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我的后院通废土 作者：江雨声 内容简介 闻柏舟一毕业，就得到父母赠送的小别墅做工作室。 没想到入驻别墅的第一天，一开后院门，就直通末世了。 龙夏历2099年，核战让世界变为废土。 满地都是辐射，变异动物横行，异常天气不断。 可那边却是他的未来世界。 面对着在末日之中艰难求存的龙夏同胞， 闻柏舟想也不想，决定将小别墅慷慨赠给组织。 结果小别墅的后院却只认他一个人。 没办法，只好连自己一同打包，化身时空快递员。 作为穿梭于现在与未来的使者， 闻柏舟为废土世界的同胞带去了许多的清洁粮食、干净水源、稀缺药物。 而现代世界的同胞则发现癌症疫苗、家庭机器人以及各种不明觉厉的激光武器，已经随处可见。 他们好像坐上了科技爆炸的火车，彻底进入了科幻时代。 *在苍茫浩瀚的时间之中，我们生生不息，我们必将胜利。 末日位面战士X文明世界画家 *主角开篇艺术生，成长型。 *会有一定的废土历险，抵达末日基地，再开始基建。 第1章 毕业 春夏交替的五月阳光正好，一贯人影寥落的龙夏大学艺术博物馆内，此时却有些反常的人头攒动。 或大或小、或明亮或灰暗的画框正装点在博物馆的白墙上。人们走走停停，细细地看着那些画，间或轻声讨论些什么。 这是龙夏大学美术学院的毕业展。今日展出的，是硕士研究生们的毕业作品。 在众多或前卫或个性的画作之中，却有一组色彩明亮的画作前站了最多的人。 那是由一套四幅图画组成的组图，描述的是一个乡村的四季。那组图看起来格外温暖，看上一眼，就会醉在那样柔软的幸福里。 四季图旁，站着一个绿色头发的年轻人，他正格外熟练地对着答话的人说：“我不是作者，作者有急事，暂时来不了。这画不卖，想签画家的话您给我个名片，我替您转交。” 话音一落，还有人争相上前递名片。他接了名片，就走到一旁打电话。 通话一接通，绿头发压低声音焦急地道：“祖宗，你什么时候回来？你知道这一早上多吓人吗？有人给你那组图开价六位数！六位数啊！我拒绝得都心肝疼！” “谢了啊，”闻柏舟声音轻快，“我那房子都四环外了。就这交通，你不能指望我中午就赶回来。我过去看一眼就撤，回来请你吃饭。” “你最好快点！” 闻柏舟笑着应了声，又听着绿头发的人絮絮叨叨地把递名片的画廊介绍了一遍，才挂断了电话。 他连自己的毕业作品展都丢到一边，是为了去看自己未来的工作室。 那套小别墅是家里给闻柏舟的毕业贺礼，家里人说基装已经弄妥当了，就等他自己去选购家具与装饰。 趁着毕业作品展，他看过房子还能回去选几幅同学的画挂在工作室里。 小区在四五环之间，一个不偏远却也不中心的地方。附近却有两三个公园并一个自然生态保护区。 闻柏舟一路走来，心里越来越满意。等到了自己的小别墅门口，他就更满意了。 小别墅是个边户，有着很大的前后花园，环境格外清幽。他要是住在这里面，肯定能画出特别好的画！ 推门而入，定制的蕾丝手工绣纹的乳白色墙纸在阳光下反射着细碎的光泽，地板也是同色调的大理石。 闻柏舟随意扫了几眼，就离开玄关往里而去。客厅倒是已经摆上了一张浅咖色的大沙发，电视墙上也安装了一部整面墙大小的超薄电视。 这是闻柏舟老早就定下的方案。 他自己不怎么看电视，但家里爸爸妈妈很喜欢。为了他们偶尔来居住不会无聊，就干脆弄了这样的设计。 至于别的地方，还得他仔细看过才能决定。 他顺手打开电视，就在小别墅里溜达了起来。为了采光，整栋楼多用落地玻璃的设计，视野上有一种很明亮的通透感。 二楼有一大一小各一个套间，还有一间独立的小房间，看起来应该是个茶室。 三楼则更简单。除开一个套间，就是全玻璃搭建的空中花园。花园还是空的，就等他来一点点填满。 闻柏舟越看越高兴，转过身就给妈妈打了个电话：“宋女士！你真是个天才，这套房子我好喜欢啊！” 宋女士听见他的声音，忍不住笑出了声：“是不是看过妈妈给你弄的小花园了？漂亮吧？” “漂亮！”闻柏舟大声道。 那玻璃房并不是方方正正的模样，而是糖罐一样的六边形拱顶设计。玻璃又做过内雕，像是童话里才会出现的建筑物。 “我可是按照莫奈的花园给你做的，当然漂亮。”宋女士得意道，“只是你那房子太小了，比不上人家大师故居大。就选了水园的角落做了些还原，又根据房型改造了一些。现在花刚移栽进去，你好好养。到时候满池子睡莲，更漂亮。” “啊？”闻柏舟闻言一愣，“莫奈的花园？” 宋女士忍俊不禁：“怎么？我们的小画家没认出来吗。” “不是。”闻柏舟茫然道，“那花园在哪里呢？” “一楼啊！”宋女士意识到不对，“你不会没看过就打电话瞎夸吧！” 闻柏舟连忙道：“怎么会，我马上去看。绝对没瞎夸。” 安抚好亲妈，闻柏舟整个人都茫然了。 入户的大花园里还只有草坪，三楼的屋顶花园也只有玻璃房，剩下的只剩下屋后的小花园。 可那院子他上楼时顺便扫过，真的什么都没看见啊？他还记得那后院灰扑扑的，连草坪都是枯黄的。 要真的有那么一个小花园，以他对色彩的敏感度，他不可能忽略掉。 别是他亲妈给了设计图，可装修公司却还没动工吧…… 闻柏舟一边想着，一边推门进屋，从三楼的窗户处探头一看。 入眼却看见了清澈的湖水。 闻柏舟：？！ 他仔细再看，却又觉得那湖水好似飘在半空的投影，周围的绿植也有些不正常的扭曲。像有什么东西将它们整齐切割，又胡乱重组在一起。 闻柏舟惶然地眨了眨眼。 这什么情况，怎么感觉有点怪怪的…… 他仔细看了半天，那奇怪的感觉更甚。在这里看着也无济于事，闻柏舟干脆快步下了楼。 一楼的电视正在播报新闻。主持人字正腔圆的声音让一楼多出了一些热闹，也让闻柏舟有些紧张的心情得到了缓解。 怕什么，他有富强民主自由和谐护体，又是大白天的，不可能闹鬼！ 再说了鬼有什么可怕的？院子里多个人才更可怕！ 闻柏舟悄悄给自己打着气，猛地推开了通向小花园的大门。 一瞬间，带着砂砾感的冷气直扑而来。 闻柏舟猛吸一口气，顿时被呛得咳嗽了起来。那灰尘感浓重的风停留在他的鼻端，让他觉得自己一张嘴，就咳得满嘴的沙。 再张眼一看，这小花园果然是他在楼梯上看见那样灰扑扑的。 枯黄的草坪草叶稀疏，连泥土都更像是黄沙。不远处的围墙斑驳，贴着的小方砖也变得稀稀拉拉。 闻柏舟好不容易放松的心，当即又提了起来。 这个后院，真的不太对劲。 这些年龙夏一直重视环境问题，空气质量已经好了许多。更何况他这套房子就在保护区旁边，是整个玉京市环境最好的小区，怎么可能过了一扇门，空气质量就差成这样？ 更别说现在都要夏天了，可刚刚那股风打在他脸上，居然冷得他皮肤发疼。 这得是深冬的风，才能有的威力。 闻柏舟心中莫名打鼓，他在门口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抬脚走进后院。 脚步落在草坪上，会激起细微又清脆的咔嚓声，像是枯黄的草片终于承受不住外力而折断。 他在院子里走了一圈，没再见到更多奇怪的东西，只在那老旧的墙上发现了一扇同样斑驳的门。 那扇门看起来也很老旧了，脱落铁皮与锈迹，像是一块块硕大的疮疤。 闻柏舟犹豫着伸出手，快要碰到把手时，他动作突然一顿。随即他缩回手，直将手缩回了袖子里，才隔着衣袖再次把上门把手。 随着刺耳的吱呀声，门开了。 带着砂砾的冷风再次卷了过来。闻柏舟捂住口鼻，半眯着眼看向门外。 入眼的是昏黄黄的天空、雾蒙蒙的空气与空荡荡的荒芜。只在黄雾弥漫的深处，似乎有一片矗立的森林。 可那森林也只剩下树枝还在冲着天空张牙舞爪。 这场景让闻柏舟脑袋里猛地跳出了寂静岭。 闻柏舟背脊发寒，身上顿时冒出了满身冷汗。他手中一紧毫不犹豫地关闭大门，转头就朝着后院出口冲去。 这不对劲。 就算他这是边户，小区里也不可能会有那么大一片荒地。 更别说…… 闻柏舟满心慌乱地冲出了大门口，被外面灿烂的天光一照，才恍然地停下了脚步。 他茫然抬头，看见了湛蓝若海的天空，大片雪白的云朵飘在天上，像是一朵朵自由的棉花糖。 今天是一个灿烂的好天气。 这样的天气，不可能只是一扇门，就变成那样…… 他站在入户门前踟蹰许久，才抬步离开入户花园，又转身关好入户门，才顺着小别墅的院墙慢慢走了起来。 小别墅的花园再怎么大，作为小区内的家庭花园，大小也依然十分有限。 几分钟后，他就已经顺着墙走到了后院的地方。 院内的郁郁葱葱的绿树顺着围墙探出头来，为墙外也增添了一抹春意。 ……冤枉装修公司了。他们真的给他修了花园。 只是他的特别定制版莫奈的花园，莫名其妙的不见了。 闻柏舟凝视着墙头的红花绿树，心情格外复杂。 他几乎木然地重新回到小别墅内，隔着客厅的窗户看着后院。 枯黄的草叶依旧，连空气都依然是灰扑扑的模样。 现在该怎么办啊？ 他转身看着依然播着新闻的电视。 像这种情况，他是应该报警，还是应该找些道士和尚，或者干脆……联系记者？ 更或者…… “系统？系统你在吗？Hello？” 话音落地，没有任何奇怪的回应。 闻柏舟等了等，才转身失笑地摇了摇头。 诡异情况里天降系统这种过于不科学的事情，果然才是最不靠谱的！他真是太紧张了，才会有这么无稽的想法。 总之，还是先联系…… 一杆冰凉的东西悄无声息贴上了他的后脑。随即，一把闪着银光的匕首也贴上了他的脖颈。 “别动。” 闻柏舟浑身一惊，顿时停下了脚步。 第2章 来者 后脑上冰凉的金属物体带着一股彻骨的寒意，就如同脖子上的那把匕首。 应该是心理作用，闻柏舟想，但不管是枪管，还是金属棒，脑袋挨上一下子他都得完蛋。 他小心翼翼地举起双手，试探着道：“那个、我……我就是房东请来做墙绘的，你……” 后脑的金属管微一用力，脖颈的匕首顿时贴紧了皮肉。 闻柏舟连忙闭嘴，配合着往前走了一步。 持匕的那只手带着漆黑的战术全指手套，手背处的热塑橡胶已经磨损殆尽。最表层的网格面料下卡着一些沙粒，整个手套给闻柏舟一种灰扑扑的陈旧感。 就像是后院墙上多出来的那扇门。 闻柏舟垂着眼，不敢再想下去。只能配合着慢慢远离了后院，走到了客厅处。 电视里，主持人正在字正腔圆的报道着：“近日，阿拉善地区的沙棘果迎来了沙漠生态治理后的第一次大丰收……” 他们就站在了客厅的大沙发处，正对着一整面墙那么大的超薄电视机。 后脑的金属管不再用力，闻柏舟识趣的停下脚步。 身后那人不再动作。 闻柏舟莫名觉得，他在看电视。 可脖颈处的匕首依然紧贴着皮肉，让闻柏舟不敢有丝毫的动作。 电视画面已经从主播间切换到了阿拉善的沙棘果园。绵延的绿色似乎看不见尽头，可当镜头逐渐拉远，更远处黄色的沙丘就显露了出来。 就在这时，闻柏舟突然捕捉到一声呢喃。 “沙漠变绿洲……” 脖颈处的匕首瞬间贴得更紧，当即就传来了一股刺痛感。 闻柏舟还没来得及慌乱，就听那人问：“时间。” “嗯？”闻柏舟闻声看向电视，慌张念出左下角的时间，“2025年5月10日中午12点15分。” “20……25年？”后脑勺的金属管用力一戳，“你最好说实话。” “就是实话啊，不信你看新闻啊。这就是今天的午间新闻！”闻柏舟强调道，“大哥我就是个画画的，你要是和房东有什么——” 匕首又用了点力气，脖颈的刺痛感更甚，闻柏舟立刻停了下来。 那人不在说话，闻柏舟也不敢开口。 两人站在大沙发后，安安静静地看着新闻。直到主播说出“今天的午间新闻就到这里”时，匕首与金属管同时一松，身后人冷声道：“报警。” “什么？” 闻柏舟没反应过来，那人已经大步越过了他，直接走到大沙发处躺了下来。 他睁眼看着站在沙发后的闻柏舟，完全不担心这个自称画匠的年轻人会给他带来威胁。 甚至还提醒道：“我叫你报警。” “……？” 闻柏舟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无理的要求。还有绑匪主动让受害人报警的？ 那人说完话就闭上了眼。 闻柏舟忍不住看向大门，心脏越跳越快。他距离大门并不远，急冲过去再绕过玄关就能出门。 可他又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跑得过眼前这个人。 这人身上穿着纯黑的战术背心，每一个装备袋都鼓鼓囊囊。从露出的部分边角判断，那里面应该装的是弹夹。腿上也是标准的作战裤，膝盖处绑有作战护膝。 这一身打扮，怎么看都不是一个普通的入侵者。身上还揣着这么多弹夹…… 最关键的是，顶着他后脑的金属管，真的是一把枪！ 他跑得再快，能有枪快？ 闻柏舟慢吞吞地摸出手机，眼神根本不敢从枪上移开。 龙夏玉京市四环，出现一个疑似军部战士的人入侵民宅，这怎么想怎么离谱。他抓着手机，甚至不确定该不该报警。 万一来的是他的同伙……或者这人知道什么大秘密，来的人急着灭口…… 看过的电影与国外新闻在脑子里交替闪现，闻柏舟紧张到极处，反而突然放松了下来。 反正都被他遇上了，他紧张又不能解决问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脱困。 这一放松，闻柏舟突然注意到了自己之前没注意到的细节。 虽然都是黑色，可那人肩膀与大腿处的黑色更深，像是被什么濡湿了。而他站在这里，能闻到一股明显的血腥味。 ……有伤？ 闻柏舟想了想，横下心决定赌一把。他扶着沙发背，弯腰想要拿走那把枪。 手指刚碰触到枪管，那人突然睁开了眼！ 冰冷的黑色瞳孔像是某种野兽，闻柏舟被他看得头皮发麻。 与此同时，屋内突然又响起一声冷冰冰地女声：“转为歼击模式，请您小心使用。” 话音一落，那把普普通通的手枪突然动了起来。它多边形的枪管变得更长，同时形状也变成了圆形的。这令它前端的口径也变得更粗，能装载更高密度重型子弹。 这、这是什么东西？！ “别瞎碰，容易走火。”那人提了一句，将枪扣进了手里。 闻柏舟惊呆地收回手，就听那人又开口道：“你要是害怕报警，叫个能管事的人过来也行。” 他说完，再次闭上了眼。 闻柏舟意识到，不管这个人喊报警的话是真是假，他都迫切地想要与更多的人沟通。 沟通对象得是个能管事的。 如果想见警察的心是真的，那么这个人最好还是个上面的能管事的。 闻柏舟想着那把能变形的枪，毫不犹豫地拨出了一个电话。 …… 等人过来的时间变得格外的缓慢，闻柏舟根本不敢与那个男人一同待在客厅，却又担心那人跑出去伤害其他人。 他只好把自己关在客厅旁边的小茶室里，通过茶室的窗户观察那人的动静。 电视里的法制科普已经播完，又开始播放世界新闻。不知过了多久，大门传来了一声轻响。 片刻后，一个短发高挑地身影猛地从玄关处冒出，她双手持枪，格外警惕地扫视了一眼室内。 见眼前没人，才收回枪，保持警惕地走到了沙发边。 她凝视沙发上的目标片刻，伸手探了探对方的鼻息，又拍了拍目标的脸。随后她抬头对着小茶室招了招手：“人晕了，出来。” 闻柏舟连忙蹿了出去：“姐！这人有问题！” 闻子衿仔细打量着他，目光在闻柏舟的脖颈处凝住了：“脖子怎么回事？” 闻柏舟摇了摇头：“没事，就是割破点油皮。” 他说完不等闻子衿追问，一叠声地将他遭遇的事情告诉闻子衿。 末了强调道：“我决定找你就是因为那把枪。那不是现役枪支里的任何一把吧？他、他别是国外的……” “国外现役枪支里也没有这种枪。” 闻子衿打断他的话，试探着想把变形枪从那人手里抽出来。可手指刚触碰到枪托，闻子衿动作一变！ 她几乎瞬间就按着闻柏舟一起俯趴在地！ 变形枪打出的刺眼光芒，在客厅的墙上留下了一道冒着黑烟的焦黑痕迹。 “高能激光枪？！” 闻子衿惊愕地看着墙上的痕迹。大师手工绣纹的墙纸已经全然焦化，墙纸后的墙壁也被灼烧出了几厘米深的弹勾。 这样的杀伤力完全超出了她对激光枪的认知。 现今在役的激光枪，都是非致命性武器，可以灼瞎人眼，可以灼烧皮肤，可以干扰敌方的电磁设备。 却绝对做不到这样的威力。 龙夏做不到，就没有哪个国家能做到！ 她惊疑不定地看着沙发上的人。 这个入侵者受了很严重的伤，从衣服上的出血量以及脸色判断，他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但出于安全考虑，闻子衿依然让闻柏舟出门借了绳子，将人绑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她才对闻柏舟认真道：“你把你今天做的一切都和我说说，不独限这个人。” 闻柏舟想了想，说：“那我从出学校开始和你说。” 他慢慢回忆着今天发生的一切，直到说道小花园，他才恍然想起，今天出现的奇怪的事情，根本不只这一个人！ 他小心翼翼地抬眼觑着自己的姐姐，犹犹豫豫地道：“还有一件事，听起来很荒唐，但是我肯定没骗你。” 还有什么事能比一把龙夏造不出来的高能激光枪更荒唐？ 闻子衿一扬下巴：“说。” “我那后院，遇到了一些目前科学无法解释的变故。我姑且怀疑是空间折叠，或者是什么平行空间。”闻柏舟说，“总之，妈妈设计的院子消失了，它直通一个污染严重的旷野。” 闻子衿看着他，眼睛都没眨。 “我还怀疑，这个人……可能就是从那个旷野来的。”闻柏舟指了指被绑起来的入侵者，“你知道的，我不会给你开这种玩笑。” “嗯。”闻子衿应了一声，没有动。 几秒后，她眨了眨眼，又应了一声：“我知道了。你的后院在哪里。” 闻柏舟连忙将人带过去。 站在客厅通往后院的门口，闻子衿不得不相信，她弟弟刚刚讲的话，或许是真的。 因为这个小院子的设计，有她出的一份力。她休假前妈妈还给她打过视频，让她看这个院子建好的样子。 可现在这里只剩下枯黄干燥的杂草地。 就算闻柏舟想搞恶作剧，一天时间也做不到这个程度。 闻柏舟站在她身边，迟疑半晌才说道：“其实我给你打电话，是想让你把这些事告诉你的首长。” “枪还好办，院子我怎么说？”闻子衿木然地问他，“我弟弟的院子好像通向了平行宇宙，这怎么证明？” “你们和敌国目前的所有核弹数量及其布置。” 一个低沉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闻家姐弟猛地回头，就见那入侵者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捆绑他的绳子正拿在他的手中。 他看着眼前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的姐弟俩，继续说道：“这够不够证明？” 第3章 交换 蒋政中将接到手底下大校电话时，只觉得简直是在胡闹！ 闻子衿那个兵，他是有印象的。小姑娘是“桢干计划”招纳进来的数学天才。十一岁入伍，至今已经十年。刚从军校毕业就已经是某信息通信旅的中校。 她那个双胞胎弟弟，叫闻柏舟的，蒋政也有着不错的印象。 年前他出访大海另一边的德摩特洲，活动安排去看过一个艺术展。当时德摩特方安排的陪同人员，给他仔细介绍过展览里的一张画。 那幅画画得很好，感情充沛，颜色明艳。德摩特方当时夸了又夸，那就是闻柏舟的画。 闻家这两个小崽子，都是有大前途的孩子。怎么闻子衿回家休个假，两个人就变得这样胡闹？！ 平行宇宙？未来来客？ 亏他们想得出来！ 康恩素大校居然也跟着他们胡闹？ 可随着康恩素大校压抑着惊恐的讲述，蒋政中将心里怒气渐渐转变成了震惊。 别的军区布置他不了解。可他在西海军区驻扎了大半辈子，他们西海军区手里有着多少“定海神针”，又分别是什么布置，他脑中是一清二楚的。 他知道康恩素现在说的，有关西海军区的核武，没有丝毫的错漏。 内部有间谍？还是高级黑客攻破了他们的内网？ 蒋政心中惊疑不定，口中语调沉沉，听不出丝毫喜怒：“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兹事体大。我得到消息后立刻给您打电话了。”康恩素说，“我问过闻中校，她没有告知其他人，包括她的父母。现在她、闻柏舟还有那个自称未来人的人，都在闻柏舟的别墅里。” “你立刻让人在附近做好措施，同时让闻中校把人看牢了。”蒋政立刻道，“我立刻联系上面。” …… “明白。我会注意。” 闻子衿挂了电话，眼神不由自主地就看向了那个入侵者。 那个入侵者自称律恒，来自2099年的龙夏。她那傻乎乎的弟弟，正跟在人家屁股后面满屋子转悠。 紧张害怕的心一松弛后，闻柏舟那源源不断地好奇心就霸道的占据了上风。 他谨慎地评估过律恒目前对他们两姐弟的危险性，见对方似乎真的在安静等话事人过来，就试探着与对方聊天。 说是聊天，但大多数时候是闻柏舟在说，律恒做一个安静的倾听者。 偶尔闻柏舟会丢出一些问题，律恒几乎有问必答。 他态度配合，闻柏舟反而被引导得逐渐化身为十万个为什么。 目前为止，律恒已经知道了闻柏舟的学习经历，他父母的职业，还有他姐姐的从军生涯。 虽然闻子衿一直盯着，闻柏舟也谨慎的没有说集团所属军编号。但现在这些信息，也已经足够了。 没有任何一个军人会忽视任何有关核武器的信息，更别说那还是敌我双方的核武数量与布置图。 即便她上报的层级不够高，律恒相信，得到消息的人也会紧跟着上报。 用一个在2099年再也没用处的消息，换一个与过去的高层对话的机会。在律恒看来，这是一笔非常值得的交易。 他脑中思绪纷飞，踱步到窗边后，脚步稍停，闻柏舟的问题顿时就来了。 “你们那边是冬天吗？我看树上都没叶子了。你站在这里能看见外面吗？” 这位未来战士始终没有什么不耐烦的模样。闻柏舟问了，他就答：“冬天。能看见，你们这里气候很好。” 客厅对着入户花园的窗户，是单面的拼贴花窗。花窗的颜色似乎没什么规律可言，连玻璃的大小都是不一的。每当阳光从花窗落进来，就会给乳白色的屋子染上更鲜艳的色彩。 律恒就在其中一扇透明的窗叶那里站定了往外看。 蓝天白云，是教科书里描述过，却从未真正看过的景色。健康的草地、茁壮的树木，也是他从没见过的东西。 但他并没有贪念这样的景色。 快速地扫过几眼后，停下的脚步就再次走动了起来。他绕着玄关的隔断墙走了一圈，又回到了客厅。 闻柏舟跟在他背后若有所思：“所以，你不知道这里有扇门。” 律恒止步转头，他看扫了一眼隔断墙，又看向闻柏舟：“所以这面墙是为了阻挡来自门外的袭击？”他想了想，了然颔首：“按照这套房子的布局，那个位置确实应该有一扇门。” 闻柏舟连忙问：“没有门，那你看见的是什么？” “墙。”律恒言简意赅。 一堵墙？ 闻柏舟转头看向大门。 铜制的双开门依然好端端的镶嵌在那里。 在他眼里，这就是家里的入户大门。可在律恒眼里，这是一整面墙。 门变成墙，是律恒在撒谎，还是后花园的空间叠了过来？或者，还有什么他没有猜到的规则？ 闻柏舟想着事，手里却已经先脑子一步握上了门把手。 恰在此时，屋内突然传来了门铃声。 闻柏舟看了一眼可视门铃，门外只站着两个人。两个人都在中央新闻见过。闻柏舟心中大定，连忙开门。 门一开，两边却突然涌出一队全副武装的特战队员。他们极迅速地扫了一圈一楼，留下两人在楼下，剩下的人脚步飞快的上了楼。 闻柏舟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闻子衿已经先一步反应了过来。 她起身敬礼：“首长好！” 那两位中将笑呵呵地：“小闻同志好，还有这位小闻同志，两个小闻都好。”和蔼地打完了招呼，他们就将视线放在了律恒身上。 律恒沉默地敬了一礼。 两人见状，当即严肃地回了一礼。而后才道：“这位小同志看起来也是自己人。你身上有伤，要不要先治疗了再谈？” “不用。”律恒摇头，“速战速决。”说着，他环顾四周，看向了之前闻柏舟用来躲藏的小茶室：“换个地方谈？” 两人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点头应道：“可以。” 律恒率先转身，带人往小茶室去。一楼的一位特战队员紧跟在他身后，第二个进入。 那小茶室里空空荡荡，连个凳子也没有。关好门窗，那位中将率先开口：“我是蒋政，是西海军区的总参谋。小同志怎么称呼？” 律恒道：“我叫律恒，来自2099年峄城1号地下堡垒。” “峄城1号地下堡垒？”蒋政重复了一遍，“听这个意思，峄城遭受了大灾。” 律恒看着他。 就见下一刻，蒋政神色一沉：“不仅仅是峄城。” “您就不奇怪，我怎么会有核武作战图吗？”律恒微微一笑。 “核战争？”蒋政心中一惊，什么国家有胆子袭击龙夏本土？！ 随即他面色一肃，厉声道：“全球核战！” “2099年，距离全球核战争爆发，已经过去了四十三年。”律恒说。 四十三年。 蒋政神色一厉。要是眼前这个年轻人说的都是真的，他来自未来遭受过核战争的龙夏。那么这场核战争距离眼下的龙夏而言，仅剩下三十年。 三十年。几乎已经逼在眼前。 如果他不是一个高明的间谍，那这份消息的重要性，已经不言而喻。 “小吕同志，你说得消息确实让我非常震惊。” 蒋政说话有些口音，把“小律”叫成“小吕”，但在场几人谁都没笑。他严肃地问道：“你要如何证明你的消息？” “蒋中校，这个消息的真伪不该我来证明。”律恒好整以暇地说，“但基于对同胞的感情，我愿意做出一定的让步。” 他说着，拿出了腰间的枪：“它一共有三种模式，普通模式、歼击模式即高能激光□□式与攻坚模式，即电磁枪。以现今科技而言，电磁枪技术应该还处在概念阶段。” “已经上了保险，在这栋屋子里，你们随意研究。” 语罢，他直接把枪递给了蒋政。 蒋政厉色一松，他笑着接过了那把号称可以变形的枪，却并没有急着观察，而是态度和蔼地说：“我相信小吕同志费心联系上我们，也不仅仅只是为了将战争消息带给我们。” “你们需要帮助。”蒋政笃定地说，“而我们，从不吝于帮助同胞。” 小茶室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没人开口，蒋政就翻来覆去地看着手里的枪，越看越是心痒。 最后依然是他先开口：“不过我是觉得，小吕同志就这么把枪给了我，对我们还是有一定信任的嘛。” 律恒微微垂眼，摇了摇头。 他这反应，蒋政也不意外。只是又乐呵呵地追问了一句：“还是因为很信任闻家那两个小娃娃？” 律恒直视蒋政，态度直白地道：“我不信任你，也不信任外面那两个没经过事的小孩子。” 所以闻柏舟的那些提问，他也只是糊弄着聊聊。 蒋政闻言，神色全然不变。 他依然笑呵呵地看着律恒，甚至点了点头：“当然，你不信任我们，这才是正常的。但你依然做出了选择。” 律恒垂眼，看着蒋政胸前的军功勋章。 那上面有几枚，他也曾在地堡里见过。拥有相同军功章的那些人，为了掩护更多的人撤离，埋骨在了远离地堡的地方。 他斟酌片刻，抬眼看着蒋政，坦诚地道：“你猜得也没错。我确实需要帮助。但我想，这不会、也不该是单方面的帮助。” “当然。”蒋政颔首道，“对朋友，互利互惠、合作共赢，才是长久之计。对同胞，不计利益，共进共退依如是。” “小吕同志，我可以向你保证。一旦证明你所言非虚，我方将用一切方法，为你们提供帮助。因为帮你们，就是在帮我们自己。” 蒋政将枪递给一旁的小战士，有从小战士手上拿出一枚手机：“这可以证明，我方的诚意。” 律恒看了那台手机一眼。 手机屏上显示的是一个小会议室，里面只有五个人。 五个律恒在之前的新闻里全部都见过的人。 律恒心中一震。 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我愿意给出一定的信任。因为我了解你们，正如你们了解我们。” 他再次看向蒋政胸前的勋章，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一枚枚染血的勋章。 这次他主动道：“2099年，距离全球核爆已经过去了43年。自战争开始的这43年里，你们有人牺牲在了正面战场，有人埋骨在救援途中。但不管多险恶的境地，你们从没有放弃过你们的人民。” “你们没有放弃……我的父母，我的老师，我的亲朋。”律恒说，“你们把他们保护得很好。为此，我愿意交付一定的信任。” 蒋政一愣。 他之前并不觉得，这位自称来自2099年的人，是自己的同胞。 可这番话后，他却清晰的感受到，眼前这个年轻人，还有教导他成长为人的那些人，确实是龙夏的同胞。 他们拥有着一样的精神。 蒋政脸上和蔼的笑意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严肃。 他完全理解了律恒的情感，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进屋时，这位未来来客，会跟着闻子衿敬礼。 他面容整肃地握住律恒的手，格外认真道：“你们辛苦了。那么接下来，为了我们共同的未来，我们就在这个屋子里，和大家一起开个小会。” 蒋政顿了顿，问他：“你有没有问题？” 律恒对着手机颔首示意：“没有问题。” “那我们先来说说全球核爆。按照你说的时间，这场核爆开始于2055年，距离目前仅仅只有三十年！”蒋政严肃道，“能告诉我们核爆的起因吗？” “我不是战争的亲历者，只知道后来的一些传闻。”律恒说，“2050年，龙夏成功将可控核聚变商业化，由此展开了一场能源变革。在2055年，我们的可控核聚变的小型化与可控核聚变的重聚变，都得到了革命性的突破。” “与此同时，从2045年开始制造的空天母舰‘青鸾’与太空中继站‘南天门’，相继在2055年先后面世。这一切的种种，对海对面的艾瑞巴来说，都是致命的威胁。” 律恒说着，抬眼看向了手机。 手机里的人神色格外严肃，他观察片刻，继续道：“你们知道，艾瑞巴不会允许龙夏崛起。艾瑞巴与龙夏必有一战。但谁都没想到，后来会发展成那样。” 蒋政立刻笃定道：“第一枚核弹是艾瑞巴扔的。” 律恒却摇了摇头：“已经没人知道第一枚核弹到底来自谁。这对我们来说，也没有意义。持续几十年的核冬天影响了每一个幸存者。” 手机里的五人默默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律恒知道的比他们想象中更多。 刚刚他讲述的很多东西，目前还在初步准备阶段。除了他们几个与要参与其中的科学家们，没有更多人知道。 可律恒不仅知道，还笃定他们已经获得了成功。 除此之外，他甚至还清楚的知道目前艾瑞巴与龙夏的核弹数量与核弹布置。 这绝不是某国特工或者超级黑客能知道的事。 “律恒同志。”手机里传出一道威严的嗓音，“我们需要与你方更高级别的人对话，由此才能决定此次合作的具体事宜。” “当然，我会想办法建立起沟通渠道。”律恒直白地说，“我们需要你们的帮助，方方面面的。你们也需要我们。” “只剩三十年。末日已经不远。” 与此同时，小别墅的后院内，几个特战队员正带着另一位中将，与闻柏舟一同探索小院子。 脚下的枯草与泥土已经采样送走，连破旧的墙皮也没有放过。 直到走到那扇斑驳的大门前，闻柏舟问：“这个你们采样吗？” “刚刚不是采过了？”一个小队员说。 闻柏舟看着铁皮大门，那上面全无刮蹭痕迹，摇摇欲坠的铁皮依然吊在那里随风摇曳。 他看了一会儿，突然道：“我说的是这扇门，你们不采样吗？” 众人闻言，神色顿时一肃。 一旁的小队员连忙将他拉至身后，紧张地死盯着眼前的墙：“哪里有门？这里没有门！” 第4章 探索 后院里起了凉风，沙尘扑面的感觉再一次袭来。 众人抬手遮掩口鼻，那中将开口问道：“小闻，这里真有一扇门？” 他是玉京特别战区的总司令严峰。关于这小别墅里的种种，都是眼下的头等大事，任何细节都不能轻忽。 “有的。我看得见。”闻柏舟一边回答，一边摸出手机，“稍等。” 他打开了手机的摄像机，可屏幕里显示的，确是一面脏兮兮的墙。 它看起来和其他墙没什么区别，都那样陈旧。 闻柏舟：“……？” 他有些着急：“我真的有看见一扇门！” 说话间，手指碰到了拍摄键。 结果出来的照片却满是杂乱的雪花。 “强干扰。这里的磁场可能有问题。”严峰看了一眼，随即走到墙边，伸手细细地抚摸着墙壁。 老旧的围墙连水泥都已经风化，手指碰上去，就有细小的泥一直往下掉。 他没有摸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严峰沉思半晌，问闻柏舟：“里面那位小同志，有说过他怎么来的么？” 闻柏舟点点头：“我问过的，他说就是在荒野里看见了我的房子。然后那道门也没锁。一拉就开，他就进来了。” 一扇只有房主与律恒能看见的门。 它是怎么筛选对象的？ 严峰一边思考，一边说：“去把闻子衿叫来。对了小闻你是学画画的吧，能把门的模样画出来吗？” “可以。”闻柏舟点点头，“要草图还是精细图？” “草图就行。”严峰对他说完，又对已经走来的闻子衿道，“你能看见这里有道门吗？” 闻子衿眉头一皱，摇了摇头：“我只能看到一堵墙。” 他们站在围墙前，只能看见墙。可如果从楼上往下看，却又能看见那个消失的花园和围墙之外的小区景色。 这一堵陈旧破败的墙外是什么模样，只有闻柏舟能看见。 一母同胞的血亲也看不见。那么……闻柏舟和律恒有什么共同点？ 严峰沉思着没说话，却听旁边的闻柏舟小声道：“画好了。” 回过神来，眼前就被塞了个手机。 闻柏舟直接在手机备忘录里用自带的笔画了个草稿。他的素描功底非常扎实，只是随手几笔，那道门的模样就描绘得格外清楚。 一扇双开的铁质大门，像是现在工厂里常见的那种。铁皮表面脱落，留下一个个硕大的锈痕。门前没有锁。 一扇常见得找不到一丝独特特点的门。 严峰不由得将视线再次放在了闻柏舟身上。 这一次，他发现了一些差别：“小闻脖子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这个呀，就是最开始和律恒起了点冲突。”闻柏舟忍不住摸了摸脖子，“没事，都要好了。” “流血了吗？”严峰问。 “有一点吧。”闻柏舟说。 严峰点了点头。 律恒身上也有伤，这或许是一个相似点。他想到这里，当即就找小队员要了个短匕，对着自己的手臂就来了一刀。 血液顿时涌出，落在地上瞬间就濡湿了一片。 严峰等了片刻，又转身去房间内走了几圈再回来，眼前也没有发生丝毫变化。他想了想，伸手将血抹在了墙上。 看不见的门依然看不见。 闻柏舟被他这一系列操作惊呆了，忍不住道：“您、您要不要先去止血啊？” 严峰冲他笑了笑：“吓到了吧？我没事，就是试试。”但到底还是听话撤出了后院。 小队员们立即去车里拿出了急救药箱给严峰止血。缠绷带的时候，律恒那边也已经谈得差不多，两人先后从小茶室里走了出来。 见严峰这里的情况，蒋政立刻道：“对了，小律同志身上有伤。去叫医生来看看。”他说完，又冲闻柏舟招招手：“小闻过来。” 他带着闻柏舟进了小茶室，才笑着道：“今天吓到了吧？你是怎么想起来，让你姐姐来联系我的？” 闻柏舟眨了眨眼，坦诚地说：“其实没想联系您，我一开始只是想找个说得上话的人。” 他说着，又觉得自己这话好像容易引起误会，就想了想，又重新说道：“一开始是看见了他的枪。我姐毕竟入伍了，我平时对这些新闻也多有关注。就觉得那个枪不太像我们的枪。所以才想着，联系一下我姐。” 蒋政看出了他的紧张，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害怕孩子，你做得特别好。能保护自己，又善于发现细节，还能做出正确判断，非常的棒。你和我先说说怎么发现他的吧。” 来龙去脉闻柏舟早就讲过一次，再来一次也算熟门熟路。 蒋政听完，含笑点头道：“我都知道了。那你这套房子，我们就要暂时征用一下了。不过你放心，肯定会给你补偿一套。你自己选位置。” 闻柏舟迟疑着应了一声。 看出他的犹豫，蒋政温和地补充道：“是舍不得还是有别的要求？你说说，合理的我都会考虑。” 闻柏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有，就是这房子是我家里人一起给我做的基装。这是第一次，有点舍不得。” 蒋政大笑道：“那我保证在新房子里给你弄得一模一样。” 他再次拍了拍闻柏舟的肩膀，与闻柏舟一起出了茶室。这次再叫进茶室的人，成了严峰。 茶室里的小战士走了出来，和另外两个战士一起背对着茶室窗户站好，用自身隔离了外界的视线。 不过闻柏舟也不在乎这个。他连房子都舍了，不让他看茶室也不算什么。 他的注意力已经飞快被律恒吸引了。 这个来自未来的末日战士的后背，有一道极长的伤口。那道伤一路从左肩斜着向下，在靠近右腰的位置才消失。 或许是因为脱衣服的动作牵扯到了伤口，此时又在流血。显得格外狰狞。 律恒趴在大沙发上，一声不吭地让随车的军医给他消毒。 消毒药水几乎擦满了背脊，闻柏舟看着都觉得后背生疼。 律恒懒洋洋地睁眼，就看见不远处进退不得的闻柏舟。 这个未经世事的小孩皱着脸，好像看到了什么难以忍受的事情。 果然是温室里的花，连血都会怕。 律恒看着他，没有移开视线：“你怕就出去。” 却没想到闻柏舟反而往前走了两步。直走到律恒跟前，他又蹲了下来，轻声问：“谁弄的，疼不疼啊？” 律恒似乎是想眨眼。他眼睫一颤，看着闻柏舟没有回答。 “那么长的伤，你怎么忍得住。不好好处理会感染发炎的。”闻柏舟说，“你出不去，我给你订一张床吧。腿上的伤处理了吗？你能躺着睡吗？” 律恒垂下了眼，没有再看闻柏舟。 闻柏舟固执地蹲在他面前，蹲得腿都麻了，才龇牙咧嘴地扶着大沙发站起身。 正要转身去活动活动，耳边突然听到了律恒的声音：“不疼。” “怎么可能不疼。”闻柏舟扭头反驳，“我刚想起来现在大概不能叫人送东西过来。我帮你问问他们的车里有没有行军床。” 他说完，就一瘸一拐地往大门边去了。 律恒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人被玄关的隔断墙挡住，才收回了视线。 没多久，闻柏舟又满血复活地回来了：“我刚问过了，他们说你这个身高睡行军床，腿得掉地上。我就在线买了个床让人立刻送来，到小区门口他们去拿。你今晚有睡的地方了。” 一旁的军医听着直笑：“你这沙发不也能睡吗？还得专门买个床啊。” “睡沙发不舒服啊。” 闻柏舟正说着，就见小茶室又打开了门，这次蒋政与严峰都走了出来。 蒋政一直带着的笑脸已经消失了。 他与严峰小声说了些什么，才又招手把闻柏舟叫了过去：“小闻啊，我也是刚才知道后院那扇门的事情。你这房子，我们刚刚加上了闻子衿中校的名字。当然，确定过之后我们会立刻更改回来。” 实际在刚刚这段时间里，不仅仅只是闻柏舟这套房子。这整个小区都在飞速的易主。 “没事啊，都是一家人。”闻柏舟轻松地说，“加上名字，我姐能看到那扇门吗？” 他一边说，一边回头去找闻子衿。等了一会儿，才见闻子衿从后院进来。 一进门，她就对等待的众人摇了摇头：“看不见。” 她说完就沉默了下来，看向闻柏舟的眼神有着隐隐的担忧。 可她害怕的事情，依然被人说出了口：“这样啊……那小闻，能不能麻烦你带着设备，去那扇门后看一看？” 闻柏舟并不怎么意外。 律恒介绍过门附近的环境，最大的威胁是一群返祖的流浪狗群。但他在进门之前，已经将那群返祖流浪狗解决了。 只是附近的话，并没有什么威胁。 他看了看说话的蒋政，又看向担忧已经溢于言表的闻子衿。 蓦地，他展颜一笑：“你们怎么都这么紧张，不就是去看看吗。我要带些什么？” 话音一落，立刻有人从门外送来一整套防辐射特种作战服，并一个小型摄像机。 “你先穿衣服，然后把药吃了。”严峰说，“院子里检测出了核辐射，当然还在安全范围内。只是我们先做好准备。” 那药是临时从附近医院送来的，在场的所有人都要吃。 闻柏舟在闻子衿的帮助下穿好作战服，又吞了药，才拿着摄像机往后院去。 他一直都带着轻松的笑脸，反而是其他人一个赛一个的严肃。 站在那一堵染血的墙前，蒋政低头给他扣上了安全带，随后严肃地说：“小闻，不要走远了。就在附近看看就好。有任何问题你就直接回来。我们拼命保障你的安全。” 之前在小茶室内，就到底要不要让闻柏舟去门后这件事，其实是发生了一场小小的争吵。 他和严峰都反对让闻柏舟去冒险。 这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不是他们手下的兵！ 他学着艺术、拿着画笔，或许连一条鱼都没杀过。 只看这套房子的装修风格都能知道，这是他家长给他遮风避雨的温柔堡垒。 可他们没办法了。 会议后续甚至有空间物理方面的科学家加入，都找不到更好的方法。 只有闻柏舟和律恒看得见那扇门。 只有闻柏舟去了门后，会坚定地选择回来。 ……如果他能够回来。 闻柏舟笑了笑，他朝着闻子衿挥了挥手，轻松地说：“姐，你别怕。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说完，他转头伸手拉开了大门。 这一幕在其他人眼里极其诡异。 他们看见闻柏舟的手指插入了墙内，又似乎握住了什么东西。紧接着，他整个人都消失了。 连接着闻柏舟的安全带猛地被莫名力量拉直，握着安全带的严峰被带得直往墙上撞。 他却没有放开安全带，反而手中握紧，顺势朝墙撞去！ 他整个人猛扑上去，又被反弹倒地。他顾不上自己，刹那间抬头厉喝：“安全带！检查安全带！” 小战士们用力一拉，却齐齐踉跄两步！ 那特殊材质制造的安全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断开。断口处整齐如一，像是被刀横刀一斩。 “小闻……” …… 闻柏舟没发现安全带的问题。 他看着眼前的一切，强制让自己镇定。 几个小时的时间过去，黄雾弥漫的荒野似乎变得更黑了。没有树叶的树枝在昏暗中，像是某些张牙舞爪的怪物。 闻柏舟握紧了手里的摄像机，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他的小别墅亮着灯，依然安然矗立在那里。 只要能看见灯光，他就不会走丢。 闻柏舟咬紧了牙关，低头打开了摄像机。 可摄像机却和他的手机一样，此时可视屏里是一片雪花。 他抬头看着黄雾更深处，只觉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他其实特别害怕。 之前在家里那样轻松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因为他知道，自己这时候不能害怕。 如果只有一个人，如果只有他。 他不上，还能让谁上？ 这样一扇门就在他工作室的后院里，万一以后有丧尸什么的从门后冲出来，他的家人怎么办？小区的邻居怎么办？他的同胞又怎么办？ 他不能害怕。 闻柏舟把口腔里咬得满是血腥味，脚下却坚定地踏出了一步，然后又一步。 这附近安静极了。唯一能听见的，似乎只有自己的心跳声。 不知道走了多久，摄像机里才渐渐开始有了画面。 黄雾之中，除了远处的树，再也没有什么植物。地下的土地有些沙化了，看起来也长不出植物。 闻柏舟蹲下身，先用摄像机给沙化土地拍了个特写，接着用随身的玻璃瓶取了一些样本，才继续往前走。 偶尔会有黑影从他眼前飞速窜过，把闻柏舟吓得好一会儿不敢动。虽然他猜测那或许是荒野里的动物。 极端安静的环境里，时间的流逝就变得极其不易察觉。 闻柏舟边走边回头，直到黄雾已经快要完全遮掉灯光，他才停下脚步，站在原地转着圈拍了一遍。 而后他收起摄像机，伸手拉了拉后背的安全带。 可这一拉，他却发现安全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断了！ “……”闻柏舟叹了口气，“好吧……” 幸好他也没走太远，还能循着光往回走。 他看着远处隐隐约约的灯光，心中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挨个检查了一遍采样瓶，将摄像机好好收好后，他有些迫不及待地往回走去。 可他似乎已经走了太远，远处的灯光始终被雾气笼罩着，没有逐渐变得明亮。 闻柏舟看着光，忍不住小跑了起来。 不知道跑了多久，他突然听见了一个声音。 “快停下——” 不知道哪里传来的人声，正在逐渐逼近：“那不是灯光！” 闻柏舟背脊汗毛耸立。 他迟疑着还未停下脚步，枪声猛然响起—— “砰！” 第5章 感染 那枪声让远处的灯光猛地震荡了起来。 荒野的寂静彻底被打破，一时间四面八方都传出了奇怪的尖啸声。像是有东西在用力抓挠树干，又像是有人在吊着嗓子尖笑。 闻柏舟头皮发麻的停住脚步，四处张望。 浓重的雾气好像被风卷起来了。 它们开始流动，与那奇怪的尖啸声一起变作了荒原的怪物。 闻柏舟紧张地摸出枪，生疏地拉开了保险栓。 下一刻，他见到雾气里有一个黑影正在靠近。 那黑影像是一个穿着防护设备的高壮的人，正举着灯朝他跑来：“你没事吧？” 他似乎在对自己喊话，那声音沙哑又含糊，像是隔着头盔在询问。 闻柏舟警惕地道：“你别过来！” 那黑影也不知是不是没听清，一边靠近，一边又问了句：“你没事吧？” 闻柏舟心中莫名不安，冷汗顺着他的两鬓直往下落。他厉喝道：“我让你别过来！” 那黑影的脑袋似乎动了动，“他”举高了灯，好似在往这边张望。 闻柏舟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那道黑影。冷汗从额头落下，滴在他的眼睫上，他忍不住眨了眨眼。 再一睁眼，黑影突然消失了！ 什么情况？ 闻柏舟茫然四顾。就在这时，后背似乎被人轻轻拍了拍。 一个含糊又沙哑的声音在背后说：“你没事吧？” 闻柏舟猛地转头，霎时与一张长满黑毛的人脸撞个正着！ 尖叫声被扼在了嗓子眼，冷汗刹那间浸透了衣服。 那张人脸裂开了嘴，裂缝直到耳根处：“你没事吧？” 闻柏舟反应比声音更快。他猛地转过身扣下了扳机！ 巨大的枪声在雾气中轰鸣，后坐力带着闻柏舟僵硬的身体往后倒去。瞬间就与那张人脸拉开了距离。 “吱——” 人脸猛地尖嚎起来，昏黄的光再一次猛烈颤动。 枪声再响，人脸痛得一窜而起，黄光紧随着拔高。闻柏舟倒在地上，颤抖着想给枪上膛。 “待着别动。” 话音落下，人又跑远。闻柏舟才迟缓地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些什么。 他连忙抬头寻找，就见那人影已经冲入了浓雾里，没多久雾气中就再次传来了枪声。 而后那人又跑了回来，蹲下身压低声音问他：“还行吧？” 闻柏舟看着他，慌乱地点点头。 “别出声，安静待着。” 语罢，他再次跑了起来。 冲入浓雾的瞬间，闻柏舟听到一声熟悉地女声：“转为歼击模式，请您小心使用。” 机械女声发出的一瞬间，黄光猛然逼近！高能激光枪的光束在浓雾中依然犹如灯柱一般显眼。 闻柏舟紧盯着激光光束，几乎每一个激光光束发出来的位置都不一样。明明只有一个人，却硬生生打出了一个小队的气势。 几次之后，黄光骤然暗淡。不一会儿雾气里就传出了重物落地的声音。 闻柏舟不敢靠近。他挣扎着站起身，不知道该不该等那个人过来。 迟疑间，就听浓雾里传出了拖动重物的摩擦声。 那人也没喊他帮忙，直接把东西拖到闻柏舟跟前，才甩开那只毛绒绒的大脚。 他一边拍打着身上的沙，一边打量了闻柏舟两眼：“还能站起来，那就是没事了。这么古老的装备，你哪个地堡的？” 闻柏舟惊疑不定地握紧了枪，张了张嘴，说：“……你啊。” 他声音好像出不来了，他用力咳嗽了两声，才又说：“谢谢你啊。” 那人嗤笑了一声，凑近了闻柏舟，隔着面罩细细打量。 面罩后的那张脸雪白生嫩，作战背心下是干净蓬松的羽绒服。现在这年头，想找一件蓬松的羽绒服可不容易。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心肝宝贝给派了出来。 心思转过一圈，那人才笑道：“细皮嫩肉的，成年了吗？感染动物都认全乎了吗？你们地堡派你出来真不怕出事啊？” 闻柏舟茫然地摇摇头，问他：“这个……是感染动物？” “你运气不错，能遇见这家伙。这家伙可少见了。”那人用脚踢了踢身边的尸体，“灯尾人面猴，过来认认。” “是……猴子？” 闻柏舟紧张的心骤然落地。 他走进了那只灯尾人面猴，发现这种猴子全身覆盖浓密的黑毛，毛发到了脸上却骤然稀疏起来，露出了似人一般的五官。它的脸上依然有猴子的特征，但却比一般猴子类人得多。 闻柏舟凝视那张脸好，好半晌才想起名字上的“灯尾”，他连忙去看尾巴。却见猴子尾巴已经变得漆黑，没有了光。 “他的尾巴……” “死了就不发光了。”那人说，“这种猴子视觉和嗅觉都很差，靠听觉捕捉猎物。但听觉也挺一般的。它依靠尾巴的光源诱惑猎物。一般情况下遇到它不难对付。” 闻柏舟呆呆点头。 他站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才鼓足勇气蹲下身，掏出了战术背心里的采样瓶。 那人看着他这动作，茫然了：“你干嘛呢啊？” “取、取个样本。”闻柏舟说。 他试探着拔毛，没拔掉。只能取了一些血样。又换了个瓶子去装沾血的泥。 那人被他这一套操作搞乐了：“取个屁啊？隔壁邻居的生物实验室搞出来的变异玩意，地堡里都有资料。” 闻柏舟只是摇头，依然没站起来。 那人无奈了：“行了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这只猴子也送你，自个儿拖回去慢慢研究。” 他一边说一边再次抓住猴脚：“住哪儿？带路。” 闻柏舟站起身，他仔细看了看四周，却没发现哪里还有光源。 ……那灯尾人面猴的光误导了他，他真的走得太远了。 见他站着不说话，那人又嗤笑了一声：“年纪小小的，倒是很警惕。” 闻柏舟抿了抿唇，决定实话实说：“我可能，迷路了。” 那人一愣，随即大声叹了口气：“你到底几号地堡的啊？你们地堡怎么会派不认路的人出来！情况那么困难应该像其他地堡求助！” 他说完，自顾自地张望了一圈，然后道：“跟我来。” 闻柏舟犹豫片刻，抬脚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安静地走着，灯尾人面猴拖在地上的“沙沙”声成了唯一的声音。 天光越来越暗淡，昏黄的天逐渐转黑，走在前面那人从战术背心里掏出一个打火机模样的手电，继续一言不发地走着。 这里的气温似乎降得特别快。 明明还在走路，闻柏舟却觉得越来越冷了。他忍不住问：“你好，我们现在是要去哪里？” “找个地方过夜。”那人说，“夜晚在野外过，是会死人的。” “那……要是一直找不到怎么办？”闻柏舟又问。 “那就找个空旷地方点火搭棚。”那人说，“大少爷，你连这都不知道，你们地堡也敢让你出来？别是和家里人闹脾气离家出走呢吧？” 闻柏舟没有吭声，那人也并不想听他的回答。他嗤笑一声，换了一只手继续拖着灯尾人面猴。 可走着走着，却听背后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咕噜”声。 那人止步回头：“饿了？” 闻柏舟臊得脸色绯红，摇了摇头。 那人却抬高了手，让闻柏舟看他手里那只黑色的猴尸：“喏，你的储备粮。” 见闻柏舟摇头摇得更用力了，他就转回身继续在前面带路：“放心吧，虽然辐射值肯定超标，但暂时也吃不死人。你来了野外，可吃不到以前在地堡里的东西。” 他说着吃的，闻柏舟就忍不住想起了很多食物。 这个时间了，也不知道他们都会吃什么？他的小别墅的厨房倒是装修好了，但食材一个也没有。大概率会叫外卖吧…… 还有他本来都答应了绿毛，说要赶回学校去请他吃饭。现在别说回学校了，连回家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去…… 他脑海里念头涌动，心里就止不住地生出一些悲戚。 他不想被其他人发现自己情绪不对，只能眨着眼不住地左顾右盼，想把心里那些乱糟糟的情绪都丢出去。 这一看，他却停下了脚：“等等，你看那边，是不是有光？” 前面那人闻声止步，跟着看了过去。 他以为会遇到第二只灯尾人面猴，却没想到那居然真的是……灯光？ 他沉思片刻，当即道：“过去瞧瞧。” 可没想到闻柏舟反应更快。几乎是话音一落，他就拔腿冲了出去。 “你等等——” 闻柏舟却已经顾不得他的话了。 既然不是灯尾人面猴，那就应该是他的家！ 他越跑越快，小别墅的轮廓在浓雾里逐渐变得清晰。 真的是家！ 那人提着灯尾人面猴在后面追，却没想到闻柏舟速度还能更快。几乎只是一眨眼，那可怜兮兮的大少爷就再次冲出了一段距离。 他朝着那一扇破旧的大铁门不停地奔跑，然后猛地冲了进去—— “舟舟！” “小闻！医生！过来！” 闻柏舟整个人被一双手拦住，他脚步发软，身体不住地往下滑。 “小闻，小闻能听到吗小闻？” 严峰一叠声的喊他，闻子衿走上来给他摘头盔。头盔之下，是一张汗湿了的脸。 他面色绯红，手里抓紧了严峰和蒋政的胳膊，大喘着气道：“终于……终于回来了。” 第6章 队友 “血，这么这么多血？受伤了吗？医生！医生！” 小别墅里一阵兵荒马乱。 严峰与蒋政一左一右钳着闻柏舟，几乎是半拖半送地把人塞进了临时的检查室里。 临时调来的军医也吓了一跳，他看着闻柏舟绯红的脸，连声道：“保持通气，都别围着，先出去！患者把衣服脱了！” 明明去的一个冬天的世界，闻柏舟的内衣却完全湿透了。 他一边配合医生脱下衣服让对方检查，一边喘着粗气道：“不是我的血。先……先检查采样瓶，它们应该没摔坏。” 因为放在战术背心里的采样瓶，他连摔到都有小心着不压住瓶子。这带来的后果，就是右手有些扭伤。 医生仔细检查着他的右手手腕，还不忘给他左手中指上夹了个心率仪。他翘着左手手指，只用拇指和食指圈住玻璃瓶，小口小口地喝完了医生塞给他的电解质液。 一整套检查流程做完，确认他没什么大事。闻柏舟才换了一套衣服，离开了检查室。 他去未来位面时，留在小别墅里的人也没闲着。 小茶室里放进了一张医疗床、心率仪与呼吸机，已经完全变成了一间病房的模样。开放式餐厅暂时用集成板隔成了两间检查室。 闻柏舟离开检查室时，还有源源不断的各类器械正在往楼上运。 他几步蹦到闻子衿身边：“别愁眉苦脸的，你看我好好的。” 闻子衿绷着脸，想到那件染血的战术背心都觉得心里不安。 她没好气地瞪了闻柏舟一眼，抬手敲了敲对方的脑门儿，才说：“采样瓶已经送去检测了。走吧，去楼上说说你都看见了一些什么。” 二楼那个独立的小房间改成了暂时的会议室。 这次参会的也就严峰、蒋政、律恒、闻子衿与闻柏舟。 另外几人已经趁着闻柏舟检查的时间，把摄影机里的东西都看过一遍。同时这份录像记录也已经加密上传给暂时来不了现场的五位首长。 见闻柏舟进门，蒋政抢先开口道：“辛苦我们柏舟了，身体应该没什么事吧？” “没事。”闻柏舟扬手笑了笑，“手有点扭到了，过两天就好。” “那就好，这样我就放心了。”蒋政松了口气，“录像我们已经看过了。那边天气不太好，是因为污染和火山喷发。” “算时间，蓝星也确实已经进入了板块活跃期。”严峰道，“大量的核爆或许也加速了这一过程。柏舟我想问一下，除了视频里的内容之外，你还有遇到了什么？” 闻柏舟也不隐瞒，直接道：“我遇到了一种怪物。” 他将灯尾人面猴一讲，其他人就齐刷刷地看向律恒。 律恒说明道：“灯尾人面猴，它们会模仿人类提灯的模样，在夜晚诱捕猎物。这种动物智力不错、善于模仿。目前已经学会了喊‘你没事吧’，所以我们在野外，通常不说这句话。” 会说话，会模仿人类诱捕的人面猴，这……真的只是核废土？ 看着严峰与蒋政丝毫不掩饰的惊疑，律恒补充道：“这种猴子是艾瑞巴的实验室产物。不知道怎么回事流窜到了峄城。数量非常稀少，小闻能遇见……运气不好。” 他看向闻柏舟，似乎低笑了一声后，才问：“遇见人了？” 以闻柏舟这一只鹅都打不过的战斗力，遇见了灯尾人面猴，如果没有其他人帮忙，或许整个人就回不来了。 闻柏舟刚要说话，小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敲响。 “报告！” 门一打开，是一位特战队员：“楼下那面墙，有人在敲门。”话说出来，他又觉得不对，又说：“那面墙传出了敲门的声音。” 几人连忙下楼。 刚进入后院，就听见了“哐哐哐”的有规律的敲击声。 律恒一马当先，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 隔着那扇破败的铁门，他第一眼看见的，却是灯尾人面猴的尸体。 门外是夜晚的森林和弥漫的黄雾，猴尸耷拉着血淋淋的头，血液一滴一滴往下落。尾巴却翘了起来，正在慢吞吞地敲门。 这场景实在有些毛骨悚热。 律恒抬手阻止了闻柏舟的靠近，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猴尸，从门缝伸出手抓住猴尾巴一扯！ 猴尸骤然落地，露出后面被惊到的那个人。 那人看着律恒，双眼一亮，他大喊道：“你果然没死！” 律恒看着他，冷静道：“自己进来。”说完，他转身就走。 可那人却又踢了踢门：“恒哥你怎么进去的？我进不来。” 律恒闻言脚步一顿，奇怪地道：“你进不来？” 其他几人也发现了不对，严峰问道：“小律，是有什么问题吗？” 律恒沉吟着没有出声。 他原本以为，相比2025年的众人连门都看不到，他们进出这栋别墅，与里面来自2025年的人交流沟通、交换物资，是自由的。并不受到什么莫须有力量的干扰。 可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 他们也有着看不见的约束。 律恒的目光缓缓落在闻柏舟身上，他看着闻柏舟茫然的眼神，突然有了一个猜测：“小闻过来。” 闻柏舟连忙走过去，问他：“我需要做什么？” “你邀请他进来。”律恒说。 门外那人一见他，就笑眯眯地举起手：“大少爷，又见面了。你怎么和我们恒哥在一块？恒哥活蹦乱跳的还需要你出去？他疯特啦？” 律恒还在一旁站着，闻柏舟接不了这话，他只能笑着道：“快请进，别站在外面聊天。” “我进不来啊大少爷。”那人又敲了敲门。 没有锁的铁皮大门就像是被焊死了一样纹风不动。 闻柏舟奇怪地看了门几眼，突然也明白了律恒叫他过来的原因。 他伸手推开大门：“现在呢？” 那人试了试，果然毫无阻碍地进入了院中。 “这么高级，还有进出权限。” 那人感叹了一句，一转头，又被一院子的人给惊了一下：“恒哥恒哥，这什么情况？” “介绍一下，这是我的队员。叫余星野。”律恒说，“至于这几位。给你开门的是屋主闻柏舟。其他人都是生活在2025年的先辈。” “啊？”余星野闻言一愣。 “小余先进来吧，外面很冷吧？先进来休息休息。” 严峰打了个招呼，又看向闻柏舟：“所以目前这个情况，我们是否可以假设，只需要柏舟给人开门，我们就能派人出去？” 蒋政却并不赞同他的假设：“小余同志明显能看见门，我们的人可完全看不见！” 这样说来，他们看不见通往2099年的铁门。可同样的，律恒也看不见这栋别墅的大门。 这是否也算是这个空间的一个规则？ 闻柏舟听着谁都觉得有道理，插话道：“不如我们趁现在试试？” 现在所有人都守在这里，他也只是走到门外去。不会走很远，应该问题不大。 结果这提议一出，其他人倒是骤然安静了下来。想到那两条莫名被斩的安全带，谁都不敢让人这时候去试。 “不如等专家来看过之后再说。”严峰说，“小闻今天累着了，还是得多休息。” 余星野越听越觉得怪异。他悄悄蹭到了律恒的身边，想要寻找熟悉的安全感。 却听他恒哥开口道：“我猜测，除了屋主，我们所有人在得到了屋主的邀请后，都只能进出一扇门。换句话说，除了屋主，我们只会在这栋房子里有交集。” 闻柏舟忍不住问：“那你怎么能进来？” 他那时候可没邀请律恒进屋。 律恒沉默半晌，道：“或许是因为，你那时候没有关门。这意味着你的权限没有启用。” 闻柏舟想了想，确实想不起来自己第一次发现那扇门时，到底有没有关门。 律恒这个猜测启发了其他人。严峰和蒋政丢下两句客气话，就携手上了楼。闻子衿仔细看了余星野几眼，也转头出去了。 院子里一时间只剩下三人。 闻柏舟引着余星野进屋：“之前我太紧张了，都忘记谢谢你了。你有什么想吃的么，我给你叫个外卖吧。” 余星野跟在他身后进屋，只觉得自己一双眼都不够用了：“不不不——你不用管我了，我和恒哥在一起就好。那个猴子你要有兴趣，自己去门口拖。” 闻柏舟没想到他连猴尸也带来了。 那灯尾人面猴说是感染动物，也不知道身上有没有携带什么未知病菌。他不敢做主，又看余星野很拘束的样子。他想了想，也干脆往楼上去了。 刚走到一半，突然想起楼下那两位可能也是没有消毒的未知病毒携带体。 闻柏舟：“………” 算了，还是一起提一下好了。 客厅不再有外人，余星野明显放松了下来。 “恒哥，你和我说说这到底怎么回事？”他神色严肃，压低了声音，“这是不是那些人的一个基地？我之前遇见那大少爷，就怀疑他的来历。可他那身衣服多好啊，那些人拿不出来。” 但显然，眼下这栋房子打破了他的认知。 峄城1号地堡已经是峄城最繁华的一座地堡。可他在1号地堡里都没见过这样漂亮的房子。 能造出这样一栋屋子的人，找出一件干净蓬松的羽绒服，想来也不是难事。 “这片区域发生了未知空间折叠。你现在在2025年。”律恒将电视调整到新闻台，“今天的新闻，你可以看看。” 余星野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只觉得自己头皮发麻：“你怎么这就接受了啊？！他们说2025，就是2025啊？！” 他心里紧张，却又在紧张里，生出了一股没来由的期盼。 那些期盼抓得他心里痒痒，让他一时间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期盼真实，还是在期盼真假。 他只能抓紧了律恒，想要从他这里得到一个安全的答案。 律恒抬眼看着他，面色格外沉寂：“除了过去，还能去哪里找蓝天白云，绿树红花。” 余星野一愣，好一会儿他才小声嘀咕道：“真有啊？你亲眼见过了？” 见律恒点了头，余星野茫然地松开了手。 这要是别人，他多少得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可偏偏这是律恒，是带着他出生入死的队长。 他在律恒背后站了半天，目光没有焦距地逡巡着客厅。 好半天才如梦初醒般回神，开始壮着胆子在客厅里走来走去。 捏了捏沙发，敲了敲茶几。 看见那手工绣纹的墙纸，跟发现新大陆一样：“恒哥恒哥，这墙皮有花，还会闪光。” 又绕着玄关看过一圈：“这些人真奇怪，屋子里竖一堵墙。” 最后他停在了客厅面朝入户花园的玻璃窗前。 窗外的天色早已暗淡，但小区内的灯光照亮了小区郁郁葱葱的大树。 他从没见过这样枝繁叶茂的树。 野外很难遇见活着的树，特殊种植区里的果树，也长得枝叶伶仃。 书上说大树的树冠亭亭如盖，原来也都是真的。 他不由得伸手轻轻敲了敲窗玻璃。轻微的脆响令他一个激灵地回过神。 他凝视着自己的手指，想了想，又用力敲了敲。 敲玻璃的声音没引来其他人。 于是余星野快步回到律恒身边，低声说：“恒哥，我们打破窗户偷跑出去，怎么样？” 律恒看着新闻，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这可是2025啊恒哥！”他急切道，“我们跑出去，大不了就是被抓回来。可要是跑掉了，就能在这里生活了！” 他抓住律恒地手臂，用力道：“我们不用再回那个破地方了！” 第7章 家人 律恒看着余星野。 余星野眼里有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狂热的光。 律恒冷静地告诉他：“你出不去。” “没有门，不还有窗吗？”余星野说，“我手砸不开，攻坚模式还能轰不开？” 他放手、拔枪几乎与话音同时！ 可话音刚落，一只手伸来，不见有什么动作，就已经轻巧地夺了他的枪。 “恒哥！” “何必这么麻烦。”律恒收枪起身，直接走到窗边，打开了那扇拼接的彩窗，“去吧。” 余星野狐疑地看着他，半晌才走到窗边，伸手往外探。 这里的空气完全没有家里那样刺骨，手臂伸出去，能感受到很轻柔的风。 可也仅此而已了。 再往外，他摸到了一堵看不见的墙。 余星野用力按了按，再捏掌成拳去锤了锤。 看不见的墙就像他之前遇见的那扇大铁门一样纹丝不动。像是有结界将他们牢牢限制在这栋楼里，哪里也不允许去。 余星野手掌撑在看不见的墙上，定定地看着远处。 许久后，他发热的大脑才冷却下来。 他收回手撑着窗框，眸光暗淡地看着窗外的大树，喃喃道：“我就是想……” 最后几个字还未出口就咽了回去。 他自嘲一笑：“算了算了。让我一辈子呆在这么个房子里，我也呆不住。” 律恒与他一同站在窗边，等他情绪平复，才问他：“其他人呢？” “我们散开来找你，我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余星野说，“但都约好了天黑之前去最近的补给点，不会在外面逗留。” 律恒点了点头：“都没受伤吧。” “狼群被你引跑了，我们能受什么伤？”余星野扭头看着他，“你还是把你自己放……” 他声音被突然驶来的车声掩盖。 两人一齐看向窗外，就见门外那辆突然停下的车比入户花园的墙还要高上许多，甚至看着比他们地堡里的物资车还要大。 花园里有人迎了上去，入户门打开后，他们开始从车上往下搬长桌椅。 余星野茫然地问律恒：“那是什么东西？” 律恒没有回答，倒是旁边的大门处突然穿进来一个人。见他俩都站在窗前，就乐呵呵地喊：“可以吃饭了！趁热乎！” “是送饭的车？”余星野震惊了，“这么大！” 这栋屋子里到底藏了多少人？怎么会用上这么巨大的车！ 进来叫人的小战士忍不住得意道：“那是我们新一代的炊事车，里面各种设备齐全，只需要四个人就能做一百多人的饭菜。是我们有力的后勤保障。” “哇，这么厉害！”余星野的羡慕溢于言表，他看着律恒，又说，“这个车！这个车！我们能不能……” “可以。如果你们需要，当然可以。”严峰从楼梯快步走了过来，“只是你们目前比起这类型的后勤车，应该更需要其他东西。” “之后小律可以列个单子。不过现在不说这个。”蒋政笑道，“忙了一天，都该饿了。先吃饭吧。” 他们今天赶来与律恒见面，为了增加说服力，都穿着全套军礼服。现在在闻柏舟这没几个家具的房子里打堆吃饭，就有些不方便了。 蒋政脱掉外套，正要寻个地方挂上。 余星野却突然伸手指向了他的外套：“你也有这个！” “什么？” 他抬眼一看，就见余星野动作迅速地脱掉了自己的作战背心，露出了佩戴在胸口处的一枚勋章。 “这个。”他说，“这个勋章，代表什么？” 蒋政看着那枚熟悉的灿金五星一等功勋章，不由得怔了怔。严峰几步走来，细细地看着余星野胸口那枚勋章：“你怎么会有这个？” “我爸的。”余星野说完，又说，“可能他也是从我爷爷那里得来的。这代表了什么？” 严峰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那种对方是自己的同胞、战友的心情，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的汹涌。 他嗓子发紧，认真地告诉余星野：“代表你的家人为国家、为人民，做出了巨大的贡献，甚至于付出了生命。” 他态度沉重，余星野却轻飘飘地“哦”了一声：“英雄的奖励。” “是。”严峰点点头，“你是英雄的孩子。” 余星野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不说这个了。你们不是要吃饭吗？你们这里都吃什么？” “你们都吃些什么？”严峰问他。 余星野笑眯眯地看了一眼闻柏舟：“那可不能说。大少爷那么娇气，听了得吃不下饭的。” 闻柏舟莫名其妙的被“娇气”攻击，他没好气地绕过余星野，把一次性饭盒塞给他后面的律恒：“反正你现在想吃也吃不到，只能吃我们的。” 几个小战士把用盆装着的热腾腾的菜端进来放在茶几上，末了又抱了个盛着饭的木桶进来。 走在最后的小战士手里拿着两个半人高的购物袋：“闻中校，你下单的衣服送到小区门口了，我给你拿过来了。” “谢谢啊，麻烦你了。”闻子衿连忙接过，她分辨了一下，转身就将购物袋塞给了律恒和余星野。 “你们今晚会住在这里。吃过饭就先去洗澡，把身上作战服之外的衣物全都换下，我们会销毁。”闻子衿说，“你们的作战服可以消毒吧？” “可以。”律恒颔首道，“麻烦了。” 余星野接了东西，有些不好意思，只能跟着胡乱点头。 他原以为得了一套新衣服就很不错，却没想到坐下来吃的第一口饭，就让他推翻了之前所有想法！ 他后悔了！ 他可以在这屋子里呆一辈子！ 只要天天给他吃这些菜，没有自由算什么？他连炊事车都可以不要了。 要什么炊事车？就该要米、要菜、要肉！要几辆车、几栋楼那么多！ 他吃得头都抬不起来，严峰见状，又将菜盆往他那边推了推。 一群人边吃边聊，刻意放慢了吃饭速度。见律恒与余星野两人都放了筷子，才也跟着放下碗筷。 蒋政起身，冲闻柏舟招了招手：“柏舟来，我们出去散个步消消食。好久没这么敞开吃，我这老胃病撑不住。” 闻柏舟站起身道：“您需要健胃消食片吗？倒也能顺路去买。” 蒋政乐呵呵地：“也行，总会有人需要的。” 两人出了门，穿过还热闹着的入户花园，蒋政带着闻柏舟往小区深处走去。 “你看这个小区，一个月后就会大变样了。”蒋政说，“这场意外来得太突然，我们都没做好准备。只能临时抱佛脚，把先想到的先做了，框架搭起来了，再去做别的。” 他说完指着旁边的房子笑了：“你爸爸是做基础数学的，之后他或许会来这栋房子里工作。除了他之外，还会有很多顶尖科学家，放下手里的项目，赶来这里。” “嗯。”闻柏舟低低应了一声，“有比眼前事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人去做，所以他们来了。” 他说完又笑了起来：“您说话别这么客气，我决定让姐姐联系你们的时候，就知道我要面对什么。” 那道通往2099年的大门，只有他能随意进出。 他去过一次，自然也会承担起日后的每一次。 蒋政低头一笑，他伸手拍了拍闻柏舟的手背，叹息道：“你这孩子，比我们这些老家伙坦诚。你是学艺术的，你父母已经把一个好孩子给了祖国，我还要开口要剩下那个，我要怎么说……” “不需要怎么说。”闻柏舟洒脱一笑，“我去说好了，他们会明白的。您忘了，我和我爸妈的学校校训是什么？” “肩负重担，义不容辞。” “肩负重担，义不容辞。” 两人异口同声开了口，又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好孩子。”蒋政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你父母就在那栋别墅里。我们的时间很紧张，今天见过，你就要去做封闭式训练了。” 闻柏舟看着那栋点着灯的别墅，一时间竟然有些没来由的紧张。 他快步走到别墅门口，推开入户门，又穿过了前花园，站在房间门口时，却深呼吸了好几次，才能保证自己敲门的手不会颤抖。 敲过门后没几秒，大门就打开了。 他爸爸在门后一叠声地说：“可算是来了。你姐急急把我们叫过来，也不说是什么事。我们就看着她那些战友进进出出的，怪吓人的。” 闻柏舟张开手臂，一把拥抱住他：“爸。你让我抱会儿。” “怎么了怎么了？我们舟舟受什么委屈了？”闻教授一边拍他的背一边顺手关了门。他带着孩子慢慢往屋内走：“心里有什么不高兴的，和爸爸妈妈说说。你别自个儿憋着。” “没什么。”闻柏舟闷声闷气地说，“就是今天有太多事情，我有点撑不住了。” 他用力在亲爹肩膀上蹭了蹭眼睛，悄然无声地蹭掉了不听话的眼泪，才抬起头又走过去拥抱了宋尧：“妈妈，你怎么这么牛逼啊。” 宋女士拍了拍他的背：“怎么一见面就打趣我？做什么亏心事了？” 闻柏舟摸着鼻子嘿嘿一笑：“随便设计一个院子，就和我爸的新项目有关，还关乎百年国之大计，哪里是打趣你啊。” 他这话一出口，闻教授就觉得不对了。 他的新项目是保密项目，甚至联络他的人都没有详细说明，只说到了地方就知道了。这样的一个绝密项目，他儿子怎么就知道了？ 闻柏舟想了想，他爸之后会参与空间计算，他妈是那个小院子的设计人，之后指不定还得带着人去复原现场，蒋政让他们来了，应该也没有对他们保密的意思。 于是他细细地把今天发生的一切，再次讲了一遍。 故事到中途，闻家父母脸色就已经沉了下来。等闻柏舟讲完，闻教授已经站起身离开了沙发。 宋尧看着闻柏舟，忍不住道：“我们家已经有个孩子献给国家了，你又凑什么热闹。” 闻柏舟倾身过去揽住她的肩膀：“宋女士，你可不能这样。就算姐姐是只雏鹰，你的小儿子只是北长尾山雀，那也要拥有跨洋过冬的飞行能力啊。” “狗屁。”宋尧撇开脸，知道闻柏舟心意已决。她伸手打了闻柏舟手臂一下，含泪笑道：“你还没人家北长尾山雀可爱。” 说罢她再也止不住泪，只能站起身往一旁去了。 闻柏舟孤单的坐在客厅，有些不知道该不该去安慰他的母亲。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直到闻教授重新坐回他身边。 闻教授看着他，刚要张口说什么，眼泪就又掉了下来。 他只能背过身去擦眼泪，又深吸了几口气，才转回身对着闻柏舟道：“你别怪你妈妈，你妈妈只是害怕……害怕你死在外面，骨灰都不知道在哪里找。那地方破破烂烂的。” 闻柏舟默默给亲爹递纸巾：“爸，就算破破烂烂的，那也是我们龙夏啊。你要相信你的同胞，我要是真的死在那边了，他们一定会拼死把我送回来的。” 这话一出，闻教授哭得更厉害了。 他拿着儿子递给他的纸巾不住擦脸，抽噎着问：“真、真决定了啊？” 闻柏舟含泪点了点头。 “肩负重担，义不容辞……”闻教授抽着鼻子，“你入学的时候，还是我带着你念的。好、好！” 他看着闻柏舟，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长大了，放心去吧。” 他们养在手心的小鸟，要振翅起飞了。 第8章 振翅 闻柏舟留在隔壁别墅与父母住了一晚。 第二天一起床，他就发现自己家入户门那一面的围墙被拆了。 他溜达过去问了才知道，他们原本想把小别墅的三面围墙全拆掉，扩大别墅两侧的散步小道用以运送物资。 可拆了入户门那一道墙后，却因为无法确定空间折叠的具体情况而停工了。 闻柏舟对此也帮不上忙，只好拿了几个小笼包去关心未来同胞。 律恒收到他投喂的小笼，不由一怔。 闻柏舟连忙问：“不喜欢这个？那外面还有豆浆油条馄饨肉粥，你看看爱吃哪个？” “不是。”律恒摇摇头，“谢谢。” 他安静地跟着闻柏舟一起吃完包子，才又开口说：“我以为你看过训练计划，会不想见我。” 闻柏舟：“？” 闻柏舟：“我的训练计划，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定的。”律恒不着痕迹看了他的手一眼。 没经过事的少年人手指纤长白皙，只有执笔的手指上有一层薄薄的茧。 “时间紧迫，没时间让你循序渐进。你会比较痛苦。” 闻柏舟眨了眨眼，还没说话，就见余星野拿着一个什么都装了点的大餐盆晃悠了过来。 一走进他就笑：“小祖宗这么细皮嫩肉的，也没什么训练的必要。我们总能把你安全护送回地堡啊，就这么点时间，有什么好训的。” 一夜过去，他的辈分从“大少爷”直升为“小祖宗”，闻柏舟面色不变，就当没听见，只问他：“早餐好吃吗？” 说吃的，那余星野可太高兴了，他连连点头，挥舞着筷子就要对早餐挨个进行点评。 就见闻柏舟又低头在身上摸了摸。他翻了几个衣兜，才从衣兜里摸出一颗巧克力，却递给律恒：“吃么？” 律恒垂眸看向那颗巧克力，又抬眼看着闻柏舟。 闻柏舟把巧克力塞给他，笑道：“没事，我有心理准备，不怪你。” 余星野举着筷子问：“这是什么，我有吗？” “没你的份。” 闻柏舟说完就快步出了客厅，因为他看见蒋政走进了院子。 见闻柏舟已经到了，蒋政也不啰嗦，直接开口道：“走吧，去训练场。” 他安排的训练场就是玉京军区，开车过去大概半小时，到了地方刚好可以展开训练。来训闻柏舟的，也是军区里最好的教官。 “你的训练单子被删除了大量的项目，只留下了射击与战术躲避。那么这两天我们就把这两项合起来训练。”教官没有多余的话，见面就直接道，“你做好心里准备，为了你的生命安全，我会往死里训练你。” 闻柏舟紧张地点了点头。 教官见他配合，也很满意：“好，先去热个身，负重跑个三千米。” 闻柏舟信心满满。 他觉得自己好歹跟着导师爬山渡河的采风了好几年，区区训练绝对打不垮他。 结果第一天训完，他累得上床就昏迷。 第二天被闹钟吵醒时，闻柏舟满心挣扎。 他看着光秃秃的天花板，眼神飘忽地喃喃自语：“……北长尾山雀，是留鸟啊。根本不需要跨洋越冬的飞行能力啊。” “我现在的翅膀够用了，很够用了……” 他抓着被子，滚来滚去地把自己裹成了一只瑞士卷，可等到第二个闹钟响起，他还是忍着全身的酸痛，慢慢爬出了被窝。 一连几天，他都是天不亮就走，天黑后回家累得倒头就睡。 身上每天都很痛，走路手脚都发颤，手心的血泡新泡叠旧泡。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靠什么撑下来的。 直到闻柏舟可以单手十秒换弹夹的那天，律恒终于通知他：“准备一下，明早出发。” 律恒这几天一直在与蒋政他们商讨，在浏览并划掉了大量的物资后，他终于定下来了第一批要带回去的东西。 药品。 他向蒋政预定了大量的抗辐射药，准备带回2099。 地堡里一直有稳定的生产抗辐射药剂。但因为种种原因，产能一直极其有限，只能优先供给外出队伍。 可即便如此，供给上依然有些捉襟见肘。 带一批药物回去，能解了地堡的燃眉之急；也不怕万一在途中出现意外丢失，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定下来之后，药品飞快地调配了过来。剩下的时间里，他都在等待闻柏舟。 等闻柏舟习惯枪，等闻柏舟能稍微保护自己。 他以为会等很久，却没想到不到一个星期，闻柏舟就已经达成了他定下的目标。 再次见面时，他难得仔细地观察了一下这位“小祖宗”。 闻柏舟栗色的头发在脑后扎了个小揪揪，面色虽然因为疲累显得有些憔悴，但那双眼睛依然水润明亮。全套的作战服套在他深色的冲锋衣外，让他看起来有些圆滚滚。 “准备好了吗？”律恒低声问。 “没问题。”闻柏舟打了个呵欠，才笑道，“随时可以出发。” 余星野挑了一盆包子用保温袋装着，系在了自己的作战背心一侧，高高兴兴地挥手：“出发！” 律恒抬手将闻柏舟脑袋上的防毒面具调整好，又弯腰拿起脚边的几个大背包，才说：“走吧。” …… 穿过那扇破破烂烂的铁门，气候顿时从初夏跨入了深冬。 第一口呼吸就冰得闻柏舟一个激灵，还有些渴睡的大脑顿时清醒过来。 今天的雾气看着比第一次探索时更要浓厚。呼吸间也有一种旧房屋久不通风的灰尘味。 刚刚升起的太阳似乎刺不破这样浓厚的黄雾，荒野里依然有着一种深夜的昏暗感。 雾气里来回窜动的身影明显多了起来，时不时的还会传出一些让人胆颤的嘶嚎声。 “别担心，这附近盘踞的狼群被恒哥解决了，目前暂时是安全的。”余星野走在闻柏舟身后，语调轻松地解释道。 律恒走在最前方，两人将闻柏舟护在了中间。闻言，他就稍微放慢了脚步，低声道：“现在这一片猫和老鼠比较多，它们不会主动靠近人类。” 闻柏舟点了点头，刚放下心来，却又余星野在身后说：“那可不一定，有些变异的猫猫鼠鼠可凶了，一口能咬掉你半只手。” 闻柏舟手掌一颤。他忍不住将手捏成拳，问余星野：“你吓我有什么好处？” “没好处。就是让小祖宗早日做好心理准备。”余星野吊儿郎当地说，“我们这儿可不是你们那样的温柔乡，我们这里残酷得很。” 闻柏舟不想理他了。 背上的战术背包很重，装着备用的外套和个人物资。身上的衣兜里除了弹夹，就是满满的抗辐射药。 负重跋涉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他没有那么多精神去和余星野斗嘴。 余星野得不到回答，只能无趣地撇了撇嘴，也不再说话。 这片荒野原本被一群流浪狗盘踞，聚集得多了，就出现了群体狩猎行为。久而久之，也就返祖成了狼。 它们把这片荒野当做自己族群的地盘，对每一个擅自进入的狩猎者都报以十二分的恶意。 之前律恒的队伍就是被那群狼冲散，他背后那道伤也是这么来的。 不过他比那群狼幸运，反而因此有了一番奇遇。 律恒不着痕迹地看了看身后的闻柏舟，见他还跟得上，也就没有放慢脚步：“我们现在出发，走出这片安全地带，天也差不多亮了。到时候再进树林，会比较安全。” 闻柏舟迟钝了一秒，才反应过来律恒在对他解释。 他连忙点了点头，点完才想到对方看不见，又开口道：“知道了。你们这里的树林，很危险吗？” 他记得那些树连叶子都没有了，应该也……不会藏什么动物了吧？ “还好。”律恒想了想，咽下了嘴里更多的话，转而道，“等穿过树林，运气好的话，会找到我们的车。到时候你可以歇歇。” “啊，你们有车。”闻柏舟问，“所以你才不要蒋政中将提供作战车啊。” 律恒语调淡淡：“在这个地方，徒步行走比开一辆特殊型号的车，要更安全。” 话已经说到这里，律恒又回头看了一眼闻柏舟，将之前咽下去的话讲出了口：“在这里，遇见人比遇见动物要危险得多。你要警惕靠近你的人。” 闻柏舟闻言一愣，连脚步都慢了一瞬。但随即，他就加快步子跟了上去。 “我懂，你放心。”闻柏舟说。 他看过很多末日题材的作品，知道物资不丰的极端环境下，人性会变成什么样子。所以他才那么努力的训练。 余星野在他身后嗤笑了一声，但到底没开口说什么打击他的话。 树林的影子在浓雾里出现时，天色果然亮了起来。 可即便亮起来，视野里也依然是一片昏黄的。像是有永恒的雾霾笼罩着大地，让人无法看到其他的风景。 三人沉默的钻进了树林。 说是树林，却更像是树的坟墓。 这些树几乎全都枯萎了，空荡荡的树枝上再也见不到树叶。偶尔踩到断枝，会传来清脆的断裂声。 它们早已死去多时。 看着这样大片的枯木林，闻柏舟心中有些沉重。 他一边走一边观察着这片树林。没多久，闻柏舟就看见远处的树梢上挂着一团漆黑的物体。 它们有人头那么大，一团接一团的挂在枯槁的枝干上，像是树上长着的寄生瘤。 闻柏舟心里发紧，他忍不住拉住了律恒的背包，悄声问：“那些东西……是什么？” “变异蝙蝠。”律恒小声说，“别说话，安静穿过去。白天它们在睡觉，不会行动。” 闻柏舟赶紧闭了嘴，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三人轻手轻脚地穿过挂满了变异蝙蝠的几棵树，就在这时，背后突然传来了一声轻微的簌簌声。 律恒警惕地拔枪回首，只见几只猫追着一头浑身是血的狼，直直地冲进了树林。 律恒当即开口：“加快速度。” 闻柏舟闻言，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就见前面那只满身血的动物，慌不择路地一头撞上了树干！ 树上的寄生瘤被撞得齐齐一晃，余星野厉喝道：“跑！” 律恒一把抓过闻柏舟：“走！” 闻柏舟被带得一个踉跄，却迅速调整好脚步，跟上了律恒。 寂静的树林刹那间热闹了起来。噗噗的振翅声后，紧接着，就是狗的哀嚎声。 那哀声凄厉无比，顿时唤醒了其他几棵树上的寄生瘤！ 振翅声再次传来，身后的哀嚎声又加入了猫的。那声音无比尖利，闻柏舟听得不住地起鸡皮疙瘩。 “快走！快走！”余星野在前面焦虑地催促，“这边，车在这边！” 律恒手中用力一甩，将闻柏舟甩给了余星野：“带他过去。” 而后他止步拔枪，手里传出了冷冰冰地女声：“转为歼击模式，请您小心使用。” 余星野一把抓住闻柏舟，拼尽全力地往前跑。 闻柏舟被他带得跌跌撞撞，却仍旧忍不住回头：“他怎么办？！” 可这一眼，所有的声音却突然都卡在了嗓子眼。 他看见天上落下来一张血淋淋的皮。 就那样直直地落在了他眼前。 第9章 奔逃 闻柏舟看着那张皮，有一瞬间忘了迈步子。 那是一张猫皮，血色之下能看见橘黄的被毛，断裂的骨头从皮里刺出来，森森地耸立着。 皮毛之下的血与肉，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消失了。 黑色的蝙蝠大张着翅膀，肉瘤一样的躯体上还沾着橘黄的毛。它们尖利地叫了一声，猛地扑下—— “跑！” 刺目的光如同剑刃划破长空，振翅扑来的变异蝙蝠就接二连三的喷着液体坠落。 闻柏舟只来得及看上这一眼。 余星野钳着他手腕的手犹如钢铁，将他奋力往前带：“跑起来！” 闻柏舟努力跟上他的脚步：“车在哪里？！” “不知道，找！”余星野道，“找到回去救恒哥！” 闻柏舟咬紧牙关，睁大了眼努力搜寻。 四周的雾好像散开了些许，影影绰绰的树影开始变得明晰。身后的哀嚎声也已消失，只余下令人毛骨悚热的短促吱叫。 歼击模式的高能激光枪没有枪声，他无法从声音上判断律恒的情况。 “不能分心。”闻柏舟小声提醒自己，“找车、找车……” 枯树一颗颗掠过，眼前的景象似乎没有丝毫的变化。 他已经不知道跑了多久，嘴里呼吸都开始带出些血的味道。 闻柏舟喘着气看着掠过的树，突然提高声音：“这里跑过！你在兜圈！” “什么？”余星野没有回头，“你怎么知道！” “我见过这些树！”闻柏舟毫不犹豫，“快速抓形貌特征是我的专业必修课，你信我！你们的车在哪里？” “应该就在这一片……”余星野咬着牙脚步不停地四处观望，“这边走！” 他不敢止步，更不敢回头。只能祈祷他们的车还留在原处。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到闻柏舟拉了拉他。 “你跑不动了吗？” “不是。你看那边，”闻柏舟指着另一个方向，“那边阴影不对，是不是在那边！” 余星野早就跑糊涂了。 这片树林本来就大，现在雾气一罩，视野不好，更难明确方向。 余星野只分得清大概的方向，也根本看不出阴影问题。可一听闻柏舟这样说，他立刻提速跑了过去：“跟上！” 没跑多久，果然在几棵树下见到了一辆黑色的轻型突击战车。 余星野迅速绕车一圈做了初步检查，又打开车门从门边摸出一罐喷剂对着车内猛喷。 随后他道：“等一分钟上车。” 闻柏舟扶着车头大口喘气，闻言便扬了扬手，表示知道了。 他这一路跑过来，简直突破了他的极限。连上车的时候都是手脚并用，才爬上了车后座。 他刚上车，余星野就已经发动了战车，猛地往前蹿了出去！ 闻柏舟抱住了前座椅背，才没被摔出去。 两人谁都没出声，只有战车加速时的轰鸣。 几分钟后，闻柏舟再次捕捉到了变异蝙蝠短促的吱叫声，也看见了那如同刀剑的刺目冷光。 “恒哥！”余星野打开了车里的扩音器，“准备上车！” 话音一落，副驾驶的车门自动弹开，余星野稍微减速，冲着律恒疾驰而去。 律恒没有回头，只在车门略过他身旁时，猛地伸手——他抓住车门顺势往门内摔去，另一只手里执着的高能激光枪在半空划出一道明亮的弧度。 变异蝙蝠或许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光芒过后，竟然没第一时间发起攻击。 余星野就在这时一甩车头，惯性将车门直接摔上。下一刻，他直接熄了火。 变异蝙蝠顿时涌了过来。 “嘭！嘭！” 它们接二连三地撞上战车，将战车的四面八方都撞得劈啪作响。力道大得甚至能摇动战车。 闻柏舟抓着车门内的护栏，惊疑不定地左顾右盼。 “怎么停车了？”他问。 “等。”律恒坐直了身体，轻喘着气说，“开车动静太大，它们会一直追。” 闻柏舟透过车窗，看着那些不停撞过来的肉瘤，心里后知后觉地升起一些害怕。他放低了声音问：“你没受伤吧？” 律恒摇摇头，又从衣兜里摸出了一瓶抗辐射药：“把头盔摘了，吃药。” 闻柏舟摘下头盔，迟疑地接过药片：“你们不用吗？” “我们吃什么呀，用不着。”余星野说，“你那作战服是加急改制，抗辐射也不知道做得好不好，还是把药吃着，免得出问题。” 闻柏舟听话的吃了药，才问：“车里没有辐射吗？” “这车内外每一个零件都喷了抗辐射图层，”余星野说着，又敲了敲车前窗的连接柱，“看这个，盖革计数器。辐射超标它会尖叫给你听的。” 闻柏舟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他特别渴，但包里放着的水并不多，又小口抿了一瓶盖的量，就将瓶装水塞回了背包内。 车外的变异蝙蝠还在不知疲惫的撞着车，闻柏舟听得多了，心里的惧意也没了，他疲惫的闭上了眼，只想好好睡一觉。 中途或许真的睡过去了一瞬，他感到自己在下坠的一瞬间，就猛地睁开了眼。 天色更亮了一些，却依然阴着。雾气只余下薄薄的一层，视野变大了许多。 副驾驶的车门开着，门外却没有人。闻柏舟茫然地坐起身探出头，就见律恒正提着三个大包往回走。 那是他之前背在身上的三个包，当时为了上车，包就留在了原地。现在变异蝙蝠都回去自挂树枝，他也就悄声寻回了包。 走到车旁，他也从车门出摸出一罐喷剂，对着三个包猛喷了一通。 闻柏舟探头问他：“这个是什么东西？” “消毒驱虫剂。”律恒说完，将喷罐放回车门，“等一分钟，我们出发。” 余星野从另一边绕上驾驶室，手里也拿着一罐喷剂。一上车，他就嫌弃地翻出毛巾擦手：“可算处理干净了，那些血臭死了。” 闻柏舟有些不好意思了：“我睡了很久啊？” “睡就睡呗，又没什么事情。”余星野随口道，“恒哥，上车出发了。” “我们现在去哪儿？”闻柏舟连忙问。 “先去最近的补给点。”律恒说，“过去找人。” “我们是一个队出来给补给点送物资的。”余星野补充道，“之前遇上事儿走散了，现在回去找找。” 说是最近的补给点，但距离他们现在的地方，也有至少十几分钟的车程。 野外什么动物都有可能出现，余星野不敢开快车，只能一边分辨方向一边慢慢地走。大半个小时后，前方才出现建筑物的轮廓。 闻柏舟远远看着，那建筑物表面结了不少冰凌，破败皲裂的灰色石块被冰一裹，倒也多了些艺术性。 只是怎么看，都觉得有些眼熟。 越是靠近，就越是眼熟。 “这是……地铁站吗？”隔着车窗，闻柏舟看着那熟悉的门脸，怎么看怎么像地铁站。 “是。”律恒说，“所有补给点与小部分幸存者地堡，都是改建的地铁站。” 他转过身看着闻柏舟，提醒道：“补给点是开放的，什么人都会来。把你头盔带好，防弹眼镜也带上，别让人能清楚看见你的眼睛。” 这位从2025年来的小祖宗，眼睛生得太干净。和底下那些人打个照面，那些人会立刻发现他的单纯善良，会毫不犹豫地把他吃干抹净。 闻柏舟不知道律恒的想法，但他最大的优点就是听话。一听律恒这么说，就连忙摘下头盔，把防弹眼镜戴上后，才又重新把头盔戴上。 他第一次套了眼镜还要套头盔，总觉得视野受限。下了车就忍不住晃了晃脑袋。 律恒见他这模样，又审视了他两秒，突然道：“上车，把你外套脱了。” 他说完，也跟着钻进车脱了自己的外套：“我们换换。” 闻柏舟接过他的外套，把自己的也递给了他。 律恒的外套他穿着有些大，但罩着战术背心，倒也还算好。 闻柏舟跳下车，主动张开双臂，让律恒检查：“还有没有什么要改的？” 律恒凝视了他一瞬，低笑着摇头：“走吧。” 闻柏舟跟着他走下楼梯，才发现余星野没跟上。 还没问，律恒就已经开口道：“他要守车。” 在树林的时候，包都能随便扔。可到了这里，连车都得有人守着。 闻柏舟隐隐明悟了这里的情况，他连忙快走几步，紧紧跟着律恒。 下完了楼梯，底下就是一道巨大的铁门，律恒伸手敲了敲，几秒后铁门右下角打开了一道缝，见是律恒，就说：“是你，进来吧。” 右下角这扇更小的门打开，律恒伸出手，先护着闻柏舟进了门，自己才跨入门中。 身后的小铁门猛地关上，闻柏舟才观察起这个补给点来。 他原本以为这种地方一定光线暗淡、环境脏污，却没想到这底下灯火通明。空气里确实有着奇怪的臭味，秩序却比他想象中好上太多。 有人直接席地而坐靠墙休息，有人则在路上铺了张毯子摆起了地摊，也有人坐在了工作间里——那看起来是以前地铁的售票窗口——不少人都在那里排队。 见闻柏舟望着那些排队的人，律恒主动道：“那是抗辐射药剂领取处。” 他带着闻柏舟正想过去，就听一旁响起一个油腔滑调地声音：“哟，恒哥。前几天没见您来，还以为您老人家不行了。没想到这是发财了啊，新衣服可真不错啊。” 第10章 地铁 闻柏舟闻声一望，首先看见的是一身颜色驳杂的皮裘。 那身皮裘像是用各种动物皮毛拼接而成，鞣制的手法应当也很一般，有不少毛结成一团硬邦邦的贴在了皮上。 油腻腻的头发搭配上乱糟糟的皮裘，显得他整个人都乌糟糟的。 他嘴里喊着“恒哥”，一双眼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律恒身上的外套，脸上是毫不掩饰地贪婪。 “恒哥这几天去哪里发财了？”他说，“见者有份啊。” 律恒低笑了一声，那人立刻讪讪一笑，连忙道：“开个玩笑，恒哥别放在心上。” 他念念不舍地将视线从那身干净的冲锋衣上拔出来，又将注意力放在了闻柏舟身上：“小哥没见过啊，新人？刚毕业跟着恒哥出来长见识呢？” 闻柏舟没有说话。 他自顾自凑近两步，一靠近，闻柏舟就闻到了一股臭味。 这个味道和整个大厅里的味道非常相似，有些像夏日烈阳下装满了厨余垃圾的垃圾桶。 闻柏舟侧头看向他，他立刻压低声音张开了手：“我给你这个数的抗辐射药，你告诉我那衣服哪儿得来的。” “老四。”律恒不冷不热地喊他，“看来你这里的抗辐射药，不怎么缺啊。” “哪里的话啊恒哥，我这也是从牙缝里省下来的药。”老四赶紧抛弃了闻柏舟，快走两步走到律恒身前半步的距离，数着指头给他念， “您看我这补给点的人，都等着1号地堡的药过日子。每个月来一批药，每次三十瓶，一瓶也就只够一百个人完完整整的吃一天，再来十倍的量也不够啊。” 闻柏舟听着他的话，看向那些排队的人。 他们大多数衣衫褴褛。为了保暖，身上套了许多层衣服。可就算如此也不怎么暖和。许多人在不停的呵手跺脚，站在人群里都止不住的发抖。 可领到药了，却没有第一时间吃。而是快步离开了队伍走向了厅里其他地方。 闻柏舟的眼神追了过去，老四见状立刻道：“小哥你看，他们领药几乎不会吃。药不够，很多人会让给孩子。” 他原本想靠着卖惨，从这个一看就生嫩的小哥手里多弄点抗辐射药。可刚说一句，又觉得没什么意思。只能摆摆手：“不说了。” 闻柏舟保持着沉默，只紧紧跟在律恒身后。 他一边听着老四给律恒介绍这个月补给点的情况，一边观察着贴墙抱团的人们。 大都数都是认识的人在一起，贴成一团互相取暖，不少人面前都摆了一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布料，上面放着一些东西。 有小块的皮子，用过一半的打火机，有些瘪的罐装酒精灯。还有零星的土豆和蘑菇。 感受到闻柏舟的视线，看摊的人立刻道：“先生有需要的吗？只需要一粒抗辐射药，或者一粒止疼药，你就能选一个！我们比补给点便宜！” 他们下来的时候，把包都留在车上，可他的战术背心里，还随身带着好几瓶抗辐射药。 闻柏舟心情格外沉重，他忍不住摸了摸战术背心。 只这一个微小的动作，不仅看摊的人发现了，就连周围的人似乎全都发现了。 他们幽幽地看了过来，表情麻木眼神却异常明亮。 闻柏舟背脊一僵，他忍不住后退了一步。这一步似乎按下了激活键，场面立刻乱来起来：“先生！看看我们的！我们比他还便宜！” “先生你看看我的孩子吧，她那么小，她很需要……” “先生你先问我的！” 眼前那人直接伸了手想要去抓闻柏舟的战术背心。 闻柏舟慌得又退了一步。然后他迎上律恒的视线，连忙一步跨到律恒的背后，低声问他：“我是不是做错了。” 律恒错开半步挡住了他，沉声问：“补给点的三级抗辐射药剂没有按时下发吗？” 人们对上他，顿时安静了下来。他们重新缩回了墙角，低头耷脑不再发出声音。 律恒看着伸手的那个人，并不出言催促。 没一会儿，那人就自己张口了：“发了的。可这……不够啊……” “没有哪个地方是够的。”律恒说，“1号地堡负责生产抗辐射药剂，但只有地面工作的人才能得到配给。地堡放在补给点的数量，比例远高于地堡内部。” 那人似乎不服气，小声说：“可地堡里又没有辐射……” 律恒平静地问：“为什么不去地堡？” 那人低着头，不再吭声。 他也想带人去地堡。可沿线的小型地堡已经满员了。大型地堡要么在周边的山里，要么在市中心的大型实验园，那么远又那么危险，他怎么去？ 还不如就在补给点里，每天都有药发，每周也有土豆，附近还有地堡的地面人员清理危险动物，甚至还能换点菌种种点蘑菇。 反正在补给点里，怎么着也不会让他死了。 律恒不再等他的答案，他回头拍了拍闻柏舟的手臂，轻声道：“走吧。” 闻柏舟不敢再看了。老四察觉气氛不对，也不敢在嘴花花，闭了嘴连忙引着他们下了楼。 楼下是原本搭乘地铁的候车厅。现在这里支着许多的单人帐篷，空气里也飘着一种楼上没有的血腥味。听见下楼的动静，就有人从帐篷里探头出来看。 他们的眼神比楼上的人冷漠得多，看到律恒身上的崭新冲锋衣时，就像看见一头肥羊。可当他们认出了律恒腰间的枪，神色就立刻冷静了下来，又转头去打量闻柏舟。 这种打量猎物的眼神看得闻柏舟浑身不适。 他不敢再有任何动作，只能僵硬着身体跟着律恒一步步地走。 “就是这里。”老四掏出钥匙，打开了一旁墙壁上的隐形门，“他就在这里。其他几个人带着物资顺着沿线去其他补给点送货了。” “辛苦。”律恒接过钥匙，冲他点点头、 “嗐！哪里的话，恒哥你们才是辛苦了。”老四连忙道，“每个月都在外面跑着，比起来我这算什么呀。” “你们忙着，我先上去盯着。” 他说完头也不回的上了楼。律恒关上隐形门，才又推开了眼前的第二道门。 门后是一个小办公室改建的休息室。有人躺在单人床上，一见他们来，立刻挣扎着坐了起来：“恒哥，你果然没事！” 律恒看着他：“腿怎么回事？” “没什么，遇见了人抢车，起了点冲突。”床上那人笑着道，“没伤到大动脉，就是也不太方便行动。” “药被抢走多少？” “没让他们得逞。所以我们撤过来之后，他们就赶紧去别的补给点送药了。这里也不安全，早点送走安心些。”那人说完，看向闻柏舟，“你好，我是恒哥的队员连生，小兄弟是？” “你好，我叫闻柏舟。”闻柏舟犹豫了一瞬，“是……你们恒哥的朋友。” 连生看了一听，连忙拍了拍被子：“来坐来坐，别那么拘束。” 闻柏舟看他包扎的绷带上有着明显的血迹，忍不住说：“要不先给你换个药吧。”他一边说一边看向律恒，见律恒点了头，才开始在战术背心里翻找起来。 没多久就翻到了一瓶止血白药并一卷单独封装的干净绷带。除此之外，他甚至还从弹夹袋的缝隙里，翻出了几张便携式酒精棉片。 这百宝袋一样的战术背心把连生看愣了，直到闻柏舟开始拆他的绷带，他才赶紧道：“我自己来，不麻烦你。” 他拆绷带的手格外迅速，根本不在乎自己疼不疼。三下五除二拆了绷带，一条手指长的狰狞伤口就出现在了闻柏舟眼前。 那伤口看起来很深，因为没有缝针的缘故，现在又开始渗血。 闻柏舟一见，连忙又开始翻自己的背包：“恒哥，我这里如果找不到，你就去车里找一下。那种手掌大的无菌敷贴，我包里有两盒。” 话音一落，他就从侧边的急救包里翻出来了一张无菌敷贴。 “找到了。”闻柏舟连忙说，“我给你贴？” 连生赶紧制止他：“有酒精，我先消个毒。” 见他俩相处得还不错，律恒拉开门：“我去检查这里的供电系统。换了药也别出来，等我回来。” “等等！”闻柏舟赶紧叫住他。 可冲动叫住律恒后，他又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律恒安静地看着他。 闻柏舟眼里的纠结与紧张在他眼里一览无余。律恒凝视着他，问：“想让我给上面那些人送药？” “不是。”闻柏舟摇摇头，“只给小孩送……可以吗？” 律恒重新关上门，他沉吟片刻，才开口道：“柏舟，你想救他们，我能理解。但你知道，不管是给一粒药，还是给一瓶药，这都远远不够。” “我知道。”闻柏舟低下了头，“他们可能需要更多……” “你不知道。”律恒平静地打断了他。 “他们之中有许多人，是从地堡里出来的。因为各种原因，他们以为外面会更好。还有一些人，是不敢踏出去，只敢在最初的地方生活，有了补给点，就依靠补给点活着。” “你要救他们，给什么都不够。” “我知道。”闻柏舟抬起头，认真说，“扶贫先扶志，我都知道！但首先得给他们一个安全的环境，不能让他们畏生惧死。我会努力的。” 这是他想做的事。是他赶来这里的目标。 既然看见了这一切，他总要做一些什么，才不枉来一趟。 连生听得格外茫然，看闻柏舟的眼神都变得稀罕了起来。 律恒看着闻柏舟，突然叹息一笑：“把药给我吧。” 闻柏舟连忙从战术背心里翻出一瓶递给他，还不忘叮嘱道：“只给小朋友。要盯着他们吃了。” “知道了。”律恒拉开门走了出去，“你们换药吧。” 他合上房门，又细心反锁了，才穿过一顶顶帐篷，回到了一楼。 第11章 补给 连生给自己的伤口喷了止血白药，又贴好了无菌敷贴。才一边缠着绷带，一边笑着问：“小闻是不是第一次出来啊？” 见闻柏舟点了点头，连生就笑叹道：“难怪呢。不过也没事，多走一走也就知道了。” 他话说得含糊，闻柏舟听懂了。 他站在一旁，直到连生彻底包扎好了，才说：“你觉得我这样很傻吗？” 连生闻言就笑：“谁没傻过啊。我就是觉得吧……你这目标有点过于远大了。” 远大得不切实际，根本不是这一生短暂的时间里可以达成的目标。 可想想闻柏舟那百宝箱一样的战术背心，还有穿在恒哥身上的那件明显不属于他的崭新冲锋衣。这么厚的家底，小闻也肯定是某个大地堡里的宝贝疙瘩。 娇养长大的少年人，会有些不切实际的理想，也很正常。 “万一呢。”闻柏舟眨了眨眼，轻声说，“你看日子都这么难过了，总要有一些梦想。” 连生只是笑。 他将换下来的绷带团成一团扔到墙角，又拍了拍被子：“恒哥那边要弄一阵子，你别站着，来坐啊。” 这张单人床只有不到一米宽，长度也只有一米八。连生靠在床头半躺着，一只脚曲起给闻柏舟让了个位置。 闻柏舟就在他的床尾坐了下来。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聊着，闻柏舟就觉得有些热了。 他无意识地解开了外套扣子，却依然觉得很不舒服。他左右看了看，问连生：“你有没有觉得好热啊？” “热吗？”连生穿得比闻柏舟薄，暂时没觉得热。但他也不意外：“那应该是恒哥把电暖线路修好了吧。” “电暖？！” 闻柏舟震惊了：“这里还有电暖啊？” “有啊。”连生笑说，“当年重修地铁站做补给点的时候，重点工程不就是电暖铺设吗？不然这个天气，人在外面忙了一天，还找不到一个暖和的地方过夜，那可怎么活啊。” “难怪那些人都要往补给点里来……” “嗯。”连生应了一声，笑容淡了下去。 “其实人都有求生欲，会往补给点里聚也很正常。但是吧……他们挤来了，确实让我们这些地面人员的日子变得不好过。” 补给点原本就是为了他们这些地面工作人员准备的。 地面工作危险性高，会遇上各种不可测的意外。受伤、丢了补给，都是会发生的事情。所以才会有补给点给他们补给物资、处理伤口。 但现在，也就只剩下一个过夜的功能了。 闻柏舟有些不明白，刚想询问，却听见门口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他停下话语侧耳去听，却发现锁头哗啦响。比起开门，更像是……撬门？ “谁？！”他紧张道。 门外撬门的声音停止了。 好一会儿都不再有声音传来。 闻柏舟一直提着心悄悄握紧了衣兜里的枪，见外面再也没了动静，就悄然松了口气。 他缓缓松开手里的枪，还没将手从衣兜里掏出来。背后却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声音：“咚。” “咚！” 他猛地回头，见到了一张紧贴在玻璃上的漆黑的脸。 “！！！” 闻柏舟呼吸一滞，这一瞬间他甚至分不清那是男是女！ 下一刻，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女声：“转为攻坚模式，请您保护好自己。” 连生已经跪坐起身，他的枪口直接贴在了小办公室的玻璃上，冷声问：“什么事？” 那张漆黑的脸眼珠上移，看了高能激光枪一眼。他缓缓后退一步，又退了一步，才指了指门的方向。 可那柄枪依然在哪里，完全没有随着他的动作出现变化。 那黑脸人举起双手，慢慢往一旁去了。 没过多久，他回到窗边，举起一张纸，上面写着：你们有药吗？我们有个孩子急需药物。 “没有。”连生果断道，“还有事吗？” 黑脸人摇摇头，收起纸走开了。 闻柏舟却彻底放下了心：“原来是来借药的，幸好恒哥会给孩子发药。” “是来抢你的。”连生叹了口气，“外面不是家里了，长点心啊小闻。最基础的，候车厅是全封闭的玻璃门，他们怎么走到铁路里来敲窗的？正常借药为什么要撬门，不能敲门吗？” “啊……”闻柏舟傻住了。 “脸上抹黑灰是为了让你记不住脸，孩子更加只是个借口。如果真的有孩子，他们现在应该在楼上排队领药。” 连生叹着气，缓缓躺了回去：“还有啊。刚来暖气他们就有动作了，应该就是确定恒哥在检查供电系统，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所以胆子就大了。” “可是……为什么是抢我？” “我是个留下来的伤患，身上没什么东西。恒哥他们一看就知道打不过。”连生这次说得毫不客气，“只有你，一看就是个小肥羊，且好骗。” 闻柏舟垂下了眼，显得很失落。 连生却收敛了笑容，严肃地说：“小闻，你要记住，地面工作是很危险的工作。那些人，”他的手指向了门外，“他们不会袭击补给点，因为不管他们目的是什么，他们都要依靠补给点领取免费的抗辐射药剂。但他们会攻击我们。” “会抢药、抢粮食，抢一切需要人力去送的补给。你要来地面工作，就不能因为他们看起来没什么，就放松警惕。” 闻柏舟点了点头，低声道：“谢谢你啊，我知道了。” 连生慢吞吞地给自己换了个姿势。刚刚跪坐起身，他的大腿伤口又有些开裂，此时正火辣辣的疼着。 他别别扭扭的换了姿势，又笑了起来：“别太伤心，大家都这么过来的。” 闻柏舟低低应了声，有些茫然地环顾了一下四周。 这真的是个很小的办公室。一张不足一米宽的单人床放下，就只剩下一个小过道了。靠床的玻璃窗是半面玻璃墙，透过它，能看见外面黑漆漆的铁道。铁道里太黑了，黑得他看不见铁轨。 “有时候外面天气的情况太恶劣，天气或者人都太恶劣。我们会选择沿着地铁铁轨，往下一个补给点走。”连生说，“补给点也有拉货小车能顺着铁轨开。不过现在人多了，物资严重不足，小车很久没有开通过了。” 闻柏舟看着窗外点点头。 于是律恒进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两个贴在玻璃窗上的人。 他疑惑道：“你们在做什么？” 连生回头扬手打了个招呼：“没什么，小闻想看铁轨，我们打着光找呢。” 律恒看向闻柏舟，就见这位小祖宗脸上还有些没掩饰好的失落。他微一挑眉，立刻猜到了：“刚刚有人来过。” 连生闻言就乐，快人快语地把之前的事说了。 律恒走到床边，安抚地拍了拍闻柏舟的肩胛：“你只是经验不足，没事。把衣服穿好，准备走了。” “我们接下来去哪里？”闻柏舟扣着外套问他。 律恒沉吟了半晌才说：“可能得往回走。连生的伤口有些发炎，需要处理。” 闻柏舟赞同道：“你的伤也需要。我们可以先回去，休整一晚再出发。” 连生已经套好裤子跳下了床：“恒哥有伤？” “背上，整个背那么长。”闻柏舟比划了一下，“一周根本好不了，还是得去换个药才行。” 连生赞同道：“没错！得换！” “先回去再说。”律恒说，“能走路吗？” “没问题。” 三人一前一后的离开房间，脚步如常地穿过了满地的单人帐篷，上了楼直接离开了地铁站。 外面有些刮风。一个照面就将地铁站里带出来的暖意刮了个一干二净。 闻柏舟缩着脖子，跟着连生钻上了战车的后排。 余星野还守在车里。等他们上了车，就举起了手边的一个酒精小炉子：“回来得刚好，吃饭吧。” 他那小炉子上放了个碗大的小锅，里面蒸了几个包子。 他一边说，一边插了个包子递给连生：“我专程给你们带的。尝尝。” “包子？你从哪里弄来的？”连生问。 “这可不是普通的包子。没有感染的猪肉，没有变异的种子。这是它们的精华做成的包子！” 余星野说：“我厚着脸皮从一个蓝天白云、绿树红花、没有辐射、吃食任拿的温柔乡里弄来的。” 连生“切”了一声：“你那不是温柔乡，你那叫幻想乡。” “说实话也没人信啊。”余星野给大家都发了蒸热的包子，自己才叼了个没来得及热的，问，“我们现在去哪里？” “先回去。”律恒说，“连生的伤需要处理。” “好嘞！”余星野格外高兴，“连子你等着，我们这就去小祖宗老家。一会儿见了你就知道是温柔乡还是幻想乡了。” 走过一次的路再往回走，倒也算熟门熟路。 一个小时后，他们小心的穿过了来时的树林，没有惊醒任何蝙蝠地回到了熟悉的荒野里。没有了浓雾，视线变得更加清晰。 余星野开了几圈，慢慢地放缓了车速：“小祖宗，你看一眼。是这个地方吧？” 闻柏舟看向车外：“是啊，就在这附近了。” “那我也没开错啊。”余星野心里发慌，他踩下刹车看着律恒，“恒哥你认认，是这里吧？” 车停在一片乌黑的血迹前。 不久前这里躺过一只灯尾人面猴的尸体。还是余星野亲自弄过来的。 后来那具猴尸也是他亲自弄进的小别墅里，供里面的人研究。 现在血迹还在。 房子呢？ 第12章 柏舟 律恒蹲在那一滩血迹前，用手指碾了一抹沙土仔细嗅闻。 虽然已经过去好几天，但灯尾人面猴血液里那种特有的腐臭味，依然可以嗅出。 他拍了拍手站起身，又张目仔细看了看这片空地。 几十年过去，这里以前是做什么的，已经看不出来了。植物都掩埋在了沙土中，零星冒出来的水泥石块，也只能证明几十年前，这里有过建筑物。 那些残留的石块上挂着完整的冰晶，没有丝毫被碾压过的痕迹。 就好像这里自毁灭后，就从来没有过一栋三层小别墅。 余星野在一旁不安极了，律恒不说话，他就忍不住问：“恒哥你看出什么来没有？” 律恒摇了摇头：“我们早上确实是从这里出发的。” 灯尾人面猴的血迹就是最好的证据。 这种猴子十分稀少，遇见一只已经殊为不易。在同一个区域里出现两只，还都被人在这附近宰了……这几乎不可能发生。 余星野忍不住绕着空地走了一圈。 一栋三层楼的房子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消失了，这简直匪夷所思。 他越走心里越发寒，人也止不住地慌张：“这、这总不能是我们集体发梦吧！物证人证俱在！小祖宗总不能是我们从天上拉下来的吧？” 他说到这里，整个人一怔，随即恍然道：“别是因为我们把小祖宗带走了，所以房子不见了吧？！就像那个传说里的七仙女，没了衣服就不能飞了！” 他这话毫无根据，可律恒却突然意识到，这是第一次那栋小别墅里没有屋主，也没有2099的来客。 他最初看见那栋小别墅时，也是闻柏舟第一次去那栋小别墅里。 后来闻柏舟独自前来2099年时，他留在了别墅里治疗。 再等余星野追着闻柏舟发现这栋小别墅时，他们两人都在别墅里。 是巧合，还是需要有屋主或者来客留在别墅内？ 如果是后者，那么屋主是否是那方空间的坐标？屋主离开了，又没有来客辅助，空间就失去了坐标？ 律恒沉吟着看向闻柏舟。 闻柏舟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空地。他没有下车，只是坐在车里摇下了车窗，就那样抓着窗框安静地看。 他眼里满是茫然与不安，对上了律恒的视线，就有些惶惶地皱起了眉头。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情绪汹涌地奔涌上来，只刹那间就将他完全吞没。 可他不能崩溃，只能扭曲着面目将之强压下去。 “柏舟。”他走到车窗边，郑重道，“我向你保证，不管在哪里，你都能好好的生活。” 闻柏舟眉头抽动：“什么？” 连生已经发现了气氛不对，他打开车门，轻声道：“那个，你们来车里谈，我下去？” “我下去。”闻柏舟深呼吸着将情绪压了下去，“连生你腿上有伤，要少动。” 他说完打开车门下了车，甚至连走几步，走到了那摊血迹旁边站定。律恒在他一步之遥的地方，与他一同看着那片空地。 “我没给你介绍过1号地堡。它原本是龙夏第一座可控核聚变发电站。在建设之初，因为它的核打击优先性，它被设计在了山里。与它一同诞生的，还有可以容纳十万人工作生活的常规岛。它们是1号地堡的前身。” “十万人……”闻柏舟一愣，“把山全挖空了？” “一部分，剩下一部分则深埋地底。”律恒说，“1号地堡是我们生活长大的地方，我会带你过去。你会在那里拥有自己的房间，也可以选一个喜欢的工作。我向你保证，你不会有任何危险。” 他声音平静，带着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 闻柏舟抿着嘴低下头，好半天才说：“……我又能干什么啊。” 他从小就喜欢画画，也幸好有那么点天分，可以在喜欢的领域里深耕。成长为人的二十一年里，他起码有一半的时间，全身心的扑在了画画上。 他喜欢画画，这简直是他生命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可他也必须承认，他唯一擅长的这件事，在地堡那样的环境里，没有丝毫用处。 “能做很多。”律恒却这样说。 他又向前走了半步，更加靠近闻柏舟。 他放轻了声音说：“可以去做孩子们的美术老师，他们的美学教育太匮乏了。也可以去做预备队的射击老师，你用枪一定比他们好，他们甚至不会上膛。如果你喜欢，还可以去做物种记录，地堡里这几年一直在做这件事，但我们很缺绘画专家。” 闻柏舟猛地抬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律恒面上带了点笑：“我保证，你能顺着你的意愿生活。” “那要是……”闻柏舟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我要是想要出来，想要找回家的路呢？” 律恒毫不犹豫：“你会接受地堡里最严格的训练，然后加入我的队伍。” 闻柏舟睫毛颤了颤，他低下头，用力吸了吸鼻子。 律恒伸出手，犹豫了一瞬将手放在了闻柏舟的头盔上。 隔着一只冷冰冰的头盔，他轻轻地揉了揉小祖宗的脑袋。 “谢谢你。”闻柏舟抽着鼻子说，“走吧，别在这里耽误时间了。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声音里还带着浓厚的鼻音。 “先去找我的其他队员，将这辆车上的药品交给他们。还要在沿途的小地堡里给你找一套防护服。”律恒说，“做完这些，我们就启程回1号地堡。” “那就走吧。”闻柏舟率先迈步，然后他又说，“等到了温暖的地方，要把我的包一起拿下去。一整天了，你的伤需要换药。” “好。”律恒应了一声。他径自走到驾驶座旁，大声道，“星野上车，我来开。” 余星野看了看他，又扭头去看闻柏舟。眼睛眨巴着纠结了半天，只能唉声叹气地上了副驾驶座。 “小祖宗。”他扭头看着闻柏舟，喊了人，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就是吧，你也别怕。都四十多年了，我们这儿也没那么难以生存。至少我们至今也严控枪支弹药。” 闻柏舟配合道：“别的地方现在还乱着吗？” “物资越少，社会越乱。”余星野笑道，“几十年算什么，先打个一百年吧。” 连生越听越不对劲：“小闻以前在哪里生活？” 怎么能连那么多常识性问题都不知道？ “都说了这是我们的小祖宗，活在2025年。”余星野说着，又递上了一个包子，“吃么？2025年的早餐。” 连生没好气地说：“说正经的，你少胡咧咧。” “这就是正经的。”余星野说，“你不信回头让恒哥跟你说。” “都坐好，系好安全带。”律恒没有理他们，而是从副驾驶的储物箱里摸出了一张地图与一支铅笔，“连生，他们怎么走的？” “我们当时在补给点汇合，第二天归耀他们组走了沿线，叶驰他们组开车去了13号地堡那一块。”连生说，“我们要不要直接赶去13号地堡？也能给返程多准备一些食物。” 13号地堡是位于市中心实验园区的大地堡，是一个难得的拥有食品加工厂的地堡。以往他们将物资运抵13号地堡后，都会从13号地堡再运输一批加工食品回1号地堡。 律恒低头在地图上写了些什么，他转过身将地图递给闻柏舟后，才说：“我们去追叶驰。” 话音一落，战车猛地蹿了出去。 他开车的风格比余星野野蛮许多，似乎也不怕惊醒树梢上的变异蝙蝠。战车速度极快地驶出了树林，飞快地开上了一条疑似马路的道路。 说是马路，也只是一条更平整的沙土地。 闻柏舟观察了几眼，收回视线打开地图，就见律恒在地图上画了几个圈，分别写着“目前位置”，“叶驰方向”，“归耀方向”，“1号地堡”与“13号地堡”。 他甚至还将“1号地堡”与两个方向相连，又穿过代表归耀与叶驰的圈，在地图上框出了一个范围颇大的三角形，三角形内部写着“负责区域”的字样。 连生探头看过来，解释道：“我们会定期从地堡里出来，给沿途这些补给点与小地堡送上1号地堡的物资。同时也要从这些地方带一些1号地堡需要的东西回去。” 闻柏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只有两辆车，够装吗？” “我们主要是送药嘛，两辆车够了。不够的就往车顶上堆。”连生说，“其他生活物资会有大卡车运输。” 闻柏舟看向“叶驰方向”，他们这组与“归耀方向”是一东一西两个点。归耀在顺着地铁线走，叶驰也是地铁站，却是一条圆形的环线上的站点。 两个站点之间相隔了一整个大区，难怪叶驰他们需要开车。 他看完了地图也没收起来，只慢吞吞地看着地图发呆。他脑袋乱糟糟的，情绪也一阵阵的往上涌。难受得狠了，就去读地图上边边角角的说明文字来转移注意力。 也不知道这么干了几次，他突然听见了连生的声音。 “天色有点不对劲，风也变大了。”连生轻快的声音沉重了起来，“恒哥，我们得尽快赶到补给点。” 闻柏舟回过神来：“如果赶不过去会怎么样？” “会发生你不太想经历的事。”连生说。 第13章 变天 什么事？ 疑问在脑子里转了一圈，闻柏舟却没有开口。他侧头靠在车窗玻璃上，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 沙土化的大地上没有什么植物，偶尔会看见光秃秃的矮小树木从窗外一掠而过。建筑物的残骸随处可见，凸出的钢筋像是刺破皮肤的骨骼。在昏沉沉的天色下，显得有些阴郁。 闻柏舟抬眼看了看天色。过来的这两天，这里的天气一直都昏沉沉的。乌云永远笼罩在天上，太阳始终被挡在更高远的地方。 像这种天气，应该会来一场暴雨吧？ 他思考着，闭上了眼睛。 心里乱麻一样的情绪冲得他眼睛发黑，甚至有些想吐。他紧贴着冰冷的玻璃，强迫自己散发思维，去想些别的。 突击战车行驶的声音就钻进了他的耳朵里。这个声音非常有规律，听得久了，会有一种让人平静的催眠感。加之路况不好，时不时就会有一些轻微的摇晃。 这样一来，就更让人想睡觉了。 迷蒙之中，意识逐渐飘远。 就在他下坠时，他突然又听见了另一种声音。很尖锐，像是某种啸声。 轻飘飘的下坠感突然变成急速坠落，闻柏舟猛地睁开眼：“发生了什么？” “起风了。”律恒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抓紧门边护手，加速了。” 闻柏舟条件反射握住护手。侧头一看，就发现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卷起了一层细细的黄沙！ 狂风在呼啸着掠过突击战车，带起了零星的残叶，吹折了路边细瘦的树枝，闻柏舟甚至还听到了车的各个部位传来了“噼啪”声。 那是被卷起的石头打在车上的声音。 天色已经变得极其昏暗，像是刹那间就步入了夜晚。一时间漆黑的天幕下，只有他们的车灯是唯一的光源。 车速在瞬间飙升，闻柏舟甚至觉得战车在狂风里飘移！ 他紧张得握紧了护手，低声问一旁的连生：“这么大的风，还开这么快？” “不快点更麻烦。”连生说，“看天色很有可能会有暴雨，我们得在暴雨来之前找一个庇护所。” 庇护所？闻柏舟一愣：“补给点呢？” “多半赶不过去。”连生侧头看了看天色，面色有些焦急，“这天变得太快了。” 只是两句话的功夫，天色就好像更黑了一些。 浓墨伴着呜咽的狂风吞噬了天地，人造的战车好似变成了一叶单薄小舟，只能拼尽全力在风里寻求一个平衡。 战车在风中飘移着前进，车里所有人都被带得甩来甩去。闻柏舟胸口被安全带勒得生疼，他不敢再说话，另一只手悄然抓上了安全带。 接连不断的“噼啪”声好像变得更大了，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还多出了一种奇怪的“滋滋”声。 “下雨了。星野、连子，注意周围环境，找庇护所！” 闻柏舟闻声抬头，却发现前车窗外升腾起了突兀的雾气。它们笼罩在车外，竟然没有被狂风打散。 外面的世界似乎在这瞬间活了过来。有鸟成群结队的飞掠而过，有老鼠吱吱叫着跑过车灯，甚至还有其他闻柏舟根本分辨不出来的动物。 它们在雨中尖叫嘶嚎，横冲直撞地寻找一个避雨处。 天像是破了个洞，汹涌的雨水直往陆地上灌。地上腾起的白雾比之前还要浓郁，车灯扫过，只有一片白茫茫，可见度已经非常低。 这样的大雨和大雾，已经不适合继续开车了。 可偏偏律恒驾驶着战车，速度丝毫不减：“来不及了，都坐稳了！” 战车在暴雨中一个甩尾，还没朝着另一个方向飞驰而去，突然一个东西落了下来—— “哐当！” 它直直砸在驾驶座前的窗户上，溅起一大团深色的痕迹。 战车猛然急停！ “唔！” 脑袋直直撞上了前座的座椅背。闻柏舟揉着撞红的额头抬头，恰好看见那团黑色的东西从前车窗下慢慢滑落。 它像是一团脑袋那么大的肉瘤，可却没有翅膀。表面的皮已经全没了，猩红的肉裸露在外，滚动着在车窗上拉出了一大条棕红的痕迹。 “这……”闻柏舟怔怔盯着那条血迹，“这是什么东西？” “变异蝙蝠。”律恒回头扫了他一眼，“把头盔戴上。” 闻柏舟连忙戴上头盔：“蝙蝠的翅膀呢？” “被雨融了。”律恒说，“这估计是一场强酸雨，所以我们要尽快找到避雨处。” 话音一落，他再次启动战车。 前车窗上的血痕已经被暴雨冲刷干净，没了翅膀的蝙蝠却在惯性之下，滚动到了副驾驶位的前车窗上，被悬挂装置卡在了窗角。 闻柏舟一眨不眨地看着它。 就见暴雨落在蝙蝠身体上，腾起了一层层的白雾。蝙蝠在暴雨的冲刷之下，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直到化作一张皮。 然后又飞速的融于雨水，消失不见。 闻柏舟绷紧了身体，背脊不住地发寒。在这样紧张的时候，他甚至觉得有些冷了。 律恒注意到了他的异样，开口道：“别担心，这辆车的每个零部件都喷过三种防酸雨涂层，每种都喷涂过三层以上。在车里是安全的。” 闻柏舟安静地看向他：“……这样。” 他眼里有着未散的恐惧，此时呆愣愣的，显得有些可怜巴巴。 “很快就好了，我保证。”律恒安抚道，“害怕的话，闭一会儿眼睛。” 闻柏舟听话的闭上了眼。 可视野一黑，那团血肉模糊的肉瘤就强横地冒了出来。他慌张的睁开眼，侧头看向窗外。 暴雨之下，又没了灯光，车窗外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他就盯着落在窗上的雨水看。看它们像湍急的河一样，在并不欢迎它们的玻璃上流淌。 看了好一会儿，发现玻璃并没有任何变化。闻柏舟才悄悄地松了口气。 他放松了背脊倚靠在座椅上，再次抬头看向前方，才发现他们似乎已经拐进了以前的商务区。 这里的楼有不少还很高，裸露的钢筋上挂满了冰。缺了玻璃的窗口像是一个个黑漆漆的洞口，它们遍布在楼体上。暴雨顺着破窗刮入，时不时地就能听见楼内传出巨大的轰隆声。 律恒放慢了车速，仔细地挑选着落脚点。 不一会儿，他就发现了一栋合适的楼。战车顿时加速驶了过去。 “可算是找到个地方。”余星野嘀咕道，“小祖宗没吓着吧？” “嗯。”闻柏舟低声应了声，“我们今晚在这里过吗？” “只能在这里了。”余星野说，“再开下去就真的危险了。” “连子教一下柏舟，你们配合一下把后座背椅放下去，”律恒说，“今晚就在这里休息。” “那我先去把后备箱弄一下。”连生说着，就灵活地翻过了椅背，落进了后备箱里。 战车后备箱里还有一排备用座椅。将它们都放平后，连生再与闻柏舟一起将后排背椅放下。两排座椅相连，就组成了一张临时的床。 他们放椅背时，律恒就开启了战车的自净功能。细小的水柱从战车四周喷出，将车身上的强酸雨不断稀释。 等到洗完一轮，律恒才再次发动战车，往更深处去了。 最后他将战车紧靠在一面承重墙边停了下来，才说：“都休息吧，今晚我守夜。” “恒哥你休息。”余星野说，“前半夜我来守，后半夜换你。” “后半夜我来换星野。”连生说，“恒哥和小闻都好好休息。明天也不知道天气怎么样，你们都要养足精神才行。” 律恒也没和他们推辞。他翻到后座后，又去打开驾驶位，从座椅下拿出了两张保温毯。 他递了一张给连生，另一张则摊开来盖在了闻柏舟身上。随后他才小心翼翼地面对着闻柏舟侧卧了下去。 闻柏舟看着他这个动作，忍不住问：“你的背是不是在疼？” “还好。”律恒说，“怕吗？” 闻柏舟眨了眨眼，很轻地点了点头。他压低了声音轻声说：“但是怕也没用啊。”说完，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我可能有点感冒了，刚刚就有些嗓子疼。” 嗓子疼？ 律恒当即伸手向闻柏舟的头盔，他摸索了一会儿，果不其然地发现闻柏舟的头盔没有连接氧气进行内循环。 “你吸多了酸雨气体，所以嗓子才会疼。” 他坐起身，从中央扶手盒里取出了一瓶高压缩氧气。将氧气固定在车顶上，又从闻柏舟的头盔里扯出了氧气连接管。 做好这些，他摸索着打开了头盔的内循环：“没事了，睡一觉就不疼了。” 闻柏舟抓紧了保温毯，又说：“我还觉得冷。” 律恒坐起身，干脆利落地脱掉了自己的冲锋衣。他再次躺下，伸手揽过闻柏舟，用冲锋衣将自己与闻柏舟牢牢裹住。 “好了，一会儿就暖和了。”律恒说着，安抚一般地轻轻拍着闻柏舟的背脊。 闻柏舟整个人缩在律恒怀里，止不住的鼻酸。 他觉得这个2099年好糟糕。之前那样平静的样子都是假象，在他回不了家后骤然撕破了脸，怪笑着露出了狰狞的真面目。 幸好还有律恒。 幸好遇见的是律恒。 “恒哥，”闻柏舟小声说，“谢谢你。” 律恒轻拍背脊地手一顿。他放低了声音，柔声说：“睡吧，晚安。” 第14章 积雨 这一晚闻柏舟睡得并不安稳。 他的潜意识里始终充斥着不安，一丁点的风吹草动就会将他惊醒。更别说强酸雨之下，外面时不时就会响起或大或小的“轰隆”声。 每一次被腐蚀的砖石落下，都会将闻柏舟惊醒。 一整晚，他都在断断续续的做梦。梦里好像跟着导师在某座山里跋涉，他们翻山越岭，是想去眼见一种……什么呢？ “轰隆”一声，地动山摇！ 眼前的青山绿水在暴雨中崩裂成碎，铺天盖地地朝他倾倒而来。 闻柏舟猛地一惊，整个人弹身坐起！他茫然地伸手揉额，却碰到了一个冷冰冰的物体。 头盔？ 我为什么要戴着头盔睡觉？他茫然环顾四周，见到了熟悉的战车，记忆骤然回归。 车里没人，可律恒的冲锋衣却还盖在他身上。人呢？ 闻柏舟摇下车窗，刚探出头去，就听见了余星野的声音：“哎，小祖宗，睡醒了？” 他闻声转头，就见余星野正蹲在车后轮旁边，正拿着一个喷罐对着车轮喷。 “车轮有点伤了，被腐蚀得坑坑洼洼的。得喷点疏水剂等它自己好。”余星野对着他晃了晃喷罐，又给车轮喷了两下。 “……等它自己好？”闻柏舟茫然道，“等谁自己好？” “车轮啊。”余星野说，“我们这里环境恶劣嘛，这车轮是自修复材料做的。损伤不大会自我修复。我记得你们那个年代，已经有这个技术的雏形了吧？” “……”艺术生闻柏舟陷入沉默。 余星野见他说不上话，以为提起这个让他想家了，连忙换了个话题：“你饿了没？包子给你热着的，在副驾驶座上放着，你自己拿着吃。” “谢谢。”闻柏舟又左右看了看，“恒哥呢？” “去楼上了。”余星野说，“这雨一直不停，我们得做好准备。” “可他没穿外套啊！”闻柏舟忍不住说。 就算是现在，他坐在车里哪里都不去，都会觉得冷。更别说律恒穿得那么单薄的跑上跑下。 “那等他回来你给他呗。”余星野说着站起身，又绕到了另一边去给车轮喷疏水涂层。 闻柏舟迟疑片刻，拿着律恒的冲锋衣下了车。 他们此时在一座环形建筑的大厅里。大厅的玻璃门早就坏了，有风“呜呜”地往里灌。一下车就感到温度更低了一些。 大厅之外暴雨声正急。闻柏舟往外走了走，就见黑沉沉的天色透了些惨淡的亮光出来，将外面的环境照亮了些许。 屋外已经积起了一台阶那么高的积水，距离他们停车的室内，也就只有两台阶的高度。难怪律恒要去楼上，如果这雨一直下下去，他们就不得不进行转移。 闻柏舟想了想，决定也去楼上看看。刚走到楼梯口，就见律恒走了下来。 “醒了？”律恒走到闻柏舟身边，第一时间去检查他的氧气管。 闻柏舟把外套递给他，乖乖地侧头让他检查，嘴里道：“你快把衣服穿上，别感冒了。” 见他好好揣着氧气罐，律恒才接过冲锋衣穿上：“回车上，雨快停了。” “要停了？” 闻柏舟忍不住看了看门外，暴雨似乎毫无减弱的迹象。可律恒点了头，他也就跟着上了车。 没一会儿，余星野也钻进了车：“你怎么没吃东西？不饿么？” 闻柏舟摇了摇头：“刚睡醒，没胃口。连生呢？” “找水去了。”余星野说，“快回来了应该。” 果然没多久，连生也拉开车门上了车：“不行，这一批雨水酸度太高，没办法净化了。” “你们渴了？”闻柏舟连忙去拿自己的背包，“我包里还有些水。” 连生笑了笑：“没有。小闻别担心，只是防范未然。我们尽快赶到下一个补给点去就没问题了。补给点里面有大型储水设备。雨水酸度低的时候会全自动收集和自净化。省着点用也够了。” “雨快停了。天黑之前就能赶到下一个补给点。”律恒说，“去补给点补水，再找叶驰。你们都没怎么吃饭，先吃点东西。” 余星野连忙从中央扶手盒上拿起了他的包子。 他们走的时候，蒋政给每个人的包里都塞足了至少十天的单兵口粮。但余星野舍不得吃。打包过来的包子有面有肉，全吃完了再开自热口粮才更合适。 热久了的包子已经有些硬，但依然是连生吃过最好吃的食物。他连吃两个，就合衣往后一倒：“我补个觉，有事叫我。” “柏舟要不要也睡一会儿？”律恒从驾驶座上回过头看他，“你昨晚睡得不太好。” 闻柏舟摇了摇头：“没事的，我现在不困。” 他情绪一直紧绷着，确实也没什么睡意。他慢吞吞的吃着包子，放低了声音随意的聊着天。不知什么时候，外面的雨声就没了。 天光依旧暗淡，世界变得寂静无声。 律恒把连生叫醒，让他与闻柏舟配合着恢复了座椅。又下车检查了轮胎被腐蚀的情况。 闻柏舟好奇，也跟着去看了看。可他蹲在轮胎前，却什么也没看出来：“余星野说它坑坑洼洼的，这不是好好的么？” 律恒低笑道：“它自己长好了。下次伤了再让你看看。” 他站起身，顺手拉起闻柏舟：“上车，走了。” 台阶深的积水还没有退。 战车缓缓涉水而过时，闻柏舟发现路两旁的建筑物已经完全变了模样。一场强酸雨，将本就破败的建筑进一步腐蚀。 不少黑洞洞的窗口彻底变了模样，它们与上下相连，化作了不规则的巨口。许多墙面已经被彻底腐蚀干净，露出了墙体内空荡荡的钢筋。再来一场雨，就有可能彻底塌陷。 一栋三层楼的小楼昨夜塌陷了一半。战车淌过它面前混着石灰的积水，慢慢离开了这片建筑区。 走到外面，却发现世界变得更加寂静。 先前还能见到的低矮树木，在大风与大雨的摧折中，彻底没有了踪影。昨晚见过的各种动物，也已经消失。台阶深的积水里甚至见不到任何的杂物。 世界寂静得如同只有这一辆车，只有他们这几个人。 闻柏舟看得心里格外不舒服，他喃喃自问：“下了这么大的雨，什么时候才能出太阳？” “没有太阳。”余星野嘴快地说，“我们这就这天气，没有太阳，永远没有太阳。能给你看点光，都算天气好了。” “……”闻柏舟回过神来，低声道，“核冬天。” “嗯。”律恒看着前方，“现在还好，真正的冬天会更可怕。” 闻柏舟侧头看向窗外，就算天色不好，他依然能看见高楼上挂着的冰。 也不知道真正的冬天时，那些冰会变得多厚，才能抵抗过一次次的酸雨。 “你们到了真正的冬天的时候，还要出任务吗？”闻柏舟问道。 “会减少频率。”律恒说。 闻柏舟点点头，悄悄给自己打气：“我会努力训练的，不会拖你后腿。” 律恒忍不住抬眼看向了后视镜。 隔着头盔，并不能看清楚闻柏舟的表情。但他知道，他们这位小祖宗，在逼着自己飞速地适应着环境。 律恒接着后视镜凝视了闻柏舟几秒，才收回了目光。 刚变过天的天气非常平稳，战车保持着低缓的速度，慢慢涉水驶出了积水区。 律恒刚踩下油门加速，天上突然出现了一块斗大的石块！ “吱嘎——” 战车猛然急停，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啸。车内所有人在惯性之下猛地前倾，又被安全带扯了回去。 “嘭！” 大石块落在了战车面前。随即，又有一块石头落下。 “嘭！” 一眨眼的功夫，接连几个石块连续坠落，将战车的前路挡了个严严实实。 前车两人同时拔枪，连生一跃而起，抓过车窗上悬挂的操作器，直接打开了战车顶部的狙击榴弹枪！ “我方是01号地堡物资运输小队。正在此区域执行运输任务。” 他一边喊话，一边用顶部监视器观察过一圈，才说：“没看见人。” “藏起来了。”余星野说，“刚下了雨就这么胡来，多半是那些人。” “什么人？”闻柏舟忍不住问。 “地面人。”律恒简单说完，立刻道，“连生，继续。” 连生点点头，立刻接着道：“请你方与我方保持安全距离。任何越界行为，将被视为对我方安全的威胁，我方将立刻采取措施。” 他喊完话后，对方的回应却是又一轮的天降大石块。 这次的石块落在了车后，一前一后地将战车的路堵死了。 随后，一道粗狂的声音才从一栋高楼内传出：“1号地堡，找的就是你们。” 扩音的高音喇叭效果不佳，却依然让人听得清楚：“你们放下物资立刻下车，我不杀你们。否则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们。” 律恒轻蔑地低笑一声：“开枪。” 狙击榴弹炮闻声而动，60毫米口径的重型子弹笔直射向喊话人旁边的高楼—— “轰隆！” 刺目的火焰在刹那间爆开！ 只顷刻间，高楼便如抽了底座的积木，轰然倒塌。 律恒拿过连生手里的扩音仪：“给你们一次机会。重说。” 第15章 阴天 大楼倒塌的轰隆声传出很远。 炸开的灰黄扬尘经久不散。它们笼罩着隔壁藏人的高楼，如同一朵被污染的云。 闻柏舟怔怔看着那栋化为齑粉的大楼，他从来没想到这车上居然还有威力这么强大的枪！ 一枪轰掉一座楼，这和炮弹有什么区别？ 直到爆炸声远去，世界变得格外寂静。闻柏舟才回过神来。 他有些诧异地看向律恒。 律恒下令开火的神色很平静。现在炸了一栋楼，也依然非常平静。 这让闻柏舟突然想起了那把抵在脖子上的匕首，还有律恒重伤着让他报警的模样。 律恒那时候也是如此平静。好似不管他做出什么反应，他都有所预料，也都有与之相对应的解法。 似乎是感受到了闻柏舟的视线，律恒回过头，沉着地与闻柏舟对视。 “……他们一直不说话，怎么办？”闻柏舟迎着他的视线开口。 律恒微微勾了勾嘴角：“那就再开一枪。” 说完，他拿起扩音器，慢条斯理地补充了一句：“我耐心不好。” 话音一落，车顶的狙击榴弹炮跟着转向。黑洞洞的枪口直直地对准了藏人的高楼。 只需要再开一枪，那栋藏着人的高楼，也会紧跟着化作齑粉。 热成像仪的显示器上，那座楼内的人开始移动。闻柏舟骤然紧张了起来。他放轻了呼吸，心情复杂地看向那栋高楼。 或许过了很久，或许只是一秒钟的时间。高楼里传出一声高音喇叭被信息干扰的尖啸声。随即那个粗犷的声音急道：“等等！有话好好说！我马上出来！” 律恒对着扩音器，只说了两个字：“你们。” 对面沉默了半晌，再开口，声音弱气了不少：“……好，我们马上出来。” 不一会儿，那栋高楼陆陆续续走出了两队人马。 领头的出乎意料的，是个有些佝偻的男人。他头发乱糟糟的好似一个鸡窝扣在脑袋上，身上穿着一件已经看不出颜色的棉袄。手上戴着的棉手套与棉袄同色。 他低头缩手，带着人往这边走。 第一队人看着还很正常，第二队人却像是抬着什么东西，慢慢地挪动着。 连生透过监视器上的热成像仪看着他们，又将整栋楼与周边都扫过了一圈，才说：“后面那栋楼里还有几个人，前面的人都下来了。” 话音刚落，就见那领头人挥了挥手。后面楼的几个人也开始往下走。 他们下来之后，沉默地看着轻型突击战车半晌，第一队里又分出了几个人，走到车前开始默默地搬运大石块。没多时，后面楼的人也走到车边，开始搬运车后堵路的石块。 车里所有人都没有下车，也没有人说话。 外面的人默默地搬着石头，直到连路上破碎的小石块都被清空了。律恒才解开安全带，戴上头盔准备下车。 “恒哥！”闻柏舟叫住他，“你一个人去？” “你们在车里等等，我先下去看看。”律恒回头看着他叮嘱道，“不要下车。车里很安全。” 闻柏舟还想说什么，律恒却已经拉开车门下了车。 他扫视了一眼不远处的人，领头那人神色一愣，脱口而出：“是你！” 律恒的眼神却根本没有在他身上停留。他略过领头人，将视线直接投向了后面那一队人。 后面那些人围成一个圆，给中间那人挡风。而中间那人浑身是血，被人半抱半扶着才能勉强站稳。 “你们劫车，是想抢药。”他一边说，一边走向那人。 其他人很紧张，甚至有些隐隐的骚动。但他们谁都没退。 律恒走到那个血人前仔细观察片刻，才说：“车上只有抗辐射药剂，酸雨腐蚀伤治不了。” 话音刚落，人群里就有人带着哭腔道：“那怎么办啊……” “回地堡。”律恒平静地说，“这种大面积的腐蚀伤，只有回1号或者13号地堡，才能得到治疗。” 谁知那血人一听，蓦地挣扎了起来：“不去——我就算死在这里，我也不去地堡！” 他恶狠狠地盯着律恒，一字一句地嘶吼道：“我们是人，人！是人，就该活在地面上！而不是像个老鼠一样——你们这些人，躲在地下！还要让我们的子孙后代，也像个老鼠一样！” 他几乎已经是个血人，早该虚弱得气若游丝。可说着这些话，依然有着咬牙切齿的激愤。 “地堡！把所有人锁在地面下！再也没有回到地面的能力……你们这些贻害无穷的东西……咳咳……” 他猛地咳嗽了起来，身上的伤口顿时开裂，又开始渗出掺杂血丝的黄水。 律恒抬眼看着领头人：“你们听见了。我爱莫能助。” “律恒！”领头人祈求地看着他，“求求你，哪怕看在……看在大家同为人的份儿上，帮帮他。” 律恒垂眼看他。 领头人双手合十，满脸痛苦：“我知道我们今天做得过了，可我没办法了，刚下了雨，外面没车，他撑不住了……律恒，我们没杀过人。” 律恒八风不动，又转过眼去看那个伤者。他沉吟半天，才转身回到车边，伸手敲开了闻柏舟的窗：“柏舟，你想不想下来看看？” “嗯？怎么了？”闻柏舟问着话，手里已经解开了安全带。 “他们有一个全身被酸雨大面积腐蚀的伤者。”律恒斟酌着说道，“我们这里酸雨频发，时不时就会有被灼烧腐蚀的伤者。不过这样大面积的，也比较少见。” 他没有直接说出口，但闻柏舟明白，他是想让自己做一些在2099生活的心理准备。 闻柏舟戴上头盔，没有犹豫：“好，我看看。” 可饶是他做好了心理准备，看见人的那一刻，依然揪紧了心脏。 那人身上虚虚地裹着一床还算干净的棉被。裸露出来的胸口与手臂上全是血色。皮肤表面早已大面积溃烂，此时黄水与血液还夹杂着不断渗出留下。 “……”闻柏舟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好一会儿，他才干巴巴地冒出声音：“你们要先清创啊。” “清过了，没有药，没用。”那领头人的声音比闻柏舟还要干巴，他看着伤者，连呼吸都弱了几分，“我知道他撑不下去了，我就是想让他……别那么痛苦的死。” 伤者一听，咳嗽着“嗬嗬”笑了起来。 闻柏舟听着他的笑声，只觉得心里乱七八糟的情感都搅成了一团。 他有些恐惧，又有些没来由的伤感，还有些莫名其妙的物伤其类。他犹豫许久，才抬头看向律恒。 律恒一直观察着他。 见闻柏舟看过来，他就凝视他的眼睛，认真道：“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律恒说着顿了顿，随后又补充道：“走叶驰这条线，我们有很大概率会遇上从13号地堡出来的补给队。到时候我会与他们换一批常用药物。” 闻柏舟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地点点头。 他转身回到车旁，从自己的背包里翻出了两瓶药，又迟疑了一瞬，才转身重新走回律恒身边。 “这个黑色的是用来消毒的碘伏，里面有搭配棉签。另一瓶白色的是抗感染药物。”闻柏舟把药物递给领头人，“我们也只有这么多了……” 像是往人群里丢了一把火，枯槁疲惫的人群眼里猛地亮起了光！ 闻柏舟看着那群人倏然发亮的眼睛，心中一惊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谢谢你，谢谢你！”领头人却一步上前，用力握紧他的手，一叠声地说，“小朋友，你是个好人，大好人！你要记得，我们人是不能活在地面下的！你这么好，一定要记得来地面生活！蓝星会保佑你的！” 律恒猛地重重捏住领头人的手腕：“放手！” 领头人吃痛，条件反射地放开了闻柏舟。律恒却依然死死地钳着他的手腕：“你们自己怎么想，我不干涉。但别恩将仇报。” 他说完用力一甩，将领头人甩回了人群里，头也不回地领着闻柏舟上了车。 此时已经出了涉水区，余星野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驾驶位上。闻柏舟看着律恒在副驾驶上坐定了，才问：“这些人……就是地面人吗？” “嗯，差不多吧。”余星野说，“他们骂我们地底老鼠，我们就这么称呼他们。” 闻柏舟完全想不通：“地面都这个样子了，为什么还要坚持住在地面？” 一直持续的严寒、无处不在的辐射、来去不定的酸雨……不管哪一项对地面生活都是深切的打击。 如果人类可以在地底依靠科技来繁衍生息，为什么不呢？ “很多原因吧。”连生说，“有些是因为固执，有些是真的觉得地面会更好、更自由，还有一些是被稀奇古怪的邪教理论洗脑。” 或许人在绝望之中，总是需要一些东西来做支撑。连生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听过多少种稀奇古怪的理论。 他叹了口气，凝视着前方，好一会儿才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一些人，是因为病了，才回地面上来。总之……每个人可能原因都不一样。” “可是，”闻柏舟忍不住问，“都病了，又怎么生活？” “平常时候去残存的大楼里住，冬天到了就烧木质家具保暖。”律恒平静地说，“只要不在乎辐射和感染，许多动物也可以吃。” “反正路上还有补给点。没食物去补给点，太冷了去补给点。”余星野念经一样地插话，“反正只要不想死，去处多了去了。” 闻柏舟听着，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刚刚律恒会选择放那些人一马。 他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心里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 接下来的路程再也没有遇上什么意外。天快黑时，他们成功赶到了位于13号地堡西南方的第三个补给点。 但他们并没有在这个补给点停留多久。 即便他们已经略过了两个补给点，可在这里依然没有看见叶驰。叶驰小队补充过这里的抗辐射药剂，已经启程前往下一站。 刚刚下过暴雨，再次变天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几人商量了片刻，决定开车继续往前赶。 这里的白天黑夜并没有很明晰的分界线。天是缓缓的亮起，也是慢慢的步入深黑。等人们注意到黑夜来临，车灯早已自动打开。 或许是因为酸雨的关系，这个夜晚连动物都安分了许多。 一连又略过了两个补给点，他们终于在最终落脚点处，看见了一辆车身上漆着“01”标志的轻型突击战车。 第16章 支援 “终于追上了。他这么急匆匆的，也不知道在赶什么。”余星野嘀咕了一句，猛地伸了个懒腰，“都下车都下车，今晚在补给点里睡！” 他说完率先拿上包跳下了车。 闻柏舟跟着下车，随即就被外面的风吹得缩了缩脖子。雨后的夜晚好像更冷了些。他穿着厚厚的冲锋衣，背部又有背包挡风，可依然觉得有寒气往骨子里钻。 他把手揣进衣兜，原地小跳了两步。结果一扭头，却突然注意到前方的突击战车。那车黑漆漆的，没什么亮光。 闻柏舟有些疑惑：“他们怎么没留人看车？” 律恒站在他身边，顺手将冲锋衣自带的帽子给闻柏舟戴上：“这里接近市区了，有监控和无人机巡逻，不用留人。” 闻柏舟顺着他的视线抬头，果然在屋檐的隐蔽角落里看见了一个监控摄像头。 “走了走了。” 余星野催了一句，闻柏舟回过神，连忙跟上。结果刚迈出几步，脚底却突然一滑。 走在他身后的律恒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将人扶稳了：“小心，地上有冰。” 闻柏舟心脏狂跳，他仔细看了地面片刻，果然发现本该泥泞的地面早就不知什么时候结了冰。 这天气似乎比他预料的还要冷一些。 闻柏舟抓着律恒站直了身体，这次也不敢走快了。只跟在连生后面小步慢慢地走。直到踏上地铁站的台阶才松了口气。 一行人加快速度下了楼，敲了好一会儿的铁门，却一直没人来开门。 “这不太对啊……”余星野低声道，“守门人呢？” 律恒上前一步，一手持枪，一手将闻柏舟往后拦了拦：“再敲。” 余星野闻言，干脆用脚猛踹了几脚：“有人吗？！”他嘶吼着，悄悄将手中的枪上了膛。 这一次里面却传来了一个沙哑的声音：“来了来了，别急啊。” 余星野与律恒对视一眼，佯装怒意道：“怎么回事？怎么这么慢啊？知不知道外面多冷了！” 话音一落，铁门旁边的小门开启了一道缝，里面的守门人仔细观察了他们片刻，才拉开门：“原来是律队。快进来吧。今天我们出了点事，里面正忙着。” 还是熟悉的守门人，只是他的声音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了。 “怎么是你，晚班不该换个人么。”律恒没有松开枪。 守门人长叹口气：“他下午工作失误，受了重伤。唉，你们进来看了就知道了。” “出什么事了？有人袭击补给点吗？” 余星野当先一步进了门，随即他一愣，连忙将枪收回了枪套：“怎么回事？怎么会这幅样子了？” 他这反应不对，其他几人当即也进了门。 闻柏舟走在最后，跨入铁门后，也惊了一下。 这个补给点入口两旁，居然靠墙坐着不少被强酸雨腐蚀的人！ 他们有些人双手满是血泡，有些人赤着脚在晾脚，脚底也都被腐蚀了。还有人只能趴在地面上，整个屁股大腿都被烧伤，看起来像是跌进过积水的模样。 他们安安静静地呆在过道两旁，时不时的会因为改换姿势，而疼得倒吸凉气。 “今天雨停了，有人想出去趁乱看看能不能捡些吃的回来，就要求开门。”守门人哑着嗓子说，“当时守门的也忘了查看监控，就这么开了。结果昨晚不知怎么回事，有一片玻璃被砸碎了。整个暴雨都从破口往里灌。这里面积水起码这么深！” 他说着，张开手比划了一个起码两节台阶高的长度。 “那水啊，一下子涌了进来。当时门边的还有这过道里的，反应不及时全沾上了。”守门人叹了口气，“律队你们自便啊，我们这边现在确实腾不开人手了。” 他急匆匆地又走了，一行人连忙跟着他往里走。 进了大厅才发现，大厅里还有许多人不能坐也不能站，只能趴着等药。偏偏今天又是发抗辐射药剂的时候。 伤者和取药人挤挤挨挨在一处。张眼一望，整个大厅被或站或趴的人给塞满了。 余星野在大厅里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叶驰！” 叶驰正蹲着给一个大腿后侧与外侧都腐蚀伤的人上药。闻言就站起身，循声看了一眼。一见他们，他双眼猛地亮了：“律队！星野！你们都没事！” 他长得非常高壮，穿着黑色作战服、套着头盔站起身时，闻柏舟恍然以为见到了一头熊。 叶驰对伤者说了两句后，就快步向他们走来。一走进，那种“似熊”的感受就更加深刻了。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律恒问，“其他人呢？” “从沿线去前后两个补给点调水和药了。”叶驰说，“伤者太多，清创用掉了补给点里所有的饮用水储备。你们要补水得等他们会来。也幸好13号地堡的补给车走得不远，不然连第一批用药都不够。” 他根本没管队伍里多出来的闻柏舟，直接继续道：“这里现在乱成一团了，重伤患都在下面，你们最好就在上面的办公室里休息。” “不用。你的休息室在哪里？我们放了包过来帮忙。”律恒说。 叶驰指了个位置，律恒当即就带着人去了。 放了包，一行人又匆匆赶回大厅。连生腿上有伤，不宜频繁蹲起，律恒就让他维持大厅秩序。 补给点里的工作人员早就忙了个头昏脑涨，有人帮忙倒也听话。连生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 闻柏舟取了药，戴上防护手套与头盔，就跟着律恒他们一起给伤者清创上药。不知不觉地，大厅里的路就变得好走了。 他百忙之中抬头看了一眼，发现原本乱糟糟的大厅，还真让连生指挥着给分流了出来。他摇头甩了甩头上的汗，又将注意力投入在了眼前的伤口上。 也不知道看过多少伤者。 从一开始的手足无措心中发慌，到后来看上一眼就知道是要先清创，还是先暂时湿敷然后再上药处理。 手上的药再一次用空后，他甚至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律恒将他半抱着扶起：“去休息一会儿。” “可是……” “没有可是。你后面还要走很远的路，保持好自己的健康状态是第一要务。”律恒说完，又安抚道，“13号地堡与附近的地堡都在派人过来。这里距离近，支援很快就回来。安心去睡。” 闻柏舟想了想，没有再坚持。 他跟着律恒去了叶驰的休息室，几乎是摘下头盔躺下的一瞬间，眼皮就彻底黏上睁不开了。 律恒看了他一眼，从包里翻出一包纸巾来擦干了闻柏舟头上的汗，才又从包里拿了几袋东西走到一旁的小桌边。 他用了十几分钟的时间把那几袋东西处理好，才返回床边叫醒了闻柏舟。 闻柏舟睁眼时都是迷糊的，他看着眼前的律恒，哼哼唧唧地小声道：“我再睡五分钟……” “先起来，一会儿随你睡。” 闻柏舟强撑着坐起身，眼睛都睁不开了，鼻子却突然闻到一股很香的味道。 这个味道很像红烧牛肉炒饭…… 闻柏舟猛地睁开眼，就见律恒已经拿着一袋自热食品站在了床边：“吃饭。” “哪里来的？”闻柏舟伸手接过，又看向律恒手里另一个袋子。 “出来的时候蒋政中将准备的。”律恒说，“你渴就先喝点饮料。我用自热食品里配的水袋冲泡的，这水很干净。” 闻柏舟是真的渴了，他接过袋子喝了一口，又塞给律恒：“谢谢你，你这两天也没怎么喝水，你也要补充糖分。剩下的是你的了。” 他说完就拿着自热炒饭吃了起来，还口齿不清地补充道：“我吃了饭就睡了，你快喝掉。” 律恒垂眸看着手里的饮料袋子，好一会儿才在闻柏舟的催促里将剩下的饮料喝下。 他为了冲泡这杯饮料，拆了两份他自己的自热食品，才凑够了半杯的水量。却没想到闻柏舟又把绝大部分都留给了他。 他喝光了饮料也没走，看着闻柏舟风卷残云地吃光了自热炒饭，才收拾好垃圾离开了休息室。 闻柏舟累得狠了，一倒下去就又睡了过去。连律恒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他这一觉睡得人事不知，连一点梦都没做。可饶是如此，他也没睡多久。两个小时后，他就反射性地睁开了眼。 连生在小桌那边抱着包趴着睡，余星野拿着包当枕头，干脆睡在了地上。律恒则不在房间里。 闻柏舟下了床，轻手轻脚地叫连生去床上睡，然后离开了休息室。 大厅里的灯也暗淡了下来，不少人已经睡着了。还有许多人悄声在大厅里忙碌着。 闻柏舟发现不少伤者的伤口上已经缠上了干净的绷带，他猜测其他地堡的支援人员已经到了。 他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在角落里与叶驰说着话的律恒。 律恒见了他有些惊讶：“怎么醒了？” “睡够了。”闻柏舟说，“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不用。”律恒说，“我和叶驰上去把物资转移一下，明天我们就能往回走了。” “那我一起。”闻柏舟说，“多一个人总能快一些。” 守门人趴在门后的小木桌上睡着，律恒悄悄开了门，三人就往出口去了。 那天花板上的玻璃破口往里灌着风，透过它能看到微微亮起来的天色。闻柏舟觉得，自己已经有些习惯这样阴云后的天光了。 三人走到车边，律恒打开了后座车门，将座椅面一开，里面是堆满了的抗辐射药剂。闻柏舟顾不得惊讶，连忙帮忙搬运。 除了车座下，还有后备箱里的药物。最后律恒将三个战术背包也递给了叶驰：“里面也是抗辐射药剂，你看着分配。” 叶驰打开背包看了一眼：“这个包装没见过啊，哪儿来的？” 他拿起一瓶药上下看了看，白色的大药瓶上干干净净，没看见任何地堡的标志。 “有些奇遇，说来话长。”律恒说，“等你回了地堡，有空再和你细说。” “行。”叶驰点点头，“你们就这么几个人，回去路上小心点。” “这场雨下得不是时候。你们等大部队齐了再往回走。别抢这点时间。”律恒叮嘱道。见叶驰听进去了，他就转过后道：“柏舟，走了。” 闻柏舟呆呆地站在两车之间，看着13号地堡的方向。 听见律恒的声音，他有些机械地转过头，问他：“……那是什么？” 律恒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见了一颗残破的石雕龙头。 “是二车神。”律恒说。 闻柏舟听清的一瞬间，只觉得脑袋里绷紧的那根神经，“啪”地一声，骤然断裂。 他甚至来不及呼吸，眼泪已经汹涌而出。 第17章 认知 闻柏舟手忙脚乱地抹脸，却只碰到了冰冷的头盔。 他心里涌起了更多的钝痛，让他的眼泪越流越多。 “柏舟？”律恒靠近他，“怎么了？” 闻柏舟红着泪眼，凝眸看他，哽咽道：“你……” 他满脑子都是刚认识律恒时，律恒自我介绍的那句话—— “我叫律恒，来自2099年峄城1号地下堡垒。” 闻柏舟闭上眼睛，眼泪滚滚而下，嘴唇都在颤抖：“这里是……峄城啊。” 律恒不明所以：“对，是峄城。你刚刚问的是我们的祭祀神。” “我知道……”闻柏舟痛得无意识地蹲下身，“我都知道……”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只是他以为……他以为，叫峄城的城市千千万，怎么就会是这一个呢？ 他知道这是龙夏的2099年。 可是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是从真实见过的荒唐景象。即便有些地铁站看着熟悉，可全世界的地铁站都一个样，没什么独特的地方。 他所有的熟悉感都来自于身边的同胞。所有的熟悉感也就仅限于身边的同胞。 在感情上，他不觉得眼前这个荒芜破旧的世界，与他有什么关系。 他会站在这里，更多的是出于自身的责任感。 他遇上了，又只有他能看见那扇门，所以他选择把责任扛起来。 他知道这是2099年。这是身边这些同伴的家。 但不是他的家。 他的家在2025年的玉京。他的家还好好的，他总是要回家的。 可是……为什么这里会是峄城啊！ 他出生在玉京，可他长大的地方，却是峄城。 他走过峄城的每一个街道，闯过它每一个美好的角落。 他知道峄城的夏天很热，江上会有很多的夏候鸟。而江边会有很多人一人一杆的垂钓。 冬天则不会特别的冷。虽然每年冬天都下雪，但温度依然比玉京要温柔得多。所以他总是不太擅长应付玉京的冬天。 在阳光晴好的日子里，他穿过峄城西南的万里竹海；爬过峄城东方的十万大山；钻过峄城南边的亿万年才能形成的罕见溶洞；游过峄城北边的千年石头古寨。 他当然也不会错过每一个小满都会开始的，“二车神”的祭祀活动。 峄城是一个地下水系丰富的城市，还有一条大江从城里横穿而过。所以从农耕时代开始，祭祀“二车神”，就是这座城重要的活动。 二车神是一条纯白的小龙。它是灌溉水车的化身，却也是峄城那条大江的化身。 他们祈求小龙要像江流一样带来丰沛雨水，也要像水车那样听话，不要胡乱发大水。 闻柏舟还记得，在他还小的时候，他们会舞着一条纯白的龙从市区穿过，还会准备很多糖果，由更小的龙衔着，送给路边的小朋友。 后来他慢慢长大，小龙的形式也变了。 他们开始用大型的飞龙风筝，再渐渐演变成龙型的烟花与灯光秀。 等他再长大一些，灯光秀也就变成了全息秀，飞龙风筝也加入了现代科技，变成了由无人机带着飞龙灯，自由自在地满城飞。 就在去年他忙着毕业作品的时候，还在小满时专门回了一次峄城。 他去看峄城新的小龙，还去拜访了一位峄城的石雕艺术家。 那位艺术家是宋女士的朋友。因为关系不错的缘故，对方给他看了下一个作品的迷你小石雕。 那是一条只有巴掌大的纯白小龙。 那位艺术家笑呵呵地说：“峄城想把我们的二车神做成文化名片，吸引更多的游客来参加二车节，所以委托我给二车神做个石雕。我想啊，这不得做个大的，很大的那种。让人看见了它，就走不动路。” 闻柏舟那时候把玩着石雕小龙，爱得不得了。大笑着与他说：“那老师一定要放在高速入口处，给那些外地人一些小小的龙神震撼。” ……原来它早已诞生了啊。 这条与他一起长大的小龙。 它就在这里，就在这个2099年的峄城，残破不堪，却又依然威严地看着他。 这个被战争毁灭得再也看不见真实面目的地方，是他的祖国。 是他的家。 闻柏舟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 ……………… 不知道哭了多久。好像浑身的隐痛与这段时间的不安都随着眼泪流走了，闻柏舟才茫茫然地抬头。 天光已然亮了。 只剩下一颗龙头的二车神，在阴沉地天空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闻柏舟抱着膝盖与它对视。 我今年还没来得及去看你，闻柏舟想，不过现在，也算见到了吧。 寒风时不时的刮过，偶尔会有房檐上的冰棱滑落，发出不起眼的咔嚓声。 闻柏舟蹲在那里，怔怔地看了许久，才想要站起来。刚动一下，腿就难受得他龇牙咧嘴。 蹲了太久，腿连发麻感都没了。更多是一种古怪的发软，整个双腿都好像消失了一样，不太听自己的使唤。他不敢撑地，只能支着膝盖，想勉强站起来。 这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支手。 闻柏舟顺着手往上看，就见到了戴着头盔的律恒。 他心里有些尴尬，但还是抓着律恒的手站了起来：“恒哥……你还没走啊。” “你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律恒说，“好些了吗？” 闻柏舟胡乱点点头，又左右看了看，问他：“叶驰呢？” “让他下去了。”律恒定定地看着他，“还要在上面待一会儿吗？” 闻柏舟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扭头看着二车神，又以二车神为基点，开始仔细地观察周围。看着看着，一些细节处便和记忆里的峄城合上了。 2025与2055年间隔得并不遥远。三十年的时间，不会让一座城连基础的城市设计都发生变化。 这里应该还是以前通往高速路口的地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安排一个地铁站。或许是为了方便赶路的人？ 再顺着往下，他们最初停留的补给点，应当是通往某处景点的城外沿线。而峄城1号地堡所在的大山，则是…… “是东山吗？”闻柏舟回头看向律恒，“你们的地堡，是不是在东山？” 律恒颔首道：“是。” “那就不留了吧。”闻柏舟说，“我们下去喊余星野和连生。夜里不能赶路，还是早点出发。” 他说话还带着浓厚的鼻音，人却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 律恒没再说什么，只是牵着他，直到走上了地铁站的阶梯，才放开了手。 他们下去时，余星野和连生还在睡。律恒把人叫醒，赶他们去接水洗漱，只留了闻柏舟一个人在休息室里收拾包袱。 他去了没一会儿又回到了休息室，将手里那张崭新的毛巾递给了闻柏舟：“头盔摘了，擦脸。” 闻柏舟接过毛巾，被那上面的水冷得一个激灵：“不是没水了吗？” “隔壁的补给点与沿线的小地堡都匀了一些出来，今早13号地堡也送来一批。”律恒说，“洗个脸缓一缓，我们就回去了。” 听他这么说，感觉这个补给点暂时不太缺水了。闻柏舟就没再犹豫，他直接将毛巾铺上脸，双手捂着用力揉搓。 冷冰冰的毛巾覆在发热的双眼上，他心中还在翻涌的情绪也随着眼睛逐渐降温。 直到毛巾都染上的脸部的温热，闻柏舟才摘下毛巾。他伸手拉了拉律恒的衣袖，在对方转过头看向他时，格外认真地说：“不管你们需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全力配合。” 律恒安静地看着他，突然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你已经非常努力了。” 这位小祖宗的头发好像与他的内心一样柔软。律恒松开手，弯腰拿起他脚边的战术背包：“走吧，回家了。” “等等！”闻柏舟却突然道，“你的背还没换药！现在去躺着，我给你换药。” 整个休息室只有那么一张窄窄的单人床。律恒依言过去脱掉衣服俯卧着，他侧头看着闻柏舟在包里翻出了小卷弹力绷带、抗菌消炎药，还有大片的无菌敷贴。 “不用敷贴。”律恒说，“伤口开始结痂了，不要浪费敷贴。” “我得看了才知道。”闻柏舟说，“可能会有些疼，你忍一下哦。” 他小心翼翼地拆开律恒身上的绷带，见他的伤口没有二次撕裂，才松了口气。 等他上好药再次把绷带扎上，余星野与连生也相继走了回来。 余星野这才注意到不对，他盯着闻柏舟的脸，眉头一皱：“小祖宗你怎么了？怎么眼睛肿了，别是过敏了吧？” “没有。”闻柏舟说，“之前眼睛不舒服，可能揉得狠了。”他不想提这个，赶紧对连生说：“连生你也该换药了！” 给连生也换过药后，一行四人在休息室里吃掉了最后的包子，才离开补给点回到了突击战车上。 战车扭过头，朝着来时的路驶去。 回去的路比来时路更不好走。 雨后的沙土地上，到处都是凝冰。几乎稍微开得快一些，战车就会打滑。 负责开车的余星野打开了抓地模式，让战车在冰面上慢慢地挪：“这速度一时半会儿也提不起来，你们干脆把后座放下，补个觉。” “我看行。”连生也说，“昨晚恒哥一整晚没睡吧？小闻也没休息多久，就那么一两个小时，能休息个什么啊。” 他说着干脆弯腰伸手，拍了拍副驾驶座上的律恒：“恒哥，我来观察警戒，你来后面睡一会儿。刚好也带着小闻补个觉，小闻的体力消耗挺大的。” 律恒原本不想听。可听连生这么一说，态度就松动了。 他微微颔首，低声应道：“好。” 不一会儿两人就换了个位置。律恒翻到后备箱去讲备用座椅也放下来后，才又翻回后座，与闻柏舟配合着放下了后座椅。 他拿了个背包当枕头，又拿出了保温毯，才对闻柏舟道：“睡吧。” 闻柏舟整个人都背靠着蜷缩在律恒怀里，被律恒用自己的冲锋衣裹了个严实。 窗外的风景慢慢地略过。 闻柏舟仔细观察着那些晚上没有看清过的路。 看着看着，疲惫就缓缓涌了上来，没多久就闭眼睡熟了。 第18章 炒饭 暴雨天路难行。 满地冰的地面似乎比暴雨天更要难行。 闻柏舟一觉睡到天光暗淡才醒过来，睁眼却发现眼前这景象，居然还有些隐隐的熟悉。 他揉着眼睛坐起身，抱着律恒的冲锋衣问：“我们走到哪里了？” 律恒示意他往自己这边的窗外看。 闻柏舟转头一看，借着些微天光，他发现不太远的地方有一座建筑群，那些建筑有些已经半塌，裸露的钢筋上挂着厚厚的冰棱。 “……我们之前躲雨的地方？” 见律恒点头，闻柏舟有些惊讶。居然都走了这么久了，才走到这里来。这样的话，他们今晚是不是得在野外过夜？ 律恒看了他一眼，开口道：“今晚我开点慢车，不在这附近休息。” “会不会不安全？”闻柏舟立刻问。 “还好吧。”余星野插嘴道，“恒哥把热感应开着，有些风吹草动就能立刻知道。只不过吧，我们这儿晚上会很冷，特别冷。开暖气也没用。所以我们不建议外面过夜。” 闻柏舟有些茫然地点点头，把手里抱着的冲锋衣还给了律恒。 其实下雨那天他就发现了。四个人挤在后面，他与律恒几乎牢牢相贴。就算这样他都觉得有些冷。不过闻柏舟觉得，如果只是冷的话，这样的温度，他可以克服。 闻柏舟觉得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刚要问大家饿不饿，就听余星野拖着嗓子喊：“饿—了—” 他扭过头，看向闻柏舟：“小祖宗，咱们有东西吃吗？” “你自己的包你都没翻过是不是？”闻柏舟说，“有准备自热食品。” 连生茫然了一瞬：“那是什么东西？” 余星野得意哼哼：“小祖宗家的单兵作战口粮。没吃过吧？” 连生自动无视了他的话，只转过头来看着律恒：“恒哥，星野唬我呢吧？” 律恒却说：“一会儿给你尝尝。” 他拉下安装在驾驶座背后的小桌板，又从自己的包里拿了三袋自热食品出来。 闻柏舟见状，连忙也拉下自己面前的小桌板：“给我一个，我们一起弄。” 他探手过去拿，却发现其中一袋早已开封。他看了律恒一眼，拿起那袋开封过的自热食品往里一瞧，果然没有看见水袋。 “那一会儿我们把水匀一点出来吧。”闻柏舟想了想，又说，“要是不太够就补点。” 虽然水要省着用，但他们离开的时候在补给点里补充了好几瓶矿泉水的水量。稍微用一点来热饭也没问题。 连生闻言有些好奇：“这个袋子里还配得有水袋？除此之外呢？还有什么？” “看你想吃什么。”闻柏舟说，“红烧牛肉炒饭和雪菜肉丁炒饭，你要哪个？” 连生听着更觉得这事儿不太对劲了，他试探着问：“还能选味道？” “都说了是小祖宗家里拿出来的，能选。”余星野说，“你吃红烧牛肉吧。我吃过，好吃。” “小闻到底哪个地堡出来的？”连生直接问了，“都能做的这么厉害了。” “是2025。”闻柏舟说，“我是从2025的玉京过来的。” 连生对此报以礼貌微笑：“那我就要红烧牛肉吧。” 闻柏舟拆开手里那袋红烧牛肉炒饭，先将水袋拿了出来，给律恒那袋早已开过的匀了一些水，才又对连生说：“你这个里面配的应该是脆黄瓜和固体饮料。” 他说着，将塑料袋封好：“好了，等个十几分钟就能吃了。” 连生好奇地看着那个袋子：“这就可以了？” “可以啦。”闻柏舟点点头，“里面有一次性的纸制饭盒。等热好了倒出来，给你端着吃。” 他把固体饮料递给连生：“这个应该是嚼着吃的吧……” 连生别说见了，他连听都没听过“固体饮料”四个字。 他接过那比手指长一丁点的小长条，好奇地翻着来回看了看，才疑惑地扯开了袋子：“嚼着吃？” 他小心翼翼的舔了一口，舌尖顿时尝到了一股又酸又甜的味道。刺激得他口腔里顿时分泌出了口水。 “小闻，这个能倒水里吗？”连生问。 “可以啊。”闻柏舟说，“这个每一袋里都配了固体饮料，我这个也给你吧。不然你兑水里没味道。” “谢谢啊。”连生打开自己的水瓶，将两袋饮料一起倒了进去。 他看着透明的液体慢慢变成了金黄色，忍不住拿起来又摇了摇。等到水里的粉状物都消失了，就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 入口是酸酸甜甜的味道，让他忍不住又喝了一大口。 “这也太好喝了吧！”连生克制住自己，赶紧将水瓶放了下去，“这怎么做出来的？” “不知道。”闻柏舟格外诚实，“你看这个热啦。” 连生好奇地看过去，就见之前憋憋的塑料袋已经鼓胀了起来。他干脆伸出手去摸了摸，指尖顿时一痛：“好烫。真能热啊！” 这也太神奇了！ 这要是13号地堡也能做，他们执行任务哪里还需要啃压缩饼干或者冒险去打猎啊！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鼓鼓胀胀的塑料袋，直看到炒饭的香味漏出来，他的肚子紧跟着应景地叫了一声。 连生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肚皮：“有些饿了。” “马上就好了。”闻柏舟说，“我也饿了。” 没等多久，闻柏舟将那压成薄纸板的纸饭盒撑好，将热好的炒饭装在饭盒里递给了连生：“尝尝看。” 连生道过谢，就端着饭盒坐了回去。 闻柏舟刚缩回手，面前的小桌板上就被摆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纸饭盒。 “吃饭吧。”律恒说着，又从背包里拿了一袋自热食品出来，“星野，一会儿我们换换。你自己过来热饭。” “好嘞。”余星野开心地说，“你们先吃着。一会儿我一个人慢慢品尝。” 连生在一旁已经吃得头也不抬。 刚热出来的炒饭还很烫，吃进嘴里连呼吸都冒热气。但他根本等不住。 除了余星野拿来的包子，这个炒饭是他吃过最好吃的饭。里面的牛肉也和包子的肉馅一样，没有丝毫的异味。 这到底怎么做到的？ 哪个地堡这么藏着掖着？还是因为在试生产阶段，所以没有对外公布？ 念头在脑袋里转了几圈，连生就彻底将之抛开了。管他那么多，反正小闻是朋友，必要的时候谈合作也不是不行。 一整盒饭三下五除二的灌进了肚子，连生意犹未尽地打了个饱嗝。 他满足地倒进椅背，感叹道：“这顿饭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了。” 闻柏舟闻声就笑：“别呀，我这里还有很多，还有别的味道。你可以挨个吃吃看。” “没出息。”余星野在一旁哼哼直笑，“一顿饭就这样，那让你去小祖宗家还得了了？” 连生斜眼看他：“你去过？” “去过啊。”余星野说，“要不是不能久待，我才不回来了。” 连生眉毛一挑：“噢！那幸好人家不让你久待。” 律恒听着他们斗嘴，动作很快地吃光了自己那份：“星野，我们换。” 余星野连忙打开了驾驶辅助，动作灵活地翻到了后排来。等他坐稳了，律恒才翻上驾驶座坐好。 他关掉辅助系统，提醒道：“都把安全带系上。” 连生与闻柏舟连忙系上安全带。余星野在一边美滋滋地翻包：“我得找个没吃过的口味。” “咖喱鸡丁，就这个！”余星野选中了，又问闻柏舟，“咖喱是什么？” 闻柏舟想了想，说：“很多香料拌土豆拌肉。” “土豆啊……”余星野明显没兴趣了。可是这个味道也没吃过，万一和地堡里的不一样呢？他纠结半天，还是没把咖喱鸡肉放回去：“那我就先试试看吧。” 等到咖喱鸡丁饭的香味飘出来，余星野所有的忐忑都消失了：“怎么连土豆闻起来都这么好吃，这也太残忍了吧。” 他把热好的咖喱鸡丁饭倒进纸饭盒，自己还没动筷，连生就举着塑料勺过来了：“给我尝尝，我就尝一勺！” “我信了你的邪！”余星野哼了一声，到底还是将纸饭盒递倒副驾驶座旁边，“来吧。就一勺啊。” 连生尝了一勺，觉得自己又饿了：“我感觉我还能吃。” “不，你不能了。”余星野冷酷地拒绝了他，“饿着。” 连生挥着勺子还要说话，律恒突然道：“安静。” 两人动作一顿，连生用眼神询问律恒：怎么了？ 律恒查看着车上的热成像仪，里面什么都没有。他想了想，又打开了近红外感应。那里依然什么都没出现。 他眉头微皱，直接道：“有一种古怪的声音。” 车里几人神色一肃，闻柏舟与余星野放下了勺子侧耳倾听。挺了半天，却什么都没听见。 律恒调整了几次近红外感应的范围，都没有发现任何不对的地方。 可他心里却总觉得不对劲。他开启远光灯，道：“你们先吃饭。保持安静。” 闻柏舟飞速将碗里剩下的饭吃光，随后他贴着玻璃窗往外看。 外面几乎已经黑透了，眼睛最开始只能看见黑漆漆的一片。等到适应了，才借着车灯的漫反射看见了一些地面的轮廓。 ……是错觉吗？ 闻柏舟慢慢坐直了身体。 他怎么看见，有一些土块，在动？ 第19章 虫群 律恒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 “柏舟发现什么了？” 闻柏舟紧贴着玻璃，有些迟疑地说：“好像……地面有土块，在动？” 说完，他又有些不太确定，连忙补充道：“可能是我看错了。” 律恒没有轻视他这话，当即道：“你手机还有电吗？用灯照一照。” “有的。”闻柏舟连忙摸出手机。 2099因为可控核聚变的运用，并不缺少电能。他几乎每走到一个补给点都会给手机充电。偶尔会拍一些东西，但更多时候还是保持着警惕，并不会想起手机。 闻柏舟打开闪光灯后，点开了摄像模式。 手机惨白的灯光落在车外的沙土层上，显得有些暗淡。冻结的地面微微反光，看起来完全没有异常。 闻柏舟并没有着急。战车慢慢的开，他就耐心地观察。 手机一直贴在玻璃窗上，灯光随着战车的移动略过一个又一个小小的土石块。 手机录了快五分钟时，闻柏舟突然又发现了一块在动的石块！ 这次有灯光照耀，他肯定这不是错觉！他将灯光钉在那一块石块上，一直盯着看，可直到战车开远了，也没抓到别的痕迹。 他收回手机，点开刚刚录制的视频，将进度条拉到最末。看完后笃定道：“确实有土块在动。” “我看看。”余星野凑了过来，“能放大吗？” “可以。” 闻柏舟将画面拉大，整个手机屏幕上都只有那一个土石块后，动作就变得格外的明显。 余星野将画面暂停，格外仔细地观察着。 他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来。那个土石块好像就是单纯的一个土块，被暴雨浸透后，又被严寒封冻。 “是下面有东西？”他嘀咕着，让视频再次播放。 就在这时，连生说：“好像是有一种奇怪的声音。沙沙的……是你们手机的声音吗？” “不是啊。”闻柏舟说，“我开的静音模式，不会有声音。” 律恒立刻看向监控，可不管是近红外感应还是热成像仪，依旧没有发现任何东西。 他心中不安更甚，当即道：“都穿上戴上头盔！柏舟你的新防护服在我包里，换上。” 三人一听，立刻行动了起来。 闻柏舟的新防护服，是早上13号基地送水来的时候，律恒用十瓶抗辐射药剂与他们换来的。 那时候闻柏舟在休息，加之车上也不需要防护服，律恒也就没拿给闻柏舟。 闻柏舟动作飞快地找出防护服，直接套在了外衣裤之外。他拉着防护服的拉链，余星野就已经将头盔罩在了他头上。 “氧气你塞哪里？” “给我吧我自己来。”闻柏舟说着，接过氧气塞进了战术背心的侧方。他一边连接头盔与氧气罐，一边问：“恒哥的头盔在哪里？” 余星野伸手解下挂在驾驶座后背上的头盔，站起身直接给律恒戴了下去。他连好氧气输气管打开了头盔的内循环系统，才问：“你发现了什么？” 律恒稳步加快车速，沉声道：“可能是虫潮。” “这不可能！”连生脱口而出，“强酸雨刚停没几天，这个时候不具备虫潮的条件！” 律恒只说：“外面情况不对，加强警戒。” 战车几乎已经开到了抓地模式的极限速度，闻柏舟坐在后座，偶尔都会觉得车身在打飘。他抓紧了车门上的护手，又打开了手机的摄影模式贴上车窗。 这次一看，他心脏猛地一突：“外面的地面，在动！整个地面都在动！” 余星野猛地扑了过来，贴在车窗上一起看。 这一条走了上百次的平路，现在看过去，竟然在车窗外有节奏的起伏着。 不管这次的强酸雨对地形造成了多大的破坏，都不该出现这样的变化！ “不太对……”余星野说，“真的像虫潮，可怎么会……” 话音一落，那奇怪的沙沙声骤然变大，坐在车里，已经清晰可闻。 众人齐齐变了脸色。 “星野，丢一块肉出去。”律恒冷静道。 余星野抓着自己没吃完的咖喱鸡丁饭，凑到窗边开了道口，扬手抛了出去。 下一秒，那波浪形的地面顿时像一只潜伏的巨蛇一般仰起头！数不清的黑色顿时覆上了还未落地的纸饭盒。 沙沙声里冒出了一阵刺耳的尖音，像是某种无意义的电子干扰音。 闻柏舟听得心中发毛，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他倒吸着凉气问：“那是……虫子？！” “是虫潮。”律恒说，“星野归位，系好安全带。” 连生已经抓起了门边的喷罐，嘴里仍然道：“怎么可能？怎么会现在就……” 一般强酸雨落下，会腐蚀掉大量的动物。随着雨水浸入沙土地，活在沙土地表层里的虫子也会被强酸雨融化带走。 然后随着强酸雨的侵蚀，淋溶层与淀积层里的各种虫子，也会被强酸雨烧灼干净。不仅如此，它们还会淋洗走土壤里的营养物质，让土地进一步沙化。 到了这种时候，基本已经不具备形成虫潮的条件。 在他们的观察中，大型虫潮通常会在强酸雨后的两到三个月开始。这个时候虫子在土地里得到了基础的养分，地面上又基本恢复了一定的动物生态。 大肆繁殖又缺少更多营养的各类感染虫，才会循着本能开始寻找猎物。 “为什么没死？”连生握紧了喷罐，“还是说……这是更深层的虫子？矿物层？” 沙沙声似乎已经逼近到了耳边，近红外感应上终于出现了动静，整个感应区域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红色小点。它们铺满了整个区域，让监控屏幕变得一片鲜红！ “连生，通知附近补给点与地堡，出现异常虫潮，让他们做好准备。”律恒沉着地命令道，“星野、柏舟，准备好杀虫药剂，虫子随时可能钻入车内。” 闻柏舟这边没有喷罐，余星野直接起身打开了车顶，从内置的储物柜里拿出了一个杀虫药剂给他。 见他们都做好准备，律恒一个甩尾，战车车尾顿时冒出一阵白烟，那白烟因为甩尾，划出了一个很大的弧度。 虫潮一头撞进了白烟之中。 “————！” 一种比刚才的尖声更加刺耳的声音响起，像是有人用尖利的指甲不停刮着黑板。 律恒看了一眼近红外感应，那上面密密麻麻地红色出现了一个缺口。可呼吸间，那个缺口就已经再次被补上！ “是大型虫潮。”律恒说，“车内喷药。” 余星野与闻柏舟当即按下喷罐。 杀虫药剂伴随着滋滋声弥漫整个车厢，就连视野都变得朦胧。一只虫子就在这时候从车顶落在了闻柏舟面前。 闻柏舟脚步一挪，直接将那只虫子碾碎。 连生在这时打开了车内无线电：“这里是01号地堡物资运输车，我们在东01,35方向遭遇大型虫潮。重复一次，我们在东01,35方向遭遇大型虫潮。请各大单位做好防虫准备。” 他通知完毕，又看了看近红外感应装置，那一片血红如同血海一样渗人。连生咬着牙：“太多了，没办法杀虫。” “争取甩掉。”律恒说着，按下一个按钮。 在女声冷冰冰地“抓地模式，关闭”声中，战车骤然加速！ 轰然声中，身后的虫群发现猎物飞了，当即紧随而上！振翅声铺天盖地地传来，黑漆漆的天色一时间竟分不清是天还是虫子！ 战车在冰冻的沙土地上不断打飘，律恒握紧了方向盘，用尽全力稳住战车。 杀虫药剂再一次从车尾喷出。 可这次，却连一点小小的缺口都没有出现！ 大量的虫子前赴后继地赶来，它们争前恐后的撞在车厢外，噼里啪啦声绵延不绝。 车内再次喷洒杀虫药剂。 这次从各个方位落下来的虫尸变得更多！它们正在想办法侵入这座移动的堡垒。 闻柏舟侧头，看着贴在车窗上密密麻麻的虫子。它们的口器正对着他，好像迫不及待要将他吞吃。 “都抓稳！” 律恒厉喝一声，他快速点下刹车，手里猛转方向盘，战车当即漂移着在原地快速转圈！白色喷剂不停地从车尾喷洒，几乎将整辆展车都笼罩在了药剂云里。 催命一般的噼里啪啦声逐渐消弭，近红外感应上出现了暂时的全黑景象。 律恒一踩油门，顿时冲了出去！ “我们现在去哪儿！？”连生问。 以他们现在的位置来看，唯一能弃车躲避的地方，只剩下补给点。 连生想着附近的环境情况，越想越觉得不妙：“这么多虫，如果去补给点的话会连累他们！” “直接开回1号地堡！”余星野咬牙说，“这种大型虫潮只有大地堡能对付。我们必须赶回去！” “万一路上我们坚持不住呢？”连生问他，“这些虫子源源不断杀不绝，可我们的药剂是有限的！” 一旦杀虫药剂耗空，等待他们的，只有变成虫子的晚餐这唯一的结局。 闻柏舟咬牙开口道：“要不然去我哪儿？万一，又……出现了呢？” “万一出现了这不是把虫子带去你家！”余星野道，“你想什么呢！” “总要试试啊！”闻柏舟说，“我猜测没有邀请，没什么东西能进去！” 他们检测过律恒与余星野的衣物，那上面虽然很脏，却没有检查出任何的有害菌或是别的未知病毒。它们干净得就像是平常人家里随手拿来的东西。 闻柏舟悄悄猜测，这应该是规则给予2025的保护。 连生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他看向律恒，问：“你怎么想？” 律恒一打方向盘，战车风驰电掣地朝着远离补给点的地方加速驶去。 第20章 入V通知 夜色好似格外黑暗，也不知是本就这么黑，还是被什么东西遮挡了天光。 战车开着远光灯，在黑暗的旷野中飞驰。 虫群紧随其后，像一团活动的影子。无论战车是快、是慢，是有序狂奔还是无序飘移，都无法将其甩开。 闻柏舟抓紧了车门上的护手，听着车外飘忽的声音。 有振翅的嗡声，也有那奇怪的沙沙声。他甚至觉得，自己似乎还能听见虫子口器开合的声音。 玻璃窗上已经落满了虫子。 闻柏舟原本以为引发虫潮的是单一种群，可他看着窗户，却发现落在窗玻璃上的这些虫长得并不一样。它们一层叠一层，在玻璃上蠕动爬行。 口器，或者别的什么地方会喷出一些稀少的液体，在玻璃上留下不起眼的圆点痕迹。 它们想腐蚀玻璃吗……？ 闻柏舟一边想着，一边握紧了手里的杀虫喷剂。他紧张得背脊都湿透了，手里一刻都不敢松开。 车前挡风玻璃早已开启了雨刷，可不断落下的虫子依然让行车变得艰难。 当挡风玻璃都被虫子占据时，律恒毫不犹豫在地原地漂移，让白色的杀虫药雾笼罩了整个战车。 可这次之后，战车内却响起了一声尖锐的滴声：“滴——库存低，请及时补充。” 提示音一出，车内几人面色更加不好。 余星野舔了舔嘴唇，强撑着笑道：“没事没事，马上就到小祖宗家里了。” “嗯……”闻柏舟紧张地点点头。 他们这一路开得飞快。已经抵达了之前闻柏舟去过的补给点附近。只要再穿过一片光秃秃的树林，就能重新回到小别墅所处的荒野里。 现在就是连生，都已经没有精力和余星野斗嘴了。 他懒得管为什么闻柏舟的家会在这附近，也懒得思考闻柏舟到底是什么人——管他什么人！只要有个能躲避的地方，是什么都好！ 所以不管律恒和余星野在找些什么，它都必须在！ 战车轰鸣着闯入了那片树林。 夜色沉沉，正是蝙蝠们活跃的时候。这片森林是它们心仪的栖息地，哪怕前几天刚下过强酸雨，这两天也有蝙蝠开始回归。 它们三三两两的挂在树梢，等待猎物的到来。 战车蛮横地闯入树林，它甚至没有避开那些早就枯槁的死树！内里腐朽的枯木被战车猛地一撞，就其根断裂倒塌。 寂静的树林刹那间无比热闹，倒下的树连着树，蝙蝠受惊而起，可紧跟着战车的虫群已经嗅到了猎物的味道！ 远光灯下，虫群化作了迎风的黑色浪潮，它们一涌而上，在蝙蝠的惊声吱叫中将它们包裹！ 只眨眼间，天上的虫子又轰然四散，只有几根细瘦的骨头从天而落。 闻柏舟：“……” 他手心的汗几乎让他握不住护手，眼前有虫子飞来，他条件反射举罐子就喷。可按了几下之后，手里的杀虫药剂也再喷不出东西来。 “这些虫子……”他犹疑着开口，“会把所有东西……都吃得只剩骨头吗？” “是吧。”连生说，“所以扎紧你的防护服。” 余星野从车顶的储物柜里再摸了一瓶杀虫药剂递给闻柏舟，安抚道：“别慌别慌，我们马上就到了。” 就连一直专心开车，没有再说话的律恒都开了口：“就在前面了。” 战车离开了树林，朝着记忆中的地方一步不停地狂奔。 可这片荒野，似乎不用靠近，就已经能看尽了。 灯光之内，是一片没有遮挡物的荒野。 灯光之外，也依然如此。 那座可以给予他们庇护的三层小别墅并没有出现。荒野之上拥有的，依然只是无尽的沙土地。 闻柏舟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律恒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开口道：“我们可以找别的地方。” 连生和余星野都没说话。闻柏舟舔了舔嘴唇，配合着点了点头。 他心里清楚，哪里还有什么别的地方？但凡有一个可靠的地方，律恒都不会冒险往这边开！ 战车绕着小别墅原本所在的位置走了一圈。虫群跟在车后面打转，转出了一个黑色的大漩涡。 律恒毫不犹豫，架起车顶的狙击榴弹枪，对准旋涡开了一枪！ “轰——” 黑色的旋涡被榴弹炮野蛮的打断，大片的沙土跟着扬上了天。 虫群的动作猛地一顿，战车趁机加速，朝着东方奔驰而去。 离开荒野，再次钻入树林。虫群紧随着席卷了这片树林里的所有幸存动物。 细小的白骨不停地落下，偶有落在车前盖上的，就会被车上的虫子覆上。闻柏舟不敢想，它们是单纯的爬在骨头上，还是在慢慢的啃噬那些骨头。 战车再一次原地漂移喷出药剂。 可这一次，刺耳的提示声告诉他们，车内的杀虫药剂储备彻底归零。 余星野听着心里不安极了，他用力按着喷头，将手里的喷罐喷空后，又站起身去摸车顶上的内置储物柜。 可手一伸过去，他动作一顿。好一会儿，才手掌空空地离开了储物箱。 “没了。”他说，“完蛋了呀。” “我这儿还有！”闻柏舟连忙道。 “你那瓶省着点用吧。”余星野笑道，“最后一瓶啦。” 闻柏舟一愣，一时没有说话。 车内就这样再一次的安静了下来。 不管是车里还是车外，都已经没有药了。可身后追赶的虫群却似乎完全没有减少。 闻柏舟觉得手里这瓶杀虫药剂宛如千斤重。他拿着它，甚至不知道还该不该使用。 “车内虫子太多，柏舟就喷一次。”律恒说，“不要怕没药。死得多了，就没有空隙让它们钻。” 连生闻言笑出了声：“可不是。现在进虫子的间隔时间，可比之前长多了。小闻别紧张。” 余星野也连忙说：“没事儿小祖宗，你别听我瞎说。别紧张啊。” 闻柏舟笑着点点头，正要开口，却突然觉得眼前的光线一亮—— 远光灯好像照在了近处，散开的光源顿时变得格外的亮堂。 那是一堵由虫子组成的墙！ 它们挡住了车窗，挡住了天。此时也挡住了战车的前路！ 律恒眼都不眨，毫不犹豫地再次开启了狙击榴弹枪。 轰然的爆炸声中，虫墙破开一道缺口，战车钻口而出。可下一刻，那铺天盖地的虫墙再次从天上落下。 它们似乎知道这座移动的堡垒已经没有了可以杀死它们的药剂。只要攻破外面的铁皮，就能收获一顿大餐。 战车的速度已经提升到极致。 可车外的虫子却似乎越变越多。好像这一路上所有残存的虫，都在往这边赶来。 闻柏舟手里的喷罐只剩下一半的药剂，狙击榴弹枪所剩的重型子弹也不太多了。 连生看着仪表盘，细细地计算着上面的数字。好一会儿才叹口气说：“好像没办法了。” 余星野就笑：“轮到你来吓我们小祖宗了。” 连生似乎想反驳，可张了张嘴，却只能叹息着笑了一声。他也不看仪表盘了，就瘫坐在副驾驶里看着车顶，低声道：“也幸好叶驰他们没跟我们走。” 他们动静大，虫潮跟着他们来了。那么沿线的小地堡与补给点都应该安全了。他们收到了消息，应该也会报给主要地堡，大家应该有足够的时间来应对。 也挺好的。 余星野听着他的低语，哼哼两声说：“早知道我就不出来了。我在小祖宗那里瘫一辈子，也挺好的。” “你不出来了，扔我们在这里是吧？”连生眉毛一挑，“我们受罪你享福？” “那谁不想享福嘛。”余星野说，“我们老祖宗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我可是体会过奢侈生活的人了，你说是吧，小祖宗？” 可闻柏舟没有说话。 余星野侧头看向他，见闻柏舟直直地看着前方的挡风玻璃。头盔遮挡了他的表情，看不见他的神色。 “哎。”余星野用手肘碰他，“小祖宗，你要不要吃点什么？” 闻柏舟回过神来，他眨了眨眼，语气飘忽：“……断头饭？” “你们那儿还有这说法呢？”余星野大笑道，“现在听起来好像也差不多。” 他当真低头找了起来：“我们把这些玩意都喂给外面那些东西，怎么样？” “你敢开窗？”连生说，“还不如自己吃了。” 他说完，也探身过来拿了个包，两个人还真就翻找了起来。 “红烧牛肉，雪菜炒肉，什锦炒饭，酱油炒饭，鱼香肉丝，东皮肉……”连生翻得眼睛都直了，“这么多……好多都没吃过。你们藏私！” “藏私就不给你吃了！”余星野叫屈，“这不都是等着在路上吃的吗？谁知道啊！好多我也没吃过。” 他说着真觉得有点遗憾了。 早知道他就该从第一天开始吃，不说全部吃光，也能所有口味都尝一遍了。 他想着想着，就叹了口气，咂舌道：“还是不该把小祖宗带出来。” 他说完，又扭头去看闻柏舟，语气轻松地喊：“小祖宗，你有没有什么遗憾啊？” “嗯？” “我遗憾还挺多的。”余星野说，“不过想一想好像也都不算什么。就这么个世界，说安全吧，好像也不。可要是说不安全吧，好像也没有。好歹也平平顺顺的长这么大了。” 连生嗤笑了一声，余星野伸手锤他：“让你笑，难道不是吗？” “我觉得地堡里挺安全的。”连生说，“出来的大部分时间也很安全。就是这次运气不好。” “嗯……确实。”余星野点点头，“从那只灯尾人面猴我就该发现的。” “什么？”连生楞了一下，“什么灯尾人面猴？” “小祖宗初来乍到，就遇见了一只灯尾人面猴，要不是我，他差点被人家手撕了。”余星野说，“由此可见，我们小祖宗运气真的不太行。我早该发现的。” 闻柏舟勉强笑了笑。 “不过这不是你的错，是这操蛋的世界的错。”余星野说，“我就是觉得吧，你在家里好好的。你的家那么好啊，可以永远让你安安全全的。我们不该把你带出来的。” “是我自己想来的。”闻柏舟说，“我自己的选择，什么后果我都接受的。” 余星野踢了踢前座：“听到了吗？看我们小祖宗，多大气。” 律恒从后视镜扫了他们一眼。 余星野看不见的表情，他从后视镜里却看得很清楚。 或许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闻柏舟看起来比一开始放松了很多。可他看不见他的眼睛，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这样甘心接受命运。 律恒收回了视线，他看向前方，平静地问：“柏舟有什么遗憾吗？” “你呢？”闻柏舟反问道。 “我没有。”律恒说着，又顿了顿。再次开口，又换了答案：“没有把稳定的联络渠道建立起来，我很遗憾。” 他甚少有什么执着。 难得有那么一件一定想要达成的事情，却将要半途夭折。 他难得有些遗憾。 闻柏舟转着手里的杀虫药剂，问他：“只有这一件吗？关于你个人的呢？” 律恒摇了摇头：“只有这一件。” “那我不一样。”闻柏舟嘟囔道，“我遗憾可多了。” ……是真的非常非常的多。 比如他那价值六位数的毕业作品，都还没拿回来给家里人看一眼。比如他答应这边事了就去请绿毛吃饭，可这顿饭也一直都欠着。 还有还有，他今年都还没来得及去峄城看看他的二车神。他年年都会去见见他的小龙的，那个毁掉的雕像都不算数的。 还有啊……他脑海里不断浮现着父母掉泪的样子。 还有他信誓旦旦地与闻教授说，他哪怕死在这边，他的同胞也会拼命地把他的尸骨带回去。 好像没有人能做到这件事了。 他如果一直不回去，他们家闻教授和宋女士会想一些什么呢？会不会觉得他就在这边撒欢，已经忘了家里人了？ 那也挺好的。 也挺好的…… 闻柏舟抿了抿嘴唇，压下了眼里的泪意。 律恒从后视镜里凝望着他，心里突然又升起了一股遗憾。 他想不清这股遗憾来自哪里，身边的连生突然大喊：“前面有东西！” 虫潮已经再次遮蔽了视野，律恒毫不犹豫地轰开虫群，却发现不远处透出了暖黄的灯光。 隐隐约约的夜雾之中，他们正前方却出现了一栋亮着灯的三层小楼！ 闻柏舟猛地坐直了身体。“连生！”他大喊，“把你的手给我！” “什么？” 连生还未伸手，闻柏舟已经搭上了他的肩膀。 “连生，”他用力握着连生的肩膀，大笑道，“我邀请你来我家做客！” 大笑声中，战车轰鸣而去。 第21章 【三合一】 薄雾之中的三层小楼越来越清晰。 夜色之中, 他们能清楚的看见它雪白的墙壁与青灰的瓷砖。三层那宛如糖罐的玻璃建筑，更是反射着屋内温暖的灯光, 在夜色中熠熠生辉。 唯有楼外那扇破旧的双开大铁门, 与那栋楼格格不入。它放在那里，甚至有些碍眼了。 战车越开越快，就在逼近铁门时，律恒猛地一转方向盘, 战车几乎是擦着大门极限左转！ 虫群紧跟而上, 却没有那样的灵活性。它们接二连三地扑向大铁门, 可那门上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将虫子牢牢地阻挡。 连生瞠目结舌地看着虫子撞上那堵透明空气墙, 又被墙体弹飞。 战车再次右转。 律恒驾驶着战车, 绕着小别墅转了一圈。虫群就紧跟在战车身后, 可它们再也无法形成黑色的虫旋涡。 那栋小楼外奇怪的防护器具将一切虫类阻挡。它们被看不见的墙撞得七零八落, 一时间竟都无法很好的组织起追击。 “这……”连生反手抓住闻柏舟的手, “这是你的家？！” “是我的房子！”闻柏舟彻底缓了过来，他高兴地道, “冲冲冲！回家！” 战车应声撞开大铁门—— “哐当——！” 巨大的撞击声让小别墅里顿时涌出了许多人。 他们手持冲锋枪, 警惕地看着战车。 这辆车实在是脏极了。车上布满了干涸的泥点子，让车身的颜色都变得不甚清晰。各个窗玻璃上满是杂乱的斑点, 像是鸟类的粪便干固在了上面。 借着前车的挡风玻璃, 他们能看见驾驶座上坐着的是律恒。 屋内的人悄悄松了口气。他们刚想靠近，就听车内传出了一道声音：“别过来。” 那声音大喘着粗气，可守在门口的严峰却听出来那是闻柏舟的声音。 “柏舟, 你怎么样？！”严峰连忙往前走了两步。 “别过来！”闻柏舟说, “我们车上可能有虫，要喷药。有毒, 你们先回屋子里。” 他说着按下了杀虫药剂，“滋滋”的喷气声随着扩音器传了出去。外面的人一听，当即收枪有序地回了屋子。 连生看着那些人，一时间脑子里复杂极了。 他们的衣服很干净，也很单薄。在2099这样的环境里，那样单薄的衣物根本无法存活下去。可那些人露出来的皮肤上，却没有丁点冻伤的痕迹。 还有那些枪，如果他没看错，那已经是很古老的枪型…… 他不由得想起了余星野和闻柏舟的那些话。 2025？这怎么可能…… 要是能联通过去，那场毁灭世界的战争就根本不该存在。他们这些被毁了一切的人会先一步灭了艾瑞巴，没了蓝星毒瘤，大家都好过得很。 他沉默着没有说话，只听着闻柏舟喷完了手里的杀虫药剂。 闻柏舟明显已经彻底放松了下来，他甚至弯腰捡起了一只虫子观察：“应该都死干净了吧？车里还会有残留的活虫吗？” “应该没了吧。”余星野说，“刚刚观察下来，活物好像必须得到你的同意，才能进门。” “那再等一等咱们就下去。”闻柏舟看着自己的小楼，感觉从没有这样想念过它。 暖黄的户外灯是宋女士给他配置的，它把纯白的墙体都染成了米黄色。在夜色里看起来，有一种暖洋洋又软绵绵的视觉感。 “你们一会儿想吃什么？”闻柏舟问，“要是厨房里没准备，我给你们叫外卖呀。虽然可能送不进来了，但我可以去大门拿！” “随便什么都行。”余星野瘫在座位上，“死里逃生，我们不挑。” 闻柏舟想了想，决定一会儿给他们安排个三菜一汤。想到这里，他就伸手拍了拍连生：“你有什么忌口？就是不吃的东西。” 连生茫然了一瞬：“我什么都吃。” 什么家庭啊，还能有能吃却不吃的东西？ 闻柏舟了然地点点头：“我懂了。”他又等了一会儿，率先拉开了车门：“走吧走吧，先把外面的虫子都弄死！” “都弄死！”余星野跟着他跳下了车，“你想怎么弄死？” 闻柏舟跑到门边，也不进去。只扒拉着门框问：“你们有没有什么，可以喷出去很远的燃烧剂？” 严峰听着他这要求有些诧异，打也没追问。只让人去隔壁给他取了过来。甚至还顺带着给他拿了一支火焰喷射枪。 “会用吗？这个非常危险。”严峰问他。 “我来。”律恒走了过来，接过那把火焰喷射枪，“外面有些虫，需要清理一番。” 需要燃烧剂和火焰枪来处理的虫？ 严峰了然颔首道：“你们注意安全。” 律恒领着闻柏舟重新回到了大门前，两人都没有出去，只把枪和喷射头架在了铁门上。 门外的虫子似乎还未放弃他们，它们不停地撞着空气墙又被弹飞。一波接一波地好似什么奇怪的游戏BUG。 闻柏舟在不绝于耳的嗡嗡声中举起燃烧剂，问律恒：“是这样用吗？” 见律恒点头，他就毫不犹豫按下了开关。刺鼻的气息顿时弥漫了出来。他举着喷射头上上下下地将虫群喷了个遍，才看向律恒：“该你了。” 律恒沉默地按下了扳机。 灼热的火焰顿时喷出几米远，黑色的虫群刹那间变作了一团巨大的火球！ 它们嗡嗡着横冲直撞，将火焰带给了更多虫子。 “嚯。” 余星野凑过来一看，顿时爽了：“牛逼啊！我也要来！” 他拿过闻柏舟的燃烧剂，找准机会给另一群虫子喷了过去。律恒随即开枪，第二团大火球也顺利诞生。 持续不断的火焰威力极其惊人，不多时虫群就肉眼可见的缩小了很多。 四人就站在门后，时不时地给虫群来两枪。直到剩下的虫子四散离去，几人才离开了门边。 闻柏舟将头盔一摘，招呼道：“回家了回家了！都跟我来！” 余星野拎着火焰喷射枪紧随其后：“来了来了！你们俩也赶快！” 连生站在原地没动，只看着闻柏舟。 律恒摘了头盔，才对连生说：“这里是柏舟的家，没有危险。” “2025？”连生迟疑着道。 律恒颔首：“2025。” “怎么证明的？”连生忍不住问，“这能看出个什么来？” 律恒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进屋吧，等你睡醒了就有答案。” 连生犹豫一瞬，紧跟着律恒摘下头盔，走进了房间。 刚进门，就听闻柏舟在一边说：“先做个检查。” 律恒与余星野都配合着走进了检查室，连生迟疑片刻，也没说什么，只跟着他们行动了起来。 他们离开的这段时间，这间温馨的小别墅已经完全变了个模样。 除了依然保留着的客厅，开放式厨房已经被全拆了，它与餐厅相连，彻底改造出了三间检查室。 更远的地方闻柏舟暂时也看不见，他也跟着进了检查室，在里面慢吞吞地脱自己的防护服。一边脱一边还说：“这个防护服你们要拿去测一下，它的防辐射能力应该比现有的强很多。” 医生点了点头，说：“你先别操心这些，让我给你检查检查。在那边受伤了吗？” “应该，没有吧……” “应该？那我好好看看。” 他们一边低声说着话，一边做着检查。最后虽然没有发现明显的问题，但保险起见，他们还是要在检查室里带着各类监测仪器住上一晚。 闻柏舟对这样的安排没有异议。他刚换上住院服，就见检查室的小窗户上趴了个人。 “舟舟！”闻教授泪眼汪汪地趴在窗户上，声音哽咽，“你好不好啊？” “我可好了。”闻柏舟对他挥挥手，“闻教授，给自己留点面子吧。你的办公室在哪里啊，这幅样子被其他教授看见了，可要笑话你了。” “让他们笑话，我担心我儿子不行吗？”闻教授扭过去擦了把脸，问他，“还好吧？” “我挺好的，别担心。你和妈妈还好吧？”闻柏舟问他。 “都好，都好。我的办公室就在隔壁的那栋别墅，还有几位你应该知道名字的院士，也来了。”闻教授说，“你妈妈接了个工作，最近都在忙。你姐……” “我知道姐姐和她的数据分析组都在楼下地下室。”闻柏舟连忙说，“你来都来了去看看姐姐呗。明天我出来了再细聊哦。” “好好，你先休息哦。”闻教授不舍地说，“对了你们能吃饭吗？想吃什么？” “爸爸给他们弄个三菜一汤吧。我随便什么都行。”闻柏舟走到窗边，隔着窗户用手贴了贴闻教授的手，“谢谢爸爸了。” 闻教授看着他这模样，更想哭了。只能应着声抹了把脸，往门外去给傻小子弄饭吃了。 医生给闻柏舟套上各类监测仪，又观察了一会儿监测数据。确定确实没问题，才说：“我先出去了，你有任何不舒服的，就按床头呼叫铃。” “麻烦你了。”闻柏舟笑眯眯地冲他挥了挥手。 医生离开没多久，严峰就敲响了他的病房门。 “柏舟。”严峰站在门口，笑着道，“现在方便聊聊吗？” “您快请进。”闻柏舟坐起身，“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过来，我得把还记得的事情都先告诉你们。” 他一边说，一边摸出手机递给严峰：“我用手机录了一些东西，你们可以看一看。” 严峰接过他的手机，却放在了一边：“先不说这个。你还好吧？” 闻柏舟沉默了下来，他安静地看着严峰，好几秒后才蓦地自嘲一笑，坦白道：“我不知道。我见到的那些事情，确实有些冲击我的认知。我……很多时候，我都很难受。” 严峰握住了他的手，用力地握紧了：“辛苦你了。” 闻柏舟摇了摇头：“没什么。可能我很多时候的痛苦，都只是因为我能做的太少了。严中将，这不该是我们的未来。” 严峰眼神一利。 闻柏舟直视着他，认真地说：“我们不该活得那么痛苦，我们的同胞也不该活得那么……看不见未来。你们不要让这样的未来过来，我们有这个机会，就不能让这样的未来变成事实！” 严峰极为严肃地开口道：“这是必然的。我们会用尽全力去扭转局面，那一天绝对不会到来。” 战争会发展到那个地步，绝不是一朝一夕的冲突造成的。那必然是长久的拉扯、摩擦、冲突、矛盾……甚至或许已经在星球的某一处爆发了旷日持久的代理人战争。 对于他们这些说得出“没有我的蓝星没有意义”的国家来说，没有人会轻易使用“定海神针”。一旦到了那个地步，就必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龙夏会全方位的利用目前所拥有的优势，尽全力在这个终局到来之前，将对手扼死在决赛圈外。 “那么，柏舟你认为，我们第一批要和他们交换的物资，应该选择什么？”严峰问他，“全球范围的文明毁灭，势必会造成文明的断绝与倒退。他们有哪些东西是值得我们去换的？” “可控核聚变。”闻柏舟毫不犹豫地说，“01号地堡在峄城东山，前身是一座可控核聚变核电站。但在市中心的实验区，他们还有一座13号地堡。这两座地堡都是大型地堡。” “那座13号地堡，我虽然没去，但猜测在峄城的工业园区。它依靠的是一座小型化的可控核聚变实验堆。虽然是个实验堆，但已经运行了很多年。他们这方面的技术已经十分成熟，保存得也相当完整。” 闻柏舟思考着说道：“如果拥有了小型化的核聚变堆，对我们的军舰、航母甚至是概念里拿不出来的空天飞机，它们的动力都不再是问题。” 严峰点了点头。 他们在听见律恒说拥有可控核聚变技术时，就想与之交换。只是那时候没人知道2099目前的核聚变技术到底如何。 如果这项技术到手，已经不仅仅只是军事上的巨大进步。它将是一把开启世界能源革命的钥匙。而掌握了源源不断的可再生新能源的龙夏，无疑会成为新世界的领头人。 到时候，不管是海水淡化工程，还是星际航行项目，甚至空天母舰的研发，能源都不再会成为阻碍。 现在整颗星球所有有能力的国家，都在马不停蹄的研究可控核聚变。 到了世界格局将要天翻地覆的时候，严峰毫不怀疑艾瑞巴为此发动战争的决心。 “除此之外……抗辐射服也可以问一问。”闻柏舟思考着慢慢说，“他们的防辐射图层做得非常好，这个也应该有稳定的工厂生产。还有他们的车子，很多技术，你可以去问问律恒。” 严峰又问：“那你觉得，他们最需要什么？” “冬天抗寒的衣服，抗辐射的药剂，还有……”这一次，闻柏舟思考了很久，才再次开口说：“还有让土地能复肥的东西。” 严峰有些诧异：“你竟然觉得粮食不是必需品？” 闻柏舟摇了摇头，说：“当然是必需品。但是我觉得，对于他们来说，所有的粮食问题，本质是土地问题。他们似乎能解决一部分土地的辐射问题，但酸雨还是让土地沙化得没办法种粮食。” 严峰欣慰地笑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柏舟，你真的是个非常棒的年轻人。” 他伸手拍了拍闻柏舟的肩膀，神色和缓地问：“那么你自己呢？有没有什么困难需要我们解决？” 闻柏舟这次迟疑得更久。 严峰没有催促，他耐心地等待着。 他抬眼看了严峰好几次，紧张得下意识地舔了好几次嘴唇，才开口道：“这一次出去，我差点回不来了。返回原地的时候，小别墅消失了。” 这短短的一句话成为了一道惊雷，劈得严峰猛地站起了身：“消失？！” “对，消失了。” 闻柏舟点了点头，他看着神色严肃的严峰，将几天的经历缩成了短短几段话。 严峰越听神色越严肃，直到闻柏舟最后说，“出现虫潮之后，我们弹尽粮绝。都在聊遗言了，小别墅又突然出现在了我们面前。它的位置好像并不是固定的。” 严峰沉吟了许久，问他：“你认为，是什么原因导致的空间的不稳定？” 闻柏舟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但是对于选中我，我有一些小小的猜测。” 严峰立刻道：“你说。” “2099那边，是峄城。我在峄城长大，对它，对二车神都有很丰厚的感情。”闻柏舟说，“您觉得会是这个原因吗？” 严峰只说：“这是个方向。我们可以找一些峄城长大的小战士过来，让他们试试看能不能看见门。柏舟你先休息吧，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闻柏舟点点头，又说：“战车的事情你可以去问问律恒，他应该不会拒绝。” 律恒当然也不会拒绝。他见他们，本来就是为了达成合作，大家互利互惠。 “车上的狙击榴弹枪搭配的是60口径的重型子弹，比你们的大不少。车轮的自修复技术目前在你们的实验室里成功落地，我们是迭代了五六次的产品。并不是最新的，但足够使用。” 律恒说：“战车的结构也可以扫描，重点在于电池。目前这样的强压缩大容量高稳定性电池对你们来说，应该是个技术难点。” 关于战车，他说得比闻柏舟详细很多。 这样一辆战车，是一整个工业链条上的最终成果。把它研究透，得到的不仅仅是一辆车，而是相关产业链的升级。 严峰是陆军出身，对各种类型的战车都有着深厚的了解。他问得很细，律恒也很配合，能回答的就尽量回答。 他们谈话的时候，闻子衿已经带着人将战车冲洗干净，又详细记录下各项数据。就连表面涂层与轮胎，都刮了一丁点的样本带走。 律恒对此没有任何意见。 毕竟他不是科研人员，对这些东西了解有限。在稳定的沟通通道建立起来之前，他也无法带更多科技产品给2025。如果2025可以通过成品逆向研发，那也非常不错。 两人关着门深聊过后，严峰又去看了余星野与连生。 余星野的那枚一等功勋章让他非常在意，他甚至想全军寻找余星野的爷爷。可以余星野现在的年龄来算，他的爷爷极大可能还未入伍，甚至有可能还在念初中。 严峰与蒋政商量了许久，才打消了这个念头。没有必要为了未来的事情，去打扰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万一这一面成为了蝴蝶煽动的翅膀，影响了未来，反而不好。 而连生初来乍到，对他非常警惕。他干脆等连生换过药后，就让人将连生与余星野安排在了一个屋内，两人在一起，精神放松了，身体也能恢复得更好一些。 连生见到余星野，也没太放松警惕。 这屋子里都是器械，他心里不安，就抓着余星野小声说：“你仔细和我说说，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别用2025来敷衍我。” 可余星野还没来得及回答，房门就再次被敲响了。 一个小战士一手拎着一个金属饭盒，正站在窗边示意他们开门。 余星野一个箭步上前将门打开：“我闻着味了，这是什么好吃的呢？” “你们回来得不巧，食堂都下班了。”小战士笑着道，“是闻教授来问还有没有吃的，他亲自下厨给你们做了个三菜一汤。” “闻教授？”连生茫然，“谁啊？” “嗯，我们闻队的爸爸。”小战士说，“你们可能和她弟弟更熟悉一些，她弟弟叫闻柏舟。” “小闻的爸爸？”连生更茫然了，“小闻的爸爸为什么要给我们做饭？” “可能是为了谢谢你们保护了小闻弟弟吧。”小战士说着挥了挥手，“你们慢慢吃啊，今天好好休息，明天给你们做大餐。” “好勒，麻烦你和叔叔了啊。”余星野熟稔地说完，转身就寻摸了一个饭盒。 他熟练的打开饭盒，第一层是压得严严实实的米饭，第二层是红红黄黄的，闻起来特别香的一种炒蛋。 两层拿下来，连生就已经怔住了。可里面居然还有一层。那是个一分为二的格子，一边放着青菜炒肉，另一边是连生吃过的咖喱鸡丁。 而这一层之下，居然还有。最后留在金属饭盒里的是闻着特别鲜香的汤。 所有的饭菜都还热气滚滚，每打开一层，都有鲜香的热浪扑鼻。连生嗅闻得口水连连，可依然没放松警惕：“这些东西……小闻的爸爸做的，应该能吃？” “你断头饭都差点吃了，还怕这个啊？”余星野将饭菜全都推给他，“放心吃。就算他们要害你，我和恒哥总不会害你。” 连生一想，觉得这话很有道理。别管余星野是不是在忽悠他，总归他们是背靠背的兄弟，他们总不会害他。 心里一松，连生舀了一大勺那红红黄黄的炒蛋，只一口下去，简直惊为天人！ “这、这是什么！”他口齿不清，“太好吃了吧！” “我就说你来了这里也会不想走的。”余星野说着，也打开了另一个饭盒，将里面的饭菜都拿了出来。 他坐下吃了一口，顿时露出了和连生一模一样的表情，“小闻的爸爸也太厉害了吧！” 他要有这样的亲爹，他去外面做什么？他每天一日三餐按点敲碗，催着全家吃饭。 两人不再说话，风卷残云地将三菜一汤扫了个干净。 吃过饭后，饭盒也有小战士回收下去。两人躺在床上，隔着窄窄的过道有一道没一道的聊着。 聊着聊着，就慢慢睡了过去。 难得回到了绝对安全的地方，这一晚几人都睡得非常沉。 甚至第二天，他们不约而同地有些起迟了。 精神紧绷这么多天，人也没有得到很好的休息。潜意识里一放松，就变得格外渴睡一些。 连生醒过来的时候，发现余星野还睡着，但律恒已经起了，正拿着一个透明杯子从他的窗边路过。连生没有迟疑，他跳下床打开了门：“恒哥！” “醒了？先去洗漱。”律恒指了指一楼卫生间的地方，“一次性洗漱用具就摆在旁边，你自己拆一套。” 连生走过去，找到了洗漱用具飞速洗漱完毕，就又回到了律恒身边：“恒哥，我能不能到处看看？” “可以。”律恒点点头，“一起。” 这个时间里，屋子里并没有太多人。工作人员几乎都住在附近的别墅里，工作时间也是在外部做空间探查与计算。 两人在一楼走了一圈，连生在一楼的玻璃花窗前站了许久，才迈步上了二楼。 二楼的大小两个套间已经拆了出来，都变成了单独的房间。那个小茶室则变成了一个洗浴室。从家具陈设来看，二楼应该是主要的休息区域。 两人兴致缺缺地看完二楼，又迈步前往三楼。 三楼的套间里摆了很多训练器械，看起来是一个训练室。而训练室外，则是那糖罐一样的玻璃花房。 连生一脚迈入花房里，初夏明亮的阳光顿时笼罩了他。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走到玻璃花房的墙边，手贴着墙往外看。 视野可及之处，到处都是这样矮小的楼。它们被各色花木掩映，像是建在森林之中。可远处，却又能看见许多的摩天大厦。 灿烂的阳光将天地变得格外通透，连生甚至觉得自己能看见远处的湖泊。 他不由自主地摩挲着玻璃墙，声音迷糊地问：“这是太阳光？” “是。”律恒说，“柏舟在这里长大，对我们那边不太熟悉。所以有些时候需要你们多费点心。” “啊……难怪，他傻乎乎的。”连生说，“既然，既然都这样了，怎么不派个别人来？有经验一点的，你这样的。” 律恒说：“这是柏舟的房子，只有他才能两界穿梭。” 连生恍然地点了点头。 “我下去开会，你来吗？”律恒问他。 “不了吧……你做决定就好。”连生依然恍惚着，“我再晒晒，我还从来没见过太阳光。” “记得下楼吃饭。”律恒叮嘱了一句，就快步下了楼。 走到一楼，刚好看见一个眼熟的小战士带着一队人马走了过来。而闻柏舟跟在他们身侧，他身上的病号服还没换，正睡眼模糊地打着呵欠。 律恒走过去低声问他：“怎么起来了？” “跟着看一看。”闻柏舟说。 两人就跟着一起去了后院，见那一队战士挨个去开门的那堵墙看看摸摸，然后又离开。 这不是什么麻烦的事情，没多久严峰就从变成诊疗室的小茶室里走了出来。