 “自今日起,防范课鲛岛警部将调往新宿警署连续警官被杀事件特别搜查本部,你没有异议吧?” “只要他本人没有意见就行。”桃井说道。 藤丸望向鲛岛:“你意下如何?” “遵命。”鲛岛回答。 “很好。桃井警部,你就回防范课去吧,回家也行。” 桃井看了看鲛岛。鲛岛发现,桃井的脸上又没有了生气,他又变回了“馒头”。除了自己的儿子,桃井又背上了一条人命。他去医院接鲛岛的时候,曾轻声说了一句:“佛龛上又要多出一尊牌位来了。” 牌位上的名字,肯定是“木津要”。 桃井离开搜查本部之后,藤丸抬头看着鲛岛说道:“你的事情我有所耳闻。” “我也久仰警视监的大名。” “是吗?现在我并不准备追究你的过去,重要的是抓住这起案子的犯人。第二起案件和第三起案件之间的间隔短了两天,我对此非常担心,我不希望抓现行。你听明白了吗?”藤丸说道。 抓现行,就意味若在第四起案件发生的同时将犯人逮捕。在犯案时逮捕,和在犯人在家的时候逮捕是两码事,直接影响民众对警方搜查能力的评价。抓现行有些“运气成分”,可是如果是趁犯人在家的时候逮捕,就能向世人证明警方办案能力之高。藤丸并不希望木津的悲剧重演。 “明白。” “好。今天你就先回去吧,明天休息一天,从后天开始来本部帮忙。” 这时,电话铃响了。一名刑警接了电话后大声喊道:“快叫香田警视来!是刚才那个家伙!” 第十八章 可爱的晶 当时,香田正在署员食堂里。他回到本部,没有和其他搜查员说一句话,而是直接接过听筒。 薮操控着显示器,让电话里的声音功放到搜查本部的房间。 “先报上姓名吧,我已经自报家门了,你也应该自我介绍一下。”香田说道。这种情况下一般都会这么说。 电话那头的男子沉默了片刻,随后说道:“艾德。” “艾德先生吗?好。那就请说吧,艾德先生。”香田巧妙地克制着自己的感情,语调比刚才平静多了。 “我并不讨厌警官。不,应该说我以前并不讨厌警官。” “哦?那为什么要杀警官呢?那些警官都很年轻,有父母,有兄弟,有恋人,有老婆孩子,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因为某件事情的关系,让我讨厌起警官来了。” “某件事情?能不能说说是什么事情?” “现在还不行。” “就不能收手吗?” “我在犹豫该怎么办。” 鲛岛在便条上写了“枪支来源”几个字,递给香田,可香田却装作没看见的样子:“和我见面说吧。” “我拒绝,我可不想死。” “警察是不会杀你的。” “不,无论在哪个国家,杀害警官都是重罪。警官想到自己的同伴被杀了,也没法保持冷静的。” “警官欺负过你吗?” “这件事以后再说,现在我还在犹豫。不知道下一次该杀警官还是其他人。” 香田的表情一变:“你不是恨警官吗?” “我还会打来的。” “等等!你之前留给我们的弹壳,是从犯案时使用的枪支里飞出来的吗?” “我还会打来的。” 电话断了。 “是新宿站周围的公用电话。”电话挂断之后,和电话局联系的刑警说道。 香田头也不回地大吼一声:“太慢了!” “锁定具体位置了吗?”藤丸问道。 “只能查出是公用电话。” “他是从新宿站周围的公用电话打来的吧。”鲛岛说道。 薮告诉鲛岛说:“那个5.56是美军的东西,韩国产的,是几年前发射的子弹。” 鲛岛点点头。 香田走了过来,低声说道:“你怎么还在这儿?你不是已经解释清楚了吗?莫非是在陪那些人妖吗?” “我这就回去。”鲛岛冷冷地说道。录完口供的三名“阿伽门农”店员从别的房间里走了出来,朝本部出口走来。 “我送你们回去吧。”鲛岛走过去说道。 “我可不想坐警车,要是开到店门口被人看见了,那该多丢人啊。” “是我自己的车,不是警车。” “阿伽门农”的妈妈桑想了一会儿,看着鲛岛说道:“好吧。” 鲛岛开到“阿伽门农”门口时说道:“能不能让我进去喝一杯?我会付钱的。” “你准备醉酒驾车吗?” “车子我会放在这儿的。违章停车还是会放我一马的。”鲛岛耸耸肩。 “你的伤不要紧吗?” “喝个啤酒还是没问题的。” “我们店是不准直男进的……”说完,妈妈桑叹了口气,“算了,今天反正也做不成生意了,我也快吓坏了。” “谢谢。” 鲛岛走进了“阿伽门农”。店铺的面积大概有十坪,比鲛岛想象的明亮得多,看上去也很干净。 鲛岛在大理石做成的吧台边上落座。妈妈桑走进吧台,拿出了啤酒杯。杯子冰凉冰凉的,结了露水。 冬树从冰箱里拿出喜力和吉尼斯。 “蚂妈桑,各来一半?” “嗯。” 鲛岛看着妈妈桑把两种酒混在一起,自己也要了同样的酒。 “干杯,谢谢你们配合调查。”鲛岛举起杯。 “真是累死人了。”妈妈桑说道。鲛岛一开始还以为他只有三十多岁,可凑近一看才发现他至少四十岁了。 “当官的都一个样,个个都这么拽。” “你以前也被警官欺负过吗?” “不。” 妈妈桑拿出烟来点着火。他的手指很长,经过打磨的指甲闪闪发光:“我啊,以前是自卫队的,而且还是空降部队的哦。” 鲛岛目瞪口呆。 “我先说好啊,不是我干的啊!案发时我在店里呢,证人有的是。”妈妈桑看出了鲛岛的惊讶,赶忙说道,“不过我的来复枪射击技术可不是盖的哦,空降的人都很擅长射击的。木津做的枪是能够连发两发来复弹的改造枪。他说,外人绝对看不出那是枪。” 在大久保公园中枪的速水巡查没有看见犯人的枪。北新宿路上的案件发生时,旁边一辆车的驾驶员作证说,凶手骑着摩托车,斜背着一个“黑糊糊的像包一样的东西”。鲛岛心想,无论那是什么东西,从表面上都看不出是一把枪。 “木津先生怎么样了?” “现在我还不能说。”鲛岛摇了摇头。 “你的伤和他有关系吗?” 鲛岛点点头:“嗯。” “——话说,你是不是在新大久保的桑拿房里救过一个叫美幸的男孩子?瘦瘦的……” 鲛岛想起来了,就是那个被警官痛打一顿的年轻男子。 “我看你和美幸描述昀男人很像,头发长长的,看上去很危险的样子。” “我记得他。” “耶之后啊,美幸还跑来我们店里找你呢。他不知道你是直的,喜欢上你了呢。” 妈妈桑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欺负他的也是个警官吧。估计和今天的那个什么警视有得一拼。” “天知道。” “也有人就喜欢直男啦,他们喜欢勾引直男,把他们占为已有。” “和雄最会假装直男了呢!”冬树说道,在鲛岛旁边坐下。 “哎呀,这话怎么说?” “他跟客人说,他是直的,只是在这里打工而已,这样一来那些喜欢搞直男的大叔就会上钩啦。” “就像那些假装处女的女人一样?” “没错没错。”妈妈桑笑了出来。 “他怕痛吗?真讨厌。” “话说以前有个大叔对他可着迷了呢!”另一个叫恒美的少年说道。 “啊,还真是!那人超有钱的,经常送礼物给和雄呢!不过最近好像没见他来过……” “是不是因为和雄不干了啊?他是不是喜欢和雄?”鲛岛问道。 “是啊,不过他们有没有做过就……” “没有,正因为没有,大叔才会这么积极的啦。”恒美说道。 “那个男人是干什么的?” “好像是牙医吧?结过一次婚,不过离了,钱倒是不少。” “叫什么名字?” 妈妈桑显得有些犹豫,没有立刻回答。恒美和冬树也看了看妈妈桑的脸色。 “原,原医生。”妈妈桑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他说自己的医院在川崎那儿。” 晶的脸色都变了。 次日下午,晶提早下了班,跑去了鲛岛家。 “出什么事了啊?” “一发大烟花在耳朵旁边爆炸了。”鲛岛回答。可是他还是骗不了晶。 “你放假了,就说明那个木津已经被抓住了吧?是抓人的时候受的伤吗?” “嗯,算是吧。” 前一天晚上,鲛岛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中。躺在自己的床上,他依然惊醒了好几次。拿着美工刀的木津反复出现在梦中。木津的汗臭味,仿佛还残留在鲛岛的鼻子里。 晶走进房间,站在床边说了些什么。鲛岛只得把左边那只耳朵对准晶。就凭这一个动作,晶就猜到了一切。 “你受的伤就这些吗?” “还有点别的……” “那就说清楚啊!” “身上被美工刀割伤了。在腹部和大腿内划,不用缝针。” 晶别过脸去小声嘟囔道:“笨蛋……” 鲛岛想起,在木津被射杀前,他也骂过同样的话。 晶不再看着鲛岛,而是透过房间的窗户眺望着环七[14]方向,侧脸露出生气的表情。 注:[14]环七:东京都道318号环状七号线。 鲛岛心想,晶的眼神怎会如此凄凉? “木津怎么了?” “你想知道吗?” “不想说就算了。” 晶甚至没有看鲛岛一眼,泪水涌上眼角。 “死了。” 晶轻轻转向鲛岛,眼角的泪珠滑落下来。 “报上怎么没写啊?” “你居然会看报纸啊?” “不行啊!就怕你的名字登报啊!新宿警署的警察不是接连中枪了吗!我担心你不行啊!”晶吼道。看来她真的生气了。 “对不起……” “现在才说对不起?迟了!我走了!”晶站起身。 “等等——”鲛岛抓住她的手臂。 晶一把甩开:“你就是个傻警察!以为自己是正义的使者,即使受伤了,即使被人打了,也觉得舍我其谁是不是?觉得法律大过天是不是?你巴不得自己殉职是不是?你觉得殉职很酷是不是?” 鲛岛深吸一口气:“不……我也怕……这回我差点就死了。” “骗人!你肯定破罐子破摔了,觉得死了也无所谓吧,还‘朝我开枪’呢是吧?” “不!”鲛岛大吼一声,晶也没了声音。 “我真的怕了,木津真的准备把我折磨死。他会用刀把我凌迟,然后再开枪打爆我的脑袋……” “那你的耳朵是怎么回事?” “被他突然打的,子弹擦着耳朵飞过去了。” “你听不见了吗?” 鲛岛点点头。晶吞了口唾沫。愤怒,顿时转变为恐惧。鲛岛明白,耳朵听不见是晶最害怕的事情。 “不过我能听见你的歌。” “骗人。” “真的。But Stay Here……” “人家举着枪要杀你,你还有心思想我的歌?”晶眼泪汪汪。 “嗯……那家伙说要阉了我,然后强奸我。还说要一边做一边打爆我的头呢。” 晶摇摇头说:“别开玩笑了。” “真的,没开玩笑。听得我都想辞职不干了。” “可是不是让你But Stay Here吗?” “是啊。” “在城市的深渊?” “在黑暗的正中。” 晶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浑蛋。”她娇嗔一声,扑进鲛岛怀里。 鲛岛抱住晶,呻吟起来:“对我好点不行吗?” “阴间走过一回的人要求还那么高。”晶说着,把自己的嘴唇凑了上去。不只是嘴唇,连眼睛和鼻子都凑了上去。 “正因为差点丢了小命,才想让你对我好一点啊。”鲛岛把手伸进了晶的迷你裙里。 “喂!”晶瞪了鲛岛一眼,可并没有拒绝。 过了一会儿,晶开口说道:“有没有弯的警察啊?” “天知道。” “你差点儿就成了第一号。” 鲛岛看着晶,严肃地说道:“这主意不错啊。” 晶用力拧了一下鲛岛的手臂,惹得鲛岛惨叫连连。 在晶准备饭菜的时候,鲛岛听起了晶拿来的demo带,里面录着几首在录音棚里录制的曲子,包括《Stay Here》在内。同样的带子能在一些专门出售地下乐队作品的商店里买到。“Foods Honey”的粉丝越来越多了,第一次发售的带子几乎卖完了。 “演唱会是什么时候来着?” “真是的……下个礼拜啦!这次没有新歌,大家还都挺轻松的。” “出道曲的录音呢?” “等演唱会结束了会和唱片公司的人商量的。