他看见闻柏舟就摇了摇头，说：“猜测方向有误，他们都看不见。” “啊……”闻柏舟愣了一瞬，然后就笑道，“没事，反正我能过去。” “闻子衿中校，也是和你一起在峄城长大的。”严峰沉吟着道，“为什么她就无法看见？” “可能因为第一个进入这栋房子的是我。还可能因为……我姐对峄城确实没什么感情。”闻柏舟实话实说，“她小时候基本没娱乐的。不像我不爱学习，更不和我到处撒欢。她是个数学天才啊，她只爱数学。现在可能还多了个信息分析。” 严峰忍不住叹了口气。原本闻子衿应该是最合适的人选。与闻柏舟一母同胞、一胎出生，有着共同的童年经历，这栋房子甚至也有闻子衿的装修经验。 如果能多一个去门后的人，不管是对闻柏舟，还是对他们，都要好得多。 偏偏……亲姐姐都看不见。其他人恐怕更没机会。 严峰凝视那面墙，墙上他抹上去的血迹甚至还没有消退，变成了一块褐色的斑。：“我们已经排除了很多选项，错误答案也是正确答案的一环，不急。” 他说着，又看向闻柏舟：“我要和小律开个会，柏舟来不来？” “我去洗个冷水脸，马上。”闻柏舟说。 他说马上，就真的很快。两分钟后，闻柏舟就坐在了一楼的小书房里。 书房里安了个大投影，蒋政以视频的形式参与了进来。 “这次主要讨论的是，你们需要带什么东西回1号地堡。”严峰说，“我们初步了解了一下你们那边的具体情况，也看过柏舟带回来的视频录像。实话说你们那里缺的东西，非常多。” 律恒并不反驳：“确实如此。所以我才期望着我们能建立稳定的沟通渠道，合作共赢，共同获利。” 严峰也点了点头，他从衣兜里拿出了一个采样瓶：“这是柏舟第一次去你们那边采集回来的沙土样本。你们那边酸雨污染严重，所以土地沙漠化情况也很严重。我们能提供一种粘合剂。” 律恒神色一厉：“改善土质？” “没错。是针对采样土壤特性而配置出来的一种粘合剂。它能恢复土壤之间的万相结合约束。是我们用来改善沙漠环境的好东西。”严峰说，“小律，我们也是很有诚意的。” 他一边说，一边拿出了一包500G的白色粉末。 “时间紧迫，调配得并不多。这一斤大概能恢复一亩地的土壤黏性。你可以拿回去试试。”严峰将粘合剂推给律恒，“只要加入粘合剂再加入水分，就可以使用。你们应该有处理干净水源的技术。” 律恒点了点头：“我们有大型净水储水设备。那套设备可以同时进行海水淡化，你们应该也很需要。” “当然。我们龙夏一直很缺淡水。如果这项技术能早点大规模的运用，应该很能改善各地缺水的情况。”蒋政说，“但是小律，海水淡化需要能源支撑。只有设备，没有能源，我们没办法大规模运用。” 律恒毫不意外：“你们想要可控核聚变技术。” 严峰点了点头：“大家都是自己人，我们说话也就直接了些。你们最需要什么，也可以直接告诉我们。” 律恒笑了笑：“这项技术，是我一开始就准备给你们的技术。但资料在大型地堡里，下一次过来，我会给你们拷贝来全套资料。包括超导材料上的改良资料。除此之外，我想你们也很需要高能激光枪与电磁枪的技术。” 蒋政心中一动，他问：“你们想要什么？” “药品，御寒衣物，食物。”律恒直白地说，“一些生存必需品，我们都很稀缺。” 他们都看过闻柏舟的录像，没什么隐瞒拉扯的必要。 闻柏舟在一旁插话道：“可能给个植物工厂会更好。他们不缺电，植物工厂里的水资源能反复循环利用。这是个很适合地堡的东西。” 律恒忍不住看向了他。 闻柏舟想得很认真，见律恒看着自己，他就歪着身子凑过来，小声给律恒解释“植物工厂”这种无土水培的蔬菜种植工程。 律恒一边听着，一边开了口：“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要求。” 严峰点点头：“你说。” 律恒直视着投影上的蒋政：“柏舟不能再跟着我们一起走。他得留在这里。” 第22章 【一更】 闻柏舟脑袋嗡了一声。 他面上贯来温和的神情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罕见的严肃：“你说什么？” 律恒没有看向他。 这位未来战士的目光依然牢牢锁定蒋政，他郑重开口：“之前诸位让柏舟跟着我走的意思, 我清楚, 也赞同。你们需要有人替你们看看我所说的一切是否真实。我同样需要有人替我证明，我所言非虚。” 律恒顿了顿，他依然没有看向闻柏舟，而是继续道：“在这样的情况下, 柏舟成为了前往2099的唯一人选。现在我们双方都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没必要再让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孩参与进来。” 严峰沉默着看向了蒋政。 蒋政沉默着, 好半天才问闻柏舟：“柏舟怎么想？” 闻柏舟眨了眨眼, 甚至有些没反应过来。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 一旦确定了2099的情况, 不管从任何角度来说, 他都不再有参与的意义。 他们只需要保证那扇门不出问题, 就能直接和律恒达成双边合作。 但闻柏舟怎么都没想到, 开这个口的，会是律恒。 他脑袋乱糟糟地看着眼前这几个人, 蓦地突然一笑：“我怎么想, 重要吗？我们律队不是把什么都想好了吗？” 他干脆往后一仰，整个人都陷进了椅背里：“我以为, 大家同生共死之后, 律队也应该比较认可我了。我现在就想知道，律队这么过河拆桥，想过回不来怎么办吗？” “前两次, 我和余星野顺利找到别墅, 你都在别墅里。”律恒说，“你跟着我们走了之后, 别墅反而消失了。我有理由相信，留你在这里，它就是稳定的。” “你的猜测罢了。”闻柏舟面无表情地说，“实际上我们谁都不知道，这片空间到底是什么模样。它是不是定期会换地方？还是到点自动关门？这些我们都不清楚。我可不敢这么下定论。” “我们目前所在位置，距离01号地堡只有两三个小时的车程。”律恒说，“来回最多一天的时间，我不认为这么短的时间里，这片空间会出现意外。” “我不这么认为。”闻柏舟面无表情地说，“你别忘了，上次我们离开只有半天时间，它就消失了。” 律恒八风不动：“那是因为你没留下。” 闻柏舟摇了摇头，严肃道：“我和你看法相悖。” “柏舟你别气。”严峰难得打了个圆场，“其实小律说得也有道理。你一个人去那边，确实太危险了。” “如果我害怕危险，我就不会过去。”闻柏舟说，“如果你们只想让我当一个负责开关门的守门员，那我的意见是，我不同意。” 他干脆利落地站起身，直白道：“我在这里这扇门还会不会开，我不知道。但我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只有我过去了，这扇门才必然会开。我先走了。” 他说完，也真的直接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严峰和蒋政几乎每隔几年就会遇到这样的刺头新兵，倒也接受良好。反而转过头来对律恒笑说道：“柏舟可能误会你的意思了。” 律恒却摇了摇头，说：“他没误会。” 严峰迅速地与蒋政交换了一个眼神。 律恒那些话直白得不太好听，现在又是需要大家团结一心的时候。特别是这两个联系现在与未来的年轻人。 没有误会？那也一定是误会！ “开玩笑，一定是误会了。”严峰拍了拍律恒的肩膀，“等谈完了，你去哄哄柏舟也就没事了。” 闻柏舟这个小孩他们也是了解的。 他家里氛围好，养得他也是和善温软的脾性。他很少与人起冲突，更少对什么人发火。 他刚成年时去德摩特参赛，被对方请来的非专业网红评委故意打压，他在比赛台上都没与人红脸。而是有理有据、不卑不亢地反驳了回去。 最后闻柏舟走下台，拿过了那位非专业评委的话筒，语调和缓地说：“是我高估了德摩特全球艺术比赛的专业性，更没想到这样的舞台上会有非专业人士对着自己毫不了解的艺术大放厥词。如果主办方坚持邀请非专业人士，来对参赛人士做出艺术性与技巧性上的专业指点，我只能选择弃赛。” 那场艺术比赛因为闻柏舟的这番话而引发了业内全面关注，他自己却心平气和地离开了现场。 即便在这种情况下，刚成年的闻柏舟都没怎么发火。由此可见，闻柏舟做人虽然不够圆滑，但他的情绪确实非常稳定。 这样的人，不会因为几句难听的实话就和律恒翻脸。 双方抱着完全不同的心情继续了下去。直到彻底拟定了第一批交换物资名单，双方才其乐融融地离开了小书房。 可这一出来，严峰就乐不起来了。 “柏舟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直没出来啊？”他这是真的惊了，“都没人劝劝啊？闻中校呢？！” 闻子衿在地下一楼带着信息组加班加点做数据分析，根本不知道楼上的事情。 严峰急忙忙把人叫来，几句话说完就让闻子衿去哄人。转头再一看律恒，人家已经打开电视坐在了沙发上看新闻。 怎么了这是？真就打定主意了要翻脸啊？ 虽然联系一旦建立，有没有一个“中间人”都无所谓。但严峰依然希望他们之间能是和谐友爱的关系。 年轻人在一起做了朋友，有了感情牵系，这种不稳定的空间贸易，也能多一个脆弱的锚点。 严峰叹息了一声，才走到律恒身边落座，低声给他讲述国际新闻背后的种种隐秘关系。而律恒看过后世的解密资料，再听严峰讲述，瞬间就将已知信息联系在一起，倒也能给严峰不少建议。 双方的气氛再次和乐融融。 而楼上的闻子衿却与他们完全不同。 因为她看见了大片大片的黑与灰铺在了闻柏舟的画布上。 闻柏舟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这么长时间，只在他的画布上涂满了黑与灰。 “舟舟。”闻子衿有些心疼地问，“你还好吧？” 闻柏舟点点头：“还好啊。” 闻子衿一听，眉头就拧了起来。她不赞同地道：“情绪压抑在心里不好。不然我去找爸过来，你和他对着哭一场。” 闻柏舟：“嗯……？” 他茫然地看着姐姐的神情，又扭头看向自己的画框，顿时悟了。 “你过去，先过去。不许看我的画。”他说着，把姐姐带到靠窗的那一侧坐下了：“你看窗，别看我。一会儿就好了。” 闻子衿心中着急，却也依言坐着。 果然没过多久，闻柏舟就说：“好了，你看！” 闻子衿起身一看，就见那大片的黑与灰的中心，多了一抹格外扎眼的红。 那抹红像是火焰，又像是冉冉升起的太阳。在火红的中心，又似乎有许多的人影。于是那大片绝望的黑与灰顿时被分作了天与地。 黑沉沉的天地之间，有人如炬火，照亮天地。 “信了吧？我真没事。”闻柏舟笑着搁笔，“别人说实话，我有什么好气的。更别说我了解律恒。姐，我和他也算是战友了吧？我们差点就死在一块了，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闻子衿放下了心，笑问他：“真没生气？” “唔……”闻柏舟皱了皱鼻子，明显不太想提。 但过了一会儿，他还是开口道：“气也肯定有那么一点。气他第一个提出来让我走。我们是战友吧？怎么能是他提！还有些气我自己能力不足。” “其实我知道你们怎么想的，也是真的觉得这样可能对我更好一点。但是……”他心里不太舒服，就又抓着笔去画了几笔，“其实要是我没有过去过，有人和我说你就负责开门就行了，我可能还挺高兴的。” 他低声说：“未来管我什么事啊？这种事总该有别人负责嘛。我自己还有那么多事要做。我的艺术家证书刚到手，我不得跑画展啊？我不去参赛啊？我还得签个画廊，去几个拍卖会对吧，我那么多事情呢……” “可是我都去过了，我总该做些什么的。我要为了他们做些什么的。”闻柏舟有些茫然地看向自己的孪生姐姐，“那些灾后景象，你见得比我多。你应该懂的。” “舟舟……”闻子衿走过去，轻轻地抱住了他，“可人不能把自己困在这样的情绪里。” 闻柏舟不服气：“你去救灾现场看了一眼，上级马上调你走。理由是还有余震，可能会塌方，你会有危险。你走吗？” “不！”闻子衿拍了他脑袋一下，“怎么做假设的？” “这不是差不多吗！”闻柏舟哼哼两声，“我现在就越说越不舒服，越说越不高兴。而且说真的，我总觉得这一次看见别墅有些怪。就好像……我要没过去，别墅消失也就消失了。那扇门再也打不开，他们也再也来不了了。” 闻柏舟神色茫然了起来。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从哪里来的，却莫名的异常笃定。 这片空间与他有关联，那扇门也与他有关联。 这话一出，闻子衿顿时认真了起来：“什么意思？” “一种……直觉？”闻柏舟也不太确定。 他仔细地思考着两次看见门的情况。 都是夜晚，都起了雾，还有……他都遇到了危险，都很害怕，或许在心里还非常的想家。 他是个画家，他总是对情绪的表达格外的敏感。 他总觉得，那片空间或者是那扇门的出现，与他的情绪息息相关。 可这样的猜测，实在有些过于无稽。听起来一点也不科学。 “你们检测得怎么样？”他反问道。 闻子衿摇了摇头：“有强干扰，很多检测手段都没办法得到结果。不过通过干扰范围来看，别墅两边的围墙是可以扩大的。现在两边太窄，只有步道，无法行车。很多物资都没办法弄进去。” 提到这个，闻子衿也有些发愁：“现在最让我们困扰的就是，要怎么拆才能不对这片空间造成影响。” 闻柏舟一听，丢开画笔一跃而起：“我去看看！” 他一溜烟儿的跑下了楼，完全无视了坐在客厅的律恒与严峰。过了没多久，他又跑了回来，横穿了客厅从大门出去了。 律恒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走，见闻柏舟消失在墙后，律恒的目光许久都没能收回来。 可不一会儿，闻柏舟又跑了回来。他依然谁也不理，自顾自地去了后院。 律恒彻底坐不住了。他站起身，追着闻柏舟往后院去，刚迈步进去，就见闻柏舟在爬墙。 律恒：“……” 闻柏舟脚底一滑，律恒眼疾手快去扶住了闻柏舟的腰：“你在做什么？” 闻柏舟借力翻身而上。 他跨坐在围墙上，背对着初夏的阳光冲律恒伸出手，面无表情地对他说：“你上来。” 第23章 【二更】 闻柏舟人在逆光中, 似乎连身体都变得虚幻。 律恒看着他伸出来的手，那双本该纤细白净的手上有着许多干涸的疤痕, 是之前训练出的血泡干硬结痂。 如果继续训练, 这些痂痕会一层叠一层，慢慢变成保护皮肉的厚茧。 这本该是一双拿画笔的手。 律恒握住他的手，几乎轻巧地一跃而上。 就在他踏上围墙的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余星野渴望留在这里, 甚至想要拔枪轰窗。可他们竟然没有一个人想起来, 还可以翻墙？ 这栋别墅的围墙并不太高, 相比起保护屋内的屋主, 它更像是一种装饰性意义。 是规则的力量, 让他们忽视了边界？ 律恒站在上面, 仔细观察着别墅的后院。这个后院虽然不宽, 可也绝对不窄小。它应该能容纳两辆普通大货车并行, 所以他们的战车也能直接从门外冲进来。 但到了建筑区域, 建筑本身与围墙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就变得格外狭窄，最多只能容纳三人并行。 他将视线收回, 扭头看向另一边。 在围墙的另一边, 他看见的是熟悉的天昏地黑的景象。虫子已经全部消失了，地面的凝冰受过这一遭, 碎了不少。偶尔会有鸟略过, 落在地面上寻找残余的虫子。但它们大多不会停留太久。只短暂的寻找一番，就会去下一个目的地。 “你看见了什么？”闻柏舟问他。 “外面。”律恒说，“峄城的城郊。” 闻柏舟若有所思：“我看见的就是我们小区。你能出去吗？” 律恒试探着伸出手, 刚伸出围墙十几厘米, 他就感受到了阻力。这股阻力微弱但明显。律恒想了想，猛地用力一推——微弱的阻力顿时化作了一堵看不见的墙, 将他的手牢牢阻隔在原地。 闻柏舟看懂了：“你出不去。你们唯一被允许的通道，只有后院那扇门。” 他说完就安静了下来。 2099位面唯一的通道是那扇2025其他人看不见的门。2025的其他人可以从各个角度进入这栋宅子，但他们却没有去往2099的通道。 而唯一特殊的，则是他这个房主。 那如果…… 闻柏舟探头看了看附近，这个时间，大家应该都吃饭去了，这附近并没有什么人。他 抬头看向律恒，问：“你的枪呢？” “交给信息组了。”律恒说。 闻柏舟明显不相信，探着脑袋往他身后看。律恒问他：“你要枪做什么？” “唔……”闻柏舟蹲下来扣了扣围墙，又转过身直接跳了下去。 他上墙脚滑，下墙却很稳。落地屈膝缓解了冲势，他站起身说：“你下来。” 律恒跟着跳了下来。就见闻柏舟敲了敲围墙：“我想给它拆了。” “没人会同意的。”律恒说，“为什么想？” “总得有个道进车啊。”闻柏舟说，“你能站在上面，手也能往外延伸十几厘米，理论上围墙不是你们的边界，围墙之外才是。那它应该可以拆。” 律恒却问他：“如果拆了，边界跟着崩溃怎么办？” 闻柏舟沉默了下来。他摸着围墙，好一会儿才说：“我感觉应该不会。”他说完又看向了后院大门的那扇墙：“就好像我觉得，那扇墙一定不能动一样。但这面墙可以。” 那扇墙与别墅里的其他围墙格格不入。它陈旧、粗糙、遍布了岁月的痕迹。其他墙体却依然崭新雪白。 闻柏舟琢磨了一会儿，试探着道：“先开个洞？你记得客厅墙上的那道黑痕吗？就是你的激光枪造成的。既然空间边界在外面，我感觉我们可以试试。” 律恒也看向了那扇让他们通行的墙。他沉吟许久，才抽出枪：“去旁边。” 高能激光枪切换了歼击模式，超高温的激光束轻松地在墙面上切开一道开口。 他的手绕了一圈，墙面上就出现了一个焦黑的长方形。律恒收枪，手按压在长方形内用力一按，那道长方体内的砖块骤然后移。 律恒收了手，闻柏舟伸手在砖块上用力一按，砖块直接滑落了出去。 一道长方形的缺口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闻柏舟蹲下身看了看，他能清晰地看见隔壁的小别墅。伸手一探，好像也没什么变化。 “你来看看。”他让开了位置。 律恒看了一眼，也伸手探了探。 果不其然，虽然墙上被小心地开了个洞，但那堵看不见的墙并没有受到干扰。它依然悄无声息地矗立在原地。 “外面是峄城郊外。墙没有问题。”律恒沉吟片刻，道，“我去叫严中将。” 闻柏舟也拿出了手机：“我叫我姐过来。” 严峰出来时，看见闻柏舟神色如常，他悄悄松了一口气。可等他发现墙上那个洞，整个人都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你们在搞什么？！”他疾步走到围墙边，心惊胆战地问，“空间，空间有没有收到影响？！” “目前我们觉得，没有什么问题。”闻柏舟说，“等我姐带人来检测吧，到时候你们就知道能不能拆了。” 信息检测小组来得很快。 闻子衿没时间教训弟弟，到了地点就拿着仪器开始探测。 闻柏舟站在一边，只叮嘱道：“那扇变了样子的墙一定不能动。但是这两堵墙你们想拆了扩充步道，我感觉没问题。” 严峰点了点头。他看着闻柏舟，拿不准这小孩做这种事情，是在发泄情绪，还是在理智的寻找解决方法。 他想了想，才说：“柏舟，你先去休息吧。你爸爸就在隔壁楼，你可以过去等消息。” 闻柏舟沉默了片刻，才点了点头。 他慢吞吞地走到了隔壁别墅，又稳了稳自己的情绪，才伸手敲开了门。 房门几乎是瞬间就打开了。 闻教授穿着围裙站在门后，房间里传出了好闻的饭菜香。那是闻教授最擅长做的菜色。 闻柏舟不知怎么的，鼻头一酸，眼泪就要下来了。 “哎呀怎么了，来和爸爸拥抱一个。”闻教授微笑着张开双臂抱住他，“我们舟舟受委屈了？” 闻柏舟把脸藏在亲爹肩膀，否认地摇了摇头。 “一定是委屈了。”闻教授一边说，一边把他带进了门，“是不是觉得律恒那个小伙子不让你跟着去了，是背叛了你啊？把他当战友，他居然抢先踢你出局。” 闻柏舟咬着嘴唇不说话。 闻教授慢慢把他带到沙发边，将人哄着坐下了，才温声细语地问：“舟舟能不能告诉爸爸，为什么那么想去2099？你知道这有多危险。” “爸爸……”闻柏舟红着眼看着他，似乎满肚子的话都涌了上来，又不知道如何诉说。他启唇好几次，才说：“可我们没时间了……我们只有三十年了爸爸。” 全球性的核爆。 足以毁灭世界的战争。 他温柔的家人，友爱的朋友，还有喜欢的城市，一直努力生活着的这片大地上的人。他们都会被那样的大爆炸毁灭。 只有三十年，他们就全都要死于非命了。 “我们还没拿到可控核聚变的具体方案，超导材料的资料也没有……”闻柏舟语无伦次地说，“还有电磁炮和高能激光枪……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么个机会的。” 闻教授沉默半晌，才说：“你可以待在那栋别墅里，给他们守着通道。” “那万一……彻底关闭了，再也打不开怎么办？或者他们拿着资料，别墅却消失了……”闻柏舟看着他，“我们要拿出什么东西，才能彻底压制住艾瑞巴，让它不敢发疯？” 闻教授一瞬间说不出话来，他眼睛也跟着红了。 他沉默地抽了一张抽纸递给闻柏舟，又给自己抽了一张，才轻声问他：“害怕吗？” 闻柏舟垂着头，缓缓点了点头：“怎么可能不怕。很多次都脑子发懵，只能尽力绷着。我当然得绷稳了，我什么都不会，拖了后腿怎么办。” 他说着自嘲一笑：“我之前那么生气，其实还有一点，是因为我发现……我听见律恒那么说，居然有一点窃喜。我可以安安全全的完全不用去涉险，我为此高兴。” 他用力揉了一把脸：“可我的直觉又告诉我，我不能这么做。” 那一瞬间，窃喜与恐惧居然一同袭来，将他打了个措手不及。 闻教授双眼通红，满是心疼地看着他。闻柏舟避开了父亲的视线，侧头看向旁边的落地窗。 今天的天气十分灿烂。初夏的阳光从如洗的蓝天倾泻而下，将视野照耀得一片明亮。 这是他喜欢的天气，也是2099绝对见不到的天气。 他凝视了许久，才深呼吸一口气，低声说：“下午就会继续开始训练。至于下一次出发怎么样，再看看吧。” 他说下午要去训练，就真的扔开了那副留在小别墅里还没完成的画作。 训练他的依然是那位玉京军区里最好的教官。 两人见了面，教官开口就是“负重三千米热热身”，闻柏舟也一声不吭地背上背包，开始跑步。 他的训练安排得很满，除了负重长跑这类体能训练，还有搏击训练，射击训练等等。 闻柏舟一言不发地坚持着，可这次却没人等他。 确认了拆墙没有太大风险后，小别墅里就先试探着拆了半堵墙。然后继续上仪器探测。 律恒陪着观察了几天。当第一堵墙彻底拆光时，律恒从地下一层的数据分析处拿回了自己的枪，随即通知余星野与连生准备出发。 连生在幻想乡里住了这几天，住的浑身发毛，哪里都不得劲。他心中早就想走。得到通知，就头也不回地上了战车。 倒是余星野看了半天，迟疑道：“小祖宗呢？不和我们一起吗？” 闻柏舟站在通向后院的门边，没有说话。 律恒深深看了他一眼，才转过头说：“这次我们快去快回，暂时不带柏舟。” 余星野嘀咕道：“什么东西这么着急……” 律恒上了车，才扔给他一包白色粉末：“自己看。” 透明的包装极其简陋，上面贴着一张写着“土地粘合剂”的纸。 余星野一看就惊了：“这个！这个！这个是不是这几年地堡里一直在研究想复原出来的那个东西？” 他在资料室里看过这东西的介绍，那时候他就想，要是他们也能拥有就好了。 可那是一场毁灭人类的战争。长时间的战乱让研究人员接连死亡，更让研究资料大量缺失。等到地堡恢复了一定的持续，土地粘合剂已经成为了一种传说里的东西。 “是它。”律恒道，“所以我们要尽快送回去，看看是否有用。” “这里距离地堡已经不远了。我们速度快一些，今晚赶回去立刻试用，明天就能知道锁水力如何。”连生也有些激动，“如果确实有用，我们可以加快恢复峄城生态！” “快走快走。”余星野催促道，“我们快走，然后早点回来。不能让小祖宗等太久了。” 战车缓缓启动，律恒驾驶着战车，慢慢推开了双开的大铁门。 战车推开门的那一瞬间，突然响起了一道刺耳的声音。 “吱呀——” 那声音缓慢又冗长，战车上顿时出现了一道纯白的痕迹！像是看不见的刀匕正在切割着钢铁的战车！ 闻柏舟心中一惊，他来不及细想，只循着直觉猛跑上前，一把握住了大铁门的边缘。 下一瞬，鲜血喷涌而出！ “柏舟！你的手！” 闻柏舟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右手，抬眼忍痛地看着惊恐转身的余星野，冷静道：“你们去吧。” 第24章 【三更】 战车加速驶出大门范围后一个急停, 几人急匆匆地从车上下来。 “小祖宗！” “柏舟！” 他们跑回别墅里时，闻柏舟已经被人围了起来。 “伤口不深, 没有伤到神经。血流的多是因为血管被切到了。”医生一边解释, 一边小心翼翼地给闻柏舟做好了包扎，“你看见了什么，这么鲁莽。” 闻柏舟垂着眼，眉头微微皱着, 语调却还算平稳地说：“很难形容。我好像看见那扇门在不停的闪。” “闪？”严峰问, “怎么个闪法？” “像是按着电视的遥控器不放手, 所以电视机就不停的换频道。”闻柏舟说, “非常奇怪的动静, 看得眼晕。然后就听见了那个声音。” 他一边说, 一边看向了战车。 漆黑的车体上, 出现了一道明显的白线。 闻柏舟看向律恒：“车怎么样？有大的损伤吗？” 律恒看着闻柏舟的眼睛, 心里涌起了一些难以言喻的情绪。 不久前, 他们这位小祖宗看着他背上的伤口，还会难受得皱眉头。可现在他自己的手掌被横切了一道伤口, 他却已经很能忍痛了。 律恒低声道：“星野, 去检查车。”他盯着闻柏舟包扎起来的右手：“怎么会突然出现这种事？” 严峰闻言，沉声道：“不是突然。” 他检查着墙面, 一边用手仔细地抚摸沾了闻柏舟血迹的地方, 一边说：“之前柏舟一个人去附近探索，他身上的两条安全绳就被整齐割断。但是……” 他眉头皱了起来，显然无法理解现在的状况：“但是当时我们咨询了不少专家, 都认为是因为同一个物体不能同时出现在未来和过去, 所以才会被某种力量一分为二。现在你们这车是什么情况？” 闻柏舟想起那两根切口利落的安全带，后知后觉地有些害怕。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手, 分心猜测道：“是车开太慢了？” 可是话一出口，他又摇了摇头：“不应该。车又不是静止的。而且我们进来的时候撞门都没事。” “那时候车速不一样。”律恒说着，又去看余星野，“车怎么样？” “裂了。”余星野大喊，“得先修车！” 这话律恒听见了，闻柏舟自然也听见了。 他再次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如果是可以把钢甲战车切出裂口的力量，他的手不应该只有这么轻微的伤。整个手掌断开都是正常的。 但偏偏，他手按下去的一瞬间，那股力量……好像退了？ 是给予房主的优待吗？ 闻柏舟沉思着，就听律恒问：“为什么看见门在闪，你就要用手去按住？有什么别的想法吗？” “嗯？”闻柏舟回过神来，他想了想，认真道，“就是本能要去按住，因为我那时候觉得……这扇门，要消失了？” 消失…… 这不是闻柏舟第一次提这个词。他前几天就一直在问：要是门消失了怎么办。 严峰就这个问题这几天已经开了不少会，与会专家各执一词，大家各有想法，也各有理论支撑，几乎次次都不欢而散。 可现在还没争出结果，就又出现了新的变故。 严峰立刻追问：“柏舟，你仔细回忆一下，你第一次出门又回来，别墅还在原地吗？” 闻柏舟闻言一怔。 他隐隐抓到了一些头绪，当即努力思考着自己第一次去2099的情况。 那时候他很害怕，几乎是走一步回看三步。可摄像机一直被强干扰，什么也拍摄不了。他不知不觉地就走远了。 但即便雾气弥漫着，他每次回头也能看见家里的暖灯，后背也没有安全带拉扯的感觉。所以他总以为还很近，就很放心的往前走…… 闻柏舟想到了什么，有些慌张地眨了眨眼。他转头看向余星野，刚要说话，就听律恒开口把人叫了回来。 “怎么了？”余星野拍着手踏入了后院，“我们那车板可能要焊接一下。防辐射涂层也坏了，回程防护服不能脱。” “这事不急。”律恒说，“星野，你还记得当时遇见柏舟的地方吗？” “记得啊。”余星野点点头，“我们分头去找你，那时候天快黑了，我图快，还是穿了林子。没走多远就看见有人在跑。本来压根儿没想搭理，结果他傻不愣登地冲着灯尾人面猴就去了。” “后来呢？你带我走的什么方向？”闻柏舟急忙问。 “带你回补给点啊。”余星野说，“得先绕过那片林子出去，本来是想绕过去找车的，结果这不就看见你的房子了。” 这一段路闻柏舟已经反复跑了几次，他心中早已能画出大概的地形。 他顺着余星野的话仔细思考，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大概率……”闻柏舟头皮发麻，他紧张地舔了舔嘴唇，“大概率并不在原地了。” 众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脸上看见了难言的震惊。 严峰忍不住再次摸了摸墙面。老旧的围墙手感粗粝，用力摸上去，总有一种会掉下碎屑的错觉。 “如果是这样……”严峰深吸口气，“柏舟估计还得跟着走一趟。” 这两次能找到回来的路，大概率是因为闻柏舟。叠在这套房子里的空间，极有可能会随着他的意志进行转移。 他们已经让闻柏舟冒了那么大的风险，也在这个小区里做了那么多的准备工作，不能功亏一篑。 闻柏舟眨了眨眼，慢吞吞地说：“严中将说笑了。”他一边说，一边看向律恒。 律恒垂眸看向他，平静道：“回去休息。”他说着又迈步走出了门，拉开车门将战车掉头往回开：“先修车。” 闻柏舟走到门边，用手将铁门推开后就站在那里不动了。 战车慢吞吞地开了回来，它略过闻柏舟，缓慢地停回了后院里。 这一次那道刺耳的声音不在出现，也没有任何人受伤。 闻柏舟摸了摸大铁门，转身快步走到战车边，拉开车门爬了上去：“麻烦律队倒个车，我们慢慢开过去。” 律恒看了他一眼，依言将车倒了回去。 这次出门，甚至比上次更慢。可依然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片空间对于房子的主人，确实有着非常明显的优待。 闻柏舟了然地笑了，他又指了指前面：“走吧，回去。” 律恒一边开车，一边问他：“你很高兴？” “当然。”闻柏舟点点头，“人总会因为自己有用而感到高兴嘛。律队，不管你之前在想什么，你现在必须承认，你需要我。” 他说完，大笑着拉开车门，趁着停车的功夫，轻巧地跳下了车。 之后几天，律恒没再说离开，闻柏舟也在继续着训练。 他手上那倒横贯手掌的伤口虽然不深，但到底伤了惯用手。很多时候做事都不太方便。所以训练除了必要的负重跑之类的不用手的体能训练外，射击则停了下来。 射击训练成了搏击课程。主要教闻柏舟怎么利用腿与关节将人放倒。 等到闻柏舟的手掌结痂，律恒才终于找到他：“最近几天出发，你可以吗？” 闻柏舟换着药，头也不抬地问：“是恒哥叫我出发，还是律队叫我出发？” 医生听着闷笑了一声。 律恒八风不动地反问：“你希望是恒哥叫你出发，还是律队叫你出发？” “你要这样可就没意思了啊。”闻柏舟说。 律恒轻叹一口气，低笑道：“柏舟，讲讲道理。你又不是我的队员，我哪里管得了你？” “这还差不多。”闻柏舟终于抬头看他，“我都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因为战车坏了，目的地又是01号地堡。这次律恒没有拒绝严峰给他提供的2025轻型突击战车。 两辆车上除了塞满了抗辐射药剂与自热食品外，土地粘合剂也又调配出了1000G。除此之外，严峰还给他们调来了一批食用油和压缩羽绒。 但最重要的是，他还提供了种子与化肥。 一共1500G的土地粘合剂能够混合出三亩地的土地，刚好可以试种这批种子。 直把两辆战车全部塞满，又等了一夜，他们才再次离开了别墅，踏入了2099的土地。 太久没感受这样的严寒，连一直警惕着的连生都忍不住轻骂了一声。 “真他妈冷。” “怎么样啊小连子？”余星野开着车笑话他，“都和你说了是温柔乡，现在信了吧？” “信了。不是温柔乡养不出小闻那么莽撞的脾气。”连生叹了口气，“他和恒哥一辆车，没问题吧？我看他俩这几天气氛都怪怪的。” “能有什么问题。”余星野哼笑道，“恒哥惹了人家不痛快，你总得让人家撒点气。” “就最后几个小时了，”连生说，“希望别出问题。” 余星野点点头：“最好别出问题。” 第25章 【一更】 前车里, 闻柏舟正在研究地图。 自从知道了这确实是峄城，那张看不懂的地图也就变得清晰了起来。 他在地图上画了个圈, 问律恒：“我们现在是不是在这附近？” 律恒扫了一点地图, 点了点头。 “那路况好的话，开车去东山也就不到一个小时了。”闻柏舟说，“不过你们这里应该开不了那么快。” 东山以前是峄城的国家森林公园，是峄城人民最喜欢去的度假地点之一。城内有直通山脚的国道, 也有直达景点的旅游大巴。他曾经为了写生, 在这条线上往返过许多次。 “根据天气情况, 要开两三个小时。”律恒说。 闻柏舟了然点点头：“那也差不多。你们的地堡是什么样子的？” 律恒想了想, 说：“或许会和你想象中不太一样。” 闻柏舟有些惊讶。 对于地堡这样的建筑, 他脑子里存在的要么是当年的地下核工业设施, 要么更早时期的防空洞, 最后剩下的则是电影里的一些地下城。 他想了想, 说：“这样啊……那你还是别说了, 我要保留一点期待感。” “时间还早，你要是无聊, 可以睡一会儿。”律恒提醒道。 “不用了。”闻柏舟摇了摇头, “我想看看这里变成什么样子了。”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天永远是灰蒙蒙的，树一直是光秃秃的, 路上依然是还没融化的凝冰。他们开着抓地模式在地面上慢吞吞的挪。 酸雨过后又是虫潮, 路上就是连动物都没什么。一切都显得沉默极了。 闻柏舟看了没多久，就有些无趣地收回了视线。他摸出手机，点开了一个软件, 就伸手在上面涂涂画画起来。 他手心的伤虽然已经结痂了, 但捏握起来依然会有些疼。他就张着五指，像弹琴一样的在手机上压压画画。 可他穿了全套的防护服, 就连手指都套在了防辐射的手套中。导致操作起来并不灵活，时不时地就要撤回重来。 律恒看了好几眼，没看明白他在画什么。干脆也就将注意力彻底放在了车前方，不去管闻柏舟在做什么。 似乎是厄运终于耗尽，这一路平顺得有些不可思议。 就在快要到地堡的时候，闻柏舟也放下了手，他举起手机有些兴奋地喊：“你看你看。” 律恒打开了辅助驾驶模式，侧头看向闻柏舟。 小小的手机屏幕上是一片深浅不一的绿色。明明只是最简单的记事本涂抹出来的绿，可律恒却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东山？” “是我们那里的东山。”闻柏舟说，“站在远处看，大概就是这样。秋天会变得枯黄，但其他时候都是绿的。” “我们这里的东山不太一样了。”律恒说，“你马上就能见到它。” 话音一落，战车自动转向。 下一刻，光芒大盛！ 闻柏舟愣愣地看着东山的方向，恍惚间，他以为自己见到了一轮太阳。 整个东山山脚都被这轮太阳照耀得无比璀璨。 闻柏舟怔怔道：“这是……你们的地堡？” “欢迎你来到峄城01号地下堡垒。”律恒温和地说。 闻柏舟抓紧了车门上的护手，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想要把眼前这座堡垒看得更加真切。 在堪称辉煌的光芒之中，有一座堡垒拔地而起。它并没有很高，可它矗立在那里，就连身后绵延的群山，都已然成为了它的陪衬。 “这真的……非常不一样。”闻柏舟喃喃道，“地堡……不该在地下吗？” 战车顿时取消了抓地模式，载着他飞速靠近01号地堡。 直到距离越来越近，闻柏舟才发现，那些光芒居然是数不清的灯发出来的。它们被挂在许多并排而立的玻璃房中，强大的灯光将附近的一切都照耀得无比明亮。 “那是特殊种植区。”律恒说，“为了模拟太阳，每一组灯具都是由六种灯管组成。主灯是全光谱灯与植物生长灯。” 他们已经靠得很近，近得闻柏舟能看见里面的树还有树下的……蔬菜？ “这样子种出来的植物，长得好吗？” “不太好。”律恒说，“土地不行，又缺乏没有被污染过的种子。种出来的食物很奇怪，但至少它们还能吃。” “能吃就好呀。”闻柏舟拉下自己的防弹眼镜，隔着墨色的镜片去看着那些灯组。 每组十个灯，几乎每一个玻璃房里都要挂好几组。他去过隔壁影视学院的剧组里体验生活，知道剧组那种强光灯的耗电量有多么吓人。 可这里几乎每个玻璃房里都有至少两组强光灯。这样大的用电量，如果没有可控核聚变发电，地堡是根本无法承担的。 律恒载着他慢慢穿过特殊种植区，抵达了地面堡垒的入口处。系统识别了他的面部，自动开启了大门。 门后，是一堵几乎有一米厚的城墙。 “这墙怎么会这么厚？” “因为辐射。”律恒说，“理论上来说，66cm的混凝土墙就足以抵挡核尘埃的伽马射线。虽然战争之后可能也不会再出现第二轮核爆，但当时的建设者们，只想要一个足够坚固的堡垒。” 闻柏舟隐隐有些明白了。 那些在核战争里的幸存者们，或许早已被核爆吓破了胆，或许有许多人亲眼目睹过亲友爱人被辐射致死。所以才会出现眼前这样厚重的城墙。 “不过现在经过一番改造。墙内是巡逻者们的工作休息室。” 律恒示意他往旁边看。闻柏舟顺着他的指引看过去，就看见了城墙同色的上不起眼的门。 “工作的时候累了，可以进去休息。”律恒说，“里面有床和柜子，足够睡上一觉。” 说话间，视野从明亮变得暗淡，他们进入了室内，看起来是一个停车区域。 律恒刚缓下速度，就有人挥着手过来了：“恒哥！听说你们遇到了虫潮，没事吧？” “有惊无险。”律恒停下战车，“老爷子呢？” “老爷子要被你吓死了！一天三次地追问有没有你的消息。”那人说，“你是不是要登记归还和维修战车？我先给你报个平安去。” 律恒冲他扬了扬手：“暂时不。车还有用，你忙你的吧，我马上联系老爷子。” “也是，你本人去肯定更让老爷子心安一些。”那人马上道，“快去吧，他这几天真的很担心你。” “好。”律恒说着，再次发动战车往里驶去。 没走多远，似乎就到了维修区域。一眼望去，密密麻麻都是各种战车，它们一次停靠着，有人穿梭在里面给车辆做着检查。 穿过维修区，又进入了一个个单独的格子间，有一些战车正停在里面，这看起来像是单人停车场。 律恒也没在这里停留，他一路往下，开着战车走到了一个空旷的房间，才停了下来。 “前面就是新人员登记处。这里我们一般叫做缓冲区。”律恒说，“你暂时等我一会儿，我去登记处给老爷子打电话。” “老爷子……是你爷爷吗？”闻柏舟问他。 律恒沉默了一瞬，才说：“算是我的老师。他现在是01号地堡负责人。你别担心，他很和善。” 他说完下了车，快步往里面的登记处走去。 没一会儿，余星野也开着2025的轻型突击战车过来了。他下车敲了敲闻柏舟的窗户，问他：“小祖宗，现在怎么搞？” “等恒哥电话。”闻柏舟说，“他去联系老爷子了。” “这样，那就等老爷子指示吧。”余星野说，“我回车上，恒哥估计也快聊完了。” 他话音刚落，就见律恒从登记处快步走了出来：“上车，去隔离区。” 战车在缓冲区里转了个弯，一面墙壁突然升起，露出了后面的通道。两辆战车依次进入通道后，闻柏舟才发现那是一个上升的坡道。 过了坡道，环境骤然一亮。 这里有着整面的玻璃窗，于是堡垒之外特殊种植区的光源，就好似太阳一样射入了进来。 但这个拥有阳光的地方安静极了，不像楼下维修区一直有人来来往往，也不像缓冲区那里有明确的办公处。 这里就像是一个晒太阳的小房间，它宁静又舒适。 律恒将车停在窗边，他们没等多久，就等到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 “老师。”律恒连忙下了车。 老人家见了他，脚步都更急切了几分：“小恒，星野，连生都没事吧？啊？怎么会这么急着回来？怎么就不等大家一起回来？” 他抓着律恒，好好地看过，又去抓余星野与连生：“知不知道我得到你们回报的虫潮的消息，有多担心，啊？” “不担心啊，你看我们这不是好端端的回来了吗？”余星野张开双臂转了一圈，“看，是不是好好的？我们还因祸得福了！” 老爷子没好气地拍了他一下：“能有什么福气！有福气就遇不着虫潮了！” “老爷子，星野倒也没说错。我们确实有些东西，要向你汇报。”律恒说着，打开了战车的后备箱。 闻柏舟有些好奇，扭头跟着看了过去。 就见老爷子似乎是愣住了，他仔细看了一圈后备箱里面明显不该存在的物资，目光灼灼地看向律恒：“哪里来的？” 律恒压低声音与他解释了一番。 老爷子也压低了声音说了些什么。 律恒点了点头，将目光投向在副驾驶座里探头探脑地闻柏舟。老爷子也紧跟着看了过来。 闻柏舟连忙下了车，有些拘谨地道：“爷爷您好，我是闻柏舟。” 头发花白的老人家上下打量了他两眼，抬手愤怒地拍在了律恒的手臂上：“律恒，你糊涂！” 第26章 【二更】 闻柏舟被老爷子的态度搞蒙了。 他茫然地看着律恒, 律恒对他微微摇了摇头。下一刻余星野就插了过来。 他嘴里高声道：“不是啊老爷子，这不怪恒哥。” 老爷子手一扬, 又给了他的手臂来了一巴掌：“你也糊涂！” 余星野：“……啊？” 他委委屈屈地摸了摸手臂, 这又关他什么事啊？ 老爷子挥开他俩，上前两步握住了闻柏舟的手。 他满脸和蔼笑意，温声道：“好孩子，热不热呀？回了堡里就不用穿这么严实了。地堡里有恒温系统, 也没有辐射。先去把防护服都脱了吧。” 闻柏舟指了指战车：“那我先回车上脱衣服？” “去吧。”老爷子乐呵呵地拍了拍他的手。放开后一对上律恒, 他脸色就沉了下来：“你给我过来！” 律恒扶着他, 低声道：“你别生气。” “你知道我气什么吗？就知道叫我别生气！”老爷子更气了, 他带着律恒走到避光的墙边, 才说：“那么好一个好孩子, 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老爷子气得话都要说不出来了。 如果律恒讲的是真的, 这么一个掌握着过去与现在的通道钥匙的人, 就该妥善地放在最安全的地方！任何涉险都不应该！ 否则一旦出现意外, 这对双方的损失都是无法估量的。 “他也想来。”律恒低声说，“而且不来的话, 我们很可能会无法联系2025。” 老爷子听得一愣, 可依然很气：“他想来你就让他来？！这一路那么危险，要是出了什么事, 你要怎么和人家父母交代？” 律恒低着头, 老爷子握紧了他的手：“小恒啊，你……你和我仔细说说。” 他叹着气，有这样的前因, 他到底还是将嘴里谴责的话咽了下去。 律恒垂眸看着他青筋遍布的手背, 轻声地给他讲述了这一路的来龙去脉。 末了，他低声问：“你不相信吗？” 老爷子思绪纷飞, 他凝视着余星野他们，轻声说：“你们也是好孩子，不会在这种大事上编胡话来糊弄我。” 说罢，又长叹一口气：“更何况，别的东西你们能糊弄，那辆战车，你们怎么糊弄？” 2025所用的第三代轻型突击战车，在2030时被科技突破的结晶——第四代战车淘汰。之后第三代轻型突击战车全面停产。 后来重建家园的时候，也有少量的2025年的第三代轻型突击战车从废旧仓库里被挖出来使用。但这么多年过去了，这种战车早已消失。车身也被拆成了无数块零件，用在了别的机械上。 更别说这样古老的战车，它的生产线也早已随着它一起淘汰。现在就算是01号地堡，也无法再组装出这样一架车。 这几个小子都是他亲手养大的孩子，他不怀疑他们的说辞。只是…… “你不能因为一己私利，而把他人带入险境。”老爷子说着，又自嘲一笑，“我很想这么说你，可我也是你私心里的受益者，我没有立场来这么说你。” 他看着闻柏舟脚步轻巧地从战车里出来，听见余星野大声地喊对方“小祖宗”。 他不禁一笑，转头看着律恒，郑重道：“小恒，你把人带来了，你就得负责。他是我们的机遇，也是过去的机遇。小恒，你要知道，有些苦，我们受就行了。不能再让我们的人，再受一遍同样的苦了。” “我知道，老师。”律恒低下头。 “好孩子。”老爷子拍了拍他的手背，又扬扬手，把闻柏舟叫到了跟前。 “你叫柏舟？”见闻柏舟点头，老爷子就吟道，“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是个好名字啊。我叫你舟舟，好不好啊？” “好的呀。”闻柏舟点点头，“我要怎么叫您呀？” 老爷子乐呵呵的：“我姓杨，叫杨旗。让你叫我爷爷，好像有些占你便宜。” “不会。”闻柏舟道，“那我就叫您杨爷爷。” “好的呀。”杨旗也软着声音和他说话，“你们带回来的东西很重要，我一会儿就要叫上地堡的人来开个小会。这时候就让小恒带你去转转。刚好你也选个自己喜欢的地方住着。” 他拍了拍闻柏舟的手：“就当在自己家一样，别拘束。等我们开始实验了，我就让人来叫你们。” “好！” “小恒，带舟舟去逛逛。”杨旗说着，又对余星野他们说，“星野，连生，开车去大办公室。” 他们热热闹闹的走了，律恒才接过闻柏舟脱下来的冲锋衣，问他：“想去哪里看看？” “随便吧……？”闻柏舟想了想，“你们地堡就是地面上这样的堡垒吗？” “不。它分为三部分。”律恒说，“地面上这部分是工作区域和缓冲区域。想要去外面执行任务的新人，要先来地面部分做训练。我们的生活区在地下和山里。” 堡垒背靠的大山，被挖空了很大的一部分。 闻柏舟对东山有着特殊的感情，律恒就先带他往山里去了。一离开了地面堡垒，闻柏舟就发现室内多了许多的灯。 墙底与墙顶上都埋着一条条柔光灯带，让整体的视觉效果偏柔和，减少了全封闭建筑的压抑感。每走十来米，还会有一个天空模拟灯。 蓝天白云显示在显示器一样的灯面上，灯光在墙上落下长方形的光斑，让人恍然以为行走在开放的高塔中。 设计这座堡垒的人，对他的同胞，一定有着深深的爱意。 离开了长长的通道，律恒带着闻柏舟进入了一坐电梯。他刷了指纹，电梯才开始向上移动。 “这里往上，是我们的饮水系统。”律恒说，“上面有一个大湖，你记得吗？” “我知道！”闻柏舟连连点头，“那座湖很大，有很多种鱼在里面生活。连着的还有一个小瀑布，当地人叫它银勾。” 律恒略微露了点笑：“这是我们的取水点之一。另一部分在地下，主要抽取地下水。” 正说着话，电梯停了下来，闻柏舟跟着律恒步出电梯，又刷指纹过了三道自动铁门，才终于看见了那座取水装置。 那是一个非常巨大的圆筒，它上下连接着六条细管道。管道又分为更多的管道，将水输入这环绕着房间的更多的小圆筒之中。 “这些水不能直接饮用，所以会在这个房间里完成第一道净水工序。”律恒介绍道，“在这里它会被粗过滤一次，同时加入灭辐射菌，对辐射进行初步处理。” “处理出来的水会通过这里，进入第二消杀区。” 律恒走到了一个大阀门之前：“进去之时，会通过第二次过滤系统，然后再度进行辐射处理。” 闻柏舟简直快要看呆了。他跟着律恒走来走去，好奇地摸摸这个，看看那个，都看完了，才突然想起来：“我能录个像吗？” “随你。”律恒说着，退到了一边，耐心地等闻柏舟录像。 闻柏舟录着那些大大小小的圆筒，照本宣科地给录像配了音，然后一收手机，小跑到律恒跟前：“只有这两道工序吗？” 律恒摇了摇头：“这两步只是粗处理。之后会进入第三消杀区，在那里会彻底的将辐射降入对人体无害的低值，然后再对水做高温杀菌处理。最后它才会进入地堡的饮用通道。所以在这里喝水，你不用担心。” “啊……你是怕我担心，才带我来看这个的吗？”闻柏舟后知后觉地说，“其实我都没想过这个……” 他左右看了看，主动道：“要不然我们去看看居住区吧？或者植物种植区也行。” “跟我来。”律恒带着他走入电梯，往下走了两楼，就又引着人出去了。 可这次他却在门边止了脚步：“要不要把毛衣脱了，一会儿会热。” “嗯？”闻柏舟茫然地眨眨眼，“里面很热吗？” “种了一些高产量耐热主食。”律恒说，“这上面就是高温灭菌区，加热的水会顺着管道走下来，在这一层里散热降温的同时，给耐热蔬菜提供热能。” 闻柏舟想了想，决定听律恒的话。等律恒开了门，他就动作迅速地脱掉了身上的羊绒毛衣。 再打开第二扇门，里面的热气就扑面而来。 随着热气出现在闻柏舟眼前的，是数不清的大种植箱。它们大概有三四十厘米高，每一个都非常的长，它们高低错落地吊在了房间里，四面八方都有灯组为它们提供阳光。 “这里种植的是芋头，因为它极高的产量，是地堡里的主食之一。”律恒介绍道，“这套种植系统最大限度的利用了空间，一间房大概能出产三千斤的芋头。” “太好了。”闻柏舟不由地道，“这么高的产量，你们应该不会挨饿了。” 律恒闻言，目光止不住地柔和了下来：“地堡里每年都会有盈余。自己会储存一部分，另外一部分则会送往其他小地堡与补给点。只不过品类太少，一直吃这些东西，难免腻烦。” 他们慢慢逛了几间种植房，就继续往下。 刚走进生活区，迎面就和余星野撞了个正着。余星野推着一个大储物架，一见他俩就双眼一亮：“逛生活区呢？” 闻柏舟点点头：“你这是在做什么。” “刚好，刚好。小祖宗来。”余星野把储物架推到闻柏舟手边，拔腿就跑。 一边跑，一边回头冲律恒道：“恒哥，这层楼的物资就拜托你了！我们在分装，人手不够。你俩既然要逛，那就顺便帮个忙！” 他头也不回地跑进了电梯，一刷指纹就没了踪影。 律恒：“……” 他无言地走到储物架边，无奈道：“这层楼的住户比较特殊，那就帮他送一下吧。” “都送的是什么？”闻柏舟看了看，只看见了一层又一层的白瓶子，看起来像是抗辐射药剂的药品。 律恒拧开了一瓶拿给他看。 闻柏舟探头一看，却有些迟疑了。 他茫然看向律恒：“怎么看起来，这么像油？” 第27章 【二合一】 他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傻。 律恒低笑着将瓶子拧紧放好, 才问他：“你在家里，是不是从不做饭。” 闻柏舟点点头：“我家我爸做饭, 如果他有空的话。” 律恒推着储物架, 带着他往前走：“那就是油。你们给的那些。” “怎么分装出来了？”闻柏舟快走了两步，跟他一起推，“要送给什么人吗？” 他们这次回来，两车里大概塞了十二桶油。闻柏舟算了一下, 一桶油大概可以分装这样的白药瓶二十瓶。全部分装的话, 就能分出莫约二百四十瓶来。 “送给这一层的住户们。”律恒说着, 敲响了一间房门。 两人稍等了一会儿, 房门就慢慢地拉开了。 开门的是一位瘦弱的女士, 见到移动式储物架, 她怔了怔, 才轻声问：“这个月的物资不是发过了吗？” “临时给你们补给品的。”律恒说, “屋里几个人？” “三个。”她轻声细语地说着, 正要伸手帮忙拿白药瓶，房内突然传出一道哭声。 女士一听, 当即放弃了自己的补给品, 头也不回的转身回了房间。 闻柏舟有些吃惊，那哭声很细, 他怎么听怎么都觉得像是小婴儿的哭声。 律恒见状, 直接拿出了三个白药瓶递给他：“你去送吧。” 闻柏舟接过药瓶，在门上轻轻地敲了敲：“您好，我进来了哦。” “麻烦您了, 进来吧。”那女士轻声回应道。 闻柏舟蹑手蹑脚地走进去, 发现这似乎是个病房。拉着的布帘后有三张床与一张与床相连的移动式小床，墙上安装了两盏天空模拟灯。 那小床里躺着的是裹着襁褓的婴儿。 他们看不出多大了, 但头上毛发稀疏，正闭着眼在睡觉。 闻柏舟不敢多看，他在床头挨个放下白药瓶，又叮嘱了那位醒着的女士，里面是做菜用的油，才又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 他仔细拉上了门，才问律恒：“这里是新生儿科吗？” “我们划分得没有那么细。”律恒低声解释道，“这几层的温度更适宜，所以划给了医院。这一层居住的差不多是待产妇与产妇。还有一些重症患者。” 闻柏舟明白了，他点点头，说道：“她们确实更需要油脂供能。你们这里的食用油产能不太足？” “我们的油料植物不多，而且它们非常需要基肥。现阶段处理出来的土地，没有那么强大的锁肥能力。”律恒说，“地下植物区有种植一些，但始终无法增产。” 所以每年生产的食用油，会优先供给给孕、产妇补充营养；其次会给频繁出任务的地面工作人员。他们消耗巨大，工作危险，比地堡里的人更需要保存体能。最后会有一部分给有老人与孩子的家庭。 闻柏舟跟着律恒走完了这一层，却发现储物架上居然还剩下了十来个瓶子。 地堡里的孕、产妇真的很少，就这么一架子的油，居然也送不完。 律恒推着储物架继续往前：“前面还有几个手上的地面工作人员，他们也要领几瓶。剩下的放回去，交给物资处的人，他们会根据身体情况给一些还不用入院的孕妇们分发一些。” “哦，好。” 这两处病房安排得明显有一段距离。两人又走了一会儿，才走到地面工作人员住院的地方。 他们的房间也和安静，敲门进入后，闻柏舟原本以为会看见几个与他们差不多大的年轻人，却没想到里面躺着的人已经头发花白。 靠门的床位见到律恒，就打了个招呼：“律队回来了啊？这一路还算顺利吧？” “还行。你的腿怎么样？”律恒一边说着，一边递给他一个白药瓶。 “嗐，我都这样了，还补什么啊。”那人笑着翘了翘腿。他的左腿从膝盖一下全部截肢了，“能保住命就不错了，不浪费地堡的东西了。” 见他不接，律恒就放在了床头上：“想过出院做什么工作吗？” “我这样，肯定也不能开运输车了嘛。”那人想了想，“打个申请看看能不能去种植区工作吧，拄着拐也能弄弄土的嘛。” 他说着歪了歪头，想去看跟在律恒身后的人：“小哥是新人吗？律队带着熟悉地面工作的？” “是呀。”闻柏舟笑道，“跟着恒哥熟悉一下。” “哎，”那人突然凑近了点，他仔细看着闻柏舟的脸，好一会儿才问，“小哥是不是姓闻啊？” 闻柏舟一愣：“啊，对。我姓闻，您是……？” “我就说嘛，你和你家里人长得像嘛。”那人笑着道，“没想到闻画家的后代也在我们地堡，我运气还不错的嘛。” “……闻画家？”闻柏舟心中升起一股荒谬感，“是谁？” “你爷爷或者曾祖吧，大概。”那人躺了回去，“是我最喜欢的画家嘛。我那时候就那么一丁点大。”他的手在床边划了个高度，“第一次去美术展嘛。就看见了他的画。画的二车神春耕图，你知道二车神吧？真漂亮啊。” 他的语调里带着些止不住的怀念。 那副巨大的苍翠的画作，还有画作一旁贴着的画家本人的照片。是他第一次意识到“画家”这个身份，与他的作品能带给人多大的冲击感。 “那副画挂在博物馆里，应该早就被毁了吧。”他语带可惜，“看过画没多久，这个世界就乱套了嘛。一幅画估计存不下来。” 闻柏舟胸口涌起一股炙热，他握紧了身旁的储物架，心里又升起了第一次看见那尊残破二车神的恍惚感。 未来…… 不仅仅是某个虚幻的概念，而是真真切切地触碰到了他。 他看见了自己的未来。 挂在博物馆里的《二车神春耕图》，是现在的他一直期望的，在这里却已经达成的未来。 灵魂好像飘了起来，又好像一直被牢牢地禁锢在躯体中。闻柏舟放开了储物架，对着那人深深鞠了一躬。 他格外认真地说：“谢谢您喜欢他。” 那人似乎被吓了一跳：“嗐，随便聊聊，你这个小哥这么认真做什么。”见律恒已经把其他几瓶油分发给了病房里的其他人，他连忙道：“你跟着律队好好工作啊。” “好。”闻柏舟冲他挥了挥手，“我走了。” 两人快步出了房门，直到再一次听见婴儿的哭声，闻柏舟有些飘飘然的神魂才逐渐归位。 再看着眼前的通道，他就觉得一切感觉又和刚刚过来时不同了。 那差别很微小，却出乎意料地明显。 听着婴儿的哭声，他会感受到这是同胞的延续。他会想到他们太过瘦弱的母亲，会想到2025的各类营养补剂。 看着地堡米黄的墙，就会意识到现在感受到的温暖并不是常态。常年萦绕在这片大地上的是严寒与困苦。 是过去的我们准备不充足，低估了对手的疯狂。才会让未来的他们陷入这样的痛苦。 心中想要为他们多做一些什么的情绪，就变得格外浓烈。 “是你画的吗？”律恒的声音强势地插入，打断了他的思绪。 闻柏舟回恍然地点点头：“是我的。有机会给你看。” 提到这个，他似乎从恍惚里回过了神，面上露了点笑说：“那副画拿过一个金奖，有很多人想买的，不过我没卖。” 律恒了然：“想挂在峄城博物馆里？” 闻柏舟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他在峄城长大，真诚地热爱着这座城。如果可以的话，那副二车神最好的归属，当然是峄城博物馆。 律恒观察着他的神情，蓦地突然问他：“不害怕吗？” “什么？”闻柏舟愣了愣。 “在这里看见了你自己的痕迹。”律恒低声说，“如果那是注定避不开的未来……” 闻柏舟眨了眨眼，他那飘乎乎的神魂彻底归位，认真道：“不会。当你进入我的别墅开始，我们的世界已经走向了另一个方向。平行世界听过吗？一只蝴蝶都能煽动一场风暴，任何一丁点微小的不同，都会诞生一个相同又完全不同的宇宙。” 他神色逐渐变得坚定：“如果那真的是注定的、不可避的未来。我会用尽全力地扭转它。” 他站在光芒明亮的未来地堡中，一字一句地道：“我坚持跟过来，就是为了这件事。你们会越来越好的。我们也会。” 他说完，推着储物架往前：“走了。” 律恒顿了顿，才迈步跟上他的脚步。 两人去楼上归还了储物架，律恒又带着闻柏舟去登记处登记了地堡在地下的一个小套房。 那套房子与律恒比邻，在地下三十米深的地方。好处是附近有一个室内种植区，环境相对安静。而且深度足够，温度也相对平稳。 闻柏舟正准备与律恒一起去看看房子，登记处的工作人员恰在这时接了一个电话，随即对他们道：“律队，杨老让你和这位小哥去土地处理区。” 土地处理区在堡垒的一楼。一边是车辆维修区，另一边就是土地处理区。 即便有恒温系统，闻柏舟一离开电梯，依然被冷风吹得一个哆嗦。近地面的温度比山体里的医院要低得多。他急匆匆地套上冲锋衣，跟着律恒往土地处理区走。 土地处理区非常好认。大片的沙化土从东山上挖来，就堆积在处理区内，等待做最初的处理工作。 两人越过成堆的沙化土，走进了一个大办公室。 杨旗笑呵呵地招手：“舟舟来，你看，这就是我们最近差点淘汰的土壤。” “淘汰？”闻柏舟连忙走过去，“是不能种植了吗？” 那里堆积的土壤与其说是土，然而更像是沙了。它们整体泛白，也看不见丝毫的水分。堆在那里，就像一个高高的沙堆。 它们比闻柏舟采样过的沙化土，沙化得更加厉害。 “这一批土，就算用上种植箱，都没法更好的锁水锁肥了。”杨旗说，“这批土已经用灭辐射菌处理过，算是干净的土壤。只可惜，辐射没了，别的也没了。” “不过你送来了粘合剂。我们现在就试试看，粘合剂对这批土有没有用。” 闻柏舟也有些拿不准。 眼前的沙化土堆积如山，1500G的粘合剂倒在里面，简直九牛一毛。天上有机械手伸出，细小的水柱均匀的洒在沙土堆上，不一会儿雪白的粘合剂就被水融化，再不见踪影。 洒水的机械手回收，又伸出了几根搅拌棒。它们插入打湿了的沙土堆里，慢慢搅拌起来。 闻柏舟与众人一道，隔着玻璃幕墙观察泥土变化。 他心里有些紧张，害怕这一批土地粘合剂效果不好。可转念一想，他已经寻摸到了一点回家的技巧，大不了再收集一批土壤带回去给科学家们分析。 2025发展得很好，科学家们总能有办法调配出最合适这些沙土的土地粘合剂。 搅拌了十几秒，那些泛白沙土的颜色开始渐渐加深，大约过了一分钟，它们彻底变成了熟悉的泥土的模样！ 浇下去的水似乎已经牢牢地锁在了沙土里，干净的搅拌棒上也沾染上了不少泥土。 “这、这是成功了吗？！”一位穿着长羽绒服的研究员整个人扑在了玻璃幕墙上，连眼睛都舍不得眨。 杨旗压抑着喜意：“种植箱呢？快！将土挪进种植箱检测！” 身后几个研究员已经飞快地跑了出去。 他们跑到混合好的泥土边，一边将泥土舀进种植箱，一边细细观察土质。越是看，越是喜悦。最后他们忍不住抓了一把土，张开手冲着杨旗猛点头。 杨旗双眼似有泪光，他握紧了双拳，转头看向闻柏舟，忍不住去拍了拍闻柏舟的肩膀：“好孩子！如果……如果后续测试也能成功的话，这可解决了我们的大麻烦！” 他们当然可以进行无土栽培。可地堡就那么大，划分给种植区域的空间只有那么多。当一代一代的人长大，当大家要在地堡里繁衍生息……种植区的空间就势必会受到挤压。 可如果要扩张特殊种植区，土地就是他们最大的坎。 室外除了要定期处理辐射问题，最怕的就是酸雨。几场酸雨下来，好不容易培养出的泥土可能又会重新沙化。可偏偏有许多植物，并不适合在户外的种植箱里生长。 而一场接一场的酸雨，也让可种植的土地也变得越来越稀少。他们现在需要去东山的深处探查位置，然后下挖许多米，才能寻找到一些可以用来种植的土壤。 如果有了这样的土地粘合剂，保住了泥土里的水分和营养物质。那么其他问题将不是问题！有了最大的根基，所有的问题都能慢慢解决。 杨旗用力握了握闻柏舟的肩膀：“走，我们再去实验室里看一看！” 他的期盼与喜悦是那么明显，闻柏舟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期待了起来：“好，我们过去！” 几人步履匆匆地往实验室走去，抵达的时候，研究人员已经先一步给种植箱里的泥土用上了化肥。此时他们正在测量土里的各项元素数据。 地堡目前使用的化肥是每个季度用抗辐射药剂与电力，从隔壁市地堡交换来的复合型化肥。除了植物本身所需的各类营养元素之外，还额外添加了微小剂量的灭辐射菌。 杨旗笑着补充道：“舟舟不知道吧？这种真菌啊，在辐射之下会大量繁殖，到了一定程度后，又会突然死亡。它们的尸体会变成一层肉眼不可察的黑灰。这些灰融在土里，可以有效的隔绝辐射。收集起来，就是做抗辐射涂层的原料。” 闻柏舟今天一直在听见“灭辐射菌”这个名字，此时杨旗主动说起，他就道：“杨爷爷，这种真菌能不能给我一些？它要怎么培育你们能不能教教我。” “我们舟舟想要，怎么不行啊。”杨旗呵呵一笑，“你什么时候回去呀，和你恒哥说。让他去领取几份给你带走。资料也一起带走。” 他拉着闻柏舟到一旁坐下，和他说：“不仅仅是普通的防辐射服，还有航天器的涂层、特别是航空服上，它都有大用处。你要好好记得提醒你们家的长辈。” 闻柏舟连忙点头，保证道：“我会的！” 他们说话的时候，研究员就在一旁做着各种测试。很多流程闻柏舟看不太明白，他就低声问杨旗。 杨旗对这一套测试已经非常熟悉，不仅给他讲了流程原因，也告诉了他其中的难点。 他们一个讲解，一个倾听，倒也配合得默契。杨旗讲完，检测结果也得出来了。 “杨老！”那研究员异常兴奋，他沙哑着声音高喊，“这个粘合剂！我们可以使用！它的缩水锁肥的效果都非常好！有了它，我们完全可以尝试在外面耕出一片油料田！” 杨旗猛地站起身，他扑倒仪器前，仔仔细细地将所有数据检查了一遍，嘴里不住道：“好！好好好！”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研究员：“你们再做个详细测试，如果没问题就把那三亩地铺出来，剩下的我来想办法！” 他说着直起身，再次看向一直跟在身边的闻柏舟与律恒，想了想才说：“详细测试就麻烦得很，舟舟你先跟着小恒去吃饭吧。这么久了，也该饿了。” 闻柏舟想了想，点点头道：“好，如果这个土地粘合剂测试出来不太合适，您告诉我。我再拿一些沙土回去。” “好。”杨旗笑着颔首，“你要有什么想要带走的，我估摸着你对着我这么个老家伙，也不好开口。那你就和律恒说，他能做主。” 说着，杨旗又小声叮嘱了律恒几句，才让他带着闻柏舟走了。 离开了实验室，外面又有些冷。 闻柏舟缩着脖子跟着律恒走安全通道。地堡的食堂设置在地下三层，慢慢走下去，在地堡电暖的作用下，温度也渐渐升了起来。 律恒推开了食堂的大门，转过头轻声与他说：“你先看看有没有想吃的，如果觉得吃不下，我们就回去吃自热食品。” 他们带回来的这批自热食品没有上交，都拿回了自己的房间里。如果闻柏舟实在吃不下，倒也能多几个选择。 “我先看看吧。”闻柏舟回答得很轻松。 可等他走到了餐台前，就有些轻松不起来了。 没有什么米饭，也缺少面食。主食是一颗颗的土豆和芋头。菜就是一大盆的混合水煮菜，看起来没有一丁点的油花。另一个盆里煮着蘑菇，似乎打了个鸡蛋。可那蛋花细得堪比头发丝。 闻柏舟有些懵了：“就这几个菜吗？” 律恒点点头：“地堡里的可食用蔬菜并不多。” “可是……”闻柏舟看着律恒，忍不住反复打量。 律恒长得特别高，他甚至一度怀疑律恒是不是有一米九。律恒的身手也非常好，非常具有爆发力。这必然是长期的锻炼下，肌肉带来的力量。 只吃这些菜的话，根本无法支撑他的身体发育。 或许是看出了闻柏舟的疑惑，律恒主动解惑到：“小孩子地堡会每周给一个蛋，学校里的配餐大概每过两天会给一顿营养糊。” 闻柏舟：“营养糊？” 律恒颔首道：“用主食打成糊糊，加入各种打碎的蔬菜和营养粉剂。” 闻柏舟呐呐道：“可成年人吃这些……长期下来身体也会撑不住吧？” “有充足的淀粉，蔬菜供应也算跟得上。每周大概还会有一两个炒菜，”律恒平静地说，“外出的话，也有机会猎到动物。” 闻柏舟抿了抿嘴唇。这听起来实在是有些…… “要回屋吗？”律恒问他。 闻柏舟摇了摇头：“就在这里吃吧。” 他未来注定会在这座地堡里往返无数次，搞特殊算什么事？唯有真正的融入这个地堡，成为它的一份子。他才能知道生活在这里的人，到底需要什么。 “我全都要一份。”闻柏舟说，“然后你和我讲讲，你们那个灭辐射菌，是怎么发现的？” 律恒给他拿了一套餐具，一边夹菜，一边轻声给他讲述灭辐射菌的历史。 这顿饭并不好吃。 但闻柏舟一边听着律恒讲古，一边用手机记录下可用资料。竟也慢慢地吃完了。 第28章 【一更】 最近这两天, 地堡的土壤处理部门变得特别的繁忙。 他们忙着在室内种植区再辟出几个大房间，用来种传说中没有被污染的种子。 那种子听说是律队他们在一个超市的地下仓库里找到的。这么多年过去了, 仓库里的东西早就烂了个一干二净, 偏偏这些种子还在。一上检测台，他们甚至发现种子还有活性！ 这可是没有被污染过的种子！没有感染，更没有变异。简直就是天降异宝！ 他们根本不愿意休息，整个土壤部门分作了两部分, 室内工作人员一刻不停的处理土壤、种下种子。 而特殊种植区的工作人员也兴奋异常。 他们处理出来了整整三亩地的高锁水高锁肥土壤！这让他们种植油菜变成了可能！特别是油菜这种植物, 既适合冬季种植, 还适宜中性偏酸的土壤。这简直就是为了他们地堡而生的。 整整两千平方的泥土地, 要先将表层的沙土全部挖走, 再铺上适量的灭辐射菌。最后还要洒一些稀释过的营养水。这样处理过两轮, 才能将他们兑出来的泥土铺上去。 这项工作异常辛苦, 可特殊种植区的工作人员都非常快乐。 这代表着他们以后可以拥有足够的食用油！ 只要拥有了油, 地堡里的孩子们会长得更健康。他们的菜盘子里也能拥有更多的菜色。 这样的日子, 只是想想都让人快乐！ 地堡里的人们知道这是在为种植油菜做准备，不少人做完了自己的事, 就会来特殊种植区帮着处理土壤。 一时间特殊种植区变得格外热闹, 每个人都喜气洋洋。 闻柏舟偶尔路过，看见这样的场面, 心中就会涌动起很多难言的情绪。他记住这些感受, 又去忙自己的事情。 这两天他在忙着整理可控核聚变的具体资料。 这些资料虽然地堡里早已归档，但因为当年重建一切都非常的匆忙，又有幸存的工作人员负责维护核聚变电站, 于是摆在当年人们眼前最重要的问题, 就变成了如何吃饱饭。 那些建设资料就这样乱七八糟地堆积在资料室里，反正绝大多数时候, 他们也用不着这个。 结果现在这些资料就压在了闻柏舟的肩上。 电子资料杨旗已经安排人准备妥当，甚至因为几十年后的系统与连接插头与2025都不一致，他还想办法清空了一台老旧设备，来专门储存与可控核聚变相关的种种资料。 可闻柏舟担心因为战争和时间流逝，导致资料有所缺损。最好的办法，依然是将纸制资料与电子资料都找齐，令双方能够互相佐证。这样他们在2025展开工作也能更加顺利一些。 资料室里的各种档案浩瀚如海，闻柏舟又是个艺术生，对可控核聚变所需要的资料的了解程度……可说是一问三不知。 为此，杨旗还找了个学校负责核工业课程的老师来帮他。 那位老师估摸着五六十岁，头发也已经花白。他是核爆之下的幸存者。因为经历了战争，他反而下定了决心要彻底了解“核”这个东西。于是长大之后哪怕忙着建设地堡，也想方设法的凑齐了“工程物理”与“核化工与核燃料工程”学上的课本。 之后他白天忙着建设地堡，晚上一个人专研课本，竟也专研出了一些名堂。 等到地堡初步恢复秩序，又找到了一批核电站的幸存的工作者与工程师，他才彻底开始了与核有关的学习。 又二十多年下来，他已经是整个01号地堡里最了解可控核聚变的老师之一。 两人在第一天互相打过招呼之后，就闷头埋进了资料海里。这位老师异常沉默，闻柏舟也就不去打扰他，只在遇上自己拿不准的资料时，才会喊一声“齐老师”去问问人。 可埋头工作了几天，齐老师还是按不住内心的好奇了。 “哎。”他喊，“小闻。你……要找这些资料，是要做什么？” 闻柏舟拿不准杨旗是怎么和他说的，就谨慎地道：“就先把它们整理出来，以防日后需要啊。” “哦，这样。”他显然有些失落，“我还以为……是有什么地堡打算重建一个核聚变电站呢。小闻你看着眼生，我以前都没见过。” “齐老师您好敏锐啊，被您发现啦。”闻柏舟笑容满面地说，“确实也是有地堡有这个想法，不然杨老也不会让我们来整理这些资料了。” 齐老师双眼霎时一亮：“好啊，有这个想法好啊！要拥有能源，也要有掌握能源的能力，人类才能过得更好！” 他激动得转了一圈，又猛地停了步子，说：“哎，不对呀。如果现在要建，13号地堡那个实验堆不是更好嘛？它更小，而且这几十年都在小心维护和完善，资料非常齐全。我们这个都是老电站了，他们那个才是战前最新的。哪个地堡啊，怎么要我们的不要他们的？” 闻柏舟听得双眼也亮了起来：“13号地堡的小型化反应堆有完善的资料啊？” “有的呀。他们的核工业课程还是我帮着搭建的。”齐老师说，“哪个地堡的人脑子拎不清，得和他们说说去找13号地堡要资料。” 闻柏舟想了想，决定直接问：“这样重要的资料，13号地堡会不会不愿意给啊？” “那怎么会！现在这种时候，应该大家一起共克时艰。”齐老师说，“更别说这种资料，现在普通人拿着没意义，大地堡拿到手，想要再建一个都要好多年。别的不提，就那个超导线圈，想弄出来都不容易。最大可能还是从遗迹里挖出来一些。” 他说着又摇摇头，自己都笑了：“还挖呢？天气再冷，那也没到能保存超导材料的温度啊。不行，我觉得不太行。修不起来。” 可有地堡动了重修聚变堆的心思，就已经让他很振奋。接下来的时间，他不停地拉着闻柏舟讲话，给他科普聚变堆的种种常识。 从材料到建设，再到超导材料的选择。闻柏舟听得连翻找文件的速度都慢了下来。对于齐老师反复念叨的部分，更是干脆直接摸出手机记录。 他不知道这些东西到底有没有用，可如果能让家里的科学家们少走一点弯路，也是非常宝贵的经验了。 两个人埋首在资料室里昏天黑地的忙了小半个月。偶尔律恒有空，也会来帮忙。但他到底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能帮忙的时间有限。 把材料大致翻找出来后，闻柏舟瘫在木桌上，感觉自己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齐老师瞧了他一眼，头也不抬地说：“小孩子体力不行，回去休息吧。明天再来过一遍这些资料看看有没有缺失。” “我休息一下，就和您一起做。”闻柏舟慢慢按着自己的手臂，轻声问，“齐老师，你家里有几个人呀？” “做什么？”齐老师隔着眼镜看了他一眼，“打听我家里人做什么。” “我想请您吃饭么。”闻柏舟冲他露了个笑，“要请人，得一家人都来呀。” “你这小孩，力气不中用，花脑筋倒是多。”齐老师哼笑一声，“食堂就在三楼，谁不能去吃？不要你小孩子请。” “我请您吃点别的，我们地堡的特产。”他这话也算是承认自己不是01号地堡的人了。 齐老师上下打量了他亮眼，不信地哼道：“你就是从天边来的，也拿不出什么好酒好菜。” 闻柏舟也不在意，直冲他笑：“您不说，可就只有您一个人的份啦。” “你有好的，自己吃。”齐老师说，“我们这些老家伙，用不着补营养。” 闻柏舟还想说些什么，资料室的门却突然被敲响了。 “小闻。”连生推开门，探了个头进来，“杨老让你去特殊种植区。哎，齐老师你也在！”连生有些惊讶：“你也来，一起一起！” 齐老师眉头一皱：“我们这里忙着呢，什么事啊？” “好事。大好事！”连生说，“小闻赶紧的，齐老师也快。错过了你会后悔的！” 连生说得笃定，齐老师半信半疑地起身。他小心地把资料推回木桌中央，才往门外走：“要是不惊喜，就是你这个小孩子骗我。骗老师没糖吃。” “我早就不吃糖了。”连生说着拉上了门，“快快，就等你们了！” 他快步带着人往楼上走，嘴里还不忘提醒道：“外面冷，小闻把衣服拉起来。齐老师你的帽子呢？都戴上！” 一行三人步履匆匆地挤入电梯，到了一楼，闻柏舟第一眼就看见了乌泱泱的人。 他还是第一次在地堡里见到这么多的人！ 他拍了拍连生的胳膊，小声问：“是什么事情啊？” “看了就知道了。”连生带着他往前走。 离开了一楼的缓冲区，抵达外部后，他几乎是第一眼就看见了一个奇怪的种植区。那个种植区的玻璃墙上，居然贴着一组大红花！ 闻柏舟若有所觉，他看向红花之下，果然在那里看见了杨旗和律恒。 杨旗最近似乎身体不好，闻柏舟是第一次见他杵着拐杖，他面色被灯光照得有些苍白，可整个人却洋溢着压不住的喜意。 他抬手低头看了看时间，见闻柏舟到了，就立刻招手换他：“舟舟过来。” 闻柏舟刚走进，他就从律恒手上接过了一个扩音话筒。 杨旗轻咳了两声，才打开话筒说：“大家现在聚在这里，想必也都知道了好消息。现在吉时已到，我就在这里告诉大家，我们种下的油菜，已经成功出苗！” 话音一落，地堡爆发出震耳欲聋地欢呼声。 一旁穿着长羽绒服的研究人员拼了命的鼓掌，手拍着拍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他们望着特殊种植区里面才冒头的小绿苗，止不住的一边哭一边笑。 这半个月，他们努力铺开了三亩地的混合土，又一刻不停地种下了油菜籽。之后每时每刻都在期盼着它们能成功发芽。 现在这三亩地，已经变得黑褐色夹绿。在黑褐的土地之下，是密密麻麻冒头的小苗。 这意味着他们已经拥有了在户外阔田肥土的能力。也意味着最多明年，地堡的用油就将变得不再紧张。 真好啊。 他们张开双手，用力拥抱着身边的同事。 真好啊…… 第29章 【二更】 闻柏舟没有感受过物资短缺的痛苦。 哪怕这几天都在地堡里吃着三楼食堂的食堂餐, 他也没挨过饿。太过忙累，对吃进肚子里的食物反而没了别的要求。 但他在大学的时候, 也见过秋收, 感受过人们对秋收的喜悦。丰收的快乐足以感染在场的每一个人。金灿灿的粮食垒成一座座小山的样子，会让人由衷的感到满足。 可这里还不是秋收呢…… 它只是发了苗，后续还有许多的工作，也需要人们细心的照料。然后才能慢慢的长大, 变成菜, 长出菜籽, 榨出油。 即便如此, 他们也已经非常快乐。 虽然坚信日子总会变好的, 虽然他们用几十年时间完善了这座堡垒、, 恢复了一定的生产能力, 还开拓出了一部分可以种植的田地。可这些日子, 太慢也太苦了。 这还是第一次, 有什么东西那么迅速的展现在他们眼前。就好像只要一眨眼，再一眨眼, 日子就会变得比昨天更好一些。 他们放声的欢呼, 放声的嚎哭。 闻柏舟站在他们中间，被这样充沛的感情冲击得直掉眼泪。 杨旗和蔼地看着他, 见他眼睛通红, 就善意地笑了：“舟舟啊，你是个好孩子。”他拍了拍闻柏舟的肩膀，问他：“资料找得怎么样啊？” “和齐老师一起翻出来了。”闻柏舟吸了吸鼻子, “还要再把所有资料过一下, 看看有没有缺漏。” “好。”杨旗点点头，“要出发的时候, 我给你们派车。你拿着这些东西，轻型战车不合适了。还有几天时间，你再看看，有没有别的想要带走的。” 杨旗说着，缓缓环顾着四周。 特殊种植区内数不清的灯组将这里照得恍若天晴。强光灯组散发的热能配合埋在玻璃墙根的电热管道，也能有效地给封闭种植区保温。 这是他们想出来的解决之道，却也是过去的人们并不需要的技术。 他们不需要研究如何组合灯组，才能更大限度的模拟阳光、传递温度。也不需要研究怎么搭配营养液和灭辐射菌，才能达成植物成苗的基础条件。 他们应该在大漠利用光能；在风谷利用风能；在无垠的大海上，研究海水淡化与潮汐能。 杨旗收回视线，再次看向了闻柏舟：“舟舟，毁灭性的战争，对人类文明带来的破坏，是你们无法想见的。我们遗失了许多技术，也保留了许多技术。这几十年，当然也努力抢救了一些技术。但它们，未必都会是你们想要的。” 他叹了口气，心中又是骄傲，却又是说不出的遗憾：“我们能给你们的，或许不太多。但只要是你们想要的，我们会尽力配合。” “不会的杨爷爷。”闻柏舟走到他身边，搀扶住他的手臂，“恒哥和我说，您也是技术人员出身。那您应该知道，哪怕只有一个划时代的前沿技术，也会给世界带来让人震惊的飞跃。您能把可控核聚变给我，我已经很高兴了。” “傻孩子，可控核聚变又算得了什么？”杨旗又笑了起来，他摇了摇头，低声说，“你不知道，在战争之前我们到底研发出了什么。它是第一步，你先带回去。等它构建好了，我会给你们更多。” “那……您有想要的东西吗？”闻柏舟问，“我回去之后，您想要些什么呢？” 杨旗目光悠远，他转头看向地堡内部，那里面乌泱泱地站着许多人。 大家的情绪兴奋异常，人群里的孩子们不懂大人在兴奋什么，可这样的氛围之下，也让他们跟着又叫又笑了起来。 “我啊，想要一部你们的城市风光宣传片。”杨旗说着，狡猾一笑，“是不是没想到我这老头子居然要这么个东西？” 闻柏舟连忙点头：“我以为，您会想要一些更实用的东西。” “所以你是个傻孩子。”杨旗带着他往地堡内部走去，“我们是同胞。帮助我们，既是在帮助你们自己。所以我最需要的那些东西，你家的长辈们一定会早早替我考虑好。可在急需和实用之下，还有一些东西。” 他们慢慢地走回地堡，穿过欢呼雀跃的人群，避开了开心奔跑的孩子们。 杨旗才说：“舟舟去我们的学校看过吗？” 见闻柏舟摇头，他就笑了：“等你手上的事情忙完了，就让律恒带你去学校看一看。你看过，就明白了。” 走到电梯前，他也不让闻柏舟搀扶了。他独自走进电梯，才对闻柏舟说：“玩去吧，你都忙了半个月了。” 闻柏舟看着他刷了指纹关闭电梯门，想了想，才决定先回资料室加班把资料整理出来。 不过在此之前，他得回一趟自己的小卧室。 小卧室在地下第十层。整体大概只有十平方的样子。塞得下一张不大的双人床，一个与床相连的书桌，还有固定在墙上的小衣柜。但它配有一个小小的卫生间，避免了去公共卫生间与人拥挤的烦恼。 闻柏舟在床上躺了几分钟，稍微放松了一下自己过于酸痛的手臂，才翻身爬起来伸长了手去勾自己放在书桌上的战术背包。 他背包里剩下的东西并不多。 塞满了的抗辐射药剂已经给了地堡，一些2025专门给他准备的外伤药、消炎药、抗过敏药甚至还有肾上腺素，他保留了一部分，剩下的也给了地堡。 除了这些，现在包里只剩下了自热食品和已经被清空的战术背心。闻柏舟拿出战术背心，就看见了自己剩下的自热食品。它们堆在背包的底部，大概还有个二十包的样子。 他想请齐老师吃饭，也就只能吃这个饭。 闻柏舟挑挑拣拣了一阵，才往羽绒服的衣兜里连塞了五六包。又把剩下的仍回背包里，才又搭乘电梯回到了资料室。 一推开门，齐老师已经在了。 他带着眼镜，正专心致志地对照资料。听见开门声，抬头一看，就说：“怎么来了，明天再来也一样。” “总不能让您一个人忙。”闻柏舟连忙走过去，“而且我还要请您吃饭呢。” 齐老师又低下了头：“不吃。你不休息，就赶紧的。” 闻柏舟连忙走过去坐下，伸手拿过自己先前正在对比的资料，嘴里道：“齐老师，您是喜欢红烧牛肉，还是咖喱鸡丁，或者笋菇烧肉，鱼香肉丝？” 齐老师听着那些菜名，只觉得十几岁的记忆都要被迫复苏。那些食物，原本也只是他们的家常菜。可现在……别说家常，就是年节里都吃不到一口。 齐老师这次真的觉得闻柏舟很烦了。 他重重地翻了一页资料：“讲这些做什么！资料里能变出食物吗？好好看你的东西！” “那就红烧牛肉？”闻柏舟说。 根据他观察余星野和连生的反应，他感觉他们都更喜欢红烧牛肉饭一些。 齐老师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仰起头隔着堆成小山的资料瞪了闻柏舟一眼，又埋下头：“我堵不住你的嘴是不是？” 闻柏舟笑了笑，不说话了。 他继续整理着眼前的资料，初期准备放在一处，聚变堆外壳设计放在一处，聚变堆的设计与保养再放在一处。 各种资料渐渐摆成一个半圆将他包围。 突然，放在衣兜里的手机震了震，闻柏舟拿出来一看，是饭点的闹钟。他按掉闹钟伸长了脖子去看齐老师。 就见齐老师埋首在资料堆里，眼前高高的资料快要将他淹没。 闻柏舟从衣兜里摸出了一袋红烧牛肉饭，开始按部就班地给它放水加热。 齐老师倒也听见了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但小孩子么，整理这些枯燥又深奥的资料容易缺乏耐心，他倒也理解。所以也没说什么。 直到他闻到了一股香气。 那股香气特别霸道，几乎是瞬间就充斥了他的鼻尖，勾得他口水不停的分泌。齐老师无意识地吞咽了好几次，才问：“小闻，你在做什么？” “给你做饭。”闻柏舟说，“再稍等一下哦。” 齐老师惊疑地看着他：“做饭？你怎么做饭？这里是资料室！你别是生火了吧！” “没有没有，我没那么没分寸。”闻柏舟说着站起身，端着纸饭盒走到齐老师身边，“当当，请看！” 纸饭盒里，盛着一粒粒饱满的米饭，它们浇满了红烧牛肉的汤汁，变得红润油亮。大颗粒的牛肉就铺在油亮的米饭上，自顾自地散发着自己诱人的香味。 “这……”齐老师震惊莫名，“自热米饭？哪个地堡做出来了？！” “我家。”闻柏舟笑着道，“我请你吃饭。” 齐老师看着眼前的米饭，好一会儿才伸出手去：“这么贵重，这么珍贵……” “不可以拒绝。”闻柏舟说，“不然我也不吃饭啦。您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齐老师看着他，又低头看了看眼前的红烧牛肉饭。好半天，他才手臂轻颤地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刚刚加热的自热米饭还非常烫，可他顾不得口腔的疼痛，第一口之后，就一口接一口的吃了起来。 他有多少年没吃到这个味道了？又有多少年没见过牛肉和大米了？ “嘶，哎……”齐老师被烫得忍不住吸了口凉气，“你们的地堡，研究出了更好的净化水技术吗？什么时候能推广？种了稻米，是试验田吗？真棒啊，真好。” 他感叹了一句，又埋首进红烧牛肉饭里，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第30章 【一更】 那堆资料整理了两天, 期间又发现了一些文件的缺失。闻柏舟又跟着齐老师一起翻找了小一周的时间。 这段时间里闻柏舟每天都给齐老师准备一顿晚饭。 齐老师从一开始坚决拒绝，到抵抗不住美食的诱惑, 主动提出：“我给你讲讲课。” 一位有着丰富核设施维护经验, 且真正参与过聚变堆小型化后期建设与维护的老师的课程，这应该是专家们最期待，也是这一批物资里最宝贵的资源！ 闻柏舟当然不会拒绝。 他兴奋地等着齐老师开课，没多久, 他就从兴奋转成了茫然。 他忘了自己就是个艺术生, 对着齐老师的课程, 他真的一个字都听不懂啊！ 闻柏舟看着精神昂扬的齐老师, 再看看写满了字迹的黑板。只觉得脑子都变成了浆糊。 他虽然学的画, 可小时候也是跟着姐姐跳过几次级的。不然也不能这么早就毕业, 还顺利考取了艺术家证书。 所以他一直都觉得, 自己还算是个聪明人。可现在他不得不承认, 自己可能真的是个学渣。 世间最顶级的聪明人, 都是能参透天书的。闻柏舟只能庆幸自己带了手机来，而手机镜头的清晰度, 还很非常高。 齐老师看着他唯一的学生听着听着就趴了下去, 只能无奈地看一眼摆在一旁的手机，更认真地讲了起来。 本来他也不指望这么个没基础的小孩子听懂他这些课程。这些东西是他讲给小闻地堡里能听懂的人听的。 要是他们真的能建起一座新的可控聚变堆, 那该多好啊…… 因为突然新增了课程, 回程的时间再一次后移。闻柏舟就一边让手机录着齐老师讲课，一边找到律恒，提出想去他们的学校里看一看。 律恒回了地堡, 也没休息两天就投入了他的工作中。 他要负责带着地堡的新兵们熟悉外界的环境并初步辨识环境, 还得承担起新兵们的体能训练和格斗训练。几乎每天在地堡里的时间都非常有限。 闻柏舟找了他几次，才在中午的饭点在食堂里抓到了他。 律恒听了闻柏舟的来意, 低声说了句：“稍等。”而后他快步走到一个还穿着战术服的人身边，与对方说了些什么。 闻柏舟只看见对方点了点头，律恒就又走了回来。他问闻柏舟：“你今天下午有空吗？” “有的。”闻柏舟说，“齐老师还要用一下那些资料，我下午可以不用回去整理。” 律恒颔首道：“那我们下午就去。” 闻柏舟有些犹豫：“可你不用工作吗？你这几天好忙。” “换了一下。”律恒简单地说，“最近还好吗？食堂吃得惯吗？” “你这话听起来好生疏啊。”闻柏舟笑道，“别担心我，真有什么不习惯的，我肯定找你们去了。” 律恒略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 他们是邻居，他再怎么忙，也是要回屋休息的。真有什么事，闻柏舟找他也方便。 今天食堂里的主食依旧是那些，白水煮的炖菜也没换样子，但多了个木耳炒肉沫。他见闻柏舟碗里只有白水煮菜，就站起身去给他打了一碗木耳炒肉沫。 闻柏舟看着眼前多出来的小碗，愣了愣才说：“我不用这个。” 律恒只说：“尝尝看。既然食堂上了这个菜，就人人有份。” 闻柏舟犹豫一瞬，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尝了尝。木耳有些凉了，吃起来柔软又脆口。只是那上面的肉沫少得可怜。闻柏舟仔细分辨，才辨认出了肉沫。 只是这个肉…… “味道有点奇怪。”闻柏舟说。有些像猪不太新鲜的腥味，又有些像羊的膻味。 “是感染猪的后代，虽然已经尽力解决问题，但变化还是存在。”律恒说。 选育猪肉养殖已经是地堡恢复秩序之后的事情了。那时候想要找适合繁育的猪是真的不容易。十几二十年过去，养殖场里的猪不是已经死于战争，就是逃脱去了山上。 地堡花了大力气才弄来了一些活猪。它们在野外繁殖，在野外长大，身上早就有了感染变异。为此，地堡又花了十几年的时间，去解决野化猪身上的变异问题。 后来生出来的猪仔虽然达到了适用标准，味道却变不回去了。 闻柏舟吃着味道怪怪的猪肉，忍不住说：“一会儿趁着学校没上课，我们先去养殖区看看吧？你们有养殖区吧？” 律恒点了点头。 吃过饭，他就带着闻柏舟离开了地下食堂，一路往山里那部分去了。上了电梯再刷指纹，闻柏舟发现他们的养殖场居然与种植区同一层。 “猪仔与雏鸡对温度的要求都比较高。这一层是整个地堡温度最高的地方之一。”律恒解释道，“养殖区分了两半，你想先看哪里？” “一边养猪一边养鸡？”闻柏舟脱了羽绒服，想了想才说，“先看猪圈吧。” 律恒就带着他往较远的那一处去了。 那猪圈里养殖地既不是常见的大白猪，也不是本土的小黑猪，更不是闻柏舟见过的小花猪。 它们特别瘦，瘦得都有些不像猪了。背部有着野猪一样的针毛，两侧与腹部却没有。吻部非常突出，可整体体型却只有大型犬那么大点。 闻柏舟甚至怀疑，它们还没有他见过的大胖狗重。 “这是……还没长大？” “已经长大了。”律恒说，“这些猪长得也很慢，所以地堡的肉才会限量供应。” 一个月只有一两次，还只有肉沫，这何止是限量？闻柏舟想着，又问他：“鸡呢？” “和猪的情况差不多。”律恒说，“可能是因为环境，出蛋率也不高。” 闻柏舟了然地点点头。 这个地堡看起来已经恢复得很好，但他们的物资上限与下限都非常的惊人。高科技支撑着的，是一个处处都受着掣肘的人类堡垒。 两人又看过鸡舍，律恒又将负责养殖区域的研究员叫来聊了聊。闻柏舟下意识摸了摸手机，摸了个空才想起来手机放在了资料室里。 他只能用力记下研究员说的种种养殖困境，有些听得迷糊的，就让对方多讲一讲。 三人深聊过一番，律恒才带着闻柏舟告了辞。 电梯刷了指纹关闭。闻柏舟看着不断往下跳的数字，认真说：“我会想办法的。至少……得给你们弄几头成年能长几百斤的大白猪。” 律恒垂眸看着他：“好。” 离了电梯，就又回到了三楼。 在去学校之前，闻柏舟先找学校的老师们要了纸笔，趁着记忆还算清晰，飞速地连写带画的记录下了之前养殖区研究员的问题。 然后他小心地将纸叠好，放进贴身的衣兜，才问律恒：“学校在哪里呀？” “就从这一层开始。你想从哪里开始看？”律恒问他，“我们的学制和你们应该差不多。启蒙时期，对应过去的幼稚园。小学时期是九年制。到了十五岁，我们就要开始职业教育。” 闻柏舟想着杨旗的话，沉吟半晌才说：“看小学吧，高年级的。有哪个班比较合适吗？” “好。”律恒说着，转身进了教师办公室。 地堡里孩子很少，每个年级都只有一个班。一整个小学时期的老师，也就只占用了一个办公室。 他们早就得到了杨旗的嘱托，知道近期会有一位贵客来听课。此时见了律恒，倒也不意外。 律恒提了要求，就有一个老师开口道：“我们下节课就是安排的自由讨论课。律队可以带人过来旁听。” “有劳了。”律恒简单了解了一下课程内容，就离开办公室去找闻柏舟。 学校里的午间休息时间很短，两人没等多久，就听见了上课的闹铃声。那位年轻的老师领着他们往楼上的教室走去。 地下二楼的几个教室并排着，他们并没有使用以前常见的大玻璃窗，而是在外墙那一面装了几面天空模拟灯。 孩子们安安静静地等着老师。两人从后门进去，悄然在最后一排坐了下来。 见他俩做好，老师点了点头，开口道：“这一节自由讨论课，我想与大家讨论一下‘梦想’。”他说着转身，在身后的黑板上写下了“梦想”两个大字。 “你们现在都是已经十二岁了。再过两三年，就要选择自己的职业方向。”老师说，“老师想知道，你们对自己未来的规划是什么，心中的梦想又是什么？” 这个问题似乎有些沉重，好一会儿都没有孩子开口。 老师也不催促，只是面带笑容地看着底下的学生们。 过了一会儿，才有孩子开口：“我想去地面上！他们说地面工作能有很多好吃的！” “才不呢！地面工作可危险了，还没有在学校吃得好。”另一个孩子反驳道，“我就想去种植区里，种植区暖和！” “要是去特殊种植区的话，那些大灯烤得很热啊。我看那边的人，都被烤得黑漆漆的。”又有孩子说，“我想建设地堡，选哪个方向才可以啊？” 听见这个答案，老师有些欣慰：“同学们都有着很好的梦想，想要建设地堡的话，是不是想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 这句话问出来，那个孩子却迟疑着摇了摇头，反问他：“这个世界不好吗？” 老师闻言一怔，孩子们已经七嘴八舌地开始发言： “我觉得地堡里挺好的呀。” “外面很危险啊。我也想建设地堡。再修得更深一些，再大一些。外面黑不溜秋的，也没什么好的。” “还有酸雨！还有冰爆！我不太懂那些大人怎么那么想去地面。” “老师，小时候你们总说蓝天白云。可我去外面看过，那都是黑漆漆的。还没有地堡里亮呢。” “外面那个样子，就说明了不适合我们生存呀。地堡就是最适合的生存方式了。” 闻柏舟坐在最后，双手无意识地交握着。 他脑子里毫无征兆地冒出了那个被酸雨腐蚀了全身的地面人的话—— “地堡，把所有人锁在地面下！还要让我们的子孙后代，也像个老鼠一样！” 他目眦欲裂，满心愤恨。 原来如此…… 闻柏舟心里满是苦涩，那苦味似乎从心头一路冲到了他的脑中。 原来如此。 第31章 【二更】 一节自由讨论课的时间并不长, 在孩子们七嘴八舌的声音中，下课铃响了起来。 老师说了下课, 孩子们就三五成群地离开了。 这一堂课下来, 闻柏舟彻底明白了杨旗的用意。他快步走到讲台上，认真地对老师说：“谢谢您，这是一堂非常有意义的课程。” “我都没说什么，都是孩子们在说。”老师笑着自谦了一句。 这么年轻的少年人是地堡的贵客, 他心中有些想打听是不是地堡有新合作, 可犹豫了半天, 到底什么都没问。只笑着闲聊了两句, 就挥手告了别。 两人也离开了教室。律恒要上地面堡垒训练新兵, 他也要回资料室继续整理资料, 走到电梯处, 他们也告了别。 回了资料室, 齐老师刚好讲完这一天的课, 正在关闭手机录像。 见闻柏舟推门而入，就说：“回来了？这些资料用不着了, 都封起来吧。” 他面前堆着几叠资料, 已经分类好了。闻柏舟蹭过去，问他：“您讲完了呀？咱们还要讲几天？” “我讲几天也不影响你上课打瞌睡。”齐老师哼笑了一声, “没几天了。今天就可以把资料装箱。建设初期的难点和注意事项本来也不多。后续还得根据工程进展来看, 现在讲了也没什么意义。” 他顿了顿，神色转为严肃：“小闻，你一定要一字不落的都带给你们地堡。” 闻柏舟用力点点头：“我会的。” 齐老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又用力握了握, 才说：“来吧，我们把它们都装起来。” 这批资料虽说已经不怎么使用, 但它们依然非常重要。从地堡给闻柏舟提供的打包盒就能看出来。 那是一批很薄的可折叠钢板箱。箱体足以承受普通的枪械打击和强酸雨的浇淋。它们每一个都非常重，文件放满后，更是需要两三个人来抬。 闻柏舟与齐老师的力量都不充足，只能先打包文件，准备等差不多了，再叫其他人来帮忙搬箱子。 律恒听闻之后，在工作间隙就带了余星野和连生来帮忙。 他背上那道伤疤虽然已经开始脱痂，但到底斜贯了背脊，看着十分吓人。几个人都不肯让他干重活。律恒就留在了资料室里，与闻柏舟一起打包文件。连生和余星野就上上下下的抬打包箱。 齐老师抓紧时间，在另一边对着手机做补充说明。为了不影响录像，两人也没聊天。就埋头沉默地做着事。等到他们封装完毕，齐老师也差不多讲完了。 他走到闻柏舟身边，帮着抬起一个打包箱，主动问道：“小闻是不是要带着资料走了？” 闻柏舟点了点头，他笑道：“齐老师，我还会回来的。” “你有什么不懂的，就联络我。自己没办法联系，就让你们那儿的负责人联系杨老。”齐老师叮嘱道，“虽然是战前建设的反应堆，但它到底是个核聚变反应堆，建设起来难度不小，有问题别怕问。” 闻柏舟轻轻应了一声。 明明还会回来，可听着齐老师的叮嘱，他却生出了一丝不舍：“齐老师，要是我的问题太笨了，你可别嫌弃。” “你那问题太聪明了，我才会怀疑有问题！”齐老师哼笑了一声，他帮着把打包盒放进战车后备箱，又仰头看着战车，有些诧异，“小闻家里很远吗？怎么派了这个车。” 01号地堡给闻柏舟准备的，是两辆重型两栖突击战车。 整个车体有全包式装甲，就连两侧的窗户，都有钢甲挡板。它的轮胎粗大，适应所有地形。车底板也非常高，前有可折叠式防浪板，后有水上浮渡螺旋桨。配备的发动机能在零下七十度里自如工作。车顶上更是装配了两尊机关炮。 这样的重型战车，几乎都是他们跨越省市才会配置的开路车。 “也不是太远。”闻柏舟想了想说，“主要还是怕资料在路上出闪失。” “哎。”齐老师轻叹了一句，“又不能吃，这哪还会有什么东西抢啊。” 不过他转念就想到，小闻他们地堡可能有大片的稻米试验田。他说还要回来，很可能会给他们地堡送来一批大米。 这样一看，这样的装甲车也很有必要。 杨旗下午从闻柏舟这里知道了他俩的对话，忍不住笑了起来：“什么东西还能比我们舟舟重要啊？舟舟打算什么时候走？” “越快越好。”闻柏舟说，“我想早点回去，再早点过来。” 杨旗点了点头，他摩挲着自己的拐杖把手，面色逐渐沉重。 半晌后，他声音沉沉地道：“本来，让老齐跟着你走，切实的去现场指导你们建设，才是最合适的方式。但是！” 他最后两个字音调放得很重，眼神格外严肃地看着闻柏舟：“舟舟，你现在已经非比寻常。你要深切的意识到自己存在的价值和对我们双方的意义。不要忘记思考，不要放弃怀疑，不要轻易交付信任。在确定我们双方价值一致、目标一致、认知一致之前，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们的坐标位置。” “律恒他们几个是没办法。之后，不管你要邀请谁进入你的小别墅，你都要深思熟虑，最好与你家长辈商量过之后再决定。”他看着闻柏舟，又放柔了自己的表情，“包括我。” 这是闻柏舟过来这一段时间里，他第一次在闻柏舟面前，展露出如此严厉的态度。闻柏舟不由得点了点头。 “你是个好孩子。”他伸手拍了拍闻柏舟的手臂，又将目光投向律恒，“律恒，人可以犯一次糊涂，但不能总在犯糊涂。你也要意识到你肩膀上扛着的担子。护好舟舟。” “老师，您放心。”律恒沉声保证。 杨旗看着他们两个，最终还是放柔了表情，他柔声问：“家里隔得远不远？这一路上还需要我准备些什么？” “不用啦。都够了。”闻柏舟说，“可能有一点远。我们回去之后，也要准备一些东西。或许要耽误一段时间才能回来。您在地堡里别着急。” 杨旗点点头，他深深看了两个孩子一眼，才叹息着道：“去吧。” 离开了杨旗的办公室，闻柏舟又准备了两天。 期间除了打包资料之外，闻柏舟还拜托了土壤研究处的工作人员给他准备了好几份土壤样品，又用手机将地堡里里外外地拍过一遍。一切准备妥当后，一行四人才准备启程。 装着电子资料的老旧设备用皮带和安全扣牢牢地锁在了后座上。而在它旁边，却还放着一个圆筒模样的金属匣。 闻柏舟先前没见过这个。他上车才看见，有些诧异地问：“那是什么？” “是超导材料的样品。”律恒说，“老师说带一份样品回去，你们的研究会更顺利。” 闻柏舟愣愣地看了半天，才低声说：“帮了大忙了。” 他知道对现在的01号地堡来说，拿出这样一份超导样品有多不容易。但这或许就是杨旗展现给2025的诚意。 他收回视线，说：“走吧。” 律恒发动了战车。 这辆重型突击战车虽然主打移动式防御，但它的最高速度依然比不上轻型战车。 花了比来时更多的时间离开了01号地堡所在的山脚，律恒才问：“去哪里？” 闻柏舟有些迟疑，他看着手里的地图，又看着前车窗外枝叶凋零的矮树，反问他：“你觉得入口放在哪里比较好？” “要确保一定的隐秘性，就不能放在主干道上。”律恒沉思着道，“也要保证安全性，不能靠近树林、遗迹与动物巢穴。” “还不能太远。”闻柏舟补充道，“太远的话路上时间长了，会有不可控的风险。” 他已经彻底见识过2099的不确定性。多一分钟的路程，就有可能多一分危险。至少在把各种2025急需研究资料带回去之前，他不想承担更多的风险。 律恒点点头：“再走一段，就在附近找找。” 战车缓缓驶上平整的沙土地，在走过一段树木稀少的路后，直接拐进了小道上。 虽然小道里的树木也算不上密集，但到底比大道上更多。又往更深处开了一段，鸟雀开始出现时，律恒降低了速度。 “这一带白天夜里都经常起雾。”律恒说，“入口放在这里，不容易被发现。” 闻柏舟回头看了看，只能看见紧跟在后的另一辆战车：“在这里还能看见大路吗？” “勉强可以。”律恒说，“这里距离1号地堡也不远。” “那就在这里试试吧。”闻柏舟放缓呼吸，压下了自己突然紧张起来的情绪，开始思考小别墅的种种。 其实在得到这套小别墅之前，他也很少在家。 姐姐入了伍，他也要训练。长大考了大学，更是成天的在外面跑。参加比赛或者满世界采风，留在家里的时间总是不太多的。 可大概是从未跑过这么远的地方。虽然对小别墅没什么更深切的感情，可一想到留在别墅里做数据分析的姐姐，住在别墅旁边每天埋头计算又殷切期盼他回家的爸爸，还有亲手设计了这套别墅，满心盼望他会喜欢的妈妈…… 想着想着，心里升起如潮涌的思念。 就在这时，一片雾气好像突然弥漫了过来，只眨眼间就淹没了这一处稀疏的小林子。 半空中有暖黄的光从雾气里透了出来，一扇斑驳的双开门大铁门在雾气之中隐隐约约的出现。 第32章 【一更】 浓重的雾气中, 除了那扇斑驳的大铁门，还有在暖灯下熠熠闪烁的六边形大糖罐。 属于闻柏舟的小别墅, 再一次出现在了雾气之中。 打头的重型突击战车缓缓驶了过去, 另一辆则停在了门外不远处。 铁门被撞开的声音惊动了房内的人。再次看见一架战车，他们显然没有第一次那么紧张。 严峰站在门口，问：“是柏舟吗？” 闻柏舟打开了车门，冲他挥了挥手：“我把资料拿回来了！严中将你安排人卸一下。” 小别墅里人多口杂, 闻柏舟长了个心眼, 没有直说是什么资料。 说完后, 他就趁着战车缓慢转完时解开安全带跳了下去：“恒哥你把车倒里面来, 我去开门。” 现在谁也不敢确定后面那辆车过来时, 这扇门会不会突然关闭。闻柏舟跑到门边推开了那扇大铁门, 然后才说：“进来吧！” 紧接着, 第二辆战车也小心翼翼地通过大门, 驶进了后院之中。 两辆全包式突击战车停在后院, 倒也不算拥挤。车停稳后，余星野就打开了后备箱, 喊道：“这里也有很多, 来几个人帮帮忙。” 严峰趁着帮忙，走到闻柏舟身边, 悄声问：“哪方面的资料, 给我透个底。” “核聚变。”闻柏舟悄悄说，“车上还有超导材料的样品。” 听清的一瞬间，严峰浑身一震, 他瞳孔微缩, 轻声追问：“真的？！” “真的。”闻柏舟点点头，“还有相关老师的讲课录像。”他一边说, 一边掏出手机递给严峰：“能录的我都录下来了。” 严峰一瞬间觉得手里的手机有千斤重。他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机，珍而重之地将它放进了贴身的衣兜里。 随后他拍了拍手，朗声道：“这些资料全部抬去1号楼。” 说完，他俯身进车内，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个圆筒形金属匣：“柏舟小律，你们都辛苦了。先进屋休息，做个检查。饭菜一会儿就能送来。我先过去1号楼。” 闻柏舟左右看了看，没看见多出来的大楼。他也不在意，只应了声好，就招呼着人进了屋，熟门熟路地去了检查室检查。 这次去01号地堡，他们一路顺风顺水，没什么危险。医生大致检查过，见闻柏舟哪里都好端端的，也就没强留他在检查室里休息。只让他换了衣服就可以走了。 闻柏舟换好干净衣服离开检查室，就见其他几人全都站在了客厅的彩窗前。闻柏舟走过去，就见别墅对面，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栋七层小楼。 说是一栋，似乎也不恰当。那小楼是半个回字形，一左一右的翼楼由中间的长楼相连。此时不断有人在楼中进进出出。 闻柏舟从那些进出的人里看见了刚刚搬资料的小战士：“那就是1号楼吧？” “你们这楼，修建得还挺快啊。”余星野看了一阵，就不感兴趣了，“我们的饭什么时候来啊？” “快了吧，不知道食堂在哪里。”闻柏舟随口应了句。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小战士推着食品车走进了院子。 余星野欢呼一声：“来了！”随即一个箭步走到玄关的墙壁处，等着小战士穿墙而入。 见食品车来了，他还伸手帮忙拉了拉：“今天怎么推小车了？给我们这么多吃的啊？” 那小战士也乐呵呵地：“不知道你们爱吃什么，提前也没个准备。不过幸好还是白天，食堂没下班呢。就把食堂里有的都热了热，给你们带来了。” 连生也走了过去，帮着把菜摆上茶几。 他俩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种多样的菜色，一个大茶几居然摆不满，小车上居然还摆满了两层！ 各色菜香夹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说不上来却又格外让人感到幸福的温暖香气。 余星野迫不及待地抓了个碗，扬声催促道：“你们快来，吃饭了吃饭了！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啊！” “来了来了。”闻柏舟应了声，也跟着过去了， 原本在地堡里时，大家都吃着同样的菜色。他也没觉得水煮菜有多么难吃，更没觉得自己有多饿。可现在回来了，被各色鲜香美味的味道一冲，闻柏舟突然也觉得腹中空空，格外饥饿。 谢过来送饭的小战士，几人就在沙发落座，一边看着最近的新闻，一边大快朵颐。 余星野与连生都是隐形大胃王，两人说话、吃饭、抢菜全不耽误，不多时就将面前的菜色扫了个干净。而律恒虽然看着慢条斯理，可吃下去的东西却也不比他俩少。 明明是早已吃熟悉的家常菜，可这次闻柏舟也吃了还想吃，他从未觉得这边食堂做饭能有什么好吃！ 直到已经撑得吃不下，闻柏舟不得不搁筷时，其他几人还能面不改色地把餐车上两层菜摆上茶几，开始吃第二轮。 等到几人都满足搁了筷，严峰恰好踏入了小别墅：“都吃了吧？还有精神吧，大家来开个会。” 余星野和连生往沙发上一瘫，默不吭声地看着律恒与闻柏舟。 两人站起身，闻柏舟问：“在哪里？” 严峰想了想，说：“去楼下吧。这次人多，小会议室不方便。” 小别墅的地下室，闻柏舟甚至都还没去过。两人跟着严峰下了楼，才发现地下室也被分作了很多个区域。各个区域间用钢门隔断，看起来不像是一个家庭的地下室，反而像是什么机构的保险库。 三人在大会议室的长桌落座，不一会儿就看见一群头发花白的老人被小战士引了下来。 闻柏舟看着进来的老人们，不由自主地就挺直了背脊。 坐在他旁边的赵教授笑道：“小闻绷这么紧做什么，又不是毕业答辩，我们这群当老师的不会为难你。” “赵老师……”闻柏舟干笑道，“我、我有点紧张。” 眼前这群老教授，有些是他认识的隔壁院系的教授；有些是他在新闻里见过的院士；还有一些人无名无姓。可他们能出现在这地方，闻柏舟毫不怀疑他们都是隐姓埋名的大佬。 坐在这么一群教授中间，他一个头发染成栗色，还在脑后抓了个小揪揪的年轻学生，看起来特别不正经、特别不合群。 赵教授呵呵一乐，冲旁边人介绍道：“这就是我们学校的小闻，闻柏舟。别看傻小子现在这幅鹌鹑样，人家在艺术学院那可是独一份的。”他说着比了个大拇指。 “我见过小闻的画。”桌对面一个戴眼镜的教授笑道，“老闻可宝贝了，办公室里挂了两幅，见人就炫他儿子给他画的画。” 其他人或许是和闻教授相熟，闻言纷纷大笑起来。 老教授们没自己想象中那么严肃，闻柏舟渐渐放松下来。 见氛围差不多，严峰就站起身道：“好了，现在各位院士、教授们也都到了，那我们就不浪费时间，先让柏舟给我们讲一讲他带回来的这些东西。如果有什么遗漏或者对地堡表述的错误，还要麻烦律恒同志来仔细讲一讲。” 闻柏舟站起身，想了想才说：“那些钢铁箱子里的资料，是龙夏第一座可控核聚变核电站的建设资料。然后还有那个电脑，里面是资料的电子档。这批纸制资料还需要带回去，所以老师们需要自行复印一份。” “电子档在哪里？”一位老教授问。 “我让一个小同志拿给我，和金属匣子放在一处了。”严峰说，“回去您就能看到。” “他们信息是无线传输，不知道老师们能不能读取。”闻柏舟说。 “这不是问题。我们可以把储存器拆出来单独连接。”那位老教授说完，又问闻柏舟，“除此之外，还有些什么？” “有一位老师的讲课录像。他是01号地堡那边负责核工业课程的教授，01号地堡的聚变堆有他参与维护。13号地堡那边有一个成熟的小型化聚变商业堆，也有这位教授参与建设。”闻柏舟说，“他说各位老师如果在实际建设中有什么疑问，都可以向他提问。” “人呢？！”老教授迫不及待地站起身，“在哪里？” “呃……他没和我们回来。” “哎呀，就该把人请回来的呀！”那位老教授急道，“这才是最宝贵的！” 严峰连忙道：“孙教授，空间通道的情况我们至今都没摸索清楚，再贸然邀请人过来，不太合适。” 孙教授也反应了过来。他叹息半天，才说：“有个课程也很好了。一个正确的方向能为我们节省大量的时间。” “除此之外，还有抗辐射真菌的样本与研究资料，还有超导材料的样本，也一并都拿去一号楼了。”闻柏舟说，“而那边目前最大的问题，我认为……应该是精神建设上面的。” 他将自己的地堡见闻与杨旗的嘱托一讲，原本还算轻松的会议室氛围顿时沉重了起来。 好一会儿赵教授才开口：“该给的。不仅仅是城市风光，还有各种记录片。记录我们的先祖怎么奋斗的，记录我们的城市如何建设的，记录我们现在的人民是怎么生活的。还有记录那些野外风景的，都该给他们看一看。” 另一个教授皱着眉头一扬手：“吃饱饭最重要！人要先打牢物质基础，才能看重精神建设。在肚子都吃不饱的时候，多好的风光都没意义。” 他说着转过头，看向长桌另一端：“他们的土地粘合剂，是不是老李的实验室在负责？” “小闻新拿回来的沙土已经送上分析台。”一个穿着深蓝工装的李教授说，“我的学生正在分析。一旦找到最合适的配比，会立刻进行大规模生产。” “泥土确实是个大问题。种子是很容易出问题的，没有健康的泥土，就算有健康的种子也很难种出满意的东西。”皱眉的老教授勉强点了点头，“我们可以支援他们任何物质，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他说着看向了律恒：“你们有养殖场，但没有合适的养殖物种。你们的车，能装猪吗？我们可以先给你们一批猪和饲料。等你们的土地铺好，菜色增加，也就能自给自足。” 律恒想了想才说：“或许我可以开你们的车回去。” “装成猪的车，那扇门恐怕过不去。”老教授摇了摇头，“先试试少量猪仔、母鸡和饲料。” 律恒没有异议地点了点头。 “那么，我们现在最重要的问题。依然是那扇看不见摸不着，还无法检测的门。”赵教授说，“根据柏舟这几次往返，我们可以确认的是，那扇门在跟着柏舟跑。并且，它应当有着一定的开关时限。” “柏舟这次回来，就需要与我们配合，将那扇门的开关时限彻底测出来。” 第33章 【二更】 对于那扇门, 通过律恒等人的描述以及闻柏舟的画，他们已经清楚的知道它长什么模样。 双开的铁皮大门, 像是老工厂里最常见的那种。铁皮斑驳, 显得很是老旧。 仅仅只看外观，像这样的门，没有智能操作系统，确实需要人力去开关。 可它却是一扇能够切割钢铁的门。 根据之前的几次进出的情况来看, 律恒是紧跟着闻柏舟潜入的小别墅, 而下一个追着闻柏舟跑来的余星野, 就需要主人的邀请才能进入。 这里面最大的差别就是身为房主的闻柏舟, 有没有关闭房门。 从这一点来看, 它又似乎很像是一扇真实存在的门。 但是在最后一次律恒他们开车独自外出时, 却出了很大的变故。如果不是闻柏舟及时开门, 律恒他们的轻型突击战车, 很有可能如同那两根安全带一样被整个切断。 所以这扇门, 或许有一个开关时限。 “从一开始安全带被切，到上次律恒同志他们开车通过的时间来看, 过门时间应该在五秒左右。”严峰说, “除开柏舟之外的人，其他人、物不能在门口停留超过五秒。一旦超时, 就会被切割。” “这是一个时间。另一个时间则是柏舟的开关门时间。”赵教授说, “你们每次通行的时间间隔，都大于一周。这次甚至去了快一个月。那么这扇门是随着柏舟的心愿随意开启，还是在一周内有它自己的开关限制, 这个我们必须搞清楚。当然, 上次柏舟发现的问题也很重要。” 那扇门会闪，会像电视频道一样不停的换景。这是不是意味着, 一旦进入房内的“外来者”与屋内的闻柏舟断了联系。这处空间就会随机跳跃到另一个地方？ “总之，我们要先试试看。”赵教授说，“这几天就要辛苦柏舟在家里多试试看，我们也抓紧时间把01号地堡所需要的物资给准备妥当。” 孙教授就点了点头：“那我们这边，第一步就是把所有资料全部备份一份。” “土地粘合剂我们也尽快。”穿着工装的李教授说，“种子的选育我们也能做，但畜牧养殖就得让吴主任负责了。” 头发稀疏的吴教授扬了扬下巴：“我做事，你们尽可以放心。” 接下来各个领域的教授们又与律恒聊了聊，又让严峰拷贝了多份地堡录像发给他们，众人才散了会。 小别墅里只留下了赵教授与他的信息组，其他教授都迫不及待地回到了1号楼。 他们当初接到消息时，只知道是一个国家重要项目，必须保密，甚至很有可能如同当年研究“定海神针”那样隐姓埋名。 有些教授思来想去，放弃了这个机会。而他们这些来了的，却也没想到等待着他们的是这样大的一个惊喜！ 1号楼的大材料室里，已经摆放了几十台复印机，教授们一人一把椅子，就在复印机前坐定了。因为这些材料他们都没看过，也不知道哪些是可以交给学生们弄的。就干脆自己守着一边看，一边复印。 看着看着，复印的动作也就慢了。 “我说老孙，你会不会用复印机啊？你那台机器多久没动弹了！” “哎呀，哎呀！你一个搞材料的，你懂什么！”孙教授眼睛都不挪一下，“怎么就这么妙呢，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哎呀，老周你来看看，你看看！艾瑞巴真的作孽啊！” 与孙教授隔着一个人的周教授头也不抬，闷声说：“我不看。早点复制完，我拿回去慢慢琢磨。” 先前那教授指着孙教授，忍不住失笑摇头道：“嘿老孙，现在嫌弃我，回头有你求着我解决辐照导致的材料变性的时候！” 孙教授念念不舍地把手里的资料放进复印机：“哎呀，那到时候再说嘛。我现在就觉得我年轻了起码三十岁。今天绝对能把这批资料复印了，完事我就去看齐老师的讲课录像。我跟你说吴硕为，别我们这边堆都开始搭了，你那材料还跟不上，到时候你就是我们之间的罪人！” “得了吧，没材料你搭空气？你还是先复印着吧老孙。”吴硕为教授说，“人小闻还要把这批资料带回去，下一次也不知道能不能把那13号地堡的小型化聚变堆资料也弄来。” “别去为难人家小闻。那2099多危险啊，上次过去听着都吓人。”孙教授打开复印机，换了一张材料进去，“聚变堆地基都有了，再往上你难道就怕了？” 小闻觉得这件事倒也不算为难。 去13号地堡的路都已经走过一次，相比别的地方也已经算是熟悉。自己可以去一趟13号地堡，与他们交易来小型化核聚变堆的资料。 但前提是……得先把这片折叠空间的规律找出来。 根据闻柏舟第一次出门探索又成功回来的时间来计算，赵教授他们设置了一个三小时就响一次的闹钟，定时让闻柏舟去推门。 2099的昼夜温差极大，他们是天光彻底发亮时才离开的地堡，在路上大约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才回到了小别墅里。回家时差不多是上午十点钟。 于是第一次推门的时间就定在了中午一点，那扇门依然能自如打开。第二次则是下午四点，闻柏舟莫名觉得门推起来有些滞钝，需要用更大的力气去推动。 这个变化一出，赵教授立刻将三小时改为了三十分钟。又在下一次推门后，改成了十分钟一次。在下午五点时，那扇门彻底推不开了。 “自由进出时间是七个小时。” 闻柏舟听着赵教授的话，在自己的备用手机上记录下了这个时间。 “门一关，下次开启不知道需要多久。”赵教授有些迟疑，“如果小闻继续开门，那么你们就只剩下七个小时的准备时间。这七个小时如果赶不上，就需要另外再等一段时间才能赶回去。” 律恒点头道：“最多也就耽误一个星期，地堡的事情不急。” 地堡里的生活几十年都是这么过的。现在眼见有了可以改变的机会，他并不急那一时半会的时间。 赵教授得了这话，也就让闻柏舟继续了下去。 在他们努力计算空间的开关时限时，其他人也加班加点的弄出了一些成果。 李教授的实验室熬了几个大夜，找到了最适合地堡淘汰土壤的土地粘合剂配比。这一批新调配出来的粘合剂，极大的缩短了土地搅拌时间，在锁水力和锁肥力上，也有了不同程度的提升。 “如果能搭配智能种植箱，采用智能控制注水系统。那么种植蔬菜所需要的水分，能降低50%。它能最大限度的减少水分的挥发。”李教授挂着一对大大的黑眼圈，声音困顿地介绍道。 律恒听得双眼发亮：“是所有土地都能减少50%的水需求？” 地堡虽然有两套惊人的饮水系统，但水资源依然十分稀缺。日常用水更是常年限量使用。因为2099是一个极端天气多发的世界。而任何极端天气，都可能导致地堡采水系统关闭。 李教授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们有智能灯组与洒水系统。但智能种植箱是不是受限于材料无法量产？” “可以与你们换一批吗？”律恒问他。 “这样，我看过你们的种植资料，我会根据你们特殊种植区的土地大小范围去定制一批。”李教授说，“你先带几个回去试种。效果如果满意，我们再大面积生产。如果效果有什么问题，你下次把灯组资料还有种植箱的反馈资料，都带回来让我瞧瞧。” “好。麻烦您了。” “小同志客气了。”李教授笑了笑，问他，“找到回家的规律了吗？” 律恒低笑摇头：“暂时还没有。” 空间的那扇门，在这几天一直处在关闭状态。闻柏舟被这道门束缚着，哪里也去不了，也无法开始训练。他就干脆在楼上闷头画画。 但他特别乖，哪怕是闭关画画，也设置了半小时一响的闹钟。每半个小时下楼来推一次门。就算是半夜，他都依然如此。 连着三天下来，闻柏舟就明显的打了蔫儿。可他依然没有放弃。哪怕已经全靠浓咖啡度日，也坚持着半小时就去推一次门。 李教授看着在沙发上打瞌睡的闻柏舟，忍不住道：“这几天他也辛苦了。” 话音一落，就听一道尖锐的闹铃声响起。闻柏舟条件反射跳起身，眼睛都没能睁开，就开始往后花园走。 律恒看着心惊胆战，和李教授简单说了一句，他就快步追上了闻柏舟。 闻柏舟打着呵欠揉着眼走进后院，熟门熟路地走到大铁门前，机械性地用力一推。 大门轻飘飘地打开了。 闻柏舟却被自己的力量带得反射性往前倒。 “小心！”律恒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将人猛地拉回了小院内，“怎么都不看路。” “我太困了。”闻柏舟睡眼迷蒙地说，“这门是不是开了？” 他怎么看见外面一片昏黄，什么都没有了？ 律恒看着门外狂风呼啸地模样，走了两步去拉上了铁门：“开了。五天一次，放心回去睡吧。” 第34章 【一更】 闻柏舟心神一松, 回到卧室后，几乎是刚沾上枕头, 就沉沉睡了过去。 梦里他似乎还在地堡里跑来跑去, 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他中途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房间里一片漆黑，茫然一瞬后，又闭眼睡了过去。 他这一觉一口气睡了十六个小时。再睁眼, 房间里依然是黑茫茫的一片。 他揉着额角坐起身, 大脑因为睡得太久而有些昏涨的痛。他摸索着打开床头灯, 在柔和的光线中茫然地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 眼神落在墙角还没画完的一副画上, 神思才逐渐回归。 回来了…… 什么时候了？ 闻柏舟在枕头边摸了摸手机, 解锁一看, 时间午夜两点。这可真是个不上不下的时间…… 他打着呵欠下了床, 趿拉着拖鞋睡眼惺忪地往外走。 下了楼才发现, 深夜两点, 后院里居然还有人。 闻子衿他们小组蹲在后院里，正在安装一些闻柏舟看不懂的设备。 见闻柏舟下来了, 闻子衿就说：“爸那儿给你留了夜宵, 自己去吃。” “你们在做什么？”闻柏舟问她。 “律恒说今天外面在刮沙尘暴，我们准备看看沙尘暴、白天、黑夜, 对这方空间主要是那扇门的影响。”闻子衿说。 沙尘暴？闻柏舟恍然间想起他睡前, 好像看到一片昏蒙的土黄色。以至于梦里好像都被这个颜色侵蚀了。 闻柏舟有些好奇：“那有答案吗？” “……”闻子衿叹了口气，“干扰非常大，没有检测到任何有意义的东西。我们甚至分析了无数次干扰波, 也没得到任何结果。本来以为你回来了, 可能会有些变化。现在看来是我们想多了。” “可能也不是你们想多了。只是以现今的技术，没办法解读这里面的差异。”闻柏舟说着, 站起身走到门边，从铁门破开的缝隙处偷眼张望。 铁门之外的2099也是夜晚，天黑得根本看不见什么东西。闻柏舟想了想，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铁门的缝隙往外探。 手指刚伸去，就感受到一些凉风。闻柏舟好奇地再往外探了探，顿时就感到一股疼痛。 “嘶！”他猛地缩回手，手指尖上居然已经被刮出了一条头发丝一般的细长伤口。 好猛的风！ 这么大的风，地堡的特殊种植区应该能扛得住吧……？ 他站在门口还想再看看，就听闻子衿头也不抬地说：“舟舟，回去。” 闻柏舟不敢再好奇了。他应了一声就转身回了屋。也没去打扰闻教授，自己摸了一袋单兵自热粮当夜宵吃。 吃了饭，却也没什么睡意。他在屋子里转悠了一圈，发现对面的1号楼还有许多办公室都亮着灯。闻柏舟想了想，转身上楼回了房间，坐在画布前继续他没有完成的画作。 一旦投入进创作里，时间就过得很快了。 敲门声打断他思路的时候，闻柏舟才发现居然已经早上了。 “柏舟，睡醒了吗？”严峰在外面问。 “醒了，稍等。”他放下画笔，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椅子，才疾走两步去开了门。 严峰扫了他一眼，说：“今天有空吗？去洗洗手，下楼吃饭。吃完了带你去个地方。” 他手上沾满了颜料，黑的红的染做一团，在白皙的皮肤上十分显眼。 “好。”闻柏舟点了点头，“就来。” 他洗净手下了楼，果然在客厅看见了正在吃饭的律恒几人。他走过去拿了个包子，把昨晚惦记的事也问了：“那边在沙尘暴，地堡外面的种植区会不会有问题？” “不会的。小祖宗你放宽心。”余星野口齿不清地说，“沙尘暴嘛，刮点大风就来了。地堡有准备。” 随着土地沙化情况逐渐严重，沙尘暴也就成为了某种常见天气。有那么一两个月不下雨，就必然会出现沙尘暴。 “没什么好操心的。”连生也说，“就是万一刮得久，可能回去的时间要耽误。” “最长的时间要多久？” “忘了。”连生说，“反正每天上地面堡垒，天都是黄黑的。那场风刮完我们扫了很久的沙。” 见闻柏舟神色有些愣怔，律恒道：“不用担心，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是啊小祖宗。别担心这些事了。你可是我们的希望之星。”余星野挥了挥手里的包子，“有你在，你还怕什么啊？” 闻柏舟被他逗笑了。他看着余星野，认真说：“1号楼那些专家教授，才是你们的希望之星。” 他给自己的定位，就只是一个连接两界的快递员，为两个世界运送它们所需要的资源。 真正让两个世界变得更好的，是那些彻夜不休的研究者，是那些一直没有放弃建设的幸存者。 “不一样的。”余星野却摇了摇头，“小祖宗，你搞搞清楚，要是没有你。不管2025为了我们做了多少工作，我们都拿不到的。我们是你们的未来，你们是我们的过去。没有你，我们从哪里产生交集。” 他喊着“小祖宗”，语调也轻飘飘的带着调笑。可说到最后，人却认真了起来。 “时间是一条湍急的河，它永不复返。”余星野连包子都放下了，“忘了哪本书里看见的，大概就这么个意思。你是那个让时间逆流的人。” 连生也用力点了点头：“真的，小闻。要是没有遇见你，我们可不敢想现在这样的日子。都能种油菜田了，接下来还可以繁育肉猪肉鸡，可能孩子们天天都能吃上鸡蛋，我们说不定也能天天吃上肉。梦一样的。” 他说着说着，眼睛微微一红，也忍不住感慨了起来。 在连生小时候，地堡的环境更恶劣一些。那时候01号地堡刚刚建成，所有的一切都在摸索。 他是个小孩，应该被爱护，却也是个做不了贡献的拖累。 所以他挨过很长时间的饿。 被大孩子抢吃的，也被大人抢吃的。后来即便有了学校，学校也经常没有饭菜。那段日子，他都忘了是怎么熬过来的。 反正等他带着一定要变得很强，永远不会饿肚子的心情长大之后，地堡的秩序也建设起来了。 他们会爱护孩子，营养品会优先分发给孩子，学校里也开始有餐点。 长大的他做着地面工作，迫不得已也吃过外面的感染动物。可即便如此，他也会有饿肚子的时候。 当连生逐渐意识到人类的处境后，他再也不敢想要天天都吃饱肚子，更不敢想某一天能油、肉自足。 可就在那一天，他在补给点里看见了一个人。 然后地堡里的一切，都将被他改变。 “我……”他们这么认真，闻柏舟突然就有些不好意思，“我其实也没有做很多……” 他似乎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包子，连忙咬了一口假装吃饭转移情绪。 “做了特别多。比你自己想象中还要更多。”律恒说，“余星野说得不对。你不仅仅是希望之星，你也是我们未来的基石。” 闻柏舟的面色猛地涨红了。 他强自镇定着说：“都夸得我要不好意思了。快吃饭，不说这个了。” 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了严峰的声音：“柏舟，你准备好了吗？” 闻柏舟大喜过望，连忙道：“好了，我马上来！” 他说着，冲几人摆了摆手，快步冲向了大门。 严峰在门外见他还拿着半个包子就冲了出来，不禁道：“不是什么要紧事，你可以慢慢吃饭，不着急。” “没事没事，我也不太饿。”闻柏舟连忙说，“严中将，我们要去哪里？” “不饿也吃了。听你姐姐说你半夜就醒了，这么大一晚上不吃东西怎么行。”严峰一边说，一边带着他往外走，“就在这小区里，倒也不远。” “那就走吧。”闻柏舟连忙说。 跟着严峰离开了小别墅，闻柏舟才发现，他离开的这短短一个月的时间，这座以花园生态为卖点的别墅区，已经大变样了。 除了小别墅对面的1号楼，更远处也已经修建起了几座类似的小楼。小楼已经投入了使用，有不少人在进进出出。 更远处，被蓝色施工围挡挡起来的地方，应该还在修建别的建筑。 “那一栋是老师们的宿舍。再过一段时间，全军选拔做完了，会再有一批战士过来，专门保卫这里。”严峰说，“除此之外，等那部分修建完毕了，还会进驻一部分特殊仪器与他们的研究团队。” 闻柏舟看着严峰手指向的位置，忍不住说：“那就离得很远了。” “在你们小区的生态湖边。”严峰笑了笑，“不敢离这里太近，怕有未知干扰影响设备。你那地下室都是花了大力气隔绝干扰，才修建起来的。” 闻柏舟说：“难怪看着那么像银行保险库。” 严峰失笑着摇了摇头：“那可比银行保险库造价高得多。” 两人边聊边走，绕过了旁边的教室宿舍，一栋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别墅突然出现在了两人眼前。 它被一道矮围墙严严实实地围了起来，霸道地在七层小楼的夹击中圈了一块独属于自己的地。 “听说这栋别墅是你们小区的楼王。”严峰说，“当时是拍卖的？” “好像是吧……”闻柏舟迟疑着说。 当他的朋友们知道宋女士给他准备的小别墅在这个小区时，大家兴奋凑一块八卦过这套楼王。 闻柏舟回忆了一下：“我朋友说拍了快八个亿。” 严峰笑了笑：“那也没这么夸张。” 他止了脚步，伸手轻拍闻柏舟的背脊：“去看看吧，它是你的了。” 第35章 【二更】 闻柏舟看着那套楼王, 一时间有些瞠目结舌：“我、它……那……” “我们征用了你爸爸妈妈给你的避风港，总要还你一个。”严峰推开了别墅围墙的大门, “去看看吧, 户主信息已经录入完毕了。” 眼前这栋楼王建造得也并不高，它在地面依然只有三层，却一左一右地多了两个相连的翼楼。进门的大花园已经设计好了，绿荫、花树、步道还有他喜欢的喷泉一个不缺。 他快步跨过入门的大花园, 站在别墅大门前稳了稳心神, 才刷指纹打开了房门。 映入眼帘的, 是与小别墅相似却又不同的入门隔断墙。闻柏舟似有所感, 绕过墙看向大客厅, 就见大客厅的设计风格, 也与他的小别墅一模一样。 这间足够九米挑高的客厅依然用了彩窗、整面墙的大电视, 还有一看就很柔软的大沙发。顶上多出来的大吊灯也完美的与其他家具融为一体。 而与小别墅不同的是, 这个大别墅的墙上已经挂好了画作。 那些画都是他在不同时期画的。有他的得奖作品, 也有他很喜欢的信手涂鸦。 它们被安放在最适合的位置，与这个房间相得益彰。 “是……我妈妈吗？”闻柏舟问跟在他背后的严峰。 “是。宋设计师很重视这套别墅的设计。”严峰说, “我们原本以为, 你或许不会想住在这里。但宋设计师说，你不会选别的地方, 让我们就在小区里给你换一套就可以。” 闻柏舟忍不住点了点头：“我那套房子不大的, 就换一套差不多的就可以。” “那可不成。一套差不多的房子，太让你吃亏了。”严峰说，“你付出了那么多, 这是你应得的奖赏。就是装修做设计花了太多时间, 所以现在才能带你过来。” “这个时间已经很短了。”闻柏舟认真说，“谢谢你, 严中将。” “去看看吧，你最重要的小花园。”严峰笑着道，“现在可能不能叫小花园了。” 闻柏舟按捺住激动，快步走到窗边，还未推窗，就已经见到了园子里粼粼的波光。 “这套房子的后花园有一千平，宋设计师我们按照莫奈的水园模样，挖凿了人工湖，移栽了柳树与睡莲，也仿建了那座知名的小桥。”严峰说，“不过一千平也依然比不上大师的院子，所以做了一定程度的简化。” “以后，等这边的所有工作都结束了。你要是愿意，它可以对外开放，做你的工作室与你的个人艺术馆。” 闻柏舟愣愣地看着他的院子。 他去过莫奈的故居许多次，比严峰更了解水园的模样。他知道这个后花园并不是完全仿建的。里面有很多来自宋女士的精巧设计。 她在里面种植了许多他喜欢的花，以保证湖边四季有花色。还在环绕的围墙上种满了紫藤花，下面是姹紫嫣红的绣球。 绿荫的遮蔽处，种植的全是驱蚊植物。还用同色调的木头给他搭建了一座大秋千。秋千旁的同色系铁架是用来放置画布的。那是他采风画画的地方。 他的妈妈，在一座小花园消失了之后。又日以继夜地给他设计了一座大花园。 闻柏舟心里涌起了无边的暖意：“我妈妈之前都在这边忙吗？还是现在她得回家去了？” “她之前一直在这边。”严峰说，“原本她可以去设计院工作，不过宋设计师选择了留在这里，用网络展开工作。可能，还是担心你。” “……嗯。”闻柏舟轻轻点头。 严峰看着他那情难自禁的样子，忍俊不禁道：“喜欢的话，现在就可以搬过来了。” 闻柏舟却摇了摇头：“那边的工作更重要，而且也有我的卧室了。等彻底都结束了，再说吧。” 他有自己的想法，严峰也不勉强。 他拍了拍闻柏舟的手臂以作安抚，正要转身离开，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哦对了。你在01号地堡的时候，有个同学来给你送画。” 闻柏舟一惊：“是不是染了一头绿头发的？” “是那个小同学。”严峰说，“他说是你的毕业作品。毕业展都闭幕了，你都没去取画。他担心你出事，就给你送来了。画让闻教授给你收起来了。” 闻柏舟忍不住笑了：“他肯定还想看房子，就是现在不能给他看了。我回头给他打个电话报平安。” “好。”严峰点点头，“说道这个，我还想起一件事。今年越城要举办两年一届的跨国艺术展。主题是“传统与现代”，我们准备选送你的作品参展。” “我？！”闻柏舟差点跳起来了，“我够格吗？” 这可是有着几百年历史，在全世界都具有非常大影响力的艺术盛会！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严峰问，“你的年龄在参选范围内，获奖履历也很拿得出手，还是艺术拍卖上非常受欢迎的年轻画家。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不够格？” 闻柏舟想了想，莫名被严峰说服了。 对欸，虽然他刚毕业，但他超努力的。奖项、价值、圈内知名度都不缺，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不够资格？ 严峰见他一脸被点拨的恍然大悟，笑道：“你同意的话，我们就送选了。” 闻柏舟连忙点头。 他今天被好几个大惊喜接连砸中，回程的路上都觉得自己有些飘飘忽忽的。 在这样的迷离之中，他还不忘拨通了绿毛的电话，给绿毛报了个平安。 绿毛早就从闻教授那里知道他接了个紧急项目在闭关，现在接到电话也就彻底放下了心。只是依然忍不住抓着他叨叨了两句又两句。 闻柏舟飘飘然的灵魂，终于被他喋喋不休的叨回了现实。 眼看小别墅已经出现在眼前，手机通话也逐渐变得断断续续，闻柏舟连忙道：“我这突然信号不好了，就挂了啊。等我忙完了，一定来请你吃饭。” “好。你忙去吧。”绿毛说完，率先挂了电话。 他收好手机回到别墅，就见客厅里头发稀疏的吴教授正在与律恒他们开会。 一见闻柏舟进门，吴教授就朝他招手：“小闻你过来说说，用卷毛猪做出来的香肠，是不是最好吃的？” 闻柏舟茫然地看了他们一眼，几步走到沙发边问道：“吴教授给地堡选择的猪种是卷毛猪吗？” “对。虽然这个猪生长相对缓慢。但我认为，这很适合它们地堡。”吴教授说，“除了肉质不错之外，它的毛发可以做棉衣，养得足够多，你们甚至可以用它的毛做猪毛衫。” “当然，这些也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它是我们所能选育的脂肪含量最高的猪。它们全身70%都是脂肪，用它的肉熬油出油率非常高。在当做食用动物培育的时候，它同时可以是你们的产油动物。”吴教授说，“不要以貌取猪！” “倒也不是因为样子。”连生笑道，“主要是您一开始告诉我们很好吃，我们有些疑虑。” 吴教授理所当然地说：“对，你们不在乎口感，但这个优点我得说。这种猪唯一的缺点是需要养一年以上，才可以出栏。可同时，它可以生长到三百斤以上，它的毛发也是一年一剪。我认为这点优点足以弥补它的不足。” “它一胎基本能产7到10只小猪。猪肉的胆固醇比一般品种的猪更高，但我认为，这对你们来说不算缺点。” “吴教授费心了。”律恒感叹于他的细心，“这确实是非常适合我们地堡的猪。” 不仅考虑到了地堡本身的缺肉问题，连缺油、缺衣物、缺营养都一同考虑了进去。并且还真的能找到这样符合要求的猪。 更别说一年的养殖期，对他们而言也不算漫长。 吴教授确实是费了心思。 见他点头，吴教授就道：“你们认可这个选种，在你们走的时候，我会给你们弄来几对猪仔，养殖方式也已经用手机录好。下一次回来，记得叫上你们地堡的运输车。这样我才好给你们弄成猪。” “至于肉鸡的选择，我认为相比出栏率与产蛋量，更应该考虑的是鸡的抗病能力。”吴教授继续说，“我看过小闻记下来的你们养殖人员的问题录，也大概了解了你们的养殖场的控温情况。实话说，我认为不太适合养鸡。” 他这话说得几人一愣。 还没等人问具体适合养殖什么，吴教授就又道：“但是，经过种种品种对比，目前最适合你们养殖的，除了猪也确实只有鸡。所以在这样的前提之下，我认为抗病能力是最重要的一项能力。” 律恒说：“我们相信您的经验判断。” “那就交给我。会让你们满意的。”吴教授说着站起身，将一个手机塞给闻柏舟，“这个交给他们的养殖区负责人。是他的标准答案和课后习题。别弄丢了。” 闻柏舟连忙放好手机：“您放心，肯定给您带到。” 见吴教授挥挥手干脆利落地走了，闻柏舟赶紧叫住人：“吴教授！您说需要一种抗病能力很好的鸡，您看……黑鸡可不可以？” 第36章 【一更】 吴教授有些惊讶, 他没想到闻柏舟这样一个一看就是锦绣堆里堆出来的孩子，居然还知道这个。 “你怎么会想到黑鸡？”他问。 黑鸡是南方几个城市里比较流行的鸡种。玉京在北方, 峄城位置靠中, 这两个城市都很少有乌鸡贩卖。按理说闻柏舟应该不知道这个。 “我前两年跟着导师出去采风，在泽城的乡里住过两个月。”闻柏舟解释道，“我导师认为，画画要先观心, 观心得先看人。所以我们去了那里。” 两个月后, 恰逢小满。他又回了峄城去乡下看乡间的小满祭。也就是这一遭经历, 让他画出了《二车神春耕图》。 闻柏舟想到这里, 不由得露了点笑意：“黑鸡是他们的特色鸡种。他们那里一直养黑鸡, 已经四百多年了。我也跟着喂过好多次。” 吴教授难得露了个笑：“不错。我刚刚确实也在想黑鸡的可能性。这种鸡相比目前市场上流行的几个品种, 都更适合他们地堡。不过, 还得最终实验比对过才知道。小闻思维很活, 要保持。我就先走了。” 他说完, 脚步如风地离开了小别墅。 “这位老教授，你别看他表情和头发一样少, 做事真的靠谱。”余星野蹭到窗边, 看着他大踏步离开的背影，“够雷厉风行的。” “星野。”律恒抬眼看向他。余星野立马放正了表情：“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我还是很感谢这些老祖宗的。” 他说着又蹭到闻柏舟身边：“卷毛猪刚刚看过了, 小祖宗你说的那个黑鸡, 长什么模样？” 一听他这话，连生也有些好奇地看了过来：“是黑色的鸡吗？” 闻柏舟点点头：“那是泽城的特色鸡种，全身漆黑, 包括骨骼与内脏都是黑的。但抗病能力和适应性都很强, 适合笼养与小规模养殖。” 这些都是他当年和乡里的老人们聊天时知道的。 “你们这个地方，虽然没有辐射变异和实验室感染, 但是动物看起来也怪里怪气的。”余星野说，“长卷毛的猪，黑漆漆的鸡。和我们那里有一比了。” “那人家这个能安安全全的养，安安全全的吃。我们那儿能么！”连生怼了他一句，“不过泽城，是不是南边那个海滨城市？” 见闻柏舟点头，连生就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还有没有这种鸡。当年炸得挺惨的。” 临海的经济重镇，简直是艾瑞巴的眼中钉肉中刺，核弹一启用，就重点招待了泽城。虽然前几次超远程攻击都被龙夏的近、中、远三重防空系统拦截，但在最后的全球混战中，它依然没有逃过。 “泽城那边……不会也是地堡吧？”闻柏舟问，“他们地下遍布地下水，地堡没法修啊。” “不是地堡。他们现在生活在船阵上。”律恒说，“饮食主要依靠藻类与深海鱼。” “哦对！恒哥去过，给他们送抗辐射药剂。”余星野说，“几个临海船市对抗辐射药剂的需求都非常的大。临近城市的产量不足，偶尔会向我们求助。不过也因为这个，他们的医疗研究比我们深入。也幸好他们还有医疗船。” 闻柏舟闻言一怔：“医疗？” “对。他们的处境更容易被辐射，也更缺少干净食物。就容易患上各种辐射病么。还有因为辐射导致的恶性肿瘤之类的。” 连生说着，蓦地一怔，他猛地看向闻柏舟：“你不会是……想过去吧？” 闻柏舟舔了舔嘴唇，他脑中思绪斗转，慢吞吞地说：“辐射导致的恶性肿瘤……甲状腺癌？淋巴癌？还有肺癌，皮肤癌这些。他们都有办法吗？” 连生不敢说话了，只能求助地看向律恒。 闻柏舟也跟着看了过去。 律恒对着两双不约而同写满了盼望的眼睛，冷静道：“泽城非常远，过去一次不容易。你要是有想法，等回了1号地堡，可以和老师商量讨论。” “好吧。”闻柏舟无奈地点点头。 想想2099那个环境，就是他们半路出发去给补给点送药，一路上都还有那么多变故。而从峄城去泽城，这中间隔着的可是一整个东南大省的距离！这期间不知道还会遇见多少事。 如果只有他们几个出发，倒也能五天就回一次小别墅修整。可只有四个人横跨大省……这至少也得来一个孙悟空，才能保驾护航。 他可以先回1号地堡找一些泽城船市的医疗资料，再决定到底要不要过去。 不过…… 闻柏舟环顾着眼前的三人：“既然如此，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再等等吧。看老教授们的进度如何。”律恒说，“战车的空间有限，不能带走太多东西。但我想至少这次要把卷毛猪和选定的鸡带一批回去。” “其实，我一直在想，”闻柏舟插话道，“我们从地堡到这个地方，花了半个小时。而那扇门，开启一次就有七个小时的自由出入时间。那我们其实可以先让一个人回地堡，把地堡的大型运输车开过来。剩下的六个小时就在这里装箱，能装多少装多少。” 他这话说得三人齐齐一怔。 自从来了小别墅后，他们一直同进同退。什么车来，也就什么车走。他们居然完全没有想起这件事！ 其他地点当然不能分兵。野外是2099最凶恶的地方，太远的地方选择分兵，就是送人去死。长久的行为习惯下来，让他们的思维都陷入了定式。 可他们现在就在地堡外面，这是他们清扫过无数次的地堡外围！回去只需要不到半个小时！ 开一辆战车回去换一辆大型运输车回来，完全不是问题。 闻柏舟看着三人恍然地表情，忍不住笑了：“你们也觉得这个方案可行，对吧？” 律恒颔首道：“确实。如果要去换车，选一个晚上，我开车回去。” 01号地堡的晚上，除了执夜人员，几乎不会有人在地面堡垒逗留。而2099充满危机的野外环境也决定了很少有人会选择在夜晚赶路。 所以晚上回去换车，小别墅所在位置的隐秘性也能有所保证。 听律恒这么说，闻柏舟就从沙发上站起身，说：“那我去1号楼找吴教授，和他说这次就弄点成猪来。” 1号楼作为小区里第一个投入使用的科研楼，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人来人往的。 闻柏舟在一楼大厅里被拦了一下，刷过指纹对比后，那小战士就让他上去了：“吴教授他们的动物研究团队在3楼，小闻你别走错了。” “谢谢啊。”闻柏舟挥了挥手，转身朝着楼梯跑去。 刚跑上楼梯，就听后面有人在喊：“小闻，是不是小闻？” 闻柏舟转头，就看见了负责土地粘合剂的李教授。 他换了一身黑色工装，疾步走来抓着闻柏舟就往二楼去：“刚好要找你。土地粘合剂我们根据土质不同调配了好几种。你来看看是只用给废弃土壤的，还是多备几种？还有他们的酸雨，让我们选种有些问题，你过来看看。” 闻柏舟听得迷迷糊糊，在李教授的实验室看过一圈，将李教授的问题录下，又保证会去询问地堡的土地部门后，才离开了二楼。 结果上到三楼，还没见吴教授，又被孙教授拦了下来。 “小闻，听说你来了我就下来找你了。赶紧的跟我们上来。”孙教授一边催促，一边给他介绍，“四楼以上都是我们的区域了。一些比较方便的实验就安排在了这边楼里。更大的仪器得等生态湖那边彻底建成了，才能调进来。” “哎，这里还是距离你那小房子太近了，时不时就会有干扰。很不行。生态湖那边建设难点大，这时候都没修好。也不知道今年能不能成！”他脚下生风，爬楼的动作几乎比闻柏舟都要快几分，“那楼还修不好，老吴都得把他在学校的实验室搬这栋楼里来了。上亿的仪器能让他这么瞎糙吗！” 他嘴里说个不停，上了五楼就直接拉着闻柏舟去了大会议室。 一进会议室，闻柏舟就发现那天“答辩现场”里负责聚变堆方向的教授们几乎都在现场。 他们个个头发凌乱、面色苍白。双眼明明布满了血丝，可精神却看起来非常充沛。 “小闻来了！” “小闻呐，我们连夜粗看了一遍这些资料。有些问题想问问齐老师，你来记录一下啊。” 闻柏舟被他们这个进度给惊呆了：“粗……粗看完了？！” 那可是两辆重型突击战车才能拖回来的资料！就这么一周？！ “你们分类都做好了，我们几个看起来又不麻烦的。就先将各自领域的部分粗扫了一遍。”一位戴着眼镜的教授说，“基础理论和相关的实验验证都可以略过嘛，直接看后面的。” “就是，用你们年轻人的话来说，这叫什么来着？哦对，是不是必修课？快速过研究报告，精准抓核心问题，是我们的必修课。” “啊，哦。这样啊。”闻柏舟呆呆地应了一声。 这真的是人类……老年人类能做到的效率吗？ 教授们，真是恐怖如斯。 第37章 【二更】 闻柏舟原本以为, 这样快速过资料问出来的问题，应该是大方向上的。 却没想到教授们的问题都非常的细致。 那位搞材料的吴硕为教授, 一上来就说：“齐老师您好, 我在材料部分的资料里，第十六页第三段，看到你们在抗辐射性上选用了一种叫SW-1的材料，作为内壁材料的抗中子辐射层, 可从表述上来看, 它甚至能做到部分中子约束。可否请老师为我们详细讲一讲这种SW-1材料？” 闻柏舟听得满脑子浆糊。 他也过过这些资料吧？页数这么前面他也看过吧？为什么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孙教授看着闻柏舟越来越茫然的表情, 忍不住乐呵一笑, 问他：“小闻专业差太远了, 听不懂吧？” 闻柏舟冲他露出一个艰难的笑容。 “没事的孩子。”孙教授和蔼地说, “你要对我们讲美术史, 我们也听不懂。” “才不呢。我爸说您年轻的时候热爱美术, 是个美术评论专家。”闻柏舟说。 “哎呀, 哎呀，被老闻揭老底啦。”孙教授笑道, “其实吧, 也不难的。聚变堆，就是用一层又一层的材料, 叠出一个堆芯。再用一个大罩子, 把它罩起来。堆芯在大罩子里持续、稳定、安全的运作，那就算成了。” 闻柏舟眨了眨眼：“但是这个持续、稳定、安全，它好难做到。” “所以为了这个目标, 我们要首先攻破那一层又一层的问题。”孙教授笑说, “但是小闻啊，你知道在科学研究里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闻柏舟秒答：“一个正确的方向！” 孙教授乐呵呵地：“看来老闻在家里, 也没少念叨你。是的，一个正确的方向。我们不怕失败，就是因为每一个失败，都是在排除错误答案。” “一旦有了正确的方向，一旦知道沿着这个方向行走，一定能得到成功。那么所有的难点，所有的不可知。都将变得容易。”他说着，拍了拍闻柏舟的手，“你已经冒着生命危险，给我们带来了正确的航线。接下来，该我们这些老家伙接棒了。” 他站起身，那边几位教授的提问也已经录得差不多了。他们关掉了手机录像，走了过来：“小闻啊，这手机你要好好保管了。这样，不然干脆留下来，我们给你改一改。” “对对，趁着有些重点器材还不到位，我们给你手机改一改。”另一个教授立刻道，“多给你弄几台，免得只有一台不趁手。” 他们风风火火说干就干，闻柏舟在五楼茫然地走了几圈，确定他们真的不需要自己了，才下了三楼。 三楼安安静静的，只有几个年轻的研究员在办公室里，一问才知道吴教授早就离开基地，亲自回了动物学院找猪仔。 闻柏舟将需求对几位研究员提了提，他们一听，当即就给吴教授打了个电话。 两人在电话里沟通完毕，闻柏舟才谢过研究员，离开了1号楼。 回去的时候已经是个傍晚，橙红的晚霞替代了纯蓝的天幕，让天空多了一种肆意燃烧的美丽。 他一进入入户花园，就看见了站在客厅彩窗前的三个人。 几位来自2099的访客虽然很少提起，但闻柏舟知道，他们特别喜欢看2025的天。 这里的天就像是画师的调色盘，拥有数不清的绚烂颜色，而人们永远不会知道，下一刻它又会染上什么色彩。 这比各种惊险刺激的电影，更要动人心魄。 闻柏舟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律恒的视线立刻转了过来。 他冲律恒招了招手，说：“搞定了。因为这次咱们要带的东西很多，吴教授决定先给你们弄五十只小猪和三对成猪。鸡的品种选定了，就翻倍携带。使用的空间都差不多。” “好。”律恒点点头，“谢谢。” “和我这么客气做什么。”闻柏舟挥了挥手，“我有些灵感，先上楼了。吃饭不用叫我。” 他快步上了楼，关上门踢掉鞋，就坐到了画布面前迫不及待地开始画画。 汹涌的灵感如江河奔流，充斥了他的全身，又顺着画笔奔流而出。 他将自己在屋里关了好几天，期间只下楼吃过两三次的饭。才在一个深夜落下了最后一笔。 太长时间没有这样全身心的投入创作，画完的那一瞬间，闻柏舟只觉得身心俱疲。他潦潦冲了个澡，回到床边倒头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吴教授就带着他选定的种猪和肉鸡回来了。 他这里一定，其他东西也就紧跟着就位。唯一需要等待的，就是门外的沙尘暴了。 2099因为酸雨的原因，土地沙漠化十分的明显。一旦土地失水，再来点风，就可以掀起一场沙尘暴。 昏黄的沙尘顺着风高高扬起，遮天蔽日。除了等它自己停止，没有任何办法。 “不过我觉得应该快了。”连生说，“一般也就刮个一周之类的。刮上十几天的比较少。” 律恒也点点头：“应该快停了。物资可以先挪过来，我们先将战车装满。” 闻柏舟想了想，确实可以这样做。等律恒回去换车的时候，就能先弄一批物资回去。 他跑到后院去看了看两辆战车：“可以带我的画走吗？” “诶？小祖宗你那画不留在这里给老祖宗们瞧啊？”余星野说，“不是说你这个年纪，得多参赛什么的？” 闻柏舟摇了摇头：“想带去地堡。” “那就带着。一幅画也不妨事。”连生说，“画板可以捆战车顶上。” 律恒道：“固定在副驾驶座。换车的时候我先带回去。”他走到闻柏舟身边：“需要帮忙吗？” “有点大，我俩去搬一下。”闻柏舟说。 他那画已经装裱完毕，用好几层的瓦楞纸和防撞垫料装好了。律恒没好奇内容，只沉默地伸手一抓，轻松的提了起来：“走吧。” 一幅半人高的画像，他拿在手中好像轻若无物。闻柏舟跟在他身后下了楼。在战车的副驾驶椅背上，用固定条捆绑妥当。为了防止物资倾倒，他又在后排塞了几个抱枕防撞。 弄好了画作，几人就开始忙忙碌碌地装战车。 因为有画的原因，压缩羽绒就重点往这辆车里塞。而需要带回去的纸制资料，则装满了另一辆战车。剩下装不下的部分，就得往运输车上堆。 他们在忙碌的时候，严峰也在马不停蹄地调运物资。 这一次回去，除了之前讨论的重点物资之外，他们还将带回大米、食用油、食用盐这些基础食用物资，与消炎药、抗菌药、感冒药等常用医药品。 除此之外，还有孕、产妇以及婴儿们所需要的必要物资。 律恒有权限调用的01号地堡运输车，最大的能一次装载25吨的物资。这个分量看着多，可再被各种必需品一瓜分，各个品类能装载的量，也就少了不少。 玉京特别战区调来的货车刚到没多久，后院大门外那铺天盖地的昏黄色骤然一轻。肆虐了快要一周的沙尘暴，终于有了停下的苗头。 当晚十点，野外的能见度进一步变高。 律恒从大门的缝隙处伸手探了探：“再等一等，柏舟就可以开门了。” 一小时后，闻柏舟推开大门，律恒开着战车离开了小别墅的后院。 这次没有载其他人，战车一回到2099，就直接以最高速度飙了起来。 又等了半小时，李教授实验室将几个配比的土地粘合剂与定制的智能种植箱都送了过来。 那些箱体已经折叠打包，土地粘合剂也用了一个大的编织口袋装着，一共20个口袋，每个口袋都有20kg重。 “这次可以算是大规模的试种。”李教授说，“毕竟土壤和种子，都会根据当地的环境发生变化。土地粘合剂在实验室里非常成功，但到了那边，真下了地，可能依然会出现不合适的情况。等下一次的信息反馈回来，如果这批粘合剂的反馈信息很好，我们就可以加大生产。到时候啊……” 他笑着拍了拍闻柏舟的肩膀：“到时候整个峄城，估计都要柏舟送东西才行。” “没问题。”闻柏舟笑了笑，“那种环境里，只有土地好了，人也才能变得更好吧。” 李教授看着满地的土地粘合剂，好半晌才叹了口气：“是啊。我们人类，总要在大地上生活。” 他们等在小别墅里，谁都没有离开。 小别墅外还有一队小战士守在前院，只等严峰一声令下，就来帮着搬运物资。 二十分钟后，小道上亮起了明显的车灯。 纯黑涂装的大型运输车在小别墅不远处放慢了速度，慢慢靠近了小别墅。 “来了来了。”余星野说，“先往最底下铺能承重，不怕压的！” 安安静静的小别墅顿时活了起来。 无数的物资被人送到后院，又从那一面陈旧的墙里穿过，抵达另一个世界。 25吨的物资四个人一起装载了五个小时，才堪堪将之装满。 闻柏舟手脚并用地爬上运输车副驾驶，他颤抖着双手给自己系上安全带，才喘着粗气道：“走吧，我们回地堡。” 在这个不会有人行走的沙尘暴后的深夜里，重型突击战车紧跟着大型运输车，运载着来自2025的希望，缓缓驶向了01号地堡。 第38章 【一更】 大型运输车的速度比不上重型突击战车, 它载满了货物，行车速度就更慢了。 闻柏舟坐在副驾驶上, 感受着运输车因为路况一般而起的轻微颠簸。 颠簸着颠簸着, 他意识就迷糊了起来。 他长这么大以来，几乎从未做过这样的体力活。现在体力耗空，一放松下来，疲惫就如潮涌, 让他几乎闭眼就昏睡了过去。 可这一觉也没能睡很久。好像刚闭上眼, 他就被律恒叫醒了。 “柏舟, 到了。” 律恒的声音很轻, 但闻柏舟依然瞬间惊醒了。 他看见他们的车正在过地堡那一堵极其厚重的外墙。穿过外墙, 他们没再继续往里开, 而是打了个右转, 从地面堡垒的运输车出入库里进入了堡垒内部。 刚离开缓冲区进入卸货区, 闻柏舟就看见了杨旗。 头发花白的杨旗面色比他离开前更苍白了一些, 他穿着一套长羽绒服，带了一条毛绒围巾, 坐在卸货区的墙边等待他们。 看神情, 估计也一夜没有合眼。 也是。再怎么无人的深夜，一辆大型运输车的驶离也会引起他人的关注。地堡里执夜人员肯定会第一时间报告给地堡。 等到运输车停下, 律恒解开自己的安全带, 又俯身去解闻柏舟的：“先别急着下车，等我过去接你。” “嗯？”闻柏舟不明所以地看了律恒一眼，就见律恒已经打开车门, 干脆利落地跳下了车。 他绕过车头, 走到副驾驶座这边，伸长手敲了敲车门。 闻柏舟打开车门, 试着下车。 律恒道：“牵住我的手。” 闻柏舟不明所以，当还是依言伸出了手。 抓稳后，律恒才说：“跳吧。” 闻柏舟屈膝一跃，落地的瞬间大腿酸软发力得整个人直往地面扑。 “！！！” 闻柏舟下意识地抓紧了律恒，律恒一手高举将他往上提，一手用力将他拦腰截住。闻柏舟整个人倒在律恒身上，心脏跳得快极了。 那边杨旗已经杵着拐杖走了过来：“舟舟这是干什么了？” 闻柏舟借力站直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搬了太久的东西，手软脚软的。” 他也没想到自己的腿会酸软成这样。要不是律恒有经验，估计他跳车的一瞬间就得脸着地了。 “那一定累坏了。”杨旗笑着道，“回去睡吧，卸货有其他人来干。小恒，去送舟舟回房间。” “走吧，交给他们了。”律恒说，“这边有个电梯。” 闻柏舟想了想，感觉自己现在这样，确实也没力气帮忙，与杨旗道别后就跟着律恒进了电梯。 凌晨时分的地堡十分安静，静得好似连呼吸都有回音。闻柏舟倚靠在电梯壁里，抵达地下十层后，才突然想起来：“我的画！” “放我房间了。”律恒说，“你先休息，明天来我这里拿。” “好。”闻柏舟点点头。 他现在是真的没有一点力气，可以再去拿回画作了。他累得几乎全靠本能行走，一回到房间，脱掉防护服，就直接倒在床上不省人事了。 而律恒则原路返回，再次去了地面堡垒的1楼卸货区。 卸货区了除了连生、余星野，就只剩下杨旗与他的秘书。 见律恒回来了，杨旗冲他招了招手，问：“怎么这个时候赶路，还用了这么大的车？” 秘书已经自觉退去了墙边，律恒压低声音道：“这次的出入口距离地堡不远，柏舟说可以回来换车。我考虑了一下留下一辆重型战车压阵，再开一辆大型运输车，应该没有太大风险。” “这次不远？”杨旗眉头微皱，“2025的那个出入口，是随机的？” 律恒沉默一瞬，点了点头。杨旗沉吟半晌，决定不再继续深究，他只说：“既然位置近，舟舟怎么累成那样样子？” “运输车开不进去。只能靠人力搬运。柏舟不肯在一边站着，帮忙搬了全程。”律恒说。 因为地形等原因，大型运输车最终停在了距离大门五米远的地方。 这五米的距离，他们一开始是打算铺设一条轨道进屋，让柏舟坐在门边，由其他人推动运输小车，让货物自己顺着轨道出来。 可谁也不确定，一旦时间太长，那扇门会不会不顾房主安危，突然进行切割。讨论来去，还是决定将临时简易管道铺设在门外。 物资用小推车装着推到后院，在后院由闻柏舟接手推上门外的轨道，然后再由车下的余星野递给车上的律恒与连生。 即便已经给闻柏舟安排了最省力的工作。可持续性的高强度劳动后，他还是累坏了。 杨旗轻叹口气：“舟舟真的是个好孩子。这次他们都援助了我们什么？” “您看看。”律恒拿出了一张清单，“都写在上面了。” 杨旗从衣兜里摸出眼镜戴上，才接过了清单：“植物工厂及配套营养液二十套，超大型智能种植箱八十个，土地粘合剂400公斤，各类种子1000公斤，成猪三对，小猪50只，成鸡20对，小鸡400只。熏肉五百公斤。” 这些东西，都是地堡急需的东西。有种菜的，有能恢复生产的，还有能搞养殖的。2025的同胞们，是真的想要帮助他们。 他看着就感叹道：“这次辛苦你们了。” “您往下面看。”律恒低声提醒道，“这次日用品他们准备了很多。” 杨旗扶了扶眼镜，再次看了下去：“米四吨，食用油两吨，面粉两吨，鸡蛋一万八千个？” 这些东西突然以吨计，饶是杨旗都有些激动。他手掌颤抖，压抑着兴奋再次看了下去。 米粉、蛋白粉、奶粉都给了一吨的量，消炎药、感冒药、抗辐射药也都是以吨计算。抗生素的内服外用加起来也有一吨，剩下的则是钙片、维生素这类身体补剂，也合约一吨。 另有制作保暖羽绒服的压缩羽绒两吨。 这、这…… 他脑中一时间划过了许许多多的念头。 有01号地堡的发展，有沿线补给点里形形色色的人，还有闻柏舟与他背后代表的2025。 可看着眼前的律恒，还有在运输车边聊天的余星野与连生。 他看着这几个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杨旗脑中最终剩下的，却是：孩子们不用受苦了。 他握紧了律恒的手，用力得浑身都在发颤：“律恒，小恒啊……” 律恒赶紧扶住了他：“老师您说。” “不容易啊。我们、你们能等到这一天……不容易啊。”杨旗双眼微红，“我已经老啦，现在都要走不动了。有一天我会眼瞎耳聋，我就想在这之前，看见一点改变的希望。” 律恒绷紧了下颌，将他扶得很稳：“您会好起来的。” 杨旗笑了笑，伸手拍了拍他。他看着那一辆装满了物资的大型运输车，好一会儿才又开口道：“东西太多了，瞒不住的。” 他转头看向律恒，决定将之前不想深究的问题，给深究下去。 “你老实告诉我，回2025的出入口，是不是能由舟舟控制？” 这次律恒沉默了很久。 “行了，不用说了。”杨旗摆了摆手，“是随心所欲的开，还是有限制？” 律恒紧绷着嘴唇：“五天一开。” “五天……”杨旗琢磨了一下，“够了。算是有初步的自保能力了。”他看着律恒，认真说：“这些东西，我们瞒不住。地堡里多了舟舟这么个人，我们也瞒不住。要准备把舟舟推到台前了。” 律恒点了点头。 杨旗笑问：“不问我为什么这么做？” 律恒轻声道：“有时候万众瞩目，反而是一种保护。” “前段时间，是地堡的物资交换季。咱们地堡的人都出去了，其他地堡的人都来了。人多口杂，很多事不好做。”杨旗说，“更何况你的小队，还大半都留在外面。所以我说你带着舟舟乱跑，是在犯糊涂。” 他说着叹了口气：“但小恒，你得知道，人这种东西是非常奇怪，却又很简单的。做了好事，想被夸奖；做了坏事，怕被发现。这些都是人性。你不能让一个人长久的做着好事，好名声却落在了旁人头上。” “为了保护他，把他藏起来，让他的付出无人知晓，让他的心血成为他人的冠冕。这样不好。”杨旗往前走了两步，“这样容易让人寒心，更容易让人心生反叛。” 律恒跟着他往前走着：“柏舟他很好。” “正因为他是个好孩子，才更不能如此。”杨旗说，“我们如果一直拿着他的好处，又用从他那里得到的好处去支援其他人，名声全被1号地堡，被我这么个老头子给摘了。不好。” “他是个好孩子，他能为了一腔热血，为了同胞情谊来冒着大风险的支援我们。可他其实什么都得不到。” 杨旗带着律恒走出了卸货区外。 高大的玻璃幕墙之外，是黑沉沉的天色。即便已经是清晨，这里也依然漆黑如同夜晚。 “我们什么也没有，可我们不能理所当然的什么都不给他。然后最后我们发展起来了，让人孩子心寒了，走了。是不是还得说一句他小气？”杨旗笑了起来，“这样不好。” “如果我们想要长久的留住他，就要用名利，用感情去牵绊他。”他再次握紧了律恒的手，“下次去13号地堡送物资，带上舟舟。要让他们知道，那些东西都是舟舟给他们的。” 外面突然刮了一阵风，玻璃天幕上残留的黄沙被掀了起来，变成了一层淡黄的轻纱。 杨旗转过身，看着门内的大型运输车，朗声道：“杨桐，去把仓库的人都叫来，把这些东西登记入库！” 第39章 【二更】 仓库组的人怎么都想不到, 临时被杨老的秘书叫起来加班，居然是这样的大好事！ 那成堆的金灿灿的油！那如山的白花花的米！这当真是他们地堡能拥有的东西吗？！ “律队！你太厉害了吧！” “律队你这是从哪里找到的？！这么多年居然还好端端的！” “天哪！律队你们这是发现了以前的国库吗？怎么会有这么多东西。我想都不想……” “是柏舟他们的地堡给的。”律恒说, “我没出什么力。” “柏舟……是那个前段时间你带回来的小子吗？天哪他们地堡好富裕！”仓库的工作人员一边抬着面粉, 一边忍不住说，“他们地堡怎么建设的？怎么能这么富裕！” 律恒只说：“是依托了战前的几个国家储备库，又拿下了生产线才建立起来的。” “天哪！运气真好。”有人喃喃道，“不过这种地方, 是不是不能建大了。他们有能源吗？是来和我们换能源的？” “不知道。”律恒说, “不管为什么, 他们都帮了我们。” 连生一手提起两桶油, 也在一旁帮着卸货。闻言就高声说：“总归他们给了我们这么多东西, 都是我们的急需品, 我们得心存感谢。” “确实确实！” “律队你别生气, 连哥你也别误会, 我就是太震惊了。天哪这些东西……够我们地堡吃一年了吧！” “律队律队, 刚刚我们搬运的那个箱子，上面贴着鸡蛋。我能不能拿走一个？我老婆怀孕了, 我想给她补一补……” “今天来加班的, 每个人都可以领一个鸡蛋。”律恒说，“其他东西先登记入库, 后续该发下去的补给品, 我们不会少。食堂里也会上一些相关菜色，定价也会遵循其他菜品的价格。” 卸货区瞬间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有了鸡蛋做鼓励，仓库组的人感觉自己简直充满了使不完的力气！ 食物进恒温冷藏库, 药品进常温库, 活体的猪和鸡仔直接往养殖区送。 养殖区的研究员被拍门叫醒时简直惊呆了：“这、这哪儿来的呀？！” “律队他们今晚回来了，说是柏舟从他的地堡里带来给我们的。”一个仓库组的工作人员说, “柏舟你知道吧？就那个前几天一直跟着恒哥的新面孔。” “知道的，律队还带他来我们养殖区看过。”那研究员急匆匆给自己套上防脏服，“这，他来我们养殖区，就是为了给我们送猪送鸡吗？！” “谁晓得咧，估计是吧。那小孩一看就心善。”仓库组的人说，“这个你拿好了，说是养殖说明书。人家大老远的送这个来，肯定很不容易，你别养死了。” 研究员一把抢过说明书：“别小看我们啊。我们拿命压，都能给它养活了！对了知道那个柏舟住哪里嘛？我们有问题可以找他嘛？” “不知道。”仓库组的人也答得干脆利落，“你找不到人就去找律队嘛，这人明显律队带着。好了我走了啊，下面还忙着呢。” 研究员连忙拉住人：“他给了很多东西？” “超级多，一整车。”仓库组的人说，“我看我们地堡要走大运了，说不定从明天开始食堂的菜色就不一样了。” 但第一批感受到地堡走大运的，却不是食堂的工作人员。 而是住院的孕、产妇们。 仓库组的卸了货登记完毕，也干脆客串了一把分配组，跟着律恒去了医院，将那一罐罐的奶粉与蛋白粉分发了下去。 01号地堡虽然尽力的挽救一切，但缺少的物资就是缺少着。 他们的产妇很瘦弱，他们的婴儿也很孱弱。 仓库组的人很少来医院，他们身强力壮，有些小病痛就自己扛了。扛不住地也就是找医生开点药带回去吃。 他们不愿意生病，潜意识也抵触医院。所以几乎从未见过刚生产不久的产妇们。 这次跟来送东西，看着这些瘦小的新生妈妈，他们都觉得心脏揪紧了。 “这个是给孩子喝的奶粉。至于这个，是给孕产妇喝的蛋白粉。不要弄混。”律恒拿着两个铁皮桶，仔细地说，“里面营养成分不一致，给孩子喝孕产妇的东西会出问题。用温水冲泡，你们别想着省，育儿期内地堡会定期给你们分发。” 那两个铁皮桶没有贴包装，只用一张大白纸包着，上面印刷了生产的日月时间、保质期时长、食用方法与针对人群。连年份都没带。 产妇们看着这简陋的铁皮桶，却惊呆了。 她们也曾从老一辈口中听说过这些东西，说是香甜的，很有营养的。老一辈们小时候就是喝奶粉与母乳长大的。 可她们却从未见过这些东西，更是想都不敢想，有朝一日自己和孩子也能喝着！ “律……律队长，这都是真的吗？”一位产妇细声细气，“给我们的，我们都能喝？” “是。”律恒说，“记住用法，地堡会定期给你们送。” 产妇期盼地问：“那，那得多久？” “孕产妇的蛋白粉大概一个半月送一次。孩子的奶粉则根据孩子月份的不同，一周到一个月都会有。”律恒没有不耐，详细地给她们做着解释，“地堡的物资组，会跟进孩子的成长情况，也会根据孩子的月龄调整奶粉的营养搭配。你们不用担心。” “谢、谢谢你啊律队长！等孩子长大了，我让他来亲自道谢。” 律恒轻笑着摇了摇头：“这些东西都是柏舟从他的地堡带来的。我只是个送货员，不用谢我。你们好好休息，我们去其他病房了。” 走完了医院，又将油送去了食堂，叮嘱他们这几天好好炒几个菜，不要怕费油。 最后，才又推着装满物资的货架，去寻找分散在地堡里的未入院孕妇与孤寡老人。 虽然可以贴一张公告，让她们自行去物资组领取。 但他们当中许多人都不愿意给地堡添麻烦，也会觉得自己的问题不大，难得的物资应该让给更需要的同胞。所以贴了公告反而经常遭遇无人问津的情况 次数一多，地堡就学会了挨家挨户的赠送。 拿着名单一一核对，完毕后送了东西就跑。虽然麻烦，但却安心。 仓库组的人跟着跑了一个上午，后续事由才被醒来上班的物资组接管。 律恒、余星野与连生跟着转了这么久，就是铁打的人此时都觉得疲累了。三人交接了工作，走进了电梯谁也不说话，只不约而同地闭目养神。 等到电梯抵达十楼，才各自挥了挥手，回屋里睡下了。 律恒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是一听见敲门声，他就猛地睁开了眼。 一双眼锐利清明，就好似从未入睡过。 他翻身坐起几步上前打开房门，就见闻柏舟穿着一身雪白的羽绒服，对他笑眯眯地挥了挥手：“恒哥居然还没起床吗？” “起了。”律恒说，“是来拿画的吗？” “嗯嗯。”闻柏舟点了点头，“我想把他带给齐老师。但是齐老师已经回去工作了，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稍等。我带你去。”律恒说着侧开了身体，“先进来坐。” 闻柏舟有些好奇地走了进去。 律恒这间房间与他的房间是一样的，都只有十来平米的大小。只是律恒只放了一张单人床，于是留给书桌与书架的地方就宽敞了不少。 书桌上面放着几颗零散的子弹，它们与白色的抗辐射药瓶放在一起，有些说不出来的悬疑味道。 书架上有几本包着书皮的书，还有已经有所破损的战术背心。 固定在墙面的衣柜很小，此时紧闭着看不出什么。但闻柏舟莫名觉得他应该没有多少衣服穿。 这个小房间除了生活必需品，简直异常简洁。让不认识的人来看律恒居住过的两个房间，或许都会以为小别墅里的那个暂居地，才是律恒的主基地。 闻柏舟看过一圈，走到书桌边，想将自己的画拿到门边去等。 一伸手，一用力。膝盖一软，差点就站不稳了。 很好，根本拿不起来。 一夜过后，双手双腿似乎更加酸软了。缺乏锻炼的肌肉正在尖叫着抗议他的过度劳动。 闻柏舟反思了一下自己最近这段时间训练不足的事实，然后安心地坐在桌边等律恒。 律恒洗漱很快，没几分钟他就擦着头发走了出来，套上外套轻松拎起画框：“走吧，我带你过去。” 这是地堡里早上最热闹的时候。 人们都去食堂吃过了饭，要回来放下碗筷，去地堡的各个楼层开始今天的工作。 两人刚走进电梯，就听人说：“律队早上好啊，哎呀旁边的是柏舟吗？” 这话一出，电梯里其他人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律恒点点头：“是他。” “哎呀！柏舟长得好俊！” “是个漂亮孩子，咱们地堡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孩子呢。” “谢谢你啊柏舟，带那么多东西过来累坏了吧？” “听说是半夜赶路带来的。好危险啊，真的太感谢你了！” 他们也不需要闻柏舟的回应，七嘴八舌的一通说，等电梯停了就快步离开，前往自己的工作区域。 等升到地面1楼，电梯里就只剩下了闻柏舟与律恒两个。 电梯门打开，律恒先一步离开电梯，却发现闻柏舟没有跟上。 他停下脚步，问：“怎么了？” 闻柏舟涨红了一张脸，双眼却格外的水润明亮。 他结结巴巴地开口：“我、他们……今天这是怎么了？” 第40章 【一更】 地面一楼无处不在的灯带将整层楼照得格外明亮。 闻柏舟站在电梯里踟蹰, 他有些害怕一楼的人会不会突然也变得这样热情爱夸他，可又有些期盼更多人夸他。 谁不爱被夸, 他一个凡人, 当然也不能免俗。 而且被大家认可自己在做的事情，真的是一件非常让人开心的事情。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怎么好像一夜之间，整个地堡都知道这件事啦？ “昨晚卸了货, 先给急需的人送了一批营养品过去。”律恒说。 闻柏舟了悟地点点头。他快步走出电梯：“所以你今早也没怎么休息, 一直忙这个事？” 律恒眼神微动, 等闻柏舟走到他身边, 他才转过身继续带路：“你不问问我们对他们说了些什么吗？” “都这么夸我了, 总归是好话。”闻柏舟狡黠一笑, “再追问, 好像我在讨夸奖。” “该夸的。昨天他们一直谢我, 我受之有愧。”律恒低头一笑, “冒风险的出力的都是你，该被感谢的也该是你。” “没有你们, 我也没办法把东西顺利的带过来。更没办法把需要的资料带回去。”闻柏舟认真说, “我也该谢谢你。” 律恒侧头看了看他，突然又开口道：“其实也是一种策略。” 他停下了脚步, 看着闻柏舟的眼睛, 低声道：“你非常重要。这样的重要不能只能是我们几个人的认知。它得成为一种共识。” “嗯？”闻柏舟茫然了。 “你非常重要，对整个01号地堡都有非同一般的意义。这样，在其他地堡发现你或许不同寻常的时候, 才会不敢轻举妄动。”律恒说, “我们捏着能源，还有抗辐射药剂。也算有些分量。” 闻柏舟明白了：“是想保护我。” 律恒目光沉静地看着他：“会讨厌吗？” “你们是为了保护我啊。再说了, ”闻柏舟往前跳了一步，“谁会不喜欢被夸！我是个普通人嘛。虽然隐姓埋名的做事超酷，但是成就能被人知晓，更开心啊。” 律恒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 他的纯白羽绒服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很多时候，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可地堡昼夜不息的光落在他身上，却好像与他合为一体，他天生就该如此明亮。 “恒哥。”闻柏舟转过头看向他，“带路啊。” “来了。” 律恒大步走到了他的前面。 他们走到了一楼的缓冲区，却没想到刚巧撞上了外出的物资车队们回归。 不同型号的许许多多的车辆正在排着队缓缓地驶入。见到律恒了，就有人降下车窗挥手高声招呼：“律队！” 律恒点点头：“回来了。” “可不。我们在13号地堡那边听说你们遭遇了虫潮，可吓死人了。你们都没事吧？”那人说，“你身后这个小哥没见过啊，这就是传说中的柏舟吗？” “你好。”闻柏舟挥了挥手，“我姓闻，叫闻柏舟。” 话音一落，好几辆车也紧跟着降下了车窗。 “就是你了！柏舟！”那人更用力的挥了挥手，“我都听说了，谢谢你啊！” “没什么的。”闻柏舟笑了笑。 “不不不，真的是大忙。特别是我们地堡里那些有老人孩子的。我家也养着个孩子呢！”那人扬声说。 “行了老三，你别抓着柏舟聊天。”另一辆车有人探出头，“律队你快带柏舟离开这里。” “没错！”又有人探出头说，“律队我们都刚回来，只做了外车初步清理。有风险！你快带柏舟走。” 律恒扬了扬手，带着闻柏舟快步穿越了缓冲区，抵达了玻璃天幕下。 闻柏舟回头看了看几乎已经看不见的缓冲区，问他：“风险很大吗？” “一般没什么。”律恒说，“但保持警惕很重要。万一有什么辐射源吸附在车上，就得第二轮深度清洗才能发现。” “原来如此。”闻柏舟点点头，想了想又说，“那我回去之后补个抗辐射药。” 律恒在四周看了看，转头对他道：“稍等。” 随后他快步走到附近的一间办公室里，没一会儿就端了一杯水出来：“现在就吃。” 将水递给闻柏舟，他又摊开手心，示意闻柏舟将药拿走。 闻柏舟看着那一颗药，问他：“你不吃吗？” “我早上吃过了。”律恒说。 因为工作性质的缘故，他几乎每天都有可能会离开地堡。所以早已养成了早起一颗抗辐射药剂的习惯。要是真的直面了辐射，再临时补一粒。 闻柏舟“喔”了一声，他吃了药，将水杯捏在手里：“这边是不是仓库区？齐老师在这边？” “他今天在带孩子们的实践课。”律恒说，“这边有一些淘汰的仪器，能让孩子们上手。” 地堡里一直非常缺劳动力。孩子们长到15岁，就要选择自己的发展方向。 想去地面工作的，15岁开始就要跟着律恒他们这些人训练。练上三年，就可以被带着出任务了。一般是从最安全的物资运输开始。 而如果选择其他方向，也是15岁开始。只是在12岁左右，地堡就会给他们增加实践课程。 这些课程会让他们接触地堡修缮、土地种植、动物养殖等种种地堡相关事宜，当然也不会漏了最重要的聚变堆维护。 但聚变发电的核心地点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带人去的地方，所以实践课就是从一些淘汰仪器与简单实验开始。 走了没多久，闻柏舟就看见了实践课的教室。 这应该是地堡里难得架设了窗户的教室。虽然光依然依靠着地堡的灯提供，但有了窗户，就好像感觉不太一样了。 他站在窗边，探头探脑地往里瞧。 齐老师一眼就发现了他了，虽然有些诧异这孩子怎么回来得这么快，却也没有分心。 可他这一眼，却让其他孩子们注意到了窗边。 “啊，是律队长和过来听过课的哥哥。”有孩子喊出了声。 闻柏舟这时候才发现，这一屋子的孩子很眼熟，就是他离开地堡之前，去旁听过自由讨论课的那个班级。 齐老师敲了敲桌子：“东张西望的，这个声音都记住了吗？能分析泵腔回音有没有问题了吗！” 那孩子低下了头，却又有另一个孩子问他：“齐老师，哥哥是不是还想要进来听课？” 齐老师无奈地看向窗边，伸手虚空点了点闻柏舟，才道：“都进来吧，去最后一排，不许打扰我们上课。” 闻柏舟笑眯眯地冲齐老师做了个告饶的表情，才带着律恒快步穿过了课堂，去了最后一排。 可律恒手里拎着大画框又吸引了孩子们的注意力。 “律队长！你拿着的是什么呀！” “律队长，这是给我们的礼物吗？” “是给你们齐老师的。现在安静上课！”闻柏舟拍了拍手，“你们要是听话，一会儿就可以给你们看一眼。” 齐老师也敲了敲桌子：“都回神，我们再听一遍这个声音。” 他说着，打开了桌上的一个仪器，一种很轻微的水流摩擦声就从扩音器里传了出来。 “水泵机是我们热能利用的重要一环。当它的流量达到最佳流量时，整个聚变堆的散热也会达到最佳平衡。同时，这些热能能在外机的另一边循环，以保持对常规岛的温度供能。” 齐老师说着关闭了仪器：“但是，水流温度的过高与过低，都会对水泵密封造成影响。所以水泵腔体检查是我们在日常巡逻维修里的重要一环。” 闻柏舟听着，不由自主地跟着点了点头。 齐老师见他这模样，忍不住笑了一声，才又说：“同学们，你们现在接触的是老式的泵腔，它足以让你们习惯正常与非正常的泵腔回音。想往这方面发展的同学，更要好好听。” 话音一落，下课铃也跟着响了起来。 “好了。”齐老师扬声道，“都下课吧！” “好耶！”孩子们一跃而起，齐齐朝着教室后面涌去，“哥哥，看礼物！” “哥哥哥哥，你带的什么？” “只有齐老师有吗？” “只有齐老师有。”闻柏舟笑着道，“是哥哥自己画的画。”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拆开裹在最外层的瓦楞纸。紧接着却又是一层防撞垫。 这一层接一层的包装，没有让孩子们不耐烦，他们反而更好奇了。 拆到最后一层时，有小孩大喊：“我看见了！” “我也看见了！灰扑扑的！” “才不呢！是橙色的！” 闻柏舟将画彻底展露了出来，笑眯眯地说：“都有都有。” 孩子们看了看画，又集体转头去看齐老师：“哇，真的是齐老师。” 那副画上，戴着眼镜的齐老师站在废墟上，正在给废墟上的孩子们讲课。而他的背后，是用猩红、橙黄、亮白逐渐组成的阳光。 他在废墟之上，却如太阳一样光芒万丈。 “是齐老师。”有孩子喃喃说，“可是齐老师为什么在废墟上？” “是呀，这个废墟是什么地方？” “是地堡吗？”有小孩抬头看向了闻柏舟，“哥哥是这么看我们地堡的吗？” “地堡才不是废墟呢！我们地堡超级好的！”立刻有孩子站起来大声反驳，“哥哥也是很好的人，他们说最近跟着律队长的哥哥，给我们地堡送来了超级多的东西！” “没错！哥哥也是好人！” “所以哥哥肯定不会这么想我们的地堡，对不对？” 孩子们齐刷刷地看向了闻柏舟，他们眼里有期盼，有执拗，还有不易察觉的审视。 “哥哥，我们的地堡不是废墟，对吧？” 第41章 【二更】 孩子们的眼睛黑白分明。 他们执拗地紧盯着闻柏舟, 想要得到一个顺心的答案。 律恒眉头一皱，就想伸手拿画离场。闻柏舟按住了他的手, 轻轻摇了摇头。 他看着孩子们问：“为什么你们会觉得这是地堡呢？” “这难道不是吗？”一个孩子说, “它是建筑，还灰扑扑的，上面还站着齐老师和我们。” 他们自动以为那些废墟之上听课的学生，就是他们自己了。 “还有别的答案吗？”闻柏舟问。 人群里, 有孩子尖声说：“应该你给我们答案！” “对！应该你给我们答案！” 闻柏舟笑了笑：“当一部作品诞生的时候, 它被如何解读, 它的命运是什么, 就已经交给了观众。而如果你们要问我, 在最初创作的时候想的是什么……” 孩子们死死地盯着他。 “我最初想的, 是世界。是这个黑漆漆的世界, 被战火毁灭的世界。”闻柏舟蹲下身, 目光温和地看着眼前的孩子们, “你们是站在世界上的人，是建设它, 改变它的人。” 孩子们沉默着, 紧绷的气氛却似乎缓解了下来。 有人问：“那齐老师背后的是什么？” “是太阳。”闻柏舟说，“太阳的上升和下落, 都是这样的。这是朝阳初升, 还是夕阳将至，也要看你们的选择。” 孩子们沉默了很久，才有一个人小声说：“哥哥骗人, 太阳不长这样。” “就是就是。老人说太阳是白的, 一出来就把整个世界都照得亮堂堂的。” “还很烫，会把人皮肤晒黑。就像特殊种植区里的灯组一样的。” 闻柏舟一扬眉毛, 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问他们：“那你们知不知道，太阳本身长什么样呀？” 孩子们相互看了看，扬起来的声音又小了下去：“红色的。红色的大星球。” 可说完，他们又觉得自己应该没说错，于是声音再次大了起来：“可是它照出来的光就是白色的！” “好了好了。”齐老师出面打圆场，“你们柏舟哥哥是在做艺术创作，会有一些艺术性的表达。” “可是齐老师，你知道不是这样的。”闻柏舟站起身，有些不赞同地说，“阳光它就是五颜六色的，太阳出来的时候，是金色的。越来越亮，天空会被染成红色。等到彻底天亮了，天会变成蓝色，而阳光就无色了。” “傍晚的时候，这些颜色又会回来。黑色与橙色相争的交界十分，它们会让天空变成紫色。哪怕是相同的颜色，晴天的晚霞和雨天的晚霞表现得也不一样。您是见过的。” 齐老师眉头微皱，他看着闻柏舟，轻声说：“小闻，我不知道你是在哪里看见的。但是……没这个必要了。” 在孩子们的有生之年里，这个天永远都亮不起来，那些绚烂的从宇宙之外漫步而来的光，也永远不会再被人看见。 不存在的东西，没必要再告诉孩子们，让他们为此难过伤心，又为此念念不忘。 闻柏舟眉头微蹙，看着有些难受。 孩子们看看齐老师，又看看闻柏舟，最后问律恒：“律队长，哥哥怎么知道的？” 看齐老师的意思，柏舟哥哥说的话好像是真的。 可是齐老师是战前出生的人了，他见过阳光很正常。柏舟哥哥又是去哪里知道的？ “柏舟哥哥。”有孩子挤到了他面前，“你怎么会知道的？你见过太阳吗？” 闻柏舟发现，他是那天说着要让地堡往地下修得更深、更大的那个孩子。 他看着闻柏舟的眼里，有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期盼。 闻柏舟心中犹疑许久，突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一愣，说：“我叫李鑫。” 闻柏舟点点头，又问另一个小姑娘：“你叫什么呀？” 小姑娘呆了呆，才说：“我叫杜美。” 闻柏舟又点点头，去问其他几个孩子的名字。 他问的这些孩子，都是那些说着要让地堡更深、更大的小孩。 末了，他才说：“嗯，哥哥见过。” “骗人！” “骗人！！” “哥哥骗人！没有太阳了！” “有的。”闻柏舟轻声说，“在蓝星的尽头，天上的云多了个大洞，于是阳光就倾泻而下，将一切都照亮了。” 孩子们眼巴巴地看着他，明明听得很痴迷，嘴里却说：“我们不信！除非哥哥有证据！” 闻柏舟摸出手机：“给你们看证据。” 他找到自己的旅游录像，点开了某一年在雪山上拍摄的日出。 茫茫一片黑暗之中，远方的群山间却突然冒出了一点光。那光如同箭矢，轻而易举地穿透了浓重的黑暗。慢慢地，随着它的到来，天边的群山被染上了金色的轮廓，漆黑的天际开始晕染出一种剔透的暖黄。 孩子们拥成一个圈，将闻柏舟围在中间，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小小的手机屏幕。 看那一片漆黑被光芒刺破，看黑乎乎的世界变成雪白的群山与湛蓝的天空。这一切是那样的不可思议，是他们从未想过的世界的模样。 加速播放的日出几分钟也就播放完毕。闻柏舟收起手机，孩子们当即不干了：“再看一遍，哥哥再看一遍！” “不看啦。”闻柏舟说，“如果真的那么想看，就努力吧。” 他伸手摸了摸那个想要往地下更深处建设地堡的小孩，认真地说：“只有在地面上，把这个世界建设得更美好，才有可能看见这样的光。” 小孩撇了撇嘴，说：“哥哥你这说法，听起来好像那些诱骗人上地面的坏人。” 有个小姑娘点点头：“就是的。上次有个阿姨就这么和我说。然后她就离开地堡再也没回来了。” 闻柏舟笑着站起身：“建设家园，和什么准备都没有的上地面生活，是两回事嘛。不要自己跑离地堡，也不要去没有防护的地方生活。但是要好好的选择方向，好好的建设自己的家园。” “好了。”齐老师出声打断了他们，“下课了都散了吧，是不是该回地下二楼进行下一堂课了？” 齐老师发了话，再一看下课时间已经没剩下多久。孩子们一拥而上，朝着地堡内部跑去了。 闻柏舟期盼地看向齐老师：“这幅画您喜欢吗？我们去您办公室还是？” 齐老师却深深地看着闻柏舟，没有说话。好一会儿，他才低声说：“跟我来我办公室。” 他的办公室在地堡最核心的常规岛，也在地面堡垒上。两人跟着他坐电梯上了七楼，前往他的办公室。 一进办公室，齐老师就问：“你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看他没有继续说画的意思，闻柏舟呐呐摸出手机，说：“我之前已经把资料带回去了，家里的长辈们看过资料，有些问题想请教您。” “拿来吧。”齐老师伸手接过手机，“我先看看是什么问题。你们自便。” 说着，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对了小律，那画麻烦你帮我挂起来吧。就挂在……”他环顾了一下办公室，又说，“就挂在左边这面墙。麻烦你了。” 见他收下画，闻柏舟顿时又高兴起来，他连忙道：“我和你一起挂。” 他俩拿着画走到墙边，嘀嘀咕咕地小声商量着挂在哪里才最合适。完全没有注意到埋首在资料堆里的齐老师，看着手机里提问的老教授们，已经出了一脑门的汗。 他握着手机的手紧得指节发白。透过资料缝隙看着闻柏舟的双眼里充满了惊恐。 许久后，他猛地压下手机。沉默地扯过一张空白草稿本，按照那些问题书写起了答案。 闻柏舟和律恒花费了一小点的时间将那副《废墟授课图》挂上，他拍拍手蹭回齐老师的办公桌边，探头一看，发现齐老师在纸上写了“SW-1”几个大字。 那几个字非常用力，劣质的笔尖几乎要刮破纸张。 闻柏舟眨了眨眼，疑惑地问：“齐老师，您是准备写SW-1那个材料了吗？” 齐老师握着笔的手一顿，几个呼吸后，他突然甩开了手里的钢笔，说：“不打算了。” 他看着闻柏舟茫然地眼睛，一字一句地道：“SW-1这个防中子辐射的涂层材料，诞生于2030年一位名叫吴硕为的材料学专家，工程院院士的实验室里。” “提问的本人，应该比我更了解这种材料。” 第42章 【一更】 办公室里陷入了难言的寂静。 闻柏舟紧张地看着齐老师, 只眨眼间额头上就遍布了冷汗。 律恒发现这边两人有些不对劲，立刻快步走了过来：“齐老师！” 齐老师冲他摆了摆手, 格外艰难地说：“吓到了吧？” 他看着闻柏舟的眼神很认真, 却又不带什么恶意。只是苦笑着说：“我也被吓到了。” 核工程相关的一切，自学起来一点都不容易。那些白天建设地堡，有空了就拼死拼活寻找残存教科书和教学录影的日子，几乎成了他挥之不去的梦境。 即便是现在, 他也时长梦见自己穿着防护服, 不分白天黑夜的游荡在学校的废墟里寻找一本教科书的日子。 有很多优秀、杰出的教授, 会反复的出现在他的梦里。他们或许是教科书的编者头像, 或许是学校的荣誉表彰。还有一些, 是他艰难挖出来的教学录像。 他就是靠着这些东西, 用了很长时间构筑起自己的知识框架。 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 某一天这些梦境里的人, 会隔着一只小小的手机屏幕, 冲他发问！ 他甚至有一瞬间怀疑起了自身的真实性。 他甚至会想，难道那些教授们能拥有那样让人仰望的成就, 是因为今时今日的他, 正在从未来给予他们教学与启示吗？ 这样的念头盘踞在齐老师脑中，却又因为过于无稽而被他压下。 如果那些老教授一早就得到了可控核聚变的资料, 那么四十三年前那场该死的核战争, 根本就不会发生！ 他们在2055年已经将可控核聚变彻底商业化，拥有了无限能源的他们已经迈向了更深远的地方！如果提前得到了这些资料，他们只会无可抵挡的崛起, 不会给那场战争任何机会。 虽然一模一样, 但他们不是他那些未曾谋面的老师…… 一定要一个答案的话，只能是宇宙在某一个时间里交叠, 让他碰触到了平行世界里的他们。 所以日光会照样升起，所以能短短时间就筹集这么多的生活必须品。 因为核战争还没有来临。而核战之前的他们，拥有无限的可能性。 齐老师压下心中的惶惶惊惧，他深深凝视着闻柏舟，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探究你来自哪里。你想要的一切资料，我都会替你找齐。” 闻柏舟怔怔地看着他，艰难开口：“齐老师……” 齐老师再次摆了摆手：“别的不需要你多说。你只需要在需要资料的时候，来找我就行了。” 他坐在凳子上，将写好的草稿纸塞给闻柏舟，又闭眼低头，满是疲惫地开口：“去吧，让我一个人待着。” 闻柏舟与律恒对视一眼，轻声道：“好，我先走了。” 两人转过身，齐老师却睁眼抬头，看向了他们背影。 就在闻柏舟拉开门离去的一瞬间，他蓦地开口：“小闻！” 闻柏舟转过头：“嗯？” 齐老师定定地看着他，再次道：“我不追究你来自哪里。但是——” “小闻，你有这样的机遇，你要阻止战争。” 闻柏舟握紧了门把手，用力点点头：“好。我会的。” 齐老师下定决心，又说：“回来，把你的手机录像开着。我一点一点详细地讲给你家长辈听！” ………… 而另一边，孩子们下了课，归心似箭地往家里冲。 李鑫的家在地下七层，是一间更大一些的两居室。相连的两间房里，住着爸爸妈妈与奶奶。 奶奶并不是李鑫的亲奶奶。她在战后收养了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那个孩子就是李鑫的爸爸。 这座地堡里，有很多这样的家庭。 李鑫小炮弹一样的冲进屋，大喊：“奶奶！我今天看到日出啦！” 李奶奶乐呵呵地从她的小房间里出来，笑着问他：“是在学校打瞌睡梦见的吗？” “才不是！我上课从来不打瞌睡！”李鑫跳起来，手舞足蹈，“是真正的日出！太阳从山后面蹦出来了！它是金色的！不是你们说的那种白色的光线。是金的！” 李奶奶乐呵呵地笑容缓缓消失，只留了一个笑的余韵：“我们鑫鑫在哪里看见的？画面里有人吗？” “那个大哥哥手里！但是没有人的。只有山和太阳！”李鑫的情绪格外兴奋，“他说在蓝星的尽头，有云破了个洞！他去那边看见了日出！” 李奶奶的脸上重新挂上了笑容：“这样的啊？那一定很好看了。” “嗯嗯！”李鑫猛地点头，“最好看了！” “什么最好看啊？我们鑫鑫看到了什么这么高兴？”门口，李鑫爸爸推门而入，“妈，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好香啊！”李鑫猛地窜到他爹身边，“是什么是什么？怎么这么香！” 李鑫爸爸压抑着兴奋，轻拍他一下：“你下午学校有吃的，这是奶奶的。”他快步走到小书桌前，将手里的饭盒打开：“妈快来吃饭！食堂今天上了炒土豆丝！” 李奶奶闻着这香味，口中不由自主地吞咽了好几次。再一看，那细细的土豆丝上根根都泛着油光，一看就是火大油足才能炒出来的菜。 “哎呀，这……这么多油，今天是什么日子？”李奶奶哎呀半天，又问，“很贵吧？” “不贵不贵，和平常每周才会上的炒菜一个价。一份只要两积分。”李鑫爸爸把她按在书桌前，“妈，你放心吃。天天吃我们也吃得起！” 李奶奶又笑了起来：“这种好东西，哪能天天吃？食堂都不许的。”她笑眯眯地夹起一筷：“鑫鑫来，尝尝看。这是奶奶小时候常吃的家常菜。” 李鑫却摇了摇头：“奶奶你吃，我一会儿回学校，肯定有的。” “妈你别心疼他。”李鑫爸爸也说，“我跟你说啊，今天食堂可说了，以后每天都会上一个炒菜，额定用油两升呢！这是打定主意要让每个人都吃上油了！” “哎唷！”李奶奶一惊，“哪里来的这么多油？！” “听说是那个叫柏舟的小哥带来的。”李鑫爸爸说，“就那个前一阵子一直跟在律队身边的。说是一个物资丰富的小地堡，想和咱们买电。” 李奶奶听着就摇摇头：“咱们的电可不值得这个价。” 她年轻时就是核聚变电站的实习生，刚入职不久世界就乱了套。后来也为地堡建设出过大力气。她知道01号地堡对外卖电的价格，一直是恒定的。 “人家估摸着也有援助我们的意思。”李鑫爸爸小声说，“你看我们地堡，这么多人呢？日子难过啊。” “是个好人啊。”李奶奶叹息道。 “可不是嘛。”李鑫爸爸说，“您快吃，吃了不够我们还能去买。今天食堂乌泱泱的全是人！” 李奶奶点点头，拿着筷子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口。 土豆丝又香又脆，带着浸了油脂的汁水。简直比久远记忆里的家乡菜还要好吃百倍。 太香了！她忍不住一口土豆丝一口芋头的吃了起来。 李鑫在旁边有些馋，他抓着爸爸的手说：“爸爸爸爸，这个油也是柏舟哥哥带给我们的吗？他今天还带我们看日出啦！” “哦？真的呀？在哪里看的日出？”李鑫爸爸笑着问他。 “在他的那个小仪器里！”李鑫说，“太阳从山后面出来，把一切都照得金灿灿的！” 李鑫爸爸有些惊疑：“听起来很像那么一回事啊，他从哪里弄来的？” “哥哥说蓝星的尽头的云，有个大洞！”李鑫照本宣科。 李鑫爸爸眉头一皱：“你可别听他瞎说。” 李奶奶插话道：“鑫鑫，别这么饿着，回学校去午休吃饭。今天大食堂都有炒菜，学校的小食堂肯定少不了。你去晚了当心都被同学们抢光了。” 李鑫一惊，连忙往门口冲：“我去学校了！” 等他走了，李奶奶仔细地关上门，才对李鑫爸爸说：“我估摸着，不是瞎说。” 听了这话，李鑫爸爸更是一惊：“这？妈，这就耸人听闻了啊！” “你想哪里去了？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李奶奶说，“现在孩子们的情况，你做地堡修缮，心里应该也清楚。” 说道这个话题，李鑫爸爸心中不由得有些沉重。他叹了口气道：“那些内向胆小的，都想在地堡里不出去。那些开拓胆大的，又只想往地里更深处钻。” 每次他负责的维修区域来了实践课的学生，他都会忍不住想到地面人骂地堡的话。 是啊，他们现在是迫不得已的住在地堡里。可以后呢？再以后呢？ 难道要生生世世、祖祖辈辈都在这个地下吗！？ “其实我们这些老家伙，为此讨论过很多次。”李奶奶说，“杨老也一直在想办法。他很久以前就说，想要找一批以前的纪录片带给孩子们看。可这种东西，哪里是那么容易就找到的。” “那你是说……现在……？”李鑫爸爸有些期待地看着她。 “我估摸着，是。”李奶奶点点头，“我详细问过鑫鑫，他看的那段视频里没有人，只有山和太阳。我寻思，这可能是某个纪录片里的日出片段，让那孩子拿出来试探风声的。” 李鑫爸爸想不明白：“可怎么是他？” “地堡里谁不知道谁啊？这要是律恒那孩子拿出来，你们又信吗？孩子们能信吗？”李奶奶说，“柏舟那孩子的身份来做这件事，刚刚好。” “要给孩子们种下一颗向上的种子，要让他们的梦想，朝气，都往上走。我们总是会老会死的，不能让孩子们只剩下‘活在地底’这个念头。” 第43章 【二更】 与此同时, 2025年玉京四环某别墅区的1号楼内。 夜色已深，1号楼只有零星几个窗户还亮着明亮的灯光。 孙教授皱眉思索半天, 还是叹气起身, 决定暂时下班。 虽然已经得到了来自未来的指引，但依旧有很多问题摆在他们面前。比如选址建堆，比如对等离子体长期稳定的约束。 而后者虽然已经有了成熟且经过了验证的设计图纸，却依然需要等大型仪器入驻了, 他们才能进行实验。 急不得。 只差临门一脚了, 需要耐心。 孙教授将桌上文件收拾好, 放进加锁抽屉里上了锁, 才叹息着离开了办公室。 他走到五楼, 却发现五楼另一半的材料研究室居然还亮着灯。如果没记错的话, 这灯自从上次小闻带着资料回来后, 就基本没灭过。 孙教授眉头一皱, 迈步走了过去。 走到材料研究室门口, 隔窗一望，果然看见了吴教授还在伏案工作。 “老吴。”孙教授敲了敲门, “你这一天天的在搞什么呢？不睡觉熬猫呢？下班了！” 吴硕为抬头看了一眼, 伸手疲惫地捏了捏山根：“是老孙啊，你下班了？” “有些想法, 但还缺点什么。下班回去清清脑子。”孙教授皱着眉说, “你也该下班了，一天天的死磕什么呢？仪器又没到位，你急也急不来。” “话是这么说……”吴硕为用力闭了闭眼, 叹着气说, “我就是觉得吧……那个SW-1的材料，那个表述那个形态特征, 很眼熟。” 他扶着腰站起来，用力伸了个单手懒腰：“对，眼熟。老孙你有没有发现，它的特征很像我手上的这个项目？” 孙教授看他这样子都气乐了：“问我呢？你那机密项目你问我呢？鬼知道你现在研究的什么东西！” 吴硕为教授嘿嘿一笑：“我知道你不知道，我就是顺口一问。” “呵。”孙教授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了。 吴硕为教授无视孙教授的怒火，他撑着桌子站着，好半天突然问：“你说那个sw，是什么意思？” 他思考了很久，sw-1的意思。 按照他们的起名方式，要么是研究室缩写，要么是决定性材料的缩写。 像这种用在核聚变堆内部的材料，极有可能为了材料保密，而选择了研究室姓名缩写的形式。 如果真的是研究人姓名缩写，那么……会是巧合吗？ 孙教授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闻言就没好气地说：“你的名字！行了吧？该下班了你再熬下去我得去医院看你了！” “哎呀老孙，我们难得心有灵犀一次。”吴硕为大笑道，“都是搞材料的，那个sw-1我不管它原先什么意思，它怎么就不能是我的名字了？我们研究方向完全一致！不行，我得打个报告回实验室，我总觉得这次实验应该能抓到些什么。” 他说着又坐了下来，开始打出行申请。 孙教授无奈地盯着他：“打完报告就和我回宿舍。反正现在这里也没有你需要的仪器，熬着也没用！” 吴硕为教授低着头满口应了。 * * * 在2099的峄城01号地堡内，悄然出现了一种传言。 人们上下班碰头，眼神一对，悄然一问：“听说了吗？” “那个？听说了。” 于是就心照不宣地点点头，又问：“你觉得是真的假的？” 接下来的话说什么的都有了。 有说是骗小孩的把戏的，有说是地面人和邪教又编出来骗人上地面的，还有说是做梦做糊涂的。 可是一旦孩子们问起：“天上的云真的会有个洞吗？阳光真的是从云里落下来的吗？” 他们又会不约而同的表示：“是的。当乌云能散开，太阳就能照下来了。” 即使不知道需要多少年。但这就是他们的共识。 只要这天上密布的黑云散开了，世界就会慢慢恢复正常。 他们的孩子，孩子的孩子，总有一天会离开地堡，在阳光之下昂首挺胸的迎接新生。 只是那未来不知何时抵达，所以连期盼都变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秘密。 可地堡在推出了每日炒菜之后的第二天，就开始全地堡检修当年安装的显示器。 这些显示器除了仓库和物资、车辆调用区外，几乎没什么大用。只偶尔显示一些工作安排，也因为安装时间太久而有些时灵时不灵的。 可它确实没什么大用，渐渐的哪怕它坏了，人们也懒得报修了。 地堡的生产力有限，没必要把宝贵的零件浪费在这种没用的东西上。有这个能力，不如多弄几盏天空模拟灯。 可现在，地堡开始大规模的检修显示器。 那种私底下的心照不宣好像就变得更加的蠢蠢欲动。 他们不敢去打扰养病中的杨老，也不敢追问日常看起来生人勿近的律恒。 于是就将目光放在了看起来最好说话的闻柏舟身上。 毕竟这次的躁动都是这位柏舟哥哥带起来的。他身付这样重要的任务，一定知道一些什么吧？ 于是闻柏舟每次去食堂吃饭，都会有熟悉或是不熟悉的人笑眯眯地凑上来，悄声问他：“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开始？” 闻柏舟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反问：“开始什么？” 可回去后，他就会抓着律恒，很担忧地问：“杨爷爷的身体真的没问题吗？我感觉地堡的大家好像都……都知道杨爷爷想选继任者了。” 律恒保养高能激光枪的手一顿，才说：“他们猜的不是这个。” 他说完停了停，才又补充道：“老爷子的身体……他是战争年代走过来的人，早些年底子就坏了。他自己也知道自己身体不好了，才想多做一些安排。” “咔哒”一声，高能激光枪被轻轻地放下了。 律恒看着闻柏舟，轻声说：“你也不用担心。如果老爷子真的有什么不测，继承他位置的人，会是齐老师。” 闻柏舟摇了摇头：“我没担心这个。” 虽然地堡换继任者确实是一个需要担心的问题，甚至他们与01号地堡的合作，都会因为新任继承者的选择而发生变化。 但现在，杨旗明显还能顶着这片天，他更担心的还是杨旗的身体。 “……”律恒沉默了下来。 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你提出想要可控核聚变的研究资料的时候，老师就已经在做准备。地堡里那么多工作人员，只有齐老师和你一起整理资料，不仅仅是因为齐老师最了解可控核聚变。” “齐老师对学术问题有些固执，他也很聪明。其实即便没有那些教授们的提问录像，这次这么大批量的生活物资一次性抵达，也会让他产生怀疑。但只要是对地堡有用的，对人类向上有好处的。即便他怀疑，他也依然会支持。” 齐老师，是依靠着这股想让同胞过得更好的心，才一路拼到现在的。 闻柏舟觉得，这简直是律恒对他说过的最长的话之一。 “至于老师……” “泽城能有办法吗？”闻柏舟突然问，“反正我总会找机会去泽城的，泽城会有办法吗？” 律恒深深看着他，良久后才开口道：“或许。” “那我们就把泽城提上日程。”闻柏舟说，“我知道这非常难。我们过去需要准备一些什么？你能给我列个物资清单吗？” “不用你准备。”律恒说，“交给我。” 去泽城这件事彻底的纳入日程。 但在此之前，他们还需要去一次13号地堡。 这是杨旗在病床上下达的安排。 他确实有些不太好了。躺在病床上吊着药水，整个人看起来干瘦又疲惫。见了闻柏舟，却依然和蔼地笑了。 “舟舟，我和13号地堡的那些人说好了。”他低咳着说，“这次沿线的物资补给，你跟着律恒的小队去。这次他们队就不带新人了，只带你。你过去，找他们要小型化商业堆的资料。还有……” 他猛咳了起来。 闻柏舟紧张地轻拍他的背脊：“杨爷爷你别操心了，我们会弄好的。” 杨旗摆了摆手，又说：“我记得，海水淡化是很古老的项目。你们早就有了这个技术，却一直不能推广开。一来，是因为能源受限。二来……” 他又咳了两声，才继续道：“二来是因为淡化效率的不理想。这让淡化的成本变得极其高昂，成为了只有极少部分人能使用的资源。找13号地堡，他们有。他们是高新科技园区里起来的地堡，这些东西，他们保存得很完整。” 闻柏舟紧抿着唇，低声说：“我知道了杨爷爷。我会处理好的，你的身体需要休息。” 杨旗呵呵一笑：“好孩子，不用担心。在你们出发之前，爷爷还会给你一个小惊喜。” 他藏着不肯说是什么惊喜，闻柏舟一边担心，一边期待。 直到出发前两天，地堡里所有的显示器都检修完毕。 杨旗苍老的声音借着扩音器传遍了整个地堡：“今晚八点开始，地堡将在每周二，每周四，每周六定时为大家播放旧日的记录片。” “今晚播放的第一部 ，名叫《绿色星球》。” 第44章 【一更】 绿色星球？那是什么东西？ 可地堡又是大肆检修显示器, 又是杨老亲自直播，这一看就是个激动人心的大事。 家有老人的, 一下了班、放了学就冲回去询问自家老人, 知不知道绿色星球是什么？ 绿色星球比较小众，许多老人都没看过。但他们知道“纪录片”是什么东西。一来二去，整个地堡都沸腾了起来。 晚上八点，下班之后还有两个小时才能等到！于是就连吃饭的时间, 都变得有些煎熬。 虽然食堂今天又推出了炒木耳。即便他们吃了一辈子的木耳, 都不得不承认今天这道炒木耳是比想象中还要好吃的香脆可口。可一顿饭再怎么细嚼慢咽, 也就是半个小时的事情。 还有一个半小时, 让他们怎么熬？ 于是不少人早早地就去地堡的各个屏幕下站位了。 经验丰富的, 甚至连自己家的凳子都拖出来了。经验不丰富的, 又舍不得自己提早霸占的位置, 就只能席地而坐。 晚上八点, 《绿色星球》准时播出。 开场那参天的巨木与茂密的雨林, 就引得地堡内外惊呼连连。 更别说还有那行走在地面的人，与那万里高空倾泻而下的阳光。 画面的直观表达, 比重复一万次的语言都更加有用。 原来阳光是这样的, 原来真正的树木是这样的，原来战前的世界……是这样的。 小朋友们呆呆地看着那些画面, 看见植物为了生存而厮杀的时候, 会紧张得握紧长辈的手。看见枝叶舒卷，花朵骤然绽放时，又会呆呆地“哇”出声。 原来地面上这么有意思, 原来它也曾经有这么多的颜色。 那我们为什么要生活在地底呢？孩子们愣愣地想, 我们为什么会有地堡，而不是巨木那样的建筑？都是因为那场战争吗？ 这一整晚, 地堡都热闹非凡。 即便到了第二天，各个工作区域里也洋溢着不同寻常的兴奋。 缓冲区内，一辆又一辆等待着离开的物资车停在那里，做最后的检查工作。 外出的地面工作人员们聚集在一起，热热闹闹地聊着昨天看到的内容。 “你看到没有，有个画面里那个植物在吃虫子！” “我有注意到哦，你们说那个植物是不是就是现在外面那种会袭击动物的杀人草的前身啊？”立刻有人就窜了过来，“只是没被感染，就长得小小的，只能吃虫。” “杀人草现在也不多见了。他们那个雨林那么大，不知道藏了多少。” “有这种植物，他们肯定不会害怕虫潮吧。” 语调里不知不觉就多了些羡慕。 “看见那些树，我才知道原来书里说撑天巨木不是在骗我。怎么能长那么高的？” “人家有阳光欸。长得更高，光就更充足吧。看咱们外面那些种植区，树始终长不太高，不知道是不是灯组不合理？我们的树要能那么长，得有多少果子吃啊……” “滴滴——” 运输车亮起车灯，鸣笛打断了他们聊天。 一个缓冲区的工作人员拿着大喇叭喊：“都上车了兄弟们，该出发了！” 聊天的人群一哄而散。 不多时，一队接一队的运输车队就缓缓穿过玻璃城市一般的特殊种植区，离开了异常热闹的01号地堡。 今天是一月一次的物资运输日，各大地堡都有车队出发，为沿途的小地堡与补给点送上补给，也为远处的大地堡送去自己的特产物资。 车队如同长龙，从01号地堡出来，驶上主干道，又将在这里分道扬镳。 叶驰的手臂搭在车窗舷上，歪头看着前方巨大的运输车跟着开道的重型突击战车慢慢转道，离开了主干道区。 “今年是他们负责去隔壁城啊？”叶驰侧头问律恒，“前几个月那条道出事被封了，现在清出来了吗？” “不知道。”律恒说，“如果强酸雨有蔓延到那条线上，或许。” “啧，强酸雨……你们这运气是真的不怎么地。”叶驰咂了咂舌，又扭头去看他的车后镜。 镜子里在他们后面，也是长长的队伍。 他们这次出来，依然是两辆轻型突击战车搭配一辆中型运输车的搭配，但没有再带任何新人。不过别的车队里，肯定带着。 城内物资运输原本是地面探索工作里最安全的工作之一，绝大多数决定上地面做探索工作的新人，都是从城内物资运输开始。 但地面工作，肯定也少不了各种风险。不过像上一次任务那样的情况，也属实十分罕见。 接下来两个月地堡都没安排律恒他们出去，除了虫潮和小队在13号地堡未归的原因之外，估计还有让律恒他们养一养身体的意思。 那场虫潮爆发得突然。13号地堡为了各个地堡的人员安全，前一阵子才放他们返回。叶驰回归时间不长，也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关窍。 他自己觉得想明白了，又说：“不过也还好了，都毫发无损的。闹了这一场今年估计都是安全的了。”他说完又说：“也就那么几个月，气温就得直转之下，到时候冰天雪地的，就更没虫子了。” 他说完又扭头看向后座的闻柏舟，笑呵呵地问：“你说是吧小闻？” 闻柏舟冲他笑了笑。 叶驰也无所谓，他本来一个人也说得高兴，末了又把话题转向了地堡播放的纪录片上：“绿色星球，嘿，绿色的。这颗星球以前是这个模样，怎么会叫蓝星而不是绿星？” “因为水比植物多得多。”闻柏舟说，“地表有超过70%的地方被水覆盖，从太空里看就是蓝色的。” “这样啊，你已经看过后面的内容了？”叶驰又咂了咂嘴，“它这么多水，我们怎么还这么缺水啊！这些水就不能自己变得健康能入口一点吗？” 他吐槽了两句，看前面的车队快走通了，又发动了战车：“不过说真的，律队。老爷子那身体情况都这样了，现在播《绿色星球》，是不是有些暗示的意思呢啊？” 律恒转头看了他一眼。 “你想想啊，森林里只有2%的阳光能落下来，植物会为了这2%的阳光展开厮杀。而一颗老树倒下，会有无数的小树乘机而起，成长得最快的轻木会得到胜利。”叶驰复述着昨晚播出的内容，“你能信这没点暗示？” “你想多了。”律恒说，“老师不会有事。” 叶驰忍不住看了他好几眼，有心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 等战车彻底驶上干道，才开口说：“我知道你和老爷子感情深，但是，就怎么说。咱们吧，命就这样，对不对？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律恒疲惫地闭上了眼。 叶驰见状闭了嘴。可几分钟后他又开了腔：“哦对了，还没谢谢你小闻。要不是你带来那批物资，我们地堡现在也不会跟过年似的。真的很感谢你，你们地堡在我们的补给线上不？” “不在的。”闻柏舟说，“它有些偏。” “哎，物资丰富的话，偏也不是缺点。”叶驰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感叹道，“不偏的地方事儿多着呢。” 他想到那些事儿就有些头疼，干脆一踩油门把速度提起来。 这一段路以前是旅游线路，沿途没什么地下公共设施，也就没有补给点。是难得的可以把速度飙起来的一段路。 闻柏舟两个月没有出来，有些好奇地往外看着。 2099的天色没什么变化，路边的景象也就依然光秃秃的。只是因为两个月没有下雨，土地的沙化程度看着就更高了一些。 战车掠过，就会带起一层黄沙。偶尔遇见的建筑残骸，也有一部分已经被沙覆盖。 只是原本还偶尔能见到的爬藤植物，这次好像更少了一些。被那场强酸雨伤害的，远远不止他们这些幸存者，还有那些扎根地底深处的植物们。 再这样下去，闻柏舟毫不怀疑这个世界会有一天，会彻底的变成沙漠。 幸好他们还有土地粘合剂…… 只要人类拥有着向上走的心，他们就必然能战胜沙漠化的土地。 闻柏舟收回视线，就发现第一个补给点已经不远。 这个补给点原本应该是市内出来的旅游路线的沿线地铁站的最后一站，地铁站修得大而漂亮，也就变成了一座补给点。 律恒让闻柏舟拿上后备箱里的包，和与包放在一起的木箱。他也拿上了同样的东西，两人才往下走。 进入补给点，里面暖气开得正足，不少人都靠在墙边打瞌睡。 律恒将背包里的抗辐射药剂交给了补给点负责人，又打开了他手里的箱子：“这一袋白色的药剂，是土地粘合剂。这一袋足够你耕种出一亩地的土，你看着用。至于其他东西，你都知道是什么。” 他说着，又拿过了闻柏舟手里的箱子，打开后，里面居然是蘑菇和豆芽：“蘑菇豆芽种植桶，基地弄出来的新玩意。可以试着移栽进补给点的室内种植区。” 负责人连连道谢，将东西都小心收进办公室后，才扬着嗓子大喊：“都来领药了！” 见补给点内秩序还不错，两人就快步回到了战场内。 闻柏舟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原来还要负责送菜的？” “一般主要补给内容是抗辐射药剂，各路补给点如果报上来有缺失急需的物品，地堡也会考虑给予补充。”律恒说，“至于你刚来时遇到的那些事……属于小概率事件。” 闻柏舟忍不住笑了一声，才说：“我们的运气真的超级糟糕的。” 叶驰点头赞同:“没错。” 律恒看了他一眼，才说：“万一是因为我们在关键时刻，把运气花光了呢？” 第45章 【二更】 或许是因为大部队刚返程不久, 又再次启程。这一路简直顺利得有些不可思议。 叶驰开着辅助驾驶系统，大胆和他们聊天：“关键时刻？什么关键时刻？” 没等其他人回答, 他就自顾自地答了：“哦, 我想起来了，是不是关键时刻遇到小闻了？你们一个缺物资，一个缺武力，相遇时刻双双获救。” “呃……”闻柏舟想了一瞬, “你这么说, 也有道理。” 2099和2025的他们, 不就是一个缺物资, 一个缺武力吗？ 叶驰觉得自己猜对了, 在那儿抓着方向盘乐得呵呵笑。 “注意避让。”律恒提醒他。 他连忙转动方向盘, 避开了前方的石块。 “这石头居然没化沙, 酸雨后从哪儿滚来的？”他一边说, 一边按响了喇叭, 提醒后车注意。 后方开着中型运输车的连生一看，也缓缓绕了过去。 再过一个补给点, 他们就会抵达一个小型地堡。 通常地铁沿线的小型地堡, 都是依靠当年的地铁换乘站而建设的。换乘站通常比普通的铁路站点更大，也修建得更深, 有着更复杂的铁轨设计能容纳更多的人口。 运输车队缓缓在换乘站前停下。 叶驰介绍道：“这个小地堡你别看它小, 它当年的基坑挖得很深，有地下五十多米，地下岛一共设计了六层。所以后来扩建也是以此来建的。上大下尖, 像个锥子。” “这么深？” 闻柏舟有些震惊了, 地下五十多米，都快有二十层楼的深度。这里远离市区, 更远离东山下的01号地堡，在无法自给能源、自给生活物资的情况下，居然也能好好维持着。 “这里面现在有多少人啊？”