不过正式出唱片要等到秋天了。” 鲛岛默默点点头。 “下个礼拜之前,能把警官枪杀案的凶手抓住吗?” “不知道啊。演唱会是礼拜几?” “礼拜六,还是在那个TEC歌厅,票子可都卖光了哦。” 晶一边搅拌盛有味噌汤的锅子,一边转过身来做了个鬼脸。 “那我岂不是没法去了?” “出示警察手册不就行了?” “好,那我顺便带上少年课的人去扫荡一下。未成年饮酒,未成年吸烟……收获肯定不小啊。” “你敢!当心我把鼓棒插进你另一只耳朵里!” “饶了我吧。我会做噩梦的。” 晶端着盛有饭菜的盘子,盯着鲛岛,一脸严肃:“你昨天做噩梦了吗?” “嗯……” “今晚肯定不会了。”她斩钉截铁地说道,“要是真做了,我就唱歌给你听,就在你的耳边唱。” 第十九章 原医生 警方迟迟没能查出富内和雄的去向。前往千叶县老家的搜查员发现,这三年里和雄一次也没回去过。唯一一通电话,还是两年前打的。 警方还调查了和雄的交友关系,包括以前的暴走族同伴。然而,没有一个人知道和雄的下落。 和雄在当暴走族的时候曾因为无照驾驶摩托车和四轮车被逮捕过一次。他身高一米七二,算不上很高。 速水巡查的身高和他差不多。搜查员找了个身高一米七二的刑警,让他戴上头盔站在大久保公园给速水巡查看一看。巡查说,犯人好像没有这么矮。 如果和雄不是犯人,那就假有可能被犯人灭了口。搜查本部中有人提出以重要参考人名义通缉和雄。然而藤丸并没有批准,他认为不能贸然刺激犯人。 自称“艾德”的男人再也没有打来电话。 四天过去了,本部的紧张气氛日益高涨。因为他们知道犯人的犯罪周期越来越短了。除了宫内和雄,调查人员还从其他方向展开调查。 新宿站有乘客报警称,站内出现一名手持模型枪的男子,铁道警察立刻将其逮捕。男子说,如果连环杀人犯出现了,他就要与犯人决一死战。 电视台还收到一份犯罪声明,是由一个自称“地平之炎”的组织发出的。电话中还预告称,两天后将再次作案。然而,案件最终还是没有发生。本部将预告者的声音与艾德的磁带进行了比对,发现两者并非同一人。 本部手中唯一的有力线索,就是官内和雄。在第二起案件发生之后,本部设置了热线,等候市民提供情报。 这种方法在公安捣毁过激派窝点的时候非常有用。在香田提出设置热线之后,电话络绎不绝,一天最多会有三十通电话打来。其中的大部分一听就知道是恶作剧,其他的则由搜查员一一取证。 事后,警方发现“地平之炎”往新宿的好几家百货商店寄了恐吓信。信上说,如果不给钱,就要杀死店里的顾客。其中一家商店答应了犯人的要求,蹲守在交易现场的搜查员将前来取款的四十八岁男子当场抓获。 他原来是个总会屋[15],在商法修订之后,已经吃过好几次官司了。警方经过详细调查发现,他只是想趁乱捞一票而已。 注:[15]总会屋:凭措手上的少量股票,出席各种股东大会,抓住经营者的弱点妨碍股东大会的正常进行。 警方收到了数之不尽的密告与犯罪声明。然而,经过筛查后剩下的,只有那名自称“艾德”的男子。 鲛岛来到了川崎的宫前平。川崎市内育好几家“原牙科医院”,可是这些医院的院长并不符合“阿伽门农”妈妈桑的描述。 于是鲛岛咨询了川崎的牙科医师会,准备调查一下没有自立门户的“原医生”。 这一天,他来到了宫前平的一家历史悠久的牙科医院。院长年事已高,而且没有孩子,只能请两位自己没有诊所的牙医每周各来上三天的班,其中一位牙医就姓原。 鲛岛来到牙科诊所,门口挂着一块招牌:“户山齿科医院”。 两层楼高的钢筋建筑物原本应该是白色的,被一圈珊瑚树所环绕。门口还有个门廊,一看就知道这栋建筑物已经上了年纪。 二楼是住家,一楼则是诊所。木质大门涂着的白色油漆已经剥落了不少。只有黄铜的门把手闪闪发光,大概是最近才新换的吧。 鲛岛转动门把,走了进去。门诊时间为“下午一点到六点”,现在刚过两点。 一进门就是候诊室,两座陈旧的沙发摆在墙边,巨大的火盆摆在房间角落。那火盆好像已经有很长时间没用过了,看起来就像是无处可放,无可奈何才放在这儿的。 候诊室里非常昏暗,一个人也没有。 挂号窗口在候诊室和诊疗室之间,初老的白衣女子站在窗口后面向鲛岛喊道:“是初诊吗?” 鲛岛出示了警察手册,女子面不改色。走近一看,她岂止是有些老,看上去将近七十岁了。 “原医生在吗?” “原医生是周三、周五和周六上午警班。”女子冷漠地回答,透过厚厚的老花眼镜瞪着鲛岛,“有何贵干?” 诊疗室内例传来每家牙科医院都会有的刺耳金属响声。 “明天原医生会来吗?” “请问有何贵干?” “我有些事想商接同原医生。请问原医生结婚了吗?” 女子收了收下巴,一脸狐疑地瞪着鲛岛。 “医生的私生活我们一概不过问……” 鲛岛在心里叹了口气。金属响声停了下来。 “有什么事吗?”一个三十五六岁、身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男子左手拿着钳子,打开了诊疗室的大门。钳子上还夹着一块沾了药液的脱脂棉。 鲛岛又出示了一次警察手册:“我想了解一下原医生的情况……” “原啊,他和我在同一所大学工作,你有什么要问的吗?”牙医用模糊不清的声音说道。 “原医生现在是单身吗?” “是啊,之前结过一次婚,只是现在离婚了。” 鲛岛舒了口气:“我想和原医生直接谈谈,请问应该去哪儿找他?当然不是什么大事。啊,我是新宿警署的鲛岛。” “他怎么了?” “没什么,新宿发生了一起小事件,很无聊的打架斗殴,原医生可能是目击证人,就想找他了解一下情况。” 在调查时,很少会把真正的调查原因告诉外人。 “原啊……他倒是会不时去新宿。不过他现在旅游去了。” “去哪儿了?” “夏威夷吧。暑假人多,他说要趁那之前去。时间还挺长的昵,已经去了两个多礼拜了吧?我也准备休个两个礼拜,只能等他回来了再说了。” “他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礼拜六吧?反正是单身汉,什么时候回来都随便他。” “您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官内和雄的年轻人?” “我?没有哎。”牙医盯着鲛岛。 “那原医生有没有跟您提起新宿有一家叫‘阿伽门农’的店?” “没有啊,那家伙还挺怪的,我让他给我介绍两家东京的酒馆,他就是不肯。” “他是什么时候出发的?” “嗯……他走了正好二十天,应该是上上个礼拜的星期一。” “他是一个人去的吗?” “这……这种闲事我可没打听。” “医生——”挂号处的女子厉声说道。 “啊,知道了。您还有什么事儿吗?” “没有了,打扰了。能否请您把原医生家的地址告诉我?” “请直接咨询圣弗朗切斯卡医科大学牙医部,他们会告诉你的。” 牙医摇了摇镊子,消失在了门的另一头。鲛岛道了个歉,在女子锐利的视线下离开了诊所。 鲛岛从牙医原佳明工作的圣弗朗切斯卡医科大学同到了原的地址和原籍,原家位于川崎的武藏小杉。 他的公寓在东急线附近,屋子的确空了两个多礼拜。 上上个礼拜的星期一,就是第一起案件发生的日子。鲛岛回到新宿警署之后,与所有开通成田——夏威夷航班的航空公司取得联系,咨询当天的乘客名单里有没有一个叫“原佳明(Hara yoshuki)”的人。 客机的乘客名单都存在电脑里,航空公司很怏就给了回复。 星期一那天,有两班不同航空公司的前往夏威夷的航班查出了名叫“Y.原”的乘客。鲛岛要来了两班飞机的乘客名单。 其中一班飞机上,不仅有“Y.原”,还有“K(和雄)。宫内”。 “和雄离开木津的住处之后无处可去,就联系了以前对自己很热情的原。看来他是个非常精明的人,就好像那种把中年男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女人一样。原曾经追求过和雄,但以失败告终,见对方主动联系自己,当然是喜上眉梢,所以就带他去旅游了吧。” 鲛岛在次日的搜查会议上如此汇报。在场的搜查员多达数百人。 会议在一大早举行。 “即使那医生是单身,也不缺钱,可是他能随随便便带个人去旅游二十几天吗?”新宿警署的刑事课课长米内说道。 米内和鲛岛、桃井一样,都是警部。搜查员的视线集中在鲛岛身上。 “航空公司和旅行社的人说,原本来是准备一个人去的。不过夏威夷的度假酒店没有单人间,所以他订的是大床房或双床房。所以即使带上宫内和雄,房费也不会有变化,只要多花一个人的机票钱和饭钱就行了。原还预约了高尔夫球场,一开始说是一个人打,结果临出发前改成了两个人。” “如果宫内和雄真的和原佳明在一起,那木津的那把枪又是怎么到犯人手里的呢?” 负责主持会议的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警视户根崎。 “宫内和雄离开木津住处的那天应该还没有联系上原。他一开始可能去朋友家借宿了,但想到那样可能会被木津发现,就和原取得了联系。之后原提出要带他去夏威夷旅游,他又不能带着木津的改造枪出门,所以他不是把枪放在了什么地方,就是把它处理掉了。” “那官内和雄现在在哪儿?”坐在户根崎边上关注会议进程的藤丸问道。 “如果他真的和原在一起,那就应该在欧胡岛的希尔顿夏威夷山庄。直到当地时间的昨天,他们一直住在欧胡岛的马卡哈喜来登酒店。” “他们是明天,也就是礼拜六回国吧?” “旅行社的人说Y.原和K.宫内已经确认了回国的机票,他们将在明天下午两点抵达成田机场。” “好,就在成田抓住宫内。要趁报社记者还没发现的时候,问出他把枪弄到哪儿去了。让机场警方配合一下,在机场大楼里直接进行审问。他一说出枪支的所在,就立刻让其他班的人采取行动,在那之前要封锁一切消息,决不能让媒体知道。” 藤丸说着,看了看鲛岛:“目前宫内和雄是一条重要线索,希望这条线索能连到犯人那儿。” 鲛岛点点头。香田站了起来,也手握裁纸刀,好像根本没把岛的报告放在眼里。对鲛岛加入搜查本部一事,香田向藤丸提出强烈抗议。 鲛岛查到了木津的老巢,这一点搜查本部的人并不感到意外。 然而,“馒头”桃井居然会为了鲛岛射杀嫌疑人,这一点更让人们惊愕。曾经蔑视桃井的刑警们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转变。 可是,桃井对这些变化没有任何兴趣。“馒头”和救下鲛岛之前无异,每天坐在防范课的课长办公桌前。搜查本部的新城明显着急了,竟开始接近起香田来。为新城的举止犯愁的年轻刑警们甚至跑来征求鲛岛的意见,可鲛岛自然不会理会他们。本部解散之后,鲛岛与新城以及年轻的刑警们都会回到防范课去。鲛岛对课内的派系斗争没有兴趣。 “针对前几日打电话来搜查本部进行犯罪声明的那名自称‘艾德’的嫌疑人,心理学家对电话录音进行了分析,请大家看手头的资料,仔细阅读资料就会发现——” 香田一声令下,刑警们纷纷看起手头的资料来。会议开始前,刑警们在进门的时候都拿到了一份资料。分发资料的是香田的部下,本厅公安的刑警。 “鲛岛警部,你对我的报告没兴趣吗?”香田突然说道。只有岛手里没有资料。“如果没有兴趣,就请你离开会议室吧。” 鲛岛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分发资料的刑瞽。