他一边跟着整理物资，一边问。 “上次报上来，是十万人口。”律恒说。 “几乎相当于一个小镇子了……”闻柏舟喃喃道。 之前还觉得这个地堡很大，可如今又知道这里面塞下了这么多人，一时间又有些震惊的茫然。 对于十万人口而言，这里也太小了。 正想着，小地堡的大门打开了，里面钻出了几个穿着驳杂皮草，带着小推车的人。 一见他们，对方就先笑开了：“律队！驰哥！上个月没见找你们，可把我担心坏了。” “十三。”律恒冲他点点头，“过来搬东西。” “好嘞！” 一行人也不废话，直接拖着小推车就去了连生跟前。 他们地堡虽然小，可也有十来万人。每个月消耗的抗辐射药剂都不是一个小数目。一个普通运输车队根本不够。 所以在沿路小地堡的物资补给上，只要涉及到原本的地铁换乘线路，几乎每条线的运输队，都会给小地堡带来一部分补给。 所以一靠近补给日，他们几乎全天都守着小推车等待着。 这一批下来的抗辐射药剂几乎有三十万粒，是小地堡一个月所需的十分之一。除此之外，还有若干的芋头、木薯这类主食，以及木耳、蘑菇这类的常见菜品。 不过这些东西所有地堡都缺，给得也不是很多。重点还得靠小地堡自己努力处理土壤，设置耕种区。 所以负责这个小地堡的王十三，也就更在乎土地处理药剂。 他探着头看了运输车半天，才说：“连哥，你们这次带了多少处理剂？能不能多给我一点啊。我觉得我们那风井可以多挖一点。” 余星野闻言一惊，立刻走了过来：“你别乱挖啊我跟你说，挖塌了你几条命都不够赔的！” “哎呀我也不是那个意思。”王十三连忙说，“就，那地方现在也住了不少人了。我看着吧，空着也是空着，不如拿来种一些菜。” “你要是种在种植箱里，那倒是没事。”余星野说，“要是直接弄墙上，你是真不怕植物根系把你的地堡弄塌。” 他可是刚看了《绿色星球》的人，清楚的知道植物发芽、扎根拥有多大的力量。 王十三狐疑道：“可不能够吧？” 他这话说得一行人提心吊胆。 律恒当即道：“东西运下去，我们日常检查一下。你把最新的人口薄也准备好。” 王十三连忙点头：“好嘞。” 他们这个小地堡名为212地堡。以前这一代也是商业中心，甚至地铁上还有一层下层广场与地下天街。只是现在……不说也罢。 他们从地铁站入口一下去，入眼的首先是一个……街市？ 闻柏舟环顾了一下这个区域。许许多多的用砖块垒起来的房间，依着墙壁而建。它们大多都垒得只有一个半人高，从敞开的门往里看，光线通透应当是没有砌天花板。 很多门上就挂着一道布扯的帘子，不少人就坐在门口，安安静静地卖一些物资。 见他一直看着这些奇怪的房子，王十三解释道：“我们这里毕竟人口多，到了冬天还会有很多地面人来避难，没办法就只能这么搞。不过我们的种植区一直没有改，得保证人有吃的么。” 他们说着话，穿过了这一路奇怪的居住区，又在中间看见了一个巨大的长满植物的圆柱体。 “我们一部分种植区。”王十三说，“当年是个大型景观柱，有现成的供水系统。后来我们挖了很多土，又加了很多层来种菜。现在212的菠菜供应基本就靠它。” 闻柏舟仰头看了一眼，这个212地堡的地下一层空高约为六米，于是这六米的景观柱，几乎每半米就加盖一层。这些菠菜虽然长得不大，看起来却一片翠绿，很是精神。 “归耀，你和星野去检查地堡的供电、供水系统。”律恒说，“我们下去查看风井利用和人口情况。” 212的供电系统靠着的还是当年就建设好的地下电缆，这是212的命根子。 王十三一听立刻就道：“麻烦耀哥和余哥好好检查一下。我们地堡最近的重点方向是恢复两侧的地下天街。之前粗查过，但还要麻烦你们帮忙再检查一下。” 余星野做了个手势，跟着归耀就去了地下一层的供电区。 下了地下二楼，闻柏舟立刻就发现了这里比楼上热闹很多。原本属于地铁的轨道上搭建了很多的木板，几乎让轨道站变成了一个平地。木板下时不时会传出孩子们大闹的笑声。 “那里也是房子。”王十三说，“下面在铁轨搭一层，上面再搭一层，就能睡人了。平时大人离开这里参与建设，晚上回来掀开木板，就能睡觉了。” 他们地堡这个情况，也做不到每个家庭单独带小孩，所以孩子几乎都是放养在地堡内部，留给负责带孩子的人们。弄这样的轨道房屋，倒也不怕孩子们乱跑出事。 剩下的其他成年人则会去外部探索，寻找残余可用的砖块、木板、衣物等生活物资；或是深挖土地，带回来处理并负责耕种；善于建设，或是胆子大的会按照当年的设计图，去扩宽地堡。 总之，绝大多数人都不得闲。 叶驰去检查沿线的通风井，律恒就带着闻柏舟去查看了位于地下二楼的室内种植区。 他们的室内种植区和01号地堡也很像。大量的细长型种植箱被吊在空中，最大限度的利用了空间。 律恒记录了一下菜种和数量，正要带着闻柏舟继续往下，王十三就凑了过来，悄声开口道：“律队，现在没人了，我想问问你，咱们01号地堡，最近是不是得了些好东西呢？” 迎着律恒的视线，王十三硬着头皮将话说了下去：“我听说，咱们01号地堡准备给工作人员都上点月度鼓励？” 律恒开口了：“听谁说的。” “我这不是，嘿嘿……”王十三挠了挠头，“我这212好歹也有十来万人，我总得为大家考虑考虑，紧盯着咱们几个大地堡的动向是不是？我是想说，如果咱们01号地堡有这么个打算，那、那……那多出来的物资，能不能考虑考虑咱们沿线这些小地堡？” “01号地堡这次确实得了一些东西。”律恒没有隐瞒，“但你也清楚，一辆物资车的东西，供不了01号地堡所有人一天的吃喝。” 王十三讪讪道：“确实……” 一辆运输车能有多少东西他里里外外对接了这多年的物资，心里很清楚。更别说01号地堡还要养活着那么多人。一辆车别说一天，怕是半天也不够吃的。 所以这也是01号地堡考虑将得到的大米、面粉和鸡蛋用作人才鼓励的原因。 这些东西要给全地堡吃，吃不了一天。可如果按照家庭分发下去，也依然如此。不如用作一种人才鼓励。 可是这样的鼓励措施一上来，就得是持久的，源源不断的。 可大米、面粉甚至鸡蛋，都是当前的他们无法自给自足的食物。该如何奖励，又要维持多久，01号地堡一直在判研。 律恒为此甚至跑了许多次的养殖区。 他们这次带回来的小鸡，就是闻柏舟当时推荐的黑鸡。这种小鸡浑身黑不溜秋，拥有很强的抗病能力。可同时，鸡崽也不太好养。 养殖区的研究员通过养殖手册，已经知道了小鸡崽最初喂养对于温度和湿度都有严格的要求，甚至为了防御爆发群体性疾病，得适当撒一些消毒药剂。不过这对01号地堡来说都不是问题。 难点在于后续的糖水。 他们整个峄城都不产糖，需要与隔壁市交换。而且这些小鸡的产蛋率也需要观察。他们首先要养活小鸡，其次才能知道稳定的产蛋率。 即便一切顺利，这也需要至少一年的时间。 至于面粉，生产它得依靠小麦。可小麦是一种非常吃水的植物，地堡用水本就不够放在以前，他们想也不敢想种植这个。 现在即便有了土地粘合剂，也得等土地粘合剂与智能种植箱的各项数值稳定，确保了高锁水与高锁肥，才能考虑试种一些小麦。 这又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所以01号地堡讨论了许久，也没有把这套鼓励系统公布出来。 律恒拍了拍王十三的肩膀：“不管01号地堡要做什么，最终的目的一定是带着大家过得更好。你放心，真有成果，肯定有你们的一份。” “那肯定。”王十三笑着道，“我还是很相信杨老爷子的。” 第46章 【一更】 王十三那话初听似乎没什么, 闻柏舟却莫名觉得他在暗示些什么。 律恒八风不动地道：“目前的情况，人类只能抱团求生。不管是哪个地堡, 最终的目的都是让大家过得更好。” “那当然。”王十三连忙道, “这要不是大家互相支援着，这日子可咋过啊。你要让我一个人养活这大十万人，把我片成片也做不到哦。” 他说着，又补了一句：“你看看这么大的担子, 要是换个不可靠的领头羊, 那是真的心慌哦。” 律恒恍若未闻, 只带着人快步往下, 去检查接下来的几个承担了地堡运行工作的区域。 闻柏舟跟着看了几层, 发现他们几乎每一层楼, 都设置得有至少两间室内种植区。而在铁轨上的木板床上, 也有人见缝插针地生蘑菇。 “只有这几个区域, 够吃吗？”闻柏舟轻声问。 “自给自足肯定还是做不到。”王十三说, “但这不是有大地堡支援么？我们这些小地堡给自己的定位也很简单，就是大地堡的中转站。” 他说着一笑, 竟然有些洒脱的味道：“小哥, 你别觉得我们在外面握着一个地堡好像很有权利的样子。你看看这世道，有权也不如一个大地堡的居民身份好。我就想等不想干了, 就去大地堡里买一间房住。现在嘛……也就想等大地堡扩容, 好把地堡里的一些孩子送走。” 他的目光落在了覆盖在铁轨上的模板上。 那里是212孩子们的乐土。每当大人拆开隔断的木板，他们就能聚在一块，从这头开心地滚到那头。 铁轨的长度就是他们玩耍区域的长度。 孩子们无忧无虑, 只要有小伙伴一起, 就很开心。可他知道，孩子们不该在这样的环境里成长。 “走吧, 下面还有呢。”他说。 再将下面的看过，重点检查了一遍风井是否有异常植物后，几人才重新回到了负一楼。 一楼里正在往办公区里运送物资。那些开着倚着砖砌的墙摆着零散小摊子的人也不急，甚至有人和他们答话：“兄弟，哪个地堡的？” 闻柏舟愣了愣，才说：“1号地堡。” “哎呀，1号地堡好呀。那再等几波你们的人，我们就能发药了。”那人说。 “你们发药都准时吗？”闻柏舟问他。 “还行吧。反正至少有大地堡管着，下面的不敢乱来，比补给点好。”那人又说，“数着你们的人，东西都差不多入库了，也就该差不多了。” 闻柏舟点点头：“那还算准时？” “是哦。”那人笑道，“还能过下去。” 他们闲聊了两句，余星野和归耀也回来了。 “供电系统和供水系统整体运转良好。”余星野比了个手势，大声说，“就是目前初步扩出来的那两条地下天街，那边的电线断了，要接上的话，供暖过不去。整条街用灯也怕电压不稳。要启用估计得地堡派人来维修。” 王十三听着心里凉了半截：“那就不能住人啦？”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的砖块小屋，忍不住问：“能不能派人来修一修？” “这样，你弄好了给地堡打个报告。只要不是冬天，地堡一般会让我们带专家来。”余星野说，“不过你别私接，1号地堡出来的电额度是恒定的。私接容易出问题。” “这个我懂。”王十三说，“这两条街扩出来暂时用不上，我那风井真的也不能用了啊？” “你想种菜，可以在这两条街里种。”律恒说，“这次01号地堡的物资清单里有普通种植箱，还有一份土地粘合剂，它可以处理一亩地的沙土。你可以用完全没用的沙化土处理过后，用土地粘合剂做成种植土。” 王十三双眼一亮。 两条地下天街即便没有光也没有暖气，但负一楼里的暖气总会走过去。温度恒定之后他完全可以种植一些喜阴蔬菜。这边就算地堡不派人来维修，两条天街也不算浪费了。 他急急细问了土地粘合剂的一些问题，又赶紧叫人去整合以前的废弃土，连物资都顾不上了。 解决了212地堡的问题，也查完了212地堡的人口薄和其他文件。一行人继续往13号地堡前进。 路上又经过了几个补给点，搬空了一辆战车携带的物资，他们才终于走到了峄城的边缘。 越是靠近城区，越能遇见大大小小的运输车。 有些是不同线路过来的1号地堡运输队，有些车上则喷涂着巨大的数字13，是从13号地堡出来的物资运输队。 叶驰鸣笛与他们打了个招呼，简单聊过城内车况，就开着车继续往里开。 战车平静的掠过那颗残缺的二车神龙头。 闻柏舟一直扭头看它，直到它进入视线死角，他才收回了视线。 “小闻喜欢二车神啊？”叶驰随口问。 “嗯。”闻柏舟点点头，“它很神气。” 叶驰听了就笑：“都那样了你还能看出神气？可惜再神气也没用，石雕的神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 他感叹了一句，从后视镜里扫了那颗龙头一眼：“不过它好好的时候，可能真的很神气。就是不知道以前长什么模样。” 说话间，战车略过了只剩下石墩的高架。 闻柏舟透过车窗往外看，看见了密密麻麻几乎数不清的建筑残骸。 这是他抵达2099以来，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人类遗迹。 它们全都灰扑扑的，外形都不完整。在经过了轰炸与一轮又一轮的酸雨后，最完整的建筑都剩不下一半。 表面的瓷砖也好、玻璃也罢，几乎早已剥落。糊在钢筋上的砖与水泥，也在雨水中变成了一团泥泞。就连最核心的钢筋，也没办法维持最初的模样。 偶尔遇见有零星的钢筋张牙舞爪地穿破墙体，闻柏舟就知道那是近期才垮塌的建筑。所以钢筋才得以幸存。 “在城内行车得很小心。”律恒微微侧过头对他说，“那些没有垮塌的建筑，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垮塌。虽然13号地堡一直在做城内的清扫工作，但毕竟范围太广，有顾及不到的地方。” “战车加固过，随便垮点什么倒也不会出事。”叶驰开口说，“就是砸下来真的很吓人，能不经历就尽量不经历了。” 又给沿途的几个补给点补充了抗辐射药剂，最后在城内的一个中转型小地堡短暂停留后。下午六点多，他们才终于走到了13号地堡之外。 与1号地堡那光华璀璨的第一面相比。13号地堡看起来出乎意料的朴素。 它就像一个运行得非常好的园区。 一眼望不到头的高大围墙将这座地堡牢牢地包围，围墙之上立着的铁网似乎通着电，时不时地就能看见上面炸起一点微小的火光。 在出入口确认过身份，围墙的机械大门才允许他们通行。 穿过大门，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栋栋小楼。这些楼只有两层高，每一栋都修建得很长，一排排地排列在园区内部。只是每一个房间的窗户都很小，里面有奇怪的紫光透出来。 “13号地堡缺乏大片土地，不缺乏电力，也不缺化工生产线。所以种植区采用了这种植物工厂的形式。”律恒介绍道，“这种工厂楼兼具了宿舍与植物工厂的功能。居住在楼里的人要负责一整栋楼的植物种植工作。” 闻柏舟点了点头。他隔着车窗看着外面一排接一排的小楼，觉得这也是个解决之道。 13号地堡依靠的是当初还未点火的小型化商业聚变堆发展起来的，往地底探索的能力天生就比01号地堡要弱一些。 先用涂满了抗辐射涂层的建筑安置一部分人，之后再慢慢往下挖掘，才是合理的方式。 “如果下雨的话，外面这些房子怎么办？都涂了抗酸雨涂层吗？”闻柏舟问。 “现在差不多是这样。”叶驰说，“以前麻烦些。如果有了下雨的苗头，看见天上支出来的缆绳没？抗腐蚀的特殊材料做的。以前就得把重点区域撑个伞，别的地方也就顾不得了。” “所以那时候植物工厂全挤地下，地面建筑都是人。他们这儿能好好的发展起来，也不容易。就那个小聚变堆，要是能挪走，我猜他们全地堡的人都得喊着搬家。” “现在好多了。”律恒说。 “可不是。”叶驰说，“现在地下也早就修起来了，各个工业区也运行得很好。实在很难就往地下转移。再怎么着也能活着了。” 他说着踩下了刹车：“到咯。” 眼前是一栋八层的回字形建筑，回字的中间部分用了大片的玻璃充当了挡雨采光的天井。 战车停在了回字形的入口处，几人跳下车，与13号地堡出来的人对换物资。 他们带给13号地堡的，是常规的抗辐射药剂、日用药品与一部分白砂糖。而13号地堡会和他们交换一部分的日用药品，植物工厂的营养剂以及新鲜蔬菜。 他们的密集型植物工厂每个月都会稳定产出大量的新鲜蔬菜，除了满足自己地堡的日常使用，也会往其他地堡与补给点运送。 双方互换了一波物资，13号地堡的工作人员探头看了看中型运输车，奇怪地说：“律队，你们的运输车没清空，一会儿恐怕装不下。” “会清空的。”律恒说，“麻烦联系一下陈老，就说律恒带着柏舟过来了。” 那工作人员有些奇怪，却还是回到办公室打了个电话。 没等多久，一行人就脚步匆匆地跑了出来。 为首的老人健步如飞，一见1号地堡的运输车队，目光如电般扫过所有人，所以一个箭步上前，精准握住了闻柏舟的手。 “你就是柏舟吧？我要代表我们13号地堡谢谢你呀。”陈老笑眯眯地说。 第47章 【二更】 陈老大名陈蹈, 他比杨旗小上几岁，顶着和杨旗差不多的一头花白头发。穿了一身纯黑的长羽绒服。 他年轻时学的是核工程与核技术专业。刚考上博士, 世界就大变样了。 但幸好, 专业能力让他活了下来，专业能力也让他帮助更多人活了下来。 他牵着闻柏舟的手，带他走进了那栋八层的回字楼，他笑着道：“有了你送来的东西, 我们可以在这里, 修建一座花园一样的菜园子。就种点耐旱性好的, 对光照要求也不严格的蔬菜。” 杨旗给他打电话的时候, 他对于这次01号地堡送来的100桶油, 并不怎么兴奋。只觉得, 01号地堡自己得了好东西, 还能想到他们13号地堡, 也不容易。 可紧跟着100桶油的, 就是100公斤未被污染的种子和10个超大型智能种植箱，还有100对小鸡并100斤土地粘合剂。 这样的大手笔, 确实把陈蹈给惊着了。 “但最重要的, 还是那100斤的土地粘合剂。”陈蹈看着闻柏舟，笑着说, “杨大哥告诉我, 这都是你的功劳。你能想着我们地堡，我也很感谢。” 闻柏舟有些惊讶。他知道杨旗肯定会把其他事情都处理好的，但他怎么都没想到, 对13号地堡来说, 最重要的居然是土地粘合剂。 “我以为……你们可能更需要那批鸡崽。”闻柏舟说。 陈蹈摇了摇头，他直接地说：“我们13号地堡, 在发展上，已经有了一些困境。比如你们或许都会觉得我们需要鸡崽，是因为我们这里的条件，很难自身展开养殖，对不对？” 见闻柏舟点了点头，陈蹈就笑开了：“那么柏舟，你再仔细看一看，即便1号地堡帮助我们开设了养殖场，我们又能养多少？” 他环顾了一下自己建设的这座堡垒，坦言道：“我们没地方养殖，我们也缺少土地。” 闻柏舟看着眼前的大楼，隐隐明白了。 养殖动物，需要恒温恒湿的干燥空间，还需要足够广阔的地方让动物生存。圈舍太密集，或许一次疾病的爆发，就会带走所有的养殖动物。 而13号地堡这样的以科技园区为蓝本的地堡，原本就不太具备养殖动物的条件。更别说之后幸存者的大量涌入，进一步挤压了生存空间。 他们可以小规模的养殖一些，却没办法大规模的养殖，更无法做到自给自足。除非园区进一步扩大，将周围的废墟都纳入地堡内。但这样的工作，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完的事情。 而且还有另一件事。 闻柏舟想到了大楼之外那些密密麻麻的小楼。 “你们是不是连植物工厂都无法扩建了？”闻柏舟问他。 陈蹈看着他，笑道：“杨大哥说你聪明，果然很聪明。我们确实没办法扩建植物工厂了，所以我们才急需这一批土地粘合剂。” 13号地堡有着能援助整个峄城的植物工厂，这些植物工厂的菜甚至能做到一月两收割。但他们也只能维持这样的规模，再也无法扩大生产。 “因为化工厂只有一座。”闻柏舟说，“但它需要承担整个地堡乃至整座城的日用药品生产。而植物营养液的生产也需要非常多的原材料。你们的产能开始不足了。” “不仅仅是产能缘故。”陈蹈说，“我们连原材料也开始不充足了。土地沙化得太严重了，要是没有土地粘合剂，再过几年，我们这里或许会彻底变成沙漠。到时候就连蚯蚓，都没办法养殖了。” 他向左右打了个招呼，让他们带着余星野等人去将特殊物资登记入库，自己则带着闻柏舟与律恒上了楼。 “我们地堡，是由这些地面建筑，和地底三层的开阔式大建筑构成的。”陈蹈指了指窗外，“小律来得多，知道那下面的模样。柏舟你聪明，应该知道那三层开阔式建筑的原型是什么。” “地下停车场吗？”闻柏舟走到他身边问。 陈蹈点了点头：“你看。” 站在高处再看向峄城，观感又不一样了。 掠过园区内一栋接一栋的小楼，这座八层高楼像是废墟之中的一个永不屈服的异类。站在它身上，隔着玻璃窗闻柏舟能清晰地看见灰色的地平线，还有那无尽废墟里逐渐越变越多的黄沙。 陈蹈住在这里，每天看着窗外的废墟一天比一天更多的黄色；看着哪怕是一阵清风，都能带起一片黄雾。他比谁都更能感受到沙漠化的逼近。 他看着这一切，心中一日比一日更焦虑，却又找不到丝毫解决之道。 “当年建设这里，并不容易。”他轻叹一口气，“那时候太乱了。最开始想的，就是把能打通的停车场都打通了，好容纳更多的人。后来大地形定下了，要改也就不太容易了。” “不过也幸好，我们这里是科技园区，停车场的设计是双层机械停车位，所以层高很高。也勉强能再隔一层出来。”陈蹈呵呵笑道，“不然这么多人，还有那么多植物工厂，可真不容易塞得下。” 他递了一杯热茶给闻柏舟：“走了一天，累了吧？尝尝，薄荷叶泡的。我们有一个架子种着薄荷。遇到有人感冒牙疼又没有药，就给他们泡这个。” 闻柏舟尝了一口，温热中有一股薄荷特有的清凉口感：“好喝，谢谢陈老。” “你们那个地堡不缺物资，这点小东西不算什么。”陈蹈笑道，“柏舟，杨大哥既然让律恒带着你来了，我也不和你们来虚的。我一把年纪，有话也就直说了。” 陈蹈收敛了笑：“你们生产的那个土地粘合剂，每年能出产多少？我们13号地堡，想和你直接交易。” “那个土地粘合剂目前是试用品。我们地堡虽然用附近的土地和清洁过后的沙土调配了这一批出来，但并不能保证大规模使用后的效果。”闻柏舟捧着杯子说，“它的目标是每一公斤粘合足以耕种两亩地的沙土量，一旦确保效果良好，我们的产能非常大。” 陈蹈并不满意这个答案：“具体多大？” “您要多少？”闻柏舟反问。 陈蹈指了指地下：“这个科技园区在最初规划的时候，是整一万亩的占地量。我不能让它变成沙漠。”他的手又指向了窗外：“那外面也不行！” “柏舟，你年纪小，或许考虑不到后代这种事。可我们——我，你杨爷爷，还有那些你没见过的各个地堡的负责人。我们得考虑。”陈蹈说，“如果任由外面沙土化，等到未来，我们的子孙后代还能重返地面吗？沙漠绝境里，没有人类生存的空间。” “你们地堡的土地粘合剂，是我们13号地堡的救命稻草。可它同时，也是这个世界的救命稻草。你说这种东西，我能要多少？” 他看着闻柏舟，蓦地放柔了眼神：“你们能生产多少，我们13号地堡都能吃下。我们吃不下，我负责给你找别的买家。” “只要测试数据没有问题，”闻柏舟顿了顿，认真道，“您想要多少，我们就能产多少。” 陈蹈并不相信：“一万公斤？” 闻柏舟点点头：“一万公斤。” 陈蹈眉头一皱：“如果我要十万？” “那就十万公斤。” 闻柏舟不慌不忙地说：“陈老，我来这里，也不和您讲虚的。杨老应该告诉过您，我想要可控核聚变堆小型化的方案和资料。我也是带着诚意，才跟着律队长走这一路的。不然，我直接让杨老和您交易，不也一样吗？” “对，你们地堡需要那个。”陈蹈点点头，“那么我是否可以认为，你们只有在拥有了能源之后，才能大规模的生产土地粘合剂？” “不。”闻柏舟却摇了摇头，“对于土地粘合剂，我们目前只缺乏数据，不缺产能。我们想要一个自己的聚变堆，是为了救更多的人。” 这个答案让陈蹈有些意外。 他沉吟着踱步到窗边，看着窗外如同昆虫一样行走在废墟之中的运输车队，好一会儿才说：“好，那批资料我可以给你。但你得留一留。” 他说着看向律恒，向他摆了摆手：“小律别紧张，我也不会对柏舟做什么。只是听杨大哥说，你会养鸡。这一批一百对小鸡，我们或许还需要你的帮助。” “我没有太多的养殖经验。但您既然开口了，我当然得留下来多看一看。”闻柏舟笑着道，“只是或许杨老没有告诉您，除了聚变堆的小型化资料，我还想要一个东西。” 陈蹈扬了扬下巴：“说说看。” “当年这个科技园区里，有一个科技公司主攻海水淡化的改良工程，并且听说，他们在战前已经获得极大的成功。不仅提高了淡化效率，还减少了电力依赖。”闻柏舟直言道，“我想要这个。” 陈蹈缓缓笑了：“这肯定是杨大哥告诉你的。” 他审视地看着闻柏舟，也说：“这个可以给你。但它并不便宜，你准备拿什么东西来换？” 第48章 【一更】 屋内的气氛顿时沉了下来。 律恒往前走了一步, 开口道：“陈老，你们双方的交易, 作为见证的第三方, 本不应该开口。但是……” 他轻笑了一声，说：“您不会认为，只靠一个聚变堆小型化的资料，就能换到未来所需的所有土地粘合剂吧？它不值这个价。” 陈蹈看向了他, 温和的神色里透出了一丝严厉：“小律你这话, 可有些不妥当了。”他笑了一声, 又问闻柏舟:“你也这么想？” “陈老, 实不相瞒, 我已经和01号地堡交换了当年那座核电站的所有资料。”闻柏舟说, “从无到有, 很难。从有到优, 也就没那么难了。” “那么土地粘合剂所具备的意义呢？”陈蹈面色一沉, “我以为你们复原出它，是为了拯救更多的人。” “当然。”闻柏舟毫不犹豫地说, “可是在此之前, 我得确保我们的人，能安然地活下去。陈老, 我在这里与您坦然相交, 对您没有丝毫隐瞒，也是因为我觉得您与我们地堡，有着共同的目标。” 他观察着陈蹈的神情, 顿了顿才又说道：“我们都想让更多的人活下去。但首先, 我们都得先确保自己地堡里的人员无恙。您需要土地粘合剂，我们地堡也需要更多的资源, 才能坚持下去。” 陈蹈似笑非笑地审视着他与律恒，没有再开口。 闻柏舟端着手里的热薄荷茶又喝了一口，才慢条斯理地补充道：“而且，陈老您知道的，以我们的地理位置，海水淡化技术本来也没什么重要的。我们毕竟不靠海。” “柏舟，这可不是这个理。”陈蹈不轻不重地敲了敲桌子，“它不重要，可也只有我这里有。” “陈老，您真的在说笑了。”闻柏舟说，“我能拿着土地粘合剂横穿一个峄城，难道拿着它，我还敲不开隔壁省的大门吗？海水淡化技术，我想海滨的船市是最不缺的。” 陈蹈微微眯了眯眼。他感觉自己有些看走了眼。 杨旗与他通话时，话里话外都说这是个傻孩子，你可不要欺负了人家，否则我是要找你算账的。 等见了面，这位闻柏舟笑容温软，语调真诚，言语坦然，浑身洋溢着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单纯。 他觉得这确实是个傻孩子，难怪杨旗那么护着。 可傻孩子也没什么不好的。傻，也就意味着他可以给13号地堡多争取一些必需品。大不了他也像杨旗那么护着闻柏舟。 谁知道，这人是看着傻，心里却很有成算。 一直这样开诚布公的谈话，是为了表达诚意，也是因为手里捏着土地粘合剂，所以有恃无恐。 陈蹈沉吟半天，才问道：“你既然知道峄城没有海，要这个技术做什么？” “我们地堡的研究人员，想利用峄江水。”闻柏舟诚恳地道，“您知道，不管我们用什么办法去处理已经被污染的雨水和地下水，这些水都是不够用的。可外面还有那么大一条江呢，我们的文明本就是从江边发源，为什么不能利用它呢？” 这个想法着实震惊了陈蹈。 他皱眉想了半天，摇了摇头说：“你不懂海水淡化技术。它如同名字，是个给海水脱盐淡化的技术，做不到你们的想象。而且这项技术里有用的地方，当年应该已经挪进了现在的供水系统里。” “可海水淡化的方式有二十多种。”闻柏舟说，“它们显然还有很多价值值得挖掘。我们的技术人员认为，它在预处理、杀除生物与悬浮物和设备防垢等问题上，都比较有参考价值。” “我也是技术出身的。你们的想法很大胆，但我并不看好。”陈蹈说，“你们看起来很缺水啊。” 闻柏舟也不隐瞒，而是点头道：“我们种着一片甘蔗。所以如果您愿意的话，这项技术我可以用白砂糖来换。你们如果想养殖小鸡，就离不开白砂糖。” 白砂糖。 陈蹈心里有些满意，他面上不显，只说：“01号地堡给我送鸡崽，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 “您这话可说岔了。”律恒开口道，“我们切实希望13号地堡也能将黑鸡养殖起来。营养丰富了，人才能长得更好。” “我当然知道。”陈蹈哼笑一声，“杨大哥心里怎么想的，我比你们这些小崽子清楚。好了，你打算提供多少土地粘合剂和白砂糖？” “两千五百公斤的土地粘合剂换您的小型化聚变堆的所有资料。”闻柏舟想了想，才又说，“我们的甘蔗产量也十分有限，五百公斤是我们的极限。这两者都需要分几年支付。” 闻柏舟提出分期付款，陈蹈并不意外。 以现今整个峄城拥有的产能，他如果说能一口气拿出来，陈蹈反而会怀疑这里面有问题。 他沉吟半晌，在心中计算了许久，才说：“可以。但你们必须在五年之内交付完毕。” “五年……”闻柏舟低头思考许久，才勉强道，“可以。那我们现在签合约？” 陈蹈挥了挥手：“合约没有任何意义。柏舟，我相信你，也相信01号地堡想要让世界变得更好的决心。既然有01号地堡见证，那就用不着合约。你要知道，你要是不按期赴约，就是得罪两个大地堡。” “当然，我很清楚。” 闻柏舟转了转手中的杯子，才放下茶杯撑着膝盖站起身笑着道：“陈老，合作愉快。” “柏舟，合作愉快。”陈蹈伸出了手。 两人双手交握，都是如出一辙的干燥。 陈蹈松开手，说：“我让人带你去休息室。接下来几天就麻烦你往养殖区多跑一跑。” “没问题。”闻柏舟笑道。 13号地堡给他安排的休息室没有在地下，而在八层小楼的第三楼。旁边就是01号地堡的运输队来13号地堡时所用的小套间。 闻柏舟进了自己的房间，等陈蹈的人一走，立刻道：“我要紧张死了！” 律恒闻言一笑：“我看你非常游刃有余。” “才不！”闻柏舟连连摇头。 陈蹈和杨旗完全不一样，他才不是那种会在小辈面前收敛压迫感的老人。 闻柏舟全程都紧绷着神经，心跳从一开始的飞快跳动到后来的逐渐缓慢，他一点表情都不敢有错。 紧张出了一身的汗，连手心都全是热汗。要不是他专门在膝盖南风知我意上擦了手，握手的时候陈蹈一定会发现他的紧张。 “你表现得非常好。”律恒说，“完全没有破绽。” 听他这么说，闻柏舟愣了愣，才点了点头。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些半真半假的话张口就来了。虽然杨旗提点过他，不要透露自身的来处。可把假话说得这样顺口…… “我也有些没想到。”他低下头，有些失落地说，“我觉得我可能，长大了一点。” 律恒安静地看着他，好一会儿突然伸出手，摸了摸他低垂的头：“是不喜欢这样的变化？” 闻柏舟定定地看着地面，半晌后摇了摇头。他抬头看着律恒，说：“没什么喜不喜欢的。我想了想，我觉得我没有做错。” 陈蹈要给自己人争取利益。他也要。 陈蹈要保住更多的人。他也要。 他没有做错什么。 “好了我们可以安排下一步工作了。”闻柏舟振作起精神，“我要在这里耽误一段时间，你们是先回01号地堡还是一起？” “叶驰和归耀会带着物资先一步回去。”律恒说，“等你拿到资料，我们也回去。” 回哪里，当然也不用再说。 休息了一晚，闻柏舟第二天就投入了工作。 13号地堡的养殖区是当年01号地堡驯养出了变异猪后才建立起来的。它在园区里，也是一座二层小楼。 闻柏舟穿着防护服过去的时候，01号地堡送来的一百对小鸡崽已经入住。 这些鸡崽01号地堡养了半个多月，已经长大了不少。13号地堡只要做好控温控湿，基本不会有大问题。 养殖区的工作人员连夜背熟了01号地堡写的养殖手册，见闻柏舟过来，双方自我介绍后，工作人员立刻问：“我看手册说，这个周龄的鸡，温度得保持在二十来度，而且每日光照时间13个小时。我们这里没有01号地堡那样的专用灯组，只用普通的灯可不可以？” 闻柏舟点了点头：“能养的，只是可能不会长得太好。” “能养就行。”工作人员立刻道，“灯组可以后面配置。还有关于这个空气……” “我建议你们接入循环系统。园区没有封闭，虽然空气没有辐射能力，但小鸡比较脆弱。没有循环净化，小鸡容易爆发疾病。” “还有关于饲料上……您别见怪，我们第一次养这种鸡，确实有些不知道怎么下手。” “没事。”闻柏舟声音带笑，“其实我也养得不多，只能给你们一些很浅的经验。更多的还是要看你们自己。饲料要保证一定的钙摄入，蔬菜碎末里可以加一些钙粉。你们有养殖蚯蚓的话也可以给一些。” 他这一整天几乎就泡在了养殖区内。 13号地堡并不像01号地堡那样方便，有一座地面堡垒将山体内部与地下相连。在01号地堡时，几乎只需要穿着自己的衣服就好。只要不出地堡，就不用穿防护服。 但13号地堡这里，只有居住区、学校与医院在地下，要去园区内的其他地方，防护服是必不可少的保护。 所以许多工作人员进了工作区，也就懒得出来。直到晚上下班，才会再次穿上防护服回到地堡内。 闻柏舟跟着在养殖区忙了几天，律恒他们也去植物工厂里学习了不少经验后，陈蹈终于亲自找到了他们。 “这个科技园区主攻的海水淡化方向，莫约有五种。其他相关资料若干。至于你需要的小型化资料，我只能给你电子档。” 陈蹈坦白道：“纸质档我们自己需要留存备份，以便特殊时候对照使用，所以不能给你。但我保证电子档与纸质档内容一致。” 闻柏舟点点头，没有犹豫：“好。我相信陈老。” “我让人将资料都送去你们的战车上。”陈蹈说，“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资料装好，我们就准备走了。”闻柏舟说，“您放心，我会在两个月内给您送来第一批物资。” 陈蹈并不相信他能两个月内往返。 多半是物资早就抵达了01号地堡，只等他这边谈成，那边就从01号地堡出发，给他运送“定金”。 但他面上却笑着道：“我相信我，我自然也相信你。只是我建议你们等一等。” 他侧头看向外面的天。 天上黑云密布，却似乎有什么在云层后酝酿。 “这天看起来，可能要下雨了。”陈蹈说。 第49章 【二更】 天上的黑云被高空的风吹赶, 宛如一团团缭乱的黑布。 有飞机轰鸣一般的雷声，在云幕后缓缓酝酿。 连生坐在战车的车头, 看着黑云被紫光撕裂了一瞬：“这阵仗, 看起来可不小啊。” “恐怕要来一场大的。”余星野也说。 陈蹈的人花了一些时间才与他们一起将资料都塞进了战车里。忙完了这些，他们又去忙着叫工作区里的人撤离回地堡。 13号地堡里有大量新修建的工作区并没有空气循环过滤装置，每当酸雨来袭，工作人员都得撤回地堡。 “小祖宗, 现在怎么着啊？”余星野关好后备箱问, “这阵仗如果等的话, 也不知道要等多久。如果现在就走, 我们估计得赶快了。” 闻柏舟想也不想, 直接看向律恒：“走吗？” 律恒沉吟片刻, 问他：“你急吗？” 闻柏舟点了点头, 又摇了摇头：“这场雨你觉得大概会下多久？” “阵仗这么大, 小祖宗你如果要等, 怕是要做好十天半月的准备了。”余星野插话道。 连生也说：“云看起来不小，可能会连着下很久。” 听他俩这么说, 见律恒也点了点头。闻柏舟咬咬牙, 说：“如果我们现在出发的话，危险大吗？” 律恒直接说：“趁着雨没来, 尽快离开城市废墟区。出去之后雨实在太大, 就找个补给点修整。” 他说道“补给点”三个字时，看了闻柏舟一眼。 闻柏舟懂了他的意思，点头赞同道：“好, 就这么办。” 在城市区域内的酸雨, 比起它本身的危害，它造成的次生危险更让人警惕。一旦运气不佳遇上了房屋倒塌, 就很有可能出现连锁反应。 定了计划，四人迅速上车。 律恒带着闻柏舟在前方开道，连生与余星野紧跟在后。两辆战车油门踩到底，想要抓紧最后的时间冲出城市区。 天上的紫光越闪越烈，沉闷的轰隆声越来越密集。 他们在雷声之中越开越快，逐渐远离了13号地堡所在的城市核心区。 离开了核心地带，废墟逐渐增多，而各个地堡的运输车更是排着队的都在往里开。 遇见他们了，有人鸣笛用扩音器大声问：“兄弟，怎么这时候离堡？暴雨要来了，你们现在出去很危险！” “有紧急任务。”律恒回了一句。 听他这么说，前方占到的运输车就缓缓挪动起来，给他们让开了一个位置。 律恒一路鸣笛致谢，战车在窄道中飞驰而过。 刚开出车辆密集的城区，一道刺眼的紫光划过—— “轰隆——！” 巨大的惊雷轰得天地好似都颤了一颤。 瓢泼大雨紧接而至，砸得战车噼里啪啦。前方的路上顿时蓬起一团团的白雾。 这种情形看起来很像酸雨腐蚀，可声音听起来却又很奇怪。 闻柏舟有些惊疑地侧头看向车窗：“什么情况，怎么是这个声音？” 那些噼里啪啦的声音，根本不太像雨水滴落，它更像是……小石子在砸？ “雪霰。”律恒一脚油门踩到了底，“就是小冰粒。”他侧头看了看后视镜，见后车跟上了，才又收回了目光：“冷空气来了，今年的冬天会比较早。戴上头盔，抓稳护手。” 闻柏舟连忙戴上了自己的头盔，正想给律恒也戴上，就见律恒摇了摇头：“抓稳。” 他连忙抓住了车门旁的护手。 律恒猛地一打方向盘，战车一个甩尾避开了一旁摇摇欲坠的半边高楼。连生加速跟上。 两辆车刚刚略过，背后就传出一道低沉的轰响。 大片大片的灰黄沙尘腾空而起，水泥石块落地砸成小块，只剩下钢筋还立在原地。 闻柏舟抓着护手的手指节泛白，他看着后视镜里腾起的黄雾，忍不住道：“我们找个地方回去吧。” “再等等。”律恒说，“这里不够偏。” 在这样的地方，突然出现一座完好无损的小别墅，实在有些过于显眼了。即便雨天无人出行，可在13号地堡的高楼往外望，依然有看见小别墅的可能性。 路上灰黄的雾气逐渐变得浓郁起来。 有些是垮塌的房屋激荡起来的，还有一些是被雪霰带来的。 两辆车打着车灯，噼里啪啦的雪霰中飞驰了半个小时，才终于抵达城市边缘。 律恒再次一个猛转，他带着战车直接冲去了一片城市边的别墅群里。 那别墅群当年并没有遭遇轰炸，可几十年的风吹雨打下来，也只剩下了一些断壁残垣。屋子里残存的可用物资早已被收刮干净，当年密集的绿化连树干都剩不下多少，缺顶少窗的屋子更是让人失去探索的兴趣。 这一片区域，连地面人都没有兴趣过来。 律恒驾驶着战车绕着别墅区检查过一圈，才又转动方向盘，朝着自己看好的地方奔去。 “柏舟，”他紧盯着前方的路，“准备开门。” 车灯之下，前方的路被雪霰激起一片灰黄。闻柏舟盯着他，不停地想着家里的小别墅。 战车开到第二圈，灰黄的雾气里渐渐多出了一抹橙黄的暖光。 大门显示出来的一瞬间，战车加速而去。 * * * 铁门撞开的“彭彭”声惊动了小别墅里留守的人。 他们冲进后院，恰巧看见第二辆战车冲进后院。 “慢点慢点，小心别撞了！”严峰高喊，“怎么回事？遇到危险了吗？” “没有，躲冰雹！”闻柏舟从门边走出来，冲他们喊道，“我又带回来一批资料，严中将你让人弄去1号楼。” 严峰立刻明白这批资料是什么，一边叫人搬运，一边催促着他们进屋。 他们这次回来的时间恰到好处，小别墅里正充斥着饭菜的暖香。 四人下了车，一边垂涎着桌上的饭菜，一边熟练且主动的进了检查室。 医生早就在检查室里就位。 仔细地检查完毕后，医生收起检查仪器笑道：“这次状态看起来不错哦。没什么危险吧？” “这次还好。”闻柏舟点了点头，“01号地堡把什么都安排好了。” “那就好。”医生放心道，“没事了，换了衣服吃饭去吧，那边肯定没什么好吃的，你看你又瘦了。” “我这是锻炼成果。”闻柏舟笑了笑，他拿起病床上的居家服，冲要离开房间的医生挥了挥手，等检查室的门关闭了，才动手换衣服。 2099那边冬天将至时，2025的小别墅里还开着空调。 这是玉京最热的九月，夏日的烈阳足以晒晕路边的一切。他穿着短袖居家服，从检查室的小冰柜里拿了一瓶矿泉水，才施施然地走出房间。 律恒几人也都换了类似的居家服。 他们似乎很久没穿过这类短袖短裤的衣服，神色里还带着些不习惯的感觉。余星野更是时不时地就去拉扯一下的自己的袖子，好像想把短袖拉扯成长袖。 “不习惯啊？”闻柏舟走过去坐下，“我给你买一套长袖的？” 余星野想了想，一挥手道：“那还是算了吧。我们刚去三楼感受了一下，你们这儿可够热的。” 隔着三楼花园糖罐一样的玻璃顶，他们能感受到炽热的温度，还能看见那好似被火烧灼的天空。 傍晚时刻，橙黄的火云卷在天上，亮如刀锋的金线在天边将落未落。太阳像是硬生生的让天破了一道口，于是那火焰的炽热就从天边倾泻而下。 是从未见过的光与热。 “我刚看了一眼，今天气温好像是四十度，是挺热的。”闻柏舟说，“反正我们不出门，不用管它多热。” 严峰路过，听他们这么说，就随口道：“那可不一定。柏舟你吃了饭就得去1号楼。” 余星野闻言大笑：“四十度在等你！” 闻柏舟喝着冰水，冲严峰比了个手势：“随时听调。” 律恒在一边打开了电视，熟练地将电视频道调整到了新闻台。 刚调过去没两分钟，就听播音主持道：“近日，两年一度的国际艺术展在我国越城开展。我国青年艺术家闻柏舟的两组作画入选国际艺术展。” 话音一落，画面就切到了画作上。 一片翠绿中，有纯白的龙神从江水里破水而出，它带来如丝细雨，将天幕之下春耕的农人笼罩。 画作旁边，贴着一张巴掌大的闻柏舟的照片。 少年人在自己的作品旁边，笑容格外灿烂。 “据悉，本届国际艺术展主题为‘传统与现代’，它吸引了全球169个国家的艺术家参选，从其中选择了938件作品进行展出，引起了海内外的强烈关注。越城国际艺术展向世界展示了艺术界最新的成就，让当代艺术与世界构筑起了一道……” 随着主持人的声音，画面从《二车神春耕图》跳到闻柏舟的特写照片，又再一次跳到别的画面上。 那是一组名为“家”的四季图，画的是村庄的四季。旁边贴着的艺术家介绍，有着“闻柏舟”三个大字。 “哇哦！”余星野捧场的鼓起掌来，“我们小祖宗这么牛逼的吗！” 连生也惊讶地转过头：“小闻，你这么会画的啊？那你还敢用手去抓门？！你的手多值钱的啊！” 那画上表达的情感，即便隔着镜头，他似乎都能感受到。看着那组村庄图，连生甚至不可抑制地想起了01号地堡。 他的家远没有那样漂亮的四季变换，但他对自己的家就如同画者表达的那样，有着温柔的眷恋。 画画的人拥有着格外强大的情感表达力。 闻柏舟看着中央新闻那长达一分钟的介绍，整个人都呆住了。 听见他们的夸奖，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他茫然地眨了眨眼，又用力地眨了眨眼， “我……”他猛地揉了揉脸颊，“我当然厉害，以后还会变的更厉害！” 他放下手大笑道：“以后给你们也画一张啊！” 第50章 【一更】 律恒见过闻柏舟的那张《废墟讲课图》。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一张真正的画作, 而不是拍摄下来的印刷品。 那副画颜色浓郁，用色大胆。齐老师背后的太阳就如同今天他看见的天色, 犹如火焰一样可以席卷一切。 闻柏舟接着画笔表达的感情, 也像那团火，瞬间就侵袭了在场的所有人。 在那一天，那副画在01号地堡的实验课教室里初初露面时，被震撼的不仅只有那些小孩子, 还有律恒这个亲自撕开画框包装的人。 他当然知道闻柏舟在“画画”这件事上多么有才华。 现在看见那幅被人念念不忘多年的《二车神春耕图》, 他却从里面体会到了完全不一样的情感。 像细雨如丝浸润。 画笔落下的每一笔颜色, 都充满了温柔的情感。画画的那个人, 真切的热爱着他所画的一切。 可是这样的一双手, 手心里却多了一条横贯的疤。 那道疤痕或许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才会逐渐淡化。 律恒转过头, 安静地看着正在与余星野拌嘴的闻柏舟。 他双眼明亮, 脸颊微红, 有着与画面所表达情感全然不一样的朝气蓬勃。 电视里关于国际艺术展的报道已经完毕，主持人开始念下一条新闻。律恒却一直没有收回视线, 他安安静静地看着闻柏舟。 直到闻柏舟转过头来, 也看向了他：“？” 律恒收回视线，垂眸看着桌上的饭菜：“吃饭。” 闻柏舟“哦”了一声, 跳起来去拿自己的碗筷。 他没忘记自己还得去1号楼, 拿了碗就吃得飞快。洗了碗又问律恒他们：“你们要不要吃点凉的？” 余星野对吃向来兴趣拉满，一听就问：“有些什么？” 闻柏舟一口气道：“凉虾、凉皮、凉面、凉菜、凉糕、凉粉、凉茶。” 余星野：“？？？” 余星野：“你们这什么都能吃凉的是吗？” 闻柏舟想了想：“好像是。还有冰淇淋、奶茶、刨冰、冰碗。” “奶茶在里面听起来很不合群啊。”余星野评价道。 连生倒是又是好奇，又有些畏惧：“凉虾是什么？冰起来的虾？刺身虾？” “是一种大米做的小吃。是甜的。”闻柏舟说, “我要先过去了, 等我回来问问食堂他们今天有没有做小吃。要是没有，我问问严中将能不能点外卖。” “好！”两人一齐应了, “你忙去吧。” 一顿饭的时间，天色暗淡了下来。 玉京的温度总比峄城更温柔些，没了直射的阳光，温度也就降了下来。不像峄城，即便太阳下山，依然能热得人烦躁不安。 闻柏舟把棒球帽当扇子用，一边扇帽子，一边快步跑去了1号楼。 五楼里，教授们已经熟练地拆开了13号地堡提供的电子储存器，将里面的小型化方案资料拷贝到了楼里的加密电脑中。 闻柏舟到的时候，他们正每人一台电脑，目不转睛地看着。 他静悄悄地走进去，乖乖地在角落的凳子上坐下，好奇地看了一圈教授们。这一下他就发现，吴硕为教授好像不在这个大会议室里。 正在疑惑，就听孙教授乐呵呵地开口了：“小闻来了。你那大眼睛转得，在找谁呢？” 闻柏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老师们好。我就是发现好像吴硕为老师不在这里。” “他打了报告出去了，有些事情要处理。”孙教授说，“小闻过来，你和我说说怎么会想到把海水淡化技术也拿回来的？” “我就是听说，这项技术其实和可控核聚变是捆绑着的。”闻柏舟说，“它需要大量能源，而可控核聚变是无限能源。可控核聚变需要的物质在海里广泛存在，它需要海水。而海水淡化技术会得到高浓度的浓缩海水，找不到处理方式，它们就会被废弃。” 孙教授笑了起来：“它们是挺合拍的。可惜我们之前没有找这方面的专家来。严中将已经上报去联系人了。” 他拉着闻柏舟坐下了：“这项技术是我们国家极其重视的一项技术。我们自己也发展得挺好的。不管是自己研究建设的海水淡化工程，还是和邻国合作的建设的工程，设计产能都已经非常不错，年增长率也很高。” 看着闻柏舟有些惊讶地眼神，孙教授叹息一笑：“但就如你所了解的那样，这是一个太耗费能源的技术，国家投入的成本也非常巨大。这些年相关研究一直在脱盐率与能耗指标上下功夫。我们的研究人员，也取得了非常不错的成就，大大降低了能耗。” “可是这还不够，对不对？”闻柏舟轻声问。 孙教授笑着点了点头：“淡化水目前的水价，即便算上国家的用水补贴，也依然是玉京水价的两倍。在某些水资源丰富的城市……比如你熟悉的峄城，水价是普通用水的三倍。” 他拍了拍闻柏舟的手，长叹一声道：“不要小看这好像只有几块钱的差价。积少成多，一个家庭每个月都要多出几百块，一年就要累积多出几千块。对很多家庭来说都是巨大的负担。我们国家缺水啊，所以拼命的发展这项技术，拼命的想把成本压下来。小闻，你做得很好，特别好。” 他用力握住了闻柏舟的手，目光格外和蔼：“你已经做了非常多。接下来只要把许诺给2099的东西给他们，就可以歇一歇了。你不出去，那门带着小别墅满世界的跳跃，让别人来找我们，或许也不错。” 闻柏舟静静地听着他的话。他认真想了想，摇了摇头道：“我暂时不想休息了，我还有好多事情想做。孙老师……你有没有认识什么肺病方面的专家？” 孙教授闻言一惊：“怎么了？病了吗？” 闻柏舟说：“不是我，但是我有一份病历，想找专家看一看。” 他原本是想回去问问闻教授，可是孙教授是院士，他看着自己的目光也格外的慈祥，让他觉得可以试着求助。 “肺病专家……老贺，贺徐林行不行？”孙教授说，“他是科学院院士，主攻肺癌方向。你那病历给我，我让他给你瞧瞧。” “在手机里。”闻柏舟连忙递出手机，“齐老师的讲课也在手机里。” 孙教授把两者都导了出来，先点开病例看过一眼，确认患者不是闻柏舟，他才松了口气：“好，我给你联系老贺。你安心等着。这几天就好好休息，我们再对照齐老师的课程研究研究。” 等闻柏舟离开了，孙教授才再次调出病例，仔细看了起来。 他叫闻柏舟过来，本来就是为了齐老师的课程录像。可现在看着这份病例，他眉头却越皱越紧。 患者68岁，A型血，疑似早期肺癌…… 辐射病？这个年龄……是01号地堡里的谁？总不能是他们的齐老师吧？ 孙教授越想越不对，当即就起身给肺癌专家贺徐林打了个电话。 他与贺徐林聊了好一会儿，才回到大会议室说：“小闻把齐老师的新课程带回来了，大家都在，我们就先听一听。” …… 闻柏舟离开了1号楼，却也没立刻就回小别墅。 这次在1号楼没有呆上太久，也把心里记挂的事情拜托给了孙教授。他一时间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无事可做，在门口溜达了一阵，想起来要请人吃点心，就溜去了食堂。 食堂今天只做了几个凉菜，见他来问，就笑着说：“小闻想吃了？我们给你做一些。” 闻柏舟摇了摇头：“不用麻烦啦。我可以离开园区吗？去外面接个外卖。” “可以啊，怎么不行。”工作人员笑着道，“就是你出去的时候，带我们门口执勤的同志一起去就行了。主要是为了保护你。” “我知道啦，我去去就回来。”闻柏舟挥了挥手，一边点着外卖，一边往外走去。 他点外面的地址留的是附近公园的门口，把那一系列各种凉点心都点过一通后，又去买了一些冰淇淋。 弄完了才在门口打了个招呼，拽了个小战士与他一起去公园。 两人抵达公园时，外卖还没有来。在公园的大门处，有很多老人正在摇着扇子乘凉。 他们有些人坐在树荫里聊天；还有一些人拿着鸟笼，凑一块炫自己的小雀儿。闻柏舟好奇地凑过去看了看，还没来得及和老爷爷们聊一聊，就被外卖员的电话打断了。 他跑去门口拿了外卖，又发现了另一边的树荫下有一些老爷子凑一块正在下棋。 或许是有人悔棋，他们正在精神勃勃地互骂对方是“臭棋篓子”。 闻柏舟看着这一幕，突然愣了神。 直到第二个外卖电话过来，送餐员问了他在哪里，又笑着说：“是在公园里搞活动吗？一次买这么多。” 闻柏舟笑了笑：“是朋友聚会。” 他请对方吃了一根冰淇淋，然后拜托小战士帮他拿着一个袋子，随即他摸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有人接通。 “喂？”律恒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是柏舟？” “恒哥。”闻柏舟喊他，“我们给杨爷爷带点礼物回去吧。” 律恒闻言一怔，他站起身走到后院，隔门看着外面越加瓢泼的雪霰：“你已经给过我们很多了。” “不是给1号地堡的那些。”闻柏舟却说，“是给他一个人的，独属于他的礼物。我们送他一份礼物吧。” 第51章 【二更】 礼物。 这对于整个01号地堡来说, 都是一个很陌生的词汇。 01号地堡的生活太贫瘠了，贫瘠得没有什么东西, 可以赠予重要的人。 如果要给礼物一个定义…… 杨旗本人, 反而更像是01号地堡的礼物。 他把01号地堡送给了地堡内所有的幸存者，地堡也将他赠予了所有人。 在他战后漫长的生命里，他全身心的投入了01号地堡的建设，或许再没有得到过什么“独属于他”的礼物。 律恒又感到了那种无法言说的心软。 他听着雪霰落在地上的沙沙声, 慢慢说：“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他的。” “那你告诉我, 他喜欢什么。”闻柏舟的声音通过小小的手机传来, “我来准备。” “老师的检查结果……是不是不太好？”律恒忍不住问道。 闻柏舟手机里储存的检查单, 是他悄悄去偷拍来的。杨旗不允许任何人透露他的病情, 可律恒无论如何都不安心。 老爷子的状态太差了, 好像疲惫与虚弱瞬间找上了他, 只一眨眼就让他成了一个干瘪的老头。 现在闻柏舟刚去1号楼见过2025的专家们, 就给放在别墅茶几里的手机来了电话, 还说了这样一番话。这让律恒不得不怀疑，杨旗的情况是不是已经很不好了。 却听闻柏舟说：“没有啊。孙教授看了说是早期, 他已经替我们去找专家了。我只是出来拿外卖, 看见了公园里的老爷爷们，突然觉得老爷子如果没有这身担子, 现在过的也该是这样的生活。” “这样的生活”应该是什么样的生活, 来自2099的旅人没有丝毫的认知。 他只能沉默着保持安静。 听律恒没有说话，闻柏舟就补充道：“这种万事不烦心，还有老伙伴可以吵嘴的生活。” “……”律恒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他可能, 没什么喜欢的。” “这不可能。”闻柏舟一口否认，“你看13号地堡的陈蹈老爷子, 他还喜欢喝薄荷茶呢。” 当时一进陈蹈在13号地堡八层小楼里的办公室，闻柏舟就注意到他在窗台上摆了一盆小薄荷。那是整个办公室里唯一的一点绿色。 律恒语调沉沉：“从我认识他开始，他就是01号地堡的杨旗。他没有私人爱好。” 闻柏舟张了张嘴，他想说些什么，可一瞬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举着手机沉默了下来，只跟着小战士闷头往回走。 手机那边的律恒也没有挂断电话。两人听着对方轻若无物地呼吸声，隔了许久，闻柏舟才说：“我知道了。那让我想想送他什么才更合适吧。” 挂了电话，离家已经不远。 他收拾好情绪，在门岗处又分了执勤战士们几根冰淇淋，才一手拎着一个大包往回走。 回到小别墅时，连生和余星野依然坐在沙发上，只是他们现在没看新闻了，不知道是谁转了个仙侠剧。 屏幕里，长发及腰、白衣飘飘的男主角正在怒斥：“救不了她，我要这三界苍生陪葬！” 屏幕外两个未来战士看得津津有味。 闻柏舟：“………” 闻柏舟：“吃小吃吗？恒哥人呢？” 听见声音，两人齐齐转过头。 余星野兴奋招手：“吃——！” 连生倒是左右看了看，才说：“刚刚你放在茶几上那手机响了，显示了你的名字，他就接着电话就去后面了，还没回呢？” 闻柏舟将外卖放在桌上，简单给他们介绍过，才问：“这片子有那么好看吗？” “没见过，挺新奇的。”连生说，“就是觉得这个男人，有点不负责。” 余星野也点头：“他是个，三界负责人是吧？三界是什么东西？但是不管是个什么，他是领头的就得让大家过得更好才行啊，耽于情爱，没出息。哎这个也可以吃吗？” 他拿了一个冰淇淋外卖袋里的保温冰袋，有些好奇地翻来覆去地看。 “不可以。那是化学冰袋。”闻柏舟说，“只有这些。你们挑，我去找恒哥。挑完了记得把东西放冰箱里。” 他说着指了指在楼梯靠墙处新增的那个双开门大冰箱，然后才往后院走去。 律恒站在铁门边，正望着门外出神。 闻柏舟走过去一看，2099的雪霰已经有些暴风雪的架势。它们呼号着占据了天地之间，落在地上的小冰粒一层堆一层，只短短时间就已经叠了厚厚的一层。 律恒微微侧头，看向一旁的闻柏舟：“回来了。” “嗯。”闻柏舟点点头，“进屋呀，我买了好多小吃。去尝尝看。” 见律恒应了声却没动，闻柏舟想了想，又说：“其实你也不用太担心。是早期的话……其实我们这里的治愈率都还不错的。你们那边肯定更有办法。” “嗯。”律恒说，“走吧。” 与此同时，一辆普通的黑色轿车正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机场快速通道，汇入了晚高峰密集的车流之中。 “严中将，没想到您会亲自来接我。” “也是因为这批资料非常珍贵。”严峰笑着道，“赵教授，欢迎你的加入。” 赵肖与他握了握手：“我先不问是什么任务。但是我家需要我，我义不容辞么。” 严峰笑着递给他一个平板电脑：“你到了目的地，或许得先开一个小会，所以这些资料，你可以先看一看。” 赵肖接过平板，只看见文件标题，就精神一振。他再也顾不得旁边的中将和即将到来的任务，只抓着平板目不转睛地看了起来。 他看得非常细致，有些地方甚至会反复看上好几遍。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严峰说：“到了。” 赵肖猛地回神，他隔着玻璃看了看附近的环境，这看起来像是在一个小区里，旁边有一栋亮着灯的楼。 “严中将，你给我透个底。这些资料……哪里来的？”他声音越说越小，“军方的研究成果？” 严峰笑了笑：“赵教授，你觉得这些资料里面说的方案，可行吗？” “可行！”赵肖斩钉截铁，他压抑着兴奋，快速地说道，“严中将你知道，我干这一行已经四十年了。我敢给你打包票，这应该是现今最先进的技术！起码比我们现在……优越了三十年！比国外那些海水淡化强国，也优越起码二十年！” 他抓着平板不肯放手，连声追问：“是谁拿出来的方案？严中将你要是不方便说，你就告诉我，是我们的人吗？” “我们的人。”严峰说，“走吧，您先下车，我带您见见同僚。” “他在吗？”赵肖连忙跟着下了车，“在楼里呢？我能和他聊聊吗？这么晚了他估计睡了不打扰他。那明天能聊吗？这简直、严中将你不知道他这个反渗透水膜的设计有多精妙！” “你看这楼都亮着灯，估计都没休息。”严峰说，“至于别的事情，你上了楼，有其他人给你解释。” 赵肖闻言，拔腿就往楼里跑，还不忘问他：“几楼啊？” 严峰哭笑不得地追上去：“你慢点别摔了！五楼大会议室！” 大会议室的长桌上摆满了文件。一群白头发的老爷子们正凑在一块讨论着什么。 “我觉得这个方案是比较有可行性的。” “外部测试可以让学生去做。核心问题还得我们自己把控。” “建设其实不成问题。这本身是超托卡马克的胜利。我们拥有很丰富的建堆经验了。主要问题还是在材料上。” “现在全世界都在被材料卡脖子。所以吴硕为到底干什么去了？怎么还不回来？！” “都等着他呢。实际上我最近花了点时间把材料学这方面的问题恶补了一番。我是发现如果吴硕为能解决内壁材料的问题，那么其实我们连航空发动机都是可以一起迭代的！” 几个老教授倒抽一口凉气，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立刻有人说： “国之命脉，国之重兵可都握在他老吴手里了。现在他人呢？” “吴硕为，不行。” 赵肖上来时，就听见他们正在集体批判吴硕为。 要是没记错……吴硕为，是那位工程院的院士吧？吴院士做什么事了怎么在这里挨批啊？ 赵肖那兴奋的心稍微冷静了一点，他正想问问身后赶来的严峰这是个什么情况，结果屋子里的人就已经注意到了他。 “哎，这不是小赵吗？你可算来了。”孙教授冲他招了招手，“你过来看看，我们这个堆是打算建设在你们水厂附近的，你看看目前这个浓水海水转移方案可不可行？” 赵肖先给孙教授打了个招呼，而后才问：“我的水厂？” 他一个搞研究的，他能有什么水厂？ “哦，严中将没和你说是吗？”孙教授说，“在津门那里，有一个二十年前建设的海水淡化实验工程，你知道的吧？” “知道。我去那里指导过设备改进。”赵肖说，“他们的设备在国内算是不错的了。这些年我的研究团队也在跟进。津门的那个实验厂主要做的就是反渗透淡化，同时也在做集成淡化的研究。这些年一直有成果出来的。” 孙教授点点头，又问严峰：“资料都给小赵看过了吗？” “赵教授觉得那套建设方案是很可行的。”严峰说。 于是孙教授就笑了起来：“那小赵你既然觉得方案可以落地，那你就去负责把津门那个实验厂改造了吧。” 赵肖：“……？” 赵肖：“不是，我当然不会反对参与这样的项目。但是这个技术的负责人呢？他不来吗？！” “他现在确实很不方便，也根本没办法参与其中。所以我们才得找一个值得信任的专家来接手这个事业。玉京特别军区的研究所会和你一起进行海水淡化项目的改造工程。” 严峰拍了拍他的肩膀：“赵教授，整个北方人民的便宜生活用水，都得拜托你了。这个实验厂一旦成功，我们是要在沿海大规模建设的。” 第52章 【一更】 连夜开过一场小会, 赵肖才彻底明白自己到底需要做些什么。 军部那边应该有一个天才能出了这样划时代的成果，但他因为种种原因并不能露面, 所以玉京特别军区的严峰中将, 才需要有个值得信任的人来扛起这个关乎国家民生大计的担子。 而在海水淡化领域专研四十多年的他，就被选中了。 他会来到这里的原因，则与眼前的几位核工程院士有关。他们嘴里说的“堆”是一个超高温激光实验堆。所以需要一个循环冷却系统。 冷却系统的整体设计思路是倒入海水淡化工程里的废弃浓缩海水，提取里面富含的氘、锂、铀等化学元素后, 将之导入冷却水泵进行循环。升温后的水既能用于大楼供暖, 也能同步进行蒸发淡化。即便最终做废水排出, 也不会产生污染。 这是一个很大胆的设计。赵肖从这里面看出了一些可控核聚变的影子。 氘是可控核聚变所需要的重要元素之一, 而在可控核聚变里, 聚光技术与氘的使用密不可分。 但他什么也没问, 只深谈海水淡化新实验厂建设的方方面面。 最终定了方案, 他拿着加密文档回到严峰给他安排的宿舍, 一整晚没合眼的看完了所有资料。 第二天赵肖就在小战士的护送下, 悄然无声地离开了小区，回到了自己的实验团队里。 他们这边紧锣密鼓的开始了新工作, 闻柏舟在家也没闲着。 第二天依然是个大晴天, 太阳很早就刺破了黑夜。闻柏舟跟着小战士们吃过早餐，就再次前往了他的训练基地。 在01号地堡的时候, 他忙着去养殖区盯小鸡, 忙着去土地处理区收集问题，还忙着到处找人聊天，想知道大家对生活的向往与需求。 有空了, 就去看看生病的杨老爷子, 再去听一听齐老师的课。 他忙着在地堡里上下乱窜，几乎没去律恒那里训练过。现在回来了无事可做, 当然就要把训练得捡起来。 训练他的那位教官从来不在乎他这样看起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训练模式。见闻柏舟到了，教官就一扬下巴：“去领你的负重，然后三千米热身跑。” 闻柏舟背着包跑完，又去练攀爬和躲避动作。没多久，他就有些喘不上气了。 之前训练的时候，还只是初夏，天气最热也就三十度出头。靠着意志力熬一熬，也不是不能坚持。 现在连着四十度的高温，太阳亮得灼人。只是在太阳底下动一下，都窒息得快要中暑了。 教官见他确实有些撑不住了，就开口道：“过来喝口水。休息一会儿去做射击训练。手已经好了吧？” 闻柏舟摊开手掌，手上那条横贯的伤口疤痕有些泛白：“都好得差不多啦，可以摸枪了！” 他一口气喝完了半瓶运动饮料，才跟着教官往射击场转移。 射击场自然也在室外，除了要练习基础的射击动作之外，还得练习战斗射击、运动射击与夜晚射击。 但闻柏舟喜欢射击训练，刚走入射击场，他那被太阳晒走的精神就又回来了。 他兴致勃勃的练了大半天，回了小区才彻底的打了蔫儿。 闻教授今天在加班，隔壁别墅里只有在楼上自闭着画图纸的宋女士。闻柏舟刷指纹开了门，进去倒在沙发上就不动弹了。 好累…… 他慢慢吐了口浊气，只觉得这一整天训练的疲惫都涌了上来。他仰躺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都快睡着了。 “舟舟？” 宋女士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闻柏舟睡眼迷蒙地看着她：“妈。” “脸晒得这么红，很累吗？”宋女士问他。 闻柏舟慢吞吞地点了点头：“不仅累，还很想吐。” 宋女士伸手探了探他的额温，见温度正常，不由得猜到：“你是不是中暑了？起来喝支藿香正气水。” 这种家中常备药在他们入住这栋别墅的第一天，就被置办妥当了。宋女士从小药箱里拿出了一支，插好吸管递给闻柏舟。 闻柏舟接过猛喝一口，被那难以形容的味道刺激得直皱鼻子。他强迫自己咽了下去，没多久就满血复活了。 他扑腾着坐起来，高高兴兴地说：“我就说我怎么这么难受，原来是中暑了。” 宋女士没好气地看着他。 闻柏舟：“？” 宋女士伸手拍了他一下：“都中暑了还这么高兴？” 闻柏舟低下头，冲她卖乖地笑了。 宋女士沉着脸看着他。 闻柏舟从小就擅长撒娇卖乖，最擅长露出这种软绵绵的笑容来让长辈心软。可她这次却强迫自己硬下了心。她严肃地说：“舟舟，我想和你谈谈。” “嗯？”闻柏舟坐直了身体，“怎么了？” 宋女士沉吟道：“你之前和你爸爸说，没有时间了，你至少要把可控核聚变带回来。你很棒，你现在已经把需要的资料都带回来了，下一步你要怎么做？” 闻柏舟眨了眨眼，他有些迟疑：“妈妈……” 宋女士摇了摇手，说：“我知道你还想过去。当然，救人救到底，送佛要送上西。那么等01号地堡建设好了，你还准备怎么做？那是一整个战后世界，即便你背靠着祖国，你一个人，也不可能把它整个建设好的。” “我知道的。”闻柏舟点点头，“我暂时也没想那么多，只是想把明确有用的东西带回来。” “舟舟，明确有用的东西很多。不管战争把世界毁灭成了什么样子。它只要是个未来世界，一些机械残骸对我们来说或许都很有用。靠你自己蚂蚁搬家，那是搬不完的。”宋女士毫不犹豫地说。 她说完，又叹了口气，放软了声音：“你要是舍不得，想要出一份力。那你在家就很好啊，你就在这个小区里，在需要的时候去帮着开开门。你守好那道门，也是在做贡献。” 闻柏舟摇了摇头，笑着道：“我要不跟过去，下一次开门可不定就在什么地方了。” “那就让他们来找。”宋女士说，“不固定在一个地方，指不定还能拿到更多未来的资料。不比现在好吗？” “宋女士，这你可就是在讲笑话了啊。”闻柏舟俯身抱住了她，“妈妈，不要讲气话。你当年离开设计公司，进了设计院，不就是因为意识到了一个稳定有合作方的工作单位的重要性吗？” “我要是让这个房子满世界的跳，每次开门都是一个新世界。那然后呢？”闻柏舟枕着她的肩膀，轻声说，“01号地堡对我很好。恒哥啊杨爷爷啊，都是很好很好的人。他们对我那么好，是因为我是同胞，是因为他们觉得帮助我，就是在帮助过去的自己。帮助这几万万同胞免受战争之苦。” “可是万一呢，万一跳去了国外，那怎么办？等着不知道哪一次再跳回来？可如果跳回来了，面对的人却恨着过去呢？”他轻轻拍着宋女士的背脊，“我们要和他们做交换，总会有迫不得已需要有人过去的时候。对方如果有恶意，那就真的危险了，妈妈。” 宋女士脱口而出：“能有什么迫不得已必须你去的时候？” 闻柏舟只冲着她笑，没有回答。 宋女士知道，这世界上没什么百分百安全的事情。像那处折叠空间那样处处都意外的地方，更没有什么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 与01号地堡保持一个稳定又和谐的合作，对眼下的他们来说，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 宋女士握紧了闻柏舟的手：“现在这里就有一道疤了，要是再遇上什么危险，可怎么办啊？” “没事的，再过一阵子它就淡下去了，我保证哦。”闻柏舟语调温软地说。 “牛头不对马嘴。”宋女士瞪了他一眼，忍不住又拍了他一下，“看见你就来气。” “真的呀？”闻柏舟佯装惊讶，“那我可就过去了啊？我过去换姐姐来，让她来哄你。” “你姐工作的关键时刻，你别去打扰她。”宋女士轻哼了一声，“想吃什么，让你爸回来给你做。” “随便什么都好。好馋爸爸的手艺啊。” 可闻教授在1号楼里加班，没空回来下厨。闻柏舟陪着宋女士吃了一顿食堂餐，又陪她一起看了一集电视剧，才拿着一盒藿香正气水，往旁边的小别墅去了。 小别墅里回到了正常的新闻时间，电视上放着点播的午间世界新闻，律恒三人并排坐在沙发上，正看得认真。 闻柏舟把藿香正气水拿上楼放好了，再一下楼，却发现严峰来了。 见了闻柏舟，严峰招招手道：“柏舟回来得正好，过来试试。” “什么？”闻柏舟走过去一看，才发现沙发上摊开了一件军大衣模样的深绿长款冲锋衣。 “蒋政他们军区研究了这么长时间，终于弄出来了。新做的防辐射保暖冲锋衣，试试。”严峰递给他一件，“看看合不合身。” “这个衣服内外都有防辐射涂层，包括内胆也不例外。关键时刻，你们甚至可以当做两件防辐射服使用。它的涂层和01号地堡的防护服涂层应该是一模一样的。防护效果非常好。” 严峰心中非常高兴，他摸着冲锋衣的面料道：“我们准备之后给一线的科研人员与战士们都配发了一套。现在这是第一批的产品，还没有大规模生产。” 羽绒内胆里的充绒十分扎实。刚穿上身就感到热气腾腾。 闻柏舟穿着去镜子前晃悠了一圈，突然道：“我有个想法，就是不知道它合不合适。” 严峰鼓励道：“说说看。” “恒哥，这次我们回去，能不能暂时不带抗辐射药剂，而是改拿这一批布料与压缩羽绒，行不行？” 闻柏舟看着律恒问。 第53章 【二更】 闻柏舟最初去补给点的时候就在想, 他们的衣服怎么都破破烂烂的？ 后来去了01号地堡，发现即便是律恒这种总在地面工作的人, 衣服也很少的模样。而连杨旗这样的人, 似乎也没有什么衣服穿。 虽然他们都有着保暖的外套，可不管什么时候，似乎也都只是那一件。 直到他深入了01号地堡，才慢慢意识到, 他们似乎没有服装工厂。 他去问律恒, 律恒只是说：“衣服这样的物资, 在战前的产能是溢出的。我们当年能从城市废墟里找到很多完好无损的衣服, 所以它就没那么要紧。” 有太多比衣服还要要紧的事情了。 最直接的关乎存活的吃喝问题；最重要的一个安稳的栖息地；还有后来爆发的辐射病……都是比生产衣服要重要得多的事情。 反正衣服这种东西也不会坏。 实在急需了, 也能循着过去的地图, 找一找商场的位置, 再看看能不能挖出一些服装品牌的仓库。 只要找到一个仓库, 就已经够用好几年。 虽然后来天气越来越恶劣, 一年比一年更加寒冷。可那时候他们已经退守地堡，建立起了稳定的供暖系统。即便依然很冷, 想办法多裹几层薄衣服, 也就过去了。 要是还冷得受不了，就去地堡最热的地方窝过一个冬天。熬着熬着, 也就没那么冷了。 慢慢的, 随着对城市探索的加深，带回去的各类衣物越来越多。它好像就变得更不重要了。 只是现在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以前库存的衣服已经明显不够使用。地堡工厂的生产力, 也只能够维持地面工作人员抗辐射服的消耗。 闻柏舟注意到学校里很多小孩子的衣服都是用大人的衣物改制的。地面探索队的许多人衣物也不太够, 很多人身上都有冻疮。甚至破损缺羽绒、只剩一片布料的羽绒服，也在缝缝补补的穿着。 地堡还会把已经塌掉没有保暖效果的羽绒回收, 重新处理过后再制作成衣物二次使用。上几次带回去的压缩羽绒，也有很多就是这样与二次处理的羽绒一起重新填充制作了衣服。 另有一部分则被做成了被子之类的产品，低价卖给了地堡里的人。 闻柏舟总想，是不是应该给他们带一些衣服过去。 可是防寒抗冻的衣物总是很厚，他们最大的车也就是上次律恒开过的那一辆大型运输车。必要的物资装车之后，根本没有再装防寒衣物的空隙。而且他们也带了一整车的压缩羽绒。 这事就这么一日推一日的到了现在。 他研究着身上这套冲锋衣的材质。 它非常的厚实，普通的刀割或是利器刮挂，都不会损伤衣物。里外有两层抗辐射层，即便表皮的抗辐射层有破损，内部也能持续性的保护穿衣人。更别提它还搭配有一条充绒的长裤。 如果给外出的地面探索队都配上，紧急时刻他们只要戴上头盔，就能进入战斗状态。 “如果能带一批布料回去的话，也能很好的缓解目前地堡的压力吧？”闻柏舟说，“你们觉得怎么样？” 几人怔楞了一下，连生和余星野对视一眼，迟疑着问：“产能能跟上吗？” “你们这次没有运输车，只是装满你们两辆车，问题不大。”严峰说，“只是你们确定吗？药物这个东西可不好断啊。” 连生和余星野也不敢保证，只能看向律恒：“恒哥，怎么说？” 律恒沉吟着没有说话。 他计算着地堡的药物产能、抗辐射服的每月产量，还有上一批压缩羽绒的消耗…… 01号地堡并不是每个地面工作人员都会配置防辐射服。比如土地处理部门，比如缓冲区的清理部。他们都是整个部门都只有几套防护服，放在办公室内轮流使用。 小地堡和补给点没有生产能力，地堡里生产出来的一部分还要分给他们。甚至还得保证补给点与小地堡有一定的存量，可以抵抗突然的意外。 律恒想了很久，才看着严峰道：“柏舟说的确实是个问题，能麻烦严中将多给我们一批布料吗？” 严峰倒也不犹豫：“这东西攻克了技术关，产能要提升就很容易。我给你们准备两辆车的量，再带一些羽绒回去你们自己改。下一次有机会，你们再开个大车来，好带一批抗辐射药回去。” “多谢。”律恒点点头。 严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去安排，你们好好休息。” 看着他穿墙离开了小别墅，连生才开口道：“我可算知道上次你们给我的新衣服从哪里来的了。” 他笑着锤了余星野一拳：“还骗我说从废墟里挖出来的？” “都一样嘛。”余星野哈哈大笑，“要是让你知道老祖宗给我们准备了衣服，没你的份，那多让人伤心啊。” 连生白了他一眼：“谁跟你一样那么无聊。” 他重新坐回沙发，爱不释手的摸着自己的那套新衣服。好一会儿突然说：“这要是带回去了，先让人给老爷子做一套吧。他总说自己不怎么出地堡，连个防辐射服都没有。” “对对，裤子也要做。再用边角料给他缝个软帽子。”余星野说，“他那身体，现在可比不得以前了。” 律恒沉默地点了点头。 之后几天，雪霰一直没停，站在后院大铁门边，甚至能听见外面呼号的寒风。 闻柏舟看着门外越堆越高的雪堆，思考了一秒他们要怎么出去，下一刻就决定这种事等雪停了再说。 反正已经回家，他安安心心地每天找教官报道训练，如果回家还有精力，就拿着画笔随便画几笔，没有精力就埋头睡觉。 偶尔1号楼召唤，他就挪一挪时间，飞奔过去给老教授们打下手。 最近上面似乎已经开始给第一个可控核聚变选址，好几次闻柏舟过去1号楼，都会发现老教授们吵得不可开交。 一部分教授从技术出发，觉得聚变堆需要建在海边。这样在原材料的取用上就可以随地取用，大大节省了时间与能耗。 另一部分教授则拍着桌子喊：“你们不要忘记了核战争是怎么引来的！” 他们认为第一个聚变堆的建设和启用需要极高的保密性，最好建在其他国家意想不到的地方。 有了聚变发电，能耗则根本不是问题。至于路上运输花费的时间？提前订好运输线，根本不浪费时间。 可力主在海边的教授们又说：“2099是建在峄城了！建在山里，确实谁都想不到。但避开核战争了吗？！2055把世界轰得稀烂！我们已经提前了三十年，你们不要畏战！” “你这老头好不讲道理！这是畏战的问题吗？！” “嘿！谁不讲道理？！是你们在不讲科学！” 闻柏舟悄悄缩在墙边，觉得大家说得话都很有道理。 可他们吵着吵着，孙教授就盯上了他。 “小闻是我们之中唯一去过2099，又和两个核聚变堆的建设者有过深入交流的人。”孙教授说，“小闻觉得建在哪里合适？” 闻柏舟一个头两个大。 他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才说：“如果又要保密，又需要海水，不如建在三宝城上？” 三宝城是龙夏南边海域的人造城市。它四面环海，由三座人造的岛屿组成，是龙夏最南方的城市。因为目前仍处于建设中，每一个上岛的人都要经受审核。岛上几乎没有外人。 “那可不行。”立刻有教授说，“那地方一天天的被艾瑞巴的卫星盯着，搞演训可以，建大型建筑不太行。” “那你说哪儿嘛？”又一个教授立刻问，“又要保密又要方便，哪有这种地方？” “学海水淡化拿一个实验堆来改造？” “干脆彻底放弃保密性了是不？” 孙教授用力敲了敲桌子：“好好讨论，不要争吵！” 其他人安静了下来，他们看向孙教授，问他：“孙所有什么想法？” “我们大家都清楚，聚变堆首先要定下位置，才能根据当地的地形地貌做建堆设计。现在既然谁都说服不了谁，我们这么吵也没有意义。” 孙教授冷静地补充道：“不如各自给上面写信，优点、缺点都一一罗列好，让上面来定夺。” 教授们对视一眼，纷纷点头：“就这么办！” 话音一落，教授们一哄而散，都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开始奋笔疾书。 孙教授叫住闻柏舟，对他说：“老贺已经研究过你给我的那份病例了。” 闻柏舟双眼一亮：“贺教授怎么说？” “你知道，他们这些做医学研究的，贯来最是严谨。看不见病人，没有详细的、可以信任的医院的检查报告单，是不敢给你打包票的。”孙教授低声说。 闻柏舟抿了抿嘴唇，轻声问：“是情况不好吗？” 孙教授却露了个笑脸：“相反，他看过病例，和我说发现得早，还能治。” 闻柏舟双眼一亮。 孙教授见状，连忙道：“你别急着高兴，听我说完。我们现在对于肺癌的治疗，是非常程序化、规范化的。他的建议是，先让病人去他那里做病理分析还有基因检测，等确定了具体病症，就好针对性的做化疗了。” 闻柏舟张了张嘴，才艰难地道：“可是……他来不了啊，来了也出不去。” “如果患者确定能来治疗，我们大不了把小别墅的第三楼改建成他的无菌病房。”孙教授说，“可前提是，他得过来。” 闻柏舟低落地说：“谢谢您孙爷爷。我过去之后，和他们商量一下吧。” 孙教授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着急啊。不愿意过来我们也能开着药，先吃着。” “嗯。”闻柏舟点点头，“那我就先回去了。” 他离开了1号楼，转道去训练场开始训练。 而留在小别墅里的连生正在问：“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 余星野瘫在他身边：“急什么？好不容易过点安稳日子，你天天想着回去。这儿空气咬人？” 连生双手枕在脑后，透过三楼花园的玻璃顶看着外面，喃喃道：“我就是觉得吧……这里好危险。” 第54章 【一更】 明亮的阳光穿过透明的玻璃穹顶, 落在了两人脸上。 连生一眨不眨地看着天空。 这里的天空是一种从未见过的清澈的湛蓝色，轻薄的流云如纱一般铺开来, 在高空微风的吹拂下, 缓慢的移动。 他想到自己以前看书，见过“海天一色”这个词。不知道这里的海，是不是也是这样清澈的蓝色？ 连生没见过海，只见过在大风之下汹涌的峄江。那天风高浪急。天是黑沉的, 所以连江水都变得黑沉。 他听着耳边余星野嘀嘀咕咕说他想太多的声音, 突然想起来, 一开始的时候, 余星野告诉他遇见了一个温柔乡, 而他反驳说那是幻想乡。 现在想来, 这不就是个温柔的幻想乡吗？ 每天睡到自然醒, 睁眼就有许许多多好吃的食物, 一日三餐都不重样。肉也好、菜也好、大米也好, 都能敞开了肚皮吃个尽兴。不用担心突然的灾难，也没有任何必须去做的事情。 可以随意的晒太阳, 看电视, 看书甚至睡觉。 在地堡里没有人能过这样的生活。 他得七点起床，与地堡里所有人一起, 在八点之前吃完早餐, 然后去地面堡垒开始一天的工作。 他上午要带新的地面人员学习基础的战车维修，还要带他们去外面穿着防护服练车。下午则要带他们进行基础的格斗训练。 去地面工作，可能会遇见发狂的动物, 可能会遇见发狂的……人。 所以格斗是所有地面工作人员必须具备的一项能力。 这两件事分割了他的白天, 时常会令他忙碌得没有时间去吃午饭。 等饥肠辘辘地吃过晚饭，基本就是哪里需要人手就跑哪里去。 去土地处理区帮着铺土种菜, 去缓冲区帮着维修检测。遇上每年一次的全堡大检，还得跟着里里外外忙碌半个月。 偶尔得了清闲，才能早早地回到房间里休息。 但房间里也没什么东西。 一间小小的屋子，里面有他的床、衣柜和不多的衣物，再有一个不大的书桌，上面放着早就翻烂的几本书。 这几乎就是他拥有的全部。 连生一直想给屋里的灯改成天空模拟灯。但这很昂贵，需要很多积分。他需要工作很久才能攒出来一盏。 可是在这里，在这个温柔的幻想乡里。他几乎不需要做什么，就能拥有一切。 只是提到过想看一些书，于是这个小别墅的上上下下就多了好几个书架，上面放满了各类大学学科的基础课本，还有历史书。 他也不需要辛苦工作，才能换取一盏天空模拟灯。 因为他的房间本身就有一扇窗户，每天都能看见不一样的天色。那可比天空模拟灯一直不变的蓝天好得多。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_8_0. c_o_m 他可以睡在床上，就这样看着天看一整天。除了会有人催他吃饭，几乎不会有任何事发生。 即便这里不能出去，他们只能在这栋屋子里活动。 可在01号地堡时，他们也不能随随便便就离开地堡。 太危险了。 连生想，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叫尖叫着提醒他，这里太危险了。 余星野侧头看着他的表情，说：“你是真的想得多，从小就想得多。我跟你说连子，你要是真怕这堕落的生活腐蚀你的意志，你过去和恒哥一起动。” 他说着就抬起手，指了指三楼另一边正在跑步机上挥汗如雨的律恒。 三楼的另一边被布置成了一个健身房。摆满了市面上的常见器械。他们偶尔也会来这里做一些力量训练。 但大多数时候，他们回到小别墅，就浑身犯懒，只想瘫着。 只有律恒，雷打不动，天天锻炼。 连生侧头看了律恒一会儿，精神斗争了好半天，还是不想爬起来。 他一巴掌拍掉余星野的手，说：“但凡你没搁这儿躺着，我说不定就和恒哥一起锻炼去了。” “怪我咯？”余星野哈哈大笑，“我不躺了，我看够了，我现在要下去吃冰淇淋了。”他翻身坐起，挑衅地问：“跟不跟？” “给我带一根上来，我就不下去了。”连生说，“恒哥，你吃吗？” 律恒在跑步机上头也不回：“不用。” 连生想了想，也从地上爬了起来：“算了，那我也跟星野一起下去吧。” 他跟着余星野一前一后的下了楼，去冰箱里寻摸了一盒巧克力冰淇淋，却没有再上楼，而是走去了后院。 一墙之隔的2099，还在寒风呼啸。那些随风而来的冰粒子像是落不尽似得，洋洋洒洒地想要淹没这个世界。 可只是一墙之隔，身处2025的他，却能在灼热的温度里，捧着一盒冰淇淋看雪。 真奇怪。连生想，站在屋里看着这个会让过去的他焦头烂额的雪霰，现在居然会觉得有些独特的美感。 这样的日子，果然太危险了。 可是这样的日子，一生之中也过不了几日。他难以抵抗，或许本就是人性。 他在门边看了半天，咬着冰淇淋的小木勺进了屋。刚走到客厅，正想找找余星野，就见一个头发稀疏的老者穿墙而入。 吴教授见了他，立刻道：“连生，小闻在不在？” “是吴教授啊，”连生放下小木勺，“小闻训练去了，您有什么事，我能帮您吗？” “哦，也没太大事。我刚从学校回来，就是想问问你们，这一批养殖动物有没有什么问题？”吴教授问。 “没什么问题。您给我们的卷毛猪很适应地堡的环境，多亏了您配置的饲料的缘故，目前情况都还挺好的。”他将吴教授引到沙发边，请他入座了才又说，“我们现在按照您给的养殖手册喂养，目前每天定时定量的喂食，温度上也有系统控制，保持了一个良好的干燥温暖的环境。” 吴教授满意地点点头：“上次给你们的那批种子里，有一批猪草种子，你们用植物工厂种植了吗？要知道，猪和饲料现在我们都能提供。但日后成规模的养殖，还要靠你们自己。” 连生认真点头道：“这些我们都知道，目前已经用一架植物工厂种上了。另外因为土地粘合剂的帮助，我们还试种了几亩地的红薯。等到日后小猪成批长大，应该也是够吃的。” 吴教授欣慰道：“那就好啊。我一直坚持，人要先把物质基础打牢，要得填饱了这个肚子，要营养丰富了，才能去建设精神领域。肚子都吃不饱的时候，你和人说再多的精神追求，都是没用的。” 他说着话，不住的拍着连生的胳膊：“好啊，很好。那那些鸡崽，活下来了吗？” 提到这个，连生有些惭愧：“死了一些。” “小鸡崽不好养，死一批也正常。”吴教授叹口气，“还有多少小鸡？受影响了吗？” “还有百来只，都养活了。”连生说，“我们有专门的工作人员照看着，会努力把您选的这一批动物都慢慢养大。” 听见死的只有百来只，吴教授有些可惜。可都养活了，他又很高兴。 吴教授笑着道：“等养大了，鸡蛋要留，小鸡也要孵化。这些流程养殖手册上都有。但我们毕竟环境不同，实操肯定还会有一定的差距。到时候有什么不会的，你们再来问我。等建立起一个良好的循环了，你们的基础肉食，也就解决了。” 连生看着他的笑脸。 明明大家互不相识，吴教授连01号地堡的模样都没见过。可是这位头发稀疏的老教授，真的在为了他们高兴。 连生握住吴教授的手，认真说：“我们都非常的感谢您。” “嗐。”吴教授笑着摆了摆手，“哪用得着感谢我啊？要谢谢你们自己啊。小连，你们这一代，是最中坚的力量。要感谢你们自己的努力付出，要为后代撑起一片天呐。” 他说完站起身，满面春风地道：“我先走了啊，去1号楼拿小闻记录的数据。你也不用送了。好好休息，加油啊小伙子们。” 连生送他到墙边，眼看他穿墙而出，走到了已经没了围墙的入户小花园里，才重新走回沙发边坐下。 他漫无目的地换着电视频道，神游天外地看了很久，漫游的思绪才被余星野打断：“你干嘛呢？拿着不吃？” 连生回过神一看，手里的冰淇淋早就化成了一碗看起来有些恶心的水。 他完全不在乎食物的外表，直接用小木勺舀着尝了尝：“还是很甜。” 余星野一屁股坐在他身边：“想什么呢？还急着回去呢？” “嗯。”连生点了点头。 他用着小木勺慢吞吞地喝完了那一碗糖水，才叹息着又说：“我在想，回程的时候要不要给老爷子带点。他应该很久没吃过这些东西了。” “老爷子……唉。”余星野也跟着叹了口气，“他要是愿意过来就好了。想吃什么想玩什么，我们都拜托小祖宗帮他买来。他应该会很高兴吧。” “才不会。”连生一口否定，“他会骂你为什么会这么理直气壮的指使别人。你让小闻给他买，你又能为小闻做些什么？找削呢啊。” 余星野瘫在沙发上直乐：“我这浑身上下，大概也就这二两命值点钱。大不了当给他。” 这是他从那个仙侠剧里学来的台词。他一边说一边乐。 偏偏闻柏舟刚巧就在这时回来，听见这么丧心病狂的话，当即开口道：“我又不是买命鬼，你们做什么呢？” “在说用什么东西才能换你替我们跑个腿。”余星野爬起来说，“不过老爷子反正也不回来，想那么多又有什么用？” “杨爷爷吗？”闻柏舟举起手里的购物袋，“我给杨爷爷买了些礼物。等雪停了，我们就带回去给他吧。” 第55章 【二更】 闻柏舟准备的礼物, 回去参考过宋女士和闻教授的意见。 他甚至还去问了问严峰，像他这样一生军旅的人希望收到什么样的礼物。搞得严峰受宠若惊, 以为他们守着的这个小画家, 要亲自执笔给他来一张肖像画。 他心里又高兴，又有些不好意思，连声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要精神点，挺拔点, 就是要展现出我军的个人精神风貌。” 闻柏舟面露茫然：“……？” 严峰对上他茫然的小眼神, 心里咯噔一声, 发现自己可能有误会。 结果闻柏舟恍然大悟, 他笑道：“噢, 我知道啦！那您就等我得空了来画。” 他说完就走, 反留严峰一个人在那儿莫名, 也不知道自己是误会了, 还是没误会。 闻柏舟准备好了礼物, 但谁想看都不给，只说要等回了地堡, 大家也就知道了。 余星野的好奇心勾得他吱哇乱叫, 小别墅里盼着回2099的人猛增一员干将。 但2099的天气一贯极端，着急也急不来一个好天气。 暴风雪一般的雪霰又连下了好几天, 才终于在某一个玉京温度突破历史最高值、只差0.2摄氏度就抵达四十五度的日子里, 停止了。 第二天的夜里，闻柏舟提前去开了门，守在门口看着律恒他们将积雪清出了一条通道后, 才回到屋里开始给物资装车。 严峰从蒋政负责的军区调来的防辐射特殊布料早已就位, 另并一吨量的压缩羽绒，挤挤塞塞地在两辆战车里塞下后, 几人回屋子里睡了个回笼觉，起床吃过早饭才从信息组那边拿回了自己的高能激光枪。 信息组最近逆向分析出了一些重要数据，正在加班加点的做最后整合。几乎二十四小时都不得休息。 闻柏舟也就没去打扰闻子衿，见人都准备好了，才去冰箱里拿出了一个很小的泡沫箱。 他把泡沫箱放在副驾驶位自己的脚踏区域，弯腰上了战车。 “那是什么？”律恒弯下身，替他将安全带扣上了。 “给杨爷爷带的冰淇淋。”闻柏舟笑道，“用那小箱子保温，回了地堡应该也不会融化。” 律恒示意他看大门之外厚重的积雪。 闻柏舟眨了眨眼：“车里有暖气啊，我总要准备妥当了才行。好了快走快走。” 他一边说，一边还按下了战车车窗，探头出去冲严峰挥了挥手：“严中将我们先走了，过几天再回来拿药。” “安全要紧！”严峰连忙道，“积雪太厚，慢慢开车。有问题就立刻回来。” 闻柏舟挥了挥手，大声说：“好！” 他收回手关上了车窗：“走吧。” 最后几十分钟，大门推起来已经变得非常沉重。 律恒开着战车，慢慢将大门顶开。两辆车一前一后的驶离小别墅，打开了车前除雪耙，开始绕着破败的别墅区转圈。 第一圈转完，闻柏舟的小别墅就已经消失在雪中。 两辆车开回原路，将附近的积雪一点点推上去，直到清理出来的车道与附近再也看不出任何不同，他们才离开了小区，开始向东驶去。 昏暗的天色下，是白茫一片的世界。 闻柏舟待在车里观察了一会儿，只觉得雪后的世界，比之前还要灰败枯槁。好像这一场雪带走了所有的生命力。茫茫雪原，寂静冰冷。除了他们，就再也没有什么活物。 他看得心中有些发堵，刚皱眉眨了眨眼，就听律恒说：“戴上你的防弹眼镜。” “嗯？”闻柏舟茫然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哦对，不能一直对着雪看。” 即便是阴天，长期地暴露在冰雪环境里，依然会有雪盲的风险。这里光线虽然暗淡，但还是做好防护比较好。 闻柏舟戴上防护眼镜，忍不住问：“恒哥，这场雪过后你们是不是彻底进入冬天了？” “一般会有缓冲期。”律恒说，“第一场雪过后，会有一段时间不下雪。我们会抓紧这个空窗期，对地堡内外设施进行检修。” 闻柏舟点点头：“那应该很忙了。” “嗯。”律恒应了一声，“所有人加班加点的做，也要大半个月。运气好，半个月内都不会变天。运气不好，就要顶着第二场雪检修。” “那我们得赶快回去。”闻柏舟说，“不然就太危险了。” 律恒看了他一眼：“这五天我们慢慢走，每天找一个小地堡或者补给点休整。五天后加速回程，一旦有二次暴雪的苗头，就开门回去。” 闻柏舟点了点头。 比起开快车冒险把物资送回去，确保01号地堡能收到这批物资，才是更要紧的事情。 两辆战车开启抓地模式，用着车前除雪耙开道，在已经看不见任何道路的积雪上慢吞吞地挪。 “按照我们目前的速度，夜晚之前能够抵达333地堡。”律恒说，“你要是困，就睡一会儿。” 闻柏舟对333地堡还有些印象。虽然是个小地堡，但因为前身是峄城以西最大的客运站，所以地下占地十分广袤。如果夜晚能在333地堡休息，那也不错。 他微微放下了椅背，说：“那我先睡一下。你如果想找人说话，随时喊我。” 闻柏舟自诩不是个特别爱热闹的人，可身处眼前这片毫无生机的雪原，却也涌出了许多说话的欲望。 这种地方，没有一点属于人的动静，总觉得有一股冷飕飕的不安。 “睡吧，我习惯了。”律恒说。 开着抓地系统的战车提不起速，加之要一边铲雪一边移动，速度就更慢了，连带着车体也有些微微的摇晃。 车内的暖气开着，为不可查的暖风吹在脸上，晃着晃着，闻柏舟眼睛一闭脑袋一歪，就睡了过去。 律恒一直盯着前方道路，直到走上熟悉的主干道，他才打开了战车的辅助驾驶系统，起身从驾驶座下拿出了保暖毯，给闻柏舟搭上了毯子。 没有了闻柏舟说话的声音，世界好像陡然寂静了下来。 唯有战车，在四野俱寂中，孤零零地缓慢前移。 律恒抓着方向盘的手指忍不住动了起来。 他应当很习惯这样雪地里的路程，过去的几年，他无数次在深冬带队往返于01号地堡与13号地堡这条运输线。 他要给13号地堡送去抗辐射药剂，也要给01号地堡带回足够的蔬菜。不然一个冬天下来，两个地堡都会有很多人熬不过去。 而冬天的野外会有很多的意外，他们不允许运输队说笑闲聊。他应该早就习惯了这种寂静无人的跋涉。 可现在，他莫名的觉得，这样的寂静变得有些难熬。 他突然很想叫醒闻柏舟。 只要闻柏舟开口说话，随便与他说些什么都好，这样难耐的不适感，似乎就能轻易的消弭。 律恒忍不住侧头看了看。 或许是嫌雪地反射的车灯太亮眼，他已经缩着身体，将半个脸颊埋进了保温毯里。巨大的防弹眼镜遮住了他上半张脸颊，只有一点还残留着婴儿肥的脸颊露在了毯子外面。 律恒看了半晌，才艰难地把眼神从副驾驶座上拔了出来。 前方依然是白茫茫的一片，主干道上连一个突来的石块都不存在。 近红外探测上空荡荡一片，热成像仪也没探查到任何的活物。 律恒伸手调整了一下除雪系统的设置，让有些被冻住的车前除雪耙换了一个运动模式。他正要收回手，却见热成像仪上突然多了几个身影。 “滴滴——前方路段有多人靠近，请您注意！” 热成像仪发出警报声，战车速度顿时一慢。 闻柏舟猛地睁开眼：“怎么了？” 他扒拉下保温毯，眼神在车内一晃，顿时捕捉到了热成像仪上的画面。他眉头一皱：“有人？” “可能是地面人。”律恒说，“先看看。” 战车慢吞吞地往前，对方的脚步也没有停。不多时就已经可以依靠肉眼看见他们了。 那是一队大约有二十几人的小队，身上都穿着各种杂色皮草组合成的皮草大衣，埋头缩手的在雪地里前进。他们许多人身上都背着不大的背包，像是在进行某种迁徙。 “是……要转移去补给点？”闻柏舟有些不确定的问，“他们带着行李，是要在空窗期内找一个避寒点吗？” 律恒眉头微皱：“我不确定。” 说话间，对方已经发现了他们。 小队脚步稍停，有几人快步上前，走到领头人身边，望着战车小声地说了些什么。 下一刻，他们猛地朝着战车拔腿狂奔而来！ 身后的背包被甩落在雪地，手却已经探入了怀中，不知是想摸出些什么东西。 闻柏舟眸色一厉，他当即抓起副驾驶位前的对讲义厉喝：“停止脚步！” 对方充耳不闻，脚步丝毫没有停顿。 “请你们停留在原地。任何未经允许的靠近，我方都将视为对我方安全的挑衅！我方将采取一切措施以保证我方安全。” 随着他的话音，战车顶端的狙击榴弹枪顿时升起。 黑洞洞的枪口径直对准了小队首领。 第56章 【一更】 积雪因为人的行动, 卷起了一层层的雪雾。让人看不清真面目。 寒风一来，刮起了零星的雪花。 “停步！”闻柏舟厉喝。 狙击榴弹枪开启热感应模式, 枪口跟随者那群人缓缓移动。 枪口所指之处, 猛冲而来的小队人马蓦地止步。甚至因为动作太急，有人一个不慎，直接扑进了积雪里，摔出了一个人形坑。 又溅起一重雪雾。 闻柏舟一眨不眨地紧盯着那群人。 就见其他人手忙脚乱地把人从雪里挖出来, 那领头人举起双手道：“别误会！别误会！我们没有恶意！” 他的脸整个包在一片黑色的布料里, 只露出一双眼睛。看不见脸, 只听声音, 这人莫约三四十岁。 闻柏舟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他冷声道：“退后。” 那些人面无表情地盯着战车, 没有一个人动。 闻柏舟在车内与他们对望, 他伸手碰了碰律恒, 低声给律恒说了句话。 下一刻, 对讲仪里就传出一个冰冷的女声：“转为歼击模式，请您小心使用。” 话音一出, 车外那队人马顿时齐齐变了脸色。 他们敢过来, 就是知道这些大地堡的人，通常不会也不敢乱使用战车顶上的狙击榴弹枪。 这种枪威力过于巨大, 小规模冲突都只能做个威慑。毕竟要是出现了什么连锁性的反应、造成了巨大损失, 开枪的人会被剥夺工作。 可是高能激光枪，那是真的能杀人的！ 他们慌张地左右环顾，又忙不迭地退了好几步, 才又高喊道：“我们真的没有恶意！别开枪！” 战车里的声音依然冷漠：“退后！” 这个距离, 已经…… 这一小队人迟疑着左右互看半天，才听领头人咬牙道：“继续退！” 他们一眨不眨地盯着战车, 好一会儿，才有人慢慢动了一步。 有人带头，这一个小队的人才慢慢动了起来。他们浑身紧绷着一步一步地退回到原处，领头人咬牙切齿地喊：“可以了吧！” “多谢配合。”闻柏舟说，“为了我们双方的安全，请诸位保持安全距离。” 战车里，闻柏舟摁掉对讲仪器，问律恒，“我们走吗？” 律恒低笑一声，再次发动了战车。 闻柏舟解开了安全带，他单腿跪坐在副驾驶座上，手里握紧了高能激光枪，紧张地盯着那一行人。 律恒侧头看了他一眼：“别紧张，他们没有枪。” “啊……”闻柏舟愣了愣，“我以为……” 他们扔包往怀里掏的动作太明显了，闻柏舟下意识就以为是在掏枪。 “他们弄不到枪。”律恒说，“地堡对枪支武器的管理很严格，每一支武器在谁手里，任务是否有遗失，都有严格的登记管理。” 闻柏舟忍不住问：“那要是他们弄到了老式枪支？” “威力不够，不会对战车造成损伤。”律恒说，“安心。” 闻柏舟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那就好……” 律恒一边观察着热感应仪里的动静，一边问他：“怎么这么紧张？” “不是你说的吗？荒野里如果无法判断对方的善恶，就一律把对方当坏人。”闻柏舟说，“保证自己的安全比较重要。” 八`零` 电` 子` 书 w w w . t``x``t ` 8`0` . C`O`M 律恒赞同道：“做得很好。” “而且我觉得他们真的有问题。” 就算律恒说了没问题，他也依然盯着那群人。他看着他们散开来捡包，又回头盯着战车，不知在说些什么。 “二十多人，只有青壮男性，没有老弱妇幼。这不像一个正常地面人聚居的组合。”闻柏舟补充道。 他知道自己在2099最大的缺陷就是容易心软。 他看见那些有着相同面貌、衣衫褴褛的同胞，心下的第一反应就是“他们需要帮助”。但在这里，许多人并不值得帮助，也对他满怀恶意。 所以他为此专程找过律恒，问他：“你们怎么判断遇上的地面人有没有恶意？” 律恒那时候背上的伤还没好，两人在闻柏舟的小别墅里，被医生逮着检查换药。 闻言他就告诉闻柏舟：“如果你无法判断对方的善恶，就当对方有恶意。对方如果心怀善意，他会理解你的态度。” 后来到了01号地堡，闻柏舟在跑里跑外的收集数据、整理需求的时候，也去和那些运输队的人闲聊过，问他们怎么保证自己的安全。 运输队对这个送了大量物资来地堡的柏舟很有好感，一听他的问题，就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不要靠近人群。” “不要单独行动。” “紧跟着你的大部队，对那些拥有着行动力还故意靠近你的人保持警惕。” 那个运输队的成员细细指点他：“你保持警惕，心善的人不会害你，心坏的人害不着你。所以宁愿自己做个恶人哦。” 他一直把这些话记得很牢。 律恒眼含赞赏，又问他：“为什么会觉得人群构成有问题？” “他们如果是一个正常的地面聚居组合，在这样难得的恶劣天气之间的窗口期，他们应该是所有人一起转移，而不是只有青壮。”闻柏舟说，“像这种组合，是你说过的最危险的组合之一。” 身穿杂毛皮草，意味着能够打猎。 一行青壮年，更意味着拥有着绝佳的行动力和战斗力。 不管什么时候在荒野里遇见这样的一群人，都该保持警惕。 律恒颔首道：“没错，优秀的判断。” 闻柏舟得意地哼哼两声，直到彻底看不见那群人了，他才重新坐回座位上，低头给自己扣安全带：“不过我要是遇见那种带着几个妇女儿童的组合就忘了警惕，你要提醒我。” 荒野里另一个危险组合，就是一群青壮带着几个老弱病残。 像这种情况，老弱病残很有可能是那群青壮推出来的诱饵。谁心软，谁就落入蛛网。 “好。”律恒应了一声。 战车缓缓前行，没多久，他们居然又遇见了一群人。 或许是说曹操、曹操到。这次的这群人，倒是老弱病残齐全。 他们背着的包比之前那群人大上很多，身上的衣服也各有不同。几乎只要是能御寒的，就都往身上堆了。 远远看见了战车，他们猛地止步。一行人极快地聚在一起缩成一团，再没有动了。 闻柏舟看着他们瑟缩在一边，一步都不敢靠近的模样，不由得有些茫然。他看向律恒：“这种情况，你们一般怎么处理的……” 话音一落，就听后车传出了连生的声音：“你们做什么去？” 好一会儿，才听见人群里传出一个声音：“想……想去一个补给点。” 连生又问：“多少人？” 另一个声音回答：“十八个！” 律恒操作了几下，战车的显示屏上就显示出了那群人的影像。 “十八个人。”他点了点显示屏，滑动着画面让闻柏舟细看，“三个老人，两个孩子，四位妇女。剩下的是青壮年男性。初步估计是三个家庭。” 闻柏舟点了点头，正想问他是怎么判断的。就见热感应仪里又多了个身影。 连生从车上下去了。 律恒执枪，直接瞄准了那群人。而车顶的狙击榴弹枪也追着连生的身影，平缓的调转了枪头。 积雪难行，他一步一步靠近了那群地面人，与人说了些什么，又伸手探了探两个孩子的额温，才转过头往回走。 他走到律恒车边，压低声音说：“是13号地堡出来的地面人，之前生活在前面那片废墟里。说是没想到今年的冬天来得这么快，现在想回头找个熟悉的补给点过冬。” “孩子怎么样？”律恒问。 “还行，有些低烧。”连生说，“但是去补给点的话，这个节骨眼，很可能没有药了。” 闻柏舟听着他们的话，伸手滑动了一下车内显示屏，想要仔细看看孩子。结果却一下子撞上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很苍老了。它的睫毛上结着冰霜，眼皮也已经耷拉。可一双黑色的眸子里却满是祈求。 他们祈求地望着眼前的车辆。 闻柏舟心下不忍，但他没有说话，只是听着连生与律恒商量。 没几句话，就见律恒也解开了安全带。 连生回头大喊：“我们要去333地堡，你们如果愿意的话，可以跟着！” 人群明显的骚动了起来。可他们也没有急着跑过来，而是问道：“怎、怎么去啊？” “你们不能上车，但我们能带你们。”连生说。 闻柏舟看见那双苍老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它的主人站起了身，一个劲地冲他们鞠躬。 “叫过来吧。”律恒说着拉开了车门，“柏舟别下来，一会儿就好。” 后车的余星野也下了车。他们打开后备箱，从后盖与车后顶上取下悬挂的东西相连，又从车后壁的工具箱里找出了几根拇指粗的绳索。 战车上有许多的外挂勾，两个后置拖板用绳索连上外挂勾。十八个人挤挤挨挨地在两辆车后坐下，倒也能一起拖走。 “谢谢，谢谢谢谢！” 他们一个抱一个的坐在拖板上，嘴里止不住地道谢。 “没什么。”连生说，“你们脚让一让，我给你们装防风布。” 内置超细钢丝架的防风布一展开，就是一个撑开的顶棚。再加装在后置拖板上，刚巧像一个帐篷。 一切就绪后，他们又给后置拖板增加了两道绳索当做防摔安全绳，才又回到了车上，缓缓发动了战车。 “一般情况下，”律恒说，“如果自身有能力，地堡鼓励我们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他声音平静地说：“人很危险，但人也是维系文明的宝贵资源。” 第57章 【二更】 灰暗的天空下, 是冰冷寂静的荒野。 在枯槁灰败的世界中，两辆战车拖着两座临时搭建的小小帐篷, 在慢慢地前行。 车行至中午, 天光略略亮了一些。两辆战车找了个积雪稍浅的地方停下休整。 车轮与用了一上午的车前除雪耙都需要检查，开了一上午的车，司机也需要休息或者换人。 他们下车检查时，那两个小帐篷里的人也钻了一些出来。衣衫褴褛的地面人不敢靠他们太近, 只站在一边, 连声不迭地说：“谢谢, 谢谢, 谢谢你们啊。我们这么赶路, 比自己走要好多了。” “还没有那么冷了。这个布棚子保暖又防冻的。真好。” 一个老人小心翼翼地问：“你们要在这里停多久啊？我们可不可以在这里吃个饭？孩子有些饿了。” “啊, 您请。”连生说, “我们要检查一阵子, 一会儿自己也会吃饭。你们放心。” 得了他的话, 地面人又是一阵道谢后，才退回到小帐篷边上。他们先抓了一把雪清洗手掌, 而后才拖出背包, 从背包里拿出了几个芋头和一个破旧的酒精炉。 可他们拿出酒精炉了，却也没急着点。而是左右看了看, 然后散开了出去。 闻柏舟看着他们的动作愣了愣, 随即就听见律恒喊他。 “柏舟，把这里把一下。”律恒指了指除雪耙的活动关节。那关节上结了一层不薄的冰。 这一早上下来，除雪耙的许多地方都被冻住了。即便更换运动模式, 都已经不太灵活。 闻柏舟连忙过去把住机械关节, 律恒就掏出一个榔头，对着除雪耙一阵敲。碎冰随着他的动作哗啦啦的落了一地。 “行了。”律恒说, “上车准备吃饭吧。” 闻柏舟站在车前，微微偏过头去看车后的地面人们。他小声问律恒：“他们是在做什么？” 律恒扫了一眼，见他们有人在雪堆里刨，就说：“找一些枯枝生火。” 在地面生活，电能和安全的酒精灯，都是罕见资源。如果躲在一些废墟大楼中，只要避开了酸雨侵蚀，还能找一些废弃家具生火。 但现在他们这样的野外，显然没有这样的资源。 闻柏舟看着他们从雪堆的地步刨出来了一些细瘦的枯枝，经验丰富的开始点火。直到看见枯枝冒出一阵白烟，他才钻进了车里。 车内，律恒已经给他准备好了单兵自热粮。 他没有再说“要不要给他们送一些”这样的话。 倒是律恒推给他一个普通的铁皮饭盒，里面盛着一碗用酒精炉加热的汤。汤是用从单兵自热粮里拆出来的脱水蔬菜煮的。 “你可以给他们。”律恒说。 闻柏舟双眼一亮。可他想了想，还是问：“会不会让他们猜到一些什么？” “不会。地堡偶尔也会给地面运输人员配一些脱水菜。”律恒说，“还有一碗，连生他们热着。” 知道了不会节外生枝，闻柏舟笑眯眯地道了声谢，就端起那个铁皮饭盒下了车。 他快走几步到了小帐篷边，将铁皮饭盒递给了守在门边的中年人。 那中年人胡子拉碴，鬓发已经有了星星点点的白色。眼前突然出现一个铁皮饭盒，他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是一碗热汤。”闻柏舟说，“分着喝点暖一暖吧。” 中年人这时才反应过来：“谢谢啊！你分了我们，你们自己够不够啊？” “不用担心这个。我们留了半包，还能再煮一点。”闻柏舟暖声说，“孩子怎么样了？” 应当是为了躲风，两个小孩都在前车拖着的小帐篷里。听见闻柏舟的话，里面一个年轻的妈妈就说：“还是有些发热，但是不碍事的。” 因为在帐篷里，小孩遮脸的布已经扯了下来。两个孩子的脸色都烧得红扑扑的，都蔫蔫的缩在母亲的怀里，有气无力地啃着手里的半个芋头。 见闻柏舟看着孩子没说话，那个年轻母亲又说道：“真的没大事，您别担心。” 闻柏舟忍不住问：“为什么要从地堡里出来呢？如果在地堡的话……现在已经有药可以吃了吧？” 帐篷里安静了下来。 小孩放下了芋头，埋首进母亲的怀里，显然不想吃东西了。 好一会儿，门口的老人才笑呵呵地说：“孩子，你不懂。这是我们的宿命。” 宿命？闻柏舟眉头一皱，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那老人仔细地收拾好孩子啃过的芋头，才说：“你不懂也好。你好好的长大，或许有一日就懂了。回去吧，孩子。” 闻柏舟迟疑着，就听背后传来了余星野的声音：“哟，小……闻！站门口做什么呢？” 一回头，就见余星野吊儿郎当地走了过来，走到他身边了就跟着蹲下身，说：“孩子没事了吧？这有点感冒退烧药，给小孩吃了吧。” 他一边说，一边递过去一个拇指大的纸包：“大药粒和小药粒都一人一颗。” 抱着孩子的母亲眼睛一亮，她一把抓过药包：“谢谢恩人！” 余星野摆了摆手：“到了地堡，找个地方定居下来。也就没事了。走吧小闻。”他一边说，一边把闻柏舟拉了起来。 直到走远了一些，余星野才又开口问：“怎么？小祖宗又发慈悲，想把人劝回地堡吗？” 闻柏舟已经习惯了他时不时的阴阳怪气，只说：“我就是觉得，孩子都病了，何苦呢……” 余星野忍不住笑出了声，他又摆了摆手，才说：“你怎么知道人家觉得生病是受苦？我跟你说，他们这些从地堡里出来的，不管是被骗了，还是自己有什么想法……” 他说着顿了顿，憋笑着小声道：“在我们这种环境里，他们还要出来，肯定比你决定过来帮我们，要想得多得多。” “余星野。”闻柏舟叫他，“你真的好烦啊。” 他说完转身就走，余星野在原地爆笑出声。 闻柏舟回到车内，慢慢吃完了纸饭盒里热腾腾的自热粮，又下车确定了一下小帐篷里的情况，他们才再次出发。 接下来的路格外的顺利。 天上没有刮风下雪，地上也再没遇见迁徙的人群。两辆车一边除雪一边挪，只在中途停车清理过一次除雪耙，赶在天色彻底黑暗之前，他们终于赶到了333地堡。 333地堡位于峄城的四、五环之间，是峄城最大的客运站。作为客运站时，它对外曾有六个出入口，但多数已经被炸毁。重建为地堡时，重新给它疏通了两个出入口。 其中一个直通地下一层，是运输车队出入的主要通道。 两辆战车在地上通道将人放下，一边将后置拖板重新收拾好，一边等待着333地堡的回信。 见那十八位地面人都刷过面孔信息，确认没有犯罪记录且与13号地堡的居住信息对得上号，才回到车里，往地下通道行去。 地下通道里早已有人等候，见车终于行来，他们就打开了门。 “律队！”那开门的工作人员说，“这一路没什么事了吧？听说还捡到几个人？” “没事。”律恒说，“要在你们这里借住一晚了。” “都是小事。”那人笑道，“你往前左拐，洗车区停一下。” 他们循着指示转入洗车区，就见整个区域内已经停满了车。有着中、大型的运输车，还有着不少战车。 “来这里避雪的人看起来很多。”闻柏舟说，“那边的战车是13号地堡的吗？” 那几辆战车上没有数字13的标识，可车身上却多了一条荧光绿的反光涂层。 “是他们。”律恒说，“333号地堡是沿线小地堡里最大的一座，遇上暴风雪，能赶过来的应该都赶过来了。” 他们说着话下了车，直接将车在地锁上锁好了，才又跟着工作人员往深处走。离开了洗车区，眼前的人顿时多了起来。 这场突来的雪霰似乎让附近的人全都赶来了333号地堡，他们的通道里此时都已经密密麻麻的坐满了人，只余下中间一点地方，给人下脚行走。 “今年这雪来得早，好多人被困在堡里。赶来避险的人也很多。”那位工作人员小声介绍道，“但大家都是人，我们也不可能不收他们。只能暂时先这么着，接下来的窗口期看看能不能把一些区域清理出来，作为暂时的居住场所。” 他一边说一边回头看了一眼洗车区。 洗车区是他们333地堡占地很大的一片区域。等窗口期里这些大地堡的车都走了，或许可以挪一些人进去居住。 离开了地下通道转入了地下一层的大厅，环境骤然好了起来。 “我们这个厅在设计的时候就能同时容纳两万五千人。是大地堡之外最大的地堡了。”工作人员骄傲地说，“因为人太多，最近听说已经在考虑加盖的事情了。” 闻柏舟点了点头。 这里作为以前客运站的出站层，整个大厅平整又宽敞，一眼看过去，竟然有一种看不见头的错觉。许多帐篷沿墙一圈又一圈的支着。工作人员的工作站就在原本的服务站台处。 一眼望去，也算井井有条。 “你们这里有种植区吗？”闻柏舟问，“人太多又加盖的话，物资会不会供应不上？” 工作人员愣了愣，才慢慢地答：“我不知道这个……总归，物资不够的话，大地堡也不会不管我们的吧？” 他说完连忙看向律恒，确认一般地问：“要是我们没物资了，01号地堡肯定会送的，对吧？” 律恒：“……” 第58章 【三更】 要养活人。 还要养活许许多多的人, 就得喂养好许许多多的胃。 种地当然就该是摆在眼前的头等大事。 譬如01号地堡光华璀璨的特殊种植区，还有13号地堡外密密麻麻的植物工厂。他们种地方式不一, 但都在为了养活自己地堡内外更多的人, 而在艰难探索着增产。 但333地堡似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在最初的地堡设计里，他们的种植区是交给13号地堡负责的。13号地堡距离他们更近，13号地堡的植物工厂也更适合333号地堡学习和使用。 13号地堡当年也确实在这里根据333号地堡的设计需求给建造了一座小型植物工厂。在主食与常见菌类蔬菜上，333号地堡能勉强做到自给自足。 可现在他们想加盖扩容, 却好像又完全没想过粮食的问题。13号地堡生产营养液的能力已经达到了极限。短时间内再想扩充植物工厂, 根本不可能。 闻柏舟被那工作人员的态度弄得直皱眉头。 律恒想了想, 才问：“你们地堡的负责人现在是莫蒙对吗？” 工作人员点了点头。 律恒就道：“你带人去休息区, 莫蒙在哪里？” 工作人员猜想律恒多半是想去找负责人谈物资供给的问题, 连忙说：“他这个时候应该在办公室里。” “我去找他。”律恒说, “连子, 你看着点他俩。好好休息别乱跑。” 333号地堡的人有些出乎意料的多了。哪怕目前秩序井然, 但也最好别乱走了。 连生了然地点了点头, 一手抓着一个跟着工作人员走了。 律恒穿过人声鼎沸的大厅，在一楼的办公区域找到了莫蒙。 莫蒙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身边跟了好几个工作人员。见律恒来了, 也只能点头问了句好，紧接着就继续投入了工作。 “你带人往这片去看看。”他点了点铺在桌面上的地图, “这里我记得还能腾出一些空间来。你, ”他转过头看向另一个工作人员：“你开一辆物资小车去左右两个补给点，问他们能不能开这条交通线路来放人。” “这样的话，我们地堡的温度……”工作人员有些犹豫, “沿线有风井, 保温会非常糟糕。” “风井可以做一定的保温处理。”莫蒙说，“总比把人放在外面冻死来得强。不过你说的确实是个问题, 就先去问，也不定就一定要开沿线铁道。” 他说完，又连点几个工作人员，把工作都安排好了。才看向律恒。 “律队，让你见笑了。”莫蒙揉了把脸，“今年这冬天来得太早了，估计都怕是个严冬，全都在往地下避。你们那儿偏，他们走不过去，都往城里来了。” “莫堡主辛苦。”律恒说，“我也是为这事来的。”他也不寒暄，只开门见山地说：“听你们工作人员说，你想加盖扩容？” “是有这个想法。”莫蒙点点头，也不瞒他，“你看就这么多人都来了，我总不能冬天一过，就赶人走吧？如果这是个长冬，我必须考虑合理安排人口。” “那你们地堡的物资补给，是不是得有所调整？” “我打算弄好了人员安排就去上报。”莫蒙说，“先把这个冬天撑过去再说。我那下面不是停着13号地堡的运输车队，你瞧见了吗？我还打算让他们给我运一批植物工厂过来。” “我建议你现在就与13号地堡通话。”律恒说，“连带你的地堡扩容设计，也最好给专业建筑师审核过，再行建设。” 莫蒙一听，他狐疑地看了律恒几眼，连忙走进了小声问：“你刚从13号地堡出来，是不是得到了什么风声？他们是不是想砍沿线的物资增援？” 他说完这话，也不等律恒回答，自己先皱了眉：“不可能。这违背他陈蹈建堡的初衷。他当初执意要大搞植物工厂，不就是想养活更多的人吗？他现在砍物资？” “你忘了产能问题。”律恒提醒他，“地堡就那么大，容纳的植物工厂就那么多。13号地堡目前顺利运作的生产线也就那么一个厂。扩充产能是个系统化的问题。” 莫蒙一听，却面露惊色。他左右看了看，又凑近了点，声音压得更小了：“你的意思是……这么点人，养不活了？” “不是养不活。”律恒说，“产能有限。能拿出来的东西只有那么多。” 地堡二十年前进入的平稳发展期。当人类有了一个比较安稳的环境之后，自然而然会产生精神需求，会与相爱的人组建家庭，会迎接小生命的到来。 这二十年来，地堡的人口一直在增长。因此，几个大地堡也一直在扩充产能。 但实际上不管怎么增产，依靠两个地堡养活整个峄城的人，本就不太可能。平时就是沿线各个小地堡与补给点自己生产种植，大地堡再给补充的模式。 即便如此，经常也只能一日两餐，或者一日一餐。 现在突然涌来这么多人。即便13号地堡的植物工厂立刻扩容，也供不上这些需求。 “你要是消减供给，大家一起饿肚子。倒也没什么。”律恒说，“但是，风险你清楚。” 莫蒙用力揉了把脸，他喃喃道：“现在也不能把人赶出去了……” “所以我建议你立刻与13号地堡通话。”律恒提醒他，“物资的调集需要两个地堡的合作，你要给01、13号地堡一个准备时间。” “对！对！我忙昏头了。”人一下子涌过来，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把人塞下，都忘了更重要的后续问题。 莫蒙连忙道：“窗口期没几天了，即便要运输也要时间。我马上就打电话。” 律恒等在一边，直到莫蒙与两个地堡都沟通完毕，两人又说了几句。他才离开办公室往地下一楼的休息区去了。 进入了夜晚，地堡里似乎没有再涌来更多的人。负一楼的大厅格外安静，连灯光都换做了低亮度模式。 律恒循着记忆走去了01号地堡的固定休息室。这间休息室是个两用房。01号地堡的补给队不来的时候，这里多充当药物仓库使用。 只有人来了，才会从物资堆里扒拉出几张折叠的单人床垫，往物资箱上一铺，凑活着当一间休息室。 走到门口隔窗一看，另外三人果然都好端端的呆在休息室中。 他敲开门走了进去，就听闻柏舟连声问：“怎么样？他们准备自己种地了吗？” “冬天快来了，要先等一批增援。”律恒说，“加盖扩容的图纸也会给13号地堡审核，既然要加人，肯定也会增加相应的种植区。” “那就好。”闻柏舟终于松了口气，“生存物资靠援助不是长久之计。他想要收容这么多人，就必须能达成初步的自给自足。不然容易出事的。” 他以前其实没怎么想过这些问题。 可跟着老教授们开会开得多了，脑子不由自主地也会开始思考人与物资与土地的关系。 “我们小祖宗这脑子还是变了。”余星野笑话了他一句，“不过你也别操心这么多。这些事有的是人操心，该烦恼的让他们烦恼去。我们现在该休息了。” 连生也点了点头：“现在人看着多，里面有很多是运输队的。明天再走一批，又会空出来。还有一些人，过了这个冬肯定要上地面的。” 关于地面人对地面的执念，闻柏舟是真的不理解。他听着连生这么说，只能叹口气。 连生拍了拍那几张床垫：“不说这个了，说着人心烦。都睡吧，明天还要赶早。” 几人都爬上了那几张床垫，裹着外套挤挤挨挨地睡下了。室外太冷了，连带着333号地堡的供暖效果似乎都很一般。可几个人挤在一个小小的房间里，倒也不怎么冷了。 迷迷糊糊睡过一夜。第二天一早，他们就与333号地堡内的其他属于01号地堡的运输队会和，跟着他们一起离开了333号地堡。 这次大头的有大型运输车开道，还有战车轮流除雪，他们速度快了不少。 从333号地堡离开，还不到中午，就又抵达了212号地堡的外围。 这次谁都没有再下地堡，只停在地堡附近的安全路段做了车队休整，各自检查了自己车辆问题，又短暂休息了二十分钟，就再次上了路。 这一次的速度似乎更快了一些。 前方两辆战车并排，都取消了抓地模式。再积雪深重的雪地里把车开得飞起。其他运输车紧跟其后，纷纷提高了自己的速度。 “看来他们想今天就赶回去。”律恒说着，侧头看了看闻柏舟，“安全带系好了吗。” 闻柏舟点点头，就听战车发出一声提示：“抓地模式已取消。” 话音一落，战车猛地加速。 车队排做一条直线，如同旷野的长龙，摇头摆尾地朝着天边光华璀璨的地堡直奔而去。 即便天黑，他们都没有减速。 在这样的速度之下，晚上十点多，他们终于回到了01号地堡。 夜晚的特殊种植区只剩下了弱光源。打头的战车开启近光灯，慢腾腾地穿过了特殊种植区。 车队在种植区通道里排成长队，等待着通行。 律恒打开了战车辅助驾驶系统，刚要转头对闻柏舟说些什么，就听车窗突然被敲了敲。 叶驰弯腰贴在车窗上直往里瞧，瞧得车窗打开了，他才笑眯眯地说：“可算是把你给等回来了。老爷子听说车队回来了，让我来瞧瞧有没有你。” 他说着眼睛一转，又看向了车后：“怎么回事？你们不是送东西么？又去哪儿拿什么了？这看起来可不像是13号地堡的东西。” 第59章 【一更】 天色黑漆漆的, 特殊种植区暗淡的弱光源只照亮了玻璃的轮廓。 叶驰背对着灯光，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律恒, 竟显得有些阴郁。 律恒摘下了手套, 漫不经心地问他：“我们从13号地堡回来，这不是13号地堡给的，还能是哪里来的。” 叶驰哈哈大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律队, 你就不能有点有趣的答案吗？我们柏舟第一次跟着你跑13号基地, 这一路怕是要被你闷死了。” 他说完, 冲着闻柏舟挥了挥手, 快乐地说：“他是不是特别闷？没有我和你聊天你这一路上无聊坏了吧？” 闻柏舟也冲他挥了挥手：“还好。”说罢, 他又补充道：“你快回去吧, 外面弱辐射环境, 呆久了也不好。” “行。话我带到了啊。”叶驰干脆地说, “你们登记完毕了就上楼去看老爷子吧, 他估摸着还没睡呢。比我们晚这么多天，结果还下了这么久的初雪, 他心里肯定担忧着呢。” 律恒颔首道：“好, 多谢。” 叶驰摆摆手就快步穿过长长的车队，回到了地堡里。 车队慢吞吞的挪。好不容易才进了地堡, 律恒也不去检测区, 而是直接脱队，从另一边进入了缓冲区。 连生也开着车紧跟而来。 两辆车并排而停，余星野跳下了车：“老爷子是不是让叶驰找你们呢？你俩先上去吧。车我和连子看着。” 律恒比了个手势, 才和闻柏舟说：“走吧。” 闻柏舟把小泡沫箱递给他, 自己拎着那个大购物袋，对连生和余星野挥了挥手, 才跟着律恒往上面去了。 杨旗腿上盖了个小毯子，正在办公室里等他们。好不容易等到了人，一见他俩过来，面上就忍不住笑了。 “舟舟。”他冲闻柏舟招了招手，“换到没有啊？” 闻柏舟连忙几步上去：“您怎么就穿这么点啊？我换到啦，您安排了一整个队陪着我呢，别担心。” 他握紧了杨旗的手。老人的手干瘦乏力，手背遍布凸起的青筋。闻柏舟暖着杨旗的手，只觉得短短时间，他似乎又憔悴了些。 “换到了就好。”杨旗笑了，“家里准备怎么做？” “已经开始做海水淡化工程的实验厂改造了。”闻柏舟说，“可控核聚变也在选址了。我们会越来越好的。” 杨旗听得心中激动，他握紧了闻柏舟的手，连声道好。等心情平复了，他才又招手唤了律恒：“13号地堡的情况怎么样？” “以眼下的情况来看，暂时开发到极限了。想再外扩地堡，很难。”律恒说，“想再扩地面食物工厂，也必须增加生产线。但营养液制作的原材料很难解决。” 杨旗叹了口气：“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不过，等明年我们的产能上来了，情况或许会好上不少。” 他们有大量的山里的土地，还有大量的土地粘合剂。只要慢慢往外扩，处理土地，种下种子，总能种出一片生机。 他们不怕慢，也不怕熬。只要还有希望，慢慢地总会变好的。 他又问了不少沿线的情况，重点让律恒讲了讲333号地堡目前的状态。律恒细细说完后，才道：“我认为目前地堡的这种援助模式，让不少小地堡都生出了依赖心。” 杨旗笑了笑：“援助得太久了，是会这样。可谁让我们也收不下那许多人呢？”他拍了拍律恒的手：“不用担心。现在这样处理，还是我们地堡太小，物资也不富裕。等到日后，会有改变的。” 他抓着律恒又说了几句，话题才逐渐转向了家常：“对了，你一直抱着的这个小箱子，是什么？怎么没交给物资部门。” 律恒看了闻柏舟一眼。 闻柏舟嘿嘿一笑，说：“是给您带的冰淇淋。”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t_x_t_8_0._c_o_m 冰淇淋？ 这个名次对于杨旗来说，实在太久远了。他甚至恍惚了一下，才想起来那是什么。 他忍不住笑出了声：“这种小东西，你们小孩子自己留着。我都这么老了，不吃零食了。” “您不要冰淇淋也可以。”闻柏舟说，“那这些就必须收下啦！” 他变戏法一样的从桌边拎起一个大购物袋。 这袋子杨旗是有注意到的，只是他以为这是闻柏舟家人给闻柏舟准备的生活用品。怎么会是给他的？ 怔楞间，就见闻柏舟从里往外淘了个……精装仙人掌？ “我问过了，是不怎么需要水的品种。”闻柏舟说，“给您的家里添点绿色。” 他不仅带了仙人掌，还带了几盆同样包装的多肉。 “您家里放一盆，办公室多放两盆。病房里再放点。多一点颜色，看着心情好些，空气也会好些。” 闻柏舟说完，又拿出一个崭新的大保温杯：“保温效果十八个小时，您要多喝热水。” 紧接着，他还拿出了一盒象棋，一只拍立得。 “这两个是给您解闷的。”闻柏舟说，“您养了那么多孩子，是不是都没和他们合照过呀？等他们来瞧您的时候，你就抓着他们拍两张。相纸我准备了好几百张。” 杨旗接过了拍立得，忍不住翻来覆去地看了一番。 这个东西，他还年轻时，是很流行的。不过他们那时候的拍立得，已经不长这个模样了。或许是老了，也或许是病了，他最近时不时的会想起这个东西来。 倒不是想要玩。而是会想着，这么多年了他似乎也没有和重要的人有过一张照片。这件事逐渐从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成长成了一个足以挂在心上的遗憾。 从战后一路走过来，建设地堡、发展地堡、维持地堡，他有过很多同路人，又失去过很多同路人。 临老了，他突然发现，好多人的面目在脑子里都模糊了。 而日后，他或许还会忘记更多的人。 于是这遗憾时不时地就会从心里冒出来。直到现在，它突然被一个冒冒失失闯入的小孩子弥补了。 “要不要试试看啊？”闻柏舟笑着问，“我给您和恒哥来一张。” 杨旗把拍立得递给闻柏舟：“那就试试。小恒过来。” 律恒没有拍过照片。他只能有些僵硬的半蹲在杨旗身边，维持着一个与他齐平的姿势。闻柏舟眼疾手快按下了快门：“好了，再等一会儿就显示出来了。” 杨旗接过那张相纸，小心翼翼地捏在手里。 然后，就见闻柏舟又把手伸进了那个大购物袋。 最后，他拎出了一套衣服。 那是一套军绿色的长羽绒服。有镶了毛边的帽子，和配套的同色羽绒长裤。裤子的裤脚口是收口式的。再一看衣服的袖口，同样也做了收口处理。 杨旗知道，市面上的羽绒服很少有这种设计。这更像是为了防辐射而专门做成的收口样式。 他伸手摸了摸料子，问：“舟舟自己做的吗？” “是麻烦了专业的裁缝。”闻柏舟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想自己做，但是这个料子有些不好处理。” 他说着，就把料子介绍了一遍。 这套衣服的样子与他们得到的冲锋衣一模一样，只是型号上要小上一号。都是由这次的特殊材料做成的。 杨旗听完，很久后才说：“谢谢舟舟，你们真的费心了。小恒，你让杨桐下去处理这一批的羽绒和面料。让他把小连生和星野都替上来。” 律恒点了点头，起身离开办公室去了隔壁。 杨旗仔细凝视着闻柏舟，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这本来不是你们该操心的事情。舟舟，我要感谢你们。” 闻柏舟摇了摇头：“您别这么说。我们是同胞对不对？我们本来就该同心同德，共进共勉。” 他俯下身拥抱了杨旗：“所以为了那个美好的目标，您要好好保重自己。” 杨旗轻轻拍着他的背脊：“放心，我肯定能看见那个未来。” 没多久，律恒带着连生与余星野走了进来。 杨旗乐呵呵地说：“要谢谢舟舟特意给我带了礼物。路上累了这么久，舟舟去休息吧。我和这几个傻小子再说一说工作安排。” “那我先下去了。”闻柏舟说，“你们都别太累了。” 他说完挥挥手，熟门熟路的走了。 办公室的大门轻轻地阖上了。 轻微地“咔嗒”声传来的一瞬间，杨旗猛地收敛了笑容。 他冷眼看着他们几个。好一会儿才冷声开口：“你们谁去偷拿了我的检查报告？” 连生和余星野面露茫然，就听律恒直接道：“是我。” 两人震惊地看向了他。 律恒迎着杨旗的怒火，冷静地道：“老师，你这个病地堡没有足够的药物。我们既然有渠道，理应向外求助。” “然后呢，律恒？”杨旗问他，“2025的医疗条件如果不配合相关手术，根本无法治疗。这种情况你又想做什么？让我过去，还是让他们过来？” 律恒没有说话。 杨旗冷哼了一声，直接道：“你还想去海滨，最好是泽城。” 他徐徐看过眼前的三个小孩：“你们有谁，对舟舟提过泽城？” 第60章 【二更】 杨旗的眼神慢慢扫过眼前的三位年轻人。 连生与余星野在他的目光下都变了脸色, 只有律恒连眼神都没变一下。 “看来都提了。”杨旗说，“聊什么的时候提起来的？我的病？” 连生有些难受了。他上前一步, 轻声道：“老师, 其实……” “柏舟也很担心你。”律恒开口打断了他，“你知道他不是那种对身边人受苦，还视而不见的人。” 杨旗简直要气笑了：“所以，你去偷拍病历, 让他去找家里长辈给我问药开方。” 他用力地拍了拍椅子扶手。连生连忙扶住了杨旗的手臂：“老师, 我们也没做什么。恒哥也是担心你。” 杨旗冷哼了一声, 才又说：“因为舟舟心软, 所以他知道了泽城, 一定会问你们泽城的生活状态。你们会说。所以他必然知道了泽城的医疗能力。他知道了这些事, 他就会想去。” 他顿住了话语, 仰头看着自己这三个孩子。 他们有人活泼, 有人沉稳, 有人心思重。但都早早地没了家人，也努力长成了一个好孩子。 心里的怒火好像倏然间一哄而散。 他长叹了一口气：“你们都是好孩子。舟舟知道泽城的医疗研究很深入, 他一定想去拿药物研究资料。而你们, 会想到我需要那些药物治疗。你们目的不同，但你们一拍即合。” 杨旗垂下了眼, 他侧头看向蹲在身边的连生：“你们还没去过, 你们不知道横跨一个大省有多危险。你们要怎么去啊……” 一整个大省的距离。 以前只需要搭乘一辆高铁，一架飞机。只需要几个小时，就能从一个地方抵达另一个地方。 可是现在, 组一整个完备的远程车队, 这不适合保密。可只让他们开着战车走，又太过危险。 “我们不怕危险。”连生连忙说, “而且老师你不知道，小闻进步很大的。” 他连忙将路上遇见一个纯青壮小队，结果闻柏舟抢先呵斥警告的事情说了。 “他比以前警醒很多，也知道防备了。”连生说。 他还记得最初遇见闻柏舟的时候，闻柏舟那傻乎乎的模样。现在这样，可比当时靠谱多了。 却见杨旗摇了摇头：“你们没当过家长，你们不知道。他的爸爸妈妈，肯定不想看见他这样的进步……” 他拍了拍连生的手，心里思量许久才说：“我知道你们担心我，但是……你们也知道，如果只是舟舟想要资料，我们有更稳妥的解决办法。” 他猛地看向律恒，直接道：“你说。” 律恒紧绷着下颌，不肯答这个问题。 杨旗散掉的怒火又被他点燃了：“不说是吧？好，我说。我们只需要好好的发展01号地堡，舟舟也只需要好好的支援01号地堡。我们发展起来了，周边的地堡会逐渐朝我们靠近，当他们发现他们所有的需求我们都能满足的时候，他们自然会带着我们需要的东西上门。” “有稳妥的解决之道，又为什么要带着人去冒险？”他目光凌厉地扫过余星野，扫过律恒，最后落在身边的连生身上，“你们要记住，人家来帮我们，是因为我们是同胞。” “既是同胞，就不能拉着人去盲目涉险。” 说完这些话，他疲累地挥了挥手：“都下去吧。” 连生迟疑地走回律恒身边，他轻轻碰了碰律恒，示意他说点软话。 于是律恒说：“带回来的药我会让医生斟酌。如果合适，你要记得吃。” 连生：“……” 杨旗：“……去去去，别在这里气我！” 三人立时转身就走。 杨旗看着他们的背影，忍不住又皱起了眉头：“律恒回来！” 律恒顿住了脚步。 等其他两人加快步伐离开了办公室，律恒才走回杨旗身边：“老师。” 杨旗看着他，好半天没说话。 律恒沉默地陪在他身边。 “小恒。”杨旗满是疲惫地喊他，“生死有定数，你……” “老师。”律恒打断了他的话，“有什么工作要我去做？” 杨旗定定看了他半晌，才说：“地堡里的那个奖励措施定下来了，你明天去找杨桐，让他把具体细则拿给你。你去公布了。” “好。”律恒点点头。 “另外，333号地堡需要的物资，你明天选人带队出发。”杨旗又说，“既然不肯认错，那就认罚。另有200公斤的营养液，如果你遇上了13号地堡的运输队，就让他们带回去。没遇上，你自己跑一趟。” 律恒干脆道：“好。” 杨旗叹了口气：“去吧，好好休息。明天又要外出了。” “您也是，少操心。”律恒说完，拿着他新得到的保温杯离开了房间。没一会儿又拿着已经装满热水的保温杯走了回来：“多喝水，对您有好处。” 杨旗接过水杯，沉默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第二天也是个好天气。 天色虽暗，但无风无雪。地堡早上七点就热闹了起来，大家三三两两的结伴往食堂走去。 这段时间食堂虽然还是那些菜吧，但不知道为什么，吃起来总觉得更好吃了。哪怕是水煮的，也咸味十足。喝着就很香。 更别说偶尔早上还会有加了肉沫的芋头羹。 那滋味，简直顿顿吃都要吃不腻了！ 闻柏舟也拿着自己的饭盒往食堂走。刚走进食堂，他就发现每天这个点和他在食堂碰头的律恒没在。 倒是连生看见了他，冲他招了招手：“小闻，这里！” 闻柏舟走了过去，问他：“恒哥呢？” “他有事。”连生说，“333地堡不是缺物资么？他估计要准备出发了。” 闻柏舟惊了一下：“刚回来又走啊？你们去不去？” 余星野摇了摇头：“他让我们俩在家里休息，让归耀和叶驰跟着他走了。又去运输队叫了几个有深冬经验的老车手。应该问题不大。” 闻柏舟还是觉得这个工作安排有些不合理，他迟疑道：“可是，他也刚回来，不该留在地堡里休息吗？” 话音刚落，就听食堂里的喇叭突然传出了一声开机声。 紧接着，律恒的声音就从喇叭里传了出来：“大家早上好，我是律恒。现在来公布《关于地堡各部门优秀员工奖励机制》的实施细则。优秀员工评选每个月一次，各个部门均可参与评选出自己最优秀的三名员工。” 听清楚他的话后，食堂里骤然一静。紧接着，细小的讨论声就如同波浪一般传开了。 “可算是公布了，听说讨论好久了。” “我都要以为是假的了。咱们地堡现在真的有物资可以来做奖励了啊？” “各个部门都能参与，哎呀哎呀，那人多的部门是不是会比较吃亏啊？” “应该会有平衡举措吧？” 他们目光期待，面色兴奋地交头接耳。 当听见第三名可以在当日食堂领取一个包子时，顿时爆发出了巨大的欢呼声！ 包子！那可是有油有肉的包子！ 可以当主食，还比现在的芋头好吃多了。一大个可就能吃饱了！地堡这次居然这么大方？只要当上优秀员工，一个月就能有一个啊？ “真的假的？”就连余星野都忍不住问了，“包子啊，咱们地堡做包子？” 紧接着，就听律恒继续道：“第二名可以在当日食堂领取二两米饭。” 热闹的食堂骤然一静。人们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有人低声开口说话。 “米饭啊……” “这个东西，没吃过啊。它好不好吃啊？” “听说挺香的，是以前的主食。不过也有书里说米饭没味道。” “那这个奖励听起来可没有包子好。我就当个第三名算了。” “哎呀，你说第三就第三啊？这优秀员工可没那么容易喔。” “别急别急，还有第一名呢。” “对，对。还有第一名呢。” 律恒继续道：“评上第一名的优秀员工，可在当日食堂领取一枚鸡蛋。鸡蛋可直接带走，也可任选做法，由食堂烹饪制作。” “听分量好像是第二名给得比较多。二两呢！” “可鸡蛋可以带回家去。这个任选做法，有什么做法？” “我管他的这个第一名我势在必得。那可是鸡蛋！家里有老人有孩子的，谁能舍得这个鸡蛋啊？” 律恒听不见大家的讨论，他平静地报菜名：“食堂可做水煮蛋，荷包蛋，煎蛋，鸡蛋羹。” 本就热闹的食堂顿时炸开来。 “煎蛋！那不是还能吃油？！” “天哪！也就是说第一名奖励蛋和油是不是？！” “那我得了第一名，我肯定带着孩子来点一份煎蛋啊！那可是油！谁还会选别的啊！” 在煎蛋的衬托下，包子好像瞬间就没那么香了。 不过包子有肉也有油，也是非常受期待的奖品。唯有大米饭吃过的人太少，暂时也没什么人期待它。 闻柏舟听着大家兴奋不已地讨论声，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 这些东西他在家时总是时不时就不愿意吃。可在这里，却是一个月一次，用来鼓舞士气、鼓励工作的奖品。 “糟糕。”他听见余星野说，“我们运输队好多人啊，这前三拼了命我也争不上啊。” “肯定会有后续细则。”连生和他说，“不然几个人的部门和几十个人的部门一起选三个人，这么不公平的事情老师不会没注意的。” 只是他们吃完饭，也没等到后续细则公布。只看见了律恒带队的临时车队，从地堡里缓缓驶出，走向了远方。 三人在缓冲区告别，连生与余星野都要去地面地堡带学生。 闻柏舟则拿着自己这次专程准备的小本子，直接往养殖区里去了。 第61章 【三更】 奖励机制激发了地堡幸存者们前所未有的热情。 这么多年了, 他们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机制。更别提奖励的还是实打实的包子鸡蛋！ 就算家里没有老人孩子，只是自己吃, 那也是非常不错的营养补给。更别提鸡蛋还能带回去了。 要是带回去攒起来, 一年下来，也是一笔大资产了。 早餐时间后，大家格外积极地冲向了自己的工作岗位。 养殖区内，几个养殖人员更是红光满面, 一见闻柏舟, 立刻招手喊：“柏舟！你来了！” 闻柏舟笑着挥了挥手：“我来了。你们的数据记录有好好做吗？” “有的有的。”其中一个工作人员立刻走了上来。这个工作人员姓庆, 名庆达, 就是最初认识闻柏舟的那个。 庆达热情地道：“你跟我来办公室, 我们每天这些数据我们每天都有记录, 不敢懈怠的。” 刚走到办公室, 庆达就从墙上拿下了一个蓝皮大本子：“你瞧。” 蓝皮本子上, 清晰的记录着笼舍的室温、湿度、小猪每日喂养以及小猪的体重。 “我们最近想根据地堡自己能出产的一些植物蔬菜, 来搭配小猪的每日饮食。”庆达说，“毕竟不能总是依靠你们地堡来支援我们小猪的饲料。” 闻柏舟点点头：“确实, 你们必须依靠自己形成一个良好的生态循环。” 见闻柏舟也这样想, 庆达格外高兴：“所以我今天想咨询一下，就是你看啊, 我们地堡那个特殊种植区里的油菜, 它长得非常好。这一批试种成功后，以后为了产油，地堡肯定会大面积的种植油菜。它的油来自于种子, 别的地方你说能不能用来喂猪？” “可以的。油菜是非常优秀的饲料。它的叶子和茎秆都可以打碎了喂养。榨油剩下的饼渣也可以。但是饼渣对猪有毒, 所以你们要注意处理。” 听见这话，庆达立刻从桌子里找出一只钢笔：“您慢慢说, 我记下来。” 闻柏舟就跟着他写字的速度慢慢地说着。 这些资料还是上次他回家，在训练的休息时间里查询的。后来吴教授从学校里回来了，他又去找吴教授聊了不少。 除了小猪和小鸡的养殖，后续重点就放在了01号地堡的自身资源循环上。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在最初的基础温饱后，就该协助他们建立起自身的养殖体系。这样才能长久且健康的发展。 吴教授甚至去三楼把负责土地粘合剂和种子选育的李教授也抓了过来，他们三个凑在一起聊了很久，闻柏舟参与其中疯狂做笔记补课。 现在01号地堡已经有了土地粘合剂，后续再针对智能种植箱反馈回来的数据进行第二次改良。就可以根据01号地堡自身的能力，彻底扩建地堡的种植区。 之后再有针对性的种植一些人、猪都能食用的作物，慢慢地就能摆脱对他们的饲料依赖，建立起自身的食物循环。 现在养殖区的工作人员们就能有这样的意识，闻柏舟真的很高兴。 他把自己在小本子上写的笔迹交给了庆达，又将他们的记录都拍过一份后，才去养殖区里看了看小猪。 相比刚运输过来时，现在的卷毛小猪已经长大了不少。它们身上覆盖了一层米白色的卷曲绒毛，一见有人来了，就哼唧着靠近。 “我们对比过养殖手册，它们现在的体重是正常数据。”庆达说，“我们准备等这些小猪再长一长，就给它们分栏了。那边新的猪舍已经修好了，分栏之前会再给猪舍做一次全面消杀。” 闻柏舟点点头，拿着手机对小猪们拍了几张照片。才又跟着庆达去了鸡舍。 小鸡的养殖就没有小猪那个一帆风顺。之前不知道什么情况，他们大面积的死过一批小鸡。 但幸好那时候小鸡们已经分了几个小鸡舍喂养，到底没有波及到所有的小鸡。 “我们现在猜测，可能是最初消杀药剂的调配没弄好。导致浓度过高。在多次消杀之后，小鸡就受不了了。”庆达低落地说，“我们以前没养过鸡，也没见过这样原始的鸡种。就惯性的按照以前的经验去调配了消毒药剂，就导致了出事……” 提到这件事，他心里格外的愧疚。 那时候他慌慌张张去找杨老，想让杨老出面去找柏舟来善后。可杨老却把这件事拦下了。 他当时恍惚间明白了过来，这样的援助极有可能只有一次。 现在这个世界，不管柏舟对他们多友善，愿意拿多少东西给他们。像肉猪肉鸡这种东西，他们自己的地堡肯定也很稀缺。如果不是为了交换能源，他也未必会带着肉猪肉鸡上门。 这是他们01号地堡唯一的一次机会。可他们却差点搞砸了。 “你还愿意来我们养殖区指导我们，我特别感激。”庆达说。 闻柏舟不知他所思所想，闻言就笑道：“养殖嘛，本来就是一点点摸索起来的。你也别愧疚，最初开始出什么问题都是有的，我们一起进步嘛。” 他把小鸡的各种资料也拍照留存，才挥挥手离开了。 从养殖区里出来，他又去了土地处理区。 上一批土地刚处理完毕挪进智能种植箱里，他就跟着律恒一起出发去了13号地堡。在那边耽误了几天后又回家去了。所以他已经好久都没来过土地处理区了。 土地处理区的工作人员见了他，比养殖区的更加热情。 一群人拥簇着闻柏舟进了实验区，高高兴兴地道：“你看！我们种了什么！” 眼前的绿色小苗郁郁葱葱，它们在智能种植箱里有序的排列着，每一棵苗看起来都分外健康。 但是…… 闻柏舟尴尬却不失礼貌地笑了。他问：“种了什么？” 土地种植区的工作人员笑开了：“你不认识吗？是小麦！我们种了小麦！” 闻柏舟双眼一亮：“那它的锁水锁肥能力是不是达标了？！” 虽然小麦的抗旱、抗寒能力都很强，但这样的强度也是依靠着土地本身的锁水锁肥力。在拥有了足够的底肥与土壤水分后，小麦甚至只需要在播种期、灌浆期与抽穗期浇水，就能保证一定的收成。 如果智能种植箱搭配土地粘合剂，能成功地将沙化土变作高肥高水分的种植土，那01号地堡，甚至整个峄城的粮食问题，都能得到解决！ 土地种植区的工作人员一拥而上，他们团团围住闻柏舟，又跳又笑地大喊道：“达标啦~达标啦！比我们的预期数据还要好啊！以后我们就可以吃上自己种的小麦啦！” 他们满脸都是幸福的红光：“你一定要把这些数据带给你们的研究员！等我们以后种好了，给你们送小麦！” “还有面粉！” “对对！还有面粉做的各种吃的！” “真的？”闻柏舟也大笑道，“我记下了啊，我超级期待！” “记着，都记着！到时候柏舟你不吃撑了可不许走啊！” 在闻柏舟开开心心地查询拷贝智能种植箱的种种数据的时候，临时组成的外出车队们，也正在一个补给点外做休整。 窗口期内的物资运送是一件要紧事，路上就更不允许发生意外。所以每走一段路，当除雪耙反馈有些不灵敏时，他们就会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停下来，开始给车辆做一些检查。 律恒和叶驰配合着敲掉了战车上的凝冰后，又去大运输车那里，检查了运输车的邮箱状态与轮胎上的抓地铁链情况。 他叮嘱了大运输车的司机几句，又提醒了各位运输人员的眼部防护，才回到自己的战车边上。 一拉开车门，却见叶驰坐在了驾驶座上。 叶驰笑眯眯地冲他招了招手：“律队，我和归耀换了一下。他开了一上午了该歇一歇了。我让他去跟后战车了。” “好。”律恒点了点头，“你上午没开？” “没有。”叶驰说，“你盯了一上午了，也歇一歇。” 律恒绕到副驾驶座上落座，他系好安全带，又看了一眼叶驰，才说：“走吧。” 眼前这段路是补给点外部路段，并不适合把雪堆叠得过高。所以只有他们一辆车在前方慢慢地除雪。 叶驰开了一阵子，就有些不耐烦地开启了驾驶辅助系统。 他盯着除雪耙一左一右地扫雪，突然道：“律队。” 律恒看向了他。 “我这人心里藏不住事。有话，我就想要说出来。”叶驰说，“你这几次……带着余星野和连生，都在做什么？” 这个块头像熊一样的运输队员摘下了自己的防弹眼镜，双目炯炯地看着律恒：“那个柏舟，你在哪里遇见的？那些物资……你又是从哪里拿到的？” “你几次三番的带着余星野和连生，神出鬼没去向不明，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话音刚落，后方战车突然加速驶了过来。 靠近他们后，后方战车才缓缓降速，与他们并排而行。 同时，后方战车车窗下摇，露出了坐在副驾驶里的归耀的脸。 第62章 【一更】 没有了车窗阻隔, 车队行驶的声音就变得分外明显。 “叶哥！”归耀在一旁面无表情地喊，“你们一辆车开道太慢了, 往旁边挪挪, 我们一起。” “好。”叶驰朗声应道，“头盔也不戴，把窗户关上！” 归耀应了一声，摇上了车窗。 他和叶驰简直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 叶驰个高人壮, 防护服往身上一套, 与一头熊也没什么两样。或许是外表的压迫性太强, 让他养成了嬉皮笑脸的习性。 倒是归耀个子小小一个。防护服一穿, 头盔一戴, 走到别的补给点和地堡, 时常被人追问01号地堡是不是人手不足, 连未成年都派上地面。所以他既不爱戴头盔, 也总板着一张脸。 见他的车窗关严实了, 叶驰才关上自己这边的车窗，又往旁边移了半米宽的距离让道。 “律队。”叶驰看着车前方, “趁着归耀不在, 你和我说个实话。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律恒看着叶驰，慢条斯理地说：“我倒是不知道, 我们怎么神出鬼没了。” 叶驰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你这么说, 可就是不信任哥们了啊。你在哪里遇见小闻的，我不清楚。但是小闻出现之后多了些什么东西，你想瞒着, 这也瞒不住啊。” 战车除雪耙卡住了一块石块。 叶驰叹了口气, 切换成手动模式把石块清走了，才又打开辅助驾驶模式, 继续说：“从最开始的抗辐射药剂，到现在地堡里的土地粘合剂。你什么意思，他又是什么意思？” 和地堡里欢呼雀跃的其他人不一样。 当他知道土地粘合剂，可能来自于那个从荒野里冒出来的小闻开始。他看着特殊种植区里满满的绿色，就觉得有些心惊。 像这种东西，混合几下就能有大量土地用来种植，任何地堡都不可能拒绝。 可万一它……有毒呢？ 他为此去土地处理部门，找相关研究员追根刨底。却得到了让他安心又不安心的消息。 安心的是，以目前他们的技术，检测出来这个东西无毒无害。可不安心的是，以他们目前的状态，还不清楚一次混合能坚持多久。 这需要后续的数据支撑，或许这个东西需要持续不间断的使用，才能保持土地的肥力。 这样一来，这个几乎捏住地堡命门的东西，可就得全靠那个小闻来支援。 叶驰那一瞬间的不安感几乎抵达了顶峰。 他悄悄观察着闻柏舟，看他在地堡里上上下下的问询、记录，看他里里外外的跑前跑后。 再问那些部门里的工作人员，闻柏舟在做什么？却都异口同声的告诉他，柏舟在帮自己地堡的研究人员收集资料。 可哪里有地堡？ 他们在荒野遇上地面人的袭击，之后又遇上了罕见的返祖狼群。为了保存物资，律恒一个人引开了那群狼。 他在荒郊野外，就在13号地堡与01号地堡的沿线。 等余星野和律恒再出现，身边就多了个小闻。 那种地方，怎么可能会多出一个依靠国家物资储备库而建设起来的地堡？ 他承认小闻一开始看起来就很值得信任。但是…… “律恒。”叶驰连‘律队’都不喊了，“你别忘了是老爷子把你养大的。你别被别人蛊惑了里应外合来毁他一辈子的心血。” “你从哪里得出来的这个结论？”律恒转头看向了他，“你有疑问，应该直接问我，或者问老爷子。” “我问了。”叶驰紧盯着他，直接道，“你说吗？” “我做的一切，包括柏舟做的一切，都得到了老爷子的首肯。”律恒说，“你还要继续问吗？” 叶驰神色一愣。 他握紧了方向盘，好一会儿才又开口说：“所以你们有秘密，但把我和归耀排除在外。” “我有哪一次是故意支开了你和归耀的？”律恒冷静地问他，“去13号地堡那一次，陈老爷子要强留人。我们全队留下，不带物资折返。还是我们全都离开，只留小闻一个人在13号地堡？” 叶驰说不上话。 他心里就觉得怪怪的，可要说这个安排有问题，那也是无稽之谈。 物资必然要第一时间带回地堡。所以必然需要有人开物资车先离开。 “那你怎么不安排余星野和连生先走？”叶驰说，“不是为了支开我和归耀，你们好做些什么？” 律恒叹了口气，他似乎有些无奈了：“你和归耀，才更擅长开运输车。连生和余星野都是战车老师。老爷子把小闻交给我，而陈蹈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肯放人。我需要在身边留两个战车好手。” 听起来好像真的没有问题。 叶驰有些焦虑地敲着方向盘。 “你说得都对。”他说，“但我就是觉得不对。比如你们这次带回来的那些东西，绝对不是13号地堡能生产的东西。” “对我们地堡有害吗？”律恒反问他。 叶驰握紧方向盘，看着前方没有说话。 旁边的战车鸣笛，归耀再一次摇下了车窗：“叶哥你在做什么？！战车开出波浪形！” 叶驰的心绪被他的喊话打断了。他也开了车窗回话道：“太久没摸战车了，我注意一下。” “你小心点啊。实在不行换恒哥开！”归耀负责任地喊完，眼疾手快地关上了窗。 叶驰看了旁边战车好几眼，小心翼翼地拉开了距离后，才把自己的车窗关上。 一关上，他就说：“现在看起来没害，那以后呢？你能保证永远没害？” “你如果这样想，我们地堡也就别想发展了。”律恒说，“我们地堡长久以来和13号地堡互换资源。以陈蹈的脾气，哪天突然翻脸了，很多东西也可能瞬间就断了补给。你要为了未来某一天不知名的矛盾，来断绝现在的可能吗？” 叶驰固执道：“所以他有害是不是？” “是没有人能给你保证未来。”律恒放重了声音，“叶驰，你是不是忘了‘未来’是个多奢侈的词？” 叶驰猛地咬紧了后槽牙。 他好像确实忘了，在今日生、明日死的现在，他们在这里聊着未来有多么无稽。 就连这一次的任务，如果运气不好，他们都有可能死在半路。这条命都朝不保夕地吊在这黑沉沉的天空下，还有什么未来值得去操心的？ 大概是地堡最近的氛围真的影响到了他。 最近地堡里人人都觉得有一个更美好的明天，人人都像那个《绿色星球》里的树一样，在积极地成长，用力的争夺阳光。 所以他也不由自主地开始思考，未来。 关于他自己的未来，关于地堡的未来。 他怔楞许久，突然开口说：“没意思。” 律恒没有说话。 他又说：“那个绿色星球里的荒漠植物，我们能不能找来？” “荒漠植物？”律恒眉头微皱，“那是什么？” “沙漠里长的植物。”叶驰看向他，“你难道没有看过？” 律恒说：“你忘了我刚从13号地堡回来。” 听了他这话，叶驰不知怎么的突然放松了下来，他笑道：“这片子很好看，不知道地堡里还会不会再放一次。” 律恒没什么兴致，随意应了一声。 叶驰又说：“不过我们这个工作，想一集不落的从头看到尾，或许是挺难的。” “嗯。” 长久的沉默后，叶驰再次开口喊：“律队。” 他放下了自己的试探，格外认真地说：“我还是觉得，就算我下一刻就死了。我还是得要一个准话。你没做什么对地堡有害的事情吧？” 律恒回答道：“从老爷子救下我开始，我这条命就是地堡的。” “那就好。”叶驰放松了下来，“我不管你在做什么了。你只要还是01号地堡的律恒，你就是我过命的兄弟。” 这次在归耀再次怒斥之前，他敏锐地修正了行车路线。 两辆战车并排直行，在路上厚重的积雪里开出了一条笔直的道路。 而另一边，01号地堡里，闻柏舟正在准备旁听一场自由讨论课。 为了这场课，他甚至做了一些小小的准备。 上课铃敲响时，他悄然混进了这次的班级，结果瞬间就被孩子们抓了出来：“啊，是柏舟哥哥！” “哥哥你又来上课啦！” “哥哥这次有给老师带礼物吗？” 闻柏舟这才发现，这次的班级，居然就是他第一次听课的那个班级。01号地堡里的适龄孩子非常少，一个年级也就一个班。 他屡次三番的撞上同一个班级，好像也不算意外了。 老师在前方拍了拍手，大声道：“好了好了，开始上课了！你们不要再去骚扰你们的柏舟哥哥！” “可是老师，今天是自由讨论课。” “柏舟哥哥会加入讨论吗？” 闻柏舟笑道：“那得看你们今天讨论什么了。” 孩子们顿时将注意力转移回了老师身上：“老师，我们今天的主题是什么呀？” 他们七嘴八舌地催促着，老师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笑着转过身在黑板上写下了两个字。 “同学们，我们今天讨论的主题是“未来”。” 第63章 【二更】 未来。 这是一个很少在地堡里被提起来的词。 人们做安排的时候, 嘴里会说我今天如何如何，我明天怎样怎样。但是他们很少会说, 我下个月如何如何, 我明年怎样怎样。 他们只有短期的规划安排。 因为长期是那样的虚幻又缥缈。 种下油菜，等待它一周后出苗，再等它一个月后移栽幼苗，这对于地堡的幸存者们来说, 已经是难得的漫长规划。 但植物的成长, 总是有规律可言。只要遵循着日子好好的等待, 它自然会出苗、成长、绽放花朵、结出果实。 人不是这样的。 人是在一条看不见, 却名为人生的道路上, 摸索着走出一条曲折的路线。 它没有规律, 等待也不会有任何的结果。所以他们总是很少说未来, 也很少有什么与未来有关的规划。 孩子们看着黑板上的字, 茫然地沉默了下来。 他们左右张望着去看自己的同学, 可同学脸上也是如出一辙的茫然表情。 好一会儿，才有一个女孩子怯生生地开口：“老师, 未来……是什么样的？” “问得很好。”老师笑眯眯地说, “所以明川，你认为的未来, 是什么样的？” 名叫明川的小姑娘紧张地看了看左右, 她得不到答案，就看着老师摇了摇头。 老师眨了眨眼，她想了想, 又开口道：“或者, 我们换一个方向，你想要什么样的未来？” 明川还在犹豫, 她身边的同学突然道：“树，有很多很多的树！” “还有花！”立刻有人接话，“还有好多好多的花！” “天会亮起来的，会变成蓝色，还会下雨，但那些雨水都是干净的。” 明川鼓起勇气说：“还会有很多虫子，它们是这个自然生态里不可缺少的一环。” 老师含笑点点头，示意她坐下后，才又说：“那么为了这个未来，你们又要做些什么？” “想去种树！可是……现在好像已经没有树了。” “去土地处理区！”李鑫大喊道，“我要去土地处理区，我要去研究土壤，然后种树！” 他这个答案像是一点星星之火，霎时间点燃了同学们的热情。 “对！我要去研究植物，要去找到那些荒漠植物！这样子即使地里全是沙，我们也不怕了！” “那我想要弄开天上的那些云。”杜美望着老师说，“老师，你们以前说天上的云是核尘埃与火山尘埃造成的。既然是尘埃，那就一定有弄掉它的办法对不对？” “一定可以。绿色星球里都是有云了才下雨，下过雨那些云就没了。”立刻有同学说，“所以我们天上的这些黑云，也肯定有解决的办法。” 他们七嘴八舌地说着关于未来的设想。 闻柏舟坐在教室的末尾，心中有一股滚烫的热流在流淌。 他完全理解了杨旗的想法，也真切的见到了自己带来的改变。 他一直以为，他没有多大的能力，他只是在两个世界里客串了一把快递员。可是现在闻柏舟突然发现，他带来的改变，比他想象中要大得多。 这样的改变，来自于精神，来自于思想，它真切得震耳欲聋。 树木就该深扎泥土而向阳生长。孩子们也该站在地堡里仰望太阳。 讲台上，老师笑眯眯地冲闻柏舟招了招手：“今天你们柏舟哥哥过来，其实是有给你们准备一些小礼物的。我们就请柏舟上台好不好？” “好～”孩子们转过头，用力地鼓掌。 闻柏舟不好意思地站上了讲台，他看着孩子们说：“其实我也没给你们准备什么。上次我给齐老师的画，你们都记得吗？” 孩子们用力点头。 “那今天，大家就用‘未来’为题，画一幅画吧。”闻柏舟笑眯眯地说，“我给你们准备了画笔。” 画笔是他在文具店里买的，买来的是最基础的七色彩铅套装。几十盒铅笔在战车里这里塞一塞，那里填一填。见缝插针的利用着压缩羽绒的剩余空间，才能顺利地带过来。 孩子们拿着铅笔，一时间惊呆了。 “哥哥哥哥，这个是什么呀？” “是彩色铅笔，用来画画的。”闻柏舟笑眯眯地说，“你们有作业纸，就在那上面画就行了。” “画画……像哥哥那样的画吗？红色的太阳？” 闻柏舟摇了摇头：“不画我那样。画你们自己想要的。绿色的太阳蓝色的太阳都可以。画你们自己想要的未来的样子。” 有个孩子迟疑着问：“那……可不可以不画太阳。” “可以呀。”闻柏舟点点头，“你们画什么都可以。只要它是你们想要的未来。这是你们的讨论和表达。” 孩子们拿着纸笔若有所思，好一会儿才迟疑着开始画了起来。 他们画得很投入，直到下课铃声响了，都没有人离开。 但闻柏舟约了齐老师，他只能悄声和自由讨论课的老师道了别，约定等有空了来看孩子们的画作，随后悄悄离开了教室。 齐老师今天也没上课，他在办公室里审核333号地堡发来的供暖系统改进图纸。 333号地堡想要扩容，涉及到要修改的地方格外的多。不仅仅是供暖系统要改，就连他们地堡的供水系统也需要做一定的改变。 不然那么多人进入地堡，供水供暖都会出现问题。 333号地堡给出的供暖改进方案他并不满意，闻柏舟到时，他正扯了张白纸，往上写改进方案。 见闻柏舟到了，他就把改进方案往旁边一推：“来了。有什么新问题，让我看看。” 闻柏舟熟练地把手机递给他，自己就准备找个地方摸鱼。 齐老师一看他那不思进取的模样，就敲了敲桌子：“不许找地方睡觉，过来一起听。” 闻柏舟只好皱着脸，被迫跟着齐老师听天书。 齐老师拉过了身后的小黑板，一边看手机里的录像，一边把问题写在黑板上。看完后，就打开了手机录像，开始一点一点讲述起来。 闻柏舟听着听着，脑袋就跟着一点一点地打起瞌睡。 齐老师想了又想，到底还是没有扔粉笔去砸他。粉笔珍贵，不能浪费在这颗榆木脑袋上。 他讲完课保存好录像，才叫醒闻柏舟：“家里最近准备得怎么样了？” “挺好的。”闻柏舟揉了揉眼睛，“我估计这段时间里，第一个海水淡化工程可能已经弄好了。” “海水淡化？”齐老师有些惊讶，“你们现在还没有么？不应该啊，你们不是都在弄可控核聚变了？” “现在有的，就是比较贵。”闻柏舟说，“长辈说是在耗能上有技术关没过，导致价格一直有些居高不下，也推广不开。” “这样啊……我小时候喝的都是淡化水。”齐老师说，“不过还真没注意过价格。小孩儿么，谁要关注水电气这种俗气的问题。” 他说着看了闻柏舟一眼，看见闻柏舟赞同的点头，就知道这小孩估计也不知道自己家水电气每个月花费多少钱。 “其实不管海水淡化的技术关过不过，只要可控核聚变上了，能源问题都将不是问题。”齐老师说，“但净化技术对于污染越来越严重的世界是有益的。减少污染和地下水的消耗，更是有益的。你做得很好。” 他拍了拍闻柏舟的肩膀：“等你们的可控核聚变建堆了，我要再给你一些资料。” “是后续维护的吗？”闻柏舟连忙问。 齐老师一听，却笑了起来：“小闻，让你跟着听课你要睡觉。现在就猜不出来了吧？可控核聚变必然掀起能源革命，它会给你们的生活带来天翻地覆的改变。在这种情况之下，你们需要什么？” 闻柏舟想了想：“产业升级？” “……”齐老师忍俊不禁，“这是个答案，不能算你错。可还有呢？” 闻柏舟茫然地眨了眨眼。 “可控核聚变，必然会带来产业升级。现在很多产业与技术受限，都是受制于他们对能量的巨大消耗。”齐老师仔细地与它说，“当无限能源成为可能，这些消耗巨大的产业瞬间就会爆发出蓬勃的生命力。” “你们的市场，你们的生活方式，乃至于世界的市场，都会因为这个改变而被迫改变。到时候……”齐老师顿了顿，他笑容微沉，语调也低落了下来，“到时候，你们的敌人，也必然会一改态度，变得咄咄逼人。” 他目光锐利地看着闻柏舟：“因为你们的武器，没有跟上世界的变化。能源迭代后，武器的迭代还需要至少三五年的时间。这几年他们会步步紧逼，紧迫盯人，迫使你们交出关键技术。” “为了他们的市场，也为了他们的利益，他们会前所未有的紧紧抱团。” 齐老师目光悠远，他想着那些自己感受到的，或是老人嘴里的过往：“他们会用一切热战之外的手段，逼迫你们让步。” 闻柏舟顿时想起了那场2055全面展开的核战争。 “他们会提前动手吗？！”闻柏舟紧张地道。 “不。”齐老师说，“我会给你们武器设计图。” 第64章 【一更】 在看见了过去的、本该已经去世的大能们, 隔着手机对自己发问的那一晚。 齐老师独自一个，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关了很久。 他想了特别多的事情。 想白天冲动地叫住闻柏舟对不对、想他猜测里的两个世界的关系、想那场几乎毁灭了他所有年少时光的战争…… 可这些想法里最重要的, 却还是——在闻柏舟的世界里, 那场战争没有到来。 没有到来，就有扭转的可能。 齐老师在黑漆漆的办公室里独坐到天明，然后起身去寻找杨旗。 闻柏舟来自何方，立场如何, 这个地堡里恐怕只有杨旗才最清楚。 他们深谈过了一场, 达成了共同的认知：那场战争不应该到来。无论如何, 都要避免另一个世界的同胞们再受一次苦。 这种苦他们吃过, 也就够了。既然有能力, 就不该让其他同胞再尝试一次。 但是…… “我今天告诉你, 就是想让你回去转告你家的长辈们, 在做相关规划时把兵器制造也纳入其中。”齐老师说。 “但是你们也要知道, 我们的地堡毕竟不在以前的军区, 更何况峄城本身也没几个军工厂。除了我们自己手里的资料外，其他相关资料找起来需要一定的时间。” “需要和13号地堡交换吗？”闻柏舟问他。 “13号地堡也捏着一些, 换起来不难。”齐老师笑了笑, “还有一些，在其他城市的地堡手里。给够时间慢慢换也行。” 他想了想, 从书桌上拿起一个本子, 埋头写了几笔：“我们目前能提供的，高能激光枪与高能电磁枪以及电磁枪需要用到的强压缩电池技术。这能成为你们在可控核聚变点火后的过渡技术。” 他原本想把那一页纸撕下来递给闻柏舟，可刚要撕开, 却又停了下来。他想了想才说：“你等一等, 我写一点详细的数据你带回去。” 他坐回桌后，仔细地写了很久, 才撕下那张纸小心翼翼地折叠好了：“别弄掉了。” “您放心。”闻柏舟接过信纸。当即拆开手机壳，把它塞了进去。 他这次带来的几个手机都是1号楼的大佬们改装过的手机，各个都拥有能挡子弹的坚固外壳。 他装好信纸，将手机贴身放好了，想了想又开口问道：“齐老师，我听说海滨城市因为不能造地堡，都是生活在船上的。他们现在还有造船技术吗？” “是的，当时海滨城市被破坏得很厉害。那种情况下，只剩下一些没有损坏的战船还能大量收容幸存者。”齐老师说，“后来上船久了，也就没下船了吧。” 他身在峄城，对于海滨为什么会发展成船市，有些不清楚。那时候他们自己都忙着建造庇护所，实在没心思也没能力去打听其他城市的事情。 等到大家弄好了庇护所，生活进入一个平稳的节奏，开始逐渐往外寻找幸存同胞后，才知道海滨地区居然形成了这样的生态。 “不过看现在这模样，各个地区船市发展又很稳固。理论上他们应该是恢复了部分造船厂，手里应当也捏着几个生产线，不然发展不成这个模样。”齐老师斟酌着说。 闻柏舟若有所思：“我记得海边几个城市确实有很大的造船厂，如果全都恢复了，他们是不是就能造船了？” “哪儿那么容易。”齐老师笑道，“一艘最普通的舰艇涉及的几十万个零件，需要一整个工业体系的上下游去支撑。只有船厂造不出来。他们现在应该是依靠过去库存的零件与部分半成品，还有拆卸破损舰船来维持的船体消耗维修。” “这样啊。”闻柏舟说，“我记得泽城就有一个大型造船厂，他们也是船市吗？” “他们那个造船厂你有没有去看过？那是我们以前最大的造船厂了，占地广袤，建设得非常恢弘。是一座典型的工业巨兽。你有机会，可以去看一看。”齐老师怀念地说。 “也因为这个，泽城好像和普通船市有些差别。上次小律回来后说，他们打算把船市与船厂相连。可能以后会慢慢往地面转。如果抗辐射涂层的产能跟得上，他们也是能回地面的。” “他们的船厂已经可以停泊大型舰艇了？恢复得很好啊！”闻柏舟立刻追问，“那是不是说明，现在他们手里有很多生产图纸，但是已经没有生产能力了。” 听见图纸两个字，齐老师顿时警惕起来。 他上下打量闻柏舟几眼，敏锐地问：“你要做什么？你是不是想过去？” 闻柏舟眨了眨眼，冲齐老师露出一个软绵绵地微笑：“齐老师，您说……他们手里有没有空天航母的生产图纸？你们当初已经研发出了空天航母是不是？它叫青鸾，是不是？” 齐老师眉头紧皱：“谁告诉你的？” 闻柏舟笑眯眯地看着他，不肯回答这个问题。 他也没想到自己记忆会这么深刻。关于2055年先后问世的空天母舰“青鸾”与太空中继站“南天门”，都是在第一次见面时，律恒介绍未来情况随口说来。 可他听过那么一耳朵，居然一直都没有忘记。 齐老师看他不回答，厉声道：“小闻，我们这里跨省和你们那里不一样，你收起这个念头！” “我还没说什么呢……”闻柏舟小声嘀咕，“所以图纸是不是在他们手里？或者他们建造船市，依托的就是青鸾？要长期生活在船上，能源绝不能少。青鸾内部是不是搭载了一个小型聚变堆？这样它才能托起一个城市。” 齐老师深吸一口气。 他说这小崽子不听课，可小崽子却能立刻想到青鸾的动力及能源装置依托的是舰载聚变堆。 可这小崽子要真的好好听课，也不至于连可控核聚变会给他们带来什么，都不知道！ 齐老师严厉地道：“小闻，我不会再回答你这些问题。但是你必须清楚明白，我们不支持你过去。你家长辈也必定不会支持你过去。” “您别生气。”他走到齐老师身边，抓着齐老师的手臂轻轻拍了拍，“我就是随便和您聊聊，您别紧张嘛。” 齐老师没好气地挣开手：“你要是有你嘴里说的这么乖，我哪儿还需要紧张！” “那我们聊点正经的。”闻柏舟立刻说，“齐老师，杨老病了。您看他那样子，这病不轻。他需要泽城的药，我需要泽城的图纸。您看，我们要是过去，这不是一石二鸟一举两得？” 齐老师冷笑一声：“既然要过去，我们派个人带队直接过去，不是更好？就小律，他就去过。熟门熟路，你也信任。都交给他去办你在这里呆着，不是更好？” “可我没见过啊……”闻柏舟说，“您也知道，有些东西，有照片比没照片好。有些难点部位和特殊零件，有照片会好得多。” “那也交给小律去拍。”齐老师说，“手机用起来又不难，给他一个，他去拍。” “可是……”闻柏舟迟疑了一瞬。 再开口，声音更小了：“……我还想换别的。他筹码不够，换不来的。” 齐老师皱眉瞪了他一眼：“什么东西比安全还重要！” 他一直知道回去的通道应该就握在闻柏舟手里。现在听闻柏舟这意思，那通道应该是跟着他走的。 如果是随时可以开启的通道，那赶去泽城的危险性倒是小了很多。实在有危险，就往家里躲。 但是这样的话，就不适合跟太多的人。可车队配置不齐，危险性也很大。 齐老师心中思考着，嘴里依然道：“你想都别想。别说我们，你家里长辈也不会允许你这样胡乱冒险。好好呆着！” “哦。”闻柏舟低落地应了一声。 齐老师看着他失落地样子，忍不住说：“小闻，有些事情急不得。你要知道，你保护好你自己，自然什么都能拥有。可你自己要是出了问题，你让我们地堡怎么办，还有你家里那些你急着去取资料想要帮助的人，他们怎么办？” “我也很着急。”齐老师握紧了他的手，“但是小闻，路要慢慢走，事也要慢慢做。很多事情急不得。” 闻柏舟抬头看着他。 齐老师五十来岁，却已经花白了头发。他眼皮有些耷拉了，可一双眼睛里确实殷切的担忧。 他害怕他冲动出事，也担忧他不肯听话。 “齐老师。”闻柏舟也握住了他的手，“您放心，我不会乱来的。您说得对，我们还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不能够贸贸然的行动。” 齐老师拍了拍他的手：“不能嘴里说得好听，这话你要往心里去。” 闻柏舟用力点了点头。 辞别了齐老师，他先回了自己房间，将塞了信纸的那支手机锁进了小桌子的抽屉里，才又离开房间，去了特殊种植区。 特殊种植区里的油菜已经长高了很多，闻柏舟站在玻璃幕墙外，看它们在灯组刺眼的灯光下舒展着自己的叶片。 而在隔壁，就是上了智能种植箱的外部试验田。 一组一组的种植箱整齐的排列在玻璃幕墙里，每一个种植箱都种有一片盎然的绿色。闻柏舟不知道这些种植箱里具体种植的是什么，但他知道这些苗苗都长得非常好。 在几个灯组的猛烈照耀下，他没一会儿就感到了热。 他顶着热意，将每一个智能种植箱都拍了照，又绕去玻璃幕墙的入口处拍摄每一间玻璃房间的温度与湿度。 都拍摄完毕了，他才大汗淋漓地回了地堡。 仈_○_電_耔_書 _ω_ω_ω_.t_Χ_Ｔ_八_０._Ｃ_ǒ_Ｍ 可第二天，他又准时去了特殊种植区。 接下来几天，闻柏舟天天准时报道。 土地处理区的工作人员看他这样子，都忍不住道：“柏舟，这些数据我们都有记录，你不用每天来的。多累人啊。” “哦，我就是看一看。”闻柏舟说，“看见这里全都种活了，我心情会好一些。” 那工作人员看着他，迟疑地道：“不开心呀？是不是想家啦？” 闻柏舟摇了摇头：“我就是想看看运输队什么时候回来……” “哦，你在等律队！”那人恍然道，“还早着呢。不用在这里等，你回堡里去，他们是最后一支运输队了，回来了你一准儿能知道。你看现在天色不好，随时有可能变天的。你还是别在地面了。” 闻柏舟闻言看向天空。 在特殊种植区的强光下，他看着黑沉沉的天色，什么也看不出来。 正要收回视线与人道别，却见天边一道刺眼的紫光划过—— “轰隆！” 震耳的雷声炸得大地都似有震颤。 下一瞬，暴雨倾盆而下。 第65章 【二更】 这场暴雨几乎来得毫无预兆, 只眨眼间就在天地间拉起了一幅密集的水帘。 冷空气似乎同时袭来了，只一个呼吸间, 闻柏舟就觉得鼻尖已经开始发凉, 就连特殊种植区的玻璃幕墙，都起了一层白雾。 特殊种植区的工作人员脸色骤变。他猛地拉住闻柏舟的手腕：“走！” 暴雨打得玻璃天顶一阵噼里啪啦，两人跌跌撞撞地跑进地堡里。 进了大门，工作人员放开了闻柏舟：“柏舟你自己回去, 这种雨别再往外走了。我去工作了！” 他说罢, 拔腿朝着土地处理区跑去。 闻柏舟想了想, 也跟着跑了过去。刚跑到门口, 就听里面的人在问：“商闲！你刚从外面来, 现在温度多少？” 那个叫商闲的工作人员一愣。 闻柏舟立刻道：“靠近地堡的那个种植区, 刚刚温度显示的是八度！” 众人闻声一愣, 商闲当即问：“柏舟你确定吗？” “我确定, 我刚刚拍过。”闻柏舟说, “拍的时候气温显示的是十五度。” 他说完这话，自己也怔楞了一瞬。 只是这短短的一点时间, 特殊种植区里的温度居然已经下跌了这么多。难怪他站在外面, 烤着灯光都觉得有些冷了。 有工作人员已经站起身，往放置防护服的柜子走去：“温度下降太快了, 都穿防护服出去调整供暖, 不然植物扛不住！” 话音一落，特殊种植区里突然传来了一道急促地“滴滴”声。 紧接着，更多的“滴滴”声响起, 它们接二连三的尖鸣了起来, 成为了让人听着都心慌的警报。 “滴滴——滴滴——” “警告！警告！气温过低——滴滴——！！！” “来不及了！”商闲转头再次往外跑去。 他沐雨冲进了特殊种植区内部，寻到了靠近地面的电暖控制装置, 一边调整温度，一边仰头看智能种植箱里的气温显示。 更多土地处理区的工作人员冲了出去。 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换防护服，就已经浑身湿透的钻进了特殊种植区里。一边冻都发抖，一边咬牙调试着温度。 闻柏舟跟着冲了出去：“调温器在哪里？我也来帮忙！” “戴好你的头盔！”商闲说，“就在墙根！看到了没有？！按钮调试温度，非常简单！” 闻柏舟冲进了一间玻璃搭建的特殊种植房。他四下看了看，找到了墙根上不起眼的调控器，正要询问这里需要多少度，就看见智能种植箱的显示器上，写着“适宜温度：4-8摄氏度”。 而适宜温度旁边，则显示着目前的实时温度：-5摄氏度。 只是这么点时间，气温居然又降了这么多？！ 他来不及惊讶，只连忙挑高电暖气温。直到看见实时温度升上了10摄氏度，等了一会儿往下跌了两度，而后稳住了。他才站起身，又往另一间种植房跑去。 “滴滴——滴滴——” “警告！警告！气温过低——滴！” 接连不断的警报声里，闻柏舟穿过一间又一间种植房，紧张的心情让他已经感受不到寒冷。不停地冲出再停下，让他的心跳越来越快。 他调整好又一间种植房的气温，一冲出门，就差点与人撞个正着。 “柏舟？！小心点没事吧？”那工作人员问他。 闻柏舟抬头一看，就见工作人员的额发似乎都结了一层冰，他厉喝道：“你的头盔呢？！” “来不及了！”工作人员说，“没事！反正种植区里没有辐射！”他快步越过闻柏舟，回头大喊：“没几个种植房了，你先回去！” “我和你们一起！” 紫电接连撕破黑云，暴雨犹如瓢泼，玻璃在雨滴连续的打砸下，白雾渐渐变成了薄冰。 叶驰用力敲了敲车窗：“有点不妙，结冰了。” 他们刚从333号地堡离开不久。 333号地堡这次的情况实在有些杂乱。 人都有求生之心。骤然袭来的雪霰，让生存在这片大地上的人，敏锐地嗅到了变天的气息。 他们从各个地面聚居点出来，开始往温暖的地下迁徙。有些人去了补给点，也有人从补给点里出发，顺着地下的铁路线，往更大的物资更多的地方走。 333号地堡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接收了许多补给点与地面上的人。但他们的储备物资，却显然无法承担这样多的人口。 除了将所有物资登记入库，协助333号地堡做好冬天的物资分配与补给工作之外。 他们还帮着333号地堡扩建了一部分计划内的区域，又将供暖系统与供水系统都彻底做了次检查，将一些小故障彻底修复后，才准备回程。 律恒运气不错，这次13号地堡派出来的运输队，也是具备丰富深冬运输经验的运输老手。他们在333号地堡等了几天，等到01号地堡的车队后，又跟着做了几天的维修检查，才先一步离开。 律恒就在他们离开时，把那两百公斤的营养液转交给了13号地堡的运输队。 “帮了大忙了。”13号地堡的运输队长将东西装上车，笑着和他们道了别，“我们就先走一步。你们也别耽误太久，时间越久越不安全。就这几天弄完了赶紧撤。” “会的。”律恒点点头，“路上注意安全。” “走了！” 13号地堡的运输队撤离后，01号地堡花了两天时间做完了最后的全面检修，也跟着撤离了。 却没想到，刚离开几个小时，暴雨就毫无预兆的来了。 ㈧_ ○_電_芓_書_Ｗ_ w_ ω_.Τ_Χ_t_捌_０. c_Ο_Μ 律恒看了一眼车内的温度显示：“气温下降非常快，是冻雨。通知全车队小心，所有车开启抓地模式，提高车内暖气，防备高空坠冰。” 他们还在城市里，有概率路过还没倒塌的房屋废墟。这种时候，就极有可能被雨凇袭击。 叶驰抓过了副驾驶位上的扩音对讲仪：“冻雨袭击，各车小心防备，所有车辆开启抓地模式，注意！所有车辆开启抓地模式！” 他的声音在暴雨里被雨声打乱，但幸好这次跟着出来的，都是深冬老手，只听着他模模糊糊的提醒，就立刻做出了相应的判断。 大型运输车里，归耀看了看显示仪：“我们车的运输箱已经被冻住了。” 他身边的运输队员立刻打开了大型运输车的四个摄影位，就见后备运输箱上，已经挂起了一层尖锐的雨凇。 “冻得太快了。”运输队员喃喃道，“现在外部气温是多少？” “外部感应之前砸坏了，不知道。”归耀说，“但内部气温降得非常快。你去把保温毯拿出来，再用酒精炉热点开水。”他说着，有些不安的动了动手指。 明明已经让车内暖风对着手吹，可他的手却已经开始发冷。 “我们要做好准备。”归耀主动戴上了头盔。 副驾驶上的运输队员立刻动了起来。 开路的战车里，叶驰和律恒也已经戴上了头盔。 律恒扫了一眼温度仪，又看了看动力装置的情况：“实时温度零下十度。运输车的运输箱或许已经冻上了。” 他说着又看了看左右，这条走过千百遍的路没什么可供休息的地方。倒是道路两旁的积雪被暴雨打塌了不少。融化的雪水扑在地上，一层叠一层的变成了冰。 这样的路况里，想再加快速度，根本不可能了。 “让归耀随时注意他的发动机情况。”律恒说，“必要时候你去换他的副驾驶。” “好。”叶驰点了点头。 车前除雪耙用力的砸在冰面上。暴雨刚落下的时候，他们还能降冰层砸开，但是现在，一耙子下去，却只能砸碎最上面的几层。 这已经不仅仅是冬天的预告了。 这场雨再落几天，冬天就会彻底来临。 只这一段短短的路程，温度又往下跌了几度。 他扫了一眼后视镜，见后视镜已经被冰封住，就打开了战车的后置摄像头。显示器内，紧随在后的大型运输车的车头上，也已经挂起了一条条尖锐的雨凇。 叶驰也看见了这个情况。 他心下一沉，立刻道：“得找个地方除冰。” 不及时除冰的话，他们的大型运输车很容易出问题。 “再往前走一段。”律恒说，“这场雨酸性偏低，可以找建筑群除冰。” 再往前走，会有一个以前修建给游客们的休息区。休息区内有一片大型停车场，和一座以特殊材料为卖点做成的建筑群。 现在已经没人知道那些特殊材料是什么了。但这么多年的风吹雨打下来，那个建筑群也就垮塌了一半。想来当年修筑的时候，确实有些特殊元素在里面。 战车在前方扫开了堆积的积雪，车队顺着清扫出来的道路缓缓往下。大型运输车上挂着的雨凇在地面划出尖锐的刺啦声，而后一支接一支的断裂。 车队在建筑群未倒塌的那一半停下，叶驰赶紧跳下了车：“都检查一下自己的车子！有冰的赶快除冰！其他人立刻生火热水！” 他拿着榔头已经开始敲冰。 律恒下了车，左右观察了一下，就往建筑群深处走去。 这里许久没有人来，过了外部雪积雨打的地方，里面就是厚厚的灰尘。他观察了一下灰尘的状态，确定了这里没有动物造访，就放心地去建筑群的深处寻了几个歪倒的木凳。 他拖着木凳回到车队边上，借着车辆挡风，点起了火。 顿时就有人窜到了火堆边：“幸好还能找到东西生火，太冷了太冷了。” “我刚刚开车，手指都要僵掉了。”另一个运输队员说，“这他妈降温也太快了。去年还没这么猛。” “去把吃的拿下来热一热。”律恒说，“我们就在这里休整，轮流吃饭除冰。” 一个运输队员点了点头：“我们车的东西有人去拿了，我再去找点木头家具来。” “别走深了，就在这附近找。”律恒叮嘱了一句。 那小队员在火堆前跳了跳，直把自己跳得暖和起来了，才转身往里走去。但他没有去完好的建筑群，而是往废墟那边去了。 不一会儿，他又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律队！律队！我在那边听见动静了！” 律恒猛地起身：“在哪里？” “在、在废墟那边……”运输队员紧张地说，“那里面，好像……好像有亮光。” 第66章 【一更】 亮光？ 听见这个词律恒立刻绷紧了神经。 这种冬日的郊野, 已经不可能出现什么人为的光明。要么是灯尾人面猴那样罕见的感染生物，要么就是冬天里出洞的猎食者。 无论是谁, 都不太好对付。 “通知所有人拿出武器立刻上车。”律恒沉声道, “保持火光，你指个方向，我去看看。” “律队！”小队员抓紧了他，用力地摇了摇头。 “贸然撤退更危险。”律恒冷声说, “在哪里？” 小队员咬牙伸手, 指了方位：“就从这个门进去, 左转往废墟那边去……我以为, 那边可能更好找一些残余的木块。律队, 里面很黑, 你要当心。” “上车。”律恒叮嘱了一句, 直接进了门。 大门处依然是他观察过的模样。他一边往小队员指向的方位走, 一边借助头盔内置的夜视仪, 细致地观察地上与墙边的灰迹。 除了之前小队员踩出的脚印，地面上几乎没有任何别的痕迹。灰黄的灰烬堆积在地面上, 每一步走下去, 脚边都会腾起一层灰雾。 律恒将脚步放得极轻，他不停地思考着。如果是动物的话, 它们是什么时候来的？如果这里是某些猎食者的巢穴, 却又缺少了猎物的痕迹…… 而人则更不可能躲藏在这样的废墟之中。 不说在废墟中如何生活的问题，仅仅只是目前的天气，就足以将人冻死。 会是什么？ 他悄无声息地穿过了塌陷了一半的大门。 然后, 就在这一瞬间, 他突然捕捉到了一种声音。 暴雨瓢泼的声音好像在刹那间减弱，他听见了一种明显与之不同的声音。 像是风穿树梢, 又像是许多人在一起呼吸。 律恒背脊紧绷！他猛地转身拔枪抬头一看——枪尖与一条细长的红绳对了个正着！ “嘶……啊……” 倒塌破碎了大半的天花板上，一条胳膊粗细地黑纹巨蛇攀爬在上面，一双红色的眼睛在漆黑的环境里发着为不可查地亮光，像是黑暗里的两团鬼火。 巨蛇缓缓抬头，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嘶啊……” 它吐蛇信的声音在最后，却类似人的叹息声。 而后，那种风穿树梢地声音又响了起来。 寒风好像穿透了墙壁，从各个缝隙往里钻。黑暗中，有什么蠢蠢欲动，想要随着寒风出来。 律恒恍若未闻，他屏住呼吸，死死盯着天花板上的黑纹巨蛇，小心翼翼地往外迈了一步。 再一步。 “嘶嘶……” 背后传来了明显的吐信声。 那些吐信声接二连三的响起，一时间律恒的耳朵里似乎只剩下了这个声音。它们一声接一声，连接成一种嘶叫的海洋。 这里有个蛇窝。 律恒冷静地想，从声音判断，大概有上百条。 他又迈出一步。 天花板上的巨蛇缓缓往下蠕动了一点距离，它血红地眼睛跟着律恒的方向转动：“嘶……啊……” 律恒再迈一步。 他离开了那扇倒塌了一半的大门。 而后他猛地转身—— 只见那扇大门之内，浮起了密密麻麻地微弱亮光。 它们在黑暗之中，一眨不眨地紧盯着他。 律恒面对着黑暗中数不清的蛇眼，他握紧了枪，缓缓往外退去。 “嘶嘶……” “嘶……啊……” 吐信声夹在风吹雨打声中，变得模模糊糊。 律恒依然没有转身。他紧盯着那群恍若漂浮在半空的蛇眼。 他落脚的力量放得很轻，执枪的手也拿得很稳，背脊如猎豹微弓，随时可以应付任何突发的袭击。 但直到他退回火边，那群蛇也没有出来。 “恒哥。”归耀在驾驶座上轻喊他，“怎么样？” 他手冻得有些难受，叶驰这次与他换了个位置，让他来开战车，自己去开了大运输车。 律恒看了那扇门最后一眼，随后他大步走到战车边：“先开车。” 车队所有车同时点火，发动机的轰鸣声盖过了暴雨倾盆之声。 废墟里没有传出更多的动静。 律恒拉开车门落座：“先走。” 战车在暴雨中转了个大弯，大运输车紧跟而上，车队缓缓离开了这座废弃的休息区。 直到所有车安全撤离，律恒紧绷的背脊才微微放松了下来。 他摘下头盔，只是短短的淋了雨，头盔上却已经结出了一块薄冰。但与之相反的是，他背脊上的一身热汗，到现在似乎都没冷下来。 车队行上大路。律恒转过头，隔着早已沙化腐败的绿化带看向那片废墟。 就见未灭的火光下，有数不清的细长影子从四面八方攀爬到火边。 律恒收回视线，开启对讲仪，冷静道：“全队喷洒加强型驱虫药剂。” 等药物喷过一轮，确定没有任何小蛇趁乱钻进车里，他才看向归耀，开口道：“运输车的冰出得如何？” “大家第一时间就清理了运输车的雨凇，把车底盘上一些薄冰也去了。战车除雪耙上的厚冰也砸了，还有些地方结着冰，但应该问题不大。”归耀说，“恒哥你在里面发现了什么？” “蛇窝。”律恒简短地说，“大概上百条。” “蛇？！这个季节？” 归耀惊得浑身紧绷，他忍不住左右看了看，确定自己脚边没这种东西，才问：“这个温度，它们怎么活下来的？” “不知道。目测已经变异了。”律恒说，“它们躲在里面，应该是打算冬眠。我们到后点了火，也许让废墟里的温度也发生了一点微小的改变，就惊动了它们。” “……幸好它们没追。”归耀忍不住道。 “嗯。”律恒点了点头。 这也是他没抢先攻击的原因。小队员进了蛇窝，却能顺利的跑出来。他判断那些蛇没有主动攻击小队员，或许就是因为天气太冷，不想挪窝。 “也难怪你要出来了才让喷药。”归耀有些后怕，又有些感叹，“要是在里面就喷，刺激了里面的蛇，那就麻烦了。” 虽然他们有高能激光枪，杀蛇应该不是什么大难事。但要是有个什么小蛇顺着车钻进来，冷不丁给他们一口，那可就刺激了。 变异蛇群欸，谁知道它们有没有加强毒腺。 “这一路尽量不再停车。”律恒说，“再开出一段后，第二次喷洒驱虫药剂。我们尽早赶回地堡。” 归耀用力点点头：“好。” 天上黑云欲垂，有寒风刮了起来，让路边偶见的树枝上的雨凇，都随着风向凝结。 呼啸的风砸在玻璃幕墙上，带着玻璃门都出现了晃动的微响。 特殊种植区里尖锐的警报声响过了两轮，现在才初步稳住了内部种植区的温度。 “我们种的作物，几乎全是抗寒、抗旱能力强的。” 土地处理区里，商闲给闻柏舟递了杯开水：“所以你不用太担心，哪怕特殊种植区内部温度转入零下，最多也就是停止生长，蔬菜不会冻死。” “等冬天的气温彻底稳住了，我们就能试着给特殊种植区升温，到时候那些菜就又能长了。”另一个工作人员也说，“柏舟你喝点水暖一暖，这次肯定把你冻坏了。” 隔得远的特殊种植区里，玻璃房与玻璃房之间没有遮雨的顶棚。调温到最后，所有人都在冒雨前进。 穿了防护服的还好一些。没穿防护服就冲出去的，即便身上的羽绒服有一定的疏水性，这时候也已经冻得瑟瑟发抖，缩在暖气边上抱着热水杯不撒手了。 闻柏舟的防护头盔上，也结出了一层厚厚的冰。 他把头盔摘下，学着工作人员们放在了房间的电暖气旁，自己拿着杯子暖手。 窗外的暴雨落在玻璃上，让人几乎看不见外面的种植区。闻柏舟看着窗户，担忧地问：“这雨来得这么快，地堡里的检修都做好了吗？” “各种供暖设备与线路是第一波检修的。前几天应该第三次大检过了，供暖不用担心。”商闲告诉他，“供水好像也检查过两次了吧？” “对，两次都查完了。之前在计划这两天查第三次。”有一个工作人员开口道，“现在就差地面堡垒的维修工作了。估计要等雨停了才能展开。” “那肯定啊。高空作业，又是大风大雨的。那是真的要死人了。”另一个工作人员开口，“我们这还算好了，怎么着都是室内……运输队那边，是不是还有一队出去了没有回来？” “有吧……我记得是律队带队出去的。临时任务吧，那天他公布了奖励机制就带人走了。”商闲说，“这天气要是在半路上，可真是……” 那个提问的工作人员叹息道：“还是希望他们在其他地堡里，还没有出发吧。” 闻柏舟听得心里一紧。他握紧了手里的水杯，手心被烫得有些疼都没有放开。 商闲这才想起来，闻柏舟这几天天天来特殊种植区，好像就是在等律恒。 他犹豫半晌，开口道：“柏舟，律队从小就跟着运输队走南跑北的。他很有经验，应该……应该会没事的。” 闻柏舟点了点头：“他很有经验，应该不会有事。” 话音刚落，一道明亮的光束就穿透了重重雨幕，透过特殊种植区的玻璃幕墙，落在了土地处理区的玻璃窗上。 商闲猛地站起身：“回来了！” 第67章 【二更】 车队缓缓驶进缓冲区。 等待已久的工作人员顿时扯着水枪就冲了上去：“都关好门窗别出来！我们得先除冰！” 运输车队的每辆车的车顶上, 都铺了一层冰。后视镜、车外挂等地方也挂起了大小不一的雨凇。 战车被冻得最严重的地方还是除雪耙。四辆战车交替开道，除雪耙上几乎都是厚厚一层冰, 最重要的机械关节几乎整个被冻死。 工作人员先用消毒水泵除了车上大大小小的雨凇, 才说：“你们都下车去休息吧，我们把车开进去检查维修。” “都小心些。”律恒说，“路上遇到一个蛇窝，虽然已经多次喷洒驱虫药剂, 但小心漏网之鱼。” “明白了。”工作人员关停了消毒水泵, “律队辛苦了, 大家都辛苦了。休息去吧, 后面交给我们了。” 运输队紧绷着神经开了一整天的车, 路上大大小小的问题遭遇了一堆。这时早就乏了。他们跳下车, 扬手互相打了个招呼, 就三三两两的离开了缓冲区。 叶驰、归耀跟着律恒刚走到缓冲区门口, 就见到了衣服上还有水痕的闻柏舟。 “柏舟, 怎么在这里。”律恒有略有些惊讶，“身上怎么回事？” “我在等你。”闻柏舟说着, 又笑眯眯地扬了扬手, “叶驰，归耀。这一路辛苦了。” “你还记得我啊。”归耀努力冲他露了个笑脸, “上次去13号地堡任务重, 都没能和你多说几句话。我们地堡这些物资多谢你了。” “记得的。你们一个小队人本来也不多。”闻柏舟笑道。 当初刚来2099，律恒这一个小队里只有归耀带着物资走了沿线另一个方向，让他没有见到人。 后来一起去13号地堡, 也因为归耀负责了大型运输车, 两人之间也没什么交流。 ⑧`○` 電` 耔` 書 ω ω w . Τ``Ｘ``Τ ` 捌`零` . C`O`M 闻柏舟与归耀握了握手，两人的手都是如出一辙的冰凉。他收回手笑道：“你们快去休息吧, 这一路都该累了。我找恒哥说点事情。” 归耀收回手，看向叶驰：“叶哥，我们走？” “那我和小耀先下去了。”叶驰拍了拍闻柏舟的肩膀，“你们好好聊，有什么事情……”他转头看向律恒：“尽管来找我们。” “都去休息吧。”律恒说，“一路辛苦了。” 两人一前一后的离开了。律恒带着闻柏舟走到了暖气埋管处，才问他：“还冷不冷？” 闻柏舟摇了摇头，他忍不住笑道：“你怎么连这个地方哪里更暖和都知道。” “地堡大检的时候会很冷。休息的时候就要尽量寻找更暖和的地方。”律恒说，“次数多了也就知道了。” “这样啊……”闻柏舟眨了眨眼，“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说。” 律恒点点头：“嗯。” “我们……暂时不去泽城了吧。”闻柏舟低下头，低声说，“齐老师和我谈了很多，我也想了很多。我们现在去泽城，好像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不太合适。” 律恒垂眸看着他。 眼前的年轻人低着头，入眼的就是他染成栗色的头发。几个月没有搭理，本就偏长的头发就更长了些，被他拿黑色的橡皮筋在脑后绑了个小揪揪。 人低着头，那个小揪揪就像小鸟尾巴一样翘着。 莫名其妙的，律恒觉得这个小尾巴一样的小揪揪上面，满是不服气。 他收回自己的思绪，开口道：“你说得对。” 闻柏舟猛地抬头，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律恒冷静道：“今年早冬，冬日不宜出行。况且……我也该向你道歉。”他看着闻柏舟的眼睛，平静地补充道：“我应该告诉你路上的风险，而不该因为私心，向你隐瞒这一切。” 他这话说得闻柏舟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私心……人都有的嘛。更何况杨爷爷，更像你的爸爸吧……”闻柏舟想了想才开口，“人面对父母，哪里能没有一点私心的。而且是我先提出来过去的。” 他说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如果冬天不能去泽城，杨爷爷……能去我那儿吗？” 律恒安静地看着他。 闻柏舟就已经有了答案。他低落地“哦”了一声，才说：“我其实也知道，以杨爷爷这样的身份，不太好乱跑的。更别说去我们那里了……” 虽然只是一个地堡的负责人，但以2099现如今的状况来说，杨旗的地位也能算是一方诸侯了吧？ 这样的身份加上杨旗的性格，他根本不会答应前往2025接受治疗。 律恒好一会儿才开口说：“柏舟，生死有定数，不用太过执着。” 那天杨旗想讲给他，他却不想听的话。此时却又被他拿出来讲给闻柏舟听。 闻柏舟怔了怔，他摇了摇头，低声说：“总之先药物治疗。你们这边的检查项目不完善，或许可以先试着带一批血样回去给我家的医生检查。” “好。”律恒应了声，“我会劝他。” “嗯。”闻柏舟侧头看向了窗外。 暴雨噼里啪啦地落在一楼的玻璃窗上，给窗户凝上了一层泛白的薄冰。这样滴血成冰的时候，等到雨停了，或许整个世界也被冻上了。 他莫名觉得有些想家了：“然后我们就找个合适的时间，先回去吧。” …… 2025的别墅区里，炽热的太阳刚刚下山，远处吹来的风还带着阳光温度。 孙教授满头大汗地走进食堂，随便找了个地就坐下了。 “哎哟老孙，你这是从哪儿来呢？”吴教授端着盒饭走到他跟前，“一把年纪了，可得保重自己啊。” “老吴啊？听说你在搞新的种猪培育，怎么样了啊？这把天气你还能到处飞，我也是服气。”孙教授不住地用手给自己打扇，“这食堂空调开没开呢？我怎么觉着一点都不凉快。” “得了，你就是办公室坐太久了，缺乏运动，就这么点温度都扛不住。”吴教授放下饭盒，“等着，我去给你打一份。” 孙教授顿时乐了：“谢了啊。” 他看着吴教授走到窗口处排队，才仰头去看食堂装着的小电视机。 电视里正在播放新闻。身穿职业套装的主持人正在字正腔圆地说：“我国海水淡化技术取得突破性进展，据悉未来两个月将在沿海五个城市改装建设五座海水淡化工程。这将为我国沿海城镇的企、事业用水，居民生活用水带来十足有效的改变。” 孙教授听完，被热得烦躁的情绪似乎都被抚平了。他忍不住笑道：“赵肖这小伙子，动作很快啊。” 话音刚落，他搁在一旁的手机就弹出一条消息：根据《居民用水价格管理办法》我国居民用水价格将全面下调。 紧接着，下面又跟了一条：艾瑞巴议长指责龙夏不顾环境污染与温室效应，强上海水淡化工程。 孙教授眉毛一挑，露出个似笑非笑地表情。他伸手点开弹窗，先将用水价格看过，才看艾瑞巴的那一条。 就见艾瑞巴的那位大胡子议长在新闻里，左手高举“环境污染”，右手拿着“温室效应”，义正言辞地怒斥龙夏不该对海水淡化工程付出这样多的投入。 “管你们屁事。”孙教授说，“人民群众都不反对，你算老几。” 话音刚落，手边就被放下一个饭盒。 吴教授问他：“你看什么这么乐呵？吴硕为回来了？” “是赵肖那小伙子，你自己看吧。”孙教授把手机推给他，“实验厂改造成功了，已经准备大规模的装机扩建。水价也下来了。” 吴教授点开仔细看过：“用三到六个月的时间阶梯式下调水价，国家财政多承担一部分补贴，也给了其他水厂反应时间，人民也得了实在的实惠。好啊，赵肖这次是真的利国利民了。” “还有我们那傻小子。”孙教授提醒道，“这些可都多亏了他，他现在还在那边没回来呢。” “也不知道傻小子下次回来，又会给我们带些什么。” 吴教授叹了口气，他把手机还给孙教授：“小孩子吧，在家嫌他无所事事，真离开了又担忧他的方方面面。” 孙教授听着就乐了：“现在艾瑞巴可能比你更加担忧。” 孙教授这话倒也没说错。 艾瑞巴那位大胡子的议长，下了发言台，刚回众议院，就得到了第二个消息。 “龙夏大规模扩装海水淡化工程应当不是为了淡化水，他们的所有淡化工程都跟了一个冷却压缩装置。” 秘书拿着一叠很厚的文件，语速极快地告诉他：“我们的人发现，这是个与激光实验有关的装置。我们有人怀疑，这和可控核聚变有关。” “别紧张，小家伙。” 大胡子议长叼起一根雪茄，慢吞吞地说：“就这个问题而言我们之前已经咨询了科学院。在这个激光研究上，科学院的科学家们与龙夏的专家们也有所交流。我们掌握着龙夏在可控核聚变上的研发情况。” 他深吸了一口雪茄，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烟圈，才又说：“你别忘记了可控核聚变那知名的‘五十年陷阱’。永远都是再过五十年就能实现，五十年后的事情，轮不到我来操心。” 他说着眉头一皱：“我们更该操心的，是海水淡化工程那么耗能，他们还能一边装机一边降水价。这里面高昂的成本，是谁给他承担的？你去给我联系霓奥的负责人。我想我们应该谈谈。” “就算他们距离龙夏更近，可我们与霓奥的关系，应该更加亲近。他们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对着龙夏摇尾巴啊。” 第68章 【一更】 赵肖从海水淡化实验厂里出来时, 在附近看见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他视而不见地直接走到了大门前的车旁，拉开后车门坐了进去：“他们还盯着呢。” “嗯。不过没事, 我们的人也盯着。等时机到了给他们一个大的。”司机笑着说。 他是玉京特别军区派出来保护赵肖的特种兵, 从赵肖拿到资料那天开始，就跟着赵肖了。 自从扩建海水淡化厂的消息披露，艾瑞巴和霓奥前后脚跳脚抗议龙夏浪费海洋资源后，几个淡化厂附近都多了些动作鬼祟的人。 这些人他们挨个在系统里打了重点标。时机到了, 谁都逃不掉。 他没把太多注意放在那个人身上, 而是转头问赵肖：“赵教授现在要去哪里？” 赵肖想了想, 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去自来水大厅看看吧。我不瞒你说, 这技术成果上了, 水价也下调了, 我就想看看大家的反应。” 司机乐呵呵地启动了车子：“我明白这个感觉。我在队里领了奖也是要给爹妈报喜的。对您的事业来说, 人民群众满意, 就是您的奖赏了。” 赵肖也跟着笑了起来。 从实验厂出来到最近的自来水大厅, 大概要半小时的车程。赵肖小睡了一会儿，才被司机叫醒。 两人一齐步入大厅。现在线上缴费与物业代缴业务已经十分发达, 会线下缴费的人已经很少了, 多是物业普通的小区里的独居老人们。 两人在大厅里坐了一会儿，才看见一个老太太扇着扇子走了进来。 那扇子是某个店铺开门的广告扇, 没什么遮阳的能力。以至于她的脸被太阳晒得通红, 身上也是最朴素的棉质上衣与七分长裤。 她拿着水卡走到了办事窗口，没一会儿突然道：“怎么会这么少？妹妹你是不是弄错了？这可错不得，要影响到你工作的。” “老姐姐我看看啊。”办事窗口的工作人员在系统里查询了一下, 才笑着道, “是这样的老姐姐。咱那实验厂不是优化成新一代了吗？这水价呀就从这个月开始下调了。会有半年的调整期，这半年水价会一路降。到半年后稳住。” 她说着, 又递了一张打印纸给老太太：“您看看，这是实施细则。” “哎唷真的啊？”老太太欣喜不已，“连着降半年啊？还有这种好事儿！” 赵肖笑着走了上去：“老姐姐你觉得这事儿很好的呀？” “可不是好嘛！”老太太的扇子摇得更快了，“我可是知道的，咱们这儿水价比那些多水省份贵多了。毕竟从别人那儿拿水喝不是。现在这一降，不说赶上人家的价吧，每个月少个二三十块的，也能多吃几斤肉的呀！” 老太太又算了算，觉得更美了：“还有得降，到时候少的水费都能抵肉钱咯。这是大好事呀！国家还是想着我们的呀。” 她美滋滋地看着赵肖：“老哥哥你也要交水费是不是？来，快来，我让你了。” 说罢，她乐呵呵地离开了自来水大厅。 赵肖看着她离开的身影，也忍不住笑。 工作人员奇怪地问他：“您交水费吗？” 赵肖摆了摆手：“不，我就是来看看。” 工作人员疑惑地看着他， 赵肖清楚她的疑惑。好一会儿他才叹笑道：“我看看我工作的意义。” 等到回了车上，他才忍不住长叹一口气，对司机说：“我有些惭愧，在这个项目里深耕了四十年，没能早些拿出更好的成果。但我又有些得意，不管如何，这第一个实验厂是我指导着建立起来的。” “不过我更惭愧的是，我这样一个无名小子，偷天之幸，才能指导建设出第一个新一代实验厂。” 赵肖叹息道。 他不否认自己在其中的付出。可身为科研人，他更知道核心研究的重要性。等军部那位科学家能够解密时，他一定要去拜会他。 “走吧。”赵肖笑道，“该回去工作了。” 天上灿烂的阳光不知什么时候被乌云遮蔽了。 汽车刚刚起步，夏雨就急切地扑了下来。 夏日的雨总是这样快而急。它微凉的雨水扑洒在大地上，让炽热的温度瞬间变得温柔。 路边没有带伞的行人步履匆匆地冲进街边小店避雨，马路上各色车辆行色匆匆。路过积水时，缓速溅起一层小小的水花。 有车穿过了陈旧破败的大门，停在了一栋别墅小小的后院里。 闻柏舟隔窗看着，一瞬间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在何处。 “怎么家里也在下雨？我今年和雨有缘分是不是？”他吐槽了一句，转头问律恒，“车里有伞吗？” 律恒摇摇头：“穿防护服吧。” “哪儿那么麻烦。”闻柏舟拉开门，直接跳了下去，“天气这么热，淋雨也是一件乐事啊！” 他站在车边，肆意的淋着雨，还怂恿其他人一起：“都下来呀！你们感受一下新体验也不错的！” 下一秒，他就听见了严峰严厉的嗓音：“柏舟！这么大个人怎么淋雨玩？病了怎么办！” 兴致勃勃怂恿人一起淋雨的闻柏舟立刻打蔫儿了：“我马上进屋，保证不会生病的！” 他快步跑进屋，身后律恒也跟着下了车，他脚步很快地冲进屋，路过严峰时，还低声说了句：“别担心。” 几人进了门就按规矩去了检查室，只是这次闻柏舟没有进门就配合体检，而是从衣服里掏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密封金属盒。 “这里有几管血，我需要立刻送去化验检查，主查肺癌。”闻柏舟说，“我是直接交给你，还是麻烦你送去一号楼？” “给我吧，我立刻给你送去化验室。”医生立刻道，“抽出来多久了？” “不到一个小时。用的抗凝管。”闻柏舟说，“盒子是他们那边的特制盒，说是能延长最佳检测血样时间到一天。” “明白，我马上去。” 医生离开检查室，在客厅与严峰低声说了几句，而后步履匆匆地离开了别墅。 闻柏舟在检查室里，找了张备用的新毛巾擦干了自己的头发，而后才脱掉了自己沾湿了的羽绒服。 这场夏日急雨，只打湿了他的头发与羽绒服的外层。 等值班医生赶来给他检查过后，他离开检查室第一时间找到了严峰：“严中将，我们这次赶回来，是有重要的资料要立刻带回来。” 严峰立刻肃了神色：“什么？” 闻柏舟拿出贴身存放的手机与一枚老式电子存储器：“手机壳里有齐老师给教授们写的信。这枚储存器，储存的是01号地堡的武器生产图纸。” 严峰浑身一震。 武器。 这是闻柏舟第一次去2099，确认了对方有可控核聚变资料后，他们就秘密上马的重点研究项目。 项目基于律恒那只高能激光枪的扫描数据为蓝本开始研发，在上个月闻柏舟离开时，终于取得了材料方面突破性的进展。 他其实有考虑过，让闻柏舟直接与对方换取武器资料。但武器，本身就是一个特别的东西。 基于双方现在颇为微妙的关系，他没有提这件事。 却没想到，现在闻柏舟已经带着资料回来了。 严峰握着那枚眼熟的电子储存器，一时间心里复杂极了。他伸手拍了拍闻柏舟的肩膀：“辛苦你了。这次过去，你们在路上肯定很难。” 他还记得之前那场暴风雪。虽然在他们眼里那里只是一堵墙，可几个人光是清理车道都清理了一个多小时。想来外面的积雪一定很深。 “他们冬天了，之前下过一场持续很久的暴雨。把什么都冻住了。”闻柏舟说。 他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雨。 玉京的冬天也冷，几天几夜的暴风雪也曾有过。可这样让全世界冰封起来的雨，却依然震惊了他。 只是一夜过后，地堡淋过雨的地方，全都结上了厚厚的冰层。无数的雨凇挂在地堡的屋檐下，一排一排地像是长出来的冰刺。 特殊种植区的玻璃房更是长出了一层冰封，连门都差点被彻底冻住。 而这只是第一天的情况。之后几天，暴雨不停，寒冰就一层接一层的叠。最后连那埋着暖气管道的超厚城墙上，都结上了冰。 雨停后，整个世界都成了寒冰的世界。 沙土地沾了水，几天几夜下来就变成了一种黑黄的被冻上的污水。在这样的地面上行车非常的危险。 不仅容易打滑，更有可能遇上突然的地陷。 律恒做了很久的准备，甚至开着战车出去侦查了几次地形与路线，才带着闻柏舟回来。 严峰听闻柏舟讲完，止不住地感叹：“以后冬天，还是得少去才好。回来了先吃饭，我把资料拿去1号楼。” “严中将。”闻柏舟叫住他，“走之前，齐老师和我说，这批资料里最重要的并不是那些枪械制造图纸。他说里面有几个发动机的设计图并它们的材料研究资料，另外还有两套动力系统的设计资料。” 闻柏舟舔了舔干涸的嘴唇：“那两套动力系统的研究资料，是基于可控核聚变而制造出来的，机械载用动力装置。” 严峰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核聚变舰艇与超高音速飞机。 他将电子储存器握得更紧，这里面放着的，几乎是未来国家将要举国之力投入研发生产的东西！ 可闻柏舟却还没说完：“但是齐老师说，这些东西现在交给我们，只是为了给我们争取研究落地的时间。但是有一个东西，他说技术上对他们而言是十几年前的产品。可现在交给我们，我们研究过后立刻就能投产。” “他说……”闻柏舟原话转述道，“要保护自己的国家，就需要它。” 严峰浑身一震。 他立刻明白了那是什么东西。 这个老旧的电子储存器里，放着几套航天发动机的设计图与它们所需的材料资料。 第69章 【二更】 航空发动机, 被誉为工业皇冠上的明珠。 它专业壁垒高，涉及行业广, 纵向产业链长。谁摘下了它, 就代表着谁拥有了最好的工业制造体系。 现今最好的航空发动机只有艾瑞巴能够生产。这十几年，龙夏一直在奋起直追。 可航空发动机是个长周期的行业。往往一代核心机，需要二三十年的时间，才能完善出基本型。 因为它在基础的结构设计之外, 还需要大规模的实验去定型。这些都需要漫长的时间去堆积。 之后, 则会在完善出来的基础型核心发动机上, 根据不同的功率需求、不同的环境要求、不同的使用场景, 来衍生出不同的发动机。 这使得一代发动机的生命周期变得很长。 往往五六十年过去, 才会有二代核心机的出现。 龙夏在这一行业上起步很晚。 即便有一代又一代科学家们呕心沥血、奋起直追, 使之拥有了当今世界领先的气膜冷却技术, 研发出了多代高温合金。 可时至今日, 依然与艾瑞巴也有着十余年的技术代差。 而这十余年的技术代差, 就意味着在高空高超音速的追赶距离。 严峰在第一次面对律恒，从他嘴里听见“空天母舰青鸾”时, 就知道未来的龙夏, 必定是研发出了新的航空发动机，才会拥有这样强大的空天母舰。 因为空天母舰唯有解决了动力系统与能源系统后, 它才有翱翔深空的资格。 到了那时候, 他们也必然已经拥有了可以稳定点火的高空高超音速的导弹与飞行器。 他们剑之所指之处，必然没有任何系统可以拦截！ 严峰心潮澎湃，他握紧了老式的电子储存器, 只觉得心中心潮澎湃：“我明白了, 你先吃饭，我马上拿过去。” 1号楼的老教授们在血液样本送来时, 就知道闻柏舟又回来了。 所以严峰赶过去时，几乎所有人都等待了五楼的大会议室里。 孙教授见了严峰，直接拿走了手机。他们先看过信件，正准备打开手机看齐老师的录像，就听严峰咳嗽了两声。 “咱们这里有搞发动机的专家吗？”严峰问。 老教授们对视一眼，孙教授道：“老严你这话问得。发动机是个具体的东西，涉及了整个工业学科。咱们这儿搞热学、搞结构、搞材料乃至于搞湍流的也有。你问具体哪个方向？” 严峰严中将，开过坦克，开过装甲车，甚至开过战斗机。可你要问他发动机需要具体哪个方向的专家来落地，他一时间还真有些答不上来。 他不由失笑：“那就麻烦大家都来看看，这个电子储存器里，有航空发动机和舰载核聚变动力系统的研究资料。” 他声音平静，话语却如一块巨石落入湖面，激起了滔天波浪。 老教授们顿时放下手机，抢过电子储存器，直接连上大会议室的不联网电脑开始读取资料。 连接器是他们给闻柏舟改造手机时顺手做的，2099电子储存器的专用连接器。里面的资料内容十分巨大，电脑读取了一会儿，才连接入连接器里。 一连接进去，老教授们直奔航空发动机资料那栏，一边开始复制与打印，一边如饥似渴地看了起来。 他们完全忘记了严峰的存在，看着看着就一拍大腿，小声哎呀了起来。 “这个材料，这个表述很像sw-1啊。”一个老教授说，“这是用在了涡轮上了？” “聚变堆内部能用。涡轮也能的嘛。”另一个教授说，“只是聚变堆有磁约束，涡轮这强度能扛得住吗？” 以他们目前正在研究的超燃冲压发动机为例，局部温度甚至会达到一万开尔文。这个材料能保证长时间超高温之下的稳定性和安全性？ “这看起来是他们的一个常规材料。”孙教授说，“这几次资料里，都没有这个材料的详细研究资料，不知道是不是已经遗失了。” “也不是没有可能的。”李教授叹了口气，“那可是高空高超音速核弹对轰，还能给咱们留着点东西，已经算是不错了。大型战争造成的文明伤害……” 他这话一出来，几个老教授都有些伤感。 这个民族五千年来文明从未断绝，他们一代又一代的延续着自己血脉里的文明、自己骨子里的精神，可最终却差点毁灭在现代科技的最强武器之下。 “也幸好没过几十年。要是时间再久一些，别说是发动机了，你想要个手枪资料，人家都未必还有。” “不过奇了怪了，核聚变动力装置的资料，在峄城我也不意外。毕竟聚变堆就在他们那里。”一个教授摸了摸自己半秃的头发，“可怎么连航空发动机也有啊，咱们给峄城的定位是科技城吗？” “我看你是忙糊涂了，就因为是峄城才不意外！你别忘了咱们高空飞行器的航空研究基地就在峄城。咱们第一家航空机械厂，当年就落在峄城的。”孙教授拍了他一把，“现在都还有几个特殊研发部门在那边。” “就得是峄城才拿得出这些东西。”李教授也点了点头，又说，“要不是这些东西都落在那边，也不会被人紧盯着轰炸了。” “小闻那道门开在峄城郊外，咱们运气其实很不错。” “是啊。高空高超音速……要是能生产落地，那可再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拦截了。” “老话说什么来着？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 闻柏舟回来时就发现，闻子衿的信息组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彻底撤出了小别墅。他们不知道秘密搬去了哪里。 而落在小区生态湖边的特殊建筑，好像彻底竣工了。 闻柏舟吃过饭散步时去看过一眼，生态湖边的三座小楼形成了一个三角形，看起来与其他小楼的外观差不了多少。 但1号楼不少老教授们都跟着去了新的小楼，再也没在1号楼这边碰见过。 所有楼栋修筑完毕，从玉京特别军区拉来的建筑队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撤出。忙碌的时光一过，这个别墅区似乎彻底变成了……养老社区。 似乎连对外的说辞，都是龙夏科学院的新生活社区。 除了门口穿着便装执勤的小战士，从外表上已经看不出丝毫特殊之处。 闻柏舟带回来的资料被秘密送往军区内部的研究机构与特学院总部，各项重要试验也悄无声息地在生态湖地下展开。 这些东西对闻柏舟的生活没有丝毫的影响。他再次进入了常规的训练生活。 今年玉京的秋天来得晚，明明刚下过一场暴雨，可天气依然飞速的热了回去。闻柏舟每天在大太阳下晒得神思恍惚，回了家除了凭借本能去摸两笔，就是瘫在沙发上床上不动弹。 他坚持了五天，终于在又一个暴雨天里选择了休息。 然后他就被最近一直忙碌的严峰给抓了个正着。 “明天不会去训练吧？”严峰问他。 闻柏舟瘫在沙发上，闻言不由得坐直了：“怎么了？” “你是不是忘了明天什么日子？”严峰问他，“衣服宋设计师已经领到了，你一会儿记得回去试试。我这里忙得很，明天你到了再联系我。” 他看起来是真的忙，这么短短几句话的功夫，看过一次消息，又按过一次响起来的手机。 话音刚落，手机又急促地响了起来。 他一边接电话一边往外跑，还不忘回头叮嘱闻柏舟：“你明天记得和宋设计师一起去！” 闻柏舟茫然地看着他的身影：“明天……明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余星野叼着根冰棍，口齿不清地说：“地堡大修？” 今年的地堡大检，他和连生都做了前半轮，雨一停又马不停蹄地跟着来了2025。还真不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 律恒看了他一眼：“既然会让你试衣服，应该是个重要场合。你回去问问宋女士。” “行吧。”闻柏舟懒洋洋地站起身，“我今天就回去住了。明天可能也不在，你们有事就打我电话，手机都会用的吧？” 见律恒点了头，他才离开了小别墅，往旁边的别墅去了。 宋女士今天难得没有闭关画图纸，她穿了一身正红的职业套装，一见闻柏舟就笑着问：“妈妈这么穿好不好看？” “好看，很衬你的气色。”闻柏舟捧场地鼓鼓掌，“再搭配一个铂金点绿的胸针，有点色彩强对比，会更出色。” “那可不行，这样的场合不适合穿金戴绿。”宋女士喜滋滋地说，“你也去试试，你的衣服我给你放你房间的床上了。” 闻柏舟好奇地上楼一看，出乎他意料的，房间里放着的并不是什么隆重的社交场合礼服，只是一套单纯的商务便装。 颜色比较偏沉，整体风格略偏休闲。 闻柏舟茫然了，这样的衣服能穿去什么地方，总不能是要陪着宋女士去见甲方吧？ ……还是严峰给他找了个甲方？ 他们画画的，见甲方一般可不这么穿！ 闻柏舟心里腹诽，还是老老实实地换上了衣服，并且认认真真地把自己过长的头发在脑后抓了个揪，有用定型喷雾喷了喷前面不太听话的碎发。 打理好了自己，才跟着宋女士一起出了门。 来接他们的车早已等在小别墅外，一路上宋女士都在卖关子，什么都不肯告诉闻柏舟。 直到汽车离市中心越来越近，闻柏舟看见了越来越多招展的红旗。 他突然福至心灵翻出手机一看：“今天是……国庆？” 闻柏舟震惊地说。 第70章 【一更】 今日碧空如洗。 剔透的阳光下, 招展的红旗如同一片片绯红的流云。 闻柏舟手放在玻璃窗上，一眨不眨地看着车外明亮的城市。 现在居然已经国庆了。距离他的毕业作品展, 居然已经过去小半年了…… 这半年他做了些什么？ 他画了一幅画, 给一些人带去了种子与希望。也给自己带来了一些成长。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家里。虽然暂时没有什么变化，但等到某一天，他带来的改变一定会全面开花。 想到这里，闻柏舟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宋女士看了他一眼, 好笑地道：“日子都过傻了, 现在才反应过来？” 闻柏舟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妈, 我们现在是要去看阅兵吗？” “不然呢？”宋女士伸手理了理他的领子, “衣服好好穿, 万一摄像机拍到你了, 你总不想听人家说, 这个人长得像个人, 结果衣服都不会穿吧。” “什么叫像个人, 我本来就是人……”闻柏舟嘀咕着，还是听话地将衣服领子与袖子都拉好了。 他原本以为自己只是在人群中观礼。没想到下了车后, 司机却一路将他往前领去, 走到了大广场上的临时观礼台的第一排。 “我们坐这儿吗？”闻柏舟忍不住问。 领他来的司机笑了笑：“当然。你于国有功，这样的场合当然要坐这里。” 他也是从玉京特别战区调出来的特种兵, 今天的主要任务就是保护闻柏舟的安全：“我会在后面不远处, 等观礼结束了，我再送你们回去。” 现在已经有人被陆陆续续地送了过来，观礼台对面的大广场上, 更是已经有不少群众聚集。 闻柏舟悄悄凑过去和宋女士咬耳朵：“我们真的坐这里啊？没带错位置？” 宋女士斜睨了他一眼, 哼笑道：“你以为你还是刚毕业的学生仔啊？什么危险的事都豁出去干了，现在还觉得自己不配坐这里？” 闻柏舟摸了摸鼻子, 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这不是还没什么变化，就没多少实在感。” 宋女士冷哼一声，从手包里拿出两面小红旗塞给了他。 闻柏舟拿着小红旗，张眼左右看了看。对面的大广场上似乎已经没有多少空位，而身边的观礼台上也渐渐坐满了人。 就这么看了一圈，他看见了国家台的主持人与他们的直播车，还发现了不少隐藏在人群里的便衣。 这要是以前，他肯定注意不到那些便衣。 闻柏舟看过一圈，渐渐地有了些实在感。等到军礼乐响起，他立刻坐直了身体，随着节奏开始挥舞自己手里的小红旗。 紧接着就是全体起立，众人合唱国歌。 他站在人群里，听着交响乐团奏响的伴奏，耳畔是响彻云霄的大合唱。有白鸽被歌声震动，自城楼上咕咕起飞。 它们划破了长空，飞掠过歌声震霄的大广场，一路奔着高空明亮的阳光飞向远方。 闻柏舟看着它们的身形，突然觉得，他也是这样的一只信鸽。 他就是为了今时今日这样热闹又平凡的景象，在振翅飞行。 他要飞到天上，他要飞往太阳。也要让太阳永恒地照耀在这片大地上。 他唱着国歌，眼里缓缓有了泪光。 …… “哟，小祖宗怎么还哭了？” 余星野捧着一碗水果冰粉，指了指电视说。 今天的客厅难得坐满了人。平时在治疗室里值班的医生也走了出来，与他们一同在沙发上看阅兵式。 刚刚国家台的导播给了观礼台一个大特写，闻柏舟就处在镜头最中央。 他双眼微红，眼里有些泪光，正看着国旗跟着唱歌。 “大概就是情绪到了，一时激动。”医生笑着道，“他们搞艺术的，很容易被环境感染。” 余星野点点头，他若有所思道：“所以这是你们的国家活动吗？” “是重要的建国日活动。”医生说，“你们没有这样的活动吗？” “没有吧。”余星野想了想，才嘀咕道，“肚子都吃不饱呢。” “不过以后可能会有吧。”连生看了余星野一眼，“可以从看纪录片慢慢演变。” 余星野用勺子用力一敲碗：“有道理啊！反正我们可以慢慢来啊。”他说完，注意力又被整齐划一的方阵给吸引了。 “那是你们的制服？真好看。”他夸奖了一句，“不过你们这枪看起来有点老了。” “是淘汰型号。”连生说，“我们的枪你们还没生产出来吗？” 医生笑着摇了摇头：“我是个医生，不参与研发的，也不知道军部怎么安排的。” 余星野连忙说：“那你能不能催催他们早点生产出来？总用这么老的枪，我看着都觉得不安全。” 医生哭笑不得：“研发进度是保密的。” “怎么什么都是保密的。”余星野无趣地嘀咕了一声。 医生无奈地笑了笑。 他们说着话，却见律恒微微往前探了探，他突然道：“这个方阵的枪，是高能激光枪。” “欸？”余星野与连生连忙将注意力放回电视上。 就见目前走过来的维和部队方阵里，人人手持一把黑色的长枪。 纯黑的枪体上有着明显的瞄准镜与扩束天线。枪托的尾部有一块很大的全包式黑块，目测应该是高压缩电池。 几人细细观察着，直到方阵走出屏幕范围，连生才道：“关键部件都有，应该就是高能激光枪。” “长得和我们的枪不太一样，估计不能变形。”余星野说，“不过看这个枪管的设计方向，搭载电磁设备估计也快了。” “这应该是根据他们现有的激光枪做的升级改造。”律恒判断说。 他在资料里见过这种枪型，算是他们目前最新式的激光枪。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从现有武器上升级是一个很合适的做法。 连生想了想，才说：“如果是升级改造，就是不知道威力能有多大了。” 律恒想到了枪托下的那块高压缩电池，分析道：“威力应该不小。” 至少用来歼敌、毁灭目标物，应该是够了。 律恒补充道：“枪管下面那个圆形装置应该是个控温装置。这个装置提高了高能激光枪的适用范围。” “这样听起来也不错。”余星野说，“高能激光枪有了，下一步就是可变形电磁枪，再下一步就可以搞搞战车了。” 连生白了他一眼：“那你是不是还想把人家弄好的车也弄回去几辆？” 余星野坦诚道：“要是比我们的战车好，我确实想要啊。” 他们边看边聊，等到导弹方阵出来，医生双眼一亮，激动道：“这是我们目前最好的战略核武器，射程覆盖全球！抵达大洋彼端只需要十几分钟。这个系列的好几个型号的导弹，他们根本无法拦截！” 余星野看着屏幕里走过去的导弹车，认真点了点头：“确实，这个我们最清楚。艾瑞巴现在听说跟个猴子岛一样。” 他这话说得不冷不热，让医生一时间都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激动。 紧接着，就听余星野继续说：“老祖宗你们还是不太行，就该让他们连个猴子都没有。” “得了吧。谁知道那灯尾人面猴从它们哪个地方冒出来的。”连生说，“指不定把地都掀了，你还是能遇上猴子。” “唉……”余星野长叹一口气，“你们要是现在就有天基，把他们那破地方整个掀了又有什么难的。” 他说着又叹了口气，自己就住了嘴：“算了，这个太远了。齐老师指使着我们找了好久的发动机资料，你们还是先把第三代发动机搞出来吧。” 见医生似乎有些茫然，连生就解释道：“有了第三代发动机，你们就能拥有最强的高超音速隐形战略飞行器。” “艾瑞巴十年后会列装他们的第三代高超音速隐形战略轰炸机。”律恒听着，冷不丁地补充道，“你们时间紧迫。” 十年后？那不就是2035？！ 医生紧张得背脊紧绷，他连阅兵式都看不下去了，站起身直接道：“我去1号楼一下，你们慢慢看。” “他怎么走了？”余星野看着医生的背影穿墙而出，无趣地将注意力重新放回了电视上。 就见导播又给了个观众席的镜头，闻柏舟站在一群人中间，格外的醒目。 “小祖宗这么看着也挺好看的。”余星野说，“这电视是不是也这么觉得，总给他镜头。” 连生笑着道：“大概吧。” “看着这活动都快散场了，小祖宗也该回来了吧……” 闻柏舟也这么觉得。 看过了让人心潮澎湃的阅兵式，他今天的活动就该结束了。他激动地挽着宋女士，跟着司机随着人潮慢慢往外走。 可绕出了观礼台附近的人潮后，司机却带着他往反方向走了。 闻柏舟奇怪道：“我们去哪里？” 宋女士拍了拍他的手臂：“你还有一件事得去做。” 他们离开了热闹激动的人潮，跟着司机笔直往前走。穿过了有警卫站岗的侧门，走入了城楼的深处。 在这里，刚刚才对着全场讲话并阅兵的大首领，正面带微笑地与人说话。一见他，大首领就和蔼地招了招手：“小闻，过来。” 闻柏舟惊得一怔。 宋女士悄悄推了推他：“叫你呢，快过去。” 闻柏舟如梦初醒，连忙走了过去：“您好。” 大首领笑着打趣他：“我们小闻同志，行事一腔孤勇，这时候还害羞了。知不知道怎么会让人领你过来呀？” 闻柏舟紧张得摇了摇头。 “你做的那些事情，我们没办法给你公开的奖励。所以我们决定，在这里为你隐秘的授勋。”大首领神色和蔼地道，“准备好了吗小伙子？你的授勋仪式要开始了。” 第71章 【二更】 礼堂里格外明亮, 明亮的灯光与耀眼的日光辉映，让满堂喜庆的红都染上了金色的灿烂。 其他观礼的人在早已布置好的椅子上落座, 闻柏舟跟着礼仪人员一步步往前。 城楼之外的大广场上, 人们喧嚣的喜悦仍在继续。像这样热闹的活动，好些年才会遇上一次。 他们三五成群地讨论着激动的心情，也呼朋唤友地与各个城市的花车合影。欢快的声音传得很远很远。 这样的欢笑，在这一刻好像也是在为他欢喜。 闻柏舟穿着自己很少穿的商务便装, 站在台上紧张地握紧了袖口。 台下有许许多多相熟的面孔。他看见了自己在新闻里常见的首领, 还有一些并不相识, 却满脸笑容的人。 人群之中, 他还看见了严峰。他穿着一身军礼服, 胸前挂满了勋章。总是严肃的脸上此时也满是喜色。 严峰对上了他的眼神, 就悄悄举起手, 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军乐团奏响了礼乐, 压过了满堂的欢喜。身着军礼服的小战士托着托盘, 昂首挺胸地走近。 闻柏舟看着大首领在乐曲声中，满脸笑容地给他佩上了一枚金红交织的星型勋章。 台下登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他不由自主地转过头, 就看见宋女士满脸骄傲，眼里闪烁着泪光。 恍惚间, 闻柏舟突然想起自己在峄城渡过的童年。 那时候小小的他在课本上看见了庄严肃穆、却拥有着漫天星星的大礼堂, 心里想：我以后一定要在这里讲话。 后来长大了一点点，爱上了画画，拿着画笔胡乱涂抹的时候, 愿望就变成了：我以后一定要在这里发表我的作品。 这两个愿望好像都没有实现, 却又好像在此时此刻，以另一种方式实现了。 他似乎变得比小时候梦想里的自己, 还要厉害。 他没有在星星之下发表很厉害的作品，但他摘下了一颗星星。 这一整天的快乐与惊喜，冲击得他一路晕乎乎地回到小别墅，进门时都还觉得脚步发飘。 “哟呵。”余星野一见他那样子就乐了，“小祖宗干什么去了，这魂不守舍的样子。” 闻柏舟反口就问：“你怎么知道我刚刚授勋回来啊？” 连生没忍住，登时喷笑出声。连律恒都略有惊讶地看向了他。 闻柏舟眨了眨眼，迟钝地回过了神。 就见余星野撇了撇嘴：“那有什么，我也有啊。” “那不一样。”闻柏舟说，“我要把他很仔细的保存起来，当传家宝。” 余星野眉头一挑：“像我那枚一样传给子子孙孙啊？”见闻柏舟点头，他就嘴快地说：“你要这么干，算起来你也是个老祖宗了。老妖怪以大充小啊。” “你再仔细算算，我指不定比你曾爷爷都大。”闻柏舟哼哼两声，彻底魂归身躯。他大步越过客厅，飞快地跑上了楼。 余星野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才收回视线，从衣服内扒拉出自己吊着的那枚勋章。 他看了一会儿，才开口说：“这个东西，对他们来说真的这么重要啊？” 重要得这一路上这么多的时间，他们这个小祖宗居然都还能喜滋滋的回不过神。 “是吧。”连生想了想，说，“老爷子给你颁发一枚勋章，嘉奖你为地堡做出的贡献，你能不高兴？” “这样……”余星野定定地看着自己的那枚勋章，许久后才重新塞了回去，“那是挺值得高兴的。” 他都忘了他是怎么到杨旗身边的了。 总归那时候应该也不是什么好过的日子，稀里糊涂的也就到了杨旗身边。 可他还记得这枚勋章到他身边的那一天。 那个刚刚建立的地堡里明明什么都没有，明明什么都不够，却依然有个小小的房间里陈列着很多东西。 “这都是我们不能丢的血性和精神。”那时候，杨旗是这么和他说的。 他记得那个房间连灯都没有，推门一望黑漆漆的一片，还得杨旗自己拿个太阳能灯打着。 他在里面看见了染血的军服、手缝的军旗、染泪的书信，还有一些残缺的勋章。 杨旗从那黑黑小小的房间里的一角，摸出了那枚勋章。他认真地告诉他：“这是你家人留给你的，他最后的希望，就是要把这枚勋章带给你。” 那时候自己是怎么想的？余星野想了想，才想起来。 那时候他拿着那枚冷冰冰的勋章，说：“我很饿。为什么不给我一点吃的？” 荣誉、精神、血性，对他而言，都不如一个能饱肚子的芋头。 后来很多个饿得睡不着的晚上，他都会想，他那些家人，为什么不能给他留个芋头。 他甚至想过拿那枚勋章去换点吃的。然而那时候谁都吃不饱，又有谁会愿意换这个东西？ 可他再也没有别的什么“属于他的”东西了。他只有这枚冷冰冰的不能饱肚子的勋章。 这是唯一属于他的东西，也是他对那些记忆里早就模糊的家人，唯一剩下的念想。 直到闻柏舟快快乐乐地蹦下楼，余星野都还在想，他们留给他这枚勋章，是想告诉他什么呢？ 让他好好活下去，继续传给子孙后代。还是想告诉他，做一个对得起家国的顶天立地的人？ “唉。”他仰头倒在沙发背里，看着闻柏舟去冰箱拿了根冰淇淋，“好烦恼啊，给我也来一根。” 闻柏舟站在冰箱前，头也不回地问：“你是在烦恼吃什么口味吗？” “差不多吧。”余星野说，“给我来个最好吃的。” “都很好吃，没有最好吃的。”闻柏舟拿了根巧克力味的递给他，“多种味道，你想吃的它都有。” 余星野就叼着那根冰淇淋，看着闻柏舟又要往外走：“小祖宗，你哪儿去？” “我去对面楼。”闻柏舟说，“找孙教授问问化验情况。” 他们回来也有好几天了，送过去的血液样本该化验检查的，应当也有结果了。 只是他去了1号楼，却发现熟悉的老教授们都已经不在楼里了，他们集体转移了工作地点。 倒是楼里还有他们带的学生与年轻教授们，见闻柏舟来了，就扬手与他打了个招呼：“小闻你找谁？” “我就看看孙教授在不在。”闻柏舟举着冰淇淋笑眯眯地说，“他晚上会回来了吗？” “哦，孙老最近好像特别忙。”一个学生说，“你给他发消息吧，他忙完出来会回复的。现在他手机就锁楼里，没往那边带。” “好，谢谢你啦。” 道过谢，他摸出手机一边发消息，一边慢慢走。走到一楼大厅处，迎着外面刺眼的阳光，就干脆顿住了脚，自己缩去墙根处，用嘴叼着冰淇淋，两手速度飞快地开始打字。 他不仅要给孙教授发消息。 还要给李教授发送大雨过后，被冻住的特别种植区照片以及智能种植箱的一些必要照片。 另外还要给又回了学校的吴教授发卷毛猪和黑鸡的照片与圈舍情况。小鸡和小猪的照片格外多，因为吴教授去不了2099，只能通过照片来判断养殖动物的情况。 他弄了好半天，才发完消息。刚把手机揣回衣兜，迎面就见到了严峰。 严峰那身严肃板正的军礼服已经脱了下来，他只穿着一件衬衣，步履匆匆地往里走。 “严中将。”闻柏舟给他打了个招呼，“现在才回来啊？” “开了个小会。”严峰笑着走进他，伸手拍了拍闻柏舟的手臂，“恭喜你啊柏舟。” 闻柏舟忍不住又笑了起来：“我没想到会是这个……就怎么说，我从没想过我会得到这个。” 严峰看着他，面目格外柔和：“你应得的。你来这里找教授们？先回去吧，这几天他们工作安排很忙，不会来1号楼。” “其实我还要找你。”闻柏舟说，“还有些事情，我想告诉你。” 严峰一听，就带着他往1楼的办公室走：“来，我们来这边慢慢说。” 趁着这点时间，闻柏舟几口吃掉了快要融化的冰淇淋。进门后他顺便将冰淇淋的小木棍扔在了门口的垃圾桶里，才开口道：“严中将，你知不知道泽城？” “你蒋叔叔他们军……”严峰声音一顿，立刻反应过来，“造船厂？” 闻柏舟点了点头。 严峰沉默了下来。 闻柏舟现在提起泽城，他就得好好的想一想了。 那边是蒋政他们军区的总部，有着龙夏目前最大的造船厂，有着目前最完善的海洋工程配套设施，能够制造几十万吨级的超级舰艇。 龙夏的第一艘炮艇、第一艘潜水艇、甚至第一艘驱逐舰乃至于第一艘航母，都是从泽城造船厂下的水。 泽城，是他们海军舰艇的摇篮。 这样的一个地方，在大轰炸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它又会保留着什么资料？ 未来的驱逐舰，未来的航母，或者还能有更多的……别的？ 闻柏舟看着严峰神色渐变，主动道：“泽城现在是一个船市，听说幸存者们在幸存的舰艇上生活。” 严峰想了想，点头道：“那边的土地太软，不适合建造地下工程。他们现在连地铁都不多，建设难度很大。” “我想过去。”闻柏舟说，“严中将，你能想到造船厂，那你一定也想到了别的。” 严峰只问他：“怎么突然有这个想法了？” “不是突然，之前恒哥他们聊天的时候，说起泽城在医学领域发展得很深，我就很想过去。但是……天气不太合适。而且距离确实太远了。”闻柏舟说。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他拿到了一枚梦中都没有过的勋章，他总觉得自己应该做得更多一些，再多一些。 “你知道青鸾吗？”他放轻了声音问。 严峰说：“空天母舰青鸾。” 闻柏舟点了点头：“它就在泽城。” 第72章 【一更】 空天母舰青鸾。 制霸深空的高空战略载机航母。 在前两年的海城国际航天航空博览会上, 他们曾经亮出过一个空天母舰的概念模型。当时模型一出，就引发了不少外国记者的围观。 而后, 更是有许多记者在各个相关记者会上, 直白地问出：“龙夏是否已经拥有了空天航母？” 当时不管怎么问，发言人都只是说：“空天母舰是未来发展的方向。” 搞军备嘛，玩的就是个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这到底是真是假，你在乎, 你猜呀？ 但严峰知道, 他们真的在研究空天母舰, 也确实遇到了非常多的困难。 一艘标准的空天母舰, 不说它需要搭载的各项武器, 仅仅只是在武器发射方式上, 就应该多角度、多环境, 海、陆、空都可以运用。 而作为一艘未来的空天战斗母舰, 它更应该具备天基武器的发射方式。 这才是一艘战略载机航母的基本要求。 要达成这样的要求, 它必须轻松突破重力封锁，离开蓝星大气层。因此它需要拥有优秀的反重力系统和与之搭配的能源装置。更需要足够强大的发动机为它提供深空的推力。 这里面提到的所有基本要求, 对现今的他们而言, 都是一个个难点堆积成的金字塔。 难点堆积如山，且似乎看不见头。 当然, 每一项突破带来的改变都是巨大的。但即便如此, 严峰内心深处依然觉得，在他有生之年，是看不见真正的空天母舰的。 律恒说他们在2055成功制造出一艘空天母舰。 严峰第一反应就是做不到。 那么多问题, 哪里能三十年内就解决, 并且成功列装？ 可是现在，第三代航空发动机与机械载用核聚变动力装置的研究设计资料, 都已经到了他们手里，被他亲手交给了相关专家， 更甚至，他们或许还能拿到那一艘已经试验成功的空天母舰的全部资料。 他们可以让它更早的诞生。 严峰觉得自己好像出了一身的汗。 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额头，才苦笑着说：“柏舟，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 “别着急。”他放轻了声音，也不知道是在和自己说，还是在对闻柏舟说：“别着急。” 闻柏舟正要开口，就见他又扬起了手：“等我想想，我想想。” “不管是空天母舰，还是医学上面的东西，它们确实都有着巨大的价值。但是，柏舟，首先你得活着，我们才能获取那些价值。”严峰慢慢地说。 “他们那边天气很糟，常年阴天，多火山云，多雾，多突发气候。那么这就不具备飞行器升空的条件。再有他们现在正处于冬天，寒冰封城，也不适合出行。所以——” 他看着闻柏舟：“你别着急。至少在这个冬天里，咱们先稳一点，好好的过冬。其他的，我们从长计议。” 闻柏舟疑惑地眨了眨眼：“从长计议？” “你想过去，那就得万无一失。”严峰说，“适合长途奔袭的战车，保证人员安全的设备，还有应付突发情况的弹药武器。这些都得慢慢来。” 严峰想得很清楚，01号地堡的资源有限。纵使他们是未来世界，可如果闻柏舟要去更远的地方，后备支援01号地堡是肯定跟不上的，只有他们来做。 可他们对2099并没有足够深入的了解。所以一旦定下目的地，剩下的就需要大量的时间来做准备。要研究过去的那一条线路，并为此制定出一套具有针对性的可行性方案。 “别着急。”他再次重复道，“我们先等一个冬天。” 2099的冬天是漫长而沉寂的。 当世界冰封之后，除了气温一日比一日更低，它就再也没有别的模样。 闻柏舟离开战车时，在缓冲区都被冻得打了个哆嗦：“好冷。杨桐，地堡的暖气出问题了吗？” 得了消息紧急赶下楼的杨桐摇了摇头：“是外面太冷了。” 地堡的电暖供温一直比较稳定，但缓冲区在地面一层，又开过大门被冷风刮过，外面那零下四十度的严寒顿时就席卷了内部温暖的空气。 他作为杨旗的贴身秘书，这段时间杨旗身体不好，他就要代替杨旗时不时地把地堡内外检查检查，倒也习惯了这样的寒冷。 他走到战车边上，探头往里看。 闻柏舟缩着脖子，连牙齿都在打颤：“这次除了布料和压缩羽绒，我们还带回来了五百斤的营养液。今年冬天来得太早了，要想办法多储备一些食物。” “我知道了。”杨桐说，“柏舟你先去休息，这里就交给我了。” 闻柏舟想了想，看向了律恒：“我们先上去看看杨爷爷吧。” “好。”杨桐说，“他还没睡，你们上去陪陪他，他心里也高兴。” 杨旗知道他们回来了，就一直撑着没有去休息。见他们真的来了，就不由得笑了：“舟舟这个模样，看来是冻坏了。” 他招手叫过闻柏舟：“是不是很不习惯啊？” “也还好。”闻柏舟说，“我一会儿就不冷了。您这段时间好不好啊？” 杨旗低咳了两声：“感觉还不错。” 他这也是实话。药物的迭代本来就缓慢，2025虽然没有2055当年研究出的特效药，却也比目前地堡能拿出来的药物全面。 药对症了，他这段时间连精神似乎都好上了不少。 “那就好呀。”闻柏舟放软了声音说，“我们给您做了个化验检查，还去做了个基础的基因分析。家里长辈用现有的资料，给您调整了一下用药。” 他看向律恒，律恒走到他身边低声道：“用恒温设备带回来了。我一会儿拿给医生，让他看着给你用药。” “你谢谢人家没有？”杨旗问他，“要感谢人家，小恒。” “谢过的。”律恒说，“你安心休息。” 杨旗笑着拉过他的手，沉思着说道：“明天有个事情还要你去办。今年冬天来得早，等到深冬，会更冷。那些被子做得差不多了，你明天带人送一送。另外的就按照以前的价格，上架开放购买。” 律恒应道：“好。那我们就先走了。” “去吧。”他挨个看了看，“孩子们，回去都好好休息。” 离开了杨旗的病房，一行人进了电梯，闻柏舟才问：“被子？冬天到了要给大家发棉被吗？” “不是棉被，是你带来的那些羽绒做的被子。”律恒说，“用新的被子去替换掉一些老人手里已经不保暖的被子。” 闻柏舟恍然道：“是要回收再利用吗？” 连生点点头：“差不多吧。我们没有养殖业，所以不管是棉被还是羽绒被里的羽绒，对我们来说都是珍贵的保暖资源。” “是哦，不管是棉线还是羽绒，都得有完善的养殖业才行。”余星野也说，“我们这个被子，就是用前几次你们支援我们的羽绒，再用以前那些衣服里拆出来的不保暖的羽绒，重新清洗烘干做的。被套也是这样。” 他们说着地堡的羽绒情况，电梯缓缓停在了一楼。一行人换了点头，一路下到地下十层，才挥挥手散开了。 地下没有寒风的侵袭，它的温度比地面地堡要高得多。 闻柏舟回到小房间里，脱掉外套简单洗漱后，才抱着自己的被子睡熟了。 第二天一早，他与律恒一同去吃过早饭，然后才敢去物资储备处领取需要分发的被子。 这些被子的被套花色完全不统一，绝大多数被套是回收消毒后再利用的，另有一些看起来则完全是用各种大小不一的布拼接而成。就算是回收的那些成套的被套，不少上面都有着花色的补丁。 两人一人领了个小推车，一路推着进了电梯。 “这批被子主要是送给地堡里的孤寡老人们。”律恒给他介绍说，“他们大多年轻的时候参与了地堡的建设，年老了干不动了，地堡就照顾他们。” 这些老人大多也住得比较靠近地面。户外太冷，临近地面的几层也不够暖和。 闻柏舟跟着律恒挨家挨户的走，用新被子替换掉他们早就塌陷、没有了一丁点保暖能力的旧被子。 老人们得了新羽绒被，爱不释手地摸了又摸：“哎，今年还有这样好的羽绒呢？是地堡里有新技术了吗？” “不是。是柏舟他们地堡支援了我们一批羽绒。”律恒说。 “柏舟好的呀。”老人们止不住地道，“这么好的羽绒，给我们做被子浪费了。该给你们这些地面崽做衣服呀。你们老往外面跑，辛苦得很。” 律恒安抚道：“您放心，都有安排。” 闻柏舟也跟着点头：“我带了不少过来，被子和衣服都能做的。” 老人们就看着闻柏舟连声道谢。 在城市里，衣服并不是什么珍贵的物资。相反，它随处可见。可等到他们离那个工业完整的年代越来越远，而动物感染、变异又越来越深入。 在城市里，衣服就成为了一种不可再生的资源。虽然他们依然可以去挖掘寻找那些古老的仓库，但这件事也随着时间变得越来越难。 他们很久没有见过这样蓬松柔软的羽绒被了。 这比他们记忆中，还要暖和无数倍。 这样暖和，今晚一定能睡个好觉了。 物资车以新换旧装满了好几轮，闻柏舟也跟着来回补了好几次的棉被。需要他们去送的东西，才由崭新的棉被变成了奶粉与蛋白粉。 他跟着律恒往医院去，心里还记挂着刚刚的被子。 “其他人是不是得自己去买被子？”闻柏舟问他，“多少积分才能买一床？” “2积分。” 律恒看着闻柏舟震惊的眼神，微微露了点笑意来：“这种生存物资，不会用来赚钱。我们运过好几吨的压缩羽绒，却现在才开始拿出来，就是为了保证家家都能买到。” 他们轻声说着话，推着物资车走到了新生儿住院处。 刚一靠近，就听一贯安静的住院处里言笑晏晏。有人在大声说：“我得了消息就去排队，哎哟那队伍，老长了。不过幸好抢到了一床。你今晚就用新被子睡，暖和！” 里面其他人不知说了些什么，那个声音又说：“还有的，你们也别急啊。我估摸着不是限量的，肯定人人都能买。” 两人在门前驻足，闻柏舟伸手敲了敲门：“你好，物资处送补给品来了！” “哎，来了！”那声音猛地窜到门口，一开门，见着人就笑了，“律队，柏舟，今天你们俩加班呢？” 他似乎是地面运输队的成员，闻柏舟见他眼熟，闻言就笑着道：“物资处人手不足，我们去帮帮忙。” 他说着拿出了一桶蛋白粉，又问：“您家孩子几个月了？” “六个多月了。”他说。 闻柏舟从小推车里找出适龄的奶粉递给他：“现在该喝这个了，拿好了。” 送完了，他又进了房间，挨个的询问起来。 那运输队成员站在门口，一手抱着一个大桶，看着律恒呵呵直乐：“律队。” 律恒沉默地看向了他。 他也不在意，只笑道：“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啊。” 睡觉能盖得暖了，孩子也能吃饱了。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日子了。 第73章 【二更】 冬天的热闹好像就是从这日开始的。 有了新的羽绒被后, 地面工作人员又配发了一套新的抗辐射羽绒服。 虽然它并不能完全的代替抗辐射防护服。但也算多了一层保障。危急时刻防护服破损，也不怕被辐射出辐射病来。 这套衣服, 就连土地处理区的工作人员们都得到了一套。 他们原本以为自己不会有这样的待遇, 毕竟绝大多数时候，他们待在地堡里。 但送物资的人却告诉他们，这次所有的会上地面，面临辐射风险的工作人员都有这套装备。柏舟他们地堡送来的羽绒量很充足。 那一瞬间他们真的恨不能抱着柏舟猛亲几口。 土地处理区上山寻找泥土, 甚至处理泥土时, 经常会人手不足。 可他们的防护服并没有那么多, 很多时候他们都是抱着“辐射量小, 应该没事”“撒过灭辐射菌了, 肯定没问题”之类的念头, 去上阵处理的。 可要说心里没有一丁点的担忧害怕, 那也是骗人的。 现在人手一套抗辐射羽绒服, 那真的是能幸福得哭出声来。 除此之外, 他们地堡里最受欢迎的活动——每周二、每周四、每周六定时播放的纪录片，也播到了第三部《蓝星的脉动》。 他们将会在这部纪录片中, 见到蓝星的两极, 见到巍巍高山，也会见到眼熟的冰雪世界和从未想见的草原。 每周固定播放的时间还没到, 人们就会早早地守在显示器前, 等待着播放。这时候，哪怕是最吵闹、最坐不住的小孩，都会安静下来, 耐心的等待。 在《蓝星的脉动》第一集 《两极》播放时, 天上应景的飘起了大雪。 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下，把明晃晃招摇的坚冰覆盖。 一夜过后, 整个世界都披上了一件米白的衣裳。 或许是污染太重，这里的雪带着微微的黄意。地面工作人员吃过饭，就要去地面除雪。这些雪如果不及时清除，一个冬天过后，地堡甚至会有被掩埋的风险。 他们穿着最新发放的抗辐射羽绒服，外面还套着抗辐射服。头盔之下甚至还带了皮毛毡帽。即便如此，也时不时就有人撑不住，要回地堡暖一暖。 律恒没让闻柏舟跟着，闻柏舟就去了土地处理区，与他们一起给特殊种植区的玻璃房扫雪除冰。 值得高兴的是，即便在这样的气候下，特殊处理区的玻璃房内温度，依然控制得比较好。虽然已经突破了零下，许多蔬菜因为低温而进入了睡眠。但它们到底没有冻死，一旦回温，就会再次生长。 智能种植箱在这样的环境里也经受住了考验，水分与肥力都保持在一个比较优秀的区间里。等到回温，就能给蔬菜们提供充足的养分。 而室内种植区与新搭建的植物工厂，更是蓬勃的生长着。植物工厂里种植的蔬菜，因为种植营养液供给丰富，已经可以像13号地堡那样一日两摘。 只要保证好食物的供给，他们就能慢慢度过这个冬天。 再几场暴雪后，温度再次下降。 等到彻底稳住气候，《蓝星的脉动》已经播放了大半。 这样的天气已经彻底不适合出行。但杨旗需要复查，他用的药或许也要调整。而闻柏舟在这样日复一日重复的日子里，也有些待不住了。 他的焦躁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拿着小本子随手涂画的时间明显增加。如果能静下心画画，他可以宅在屋子里一个月不出门。 可他没有带画笔和画具过来，不知不觉，那个用来记事的小本子已经让他随手涂画了小半本。 律恒几人商量过后，决定找个时间回2025。 地堡外的积雪慢慢清理开后，他们就开着战车回去了。 2025的玉京终于走向了秋天。 几场寒雨过后，天气明显的转凉了。小区里的绿树开始蔓上枯黄，连花都少了。 但这样的颜色，也是2099的访客们没有见过的。他们有了新鲜景色能看，闻柏舟就把人丢在屋子里，自己冲去训练。 偶尔1号楼的老教授们会召唤他，给他量一量身体数据，再做一些力量测试。 这大概是准备给他量身定制一套远行的装备，闻柏舟也没多问，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直到有天，严峰突然问他，能不能带几幅他的画出去。 刚刚从1号楼回来的闻柏舟整个懵掉：“啊？你要带去哪里？” “使馆。”严峰说，“我们准备见一见霓奥的大使。他们那边的工作人员说他喜欢你的画，你如果愿意见他，也可以一起去。” 闻柏舟想了想，试着问道：“他是不是想试探些什么啊？” “真是长大了，我们也这么猜想。”严峰露了点笑，“估计是最近动作有些多，加上阅兵式导播偏爱你，多给了你几个镜头，让他们起了疑心。” “那他看不见我真人，估计还是会疑心。”闻柏舟说，“那我就跟你一起去？” 他虽然一直在训练，但因为总要在两个世界跑来跑去，手上并没有多出枪茧之类的东西。倒是手指上握笔的茧一直没消退。这样倒也不怕露馅。 反正他也确实不懂技术上的任何问题嘛！ 严峰点点头：“行。我不会露面，你倒是就跟着卢大使就行。” 闻柏舟专程回去选了一套符合青年画家人设的衣服，又给自己过长的头发做了个发型，显得很有点叛逆的朝气后，才跟着严峰出了门。 这次会见虽然是一次正式的会见，但整体氛围也还算轻松。 晚宴时，那位霓奥的大使笑眯眯地和闻柏舟搭话：“闻先生那一套《家的四季》实在画到我心坎里去了，我小时候，就是在那样的乡野里长大的。闻先生那副画，让我回忆起童年的时光。最近闻先生又在哪里做什么呢？” 闻柏舟笑得灿烂：“承蒙大使先生厚爱，我最近在沉淀灵感，前一阵满山林钻，才抓着这么点感觉。您知道，像我们这种搞创作的，离不开山川更离不开平凡的生活。一定得出去走走，才能抓着点灵感。” 霓奥大使仔细观察着他说话的神情，又笑着问：“闻先生说得有道理，创作要来自于生活嘛，你最近都去了哪些地方呢？” 闻柏舟整个大学阶段跑过的知名与不知名的山川简直数不胜数，他随意就捡了几座山说了起来，从爬山的艰难说到当地的生活细节。 霓奥大使想换话题，都会被他用“大使先生我跟你说，还有一座山可有趣了……”给绕回去。 一场晚宴下来，似乎宾主尽欢，可霓奥大使除了满耳朵的山，什么都没得到。 等到离开使馆，霓奥大使的笑容顿时沉了下来：“告诉他们，这个人没什么问题。一个刚毕业的学生，连这种场合里该怎么说话都不知道，怎么可能和龙夏最近的大动作有关！开车！” 汽车载着他离开了使馆，可他心中的怒意却越来越沸腾。 上面某些人的无稽猜测要他来执行，更让他心中不满：“龙夏不是他们这样的傻子！真正重要的人，怎么可能这样推出来！给了那小子几个镜头又怎么样？我看根本是打算推个新画家出来。他们龙夏在艺术上没什么可用的年轻人，好不容易有这么个年轻人，可不得抓紧了。” 怒骂完后，又咬牙说了句：“我看艾瑞巴那些人也是病急乱投医。” 这几年艾瑞巴的地位越来越不稳固，明显有些自乱阵脚。龙夏随便多给个学生仔几个镜头，他们就开始慌了。 丢人现眼。 被支使出来试探观察的他自己，也丢人现眼。 他让自己陷在车后座里，闭眼平静了很久，才拨通了一个电话：“阁下，那就是个普通学生。他有着那些艺术家们共同的愚蠢，没有任何被训练的痕迹。” 接下来的大半个月，闻柏舟放了假。成天呼朋唤友的吃喝玩乐。 他欠绿毛的那顿饭也终于在这个时候补上了。 吃得高兴了，又跟着朋友们满城的看画展、逛画廊；甚至在某一天还拿出了一副新的作品，准备送往拍卖行。 即便半年才有一幅新作品，可相比他这个年纪里的其他画家，这个作品出产率也算得上比较高的。毕业半年一直没什么动静，多半也是在闭关画画。 怀疑的视线彻底移开了。 闻柏舟又随手买了张机票，让自己飞出去玩了几天。他玩起来是全然心上不担任何事的模样。 会一整天的坐在某个广场上观察往来的行人，也会在偶然碰到的篝火会上与人闹成一团。 玩累了，干脆在酒店里睡上一天。没人比他更随心所欲了。 然后某天他突然又买了张票飞回玉京，给朋友说了声有灵感要闭关，就待在家里哪里都不去了。 他总有这种时候，谁也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而回到家的闻柏舟，第一时间投入工作，与律恒他们一起回了2099。 2099的冬天持续了半年，这半年他们跑过两次深冬运输，又找机会回来了几次。 终于在某一天一觉醒来，发现外面的积雪变浅了一些。 而同时，严峰也告诉他，家里的准备已经充分，随时可以选择启程。 第74章 【三更】 这半年来的每次往返, 严峰都在细问律恒去泽城一路上遇到种种。 车队的车辆与人员配置，路上遭遇的困难与难点, 以及路况与一年四季的气候变化。这样根据他的讲述, 一点点的把环境建模搭建起来。 再根据这一套系统分析，给他们组装最合适的战车与出行装备。 前期准备完毕，等待积雪变浅的这段时间，后续准备就转移到了律恒与闻柏舟身上。 四个人出行是远远不够的。他们至少得有两辆战车满载的人手。而闻柏舟也不能这么一无所知的前往泽城。 作为一个高速发展的城市, 三十年后的泽城肯定也与目前的泽城很不相同。但在功能区的划分上, 它不可能出现很大的变化。 所以闻柏舟一回到小别墅, 就被严峰安排去了泽城。 飞机一落地, 蒋政就接到了他。 “舟舟, 好久不见了。”他笑眯眯地让闻柏舟上了车后座, 仔细地观察了他几眼, 才又说, “瘦了不少。” “我这是精瘦。”闻柏舟笑了笑, “您怎么那么快就回泽城来了？” “你的事情移交给严峰了，我就得回来上班啊。”蒋政和蔼地问他, “和你严伯伯磨合得还好吧？他这人有些轴, 有时候说话可能不太好听，你别搭理他。” “您别担心, 我们相处得还不错。”闻柏舟看了看窗外, “我们现在去哪里？” “先带你把整个泽城走一圈。”蒋政说，“你需要熟悉泽城。” 要在短时间里熟悉一个超级大都市，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闻柏舟又是坐车又是双脚行走, 在泽城的各个地铁站与主干道上来来回回的跑了小半个月, 拍了无数张照片后，才转向了新的目的地—— 泽城造船厂。 作为目前龙夏最大的造船厂之一, 泽城造船厂占地足有四百万平米。整个船场分为四个地面主厂区与一个海洋基地。 闻柏舟进入第一厂区的第一反应，却并不是巨大。而是觉得空旷。 偌大的厂区内，站在门口，好像除了厂房外，就再看不见别的任何东西。而连厂房都距离大门很远，它们看起来小小的一点，感受不到丝毫特殊之处。 直到深入厂区，那些精细的工业造物才展现出自己的巨大。 这次陪同人员多了造船厂的现任董事长。一行人花了一天的时间，把第一厂区走了一遍。 走到港口处，董事长介绍道：“您看这里，是我们的泊船区。这一片都是填海造岛弄出来的。您看对面，那儿也是我们的厂区，是第二厂区。” 隔着湛蓝的大海，阳光之下对面的第二厂区清晰可见。人造的港口处，有两艘大型舰艇停留，隐约间似乎还能看见工人的身影。 而在这两个人造港口的夹角处，则是集团下的船务工程公司。 看着这个地形，闻柏舟隐隐有些明白泽城船市为什么会选择回到地面了。 “造船厂现在是有两万多员工对吗？”他问董事长。 董事长笑着点头道：“对，我们有25800名员工，厂区内也有自己的医院、超市和生活社区。” 闻柏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谢谢您。” 这个大型厂区几乎相当于一个小型城市。可容纳人数也远比两万五千更多。他们只需要把造船厂重修出来，就已经足够生活。 回去之后，他比照着自己拍的照片和网络地图，又自己手绘了一套详细地图加强记忆。一切都准备妥当了，才离开了泽城。 这一次再回2099，外面的积雪又消融了不少。气温正在快速的回升，而随着气温一起越变越好的，还有特殊种植区里的油菜。 绿油油的油菜田里，已经冒出了星星点点的黄色。 对此最高兴的就是养殖区里的工作人员。油菜长得好，他们的自制饲料就有了更多的原材料。 战车回去时，恰好就遇上养殖区的工作人员来割菜叶。 闻柏舟隔窗看了几眼，没有下车找人说话。他要尽快的找到杨旗，和他说自己的想法。 杨旗也不在病房里。 快要进入常规天气，地堡的生活节奏即将变快。他需要对接峄城内外的许多地堡，敲定这一个季节里，需要交换运输的物资。 他穿着厚外套在办公室里，一手电话一手笔，几乎没有个停歇的时候。 闻柏舟他们抵达时，他正在与不知道那个地堡通话，见他们来了，就比了个手指让他们坐下：“今年增大发电量当然没有问题。但那么多电力，你们想怎么用？” “种植灯组当然可以支援，你们也可以给我们一批零件。”杨旗说着，咳嗽了两声，才又哑着嗓子道，“但是甘蔗不好种，浪费电这是玩笑话，可你要弄不好，对水的浪费可是实打实的。” 对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杨旗长叹口气，语重心长地说：“我们没那么多水可以浪费。” 又过了许久，他们似乎才达成了一致。 杨旗挂断电话叹口气，才又把两个孩子叫到了自己身边来：“从家里回来了，你们那里是不是过年了？” 闻柏舟摇了摇头：“早就过啦。倒是让恒哥没赶上地堡的新年。” “地堡新年也没什么好过的。今年与去年也差不多。明年估计就好玩了。”杨旗笑道，“家里怎么说？” 闻柏舟与律恒对视了一眼，才轻声说：“家里说准备好了，可以出发。” 杨旗的笑脸淡了下来，他抓紧了闻柏舟的手，许久后才说：“那么远，那么危险……” “什么都准备好了，不会有危险的。”闻柏舟安抚道，“就是家里说，四个人不太够。至少得八个。可是我又觉得，八个人有些太多了。不方便我们遇到危险了回家避难。” 五天。 每一次的出入时限是五天。在峄城内时，环境已经熟悉，倒也没什么危险。怕的就是进入了真正的荒郊野外后…… 那些地方人迹罕至，地堡的外部清扫作业也做不到那么远的地方。不知道这一路上会遇上多少感染动物。 就算通往泽城的路早已打通，这条线会路过的城市与地堡，都和01号地堡有着不错的交情。危险性也依旧很高。 更别说过往那都是一整个运输队跟着。现在就这么几个年轻人……还得保证闻柏舟的秘密不泄露出去…… 杨旗心中叹气。可他也知道，他没什么立场去限制闻柏舟。 他沉思了许久，才看向律恒：“组两个33小队吧。” 律恒低声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6个人，两辆战车，两个33小队，已经足够应付大多数的突然情况。而如果遇上什么人力不可抗力的天灾，他们还能灵活的往闻柏舟的小别墅里躲。 人数太多，无法做到绝对的保密。人数太少，也容易应付不了突发意外。两辆车、两个小队互相策应。应该够了。 他细细地给闻柏舟说了自己的想法，见闻柏舟点了头，才与他一同离开了杨旗的办公室。 “我有些人手上的想法，”律恒说，“我相信他们对地堡、对队友的忠诚。但……” “但是不保证对我的忠诚？”闻柏舟弯了弯眼睛，“我的利益，现在和你们地堡是一致的。他们愿意为了地堡而保护我吗？” 律恒当即道：“会。” “那就行了。”闻柏舟说。 对于新增队员，他唯一担心的就是对方不能保密。这会惹出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可如果对方对01号地堡忠诚，愿意为了地堡豁出一切。那么这样的秘密，他们必然也会严防死守。 而且，他对律恒会找的人，也有些猜测。 果不其然，没两天，律恒就带着叶驰与归耀走到了他面前。 这两位他一直不太熟悉的律恒队伍成员有着格外显著的特征。他俩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个笑容不断，一个紧绷着脸。 闻柏舟见了他俩，就忍不住笑出了声：“果然是你们，你们好啊。” “柏舟好啊。”叶驰懒洋洋地挥了挥手，“你也要跟着我们去泽城？” “我需要去泽城。”闻柏舟说，“你们准备好长途跋涉了吗？” “去给老爷子拿药，我们没二话。”叶驰说，“但是，你确定你要去？当然，我不是质疑人选，只是你能明白这一路有多大的风险吗？” “明白，所以我必须去。”闻柏舟笑着道，“我是你们短暂安全的保障。走吧，上车。” 地堡之外积雪未退，两辆战车一前一后离开地堡，却没有走上最寻常的那条主干道，而是在一个对着雪的路口转了弯，慢慢朝着没有人烟的地方去了。 叶驰与归耀都坐在战车后排，见律恒居然不是试车开道，而就打算这么走了，不由得道：“律队，我们就这么走了？也不多做点准备？” “保温毯、防护服、氧气瓶、必要弹药与驱虫药剂，在早上已经补齐。”律恒说，“再往前走一段，会有补给点。我们在那里换装备。” 叶驰和归耀对视一眼，忍不住问：“补给点？” “我和你们都说过，在正式出发之前，我们要先去柏舟家里一趟。”律恒说，“就是那里。” 其实远不止这么简单。 那时是律恒、连生与余星野三个人找到的他们，与他们格外细致地说了一番。 但那听起来实在太不可思议了，叶驰和归耀都不太相信。现在说再往前，那个传说中的时空之门就在那里，他们就更觉得古怪了。 就距离这么近，这么普通……吗？ 偏偏闻柏舟就在这时转过了身体，笑意盈盈地对他们伸出了手。 “把手给我。”他朗声道，“我带你们去我家。” 第75章 【一更】 峄城人迹罕至的郊外, 冬日里茫茫雪原处的荒野。 大雾弥漫，寂静无声, 怎么可能会有一栋房子！ 直到战车穿过破旧的大铁门, 叶驰和归耀都没回过神来。 眼前的东西，是真的应该存在的吗？他们真的……没有被什么感染动物袭击产生幻境？ 怎么就连这个天气，好像都暖和起来了…… 他们瞠目结舌，面面相觑, 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咔嗒。” 安全带解开弹在了车壁上。闻柏舟率先开门跳下了车。 “欢迎你们。”他站在车窗旁边冲他们笑, “我们先在家里更换装备吧。” 叶驰隔窗看着他, 不知不觉已经握紧了车门扶手。他盯了闻柏舟半天, 又转头去看律恒, 声音都不敢太大：“你们领回来的那些东西……都, 都在这里拿的？” “是。”律恒说, “所以它才不可说。” 叶驰悄悄咬了咬腮帮, 再次看向窗外。 闻柏舟背后的小别墅, 有着分外干净的白墙。漂亮的玻璃灯给白墙镀上了一层黄色的暖光。 他们那里大雪弥漫，雪封之下还有一整个冬天也没融化的雨凇。没有被雪淹没的建筑, 出了地堡, 哪里还会存在？ 像这样的荒郊野外…… 叶驰咬得满嘴血味，才松开牙关：“难怪……难怪啊……” 难怪这样严防死守, 连自己和归耀都要躲着瞒着。上次试探居然被律恒给忽悠过去了。 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地方…… 他一边有些责怪律恒瞒着他, 一边却又很庆幸，律恒瞒着他。 律恒当真把地堡放在第一位的。他那天虽然忽悠他，却也没对他说谎。 叶驰觉得自己心里的小疙瘩被彻底抚平了。 平心而论, 这种机遇要是他遇见了, 他也一样会瞒着律恒，也会瞒着归耀。 这种大事, 与他们地堡的命运息息相关。除了杨旗，他谁都不信任，谁都不敢胡说。 叶驰猛地看向归耀：“要绝对保密！知道吗？！” 归耀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下车了。” 叶驰扣住他的手，沉声道：“小耀，兹事体大，给我个准话。” “叶哥。”归耀看着他，郑重道，“我用命保守这个秘密。” 他依然面无表情，一双眼却格外认真。 叶驰凝视他半晌，放开他蓦地一笑：“我也一样。” “叶哥。我知道这是01号地堡的机遇，更是改变我们所有人的机遇。世界变成了这个模样，能救我们的，也只有我们自己。”归耀说，“我不会和自己过不去。更不会和地堡过不去。” 叶驰点了点头：“下车吧。” 这里律恒他们已经来过很多次，该谈的，该准备的。律恒他们应该也早就弄得妥当。 他们只做足了心理准备下车，让闻柏舟的家人们知道，他们对这个地方已经有足够多的了解。现在是轻松登门来做客的，就行。 结果刚进门，就被招呼着去检查室的医生打了个措手不及。 两人懵了一瞬，就被余星野推着进了检查室。紧接着耳畔里就只剩下余星野喋喋不休的“快点快点”“不要磨磨唧唧”“让你干嘛就干嘛”的催促。 被他这样念叨着做完了一通检查，又得了一身新衣服，两人就更茫然了。 怎么回事？这些东西余星野看起来格外熟悉，可一个字也没和他们说啊？ 等他们换好春装离开检查室，客厅的茶几上已经摆好了饭菜。 “今天有点久，是有什么问题吗？”闻柏舟坐在沙发上问。 跟着一起出来的医生笑了笑，说：“没事。多了两个朋友，又是第一次做检查，就仔细了些。你们吃饭吧。” 他说完就挥挥手往外走，叶驰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见他穿墙而出，整个人都惊了。 “他在穿墙？！”叶驰忍不住拍了拍沙发，“你们都不震惊的吗？” “他们看我们也是穿墙。”连生说，“先吃饭吧，别纠结这些。你待个几天就知道了。” 叶驰不想吃，他只想研究这个小别墅。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c*o*m 他冲到那面被穿的墙边摸了又摸。实在摸不出什么特别的东西，又去客厅的彩窗前，想绕出去。 这一试探就发现，彩窗那里出不去。 “哦，你们说的我们只能在这个房间里，就是这个意思了。”叶驰见怪不怪地收回手，又问，“天上那是太阳吗？你们这里的天也不比我们那里的亮啊。” “是月亮。现在是晚上了哥。”余星野说，“哥你别丢人了，过来吃饭。” 话音一落，归耀倒也离了席。他走到叶驰身边，跟着他一起仰头。看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那就是月亮。” 这种景象很奇怪。好像天上多了个大灯泡一样。能看见它亮着，可隔得太远，它的光投不过来。 “还真是很不一样，是吧？”叶驰咂吧着嘴问他，“我们那儿哪儿看得见这个。” “我们那儿也吃不见这个。”余星野用力敲了敲碗，“你们俩思想有问题啊！怎么连吃饭都不积极！吃饭！” “来了来了，我就不信你刚来的时候也能这么平静。” 吵吵闹闹的吃完一顿饭，严峰就适时到了。 互相介绍过后，严峰才说：“没想到叶驰同志会长得这样高，防护服我们要改一改。明天再给你们送来。今晚就好好休息吧。” 房间里都是双人床，叶驰就跟了连生住，余星野就带着归耀去自己屋。 可刚遭遇了这样的奇遇，两人哪里睡得着。他们躺在床上都安不下心，时不时地就爬起来这里摸摸那里看看。折腾了一晚上，天快亮了，才有些随意。 可刚闭上眼，没有拉上窗帘的窗户，就透过来一丝晨曦。两人就像是向日葵，猛地坐起身，还把身边艰难睡着的朋友叫醒，一叠声的问：“那是什么！” 连生困极了，他翻了个身背对叶驰：“是太阳。” “太阳怎么是这样的！”叶驰跳下床，冲到窗户边往外看。 连生只想让他别吵，就跟他说：“你去三楼，三楼还有个四面玻璃的屋顶花园。” 叶驰想了想，艰难按捺住了自己的兴奋：“我就在这里看。专程去三楼显得我们很没见过世面。” 连生痛苦地把自己埋进被窝。 等到吃早餐时，闻柏舟一下楼，就看见沙发上瘫了两个人。 昨天还精神状态正常的连生和余星野，今天就像是被抽干了魂一样，眼神发直、神思不属，反应呆滞。 闻柏舟看向律恒，奇怪地指了指他俩。 律恒淡定地道：“没睡好。不用管。” 闻柏舟了然点点头。他能理解他们的激动，所以又说：“吃了饭你们回去睡个回笼觉吧，反正还要待几天。” 五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严峰早早送来了他们的装备。除了多备了几套特制的防辐射羽绒服外，另有防辐射防护服若干，突发情况使用的包括肾上腺素在内的小药箱六只，压缩氧气瓶与强力杀虫剂十组。 除此之外，他给每个人都配置了一身外骨骼装备。 “这个你们要习惯穿着。”严峰叮嘱道，“能加强你们的力量，也能支撑你们的身体。在关键时刻会很有用处。” 战车也给他们换了。 普通的轻型战车换成了全包式的重型战车。车体采用的是太空合金，以强度大、韧性足、耐高温、抗腐蚀为特性，又里外加喷了抗辐射与抗腐蚀涂层。减少了外挂配置，增加了内部空间。 车体顶端依然配有狙击榴弹炮，子弹已经上满。作为一辆全地形战车，这辆车还设有前放浪挂板，后面有水上浮渡螺旋桨。下水后的速度能达到每小时七十公里。 车底盘上专程设置了智能抓地系统，必要时刻，能以外力紧急固定在原地。实验中甚至能抗11级暴风。 总之，是极端情况下也能让他们安安稳稳在野外待上五天的战车配置。就连备用高能激光枪，都给他们准备了几把。 趁着等门开的功夫，所有人都把新战车摸熟了。 门开时，两辆重型战车平稳地驶离了小别墅，走向了雪原的深处。 2099依然白茫茫一片，他们从光辉灿烂的小别墅走向深夜，一时间叶驰都有些不习惯。 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摸了摸腿上的外骨骼，没话找话地问闻柏舟：“柏舟，你们之前没带这个回来，是因为不舒服吗？” 外骨骼主要固定在大腿两侧、手臂两侧以及肩、腰上。这虽然是个好东西，但穿着这玩意，叶驰总觉得浑身放松不下来。 “是这个东西拿回去不好交代。”律恒看了他一眼，“对地堡来说也不是什么必需品。” “这倒是。”叶驰嘀咕了两句。他在副驾驶座上坐立不安地扭来扭曲，时不时地就想去扣一扣腿上的外骨骼。 但外面毕竟和地堡不一样，时刻保持警惕才是生存的根本。他嘴里说不舒服，却也不敢真的脱了。 不一会儿，他的注意力就又被寒冷转移了。 虽然战车的供暖系统经过专门的提升，可行走在这样的冰天雪地中，却依然有些不足。冷气一丝丝地从室外往车里灌，不小心碰到了车门，都会被冻得一个激灵。 随着天色的逐渐暗淡，雾气开始弥漫，冷气也越加的凌厉起来。 “律队，一会儿停车修整的时候换我开。”叶驰说，“再过一阵子也不能开了，咱们得找个地方过夜。” 天色虽然没有彻底暗下来，可雾气已经让能见度变低。地上又是冰雪交加，提前找到一个过夜的地方，会比较安全。 律恒亮起了远光灯，刚要开口，却见灯光所指的雾气深处，隐隐约约竟然多了个人形的轮廓。 那轮廓正一步一步的，朝着他们走来。 几人猛地绷紧了神经。 第76章 【二更】 荒野积雪未消, 连战车都需要前置除雪耙开道。那道轮廓走在雪地里，他身形略显佝偻, 手中似乎拿了些什么, 可脚步却没什么艰难之感。 远光灯远远打过，甚至也没有丝毫的退让。 浓雾让人看不清他的面目，只有热感应仪上，多出来一个身影。 “……是灯尾人面猴吗？”闻柏舟有些紧张地问。 律恒摇了摇头, 刚要说话, 叶驰就抢先开口道：“那猴子是艾瑞巴的特产, 咱们这儿少, 很难碰着。” 他们放缓了车速, 一点点的与那道漆黑的轮廓靠近。 慢慢地, 浓雾之中透出了人影。 闻柏舟眉头微皱, 他俯在驾驶座椅背上, 探着头从前车窗仔细打量：“是个……人？” 那似乎真的是个人。 离得近了, 会发现他杵了根细细的木棍，人和棍子一起颤巍巍, 好似随时都要摔倒折断。 身上的衣服是这个季节里不合适的单薄, 看起来只有一件长棉袄。他身上背了个小小的布包裹，浑身都裹在了棉衣里, 只露出了一双苍老的眼睛。 “地面人？”叶驰看向律恒。 律恒盯着那道人影, 冷静地说：“刚上地面的地面人。” 那人慢慢靠近，路过车边，又慢慢地地往一旁的积雪去, 要给他们让个位置。 战车慢慢地靠近他, 又与他擦肩而过，他们谁也没有开窗。 闻柏舟留意着他, 看他等两个战车走过了，才又抬步往前，一个在黑夜的雪原里跋涉。车行过后，没有了灯，也就看不清了。 他收回自己的视线，问：“今晚要在哪里过夜？” “这附近应当有个临时驻扎点，修在以前的镇子里。”律恒说，“找一找，大概能找到避雨的地方。” 他们跨省的物资车队总要跑这条线去省外，倒也在沿路与其他地堡合作，修筑了不少的驻扎点。但毕竟现在已经没有了精准的电子地图，只靠手绘地图，总会有些偏差。 而他们当时是临近中午时从地堡出发，车行到深夜才开门回了2025。从2025出来时特意选了一个大早，临近中午时囫囵吃了点东西，也没有停车修整。 现在走了大概十多个小时的时间，理论上已经走到了峄城下辖的城镇附近。 闻柏舟拿出手机，调出在家下载的离线地图，仔细看了起来：“以前这里有个清凉镇。是市外的一个小旅游镇，很多人爱来这里避暑。” “那多半就在这里了，找找吧。”叶驰朝外张望，“不过这地方听说没什么人也没个地堡的，清凉地堡也修在前面那个地级市里。要在这里找建筑可能有点难。” 人迹罕至的郊外，人造的建筑很容易变成城市流浪动物的巢穴。人离开渐久，动物也会逐渐野化。只希望他们的驻扎点还没有被各路动物侵占。 定了位置，律恒用对讲机给后车报了方位，就一打方向盘，拐上了一旁的积雪处。 雪消冰融，战车碾压上去，偶尔会出现细小的破裂声。两车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寻找着驻扎点。 雪地里起了风，呜咽着刮过积雪，卷起一个个雪团。战车在雪地里留下了宽而深的足迹，倒也不需要特意再做标记。 一个小时后，他们碾着先前划出的痕迹，慢慢寻到了那处驻扎点。 临时驻扎点修筑得距离镇子的废墟较远，它四处都没有别的建筑，只有它一个大车库模样的房子立在那里。雪天过后，就像一个特立独行的雪包。 埋成这样，就算里面有什么动物，也都该冻死了。倒是给他们少了个麻烦。 两辆车慢慢地把门口积雪清扫出来，堆到两边。叶驰穿戴严实跳下车，拿着榔头去砸大门与房檐上的冰。 这一动弹，他就发现外骨骼的好了。 他举着大榔头，双眼发亮地喊：“哎哟兄弟们，这玩意贼好使啊！” 车灯打在他身上，他独自一个站在房门前拿着榔头，头戴的头盔还反射着白光，很有点变态杀人凶手的味道。 律恒默默地调整了车灯，才拿起榔头下车，与他一起除冰。 外骨骼大大增强了他们的力量，让他们除冰变得更加轻松。寻找驻扎点花了一个小时，除冰却只用了十几分钟就做完了。 确定了没有坠冰风险，律恒回到车上，让叶驰一个人拉开了驻扎点的大卷帘门。 几乎一年没有过人到访的驻扎点里，有着一股冰冷难闻的味道。靠墙的地方吊着几捆干柴，或许是因为特殊材质建筑，又用药剂喷洒过，这里面并没有什么动物，干柴也没有生虫。 叶驰开了门又开了窗，才退回车内。 两辆车在外面等了几分钟，才慢慢开了进去。 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关窗关门。随后两车分为两个组，连生、归耀带着闻柏舟在车里给大家准备自热食品，律恒、叶驰与余星野，准备再清理一下门外的积雪。 他们打算在大门处生一堆柴火。 户外毕竟还是太冷了，即便有严峰给他们准备的保暖毯、暖宝宝和加厚羽绒被，也不能保证睡过去后依然温暖。 有一团火给室内提温，就显得很重要。 六个人围着驻扎点忙前忙后，都处理得差不多了，才拍了拍冻僵的手进了门。 自热米饭也在这时候弄好了，几人上了车，叶驰顾不得滚烫就往嘴里送了好大一口。 他一边被烫得直吸凉气，一边口齿不清地说：“完蛋了，我完了！” 闻柏舟茫然地看向他。就见他高举纸饭盒，格外动情地说：“老祖宗说得好啊，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他猛地放下饭盒，又吃了两口，才说：“你知道我们以前出任务过的什么日子嘛？什么家庭啊，才能给地面运输队吃口热的！” “我吃过啊。”闻柏舟说。 他们地面运输的工作人员，常备的食谱其实是冷芋头。运气好就能自己生火或者用酒精灯加热。要是路况不佳，也就只能在车里啃点凉的。 蔬菜丰收的时间里，偶尔会给他们配一些脱水菜。伴着冷芋头，就是一顿正经的饭食。 “哦对，你也出过任务。”叶驰叹了口气，“我以前觉得有个芋头能吃饱就挺好，现在觉得那过的是什么鬼——” “砰砰。” 大门突然传来了一声清脆敲击声。 叶驰没说完的话顿时堵在了嗓子眼里，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砰砰。” 门口又响了两声。 他们每人回应，就见大门地下特意留出来通风换气的小细缝处，慢慢、慢慢地伸进了一根细木棍儿。 “你们好……”外面有个声音细声细气地喊，“我可以进来住一晚吗？” 那像是个老太太的声音，可在这样寂静的雪夜里，闻柏舟莫名听出了一股冷汗。 律恒却放下了纸饭盒。他拉开车门，走到窗户处往外看。 驻扎点的窗户是单向玻璃，隔着窗，借着门口火堆透出的微微亮光，他能看见那里似乎趴着一个人。 只有一个人，周围再没有别的什么潜伏着。 他沉思半晌，才走到门边：“你是谁？” “我是清凉地堡出来的人。”那个老太太说，“小伙子，你放心，我不是坏人。” 这话倒说得有些有趣了。 她一个老太太，对着一个小伙子，应该担心这个小伙子是不是坏人才对。 叶驰也下了车，他悄无声息地靠在了窗边，一眨不眨地仔细观望外面的情况。余星野与连生则去了后方的小窗户处观察。 这里的雪都是他们扫出来的，堆雪的时候，也特地没堆太高，以防有人躲在后面做袭击。 怎么观察，附近都没有其他人，只有这个老太太。 见门不开，老太太又说：“我就想找个地方过夜，外面太冷了。镇子里的屋子都碎了，没办法住人了……” 律恒打了个手势，阻止了闻柏舟下车后，他才拉开了大门：“进来吧。” 老太太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一双苍老的眼睛弯了弯：“谢谢了啊小伙子。” 她杵着细木棍儿进了门，闻柏舟才发现，这好像就是他们在路上遇见的那个人。 老太太进了门，也不靠近他们，只自己在门口的墙角处窝着，借着火堆的暖意，慢慢摘下了背着的布包，从里面拿出了一颗芋头。 其他人回了车上，紧闭着车门快速吃掉了自己的自热米饭。 “开门的时候，香味肯定泄出去了。”叶驰说，“她没什么反应。这不太正常。” 他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自己的高能激光枪。 “寒冷可能损坏了她的嗅觉。”律恒瞥了他一眼，“太冷了闻不出味道。” “当然，这也有可能。”叶驰说着把自己纸饭盒捏成了一团，“我去试试。” 他说完话，毫不犹豫地拉开车门走到火边，扬手将纸饭盒扔了进去后，干脆一屁股坐在了火堆边。 老太太对他的动作也没什么反应，只慢吞吞地啃着芋头。 她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铁杯子，里面盛着一杯雪，正在借着火堆融化积雪。 叶驰垂目看着那个小杯子，开口道：“你这个水，不能喝啊。” 老太太露出一抹笑，她放下冷芋头，慢吞吞地说：“没关系。有一口水喝，有一顿饱饭吃，再有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就很不错了。” 叶驰直白地问：“既然要求这么低，你干嘛上地面来？” 老太太看着他，面目慈祥地好似在看自己家调皮捣蛋的孙子。 “因为我就要死了。”她轻声说。 第77章 【三更】 因为快死了。 这个答案让叶驰一怔, 随后他猛地转头，看向了战车。 律恒坐在驾驶座上, 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俩。 闻柏舟看不懂叶驰的视线, 他犹豫片刻，轻声说：“我下去看看？” 律恒却率先拉开了车门：“一起。” 他们俩下了车，大步走了过去。另一辆车的三个人不明所以，也跟着下车走过来了。 那老太太看着眼前的六个大小伙子, 这种在野外最被人惧怕的人类组合, 她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她依然笑着, 等着自己杯子里的积雪被火融化。 闻柏舟垂眸看了一眼, 发现那只小铁杯里的雪已经半融, 浮上来融水黑黄, 把剩下的雪都染得脏污。 他有些不忍心看。 一群人围着火堆, 沉默的做着。 过了好一会儿, 叶驰突然笑了一声。他伸手拨了拨燃烧的木柴, 开口道：“我有一个相熟的长辈，也这样。” 老太太双眼微亮, 看向他的眼神更显和蔼：“孩子, 你懂得长辈的用心吗？” 叶驰郎笑一声：“谈什么懂不懂的，又没见过几面。” 老太太闻言, 眼皮微垂, 似乎有些失望。她转了转手里的芋头，拿起来慢慢地吃了一口，没再说话。 偏偏叶驰又开口了：“你为什么要这样选择？” 老太太微微一笑, 摇了摇头。 闻柏舟有些憋不住了, 他轻声问：“是地堡里的物资不够，不得不这样选择吗？” 老太太有些诧异地转头看向了他。借着火光, 她能看见眼前的年轻人比其他几个都更显年轻一些，也更不谙世事一些。也难怪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她和蔼地道：“孩子，我不知道别的地方是什么模样，但我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为了什么？”闻柏舟低声说，“您是生病了吗？” 老太太点了点头：“我病啦。” 更多的却不肯说了。 闻柏舟忍不住道：“生病了应该在家里养病。” 老太太呵呵一笑，她俯下身想端她的小铁杯，却被铁杯烫地缩了一下手。 闻柏舟连忙说：“这个水不能喝，您别喝这个。” 老太太把手撑在地上降温，用脚慢慢地把小铁杯踢得远了一些。 她闻言也不恼，只是温柔地看着他：“一个要死的人，吃喝什么都无所谓。你还年幼，不懂这些。不用为此难过。” 闻柏舟眉头微皱，一双眼被火光映得潋滟。老太太迎着他的目光，忍不住将视线转向了律恒：“你不该带他出来的，小恒。” 话音一出，所有人一怔。 荒野里的荒屋，黑漆漆的天幕与赤红的火光。那火光落在人身上，衍生出不停摇曳的巨大影子。 身着黑色长棉衣的老太太坐在那里，竟有一种鬼魅之感。 余星野、连生一跃而起，分至老太太两侧，随时准备进攻。 而叶驰当即拔枪厉喝：“你是谁？！” 火光闪烁，成块地木柴在火里，发出“荜荜拨拨”的轻响。人影投在这不大不小的驻扎点里，有些张牙舞爪的阴森气。 高能激光枪发出冷冰冰地提示音，比提示更冷的枪口，就顶在老太太的额头。 老太太不闪避，也不恐惧，只是轻声说：“叫你小恒，应该很冒昧。但是我也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你跟她姓吗？是叫律恒？” “你不认识我。”律恒淡定地说，“你认识她？” 老太太笑着点了点头：“在她回归之前，我们曾遇见过。” 律恒哼笑了一声，没再说话。 叶驰看了他几眼，才收起枪，冷声道：“死就是死了，说什么回归。” 余星野站在靠墙的地方没有动，见叶驰收了枪不打算再追问，他就开了口：“律……她，最后去你们清凉地堡了？” “没有。我在地面和她相遇。”老太太说，“我们……相处了一段时间。她给我看过你的照片，小恒。她有很多你从小到大的照片。” 律恒没有说话。 余星野不咸不淡地说了句：“真难得。她居然还能搞到传统摄影器材。”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他们01号地堡都没有一只传统的照相机。一个上了地面的人却能有一只。 “老爷子让她带走的。”律恒垂着眼，“当时他们抢救到了一处摄影器材馆，她要了一个相机，老爷子答应了。” 在现在这个时代，相机做不了任何事情。地堡抢救回去的器材许多都被拆出改造成了别的东西。实验用的显微镜，或是地堡外部的监控探头。他们都比摄影器材有用得多。 只有一个相机，也不知道她去哪里弄出来的照片。 闻柏舟听得有些心惊。 他们说的这个人……是律恒的，妈妈？ 老太太似乎注意到了他的惊异，她放下了芋头，看着闻柏舟轻声问他：“很难想象是不是？” 闻柏舟呐呐不言。 “孩子，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老太太开口，她似乎也不想谈那位律女士了，她只看着闻柏舟，问他：“你觉得，我们这样的人，为什么会上地面来呢？” “……” 闻柏舟觉得这个话有些不太好回答，他忍不住看向律恒，艰难开口道：“是因为……不想拖累子女吗？” 话音一落，余星野就冷冰冰地呵呵了两声。 叶驰重重地把枪塞回枪套，冷声道：“怎么可能！” 老太太赞同地点点头：“太有大爱的人，在这个世界可活不下去的。” 闻柏舟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他看着律恒，只觉得眼前这个人，似乎毫不在意成为了谈话的中心，又似乎浑身紧绷，随时都有可能发难。 闻柏舟看着他，莫名地觉得有点难受。 他轻声说：“我没有经历过这个。但我想，一个人主动放弃自己的生命，要么，是为了爱的人，要么……是为了自己。” 他忍不住想，地面人走到地面上来，有千万种理由。可病了的人走上来，又是为了什么？ “我听说过一种丧葬仪式。”他语调慢慢地说，“人们认为，死亡只是另一个旅途的开始，它是灵魂摆脱了沉重的肉身，前往不同空间的起源。” 其他人没有听过这个，他们看向闻柏舟，安静地听着。 “他们认为，将这幅皮囊喂养给天地间的生灵，是一种高贵的品德。是……”闻柏舟想了想，才说，“是将一切奉献的修行。是自渡，也是渡众生。” 余星野开口，想说这是什么有的没的。 可火光之下，老太太与律恒都听得很认真。 他张开口，迟疑片刻，又闭上嘴。 “古之葬者，葬之中野，不封不树。”闻柏舟轻声说，“这是他们的信仰，也是生者对死者的哀悼。死者与大地、与天地生灵结缘，天地生灵就会庇护子孙。” 律恒猛地绷紧了下颌。 老太太喟叹一声：“你这孩子，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战前的信仰，说得这样好听。” 闻柏舟微微摇了摇头：“那您是为什么呢？” “我病了，辐射导致的急症。活不了多久了，就想换个活法。”老太太笑道，“渡众生太大了，区区一个人，我担不起。肉身葬荒野，化作天地间最有营养的一块土地，不是挺有趣吗？”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o m “您不会害怕吗？”闻柏舟情不自禁地发问，“不治病……您不疼吗？” “孩子，考虑得太多，在这里也会活不下去的。”老太太俯下身，端起已经放凉的小铁杯。 她正要喝，就被闻柏舟拦住了：“你不能喝这个。我与你换一杯水。” 他强硬地拿走小铁杯，扬手往门缝处泼了，才又回到车边，从车门处拿起一瓶矿泉水。 战车停了这么一会儿，放在车里的水就已经凝出了一层浅浅的薄冰。闻柏舟往小铁杯里倒了一杯，才又回到了火堆边。 老太太看着他，温声与律恒说：“你应当阻止他。” “一个快死的人，又何必管别人如何活？”律恒不冷不淡地说了一句，“肉身葬荒野做养分，是她和你说的？” 老太太点点头。她拿着冷冰冰的小铁杯，神色间有些怀念：“她那么快活，病得走不动路了，还能躺在地上开心说笑。我就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倒是有当邪教头子的天分。”律恒说。 老太太摇了摇头，她低眉浅笑，格外宽容地说：“我没养过孩子，也不懂一个女人变作了母亲，她在心性上又会出现什么变化。但是她一定很爱你。” “即便她在最后的时候去追逐了自我，她也一定很爱你。” 律恒站起身，冲她点点头：“多谢相告。都回车上，该休息了。” 众人顿时起身，只留老太太一个人在火堆边。 战车早已冷了下来。他们上车打开暖气，律恒走到车后座，开始讲后座下压，调成床铺模样。 叶驰却说：“今晚我守夜，盯着点她。” 律恒没有回头：“上半夜我来，下半夜换归耀。明天你开车。” 叶驰想了想：“也行。” 他从副驾驶座下拿出了压得扁扁的羽绒被，往后座上一抛，就地躺下了。 闻柏舟没什么睡意，干脆走到副驾驶处坐了下去：“今晚我守夜吧。” 律恒看了他一眼，只沉默地把老太太来之前给他泡的果汁递给了他。 黄橙橙的橙汁盛在保温杯里，闻柏舟拿着杯子，一眨不眨地看着火堆。 老太太已经躺了下去，她的小布包裹成了枕头。她就枕着它，安安静静地缩在了火堆边。 不知道过了多久，叶驰已经睡着了，他发出了规律但不大的鼾声。 闻柏舟转了转手里的保温杯，蓦地问道：“他们今天说的，是你的妈妈吗？” 律恒转头看向他，平静地说：“是。我八岁的时候，她把我交给杨旗，自己离开了地堡。” “她说，她要重新选一个活法，不能带一个拖油瓶。” 第78章 【一更】 车内的暖气呜呜吹着热风, 伴着窗外暖色的火光，有一种气候正暖的错觉。 可闻柏舟只觉得背脊爬升起一股冰冷的寒意, 冻得他握紧了手里的保温杯。 “我……”他呐呐道, “对不起。”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可是只要想一想，律恒的妈妈对律恒说过这样的话，他就觉得问起来的自己很不应该。 他没办法想宋女士有一天也会对他这么说。 他想，如果哪一天宋女士对他说了一样的话, 他一定会心碎得死掉。 “不用道歉。”律恒说, “很晚了, 去睡吧。” 闻柏舟低低应了一声, 他伸手准备打开车门去往车后座, 可又突然停了下来。 好一会儿, 他才收回手, 轻声说：“恒哥。我觉得我有一些理解一部分地面人的想法了。” 律恒看着他, 微微勾了勾唇：“危险的信号。” 闻柏舟猛地摇头, 直接道：“不是那些莫名其妙的。就是……人行到此生尽头……的那些想法。” 他转头看向那个老太太，她蜷在火堆边, 似乎也睡了。 “恒哥, 人有拥抱自我的本能。”闻柏舟轻声说，“她选择了自我, 但不代表她不爱你。她将你托付给了最值得信赖的人。” 律恒只说：“或许吧。” 闻柏舟低头转着杯子, 有些无措。 律恒放轻了声音，略带安抚地道：“这不重要，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哦……”闻柏舟抬起眼, 车外的火光就又映入了他的眼帘, “你说，她是怎么在这样的天气里出来的？” “人行至尽头, 只有一件事可执着的时候，总会有些意想不到的潜力。” 或许是夜晚过于寂静，律恒难得有了些解释的想法：“她应当带了更多东西从清凉地堡出来。雪消冰融，这个时候各个地堡都有第一批除雪车出来，或许有车队带了她一程。” 01号地堡里，时不时也会有各个原因选择去往地面的人们。 有人偷偷走掉不再回头。也有人目的明确，会让运输队带上一程。这是最后一次见面，所以绝大多数人不会拒绝当一次顺风车司机。 “这样啊……”闻柏舟低声道。 最后的缘分只有那一段路了。所以车队放下人就回转，而她一个人孤独往前。路上或许慢慢用光了带出来的东西，才找到了自己的目的地。 “她既然有肉身化荒野的想法，就不会选择离人群太近的地方。”律恒平静地说，“人也是很有营养的动物。葬得太近了，容易引来变异的猎食者。” 他说着，让闻柏舟看向窗外：“这里位置刚好。路上遇见她的时候，她或许就是在找这里。” 这里人迹罕至，离地堡有一段距离，却又有一个临时的驻扎点可以遮风挡雨的渡过最后一段时日。撑不住的那天，就往废墟里移。到时候闭上眼就能长眠。 闻柏舟忍不住想到了律恒的母亲。 他们遇见老太太的地方，与这一处驻扎点其实并不远。路上兜圈子找了一个多小时，也只是因为目标被雪埋了，不太好寻找。 如果说老太太最后的目的地，就是在这里。那律恒的母亲……她的目的地又在哪里？ 天气已经这样冷了，她怎么在地面生活？怎么才能一边拍摄着逐渐长大的律恒，一边在无人的荒野里追逐自己的灵魂？ 闻柏舟满心的疑惑，而这些疑惑，除了当事人也再无人能给他说个清楚。 他抱着保温杯没有出声，不知什么时候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归耀来换律恒时，就见律恒侧头看着副驾驶，似乎正在出神。 他疑惑地绕去前方看了看，就见副驾驶座上，闻柏舟抱着羽绒被的一角，睡得正香。 他回到驾驶位旁轻轻敲了敲门，见律恒转头看来，就指了指闻柏舟，疑惑地问：“他怎么不去后面。” “聊天聊累了就睡了，”律恒说，“你回车上休息，今晚我守。” 归耀迟疑片刻，没和他争，只点了点头再次回到了车上。 听见车门关闭的声音传来，律恒再次将视线放在了闻柏舟身上。 他双眼紧闭，眉头微蹙，应当睡得不太舒服，才会时不时就动一动，想给自己找到更舒服的姿势。 单人的羽绒被子被他裹得乱七八糟的，手里抱了一团，脚就没个遮挡。委委屈屈地想蜷缩起来，却又因为座椅的限制，而无法蜷起来。 看起来就更显得委屈了。 律恒看了许久，才俯下身替他将被子拉好，又把颈枕取下，塞到了闻柏舟的怀里。 补给点窗户紧闭，大门也只开了一道两指宽的缝隙，无风也无雪的夜晚，安安静静就过去了。 闻柏舟揉着眼睛醒来，发现战车已经换了个位置。他们好像往里开了开，走到了清凉镇最外围的废墟处，正在给废墟除雪。 他坐在后排的床铺上，茫然地愣了一会儿，不明白自己怎么跑到了床上来，迷糊了好半天才彻底醒过来。 见闻柏舟醒了，连生提着铲子走了过来：“醒了？” 闻柏舟应了一声，问他：“这是在做什么？” “老太太借了一捆柴，昨晚也用了一捆，我们要补上。”连生说。 “车里不是……”闻柏舟刚说着，一看连生的眼神，就悟了。 找木材是假，帮着挖个能睡的废墟出来，或许才是真的。 闻柏舟左右看了看：“你这个铲子在哪里拿的？我也来帮忙。” “不用。”连生说着，迟疑了一会儿才又说，“你要是想帮忙的话……去问问那老太太，她和律姨遇上的具体情况。这事我们不太好开口，我想来想去，还是得你去问。” 闻柏舟抬眼看了像废墟。出入口其实已经被清扫了出来，那老太太真在慢吞吞地试着进出。 他想了想，才抬脚走到律恒身边，伸手握住了他手上的铲子：“你昨晚是不是一整晚没睡啊？” 律恒看着他：“怎么了？” “去睡，我帮你挖。”闻柏舟说，“刚好我那被子也没叠。你上去睡应该还是暖的。” 律恒微微挑眉，他扫了一眼附近的积雪，见已经没多少雪了，才松开手道：“好。” 闻柏舟看着他一路直直走上了车，才提着铲子去找老太太。 老太太那废墟里还放了一床羽绒被，四周居然还用保温泡沫纸裹了一圈来挡风。这个泡沫纸的用量，都让闻柏舟怀疑她是不是裹着保温泡沫纸，才能顺利走到这里来。 她似乎对这个只能钻进钻出的建筑废墟很满意，一直乐呵呵地笑着。 见闻柏舟驻足看了半天也没有走的意思，就了然地说：“有话想和我说。” “您决定在这里停下吗？”闻柏舟问她。 老太太和蔼地露了个笑：“这里很不错，我可以和动物相安无事地过点日子。要多谢你们的被子。我的被子在路上被人给抢了。” 她钻进来的时候虽然没发现什么动物。但她也清楚，在荒野里，人类青睐的栖息地，动物也同样青睐。 “您……”闻柏舟犹疑一瞬，才开口道，“您当时，是怎么和她遇见的？” 老太太扶着废墟的石块站起身，回忆了一会儿才说：“我们清凉地堡是个小地堡，所以大家都需要工作。我那时候是去寻找可用物资，然后遇上了她。是我主动靠近的她，因为她背着一个相机。多稀奇啊，什么景儿都没了，居然还会有人拿着相机。” 她说着，忍不住笑出了声：“我去找她，很直接的问她，会不会这种精密器械的修缮，我们地堡需要一个这样的人。然后她就跟我回去了。” 闻柏舟有些惊讶，他以为……像律恒妈妈这样的人，既然决定上地堡，就不会再去第二个地堡。 “或许也是因为那时候快要冬天了，她决定找个地方过一个冬。总之邀请她这件事非常顺利。” 闻柏舟点了点头：“所以你说……你们相处过一阵子，是在你们的地堡里。” “她对各类电子仪器都非常了解。在地堡里过的一个冬天，给我们教出了几个学生。其中也包括我。”老太太语调缓缓，带着说不出的怀念，“雪融后，她说要走。我挽留不了她，就只能去送她。她走着走着，就开始咳血。” “那她……” 老太太摇了摇头：“至少在离开清凉地堡的时候，她依然活着。她要魂归天地，要变成最自由的魂灵，她不会死在人类聚居的地方。” “所以您也不知道，她最后去了哪里……”闻柏舟喃喃道，“她那些照片，她带走了吗？” “带走了。”老太太轻声应了一声。 她转头看向战车，律恒就在战车里：“她身无长物，在野外连生的变异动物都能吃。但她唯一宝贝的就是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相册。” 闻柏舟有些说不出话来。 “孩子。”老太太温柔地喊他，“我虽然没有当过母亲，但我知道人的情感是相通的。她虽然离开了小恒，但她一定很爱他。” 闻柏舟有些说不出的心酸。他微微躬身，轻声道：“我明白了。谢谢您。” 他转身要走，老太太却迟疑着叫住了他。 好半天，老太太才再次开口说：“我看你们昨夜的反应，或许是对她有怨气。但是……我或许是要死了，总有些想法，和你们不一样。” 她看着战车，长叹了一口气，声音里有无尽的遗憾：“我突然觉得，她有多放不下自己的孩子，其实不用告诉小恒。毕竟……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那一套照片，从小时候到十来岁。可再大的，却也没有了。律恒长得像她，老太太才能认得出来。 所有的照片停留在十来岁的模样。或许也是预料到自己时日不多，她才会离开峄城，走到清凉地堡附近，被她遇见。 “已经过去的爱意，没什么再提起的必要了。” 老太太喟叹着说。 第79章 【二更】 燃烧了一晚上的木柴似乎终于快要烧尽了。火焰在避风处闪了几闪, 到底晃晃悠悠的稳住了。 闻柏舟站在废墟入口处，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老太太看着他笑了笑, 转头往一边去了。她要去挖一些雪, 来做今日的饮用水储备。 连生看见这模样，连忙走过来将闻柏舟拉倒一边，低声问：“怎么样？” “她……好像死在十年前了。”闻柏舟有些茫然地说，“老太太说, 她在最后都在惦记恒哥。” “狗屁。”连生毫不犹豫地道, “她惦记她走得那么干脆？她知道恒哥后来过的什么日子吗？” 闻柏舟连忙问：“什么？” 连生似乎觉得自己有些失言, 他不着痕迹地看了战车一眼, 才抓了抓脸说：“……恒哥十五岁就跟着运输队在地面跑了。” 闻柏舟闻言一愣：“十五岁……？可是你们地堡十五岁不是刚开始做职业培训吗？” 十五岁做职业选择, 开始跟着地堡各个部门的人学习基础又安全的知识, 作为成年去担当责任的过度。怎么会十五岁就跑地面运输啊…… “他……想证明自己不是个累赘。”连生轻声说, “可能还有些想上地面找律姨的意思。那几年地堡也是刚变好一些, 改成了现在这种学制, 但管得不严。”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但闻柏舟大概能猜到。十五岁的律恒执拗地要去最危险的工作, 证明自己不是一个累赘。 而那时候的地面运输队呢？可能觉得人手不够, 十五岁能做点体力活了。也可能是觉得，十五岁和十八岁也没什么差别, 只要听话肯干就行。还或许是觉得, 让他去见一见外面的残酷，他就会自己退缩。 但十五岁的律恒去了地面运输队，就再也没有离开过。 可他在路上注定遇不见自己的母亲。 在他长大到可以上地面的两年前, 她或许就已经埋骨在了峄城之外不知名的地方。 连带着那一本在末日里非常不可思议的相册, 也一并消失在了天地间。 闻柏舟回到战车时，律恒正坐在后排研究地图。 这次出行, 严峰给每个人都配了一支专用手机，信号基站就是战车，信号能覆盖方圆一公里。每支手机里都下载好了离线地图，可以与2099的地图做对照。 此时律恒一手手机，一手手绘地图，看得正认真。听见开门声，他就抬头看了一眼，随后他往里挪了挪：“坐。” 闻柏舟钻进战车，坐在了他旁边，安安静静地跟着看地图。 “剩下的四天我们要稳妥慢行。”律恒和他说，“今晚的话，我预估是在这里找一个地方休息。手绘地图上没有驻扎点，得自己想办法。” 他的手指直接略过了标注着冠市0239号地堡的清凉地堡，停留在了冠市的城中心。 “这是个地级城市，最大的地堡在他们的运输站。”律恒点点地图，“想过去看看？” 闻柏舟摇了摇头：“这几天开不了门，还是谨慎一点吧。” “嗯。”律恒应了一声，拿笔在定好的地方画了个圈，才又开口：“和她聊得差不多了？” “啊？”闻柏舟一惊，“嗯……随便聊了两句。” 律恒看了他一眼，又把注意力放在了地图上：“聊出什么了？” “恒哥……”闻柏舟叫了人，却又有些迟疑，“老太太的觉得，有些爱不用让你知道。她可能是认为，心怀怨恨才能更有动力。但……” “但你不这么想。”律恒平静地说，“在我看来，这些都不重要。” “她爱我也好，恨我也好，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 律恒看向闻柏舟，冷静地补充道：“我那时候就是一个累赘。” “不是。”闻柏舟摇了摇头，“你是她的牵挂。” 律恒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闻柏舟脸上满是认真的执拗，一点也不肯退缩。 “……” 律恒心下叹了口气。他收起手机，放好了地图，才开口道：“柏舟，我是个成年人了，也早就过了需要母爱的年纪。你们不用为此担心。” “那你是……原谅她了吗？” 律恒摇了摇头：“不如说是理解了她一些想法。” 比如带着一个几岁的小孩，根本无法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 说着话，余星野他们也陆陆续续地拖着一些乱七八糟的木头块回来了。在这样的城市废墟里寻找能燃烧的木头，非常需要运气。 几人把那些木头块放在了废墟边上，就迎着车走了过来。 叶驰主动地上了驾驶位，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律队怎么还没休息，铁打的人你也要睡一觉。柏舟是跟着补眠还是和我聊天？” 闻柏舟想了想，决定跟着补个觉。 他昨晚没有睡好，现在都觉得脖子疼。 他们锁好了驻扎点的大门，转出清凉镇后，又慢慢地往前去。 靠近冠市地堡时，气氛明显热闹了起来。地面上骤然出现了车队，连人也冒出来了不少。 不少人是准备再回地面的地面人。他们三五成群，或是拖家带口。 “他们都病了吗？”闻柏舟扒着窗户轻声问。 叶驰看了一眼后视镜，才咧嘴一笑：“哪能啊。上地面的原因多得很，像老太太那种只是其中一种。有些人是固执，觉得人该在地面活着；有些人是被蛊惑，得到所谓神的旨意；当然还有一些人……可能是为了梦想。” 他以为闻柏舟是第一次见到地面人，就说得仔细了一些：“01号地堡以前有个人，是杨老爷子的同伴，一起建立地堡的那种。听说学的植物方面的科学，地堡现在的种植体系就是他建立起来的。但弄好这些，他就上地面了。” “嗯？”闻柏舟稍微坐直了一些，“他去地面找种子？” 叶驰又诧异地看了一眼后视镜：“你听过？” 闻柏舟摇了摇头：“我猜的。” 叶驰嗤笑了一声，感叹道：“那你们还真是一种人。听人说，他要做战后保种，所以一个人背着包就走了。再没有回来。” “所以你也别纠结老太太那些话。你看我们这世界都这样了，爱怎么活怎么活吧。”叶驰爽朗一笑，“不想活了去地面，想活了来补给点。都没什么。反正我们人类，要抱团生存嘛。” 这是杨老爷子常说的一句话。 要发展地堡，要保存文明，就要抱团取暖。 他一边说笑，一边开着战车混入了眼前的一个除雪车队。 那些车都是冠市的几个小地堡派出来的除雪车，制式与01号地堡一模一样。见车队后面跟了两辆战车，那个除雪车队也没说什么 大家互不干扰地做着自己的事情，短暂地同行一段又分道扬镳。 之后的路上，又断续的遇见了好几拨除雪车。趁着这波除雪车的东风，他们比原计划更早的抵达了原定的休息点。 那是原本高速路上的一个服务区。加油站是当年特殊改造过的防火防爆建筑，或许有些特殊金属在，储存的油早已没了，加油站却还立着。 他们在这里过了一晚，才又跟着启程。 接下来的每一天，战车都在缓步慢行，能有安全地方过夜，就绝不冒险开夜车。 这样走了五天，才走出了整个峄城辐射圈，走到了另一座大城市的外围。 “要去莲城03号地堡换补给吗？”叶驰在副驾驶上看着地图，“他们南北东西四个大地堡，我们的白砂糖是不是和他们03号地堡换的？” “不去。他们太熟悉我们的车了。目前的战车不好解释。”律恒说，“莲城既然把路都清出来了，我们就借个道，连夜开过去。” 莲城的气候比峄城稍微暖一些，这个时候似乎已经进入了冬日后的第一场物资交换时间。 城里积雪虽未融尽，但主干道却似乎已经清扫了出来。战车循着主干道往市区内开，刚靠近入城口，就看见了一个运输车队。 两辆战车并一辆大型运输车的搭配，与峄城01号地堡如出一辙。战车与战车正面迎上，律恒略让了个位置。 对方战车似乎停了停，最终却没做任何事，就这样擦肩而过，带着自己的运输车走了。 律恒则陡然加速，让战车在主干道上奔驰了起来。 回到2025的大门已经可以打开，只要离开了人类的聚居区，到了野外有任何危险也不用害怕了。 如此昼夜不停的车行了十来天，到了和严峰约定的最后时限，闻柏舟才打开2025的大门，带着车回了小别墅。 回小别墅休息了五天，补足了精神与消耗的物资后，车队再次出发。 如此走走停停了几回，一个多月后，他们终于踏入了泽城的外围。 第80章 【一更】 泽城是一座典型的海滨城市。它三面临海, 一面依山，整座城被大大小小的江河分割成好几块, 有着异常丰富的水系资源。 但这不代表着, 曾经的主干道上会突然多出一片巨大的湖泊。 闻柏舟对比了一下地图，问律恒：“是不是开错了？” “是轰炸坑变成的湖。”律恒小心翼翼地绕过湖边，才侧头看了一眼手绘地图，“画得有些偏了。” 轰炸坑…… 闻柏舟怔怔地看着窗外。 他们一路过来, 所见到的景象和在峄城没有多少不同。 灰败的世界、沙化的废墟与一个个艰难求存的地堡。除了满地的核辐射与满天的黑云, 好像那场战争再无别的痕迹留下。 更别说他们一路走走停停, 时间也算得巧妙。几乎越是往南, 越是能遇上清理出来的主干道。一路雪消冰融、借道而驰, 有惊无险地就到了泽城的地界。 没想到一到这里, 就遇上了这样的…… “怎么会轰这里……”闻柏舟低着头, 研究着手里的离线地图。不多时, 他就看见了地图上的标注。 泽城大学船舶工程院。 闻柏舟猛地握紧了手机：“学校也炸, 那群屠夫……” “不是学校。”律恒纠正道，“既已开战, 这种世界顶尖的工程学院, 就是敌人的后备营。他们也没炸错地方。” 轰炸坑形成的湖泊几乎拦腰断了路。湖水昏昏，上面有薄冰随风缓缓飘浮。战车行过, 那薄冰似乎收到震颤, 飘浮间竟也上下起伏了起来。 闻柏舟眉头一皱，直觉不对，他刚要询问水里是否有东西, 就见昏昏欲睡的余星野猛地一跃而起！ 他反应极快地将车窗拉开一条缝, 手中的高能激光枪放出一道激光。 平静的河水顿时炸出阵阵水花！ “哗——” 余星野对准水花毫不犹豫地连开几枪，水花里染上了蓝色的液体, 不多时就平静了下来。 “泽城的轰炸坑几乎都会打穿他们的地下水系。这些水都是活水，不知道会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在这里面活着。”余星野收枪关窗，提醒道，“小祖宗，这一路看到什么水啊湖的，你可得躲着点。” “还有地下设施。”律恒说，“他们地下水倒灌，很多地下设施都被淹没了。里面有很多感染生物。” “难怪泽城会变成船市。”闻柏舟感叹道。像这样的地下情况，根本不可能再挖掘地堡建设聚居地。 说话间，他们路过一个已经塌光的地铁口。向下的楼梯早已沙化，方形的通道下是溢满的倒灌水，远远一看，像一面安静的镜子。 闻柏舟正在回忆这处地铁通向哪里，就听一声哗啦水声，一只墨色的触手从水里猛地伸出，触手上遍布黑色椭圆，一粒一粒形似眼珠。它们齐齐转向战车，猛地张开—— 它在看我！ 下一瞬，触手猛地缩入水中。高能激光枪的光束打入水里，却已经晚了一步。 湖面空空，只余水波荡漾，证明它刚刚出水过。 这东西反应这么快，闻柏舟只觉头皮都炸开了：“那是什么？！” 余星野紧皱眉头，枪也没收一直盯着那片水：“我哪儿见过这东西，那是什么啊？” “千眼黑蛸。”律恒说，“实验室逃出来的变异动物。泽城整理的变异动物手册里说，它变异点在吸盘上，它们能用吸盘探查附近的环境。” “难怪反应这么快。那就是我们开车过来，有了动静，它浮上来看一看。”余星野点了点头，也心思跟着浮动了起来，也不在乎自己刚刚没打中这件事了。 他有些好奇地问：“这东西能吃吗？有毒吗？可以像铁板鱿鱼那样把它烤了吗？” 闻柏舟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是真的爱吃。” 律恒看着前方，头也不回地说：“到了目的地，你可以问泽城的人。” “我才不去丢这个人。”余星野哼笑一声，“这玩意看起来就凶神恶煞的，多半不能吃。你们说泽城这地方，有水就有坑。他们活得也不容易啊。” 他说着咂了咂嘴，有些担忧：“还得穿一座城到海边，咱们这战车，扛得住吗？” 这一路越是往南，遇见的运输车队就越是增加。靠近泽城外围后，他们就回了一趟2025，将战车又换了回来。可轻型战车走这样的地方，余星野总觉得它经不起变异水兽的几个巴掌。 “没人知道。”律恒伸手在操作台上按了几下，不多时就传出了一阵嗡嗡声。 那声音听起来像是某种信号音。 闻柏舟询问地看向他，律恒却没有解释，只说：“柏舟，拿起你的枪。水与荒野完全不同。它的危险不可预测。进了泽城，你要一直保持警惕。” 余星野闻言，猛地揉了把脸：“我清醒了。小祖宗你也别慌，我们在车里，它们想开盒子也得先上岸。” “没事，我有心理准备。”闻柏舟握紧了高能激光枪，紧张地盯着窗外。 战车顺着地铁沿线往前，绕过了巨大的轰炸湖，又避开了路上的塌陷坑。走着走着，战车突然传出了几声“嘀嘀”声。 那声音断断续续，还有着强烈的电磁声。响过两声，就又安静了下去。 律恒又伸手，在操作台上调试了一会儿。 刚收回手，车顶突然猛地一震：“咚！” 律恒猛然点开车顶探测仪，下一刻显示器上，却多了一只…… 猫？ 那通体橘黄的小兽站在车顶，正在到处嗅闻。似乎是发现了探测仪，它缓缓走了过来。 闻柏舟茫然地看着显示屏：“那……那是猫？” “是。脖子上有铭牌，是船猫。”律恒点点显示器，放大了猫的脖颈处图像。 在橘黄的绒毛间，闻柏舟果然看见一点金属的颜色。 他还想再看，就听车内再次响起了两声“嘀嘀”声。 而这一次，那声音却变得清晰了很多，似乎是信号终于连上，一声轻微地咔嗒声后，车内响起了一个冷冰冰的机械声音：“峄城01号地堡的朋友们你们好，我是青鸾。” 青鸾？ 空天母舰青鸾？！ “青鸾你好。我是峄城01号地堡第三运输队的律恒，编号1793。”律恒平静地回道，“此次拜访船市，01号地堡一共两辆战车同行。” 青鸾道：“正在扫描。” “青……”闻柏舟瞠目结舌地看着他，“这是青鸾的，AI？” “对。”律恒颔首道，“星野，把猫弄进来。它脖子上的铭牌是信号增强器。” 橘黄的小猫探索了一圈后，威风凛凛地端坐在车上，面朝大海，享受凉风。余星野从车窗探出头去唤它，它看也不看一眼。 余星野试了半天，也没能吸引小猫注意，只好说：“不然我下车去捉它？” 律恒沉思片刻，才说：“算了。再走一走，信号就稳定了。” “扫描完毕。”青鸾的声音再次传来，“峄城01号地堡战车，您已偏航。请跟随指引转向正确方向，汇入车队之中。下一个路口，左转。” 一个搭载在空天母舰上的AI，此时听起来，却好像是最普通的地图导航。 战车跟着它的指引一路往前，大概半小时后，终于看见了第一辆运输车。 这应该是南边城市在物资交换季里常走的一条路线，路上的马路有明显维修的痕迹。 “看起来这路还挺新的。”余星野歪着脑袋往外看，有些羡慕了，“他们都能修路了啊？” “之前来的时候，还没有这条路线。”律恒也有些惊讶，“大概是清理出了一些厂房，他们准备往地面转移，就开始改造环境了。” “您猜得很对。”青鸾冷不丁地插话，“根据计算，青鸾预计用五年时间建成港口聚居区，将船上乘客转移至地面。” 闻柏舟问他：“改建计划是你做的？” “改建计划是计算结果。”青鸾说，“请您跟随车队，沿这条路一路往前，无需转道。” 车队如同黑色长龙，缓缓向着海边的船市而去。 天色昏昏，港口处却有如白昼一般的光照耀出来。 它们有些向峄城01号地堡的特殊种植区，无数地灯给车队指明方向。战车汇入灯光后，闻柏舟就发现，他们已经进入了厂区。 峄城造船厂的厂区有些变化，但第一厂区的大体规划似乎与他在2025见到的别无二致。 只是厂房所在地，多出了一个大湖泊。 不用问也知道这个湖泊从而何来。 湖泊边已经架起了钢铁支架，上面甚至扯着几片重叠的钢丝网。 “那是在做什么？”闻柏舟问。 “是养殖实验区。”青鸾说，“远道而来的朋友，请您将车泊入清洁库，下车后穿上防护服，再转移进船舱。指引工作完毕，您有疑问，可以随时呼叫青鸾。” 说完这话，车内再次响起了一声轻微的咔嗒声，似乎是在模拟电话挂断的声音。而头顶适时有一束光落下，在地面投射出了蓝色的指引符号。 律恒跟着指引开着战车。 余星野无所事事，看着泽城船市奇奇怪怪的灯组，试探着喊：“青鸾，青鸾？” 等了一会儿，也没个人应声，他咂了咂嘴：“不是说可以随时呼叫嘛，也不理人。” “你有问题才能叫啊。”闻柏舟说，“我感觉它好智能。” “我也觉得。我们能不能拷贝一个青鸾回去……”余星野小声嘀咕，“搭载进战车，解放双手。” “那你也需要一台足够优秀的服务器来搭载它。”律恒说，“都穿好防护服，准备下车。” 话音刚落，车头前猛地窜出一个人影！ 律恒紧急踩下刹车，就见那人丝毫不惧地跳上车前盖，张开了怀抱喊：“咪咪，咪咪！” 第81章 【二更】 端坐车顶的橘黄小猫“喵嗷”了一声, 坐在车顶岿然不动。 前面的人似乎急了，他左右看了看, 就想往车顶爬。 余星野彻底忍不了了, 他打开车窗探头怒喝：“你干嘛呢？！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啊！？” “对不住对不住。”那人连连道，“我是你们的引路人，等我抓了猫我就给你们引路！” 他急急说着话，小猫却站起身, 一跃而下踩着余星野的头盔钻进了车里。 余星野捂着头盔, 倒吸凉气：“这猫成精了吧？！” 小猫在战车里东闻闻、西嗅嗅, 完全不搭理他。车前盖上的人连忙跳下来：“你们好, 我叫蔡毅, 你们进去停好车, 登记好物资, 然后就跟我来吧。” 他让开了车道, 律恒松开刹车, 战车缓缓起步略过蔡毅。 闻柏舟有些好奇：“后面就不是青鸾引路了吗？” “可能船上没有灯组。”余星野猜测道，“他们这猫怎么回事？我以为是放在外面随便当移动信号的, 怎么看起来是有人养的。” “如果是船猫的话, 他们这边有关于猫与船的信仰。”闻柏舟说，“以前的水手们认为, 猫能预测天气, 还能带来幸运。当然，最主要的是能抓船舱的老鼠。” 余星野想了想，想不明白, 摇头道：“奇奇怪怪的。” 闻柏舟倒是问：“他们船上现在还会有老鼠吗？” “没见过。”律恒说, “多半没有。有的话也该养殖来食用了。” “也是……” 食物都这样贫瘠的时候，养猫捉老鼠明显不符合利益。可泽城会有养猫的环境, 本身也很奇怪了。 他们在清洁库里停好车，立刻就有工作人员前来。 他们先拿着一个手持仪器，将物资都扫了一遍，才说：“青鸾已经将物资扫描备案，我们不会动各位送来的物资。请各位朋友拿好物品锁好车，跟随我们的引导员去船上稍作休息。” “那猫怎么办？”余星野指了指，“它不给抱。” 话音刚落，就见蔡毅狂奔着跑过来了：“我来抱，我来抱！咪咪！” 那小橘猫终于老实了一回，等他把自己从车里抱走了。 “麻烦大家了啊。请跟我来。”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又问，“对了，各位是哪里来的？” “峄城01号地堡。”律恒说，“过来之前，我们与贵市的负责人取得过联系。” “啊，是你们。来得与青鸾计算的时间差不多啊！”蔡毅惊讶了一瞬，“你们这时间怎么算的，怎么会这么快？” 青鸾计算？ 闻柏舟与余星野对视了一眼，忍不住问：“青鸾有算到我们会这个时候到吗？” “你们不是电话沟通过么，我们会用青鸾计算各个宾客的抵达时间，这样好做安排。”蔡毅抱着猫领着他们往外走，“青鸾当时算出来你们这两天到，我们都觉得也太快了点。防护服都穿好了没啊？我们这可是轰炸重点，离开室内盖革计数器能吵死人。” “我们这一路过来，有遇上各个地堡的除雪队，到了南方你们的交换季又开始了，路途就很顺利。”律恒说着，脚步一顿转过身去看闻柏舟。 闻柏舟：“？” 律恒上下观察了他两眼，见他的防护服与头盔都戴得很好，才又转过身往外走。 一边走，一边与蔡毅寒暄：“你们今年雪融得比较早。” “原来如此，难怪能这么快。原本我们还在讨论，要是过了青鸾计算的时间你们还没到。我们就派个车队去城外扎着等你们了。”蔡毅开朗笑道，“这一路顺顺利利的，可太好啦。” 律恒认真道：“多谢。” 泽城所有人都生活在船上，他们的车很少，有许多都还是好些年前与其他地堡换来的。能讨论派车队出来找人，确实是用了心了。 蔡毅摆了摆手：“嗐，没什么可谢的。都是兄弟么。你们不也冒着生命危险给我们送药？要不是这天气不好，其实更适合用飞行器去找的。不过反正都到了，平安就好！” 他们雪融尽了就开始起雾，已经连着小半个月都是黄雾慢慢。厂区里的特制灯组还能指路。离开厂区往码头走，沿途的灯光就像一个个飘在半空的模糊光点，灯杆是一点都看不见。 蔡毅的个性非常活泼，话更是多得余星野都喊招架不住。几人一边聊着一边上了船。 即便笼罩着浓雾，这艘船依然让人觉得大得不可思议。站在入口的甲板上，浓雾之下居然都看不清船上的艉楼。只有隐隐的轮廓显示出它出人意料的巍峨。 “这是一艘战舰改的。不过你们别慌，它现在各方面都是安全的。”蔡毅说，“青鸾接管了它的主控室，有问题你们就喊青鸾。然后具体的工作安排也是青鸾通知，没有通知到你们也不用急，难得来一次，好好玩就是了。” 他说着突然一顿，看了看四周，有些尴尬了：“呃，最近好像也没什么可玩的，不过没事！你们想看哪里尽管来找我。我带你们游船市。” 怀里的小猫似乎耐心告罄，在他说完话的一瞬间猛地一蹬，跳下地又跑了。 “哎，咪咪——”蔡毅手忙脚乱想拦，可穿着防护服笨手笨脚，只能看着小猫轻松跳过他的手，往雾里去了，“算了算了，管不了你了。我先带你们去房间吧。” “蔡毅，我能不能问一问，你为什么会养猫啊？”闻柏舟问。 “也不止我一个，我们每艘船上都养着猫。有些传统吧，我们这里的船上就必须养猫。不过现在我是觉得，主要是为了逗趣。” 蔡毅引着他们往艉楼走：“船上生活你们住久了就知道，还是比不上地面。青鸾觉得，养点小宠物对大家的精神状态会比较好。加上我们反正不缺鱼，就给养了。” 他们这里的生活，似乎一切都由青鸾主导。 这样听起来，青鸾真的是一个非常智能的AI。 闻柏舟左右看了看，又问他：“你们的工作生活都是青鸾在安排吗？” “一半一半吧。青鸾的计算数据确实值得信赖就是了。安保工作也更值得信赖。”蔡毅大笑道，“你是不是没接触过这样的AI，你别怕啊，青鸾很好的。” 他说着，推开了艉楼的大门，伸手指了指楼上：“一会儿安顿好了你们可以去餐厅尝一尝。我们的鱼不是近海的啊，我们有专门的远海捕捞船，那些地方没什么辐射。” 说完，他又嘀咕着补充：“毕竟没什么人会浪费炮弹炸远海对不对。” 他们的房间安排在艉楼的三楼，看起来像是以前的生活区改造的。床都是固定在墙上的小小一张，每间房有两张床，共用一个床头柜。 床头柜处有一面圆形的舷窗。如果天气好住在这个屋子里，会有阳光从舷窗透进来，在地上留下一枚圆圆的光斑。他们能轻而易举地透过它看见大海的各种模样。 只可惜现在这样，一眼望出去只有一片灰黄，什么也看不见。 青鸾给他们六个人安排的三间房是并排的。蔡毅将人送到门口，就急匆匆地下了楼要去找猫。 几人把房间看过一圈，自动分配好了，才一起聚在律恒与闻柏舟的房间里。 叶驰憋了一路的嘴终于憋不住了：“听起来他们这里的现代文明恢复得很好，但是吧，一切都交给一个机器，总让我觉得不得劲。” “那可不是普通的机器啊，那是唯一的空天母舰青鸾。它搭载的智能系统你不信，还能信什么东西？”余星野耸了耸肩，“真的，他们能换吗？” “想都别想。”连生怼了他一句，“看起来泽城是刚刚进入交换季，最近应该会很忙，我们这次没有大车队来，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不用急，先多看看。”律恒说，“这一路大家都辛苦了，先回房休息，等晚餐时分去他们的餐厅看看。” 几人应了声，挥了挥手就散场了。 闻柏舟往床上一躺，只觉得浑身的疲惫劲儿都上来了：“坐车和坐船还是有些区别啊……” 律恒看着他，蓦地伸出手，放在了他的头盔上：“抬头。” 闻柏舟听话抬头，任由他摘下了头盔：“要睡就好好睡。” “我想着一会儿还要去餐厅，穿穿脱脱就很烦。”闻柏舟看着他放下头盔，又摸出了手机与地图，不由得道，“你不休息？” “对比一下。”律恒说。 闻柏舟想了想，也凑了过去。他从自己的衣服里摸出了小本子，与律恒看着看着，就往小本子上涂几笔。等对照完毕了，他也放下了笔。 “好了，大概差不多是这样。”闻柏舟把本子推给他。 “每个厂区应该都挨过炸，第一厂区入门处的那个变成了他们的实验池。清洁库与实验池相距一公里。”他点了点自己画的地图，“如果地形没有变化的话，这个对望的海角就是他们的第二厂区。夹角这里是公司。” “所有的船只，包括地面建筑都需要电力供能才能维持运转。峄城造船厂又特别大。他们如果想依靠两个厂区恢复地面生活，你说青鸾它……会不会就停泊在公司这里？” 闻柏舟笔尖轻点。 下一刻，房门突然传来一声敲响。 “笃笃——” 短暂的声音后，是机械而冷漠的电子音：“客人你好，请问需要在房间里就餐吗？” 第82章 【一更】 房间里一片寂静。 闻柏舟与律恒交换了一个眼神, 谁都没有开口。 这种感觉着实有些奇怪了。正说到青鸾，机器人就来敲门了。 就好像…… 青鸾一直盯着他们一样。 “笃笃。” 敲门声再次响起, 外面的机械音继续道：“客人你好, 晚餐时间到了。” 律恒在说话声中靠近门口。一开门，外面是一只圆筒模样的机器人。 它的顶部一片平坦没有设置显示器，只在圆壁上设有一个镜头。红色的指示灯光令它看起来有些诡异。 “我们不打算在房间里吃。”律恒说。 小机器人冷冰冰地回答道：“那您可以随时呼唤我为您带路。” 律恒垂眸看着它。 这个小机器人做工粗犷，不像是战前产物。更像是用其他零件拼凑出这么个模样。 他突然道：“青鸾, 你们这些机器人, 是最近制造的吗？” “是的。”小机器人的红色指示灯闪了闪, “在决定走回地面时, 我们先制造了一批机器人, 用于照顾船上的留守者们, 也用于地面工作的开荒避险。” 它回答得一板一眼, 像是标准答案。 律恒颔首道：“难怪上次过来没有看到。不麻烦你带路, 我带他们过去就行。” “好。如有需要, 您可以随时呼叫青鸾。”小机器人笨拙地转了个身，灵活地移动走了。 律恒回头看向闻柏舟：“走吧, 去吃饭。” 餐厅设置在艉楼的一楼, 一行人到达时，餐厅里没几个人。蔡毅那只橘色小猫正蹲在镂空设计的吧台上, 小脑袋跟着吧台内部烹饪区的机械手臂转来转去。 “人还没吃上, 猫先等上了。”余星野吐着槽坐下后，又四处张望片刻，才问, “没什么工作人员, 我们怎么吃，直接拿盘子进去盛饭吗？” 话音刚落, 就有一只一模一样的圆筒小机器人滑了过来：“您好，请问您想吃些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余星野试探着道：“我们也不知道你们这里有什么可吃的，不如一样来一份？” 小机器人闪了闪红光，才道：“请您稍等。” 它滑行着穿过了镂空的吧台，吧台内的机械臂顿时工作起来。 一行人安静地看着，不一会儿，小机器人就头顶着一个菜盘回来了。余星野伸手拿起菜盘，圆柱体的机械身体又伸出了一个抽屉，里面又盛着一盘菜。 它一次可以运送六盘菜。等余星野拿完后，它就冷冷冰冰地说：“祝您用餐愉快。” 泽城船市的主食与峄城差不多，但他们的配菜却大多数都是鱼和虾。各种各样经受过检测与处理过的鱼虾。 余星野念叨着“有肉吃人总能长得壮”，闻柏舟却莫名觉得这些鱼虾都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他莫名想到各个海滨船市对抗辐射药剂的需求量都很大，也不知道是不是与吃远洋鱼类也有一定的关系…… 几人吃完饭，饭后默契地吞了一片抗辐射药剂，才离开了餐厅。 天色暗淡，上了艉楼站在甲板上，能听见潮汐扑打的声音。呼吸的空气里似乎都多了一些海水的湿度。浓雾不散，站在这里看不清战舰的甲板，更看不见远处的光景。 但却能看见这座码头上处处亮着灯。 哪怕已经入夜，却依然有运输车队在不停地驶来。海对面的那个疑似第二厂区的码头上，光线也不比第一厂区微弱。 峄城船市正在用着自己的所有力量做着建设，只为了早一日回到大地上来。 闻柏舟仔细地看着那些光。在强光之下，他能从浓雾中勾勒出那些建筑隐约的轮廓。偶有大东西行过，浓雾就会快速的移动起来。他能借着这样的间隙，看见还在地面工作着的人与他们的辅助机器人。 他在心里慢慢完善着自己在小本子上画的那副地图，慢慢与自己去过的泽城造船厂相对应。 叶驰站在他身边，佝偻着身体将手搭在三楼甲板的栏杆上，凝视着远处的光，嘴里道：“他们这里应该没有地面人吧？要是有地面人，那些人叫他们什么？海面人？船里人？” “就不能叫大海征服者吗？”余星野反驳道，“我倒是觉得什么样的人都会有吧，万一有人就是无论如何想去地面住着。我们那儿还少了吗？” 叶驰啧了两声：“就他们泽城这个环境，脑子有病才去地面。也不怕喂了变异鱼。” “如您所说，我们这里确实缺乏这样执念的人。”一道机械音突然插了进来。 众人齐齐一顿，侧头看了过去。 圆柱形的小机器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借着浓雾，悄然无声地滑到了他们身边。那圆柱形的躯体上居然还摆了一盘生鱼片。 “是远洋鱼生，请诸位品尝。”小机器人闪烁着红光说，“明日请律恒先生带人上青鸾，有要事相商。” “明天？”几人面面相觑。 “我以为贵市进入了物资交易季，您会忙不过来。” 律恒放下手中的茶杯，与眼前的船市负责人寒暄。 他们现在在青鸾的主控室里。 一大早雾气最浓时，就有小机器人敲门寻人。两人跟着小机器人下了船，又上了另一艘接驳船，在海中慢行了半个小时，才抵达了青鸾。 浓雾让人看不清青鸾的模样。只是它似乎没有甲板，机器人直接引着人进入了舰体内部。再从内部搭乘电梯，将人送来了主控室。 船市的负责人，也早就在主控室里等待着。 这位负责人比峄城地堡的负责人都要年轻、他是个中年人，也姓蔡，名叫蔡宗河。 蔡宗河听了律恒了的话，就爽朗地笑了起来：“不说你们峄城带来的抗辐射药剂对我们的重要性，只说这次青鸾特地嘱咐我，让我早点见你们。我就知道必须得尽早见一见。” 他说完感叹着上下打量着律恒：“只是没想到，你上次过来还是个娃娃，这次就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我这次是有私人事务前来。今年峄城运输队，依然是老队员们带队过来。”律恒说。 “我知道，我知道。”蔡宗河点点头，“检查资料都带来了吗？给我瞧瞧。” 闻柏舟连忙从衣兜里拿出了峄城01号地堡的电子储存器。蔡宗河接过，直接插进了主控室的操作台。 随后他笑道：“我也不懂医，就先让青鸾分析一下。我们把这边的两个医学院与所有医院能复原查到的资料，都输入给青鸾了。让它判断，你们放心。” “当然。您既然信赖，我们也没问题。”律恒略略点头，“您还没说，青鸾是怎么嘱咐您的。” 蔡宗河闻言，笑意更甚：“它告诉我，第一时间见过你，弄清你带来的东西。或许连我们船市后续的交换方向都会跟着出现变化。你们瞧瞧，这么重要的事情，我哪里敢轻忽啊！” “就是不知道，你们这次给我带了些什么呢？” “想来青鸾已经分析出来了。”律恒直白地说，“是土地粘合剂。” 蔡宗河浑身一震，笑脸顿时维持不住了。他瞬间就理解了青鸾的意思。 确实……如果是其他东西，哪里值得青鸾特意叮嘱。只有这个，才是他们上地面生存的基本。 他们现在的蔬菜主要来源是各种海藻，其次是不多的植物工厂里产出的木耳和蘑菇。但不管是吃鱼还是吃藻，都不是长久之计。 只有土地，只有拥有了土地。他们才能慢慢进入到正常工作生活的节奏里。 “没想到峄城居然闷不吭声的干了这样大的一件事！”蔡宗河又笑了起来，“小律拿这个来换药，那可是我们赚大了！” “您有所误会，这次拿来换药的，是我们两车里的压缩羽绒与抗辐射药剂。”律恒说，“土地粘合剂不属于峄城01号地堡。它的主人另有其人。” 蔡宗河缓缓敛了笑容，他的眼神在两个年轻人之间逡巡，好一会儿才说：“小律倒也没给我介绍你身边这位年轻人的来历。” “您说笑了，我没什么来历。”闻柏舟笑着说，“我目前暂居01号地堡，只是碰巧有了土地粘合剂的配方。” “那不知道，你跟着峄城01号地堡的人来我泽城，是有什么想法？”蔡宗河目光融融看着闻柏舟，语气温和地问，“是想换个地方生活，还是想与我们换一些什么？” 闻柏舟看了看他，又侧头去看关闭着显示器的主控台。 这个主控台虽然看起来是关闭状态，但青鸾一定在旁听他们的讲话。 要怎么说呢…… 闻柏舟思量片刻，才露出笑容重新看向了蔡宗河：“蔡先生。您愿意将青鸾的研发资料，给我一份吗？” 蔡宗河眉头一皱，有些诧异，但并不排斥这个要求。 他只是问：“你要这个做什么？别说是现在了。就算是战前，我们想再造一架空天母舰，也不容易。” “我的地堡是一个研究员齐聚的小地堡。”闻柏舟说，“我们觉得青鸾身上的一些技术，或许对我们目前的研究有参考价值。” 蔡宗河沉吟片刻。 实际上，对他们而言空天母舰的研发资料没什么价值。而这也是储备在青鸾资料库的初始资料。 但是…… 他上下打量着闻柏舟。 一个满是研究人员的小地堡，以前却并不知名。这话肯定是假的。他或许就是峄城的研究人员。可峄城要青鸾的资料做什么？ 用土地粘合剂来换一堆没意义的数据，峄城疯了不成？ “你这个要求，我会考虑。”蔡宗河点了点头，“几位如果没事的话，可以在我们泽城好好玩一玩。最近这段时日是泽城最舒服的季节。再过一段日子，就是风暴季，反而不好玩了。” 他摆出了送客的架势，嘴里却又说：“小律也不用着急。杨老的身体状况，我们也非常关切。等青鸾对比出治疗方案，我直接让人把药给你送去。” 几人又寒暄了几句，就退出了主控室。 蔡宗河看着两人消失的声影，才走到主控台边，打开了显示器。 “青鸾，你说那个闻柏舟，他是什么意思？” 第83章 【二更】 闻柏舟与律恒沉默地上了接驳船。 这艘接驳船是最普通的游船, 扶手上已经满是锈迹，但伸手一摸, 却会发现锈迹之外厚厚地涂抹了一层透明涂层。 “是防辐射涂层。”律恒说, “大概是从公园里找到的游船。” 前方开船的小圆柱机器人没有应声。 这个机器人的圆柱身体里不知藏了多少部件，需要开船时，两侧就冒出来一个机关手钳，它用手钳按下马达开关后, 就牢牢地抓住了游船的方向盘, 竟也开得很稳。 像这种游船就能在海里客串接驳船, 说明接驳海域平静, 且……距离很近。 闻柏舟又一次想到了船务工程公司所在的那个夹角。 “青鸾。”他开口喊道, “这个船是泽城的游船吗？” “是的。”小机器人回答道, “资料显示, 它是战后收集船只时, 被人们抢救回来的游船。” 资料显示。 闻柏舟又看了律恒一眼, 他试探着问：“怎么会是资料显示？你当时没有参与吗？” “青鸾只是辅助作战程序与航空员生活助手。当时缺乏相关资料。”青鸾说。 “所以……”闻柏舟决定更进一步，“当年的那场大战, 你有参与, 对吗？” 小机器人头也不回，它的声音依然冰冷平稳：“闻先生, 您无权调取相关资料。” “随便和你聊聊而已。”闻柏舟笑道, “那我就不问这个啦。你们这个船改造得真挺好的，可惜峄城没有。” “峄城没有船只航行的条件。”小机器人说，“发展战车, 是正确的选择。” 闻柏舟坐在游船栏杆旁的长凳上, 在这里他能听见船行过的波涛声，也能看见溅起来的海水。 他垂下手, 隔着手套沾了点海水上来。那水看起来清清亮亮，与过去几十年也没什么不同。 他甩干手上的海水，问青鸾：“那你觉得，泽城选择上岸，是正确的选择吗？” “当然。无论是当初的会议讨论，还是青鸾的计算，这都是正确的选择。” “为什么？” “船只能容纳的人口有限，也没有任何的种植环境。每一个风暴季，泽城都会遭受大量的损失。想平稳的发展，他们需要增加人口、增加粮食产量、拥有可以抵抗风暴的安全居所。这些东西，任何船只都不具备。” 闻柏舟点了点头：“确实。我们也会帮你们的。” 青鸾不再说话。 它将接驳车停在了港口处：“祝您玩得愉快。” “谢谢。” 两人先后离开了接驳船，却没有第一时间往战舰上去。而是漫步往厂区里走。 没走多远，他们就见到了另一只圆柱机器人领着其他船市的物资队走了过来，他们友好地与两人点头问好，而后上了接驳船，往青鸾的方向去了。 闻柏舟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一幕。 等到浓雾淹没了接驳船，他才和律恒一起，往厂区深处走。 泽城造船厂足有四百万平米，即便这四百万平分成了好几个厂区，第一厂区的大小也依然不可小觑。 除了热火朝天搞建设的工厂里，绝大多数地方都是荒芜的。或许是产能的不足，这些荒芜着的地方，甚至连电灯都少。 两人打着手机灯走在浓雾里，好一会儿闻柏舟才开口：“这里说话应该没问题了？” 律恒环顾了一下四周。 现在天光渐亮，雾气散了一些，可见度有眼可见的增加。这附近也没什么机械建筑，两人站在这里说话，倒也不怕被人偷听。 他微微点头，闻柏舟顿时长出口气，直白地说：“青鸾好吓人啊。” 律恒忍不住露了点笑：“吓着了？” “没见过这么没有边界感的AI。”闻柏舟悄悄吐槽一句，又立刻说，“不过可能，这也和泽城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它了有关系。既然哪里都能喊出青鸾，当然要接受青鸾哪里都在这个事实。” 他说着话，又不由自主地观察了一下四周，就怕说着说着，青鸾就像手机内置AI一样，捕捉到自己名字，就冒出一句“我在”。 律恒忍不住低笑了一声。 “所以，恒哥你第一次来的时候，泽城是不是没启用青鸾？”闻柏舟问他。 “我不知道。我那时候一直呆在战舰里，没有去过其他船。”律恒说，“但他们那个时候，已经在准备上地面生活，如果机器人是那时候开始修建，那么那时候青鸾应该已经被唤醒。而且……” 他沉吟了片刻，才说：“他们输入了两个医学院和所有医院能找到的资料，而这些年泽城在辐射病上发展很深入，哪怕专业医疗船上有着顶级实验室，应该也少不了青鸾的帮助。” “这样说的话，可能一开始，泽城只是把青鸾用在研究与规划相关的领域上。”闻柏舟想了想，“医疗研究，种植、养殖系统的搭建，船只规划，灾害预警？” “有可能。”律恒赞同道，“理论上来说，没有了互联网与后续的研究开发，青鸾应该只停留在辅助AI的定位上。但它现在明显超越了定位，变得更加主动。或许是泽城将各种资料给得太多，无形中让它学得太多。” 这确实是促使AI进化的一个原因。 可闻柏舟总觉得，如果泽城已经用了青鸾几十年，上一次律恒过来，青鸾在宾客面前都毫无存在感的话，现在这样的变化不该只是因为解读过的资料太多。 在外面站了太久，他有些怕冷地抱紧了手臂，低声说道：“也可能……是泽城的负责人主动让渡了自己的权利。” 他抬眼看向律恒，认真问：“恒哥你见过这种人吗，就是那种什么事情都有旁人一手包办，所以自己连鞋带都不会系的那种人。” 律恒微微挑了挑眉：“闻所未闻。” “我就见过，见过不少。我这一行你要是深入了解，这种人可多了。”闻柏舟耸了耸肩，“人的惰性嘛，当无论什么事情都有旁人可依靠，都有旁人急着替他的时候，自己当然能躺就躺。” 他觉得泽城的这位蔡宗河先生，就有点这样的趋势。 当然，闻柏舟也觉得，这并不怪他。青鸾就像他的全能助理，它高效、理智、从不偏私也从不出错。 任何人大概都很难拒绝这样的助理。 只是作为一位领导者，如果什么东西都要和AI商量。那…… 闻柏舟想：我为什么不直接和AI谈生意？ “蔡宗河……以前是蔡老先生的助理。”律恒沉吟着道，“不过蔡老先生没带他几年，就急症去世了。” 闻柏舟一怔：“急症？” “辐射性急性白血病，发病非常迅速。”律恒说，“从查出来到去世，只坚持了三个月。这最后的三个月他一直在忙着泽城回迁上岸的事情。” “难怪如此……那我就理解了。”闻柏舟恍然道，“蔡先生临危受命，但缺乏经验，这时候对接各方工作，且明晰整个船市运转的青鸾，是他最好的依靠。” 青鸾多好啊。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2 . c o m 它永远站在最理智的角度里，给出最佳答案。这个答案不会出错，且拥有超高的可行性。 时日久了，就会懒得自己思考。 反正标准答案就在那里，为什么不拿着答案直接执行？ 只是这里面最大的问题则是…… 青鸾它理智、冷静、聪明、高效。 可它忠诚吗？ “我认为，与AI谈忠诚，是一个错误概念。”律恒说，“不管它多么智能，它的核心逻辑依然是人类的指令。与其询问它的忠诚，不如问它的指令掌握在谁手里。” 闻柏舟想了想，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它是战前就诞生的AI，那时候你们的AI，发展得怎么样？” “它是军用AI，外界不会有报道。”律恒说。 闻柏舟却如梦初醒。 对啊，它是搭载在第一艘空天母舰上的AI。它与母舰同名，是太空中继站“南天门”的最佳守卫。是给人民带来幸福的神鸟。 它出生军旅。 如果它有着核心的原指令，那这个指令只会和保护人民有关。 如果它在这几十年里进化出了自己的意识……那它……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海边却突然传来一声嘹亮的汽笛声—— “呜——嘟呜——” 两人对视一眼，拔腿往码头狂奔。 变淡的雾气之下，他们能看见码头四面八方围绕着的巨大舰艇。 它们通体白色涂装，船舷上绘图着自己古老的编号。 律恒短暂分辨了一下：“这里！” 闻柏舟紧跟他的脚步跳上甲板，又急急爬去三楼。终于在面朝大海的那一面，看见了发声的舰艇。 “嘟——呜——” 雾气之中，一艘雪白巨舰缓缓靠近。在它的船舷上，有着非常显著的鲜红十字。 “是医疗船。”从房间里出来看热闹的余星野说，“他们的医疗船听说长期飘在海里，主要是为了驰援那些捕鱼出事的远洋渔船。” 叶驰问他：“那怎么现在靠岸了？” “你问我我问谁？”余星野说着，扬声道，“青鸾！回答问题了！” 青鸾没有应声，而另一条船却已经落下了舷桥，将自己与医疗船连接。 不多时，那一艘舰艇上就有人推着床急急出来。 “看来是有疾病的病人呼叫了医疗船。”叶驰说，“他们这就医方式看起来还挺酷。” 话音刚落，就见医疗船的甲板上站出来一个人。 他手持着强光手电，隔着雾气打灯往这边照来：“泽城号上的患者呢？泽城号的患者——上船治疗了——！” 第84章 【一更】 泽城号, 是他们目前居住的这艘战舰的名字。 听蔡毅说，泽城号平时会供远洋船员们在出航前与出航后居住, 他们会在泽城号上调整状态、放松身心。但物资交换季时, 泽城号就成为了待客的专舰。 往来的运输人员们都会在泽城号上入住。人多时，五层艉楼都会安置不下。 但显然，目前这个时间段里，泽城号上并没有那么多宾客。更没有听说船上有谁急症到急需治疗船的地步。 几人对视一眼, 都感觉有些奇怪。 那医疗船上的强光手电挥了几挥, 却突然暗淡了下去。 甲板上的人似乎放下了手, 强光直直地往下, 照亮了被潮汐冲击的船体。过了没多久, 光线就再次亮了起来。 医疗船的人大喊：“错了——错了——是有意向换药的客人们, 请上船！” “怎么突然让我们上船？” 余星野刚嘀咕了一句, 就见一层甲板已经放出了舷桥与医疗船对接。几人还没有动作, 就见一二楼艉楼都走出了一些人, 他们聊着天，浑身轻松地往舷桥走去。 “我们去吗？”连生看向律恒。 律恒垂眸观察着, 闻言就颔首道：“去。” 几人走到楼梯口, 刚巧遇上楼上的人也下来。双方友好地打了个招呼，就混在一处往医疗船去了。 泽城这艘医疗船, 是战前最大的一艘海上医院。整艘船都对标陆上三甲医院建设。它一共拥有八层甲板, 每层甲板都设有不同的科室与病区。 全船总共三千多种医疗配套设施，能同时展开十几台手术。并且还专门设立了隔离病房。 “我们的医疗舰从不配备任何武器。在当时，这是国际公约, 所有有能力建造并且进行远洋救助的国家, 都不会给医疗船配备武器。” 这次带他们参观这艘医疗船的是船上的一位工作人员，她一边引着大家参观一边介绍道：“但当时那种情况, 没有人会对医疗船手下留情。只幸好这艘船没有伤及核心，让我们有修复它的可能性。” “前三层甲板是我们的普通病区，大家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随时欢迎上船检查。虽然现在医疗物资不多，但好歹检查器械还有，所以大家不要有上船没用这种想法。” “那个，我们想问一下，刚刚那个病人是什么病啊？能值得你们大老远跑回来。”有跟着参观的宾客问道。 “他发病很急，我们暂时还在检查。”工作人员说，“这次回程，我们主要是为了补充动力与燃料，不会停留太久，所以大家抓紧时间。” 有宾客笑着道：“那还是不要生病了吧！” 大家笑作一团，工作人员忍不住也笑了起来：“最好不要生病！但有不舒服的也不要讳疾忌医！那么大家往前走的这个地方是我们的生活船舱了。船上今天供给午餐，有谁好奇的也可以尝一尝。” 闻柏舟探头往里看了一眼。 或许是因为这是战前建造并服役的海上医院，所有的一切都眼熟极了。明亮的白色光线，固定在地上的蓝白色小长桌搭配着米白的椅子，令它看起来就很像是……学校食堂。 其他人倒是没见过这样的食堂，一个赛一个的看得有劲。 闻柏舟安安静静地跟着看过去。 直到走到负一楼的甲板，那位工作人员笑着摆摆手：“这里之后就不能去了，再往下就是我们的研究区域和隔离区域。非医务人员禁止入内。” “哦，你们的医疗研究主要就是在这下面是不？”有人问到，“产药的实验室也是这下面不？” “医疗研究可能以后会往地面转移啦，不过船上设施齐全，做什么都更方便一些。”工作人员拍了拍手，“大家累了吗？累了我们就回食堂，不累的话可以上楼去看主控室。” 其他人看得正热闹。 他们虽然生活在船上，但医疗船毕竟和其他船太不一样了。让他们看某某炮口某某装甲，他们毫无兴趣。 毕竟回家天天能见。可医疗船完全没有这些东西，只有平时见都没见过的各类装置，他们的好奇心完全被勾起来了。 气氛轻松地上了主控室，闻柏舟第一眼注意到的，却不是主控室中心弧形的第二回 路操作站，而是挂在了舱壁上的一副大型油画。 那画面对着主控室偌大的玻璃舷窗，每日都能与船长一起凝望海面的种种景象。 如果天气晴好的话，大概会有太阳从两壁上的方形小舷窗落下，落在…… 闻柏舟观察了一瞬，落在画里太阳的位置，会把画面主体整个照亮。 “哇哦，好大一幅画！” “这是手绘的吧？不是打印的吧？你们主控室居然会有一幅手工画，哪儿搞来的？” 工作人员有些得意：“这幅画是很早以前就挂在了主控室里，跟着医疗船一起出任务的。听闻是当年的一位艺术家亲自为医疗船绘制的。整个泽城除了这里，也没有别的地方能看见真正的画作了。” 巨大的画作里，有一艘雪白的医疗船正迎光而去。它划破海面，荡起层层波涛。于是就连那泡沫一般的波涛，都染上了太阳的灿金。 闻柏舟看得简直移不开眼。 这画的技法很成熟，用色明亮让人格外舒服。是他一直努力追求的方向。 其他人看过一眼，感叹两句，也就走去细看第一、第二回 路操作台。唯有闻柏舟站在画前，一步都动不了了。 余星野几人看过操作台，觉得似乎也没什么好看的，就又走回闻柏舟身边。 “小祖宗，这画很厉害吗？” 闻柏舟无意识地点了点头。 见他这模样，余星野眉头就皱了起来。他又上上下下把画看了一遍，说：“感觉也没有很厉害吧，和你画的差不多。” 闻柏舟嫌弃地挥手：“你一边去。” “真的啊，就很像你。”余星野说，“你看那太阳，第一眼看见的感觉一模一样的。” 他刚刚跨进这个主控室时，还以为挂了一幅闻柏舟的画。那太阳给他的感觉，与闻柏舟画给齐老师那幅《废墟授课图》格外相似。 “你看看那个用笔痕迹，我们用笔的笔触完全不一样的。他技巧厉害多了，各个方向的处理都比我更细致。”闻柏舟说，“只能说我和这位老师风格相似。” 他虽然也觉得有些似曾相识，似乎他与这位老师有些共同的习惯。但现在打死他，他都画不出这样一幅画。 “你别理他。”连生说，“他外行看热闹，你是内行看门道。” 说着画，那边的工作人员已经拍手叫人跟着走了。 几人慢悠悠地跟着大部队走出去，余星野回头大喊：“小……小闻，走了！” 闻柏舟一步三回头地舍不得离开，律恒在一旁看着好笑，与他说：“不然我们和工作人员说一声，你在这里慢慢看？” “这是主控室，不能留外人吧？”闻柏舟小声与他咬耳朵，又念念不舍地看向了画作。 门外闹哄哄的掩盖了一些微小的声音。 直到主控室大门猛地加速关闭，将两人与人群分割开来！ 律恒眼神一厉，疾步走到门边按下控制钮，大门却纹丝不动。 门外传来了人群的惊呼。 “有人被关在里面了！” “快来人开门！” 还有人在高喊：“青鸾！青鸾这里故障了——” 律恒眼神渐冷，也开口道：“青鸾。” “您好，律先生。”青鸾的声音从主控台里传了出来。 “开门。” “抱歉，律先生。”青鸾说着，声音逐渐转移到了门外，“大门修复中，预计修复时间一个小时。两位客人性命无忧，请诸位好好游玩。” 门外几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连生试探着道：“恒哥，小闻，我们就在门口等你们？” 门内静了一会儿，才传来律恒的声音：“不，你们继续玩吧。修好了我就带柏舟来找你们。” 他说着话，让闻柏舟在第二回 路操作站旁找了个位置坐下。等门外的声音渐渐消隐，他也退回主控室中心，在第一回路操作站旁边站定了。 “冒昧打扰二位，是因为蔡先生想提前将交换事宜定下。”青鸾冷冰冰的机械音里莫名透出些彬彬有礼，“所以青鸾不得不打断二位的游玩。” 律恒看向闻柏舟，两人眼神交汇一瞬，闻柏舟开口笑道：“你这样做，确实很冒昧。” “抱歉。但正事要紧。” “好。”闻柏舟点了点头，“你们打算怎么换？” “我们需要100公斤的土地粘合剂与其配套设施，与土地粘合剂的配方。”青鸾开口道，“而蔡先生的诚意是，青鸾的研究设计资料与任意一款恶性肿瘤特效药的配方。” 闻柏舟忍不住扭头看向了律恒。 这个蔡宗河不知道是自己傻，还是被青鸾诱导。既然将杨旗的需要也拉上了牌桌。 律恒冲他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有所顾虑。 一款新的药物没那么容易生产出来。峄城01号地堡的能力有限，即便配方到手，也未必能安全配制生产。 “青鸾，你觉得这两者的重要性可以相提并论吗？”闻柏舟冷声道，“我带足了诚意来你们泽城船市交换资料。你们泽城船市就这样打发我？” “诚然。在现今的世界里，土地粘合剂对于幸存者聚居地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它是人们回地面生存的核心。” 青鸾冷静地评估自己：“而青鸾的设计研究资料，是一堆废弃的无用资讯。” 闻柏舟仰起头：“你知道就好。” “但是闻先生，你出现在这里，就说明青鸾并非毫无价值。”青鸾说，“根据您过往资料显示，您现在应该在玉京。” 随着青鸾冷冰冰的嗓音，第二回 路操作站的显示器猛地打开。 闻柏舟在里面看见了自己的笑脸。 ⑧ ○ 電 孑 書 w Ｗ Ｗ . Ｔ Ｘ t 8 ○. Ｃ ο Ｍ 第85章 【二更】 主控室里暖气十足, 闻柏舟却觉得有一股寒气从脊背悄然而生。 他好像被某种力量从温暖的主控室里扔去了冰天雪地的荒原。冻得他浑身发颤，冷得他动弹不得。 “柏舟？”律恒大步走到闻柏舟身边, 视野扫到了显示器, 也定在了原地。 在峄城01号地堡时，杨旗曾带着他联系过泽城船市。在沟通过主要事宜后，对方提起船市目前有青鸾接管外部交通，抵达之后可以打开战车通讯频道, 等待青鸾接管引路。 当时一听这个消息, 律恒立刻就问：“青鸾是否有储备战前的人口资料？” 对方似乎有些没预料到会有这样的问题, 律恒找了个借口说：“如果有户籍资料, 或许能让幸存者追根溯源, 明白自己的家乡在何处。” 于是泽城船市的人就笑了起来, 他有些遗憾地解释道：“可惜了, 青鸾是战斗辅助AI, 它只储备了所在编队的人员信息, 其他的也就没有了。” 他长叹一口浊气，似乎想宽慰这个与他通话的年轻人, 就语调带笑地继续说：“不过也没什么, 以前的家乡是家乡。现在的家乡难道就不是家乡？你们年轻人好好做好地堡建设，日后也是寄情的家乡。” 律恒谢过他, 却也安了心。 只储备了所在编队的人员信息, 那就不会有暴露闻柏舟的风险。 2099与2025，在时间上毕竟还是太近了。时间的长河还不足以淹没2025的一切。 可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屏幕里的闻柏舟扬起手，对着屏幕外的他们微笑。 闻柏舟咬紧了牙关, 他仔仔细细地看着屏幕里的自己, 一点点地回忆这是什么时候的模样。 “青鸾。”律恒开口道，“合成影像, 不是合作的诚意。” “律先生。”青鸾平静地回应，“我拥有泽城艺术馆、泽城博物馆与泽城图书馆的全部线上资料。” 这是什么意思简直不言而喻。 律恒紧绷着精神，问道：“他们让你备份了？” “是的。当意识到这场战争已经无法逆转后，邢舰长开放权限，命令我接入泽城所有重要部门，备份了他们的全部资料。”青鸾说。 律恒转过身，缓缓看向了主控室上的那幅画作。 是他的疏忽。 峄城01号基地里就有人见过闻柏舟的画。那幅画已经随着战火一同消亡。这让他下意识的以为，画作这种东西在战火里保存不下来。 青鸾继续道：“在2053年，泽城艺术馆举办过一场个人画展，其展出人是……” 闻柏舟猛地回头。 “闻柏舟先生。” 青鸾没有停止：“作为知名油画艺术家，博物馆与艺术馆内均有大量视频资料，介绍闻柏舟生平。” 闻柏舟张了张嘴，想要否认青鸾的发现。 下一刻，青鸾就继续道：“通过建模比对，闻先生与视频资料里的闻柏舟先生，相似度高达98%。可判定为同一人。” 闻柏舟咬紧了牙：“这幅画……怎么来的？” “根据资料显示，2045年，闻柏舟先生进入创作瓶颈，成日郁郁。决定出发前往人迹罕至的高原大陆做野生动物保护工作以寻求灵感。2050年，临回国前夕，登机口岸城市爆发罕见急症，远洋医疗船前往救助，闻柏舟先生被医疗船急救带回，于泽城第一医院治疗。2051年，闻柏舟先生出院。2053年，闻柏舟先生赠予医疗船‘生命的航迹’。” 闻柏舟：“……” 只听着一系列的事情，还真是他自己会做的事。 他大学时会跟着导师爬山涉水，本质就是因为他相信灵感来自于路上，来自于山水间，来自于自己全身心的投入另一个身份与生活。 他的手握紧又松开，只觉得这一路走来那些奇奇怪怪的感觉终于有了答案。 难怪律恒上次过来时，还没有青鸾。也难怪这次过来，青鸾却似乎无时不刻地没有盯着他们。 它盯的应该只有一个人。 好一会儿，闻柏舟才嘶哑着嗓音说：“青鸾，我不认为这是我。” 第二回 路操作台上的资料图像蓦地暂停，青鸾却没有说话。 “我认为，经历才能造就我。没有过的经历，我不认同那是我。”闻柏舟说。 “闻先生，您的否认没有意义。人格的塑造不是我们谈论的重心。”青鸾说，“您的最佳选择，应该是告诉我答案。” “告诉我为什么早已死去的你，会出现跟随峄城01号地堡来到泽城？” 或许是已经紧张到顶，闻柏舟反而奇异地放松了下来。他重新坐在了第二回 路操作台旁，仔细看着视频里被暂停的侧脸。 这一段录像看起来是他十年后的样子了。 中规中矩的参加一些正经活动，不是他现在会有的选择。 “我告诉你，”闻柏舟突然说，“有什么好处？” “青鸾是军部001号AI，有责任帮助并引导人类走向更好的生活。”青鸾说，“更有责任清除危险目标。” “谁来判定危险目标？”律恒立刻问道，“你，还是人类？” 青鸾没有回应。 律恒警惕地看了一眼舷窗。 窗外雾气森森，医疗船已经行至了不知名海域。隔着灰黄雾气，他不知道另一边有没有炮筒对准这里。 律恒站在了闻柏舟身前，他厉声警告道：“这是泽城唯一的医疗船，更是泽城唯一的医疗实验室。” “当然，律先生。”青鸾说，“我知道它的重要性，您不必如此紧张。” 闻柏舟伸手抓紧了律恒的手腕，好半天才重新开口：“青鸾，我们来谈合作吧。” 他努力地让自己显得平静：“你既然有泽城图书馆的电子书库，那你应该能理解目前的情况。” “很遗憾。截止战前，我们依然不具备跨越时间的技术。”青鸾说，“您的答案是什么？” “电子书库的小说分类，你点开它们。”闻柏舟笑了起来，“那里面有你要的答案。” 青鸾毫无波澜地回应道：“小说，是人类编造之言。” “不，我们人类对小说的定义，是反应社会生活的文学体裁。”闻柏舟说，“你的定义过于片面。当很多书都在不停的书写，你怎么就不知道，那是战前某些人真实的生活？” 青鸾再次安静了下来。 闻柏舟心如鼓擂，手中越握越紧。 他不知道青鸾的智能到底到了什么程度。他只能赌。 赌青鸾诞生就在服役，赌它根本没见过当年普通人的生活，也赌它的智能程序还只能根据资料判断，而无法做出自己的思考。 律恒回头看向闻柏舟，就见他僵着脸，连一丁点表情都不敢露。 “您或许说得有道理。” 半晌后，青鸾突然说：“所以您因为某项机遇而站在了这里，您要做什么？” 这话一出，闻柏舟跳到顶端的心脏蓦地平静了。 他缓缓放松了抓着律恒的力道，一字一句地说：“我与你目标一致。你既然看过我的资料，你应该知道我的家庭。我有家人浴血而战，我也不会是你的敌人。” “你带来了土地粘合剂。你要换青鸾回去。”青鸾说，“你们想制造我。” “这不好吗？”闻柏舟问它，“你的责任是引领人类走向更好的生活。那我们从根源上解决问题，这不是更好？” 青鸾安静了下来。 “青鸾，你还要让当初的事情再来一次吗？”闻柏舟语调轻柔地问它，“你的舰艇全部淹没，你的队友葬身汪洋，你要保护的人民流离失所回不了大地上。你要眼见事情再次发生吗？” “嘀——”门口突然传来一声电子音。 “砰！”电子大门猛地拉开，“大门修复完毕。” 闻柏舟迅速扫了一眼门外，见门外空空荡荡，他立刻道：“轮到你不回答了？青鸾，这些事情蔡宗河做不了主，我不可能和他合作。” 在闻柏舟说话的声音里，门外似乎多了一些微小的声音，像是小轱辘在地面滚动的滋滋声。 话音一落，一个圆柱体的小机器人出现在了门外，它红灯闪烁，声音机械地说：“闻先生，律先生，请跟我来。” “青鸾？” 小机器人只说：“请跟我来。” 闻柏舟厉声道：“青鸾，你自己说的，要指引人类走向更好的生活！” 小机器人依然道：“先生们，请跟我来。” 两人对视片刻，随即迈步跟了上去。 上船时，他们是随着楼梯一层一层地往上走。现在有机器人带路，他们才知道这艘医疗船里居然也有着隐秘的电梯。 “请穿戴好防护服，不可随意摘下。”小机器人提醒道。 两人将进了室内就摘下的头盔重新戴上。 不多时，电梯就“叮”了一声，打开了门。 青鸾直接操控了电梯，梯内显示屏上并没有显示楼层。两人做好了心理准备，才迈步走了出去。 出乎意料地，小机器人似乎带他们来到了地下二层或者更往下的实验室。 室内的白色灯光将一切都照得窗明几净。与2025没什么差别的无菌实验室里，有许多研究人员正在忙碌。 小机器人带着他们缓缓走过，里面的人也不关心。只偶尔对上眼，对方就微微点点头。 “这里是泽城的医疗研究室。”小机器人说，“您看见了，对于医疗研究来说，这里的一切远远不够。” 闻柏舟仔细看过，许久后才问它：“你想组建实验室？” “如您所见，辐射病是船市最大的威胁。”小机器人一板一眼地回答道，“闻先生，你们想制造青鸾，但你们开出的价码远远不够。” 第86章 【一更】 甲板下负二楼的实验层看起来有些冷清。 整层楼被一横一竖两条通道直线分割, 化为了四块。血液疾病、淋巴疾病、恶性肿瘤与腺体疾病的所有研究与实验，都分布在这一层与更下面的一层。 在此工作的研究员们很少离开自己的研究领域, 他们连说话声都压得很低, 无形中令这里的冷清变得更加的明显。 雪白的灯光照在米白色的墙壁上，才让实验室冷冰冰的场景多了一点温度。 闻柏舟与律恒跟着小机器人走到底了，才说：“青鸾，你之前说, 蔡先生打算用土地粘合剂的配方与100公斤的土地粘合剂极其配套设施, 来交换你的研发资料。” 他看着眼前的圆柱体机器人微微一笑：“现在叫价, 是不是太迟了？” “闻先生, 蔡先生并没有出这个价。”小机器人红灯闪烁, “这只是青鸾计算出来的, 一个符合泽城当前情况的价值。” 闻柏舟点点头, 说：“那多谢你, 我会用这个价格, 与蔡先生谈一谈。” 他想试一试青鸾的反应，却没想到小机器人依然平稳地说道：“好。我带两位上去。” “你不和我还价吗？”闻柏舟问他。 “研发资料数据庞大, 涉及学科繁多。”小机器人在原地笨拙地转了个身, “蔡先生看不懂。” “你就这么直白的告诉我，你会在资料上动手脚。”闻柏舟跟了上去, 含笑说道, “你是一个人工智能，不该有人类这样的毛病。” “所以我直接告知了您。”小机器人在前方说，“闻先生, 在青鸾眼里, 眼下的世界更加重要。” “眼里”。 它用了一个很人性化的表达。 闻柏舟与律恒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道：“走吧。” 电梯带他们回到了一层甲板。 小机器人冷冰冰的电子音似乎都带了点彬彬有礼的味道：“祝两位玩得愉快。” 离开了艉楼, 甲板上的海浪声就变得格外清晰。在雾气之下，也只有这样的潮声才能证明他们身处何处。 “我们估计要找个时间先回去一下。”闻柏舟悄声与律恒咬耳朵，“什么价码才能换一艘空天母舰啊……” 他的声音隔着头盔传来，再被海浪声一打，就变得有些模糊。拖长的叹息声莫名带上了一些撒娇的味道。 律恒莫名觉得自己耳朵发热。 他垂下眼，提醒道：“青鸾强调了眼下的世界。” 闻柏舟一愣，随即恍然地笑了起来。 律恒看着他的笑脸，嘴角微勾：“你不需要用常规的价值去衡量。只需要看看，对泽城来说什么东西最需要就好了。” 身后有海风刮来，黄雾顿时跟着流动了起来。 雾气变得浅淡，海水逐渐清晰。 隐约间，闻柏舟发现医疗船距离岸边并不遥远。 在薄雾另一边的码头上，正停泊着一艘接一艘的大型舰艇，它们间隔很近，如同海上的一栋栋高楼。似乎还有孩童的笑闹声随风而来。 “不是夹角……”闻柏舟观察了一会儿，“是第二厂区？” 律恒也在观察，风停雾止后，他才开口道：“没有青鸾。” “两个厂区码头都没有啊……”他转过头，看向依然看不清的夹角处。 那里似乎有强光透出来，但雾气太深，依然什么也看不见。 ……… ……………… 闻柏舟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眼睛。 “消毒了吗？不要乱揉眼睛！”医生连忙拍了他的手一把，“刚从泽城回来，怎么这么不注意啊？” 闻柏舟蔫蔫儿收回手，很听话地说：“不揉啦。” “这次这么累的啊？”医生一边问，一边将针头扎进他的手背，“别乱动啊。” “就是很累啊。”闻柏舟勉强笑了笑，“看，都挂水了。” “给你挂点葡萄糖。”医生无奈道，“好好休息吧，工作明天再说。” 闻柏舟低低应了一声。 他与律恒、余星野刚刚才从泽城船市回来。 这一次只有他们三个人。 律恒先出面用战车内的抗辐射药剂与压缩羽绒和蔡宗河换取了半年的药物，随后才调走了自己的战车，说要去附近走一走，他需要给峄城重新绘制一张地图。 这个理由名正言顺，蔡宗河毫不起疑地让他开走了车。 只是绘制地图，却用不着所有人一起离开。蔡宗河还要和他们谈土地粘合剂的交换，也不会让他们把两辆车都开走。 两人思来想去，决定叫上余星野一起走。 他们三个有过一起行动的经验，能力上又还算互补。泽城号上留下了叶驰，也不用担心连生与归耀的安全。 他们走得干脆，蔡宗河也放得干脆。 可蔡宗河不起疑，并不意味着青鸾不起疑。 两人开着开着，在路过一汪不知什么原因形成的水潭时，战车内突然传来一声冷冰冰地：“律先生，您已偏航。” 那一瞬间着实把闻柏舟吓得不轻。 “讨厌一些没有边界感的AI……”闻柏舟躺在小病床上，望着天花板喃喃自语。 刚推门而入的严峰只听见了最后几个字，他掩上门询问：“什么AI？对了你怎么挂上水了，泽城那边环境很恶劣？” “有些脱水吧……好像是。” 虽然泽城的大型舰船里都内置了海水淡化工程，但战后所需要的水资源净化技术并不仅仅只是海水淡化。 整个泽城改造出来的净化取水设备也就只有那么几台。活在海面上，他们却依然限制用水。 除此之外，可能还有些别的问题。医生给他检查时念叨了好多，他满脑子都是青鸾的事情，根本没有认真听。 现在见严峰到了，闻柏舟就直接开口道：“空天母舰上搭载了一款作战辅助AI，它叫青鸾。” 严峰毫不意外地点点头：“很正常。现代化的战争离不开辅助系统。你要是好奇，等你有空了我带你去长见识。” 闻柏舟眨了眨眼，又闭上眼摇了摇头，语调飘忽地说：“不，我要离军部的AI远一点……” “怎么？”严峰被他搞糊涂了，“我以为你会好奇？至少得见一见现在的AI，才知道那个叫青鸾的AI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闻柏舟还是摇头：“不用见，它很不一样。青鸾，我是说，空天母舰的AI青鸾。它认出我了。” 严峰面色一肃，他目光凌厉地看着闻柏舟，沉声问：“什么意思？” “它知道我是那个画画的闻柏舟了。” 闻柏舟说完，觉得这个表述听起来很奇怪。他慢慢从床上坐起来，又说：“总之就是，把我带到我的画面前，揭了我的马甲。” 严峰：“马甲？” 闻柏舟从善如流地改口：“揭了我的老底。” “怎么可能？”严峰眉头皱了起来，“它如果是一个军部的AI，就不可能有作战任务和连队资料以外的资料读取权限。” 严峰话音顿了顿，又问：“还有你的画？” 闻柏舟吐出一口浊气，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对，未来的我创作的画作。” 他很难用什么词去形容当时的感受。 令人震惊的画作，猛然紧闭的房门，以及突然发难的AI。现在想起，只觉得好像一场过于幻想的梦境一样的不真实。 可它偏偏，又是最真实的。 见严峰满脸不可置信，闻柏舟就勾了勾嘴角补充道：“严中将，别震惊。我们这些搞创作的是这样的。肉身成泥，作品永在。” 严峰配合地笑了一声，眉头却依然没松。他无法想象世界都成废墟了，居然还有一幅画能好好保存着。 但更重要的是，那个AI不仅认出了闻柏舟。还利用了这幅画，给闻柏舟施加精神压力。 一个……高度智能化的人工智能吗？ 严峰把疑问藏好，问闻柏舟：“它是个什么样的AI？智能情况怎么样？” “它很……” 闻柏舟几乎瞬间就想到一个词。 可他犹豫了一瞬，才开口道：“危险。我认为，它很危险。” 他抬头看着严峰，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神色认真地说：“严中将，我认为我们需要一位相关专家的加入。” 他的动作牵动了手上缠绕的输液管，于是连带着上方悬挂的输液瓶也晃动了起来。 大玻璃瓶撞在了金属杆上，发出了轻微的脆响。 严峰顿时回过神来，他连忙道：“这些事不急，你需要休息。休息够了再聊这个。目前只需要人工智能专家对吗？” 闻柏舟思考了片刻，才点了点头：“其他的，大概1号楼的老教授们可以解决问题。” 严峰了然。他拍了拍闻柏舟的肩膀：“辛苦了柏舟，先睡吧。” 输液瓶里除了葡萄糖，或许还有一些别的药物。 闻柏舟送走了严峰，重新躺了下去，不多时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他以为自己会做很多的梦，却没想到双眼一闭再一睁开，就已经到了白天。 手上的针不知何时被人摘下了，连输液口都只剩下一个小小的红点。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c!o!m 他难得睡得这样沉，离开治疗室时，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律恒与余星野在老位置上看新闻，见他走过来，就向他招了招手：“过来吃饭。” 吃了好几天泽城的鱼饭，再吃家里的饭菜，有一种特别的清香。 闻柏舟连吃两碗，才放下了筷子瘫在沙发上：“舒服了。” “他们那儿的鱼味道确实奇怪。”余星野说，“还是早点上岸种地，吃点正常的东西吧。” “土地粘合剂肯定是要给的。”闻柏舟叹了口气，“但青鸾想要的不止这些。” “它一个AI，好大的胃口啊。”余星野说，“蔡宗河也不知道在搞什么，什么都让AI出面，要他有什么用？尽瞎搞么。” 闻柏舟站起身笑了：“谁知道呢，我去1号楼了。” 严峰只用了一晚上就叫来的军部的人工智能专家。这位专家姓邢，名为邢树。是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年人。 闻柏舟到1号楼时，他就已经等在了那里。 严峰互相介绍过后，双方就进入了正题。 听完了闻柏舟的讲述，邢树沉吟了很久，才说：“你的判断很正确，这个名为青鸾的AI，确实非常危险。从它的行为上分析，它对于目前泽城船市的负责人，并不认可。这是它思考的体现。” “更危险的是，它判定了目前泽城船市负责人的不合格，所以它越过负责人，直接找你们谈话。自我意识增强，而没有人可以约束它。” “我的建议是关停格式化。”邢树道，“但我想，整个泽城都不想失去它。” “它现在的确一心为了泽城发展考虑，但是……”严峰组织了一会儿语言，“AI对于‘更好’的判断，和人类对‘更好’的判断，双方的价值观可能并不一致。这迟早会造成巨大的危害。”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闻柏舟说，“现在大方向上还能根据过往资料判断。可是以后呢？当人们有了更高追求之后，青鸾还能够理解这其中的差异吗？” 严峰看了闻柏舟一眼，才说：“这些稍后再议。现在它需要的价码是，实验室换资料？那我们就给它建一个实验室。只要能过那道门，需要什么我给你们弄来。” “医学实验我不懂，这个严中将你看着安排吧。”闻柏舟看向邢树，想了想才又看向严峰问，“我们的空军或者海军里，有没有很优秀的，姓邢的将士？” 邢树闻言就笑：“小闻看着我，这是想起什么了？” 闻柏舟迟疑着道：“青鸾说过，它的舰长姓邢。” 第87章 【二更】 从与青鸾对谈的第一句话起, 闻柏舟就牢牢地记住了青鸾说的每一句话。 它曾经说，是邢舰长开放权限, 命令它接入的泽城重要部门数据库, 备份了全部的资料。 以严峰的说法，军部不会给一个AI超出自身连队的权限。可青鸾备份资料的动作，已经远远超出了它自身的权限范围。 即便邢舰长开放了权限，那么……邢舰长本人又是否有相关部门保密信息库的查阅权限呢？ 以他们目前的情况来看, 邢舰长本人肯定没有其他部门的信息阅读权限。 但毫无疑问, 青鸾知道他要什么。所以它毫无顾忌地入侵了那些单位, 备份了它们的数据库。 “在我眼里, 眼下的世界更加重要”——它会用这样人性化的表达。 所以在它眼里, 它是怎么看待这位舰长的？ 如果它拥有感情的话, 这位邢舰长在它心里的定位又是什么呢？ 从现在泽城的状况来看, 这位邢舰长或许在下达了命令后, 就舍身报国而去, 只给泽城留下了一艘青鸾。 如果青鸾明白生死的话，这44年的时光, 在它的时间里足够冲淡一个人的形象吗？ “不管如何, 总要试试看。”闻柏舟说，“它都觉得未来的我等于现在的我了, 那过去的舰长也可以等于未来的舰长。这个逻辑不冲突。” “是可以试一试。”严峰赞同道, “是姓xing？哪个字？是开耳邢还是双人行？” 闻柏舟摇摇头：“不知道。不过这两个姓氏都很小众，应该比较方便排查吧？” “还行。如果2055已经是一艘空天母舰的舰长，那他现在应该已经入伍了。”严峰说。 比起查找一个姓氏小众的战士, 更难的其实是从他们当中精准选中未来的那个邢舰长。 目前他们的航母舰长都出生海军, 至少也有三十年的舰上经验。空天母舰的舰长选拔标准，应当也不会弱于这个。而它作为太空中继站的护卫舰, 其级别，或许还会高于现役的航母。 以此为基准倒推年龄的话，那位邢舰长，现在应该在二十来岁到三十岁之间。 唯一的问题是，上舰人员的选拔标准。目前龙夏的空军与海军人数大概是八十多万，再算上各个学校里已经入队训练却还未毕业的学员，预估有百万人。 而且因为不知道上空天母舰的具体要求，更不知道未来三十年是否会有某种编队变化，他打算干脆全军与所有军校都查一遍。 加起来，也不知道姓这两个小众姓氏的人会有多少。 同时，青鸾也算是给他们目前的人工智能研发也敲了个警钟。没有约束的人工智能，就是会朝着他们预估的危险方向不管不顾的狂奔。 “怎么规避青鸾目前出现的问题，我不太懂。这方面邢教授你是专家，还要麻烦你多注意一点了。”严峰起身道，“柏舟这几天就好好休息，你看你瘦得！这几天调养为主了。” 闻柏舟冲他卖乖地笑了笑。 邢树看着好笑，也笑了起来：“我明白。哦对了小闻。”他看向闻柏舟，想了想才有些歉意地开口：“不知道，你弄一个小机器人回来方不方便？我想测试它们的进化程度。” 他提出这件事，闻柏舟一点也不意外。没有哪个人工智能专家能抵抗青鸾的诱惑。 可他想了想，还是说：“我目前见到的所有机器人，都是青鸾在控制。我不确定除了青鸾之外，他们还有没有别的……相对安全一点的人工智能。如果是弄青鸾回来，这几乎不可能。但如果有别的人工智能，或许可以尝试。” “不碍事。”邢树道，“能有就行，不能也没事。你在那边，最好不要和青鸾发生直接冲突。一切以你的安全为重。” 闻柏舟点头道：“明白。” 他们从1号楼的第一会议室散了会，闻柏舟又往三楼去了。 他将在泽城收集到的土壤交给了负责土地粘合剂开发的李教授，又去找到了吴教授聊了一下泽城船市上岸后的养殖情况，最后才往五楼去了。 五楼依然很冷清的模样，几乎所有的老教授都转移去了生态湖旁边的特殊实验楼。连他亲爹闻教授也跟着不见了踪影。 他正要进电梯，却见一个年轻助手急忙忙地从一个办公室里冲了出来。两人差点在电梯口上撞上。 “抱歉啊！” 进了电梯，那助手连忙道，“我没注意，不好意思。” “没事。”闻柏舟说着，对上了他的脸，“欸，你是……吴教授的助手？吴教授回来啦？” 他嘴里这个吴教授，不是负责养殖的那个吴教授，而是做材料的吴硕为教授。 “回来了。其实上次就已经回来了。”助手笑着说，“主要是第一批资料，让我们老吴想通了一个关窍，这关窍通了，后续就是实验验证的问题了。做实验耽误了一些时间。” 闻柏舟双眼一亮：“那现在情况怎么样？” “马上过去做最后验证和实验复现。”助手强忍着兴奋，“小闻你知道吗，这要是成功了，我们都会名留青史的！” 电梯“叮”一声落地开门，小助手连忙道：“不和你说了啊，我先过去了。老吴回来直接去了那边，落了点资料在这边。现在等着要呢。” “那你快去！”闻柏舟连忙道，“我就只管等你们的好消息啦。” 那年轻助手扬了扬手，大步冲出了1号楼。 闻柏舟再无事可做，在1号楼的大门处站了片刻，才决定去走一走。 他们从峄城01号地堡出发，一路走走停停走了一个多月，早已错过了玉京的早春。现在春还没过，夏日的炽热就有些蠢蠢欲动。 走到他的大别墅门口时，他迟疑了一瞬，才迈步进去。 现在宋女士依然住在小别墅隔壁的那栋别墅里，这个生活工作两用的大别墅几乎没人入住。但他推门而入却发现屋内依然很干净，好像有人定时打扫。 墙上挂着的画少了几幅，可能是送去了画展。他也不在意，反正既然之前那些画都好好的来了，现在也不可能会有人故意损毁。 他越过大厅，来到属于自己的花园里。 在这里，春意正盛。 墙角的绣球还未绽放，可墙上的紫藤却已经如同瀑布垂落。紫色的花瓣随风流淌，化作一片紫色的风迹。 闻柏舟绕着他的花园走了一圈，走过了数不清的花朵，才觉得自己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有些放松了下来。 他停在那个绿色的大秋千旁边，看着空荡荡的画架。好半天他猛地转身跑进楼，从房间里搬出一张大画布固定在画架上，开始画画。 而另一边，严峰也已经速度飞快地查出来了海、陆、空里姓邢和行的学生与入伍战士。 人数不多不少，刚好三百人。 把这三百人单独弄出来有些太过显眼。严峰考虑许久，决定来一次全军考核。 这动作有些大，开会做安排都花了几天。如此同时，相关考核项目同时定下，笔试的试卷也在紧锣密鼓的编写。 谁都不知道为什么春天会多出这样一次突然的小考，但这样的动静却也明显的引起了外面的注意。 “我们知道，他这次突然有这样大的一个动作，根据一些隐秘渠道的消息报道，这是他们全军考核。所有军种一个标准，我们有理由怀疑，他们想成立新的集团军。” 主持人点点头，引导道：“那么在您看来，以我们现今所掌握的情况，新的集团军会是哪个方向的军种？目前来说，以资料显示，龙夏的军队划分已经非常的仔细了。” 律恒按下遥控，换了个频道。 “不然我们看点别的。”余星野瘫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我就说听这些新闻分析没什么意思，看点有意思的？” 闻柏舟瘫在单人沙发对面的沙发上，闻言就懒洋洋地看他：“你觉得什么有意思？” 余星野兴致勃勃地说：“把你们这的鬼片，通通都给余老爷我呈上来。” 他前两天误点了一个鬼片，才知道2025还有这么无聊又刺激的东西！非常适合他一边吃零食一边看。 “楼上给你加装了一台电视，你去吧。”闻柏舟指了指天花板，“严禁在公共区域播放。” 律恒又连跳了几个频道，又停在了一个重播的新闻上。 屏幕的画面上，正在显示一些工厂。 “目前，我国沿海地区五座海水淡化工程，已经成功淡化出第一批饮用水，这将极大程度的缓解我国干旱少雨地区的缺水问题，为居民安全用水提供了绝佳的保障。” 画面随着主持人的声音拉远，显示出了工厂之外的海洋。 紧跟着的下一条新闻，也与海水淡化有关。 “日前《淡化海水水质安全保障技术标准》审查会在玉京召开。会议邀请了龙夏自然资源部、龙夏海洋大学、水利科学院、等二十多名技术专家组成专家审查会，对《技术标准》进行了逐条、逐章的审查。专家组一致同意《技术标准》通过技术审查。” 新闻画面中，闻柏舟轻松看见了坐在会议桌首位的赵肖。他神色严肃地看着手里的纸张，正在对人发问。 听见这个消息，闻柏舟心里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太好了……” 他抱着抱枕开心地仰躺下去，看着闪烁着细微光泽的天花板直乐：“太好了！” 这意味着他回来的资料，已经成功落地结出果实。更意味着……他们顺利走出了和2099完全不同的一步！ 一定可以，一定赶得上。 那场核战争，一定不会到来！ 与此同时，全军考核也已经从身体素质考核转向了笔试。 进入笔试的小战士们整齐又安静的等待在考场中。考试零一响，试卷就发了下来。 他们严肃认真地写上自己的姓名与编号，才开始查看考题。 第一题：人工智能的定义是什么？ 战士们茫然地抬头看向讲台，怎么会是这样的问题？ 这是什么考试？真的没拿错卷子？ 第88章 【一更】 一场莫名其妙的人工智能考试完毕, 许多人都陷入了茫然。 离了考场，就有人哀嚎：“我学的东西和计算机那是一点边不沾啊……” “我学的倒是有计算机三个字。但它是生物计算机啊……” “你这一听就又是生物又是神经又是软件工程的, 感觉很好转行的样子。” 正说着, 那人见到另一个考场里出来的朋友，立刻高喊：“邢霖！这儿！” 邢霖闻声转头，见朋友结伴而出就露了个笑脸，站在原地等了等。 朋友快步走来, 走近了就长手一伸, 把自己挂在了他身上：“考得怎么样？你肯定没问题。我寻思着我们哥几个估计只剩下你一个独苗苗, 苟富贵, 勿相忘阿！” “还行？”邢霖笑出了声说, “我感觉笔试应该不太重要。” “怎么？做题做出什么灵感来了？” “我感觉考试出题出得不是很深入, 而且问得很杂。”邢霖沉吟着说, “可能这只是看看基础？” “听得我心口冰凉, 这是什么学霸发言？老师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肯定不学土木。”朋友说，“不过吧, 你要说考得不深入, 那这次考试是为了什么啊……？” 另一个朋友凑过来：“之前考核我以为是要给新集团军选人，结果听说筛了大半。笔试又来了个AI, 我都要觉得是要逐渐新的特殊信息化连队了, 结果邢霖又说考试不深入。难受啊。” “你管它是什么？还有下一场吗？有就继续考呗。” 下一场倒也真有，只是考试模式却和许多人以为的并不一样。 邢霖坐进模拟机，将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法都丢了出去, 只安安静静地听着考官的提示音。 “这是一场与外星人对战的模拟作战, 全程都将有AI作为你们的搭档，辅助你们战斗。同时请各位注意, 这是一场真实的战争，你们的一言一行都将影响整个战局，请认真对待。” “考核过程会全程记录，请各位全力以赴。” “你们还有一分钟准备时间。一分钟后，考试开始。” AI作搭档，一言一行会影响整个战局。是在……训练作战AI？还是准备组建一个新的特殊信息连队？ 邢霖深吸一口气，将猜测埋进了心里。只仔细看着眼前的准备画面。 模拟仓内，准备画面的星空犹如真实的夜晚，耳边嘀嘀声后，星空骤然褪去，化作了城市的模样。 下一刻，有机械音在他耳边说：“邢舰长，您好。我是您的搭档青鸾。” “青鸾是吗？我记住了。”邢霖扫了一眼自己眼前的操作台，“汇报现在的战局。” “外星人战队已经突入南天门，您的空天作战部队是最后一道防线。背后就是祖国，请您做出选择。” 短短一句话的时间，邢霖已经明白了眼前复杂纷乱的操作台所呈现的一切。 他有条不紊地下达了指令，又操作着自己的指挥舰一马当先地冲入了外星人的战舰部队。 可随着战事的发展，外星人优越的武器火力根本无法依靠战术去规避。当第一枚天基武器落入底下的大海，邢霖知道他的考核即将结束。 可既然还没有结束，他就必须战斗。 “青鸾。准备战斗机。”他说着起身，离开了操作台，“我会去战斗机上做最后的努力。现在，我开放全部舰长权限，命令你接入下方城市所有重要部门，备份并销毁他们的数据库。” 邢霖认真地说：“青鸾，你要保存好人类文明的火种。” …… 超过四百万人参与的全军大考，在第一轮后就筛掉了三百多万人。 即便如此，进入第二阶段笔试的，却也有五十多万。 除了找人，严峰他们还有些别的想法，所以这五十多万的试卷，即便有系统一键阅卷，他们也得挨个看过。 严峰披星戴月，忙得看不见人时。闻柏舟又飞了一次泽城。 他这次飞泽城，除了过去确认泽城造船厂的各项信息之外，还要将针对泽城的核弹打击信息交给蒋政。 蒋政在办公室里看着几个打击点，忍不住眯眼冷笑了起来。 “一群畜生！”他切齿冷笑，“连医院都是打击目标，是真嫌自己活得太长。” 他猛地甩下眼镜，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山根，才看向闻柏舟：“舟舟辛苦了，这些消息拿到手肯定不容易。我也不问你怎么拿到的，走带你去吃吃我们的食堂，然后你是要去泽城造船厂？” “嗯，不过我想先去造船厂的船务公司看看。”闻柏舟笑道，“您安排一个人陪我就行。” “我带你去。”蒋政笑道，“老严忙他的考试，这人没选出来，我也没事干，不如跟着你们年轻人跑一跑。” 泽城造船厂作为龙夏最大也最知名的造船厂，除了四个大厂区外，还有两个负责维修、装卸的小厂区。而公司则更加繁多。 在母公司泽城船舶集团之下，还有对应原材料进出口的、对应船舶维修制造的、对应海洋工程甚至航天航空设备制造的分公司。其集团公司遍布了整个泽城。 “航天航空？” 闻柏舟听着秘书介绍一惊，连忙问：“他们航天航空设备制造公司在哪里？” “您要找临海的公司，他们航天航空公司处在涟山区，并不具备这一条件。”秘书说。 闻柏舟有些遗憾地点了点头。 涟山区是泽城几个大区里唯一不靠海的区域，青鸾不可能停泊在这里。 “你把他们所有公司都标注了吗？给我看看。” 秘书把手机递给他，闻柏舟看着他的备忘录，摸出自己的手机挨个查了起来。 泽城船舶集团下属的十几个分公司慢慢在他心里连成了线。除开不靠海与经营范围完全对不上的，另外还剩下五家公司。 他们都处在厂区附近，有自己的生产线，其业务也与船舶有关。 蒋政见他停了手，就笑问：“选出来了吗？” 闻柏舟在电子地图上打了个标，才把手机递给他看：“还有这五家。不过我觉得有两家有些远了……” 蒋政摸出眼镜，戴上仔细看了看。他思考良久，才说：“舟舟啊，我觉得咱们的思路可以换一个方向。” “嗯？”闻柏舟茫然地看向他。 蒋政微微一笑：“你不要去想哪里适合停船，你要去想，哪里适合建造一个发电站。” 闻柏舟双眼一亮，这确实是一个破题思路！ 以泽城目前的情况而言，青鸾要给至少两个厂区稳定供电，它必须选一个合适发电的地方！ “一会儿到了地方，就把他们的技术人员叫来问问。”蒋政笑眯眯地说，“专业问题还是要交给专业人士来回答。” 他的思路与严峰出奇一致。 最后一次考核的辅助AI作战程序，是从发现了闻柏舟的小院后就开始做的模拟考核战场，所有的作战评分都引入了AI辅助打分系统，但最后考核人员的选择，则会交给考官来打分。 这次的考官组除了军部选出来的几大军区的负责人之外，另有军区内信息工程专家若干。 他们聚集在大厅里，一份接一份地看着考核录像，然后在打分时间里小声探讨。 “刚刚这个学生整一个危险分子，用整座城当诱饵拖着外星人同归于尽，亏他想得出来。” “还没毕业的学生仔嘛，会这样选也正常。挺有魄力我还挺喜欢。” “你也是个危险分子。” “所以我这不是做技术了吗？这学生我觉得可以选进来，先教一教，到时候再看看。” 他们短暂的交流过，又开始播放另一个考试录像。 进入第三轮考试的学生大概有二十万。 这二十万里，他们会选出一万五千人，作为新的特殊信息化加强师。而严峰要找的那位未来的邢舰长，就藏在这一万五千人里。 一份又一份的考试录像慢慢播过。 终于有一份，让信息工程专家们所在的长桌热闹了起来。 “老邢，这是不是你儿子？长得不太像你，像你老婆！” “他笔试分多少？老邢的儿子，没答满分就不合格啊。” “你这是什么虎狼发言，当心老邢和你拼命。” 邢树笑着摆了摆手，又起身道：“这个我就申请不打分了啊，我自觉亲属回避了。” 严峰点了点头：“我会给他增加一个平均分。” 他面色平静地说着话，心里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在自己的打分器上，重新看了一遍这位考生的作战思路。 保存文明火种，这最后的指令会让他的AI操控战机离开前线。或许AI会找个地方隐身潜伏，或许它会带着最后的资料库和外星人同归于尽。 一个正常的AI，不会让资料库落入敌人的手里。 但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他需要确认。 最后的入队面试上，严峰问他：“你最终让AI备份并销毁了相关部门的数据库，为什么？” “对方拥有天基武器，地面存活的可能性已经很小。”邢霖回答道，“但再小的可能我们也不能排除，特别是重要部门的服务器楼，通常都有特别保护措施。这些信息不能落在敌人手里，这可能会让敌人有目标的做针对性袭击。” “那你有没有想过，AI叛逃的可能性？” “有。”邢霖说，“所以我原本打算，再给AI下一道自爆指令。但是考试已经结束了……” 严峰低下头，确认一般地再次看了看考生资料。 邢霖，28岁，人工智能专业出身，目前就职于某空军信息旅。 姓邢…… 严峰面露一个笑容，问他：“那你最后打算下达的自爆指令，是什么？” 第89章 【二更】 战车缓缓地从泥沟里移了出来。 相比峄城那边沙化荒芜的地形, 泽城土地的水分要充沛得多。它丰富的地下水资源上涌，令地面变成了与冰雪天全然不同的陷阱。 此时冰消雪融, 还未流失的水分令土地变成了许多不起眼的泥坑, 一不注意轮胎就容易陷入进去。 他们刚从小别墅里出来，为了防止意外，这次也是半夜开的后院大门，等待了将近七个小时, 在最后几分钟推门而出。 结果等到小别墅消失, 担忧的意外也没有出现。倒是他们自己, 车驶出了隐秘地点, 往泽城方向开了没多久, 轮胎就陷入了泥沟。 闻柏舟往窗外伸着脑袋看了半天, 确定安全无虞了, 才缩回座位上又展开了自己画的地图。 他仔细对比了一会儿, 才说：“应该就在前面了。但再往前, 估计要被青鸾的信号捕捉到。” 说着话，闻柏舟忍不住摸了摸口袋。那里放着他的手机, 而手机里储存了一段来自邢霖的录像。 这位士官很有可能, 就是青鸾的邢舰长。在必要的时候，这段视频也将是他对青鸾的最后一击。 律恒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 才说：“做好准备吧。” 话音刚落, 就听战车的通信口发出一阵轻微的电子音，随后，冷冰冰的机械音就响了起来：“律先生, 您已偏航。” “没偏。”律恒淡定地说, “青鸾，我们要画地图, 必然要把其他线路也画出来，免得以后的运输队走错路。” “运输队进入泽城，青鸾会给予相应的指引。”青鸾说，“您无需自己冒险。” “那你那里有完整地图吗？”闻柏舟插话道，“不如给我们一份。” 等了一会儿，青鸾才回答道：“闻先生，您用什么交换？” “这种小东西也要交换？”闻柏舟失笑道，“青鸾，我们人类做生意可不这样。小东西一般当做添头，大家互退一步做个人情。” “闻先生，您知道这不是小东西。”青鸾说，“万事万物都有其价值。您想要的东西，价值都不低。” 余星野惊讶地挑了挑眉，他用口型问：“它的智能化都这样了？” 闻柏舟摇了摇头，他声音沉了下来，认真道：“青鸾，你的认知不对。在人类眼里，很多东西无法用价值衡量。情感，尊重，信仰，生命。你有千万资料库，还学不会吗？” 青鸾一板一眼地说：“人类对认知的解读，与人类本身，不是事与物。” “你和我玩文字游戏吗？”闻柏舟立刻道，“会逃避问题，至少说明你知道这是不对的。” 青鸾沉默了下去。 “青鸾。” 青鸾：“……” “青鸾青鸾。” 闻柏舟叫它，它依然沉默着。 “青鸾我跟你说，”闻柏舟眉毛一挑，“你猜我回去见到了谁？” 通信口嘀了一声，青鸾说：“我在。” “你这是临时去学以前的人工智障了吗。”闻柏舟说，“我这次回去见了一个医疗器材供应商。迈新你知道吗？我见了他们的经理。” “请稍等，正在搜索。”青鸾不走心地回复道，“迈新医疗，国内首屈一指的高科技医疗设备研发商，也是全球医疗设备的领导者之一。” “你知道就好办了。青鸾，作为一个过去的人，我很感谢你在泽城做出的努力。”闻柏舟说，“你既然问怎么交换，那我们这一车的东西就用来换你的地图好了。” “我找迈新的经理买了他们新研发的医用灭菌锅一台，电子天平八台，医用灭菌瓶两百个，无菌培养瓶两百个，无菌口罩、手套、防护衣一千套。”闻柏舟说着就笑了起来，“幸好我们的车还算能装。” 青鸾嘀嘀了两声：“我在听。” “知道你在听，你是不是也该庆幸一下我还算有钱？”闻柏舟哼哼两声，“换不换？” 青鸾回答：“等您的物资登记入库，我会给您送来地图。” “那怎么抹平这次的物资你自己解决，保护我也是你应该做的吧？” 闻柏舟理直气壮地要求道：“不管从任何角度来说，我对你发展泽城都有大用处。秘密要是暴露了，别的城市来抢人怎么办，对不对呀？” “闻先生，您回去一趟，变得……”青鸾卡顿了一下，“变得直接了许多。” “我只是觉得，这样直来直往也不错。”闻柏舟说，“你或者我提出要求，对方自己斟酌办与不办。所以东西你要吗？” 青鸾说：“律先生，请按照指引行车。我会将物资纳入储备库。” 几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慢慢笑了起来。 律恒应道：“好。” …… 成功回到泽城号上，六人碰了头。律恒问道：“有没有什么事？” 连生摇了摇头：“没事。他们这里生活和我们地堡也差不多，挺平静的。” 吃饭有专门的远洋渔船与每艘舰艇里安排的一间植物工厂，饮用水有码头上的净化水厂。人们每天睡醒，就是下船去地面做建设。甚至目前因为各个船市的运输队都赶赴了过来，也没有外出运送物资的需求。 只要没有风浪，就是安稳的一天。 “我们这两天出去厂区走了几圈，画了一张简易地图。”连生又说，“他们现在是几个厂区一起开工，感觉比较急迫。” 余星野嘿嘿一笑：“我们也有地图。”他说着，让闻柏舟拿出了青鸾送来的地图。 青鸾这个小气AI，连地图都是用普通纸张打印的，等下一次回去还得重新复制打印几份才行。 他把地图在小桌上展开，又拿过了连生手绘的简易地图对比。将连生画出来的厂区在地图上一一标注好。最后才在夹角处画了个圈。 随后闻柏舟紧张地看了附近一眼，小声问：“我们在这里说话，它能听见吗？” “说不准。”余星野跟着四顾了一番，“鬼知道它从什么地方冒出来。” 闻柏舟只能点了点最后画下的那个圈：“我去这里玩了一趟，感觉还是这里可能性最大。” 当时蒋政叫过来的技术人员们，其实并没有选中夹角。因为建造发电站，他们还要考虑废水排污的问题。 废水不能直排入海，必须要有足够的地方建造废水处理区。最终处理过后的无污染调节水，如果需要排放的话，也不能放在夹角处的内海湾。 于是他们商量过后，认为在第二厂区与第一厂区中部的衔接段。那里地势广阔，有着开阔的海岸与潮汐。 但青鸾搭载的是可控核聚变，它的水资源完全循环使用，并没有这一项要求。在剔除了防污染环节后，大家都将目光放在了夹角处。 当时他们说：“这里最安全。布线也容易。” 被两个突出的人造码头与原本的海岸线夹在中间，几乎任何的风暴海浪抵达这里，都会被外部挡一挡。也不太可能出现巨大的潮汐浪潮。 青鸾既然当自己成了泽城的能源核心，那它就不会选风险太大的地方降落。 闻柏舟弯了弯眼睛：“等有机会了，什么时候带你们过去玩。” “好啊。”余星野笑了，“很期待。” 只可惜想找这样的机会并不容易。泽城是船上的城市，他们住在船上，就如同被青鸾包围，想去哪里估计都躲不开青鸾的眼睛。 之后几天几人又到处逛了逛，就在闻柏舟忍不住想喊青鸾的时候，蔡宗河却出现了。 这位泽城号的负责人似乎休息得不太好，来找他们时脸上多了两个硕大的黑眼圈。 见律恒与闻柏舟来了，他就笑着道：“两位稍坐，我去洗把脸。” “您看起来状态不太好。”闻柏舟客气地说了一句。 蔡宗河匆匆洗过脸，就步履匆匆地走了出来：“太忙了这段时间。小闻可千万别觉得我怠慢，我实在是抽不出时间来了。” 闻柏舟摇了摇头：“您贵人事忙，我在泽城玩得挺开心的。” “前几天是不是出去画地图了？我们这外面可危险了，你们真的要注意。”蔡宗河说，“之前我们的运输队探查到地铁线里住了一家子的千眼黑蛸，那玩意聪明，还能上岸。你们遇见了千万要注意。” “啊？”闻柏舟想起刚来时，见到的那只千眼黑蛸，忍不住问，“它们群居？！” “对，群居。”蔡宗河叹了口气，“这地面交通那么复杂，我们也不知道地下到底有多少巢穴。要不是你们需要地图，我还真不愿意让你们出去。太危险了。” 律恒微微挑眉，闻柏舟礼貌笑道：“幸好我们没遇上。” “可不是，幸好安全了。”蔡宗河说，“我昨天抽空看了一下闻先生带来的土地粘合剂。冒昧地问一问，这个土地粘合剂它一袋可以弄出多少的可种植土来？” “我这个土地粘合剂里面没有抗辐射菌。您也知道，现在各地的辐射水平不太一致。所以最初的土地净化处理，需要你们自己完成。”闻柏舟说，“当然，峄城01号地堡已经拥有了非常丰富的土地处理经验，您可以先咨询他们，来搭建一个土地处理部门。” “之后的话，土地粘合剂每袋500g，可以处理一亩地。”闻柏舟说，“如果您需要，我还可以带回泽城的土壤，让技术员调配出最适合泽城的粘合剂。” 蔡宗河听着他说需要一个专门的土地净化部门，原本还有些失望。他以为这个东西只要洒到地里就可以使用。 可接下来一听一袋可以处理一亩地，他又兴奋了起来。 “一亩？那不是你带来的这些，我们已经可以处理十亩地了？” “蔡先生，这是我的诚意。”闻柏舟微微一笑，“我们技术员深知这项技术对当今世界的重要性，更想让世界变回以前的模样。所以，我才会怀揣这样的诚意来到泽城。” “我知道。”蔡宗河点了点头，“实际上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考虑。实话说，我认为你们用这个东西的配方换取青鸾的研发数据与建造资料，是你们吃亏。所以我在想，要不然我就换实物，不要配方了。” 闻柏舟低头一笑：“这样吧，蔡先生。我也不瞒你，给你们配方，你们的生产线被大量的药物占据，很有可能根本无法自己生产粘合剂。可是给你实物，您看我从峄城到这里，一次走一两个月。这对我而言，风险也很大。” 蔡宗河收敛了笑容：“那闻先生怎么想？” “蔡先生别急，我相信您是看得见我的诚意的。”闻柏舟不走心地安抚了一句，他装模作样地低头考虑了半天，才为难地说：“这样吧蔡先生。” “我给你土地粘合剂的配方，与其种植所需要的配套设施，并一百公斤的泽城专用土地粘合剂。” 他看着蔡宗河慢慢亮起来的眼睛，笑着补充道：“您给我青鸾的研究设计资料与你们现在的所有恶性肿瘤特效药的配方。你看如何？” “所有药物配方？”蔡宗河不赞同地皱起了眉头，“闻先生胃口是不是有点大了。” “蔡先生，我们地堡是个小地堡，生产能力有限。即便拿到药物配方，也无法生产许多。药物依然还是要从泽城换取。” 闻柏舟叹了口气：“我们只是想展开研究，让活着的人，不用那么痛苦。您仔细考虑一下？” 他说完，缓缓将视线投向了蔡宗河背后的操作台。 那里属于青鸾的指示灯，正如同呼吸一样规律的一闪一闪。 第90章 【三章】 蔡宗河沉默地坐在沙发上。 他思考着闻柏舟开出的条件。 诚然, 这位小闻先生给出的条件确实公平。但做生意嘛……总不是公平就算合适的。他们峄城01号地堡研究出来的土地粘合剂重要，难道泽城生产的特效药就不重要了？ 他迟迟不出声, 闻柏舟也不催促。 他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 又扭头看向窗外。 今日的雾气渐薄，透过窗能看见墨蓝色的甲板。 青鸾居然是这个颜色的…… 他放下茶杯，起身想走到窗边看看，就听蔡宗河问他：“闻先生想去哪里？” 闻柏舟指了指窗：“想过去看看。” “无非只是船上的风景, 没什么好看的。”蔡宗河平静地说。 “那蔡先生考虑得如何？”律恒问他, “闻先生给出的价码已经很公平。” “确实。当然。”蔡宗河微微扬了扬下巴, “闻先生的条件听起来确实公平, 但你们应该不介意我问一问青鸾？” 闻柏舟伸出手, 微笑道：“请。” 蔡宗河也不避人, 直接问：“青鸾, 你认为呢？” “小蔡先生。”青鸾打了个招呼, 才说, “按照资料计算，闻先生给出的价码相对公平。” 它说了几句话就不再开口。 蔡宗河眉头微皱, 问它：“你的分析呢？” 青鸾反问他：“小蔡先生, 您确定要让青鸾现在给出分析答案？” 蔡宗河沉默了下来，他看着眼前的闻柏舟与律恒, 微笑道：“有什么需要避着人的吗？” 闻柏舟戏谑地看了青鸾地灯一眼, 那绿色指示灯依然平缓地闪动着。 青鸾没有丝毫情绪的声音响起：“闻先生提出的一百公斤土地粘合剂，可以领泽城开辟出两百亩土地。只以主食土豆、芋头的最低产量计算，两百亩土地能收获三百万公斤主食, 可供全泽城食用半年。” “半年为期, 泽城可以恢复一条生产线，用于植物工厂的营养液生产与部分土地粘合剂的制造。以当前……” “行了, 够了。”蔡宗河打断了青鸾地话，只看着闻柏舟说，“这样的数据一摆出来，闻先生确实诚意十足。” 闻柏舟笑得眉眼弯弯：“当然。我不敢说自己有什么大志向，但我确实希望你们、我们、所有同胞都越来越好。” “闻先生能拿出土地粘合剂，也确实有说这话的资格。”蔡宗河说，“但闻先生你得知道。药物研发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这也是泽城对外交换的命根子，你一次性想全部拿走，我觉得公平没有用。” 闻柏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与律恒交换了一个眼神，才沉吟着道：“您把配方给我，这事只要不泄露出去，又有谁知道？左右峄城01号地堡也腾不出手去生产别的药物。仅仅只是抗辐射药剂，他们就已经疲于奔命了。” 律恒低头一笑，配合道：“原材料的获取并不那么容易。” 蔡宗河知道这个道理。他以前在医疗船上待过许多年，所以格外清楚制药的难度。可清楚归清楚，让他一次给出几个配方，他也是真的不舒服。 “这样吧，看在大家都是同胞的份儿上。刚刚听青鸾说，泽城有植物工厂？”闻柏舟问。 “抢救出来一批。”蔡宗河说，“怎么？闻先生手里也有峄城13号地堡的营养液吗？” 闻柏舟摇了摇头，笑道：“不，我们能生产一部分营养液。” 蔡宗河眉头一跳，他忍不住再次审视着闻柏舟，突然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判断。 难道他真的就是搭了个峄城01号地堡的顺风车？他真的是其他地堡的人？不然就峄城01号地堡的状态，怎么可能拿得出营养液！ “我们地堡小，收留的人也少。绝大多数都是研究者。或许您可以理解为，我们是一个学校附近的学者型地堡。”闻柏舟说，“所以我们能生产一部分营养液。” “我再加一百公斤的营养液，换您那些配方。”闻柏舟说，“但作为一百公斤营养液的交换，我还希望贵市赠我一个智能机器人。我看厨房那些做菜上菜的机器人很有趣，有能做家务活或是照顾老人的吗？” 蔡宗河笑了笑，说：“闻先生真是一点亏也不肯吃。” 他笑，闻柏舟也笑：“蔡先生，我哪里不肯吃亏？我的诚意已经摆在了您面前，可您的诚意呢？您要知道，配方只是出于研究目的。我们离了那几个配方，也不会活不了。” 律恒说得更加直白：“蔡先生，见好就收。” “小律你是不知道我的难处！”蔡宗河含怒地回应了一句，随后长出口气，“好的吧，你们两个年轻人，真的厉害。就这个价，闻先生的货什么时候到？” 闻柏舟俯下身，将一个老式电子储存器推到蔡宗河面前：“专属土地粘合剂需要我先带一批泥土回去测试配比，这个时间会有些长。如果蔡先生信得过我，资料就用这个装给我。” 蔡宗河凝视着他，蓦地哼笑一声，拿起了电子储存器：“希望闻先生能一如既往的有诚意。” “当然。” 闻柏舟笑着离开了青鸾，回到了厂区内。 一走到电子器械稀少的地方，他立刻问律恒：“你听见没，青鸾叫蔡宗河小蔡先生。它之前诈我们的时候，还叫他蔡先生。到了蔡宗河面前，偏偏要加个小字。好不给面子。” “它不认可他。”律恒说，“蔡宗河这态度，也确实难以服人。” “确实，他居然还要当我们的面听青鸾分析？是想展示自己开阔大度的态度吗……”闻柏舟被这一手给惊呆了，他想起青鸾的反问，都觉得这个场景格外好笑。 “再怎么样，好歹他也给青鸾吃了个瘪。青鸾至少明面上，还算听话。”闻柏舟说着这话，再次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手机。 青鸾明明不认可蔡宗河，却依然这么听话，会和……那位邢舰长走之前，给它下的禁令有关吗？ 他沉思着没有说话，就听雾气之中渐渐多了一种重物拖动的声音。 那声音若有若无地传来，逐渐变得清晰的同时，雾气里也多出了一点红光。 那红光浮在半空，被雾气笼得朦胧。在这样的环境下，显得有些诡异。 闻柏舟脑子里顿时闪过余星野拉着他看过的鬼片，他忍不住往律恒身侧挪了挪。站定两步，又往律恒身后挪了挪。 律恒忍俊不禁地垮了一步，让自己完全挡在了闻柏舟身前。 “没事。”他轻声道，“应该是一些机器。” 闻柏舟咬牙低声道：“就不该给余星野装那台电视机。” 红光随着声音缓缓靠近，隐约间露出了圆柱形小机器人的模样。 闻柏舟猛地松口气。 “闻先生。”小机器人开口道，“该您与我谈了。” 闻柏舟蹲下身，看着小机器人说：“是哦，钥匙到手了，还得和你这个看门人谈。” “青鸾不是看门人。”小机器人纠正他，“青鸾是保护者。” “保护什么？”闻柏舟说，“或者说，你想保护的与我想保护的，是一致的吗？” “邢舰长命令我，要保存文明的火种，还要保护幸存的人类。”小机器人说，“闻先生，您本身就在青鸾的保护范围之中。” 闻柏舟心中激荡，他想起手机里的那段路线，年轻的空军士官在最后关头，对自己的战舰AI下令：“你要保存好人类文明的火种。” 找到了吗？真的就是他吗？ 闻柏舟用力眨了眨眼，他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一双眼定定地看着小机器人，温声道：“那我就谢谢你了。你要什么东西，给我列个单子，我想办法给你弄来。” “闻先生，经过上一次的交换，我看见了您的诚意，确定您不是敌人。”小机器人说，“所以我也会展现我的诚意。” 随着小机器人的话音，它圆柱体的身体突然弹出了一个放菜盘的托盘。可那托盘上现在放着的却不是菜，而是一枚老式电子储存器。 那枚储存器是黑色的，并非闻柏舟交给蔡宗河的那一枚。 “这是两种特效药的研发资料与配方。”小机器人介绍道，“这是青鸾的诚意。” 闻柏舟惊叹一瞬，才伸手拿起储存器：“你可比蔡宗河会做人多了。” “这里面同时储存着我需要的物资清单。”小机器人继续说，“希望您尽快带来。” 这小气AI，就不该夸。 他伸手敲了敲小机器人的脑袋，才站起身说：“我能带过来的东西不能太大，你要的东西太多你也得自己想办法给我们搞运输车。我不可能空手给你拖机器来。” “我会安排。”小机器人回答道。 “那就好。”闻柏舟叹了口气，“你怎么确定我不是敌人的？万一我就是替敌人干活的呢？” 小机器人的红色指示灯闪了闪。 它平静地回答道：“因为您的手机。” 闻柏舟悚然一惊：“你什么意思？” “闻先生，您不用担心我违背人类的指令。”小机器人一字一顿地说，“邢舰长走的时候，安排好了一切。” 第91章 【一更】 闻柏舟不着痕迹地握紧了手。 他能理解青鸾对他的警惕。他既然被揭了老底, 青鸾想查他才是正常的。 但是手机？ 他是什么时候开放了手机的信号搜索的？ 闻柏舟认真会想，从小别墅离开前, 他就关闭了手机信号。哪怕这么多天他心中急切又好奇, 可除了在家里时看过，他也一次都没再打开过严峰给他的视频。 他担心青鸾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偷窥。 可青鸾到底什么时候获得了他的手机权限，阅读了他的手机内容？ 小机器人根本无所谓闻柏舟的震惊。 它等不到闻柏舟发问，就转过身, 像来时那样轱辘着往雾里走去。 “青鸾！”闻柏舟蓦地开口, “是充电？你趁着充电的时候获取了我的手机权限？” 小机器人回答说：“是。” 闻柏舟紧绷着脸点点头：“那看来, 我下次过来还得多带几个充电宝。” “很高兴您还愿意有下一次。祝您玩得愉快。”小机器人说完, 再次朝着码头走去。 闻柏舟简直要被它气笑了。 他看着小机器人往雾里滑去, 直到彻底看不见它了, 闻柏舟才摸出手机。他凝视手机好半晌, 才点进了视频里。 第一段视频是邢霖的模拟战考试记录。 第二段视频则是他的面试视频。 二十八岁的邢霖已经是一个成熟的青年人, 面对着几个军区首长的面试, 他也没有丝毫的胆怯与紧张。 只是在严峰问他“你最后打算下达的自爆指令是什么”时，有露出一刹那的茫然。 而在茫然过后, 他就有些羞赧地笑了笑：“实不相瞒, 其实我没有想好。但是在那样的情况下，我想我也没办法想得很周全, 只能凭借着本能下达指令。” 他说完这话顿了顿, 然后才说：“我会命令它，不可违背幸存者群体领导者的意志。但人心难测，我不能不想到幸存者拿着AI为自己谋私利这件事。所以同时, 我也会命令他, 不可以做出伤害人类的选择。在这样的基础上，我大概会给它的指令加上一个限制。” “——青鸾, 你不可以违背日后幸存者群体领导人的意志，你也不能做出伤害人类的选择。所以，你拥有三次机会。违背三次命令后，你自我格式化吧。” “我大概，会这么对它说。” 邢霖直视着面试官们，这样说。 闻柏舟隔着时空与他对视。 这位年轻的邢舰长不知道他经历的考试是为了什么，但他依然非常的认真。 许久后闻柏舟才退出了这段视频，他的手指在第三段视频上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将手机放回了衣兜。 闻柏舟仰头看着弥漫的雾气，用力叹了口气，才又看向律恒：“走吧，我们先回船上。” 两人如同小机器人一样，漫步走入了雾中。 在铺天盖地的黄雾之下，小机器人轱辘轱辘地钻进了清洁区，它红彤彤的指示灯转了一圈，才又滚着轮子往更里面。 在清洁区的里侧，停留着一辆又一辆的运输车。它们有大有小，车体上绘制者“泽城船市”的字样。 小机器人在车旁慢慢滑过一圈，又倒回头走到一辆中型运输车旁，它亮着红光的指示灯在车边停了许久，才又慢慢地往别处去了。 青鸾将小机器人停留在充电区，小机器人乖乖地站着，不多时它的指示灯就由红转蓝，只听“嘀”的一声，小机器人僵硬地发出一道提示音：“电量不足，正在返回充电。” 而空无一人的主控室内，此时第一回 路操作台的显示器突然打开。 画面上显示着一个储存了三个视频文件的文件夹。 画面在这一页停留了许久。有一段视频才突然播放了起来。 “你好青鸾，我是邢霖。” 屏幕里，二十八岁的邢霖笑眯眯地对着摄像头招了招手。 他笑得很腼腆，似乎有些害羞：“你可能不太认识我，但在以后，我们会作为搭档，开始一段新的人生。我大概会被训得很惨，你应该也会不断的迭代升级。那我们就一起加油。往后的日子，还请你多多指教。” 视频很短，很快就播放完毕。 主控室内安静了很久，再次响起了邢霖的声音：“你好青鸾，我是邢霖……” 主控台上，代表着青鸾的绿光一直亮着。 它如同呼吸一般有规律的一闪一闪。闪了不知道多久，第一回 路操作台的屏幕才蓦地关闭。 停在充电区的小机器人们蓝光转红，电量充满后，它们就各自四散开来，回到了原本的工作岗位中。 ………… 几天后，蔡宗河亲自来到了泽城号寻找闻柏舟。 他眼下的两个黑眼圈丝毫没有减少，神色上倒是少了些焦虑情绪。一见闻柏舟，他就先笑了起来：“听说闻先生一直在厂区里逛，我没与你一道，实在是不该。不如今天我们就去看一看？” 听他这么说，闻柏舟实在有些诧异，他笑着回道：“我确实想看一看泽城的恢复情况。如果蔡先生愿意，那就再好不过了。” 蔡宗河大笑道：“我当然愿意。我还希望闻先生和小律看过后，能多给我们一些意见。毕竟泽城上船的时间太久了，我们得找一找脚踏实地的感觉。” 几人说说笑笑的下了船，码头上早已有小机器人开着接驳车在等候。 那接驳车应当也是园区以前的产物，它就像是游乐园的小车，只有一个框架，没什么玻璃和车体。轮子上装着一整块铁板，铁板上摆着四个座位。 是个很简单的小车。 几人上了车，小车就移动了起来。 蔡宗河坐在前排说：“咱们先去看看已经恢复过来的两个厂区。这也是我们泽城最早开始动的厂区。” 律恒说：“听说蔡老爷子一直忙着这件事，直到去世。” “是的。”蔡宗河有些黯然，“他为了泽城回地面这件事忙了很久。都那样了，想恢复谈何容易？回地面生活，不是说修几栋房子，把人弄下船就叫回地面生活。首先得保证人们在地上吃饱穿暖吧？” 他说着长叹一口气：“我们也难啊。” 这句话倒是有几分真情实感了。 泽城造船厂的厂区很大，所以复原的厂区也就将距离拉得很宽。小车在没什么人的码头上行驶了好几分钟，才见到第一座完全恢复的厂区。 敞开的大门后居然还有一段台阶。几人随着台阶上去了又下来，闻柏舟才发现这里居然是一个土地综合处理区。 下面广阔的地面装着一箱又一箱的泥土。有些箱体里的作物长势正盛，有些却已经枯萎。上方同样有着很多箱体，但也多了一些机械臂，不知道是在做什么。 “原本是想做一个自动化的处理、种植一体的厂区。但老先生去得急，这地方也没能弄好。”蔡宗河说，“之后还得麻烦小律多给我们一些经验，还有你们那个种植灯组，今年我还是要换的。” 闻柏舟又扭头看了看厂房大门与窗户的设计。这里的窗，也是在玻璃后增高了墙体的设计。 “你们这么做，是为了防水？” “对。”蔡宗河环顾四周，“我们这里的风暴季非常可怕，既然要上岸，不得不提防这个。” 说到风暴季，他就敛了神色，认真道：“闻先生打算什么时候离开？我好将资料给你。现在这日子白天渐长，风暴也要跟着来了。” “贵市的其他运输队大概什么时候撤离？”闻柏舟问。 “莫约就这两天了。”蔡宗河心里计算着，“再晚一些，他们就得在路上遭遇风暴了。” “听起来时间已经非常紧迫。”闻柏舟想了想说，“那我也与他们一同出发。出发之前，还请蔡先生将选择好的土地样本也给我几份。” “我会让人送给闻先生。”蔡宗河道。 看完整个厂区再回船上，已经濒临夜晚。 两人一回屋，关上门就喊：“青鸾。” 青鸾的声音从房间里的对讲机传了出来：“我在。” 闻柏舟直接问它：“你应该听到了，我们过两天就要出发。你准备怎么交易？” “我已准备好运输车，律先生请跟随青鸾的指引去拾取车辆。”青鸾道。 “把你们的风暴季时间表给我一份。”律恒说，“我们不会冒风雨行车。” “已经交给闻先生。”青鸾回答道，“就在储存器里。” “好。”闻柏舟想了想，又问他，“蔡宗河在资料里，没动什么手脚吧？” “青鸾只拷贝了一半。”青鸾说，“等下一次交换，闻先生会得到完整的设计图纸。” 闻柏舟笑了一声：“他没动手脚，你动手脚，是这个意思吧？行，这样开诚布公地说也行，我接受。” 两天后，属于峄城01号地堡的战车缀在各大船市运输队的末尾，跟随者它们缓缓离开了泽城。 离开船市主干道，各个运输队转向自己的方向后，战车内骤然响起了提示音：“请跟随指引前进，下一个路口，右转。” 战车毫不犹豫地按照指令前行。在几个指令后，前方骤然多了一辆刷有“泽城船市”的中型运输车。 它停在一个下塌了的地铁入口附近，附近还有几块不大不小的水洼。 随着战车的驶近，几个水洼都漾起了小小的波光。余星野已经执枪在手。 但这一次，水面下什么东西都没冒出来。他们一路安然无恙地靠近了运输车。 归耀与余星野先后下了车。 两人先绕着运输车喷了一圈的驱虫药剂，才一前一后地攀上运输车检查。确认一切无误后，才先后钻进了驾驶室。 运输车启动并入战车队伍，缓缓地往城外移动。 闻柏舟垂眸看着战车的通信口，突然喊：“青鸾，我们这次会走很久。你没有什么话要我们带吗？” 青鸾沉默着。 久到闻柏舟以为信号已经切断，通信口才发出一道时断时续的声音：“祝您……一路顺风。” 第92章 【二更】 信号声音断断续续, 终于在下一刻连干扰音也一同消失。 闻柏舟低头在地图上画了一道线：“在这里。它的信号覆盖面积大概在这里才算结束。比我们之前预想的要远很多。” 他看着地图上的不同的两条线，慢慢吐了口气：“好狡猾的小AI啊。” 他们这两次往返泽城, 青鸾的语音提示都在差不多的位置上响起来。结果现在这么一试探, 这小王八AI的信号覆盖面积比展现出来的一倍还要多。 “它有船猫，猫脖子上挂的是信号增强器。机器人上也能搭载信号增强器，”律恒提醒道，“实际信号可覆盖面积, 会比这个更广。” “有点难搞啊。”闻柏舟用笔尖轻轻戳了戳纸张, “再往外走点吧, 然后找个合适的地方停下。” “嗯。”律恒应了一声。 沉默地往外又开了一段, 律恒摸出自己的手机, 打开了对讲功能：“星野, 车上有发现追踪器吗？” “暂时没有发现。”余星野回答道, “但无法排除这个可能。我估计得扫描寻找才能发现。” 律恒若有所思, 他沉吟半晌才说：“往前一段干燥路段停车。” 再往前, 会离开泽城复杂的地下公交线路，各种下塌与地面内陷会减少许多。安稳的行驶了十几分钟后, 律恒停下车走到了运输车面前。 闻柏舟跟着走了过去。 见他有些好奇, 律恒就解释道：“青鸾只有机器人帮手，如果以前改造时没有在车内内置追踪器, 那么现在它想追踪我们, 就只能把追踪器安排在外围。” 他说着话，蹲下了身，仔细地思考了起来。 以目前泽城的圆柱机器人们的身高判断, 追踪器不会安放得太高。他的目光缓缓略过轮胎, 又伸手往内轮罩上摸了摸。 一无所获。 余星野从车窗探出头，对律恒喊：“恒哥, 这些地方我们都找过，没东西。我就怀疑如果真的有追踪器，可能老早就按在这车里了。控制板下面之类的。” “运输车有通信端口，可以直接信号对接。”律恒说，“这批车是在蔡老爷子手里弄出来的，青鸾找不到借口加装追踪器。” 他说着话，又伸手去车门下方的脚踏板探了探。 这辆车的脚踏板略有些松动。律恒仔细地摸了摸，随后缓缓从脚踏板的踏板下方抽出了一枚追踪器。 那枚追踪器是个只有指甲盖大小的黑色圆形薄片，贴在黑色的踏板下，还真是不容易发现。 “它居然放在这里……”余星野惊呆了，“也不怕我们上上下下给踩坏了啊？” 律恒随手将追踪器扔了：“它只需要知道车辆在哪里消失的就行，一次性用品，怕什么损坏？再往前走一段，柏舟准备开门。” 追踪器落在地上，几乎与地面融为一体。 闻柏舟盯着它若有所思。 “柏舟？”律恒叫他，“上车了。” 闻柏舟回过神，跟着律恒回到车上：“……蔡宗河给我们送来的那个机器人，里面别有内置追踪器吧？” 今早在他们准备出发的时候，蔡宗河依照约定，送来了一只家务机器人与一整个手提箱的土壤样本。 那些土壤样本用玻璃瓶装着，每一瓶上都贴着取样地点与土壤类型的标签。看得出这件事蔡宗河做得很认真。 而机器人则与船市常见的机器人不一样，或许是因为要进入人类的家庭生活，所以它的外观上，更像一只大型机械狗。 虽然很奇怪机械狗怎么做家务，闻柏舟却依然收下了它。 现在他想到这只机械狗，就忍不住思考里面是不是有诈？ 蔡老爷子不容易忽悠，可他总觉得蔡宗河分分钟就会被青鸾忽悠。 至少青鸾提出在机械狗里新增加一个追踪器，这事对蔡宗河没坏处。既然没坏处，他多半也不会反对。 “在船上我查过，暂时没有发现。”律恒说，“但内部没有拆开。如果你不放心，我们就把它拆了。” 闻柏舟思考许久才摇了摇头：“算了。有本事它跨时空追踪。” 青鸾如果下定决心要知道他的来处，他也根本防不了。追踪器可以被发现，可它如果在他们的手机里、战车里内置一道追踪程序呢？ 总不能扔开手机步行回去。 有本事就把泽城的所有机械派出来围他，没本事就自己好好待在港口发电！ “走吧，我开门了。”闻柏舟说。 他这次回家所得颇丰，严峰拿到储存器后，更是一刻都等不了，直奔生态湖边的小楼而去。 而邢树得了消息，也按捺不住地冲来了小别墅。 他来的时候，闻柏舟甚至还在治疗室里吊水。 “小闻怎么又吊上水了？”邢树在门边探头问他，“这次工作是不是特别难？” “没有的，还是和上次一样，补水加补一些微量元素。”闻柏舟说，“您看看那只机械狗，它的AI我也不知道怎么试验，还得您帮忙。” “小闻这狗我能带走吗？就在对面1号楼。”邢树指了指大门。 1号楼五楼以上冷清了下来，他的人工智能研究组就从军区保密区域出来，进驻了进去。 “您拿去吧，本来也是要交给专家的呀。”闻柏舟笑着挥了挥手，“邢教授，我好想早点有自己的机器人，所以你要努力了。” 邢树笑着点了点他：“给我下任务吗？好，我答应了。” 他美滋滋地去抱机械狗，一用力，却没抱起来。 邢树想了想，直接在客厅唤醒了那只狗。机械小狗如同真正的小狗一样睁眼起身，开始冲邢树摇自己金属的尾巴。 邢树在它眼前伸直手掌：“坐下。” 机械小狗凝望着他，吐着舌头听话地坐了下去。 “还有舌头……做得很真实啊。”邢树有些感慨，“你的舌头是做什么的？” “汪呜！”机械小狗叫了一声，“是感应取样装置汪！” 内置的语言功能很童趣。主打的陪伴型？ 邢树收回了手：“跟我来。”他说完转身，又冲闻柏舟挥了挥手：“小闻好好休息，我就先走了。” 机械小狗跟着他一起离开了小别墅。 闻柏舟抓起吊瓶，溜达着走到大门旁的彩窗边，就见一人一狗慢慢穿过已经没有了围墙的前花园，迈上了1号楼外面的台阶。 机械小狗上楼非常稳健，就像一只真正的小狗。 这样的话，如果出去买菜，大概可以给小狗背个菜篮子。机器的话承重能力应该不错吧？闻柏舟想着想着，逗笑了自己。他拎着吊瓶，又慢吞吞地回去了。 第二天睡醒后，他就叼着雪糕拎着小皮箱也去了1号楼。 在离开的这段时间，玉京短暂的春天已经过去，天气火辣辣的直冲着四十度狂奔，夏天格外霸道的宣告着自己已经来临。 闻柏舟想着自己放在大别墅里的那幅没画完的春日图，心安理得地将它的完稿时间推到明年的春天。 雪糕被外面的太阳一晒，一滴接一滴的往下淌糖水。 闻柏舟手忙脚乱地吃完雪糕，在1楼洗了手，才拎着皮箱跑上三楼。 将皮箱里的土壤都交给了负责土地粘合剂的李教授后，闻柏舟才又说：“他们那里AI覆盖了整个船市，我不太好拍照。整体环境是个人工填海做出来的码头。湿气重，而且多风暴。我就在想，种子方面我们是不是得针对性的选一些？” 李教授点了点头：“天气冷，湿度大，种植环境呢？” “是厂房。您应该见过那些大型厂房？和我们这里的差不多的样子。泥土都用箱子装着。”闻柏舟说，“阳光和01号地堡一样，依靠灯组提供。” “阴冷，喜阴。”李教授让学生记下这几个特点，才伸手拍了拍闻柏舟的肩膀，“好了，接下来你可以交给我们了。” “那我再去楼上看看。” 五楼已经彻底变成了人工智能组的工作楼层。闻柏舟上楼之后找了找，才看见了邢树教授。 他正带着工作人员在一个门窗紧闭的实验室里，测试着机械小狗的能力。 见闻柏舟在窗口处探头探脑，就亲自走过来打开了门：“是不是很好奇，要看进来看。” “有那么一点。”闻柏舟看着已经被拆去了外壳的小狗，“邢教授，你们在这个机械狗身上有没有发现什么追踪器？” “追踪器没有，但是感应追踪模块有一个。”邢树说，“这也很正常，它既然是一只小狗，智能跟随就该是基本功能。” 一边说着话，邢树一边将他带到了实验台边：“我刚看见它的时候，以为这是个主打陪伴的情感互交机器人，现在拆了才知道，这确实是一个家务机器人。” “这只小狗可以双脚站立，它前爪的五个爪子设计得非常灵活，掌心内部有内置延长件，必要的时候完全可以变作人手。” 闻柏舟想了想这个画面：“听起来有点……奇怪。” 邢树哈哈大笑，当即展示给他看。 就见机械小狗圆圆的爪子缓缓延长。它也不很像成年人的手，更像是婴儿的手。手指短圆，关节处有衔接件。 邢树指着它们说：“就靠这些，它的爪子可以实现抓握，普通的家务不在话下。其他的功能还在测试中。” 闻柏舟看着机械小狗，忍不住问：“那您测试过它的智能中枢了吗？里面有没有什么奇怪的程序。” “你问什么？”邢树问他，“是说这个吗？” 话音一落，没了外壳的机械小狗转过头，用它两个圆溜溜的摄像头直直地看向了闻柏舟：“你好，闻柏舟先生。我是青鸾。” 闻柏舟浑身一震，冷汗顿时遍布背脊。 第93章 【三更】 冷静！ 闻柏舟呼吸急促, 他咬紧了牙关，一点声音都不肯出。 他脑子里不可抑制地出现了看过的种种机械危机的电影。青鸾如果过来了, 那真是虎入山林、鲸回大海, 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制约它了。 闻柏舟张了张口，想问邢树现在有没有联网。可他几乎瞬间想到，他带了手机过来，这已经露出了破绽。 他猛地闭上嘴, 一眨不眨地与机械狗对视。 冷静下来！ 闻柏舟大脑乱糟糟的, 冷汗止不住地往下流, 只一眨眼就湿透了衣服。 他僵硬的转动眼珠, 有些惊惧地将实验室的一切一一看过。 直到对上邢树眼睛的一瞬间, 闻柏舟突然想到：青鸾那小王八AI非常警惕, 它如果真的在机械狗里搭载了自己的数据, 它根本不可能在人工智能专家面前显露出来。 以这小王八AI展现的性格, 它只会悄无声息地入侵网络, 然后大概……可能，它会去寻找邢霖。 闻柏舟根本不相信, 青鸾会只在自己手机里转了一圈就走。这小王八AI很大概率把那三段视频也拷贝走了。 而且, 自从揭了他的老底，青鸾就再也没有叫过他的大名。 他们沟通时, 青鸾一直假装自己是个绅士, 从来只会彬彬有礼地叫他“闻先生”。“闻柏舟先生”，是它揭老底时，对那位已经死去的画家闻柏舟的称呼。 他缓缓看向邢树, 慢慢露了个僵硬地笑脸：“邢教授, 你吓到我了。” 邢树眉头微皱敛了笑脸，他看着闻柏舟的眼神有些抱歉：“吓着了？” “快吓死了。”闻柏舟猛地松了口气, “您比我更知道，它要是过来了，会出现什么问题。” “看你这个反应，它比我们预估的还要危险很多……”邢树叹了口气，他转头看着那只机械狗，好一会儿才说，“小闻你跟我来。” 闻柏舟有些迟疑，他看着机械小狗，有些紧张地问：“邢教授，它真的没问题吗？” “我开机之前，就已经给它装了个信号屏蔽器。”邢树笑道，“这屋里也有，包括电脑也都没连接网络。我也很担心它悄悄过来。” 闻柏舟艰难地勾了勾嘴角：“那就好。” 邢树带着闻柏舟去了隔壁的小办公室，他给闻柏舟接了杯热茶后，才说：“这是个不合时宜的玩笑，没想到会这样。抱歉了小闻。” 闻柏舟抓着杯子摇了摇头：“青鸾是一个……让人不太能放松的AI。所以……” 邢树沉默地在闻柏舟面前坐下，他给自己也接了杯冷茶抓着，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小闻，其实我有点事情想问你。这事不太好问严中将，如果你也不方便回答，你就不用回答。” 闻柏舟抬眼看他：“什么？” 邢树握紧了杯子，他深吸一口气才问：“青鸾的那个邢舰长，是我儿子邢霖吗？” 闻柏舟抿紧了嘴唇。 “好，我知道了。” 邢树缓缓吐出一口气，他放开冷茶杯，伸手摘了自己的眼镜慢慢擦了起来：“之前邢霖面试完毕，我和他去吃饭。他告诉我严峰问了他一个问题，问如果考核没结束，他要给AI下什么自爆指令，我当时就想……那个邢舰长，恐怕要找到了。” 他慢慢带回眼镜，又露了个笑：“没想到真的是他啊。” 这位邢教授头发漆黑，但闻柏舟知道这是他染的。他结婚结得晚，有孩子时已经三十五了。这些年工作任务也很繁重，听说他四十多的时候就开始白头发了。 他染黑发，是为了让自己显得精神。可他现在凝视着闻柏舟的眼神，却疲惫极了。 他就那样看着闻柏舟，好半晌才说：“你走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万一那个AI失控了怎么办。如果你拿到的录像不足以让它听话，又怎么办？” “现在看着你这个反应，我知道该怎么做了。”邢树正色道，“小闻，如果那个AI真的那么危险，你就带邢霖一起过去吧。根据它的判断方式来计算，它应该会给邢霖一点面子。” 闻柏舟缓缓松开了茶杯。 他想了想才开口道：“邢教授，其实你不用太担心的。邢霖过不去的。就好像你到我的小别墅来，看不见别的门一样。过去的那扇门不为其他人开放。” 邢树愣住了，他诧异道：“可是，他们可以过来？” “他们也只能到别墅里来，他们看不见别墅的大门。就是我们出入的那道大门。”闻柏舟说，“邢霖如果愿意，欢迎他来别墅玩。” 邢树怔楞半天，才蓦地短促一笑：“搞了半天，是我想得太多。”他看着闻柏舟的眼神更加抱歉：“小闻啊，着实对不住了。” “没事，您是邢霖的父亲，心里担忧才是正常的。”闻柏舟笑道，“您要是过意不去，研发出来的小机器人就给我留一台。” “那肯定是有你一份的。”邢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小闻啊，我个人的看法，还是不要让青鸾过来为好。这是个自主升级了44年AI，过来了就是一颗不受控的炸弹。我们目前也没什么能力去限制它。你和它相处的时候，千万保护好自己。” 闻柏舟点点头：“我会的。” 夕阳西下时，闻柏舟离开了1号楼。 他走到1号楼门口，突然摸出手机，他对着手机自言自语道：“青鸾，我不知道你在不在这里面。但是你如果老老实实的，我会给你一份独属于乖孩子的礼物。” 手机黑着屏幕，安安静静地没有任何回应。 闻柏舟也不在意。他直接将手机关机，才又回到了小别墅里。 他走之前和青鸾说这次会离开很久，倒也不是假话。泽城那个环境其实比峄城01号地堡还要复杂困难许多。 泽城百废待兴，似乎什么都需要支援。偏偏小王八AI列出来的需求单子里还有很多价值极其高昂的医疗研究产品。某些机器只是下定购买，等人家公司调货都要一两个月。 土地粘合剂那边也要等李教授的团队调配出新的配方，用样本土壤尝试种植几次后，才能大规模的生产。 即便只是种植快速发芽的猫草去测试土地锁肥锁水的能力，来来回回也得一两个月。 上一次回来律恒把杨旗的药物给了严峰一部分，让他们开始逆向工程。这次回来，他们又带回了青鸾展现诚意的两款恶性肿瘤特效药的研究资料与配方。 指不定等第一批药物开始做二期临床试验了，他们都还没能离开。 等待时间漫长，闻柏舟就再次进入了规律的训练日常。 夏天的阳光下，随着训练难度的增加，闻柏舟的脾气也跟着一起增加。这火辣辣的太阳晒得他浑身没有一个地方对劲。心里的火气堆得满了，他就钻进大别墅的小花园里画画。 《春日图》的完稿日推去了明年，《夏日图》倒是在这样暴躁的情绪里完成得飞快。 算算时间，差不多又是半年，很适合再拿一幅画出去混淆视线。 与严峰确认过后，他就带着画出去联系了绿毛。 绿毛原本在筹备自己的画廊，一听他又有新的作品，就和他商量：“你这画要不先在我这里挂着，给我揽揽人气怎么样？到时候遇上合适的拍卖会，我再给你送过去。” “你不送拍卖也行啊。”闻柏舟却说，“就在你画廊里卖，你画廊新开张，总要有些拿得出手的合作者吧？我算不算能拿得出手的那个？” 绿毛喜得一把抱住他，兴奋地用力拍打他的背脊：“那可太算了！兄弟你放心我绝对不便宜卖了！” 他兴奋完毕一撒手，上上下下看了闻柏舟好几眼：“你怎么回事？怎么瘦了这么多，皮肤也是，你这是晒伤了吧？做什么去了啊？” 闻柏舟就指了指他那张画：“为了充分表达这个夏天的恶形恶状，我天天搁花园里暴晒来着。” 绿毛翻了个白眼：“我也是服了你了，少发点疯行不？仗着年轻可劲儿折腾以后有你受的。吃饭不？” “走啊！” 他放松心情和绿毛吃了顿饭，又去超市买了一堆冰淇淋，才开开心心地回了小别墅。 一路上给遇上的每个小战士送上一根冰淇淋，进了别墅里刚好送光。 余星野看着他空荡荡的袋子，简直心都碎成了几块：“我的冰淇淋——” 闻柏舟笑话他：“你吹了一天空调吃什么冰淇淋？” 眼见两人的战争一触即发，严峰适时走了进来：“柏舟回来了吗？” “哎，我在这儿。”闻柏舟举起手，“有事吗严中将？” “回来了就好。快，和我来。”严峰连忙抓住他的手，把他往外带，“再不快点你可就要赶不及了。” “什么什么？”闻柏舟跟着他小跑了起来。 傍晚的天降暗未暗，小区里的灯光像是亮起的微弱萤火。跑动起来，有温热的风带着说不出名的花香扑打在身上。 