刑警清了清嗓子,别过头去。看来资料是故意不发给鲛岛的,藤丸深邃的视线投向鲛岛。 主持会议的户根崎正要开口,却被香田抢了先:“不好意思,那就继续看资料吧。资料显示,‘艾德’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曾在大学或专科学校学习过,学历较高。体型不是极端瘦弱,就是徽胖。不擅长运动,协调性差,喜欢钻牛角尖。他很容易在闹市区成为恐吓的对象。极有可能曾犯下偷窃等轻罪。 “他对服装没有兴趣,和普通年轻人不太一样。他对警察组织、犯罪及枪械的兴趣浓厚,犯下这种罪行之后,迫不及待地想要炫耀一番。” “他对政治并不关心,有些保守。由于穿着打扮的原因,很容易受到警方的盘问,但他本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他的行走速度不是极快就是极慢。也就是说,如果目的地有他感兴趣的对象,他就会不顾周围的情况。反之则会走得非常慢,总之行动缺乏一贯性。在性方面尚未成熟,已婚的可能性很低。由于之前提到的性格,他的交友圈应该很小。” 香田停顿片刻,环视会议室。即使与鲛岛四目相对,他的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 “根据这些资料,可以对‘艾德’的犯罪动机作一个大致推测。他曾受过新宿警署警员的盘问,感到自己受到了不公正待遇,怀恨在心。如果他真的受到过令他产生怨恨的盘问,那警署中一定会留下外勤警员写下的记录,我认为从这条线调查一定会有所收获。即使‘艾德’不是真凶,也能通过调查记录找到对警方有恨意的人。” “你的意见很在理。”藤丸点了点头,望向香田,“那就让香田警视负责这条线索吧。新城警部补,你负责协助。” “是!” “香田警视,你就继续留在署里吧,‘艾德’很有可能会再打电话来。对了,在NTT淀桥营业所的帮助下,追踪所需要的时间应该能缩短不少。” “还有什么要报告的吗?” 户根崎扫视全体搜查员:“没有的话就到这儿吧。希望大家注意安全,全力追捕犯人。犯人持有非常危险的枪械,为与其对抗,各位调查员也配备了枪支,但是我希望大家能谨慎行事。散会!” 刑警们齐刷刷地站起身,椅子拖动的声音响彻会议室。鉴识课的薮也在其中。薮是作为枪械专家出席的,他还汇报了木津的作坊的调查结果。 鲛岛喊住了薮。薮正要出门,县见他回过头笑了笑:“你的敌人还真是露骨啊。耳朵的情况怎么样了?” 他指的是香田故意不给鲛岛资料。 “跟小孩儿打架一样,不是很疼。” 薮摇了摇头,两人并肩走出了本部。 “考过高级考试的小哥们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连吵架都那么幼稚。” 薮当然知道鲛岛也是考过高级考试的人。 “对了,香田警视汇报的‘艾德’的分析结果,听上去怎么和你这么像啊?当然年纪不太一样……”鲛岛走在薮的右侧说道。 “是啊,如果我不是警察的人,大概也会变成木津那样的造枪大师吧。”薮平静地回答道。 “对了,木津的‘作坊’里有什么发现吗?” “多了去了,你想知道什么?” “被和雄拿走的那把枪究竟做了什么手脚?” “原来如此,那就请你来我的实验室一趟吧。” “你不会让我用烧杯喝咖啡吧?” “我有专门招待客人的杯子。” 专门招待客人的杯子,原来是一个手榴弹形状的陶器咖啡杯。薮从一个写着“火焰弹”字样的瓶子里取出低热方糖,放进了杯子里。 薮把木津的作品摊满整个鉴识课。桌上的每一把枪前都有标签,写着所使用的子弹和性能。这些枪,都是从运河边的那个“作坊”里收缴来的。 “这些枪你都查过一遍了?”鲛岛接过薮的咖啡,走到摆有枪支的桌子前。 “大致看了一遍吧,接下来准备一把一把仔细研究,包括那些半成品在内,希望别被本厅拿走才好。” “这些枪怎么样?” “木津真是个天才,他很清楚‘枪’是个什么玩意儿。有追求命中精度的枪,也有不追求命中率的枪,他把两种枪分得很清楚,根据客户的要求订制。” “他的作品好像很贵。” “我猜也是,比如这把。你怕是不想再看到它了吧?就是差点打穿你脑袋的那把枪。” 鲛岛呻吟了一下。薮指着那把被箱子夹着的、有四个膛室的枪。 “这把枪集合了两种不同的上下两连装步枪。射手右手边的上下两个是使用222雷明顿的来复枪,左手边的上下两个是12号口径的散弹枪。扳机是左右各一个,也就是说可以控制上、下、上、下四个击锤。打中你的是右上方的222来复弹。如果他用了左边的散弹枪,你的脖子以上早就变成肉酱了。他之所以没有用散弹枪,大概是因为他对那个地方还有感情,不想让神圣的工作间沾满你的脑浆吧。” “你就饶了我吧。” “他见第一发子弹没打死你,就改了主意,然后是这一把。” 薮指了指旁边一个箱子,看上去就像录像带的盒子一样。盒子表面还贴着卓别林的《舞台人生》的剧照。 “这玩意儿跟间谍电影里的小道具一样。打开盒盖,就会发射出22口径的子弹。枪口就是接缝上的那个小洞。” “这是什么原理?” “枪的原理其实很简单,比安全销稍微复杂一点点而已。只要有弹簧、压住弹簧的机关和解放弹簧的钩子就行了。击锤用钉子代替就行了。木津的枪并不追求耐用,基本都是一次性的。所以他用各种东西进行了实验。” “命中精度如何?” “这和枪身还有枪本身的形状有关。枪身,就是子弹要穿过的那个圆筒。子弹的旋转运动我上次已经解释给你听过了,总而言之,只要枪身足够弥补旋转时的摇摆,就不会对精度产生太大影响,稍微短一些也不要紧,只要有最低限度的长度就够了。” “可你那次不是说把枪身截断会影响命中率吗……” “那是指把市面上的来复枪拦腰截断的情况。通过木津的作品我能看出他绝不会做这种事。他爱枪如命,甚至可以是说他被枪的魔力和枪的破坏力附体了。他的作品是有原则的,即使是改造枪,只要那还是枪,就必须是‘美丽’的。” 鲛岛想起,当时木津曾说过新南部是“烂货”。 “还有一点,如果是门外汉,在切断来复枪枪身的时候肯定会伤到膛线,而且枪口会留下金属屑。子弹碰到这些金属碎片,就会飞往其他方向。枪口面的状态和膛线一样会影响命中精度,可木津不管是制作短枪身的枪,还是手枪、来复枪,都会尽可能考虑到这些要素。” “枪本身的形状是什么意思?” “这就牵涉到后坐力的吸收了。” 薮指了指鲛岛腰间的新南部说:“弹壳内发生的爆炸所产生的能量,会把子弹推向唯一的出口,也就是枪口。可是光是枪口并不足以释放所有能量,所以能量会以后坐力的形式,从弹壳后部传达到枪口。比如,木津在制作轻巧的打火机式手枪时,就会使用22口径的小子弹,而安装在又大又重的公文包里的枪,就会使用散弹,或是45口径的来复弹。你可能会觉得小枪也可以发射大口径的子弹,其实没那么简单。” “是说不好拿,或是打不中吗?” “不止如此。比如布娃娃就很好拿,把枪藏在里头好像挺不错的,可是布娃娃太软了,不适合做枪。木津的作品里最常见的就是伞,可是伞枪用的也不是大口径的子弹。伞就很好拿,也能用两手端着。那么,问题究竟出在哪儿呢?” 薮看着鲛岛,而鲛岛则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重量。枪本身能不能吸收一定的后坐力,会对传导到射手身上的冲击产生巨大影响。而且东西越轻,射手的射击姿势就越容易走样。” “要好端,还要有一定的重量,是这个意思吧?” “没错,所以大口径的枪都比较重。轻的枪很容易让手受到后坐力的冲击。反之,如果枪够重,即使是大口径的子弹,射手的手臂也不会胡乱摆动。” “30-06怎么样?” “当然需要一定的重量才行。木津考虑到使用自己作品的人可能没有开枪的经验,把这些因素都计算进去了。他是个一流的手艺人。” “也是个一流的变态。”鲛岛喃喃道。 “所以我可以断言,无论犯人手里的枪是什么形状的,它肯定有一定的重量,而且它定很好端。” “而且外人看不出那是枪。它究竟是什么形状的啊……” 薮盯着鲛岛的脸,摇了摇头。“不知道。收缴的枪里没有发现使用30-06的枪。看来犯人手上的是孤品。” 第二十章 另一个犯罪嫌疑人 鲛岛和外山一同来到成田机场的海关特别检查室。房间大概是十畳大,只有一个人口,没有窗户。正对入口的墙上有一面又宽又长的镜子,和胸部差不多高。 房间中央有方桌和椅子,角落里还放着长椅。富内和雄通过入境审查之后,就会被空港警察带来协助调查。 房间的门开着。驯狗师牵着缉毒犬走了过去。缉毒犬会在驯狗师的带领下,检查乘客们托运的行李箱和行李袋。它们在传送带上敏捷地行动,确认行李中有无毒品。 两点二十分,一名身着短裤与连帽衫的少年在四名制服警官的前呼后拥下走了过来。几分钟前,警官已经通过无线电耳机汇报了抓获官内和雄的消息。 鲛岛把耳机从左耳里拔了出来。他的右耳还听不见,如果插着耳机,就没法和别人交谈了。 镜子那一头有六位搜查员随时待命,其中也包括本厅一课的刑警。其中两名制服警官将少年送进了房间,另外两名则站在门口待命。 官内和雄晒得黝黑,绑着绳子的太阳镜吊在胸口。连帽衫下穿着鲜艳的吊带衫。他的体毛很稀疏,皮肤非常光滑,胸部和四肢肌肉发达。 “同伴在二号室。”一位警官说道。他别着巡查部长的徽章。 “辛苦了。请派一个人去二号室。”鲛岛说完,就关上了门。房里的官内和雄面无表情。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害怕。一眨眼,与那一身肌肉格格不入的长睫毛便会上下摇摆。 鲛岛和外山说好,由他来提问。 “请坐吧。我是新宿警署的鲛岛,这位是外山警官。你是在‘阿伽门农’上过班的和雄把?”鲛岛问道。 和雄缓缓呼出一口气。他翻着眼珠,看了看鲛岛,又看了看外山,眼神里透着媚态。 “坐吧。”鲛岛催道。和雄把椅子往后拉,一屁股坐了下来。 “夏威夷好玩儿吗?”鲛岛问道。和雄无言地凝视着鲛岛。 “很开心吧?” 点点头。 “去了多久?” “二十天。”和雄回答,他的声音很低。 鲛岛把头歪了过去:“不好意思,能不能说大声点儿?我的耳朵受伤了。” “去了二十天。” “是吗?在你去旅游的这段时问里,日本出了很多事。你知道吗?” 和雄摇摇头。是装傻还是坦白,他还没有打定主意。 “你认识木津要吧?和你同居过的那个男人。” 和雄不再眨眼:“不认识。” “是吗?可是有很多人知道你们在—起啊。” “我不认识,我真的不认识他。” “如果你怕他来找你,那你大可放心,木津已经死了。” 鲛岛突然亮出了王牌。和雄的眼睛睁大了一些。可是仅此而已。 “所以你不用担心木津。能不能把你去夏威夷前的几天里发生的事情说给我听昕?” “为什么?” “告诉我。” 和雄思考了片刻。他的眼睛开始转动,天花板、地板、镜子……他都看了一遍。 “我和原医生在一起。”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上个月月初。” “礼拜几?” “不记得了。礼拜四或礼拜五吧。” 鲛岛打开日程本,翻到日历那一页。 “你和原医生是上个月十三号离开日本的,那天是星期一。现在我们的人正在给原医生做笔录,一问就知道了。” 