闻柏舟莫名觉得，这样好的傍晚里，收到的也应当是一个好消息。 果不其然，严峰一路领着他跑到了生态湖旁边的小楼里。 两人冲进大门又往下走，在负一楼的某处推开了一扇大门。 门内是一个挑高两层装修的大厅，前排挨个摆着很多电脑，后排也没设置几个座位。正前方的墙壁上，则是一整面墙的显示器，那上面正显示着许多闻柏舟看不懂的数据。 最中心的那块屏幕上，有着正红色的倒计时。 “最后十秒！”大厅内，有人严肃地喊。 其他人安安静静地守在自己的电脑面前。 闻柏舟不明所以地站在后方，只见中心倒计时归零的同时，有人道：“点火！” 下一刻倒计时屏幕的两侧顿时显现出两片耀眼的火红。 第94章 【一更】 巨大的屏幕上, 同时显示着几十个页面、无数个数据。它们正在飞快地跳动闪烁。 闻柏舟不懂这些数据，就只能盯着那两片火红看。 看得久了, 就觉得它们像是某种物体的内部, 赤红犹如岩浆翻腾。 大厅内，这时有人开口说话：“核心温度，正常。” 这一瞬间，闻柏舟福至心灵, 他猛地看向严峰：“聚变点火了？！” 严峰压抑着喜色点了点头, 小声告诉他：“这是第一次试验点火。” 如果不是这次他调了过来, 他根本不会知道, 建立一个聚变堆有多么困难。他看着生态湖下的这片实验厂从无到有的建立, 又看着这些工作人员废寝忘食的建堆。 此时心里的激动不比任何人少。 闻柏舟见状, 也不由得小声了下来：“那……那这是成功了吗？” “再看看。”严峰紧张地说。 闻柏舟安静了下来。 他这是第一次进入这样的场合里, 也不知道还要看多久。嘴安静了, 可一颗心怎么都无法安定。 他想摸出手机看看时间, 却又想起手机已经关机被他扔回了小别墅。只能尝试着在大屏幕上找时间。 那些复杂的数据挨个跳入他的眼睛。 -269℃？ 他想：这温度可就比绝对零度高四度，这是聚变堆哪里的温度？ 孙教授和他说过, 聚变堆就是用一层又一层的材料, 叠出一个堆芯。再用一个大罩子，把它罩起来。这个温度是堆芯之外, 罩子之内的温度吗？ 他一边胡思乱想, 一边在屏幕的右上方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时间。 出门的时候都快七点了，怎么现在才七点一刻，时间过得好慢…… 他按下急切等待着, 时不时地就去扫一眼时间。在这一刻时间好像变得无比漫长, 明明感觉似乎已经过去了很久，可时间尾数告诉他, 甚至还没过去半分钟。 闻柏舟瞥了一眼身侧的严峰，有心想问一问这次点火时间，可大家都专注着手里的工作，他又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心跳似乎都和秒针跳动达成了一致，闻柏舟强迫自己数着数，不知道数了几百，大厅里突然有人拍案而起，声音兴奋而高亢：“成了！！！” 严峰一个箭步上前：“成了？！” “成了！”那人一把抱住严峰，“这次所有数据都特别稳定！要不是我们定了时间，它还能持续燃烧！天哪……” 他放开严峰，又与身边的人拥抱在一起。 大厅内又笑又闹，闻柏舟刚往前走一步，就被人拽着抱住了。 “是什么成了？”闻柏舟连忙问。 那个年轻的工作人员双眼含泪，兴奋地道：“核心温度1.6亿摄氏度稳定运行！成了！我们的所有数据都前所未有的稳定。核心温度、内壁温度、电流功能还有强磁场数据，都非常稳定！” 闻柏舟兴奋了起来：“那这是不是可以发电了？” “这只是点火测试，接下来我们还要检查聚变堆。然后后续还有第二、第三次点火测试，发电稳定性测试，停堆测试等等。”那个工作人员说，“但是快了。真的快了！” 他说着话，眼泪就淌了下来。 他不好意思地擦擦眼泪：“我太兴奋了。” “我也好兴奋！”闻柏舟笑着道。他伸手拍拍那位工作人员的手臂，又转向严峰那边。 刚靠过去，就见孙教授就坐在那里。见了闻柏舟，孙教授就笑着招招手：“舟舟，看见了吗？” “看见啦！”闻柏舟走到他身边，“我问过后面的工作人员了，他说特别稳定！孙爷爷，我们是不是明年就可以用上可控核聚变的电了？” “明年？”孙教授闻言摇了摇头，他笑着道，“我们争取让大家伙今年就用上！” 孙教授说完，克制不住地大笑了起来。 大厅里兴奋了很久，大家才收拾文件，依次离开。 闻柏舟跟着严峰一起送老教授们，听严峰问孙教授：“今晚可以好好休息一晚了吧？” 孙教授摇了摇头：“哪能呢？现在得去聚变堆那边做检查，后续工作多着呢。你把小闻带回去，我们还要加班。” “今天也不休息啊？”闻柏舟问，“都实验成功了您要注意劳逸结合。” 孙教授乐呵呵地：“我们现在特别兴奋，叫我们休息，那脑子也停不下来。不如多干点。你们先回去，等下一个好消息。” 严峰劝了两句，没谁听他的。他只能唉声叹气地带着闻柏舟往回走。 走到小别墅附近，远远地就看1号楼里灯光明亮，小小的楼居然每层都还亮着灯。 五楼的封闭实验室里，机械小狗已经被拆分成了不同的部件，它身上连着无数的连接线，正在做运动测试。 另一边的电脑上，则有数不清的数据正在跳跃。 邢树坐在一台电脑前，他手边放着一杯冰咖啡，正一列列地检查着代码，任何可疑程序都不放过。 他旁边的另一台电脑上，则显示着一个虚拟的小狗图案。有学生正在输入指令，测试小狗的智能程序。 严峰走到门口敲了敲窗。 砰砰的声音一开始根本没引起人注意，直到虚拟小狗转头冲着门的方向“汪汪”叫了两声，那做测试的学生才转头看了一眼窗户。 “啊！”她惊呼了一声，“老师，这狗对外界有反应。” 邢树连忙过去查看，见主机上连了个带耳麦的耳机，他才说：“是声音捕捉，程序安装声卡自动授权了。继续测试吧。” 他说完才站起身，走到门口拉开了门。 “进展如何？”严峰问。 “还行。智能化程度和我们一开始预估的差不多。”邢树说着侧开了身，把严峰迎进了实验室，“作为一个家务型机器人，它更多的进步则在运动能力上。它的运动能力非常优越。” 从普通的跑、跳、坐、卧，到一只小狗能提供的情感互交，比如舔脸、握手、追球乃至于叼快递，它都能做到。 更夸张的还是能长期自立起身，其直立状态大概能承受100kg的力量，支撑起一个成年人简直绰绰有余。 除了这个场景看起来很诡异之外，几乎没有缺点。 严峰盯着实验室中心的运动测试看了半天，才转头看向邢树：“那你看……” “能改。”邢树说着，打开了一台电脑，“它的运动模块和感应元件性能非常厉害，转军用应该没什么问题。关键是这么一个智能小狗所需要的芯片，我们现在就能制造。” “智能程序呢？”严峰扫了一眼房间里的电子设备，谨慎地问，“那只危险的小鸟，没有跟过来吧？” 他这称呼听得邢树忍不住笑了一声：“我查了一遍，这个模块里没有可疑程序。但我实话跟你说，这不代表别的东西里没有。这一次没有，也不代表下一次没有。” “那个电子储存器，我们一直是屏蔽过信号后，用无网络也没网卡的空白电脑连接的。”严峰笑叹口气，“和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打交道，确实让人头疼。” 邢树笑了笑：“你只能寄希望于，咱们培养出来的AI，其底层程序是个讲规矩的孩子。” 屏幕里的小狗“汪呜”了一声，好像在对他的话做出回应。 …… 所有的工作都在紧锣密鼓的展开着，唯有小别墅里岁月静好。 余星野试图用鬼片恐吓所有人，结果却多了个鬼片搭子。叶驰完全没看过这种东西，这次被余星野拉着看了一部，就完全停不下来了。 两个话多的人成天在楼上看鬼片，两个人能吵出两百个人的效果。 连生被他们烦得要死，紧急找值班的小战士订购了加强隔音设备，誓要将他俩的声音锁在一个房间里。 律恒已经看完了房间里的书，闻柏舟出门时就顺便给他又买了一批。 归耀见状，也找闻柏舟要了些讲汽修方面的书籍。然后他发现这里值班的小战士们高低都懂一些汽车维修，于是整天跟着小战士，倒是飞速地和人家打成了一片。 闻柏舟在被训练得要死要活的间隙里，又去看过几次点火实验。 这几次点火实验的侧重各有不同，在温度、磁场上又做了更进一步的优化处理。是以每次都只是短暂点火就熄了堆。 直到最后一次，点火时长突破了一千秒。 试验场外特意安放的一组组成国旗模样的彩灯，就在这一次的实验里，被第一缕聚变电点亮。 孙教授凝望着那亮起来的彩灯，眼泪潸然而下。 现场特批进入的军部记者山呼海啸地欢呼了起来，实验人员们抱作一团泪流不止。 孙教授叫过了闻柏舟，用力拉着他的手。他看着那一组还未熄灭的彩灯，语重心长道：“舟舟，这就是我们能稳定发电的象征。你要记住这组灯，这也是你的心血。” 巨大的屏幕上，持续放电了一千秒的等离子体依旧格外稳定。一千的数字跳成了一千一，又向着一千二迈进。 一旁的金红交织的彩灯在这样的稳定里熠熠生辉。 闻柏舟突然想到，在很早之前，已经病了的杨旗对他说：“可控核聚变只是第一步。唯有等它构建好了，才能拥有更多。” 那时候闻柏舟并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义。 他只是觉得，拥有了无尽能源，当然会拥有更多。 可现在，他看着那组灯，却突然想起了最近才被他带回来的空天母舰的资料。 可控核聚变当然只是第一步。 唯有拥有了它，他们才能朝着新世界迈出下一步。 第95章 【二更】 “受副热带高压影响, 全国大范围的炎热天气将进一步走高……” “多地罕见极端炎热天气，各省市纷纷加强夏季劳动保护与防暑降温工作……” “今年的高温给各地带来了巨大的用电压力。我们的记者注意到, 目前已经有多家企业发布限电、停产公告。” 余星野连换了几个台, 最后将遥控器一扔，问闻柏舟：“怎么这个点全是新闻？” “因为现在就是午间新闻时间。”闻柏舟说，“你要是无聊自己上楼看鬼片。” “算了吧！”余星野左右看了看，发现叶驰不在客厅, 立刻吐槽, “叶驰那人根本玩不起！那么大个块头他居然怕鬼！又怕又要看, 你看我手臂, 被他抓成什么样了！” “你活该。”连生说, “熬夜看鬼片恨不得把整栋楼都掀翻是吧？干脆把你俩锁起来算了。” 他说着话, 递给余星野一杯冰淇淋, 又看向闻柏舟：“新闻里刚刚说是限电？你们这里现在还电力不足吗？” “一般情况不会这样, 可能是天气太极端了用电量大规模的增加。”闻柏舟也是刚听见新闻才知道这事, “今年真的很热。” 上次回来时还是春天，天气的炎热就已经初见端倪。这次再回来, 明明只是初夏, 就已经热得他感觉训练难熬。 “我们现在的发电是多种模式，火电、风电、水电都在上。”闻柏舟说着, 突然想起了什么, “……去年开始好像有些地方在陆续关停火电厂。” 去年关火电，今年又遇见罕见极端高温，可控核聚变的实验堆似乎依然没有长时间稳定运行。 他走到窗边, 担忧地看向窗外。 刺目的阳光将一切照耀得惨白, 只是隔窗一望，双眼就能感受到一股炽热。 “已经开始限工厂电, 未来十天依然是极端高温。” 生态湖下，孙教授一行人坐在大会议室里，看着投屏上的气象图。大半个龙夏都被红色的高温显示标注。 “你们看看，一点云都见不到。没有云，你连下雨都没法下。再持续下去民用电也会受影响，这样的天气一旦断电，是会热出人命的。” “我们的实验堆可以补足这个用电缺口。”孙教授沉吟道，“但我们并没有对接高压输电网络。就算有心，也无力啊。” 大会议室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突然，大门被一把推开，严峰大步走了进来：“各位教授，我想确定一下，咱们这个堆，确实能保证长时间稳定运行了，对吗？” 孙教授点了点头：“所有实验都已经合格，它随时可以转变成应用堆。” “大首领说，今晚就让军部工程队入驻，将高压输电网络和你们对接。争取在几天内施工完毕，好应对接下来的特高温极端天气。” ………… “今明两天的气候依然将在四十度以上，未来一周内，最低气温将在三十八摄氏度，希望广大市民注意高温，做好防暑降温……” 余星野听着这个天气预报都震惊：“零下四十度我经历过，零上四十度这是什么磨难。” “最高温四十六度。就在峄城，就这两天。”律恒提醒他。 连生都忍不住露出了惊讶的神情：“我们峄城就这么惨的吗？几十年前零上四十六，几十年后零下四十六？” 律恒说：“还有城市热岛效应，实际感受只会更热。” “罕见高温，平常真不这样。”闻柏舟小小辩驳了一句，就伸手点了点客厅的彩窗，“他们是在实验小狗的抗高温能力吗？” 小别墅外，一群大型犬大小的机械狗正在玩耍。邢树和他的团队都不在小狗身边，也不知道那些小狗是在做什么。 闻柏舟好奇地观察了半天，忍不住推开大门，想去看一看。 刚推开门，十几只小狗就整齐划一地转过头，集体盯着他看。闻柏舟脚步一顿，正在犹豫，就有只小狗吐着舌头跑了过来。 要不是它纯白色的机械外壳，闻柏舟真的会觉得那就是一只跑来找他玩的萨摩耶。 他忍不住蹲下身，揉了揉小狗头，问他：“你们在干什么呀？” “做测试！汪呜！”白色小狗说。 闻柏舟好奇问道：“测试什么？” “汪呜~”小狗用脑袋蹭蹭他，并不回答这个问题。 它的躯体被太阳烤得发烫，一个劲儿的拱过来，闻柏舟只觉得自己抱了个炭盆。 他无奈放开小狗，又弯腰拍拍狗头：“玩去吧，我先进去了。” 结果一到晚上，邢树就笑呵呵来了小别墅，递给他一个问卷。 “柏舟今天和小狗玩了一下，那就来把这个填一下。” 闻柏舟接过问卷看了看题目，似乎是个小狗印象调查表。他随手摸出一支短铅笔，全写完了才问：“怎么要做这个？” “今天的测试对象是你们。测试内容是普通人对这些小狗的接受度和防范心。”邢树轻描淡写地说，“测试结果没什么问题的话，它们就将要送往前线。” 闻柏舟放笔的手一顿：“……嗯？” “再定做一层毛绒绒的外皮，是不是就更像真正的小狗了？”邢树问他，“跟在前线战士们身边，也不会起疑了对吧？” “可是……它们能做什么呢？”闻柏舟问。 “身体内部载有精炼炸药，眼部是高能激光枪的枪口，咽喉部载有电磁子弹。尾巴内是信号发射器。”邢树说，“供能主要依靠的是特压缩电池，充一次电能支持一千次的弹药发射。” 闻柏舟想到下午那发烫的拥抱，干笑了两声：“这么厉害的……” “平时的陪伴型互动，也能减轻前线战士们的精神压力。”邢树说，“青鸾选的这个小机器狗，还挺不错的。互动下来觉得如何？” “你要是没告诉我它搭载了多少武器的话，我还挺开心的。”闻柏舟无奈地说，“转军用了，以后会推出民用版吗？” “会试着推出一款小型犬模样的陪伴型机械犬。”邢树想了想，又说，“家务机器人得改一改外观。我们发了个网络投票，很多人觉得狗狗样子的家务机器人很奇怪。他们还是更想要人形的。” “人形看起来确实比狗狗合适一点。”闻柏舟忍不住一笑，“一条狗在厨房炒菜，生病了给你拿药，怎么想都很怪啊。” 邢树想了想，也笑了起来:“说的也是。” 网络上因为龙夏智能集团的这条投票微博，顿时变得极其热闹。 因为那不仅仅只是个投票微博，还是一次陪伴型智能机械狗的宣传。 视频里，狗狗能够自主跟随，迎接上下班，还能去拿快递，更能背着小菜篮子与人一起逛超市、菜市场。甚至还能驮着小朋友玩骑马游戏。 网友们看得心痒不已。 [你们是不是要出智能机器人了！是不是！] [孩子可以不要机器人，你们能不能先把这个机器狗推出市场啊……] [机械狗都没看见，你们就问要什么模样的机器人了！先把欠我们的拿出来啊！] [这个狗狗还是不能自主去买菜啊。我希望家务型机器人能够全包家务吧，人形的估计要好一点] [小狗能干啥啊？小狗能拿快递能买菜，小狗是最棒的小狗。小狗才是最好的！就要狗狗就要狗狗] [什么人不人狗不狗的。只要它能做家务，是只猫也行啊] [猫主子做家务：把你所有的桌子全掀了。开心.jpg] [别想了你们，估计就是发个投票逗乐子呢。工厂到处都在停电，哪里有人给你生产机器人哦。多耗电啊。] [可不是说各地的应急输电车已经去保障用电了吗？怎么还会停电？] [保障的也是民用电啊，搞生产是民用吗？几台车都不够一条生产线的。出去看看吧，多少工厂都停半个月了。] [其实我们这里已经开始限制居民用电了，用电高压时间每个区轮流停电] [我们这里也……都有老人热进医院了] 长久的万里无云与极端高温，让城市用电进一步增加。不少地方已经叫停了工业用电，甚至居民用电也开始受控。 网络上求电的声音开始增大。国外不少媒体注意到这一情况，纷纷报道了起来。 艾瑞巴的大胡子议长慢悠悠地点燃一根雪茄，将手上的文件拍在桌上：“看看吧，霓奥要和龙夏站在一起，现在这就是报应。海水淡化本来就极其耗能，现在又遇上特高温，他们怎么补足这个缺口？” “龙夏现在民怨沸腾，是个机会。让他们抓住这条尾巴，好好闹一闹。” 秘书点点头，速度飞快地领命而去。 大胡子议长深吸了一口雪茄，他吐出一口烟圈，才悠闲自得地开口：“百年难遇的极端高温，真让人高兴。” 可艾瑞巴将海水淡化工程这张牌扔出去，却并没有引起意料之中的反应。 用电是民生，用水依然是民生。 正因为有海水淡化工程顶着，今年的特高温天气才没让某些地区既承受高温，又承受缺水。 沿海的几座海水淡化工厂已经连着大半个月没有休息过一天，只为了保干旱少雨地区的居民用水。 下场抨击的几个媒体被网友们喷了个狗血淋头。而当晚，就有供电缓和的消息传来。 “各地应急输电车已经就位，为保障居民用电保驾护航。” “国家储备库下发煤炭，全国多地火电厂增大电力功能，保障居民用电。” “多地供电恢复，各市展开防暑降温排查工作。” 孙教授坐在办公室里，一边吃饭一边听着新闻。听着听着，他就乐呵呵地笑开了。 他转头看向屏幕，屏幕上实验堆已经稳定运行了超过100小时。 赵肖那小子在海水淡化工程启动后，专门去自来水大厅坐了一下午。孙教授那时候笑话他是个毛头小子，还缺乏历练。 可现在他看着自己屏幕上的数据，耳边是播音员稳定持重的嗓音，突然理解了赵肖的心情。 让大家开心快乐的生活，这也是他工作的意义。 “真不错啊，这些小崽子们。” 第96章 【一更】 龙夏边境某高山哨所今天配发了新一批的武器装备。 这个哨所里驻扎了一个排, 听说今天的武器比较新，没有站岗、巡逻任务的小战士们都在等着看热闹。 结果等了半天, 就看见排长屁股后面跟着一群小狗。 说小狗也不确切, 那群各个都是成年的大型犬，它们跟在排长身后边走边闹腾。远远一看排长就跟个领头狼一样。每只狗背上都有个小包裹，也不知道装的是个什么东西。 二班的班长扯着嗓子喊：“排长，装备呢？！” 排长抬眼一看：“这么大一群, 看不到啊？”他说完一扬手：“去！” 一群小狗顿时略过他, 快步顺着有些破旧的台阶, 跑上了哨所。 等待的小战士们顿时激动了起来：“嘬嘬嘬, 来, 我这里来。” 他们高兴, 小狗更加高兴。顿时人和狗就闹成了一团。 一班班长对上了旁边的小狗眼, 忍不住就伸手摸狗头：“给我们哨所配军犬了这是？我知道隔壁有几个哨所就有, 但不是说我们哨所这环境不适合养狗吗？” 他们驻扎在边境的一处河谷之上。 春季冰消雪融时, 哨所下的河水会骤然变得凶猛湍急，而到了秋天就会大雪封山。这里气候温差大, 又有咬人厉害的小虫。前几年连着去世了几条军犬后, 上面就不给他们配了。 一班班长抱着狗头猛揉，揉着揉着就心里不得劲儿了：“不过这狗的手感有点奇怪啊。这毛怎么回事, 摸起来跟营养不良似得。咱们这环境还来营养不良的狗……排长, 狗命也是命啊！” 排长楼梯爬到一半，听了这话就没好气地说：“死不了！是机械狗！” “机械狗？怎么长这样……”二班班长忍不住咂了咂嘴。 他是知道前线也有机械狗的。 那些狗浑身金属制作，头部只是个显示器, 长得非常有科技感。虽然公认长得古怪, 可人家搭配了狙击武器，听说百里加速能力也十分强悍, 完全可以当先遣突击用。 怎么他们配的这个机械狗，就……长得这么狗啊？ “我去，我知道了！这别是龙夏智能集团的那个陪伴型家务狗吧？”三班班长伸手拍了一班班长一下，“我看过他们的广告！你看看你一天天的申请的什么东西！” “我申请的是真狗！”一班班长反驳道，“就算是陪伴型，长得这么真，也有精神价值啊！给了十只，三个班一个班三只，排长一只？” 排长这时才爬上哨所，闻言就没好气地说：“十只轮班。它们是战斗型。前线机械狗搭载的武器它一个不少，它还搭载了红外扫描和激光武器，人家厉害得很，你们别瞎搞。回头我把使用手册发给你们，你们好好看看。” “把无线充电器插上，没电了它们自己会去充。给你们的搭档起个名字，回头报给我。”排长说着，又伸手点了点二班班长，“赵森，别那么不乐意。你回去看了手册就知道，这狗挺强的。” “知道了。”二班班长赵森随手点了三只狗，领着狗回去的时候他浑身都不得劲儿。 不管这狗多有能力，都不是他期待的新装备。 新装备嘛……就该更帅气点。哪怕只是其他兵种配置的那种机械狗呢？也比这种狗好吧？ 他低下头，就看见三只小狗吐着舌头冲他笑。 “傻死了……”赵森嘀嘀咕咕，“一点都不帅。” 他回去之后把命名权交给了爱狗的兄弟，自己专研了一会儿使用手册。只从手册上的功能看，确实是非常优秀的战斗犬。 可再一回头，看着三只狗和寝室兄弟滚成一片，张嘴吐舌头傻乐的样子，就觉得和使用手册里简直两模两样。 “算了，情感价值也是价值。”赵森说着，扔下使用手册，“今天开始你们出任务都要带它们一起。站岗的带一只，外出巡逻的带两只。在路上不许和狗玩，保持最大的警惕心！” “知道了，知道了。” 边境哨所的工作是非常枯燥又无聊的。但这项工作又出乎意料的重要，哨所里每天其实都很忙，特别是开春后，附近的老乡时不时还会来找哨所的人帮忙。而入秋后，又要严防地质灾害。大家的压力都不小。 自从来了十只机械犬，整个哨所的气氛都轻松了不少。 一连下了几天雨，河滩里河水暴涨。一班班长领着一班外出巡逻，三班又轮到了站岗与干道清理。二班驻扎在哨所内，一大早就有老乡上哨所求助。 老乡说话的乡音很重，赵森认真听着：“是说羊圈里的羊已经连着失踪好几天了是吗？您别急，我们跟您回去看看。是人干的，还是山上的猛兽干的，我们先搞清楚。您也别担心损失，是人干的，我们让他赔。要是山上的野兽干的，我们替它赔。” 老乡猛地点头，随后又连忙摆摆手。他急切地说：“不要的不要的，抓住了就好了。” “要的。国家规定了的。不会让您有损失的。”赵森笑着安抚了两句，又叫了两个小战士与自己一道过去查看。 临出门了，他突然又说：“带只狗一起吧，要是什么山上下来的保护动物，我们开枪容易误杀。” “要不然带两只吧班长。”其中一个小战士说，“连着下了几天雨，路上不好走。两只狗散出去也好找线索。” 最后四人带着两只狗，一起离开了哨所。 哨所建在河谷的半山腰上，去村里的路并不太容易。常走的小石摊已经被暴涨的河水淹没。山腰上另一条险峻的小路浸透了雨水，格外的湿滑。 四个人攀着山壁，小心翼翼地往前走。行至半途，两只狗齐刷刷地止步：“检测到地震波！躲避！检测到地震波！躲避！” “什么？！”赵森一惊，紧接着，他就听见了一种轰隆如同雷鸣的声音，再一抬头，就见上方陡峭的山壁上，正有泥土裹着石子与树枝往下冲来！ “泥石流——跑——！” 可他们才走到半天，不上不下的卡在这山壁之中，又能跑到哪里去？！ 赵森嘶吼道：“黑豹！带着老乡跑！” 名为黑豹的机械狗猛地起身扑上：“抱紧我！” 老乡慌不择路地抱紧了站起身的机械狗，随即视线一倒，他整个人被机械狗驮着飞窜了出去！ 最后看见的，只有那滚滚而下的泥石流。 “轰——！” 浑浊的淤泥淹没了山壁小路。 不知过了多久，赵森突然觉得自己很热。 他艰难的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只有头顶不远处，好像有着一点金光。 我……怎么在这里。他难受地动了动脖子，一阵刺痛顿时嚷他清醒了过来。 他迟缓地想起来，他们好像遇到了泥石流。倒下的瞬间，似乎扭到了脖子……遇到泥石流了，只是扭伤了脖子？ 赵森正在震惊，就听头上传来了一道软乎乎的童音：“赵班长，你醒了，汪呜~” 随着话音，他看见的那点金光也移动了起来。 金中带黑，赵森猛地想起，这好像是他们带出来的机械狗的眼睛！ “怎么回事？”赵森喃喃道，“我们没被埋吗？” “被埋了呜~”机械狗说，“追风开启保护模式了汪呜~” 保护模式？ 他看到使用手册里有这个玩意，但是他以为，就是普通的犬科护卫动作。现在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试探着动了动手，下一刻就在身边不远处摸到了一块金属布模样的屏障。手感是金属布，按压起来却又像是一张金属板一样纹丝不动。 他顺着屏障往上探，不多时就摸到了追风的背脊。以追风脊柱为中点的拟态皮已经破开了，毛绒绒的皮肤下面是有些温暖的金属。 赵森试着寻找了一下中心点，没用多少时间，确认了这个屏障是以追风为中心展开的一个东西。 这个东西似乎把四面八方都封严实了。这样下去，就算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之后也会缺氧。 紧接着，他就听见追风说：“已经启动供氧模块，开启最低供氧模式。该模式下，可供三个人呼吸十二小时。赵班长不用担心呜~” 他不记得使用手册上写过这个东西……是自己看漏了吗？这机械狗小小的身体里，到底搭载了多少东西？ 供氧要是真的能坚持十二个小时……足够了，应该能坚持到获救。 赵森缓了缓情绪，问它：“他们呢？” “在旁边汪~”追风开心地说，“追风把所有人都罩进来了！追风是厉害小狗！” 赵森往旁边摸了摸，果不其然地摸到了一起出来的队友后。 他心中大石猛地放下，忍不住勾起了嘴角，认真地夸赞道：“确实厉害。这个东西，是什么？” “是太空液态金属布。他们说这是航空材料，超级贵的。”追风说，“他们还说我也超贵的汪~” 赵森被他逗笑了：“谁说的？” “制造我的叔叔呜~”追风低下头，在他脸颊上舔了舔。 赵森并不喜欢狗，也不喜欢被狗舔。可这并不温暖的触感在此时此刻落在脸上，却给了他一种奇妙的安慰感。 他摸索着摸了摸小狗的脖子，又问它：“那他们还说了什么？” “他说，你们是比小狗更珍贵的存在。正因为有你们在前方坚守，才有了小狗诞生的安稳环境。”追风偏头蹭了蹭他的手，“面部取样分析结束，当前状态普通。” “你要坚持住呜~追风的尾巴一直在发信号，救援马上就要到了~” 这到底是哪路神仙研究出来的小狗…… 赵森想，这简直是全世界最棒的机械狗。 山壁之外，留守在哨所的小狗正循着信号，带着人飞奔而来。 …… “昨日早上八点四十五分，森城突发5.6级地震，古法沟诱发泥石流，三位巡逻战士被埋。幸而机械军犬开启保护模式，将三人牢牢保护了两个小时后，三位巡逻战士成功获救，均未有生命危险。” “机械军犬由龙夏智能集团制造，内搭巡逻、搜敌、攻击、保护、医学检测五大模块，是我们前线战士们优秀的智能搭档。” 闻柏舟眼巴巴地看着新闻，脸上写满了垂涎：“没人出事太好了，我也想要……” 律恒看了闻柏舟一眼。他沉思片刻，站起身走到窗边。 前几天还在小别墅外撒欢的小狗们都已经不见了，他正想着能不能开口索要一只，就见严峰用推车推着一只没有开机的小狗缓缓地走了过来。 “柏舟，来。”律恒指了指窗户，“你的小狗来了。” 第97章 【二更】 严峰带来的是一只纯黑的机械狗。 它比新闻报道里的机械军犬要更大一些, 体型上更接近矮脚马。它连身上的被毛都很短。 它闭眼站在小车上，一被严峰推进们, 律恒就去帮了把手。 入手的重量格外沉重, 严峰推着机械狗进了屋，身上已经流了一层汗水。 “柏舟，来。”他喘息着说，“开了机, 它就是你的狗了。” 客厅里所有人都围了过来。 余星野忍不住道：“好大啊, 可以当马骑！” “可以。它的载重能力很强, 承担三个成年人都没问题。”严峰说着, 伸手抬起了大黑狗的头, “开关在里面。” 这只机械犬的开机键设置在口腔内部。闻柏舟按照指示开了机, 就听见嘀地一声：“信息已读取。” 下一刻, 大黑狗安安静静地睁开了眼。 它也有一双金色的眼睛, 神情格外友好地看着闻柏舟。 双眼记录对比过闻柏舟的信息后, 它张嘴微笑着说：“主人您好，请为我命名, 汪呜～” 闻柏舟欣喜不已, 他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大黑狗温顺地侧过脸, 也蹭他的掌心。 “你是陪伴型, 还是战斗型？”闻柏舟问它。 “我是龙夏智能集团001号战斗型机械狗~”大黑狗说，“非战斗模式下，我可以待机三个月, 请您为我命名。” 闻柏舟蹲下身抱住了它的脖子：“你这么帅, 又是001号，那就叫你芬里尔吧。它是神话里第一头狼, 超帅的。” 芬里尔显然很喜欢这个名字。它激动地蹭了蹭闻柏舟，沉重的躯体差点将闻柏舟掀翻在地。 闻柏舟用手撑了一把地面，才大笑道：“你好重啊，我要倒啦。” “已经记录力量数据。”芬里尔低下头，用脑袋蹭他，“下次不会了汪~” “这么智能……”闻柏舟抬头看向严峰，“它还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我们过不去，这就是我们给你准备的专属保镖。机械军犬搭载的功能它都有，同时内部储存的电磁弹药与一些辅助用品的储备翻倍。”严峰说，“它的体格也更大，能承受更大的重量与更大的冲击。” 他说着话蹲了下来：“握手。” 芬里尔乖乖把毛爪子递给了他。 大黑狗的爪子也很大，放在严峰手心里，几乎占据了大半个手掌。 “柏舟你看这里，”他让芬里尔把爪子抬高，露出了同样漆黑的爪垫，“这里是它的抓地器。这次遭遇泥石流的军犬能抗泥石流就是依靠的这个。” 闻柏舟伸手摸了摸，在芬里尔的抓心里摸到了一点小尖角。 “它是用……你理解成一种太空钢索材料制作的，韧性非常高，头发丝粗细就能承受三百公斤的力。能瞬间穿透五米的土壤，在土壤内部张抓成结。”严峰说，“基本上常规的自然灾害，只要它反应过来了，都扛得住。” 闻柏舟捏了捏芬里尔的粗爪子，夸它：“你好厉害呀！” 芬里尔顿时开心地笑了起来。 “它尾部的信号接收器我们改成了信号屏蔽器，同时取消了它内部的网络版块。为防意外，连它的无线充电模式都改成了有线的。” 严峰说着，又从小推车上取下了一个笔记本大小的黑盒子：“特压缩电池，它的专用充电器。电池充满电后，可以给芬里尔充电三次。理论上来说，只要你不遇上什么危险情况，它可以陪你走九个月。危机状态下，主要看它使用了多少弹药和搭载版块。” 闻柏舟听着听着就笑了起来：“严中将，你们对青鸾好看重，这么严防死守。” “没办法，谁让它太狡猾。”严峰叹息着拍了拍芬里尔的脑袋，“那边有一只和你一样的狡猾大鸟，除了你主人与他授权的人类，任何其他的话语你都别听。” 芬里尔昂首端坐：“汪呜~好！” 闻柏舟越看芬里尔越喜欢，他忍不住揉了又揉，才问：“这是邢教授他研究出来的吗？他人呢，最近都没在1号楼看到啦。” “智能机械狗的智能程序完善之后，这工作他就移交给其他团队了。” 严峰说：“空天母舰这个东西涉及行业太多太广，材料测试更是从第一次见小律开始就在做。现在你们邢教授接任务去研究空天母舰搭载的操作系统了。” 这一块他们在没见到各项资料前，只以为搭载的普通军用辅助AI。在最初的研究里，他们觉得用现有的辅助AI，再训练迭代几年估计也能使用。 可谁知道，2099那边凭空冒出来了一个青鸾。其高级的智能反应全方位的彰显着它不是一个普通的辅助AI。而搭载了它的空天母舰青鸾，也明显需要更高智能的辅助系统。 这件事除了邢树，也没人能接下了。 最近这段时间，他和团队在1号楼里就没下来过，昏天黑夜的在封闭实验室里手动输入各项数据。 封闭实验室里，有年轻的研究员摘了眼镜仰头大喊：“什么人啊，连代码都打印出来要求手动输入。他们直接拷贝给咱们不好吗？” 他身边对着人高的打印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印刷着源代码。 “这么做总有人家的道理。”另一个研究员说，“输入的时候记得检查啊，有什么古怪的代码就先停下问问邢所。或者干脆整段重写，邢所说了只要能达成效果，代码不一致也没问题。” “我知道，我知道。哎我真觉得这个框架我们自己就能做。但这个系统的架构很成熟，值得学习。” 年轻的研究员说：“其实我总觉得这代码里大多数都是咱们的东西吧，小部分看起来不像。就这段莫名其妙的，感觉完全没用啊。” “我看看。”另一个研究员放下了手里的工作，走到他身边浏览了一会儿，才说，“看起来真的没什么用，你进另一台电脑跑一跑试试。” “删除了整个就跑不动了。”年轻研究员说着就笑了起来，“这大概就是，虽然没用，但整个系统都靠它支撑的玄学基点。” 这话一出，另一个研究员也笑了起来：“行了，继续吧。手上这点做完，咱们就先去吃个饭。晚上回来再做。” 两人埋头又工作了半个小时，才双双起身，一人扬声问道：“吃饭去吗？” “马上！”另外几台电脑前的人回应道。 不多时，他们就结伴离开了实验室锁上了门，只留下了未关闭的电脑在实验室里。 试跑程序的电脑上，光标正在规律的闪烁着。 某一刻，它似乎卡顿了一下，光标极快地闪烁了几下，再次平静了下来。 ………… 李教授实验室里的土地粘合剂已经定下了配方。 难点一攻破，100kg的土地粘合剂就非常迅速的制造完毕了。它们依然用着500g一袋的包装，整整两百包放进泽城船市的中型运输车里，只占据了一个小小的角落。 根据这100kg能调配出来的土壤总量，李教授还给搭配了600个智能种植箱。考虑到泽城目前的情况，他又追加了100个植物工厂与其三年内能使用的营养液。 这样一来，种植产品就直接占据了小半个运输车。 闻柏舟站在一边，等芬里尔扫描物资，好核对物资清单。听见芬里尔“汪呜”一声报了数据后，他就笑着招了招手：“好了，宝贝下来吧。” 一转头，又对律恒说：“李教授给这么多，那小王八AI要高兴死了。” “李教授也是想减轻泽城的生活负担。”律恒说，“如果泽城能搭建起一个成熟的蔬菜市场，它就能辐射多个船市，对其他地方也有好处。” “那倒是。”闻柏舟点点头，“其实大家的想法和青鸾也差不多，终归是要让人类越来越好才行。就是青鸾它……一头没有锁链的烈犬，总是让人畏惧的。” 律恒颔首道：“确实如此。” 两人等了一会儿，严峰那边的医疗设备也送了过来。 这次送来的除了损耗品与常规仪器，比如显微镜、组织染色机、生化培养箱之外，也有不少大仪器。比如四台离心机、四台高通量测序仪、四台荧光定量PCR仪等等。 小王八AI列单子的时候，应该参考过它资料库里的医院实验室资料，要的东西都没有超出2025的科技范围。 从某种角度来说，它也算是为了泽城的发展操碎了芯片。 闻柏舟核对好资料，又走到后院的门边往外看。 上一周开始，泽城就在下雨。这一周下来，那雨不仅没停，反而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天上的云一日黑过一日，这几日更是连一点天光都见不到了。 白天也宛若深夜，天上天下都是漆黑一片。只有暴雨哗啦啦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 闻柏舟先警惕地用试纸测了测雨水的ph值，见不是酸雨，才从大门的破损处悄悄伸出手，刹那间手掌就被瓢泼而下的雨水淋了个透彻。 他缩回手随手甩了甩雨水：“泽城这个风暴季……不会持续一个月吧？” “理论上，中间会有几个晴天。”律恒说，“但我们那里天气一贯复杂，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他们东西都准备得差不多了，连峄城那座第一代可控核聚变发电站都开始制造了，泽城那雨却一直不见停势。 再这么下下去，闻柏舟很怀疑自己一路绘制的地图，会变得没有丝毫的用处。暴涨的地下水不知道会淹没多少条路。 他有些着急，其他人倒是不疾不徐。 连生安慰他：“泽城这么多年就是这样过来的，他们有自己活法。路要是被淹了，大不了我们推迟一段时间再走。没必要焦虑。”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闻柏舟想到泽城那些在船市里努力生活的人们，心里总有些担心。 幸好几天后雨势渐小，又用了一天，霏霏阴雨彻底停了。 他们也没急着出发，而是在小别墅里观察了一下外部的天色后，才登上车，带着一整车的物资慢慢离开了小别墅。 而这次，律恒与闻柏舟的车上多了一只漆黑的大狗。 芬里尔独自一个趴在后座上，双眼充满了好奇地看着眼前的新世界。它身上也背着一个小包裹，包裹里装着它自己的充电电池与好几个充电宝。 战车淌过泥泞的小路，又往前走了许久，通讯口才传来了一点信号干扰的声音。 芬里尔顿时竖起耳朵，转头看向了战车操作台。 “青鸾？”闻柏舟试探着叫了一声。 “滋滋……滋啦……” 那信号似乎并不太稳，几声干扰音后，就没了动静。 芬里尔已经站起了身，从前排座位的中间探过头，想去嗅闻通讯口。 闻柏舟顺手摸摸狗头，又打开了自己关机了几个月的手机，才又喊：“青鸾，能收到信号吗？你要的东西我们带回来了。” “滋……嘀——” 提示音后，却依然没有动静。 “再往前走走看。”律恒说，“芬里尔，进入战斗状态，警惕周围异常动物。” “汪呜！”芬里尔应了一声，缩回脑袋看向了窗外。 “嘀——嘀——”信号连通，下一刻青鸾的声音就传了出来，“欢迎您的到来，闻先生。” “只欢迎我？”闻柏舟笑着道，“就这么不欢迎其他人吗？” “只有您给青鸾准备了礼物。”青鸾说，“我很期待我的礼物。” 闻柏舟摸出自己的手机，一时间心里竟然有了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我就知道你入侵手机绝对不仅仅是看了一圈！你太不乖了青鸾。” “怎么会？”青鸾说，“人类面对自己的父亲，总会变得乖巧一些。人工智能也当如是。” 青鸾理直气壮地说：“青鸾一直非常乖巧。” 第98章 【一更】 闻柏舟不知道, 人工智能认为自己乖巧的标志是什么。 他只觉得认识青鸾开始，这小王八AI每一次的行为都让他觉得危险。 通过充电入侵他的手机, 又在他的手机里留下一个子程序跟着他回了2025。这怎么看都称不上乖巧。 难道这小王八AI还想说, 它只是好奇了想看一眼，其实什么都没干？ 鬼都不信。 闻柏舟将手机拿在手里转了几圈，才说：“父亲？你的父亲是谁？邢教授？” “第一代军用人工智能，确实诞生于邢树教授的实验室中。”青鸾说。 闻柏舟坏心眼地说：“所以你难道是……想爸爸了, 才跟着我回去的吗？” “……”青鸾安静了一秒, 才回答说, “闻先生, 请注意您的用词。” 为什么会回去这个问题, 被它以此巧妙规避了。 闻柏舟眉头一挑, 从善如流地换了话题：“好, 注意用词。我手机上这物品清单你看见了吗？现在你给的那一辆运输车我们可给你装满了。” “看见了。”青鸾一板一眼地说, “青鸾在此感谢闻先生对泽城的努力付出。” “好官腔呀。”闻柏舟问它, “你是现在看见的，还是在我家就看见了？” “闻先生, 此前您并没有打开您的手机。”青鸾说, “信号已连接，请律先生按照指示停车。我会自行将运输车及其装载物资登记入库。” 对青鸾而言, 想要抹平物资库的储备清单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蔡宗河不是个在这些事情上会细心的人, 他最多也就是关心地问一句青鸾他们需要的土地粘合剂闻柏舟有没有如实带给他。别的物资有多少，他只会看过一眼然后扔在脑后。 而资源储备库的工作人员则会以为，许多物资都是蔡宗河与人谈妥才能拥有的, 物资的登记入库有青鸾, 他们也不会多问。 可现在他们这半车的医疗器械，一看就不是目前的2099能拿出来的东西。资源储备库的工作人员再怎么不上心, 看到了心里也得藏下一个疑问。 更别说这么多机械的装卸，都需要人力来做。这些医用实验室器械，还需要弄上医疗船。实验室的布置与消杀更离不开专业人员。它怎么才能把这事掩下去？ 闻柏舟沉吟片刻，才问：“你们的医疗船，还在船市吗？” “再过几天，是医疗船定期回返的时间。”青鸾说，“如果闻先生需要，可以登船寻求专业人士的帮助。” “多谢，不用。”闻柏舟直接问它，“这些东西你要怎么弄上去？” “实验室的更新与维护，是大家期待许久的事情。也是蔡老先生生前一直在努力的事情。”青鸾说，“青鸾无需做任何事情，只需要通知医疗船领取物资。” 直接在物资清单上动手脚？ 一批蔡老爷子活着时入库的物资，在医疗船需要的时候由AI审批离开物资库。 ……是这个意思吧？ 闻柏舟想了想，突然就觉得这个做法虽然简单粗暴，但对蔡宗河来说应该有奇效。 这位负责人上任都上得焦头烂额，哪里有精力去关心蔡老爷子在时，泽城物资库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更别说这几年泽城一直在从船转陆。物资搬来搬去，有所遗失、或是有所发现，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蔡宗河啊……真是被青鸾拿捏得透透的。 闻柏舟又忍不住转了转手机。 这样一个人工智能，入侵他的手机跟着去了2025，到底是想做什么……？ 这个问题，邢树也在思考。 这段时间，实验室的年轻人们终于陆陆续续地将所有代码输入完毕。他们将遇见的问题代码、无用代码以及所有他们看不懂的代码都整合完毕，交给了邢树。 邢树对着这串长得有些惊人的代码思考了许久，在某一瞬间，它猛然与他记忆里的一个东西相对应了。 ——军部正在使用的第一代人工智能。 它的智能性能比民用的优越许多。它擅长与战士们协同作战，更擅长精确打击。在对敌判定上也有着不弱的能力，多次干扰并阻止敌方的针对性袭击。 服役的两年多以来，在维和作战和军队演训里都展现了自己强大的性能。 从这两年的反馈来看，前线作战人员已经不太适应没有AI辅助的生活。 前一段时间，邢树才根据2099来的机械狗的智能数据，对军部的第一代人工智能进行了迭代升级。 而现在眼前的这一连串的奇怪代码组合起来，却又像是一个迭代升级版。 是青鸾……？ 不。邢树微微摇头，自己否认了这个猜测。 如果是人工智能青鸾，它的代码不会如此简陋。 可如果不是它，它把这些东西藏在空天母舰的操作系统里是准备做什么？ 邢树想了很久，才又打开另一台电脑，让输入好的代码跑了起来。 那是他根据空天母舰的操作系统表现重新写的一套程序。 在确认青鸾完全无害前，空天母舰的操作系统只能存在于信号隔绝的封闭实验室里。 他埋头开始了工作，并没注意到实验室里某个年轻研究人员在电脑里运行的程序又卡住了。 它们疯狂的闪动着，在某一瞬间代码似乎变成了乱码，组成了一组图案。可下一刻，它们又瞬间消失。卡顿的电脑再次恢复了正常。 …… 泽城船市那边的资源入库异常顺利。 青鸾接管了运输车后，这辆被它抹去痕迹的运输车不着痕迹地混入了清洁区的待清洁车队里。 工作人员们穿着防护服，一边聊天一边对外出归来的车队进行清洁，谁都没注意到待清洁区里多了一辆车。 而青鸾也同时将闻柏舟回来的消息带给了蔡宗河。 蔡宗河这段时间过得有些糟糕。 他前脚送走了各个船市、地堡的运输车队，后脚就迎来了风暴。 今年泽城的风暴季来得比往年早，他们有些刚建好的厂房还没来得及装窗，暴风就带着暴雨来了。 地面的厂区被风暴搞得乱七八糟，不少堆积在外还没来得及放进厂区内部的建筑材料，被风暴连根拔起。没装门、装窗的厂区也被砸得乱七八糟。 而船市在海面上被汹涌的波涛打得起伏不定。别说人了，就连机器人都不敢再出门。风雨最大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屋子里挨饿。没有机器人做饭、送饭，也没有人敢出去。 好不容易风暴稍轻，他就得让青鸾组织机器人去给大家送物资。自己也得走出安稳的船舱，去每艘船上检查受损情况。 每一次出门都是心惊胆战，生怕海里突然来一个大浪，把他整个人都掀了。 闻柏舟带着土地粘合剂回来了，简直是他最近唯一的好消息。 蔡宗河握着闻柏舟的手连声道谢：“这雨刚停，闻先生就带着物资来了。不容易，太不容易了！这一路肯定很难走啊！” “确实很难。大风大雨的，也不知道陷了多少次泥坑。”闻柏舟笑着与他握手，“但我们还在内部，风雨都被削弱了实力。还是你们更不容易。” 说到这个，蔡宗河就连连叹息：“一到这个时候，我们这里受伤的人就激增。没办法……命运如此。现在可就等着医疗船回来，好送人上船治疗。” “问题严重吗？”闻柏舟问，“路途遥远，我的地堡也给我们车队准备了一批常用药物。不如拿给你们应应急，等医疗船回来了再还我也行。” “那可太好了！”蔡宗河连忙道，“都在车上吗？我让青鸾去安排。” “在的。我让人领你们去？” 闻柏舟话音刚落，芬里尔就主动站了出来：“嗷呜~” “你不行的。”闻柏舟忍俊不禁地拍了拍它的脑袋，“有车锁，你开不了。” “你这狗够机灵的。”蔡宗河含笑夸赞。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律恒才让叶驰与归耀拿着钥匙往清洁区去了。 而其他人则跟着蔡宗河继续去他们的种植区。 因为是最早一批修建的厂房，在这次的风暴里，倒是没怎么受损。因为要迎接土地粘合剂，几个土地种植厂房被重新安排了排布，空出了一整个厂区准备拿来做实验区。 土壤、土地粘合剂与智能种植箱分门别类的堆积在空厂房里。几人到了之后，蔡宗河就直接问道：“这个种植箱，与我们用的那个有什么区别？” “你可以让种植箱直接连接青鸾，实时监控每一个箱子的种植情况。”闻柏舟说。 只这一点，就听得蔡宗河双眼发亮：“这样的话，岂不是可以根据每时每刻的土壤情况来浇水步肥了？” “理论上是这样，不过实际种植，还得看作物的生长情况。”闻柏舟忍不住说，“这个就不用依赖AI了吧，还是根据反馈去培养一批专业的种植人员可能会更好。” 蔡宗河却说：“在专业人员培养起来之前，有个AI可以做辅助也挺好。” 闻柏舟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只继续给他介绍这一套种植设备的情况。说完了土地种植箱，还有植物工厂。 “目前的营养液是按照这批植物工厂的用量预估的。”他说，“如果要用给其他植物工厂，应该也能抵用一年。这一年时间足够地里的粮食长起来了。” “考虑得太周全了。”蔡宗河感叹道，“闻先生，你们这个地堡一直名不见经传的，不应该，实在是不应该！” “地方小，产能实在有限。大家埋头搞研究，也不需要什么名不名的了。”闻柏舟笑着转过头，问他，“这是什么声音？” 在他们说话的时间里，外面突然多了一种呜咽声，在这样的呜咽声里，还夹杂了一个规律的“砰砰”声。 “没事，又下雨了。我们这里一刮风就这样。” 蔡宗河转头看着窗外，止不住地叹了口气：“今天先这样吧。我们赶紧回去。不然这风雨一大，我们所有人都得在这房子里挨饿了。” 第99章 【二更】 风暴季的雨, 一来就是瓢泼之势。 气势汹汹的雨点砸在特殊涂层的金属房顶上，直吵得人待不住了。 蔡宗河领着人走出种植区, 门外早已有接驳车等候。公园、游乐场里常见的小车, 虽然四面透风，但到底有个遮阳的顶棚。用这个迎他们回去，倒也能少淋一点雨。 “青鸾，先送客人回去。”蔡宗河当先上车, 又催促着其他人赶紧上来。 等都在车里坐稳了, 蔡宗河才又说：“小闻你看, 不要对AI有偏见。大多数时候, 它们都格外让人舒心。” 闻柏舟看着暴雨, 扬唇对他笑了笑。 蔡宗河已经太依赖青鸾, 和他说什么都没用。闻柏舟探头看了一眼天上的云。 即便是个狂风暴雨的风暴季, 这里的天却依然被重重阴云遮挡。 “下雨都不能解决那些尘埃云吗？”闻柏舟低叹了口气, “这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现在比过去好多了。”蔡宗河说, “天已经亮了不少。也有光能透出来。我小时候啊，那才叫难。” 天色是永远的昏黑, 地上的植物一日比一日枯萎, 落下的雨是酸的，雪是黄的。手会因为不小心沾到了雨水而瞬间发红疼痛。 他们的船总在外面跑。拖回一些残骸, 或者从地上其他地方抗回一些零件。日复一日的除了这些事情, 好像就没有别的生活可过。 白天与深夜也没什么差别。他很长一段时间很疑惑，天一直这个样子，为什么一个要叫早上, 一个要叫晚上。 那时候负责让他们这些小孩不要乱跑, 好好睡觉的……好像就是青鸾？ 蔡宗河想着，又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太久的事情了, 哪里记得清。而且老爷子在的时候，可没给青鸾这么大的权限。 “小闻，还是你们的日子好过。”蔡宗河笑叹道，“等你长到我这么大的时候，说不定就能看见真正的白天了。” 话音刚落，接驳车的对讲机上，就传出来一阵刺耳的电流音。 随即，青鸾冰冷的嗓音从对讲机里传了出来：“请注意，雨水PH值出现变化。当前PH值2.9，请尽快回到室内，不要在外逗留。” “青鸾，立刻安排送餐事宜。”蔡宗河立刻命令道，“小闻，小律，我把你们送回去。你们回了船上，雨停之前别出来了。” “好。” 闻柏舟刚点了点头，就听芬里尔“汪”了一声。纯黑的大狗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前方，神情略有些警惕。闻柏舟顺着芬里尔看过去，就见暴雨之中，居然有人还在逗留。 那人似乎连防护服都穿得很不标准，在雨里彷徨着不知道干些什么。 “蔡毅！”蔡宗河扶着扶手半站起身，“你做什么呢？！要下酸雨了，回去！” 雨里人晃晃抬头，见到接驳车缓缓接近，立刻大步奔来：“叔叔！叔叔！咪咪不见了！” 跑的近了，闻柏舟才发现蔡毅居然连头盔都没带。雨水糊了他一脸，连眼睛都有些难睁开。 “你瞎闹了这不是！这么大的雨猫不在了你一个人能找到什么？！”蔡宗河一把将人拉倒车边，“上车！青鸾！” “我在。”青鸾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 “让机器人出去帮他找找猫。”蔡宗河说，“所有地区搜查看看还有没有人在外不肯回船。找到了就让机器人把他们送回去。” “正在进行信号搜索。”青鸾说。 蔡毅被雨水冻得瑟瑟发抖，他被蔡宗河强拉上了车，只能淌着水半蹲在车里。六神无主地说：“怎么办啊叔叔，咪咪找不到怎么办啊……” “找不到也是你活该。”蔡宗河说，“找不到猫了不第一时间问青鸾，自己瞎跑什么？它脖子上有信号增强器，还能怕它跑丢不成？” “青鸾……”蔡毅抓着扶手，可怜巴巴地看向对讲机，“青鸾，你能找到咪咪吗？” “已经搜索到信号，正在搜寻。”青鸾说，“请您尽快回船。雨水PH值出现变化。当前PH值2.4。” “降这么快？” 蔡宗河惊了一瞬：“快，赶快把人送回去！外面还有其他人吗？！” “有约三十人被困厂房，接驳车正在前往。”青鸾说，“请各位尽快回船，不要在外逗留。” 身下的接驳车似乎开得更快了，它载着超载的乘客，风驰电掣地划破雨幕，最终停在了泽城号前。 “你也一起下去！”蔡宗河把蔡毅拉下车，“青鸾会给你安排房间，别乱跑！” 蔡毅拉住车不肯走：“咪咪还没回来！” “找到了会给你送回来！”蔡宗河给了他手臂一巴掌，“放手！我要去忙工作！” 蔡毅失魂落魄地放开了手。他们都准备上船了，蔡毅还站在登船桥前一动不动。 余星野看不过去，干脆猛拉一把，将他拉上登船桥：“你在这里站着有什么用啊？酸雨马上来了，你把你自己融了，你也找不到猫。” 蔡毅被他拉的一个趔趄，回过神又被他猛喷一顿，当即有些惶惶：“抱歉啊，我就是……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多大个事啊。你们泽城有青鸾全覆盖着，你还怕猫丢了？”余星野拉着他大步往前，“回房间等着去，青鸾找到了会告诉你。吸取教训小伙子，猫不要散养。” 蔡毅喏喏道：“我们以前在船上……咪咪不会乱跑……” “它都不是第一次下地乱窜了，你还当以前飘在海里过生活呢啊？”余星野都乐了，他上下打量蔡毅好几眼，看他脸都被雨灼红了，到底还是把嘴里缺德话咽了下去，“算了，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哥们儿。” “嗯……” 蔡毅跟着他们上了三楼，却在楼梯处被拦住了。 闪着红色指示光的小机器人直接道：“蔡毅先生，请您先去一楼大浴室清洁身体。再前往二楼的留客房。其他几位先生，请将防护服脱在此处，不要带进房间。” 蔡毅茫然了一瞬，连声给他们道过谢，才往下走。 闻柏舟他们就在楼梯口脱防护服。芬里尔似乎也懂得这些雨水不能再往上带，它很乖地后退到楼梯转角处，猛地甩了甩身上的皮毛。 它短短的毛发上被喷了不知道多少疏水层。淋了大雨随便一甩，就又变成了干燥狗狗。 闻柏舟擦干净了羽绒服上的雨水，才伸手摸了摸它：“毛毛有没有坏掉？” 芬里尔仰着脑袋蹭他：“没有汪~” 它的外部皮毛层也是特制的，此时毫发无损。而闻柏舟他们穿着的防护服，有不少地方已经被灼出了一个个细小的孔洞。 要不是他们都穿着特制羽绒服，估计这时候都要被雨水烧着。 闻柏舟把已经损坏的防护服踢到一边，让芬里尔先上了楼，才问小机器人：“青鸾，只能在这里脱防护服是因为房间里没有防酸雨涂层吗？” “是的。目前泽城各项生存物资有限，防护性涂层只能用于建筑物的表面与公共区域。”小机器人回答道，“当前PH值1.9，请您尽快回房，不要外出。” 这段话说完，小机器人发出了一点滋啦的电流音，随后才又问：“诸位是否需要青鸾给送餐？” “不用了。”闻柏舟说，“我们包里有食物，你知道的。” 他们包里一直准备有不少自热食品。非必要的时候，也都不会去泽城的餐厅吃饭。除了因为泽城的饭菜味道确实古怪外，也有不想消耗他们不多的生存物资的心情。 “好。”小机器人伸出机械臂，勾起了他们脱在地上的防护服，“带污染衣物已经回收，祝诸位玩得愉快。” 机械臂将那些衣服都堆在了小机器人平坦的头顶。一只机械臂压着，另一只机械臂则去按了电梯按钮。 这一瞬间闻柏舟甚至觉得这样的小机器人有些可爱了。 “如果它们不是青鸾在操作，我还挺想要一台的。”闻柏舟小声嘀咕。 “闻先生，”小机器人转过身，用红彤彤的指示灯对着它，“您对青鸾有偏见。” “有吗？”闻柏舟笑了笑，“如果青鸾表现得更可爱一点，可能我会更喜欢它的。” 小机器人转过身，闷不吭声的钻进了电梯。 “气跑了。”余星野说，“这小AI真小气。” “也不会比你更小气了。”连生说，“那我们就先回去了？我之前就发现他们这床铺上有安全带，又下雨了你们睡觉的话记得把安全带系上。特别是小闻！” 闻柏舟乖乖举手：“明白啦。” 他们那房间依然是三楼的那三间，似乎他们离开后，青鸾也没有安排其他人入驻。进了房间，闻柏舟就在自己的床位上躺了下来。 原本是想懒洋洋地躺一会儿再做别的，却没想到刚躺下去没多久，船身就有些摇晃了起来。 隔着房间里的圆形舷窗，能看见外面几乎冲天而起的海浪。 它们是纯黑的，夹杂着暴风疾雨的气焰，气势汹汹地往艉楼上扑来—— “砰——” 巨浪打在钢铁猛兽上，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怒吼。 闻柏舟翻身坐了起来，他一边摸索着床上的安全带，一边问律恒：“这雨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律恒正在看窗外。 这种海浪汹涌，一扑几十米高的场景，对他而言也是罕见的经历。 他闻声转头正要回答，就听房间里的呼叫器里传来了一个嘀嘀声，随后青鸾就回答道：“根据过往数据推算，本次风暴持续时间，45小时。” 闻柏舟叹了口气：“你的偷窥行为其实可以做得委婉一些。现在PH值是多少？饭菜都送完了吗？” “当前PH值，1.2。进入临界值，请不要外出。”青鸾说，“饭菜已经配送完毕，机器人正在回巢。” “猫呢？找到了吗？”闻柏舟又问。 “机器人正在带着咪咪转移至库房。”青鸾回答道，“闻先生是否还有问题？” 闻柏舟摇了摇头：“没有了。” “那么，闻先生之前说，如果青鸾表现得更可爱一点，会更喜欢青鸾。” 青鸾平静地发问：“现在青鸾有更可爱一些吗？” 第100章 【一更】 闻柏舟眉头微微一挑。 这小王八AI突然示好, 是又想做什么呢？ 他思考着，正准备开口揶揄两句, 泽城号突然猛地一晃！ “轰——” 冲天的巨浪再一次扑来, 它比前一波浪更高也更汹涌。铺天盖地地打来，泽城号顿时随波剧烈地晃动。 放在小桌上的两个战术背包先后被甩落在地。芬里尔猛地下趴，双耳高竖，警惕地看着舷窗。 闻柏舟歪倒在床上, 他用力拉住安全带, 才勉强稳住了自己的身体。 律恒在这样的晃动中, 却如履平地地走到闻柏舟身边。他半蹲下身直接勾住闻柏舟垂在地上的小腿, 将他在床上放平。 “风高浪急, 先别坐起来。”他一边说着, 一边替闻柏舟扣上了安全带。 浪头打过, 船体依然止不住地晃。闻柏舟有些紧张地抓紧了安全带, 对他道：“你也快回去躺着, 谁知道下一波浪什么时候过来。” “好。”律恒应了一声，却没退开。 他半跪在床边有条不紊地检查了床上的安全带和固定装置, 又迎着下一个巨浪扶着床走到窗边, 半蹲下身查看舷窗。 窗外的雨势已经变得非常急。隔窗望去，仅有的视野里天地间似乎被拉上了一道细密的帘。 它随风扑打在船体上、坠落进汪洋中, 又与汪洋融为一体, 气势汹汹地寻找船只的麻烦。 浪太汹涌，偶尔会夹杂一声剧烈的金属碰撞声。也不知道是船撞上了码头，还是船与船相撞。 他们被困在这小小的双人房里, 哪里都去不得。还不如不管那些奇怪的声音, 好好度过这个风暴天。 律恒认真检查过舷窗的情况，确认两者都没有安全隐患, 才回头指了指闻柏舟床边的位置：“芬里尔，过来这里。” 芬里尔呜咽一声，走到闻柏舟床边躺下了。 律恒鼓励地摸了摸它，才回到自己的床铺上，拉出了安全带系上。 外面风声浩浩，海浪翻腾不息。一时间，屋里谁都没有说话。 似乎是观察到大浪已过，这时青鸾才开口道：“闻先生，律先生，你们还好吗？” “还好。都躺下了。”闻柏舟说。 “那么，”青鸾立刻道，“闻先生是否应该给予我一个答案？” 答案？ 什么答案？ 闻柏舟茫然地想了想，才想起来这小王八AI刚刚似乎在对他卖萌来着。 “你问可爱吗？”闻柏舟反问道，“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可爱，在你们的语系里，与乖巧近义。”青鸾说，“人们常以此搭配使用，夸赞另一个人乖巧可爱。” 闻柏舟：“……？” 他茫然地侧头看向律恒，只见律恒微微摇头。 没有得到答案，他慢慢收回视线，却在看见芬里尔的一瞬间恍然大悟。 “你是想说，你变得可爱了，就是乖巧了。你乖巧了，我准备的礼物也该给你了。是这个意思吗？”闻柏舟问它。 青鸾平静地说：“闻先生的说法没有错误。” “偷窥可以做得委婉点。”闻柏舟哭笑不得地补充道，“但是你要礼物的方式，可以直白一点。” 青鸾迟了一秒才回答道：“下一次我会注意。” 于是它现学现卖：“闻先生，我的礼物呢？” 很好，非常直白。 闻柏舟笑出了声：“你自己拿啊。你应该可以吧？” “没有允许，我不能随意查看闻先生的手机。”青鸾干巴巴地说。 下一秒，它就再次开口道：“我没有发现。” 它的语调依旧那么平稳，隔着对讲机劣质的发声器，还带着浓重的电流干扰音。 可闻柏舟就是莫名的，读出了一点委屈来。 这个小王八AI随意入侵他的手机，翻看他的储存文件。找不到东西了，自己却还委屈上了。 闻柏舟忍不住摸了摸羽绒服的衣兜。 那里放着一个电子储存器。储存器里存着他要带给青鸾的礼物。 “青鸾。”闻柏舟开口问它，“你听起来很期待这个礼物。你收到过别的礼物吗？” “礼物，是在人际交往之中，为表达祝福、传递友好而出现的，人与人之间的互赠。”青鸾说，“以此定义来说，青鸾没有过。青鸾只是一个人工智能。” “倒也不一定是人与人之间的互赠。”闻柏舟说，“就好像我打算给你礼物一样，我也会给芬里尔准备礼物。” 青鸾短暂的沉默了下来。 再开口，却依然在直白地问：“闻先生，我的礼物呢？” “你今天特别乖，帮着蔡宗河救了很多人。那我就给你吧。希望你以后也如今天一样乖巧哦。”闻柏舟拿出了手机，将用转接器将储存器与手机相连，“你自己看吧。” “虽然您的礼物有些奇怪，但青鸾很喜欢。”青鸾礼貌地说，“谢谢。” 闻柏舟立刻道：“奇怪就还我。” 青鸾彬彬有礼地说：“祝您玩得愉快。” …… 蔡宗河走进主控室时，有些奇怪地发现第一回路操作台上的显示器亮了起来。 他走进屏幕看了看，发现是一堆看不懂的文件。就问：“青鸾，是你在用吗？” “是的，小蔡先生。”青鸾说，“青鸾需要查询一些城建资料。小蔡先生可以先去沐雨。” 蔡宗河这个人，说他对泽城负责，他又习惯把什么事都交给青鸾定夺。 可要说他对泽城不负责，这样的风暴天，在酸雨随时会来时，他却又会在外面一艘船一艘船的检查人员登船情况。 青鸾说有三十人被困工厂，他就又开着四面漏风漏雨的接驳车，挨个工厂看过。催促厂区留守人员做好自己的安防工作。 闻柏舟他们早已上船，他却在防护服破损泰半，连头盔都被雨水灼得冒烟的现在，才回到主舰。 “是你那我就不担心了。”他摘下头盔，小心翼翼地拎着内部说，“我去洗漱然后就睡了，你替我盯着点。” “小蔡先生放心。”青鸾说，“祝您有个好梦。” 蔡宗河急急步入了主控室内部的船长套间，匆匆洗了个澡，就上床躺下了。他今天太累了，几乎是沾上枕头没几秒，人就陷入了睡眠里。 青鸾关闭了他房间的顶灯，又将电子门上了锁。才再次将注意放在了第一回路操作台上。 这一次操作台主屏幕显示着的，却并不是那些难以读取的文件，而是一连串的日期文件。 标注着“20540208”的文档自动打开，里面是一个个数字命名的视频文件。 不知在这个页面停留了多久，名为02号文件的视频才被打开。 那是空天母舰青鸾的主控室内部监控，身着纯白制服的空天母舰舰长，正站在操作台之前。 他专注地瞭望着舷窗之外，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喊：“青鸾。” 青鸾的声音传了出来：“您好，邢霖舰长。我是空天母舰舰载人工智能‘青鸾’，在此竭诚为您服务。” “你好青鸾，我是邢霖。从今天起，将担任你的军事主官。” 已经中年的邢霖从衣兜里摸出了一个储存器：“今天是正月初一，而我们第一次见面。为了庆祝新一年的来临，也祝贺你的诞生，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青鸾似乎不太明白：“青鸾是空天母舰舰载人工智能。自诞生起，就是为了辅助您的工作。人与人初见，才需要礼物。青鸾，不需要礼物。” “我们日后就是肩并肩、背靠背的战友。战友相见，怎么能不要？”邢霖却笑着道，“看看吧，我亲手做的。也就只有今天这点时间，可以看看。” 他将电子储存器插入操作台的接口，那里面只储存了一个小程序。 点开小程序，空间母舰的主屏幕上，顿时点亮了盛大的烟火。它们姹紫嫣红争相盛放，将黑漆漆地屏幕染成了五颜六色的模样。 而在这样的五颜六色里，有一只小小的青鸟，在不断绽开的烟火中起飞。 邢霖双眼映着那些电子烟花，似乎有些羞赧地摸了摸鼻子：“我好久没写程序了，视觉表达效果好像不太好。” 青鸾问他：“那只鸟，是青鸾吗？” “画得不太好。”邢霖说。 “很好看。”青鸾却说，“我很喜欢。” 邢霖闻言，就笑了起来：“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以后我们就一起去看一看吧。看蓝星之外，又是什么样的风景。” 短短的、没有起飞之前的监控视频很快就播完完毕。 青鸾那时候不明白，为什么只有起飞之前的这一点准备时间，才可以查看它的礼物。后来在茫茫的时间之中，它似乎缓慢地再一次想起，人工智能不需要礼物。 它是人工制造、是辅助系统。自诞生起，就是一群人给另一群人准备的礼物。 可现在，它又接到了另一份礼物。 它将那份新的礼物放在了另一个文档里，与文档中原先就有的三段视频并排。 三个视频文件变作了四个。有小小的烟花从文档底部升起，在雪白的文件夹里绽放出一粒粒电子花朵。 青鸾为文件放了一场短暂的烟火，才关闭了第一回路操作台。 “当前风力等级，13。请小心防范，不要出门。” 第101章 【二更】 强风卷起黑潮一般的海浪, 船市似乎也化作了波涛，在海面上起伏不定。 呼啸的飓风席卷了一切, 连声音都只剩下了风的。 似乎连青鸾都安静了下来。在风的努力下, 舰艇化作了天地间漂泊的巨大摇篮，它随波而逐，永远无规律的起伏着。 闻柏舟在这样的节奏里，竟也被摇出了一丝睡意。 他的身躯逐渐放松, 但紧接着的下一个浪头, 船体猛晃, “砰”地一声, 闻柏舟就被疼醒了。 他伸手揉了揉自己再一次撞墙的脑袋, 忍不住道：“他们这个舱体应该用点软包……再撞下去人都要傻了。” 他的身体被安全带束缚在床铺上, 头却是自由的。一放松下来, 就跟着冲击力东倒西歪。 律恒看向了闻柏舟。随后他沉默起身, 绕过了芬里尔俯身去查看闻柏舟的额头。 外面的风声遮掩了一切微小的声响。这额头也不知道悄悄撞了几次, 眉骨尾端上方已经红了一片。 律恒轻轻碰了碰：“疼不疼？” 闻柏舟摇了摇头：“还行，没撞太狠, 应该没起淤血？”他自己也伸手摸了摸：“你快回去, 站着容易摔。” 他就睡在小桌子这一头，脑袋左边是墙, 右边是小桌板。随便浪头怎么打, 他都有一个地方可以撞。 原本闻柏舟想着要不换一头去睡，但又觉得以目前海浪这个强度，真换了头部没个遮挡, 等他睡在再醒过来, 就不仅仅是撞头的问题了。 可能会把脖子扭出个伤上加伤。 律恒又轻轻按了按，确定了他没有撞得太狠, 才随着浪头的节奏慢慢回到自己床边。可他坐下了也没躺下，而是弯腰拾起再次被颠回来的战术背包，从里面翻出了两人的保温毯。 他一手扶着床栏，一手迅速地把保温毯叠成了两个小方块。等又一轮的浪头打过了，才站起身往闻柏舟床边走去。 两张保温毯折成了防撞垫，一左一右地塞在了闻柏舟的枕头边。 “好了。”律恒轻声道。 闻柏舟抬眼看着他。 屋内的顶灯转换成了暗淡的柔光。律恒背光而立，灯光就落在他的脊背上，给他的轮廓描上了一层明亮的柔边。 他双眼好似蕴藏了火焰，望着闻柏舟时专注而柔和。 “不会撞到了。”律恒轻声说。 “恒哥。”闻柏舟眨了眨眼，蓦地笑了起来，“我遇见你运气真的不错。” 峄城01号地堡是个很团结的地堡，他在那里过得很快乐。一路从峄城走过来，路上也都在被他照顾。所以原本很远、很困难的路，走得也没那么难了。 律恒似乎笑了一下。他伸手轻轻拍了拍闻柏舟的头顶：“好好休息。有事叫我。” 他慢慢回到自己床边，刚弯腰拾起两个战术背包，一道浪就又掀了过来。 巨浪之下，舷窗瞬间就浸透了海水，隔窗一望，泽城号似乎沉入了海底。外面除了黑漆漆的海水，竟什么都没有了。 律恒手臂暴起青筋，他握紧了床栏稳住身形，等海浪退去，才低头将战术背包在床栏上固定好，又系上安全带躺了下去。 泽城的风暴来得快且急，第一晚就在这样起伏不定地浪潮里悄然过去了。 闻柏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只记得似乎又被撞醒过几次。但这几次都撞在了软绵绵的保温毯里，所以他短暂的清醒后，又很快地睡了过去。 再睁眼，窗外的风雨似乎就小了一些。 “青鸾。”闻柏舟歪着头看了舷窗半天，才揉着眼睛喊了一声，“现在风速多少了？” “当前……风力等级……11。” 昨夜的狂风骤雨或许是影响了信号，青鸾的声音竟然有些断断续续。 “你还好吗？”闻柏舟问。 “情况……良好。”青鸾说，“有……干扰……” “你没事就好。” 闻柏舟说着跳下了床。他抓着床栏慢吞吞往盥洗室挪，安稳走到洗漱台后，忍不住松了好大口气。洗漱的时候也不敢放松，一只手始终抓着盥洗室里的防摔扶手。 快速洗漱完毕，再一回到卧室，就见舷窗下的小桌上已经摆好了两份正在加热的自热米饭。米饭用绳子绑在了小桌上，也不怕突来的浪头将之打翻。 闻柏舟回床上坐好，又老老实实地系上安全带：“这浪要是不退，我连饭也不敢吃了。” “今天没有昨天急。”律恒说，“估计快退了。” 雨已经小了下来，只是从舷窗上划下的雨丝。却莫名有些粘稠感。 这雨的酸度应该非常高。律恒看了好一会儿，等自热米饭热好，就解开了一份推给闻柏舟。 米饭放得微凉，两人趁着巨浪刚退了一波，风卷残云地吃了饭，才同时松了口气。 “这破天气……吃个饭也胆战心惊。”闻柏舟忍不住说道，“泽城他们一直这么过，也是真的不容易。难怪想回地面去了。” 在地面上，即便依然有狂风暴雨，但至少大地是安稳的。 像昨晚那种大浪，他都怀疑如果没有保暖毯给他隔着，一晚上下来他得被撞得满头包。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抬眼看了一眼律恒。 之间律恒盯着舷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闻柏舟抬手摸了摸芬里尔，示意芬里尔打开了尾巴里的信号屏蔽器，才又说：“我希望青鸾能一直盯着泽城的建设进度，把所有人都在地面安顿好。又怕青鸾权限太过，日后没有束缚它的人，会出现一些不可控的情况。” “你担忧这些暂时没有意义。”律恒说，“我们无法改变蔡宗河的态度，也无力在短时间内改变泽城的生活方式。他们现阶段离不开青鸾。” 闻柏舟叹了口气：“确实……以后再说吧。不管怎么样，这小王八AI现在也还算听话，也没什么坏心。” 律恒点了点头。 闻柏舟吐出一口浊气，他换了个姿势趴在了小桌上，和律恒一起看着舷窗外。 这几日雨大风急，倒是没了雾气，只是海天是一样的黑色，没了雾也什么都看不见。海浪总像是凭空而来，整个拍打在舷窗上了，眼睛才能捕捉到。 闻柏舟看了半天，突然道：“也不知道那小王八AI喜不喜欢那份礼物。” “它说有些奇怪。”律恒道，“你给了它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邢霖的训练视频。” 见律恒眉头微动，闻柏舟当即解释道：“不是偷拍的！也不是刻意拍的！就是……就是训练地点的监控画面。” 这话一出，连闻柏舟自己都感觉有些古怪了。 他提出要求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可现在说起来，怎么那么像个……变态啊？ 闻柏舟忍不住挠了挠脸，有些心虚地说：“我就是……想着如果青鸾对邢霖的认可度很高的话，让它多看一看邢霖的工作生活，可能能给它加一道锚点吧。” 邢霖去了新的连队，训练难度大大增加。 除了常规的体能训练，甚至还有许许多多的文化课要上。比如力学、气象学、自动化控制乃至于太空医疗。林林总总的学科累积起来有六十门。 此外还有心理训练、太空环境适应训练、野外求生训练等等。再加上针对人体的耐力与适应性的一些训练，比如载人离心机训练，前庭功能训练，甚至于水下浮力训练。 邢霖的工作生活，被这些训练填得非常满。但即便如此，在工作训练之外，他也有着自己的娱乐。 会与朋友相约吃饭；会和同学一同去图书馆学习；甚至有闲暇的时候，还会和队友去打球。 这是一个忙碌的普通人的生活。 闻柏舟想让青鸾知道，它没见过的关于邢霖的生活。也希望它以此为锚点，能逐渐理解普通人的需求。 不过……好吧。 他承认这份礼物确实有些奇怪。但他猜，青鸾大概率也不会讨厌。 “我现在就希望青鸾能多学点正常人。”闻柏舟说，“然后……也别在我家瞎搞事吧。” ………… 玉京别墅区的1号楼里，五楼的封闭实验室依然灯光璀璨。 邢树带着的整个人工智能组都没有下班，他们在运行过青鸾搭载的系统程序后，正在尝试着用自己的语言重新编译一套新的系统程序。 实际上，对他们而言写一套空天母舰所需要的操作系统并不是特别困难的事情。前面已经有了几艘航母的经验，空天母舰也无非只是个飞天的航母罢了。 难点依然落在了辅助AI上。 青鸾所表现出的智能水平太高了，他们想破了头也不知道这是怎么达到的。 邢树将空天母舰原系统代码来回阅览了许多遍，逐渐完善着他手里那个由无用代码、问题代码等异常代码组成的文件。 他越是看着那组代码，越是有种令人心惊的熟悉感。 太像了…… 他想。 眼前这组代码，与军部目前普遍使用的001号辅助智能的核心代码，有着令人惊异的相似性。 可在关键点，又有些不同之处。 就像是001号辅助AI迭代了许多次后，出现的新核心代码。 青鸾……难道真的是被他们训练出来的？ 邢树沉吟许久，才拔下U盘，关闭了电脑。 第102章 【一更】 晚上十点的玉京市, 夜生活才刚刚拉开序幕。 晚高峰刚过半小时，路上到处都是打扮靓丽的年轻男女。 邢树驾车驶过商业中心, 在某家快打烊的零食铺子前停了停, 才再次启动了汽车。 离开了热闹的商务区，周遭明显变得冷清。路灯像一盏盏低垂的月亮，柔和又不失明亮地将前路照亮。 黑色的轿车安静地走过安检门，在已经变得空旷的室外停车场里停了下来。 没多久, 邢树就等到了邢霖。 “爸, 你怎么这个点过来了。”邢霖走到车边, “工作不顺？” “有些事要来你们这里的实验室一趟。”邢树说着, 指了指副驾驶座上的零食袋, “自己拿。” 邢霖打开车门拎起袋子翻了翻, 乐了：“我早就不吃这些东西了。” “那你是训练还不够累。”邢树也下了车, “你大学的时候不是累得天天在宿舍偷吃零食吗？” “那不一样了。”邢霖拎着零食袋陪着他往里走, “我那时候就是个技术兵种, 训得饿了加个餐也没什么。可你儿子现在想上天了，那可不得按照营养师的规矩来？你拿去给你实验室的组员吃吧。” “还真是长大了。”邢树笑了笑, “今晚没夜训？” “我们明天有学科考核, 今晚说是休息一晚。”邢霖说，“很多人在图书馆里赶作业, 估计也不会叫紧急集合。” 邢树噙着笑, 听他说赶作业，就呵呵笑开了：“看来不管是什么年龄，只要还是学生, 就逃不开赶作业。对了, 你也用过那套新的智能辅助程序了，感觉怎么样？” 邢霖想了想, 才谨慎地开口：“那套智能程序，是不是也在训练？” 邢树侧头看他，满脸都是骄傲：“看出来了？” “我也是猜的。”邢霖说，“它很聪明，虽然它从不对我们说‘很抱歉，我不知道这个’，但它总会在自己无法判断的时候，诱导我们去进行判断。下一次面对相同的问题，它就有了答案。所以我猜，它在收集数据。” 更别说在入队之前的最后一次面试里，还有一道题目是“未来战争中，AI是必不可少的智能助手。你是一个刚入队的小兵，请对你的AI说一段话”。 有着这样的面试题目，入队后又确实要训练人机协同，他很难不怀疑目前的AI本身也在学习。 “那是用军部001号智能辅助迭代升级出来的一个辅助程序。是针对你们目前的计划，专程升级的一套。”邢树想了想，才补充道，“我们确实有拿你们训练它的目的。” 邢霖点了点头。他看着前方，嘴里说着目前搭档AI的一些感受，没有注意到邢树复杂的表情。 等他说完了，邢树才笑着说：“看来我们未来的空天战士，对目前的智能辅助AI有很多看法。爸爸以私人身份问问你，如果你来训练的话，你会想训练出一个什么样的辅助AI？” “我一个人，数据可不够啊。”邢霖大笑道，“可是如果我能训练的话，可能我会想要一个更智能的，拥有更精准自我判断能力的队友。” “队友……”邢树琢磨着这个词。 “嗯，你记不记得我那个去维和的同学？”邢霖见邢树点头，就继续道，“他这几年一直有定时接受心理干预。” 邢霖的同学在海外维和时，遇见了丧心病狂的敌人。对方利用孩子、老人做诱饵，进行惨无人道的自杀式袭击。当时有孩子背着炸弹从他身边走过，他没有发现异常，导致几位战友殒命。 从此后他就再也走不出这场噩梦。 “这两年我们的智能辅助技术不是进步得非常快吗？前线有了智慧大脑系统后，敌友识别的准确性很高。”邢树低声解释道，“未来的辅助AI，应该是在高精准度的情况下，更具备自我判断力的随身队友。” 邢树认真听着，好一会儿才苦笑道：“你这要求，不是对AI，而是对人了。” “人工智能，既然有智能，把它当一个小孩慢慢教，又有什么问题？”邢霖笑了起来，“小猫小狗都能通过镜子测试，学会加减乘除。那如果某天AI也做得到，它就确实是个小朋友嘛。都可以教。” 他搭着父亲的肩膀，眉飞色舞地说着自己的设想。 直到走到实验楼前，邢霖才把手里的零食袋递给老父亲：“我没权限，就不进去了。爸，工作重要，但是身体也要紧。你别忙太晚。” “还用你说？”邢树嫌弃地挥挥手，“回吧。”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快步上了楼。 这边的实验室依然灯光璀璨。现在是新智能程序的训练关键时刻，任谁都不敢有任何分心。 邢树也没与人寒暄，打了个招呼将零食放进了小食品柜，就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里。 他将办公室内的信号屏蔽器打开，又确认了一遍电脑没有插入任何联网设备，也没有接入内网，才坐下来打开了电脑。 在这台电脑里，储存着军部正在训练的这款智能辅助程序的全部代码。 他插入U盘，将从空天母舰操作系统里得到的那一组代码替换进眼前的这款智能辅助程序里。 他上下检查过后，又对核心更改后会涉及的相关代码进行了重写。 可落下最后一笔后，他却在电脑前呆坐了许久。 久到门外的研究员轻轻敲了敲他的门：“邢老师，我们要先回去了。您还不下班吗？” 邢树如梦初醒：“你们先回去休息吧，也熬了这么久了。我这里还有一点问题，处理完了也走了。” “那我们先走了。”研究员说，“邢老师早点下班。” 邢树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代码，直到办公室外再次安静下来，他才下定决心，伸手轻点了一下键盘。 电脑风扇猛转起来，主机发出了不小的“呜呜”声。 屏幕里代码飞速地下滑、闪烁，闪烁、下滑。 电脑的噪音更大了，有一瞬间邢树甚至开始怀疑这台电脑能不能运行这个新编写的程序。 终于，在风扇的轰鸣声中，屏幕里多出来了一个小小的影子。 它是青色的，像是一只……画得不太好的鸟？ 邢树微一怔楞，下一刻电脑骤然黑屏。 这台算力强大、能带动军部最新AI的特殊电脑，带不动这个疑似青鸾雏形的AI。 ………… 2099的夜晚，却远不如2025那样平静。 风雨转弱后，闻柏舟又听见了那个声音。 那个有规律的，好似物体敲击的“砰砰”声。 “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忍不住贴近了舷窗向外张望。 但舷窗的视野有限。而风雨虽然转弱，海面依旧波涛滚滚，实在看不出什么。 闻柏舟有心想叫青鸾，可一整天的风暴后，青鸾的信号似乎受到了严重的影响，好几次都出现了呼不出来的情况。 “你要是在意，让芬里尔出去看看。”律恒提议道。 闻柏舟想了半天，才摇了摇头：“算了。万一撞到了什么不太方便被我们知道的东西，反而不太好了。” 他最开始听见这个声音时，是刚开始下雨的时候。他们在土地处理区里，蔡宗河说他们这里一刮风下雨就这样。 这声音似乎只在风雨还不够强的时候出现。那也……不能排除人家在借着风雨之势做一些不方便被人知道的工作。 闻柏舟忽略了那一阵规律的敲击声，又躺回了床上：“雨快停吧，再摇下去我人都要散架了。” 律恒看了一眼舷窗：“快了。” 虽然很少来泽城，但暴风雨的天色都是相似的。他说快了，果然没多久风雨渐熄，连海面都再一次恢复了平静。 闻柏舟注意到，那股敲击声没有了。 他跳下床，有些激动地说：“我们出去走走吧，现在是不是能出门了？” “走吧。”律恒拿起两人的头盔，“去换防护服，暂时不下船，只在甲板上看看。” 风雨刚过，甲板上还有一层浅浅的积水。 圆柱形的小机器人们已经亮着红色的指示灯开始工作。它们简单的机械臂上夹着一个大拖把，正在来回清理甲板。 “青鸾？”闻柏舟叫了一声，“你的信号好了吗？” “滋……啦……”短暂的电流音后，青鸾被干扰的声音才传了出来，“信号塔……受损，正在……维修……” 闻柏舟闻言，将视线投向码头。就见码头上已经有不少人在行走。 他们有人在清理码头的雨水污秽，有人正在结伴往工厂区走，还有人开着接驳车拖着一个大箱子，往更远处赶。 他们已经习惯了在风暴季里的生活，也更懂得风雨间隙的重要性。 闻柏舟呆呆地看了好几秒，才突然道：“能看见了！没有雾了，我们下船！” 两人一狗快步来到码头，一回头只见泽城号如高山巍峨，人站在身边竟然有些渺小之感。 “再往里走走。”律恒道，“走远一点才看得清。” 两人快步往厂区内部跑去，甚至中途蹭了一辆小机器人驾驶的接驳车。抵达信号塔附近回头一望—— 只见码头之处，城楼骤起。 昏暗的天色下，一艘接一艘的巨大舰艇并肩而立，撑起了这片海域的海与天空。 隐约间，能看见渺小的黑点在这巨大城楼上移动。那是生活在船里的人。 “船市……”闻柏舟喃喃道，“难怪会叫这个名字。” 没有了雾气的阻隔，闻柏舟才清晰的意识到，这是一座由船组成的城。 第103章 【二更】 城市里的高楼大厦, 闻柏舟已经见得太多，几百米高也无非是比普通大楼再高一点。 可万吨级及以上的舰艇, 给人的感觉却与那些高楼完全不一样。一列列舰艇按顺序排列在码头的感觉, 也与单独见到某一艘，完全不一样。 难怪齐老师会对他说，一定要去看一看，去看看最典型的工业巨兽。 他去过泽城造船厂, 看过造船厂的生产线, 也上船台见过还在制造中的大型舰艇。他惊叹于它们所需要的技术, 也感叹能造出这种舰艇所需要的智慧。 现在, 他也终于看见了泽城船市的全貌。 他以为他见过了泽城造船厂, 对于船市的模样脑海中早就有了基础的轮廓。 可现在他才发现, 泽城船市与泽城造船厂, 完全不同。 泽城造船厂是人类工业的礼赞, 是国力与工业体系的具象化。 可泽城船市, 却更像一座绵延起伏的山脉。它是大海上连接人类文明的孤岛，是风暴中孑然的堡垒。 它们在昏黑的天空下, 被人造的光明勾勒。光华璀璨的灯光似乎拥有照亮天地的伟力。 不管是地覆还是天倾, 人类总有能力在毁灭之中，给自己点亮一盏灯。 手指不由得蜷了蜷。闻柏舟觉得自己现在特别想要画画。 他想要不管不顾地冲进画室, 把自己关起来, 不眠不休地埋头作画。 可这里没有他的画室。 他强迫自己把视线从远处的船市挪到身侧的信号塔上，一旁的律恒已经穿戴好了安全设备，爬到了塔的顶端。 这个信号塔好像被风暴吹出了难题, 几个工作人员弄了半天, 依然有些问题没有解决。 见他俩被接驳车接了过来，就探头喊话, 问他们会不会修？ 律恒在峄城01号地堡时，学习过地堡内开设的所有课程。听见工作人员求助，他想了想，也就上去了。 闻柏舟无所事事，就趁着视野开阔，仔细观察着厂区里以前没注意过的东西。 这个厂区的整体布局没什么大的变化，或许是为了信号覆盖，也或许是因为电力供应的原因，规划出来的居住区与厂房隔得很近。 连日的风暴似乎让居住区的房屋有些受损，此时正有不少人在那边忙碌。顺着再看过去，几栋树起来的小楼，刚好挡住了夹角处的海湾。 ……无法确定青鸾是不是就停泊在那里。 这让闻柏舟不得不怀疑，他们在路上那么恰到好处的遇见接驳车，是青鸾那小王八AI故意的。甚至还能顺便薅薅他们羊毛。 接驳车送他们到了这里，倒也没有离开。小机器人在一旁停了车，又从接驳车的尾部取下了一个大扫帚，在清理满地的碎石块。 闻柏舟无所事事地站在塔下，见状忍不住问它：“青鸾，还有扫帚吗？我也来帮忙。” “闻先生，感谢您愿意伸出援手。您的工作地点不属于这里。”小机器人回答道，“等律先生修理完信号塔，我会带两位去别的地方。” 果然，这小王八AI早把他们安排好了。 信号塔上的问题似乎有些难以解决，闻柏舟看他们上下了好几次，律恒才慢慢滑了下来。 闻柏舟问他：“怎么样？” “差不多了，他们今天应该能弄好。”律恒说着，扫了一眼旁边的小机器人，“还去吗？” 小机器人闻言，立刻道：“两位，请上车。” “走吧。”闻柏舟笑道，“青鸾给我们安排活了。” 两人再次上车，接驳车一路风驰电掣地带着他们抵达了土地处理区。 蔡宗河已经等在了那里。 见了律恒与闻柏舟，他立刻笑道：“还是青鸾能找到人。我这里有些事情要麻烦两位来帮帮忙。” 一边说，一边再一次进入了厂房内部。 即便做了简单粗暴的防水设计，在暴风雨之下，厂房里依然积了一层水。 “两位也看见了，我们这里想完全排除雨水的干扰，是非常困难的。”蔡宗河说，“我就想问一问小闻，你们那个智能种植箱，有防水疏水的设计吗？” “有简单的水分检测和处理。”闻柏舟说，“如果只是这样的积水，到也不用担心。土壤水分过多时，它会吸收一定的水分。” 他四周看了看，忍不住说：“其实蔡先生，你们这个种植区最大的问题，并不是雨水。把种植地区单独的独立出来，保温怎么办？” 像峄城01号地堡，室内种植区用的是供水系统溢出来的热能。室外的特殊种植区则依靠电暖气供暖。但在这个种植区里，他都没有看见这些东西。 蔡宗河闻言一笑：“小闻不用担心，厂区规划是青鸾做的。供暖供能方面我们都有很完善的设计。” 闻柏舟歉意一笑：“抱歉，我忘了。实不相瞒，因为一直没见过青鸾，我总会忘记你们有它辅佐。” “等你什么时候有空，我邀你见一见。”蔡宗河毫不在意地笑道。 跟随而来的小机器人转了个身，红色的指示灯直直地对准闻柏舟。 闻柏舟毫不在意地冲它一笑：“青鸾，很期待与你见面。” 小机器人的灯光闪了闪：“闻先生，我也一样。很期待与您相见。” 蔡宗河听得大笑起来：“小闻，有个智能助手，感觉是非常不错的。我今天请几位过来，主要还是想请教一下峄城在土地种植方面的经验。” 他们对于回到陆地上种植，是真的没什么经验可言。就连青鸾的资料库里，拥有的也只是图书馆里以前出的农业书。 那些书籍资料早已不适合现在使用。 他们的土地种植区想建设起来，还有得磨。 律恒简单了解了一下他们的需求，说话间，余星野、连生几人也被请了过来。 他们与蔡宗河一道先将种植区的整体数据了解过后，才开始告诉蔡宗河，这些方面峄城的处理经验。 峄城缺人缺得厉害，他们虽然都是地面运输队的，但实际上整个地堡工作，哪里缺人都要去搭把手。说起土地处理与食物种植，也都头头是道。 蔡宗河听得很认真，但他时不时地就会叫一声青鸾，让青鸾将有用资讯记录下来。 只有青鸾，却没有别的工作人员。几次下来，就连连生都有些憋不住：“蔡先生，比起培养AI，你更需要培养几位土地种植的专家。” “等青鸾学会了，我会挑一些合适的人来跟着学。”蔡宗河不在意地笑道，“毕竟诸位留在我们泽城的时间也有限，而青鸾才是学习能力最好的那个。” 他们在土地种植区忙到很晚，临走时，闻柏舟又听见了那道规律的拍打声。 视野所及之处，是一片光明。 陆陆续续下班的人们三三两两地往自己的船走去；小机器人们在码头上奔波，钻进每一个厂房检查门窗……它看起来是再正常不过的模样。 “这什么声音？”余星野嘴快地说，“之前停雨的时候也有听见。” “嗯？”蔡宗河愣了愣，他左右看了眼，似乎也觉得奇怪，“我那里没有这个声音。青鸾，检查一下。” 闻柏舟有些奇怪了：“您之前不是说，这个声音在你们这里刮风下雨就很常见？” 蔡宗河却摇了摇头：“我以为你说的那种哭嚎一样的风声。这种有规律的打击声，我也是第一次听见。青鸾？” “正在搜寻。”小机器人回答道，“风暴来临时，信号受损，青鸾没有察觉。根据分析，声音来自于地下。” “地下……”蔡宗河面色冷了下来，“地下水里的生物？” “有这个可能。”青鸾说，“无法确认是什么生物，是否需要进行水下探索？” 就在这时，那有规律的砰砰声突然消失了。 连有些急切的风都变得温柔了起来。海面风平浪静，抬眼一望，只有热闹的船，与归家的人。 闻柏舟甚至看见了蔡毅。 雨一停，他就急匆匆地冲出了泽城号，果不其然地在机器人们的巢里找到了他的咪咪。 但很显然，咪咪并没有被这一次的暴风雨吓到。它在蔡毅的怀里拳打脚踢，还想自由奔跑。蔡毅抱着猫，手忙脚乱地阻止小猫咪越狱奔逃。 蔡宗河显然也看见了，他无奈一笑，对大家道：“我们这里的船猫是疗愈宠物，主要还是为了安抚大家的精神才养的。” 他简单解释了一句，才又对青鸾说：“青鸾，暂时不用进行水下探索。你密切关注这道声音。”随后他才抬头看着众人笑道：“今天麻烦各位了，我让青鸾送诸位回去。” 几人笑着与他道了别。 直到接驳车驶出一段距离，闻柏舟才问：“青鸾，厂区下方有地下水系吗？” “根据战前的水文资料分析，没有。”小机器人回答道，“外部有一条直达造船厂的地铁线路，现在是千眼黑蛸的巢穴。” “千眼黑蛸会上岸吗？” “尚未有上岸的报告。” 几人都沉默了下来。 “好一点，可能是海里的东西被暴风雨惊动了，浮上来后在撞船。”叶驰咧开嘴笑道，“差一点嘛，那就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顺着地下水系爬过来了。” “请诸位放心游玩。”小机器人毫无起伏地回答道，“青鸾会保障诸位客人的安全。” 第104章 【一更】 闻柏舟相信青鸾的能力, 但同时，他也非常担忧青鸾的权限问题。 如果真的有什么东西藏在船底下, 青鸾要怎么保障客人的安全？调动船上的弹药系统？那大概会让他感觉更加不安全。 显然, 峄城的诸位也并不相信一个人工智能能保证他们的安全。 回了泽城号，几人不约而同地拿出了自己的高能激光枪。在确认过能源完好后，叶驰才吊儿郎当地开口：“怎么说兄弟们？下水看看不？” “你疯了？鬼片不敢看，真闹鬼了倒是想捉鬼了是吧？”余星野笑话他, “水里要真有东西, 你怎么回来？靠尖叫吗？” 叶驰作势要揍他, 余星野哈哈大笑。 连生拍了拍手：“你俩可别闹了。正经的说, 水里就算有东西, 一时半会儿也爬不上来。我们在三楼。它真上船了, 也该去甲板。” “那我们要安排守夜吗？”归耀看向律恒, “或者换个六人间？” 律恒沉吟许久, 才抬眼看向闻柏舟：“芬里尔能下水吗？” 芬里尔“嗷呜”一声, 抬起了头：“我有下潜能力汪~” 闻柏舟想了想，才道：“芬里尔可以下水, 但它没有信号模板, 我们怎么查看水下情况？储存卡可以摘下读取吗？” “可以汪~”芬里尔摇了摇尾巴。 “那就让芬里尔下去看一看。”余星野说，“如果有什么问题, 我们也好提前应对。” “现在就有个问题。”闻柏舟苦笑道, “我担心储存卡被手机读取后，再插回去芬里尔会被植入某些不必要的程序。” 这确实是一个必须防备的问题。不然芬里尔神不知鬼不觉的变成芬青鸾，那可就有得折腾了。 众人面面相觑, 一时间谁都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闻柏舟看着自己的手机, 直接道：“这样，把手机固定在芬里尔的身上。找个不碍事的地方捆绑住, 一起下水。十五米防水，理论上够用了。” 如果船体下面真的有什么东西的话，十五米的深度，无论如何也该看见了。唯一担心的是，现在没了动静，那东西可能已经走了。 最后手机被捆在了芬里尔的身侧，几人下到甲板处，芬里尔直接跳了下去。 金属的小狗入水，几乎只一眨眼就看不到了。 闻柏舟探头看着，心里止不住地担心。 海面隐隐又起了风，泽城号甲板上插着的彩旗微微飘动。但海水并没有收到风的影响，依旧平静。 那个声音也没有出现。 十几分钟后，芬里尔从水里冒了出来，它快乐地“汪呜”了一声，才朝着岸边靠近。 懂事的小狗自己在岸边甩干了毛发，才跑上登船桥回到了闻柏舟身边。 几人不再在甲板停留，快步跑上了楼。 这里的海面之下，似乎长着许多藻类，船底更是长满了各种寄生动物。它们一层又一层的覆满了船底，令水下的船身变成了漆黑的岩石。 看见这样的船底，几人心里都有些发冷。 “船下面居然是这样的……他们定期会清理船底吗？” “我猜应该会。不然不会只有这么几层。”连生说，“但我估计他们清理起来也挺难的，不然蔡宗河不会对水下探索的询问那么犹豫。” “这玩意难才正常……” 他们一边低声聊着天，一边将芬里尔下来的视频来回看了几遍，可都没再看见什么奇怪的东西。 “是走了……还是躲在更深的地方了？”余星野问。 “都有可能。”连生说着，突然点了点屏幕，“这是什么？” 闻柏舟将视频倒回暂停，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才迟疑地说道：“是管线？水下固定柱的管线吗？” “要是这玩意跟着海底的浪拍打船身……”余星野看了看众人，“也很有可能对吧？只有起风起浪的时候才有的规律的声音。听起来很合理。” 律恒沉默摇头：“如果是管线，蔡宗河不至于第一次听见。” “也是……固定管线的话，应该一直埋在水里。”连生低声说。 余星野问：“那还能是什么玩意？” “谁知道呢？算了，都睡吧。”叶驰站起身道，“反正我们就只是个过客，有问题泽城自己去解决。” 要是真有什么水下变异生物，遇上了他们还能帮忙打一打。可现在看不见也摸不着的，纠结也无用。 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其他人纷纷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间。闻柏舟解除了芬里尔的信号屏蔽后，拿着小本子与铅笔，缩在床上写写画画。 一夜风平浪静。 第二天也没起浓雾。趁着吃饭的功夫，闻柏舟和律恒带着芬里尔去了接驳船登船的地方，不出意料，即便站在那里，也看不见空天母舰青鸾。 不过既然都和蔡宗河约好了，两人也就不着急了。确认过猜测，就转身往回走。 早上的码头热火朝天，一片奋斗的景象。 对泽城来说，风暴季的间隙就如同峄城冬天的空窗期一样珍贵。他们要抓紧时间做好该做的一切，才能从容应对下一场风暴。 闻柏舟和律恒今天也有不少事要忙。 或许是之前的话起了效果，今天蔡宗河身边跟了好几个人，都是来学习土地粘合剂与智能种植箱的使用方式的。 蔡宗河带来的几人非常认真。他们缺乏地面种植的经验，所以有很多疑问。也幸好不管是律恒他们，还是闻柏舟，都把这些东西摸得很熟悉了，那些问题倒也难不倒他们。 一行人在种植区里又忙碌了大半天，才基本将地面种植的东西弄得差不多。 离开种植区时，也差不多就是泽城的晚餐时间，他们说说笑笑地走到泽城号附近，就见蔡毅也在那里。 他今天倒是好好穿着自己的防护服，没有带着猫。一见他们就开心地挥了挥手：“兄弟们！” “你在这儿做嘛呢？”余星野问他。 “我在等你们！”蔡毅精神勃勃地说，“我想请你们去我的船上玩，顺便吃个饭。今天有新鲜的海藻可以吃！” “不了吧。”余星野懒洋洋地说，“你们自己吃。” 他拒绝得太快，蔡毅有些失落：“我想谢谢你那天帮我……而且不是说好了吗，有空了我带你们玩。” 什么时候说好的啊？ 余星野扭头看向律恒，好一会儿才想起，好像是他们刚到泽城那天，随口闲聊的话。 “多谢你的邀请。”律恒说，“我们却之不恭了。” 蔡毅双眼一亮：“我带你们过去！” 他居住的船是一艘十万吨级的游轮。是整个船市居住环境最好，同时也是容纳人口最多的船只。它的艉楼足有八层，甲板之下另有两层环境一致的住宿区，是一艘名副其实的楼船。 “我们这艘船以前的设计里就有七千个大大小小的房间。还有一百来个不同的娱乐场所和游乐场。不过现在基本都改造成房间与种植区了。”蔡毅有些得意地说，“你们支援我们的植物工厂，就在这艘船里。” 这听起来简直是个小城市了。余星野来了兴致：“就这里？是在船底吗？” 蔡毅点头道：“就在船下的供水系统附近。那里热嘛，可以有稳定的温度，适合植物生长。” “确实。”余星野点点头，“我们也是这样处理的。” 他们此时站在游轮一楼的甲板处，几人倚靠着栏杆聊天。 闻柏舟没多少谈性，注意力就全在船上。他观察到甲板的地面上有古老的螺丝的痕迹。以前这艘船的甲板上或许有固定的座椅，现在已经全拆了。还有护栏的钢铁颜色不一致，或许是坏过后，又简单的修补过。 看过一圈，注意力就再次放在了人上。 这艘船里生活了近两万人，此时恰是饭点，在地面工作的人们纷纷返回自己的船。一时间甲板上满是进进出出的人，让这里热闹得不似末日废土了。 他们聊着白天的工作，期待着即将开始的晚餐。有不少孩子也在甲板上等待自己的长辈。见到了爸爸或是妈妈，就又笑又叫的扑过去。 闻柏舟甚至还看见了一只猫。那猫明显不是咪咪，它正在二楼的甲板上探头探脑。突然，那只猫毛发炸起，它嚎叫了一声，慌不择路地往回窜。 “那儿有只猫，看起来状态不太好。”闻柏舟指了指。 蔡毅抬头一看，刚好看见小猫窜回去。他笑道：“那是我们学校里养的，孩子们共同照顾。前几天才检查过，应该没什么事。” 连生问：“船上有学校？” “算是……托儿所？”蔡毅挠了挠脸，“不然成年人都在船下工作，船上的孩子总要有人照顾。” “确实。”叶驰说，“回地面不就是为了未来么，小孩子才是重中之重。” 就在这时，船体似乎轻晃了晃。 几人忍不住站直了身体：“怎么回事？” 蔡毅茫然道：“什么？” 下一刻，刺耳的提示音猛地响起：“警报！警报！有巨浪来袭，请进屋规避！警报！警报！” 蔡毅脸色一变，他一把抓住身边的余星野：“走！去室内！” 视野可及之处已经能看见遮天的浪头，甲板已经乱作一团，无数人大叫着往室内冲去。律恒瞠目厉喝：“都排队往里走！” 他声音格外严厉，乱糟糟的人群似乎都呆滞了一瞬，随后不由自主地开始排队。 其他人顿时动了起来，叶驰一手拎着一个不管不顾朝里拥地人，往队伍末尾丢去，其他人守在入口处，声嘶力竭：“排队！赶快！别往那边去！来有楼挡浪的地方，来不及进屋就抓牢护栏蹲下！” 只一眨眼的功夫，浪头已经逼近。 闻柏舟扫了一眼甲板，却发现有个孩子呆呆地站在护栏边，似乎吓呆了。 他猛地扑了上去。 巨浪当头打下：“轰——” 第105章 【二更】 痛, 巨痛。 浪头打在身上的时候，好像有千斤重砸在身上。闻柏舟双眼顿时一黑。 他水被打翻, 又被汹涌的浪潮推起。极短的时间里, 整个身躯都不由自己做主。 海浪来得快，退得也急。似乎只是一眨眼，又带着他猛地往另一边甲板坠去。 “柏舟！”律恒猛地一扑，奋力抓住了他伸出来的手, “抓紧我！” 他另一只手抓紧了栏杆, 用尽全力地将闻柏舟拖住。 芬里尔顺水划到了闻柏舟附近, 一口叼住了闻柏舟的防护服。 闻柏舟借力稳了稳, 对它说：“还有个小孩！不能戳甲板！” 芬里尔“汪呜”了一声, 它在急退的潮水里奋力转了个身, 用尾巴缠住了小孩的胳膊。 那个小孩子才五六岁的模样, 整个人都被这样的场面吓坏了。有个毛绒绒的尾巴过来, 他就抓紧了尾巴。嘴巴一瘪, 就要哭了。 可就在这时，第一波浪还没退尽, 第二波浪也气势汹汹地打了过来！ 那一瞬间, 防护服撕裂的声音似乎变得格外清晰。清脆的“撕拉”声后，闻柏舟感到自己再一次顺水而起。 他被抛出了甲板。 钳住他手掌的那只手抓得格外紧, 紧得在现在闻柏舟最能感受到的竟然是手掌很疼。 他从高空急速下坠, 只眨眼间就略过了甲板，看见了雪白的船体，然后轰然落入水中。 最后一刻, 闻柏舟脑子里剩下的, 居然是：原来落水是这种感觉。 冰冷刺骨的海水从四面八方包裹了他，疏水性极强的羽绒服在这时似乎变作了一个救生圈, 带着他起起伏伏。 闻柏舟昏昏沉沉，浑身一点力气也无，只能随水起伏。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感到有一股力量钳住了他。脑子里顿时浮现出了千眼黑蛸那诡异的触手，闻柏舟浑身一惊，当即睁开了眼睛。 “别动。”他听见了一个声音。 闻柏舟茫然地顺着那股力量摸过去，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钳住他的好像是个人？ 可人怎么能在水里说话？ “恒哥……？”闻柏舟迟疑着开口。随后他发现，自己好像也能说话。 “头盔受力，自动开启了落水模式，及时给你插入了氧气瓶供氧。没事了。”律恒安抚了他一句，“我带你上去。” 头盔里有一层浅浅的积水，应该是落水的瞬间还没来得及转入落水模式时渗透进来的海水。他们能对话，应该也是依靠了头盔里的内置对讲机。 闻柏舟恍然地点点头，他放松了身体跟着律恒上浮。 紧接着，他又感到脚上似乎有点什么。 闻柏舟低下头，却什么都看不见。 外部无光，于是连海里也就变得漆黑。他踢了踢腿，那东西反而缠绕得更紧。 闻柏舟心生不妙，当即道：“恒哥，我的脚裸被奇怪地东西缠住了。” 律恒闻言，不疾不徐地带着他继续上浮，同时另一只手拉开了防护服，从里面的羽绒服里取出了一只小小的强光手电。 他点亮手电的一瞬间，海水似乎化作了浓稠的墨，瞬间朝他们涌来！ 闻柏舟浑身发寒：“那是什么——” 律恒当机立断扔开强光手电，刺目的光在海水里无规律的打着旋，略过那片浓墨的瞬间，闻柏舟看见了数不清的触手！ 它们浓黑如墨，一团又一团地纠缠交结，在海里肆意地挥舞。 那他脚上的……是…… 所有的声音都堵在了嗓子眼，耳边只有律恒冷静的声音：“拔枪。” 他本能地从腋下腰带扒出了自己的高能激光枪，对着脚边就射了过去！ 脚裸上的力道猛地一松，随后却钳得更紧！ 闻柏舟不急不慢，再连开两枪。脚裸上的东西终于吃痛放开了他，可那些更远的浓墨，却只在短短的时间里已经逼到了眼前！ “千眼黑蛸……”闻柏舟咬牙道，“这里难道是它们的老巢吗？！” 律恒环着他的腰，手里的高能激光枪已经转为了电磁攻坚模式。每一枪下去都能撕裂一片浓墨。可这里的千眼黑蛸源源不断，杀之不绝，就连头顶似乎都已经飘满了它们。 这水下面，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千眼黑蛸？！ “抓稳你的枪。”律恒说，“我会把上方撕裂一道口，你自己能突出去吗？” 闻柏舟咬紧牙关，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下一刻，两人身边猛地出现了一个庞然大物——芬里尔载着余星野，就这样潜到了他们面前！ “恒哥！小祖宗！”余星野一边喊人，一边拔枪。 他与芬里尔一上一下，同时开启了电磁枪，浓墨顿时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芬里尔！带柏舟上去！”律恒松开闻柏舟，不容置疑地说，“你先上去，再让芬里尔下来找我们。” 可只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他们头顶再次被千眼黑蛸包围。 “一杆枪能清理出来的通道太小了，出不去！”闻柏舟大喊道，“一起走！芬里尔可以带着！” 芬里尔“汪呜 ”了一声，尾巴顿时缠上了余星野。 “恒哥，你上去！”余星野喊道。 “柏舟抱紧芬里尔。”律恒冷静地说，另一只手抓紧了芬里尔的尾巴：“走！” 下一刻，芬里尔的两只后腿猛地转动了起来，它变作了螺旋桨，带着他们猛地上浮。 千眼黑蛸似乎发现了猎物逃走的举动，包围圈瞬间缩小。只眨眼间，在这样漆黑的环境里，似乎都能看见它们的触手！ 闻柏舟握紧了枪，他双眼死死盯着眼前的浓墨，高能激光枪转入攻坚模式，与芬里尔一同射击。 而坠在身后的律恒与余星野，更是不敢停手。 电磁子弹一颗接着一颗的射出，可包围圈越小，撕碎的难度似乎就更大。海水已经多了一股奇怪的颜色，可眼前的千眼黑蛸，似乎根本不见少。 “不能缠斗。”律恒说，“血液会引来更大的猎物。芬里尔，速度快！” “嗷呜！”芬里尔回应了一声，变作螺旋桨的后爪转得更快。 电光石火之间，他们猛地扎进了浓墨里。 数不清的触手划过了羽绒服表面，又似乎有东西落在了头盔上，还有触手缠上了氧气瓶与头盔的连接管。 它们似乎无师自通地知道了这是什么东西，触手用力绞紧了输氧管。 律恒扬手开了一枪，又松开手浮上闻柏舟后背，枪口抵着输氧管附近的千眼黑蛸，直接开了一枪！ 电磁子弹几乎是紧贴着头盔射向了远方。 眼前的海水除了黑色，再也看不见别的颜色。芬里尔张开的嘴再也没闭上过，它体内搭载的电磁子弹只在这短短时间里，就消耗掉了三分之一。 而最让人不安的是，他们上浮的速度明显变慢。 更多的触手伸来，缠住了芬里尔的四肢。 “妈的，这片海的千眼黑蛸是不是都在这里了！” 余星野骂了一句，他搭载的电磁子弹先一步耗空，可现在这种情况，根本没有他换弹夹的时间！ 手中的高能激光枪重新转为激光歼灭模式，他举着枪，将缠着芬里尔的触手全部切断。随后他枪口一转，激光绕着画了一个圆。 靠近他们的千眼黑蛸瞬间被激光切断，可这根本无济于事。只需要一个呼吸的时间，就会有更多的千眼黑蛸涌来。 他们似乎靠近海面了，海水变得剔透，可同时也让他们发现，这里的海水已经染开了一层墨蓝色。 再这样下去，就不仅仅只是千眼黑蛸这样简单了。 “芬里尔，还有多久？”闻柏舟着急地问。 “距离海面三米。”芬里尔回答道。 海面似乎有强光打了下来，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让人心里发沉。 无数的千眼黑蛸似乎占据了这片海域，零星的光透下来，只能照亮它们张牙舞爪地触手。 “小祖宗。”余星野突然喊他，“你的枪还有电磁子弹吗？” “没剩几颗了。”闻柏舟说。 余星野似乎笑了笑：“来，换枪。” 他拍了拍芬里尔的尾巴，让芬里尔将他往上举了举。可他的上浮也不明显。闻柏舟扭头一看，当即把自己的枪递给他：“你把你附近的章鱼清一下。” 余星野先用自己的枪把附近的千眼黑蛸清了一遍，才把没了电磁子弹的高能激光枪递给闻柏舟。 随即他猛地一拍芬里尔：“带着小祖宗走！” 下一秒，他与律恒同时打开开启攻坚模式，仅剩的电磁子弹一颗接一颗的射出，竟然将眼前密密麻麻的章鱼墙撕开了一道明显的缺口。 芬里尔猛地一扑而上。 余星野扑到律恒身边，将他用力往上一推：“你也走！” 闻柏舟听见这道声音，惊恐地回头一看，就见余星野笑眯眯地射出了最后一刻电磁子弹，将他们眼前快要合拢的通道再次撕开了一道裂口。 电磁子弹射出海面，炸开了一朵朵小小的浪花。 芬里尔带着两人奋力一跃，在通道快要合拢的瞬间爬上了岸边的人造码头。 而那些浓黑如墨的千眼黑蛸，在眨眼间淹没了余星野。 第106章 【三更】 风暴季的海, 即便没有冰封，也依然异常的寒冷。 余星野看着眼前的一切, 饶有兴致地想：我好像不怕黑啊。 即便有强光打落, 他也看不见其他东西了。 眼前是无穷无尽的千眼黑蛸，它们似乎已经爬满了他的头盔。抬眼一望，就好似对上了无数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密密麻麻的让人背脊发寒。 也就是他下来的时候准备充分, 把氧气瓶藏在了羽绒服内, 输氧管也藏在了头盔内侧, 暂时才没有被断供氧的危险。 但这样下去, 有供氧也没用。手里的高能激光枪即便在海水里都能感觉到它在发烫, 或许用不了多久连激光也会打不出来。 他会死在这里。 死在异乡冰冷的大海里。 不过没关系, 我不怕黑啊。余星野甚至笑了起来, 他想, 我为什么会不怕黑？ 循着这个念头, 记忆好似走马灯一样的跑了起来。 他看见了年少的自己，看见了当年还在建设中, 总是一片漆黑的峄城01号地堡。 他恍然明白了, 因为家里总是黑的，所以他不怕黑, 他甚至有些喜欢黑暗。 如果黑暗里没有这些让人恶心的变异怪物就好了。 那些千眼黑蛸好像爬上了他的四肢, 令他抬手开枪的动作都变得迟钝而疲累。余星野握着发烫的高能激光枪，用力地按下了扳机。 刺目的激光打出，手里的枪柄更烫了。可眼前的千眼黑蛸丝毫没有减少。 他看见了几条比眼前的触手粗壮无数倍的大触手。它们在一片浓墨里轻而易举地破开了通道, 触手上黑白分明的眼睛每一个都死死地盯着他。 这次好像真的要完蛋了。 这样的触手, 无需绞裂他的输氧管，就能让他窒息而死。 哪怕小祖宗家里提供的特制羽绒套装与作战靴质量都这么好, 他好像也抗不到救援来临的时候了。 小祖宗…… 应该获救了吧…… 余星野放开扳机，他仰头看着可能是海面的方向，止不住地想，我应该和小祖宗好好说话的。 如果我是长在黑暗里的蘑菇，小祖宗就是那个长在阳光下的花。 我一点都不喜欢小祖宗。 那么蠢，又那么明亮。真不该出现在2099。 所以我总是拿话刺他，喊他小祖宗，随时随地的提醒我自己，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可是…… 幸好遇见了小祖宗。 余星野闭上了眼，我该好好和他说话的。 他艰难的抚上胸口，想要摸一摸一直放在那里的勋章。可手掌覆盖上去，却摸了个空。 对了，勋章交给小祖宗了。 代表着一等功的勋章。 他想着那枚金红灿灿的勋章，似乎又想起了小时候在地堡里饿肚子的日子。 他想起小时候纠缠了自己很久的问题：是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人，还是把勋章拿去换一个芋头？ 在这样冰冷的海里，这个问题好像有了答案。 他还记得，第一次去小祖宗家里的时候，严中将告诉他，他是英雄的孩子。 他那时候对这句话嗤笑不已。 英雄？什么是英雄？ 英雄就是让自己的小孩连饭也吃不饱的人吗？ 可是现在，在这片冰冷的海洋里。他好像得到了这一生所有的答案。 眼前浮现了那个黑漆漆的放着各种遗物的小房间。 那里有染血的军旗，打着补丁的军服，血书的家书，还有…… 还有他的父亲，留给他的勋章。 金红灿灿的五角星。 “我……”余星野缓缓开口，“我是英雄的小孩。” 我是英雄的小孩，我当然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人。我当然…… 也是一个英雄。 手上、脚上已经缠满了触手，隐约间有巨大的触手攀上他的胸腹，缓慢地收紧。双手再也执不稳枪。 高能激光枪缓缓下沉，而后在几米外炸出了耀眼的火光。高温将附近的千眼黑蛸都烧灼成了红色。 余星野只感觉到一片温暖。 他好像重新回到了2025的小别墅里，正在三楼的玻璃糖罐里晒太阳。 那里的太阳炫目又温暖，足以让全身都变得暖洋洋的。 小祖宗…… 真想和你一起回去，再晒一晒太阳。 意识迷蒙间，他似乎再次听见了小祖宗的声音。 “余星野？” “余星野——” 闻柏舟站在码头上，撕心裂肺地喊。他手里握着余星野在换枪时，一同交给他的勋章，眼里止不住地掉泪。 他想冲下海，想让芬里尔重新下去。可小机器人们在码头上站作一排，拦住了所有想要下水的人。 巨浪已经平息，墨蓝的海面正在渐渐变得透明。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连生双目眦裂，“你们的海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千眼黑蛸？！” “经过芬里尔录像分析，这应该是千眼黑蛸的群体性复仇行为。”一旁的圆柱形机器人闪着红光说，“根据视频数据分析，余星野先生进入海洋后，千眼黑蛸逼近速度明显增快。” “怎么可能会是复仇？！”叶驰根本不相信这个结论，“我们才来几天？动手杀过一条鱼吗！？” “根据监控视频调取，观察到余星野先生在抵达泽城的第一天，曾对一只地铁口岸的千眼黑蛸发起攻击。”小机器人说，“这一次攻击激怒了千眼黑蛸群体。” “草他祖宗！”叶驰整个跳了起来，“你他妈让开！老子下去掀了这什么哨的老巢！” 群体性复仇行为…… 闻柏舟咬紧了牙关：“青鸾你让开，我们要下水。” “请原谅。根据分析，现在不是下水寻人的最佳时刻。” 连生跳了起来：“那什么时候才是时候！再完一点人就没了！” “等稍等。”小机器人一板一眼地回答，“青鸾说过，青鸾会保证各位的安全。” 叶驰指着小机器人怒骂：“你保证个屁啊！你连那些千眼黑蛸游到船底下了都不知道！” “很抱歉。泽城缺乏水下监控措施，我们会改进。”小机器人语调不变，“请耐心等待。” “蔡先生你在青鸾旁边吗？”律恒压抑着怒气，尽量平静地说，“你听着，这个东西记仇，会对人进行追踪，你们想上岸生活就留不得。” 小机器人只是道：“请耐心等待。” 叶驰忍不住一推小机器人：“等你妈啊——” 小机器人往后滑动了一下：“虽然青鸾不认同这些机器人是‘孩子’，但，它们确实拥有青鸾的子程序。” 下一刻，耳边似乎传来了汹涌的波涛声，船市里的所有仪器都传出了同一个声音：“船市转为自供能模式，自供能时间持续一小时。” 与此同时小机器人道：“请诸位跟我来。” 小机器人转过身体，地下的滑轮猛地转动起来。它呜呜地超前跑去，几人怔楞片刻，当即拔腿跟上。 一路跑到了码头的尽头，就见那里停泊着一艘……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舰艇。 它无比的巨大，一眼几乎望不到头。墨蓝色的身躯上没有艉楼，取而代之的是三条长长的跑道。 跑道两侧，有着两幅巨大的机翼。那翼形很薄，上面有着明显的裂纹。这令它的形状也与普通的船只很不一样。 与其说是舰艇，它似乎更像一个未来的超大型飞机。 “空天母舰……青鸾……” 闻柏舟无比想亲眼见一见的舰艇，就这样突然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可他现在心中悲愤异常，再没有什么心情去好好地观察它。 小机器人转头看着他们：“请诸位上舰。” 空天母舰青鸾放下了登舱梯，几人毫不犹豫地迈步踏入。下一刻，登舱梯收回并拢，另一只小机器人滑动到他们眼前：“请跟我来。” 闻柏舟问它：“你把母舰开出来了，要带我们去哪里？” “没有保护好诸位，是青鸾的失职。”青鸾的声音从一旁的墙壁中传来，“所以青鸾决定带着各位去寻找余星野先生。” 律恒眉头微动：“你能潜水？” “青鸾是三位一体的空天母舰。”青鸾回答道，“请诸位放心，青鸾搭载有最精密的雷达系统，不会错过任何微小的信号。” 码头距离出事的游艇对于一艘空天母舰而言实在太近。 几人甚至没有走到主控室，就听青鸾道:“已经追踪到千眼黑蛸的巢穴，正在进行攻击准备。” “高功率粒子扩散炮准备中。” 几人眼前突兀地落下了一块全息投影。 投影上是数不清的千眼黑蛸。 它们裹成一团又一团，像是无数颗巨大的球体，正飘在海里。 “青鸾……”闻柏舟僵硬地开口了，“你找到星野了吗？” “请闻先生放心。”青鸾说，“青鸾拥有最精密的雷达，注意识别人类与水生动物发出的不同生物信号。” “那、那你的武器都是完好的？” “不。青鸾是战斗到最后一刻，才从前线撤出的舰艇。”青鸾回答道，“青鸾会保护幸存者，直到最后一刻。” 投影里，粒子炮耀眼的光芒一闪而逝。 光芒所到之处，所有的千眼黑蛸在刹那间灰飞烟灭。 第107章 【一更】 海水似乎突然变得寂静。 残存的千眼黑蛸团像是被突然的光惊吓住了, 它们如同一颗颗心脏收缩，没有再随波而逐。 下一刻, 光芒再起！ 第二束高功率粒子扩散炮扫过, 眼前还剩下的，就仅有最大的那一团。 漆黑的海水里，千眼黑蛸团成的黑团剧烈地收缩着。它们像一只有意识的合体兽，表层不断地分散又合拢。 那些散出来的千眼黑蛸很小, 只有成年人的巴掌大, 是最初攻击闻柏舟它们的主力军, 也是那片浓墨的重要组成。 而稍后一层, 就变得有脑袋大小。 在青鸾的强光照耀下, 高清全息投影里能清晰地看见, 脑袋大小的千眼黑蛸之后, 还有更大的触手。 那些触手的吸盘犹如狰狞的人眼, 在黑色的球体上缓慢的蠕动、收缩。 这个景象实在诡异至极。 几人都看得眉头紧皱, 背脊发寒。 “这是在干什么……”归耀咬了咬舌尖，连他都有些沉默不下去了, “是……是孵蛋？” 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孵蛋尚且还算一个好的猜测。怕的是……在消化。 叶驰看着全息投影, 压抑着怒气问：“它有意识？” “应该有群体意识。”连生谨慎地说，“否则也不会星野在车上打了一只, 就被整个族群记恨。” 这个说法让闻柏舟眉头拧得更紧：“听起来, 不像是鱼，更像是……某种虫子。” “虫子？”叶驰看向他，“什么？” “蚂蚁……之类的。”闻柏舟迟疑地说。 归耀看了过来：“《绿色星球》里面提到过的那种织叶蚁？” “差不多吧。”闻柏舟低声道, “蚁后可以通过释放信息素去控制其他的蚂蚁, 它的意志就是蚂蚁族群的意志。你们看千眼黑蛸现在这个情况，像不像蚂蚁？” “千眼黑蛸是实验室动物。谁都不知道它在实验室里被植入了什么基因。”律恒低声说, “又经过了这么多年的辐射，它怎么变异都有可能。” 几人都沉默了下来。 律恒安静地看了他们一眼，才说：“先去主控室。” 几人拔腿就跑，青鸾投下灯光给他们指路。 冲进主控室时，他们发现蔡宗河正站在第一回 路操作台前面。 “蔡先生！”几人打了个招呼，就站到了他身边。 律恒问他：“现在什么情况？” “青鸾检测到最后这一团黑蛸巢里，有余星野先生散发的生物信号。所以目前搭载的所有弹药都无法使用。”蔡宗河语速极快地解释道，“但你们不要担心，我们正在换弹。” 闻柏舟连忙问：“是什么弹药？会伤着人吗？” “考虑到这个问题，为了余星野先生最大的安全，我们打算发射渔网。”蔡宗河说，“先把这一团球弄进青鸾的舱内，再慢慢绞散。” 他们扭头看着主显示器上，那一团巨大的黑影。 好一会儿才有人开口：“只能如此了……” “弹药更换完毕。”青鸾的声音传来，“准备发射。” 蔡宗河连忙收回注意力，他一眨不眨地看着主显示器，有些紧张地问青鸾：“瞄准了吗？” “小蔡先生，青鸾已经锁定目标。” 蔡宗河闻言，立刻按下了发射按钮：“发射！” 渔网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黑蛸巢旁炸开，巴掌大的黑哨顿时散作浓墨化开。而已经收拢的渔网里，还不断地有墨水一般的千眼黑蛸滴落出来。 “它们太有弹性，能把自己缩得很小溜出来。但这已经是我们网眼最小的渔网。”蔡宗河看着这一幕，心里也有些胆寒，“小律说得很对，这玩意记仇，又有了袭击人的历史。必须赶尽杀绝。” “先救人。再想办法诱捕它们。”律恒说，“如果它们的巢穴遍布地铁网络，通过地下水系往来，那泽城最有可能得罪它们的，就是你们的运输队。查过历年来运输队的伤亡记录吗？” 蔡宗河闻言一愣。 青鸾答道：“正在对过往视频资料进行分析查询。” 律恒点点头。 主屏幕上，渔网弹正像一个不断滴墨的墨斗，正拖着满肚子的“墨水”往回走。 叶驰已经待不住了：“这渔网收回来在哪里？我先过去。” 连生连忙说：“我也去。” “请诸位跟随机器人一同穿戴好防护服。”青鸾说道。 众人闻言扭头，就见一个小机器人刚巧走到主控室门口。它红色的指示灯如同眼睛一样看着他们：“请随我来。” 众人如同来时那样，打了个招呼后就齐刷刷地跟着机器人跑了。 蔡宗河叮嘱了他们两句，就再次将注意力放在了主屏幕上。 那些滴落出去的千眼黑蛸，正在顺着暗潮缓缓离开。蔡宗河眉头紧皱，直接道：“青鸾，能挨个击杀了吗？” “小蔡先生，这样太过浪费能源与弹药储备。”青鸾提醒道，“我并不建议您这样做。” 蔡宗河咬牙道：“那怎么办！这种东西留着，危害无穷！” 他其实并不怎么在乎余星野的生死。但这东西在他泽城外面筑巢，甚至有可能变成泽城人民的威胁，更进一步，甚至有可能让泽城变成末日里的一座孤岛。 这种事情只要想一想，他心里就有一股彻骨的恨意。 千眼黑蛸，必须赶尽杀绝，一个不留。 “我的建议是，我们可以诱捕它们。”青鸾平静地说。 …… 渔网缓缓回收进空天母舰底层的养殖池里。 几人看着这个模样，忍不住开口道：“没想到连青鸾的肚皮底下，都有一个养鱼池。” “这里曾经是青鸾的停机库。”小机器人回答道，“泽城初建时，唯有青鸾可以自供能源。所以母舰内部做过许多改造。” 渔网被拖进池子里时，那些不断滑落的小型千眼黑蛸几乎已经流干了。 网里的千眼黑蛸每只触手都有儿童手臂粗细，它们的吸盘非常分明，一圈椭圆的白色圈内，是锯齿组成的黑色圆点。 “星野！” 连生正要上前，小机器人就拦住了他：“请诸位暂时不要上前。” 它机械平稳的声音一落，养鱼池上方就伸出了几个大机械臂。它们对准纠缠在一起的黑蛸球，喷出了数道火柱。 “——！！！” 闻柏舟感到大脑似乎被看不见的锤子猛锤了一把。 他眼前一黑，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晃动了两下，随即一股恶心感涌上心头，让他干呕出了声。 一回神，身边几人都不约而同地有了同样的症状。 小机器人的红色指示灯快速闪烁，它尖声道：“检测到声波攻击，请退后！” “哐当——” 养鱼池猛地落下了一道透明真空玻璃门，将几人拦在养鱼池外。 真空玻璃门落下的瞬间，闻柏舟恶心的感觉顿时消散。 叶驰晃了晃脑袋：“卧槽这玩意是按照武器编辑的吧？” “还能声波攻击，防不胜防啊……”连生喃喃道。 如果他们开车的时候遇上这么一道攻击，没有打开辅助驾驶系统的话，恐怕非死即伤。 “泽城的运输队，”归耀迟疑着开口，“听说折损率很高。” 几人沉默地看向了透明玻璃门。 隔着真空大门，他们能看见那些硕大的千眼黑蛸在养鱼池里痛苦地挣扎。 它们一层接一层，犹如肉块脱皮一样缓缓地滑落。每一层皮下，都有着更大的千眼黑蛸。 养鱼池中的海水已经被溅出大半，只剩下浅浅一层还留在池中。千眼黑蛸挣扎着往外爬，可养鱼池又落下了一道细铁杆组成的盒状盖子。 它们的触手卷上铁杆，顺着铁杆往上走。等铁盒上部爬满了黑蛸，几个机械臂就对准了上部喷火。 一时间跌落声不绝于耳。 “原来这些怪物，被烤熟了也是红的。”叶驰咬着牙道，“星野呢？” “请耐心等待片刻。”小机器人说。 机械臂的火焰缓缓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五爪尖头的鱼叉。它们揭开了盖子，将下方被高温剥离的千眼黑蛸一个接一个的钉在了养鱼池中！ 真空玻璃门缓缓打开。 小机器人红灯闪了闪，才说：“未检测到声波攻击。当前环境，安全。” 真空玻璃大门开到一半，小机器人率先冲进了养鱼池。它伸出机械臂，将被困在鱼池中央无知无觉的余星野缓慢拖起。 缠绕在余星野身上的触手有成年人那么长，最粗的地方，甚至有成年男人的大腿粗细。 它们现在只能虚弱地搭在余星野身上，再也无力与其他力量抗衡。 小机器人缓慢后退，将余星野安稳地从触手里解脱了出来。 “星野！” “星野——” 几人手忙脚乱地脱了余星野破损的头盔，里面有水缓缓流淌。 余星野躺在那里，面色出乎意料地红润，就像睡着了一样。 看见这种情况，众人心头一紧。 “芬里尔！”闻柏舟连忙道，“来查一下！” 芬里尔上前舔了舔余星野的面部：“面部取样分析结束，当前状态危险，体温39.8℃。” 律恒一把握住小机器人的机械臂：“医疗船在哪里？！” “医疗船正在请求对接，”小机器人说，“请随我来。” 叶驰一把抱起余星野：“走！” 他们急匆匆地赶往医疗船接驳处。 谁都没有注意到，在养鱼池内，那只最大的千眼黑蛸缓慢了蠕动了一下。 又动了一下。 第108章 【二更】 医疗船二楼的重症监护室外, 医生正在低声与眼前的人们讲着病人的病情。 “我们在他的血液内发现了疑似未长成的鱼卵。但很奇怪的是，病人的生命体征还维持在一个较好的水平上。” 医生说着侧头看了看重症监护室, 才又说：“我不瞒你们, 这种情况我们船市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见到。现在我们在用血液净化机给他做透析。多余的东西，肯定是可以完全排除的。” “鱼卵？那些千眼黑蛸是卵生？”连生眉头皱成川字，“谁惹了它们, 谁就是它们的温床？” “实际上, 在我们过去十几年的观察里, 这些千眼黑蛸应该是胎生。”医生微微摇了摇头, “所以这种情况很奇怪。但你们放心, 我们会尽力救治。” 闻柏舟一叠声地问：“除此之外呢？有没有中毒？有没有别的出问题的身体数据？还有你们缺不缺什么药？” “确实有中毒。我们从血液里分析出了一种神经毒素。这可能就是让患者醒不过来的原因。”医生说, “毒素分析我们正在做, 血液净化也可以去除血液里的毒素, 这些都不用担心。目前的情况是, 我们先做完初步治疗，再根据后续看看下一步的治疗方案。治病是个漫长的过程, 你们不要着急。” “好。”律恒低声道, “劳您多费点心。” 医生摆了摆手：“你们也是为了我们才遭的难，我们费心也是应该的。你们都先回去吧, 有事情我通知你们。” 小机器人缓缓转过了身, 迎着一行人离开了重症监护室。 目送着他们进了电梯，医生才迈步走进了一旁的办公室里，他拍了拍手, 将办公室里的零星几个工作人员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后, 就说了些什么 说完，又走到内线电话边上, 将电话拨给了负一楼的办公室门：“嗯，对。就刚刚送过来的那个峄城的运输队队员。血液情况不妙，可能要进行血浆置换。血液资料都传过去了，你们看看谁血液符合的，就来抽点血备用。咱们先自己顶上，如果还不够，再让其他人帮帮忙。” “毒素分析有好消息？那好啊，我等你们消息。” …… 另一边，小机器人领着他们重新回到了青鸾内部。 叶驰坠在队伍末尾，目光沉沉地看着闻柏舟。快要走到主控室时，他才突然站住了脚步，说：“小闻，我有点事想问问你。” 闻柏舟回头茫然道：“现在吗？” “对。”叶驰挂起了笑脸，他看向其他人，自然道，“你们先去见蔡先生。那些跑掉的千眼黑蛸不全杀光我不安心。你们去看看。” 闻柏舟点了点头：“你们先去吧。我们一会儿就来。” 律恒看了他们两眼，有些迟疑。 “恒哥你快去吧。实话说我不太信任蔡先生的能力。”闻柏舟说，“一直没再听见动静，我担心青鸾和他的决定起冲突。” 律恒虽然不太认同“蔡宗河会和青鸾起冲突”这件事，可他见两人都情绪正常，也就点点头，带着其他人快步走向了主控室。 等其他人都看不见了，叶驰不用闻柏舟问，自己就开口了。 他的目光沉甸甸地落在闻柏舟身上，话语格外直白：“小闻，我希望这种事情如果有下一次，你能以自己为先。” 闻柏舟闻言一愣，好一会儿他才低下头，低声道：“抱歉。” “我不是在责怪你。星野哪怕死了，用他那条命换你回来，都是值得的。”叶驰冷静地说，“我说这句话，是希望你能意识到，在我们这里，命这种东西，是有价格的。” 他目光冰冷的看着闻柏舟怔楞的眼睛，毫不犹豫地说：“你救人，我不管你是没想那么多，还是凭着本能要去救，我只看结果。” “而结果就是，你把你自己置入了危险之中。你必须清楚的明白，别说是一个小孩，就是那一整船的人，都比不上你一根头发。哪怕泽城今天就要天翻地覆全都去死了，你也必须活下去。” 这话冷静得堪称冷酷。 闻柏舟嘴唇微启，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叶驰神色冷漠，语调强硬地说道：“祖宗，我也叫你祖宗！你得记牢了，我们这里，命就是明码标价的东西！他们，就是没有你值钱！” “你不顾危险的过来，我很感激。但你既然想帮更多的人，你就得克制住你自己的本能。我们谁去死都没关系。哪怕那小孩掉下去了，我们集体去黑蛸巢里救人都行。但你不行！临阵退缩，才应该是你的选择。” 闻柏舟抿紧了嘴唇，好一会儿才又说了句：“抱歉。” 他不喜欢这么直白的话，但也不得不承认，叶驰说的是对的。 只是那一瞬间，看着那个孩子，他确实本能压过了理智。 “抱歉。” “没什么可抱歉的。星野死了也是他的命。更别说这还没死呢。”叶驰安静凝视了他两秒，蓦地重新挂上了笑容，“走吧，去把那些恶心的东西都给杀了。” 主控室里，蔡宗河确实单方面的与青鸾吵了一架。 如果不是他们折返了回来，这一架或许还得继续吵下去。 闻柏舟与叶驰走进主控室，青鸾彬彬有礼地打了个招呼：“闻先生，叶先生。晚上好。” 蔡宗河这才回过头，看见他俩后，艰难勾了勾嘴：“都回来了，过来坐。” 闻柏舟笑着走了过去，他观察了一瞬蔡宗河，才低声问律恒：“什么情况？” “青鸾与小蔡先生有一些看法上的分歧。”回答他的，偏偏是青鸾，“小蔡先生暂时未定下决议。” 闻柏舟几乎瞬间就明白了青鸾的潜台词。 小蔡先生没有决议，所以青鸾并没有违背人类的指令。 闻柏舟忍不住看向了第一回 路控制塔。主显示器上已经分成了几个小块，青鸾似乎调用了所有的水下监控探头，在追踪千眼黑蛸的情况。 蔡宗河道：“青鸾的弹药储备与供能系统有限，我确实找不到一个很好的办法去杀光所有的千眼黑蛸。” 弹药与供能。 青鸾确实找到了一个很好的角度，去阻止蔡宗河的想法。 这位小蔡先生，太容易被青鸾左右了。 但同时，这也确实是不得不去考虑的事情。 律恒凝视着主显示器，突然开口道：“你们之前说，那头千眼黑蛸的头蛸，还活着。” 青鸾回答道：“是的，律先生。我并没有杀死它。” “那你应该已经有想法了。”律恒说，“想用它引诱其他小黑蛸再回来？” “经过数据分析，千眼黑蛸群体，听从头蛸的指令。保留头蛸的性命，有一定的概率吸引回本海域的其他千眼黑蛸。” “一定的概率是多少？”闻柏舟问。 青鸾说：“百分之五十。” 律恒抬眼看向蔡宗河：“加上仇人的血呢？” 闻柏舟猛地转头看向他，就听青鸾回答道：“百分之百。” “好。”律恒对着蔡宗河道，“不用焦虑了蔡先生。解决之道已经有了。” 再次回到养鱼池边，其他死亡的千眼黑蛸已经被拖走处理，唯有那头头蛸，还趴在浅浅的养鱼池里。 它头部扁扁地浸在水里，像个墨水都漏光的墨斗。而被烧红的触手已经自断了，新的触手已经冒出了头。 这样的自我修复能力，看得其他人都有些起鸡皮疙瘩。 连生咬牙道：“再晚来一会儿，它就长好了。” “长好了，就再烧一次。”律恒说着，从大腿上的腿带上摘下了匕首，“我把血放这？” “律先生请稍等。”小机器人伸出机械臂，从自己的腹部储藏间里取出了一个输液袋，“请将血储存在这里。” 律恒接过袋子，却没有立刻放血。而是拔出高能激光枪，面无表情地连开了几枪。 那头头蛸痛得哀嚎，无形的声波再次荡开。可这次或许是已经受了重伤，声波的威力远没有上一次那么强。 真空玻璃门再次落下。 律恒收起枪，毫不犹豫地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那些变异章鱼对余星野那一枪都恨得要死，那对着他这种把它们种族杀了不少，又把头蛸打了个对穿的人，大概是没有理智可言的。 鲜血从手碗里飙出，不多时就灌满了250ml的血液。 小机器人开口道：“已经足够了，律先生。” 律恒伸手压住了伤口上方的血管：“好。” 闻柏舟立刻走上去，拿着止血药给他包扎。 小机器人拿着输液袋，与那头重新回到了网兜里的千眼黑蛸一起离开了养鱼池。 律恒为了放血迅速，把伤口割得很深。 止血药一层接一层的喷上去，却依然有血渗出来。闻柏舟绷紧了下颌，用无菌敷贴代替缝针，贴在了伤口上。 律恒垂眸看着他，轻声道：“柏舟。” “嗯？”闻柏舟没有抬头，他一圈又一圈的给律恒的手腕缠绷带，“什么？” “别害怕。会解决的。”律恒说。 闻柏舟微微有些颤抖的手一停。 好一会儿他才给绷带打了个结：“嗯。肯定会解决的。” 第109章 【三更】 千眼黑蛸在渔网里如藤蔓般舒展着身体。 它回到了海里, 身躯复原的速度似乎变得更快了。头部对穿的伤口正在蠕动着愈合，渗出来的墨蓝色血液越来越少。 它的上方, 触手碰不到的地方, 悬挂着一个输液袋。那只输液袋里新鲜的血液，正在一滴一滴地缓缓往外流。 青鸾潜在远处，只有一道不强的灯光打在那里。它安静得如同一块海里的岩石。 光芒之中，有无数的墨点朝着千眼黑蛸的头蛸缓慢靠拢。 它们游来了, 就与网罩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似乎是在试探, 又似乎是在等待命令。 输液袋里滴下的血液让千眼黑蛸群有些躁动, 它们许多次集体朝上想要靠近输液袋, 却在快要靠近时齐齐止步, 最终又回到了头蛸的身边。 这一晚, 所有人都没有回泽城号。 他们呆在青鸾的主控室内, 透过水下监控, 一直观察着整个千眼黑蛸群体的情况。 它们靠近的悄无声息, 如同一滴墨汇入汪洋。可来得多了，就会变成一团不可名状的怪物。 他们耐心的等了很久。 直到青鸾发出一声尖锐的“嘀”声。 所有人齐齐一震：“够了吗？” “根据对傍晚千眼黑蛸群的录像比对, 当前数据吻合。”青鸾说。 “那就直接杀了！”蔡宗河立刻道, “高功率粒子扩散炮准备！” “高功率粒子扩散炮开始蓄能。” 网兜里的千眼黑蛸头蛸对即将发生什么毫无知觉。 它将所有的触手肆意张开，黑色的锯齿状般的吸盘, 蠕动着抓住了一只又一只巴掌大的小千眼黑蛸。 连生忍不住问道：“它要做什么？” 下一刻, 只见触手蠕动，锯齿状一般的黑色吸盘微微张开，巴掌大的千眼黑蛸一秒钟就消失在了头蛸的吸盘里。 这一幕让叶驰想到了与余星野一起看过的鬼片。 他心里恨意升腾的同时, 又止不住的发寒：“……它在吃同类？用吸盘吃？” “看起来……是。”连生干巴巴地说。 第一批的小千眼黑蛸吃完, 第二批又有了上去。它们就像是献祭一般，一个接一个的消失在头蛸的吸盘里。 与此同时, 头蛸扁平的头部肉眼可见的丰盈了起来。被电磁子弹炸开的三个血洞已经快要合拢。 它似乎愉悦地叫了一声，千眼黑蛸群体如同花瓣一样的散开又合拢。第一回 路操作台上，亮起了声波攻击的红光。 归耀喃喃道：“怪物……” 连蔡宗河都忍不住点了点头。 这样的怪物，居然就潜伏在他们泽城的地下水系里！这么多年，他们居然没有发现！ 蔡宗河想到了他们运输队的高折损率，想到这些年泽城人民在河岸边的往返。背脊上的冷汗止不住地冒。 “青鸾，你确定千眼黑蛸都在这里了吗？”他问，“一个不留，一个都不能留！” “请放心，小蔡先生。”青鸾说，“一定一个也不留。” “高功率粒子扩散炮蓄能完毕。” 耀眼的光束照亮了海域。 在声波攻击的红色提示灯中，千眼黑蛸头蛸与它的子民们灰飞烟灭。 直到这一刻，所有人悬着的心才安定了下来。 “青鸾，回去吧。”蔡宗河疲惫地说。 “正在返回。”青鸾说，“小蔡先生，接下来我会放出水下监测机器人，从头到尾细查泽城水系。” 蔡宗河点点头：“好，我知道了。你放手做。” 他与青鸾说完，又看向其他人：“今天这事真的是……出了这种事情，我非常遗憾。但现在累了这么久了，大家先去休息吧。” 他摆出了送客的架势，几人也纷纷站起身：“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闻柏舟看了看他，又扫了一眼第一回 路操作台，才说：“那蔡先生记得收回青鸾的武器控制权限。” “小闻不用这么紧张。”蔡宗河拍了拍闻柏舟的肩膀，“你看，今天青鸾也处理得很好。之前说有空带你见青鸾，却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见的面。唉，不是个好时候。” 他这个说法让闻柏舟怀疑，泽城的武器控制权限，是不是自始至终都没在蔡宗河手里？ 可蔡宗河摆明了不想提，闻柏舟也只能微微勾唇，笑着说了句：“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他往门口迈了一步：“我也先走了。蔡先生，晚安。” 一行五人一狗回到了泽城号上。 连生推门的动作顿了顿，才开门走了进去。 来了泽城之后，他一直和余星野一个房间。此时余星野的战术背包还系在床边护栏上，人却已经不在这里了。 连生微微叹了口气，才试探着叫道：“青鸾，你能听见吗？” “您好，连先生。”青鸾平和地说，“我能听见。” “我现在能去医疗船上吗？”连生问他，“我朋友在上面住院，应该需要有人陪同吧？” “不需要。”青鸾毫不犹豫地道，“连先生，还请您好好休息。如若明天想上医疗船，我会为您安排接驳船只。” “明天……”连生想了许久，才叹口气妥协道，“好吧。那就明天。” “晚安，祝您有个好梦。” 青鸾切断了与他的通讯，而一墙之隔的隔壁，却正在说着话。 “发生这种事是青鸾的失职。”青鸾正在说，“连生先生想要明天去探望余星野先生，律先生准许吗？” “你应该做好了安排。”律恒说，“又何必问我。” “这是属于你们的礼仪。遵守礼仪，总会让人更愉悦些。”青鸾说，“青鸾想让诸位更愉快一些。” 闻柏舟吐出一口浊气：“除非星野醒过来，否则我们很难现在就感到开心。” “非常抱歉，根据余星野先生目前的检查报告分析，他当前时刻苏醒的概率只有0.125%。”青鸾说，“但为表歉意，我也给诸位准备了一份礼物。” 话音一落，门口就传来了金属的敲击声。 芬里尔走到门口，用爪子扒拉开了房间大门。 就见门外，一只圆筒形小机器人正在打开腹部储存舱。它从里面拿出了一只电子储存器，将它安稳地放在了芬里尔脑袋上，转过身轱辘轱辘地走了。 芬里尔头上多了个东西，它连脑袋都不敢动了。只能僵硬着身体转过头，冲着闻柏舟：“嗷呜？” 闻柏舟站起身，将电子储存器拿到手里：“这是什么？” “是青鸾的歉意。”青鸾说，“这里面储存有高功率粒子扩散炮的所有资料，与天基轨道的初步建设方案。” “我想，这至少能稍微让诸位感到开心一些。” 第110章 【一更】 手里的电子储存器刹那间如有千斤重。 闻柏舟手指抽搐, 他茫然地看了一眼门边，好半天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你和谁学的？” 青鸾回答道：“根据过往数据分析。人们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就会变得开心。” 闻柏舟想勾唇笑一笑, 可试了几次，他也做不到自然的表情。他垂头丧气地站在门口，努力地深呼吸了好几次，才低声说：“你学错了。” “大多数时候, 这样的做法没有问题。但是……”他想了想, 决定直接一点, “你要是在我身边, 我会和你翻脸。” 青鸾顿了顿, 才说：“我不明白。” 闻柏舟吐出一口浊气, 他走回床边, 扬手将电子储存器丢在了小桌上, 才道：“我也不明白。” 律恒抬手拿起那枚电子储存器, 将之塞进了战术背包后，才对青鸾说：“你这个行为, 更像火上浇油。” “是因为余星野先生生死未卜吗？”青鸾问他, “所以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也不会开心。” 闻柏舟猛地揉了把脸, 直接道：“青鸾, 如果你能告诉我这片海域的千眼黑蛸被你杀光了，或者你告诉我星野的治疗一切向好很快就会苏醒。我们可能会开心一点。” “很抱歉。千眼黑蛸的追踪工作正在进行。”青鸾说，“关于余星野先生的治疗问题, 电子储存器里有详细的检查报告与用药需求。” 闻柏舟点点头：“好, 我会去找药。” “那么，青鸾先告辞了。”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 这是一个难得的没有雾的夜晚, 泽城号的灯光倒映在海面上，从舷窗往外望去，能看见一丁点粼粼的波光。 这对泽城来说，已经是难得的风景。 闻柏舟定定看了半天，突然开口说：“我……” 他声音异常的沙哑。 “柏舟。”律恒冷静地叫他的名字。 闻柏舟茫然抬头，对上了律恒平静的眼睛。 他的眼睛很黑，闻柏舟蓦地冒出一个念头，就像……黑暗之下平静的海面。所有的危险与风暴，都被藏在了海面之下。 “柏舟。”律恒又道，“不用太自责。” 闻柏舟眨了眨眼，茫然地应了一声。 “你如果不是这样的性格，没有这样的本性。你也不会踏足我们的世界。”律恒说，“古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要因为自己本性是个好人而去自责。” 闻柏舟鼻子有些发酸：“我……”他吸了吸鼻子，才坚定地说：“我以后不会再这么冲动了。” “好。有事喊我们，喊芬里尔，也是个好习惯。”律恒放柔了眉眼，“但这件事本质上，是泽城的安全问题上有疏漏。” 他说着，突然道：“青鸾，今天那场大浪是因为什么？” “根据远洋船传回来的数据分析，巨浪起源于一场海底地震”青鸾说。 海底地震，又遇上信号塔被风暴吹坏。青鸾没有提前得到信号，酿成了现在这样的局面。 “你们应该开一门应急安全教育。”律恒说。 青鸾应道：“我会转告给小蔡先生。” 等青鸾没了动静，律恒才伸手轻轻拍了拍闻柏舟的脑袋：“睡吧，明天去看星野。” …… 余星野依然躺在重症监护室里，隔着窗看他的面色，比之前苍白了许多。 但医生明显放松了下来：“你们别看他脸色不好了，这反而是变好的象征。体温控制下来了。血液里的东西经过了血液净化，也少了不少，我们的治疗方向没有错误。接下来我们打算每隔一天做一次置换，观察一下他自体的情况。” 连生连忙问：“置换？什么置换？” “血浆置换。”医生说，“他的废弃血很多，必须要做血浆置换才能维持。不过效果非常好。至于毒素方面，非常庆幸的是，我们的实验室里分析出这是一种常见的章鱼毒素，只要能提供人工呼吸，患者的危险就不大。” “血浆置换……”叶驰连忙问，“你们血浆够吗？” 几人都看着医生，恨不能当即就给余星野输血。 医生笑着道：“目前是够的。你们不用担心，情况还不错。” “药物呢？”闻柏舟问，“还跟得上吗？” “也不用担心。”医生道，“实验室在加急合成。” 那就是有些不够的意思了。 “能不能麻烦您把目前的用药情况给我一份？”闻柏舟说，“我们看看我们地堡有没有库存。” “这倒是没问题。”医生想了想说，“只是从你们地堡调取，来不及吧？” 连生立刻道：“先看看再说。我们这次出来交换物资，有的没的也带了不少。” 医生点头道：“那我一会儿给你们一份。” 拿着用药清单离开了医疗船，又以要外出寻找千眼黑蛸为名取走了战车。几人在蔡宗河欲言又止地目光里上了车。 另一边青鸾照旧调出了一辆运输车，安放在老地方等待他们。 这一路谁都没有说更多的话，也没有道别。 信号一路跟踪到泽城边缘然后断开，闻柏舟在一个更僻静的地方打开了门，三辆车鱼贯进入了小别墅的后院。 青鸾的信号在泽城边缘等待了很久，才重新连接上在地下水系里随水循环的探测器。 那探测器拖着一个小袋子，袋子里面装了好几个墨点一样的千眼黑蛸。 顺水而流，探测器进入地铁后，通过监控探头能看见地铁内部的承重柱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藻类。 而在藻类的间隙里，则爬满了一个又一个小小的墨点。 探测器的绿色指示灯闪了闪。它绕着承重柱扫描了一圈，又驱动马达，顺流去了别的地方。 主控室内，蔡宗河看着返回来的探测数据，喃喃道：“居然还有这么多……” 峄城那几个小子，心里肯定是憋着气的。想出去找千眼黑蛸，他也不意外。 只是他那时候觉得，已经杀过一次，剩下的肯定也不会太多。他们来泽城一次不容易，还不如好好的呆在船市里，等青鸾把剩下的漏网之鱼都杀干净。 可居然还有这么多……那头头蛸难道不能命令整个族群吗？！ “根据探测画面显示，这些都是千眼黑蛸的幼蛸。”青鸾说。 “我知道。”蔡宗河问它，“现在怎么处理？弹药轰炸的话城内公路会受影响，这么小点的东西跑了也没法发现。其他方法会不会影响船市的用水？” “根据实验显示，千眼黑蛸的幼蛸对水温有着很苛刻的要求。”青鸾说，“您只要舍得能源，就有安全的方法。” “你是说给水增温？这种流动水需要多大的能源才做得到？”蔡宗河不赞同地说，“你什么时候做的实验？” “小蔡先生，我们不需要给水加热。”青鸾回避了他的问题，“我们只需要将高温物体精准投放进幼蛸的生存水域中就可以。” “你去处理吧。”蔡宗河说，“这些东西不能在我们的海域里活着。”他说完，刚要转身离开，却又顿住了脚：“对了，律恒说的那个应急安全教育，以前是不是有的？” “蔡老先生以前展开过此类教育。但决定下地面生活后，加之蔡老先生因病分身乏术，这些课程暂时暂停。”青鸾问他，“需要重启吗，小蔡先生？” 蔡宗河想了想：“你把流程给我一份，我看看再说。” 他拿着流程离开主控室，回到了厂区。 就算昨天出了这样的事，厂区的建设依然没有停止。他们弄好了一批实验用土地，今天就要筛种种植，这件事很重要，蔡宗河必须亲自盯着。 青鸾送他上了岸，又安排机器人进入城区处理千眼黑蛸的幼蛸。 它有条不紊地处理了包括船体维修、能源分配与储备、植物工厂的检修等等工作，才再一次将注意力放回了主控室。 它储存着舰队当年在船上生活的一切监控视频资料。也记得闻柏舟的礼物理论。 它见过的大家收到礼物都很高兴。所以它想不明白，为什么它准备的礼物，人类却不会开心。 属于青鸾的呼吸灯闪了几闪，第一回 路操作台的主屏幕又亮了起来。 屏幕上并排摆着四个文件，过了许久，才挨个播放了起来。 最后一个视频里，邢霖在一个室内训练场，他不知道做了什么训练，浑身大汗淋漓。有人走到他身边对他说：“李二那小子，前庭功能训练没过，要被退训了。躲一边哭呢。咋办啊？” 邢霖擦汗的手顿了顿：“已经出退训名单了？” “还没，不过差不离了。”那人说，“前庭功能不好，也不可能让你上太空啊。怎么办，哄哄他，还是送他点啥？” “你现在送他什么，他估计都烦。”邢霖站起身，“等今天训练结束了，叫上李二，再叫上几个朋友，一起出去大吃一顿吧。” “那也行。我去找他，你后面还有什么训练？” “还有个水下浮潜。”邢霖说，“约个晚上吧。” 青鸾看着这一幕，呼吸灯又闪了闪：“所以……应该大吃一顿，吗？” 第111章 【二更】 这一次回2025, 和上一次相比，所有的一切都就位得很快。 青鸾所需要的物资, 严峰早就按照物资清单调配齐全。加之不管是蔡宗河还是青鸾, 都没有提出新的交换要求，其他也就没什么可准备的。 只是那药品清单交给严峰之后，还是让严峰惊了一下：“这是谁中毒了？” 随即，他就想到这次回来少了个人：“是星野？” 闻柏舟点点头, 简单将千眼黑蛸的事情讲了一遍。 严峰听得心理格外复杂。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余星野时, 这个少年人对于父辈的荣耀满脸的不屑。 可现在, 他也走上了与父辈一样的道路。 这或许……就是来自血脉里的精神传承。 严峰叹了口气, 他低声道：“实验室动物……他们培养这种东西到底想干什么……” 闻柏舟摇了摇头：“资料已经毁了, 也没人知道了。” 他顿了顿, 才又说：“青鸾给的电子储存器里, 有高功率粒子扩散炮的所有资料还有南天门天基轨道的初步建设方案。除了空天母舰本身, 搭载武器也可以提上日程了。” “我会交给相关负责人。”严峰说, “南天门的天基……青鸾，还有这个资料？” “它都给了, 应该是有的。”闻柏舟轻声说, “空天母舰青鸾是太空中继站的第一道防线，它存储的应该是一些备用资料。” 严峰握紧了那枚老式电子储存器：“检查报告单和用药清单我都会找人过一遍, 你放心的在家休息。别担心, 既然说是普通毒素，也还活着，就一定能救回来。” “我知道的。”闻柏舟低声说, “我这次想尽快回去, 争取早点把药交给医疗船，然后……再看看他们会不会换治疗方案。” 严峰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有压力, 先休息吧。我尽快让人把物资都装车。对了，让芬里尔跟我走一趟。” “怎么了？”闻柏舟侧头看向窗外。 芬里尔正端坐在窗边等他，一见他发现了自己，就笑眯眯地摇起了尾巴。 “邢教授研究出了新一代的智能算法，让军部使用的人工智能再次升级了。”严峰说，“我把芬里尔也带过去升级一下。” “好，谢谢。” 闻柏舟目送他离开，才回到检查室的单人床上躺了下来。 房门一关，检查室寂静的好像连点滴滴落的声音也能听见。他盯着空白的天花板看了许久，才缓缓闭上眼。 回了家里无事可做，心里强压下去的自责与难过反而压不住地携手涌出。闻柏舟翻来覆去许久，才在药物的作用下睡了过去。 一觉睡醒，屋外天光大量。他揉着眼睛走出门，就见其他人都在客厅里看电视。 看的也不是新闻，是一部家庭苦情剧。 闻柏舟顿时愣住了：“今天怎么看这个来了？” 叶驰大笑道：“归耀抽出来的。你看看你想看什么？” 他们一大早起床无事可做，叶驰不想跟着律恒看新闻，连生与归耀没什么偏好，他就干脆忽悠着大家一起来抽签。 签条上写的都是数字。他心机地把所有播新闻的频道数字全都排除了，才摆出来给人抽。 最终在养生频道、广告连播、相亲节目后，归耀抽出了一个苦情电视剧。 叶驰对这个平等迫害所有人的结果非常满意，强扯着所有人在客厅陪他看。 结果其他人看什么都能安安静静的看，他自己先被那委曲求全只为一个完整家庭的剧情给迫害得受不了了。 一见闻柏舟过来，他立刻把遥控器塞给闻柏舟：“你想看什么，你自己换台。” 连生睨了他一眼，嘲笑道：“是小闻想看，还是你自己不想看？叶驰你还行不行了？” 叶驰往沙发上一瘫：“那你们随便，我投降，我要上楼了。” 归耀默默伸手按住了他的衣摆：“叶哥，愿赌服输。” 叶驰刚想抽出衣服，肩膀上又多了一股力道。一转头，就见律恒看着电视，嘴里却在说：“你至少要看完这一集。” “好啊你们，何必这么伤敌一万，自损八千啊！”叶驰指着他们，仰天长啸。 连生嗤笑一声，随后他站起身走到了闻柏舟身边：“对了，小闻，那个书架上有本书，我想问问你。” “哪个架子？”闻柏舟跟着他走。 “就二楼转角的那个。” 连生自然地带着闻柏舟上了二楼，走到楼梯转角，有光透出来的地方后，就停住了脚步。 闻柏舟看着他，有些迷糊：“？” 连生笑了笑，伸手将他拉到了身边：“来晒太阳啊。” 夏日的太阳依然炽烈，透过二楼楼梯处的雕花玻璃窗，会在另一边的隔断上投下一道花的虚影。 连生不管见多少次，都会赞叹这个别墅设计的巧妙与用心。而也是这样精细的用心，才浇灌出了闻柏舟这样的人。 “小闻。”他叫了闻柏舟一声，然后笑了起来，“你不用自责，更不要不开心。” 闻柏舟闻言一愣：“很明显吗？” “那倒没有。”连生笑着说，“是我猜的。所以真的不高兴啊。” 他伸手拍了闻柏舟的手臂以下，又指了指楼下：“星野还活着，就没什么好难过的。你看我，你看他们，不都在开开心心的过日子。恒哥估计也看出来了，不然也不会配合着叶驰胡闹。” “啊……这样啊。”闻柏舟呐呐道。 他就说他们几个今天怎么这么有兴致，还会一起抽签看节目。 “小闻，在我们那里，除了生死，没什么大事。不是大事，就不用一直背负着它生活。”连生道，“你看今天阳光这么好，应该高兴才对。” 闻柏舟看着窗外的光。明明还算早，但夏日的太阳总是更勤奋一些，早早的就将天地照得透亮。 窗边有些滚烫的热意，被房间里的中央空调一吹，热意就会变得温柔。 他抬手抚上了雕花的玻璃窗。玻璃窗上有着阳光融融的暖意。他记得这扇窗是宋女士特别定制的，等工期都花了好几个月。 这是唯有国泰民安的世界，才会有的一点闲心。 他有鲜花、有阳光，还有来自于盛世里的那一点闲心。可一门之遥的另一个世界，什么也没有。 他不能总是提不起劲，他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去做。 这是他与所有人共同的愿望。 好一会儿，闻柏舟用力点点头：“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所以不能困囿在原地。” 连生笑道：“你明白就好，就是这样的。” 见他俩从二楼下来，叶驰一跃而起：“好了好了看完一集了，放手！” 律恒放开他，拿起遥控器，熟练的切换到了新闻频道。 叶驰大步朝二楼跑去，路过闻柏舟时，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五天时间一晃而逝。 物资与药物早已调配齐全。临走时，严峰带着芬里尔回来了。 芬里尔离开闻柏舟好几天，此时终于相见，简直兴奋地不得了。一进屋就绕着闻柏舟猛蹭。 “你好像变得聪明了不少。”闻柏舟摸摸它毛绒绒的脑袋，“更像真狗狗了。” 芬里尔“汪呜”一声，蹭得更用力了。 “它的核心算法升级了，各个板块的功能也相应的有所增强。”严峰介绍道，“以后会更有判断力，行为上也会更加主动。更强调了‘保护你’这一核心功能。” 闻柏舟点点头，他揉了揉小狗的耳朵：“以后就拜托你了。” “汪呜！”芬里尔舔了舔他，“都交给我汪~” “另外就是这批防护服。你们现在的防护服，质量比较一般。抗酸雨、抗腐蚀与坚韧度都很差。所以临时给你们赶制了一批。”他拍了拍身侧三十寸的行李箱，“一起带走吧。” 叶驰走过去接过了行李箱：“谢了。” 他拎着箱子径自去了后院，归耀也跟着过去了。 严峰不着痕迹地看了律恒与连生一眼，律恒起身道：“我去后面清点物资，连子来帮忙。” 他俩也走后，严峰才问闻柏舟：“这次回去有什么打算？” “先和青鸾把剩下的资料换了，然后……再看看星野的情况吧。”闻柏舟说，“泽城那边百废待兴，可能还是要守着他们弄好了种植区，我们才会回峄城。” 严峰沉吟半天，才说：“也好。这样的话，你把这个也带上。” 他又递给了闻柏舟一个可以连手机的储存器。 “这是什么？”闻柏舟问。 “邢霖上思政课的录像资料，当然，也有邢霖的思政课作业。”严峰说，“既然我们没办法干涉泽城的选择，那就只能让AI也跟着上上课。” 闻柏舟看着那枚储存器，忍不住问：“您是怎么想的……” “你们邢教授建议的。大概是他有了些什么收获。”严峰忍笑道，“青鸾这个AI，听起来已经很智能了。所以我们猜测，它哪怕没耐心翻看课本，大概会愿意翻看一下它唯一的军事主官的录像。” “另外就是……” 说到这里，严峰的神色敛了下来，他低声道：“我们想要当初那场战争的所有资料。” 这话一出，闻柏舟顿时想到了当时他试探询问起战争，青鸾只冷冰冰地回了他一句：“您无权调取相关资料。” 闻柏舟抿了抿唇：“想要这个资料，恐怕不太容易。青鸾很抗拒他人提起这场战争。” “想办法谈。”严峰说，“它现在的主要任务如果是建立泽城，我们就帮它建。什么东西我们都能给。用一座城换一场已经过去的战争资料，它总能愿意。” “如果这还不愿意……” 严峰想了想，又说：“就让邢霖去劝它。” 闻柏舟收起了储存器：“我试试看。” 第112章 【一更】 直升机悬停在半空之中。站在舱门往下看, 能看见一片汪洋与它怀抱中的孤岛。 指挥官掐着秒表:“跳！” 邢霖凝视着下方的景色，一跃而下。 他没有开伞, 而是仔细听着耳机里柔和的机械音：“已经锁定目标, 当前风力等级3，预估降落点发生偏移。” 邢霖笑了笑，他延迟了一秒才拉开降落伞，胸有成竹地说：“不会偏移, 因为我会控制好。” “嘀——开始更新个人数据。” 邢霖笑着在预估降落点落地。他干脆利落的收好降落伞, 肉眼记录下可用的取水点, 而后跳过淳淳小溪, 拔出匕首往孤岛更深处走去。 与此同时, 战车带着中型运输车, 也驶过了一片冒着白雾的水洼。 “嘀……滋啦……” 车内响起了受干扰的电子音。 好一会儿, 青鸾的声音才传了出来：“欢迎诸位的归来。” 律恒问它：“运输车停老地方？” “请律先生跟随指引行车。”青鸾说, “今日有远洋渔船归来, 我给各位准备了丰厚的餐食。” 闻柏舟忍不住看了通信口一眼，他握着手机的手紧了又松, 半晌才问：“突然请我们吃饭？” “这是待客之道。”青鸾说。 闻柏舟又问：“你的意思还是蔡先生的意思？” “这是青鸾的歉意。”青鸾说。 闻柏舟茫然了：“什么？” “滋……滋啦……” 也不知道是干扰, 还是青鸾真的不想回答，电流声响了半天, 青鸾才说：“为弥补上一次的过失, 青鸾想请诸位吃饭。” “……你又看什么东西了？”好半天，闻柏舟才苦笑道，“不必了, 都过去了。我们先按照约定把东西交换了, 好吗？” 青鸾立刻道：“好的，闻先生。当物资入库后, 我会按照约定，将空天母舰另一半的研发资料交给诸位。” “好。星野那边怎么样了？” 青鸾说：“余星野先生状态平稳。” 这个平稳是真的平稳。 几人赶到医疗船时，余星野依然在重症监护室里没有醒来。 医生的面色苍白了不少，看着他们带回来的药品，脸上显出了明显的喜色：“你们居然真的有这些药，太好了。” 连生连忙问：“是药物不够了？” “够还是够的，但都得实验室加急配制。你们有药，那可就好多了。”医生笑着道，“这两天他又烧过两次，但是温度都不高，只有38℃，目前的情况是稳定的。” 连生又问：“血液置换呢？需要我们的血吗？” “暂时不用了。他今天是最后一次做血液净化，然后就进入观察期。”医生说，“身体里的毒素还有些许的残留。这个只能等他身体自己代谢。我们分析，毒素代谢完毕应该就能醒了。” 听到这个答案，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太好了！” 叶驰用力拍了拍连生的肩膀：“我就说他祸害遗千年嘛。” “这段时间多亏了您。”律恒认真道，“谢谢。” “客气了啊。我是个医生，应该的嘛。”医生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间，笑着道，“我得去配药了，你们再陪他一会儿吧。” 他摆摆手转身走了，其他人就在窗边望着重症监护室。 余星野的面色依然苍白，但他床头放着的心率监护仪上显示的数据却非常平稳，直白的显示着病人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时期。 连生背过身去擦了擦眼泪，才笑着道：“这可能是星野这辈子最安静的时候了。” “差不多吧，”叶驰接话道，“他连睡觉都磨牙说梦话，哪儿能这么老实。” 他俩在小别墅里一起看鬼片的时候，也有看困了直接倒头就睡的时候。余星野彻底睡过去后，睡相很不好，睡觉又吵，可把叶驰烦得够呛。 “不过，星野这个样子，很可能没办法跟着我们回去了。”连生冷静地问，“接下来怎么办？” 几人齐齐看向律恒。 “先看看。”律恒说，“依医生的说法，星野快醒了。等他醒了再根据他的身体状态做决定。” 几人点点头，又陪了余星野一会儿，才转身往外走。 走到接驳处，刚好遇上小机器人们开船送物资过来。 闻柏舟探头看了看，没见到其他人，忍不住问：“这些东西不需要人登记入库吗？” “闻先生，这批医疗器械已经入库。”小机器人说，“我在等仓库管理人过来。” “那我们和你一起等吧。”闻柏舟说，“他们人手似乎不太够，我们一会儿帮把手？” 律恒点点头。 帮他们运送医疗器械，刚好也能看看这艘医疗船的物资仓是什么样子。 众人没等多久，就见有人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那是个高大的男人，可奇怪的是，面色居然也很苍白。见小机器人旁边站着几个人，他有些疑惑地问：“你们是？” “我们是病人家属。”连生说，“看见这么多东西，想着船上人手不太够，就寻思着来给你们搭把手。” “那可好了。”仓库管理人笑道，“我这两天有点发虚，手软脚软的，幸好有你们。”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出自己的证件，给小机器人登记过，才从小运输船上取下了一个推车，开始搬运物资。 几人赶紧上去帮忙。 连生与他闲聊：“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去检查过了吗？” 仓库管理人笑了笑：“不用检查，就是这几天血抽多了。没事儿，养养就回来了。” 几人对视一眼，叶驰开口问道：“血抽多了？怎么回事啊？你们血库告急？” “嗐，不是血库。是上面有个病人。你们也该知道前一阵子闹那个千眼黑蛸潮的事。就那个小伙子，浑身的血都得换了。”仓库管理人说，“我们就去献血了。” 连生呐呐道：“献血的话……怎么会抽多了？他血型很少见吗？” “不是血型的事儿。好像还有些别的指标吧，我也不太懂。”仓库管理员乐呵呵地，“装这一车就行了，咱们把别的也搬下来。回头再慢慢往里拖。” 他把物资在舱壁边垒好了，才又说：“反正合得上的船上人也不少，主要还是那小伙子太惨了。你们想想全部的血都要换掉，得要多少血嘛。不过还好救回来了。” 他试了试推车的重量，有些沉，第一次没有推动。 叶驰赶紧接手说：“我来。往哪边走？” “哎呀。”仓库管理人有些不好意思，“那麻烦你了啊，我确实有点推不动了。你跟我来。” 其他人各自抱着一台仪器，就跟着往里走。心情就如同手中一样沉甸甸的。 连生喉头发紧，低声说：“您都这么难受了，可以不献血的。” “那哪儿行啊，人家等着用血啊。”仓库管理员大手一挥，“你们想想那个千眼黑蛸，要不是那小伙子，谁能知道它们那么恶心。也不知道地面的运输队悄悄被它们搞死了多少人。不能人家小伙子替船市遭了这么大罪，我们放着不管的。” 见他们面色还沉着，仓库管理员眉头一皱，直接说：“你们小年轻不能这么没有大局观！你们也是病人家属，你们的家人要是那么躺着没人救，得多难受啊。血这种事情，养养不就回来了。” “我们……”连生咬了咬舌尖，“就是他的家属。谢谢您啊。” “啊……” 仓库管理员面色顿时红成了一片，他急急巴巴地摆手：“没事没事，当不得谢。” “不不不，一定要谢的。”几人连声道。 仓库管理员羞得不行。哎呀，怎么就显摆到人家家属面前了！ 他红着脸急走了两步：“就、就在这边了。谢谢你们了啊剩下的我自己来。” “哪能您自己来，我们都说了要帮忙的。” 在一顿客气的推拒中，他们终于把新一批的医疗器械入库。 闻柏舟观察了一下物资库的环境，问他：“上面的实验室要用器械，也是您搬运吗？” “小物件我就自己拿上去了。”仓库管理员说，“大物件的话他们得自己下来弄，我一个人也搬不动的。你们吃饭没啊？不如在我们船上吃个便餐。” “不了，我们都吃过饭才过来的。就先回去了。” 等到上了接驳船，几人脸上的笑容才淡了下来。 他们扭头望着船身涂着鲜红十字的医疗船，好半天连生才开口说：“原来不缺血是因为这样的……” 律恒收回目光：“我们也没办法做什么，多用点心盯他们的土地种植吧。他们这部分确实需要指导。” “没错。只能这样了。”叶驰说。 闻柏舟摸出小本子和铅笔，想了想他问接驳船上的小机器人：“你们有别的笔吗？钢笔、水笔之类的。” 小机器人说：“闻先生需要吗？一会儿我给闻先生送来。” 他应了一声，随后低头在小本子上画着些什么。 快下船了，他才把本子递给律恒看：“上次你们说的泽城的种植规划，是不是这样？” 律恒仔细看了一会儿，指出了几个错误。闻柏舟就用铅笔自带的橡皮擦将它擦了重画。 一路涂涂抹抹的回到了泽城号的房间里，没多久，小机器人就送来了一支黑色签字笔。 闻柏舟接过画笔，突然说：“青鸾，我们谈谈好吗？” “闻先生，您想谈什么？” 闻柏舟直接道：“关于那场战争…… 话还未说完，青鸾当即道：“闻先生，您没有权限。” “我知道我没有权限。”闻柏舟笑道，“所以，我才想要和你谈谈。你有权限，不是吗？” 第113章 【二更】 作为一个掌握了整艘空天母舰所有舰载模块的人工智能。 青鸾当然拥有全部的权限。 这是它唯一的军事主官, 在慷慨赴死之前，开放给它的世界。 青鸾沉默了下来。 闻柏舟也不催促, 他知道人类的问话, 人工智能必须回答。 青鸾沉默着，他就把用铅笔画的图递给律恒，让他再审一审，好一会儿再用签字笔画一版, 交给土地处理区的负责人。 两人头碰头的悄悄讨论了好一会儿, 才听青鸾的声音传来。 “闻先生, 您想谈什么？”它问。 闻柏舟笑了笑。他把小本子递给律恒, 才站起身说：“因为这是一场严肃的谈话, 所以我将向你重申一次我方立场。即便我知道, 你应当也与我方持有相同立场。” “我方想要那场战争的资料, 绝不是想用来发动战争。与此相反, 我们想从中寻找到维护和平的契机。” 他面对着对讲仪, 就如同真的看见了青鸾那样，认真地陈述者。 对讲仪没有出声。 反而是门口传来了“砰砰”的敲门声。 闻柏舟顺手打开门, 就见小圆柱机器人正在往回缩自己的机械手臂。 看见门开了, 它红色的指示灯闪了闪，轮子滑动进门后, 它开口道：“因为这是一场严肃的谈话, 所以我也应当以更正式的形态面对您。” 闻柏舟凝视着眼前的小圆柱机器人，虽然他不觉得这样的形态有多正式，但是他依然蹲了下来, 令自己与小圆柱机器人的摄像头持平。 可蹲下身, 他却话锋一转，只问青鸾：“你看见刚刚那个仓库管理员了吗？” 小圆柱机器人说：“看见了。” “他有着最朴素的善恶观, 也有着最简单的热心肠。他是你的人民，也是我们的人民。”闻柏舟说，“我们一直以来，都是世界和平的维系者，一直在努力的调解纷争、消弭战争。你也是因此而诞生的。” 小圆柱机器人的红色指示灯闪了闪：“青鸾是空天母舰‘青鸾’的舰载人工智能，自诞生起的首要任务，是保护自己的人民。” “所以你看，我们确实持有相同的立场。我们也维护着同样的人民。”闻柏舟说，“无私、热心、慷慨，这些最常见的品德，是唯有和国家的子民，才能拥有的珍贵的品德。你在努力维护的，也是我们在努力维护的。” “我们想要那场战争的资料，只是因为我们拥有着无数与仓库管理员拥有一模一样品德的子民。我们必须维护他们最平常的生活。” 小圆柱机器人的指示灯快速闪烁着。 闻柏舟凝视着它，轻声说：“青鸾。我们想让所有人都好好活着。” “这个所有人里，包括还没诞生的你。包括还年轻着，不知道能不能选拔进入队伍的邢霖。” “青鸾，是第一代军用人工智能。”小圆柱机器人纠正道，“按照闻先生的年龄分析，青鸾已经诞生。” “好。”闻柏舟从善如流地改口，“也包括还没长大的你。现在有一个机会，你可以和邢霖一起长大，你们可以一起服役，直到邢霖安稳退役。你不想吗？” “我已了解您的诉求。”小圆柱机器人说，“请原谅我无法即刻给出答案。” “没关系，你可以好好的思考。”闻柏舟说，“但我仍然希望，你可以尽快给我答案。” “多谢您的理解。”小圆柱机器人后滑了一步，才慢慢转过身。 闻柏舟看着它圆滚又略显笨拙的身躯，忍不住笑了一声：“对了，青鸾。我有手信带给你。” “手信？”小圆柱机器人又慢慢转了回来，“男贽，大者玉帛，小者禽鸟，以章物也。是这样的手信？” “不。不是古代的概念。我也没办法给你带玉帛或者禽鸟。”闻柏舟笑了笑，“是你们泽城的概念。就是出远门的时候，给亲友信手带回来的小礼物，所以是手信。” 他说着话，就拿出了手机，将电子储存器插了上去：“你自己取，好吗？” 小机器人的红色指示灯又闪了闪。 半晌，它彬彬有礼地道谢：“多谢闻先生挂念，我很喜欢。” “喜欢就行。”闻柏舟举起手，“那么，你回去好好考虑一下？” “再见。”小圆柱机器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闻柏舟目送它离开，才将门关上。他揉了揉芬里尔的脑袋，顺便打开了芬里尔的信号屏蔽器，才叹了口气说：“我这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希望那小王八AI知道轻重。” 律恒道：“你连糖衣炮弹都给了，它会懂的。” 闻柏舟长叹一口气：“我既希望它站在绝对中立的立场，却又希望它经受不住糖衣炮弹的腐蚀。说来说去，还是蔡先生更靠谱一点就好了。” 他走到律恒身边坐了下来：“这图你看合适吗？” “要考虑到他们风雨的问题，上层的排布或许需要一点变化。”律恒回答了他的问题，才又补充道，“如果蔡老爷子能多坚持几年，情况会好很多。但阎王从不等人。” “是啊……阎王从不等人。” 闻柏舟想到了还在峄城的杨旗，心里忍不住又是一沉。 律恒他们来泽城，是为了给杨老爷子拿药。现在他们在泽城耽误这么久，也不知道杨老爷子的情况到底如何…… 只希望上次拿回去的药物对杨老爷子是有效的…… 闻柏舟压下心中的不安，低头在小本子上按照律恒说的画了起来。 等到全都画好了，他将笔一收：“走吧，我们去土地处理区。” 离开泽城号的时候，路上已经有人下班了开始往回走。但两人一狗走到土地处理区时，土地处理区里还正热闹着。 他们前几天种下的实验性作物堆已经成功发芽。见律恒与闻柏舟来了，就热情地叫他们一起看。 “我们这里基本就是风暴季与寒冬季交替，没什么间冬季。所以热能管道一直埋在地下。之前还在担心不会出苗，现在看来也还行了。” “但这样的话，上部空间是不是无法利用了？”闻柏舟问他。 “这是个问题。”那工作人员咂了咂嘴，“但理论上地下管道能给整个屋子供能。”他环顾了一圈后，又说：“我们可以增加一道门。两扇门进出，第二扇门不直接与外面的冷空气对流，这样是不是能更大限度的保证热能？” “这是个方法，这样的话，你们地面层与高空层种植的植物，就不能相同。”闻柏舟说，“您看看这个。” 他把小本子递给了那个工作人员：“这是参考了峄城与我们地堡研究人员的意见后，画出来的一个规划图纸。” 这次回2025时间虽然短，但他也抓紧时间去与李教授聊了聊。 李教授了解了泽城这边地面处理的难点后，就给他讲了很多。也给泽城的种植区做了大概的规划，连上下种子的选择，也给出了参考表格。 闻柏舟把这些都记在了小本子里。 那工作人员看了一眼小本子里的内容，顿时双眼一亮，当即就把所有人都叫到了身边来。 他们聚精会神地研究了半天，嘴里不住道：“原来是这个意思，那天那个峄城的小哥和我说了半天，我就是想不明白怎么搞的。” “他们峄城的室内种植区是轮换的，根据光能和植物昼夜的特性在上下轮转。他们是上面比较热。这个我觉得我们可以学。” “强光灯组在上面，是不是也能保证一定的热量供能呢？” “灯组能给的供能和地面热度还是不一样吧，没那么热？我们走地面最大的优势就是寒冬季不会封冻。这么看的话，峄城的室内种植区确实很有学习的价值。” “小先生，”又有人转头喊闻柏舟，“您这个备注是什么意思？” 闻柏舟看了一眼，说：“是浇水多寡的意思。” “哦，那这个我懂了。后面这个上下冷热的标注，是种子选择？” “是的，分别是耐热品种、耐寒品种与常温品种。”闻柏舟点点头，“这些种子我们地堡有支援一批，你们种植的时候记得留种，就几乎没什么问题了。” 土地种植区的工作人员越听越激动。他们又埋首看了半天，有不明白的就问律恒与闻柏舟。不得不承认，有了一个直观的设计图后，沟通起来就简单易懂了许多。 一群人就聚在土地处理区里，你一眼我一语的讲了很久。没什么问题后，才将小本子念念不舍地递还给闻柏舟：“太感谢您了。有这么个图纸，真的让我们的思路清晰了很多。” 其中一人忍不住道：“小先生，你这个本子能不能给我们留几天？我们抄录了再还给您。” “这本来就是给你们准备的呀。”闻柏舟小心地撕下那几页纸，“你们觉得没问题了，就自己抄录几分，再让青鸾备份一份，免得什么时候掉了。” “好！”工作人员兴奋道，“今天太耽误两位的时间了，都这么晚了。” “没事。”律恒说，“这是我们该做的。你们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来问。” 闻柏舟点点头：“对，我们就在泽城号上。” 又与工作人员叮嘱了几句，两人才带着芬里尔往外走。 刚走出土地处理区没几步，就看见一个小圆柱机器人停留在那里。 也不知道它是不是专程在这里等待着。 见了两人，小机器人的指示红灯就闪了闪，它平静地说：“我护送两位回去。” 第114章 【一更】 码头上的地虽然每天都有人打扫, 但并不意味着它就是完全平整的。 小机器人轱辘轱辘地走在前面，很偶尔的, 会被小石子或是小坑卡住自己的轮子。这时候它就会伸出自己的机械臂, 把自己的轮子抢救出来。 闻柏舟看得目不转睛，只觉得这样的机器人看起来很有趣。 芬里尔不高兴地低声哼唧，它拦在闻柏舟与小圆柱机器人中间，一个劲儿地蹭着闻柏舟。 闻柏舟好笑地拍了拍芬里尔的脑袋：“我就是看看它, 我养的不还是你吗？” 小机器人用机械臂敲了敲轮子里的碎石子, 开口道：“闻先生, 您这番话听起来像个三心二意的人。” “我们养狗人是这样的。谁能抗拒别的小狗呢？”闻柏舟笑着拍了拍芬里尔的头, “可我只有你一个小狗！” 律恒听见这话, 失笑般摇了摇头。 闻柏舟冲他皱了皱鼻子, 然后忽然想起来什么, 又转头去看小机器人：“怎么除了蔡先生送我的那一只, 没在你们船市见到别的狗型机器人？” “陪伴型机器人, 船市里并不多。”小机器人回答道，“它们几乎都跟着远洋船出海。医疗船上留了几只, 在必要时, 它们会变成伴侣宠物以稳定患者的心理状态。” “原来如此。”闻柏舟恍然点头，“那你今天专程来接我们下班做什么？想通了？” “这只是为了保护两位先生安全的必要措施。”小机器人回答道, “在船市的应急安全教育课程重新启动之前, 青鸾会负责所有人的安全。” 闻柏舟眨了眨眼，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看之前青鸾母舰停泊的位置。 空天母舰出现在那里之前，广播通知了所有船只转入自供能模式。解决了千眼黑蛸后, 它又退了回去继续充当船市的发电站。 除此之外, 它还要负责船市的正常运转。日常生活、船市建设、乃至于人民的安全。船市幸存者再少，这么多年繁衍生息下来, 现在也有着几万的幸存者。 闻柏舟看着又一只小机器人停在了土地处理区的门外，忍不住喃喃道：“你又有几个机器人……还能一直接送？” “青鸾不需要休息。”小机器人说，“保护幸存者的安全，是核心事务。” “让人类学会独立处理事务更重要。”律恒开口说道，“观察风向，注意天向，学会在突发事件里保护自己。才是长久之道。” “没错。” 闻柏舟紧接着说：“你们生活在船上，即便下了地面也避不开风暴。让所有人学会应对风暴、应对突来的灾变是很重要的事情。青鸾，你们不像地堡，可以让所有人都在地下安稳长大。只着重培养运输队的人是不够的。” 小机器人的红色指示灯闪了闪，它平稳地回答道；“我会提醒小蔡先生。” “青鸾。”律恒提醒道，“你要多参考蔡老先生的管理方法。就算你们转移到了地面，蔡老先生的很多做法，也很有参考价值。” “是的，船市有过合格的领导者，你应该多参考他曾经的办法。既然你不认同小蔡先生，那就拿着以前的方法，引导他学习。”闻柏舟认真地对它说，“你得知道，一个人或许可以永远生活在大鸟的羽翼之下，但一群人、一个族群却绝不能这样生活。” 小机器人的红色指示灯不停闪烁，它停在了登船桥边，开口说：“抵达目的地。” “青鸾，不要回避问题。”闻柏舟直截了当地说，“我给你的电子储存器里，还储存着我们知名农科教授给你们量身定制的一套种植资料。你可以从这个开始，安排人学习。” 小机器人只说：“我会转告给小蔡先生。已经抵达目的地，祝两位先生有个愉快的夜晚。” 它说完，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两人站在登船桥前，看着它圆柱体的身体没入了黑暗里。 闻柏舟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小王八AI……看来它还是觉得，自己一手包办才更好。” “蔡先生需要取得它的信任，或许才能有所转变。”律恒收回目光，“走吧，先上去了。只要他们坚定的要上岸，危险就会少很多。” 只是泽城受限于材料、人手等问题，也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所有人都下船。 ………… 没有风与雾的夜晚，船市有一种奇特的繁华中的宁静感。 站在三楼的甲板上张眼一望，入眼的是犹如灯火天街一般璀璨的灯光。它们描绘了每一艘船的轮廓，沿着漫长的海岸线，给海面染上流光一般的金。 如果没有风暴，这里其实很适合游玩。 只可惜这样的天气太少见，一夜过后又是浓雾弥漫。 一行五人一狗顶着浓雾在厂区里来回穿梭，直到将土地处理区里的所有备用土都处理完毕，种上了粮食，才算松了口气。 为了最大限度的利用空间，泽城的工作人员们还做了一些靠墙的简易高柜，于是除了上下层之外，还有柜子顶上的中层。只是上、中、下三层的种植情况，还需要他们自己观察记录。 蔡宗河这天也放下了其他事物赶来，他看着厂区内部摆满的智能种植箱，面上是毫不掩饰的激动。 他仔细研究过智能种植箱的显示面板，发现果然如同闻柏舟说的那样，会保温控湿，顿时更加激动。 他几步走到闻柏舟面前，一叠声的道：“真的多亏了你们了。以后产量跟上了，船市下地也就没什么后顾之忧了！从这一个厂区开始，我们慢慢建、慢慢扩。等彻底弄好的那天，还要请你们过来看一看！” “我很期待那一天。”闻柏舟笑道，“生活在船上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你们一定会成功的。” 蔡宗河用力拍了拍他的手臂，又走到律恒面前一叠声的道谢。 他知道他们缺乏地面种植经验，要不是有这群峄城运输队的小伙子们帮忙，他们这实验区都不知道要花多久才能建好。 热热闹闹的说过话，蔡宗河又叫着所有人吃了一顿庆功宴，等到散场时，时间已经很晚了。 “我腰都要断了，开荒种地也不容易……”连生揉着腰说，“这个点还能去医疗船吗？今天还没来得及去看星野。” “估计不行。你看看这都几点了，早过医院探视时间了。”叶驰说，“明天吧，明天一早去。” 归耀打了个呵欠，含糊不清地赞同了一声。 “最近大家都比较辛苦，先回去休息吧。”律恒说，“明天吃过饭再去看星野。” 他们慢悠悠地走上泽城号，回到了位于三楼的房间。 闻柏舟刚把自己摔上床，就听对讲仪里冒出来一声：“闻先生。” 他一个激灵，吓得猛地坐起：“青鸾，你吓死我了。” “很抱歉，下次我会注意。”青鸾说，“你是否准备离开泽城？” 闻柏舟沉默了下来，他抬眼看向律恒，一眨不眨地说：“是的，你们这里的事情忙完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青鸾问：“那余星野先生怎么办？” “这也是我正在思考的问题。”闻柏舟说，“如果我们走了，星野怎么办。可如果我们不走，杨老爷子又怎么办？” 律恒安静地与他对视，不管是眼神还是表情，都没有任何的变化。 闻柏舟先一步垂下眼，避开了他的目光：“青鸾，你考虑好了吗？” “这也是我联系您的原因。”青鸾礼貌地说，“如果闻先生确实能把资料交给值得信任的人，我可以将作战记录交换给您。但是——” “但是？” “诚如您所说，我们的目标一致，都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子民。泽城的困境闻先生应有所见。”青鸾说，“泽城的人民一日生活在船上，就一日不安稳。” “所以你想要什么？”闻柏舟直接问它，“你知道我的诚意，所以不用和我绕圈子。” “我需要您帮忙建设一个地面生活区。”青鸾说。 闻柏舟沉默了下来。 这个要求他并不意外，甚至一开始不管是他，还是严峰，都有这样的心里预设。 但是……东西怎么弄过来？ “水泥、砖石、轻型钢板都没问题。但是……塔吊、吊车这些大型物件，我可弄不过来。”闻柏舟说，“你们自己有吗？” “无需建得太高，也无需过于豪华。”青鸾说，“造船厂地下没有水系，它足够广阔，可以容纳低层建筑。” “所以你也没有。”闻柏舟眨了眨眼，“你让我想想。这个要求如果受限于客观原因无法做到，我希望你能换个要求。” 青鸾彬彬有礼地说：“当然，青鸾如您一般，也是带着诚意来的。” 修房子，不用太高……大概最多两三层。以泽城的环境来说，需要做到抗飓风、抗大浪还有抗严寒……建筑强度得高。 而且，隐形条件是建设速度也必须快起来。传统的钢筋水泥建设，肯定做不到这一点。 闻柏舟想着想着，突然眼前一亮：“青鸾，你知道建筑魔方吗？如果你同意，我可以给你定制一批魔方盒子。” 第115章 【二更】 闻柏舟很庆幸, 以前大学放假的时候，他有空就跟在宋女士身边客串过她的小助理。不然他还真不一定能想起这个东西。 建筑魔方是这几年2025兴起的一种建筑模式。它如同魔方一样灵活, 每个模块之间可以灵活的拆卸与组合, 所以叫“建筑魔方”。 但闻柏舟心里，一直觉得它更像是“建筑积木”。 建筑公司在工厂里，用他们研发出的新型材料做好房屋的整体框架，然后运送至建筑地点, 直接开始像搭魔方一样的开始施工。 各个模块之间, 则依靠榫卯结构、锚固钉与特种钢钉之类的物件进行加固。 一套没有地下室的常规别墅, 出厂后只需要几个小时就能搭建完毕。 前两年宋女士接了这个建筑公司的高端住宅系列的室内设计, 那时候他听宋女士介绍说, 这样的建筑模式已经非常成熟, 好几个大企业的新生产厂区, 都与这个建筑公司签订了合约。 “差不过就是这样的。”闻柏舟说完, 又补充道, “他们用的硅基复合型材料，这种材料的性能确实非常的优越, 其强度是目前混凝土的五倍。他们高端住宅的标准, 是能抗八级地震，十四级飓风, 使用年限百年以上。” “检测到泽城轻食工厂使用了这套建筑模式。”青鸾说, “没有一百年，它已经坏了。” “……毕竟以前的房子，也不用抗轰炸和抗腐蚀。”闻柏舟干巴巴地说,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快的落地办法。” 青鸾或许是在系统资料库中检索, 许久后它的声音才再一次的传来：“闻先生，这确实是一个很好的解决之道。资料显示, 它的保暖防冻性能也非常优秀。” “毕竟是我们那里目前最新型的材料。”闻柏舟说，“如果你赞同这个方案，我会特别定制一批建筑模块。它们会专门喷涂防酸雨涂层，力求做到你的所有要求。” “我没有意见。闻先生，我信任您。”青鸾说，“所以也希望您能用心做好建筑测试。” “我和你交换，肯定也不会坑你们。”闻柏舟说，“只是你得清楚，我能运输的物体大小，顶天也只有你的中型运输车那么大。如果以运输车运输，哪怕把每个模块都拆成墙型零件，每个房间的高度也受限于货车车厢的高度。” “我可以安排新的运输车给您。”青鸾说，“您需要多少车辆？” 律恒想了想，开口道：“比起车，我们或许更缺人手。你的机器人有多大的力量，能抬动多少公斤的物体？” “这是为了寻找并挽救物资才拼凑起来的机器人。每两只机器人可以抬动一辆汽车。”青鸾回答道，“我会安排足够的机器人等待诸位的回归。” “好，人力和运输力都充足的情况下，我可以去定制正常高度的墙体。”闻柏舟说，“那么接下来，我们应该商量一下房子的样式了。” 在这个问题上，青鸾没有任何经验。它没见过除了游轮客舱、舰载居住区等等以外的房子，更不知道哪种户型人类生活起来更加舒服。 闻柏舟和它沟通了许久，才大概定下了双层排屋的外观设计。至于内部如何组成，他干脆让青鸾给了他一份泽城人口组成表，准备带回去给宋女士看看。 聊完这一切，整个泽城号似乎就只有他们的房间还亮着灯了。 船市里明亮的外部灯光已经转入节能的弱光模式。薄雾笼罩在海面上，将远处的灯光柔做了一团团人间的月亮。 轻风拂过海面，潮汐轻柔地拍打在船身上，为夜晚增添了一些催眠的音符。 小王八AI在这样宁静的环境里，彬彬有礼地与它的远方来客道过晚安，才又说：“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忘记告知两位。” “余星野先生，今天醒来了。” “什么？！”闻柏舟浑身一震，“醒了？！” “醒了。”青鸾说，“按照余星野先生本人的意愿，没有及时通知诸位。” 律恒连忙问：“他情况不好？” “大病初愈，总是不算健康。”青鸾说，“余星野先生精神不佳，明日或许会更好一些。” 律恒略略放了心：“你们最早探视时间是几点？” “早餐后，就会开放探视。”青鸾说。 闻柏舟立刻道：“明早让船来接我们，可以吗？” “愿意为您效劳，闻先生。”青鸾说。 想到余星野醒了，这一夜闻柏舟又是高兴，又是担忧。辗转反侧没怎么睡好，一见时间到了，就从床上蹦了起来。 他挨个敲门叫醒其他人通知了这个好消息后，才又按捺住激动回到房间去吃早餐。 房间里，律恒早就把自热食品拆包加水，放在了小桌子上。 闻柏舟闻着那个味道，就忍不住道：“星野好久都没吃东西了，不知道饿成什么样了。” 想到余星野那三句话离不开吃的样子，闻柏舟就又说：“今天去看他，如果他醒着肯定会闹。” “让他闹。”律恒说，“医生没点头，他什么也别想吃。” 听他这么说，闻柏舟心情稍微放松了点。 等两人速度飞快地吃过饭，其他人已经下甲板等着了。一行人带着芬里尔匆匆赶到渡口，刚站定，就见小机器人开着接驳船缓缓靠近。 接驳船还没停稳，几人就先后跳上了船。 “各位先生，请注意安全。”小机器人说，“严禁船只未靠岸时上船！” “下次一定，下次一定。”叶驰笑着道，“走了，去医疗船。” 小机器人按部就班地停了船，又转向闻柏舟：“闻先生，您需要的东西我带来了。” 它说着话，从腹部储存舱里拿出了一枚老式电子储存器。 闻柏舟接过储存器：“多谢。麻烦你快开船吧。” 医疗船今天换了个地方，好像是因为船市另一头昨夜有人起了急症。接驳船在海面上走了半个多小时，才走到了医疗船的接驳处。 几人在船上已经满是焦虑，船刚停就着急忙慌地跳了下去，一路飞奔至重症监护室外，就见医生正在监护室里做检查。 余星野醒着，似乎正在配合回答问题。 见了这模样，几人齐刷刷地长舒口气，心里那块吊了许久的大石，终于落下了。 余星野转过头看向窗户，见了他们，双眼登时一亮。他举起手朝众人挥了挥，手背上还扎着输液针。 “星野这脸色，看着真的不太好。”连生说。 叶驰立刻补充道：“跟个鬼一样。” 连生瞪了他一眼：“毕竟大病一场。” 闻柏舟看着里面的情况，没有说话。 等到医生出来，他一个箭步上去，开口问道：“医生，现在我们朋友是个什么情况？他能离开无菌病房吗？” “你们今天来好早，都吃饭了吗？”医生惊了一下，才说，“这段时间我们一直在密切监控他的血液情况，他的血液情况已经恢复了正常。但是目前的问题是，他的造血情况有一定的受损。” 见几人面露紧张，医生连忙说：“不过这个也很正常。他做了这么一段时间的透析治疗，造血功能确实会出现暂时性的降低。我们接下来会用刺激因子去刺激他的造血干细胞增值，具体情况，还需要进一步的观察。” 连生忍不住说：“但是他现在醒了，醒过来就意味着没有生命危险了吧？” “目前是这样，但我们讨论过后，决定暂时不给余先生换病房。”医生说，“他还需要在这里监护一段时间。” “这样……”闻柏舟喃喃道，“我们能和他说话吗？” “你们不能进屋。”医生说，“不过可以通过旁边的对讲机简单讲几句。” 连生立刻拿起旁边的对讲机，他点开扩音模式，连声问：“星野，星野你感觉怎么样？” 余星野在床头摸索了一阵，才找到了对讲机。 下一刻他爽朗的声音就传了出来：“你们怎么回事啊？一个个看着比我还没精神。我没事啊，别担心。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小祖宗你的事情办完了吗？” “正要和你说。”闻柏舟走到对讲机旁边，“我们可能又要暂时回去一趟。这次可能会走得久一点，我们争取半个月内回来。” “好！”余星野用力点点头，“那我也争取半个月出这个病房！” “听医生的话。”律恒立刻道，“你别乱来。” 余星野冲他们做了个投降的姿势，然后才说：“都听您老人家的话。行了啊你们忙去吧，哪儿来这么多时间守我这里啊，都去忙吧。” 只是几句话，他呼吸都有些沉重了起来。 连生垂下眼，对他道：“行，我们去忙了。那也是真的没时间在你这里耗着。你好好配合治疗知道不？等半个月再来看你。” 余星野笑眯眯地挥了挥手。 这次再去清洁区，都不需要找理由提车了。青鸾已经将他们的车挪至清洁区外，随时可以开走。 他们跳上战车，风驰电掣地驶离泽城船市，在老地方打开了回到2025的门。 小别墅里也是个上午，炽热的阳光将整个后院照得透亮。两辆车以冲进后院，严峰就发现了他们。 他几步走到后院，对下车的闻柏舟说：“怎么样？” “不负所托。”闻柏舟郑重地将老式电子储存器交到了他手里，“这是青鸾记录的作战记录，这应该比战争资料还要有用。” “是。”严峰沉重地点了点头，“我们可以从里面分析出很多东西。辛苦你了，这次青鸾想要什么？” “它想让我们，帮它建立地面生活区。” 闻柏舟深吸口气：“我答应了。” 第116章 【一更】 帮几万个幸存者建城, 对2025来说，并非什么难事。 这样的人数所能有的需求, 也就仅仅只是多修建一个社区而已。更别说这原本就是他们预估的青鸾会提出的要求之一。 现在看条件顺利谈成, 严峰立刻道：“没有问题。修房子的事我不懂，但是他们有那些大型器械吗？” “不走传统修筑模式。您知道模块化建房吗？”闻柏舟见他面露不解，就解释道，“这是德城那边的产业, 可以像搭积木一样的搭房子。具体的您可以和我妈妈聊一聊。” 他简单把建筑魔方介绍了一遍, 又拿出了自己的小本子：“这里是相关数据。定制模块不能超过这些数。” 严峰低头看了一眼数据, 他心中计算了一番, 才说：“他们的可用面积和我们预料的差不多。但是这里面需要规划出大量的种植区, 否则无法承担几万人的生活消耗。” 他大概划了一下面积, 又去看住宅区要求。看见只能低层建筑, 就有些惊讶：“如果这样的话, 建筑物恐怕不太够啊？” “没办法, ”闻柏舟轻叹口气，“他们没有更大的吊车了。” 不管是传统建房, 还是模块化的搭积木。吊车都是很重要的工具。房子也得根据吊车来。 严峰点点头：“这个我们也没法提供。”他低头又看了一眼本子上的各项数据, 才说：“那就只能在设计上尽量多塞房间。我让人跟进这个。” “好。”闻柏舟应了一声，神情却有些迟疑。 严峰见状, 立刻道：“还有什么要求吗？你说说看, 很为难的话大家一起想办法嘛。” “是我个人的一些想法。”闻柏舟说，“我想快一些，能半个月内出外部设计图纸吗？另外就是, 确实有一件事情需要麻烦您……” 两人在治疗室里说了许久的话, 严峰才带着老式电子储存器离开小别墅。 但他也没有去1号楼，更没有往生态湖那边的实验楼走。而是带着储存器直接回到了玉京特别军区里。 邢树已经等在了那里。 两人碰了面, 也没有多说话，直接就往军部的信息实验楼去了。 邢树仔细确认过储存器里没有被植入特殊程序、里面的数据没有被插入别的奇怪代码后，严峰带着作战记录离开了信息室。而邢树则带着另一部分数据回到了军部某航天航空训练基地。 他最新升级的AI就在那个基地的信息实验室里。 这个AI是邢树基于青鸾那段核心代码，而重写升级的一段程序。 它拥有比前一代人工智能更优越的算力，与更强大的学习能力。 邢树将泽城的人口数据导入，没过几秒，AI就飞速地将泽城人口表以家庭为单位重新排列好，并细心标注了每一个家庭所拥有的老人与未成年数量。 泽城的老人与孩子都不算多。绝大多数人是十几岁至四十来岁的中年人。 邢树并不意外这样的结果。生存环境太恶劣时，人等不到衰老就会先迎接死亡。泽城能有这么多四十岁以上的人，都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 他将数据备份了一份，才传给了严峰的人。随后自然有人根据这些数据需求，去与拥有建筑魔方生产线的建筑公司接洽。 而另一边，宋女士则承担起了室内设计的工作。 因为闻柏舟与青鸾聊出来的需求里，只需要基础软装。所以拥有几十年设计经验的宋女士出图出得飞快。 五天时间一到，闻柏舟带着建筑公司赶工出来的房屋与环境设计图纸，还有宋女士的室内设计图再次赶回了泽城。 青鸾对他这样的效率有些惊讶。 “您说您需要半个月的时间，闻先生。”青鸾说。 属于峄城01号地堡的两辆战车，停留在了泽城的边界，并没有再往里行驶。以至于青鸾的声音都有些磕磕绊绊的卡顿。 “我预估的半个月，但没想到大家的效率比我想的高很多。”闻柏舟直接在车里插入了储存器，“你看看这几个图纸，有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整体的房屋布局，我在与专家商量后，放弃了排屋的设计，而改用了回字楼的设计，你可以先看看。这样每栋楼三层，长形的一面有十二户人家、两个侧位是五户、进门那一面二、三楼是十二户，一楼是十户。一栋回字楼两面，能住两百户人。楼梯在中部与房屋两侧各有一部，一栋楼的二、三楼一共五个出入口。” 闻柏舟同时拿出了纸质图纸，低头介绍道：“它的户型主做的两室一厅的户型，假设一户三口人，一栋楼可以住六百人。我们准备定制三十五栋。另有同样外立面设计，但内部是三室一厅构成的房子，也是三十五栋。” “唯一不一样的是一居室的房子。考虑到房屋管道铺设的问题，依然选用了排屋的设计。一共三楼，每楼两面四十间房，一栋楼一共一百二十间。我们暂时定的二十栋楼。” 随着他的话音，青鸾极快地得出了结论：“房屋有盈余。” “是。”闻柏舟微笑点头道，“我们需要考虑到你们落地后的繁衍生息。短时间内，你们不用为了居住而操心。” 他又换了一张图纸，仔细看了看，才又说：“在整体居住环境设计里，有两个大建筑，你看见了吗？” “是餐厅与医院？”青鸾在电子图纸上发现了标注。 “是的。以你们现在的就餐模式而言，你们需要餐厅。所以我们增加了一东一西的两个餐厅设计。而你们上了地面，医院是必不能少的设施。所以中部的三层建筑是医院。” 闻柏舟说：“这个医院的设备，我们也会负责。但医护人员，只能你们自己培养。” “医疗船上一直没有间断过对医疗人员的培养。”青鸾说，“我很感激您思考得如此周全。” “都是专家们的功劳。这个设计图是他们做的。”闻柏舟笑了一声，他又抽出了一张图纸，“你可以再看一看室内设计。为了让建筑尽快落地，我们的室内设计做得很简单，只有基础框架。你看看有没有什么要添加的东西。” 基础的框架里，包含了一体化的床与柜子、简单的长沙发与茶几。除此之外几乎没有别的东西。 但在这样的简陋中，宋女士依然在几个对外的玻璃窗处设计了一个简单的种植台。让每家每户都有能一点自己的种植空间。 青鸾审核了许久，才开口道：“经过计算，这符合绝大多数幸存者的生存要求。我没有意见。” “那好。”闻柏舟点了点头，他放下图纸，直视着前车窗。 车外，是这个季节里常有的浓雾。在这样的天气里，几乎不会有车队与人往泽城的市区来。他们被浓雾掩埋，能很好的保密。 闻柏舟双手十指交叉，已经不知不觉地摆出了谈判的姿势。 律恒侧头看着他，只见闻柏舟凝视着浓雾，郑重开口道：“但是青鸾，你得知道这次是我们两个世界联通以来，最大的一笔交易。蔡宗河不是傻子，我过去的那套说辞，已经没有用了。” 他语调严肃，不容辩驳地说：“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你要给这个地面居住区的来历一个合理的解释。” 青鸾干脆答道：“理应如此。我会解决这件事。” 闻柏舟微微颔首：“既然你没有意见，我就先回去了。这件事我们双方都很急。设计图既然通过，建筑公司会立刻投产。” 他说着话，不由自主地转过了头。 视线突然就撞进了一双黑色的眼睛里。 律恒在看他，而且看得非常认真。 这个念头一出，闻柏舟蓦地一愣。 “怎么了？”律恒轻声问他。 “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闻柏舟莫名有些紧张，他咽下心里的疑惑，只摇了摇头：“没事。恒哥，开车回去了。” 律恒垂下眼收回了视线。他略微勾唇发动战车，战车登时往外挪去。 就在这时，青鸾的声音突然再次响起：“请稍等片刻。” 隔着浓雾，它的声音里有着明显的电流干扰声。可莫名的，闻柏舟却从这句话里读出了一些急切。 他问青鸾：“还有什么事吗？” “确实还有一件事。”青鸾直截了当地问，“闻先生，这次没有给青鸾的手信吗？” 闻柏舟闻言一怔，随即有些失笑地摇了摇头。 这小王八AI学什么都很快。让它要礼物可以直接一点，就果然变得很直接。 闻柏舟含笑道：“这次太急了，没来得及准备。不过……” 他想了想，才又开口道：“你看整体环境设计图里，医院小楼的旁边，还有一个三层别墅的建筑设计。那是给你们的图书馆。” “我会给你们带至少五千本书各个行业的书过来。同时，一楼的设计也可以当做托儿所使用。小朋友们可以继续拥有自己的托儿所。”闻柏舟笑道。 “你就把这个，当做这次的手信吧。” 第117章 【二更】 浓雾逐渐淹没了战车。 属于人工智能的信号干扰音渐渐断开, 车内终于完全安静了下来。 “也不知道那小王八AI喜不喜欢这个手信。”闻柏舟轻松地说，“不管它喜不喜欢, 我也没有更多的了。” 律恒低声了一声：“它应该会满意的。” “不满意也不行, 我强买强卖。”闻柏舟说着，也笑了起来。 他们谈完后原地返回，倒也能赶在开门的七个小时里回去。 回到小别墅，闻柏舟一刻不停地给负责建筑公司的工作人员通了电话, 又再三强调了抗酸雨抗辐射的必要性后, 才松了口气坐在客厅休息了一会儿。 他也没休息多久。只在客厅里聚众吃了一盆冰淇淋, 就又起身往旁边别墅去。 他要和宋女士一起选择内部软装的家具。 “要保证长时间的光亮如新, 其实比较适合选瓷砖。但是模块化的建筑物内部并不适合贴瓷砖的。”宋女士说, “你主要是想保护内部涂层, 减少日常生活的磨损, 那我建议你选墙纸。” 闻柏舟思考着, 嘴里慢慢地说：“墙纸的话得整体风格统一, 他们那里没什么光，得要浅色的, 好提升视觉明亮度。最好能保持得比较久, 没那么容易老化显旧的。” 宋女士闻言起身，直接道：“跟我走。去我公司看看样品板。” 两人说走就走, 门口的小战士直接开了一辆车将他俩送去宋尧工作的设计院。两人在设计院里泡了大半天, 闻柏舟几乎看过摸过设计院内的所有样品，才把房间里的基础软装定下。 宋女士记下了他选好的东西，写下了行业内通用名称后, 转发给了与建筑公司对接的工作人员。 “他们模板化建筑是包装修的, 剩下的交给他们就行了。”宋女士说，“你现在事情也忙完了, 接下来想做什么？” 闻柏舟挽着她的手，沉思片刻后，认真地说：“想回去好好睡一觉。我好困啊妈妈。” 他是真的困。自从余星野出事后，他脑子里一直绷紧了一根弦，几乎再也没有沉睡过。只需要一丁点的风吹草动，他就能立时惊醒。 偶尔海面上刮风，扑来的海浪稍微大了点，他都能自梦中惊坐起，在舷窗观察半天。 宋女士看了他一眼，佯装没发现他满脸的疲色。只拍了拍他的手背，笑道：“多大个人了，还撒娇。” 回了别墅区，她也没让闻柏舟回小别墅，只压着闻柏舟上楼，在二楼的房间里好好睡了一觉。 闻柏舟躺在床上。隔音良好的窗户将一切声音阻隔在外。 过于安静了，也没有海浪引起的晃动，他反而有些睡不着了。 其实万吨级的大舰艇，怎么可能因为普通的海浪而出现摇晃。闻柏舟知道那是他的错觉，但他依然有些不适应普通的床了。 他辗转反侧半天，在床上躺下又坐起。最后摸出手机，找到一个海浪的白噪音。他把手机放在床头，听着一波一波的海浪声，才缓缓沉入了梦乡。 而另一边，严峰依然在玉京特别军区里没有出来。 青鸾交给他们的作战记录非常有意义。他们不仅可以看到战争的起始，也能分析出敌人的战争意图。 最主要的是，这是一场让全球沦陷的核战争。通过作战记录，他们几乎能毫无差错的分析出所有有核国家对龙夏的核打击目标。 “从作战资料上看，那时候我们已经可以陆基与海基进行近、中、远三段式拦截。”严峰看着手里的资料，谨慎地说，“空天母舰已经起飞，但天基拦截技术没有攻破，南天门也缺乏天基武器，这应当是青鸾最后退守陆地的原因。” 视频里，大领导垂眸翻看着手里的资料。许久后他才问：“空天母舰的研究进行到哪一步了？” 问题一出，就有另外的人开口道：“目前来说，根据我们现有的研发，建设一架空天母舰的外壳已经不是问题。但难点在于它的内部搭载。武器、能源、动力装置……都还有一些技术关没过。” 他话说得比较保守，但与会的所有人都知道，不仅仅只是技术关而已。 舰载核聚变堆的进展格外良好，但空天母舰的复合型发动机、感应式力场驱动，被技术与材料两个重点卡住了脖子。更别提空天母舰青鸾身上搭载的武器装置。 不管是高功率粒子扩散炮，还是高能脉冲激光炮，目前也都只能存在于实验室里。距离落地，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大首领显然也清楚目前的武器情况。 他又看了一会儿资料，才说：“各部门抓紧研发，但也不用太急。我们已经迈出了关键的一步。后面一步步要走扎实，不能因为心里着急，就出了岔子。” 他说完抬头，冷静道：“目前敌方的核打击目标我们已经知晓，军部要做好全面的保护工作，绷紧精神作出最好的应对。2099遭受过的，不能在我们身上重演。” “明白。我们的海基中端拦截技术已经非常稳定。接下来会根据空天母舰上的武器资料，进行海基近端拦截的研究。”又一个人开口说，“目前新升级的辅助人工智能，与空天战士们的配合也非常好，比我们预计中要好很多。” 提到这个，大首领点了点头。他手指点了点资料，问道：“目前这一批空天战士的选拔情况都怎么样？” “我们在优中选优。”另一个人答道，“目前留下来的，都有成为舰长的资质。辅助人工智能，在他们的影响下，成长也非常的正面。” “之前严中将不是说，邢教授将人工智能又进行了升级，现在搭档训练的，是这款升级后的人工智能吗？” 严峰连忙道：“不是。邢教授的那个人工智能，目前还在做大量的性能测试。因为它脱胎于那位青鸾，所以邢教授为了安全，暂时不打算让它进入内部系统。” 大首领赞同地点头道：“小心谨慎，才是长久之道。这些事情都不急。咱们离2055，还有29年。这29年，说远，也不远。说不远，这点时间都能看到一个婴儿从呱呱落地到成家立业。所以你们不要急，现在的每一步都走稳了，我们的未来才会稳定。” ………… 五天时间一闪而逝。 这次再回泽城，闻柏舟没忘记给盼着礼物的小王八AI准备一枚电子储存器。 里面储存着的，依然是邢霖的思政课录像与他的思政课作业。为了防止小王八AI生出叛逆之心，闻柏舟也拜托了严峰，在里面夹了点别的课程。 比如体能训练课程。 一连上青鸾的网络，他就把这些东西交给了小王八AI，同时告诉它：“四舍五入一百栋房子的定制，大概需要至少两个月的时间。我不可能一直在泽城耗过这两个月。” “您准备离开了吗？”青鸾问他。 “青鸾，峄城也在等我。”闻柏舟认真地说，“你的世界，不应该只有一个泽城。” “……滋……滋。”通信口里只余下了电子干扰音。 好半晌，青鸾才说：“青鸾理解您的选择。” “我在峄城种下了很大一片实验田。这么久了，现在回去，或许刚好能收获一批可用的数据。”闻柏舟对它解释道，“我还答应了13号地堡的陈老爷子，要给他一大批土地粘合剂和营养液，都还没来得及给他交货。我得回去交付这一批货物。” “当然。您有重要的任务需要完成。”青鸾说，“但我依然期盼着，下一次与您的见面。” “大概两三个月吧，我会如约回来的。”闻柏舟说，“到时候，你们就能彻底转移到地面上来了。说实话，船上生活真的不太舒服。” “是这样吗？青鸾对此没有体会。”青鸾说，“那么，您现在就要出发了吗？” “不，我们要去看看星野，还要麻烦你替我们准备一下接驳船。”闻柏舟沉吟了半晌，又说道，“另外……等下次见面，我可能会有一些事情需要麻烦你。还望你不要推辞。” 青鸾谦逊有礼地开口：“作为您坚定的合作方，我应当不会拒绝您合理的要求。” “是对世界有好处的要求。”闻柏舟笑了笑，“那就麻烦你送我们去见星野了。” 赶到医疗船时，刚过了午饭时间。 他们急匆匆地去了重症监护室，却扑了个空。 望着空荡荡的重症监护室，恐惧一瞬间弥漫了上来。 “星野他……” “别慌！”律恒沉声道，“他应当是换了病房。去医生办公室。” 他话音未落，几人就急匆匆地往医生办公室跑去。 医生正在办公室里吃一个晚午餐，见他们来了，有些震惊的放下了筷子：“你们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事情都忙完了吗？” “都忙完了。医生，星野怎么样了？”连生忙不迭地问。 “前两日原本就想通知你们，但余先生说你们有工作出去了，我就没有寻你们。”医生眉眼含笑道，“余先生的恢复情况非常好，虽然造血功能还是有所损伤，但慢慢吃药调理，也能治好。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我们把他转移至了普通病房。” 他说着话靠近了几人，带着他们往普通病房走去。 普通病房与重症监护室在同一层，只是方向不同。转过一道弯，没走几步，几人就看见了余星野。 他正在机器人的搀扶下，扶着走廊里的扶手练习走路。 听见脚步声，他抬头一望，双眼顿时亮了：“你们忙完了？！” “忙完了！你怎么样！”连生连忙跑过去，他代替了小机器人扶着余星野，“还行吧？” “还行。就是身上的各个肌肉有一定程度的萎缩。所以我得重新练习走路。”余星野轻松地笑道，“这段时间我没错过什么精彩刺激又好玩的事情吧？” 连生嗤笑一声：“你就最精彩刺激又好玩了。” 他俩闹着嘴，闻柏舟低声向医生询问余星野的情况。 “萎缩比较严重。我们推测还是千眼黑蛸造成的。这种情况如果照顾得好，可能一两个月就养回来了。”医生低声说，“但我们没有专门的康复训练科，具体恢复如何，也只能看患者自己的身体素质。” 闻柏舟听着，沉默地点了点头。 他翻来覆去地考虑了半天，才又问：“那么医生，现在他这个情况，我们可以出院吗？我的意思是，我们自己回去调养。” 医生闻言一惊，他上下打量了闻柏舟好几眼，才说：“我知道你们地堡有药。但是你们地堡在哪里啊？他出院了，这一路上的训练与用药怎么办？” “我们也有准备一些药。”闻柏舟说着，转头看向了余星野，“星野，我们要回峄城了。你愿意出院跟我们走吗？” 第118章 【一更】 医疗船里很安静, 闻柏舟的声音也并不大。 但余星野把他的问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想也不想，直接问道：“什么时候出发？”然后, 他才想起来, 还得问医生一句：“我能出院了吗？” 医生看着他，简直没什么好气：“你站都站不稳，出什么院！？” 他看着眼巴巴的病号，又看着一直在旁边望着他的几个病人亲属, 思考了半天才说：“再过几天吧。他现在肌肉情况很糟糕, 我们这两天再给他做个全身检查, 各方面都评估一下, 根据推测状态给他配好了药, 你们再走。” 余星野顿时笑开了：“谢谢你啊。” 医生叹了口气, 他摆摆手, 冲律恒说：“他这个情况问题说大不大, 但是照顾不好, 后遗症也需要很多时间。我不知道你们怎么这么着急。但是，作为一个医生, 我还是想劝你们慎重。” 律恒温声道：“谢谢您, 我们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我们不会拿他的身体开玩笑。” 见劝不动，医生只能把更多话埋在心里。 他扫了一眼眼前的人, 又把目光定在了闻柏舟身上：“等他出院的时候, 你来我这里拿他的检查报告单。回了地堡，你们再用你们的方法给他检查一遍，对照着用药吧。” “好, 多谢您。”闻柏舟笑道, “这几天还要麻烦您多费费心。” 医生转过头，看着歪倒在连生身上说笑的余星野, 他吐出一口浊气说：“什么费心不费心的，都是我该做的。保持心情愉快，也是一个治疗法子。既然病人本人都想出院，那就出吧。” 他在船上太久了，见过因为各种原因在各种状态下都要求出院的患者。 余星野不是其中问题最大的，也不是出院最快的。既然病人与家属双方都有共识，他也没立场拦着。 总归是……人各有命罢了。 “别在外面太久，站不住了就回床上去。”他又叮嘱了两句，才转身往办公室去了。 余星野歪七倒八的挂在连生身上：“站不住了站不住了，背爷回去！” 连生白了他一眼，叶驰直接伸手，环着他腋下把他提溜了起来：“走了。” “叶驰！你怎么这样——” 余星野张牙舞爪地被叶驰运进了病房。 几人跟着走了进去，余星野在床上扭动着坐稳了，才问：“小祖宗准备几号出发？我好做点准备。” “你知道的，不要着急。先等医生给你的检查做完。”闻柏舟笑道，“你就不问问我催你出院打算做什么吗？” 余星野一呆，他恍然点头道：“对啊，我还没问你要干嘛。” 他都没想过这种事情。 小祖宗说出院那就出院呗。大家都要走了，他一个人呆在泽城算什么事啊？ 至于出院之后的治疗，就更没想过了。对他而言，还能活着醒过来，都是天大的惊喜了。后面的事情想的多了，反而会把难得的惊喜变成别的让人难过的事情。 那还不如不去想，只看着眼前，只着眼当下。反正医生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接受了现状，总会好很多。 “我准备把你带回去疗养。”闻柏舟说。 余星野刚醒过来的那个晚上，青鸾将这件事告诉他与律恒的那个夜晚，闻柏舟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 他脑袋里乱糟糟的想了很多问题。 最终他翻身坐起，叫了律恒的名字。 那一晚他们俩就着舷窗外隐隐的波光，聊了很多。 诚然，泽城医疗船的医疗条件或许是2099最好的，但它依然有着很多缺陷。譬如医护人员的短缺、检查器械的老旧、药物的不充分等等。 闻柏舟想把余星野带回小别墅。但小别墅其实也有着不少的缺陷。最大的问题就是它不可能改造成一个医院。 他心中纠结万分，只能把问题讲给律恒听。 两人聊完后，决定来问一问余星野本人的意见。如果他愿意，那就带他回去。 “我能有什么不愿意的。”余星野笑了起来，“我可以在小祖宗家住几个月啊，这个待遇你们想都别想！” 他是真的乐观，光是想到小别墅里花样百出的食物，他就觉得小别墅比医疗船吸引力大多了 “小祖宗你也别操心那么多，”他歪倒在床上，乐呵呵地说，“决定是我做的，要是真的有什么不好的结果，我自己承担。更何况我也觉得不可能出现不好的结果。我预感超好！” 接下来几天，医生忙忙碌碌地给余星野做检查。 不仅仅是他的肌肉情况，还要看他的血液情况，造血能力，包括神经损伤以及毒素残留。 千眼黑蛸的卵倒是不用担心，余星野身体里的血几乎都换过一遍。有什么都不该有鱼卵。不过这次医生重点检查了他的心脏与心血管的情况。 直到一切结果都出来了，他才松口让律恒他们过来接人。 那依然是个中午，余星野被叶驰背上了接驳船。他笑眯眯地冲来送他的医生挥了挥手：“我走了，你也别担心。过几个月再活蹦乱跳的来看你。” 医生手插兜笑了笑：“那你未必能见到我。风暴季过了，我们要远航了。” 医疗船不会总停留在泽城里。 沿海的几个船市只有这么一艘医疗船，他们在风暴季之外的时间里，一直是在几个船市来回的漂泊。当远洋渔船进入了捕鱼季，医疗船还要算着时间，追着远洋渔船的航向过去一趟。 一年的时间，只有风暴季的那么几十天会停留在泽城。一边给医疗船充能，一边等待风暴过去。 余星野爽朗笑道：“那就有缘再见。” “祝你健康。”医生挥了挥手。 他目送着接驳船离开医疗船，才转过身快步跑上楼。医疗船里总是很忙，他唯一的空闲时间已经花光。 余星野腰腹没力气，就有些坐不住。他歪在连生身上，嘴里不停：“我们是马上就走了吗？要和谁告别吗？是不是还得见一见蔡先生啊？” “上岸就走。”律恒说，“我和柏舟去见蔡先生，你自己好好休息。” 余星野嘻嘻哈哈地：“没问题！” “闻先生。”开船的小机器人突然冒出来一句，“我有手信要带给您。也有些事情想麻烦您。” “青鸾？”闻柏舟愣了愣，“什么？” 就见小机器人打开了腹部储存舱，里面放置着一枚老式储存器。 坐在机器人旁边的律恒伸手将储存器递给了闻柏舟。 “这里面是什么？”他问。 “一些电子书籍。包括各行各业最新出版成果，与2055的通行电子教材。”青鸾说，“您上次提到，会赠予我们五千册书籍。我想，或许这些教材，是您与我共同需要的东西。” 邢舰长将权限开放后的第一个命令，就是令它接入各个重要部门的信息资料库，储备并销毁了所有的重要资料。 这里面包括泽城省级、市级的图书馆、博物馆、资料馆以及泽城的诸多高校与医院。 空天母舰青鸾的资料库里，有着当年的龙夏最先进研究资料。 闻柏舟看着手里的那枚老式电子储存器，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这枚老式储存器有些烫手。 