和雄迅速眨了几下眼睛:“星期六。” “那就是十一号是吧。那之前你在哪儿?” “朋友家。” “能不能把朋友的名字告诉我?” “为什么?为什么要问这些啊?” “我想向你朋友确认一下。” “我又没干坏事。” “我知道。所以就想让你的朋友帮你证明一下。” “什么意思?” “比如星期五发生了—起和木津有关的事件,必须证明你和那起事件无关,所以就想问问你那天和谁在一起。” “礼拜五?” 鲛岛点点头。 “我在打工的时候认识了一个朋友,那天就住在他家里。可我不想给他惹麻烦……” “不会的。” “可……能不能让我先给他打个电话?” “你告诉我就行。” 和雄犹豫了。 “你最好还是告诉我,不然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很麻烦?” “——出人命了。” “在哪儿?” 鲛岛没有回答,而是盯着和雄。和雄肯定是担心自己偷枪的事会东窗事发。鲛岛心想,看来他真的不知道东京发生了连环枪杀案。 “砂上,砂上幸一。” “怎么写?” 鲛岛递给他一张纸。和雄写下“砂上幸一”四个字。 “砂上幸一,是吧?”鲛岛确认道。这是为了让镜子那一头的刑警们听见。 “他住哪儿?” “中野。” “哦,离门前仲町只有一站路,坐地铁东西线就行了是吧?”岛说道,和雄抬起眼。 “能不能把他的电话号码告诉我?” “我背不出来,写在本子上了。” “那你也没法打电话了吧。”说着,鲛岛看了看手表,“他是干什么的?” “什么都干。” “什么都干?” “一开始是公司的正式员工,可后来觉得很没劲,就开始打零工了。” “现在呢?” “不知道。那个……我能抽根烟吗?” 鲛岛点点头。和雄从连帽衫口袋里掏出一包薄荷味的VIRGINIA SLIMS,点了火。 “你和那个砂上认识很久了吗?” “三四年吧。” “你是什么时候去砂上家的?礼拜五?礼拜四?” “是礼拜五傍晚。” “之前你在门前仲町是吧?” 和雄不情愿地点点头。 “你是什么时候离开门前仲町的?” “三点多吧。” 正好是木津去吃午饭的时候。看来他是趁木津不在,收拾行李了。 “你立刻就去砂上家了?” 和雄又点点头。 “砂上在家?” 和雄摇摇头。 “那你怎么进去的?” “我知道钥匙在哪儿,就进去了。” “是公寓吗?” “嗯。” “也就是说,你知道砂上把钥匙放在牛奶箱之类的地方,就直接开门进去了是吧?” “嗯。” “那你是什么时候跟原医生联系的?” “礼拜五晚上。” “当时砂上在场吗?” “不在,他晚上回来得很晚。” “那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十一点多吧。” “好晚啊,是出去喝酒了吗?” “嗯,好像还和人打架了,浑身是血。” “打架?” “我也不知道,反正他喝醉了,心情也很糟糕,还坐过站了呢。” “那是因为他喝醉了,还是因为被打了神志不清?” 和雄摇了摇头:“不知道。” “砂上几岁了?” “二十四。” 鲛岛靠在椅背上叼起香烟。另一个房间里的刑警们肯定和东京取得了联系,寻找一个住在中野的叫砂上幸一的年轻人。 和雄沉默了。鲛岛察觉到,和雄下定了某种决心。 “砂上是你的恋人吗?” 和雄盯着鲛岛,眼中满是抵触。他非常敏感,唯恐警察歧视同性恋者。 “我们只是普通朋友。”见鲛岛没有歧视他的意思,和雄才轻声回答。 “你为什么没有继续住在砂上家,而是联系了原医生?” 和雄盯着桌子。 “砂上对你好吗?他这个人可怕吗?” “他是个好人,可是也很可怕。” “什么时候可怕?” “我做出很亲密的举动的时候……” “——他不喜欢你黏他是吧?” 和雄点了点头。 “你喜欢他吗?” 和雄目不转腈地盯着桌面。 “砂上算是体格比较健壮的吗?” “挺高的。脚很长,很帅的。” “力气很大?” “嗯。” “很喜欢和人打架?” “有点吧……” “他这么高,力气这么大,也会被人打吗?” “他说是黑帮的人打的。还以为是单挑,没想到对方人那么多。” “所以他才会心情不好啊?” “大概吧……” “砂上是那种会报仇的人吗?” “他说那是他第一次被打得这么狠。” “他是在哪儿被打的啊?” “不知道,大概是新宿吧。他那天去新宿的歌舞伎町听歌了。” “听歌是演唱会吗?” “嗯。幸一经常去一个歌手的演唱会。” “他喜欢什么歌手啊?” “不知道。他有那个歌手的CD和磁带,可是我一碰他就生气。” “也就是说,你在礼拜五傍晚离开了木津的公寓,然后去了砂上家。你是什么时候到的?” “不是四点就是四点半吧……” “在砂上回来之前,你一直在他家里吗?” “嗯。” “那你晚上吃了什么?” “我觉得有点肚子饿,就去买了个面包。” “那就是出门了?” “公寓旁边有家店,我买了面包就回去了。” “你不觉得无聊吗?” “没有啊,有电视可以看。” “晚上十一点多,砂上回来了。他喝醉了,而且还打了架,浑身都是血,心情很不好,他看见你有什么反应?” “他说:你在这儿干吗?为什么你会在我家里?” “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就让我住一晚上吧,我马上就走。” “你真的准备立刻就走吗?” “我给原医生打了电话,他问我要不要去夏威夷旅游,我说让我考虑考虑……” “也就是说你其实是想和砂上在一起的?” “——我已经喜欢他很久了……” “在认识木津之前就?” 和雄点点头。 “可砂上是直的,不接受你,是吧?” “嗯……我要是久留他肯定会讨厌我的,就约了礼拜六和原医生见面。” “你马上就去了原医生家吗?” 和雄摇摇头:“先去吃了个饭,然后又去喝了两杯,还开车去港湾大桥兜风来着。” “是横滨的港湾大桥吗?原医生有私家车吗?” “嗯,是绅宝。” “你是礼拜六几点离开砂上家的?” “五点多。和原医生约的七点见面。” “在哪儿见面?” “涩谷。” “涩谷的哪儿?” “一家叫‘Accuracy’的咖啡厅。” “然后去吃饭了是吧?” “嗯。” “你出门的时候,砂上在干吗?” “睡觉。” “身体状况不好吗?” “嗯。” “你是直接去的涩谷?没有绕道?” 和雄摇摇头。 “你离开木津公寓的时侯,有没有带什么行李?” “——稍微带了一点。” “一点是多少?” “衣服。” “还有呢?” “什么还有?” 和雄看着鲛岛。 “你就只拿了你的东西吗?” “是啊。” “是吗……” 鲛岛又点了根烟。和雄的表情变得僵硬。 “砂上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和雄略带惊讶地看着鲛岛。 “你会喜欢上砂上,说明他一定是个好人,还是说他很有意思?” “他是个好人,可也很可怕。” “大家都是这样啊,心情好的时候就很温柔,生气的话就很可怕。” “不是的。他特别喜欢小动物,对小鸟啊小猫啊特别好。他还会把被车撞伤的小猫带回家养呢。可是他对人……对人就很凶,很可怕了。他对小猫很好的,对人就不一样了……” “他讨厌人吗?” “可能吧……” “他什么时候会对人发火?” “他讨厌那些装腔作势,特别拽的人。” “比如黑帮的人是吧?” “嗯,警察也是……”说完,和雄看了看鲛岛与外山。 “因为警察也很拽吗?” “他说警察不仅拽,还派不上用场。路上都是些横得要死的警察,要是穿着脏一点的衣服,他们就会喊住你,装模作样地盘问,可看见黑帮的人却熟视无睹。他还说新宿的警察都怕黑帮呢。” “那是因为他被黑帮打的时候警察没去救他吗?” “也许吧……” 鲛岛缓缓吸进一口气。他看了看外山,只见他也是一脸严肃。 十日,星期五。新宿的确有很多警官——他们是为了御苑举行的园游会而来的。 “你离开木津家的时候,除了衣服,还带走了什么?” 和雄轻轻吸了口气。 “还带走了什么?” “没什么。” “是吗?那木津怎么说你拿了他的东西呢?” “……他骗你的。” “是吗?” 鲛岛盯着和雄。和雄又开始直愣愣地看着桌面了。 “你去见原医生的时候,把所有行李都带走了吗?没有留在砂上家里吗?” 和雄默不做声。 有人敲了门。外山站起身,打开一条门缝,一张纸交到外山手里。外山看完之后,又把纸递给鲛岛,然后坐下。 “砂上幸一,中野区弥生町一丁目×番×号,弥生第二公寓号房。电话385-××××,无犯罪、逮捕史。目前正以违反枪炮等所持取缔法的嫌疑申请搜查令。家中电话无人接听。本部二班、八班、十三班正火速赶往公寓。” 鲛岛将纸片折好塞进胸口的口袋,伸手拍了拍和雄的肩膀。和雄第一次露出恐惧的表情。 “我知道你离开木津公寓的时候,把他的作品带走了。你们吵架了,你生气了,想让他难堪吧。可是你后来害怕木津找你麻烦,就把那东西丢了,或是藏起来了,是吧?”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没拿。” “我不是说了吗,木津已经死了,你不用担心。” 和雄睁开眼睛看着鲛岛:“那就是说这不算犯罪?” “这就看你了。” “你是在威胁我吗?那我就什么都不说了!” “好,那我就告诉你,你们出发去夏威夷的那天,新宿有两名警官被杀了。第二个礼拜的同一天,一名警察被杀,另一人重伤住院,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第二周周末,也就是上个礼拜六,又有一名警官被杀,另一人身负重伤。所有案件都发生在新宿,被害的也都是新宿警署的警官。四死二伤。凶器为同一把枪,使用的也是周一种子弹。那把枪,就是你从木津家里拿走的那把。” 和雄吓得目瞪口呆:“胡……胡扯!开什么玩笑!” 乖孩子的媚态消失了,连语气都变了。 “我没有开玩笑。你拿走的枪,成了杀害警官的凶器。”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啊!这肯定是骗人的!” “和雄,你就说实话吧,你知道自己的处境吗?如果你真的把枪给了砂上,让他去报礼拜五的仇——” “我没有!我没有啊!”和雄激动地站了起来。 “我只是把东西放在他那儿了啊,我又不知道那是什么,又那么危险,就放在幸一家里了啊。开……开什么玩笑!” “你有没有告诉砂上那是枪?” 和雄沉默了。他眨眼的频率越来越高。 “说了没有?” “可能说了吧……就是把东西留在他那儿的时候。” “你原本准备怎么处理?” “等从夏威夷回来了,就找黑帮的熟人卖了。” “你是怎么跟砂上说的?” “卖了的钱对半分,让他先保管一阵子。他问我里头是什么,我说跟手枪差不多。” “砂上怎么说?” “他坐起来问,是不是真的啊?不过那东西外面包着纸,我就让他别碰。” “那枪是什么样子的?” “不知道。大概这么大,用油纸和包装纸包了两层,放在一个纸袋里。”和雄比划了一个边长三四十厘米的四方形。 “大概多重?” “三公斤吧……很重的。” “笨蛋!”鲛岛不禁骂道。外山站起身,点了点头。 又有人敲了敲门。鲛岛走去开了门,门口是负责给原录口供的刑警。 “证词确认过了。” 鲛岛回头看了看和雄,只见他正瑟瑟发抖。见鲛岛回了头,他立刻说道:“能……能不能让我去趟厕所。” 门外的制服警官带着和雄去了厕所。 “做笔录吧。”外山说道。鲛岛点点头。他们喊来负责书记的刑警,等和雄一回来,就做起了笔录。 