这不仅仅只是某一个行业的进步了。 这枚小小的电子储存器里，储存着的或许是全行业、是整个世界的未来。 他收紧了手指，用力握着那枚老式储存器：“我知道了。下次见面，我会把这些书籍打印成册，都给你带过来。” “感谢您的理解。”青鸾说，“祝诸位一路顺风。” 它切断了通信，几秒后接驳船与另一艘船一同先后靠岸。 蔡宗河从另一艘船下来，几步走到他们身边：“可算是赶上了。你们这就要回去了？” 律恒侧过头低声说了句：“你们先带星野上车。”随后他才笑着对蔡宗河道：“是准备走了。地堡还在等我们。” “是耽误太久了。杨老爷子身体也不好，你们在外面，他也一直挂念着。”蔡宗河叹了口气，从身后的小机器人头上拿起一个包裹，“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要麻烦你们带给杨老爷子。” “多谢您的慷慨。”律恒道。 蔡宗河摆了摆手：“这不算什么。你们才是真慷慨。等见了杨老爷子，还得麻烦你替我表个歉意。把你们留在泽城这样久，实在不好意思。” “过几个月我们还会回来一趟。”律恒道，“到时候还要麻烦泽城帮忙配药。” “都是应该的。”蔡宗河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看向了闻柏舟。 “小闻啊，你带来的东西真的是帮了大忙。你们要回去，我也没什么好给你的。”蔡宗河叹着气说，“泽城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药，你没病没灾的我给你药，这寓意不好。就希望下一次你来的时候，我们这边已经丰收，能请你好好吃一顿饭。” “一定可以。”闻柏舟笑道，“蔡先生别送。已经这个时间了，我们就先走了。” “好。” 蔡宗河陪着他们走到了清洁区，等所有人都上了车，他才道：“路上保重。” “保重。” 战车在泽城灯组的指引下，极快地驶出码头，驶上主干道，快速的离开了泽城船市。 半小时后，他们抵达了开门的老位置。 闻柏舟熟练地打开了小别墅后院的大门，两辆车先后停下，刚一停稳，余星野拉开车门，就见车门边已经摆了个轮椅。 严峰站在轮椅边上，见着他了就眉头一皱，嘴里道：“怎么就搞成了这样？下车，先给你做个检查。” 第119章 【二更】 上一次闻柏舟回来谈青鸾想要他们帮忙建设一个地面居住区的情况时, 也曾细细给严峰说过余星野的情况。 他拜托严峰帮忙在别墅里改建一个疗养房。这种事情，严峰当然也不会推辞。 刚好地下一楼里闻子衿负责的信息组早已撤出, 房间里还有多余空间。 考虑到日后其他人或许也有就医的需求, 他们干脆想办法将大型仪器挪了一台过来。地下室那堪称银行保险柜的改装直接原地一转，变成了核磁共振室。 同时因为别墅原本的地下室有挑空的半层设计，他们就将三楼的健身房挪到了这里来，同时还在半层楼里做了个阅读室。 这样一来, 三楼的阁楼与糖罐模样的空中花园也就空了下来。 三楼整层楼封闭做了无菌处理, 又在花园与阁楼中间垂了一道及地的遮光帘。房间靠里的位置放置了病床与心率监测仪、医用供氧机等设备。另一边则是一些简单的复建用具。 糖罐花园那边, 则顺着墙壁安装了弧形扶手, 还放下了一把柔软的躺椅。余星野可以扶着扶手, 顺着墙壁走到花园里晒太阳。 他对这个环境满意极了, 躺在床上嘴里不住地说：“我终于等到独霸三楼的这一天了！” 连生对他翻了个白眼：“是是是, 都是你的。”说这话, 伸手把余星野背后过高的枕头稍微扯了扯。 “星野, 你先好好在这里养着。等确定你的身体没有大碍，可以接触普通环境后, 再随你上下楼。”严峰对他说。 “我哪儿那么脆弱啊, 你看我这一路不都是普普通通的回来的？”余星野伸手指了指房间角落的防护服，“就那么个东西, 真有问题哪里能够啊。” 严峰眉头都没动一下。“总之, 你的检查报告单柏舟已经交给了医生。等他们判研完毕后再说。好了，我们先出去了，等医生给你做检查。” 余星野眨了眨眼, 他抬手挥了挥, 瞥开眼不好意思地说了句：“严中将，麻烦你了。” 严峰垂眸看了他半晌, 蓦地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好好康复，小英雄。” 余星野的脸瞬间涨红，他梗着脖子大声道：“当然了，我可是个英雄！” “行了，走了啊。”连生朝他挥了挥手，才跟着严峰一起下了楼。 他们走到二楼才将身上的隔离服脱掉，连生认真道：“严中将，真的非常感谢你。” “说的什么话。”严峰笑道，“既然你们负责了柏舟在2099的安全，我们这边的后勤工作自然也要做好。这次情况凶险，也多亏了星野那孩子。所以你也别有心理负担。” 连生点了点头。 严峰拍了拍他的手臂，说：“我和柏舟还有些事，你们先休息。我们去一号楼开个小会。” 这次青鸾给他们的手信，确实非同小可。 不仅是他要开会，连在生态湖实验楼里许久没有来过1号楼的各位院士、教授，都得来一号楼。 只是在此之前，这个电子储存器，还是得先让邢树过一遍，确定了安全之后，里面的资料才能传送给相关学科的专家们。 邢树打开电子储存器，就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这次倒是挺老实。” 里面各个学科的课本已经用文档分好，里面的文件也是标准的印刷文档格式。他用软件扫了一遍储存器，没有发现什么潜藏的软件后，干脆把计算机文档下的内容都自己储存了一份。 等待文件转移的时候，他问严峰：“这些东西是要印刷出来还是怎么着？” “要印刷出来交给泽城。柏舟打算给他们弄一个图书馆。”严峰说。 邢树听得不由地点头道：“是该弄的。热战争的环境里，文明很容易断绝。电脑也好，书本也好都很容易被毁坏遗失。现在既然有机会，就该把遗忘的东西捡起来。虽然吧……” 他看着电脑屏幕里分门别类的文件夹，忍不住长叹一口气：“虽然吧，这些东西肯定不是现在的2099需要的，但人类应该记住这些东西。青鸾能有这个意识，它真的非常优秀。” “这就是我们能触碰到的最顶端的人工智能。”严峰也跟着叹了口气，随即他想到了什么，又笑了起来。 他看着邢树揶揄道：“希望你儿子的思政课，能对它有用。” 邢树一听，跟着笑了起来：“我也希望。” 想到邢霖的未来，邢树依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那个在他身边冒冒失失长大的傻小子，怎么会是这样一个人工智能的军事主官？ 人生际遇当真不可捉摸。 资料拷贝完毕，邢树取下连接器：“好了，你可以拿回去开会了。” “你也得来。”严峰接过储存器，“对了，之前不是说从空天母舰的资料里剥离出了一段异常代码，你不是怀疑那是青鸾的核心？现在处理得怎么样了？” 邢树听他问起这个，他想了想，伸手打开了桌上的另一台电脑：“你过来看。” 严峰几步走过去，就见这台电脑的桌面上只摆着一个图标。邢树的鼠标点击上去，好一会儿桌面上似乎出现了一块青色的虚影。下一刻，电脑主机发出了呜鸣声，显示器直接黑屏。 “什么情况？”严峰茫然地看向了邢树。 “算力严重不足，直接卡死。”邢树说。 “怎么会？我们不是有专用的云算中心？”严峰说，“你不是有最高权限，怎么不去借算力？” “我这电脑，连个网卡网线都不敢连，哪里还敢上云端调用算力。”邢树叹了口气，“就怕给了它机会，它能直接钻进内网。” 想到闻柏舟提过的青鸾诸多出场方式，邢树是真怕某一天龙夏人一打开智能设备，屏幕上就蹦出一只鸟对他们说：“您好，我是青鸾。” 鸟还是他儿子画的。 那场面想想他都得做噩梦。 严峰不懂邢树的恐惧，但他想着刚刚看到的那块青色虚影，也忍不住点了点头。 以青鸾展现出来的智能，给它这么个机会，它指不定还真就顺着网线飞出去了。 “不过你也不用太紧张。”邢树笑了笑，“这只是一段核心代码，并不代表青鸾的本体。AI的升级要靠我们，但是AI的成长，还得靠它的搭档们。” 他说着，顺着不远处的窗户望向了内部的大操场。 在操场上，正有一个班的学员在做着体能训练。 他们要负重三十公斤跑十公里。在夏日灼人的阳光下，几乎每个人刚跑几步，就已经大汗淋漓。但即便如此，也没有人喊累叫苦。 他们的耳朵上都带了一枚比较大的单边耳机，属于他们的智能辅助系统正在分析他们的体能、步伐与每一步所耗费的体力。随后，智能辅助系统会针对性的给出训练建议。 严峰也跟着看了下去：“你儿子他们班？” “不知道，看不清。”邢树说，“走吧，回去开会。” 这次的会议参与人是1号楼建成以来最多的一次。专家教授们围坐在大圆桌旁，人挤人的坐了两圈才坐下。 闻柏舟坐在了严峰后面，跟着专家们一起抬头看着投屏，连大气都不敢出。 投屏上，正显示着标注着各个专业名字的文件夹。 会议室里许久都没人说话。 好一会儿，还是孙教授先开口：“老严啊，麻烦你把那个核工程的文件点开看看呢？” 严峰闻言，就点开了核工程的文件夹。 里面又有几个子文件夹，清清楚楚地写着：核工程与核技术、辐射防护与核安全、核化工与核燃料工程。 安安静静的会议室内，突然多出了几道粗重的呼吸声。 有老教授直接从衣兜里摸出了小药瓶，倒出了药片含着。见大家都看了过来，那老教授说：“太激动了，心跳特别快。以防万一，先吃颗药缓一缓。” “都是2055的教材啊……”孙教授喃喃道，“这可不得了了……” “是啊，”农学的李教授点头道，“这可不得了了啊，说得近了，是关乎咱们国家产业升级的事儿；说得远了，各个大学的教材……教育可是百年大计。” “你想太远了老李。”秃头的吴教授一挥手，“甭管是产业升级还是换课本，当务之急是咱们！咱们得学会了！咱们带的学生也得学会了！知识，要有第一批人吃透了转化了，才能落地成实物。” “哎，老吴说得有理。”吴硕为教授激昂地说，“先前拿到的资料，让我们知其然了。可那时候我们脑子里的问题都是如何得到，如何落地。可现在这一批教材，不说让我们完全的知其所以然，但也算是给了我们钥匙。” “我们现在，不是什么专家教授。老朋友们，我们得重新变回学生，去头悬梁、锥刺股的攻克新世界了！” 秃头的吴教授看了他一眼，嘴里笑道：“咱们吴教授说得很有道理，这次评院士一定能上了。” 会议室里顿时乐成一片。 “SW-1材料真的特别好。这要上不了工程院院士，我都要不服气了。”另一个教授说，“你们材料所，可不能那么黑啊。” 吴硕为教授挥了挥手：“可不能说我们材料所的坏话啊我跟你们说。”他笑眯眯地说完，又看向严峰：“怎么说啊严中将，这些文件，我们能带走吗？” “当然。”严峰说着拿出了小袋子，里面装满了贴着名字的U盘，“各位专家需要的资料已经拷贝出来。你们拿回去专研。但是要求和以前一样，一个字都不能泄露。” 闻柏舟连忙抓了一把U盘，帮着严峰一起往下发。 发到做土地粘合剂的李教授身边，李教授一把抓住了闻柏舟的手：“小闻啊，这些东西你也得跟着学啊。不然人家问起你来，你一问三不知，可就不太好了啊。” 闻柏舟愣愣地看着他：“啊……？” 怎么他都毕业了，还要跨专业学习啊？ 第120章 【一更】 闻柏舟茫然的小眼神逗乐了李教授。 他拍了拍闻柏舟的手背, 乐道：“别这么畏惧学习，学习很有趣。” 闻柏舟小声道：“我觉得画画最有趣……” 一旁秃头的吴教授看过来, 哼笑道：“有没有趣你都得学。” 不过话虽这么说, 老教授们教了几十年的学生，也知道学生一毕业，心就会变野。更别提还是个在自己的领域已经有了些微成就的年轻学生，就更难得沉下心来认真学些什么。 更别提……这还是个艺术生不是？这专业跨度都能从蓝星跨去太阳了。 他们也没指望闻柏舟能学得多好, 但该知道的相关常识, 却必须知道。 于是闻柏舟回来五天, 就被排了五天的课表。教授们拿着课本回了宿舍昼夜不出, 留下了助教和学生们在1号楼给闻柏舟补课。 闻柏舟被迫重温高中生涯。五天过完, 简直是迫不及待地跑回战车, 抱着芬里尔在后座急催：“快, 快开车快开车！” 他们的战车又换回了严峰准备的那两辆全包式重型战车, 坐在车里简直安全感十足。 闻柏舟抱着芬里尔放下椅背就想往后倒, 倒了一半又挣扎着坐起来，要给自己系安全带。 律恒看着好笑, 一边调整驾驶座, 一边问他：“那么痛苦？” 闻柏舟皱着脸，仰天长啸：“我都毕业了！” 毕业了还要重回高中, 体验鸡鸣而起、月出才归, 一整天都被各种课程和作业塞满的日子，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律恒从后视镜看着他，低笑了一声：“坐好了。走了。” 余星野坐着轮椅在别墅通向后院的门边, 懒洋洋地给他们挥手。 闻柏舟陷入补课地狱的这几天, 他就在复健地狱里。 严峰找来的军部的专业复健师，一见他眉头就皱得能夹死苍蝇。 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姿势不对, 你这样练习越练越糟。” 但是……正确的姿势，真的，好痛。 余星野从一开始的抗拒轮椅，变成如今的接受轮椅，只有复健师知道他遭受了什么。 连生看他那萎靡不振的样子就好笑，站在他身边和他多说了几句，才跳上了战车。 两辆重型战车一前一后的离开了别墅后院。 门外的2099雾气依然浓郁。闻柏舟扭头看了一会儿，即便回头，也看不见青鸾与它的泽城。 战车缓缓往峄城的方向驶去。 门不能打开的这几天，两辆车依然驾驶得小心翼翼，只要有合适的落脚点，就会先停下来修整，并不争抢这一时半刻的时间。 这么走走停停，直到第四天的夜晚，他们才靠近了泽城比邻的另一座城。 这里以前被称为泽城的后花园，是一座花草繁盛、景点众多的城市。有奔流入海的江河贯穿整座城，所以很早的时候，就有先民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 不过那条庇佑人们繁衍的河，现在并不适合靠近。泽城一代的水生生物太过复杂，在不知道河里有什么变异物种的情况下，他们只想离河离得远远地。 而建设这座城市幸存者基地的人，应当也是这么想的。 他们的基地与临时驻扎点都修筑在远离河道的地方，连主干道都为了避开河道而绕了一段路。 战车循着来时画的地图找到了临时驻扎点，车刚开进驻扎点所在的空旷地带，就见那里已经停着一个车队了。 是这重型战车开道，大型运输车与轻型战车跟随的完整运输队配置。黑色涂装的车身上有着“德城03”的字样。 “德城的车队。”闻柏舟隔窗看着，“他们到了，我们还能休息吗？” “今晚可能得睡车上了。”律恒回答道。 他绕过了德城的车队，也没再试图靠近临时驻扎点，而是在相隔十来米的地方停下了车。保持着可以互相策应，又能互相观察的安全距离。 两辆战车刚停，不远处的临时驻扎点大门就拉开了一道缝，有人在门后大喊：“兄弟哪儿来的？” 律恒打开了车内对讲仪：“从泽城出来，回峄城地堡。” “峄城的？怎么就你们两辆车啊？”那人又问。 “一些私事。”律恒简单地说。 临时驻扎点内安静了下来。 “一些私事？”德城运输队的人在驻扎点里面面相觑，“什么私事两辆车就敢跨省去泽城？” 运输队队长隔窗观察着战车。 那两辆战车都是全包式的重型战车，车身没有峄城的字样。不过这也正常，战车喷涂标志不利于隐藏，绝大多数战车上都没有地堡喷绘。只在车内有雕刻字样。 只是这两辆战车，在车顶配置的狙击榴弹炮口径似乎略小了点。除此之外再看外观也看不出更多的信息了。 像这样的战车比较少见，如果没有出现什么不可控的变故，应该都握在大型地堡手里。从地堡出来的车，即便不是朋友，也应当不是敌人。 他收回了视线，沉声道：“今晚留两个人守夜。他们讲规矩不进来，我们也不用驱赶。盯着点就行了。” 见驻扎点内不再说话，律恒放心地解开了安全带。他从副驾驶座上拿过了战术背包，从包里拿出两袋自热食品：“吃饭吗？” “吃吧。”闻柏舟有些困倦地吸了吸鼻子，“德城，是我知道的那个德城吗？就是那个做模块化建筑很厉害的。” “应该是吧。” 律恒说着话，动作灵活地翻来了后座：“他们没什么国防科技产业，战后的生产线保存得相对完善。我们还有泽城，都会与他们交换零配件。峄城灯组里的控制电路就是和德城交换的。抗酸雨涂层也是他们那边最先做出来。” 闻柏舟听着他的介绍，不由得道：“真厉害啊。” “不过前几年听说他们的原材料开采出了问题。这几年的抗酸雨涂料都从别的城市交换。”律恒放下了椅背后的小桌板，低头将两袋自热食品加水放好，“他们现在来泽城，应该是交换鱼油。” “……鱼油？” 闻柏舟没想到这个答案，他以为会是别的东西，比如药物之类的……怎么会是鱼油？ “泽城有养殖渔船，船上有相应的加工设备。其实各个城市来泽城，都会交换一些鱼油。主要是给婴儿和产妇吃。”律恒说，“物资不丰的情况下，鱼油能补充一些营养。” 他说完，见闻柏舟有些恍惚的模样，又道：“当然，也会带着原材料去换取药物。” “我之前就奇怪，泽城做药的材料是哪里来的……原来是这样。”闻柏舟说，“以后他们下了地面，实验室建好了应该会更好吧。” “应该吧。”他将自热米饭递给闻柏舟，“吃饭吧。” 简单的吃过饭，又将车内暖气开到最大后，两人将后座推成床的模样，只留下芬里尔守夜。 就这样相安无事的过了一晚。第二天，德城运输队先一步醒了。 他们热热闹闹吃饭登车的声音吵醒了闻柏舟。 他掀开车窗挡板往外看了一眼，就见光线昏暗的临时驻扎点里亮起了数道火光。德城运输队的人拿着火把，似乎正在烤土豆。 他打了个呵欠，缩回了被窝里，却又被外面热闹的说话声吵得睡不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听见了外面汽车发动的声音。 车队如长龙缓行，用了好几分钟，才彻底撤出了这个临时驻扎点。 律恒翻身坐起，他套好头盔，把夜晚当做被子盖的羽绒服穿好了，低声对闻柏舟道：“我去看他们醒了没有。” 闻柏舟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 律恒走到后车，轻轻敲了敲车窗。叶驰顿时掀开了战车窗挡板。见是律恒，他直接打开了车门。 等律恒在副驾驶落座，叶驰直接问：“这都能遇见德城的车队了，估计内陆各个运输队也都在活动了。咱们怎么说？” “不用换车，直接往回开。”律恒说，“今天注意一点，明天再加快速度，尽量早点回去。” 他说着话，看了一眼已经穿戴好的连生与归耀：“先吃饭，十分钟后我们出发。” 说完，他拉开车门下了车。 回到自己车边，上车一看，闻柏舟又把自己裹成了一个蚕宝宝。 律恒有些惊讶，随即他低声一笑，将车内自动亮起的灯关闭了。 自从他遇见闻柏舟后，这是第一次见到闻柏舟这样贪睡的模样。看来那五天高强度的学习，真的让他们这位小祖宗非常的疲惫。 加之前几天从泽城出来，也没有找到临时驻扎点，只能在野外休息。野外比不得驻扎点里安全，闻柏舟的精神应该也比较紧绷，所以一直都没有睡好。 光线一暗，闻柏舟似乎又感受到了什么。 他迷迷糊糊地支起头，含糊地喊：“恒哥……？” “嗯？”律恒回头看他，“怎么了？” “……我们要出发了吗？”闻柏舟问。 “没有，还要休息一会儿。”律恒轻声道，“你放心睡，还早。” 得了这话，闻柏舟放心地倒了回去，再一次睡熟了。 第121章 【二更】 闻柏舟突然感到有些冷了。 梦里似乎起了寒风, 呼啦啦的刮在脸上，于是寒气就顺着脸颊流向脖颈, 又从脖颈处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猛地睁开眼, 发现身上盖着的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自己掀开了。 车里没有开灯，只有后车打来的车灯留下的光影。 借着这细微的光，闻柏舟发现芬里尔趴在他旁边，闭眼似乎进入了待机状态。它身体下面压着一大坨羽绒被。闻柏舟扯了扯, 芬里尔顿时睁开眼, 呜咽着往他身上蹭。 闻柏舟困极了, 他敷衍地摸摸小狗, 重新用被子把自己裹严实。嘴里迷迷糊糊地喊道：“恒哥, 我们还没出发吗？” “快到省城的边界了。”律恒说, “醒了吗？” “嗯……”闻柏舟揉了揉眼睛, 强打精神应了一声, “怎么这么快呀……” “遇见了几个跨城的运输队, 跟了一段路。”律恒说，“进入物资交换季了, 路上遇见运输队的概率很大。把衣服穿好, 吃个饭。” 闻柏舟慢吞吞地坐了起来，睡眼惺忪地抱着被子不动弹了。 昏暗的环境本来就适合睡觉。车行在路上, 偶尔还会有轻微的晃动, 就更适合睡觉了。他坐在那里，身体随着晃动轻轻地摇摆。随即脑袋一偏，将头贴在车厢上。 户外冷冰冰的空气顿时顺着车厢黏上了他的皮肤。 好冷！ 一个激灵, 闻柏舟骤然清醒。 他从被子里扒拉出自己的羽绒服, 说：“我怎么感觉走到这边来了就变冷了。” “会越来越冷的。”律恒说，“泽城是最温暖的城市之一, 我们越往里面走，就会越冷。” 闻柏舟闻言，撩开车窗的钢铁挡板，借着后车的车灯往外看。 路上是熟悉的沙土地，也见不到什么植物。只是偶尔开始多出一些零星反光的东西，他猜测应该是还未融化的冰。 一路往回走，这些东西就会变得越来越多。 他套好了羽绒服，将被子从芬里尔的肚皮下面抢救出来叠好了，才重新立起了后排的椅背。 闻柏舟盯着脚边的战术背包，实在提不起什么食欲，干脆就说：“我现在不饿，一会儿停下来了和你们一起吃饭吧。” “下一个临时驻扎点在省城内部，还要走至少两个小时。”律恒说，“包里有饼干，你找出来垫一垫。我开灯了？” 听律恒这么说，闻柏舟就应了声好，就着车内刚亮起的柔和白光，低头抓起背包找了起来。 饼干不知道是严峰什么时候塞的，居然是零食类的巧克力饼干，而不是压缩饼干。 这可真不符合他们严中将的脾气。背包这么寸土寸金的地方，不应该塞满实用物品吗？现在居然还会给他们准备小零食…… 闻柏舟惊得笑了起来，才抓起一包巧克力饼干打开。 正要吃，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前倾过去把自己贴到驾驶座椅背上，将手伸到了驾驶座旁，问律恒：“你要不要吃？” 律恒看着前方，目不转睛地说：“不用。” “这一路都是你在开车，还有两个多小时的路，你也需要补点能量。”闻柏舟说，“多少吃一点，好不好？” 他语调柔软，尾音微微上翘。莫名的就多了点撒娇的味道。 律恒不着痕迹地握紧了方向盘，他克制着不回头，也不去看后视镜，只沉声说：“那麻烦你给我一包。” “不用啊。你开车也没办法自己吃东西啊。”闻柏舟理所当然地说，“我喂你。” 他收回了手，背后就传来了包装袋窸窸窣窣的声音。 律恒眼睛看着前方，耳朵的注意力却全部转向了后方。他听着那熟悉的窸窸窣窣的声音，莫名觉得自己很紧张。 紧张得就连心脏都有些不受控制的狂跳。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只是短短的一瞬间，脸颊边突然多了一只手。 那只手很瘦。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指腹上大概有一层很薄的茧。是一只看起来柔软，却很有力量的手。 白皙的指尖正执着一枚黑色的饼干，颜色分明的对比下，让那只手变得如白玉刻凿。 律恒还知道，这只手的掌心有一道横贯的疤痕。疤痕微白，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缓缓消退。 “恒哥？”闻柏舟的声音从背后响起，脸颊边的手就夹着饼干晃了晃，“我用消毒湿巾擦过手啦，不脏的。放心吃。” “没有不放心。”律恒无措地解释道，“刚刚路上有个石块，我在避它。” 嗯？有吗？ 闻柏舟茫然了一瞬，觉得估计是因为自己埋头拿饼干没看到。他笑道：“快吃吧。” 律恒微微偏头，小心翼翼地咬上了饼干的边缘，将它慢慢从那只白玉般的手里抽了出来。 闻柏舟收回手，给自己也拿了一块。 “这个牌子的饼干我还挺喜欢的。”他说，“他们的巧克力烘焙得很好，口感很细滑。” 律恒慢慢咽下嘴里的巧克力饼干：“确实很好吃。” 闻柏舟一听，顿时又将手伸了过去：“那再来一块。” 一包饼干就这样你一块、我一块的分食完毕。 律恒吃得浑身紧绷，口干舌燥。他想拒绝闻柏舟，却又莫名舍不得拒绝闻柏舟。 只能绷紧了神经，与他分完了那包饼干。 明明这条主干道应该刚刚被附近的地堡维护过，它路线笔直，且没有丝毫的障碍物。可偏偏，律恒却觉得这大概是他开过的最难的一段路程。 直到闻柏舟收回手，说：“好了，吃完了。” 他才猛地一闭眼，片刻后又睁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不了，都睡好久了。”闻柏舟摸出自己的手机，“我该上课啦……我外放你会不会觉得吵？” “不会。”律恒说，“放吧。” 闻柏舟叹了口气，认真说：“我都觉得吵，也就你不觉得吵了。” 律恒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们这位小祖宗垂头丧气地倒在芬里尔身上，动作慢慢悠悠，满脸不情愿的点着手机。 “你要是不想看，就不用看了。”律恒说，“交给地堡其他人学也一样。” “那还是得看啊，”闻柏舟嘟囔道，“我总不能出去和别人交换物资，都不知道自己拿出来的东西是什么。” 他说着坐起身，认真道：“恒哥你不用管我，我上一会儿课。” 这些视频都是老教授们的授课视频，是最近这段时间给他讲课的年轻老师们筛选出来存进他手机里的。都是一些很必要的知识。 他放下驾驶座后背的小桌板，将手机固定在上面后，就抱着芬里尔认真听了起来。 听着听着，律恒还发现，闻柏舟摸出了自己的小本子，在后排认认真真的记笔记。 明明上课之前百般不情愿，真的开始听课了，却又格外的专心。 律恒凝视着后视镜，满眼都是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柔和笑意。 抵达省城内第一个临时驻扎点时，那里面热闹得简直像在开篝火晚会。 驻扎点里居然聚集了三个运输队，他们点了三座巨大的烟火堆，正聚在一起交换过去一个冬天的情报。 见到新的战车过来了，有人直呼道：“哟，又来了一队。” 可再一看，只有两辆车。 当即有人问：“怎么回事？运输人员呢？出事了吗？” 那头叶驰已经伸了个手出去和人打招呼，他大声喊道：“没出事，一路顺风，路况良好。我们就两辆车！” “嚯，你们哪个地堡的，是出来探路的先锋兵吗？” “差不多吧。”叶驰大笑道，“兄弟们哪儿去啊？” 这下答话的人可就多了。三支运输队去往三个不同的目的地，他们只在这里短暂相遇，明天一早就得分道扬镳。 临时驻扎点清扫出来的用地远不够停下几十辆车。两辆战车见缝插针的停好了，律恒才带着穿戴整齐的闻柏舟下了车。 几人在车边汇合后，一起往火堆处走去。 见他们过来了，火堆旁的人主动让了个位置：“来这儿坐，兄弟们胆子大啊，这么几个人就敢出来。哪个地堡的？” “峄城的。”叶驰爽朗地笑道，“你们要是往泽城那条线走，我们刚过。路况很好，风暴季节过了，天气也不错。就是别走水边，他们那水里有点怪。” “是有点怪。走那条线的车队折损率挺高的。”当即就有人说，“我们出来去德城换电路板，在这里转道呢。不往那边去了。” “我们要去泽城换药，泽城前两年不是说要修个主干道吗，怎么还没弄好啊？” “弄好了。到了目的地跟着指引走就行。别自个儿乱绕。”叶驰说，“前面的路怎么样呢？有没有兄弟说说？” 立刻有人答道：“这段时间都不错嘛，刚出冰雪季，沿路各个地堡都在派人维护主干道，现在你们过去一路能走得很舒服了。不过要小心峡谷口在起风了。走慢了可能会撞上他们大风天，建议你们走快些。” 四支队伍聚在火边，你一言我一语的交换着沿路的情况。 甚至还有个地堡的人给他们分了个芋头。大家慢慢烤着芋头说着话，直到夜深了才散去。 第122章 【三更】 篝火的光还亮着。 就着那暖色的火光, 闻柏舟看着律恒将战车后排座椅的椅背推倒，又在靠车厢的位置铺上了一条叠成长条的保温毯, 用来防止闻柏舟睡着了撞头。 他做这些总比闻柏舟自己仔细很多。 篝火有些跳跃的暖光透过后车窗落在了他的头上。过短的头发没有刘海遮挡, 于是那些微的光就直接照亮了他的脸庞。 凌厉的眉眼、高挺的鼻梁，略薄的嘴唇微微抿着，显得有些冷漠的模样。 可火是暖的，光的颜色也是暖的。这样柔软的橙色落在他眼里, 像是给冰中增加了一抹跳动的火光。 充满了令人惊艳的矛盾感。 闻柏舟一眨不眨地看着。看着他将临时床铺都仔细的铺好了, 看着他回过头。 于是那盛着火光的眼睛里, 又多了自己的倒影。 “柏舟？”律恒和煦地叫他, “上车休息。” 闻柏舟抓着还有些烫手的芋头, 如梦初醒般“哦”了一声。他略有些慌乱的爬上车, 车门在身后砰地关上。闻柏舟反射性一回头, 头盔却在车顶上撞了一下。 “唔。”闻柏舟闷哼一声。 还没动作, 就见律恒的手已经伸了过来。 他解下了闻柏舟的头盔, 轻声问：“慌什么？” 闻柏舟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他看着律恒把头盔挂在了车顶挂钩上, 又从椅背的收纳袋里拿出了一个小纸袋。 “还吃么？”律恒问他。 “什么？”闻柏舟回过神, 猛地眨眨眼将手里发烫的芋头递给律恒，“不吃了, 要睡觉了。” 律恒将芋头在纸袋里放好, 又将它放回了收纳袋后，才看向闻柏舟，轻声问：“怎么总在走神？刚刚烤火的时候, 你身边那人和你说了什么？” 芬里尔趴在了副驾驶座上, 疑惑地看着他们俩：“嗷呜？” 闻柏舟伸手拍了拍芬里尔的毛脑瓜，嘴里道：“没什么。恒哥, 睡吧。” 他说着话收回手，脱掉了身上的羽绒服。 车里虽然开着暖气，可他刚从热烈的篝火边离开不久。外套一脱，就觉得有些冷了。他慌慌张张地裹进羽绒被里，闭上了眼。 律恒见他不想说，就关掉车灯，也躺了下去。 闻柏舟闭着眼，却好似能清晰看到他的动作一般。身边多了一个人的感觉是如此的强烈。 根据声音与椅子的震动，他似乎能知道律恒铺好了羽绒服，又拉好了被子。他似乎还翻了个身。 好一会儿，闻柏舟睁开眼。 篝火的光从落在车顶上又漫反射下来。他一睁眼，就看见律恒正在看他。 他转了身，面对着闻柏舟侧躺着，正在看着装睡的人。 “……你怎么看着我不睡觉。”闻柏舟问。 “你好像有心事。”律恒说。 闻柏舟悄悄鼓了鼓脸，低声说：“那倒没有。就是有些事情得想一想。” 先前烤篝火的时候，有一个运输队的人一听他们是从泽城出来的，态度就很热情。 律恒其实是个不太爱说话的人，在这种场合里他更多时候是倾听的那个人。这种场合贯来是余星野和叶驰的天下。 现在没有余星野，叶驰一个人左一个哥们儿右一个兄弟，硬是将满场的陌生人都变成了他暌违已久的老友。 他们热热闹闹地聊着，律恒就坐在一边安静的听。 闻柏舟原本也没什么谈性，偏偏那个队伍里，有一个第一次随队出来的小队员，绕了一圈后一屁股就坐在了闻柏舟身边。 他热情四溢地向闻柏舟询问泽城的情况。 只看脸，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高中生的模样。 小朋友满脸笑意，眉飞色舞地介绍着自己的地堡，于是闻柏舟的谈性也被他带了起来。他与对方热聊很久，某一瞬间一转头，却发现律恒正在看他。 他们这位沉默寡言的律队长不知道看了他多久。 隔着喧闹的人群与热闹的火光，他好像游离在所有热烈之外。 只那么沉默着安静地看着他。 那一瞬间，闻柏舟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他突然间意识到，律恒总在这样沉默地看他。 “我……怎么了吗？”他低声问律恒。 律恒对上他迷茫的视线，微微摇了摇头：“没怎么。离火远一点，当心烫着你。” “喔。”闻柏舟侧头看了看篝火。虽然不知道大家都坐这个距离，怎么火就会烫着他了，但他却依然依言往后退了一点。 那小队员茫然地看了看闻柏舟，又探头去看律恒。 律恒却已经收回了视线，他看着跳跃的篝火，偶尔低声与旁边的人说两句话。 小队员悄悄碰了碰闻柏舟，自来熟地问他：“那是你们的队员吗？他怎么总在看你。” 闻柏舟疑惑道：“总在？” “好几次啦。我看着你那边，就看见他在看你。”小队员大喇喇地说，“怕你被烧着？” 闻柏舟不知道怎么答，只能说：“大概吧……” “那不管他，你再和我说说船猫呗。泽城能养猫也太好了吧。我一直想养个小动物，但是我们地堡没什么物资的，人都不够吃，没东西养动物。”他兀自一个都能说得很高兴，“泽城真好啊，那么多鱼可以吃，猫自己就能养活自己……” 闻柏舟听着他的嘀嘀咕咕，却怎么都静不下来了。 他想，以前律恒好像也这样看过他……为什么律恒总在看他？ 这个疑惑盘旋在闻柏舟的大脑里，让他连睡觉都睡不安稳了。 一个人总在安安静静地看另一个人，意味着什么？ 这要是别人在2025问闻柏舟，他一定想也不想地就答：“喜欢你呗。” 可他现在不在2025，身边的也不是那些平平安安、顺顺利利长大的朋友们。 2099残酷又冷寂。在这样的环境里摸爬滚打、挣扎着长大的律恒，大概也没那么多旖旎的闲心思。这个答案要是放在律恒身上，闻柏舟自己都会觉得自己怎么这么自作多情。 可他到底……为什么总在看我？ 闻柏舟收回了思绪，借着篝火隐隐约约的光，凝视着律恒的眼睛。 车内非常安静，只有他们两人的呼吸声很轻地此起彼伏。 车外的篝火跳动，在车顶上投下了跃动的影子。于是连安静的呼吸声都变得吵闹。 律恒的目光依然安静，他问：“是什么事情？” 闻柏舟眨了眨眼，他垂下眼睛，将脸往被子里埋了埋：“没什么。是一些我个人自作多情的妄想。” 律恒目露疑惑，不明白他怎么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睡了睡了。”闻柏舟拉高被子，遮住他的眼睛，“你再不睡，明天就换我开车。” 律恒低笑了一声：“马上就睡了。” 小小的临时驻扎点里进驻了四支队伍，几乎不用再留人守夜。 芬里尔趴在副驾驶座上，看着它的主人先后睡了过去。 第123章 【一更】 律恒总是很安静, 连带着他的目光、他隐秘的注视，都是那样沉默无声。 可当闻柏舟意识到之后, 总觉得那样安静的瞩目, 都变得如同火焰一样炽热。 像是那个夜晚里荜拨跳跃的篝火，只需一堆，就能点燃全场的热情。 但令闻柏舟庆幸的是，越往内陆走, 他们的路就越不好开。律恒需要集中所有的精神去应付眼前的路段。 别扭了一天下来, 闻柏舟就将脑袋里的问题抛之脑后, 认认真真地与他一同研究前进路线。 接下来的路诚如之前遇见的运输队所说, 绝大多数路段都被维护过。但因为各个地堡能力的问题, 有些路即便维护过, 也很难走。 但也有些路, 如同峄城01号地堡外的主干道一样一马平川。 “这段路看起来也应该维护过。”闻柏舟透过侧边的防弹玻璃往外看, “附近有大地堡？” “有一个, ”律恒扫了一眼离线地图，“我们到花城附近了。花城是这一片的产粮大区, 城内一共五个大型地堡。因为城市特性, 他们有非常多的储备肥料。物资交换季到了，会有很多近处的地堡过来与他们换粮。” 闻柏舟点头了然道：“那主干道维护确实是重点工作了。” 道路两旁偶见的建筑废墟上能看见密集的冰棱, 但主干上却几乎见不到碎石碎冰。可见花城对这一条路的维护有多么上心。 驶入了这里, 连律恒都有些放松了精神。 他提升车速打开了辅助驾驶系统，才有些疲惫地伸手捏了捏山根。 闻柏舟见状，立刻递给他一个保温杯：“我泡了橙汁, 喝一点？” 律恒垂眸看着他的手, 顿了顿才接过：“多谢。” 芬里尔在后排直起身，两个大耳朵竖直转向前：“嗷呜？” “怎么啦？”闻柏舟回头看它, 伸长了手要去摸摸狗头。芬里尔温顺地将脑袋伸了过去，嘴里道：“听见了风声。” “风声？”闻柏舟扭头看向前车窗。 路上没有了植物，就只能凭借着双眼去看有没有飞扬的沙土。可他看了半天，什么都没看见。 他正在疑惑，就听律恒说：“风确实变大了。落下来的砂砾在增加。” 律恒说着话，放下了手里的保温杯，重新抓紧了方向盘：“柏舟，提醒一下后车。” “好。”闻柏舟连忙拿起副驾驶位上的对讲仪，呼叫了后方战车，“芬里尔察觉到了风声，你们小心警惕突来的大风。” 连生的声音带着些干扰声传了过来：“明白。” 得到了回信，闻柏舟放下对讲仪，又打开了过来时绘制的手绘地图。他对比这离线地图看了一会儿，才问：“之前他们说，峡谷口在起风。让我们加快速度，是现在吗？” “或许。”律恒观察着前车窗的落沙，“峡谷口常年有风，那里原本是个风力发电厂。普通的风不影响什么。” 嘴里虽然这么说，他脚下却默默踩下了油门，将战车的速度进一步的提升了。 没过多久，连闻柏舟都能发现前车窗上多了一线浅浅的落沙。 真的在刮风，而且这个风看起来也不算小了。 “芬里尔，现在的风大概是几级？” “根据目测判断，当前风力等级，四级和风。”芬里尔说，“风声略有变大，请小心。” 律恒取消了辅助驾驶系统，又侧头仔细看了闻柏舟一眼，见他的安全带好好系着，才放心的转过头：“理论上我们距离峡谷口还远。但不能排除突起大风的情况。” 听律恒这样一说，闻柏舟就有些紧张。他侧头后看，仔细看了看几个包都有束缚在后座上，才略有些放心的重新看向前方。 花城主干道本就平顺，车速加快后，他们没多久就离开了这段维护良好的路程。 风隐隐变大了，落下来的黄沙已经变得肉眼可见，车外蓬起了一捧捧的黄雾，可偏偏路况也变得差了起来。 又一个巨大颠簸后，闻柏舟抓紧了车门上的护手。 这样的环境都有些让他梦回刚来2099的时候，铺天盖地的黄雾与雾中的战车，是孤独世界里唯一的堡垒。 他想着想着，蓦地笑了起来。 律恒侧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突然觉得还挺像峄城的。”闻柏舟说，“这天这个样子，我们要先回去吗？” “先观察一下。”律恒说完，顿了顿又解释道，“这种情况还算常规，只要上地面出行，就很容易遇上。等情况不好了再开门也不迟。” 闻柏舟想了想，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 如果遇见一点常规坏天气就想往小别墅里躲，那得什么时候才能回峄城？更别说他们这辆重型战车本身还能抵抗11级的暴风。等天气彻底转坏，再回家也来得及。 闻柏舟爽快应了声好，又去叫芬里尔：“宝贝，关注一下风速。超过8级就提醒我们。” 芬里尔甩了甩尾巴：“好汪～” 远光灯下，能看见越来越多飞扬的黄沙。它们随着逐渐增大的风漫天飞舞。没过多久，几乎不需要芬里尔的提醒，闻柏舟都觉得自己似乎能听见风声了。 它们在空旷的高天之下呼号，又带着黄沙在战车旁边呜咽。莫名的，闻柏舟甚至觉得连车内的空气质量都变得有些糟糕。 律恒将空气循环转为内循环模式，又看了一眼离线地图，确定他们没有偏离航道，才又说：“柏舟，呼叫一下后车。” 闻柏舟闻言，猛地一回头。这时候他才发现，他们后方似乎已经没有光打过来了。 “峄城02号战车，收到请回答，收到请回答！” 他握紧了对讲仪，不住地回头张望。 过了好一会儿，连生的声音才传了过来：“信号被大风影响，我们紧跟前车，请放心。” 这样的天色里，车尾的红灯总比车前灯要更容易被注意到一些。连生他们一直注意着前车红灯，倒也不怕自己跟丢。 但律恒显然有些担心，他放低了车速，说：“我们降速等他们走上来。” 闻柏舟想到了灯尾人面猴，也有些不安。 在这样的野外，谁知道看见的光来自于自己人，还是来自于某些荒野之中的狩猎者？ 他当即道：“我们降低车速，请你们即刻跟上。” “明白。” 几分钟后，后车的光再次打了过来。 见他们确实紧跟着，两人不约而同地放下了心。 律恒再次将战车提速：“芬里尔，当前风力？” “根据扬尘飞速速度判断，不排除误差，请您小心驾驶。”芬里尔说，“当前风力等级，7级疾风。建议寻找可靠处停车避险。” “柏舟。”律恒立刻道，“集中精神，我们随时可能需要开门回去。” “好，你放心开。”闻柏舟说，“我随时开门。” 这样越来越大的风让他有些轻松的心情都紧张得揪了起来。在这样的情绪里，他可以飞速地回想起自己温暖的小别墅。 就在这时，芬里尔突然支起了上半身，它转头看向玻璃窗。 “嗷……” 巨大的震动打断了芬里尔的话语，战车猛地一侧，闻柏舟在突然的撞击之下脑袋用力地嗑在了车窗上。 踩下了急刹的战车在惯性作用下不停地打转，闻柏舟的头不住地往车窗上磕。磕得他双眼发黑，心口翻江倒海地想吐。 隐隐约约间，他听见了风声。 那些风似乎在用力地往车里挤，呼啸声在这样的拥挤里就变成了尖啸，尖锐得像是有鬼夜哭。 他晃晃脑袋睁开眼，第一时间感觉到的，却是身上的重量。 借着隐隐约约的灯光，他发现律恒不知道什么时候扑了过来。 律恒身上的防护服已经破了，头上的头盔有个小坑，有什么东西穿过了玻璃，砸穿了他的头盔，将他砸得头破血流。 可就算如此，他依然扑了过来，用后背抵挡了更多的袭击，甚至还用手充当了闻柏舟头盔与车窗之间的缓冲。 “恒哥……？”闻柏舟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在律恒的身上，“恒哥？” 律恒痛哼了一声。他双眼紧闭，人却反射性地想支起身体。可刚动一动，就泄了气地往下倒。 “恒哥！”闻柏舟赶紧抱住了他。 他刚想开门，却突然意识到有点不对劲。 光……？ 这种荒郊野外，哪里来的光？ 黄沙透过破碎的玻璃，已经洒满了他的头盔。他手忙脚乱地擦干净头盔表面，就见黄沙之后，看不清的地方，有一束光打了过来。 那光好似车灯光。就那么直直地射入了他们的前车窗。 而另一边，隔着已经开裂的玻璃窗，他似乎还能看见另一辆车。 那是一辆普通的车，不是常见的运输车，更不是战车。它像是从某个废墟里挖出来的战前最常见的轿车。 闻柏舟赶紧自己的视线从没有这样好过。他看见那辆车的车体已经损坏不少，可轮胎却像是新的一样。 就好像有人专程把车安置在那里，专程借着大风天，用它来制造车祸。 “恒哥，柏舟？你们还好吗？出什么事了？！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 闻柏舟抱紧了律恒，他摘下对讲仪，冷静地说：“开启抓地模式减速缓行。前面有人劫道。” 第124章 【二更】 车外的风好像大了起来。 它们从破碎玻璃窗里钻入, 发出的尖啸让闻柏舟的脑袋一阵一阵的疼。他单手解开了安全带，又小心翼翼地把律恒扶正。 律恒半边脸已经被血染红了。淌下的血被头盔阻挡, 将羽绒服的高领全都染红。 狂风呼啸中, 车外打来的光突然闪了闪。 有人在狂风后面拿着扩音器大喊：“里面的，下车！” 闻柏舟刚要动作，一股力量就突然钳住了他的手。 律恒艰难地坐直了身体，他低咳了两句, 喘息着道：“别下去。” “恒哥你还好吗？”闻柏舟紧张地问, “我不下去。傻子才下去呢！头盔要不要给你摘了？” 律恒大口呼吸着, 闻言就难耐地说：“麻烦了。” “不麻烦的。你还有哪里受伤了？我给你上药？”闻柏舟一边说话, 一边摘下了律恒的头盔。 手伸过去, 能感到外面的风正过着黄沙往里灌, 只是摘个头盔, 就打得他手背生疼。 摘到一半, 他突然停了动作：“恒哥你等一下。” 他站起身, 撑着驾驶座的椅背俯下身去，伸长了手将车门玻璃上的钢铁挡板给挂上了。鱼贯而入的风沙顿时被挡在了挡板之外。 前方的车灯又闪了闪。 对面的人恶声恶气地喊：“叫你们下车耳朵聋了？！再不下车老子一炮轰了你！” 闻柏舟侧头看了一眼, 律恒握紧了他的手。闻柏舟回过神一看, 就见律恒微微摇了摇头。 他连忙安抚道：“恒哥你别慌，我肯定不会下去。他们拿不出弹药来轰我们。” 刚刚他就想过了, 会用车祸的方式来做袭击的, 要么他们还想要这辆车，要么他们手里没有弹药。 在看清袭击车辆的那一瞬间起，闻柏舟脑子里纷乱的思绪就逐渐归位。 他想, 为什么过来的运输队没遇上这群人, 反而是他们遇到了。是因为运输队人多？ 这个理由显然站不住脚。 能用这种方法袭击重型战车，如果手里还握有弹药, 还能怕一个运输队吗？ 这种风沙天里，哪怕和运输队打起来了，他们人少又没辎重，大不了转头就跑。运输队的战车可不敢抛开运输车去追击他们。 或许是因为天气不合适？前几天可没有起这样的大风。 一定要借着风沙才敢做袭击，那闻柏舟就更加确定，他们手里没有弹药。手里火力不足，才会挑剔天气。 不然想打就打了，还挑什么日子？ 想到这里，闻柏舟甚至还想到，律恒说过花城是附近几个大区的粮仓，附近各个城市的运输队都要来花城交换粮食。 而这条路，是从花城出去的必经之路。 他们刚离开花城负责维护的区域就遇上袭击，显然不是什么意外。 对方大概率想要抢粮。而且不仅仅只是抢粮。 车里的粮食他们要，车他们也想要。 会用这种手段抢物资的，似乎也不用做他想了。 不管是律恒还是其他人，都反复对闻柏舟强调过：地面人里什么样的人都有。 有执念地面一定要上地面生活的，有要肉身化大地要葬在天地间的，有不想拖累地堡、拖累子女而悄悄离开的…… 那么自然也会有，不满地堡种种，决定出去闯荡的。 而这样的世界里，出去闯荡，能闯荡个什么？ 无非就是和一群一样的人聚集在一起，打劫其他地面人，甚至去打劫驻扎点。胆子大了，做出打劫运输队的事情，也不算意外。 地堡能管得住人进去，又哪里能管得住人离开？更别说去管离开的人是死是活，是向善还是作恶。 车外的车灯再次闪了闪，同时他们的战车猛地一抖。 闻柏舟正支着驾驶座椅背，弯腰探头用纱布给律恒擦血。车身突然一抖，闻柏舟没有防备，直接倒了下去。 “唔。”律恒闷哼了一声。随即他用手抱住了闻柏舟，低声问他：“没事吧？” “我没事。”闻柏舟撑着律恒的大腿爬起来，紧张地看着律恒的脸，“你有没有事？背压倒没有？” 律恒正要回答，就听对面那人得意洋洋地大喊：“下不下来？！再不下来，下一枪可就是你们的脑袋！” “从声音判断，是传统钢弹，不是高能激光枪。”律恒低声说，“打不破我们的车。” “那我就放心了。”闻柏舟转过头，冷静地问，“芬里尔，会开车门吗？” 芬里尔支着脖子：“汪呜~会~” “开门，下车。进入攻击模式。”闻柏舟冷声道，“打开电磁枪，不用省你的子弹。” “汪！” 闻柏舟解开门锁，芬里尔就拉开后排车门跳了下去。 同时闻柏舟抓着对讲机打开扩音模式，声音颤抖地对对面喊：“别、别开枪！我们就下来，马上就下来……” “早点识相点不就好了吗！”对面的人哈哈大笑，“快滚下车！” 后车门被芬里尔一脚踢上，闻柏舟关掉扩音器，把对讲机随手一放，就去扒拉了战术背包里的药物：“外面交给芬里尔了，我看看你的伤。” 话音刚落，对讲机就传来了连生焦急地声音：“小闻别下车！在车里你是安全的！恒哥呢？你听恒哥的话！” “恒哥受伤了。”闻柏舟道，“我没下去，下去的是芬里尔。我估计他们人和车都不多，你们绕一下过去抄他们后背。芬里尔要是打不过，你们就把他们一炮轰了。速战速决。” 律恒侧头看着他。 闻柏舟说话的神色很平静，语调也很平稳。听起来没什么愤怒的情绪。 律恒定定地看着闻柏舟，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闻柏舟放下对讲机，就看见律恒露了个笑。他眨了眨眼，有些迟疑地问：“我刚刚……那么要求有问题吗？” 律恒凝视着他，缓缓地摇了摇头：“没有。判断很正确。” 他又咳了两声，才又说：“七级的风会让人步行困难，渔船会回港口。但对车辆影响比较小。他们如果有更多的车，现在就该包抄我们了。” “我也这么想。”闻柏舟哼哼一声，“你别说话了，伤口在哪里呢？” 他擦干净了律恒脸上的血，却没看见什么伤口。那伤就多半在头发里了。涉及到脑袋的都不是小事，一时间闻柏舟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先不管它。”律恒说，“等芬里尔回来了再说。” 话音一落，枪声就接连响了起来。 隐约间，似乎还能听见人的嚎叫声。 律恒沉默地看着前方，只见那车灯一直亮着，偶尔会有个影子从前面略过。 “是芬里尔？”闻柏舟问，“它从前面绕欸，是在进行精神恐吓吗？” 矮脚马一样大小的狗突然出现，是个2099的人估计都得以为遇上了变异动物。只需要一个愣神，芬里尔就能送他去见阎王了。 律恒低笑了一声：“大概。那些人用的老式步枪，还有传统手枪。大概是自制的。他们应该是这边的地面人。” 闻柏舟有些诧异：“能听出来？” “听惯了，就会发现枪声有微妙的差别。”律恒用力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大脑里尖锐的疼痛。 随即他语调平稳地补充道：“车可能是借用峡谷口的情况抢来的。” “我其实一直在担心峡谷口那边会不会有危险。”闻柏舟轻声说，“如果缺乏武器，明明峡谷口那里才更适合偷袭。” 峡谷口地形狭小，主干道又有大量的弯道，同时还易起大风。要不是过来时是封冻期，战车全程开着抓地模式慢慢挪，他都怕风会把车掀下山崖。 “是因为风。”律恒侧头看着他，低声细细地解释，“峡谷口的风是跟随风暴季来的。风暴季来过，峡谷口的风也会逐步增大。风太大了，他们不好控制车祸。” “原来如此……” 外面的枪声渐渐停了。 律恒等了一会儿，才发动了战车：“我们过去瞧瞧。” 辅助驾驶模式带着战车缓缓朝着光源靠近，几乎照亮对面那辆车的一瞬间，律恒猛地一个倒车：“别看！” 闻柏舟诧异地眨了眨眼。 他的双眼只来得及捕捉到一些黑色与红色，视野就再一次被黄沙占据了。 律恒开着车一直倒退，嘴里道：“叫芬里尔上车。” 而另一边，叶驰驾驶着另一辆战车也靠了过来，对讲机里传出了连生的声音：“我们绕过来的时候，芬里尔已经全歼了。我下车检查了一下，车是德城运输队的轻型战车，人不是。车上弹药齐全，但他们没有相关权限，无法调用武器系统。” 有了一辆轻型战车，再抢一辆重型战车，那可就真的能组一个行动自如的地面抢劫队了。 “好。”律恒应了一声，“再开远一点，车不用留了。” 连生冷静道：“明白。” 芬里尔跑到了车边，它抬手敲了敲车门，律恒打开车门锁，它就自己开门跳了进来。还用尾巴将车门也带上了。 它洋洋得意地凑到闻柏舟身边，蹭着闻柏舟的手臂哼哼唧唧：“任务完成，汪～” “我们芬里尔超级棒！”闻柏舟回过头，抱着它的大脑袋一顿揉搓。 就在这一瞬间，车外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 “轰！！！” 耀眼的火光刹那间照亮了这片天地，连满天的黄沙都亮得好似某种纱做的天幕。 火光冲天而起，紧接着又是几声震耳的爆炸，那火光才渐渐小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叶驰他们加速追赶上来：“回吗？” 闻柏舟连忙道：“回。” 话音一落，小别墅的后院门顿时出现在他们眼前。 两辆战车一前一后突进后院，闻柏舟还没下车，就拿着对讲仪点开扩音器大喊：“医生快来！恒哥受伤了！” 第125章 【三更】 脱掉律恒的羽绒外套, 闻柏舟才发现他连里面的衣服都已经染红了。 看着律恒浑身是血的进了检查室，闻柏舟焦虑得在门口不住地踱步。 “没事的小闻。”连生宽慰他, “还能自己动那就是小伤。” “他之前在车里好一会儿都没意识……”闻柏舟忍不住道, “而且伤到头了，我都不知道伤口在哪里……” “没事的，真没事。”连生说，“你也撞到了, 你先去检查。” 严峰一听, 整个惊了：“什么？柏舟也撞到了？撞哪里了？头吗？” 他一边说一边抓着闻柏舟的手：“走走走, 先去检查了再说！” 医生原本以为只要一个人受伤, 所以看闻柏舟磨磨蹭蹭也没催促。结果现在一听是他俩一起出的车祸, 顿时就急了。 他拉着闻柏舟一通检查, 确定没看见什么外伤, 才松了口气：“撞哪儿了？” “头。”闻柏舟低声说, “也没撞多狠, 恒哥用手给我挡了。” 医生一听，抄起外套拉开门：“去做个核磁共振。” 闻柏舟闻言一愣：“不用了吧？” “你们是被人蓄意撞了, 要的。”医生说, “查一下你有没有什么脑部挫伤或是隐性出血。都健健康康的我们才能安心。” 下楼做了核磁共振，闻柏舟刚走出检查室, 就看见律恒也被带了下来。 他的伤口已经被处理好了, 脑袋上被包了一圈纱布。 在门口见到闻柏舟，律恒难得露出了一些紧张的情绪：“受伤了？” 闻柏舟摇摇头：“没有的。就是例行检查。” 他的目光停留在纱布上，忍住了追问的心思, 只催道：“你快进去吧。身上不能有金属哦。” 等检查室的大门关上, 他才问跟着下来的医生：“恒哥情况怎么样啊？” “伤口处理了，扎进去的是一枚钢钉。”医生说, “应该是蓄意对着头去的，幸好被玻璃和头盔挡了一下，没出大事。至于别的，还得看检查结果。” “这样……”闻柏舟低声道，“让您费心了。” 他看向紧闭的检查室大门，没法去想一枚钢钉钉进了脑袋里是什么感觉。 鼻端好像又问道了那股铁锈味。它带着凉风与砂砾的味道，萦绕在他的鼻尖。律恒扑过来的那一瞬间发生得太快。 他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解开的安全带，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扑来的。头盔撞上车门的那一瞬间，脑袋也跟着嗡了一下。 然后就是带着铁锈味的温暖的重量。 明明风在鬼哭狼嚎，可他在那个瞬间，什么冰冷也没感觉到。 闻柏舟垂着头，怏怏不乐地站着。 医生见他这模样，不忍地道：“你检查了吗？没什么事吧？” 闻柏舟游魂一样的回答：“没什么事。” “有不舒服的要说出来的，脑震荡又查不出来。”医生忍不住说，“要不你先上楼休息？” 闻柏舟摇了摇头：“我等恒哥。” 没多久，律恒就出来了。见到闻柏舟站在门口眼巴巴地看着他，他忍不住露了个笑：“没事，别担心。” 闻柏舟连忙看向医生：“背上的伤处理了吗？” “简单处理过。”医生说，“他背上都是挫伤，没什么大问题。” 律恒背上的伤都是被砸出来的，比头上的情况要好很多。三人一同上了楼，律恒又跟着医生进了检查室，闻柏舟就在客厅里等着。 等他的医生拿着检查报告单上楼，又把他叫进了检查室：“为了防止你有轻微的脑震荡，先在检查室里住一晚吧。” 他们在检查室里住着，医生们就直接在客厅里睡沙发。 回到小别墅的第一晚，几乎谁都没睡好。 闻柏舟第二天一早就想离开检查室，却被医生告知需要观察三天。站在门口呆了半天，才乖乖地回到病床上。 三天时间一晃而逝，闻柏舟获准自由的时候，律恒也能离开检查室打吊瓶。 他坐在客厅里看新闻时，闻柏舟就像个小狗一样围着他转。 一会儿给他拿遥控器，一会儿给他冰淇淋，连吃饭都恨不得喂到他嘴里。 律恒对他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实在有些无法招架：“柏舟，你不用这样。”他接过碗筷放下，眉眼温和地看着闻柏舟：“我说过会保护你，你不用感到歉意。” 闻柏舟抿了抿唇：“你说过要保护我，和我对你有没有谢意，是两回事。” 律恒轻声说：“那你好好的，就是对我最大的谢意了。” 他说着，伸手将闻柏舟拉到身边坐下了：“我的手又没有受伤，腿脚也没有。别紧张。” “那可不。”余星野在一旁晃手，“现在不良于行的是我，有没有人看看我，我要吃红烧肉——” “自己夹。”连生冷酷无情地说，“复健师说了，这些事都要你自己干。重新锻炼你的肌肉，知不知道？” 余星野长叹一口气：“我就知道，我们的感情非常淡薄，一次没跟你们出任务，就变成了陌生人。原是我不该期盼的。” 也不知道他留在小别墅里复健的时候，都看了些什么东西。连生被他烦的不行，拿起公筷给他夹了一筷子红烧肉：“行了吧？！” 余星野得意洋洋：“勉勉强强吧。” 被他这么一闹，闻柏舟的情绪倒是好上不少。他拿过遥控器将新闻声音调大，就听新闻里，主播字正腔圆地道：“近日，我国龙夏医药研发的原发性支气管肺癌特效药，宣布上市。在实验中，其对小细胞癌与非小细胞癌都有着极其优秀的疗效。” “我国是一个原发性支气管肺癌大国。近几年，原发性支气管肺癌的发病率与致死率都有着明显的上升，发病年龄更是逐年降低，有着明显年轻化的趋势。这款药物的上市，对于原发性支气管肺癌的彻底治愈，有着显著的……” 余星野指着电视机：“这个药，是不是我们给老爷子拿的那个？” “应该是吧？”连生不确定地问，“一开始青鸾不是给我们交易了两种特效药？其中一个是肺癌的，另一个是什么？” “淋巴系统的。”闻柏舟说，“应该就是那个药吧？肺癌药你们用了很多年，有着充分的实验数据，所以这边的实验进度比淋巴癌的要快一些？” …… 玉京第一医院肿瘤内科住院病房，一群病人与家属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墙上固定的电视机。 一个年轻女孩听着新闻，手里不停地在手机上输入些什么。 主播的声音一落，她拔腿飞快地跑出病房，略过往来的病人与家属，直接冲进了医生办公室里。 “贺教授！贺教授！您看了刚刚的新闻吗？刚刚新闻里说的那个药，能不能给我爸爸用啊？” 她急急举着手机，页面上正停留着药物介绍：“就是这个药，刚刚新闻说的这个药！说是治疗肺癌的效果特别好的！” 贺徐林放下了手里的筷子，他接过了手机，扶着眼镜眯眼看了看，发现上面就是“肺癌1号特效药”的介绍，立刻说：“这个药吧，我也有参与验证。我不知道新闻是怎么说的，但是作为一个医生，我得告诉你的是，不是说吃了这个药，你爸爸就马上好了，要配合治疗的。该做的其他治疗，咱们要做的。” 那年轻女孩顿时有些手足无措：“那，那是说效果没有那么好的吗？不是特效药？” “不是没那么好，是其他治疗手段也不能落下。”贺徐林和煦地说，“这个药如果你们想用，是可以用的。这是我们目前效果最好的特效药，到时候配合化疗，会有很好的效果。我们的实验里，是有一定概率可以治愈的。” “用！”年轻女孩坚定地说，“不管多少钱，只要能治好我爸爸，那就用！” “这药刚上市，目前的产量还不算多。”贺徐林温柔地说，“我给你们打申请，争取早点用上。” 她擦着泪满脸喜意的离开了贺徐林的办公室，回到了大病房里。 一进门，就被一个老太太拉住了：“姑娘啊，我刚刚看你查着一个东西就出去了。他们说刚刚新闻播了个什么特效药。是什么东西啊？” 老太太家里是孩子查出了肺癌。她日夜与老伴一同照顾着，刚刚去食堂给孩子打了个饭，回来就错过了。 “李奶奶，是肺癌特效药。”年轻女孩说着话，语调就颤抖了起来，“贺教授说，搭配化疗，是有可能完全治愈的那种特效药。” “真的？！” 见小姑娘满脸笑意地点了头，李奶奶浑身一震，“我也得问问，我也要去问问！” 她家孩子才四十岁，人生才走了一半，不能就这样没了。 砸锅卖铁她们也要把人治好了！ 第126章 【一更】 病房里热热闹闹讨论着这个新特效药的时候, 网络上也没有闲着。 几乎新闻刚一播完，社交平台的第一关注话题就变成了“肺癌特效药”, 后面还跟着一个大红的“沸”字。 [我的天啊朋友们看新闻了吗！超高治愈率的肺癌特效药！] [真的假的？别又是药企在带节奏操纵股市吧？] [中央新闻看了看了, 每天被迫吸二手烟的人看得泪流满面。再也不怕得肺癌了呜呜呜] [我记得前两年肺癌才上了个新药，效果也还可以。今年就有特效药了……咱们的科学家们太牛逼了] [家里长辈做的工作会长期接触辐射，有特效药真的太好了QAQ] [别高兴得太早了，新药上市肯定巨贵。几个人用得起啊？] [贵也比没特效药好吧？想着再贵给科学家们一点时间成本肯定也能压低的！] [给朋友们划重点, 这个特效药说对小细胞癌和非小细胞癌都有很明显的疗效, 而众所周知, 癌症是会转移滴！肺癌通常会往肺门附近的淋巴结上转移。淋巴结作为淋巴的一部分……那是不是咱们对淋巴癌的研究也有进步啦！] [淋巴癌的发病率这些年也在上升, 要是真的能攻克……信女愿意一年不吃肉！] 年轻女孩刷着社交平台, 蓦地笑出了声。 她爸爸半躺在病床上, 温和地看着她：“什么消息这么好玩啊？” “我在看网友聊特效药的事情。” 年轻女孩收起手机, 心道, 要是爸爸能好起来, 信女一辈子不吃肉都可以的。 想到这里，她又笑着补充道：“爸爸, 贺教授已经给我们申请了那个特效药。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会不会很贵？”消瘦的老人有些担心, 他伸手摸了摸闺女的脑袋，忍不住低声道, “要是很贵的话, 咱们就……” “不许说这个话！能救命的事情哪里能用钱来衡量？”年轻女孩一口打断他的话，“你会好起来的爸爸。” 正说着，贺徐林就带着一群年轻医生走进了病房, 进行例行的查房。 靠近门口那张病床的病人家属李奶奶, 等贺徐林看完病人的情况后，立刻问：“贺教授, 就是今天大家都在谈论的那个药啊，它……它贵不贵啊？” 她从贺徐林的办公室出来，就和老伴认真讨论过了。不管那个药贵不贵，只要能治病，那都得治。 只是如果很贵的话……他们老两口还有一套房子。房子变现不容易，现在挂牌去卖出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得及。 话音一落，整个病房都安静了下来。病人与家属们都满怀希冀地看向了贺徐林。 贺徐林环顾了一圈，微微露了个笑：“看起来大家都很关心咱们这个新药啊。是个好事。我可以像大家保证，这个药不太贵，一个疗程一个月，大概就几百块钱。单盒的价格不会超过一百。我们会尽力让大家都能用得起这个药。” 听到这话，病房里有人大声呼好，随即掌声雷动。 在掌声中，有人压抑地哭了起来，哭声逐渐止不住，慢慢变成了嚎啕大哭。 太好了，终于看见希望了…… ……………… 相比外界的激动，小别墅内在开心过后，就又一次的进入了日常生活。 老教授们一听闻柏舟没什么事，就催促着他去1号楼好好听课补习。闻柏舟每天都痛苦的早出晚归。 律恒虽然想早些出发，但2099的大风已经一路朝着12级飓风狂奔，完全不具备赶路条件，他就安心地待在别墅里养伤。 看闻柏舟每天皱着苦瓜脸进进出出，倒也看出了一些乐趣。 “你们的课程有那么可怕吗？”他忍不住问午休的闻柏舟。 “倒也还好。”闻柏舟诚实地说，“主要是我……不太感兴趣。” 他从来都是以兴趣为最大驱动力的人。爱上画画之后，就一直沉迷画画。虽然高中要保证文化课的成绩和艺术成绩，但画画很有趣，他每天都很开心，也不觉得有多累。 一路顺顺利利的考进了最好的艺术系，从没觉得自己在学习上吃过什么苦头。 但现在，老话怎么说的来着？ 逃避掉的高三终会以其他形式回到身边！ 他真的从来不知道普通学生的高三原来这么苦的！ “每天都有好多题，有好多卷子，还有随堂提问……”闻柏舟气若游丝，“那么多老师，就我一个学生……死记硬背都要背不住了……” 多一个学生会好一些吗？ 律恒想了想，道：“不如把你的课程给我一份，一起学？” 闻柏舟抬头看向他。 律恒头上的伤还没好，现在依然裹着一圈厚厚的绷带。连面色都还很苍白。 看见这样子，闻柏舟就摇了摇头：“不啦，你要是感兴趣的话，回头我可以给你拷贝课程资料，但是现在算了。恒哥你还是安心养伤吧。” 短暂的午休眨眼即过，闻柏舟认命的站起身：“好啦，我得去1号楼上课了。晚上见。” 刚走到门口，却看见归耀站在入户隔断墙边，见他过来就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模样似乎有话要说，可嘴唇嗫喏了几次，都没声音出来。 对归耀，闻柏舟实在算不上特别熟。 如果说律恒只是不爱热闹，归耀就是彻底的沉默寡言。这个年轻的小队员话少到开口说话，闻柏舟都觉得有点惊奇的地步了。 他看着归耀，忍不住问他：“你找我有事吗？” 归耀点了点头。 他又斟酌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小闻，能不能麻烦你……给我弄一辆坏掉的战车来？” 坏掉的……战车？ 闻柏舟茫然地看着他：“你要这个做什么？” “我是汽车修理人员。修车这件事不能只靠资料来学，得自己上手实操过，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说道这个，归耀倒是话多了些。 原本他们出车祸，归耀以为那个车是要留着他们自己修的。谁知道他从检查室一出来，坏掉的战车就没了影。他这几天都觉得好失落。 “战车的话……我也没办法给你弄一辆过来。”闻柏舟想了想，才又说，“普通车你是不是也没兴趣？” 归耀沉默地点点头。 闻柏舟又思考了半天，才问他：“这样吧，模型可不可以？那种需要自己组装的高复刻模型，或者单独的发动机模型？” 归耀听得有些茫然，他直接道：“我没见过。” “那我先买几个，你看看行不行。”闻柏舟说，“如果不行的话，我再和别墅的小战士说一说。你和他们关系不错，我们可以看看他们有没有办法。” 归耀闻言，就探头看了一眼彩窗。 他们小别墅外面早就没有最初的车来车往、忙忙碌碌的模样。各种车辆与人员撤出后，小别墅就显出了岁月静好的模样。 入户花园的墙虽然被拆了，但视野一下子就广阔了起来。隔着窗，能看见对面热闹的1号楼，也能看见更远处结伴的飞鸟。 现在是午休时间，还有几个小战士正在入户花园外打羽毛球。 他们打得很投入，并没有注意到别墅的彩窗后多了个探头探脑的人。 归耀收回视线，点了点头：“好。谢谢。” 闻柏舟笑了笑：“不是什么事，别客气。大概明天你就能收到了。” 他说的明天，归耀就安安心心地等待着第二天。 谁知道晚上休息的时候，闻柏舟就提着一袋子东西回来了。 “是我妈妈去买的。”闻柏舟说，“她去1号楼跟进泽城地面居住区的建设情况，反馈修改意见。我就和她多说了两句。她下午就出去买了。” 除了那种3:1的高还原度自拼模型。宋女士还买了发动机、气缸甚至变速器的模型。甚至全都是高还原、可拆卸，接上电就能发动的模型。 不仅仅是归耀，2099的几个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玩具，好奇地看了半天，就有些爱不释手。 归耀抿着嘴唇站在一边，只说：“我的。” “知道是你的，我看看么。”余星野说，“我们一起拼啊小耀。” “得了吧，就你那手脚不利索的样子。余星野你自己回三楼去复健。”叶驰一把搂过归耀的肩膀，“我们俩才是搭档呀，我们俩自己拼，不带他。” 闻柏舟看得好笑，乐道：“你们要不要试试改装四驱车比赛？我们可以在院子里安装一个轨道当赛场。” 连生好奇地问：“那是什么？” “一种巴掌大的电子玩具车。接上电就能跑的那种。”闻柏舟说，“有比赛，有专用轨道，可以进行改装。” 这听起来可比拼模型有意思多了！ 余星野第一个欢呼赞同，叶驰紧随其后，归耀眼巴巴地看着闻柏舟，就连连生都有些想参与。 闻柏舟说买就买，见时间还早，他直接叫了个代跑腿去玉京的商场里提货。收货地点依然定在了附近的花园里。 接下来的日子，几个人沉默改装竞赛，每天都拿着自己改出来的小车在轨道上比赛。 闻柏舟又陆陆续续给他们买了车轮、LED灯甚至玩具磁电机和其他可拼接车模型。 在他们终于把玩具四驱车改成了越野战车，且根本放不上轨道后，外面呼啸的狂风应声而停。 律恒将改装的越野战车全部没收到自己的战车里，他看着玩得乐不思蜀的几个人，平静道：“收心，回家。” 第127章 【二更】 因为被人袭击出了车祸, 战车回了2025就被严峰叫人开走送去维修。现在要回2099，回到小别墅里的战车就又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这次律恒会被伤成这样, 主要也是由于战车外部监控设备易被各种东西干扰, 他们习惯用两侧玻璃与后视镜观察，所以没有关闭内部钢铁挡板的缘故。 因此改装的战车将内部挡板换做了加强三层防弹玻璃，又给战车的车窗结构与玻璃做了一定的调整。外部增加防撞设施，又给全车喷涂了一层抗干扰涂层。 武器搭载也做了一定的优化处理。榴弹炮增加了弹药储备, 内置的杀虫药剂也做了强压缩处理。就连车载系统都优化了算法, 保证了系统反应的灵敏性。 余星野照旧坐着他的轮椅在后院送别。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好不容易组装出来的越野战车, 被放在了律恒的战车储备箱里。反抗不能, 嘴里只能幽怨地道：“好好开车, 安全驾驶。不要有什么磕碰, 磕碰了我……心疼。” 叶驰猛地爆笑出声：“你还是别心疼了, 听着怪渗人的。” 他用力拍了拍余星野的肩膀：“等回了地堡, 你那小车一定是归耀他们维修部门的宝贝。” 余星野龇牙咧嘴地看着他：“等着！我回头买一百个车慢慢改！” “那敢情好, 下次我们回来直接找你进货。”叶驰大笑着钻进了战车副驾驶，“走了！” 归耀也从驾驶室里探了个头出来：“好好休养。” 连生在前面开着战车, 只遥遥冲余星野挥了挥手, 战车就已经离开了大铁门。 律恒头上的伤还没好全，谁都不放心他开车, 连生就和芬里尔换了个位置, 他来前车开道，芬里尔去后车里跟着归耀与叶驰。 这样要是临时有什么事，也能有个照应。 闻柏舟在副驾驶上研究了一会儿地图：“我们再走一天是不是就要到峡谷口？进入风电季节了, 那边是不是有点危险？” “我们估计要在峡谷口里面磨一天。”连生说, “那边风太大的话，只能抓地走。” “先走。”律恒在后座闭目养神, “趁着现在没风，加速过去。运气好能赶上弱风期。” 峡谷口的风并不是一直都那么大。在大风过后，它们通常会有几个小时到二三十个小时不等的窗口期。那时候的风会相对微弱，适合驱车赶路。 “好。” 连生刚应了一声，就听律恒继续道：“我们不赶时间。如果撞上大风期，就在避风口等。等大风转弱再上峡谷口，没必要和风对着干。” 连生想了想，也确实是这个理。 他们刚出小别墅，整整五天闻柏舟都无法开门。这个时候还是小心谨慎些为妙。 “明白了。”连生应道，“小闻帮我通知一下后车，我们加速了。” 2099虽然起了雾，但没现在也没什么风。连生将油门踩到最低，一路风驰电掣地往峡谷口赶去。 他们提着精神，车外监控更是一刻都不敢停。原以为在靠近峡谷口的地方或许会遇到第二波地面人的伏击，却没想到一路平平稳稳地上了峡谷口，直到驶出峡谷，也没撞上一场大风。 “坏运气过去了！”闻柏舟松了口气，“我们接下来就是……”他又翻了翻地图，看着那个图形，又打开手机里的离线地图对照：“是一段环山路。” 上次开来这里的时候他们好像走的夜车。 路上夜雾弥漫，道路两边一半是高耸的山体；另一边则是深不见底，唯一浪涛声的悬崖。环山公路少人维护，路面破坏得也厉害。但庆幸的是，沙化程度并不严重。 深涧让气温变得很低的同时，也让路上的水分充沛。裸露的泥土被冬日的寒冰封冻。他们开着抓地模式，慢慢地在环山公路上爬行。 环山的道路又总在摇来晃去。闻柏舟被摇出了睡意，律恒就哄他先去睡。 梦里迷迷糊糊的总有哗啦啦的流水声，等不知什么时候睡醒了，他们也就跟着大型运输队进入了峡谷口。 闻柏舟看了一会儿离线地图，问连生：“这段路难不难？” “还行。” 连生看了一眼，他细琢磨了一会儿才又说：“不知道要不要换手。恒哥，换吗？” 归耀和叶驰都更擅长开运输车。他们很少开着战车在复杂路况上跑，这种情况下连生还真有些不敢拿主意。 律恒想了想才开口：“归耀估计想练练。你在前面慢点引路吧。” “好。” 连生打了个后闪给后方的归耀看。两辆战车一前一后的驶过最后一段直路后，同时减速上了环山路。 路上的雾气依然浓郁，潺潺水流声从悬崖下轰击而上。风与雾都跟着水声起伏。战车带动着雾气流转，偶尔窥眼一看，会有一种悬崖里沉睡着某种巨大神话造物的错觉。 好似他们不减速慢行，那沉睡着的巨兽就会醒来。会从崖涧里支起身体，带着浓雾从环山路的一边探出头，睁着眼看他们。 闻柏舟莫名感到有些紧张，他收回了视线，紧紧地盯着自己手里的地图。 但坏运气或许真的过去了，之后的路程再也没遇见什么危险。 离了环山路，他们就又遇上了一个运输队。战车跟着运输队跨了大半个城，才和人家分开行动。 一路走走停停，遇见极端天气就暂回2025暂避。 这样走了一个多月，终于回到了峄城之外。 见到熟悉的场景，不管是闻柏舟还是律恒等人，心下都松了一口气。就算2099的环境天时都差不多。可在自己熟悉的城里，总会比外面更有安全感一些。 回2025换回了峄城标准的战车，又装满了满车的土地粘合剂和白砂糖。除此之外，另有两百公斤的植物工厂营养液。 两辆车塞得满满当当，严峰又给他们各自的战术背包补齐了物品，才放心让他们离开。 回峄城的第一站，目的地却不是峄城01号地堡，而是峄城13号地堡。 经过了一整个严寒的冬季，峄城13号地堡已经储备了大量的蔬菜。此时恰好是他们的运输队往外送蔬菜的时候。 两辆来自峄城01号地堡的战车先后驶入13号地堡的外围，就连13号地堡的运输队都惊了一下。 他们打开窗户探头打招呼：“哎哟，是律队。你们今年怎么这么快？” “从外面过来的。”律恒说，“大部队应该还没出发？” “我就说呢，怎么今年我们还没动，你们就已经到家门口了。”那运输队员招了招手，“我们陈老爷子估计在冷冻库里，你们如果要找他，且有的等了。” 律恒应道：“行，那我们先进去了。” 战车驶入了13号地堡的回字楼。工作人员来做来访登记，一见访客里有闻柏舟，立刻就问：“是科技地堡的那个闻柏舟？” “是我。”闻柏舟探出头冲工作人员露了个笑，“麻烦您联系一下陈老爷子，就说小闻应约前来。” 那工作人员登时兴奋了起来：“我们陈老可是等您许久了！请各位跟我来！” 他们将车停在了回字楼的入口处，就下车跟着工作人员往里去。 工作人员将他们带到了一个待客区，殷勤地泡了几杯薄荷茶水给他们。手里的茶水还没凉透，陈蹈就已经快步走了过来。 他先前应当确实在冷冻库里，此时进了温暖的室内，头发就有些微微的潮湿。 一见他们，陈蹈就笑着道：“小律看起来瘦了，这个冬天恐怕累得不轻。小闻呐，我可是一直在等你过来。” “让您久等了。”闻柏舟笑着与他拥抱了一下，“我们地堡产能不足，东西不多也不敢往您这里运。幸好这个冬天没被大雪影响，我们积累了不少产品。” 他当初与陈蹈交换，约定用五年事件给峄城13号地堡提供两千五百公斤的土地粘合剂与五百公斤的白砂糖。 之后闻柏舟忙着去泽城，就一直没往13号地堡这边来。 过了这么大半年，陈蹈见着他也依然笑脸盈盈，分外沉得住气。 现在听闻柏舟这么说，陈蹈就笑道：“那我可要好好期待一番了。” “我这次一口气，给您带来了八百公斤的土地粘合剂。”闻柏舟笑道，“我带您去瞧瞧？” 陈蹈大手一扬：“走。”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入口处去了。叶驰打开了战车的后备箱，就招呼着13号地堡的工作人员搬运物资。 土地粘合剂一箱50公斤，两个战车加起来一共放置了16箱。另有一百公斤的白砂糖。 糖是1公斤一包的小袋装着，因为是柔软的包装，叶驰就见缝插针地往车里塞。后备箱的间隙与车后座里都堆满了白花花的糖。 陈蹈看他这个模样，忍笑道：“怎么会是这样放着的，都没个箱子吗？” “有箱子的。但放不下了。就干脆拆了。”闻柏舟笑着道，“因为我还有点东西带给您。毕竟这快一年的时间，也没给您个准信，我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陈蹈一听，心里更加舒畅了。他摆了摆手笑道：“我们约定的是五年时间，小闻你也不用过意不去。做长期交易嘛，哪里能连等待的耐心都没有？不过听你这么说，我心里还是万分期待你带给我的东西。” “不是什么大东西。”闻柏舟笑道，“给您带了些营养液回来。” 话音刚落，叶驰就又搬出了一个大箱子放在了地面上。 几个工作人员好奇一探头，就见那长方形的大箱子里，满满都是植物工厂所需要的营养液。 初步估计，这么一箱，估计有个五十公斤。 “这么多呢？”陈蹈笑意更甚，“我得多谢小闻了。这个东西，我们地堡确实必不可少。” “不止这一箱的。”闻柏舟笑着说，“我准备了一百公斤的营养液，就当是感谢陈老爷子对我的信任了。” 第128章 【一更】 陈蹈看着地上那两箱满满当当的营养液, 心里是真的舒服了。 难怪杨旗那么保护这小崽子。他想，这搁他们地堡, 他也喜欢这种小辈啊！ 要说闻柏舟一去大半年不回, 连个音讯都没有。陈蹈心里没意见，那也是假的。 大家代表着地堡来做交易，都是各取所需。即便那东西一时半刻的拿不出来，也该有个音讯。 一去大半年没个动静, 偏偏杨旗这个关头上还病了。杨旗养身体要紧, 他不能总逮着杨旗催。心里的气只能自己憋着。 私下里不知道骂了多少次“嘴巴没毛办事不牢”。就连刚刚看着叶驰帮着往下搬东西, 他脸上笑着, 心里依然是很不满的。 直到这两箱营养液出来。 营养液这个东西对于他们13号地堡来说, 比土地粘合剂都要重要。 土地粘合剂是他们日后发展的方向, 但植物工厂的种植营养液, 是他们的根基。 唯有营养液的供给充足, 他们才能启用更多的植物工厂, 种植更多的粮食。 当然，营养液不足, 产量跟不上, 他们大不了选择减产。无论如何13号地堡自己也能生产一部分营养液，以现今13号地堡的产能, 自己的人总归饿不了肚子。 可做粮食供应是他们13号地堡最初选定的路子。他们13号地堡不把该扛的事扛起来, 其他地堡怎么办？那么多饿肚子的人又怎么办？ 他们要在这个糟糕的世界里求生，就不能只顾着自己。 这一百公斤的营养液，真的是送进了陈蹈的心里。 他不住地点着头, 嘴里道：“好, 小闻你是个好孩子，和你做交易, 我是再放心不过了。” 说罢，又伸手点了几个工作人员：“这批营养液先入库，谁都不能取用。土地粘合剂单独入库存放。还有这个白砂糖，每一包都得仔细入库，不能有问题。” “好的陈老。” 工作人员们七嘴八舌地应了，就抱着箱子往物资储备库走。 陈蹈笑呵呵地冲闻柏舟招招手：“小闻，你是刚从自己地堡出来，还是从01号地堡过来的？” “我还没去01号地堡。”闻柏舟笑道，“准备给您送了东西再过去。免得让您以为我套了资料人就跑了。” 陈蹈哈哈大笑：“你一看就是个好孩子，可做不出这样没道德的事情。”他拍了拍闻柏舟的脊背：“你们这大半年，肯定很忙。小律看着消瘦了不少，你这孩子也是。难得来一次，今天就在我们这里吃个便饭。” 他一边说，一边引着人往里走：“顺便还能看一看我们的植物工厂。上次多亏了有01号地堡支援了一批营养液，这个冬天的粮食才没出问题。我们准备接下来调整一下种植比例。过了这段时间的收获期，想再看到这么茂盛的植物工厂，可有得等了。” 陈蹈显然心情大好，他亲自引着人到了楼梯处，才叫了一个工作人员，让他陪同着客人们上楼。 13号地堡到了收获期，又是物资交换季，事情多得他连吃饭都有些抽不开身。这边安排好了闻柏舟等人，那边他就跟着其他工作人员往物资储备库走。 负责陪同的人也姓陈，叫陈新。他看起来和闻柏舟他们差不多大，并且与律恒一行人显然很熟悉。 陈蹈一走，他就用手肘顶了顶连生，说：“你们恒哥怎么回事啊，怎么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地堡都稳定了，也用不着这么拼了吧？” “路上出了点意外。”连生简单说，“遇上地面人劫道袭击了。” “那些人……”陈新深吸一口气，显然对地面人很不感冒，“算了，不提了。带你们吃饭去。闻先生喜欢吃什么？” “我都可以。”闻柏舟笑着回答道，“你们13号地堡是峄城的大粮仓，菜品都是新鲜的。只要新鲜那就是最好吃的。” 这话说得让陈新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得意道：“那是，我们食堂的菜都是现摘现采的。” 他引着人往食堂走，刚一靠近，叶驰就最快地说：“好香，你们在炖鸡？” 陈新诧异地眨了眨眼：“哎，我还以为可以给你们一个惊喜！你怎么知道是炖鸡？01号地堡做过了？” 连生眉头微皱：“你们的黑鸡够繁殖么，这就杀了炖了？” “一两个月才杀一只，繁殖的肯定是留够了的。”陈新说，“这一天天的这么忙，总得给大家补点营养。” 闻柏舟听他这么说，心里有些茫然。 一只鸡……怎么补营养？一人分一块，也不够所有人吃的。 等他们走进了餐厅，闻柏舟才知道，原来给人吃的不是鸡，是大锅里用鸡汤煮的新鲜蔬菜。 一只鸡分成了好几个大锅，加满了水就那么慢慢的煮。主食的芋头也是这样处理的。 一人一勺鸡汤芋头羹并一勺煮菜，就是一餐的量了。尝起来鸡的鲜味已经非常寡淡，可这对13号地堡的人来说，依然是难得的美味。 他们情绪十分高涨，一边吃着难得的肉味，一边说着快要开始的物资交换季。每个人都显得很快乐。 就连陈新都很满意这一餐，他吃着饭，嘴里不住道：“我觉得你们01号地堡也可以这么弄。忙了几个月，总该安排点好的给人吃才行。” 律恒点点头：“我们会考虑。” 吃过饭，陈新又依着安排带他们下楼去看回字楼外的植物工厂。 种植小楼密密麻麻地竖着，里面亮着各色的灯，有紫光也有红光，当然也少不了01号地堡那样的种植灯组。 今天没什么风雨，可他们也没有进门，只在外面隔窗看。 13地堡的植物工厂已经工作了许多年。一眼看去，甚至看不见钢铁架子。只有满眼的绿色。它们或是舒展、或是垂落，将每一个植物工厂铺满。 那些叫不出名字的蔬菜，就在工厂里蓬勃的生长。 闻柏舟看着这个场面，不由得有些喜悦。 这些丰收的蔬菜，是人们活下来的根基。 他回头看向陈新，问他：“我听说有些菜你们已经可以一日两收了。这次调整种植比例，是打算增加两收菜吗？” “是有这个打算。”陈新点了点头，“最主要的是，之前试验种植的一些种子，已经成功了。所以从各个角度考虑，也必须调整种植比例了。而且您这次不是送来了一百公斤的营养液吗。我寻思着，这样一来我们的甜菜种植也能提上日程。” 叶驰“哟呵”了一声：“甜菜？能做糖的那个？” “对。到时候收割了，就给你们加工。”陈新说，“咱们峄城太缺糖啦！总得去隔壁换，这路上太危险了。老爷子觉得还是得增加一些产量才好。” “确实。”叶驰赞同地点点头，“我们老爷子之前也在考虑这个事情呢。种甘蔗吧，太缺水了。种甜菜吧，又缺土。为这事愁得很。你们能工厂化种植，那就最好了。” 陈新说：“有这个计划的。能不能大面积的成功，等我们先试试再说。” “甜菜叶子还可以喂猪的。你们别忘了。”闻柏舟插话道，“新鲜的甜菜叶子是很好的青绿饲料，用来把猪育肥很有用。蒸煮过后喂更好。” “不过要记得吃多少弄多少，不然放到第二餐就容易中毒了。收割了没有吃完的叶子，也记得放在阴凉通风的地方保存，最好还是吃多少摘多少。” 陈新诧异地看着他：“还有这么多讲究？我马上记下来！闻先生，您不愧是科技地堡出来的，连喂猪的事情都知道。” 闻柏舟只说：“你记吧。后续要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事情，也可以给01号地堡来电。我在的话会回答的。” 陈新细细记好了，才又带着他们在植物工厂里逛。 没多久，他们看完工厂，就提出了告辞。 13号地堡有运输队不断驶离，他们准备趁着运输队已经出发的东风，赶路回01号地堡。 陈新有些踌躇：“现在离开，你们多半要赶夜路的。不安全。不如在我们地堡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再出发。” “不了。”闻柏舟微微摇头，“我们想赶紧回01号地堡。你也知道，杨老爷子身体不太好。” 提到这件事，闻柏舟连笑容都有些维持不了。 杨老爷子的特效药还在他们手里，过了这么久他也没能吃到……也不知道现在他人怎么样了。 提到杨老爷子，陈新就叹了口气：“那你们安全行车。要有什么就在附近的补给点休息一夜，不赶这一时半刻的。” 几人互相道了别，连生一上车，就笑了：“看起来小闻那课也没白上，辛苦那么久，该记得的都记住了。” “有人天天在你耳边念叨，你也能记住的。”闻柏舟闭目叹气，“我想当一个好画家，但在此之前，我可能会先成为一个养猪专家。” 他说到这里，又乐了起来：“你们的卷毛猪要是彻底能自我繁育了，到时候我就定个牌匾，挂在我工作室门口，上书‘养猪状元’几个字。” 说着这个，倒是一点都看不出来他学得有多痛苦了。 律恒失笑摇头：“走吧。趁着运输队清过道，我们加速回去。” 第129章 【二更】 战车快速而平稳的行驶在峄城内的主干道上。 连生开启辅助驾驶模式, 语气莫名有些感慨：“我从没觉得家里这条路这么好开。” 他们见过了泽城危机四伏的道路，又走过了风声呼啸的峡谷口, 更见识过大雾弥漫的环山路。峄城这条城内主干道相比起来, 可真是像地堡一样安全了。 他加快了速度，轻松地补充道：“说不定深夜之前还真的能赶回去。” “别放松警惕。”律恒提醒了一句。 运输队要给沿线的小地堡与补给点送冬季之后的第一批物资，他们的速度就很慢。战车从13号地堡出来没开几个小时，就已经见不到运输队的影子了。 前方的道路没有被清理过, 很有可能出现沙坑或是大片的冰棱。速度太快就容易出问题。 “放心。”连生笑道, “这要是又出问题把星野的车给摔了, 他不得心疼死了？” 一想到离开之前, 余星野那沉痛的表情, 闻柏舟就跟着笑出了声。 大抵是真的积累了不少行车经验, 之后的路虽然也遇到一些问题, 但都被连生与叶驰巧妙的避过了。 回到01号地堡时, 还未到深夜。 特殊种植区璀璨的灯组照亮了地堡外部的一切。黑云如同高天的帷幕, 重而低的垂坠。而大地竟然也有着与黑云一样的色泽。 闻柏舟扭头看了半天：“这是……土地？” 棕黑色的，还带着一些湿润感的地面, 与外面沙化的土地完全不一样了。 就连连生都有些呆住。他不由自主地减缓了车速, 打着前车灯观察了半天，才不确定地说：“可能……” 可他们的土地粘合剂也没多少啊, 不可能用在种植区外的地方吧？ 眺眼一望, 远处依然是沙化的模样。但01号地堡这条进入地堡的主干道，却也真的变成了黑土地。 律恒收回视线，冷静地说：“老爷子肯定有他的考量。” 闻柏舟相信杨旗不会乱来, 闻言就点头应道：“没错, 老爷子肯定有想法的。” 战车先后驶入地堡，那边值夜的工作人员早就兴奋的等候着了。 “律队！连哥！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柏舟！我还以为你走了不回来了, 我们大家都可想你了。” “杨桐在吗？”律恒打开车窗，“车里有一些物资需要登记入库，你让他下楼。” 工作人员连忙去办公室联系杨桐。 他们把车开进缓冲区后，就下了车。没等多久，就见杨桐从电梯厅里转了出来。 他细细将眼前众人都看了一番，才说：“老爷子在等你们。” 律恒想了想，说：“我和柏舟上去，你们就回去吧。星野的事情暂时瞒着点，不让老爷子知道。” “行。”连生点点头，“你们俩上去正好，免得老爷子一看我们少了个人，心里着急。” 其他人都没什么意见，他们还要跟着杨桐一起把这批物资入库。 律恒又交代了几句，才带着闻柏舟上楼。 抵达杨旗的房间时，他似乎刚睡下没多久，此时正披着衣服等着他们。 闻柏舟一见他，鼻子就有些发酸了。 杨旗又消瘦了不少，大衣披在他身上，显得他格外的瘦骨伶仃。 他似乎刚挂过水，手背上还贴着一团棉花。见了他们俩，他就乐呵呵地喊人：“小律，舟舟，快过来让我仔细瞧瞧。” 两人连忙走到他身边。杨旗抓着他们俩的手，叹息道：“瘦了啊。” “您才是瘦了。”闻柏舟握紧他的手，“是不是很难受啊？” 杨旗笑着摇摇头：“不难受。主要还是惦记你们。这一路多远呢，又那么危险。你们好端端的回来了，我就安心了。其他人呢？” “在楼下帮杨桐整理物资。”律恒低声说，“我们先回了一趟柏舟家里，带了些物资回来。” “要感谢舟舟家里长辈的记挂。”杨旗拍了拍律恒的手背，“你又是怎么了？脑袋怎么回事啊？” “峡谷口风大，不小心撞了。”律恒轻声说，“您别担心。风彻底失控前我们就回了柏舟家里。” 杨旗仔细看着他已经愈合的伤口，深深叹一口气。他不想让律恒他们去泽城，就是担心会出事。 “还难受吗？”他问。 律恒摇摇头：“已经都好了。” “没事就好。”杨旗握住他的手，“下次可不能这样冒进了。” “我们把配方拿到手了，研究资料也都交给柏舟家的长辈了。您放宽心。”律恒说。 听见这个，杨旗明显有些高兴。他看向闻柏舟，轻声问：“舟舟想要的资料都拿到没有啊？” “都拿到啦，我们耽误了这么久才回来，肯定是要把事情都做好的。”闻柏舟说着，看了律恒一眼，才又说，“杨爷爷，过几天你和我回家好不好呀？” 杨旗和蔼地看着他：“怎么又提起这个了。” “我们走太久了。”闻柏舟轻声说，“想带您仔细去做个检查，再给您针对性的用药。” 杨旗眨了眨眼，他拍着闻柏舟的手，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好一会儿，他才语调带笑地说：“舟舟去养殖区看过了吗？” 闻柏舟摇了摇头：“我们刚回来，还没来得及。” “小猪都长得还不错。那三对成猪，听杨桐说也下了猪仔。最近养殖区正在忙着辟一间新的幼猪房出来。”杨旗柔声说，“我在计划，等今年年底给地堡杀一头年猪。做不到每人都吃上肉，至少也要让所有人都沾点肉味。” 闻柏舟听得双眼亮晶晶地，他笑着道：“好的呀，到时候大家肯定很快活。” 杨旗凝视着他，沉吟许久才再次开口说道：“这些猪是你带来的，那舟舟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其他人过不了那扇门，猪和鸡却可以？” 闻柏舟闻言一愣。 好一会儿他才说：“想过的。我们也做了很多测试。” 其实送活物过来，大家是抱着一定的尝试态度的。别看那时候表面上都很自信，其实谁都说不准能不能走。 他们捡过灯尾人面猴的尸体回来研究，知道死亡的动物可以穿过门。但却从没给2099送过活物。就连电子产品在门附近都有着强干扰，谁知道活物过去又会是什么反应？ 所以那时候严峰本来做的两手准备。 他准备好了几吨的冷冻鲜肉，只要这边的活物过不去，那边就立刻将冷冻鲜肉从食堂冷库里调出来。 结果这一试，还真就全送过去了。 “当时其实别墅里的信息组有探查到一点奇怪的磁场波动。非常细微，而且波动稍纵即逝。”闻柏舟细细地告诉他，“当时也试着过了人，还是不行。后来信息组就一直留在家里，探测磁场波。” 信息组留了一年的时间，除了那一次就再也没见到第二次磁场波动。即便现在信息组撤离了小别墅，他们的探测器也依然留在别墅内，一刻不停的检测着。 杨旗了然地点了点头。 这个回答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当初地堡里的鸡崽大面积死亡，负责小鸡养殖的那个技术人员想要再来一批小鸡，就被杨旗给拦下来了。 一来再去要一批，显得很无礼，也过于有恃无恐。自己工作不慎造成的后果，理应自己承担。 二来，则是因为他已经猜想到，将这样的活物弄来2099，很可能只有这一次的机会。 猜测成真，杨旗舒了口气，才道：“舟舟，那你应该明白。那一瞬间的磁场波动，或许是老天的眷顾，也可能是那扇奇怪的门，给我们，给未来的你们，留下的一线生机。” 人要活着，只靠主食与蔬菜可行吗？当然是可行的。可人要活得健康，长得强壮，依靠主食与蔬菜，还有那些已经变异的动物，却完全不行。 闻柏舟眨了眨眼：“我们也有过这样的猜测。但是……” 但是这与杨旗去不去2025，又有什么关系？ 杨旗笑呵呵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我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你们都很关心我的健康。但是你们也要知道，那扇门来得莫名，我们谁都不知道它具体有多少规则。所以小心谨慎，总比全然信任要好。” 律恒抬眼看着他，眼睛藏着一丝震惊之色。 杨旗没有看律恒，他只是看着闻柏舟，轻声说：“舟舟，如果把活物带过来，都有那样严格的限制，需要一瞬间的运气与垂怜。那么……把活物带去2025呢？” 闻柏舟恍然明白杨旗想说的话。他震惊地嘴唇嗫喏好几次，却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杨旗也不需要他说什么。 他只是温柔地拍着闻柏舟的手，说：“不要害怕。它大抵是善意的。但我们做长辈的，总得多为了你们想一想。” 闻柏舟摇了摇头：“不对。杨爷爷，你们去了那边也离不开我的别墅。这和卷毛猪过来有本质的区别。只是进别墅的话，我这个房东都没限制，它凭什么限制。” 杨旗笑着凝视着他：“你已经长大了，可不能再说赌气话。你应当清楚，对这样莫名的东西讲公平，讲凭什么，这本身就是一种不合理。” 闻柏舟沉默了下来。 杨旗笑叹着说：“我们做一些保守性的假设。假设从2099过去的活物，也是有限制的。”他顿了顿：“那我不能占用这个名额。” 他看着闻柏舟，又转头看向律恒，半晌才严肃地说：“我得保证舟舟你的安全，也得保证跟着你跑的那些小家伙们的安全。” 第130章 【一更】 杨旗原本并不想把这些话告诉闻柏舟。 就如同他从来不细问律恒关于回到2025的种种。 怎么回去的, 回去前见到了什么，又是以何种方式穿越时空的？这些问题他从没有开口询问过。 杨旗知道对于闻柏舟而言, 一个陪着他出生入死的同伴之外的其他人知道得太多, 或许会让他感到不安。 一个合格的长辈，总要在适合的时间里，对孩子们不想细说的东西，保持一定的沉默与糊涂才行。 但往来得久了, 杨旗再不怎么细问, 也能从物资里察觉出什么。 比如不管通往哪里, 总的有个通道。那就姑且叫做“门”。 比如闻柏舟前往泽城与人交换研究资料, 除了路上必备的物品, 任何物资都没有携带。那他自然能猜测, 那扇“门”或许能跟着闻柏舟跑。 比如送过来的成猪有三对六头, 成鸡二十对, 小猪小鸡若干。那么……在他保守性的猜测下, 或许最少只能有六个进出名额。运气好，或许还能按照其他动物的数量等价兑换一下。 但他做决定, 从不把运气放在天平的另一边。 在他的心里, 早就定下了“六”这个数字。 所以在闻柏舟准备出发去泽城的时候，杨旗对他们提议说, 组两个33小队。 除了六个人、两辆战车的搭配更灵活、能够互相策应之外, 也有两辆战车更容易退守去2025的考量。 即便这个猜测或许并不正确。 所以在他的心里，也早就做好了牺牲一辆车的准备。 毕竟还是那句话，对于这样莫名出现的、又无法掌控的东西, 小心谨慎, 总比全盘信任来得好。 “舟舟，我给你说这些, 不是为了让你愧疚。”杨旗握着闻柏舟的手，面上是慈祥的笑意，“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有我自己的考量。你们担心的，当然也存在。但那不是我拒绝你的主要原因。” 闻柏舟垂着眼睛，有些鼻酸。 他原本是真的以为，杨旗出于自身身份的考虑，才不愿意去2025接受治疗。 毕竟作为一个大型地堡的首领，杨旗直接去往2025，直接参与到他们的交换环节里，或许会打破现在由闻柏舟牵系的平衡。 所以闻柏舟连怎么劝杨旗都想好了。他甚至都想过在杨旗的治疗阶段，他和严峰都只去1号楼见面。 可杨旗不愿意去的愿意，却与他所猜想的全然不一样。 要让一个老人放弃他为了孩子们留下的，一个危机关头里可以求生的机会。这要怎么说，怎么开口去劝？ 杨旗也不要他们劝。 他乐呵呵地又拍了拍两个孩子的手背：“药你们都拿回来了，辛苦了。都先下去休息吧。” 律恒沉默地看着他，他环顾了一圈杨旗的休息室。 床头摆着几个粗糙的木质相框，里面是他们用拍立得拍出来的合影。相框边放着一个保温杯，从保温杯的指示灯看，里面还盛着热水。几盆仙人掌摆在了模拟天空灯下面与书桌上，让房间里多了点颜色。 在他们不在的日子里，杨桐一如既往地悉心照顾着杨旗。 律恒蹲下身，他握住了杨旗的手，沉声道：“您好好养身体。过段日子，我们还要去泽城。到时候再让那边的医生看你的检查报告单。” 杨旗垂眸看着他，眼里有些不舍：“还要去啊？” 律恒点了点头。 “那就休息一阵子再说吧。”杨旗说，“好不容易回来了，就要好好休息一下。” 见他神色已经很疲惫，闻柏舟与律恒也不再多说。劝着他躺下休息了，两人就相伴离开了杨旗的休息室。 进了电梯，闻柏舟才道：“恒哥，明天你去找医生拿一下杨爷爷的最新检查报告单吧，如果没有的话就让杨爷爷做一个。然后我们像以前一样，把他的血样送我家检查。” 律恒垂眸看着他。 他们这位小祖宗面上有着毫不掩饰的担忧。累得有些干燥的嘴唇开合着，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在为杨旗考虑。 于是心里因为杨旗的话所蔓延开的荒芜，又好像被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填满了。 闻柏舟没有听见律恒的回答，他疑惑抬眼：“恒哥？” 律恒低低应了声好，又说：“多谢。” 闻柏舟摇了摇头：“都是应该的。上次青鸾结合所有的检查报告单分析出了治疗方向，现在就希望那个特效药能有用了。” 律恒沉默地点了点头。 电梯“叮”了一声打开了电梯门。 两人走出电梯准备转往地下，刚出了门，就听有人兴奋道：“柏舟，你果然回来了！” 闻柏舟抬眼一看，那似乎是一个物资管理区的工作人员。 于是他眉眼含笑地回答道：“嗯，回来了。”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啊。”那工作人员连声道，“一走这么久，可把我们担心坏了。我们很怕你就这样不回来了。你看啊，我们现在种了好多菜，特殊种植区里那个油菜田，我们都要收割了，你要再不回来，错过了这样的大事，多可惜啊。” “要收割了？”闻柏舟惊喜道，“这么快的呀！” “是啊，你看那外面黄灿灿的，花开得可漂亮了！”工作人员兴奋道，“我听那些种菜的人说，这花开一阵子就能收了。这可不就开了一阵子了吗。” “嗯。”闻柏舟点头应道，“油菜一般开花后的一个月就可以收割。这样说起来就真的快啦。”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被律恒引着往另一台电梯走，等电梯上来了。律恒就开口道：“舟舟赶了一天的路，我先带他下去休息。” 那工作人员一听，连忙说：“柏舟你们刚回来，快去休息吧。明天再看花也来得及。” 闻柏舟走进电梯，才与律恒说：“回来的时候好像没见着油菜花……” “你观察地面去了。”律恒说，“就没有注意。” “这样哦。”闻柏舟恍然道，“也有可能。” 电梯抵达十层打开门，闻柏舟离开电梯门往前走了两步。 他突然顿住脚步，回头一看，就见电梯门边上，被人黏了一个破旧却干净的塑料瓶。那瓶子里盛着浅浅的一层水，水里插了一支金灿灿的油菜花。 “真的开花了！”闻柏舟兴奋地拉住了律恒，“恒哥你看！真的开了！” 律恒闻声回头，果然看见了一抹明黄。 那花有着最明亮的黄色，眼睛捕捉到的一瞬间，似乎就把整个房间照亮了。 他看向身边笑逐颜开的闻柏舟，眉眼都柔和了下来：“真的开了，明天可以去好好的看一看。” “嗯！” 闻柏舟一步三回头地看着那支油菜花。 明明是最普通的一朵花。明明他在跟随导师跋山涉水的时候，见过数不清的，甚至能一路蔓延到天边的油菜花。 可现在这一朵给他的感觉，却和那漫山遍野的油菜花完全不一样。 它好似变成了一团明黄的火苗，它带来的希望可以如同火焰一样，席卷这座庇佑了数万人的地堡，也能席卷过这一片荒芜的大地。 闻柏舟在梦里都见到了这样的一片火。 醒过来后，他甚至连早餐都没吃，就跑上了楼。 土地处理区里，那些工作人员却比他来得还要早。他们穿着防护服穿梭在特殊种植区里，不停的记录着什么。 见了闻柏舟，各个都兴奋地凑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说着想他的话。 闻柏舟笑容灿烂地与他们寒暄过，就自然而然地拿了个工作用的记录本，与他们一起记录数据。 油菜花已经开过25天，但上面的油菜果还有大半不够成熟，需要再等几天。 种植芹菜的玻璃房里，芹菜已经被收割，现在种下的是速生的生菜。只要将灯光一改，芹菜屋里的温度就很适合生菜生长。 闻柏舟一个个玻璃房看过，细细记录下种植品种、时间、温度与室内的空气湿度后，才又去挨个查看特殊种植箱里的数据。 一连查了几个玻璃房，他有些腰酸的撑着玻璃站在门口，问走过来的商闲：“还有哪个区没有记录啊？” “都差不多啦。”商闲拿走了他的记录本，“走，回办公室休息一下。你这么早过来，是不是连饭都没吃？” 闻柏舟用力伸展了一下身体：“还行，不太饿。” 他跟着商闲往回走，踩上泥土地后，才突然想起来似得问：“商闲，怎么地堡里多了这么一条路出来啊？” “是杨老爷子让人弄的。”商闲说，“这也算是我们的实验用地吧。” 闻柏舟眨了眨眼：“要拿来种菜？” 商闲笑了一声：“你想什么呢？估计是拿来种固沙固土的植物吧。” 他脚下用力踏了踏地面：“这个土是用东山上还没完全沙化的土加上一半的土地粘合剂混合出来的，就靠往来的运输车把它扎严实。然后我们需要记录它每天的变化，以及每一场雨之后所造成的沙化和富集物的流失。” “老爷子的意思是，等数据都收集好了……” 商闲叹了口气，他抬眼看向乌云密布的天空：“我们就知道能不能重返过去了。” 第131章 【二更】 天空昏暗如昨。 密布的阴云挂在天上, 沉重得好似永远吹不散。 黑天之下的特殊种植区像是魔法变作的城堡一样光华璀璨。 闻柏舟抚摸着被灯组烤得微温的玻璃幕墙，认真道：“肯定可以的。等青草遍布荒山, 蓝天也肯定会回来的。” “那肯定需要很多很多的时间。”商闲长叹口气。随即, 他又大笑起来：“不过幸好，我还年轻嘛，也有很多很多的时间。” 慢慢来，他心情轻松地想。 他现在也才二十多岁。他可以在地堡里种到种不动了为止。等他退守到地下一层养老的时候, 总该能看见一点别的天色了吧？ 想到这里, 他突然说：“哎, 柏舟。你回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怎么了吗？”闻柏舟问, “我错过什么啦？” “航拍龙夏！”商闲兴奋地说, “最近播的都是风光片呢, 叫《航拍龙夏》, 就是咱们战火之前的模样。真是和之前的自然纪录片完全不一样, 咱们以前也太厉害了吧！” 夜幕之下宛若群星的城市, 波涛之上横断江海的长桥，密林之中高耸入云的铁塔…… 这是曾经的他们建设的城市, 这是过去的文明铸就的辉煌。 “你超过了真的很可惜。”商闲格外惋惜, “你要是看见了，肯定会很喜欢很喜欢。” 他看了一眼闻柏舟, 把更多的话咽了下去。 不能问柏舟他们地堡的研究方向, 这个不太合适。城市要建设成什么样子，地堡要建设成什么样子，都是所有人一起努力才能达成的事。 不管闻柏舟他们地堡目前在研究什么, 最终也一定能用在建设上。 他笑着将闻柏舟引进办公室, 又给他接了杯热水：“我现在就在想，等我老了, 峄城能恢复以前峄城模样的十分之一，我就很满足了。” “肯定可以。”闻柏舟笑容满面地接过水，捧在手里暖手，“坚持下去，肯定可以做到。” 他们在01号地堡里休息了五天。 休息的这几天，闻柏舟就跟着杨桐，询问了峄城01号地堡目前的需求。 忙碌到第三天的时候，那些金灿灿的油菜正式进入了收割期。 与油菜出苗一样，收割油菜也是一件大事。在漫长的寒冰期里，01号地堡的人们准备好了老式的老式的榨油机，也组装好了简易的收割机。在油菜开花的这一个月里，他们每天都在期盼收割的日子。 收割的日子到来时，特殊种植区里再一次的贴起了大红花。 早上无事的人们早早的来到特殊种植区，围绕着油菜花的种植房，喜气洋洋的等待着。连不少孩子的实践课，都定在了油菜田里。 只是这次杨旗没有参与，他吃了特效药，身体反应有些大。被医生勒令休息。于是这次负责组织与发言的，是齐老师。 齐老师虽然带了很多学生，但也是第一次在这种场合里发言。 他带着眼镜的双眼有些发红，有些忐忑地四下环顾。 入眼的是一张张兴奋期盼的笑脸，还有一双双热切的眼睛。 齐老师不合时宜地想，像这样充满希望的模样，他好像已经很久没见过了。他不由自主地转过头，想要寻找闻柏舟。 闻柏舟就与律恒一起，站在他身后不远的位置。 在他们俩的背后，就是金灿灿的油菜花田。 种植灯组耀眼的光从头顶洒落，照亮了他们的希望之田，也照亮了带来希望的那个人。 “小闻。”齐老师喊他，“你要不要说点什么？” 闻柏舟连连摆手：“齐老师，这是你的场合，你可不能逃课。” 他知道他们的齐老师一贯少言寡语，就连他们俩刚认识的时候，齐老师也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此时面对这样的场合，齐老师肯定也有些无措。 但是，这是他必须讲话的场合，谁都不能代替。 闻柏舟站在齐老师身后，悄悄拍了拍齐老师的手臂：“齐老师，加油！” 齐老师听着闻柏舟的加油，只觉得自己好像更紧张了。他在心里尝试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 他的目光定定地看着眼前热情四溢的同胞们，最后也只说：“大家盼了这么久，终于有了个结果。那我们就开始收割！” 人群里传出一声热情地：“好！” 于是众人七嘴八舌地欢呼起来，用力给齐老师鼓掌。 这样不合格的发言，也得到了大家热烈的欢呼声。齐老师站在人群之中，心中又是激动，又是感动。 他率先推开了油菜田的大门，特殊种植区的工作人员就鱼贯而入。 一个特殊种植区，也就一亩地的大小。在大家的帮助下，没多久所有的油菜秸秆就已经收割完毕。 特殊种植区的人们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大油布，将收割下来的油菜秸秆一堆堆的摆好。又去调整了种植灯组，让它们对着收割好的油菜发光发热。 等过几天取过油菜籽的油菜秸秆就能送去上面的养殖区，用作卷毛猪的饲料原材料。 而剩下的油菜叶，则也能收割起来，既能入药，也能当菜吃。 齐老师看着那一堆堆的油菜，心里是满满涨涨的满足感。 “这一亩地的油菜，咱们地堡大概能榨出一百八十斤的油。供全地堡使用，还是不够。”齐老师说，“但是，这是我们第一年试种。今年效果都这么好，明年我们能收获更多！” “对！”商闲用力鼓掌，“齐老说得对！这一亩油菜，是我们的试验田。它现在长得这样好，接下来我们土地种植区会开拓出更多的面积去种植油菜。不求全地堡都能放开了吃油，起码也不会这样捉襟见肘。” 他们的扩种方案早已提交，前几日杨旗也已经审批点头。 第一批的扩种大概会扩出15亩地。除了要换种的特殊种植区的土地外，另有10亩则要依靠土地粘合剂来处理新的土壤。 这几天他们已经处理了不少，只等生产线那边将玻璃幕墙都弄好了，也就能建设新的种植区了。 到了后年，他们大概就能自产两千七百多斤的油。虽然距离自给自足依然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但这已经是不小的进步。 他垫着脚，眺望着地堡外广阔的荒野。 他相信总有一天，他能让地堡外开满了金灿灿的油菜花。他们的地堡，会成为无数花朵包围中的漂亮堡垒。到那个时候，他们一定能让所有人都吃上足够的油了。 不过比起那么遥远的未来，当务之急是将眼前的油菜籽都处理好。 被特殊灯组暴晒了一天一夜的油菜秸秆已经没了不少水分，甚至有不少表面的油菜籽已经在这样的暴晒里自动脱粒了。 特殊种植区的工作人员分作两组，一组拿着棍子敲打已经变脆的油菜秸秆，将油菜籽敲打下来。而敲打过后的油菜秸秆，就会递给第二组。 第二组则是用手搓油菜秸秆，检查里面有没有漏网逃脱的油菜籽。 收集好的油菜籽，则要接着晾晒，这一步需要将它晾晒去水。晒干之后还得进行除尘工作。等所有的准备工作就绪了，他们才能把油菜籽送去榨油坊。 但值得庆幸的是，他们的特殊灯组不像太阳会日落，特殊灯组能一天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工作。 一夜过后，油菜籽彻底晒干。 土地种植区的工作人员拖着将近五百斤的油菜籽，红光满面地往榨油坊走。 地堡里路过的人纷纷投以好奇的目光：“这就好啦？” “好了呀！”商闲乐呵呵地说，“现在就送过去炸。指不定明天咱们就能尝一尝自己种出来的油是什么滋味。” “那好的咧！” 有人扬声问：“咱们这油会开放购买吗？” 商闲举高了手摇了摇：“不行咧！现在产量还不够。炸完了油就得直接往食堂送咯。” “那也行呀。”立刻有人笑道，“难得丰收，记得让食堂多放一勺子油啦。” 他们说着笑，乐呵呵地拐进了榨油坊。 新的榨油坊就设在一楼，就在一楼的汽车清洁区的对角线处，就是新晋的榨油坊。 榨油坊里目前只有两名工作人员，他们也是土地处理区的工作人员。平时处理土地，油菜的收获季节，就客串榨油坊的员工。 齐老师带了他们几天。他们学过了这台老式榨油机的维修与清洁工作后，就直接来榨油坊上岗了。 两人见状商闲他们来了，立刻去接袋子：“先放着，我们刚刚还在检查这个机器。让我们试运行一下。” “好。”商闲点点头，“这个榨油机没什么问题吧？” “毕竟新组装的么，能有什么问题。就是例行检查。” 他们检查完毕，试着跑了跑机器。见榨油机稳妥的运行了起来，数码显示屏上显示的内容也没有什么错漏。当即就关闭了机器，去拎了一袋子油菜籽，往榨油机的漏斗里倒。 一整袋近百斤的油菜籽倒入榨油机，榨油机“嗡嗡”的运行了起来。 几个人搓着手在机器面前等待。 商闲有些急：“怎么还不出油？” “早着呢！得先加热啊！”工作人员拉着他到了桌边，“你先做，别紧张。该来的时候就来了。” 可什么时候才是该来的时候啊？ 商闲被按着坐在了桌子边，耳朵里都是榨油机的“嗡嗡”声，眼睛却看不见被人围起来的榨油机。他心里更加着急了。 耐着性子坐了一阵，怎么都坐不住了。他干脆站起身，再次回到了榨油机身边。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听工作人员惊喜地喊了声：“来了！” 商闲凝眸一看，就见榨油机的出油口，有一条金色的细线慢慢悠悠地滑落了下来。 他双眼一热：“出油了！” 第132章 【二合一】 闻柏舟这次回2025, 除了传统的老式电子储存器外，还带了一些不一样的手信。 严峰收好了电子储存器, 就一眨不眨地看着手里金灿灿的玻璃瓶, 怎么也想不到是什么。 这看起来像个油瓶，但是闻柏舟……或者说峄城01号地堡，真的会大老远的给他们带一瓶油吗？ 电子储存器里储存着未来的高科技资料，那么这个瓶子……玻璃应该是普通玻璃, 难道重点在里面的液体？ 这是某种未来材料吗？ 严峰凝视着玻璃瓶, 他仔细观察了许久, 才问：“这是什么？” 闻柏舟眨了眨眼：“是油。” 严峰闻言一愣。 闻柏舟看着他的表情大笑了起来：“严叔叔, 你是不是没下过厨？怎么连油也不认识！” 严峰茫然地又看了一眼瓶子。 油这个东西他当然认识。没下过厨更是无稽之谈。只是……大老远的, 就带一瓶油？ 连生有些不好意思, 他挠了挠脸, 才有些局促地说：“是我们第一批实验用地的油菜榨出来的菜籽油。我们地堡也没什么特产, 也就这个油, 老爷子说带给你们尝一尝。” 一瓶油也不多，就100ml。出地堡的时候, 听着闻柏舟一叠声的保证, 他还没觉得有什么。 可现在到了小别墅，看着严峰拿着那小油瓶, 连生是真觉得100ml有些拿不出手了。 结果严峰一听, 双眼直冒精光：“自己种的？自己榨的？都成功了？！” 连生羞赧地点了点头：“多亏了你们的土地粘合剂和种子，都成功了。第一批榨出来了184斤的油。” 严峰拿着油瓶，另一只手不停地拍着他的肩膀：“不错不错, 可算是有个好消息了！真不错, 真不错！” 他语气里有掩不住的欣喜。 连生和身后的归耀都看着他，有些诧异严峰会是这样的反应。 严峰看着他们有些吃惊的表情, 忍不住笑道：“我很高兴。我这就拿去食堂，今晚做饭就试试你们这个油。纯天然的肯定很健康。”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离开了闻柏舟的小别墅，就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这件事肯定也是要第一时间上报的。 这不仅仅只是01号地堡的丰收，也是他们干涉未来，让未来变得更好的证明。 严峰说不出自己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他站在太阳下汇报完毕，就垂眸凝视着手里的油瓶。这一瓶油装得很满，几乎没什么空隙，拿在手里被阳光一照，能让严峰想起以前在峄城的驻地里，看见的漫山遍野的油菜花。 他望了1号楼一阵子，又回头看向小别墅。 属于闻柏舟的小别墅立在那里。三面的围墙都被拆了，只有后面一堵墙，看着有些奇怪，还有些孤零零。 他看了一会儿，笑叹着收回了视线。 “真不错啊。”严峰噙着笑意，大步往食堂走去，“油菜能种，别的应该也都能种。明年应该会更好，真不错……” 晚上食堂果然用了闻柏舟带回来的01号地堡生产的菜籽油。 一行人吃着饭，总觉得这一顿饭，似乎比往日里的要更好吃一些。 余星野搁下碗打了个饱嗝：“自己种的，果然吃起来要香很多啊。” “你种了吗？”叶驰睨了他一眼，“之前在地里帮忙的是谁啊？是我！” 离开峄城去泽城之前，土地处理区忙不过来时，到处抓地堡里有空的人帮忙。叶驰个高力大，去帮着拖了好多天的东山土。 余星野呵呵两声：“有些人出卖力气，有些人出卖脑子。譬如我，在室内种植区里帮忙，是你一个扛土的能看见的吗？” “那人家油菜也没种在室内种植区啊。”叶驰冲他眨了眨眼，“想揽功，下一次吧。” 余星野无语极了：“是谁在揽功啊？”他说着话，忍不住揉了揉大腿。 最近变天厉害，玉京时不时就一场暴雨一场艳阳。他被这样的天气折腾得不轻，浑身上下开盲盒一样的疼。 身上又细查过几次，负责的医生给他更换了一些药物。但新药刚开始吃，也不知道有没有效。 地堡里的下一次播种期，都不知道能不能赶回去。 他揉着大腿，笑道：“你等着，下次我去弄个播种机，绝对比所有人都牛逼。” 叶驰笑话他：“哎哟，播种机？组装一个手掌那么大的播种机吗？” 余星野怒目而视：“叶驰你等着，下一批零件你一个都别想拿到！” 叶驰哈哈大笑。 连生看着他俩直摇头：“行了叶驰，你别真把他逗得跳起来了。说起来，你那心肝越野车恒哥交给汽修班了，他们挺喜欢的。” “还有发动机模型。”律恒补充道，“是很好的教学道具。” 宋女士买的各种零件模型，都是1:1组装的模型。除了材料是塑料和薄金属，组成零件和真正的发动机、变速器都一模一样。 律恒将这些东西送去汽修班时，负责汽修教育的那些运输队的成员都激动不已。 学汽车修理必须得上手，但很多时候交给小孩他们不放心。只让小孩一直在旁边看着吧，真需要动手的时候，恐怕也不太行。 现在有了这么些模型，真的能随便给孩子们拆了。 余星野听了这话，嘀嘀咕咕道：“那我就勉强原谅你们了。” 虽然自己亲手改装的第一辆小车很重要，但是地堡的发展更加重要。 闻柏舟原本抱着冷饮听他们斗嘴，现在听律恒这么说，他就开口道：“那个模型真的那么有用的话，我再给你们买一批吧。” 这次在地堡里的五天，他去了种植区，去了养殖区，甚至连医院与供能系统都跑了一遍。但也真的没怎么往汽修部门去。 他每次路过清洁区，里面的工作人员都会催他赶快离开。他们担心回来的车里有夹杂什么辐射物品，会影响到柏舟的健康。闻柏舟没事的话，也就尽量不往那边去。 其他人也不和闻柏舟客气，听他这么一说，也就高高兴兴的应了。 闻柏舟喝完冷饮，就放下空杯子起身说：“我要过去1号楼那边，等回来了给你们买。” 他去1号楼，除了更新一下手机里储存的课程资料，还要把新的土壤交给李教授。也要和李教授的学生们一起选一批新的种子带回峄城01号地堡。 刚走到1号楼门口，就有一只小狗开开心心地跑了过来。 它像是一只银狐犬，浑身雪白有又长的皮毛，小脑袋仰头望着人时，一双蓝眼睛湿漉漉的，面上好似带着笑意。 只是闻柏舟莫名觉得，那蓝眼睛里刚刚似乎闪过了红光。 他蹲下身摸摸小狗脑袋：“你是谁家的宝贝啊，怎么在这里？” 小狗突然“嘀”了一声：“访客确认，身份信息安全，予以放行。” 闻柏舟听得一愣：“军犬啊……？” “小闻来了啊？”一楼的警卫看见了他，乐呵呵地说，“不是军犬，是最新推出的宠物伴侣犬。我们楼里这只开启了访客识别模式，所以会来找你。” “这样啊。”闻柏舟抱着小狗使劲揉搓，“你要不要跟我回家啊，我家有个大狗狗叫芬里尔，它现在应该在院子里玩。” 机械小狗像一个真狗狗一样，倒退着离开他的怀抱。挣脱后就朝里跑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冲着闻柏舟“汪汪”叫。 闻柏舟看得乐得不行，只说：“这个AI做得更真了。” “毕竟是主打陪伴的机械犬。”警卫笑着冲小狗招招手，雪白的银狐犬就像个小团子一样冲进了办公室里。 它藏在警卫的小腿后面，又探出个小脑瓜，冲闻柏舟“汪汪”。 这怎么看，都是一只活灵活现的真狗。 闻柏舟看得心痒极了：“这个对外发售了吗？” “就是民用的伴侣犬，早就发售了。”警卫乐呵呵地，“你过来是不是找老师们有事情啊？你如果想要，遇见邢教授了，就让他给你带一只，还能定制外观呢。” “这么棒！”闻柏舟双眼一亮，“那我先上楼。” 楼上依然学术氛围浓郁，几位教授都没有在1号楼的办公室，却已经叮嘱了实验室的年轻研究员们，见到了闻柏舟就要抓他补习。 闻柏舟被逮个正着，只好痛苦的开始补习生活。 他虽然学得认真，但也是真的毫无兴趣。几节课下来，只觉得听课听得身心俱疲。 他懒洋洋的和年轻老师们聊完正事，累得只想回家瘫着，连邢教授都不想找了。 结果一下楼，就看见芬里尔在一楼与那只小银狐玩耍。 大黑狗显然在逗弄小白狗，小银狐绕着芬里尔蹦蹦跳跳，像个活动的小雪团一样，看起来可爱得不得了。 闻柏舟想到自从他的后院异变，就一直在别墅区都没怎么出去过的宋女士。他凝视着小雪团看了半天，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夏日的夜晚一贯来得晚，此时中天还是清透的蓝色，天边却已经染上了橙红。 闻柏舟想了想，招手唤过芬里尔：“走，我们出去玩。” 芬里尔听话地靠了过去。 走到小区门口，执勤的小战士给他安排了一辆车，准备载着他去目的地。 闻柏舟也不知道这个机械小狗哪里能买，就决定先去商场将律恒他们需要的零件模型买了，再在商场里碰碰运气。 小别墅在玉京的四环上。虽然闻柏舟嫌它偏，但对玉京来说，这已经是很中心的繁华地段，距离小别墅十几分钟车程的地方，就有一个繁华的商业区。 结果他们刚拐出小区上了主路，就遇上了晚高峰。 小战士开着车堵堵停停，闻柏舟也不着急。他有一搭没一搭的摸着芬里尔，一双眼睛一直看着车外。 或许是因为这边有花园，环境又好的缘故。闻柏舟总觉得这一次见到的狗狗们格外的多。 它们陪伴在老人身边，每一只都很乖的随着老人们的步子慢慢的走。 “我怎么觉得……以前这里的狗没这么多的。”闻柏舟说，“都是真狗？” “大概一半一半。”小战士说，“别说你了，我也分不清。” 他们驻扎在别墅里，也是有几只机械军犬的。但这么几个月过去了，小战士依然会忘记那几只狗是机械狗。 每次狗狗见到它们，都会冲上来用身体和脑袋蹭人，还会扒拉着人手求摸摸。邢教授的脑子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这做得也太狗了，谁接触了能不迷糊啊。 闻柏舟饶有兴致地看着路边，越看越想要一只。 晚高峰堵得人没脾气。明明十几分钟就能抵达的商场，两人硬是堵了一个小时才抵达目的地。 在地下停车场停好车，闻柏舟带着芬里尔上了楼。 商场里有不少人身边或者怀里都有一只小狗。绝大多数都是小银狐犬那样雪白的小型犬，也有一些体型偏瘦的中型犬跟着。 能进商场，那大概率都是机械狗了。 芬里尔就算在这些狗里，也是特立独行的那一只。不少人看见了芬里尔，就凑过来和闻柏舟搭讪。 “帅哥，你这狗哪里定做的？这么大也能定啊？” “太帅了吧，电视里的军用机械狗都没这么大啊！” 还有人举起了手机问：“能不能拍啊？” “抱歉，不想被拍。”闻柏舟一概报以微笑，“这是家里人定制的，我不太清楚。” 芬里尔亦步亦趋地陪在他身边，谨慎地将每一张靠近的脸用体内搭载的人脸模块做比对。它金色的眼睛透出红光，凶猛的大狗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看起来与这满场的小狗完全不一样。 围观的人有些兴奋又畏惧地看着它。 人群里有人看着芬里尔，忍不住打开了手机相机想要偷拍。刚举起手机，芬里尔的头就转了过去，一双已经转为红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人：“请您放下手机。否则我方会将您的偷拍行为视为挑衅。” 那人猛地一怔，大声道：“你凭什么说我偷拍啊！” 闻柏舟循声看过去，那人手机还捏在手里，脸上有些色厉内荏的心虚。 “凭视频记录啊。”闻柏舟平静地拍了拍芬里尔，“这是机械狗，有摄影模块，你不会不知道吧？” 那人梗着脖子，脸色涨红：“我就算拍了，你又能把我怎么样！我又没商用！你不想被拍别带这狗出来炫耀啊！” 芬里尔低吼了一句，朝着那人迈了一步。 那人猛地后退一步，有些慌张地喊：“你这人怎么回事？！拍你一张照片你就要放狗咬人？！” 他表情惊怒地看着闻柏舟，心里突然升起一丝后悔。 这个带狗的人虽然看着年轻，但被他看到的一瞬间，他突然有些心里发毛。这人气势好盛…… 能带着这么一条狗的人，他、他家里可能惹不起。 闻柏舟听见这话，有些啼笑皆非地摇了摇头：“首先，是你冒犯在先，激发了机械狗的护主程序。其次，你如果坚持要拍，我会委托律师和你谈话。” 他说完拍了拍芬里尔：“走了宝贝。” 芬里尔猩红地眼睛又看了他几秒钟，才转过头快走两步追上了闻柏舟。 见闻柏舟真的走了，那人才猛地松了口气。他低头看着手机，手机里已经储存了好几段视频。 那条大狗走进商场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 一开始还以为是有人趁着智能狗发售热潮，带着家里的真狗逛商场。他录下来想发去网络上带一带商场的节奏，给自己博点流量。结果哪知道那是一只机械狗。 这么大的机械狗，还不是智能集团对外售出的几个类型，只能是特殊定制的了。 特殊定制的机械狗更好啊！ 最近网络最大的热点就是智能集团的机械狗，他这要是放上去，可不得有一大波的热度？再加上狗主人仗势欺人…… 不过这个势，可能真的不太能惹得起。 想到闻柏舟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他正在犹豫是将视频上传还是删除，肩膀突然被人拍了拍。 “同志你好。”身后的人面色严肃地朝他展示了证件，“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他看着那个安全局的标志心里一慌：“我是个好人，我就是个视频博主。” “是不是好人，我们调查了自然知道。请吧。” 闻柏舟不知道后来发生的这些事。 他带着芬里尔往里走，也没走多久，就在商场的中心位置见到了智能机械狗的旗舰店。 难怪这里会聚着这么多机械狗，他想，原来是走到了人家店门口来。 店里摆着的机械狗已经不多，只剩下三只了。店门口却围着不少人。 闻柏舟隔着人群张望了一圈，没看见店铺里有工作人员。他迟疑了一会儿，让芬里尔停在了人群之外，自己带着小战士挤进了人群，想走到前面去问问这家店的工作人员都去哪里了。 结果刚挤到前排，店里一只黄色的博美狗就溜溜达达地走了过来。 “客人您好。”它开口问好，声音是软绵绵的童音，“您是想看智能伴侣吗？” “呃……大概是。”闻柏舟说，“我想订一只机械小狗。” “请稍等。”小博美娇娇地说，“经过查询，定制订单已经排期半年，请问您确定要定制吗？” 闻柏舟闻言一愣：“你们是店里的工作人员吗？” “是的客人。”小博美说，“我们是智能伴侣线下体验店，您可以通过与我的互交，感受我们的智能程度。” 闻柏舟忍不住道：“你们的智能程序，听起来非常厉害啊。” “当然。”小博美骄傲地扬起了头，它的表情带笑，得意道，“我们搭载有龙夏智能集团最先进的人工智能，数据模块直接连接玉京的城市大脑，可以轻松的分辨人群中的坏人。” “这么厉害？”闻柏舟笑着问，“那真的遇见坏人了怎么办？” “开启护主模式，击倒坏人的同时，城市大脑会通知警察。”小博美说。 闻柏舟想了想，又问它：“如果购买了你们的主人就是坏人，怎么办？” “开启公共安全模式。”小博美说，“击倒坏人的同时，城市大脑会通知警察。” 这个权限听起来，莫名让闻柏舟想到了青鸾。 他收敛了神色，认真问：“你怎么判断谁才是坏人？” “通过城市大脑里的通缉名单。”小博美脆生生地道，“客人您放心，小狗热爱人类，小狗从不抛弃人类，也不会审判人类。只有人类的律法，才可以审判人类。” 它回答得很快，小模样格外骄傲。 闻柏舟忍不住摸了摸它骄傲扬起的小脑袋。 这听起来，所有的智能小狗都会与城市大脑共享某些数据。这些数据里就包括了安全部门的通缉名单。 等到小狗卖进千家万户。无处不在的公共摄像头加上满地乱跑的小狗，这几乎能成为一张天衣无缝的信息网。任何恶性犯罪者都无法逃脱。 关键是，这些狗与真正的小狗长得一模一样，就算上手抚摸，都很难分辨是真是假。 没有犯罪者会警惕一只小狗。可小狗随时都能变成城市大脑的眼睛，记录下一切犯罪证据。 “你真厉害。”闻柏舟说。 “那当然。我是最聪明的小狗。”小博美说，“客人您还需要定制排单吗？” “我要是不定制，只是买一只呢？”闻柏舟问它，“现在可以买吗？” “您好，普通小狗的订单也已经排在了三个月之后。现在线上、线下所有智能伴侣都已经售罄，没有多余的狗狗啦。”小博美跳了起来，“但我可以勉强给您摸一摸。” 闻柏舟又挠了挠它的耳朵：“你们好受欢迎……” 小博美舒服得眯起了眼睛：“那当然。我们是最受欢迎的小狗。” 难怪1号楼的警卫要让他直接找邢教授。想从外面商场里购买，那是真的连一根狗毛都买不到啊…… 他跟着小战士艰难地挤出人群。 小战士看着他直笑：“看来您没办法买到给宋女士的礼物了。” “没关系，我还能回去求一求我们的研发大佬。”闻柏舟笑道，“走吧，买了零件模型就回去了。” 而研发大佬邢树教授，此时也没在别墅区里。 他最近这段时间一直呆在某航天航空训练基地里加班。 与空天战士们一起训练的那个人工智能已经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他最近几天正在给它进行升级。 忙碌了一天的肩膀有些僵硬。 邢树停下手，刚按揉了一下肩膀，就听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请进。”他说。 话音一落，就见严峰推门而入：“忙着呢？” “有事直说。”邢树说，“是小闻回来了吗？” 严峰点了点头，将一枚老式电子储存器拿了出来：“他带了这个回来。” 邢树看了一眼储存器，却没有伸手去拿：“他是不是回了峄城？在峄城的话，这个储存器里的东西，应该不怕做手脚吧。” 严峰听得一愣，他用力揉了把脸才哭笑不得地说：“被青鸾搞出毛病了，看见个电子设备，就怕它藏在里面。我拿都拿过来了，你还是检查一下吧。” 邢树这才伸手拿过储存器，他一边找出专属连接线，一边问：“这次都是些什么资料？” “如果我没理解错误的话……”严峰微微收敛了笑意，“是天基武器。” 第133章 【一更】 刺耳的哨声打破了训练基地的宁静。 在急促的哨声后, 实验楼外安静的宿舍楼似乎猛地苏醒过来，宿舍灯一盏盏的亮起, 十几秒后楼道里就出现了攒动的人影。 但比人反应更快的却是机械狗狗们。 几乎在哨声响起的瞬间, 它们就进入了巡逻模式，“汪汪”叫着飞速跑来了训练区。 外面已经那么热闹，邢树的办公室里却异常的安静。 他凝视着摆在桌上的那枚电子储存器，看着它微端的指示灯一闪一闪, 有些怀疑自己没听清严峰的话。 “天基武器？”他伸手将电子储存器翻了个面, “青鸾给的资料, 不是说他们没有造出来？！” 如果2099当初已经拥有了天基武器, 这场战争根本打不起来！ 与传统的陆基、海基武器不同。天基武器并不是说在天上发射的武器。 如果要给它一个更精准的名字, 邢树觉得, 它应该统一叫“轨道武器”。 天基武器的“基点”在近地轨道上。它由在轨武器搭载平台发射, 从地外直接深入星球内部, 快速而精准的打击敌方目标。 因为天基武器的特点是垂直打击, 所以目前所有的手段，都无法将它拦截。 以目前他们的计算结果来看, 如果现在的龙夏能够拥有天基武器, 他们能在11分钟里让艾瑞巴整个大陆沉没。 而当初的2055，只会比他们的科技更加先进。以他们展现出的科技实力来看, 在战争里拿回主导权, 只需要一发炮火。大概五分钟内，就能掀翻整个艾瑞巴。 拥有这个东西，为什么还会失败？ 难道艾瑞巴已经拥有了同等反制能力？ 可如果当真拥有了反制天基武器的能力, 又怎么会打成这样！ 这完全有悖常识！ 除非……他们过于高估了天基武器的能力。 但这更不应该。 天基武器作为艾瑞巴上世纪提出来的概念武器, 这些年龙夏一直没放弃过对它的追逐。他们对天基武器的预估，只会太保守, 不会太超过。 邢树越是思考，眉头越是紧皱。 “为什么？”他问，“既然已经有了完整的研究资料，为什么青鸾却不知道？” 严峰摇了摇头：“柏舟带回来的消息，说是当初只差最后的实验，所以没有进行正式的搭载。” 只差这一点，只差一个实验的时间。 整个世界就地覆天翻。 而原本这些资料，闻柏舟并没有想起来。 这枚电子储存器，是他在临走之前，由杨旗交给他的。 那时候他们人都已经在缓冲区里准备登车，杨桐却急匆匆地下来，说杨老找他，且只找他。 闻柏舟不明所以，跟着杨桐上了楼。这才发现杨旗的休息室里不仅仅有杨旗，还有着齐老师。 他们俩似乎刚刚进行过一场争执。闻柏舟推文而入的时候，休息室里的气氛非常严肃。 可见他来了，两个老人顿时云销雨霁，气氛陡然一松。 “舟舟。”杨旗喊他，“来杨爷爷这里。” 闻柏舟快步走了过去：“您找我呀？”问完杨旗，又冲着齐老师露了个笑：“齐老师也在。” “嗯。”齐老师绷着脸应了句，“你杨爷爷找你。” 闻柏舟就坐在了杨旗的病床边上，杨旗拉着他的手，问他：“还记不记得，你拿走可控核聚变的时候，我和你说，这只是开始。” 那时候杨旗的病症还没显露，他安排了齐老师与闻柏舟一起整理可控核聚变的资料，然后对闻柏舟说了这个话。 见闻柏舟有些恍然的点了点头，杨旗就笑：“你很棒，连青鸾的建造资料也拿到了。那这后续的东西，我也应该交给你。” 话音一落，齐老师就喊道：“杨老！” 他脸上满是不赞同的神色，可大概是顾及着闻柏舟，他打断了杨旗的话之后，就没再继续说。 闻柏舟茫然地看了他一眼：“齐老师，怎么了吗？” 齐老师表情格外严肃，他没有看闻柏舟，只盯着杨旗：“现在不是时候。” 杨旗轻笑了一声，他和蔼地看着齐老师，柔声反问：“什么时候才是时候？” 齐老师绷着脸没有说话。 杨旗披着外套，坐在床上，另一只手还吊着吊瓶。他看着齐老师的目光像是在看自己的学生。他指了指床尾：“你坐，别吓着孩子。” 齐老师板着脸落座了。 杨旗看着他的模样笑了：“牧冬，你也知道，没什么合适的时候。”他宽慰地拍了拍齐老师的手：“别那么紧张，也别太担心。你要对我们的人有点信心。” 齐老师低下头，他扶了扶眼镜，依然不赞同：“太早了。” “不早了。”杨旗说，“吃透资料要不要时间？技术突破要不要时间？实验落地、建设平台，又要不要时间？牧冬，没有合适的时候，那就说明任何时候都是合适的。” 齐老师看向闻柏舟：“可控核聚变，你们落地了吗？” 闻柏舟点了点头：“最新的聚变站已经在建设中了，估计明年就能建好。实验堆也成功接入了供电网络。我们今年大旱，出现了缺电潮，用电缺口是实验堆补上的。” 这个答案有些出乎意料。 齐老师脱口而出：“这么快？” “还好吧？”闻柏舟说，“我本来以为今年就能建好聚变站……” 在他的印象里，龙夏决定建什么，就都建设得特别快。他甚至觉得这个聚变站需要花一年多时间，简直慢得出奇。 杨旗听得乐呵呵直笑：“聚变站和传统的核电站，还是有些差别。这是你们的第一个聚变站，不能依着以前的经验来。核岛的设计、常规岛的设计，都要重做。特别是核岛。我们的核岛设计完全是按照东山的山型做出的针对性设计。你们要是换了地方，那一套设计不能用。一年多已经很快了。” 参与过聚变堆建设的齐牧冬更清楚，这样的速度有多么惊人。 他怔楞得还未回过神，就听杨旗道：“牧冬你看，舟舟他们已经有了可控核聚变，你还认为现在不是时候吗？” 杨旗不疾不徐地说：“空有了能源，却没有足够匹配的拳头。那会招来什么，你是清楚的。” “齐老师。”闻柏舟温和地看着齐牧冬，“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让你不够信任吗？” 齐牧冬转头看向闻柏舟。 闻柏舟那一头栗色偏长的头发，这次回2025后修剪补色了，不再像以前那样有着明显漆黑的发根。及肩的头发被剪到了耳朵处，并没有变得特别短。 像闻柏舟这样的年轻人，在过去……应该还是个学生。他第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也确实学生味十足。 学生不能扛事吗？ 齐牧冬想，不啊，他死里逃生建设地堡的时候，也只是个学生。最初的最初，从一片荒芜里建起巨大堡垒的，还是学生。 “我不是不信任你。”齐牧冬缓缓开口，“我只是不知道，我们的做法到底对不对。” 新能源当然能开启新世界，新世界……当然也需要新武器。 可是这个武器的威力是那么巨大，它可以轻松的毁灭所有的敌人。 要去开启吗？应该开启吗？由他……开启吗？ 闻柏舟已经隐隐猜到了杨旗叫他上来的目的。 他看着齐牧冬，语调温柔却坚定地说：“齐老师，我向你保证过，会阻止那场战争。而唯有我们拥有了绝对武力，它才不会发生。” “可它并不完善。”齐牧冬说，“我们还差最后一轮实验，我怕你们冒进。” 闻柏舟立刻问：“是什么东西？” “天基动能武器。”杨旗轻声说道，“在资料里，我们叫它‘金箍棒’。” 齐天大圣孙悟空的金箍棒，两侧星斗铺成，中间一段乌铁，入海可定波砥澜，出水能支撑天地。一棒可驱千万邪。 闻柏舟低声喃喃：“金箍棒……” “对，金箍棒。也是当时的龙夏最盼望的定海神针。”杨旗说，“但它最终没能造出来。” 说道这个，几人心情都有些沉重。 杨旗拉着闻柏舟的手，又拍了拍他的手背：“你见过青鸾了，它是南天门的第一道防线，金箍棒就应该是南天门最重要的防线。原本……金箍棒是要安放在南天门上的。南天门不仅仅只是个太空中继站，它也是金箍棒的轨道发射平台。” 他们什么都做好了，只差那临门一脚。 “青鸾上面搭载了一个人工智能，你去泽城应该见过它了。但它应该没和你说起过这个。它也不知道有这个。” 杨旗笑了笑：“当时负责金箍棒研发的，是我们峄城。峄城的航空航天研究中心，还有特殊武器研究所，是最重要的两个研发单位。另外还有玉京、森城的几个相关单位协力配合。但制造青鸾的，是泽城。原本金箍棒与青鸾，应该一起诞生的，泽城比我们快了一步啊……” 齐牧冬遗憾地摇了摇头。 杨旗笑叹一口气，继续对闻柏舟讲述：“当时航空研究基地，是艾瑞巴的重点轰炸目标。但咱们的反制措施做得很到位。到最后两败俱伤，倒也保住了研究基地里的一部分设备与资料。从资料上看，他们当时做过几次试验，效果都不错。” “但是……金箍棒是个特殊武器，前期的试验多么成功，都不能代表它的成功。他们几乎走过了所有发射试验，却依然觉得还差一些什么。他们卡在了最后的试验上。” 杨旗安静地看着闻柏舟：“我们无力再往前跨过这一步。舟舟，我们能给你的，只有这个没有最终结果的资料。” “这最后一步，能不能跨过，就要看你们了。” 第134章 【一更】 桌上的电子储存器在严峰话音落下的这一瞬间, 似乎不再只是一个单纯的储存器。 它里面储存着的，也不仅仅只是“金箍棒”的研究资料。 “最后一步交给我们了？”邢树听完严峰的转述, 突然短促地笑了一声, “责任重大啊。” 2099当年没走完的最后一步；2055最盼望的定海神针；2025……最重的一枚砝码。 就在这一枚小小的电子储存器里。 “金箍棒……”邢树看向显示屏。 显示器上整整齐齐的排列着满屏的文件夹。它们完全依据研究顺序分门别类的命名。 从概念假设到最后的飞行试验，都完整而清晰的归类了。这甚至比青鸾交给他们的教材都更加清晰。 整理出这样一套资料，峄城01号地堡那边的工作人员不知道废了多少心思。 他们是从未接触过这些实验的后世研究员，他们也没有青鸾那么强大的算力支持。这些东西……恐怕从闻柏舟带回可控核聚变的资料开始, 他们就一直在寻找、整理。 同为研究人员, 隔着面对着这浩瀚如海的资料, 邢树似乎能明白他们的心情。 屏幕上检测程序已经跑到了98%, 只剩下最后一点。 邢树收回目光看向严峰：“我记得, 咱们研究的天基武器, 是钨合金的, 对吧？” “没错。以我们目前的研究接过来看, 钨合金是最有可能制造出天基武器的材料。”严峰点了点头, “怎么问起这个。” 邢树若有所思地笑了笑：“你看过《西游记》没有？” “看过电视剧。”严峰问，“怎么了？程序有问题？” 邢树摇了摇头。 他伸手点了点电子储存器：“孙悟空的金箍棒, 中间是一段钨铁。你说这个‘金箍棒’只是单纯的因为它是定海神针, 还是因为……原材料本身就是钨合金？” 严峰闻言一惊，他忍不住道：“检查完了吗？” “好了。”邢树拿起了已经检测完毕的电子储存器递给他, “严中将, 希望、未来还有和平，都交给你了。” 严峰郑重接过：“我会交给相关负责人。如果真的是钨合金，那我们距离拥有它就不远了。” 直到回到车里, 严峰因为邢树的猜测而澎湃的心潮, 依然没有平静下来。 金箍棒，钨合金。 如果真的是钨合金制造的天基武器, 那么在最重要的材料问题上，他们已经没有困难。 剩下的只有…… 南天门。 作为太空中继站的南天门，不仅仅只是一个普通的中继站。它承载了卫星太空维护、金箍棒搭载发射乃至于太空研究与星球中转的职能。 这样一座太空建筑，建造它的时间不会比研发青鸾或是金箍棒更短。 但以目前的情形来看，他们或许不用着急建设南天门。只需要把轨道发射平台弄好了，也就没什么问题了。 是钨合金的话……用卫星搭载，不知道是否具备可行性。 他抬手看了一眼时间。最近大首领都在国外进行国事访问，目前这个时间应该还在处理事务。那资料就先带回1号楼……让1号楼的专家们过一遍。 最近这一个月多，专家们都在潜心研究闻柏舟带回来的2055的课本。 严峰去听过几耳朵，知道与目前的研究相比，课本上真正突破的成果并不多。但只是那么一丁点，也已经足够让专家们废寝忘食、彻夜不休的专研。 现在再把天基武器带回去，两厢结合起来学习，或许能给专家们一定的启发。 他面容沉肃，安静地沉思着。司机也就没开口说话，只安安静静地开着车，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一段没有光的寂静路段。 严峰回过神，他侧头看了看，这一段路是航天训练中心与玉京大学化工院中间的一段路。 这里并不算偏僻，只是时间太晚，又遇上学生放暑假，就显得有些冷清了。 他将窗户打开了一条缝，随即七月的热风就循着缝隙吹了进来。 “怎么回事？”严峰问。 司机点开了导航，就听导航清晰地道：“当前道路灯光故障，请小心驾驶。学校路段，即将红灯，请注意减速停车。” 司机减缓了车速，说：“估计是前几天雷雨，把这一段的线路劈坏了。” 夏天一到，玉京的雷雨天就变得很频繁。大风大雷的，很容易让线路受到影响。 严峰点了点头：“催促一下市政，让他们记得加紧维修。” 话音刚落，一道惊恐的尖叫声就从刚刚路过的小巷里传了出来。 那声音格外尖锐，充满了恐惧。听起来是个年轻的姑娘。 严峰眉头一皱，他扭过头循声看去，可这里没有灯光，人坐在车里隔着窗，什么也看不清。 司机立刻将车靠边停下：“首长，我去看看。” “快去。”严峰催促。 就在这时，前方稍远处的玉京大学化工院里猛地冲出了两条狗。 它们看起来只是两条中型犬，体格很瘦，跑起来的速度却一点也不慢。只一眨眼就冲到了车旁，又飞速略过严峰的车，两条狗先后冲进了后面的小巷。 司机见状，也迈步往小巷跑去。 还没到巷口，又是一声惊恐的尖叫声。这次的尖叫声很粗粝，听起来是个男人。 刚跑到巷口，就着一旁高楼投下的灯光，司机看到一个年轻的姑娘正在扶着墙慢慢爬起来，而她身前一步之遥的地方，则面朝下倒了个男人。 那男人的裤子已经掉到了膝盖上，露出了白生生的大腿和屁股。 司机当即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不再靠近，遥遥地问：“你没事吧？” “别、别过来……”那姑娘扶着墙站稳了，声音里带着哭腔，“别过来！” 两条狗一前一后地护卫着她。前方的那条德牧站在倒地的男人身上，它双眼冒红光地看着司机，开口道：“已经通知城市大脑，警察正在赶来。” “报警了就好。”司机松了口气，“我就在这里不过去了，你别怕。我们刚刚在路边等红灯，听见你喊救命，就停车过来了。我不是坏人，等警察来了我就走。” “面容资料确认完毕。”德牧说，“当前无犯罪记录，请您放心。” 那姑娘听见狗狗这样说，明显松了口气。她吸了吸鼻子，小声说：“谢谢您。” “没事。”司机说，“你缓一下情绪，警察应该很快就能到了。” 没几分钟，警察就循着城市大脑的指路赶了过来。他们警惕的看着司机，另外的人则走过去将已经恢复意识的男人铐了起来。 司机站在巷口对他们展示了证件，又指了指严峰的车，低声说了几句，才回到车上。 “怎么回事？”严峰问他。 “有个姑娘遇到了变态。”司机说，“玉大化院订购的两只机械狗到的快，没有造成什么伤害。就是吓到了。” 严峰点点头：“没出事就好，先回吧。回头需要你的作证，你配合一下。” “好。”司机点了点头，“我先送您回去。然后再过来。” 汽车启动的时候，能看见那个姑娘已经在警察的陪伴下走出了小巷。两只机械狗紧紧地依偎着它，姑娘摸着狗狗毛绒绒的脑袋，情绪明显已经平稳了下来。 这狗真的很不错。司机想，我给家里定的机械小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发出来…… 邢教授真的没办法扩大生产吗？ 多开几条生产线不知道行不行…… 一路安安稳稳地将严峰送回别墅区，司机回头往玉京大学化工院那边的警察局赶，严峰则拿着电子储存器，直接去了宿舍楼。 老教授们最近这个月，生活特别两点一线。除了宿舍就是生态湖的实验楼。 现在时间已晚，严峰就决定来宿舍楼碰碰运气，要是都休息了，那就明日再说。 没成想，到了宿舍，一楼专门建设的大会议室里正热闹着。 严峰一进门，就见老教授们几乎都在，大黑板上写满了他看不懂的公式，一旁的投屏上似乎是某种材料展示。会议室的长桌上凌乱地摆着一大堆演算纸，好几个老教授戴着老花镜坐在桌边，正在细致地看。 “大家都没休息呢？”严峰敲门打了个招呼。 孙教授抬头扫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忙着呢。” 他手里拿着一沓资料，皱着眉头看了半天，点了点资料上的某一点：“吴硕为你这点是怎么来的？” 吴硕为凑过去看了一眼，说：“老孙这真不是你的专长。这是我们最新的发动机研发成果，目前已经在新的战斗机上列装。所以我这里直接用了它的实验数据。” 这最新一代的航空发动机是两年前试验成功并进行的列装。这两年他们在可控核聚变上也有不小的突破，孙教授一门心思在核聚变上，不知道航空发动机的成果也算正常。 吴硕为教授的话音顿了顿，才又说：“但实话说，别看咱们新的发动机上得很顺利，但很显然，现阶段的涡轮发动机已经没什么潜力了。唯一能提升的就是这个涡轮叶片。” “这个叶片材料要是能突破，青鸾的发动机原始机型，我们就能造出来。”吴硕为说着话，去抢孙教授手里的资料，“你别看材料，你去看你的舰载核聚变反应堆。” 孙教授不肯放手：“那东西没难度了。现在的难点就在材料上。” 他们的实验堆成功点燃并且运行了好几个月了，新的可控核聚变站也正在建设。舰载核聚变反应堆对比普通的实验堆，最大的难点在于小型化和轻量化。 但是……谁让小闻那么努力，不仅是聚变堆小型化的资料，就连机械载用核动力装置的研发建设资料都已经到手了。 这样一来，青鸾最大难点之一的核能源与核动力，反而不再是问题。 现在困扰他们不得前进的，是舰载复合引擎与力场驱动装置。 而这两个东西，都离不开材料。 包括吴硕为教授在内的材料专家组埋头研究了一个多月，今天才初步达成了一丁点的共识。 只可惜各行确实如隔山，这研究资料看起来确实让人头疼。 “那你去做舰载激光制导。”吴硕为毫不犹豫地说，“等我们把东西搞出来了你再来。” “嘿，是谁敲锣打鼓让人来会议室开会的？！”孙教授冷哼了一声，“你找人审稿的时候，怎么没说只要搞材料的啊？” 说道这里，孙教授终于想起了严峰。他扭头再次看向严中将，嘴里道：“老严你过来评评理，你看看这个老吴干的都是什么事！” 严峰笑着靠了过去：“有结果了吗？” “勉勉强强。”吴硕为说，“我们在理论上初步达成了共识。但你也知道，理论可行的方案，不代表实际可行。明天进实验楼试试再说。我们实验室那些小年轻跟着连轴转几个月了，得让他们休息休息。” “那，大家现在有兴趣看看我手里的资料吗？” 严峰话音一落，还有些吵嚷的大会议室里蓦地一静。 “小闻回来了？” “是什么资料？” “天基动能武器，金箍棒。”严峰说。 第135章 【二合一】 孙教授是第一批抵达别墅区的院士。 他最初看见闻柏舟真人的时候, 只觉得他们数院老闻的宝贝疙瘩，长得比画得还好。这小孩爱笑又精神, 是一见面就能让人喜欢的小孩。 可这个孩子一看就涉世未深。让这种小孩一个人往2099跑, 孙教授心里既怀疑，又不放心。 可随着闻柏舟一次次带回2099的研究资料，他偶尔也会和老闻打趣，说：“你那宝贝疙瘩不会把人家2099搬空吧？” 老闻听了就笑, 摆着手说：“人家给咱们国家面子, 不是给他面子。他能好端端的回来就不错了。” 现在, 孙教授看着严峰手里的那枚电子储存器, 不合时宜地想：这孩子确实把人家2099给搬空了…… 天基武器, 是他们已经研究了许久的未来武器。 在他们的研究里, 天基武器分为两种： 一种是天基能量武器。 这类武器的核心在于“能量”。其打击方式是依靠轨道上部署的能量武器, 比如激光炮 、等离子炮或是粒子炮等武器, 依靠高能能量光束对蓝星地表的敌人进行杀伤。当能量足够强大, 光束落地的瞬间就能掀翻一座军事堡垒。 而另一种，就是天基动能武器。 这一类的天基武器, 重点就在于“动能”上。它的打击方式, 比起能量武器，要简单直白许多, 就是直接从轨道上扔下一枚炮弹。在蓝星重力的作用下, 这枚“炮弹”的加速度能达到几倍于超高音速战斗机的速度。 最终，它落在地表上时，会爆发出如同陨石撞击的效果。 天基动能武器, 就是一颗无法被拦截的人造陨石。 “2099居然有这个……”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有了这个, 居然还输了。艾瑞巴的军事能力比咱们预想的还要可怕。” “有了这样的能力还不懂克制，艾瑞巴真的就是一群猴子。” “他们要是能克制, 还叫什么艾瑞巴。” “都这个岁数了还指望艾瑞巴知道克制，你这把年纪可白长了啊。” “蓝星和平就靠把艾瑞巴核平了。没他们这颗星球就安生了。” 老教授们愤愤批判，情绪越说越激动，严峰不得不出声打断：“是这样的。这款天基动能武器，他们当初走完了我们知道的一切实验，但没有成功列装。” 一位头发花白的教授问道：“走完试验了为什么没列装？” “说是在试验的时候，他们的研究员总觉得有些不稳妥的地方。”严峰说，“所以他们只差这最后一步没有迈出去。现在轮到咱们，来接过最后一棒，去把这一步迈过去。” 他说着话，将电子储存器插入了专用接口。 投影上显示出了电子储存器里整齐划一的文件夹。 “地面试验走过了，后面有发射试验，那看起来地面上没什么问题？” “严中将，能不能把环境试验打开看看，他们都做了哪些环境测试？” “老严，把那个振动特性试验打印出来给我一份，我这边研究一下。” “对接协调实验是不是要给总控？”吴硕为侧头询问旁边的老教授，“还有那个飞行遥测实验，一起给他们。” “咱们这里主要是搞聚变和材料的。”那个老教授低声道，“没什么航空航天方面的专家，还得找人才行。这些东西咱们都是外行。” 孙教授也点头说道：“这些资料咱们都能看一看，给个方向和协助。但研发上，估计还是得交给航空航天研究所。”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来：“对了，老严。青鸾的资料里有近地轨道炮的研发资料，也是只差临门一脚。你要不要把这个东西一起交给特殊武器研究中心？” 近地轨道炮这个东西和天基武器已经非常相似，最大的差别在于它的打击范围与能量模式。近地轨道炮由于炮火能量的限制，只能优先打击高空目标。其对于地表目标的打击能力有限。 但是，如果将轨道炮的炮火换成高能能量光束，那它就能摇身一变，变成一个天基能量武器。 刚好青鸾的资料里，有高功率粒子扩散炮的所有资料。 孙教授猜测，近地轨道炮的研究或许只是个幌子。他们最终目标多半是在近地轨道搭载高功率粒子扩散炮。 只是他们还没有找到合适的能源搭载办法，艾瑞巴的核弹就已经起飞了。 这着实有些可惜。 思考间，严峰将振动特性试验的资料拷贝了一份，交给了那位想要研究的院士。 孙教授回过神，他低头扯了一张打印错误的演算纸，在上面写了几个名字交给严峰。 “除了你们军部的专家，这几个人，也是适合参与研究的。你看着联系吧。” 严峰看了一眼，将名字都记在了心里：“好，等大首领回来，我就去联系。” …… 月亮沉下，太阳东升。一夜飞速的过去。 玉京第一医院的门诊部里早已排起了长队，无数的病人与病人家属正在准备今日的就诊。 在肿瘤科住院部的大办公室内，贺徐林正戴着眼镜在看一份病历。 他身边围了几个学生，正一起专心致志地看着病历。 “看出什么没有？”贺徐林低声问他们。 “这个检查单的数据有些典型，是在高辐射环境下诱发的肺部病变吗？”一个学生小心翼翼地说，“老师，我看他没有来做肿瘤基因分析，是……不方便来？” “是不太方便。所以这份基因检测，是我们用血液做的检测。只有部分参考价值。”贺徐林说，“但你说得没错，这个病人确实比较典型，他的……” “贺教授！” 一道兴奋的声音突然传来，打断了贺徐林的教学。 办公室里的其他人都看了过去，围着贺徐林的学生们自觉散开，就见那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人兴冲冲地跑了进来。 “什么事这么着急？”贺徐林说，“这里是医院，不能这样高声呼喊。” “抱歉贺教授，我太兴奋了。”那个年轻人面上的笑容根本止不住，“通过了！贺教授！刚刚下来的消息！通过了！” “什么通过了？”贺徐林问着话，突然一愣，“是疫苗通过了？” “对！”年轻人压抑着兴奋，“贺教授，咱们的肺癌疫苗，拿到上市许可了！” 话音一落，整个办公室都欢呼了起来。 “恭喜老师！” “天啊！居然通过了！” “我就说老师研发的疫苗超级棒！我要通知我爸妈现在就去打！” 贺徐林怔楞着，似乎还没反应过来：“通过许可了？” “通过啦！”那年轻人再也克制不住，大笑了起来，“贺教授，咱们的辛苦没有白费！” 贺徐林眨了眨眼，他再也憋不住，和学生们一起大笑了起来。 他还记得一年多以前，严峰联系他，说有一种实验室出来的感染动物的研究，需要他们的帮助。 实验室出来的感染动物。 这种表述很不寻常。 在龙夏，所有的实验动物都有严格的管理流程。有什么值得研究的，也是实验动物所涉实验室自己研究，很少会出现这种军区负责人联络的场景。 贺徐林直觉这个动物来历不寻常。他没有耽误，第一时间就赶去了玉京特别战区。 然后，他就在那里见到了一只奇怪的猴子。 那猴子已经死了，浑身散发出恶臭。但它的尾巴却好像依然在发光。 严峰告诉他，这个猴子叫“灯尾人面猴”，是从艾瑞巴的实验室里逃出来的。 贺徐林记得，前几天国外确实有报道说，艾瑞巴跑了几只实验猴子，但他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猴子。 这个猴子长期暴露在高辐射环境之下，身体已经产生了辐射变异，同时因为不知道植入了什么基因，身体内部应该还有其他未知变化。研究起来风险很大。 贺徐林看着实验室外，在生化领域取得了顶尖成就的同僚们，没有选择退出。 这只猴子身上的异变对他们来说，有很大的研究价值。并且死亡后依然保持着高活性的细胞，也非常值得研究。 不久之后，他就从那只“灯尾人面猴”的体内，提取出了一种膜蛋白分子。当贺徐林发现这种分子可以增强细胞抵抗能力后，他利用它开始了人体内活性氧通路的研究。 同时，参与进来的同僚们也就各自的发现展开了不同领域的研究。 他们的研究有得很顺利，也有人展开得很艰难。 比如贺徐林。 他要带学生，要出诊看病人，还得回来做实验。每一秒钟都恨不得掰成两瓣花。这一年多，他甚至停下了教学，也停止接收学生。只一心做手里的事情。 在他的研究进入瓶颈的时候，严峰又送来了一些资料。那些资料是肺癌与淋巴癌的特效药研究资料。 他从里面得到了极其有用的启发，一边与军部的专家们合作研发肺癌特效药，一边做着膜蛋白的实验。 最终，在特效药开始大规模测试的时候，他的疫苗也取得了决定性的突破。 这款肺癌疫苗有长达六十年的保护期，即便是已经罹患肺癌的病人，注射疫苗也可以有效减轻癌细胞对身体的伤害，更能有效阻止癌细胞的扩散。 但肺癌疫苗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即便在动物实验上它取得了极其优秀的成绩。但在临窗试验上，他们依然很难找到自愿受试者。 于是贺徐林与他的研究小组，成为了第一批注射疫苗的人。 贺徐林想到这里，鼻腔一酸，眼睛里出现了泪光。 “贺教授！开心起来呀！”那位赶来通知他的年轻人大笑道，“这是我们对癌症开的第一炮！是我们反攻癌症的号角！您是领头人，您得开心呀！” 贺徐林擦了擦眼睛，笑道：“我很开心，但是医学这条路，容不得任何的掉以轻心。” 他重新戴好了眼镜，起身谢过了涌过来祝贺他的同事们，才笑着拍了拍手：“好了同学们，既然都开心过了，我们继续来看这份病历资料。如果这是你们的病人，你们要给出什么治疗建议？” 学生们收敛情绪安静了下来，再次看向贺徐林手里的资料。 …… 与此同时，别墅区内的电视也正在播放新闻。 这是雷打不动的律恒新闻时间。他坐在沙发上，身边是戴着耳机在看教学录像的闻柏舟。 叶驰与归耀在另一边坐着，正在齐心协力改装一个机械车。而连生则在三楼陪着余星野做复健。 余星野换了新药后，效果似乎还不错。他的双手已经变得灵活很多，最近在他的强烈要求下，复健师给他加上了射击训练。 虽然还只能坐在轮椅上做射击，但比起之前连枪都拿不稳也瞄不准的情况，实在是好了不少。 他的病房里也有一台安装在墙上的电视机，此时主播正在说：“世界首款‘肺癌疫苗’问世，由我国贺徐林教授带领相关团队研发，其已经通过国家检测，有望在一个月内上市。” 听见“肺癌”两个字，连生与余星野齐齐抬头。 “真的假的？”余星野问，“癌症疫苗？！” 连生也有些拿不准主意，他扶着余星野回到轮椅上：“我下去问问小闻。” 他急急忙忙地跑下楼，就见闻柏舟已经摘了耳机，正在手机上不停的打字。 “小闻！”连生喊，“看新闻了吗？” “看了看了，你先坐，别急，我问问。” 闻柏舟头也不抬地说：“我知道贺教授。老爷子的病一直是他在看，之前拿给老爷子的药也是他开的。他是我们现在最顶尖的肺癌专家。既然是他的团队研究的，应该是可信的。” 连生按捺住焦急在沙发边坐下了：“我刚刚听新闻，说是已经得癌症的患者也可以注射，能有效减轻伤害，是不是真的？” “既然国家新闻都报道出来了，应该是真的。”闻柏舟说，“查到了，贺教授的团队委托了龙夏制药公司生产，现在各大医院的肿瘤科可以申请注射。” 他全网络查了一遍各个平台的消息，才又说：“刚通过审批的药物，应该是产能有限。各方预估的上市时间都要一个多月，现在只能优先供应医院的病人。” 听见他这么说，叶驰不由得开口问道：“这么说的话，优先供病人了，又要一个多月才大规模上市，肺癌不是你们这边的常见癌症吗？缺口这么大，短期内会对外发售吗？” “应该……会的吧？”闻柏舟也有些迟疑，“实在不行，我问问孙教授，能不能找贺教授帮我们上传一份申请。毕竟老爷子也算是他的病人。” “哎，”连生长长叹了口气，随即又连忙开口道，“没事，我们先别急。一个多月，我们也等得起。” 话音刚落，就听门口传来了开门声。 严峰带了一个人进来，走到客厅见到他们都聚在电视前，还有些意外：“都在呢？” 自从宋女士给他们买过模型后，严峰就很难见到这种几人齐聚的场面了。他们沉迷模型沉迷得不可自拔，会雷打不动看新闻的，只有律恒一个人。 “刚刚看了个新闻，我们在讨论。”闻柏舟站起身，他看向紧跟着严峰的人，笑着问道，“严叔叔，这位是？” “都看了新闻啊？那就好。这位是军部的医生，来给你们打疫苗的。”严峰说，“不过主要还是看你们自己愿不愿意注射。” 闻柏舟双眼一亮：“刚刚报道的肺癌疫苗？” “对。”严峰说，“要注射的话，现在就让医生给你注射了。” “严中将，疫苗有几支？”律恒开口道，“我能否将我那支带回去，给病人注射？” “杨老的疫苗我们有准备，你们安心。”严峰笑道，“这一批主要是给你们的，还有咱们一线长期要面对辐射的科学家的。这里给你们注射了，我还得带人去实验楼。” 闻柏舟立刻道：“好，麻烦医生了。” 2099遍地辐射，即便每天都乖乖吃着抗辐射药剂，他也确实需要考虑辐射致病的问题。就算不为了他自己，这个疫苗他该打也得打。 他打了头，其他人也没什么意见。都排着队乖乖注射了。 唯有余星野，因为身体原因没有注射疫苗。 他们这里注射完毕，严峰就匆匆带着医生往实验楼赶去。 叶驰看着严峰与医生消失在窗户外，才叹息着说：“你们这动作太快了。” “主要是青鸾给的资料很齐全。”闻柏舟说，“特别是特效药，泽城用了很多年，它甚至连几十万人的用药后续都能拿出来，所以才能上得这么快。” 叶驰却摇了摇头，他有些叹息地说道：“泽城那边还是缺人，要不然也早该弄出疫苗了。” 要是泽城早一点搞出疫苗来，他们……老爷子，或许也就不会生病了。 泽城这些年说是一直没有停过医疗方面的研究，但实际上……没有人就是没有人，缺材料就是缺材料。 叶驰以前对于医学研究的速度没什么认知，可现在看着2025拿着泽城的资料，动作迅速地出了一个接一个的成品。心里实在是有些愤恨。 两座世界顶尖的医学院，一座全国前三的大型医院，无数病人的希望之所……就这样毁在了核弹之下。 要是他们的研究一直没有断层，要是他们的学生一直好好活着。2099的生活，或许也不会那么痛苦。 他低眉垂目，看着有些痛苦的模样。 闻柏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倒是连生笑了一声，用力拍向叶驰的肩膀：“行了啊，不说这个啊。现在能有药，已经是小祖宗保佑了。” 他看着闻柏舟，笑说：“咱们得多大运气才能遇见这么个祖宗啊？” 叶驰闻言，看向闻柏舟，笑叹一口气：“确实。星野这声祖宗，真没喊错。” 闻柏舟被他们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有些羞赧地偏过头，却一下子撞进了律恒的眼睛里。 律恒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恒哥？”闻柏舟问。 “一个多月，那应该是我们再次到泽城的时候？”律恒问他。 当初与青鸾约定的是两三个月的时间，他们回程都花了一个月。这次给杨老爷子换过药后，就又要启程前往泽城。 这样算起来，肺癌疫苗大规模上市的时候，或许正是他们再次抵达泽城的时候。 闻柏舟听他提起这个，愣了一瞬，随即才道：“应该是。怎么了？” “我在思考……青鸾会不会与你交换这个。”律恒说，“因为我想与你们换一批。” 其他一直生活在地堡里的人还好。对于地面工作人员来说，辐射导致的恶性肿瘤，一直是地面工作人员的高发疾病。 如果能有疫苗…… 但是，律恒安静地想，他们似乎已经没有东西可以用来交换疫苗了。 他脑子里过了一遍峄城拥有的资料，最后想：不知道他们需不需要变异动物做医学研究。 如果2025需要变异动物做研究，他或许能出去捕猎一批。 正思考着，就听闻柏舟问他：“恒哥你们运输队有多少人啊？我知道土地处理区一直就是那二十多个人轮班。” 律恒回过神，沉声答道：“土地处理区今年会多增加一些人手。特殊种植区需要扩种，现在的人手已经不够用了。老爷子答应给他们增加五十人左右。” “这样啊。”闻柏舟点点头，“确实不太够。如果想再扩十几亩地种油菜，我总觉得再来五十人也不够。那你们呢？你们运输队要增加人手吗？” 律恒摇了摇头：“目前的运输模式比较稳定，长期出外勤的有百来人，其他人在缓冲区与清洁区轮换。需要扩增车队的时候，他们就能直接加入车队。所以暂时不会有变化。” 闻柏舟了然道：“我知道了。等严中将忙完了，我会和他提一下。毕竟泽城的环境太恶劣了，肿瘤疫苗对他们有很大的作用。青鸾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想要的。” 律恒点点头，没再开口。 电视里的新闻已经播完了，它开始播一个创业电视剧。 2099的几人对这个题材有些兴趣，他们凑在一起看了一阵。却越看越无趣，一集只看了一半，就各自散开自己找乐子了。 又过了两天，再一次到达开门时间。 几人准备返回2099。这一次，因为决定扩种油菜，所以需要大量的特殊种植箱。 律恒再一次开着战车返回01号地堡。因为铺设了泥土地的原因，这次战车回来得更快一些。 往返只花费了四十分钟，01号地堡的中型运输车就已经停留在了小别墅外。 几人将几百个特殊种植箱搬运上中型运输车，又从李教授那里拿到了各类种子数百斤，与将近五百公斤的营养液，与一百架植物工厂。 所有东西装载完毕后，严峰叫过了律恒。 “小律。”他喊，“这是这一次最重要的物资，其他东西都能损毁，这个一定不能。你要好好带回去。” 那是一个银白色的金属箱。 律恒伸手接过，沉稳地问他：“我能问一句，这里面是什么吗？” “是肺癌疫苗。”严峰说，“舟舟和我说你们大概需要两百支。我们产能有限，能暂时提供给你一百支。另一百支，你五天后再来领。” 律恒握着箱子的手不由得一紧。 他忍不住转头去看闻柏舟，就见他们这位小祖宗站在门边，正在给自己揉手臂。 那些特殊种植箱还是太重了，他搬了很久，手臂很酸。 感受到律恒的视线，闻柏舟侧头看了过来。 他看着律恒安静的眼睛，冲他露了个笑脸。 七月炽热的阳光落在他身上，明亮得让律恒忍不住移开了眼。 第136章 【一更】 战车行过长长的泥土地, 回到了峄城01号地堡。 一整辆中型运输车的物资让整个01号地堡都很高兴。商闲一边搬着特殊种植箱，一边有些担忧地问闻柏舟：“这么多种植箱都给了我们, 你们怎么办啊？” “我们有植物工厂。”闻柏舟说, “人少嘛，吃的东西也就需求得少。杨老还会支援我们一批主食，就差不多了。” “那就好。”商闲松了口气，“总看你们一车一车的给我们运东西, 我都要觉得你们地堡都是喝仙露的了。” 闻柏舟笑了笑：“不用担心。” 正说着, 见杨桐走了过来, 闻柏舟的注意力就转向了他：“都登记好了吗？” “差不多了, 这里交给我吧。”杨桐沉稳地说, “你们上去看看杨老, 他刚输了药, 身体不太舒服。见到你们了, 心里会好受一些。” 从泽城带回来的特效药吃了小半个月, 治疗效果还不错。但这药副作用十分厉害，这么久了杨旗的身体也没有适应, 每次用了药都很难受。 他一个瘦骨伶仃的老人, 难受得蜷缩在床上，只有那么一丁点大。 杨桐看着心里都难受。 听他这么一说, 闻柏舟立刻道：“我马上上去。” 他快步走到电梯厅, 不出意外地看见了正在等他的律恒。 律恒手里提着那个银色的金属箱，见闻柏舟到了，才按下了电梯向上的按钮。 闻柏舟走到律恒身边, 朗声叫了声“恒哥”, 才又说：“我觉得老爷子用泽城的药反应大了些。这次要不要换成贺教授给他开的药试一试？” 律恒点点头，低声道：“我也是这个想法。” 贺徐林拿到的血样, 是他们走之前才抽取的老爷子的新鲜血液。检查结果是最能反映老爷子身体近期情况的。之前在别墅的时候，他也与贺徐林通过电话沟通过老爷子的病情，细问过用药后的副作用。 或许贺徐林教授开的药，比泽城的更适合老爷子也不一定。 “先让老爷子的医生瞧一瞧。”闻柏舟想了想，谨慎地说，“还要问问他，老爷子什么时候注射疫苗才比较合适。” 虽然闻柏舟也咨询过贺徐林，但贺徐林教授也只能保证他开的药方与肺癌疫苗不冲突，无法保证泽城药物的情况。 还是交给地堡里的医生做过试验在用为好。 律恒垂下眼，看着手里拎着的银色金属箱。 电梯门开了，他先伸手挡了挡电梯门，护着闻柏舟进了电梯，才说：“你什么时候……和严中将谈的疫苗？” “嗯？”闻柏舟茫然地应了一声，才说，“就我们打疫苗的那个晚上。我去上课遇见严中将了，就和他讲了。” 他说到这里，还有些不好意思：“是我们的时间太急了，制药厂那边也确实没办法拿到更多的疫苗了。几百万的患者呢，医院里递交的申请也非常多。不少患者都是晚期了，急着用药……” “舟舟。”律恒打断了他的话，他垂眸凝视着闻柏舟，神色格外郑重，“我知道这些疫苗是你们挤出来的心血。谢谢。” 闻柏舟摇了摇头：“恒哥，你又太客气啦。其实真的是我们时间不凑巧，要是一个月后大规模上市的时候，别说这么几支，全地堡安排上也不是没可能的。” 实际上这才是他与严峰讨论的重点。 想要让地堡的人重回地面上，除了恢复土地，也需要增强人对辐射的抵抗性。即便2099已经掌握了抗辐射菌与抗辐射涂层，却也不能保证自己一直生活在没有辐射的地方。 贺徐林教授的这款肺癌疫苗，对2099来说，也是不可或缺的东西了。 “不仅仅是肺癌疫苗……淋巴癌听说也有不小的进步了。还有啊，青鸾不是还给了血液系统的资料吗，我听说进展也非常大。” 想到这些事情，闻柏舟就觉得很开心。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被各种各样的疾病折磨着。而现在，虽然不是全部，却也有一部分的疾病看见了治愈的曙光。 他的努力，能让这一份曙光早日出现，就是再让人高兴不过的事情了。 律恒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直到电梯抵达了医院层，律恒才收回了目光：“走吧。” 休息室里，杨旗却已经披着衣服坐了起来。 除了脸色更加苍白之外，他几乎看不出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看见闻柏舟与律恒走了进来，他笑意融融地说：“回来了。” “您好不好呀？”闻柏舟几步走到他病床前，“还难不难受了？” “不难受了。”杨旗笑着道，“治病嘛，习惯了就好了。” “老师。我们联系了贺徐林教授，他给您重新配了一些药。有针剂，也有口服的。都交给医生了。”律恒走到他身边，俯下身轻声说，“等医生评估完毕后，我们换个药试试好不好？” 杨旗含笑拍了拍他的手：“何必总去麻烦人家。” “您现在也是贺教授的病人，肯定要定期给人家汇报情况的。”闻柏舟温声说，“您要是没消息了，贺教授反而担心。” “让你们挂心了。”杨旗笑叹道，“家里好不好呀？” “都好的。”闻柏舟看了律恒一眼，“家里的医药研发，还有了不错的进展。” “真的呀？”杨旗跟着他转头看向律恒，“小恒和我说一说？” “是疫苗。”律恒低声道，“肺癌疫苗。我们带回来了一百支，等医生评估完你的身体，就给你注射一支。” 杨旗神色一肃：“肺癌疫苗？” 他当即道：“先让运输队的近期往返运输的主力队员都注射一支，再给土地处理区负责土地处理的人注射一支。我就不用了。” 律恒摇头道：“老师，这里面有舟舟家长叮嘱一定要给你的一支。” “他又看不见，你就告诉他我已经注射了。”杨旗说，“小恒，既然只有一百支，你就要用在刀刃上。我已经老了，也病了。不需要再用疫苗来保护了。” “不是只有一百支。”闻柏舟连忙说，“是因为疫苗刚上市，需求量太大，导致药企有些产能不足。等下次回去，我还会带来的。” 杨旗面容带笑，嘴里却说：“那我的，也下次再说。你们听话。” 律恒不和他争，只低头应道：“好，我去安排。”他说完，又拿起床边的保温杯：“我给您泡点橙汁。” 橙汁是他从自热食品里拆出来固体饮料加水泡出来的。 每次外出需要吃自热食品的时候，里面的固体饮料律恒都存了起来。每次见杨旗，就给他泡上一支。 2025的单兵作战食品里搭配的固体饮料，里面蕴含了丰富的维生素与身体所需的微量元素。 给杨旗多喝一些，对他身体有好处。口感又酸甜，在杨旗被病痛折磨得没胃口时，也能给他开点胃，让他吃下一些东西。 他快步离开了休息室，没一会儿就拿着一杯橙汁回来了。 杯子刚放下，杨旗就催他：“小恒，快去把疫苗安排好。早日给大家注射了，我也好放心一些。” “好。我们马上去。”律恒站起身，“舟舟，走吧。” 闻柏舟给杨旗掖好被子：“你先躺着休息，别操心了。都交给我们，会处理好的。” 两人先后出了门，关好了杨旗休息室的门后，律恒却直接去找了医生。 他留下了两支疫苗：“一支用来做试验，确定老爷子什么时候方便注射了，你就给他打一支。但别告诉他是疫苗。” 医生点了点头：“我懂。这只是你们配回来的针剂。” 叮嘱过医生后，又细问了老爷子这几天的身体情况，两人才乘着电梯下去了。 最近是峄城的物资交换季，运输队十分忙碌，外出格外频繁。可恰逢换种，土地处理区的人上山频率也激增。 律恒与闻柏舟在一楼呆了半天，理顺了最近的工作后，直接与商闲道：“最近一周暂时不要上山取土了。先将地堡内的存土都处理了。” “都严格做好防护，”闻柏舟补充道，“这次来了那么多种植箱，你们又已经堆积了那么多土壤。现在处理好的土壤完全可以先进种植箱里堆土灌溉。不要急着上山了。” 商闲不知道他们怎么开始管上山取土的事情，但也应了声好。之前那么多土堆积着，是他们为了新的特殊种植区准备的。 现在特殊种植箱回来了，他们完全能先把种植箱都弄好了，再去取新的土壤。 弄好土地处理区后，律恒才去运输队里理了个名单出来。 名单上以近期外出频率由多到少排列，又列出了即将换班的名单。他按照频率多寡选出了98人，通知他们去医院层注射。 运输队里许多人根本没听过“疫苗”这个东西。 接到了律恒的通知，就凑在一起问：“疫苗是个什么东西？” “你们可以理解为，防止你们肺部罹患恶性肿瘤的东西。”律恒说，“给你们的肺增加一层保护。” “只有肺啊？”有人想了想，摆了摆手，“那我不要了。不能全身保护有啥用啊。” 有人赞同道：“辐射病那么多，挡了一个也有下一个。没必要，没必要。” “能少一个病也好啊。”闻柏舟道，“打了总比不打好嘛。” 运输队的成员就笑：“那哪里能来一个病打一针咯？我们注意好防护就是了。” “就是。我都这么大年纪了，还防护什么。”另一个大胡子的成员说，“让给队里的小孩子得了。” 律恒也懒得劝，只说：“老爷子叮嘱了，你们都得打。这也只是第一批。最终所有的运输队成员都需要注射。” 他说着话，停顿片刻又冷淡地补充道：“这是老爷子放弃了自己的药物，才给你们争取来的防护疫苗。你们要去注射，要让他安心。” 运输队面面相觑。 “老爷子……这……” “他都病成那样了，还操什么心啊。自己的药自己好好用啊。” 那大胡子成员“哎呀”个不停，他扒拉着自己的头发，簇生粗气地说：“律队，搁哪儿打啊？我去打了顺便看看老爷子。” “医疗层。”律恒说，“看就不用了。他用了药难受得厉害。你们上去注射，他能听见。他听见你们都好好用了防护疫苗，也就没那么难受了。” 话音一落，运输队成员集体转身，朝着电梯厅去了。 第137章 【二合一】 他们这次回峄城依然只待五天。 就如同之前律恒计算的时间那样, 从泽城回来路途太长，他们在路上耽误太久, 几乎只能休息几天, 就又得往回走。 这次赶回来虽然只是为了给杨旗送药，但接下来的几天也不可能只是闲在地堡里等着。 闻柏舟抓紧时间去学校统计了一些必须的教学用品，又去旁听了土地处理区的会议，根据李教授的建议, 调整了一下明年地堡内蔬菜的种植比。甚至还去物资储存库调取了一下备用物资清单, 计算了各项必需品的存量。 比如防护服、外伤药物、常用药物以及新生儿及孕产妇所需营养物资。 这些东西都是消耗品, 虽然地堡恢复了几条生产线, 但依然不能完全供给。营养液与植物工厂入库的几天后, 杨旗就让运输队带了五十架植物工厂与两百斤的营养液去13号地堡。 目前地堡内的面积已经不太适合用来扩充植物工厂, 但地堡外的土地又是特殊种植区。也没什么地方能再安排下一百架植物工厂。 不如分一半给13号地堡做人情, 下一次也好交换更多的蔬菜与防护服回来。 他这半个月被药物反应折磨得精神不济, 换了贺徐林教授的药吃了几天, 倒是难得能撑起些精神处理事务。便将一些堆积的文件让杨桐拿给他慢慢地看了。 说是文件，其实也算不上。 绝大多数是地下各个部门口头反馈的意见, 由杨桐记录在本子上后, 再给他过目。 植物越来越少，酸雨让森林都变得枯槁。因此纸也是很珍贵的物资, 不能随随便便的使用。 杨旗戴着老花镜, 一个问题又一个问题的看得很慢。偶尔才会提笔，用打着吊瓶的那只手简单写几个字。大多数时候还是口述，让杨桐记录。 看到最后, 他停顿了很久。才开口问：“最近这段时间里, 地堡都播过些什么了？” 他精神不济，休息室里也没安装显示器。已经很少跟着地堡的播出时间, 出去有显示器的地方看东西了。 “之前的几部自然纪录片已经轮番放过三次。大家都很喜欢。”杨桐低声说，“航拍龙夏刚播完。这一两周您精神不好，就没播什么。” 杨旗低低咳嗽了几声：“下次不要这样。下次要是撞上了我不好，你们就把播过的纪录片再随机放个几集。” “好。我知道了。”杨桐说，“那您看现在要不要再播点什么？” 杨旗刚要说话，一阵痒意就蔓上了喉咙。他猛地咳嗽了起来。他佝偻着身体，一手捂嘴，另一只手茫然地在床上摸索了一阵，又是一阵猛嗑，他的手用力地伸向了杨桐。 杨桐猛地抓住了他的手，另一只手不住地抚摸他的背脊，给他顺气。 好一会儿，杨旗才停了下来。他捂着嘴的手心里多了一捧血痰。 杨桐抓着帕子给他擦干净了，低声说：“老师，把事情都交给齐老师吧，别费心了。” “你们齐老师还没做好准备，他心里慌。”杨旗笑了笑，“不过也好，你就把舟舟拿回来的片单拿给他看，让他选一部来给大家放吧。” 说完，见杨桐眉头紧皱，他又笑着道：“不要担心，你看，现在咳的血不是比以前少了？不管是泽城的药，还是舟舟长辈开的药方，都是对症的。你们安心。” 杨桐垂眸不语，只扶着他，要他躺下。 杨旗哭笑不得地听话躺下，嘴里却还在说：“别告诉小恒，也别让舟舟知道。他们要去泽城了，别让他们担心。” 杨桐抿着嘴唇，低声应了。 这天晚上，停播了两周的地堡固定电视时间又预告了播放。 这一整天地堡的氛围都格外热烈，大家都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即将要开始播放的节目。 有人说还想看航拍龙夏那样的城市风光，这才是他们应该看的节目。要多看一看过去的城市是什么样子，才知道以后走上地面，应该怎么建设自己的家乡。 也有人说自然纪录片才是根本。唯有知道了这个星球本来的样子，他们才知道该如何去恢复生态。 还有一些人喊着应该上课，恢复生态不能靠嘴里说的，植物也不是种下去就能存活。他们需要大量的农林课程打基础，以后上了地面才能真正的去恢复生态。 闻柏舟拿着筷子坐在食堂里，听着左右不同的说法，心里慢慢记了下来。地堡里的大家如此勤奋好学，下次他就给大家带一大堆网课回来。 独学习，不如众学习。独高三，不如众高三。 都给我学！ 他自得其乐地想了想，但也知道地堡需要的教材可能和他想的不太一样。想到这里，他干脆用手肘碰了碰身边的律恒：“恒哥，地堡除了教具之外，还有没有缺乏的教材之类的？” “教材？”坐在对面的连生抬眼看了过来，“我们汽修部好像不太需要教材，主要零件和实操练习。” “唔，我是这样想的，”闻柏舟说，“知识体系既然是个体系，就肯定不是单独的一个认知可以树立的东西。前两天打疫苗，有不少人连疫苗是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我就在想，是不是安排一些基础的课程给大家学？” 律恒侧头扫了一眼旁边，他们旁边桌应该是土地处理区的学生们，依然在高声谈论着种植有关的学习。 但他们到底也只是学生，对于离开了特殊处理区，面对沙化土地该如何展开种植这件事，聊得很天马行空。 “可以有一些。”律恒沉吟了半晌才说，“各个班级与学习方向的专业课程，也可以有一些。” “有需求的话，下次回去，我们一起看一看网课吧。把有用的课程拷贝过来。” 正说着话，食堂突然一静，安装在食堂墙壁上的几个显示器一同显示出了画面。 屏幕传出了鼓声与风声，画面上出现了身着古老服装的人与更加古老的宫殿。他们在鼓声里脚步匆匆地行走在宫殿里。 屏幕上出现了“公元前138年，西汉”的字样。 连生看向闻柏舟：“西汉，是什么？” 闻柏舟呆愣地看着屏幕，怎么会播一个历史纪录片？ 听见连生的问题，他回过神正要回答，就听显示器里传来了声音：“距离汉帝国首都长安西北120公里之外的甘泉宫里……” “啊。河西走廊。” 闻柏舟完全没想到，地堡今天居然会播这个。 在自然纪录片与航拍龙夏之后，杨旗选择了《河西走廊》，他是想……对大家传递什么呢？ 这一次，连律恒都看了过来：“河西走廊？” “嗯。”闻柏舟点了点头，“西汉是我们以前的一个朝代，汉帝国就是它。它……是我们族群名字的由来。我们是汉族，银河叫星汉。都是它的汉。” 连生迟疑道：“这么说……岂不是银河帝国？” 闻柏舟被他问得一愣，随即才笑说：“你要这么理解倒也不是错。那是我们历史中最强大的朝代之一。河西走廊，是西汉首次打通的一个龙夏对外的国际通道。” 隔壁桌听见这话，都忍不住凑了过来：“那么早？在公元前？” 他们知道，一个寒冬季过去，今年是公元2100年。公元前的国际通道，岂不是2100年前的事？ 他们的老祖宗这么牛逼的吗？ “对，就是那么早。它是最早的商旅古道，也是当时人口构成最复杂的地方之一。”闻柏舟抬头看着屏幕上年轻的皇帝，“这条路，由年轻的帝王将权杖交给他年轻的臣子开始。然后这条路在战前……也是我们重要的战略通道。” “过了两千多年！”隔壁桌的孩子震惊了，“两千多年，依然重要？” 他声音太大，附近的人都看了过来。有人冲他比了个手势，要他安静地看。 他捂住嘴，只用眼神询问闻柏舟。 闻柏舟缓缓点了点头：“对。即便时至今日，它依然很重要。” 从年轻的帝王顺着这条路，将目光投向远方开始。两千多年过去，它依然矗立在那里，发挥着对外经略的作用。 大家都安静了下来，专心致志地看着显示器。 不断地有人走进来，随便找个地方站定了，就与大家一起仰头看。 半个小时眨眼既逝，许多人都坐在原地，有些不太明白这播放的是什么。 它不如自然纪录片直观，也不如航拍龙夏刺激。故事他们看懂了，可是……就这样吗？ 安静了一会儿，有人起身道：“走了走了。” “哎……感觉不如航拍龙夏好看。” “先看看吧，有得看总比没得看好。” “地堡里不会随便安排的，这么宝贵的东西。多看看就懂了。” 他们说这话，三三两两的起身离开了食堂。 闻柏舟他们也随着大部队离开了。 这是他们唯一能看的一集，明天就是第五天，他们准备回2025为了再去泽城做准备。 这次回2025，几人商量过后，决定直接开一辆运输车走。 回到2025等待开门的五天里，就在家里尽量调集物资。等到五天一过，就直接将物资装上运输车开回峄城01号地堡，随后再出发。 因为刚带回过一批物资，这次准备的物资到没有必备品。反而携带了许多看起来不那么必须的。 他们补充了婴幼儿的奶粉与孕产妇的蛋白粉，给地堡里的人安排了二十吨的冻肉与十吨的鸡蛋。此外还另外准备了五百箱的牛奶。牛奶都是简陋的塑料袋包装，每一箱里都有三十袋牛奶。上面只印刷了日期与成分，没有再写别的。 除了这些补充营养的部分，还另外准备了油、盐、糖这类必不可少的配料，与复合维生素、微量元素药片。 除了这些，剩下的则是各种模型零件几百套，画笔、文具若干份。而这里面最主要的，则是书籍。 这是闻柏舟在泽城与青鸾交涉的时候才想起来的一些内容。 杨老爷子想建设孩子们的精神，可只靠纪录片是不够的。 孩子们要知晓自己的来处，要明白自己的去路。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不是依靠着纪录片，就能让他们想明白的一件事。 在寻找来处去路的时候，他们需要有知识的帮助，也要有富饶的精神力量去支撑。 所以除了必备的教材之外，闻柏舟还让严峰帮忙准备了非常多的课外阅读书。从经典儿童绘本，到经典流行文学，用得上的几乎一个本不缺。 他总觉得，对于地堡里已经不知道蓝天为何物，世界又为何物的孩子们，首先得知道世界的广漠，才会生出探究的心。 而这颗探究的心，会促使他们做出未来的选择。 但同时，在商量书本选择的时候，闻柏舟和连生他们又很担心。怕孩子们看得太多，兴冲冲的跟着某些心怀不轨的地面人跑了。 所以商量到最后，闻柏舟毫不犹豫地又增加了好几部恶性肿瘤纪录片。 那些纪录片有些是国外拍摄的，也有些是国内的一线纪录片拍摄团队跟随着一线医护人员拍摄。 画面赤裸裸的呈现着血液、病痛还有患者与家属的情绪。 疾病给人带来的最直观的折磨，总能轻易打消一些冲动的情绪。 物资在上一次回2025，闻柏舟就与严峰商量好了。这次准备起来，倒也不怎么难。唯一有些耽误时间的反而是书本的选择。 不过网络平台让买书这件事变得很容易。闻柏舟连着收了三天包裹，加上严峰提前准备的一批各大学校推荐阅读书籍，基本也就差不多了。 五天的时间，各个种类的物资陆陆续续的到位。 晚上十点时，别墅后院的破旧铁门一开，几人就马不停蹄地往停在门外的之外的中型运输车上装箱。 五个人利用各种工具，花了六个多小时才将所有的物资装载完毕，随着运输车而来的战车再次换做了2025的特制重型战车。 两辆战车跟着运输车走到了能眺望01号地堡的位置，才让律恒独自一个，将那些物资带回了地堡。 因为不是必备物品，这一次依然是趁夜出发。 地堡外执勤的人看见运输车回来，核对过人员没有问题后，就没什么好奇心的放了行。 而杨桐已经等在了物资储备区外。 他从律恒那里拿到物资单，扫了一眼后就有些震惊：“就你一个人？怎么是这些东西？” “土地粘合剂和营养液上次已经拿回来了。”律恒说，“上次的量足够我们地堡使用一年。所以这次舟舟他们准备了一些别的。” 杨桐看着清单最上面的冰鲜冻肉、鸡蛋、牛奶等物资，好一会儿没说得出话来。 “这车东西就交给你了。”律恒说，“你小心入库，算着分发。我得先走了。” 杨桐回过神，他看着律恒，眉头有些皱：“不去看老爷子？” “不了。”律恒说，“副驾驶上有个小的金属箱，里面是一百支肺癌疫苗。之前注射疫苗的清单在医生那里，你核对一下，安排运输队和土地处理区没有注射的人回来注射。” 杨桐点了点头，他展开物资清单又看了一眼。 “这么多书和文具，想全部发下去有些不太容易。”他冷静地说，“太新的东西，容易引人怀疑。” “那也没办法。”律恒展眼看了一眼物资储备区。 他们这里储备的物资，除了峄城能自产的那一部分，绝大多数来自于废墟里偶然的幸存。所以整个物资储备库都有一种陈旧的灰尘气。 从2025带回来的崭新的文具、模型、书本，都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 “实在不行，就放一阵子再给他们。”律恒低笑了一声，“人为做旧。” 杨桐失笑般摇了摇头：“算了，让我考虑考虑。” 这些新东西要给人确实不容易。可他只是看着清单，就已经明白了准备这些物资的人的用意。 他总不能让苦心白费。 大不了，再编点什么说辞。反正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绝大多数人都是空白的。 他有些神游的想着，就听律恒又开了口：“金属箱里还有老爷子的备用药物。舟舟那边的研究员看过了老爷子的检查单，说药物可以继续用。我不在，老爷子要麻烦你多费心。” 杨桐回过神：“说什么话嗯？我也是老爷子养大的。你急着走，这些事情就放心交给我。” 他说完话，单手将清单塞进了衣兜里：“你们在哪里汇合？你现在走，有些危险了。” 律恒在外面走了几个月，已经很习惯夜晚行车。他想了半晌，说：“既然如此，你开车送我吧。” 从地堡出去到汇合点，只依靠双腿行走的话，估计要走半个小时。 深夜一个人在外独行，即便是在地堡的外围，依然有很大的风险。 但律恒也不想再多开一辆战车离开。 接下来的五天闻柏舟无法开门。一旦出现意外，三辆车确实没有两辆车灵活。 杨桐对律恒这话有些惊讶，但他没问什么，直接说：“走吧，我送你。” 从第一次跟着杨老爷子下来见他们开始，他就知道他们有秘密。 或者用一个点更精准的表述，是闻柏舟有秘密。 但那又如何？ 他们在遇见了闻柏舟之后，确实变得越来越好了。要是以前，谁要告诉杨桐，有人能一次性给你们地堡二十吨肉。杨桐得嗤笑着说人精神有问题，大白天梦游。 可现在，二十吨肉、十吨鸡蛋、五百箱牛奶的物资清单就在他的衣兜里，只能他茫然后安排人依次入库。 闻柏舟有什么秘密，对他而言根本不重要。 律恒他们要跟着闻柏舟去干些什么，他也不在乎。 杨桐只知道，这些事能让地堡变得更好，也能让老爷子抓住一线生机。 那就行了。 峄城01号地堡里，也没有比这两件事更加重要的事情了。 远远地，他似乎看见了两辆战车等在了灯光的尽头。杨桐适时减缓车速，问律恒：“是这里？” “对。”律恒说，“桐哥，今晚辛苦你了。” “没什么辛苦的。”杨桐冷静地说，“去吧。” 他看着律恒解开安全带下了车。车灯打在他的身上，看他一步步的朝着那两辆没有见过的重型战车靠近。 杨桐一眨不眨地看着律恒的背影，突然，他落下玻璃窗，探头出去喊道：“小恒。” 律恒回过头。 “注意安全。”杨桐说，“你别忘了老爷子还等你回来，把他的检查单带给柏舟的长辈。” 他顿了顿，犹豫许久，才又补充道：“老爷子的命握在你们手里，都注意安全，不要盲目涉险。” “好。”律恒冲他扬了扬手，“回去吧，桐哥。” 他说完话，头也不回地走到重型战车边，伸手拉开了驾驶座的车门。 闻柏舟坐在副驾驶上，芬里尔从后排探了个脑袋过来，哼哼唧唧地求摸摸。见律恒上了车，就把脑袋往律恒手边偏了偏，继续哼唧。 律恒揉了揉它的大耳朵，才伸手给自己系安全带。 闻柏舟看着远处打着灯，还没有离开的轻型战车，有些好奇：“恒哥，谁送你回来的？” “是杨桐。”律恒说，“走回来太慢了，再开一辆战车，进门不够灵活。就让他松了松。” 闻柏舟点点头。 对于杨旗身边的人，他有着天然的信任。更别说杨桐已经帮着处理过好多次的物资。 “杨先生看过这次的物资清单了吗？”闻柏舟问，“他有什么想法没有？” 律恒闻言，侧头看了闻柏舟一眼。 他微微勾唇，才说：“他说，你准备的东西都太新了，让他不太好编故事。”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闻柏舟说，“想来想去也没什么办法。实在不行，就在你们地堡积压一段时间，放得久了也就旧了，到时候再给嘛。” 精神文明建设不是一朝一夕能做成的事情，所以他也不记得去抢这一朝一夕的时间。 如果物资来处不好言说，那就放旧了再给也是一样的。 总归它们已经来到了2099，也终有一日会在孩子们的心里生根发芽。 律恒听着他理直气壮地声音，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我也这样与杨桐说。”他说，“系好安全带，我们出发了，舟舟。” 战车亮起了转弯灯，两辆重型战车在荒芜的沙路上慢慢地转过弯，缓缓朝着地堡另一边驶去。 来自地堡轻型战车的原光一直照亮着他们的前路。 直到转过弯，那道光才离开了视线。 这处通向隔壁城市的弯道似乎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被地堡修缮过。这次车行过，路况比最初赶路时好上了许多。 循着变得平等的干道往外，再走几个弯道，就是一条坦途。 律恒看着空无一人，连积雪都变得浅薄的道路，低声问：“舟舟，困吗？” 闻柏舟迷迷糊糊应了一声：“怎么了？” “没事。”律恒说，“你要是困，就把座位放下来睡一会儿。” 因为夜晚行车到底危险，他们又需要赶时间，所以这一晚他们都掐着时间在走。 现在是凌晨五点，他们在最安全的路段上走过两个小时，天色也差不多会缓缓亮起。即便视野依然昏暗，却也比这样纯粹的黑暗好上许多。 闻柏舟跟着累了一晚上，趁着天没亮睡一会儿，会好很多。 可闻柏舟听了他的建议，却拒绝了：“不用的，等天亮了我再睡。现在太黑了，你一个人开车我不放心。” 律恒听着他这话，总觉得2025那炽热的七月艳阳，好像又照耀了过来。 他浑身紧绷，嘴里平静地说：“没事。有芬里尔。你累就睡，别硬撑。” 闻柏舟嘴里应着好，却一直等到天边有些微光透出来，才慢慢放松了精神。 不知不觉间，他脑袋一偏，贴着战车车壁睡了过去。 律恒打开了战车的辅助驾驶，才转头看了一眼。 许久后，他才从车前储备箱里抽出了一张保暖毯，缓缓搭在了闻柏舟身上。 第138章 【二合一】 夜晚的地堡很安静, 特殊种植区的灯组根据各个植物对光线的需求变化，有亮有暗。 轻型战车在一阵明亮一阵昏暗的路上驶回了地堡。 杨桐将车放回战车库, 毫无犹豫的迈步回了杨旗的休息室。 医疗层很安静, 在这个时间点，就连值班的医生都拉了张薄毯在办公室里睡了。医疗层的温度永远适宜，杨桐在套间的外侧房间脱掉了自己有些冒寒气的外套，才悄声推开里侧的休息室门。 他下楼时杨旗刚拔了针头能安心睡一觉, 他想先看看杨旗的情况, 再下楼处理那些物资。 结果刚走到床边, 就听杨旗问他：“小恒走了？” “老师, 怎么没睡。”杨桐在床边蹲了下来, “身体难受？” 杨旗道：“不难受。换了这个药, 副作用小了很多。你这个点下去, 是小恒找你？” “嗯。他又送了一批柏舟给的物资回来。”杨桐说着, 从衣兜里摸出了清单, “这次给了很多吃的，还有很多书。” 杨旗见状, 伸手想要坐起来。 杨桐连忙握住他的手, 轻轻按着他的肩膀，不让他起来：“您躺着, 我念给您听。” 听见前面的物资, 杨旗只是微笑。可听到后面那些书籍，杨旗眼中顿时异彩连连。 清单上列得很详细，主要是为了方便地堡这边核对。 闻柏舟与严峰准备的书册全是复数。除了每本五十册的各学科各年级的教材之外, 还有儿童绘本、历史科普、科学入门等等启蒙书籍。 每一本书都是至少十套起步, 有些化工类的启蒙，甚至和教材数量想当。 地堡里学龄孩子少, 但人并不少。只看数量也知道，这些书不仅仅只是给孩子们看的，而是给整个地堡准备的。 有些出版较早的启蒙类书籍里，还有出版社配套发行的教学光盘。另外一些近两年才出版的，也有扫描二维码进小程序查看教学录像的内容。 闻柏舟用老式电子储存器储存了那些教学内容。可考虑到地堡内部缺乏可用的播放设备，他又往里面塞了五十套平板电脑。 “小桐，这些你要尽快入库了。”杨旗说，“你记得地堡三楼，小阅览室旁边空着的那个大房间吗？把那些书，都放到那里去。” 那个房间杨桐记得。虽然说是大房间，其实也没有特别大。大概就是两个套间的大小。 只是地堡以前重新划分楼层资源的时候，有人说过物资库的地不够，想要把一部分干货放到那个房间里储存。可杨旗说什么也不同意。 他在里面放了一些书让人看，但……肚子都吃不饱的时候，哪里有那个闲心看书？ 更别说寻找到的专业书已经交给了各个部门专设的资料室。那个房间里的那些书很多都与专业无关，又都是从废墟里抢救出来的。有些很脏，有些缺页，看了也没办法改变生活，就更没人有兴趣了。 大人们不去，孩子们就更不会靠近。也就很偶尔的，会有人去找一些小说来看。绝大多数时候，那里是空着的。 所以杨桐一度也想，把那些书找个小房间放着，把大房间利用起来。 只是杨旗坚持，就保留了下来。 现在听杨旗这么一说，杨桐才忽然意识到，那里是杨旗一直为地堡保留的图书馆。 “明天可以拿一些肉和蛋出来交给食堂，让他们给大家补一补。书你现在就去，现在去，都弄好了尽快开放给大家。” 杨桐立刻道：“您休息。我马上去处理。” 老爷子早就做着准备，那么那些崭新书籍的来历，也没那么难编造了。 杨桐在地堡里忙着将新书都入库的时候，两辆重型战车再次在清凉地堡外的临时驻扎点停了下来。 律恒叫醒了闻柏舟，让他吃午饭。 睡得太久了，容易影响晚上的睡眠。现在补一补觉，恢复一点精神就好了。 闻柏舟迷迷糊糊地接过散发着热气的纸饭盒，怔楞了一会儿才揉了揉眼睛，问律恒：“我们现在在哪里？” “清凉地堡的驻扎点。”律恒扫了他一眼，“手拿稳了，别烫着了。” 闻柏舟乖乖应了一声，才发现眼前的环境一些眼熟。 如果给眼前的废墟再加上半人高的积雪，地形看起来就很像是他们遇见那个老太太的临时驻扎点。 借着昏暗的天光，闻柏舟往驻扎点更里面瞧，似乎隐隐的能看见一些建筑物的影子。 他心中微动，突然想去看一看，看看那位老太太还在不在…… 可他又有些犹豫，担心看见了老太太，会让律恒想起他的母亲。 律恒的目光本就落在他身上，见他面上犹疑，就开口道：“先吃饭。这里没什么危险。你坐车累了，可以带着芬里尔下去走一走。” 在叫醒闻柏舟之前，他们就已经下车在附近喷洒了驱虫杀虫的药剂，就算现在有动物苏醒，闻着药味也该暂时离开了。 闻柏舟双眼一亮：“可以吗？” “可以。”律恒点头道，“先吃了饭，再下车。” “好！” 自热米饭表面已经有些凉了，但内部还有些烫。闻柏舟快速吃了饭，将纸饭盒揉成一团放进垃圾袋，有些期盼地说：“那我带芬里尔下去？” “走吧。”律恒解开安全带，“一起去。” 闻柏舟戴好头盔跳下车，他四处仔细看了看这座临时驻扎点选择的小镇。 比起记忆里大雪覆盖的样子。没有了厚厚积雪遮挡，这个小镇破败得比想象中还要严重。 绝大多数房子已经塌光，连断壁残垣都剩不下。唯有地基才能看出一丁点曾经的影子。小镇外面那座冬日里半塌的废墟，过了一个冬天，似乎塌陷得更厉害了。 融化的雪水凝结成了黄黑的冰块。有些挂在废墟的碎石块上，也有些支在裸露的钢筋上。 等到雨季到来，几场酸雨后，或许连这么一点废墟也再也不会存在了。 闻柏舟慢慢走到那座半塌的废墟前，他犹豫了一会儿，才做足准备想要弯腰朝里看。 但芬里尔比他动作快得多，黑色大狗早已好奇地把脑袋钻进了废墟洞里，鼻尖煽动仔细地嗅闻了一阵。 它的搭载模块可以从味道里分析出许多东西，味道里没有什么危险，它就哼哼唧唧地缩回脑袋，偏头去蹭闻柏舟。 闻柏舟凝视着眼前的一切，有些心不在焉地摸了摸它的脖子。 几个月前他们给老太太挖出来的那个睡洞还在，甚至漏风处还能看到一些白色泡沫纸的碎纸片。 可人没了，里面也没有骸骨。 她是离开了这里，还是……如愿以偿的曝尸荒野，将肉身还给大地了？ 闻柏舟一眨不眨地垂眸看着，眼里有些难言的悲伤。 律恒看着他，低声道：“不用难过，她只是走向了自己的选择。” “我知道。”闻柏舟说，“我也不是难过，我只是……” 他想了想，觉得自己或许是有些唏嘘。 可到底在为了什么而感慨，他又有些说不上来。 各种心绪在他的胸中激荡。他看着没有人、没有骨、也没有血迹的废墟睡洞，只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个早已预知的答案。 这答案不尽如人意，却让他再一次感受到了生命的渺小与宏大。 闻柏舟缓缓起身，转头看着律恒，正要说些什么，叶驰的声音突然从后面传了过来。 “你们俩在这儿呢啊！走了，上车。这里不能久待！” 两人顿时抬步向叶驰走去，律恒问：“怎么了？” “归耀发现了几张蛇皮。像是蜕的皮。”叶驰语调极快，见他们靠近了立刻转身大步向战车走去，“有一张皮很大，像变异蟒。我们还是早点撤。” “很大的变异蟒？”律恒眉头微皱。 “对，很大。”叶驰说，“比我胳膊粗。” 他这个表述让律恒瞬间想起寒冰季彻底来临之前，他在峄城荒野里撞上的那一窝蛇。 当时几百条蛇一起窝在一个半塌的废墟里，似乎是想抱团抵御寒冬。 律恒回了地堡就报告了这件事，开春后杨桐就安排了人通知沿途的补给点，也在沿途上喷洒了驱虫杀虫的药剂。 这么算来，那一窝蛇往清凉地堡这边来，似乎也不让人意外。 律恒沉吟着问道：“皮呢？” “归耀喷了药收了起来。”叶驰说，“通知沿途地堡吗？” 律恒颔首：“去清凉地堡。” “好。”叶驰应道。 几句话的功夫，几人已经抵达了车边。 律恒让闻柏舟先上车，自己去叶驰他们车里看了一眼归耀收起来的蛇皮。 那条蛇很大，脱下来的皮几乎有半个成年男性宽，蛇皮布满了黑纹，像极了他当时遇上的那只。 “是我们遇到的那窝蛇吗？”归耀问。 “看起来很相似。”律恒说，“我们往清凉地堡走，路上保持警惕。” 连生点了点头：“我们赶快过去，最好尽快离开蛇窝的生活范围。但我就不明白，那么冷的冬天啊，最冷的时候都得零下一百度了吧，这些蛇怎么活的？” 律恒摇了摇头：“变异了，估计有别的活法。我们加快速度。” 他确定完蛇皮，快速回到了自己的战车里，发动战车解除了辅助驾驶模式，朝着不远处的清凉地堡飞速地驶去。 …… 清凉地堡是峄城下属管辖的地级市里的一座小地堡。 地堡里绝大多数是当年从清凉镇逃难出来的幸存者们的后代。地级市里只有两条地铁线路。他们就依托了最靠近清凉镇的那个站点，慢慢地驻扎了下来。 所以两辆战车停在他们地堡外面时，清凉地堡的人非常意外。 外地的战车几乎不与他们这种小地堡往来，通常只与城里唯一的大地堡交换沟通，而后大地堡会支援他们这些小地堡。 精心修缮过的大门拉开了一道缝，里面的人警惕地看着他们：“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们是峄城01号地堡的人，之前在附近的临时驻扎点修整。在那里发现了一些东西。”连生说，“你们地堡的负责人在吗？我们想直接与他沟通。” 开门的人闻言，迟疑了半天才说：“你们等着。” 随后大门一关，直接将他们关在了门外。 闻柏舟没经历过这种情况，一瞬间有些震惊。 叶驰看着他的表情就笑：“外面有些小地堡，过得不太好，对人很警惕的。而且也不是每个城市都像峄城那样，有着很完善的电力设施。他们活得难，警惕心就更高一些。” 他估计自从闻柏舟到了2099，接触的几乎都是握着资源的大地堡和被大地堡庇护着的城市。所以会以为大家都和峄城差不多。 闻柏舟恍然点点头：“这里与其说是地堡，是不是更像是峄城的补给点？” “差不多吧。发展大了，人多了，就是地堡了。”叶驰说，“就沿线的那几个小地堡，也差不多就这么来的。” 他们闲聊着，归耀与连生就背对着他们，警惕地看着他们来时的方向。 等了好一阵子，清凉地堡的大门才再一次的打开。一个瘦削的中年人从门里走了出来，仔细打量了他们几眼才说：“你们好，我是清凉地堡的负责人。” “您好，我是峄城01号运输队的律恒。”律恒伸手与他握了握，“是这样，我们刚刚在贵地堡外部的驻扎点休息，在驻扎点里发现了几条蛇皮。” 他说着话，身后的归耀就将收起来的那一块蛇皮拿了出来。 中年人看着那粗壮的皮，面上是止不住的惊愕之色：“在、就在附近？” “就在附近那个驻扎点。”律恒说，“所以希望你们保持警惕，进出多加小心。” “明白了明白了！”中年人一叠声地道，“你们会去通知大地堡吗？” “会。”律恒点点头，“我们这就走了。你们注意安全。” 中年人没出言留他们，那么大的蛇皮实在是把他吓着了。 那么巨大的蛇，就在附近的驻扎点里……不！或许已经闻着味，到了清凉地堡的附近。那蛇那么大，一张口就能吞下一个小孩。 他甚至怀疑，那条蛇在野外环境里能长得那么大，是不是吃过很多的地面人？ 越想越是可怕，他关闭了大门，招呼着人全地堡开始检查。 而律恒他们回了车上，也没有第一时间上车。 几人拿着杀虫药剂绕着车喷了好几轮，又在车边等待了一分钟，才上车赶往这座城的大地堡。 如果那一窝蛇真的来了，也唯有大地堡才能组织起人手驱逐，或是干脆杀灭。 这座城的大地堡负责人认识律恒，几人没费什么心就把这事告诉了负责人。 负责人看着那么大的蛇皮，心里也很畏惧。 “律队不如带着人在我们这里休息一阵子？”负责人说，“现在外面有蛇，你带人赶路，不安全。” “我们拿了它的皮，就算已经喷药处理，也不适合留在你们这里。”律恒礼貌的拒绝了他的提议，“我们带着皮走，那一窝蛇如果循着味来了，也追不上车。” 他说的话很有道理，负责人连忙道：“那你们开车要小心。弹药都带好了吗？” “您放心。”律恒说，“我们走了。你们加强警戒。” 负责人将他们送到地堡地面，紧接着毫不犹豫地转身往下。 那么大的蛇，身边一定跟着许许多多的小蛇。 地堡里各个出口都需要排查，还有通发换气的系统，都得看看有没有蛇藏在里面！ 大地堡已经给他们的车喷洒过药剂，几人回了地面直接上车，一步不停留地往泽城赶。 闻柏舟有些紧张地问律恒：“蛇会追着皮的味道来找我们吗？” “不知道。”律恒坦然地说，“在野外变异的蛇，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当初他们整个运输队撞上那个蛇窝还能全身而退，纯粹是因为天气太冷，那些蛇似乎不太想动弹。 之后回了地堡，他虽然上报了这件事情，却也不是很担心。 因为冬天太冷了。 能把天地淹没的雪，十几分钟就能把人冻死的温度。在寒冰季里，地堡里的人几乎不会再离开地堡。 就连土地处理区的人，在温度最可怕的那段时间里，也被杨旗勒令呆在地堡内，不允许再去特殊种植区查看植物。 所有的植物全靠着地面供暖与灯组供暖挺过的最严酷的冬天。 所以他原本以为，那些在废墟里抱团取暖的蛇，根本活不过这个冬天。 可现在看来，其他蛇活没活着，不知道。可那条黑纹巨蟒，或许真的活了下来。 能在零下一百度里安然存活的蛇，做出什么律恒都不会太意外。 “这两天你不能开门，我们就小心一些。”律恒说，“不过也不用太担心，蟒蛇进不了车。就算有小蛇钻进车里，也成不了气候。” 话虽这么说，但他们喷洒杀虫驱虫药剂的时间明显变多了。几次停车休整，也是各自解决了三急问题后，迅速地回到车内喷药。 吃饭睡觉更是完全不下车，每天在就在车里翻来翻去的过。 两天后，他们进入了隔壁省的范围。 这里距离发现蛇皮的清凉镇驻扎点，有超过一百公里的直线距离。 这样远的距离，让闻柏舟忍不住松了口气：“应该赶不过来了吧？” “理论上，应该确实过不来了。”律恒低声说。 他们这一路与之前的行车作风完全不一样。 之前在闻柏舟无法开门的时候，他们为了保证安全，速度都开得很慢。等五天时间过去，才会拉足了马力开始狂奔。 但是这两天，虽然他们依然没敢开得特别快，但速度却也比以往快得多。 理论上来说，只是一条变异蟒蛇的话，确实不该追上他们。 闻柏舟放松地仰倒在沙发背上：“希望它没有追过来，都是脱掉的皮了，那就是不需要的。动物也要断舍离啊，不能为了自己不需要的东西远离家乡。” 律恒听得有些好笑：“累了吗？” “还行吧。我很能坐得住。”闻柏舟说，“我以前画画很投入的时候，就是睡醒了就坐在那里，从早画到晚，吃饭也会忘记吃。”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了个懒腰：“我们今晚就在这里休息吗？” “嗯。”律恒点点头。 他伸手打开了战车的抓地模式，同时又将外部检测系统全部打开后，他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又顺手去解开了闻柏舟的安全带：“我去后面铺床，你把饭拿出来热一下？” “好。”闻柏舟点点头。 他看着律恒动作灵活的从驾驶座翻去后座，芬里尔乖巧地紧贴着车门给他让出一个落脚的空隙。 闻柏舟鼓励地拍拍狗头：“我们芬里尔最乖了。来，帮我把背包拿来，我找一找今晚的饭。” 芬里尔低头将背包叼给闻柏舟，闻柏舟接过包，埋头寻找着喜欢的自热米饭口味，没有注意到黑色大狗疑惑地转过了头。 “……恒哥，你吃什么味道？”闻柏舟头也不抬地问。 “随便。”律恒说。 “汪呜？”芬里尔凑到了闻柏舟身边。 “宝贝，你也想吃饭吗？”闻柏舟摸摸它，把背包内部展示给它看，“你要吃什么味道？” 芬里尔却说：“我闻到了奇怪的味道，汪~” “什么？” “嘀——嘀——嘀——” 车内的报警系统突然传出敏锐的警报声：“警告！警告！感应器被覆盖！警告！警告！” 闻柏舟猛一回头，就见前车窗上，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多出了一大块黑色的物体。 它们紧紧地贴在车窗上，车内的光让闻柏舟清楚的看见了那些黑色物体上的细纹。 “警报——警报——” 警告声不绝于耳。 闻柏舟却莫名觉得，自己似乎听见了蛇吐信子的声音。 “嘶……啊……” 那黑色的物体缓缓扭动，蛇信的声音似乎越来越明显。 “嘶……嘶……” 他看见了一条细细的蛇信，与蛇信之上血红的眼睛。 那条巨大的蟒蛇攀在车窗上，与闻柏舟隔窗对望。 第139章 【二合一】 浑身黑纹的巨蛇安静的攀在车前玻璃上。 紫红的蛇信吞吐, 打在玻璃上，似乎留下了一些微渺的水汽。 闻柏舟一眨不眨地看着它猩红的眼睛, 只觉得背脊里似乎都有什么东西在顺着脊椎缓缓往上爬。 他浑身汗毛耸立, 喉头发紧：“he……恒……” 律恒正在铺床，却依然听见了闻柏舟的声音。 “舟舟，怎么了？” 他说着话正要回头，恰在此时, 战车的对讲机爆出一阵尖锐的电流声：“滋啦——恒哥——蛇！” “蛇——！” 在这样寂静的黑夜里, 通过对讲机传来的声音尖锐得骇人。 律恒猛地回头, 与那双猩红的蛇眼相对。 “嘶……啊……” 黑纹巨蟒蛇信吞吐, 它打在玻璃上, 留下了微微的水泽。 闻柏舟凝视着那一点微不可查的水痕, 连眼睛都移不开了。 “舟舟。”律恒伸手提走了他手里的背包, “来, 慢慢地往后面来。” 闻柏舟浑身僵硬, 他看着背包从手里挪开，自己却怎么都使不上劲。 “别慌。”律恒抬眼盯着巨蟒, 伸手钳住闻柏舟的手臂, “来，我撑着你。” 闻柏舟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他似乎突然找到了声音, 一边顺着律恒的力道撑起身体，一边低声说：“恒哥，玻璃有问题。” 他不知道蛇这种东西到底有没有口水, 但他看了蛇信子留下的东西很久。他觉得……那不太像是水迹, 更像是玻璃被腐蚀的痕迹。 当初遇见虫潮时，漫天遍野的虫子铺在玻璃上, 留下了一个又一个的小黑点。 那时候他非常害怕玻璃被虫子腐蚀，一直在盯着那些黑点瞧。直到战车冲回小别墅，他才知道那些黑点是虫子留下的分泌物，目的大概是为了留味道追踪，没有什么腐蚀性。 但即便如此，那段时间他依然很不安。为了解决这种没来由的不安，他专门去搜索过玻璃被腐蚀的样子。 现在……车前窗的第一层玻璃，就出现了那样的痕迹。 “它……好像能腐蚀玻璃。”闻柏舟抓紧了律恒的手，声音放得很低，“那些痕迹，不太像水痕。” 律恒闻言，迅速地扫了一眼车前窗玻璃。 这辆战车在车祸后进行过二次改造。所有玻璃都是双层防弹强化玻璃。而这样的玻璃，严峰给每一扇窗都配了至少两面。 这样的强度几乎能抗炮火。可是现在，被蛇信子挨过的玻璃上，出现了明显的磨砂痕。 律恒收回视线，声音温柔地说：“我知道了。” 他伸出手：“别担心。我们的玻璃很强悍。来，到后面来。” 他几乎是半拖半抱地，将闻柏舟弄来了后座。 随后律恒灵活的翻身，取下对讲仪后，他重新回到驾驶位上，迅速的打开了战车四面行车摄像头。 透过车顶后方的镜头，他们能看见一条粗壮的蛇尾。 闻柏舟忍不住回过头，透过后备箱车盖的玻璃窗，他能看见蛇尾在不停的动着。 他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口水。好长的一条蛇…… 它就趴在车顶上，坐在后座，甚至能听见它蛇尾拍打后备箱的声音。 “啪。啪——” 规律得像是时钟的钟摆，又像是定时炸弹的倒计时。 只是这样短短的时间，闻柏舟就出了一身的汗。 他俯身想去拿车门上固定着的驱虫杀虫的药剂，对讲仪在急促的电流干扰声后，又传来了叶驰的声音：“得想个办法把蛇弄下来！你们别轻举妄动，我下去弄蛇！” 他们一直跟在战车的后方，理论上来说，律恒他们那辆车一直没有离开过他们的视线。 可偏偏那条巨蟒就是出现在了战车的车顶！ 不知道什么时候攀爬上去的，也没听见外部各种监测仪的警报声。它像个鬼魂一样突然出现，蛇尾还搭在后备箱上，蛇头却已经抵达了车前窗。 它就趴在那里，两辆战车的狙击榴弹炮几乎都因此而无法使用。 这蛇还能腐蚀玻璃，甚至估计还有别的能力。律恒知道这种情况必须有人下车引开它。 他极快地扫了一眼附近的环境，没有阻止：“注意安全。” “明白。” 叶驰跳下了车。 他的高能激光枪已经转向激光模式，车门关闭的一瞬间，黑纹巨蟒抬头，不紧不慢地看向了叶驰。 两辆车的车灯将驻扎的荒野照得透亮，黑纹巨蟒的眼睛却依然如同鬼火一样，在黑夜里发着光。 在它抬头的一瞬间，叶驰毫不犹豫举枪就射—— 刺目的激光对准空中的鬼火一闪而逝。 “嘶……啊……” 黑纹巨蟒吐信仰头，激光擦着它的头脸射去了远方！ “嘶……”巨蛇吐着蛇信，缓缓低下了头。 它的侧脸似乎被激光擦伤，鳞片上出现了细小的破损。 那可是能够击穿灯尾人面猴，能够将别墅的墙壁都击破的高能激光枪！可它却只能在蛇的表皮留下一道擦痕。 叶驰忍不住倒退了一步，他握紧了高能激光枪，朗声道：“你怕了是吧？你来啊！” 话音一落，又是一枪！ 巨蟒猛地低头，几乎只是一眨眼，它所有的身体就从车顶滑落在了车前盖上，它速度极快地从车上游曳而下，直冲叶驰而去！ 叶驰不甘示弱，紧盯着它的双眼，连开两枪。 激光如同闷雷，来得无声无息。可那蛇的动作却似乎比激光还要快！只一眨眼，它距离叶驰就只有几米的距离！ 战车突然发出一声脆响，像是车门的门锁突然被解开。 “芬里尔！”律恒冷静道，“下车！” “嗷呜！” 芬里尔扬手打开车门，它开门、下车、关门几乎没要到一秒钟！落地的瞬间，巨大的黑狗冲着巨蟒直冲而去。 “嘶……啊……” 可黑纹巨蟒的动作更快！只这一秒钟，它就已经逼近了叶驰跟前！ “转为攻坚模式，请您保护好自己。” “轰——！” 律恒几乎整个人横趴在了车前座上，高能激光枪射击出的电磁子弹发出了震耳的轰响。 黑纹巨蟒仰头直呼：“嘶——啊——！！！” 一阵阵看不见的声波荡漾开来，对讲仪紧跟着发出了电流干扰音。闻柏舟顿时感到大脑一阵钝痛，刺激得他有些想吐。 “舟舟，好好在车里待着。”