和雄害怕自己变成砂上的共犯。笔录的内容与刚才告诉鲛岛的基本一致,他在上面签了名。 做完笔录,隔壁房间的本厅一课警部走了进来。 “我们的人去了砂上的公寓,发现了五枚弹壳。可是砂上不在家,枪和剩下的子弹也没找到。邻居说听见他下午出门的动静了。” “回东京吧,砂上今天可能会动手。”鲛岛说道。 第二十一章 追捕砂上 下午五点不到,一行人从傍晚的大塞车中解放出来,回到新宿警署。为了不让蹲守在警署门口的记者拍到和雄,他们换了辆车,从后门进入警局。 藤丸在本部守候多时了,他已经接到了报告,但鲛岛还是再次解释了一下情况。除了前往砂上公寓监视的三班刑警,其他人立刻召开了搜查会议。 五点二十分,会议正式开始。 晶的演唱会是七点开始,看来这次又赶不上了——鲛岛心想。 砂上的照片已经送到了本部,那是他在公司里上班时照的,头发很短,还系着领带。和雄看了看照片说,砂上比照片更瘦,头发也更长一些。 出席会议的人都拿到了砂上的照片。照片给鲛岛的第一印象是:双眼阴暗的男人。好像他心无所依,眼睛深处扩散着不知名的黑暗,能读出一种和疯狂不太一样的自暴自弃的危险味道,嘴角还露出一丝自爱的神情。 鲛岛将视线从照片上移开,点了根烟。突然,他感到眼前一亮,脑中闪过一道亮光。 他又看了看照片。 会议开始,讨论的内容是重点布置警力的位置。砂上家中没有发现枪支,他极有可能随身携带着武器。这也暗示着今天就是第四起案件发生的日子。 肯定没错—一鲛岛心想。其实鲛岛见过砂上。从新大久保的桑拿房赶去接晶的那一天,在前往TEC歌厅的路上,他曾救过一个被花井组的混混群殴的男人。 他蹲在地上,被三个混混殴打。一个人抓着他的衣领,另外两个则轮流对他拳打脚踢。 没有人愿意停下脚步伸出援手,大家一看动手的是黑帮,就迫不及待地走开了。鲛岛也差点袖手旁观。 太蠢了。鲛岛想到的不是打人的混混,而是被打的年轻人。不是同情,而是蔑视。 当时,他对打破新宿潜规则的年轻人,心存一丝蔑视。 “吵死了!……别管我!混账!” 年轻人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如果他能再早到几分钟,如果在年轻人丧失斗志之前,有人出手相助,他就不会这么怒吼了吧。见死不救的城市,见死不救的路人,见死不救的警官——这才是他愤怒的原因。 就是那一天,让砂上对新宿警署的外勤警官产生了憎恶。 惊讶,立刻转变为后悔。砂上被混混一顿毒打,没人出手相助。他的愤怒,并没有指向出手打人的混混,而是没有来救他的人——警官。 当天街上明明有很多警官,而警宫们为了园游会高度紧张。所有市民都能看出那天警察的数量惊人,可砂上却没能得到警察的保护。 那该有多么不甘心。新宿明明有这么多警察,可路人见他被殴打,被推倒,被人拳打脚踢,浑身鲜血,竟没有一个人去报警,也没有一个警察赶来营救。 疼痛与屈辱,愤怒与绝望,逐渐转变为了憎恨。 当时,鲛岛并没有告诉受伤的男子,自己是警察。想到这里,岛心中满是悔恨。 如果,如果我告诉他了……如果我告诉他,警察绝不会袖手旁观……砂上对警方的憎恨,也许就不会变成杀意了吧? 当时他怕晶着急,一心想着赶路,就没有把自己的身份告诉砂上,见他还能走路,就离开了现场。 鲛岛难忍心中的苦涩。一定要告诉砂上,我是警察。你要怪,就该怪我。 “上个月十日,砂上幸一前往新宿歌舞伎町参加喜爱的歌手的演唱会,并遭到数名暴力团员殴打,现场无人出手相助。为完成御苑园游会的警戒工作,当日新宿辖区内警官人数众多,但碰巧没有一位警官出面制止、保护——砂上怀恨在心,对警官产生了杀意。另一种可能是,他曾接受过外勤警官的盘问,对警官产生了不信任感,最终发展成了杀意。遗憾的是,我署并无当日暴力事件的记录,这也证明了警官并未前去营救秒上。”藤丸说道。 不!鲛岛真想大喊一声,自己虽然去晚了,可还是去了。 “砂上一开始只是怀恨在心,之后才逐步升级到了杀意。目前并没育证据证明给香田警视打电话的那个‘艾德’就是砂上,不管他是不是砂上,都没人能保证砂上今后还会继续袭击警官。如果砂上今晚准备继续在新宿行凶,那在新宿的所有人都有可能成为他的目标。” 香田走进本部。他主动去审问了和雄。 “怎么样?”藤丸问道。 香田摇摇头:“他没有听砂上和周围人提过‘艾德’这个名字。” “是吗……” 但香田的表情并不消沉。 “请允许我插两句。”香田向藤丸打了个招呼,继续说道,“宫内和雄的证词告诉我们,上个月十日砂上是为了听演唱会来新宿的。警备课已经查到了当天新宿举行的所有演唱会。” 全体搜查人员的视线集中在香田身上。鲛岛也是如此,他虽然讨厌香田,可并不觉得香田是个蠢货。 “本署,包括四谷署的辖区,除电影院外,总共有十六个可以容纳百人以上的多功能剧场或大厅。其中有十座可以举办演唱会。上个月十日,有歌手或乐队进行演出的有四座:厚生年金大厅、陀螺剧场、苹果剧场、光明大厅。” “厚生年金大厅举办的是美国摇滚乐队‘Bug Eater’的演唱会。” “陀螺剧场的是偶像明星松树由利的音乐剧。苹果剧场的是日本摇滚歌手安藤芳纪的演唱会。光明大厅的是民歌歌手aa左土右界光子的演唱会。” 香田吸了口气,环视四周的调查员。 “而松树由利的音乐剧将追加三场公演,从今天开始在陀螺剧场举行,砂上幸一前往观看的可能性极高。” 香田回头看了看藤丸,藤丸一脸紧张的神色:“也就是说砂上可能在陀螺剧场里开枪是吧?” “去新宿看松树由利的音乐剧,对砂上来说是一切的开端。如果砂上是她的疯狂粉丝,就很有可能选择她的音乐剧作为一切的终点。” 眼看着藤丸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几点开演?” “六点三十分开场,七点开演。” “立刻联系主办方!” “要求中止演出吗?” “当然!” “可是演出一旦中止,砂上会不会更加失望,自暴自弃呢?”香田执著地问道。 藤丸有些犹豫。可是他立刻下了决心:“立刻在陀螺剧场周围布置警力。动员所有有空的便衣警官,剧场内外都要安排人手!全体人员穿着防弹衣!一定要在开场前找到砂上!现场指挥由香田警视与户根崎警视进行!散会!” 搜查员们齐刷刷地站起身。 “香田警视——”鲛岛赶忙走近香田。快走到门口的香田停下脚步,另外几个搜查员也停了下来,看着鲛岛与香田。 “什么事?” “有没有可能是歌厅?” “歌厅?” “新宿有很多出租给业余乐队的歌厅。” “那又如何?” “我认为砂上幸一听的也有可能是这些乐队的演出。” “你知道歌舞伎町有多少歌厅吗?不可能派那么多人去监视,这些歌厅的记录也靠不住。你要是想查,就自己去查好了。”香田别过身去。 “砂上幸一的公寓里有松树由利的唱片吗?” “不知道。你自己看去吧。”他背对着鲛岛回答道。 本部的电话响了。当班的刑警接了电话,喊道:“香田警视!” “干吗?!”香田不耐烦地大吼一声。他想立刻赶去陀螺剧场。 “是‘艾德’的电话。” 本部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藤丸小声说道:“不管他是不是砂上,千万别让他知道我们已经查到了砂上这个人!” 香田点点头,狠狠瞥了一眼鲛岛,走去了电话旁。其他刑警则迅速联系了NTT淀桥营业所。 “我是香田。” “我是‘艾德’。好久不见啦。”声音从喇叭里传出,甚至透着股高兴劲儿。 香田强忍着怒气,深呼吸了一下:“真是好久不见了。” “我还以为你不在呢。” “怎么会呢,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呢。” “真的吗?我好开心啊。我刚下班,正在新宿呢。” “哦?你在新宿干吗?” “不知道啊,正在想呢。怎么样?你查到什么了吗?” “没,简直毫无头绪啊。” “怎么会啊,日本警察不是很优秀的吗?如果你想查到我,我就告诉你个小秘密。” “什么秘密?” “警察从没抓到过我,所以你们调查记录也没用。被警察抓过的人会害怕警察,可我不一样。而且,我和你们是同一种人。” “同一种人?” “没错。你们站在法律的一边,而我则站在法律的另一边。就像镜子内外的东西一样。不不,不是那样的,我就在你们身旁。” “我不明白。” “你知道我射击水平为什么这么高吗?你知道我为什么总能击中目标吗?” “你和警察或自卫队有关?” “艾德”咯咯地笑了。 “好好想想吧。那我就先挂了,回头再说。” “等等!别着急啊!还有时间呢。” “被你们追踪到了就不好了,而且我接下来要去一个地方。” “是人多的地方吗?” “天知道。我会再打电话来的。” 电话断了。 “——可能不是他。”藤丸说道。 “新宿站周围各单位,新宿站东口地下,小卖部旁的公用电话,电话号码四谷-6579,重复一遍,小卖部旁的公用电话,电话号码四谷-6579,立刻拿下可疑人物!” 负责无线电通信的刑警通过本部里的署外活动用无线电通话机发出指令。警方追踪到了电话的来源。 “新宿203呼叫本部。” 几分钟后,有一组刑警发回了报告。 “这里是本部,请讲。” “我们在电话机前进行了搜查,并未发现可疑人物。该地区人流量巨大,逮捕嫌疑人难度很高。” 无线电负责人看了看藤丸。 “收到。” “本部呼叫新宿203,收到。辛苦了。” “我这就去陀螺剧场。”香田对藤丸说道。 “好。就麻烦你跟主办方解释一下了,人命关天。” “明白。” 香田离开了本部。鲛岛看了看手表——已经六点多了,陀螺剧场的音乐剧与晶的演出同时开始。 香田的推理有一番道理。鲛岛很犹豫要不要把自己曾见过砂上的事情告诉藤丸。 然而,他必须先确认一件事。鲛岛离开本部,开车前往中野。 中野附近是典型的密集住宅区。房子和房子之间的缝隙极小,顶多能挤进一辆车。而且为了让汽车在转弯的时侯不碰到门柱或墙壁,道路都是成锐角的。 狭窄道路两侧是低矮的房屋,低矮的公寓、宿舍、便利店、香烟店、干洗店、食堂……这里是大城市特有的迷宫。 鲛岛不得不在中途下车。即使能把车开过去,也没法照原路回来,因为一路上都是单行道。 警察看地图的本领非常熟练,可是要在密集住宅区弯弯曲曲的道路中寻找一栋完全陌生的建筑物,还是很费神的。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弥生第二公寓。那是一栋木结构灰浆公寓,有两层楼高。铁质的楼梯连着建筑物侧面,细长的房间在道路里侧。右手边是一座寺庙,左手边则是结构相同的弥生第一公寓。 公寓周围没有停车。路非常窄,一旦有陌生车辆出现,就会非常引入注目。 放眼望去,鲛岛并没有看见警官,可他还是察觉到了监视的氛围。公寓一楼和寺庙相隔的墙壁暗处躲着四名警官,寺庙内部也有四名警官。负责监视的共有三个班,十八名警官,也就是说剩下十名警官都在砂上隔壁邻居的房间里,屏息凝神地等侯着。 监视的现场指挥者是十三班的班长,本厅一课的矢木警部。矢木正在砂上家隔壁的204号房。 鲛岛从埋伏在公寓楼梯下的刑警那儿打听到了负责人的所在,于是敲响了204号房的房门。当然,出来开门的并不是砂上。 公寓一层有四个房间,二楼从里到外分别是201、202、203和204。204是离楼梯最近的一间。 “谁啊?”年轻男子惴惴不安的声音从装有磨砂玻璃的三夹板大门后传来。 “我是新宿警署的鲛岛。请问矢木警官在吗?” 门开了,饱含男人体味的刺鼻空气从屋里飘了出来。开门的是一个穿着牛仔裤的年轻人,看上只有十八九岁。离人口最近的厨房铺着木板,四名身着防弹背心的警官盘腿而坐。 矢木坐在最旁边。花白的头发剪得很短,体格和柔道选手一样健壮。短袖白衬衫外面套着防弹背心,手枪则插在左侧腰部。 “怎么了?”年轻人离开门口之后,矢木仰视着鲛岛问道。他的左耳里插着无线电对讲机的耳机,右手则拿着另一个数码无线对讲机,那是专门用来接收本厅指令的。 矢木很清楚,鲛岛不是本部派来的。 “我想去他的房间看看。”鲛岛走了进去,顺手关上了门。 “为什么?” “我想看看嫌疑人去的究竟是谁的演唱会。”鲛岛耐心地说道。 已经快六点五十分了。 “不是陀螺剧场吗?我听说是陀螺剧场啊。” “我就是想确认一下。” 矢术满腹狐疑地望着鲛岛:“本部知道你过来了呜?” “不知道。” 矢木叹了口气:“算了,别待太久啊。” 矢木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钥匙,交给了鲛岛。鲛岛点点头说:“谢谢。” 鲛岛拿著钥匙离开了204号房,把钥匙插进了203号房的房门。他戴上手套,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手电筒。 203和204一样,都是一室户。进门左手边有水斗,里面是厕所。 铺着木板的厨房大概三昼大,里面则是六畳大的日式房间。203虽然门窗紧闭,可是比204要凉快多了。鲛岛不禁同情起那位配合警方调查,让警官们进了房间的年轻人。 他脱了鞋,进了房间。六畳大的房间里有一张单人床,还有一张小矮桌。书橱上摆着几十本文库本,还有漫画。旁边则是电视机、录像机和音响。 鲛岛用手电简照了照房间的墙壁。在与204号房相隔的那堵墙上有个壁橱。壁橱的纸门上贴着女子摇滚乐队SHOW-YA的海报。房间里几乎没有食物的味道。看来砂上几乎不自己做饭吃。 他往音响的方向走去。电视柜里放着录像机,下面则放着十几盒录像带和CD,旁边还放着些金光闪闪的东西。鲛岛把脸凑了过去。 那是五枚弹壳。30-06的弹壳长度超过6厘米,几乎和鲛岛的小指一样长。尖端用来插弹头的部分大概1cm,比其他部分要细。 本部申请了搜查令,在公寓管理人的见证下打开了房门。但为了防止砂上回家,本部决定在将他逮捕归案之后再回收房间里的证据。 弹壳整齐地排成一列。鲛岛抒开电视柜的玻璃门。他一边小心不碰到弹壳,一边抽出CD。有些是普通的歌谣,有些则是摇滚,但歌手都是女性。 他转向音响。那台音响有两个磁带卡位,还可以放CD。最上面是功放,下面是磁带卡位,最下面则是CD机,两旁是音响。功放上面放着二十多盒磁带,摆放得非常整齐。 他照了照磁带盒。大部分盒子上都没有写歌手的名字。写着“松任谷由实”和“吉田美奈子”的,都是很旧的磁带。写着“松树由利”的磁带一盘也没有。 鲛岛刚要伸手,忽然感觉自己碰到了什么东西,用手电筒一照才发现,那是卷着耳机线的随身听。 他捡起随身听,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有一盘磁带。他取出磁带,看了看标签。这捣破i带好像是新的,什么都没有写。于是他只能把磁带塞回随身听里,按下播放键。 砂上出门之前,究竟在听什么?鲛岛把耳机塞进左耳。歌曲从中间开始,音量并不大,可鲛岛却呆住了。 “……” 厨房传来响声。原来是矢木有些担心,跑来查看情况了。鲛岛立刻按下停止键,拔出耳机。他浑身冷汗,顿感头晕目眩。 鲛岛回头望向厨房。矢木站在入口,把头探了进来。鲛岛走了过去,用手电照着他的脸。 “你到底在干吗——”没说完,他就注意到了鲛岛脸色的异样。 “对不起,我这就走。”鲛岛把钥匙还给了矢木。只听一瞬就够了——鲛岛的左耳听见的,是晶的歌声。 “你要回新宿吗?”两人来到走廊,矢木开口问道。鲛岛点点头,看了看手表,马上就要七点了。 鲛岛正要走,突然停了下来。他心想,要不要让矢木通过无线电联系本部,让警卫人员不要守在陀螺剧场,而是赶往TEC歌厅呢? 可是负责在陀螺剧场指挥的是香田,而且香田确信犯人会去跎螺剧场,想通过无线电说服他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且他也不能保证砂上的目标一定是晶,而不是松树由利,也许她们俩都不是砂上的目标。 如果把一半警力调往TEC歌厅,导致警方无法阻止陀螺剧场或其他地方发生的惨剧——即使现场的指挥官不是香田,也肯定会有所犹豫。 最后一缕希望,是TEC歌厅在歌舞伎町的位置比陀螺剧场更靠里。砂上可能在前往TEC歌厅的过程中被陀螺剧场周围的警官发现。 必须立刻联系TEC歌厅,不要让晶上台。 “矢木警官,本厅来电——”204号房的刑警喊道。鲛岛心想,莫非砂上已经抓住了?他赶紧跟着矢木回到204号房。 “我是十三班的矢木。”矢木接过对讲机,把耳机插进耳朵里。 “是……是……明白。”矢木回答道,拔下耳机。 “抓住了?”其中一名刑警问道。大家都拉长了脖子,鲛岛也不例外。神啊,让他落网吧。 “嫌疑人不知为何袭击了暴力团。三十分钟前,一名身在花井组的歌舞伎町本部的混混在电梯中被击中头部当场死亡。穿过电梯墙壁的子弹是30-06来复弹,与嫌疑人的枪吻合。” 鲛岛的直觉告诉他——不会有错了。从警官开始的连环枪杀案,会在今天的演唱会上画上句号。砂上接连杀死数名警官,又杀死了殴打自己的混混,最后,他将用枪声破坏演唱会——那正是一切的开端。砂上,正在追溯事件发生的全过程。 “能否借电话一用?”鲛岛对204号房的房主说道。 “这……”年轻人难为情地说道,“我最近没钱付电话费,电信局就把我的电话线给掐了……我还在等老家给我寄钱呢……” 鲛岛立刻冲出204弓房,他记得第二弥生公寓前有个公用电话。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下铁楼梯,撒腿狂奔。 他看见了那个绿色的公用电话亭。一个身着运动套装的年轻人正拿着听筒。鲛岛边跑边掏出警察手册说:“对不起,我有急事,能不能让我先打个电话?” 年轻男子吓得连退几步:“请……” 万幸的是,他在笔记本上抄了TEC歌厅的号码。他看了看手表——已经七点零八分了。 他直接用了年轻人留下的电话卡,拨通了TEC歌厅的号码。可是.传来的竟是忙音。 他又拨了一次,还是忙音。他放下听筒,谢过年轻人,再次飞奔。 他跑回自己的车子,立刻发动起来。要回新宿,最快的方法就是走本乡大道,然后去山手大道,避开拥堵的青梅街道,走荣町大道去西新宿。 车驶过本乡大道,来到山手大道。左转是青梅街道,右转是方南大道的延长线荣町大道。然而,右边的内环线竟然很堵,反而是青梅街道比较空。 鲛岛这才觉得自己车上的普通装备不够用了。他没把车开到反方向的车道上去—一因为宝马上没有警灯。 他一个左转,开去青梅街道。可是开了四五百米又堵上了。从山手大道与青梅街道的交叉口,也就是中野坂上十字路口一路堵了起来。过一个路口至少要等两个红绿灯。 鲛岛一拳打在方向盘上。他打开警告灯,把车转进左倒车道。 150米开外的中野坂上十字路口那儿有地铁丸内线的车站,中野坂上站的下一站就是新宿。 鲛岛下了宝马,再次飞奔起来。车灯还在一闪一闪,而且停在禁止停车的区域,可鲛岛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他全速跑完150米,冲下中野坂上站人口处的楼梯。 检票口那儿有一台公用电话。鲛岛正准备打个电话,突然听见列车开进月台的声吝,是池袋方向的车。他赶紧掏出警察手册,通过检票口,冲进了打开的车门。 第二十二章 保护晶 鲛岛浑身是汗。还有几分钟,还有几分钟就能到新宿了。鲛岛如此告诉自己。 七点二十分,即使演唱会比原定时间开始得晚,晶也应该唱完第一首歌了。 鲛岛闭上双眼。架子鼓、吉他与贝司组成的前奏,手持麦克风的晶跳上舞台—— 砂上会不会突然朝晶开抢? 不,不会的。砂上是“Foods Honey”的粉丝,而且还是那种场场不落,愿意掏钱买磁带的粉丝。 他睁开眼睛,伸手摸着车门,盯着门玻璃上的自己。被汗水沾湿的头发黏在额头上,眼中满是烦躁与愤怒,以及恐惧。 比自己小十四岁的恋人。警官与摇滚歌手。鲛岛怕了,他从心底里害怕失去晶。 砂上会听歌的。他应该很喜欢晶的歌才对。晶正唱在兴头上。她浑身的激情,都为歌曲燃烧。砂上不会漏听一个小节,也绝不会提前打断演唱会的。晶呼出胸中所有的空气,颤抖喉咙,尽情呼喊。架子鼓、吉他、贝司、键盘……乐声相互碰撞。她打着节拍,大声吼叫,吸引着所有人的耳朵。 她用尽浑身的汗水与激情,用火焰般的歌声划破空气,贯穿听众们的胸瞠。那娇小的身躯一旦走上舞台,就会不知疲倦地跳动。 与吉他手四目相对,与贝司手背靠着背,与键盘手并肩而立,与鼓手对面而站。她要求观众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同自己一同舞动,一同吼叫。 整个会场变为一团吼叫,地动山摇,被晶所操控。今天的晶肯定也没有穿胸罩。紧身衣下的那对“火箭波”吸引着数百人的眼球,几乎要从衣服里蹦出来了。 鲛岛咬紧牙关。砂上是不会开枪的。在安可的最后一首曲子结束之前,他绝不会开枪。在晶向所有到场观众致谢之前…… 鲛岛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让空气留在喉咙与胸部之间,仿佛是为了不让自己哭出来。 晶,我真应该遵守约定的。“要是你不来,我就打110”——你要是真的打110就好了…… 鲛岛这才想起,他把对讲机放在宝马里了。如果带着对讲机,他也许能听见砂上在陀螺剧场附近被捕的消息。 窗玻璃外突然黑了下来,列车开进了新宿站。 鲛岛推开拥挤的人流,冲下楼梯。通道也好,检票口也好,都挤满了人。无数人头往通向歌舞伎町的东口涌去,鲛岛巴不得自己有轻功,能从他们共顶飞过。 鲛岛沿着通道飞奔。他推开情f吕们,差点撞倒老年人、踢飞婴儿车。穿过检票口,他看见小卖部旁边有个公用电话,可是后面已经排着长队了。 他朝东口的楼梯跑去。大多数人都会使用最显眼的那台公用电话,大家都喜欢盯着同一台电话打。 新宿站里还有其他公用电话,没有这台电话那么显眼,可能用的人会少一些。通往地面的几座楼梯中的一座,旁边也有两台公用电话,其中一台是空着的。 左侧的电话前站着个身着深蓝色西装的矮小男子。他背对着岛,听筒对着右耳,不时环视四周。 见鲛岛冲了过去,男子有些吃惊,差点儿把手里的话筒给捧了。 可鲛岛没有看他一眼,直接拿起了右侧那台公用电话的听筒。 他把听筒按在左耳上,投入硬币,拨通了TEC歌厅的号码。这回终于通了。快点啊,快接电话啊! “您好,这里是TEC歌厅!”“Foods Honey”震耳欲聋的歌声与男子的回答同时传来。太好了,演唱还在继续。 “我叫鲛岛,有急事要和晶说。” “不好意思!