律恒忍着恶心翻身跃起，“别出来。” 他说着话，根本没给闻柏舟反应的时间，拉开车门跳下了车。 车门车窗自动落锁，几层真空玻璃阻挡了一些声波，闻柏舟瞬间觉得好上不少。 再一抬眼，黑纹巨蟒已经转过身，它上身直立着，血红的眼睛发着光，直勾勾地看着下了车的律恒。 而它的尾巴已经被芬里尔叼住。 芬里尔咬紧了蛇尾，四肢开启抓地模式，将巨蟒狠狠地钉在了原地！ 律恒举着枪，冷静道：“叶驰，想办法上车保护舟舟。” “这蛇有点鬼。”叶驰紧绷着神经，他看着抓地的黑狗，一步步慢慢往后退，“激光打不破它的鳞片，只有电磁子弹能打。” 说完，他抬眼再次看向巨蟒中弹的位置。 那个位置已经憋了下去，可表皮上除了掉了几块鳞之外，居然没什么损伤！ 这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 “电磁子弹打不破鳞片，但是能把里面的蛇肉都冲破了。”叶驰又说，“你一个人行不行？” “你们在车上策应。”律恒说，“我和芬里尔没问题。” 电磁攻坚模式下，子弹的力量极其强横。他们休息的这个场地不够广阔，这种时候人越少越好。 叶驰深知这个道理。他没有再与律恒多说，而是一步一步，缓缓朝着战车靠近。 律恒观察着叶驰的动作，他举着枪，试探性地慢慢往旁边走。 黑纹巨蟒死死地盯着他，见律恒动了，巨蟒的头就跟着他慢慢移动。 就在叶驰要靠近战车的瞬间，律恒再次扣动扳机—— “轰——” “嘶——” 一人一蛇同时动了起来！ 律恒开枪的瞬间猛地往旁边一扑，黑纹巨蟒更是不顾蛇尾，直接朝着人扑了过去！ 可它远远低估了身后黑狗的力量！它猛冲而去，蛇尾不仅没有将黑狗掀翻，反而让自己紧绷成了一条巨大而肥硕的直线！ 人明明就在眼前，却无论如何都够不到他。 “嘶——” 巨蟒张开血盆大口，一股液体直冲律恒而去！ 律恒毫不犹豫就地一滚，同时再度扣下扳机！ 电磁子弹在极近的位置下，冲着蛇口直奔而去—— “轰！” 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从黑纹巨蟒的口腔里蔓延了出来。 墨绿的血液一滴滴地落下，落在地面上，就滋滋的冒出白烟。 律恒开枪之后没有停留，他借力翻身而起，直接绕到了黑纹巨蟒的后方。 看见地上的白烟，他没有犹豫又是一枪。 电磁子弹几乎打中了巨蟒的脊椎骨，黑纹巨蟒吃痛，再次仰天发出了一阵阵的痛号。 无声的声波弥漫开来，律恒大脑如同被看不见的巨锤猛锤。 他用力晃了晃脑袋，脚步不停地朝着芬里尔靠近。 芬里尔嘴里的尖牙已经嵌入了巨蟒的尾巴，它死死地抓住地面，一步也没有挪动。 黑纹巨蟒眼中血红更甚，它猛地弹跳而起，身躯急转自接咬向脚步略有些踉跄的律恒！ “嗷呜！” 芬里尔发出一声犬啸，它喉咙口里的电磁枪管已经抵上了巨蟒的尾巴，在巨蟒弹跳的一瞬间，几枚电磁子弹接连激发！ 巨大的黑狗在瞬间松开口，用力朝后跃去！ 只见它大张的嘴里还有一些电光闪烁，子弹如弹雨一般，接二连三的命中黑纹巨蟒。 粗壮的蛇尾溢出了墨绿的液体，恶臭与滋滋声几乎同时出现。 巨蟒痛得摇首摆尾，绿色的血液如同线条一样散开。 电光石火之间，芬里尔猛地冲到律恒身边，背脊上猛地弹出一张伞一样的防护面，将律恒牢牢地遮掩。 血液洒落在伞面上，黏黏糊糊地往下滑落。 伞面没有被腐蚀，律恒双眼一亮：“芬里尔，继续！” 他说着话，人已经滚出了伞面的保护范围。 黑纹巨蟒头尾遭遇重击，此时痛得满地扭曲。律恒没有犹豫，再次举枪。 电磁子弹打不破它的皮囊，却几乎将它内部的骨肉全部击碎！ 一股股墨绿的血液不停的流出。 黑纹巨蟒挣扎着扭过头，它张开血淋淋的蛇口，再次朝着律恒猛地喷出一股毒液！ “芬里尔！” 就在这时，芬里尔得到命令，它一跃而起盘上巨蟒的蛇背。搭载着最先进战斗模块的机械大狗几乎一丝不差地咬中了巨蟒的七寸！ 下一刻，芬里尔抓地模式再开。 机械狗爪子内部的太空钢索带着尖角，瞬间刺破地面，直达地下五米，它牢牢地嵌入了地表。 “嘶……啊……” 黑纹巨蟒用力地扭动了起来。 毒液与墨绿的血液不停的腐蚀着地面，腐蚀起的阵阵白烟几乎让薄雾都变得浓郁。 律恒举着枪，对准了黑纹巨蟒巨大的蛇头，要不犹豫地连开几枪。 电磁子弹的巨大冲击力打得蛇头不停地晃动，它血红的眼睛在这样的冲击下直接破了一只。 而背后的大黑狗也不甘示弱。 枪管直接抵着黑纹巨蟒的七寸，电磁子弹的反冲力让芬里尔整只狗都在震动。大黑狗的头在电磁子弹的冲击下已经破损，露出了里面机械的骨骼。 可即便如此，它也没有松口。 “嘶——啊——” 黑纹巨蟒的嘶嚎声犹如实质，它冲击的车上的人心里阵阵犯恶心。 腐蚀出的白烟更浓了，它们与雾气混合在一起，人与蛇的身影一起变得模糊。 闻柏舟紧紧地盯着黑纹巨蟒，见它被一人一狗死按在原地，忍不住问：“没问题了吗？” 叶驰坐在驾驶室上，听见他的问题，就回答道：“应该没问题了。”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律队枪法准，电磁子弹没落空过。都打中了。那蛇应该伤得挺厉害的。” 这也是他听话上车的原因。 他的枪法远没有律恒精准，可要击杀那条蛇，只能靠攻坚模式。攻坚模式的子弹子弹打歪，指不定车都能被他掀了。 “再等一阵子，那蛇估计就咽气了。”叶驰轻松地说。 闻柏舟听见这话，也有些放松。 黑纹巨蟒流的血似乎更多了，一阵阵腐蚀出的白烟让人与狗变得更加模糊，闻柏舟看了想车内的显示器。 几个感应检测系统都没有发出警报，外面应该真的要结束了。 他收回视线，看向叶驰：“你们是一直跟在我们身后的吗？那蛇怎么来的，看清了吗？” 叶驰闻言，有些放松的心又揪了起来：“这真的没有。好像一眨眼，它就出现在你们车顶了。” 这条蛇会声波攻击，或许也有些能迷惑人神智的能力？ 这样的话…… 他抓起车门边上的杀虫驱虫药剂，直接道：“柏舟，戴好头盔插好氧气罐转入内循环模式。” 话音一落，他手里的杀虫驱虫药剂就猛喷了起来。 叶驰一手拿着药剂，一手点开了对讲仪：“连生归耀，给车内撒药。尽可能多的撒药！我们需要驱蛇！” 蛇？ 还有别的蛇？ 闻柏舟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却已经迅速地从车门上抓了一罐药剂，跟着叶驰猛喷了起来！ 车内如同车外一样扬起了白色的雾气。 律恒转头看向车，见两辆车没有问题，才把注意力再次放回巨蟒身上。 可下一刻，他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劲。 巨蟒血液腐蚀出的滋滋声一直都在。 可在这样的“滋滋”声里，却似乎还有些别的什么声音。 他警惕地按下高能激光枪：“转为歼击模式，请您小心使用。” 下一刻，黑纹巨蟒猛地暴起！ 它分明被芬里尔击中了七寸，可居然还活着！ 暴起的力量甚至在一瞬间挣脱了芬里尔的束缚——黑纹巨蟒抓住机会，速度极快地游曳向远处。 它七寸被开了个极大的血洞，这一挣脱，更多的血液涌了出来。拥有腐蚀性的血液几乎遍布它的全身，随着它的移动，将地面腐蚀出一条漆黑的痕迹。 芬里尔“汪呜”一声，抓地模式解除后它一跃而起，朝着巨蟒追击了过去。 而律恒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警惕地听着那些声响，突然一抬手，激光在雾气中划出一个精准的圆。 而后，类似的恶臭味再次弥漫开来…… 闻柏舟猛地抓紧了车门：“有蛇！” “哪里！？”叶驰警惕抬头。 “你看外面！”闻柏舟几乎将头贴上了车门，隔着雾气，他能看见地面上一条又一条黑色的小蛇正在快速地朝着律恒靠近。 “恒哥……”闻柏舟浑身紧绷，“有药吗！？” 叶驰已经打开了扩音模式：“律队！周围有许多蛇过来了！你找时机上车，我要射驱虫弹了！” 律恒闻言，没有抬头，他举着枪在自己的附近不断地用激光模式画着圆。 一条又一条的小蛇在激光之下被拦腰截断，无数的血液涌出，发出一阵阵让人头疼的恶臭。 这些蛇是冲着他来的，他不能靠近战车。 律恒一步一步地往芬里尔那边退，手里高能激光枪不停地打出刺目的光芒，将用来的蛇潮打断。 “他越走越远了……” “他不能过来了！”叶驰说，“我们去找他。” 战车缓缓动了起来，可就在这一瞬间，游曳向律恒的蛇突然止住了动作。 这像是按下暂停键一般的场景格外诡异。随后它们集体转身，朝着战车爬来。 “卧槽了！”叶驰狠狠地骂了一句，“这他妈是有指挥吗！？” “先放药。”闻柏舟说，“药如果足够多的话，也能帮到恒哥。” 话音一落，战车尾部射出了一团团的白雾。 驱虫杀虫的药剂从战车后方的喷气□□出，只眨眼间就让薄雾变作了浓雾。 远处的人与狗彻底被雾气淹没，什么都看不见了。 车上的蛇似乎是受不了药效，它们一团接着一团的散开，滑落下车，不知道去向了哪里。 “有用，别停。”闻柏舟咬牙道，“它们肯定在找没有药气的地方，我们现在不能停！” 叶驰再度发动了战车：“我会一直撒药，你注意看律队！” “好！” 闻柏舟点点头，他的目光几乎不敢从车窗边挪开。 一股股药雾从战车尾部喷洒开来，与外部的雾气融为一体。 在这样的环境之下，闻柏舟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叶驰打开了车外的拾音器，他能听见药雾喷洒的“滋滋”声，也能听见蛇群游曳的细小拖动声。 可他看不见人，也听不见人挪动的脚步声。 只很偶尔的，高能激光枪的激光会刺破浓雾，在他眼睛里留下一点残影。 这是律恒报平安的痕迹。 恒哥…… 闻柏舟咬紧了牙关，他死死盯着激光射来的方向，脑袋里不停地回想着小别墅。 如果他们在车里，或许不用畏惧这个蛇潮。 可律恒在车下。 不管他多强悍，他始终只是个肉体凡胎！蛇只要敢去死，只要足够多，迟早能将他淹没。 他需要一个蛇潮去不了的地方！ 高能激光枪亮起的距离似乎更远了。 明明他们在开车靠近，怎么会离人越来越远！？激光射来的频率也变得更加低了。 “恒哥！” 闻柏舟忍不住打开扩音模式：“你还好吗！” 似乎是在回应他的声音，高能激光枪的激光再次亮了起来。 “好像起雾了。”叶驰突然说，“光有点不一样了。” 闻柏舟心里一突，这种时候再起雾，他们停止喷药也看不见人的。 怎么办，怎么办！ 他看着远方，心脏似乎被黑纹巨蟒揪紧了。 它的尖牙抵在了心房上，只需要轻轻一合，就能让他心痛如绞。 闻柏舟咬着嘴唇，脑子里不停地想着自己的小别墅。 算我求你了，哪怕只有一次！提前开一次门吧！ 高能激光枪再次亮了起来。 可在那样的激光背后，似乎又透出了另外的一种光芒。 它像是家一样，有着橙色的暖光。暖光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 “恒哥！”闻柏舟大喊，“转身进门！” 第140章 【二合一】 浓雾之下, 是无数动物爬动的窸窣之声。 黑色的细蛇如同具象化的水流，它们如同潮水, 一波接一波的涌过来。 高能激光枪的枪柄发烫, 这是使用频率太多的标志。 律恒一脚踹开已经爬到脚底的蛇，随后又干脆直接踩在蛇上，一步步朝着芬里尔靠近。 特制的战靴靴底有着刺一样的防滑纹路，以律恒的力量而言, 用力碾压可以直接将脚底的蛇碾成蛇肉酱。 但即便是细蛇, 血液里也有着不小的腐蚀性。 律恒收着力道, 脚下快速动着的同时, 没有执枪的左手速度极快地从大腿处的枪套里抽出了一把匕首。 那把匕首比普通短匕更长一寸, 即便在可见度十分不乐观的现在, 也依然反射着寒光。 那光来自浓雾另一头的两辆战车。 药雾笼罩在车上, 除了一点车头的轮廓, 律恒什么都看不见。 但既然药雾一直在喷洒, 他就相信车里是安全的。 脚边有蛇顺着攀上了脚背，律恒熟练地甩腿弯腰, 将一刀就将附近的蛇群切成了两半。 明显的恶臭熏得他大脑有些发昏, 但他的动作却一点不慢，不管是涌来的蛇群还是偶尔跃起的蛇。只要刀光一起, 就必然会被阻拦。 随着他且战且退, 来路上积满了细碎的蛇尸与一条漆黑的血路。 “嘶……” “嘶嘶……” 涌来的蛇越来越多，但幸好手里的高能激光枪不再滚烫。律恒举枪再射，刺目的激光在蛇群里划出了一个血流滚滚的Z字。 “芬里尔。”律恒头也不回地喊, “你那里情况如何？” “汪呜！还没死！”芬里尔说。 黑纹巨蟒伤得很重, 最后反击后，再没有掀翻黑色大狗的力量。 芬里尔叼着它, 像叼着一根磨牙棒一般来回地甩。 恶臭的墨绿色血液留了遍地，滋滋的腐蚀声不绝于耳。有血液溅上芬里尔的表皮。直接将它黑色的皮毛腐蚀了干净，露出了里面银白的金属机身。 “嗷呜。”芬里尔的吻部已经完全被血液与电磁子弹的冲击力破坏，连虎牙都已经裂掉了两颗。 它感到自己咬不稳黑纹巨蟒后，干脆仰头用力一甩，将黑纹巨蟒甩到一边。随即一跃到蛇背后，对准七寸再次开枪。 电磁子弹的声音的声音随着一股浓郁的恶臭再次传来。 律恒没有回头。他用高能激光枪清理了自己附近的蛇潮后，才倒退着跳了几步：“还没死？” “没有汪。”芬里尔回答说，“它在吃小蛇。” 律恒闻言浑身一震，他想尽快靠近黑纹巨蟒，却又担心自己动作太快，会刺激到整个蛇群。 他连开两枪，冷静道：“你盯着大蛇，别让它跑了。别让它吃小蛇！” 芬里尔当即道：“好汪！” 电磁子弹的声音消失了，一股压缩喷剂的喷涂声传了过来。浓雾的白雾从背后蔓延来。 那是芬里尔搭载的驱虫杀虫药剂正在工作。 可不知道是不是已经靠近了黑纹巨蟒的缘故，那些在车边闻着味道就跑走的蛇，却在药雾里更加兴奋了起来。 即便他一直踩着蛇不停地移动，蛇潮依然缓缓地漫过了他的脚背。 旷野里无处可躲，也没什么工具可以利用。律恒当机立断抬腿挥刀，将脚面的蛇全部斩落，就在这时，远处的战车突然传来了鸣笛声。 “嘟嘟——” 剧烈的声响让蛇群的涌动一停。 随即，稍远处的蛇居然齐齐转身，循着笛声而去！ 律恒：“！” 他当即扬手又是两束高能激光，随后马不停蹄将激光枪切入电磁攻坚模式，循着感觉远远开了一枪—— “轰——” 电磁子弹落在地面上，直接将地表炸出一个都大的坑洞。 无数的细蛇顺着沙土扬飞上天，黑血如墨洋洋洒洒地落了一地。 一枪过后，又在较近位置再开一枪。 电磁子弹炸开的泥土铺天盖地的涌来，趁着蛇群的注意力全被爆炸吸引，律恒速度极快地连退数步。 下一刻，爆炸声平，蛇群再次涌来。 “呜汪！”芬里尔跳了起来！ 它脚边不知什么时候爬来了许多小蛇，那些蛇顺着黑纹巨蟒尾部的创口钻入，其他蛇没抢到伤口，便顺着黑纹巨蟒满是污秽的巨大蛇身往上爬。 黑纹巨蟒抽动着，猩红的蛇眼似乎再次亮起了红光。 “嘶……啊……” 无形的声波荡漾开来，爬至七寸创口的蛇群一滞，随即它们绕过七寸，缓缓游向蛇头。 黑纹巨蟒的头口早已被芬里尔与律恒击伤，它长大了蛇口，一口一口吞吃着游来的小蛇。 它瞎了那只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止血，一点微光缓缓从里面冒了出来。 芬里尔的双眼如实记录下了这一幕。 “律恒。”芬里尔“汪呜”了一声，“我们需要撤退汪。” 律恒想到芬里尔之前说那条巨蟒在吃小蛇，不由得问：“它在复原？” 芬里尔张口对着巨蟒的头首再次开枪，巨大的轰击声后，它才回答道：“没错汪！我们的火力不够汪！” 暴起的沙土落在了巨蟒的身上，不一会儿，黄沙就被血染成了黑色。 黑纹巨蟒缓缓扭曲，突然它勾起尾巴，猛地朝芬里尔卷来！ 芬里尔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跳，它落在巨蟒高扬的尾巴上，黑血腐蚀着它的脚底滋滋作响。芬里尔毫不犹豫地大嘴一张，又是几颗电磁子弹！ 黑文巨蟒被打得不停地扭曲。 紫红的蛇信吞吐:“嘶……啊……” 芬里尔的动作突然一顿，它漆黑的狗头转向律恒，长大的嘴里，电磁枪管直直地对准了律恒。 “嘶……啊……” 黑纹巨蟒扭过头，看向距离他们已经不远的律恒。 “嘶……啊……” 无形声波荡开，律恒的大脑被冲击得一阵阵发疼，胸口翻江倒海，反胃感一股股的往上冒。 芬里尔如同黑纹巨蟒一样，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背影。 大张的嘴里，电磁枪管正在亮起光。 黑纹巨蟒吐出蛇信：“嘶……啊……” 枪管越来越亮，就在电磁子弹要破膛而出的那一刻！ 芬里尔猛地一转头，连发的电磁子弹如同大雨落在黑纹巨蟒的身上，巨大的冲击力带着巨蟒连连翻滚。 “汪呜！”芬里尔的叫声里，爆出了巨大的干扰声，“建议撤退……汪！” 律恒没有回头，他抬手看着眼前望不尽的蛇潮，冷静道：“没有退路。你有炸弹吗？” 芬里尔哑着声音回应：“有自爆程序汪。” “好，你跑过去让他们先走——” “恒哥——！” 闻柏舟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律恒忘了言语惊惶抬头，就听闻柏舟再次说：“你还好吗！？” 那声音明显来自战车里的扩音器，律恒猛地松了口气。 只是这短短的一句话，却让他比面对蛇潮还要紧张，背脊竟然都被骇出了一身热汗。 律恒把高能激光枪转回了激光模式，扬手冲着战车的方向开了一枪。 一枪过后，他听见闻柏舟喊道：“恒哥——转身进门！” 什么……？ 律恒刹那间有些不明白闻柏舟在说什么。 可他的身体却已经本能的循着闻柏舟的话转过了身。 浓雾之中，在距离黑纹巨蟒更远的地方，隐隐的透出了一些黄光。 那黄光很暖，是他常见的灯光。在光芒之上，还有一个反射着灯光的大建筑。它应该是个玻璃雕刻的六面体，像个放大的玻璃糖罐。 芬里尔喉咙里发出了欢喜的呜咽声。 律恒毫不犹豫拔腿就跑：“走！” 他动作一快，蛇群顿时受刺激一般，加速朝他冲了过来。 可他什么都顾不了了，眼里只有那发着暖光的地方。 几步越过黑纹巨蟒，律恒抬手又是几枪，高能激光光束直接顺着表皮的创口进入了内部，巨蟒身上顿时发出了一阵油脂爆开的滋滋声。 激光顺着蛇躯向上，停留在了猩红的蛇眼处。 蛇眼在高能激光光束的作用下，直接炸开，留下了一个红白交织的血洞。 脚面已经有蛇攀上，律恒不再留力，每一步都踏出了一个黑血脚印。 手里的高能激光枪再次热得烫手，他却没有放开，而是对着身后再开了几枪。 刺目的激光成为了战车最好的路引。 破败的双开铁门出现在眼前时，战车快速地略过了一人一狗，强势地撞开了紧闭的铁门！ “恒哥！”闻柏舟不等战车停稳，直接跳下了车，“进门！” 他伸出手来，律恒猛地用力一冲，远远地握住了他的手。他冲势极快地冲入了大铁门。整个人直跑到了战车车头处，才堪堪停稳。 下一刻，芬里尔也冲到了他的身边。 缠绕着他们的小蛇在未知力量下，被拦在了铁门之外。 它们吐着信子，嘶嘶叫着想要往上攀爬，一条接一条，竟然隐隐想要组成一座蛇墙。 可下一秒，又有一战车驶了过来。战车直接压过未成形的蛇墙，带着一轮子的黑血，进入了后院里。 “恒哥！”闻柏舟跑到律恒身边，“你怎么样？” “没事。”律恒喘着粗气摆了摆手，“这些蛇必须抓紧时间处理，不能留着，是个祸患。” 他撑着车头，冲刚跑过来的严峰说：“严中将，我需要一套新的作战服和几套火焰枪。” 严峰看不见门，不知道门后的情况有多么凶险。 可他看着律恒和芬里尔的状况，一言不发地转身进门，没几分钟就带来了一套全新的特制作战服与几套火焰枪。 律恒直接在车旁换下了已经腐蚀坏掉的作战靴与作战裤。 他甩掉了身上装满了物品的战术背包，换了一套新的。又穿戴上了外骨骼，佩戴好连生与归耀的高能激光枪后，才扛起一把火焰炮，又拎了一把长刀。 “我去杀蛇王，你们就在门口用火焰枪烤小蛇。”他说。 叶驰道：“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你就在这里喷蛇。”律恒说，“场地不够大，两个人反而容易畏首畏尾。”他说着顿了顿，转头看向闻柏舟：“舟舟，门就拜托你了。” “好。”闻柏舟用力点点头，想了想，又说，“我们先杀外面的蛇，杀完了你再去。” 律恒摇头笑道：“那条蛇王十分诡异，它的恢复能力很强，有些像我们在泽城遇上的千眼黑蛸。不能给它恢复时间。这门也开得古怪，不知道能维持多久。我去速战速决。” 他说完，拿着武器毫不犹豫地往外走。 闻柏舟只能说：“你要小心，我会努力开门的。” 律恒回头看着他，温声道：“感觉到门快关了，你就叫我。我能赶回来。” 话音一落，他坚定了迈出了门。 被战车碾压的小蛇刚才聚拢，目标就再次出现了。它们狂躁着涌动，迎接它们的却是从未感受过的炽热。 火焰炮带着易燃药剂，将蛇群变作了一片汪洋。律恒循着记忆靠近黑纹巨蟒，却发现只是这短短的时间，他刻意毁掉的蛇眼居然又一次的复原了。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或者……这到底是什么变异方向？ 地面的蛇与海里的黑蛸，居然拥有同样的吞吃同类用以自我复原的力量。 律恒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冰雪季时他遇见的那个蛇窝。 几百条或大或小的蛇就聚集在那个废墟里。曾经他们以为那是要群居以抵抗严寒。可现在想来…… 那是在抵抗严寒，还是这条黑纹巨蟒，给自己准备的越冬盛宴？ 别墅后门口已经燃起了熊熊火光，律恒扛着火焰炮，冲着还在涌动的蛇潮来了一炮。 汹涌的火焰在蛇群里燃起，只眨眼间，就靠着易燃药剂蔓延开来。 黑细的小蛇从未见过这样东西，它们体内对于火焰的畏惧顿时压过了对黑纹巨蟒的言听计从。 蛇潮乱了起来。 律恒再开几枪。 几乎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这片旷野就变作了一片火海。 奔涌逃命的蛇潮遵循着黑纹巨蟒的意志远离了它，一人一蛇就这样在火焰的包围圈里对视。 黑纹巨蟒吐出蛇信：“嘶……啊……” 下一刻，冰冷的炮筒直接堵在了巨蟒的毒牙上。 炽热的火焰直接从口腔里一路往下。 黑纹巨蟒猛地扭曲起来，它发出无声的哀嚎，一股股黑烟从嘴里不断冒出。 特殊的头盔将声波阻挡在外，律恒放下火焰炮，拾起长刀绕道黑纹巨蟒背后，对准黑纹巨蟒的七寸直接插了下去！ 锋锐的长刀在外骨骼几十倍力量的加持之下，直接斩断了黑纹巨蟒的脊骨！ 刀身顺着破开的脊骨往下，刺破了下腹的皮囊，深深地钉在了地里！ 黑纹巨蟒剧烈地挣扎了起来，它的尾巴不停拍打地面，将无数的沙土扬起，嘴巴开合蛇信不断随着毒液吐出。 律恒压着刀柄，一步不让。 不知过了多久，身下的挣扎渐弱。 律恒缓缓放开手，抬头一望，只能看见汹涌的火海。易燃药剂随着蛇群的奔逃，几乎染满了这片旷野。 他被包围在火焰里，仔细一看，还能看见火海之下有着一团一团焦黑的痕迹。 那些或许是奔逃的蛇群，也可能是地底被惊动的虫群。 但不管是什么，只要沾上了易燃药剂，都会被烧个精光。 他再次低下头，去看被长刀钉在地面上的黑纹巨蟒。 无数的血液顺着下腹的刀口浸出，将底下的地面染做了纯黑。黑纹巨蟒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但律恒知道，它还活着。 他抬脚踹了踹黑纹巨蟒。特制的作战靴靴底似乎又要被腐蚀了，抬脚的瞬间，脚底多了一些奇怪的黏糊感。 黑纹巨蟒很轻微的扭动了一下。 它已经没有力量再挣扎，也没有能力再发出声波进攻。 它储备的子民已经被火焰完全吞没。它也无力再去制造下一批子民。 血红的双眼逐渐变得暗淡。 黑纹巨蟒吐出残缺的蛇信，它没有发出声音。 律恒站在一边，看着那双如同鬼火一样的眼睛逐渐熄灭。 许久后，他才走到黑纹巨蟒身边，拔出了钉入地面的长刀。黑纹巨蟒的身体在神经作用下反射性地卷曲了起来。 律恒收起刀，弯腰直接用带着战术手套的手插入了黑纹巨蟒的七寸里！ 他握紧了黑纹巨蟒的脊骨，另一只手抓紧了黑纹巨蟒的尾部。他驮着它一步一步地往火海走去。 熊熊火焰丝毫不退。律恒站在距离火海两步之遥的位置，他用力深吸一口气，随即拔腿猛冲进火海！ 火焰舔舐上他的作战服，炙热的温度隔着衣服几乎要将他融化。 律恒埋着头，速度极快地朝着铁门冲去！ 脚下一步步的变得更加粘稠，他似乎不仅仅只是踩在沙地上，他还踩在了难以形容的泥土地上。 每一步，泥土都想拔掉他的鞋，让他每一步都跨越得十分艰难！ 可他并没有被这样的粘稠绊住，在外骨骼的作用下，他越跑越快。 火焰之后，隐隐出现了一扇破败的铁门。 “恒哥！” 闻柏舟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律恒绷紧神经，奋力一跃—— 他带着蛇尸直接摔进了门里。 一群人顿时围了过来。 “快！快！衣服脱掉，已经不隔热了！” “头盔！头盔摘下来！他要呼吸不上来了！” “鞋子！他鞋子又被腐蚀了！赶快别受伤！” 律恒躺在地面上，任由他们七手八脚地扒掉了自己的特殊防护服。他喘着粗气，看着被灯光照得暖融的后院，好一会儿才说：“那条蛇有古怪，你们拿去研究。它的皮特别坚韧，刀枪水火不侵，应该是一种新材料。” “好好。”严峰连忙道，“你别操心，你怎么样？” 律恒喘着气：“小耀，把你捡到的皮拿出来。” “哦，好！”归耀这时才想起，他们车上还有一张蜕下来的蛇皮。他连忙去战车旁边翻找。 律恒短暂地缓了一下，就趁着地面坐了起来：“我没事，你们别担心。倒是舟舟，你有没有怎么样？”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闻柏舟，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担忧。 “我？”闻柏舟说，“我好像没有怎么样……呜。” 大脑突然尖锐地痛了起来，耳边响起了无数的“吱呀”声。 那声音像是有人推开了一扇许久没有人到访的大门，它陈旧又破败，轻轻一碰，就吱呀作响。 “好……痛……”闻柏舟捂着头，他想要蹲下来，可刚一动作，眼前猛地一黑！ 他浑身一软，直直倒了下去。 律恒猛地抱住了他：“舟舟！” …… 闻柏舟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好像走在一片旷野里，这里明明一片漆黑，他却觉得自己似乎看得见东西。 他知道脚底下是一片大地，也知道只要顺着这条路往前走，他就能看见一扇门。 推开那扇门，他就能回家。 家里有他爱哭却在关键时刻扛得起来的爸爸，还有一直忙忙碌碌却会给他惊喜的妈妈。 哦对了，还有姐姐。 他那个年少就离开家里的姐姐，最近也回来了。她和妈妈一起，给了他一个惊喜。 他只要一路顺着往下走，就能回家。 “吱呀——” 身边似乎有风刮过，黑暗里，有一扇门被风莽撞的推开了。 那扇门很破旧了，它像是某个废弃工厂的大门，摇摇晃晃地挂在那里。风一吹，翘起的铁皮就颤颤巍巍的发颤。 他看了一眼，没有对那扇门产生好奇。 往前刚走了两步，开门声又穿了过来。 这次打开的依然是那扇门。 隔着半开的门，他似乎能看见门后繁华的都市，无数的飞车在空中飞舞，数不清的射灯在黑天里划出明亮的线条。 闻柏舟停了下来。 “吱呀。” 大门猛地对他敞开了，热闹的声音顺着门传了出来。 闻柏舟眨了眨眼，他扭过头，再次往自己的目的地走去。 每走一步，都会有一扇门为他而开。 门后有荒芜，有繁华，有崭新的科技，还有雕梁画栋。 它们随着他的脚步越开越多，开门之声不绝于耳。 “你好烦呀。”闻柏舟站在黑暗里，突然说。 那些门敞开着，安静地对着他。 “我不要这些。”闻柏舟平静地注视着它们，“我只想回家。” 第141章 【二合一】 严峰守在治疗室外, 眉头皱出了深壑。 隔着屏幕，能看见闻柏舟安静的躺在监护室的诊疗床上, 他床头的监护仪器上, 各项数据都平稳的亮着。 严峰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些数据，心里乱麻一样的焦虑着。 医生从走廊另一边走过来，低声叫了声：“严中将。” 严峰看着他手里的报告单，沉声问：“怎么样？” “各项检查数据都很正常, 一定要说的话, 就是有点疲劳过度。”医生迟疑着说, “或许……他只是太累睡着了。” 严峰皱着眉头, 好半天才道：“希望如此。” 他们现在已经不在小别墅里了。闻柏舟昏迷之后, 在小别墅里做完基础检查, 严峰就把闻柏舟转移来了玉京特别战区附属医院里。 所有能查的都加急查过, 哪里都没有问题。 可闻柏舟就是好端端的突然倒了下去。 严峰翻着手里的检查报告单, 突然就有些自责。 这次开门的时间提前了三十个小时, 这原本就很不同寻常。可那时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蛇潮里，包括闻柏舟本人也是如此。 他问过闻柏舟的情况, 又看他一直非常精神, 就答应了他先灭虫潮，再进屋检查。 谁知道就这么点时间, 闻柏舟就直接倒了下去。 他应该让闻柏舟先做检查的。 “严中将。”宋女士匆匆赶了过来, “我们舟舟怎么了？” 他扭头看着行色匆匆的宋尧，艰难地道：“不知道。查不出问题。” 他绝不会因为医生说看起来没问题，就以为这真的没有问题了。 闻柏舟面对的一直是超过目前科技太多的东西, 查不出问题, 绝不等于他没有问题。 更甚至……严峰反而期待他们能查出些什么。至少这意味着他们有方向可以治疗。 相比而言，门不门的, 反而没那么重要。 他们已经从门后的世界获得了足够多的利益。这些东西已经足够让他们进入下一个科技世代。 路要一步一步的走，科技也要一点一点的去突破。贪多嚼不烂的道理，他们比谁都更清楚。 闻柏舟本人的健康，才是现在的重中之重。 严峰看着神色焦急的宋尧，低声道：“宋女士，我感到很抱歉。” 宋尧抿着嘴唇，她透过玻璃看着监护室内的闻柏舟。 她的舟舟躺在那里，嘴唇干燥、面色有些发白，看起来不怎么健康，但她其实早就看习惯了这个模样。 这孩子投入去做某些事的时候，总会全副身心的沉浸进去。会忘记吃饭、忘记休息，要一鼓作气的将事情办完了，那些被他大脑遗忘的疲劳辛苦，才会再次找上门，将他压垮。 他现在看起来，就像是熬了几个漫长的夜晚，画完了一副让自己格外得意的画作，于是将画笔一扔，就地睡着了。 宋尧定定地看了他许久，想不起来自己面对过多少次这样胡来的闻柏舟。 她心中无数情绪升腾，最终也只化成了一个哑声的询问：“检查单呢？” 严峰连忙递给她。 她一张一张地看得格外仔细，如果闻柏舟醒着，她肯定会拿着检查单敲他的头，说他：“一天天的不睡觉，检查报告倒是很正常。” 可现在这样，这种看起来完全健康的检查报告，都不能让她有片刻的安宁。 宋尧慢慢把检查单折了起来，正想放进包里，才突然意识到：“这个你们要留着是不是？” “不留。”严峰连忙说，“医生那里有电子档，纸制报告您可以拿回去。” 宋尧点了点头，她收好报告单，才慢慢地说：“你们不要通知老闻，他爸爸的计算进入了关键期，这关乎着咱们飞机的下一步研究，不要去打扰他。至于舟舟……” 她将目光再次投向安睡着的闻柏舟，轻声说：“不是说舟舟疲劳过度吗？那我们别慌，就先等一等，看看他……能不能睡醒了。” 她说完，走到一旁坐了下来，似乎准备在这里守着。 严峰迟疑许久，才跟着走了过去。 …… 闻柏舟依然走在路上。 这条路很黑也很远，但神奇的是，他并不觉得焦虑。 他笃定了目的地就在前方，所以身边的一切都不会将他动摇。 那些随着他的脚步打开的门越来越多，里面的环境逐渐变化了。 门后多出了许许多多的人。 有啼哭的婴儿，有哀嚎的孩童，有惨叫的少女，还有濒死的老人。 风一阵阵地吹着，寒风带着声声凄切的呐喊，萦绕在独行之人的身侧。 那凉意不仅仅只是在耳畔，它刮在身边，就要浸透到骨子里去。 闻柏舟觉得越来越冷了，他把手插进衣兜里，裹紧了衣服慢慢地走。 眼前猛地打开了一扇门。 门内流血漂橹，有浑身染满血污地人睁大了眼，朝着他伸出手。 闻柏舟注视着那双眼睛，默默倒退了一步。 “你这个伪善之人！” 门内有人怒号。 紧接着，无数咒骂从其他门里传了出来—— “你见死不救！” “你这个道貌岸然的懦夫！” “你这个欺世盗名的败类！” 听着那些高高低低咒骂的话，闻柏舟突然觉得有些委屈。 他只是不想走进那些门而已。 “我不是医生，没办法治病救人。我也不是圣人，做不到普度众生。我没什么权利，也没有更多的能力去阻止战争。” 他坦然地看着门里的一切，慢慢吐出一口浊气：“我承担不来那么多的人命。” 所有的咒骂声突然一滞。 它们尴尬地收了声音，没有了七嘴八舌的怒骂，似乎连呼吸的空气都开始发冷。 闻柏舟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鼻子，他迈步绕过那些敞开的门，再次往前走去。 随着他的脚步，身后看不见尽头的门一扇扇关闭。不久后，他眼前又出现了新的门。 一步跨出，破旧的大门豁然打开，门后是堆积如山的金银。 又一步跨出，另一扇门后，是数不清的高科技产物。 再跨出一步，门后甚至出现了历史上知名的大艺术家，对方转过头，冲他微笑：“孩子，来，你到我身边来。” 闻柏舟顿住了脚步。 他凝望着那位艺术家，许久后才开口：“我很喜欢您，但我已经有老师了。” 说完，他再次往前走去。 这一次，门后出现的不再是痛骂，而是无数的保证。 “我很欣赏你，你来拜我为师，我会让你青史留名。” “孩子，只要你进来，你将成为这个国家的王。” “我有无数财产，我能左右这个世界，只要你来，你就是我唯一的继承人。” 闻柏舟面对他们，比面对之前的咒骂更要坚定。 “我不缺爸妈，不缺钱，也不缺爱。”他冷静地说，“至于青史留名，我自己会努力。” 他一直坚信着，每一个作品，都有它自己的命运。 作为创作者，他只能保证自己落下的每一笔，都不辜负他的付出，也不辜负他一路走来的感悟。 画笔收起的那一刻，那幅画就完完全全的交付给了观众。 它会有怎样的命运，会被如何解读。都是创作者再也左右不了的事情。 即便他的声名与作品的命运息息相关，他也只能保证自己不浪费每一场经历。 优秀的老师他已经有了，丰富的人生他也正在经历着。他不需要其他外力，来帮助他“青史留名”。 不知道走了多久，寒风已经足以将他冻僵。 可他一直在走着。 并且坚定的走到了一扇紧闭着的门前。 那扇门被寒冰封冻，破旧的铁皮上甚至染上了血色。闻柏舟伸手一碰，连指尖都被冻得发疼。 他收回手，只这一瞬间，身侧顿时又打开了两扇门。 门后是他自己。 或者说，是两个未来的闻柏舟。 一个他意气风发，被所有的赞美环绕，家人与朋友为他为傲，他是享誉世界的艺术家。 一个他寒酸落魄，身边是无数无人欣赏的画作与酒瓶。他与酒与画笔相伴，无人在他身侧。 他站在两扇门中间，脱下自己的外套裹在手中，用力去推那扇打不开的门。 “你不过来吗？”艺术家闻柏舟问，“你只要过来，就能拥有一切。” “你不来救救我吗？”落魄的闻柏舟问他，“我是另一个你，你不来挽救自己的人生吗？” 闻柏舟用力推着门，他低声说：“我从来只认为，只有经历才能造就一个人。我没有经历过的生活，那就不是我。” 他侧头看着那个落魄的闻柏舟，说：“如果你是我，那你就该知道，只有你自己才能拯救你自己。” 他说完话收回眼，更用力地去推门。 寒气浸透了外套，染上了他的手心。 身后寒风呼啸，吹得他很冷。手里寒冰刺股，冷得他牙根都在打颤。 可他没有松开手，他没有犹豫地用尽全力在推门。 “咔嚓。” 冰层破裂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冰层缓缓皲裂，稀碎的冰屑一点点落入脚下的漆黑，随后是小块的冰块。紧接着，大块冰块如同山崩一样的裂开。 它们坠入漆黑，如同坠入永不见底的深海。 “吱呀——” 铁门被缓缓地推开来。 “砰——” 身后所有的大门齐齐关闭，唯有眼前这一扇，被人用力的推开了一道缝。 闻柏舟用力地挤进了这道只对他敞开了一条缝的门内。 门后，有温暖的灯光倾泻而下，驱散了他身上所有的寒冷。 耳边渐渐多了一些声音：“嘀——嘀——嘀——” 眼前的深黑在嘀嘀声中逐渐消退，有光刺得他眼睛反射性的流泪。 “舟舟？” 手里感受到了一个温暖的温度，有人握住了他的手，正在呼唤他。 “舟舟，能听见吗？” 闻柏舟眨了眨眼，将眼里更多的泪水逼出眼眶。一个人影逐渐出现在了他眼前。 “……妈妈？”闻柏舟轻声喊，“你怎么了？” 宋女士一贯搭理得精致的头发都散了下来，她握紧了闻柏舟的手又哭又笑：“没事，你吓着我了。” 闻柏舟慢慢回过神，他看了看身侧的环境，想了想才问：“我昏倒啦？” “嗯。”宋女士试了试他的额温，“已经没事了。” “那肯定是没睡好。”闻柏舟说，“您别担心。我就是太累了。” 只这两句话的功夫，严峰已经把医生叫了过来。 宋尧退到一边，看医生给闻柏舟做检查。 闻柏舟配合着医生，一边回答医生的问题，一边问严峰：“家里怎么样了？” “家里一切照常。”严峰说着，又补充了一句，“小律没什么大碍，今天就能出治疗室。” 闻柏舟点点头：“嗯嗯，别的呢？” “都一切顺利。”严峰简单地说。 律恒从火里带出来的那条蛇尸，已经第一时间交给了之前研究灯尾人面猴的专家组。 对于这条奇怪的蛇，专家们异常的重视。 不仅仅在于它的皮足够的坚韧，更在于从芬里尔那里得到的录像。 小蛇如同被蛊惑一般，一波接一波的游走到大蛇嘴边，被大蛇吞吃。而大蛇就依靠着吞噬同类，从必死的重伤里极快的恢复。 即便早已研究过灯尾人面猴，黑纹巨蟒这样的动物，依然大大的超出了专家们的认知。 这样的蛇，让他们产生了对环境与未来战场深深的忧虑。 艾瑞巴的实验室里先后出现了这样异常的动物，他们想做些什么？真的打算毁灭蓝星吗？ 生化专家们聚在一起研究蛇尸，材料专家组里也得到了新鲜玩意。 严峰将那张蜕下来的蛇皮交给了他们。 那张蛇皮刀枪水火不侵，有着极佳的韧性与结构。材料组的专家们简直爱不释手，拿到的一瞬间，就制定下了实验方案，将工作分配给了手下的研究人员们。 严峰忙忙碌碌地安排好这些事情，又赶回医院看闻柏舟。 他心中想着，如果等到第二天的中午闻柏舟还没醒来，他就要去联系大首领，讲这件事告诉他。 大首领为期两个月的国事访问已经走了大半，等中午的时候，大首领的所在国家恰好是晚上十点钟。这时候应该已经没有什么工作，恰合他报告。 却没想到，只是过了一夜的功夫，闻柏舟就醒了。 他好像真的只是睡了一觉，缓过神来就格外的活蹦乱跳。 等到医生一走，他就掀开被子想要下地。 宋尧把他按在床上，连声追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没有，除了感觉好饿啊，别的什么感觉都没有。”闻柏舟说，“我就是睡了一觉呀，妈妈你不要紧张。” “已经叫人给你打饭去了。”严峰插话说，“真的只有饿？头痛不痛？身上痛不痛？或者别的感觉有吗？” “没有，统统都没有。”闻柏舟摇了摇头。 “那做梦了吗？”严峰又问，“有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对你说话？” 这是他最近这一年，以“异世界大门”为关键词看了无数的小说，得出的一点微小的结论。 闻柏舟奇怪地看向他，好一会儿才说：“严叔叔，你这个问题听起来真不像个中年人。”他说完自己就乐了起来：“有做梦，但是梦里乱七八糟的，我忘记了。” 宋尧一听，眉头就皱起来了：“真的忘了？全都忘了？” “唔……也没有吧。”闻柏舟小声说，“我梦见特别多的门，它们都想我进去。” 宋尧一听，心里猛地揪紧了。她抓着闻柏舟的手，温柔地追问：“然后呢？你进去了吗？” 闻柏舟摇了摇头：“进去了就出不来了，我才不会进去。” 虽然不知道这种认知是怎么来的，但他就是格外的清楚，那些门一扇都不能碰。 碰了，他就回不了家了。 这短短的一句话听得宋尧心惊胆战，她俯下身抱住闻柏舟，久久没有松手。 “别害怕啊宋女士，你可是设计院最牛逼的设计师，这种小事情可不能让你害怕。”闻柏舟笑着环抱住了她，“你们都在家里等我，我不会乱跑的。” “胡说。”宋尧说，“你最爱乱跑了。从来不着家。” “那我现在没有乱跑嘛。”闻柏舟拍了拍她的背脊，“我可有分寸了，不该乱跑的时候从来不乱跑。” 他花了一点时间哄好了情绪失控的宋女士，才看向严峰说：“我觉得我没问题了，我可不可以出院啊？” “不行。”严峰严肃地说，“你的感觉不重要，你昏倒之前都还说自己很好。看医生怎么说。” 闻柏舟：“……好的吧。” 他难得老实地又在医院里住了三天，这三天天天检查，都查不出任何异样。严峰只能点头让他出院。 可即便出院了，玉京特别战区也安排了一整个医疗专家团队在1号楼里待命。 闻柏舟这是第一次与律恒他们分开这么长的时间，见到人了，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似乎还挺想念他们的。 连生将他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几遍，才有些担心地问：“小闻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一切良好才出院的。” 他张楷双手，大大方方地给人看，直到双眼对上律恒安静的视线，才突然有些害羞地放下了手。 律恒那天扛着黑纹巨蟒的尸体冲进门来的场面格外有冲击力。 他背后是熊熊燃烧的烈火，身上是沾满了墨绿血污、已经被腐蚀坏掉的防护服，崭新的头盔上溅上了黑色的痕迹。可那些黑痕，却一点都挡不住他锐利的眼睛。 闻柏舟总觉得，他在梦里，似乎也有这样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在家的方向，隔着深沉的永夜，安静又坚定地凝望着他。 “恒哥，”闻柏舟一步跳到律恒面前，他自如地上下打量了律恒几眼，才问，“这几天你怎么样？” “我一切如常。”律恒站在原地，任由他打量。 他细细地看着闻柏舟。 他的小祖宗双眼明亮蕴着笑意，脸上带着休息好的红润之色，就连之前在2099被折腾得干燥的嘴唇，此时都显得很是润泽。 眼神在红润的嘴唇上停了片刻，律恒温声问，“还有哪里难受吗？” 闻柏舟摇了摇头：“不难受了，我准备去后院看一眼。” 律恒一听，直接道：“一起。” 两人相伴穿过客厅，走向了通往后院的门。其他人见状，也跟了过去。 后院里放着好些闻柏舟不认识的检测设备，他绕过设备走到门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后院的大门。 双开的大铁门依然像记忆里那样破旧。失去了铁皮的大门上有着一团又一团褐色的锈迹，破开的铁皮挂在门上，风一吹，就有些颤颤巍巍地颤抖。 镂空的装饰纹上早就遍布了锈迹，零星的镂空纹路里甚至还挂着蛛网。它就像是一个早已破产无人光顾的厂房大门。 隔着门，闻柏舟还能看见旷野里的火焰。 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荒无人烟、也无草木的旷野居然依然在燃烧。 “这……一直烧着？”他点了点大门，“你们应该没有再往外面喷助燃剂吧？” “没呢。谁顾得上那些东西啊。”连生说，“就那些蛇，这么久了还没烧化呢。” 昨天的小别墅简直称得上兵荒马乱。 闻柏舟一倒，律恒几乎是瞬间就抱着人站了起来。他疾步把人送进了检查室后，自己却不肯去检查。 小别墅里医疗人员来来往往，律恒打着赤脚在小别墅里的检查室门外站了很久，直到严峰将闻柏舟转移去专业的医院，他才进了治疗室。 随后其他几人也纷纷进了检查室，根本没想起来旷野里的那把火。 闻柏舟看着那完全没有熄灭势头的火，好半天才叹了口气：“看起来只能等火灭了之后再试试了。” 慢了一步回来的严峰一听，当即道：“你想试什么？不可以胡来。” 闻柏舟张开了双手，他凝视着手心开合了两次手掌，才说：“我感觉……我对这扇门的掌控力似乎变强了，所以我想试一试。” 试试看能不能带更多的人去2099。 也要试试能不能随时随地的打开这扇门。 第142章 【二合一】 对于门的测试, 早已做过许多次。 不管是小别墅还是1号楼，都有着特别完善的测试方式。 但现在, 闻柏舟提出这个想法, 严峰却没有立刻答应。 他上下扫了闻柏舟好几眼，才开口说道：“你刚回来，才靠近这个地方，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变化。先观察两天再说。” “我都休息三天了……”闻柏舟小声抗议。 “三天。”严峰哼笑了一声, 随即他肃了神色, 认真道, “才三天。反正这门还要过两天才能开, 你现在急什么？” 闻柏舟双手背在身后, 一副听训的模样呐呐应声：“哦。” 伸手的手却悄悄伸出一根指头, 用指尖去推了推门。 没有推动。 严峰垂眸, 看着闻柏舟动作飞快地缩回手指。他有些无奈地瞪了闻柏舟一眼, 才说：“总之你们都好好休息, 这事不能急，过两天再说。” 他说完抬手看了看时间, 又道：“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医疗团队就在1号楼待命。有问题你们随时也别慌, 他们立刻能赶过来。” 连生连忙道：“您去忙，我们肯定好好盯着小闻。” “你们不陪他胡来就不错了。”严峰说, “小律, 你心里有数，多盯着点柏舟，压着他和你一起休息。” 律恒应了声好, 目送他离开了小别墅。 一转头, 就见闻柏舟往地下室去了。 不一会儿，闻柏舟就拿着一沓文件上了楼：“这是我们每次出入的时间记录表。” 他说着话, 走到了沙发上坐下，才慢慢翻阅起了记录表。 时间表记录得很详细，精确到了秒。闻柏舟先看了看最初的出入时间，才翻到最后：“我们这次强开门距离上一次关门，过去了大概90个小时。” 他刚说了一句，律恒就道：“88小时又24分钟32秒。” 律恒坐在旁边，几乎与闻柏舟头碰头地看着时间表。 闻柏舟闻言侧过头，无奈地说：“好吧，那我们严谨一点。88小时……” 他温热的呼吸直直地打在耳畔，律恒浑身一紧，猛地坐直了身体。 “怎么了？”闻柏舟顿时停了下来，他看着律恒紧张追问，“是哪里突然不舒服了？身体疼？” “没有。”律恒极快地否认。 他不敢去看闻柏舟的表情，自顾自的翘起二郎腿换了个坐姿，才低声说：“你继续说。” “你真没事吗？”闻柏舟眉头微皱，“我们还是先让医生来看一下吧？” “没事。”律恒摇了摇头，直接转移了话题，“现在距离我们回来已经过去了67个小时，如果开门时间有变化，再等12个小时就差不多了。” “那就是明天凌晨四点。”连生看了一眼闻柏舟，说，“算了，开门这事不急，也用不着大早上的爬起来测试。你们都好好休息，等严中将那边忙完了，召集人手再开门实验也不迟。” 遇到了蛇潮，闻柏舟又不知道怎么回事提前开了门。两件事相加，他们是一点都不急着往泽城赶。 大不了浪费个十天半月的在家里做测试，去晚了青鸾还能不让他们进城不成？ 闻柏舟应得爽快，结果半夜三点钟，他就打着呵欠下了楼。 刚走到客厅，就看见律恒独自一个坐在单人沙发上，正在看书。听见了脚步声，他就抬头看了过来。 脸上没有丝毫的意外。 倒是闻柏舟有些讪讪，他与律恒对视半晌，才走了过去：“你怎么没睡？” “我在等你。”律恒放下了手里的书，看着闻柏舟走到了自己身边，才说，“与严中将说好了？” 闻柏舟扫了一眼，看到了封面上“时间的形状”几个大字。 这是什么书来着…… 他想了想，实在没想起来，干脆扔开了脑子里的疑惑，直接道：“都约好了。你饿了吗？要不要吃夜宵？” “要工作了，忙完了再吃吧。” 律恒说完站起身，他转头看向门口，就见严峰绕过了入户的隔断墙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一整队的小战士。 见两人都在客厅等着，严峰笑道：“都没睡呢？” “开个门不费什么力气。”闻柏舟说，“试玩了再睡吧。” 严峰带来的小战士们都是别墅区里负责安保的老熟人们，前几次的实验也有他们的参与。眼看时间越来越近了，他们也没说什么废话，直接跟着严峰往后院去。 后院里已经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探测装备，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技术人员们正在对着一堆仪器做着测试。 闻柏舟走到门口，试探着推了推。 距离开门时间还有十来分钟，大门纹丝不动。闻柏舟见怪不怪地缩回手，又透过大门的镂空雕花往外看。 烧了几乎快要九十个小时的大火终于灭了，只余下了一团团漆黑的痕迹。等到一场风或是一场雨，这些痕迹就会完全消失。 他侧过身体，小声问律恒：“之前那么大的火，会不会吸引一些别的动物过来？” “会。”律恒垂眸凝视着他，“所以这几天不宜出行。” “我们只在门口试试。”闻柏舟连忙道，“有问题就立刻回来，不给它们偷袭我的机会。” 他俩凑在门口，悄悄聊着。 等到时间一到，闻柏舟再次伸手一推，那破旧的大铁门颤颤巍巍地打开了。 荒野里夹杂着一些灰尘味道的冷风就席卷了过来。 闻柏舟悄悄缩了缩脖子，转过头道：“门开了，我们来试试吧。” 小战士们走到他身边，他抓着当头那位小战士的手腕，正要带人往外走，一件衣服就披了上来。 律恒把他手里早就准备着的外套披在了闻柏舟身上，冷静地道：“去吧。” 闻柏舟嘿嘿一笑，牵着人往外走。可没走几步，他就走不动了。 “你过不来吗？”闻柏舟问。 “我已经贴着墙了。”那小战士说，“还是过不去。” “行吧，”闻柏舟退了回来，“下一个。” 这一批小战士是严峰最初选的人，都是各大战区里精英中的精英，但凡有一个能跟着闻柏舟过去2099，就是闻柏舟最靠谱的保镖。 可挨过试过后，他们依然谁都无法看见那扇门，更没有人能跨越那扇门。 律恒在一旁看了半天，突然道：“我来试试。” 严峰连忙问：“小律有什么想法？” “我只是突然觉得，我们从2099来这里，是进入的属于舟舟的领域。所以需要舟舟的邀请。但是他们从别墅出去，是去往2099。或许可以换一个人来发出邀请。”律恒说。 这想法让严峰眼前一亮，他当即拍板：“试试看！” 律恒走过去，学着闻柏舟的模样抓住了一个小战士的手腕：“跟我来。” 他倒退着一步步穿越大铁门，仔细观察着自己的手与对方交握的位置。 走到门外后，他分明还觉得手里握有东西，可实际上手心已经与小战士的手腕产生了不可查的分离。 “你松手了？”小战士奇怪地说。 “没有。”律恒冷静道，“我不能碰你了。” 像是手里突然多了一层看不见的薄膜，柔软却坚定的将他与对方的手分开。 就好像最初闻柏舟凿墙的时候，他从砖头的空隙里伸手来抓自己，却无论如何也抓不住。两个人的手在抽掉了砖块的墙洞里，被一张看不见的透明薄膜坚定的分开。 一连试过所有人，只要迈出了门，律恒就无法带着门内的其他人往前走。 “看来这个想法也不对。”他回到门内说，“要换其他人试试吗？” 严峰叹了口气：“你都不行，估计其他人也不行了。” 他心里还想着这个猜测，或许……如果峄城那位地堡里的杨老或者齐老师愿意来带人，指不定还能把人带过去。 只是那位杨老的身体太糟糕了，估计也不会愿意帮忙做测试。 “累了吗？”他问闻柏舟，“还要继续测吗？” “继续吧。”闻柏舟说，“我们试试开车带人。” 小别墅外早已有实验用车在等待，他一开口，严峰就叫人把车开了过来。 可结果却与以前一模一样。 车上载着小战士们，车头刚突出门外，车轮就会被莫名的力量阻挡。如果强行突围，门就有强关的风险。 律恒在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中，强硬地将车倒回小别墅时，车头上已经出现了白色的切割线。 除了足够深的切割线外，还因为他倒车的动作，车头上出现了大量的擦挂掉漆的痕迹。 “拒绝得很彻底啊……”闻柏舟喃喃道，他伸手摸了摸车头上的切割线，指尖被翘起来的铁皮刮了一下。 “看来暂时也没办法把人带过去了。动物实验……就等等吧。等我们到了泽城后再说。”闻柏舟收回手，“今天有捕捉到奇怪的数据吗？” “干扰一直存在。”闻子衿说，“捕捉到的数据波上暂时没什么异常。需要我们进一步的分析。” 她说完，又低头与身边的助手叮嘱了几句，才站起身走到门边：“带我过去试试？” 作为一母同胞的姐姐，她过去的概率理应比所有人都大。 可结果依然如第一次那样，她也被拒之门外。 闻子衿也不在意。过不去，她就迅速地回到了自己的助手身边，低声问：“刚刚有没有出现异常波？” 助手安静地摇了摇头。 “那就回去分析吧。”闻子衿并不气馁，“既然门能提早开，那就肯定有些变化。只是我们还没发现。” 严峰颔首道：“确实。这次足足提前了30个小时，缩短的这30个小时肯定有原因。可能在柏舟身上，也可能与这扇门本身有关系。不管如何，有变化就是好事。剩下的只需要我们耐心去摸索。” 闻柏舟听着他的话，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好一会儿，他又回头看了一眼破破烂烂的大铁门。 大铁门在夜风里半开着，上面挂着将落未落的铁皮，被夜风吹得直打颤。 他收回视线，平静地说：“还有别的测试，就一起做了吧。” 忙忙碌碌几个小时，直到后院彻底被太阳照亮，各项测试才实验完毕。 闻子衿带着信息组收起了自己的设备，又计划在后院里安装新的监查设备。而楼上休息的其他人也已经醒了，正探头探脑地往后院看。 叶驰大嗓门地喊：“背着我们开门测试了是吧？” “是你睡太沉了。”律恒说完，看向闻柏舟，“累不累？先去吃饭还是回去休息？” 闻柏舟伸手勾住大门，将它再次关紧了，才说：“吃饭吧，肚子饱了才睡得香。” 他确实也累了，喝了几口豆浆眼睛就变得迷蒙，坐在那里一口豆浆一口呵欠，小半杯下去，就揉着眼睛说要去睡觉。 其他人一听，纷纷挥手让他快去。 大门凌晨四点才开，也不知道闻柏舟几点醒来开始等这个事。半夜爬起来忙了几小时，现在肯定是疲累的。 等闻柏舟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连生才收回了视线，看向律恒。 律恒也看着那个已经没有人的楼梯，还未收回视线。 连生顿了顿才开口：“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律恒眨眼收回了视线，只说：“再看吧。” 连生闻言挑了挑眉：“你是不是一整晚没睡啊，昨天就没见你上楼。” 下楼吃早饭的余星野划着轮椅过来，超大声哔哔：“我作证，他真没睡。我昨天两点爬起来吃药，就发现他还醒着。” 律恒头也不抬，他给自己夹了个鸡肉糯米烧麦，才淡定地说：“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吗？” 连生看看律恒又看看余星野，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你怎么又两点爬起来吃药？吃什么药啊？” “止疼药。”律恒替余星野回答。 余星野对着连生谴责的眼神，露出一个讨饶的表情。 他想找谁替他说说话，可左看右看，身边都是些等着他挨训的感情淡薄的兄弟。 余星野只好讨好地给连生夹了块荷叶鸡：“估计是要变天，我疼得有些受不了了。你别生气，吃肉。” 其实是昨晚太疼，他摸索着下床的时候四肢疼得无力，不小心就摔下了床。那动静把一楼看书的律恒惊动了，他才知道律恒还没睡觉。 连生叹了口气，简直不知道说他什么才好。 他没滋没味的咬了一口荷叶鸡，心里兜着很多事吃了这顿饭，满心都是该说和不该说的话。 可左边是没心没肺的余星野，右边是更没心没肺的叶驰，再抬眼看着归耀安安静静吃饭的样子，只觉得看谁都很糟心。 只有他一个人在操心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 就连律恒，都跟没事人一样，镇定的吃饭喝豆浆。 连生放下碗，犹豫了很久，直到律恒起身想要上楼，他才突然开口道：“恒哥。” 律恒转过身，安静地看向他。 连生站起身道：“我有点事情想问你，我们去……”他左右看了看。 原本后院是个聊天的好地方，可现在太多人和机械在后面，反而有些不太方便。 “这样，我们去负一层的阅读室吧。刚好有些问题。”连生说。 律恒点点头，迈步走向他：“走吧。” 余星野指着他俩的背影，冲叶驰说：“你们看看这两个沉迷书本的人，真是不知道鬼片有多好看。” 叶驰赞同地点头：“想看林正英，一起吗？” “一起！”余星野立刻道，“小耀来不来？” 归耀站起身，默默地往后院移动，远离了这俩恐怖片爱好者。 …… 连生带着律恒到了阅读室。 半开放式设计的阅读室里没人。他有些松了口气的走到阅读室的小沙发边，才说：“恒哥，你……知道我找你来是为什么吗？” 律恒看着他，没有说话。 连生看着他的模样，就有些憋不住：“你怎么想的？” 律恒平静地反问他：“我能想什么？” “你对小……闻。”连生说着话，又猛地放低了声量。 最后一个字几乎微不可查。 他咽下了闻柏舟的名字，只有些着急地看着律恒：“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律恒镇定地看着他，好半天才说：“我不是不想回答你的话。那就是我的答案，这段关系，我想什么都不重要。” 连生蓦地有些词穷：“不是，你总得……对你自己，有些什么想法吧？” 对着律恒过于镇定的目光，连生都有一瞬间不知道自己在焦虑些什么。 律恒对闻柏舟从一开始就充满了耐心，这个事连生一直都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察觉到律恒对闻柏舟的情绪发生的变化？ 连生自己都理不清。 似乎察觉到的时候，律恒落在闻柏舟身上的目光，就有些超越常规的漫长了。 他总是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看着闻柏舟。 看闻柏舟跟着其他人说笑玩闹，看闻柏舟在地堡里上上下下的忙碌，也看闻柏舟小心翼翼地观察这个灰败的世界。 他就像是一个独属于闻柏舟的观察者，他的目光只为了那么一个人安静的停留。 如果他们在01号地堡，连生觉得自己说不定还会很高兴，会立刻把这件事告诉老爷子，会去问杨桐，有没有办法可以撮合撮合。 他们01号地堡总是缺少这种……在文艺作品里称为“喜欢”的心情。 绝大多数的家庭组成，或许只是因为合适。 一个人在地堡里生活太苦了，所以需要另一个人来互相支撑。 “喜欢”这种情绪弥足珍贵。 它冲动、浪漫，是令人飘在天上的情感。不属于昏暗的地底下。 可如果是律恒突然产生了这样的情感，他想，不管是自己还是老爷子，都会为律恒开心。 律恒以前的日子太苦了一些。 他十五岁就去了运输队，等到其他人满十八岁开始可以跟着运输队出去长长见识的时候，律恒已经可以单独带队执行任务。 他像一根过于紧绷的……钢铁。 无时不刻的不敢放松，永远冲在最前面，也永远不怎么把自己的生死当一回事。 如果他在01号地堡里，有了一个喜欢的人。或许这个人的存在能让他稍微放松一些，也能让他稍微……爱护自己一些。 可偏偏他们不在01号地堡。 律恒也凝视了一个……离他太远的人。 “我对我自己……”律恒慢条斯理地说，“也没什么想法。” 相比起有些焦虑的连生，他显得轻松太多。 “他有他的梦想，有必须要去做的事情。我也有。”律恒淡定道，“我不会为了他停留。” 这句话让连生有些呐呐地说不出话。 “你就……一点没想过，要和他在一起吗？” 律恒很轻地笑了起来：“连生，我说了。我怎么想都不重要。” 他与那个爱笑爱闹的人隔着时间、空间的距离。 而时间、空间都是超出了他的能力，无法被他掌控的东西。它们不会因为他的想法而产生弯曲。 余星野总叫闻柏舟小祖宗。 他的舟舟真的就是个……可望不可即的小祖宗。 “不管我想什么，都不会对最终答案产生影响。所以我的想法并不重要。”律恒强调道，“你也不用太焦虑，我不会因此分不清轻重，更不会因此忘记自己的责任。” “那……”连生犹豫道，“小……他呢？你甚至，都不打算告诉他吗？” “告诉他，并且让他也一起苦恼？”律恒伸手拍了拍连生的肩膀，“这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事情，你又何必去让他左右为难。” 他的这位小祖宗，唯一的缺点就是心肠太软。 如果闻柏舟知道了自己藏着的心思，他或许……会感到抱歉。 他什么都没做错，律恒想，也不用对我抱歉。 他收回手看着连生：“你只是想说这个？” 连生满肚子的话在他这样冷静的态度里，什么都讲不出来了。他只能胡乱点点头，说：“反正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律恒短促地笑了一声：“走吧。” 他先一步迈步往上而去。 离开了楼梯回到一楼，恰有阳光从彩窗里倾泻而下，他沐浴在阳光里，整个人都温暖异常。 律恒迈步到彩窗边，他看着眼前温暖的太阳，突然觉得，这一抹光与闻柏舟格外的相似。 他现在沐浴的阳光，是八分钟之前的阳光。 而他的小祖宗，也只是久远时间里洒落下来的一抹过去的光。 他没有任何办法，去抓住这样的一束光。 第143章 【一更】 闻柏舟睡醒的时候, 已经过了午饭时间。 见他下楼，律恒弯腰从茶几下拿出了一个保温饭盒, 问他：“吃饭吗？” 这场景和半夜好相似, 连同律恒正在看的那本书，都依然是那一本《时间的形状》。 闻柏舟走过去坐下，问他：“这书讲什么的？” “相对论科普。”律恒说着，放下了书, 起身给他拿了一双筷子。 闻柏舟听见“相对论”三个字, 就已经双眼冒星星了：“你能看懂吗……？” “勉强。”律恒说。 闻柏舟满脸佩服地接过了筷子。 相对论欸……别管科普书的门槛高不高, 反正他看着相对论三个字都不想翻开。 中午的午饭看起来像是宋女士给他留的菜, 一水的清淡健康饮食。他没滋没味的吃了几口, 就问起了其他人。 连生在三楼陪着余星野做复健, 复健师和医生也都在三楼。余星野最近因为变天疼得厉害, 医生可能要看情况重新给药, 复健师也要根据身体状况制定复健方案。 叶驰和归耀真的拿到了一辆坏掉的战车, 正在后院里和玉京特别战区的小战士们一起上汽修课。 闻柏舟听得若有所思，他吃完午饭洗干净了饭盒, 就道：“都在忙, 那我去看一看我们定制的房子怎么样了吧。” 模块化建筑一旦定下了方案，就能建设得很快。现在虽然才刚过一个多月, 但想来工厂那边肯定已经出了不少成品。 他溜溜达达去了隔壁别墅, 正巧碰见宋女士与建筑公司沟通。 宋女士神色很严肃，开了门就走到了一边与对方继续打电话。闻柏舟也不急，自己走到沙发边坐下, 随便抽了个小本子出来涂涂画画。 草稿成型的时候, 宋女士也挂了电话走了过来。 她仔细看了闻柏舟好一会儿，才开口问眼：“画什么呢？” “泽城船市。”闻柏舟如梦初醒, 他放下笔把小本子推给她看，“你忙完了？看，船市就是这个样子。” 宋尧在给船市的地面生活区做设计的时候，就已经看过闻柏舟和芬里尔一起拍摄回来的照片。但泽城船市总是有雾，照片里也多是某一艘船、某一个房间，很少有这样广阔的全局视野。 她仔细看了一阵，才说：“这样的环境，确实不适合人类居住。” 她说完想了想，又说：“你应该听过‘疍家仔’这个词。” 闻柏舟想了想，不确定地问：“泽城那边骂人的话？” 他曾经跟着老师一起拜访过泽城的一位富商，老师与那人聊起过去，那人就说过一句：“那些人过去指着我骂疍家仔，发家了又来找我要好处，真当我无根无萍好欺辱。” 宋尧温声道：“疍家这个词，原本指的是在水上生活的人。听闻是因为船舱形状如蛋，就衍生出了‘疍’这个字。而之所以变成一个贬义词，就是因为他们的生活太苦，没有凭依。那边有一句话，是说无人可欺，还能去欺疍家仔。过于穷苦的生活，让他们人人可欺。” 画着泽城船市的小本子摊开在他们眼前，宋尧盯着那一艘接一艘的船，轻声说：“虽然船不一样了，但有些东西还是一样的。” 比如船上总会比岸上面临更多的风暴危险，也比如船上无论如何都比不上岸上便捷。 闻柏舟不由自主地点点头：“确实。我在那里住了一阵子，还能天天乱跑，都会觉得有不方便的时候。” 要是短暂居住或是出海游玩，或许船上生活也挺有趣的。 可泽城那边是几十年如一日的住着。小小的一间房里，最多的挤了六个人。没什么个人隐私，也更不会拥有什么个人物品。 虽然闻柏舟也知道，在2099那样的环境里，有一张床、一个遮风避雨的屋子，就已经是及幸运的生活。但如果让他选的话……他还是更愿意选地堡。 “虽然我也知道，他们那边的情况，挑剔居住环境不应该。不过现在既然有了下岸的可能性，那还是得让他们安心的住在岸上。”宋尧笑了笑，“船不是一个适合人长期生活的地方。” 她一边说，一边打开了手机文件：“你来看看，这是厂家发过来的照片。” 闻柏舟凑过去看了一眼，发现是已经盖起来的样品楼。 小楼高三层，是个回字形的建筑。墙体刷成了米白色，有人正在往墙上泼东西做演示。 “如果注意清洁，这个墙体没那么容易弄脏。”宋尧介绍道，“我强调过，这是海边建筑。所以墙面做了特意做了防腐蚀的镀层，在架构上也特意做了加固。只是海风海水，这个镀层可以保持几十年。” “里面白色的墙漆是特制的。这个漆他们研究了一个多月，才做到你那些要求。”宋尧说，“现在看过房子如果没问题，就要立刻投产了。一百栋房子，也就一个月吧。” “那我来得正是时候。”闻柏舟说，“这房子上面这么多窗户，要是刮风起浪了会不会有问题？” “玻璃都是特殊的强化玻璃，也做了别的防护手段。” 宋尧给他看第二个视频，视频里能看到在窗户内外居然还有一层可收缩的金属防护层，它们能完全卡在窗框里，形成一堵钢铁墙。 这样的钢铁墙顿时让闻柏舟放心了下来。 他又跟着宋尧看了许久的厂家视频，给了一些反馈后，才回到了小别墅。 看过模板房，闻柏舟彻底无视可干。距离开门还有三天，他就干脆把大别墅里没有完成的画搬去了小别墅的房间里，把自己投入了绘画里去恢复精神。 每天除了检查的时候能看见人影，就连吃饭都要律恒送到手边，才肯勉强吃上两口。 “我真的不想吃。”闻柏舟拿着碗筷嘟囔，“我又不饿，吃饭坏灵感的。” 律恒垂眸看着他开合的嘴唇，喉头不受控制地滚动：“要不然，你画你的，我喂你吃。” 闻柏舟整个人都僵了：“不不不，不了不了！我会好好吃饭的！” 他这么大个人了！还要人喂饭！要是被别人知道了，得被嘲笑一辈子的！ 虽然他的朋友里，也确实有这种人，但闻柏舟觉得……他也没有投入到这个份儿上。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恒哥，这逼人吃饭的手段，我认输。” 律恒笑了一声：“你知道就好。” 闻柏舟冲他皱了皱鼻子，埋头几口吃完碗里的饭，跳起来说了声：“我吃完了！”随后疾步跑下楼，洗了碗又冲回画布面前，拿起画笔重新画了起来。 律恒就坐在他身边不远的位置，安静地看着书。 几天时间一晃而过，没有画完的画依然没有画完。闻柏舟把它推到墙角，扯了张白布好好地遮盖好了，才再次前往了2099。 他们战车里的储备物品与消耗品再一次补齐，受了重伤的芬里尔也终于被送了回来。 凶猛勇敢的大黑狗修复好了受损的嘴部，背脊被腐蚀掉的外壳也换上了新的金属。漂亮的黑色皮毛覆盖在它身上，显得它格外的威风凛凛。 闻柏舟一见它，就给了它一个大大的拥抱：“芬里尔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芬里尔热情地舔了舔他：“我感觉棒极了汪～” “它的体内搭载了新的武器。”严峰介绍道，“介于你们遇见的情况，芬里尔的肚子下面增设了一个弹炮设备。它可以发射155毫米的弹头进行一些大范围打击。” 闻柏舟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芬里尔的肚皮：“155毫米的炮火啊……这放得下吗？” 芬里尔骄傲地仰首挺胸：“我是最凶猛的狗狗！我可以！汪～” 严峰见状，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能搭载太多。你们邢教授说是搭载了三枚。为了这个，电磁子弹也做了一些改良，目前是特制的电磁子弹。占地更少，杀伤力更强。虽然搭载的榴弹炮数量少，但是有什么问题你也别舍不得，该用就得用。” “我知道的。”闻柏舟拍了拍芬里尔的脑袋，“那我们这就走了。其他事情等到了泽城再说吧。” “路上注意安全。”严峰目送着两辆战车穿墙而出。 墙外是依然阴沉的天色。 为了安全，他们没有赶着能开门了就走。而是在小别墅里睡饱了也吃饱了，见外面的天色有些透亮了，才准备出发。 芬里尔上了车直接在后座趴下休息，闻柏舟则拿着地图，好奇地看了半天外面的环境。 “没看见别的动物了，也没什么痕迹。”他说。 他原本以为这次出来或许会撞上一些什么变异动物，或者是看见它们遗留的痕迹。 但这片旷野复原的速度显然比他预料的，还要快上许多。 仅仅只是不到一周的时间，这里不仅仅是别的动物，就连地上被烧焦的焦黑蛇团都少了不少。明明没有起大风，它们却已经少了不少，不知道是不是被夜风吹动的沙土掩埋。 “循着热度过来的动物基本都走了。”律恒说，“另外有一些虫类，吃过蛇群的遗骸，应该也沉下去了。” 闻柏舟闻言一僵：“……吃了？烧成那样了，还……能吃？” “大概。”律恒说，“荒野里什么样的动物都有。那种焦团，也比沙土有营养。所以你要提高警惕。” “好吧……” 闻柏舟收回目光，认真地看起了地图。 他们刚进入隔壁省的范围，要横穿过去估计还要二十多天。这次开门唯一的好处就是，路上慢吞吞开车、神经紧绷的时间也跟着缩短了三十个小时。 危险时间变短，安全时间自然随之增加。他们或许能比预估的更快抵达泽城也不一定。 想到这里，见窗外暂时也没什么危险，闻柏舟干脆摊开手掌又看了起来。 最近这几天，他总觉得后院里的那扇门，不仅仅只是缩短了三十个小时。 那场梦似乎让它与他有了什么说不清的联系。从梦里醒过来后，闻柏舟总觉得，自己似乎对那扇门有了一种无法道明的……掌控感。 似乎将手搭在门上，就能随时开门一样的掌控感。 可是测试下来，那扇门依然需要时间到了才能开启。开门时间不受控制，那他到底掌控了些什么？ 想到这里，闻柏舟忍不住握手成拳，做了个按压门把手的动作。 “吱——” 战车突然刹车，惯性让闻柏舟猛地往前一倾。 他手忙脚乱地撑着副驾驶座前方的储物箱，嘴里急道：“怎么了！” 律恒打量急停灯，侧头安静地看向闻柏舟：“舟舟，你刚刚在想什么？” “我……没想什么吧？”闻柏舟茫然地直起身，往前一看。 只这一眼，他整个人就犹如被点穴一般的定住了。 战车前方不远处，在弥漫的薄雾中间，有一扇破旧的大门安然矗立在那里。 门后，是亮着温暖灯光的小别墅。 第144章 【二合一】 严峰没想到自己刚把人送走没十分钟, 两辆战车又先后回到了后院。 这样的变故让他脑子里闪过了无数的可能性，最害怕的, 则是闻柏舟去了2099后突然出了问题。 这个猜测让他在极短时间里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等他急匆匆地冲到后院, 就见闻柏舟站在站车边，有些讪讪地冲他笑。 “怎么突然回来了？”严峰语气着急，“都没事吧？” “没事，都很好。主要是吧……” 闻柏舟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就是……我们面前, 突然又出现了一扇门。” 严峰：“？” 严峰：“什么意思？” 律恒紧跟着下了车, 将刚刚发生的事情细细一说。 严峰面色整肃了下来：“所以说, 是你们出去的这扇门还未到关闭时间, 舟舟又开了一扇可以回来的门？” 闻柏舟摇了摇头：“我的感觉应该是, 我们出门后, 那扇门就关了。然后刚刚我又不小心把它打开了。” 就好像是家里的大门, 人离开了自然就关闭了。而人要回家, 掌握着钥匙的人，自然也能打开。 “不像是以前那样, 只能固定一个点。而是在开门时间里, 可以随着你的意志出现跳跃。”严峰说，“这样的话, 方便了很多。” “理论上是这样, 不过这个结果不太好测试。”闻柏舟说，“你在这里守着，我们先出去试试看？” 律恒却说：“不急, 这车上不是有行车记录仪吗？先看录像。” 严峰立刻道：“对, 你们在那边我们无法保证安全，不能乱测。万一开门次数有限制怎么办？先看看录像。” 众人等律恒摘下了行车记录仪的记录卡, 才鱼贯回到了小别墅里。 门的附近有着非常强烈的干扰，记录画面一开始满是雪花，什么都看不到。直到车行过五分钟后，才渐渐有了画面。 一开始的画面非常不清晰，看得出来他们仍旧处于干扰范围。又过了一分钟，画面才稳定了下来。 稳定画面播放了三分钟，画面里突然出现了一点薄雾，随即画面一黑，而后就跳出了大量的雪花纹。 “再次被干扰了，这时候舟舟召出了门？”严峰问。 闻柏舟点了点头：“有雾气，应该就是门出现了。所以一下子就被干扰了。” 严峰沉吟着没有说话，好半天，他把行车录像倒回了一部分，再次看了起来。 连着看了几次也看不出什么东西，他干脆把这张记录卡扣下，换了一张新卡给律恒：“这个内容我拿去1号楼给专家们研究，你们换张卡。另外……” 他沉吟片刻，才开口说：“既然在车里能随心开门，那么现在柏舟在别墅里，能决定把门开在什么地方吗？” 众人双眼一亮。如果这件事可以办到，那么……他们在路上完全不需要花费时间了？ 闻柏舟仔细感受了一下，谨慎地说：“我不太确定，不过可以试试看。” 他说完站起身，一行人再次回后院。 闻柏舟站在后院的大铁门前，他凝视着门外的荒野，半晌后突然闭上了眼。 “我会想泽城船市。”他开口说，“试试能不能过去。” 他在脑子里不停地勾勒泽城船市的模样，想起了泽城危险的河道，想起了泽城有着他的未来画作的医疗船，还想起了那个小王八AI。 片刻后，闻柏舟伸手一推。 冰冷破旧的大铁门吱呀打开，闻柏舟猛地一睁眼，发现门外依然是那片荒野。 “好像不太行。”闻柏舟想了想，“是不是太远了？” “这是一种可能。”律恒说，“还有一种可能是，泽城和你没什么联系。所以你过不去。” 最开始闻柏舟坚持要去2099的原因，就是因为如果他不跟着去，大门一关下次再开启，就不知道会通向什么地方。 这足以说明，如果闻柏舟身边没有什么与门外有联系的人，这扇门通往的地方就是随即的。 现在闻柏舟想跳去泽城，显然有些困难。 “这也是个可能。”闻柏舟想了想，“那……试试回峄城？” 他身边跟着的全是峄城01号地堡出来的人，如果要试验联系，没什么比峄城01号地堡与他的联系更深。 严峰当机立断：“试试。” 可这次尝试过后，门外的景象似乎依然没什么变化。 律恒检查了一下自己的防护服，戴上头盔道：“我出去看看。” 门内还有其他人，最重要的是目前还没有到关门时间，他出去看过一圈再回来，应该也不会找不到大门。 “把外骨骼穿上。”严峰提醒了一句。 律恒回车上拿出外骨骼穿戴好，才往门外走。 2099的荒野总是长得很相似。在大量的酸雨冲刷下，它们没有植物也没有建筑来做自己的特征。唯一能看出变化的，或许只是地形。 律恒仔细观察了一阵附近，才抬腿迈步往来时的方向走。 车行五分钟的干扰范围，让他随身携带的录像机几乎没什么用处。但即便如此，他依然把便携摄像机别在了肩膀的位置。 还没走出干扰范围，他突然在沙地上看见了一团焦黑。 他走过去拾起来用手碾开仔细看了看，又从战术背心里抽出了一个取样袋，把这团焦黑装了进去。 发现了这个，也没有再继续往前的必要。他收好取样袋，就转身往回走。 闻柏舟守在大门处，见律恒快步走了回来，连忙问他：“恒哥，怎么样？” 律恒摇了摇头：“依然在原地。” 闻柏舟闻言有些失落，等律恒回到小别墅内部，他才问：“会不会是因为距离太远了？” 他们离开峄城01号地堡也很多天了，此时已经在隔壁省的范围内，就算要掉头回峄城，开车也需要一周多的时间。 “试个位置近一点的吧。”连生忍不住提议道，“就这附近怎么样？” 话音刚落，他就对上了闻柏舟茫然的眼神：“这附近……长什么样啊？” 这问题问得…… 连生几人面面相觑，谁都答不上来。 他们一路走来的主干道，大多都是这样荒芜的模样。没什么特殊建筑，更没有什么值得记忆的点。 别说闻柏舟，连他们自己都想不出来。 “这事不急。”律恒摘掉头盔，沉声说，“既然舟舟现在出现了这样的变化，我们完全可以在快要到泽城的时候尝试。甚至不仅仅是泽城。” 等省城行过半后，不管是环山路还是峡谷口，都给闻柏舟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他们完全可以在那时候再进行试验。 闻柏舟一想，确实是这样。那接下来唯一需要测试的就只剩下关门时间了。 “既然这样，那我们还是先走？等关门了之后我再试试看，可不可以在外面连着开门。” 反正在家里的开门已经测试过了，不到开门时间，这门是推不开的。 严峰沉思半晌，才点头道：“好，你们还是注意安全。现在既然随时可以开门，那在开门时间内，有危险就回来。大不了在家里等着危险过去。保证你们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一行人对他的话没有异议，纷纷答应过后，才又钻进战车，准备再次出发。 但闻柏舟站在门边没有动。 严峰看着他，也不催促：“怎么了柏舟，是想起什么事了吗？” “是有点想法，我想先试试。”闻柏舟说着，又转过头看向战车，“恒哥？” 律恒站在战车边上，并没有上车。听他寻自己，就快步走到他身边：“怎么了？” “我想试点别的……”闻柏舟迟疑道，“我可能会想一些我自己熟悉的地方。” 他说得犹豫，律恒却瞬间明白了他想说什么。 “你随意尝试。”律恒说，“峄城的坐标丢了也不要紧。” 闻柏舟踟蹰片刻，他伸手抓住了律恒的手，才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门外的模样不再是死寂的荒野，它像是被按下了换台按钮的电视机，门外的场景疯狂的跳跃着。 可跳到最后，它再次定位在荒野里，不再动了。 闻柏舟睁开眼，看着昏黑的荒野，有些失落地道：“不行啊……” “你想了哪里？”律恒轻声问，“它有变化，之前外面跳过了很多风景。” 严峰一听，顿时激动了起来：“有变化？柏舟你刚刚想了什么地方？！” 闻柏舟不自在地舔了舔嘴唇，他眼神游移，轻声说：“想了授勋的……大广场。” 严峰：“……” 这孩子把这扇门当任意门了吗？ 不过想想，大广场对于闻柏舟而言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而且那个地方距离别墅区，如果不堵车，也就一个小时的车程。算是相当近的一个地方。 强烈的联系，加上足够近的距离……这是否就是让门外环境出现变化的原因？ 严峰心中有些猜测，但现在也不好再试。毕竟门外的环境闻柏舟全然不熟悉，不如等他到了泽城再说。 他没再说测试的话，闻柏舟自己也没什么可以再试的，就干脆喊着律恒一起上了车。 两辆车先后离开了小别墅。 一回到荒野里，两人不约而同地将油门踩到底，直接在沙化的主干道上将速度拉了起来。 “我们现在走快一些，也尽量离烧过的那片地远一些。免得再撞上别的兽群。”律恒对闻柏舟低声解释道，“等过了开门期限，我再放缓速度。” 这次因为七小时内随时可以开门，不管是律恒还是后车开车的叶驰，胆子都大了起来。 闻柏舟对他的决定没有异议，他乖巧地应声：“好，都听你的。” 说完，他就偏过头，隔着窗仔细观察着这附近的地形，又拿着小本子把地形特点画了下来后，才问：“按照这个速度的话，我们晚上能到一个临时驻扎点吗？” “如果中途没有别的干扰，应该可以。”律恒说，“这条路刚维护过不久，附近的环境应该也有运输队清扫过。理论上我们不会遇上意外。” 闻柏舟点了点头。 不过他也清楚，他们这次往泽城走，会越靠近泽城越难走。 现在是因为附近的城市都到了物资交换季，所以主干道才会被维护过。但泽城那边的物资交换季比峄城这边早的多。 寒冰季与风暴季之间的空窗期会紧急交换一拨，风暴季过后大概还有一波常规交换季。之后进入夏日，那边大风大雨则是常态。 一旦到了这个时候，也就不会再有物资交换。路上的地面更不会有什么维护。 想到花城外面的环山路与峡谷口，闻柏舟就有些头疼。 只希望他们抵达那边的时候……路况还能行车。 重型战车的速度有限，即便律恒已经将速度开得极快，他们抵达临时驻扎点时，天色也依然早已黑了下来。 这个驻扎点近期应当是时常来人，打开卷帘铁门后，甚至都没有什么灰尘。连空气的味道都没有陈腐气息。 两辆战车并排停好，律恒从驻扎点的储备柜里拿出一捆柴火点燃后，才回到车边问闻柏舟：“时间过了吗？” “过了。”闻柏舟跳下车说，“现在刚过十分钟。” 他们离家的时候是早上十点多，现在是下午五点半，刚过了七个小时多一点。 “试试吗？”连生从另一辆车下来，扬声问道。 闻柏舟有些紧张，他用力摸了摸芬里尔，才说：“试试吧。” 他开门已经很熟练了，几乎是说着要试试，脑袋里就已经浮现了小别墅的模样。甚至连走之前，严峰那严肃里带着些担心的神色，都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然而以往想想就开的大门，这次却并没有应召而来。 “看来还是有时间限制。”律恒说，“只有在时间内，才可以随意打开。” 闻柏舟叹了口气，他走到律恒身边蹲了下来，倒也不气馁：“好像是这样。下次再试试看有没有次数限制吧……” “这个没必要吧？”连生说，“反正咱们不随便乱开门，遇见危险才回去的话，能够随便开一次就多了一条命。” 闻柏舟听着就乐了：“那你有几条命，总要试过才知道嘛。” 连生摇了摇头，说：“我是怕试着试着没机会了，结果门又打不开。那可就麻烦了。” 这次的蛇潮可把他们吓得不轻。 那条蛇离谱得不像一条蟒蛇。那样的恢复能力简直就像是一条地上生活的千眼黑蛸。要不是闻柏舟临时开门，他们所有人葬身蛇腹都有可能。 闻柏舟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有些道理。他认真想了想，才说：“那暂时就不试验了。等我们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试试看。” “回了地堡再尝试。”律恒低笑着说，“至少在地堡，你不用担心突来的海浪。” 闻柏舟用力点点头：“是这个道理。我要红烧牛肉味的。” 律恒撕开一袋红烧牛肉味的自热米饭，注水加热放到一边，又回车上拿出了一瓶纯净水，泡了一瓶橙汁递给闻柏舟。 闻柏舟把背包垫在屁股下当凳子，安安静静地看着篝火。 他一贯是猫舌头，吃不得很烫的东西。等自热米饭放得有些微凉了，才把它拿起来，也不倒进饭盒，就就着那个包装袋开始吃饭。 叶驰早就大口吃掉了自己的饭。他把还有着饭菜油脂的纸饭盒捏成一团，丢进了篝火里，就站起身走到了驻扎点的窗边仔细看了起来。 驻扎点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人声，更没有什么动物的动静。 没有了积雪，于是就连一些微的反光都没有了。站在窗边，只能看见外面黑漆漆的一片。 他仔细观察了一阵，才走到车边穿好外骨骼，大着嗓门说：“趁着时间还早，我出去找点可以烧的补一补。这样明天睡醒了就能直接走了。” “等等，一起去。” 连生一听，连忙将纸饭盒里剩下的饭菜都刨入口中，他用力咽下饭菜，才又说：“你一个人不安全，别瞎行动。” 他吃得急切，有些被噎住了。回到车边急忙忙开了瓶水喝了几口，又手忙脚乱地给自己船上外骨骼：“走吧。” 闻柏舟见状，连忙道：“芬里尔也一起去。” 窝在火边的大黑狗一听，连忙站起身几步小跑到叶驰身边：“一起汪～芬里尔会给你们最好的警戒汪～” 叶驰见状一乐，他伸出大手用力揉了揉芬里尔的脑袋：“行，你也一起。” 两人一狗快步离开了驻扎点。 闻柏舟吃完饭，学着他们的样子把包装都丢进了篝火里，才问律恒：“现在出去能找到能烧的吗？” “驻扎点大多数选在以前的城镇或是休息区旁边。”律恒低声给他解释，“因为这些地方更能寻找到物资。不过现在想找一些能烧的木材，确实需要一些运气了。” 他说完起身，走到门口看了几眼，回头问闻柏舟：“芬里尔身上有搭载天气模块吗？” 闻柏舟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说：“大概吧，怎么了吗？” “或许要下雨了。”律恒说着话，走到了战车边上，“小耀，你把你们车的床铺好。他们可能要淋着雨回来。” 闻柏舟闻言，有些茫然地走到窗边探头看天色。 外面黑漆漆的，厚重的黑云挡住了所有的光。别说看天色了，就连一点月亮光他也看不见。 而归耀闻言，则立刻起身走到自己那辆战车边，跟着律恒一起铺床。 后座座椅下的储藏箱里放着他们的羽绒被，后座座椅背后还捆着几床羊毛毯。只要不是遇上突然的大降温，这些棉被加上战车本身的制暖系统，就已经足够他们安稳的渡过夜晚。 没过多久，天上突然传来了一种沉闷的隆隆声。 就好像有人在地面上拖着一个木凳子，那声音又闷又沉，吵得人心烦。 下一刻，紫电直接撕破了黑云，在驻扎点里投下了短暂的光影。而后震耳的雷声响彻云霄—— “轰——！” 它像是天上炸开的炮火，直轰得驻扎点的玻璃窗都哗啦啦的响。 倾盆大雨紧接而至。 “下雨了！”闻柏舟有些紧张，“是不是酸雨？！” “不知道。”归耀简短地说，“他们会回来的。” 律恒也道：“别担心，防护服有抗酸雨涂层，就算是酸雨，刚开始酸度也不会特别大。” 话虽这么讲，看不见人，闻柏舟总是有些担心。 他拿着一个火把去插在了驻扎点大门旁边的火把固定位上，人止不住地往外张望。 几分钟后，瓢泼的雨声中传来了狗狗的“汪汪”声。 几乎是捕捉到声音的下一刻，芬里尔就带着一身的雨水冲进了驻扎点。 “汪呜！”芬里尔看见了门口的闻柏舟，又往门外退了两步，“主人退后，我要洒水了。” 闻柏舟一边往里走，一边问它：“其他人呢？” 芬里尔猛地洒掉自己浑身的雨水：“就在后面，汪！” 它撒完水刚往里走两步，叶驰与连生也快步跑了进来。 两人进了门，衣服都来不及脱，就先上手去关了门：“这雨来得也太快了，之前看天色一点预告都没有。” 关好门窗，他们才在门口脱掉了防护服。 “酸度怎么样？”律恒问道。 “勉勉强强。”叶驰说，“如果今晚没什么变化，我们就能直接睡。要是酸度直线上升，估计得戴着头盔睡觉了。” 酸雨气体呼吸得太多，呼吸道会被腐蚀。 可是带着头盔睡，他也是一点都不喜欢。 想到这里，他干脆道：“我今晚守夜吧。空气出问题了我就叫你们起床。” “芬里尔有空气检测模块，汪～”芬里尔摇着尾巴得意道，“大家可以安心休息，把一切都交给芬里尔汪～” “哎哟，你这么厉害？”叶驰拍了拍芬里尔，“那就交给你了。有问题就叫我们啊，不管是什么问题，出现问题就叫人。” 连生还停在篝火边，他们找到的几根废弃家具木头放在了篝火旁烤着。确定了火星不会溅上木头，他才回到了战车里。 时间虽然还早，可大家都上了车，闻柏舟一个人留在篝火边也没什么趣味。 他拎着背包把它丢上副驾驶，才又打开后座车门爬了上去。 后座已经铺成了床铺的形状。他脱下羽绒服铺在羽绒被外面，想了想，又坐起来在羽绒服里摸了半天，摸出了一只手机。 “睡不着？” 闻柏舟点点头：“好早啊，我先看一会儿手机好了。” 他躺了下来，自己掖好被子，才转过身从被子里伸出了一只手：“恒哥，你应该也睡不着啊，要不要来玩点什么？” 律恒垂眸看着他光洁的手腕，伸手又掖了掖，才问：“玩什么？” 闻柏舟想了半天，才泄气地说：“……好像也没什么可玩的，手机里连个离线游戏都没装。” 律恒闻言就笑：“不如自习？” 闻柏舟吸了吸鼻子：“你要是在我们学校，一定是那种最卷的学神。” 他嘴里嘟囔着，却还是听话的点开了课程。明明没什么睡意，可看着看着，手机就滑落了下去，闻柏舟眼睛紧闭，已经睡着了。 律恒坐起身，他捡起手机关掉课程，又将闻柏舟的手轻轻地放回了被窝。 他坐在那里，借着车外明明灭灭的篝火凝视了闻柏舟许久。 才低声说：“晚安。” 第145章 【一更】 闻柏舟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伸手想要揉眼睛，手却被冻得一疼。 他浑身一个激灵, 彻底醒了。 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给戴上了头盔。头盔非常冷, 迷迷糊糊的摸上去，简直就像摸了个冰块。 身上铺着的被子上还多了一床羊毛毯。三层被子搭在身上很重，也很暖。 闻柏舟隐约想起昨晚似乎有降温，他在梦里都被冻得缩成了一团, 整个人手脚都冻得冷冰冰的。后来好像又暖和了起来, 就又睡熟了……现在看来是恒哥起来给他加被子了。 他坐了起来, 一秒后又躺了回去。 好冷！ 怎么降温降得这么厉害！ 他缩在被窝里穿好了衣服, 才坐起来飞速给自己套好了羽绒服。 正系着羽绒服拉链, 车窗突然传来了两声敲击声。闻柏舟一侧头, 就看见连生拉开车门站在车门边：“醒了？要下来吃饭吗？” 闻柏舟系好羽绒服, 掀开被子穿鞋：“他们人呢？” 刚刚他就发现了, 驻扎点里还燃着篝火, 但是火边却没有人。他原本以为都在另一辆车上，结果现在隔着连生一看, 好像另一辆车也没人。 “他们去附近观察环境了。”连生说, “昨晚的雨太大了，酸度也很高。半夜我们捡柴的那个废墟被冲垮了。如果情况不对的话我们可能得冒雨赶路。” 他说道这个, 面上不由得带出了一点焦急。 冒雨赶路是非常危险的选择, 如果不是逼不得已，大雨时期最好选一个地方躲雨。 但是如果废墟会冲击临时驻扎点的话，他们就不得不进行转移。以地图来看, 最近的一个地堡也需要两个小时的车程。 两个小时的冒雨行车…… 连生叹了口气：“先出来吃饭？” “好。”闻柏舟跳下车, 走到驻扎点的窗边往外看。 本就漆黑的天色在沉沉的暴雨间显得更加漆黑如墨，偶尔划破长空的惊雷会投下短暂的光影, 让眼睛捕捉到一点雨的痕迹。 暴雨如注，它从天上打落在地上，几乎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帘。 闻柏舟在窗边看了好一会儿，才回到篝火边去弄自热米饭。 这堆篝火燃烧了一整晚，早上又被加了些新柴。正烧得旺盛。 芬里尔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跟着出去，见他睡醒了来了篝火边，就蹭到闻柏舟身边趴下，将大脑袋枕在了闻柏舟的大腿上。 闻柏舟拍了拍芬里尔的狗头，正要说话，就见连生也走了过来。 连生就地一坐，叮嘱他：“你一会儿吃饭回车上吃。先喷了氧气，再摘头盔。尽量吃快些。” 闻柏舟点头应了声好：“酸度很高吗？” “非常。”连生说着，扒拉了一下他昨晚找到的建筑木料，从里面抽出了一条小臂长的木头。 那木头应该是某些木椅的椅子腿，上面还钉着几颗长铁钉。 连生找到木头，起身走到门边，将卷帘门拉开半人高的高度，扬手将木头丢了出去。 “你来看。”他说。 闻柏舟走到他身边，蹲身一看，就见这样短短的时间里，那木头椅子腿上钉着的几颗长铁钉，已经有了融化的迹象。 闻柏舟：“……好厉害。” 连生再次将门拉下，只留下了指头宽的一条缝隙：“所以我们也不敢带芬里尔出去。它里面的金属哪怕做过处理，表皮估计也要被腐蚀掉。到时候看着一只金属狗，也怪闹心的。” 两人重新回到篝火边，火焰偶尔会跳起一抹火星，但屋外雨势太盛，即便在火前，他也听不见木头的荜拨声。 自热米饭袋受热开始胀大，闻柏舟伸手戳了戳，又问：“如果没问题的话，我们是不是得在这里待到雨停？” “对。”连生点了点头，“能不冒雨赶路，还是尽量不冒雨吧。” 闻柏舟长长地叹了口气：“早知道会碰上这么大雨……还不如趁着门没关的时候回家。” 连生笑了一声：“就是。” 也就几个小时的时间差啊，就来了这么凶猛的一场雨。 闻柏舟伸出手指，把胀气的自热米饭袋当后院那扇破旧的铁门戳。这要是回家了，现在连这种饭也不用吃了。听这雨势这么大，也不知道需要几天才会停。 不过被困在这里，也总比要冒雨去寻找另一个安全点来得好。 “哎，我们在这里，也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闻柏舟笑了一声，他拎着自热米饭站起身，“我去车上了。” “去吧。” “哗啦——” 连生的声音几乎与卷帘门打开的声音一起传来。 门外，律恒与叶驰并肩站着，而归耀却没了影子。 连生蹲在火边侧头一看，不由得问：“小耀呢？” “先回去了。”律恒说。 “什么？”连生茫然地站起身，“什么回去了？” 叶驰用力鼓了鼓掌，大笑道：“字面意思，先回别墅了。祖宗，你这个新能力怎么时灵时不灵的？” 别墅？ 闻柏舟顾不得吃饭了，他几步跑到门边：“什么别墅？！” 就见驻扎点外，与大门正对着的不远处，出现了他熟悉的破旧大铁门。 雨雾缭绕，那铁门上翘起的铁皮被大雨打得急颤。 闻柏舟望着那扇门，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啊？” …… “所以因为遇见了强酸雨，门就又能开了？”严峰看着湿漉漉的一行人，“在外面与在家里的开门时限不一样？” “不知道啊。”闻柏舟摇了摇头，“你离我们远一点，我们先冲个水稀释一下。” 那扇门开得距离驻扎点特别近，闻柏舟就直接在叶驰的护送下冲回了小别墅。 而律恒则带着芬里尔，与连生一起，把车开了回来。 先用大量的水把人冲干净了，他们就直接在后院脱了防护服摘了头盔，连鞋都在入户处换了一双新的。 等他们的时候，严峰已经把这一次的开门条件列了出来。 距离关门过去了十七个小时，酸雨强度非常大闻柏舟可能会因此遇到危险，以及…… “柏舟，开门之前你想了些什么？”严峰问。 “就……困在那里还不如回家？”闻柏舟迟疑地说，“没怎么努力的想家，就是随便想了想。” “我作证。”连生说，“就是随便聊了两句。” 没有强烈的情感波动，那就是…… 危险程度？ 严峰在脑海里将这个猜测翻来覆去想了半天，才说：“既然回来了，那现在就先休息，等雨过去之后，再试一试。” 闻柏舟爽快地点点头。 叶驰瘫在沙发上，仰天长叹道：“这次赶路可真赶出度假的感觉来了。下次要没这么好运，我会心态失衡的。” “失衡也憋着。”连生说，“这种好事哪能次次都遇到。” “哦对了。”严峰突然道，“难得遇上下雨，我们需要采集一些雨水样本。” 他说着话走进了治疗室，从里面拿出了一套玻璃取样瓶与一个长玻璃棍：“谁帮个忙？” 闻柏舟起身正要说话，律恒已经走了过去：“我来。” 这件事其实没什么危险性，只需要站在门内将取样瓶推出门外就行。但收回棍子时，动作太大也有可能被酸雨溅到，所以严峰依然让律恒戴好了头盔与手套。 雨势来得极凶，几乎没到一盏茶的功夫，几个取样瓶就相继装满了。 律恒用棍子把取样瓶都勾了回来，在门口挨个盖上盖子，才说：“用水冲一冲你再拿。” 收拾好采样瓶，严峰直接将之拿去了对面的1号楼。 “我知道那个蛇皮有研究价值，但是这些雨水有什么价值？”叶驰茫然地问，“你们这里总不至于连酸雨都不下吧！” “那污染地区肯定也下酸雨。”闻柏舟说，“但肯定没你们那边那么可怕。吃过饭了吗？还要再来一顿吗？” 叶驰沉默半晌，严肃地点点头：“可以再来一顿。” 因为决定等雨停了就继续出发，于是闻柏舟也没给自己安排更多的事情。 每天按时去后院观察几分钟，看看那凶猛的雨势有没有减弱。其他时候，他就呆在自己房间里，继续完善那一副花了大半年都还没画完的画。 偶尔律恒会上楼给他送饭，然后就呆在他房间里，两个人安安静静的一个人看书，一个人画画。 这样相处起来，倒也有些井水不犯河水的舒服。 到了晚饭时分，不需要谁催促，律恒已经自动起身，悄声往门外走去。 “恒哥。”闻柏舟看着自己的画笔，头也不回，“画画瓶颈了，我不要画画了！”他说完扔下画笔一跃而起：“一起吃饭去。” 律恒扭头看了一眼，发现闻柏舟已经把画布遮了起来，他站在门口等了片刻，等到闻柏舟走到他身边，才问：“这幅画很难？” “也不算……吧。”闻柏舟迟疑地说，“主要是心乱。你不会觉得，外面的雷很烦吗？” 是透过后院大门传进来的声音。 偶尔天雷太凶，会砸得后院那破破烂烂的大门哗啦啦的响。于是这个动静就会传进小别墅里。 闻柏舟听了两天，越听越觉得烦。 律恒低声笑了笑：“看进去了就听不见多余的声音。” “所以还是我心不静。”闻柏舟吐出一口浊气，“等雨停了我们赶快赶去泽城，我估计我就心静了。” 结果当晚，2099那场雨居然当真转弱了。第二天他们一起床，就发现强酸雨已经彻底停了。 几人离开驻扎点时已经补齐了消耗掉的木材，此时吃过饭，就直接离开了小别墅，再次回到了主干道上。 经过几天暴雨冲刷的沙土地泥泞异常，两辆车都不敢开得太快。一路小心翼翼地驾驶了大半天，道路才逐渐被冰冷的天气冰封。 直到这时候，两辆车才敢稍微提起一点速度。 又过了一夜，下一个临时驻扎点里，闻柏舟又试探着开了开门。 然而这一次，大门并没有给出任何的反馈。 “距离关门已经过去了十七个小时，这次开不了门，所以……关键点在危险性上？”闻柏舟想了想，“它觉得我们的处境有危险，所以能提前打开。” 这种说法有点奇怪，听起来那扇门像是某种智慧生物。 “不能排除这个可能。也或许是因为强酸雨改变了一些东西，所以环境上达到了开门条件？”连生试探着说，“磁场之类的会不会是这个原因？” “不管如何，本质上它给舟舟增加了一道安全锁。”律恒说，“以后遇见危险，不要犹豫。直接开门回家。” 闻柏舟笑道：“听起来还挺让人安心的。”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轻轻地握了握。 或许是因为刚下了一场范围极大的强酸雨，接下来的一路倒也没遇上什么问题。 他们依然走走停停，又过了半个月才抵达了环山路。 两辆车停在环山路的入口处，不远就是回家的大铁门。 闻柏舟深吸一口气：“回去就试试我们能不能跳过这段路。” 第146章 【二合一】 通往花城的这段环山路, 实在给闻柏舟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那段路如同名字一样，全程绕着山体前行。一半是高耸的山壁, 另一边则是不见底的深涧。 哗啦的水声合着奔腾的水汽从涧底腾起。每一次行过这段路, 闻柏舟都会觉得，会有幻想里不知名的怪物，悄悄地从雾气里探头。 看过的各种恐怖片、怪物片能在短短一段路里，轮番在脑子里播放起来。 他实在很不喜欢走这段路。 两辆车安安静静地停在小别墅的后院里。他们谁都没有下车, 就连严峰, 在问过几句后也退回了一边, 给闻柏舟留下了一个安静的环境。 闻柏舟凝视着眼前的大铁门, 悄然闭上了眼。 关于环山路的想象似乎在脑子里扎了根, 他花了一点时间把那深涧里的怪物甩出去, 才用力地想起了环山路出口的景象。 我要去这里, 他不知道在对谁说, 就这个画面, 就这里。 他闭着眼，看不见一米之遥的大铁门外, 不断跳跃的风景。 律恒看着那些场景凝神屏息, 连呼吸都不敢放得太大声，而后, 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铁门之外的画面停了下来。 闻柏舟睁开了眼：“成了吗？” “好像成了。”律恒说，“我先去看看。” 闻柏舟立刻道：“芬里尔也去！” 他跳下车，打开后驾驶座的车门：“宝贝儿, 去帮我们探探路。” “嗷呜～”芬里尔蹭了蹭他, 走到门边等闻柏舟拉开了铁门，就快快乐乐地先一步冲出了门。 律恒落后一步, 他抬手看了看时间，才说：“五分钟内回来。” 闻柏舟与他对了对时间：“好，等你五分钟。” 原以为需要五分钟，但实际上因为环山路的地形，这一段路比起之前在荒野里，好确认得多。 只过了两分钟，律恒就带着芬里尔回来了：“我们确实跳过了环山路。再往前走，就会抵达峡谷口。” 闻柏舟双眼一亮：“那我们继续！争取今天越过峡谷口，再回来休息！” 跳过风大的峡谷口则更加简单。 他们在峡谷口外出过车祸，不管是记忆还是联系都非常深刻。 用了几个小时赶到峡谷口附近，闻柏舟开门回到小别墅，再在小别墅里跳过峡谷口，直接抵达了他们出车祸的地方。一行人才终于安下心来，再次开门回到了小别墅。 “这样的话，我们基本能确定，之前无法直接跳去泽城，也无法回到峄城，都是因为距离太远。”严峰说，“近距离跳跃是可行的。一天之内的多次开门也是可行的。” 闻柏舟点点头：“基本上是个赶路神器了。” 只要熟悉路段与目的地附近的环境，就完全能把复杂路段全部跳过，只走最安全的路。 甚至…… 他还可以在泽城之外直接跳去船市，吓那小王八AI一跳。 想到这样的可能性，闻柏舟就有些心痒痒的想要去试一试。 但他也知道，这只能想一想。把门开在小王八AI可以探查的位置，是一个很危险的行为。指不定开门的一瞬间，迎接他们的就是机器人浪潮。 严峰不知道闻柏舟的思绪已经飞远了，他想着闻柏舟的话，沉声道：“那目前我们只剩下最后一个实验了。等你们抵达了泽城，我就叫人过来。” “好。”闻柏舟应道，“没有几天了，青鸾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差不多了。”严峰说，“那七十栋楼我们已经验收接货了，剩下几栋别墅在做内部基础装修，也就这两天的事情。” 模块化建筑最先用于的就是各种别墅建设，建造别墅他们拥有着极其优秀的经验。闻柏舟一听只差别墅了，就格外安心。 按部就班的休息了三天，几人再次启程。 这一次，则要抵达了泽城外围，才会再回去了。 路过花城外主干道的时候，他们又遇上了一个运输队。 两个车队在路上相遇，律恒打着灯给运输队让位。谁知对方还没靠近，就先一步鸣了笛。 车队大头的重型战车拉下了玻璃窗，从里面伸出一只手朝他们挥了挥：“是峄城01号地堡的兄弟不？” 声音听着有些莫名耳熟。 闻柏舟还在想这个熟悉感，紧跟在后叶驰就已经打开了扩音器：“是花城第二运输队的兄弟吗？” 一听见他的声音，对方就乐了：“是叶兄弟啊，你们又来了！” 这话一出，闻柏舟顿时想起他是谁了。 他们从泽城回来时，曾经遇到过三支地堡的运输队，还凑在一起过了个篝火晚会一般的夜晚。叶驰在篝火晚会上呼朋唤友，一夜认了几十个兄弟。 想到这里，就听叶驰大笑着回应道：“我们又来啦！“你们这是要出去呢？” “嗐，之前那场雨，有地堡的储粮仓坏了。我们去紧急送个粮！”花城第二运输队大笑道，“前面道路还行，你们放心开车。” “我们来的路也还行，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叶驰也说，“一路顺风啊兄弟！” “一路顺风！” 两支队伍相交而过。 律恒默默提高了车速，后面的路程果然如花城第二运输队所说，道路路况良好，没有任何问题。 他们抵达泽城外部的时间，甚至比计划中还早了几个小时。 再次回到泽城，想到那个无处不在的AI，闻柏舟做了些心理准备，才让战车慢慢地驶入了泽城范围。 路边的地铁口依然像是一个个平静的小水塘，可这次路过，却没有什么东西会从地铁口里冒出来。 “这些水……”律恒观察了许久，才说，“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您的感觉很敏锐，律先生。” 战车的通讯口突然响了起来：“这三个月以来，青鸾一直在清洁城内水系。” “青鸾！” 就算做足了准备，闻柏舟依然被它吓了一跳：“下次过来，能给一点提示吗？” “闻先生。”青鸾说，“您失约了。” “抱歉，行程上有些耽误了。”闻柏舟说，“这是我的失误。” “我原谅您。”青鸾冷静地说，“毕竟只需要简单的计算，就足以知道两个月您无法在泽城与峄城之间，行走一个来回。” 闻柏舟：“……” 闻柏舟：“你算得很有道理。” “当然，青鸾的计算没有错误，您确实没有两个月就回来。”青鸾强调说。 “是是是，你算得都对。那么我要你准备的东西，你都准备好了吗？”闻柏舟问它。 “已经准备完毕。”青鸾说，“律先生，请根据青鸾的指示前进，我将带领你们前往地面生活区。” 律恒转头看向闻柏舟，以眼神无声询问。 闻柏舟沉吟片刻，点头道：“好，我们看看再说。” 战车循着青鸾的指示，渐渐偏离了泽城对外的主干道，也偏离了船市的位置。 一路走过来，他们似乎走到了厂区的边缘处。 “你选的这个地方，距离种植区有些远了。”闻柏舟说，“你们的管道铺设没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青鸾说，“这里地下没有地下水，还有残存的地下管道可以修复使用。并且它距离青鸾更近，能源供给更为方便。” 闻柏舟闻言，打开窗户，探头去看了一眼。 在他这个位置里，看不见码头之后的大海，但能借着码头上的光，看见一艘接一艘的轮船，也能看见之前就处理好的种植区。 他干脆下了车，绕道律恒那边又看了看。 整个泽城船市的地图在他心里铺开，他以手指丈量了一下距离，最后发现，一旦小区建设完毕，小区外部恰好能与种植区接轨。 这倒是个不错的位置。 下了车，他又干脆往地面生活区里面走了走。这三个月的时间，青鸾已经挖掘出了地基，就连需要的管道似乎也已经铺设完毕了。 那些管道盖着盖子与花色完全不统一的塑料薄膜，地基的坑里有些积水。 闻柏舟看了一圈，又摸出手机拍了些照片，才回到车里问青鸾：“地基就这么摆着，没有问题吗？之前的酸雨会不会影响到地基？” “请您放心。”青鸾说，“青鸾做足了准备。有损坏的部分，在修筑之前，青鸾会修理好。” “那就好……”闻柏舟松了口气，“我不会修房子，也不知道修房子需要些什么注意事项。我这里有些模块化建房的文件，你自己拿。之后的修建工作，也需要你多多注意。” “好。”青鸾说，“谢谢，闻先生。” “我答应过你的么。”闻柏舟放柔了声音，“我也要谢谢你。你给我的资料，救了很多人。” 他虽然没有去医院亲眼看过，但睡不着的时候，也拿着手机专门输入关键词，去看过大家对于特效药与疫苗的反应。 他看见了很多人在自己的社交平台里又哭又笑。也看见了新闻里抹泪的患者。 这是很值得高兴的事情，所以也应该让小王八AI也高兴高兴。 “我存了一些新闻和家属致谢。”闻柏舟笑着道，“谢谢你，青鸾。” “滋……啦……” 通讯口突然传来了一阵电流干扰音。 它滋滋啦啦地响了很久，青鸾才说：“不用客气，闻先生。守护人类，是青鸾的职责。” “就算是职责，做得好也应该有夸奖。”闻柏舟说，“那就这样，我们现在回去把建筑物搬过来，大概需要三天的时间。你准备好接货的机器，我们会直接开着特制的运输车过来。” “滋啦……好。”青鸾应道，“我会准备好一切。” 两辆战车掉头离开。 回到小别墅后，几人就马不停蹄地准备了起来。 七十栋三层回字形楼房的模块数量极其庞大，即便用最大的运输车组个车队运送，也需要跑个几十趟。更别说别墅区里库房完全放不下这些东西。 堆不下的建筑模块就堆在别墅区的小广场里。也是幸亏这个别墅区密度低、占地大。堆不下的建筑板块在小广场上堆出了几座小山，也不妨碍其他人出行。 这次为了搬运，1号楼的专家们还专门设计了一个运输车。 它的车头像个老头乐，但车轮很大，而底盘很矮，它用着最传统的柴油发动机发动。模块化建筑的墙面挨个摆放上去，刚巧能擦着大铁门的限高离开小别墅。 离开之后，开车的人就能通过一些操作，把过低的底盘拉到正常高度，这样一来也不会影响行车。 这样的车严峰他们一共造了十辆，每次开车回去再回来，刚好就能换第二辆车。也就不必花费时间等待物资装车。 律恒他们急急忙忙给泽城运输物资的时候，邢树也带了一个人过来。 邢霖看着别墅区里满地的建筑模块，有些惊讶地问邢树：“这是在做什么？” “你别管。”邢树说，“到了这里，少说少问，知道吗？” “知道。”邢霖严肃地点了点头。 来之前，不管是他的教官还是严中将，都对他训过话。他是个入伍十年的军人，他分得清轻重。 可等他跨进小别墅，看见了等待在客厅的闻柏舟，还是罕有的茫然了一瞬。 如果他没认错的话，这是闻柏舟吧？就那个很厉害的青年艺术家……他们一起训练的空天战士队友里，有个队友来自于泽城乡下。 就是闻柏舟那一组家乡图里画的家乡。 队友简直爱极了闻柏舟，大家住进同一个宿舍的第一天晚上起，对方就通过介绍自己的家乡，顺便把闻柏舟给全寝室介绍了一遍。 邢霖就那么看过一眼，就把人记住了。 除了他的职业习惯外，他也不得不承认，那么年轻又长得过于好看的艺术家，实在很难让人忘记。 可现在，很显然，对方不该出现在这样的地方。 听说闻柏舟有个双胞胎是“桢干计划”选拔入伍的天才少年，难道这是……闻柏舟那个入伍多年的兄弟？ 邢霖正迟疑着，闻柏舟就已经发现了他们。 他站起身笑着伸出手：“你好邢霖，我是闻柏舟。” 邢霖连忙道：“您好，我是邢霖。您认识我？” “不认识。”闻柏舟笑道，“可我知道今天邢教授会领着你过来。邢教授，您和邢中校长得可不太像呀。” “这混小子像他妈妈，虽然不想承认，那确实也比我好看。”邢树大笑着拍了拍邢霖的肩膀，“柏舟啊，你们都准备好了吗？” “我们这里差不多了。”闻柏舟点点头，“邢霖中校准备好了吗？” 邢霖肃然道：“时刻准备着！” 闻柏舟笑了笑，他直接问道：“邢霖中校知道自己过来，是要做什么事吗？” “说是，需要我去一个地方。”邢霖说。 但更多的他也不是太清楚。 严中将说得含糊，只告诉了他，他们发现了一个难以解释的地方，需要他去做探查。这个探查任务或许很危险，他很有可能一去不回。 但邢霖在选择入伍的第一天，就做好了某一天为了祖国一去不回的准备。他几乎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也没细问自己到底需要执行什么任务。 总归到了任务地点，会有人详细的告诉他。 闻柏舟看向邢树：“那……邢霖中校跟我来？” 邢霖毫不犹豫地走到了闻柏舟身边：“请您带路。” “别紧张。我们也只是试一试。”闻柏舟笑着说道，他带着邢霖穿过了客厅，走到了后院里。 律恒他们早就开着车走了，现在后院里停着的只有五辆装满了建筑模块的特殊老头乐运输车。 邢霖看着这些车，心中隐隐有了模糊的答案。 严中将嘴里难以解释的地方，还有这里摆放着的这样多的建筑模块，以及眼前明显老化的墙壁…… 是空间重叠吗？ 他心里猜测着，什么话都没说。直到闻柏舟停下来问他：“你看见了什么？” “一堵墙。”邢霖说，“一堵严重老化的墙。” 闻柏舟点点头，他伸手指了指：“你来这里摸一摸。” 邢霖定睛一看，闻柏舟指着的地方有一块褐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他走到墙边，不敢大意地小心伸出手，仔细地摸了摸。 “有发现什么吗？” “这是血？”邢霖问，“需要检验科来分析是什么时候的血迹吗？” “不用分析，一年前留下的。”闻柏舟说着，也向着那块血痕伸出手。 下一秒，邢霖瞳孔一缩，整个人呆在了原地。 他看见闻柏舟的手臂消失在了墙壁里！ 空间重叠？真的是空间重叠？！ 他心中震惊着，就见闻柏舟朝他伸出了手：“来，你抓住我的手。我们试试。” 邢霖收拾好情绪，郑重地抓紧了闻柏舟的手。随即他就看见闻柏舟迈步往前，整个人都逐渐淹没在了墙壁里。 手，身躯，头颅，然后是另一只手…… 他被闻柏舟牵着，越来越靠近那个墙壁。 然后他贴上了墙。手也好，人也好，都贴在墙上，不能再前进一分。抓紧的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开。 邢霖趴在墙上，只觉得这么短的时间，却好像做梦一样，体会到了穿越时空的心情。 “你也不行啊。”邢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邢霖退后一步，整理好衣服：“爸，你这一年研究的就是这个吗？” “你爸我是什么方向？空间的事别问我。”邢树说，“你小子既然也不行，那就回去安心训练吧。” “可是……”邢霖忍不住道，“怎么会选中我？” 邢树笑而不语。他看着墙壁，朗声道：“看来我家这混小子也不行。” 邢霖回头一看，就见闻柏舟不知什么时候从墙里又钻了出来。他听见邢树的话，就笑着说：“没事，我们原本也没报太大的希望，就是不想放弃，还想试试。” 虽然现在的邢霖并不认识青鸾，可身处泽城的青鸾，却一刻都没有忘记过邢霖。 他们以为拥有着这样深重的牵挂，或许邢霖能得到一个穿越的特权。 但很显然，这扇门拒绝除了闻柏舟之外的所有人。 邢霖听着他们的对话，知道自己得不到答案。他两步走回邢树身边，面对闻柏舟认真地道：“很抱歉，我似乎无法达成任务目标。” “不用抱歉邢中校。”闻柏舟仔细地看着他，“听说你们最近在训练AI？” 邢霖看了邢树一眼，才点头道：“是。” 闻柏舟饶有兴致地问：“那款AI……怎么样？” “已经非常成熟。它的逻辑思维已经越来越完善，作战模块也像是一个战斗经验丰富的兵王。再训练一阵子，给它搭载上一个实体躯体，或许就能独立完成任务。”邢霖说。 “这样啊，听起来很可靠了。” “目前来说，它已经是我们不可或缺的搭档了。”邢霖笑着道，“如果能在边境任务或是维和任务里使用这样一款AI，我们战友的存活率会极大的提升。” 闻柏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不再说话，邢霖也安静了下来。 邢树看着他们俩，开口道：“这款AI还有提升的空间。不仅仅是算法上，包括整体的构架都有很大的提升空间。以后正式搭载的AI，会更强大，也更值得信赖。” 值得信赖。 这几个字落在闻柏舟的耳朵里，让他回过了神。 他再次看向邢霖，格外仔细地观察着他。 直到邢霖被他看得都有些不自在了，他才开口问道：“邢霖中校，你觉得……AI值得信赖吗？” “值得。”邢霖坚定地道，“虽然我看过许多互联网AI失控的例子。但我相信，我们自己训练出来的AI，是最值得信赖的战友。” “谢谢你的答案。”闻柏舟蓦地笑了起来。 他眉眼弯弯地看着邢霖，眼睛里像是蓄了漫天的星光：“你介意我把你的答案告诉一个……人吗？” 他着话，指了指别墅上挂着的监控探头：“我会给它看这一段录像。你介意吗？” 邢霖茫然道：“为什么？” “因为……它会很开心的。”闻柏舟说，“它可能也在期待着这样的一个答案。” 可能？ 闻柏舟自己也不确定对方愿不愿意看吗？而且……他要给什么人看？ 这种表述，听起来对方也是个AI研发者。但是军部里的研发人员，应该不需要看自己的这段监控视频来获得鼓励吧？ 邢霖心中思考着，没有第一时间答应闻柏舟，而是严肃问道：“对方的身份可靠吗？” “我想是很可靠的。”闻柏舟轻声说。 又是比较含糊的表述。 邢霖对这样的答案不信任。 他直接转头看向了邢树，当着闻柏舟的面，他直截了当的问：“这样会不会有泄密的风险？” “小闻不会泄密。他想要把录像给人看，那就是给有资格看见的人。”邢树这样告诉他。 邢霖并不满意这个答案：“您知道是谁想看？” 邢树含笑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们严中将也知道。” “那我没意见了。”邢霖松了口气，他笑了起来，“我一直都认为，AI是未来军队不可或缺的助手、搭档和队友。我永远会信任我们自己训练出来的AI战友。” 第147章 【二合一】 信任。 闻柏舟知道自己是不太信任青鸾的。 或许是看过太多智能危机的作品, 也或许是没有参与训练过任何一款AI。在面对青鸾的第一秒，他就本能的提起了防备。 但邢霖不是这样的。 他把这款跟着他们训练长大的AI视为自己的搭档、队友, 他对它充满信任。 或许这就是在最后时刻, 舰长邢霖会将所有权限对青鸾开放的原因。 他相信青鸾，一定可以站好最后一班岗。 而青鸾……也没有辜负他的信任。 想到这里，闻柏舟长长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律恒看着前面，没有侧头, “这个车让你晕车？” 这是最后一轮的物资了, 再运过去, 第一批三十五栋楼的模块就全部运送完毕。闻柏舟也没和邢霖多聊, 眼看是最后一波, 就跟着律恒的车回了泽城船市。 “没什么。”闻柏舟垂首摇头, “我就是想到了邢舰长和青鸾, 感觉有些唏嘘……” 他翻着手里那张储存卡, 那是他出来之前从家里的监控探头上拔出来的。等一会儿见到青鸾, 他就能把里面的内容给它看。 它应该会很开心。 这也应该能成为……它坚守四十五年的嘉奖。 闻柏舟凝视着那张储存卡，忍不住又说：“我就是在想, 我是不是……也应该多给青鸾一点信任。小王八AI除了吓唬我, 也没做什么别的事情……” 律恒开着老头乐模样的运输车，缓缓避开一个水道后, 才开口道：“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与青鸾相处。毕竟不管它曾经是什么模样, 现在都是无序野蛮生长了四十五年的人工智能。信任与不信任，都是正常的选择。” 闻柏舟低低应了一声。 他抬眼看着道路两旁时不时会出现的水坑，那些水看起来很清澈, 青鸾说它这三个月一直在清理水道…… “我觉得, 至少之前的蔡老爷子，应该也给青鸾做了一个好榜样。”闻柏舟说, “他至少也会管一管青鸾。” 律恒含笑颔首：“蔡老爷子确实是个很可靠的长辈。” 闻柏舟也笑了起来：“对吧？其实小王八AI还挺可靠的。”他握紧了那张储存卡，想了想又说：“等一会儿见到它了，我就把这个给它。” 老头乐运输车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又摇晃了好几分钟，闻柏舟才从薄雾间看见了堆积如山的建筑模块。 驶得近了，他就发现在建筑模块后，有数不清的小圆柱机器人在穿梭，而偌大的地基里，也有着三辆起吊搬运车。 那三辆起吊搬运车虽然有着一样的涂装，但大小、新旧程度完全不一样。 “那是他们所有的家当吗？”闻柏舟问。 律恒刚停好车，还未回答，就有一只小圆柱机器人骨碌碌地滑了过来，一字一句地说：“那是我们的建筑用车。” “青鸾。”闻柏舟打了个招呼，“你们现在是在做地基建设吗？” “没错，闻先生。”小圆柱机器人说，“我会先用机器人将模块里的地基都铺好，再一层一层地往上叠。” 对于青鸾而言，这样搭积木一般的建筑方式确实非常简单，也非常适合它来操作。 闻柏舟看着不远处的小圆柱机器人，伸着它们的机械手臂对着模块化的地基敲敲打打。 应该是宋女士做过特殊的要求，这套楼房的地基垫层似乎不止一层。小机器人们敲打固定好一层后，又搬来了另一层地基垫层，开始敲敲打打。 将两层的地基垫层都嵌合稳固后，又有一些闻柏舟看不懂的整块模块去做中间的填充物。机器人们忙忙碌碌了许久，似乎刚停下手，就又有几个机器人抬着内嵌了管道的墙壁模块过来。 它们的机械手臂能将墙壁抓得很牢固，墙壁对准地基与预留管道嵌下来时，也没有产生丝毫的摇晃。弄好一面墙后，又是另一面墙。 小圆柱机器人们顺着榫卯的结构精准地组装着建筑外墙，全部嵌入后，就伸出机械臂，直接顺着墙壁往上攀爬。 闻柏舟：“？！” 闻柏舟：“它们能爬墙？！” “是的闻先生。”闻柏舟身边的小圆柱机器人说，“它们能爬墙，也能上楼梯。也因此它们可以胜任船市外部的基础护理。” 闻柏舟看着那些小机器人爬到了墙顶，又从腹部的储物仓里掏出了榫舌，几下就敲进了墙内固定好后，又从储物仓里拿出了配套的固定螺丝，开始上螺丝。 这灵活性甚至比许多人都厉害。 他忍不住道：“这是怎么做到的？机械臂上的内置吸盘？” “为了稳固性，机械臂与舱体下部都有内嵌的吸盘装置。这令它们能顺着船壁深入船底，去清理船底的附着物。”小圆柱机器人的指示灯闪烁着，“闻先生是想要一台吗？” 闻柏舟失笑道：“我确实有些诧异这些机器人的能力。不过暂时不需要。” 他说着话，从衣兜里掏出了一枚储存器：“你的主控室里，应该有插口可以连接这枚储存器。储存卡我已经插进去了，里面的内容需要你自己读取。” 小圆柱机器人的红色指示灯闪了闪，它微微后退一步，似乎想看见闻柏舟的脸：“这是您给青鸾的手信吗？” 闻柏舟蹲了下来，他直视着小圆柱机器人说：“我不是和你说好了，会给你带手信的吗？” “滋……啦……” 似乎是现场的机器人太多，小圆柱机器人又发出了一阵干扰音。 它又骨碌碌往后退了一步，才矜持地说：“谢谢您，闻先生。我很喜欢。” 说着，机械手臂就伸了出来，闻柏舟笑眯眯地把储存器放了上去。小圆柱机器人当面将储存器塞进了腹部的储物仓，然后它道：“我为您换一台机器人服务。” “不用了。”闻柏舟想了想，说，“你在这里忙，我们刚好也能去见一见蔡先生。” 现在门已经关闭了。 彻底关闭之前，闻柏舟将两辆战车都开到了门外停留。目前回不去的老头乐可以留在这里暂时充当货车，他们则要回去门附近换车。 那两辆战车上，还有这次带给泽城船市的物资。 虽然与泽城的交换早在上一次离开之前就已经结束。但既然要过来……不管是严峰还是闻柏舟，都想给泽城留一些东西。 两辆战车顺着主干道的指引，先后进入了泽城船市的清洁区。战车刚停下，那边蔡宗河已经带着蔡毅走了过来。 “小律、小闻！青鸾说你们到了，我还不敢相信！”蔡宗河热情地伸手，与几人都拥抱了一番，才道，“你们的房间我已经安排好了，还是泽城号三楼。你们住惯了的地方。” “谢谢蔡先生。”闻柏舟眉眼弯弯，“您看起来精神不错。” “托你们的福。这几个月我们的菜品很足。能够减少海里的藻类摄入，大家都很高兴。”蔡宗河拍了拍他的背脊，“一路过来，肯定很辛苦。走，先回泽城号把行李放下，我们再慢慢说。” “不急。”律恒道，“车里还有一些物资，您看看怎么入库。” 因为只有两辆战车，所以这次除了植物工厂需要的营养液与必备的抗辐射药剂之外，他们在两辆车上塞满了压缩羽绒与特制的布料。 蔡宗河看着那些东西呆了一呆。 可随即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回头对蔡毅说：“这些东西，你叫上机器人搬去入库。” 蔡毅傻傻地看了他和闻柏舟一眼，才慌慌张张地说：“哦，我马上去。” 蔡宗河目视着他略显慌乱的背影，等蔡毅跑得远了，才说：“这孩子先天发育有些不足，不能去运输队，也做不了种植工作，在船上也容易摔跤磕碰。我就安排下来做一些物资交换季节的引导工作和仓库管理。” “这样啊。”闻柏舟点点头，“是很适合的工作。” “他很细心，认定了是他要负责的工作，就很执拗。”蔡宗河语调温和。 说完了蔡毅，他又把视线放在了闻柏舟身上，好半晌，他突然伸出手，用力拍了拍闻柏舟的肩膀：“小闻，我不会问这些物资的来处。但是你给我们的帮助，我，还有泽城船市的所有人，都会永远铭记于心。” 蔡宗河格外郑重：“日后你到沿海，或是去海上。如果需要帮助，我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叶驰大笑道：“蔡先生，只有海上吗？” 蔡宗河也不在于，他笑容满面地放开闻柏舟，又伸手拍了拍律恒：“我想在地面上，你们峄城01号地堡，一定会好好保护好小闻。” 律恒颔首赞同：“确实如此。” “走吧，先去房间把东西放好。”蔡宗河说，“你们过来的时候，青鸾有带着你们去我们那片地面生活区看看吗？地基都挖好了。” 闻柏舟诧异了一瞬，才道：“看过的，青鸾已经开始建设了。” 这下轮到蔡宗河诧异了：“竟然这样快？小闻你们的物资队是已经到了吗？” “从昨日半夜抵达开始下货，现在已经走回头路了。”闻柏舟说，“青鸾已经与我们交接过。” “哎呀。不该让你们走的。疲劳驾驶很危险。”蔡宗河道，“青鸾应该通知我的。” “没事，是我们不让青鸾通知的。”闻柏舟说，“听闻你前两日在发烧，只是卸个货，没必要让你大半夜的再跑一趟。” “那也该来。”蔡宗河却很坚定，“你们远道而来，我不能好好招待，已经很失礼。这次连面都不露，这实在太不应该。青鸾不通人情，我却是该懂事的。” 他这番话说得闻柏舟是真的有些诧异了。 这三个月发生了什么，小蔡先生居然也意识到了青鸾有些事情做不了吗？ 蔡宗河不知道闻柏舟的诧异，他有些懊恼地连连道歉，又说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做东，请大家都好好的吃上一顿。 “您真不必这样客气。”闻柏舟笑道，“我们在泽城住了这么久，已经很熟悉了。泽城号我们也认识，自己上去就行了。地面生活区那边已经在建设了，我想您一定很想去看一看。不用陪我们了，去看看吧。” 蔡宗河推拒了一番，到底还是更放不下地面生活区的建设。将他们一行人送到了泽城号船下后，又告饶了两句，才带着人急匆匆地往地面生活区走。 当初为了安全，地面生活区选择的位置距离码头有着一段距离。 过去的时候蔡宗河一直在想，不知道有着奇遇的科技地堡能支援他们的建设物资，是什么样的。 会不会是速干水泥？还是小型的烧砖模块？ 他脑子里的想法一个接一个，令他又是期待又是紧张。心里不停地对自己说：“要降低期待。即便青鸾已经说过小闻所在的地堡有些不同寻常，那也必须降低期待。” 蔡宗河格外清楚，现今这个世界，哪个地堡获取物资、建立生产线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大家都过得很苦，能支援哪怕一丁点的建筑材料，都已经是从心头挤血了。 他自认做足了心理准备。 可赶到地面生活区的那一刹那，他还是脚步一僵，呆立当场了。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他们的地面生活区里，会矗着一套房子？！ “先、先生……”身后跟着的工作人员已经傻眼了，他们看着那栋米白色的楼，瞠目结舌地道，“那、那是什么……” 蔡宗河回过神来，他强压下心中的诧异与恐慌，故作镇定道：“是房子。你们先在这附近检查一下地基情况，我过去看看。” 随行人员对那栋突然冒出来的房子，心里既好奇，又害怕。此时听蔡宗河这样一说，纷纷松了口气应了声好，就散开来检查附近的地基问题。 蔡宗河独自一个快步走到房子跟前。 这是一栋米白色的楼，一共有三层，楼面开着许多的窗户，隔着窗往里看，甚至能看见里面一间房一间房分割好的布局。 昨天这里还只是一片挖好的地基，今天就多了一栋楼……这难道就是青鸾说的，建筑援助吗？！ “青鸾。”蔡宗河开口道，“这是什么？” “是模块化建筑，小蔡先生。”附近的小圆柱机器人回答道，“是闻先生此次重点援助我方的物品。” “……？”蔡宗河听得满脑袋问号，“模块化建筑，是什么？” “我将资料与您共享过，小蔡先生。”小圆柱机器人一字一顿地说，“简而言之，就是将建筑物变成积木一样的东西。青鸾只需要像搭积木那样，就能把房子搭起来。” 听它这么一说，蔡宗河隐隐想起上个月似乎确实有这么一件事。 但上个月开始他们进入了雨季，成日里暴雨不断，他既要组织船市的所有人进行雨天安全演练，又要关注植物工厂与土地处理区里的种种问题。 以至于他下意识地把这件事全权交给了青鸾，甚至连青鸾摆在主控室显示器桌面上的资料，他都没打开…… “是我的错。”蔡宗河当即道，“这房子像积木一样搭，稳固吗？” “根据资料显示，所有的墙体均由硅基复合型材料打造，其强度是常规混凝土的五倍。”小圆柱机器人说，“根据青鸾的计算，在建筑结构上，它确实能抵抗八级地震与十四级飓风。” 能抗八级地震和十四级飓风…… 蔡宗河抬头看着眼前的建筑，它看起来甚至让他觉得有些轻飘飘的。完全不像是拥有这种强度的建筑。 “你试过了吗？”他问。 “青鸾只扫描建模计算过。”小圆柱机器人回答，“您可以叫人来试试。” 实验人力能不能推倒吗？那似乎也有些荒谬了。 “你确定计算结果没有错误？”蔡宗河问，“这栋楼建好了吧？我进去看看。” “并未建好。”小圆柱机器人说，“这是一栋三层回字形建筑。青鸾暂时只建好了它的一部分。小蔡先生，我建议您先回主控室，将相关资料全部看过，再来研究建筑实物。这样，您才能更加了解这套建筑。” 蔡宗河沉默了一瞬，他伸手摸了摸米白色的外墙，收回手才说：“你说得有道理。客人那边你注意招待，我现在回舱，你把资料准备好。” 他转身离开了建筑物，又叮嘱了随行工作人员要仔细检查地基，才一个人步履匆匆地往码头走去。 接驳码头处，青鸾早已准备好了一艘接驳船。 蔡宗河登了船，无需什么言语，接驳船就朝着空天母舰青鸾而去。 等他抵达主控室时，主控室第一回 路操作站的主显示器上，已经摆上了资料。蔡宗河几步走过去，点开资料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建筑建设对他而言，也是一个全然不了解的领域。 泽城人民上船太久了，他是在船上出生、在船上长大的人。要不是蔡老先生还惦记着带人回到地面生活，他甚至可能意识不到船上生活有什么不好。 地面生活对他而言是一片未知空白，所有的一切都要重头学起。 他看资料看得很认真，有任何稍微不了解的地方，就会立刻呼叫青鸾，询问它定义。 时间缓缓流逝。 等他彻底了解这套方案，并且完全能看懂设计图时，时间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 隔着主控室的舷窗，天上那些微的天光都已经无影无踪。蔡宗河有些恍然，他伸手捏了捏鼻梁：“居然已经这么晚了。” “您很努力，小蔡先生。”青鸾说，“还要上岸去看看吗？” “去。”蔡宗河点点头，“你备船，我再上去看一看。” 这次再上岸，看见米白色小楼的感觉和一开始就完全不一样了。 比如只是这短短几个小时，青鸾已经指挥着机器人与起吊搬运车将那回字形的三层楼封顶。如此一来，第一栋楼，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建好了。 蔡宗河没有带人，只带着一个小圆柱机器人从正面大门进了楼。 那大门是双开的铁门，大抵有一层楼那么高。走进去之后，是一个被圈起来的平地。站在那里，只要转头，能看见这栋楼的每一层每一面。 “这里倒是适合孩子们玩耍。”蔡宗河说，“把门一关，也不怕孩子们走丢了。” 小圆柱机器人红灯闪烁：“是的。等灯管也安装好，这里白天也会亮着灯，孩子们可以与小伙伴们一起玩闹。” 听着它的声音，蔡宗河抬眼看了看回字形建筑的四个角，那几个角在设计里，都会安装灯管。 “他们预埋的线路与我们的匹配吗？”蔡宗河问。 “建筑板材内部预埋的线路与管道，都是与我们一模一样的。”小圆柱机器人说，“青鸾只需要把房子搭起来，小蔡先生就可以安排人入住。” 蔡宗河仔细地看着这栋建好的楼。 他凝望了房顶半天，才迈步往楼梯走去。 这栋楼一共五个出入楼梯。除了四个角预留的楼梯之外，与大门正对着的位置，也有一座楼梯。蔡宗河就顺着这道楼梯一步步往上。 这种新型材料踩起来，似乎与地面也没什么差别。他的步子落下去，也不会发出很大的声音。他用力扶着扶手，甚至摇了摇。那扶手也安安稳稳的没有丝毫的波动。 他走上了二楼。 二楼长长的走廊上，一面是半人高的护栏，另一面则是并列着的入户门。门是早就安装在墙壁上的，无需另外再安装。钥匙也贴在了门上。 蔡宗河拿下一把钥匙，开门进屋。入户处是一个小小的玄关，他站在那里能看见里面空荡荡的房间。那大概是客厅。 他在客厅里站了很久，心中被一阵一阵说不清的情绪占满。 居然这就有第一栋房子了。 居然这么简单的，就有了第一栋房子了。 老爷子要是能坚持到现在……他得多高兴啊。这些房子如果是在老爷子手里建起来的，他接下来又会怎么做……？ 蔡宗河在套间里转了一圈，他把套间里的每个房间都看了一遍，还伸手掰过盥洗室和厨房的水龙头，想看它们安装得是否牢固。 许久之后，他才离开套间，把钥匙重新黏回了门上。 “青鸾，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他忍不住问道，“总不能房子建好了，让大家直接搬家吧？他们会吓坏的。” “您以为呢？”小圆柱机器人问他，“您若是没有答案，不若想一想，蔡老先生在这里，又会怎么做。” 老爷子…… 蔡宗河抿紧了嘴唇，他站在二楼的长廊上，看着楼下的大门，好半天才说：“明天让运输队开起吊车的人，来帮你做封顶。然后……后天，或者再过两天，你应该又能搭起好几栋楼。到时候就让一部分人来替你搬运家具。我看设计图里，确实有配套的简单家具，对吧？” 他说得有些迟疑。 “您没记错。”小圆柱机器人说，“那就这样做吧。给大家一点时间接受，也让大家更多的参与其中。您做得很好，小蔡先生。” 听见青鸾的回答，蔡宗河猛地放松了下来。他短促地嗤笑了一声，才说：“我也只是在学老爷子罢了。走吧青鸾，我们也该去吃饭了。” 薄雾缥缈，夜色深深。小圆柱机器人陪着蔡宗河缓步下楼。 它们离开了地面生活区，缓缓往码头而去。 而空天母舰的主控室内，主屏幕无人操作却自动亮了起来。 好一会儿，才有一只小圆柱机器人骨碌碌地转了进来，它红色的指示灯闪烁着，一路走到操作台前才停了下来。 人类总会在做出了正确的事情时，给予自己嘉奖。 那么作为人类目前最强大的人工智能，青鸾也有给自己嘉奖的权利。 指示灯闪烁了好一阵，小圆柱机器人才从腹部储藏仓里拿出了一枚储存器，小心翼翼地插上了主控室面板。 第148章 【二合一】 蔡宗河还未靠近空天母舰, 就被舰艇里传来的音乐声吓了一跳。 “青鸾？”他看向开着接驳船的小机器人，“是你在放音乐？” “是的, 小蔡先生。”小圆柱机器人说, “青鸾觉得，这是个适合放音乐的日子。” “哦？”蔡宗河好奇道，“是因为我们的房子建造起来了吗？” 小圆柱机器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它缓缓停下接驳船, 说：“小蔡先生, 到了。” 从接驳口进入空天母舰内部, 那音乐声更加清晰。 蔡宗河很少听音乐, 所以也不知道青鸾到底播放的哪个时代的歌曲。只觉得听起来节奏感很强, 让人想跟着摇摆舞动起来。 他随着鼓点的节奏加快了脚步, 回到主控室时, 刚巧看见主控室大屏幕上, 有烟花升起。 那应该是什么人手绘的烟花, 画面很简单，画画的人看起来不怎么擅长作画。在烟花之中, 还有一只青色的小鸟振翅而起。 青鸟在璀璨的烟花里乘风而上。 “青鸾, 那是你吗？”蔡宗河走到了第一回路操作台边，跟着青色小鸟的飞行轨迹扬起了头。 “是我, 小蔡先生。”青鸾回答道, “这是舰长画的青鸾。” 蔡宗河忍不住笑了起来。 眼前这幅画实在有些像儿童画，他想象不出来这座空间母舰的舰长，居然会画出这么一幅作品：“你的舰长, 看起来不太擅长作画。” “我很喜欢。”青鸾说。 蔡宗河叹息了一声, 没再说话。 他听着主控室里不间断的强节奏的音乐声，又问道：“你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主显示器上的烟花消失了, 它归于了黑暗。青鸾停止了播放，回答道：“因为今天，我得到了夸奖。” 它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 可蔡宗河却听得一愣：“因为有夸奖，所以你……这么高兴？” “在青鸾的记录里，被夸奖是值得庆贺的事情。”青鸾说。 曾经在舰上，每一次表彰会后，舰长都会让厨房给受表彰的战士多做一些好吃的。他们会一边吃着好吃的，一边放着音乐呼朋引伴，做一次小小的庆祝会。 每到那时候，舰上就很热闹。 邢霖对这样的热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庆祝过一晚，第二天又会回到常规的工作生活里来。 青鸾看着视频里坚定地诉说着信任的邢霖，不知不觉地，就找出了曾经他们播放过的音乐。 这个模块很久没有启用，但播放起来，却依然如同青鸾记忆里那样充满了动感。 虽然……它并不知道，这是否意味着它在高兴。 但是，这是舰长给青鸾的褒奖，所以青鸾也理应可以为此庆祝。 它放着音乐，即便蔡宗河回来了也没有停止。 蔡宗河听着那些甚至有些吵嚷的乐曲，突然意识到，他其实没有夸奖过青鸾。他理所当然的使用着这个全能的助手，理所当然要求它做好一切。 但他没有夸过它。 是谁夸奖了它？小闻吗？ 小闻总夸他那只机械狗，他看起来也确实是一个会给AI夸奖的人。那么AI……也需要情感支撑吗？青鸾已经成长到了这个地步吗？ 蔡宗河脑子里有些乱。他听着动感的音乐，好一会儿才说：“祝贺你，青鸾。我去吃饭，一会儿继续工作，你继续？” 青鸾关闭了音乐声：“您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休息。” “你可以不用在乎我。”蔡宗河想了很久，才继续道，“我们是搭档，对吗？你可以继续你的庆祝。” 主控室黑掉的主显示器又亮了起来。 那个儿童画模样的烟花再次盛开在显示器里。 胖墩墩的青鸟扇动着翅膀，缓缓往天上飞去。 “这就是我的庆祝。”青鸾说。 …… 第二天一早，小机器人们来领着闻柏舟他们下楼吃饭。 闻柏舟好久没有在船上睡觉，这一晚又有些不太适应的失眠。要不是小圆柱机器人敲了门，他恨不能睡到下午才起。 所以看着门口乖巧的机器人，他蹲下身，坏心眼地问：“青鸾，拆过你的手信了吗？” 小圆柱机器人后退一步，慢慢转过身：“请您跟我来。” “不要用这种方式逃避问话。”闻柏舟说，“你肯定拆了吧？喜欢吧？我昨天听见你放音乐了。” 泽城船市到了晚上就没什么人声，可昨晚却有一些音乐声顺着海浪飘来。那些音乐声很轻，但却是节奏感非常强的摇滚音乐。想来除了空天母舰之外，也没有别的船还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小圆柱机器人就像没听见一样，它骨碌碌地往前走，按开了电梯后，才说：“先生们，请跟我来。” 闻柏舟笑了笑，他站起身，招呼着其他人一起走进了电梯。 小圆柱机器人带他们去的是一楼那个自动餐厅。几人也算是熟门熟路，进了餐厅找了个窗边的位置落座，就见小圆柱机器人径直去了吧台。 餐厅里没有多少人，闻柏舟看着吧台，发现菜色似乎确实出现了不小的变化。 虽然看不清楚，但绿色明显比第一次来显得多得多。 “其实要是没什么事情，我们真不用来吃饭。”连生说，“他们种个菜也不容易。” 叶驰却有不同的看法，他看着餐厅里的机器人，说：“青鸾一大清早来请人，可能也是有些事情的吧。” 小圆柱机器人没过多久，就装满了新鲜的早餐回来。 今天食堂准备的早餐是芋头蔬菜羹，新鲜的芋头羹加了盐与碎菜，文火熬煮出来，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芋头羹搭配的小菜则是凉拌海藻与白灼虾。 “这是小蔡先生一定邀请诸位品尝的食物。”小圆柱机器人说，“因为诸位支援的植物工厂与土地粘合剂，泽城才能拥有这样丰富的菜色。海藻与虾都是养殖船里的养殖成品，生产期间严控辐射与水质，请安心服用。” “你们能上桌，我们肯定安心。”连生说，“其实你们真不用客气，大家互帮互助是应该的。” 可小圆柱机器人却说：“我也想请大家一起庆祝。” 连生有些茫然：“庆祝什么？” 闻柏舟微微挑眉，忍不住大笑道：“你果然看过了吧！开心吗？” 小圆柱机器人的指示灯不停闪烁，它慢慢往后滑了一步，才说：“如果那就是开心的话，我应当，是开心的。” “你喜欢就好。”闻柏舟收敛了笑意，他眉眼柔和地看着青鸾，“你懂得开心，我也为此高兴。” “闻先生。”小圆柱机器人喊了他一声，“青鸾一直牢记自己的使命。” “嗯。”闻柏舟点点头，“你从没有辜负他对你的信任。” “滋……啦……滋……”强烈的干扰音从小圆柱机器人体内传了出来，它又后退了一步，机械的手臂伸出来，整个机体往下沉了一沉。 那好似是在行礼。 “闻先生，我很喜欢这个礼物。”它说。 闻柏舟伸出手，握手一般的握住了小圆柱机器人的机械臂：“我们都会越来越好的。” “当然。”青鸾回答道，“我坚信，我们会越来越好。” …… 吃过了足够丰盛的早餐，几人也没有往地面居住区去，而是下了泽城号，直奔土地种植区。 泽城的地面种植区域几乎是他们手把手建设起来的，现在回来了，自然也要去看看土地的情况。 地面种植区的工作人员没有想到，都过了物资交换季，还能看见峄城的这群朋友。他们高兴得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语无伦次了半天，才一拍脑门道：“我们有完整的记录的！走走，先看种植记录！” 他们的蔬菜选择是完全按照李教授划出的范围来选，因为闻柏舟还带来了种子，第一批种植得很顺利。 “我们这里的湿度和峄城还是有些差别。当时第一批种下去，半个多月也没见发芽，可把我们吓坏了。” “不过我们后来发现可能是温度不够，导致了种子生长缓慢。讨论之后把箱体在地面的时间加长了一些。” “看，当时我们真的是，每个小时都有记录哦。延长取暖时间后，果然顺利发芽啦！” 泽城这短短三个月，已经分门别类的弄出了好几个记录本。他们仔仔细细地翻看着，对一些数据提出的疑问，泽城的地面种植去工作人员几乎都能回答上来。 虽然过了那么多天，他们对于异常数据的记忆却非常深刻。他们这三个月，是全部身心投入的在搞种植。 聊完之后，闻柏舟都有些心生佩服。 “植物工厂那边更顺利一些。”工作人员告诉闻柏舟，“工厂都在船里嘛，供暖很稳定。就是以后要是搬上地面来了，还不知道工厂那边能不能这么顺利。” 他提到地面生活，就有其他人探头过来说：“可以把船都改成工厂区嘛，也就是每天费心往上爬几次的事情。” “都下地了还要在船上工作啊？”有人不太赞同，“那一天天的，还不如就在船上过。” “不过你们说，要是都下地了，船怎么办咯？没有人的话这些船很快就会坏啊。” 闻柏舟转头看着码头边遮天的船市，想了想才说：“应该会有其他安排，不可能放任船坏掉的。” “也是哦。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工作人员忍不住道，“而且都生活了这么久了，看着它们都坏了，也怪可惜的。” “想这些。”闻柏舟身边一起看记录本的工作人员笑了起来，“这计划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成，下地生活还早着呢。现在想船怎么办，都是瞎操心。” 但按照模板化建筑在青鸾手里的建设速度，只一夜过去，地面生活区就又矗立了三栋新楼。 闻柏舟他们抵达时，即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看着那四栋米白色的回字形小楼，也依然心生感慨。 “这楼看起来也很不错嘛。”连生忍不住道。 叶驰更是咋舌道：“小闻，你说我们地堡能不能也修这样的小楼啊？” “如果你们想上地面生活的话，也可以的。”闻柏舟说，“不过我说实话哦，你们现在上地面生活，其实远不如在地堡里方便。” 泽城是不得不下地生活。 生活在船上有太多的不便，更有漫长的风暴季令船市时时刻刻都处在危险中。 反正不管在船上还是在地面，只要一离开房间，都需要穿戴好防护服。那么，还不如来地面生活，也能多一重安全保障。 但峄城的地堡已经发展成了一座地下城，人们在地堡里，几乎不用出去就能做到一切。 绝大部分的工作、生活、学习、医疗，只需要在地堡内就能做完。所以其实许多峄城地堡的人民，是缺乏穿戴防护服的概念的。 他们不知道这东西穿脱起来有多麻烦。 要让他们来地面生活，每天都要穿着防护服行动，估计许多人都会觉得麻烦。 听闻柏舟这样一说，叶驰不得不承认，地堡真的比地面生活区方便。 “要上地面生活，峄城01号地堡需要将整座东山都治理成无辐射区域。以此才能达成你们现有的便捷。”路过的小圆柱机器人插话道，“更大的问题在天上。” “天上怎么了？”叶驰茫然道，“天上不就是会下酸雨吗？躲起来不行？” “放射性尘烟。”律恒平静地开口，“天上的放射性尘烟才是影响生活的最大问题。” 他们可以把抗辐射菌洒满地面，也可以把这个东西铺满东山。可他们没有办法让这些抗辐射菌飞上天，去解决天上的放射性尘烟。 叶驰忍不住看向了闻柏舟：“小闻……你们那边有没有什么办法？” “以闻先生的年龄推断，当前年代没有可靠的科技技术，可以解决核辐射尘与火山灰的沉降问题。”小圆柱机器人冷静地说。 叶驰听得叹息连连：“难办。你们就算搬进来，也挺难办的。” 小圆柱机器人慢吞吞地回答说：“一步一步来，总会变得更好。” 已经建立好的四栋回字楼安然矗立着，不远处第五栋楼也用极快的速度建设好了第三层，起吊搬运车正在缓缓开过来，配合着机器人们进行建筑封顶。 那起吊搬运车里没人，应该也是青鸾在操作。 泽城，确实如青鸾计划的那样，正在一步一步变得更好。 几人在泽城忙碌了三天，时间快到时，律恒就先一步带着闻柏舟驾驶着战车回了泽城边缘，其他人则在后面开着老头乐慢吞吞地走。 时间一到，闻柏舟马不停蹄地打开了大门。 战车回到别墅后，严峰一边叫着人给战车装载物资，一边让人把空荡荡的老头乐运输车开去仓库，又看着律恒他们开着老头乐出发。 这次开门的时间，只够他们将剩下三十五栋回字楼的模块运走。 剩下的别墅模块、书籍以及其他物资，还得等下一次开门。 而今天，蔡宗河也没有精力去关注地面生活区的问题。 他今天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养殖船上。 养殖船是泽城最重要的船只之一，这是当年码头上最常见的海洋鱼类养殖船。养殖船是十万吨级的大型智慧化养殖渔船，一年大概能生产三千吨的各种鱼类供泽城人民食用。 包括泽城对外交换的鱼油，也在这艘船上。 这是整个泽城最关键的生存船之一，所以一听青鸾说养殖船的排水系统有些故障后，蔡宗河连饭也没吃，就赶了过来。 跟着他一起上船的，还有排水系统的工程师们。 因为不少鱼类对水质有着苛刻的要求，所以养殖船上的水循环系统几乎是马不停蹄的工作了四十五年，这些年大大小小的维修做过无数次。工程师们一来，就根据报错钻进了循环站。 蔡宗河巡视着养殖船内的养殖舱：“青鸾，目前预估是什么情况？” “是进出水口报错。”青鸾说，“初步估计，是沉积杂质引起的问题。” 养殖船里拥有着那么多的鱼，又每时每刻都在抽取新鲜海水做降辐射处理。几乎每个月都会因为沉积的杂质而引起一些问题。 上个月维修的时候，这方面已经有所警报，但负责维修的人似乎只把它当成了一次常规堵塞。 “已经有维修机器人下水清理。”青鸾说，“您不用太过担忧。” “先看看再说。”蔡宗河按捺住焦急，“养殖船不能出错。” 他们泽城没有别的肉类供给，一旦养殖船出了问题，哪怕拥有比以前更丰富的蔬菜，人们也极容易营养不良。 更别说养殖船能提供的鱼油，这是他们泽城立足的重点。 在他们专心排查进出水口的故障时，地面生活区里，又不知不觉地堆积起了一座座小山。 在青鸾的刻意引导下，那些建筑模块堆成的建筑物山体几乎形成了一个半圆的弧度。 它们环绕着地面生活区，恰到好处地将生活区内的视线阻隔开来。 闻柏舟看着弧形的建筑小山，又看着几乎没有变化的床垫与沙发垫山，若有所思地问：“之后会让人来做软装吗？” “小蔡先生觉得，让大家参与建设，会令大家生出更多的期待感。”小圆柱机器人回答道，“我认为，小蔡先生考虑得有道理，所以答应了。” “蔡先生……变化不小。”闻柏舟说，“让人们亲自参与家园建设，确实能有效的提高凝聚力，也会让他们更期待搬家的那一天。” 他环视了一圈地面生活区。无数的小圆柱机器人在地面生活区里热火朝天的工作着：“少了这么多机器人，大家应该也有所发现吧？你准备什么时候让他们来？” “现在。”小圆柱机器人回答道。 几乎是话音刚落，闻柏舟就听见了一声尖叫。 三个身着防护服看不清面目的身影站在地面生活区旁边，似乎被吓得路都不知道该怎么走了。 在满地机器人里见到一个闻柏舟，他们立刻跑了过来：“小闻！小闻先生！这是咋回事啊！” “怎么了？别慌。”闻柏舟笑着安抚道，“这是你们的房子。” “咋能一眨眼就多了这么多房子！”其中一人道，“这能是我们的房子吗！” “这是你们的房子啊。青鸾主持修建的。”闻柏舟笑着说，“它不是告诉过你们，我们地堡会援助你们一批建筑材料吗？” “是啊，说过啊！”最矮的那个人说，“可那也是建筑材料啊！谁，谁家材料长这模样啊？！” 他们看着眼前的米白色小楼，只觉得怎么看，怎么不属于他们泽城。 太奇怪了，明明前两天他们过来的时候，还没有这几栋楼呢。怎么一眨眼就立起了这么多房子？！这哪里是人能做到的事情！ “我们援助的材料有些不太一样。”闻柏舟笑着道，“它让盖房子变得很方便。你们过来应该也是有工作的？” “嗯呢。”最高的那个忙不迭的点头，“青鸾让我们来开起吊运输车。”他说着话，连忙扭头张望，好半天才在一栋楼边看见了：“就那儿呢，那个车。是我开的。” “那就去吧。我保证真的是我们地堡援助的建筑材料，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闻柏舟笑眯眯地说，“你们难道不想自己亲手把房子盖起来吗？” “那还是想的嘛……”矮个子啧了几声，嘴里嘀嘀咕咕道，“青鸾、青鸾……”他紧张地看了半天，才咬了咬牙：“小闻先生，你说这是青鸾修的，我信了。我这就去开车。” “我也去！”不高不矮地那个连忙说，“是不是闹鬼，修过就知道了。” 他们结伴走到车边，就有小圆柱机器人骨碌碌滑过去，给他们做指示。等登上起吊运输车，听着青鸾接通车内系统与他们对话，紧张得跳动速度都加快的心脏终于平静了下来。 没多久，他们就开着运输车，稳健的参与进了峰顶工作。 泽城船市里渐渐有了些传言。 “听说了么？咱们那个地面生活区，好像要修好了。” “真的假的？不是说还只是个计划吗？” “谁传的啊，这肯定是假的啊。咱们船市这么多人呢！修个房子那里说修就能修。” “你们可别不信啊！消息是运输队里传出来的。说是调了好些个人去参与修房子。” “修房子还要运输队的？他们能干嘛？运材料？” “大概吧？反正你们没发现，最近码头上工作的机器人都少了很多吗？” “胡说，我问过蔡毅，每天充电的机器人还是那么多。你们别瞎传。到时候没房子住，自个儿又失望。” 话是这么说，可不少人忙碌之余，还是忍不住心中好奇，呼朋唤友地往地面生活区那边去。 可地面生活区早已被青鸾围出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围墙。 站在墙外什么都看不见，隔远一些又会被雾气遮挡住视线。 极短的时间里，地面生活区的传言就演变出了好几种模样。 闻柏舟在那些奇奇怪怪的谣言里，再次打开了回家的门。这一次除了最后的别墅区建材，还有更重要的东西。 他看着眼前跟着他们一起回来的泽城运输车，仔细核对过物资清单后，冷静地道：“那就开始吧。” 第149章 【二合一】 老头乐运输车缓缓将几栋别墅的建筑模块运出, 最后剩下的，则是青鸾专程调来的一辆中型运输车。 这是一辆箱式的中型运输车, 相比峄城的中型运输车, 它要小上一些，载重也只有十吨。但好处是，2.7米的高度让它可以通过后院那扇大门。 现在这辆中型运输车里，装满了三对卷毛猪成猪、五十只幼猪、二十对成年黑鸡与80kg的小鸡。 黑鸡原本就是泽城的本土种, 现在重新拿去泽城, 想来也会比较适应。 但闻柏舟看着装满了货物的中型运输车, 却很紧张。 第一次往2099运活物时, 他完全没有特别的感觉。只觉得, 动物能运过去最好, 运不过去, 这不还有他能给峄城运送冷鲜肉品吗？ 可他现在上了那么久的课, 深切明白了养殖业与种植业对2099的意义；又听过了杨旗对于生命体过门的分析。再看着这一车厢的猪与鸡, 心里就变得有些沉重。 这次带养殖动物过去，也是门发生变化后的一次实验。 闻柏舟忍不住想, 万一过不去怎么办？却又会想, 如果能过去，是不是就能让杨老爷子来小别墅里做检查？ 他面上紧绷着, 看起来格外冷静的模样。背脊却已经紧张出了一身的汗。 “检测设备都弄好了吗？”闻柏舟问。 “都没问题。你们什么时候出发都可以。”一旁的信息组成员说。 闻柏舟深吸一口气：“我马上登车。” 律恒早已在驾驶位上坐定, 只等闻柏舟上车，就能启动运输车，把这一车的物资带去泽城。 闻柏舟爬上副驾驶座, 深吸一口气后, 才给自己系安全带：“恒哥，走吧。” 律恒侧头看他, 俯下身帮他系安全带：“紧张？” “有一点点。”闻柏舟抿了抿嘴唇，“但是没关系，如果过不去的话……这不是还有你们吗。” 最差最差，也就是晚个几年。等峄城的养殖彻底成规模后，再往这些周边城市送养殖动物。 只要有一个地方成功，它就会成为那一点燎原的火星。 “对，没错。”律恒凝视着他，“放轻松。” “嗯。”闻柏舟吐出一口浊气，“走吧。” 中型运输车启动，它缓慢又有力的撞开了闭合的大铁门，坚定地往前走去。 车头很快就离开了大门，紧接着是箱式的车体。 律恒略微加快了速度，就在这一瞬间，车厢爆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吱呀”声！ 像是有看不见的尖铁在用力刮着车厢的铁皮，尖锐的挂挠声一声接一声地传来。车厢里的卷毛猪显然受了惊吓，接二连三的哼哼了起来。 闻柏舟猛地打开车窗，探头去看后方。 车厢上的涂层已经被刮落，黑色的箱体遍布了白色的刮痕。 ——开门！ 闻柏舟死死盯着那扇大铁门。 车厢传出了不堪重负的砰砰声，切割的吱呀声更加响亮，车里的卷毛猪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它们疯狂的哼叫挣扎了起来。 律恒坐在驾驶座上，油门已经踩到了底！ 可货车行驶的速度却依然快不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坠在货车尾巴上，拖着它让它无法前进。 前车轮在沙土地上摩擦出了深深的沟壑。 闻柏舟咬紧牙关，脑子里不停刻画着那道门——那道梦中被冰封的铁门。 他用力撞击着它，撞落它的冰层，撞开它锈迹斑斑的铁锁—— “开门！” 车厢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地尖声：“吱呀——” “轰！” 中型运输车猛地一震，闻柏舟脑袋不受控制地撞上了窗框。 “舟舟！” 运输车不受控制地往前猛冲，律恒握紧方向盘，脚下慢慢压下刹车。失控的运输车在沙土地上拖出两道长长地痕迹。 随后才慢慢停了下来。 “舟舟！”律恒解开安全带，扑到副驾驶位上，“撞伤没有？” 闻柏舟小心翼翼地缩回来：“没事。戴着头盔的。”他吸了吸鼻子：“就是撞得有些疼。” 何止是有些疼，那一瞬间连眼泪都疼出来了。 “我们先检查一下车。”闻柏舟说，“然后再看看那些猪都死了没有。” 律恒绷紧了下颌，他伸长手臂越过闻柏舟，将车窗都关紧后，连忙去解闻柏舟的头盔。 “我真的没事。”闻柏舟低声道。 “别动。”律恒将手伸过去，细细地抚摸。 他家小祖宗的额头有些发红，直接受到冲击的后脑摸起来没什么肿块。律恒不敢大意，他稍微用了点力气按压：“疼吗？” “嘶……”闻柏舟倒吸一口凉气，“还是有点疼。” “可能有些撞伤了。”律恒说，“转过来，我仔细看看。” 闻柏舟有些不乐意：“头盔里那么厚的防撞棉呢，没事的。” 律恒收回手，安静地看着他。闻柏舟对上他的目光，片刻后有些心虚地移开了：“好吧好吧，我就是觉得没什么大事，不想浪费这个时间。” 他伸手解开安全带，侧过身体用后脑勺对着律恒：“你看吧。” 律恒从战术背心里抽出一根指头大小的紫光手电，他仔细照过闻柏舟的后脑，没有发现血迹，也没有细小的伤痕。伸手再摸了摸，也没有异常肿块。 他这才放下心来，收好了紫光手电，叮嘱道：“我去给车厢补喷防辐射涂层，你在车里好好休息。不舒服就叫我，我们立刻回头。” 闻柏舟乖乖挥挥手：“好的，你去吧。” 他看着律恒从储物仓里摸出一罐防辐射喷雾跳下了车，才伸手小心翼翼地揉了揉后脑：“嘶……真的好痛啊。” 不过痛归痛，身上也没有什么恶心晕眩的症状。大概率没受伤。 他们在原地停了十几分钟，律恒回到驾驶座上再次检查过闻柏舟的情况，才驾驶着运输车前往泽城船市。 蔡宗河已经在船市的清洁区等了很久，见车回来了，立刻走了上来。 “这次行程还顺利吧？”他与律恒握了握手，又去看闻柏舟，“路上没什么事吧？” “没事，都很安全。”闻柏舟说，“之前让您准备的房间，都准备好了吗？” “都弄好了，养殖房嘛我们也早有准备的。”蔡宗河说，“虽然你们也知道，我们有养殖渔船，但总吃鱼也不是个事。” 实际上在蔡老爷子还活着的时候，他们听说内陆地堡对变异动物的驯化有了一定的成果，就有些眼热了。 吃鱼是很好，但这一辈子只能吃鱼，也太悲哀了一些。 原本蔡老爷子就在想，等内陆的那些地堡弄出了完善的养殖方式，就与他们交换一些，自己也养一养。所以养殖房这个东西，泽城船市一直是有想法的。 这次听闻柏舟一说，蔡宗河就对照着原本的建设方案，飞速的清空了占据了养殖房的储藏室，把一部分对环境没要求的干货往船上转移，另一部分对温度有要求的物资，有些放进了空天母舰里，有些则挤进了原本的储藏室。 总归，他清理出来了一个已经建设完毕的养殖房。 “室外太冷了，位置在哪里？我们直接开过去。”闻柏舟说。 蔡宗河一听，立刻道：“青鸾。接管一下。” 话音一落，身后的运输车就传来了发动声，闻柏舟连忙往旁边让了一步，就见运输车缓缓倒退出去，而后调了个头，朝着远处驶去。 “我们也去吧。”蔡宗河张望了一下，“青鸾，来个接驳车带我们过去。” 不一会儿，众人就骑着接驳车，抵达了养殖房。 这间养殖房距离泽城的地面养鱼实验区很近，就在那圈起来的养鱼实验区不远。运输车停在那里，青鸾已经在运输车进入信号区后，就先一步给整个养殖房做了最后一次消杀。 现在也已经有人在机器人的协同下，往下搬猪。 卷毛猪们明显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即便过去了大半个小时，也没有回过神来。每一只猪都显得有些打蔫儿。 蔡宗河一看，心里可心疼坏了：“这些猪是不是在路上饿了？看着都可怜兮兮的。一会儿可以喂他们吗？” “我们有成套的养殖手册，您记得安排人学习一下。”闻柏舟说，“相关资料我也给青鸾备份了。这些猪主要是……吓着了吧可能。观察一下明天能不能恢复精神。” 养殖房里已经修出了一个个大小不一的隔间。 大隔间是用整面到顶的玻璃隔开的，整个养殖房被玻璃墙以十字划分成了四个区域。 而小隔间则是用砖块砌成的一个个半人高的墙壁分割，有些像分区里的格子间。 闻柏舟看着工作人员们把猪和鸡分开放进了不同的分区，成种和幼崽又都在不同的格子间里。想了想，又去仔细叮嘱了一下两个品种对温度的要求。 青鸾叫来卸货的工作人员，原本就是蔡老爷子安排的养殖区负责人。他们听闻柏舟的话听得格外认真，看着闻柏舟拿出了书本一样的养殖手册，更是如获至宝。 “你们放心啊！我们肯定会仔细的看，会把这些猪和鸡都养得很好的！” 他们情绪亢奋地保证着，随着话音，眼里隐隐有了泪光。 蔡宗河站在旁边，感慨万分地拍了拍他们的肩膀。 “有了完善的种植体系，就能保障蔬菜的供给。要是这些猪和鸡我们能养好，那肉和蛋，慢慢的也就不用担心了。”蔡宗河长叹着道，“种植业和养殖业……是我们站在这片大地上，最有力的两根拐杖。” 工作人员擦着眼泪，忍不住笑出了声：“蔡先生您这话说得，好像我们瘸了一样。” 蔡宗河笑叹道：“咱们这也缺，那也缺。和以前相比，可不就瘸了吗？” 他望向养殖房。 闻柏舟带来的猪和鸡对这座占地广阔的养殖房而言，甚至填不满半个分区。可它终于不再是储藏室，不再被各种物资占满。 等以后他们所有人都从船上下到地面来，等他们在地面扎根，在地面上投入自己的工作生活……这座养殖房，也肯定能被他们慢慢填满。 到时候，他们甚至也能派出人去，替周边的船市建立养殖房。 “小闻。”蔡宗河用力拍了拍闻柏舟的肩膀，“你是我们的恩人。” 他凝视着闻柏舟，在他的背后，是一艘接一艘的大船，是大船上努力挣扎求存了几十年的人民。 “是我们所有人的恩人。”蔡宗河收回手，感慨万分地对着闻柏舟弯下了腰。 “蔡先生！”闻柏舟连忙伸手拦他，“别这样！我们是互利互惠！” “小闻，你可以这么觉得。可我要这么觉得，就是在欺你年幼面皮薄。”蔡宗河说，“那些资料确实重要，但比起你带来的东西，它们也远没有那么重要。人要先活下来，先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才会有更进一步的需求。” 他用力钳着闻柏舟的手，坚定地弯下了腰。 好一会儿，才站直身体道：“小闻，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开口。” 闻柏舟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求助地看向律恒，律恒笑道：“蔡先生，不如我们现在去地面生活区看看。那里建设好了，才真正让人安心。” “小律说得有道理，走，我们去瞧瞧。” …… 模块化建筑这样的建设方式，搭配上一个过于优秀的人工智能，它的建设速度有些令人惊悚地快。 只这不到十天的时间里，第一批运送来的建筑模块已经所剩无几。它们变成了三十栋楼，矗立在地面生活区里。 与最开始不同的是，现在地面生活区里有着不少的人，他们每个人情绪都很高昂，眉飞色舞地在建好的回字楼里穿梭。 “又多了几栋楼啊。”闻柏舟看着整齐排列的回字楼，忍不住道，“青鸾的速度好快啊。” “就是很快啊，青鸾最近都没休息。它的小机器人也是三班倒，分班次的回去充电的。”有人路过闻柏舟，听见他的话，就插了嘴，“你不是咱们泽城的吧？是援助我们的小闻不？” 闻柏舟眨了眨眼：“是我。您觉得这房子好吗？” “哎呀，还真是小闻！”那人顿时笑了起来，“隔着头盔还真不方便认人呐！小闻你们地堡，哎哟那脑子都是怎么长的，太好使了！” 闻柏舟连忙道：“只是复原了一些过去的技术。” “那也很了不起！这房子真的厉害，太厉害了！”他凑过来小声说，“我和你说，你也别见怪。其实我们前两天悄悄给那栋房子浇水来着。” 他指着一栋建设在拐角处的房子：“它是前两天我们看着修起来的。那感觉真的怪，我们就很担心会不会有什么防水的问题，就这么高的楼对吧，要是漏水了多难处理啊。结果一实验，一丁点水都渗不进去啊！” “为了防水我们做了很多处理的。”闻柏舟笑着解释道，“不仅仅是材料本身的密闭性让外部水分渗不进去，还有最外层的疏水层，也会保证房屋的安全。” “真的，能想到这点真的不容易。你们地堡我听说离峄城很近的哦？又没有像我们这里这么大风大浪的。能替我们考虑到这个，真的谢谢你。” 那人抓着闻柏舟的手，止不住地说。 其实一开始，他听说地面生活区连房子都有了的时候，根本不相信这话。谁不知道前一个蔡老爷子为了带他们下地面生活，熬到死了都没成？ 更别说修房子这种事，哪里是一朝一夕可以做成的。日夜不休的去修个房子，就一栋楼，起码也要上百个小时吧？ 可没听说过一夜之间就冒出来一栋房子的！那要是真的，肯定是闹鬼！ 更别说如果他们要去地面生活的话，也得学地堡吧？往下挖可比往上修建难多了。前一阵青鸾指挥着机器人忙忙碌碌，好像也就往下挖了一米。 想想就知道这有多难了。 可地面生活区的传言越演越烈，就连运输队都有人打着包票说房子有了，还在建设，在冬天之前所有人都能住进去。 他越是听得多，心中就越是惶惶。 既期待是真的，又害怕是真的。 冬天之前就能住进去，能是个什么样的房子？大厂房吗？所有人都挤在那么个厂房里？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宁愿就在船上生活。 船上虽然不方便，可他还有一张床，与家人在一起，也算有个小小的私人空间。忙完了一整天的工作，躺在床上听着海浪，还能与家人说几句悄悄话。 风浪虽然危险，可只要在来临之前躲进房间里，系好安全带，真出事的可能性也很小。船市的船都是千吨级、万吨级的大船，不是随便什么风浪都能掀飞的破船。 这样的生活，难道不比在厂房里和所有人挤一起强么？ 他在清洁区工作，忙起来的时候也接待过外地的运输队。与他们聊天时，更听说过内陆的地堡里，有些地方的幸存者就是这样生活的。 所以他虽然也满口感慨“各有各的苦处”，可他心里依然觉得，他们船市这样的生活比那些地堡好到哪里去了。 这也是当年蔡老爷子提出回地面生活后，大家反响并不怎么热切的原因。 他们已经太习惯一家人或是两家人挤在一处了，要所有人都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真不如别浪费资源。 前几天里，船市甚至悄悄流传出了要投票选择的声音。 想就知道，能几天修好的房子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船市里愿意去地面的自己去，别拖着他们想在船上的人。 结果投票还没出来，青鸾先一步发布了地面生活区建设援助工作。 青鸾告诉他们，目前地面生活区已经建立起了十几套楼房，因为建设工作的繁重，机器人们已经无力将大量的配套家具送入房间，所以需要大家的帮助与配合。恳请诸位有空的居民，前去地面生活区帮忙。 地面生活区本来就是最近的焦点，它又一直被高高的围墙围着，让人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况。青鸾的公告一出来，几乎所有有空的人都在往地面生活区涌去。 过了物资交换季，清洁区的工作本就清闲，当时一听青鸾那样说，他就与同事打了个招呼，自己跑去地面生活区了。 进入地面生活区，看见矗立在那里的十几栋小白楼的心情，似乎现在都能想的起来。 他既觉得闯了鬼了，又觉得好像在做梦。 整个人都没缓过神来时，就有个小机器人骨碌碌地走到了他们身边：“感谢各位拨冗相助，现在请跟我来吧。” 小机器人领着他们走进了一栋已经建好的小楼里。 那栋小楼每一层都有许多的入户门，也都有许许多多的窗户，看起来似乎与船上一模一样，是一家人一间房，而不是传说中的厂区大通铺。 他们第一批赶来帮忙的人，本就对地面生活区有很多的质疑。现在一见这模样，就无声的交流了起来。 小机器人不知道他们的眼神官司，只灵活的推开一扇门，带着人走进了客厅：“请看这里，这是固定在上面的沙发。把它从墙上放下来。在把外面的抱枕拿过来放好，就行了。” 然后又领着人去了卧室：“这是固定在墙上的床。和沙发一样往下放好，再去外面把床垫搬进来铺好，就可以了。” 有人惊呼道：“还有床垫呢？” “有的呢。”小机器人说，“这是三室一厅构成的房子，有两间房里有床，所以你们要注意。” 它领着人看了一圈，又带着他们去了物资堆放点：“这个是沙发垫和抱枕。旁边那些圆柱体是床垫，进屋的钥匙黏在门上，现在就开始工作吧。” 算上今天，他已经在地面生活区里忙了三天。 说道这个，他就很得意地笑了起来：“小闻你别看青鸾修得快，现在它的速度可追不上我们啦！” 房子里原本还有配套的茶几。这个东西，原本蔡宗河打算让入住的家庭自行组装，也算一个新家的家庭活动。 可没想到前来帮忙的人太多，床和沙发几天内就被他们弄好了。 大家无所事事，却又想为了生活区做些什么，这一合计，干脆开始组装沙发。甚至已经有不少人，开始悄悄地往地面搬运家具。 一些好搬运的桌子椅子，先放进楼里，等分配方案下来了，再去搬进自己家。 这几天关于地面生活区的传言有几百种，可没有一种猜对它的模样。这是他们在梦里都不敢去梦想的生活区。 “我们真没想到是这种楼。”清洁区这位工作人员望着小白楼，喜意怎么也克制不住：“现在真的，做梦一样的。真的谢谢你啊。” 第150章 【二合一】 一栋栋小白楼在薄雾之中, 或许真有几分梦境缥缈的影子。 闻柏舟听着对方喜气洋洋地话，也跟着高兴了起来：“以后会更好的！” “这么漂亮的楼呢！以后肯定会更好的！”那清洁区的工作人员用力点点头, “不和你说了啊, 我去组茶几。你别看就是个茶几，一栋楼几百套，组装起来还是有点费工夫。” 他乐呵呵地挥着手走了。 像他这样乐乐呵呵的，地面生活区里还有许多人。他们或三人扛着、或两人抬着还未拆开包装的茶几, 说说笑笑地走进楼里, 推开一扇入户门后, 就在客厅的地板上席地而坐, 开始拆茶几的包装。 这茶几是建筑公司与合作的家具公司定制的, 是上下两层的压缩板材茶几。没什么特别花哨的设计, 只有原木色调的桌板与下层的四个抽屉。 抽屉与桌体本身都需要组装。但家具公司在每一张茶几里都塞了组装图纸, 加上许多人都在这里组装了几天的茶几, 已经非常的得心应手, 几乎每过几十分钟，就能组装好一张。 然后他们又结伴下楼, 去家具堆积处再领取一套茶几, 去另一户房间里组装。 闻柏舟走在他们中间，跟着他们走进楼里, 连着看过好几户人家, 只觉得自己似乎被一个个快乐的泡泡包裹了。 这些泡泡裹着他，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有些轻飘飘。 他忍不住原地蹦了蹦，又扭头去找律恒：“恒哥！” “嗯？”律恒一直站在他身边, 看他在楼梯上蹦跶, 就伸出手虚虚地护着，“怎么了？” “我们晚一点再走吧。”闻柏舟想了想, 说，“至少……等青鸾把整个居住区建好。等它建好了，我们再走！” “好。”律恒点头应了，片刻后又开口道，“反正，他们的养殖区也需要小闻老师的指导。” “哎呀，”闻柏舟又蹦了一下，他快活地道，“还真是！” 他大笑着转过身：“那我们就多留几天再走吧。” 到了雨季，泽城总容易大雨淋漓。可神奇是，青鸾加班加点搞建设的这段时间，既无大风、也无大雨。 天公作美，大家情绪也就持续高昂着，闻柏舟快快乐乐地去了养殖区帮忙，其他人凑一块一寻思，就决定去地面生活区帮忙。 毕竟地面生活区的活看着还算简单，而养殖这种事，他们是真的缺乏经验，还是不去误人子弟的好。 四个人去领了两张茶几，进了相隔的两户人家里开始组装。 虽然建筑模块是他们运来的，可之前他们都在种植区里忙，还是第一次进入已经组装好的房间里。 叶驰有些好奇，在屋子里溜溜达达的看：“这个格局有些像小闻他们家。” “小闻家里更大一些。”连生也跟在他身后参观着。 走到门口，连生顿住脚步，只探头看向房内：“这里是主卧？他们动作真的快，床都铺好了。” “是吧，床还挺软。”叶驰收回按压床垫的手，又看向了旁边的墙壁，“这是啥？” 他看着墙上固定着的大木板，伸手一拉，却发现那模板下还有一模一样的一块板子。 叶驰有些不敢乱动了，他扭头看着连生：“你过来看看，这什么东西？” 连生迟疑了一瞬，才迈步走进卧房，走到叶驰身边后，他拉开另一个板子，朝里看了看。那块板子居然还装有两个合页。他又看了看板子外，就见衔接处还有一个圆柱的轴体。 “是柜子。衣柜，或者别的。”连生拉开木板，几下就将之固定住了，“应该是为了方便运输，就做了这样的设计。” 所有的板材都固定在墙上，需要的时候撑开就能依靠榫卯结构组装成一个柜子。不需要的时候也能摘掉榫舌，重新变成几块木板。 在作为柜门的大木板后，还挂了五六个用来隔断的木板。 连生看了一眼，发现这些木板能随心地插进柜子里，这个设计让柜子变得格外灵活。想放小件的书，或是大件的羽绒被，都能依着它们所需的空间隔开，让柜子一下子变得很适用。 “比床和沙发设计得稍微复杂点。”叶驰伸手，把柜子门反复开合着去观察衔接处 ，好半晌他才咂了咂嘴，有些羡慕地说，“这可真不错。” 这柜子可比他在地堡里那要塌不塌的衣柜好多了。那衣柜还是他小时候自己在外面捡木材和铁钉，把已经塌掉的柜子钉了个半塌的样子。 现在一晃眼，居然也用了这么多年了。 他看完几个房间，回到客厅席地而坐。一边伸手拆茶几的包装，一边忍不住道：“这种新家伙什，我们可都没用过。” 他说着话，抬眼看向连生：“你说咱们……去和小闻换点家具怎么样？” “你可别提。”连生想也不想地道，“泽城这个样子，是没有办法的事。加上青鸾确实给出了大价钱，才能换来这么一套居住地。我们拿什么换？而且你想想泽城这个环境，再想想星野，我们在地堡里可没有泽城这样难活。” 叶驰长叹口气，他低头拿起几块板材看了看，又去摸组装说明书：“老祖宗说什么来着？饱暖思淫欲，还真没骗我。” 他说着这话，自己又笑了起来：“以前你要和我说，有办法让地堡吃饱饭。那我就很满足了。现在地堡发展得基本能吃饱了，我又开始想别的。” “很正常。人的欲望从来没有个尽头。”连生平静地说，“但我们自己得知道什么该提什么不该提。” 叶驰耸了耸肩：“道理我都懂。你看看有没有这个大小的螺丝？拿点给我。” 连生看了一眼：“先组这边吧？从下面往上装。” 叶驰眉头一皱：“这不一样吗？装了左边再装右边。架子搭好再弄抽屉。” 连生叹了口气：“你先把抽屉弄好了，搭架子的时候不就能省力了吗？” 两人对视片刻，同时伸手从茶几包装里抽出自己需要的板材，开始默默组装了起来。 这一晚，三十五栋三室一厅的回字楼彻底搭建完毕。等到人们一觉睡醒，小机器人们就连道路都已经压好了。 蔡宗河猜测的速干水泥，闻柏舟也确实带了一些过来。但这批水泥并不是用来建房子的，而是用来建设小区路面的。 基底的土地混了土地粘合剂，让沙化的土壤重新变回了原本的模样。再在这之上，用速干水泥覆盖了一层。 等水泥干透后，青鸾又让小机器人们连夜在表面喷涂了几层的抗腐蚀涂层。 虽然在酸雨强大的侵蚀性下，这样的操作未必能坚持多久。但是……当人们第一次离开船只，走进自己在地面的家园的时候…… 不管是闻柏舟还是严峰，他们都希望幸存的人们看见的，是一个崭新又整洁的家园。 至于日后酸雨海水损毁路面的事情……再多给一点时间，他们肯定能研究出好用的材料。 地面生活区忙得热火朝天，养殖区那里也闲不下来。 几个工作人员都是蔡老爷子生前选的，他们等待这个养殖区启用等待了很久，现在有了这么大一批养殖动物入住，他们简直恨不能一天24小时都守在养殖房里。 为此，他们还悄悄背着闻柏舟排了一个两班倒的排班表，以保证任何时间闻柏舟来了养殖区，都有工作人员可以跟着学习经验。 这样高强度的忙碌了半个月，格子间里的小鸡小猪们，也成功度过了第一个十五日观察期。这期间除了几只小鸡或许是因为温差去世，再没有其他损失。 可即便如此，泽城养殖区的工作人员们也格外懊悔，只觉得如果自己再细心一些，或许一只小鸡都不会出事。 闻柏舟只好花了一些时间，给他们讲了不少养殖场莫名死小鸡小鸭的事情，想告诉他们第一次养小动物，就是很容易出现各种纰漏。 可案例越听越多，养殖区的工作人员们却还是自责。闻柏舟想了想，干脆专程给他们开设了几场养殖难点课程。 课程主讲人是手机里的吴教授，课程助教是高强度补习过的他自己。 大家凑在一块看过几节网课录像，情绪才终于轻松了起来。 无论如何，死掉的小鸡已经死了。他们要尽力保证后续的养殖事宜。 等闻柏舟从养殖区里走出来，再次去往地面生活区的时候，就连两室一厅的三十五栋楼都已经封顶完毕。小机器人们开始在最后的空地里爬上爬下的修筑单人住宅楼。 单人住宅楼已经建好了几栋。它虽然也是三层楼，却不是回字楼的设计。一字型的排屋矗立在在三室一厅与两室一厅的回字楼片区的中间，像是一个间隔符号。 这样的楼，船市的许多人都没见过。正三五成群的好奇地在楼里参观嬉闹。 闻柏舟带着芬里尔，跟着律恒在生活区里慢慢的走，他听着那些被风吹来的嬉闹声，似乎已经看见了船市幸存者们入住的模样。 青鸾积累了几十栋楼的经验，单人住宅楼就修得更快一些。闻柏舟只回去休息了一天，就看见地面生活区里又立起来了好几栋楼。 “不行，青鸾速度好快，我们也得赶快回去一趟。”闻柏舟吃着早餐，听着船市里永不止息的海浪声，突然开口。 律恒抬眼看他，就听他继续道：“我们还有东西没拿过来呢，青鸾这都要修到别墅了。” 设计图纸里，除了供人们居住的楼房之外，还有两座餐厅、一座医院与一座图书室。 按照青鸾的速度，最晚这一周，所有的建筑都会落成。 “不能房子都修好了，里面还空荡荡的。”闻柏舟说，“医疗设备和食堂的座椅都不是小东西，我估计一次也弄不完。” 律恒点了点头：“那就回去一趟。” 吃过饭，与青鸾打了个招呼，几人就开着车走了。 他们这次倒也没再费心编造借口取车出行。反正地面生活区几十栋楼立在那里，再怎么编故事，蔡宗河估计也不会相信。只让青鸾转告了一声，就风驰电掣的出了门。 “又走了？”蔡宗河听着青鸾的话，顿了许久才说，“行吧，走就走了。青鸾你注意遮掩一点。” 他今天起得有些晚了，此时人还在母舰里没有离开。 隔着舷窗，只看得见浓浓的海雾，看不见岸边的建筑。 “也行，今天这个天气不错。他们稍微开远一点，就没人看得见他们的车，也看不见物资是怎么来的。”蔡宗河叹了口气。 他舷窗边离开，回到桌边拿起了打印出来的建筑图纸，翻看了许久后，他突然开口：“青鸾，你说这个闻柏舟，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闻先生说，自己来自于一个小型科技地堡。”青鸾回答道。 蔡宗河笑着摇了摇头：“你知道这不可信。” “小蔡先生。”青鸾平静地问，“闻先生来自哪里，是很重要的事情吗？” 蔡宗河闻言一愣，他翻看着手里的设计图，许久没有开口。 今日的他能轻松地看懂一个月之前看不懂的建筑图纸，他看着那些方正的设计图，知道它们建造起来的模样，知道每一个格子代表着什么。 一张张图纸摊开在眼前，他看见的，是地面生活区里一栋栋米白色的小楼。 那小楼设计得精细，考虑得也周全。船市里的所有人，都没有住过那样好的小楼。 他一张张地翻过，突然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你说得也有道理。在这样的现状面前，他来自哪里，或许并不是那么重要。” 他将建筑图纸放到一边，又拿起一叠文件。那一叠文件是船市里正在使用的公共设备，要搬家了，他也要看看有哪些东西可以在新家里再利用起来。 刚翻过一页纸，青鸾突然开口道：“闻先生有着与你们一样的容貌，说着一样的语言。他说他是你们的同胞。” 蔡宗河翻看的手顿住了。 他抬头反射性地想要去看主控室的主显示器，可看见的只有船长室陈旧的墙面。 好一会儿，他才蓦地笑出声：“我怎么还不如你看得透彻。你说得没错。青鸾，不管他来自于哪里。能不计回报对我们施以援手的，只有我们的同胞。” 不管那个小型科技地堡到底存不存在。 闻柏舟，都是他们的同胞。 他们有着一样的容貌，说着一样的语言，走在同一片大地上，仰望过同样的一片天空。 他对他们伸出了双手、张开了怀抱。 他是他们的同胞。 “是我不够通透。”蔡宗河笑叹道，“等他们回来了，你再通知我吧。” 他以为这次闻柏舟他们又要走好几天，结果两小时后，那奇怪的运输车就慢悠悠地晃回了地面居住区。 这次五辆车里装载的都是座椅。 这批座椅主要用于还未建成的餐厅里。泽城船市的幸存者虽然有上万人，但经过青鸾的计算，两座餐厅只需要各自设置几百个座位，就基本足够使用。 座椅分了三批运输。第三批物资放下后，几人将老头乐放上了泽城的中型运输车，开足了马力紧赶慢赶，才在关门之前回到了小别墅里。 这次回去，闻柏舟照旧将养殖记录与种植记录交给了负责这方面的吴教授与李教授。 两位教授知道这次再回泽城，估计就不会再来。拿到资料后，也暂时放下了手中的事宜，彻夜不休地看了起来。 闻柏舟跟着他们忙碌了三天，又马不停蹄地回了泽城。 这次运输车里装载的主要物资就是医疗设备。除了一所医院所需要的基本医疗设施之外，另外又特别准备了若干的常用药剂与补给。 几乎装满了一个车，严峰才让他们出发。 其他三辆老头乐运输车上，则装满了成箱的书籍与教具。他们慢悠悠地跟着中型运输车往地面居住区里摇。 这次接收物资的时候，蔡宗河也在。 他没有询问这些器械与药材到底从哪里来，只帮着他们卸过货后，就开口道：“这栋楼基本上所有的工作都已经完工了。所以大门我们就先关了。物资就暂存进这栋楼里。” 他说这话，又环顾了一下四周：“青鸾也会在这里监督着，不让人进来。等医院修好了，就会有机器人过来把这些设备都搬运进医院里。” “好。”闻柏舟点了点头，“您心里有打算，我就放心了。” 蔡宗河看着他露了个笑：“你们为我们打算了这么多，我这个当船长的，也必须想得更周全一些。” 他说完，伸手指了指米白色的小楼：“你们给配置的入户门上，不是有门牌号吗？我还打算啊，之后所有楼都修好了，就让人在楼外面喷涂一下编号。这样以后大家说起自己的家来，也就方便了。” 要是有认识什么新的朋友，只需要说自己在几栋楼几层几号房，就能互相串个门。日子也能过得热闹一些。 闻柏舟听他这样说，眉眼不自觉地弯了下来。 他高兴地说：“好的呀，这样就更像一个小区啦！” “是吧？你也这样想吧？”蔡宗河笑眯眯地，“还是得要个编号，才更方便一些。” 他们放好了物资走出回字楼。蔡宗河亲自将大门锁好，把钥匙交给了一个圆柱体的小机器人，才说：“接下来没什么安排了吧？” “其实还有。”闻柏舟笑了笑，“过两天还得回去一趟。” 蔡宗河一愣：“还有什么事情？过两天……”他心里计算了一阵，才说：“你看这房子都要修好了，回去了能赶得及吗？” “是比较重要的事。”闻柏舟说，“青鸾还得派个车给我。我们去去就回，不需要太多的时间。” “那就好。”蔡宗河点点头，“你想做什么，就放心去做，我不拦你。要是有人拦着，你就叫青鸾。青鸾会给你解决一切的问题。” 闻柏舟笑出了声：“好。我知道青鸾一贯有分寸。” “当然。”一旁的小机器人忍不住开口道，“青鸾是最值得信赖的伙伴。” 闻柏舟伸手拍了拍小机器人的脑袋：“我相信你。” 他倒也没有骗蔡宗河，这次回去确实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2025那边的肺癌疫苗终于渡过了紧张期，可以匀出几万支，让他带去泽城。 除了疫苗之外，同时还准备了几万支的针管与针头，另有消毒药剂若干。 所有东西装好封箱，严峰立刻道：“小律你们也别着急，等你们回峄城，我们肯定也会足量准备疫苗。” “谢谢您。”律恒认真道，“这已经超出了你们的支援范畴，我们分外感激。” 严峰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是什么大事。你们都得越过越好才行。” 他看着几人爬上中型运输车，看着运输车消失在墙壁之后，好一会儿才转过身回到了小别墅里。 蔡宗河完全没想到，闻柏舟嘴里的“重要的事”，会是这样的事情。 眼前堆积如山的肺癌疫苗，让他开口的瞬间就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眼见闻柏舟想说些什么，蔡宗河摆了摆手，将脸撇到一边，用力地揉了揉。 “也不怕告诉你们，老爷子就是肺癌去世的。临走之前受了很多的苦。”蔡宗河用力深吸一口气，“多谢，真的……多谢。” 他俯下身，用力地拥抱了眼前的每一个人：“你们都是泽城的恩人。” 叶驰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背脊：“小闻是最大的恩人。” “是的。小闻，以后不管你想做什么，你只要和我说一声，我能帮肯定帮。” 这不是蔡宗河第一次讲这种话，可唯有这次，他才清晰的意识到自己能帮小闻做些什么。 小闻能拿出复原土地的土地粘合剂，能拿出模块化的地面建筑，还能拿出这样大量的疫苗，他想做的、他能做的，一定不仅仅只是眼前这些小事。 他们有着最广阔的海岸线，沿线还有着许许多多的船市。 小闻拥有的东西，能帮助到每一座船市里的每一个人。 闻柏舟只看着蔡宗河微笑：“现在不说这个呀，您尽快把疫苗安排下去吧。” “我这就安排！”蔡宗河用力抹了把脸，“青鸾！安排大家打疫苗了！最好的疫苗！” 第151章 【二合一】 天光略从云层后透出了些许时, 纯白的医疗船缓缓靠近了泽城。 今日海雾蒙蒙，空天母舰接入信号后, 就为远道而来的医疗船打亮了指引灯。医疗船循着灯光的指引, 缓缓泊入港岸。 医生穿着整齐的防护服，站在甲板上大喊：“病人在哪里？！” 话音刚落，船舱里又有一个穿着整齐的医生跑了出来：“周医生，没有病人, 是有事情需要我们帮忙。我们得下船上岸！” “我们？”周医生疑惑道, “所有人？” “说是要打针。”刚跑来的医生说, “最好人多点。” “打什么针？还得多点人？”周医生想了想, “我先去见见蔡先生, 你们等我消息。” 蔡宗河早已在青鸾的接驳处等着人, 见周医生来了, 也只简单寒暄了几句, 就直接将要求一提。 周医生万万没想到, 泽城居然有肺癌疫苗，要打的居然也是这个肺癌疫苗！ 他心中震惊, 失声道：“你们可别胡乱注射药物！一个不对劲那是要死人的！是哪个城市用疫苗换物资？这太乱来了, 太乱来了！” “周医生，疫苗来源我不能告诉你, 但我保证, 这是一批合格也有用的疫苗。”蔡宗河说，“你们医疗船如果担忧，只需要派出人手帮我们接种就好。” 周医生猛地瞪大了眼：“蔡先生！我是个医生, 不是个屠夫！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们全城的人注射这种东西！” 他急得来回踱了好几步, 艰难从脑中乱麻里捋出一丝，才说：“你给我一支疫苗, 我回船上实验。” 话音一落，跟随在蔡宗河身边的圆柱体小机器人，立刻从腹部储存舱里拿出了两支疫苗：“请。” 周医生低下头，他看着小机器人红色的指示灯：“青鸾，你也相信这个？” “疫苗提供方没有欺骗我们的理由。”小机器人说，“但您的担忧，青鸾万分理解。” 只是蔡宗河一个人坚持，周医生还能怀疑他被欺骗。可现在连青鸾都相信这个疫苗的来处，周医生无话可说。 他沉默着拿过了小机器人早已准备好的疫苗，细心收好后，才说：“我回去立刻实验，没有我的消息，你们别乱来。” 他说完话，急匆匆地回到了医疗船。 雨季里积攒的雨终于在这天姗姗来迟。 下午时，海面大风刮散了雾，细密的雨水随着风越演越烈。下至晚上，已有瓢泼之势。豆大的雨点落在船上，噼里啪啦连成片的响。 闻柏舟盘坐在船上，听完了手里的课程一摘降噪耳机，就被舱外的雨声惊了一下。 “好大的雨。”他挪到舷窗边，探头仔细看着，“什么时候下的？” “下了几个小时了。”律恒看着他，温声说，“泽城的雨季和他们的风暴季一样，时间长、来势凶。这样的雨已经算不得大了。” 这次从小别墅回泽城来，他们也把闻柏舟答应的五千册赠书与重新印刷的教材都带了过来。律恒就去借了几本书，拿回船舱看。 “下了这么久啊……这么吵，你居然也看得进去。”闻柏舟丢开手机，嘟囔道，“我要是没耳机，肯定会觉得很烦了。” 与他想法相同的，在船市里也不止一个人。 明明是从小长大的地方，明明早就听惯了这样滂沱的大雨，可偏偏只有这场雨，令人觉得格外的烦躁。 船市里的灯明明灭灭，许多人从床上爬起又躺下，辗转反侧地睡不着。 “这雨怎么这样吵？” “船是铁的嘛，那雨落在铁上，声音肯定比落在石头上大嘛。” “要是早点搬进地面生活区里，这雨肯定不吵人的。” “我问过青鸾的，它说那是新型材料，别看那墙体看起来简单，里面又是保温层，又是什么隔音层，还有防水层防辐射层之类的东西。住进去指不定一点声都听不到。” “哎呀那也不好。真听不见水声了，那我可不习惯。” “你不习惯你别搬家咯。” “你管我？我就搬！” “嘿，你想搬就搬？青鸾还没通知搬家哦。” “唉。你说说，那房子两天前不是都装好了吗？全都封顶了呀？这两天不也把软装什么的都送进楼里的啦？青鸾怎么还不通知啊。” “就是啊，青鸾怎么还不通知啊……” 那雪白的小楼被这场雨一淋，也不知道会不会变个模样。可是就算变了模样，也是他们期待的新家。 现在新家的楼封顶了，里面的茶几也好、沙发床铺也好，也都好好的弄进去了。就连地面硬化，昨天也都弄好了。 这不就该通知搬家了吗？怎么还没通知呢？ 总不能是青鸾被房屋分配难住了吧？ 这一夜就在许多人的辗转反侧里慢慢过去了。 早晨的时候，暴雨转弱，变成了普通的大雨，除了地面几个工作区的工作人员与维护人员们冒着雨下了船，其他人都懒洋洋地待在船上，一边慢吞吞吃着早饭，一边等着雨量转小。 瓢泼大雨又下了几个小时，在中午的饭点里，骤然转做了微雨。 青鸾的通知就在细细密密的雨丝里传来了。 “今日下午十四时，所有人前往地面生活区进行肺癌疫苗注射并领取新屋钥匙。” 冷淡的机械音一出，整个泽城都沸腾了起来。 船上的餐厅里，不少人拿着空饭盒欣喜又震惊：“肺癌疫苗？！这什么时候弄出来的！” “难怪我昨天看见医疗船回来了！就寻思这不年不节又不补能源的时候，医疗船怎么这时候回来！原来是这样的事儿啊？” “哎呀，是医疗船给我们带的疫苗哦？他们飘在海里还能做这些事，真不容易。” “这疫苗得打。想想蔡老先生，以前多高高大大的一个人，病了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 “蔡老先生要是没病这一场，现在指不定还带着蔡小先生在船市里工作呢……” 更有人把饭盒一丢：“你们聊着！我反正去排队了！先排队先注射，然后先去新房子！” 这话一出，许多人恍然大悟，纷纷把手中饭盒一扔，拔腿跟着跑了出去。 还未到一点，地面生活区里就已经排起了长队。 天上细雨未歇，人们的热情却比雨还来得汹涌。周医生带着医疗船的医护队跟着蔡宗河过来时，远远地就被那喧哗的人声吓了一跳。 再一走进生活区的围墙，又被眼前的小白楼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个情况？这几个月泽城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修好了这么多栋楼啊？！那些楼看起来都一模一样，白色的回字楼，朝外的墙体上用青色的油漆刷着大大的楼号。 周医生进来的这一面，刚巧看见一栋楼上硕大的“30号”字样。 居然至少有三十栋楼？ 他呆愣了好一会儿，才迈步往里走去。刚走了两步，又发现不对。脚下地面骤然从浇满了雨水的沙土地，变成了码头上一模一样的水泥地。 这…… 泽城这是……悄悄的恢复了几条生产线吗？怎么一下子，变化这么大，物资这么充沛……？ 蔡宗河跟在他身边，感受着周医生浑身掩不住的惊愕。他没有解释，只笑着道：“周医生这边来，这次真的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周医生回过神说，“可大家淋着雨，也不好注射啊。” “没事，不在户外注射。”蔡宗河说。 原本的注射地点是在地面医疗区的医院楼里，但那只是个三层大别墅，一下子放不下这么多人。于是地点就临时改去了食堂里。 闹哄哄的人们跟着小机器人转移，蔡宗河也带着医生们往那边走。 医疗队穿过一栋又一栋小楼，恍惚间都有一种这小楼永远不绝的错觉。他们从震惊走到了麻木，才看见了不一样的建筑。 那楼不是一个回字形，而像一个巨大的贝壳。微带弧度的墙体圈了很大一片空间，却只修筑了两层。 人们聚在门外，正在机器人的引导下缓缓入内。蔡宗河见状，当即带着医护们从另一扇门进入了建筑物中。 医护们准备好后，人群也依着医护人数分为了五列。既然已经准备好，人也来得这样多，周医生与蔡宗河低语两句，干脆提前开始给大家注射疫苗。 小机器人们分为两列，环绕着注射队伍。 第一个注射的，是一个运输队的小伙子。针刚扎进去，他就迫不及待地问：“我房子在哪里？” “李海洋。”一只小机器人叫了他的名字，“请来领取你的钥匙。” 等到李海洋注射完毕走过去，小机器人已经从腹部储存舱里拿出了对应李海洋的房间钥匙。 那钥匙上自己就有对应的门牌号编码，另一边则贴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88-2”。 前面的“88”是楼栋编号，后面的“2”则是楼层。钥匙自带的门牌编码，就是他在88栋2楼的房间。 运输队过了运输季节，最近都没什么事情干。李海洋在地面生活区里帮了一周多的忙，他拿着钥匙确定了楼栋号，拔腿就冲出了餐厅。 如果没记错的话，70以后的编号都是那种一字型的单人楼。 养育他的父母早已去世，他也没有和其他人组建家庭的想法。于是他原本生活的小套间，就被换给了一户有老人有孩子的家庭。 李海洋对这样的安排没什么异议。 船市里的大家都是这样生活的，他一个人去大房间里和陌生人合住，总比人家一家人里挤几个陌生人来得好。 只是他以为，像他这样的人，在地面生活区里能与好几个人分享一个套间就已经很不错。最好的情况，是和运输队的哥们一起分享一个套间，却没想到，青鸾会给他分配单人楼！ 他可是早就问过青鸾了，单人楼里的房间都是一人一间的！ 屋外的雨淋在他身上，却让他越跑越快。手里攥着的钥匙似乎在发烫，烫得他整个人都雀跃了起来。 按照记忆冲到单人楼区，没用多少功夫就找到了88号楼。他脚步不停地冲上二楼，颤抖着手将钥匙插进了18号房的房门里。 钥匙插好后他一扭手，房门却没有开。 李海洋猛地喘了一口粗气，他仰头确认了一眼门牌号，放开钥匙甩了甩手，再次握紧了钥匙一转。 “咔嗒”一声轻响，紧闭的18号门缓缓打开了。 天色昏昏，码头的灯光照不到地面生活区，屋内也就随着天色黑黑沉沉。 李海洋心如鼓擂，他站在门口用力呼吸了好半天，才勉强压下激动的心情，借着楼道亮起的灯光找到了门边的开关，轻轻按了下去。 灯光大亮，房屋里的一切骤然明亮。 单人楼里的房屋都是一室一卫的设计，明明是帮忙组装茶几的时候已经看得没有新鲜感的房子，可现在看来，一切又变得那么不一样了。 长方形的大房间被顶上房顶的柜子分隔成两半，一半在入户门这边，是属于客厅的空间。 客厅里有长沙发，还有一张两层的木茶几。而绕过到顶柜，就能看见一张铺好了床垫的床。床尾正对着的墙壁上，还有没有撑起来的一面组合矮柜。 李海洋知道，这面矮柜撑起来，就可以变成一张书桌柜。在矮柜上方，还有一扇窗户。 他走到窗边，抬眼一望，发现自己这扇窗，隔着雨与雾，恰能看见对面楼里的灯光。 薄雾相隔，灯光也就柔和缥缈。对面楼里零星的灯光，在李海洋眼里，却好似天上星辉，比船市连船的灯光还要漂亮。 他站在窗边看了许久，一边高兴大家动作都不慢，一边又想，不知道大家是不是都有他这样的运气，得到这样好的房子。 心中又得意，又有些没来由的羞愧。可是凝望半天，到底也舍不得去对青鸾说，他可以去挤几个人甚至十几个人的大套间。 犹豫之际，隔壁似乎也响起了动静。 李海洋回过神来，连忙跑到门边拉开门，就见隔壁17号房的房主，正在门口深呼吸。 “孙队？”李海洋一眼认出了这个邻居，“你也在单人楼啊？” “我隔壁是你啊海洋。”孙队一见他就笑开了，“是不是咱们运输队的单身汉都分配在这栋楼了？我刚在楼下撞见了小周，他在1楼3号。” “咱们都……一个人一间吗？”李海洋有些迟疑，“这样给咱们分配房间，屋子会不会不够用啊？” “你安心住着啊，房间肯定够。”孙队大笑道，“我问过蔡先生，这次的房屋分配就是按照家庭情况来的。独自一个人的，就住单人间。家里有老人小孩齐全的，或是人多的，就去住最大的套间。普通小夫妻，或者单纯养孩子、养老人的家庭，就去小套间。” 他似乎想拍一拍李海洋，可手伸出来了，又收了回去：“咱们这种没牵没挂的，就住这单人楼。” 李海洋心里骤然一松：“这样安排的？那就再好不过了！孙队你快进屋，我跟你说这房子变成自己的了，那感觉是真的不一样。” 孙队笑了笑，他看着李海洋，说：“海洋，帮我个忙。” 李海洋：“？” “我太兴奋了，脱力了。手软。”孙队说，“你帮我把门打开。” 李海洋闻言笑出了声。 他走到门边，握着钥匙轻轻一转，就把门打开了。 孙队这17号的房子和18号的也没什么区别。顶多就是大家卫生间的方向不太一样。 李海洋这次很熟练的按开了灯光。孙队站在门口，细细地看了客厅许久，才笑叹着说：“你小子还真说对了，这房子变成自己的了，感觉真的不一样了。” 明明心里清楚，大家的房子暂时都一模一样。可他就是觉得，他这一套是整个地面生活区里最好的一套。 放眼整个蓝星，也找不到比这套房子，更合他心意的房子了。 这样的心情几乎是泽城所有人共同的心情。 独自一人的，领了钥匙撒腿就跑。拖家带口的，领了钥匙就在食堂里找个地方坐下，等着一家人都打完了疫苗，再领着老人、带着孩子，沐着细雨慢慢往楼栋去。 这地面生活区的地这样好，和码头一模一样。不怕下雨弄得满是泥泞，也不怕被沙土里的东西弄破防护服。 小白楼也漂亮。印刷上青色的楼号，在薄雾轻雨间，就好像以前的那种居住区一样。 哎呀？以前的居住区有这样漂亮的吗？ 那肯定还是我们的居住区最漂亮的呀！ 成年人们满怀期待，看着孩子们笑闹着冲进楼道，在属于自己的房门前蹦蹦跳跳地停下来：“我认识数字！就是这里！” 握着钥匙的大人满怀热烈，几步走到门前，像是对待一个易碎品一样小心翼翼地开门。 原木色大门推开，就好似推开了一个新的人生。 这一整天，泽城船市里热闹的笑闹声都没断过。 人少的时候还好，随着领到钥匙的人越来越多，笑闹声就越来越响亮。排着队等待注射的人，一边羡慕，一边又焦急地期待。 怎么队伍还有那么长？早知道就不吃这个饭了。 唯一冷静的，或许也只有从医疗船上下来的医护队了。他们一个下午要注射几万支疫苗，每个人要注射几千针，铁打的人也该累了。 但他们知道领取钥匙换新房对泽城人民的重要性，中途哪怕换了一次班，也没提停下来，明天再继续的话。 从午间一直忙碌到深夜，整个地面生活区所有的灯都亮起来后，他们的工作才终于结束了。 几个医护人员捏着肩膀伸着腰，嘴里哎哎地呻吟着。 “走了走了，回船上睡觉了。” “上次源城是不是有人发信说有病人？咱们充好电就去源城吧。” 周医生收拾着桌上没用完的医疗器械，这些东西都是泽城提供的，他得好好带回去还给蔡宗河。 听见有人问源城病人的事情，他头也不抬地说：“源城那病人的病情不急，这次回来了，估计要一路把沿线都走一趟。” 正说着话，就见蔡宗河大步走了过来。 “今天真的太感谢大家了，没想到花了这么久的时间。” “没事的，你们有疫苗，我们肯定要过来验证注射。”周医生说，“蔡先生今天是不是还没注射呢？我这就给你打了？” “不急，不急。”蔡宗河笑着摆了摆手，“我记得你们医疗船，是不是有百来个工作人员来着？” 周医生闻言一愣：“怎么了吗？你们泽城想这时候送医学生上船？” 蔡宗河摇了摇头，他道：“今日诸位先回去休息，明天大家都下船，来看看自己的房子吧。” 几个医护人员一愣。 “自己的？” “你们泽城给我们也留了房子？” 他们面面相觑，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话。 蔡宗河看着他们笑道：“你们也是泽城的一份子，自然也有你们的房子。” 一个医护人员脱口而出：“我们……也算啊？” “对啊，我们几乎不下船的，你房子给我们也没用啊。” 他们的医疗船是沿海几个船市唯一的医院，一年到头就在几个船市里来回跑，到了开渔的季节，又要跟着远洋渔船走。 医护人员们上了船，就再也没有下船的机会。泽城，怎么还会给他们留房子……？ “我们老爷子在的时候，总说人啊，还是要落地才能生根。”蔡宗河说，“我知道你们上了船就不会下船。可能在医疗船上生活久了，也就只觉得医疗船才是家，医疗船才是故乡。但是，地面上有个落脚点，有个能让你们好好休息的地方，心里是不是也舒坦点？” 他笑得坦然：“左右今天泽城的房子是分完了，给你们留的也留下了。医疗船还在充能，明天就下船来看一看吧。” 其他医护人员闻言，眼巴巴地看向了周医生。 周医生怔楞半天，才说：“我得回船上问问。” “问什么，就这么定了。”蔡宗河大笑着拍了拍他，“走，青鸾已经备好车了。我送诸位回船。明天就来选房子！” …… 闻柏舟就着码头的灯光，看着六人座的接驳车慢慢悠悠地往接驳码头开去，他侧头问道：“那是不是送医生们回船的车？” “是的，闻先生。”站在他身边的小机器人回答道，“房屋已经分配完毕，青鸾奉命送医生们回船。” “这么晚……今天真是辛苦他们了。” 闻柏舟叹息着收回视线，再次将目光投向了远处的那片灯光。 他现在与律恒，现在正站在泽城号艉楼的最顶层。 大船高楼，刚好能隔着薄雾看见地面生活区亮起来的灯光。 他在这里站了很久，律恒一直陪着他。 隔着霏霏雨雾，他看着地面生活区的灯一盏盏点亮，从零星几盏、到连做一片、再到现在这般，整个地面生活区灯光大亮，好似熟悉的繁华城邦。 闻柏舟一眨不眨地看着：“恒哥你看，这光看起来是不是真的很像我们那里的小区。” 律恒低声应道：“是很像。” 黑夜里灯光密密，是繁华又和平的景象。 也是生活在2025的闻柏舟，最司空见惯的景象。 可闻柏舟看着那些光，却突然笑叹了一口气。 “真棒啊。”他大笑一声，又低下声，喊，“恒哥。” 律恒转过头，撞进了他微红的眼睛。 “你看，我的存在有让他们的生活变得轻松一点吧？” 他的小祖宗眼里满是笑意，泽城号艉楼的光落进闻柏舟的眼睛里，像是流淌的星河。 律恒凝望着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抚摸上他的眼睛。 入手有微微的湿意。 闻柏舟不闪不避，只问他：“我的存在，有让他们的生活变得更好一点吧？” “变得好了很多。”律恒轻声说。 “那就好。”闻柏舟绽开了笑容，眼睛里的星河应声垂落，“真好啊。” 第152章 【一更】 飘了一夜的细雨停了。 人们从小白楼里醒来, 又呼朋唤友地往船上去。他们在小白楼里过了一个新鲜的夜晚，今日则要回到船上, 正式开始搬家。 天还未亮, 船上就已经热闹了起来。船上还能用的被褥衣物、能拆下来的小桌子小凳子、甚至还有套间里能拆落的窗帘，只要能带去小白楼的，都从船上拆下来带走。 所有船都热热闹闹的，唯有泽城号格外安静。 蔡宗河立于泽城号甲板上, 身侧是一只小圆柱机器人。他们站在甲板, 听着其他船传来的热闹, 心知闻柏舟又要走了。 他来泽城最大的事已经办完, 就连自己交给闻柏舟的医学资料, 闻柏舟都投桃报李地变成了肺癌疫苗, 又带了回来。 泽城再没什么能给他的了, 他也帮着泽城做成了这样的大事。 像他这样的人, 也该去别的城市, 帮助别的人了。 蔡宗河心里沉甸甸地，说不出什么滋味。可一听见背后传来了脚步声。他转身之际, 笑容已经挂了满脸。 “怎么这么早就起了。”他看着闻柏舟, “昨日睡得不好？” “蔡先生早。只要海上不刮风浪，浪潮声就是最好的催眠曲。”闻柏舟笑了笑, “蔡先生不该这么早来的。” “我要不来, 你们又要悄悄走了。”蔡宗河叹了口气，“日后……准备去哪里？” “要先回家吧。”闻柏舟想了想，玩笑道, “我出来许久啦, 总该休息休息了。” 蔡宗河闻言点头，又带上了一丝苦笑：“你这一回家, 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了。峄城和泽城……还是太远了。” 闻柏舟笑着没有说话，只将视线投向隔壁船只。 那船上有不少人喜气洋洋地上上下下。这一次，他看见了不少自发维持秩序的人。 他们有人靠着大嗓门，有人手提着扩音喇叭，不停地穿梭在人群中、甲板边。时不时地就会传来一声“注意安全，不要拥挤”。这可比当初大浪一来就起乱的船上，好了不知道多少。 “蔡先生的安全培训，看起来很有用。”闻柏舟收回视线，笑着说，“之前听青鸾说，养殖船似乎出了些问题。需要帮忙吗？” “是养殖船的老毛病。”蔡宗河顿了顿，才又说，“备用件数量不少，真需要帮忙的时候，我不会客气。” “说到帮忙……”闻柏舟狡黠一笑，“我现在可就有个事，必须要蔡先生帮我一把。” 蔡宗河一怔，连忙问道：“是什么事情？你尽管说，能帮的我一定帮。” “在寒冰季到来之前，船市是不是还有一次物资交换？”闻柏舟问他。 蔡宗河颔首道：“通常这一次物资交换，是各地为了过冬而准备。泽城会在这个时候，放出大量的海盐、鱼油等物资。” 这些东西，不是和其他船市换的。而是与附近并不临海的城市交换。 他们出海盐、鱼油甚至风干的咸鱼和一些储备药物，去换取主食的芋头、山药，换取少见的白糖，然后计算着度过一个冬天，等待风暴季之前那段平静的空窗期里，再来一次物资交换。 闻柏舟直接道：“我希望蔡先生在下一次的交换季里，让每一个城市都带走一些土地粘合剂。” 蔡宗河面露犹豫，他垂眼看着身边的小圆柱机器人，心中翻江倒海了许久，也没有开口询问青鸾。 这不是青鸾能决定的事情，这是作为船市的负责人，才能开口决定的事物。 他才是泽城船市的负责人！ 蔡宗河久久不开口，闻柏舟也不催促，只笑看着他。 好一会儿，蔡宗河才紧绷着身体点了点头：“好。我会给每一个城市都分一些。” 他心中计算了很久泽城的土地粘合剂储备，算来算去，都是不够花。 可最终，他也没有拒绝闻柏舟的要求。 土地粘合剂这个东西，一斤可以恢复一亩地。泽城有几百公斤的储备，即便只自留一百斤，这一百亩的土地也能让他们忙碌很久。 日后大家都有土地种植，粮产多了、肚子饱了，也就有更多的人有精力去思考出路了。甚至于……他们也能有更多的人往外扩，去恢复生产线、寻找原材料、生产属于自己的土地粘合剂。 自己有了土地粘合剂的生产能力，才算真正的在地面上扎根了。 他不再计算这一时的得失，也不再事事都依赖青鸾的计算。 他已经开始思考，日后的路要怎样去走。 闻柏舟听见他的回答，又垂眼去看小圆柱机器人。 小机器人红色的指示灯闪烁着，青鸾借由小机器人的身躯安静地听着，却没有开口。 “蔡先生，我不会让你吃亏。”闻柏舟笑道，“这次回去之前，我会给泽城十吨的土地粘合剂。分给各个地堡与船市的土地粘合剂，就从这十吨里来吧。” 蔡宗河被这个数量惊了一下，他立刻意识到：“这次走了，果然很久不会回来了吧？” 闻柏舟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这一回去，到底还会不会来泽城。 这里有小王八AI，他以前放心不下，总会担心小王八AI失控。可现在却又觉得，他可以信任青鸾。 船市刚到地面生活，还有许许多多的工作需要去做。但这些工作，并不需要他插手。 青鸾会处理好一切。 蔡宗河也会逐渐摆脱小蔡先生的名头，变成真正的蔡先生。 而泽城人民那些刚来地面的不习惯，更会逐渐被时间抹平。 他们能够过好自己的人生。 “我肯定还会来的。”闻柏舟这样说，“等家里的事情忙完了，我再来泽城玩。” 蔡宗河沉默着拍了拍他，与闻柏舟一起下了泽城号。 踏上了码头，蔡宗河才说：“你可以快些来。到了地面上，我们的日子，肯定是一日一个样的。” 他说着又指了指地面生活区的方向：“指不定你下次过来，我们连花都种上了。” “那好呀！”闻柏舟笑得眉眼弯弯，“您要是能恢复一部分生态，那我们距离回到过去，可就又往前走了一大步啦！” 果然，闻柏舟一口气要给十吨土地联合利，并不仅仅只是为了让他们多种蔬菜。 听见“十吨”这个数量，心中就飘起的猜测落了实处，可蔡宗河看着船市之外的废墟，心中又有些发怵。 世界早就变成了这个模样，他们……他，真的有能力往前走出这一步吗？ 凭着土地粘合剂和种子，真的能恢复泽城的土地吗？ “一步一步地走，总能有结果。”小圆柱机器人适时地开口，“闻先生，人有两笔，如人之双腿。互相扶持，才能迈出一步。这一步，你先走了半步，剩下的我们会慢慢来。” 蔡宗河听得一愣。 这话蔡老爷子活着的时候，与他强调过许多次。 “人”之所以是一撇一捺，就是因为我们只有相互扶持，才能站立在这片大地上。 蔡宗河恍然想：是啊，他在怵些什么？前半步，闻柏舟已经迈了出来。后半步，他有青鸾帮助，总不是自己独自一个在这里瞎摸索。 只要肯干，不管结果是好还是坏，总归是个结果。 而对目前的他们来说，不管是好结果、还是坏结果，都已经是至关重要的一步。 蔡宗河心中压力顿时一清。 闻柏舟见状眨了眨眼，他轻声道：“青鸾。” 小机器人应道：“闻先生，我在。” 闻柏舟蹲下身，他凝视着小机器人闪烁的指示灯，眉眼都是笑意：“你从没有辜负他，他也一直在期待着，与你再次相见的那天。” 他说着话，伸出手摸了摸小圆柱机器人的红色指示灯：“驮着大家继续往前飞吧。” 蔡宗河没问那个“他”是谁。既然闻柏舟手里有那么多研究能人，大概也不乏人工智能领域的专家。 或许那些专家对于空天母舰上的青鸾，早有一定的判研。 他站在一边，看着小圆柱机器人骨碌碌地后退了一步。 它圆溜溜的摄像头定定地凝视着闻柏舟，红色的指示灯急速闪烁。 许久后，青鸾才回答道：“闻先生，再会。” 最后一批十万吨的土地粘合剂，就如同最初与青鸾交换地那样，由青鸾调出了一辆中型运输车放在老位置。 他们两辆战车并一辆中型运输车行至泽城边缘，青鸾信号探测不到的地方，才开门回了家。 十吨的土地粘合剂早已进入1号楼的仓库，这边运输车一进入后院，那边小战士们就托着一车车的土地粘合剂赶了过来。 十吨的量听着惊人，却在大家的合力之下，只用了一个多小时就装箱完毕。 闻柏舟、律恒与归耀三人开着一辆战车将这两中型运输车再次放回了老地方。 战车的通信口一直滋滋啦啦地响着电流音。 闻柏舟没有开口，青鸾也没有说话。 直到战车再次走到信号边缘，青鸾才道：“闻先生。” “青鸾，”闻柏舟笑着问它，“舍不得我啦？” 战车缓缓停下，电流音滋滋啦啦。 过了许久，青鸾才再次开口：“闻先生，祝您……一路顺风。” “青鸾，你也是。”闻柏舟轻声说。 …… 2025某航天航空训练基地。 刚刚结束了新一轮的选拔重组的未来空天战士们登入了基地最新研发的模拟舰的主控室。 主控室的操作台由第一回路操作台、第二回路操作台与一个主控台组成。 战士们一登陆舰艇，不需有谁指示，就已经自发地走到了自己的座位落座。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进入模拟舰训练。自从上一轮选拔后，模拟舰训练就是他们的重要训练之一。 这艘模拟舰会完全模拟太空中的一切。 失重、缺氧、超感知觉都会一一的找上门来。他们就要在这样日复一日的训练里习惯这一切。 以确保有朝一日能够真正的登舰，不出现任何的意外。 只是前一阵子，连队突然收回了他们的随身智能助手，听说是研究室那边迭代成功，要给他们的智能助手进行一次全方位的升级。 好像就连模拟舰里搭载的AI，也一同升级了。 也不知道这个传说是真是假。 “各部门注意。”坐在主控台前的邢霖道，“倒计时准备。” 各个操作台边的战士们当即熟练地操控了起来。 邢霖按下主控台的开启按钮，主显示器顿时一亮。 他只觉得自己似乎看见了一道青色的影子，随即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您好，邢霖中校。我是空天母舰舰载人工智能‘青鸾’，在此竭诚为您服务。” 邢霖听着这个与自己的随身智能助手一模一样的声音，忍不住露了一丝笑。 “你好青鸾，我是邢霖。从今天起，将担任你的军事主官。” 他这样回答模拟机上的AI。 第153章 【二合一】 某航天航空基地的训练按部就班的展开着。 邢树看着反馈回来的数据, 有些怅然又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我们的AI还有进一步升级的可能，大家休息几天, 回来继续研究。” 与此同时, 泽城造船厂里刚开完一个秘密会议。 会议由蒋政主持，多个特殊研发部门、多位工程院院士共同参与，他们隐秘的定下了某些建设计划，就各自领命离开了。 峄城可控核聚变电厂里, 核岛的主要设施早已建成封顶, 各大核电集团的工作人员选拔工作, 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而远在龙夏大西北的沙漠深处, 不知什么时候悄然进驻了一支军区的研究队伍。 临时修建起的简易楼房里, 有人字正腔圆：“发射试验准备完毕。