演唱会时没法请听众来接电话……”男子为了不输给巨大的乐曲声,拼命喊道。 “不是听众!是现在正在演唱的‘Foods Honey’的主唱——晶!” “啊?那……不行啊,演唱会要九点才结束……” “等不了那么长时间!我是警察!” 左侧传来“咣”的一声。鲛岛的右耳听不见,只能用左耳听电话,可那响声还是传到了鲛岛耳朵里。鲛岛朝左边看了看。 身着西装的男子瞪大双眼,张开嘴巴,后退几步。那响声,是他一把放下听筒的声音。男子用混杂着惊讶与恐惧的表情看着鲛岛。三十七八岁的他已经有些谢顶了。他平时好像不太穿西装,这么大年纪了,领带的系法却不是很熟练。 男子动了动嘴,好像说了些什么。鲛岛感觉他说的好像是“警察”,可他并不确定。当时鲛岛的左耳只能听见摇滚乐和TEC歌厅的工作人员的声音。 “警察?!请您不要恶作剧!” “不是恶作剧!我真有急事!” “总之!在演唱会结束之前是没办法的!请您九点过后再打来吧!” TEC歌厅的人挂断了电话。鲛岛也放下听筒。这样也好,如果演出中途停止,晶中途下台,砂上可能会察觉到异样。 鲛岛抬起眼,发现那名西装男子已经冲进了人群里,而他的双肩包却落在了公用电话旁边。 男子的身影消失在了地下街的人群中。两名制服警官拨开人群冲了过来,被鲛岛瞧见了。 两位警官都是新宿站东口警亭的巡查。他们看见鲛岛,大吃一惊地停下脚步。 “鲛岛警部?!刚才您用了这儿的公用电话吗。” “我用的是这边。”说完,鲛岛就意识到了是怎么回事。 “是‘艾德’吗?” “是的!”巡查点了点头。鲛岛凝视着男子消失的方向。星期六晚上人潮汹涌,他早就不见踪影f。 “年龄三十七八岁,一套深蓝色的衣服,身高一米六。这是他落下的东西。”鲛岛指了指背包。巡查立刻通过无线电发送了“艾德”体貌特征,并开始部署警力。 “是三十七八岁吗?”另一位巡查惊讶地问道。在分析结果中,“艾德”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没错。”说完,鲛岛就走了起来。 “警部,您要去哪儿啊?是陀螺剧场吗?” 巡查一喊,鲛岛就停了下来。 “抓住他了没?” “还没有……”说话的巡查摇了摇头。 “跟我来。”鲛岛话音刚落就跑了起来。两名巡查顿时愣住了。 “快啊!”鲛岛再次怒吼道,撒腿就跑。一名警官用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抓起了“艾德”留下的包。 鲛岛径直朝地下街跑去。只要穿过地下街,就能上到新宿大道和靖国大道。地下街里有很多人,可是没有红绿灯,所以走地道去歌舞伎町更快。 他飞快地爬上地下街正面的楼梯。通往陀螺剧场所在的新宿东宝会馆的单行道上满是行人。 一上地面,他就看见了前来负责警戒工作的警官。有制服警官,也有便衣警官。平时大摇大摆的黑道混混们也不见了踪影,比上个月十号还要老实。那是因为今天不仅制服警官的人数众多,还有许多便衣警官站在十字路口监视着。当然,平时也有便衣警官来回巡视。尤其是防范课的刑警,每天都会出门巡逻。可是今天非比寻常。新宿警署,不,全东京的便衣警察都集中到了新宿,四散在歌舞伎町中。黑道、拉皮条的、小偷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是警察,自然会销声匿迹。 然而,从星期六夜晚新宿歌舞伎町的人数来看,这些警察根本微不足道。歌舞伎町只有0.34平方公里,可是这块小地方足有两千多家餐厅,平日里来到新宿的人流量直指四十万人。即使有一千多名警官监视,也是四百比一。要从四百人中找出那唯一一个,即使要找的是自己的妻子或孩子,也是几乎不可能的。 来到东宝会馆门口时,鲛岛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从陀螺剧场的入口到东宝会馆周围排起了长龙。人流缓缓进入到陀螺剧场之中。 入口聚集着一群手持无线电对讲机的刑警。鲛岛一看就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香田等人没能阻止主办方举办演唱会,只能下令对所有入场者进行搜身。陀螺剧场可以容纳两千三百多名观众。既然没能中止演唱会,还要检查所有来宾,演唱会肯定无法按时举行。所以过了开演时间,大家还在缓慢入场的过程中。 糟透了。在歌舞伎町广场周边监视的搜查员都盯着准备进入陀螺剧场的人流了,就怕有人中途逃走,或是出现形迹可疑的人。他们的注意力,都被接近陀螺剧场的人夺走了。 TEC歌厅所在的TEC会馆和陀螺剧场隔着一条马路。可TEC会馆在它后侧,可以不通过歌舞伎町广场,直接从风林会馆等场所所在的区役所大道前往。颇具讽刺意味的是,TEC会馆和陀螺剧场的后面,就是新宿歌舞伎町的警亭。 TEC会馆在歌舞伎町警亭的斜对面。然而,歌舞伎町警亭离陀螺剧场更近。身在警亭是无法看见TEC会馆地下二层的TEC歌厅的入口楼梯的,因为楼梯在建筑物的侧面,无法在警亭内部监控进出大楼的人。 鲛岛深呼吸一次。目前,TEC会馆方向还没有产生骚动的迹象。 队伍转了个弯,一直延伸到了歌舞伎町广场。鲛岛朝TEC舍馆的方向走去。两位巡查一脸困惑,可还是跟着鲛岛。 前往TEC歌厅的楼梯在地下一楼中间换了个方向。站在楼梯中间,鲛岛回头望向两名巡查。光是站在这儿,他也能听见“Foods Honey”的鼓声。 “对了,你们叫什么名字?”鲛岛一边注意着脚边的TEC歌厅人口大门一边问道。 两名警官面面相觑。拿着背包的那个人说道:“我是渡边巡查长。”他三十多岁。 “我是阪江巡查。” 他比渡边年轻两三岁。鲛岛为了调整呼吸,又深呼吸了一次。两位巡查也是上气不接下气。 “你们也许能抓住越级晋升的机会。” 两人瞪大双眼。 “这话怎么说?”渡边问道。 “嫌疑人很有可能在下面那个歌厅里。” “什么?!”阪江伸手拿起肩膀上的无线电接收器。 “冷静点!”鲛岛阻止了他。 “我没有十足的把握,而且警队一旦开进这里,里头几百名观众就会陷入恐慌。” 如果砂上不在TEC歌厅,而不知情的警队擅自冲了进去,晶是绝对不会原谅他的——鲛岛脑中突然浮现出如此讽刺的想法来。如果他毁了晶的演唱会,晶会不会和他绝交?或是用啤酒瓶给他一下? 这两位巡警会以“暴力伤害罪”的罪名当场逮捕晶。然而,这样一来,晶就不会成为来复枪的靶子了。为了救晶,我什么都愿意做——鲛岛心想。 “那我们该怎么办啊?”渡边问道。 “你们就待在这儿。你们有嫌疑人的照片吧?” 两人点点头。 “嫌疑人比照片上瘦,头发比照片上的长,身材很高,比我高一点儿。” 阪江咽了口唾沫,脸色因紧张而苍白。 “我先进去,这个歌厅就只有这一个入口,虽然有电梯,但开演唱会是不能用的。如果他在里面,我会出来给你们发信号。如果我进去了五分钟还没出来,你们就进来。一定要小心,要悄悄地进来。万万不能大意!” 渡边从枪套里抽出手枪,他的表情也变了。 “不要随便开枪,里面有很多人,一旦陷入恐慌,事态就很难收拾了。” “明白。” “我一发信号,你们就去请求援助。” “是!” 鲛岛看了看两个人,点点头,走下了楼梯。他站在门口,看了看手表,七点四十分。 隔着门就能听见晶的歌声。鲛岛回头看了看上面的两名警官,指了指手表,伸出一只手,意思是等他五分钟。 他推开了大门。热量与音量如榔头一般敲向鲛岛的脑门。正好是一段吉他的独奏。晶正在八坪大的正面舞台上纵情舞蹈。她穿着布满亮晶晶的装饰物的紫色吊带与紫色短裤,胸口的汗珠反射着聚光灯的光线。 观众席上挤满了人,没有一个人坐着,大家肩并着肩,随着节奏舞动。吉他的即兴发挥尖锐刺耳,划破满是汗水与热量的空气。观众有一百五十人左右。 “请问您有入场券吗?!”人口旁有一片狭小的空间,摆着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有一名少女负责检票。 “我是鲛岛,晶应该跟你说过吧?”鲛岛用下巴指了指舞台。 少女使劲点点头说:“我听说了!里面几乎都站满了,请进吧!” 吉他的独奏结束了.贝司开始了表演。观众席前方传来尖叫。晶用指尖打着节拍,走近贝司手。她半蹲着身子,摇动着身躯,舔着嘴唇仰视着贝司手。汗水在聚光灯的照射下仿佛一颗颗闪亮的珍珠。 鲛岛走进观众席的中央通道。观众席共有十排,分为左右两侧,每一边是六个座位。歌厅并不是对号入座的,不过今天站满了人,甚至有些“超载”的感觉。中央通道上也站着观众,随歌声起舞。 晶离开贝司手身边,转向鼓手。鼓点的节奏猛烈,越来越快,键盘手也加入了进来,最后吉他与贝司同时响起。 舞台响起一阵轰鸣。鲛岛顿觉晕眩——《Stay Here》的前奏开始了。他觉得口干舌燥,额头上的汗水都流进了眼睛里。 他搜寻着高个子的男人。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舞台上,踩着节拍,晃动肩膀,摇头晃脑。 鲛岛缓缓接近最前排。六成观众是男性。其中有典型的“朋克族”,也有很普通的年轻人。 “get Away!”晶大喊着。 伴唱组也喊道:“get Away!” 观众们也跟着喊。鲛岛感觉这首歌的吉他比他以前听到的更“重”了。 “get Away大家都说赶紧离开!” 他终于看见了最前排观众的背影。最前列左侧有个特别高的脑袋。鲛岛站住脚步。 “这里是城市的深渊 哭声喊声 夜夜回响。” 他的头发很短,穿着麻布夹克和牛仔裤,右边肩膀上有一条黑色的绳子。 “get Away!” “get Away!” “大家都说 赶紧离开 这里是城市的深渊 悲痛哀叹 日日不断。” 大家都狂热了。快节奏、带有布鲁斯氛围的《Stay Here》是“Foods Honey”原创歌曲中最有人气的一首。 然而,在鲛岛看见男子背影的那一瞬间,穿人左耳的声音就不一样了。晶的喊声、吉他的拨弦、贝司的低吟、键盘的呜咽、鼓手的节奏……都消失不见了。 男子摇晃着脑袋。鲛岛死死地盯着他,他想看看男子右肩究竟挂着什么。然而要是跑到男子前面,就很有可能被他发现,而且他也没法再往前走了。中央通道的最前列是聚光灯,前面站着一群疯狂舞动的男男女女,他们正是“Foods Honey”的“铁杆粉丝”。 男子出神地听着《StayHere》。不光是头,连肩膀也在颤动。 第一段歌词马上就要结束了,晶来到吉他手前方。男子的右手碰到了绳子。 鲛岛睁大双眼,紧张地看着男子的右手。他后面正好有一个女人挡住了他,这时女子大幅度地晃了晃腰,让鲛岛看见了男子的手。 不是他!鲛岛顿时察觉到自己错了。男子肩膀上背着的是移动电话。黑黑的、薄薄的四角形盒子上还放着听筒。 错了,他不是砂上。鲛岛将视线从男子身上移开,往右侧走去。 这时,他突然想起了木津的“作坊”里的铁架子—一就是木津拿来当盾牌的那个铁架。上面堆着各种各样的纸板箱。最下面那层有好凡个细长的伞箱,上面则是录像带的箱子,还有一个写着“NTT”的大箱子。 鲛岛转过身去,而男子也正好回过了头。他把移动电话从肩膀上卸下来,用双手抓住。 鲛岛与男子越过无数舞动的肩膀,四目相对。他正是砂上幸一。 那双满是阴霾的眼睛,好像没有注意到鲛岛的存在,只是将视线投向人口处。 接着,他睁大了眼睛。鲛岛也回头一看——渡边与阪江的制服出现在了视野的角落。 “get Away 大家都说 赶紧出去 这里是黑暗的正中 哭声喊声夜夜回响——” 砂上把移动电话横着高高举起,电池盒底部正对着入口方向。 鲛岛用右手拔出手枪,对准天花板扣动扳机。轰鸣与火花从新南部的枪口中发出。 “趴下—一”鲛岛喊道。尖叫声此起彼伏,观众们纷纷扑倒在椅子底下。移动电话下方也喷出火焰。鲛岛条件反射般地缩起脖子,他不知道子弹飞到哪儿去了。 他虽然缩着脖子,可还是把手中的枪对着砂上。 “放下武器!砂上!” 砂上怒目圆睁,直视鲛岛。突然,他转过头去,望向呆立在舞台中央的晶。 鲛岛用右手大拇指拨起新南部的击锤。圆筒转动,击锤被固定在抬起的位置。木津口中的“烂枪”——38口径短型转轮枪的照门与准星形成一条直线,直指砂上的胸口。 砂上的眼睛在鲛岛与晶之间来回游走,最后停留在晶身上,将移动电话对准了她,右手手指则放在电话旁边的一个奇怪的凸起上。岛扣动扳机。 这回,鲛岛清楚地看见火焰朝砂上啧出。咚!一声枪晌回荡在舞台。砂上好像被人打中了肩膀一样,身体一个回旋,撞在舞台侧面,倒在地上。惨叫声再次晌起。 “叫救护车!”鲛岛大声喊道,没有回头。他穿进瑟瑟发抖的铁杆粉丝们,朝砂上跑去。 砂上倒在地上。移动电话就压在他的腹部下面。右肩的血迹不断扩散。 “砂上!能听见我说话吗?!”鲛岛喊道。砂上睁开眼,微微点点头。子弹好像打碎了他的右肩,并没有贯穿过去。他的嘴里没有吐血,这说明子弹没有打中肺部。 “烂枪”在鲛岛手中向上弹起,子弹命中的部位比鲛岛瞄准得高出许多。鲛岛在砂上旁边蹲下。 砂上转动眼珠,看着鲛岛,双颊上还残留着些淤青。 “你还记得我吗?”鲛岛问道。 “还记得我吗!” 砂上痛苦地眨眨眼,凝视着鲛岛,轻轻摇了摇头。看来他已经不记得鲛岛了。 “救护车马上就到!坚持住啊!”鲛岛说道。砂上点点头。鲛岛站起身,朝砂上第一发子弹飞去的方向看去。渡边颤颤悠悠地朝鲛岛走来。 挂在墙边的喇叭上开了个洞,子弹穿过了喇叭,直接打进了水泥墙壁。鲛岛长呼一口气,抬头望向舞台。 晶呆若木鸡地望着鲛岛,硕大的双峰上下起伏。 “没想到……没想到……”晶说着,又摇摇头,好像还是难以置信,心跳迟迟无法稳定下来。 “没想到……你真的会带着警察冲进来啊……” 第二十三章 和雄的心事 他不记得自己跑过了哪里。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在地下街了。当他看见那个男人带着两名制服警官飞奔时,他的身体都吓僵了。 那是位货真价实的刑警。原来,在他身边打电话的那个绷带男,就是真正的刑警。 他们是为了抓住自己而飞奔的,他几乎要放弃了。然而,他想错了。他们从他眼前跑过,冲上楼梯,来到地面。 肯定是出事了,肯定是出大事了。 他在“Marks Man”打发了些时间,之后又往搜查本部打了个电话。可是,香田警视并不在本部。 他生气了,亏他一片好心,告诉了警方一条重要线索:犯人以前是警官,或是自卫队员。 其实二十多年前,他也曾考过警察,可是因为身高不够被刷了下来。 他犹豫了片刻。他们三个明显是为了某起大事件而奔走的,也许这正是香田警视不在搜查本部的原因。 他下定了决心。他追着三人爬上楼梯,来到了歌舞伎町。陀螺剧场周围都是警官。发现这一点之后,他有些退缩。 他强压着兴奋与恐惧,追踪着三位警官。他今天去打工了,负责在面试会场维持秩序,所以穿了西装,他坚信这套西装会让自己变得不那么引人注日。 犯人在陀螺剧场吗?可是,三人却跑过了陀螺剧场。而且带头的绷带男不跑了,反而快步走了起来。他察觉到后面跟着的两名警官手中拿着一个包。他停下脚步。 那是他的背包。从公用电话那儿逃走时,他忘了拿背包了。里面放着今天打工场所的地图和求职情报杂志,还有那副手套。 不行了,他真想大哭一场。警察肯定会通过打工的地方找到自己。可他还是继续走了起来。三人在陀螺剧场前面转弯,走去了歌舞伎町警亭斜对面的建筑区。 他虽然害怕,可他更想目睹事件的发生。三位警官的目标并非自己,而是其他犯人。 三人来到了标有“TEC会馆”字样的大楼地下室。他从楼梯上面俯视着下面的情况。 不一会儿,绷带男独自走进了地下二楼的房间。他看见两名制服警官把枪套的搭扣拆开,倒吸一口冷气。 他实在不想离开。肯定没错。真正的犯人就在里头,两名制服警官的行为正证明了这一点——那是为了能随时拔枪。绷带刑警肯定也带抢了。 两位制服警官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在楼上看着他们。两人也很紧张,一直盯着绷带刑警走进的那扇大门。 就三个人吗?他们想凭自己三个抓住连环杀人犯吗?还是说等会儿会有一群警官前来支援? 制服警官行动了。他们看了看手表,打开了大门。一打开门,激烈的摇滚乐声就传了出来。两名刑警进去之后,并没有关门。 喊声,以及枪声传来。砰!咚!接连两声。惨叫声四起,乐声顿时停了下来。 他再也按奈不住,冲下了楼。跨过大开的房门,怒吼声与枪声交叉而过。 正面的舞台上站着一名漂亮的女孩,她的身后是乐队的其他成员。观众都躲在椅子下面。 观众席里站着的只有两名制服刑警,在靠近舞台的地方.绷带男举着手枪。 “叫救护车!”绷带男喊道。 太好了……他喃喃道。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他终于亲眼见证了逮捕犯人的瞬间。站在通道上的一名制服警官回过头,朝他跑来。可是警官没有看他一眼,而是直接冲了出去。 一名男子倒在舞台旁边。绷带男跪在他身旁,说着些什么。他听不见绷带男说的话,可是他脸上认真又拼命的表情,深深刻在了他的心里。 是那个刑警抓的。那个刑警,开枪打倒了犯人。那个刑警是真正的英雄。而自己和那名刑警,曾并排打过电话。 真想看看犯人长什么样子。是不是和自己推理的一样?他真想看看犯人和自己的想象是不是一样,是不是警官或自卫队员出身。 他穿过开始蠢蠢欲动的观众们,被舞台所吸引。剩下的制服警官与绷带刑警都围在倒地的男子周围。刑警鸟舞台上的女孩交谈了几句。 倒在地上的是一个身材高瘦、头发很短的年轻男子。夹克的右肩上满是血污。 他走到两名蹲在地上的警官旁边。刑警察觉到了他的存在,抬头看了他一眼。两人四目相对。 可刑警看了他一眼,就把视线岔开了,就好像完全忘记了有他这个人一样。 刑警的脸上写着紧张与放心,可他无法理解的是,刑警的脸上还流露着一丝伤感的表情。 第二十四章 新宿最棒的警察 “真受不了。”晶录完口供走出房间,在新宿警署的走廊对鲛岛说道。晶不知道砂上叫什么名字,但她在演唱会上见过他很多次。 “演唱会搞砸了呢。”鲛岛说道。 晶一言不发,叹了口气,摇摇头。鲛岛轻轻握住她的手。晶也紧紧握住鲛岛的手。她竟开始瑟瑟发抖起来:“我……我居然在哆嗦……没想到他居然想杀我……” “他大概准备和你同归于尽吧。” “这玩笑开大了。” 鲛岛停下脚步,凝视着晶。 “干吗?”晶也看着鲛岛,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 “哦,我在庆幸他没在你的‘火箭波’中间开个洞。” “笨蛋!”晶扑进鲛岛的怀里,嘤嘤啜泣起来。 “别哭啦,不然还像什么摇滚女王啊。” “烦死了……” “唱片公司肯定高兴坏了,没出道就给他们免费宣传了一下。” “我毙了你!”晶双手掐住鲛岛的喉咙。路过的刑警和制服警官都吓得日瞪口呆。 “喂喂,别这样。”鲛岛赶忙拉开晶的手。 香田也看见了这一幕。他刚遭到莫大的屈辱,又白忙活了一场,还看见鲛岛与晶在打情骂俏,自然哑口无言,呆立在原处。 见鲛岛盯着香田,晶也回头朝香田望去。 “太卑鄙了,就知道搞个人秀……”香田低头呻吟道。 “多亏你注意到了演唱会的事情。”鲛岛平静地回答。 香田缓缓抬起眼,低声说道:“我可不承认……我绝对不承认。你不配当警察!” “也许是吧,可是—一” “闭嘴!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听好了,我会灭了你!总有一天会灭了你!”晶突然伸出中指,冲到香田面前。鲛岛根本来不及阻止。 “FUCK YOU!” 香田气得满脸通红,眼看着就要出手打人了。他好不容易克制住怒火,转身离开了。 “别乱来,你想被人开枪打死吗?” 晶勇敢地笑了:“要是他真的开枪了,你会帮我开枪报仇吗?” “走吧。”鲛岛牵起晶的手。在回家之前,他还有个不得不去的地方。 两人走到防范课办公室门口。鲛岛让晶在门口等一会儿,自己一个人走了进去。 屋里只有桃井一个人,坐在课长办公桌前。见鲛岛进了屋,他若无其事地放下手中的文件,抬眼看了看鲛岛。两人默不做声地对视片刻。 “辛苦了。”桃井用毫无感情色彩的声音说道。 鲛岛点了点头说:“谢谢您,课长。我能回去了吗?” “本部那边没事了吧?” “今天应该没什么事了.” “是吗……”桃井小声说道。他正想继续看文件,突然想起了什么:“木津的墓地选好了,就在我儿子旁边。明天下葬……” “我会去的。” 桃井点点头。鲛岛继续说道:“以后又要回防范课麻烦您照顾了。” “嗯。”桃井说完.看了看窗户。电视台转播车的灯光照亮了宿警署的正面大门。 “鲛又要回防范课了啊……‘新宿鲛’。” 鲛岛点点头。他敬了一礼,转身离开了。鲛岛打开房门时,桃井还在望着窗户。 鲛岛轻轻关上门,在走廊上走了起来。晶追上来问道:“你和谁说话呢?” “警察啊。”鲛岛边走边说。 “废话,到底是哪个警察啊?”晶好奇地问道。 鲛岛一把搂过晶的肩膀。晶吓了一跳,可立刻依偎了过去。鲛岛回答说:“新宿警署最棒的警察。” 硬汉可以迷惘,但不能迷失! 硬汉可以被击倒,但不会崩溃! 新宿鲛系列媒体网友好评 在流畅的剧情中,搭配合适的人物角色设计,警察被杀事件中彰显了日本新宿的生活百态,揭发了警察内部的黑暗而,在鲛岛警部坦荡直率的犀利目光中,透视深沉的哀叹和真相,种种的写作笔法和人生经历的结台,突破了日式冷硬派既有的特质,不再单纯描写犯罪与暴力,而是进一步安排人性的纠结和共鸣,同时一反警察小说的沉闷缓慢印象,再纳入大泽在昌以前几乎没有的动人情节。《新宿鲛》的确是一部等同作者之名的雷霆万钧的力作。 ——台湾推理评论家余小芳 大泽在昌对于日本推理文学的贡献在于他擅长将各种写作手法和自己的人生经历结台在一起,他突破了日本鹰派小说既有的特质,不再单独描写犯罪与暴力,而是在推理中进一步展现人性的纠结和共鸣。 ——中华读书报 大泽在昌的代表作《新宿鲛》系列小说的累计销量已达610万册,并改编成电影、电视剧和漫画。作品以富有个性的刑警鲛岛为主人公贯穿始终,一改以往警察小说情节沉闷、拖沓的弱点,叙事明快、伏笔巧妙,吸引了众多读者。 ——凤凰网 鲛岛和我想象中的硬汉形象相击甚远。我总觉得,硬汉可以被击倒,但不会被击溃,这点鲛岛做到了;硬汉可以迷惘,很不能迷失,这点鲛岛也做到了。但原先我个人根深蒂固的观念“硬汉可以犹豫,却不能恐惧”,鲛岛全然是个例外。 ——豆瓣网友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