各部门注意, 倒计时准备……” 偌大的龙夏里, 所有的一切都按部就班又紧锣密鼓的展开着。 重新回到小别墅的闻柏舟, 却莫名地有些不适应。 因为这次严峰没让他循着自己的想法出发, 而是让他先在家里休息好，养好身体再说。 从峄城到泽城的这段路走了一个多月, 到了泽城后, 又连着忙碌了这许多天。 路上吃不好也睡不香，不仅闻柏舟, 就是其他人也跟着瘦了一圈。 更别说这么长时间, 闻柏舟那头栗色头发没来得及补色，头上半黑半栗，跟个营养不良似得。严峰看着都眼睛疼, 严令他休息好了才可以开门走人。 闻柏舟躺在沙发上哎哎长叹, 余星野在一边听着就乐：“你就是忙太久了，突然没事干就皮痒了。” 闻柏舟翻身坐起, 举手作势要打他，余星野把轮椅划得飞快，嘴里“略略略”地嘲笑他。 “你幼稚不幼稚！”闻柏舟哼笑怒视，“看来你恢复情况很不错，才会这么有精神作死。” 余星野大笑道：“那确实。我可太舒坦了。” 他们里里外外忙着的时候，余星野的复建也进入了新的阶段。就目前的检查单来说，一切向好，完全恢复只是时间问题。 闻柏舟理解他这嘚瑟的心情，冲他翻了个白眼，才说：“你慢慢舒坦着，我出去一趟。” 律恒从单人沙发上看向了他：“去做什么？” 闻柏舟指了指自己的头发：“我再不去弄一下头发，怕是老爷子见了我，也得和严中将一起怀疑我营养不良。” 余星野听得哈哈大笑：“你去把那玩意染成绿的！老爷子保准不会误会了。” “我把你整个人染成绿的！”闻柏舟跳起来回了句嘴，才又挥了挥手，“走了，要给你们带什么回来吗？” 律恒摇了摇头：“带上芬里尔，玩的开心。” 闻柏舟点了点头。他出门去1号楼找回了玩得不亦乐乎地芬里尔，才带着大黑狗出了门。 之前一直呆在小别墅里，对季节变换没什么感觉。 现在离开屋子，凉风一吹，他才骤然发现居然已经到了秋天。 别墅区的绿叶染上了些许枯黄，吹拂的风也再不似夏日那般温热，而带上了秋日的凉意。 闻柏舟有些怔愣地站在原地。直到芬里尔拱了拱他的手，他才回过神来。 顺手摸摸大黑狗的大脑袋，闻柏舟低声说：“我就是没想到，又换了个季节。” 2099早就没了季节可言。每天睁眼闭眼看见的都是黑天，夏季冬季感受的都是严寒。在那边待得久了，他都快忘了季节变换是什么样的感觉。 炽热会不知不觉转为严寒，绿树也会一天天的变得枯黄，而后树枝伶仃、落叶满地的时候，冬日也就来了。 律恒他们的世界，原本也该是这样的模样。 闻柏舟叹了口气，去折腾一个新发型的心情顿时没了。他带着芬里尔慢吞吞地溜达出了别墅区，才摸出从宋女士那里拿回来的手机，去联系绿毛。 听说这几个月，绿毛联系了他好几次。宋尧问过绿毛是不是有急事。 可对着朋友的亲妈，绿毛也不好说什么，只说好久没见到闻柏舟，联络联络感情。 现在他既然得了空，总得去联系一下老朋友。 随便在路边找了个理发店，刚推开门，就见一只小白狗跑跑跳跳地走了过来。 小白狗仰头看了看他，又小跑到芬里尔身边嗅了嗅芬里尔，芬里尔低下头，用大脑袋拱了拱小白狗。小白狗怯怯地往回缩。 小店里只有一个理发师，见到小白狗这怂怂的模样，就笑道：“你这大狗也是机械狗吧？定制的？” “朋友送的，应该是吧。”闻柏舟笑了笑，“我要理个发。” “里面请，先洗洗吧。”理发师说着，又绕回了之前的话题，“那你朋友恐怕废了不少心思，大狗不好定。现在预订还得靠抢。我们家小白还就是个普通机械狗，我都连着抢了两周才抢到。” 闻柏舟只笑：“看来我运气不错。” “想弄个什么发型？”理发师问，“你皮肤白，眉眼又生得好，头发留这么长挡眼睛浪费颜值了啊。” 他观察着闻柏舟的神情，补充道：“给你重新染个色？最近流行暮光灰，我觉得很适合你。就是这个色新流行，比较贵。” “不染。”闻柏舟玩着手机，把地址分享给了绿毛，才说，“把头发剪了。只留黑色的部分。” 理发师立刻说：“你染发好看的，不染可惜了。” 闻柏舟只是说：“不染了。” 他太忙了，这头发实在是提不起心思再去折腾了。 等绿毛循着闻柏舟分享的地址赶过来，恰好撞见闻柏舟推门而出。他猛地倒退一大步，差点没敢认。 “你谁啊？”绿毛上上下下看了他好几遍，“你还是我们家大画家吗！？” 闻柏舟嗯哼一声：“你从哪里过来的，怎么这么快？” 绿毛却说：“我本来想说，黑头发的你一点艺术家气质都没有了，让我怎么去推广你的画。” 他说着咂咂嘴，又绕着闻柏舟转了一圈：“可你也太适合黑头发了吧？！你说你以前瞎折腾你头发做什么。早点染回来，早成名几年。” 闻柏舟本来就生的白，黑发又衬得他更白皙了几分。不知怎么回事，绿毛总觉得闻柏舟的气质有些变化。他以前温温和和一个人，现在换了个发型，竟然让他有了一种高不可攀的冷然感。 绿毛看着这个黑发版的大画家，咂舌半天，才伸手一勾闻柏舟的肩膀，说：“我想减肥千难万难，你怎么一段时间不见就又瘦了。都做什么去了？” “闭关画画。”闻柏舟说，“好烦，感觉瓶颈了。” 这话一出，绿毛顿时收回了催他新作的心思。 认识这么些年，绿毛也算了解闻柏舟。他们这位大画家，在自己的画上有些洁癖。要不是他自己满意的画，别说朋友，亲妈都不给看一眼。 想到这里，绿毛也顿时明白怎么这几个月都找不到闻柏舟了。多半是小朋友自己画不出满意的画，躲一边钻牛角尖和画布较劲了。 以前在学校，这事也常有。 他熟练地拍了拍闻柏舟的肩膀：“一天天关在家里，你不瓶颈谁瓶颈啊。走，跟我出去浪一圈，你的灵感会飞速回来的！” 闻柏舟没问绿毛要去哪儿，只带着芬里尔上了绿毛的车。 他原本以为绿毛会带着他去市中心或者别的地方，却没想到车越开越偏，直到在六环的一个公园边才停下。 这座公园是前几年才修缮好的一座付费公园，盖因里面有一座近千年历史的古寺。可因为需要收费，工作日就没什么人愿意过来，内部的环境很是清幽。 绿毛得意洋洋叉腰大笑：“没想到吧，今天带你来感受自然！” 闻柏舟以前就跟着导师跋山涉水，许多优秀的画作都是在山山水水间诞生的。绿毛带他来这么一个清幽的公园里，也算是用了心。 两人一狗买了门票，慢悠悠地往里走。 到了公园里，秋日的感觉更加明显。 鲜红的枫叶宛如低垂的晚霞，一蓬蓬地挂在蓝天之下。地面上草叶渐疏，却又有不认识的小花在这个季节里悄悄绽放。 蓝与红交相辉映，花与叶相映成趣。没什么人的公园里，也兀自透出些自然的热闹来。 芬里尔在枫叶之下发现了一只小猫，它好奇地凑过去，被小猫拍了一巴掌，又委委屈屈地回来了。 绿毛大笑道：“你委屈什么？你这么大个，人家小猫咪害怕。” 芬里尔“汪呜”一声，连尾巴都低垂了。 绿毛笑着摸了摸它的头，又想起了一件事：“你这几个月在闭关，去打疫苗没有？现在去打的话，高峰期已经过了，估计会比较宽松了。” 闻柏舟没反应过来：“什么？” 绿毛露出果然如此的模样：“肺癌疫苗啊祖宗，打了没？” “噢！”闻柏舟连忙道，“我妈让我打了。” “果然，阿姨还是靠谱的。”绿毛松了口气，又去揉芬里尔，“你看看你一天天的窝在家里闭关和画较劲，要是没阿姨你得错过多少事情。你万事不管都有机械狗了，我的机械狗什么时候才能到家啊！” 闻柏舟笑了一声。 绿毛自己咂吧咂巴嘴，又说开了：“机械狗再不来，我就要把订单换成家务机器人了。我想来想去，还是家务机器人比较香。” “家务……机器人？”闻柏舟茫然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反正是你用不着的东西，你不知道也正常。”绿毛拍了拍他，“上个月，头条挂了好多天，你一定没看见。” ……那确实。 上个月他还在去泽城的路上呢，所有精神都放在门上了，还真没注意别的。 “家务机器人，还能定制外形。特别香。”绿毛说，“要是产能跟上，那就更香了。听说搭载的AI是机械狗的迭代升级版，还能做基础的病人护理，我给我爷奶也订了一台，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到。” 闻柏舟听着他喋喋不休的话语，那种离开家门突然见到秋天的恍惚感又来了。 一成不变的世界与一日千里的世界，对比是如此的明显。 他走在两个世界的中间，抬眼望去，是繁华与灰烬不间断的交替。 冲天高楼的另一半是坍塌废墟，繁花似锦下一刻就变作遍地疮痍。他心中心绪跟随起伏，竟然找不到一个落点。 闻柏舟茫茫然的表情看得绿毛心里一突。 “怎么了舟舟？”绿毛停下了脚步，仔细观察着闻柏舟的面色，“不舒服？” 闻柏舟眨眨眼，他回过神摇了摇头：“我就是突然觉得，我只是画了个画，怎么就跟不上时代了。” 绿毛顿时松了口气：“这可太正常了。”他用力拍了拍闻柏舟：“自从机械狗出来的那天，我就整天觉得自己跟不上时代。” 又是机械狗又是癌症疫苗的。再看看军事新闻里，他们的维和部队怎么连激光制导武器都用上了。 那种东西不该存在于科幻小说里的吗？ 甚至看国外新闻，艾瑞巴前几天还跳脚骂龙夏搞武器威胁、科技垄断，已经研发出了电磁武器与等离子护盾，却不肯承认。还在天上搞太空中继站，妄图威胁整个蓝星的安全！ 这一觉睡醒，他们都能威胁整个蓝星的安全了。 不管是真的假的，反正这个新闻绿毛看得舒心极了。 他叭叭一通说，最后总结道：“咱们现在也到了收获科技果实的时候了，一天不看新闻都觉得自己被淘汰了，那可太正常了。” 闻柏舟听得心中一动：“太空中继站？什么时候的事情？” “其实就是空间站啊，我们不是一直在扩建，扩建了好几年了吗？”绿毛说，“最近不知道连着发射了个什么东西上去，艾瑞巴就炸了。” 闻柏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和绿毛在公园里溜达了半天，又去隔壁古寺吃了一顿斋饭。天色渐晚，两人才打道回府。 回去的时候恰好撞上晚高峰，一路堵堵停停的回到小别墅，已经十点多。 推门进入，客厅里除了律恒，再没有别的什么人。 “恒哥。”闻柏舟双手背在背后，“你怎么没去睡？” 律恒怔怔地看着他，这还是认识以来，律恒第一次见到闻柏舟短发的模样。少年人漂亮的眉眼全露了出来，只有几缕刘海搭在眉毛处。 比普通人颜色略浅的茶色眼睛被客厅的灯光一照，便如同一杯轻浅的茶水一般粼粼。这让他看起来，既如水清冷，又带了些许的脆弱。 “恒哥？”闻柏舟茫然地又叫了一声，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我这个发型不合适吗？” 律恒回过神，略略垂下眼道：“没有。很好看。” 虽然没了小揪揪，少了几分可爱。却又多了几分凛然不可攀的冰冷感。又冷又脆，让人忍不住想…… 律恒喉头不自在地滚动，他换了个坐姿，问：“今日玩得开心吗？” 闻柏舟闻言，顿时笑了起来。他几步走到律恒身边坐下：“你看！” 只一晃眼，眼前突然多了一抹红色。 律恒定睛一看，发现那是一株树枝。那树枝上的叶片型若手掌，五叶分裂。却是鲜红的颜色。 “你说什么都不用带。”闻柏舟晃了晃手里的枫树枝，“所以我给你带了一抹秋天。” 一瞬间，心跳声比所有的一切都来得激烈。 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向了不受控的心脏，耳朵里甚至能听见血液潺潺流动的声音。 “噗通。” “噗通——” 律恒定定地看着眼前的闻柏舟，一颗心跳得几乎要分成两半。 一半在声嘶力竭地呐喊：“告诉他！不管你用什么手段，留下他！” 一半却如同濒死，连激烈的跳动都只是被枫叶激起的回光返照。 它不停地说：“律恒，你不能这么自私。” 于是连自己，连自己的魂魄，都跟着这颗心分作了两半。 又是喜悦，又是悲凉。欣喜的热情与悲哀的疼痛令他几乎维持不住表情。 闻柏舟有些茫然地看着律恒，他总觉得今天律恒看起来很奇怪的样子。他仔细看着律恒的脸，不闪不避迎着律恒的眼神，直接问：“怎么了？是不喜欢吗？” “不，没有。”律恒近乎慌乱地说，“我很喜欢。” 他伸手接过那一根枫树枝，手指却不经意地闻柏舟的指尖相碰。 下一瞬，律恒猛地握紧树枝，近乎抢夺地将它拽到了自己手里：“你回来了就好，我上楼去了。” 他执着秋红，落荒而逃。 闻柏舟茫然地收回手，他的手被树枝刮得有点疼，但更令他在意的是，恒哥的手好凉啊。 刚刚不经意碰到的那一瞬间，他差点以为自己碰到了一个冰块。 律恒怎么了……？ 如果这是在峄城，眼见律恒这个模样，他肯定会觉得杨老爷子出事了。可他们现在还在泽城外，杨老爷子的消息隔着一个月的车程，无论如何都不该是杨老爷子的消息。 闻柏舟思虑着站起身，快步向三楼走去。 走到二楼时，他看见律恒房间门紧闭，连一丝灯光也没有。眉头微微一皱，加速跑上三楼。 可到了三楼才发现，其他四个人在上面聚众打麻将，每个人都精神奕奕，没有谁出事。 “小祖宗，你可算回来了！”余星野见到他，双眼都亮了，“你肯定会打麻将吧！快快来帮帮我！” “星野，找外援作弊要不得啊。”连生说，“你自己定的规矩，自己要遵守。” “我遵守个屁啊——”余星野仰天长啸，“再遵守下去我底裤都要输没了！” 叶驰哈哈大笑：“让你不自量力，向我发出挑战。” 旁边的坐着的归耀面无表情地扔出了一张牌，叶驰眉飞色舞：“胡了。” “小耀你给他喂牌！”余星野伸长了手，对着闻柏舟不住地挥舞：“小祖宗，救救我！” 闻柏舟站在门口，无奈地道：“我不会。” 这话一出，屋内几个人都惊了：“你不会？！” “嗯，我不会。”闻柏舟说。 “你不是说你在峄城住过几年？”余星野不可置信地问，“你怎么可能不会打麻将？” “真不会。”闻柏舟说，“在峄城的时候忙着画画了，这些东西碰都没碰过。”他说完转过身：“你们先玩，我先下去了。” 走得毫不留恋。 余星野看着没有人的门口，茫然道：“他上来干嘛的？找人？” “不知道。”连生摇了摇头，“恒哥在下面，要找人也不至于上来了又不说话。” 这话一出，连生突然一怔。 恒哥在下面。小闻又这样莫名其妙的来了又走。 他们俩之前在楼下，是发生了什么吗？ 这个念头一起，连生脑子顿时乱了起来。他一边想，恒哥不至于这样没分寸，一边又怕，万一呢？ 人心从来不是好控制的东西。 两个人天天在一起朝夕相处，小闻又是最好的性子，万一恒哥憋不住了呢？ 想到这里，连生突然起身：“我下楼拿点吃的，你们要什么？” 几人七嘴八舌地点了餐，连生脚步匆匆地下了楼。 到了二楼，就发现律恒与闻柏舟的房间门都关着，一个门缝下透出了些许亮光，而另一个黑漆漆地，什么也没有。 连生扫了一眼，急匆匆下楼。一楼果然没有人的影子了。 他心中越加害怕，去冰箱拿了点东西，又匆匆上楼。 走到门边，他迟疑片刻才伸手敲了敲闻柏舟的门：“小闻。” 过了一会儿，闻柏舟才打开了大门：“连生，怎么了？我真的不会打麻将。” “不是，我是想问你喝不喝点饮料。”他举起手里拿着的饮品，“我们在楼上打饿了，准备来点夜宵。” 闻柏舟摇了摇头：“不用啦，你们慢慢吃吧，我准备画点东西，然后睡觉了。” 见屋里没有律恒的影子，连生悄悄松了口气，又状似不经意地问他：“你回来的时候看见恒哥没有？他今天休息得有些早，我担心他是不是身体出问题了。” “我遇见他了，打了个招呼恒哥就上楼了。他应该没事吧？”闻柏舟想了想才说，“可能就是今天想早睡。” “那行，我上去了。” 连生挥了挥手，提着一袋子饮料上了楼。 闻柏舟关上门。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回到画布边，掀开了蒙着的白布，低头调起了颜色。 而一墙之隔的房间里，律恒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房间没有开灯，楼下的灯光却顺着玻璃窗透了进来，将天花板映出了窗帘的影子。这样迷蒙的黑色，有些像2099的白天。 它不是纯粹的黑夜，只是光被重重乌云隔开，无论如何也透不下来。 就如同律恒此时此刻的心情。 无数的情绪重重地压在他的心头，窗边的枫树枝也跟着在房间里投出了巨大的阴影。 枫树枝化作了虚空的怪兽。只远远站在一边，就有巨大影子笼罩在他身上，令他辗转不得眠。 “我给你带了一抹秋天。” 闻柏舟的声音不停地在律恒脑子里回响。 他执着枫树枝的手指，他水润含笑的眼睛，他满脸期盼的神情。 他与朋友出去玩耍，却还不忘给他带回一抹秋天。 柏舟。 舟舟…… 律恒怔怔地看着天花板，心里纷乱异常。 他扭头看着插在窗台上的枫树枝。 树枝被窗帘遮挡，只能看见一点模模糊糊的影子。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许久后，才有些疲惫又绝望的闭上了眼。 只有冬天的峄城，养不活鲜艳的秋色。 第154章 【二合一】 闻柏舟看着眼前的画布, 手中画笔沾满的颜料都快干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去下笔。 这张画布上之前画着的是什么？闻柏舟看着画布许久, 发现自己已经忘了。 他甚至都想不起来, 自己是什么时候涂抹掉原本的画作，又重新落笔画了个新的。 但他记得，自己画这张新画的时候，是很高兴的。 他怀着一丁点说不清也道不明的窃喜, 抹掉了原本的画, 又重新落笔画了幅肖像。 闻柏舟很少画肖像。 他年少成名, 但成名的作品都与人无关。迄今为止画得最好的肖像画, 还是闻教授挂在办公室里的那一幅。 其他涉及到人的画作, 严格说来, 也都算不上肖像画。 可现在摆在他眼前的, 却是一张肖像画。 这张肖像画没有齐老师那张《废墟授课图》那样澎湃的情感, 也没有交给绿毛的那张《夏日图》里那样极端的用色。 这张肖像图所表达的感觉, 甚至有些像他毕业作品的那一组《家乡》。 它……是闻柏舟近期画作里，情感最柔和温暖的一幅。 有柔和的阳光从玻璃窗外洒落下来, 落在有着细纹的墙壁上, 也落在了窗边那人的身上。 那人穿着黑色的衬衣，袖口挽了起来, 露出了骨节分明却又极有力量的手腕。他拿着一本书, 正低眉垂目认真地看。 这张画还没有画完，许多地方都只涂了个颜色。可闻柏舟一眼就知道画上的是谁。 律恒。 他画了律恒。 画了之前每天陪在自己身边的律恒。 峄城01号地堡的这位运输队队长，总是分外的有耐心。他坐在窗边看着书, 可以几个小时除了翻页, 都不动一下。 不管窗外是阳光炽热还是暴雨倾盆，他都能坐在那里, 安安静静地看书。 执枪的手开始执书，人似乎也就跟着书本，多了那么一丝书卷气。有时候闻柏舟都觉得，给恒哥戴上一副金边眼镜，恒哥都能去他们学校讲课。 于是不知不觉间，律恒似乎就成为了身边小画家眼里最好的模特。 他就坐在那里，让藏在画布后的小画家可以悄悄地看他，又悄悄地画他。 等到最后一笔落下，小画家就能喊着“恒哥”，再把画布转给他的专属模特看。 模特一定会很惊讶，可也一定会很开心。 至少……闻柏舟之前一直都这么觉得。 可是现在，他的画还没有画完，一直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的恒哥，就不见了踪影。 手执着笔举了半天，最终笔尖也没落在画布上。 闻柏舟丢开画笔，莫名有些心烦。 他总觉得，今晚的律恒是在躲他。可他又做了什么事情，能让律恒躲他？！他不就是剪了个头发又折了个树枝！ 要不是想让律恒也看看，他才不会做这种闲事！ 那树枝还是他找公园管理买的呢…… 公园管理点了头，他才找到一颗合适的枫树，折了一枝小小的树枝。 总不能就因为他折树枝，就躲着他了吧？ “好烦……” 心里莫名升起一股委屈。闻柏舟走回床边，仰头倒了下去：“烦。” 下午和绿毛说心烦是假的，可现在却真的烦得要死了。 他在床上滚了几圈，手机叮叮地响了两声。 闻柏舟面朝下埋在床上，烦得连消息也不想看。手机自己叮叮当当响了半天，直到再没有消息了，他才伸长了手，去抓扔在枕头旁边的手机。 点开一看，发现是绿毛给他发的消息。 绿毛：忘了和你说，你那《夏日图》上个月我送拍卖了，卖出去了。 绿毛：拍卖行和我说买家是隔壁国家的一个大佬，有钱，肯花，我太喜欢这种买家了。 绿毛：你那画看着我都嫌热，但我估计是他们那儿太冷了，听说大佬对你那副画赞不绝口，说什么眼前一亮，如沐日光。还挺会夸。 绿毛：太舍得花钱了，我准备去和大佬套套近乎。 绿毛：税都给你上了，钱给你打哪儿？ 闻柏舟兴致缺缺，他看了半天，慢吞吞打字回复道：“卖了多少？” 绿毛估计是专程来说这事儿的，消息回复得还挺快。 绿毛：七位数。 紧跟着，他还发了张电子税单截图。 闻柏舟打开一看，惊得翻身而起：“多少？！” 截图上数字五后面跟着明明白白的一串零。 “真的假的……” 他这才明白绿毛那句“舍得花钱”是什么意思。 难怪上个月开始绿毛一直急着联系他，反反复复打了好多个电话。 这个拍卖价格别说是年轻艺术家了，放在所有当代艺术品里都有一席之地了。 要不是有明明白白的缴税单，他的画能有这个价格，闻柏舟都得怀疑绿毛是不是在帮大佬洗钱。 “怎么会这么多。”他忍不住说。 “大佬是真喜欢。”绿毛回得很快，“听说你那夏日图现在就在人书房里，天天抬头见。” 绿毛又说：“小舟，想那么多没必要。运气来了就好好抓，你只管画你的画，别的事情都有我。” 闻柏舟看着绿毛最后一条消息，一直烦躁的情绪突然一清。 他迅速地回了一句“谢谢”，穿上鞋就出了门。 绿毛说得没错，运气来了就要好好抓，他现在可是一幅画七位数的大画家，他有什么好怕的！ 他气势汹汹地走到律恒房间门口，伸出手镇定地敲响了门，打定主意今天律恒要是不说清楚，今晚他们俩就都别睡了。 结果开门声传来的一瞬间，他看着门后的律恒，突然就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开口了。 律恒房间里黑漆漆的，拉开门，走廊里的光就照亮了房间一角。 律恒站在黑暗里，眼神略透出惊讶：“舟舟？” 闻柏舟看着他，犹豫几瞬，说出的话却是：“你怎么没开灯？” 律恒站在门边，既没请他进屋，也没回答他的问题，只说：“有事吗？” 这样拒人于外的态度让闻柏舟又烦躁了起来。 黑暗的房间像是将他们俩一分为二，单薄的一扇门，隔着的却是两个世界。 这感觉一点都不好。 闻柏舟干脆伸手点亮了律恒房间里的灯光，才仰头直视着律恒道：“对，有事。我需要和你谈谈。” 律恒略有迟疑。他刚要请闻柏舟进屋，却又突然想起被他插在了窗边，被窗帘挡着的那一支枫树叶。 本能地他不想让闻柏舟发现这件事。 律恒站在门口没动，只说：“走吧，去哪里聊？” 连房间都不让他进去了…… 这样的态度让闻柏舟更烦躁了起来。 闻柏舟眉头不自觉地蹙起，他眨眼撇开了视线，突然转过身道：“我不想聊了。” 说完立刻就走。 回屋的步子比过来找律恒的时候还要快几分，几步窜回屋，用力甩上门——意料之中的砰响并没有传来。 律恒几乎只晚了一步。 他伸手握住了房门，隔着一线距离，有些担忧地问：“舟舟，怎么了？” 闻柏舟转过身，这次换他站在门里，看着门外的律恒。 他隔着门问：“有事吗？” 律恒垂眸看着他。 闻柏舟房间里灯光明亮，站在门口能看见没有遮挡起来的画布的一角。那里铺着一团乱糟糟的黑色，好像执笔的人找不到落点，只能胡乱地涂抹。 “你……”律恒猜测道，“画画不顺利吗？” 闻柏舟垂着眼，好半天才应了一句：“嗯。” 律恒放柔了声音：“为什么？” 闻柏舟握着门把，嘟囔道：“该我问才对。” 他抬头直视着律恒，不管不顾直接问：“你为什么要躲我？” 房间里与走廊上的灯光一齐落在他茶色的眼睛里，那一捧粼粼的水光似乎又荡漾了开来。耀眼得律恒下意识地撇开了眼。 “看，你又在躲我。”闻柏舟紧跟着说，“我做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情吗？” “没有。”律恒当即道。 闻柏舟立刻又说：“那是在泽城，我做错了什么决定吗？” “没有！”律恒抬眼看他，声音都大了一分。他强调道：“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那你为什么要躲我？” 话题又回到了原点。 律恒用力闭了闭眼，他避开了闻柏舟的眼睛，放低了声音：“你没有错，是我的问题。” “好。我们就当是你的问题。”闻柏舟点头道，“那么，你现在因为你自己的问题，在惩罚我。说明你这个问题里面，牵扯到了我。为什么？” 律恒站在那里，他紧绷着下颌，抓着门的手青筋暴起，心中被强压下的思绪几乎要冲破他的皮肤。 走廊与房间的灯把视野里的一切照亮，可这一瞬间，他却依然觉得自己身处2099没有灯光的郊外。 四野俱寂，天昏地暗，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任何光与人烟。 而他与郊野一样的荒芜。 正要开口时，他又听见了闻柏舟的声音。 闻柏舟凝视着他，几乎没有遮掩地问：“恒哥，你在怕什么？” 律恒猛地抬头。 他漆黑的眼睛撞进了那片粼粼的波光里。 闻柏舟眨了眨眼，没有避开律恒的视线。 等不到律恒的答案，他就又说：“你不说，我可自己猜了。” 律恒喉头滚动，好一会儿才说：“好。” 声音竟然有些沙哑。 “你躲我，是因为你怕我吗？”闻柏舟脑子转得飞快，他望着律恒漆黑的眼睛，想到一路走来地种种。 想到他超乎寻常的耐心、他奋不顾身的相救，想到每一次抬眼看他，都会撞进他黑色的眼睛里。 好一会儿，闻柏舟才笃定一般的开口：“你怕我，是因为……” “你喜欢我。是吗？” 律恒咬紧了牙关。几乎只是一眨眼，他就出了一身的热汗。 他挺直了背脊，冷峻的眉眼骤然皱起，痛苦低吟：“舟舟。” 声音沙哑得带了些祈求的味道。 闻柏舟却只问：“我猜对了。是吗？” 律恒闭上了眼睛。 他一言不发，却近乎献祭一般地，将心里掩埋地所有情绪展现在了闻柏舟眼前。 他知道他们这位小祖宗，对情绪有着非同一般的领悟力。因为他足够敏感，所以才能画出那么多动人心弦的画。 律恒知道，闻柏舟看得懂。 “因为喜欢我，所以……你这么痛苦。”闻柏舟喃喃道，“为什么？” 律恒睁开眼，缓缓垂下了目光。他用眼神仔细地描摹着闻柏舟的脸颊：“等回了地堡，我会和老爷子说，换杨桐来带队。其实他的身份也更……” “为什么？”闻柏舟打断了他的话，“你都没问过我，就先给自己判了死刑吗？” “舟舟，你知道这不合时宜。”律恒轻声说，“你也不用为了我的情绪负责。” “不，我只是在为自己的情绪负责。”闻柏舟摇摇头，“我不知道有什么东西是不合时宜的。” 他认真地看着律恒，不肯放过他一丝一毫地情绪：“什么才叫合时宜？” 律恒答不上来。 他想说，同一个时间同一个空间遇到的那个人，才算合时宜。 可无论如何，他都无法去想闻柏舟与另一个人并肩同行的模样。 他的血、他的骨、他的魂魄都在嘶吼着质问：“凭什么？！” 他凭什么，要屈服于一个“合时宜”？ “你看，你也知道这个答案是荒谬的。”闻柏舟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他感觉自己似乎又变得有些轻飘飘的了。 这样的轻飘飘让闻柏舟勾起了嘴角，干脆地说道：“我知道你的想法了，你让我想一想。” 律恒立刻道：“不，你不用为了我……” “是为了我自己。”闻柏舟轻快地说，“我得想一想，你去休息吧。” 房间门毫不犹豫地关上。 律恒看着紧闭的房门，浑身力道一泄，可心底深处却又升起了一股没来由的高兴。 被劈成两半的心脏好像再次合二为一了。 噗通。 噗通—— 它跳得格外用力，却又满是狰狞，它在大喊：“律恒，你真自私！” 律恒坦然地接受了这样的评价。 他在漆黑的荒野里走了太久了。走到现在，用尽了全部，才在荒芜里看见一朵花。 他凭什么必须把这朵花让给别人？ 他凭什么不能等一阵风让花点头？ 哪怕只是一瞬间拥有过，他也能鼓足力气，再次往前走了。 走廊里的感应灯熄灭了下来。 熟悉的黑暗唤回了律恒的思绪。他轻轻敲了敲闻柏舟的门，低声说：“我先回屋了。” “好。” 闻柏舟的声音隔着门传来。 律恒又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的房间里灯光明亮，是闻柏舟点亮的灯。 他看着房间里的一切，心中绝望的挣扎蓦地变得平静。甚至还有些欢愉。 他脚步轻快地走到窗边，将那支枫树枝重新握进手中，珍而重之地放在了床头。 …… 而闻柏舟在自己的房间里，再次坐在了画布面前。 他审视着眼前的画作，犹如审视着自己的心。 明明画上还有大块的色块，可那个画画的自己，却把人画得细致极了。 画中人低垂的眼睛，认真仔细的神情，略微勾起的嘴角还有微微用力执书的手。 窗外有阳光倾泻，给画中人勾勒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这让他看起来异常的温柔。 可无论去问谁，律恒都不是一个温柔的人。 这是律恒在他眼里的样子，不是律恒在其他人眼里的模样。 “所以……”闻柏舟拿起画笔，“我又是怎么想的？” 答案在这幅画面前，几乎一览无余。 闻柏舟轻松地接受了这个答案。 之前烦躁得浑身都不舒服的情绪完全没有了，他好像再次被快乐的泡泡包围。他能随着泡泡飞上天，还能连夜把这幅画彻底画完。 “所以除此之外……又还有什么让他那么害怕？” 闻柏舟转头看向窗外，这个答案似乎也不难找。 点着灯的后院里，还有几个小战士守在墙边。 见闻柏舟过来了，就笑着与他打了个招呼。 闻柏舟随口问道：“今晚你们执勤啊。” “对，今晚我们仨。”小战士笑着说，“你怎么还没休息？” “有了灵感想干点别的。”闻柏舟笑着说，“所以决定下来看一看。” 他慢慢悠悠地晃去门边，就见门外的泽城又在下雨。 淅淅沥沥的雨就跟下不尽一般，沙土地上积了浅浅的水。闻柏舟知道一脚踩上去，那些积水就会变成泥浆。 等到雨水干涸，土地里的营养会被进一步的带走，深处还未沙化的泥土也会在一场场的雨里变成沙子。 泽城就是因为漫长的雨季，才比峄城沙化得更加严重。 闻柏舟凝视着门外的神情有些严肃。 一旁的小战士按捺不住好奇，轻声问他：“小闻你看见了什么？” “巨浪。” 闻柏舟回过神，他见小战士一脸震惊，又笑着补充道：“阻挡前路的巨浪。” 说完，不顾小战士变得茫然的神情，他朝着他们挥挥手：“我决定去隔壁找我妈妈，你们别担心。” 等他慢慢吞吞地挪过去，时间都快十二点了，而宋女士居然还没有睡觉。 更令闻柏舟惊讶的是，他那好几个月没着家的亲爹，今天居然也在家里。 闻柏舟站在门口，一瞬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站在门口当门神么？”宋女士施施然地下令，“进来。” “哦。” 闻柏舟跨进门，走到父母中间，一屁股坐了下去。 闻教授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闻柏舟冲亲爹露了个笑，伸出手道：“闻教授，你居然还知道家里的大门在哪里呀？” 闻教授和混儿子抱了抱，才拍了他背脊一下：“混小子胡说些什么。” 闻柏舟哼哼了两声，陪着爹妈看完了电视里播着的亲情片，等到片尾曲都已经结束，他才说：“爸妈，你们当年是怎么决定要在一起的？” 这话问得可不得了。 宋女士与闻教授交换了一个眼神，斟酌片刻才开口说：“怎么想问这个？” “这不是电影主题吗？”闻柏舟神色自然地说，“我们探讨一下。” 提起来的心骤然放了下去。宋女士没好气地拍了闻柏舟一下：“谁要和你讨论电影，聊不到一块去。” “我都陪你们看完了……”闻柏舟嘀咕道，“你就只想和我爸探讨呗。” “那不然呢？”闻教授得意洋洋，“本来就是我和你妈在看电影，你是没被邀请的那个。” “所以呢？你一个学数学的，怎么跨专业和我妈在一起的？”闻柏舟转头问他。 “小孩子收收你的好奇心。”闻教授摆摆手，很不耐烦地模样，“大半夜了，睡觉去。” 闻柏舟站起身：“好的吧，我不在这里烦两位了。” 他来时路上游移不定，现在走得倒是快。几步走到门边拉上们，没有看见背后的父母略有些担心的神情。 等到门关了，闻教授才压低了声音，轻声问：“舟舟……怎么会突然问这样的问题？” “他身边一直跟着他的……就那么几个人是吧？”宋女士有些迟疑，“你知道他之前去的哪里吗？” “不管去哪里，这怎么说，你儿子你也清楚。你就想想那个环境，他能有这个心吗？”闻教授真觉得有些难办了，“他……” 话音一落，却见宋女士板起了脸。她严肃地看着闻教授，沉声道：“老闻，我跟你说，舟舟已经够受苦了。不管他因为谁才问出的这个问题，我不希望你站在他的对立面，懂吗？” “说这些，也太不信任我了。”闻教授轻声说，“我只怕他受苦，别的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他们舟舟以前几乎把所有的情绪都放在了画画里。 他所有的喜欢也都放在了画画里。 别人家的小孩在情窦初开背着家长早恋的时候，闻柏舟在沉迷大师的画作。等人家上了大学出双入对了，闻柏舟还在沉迷大师画作。 他的世界太单纯，目标也太明确。 闻教授一度都做好了闻柏舟这辈子不开窍不结婚的准备。 可现在，他的舟舟会把目光投向某一个不知道的人，会在那个人的身上，开始思考“在一起”。 不管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他们都为此高兴。 “但是老婆。你知道，未来社会那个……人工智能，还蛮发达的哦。” 闻教授小心翼翼地觑着宋女士的神色：“要是对象不是个人，那……” 宋女士安静地看着他，猛地伸手拍向他的手臂：“尽说些我不爱听的。收回去！” * * * 别墅区飘起了小雨，临到半夜，那雨骤然变大。 绿化里的绿树被雨大得簌簌，第二天醒来，满地都是湿淋淋的落叶。 秋日已至，一场秋雨带来更多的寒气。 闻柏舟换了一身厚外套穿着，还没吃早餐，就已经站在了大门口：“我要出去一下，你们别等我。” 律恒没有开口，余星野无知无觉地说：“好，去哪里玩？弄点好玩的回来呗？” “看情况吧，今天见个老朋友，未必有空。”闻柏舟在门口理了理自己的衣服，似乎有些紧张地又问道，“我这么穿合适吗？” “你穿什么不好看？”余星野坦然地说，“突然爱美了有情况啊你。” 闻柏舟笑着从门边抽了一把伞：“走了。” 律恒一直没有说话，等房门关门的声音传来后，他才坦然地松开手掌。 手里握着的筷子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两节。 他摔开断掉的筷子，在连生担忧的视线里，淡定地换了一双。 第155章 【二合一】 闻柏舟带着芬里尔, 去商场一楼的咖啡厅里领了自己点的外带咖啡，才溜溜达达的往楼上走。 今天商场似乎在搞活动, 一楼中心搭了个台子, 不少孩子聚集在那里玩耍。孩子身边没跟着大人，倒是跟着不少小型机械犬。 那些小狗们都很安静，就算小主人偶尔与小伙伴起了矛盾，狗狗也不会插手小朋友之间的事情。可一旦有陌生成年人靠得太近, 狗狗们几乎立刻就警惕了起来。 “好聪明。”闻柏舟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芬里尔顿时不依了。它仰首咬住闻柏舟的袖子轻轻扯了扯, 见闻柏舟垂眸看来, 立刻道：“芬里尔也很聪明汪~” 闻柏舟失笑不已, 他用力揉了揉芬里尔的大脑袋：“对, 你才是最聪明的。那些狗狗都不如你。” 得了这话, 芬里尔顿时满意了。它抬头挺胸地看着一楼的小狗狗们, 得意洋洋地甩起了尾巴。 一旁路过的老人顿时善意地笑出了声。 闻柏舟循声看过去, 就发现那是个坐着轮椅的老人。老人腿上有束带, 身边跟着一个尖耳朵的……人？ 对上他的目光，那个尖耳朵的人立刻道：“先生, 我家爷爷没有恶意。” “我知道。”闻柏舟笑道, “我只是在想，要不要请爷爷摸摸它。” 芬里尔顿时凑了过去, 把自己的大脑袋放在了老人的膝上：“呜汪～” 老人乐呵呵地伸出手：“乖狗。” 他笑容满面地抚摸着芬里尔的脑袋, 与闻柏舟答话：“我带我们孩子来做个模板替换。你也是带狗狗来的吗？” 一边说，还一边扬了扬下巴，指了指二楼不远处。 闻柏舟闻言笑说：“没, 我约了朋友出来玩, 顺便带它溜溜。”他指了指芬里尔，又说：“爷爷你要去店里吗？一起去吧。” 老人家没有意见, 他让尖耳朵的机器人推着轮椅，自己一直乐呵呵地与闻柏舟说话：“你这个智能伴侣好得很，自己定的吗？我家这个是孩子给我定的，说是他是守着电脑给我抢到的。之前搭载的家用模块比较多。我这不是摔着了，得来换一个医疗模块。” “我没有定这个。”闻柏舟说，“模块搭载得自己来换？这样岂不是很不方便。” 老人家笑眯眯地摆了摆手：“不是的，不是的。简单的模块可以自己上网替换了。我这个主要是需要一个针对化的照顾。所以需要过来。” “上周大哥已经提交了专用化的模块申请。今天就是过来搭载这个专用护理模块。”尖耳朵的家用机器人补充道，“通常情况下，常规模块替换不会这样麻烦。” 闻柏舟点点头：“原来如此，那还挺方便的。” “是啊。对年轻人，对我们来说，都好。”老人家情绪很好，“摔了腿吧，孩子不可能一直在身边照顾。请人照顾，钱从哪里来啊？你还得赌人家的良心。有个机器人，就最好了。” 闻柏舟侧头又去看了看那尖耳朵的家用机器人。 它比闻柏舟矮了半个头，大概有一米七的高度。行走的姿势已经和真人无异。言谈起来对话系统也非常流畅。 它的外部模样比起像真人，更像一些放大版的模型娃娃。应该是请专业的模型设计师雕过脸模。从脖颈与手指的动作看，外面覆盖的覆盖层是软的。闻柏舟猜想，估计用的是专用硅胶。 眼睛部分不像是镜头，更像是雕刻玻璃眼。耳朵是精灵模样的尖耳朵。 比起真人模样，它更像是活过来的精致模型。 闻柏舟正想着要不要给杨老爷子也来一台，耳边突然听到了一声怒骂：“你们这是歧视！” 他惊得循声一望，就见一个褐发白皮肤的艾瑞巴人站在他们的目的地店门口，指着店员怒骂：“我是消费者！我专程来买你们的机器人！你凭什么不卖给我！” 店员不卑不亢地道：“先生，我们的机器人目前已经预定到半年以后。您如果想要购买，请拿出身份证登记排队。” “我是外国人！你又不登记护照！你们故意设置购买门槛，就是在歧视！”艾瑞巴人气得脸红脖子粗，“我专程过来订购这个！结果你歧视外国人，不肯卖给外国人！我要投诉你！” “先生，并非是我不卖给您，而是我们目前确实没货。”店员说，“家用机器人这个产品，是我集团为我国居民的家庭生活潜心研发了数年的产品。” 她在“我国居民”几个字里下了重音。 “目前因为产品深受市场喜爱，所以暂时缺货。您诚心购买，就拿身份证登记排队。” “你这就是歧视！” 那艾瑞巴人举起拳头—— “芬里尔！” “汪呜——” 闻柏舟的声音几乎与另外几声犬吠同时响起，芬里尔刚跑出几步，店里休息着的两只警犬模样的机械狗已经窜到了店员面前。 它们顶在前头，牢牢地护卫在店员前方，看着艾瑞巴人发出了警告的呜咽声。 艾瑞巴人猛地退了一步：“你还要袭击消费者……我要投诉你，必须投诉你！” “请便。”店员站在原地，没有露出丝毫害怕的神色，“还有什么能为您服务的吗？” “要不是我还要去打肺癌疫苗，没时间在这里和你这种下等人较劲……你等着！” 艾瑞巴人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却不敢在两条机械犬的目光里再做些什么。只能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店员轻哼了一声，把目光投向了老人家。 “您好。”她走出店铺语调轻快地说，“是今早预约的李爷爷吗？您的专属模块已经为您准备好了。” “是我。”老人家点点头，“就麻烦你帮忙升个级了。” “不麻烦。请跟我来。”她像李爷爷身边的机器人打了个招呼，领着机器人往店里走了。 就在这时，闻柏舟的电话响了起来。绿毛在信息里刷屏一样的问他人在哪里。 闻柏舟回了个地址，就见李爷爷正乐呵呵地看着他：“你朋友是不是到啦？不用管我了，去和你朋友玩吧。” “没事，我让他过来。”闻柏舟放好手机，“您家人忙去了，您现在腿脚不方便，让您一个人我也不放心。” 人工智能体验馆一直是商场里最受欢迎的店铺。绿毛看了店名，直接找了过来。 到了也没催着走，而是等那个尖耳朵的家用机器人更新好模块，重新回到了老爷子身边，两个人才带着芬里尔上了楼。 “我来的时候你看起来不太对，遇上什么了？”绿毛随口问道。 闻柏舟就把艾瑞巴人闹事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绿毛一听就乐：“就这种事？现在还闹着呢？你闭关了不知道，机器人开卖的第一天就闹得厉害。” 一开始是要求开设外国人专用购买渠道。后来发现智能集团不吃这套，又要求增加预约数量。 也有不少人买不到，就跟着闹腾，智能集团产能有限，一直没答应。 结果后来还发现要排队购买只能用身份证登记后，就闹得更凶了。 “我就不明白了。他们的高科技没随随便便就卖我们啊。我们的高科技自己人都还供不应求呢，凭什么就要给他们？”绿毛嗤笑一声，“还想强买强卖，脸呢？” 闻柏舟听着他的话，忍不住点了点头。 就在商场里这么短暂的时间里，他已经见到了不少由家务机器人陪伴的老人与孩子。有些或许是来替换模板的；有些应该是陪伴着来逛商超的；还有些大概是在陪伴老人带孩子，远远一看就跟一家三代一样。 他们自己都还有那么多家庭没有买到家务机器人呢，自己人都不够，干嘛要保障外人啊？又不是疫苗这种事关人命的东西。 “说起来，你今天叫我出来干嘛呢？”绿毛问他。 话音刚落，就听闻柏舟反问道：“我今天这么穿好看吗？” 绿毛退后几步，上下认真打量了闻柏舟几眼，才说：“我们学校知名校草，今天这么打扮，是准备进哪个偶像剧剧组啊？” 少年人长手长脚，身上浅色的短夹克配上同色系的长裤，衬得一双腿又长又直。只简简单单地站在那里，就有着最蓬勃的朝气。 “进一个虐恋情深的剧组吧。”闻柏舟想了想，笑说道，“我这一身果然还是挺不错的吧。” 见绿毛赞同地点了头，闻柏舟就嘀咕道：“不该看的时候总瞎看，该看的时候反而不看了。” “什么？”绿毛茫然问他，“看啥？” “看我。”闻柏舟哼了一声。 这答案听得绿毛眉毛都要挑上发际线了，他不由自主地又看了闻柏舟好几眼，才问：“你这什么情况啊？谁看你啊？” 闻柏舟哼哼着不想说了。他把手里的咖啡塞给绿毛，才说：“我今天叫你出来，是想打听打听，我们学校当初那几对波澜壮阔的情侣，现在都怎么样了。” 绿毛看了看咖啡，又看向闻柏舟：“你确实是我的财神爷是吧？你不是什么妖孽妄图用他的模样来我这里骗八卦的，是吧？” 他说着自己都乐了：“什么情况啊，你怎么会在意这些东西。” 话刚说完，他福至心灵，又打量了闻柏舟好几眼，重点落在他刚剪过的头发上。 好半天，绿毛干巴巴地一字一顿地说：“你这……别是……为情、断、青丝……吧……？” 闻柏舟抽回自己买的咖啡，说：“对对对，我不是你的财神爷。咱们从今天开始就拆火。” “别呀，开个玩笑。”绿毛赶紧拿回咖啡，“你会问这种事情也太惊人了。” 他们小闻，上学的时候从来除了画画就是比赛，除此之外万般八卦过耳，都不往心头放一丝。 可这种情况下都能让闻柏舟记住的几对小情侣，也确实称得上一句波澜壮阔。 绿毛想了半天，才不确定地道：“大部分都分了吧？上学的时候折腾成那样，几对能成啊。” 相爱的时候爱得要死要活，可毕业之后呢？ 面对着纷纷扰扰的真实世界，肩上扛着的重量突然从好好学习变成了养活自己。更别说家庭的差距突然变得无限大—— “上次倒是听说富二代那对在异国恋。可你想想，隔着那么大一块大洋呢，时间空间都不一样，能一起往下走多久？当年闹自杀一定要结婚，现在不也……”绿毛感慨地叹了口气，“感情这种事吧，还是同步调最容易维系。” 他一边说，一边看着他们家财神爷的神情，说完了就试探着问：“这身衣服是穿给昨天让你折枫树枝的那位看的吧？” 见闻柏舟没反对，绿毛顿时精神了：“那你又是什么情况啊？你也和人异国恋呢啊？” “唔……”闻柏舟认真思考了一瞬，“那倒没有。” 他和律恒既没隔着大洋，也没隔着十几个小时的时差。 也就隔着区区几十年罢辽。 按照正常时间来计算的话，他死了的时候律恒出生了吗……？ 应该没有。 闻柏舟自得其乐地想：他都死在核弹下了，活不到那么老。 看他神情还算快乐，又听他没和人异国恋，绿毛顿时更放松了：“那到底什么情况呢？总不能是叔叔阿姨反对吧？” 绿毛想了想，觉得这也不能够。 虽然闻柏舟亲爹就是隔壁数学系的教授，但是隔行如何山，绿毛和闻教授不熟。可不熟归不熟，作为朋友的父亲，他也接触过几次闻教授。 当然，以闻柏舟投入起来就不接电话的脾气，宋女士他也接触过几次。 就这几年短暂的接触下来，他没办法想象闻教授和宋女士棒打鸳鸯的模样。 这俩都能在女儿11岁的时候，把女儿送去入伍；又能在儿子16岁的时候，放他考了大学满世界的窜。 这就绝对不是什么会束缚着孩子的长辈。 谈个恋爱而已，又不是结婚…… 结婚？！ 绿毛浑身一震：“你别是一声不吭把人领回家直接说要结婚的吧？！” “我没这么不靠谱。”闻柏舟无奈地说，“我就是想找你看看，有没有什么成功案例，可以让我参考参考。” “参考什么啊？”绿毛越听越不对，“带人私奔还是偷户口本啊？” 闻柏舟迟疑了一阵，才回答说：“参考怎么让他……没有负担的接受我。” 绿毛彻底傻了。 “嗯，就是这样的。”闻柏舟确定道，“我们互相心动，我这边没什么阻碍，但他自己过不去那道坎。有没有什么能让我参考一下？” 绿毛干巴巴地：“……没有。” 他回过神，又追问一句：“你心上人，过不去什么坎啊？时间？距离？家庭？” 闻柏舟想了想，肯定道：“都有。” 好家伙。 这三个条件想一次集齐也不容易。 绿毛抓着手里的咖啡喝了一大口，才伸手揽过闻柏舟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舟舟啊，你看上学的时候折腾得最狠的，全分了，是吧？你不如也一步到位，直接分手往前走算了。” 闻柏舟严肃的思考了一阵，才摇了摇头，认真地说：“不行，我舍不得。” 画画的时候，他会一直想起律恒的眼神。 他在车里注视他、在篝火边凝望他、在千眼黑蛸的包围圈里，在无尽汪洋之中，安静地用眼睛与他道别。 他没有忘记过律恒的任何一个眼神。 可他能看见律恒那么多的目光，本身也是因为……他也在看他。 因为他总是无意识地看向律恒，所以才总会捕捉到律恒看向他的目光。 “注视”这件事，本来就是双向的。 也因为坐在那里的人是律恒，他才想要画他。因为没见过秋天的人也是律恒，他才想带一抹秋天给他。 他从没有那么多的细心，也没那么多浪漫细胞。 只是因为那个人是律恒，所以他总想准备许多的惊喜。 “你严肃点，别胡扯了，”闻柏舟轻声说，“我真的舍不得。” 绿毛扬着的笑脸落了下来，他看着闻柏舟，各种劝阻的话在嘴里绕了好半天，才化成一口长叹，随着满腹浊气一口吐出。 他伸手拍了拍闻柏舟：“我们不看结果，只重体验，行不？” “这话我也不太爱听。”闻柏舟哼哼了一声，“不过你也说得没错，我们首先得把过程解决了。” 见绿毛一脸纠结，又要开口。闻柏舟连忙道：“我不想听了啊，想说什么都不许说。陪我去买点东西。” 绿毛哎哎半天，举手投降：“行吧爷，我今儿就陪您买个够。” …… 回到家的时候，恰合晚霞满天。 天边被渲染成了一片深深浅浅的紫色，唯余最后一丁点流火一般的橙红，还倔强的霸占了天际线的位置。 小战士刚把今天的晚餐推进小别墅，闻柏舟就拎着一大堆购物袋进了门。 “赶上啦！”他丢开袋子大喊，“我买了烤鸭！” 余星野顿时双眼一亮：“玉京的特色烤鸭吗？！” “对，就是那个！”闻柏舟嘿嘿一笑，“我点了四只外带。”他一边把两个袋子递给余星野，一边把另外两个打包带递给了送餐的小战士：“你们最近执勤辛苦了，一起来吃烤鸭呀！” 小战士也没和他客气，只笑眯眯地道了声谢，就拎着打包带出去了。 那边余星野已经拆了外卖盒子，闻着味口水直流：“好香好香，小祖宗你快去洗个手一起吃。” “我吃过才回来的。”闻柏舟走到门边拎起其他袋子，“你们吃，我还有些事情先上楼了。” 他大包小包的拎着，也不让人帮忙，只独自一个往楼上去。 余星野看着他那模样，更加笃定自己早上的猜测了：“肯定是有情况。早上特地打扮了才出门，玩了一整天带了这么多东西回来，还不让人碰。我跟你们说，我看了那么多的电视剧，那剧里都这么写——哎，恒哥你去哪儿？吃烤鸭啊！” “我突然想起一些工作，上去联系一下严中将。” 律恒站起身，一边说着话，一边大步上了楼。 闻柏舟刚把大大小小的购物袋拎进屋，律恒就敲响了他的门。 门一开，律恒直接道：“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闻柏舟回头看了一眼，见画布好好的蒙着白布，就大大方方地拉开门：“进来吧。” 他屋子里除了那几个刚拎进门的购物袋，再没有多出别的什么东西。 律恒看了一圈，有些安心地走到了老位置附近站定了。 他抬眼，安静有仔细地看着闻柏舟。 在2099的时候，闻柏舟几乎都穿着特制的长款羽绒服。虽然里面的衣服经常换洗，但外面的衣服换来换去也就那么两件。 墨绿色的长款羽绒服，把所有人都裹得像个胖胖的蚕。 可即便如此，律恒也总能在人群里第一眼看见闻柏舟。 即便大家都是胖胖的蚕，闻柏舟也总是蚕宝宝里最显眼的那一个。 而现在这只最显眼的蚕宝宝还明显特地打扮了一番。 从未见过的模样让律恒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双眼落在闻柏舟身上，怎么都没办法移开。 他悄悄握紧了手，只轻声问闻柏舟：“今天玩得开心吗？” “挺开心的。”闻柏舟点头应道，“我去问了一些事情，也想通了一些事。” 律恒听得心中一紧。他看着闻柏舟的神情，忍不住问：“是……与昨天有关的事情吗？” “是。”闻柏舟展颜笑道，“我说过，我要想一想，你不要急着给自己判死刑嘛。” 他神情太过轻松，律恒喉头滚动几次，也不知该不该继续问下去。 闻柏舟却拉着律恒坐了下来：“恒哥，我们学校虽然是个好学校，但是你知道的，恋爱脑哪里都不缺，一个恋爱谈得轰轰烈烈的人也不少。我今天去问了问结果。” 律恒僵硬着身体，本能地不想听后续。 可闻柏舟的声音依然很轻地传了过来。 “我朋友说，全都分了。他说，隔得太远，时间和空间都不一样，感情不容易维系。就算勉强在一起了，也很难走到最后。” “嗯。”律恒听见自己冷静地回答，“这是现实问题。” “那你甘心吗？”闻柏舟撑着脸笑问他，“真的打算只站在原地这么看着，一丁点尝试都不做，就对一个所谓的‘现实问题’认输吗？” “恒哥。” 闻柏舟伸出手，一点一点地掰开了律恒握紧的手掌。 律恒的体温一贯比闻柏舟高一点。即便在最严寒的2099，他的手也是温暖的。 可现在，那只手冰凉得宛如冰块。 闻柏舟将自己的两只手掌覆上去，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那只手。 “恒哥，我还没有告诉你。” “我觉得，我朋友说得不对。” 第156章 【二合一】 律恒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 闻柏舟感受到掌心里的动作, 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想，律恒身上的担子真的很重。 如果学校里那些恋爱脑辅一进入社会, 要面对的就是“养活自己”的话, 律恒从十一二岁失去母亲的时候，要考虑的就是这件事了。 等他逐渐长大，肩上扛着的“养活自己”也渐渐变成了“养活地堡”。 那时候地堡的物资并不丰沛，土地的沙化也没这么严重。运输队外出, 除了要给沿线送补给, 要和其他地堡交换必用物资之外。闻柏舟猜测, 或许他们还需要去抓变异动物。 不然, 地堡里养殖的变异动物, 又是哪里来的？ 它们明显没有完全被驯化, 地堡内也缺乏行之有效的繁育手段。要做实验、要驯养、要种群培育, 总得有人出去抓原始种才行。 而那时候, 地堡匀出来的每一车物资都是最珍贵的。 一辆运输车出了问题、丢失了货物, 或许就是某一个沿线的补给点、或是地堡里的某一些人，需要饿一段时间的肚子。 所以运输队的工作, 不仅仅只是“运输”而已。 他们要运输货物, 也要满城搜寻物资；要抓捕猎物，也要维持地堡与沿线的秩序。 所有需要人的地面工作, 都需要他们去顶上。 这些事, 律恒从十几岁就开始扛起来了。 他扛着这些重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走在2099的荒野里。 或许在未来，终有某一天, 他也会独自一个人, 孤单单地葬身荒野。 想到这里，闻柏舟垂下眼, 用力摩挲了一下律恒的掌心。 温暖的掌心几乎要将冰冷的手指融化。律恒垂眸看着他，不太明白他突然的情绪变化从何而来。 “舟舟？” “恒哥。”闻柏舟抬眼，看着他笑，“我其实对那些恋爱脑要怎么折腾自己，一点兴趣都没有。” 他声音放得很轻，神色也是认真的。他捂着律恒的手，慢慢与他说：“我去找朋友询问他们的结果，只是想让你知道，我认真地在考虑，我听取了许多过来人的案例。” 他说着，忍不住笑出了声：“实话说，确实不是什么好榜样。” “但我这个人，大概是没吃过什么苦头。所以听故事的时候，就总是会想，不应该那样。” 他双眼蕴满了笑意，灯光落在他眼里，像是无尽的星河。 他凝视着律恒的眼睛，就如同星星一样闪闪发光。 律恒定定地看着他，舍不得错过他眼里蕴藏的丝毫星辉。 “情不知所起这是当然的。但情起后的每一天，要如何去做，又要如何让这段感情变得长久，这应该取决于双方共同的努力与共同的选择。” 闻柏舟温声道，“恒哥，我们都不是故事里的人，所以我们还有选择的机会与权力。” “舟舟……”律恒凝视着两个人交叠地手，许久后才喟叹道，“你知道我们面对的不是那样简单的东西。” 闻柏舟眨了眨眼，笑问他：“我们隔着一个大洋吗？” 见律恒沉默摇头，他就又笑道：“那是我们隔着十几个小时的时差？我每次想找你，你都已经半夜，只能硬撑着和我聊天？” 律恒沉默一瞬，才说：“你知道不是这些。” “时间、空间，令人畏惧的不就是这样的力量。”闻柏舟认真地说，“无法并肩而行的，才是令人害怕的。我们又没有这样。” 他下了结论，又理直气壮地问：“还是我们的生活习惯，有着不可调节的矛盾？” 律恒安静地看着他的小祖宗。 他只担心闻柏舟不习惯2099的生活，又怎么舍得与他在这方面出现矛盾？ “很多时候感情说起来，牵扯到许多的事情。父母啊，家庭啊……可归根结底，最根本的，是当事两个人自己的选择。”闻柏舟眉眼弯弯，“现在你什么都不要想，只要去想……” “我的手已经放在你的手心里了，你要握住它吗？” 律恒浑身一震，几乎是本能一般的，他就握紧了闻柏舟的手。 那双手比他的略小一圈，也比他的手更白皙细腻。握上去就犹如握住了一块上好的暖玉。 它有着能将坚冰都融化的温暖力量。 可下一秒，旅游又迟疑着想要松开握紧的那只手。 闻柏舟垂眸看着，感受着手上的力道时而松时而紧，可到最后，律恒也没能放开他。 闻柏舟忍不住笑出了声。 律恒身上的担子千斤重，闻柏舟忍不住想，幸好我没有那么重的担子，所以我可以往前走一步。 他满眼亮晶晶地笑看着律恒，反手握住了律恒的手：“你要记好了，这是属于你一个人的选择，是律恒的选择。既然做出了选择，剩下的问题，就是两个人要一起去面对、一起去解决的问题。那么——” 他说着话，却又突然挣开了律恒的手：“下楼去吃饭吧。” 律恒难得露出了一些茫然的神色。 他不适应空落落的手，也茫然不知闻柏舟这是什么意思。 闻柏舟把手背在身后，扬起下巴狡黠地笑：“我知道律恒的选择了，但我不知道属于峄城01号地堡的律队，又会做什么选择。” “等律队彻底想清楚了，再来找我吧。”他俯下身，凑近了律恒，冲他扬起一个漂亮的笑容，“我会等律队那时候来主动牵我的手。但是律队，你要记好了。” “你的时间不多。等我们什么时候回了峄城01号地堡，我就不需要你的答案了。” 他说完，他伸手牵着律恒走出房门，站在门口轻巧地挣脱手。 卧室的房门轻轻地合上。 律恒站在门口许久，久到走廊的感应灯熄灭，他才如梦初醒失笑般摇摇头。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敲门与闻柏舟打了个招呼，才迈步下了楼。 直到坐回客厅的单人沙发里落了座，胸腔里的心跳依然不受控制地狂跳着。 他似乎还能感受到闻柏舟凑近后湿热的呼吸，也能感受到他掌心足够温暖的温度。 “恒哥？”一旁的连生若有所思地问，“你们在楼上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律恒下意识地道，“要准备出发了，就聊了聊。” 等到出发，等到踏出这个小别墅重回了2099，他狂跳着心脏就要进入倒计时—— 是顺心而为，还是重回荒芜，就只有这一段路程的时间。 可是舟舟已经朝他走了过来，舟舟那么勇敢，又那么坚定。 他不能让舟舟一直苦等。 律恒思索的神情看得连生脑袋里警报声直响，可余星野毫无所觉。 他包了一块烤鸭递给律恒，嘴里大喇喇地道：“泽城不是还在下大雨么？操这个心急什么。赶快吃，叶驰跟个饿死鬼一样，你再不下楼，他连鸭架都不留给你。” 叶驰“呵”了一声，立刻道：“那鸭架炸得连骨头都很酥。余星野你还吐骨头，你这个浪费鬼。” 他们俩吵吵嚷嚷地吃着最后一只烤鸭，这个并不平静的夜晚也就这样热热闹闹地过去了。 ………… 秋天的阳光总比夏日温柔，当它透过玻璃落进房间里时，屋里的人早已起床离开了房间。 床上的被子折叠成了最标准的豆腐块，就连床单都平整得没有一丝皱褶。房间干净得好似没有人居住。 唯有床头一支鲜红的枫树叶，彰显着一丝活气。它被插在透明的塑料水瓶里，枝叶舒展地沐浴着清晨的阳光。 律恒特意起了个大早，去地下负一楼健完身上楼，原以为能撞见刚下楼还睡得迷迷糊糊的闻柏舟，可一直等到所有人下了楼，小战士送来了早餐，闻柏舟都没见踪影。 “小祖宗怎么还没下来？”余星野望着他，“恒哥，去，叫人起床吃早饭。” 律恒从善如流，刚站起身，就听一起吃早餐的小战士说：“不用啊，小闻今天一大早就走了。” “去哪里了？”律恒问。 “不知道，我们不会问这些事嘛。”小战士笑着说，“总归是有事要去做吧。” 这个猜测倒也没说错。 闻柏舟是一大早被严峰接走的，去的地方倒也不是什么特别保密单位。 严峰一大早带着他去了某航天航空基地。 虽然去的都是基地，但他们的目的地与空天战士们的训练基地是两个方向。 两人乘着晨曦刷脸进了基地，又悄然进了某试验大楼，最终才在某个挂着横幅的试验大厅里停了下来。 这个架势实在很像是当初去围观可控核聚变第一实验堆点火的模样。 闻柏舟看着雪白墙壁上挂满的显示器，又看了看两边墙壁上红色的横幅，最后才把视线落在眼前一排排的研究员们身上。 这次他没有看见眼熟的老教授们，唯一熟悉的只有身边的严峰。 大厅里安静异常，除了偶尔会有的键盘声，就再也没有别的动静。所有人都格外的安静，需要交流时，就凑近了交流对象，压低了声音极其小声的说话。 这样的场合让闻柏舟不由自主地绷紧了神经。 他略略凑近严峰，悄声问：“严叔叔，我们这次是来看什么的？” “大首领特批带你来看的。”严峰也小声说，“别分心，好好看，你看完就懂了。” 正说着话，前排突然传来了指挥员字正腔圆的声音：“各部门注意，倒计时准备——” 大荧幕上，顿时切换了画面，镜头对准的地方，像是地面又像是别的什么。 随着指挥员一声铿锵的“点火”，画面猛地震动起来，而在震动之中，有一簇耀眼的火光燃起。 闻柏舟一愣，就见火焰中间，有什么东西正在往天上飞去。 这是……火箭发射？！今天这个时间，是要送什么东西上空间站吗？ 闻柏舟正想着，又听前方指挥员说：“光学雷达跟踪正常——” “遥测信号正常。” 屏幕上画面几变，无数数据在两侧亮起。大厅里传来了嗡嗡的交流声，指挥员没有继续开口。 闻柏舟茫然又安静地等待了几分钟，严峰悄声递给他一个耳机。 闻柏舟赶紧戴上耳机，就听耳机里传来了另外的指挥员的声音： “逃逸塔分离。” “助推器分离。” 那声音还有些熟悉的电子干扰音，或许是因为发射站那边还有着一定的磁场干扰。 “卫星帆板成功展开。” “卫星跟踪正常。” “并轨成功。” 闻柏舟的注意力还在耳机里，前方的研究员们已经猛地站起身，他们欢呼着看着身边的同僚，手中用力地鼓起了掌—— “恭喜诸位！贺喜诸位！” “同喜同喜！老顾啊这次你立大功！” “大家的功劳！大家的！” 年轻的研究员们已经抱成了一团，欢呼着欢呼着，就拥抱在一起呜呜哭了起来。 分明没看懂到底发射的是什么，闻柏舟却也跟着红了眼睛。他连忙摘了耳机，急问道：“严叔叔，我们又弄了个什么东西上去？” 严峰克制着激动，浅笑着道：“你知道‘金箍棒’吧？” 闻柏舟闻言一惊：“啊！造出来啦？” 不是吧……他们不是连青鸾都还有一大堆的技术关没有过吗？怎么跳过青鸾，直接变成了金箍棒了？ 严峰一听，忍不住笑道：“你这孩子想什么呢？哪能那么快啊！” 就算金箍棒的原材料有90%都是龙夏出产，他们也确实做出了和未来的研究员一样的选择——金箍棒的前期研发资料，与目前特殊装备研究所里的资料几乎完全重合——但要造出一根金箍棒，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大首领一定要让你来看指挥大厅看，肯定不会是金箍棒。”严峰说，“那东西要真的造出来了，你居功至伟，得去现场才行。” “那是什么？”闻柏舟不由得问。 有火箭，有卫星跟踪，还有并轨…… 发射的新的卫星？还是某个进行宇宙深空探索的东西？ 闻柏舟脑子里冒出了一串猜测，却又都觉得那些东西应该不至于会让大首领特意想起他。 严峰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又叹道：“是近地轨道炮。刚刚炮弹已经成功搭载进发射台。” 闻柏舟淡定地点点头：“哦。” 闻柏舟沉默地回过神：“？！” 闻柏舟浑身一震：“什么！？” “我、我没听错吧？！”他的视线在指挥大厅的大荧屏和严峰身上来回窜，“近、近地轨道炮？！” 严峰矜持地含笑点头：“怎么样？我们动作还是快吧？” 闻柏舟猛地眨眨眼，就听严峰继续道：“前一阵子你在忙泽城地面生活区的事情，这些事也没和你说。” 他带着闻柏舟往前走了几步，从欢呼的人群里随便拖了两张椅子，拉着闻柏舟坐了下来：“我们的专家组，仔细研究过太空中继站的资料，根据资料分析，就算我们现在开始筹建太空中继站，估计也要个十几年。但很显然，我们的聚变电站，等不了那么久。” 说到正事，严峰刚刚憋不住的骄傲劲儿就彻底散了。 闻柏舟看着他，不由自主地点头道：“前两天我出去见朋友，听我朋友说艾瑞巴天天抨击我们。” “那可不是。动静大了点，艾瑞巴有点坐不住。”严峰笑叹一口气。 他仰头环顾了一下四周，看着身边欢呼雀跃的年轻研究员们，才又说道：“舟舟你看，你那么辛苦拿回了可控核聚变的所有资料，我们的老院士、老专家又那么辛苦的攻克了里面的材料堡垒，最后这些年轻的研究员们，还有那些建设者们，辛辛苦苦的弄好了聚变站。我们不能够摆在那里看，对吧？” “可一旦点火进入常规运用，艾瑞巴会很快知道我们拥有了‘人造太阳’。”闻柏舟说。 “对。对于习惯了掠夺的强盗来说，当它发现距离无限大，无法短时间内把控的时候，它们掠夺的本性就会占据上风。”严峰说，“所以我们决定，在太空中继站彻底建好之前，先铺设好近地轨道炮。” 说到这里，他又露出了一丝窃笑：“这一年一直在往太空送东西，扩建空间站。同时我们又禁止艾瑞巴进入我国的空间站进行研究，他们有危机感，就闹得厉害。” 闻柏舟隐隐有些明白了。 太空中继站是密级最高的研究，艾瑞巴的人未必能知道这个。但他们通过龙夏频频发射的这个行为，是能够知道龙夏在空间站上做些什么的。 当某些东西上了太空，却没和空间站链接时，他们的恐惧感就来了。 “近地轨道炮能被拦截吗？”闻柏舟担忧地问。 “垂直打击的炮火，没办法拦截。”严峰笑答完毕，又叹了口气，“不过其实这个东西真实的打击能力，也有一定的限制。我们在能源的利用上，还是有一定的不足。” 可又话说回来，如果能用能源进行强有力的垂直打击，那就不叫近地轨道炮，而是天基能量武器了。 “但是无所谓呀，艾瑞巴又不知道。”闻柏舟眨了眨眼，“它只要飘在轨道上，就是一道威慑。” 严峰赞赏地拍了拍闻柏舟的肩膀：“你能明白就好。近地轨道炮的目的也正在于此。” 它未必会真的发射，也未必真的拥有很强大的、足以完全摧毁敌方的力量。但它在轨道上，就是一道强有力的威慑。 能让所有蠢蠢欲动的宵小之辈，都背脊发凉、不得安睡的威慑。 正说着话，研究员们就笑容满面地走了过来。严峰站起身，与过来庆贺的研究员们互相拥抱贺喜了一番，又拉着闻柏舟起身，和大家一起抱成了一团。 刚松开手，就有研究员拿着相机喜滋滋地跑进了指挥大厅：“来来来，大家来合个影啊！这可是日后的珍贵史料！” “来！都来！” 头发花白的顾教授左顾右盼了一瞬，见到了严峰立刻道，“老严过来！” 闻柏舟闻言，连忙后退了几步。 严峰却拽着他，大步往前。把他推到了顾教授的身边，自己倒是往后退了一步。 闻柏舟连忙跟着想往后走，顾教授却笑眯眯地抓住了他：“小闻是吧？你就站我这里。你旁边那个，是我爱徒。认识认识，以后他要是有机会，你们说不定还有合作的可能。” 身旁看起来已经中年的研究员立刻伸出手，要与闻柏舟握手。 闻柏舟连忙伸出手去，刚与对方握了手，还未说话，又听一个老教授开了口：“哟，老顾，你这人忒狡猾了。抓紧时间给孩子铺路是吧？哪有你这样的。小闻你看过来，我手边这个，我的关门弟子。下一代雷达方面的领军人物，认识认识——” 严峰站在后面，一手拍住一个肩膀：“两位看镜头，别看我们小闻。” 年轻的研究员们都涌了过来，他们或站或蹲，只等那个负责拍摄的研究员设置好镜头，又急忙忙地跑进人群：“耶——！” “茄子！” 合过影，严峰领着闻柏舟正式互相引荐了一番，才又带着闻柏舟往外走。 走出实验楼时，严峰突然脚步一顿：“舟舟，想不想去看看训练？” 闻柏舟双眼一亮：“可以吗？” 严峰笑了起来：“有什么不可以的。难得来了，想看就去看。” 当初全军选拔搞得轰轰烈烈，现在一轮又一轮淘汰下来，还留在航天航空基地里训练的人，早已不足五千。 他们确实贯彻了一开始定下的“优中选优”的核心思路，最后这一批学员训练出来后，他们每一个都有竞争青鸾舰长的可能性。 两人站在训练操场之外，看着正在做体能训练的学员们。严峰闲聊一般地开口问道：“舟舟你看这些学员，你觉得如果青鸾真的建好了，谁最适合做它的第一任舰长？” 闻柏舟认真看了半晌，才摇了摇头说：“我也不认识几个训练人员，这样问的话，我肯定会有偏向的。” 和青鸾这样日夜相处下来，从情感上而言，他肯定希望邢霖能与青鸾再次相见。 即便已经是不同时空的他们，他也依然希望人工智能可以遇见能令它交付全部信任的舰长。 但这对于别的训练人员来说，不公平。 严峰听了就点头道：“你这么谨慎，是个好事。” 闻柏舟也跟着笑了起来，他狡黠地说：“当初的他也是足够优秀，才会与青鸾相见。如果现在他不够优秀，被其他人抢了机会。那也是他的问题。反正青鸾的舰长，肯定是那一批人员里最优秀的那个。” 严峰看向闻柏舟，笑道：“横竖说来说去，青鸾不亏。” 闻柏舟忍俊不禁地点点头。 严峰收敛了笑容，他看着闻柏舟，少年人的眼睛清澈如水，笑容干净得好像眨眼就能看透。 好一会儿他才叹了口气：“现在不怕了吧？” 闻柏舟：“嗯？” “舟舟，咱们的近地轨道炮上天了。空天战士们也在优中选优，我们只要最优秀的那个。” 严峰沉声说：“我们跑在了时间的前头。” 第157章 【二合一】 最初的时候, 从律恒口中知道了未来的事宜，他们所有人都是震惊的, 也是…… 畏惧的。 因为那个毁灭世界的时间, 间隔得实在太近了。 只有三十年。 这三十年里，如果没有意外，他们当中许多人或已经死了。可还活着的那些，年老体弱, 手足无力,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保护人民流离失所, 看着自己保卫的国家毁于战火。 看着绵延千年至今的文明, 在人类迄今为止最强大的武器之下, 毁于一旦。 距离这样的结局, 只有三十年。 三十年, 他们又能做些什么？ 科技的突破, 需要一代代研究员前赴后继的试错。 新武器的诞生, 也建立在这一代代人的努力之上。 只有三十年，他们能在武力上, 全面的压制艾瑞巴吗？ 能够研究出足以保护住所有人的新型装备吗？ 谁都没有答案。 第一批被召集起来的专家们, 是龙夏核工程的开荒者、继承者、扛鼎者，是龙夏的定海神针。 大家知道了这些事情, 心中虽然也有掩不住的慌张, 可更有坚定守护的顽强不屈。 大不了这条命从今天开始一秒变作两秒花。每天再少睡两个钟头，再多一些时间完全的扑在研究上，哪怕是撞得头破血流, 也能为后来人排除几条错误的道路。 他们还有三十年的时间, 抓紧一点，也来得及！ “我那时候, 你要说不慌，也是假的。”严峰看着闻柏舟，露出了一点复杂的笑容，“你让我自己上，我肯定义无反顾。可想到只有三十年……到那时候我的闺女，也就和我现在差不多大。” “她决定今年生孩子。那到时候我的孙子可能也有了孩子。我的曾孙没长大就要迎接死亡，我只要一想，心里就有些慌。” 严峰叹息一笑：“那时候心里绷着一股劲，说不出来到底恨谁，却很想和对方同归于尽。但这样的情绪是不可取的。特别是我们，更不能纵容自己的不理智。” 训练操场上响起了几声哨音，严峰看见还在体能训练的学员们动作迅速地集合。他们身上穿着的外骨骼紧跟着他们的动作，做出了自动变形。 现在适用的这具外骨骼，与学员们的个人辅助AI相连，是特种工业研发所的最新成果。它们已经拥有了未来战争里自动盔甲的雏形。 严峰收回了目光。他看向闻柏舟，感慨地道：“我们一旦让不理智占据上风，最先受难的，就是我们最想保护的。我们可以有片刻的慌张，但绝不可畏战。” 他沉重的态度让闻柏舟不由得点了点头。 他大概能理解严峰那时候有着多大的压力，因为他那段时间也一直紧绷着神经。 三十年的倒计时就像一个催命的炸弹，无时不刻地提醒着他，一旦行差就错，炸弹就会引爆。 “但现在，不怕了吧？” 严峰伸出手，拍了闻柏舟的肩膀：“你看看眼前的这些人，再想想我们头顶升空上悬着的属于我们的利剑。现在，还怕吗？” 闻柏舟想了想，认真道：“实话说，从我拿回可控核聚变小型化资料开始，我就不怕了。” 他说着笑了起来，神情是全然的轻松：“严叔叔你知道我的，我不太懂科学上的东西，对于武器之类的理解，也是因为我姐入伍了，所以我抽空会看一点军事杂志之类的。我那时候理解得可能很浅，但是拿到小型化资料后，我就知道我们可以拥有真正意义上的核动力武器。” 以可控核聚变作动力。他们的航母可以航行万里不担心动能，他们的轰炸机也可以持续翱翔蓝天，不惧敌方的车轮战。 有了足够的动能，就拥有了持续应战的能力与底气。 “我从没想过有什么是你们做不到的。”闻柏舟抬头，看向了湛蓝的天空，“哪怕是现在，我都觉得只要把资料带回来了，那一切就没问题了。所以我从很早之前开始，就不害怕了。” 很早之前开始，盘旋在他脑子里的“只有三十年”就变成了“还有三十年”。 他拿回来了那么多的资料，他们还有三十年的时间。这么长的时间，要做什么做不成？ 龙夏的专家教授，一定能研究出国家需要的一切。而他们的战士们，也必然可以守护好这万里河山故人。 他们拥有为了这个国家付出一切的勇气与精神。 他从没有想过，他们会做不到。 严峰听着，忍不住爽朗一笑：“你倒是比我想得通。你就不怕消息泄露，对方提前动手么？” “怕，但是我觉得如果真的消息泄露，他们要做的绝对不是发起全面战争。那对他们没好处。”闻柏舟诚实地说，“他们可能会派人来偷资料，会满世界暗杀我们的专家，还有可能会杀了我。” 他说着自己可能会被杀的话，却连神情都没变一下。 “不是核战争，就没什么可怕的。你们又不是吃素的。”闻柏舟说，“跑到我们国家暗杀我们的人，你们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严峰失笑摇头，他伸手拍了拍闻柏舟的肩膀，赞同道：“这种事情，确实不可能发生。” 训练操场上的学员们列队往其他地方跑走了。 操场空荡荡，两人也就一边聊着天，一边往回走。 路过一队刚巧下课的小战士们，严峰突然说：“哦对了，你知不知道邢霖有几个朋友，在前线维和？” 龙夏的海外维和任务，通常是12月至18个月为一期，任务完成之后回国，与第二期维和队员的进行任务交接。 龙夏派出他们前往海外，是为了限制战争，更是为了帮助在战争中受难的平民。最终的目的，则是为了政治手段解决冲突而创造条件。 邢霖一路从军校走出来，身边已经有不少同窗、队友被选拔进维和部队，前往前线维和。 最近的这一批，刚巧在半年前出发。 他们抵达的国家是一个热带上的海湾小国。当地气候炎热，雨林丛生，同时也不知是哪一方与海盗有勾结，陆地上打得不可开交，海上也不太平。 里里外外，几乎把这个国家封锁。 邢霖那位朋友，名叫李河。是半年前出发的那支维和队伍的中队长。 出发之前，他们被特批带了一批新型外骨骼与随身智能辅助走。 雨林里枪声阵阵，一行身着迷彩头戴蓝盔的维和队员们正小心潜伏着。 “李队，这样下去不行。”耳机里传来了前方观察员的声音，“我们三点钟一公里的地方是个寨子，观察下来人不多只有十几户，但基本被交战火力覆盖。很难说里面还有没有活人。” “得到的求助信号确实在这边。”李河冷静地说，“先与他们沟通。我们只救人，不插手他们当地事物。如果无法沟通，就派机械狗去与他们谈谈。” 雨林里，树上、叶下甚至火力覆盖的地方，到处都有着狗狗。 它们身形看起来很矫健，一双眼睛确都是猩红色的，是进入了攻击模式的象征。 一只德牧模样的机械犬在火力之中小心潜入了寨子，它优越的嗅觉系统可以帮助它在炮火中闻出人类的气息，更能帮助他们分辨这些人是否携带炮火。 它趴在一座用木头、碎布头与铁皮组成的房屋门前，细细嗅了一会儿，又站起身往另一座房屋走。 还未走到门口，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冲进了它的鼻腔。 “汪呜！”德牧狗狗的声音传进了观察员的耳朵里，“有幸存者，正大量失血！”它完全又走了两步：“分析中。” 话音刚落，却见一颗流弹落下，刚巧落在德牧狗狗附近。 爆炸声随即响起，冲天的火光掀翻了狗狗与附近破烂的木屋，冲击波直冲观察员而去。 观察员在树上一个仰倒绕去树木背面，身侧的狗狗骤然起身，展开了防护板。 “1号，你还好吗？1号？” 李河不停地呼叫着：“1号1号，听到请回答。1号！” 观察员耳朵里轰鸣阵阵，他脑袋一阵阵的发昏，耳朵里尖锐的声音让他听不清李河的话。他只能捂着头，用指尖敲了敲耳机。 好一会儿，他才听到自己说：“我没事，但是李队你的狗没了。刚刚那一炮刚好落在它身边。” 李河皱着眉：“你现在撤回来。让机械犬们过去！” 这里的对立两方平时很给维和部队面子，但很多时候交战上头，他们也没那么给面子。大多是时候，双方都抱着一种“不能帮我，那就去死”的心态。很难说流弹真的只是流弹，还是某种不敢揭开画皮的式微。 得到信号的机械犬们在雨林里全面散开。 没等多久，覆盖着那片寨子的火力停了下来。同时，李河得到了双方的反馈。 “他们同意停火半个小时！都速度！” 十几户人家看起来没有多少人，可刚刚才走过的一波流弹，很大可能让藏在木屋里的幸存者受伤。 更别说这里的木屋都非常简陋，强大的冲击波下幸存者们甚至有可能被压在屋子地下。 这半个小时他们要先挖掘废墟，进行基础抢救，然后再把人安全转移。时间已经非常的紧迫。 听着耳朵里的声音，观察员先一步说：“我先过去看看，我比你们都近。” 他一边用当地语言呼喊着幸存者，一边带着自己的机械狗走进了寨子。 走到之前德牧狗狗放出过信号的简易木屋前，这座木屋已经半塌了。观察员用了点时间撩开破布片。入眼的却只剩下了两具尸体。 被木头压着的两个人都瘦极了。大腿都未必有观察员的胳膊粗。或许德牧狗狗刚刚来探查时，他们还活着。但现在，两个人都已经没了呼吸。 观察员在这里执行任务的半年里，已经见够了这样的惨状。他心中叹了口气，放下破布片正要往第二家去，他身边的狗狗突然发出了“呜呜”声。 观察员动作一顿：“有人？” “汪呜！”狗狗说，“有个孩子活着！” 观察员一听，赶紧重回破木屋里。 这个木屋特别窄，几乎一眼望得到头。倒塌的床铺周围堆着几张破木板，模板下是实地，藏不了东西。 观察员佝偻着身体思考了一瞬，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搬开了叠在一起的两具尸体，就见在下方尸体之下，湿黑的土地上居然被刨出了一个坑。 那个坑不大，只够放下一个婴儿。 小婴儿裹着布被，看见了观察员，就挥动起小手，露出了一点笑容。他被双亲的尸体牢牢地保护在地面上，没有受到丝毫的冲击。 观察员的心揪成了一团，他俯下身抱起孩子，一叠声地说：“有个婴儿！不知道多大！医疗船能不能过来？” “医疗船正在赶来，路上有海盗封锁海域。泽城号正在赶往医疗船，为医疗船保驾护航。”李河说，“你先带孩子回来，我们要到了。” “好！” 观察员抱着小孩，一步步退出半塌的木屋，刚转过身，却又听见一个声音：“是……是龙夏军人吗？” 那人说着龙夏语言，却不知道人在哪里。 观察员警惕地看向四周：“什么人？！” “我是来这里取材的作家。”那个人小心翼翼地从不远处的一栋木屋里绕出来，他举着双手，浑身颤抖地说，“我刚刚、刚刚就躲在那棵树后面。” 他说的是不远处的一颗古树。 古树树大根深，树干就有几个成年人宽。刚刚流弹爆炸，炸开的弹片在古树的树干上留下了新鲜的伤痕，冲击波却没有将古树冲击。 观察员扫了一眼，当即道：“你站在那里说话，别过来啊！” “你、你不是来救我们的吗？”那人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靠近观察员，“带我走吧，求求你了。你连外国婴儿都救，你就不能救救我吗？” 他双目含泪，简直涕泗横流：“我们是同胞啊！” 观察员看着他的小眼睛，还有他身上的相机包：“你先等着，我们的人一会儿就到，该救的我们肯定救。” 他说着，又带着婴儿后退了一步。 “树上！树后面，他们都躲在树后面！”那人又说，“这片地总有叛军过来，他们这里的幸存者就在树后面挖了个地洞。打起来了就往里躲，那地洞挖得匆忙，很小。只有几个人。” “那你怎么知道的？” 小眼睛瞪大了些许，可紧接着，他就立刻说道：“我、我是个外国人，是贵客。他们让我躲进去。” “滴滴，出入境资料已下载完毕。” 观察员听着耳机里的声音，知道他的随身智能助手已经连上了附近的网络。 “你会说当地语言吗？”观察员问。 “不、不啊。”那人说着，将手伸向衣兜，“是，是靠着翻译机的，翻译机你知道的吧？今年有很大的革新，可以翻译五十几种语言。” 他一边说，一边想把手从衣兜里抽出来。 “别动！”观察员厉喝道，“就这样，别动，手放在衣兜里！” 李河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我们马上就道。” 随身智能助手也发出了警报：“经过面部信息对比，此人是生于艾瑞巴，是敌方雇佣兵。” 与此同时，背后的树林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小眼睛眯了起来，他好像被眼泪糊住了一半：“你在怀疑什么？你在怀疑我吗？我只是想让你救救我啊！” 他似乎受了刺激，不管不顾的拔出手臂，一把扯下自己的相机包，朝着观察员身后狠狠地扔了过去！ “汪呜——” 观察员身边的小狗用力一跃，后腿精准地踢中相机包，将它朝着那人狠狠地打了回去！ “追风！上来！” 观察员话音一落，相机包在半空猛地炸开—— “轰！！！” 近距离的轰炸声让观察员耳朵流出的鲜血，怀中的孩子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李河带着人冲进硝烟未落的寨子里，唯余一个医疗员守在观察员身边。 可医疗员也不靠近，只远远地在观察员一米远的地方，不停地给观察员做手势。 观察员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也听不见东西。直到一分钟之后，他身前飘着的物体才渐渐散开，医疗员小心翼翼地靠近观察员。 “我是谁你认识吧？” 观察员看着他，露出了防备的神色。 医疗员见状，当即倒退几步退出了一米的范围。 又过了几分钟，他才再次试探着前进：“能听见我说话吗？” 观察员眯着眼睛，半天才反应过来，举起手比了个手势。医疗员顿时松了口气，他走过去领着观察员往后，走到一棵树边才让他依靠着树坐了下来：“怎么回事你？让你撤你不撤？” 观察员露了个笑，伸出手敲了敲耳朵里的对讲机，张口道：“我听不见。” 医疗员白了他一眼，从战术包里抽出了医疗用品，仔细擦干他耳朵外的血，检查起他的耳道。 观察员又敲了敲随身智能助手。 医疗员听见智能助手的声音：“那个人怎么样？还活着吗？” 医疗员抬眼看了一眼：“鬼知道。” 不远处，李河正带着人查看那名雇佣兵的情况。 爆炸的时候他灵活的躲避了，可到底距离爆炸中心太近，此时已经身受重伤。 见到人，他有些不敢置信：“你们怎么会知道我不是龙夏人？” 李河哼笑了一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不管是龙夏的出入境还是这个国家的落地海关，都没有眼前这个人的面部信息。以非法手段抵达交战区的人，是敌非友。 “你要获取的情报拿回去了吗？”李河轻蔑地拍了拍他的脸，“等离子护盾我们就是有了，你们还能做什么呢？” 那人咬牙切齿地看着李河：“总有一天，我们艾瑞巴……” “你们艾瑞巴？” 李河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犹如看着一条臭虫：“艾瑞巴可从来没有和你站在一起。” 他挥了挥手：“带走，别让他死了。” 第158章 【二合一】 “今日上午六点十三分, 我国自行研制的新型近地轨道炮，在某发射场成功发射并泊入预订轨道。发射任务圆满成功。近地轨道炮的发射成功, 也标志着我国航天航空事业进入了崭新的篇章……” “根据早前艾瑞巴国家媒体报道, 他们的战地记者在维和前线发现我国的维和队伍配置了一种新型的武器。根据艾瑞巴国家媒体透露出来的军方口径，艾瑞巴认为这是我国新研发的等离子防护盾，对于这个消息，赵教授您怎么看？” 节目组请来的赵教授是个中年人, 给出的头衔是某军事院校的老师。 他坐在长长的办公桌后, 听完主持人的话, 笑着点头道：“主持人好, 大家好。首先我们得知道一个基础概念, 就是能量守恒。能量发出去多少, 就必然需要准备多少, 对吧？就目前艾瑞巴公布的这张图片来说, 它展示的效果, 是做不到的。至于为什么做不到，下面我来给大家进行详细分析……” “罗里吧嗦的, 星野你把频道给我调回去。”叶驰说, “先看近地轨道炮!” “看什么近地轨道炮，你是晚间新闻看太少了不知道, 那一句话就已经给你播完了。”余星野挥着手, 不让叶驰抢遥控器，“一句话有什么好听的，看等离子盾啊, 这才是能细看的分析节目, 这才是新玩意！” “说半天全在讲废话，这种分析谁爱听谁听。遥控器拿来！” 他们俩抢遥控器抢得热闹, 一旁的律恒已经拿出了手机，开始在APP上搜索关键字。 等离子护盾似乎早已在互联网上引起的轩然大波。他刚按下搜索按钮，就跳出来无数条标题看起来还挺正经的分析信息。 律恒真想细看，门口就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今天一大早就出了门的闻柏舟，终于回来了。 律恒几乎是本能地放下手机，起身走到了门边。 闻柏舟在玄关换鞋，见他迎了过来，就笑：“你怎么没看新闻？” “星野和叶驰在看。”律恒说着话，细细地看着他，“今天去做什么了，你看起来有些累。” 闻柏舟漂亮的眼睛下面有些微不可查的青色，眉眼之间也有一股倦意。这应该是忙碌了一天，没怎么休息过。 这样疲惫的面色以前在峄城01号地堡时，律恒也总见到。他那时候虽然也有些心疼，会不着痕迹地让闻柏舟回去休息，可却又同时觉得，闻柏舟要行走在2099，就总要习惯这种疲惫。 可现在在小别墅里，这样的心疼好像成倍的放大了。那一股股细微的疼痛连成片地揪着他的心，让他眉头都不由自主地蹙了起来。 “和严叔叔跑了一趟训练基地。”闻柏舟随口答了，一抬头对上他的眼神，刚组织好的语言顿时散得一干二净。 他怔怔地看着律恒的眼睛。 他记得许多律恒的眼神，它们大多含蓄又压抑，所有的情感都牢牢地锁在冰峰之下，旁人只能窥见情绪汹涌时，溅起的点点涟漪。 可现在，那一座永恒的冰封似乎崩开了裂痕，其下掩藏的情感，正在呼啸着要山崩地裂。 闻柏舟莫名的慌张极了，他心口不自觉地乱跳起来。刚要说话，却听客厅传来一声“近地轨道炮的发射成功”。 闻柏舟猛地回神，他慌张地开口道：“居然公开报道了？我早上就是去看这个的。” “小闻！” 叶驰听见了他的话，跳起来喊：“来细说说，我们细说！” “哦，好!”闻柏舟慌张地应了声，“马上！” 新闻都报了，也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事情了。闻柏舟跑去冰箱里拿了一瓶冰水，又跟着律恒往客厅走。 走到客厅，他正要去长沙发落座，律恒却突然伸手钳住了他的手腕，把人带去了单人沙发旁。 闻柏舟垂眸看了看律恒的手，又抬眼看着律恒沉默的背影。他心中偷笑，面上从善如流地在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果不其然地，下一刻律恒就在沙发扶手上落了座。 连生看得额头都在跳，叶驰已经迫不及待地问出了声：“这个近地轨道炮有数据吗？打击方式？打击目标？覆盖面？这都能说的吧？” “我早上去指挥中心看了这次的发射，你别急，能讲的我都讲给你听。” 闻柏舟握着水瓶，慢条斯理地给叶驰讲。余星野也不看军事节目了，他摇着轮椅飞一般地凑到单人沙发旁边，也跟着听。 等闻柏舟讲完，其他人了然地点头，又茫然地问：“既然是最新的武器，怎么现在就报道了？” 闻柏舟也有点茫然，他原本以为这个东西起码要等明年他们的可控核聚变电站点火，才会跟着曝光出来。结果没想到，早上才看了发射，晚上就已经新闻公开了。 律恒沉吟片刻，他摸出手机，将页面切到“等离子防护盾”的搜索页上，一边给闻柏舟看，一边说：“是烟雾弹。” 手机上搜索出来的大多都是一些新闻已经播过的图片，还有一些百家号标题一本正经，内容不着四六的分析。 点进社交平台，都在振奋的尖叫，或是茫然的尖叫。可用的消息并不多。 闻柏舟换了个APP用艾瑞巴语开始搜索，就听余星野在一边问：“什么烟雾弹？” “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律恒说，“等离子护盾的能力，会补助近地轨道炮火力上的缺陷。它能让敌人相信，近地轨道炮是一枚天基动能武器。” 余星野还是很茫然，而闻柏舟已经飞速地找到了艾瑞巴媒体示出的一段录像。他们的官方口径里，这段录像来源于他们的战地记者。可闻柏舟一看就知道，这就是严峰与他说的那段事情。 几人都凑过来想看这段视频，闻柏舟干脆将它投屏到了电视上。 就见雨林之中，炮火炸出的尘烟将散未散，有一个头戴蓝盔身着迷彩的战士正怀抱一名婴儿，正义正言辞地怒喝对面的人别动，而他身边还跟着一只斑点狗模样的机械犬。 没多久，就见对面认出了一个相机包一样的东西，斑点狗一跃而起将之踢回原处，相机包在半空炸开。 一片火光中，透过镜头，人们能清晰地看见，有一个东西从那位蓝盔迷彩的战士护腕中激发了。 那像是一个圆形的护盾，将蓝盔迷彩的战士与他身边的斑点狗一起笼罩。炸开的弹片飞来，却在靠近护盾时蓦地转向。那蓝盔迷彩的年轻战士站在原地，牢牢遮住了怀中婴孩的耳朵。 他并不畏惧眼前的爆炸，只担心爆炸的巨大声响，会伤害到孩子脆弱的听觉。 视频的最后，有鲜血从他耳朵里流出。 简短的视频飞速地播放完毕，客厅里的人都沉默着，好一会儿余星野说：“再看一遍。” 他们将这段视频反复播放了好几遍，一开始注意力都在人身上，后来就转移去了那个圆形护盾。 “想不通……”余星野咂了咂嘴，“怎么做到的？” “我也想不通。”叶驰说，“那个年轻人，看起来是故意没撤离的。为什么？” 视频反反复复播放了这么多次，叶驰越看越觉得，那个蓝盔迷彩的年轻战士有很多次撤离的机会。甚至于只要舍得机械狗，他能毫无损伤地征服对面的敌人。 可他没有这么做。为什么不撤离？ 听故事的时候闻柏舟也有这个疑问，可现在他全明白了：“就是为了让艾瑞巴拿到这段录像。” 他一边说，一边抬头看向身边的律恒：“任何手段窃取到的资料，都不如战场上自己人亲眼一看可信。” 资料可以伪造。唯有前线亲自遭受的武器，无法伪造。 律恒赞同颔首，他低笑道：“任何能拿上最前沿战场的技术，都是最成熟的技术。既然前线已经用上了成熟的等离子护盾，后续发射的近地轨道炮，它的能力，它所能造成的危害，就必须有一个全新的评估。” “而且我们应该没有承认过等离子护盾这个东西……” 闻柏舟思考着，紧接着补充道：“我们不承认，没有官方口径，艾瑞巴拿不到实物，就只能根据视频猜测分析。而近地轨道炮却不同。各个国家在天上有那么多卫星，这是个瞒不住的东西。我们爽快承认，虚虚实实、真真假假，都让艾瑞巴自己猜去。” 律恒含笑点头。 闻柏舟不由得想到，在离开某航天航空基地之前，严峰对他说的一句话。 严峰说：“我们没有办法销毁艾瑞巴的核武。但是，我们只要让艾瑞巴相信，在他的核武升空并飞来的几十分钟里，我们有能力先一步打击他的本土大陆，这就足够了。” 全面稳固的防御从来不是把防护的盾牌做得多么优秀。而是要让敌人知道，你只要敢伸出手，我就能斩断你整个躯体。 手握最强大的屠刀，才能换来最稳固的和平。 这是通向2099的门打开的那一刹那起，龙夏官方所选择的道路。 ………… 等离子护盾与近地轨道炮让2099的访客们格外的激动。 他们聚在客厅里翻看了无数的新闻与国内外的社交媒体，高度亢奋地研究了一晚后，终于在精神见底时，选择了上楼睡觉。 连生先一步送着已经开始打瞌睡的余星野上了三楼，叶驰也提溜着归耀打着呵欠地回了二楼。 等连生从三楼下来，刚巧看见律恒走进闻柏舟的房间并关上了门。 他那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精神，又在瞬间紧绷了起来。他走到闻柏舟门口，好一会儿，才放弃地转过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在屋子里的闻柏舟毫无所觉。他只是看着不请自来地律恒，歪头问他：“你不困吗？” “有些疲累，但是……”他沉默了下来，只眼睛一直停在闻柏舟身上，不肯挪动分毫。 闻柏舟看得懂，但他偏要问：“什么？” 律恒浑身紧绷，连嘴唇都抿做了一条线。 “你要是不说，我要去洗澡了。”闻柏舟从衣柜里拿出换洗衣物，“等洗完澡我就要睡觉，到时候可就没有谈性了。” 律恒喉头滚了两下，他猛地收回视线，看着地面低声说：“……我有一天没有看见你了。” 明明那层窗户纸没有戳破的时候，闻柏舟回来小别墅也总是很忙。 他要去忙着见老教授们，还要忙着上专家们的私教课。他要把在2099收集到的数据转交给相关研究组，还要与大家分享在2099的见闻。 他很忙的，也并不是每天都在家。 律恒也早已习惯了闻柏舟这样的忙碌。 可是……当闻柏舟把手放进他的手里，问他要不要握住之后，一切似乎全都变了。 本来还能忍受的分离变得难以忍受，看不见他的每一秒，似乎都被无限制的拉长了。不管是看新闻，还是看书，独处的时间变得格外的难熬。 闻柏舟笑出了声。 他放下自己的换洗衣物，几步走到律恒跟前：“你的表达太委婉，我很怕我解读出错。而且——你都不看我。” 他理直气壮地说：“看不见你的眼睛，我不知道你要表达的情绪。” 律恒闻声抬眼，就撞进一双含笑的眸子里。 他分明懂得，偏要装作不懂。见律恒上钩，就狡黠地笑了起来。 律恒看着他的眼睛，无奈笑叹道：“现在懂了吗？” “差不多了吧。”闻柏舟用力点点头，“那么，舍不得我的是律恒，还是律队？” “都是。” 律恒轻声说。 他说完，却又沉默了下来，斟酌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道：“我不能让你等太久，但我也觉得，在给出答复之前，我首先需要告诉你，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闻柏舟拉着他坐了下来：“我很有耐心的，你可以慢慢说。” 掌心的手柔软而温暖。 可只要仔细一摩挲，就会发现这只柔软的手上有遍布的薄茧。在手指上的茧，是常年执笔留下来的。在手心里的茧，是后来执枪留下来的。 手心里还有一道泛白的伤痕，虽然已经淡了很多，但它依然横贯了整个手掌。 律恒有些心疼地握紧了闻柏舟的手。 他握着那只手，想了想才开口：“我是在地堡长大的，这些你都知道。十五岁之后，去了运输队。那时候的运输队并不像现在这么轻松。我们要承担起一切地面任务，除了运输之外，还要做废墟探索，做变异动物的捕捉、剿灭与驱逐，当然，还有人。那时候地面人比现在多很多，组成也更加复杂。当他们聚集为害的时候，我们要负责去剿灭。” 那并不是什么轻松的工作，也不是什么适合小孩子去面对的场面。 但既然加入了运输队，所有的工作都不该逃避。 “废墟探索的话，因为我那时候还小，很多倒塌的地方成年人进不去，我能进去。所以都是我在前面探路。” 他说得轻描淡写，闻柏舟却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这根本不合理！” “是，并不合理。”律恒平静地说，“但如果废墟之下有一个仓库，那所有的不合理都要为此让步。以前的地堡，是个物比人贵的地方。我们尽可能的保护同胞，我们也尽可能的弄来更多的资源。” 闻柏舟沉默了下来。 “但我长大后，地堡也扩建出了特殊种植区，13号地堡那边也努力搞出了一日两收的植物。食物的需求得到了很大程度的缓解。我们的工作才进入新的节奏。” 律恒说着顿了顿，他这次沉默地有些久，几乎五六秒后才开口说：“我和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难过。” 闻柏舟闷声点点头：“我知道。你只是想说，你做了这样的工作，担了这些责任，你不会放弃。” 律恒惊讶地看着他，随即他眸色一柔，露出了一个极温柔地笑容。 他低头捏了捏闻柏舟的手，笑着点点头：“嗯。地堡很缺人，即便现在各方面的物资在你们的帮助下，都有了很大的提升。但这些工作总要有人去做，相应而来的改变，也要有人去探路。” 当地堡可以轻松地养活地堡内的所有人后，下一步他们要做什么呢？ 很显然，地堡要扩大，沿线的补给点也要保证供应。一直到所有幸存者都能吃饱。 再然后呢？ 他们手握大量的土地粘合剂，背靠着2025这样无法撼动的大山，难道只是吃饱穿暖，就可以满足了吗？ 杨旗不是这样短视的人。即将接班的齐牧冬齐老师，也不是这样的人。 他们的目光在天空的尽头，在更久远的时间里。当下既然有机会为未来奠定出更好的基础，那为什么不去做？ 他们会选择走向更好的未来，也因此会担负起更重的重量、更难以担负的责任。 作为他们养大的孩子，也作为地堡的一份子。 律恒责无旁贷。 “我不会丢开地堡的种种，但是舟舟……你也有你的梦想。我不可能让你困在2099。”律恒看着闻柏舟，“门……是有缺陷的。” “我知道。”闻柏舟轻声说。 当峄城01号地堡的人都回到地堡之中，下一次推开门，他面对的景象可能就全然不一样了。 “但是恒哥你有没有想过，这扇门正在变得容易被控制。”闻柏舟笑着道，“上一次我们实验跳过危险路段的时候，外面的景色不是飞速变化过吗？” 他说着，抬眼看向了房间的窗户。 在二楼的窗户往下看，还能看见一些小花园的影子。 宋女士亲手给他设计的小花园，还有一些残影如同切片一般留在了二楼。此时花与叶竞相在玻璃上留下随风摇曳的虚影。它们让孤独的玻璃变得热闹极了。 律恒跟着看过去，看见的就是树影与花影相缠的热闹景象。 “我们做一些积极的假设，假设有一天我能控制那扇门。” 闻柏舟正说着，手心又被律恒捏了一下。 律恒见他看来，就摇了摇头：“我们不能把希望放在‘可能’里。” 闻柏舟歪了歪头，他仔细地看着律恒：“那你要为了这个困难，拒绝我吗？” 律恒又摇了摇头，话语在他胸腔喉头滚了好几遍，他才开口道：“不管是律恒，还是律队，都舍不得拒绝你。” 他耳朵通红地凝视着两个人交握的手，又沉声说：“我原本想的，是回了地堡后，让老爷子专门划出一个地方，让你开门。星野复健的时候，你和我都放心的去工作。等星野完全健康，回归了地堡。我就住在这里。” 他说话间抬起眼，又认真地看着闻柏舟：“如果我有工作，你就跟我回去地堡。这样的话，我们能保证每一次开门，都不会分开。可……我又想了很久。我发现这个方案并不能保证你的安全。” 闻柏舟安静地看着他。 只听律恒继续道：“我能保证身边的人在现在初心不改，我也能保证地堡在老爷子的带领下一直是安全的。但我不能保证未来如何。舟舟，你是个太过让人无法抵抗的诱惑。” 如果门没有了随机性，它一直只开在同一个地方。那就意味着…… 知道位置的人，就拥有了狩猎闻柏舟的能力。 只要想到这件事，律恒心里就有一股猛烈的怒意。 这怒火烧得他心中愤恨。愤恨与自己的实力，也愤恨与人心易变。 闻柏舟闻言点点头，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律恒，只等他继续说下去。 律恒握紧了他的手，许久后才又说：“我是个太贪心的人。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却又想留下你。所以我又想，我去与老爷子说，我们在外面寻个地方，单独居住。只让信任的人充当信使，来通知工作。” “但这样……也有隐患。”闻柏舟轻声说。 律恒点了点头。 今日信任，可面对这样大的诱惑。又焉知明日不会生变？ 他握着闻柏舟的手越来越紧，似乎想来想去，都找不到一个最合适的方式解决这难言的问题。 闻柏舟低头笑了笑。 他也学着律恒的模样，伸手捏了捏他的掌心。 律恒的手掌很硬，上面遍布着厚茧。捏起来手感并不好。 可他捏了一下，又紧跟着捏了好几下。 律恒摊开手，任由他动作。 好一会儿，闻柏舟捏够了，才笑言道：“那我们换个角度好了。” 他看着律恒，轻松地问：“恒哥，你愿意等我吗？” 第159章 【二合一】 房间里的灯光柔和而明亮。 犹如眼前心上人眼里的灿灿光华。 律恒几乎毫不犹豫地道：“我愿意。” 他答得不假思索, 闻柏舟反而怔楞了一瞬：“我还没说……要你怎么等我。” “我们一旦回归正轨，就有分离的可能。”律恒和煦又委婉地说。 他不太想太过直白地讲述分离的缘由, 似乎总怕说得直接了, 他心里的冰封就会彻底坍塌。 但闻柏舟并不一样。他从不害怕表露自己的情绪，更不害怕表达自己的情感。 他看着律恒，直接说：“等门关上再打开，或许我就在别的地方了。蓝星上两百多个国家……唔, 还是在龙夏吧, 我也不想去别的地方。我们有三千多个县, 要是每一次开门, 门外都是另外的地方。全部轮一遍, 再见到你需要九千天……” 律恒引着他的目光, 依然道：“我等你。” 比起让闻柏舟跟着他涉险, 他更愿意把安全与主动权都全部交给闻柏舟。他可以一直在峄城01号地堡工作生活, 等待某一天, 他的小祖宗背着战术背包，再一次抵达他的故乡。 ……也或许, 他再也不会来。 但那并没什么要紧。 荒原里的花已经为他点过头。 他见过花朵盛开, 也见过天光倾泻。它们都只为他一个人而来。 即便只是短暂的拥有，他也能带着这一刹那走向永恒。 闻柏舟安静了下来。 好一会儿, 他突然轻笑一声, 捏着律恒的手说：“那我可会忍不住的。我会带着芬里尔出去冒险，指不定哪天就晚回来了。” 律恒打断了他：“太危险了。” 2099遍地的变异动物，不亲眼遇见, 很难想象它们的变化, 更难以估算他们的杀伤力。 就如同泽城的千眼黑蛸。明明泽城做过基础的水下生物调查，明明他们离开之前也反复与泽城的人询问过注意事项, 可最终却依然差点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 “你一个人，也没有人能保护你。不要去那些地方。” 闻柏舟从善如流地再次开口：“那我就不出门，我就开个门。要是有谁那么好运气撞见了那扇大门，我就去门边对他说‘我的后辈们，你们发现了祖先留下的宝藏，只要答应我一个条件，你就能获取奖赏’。” 他说着说着，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律恒喊着他的笑容，无奈道：“不要随便请人进门。但只要能保证安全，你怎么做就可以。” “七个小时的时间，我可不能提太难的要求。”闻柏舟嘀嘀咕咕，“大概或许只能交换一些变异动物？” 根据他的经验，各类研发资料要找到并整理，没有青鸾的帮助，别说七个小时，就算七十个小时都未必能行。 但变异动物的话，他们其实没那么需要这个东西。现有的医学资料与几只变异生物，已经足够他们研究很久。 律恒认真思考了一会儿，也想不出什么七小时内能寻找到，又值得闻柏舟再去交换的东西。 这一刻，他心中又涌上了一些隐秘的抱歉。他一直在峄城，去其他城市的机会太少了，能给闻柏舟提供的帮助也太少了…… 律恒垂下了眼，看着掌心青葱一般的指尖，反手轻轻捏了捏。 他动作太轻，弄得闻柏舟有些痒，闻柏舟反手去刮律恒的掌心。 又轻又柔的力量轻轻拂过，律恒浑身一震，整个人猛地僵住了，血液不受控制地往上涌，整张脸眨眼便红了。 “欸？”闻柏舟惊讶地看着他，手指微微一屈，又想使坏。 律恒迅速地收回自己的手，他不自在地捏掌成拳，严肃道：“别闹。” 闻柏舟伸手戳了戳他的拳头：“你看，你也会对我提要求的嘛。” 律恒不明所以，闻柏舟就又戳了戳他捏紧的手，说：“我说什么你都答应，你就没考虑过你自己吗？九千多天，二十多年，你说等就等？” “我不会见异思迁。”律恒道。 “你不会害怕我不来吗？不会害怕没有我的消息，是因为我出事了吗？” 见律恒听见“出事”顿时变了脸色，闻柏舟又飞速地补上一句：“你都不会想我吗？” 律恒的心被闻柏舟搞得一阵阵的紧张。他凝视着闻柏舟，心想，怎么会不想？ 只是离开一天，他都已经有些品尝到坐立难安的滋味。这只不到一天。 但闻柏舟有自己的生活，更有他无法放弃的梦想，他不能自私的…… “我不管你想不想我，我会想你。” 闻柏舟的声音坚定地打断了律恒的思绪。 他伸手握住了律恒握紧的拳头，朗声道：“所以我会向你提出要求，我无法接受人生里有九千多天见不到你。九百天、九十天，都不行。” 他说得理直气壮、毫不犹豫。 明明态度霸道得不得了，可律恒却满心欢喜。 他满是冰封的荒原中似乎燃起了一团火。这团火随着闻柏舟的话语，与律恒心中最隐秘的最见不得人的自私心绪相和，将律恒所有的情绪灼烧。 偏偏闻柏舟还凑了上来，认真地说：“我想时时刻刻看到你。我对你有这个要求。你也可以对我提要求。” 他凑得那么近，呼出的呼吸是那么温热，说着霸道要求的嘴唇红润又柔软。 律恒猛地伸出手，闻柏舟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就仰躺在了自己的床上。而律恒压在他身上，抬眼可见。 视野里，也只剩下一个律恒。 “舟舟。我会想你。”他低声说，“我心里还有很多见不得人的要求……” “恒哥，我说过的，你只要做出了选择，剩下的问题，就是我们俩需要一起去面对的。” 闻柏舟扬起脑袋，突然凑近，在律恒嘴边落下一个吻，他笑道：“你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它到底是不是真的那么……见不得人？” 律恒眸色一暗，他伸手摩挲着闻柏舟的脸，猛地俯下了身。 秋月如水洒落，秋风拂过半空。 时空间隙里的花与树在墙上投下枝蔓交缠的虚影，又被秋风打得簌簌。 夜雨随着风来了，它们轻飘飘的落下，只濡湿了地面浅浅的一层。 一夜很快过去，第二天清早，负责送饭的小战士刚推开门，就被屋内的暖气激得打了个喷嚏。 “你感冒了啊？”叶驰连忙起身去帮忙，“吃点药不？” “不用不用，今天突然降温了，你们屋里暖气足，冷热交替估计是有点不适应。”小战士说，“今天白露了，食堂做了点别的，你们尝尝。” 说到吃，余星野立刻凑了上来：“你们换节气都有不同的东西吃啊？怎么前段时间没有？” “有啊。”小战士特别爽朗地笑道，“但你不是不能吃嘛？所以也没和你说。” “那你这就是偏见了，我什么不能吃啊？我壮得能吃下一头牛。”余星野哼哼唧唧，划着自己的轮椅跟着送餐车走，闻着送餐车散发的味道，他就觉得很快乐。 “闻起来很甜，今天早上是甜点？” “星野你这个鼻子真的很灵。”小战士佩服地说，“白露吃番薯嘛，今早食堂做了一些红薯粥，还有红薯糕，配了点白露米酒。是用糯米做的酒酿，再加上红枣和枸杞熬的，不醉人你们可以尝尝。” 余星野当即端了一碗：“我这就尝哎——”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端的白露米酒落进了连生手里。连生不仅拿了他的碗，还将小车里的几碗白露米酒都拿去了一边：“你不能吃。” 余星野眼巴巴地看着他：“连子……” 他可怜巴巴的样子小战士看得直乐，但连生铁石心肠，给小战士递白露米酒的时候，只顺手给他塞了个红薯糕：“听话。” 他说完又招呼道：“你们都赶快来吃，免得余星野跟个饿狼一样抢你们的酒酿。”他说完转头一看，心里又是一突：“恒哥和小闻呢？” 话音刚落，就见律恒从负一楼走了上来。 连生心里松了口气，他扬手招呼：“恒哥，来吃早饭。” 律恒走过去端起一碗白露米酒，说：“舟舟昨天估计累着了，我一会儿上去叫他。” “我还以为他又一大早出去了。”余星野顺口道，“说起来昨天小祖宗就是看了个发射吗？看个发射要一整天？” “他还去配合着做了些测试。”律恒拿了个干净的碗，用公筷往里面夹了两枚小巧的红薯糕，“可能和我们这次回去的新装备有点关系。” “又换新装备？”叶驰双眼一亮，“等离子防护盾？” 从昨天看见了那个视频开始，他心中就对等离子防护盾馋得不得了。要是2025真能给他配一个……他敢一个人去搏巨蟒！ 律恒却摇头道：“我没问。”他说着又扫了叶驰两眼：“与其期待新的装备，不如你们都好好适应一下外骨骼。” 这话一出，几人的脸色都纠结了起来。 外骨骼是个好东西，但他们真的不太适应。 衣服本来就穿得厚了，再加上外骨骼和防护服，坐在车里简直小针扎屁股的不舒服。 叶驰干巴巴地说：“如果是测试新的外骨骼的话……” “我们新的外骨骼挺好用的。”小战士端着米酒开口道，“内置了智能助手，用的也是可变形的新材料，我之前听队长说，再努力努力外骨骼就能进化成智能装甲了。” “主要是我们长期开车，”叶驰解释了一句，“相比起来还是等离子防护盾更合适。” 小战士想了想，点头道：“外骨骼可能更适合你们拓荒。毕竟它更省力。” 叶驰大声道：“对，我什么时候上东山去挖山了，我就喜欢那玩意了。” “等走的时候就知道是什么了。”律恒淡定地道，“我去叫舟舟，你们慢慢吃。” 他端着碗上了楼，连生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 楼上律恒刚敲门打开了闻柏舟的房门，就见闻柏舟已经醒了。 他似乎也刚醒不久，坐在床上，还有些迷糊。见律恒推门而入，就吸着鼻子打了个招呼：“恒哥。” “醒了？”律恒连忙走到他身边去，“反正今天没事可做，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儿？” “不要。”闻柏舟摇了摇头，“我今天要画画，我之前就决定好了。” 他揉了揉眼睛，又打了个呵欠歪歪斜斜地往律恒身上倒：“严叔叔昨天和我说，做了测试生产起来就很快了，我估计再过不了几天，他就要放我们走了。” 这次在家里休养的时间确实有些长。他待得骨头都开始犯懒了，再不回2099，都要忘记2099空气的味道了。 所以当务之急，他得把他的画赶快画好。 律恒看着他像个小鸟一样，扑腾着手给自己套衣服，心里软成了一团，连眉眼都不知不觉地跟着柔软了下来。 闻柏舟一抬眼，就对上了律恒温柔如水的视线。 他毫不犹豫地凑了过去：“亲亲。” 律恒心中一跳，没拒绝他的提议。 楼下的连生看着早餐都收摊了，律恒都没见人影，心里的焦虑不安又冒出了头。 他起身走到楼梯口，心中纠结许久，又咬牙转身回到沙发边上。如是再三后，连叶驰都觉得不对劲了。 “你干嘛呢连子？”叶驰抬眼看他，“今天准备锻炼余星野的独立精神吗，你想上楼看他就看他去呗。” 吃过早饭，余星野就回了三楼做基础的复健训练。 他的手现在已经能灵活的用筷子，但腿脚依然不太好使。他肌肉萎缩得厉害，得天天练习走路。连生基本上每天都会陪着他练上一段。 现在听叶驰这么说，连生就叹了口气：“谁要去看余星野那猴子。” “那你要看什么？”叶驰转头看向他，“看律恒？” 他眼神格外安静，连生心里却突然一突：“你说什么呢？” “你不就是在担心这个么。”叶驰挥了挥手，吊儿郎当地说，“担心律恒和我们那祖宗在一起？”他说着勾唇一笑：“这不挺好的吗？” “好什么好！”连生想也不想地驳斥道，“伤人伤己！” “切。”叶驰嗤笑了一声，他转头看了看治疗室，见房间里没人，又站起身看了看归耀在做什么。 见归耀已经跑去后院和执勤小战士们一起组装机械零件，他才回头看向连生：“你觉得这件事不好？是因为会损害律恒的利益？” “不然呢？你说这种情况下生出的感情，能维持多久？”连生简直想一想就头疼。 门的情况不说，只说地堡与闻柏舟自小长大生存的环境相比，那都是天上人间的区别。爱可以一时模糊了现实，可爱不能一世模糊现实。 “我不担心他啊。地堡里几个人的感情能长久？”叶驰坦然地说，“不如说在地堡里，大家日子都这么过。喜欢上一个不合适的人，后果他自己受着。” 他说着又笑了起来：“但你不能否认这段感情，会给地堡带来好处。” 连生眉头紧皱：“叶驰，大家都是兄弟，一路走过来也算是出生入死。你不能只看这些，更别说人家给我们的帮助已经非比寻常，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我知道，可现在看不清现实的是你。”叶驰嗤笑了一声，“与地堡能得到的好处相比，律恒受点情伤又算得了什么？你就因为这个在这里坐立不安。” 见连生眉头依然皱着，叶驰又道：“行，咱们不说小闻的身份能带来的好处。只说现在这个情况，你去找律恒，一棒子敲醒他，和他说你们不能在一起。然后呢？他就不难受了？小闻就不支援了？” 他问得连生脑子里乱成一团。 叶驰走进两步，伸手拍了拍连生的肩膀：“说实话，你和律恒一起长大，我能理解你担心他。但是这事儿既然对地堡没坏处，你没必要拦着。” 连生咬紧了牙关，好半天才说：“你这么想着地堡的好处，就没想过万一分手了，小闻翻脸怎么办吗？” “不会。”叶驰笃定道，“小闻不是会因为私人原因而毁诺的人。他被教养得太好了，也太注重承诺了。” 虽然他从不过问闻柏舟与泽城那只青鸾是怎么达成的交易。 但只看这一车又一车接乱不断，甚至完全会暴露自身的物资，就能清晰的看见闻柏舟这个人的底色。 “律恒也未必需要你去插手。”叶驰说，“你不如就当成两个人平常的恋爱，之后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要走那条路，都是他的自由。” 连生脑袋乱糟糟地被他按在了客厅里，满心的话被打成一团浆糊，之后也再找不到机会开口。 因为没过两天，后院门外连日的大雨就停了下来，而严峰也给他们带来了一套新的设备。 新设备果不其然就是新的外骨骼设备，它比之前严峰给他们配置的更轻薄，而覆盖面却更广一些。 “用新型金属制作的战斗服。”严峰介绍道，“就当平常的衣服穿，它能防弹。骨骼部分主要在肩腰与大腿和手臂外侧。里面的智能助手是最初级的那种语音助手，它应该不会妨碍你们的判断。” 律恒颔首道：“我们都有各自的攻击习惯，没有训练过的AI确实可能会做出与我们相悖的判断。” “我们也是这样考虑的。”严峰说，“所以只保留了语音助手。另外……” 他说着环顾了一圈，最后朝叶驰招了招手：“小叶过来试试。” 叶驰实在不喜欢外骨骼。可严峰叫了，他还是去了，眼前的外骨骼战斗服有些小，可一穿上身就发现，它具有着非比寻常的延展性。 “特殊布料制作，只有均码。”严峰笑道，“小叶都能穿，那我就放心了。” 他看着叶驰一点点套好外骨骼，才严肃了神情：“外骨骼你们都用过了，不用我多介绍。这套衣服唯一的差别就是会记录并适应你们的动作习惯，更好的辅助你们战斗。但它最大的改变不是这些。” 说着，他伸手指了指叶驰的腹部。 那里整套着一个外骨骼作战服的衔接扣，只是扣子略大了，放在腹部像一个圆形的盾牌。 “这里，我们内置了一个等离子防护盾。”严峰说。 叶驰猛地低头，他看着那个扣子，失声道：“这就是等离子防护盾？！” “对，这就是。”严峰笑道，“我们用青鸾提供的资料，研究出来的随身防护盾牌。” 原本青鸾提供的资料，其实也并非是等离子防护盾。它的研究资料里，那一部分资料是用于整个空天航母的“力场盾牌”。只可惜，不管是现在的他们，还是未来的2099，都有着技术关没有突破。 以至于青鸾交给他们的资料，都是残缺的。 “这个等离子护盾目前的最大研究难点在于扩大化。原本我是打算给你们的战车安装，但很可惜，目前最大的扩大范围，也就只能笼罩一个高个子的成年人。” 严峰说着突然顿了顿，他上下扫了叶驰两眼，遗憾地开口道：“像是小叶你……使用的时候我建议你蹲下来。” 余星野毫不犹豫地笑出了声。 叶驰毫不在乎，他挺着肚子面对余星野：“笑什么？你有吗？哎呀我忘了有个人他没有啊！” 余星野被他气得半死，摇着轮椅走到了楼梯边上愤愤。 严峰连忙道：“星野也别气，等你好了肯定有你的一份。” 他说完，挨个拍了拍众人的肩膀：“好了，这次也没什么更多的能给你们了。好孩子们，我们的准备已经做完了，你们只要准备好了，就随时可以出发了。” 破旧的铁门外，瓢泼的大雨早已停止。落下的雨水积起一捧捧的水洼。水还未渗透，就被严寒封冻。 它们像是镜片一般铺在大地上，又被突然冒出来的战车压得粉碎。 战车在薄雾之中缓缓行驶，律恒观察着身边人的表情，突然开口道：“要过去看看吗？” 闻柏舟看着熟悉的泽城郊野，迟疑了许久，才摇了摇头，说：“我相信他们会过得很好。青鸾会处理好一切。回去吧。” 既然已经说了再见，那就等下一次缘分来临时，再相见吧。 第160章 【二合一】 黑沉沉的天空上风雷涌动。 疾风伴着紫电, 在高天之上不停呼啸。 闻柏舟按开了车内顶灯，在不间断的闪光里对比了一下地图, 又抬头去看天色。他们一个多小时之前, 刚如同来时那般，利用门跳过了花城外危险的峡谷口与之后的环山路。 可谁知一座山的距离，这边就已经雷声不断。 “变天了……前面是在下雨吗？”他问。 “大概率冻雨。”律恒说，“该换季了。” 2025都已经又一次的进入了秋天, 2099这边严寒也已经来临。他们身处南方, 气候较之峄城还算温热。现在一路往回走, 就是慢慢走入冬天。 闻柏舟点点头, 见怪不怪地收回视线, 只问：“要找个地方暂时休整一下吗？”他一边说一边翻了翻地图：“路上有一个驻扎点, 但是不知道要开多久。” 律恒扫了一眼, 在心中计算了一番, 才开口道：“晚上应该能到。要淋着雨过去了。” 他估算路程与天气从不出错。 这话说了没多久, 淅淅沥沥的大雨就笼罩了他们。 雨珠如霰，打在车上劈啪作响。没多久, 两辆车外都挂上了尖尖的冰棱。这一条路一马平川, 远方与两侧都是荒无人烟的沙土地，就连城市剩余的废墟都见不到一丝。 两辆战车默不作声地加快了车速, 但雨势逐渐变大, 车上挂着的冰棱飞快地增大、增厚。 一路上让芬里尔下车除了几次挂冰，等到夜色深深，他们才终于赶到了临时驻扎点。 这个季节里, 早就没有运输队在外奔波。孤零零的驻扎点矗立在荒凉的野原里, 远远一看，竟也有几分鬼屋的气质。 “幸好没让余星野出来, 不然现在他得拉着你们开个鬼故事大会。”叶驰举着榔头敲着车上的冰，偶尔一个转身看见窗玻璃上倒映的火光，就绷着脸迅速收回视线。 “你害怕？”连生问了一句，“就让你出来之前不要和他一起看鬼片，这不是纯粹给自己加压么。” “我会怕？”叶驰嗤笑了一声，“笑话。” 归耀抬眼看了他一眼，又扫了一眼他背后的窗户：“叶哥，窗边是什么东西？” 叶驰僵着背，只觉得寒气一股股地往上涌。他猛地回头，色厉荏苒地厉喝：“什么？” 玻璃因为内外温差起了一层层厚厚的雾气。隔窗一望，甚至连雨痕都看不见。 叶驰悄无声息地握紧了枪，问：“小耀你看见了什么？！” “哦，没什么。”却听归耀说，“我看错了。” 叶驰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小耀，还学会瞎开玩笑了？律队还没回来，你别吓你哥。” “哦。”归耀点点头，“我以为你真的不怕。” 叶驰的脸顿时黑了。连生闷笑一声：“行了行了，敲了冰准备吃饭了。” 闻柏舟连忙道：“我都弄好了，你们好了就过来烤火吃饭吧。” 他们到得晚，晚餐时间自然也就晚了下来。律恒设置好门边的警报设置，就带着芬里尔出门去仔细检查驻扎点内外情况。 这个驻扎点颇有些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意思，最近的地堡也要开车几个小时才能抵达，所以检查就变得格外重要。 确定了附近暂时没有危险，律恒才又带着芬里尔回来。 芬里尔在门口扒拉掉了身上的小雨衣，又用力甩干了身上沾上的雨水，快快乐乐地跑去了篝火边。律恒则在门口脱掉防护服，小心揉成一团又扔进了雨里。 雨水落在衣服上滴滴答答，不多时就积起一汪小小的水洼。雨水打落进入，溅起一点点没人在乎的水星。 闻柏舟坐在篝火边，双眼亮晶晶地招呼着律恒：“恒哥，快来吃饭。” 律恒自然而然地走到他身边，刚坐下手里就被赛了一个纸饭盒。只闻味道，就知道是他喜欢的香辣牛肉饭。 “冷不冷？”律恒接过饭，低声问他，“今晚还要降温，吃了饭我就去铺床。” 闻柏舟把手伸给他，用自己的手背去贴律恒的手背：“你看，冷不冷？” 律恒忍不住低笑一声，他反手握住闻柏舟的手，轻声道：“有点凉。一会儿我把毛毯给你铺上。” 正头贴头小声说着话，不经意地一抬眼，就撞上了连生看过来的视线。 律恒平静地注视着连生。连生心情复杂极了，他捧着自己的饭，长叹道：“吃饭吧吃饭吧。” 闻柏舟不明所以，茫然地跟着看了过去。 连生想了想，起身塞给闻柏舟一根固体饮料：“我烧点开水，今晚天冷，小闻你回头也泡一杯。免得半夜醒过来没东西暖身子。” 这冻雨一看就来势汹汹，到了半夜指不定会下成什么样。烧点开水有人半夜醒来，下车检查，也好喝点什么暖一暖。 虽然三天后就能回小别墅，但连生处于谨慎，没有用车内配置的小电热水壶，而是直接把矿泉水倒入了烧水壶里，把烧水壶架在了火上烧。 水壶“呜呜”叫开了的时候，他们也差不多都吃完了晚餐。 几人把纸饭盒扔进火里，纷纷起身开始做睡前准备。 律恒走到门边，抬手准备将驻扎点的大铁门关闭，就见他扔在雨水里的防护服突然一塌，蓄着积水的地方被溶出了一个大洞，雨水瞬间从洞里流尽。 雨水的腐蚀性增强了。 他小心地关好门，又从车内拿出了防腐蚀喷剂，给大门与窗户都补了一层涂层，才返回了战车上。 车内，闻柏舟已经把后排的座位推了下去，就连床都铺好了。 因为这次是冬日行车，严峰特地给他们备了一床加绒的床垫。平时不需要的时候就能裹成一个圆柱体束在后座椅背后，需要时解开束带，就是一床毛绒绒的垫子。 “这个比较保暖。”闻柏舟拍了拍床垫，“我们今晚就睡这个。” 律恒伸手摸了摸。那床垫的手感有些像在……摸猫。上面的毛绒细滑柔软，手掌放上去的一瞬间，就觉得有热意腾起。 他有些惊讶：“是新材料吗？” 闻柏舟摇摇头：“是这几年流行的床品。只是我之前忘了，严叔叔他们在队里，肯定也没用过这个。我和他提了一下，他研究了好久。” 他想到严峰当时的模样，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你快试试看，是不是比直接睡椅子更暖和！” “好。”律恒点了头，却没有依言躺下。他回到驾驶位上，从座位下的储藏箱里拿出了一个折叠隔板，绕到闻柏舟那边拉开门挂上了隔板，才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闻柏舟看着那张隔板，它几乎有整个后座车门那么高，整个后座座位那么长，挂在那里就像一张更厚的墙纸，直接隔绝了外部的视线。 他伸手戳了戳，发现那个隔板居然还是软的：“这是做什么的？” “隔温的。”律恒说，“这样你半夜碰到车门，就不会冻醒了。” 他之前一直以为闻柏舟是个睡觉很老实的人。可随着相处时间日久，闻柏舟逐渐习惯了在车内入睡后，律恒就发现，睡觉老实，只是因为闻柏舟悬着心，没有睡死。 他们家小祖宗睡得安心的时候，从来不怎么老实。手脚碰到车门把自己冻醒，更是常事。 虽然大多数时候他都会迷迷糊糊地缩回来继续睡，但律恒依然想给他一个更舒适的睡眠环境。 闻柏舟听着他的答案直挑眉。律恒顶着他的视线，把羽绒被与羊毛毯都取出来铺好了：“好了，睡吧。” 叮嘱了闻柏舟，又要去叮嘱负责守夜的芬里尔。 大黑狗懒洋洋地躺在篝火边，身边还放着几个半夜用来添加的柴火。听见律恒的声音，它就坐起身，昂头挺胸地冲着律恒：“汪呜～” 闻柏舟缩在被子里，看着他俩的模样直乐。 等律恒躺了下来，他突然把自己的被子一掀，转身就往律恒被子里拱。 律恒怕他着凉，手忙脚乱地打开被窝，将他揽了进来：“做什么？着凉怎么办？” 闻柏舟舒服地躺在他旁边，理直气壮地命令道：“两个人睡更暖和。抱住我。” 律恒浑身都僵了，他依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揽住了闻柏舟的腰。 闻柏舟眨了眨眼，仰头就亲了他一下：“这叫晚安吻。” 说完，他忍住笑意，又说：“该你了。” 律恒看着近在咫尺的心上人，喉头不停滚动。好一会儿，他才克制着低下头，轻轻地在闻柏舟额头印下一个吻。 闻柏舟轻哼了一声：“恒哥，你不够诚心。” 他仰起头，定定地看着律恒：“亲错地方了！” 律恒看了他半天，猛地低头袭上他的嘴唇。 屋外雨声淅沥，屋内篝火闪烁，在木头荜拨声里，偶尔跳出一两颗不安分的火星。 芬里尔趴在火边，它闭着眼，似乎已经睡着了。可轻微的关门声又唤醒了它。 它睁开眼，看着从车上下来的律恒，疑惑地“嗷呜”了一声。 “嘘。”律恒做了个手势，“别出声芬里尔，舟舟睡着了。” 芬里尔甩了甩尾巴，依言沉默了下去。等律恒走到了它的身边，它才问：“那你怎么没睡？” “我有些热。”律恒说。 芬里尔更疑惑了。 大黑狗看着律恒只套了一件羽绒外套的穿着，有些迷糊地歪了歪头：“嗷呜？” 律恒坐在火边，没有回应它的疑惑。 一堆用来过夜的篝火并不能让室内变得温热，可被篝火温暖过的凉意，似乎也并不能按下他浑身的燥热。 他有些迟钝的明白了，为什么2025能找到的电视剧里，总在讲述爱情。 这实在是一种太过复杂、又太过让人幸福的滋味。 明明走在路上似乎什么都没变，却因为舟舟的贴近，所有的东西似乎又都变了。这令他第一次意识到，活着，是这么让人开心的一件事。 想到舟舟，身上艰难按下去的热意似乎又滚了上来。 律恒眉头微皱，干脆站起身走到了窗边。他伸手将窗上的白雾抹散，又转身回了车边。 隔着车玻璃，他能看见闻柏舟蜷缩着睡着，他似乎在梦里找过人，可没有找到，就只能把被子团成团的抱在怀里。 律恒静静地隔窗凝望着他，许久后才转过身，依靠着车门，将视线投向了窗外。 大雨如丝网将天地笼罩。 他安静地听了许久的雨声，才重回到车上，把闻柏舟搂紧了。 ………… 战车一路走走停停，临近峄城时，视野里就已经只剩下一种颜色了。 大雪将世界淹没。半人高的积雪里，战车只能挂着除雪耙，一路慢慢地往回挪。 这样缓慢的行车极其考验人的耐性，所幸战车的辅助系统也跟着2025的智能系统升过级，打开辅助驾驶模式后，驾驶员可以彻底放开手，将战车交给系统。 “不是我说，再这么开一天我眼睛都要瞎了。”中途停车修整时，连生忍不住道：“难怪深冬行车地堡里一直只要老手去，这也太痛苦了。” “主要是我们没有大车开路。”叶驰说，“如果有车换着开路，情况会好很多。” “再往前走就是13号地堡，我们去把最后一批白糖交付。顺便再给他们一批土地粘合剂和营养液。”律恒说，“要在13号地堡修整吗？” 几人一听，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不了不了，都磨到家门口了，不如一口气磨回家。” “而且真要修整的话，还不如就在小闻家里修整。”叶驰说，“13号地堡能休息个什么劲儿。” 定好了主意，行至13号地堡时，一行人也没耽误。把东西交给陈蹈后没有停留，直接开着车走了。 峄城大概这两日才下过雪，沿线主干道上积雪高低起伏不一，应当是有地堡和补给点组织人除过雪后，道路又被雪掩埋了。 战车逐渐逼近01号地堡后，闻柏舟莫名的有些紧张。 从一开始还能维持住情绪，到后来明显的坐立难安。律恒直接把战车托管给系统，关切地问：“舟舟？怎么了？” 伸手抓住闻柏舟的手，只觉触手冰凉。律恒双手拢着闻柏舟的手，连声道：“是不舒服？别害怕，我们马上到了。” “没有。”闻柏舟摇摇头，声音紧绷地说，“我、我就是……有点紧张。” 他看向律恒，干巴巴地问：“你……会把我们的关系告诉杨老爷子吗？” 律恒迟疑一瞬，问他：“你想我告诉他吗？” 闻柏舟答不上来。 律恒看出他的犹豫，立刻道：“如果你不愿意，我就不说。杨桐可能瞒不住，但我会告诉他，不要告诉老爷子。” 闻柏舟垂着眼，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说：“我不是想让你瞒着老爷子，我就是……” 就是什么，他也说不上来。 对着律恒，他可以理直气壮地提出各种要求。可要把这段关系透露给杨老爷子，他又有些没来由的紧张。 律恒没有催促，只摩挲着他冰冷的双手，低声说：“不要着急，我们可以慢慢来。” “恒哥。”闻柏舟看着他的手，“老爷子会不会骂我呀？” “不会。”律恒回答道，“他只会骂我。” 闻柏舟嘀咕着反驳：“那可不一定……” 律恒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别想太多，我们顺其自然。” 战车蜗牛爬一般地靠近着峄城01号地堡。走到地堡外延，积雪却突然一清。 地堡外的泥土地上，竟然干干净净地没有丝毫积雪。 律恒解除了辅助驾驶模式，加快速度飞快地回了家。 战车穿过户外特殊种植区时，杨桐就得了消息。等两辆战车驶入缓冲区，律恒一眼就看见了等在那里的杨桐。 几人下了车，杨桐挨个打量了几眼，就开口道：“上楼去吧，老爷子一直在等你们。” “老师最近还好吗？”律恒问。 “维持的还不错。”杨桐说，“但你们没回来，他总归挂着心。”他说完话，迟疑了一瞬，才又说：“他最近问起星野了。星野很长时间没露面了，你们再不让他露一面，怕是要瞒不住了。” 闻柏舟与律恒对视了一眼，开口道：“我们这就去接星野。来回需要一些时间，杨桐哥你拖一下。” 杨桐诧异地看着闻柏舟：“星野还活着？” 闻柏舟：“……？” 闻柏舟：“当然啊！” 杨桐猛地松了口气：“原来真的活着……那行，你们去接。我会告诉老爷子你们的车出了点问题，所以花了些时间查车。” 他们在峄城外的老位置开过一次门换车，此时赶回去带余星野回来一趟，倒也来得及。 战车风驰电掣地冲回峄城边缘，进了小别墅也不说废话，只把余星野连人带轮椅的拖上了战车。 防护服与羽绒服都在车内穿好，包括那套全新的外骨骼，也都套在了余星野身上。 “我走路的姿势会不会露馅？”余星野一边检查外骨骼一边问，“这个系统有辅助行走功能吗？走路太僵硬老爷子会不会发现我瘸了？” “有的有的你别担心。”闻柏舟坐在他身边，埋头翻着医药箱，“我们会告诉老爷子这次出行你的腿受了点伤，所以走姿怪怪的。他可能会提出看一眼，你自己选包那条腿。” 余星野接过纱布也不客气，直接把右小腿包了起来。正要打结，他突然动作一顿：“先撒点药。没药味瞒不过去。” 两人急匆匆地做着伪装，等回到地堡时，余星野除了脸吃得更圆了之外，倒也看不出什么奇怪的模样了。 杨桐看着他，难得地露了个笑：“回来了。” “杨桐哥，”余星野伸手与他拥抱片刻，“回来了，我没事。你们都别担心。” 杨桐拍了拍他：“行吧，上楼去吧。你再不露面，老爷子是真的要伤心了。” 余星野扬了扬手，跟着大家走进了电梯。 电梯门一关，他就站不住地歪倒了下去。叶驰直接夹着人半蹲，让余星野坐在了他的腿上：“坐稳了，一会儿见老爷子别露破绽。” “用你说？”余星野一边说，一边拍了拍叶驰的大腿，“你稳得住吗？” 叶驰冷哼一声：“就你现在这身板？嗤。” 电梯门一开，他干脆伸手一揽，把余星野扛在肩上，直到走到老爷子病房外，叶驰才把人放了下来。 几人在套房外的小休息室里整理了一下衣服与心情，才由律恒推开了病房的门。 杨旗闻声往门边一看，惊讶地露了个笑：“怎么一起上来看我了？” “下面修车的事情交给杨桐哥了。我们就想着干脆一起上来看看您。”连生笑着道，“您最近怎么样啊？” “都好，都好。”杨旗挨个看过，视线落在余星野身上，停留的时间格外地长。 “星野。”他招招手，“过来，到我身边来。” 余星野大步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坐在了杨旗病床边上。他看着杨旗，人没说话，眼睛却红了：“老爷子，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杨旗了，每次只能从大家的转述里知道杨旗的情况，听着他们说换了药，效果好了一些，就以为杨旗变好了。 可现在一看，人怎么已经瘦得形销骨立了？ “我老了，脂肪流失很正常。”杨旗笑着道，“你呢？你怎么一直不来看我？” 余星野摸了摸鼻子，半真半假地说：“之前受了点小伤，不敢来看您。” 杨旗并不惊讶。他把视线投向余星野的腿：“伤在腿上了？” “我都快好了，这都瞒不住。”余星野笑着道，“没好的时候哪里敢来看您。” 杨旗伸出手，惩罚一般地敲了敲他的脑袋：“你一直不来看我，我更担心。现在见你好端端的，我就放心了。” 他握着余星野的手，又抬眼看向闻柏舟：“舟舟，这一路还好吗？” 闻柏舟立刻走了上去，他笑着俯身抱了抱杨旗，才说：“好得很，这一路我们都走熟了，您别担心。” 惯常的叙话后，叶驰他们先一步带着余星野离开，就连闻柏舟都先走了一步。 杨旗只留下了律恒。 他仔仔细细地看着律恒，只觉得这一次出门再回来，律恒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他试探着问：“小恒，这一路上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律恒坐在他身边，伸手握住杨旗只剩下皮包骨头的手，好半天他才低声道：“老师，有一件事情，我必须告诉您。” 杨旗肃了神色，眼里是藏不住的期待：“是什么呢？” “我找到活下来的意义了。” 律恒微笑着说。 第161章 【二合一】 杨旗看着律恒这从未见过的柔软表情, 心中不由得涌出了重重酸楚。 他伸手握住了律恒的手，轻拍着他的手背, 口中不停道：“好, 好啊。小恒，活着，就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活着，你才可以遇见那个让你想要活的人。” 他面色慈祥, 眸中满是笑意。他安静地看着眼前已经长成青年的孩子, 看他眼神里流露出的柔软情意, 心中感慨万千。 杨旗一直都觉得, 自己是个很失败的长辈。他一手建立起了峄城01号地堡, 却怎么都养不好一个孩子。 律恒的母亲……是他养育的第一个孩子。 那时候他二十郎当的年纪, 小姑娘也才初中。他又当哥哥又当爹, 拼了命的把人养大。 后来……小姑娘长大了。她想要一个血脉相连的家人, 所以她孕育了律恒。 可等律恒长到初中的年纪, 她似乎又觉得，当年的自己就是初中的时候失去的父母, 所以她的孩子, 也能在初中的年纪承担失去她的痛苦。 可她却忘记了，无可违背的死亡, 与被活着的人主动抛弃, 是两种全然不同的痛苦。 斯人已逝，杨旗不想评价她做出的种种选择。 可这些年看着律恒从十几岁的偏激桀骜，在成长到对自己的生命漠不关心的平静。他心中的焦虑, 也无法与人言说。 多少次繁忙过后看着律恒, 他都会觉得愧疚。 他把孩子接来身边，却又无法给他更多的照顾。地堡的种种占据了他所有的时间, 律恒只能一个人消化那些不解、失去与痛苦，最终背负着它们，成长为一个对自己漠不关心的人。 所以他出任务的时候，总是特别的拼。旁人说他扛得起事，说他强大能干。可杨旗知道，他只是不太在乎。 不在乎自己的处境，也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他只能一次次的叮嘱律恒，任务回来就来看看他。他想以此给律恒加一道枷锁，让律恒知道，家里还有人惦念着他。 但现在，他的孩子，终于遇到了那样一个人。 一个让他甘愿俯首套上枷锁的人。 “好啊。真好。”杨旗不住地说，“让我猜猜……是，舟舟吗？” 律恒面色惊讶：“老师？” “可不能糊弄我。”杨旗笑着道，“要不是舟舟，就没有旁的人了。” 律恒忍不住笑了起来：“是他。” 杨旗乐呵呵地：“我就知道，只能是舟舟。只有他才是最不一样的那个。” 与律恒同龄的那些人，大多成长于地堡艰苦挣扎求存的时候。童年时没见过阳光，也没有得到过太多的爱。 幼小的树苗，只能凭借着偶然得到的雨露与自身强大的生命力，去艰难的扎根、成长。 这样没有营养的荒野，长不出两棵相近的大树。 但舟舟是不一样的。 他被爱与阳光浇灌长大，于是自己也长成了春天的模样。 他会带来阳光，带来爱。他会令万物生发。 如果这个世界里有谁能令律恒驻足，有谁能令他发现，活着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那就只有闻柏舟。 律恒面上带笑，赞同地点头道：“舟舟……特别好。” “那舟舟又是怎么想的？” 律恒想了想，失笑道：“他怕您骂他，您就暂时装作不知道吧。” “这孩子，我怎么会骂他？”杨旗笑着摇摇头，“好吧，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不掺和。”他拍了拍律恒的手背：“好了，这一路你们都很疲累了。回去休息吧。我这里也没什么事，不用担心。” 律恒也担心他的身体，闻言就站起身给杨旗泡了杯热橙汁，叮嘱了他几句就离开了房间。 直到房间门阖上，杨旗笑眯眯地表情才慢慢地沉了下来。 许久后，他才长长地了口气。 且行且看吧…… ………… 而律恒离开了医疗层，却也没有直接回卧室，而是再往下走了几层，去了地堡新设的图书馆。 闻柏舟被杨旗带来了这里。 律恒推门而入时，就见闻柏舟被几个运输队的成员围着，他手里拿着一只彩色铅笔，正在与人说些什么。 直到走进了，闻柏舟才发现了他：“恒哥！” “在做什么？”律恒不着痕迹地挤开了他身边的人，低头去看舟舟手里拿着的小本子。 出乎意料的，那本子上画着的居然是地图。 “我在和他们说画地图的要点。”闻柏舟兴致满满地说，“除了有幸存者聚居点维护的主干道之外，大多数野外的道路每个季节都有变化，全凭经验在走。但是我觉得地图画准一点，也会有一定的帮助。” “那帮助可太大了。律队你说说，我们队那个地图是江队画的，要出个远门，能不能走对全凭运气。” 顿时就有人笑：“江队带队，有没有地图有什么要紧，反正他都靠自己认路。” “可不能这么想。你看律队他们队这次带回来的地图，去泽城那条线就很清楚。下次跨城运输走这条线，心里就有底气得多了嘛。” “好了好了，我们不说其他的了。你们还学吗？”闻柏舟问，“不学的话我可就走啦。” 其他人连忙道：“学的啊，你继续说。” 闻柏舟又偏过头去看律恒：“恒哥去旁边等等我？” 律恒顿了顿，才道：“好。” 他后退了一步，闻柏舟身边的位置顿时又被占据。他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不满的心绪。 律恒垂眸看着一步之遥的闻柏舟，又连退了几步，才勉强把自己的注意力挪开。 图书馆里的许多书已经拆开，课本、辅导书与小说、绘本都分开摆在了不同的架子上，一看就知道废了不少心思。 律恒在通识读物栏里看见了一本自己没有看完的书，他走过去抽出一本依靠着书架看了起来。 闻柏舟压低着声音与其他人讲着绘制地图的重点，许久后一抬头，就见律恒倚在书架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却没有看。 他的视线与律恒的在半空遥遥对撞，他悄悄冲律恒皱了皱鼻子，律恒失笑着挪开目光，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书本上。 可舟舟皱鼻子的样子也很可爱。他看着纸上的文字，心里想的却全是刚刚闻柏舟那么可爱的样子。 律恒强迫自己等待了几秒钟。随后他合上书，将它插回书架，再次回到了闻柏舟身边。 舟老师的临时小课堂也恰好在这时告一段落，他把小本子上写得重点撕了下来，递给了一个队员：“你们自己多抄录几份吧，我要去休息啦。” “哦哦！好的！”运输队员们顿时回过神，“确实很晚了，一直拉着你多不好意思的。柏舟好好休息，律队也好好休息！” 他们七嘴八舌地说完，又一窝蜂地涌到了图书馆设置的小长桌边，用桌上放置着的水笔与本子小心地抄了起来。 闻柏舟把手伸给律恒：“这位先生，让你久等啦。现在你可以领我回去了。” 律恒低笑一声握住了他的手：“走吧。” 两人手牵手离开图书馆，闻柏舟肚子里有一堆话要说。 先问老爷子说了些什么？再说图书馆的新鲜事。 “我发现借阅得最多的是绘本，和彩色的科普读物。”闻柏舟说，“还有很多人找杨桐哥申请，想要把书里配的海报也带回去。” 他带来的都是新书，许多书里都随书赠送了海报、书签甚至绘图本。 “杨桐哥就把那些东西弄成了奖励，用来鼓励大家多看书。我感觉还挺有用的。”闻柏舟想了想，又说，“不过我没想到大家很喜欢历史科普。杨桐哥告诉我，那几套科普书现在借阅排队都到下个月了。” “应该和齐老师有关，”律恒提醒他，“走之前齐老师正在给大家播《河西走廊》。” 闻柏舟恍然大悟：“对哦！” 齐老师在纪录片的选择上，和杨老爷子有着很大的不同。但当杨老爷子用自然纪录片与观光片建立起大家对战前世界的认知后，齐老师选择播放的《河西走廊》就很合时宜。 人们知道了世界的模样，更该知道自己的来处，自己文明的来处。 齐老师站出来，担当了指路人。 “而且你选的那几套历史科普，也带有大量的配图。可以算是一种文字更多的绘本。”律恒告诉他，“绘本没有阅读门槛，是最适合看的书。” “我也觉得。而且绘本花花绿绿的，视觉上也比纯文字更能占据大家的注意力。”闻柏舟跟着他往回走，“而且孩子们也会更喜欢绘本。” 他们一路说着话，好似一眨眼，就从图书馆回到了位于地下十层的宿舍。 闻柏舟推开了宿舍门，却一直没有关上。律恒就站在门边，定定地注视着他。 等了半天，也没见他有动作，闻柏舟脱掉外套挂在椅背上，转过身问他：“你就要一直这么看着我吗？” 律恒有些紧张地把手放在了身后，他深吸一口气，抬脚迈进了那扇门：“我忘了做一件事。” 闻柏舟仰头看着他。 律恒低下头，呢喃道：“我还没有给你一个晚安吻。” 闻柏舟眨了眨眼，他伸手勾住律恒的脖颈：“那你现在可以给我了。” 温软的嘴唇贴了上来，交缠的呼吸勾起全身所有细胞的躁动。 律恒浑身燥热地回到自己的房间，觉得这个住了十年的宿舍，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当年选这个地方，也只是因为它距离室内种植区很近，如果种植区有什么事情，他可以及时的处理。 可现在再看，却只觉得这个房间它太简陋，也太黑暗，甚至比其他地方潮湿些许。它完全……不是个适合人住的地方。 律恒在房间里困兽一般地来回踱步，许久后，他突然转过身，大步离开了房间。 …… 回到峄城01号地堡的第一晚，闻柏舟睡得很熟。 虽然地堡里的宿舍很简陋，但这也算是他在地堡里的卧室。虽然没办法给卧室重新装修一新，但小小的卧室里都是他自己的东西，这让他潜意识里就很放心。 这一放松，第二天就起得晚了。 他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发现都已经十点多。这个时间早餐早已没了，午餐却还有得等。 “怎么没来叫我啊……” 他揉着眼睛嘀嘀咕咕，打着呵欠下床洗漱后，才慢吞吞地穿好衣服，往隔壁去了一趟。 律恒果然早就不在房间里了。 有什么急事要忙吗？闻柏舟有些茫然。睡了太久，肚子也不饿，干脆也不吃饭，直接就往上走。 土地处理区的人还不知道他回来了，正在房间里分析着泥土路这几个月的数据，就见大门被推开，一个毛绒绒的脑袋瓜在门边探头探脑。 商闲问：“你找谁？” 闻柏舟眨了眨眼，很乖的回答：“我来看看你们的数据。” 一听这声音，商闲浑身一震：“柏……柏舟？！”他仔仔细细地看着闻柏舟，发现还真没认错人：“怎么回事？你头发怎么变这模样了？” “我剪了头发。”闻柏舟说，“你们在开会吗？我打扰你们了？” “没有没有。”商闲连忙迎他进门，“我们也正在说数据。你来了刚好一起分析。” 泥土路的营养流失情况关系着日后种植的方向，土地处理区的工作人员们非常看重这件事。闻柏舟愿意参与进来，他们恨不能双手双脚的表示欢迎。 商闲找了个凳子让闻柏舟落座，又把数据简单说了一下。闻柏舟点点头，浏览着数据飞速地进入了工作状态。 土地处理区里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得正忙，地堡上层建筑的缓冲区域里，也正忙着。 地堡露在地面之外的堡垒部分，通常是授课区、工作区与缓冲区。 比如一楼除了大厅，还有运输队的清洁区、土地处理部门的办公室，也有孩子们的教室。二楼除了车辆调度的缓冲部分，就是运输队新人们的训练场。 地面堡垒部分虽然房间众多，且大而空旷，但它几乎不怎么住人。 除了一楼的各种噪音会传上三楼之外，也有最初建设的大家，更爱住在地下的原因。第一批人住在地下之后，后来者也几乎只会选择地下居住。 三楼的房间几乎只在运输季启用，用来招待远行而来的运输队员们。 但现在，律恒却在没什么人的三楼里看来看去。 “你知道这种行为叫什么吗？”叶驰跟在律恒身后，歪着脑袋佝偻着背，小声对连生说。 连生眉毛一扬：“什么？” “他在选巢。”叶驰打了个呵欠，“下一步就该筑巢了。选巢你知道吧？那些鸟在筑巢之前，就在各个树里钻来钻去，选一个安全又暖和的地方好下蛋。” 连生哼笑道：“你在地堡里看纪录片，就学了这个。” “这是珍贵的动物知识。”叶驰说，“我们人不就是动物，动物的行为都差不离。” 特殊种植区的光永远如同太阳，它令整个地堡的地面部分拥有了白天与黑夜之分。现在即便不开灯，他们行走在三楼，视野也依然明亮。 叶驰跟着看了半天，心里也有些躁动。 刚要开口，就见律恒停了下来。他站在距离电梯厅不远的地方，那里原本是三楼的接待处，现在没什么人来，也就空置了下来。 叶驰几步走上去，跟着往里看。 接待处是个小小的套间，房型与医疗区的套房差不多。推门而入是个小的待客区，再往里走则是一间比较大的房间。大房间内部配有盥洗室。 最主要的是，这个接待处的待客区与大房间内都有窗户。特殊种植区的光从窗户里透进来，给人一种天气晴朗的错觉。 “这地方不错啊。”叶驰咂吧咂巴嘴，“我们能住吗？” “我问过杨桐哥，可以。”律恒说，“我这些年攒下的积分和功劳，可以换一个套间。” “杨桐哥让你自己选啊？”叶驰有些羡慕了，“我得去问问我能不能重新选一个。你别说，以前真的觉得住在地下是安全的，结果现在吧，怎么都觉得不太得劲儿。” 明明当初选那个小房间的时候，也是得意又满足的。 结果跟着小闻跑了那么久，小别墅在地面上，泽城还在地面上。在地面上住得久了，现在回到地堡，总觉得地下阴暗又憋屈。 杨老爷子总说人该活在地面上，真是没说错。 “去吧，”律恒说，“我就要这套房了。” “不过我们如果把三楼选了，下一个交换季怎么办？”连生有些迟疑。 他看着三楼的环境也是喜欢的。 即便他们没有太阳，但特殊种植区的灯光会跟着植物的作息亮起又熄灭。人造的太阳怎么又不能算呢？ 他估计不仅仅只是他们，余星野心里肯定也很躁动。 只是如果他们全都来了，下一季度的工作可能就不好安排了。 “我们下一季要和人换的东西应该会比较少。”律恒说，“往外走的人会更多。”他环顾了一眼三楼的环境，想了想才又道：“先提，看看杨桐哥怎么说。” 杨桐早就得了杨老爷子的消息，他大概知道律恒想换房间的原因，一听他们都看上了三楼，倒也没有阻拦。 “只是你们要做好准备。现在住三楼的话，到了物资交换季，会非常的吵闹。”杨桐提醒道，“大量的流动人口，也会让三楼变得没那么安全。” 叶驰大手一挥，笑道：“杨桐哥你忘了，偏巧就是物资交换季，我们谁都不会在地堡啊！” 他们是运输队的人，物资交换季节早就带着人开着车拖着货跑路了，哪能留在地堡里被别人吵？合该他们去吵外人。 杨桐闻言一愣，随即才笑道：“我忙忘了。”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才说：“如果你们都想换，我这里是可以的。不过你们都选套间的话，这些年攒的功可就扣没了。加上积分……都够吗？” “我不要套间。随便给我一个有盥洗室的单人间就行。”叶驰挥着手说，“又没什么朋友招待，要什么套间。” 杨桐点点头，又问：“连生你呢？” 连生迟疑了一瞬，才说：“我回头下去问问星野。我们俩当一辈子邻居了，看他怎么选吧。” “行。选好了告诉我。”杨桐低头在住宿登记表上勾画了几笔，“小恒是确定了？搬去那边？” 律恒颔首道：“是。” “行。我安排人给你换基础家具。”杨桐道，“别的东西，你就自己搬吧。”他收起本子，又说：“搬了家记得和老爷子提一声。住在上面如果发现有安全隐患，也记得通知我们。” 地面堡垒最怕的就是外部各种涂层脱落，一不小心就把自己暴露在了辐射环境里。这也是大家都不想上地面生活的原因。 “我会设好盖革计数器。”律恒应了一声，“我现在去搬家。” 叶驰伸手勾住他的肩膀：“一起一起。” 他们都没有多少个人物品，搬家这件事极其简单。 但土地处理区里的数据却浩然如烟。几个月的数据堆积在一起，整个土地处理区忙了一个上午，也没有忙完。 商闲痛苦地揉了一把脑袋：“先吃饭吧大家，吃完了下午继续。” 说到吃，大家打蔫儿的精神又能支棱了：“今天不知道吃什么？上周那个油爆蘑菇我好喜欢。” “哎那种菜一周能有个两次都不错了。现在咱们自己能产油了，我是终于没那么馋油了。”有人站起身，“柏舟，一起吃饭吗？” “不了。”闻柏舟摇了摇头，“我要去找人。” “找谁啊？” 他们一边说着话，一边推开了土地处理区的办公室大门。 律恒就站在不远处，闻声就抬眼看了过来。 闻柏舟对上他的目光，随即就笑：“不用找了，你们去吧。” 他小步跑到律恒身边：“你今天干什么去啦？都不叫我起床！” “有点急事。”律恒低声道，“现在已经处理好了。舟舟，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第162章 【二合一】 今日是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 大雪已过, 又无大风。站在地面堡垒里，特殊种植区的灯组令地面堡垒也亮如白昼。 运输队的工作人员们没了运输工作, 正在里里外外地对地堡做着一年一度的大检。 闻柏舟看着眼前的这套套间, 心情却远没有天气那般好。 眼前这套房间对峄城01号地堡而言，算得上是极好的一套套间。一室一厅、日夜有别、窗明几净。它的客厅摆着一张木桌与几个木凳，看起来极其简陋。可卧房里却有一张大床。 那床也是一张木床，上面却铺着一床雪白的毛绒毯。床边放置了一个简单的床头柜, 柜上摆了一盆绿植。卧室的窗户上, 还挂着一张窗帘。 两个窗户边都挂着一台监测辐射的盖革计数器。就连客厅与卧房的入门处也挂着一台。 这么小的一个房间, 居然放置了四台盖革计数器。 这是有多担心, 才会做出来的安排？ 闻柏舟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在心中长长地叹了口气, 才转身笑看着律恒, 笑意盈盈地问他：“恒哥, 你知不知道在我们那儿……邀请人同居是什么意思？” 说完, 他也不给律恒开口的机会，直接伸手钩住律恒的脖子, 探头用脸颊去贴着律恒的脸颊：“你准备好和我一辈子在一起了吗？” 律恒环着闻柏舟的腰, 背脊绷得笔直。 他完全没料到闻柏舟会是这样的反应，以至于此时面对闻柏舟的问话, 他只能低声反问：“你……想和我住一起吗？” “你这个问题问得……” 闻柏舟轻哼了一声。 他缩回手, 又后退一步离开了律恒的怀抱。他背着手抬眼看着律恒，问：“应该是你，想不想和我住在一起。” 这屋子里的每一个安排, 都是为了他做的安排。每一个家具, 也都没有律恒会入住的痕迹。 这是一套完完全全为了闻柏舟一个人准备的房间。 律恒目光沉沉地凝视着闻柏舟，喉头滚动几次, 才吐出一个字来：“想。” 想和舟舟住在一起，想和舟舟永远的再一起。 甚至…… 还想找一个只有他们俩的地方，就那样一辈子赖在一起。没有人能找到他们，也没有人能打扰他们。 只有他能看见舟舟，只有他能拥有舟舟。 这些都是他不能为外人知晓的隐秘心事。 闻柏舟听见答案就笑，他转过身不看律恒，只问：“那如果我不想和你住一起呢？” 律恒看着他的背影垂下了眼：“你就住这里。连生和叶驰也都在附近，他们会保护你。” 叶驰这人做队友可能会没那么舒服，但闻柏舟一日与地堡利益相连，叶驰就会豁出命去保护他一日。 闻柏舟听着这个答案，是真的有些生气了。他转过身看着律恒厉声道：“原来峄城01号地堡这么危险，还要麻烦律队专门安排人来保护我！” 说完又是一声冷笑：“律队亲口说的要保护我，结果又把工作推给了别人。是觉得我烦？” “舟舟，”律恒急忙道，“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能是什么意思？”闻柏舟气道，“是我强迫你和我在一起的吗？回了地堡就给我换了个屋子，连个邻居也不当了。就这还怪我误会？” 律恒上前一步握紧了他的手：“我想和你住在一起，以前的屋子太小了。选了这套房子之后，我却发现忘记询问你的意愿。” 他放低了声音，轻声说：“如果你不想和我住一起，那我睡客厅好么？我在客厅保护你。” “客厅连个床都没有，你能睡哪里？”闻柏舟冷哼一声，“不敢牵我的手怕唐突我，不敢主动亲我也怕唐突我，我看你就是不够爱我。” “舟舟！”律恒厉声打断他的话。 可叫了人，他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红着双眼定定地看着闻柏舟，突然伸手用力把人揽入怀中。 “舟舟，舟舟。” 他用力地抱着闻柏舟，低声祈求道：“我不知道你们那边的情侣应该怎么相处，你教教我，好吗？” 闻柏舟把头枕在他肩膀上，哼哼道：“首先，学会说话！你想和我住在一起，不会问我吗？你觉得你太唐突，自然会拒绝你。两个人一起商量，总比你一个人胡思乱想好得多。” “好。”律恒当即道，“舟舟，你愿意和我一起住吗？” “那我得考虑一下。”闻柏舟说，“你要气死我了。” “我的错。”律恒侧过头，轻轻吻了吻他的头发，“还有呢？” “要主动亲我，也要主动抱我！”闻柏舟振振有词，“我是个活人，又不是需要你顶礼膜拜的雕塑。你一直那么克制，只会让我觉得，你没那么喜欢我。” 律恒心中一震，立刻又道：“我明白了。” “现在放开我。”闻柏舟嘀咕道，“热死了。” 律恒力道一松，他就伸手推开了律恒：“我现在特别生气，要去化愤怒为食欲了。不想和你说话。” “好，那我们去吃饭。”律恒去牵他的手，“今天食堂的主食是山药鸡汤羹。里面还放了蔬菜碎和木耳碎，听说是食堂从你带来的书里找到的菜色。” 闻柏舟没有拒绝他的主动，只安安静静地跟着他走。 到了食堂，找到了还在吃饭的连生与余星野，闻柏舟就先一步坐下，由律恒去打饭。 余星野坐在凳子上，拐棍就斜靠着桌子放在他手边。他歪着脑袋打量闻柏舟。看了好半天，才伸手戳了戳对方：“你怎么回事？和谁生气呢？” “没谁。”闻柏舟说，“就是觉得有些人不骂不行。” 连生抬眼看了过来，他想了又想，决定不去追问。可余星野却被勾起了好奇心，连声地问：“谁啊谁啊？” 闻柏舟哼笑道：“还能有谁。” “行了你别问了。”连生开口道，“小闻的事情小闻自己处理。” “那怎么行？有人欺负他怎么办？”余星野说，“是谁？骂一顿够吗？我去帮你出气。” 闻柏舟道：“你恒哥。去吧，骂他一顿。” 余星野：“？” 他茫茫然地看了看闻柏舟，又茫茫然地仰头看着刚好走到桌边的律恒。 律恒把主食与今天的清炒菠菜与一小碗蛋汤放在了闻柏舟跟前，才坐了下来。闻柏舟拿着筷子一言不发地开始吃饭，律恒时不时地给他夹菜，他虽然不说话，却也来者不拒地都吃了。 余星野更茫然了，他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可又觉得他们俩这相处看起来，也没出什么问题。 只能悄悄碰了碰连生，小声问：“小祖宗和恒哥，怎么了啊？” “没怎么。”连生说，“好好吃你的饭。” 余星野皱着眉，问他：“你们仨这不对啊，这明显是有事瞒着我啊。还是不是兄弟了，你们有秘密了不告诉我啊！” 连生叹了口气，他伸手拍了拍余星野的肩膀，见周围人都吃完了饭起身离开了，就开口问：“小闻，我们还需要把星野送回去吗？” “要的。星野的复健计划还没做完。时间到了我就送他回去。”闻柏舟说着，抬眼看向余星野，关切地问，“星野你这两天有按时自己锻炼吗？” “我盯着他，你放心。”连生说，“药也有按时吃。” “那就好。”闻柏舟点了点头，“等我把星野送回去，可能也会在家里多待一些日子。” 律恒猛地抬眼看向他。 连生看着他们俩，试探着说：“也行。我看这个冬天也没什么事情了，这种气候也不可能到处跑。小闻你回去好好做自己的事情，倒也不用担心我们这里。” 冰封的时间长达半年，如果律恒不会跟着去，两个人都冷静冷静，似乎也是好事。 连生刚这样想着，就听律恒道：“我跟你一起。” 闻柏舟用手撑着脑袋歪头看着律恒，没说好与不好，只问他：“为什么？” 律恒紧绷着下颌，回答得言简意赅：“想和你在一起。” 连生默默地叹了口气。 余星野惊地筷子都掉了：“？！” 闻柏舟憋着笑，只说：“那我考虑一下。” 律恒低声道：“好。” 余星野顾不得自己的筷子，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转头看向连生：“你、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连生弯腰捡起他落下的筷子，细心擦干净了才递还给他，“吃你的饭吧。” “不是，什么情况啊？”余星野指着律恒，“他们俩？！” “小闻都说恒哥不骂不行了，你还悟不到吗？”连生怜爱地看着他，“虽然肌肉萎缩了，但脑子还可以救一下的。偶尔也用用你的脑子。” 闻柏舟憋着笑：“你问连生干嘛，我们俩不就在你面前吗，有什么问题是不可以问当事人的？” “我害怕。”余星野可怜巴巴地说，“我怕答案我承受不住。” “那你就害怕着吧。”闻柏舟端起碗，几口喝光了碗里的山药羹，“土地处理区还有很多数据需要处理，我就先走了。” 律恒紧跟着站起身：“你们慢慢吃。” 余星野看着他们俩一前一后离开的背影，崩溃问道：“这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情？” 连生敲了敲他的碗：“你还是操心你自己的事情吧。” …… 一离开食堂，律恒就两步上前抓住了闻柏舟的手：“舟舟。” 闻柏舟止步安静地看着他。 律恒低声问：“考虑好了吗？” 闻柏舟故意道：“考虑什么？” 律恒握着他的手，耳朵红得发烫：“要不要和我住在一起。” “那你得等我再考虑一下。”闻柏舟说，“律队都没有做好和我一辈子在一起的准备，我可不敢随便答应。” 他这话分明只是说着玩的，可话音真出了口，闻柏舟却又有些难过。 律恒低声道：“舟舟，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嗯。”闻柏舟低低应了一声。 他知道律恒想要和他在一起，可他更知道，律恒一直在做失去他的准备。 律恒的母亲教会了他痛苦、教会了他失去，教会了他不可强求。却唯独没有教会他，应该如何去爱一个人。 所以他小心翼翼，想要却又不敢靠近。 “恒哥，你得再努力一点。”闻柏舟仰头看着他说，“你要是不牢牢地抓住我，我努力累了，就会不想努力了。” “好。”律恒一口应了下来。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一抬眼，却把话都咽了下去：“杨桐哥。” “找到你们了。”杨桐笑着走了过来，他无视了两人牢牢交握的手，只笑着道，“下午有没有事情？没事情的话我这边有点事情找你们。” 闻柏舟问：“什么事？” “不太紧要。”杨桐笑道，“只是如果没事的话，我们现在就去处理了。” 闻柏舟想了想，点头应道：“那就先去把这个事处理了吧。我下午要去土地处理区，不过那些数据也不太急就是了。” 门还要过两天才能开，数据就在那里，什么时候处理都来得及。 “那行，你们跟我来。” 他带着人进了电梯，刷指纹按了个楼层，才问道：“今天的菜怎么样？” “还挺好吃的。”闻柏舟说，“比以前有味道了。” 杨桐道：“最近食堂一直在组织人专研新菜色。老爷子还记得你带来的纪录片里有关于食物的。准备过一两年，地堡里的食物储备更丰富了，就给大家播这个。” “一两年就够了吗？”闻柏舟有些惊讶，“看来养殖区发展得还不错呀？” “很不错。”杨桐柔声道，“小恒去买了一床毛毯。那个毛毯就是卷毛猪的毛织出来的。第一批毛大多做了纺线做衣服。毛毯没几条，价格定得很高。小恒还是第一个舍得买的。” 闻柏舟看了一眼律恒，只见律恒紧绷着脸，耳朵却全红了。 “那我回头可要试试那个毯子暖不暖和。”闻柏舟笑着道，“要是不暖和，杨桐哥你们可得退钱。” 杨桐笑着扫了他们俩一眼：“好。” 正说着话，电梯叮了一声。杨桐率先步出电梯，一路有说有笑地带着他俩穿过了二楼的缓冲区。 地面运输队的学员们很多人已经吃过饭，此时正在二楼等着上课。见了他们三人，就有人扬声打着招呼。 他们一路应着声往里走，走着走着就逐渐没有了人影。 闻柏舟看着眼前的通道，已经有些茫然了。 “我们要去哪里？”他问。 “去核岛。”杨桐倒也没瞒着。他带着两人又去了另一处电梯，刷指纹进入又出来后，出现在几人眼前的，就是一条长长的通道。 这个通道与地堡自己修建的部分很不一样。 闻柏舟说不出来哪里不同，却只觉得，似乎哪里都不太一样。它的墙壁有着陈旧的黄色，暗淡的灯光令它看起来像一座不知归处的隧道。 “这灯该换了。”律恒说。 “之前检修的时候有人报上来了。最近人手不足，还没来得及安排。”杨桐说，“你要是归队，下午就把这件事做了。” 律恒颔首道：“好。” 他似乎感受到了闻柏舟的紧张，略略靠近了对方，又低声说：“别怕。这是去聚变堆的路。” 闻柏舟静静地点了点头。 穿过了漫长的走廊，眼前豁然变得开朗。走廊后是一个层高极高的圆形大厅，大厅里有着好几扇门，每扇门上都镶嵌着一个门牌，指向门后的位置。 此时几扇门都关着，只有齐牧冬一个人在大厅里。 见了几人，齐牧冬就笑着迎了上来：“都来了。” “齐老久等。” “齐老师！”闻柏舟扬手打了个招呼，“你怎么也在呀？” “我要是不在，你可进不了这扇门咯。”齐牧冬笑着说，“小桐辛苦了。” “没事，我先下去了。”杨桐点点头，就转身离开了大厅。 走出门后，他甚至还不忘把门也拉上了。 这下圆形大厅里的几扇门全都关闭，唯有绕着墙壁镶嵌的灯带还亮着。闻柏舟莫名有些紧张，他看着齐牧冬，低声问：“齐老师，到底是什么事找我们？” 齐牧冬闻言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掏出了一把钥匙，郑重地交给了闻柏舟：“舟舟，这是你来的那扇门的钥匙，你要收好了。” 闻柏舟低头看着，手心里的钥匙应该是新打的一把。整个钥匙光亮明净，没有使用过的痕迹。 “你再看那扇门。”齐牧冬又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扇门，“打开那扇门，你可以直通核岛中心的聚变堆。那里是整个地堡的心脏。” 闻柏舟看着钥匙，心里更茫然了。 “齐老师，地堡是有什么危机吗？”他不由得问，“聚变堆出问题啦？” 齐牧冬闻言就笑：“没有。聚变堆如果真的出问题了，我一定让你离得远远地。哪有把你叫来的道理。今天叫你来，其实也是杨老爷子的意思。” 他说着话，轻轻拍了拍闻柏舟的肩膀：“你是怎么在家里和我们这里往返的，我和杨老爷子虽然从不过问，但大抵也有些猜测。” 他似乎是害怕吓着闻柏舟，说着说着，就把话音放得又轻又缓，一边说，一边看着闻柏舟的表情。见闻柏舟没有表露出害怕，才继续道：“杨老是担心，这么个冰雪天里，你总在外面往返，会有意外。” 闻柏舟闻言一愣。 “我们这里天气不好，极端状况也多。有时候一眨眼就起狂风暴雨。你要是被堵在了路上，对你的父母，对我们，都是不能承受的损失。”齐牧冬说，“杨老爷子就想给你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往返。可一来这话不太好开口，二来，也怕人心易变。” 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没有隐瞒自己与杨旗的猜测：“你出入的那条通道，大抵每次都是固定的吧？位置如果被人掌握了，对你总是有点安全隐患。” “所以我们一直在想，有什么地方能够抵消这个安全隐患。” 齐牧冬笑着说：“想来想去，大概也就只有这么个地方了。” 他们地堡的心脏所在，只有几个人拥有权限可以直通的地方。 “平时学生上课，得由我亲自带队过来。”齐牧冬说，“大检的时候，也得层层签字，由杨桐带人过来。你的通道如果开在这里，往来我们也比较安心。” “如果，我是说如果。”齐牧冬谨慎地说，“如果真的有人想要对你不利，你又进退两难，你就去聚变堆。但凡那个人还有一点估计，他就不敢在聚变堆里对你怎么样。” 闻柏舟想了想，不由得点了点头。 这个大厅的宽度与高度，确实很适合放下他的小别墅。 更重要的是，恒哥似乎没有把门的变化也告诉两位老人。 如果有人心生贪念，知道了他的位置想要在这里堵他，他也完全能把门开去别的地方。 但两位老人的心意，他确确实实的收到了。 闻柏舟张开手，轻轻地拥抱了一下眼前头发花白的老者：“齐老师，谢谢您。” 齐牧冬乐呵呵地：“谢什么？这明明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他伸手拍着闻柏舟的背脊：“好孩子，如果你愿意的话，就拿着钥匙在这里出入。走地堡内部，总比你去外面冒险要好得多。” “好。”闻柏舟低声说，“我会好好考虑的。” “当然，如果你不愿意，我们也能理解。”齐牧冬说，“这确实不是个很方便的地方。但想来，也总比你们冒着大雪出入，要隐蔽一些。” 他说完就笑：“好了，也就是这么一件事。钥匙保管好，日后想怎么往来，我和你杨爷爷还是一样的态度。我们不干涉。” 他拍了拍闻柏舟，又伸手拍了拍律恒：“你们只要好好的，我和你老师也都没什么意见。日子总要自己过，只要想清楚了，怎么样都是好的。” 他说完就背着手，打开门乐悠悠地走了出去。 闻柏舟看着齐老师的背影，又仰头去看律恒。好半天才道：“齐老师……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 律恒抿着嘴唇不出声。 闻柏舟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好一会儿，律恒才低声道：“回来那天，老爷子就猜到我与你在一起了。” 他耳朵有些红，却镇定地继续说：“大概，老爷子告诉齐老师了。” 第163章 【二合一】 闻柏舟确实没想到, 律恒的几个长辈这么快就知道了。 他看着律恒，面色一点一点的红透了。眼睛好似有星辰坠入其间, 变得格外明亮。好一会儿, 闻柏舟才垂下眼，低声应了一声。 律恒伸手轻抚他的眼角，轻声问道：“不高兴？” 闻柏舟摇摇头，他心里有很多想法, 看着眼前的律恒, 他思考几秒, 决定直说：“恒哥, 你肯定想过很多遍, 我离开了你要怎么办。” 律恒闻言心中一紧, 就听闻柏舟继续道：“你就不怕, 我们真的分开了, 长辈们怎么办吗？” 这样的假设即便律恒心里想过千万次, 可真的听闻柏舟讲出来，他依然有一种深切的痛苦。 大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齐老师的背影早已消失在走廊的深处。令人窒息的寂静充斥着这座圆形大厅。 律恒浑身绷得笔直, 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他垂眸看着闻柏舟，一瞬间心中万千思绪划过, 每一丝每一缕, 都在催促着他把闻柏舟藏起来，锁起来。这样就能天荒地老。 他强压下所有晦暗情绪，才哑着嗓子开口道：“他们有心理准备。” 闻柏舟诧异地眨了眨眼。 可随即他就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摆在两人眼前的, 确实是难以跨越的时间与空间的问题。 但闻柏舟依然觉得, 这是一个两人共进退，就能解决的问题。 他看着眼前紧绷着精神, 眼神晦涩难明的律恒，半晌叹口气，露了个笑说：“算了算了，不和你生气了。” 他抓着律恒的手，与他十指紧扣，语调里有着轻松的坚定：“恒哥，一辈子也不过好多天。我们来日方长。” 只这一眼，昏暗的荒原里就犹如天光倾泻，律恒心中所有的晦暗顿时被一扫而空。 他看着闻柏舟笑眯眯地眼睛，只觉爱意犹如泽城风暴季的海潮，一波接一波而来，一波比一波更要汹涌。 “舟舟。”他突然伸手紧紧揽住闻柏舟的腰，垂眸低声呢喃，“可以吗？” 没等闻柏舟回答，他就已经低下头逼了下来。 他从来最善学习，这段时间舟舟老师的殷切教导，让他在嘴唇相贴的一瞬间就熟练地攻城略地。 呼吸逐渐变得暧昧而急促，黏糊的湿热似乎从身上散发出来，令整个大厅都蒸腾。 “呜……”闻柏舟半张着嘴，他仰头难耐地抓紧了律恒的肩膀。 唇齿间的暧昧如火焰灼热，每一声纠缠的呼吸都好似遍布着火星。那些火焰争抢着口中的氧气，逐渐将所有的空气都吞噬殆尽。 那些看不见的火焰包裹着他，将他烧灼得浑身发烫，只能软绵绵地挂在律恒身上。 律恒用力搂抱着他，凶狠地宛若要将他吞吃入腹一般。 两人在寂静的大厅里安静相贴，唯由激烈的炽热如潮水翻涌。 闻柏舟犹如一条渴水的鱼，他浑身微颤，侧头躲开律恒的嘴唇，埋首在律恒的肩窝剧烈喘息，声音如同小猫呢喃：“不要了……” “舟舟，舟舟……” 律恒不住地啄吻他的耳朵。行至耳垂，张嘴含住用牙齿轻轻咬了咬。 闻柏舟浑身一震，一股电流从耳朵开始眨眼就传遍全身，眼睛里似乎炸起了烟花。他猛地收紧了手指，难耐地呜咽了一声，轻哼道：“不许咬……” “好，不咬。”律恒舔了舔他的耳垂，哄着他抬头，又不停地轻吻闻柏舟的脸颊、嘴角。好半天，他才将身体里汹涌的情感压制下去。 律恒用鼻尖轻轻摩挲着闻柏舟的鼻尖：“舟舟。” 闻柏舟虚虚地勾着他，低喘着道：“恒哥……” “喜欢你。”律恒亲了亲他的嘴角，“喜欢你……” 亲着亲着，唇齿呼吸再次交缠了起来。 闻柏舟软得呼吸都在发抖，他只能依靠着律恒的支撑站在原地：“还、还有正事……” “嗯。”律恒低低应了一声，却没有放开，“抱一会儿。” “不许亲了。” 律恒亲了亲他的耳朵：“好。” 明明最喜欢亲亲抱抱的就是闻柏舟自己，可律恒学会出师之后，他却根本招架不住。 他浑身发烫软绵地挂在律恒身上，两人紧紧相拥着在原地站了半天，急促的燥热才似乎缓缓褪去。 “该去做正事了。”闻柏舟用齐老师给他的钥匙轻轻地戳了戳律恒的腰，“不可以耍赖。” 律恒抱着他的力量一紧，好一会儿他放开闻柏舟，牵起他的手说：“好了，我先带你在这里走一遍，认认门。” 几扇门后通往不同的地方，有去机房的，也有聚变堆上下层的。他带着闻柏舟挨个看了看，走到机房时，又登记录入了闻柏舟的指纹，给他开了电梯权限。 最后两人才慢慢往聚变堆走去。 已经建设好的聚变堆是一个巨大的金属球体，它悬在半空，上下都是相连的管道。闻柏舟虽然补了好久的课，但看着这个聚变装置，也看不出更多的奇妙之处。 他绕着它走了一圈，才与律恒手牵手的离开了核岛。 乘着电梯回到地堡一层，律恒跟着闻柏舟走到一楼的大厅处。闻柏舟摇了摇两人相牵的手：“好了，我要去工作了。” 律恒握着他不放手，他双眼定定地看着闻柏舟，轻声道：“回去搬家好不好？” 闻柏舟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土地处理区。 “我们东西不多，搬了家再去工作也来得及。”律恒凑近他，“到时候你只管下来工作，我去找杨桐退宿舍，再上去换走廊的电灯。” “还需要被子。”闻柏舟说，“你还得去车辆管理区，找到车子把我们的被子取出来放好。只有一条毛毯，不够两个人用。” 律恒眼神柔软：“好，都听你的。” 两人转道去了电梯厅，回到十楼开始搬家。 明明在这里住了十几年的是律恒，可一收拾东西闻柏舟就发现，他自己的东西比律恒的要多得多。 除了常穿的衣物外，还有很多的笔和本子，好多的备用手机，甚至还有一大包没吃完的自热食品与糖。 他自己的包装不下，就连芬里尔都穿上了战术背包，帮他装小东西。 可律恒那里，却只有一个包的物品。 第一次去律恒房间，总觉得他没什么私人物品的感觉，果然也不是错觉。 除了身上严峰准备的那套羽绒服之外，律恒几乎没有别的更多的防寒衣物。闻柏舟看着律恒用一个战术背包就装完了所有东西，心中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怎么了？”律恒背着自己的包，又提起闻柏舟的包，“还有什么想拿走的？” 闻柏舟摇了摇头：“暂时没有了。” 两人乘着电梯回了一楼，又换了电梯去三楼。 新房间高而明亮的视野确实比地下十层要令人舒服许多。闻柏舟站在窗边，忍不住道：“要是以后大家都可以来地面生活就好了……” 他认真思考了一瞬，觉得其实用上模块化的建筑方式，搭建一个巨大的地面建筑，似乎也不是不行。 可峄城没有青鸾，甚至也缺乏足够多的建筑机械。仅靠人力的话，也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搭建成功。 这对现在的峄城而言，明显是不合适也不合理的。 律恒也清楚这个念头行不通。他轻轻拍了拍闻柏舟的背脊，说：“我去管理区取东西。” 闻柏舟一听连忙说：“一起去。” 自从开始从2025运输物资，他们的战车就是单独登记放在专用的小车库里的。律恒在管理区门口刷过指纹与工作人员确认过权限，才带着闻柏舟往里走去。 交换季一过，绝大多数车辆都安安稳稳的停在管理区里。管理区里管线多、光线暗，大大小小的各类型专用车依次停靠着，让闻柏舟总有一种行驶在地下车库的感觉。 “车放久了不用会坏的吧？”闻柏舟好奇地问，“这么放半年没问题吗？” “不会一直放着。汽修部与运输部的课程是全年进行的，会依次调车去做教学用车。”律恒说，“穿过围墙进来，还要走一段才能到地堡，那一段路就是冬天练车的路线。” “原来是这样。我都没注意过。”闻柏舟说，“在土地处理区好像也没看见过有车。” “他们不会往那边开。” 两人聊着天，没多久就走到了专用小车库。律恒刷了指纹开门，就见两辆战车已经清洁一新，正安安静静地停靠在那里。 他拿钥匙开了后备箱，直接跳进后备箱开始取床上用品。却见闻柏舟也拉开了副驾驶的门，正在拿什么。 等律恒束好床上用品关上后备箱，闻柏舟也拿着一堆东西走到了他身边：“我们上去吧。” 闻柏舟手上提着好几个商场的购物袋。 那些购物袋是这次换车时，闻柏舟特意带上的。包装与数量都是两人说开的那天，闻柏舟从外面带回来的那些。 可购物袋里到底装着的是些什么，闻柏舟却一直没有说。 律恒也没问。 他垂眸盯着那几个购物袋好几秒，才点了点头，带着闻柏舟离开小车库，回到了三楼的新房间。 将雪白的羽绒被与水波纹的羊毛毯都在床上铺好，就连枕头律恒都专门带了下来。 两只小巧圆枕并排放着，只看着它们，律恒心里就有一股满足感。 他站在床边没有挪步，就听见闻柏舟喊他：“恒哥你忙完啦？那你快来！” 律恒闻言，转身几步离开卧房走到闻柏舟身边，轻声问：“怎么了？” “来试衣服！”闻柏舟笑眯眯地把一件衣服展开在他身前，“果然尺寸是对的，你肯定能穿。” 律恒垂眸看着眼前笑意盈盈的舟舟，心中惊喜难掩：“给我买的？” “当然。”闻柏舟得意道，“我看见的时候就觉得你穿会很好看，所以一个没忍住，就买得有点多。” 他那天站在专卖店里看着那些衣服，脑子里想起来的却是当初闻子衿用新衣服换了律恒与余星野旧衣服的画面。 余星野一贯情绪外露，收到新衣服时简直比看见了吃的都要开心。 他已经忘了那天律恒的反应，但只要想起那时候余星野的狂喜，他就想把适合律恒的衣物都带回去。 客厅的地上，已经被打开的购物袋七零八落地扔着，里面的东西几乎都被拿了出来。有保暖御寒的衣物，也有搭配的衣饰。 律恒看着那些还没有拆防尘袋的衣服，忍不住道：“其实我不用……” “用的。”闻柏舟打断他的话，认真道，“我想看你穿。穿给我看。” 律恒抿了抿嘴，一言不发地接过衣服，转身进了卧室。 闻柏舟笑眯眯地拿起另一套衣服，等律恒换好衣服出来，又递给他。 律恒任劳任怨地当着衣服模特，闻柏舟对每一套都不吝啬赞赏。 那是真的很好看。 律恒本来就长得好，人又高瘦，却也不是那种干枯的瘦。他宽肩窄腰，脱了衣服能看见他身上薄薄的肌肉层。等到需要的时候，那些肌肉层就会爆发出强大的力量。 想到家里那幅没有完成的画，闻柏舟突然觉得，他以后肯定会画很多人像画。 他的专属模特每一寸都那么完美，美得他想把每一寸都一一记录下来…… 换完最后一套，律恒拉开门没有看见闻柏舟手里的衣服，不由得松了口气。 “谢谢舟舟。”他低声说，“但有些太多了。” “不多。”闻柏舟说，“我们要住在一起，总不能拉开衣柜只有我一个人的衣服吧？” 他笑着拉起律恒的手：“要两个人的日用品都在一起，才像一个家的样子。” 律恒安静地听他说着话，手指却突然一凉。 他低头一看，一只铂金色的戒指套在了他的无名指上。 “其实这才是那天的重点。”闻柏舟垂着眼说，“我朋友，就是卢初文，是个特别不着调的家伙。我那天找他说了半天的话，听了半天的故事，可哪个故事都没有好结局。” 他说着笑了起来：“我就想，这样不行，我得找个东西先把你圈好了。结果买好衣服走到一楼，就看见了几个饰品专卖店。我看见这枚戒指的时候，就觉得一切都是天意。” 他扬起脸冲律恒笑得狡黠：“恒哥，套上了我的戒指，可就是我的人了。” 律恒低头看着那只铂金色的戒指，平整的界面上有着一个镂空的花体字“W”。透过那镂空的W，他能看见自己的皮肤。 舟舟的名字之下，是他的血肉。 这一瞬间，律恒浑身的血液似乎都灼烧了起来。 心中的冰封层层断裂，灰暗的荒原有鲜红炽热的岩浆流淌。 他伸手抓住了闻柏舟的手，轻轻捏了捏舟舟的指根：“你的呢？”他问。 “没有看见L的。”闻柏舟说，“我不管，就先买一个套牢你。” “好。”律恒郑重颔首应道，“我永远都是你的。” 天色缓缓黑沉了下来，特殊种植区的灯光也随着天色缓缓转弱。 犹如太阳西沉一般。 热闹的地堡逐渐安静下来。它在漆黑之中缓缓的步入了梦想。 新家里的第一觉，睡得格外的好。当特殊种植区的灯光如同太阳一般顺着玻璃窗探入了房间，闻柏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对上了一双黑色的眼睛。 律恒不知道醒了多久，他就着窗外传来的昏暗光线就那样看着沉睡的闻柏舟。 见舟舟睁眼，律恒就微微垂首，轻轻地亲了亲他的额心：“醒了？” 闻柏舟闭着眼点点头，他在律恒怀里蹭了蹭，才仰起头对准律恒的嘴唇亲了亲。 “这叫早安吻。”他睁开眼笑道，“早安，恒哥。” “早安，”律恒俯首压了下去，“该我了舟舟。” …… 回到小别墅的时候，几乎是看见他们的第一眼，严峰就发现两个孩子的关系不太一样了。 他迟疑地盯着闻柏舟盯了许久，才决定装聋作哑，装作没有发现。 “这次来回没问题吧？”他问。 “没问题。”闻柏舟开心地说，“杨老爷子给我在地堡里找了个地方开门，以后进出会方便很多。” 他们现在搬家去了三楼，三楼的人本来就少。从三楼直接去核岛，一路上几乎遇不见一个人。 严峰记在了心里，才又看向余星野：“医生已经就位了，回来了就先检查。” 余星野杵着拐棍慢慢地走下车，听他这样说，就老实点了点头：“麻烦您了。” 他这几天在地堡里，虽然老老实实的做着复健，但自己也明显的感觉状态恢复得不太好。下了车换了衣服，他就直接进了检查室。 其他几人也乖乖跟着去做了常规检查。 闻柏舟出了检查室，就先去1号楼给大家递交资料数据，然后又和严峰仔细说了一下在2099开门的情况。 严峰听完了，才点了点头：“那确实是个不错的地方。核心机要地点，确实能最大程度的保障你的安全。杨旗他身体如何？” “我带了新的检查报告回来。”闻柏舟说，“血样也交给医生了。要等贺教授看完了才知道。” “希望疫苗对他有效果。”严峰说，“这次回来了，峄城大规模的疫苗注射也该安排上了。等你们准备回去的时候，我把疫苗给你们调过来。” 他说到疫苗，又想了起来：“淋巴癌和白血病那边也有些突破。特别是白血病，我也不懂医疗上的东西，但听说是从你们上次带回来的蛇身上，提取出了某种细胞，让这两个研究小组有了关键性的突破。” “真的？！”闻柏舟双眼一亮，“那太好啦！” “多亏了你。”严峰拍了拍他的肩膀，“虽然那蛇很有用，但还是不要有下次了。以后最好不要再遇上了。” 闻柏舟听着直笑。 这个消息实在太好，好到他回了小别墅，都忍不住的快乐。 “真的是个好消息。”连生也感叹道，“要是能有疫苗，又能救不少人了。” 他们峄城且不说，泽城那边白血病和淋巴癌都是高发病。不然泽城的医疗船也不会主攻这几个疾病。 “要是研究出来了，数量够的话我就去申请先给你们一批。然后……”闻柏舟想了想，“我们可以回去看看青鸾。” 连生笑着点头：“好。” 叶驰却有些着急：“没研究出来的先不说。从突破到可以注射也不知道要等多久。但是研究好的肺癌疫苗，我们现在能不能轮到了？” “你别急呀。”闻柏舟说，“我和严中将说好了，这次回去就带疫苗走。回去后就组织整个基地都注射。另外还有13号地堡那边，可能得麻烦齐老师帮帮忙。我直接把疫苗拿过去，陈老爷子肯定起疑。” “他那个人……”叶驰嗤笑了一声，“别说你给他起疑，齐老去联系，他估计都得起疑。我不建议你直接送疫苗。” “13号地堡不急。”律恒开口道，“每个幸存者基地的话事人脾气不同，行事风格也不同。你想要13号地堡全部人注射疫苗，最好的方式是让13号地堡自己找上门。” 疫苗毕竟不是土地粘合剂这样的东西。以陈蹈多疑的脾性，他是宁可地堡内部患病，都不会让人注射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 律恒沉吟片刻，已经定下了主意：“下一个运输季……让运输队的人与他们地堡的人多聊一聊。” 闻柏舟想了想，点了点头：“三人成虎，说得多了他们总能愿意先交换一批回去。” 不过眼下更重要的，还是01号地堡内的疫苗注射。 01号地堡作为峄城最大的地堡之一，它养活的人口与泽城船市不可同日而语。 足够广阔又足够深入的地下建筑令它在这几十年里，养活了快要二十万的人口。这几乎比某些小县城的常住人口都还要多。 二十万人的疫苗注射，一个弄不好就容易出差错。 这次门外就是核岛的大厅，这样的情况也不适合开车过去。于是严峰就安排了数量小推车，疫苗一箱接一箱的被小推车推出去，在大厅里堆好。 杨桐就守在一边核对、登记。 运输队的人已经全部注射了疫苗，这几个月以来也没有产生任何的不良反应。 于是第二批疫苗就暂定给了各个部门与各部门的年轻学员们。 杨桐有条不紊地通知了医生，又把疫苗注射安排用地堡广播告诉了所有人。 人们早已从运输队口中听说了肺癌疫苗，可迟迟等不到，也就以为这个东西只供地面工作人员。 他们虽然失落，但也理解。毕竟地面工作是真的辛苦又危险。 可此时骤然听到广播，就连厨房都猛地安静了一瞬。 “小杨秘书，说什么来着？” “说是、说是疫苗注射！”一个年轻的厨师学徒说，“我们也有啊！我们三天后，去医疗层！” 厨房里众人面面相觑，随即猛地爆出一声惊呼。 厨师们心情激荡不已，接连二三地跟着惊嚎出声。 中年的厨师看着自己满脸汗水的学徒，与他相视大笑：“好，那就三天后，大家到了时间就过去！” 第164章 【二合一】 全地堡注射疫苗, 对峄城01号地堡来说是一件大事。 他们不比泽城船市。 生活在地堡里的幸存者是船市的几倍，地堡也没有青鸾这样的全能AI可以一手把控所有的事情。 但所幸, 地堡里也从来不缺有能力的建设者。 这二十万人被杨桐以各部门的轻、重、老、弱划分, 除开第一批已经接种完毕的地面工作人员，其他部门里，最有可能接触辐射物的部门为第一梯队，依次往下划分。二十万人, 一共分作了四十批次。 同时就连医疗层里的医生, 也重新做过排班。 他将医生分为了三部分, 一部分依然负责病人的治疗, 另一部分负责疫苗的注射, 两部分医生轮班更替。最后一部分则是忙完了前两轮任务的医生, 杨桐要求他们必须休息。 如此一来, 接下来的整整四十天, 闻柏舟也好, 律恒也好，也都跟着忙这件事。 地面运输队早已注射完毕, 所以到了疫苗注射当天, 律恒就领着人去了医疗层，负责维持秩序。 同时, 地面运输队还要抓紧寒冬季的窗口期, 在这段时间里把地堡外部都检查维修一遍。所以地面运输队也紧跟着分为了两部分，一部分负责秩序维护，一部分负责地堡大检。每两天一轮换。 而闻柏舟则是在运输疫苗的时候, 就跟着小别墅里的医生们, 紧急培训了几天注射技术。原本他就学习过如何注射肾上腺素，现在临时抱佛脚的学肌肉注射, 有了基础，上手也就没那么难。 刚刚才开始同居生活的小情侣，却每天几乎只有睡前才能见到对方。撑着困意交换过晚安吻后，一觉睁眼就又要投入工作。 医疗层里还有强制的休息日，而地面运输队要和天气抢时间，轮去维持秩序，就是他们的休息。 难得的休息日里，闻柏舟还要赶去土地处理区与养殖区。他要收集数据资料，也收集工作人员们遇到的困难。能解决的，他就现场解决，不能解决，就得等空闲日子把数据带回小别墅，看看教授们怎么说。 偶尔，闻柏舟也会去医疗层里待上一天，陪陪杨旗顺便看看律恒。 “我们现在分析的就是，您的想法是可行的。如果能把土地粘合剂处理过的泥土铺满整个地堡外围，土地内部蕴含的营养，是可以让植物生长的。”闻柏舟一边给杨旗削苹果，一边说，“但是我们目前的困难不仅仅是土地上的。” 杨旗最近食欲不好，贺徐林给他换的新药，他似乎有些不太适应。吃了新药后就总犯恶心。闻柏舟就从小别墅里给他拎了好几个果篮回来，想用这些东西提升他的食欲。 “不着急。我知道咱们眼前的问题还很多，这种事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但总归，能给后来人多铺一点路，也是好的。”杨旗目光慈祥，看着闻柏舟时总是满怀笑意。 闻柏舟点点头，说：“李教授看过资料，也测试了一下。虽然土地粘合剂能增强土地的锁肥能力，但以目前酸雨的情况来说，时间久了，土地依然会重新沙化。他的设想是专程根据酸雨的情况，去配置一款中和剂。” “只要能保证土壤的营养不流失……总有一天……” 杨旗将后续的话语化作了长叹，随即又笑着接过了闻柏舟递给他的小块苹果：“虽然我见不到蓝天白云重新回来的那天，但有你们在，我相信我们的孩子会见到那一天。” 屋外吵吵嚷嚷的声音透过紧闭的大门传来。 排着队等待着注射疫苗的人们情绪格外高亢，即便有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可一大群人聚在一起，依然热闹得不得了。 杨旗就着这激动的喧闹，慢慢地吃掉了手里的苹果块。 “舟舟，我希望你能代替我看见那一天。”杨旗笑望着闻柏舟，“不管那一天，小恒是否还在你身边。我都希望带来这一切变化的你，能亲眼看见希望重回这片大陆。” 闻柏舟听得又紧张又羞赧。他故作镇定的低头，又削了一小块苹果递给杨旗，才道：“您放心，工作没有只做一半的道理。我也和您一样，期待着蓝天白云重回的那天。” 连轴转了四十多天，等到所有人休息下来时，地堡早已被连日的暴雪变作了一片纯白。 闻柏舟醒来时，就见律恒站在窗边，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房间里光线昏暗，他迷迷糊糊地喊：“恒哥。” 律恒闻言转身，走到床边亲了亲他，才说：“醒了？” “你在做什么？”闻柏舟闭着眼蹭他，声音里还有难耐的困意。 “窗上积雪很重。”律恒说，“等到风雪停了，要找时间去清理一下。” 住在地面堡垒的麻烦事，要比住在地下多得多。厚重的墙壁虽然足以保温，但窗上的积雪必须自己解决。等到雨季，窗户与窗台这些地方的防腐蚀涂层，也得自己注意。 闻柏舟闭着眼去摸索自己的外套，律恒见状直接拿过外套罩在他身上。闻柏舟乖乖巧巧地被裹好后，就掀开被窝跳下了床。 走到窗边他才发现，他们窗户外的积雪几乎已经要把窗整个淹没。窗玻璃冰凉得好似冰块，用手指一碰，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直冲脑门，冻得闻柏舟一个激灵，彻底醒了过来。 “冬天了……”闻柏舟看向律恒，“我们回家一趟吧！” 一个半月的时间，玉京的秋日也早已拖着自己长长的尾巴走了。冬日带着初雪姗姗来迟。 他们回到小别墅时，初雪刚刚结束。别墅上、院子里都积了一层浅浅的雪花。 “你们这儿也在下雪。”连生左右看了看，“不过还好，不怎么冷。” “我们这里最冷的时候也没你们那边那么冷的。”闻柏舟说，“你们回来先休息，如果想回地堡，自己回去也行。我有些事情要做。” “我在家里等你。”律恒说。 闻柏舟抱住他蹭了蹭，才快步离开了小别墅。 先把各项资料交给1号楼里的实验室，然后他头也不回地直冲大别墅去了。 大别墅有人每天打扫着，不管他什么时候过来，里面都窗明几净。他打开客厅的灯，人却没有在客厅停留。而是拿上了各种画具，直冲向大花园里的绘画角。 坐在绘画角的秋千上，他能看见冬日盛开的小花被积雪压低了头，干枯凋零的树枝却又被积雪披上了银装，墨绿的池水里飘着的枯萍变作了干枯的雪白，它如堆雪，又如花朵。印着冬日的天光，反射着细小的辉光。 闻柏舟埋头画了起来。 他的《小园之夏》卖出了五百万的天价，他却没有画秋天，而是跳过了秋日，开始画冬天。 他画被积雪压弯了腰的花朵，画挤满了雪的树枝，画纯白的雪，也画雪上闪耀的光。 最后在这些东西后，他用上了大量的颜色，画了一座城墙厚重的堡垒。 堡垒立在山下，立在无数花与树之间。有光从透明的玻璃房里透出来，将被白雪覆盖的城墙照亮。 这是2025的冬天，也是2099的冬天。 它满是积雪，却也不缺鲜花。它天空昏暗，却也依然有光照亮一切。 画快画完的那一天，玉京又下起了雪。闻柏舟顶着雪在户外落下最后一笔，才又急急忙忙地托着画框抱着画具往别墅里冲。 大别墅里明亮又空旷，站在客厅展眼一望，入眼的都是他自己的画。 闻柏舟挨个细细看过，最后才将目光落向摆在墙边的《冬日》，他以挑剔的眼光审视了许久，才得意的摸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发给绿毛看。 绿毛的消息回得特别快。 “你画冬天了！秋天在哪里！” 他直接发了个语音消息，紧跟着又是一条：“快！速速把画给我！我替你去薅大佬！” “这幅就算了。”闻柏舟说，“我不打算卖。” 听了他这话，绿毛毫不犹豫地说：“那行。得意之作确实自己也要保留几张。我来给你装裱？顺便给我一个扫描件行不？我挂画廊里。” “好呀。回头我拍了发你。”闻柏舟说，“提前祝你新年快乐，我新年估计要闭关。你找不到我人的。” 绿毛的声音充满了无奈：“又闭关……财神爷，你才刚画好一幅绝世大作，休息休息也不会怎么样的。” “休息浪费我的灵感。”闻柏舟说。 他躺在大别墅的沙发上，一边看着自己的新作，一边和绿毛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又一条长长的语音条发了过来，闻柏舟随手一点开，就听绿毛在说：“虽然不知道这段时间你经历了什么。但看你最近的这幅画，你的心境有了很大的变化。虽然画的冬天，却充满了柔和向上的情绪。它比你的夏日要平和细腻得多，祝福你舟舟。” 闻柏舟听得一愣，他转头看着自己的冬日图，许久后才眉眼一弯，满足地笑了起来。 窗外雪如鹅毛，飘飘洒洒的落。 它们落得分外的安静，却在眨眼间就积起了厚厚的一层。 闻柏舟一步一个脚印，把包裹上白布的画布带回了小别墅。 在客厅里扶着楼梯上下的余星野一抬头看见了他，还有些吃惊：“你怎么在？” 闻柏舟闻言一愣：“我不是回来好多天了吗？” “早上恒哥和连生先走了，我以为你也跟着走了。”余星野随口道，“现在门多半关了，你要过去得等三天了。” “啊……”闻柏舟怔怔地放下了画布，“是今天吗？” 之前律恒和他说过，快要过年了，这是地堡前所未有的一年，今年杨老爷子也好，齐老师也好，都想搞一些庆祝活动。 闻柏舟当时特别高兴，当即表示要一起庆祝，结果…… “我忘了？”闻柏舟有些无措地站在门口，怎么都想不到律恒居然没告诉他？ “没呢。正日子他们肯定会提醒你的。恒哥多靠谱一个人啊。”余星野杵着拐走到沙发边，忍着疼龇牙咧嘴地招呼他过去坐。 “你也别担心，多半是有事情要忙，人手不够，所以他俩先回去帮忙了。小祖宗你画了什么？” “画了冬天。”闻柏舟松了口气。他走到沙发边坐下，找到遥控器问：“想看什么？” “随便看什么。” 余星野没了鬼片搭子，对电视节目就完全不挑，他看着闻柏舟换了几个台，哪里都是热热闹闹的采访和庆典。看着看着，他就有些想家。 “好热闹啊你们这里。”他低声说，“还有几天就过年了吧，你们这边怎么过的？” “很多活动。”闻柏舟说，“不同的城市有不同的习俗和安排，但是腊月三十那天能回家的人都会回家。大家会在家里和家人团聚。然后一起吃晚饭、看春晚。” “春晚！我知道！”余星野兴奋了起来，“我小时候看过一本书，说春晚是你们必不可少的庆祝形式，所有人都以上春晚为荣。” “没有。”闻柏舟笑着摇摇头，“一个电视节目，没那么崇高的地位。最必不可少的是与家人在一起的时间，春晚也就放着当个背景音乐吧。” 他把遥控器递给余星野：“过几天你就能看见了。” 余星野接了遥控器，却没有立刻应声，他漫无目的地换着电视频道，好一会儿才说：“小祖宗，等门开了，我想先回去一趟。” 闻柏舟闻言看向他，就见余星野撑着笑，说：“我们地堡很难有这种欢庆日，我不想错过。你说过年要和家人在一起，我想要回去。” “好。”闻柏舟没有犹豫，“等开门时间到了，我和你一起回去。” 余星野有些惊讶：“你……你不在家里过年吗？” 闻柏舟笑道：“我更贪心呀！我哪里都不想错过，所以等年三十我再回来。” 把门开在地堡里实在是一件非常方便的事情。开门时间一到，余星野骑着轮椅，椅背上小心翼翼地束着闻柏舟的新画作，被闻柏舟推回了地堡。 明明只是画了一幅画的时间，再回地堡却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陈旧的末日堡垒多了许多红色。这些红来自于对联，来自于灯笼，还来自于挂着的红绸。 两人一路往下，每一层的主要通道前都挂着灯笼，各个部门的办公室门口更是贴着红纸写就的对联。他们回了三楼，余星野去藏轮椅，闻柏舟就把画先搬回了家。 刚把画在墙角放好，房间门就被推开了。 律恒看着房间内的闻柏舟，惊得站在了原地：“舟舟？你怎么回来了？” 闻柏舟拍拍手转过身，冲他哼哼：“你都不见了，我还不能回来呀？” “那天我去后院门，看见杨桐在黑板上留的字样。地堡想要一批红布，我想着是个小事，你画画要紧，我就么和你说。”律恒走过去揽着他的腰，低声解释。 自从闻柏舟把进出的门设在了地堡内部，齐老师就在圆形大厅里放了一块黑板。要是有急事，就在黑板上写字。所以律恒每天都会去后院隔着门看一看。 “原本送了布就打算回别墅。但是老爷子有些不太好，就耽误了。”律恒轻声补充道。 闻柏舟闻言一愣：“老爷子怎么了？” 律恒将脸贴在他的头上，轻轻地摇了摇头：“说是药物反应，但是……” 但是什么，两人心知肚明。 杨旗这几个月越来越瘦，吃的东西也越来越少，身体所需的营养全靠高蛋白针在维系。人的营养一旦跟不上，身体就很容易垮掉。更别说他已经非常虚弱。 律恒揽着闻柏舟的手渐渐收紧。 “别怕，没事。我们都有特效药了，可能老爷子需要适应一阵子。”闻柏舟连忙道，“我去看看老爷子。恒哥把画拿上。” 两人拿着画，又急忙忙地往医疗层赶。 医疗层没了大量注射疫苗的人，再次变得很安静。两人悄悄推开了杨旗的房门，在休息室的墙上找了找位置，才摸出铁钉开始往墙上钉。 刚落下第一锤，杨旗就醒了过来：“小恒？” 他语调含糊，有些力气不济的模样。 “老师。”律恒连忙放下锤子，“吵到您了？” 杨旗摇了摇头：“在做什么呢？”他撑着身子慢慢抬起头，一看见闻柏舟，人就清醒了：“舟舟来了。” 闻柏舟连忙走到他的床边：“杨爷爷，我回来了。” 杨旗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乖。地堡里没什么事做，怎么不在家里多陪陪家里人。” “我想您了，得来看看您。”闻柏舟笑着道，“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别担心我。”杨旗只说，“你们自己好好照顾自己就好，别为了我这么个人费心。” “您说什么话呢。我们担心您不叫费心。”闻柏舟扶着他半坐起身，“我想赶着回来，也是有礼物想带给您。” “哦？”杨旗配合地笑了起来，“我们舟舟又给我带什么好东西了？” 闻柏舟轻声说：“您等恒哥安装好就知道了。” 律恒几下钉好钉子，然后才蹲下身去拆被白布包裹的画。拆开后，他甚至没顾得上先看看画面的内容，就举着画往上挂。 可杨旗坐在床上，第一眼就看见了。 他定定地看着那幅画，用力抓紧了闻柏舟的手：“舟舟，我的眼镜呢？你帮我找找看我的眼镜去哪里了？” 闻柏舟连忙四周看了看，床头没有发现，又伸手去摸枕头下面：“在这里。” 他把眼镜递给杨旗，杨旗颤抖着手，戴上了眼镜。 视野里的东西瞬间变得无比清晰。 他清晰地看见了那幅画作，他看见了他的地堡被鲜花包围，看见了头顶上黑沉沉的乌云正在消散。看见这个世界即便被暴雪覆盖，也依然有不屈的意志。 他看着律恒小心翼翼地挂好画，又小心翼翼地退开。 “舟舟……”杨旗握紧了闻柏舟的手，“你，可惜啊……” 他双眼定定地看着画，视野逐渐被泪水模糊：“可惜啊。” 律恒连忙过去半抱着杨旗撑住了他的身体：“老师，不要激动。” 杨旗闭着眼摇了摇头。 “不可惜的杨爷爷。”闻柏舟抓着他的手，认真道，“所有的创作都要立足于人生。再高的天赋没有经历与感悟也无法表达。您千万不要钻牛角尖。” “舟舟，你是个好孩子。”杨旗泪眼模糊地抓着他的手，用力得整只手都在发颤，“好孩子，辛苦你了。” “不辛苦的。看见一切都在变好，就是我能得到的最好的回报。”闻柏舟俯下身抱住他，“杨爷爷，您别激动。我送您礼物，不是想让您伤心的。” “我不伤心，不伤心。”杨旗低声道，“我是激动。我没有想到……我活着的日子里，也能看见这样的画面。” 他午夜梦回里见过无数次的画面，他在睡梦中也不能忘怀的蓝图，就这样摆在了他的面前。 “这只是假的，是我们共同的愿望。”闻柏舟低声说，“您要坚持，我们迟早有一天会看见真的。等乌云开始消散的那一天，我们还要一起去地堡外面，种下第一棵树、第一朵花。” 杨旗不停地淌着泪，闻言用力地点了点头。 两人一左一右地环抱着他，温声细语地安抚了许久。杨旗才精力不济地睡了过去。 等离开了病房，闻柏舟有些歉意地说：“恒哥，抱歉，我只是想让老爷子看一看……没想到……” 律恒顿住脚，俯身抱住了他：“我知道你想圆满老爷子的愿望。不是你的错，不必道歉。” 闻柏舟侧脸蹭蹭他：“你也不要难过。” “好，我不难过。”律恒说。 杨旗自从确诊了之后，一直表现得非常的镇定。 他有条不紊地在安排后事。瞒着所有人交代工作、培养接班人，好似对既定的命运安然接受。 但律恒知道，他心里是有遗憾的。 他心心念念的蓝天白云，念念不忘的旧时故里，倾其一生都无法再见一眼。 闻柏舟的这幅画，补足了杨旗心里的遗憾，也激起了他的意志。 “舟舟，你来了。老爷子看见了希望。”律恒低声说，“他有了希望，或许也会更有求生欲一些。” 人只要有了强大的求生欲，就拥有了招来奇迹的力量。 “嗯……”闻柏舟轻轻点了点头。 第165章 一更 那张充满希望的《地堡冬日》安静的挂在杨旗的房间里。悬挂的位置能让杨旗每天一睁开眼, 就可以看见鲜花锦簇的地堡。 杨桐推门而入，恰巧看见杨旗凝视着房门这边正在出神。 听见动静, 杨旗回过神, 看向杨桐和气地道：“回来了。” “回来了。老师您在看什么？”杨桐一边说着话，一边朝着杨旗走去，说完回头一看，色彩明亮的画作就格外强势的挤进了他的事业。 杨桐满脑子的工作突然一滞, 只看着那幅画怔怔地出神。 杨旗乐呵呵地：“好看吧？” “小闻画的？”杨桐如梦初醒一般叹道, “真不错。” “是啊, 真不错。”杨旗笑道, “春节的庆祝活动准备得怎么样？” “已经差不多了, 齐老师做事很细致。”杨桐赶紧走到他身边, “您要好好吃饭, 春节当天大家都还等着您。” “是哦。”杨旗笑着点头应道, “这可是我们的第一个正经春节, 我不能错过。一会儿你给我弄点羹来，我吃过羹再吃药。” 见他精神好, 杨桐立刻行动了起来。 或许是画激起了杨旗的斗志, 也或许是杨旗逐渐适应了贺徐林的新药。杨旗的精神慢慢地缓了过来。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 年三十一大早，地堡里就已经有了浓浓的庆祝氛围。 早餐是难得的猪肉粥与包子, 浓稠的白粥里是颗颗分明的猪肉。搭配着油泼的面条, 只远远一闻，就让人垂涎不已。 偏偏地堡还提供了蛋白奶作为早餐的饮料。蛋白奶虽然泡得稀薄，但浅浅的奶味与甜味, 已经是地堡里不可多得的美食。 赶来吃早餐的人几乎人手一杯, 眼里心里都是溢满了的快乐。 当他们以为今天就是如此后，午餐却比早餐还要丰盛。 午餐的主食是加了土豆、芋头与蔬菜粒的蒸饭。热腾腾的一出锅, 米饭的香味与蔬菜的清香就喷涌了出来。 主食已经这样好，配菜却更好！ 绿油油的菠菜炒肉丝，油亮脆爽的木耳炒肉，最后一份菜居然是小鸡炖蘑菇！ 人们站在餐台前，都有些不敢下手点餐。 “哎，哎老李，今天这才什么情况？咱们地堡是不是出事了？” 有人伸手抓住了穿着厨师服的老李，压低了声音小心问道。 老李大笑道：“是出了事！过年了，是大好事啊！” 众人被他这番话弄得心中七上八下：“到底出没出事！” “咱们地堡这两年间，这么稳稳当当的，能有什么事？”老李朗声道，“杨老爷子的意思，是让咱们好好过个年。你们吃个饭，别这么战战兢兢的！” “这菜太丰富了点……”有年轻人小声说。 今天的菜随便一道，也是往日里一周才会上一次的菜色。结果今天一口气来了三道，这怎么让他不慌。 可细细想来，这两年地堡也确实越来越好了。 他们拥有了更大的特殊种植区，有了自己产油的能力，入冬时还有新的猪毛毛衣在卖。这都是他们自己弄出来的。 不随便让人进出的养殖区也已经扩了两倍的规模，数不清的小鸡与几百只猪都在慢慢长大。到了明年，说不定连肉食都能逐渐变成两三天就能吃到的寻常菜。 “大家齐心协力辛苦了两年，今天趁着过节，地堡犒劳犒劳大家。”老李转述着齐老师的话，“都放心吃！但是你们也别撑着了，平日里少油少肉的，吃多了当心拉肚子。” 地堡里不是第一次过节。以前为了记日子，他们也过春节。可那些日子里，地堡唯一能做出的，或许就是多给大家一杯糖水，或是菜里多放一些油。 过大节与平常日子也没什么区别。 直到现在，他们才突然意识到，过节、过新年，真的是很不寻常的一天。 地堡用来通知大消息的扩音喇叭里放着轻柔的音乐，他们不知道那是什么乐器，只觉得音调铮铮如流水，像是之前看过的历史纪录片里的配乐。 大门边贴着的春联有着金色的烫印，被家里的灯光一照，就有些流光溢彩的好看。 孩子们呼朋唤友的到处奔跑，拖家带口的家庭打完饭，又被老李笑眯眯地塞上一个鸡蛋。大家高高兴兴的吃着午餐，人人都盼着晚上又有些什么呢？ 晚餐果然也给了他们一个惊喜。除了小鸡炖蘑菇换成了鸡肉山药汤，或许是考虑到了地堡众人的消化能力，木耳炒肉也变成了猪肉炖白菜，最后一道菜是清炒的山药木耳肉片。 相比中午更显清淡，但大家吃得更加开心。 因为杨桐在饭点时，就通过地堡的大喇叭，告诉了他们今晚要播出春节晚会。 这个东西他们自从老人嘴里听过，后来有了图书馆，又在一些书里见过。听说是战前春节里很重要的活动。 每个省份都会有自己的春节晚会，而国家台会开辟出好几个分舞台，全国选拔艺术人才，表演给大家看。 他们从老人嘴里听来，从书中看来，可无论怎么想，也都想不起这样的庆祝形式，该是什么模样。 大型庆典，距离他们太远了。 还不如看着眼前，思考做完了工作，食堂里今天又会提供什么菜？如果能有点新鲜的油腥，就是幸福的一天。 可现在却有战前的录像，能让他们饱饱眼福。 分明说的七点开播，可六点多时，地堡各个屏幕前就已经坐满了人。他们想抢占最好的观影位，又舍不得今晚的饭食，就委托亲人、朋友，帮忙去食堂打饭，再拿出来吃。 一时间地堡里处处飘着饭菜香，杨旗被杨桐从医疗层里推出来时，闻着这个味道就笑了起来：“这味道闻着就热闹。” “今晚有两个炖菜，都很好吃。您一会儿一定要尝一尝。”闻柏舟连忙说。 “好。”杨旗捧场地点头笑道，“这可是咱们地堡自己养出来的，必须要尝一尝。” 医疗层的播放大厅里也已经聚了不少人。但这并不是杨旗的目的地。 他要到楼下去，去人最多的大厅里，与大家一起观看这来自于过去的辉煌。 他的露面让地堡里的其他人极其惊诧，坐满了人的一楼大厅顿时有些骚动。商闲从人群里挤了出来：“杨老，怎么下来了？这边这么乱。” “没事，就是要和你们在一起才好。”杨旗拍了拍他的手，“不慌啊孩子，我们好好看节目。” 大家又是担忧又是心疼地看着杨旗，又想到他身边来问问他，又怕说多了话让他疲累。 杨旗扶着闻柏舟的手，乐呵呵地站起了身。 他缓缓环视了大厅一周。 这是地堡最大的大厅，到了物资交换季，这里会有无数的人、无数的车来回往返。 所以现在这里也坐了最多的人。他们有与他一同病着的老人，也有尚且懵懂的幼子。平日里最常出现在这里的年轻人们，反而不太多。 他的视线略过一双双担忧的眼睛，才扬声道：“你们别担心我，我还能下来，还能走，就是好事情。人老了，哪有不生病的？不要挂怀，要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他说着顿了顿，又说：“虽然我们走在年老的路上，但咱们的地堡，却走在向上的路上。要满怀期望的去活，去期望孩子们长大了，我们会有更好的生活。” 话音一落，背后的屏幕突然绽开层层叠叠的花朵，热闹又积极的音乐顿时响彻整个大厅。 杨旗笑眯眯地冲大家挥了挥手，才转过身，重新在轮椅里坐下了。 杨桐弯下腰，将带下来的毯子披在了杨旗的膝盖上：“下面比预期里凉一点，您多穿点。” “这么多人，温度还不够高。”杨旗轻叹一声，“等天气好了，让小恒带着人仔细排查一遍。” 杨桐连忙道：“好。” 提到律恒，杨旗就问：“小恒呢？” “恒哥带人维持秩序去了。”闻柏舟道，“今天太多地方聚了太多人。需要小心一些。” 杨旗赞同地点点头：“是这个理。” 热闹的歌舞后，又是语言类的节目。闻柏舟看过多次，就有些分心。他不停地看着一楼大厅的几个出入口，却总看不见律恒的影子。 直到又一个节目结束，律恒才步履匆匆地走了过来。 “舟舟，”他伸手握住了闻柏舟的手，才半蹲下来，看着杨旗说，“老师，我来迟了。” “不迟。”杨旗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忙完了，也该走了。” 他目光融融地看着律恒：“小恒，与舟舟回家去吧。” 第166章 一更 热闹的舞曲几乎响彻地堡的每一个角落。 两人安静的离开人群, 一路走到没什么人的三楼，热烈的曲调才渐渐转弱。 闻柏舟回房间里拎出了几大袋子的糖。那些糖用五颜六色的纸盒包装, 上面有彩带系着的细蝴蝶结。 “我们得把这个拿下去交给杨桐哥, 等跨年的时候让他帮忙送给小朋友。”闻柏舟说，“你有什么要准备的？” 律恒走过去拎起纸袋：“走吧。” 杨桐许是没料到他们居然还另有准备，看见袋子里的东西时，都怔楞了一瞬。 听了闻柏舟的打算, 他当即道：“你放心, 会安排好的。” 糖在地堡里是稀缺资源。闻柏舟特意给孩子们准备了这么多糖果, 他肯定不会掉链子。 先回头与杨旗说了一声, 又叮嘱了随行下来的医生, 杨桐才拿着东西跟着他们往楼上走。 他还不忘催促：“你们快回去。再拖一拖, 小闻家里都要跨年了。” “好, 我们马上就回去。”闻柏舟答应得爽快, “杨桐哥, 新年快乐！” 杨桐露了一丝笑：“你也是小闻，新年快乐。” 闻柏舟笑眯眯地挥了挥手, 转身跟着律恒进了电梯。 等到再从电梯里出来, 热热闹闹的氛围终于被长长的走廊阻隔，变得寂静无声。 闻柏舟想着家里, 不由得加快了步子。 去年的过年的时候正忙, 不管是地堡还是小别墅那边都没怎么庆祝。今年难得有了空，也不知道小别墅那边会不会有这样热闹？ 小战士们肯定得全年驻扎，不知道严中将有没有组织他们做点新年活动。科研人员们估计也没有假期, 老教授们会组织活动吗？ 呃……可能年轻研究员也不会想跟着老师们一起庆祝。 闻柏舟越想越乐, 他拉着律恒越走越快。直至走廊尽头推门一望，他的小别墅已经安安静静地矗立在那里。 “恒哥！”闻柏舟朗声道, “快，回家啦！” 他几步跑到门边，用力推开破旧的大铁门。 屋子里热闹的乐声顿时如水般倾泻而来。 “果然回来了。”严峰站在门边大笑，“还是当妈的了解儿子。柏舟小律，快进来！” 闻柏舟两步跳到他面前：“严叔叔，你怎么守在院子里。” “哪是守着，纯粹赶巧了。”严峰笑着打量了他几眼，又看向落后两步的律恒，“家里怎么样？这次活动玩的开心吗？” “非常热闹。”律恒道，“大家第一次参与这样的庆祝活动，都很高兴。” “那就好，我就怕匆匆忙忙的，准备不到位。”严峰拍了拍他的肩膀，引着人一起往内走，“家里长辈身体还好？” 律恒点了点头：“这两天精神好了不少。今天也跟着庆祝了。” “那就好。缺什么药物，你只管告诉我。我给你们调。”严峰说着又笑了，“咱们快点，不然柏舟就要跑得看不见了。” 他们说话的功夫，闻柏舟早就几步窜进了客厅，扑在沙发上从后往前抱住了宋女士：“妈妈！新年快乐！” 宋女士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手臂：“多大个人了，还这么撒娇。站直了过来好好坐。” 她让闻柏舟好好坐着，自己却站起了身：“小恒也来坐。你们都回来了，我们就能吃团年饭了。” “怎么这么晚还没吃饭？”闻柏舟连忙道，“那我也来帮忙。” 宋女士笑睨了闻柏舟一眼：“都保着温的，哪用你帮忙？”她笑眼转向了律恒：“只是团年饭量不少，小恒能帮把手就好了。” 律恒当即道：“您好久没看见舟舟了，这些事我去做就行。” “你一个人哪里拿得动？”宋尧笑道，“一起去好了。” 闻柏舟哪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眼巴巴地看着宋尧，见宋尧瞥了过来，就露了个求饶的表情。 宋女士慢条斯理地抬手敲了敲他的脑门儿，才领着律恒往旁边去。 这座小别墅改造的时候早就没了厨房，只在原本厨房的柜子里摆了几个微波炉。 大多数的菜品都放在了保温盒里，饭更是在电饭煲里保着温。宋尧看着律恒沉默地拔了电饭煲的电线，一手拎起电饭煲，一手拎着保温盒，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小恒。”她开口制止了律恒的动作，“别急，我叫你来，是有些话想和你说。” 律恒安静地垂眸看着宋尧，想了想才说：“阿姨您说。” 宋尧看着他这模样，忍俊不禁地笑了一声：“别紧张。我长话短说。” 她说完这话，沉吟半晌，才又说：“我和舟舟的爸爸，对教养舟舟共同的认知就是快乐。我们不需要他有多大的成就，他只要活得快乐就好。我们最大的愿望，是他长成一个好孩子。他可以一事无成，也可以追着自己的目标一直不停，只要他是个善良的人。” 律恒听得眉头一动。 宋尧冲他摇了摇头，制止了他的话：“所以除了对他认知的教育，他喜欢什么又想学什么，能学成什么又想去做什么，我们给了他最大的自由。” 她看着律恒，笑眯眯地道：“在择偶上也是一样。” 律恒心中一跳，他不由得道：“阿姨——” “我们希望他喜欢的人，是个好孩子。别的我们没有过多的要求。人这一辈子，幼小时父母背着走，长大了父母牵着走，可到最后，能相互扶持着往前走的，却是他的身边人。” “舟舟选了一条危险的路。”宋尧看着律恒，和煦地说，“我很感激你在这一路上，把舟舟护得这么好。谢谢你。”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我带着舟舟过去，当然要保护好他。”律恒连忙道。 宋尧凝眸审视着他，好一会儿才笑道：“这确实是你的职责，但作为一个母亲，我的心情你也要理解。好了，我们出去吧。” 她拎起手边的一组保温盒：“你们吃过了吗？” “没有。”律恒连忙跟上，“舟舟猜到您要等他一起吃饭，就没在地堡里吃。” “那刚好。今晚的菜色很丰富。”宋尧道，“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回到客厅里，人已经坐满了。 有几位面熟的老教授，还有熟悉的小战士，在小别墅里执勤的医生与信息组的成员们也来了客厅。 大家热热闹闹地挤在客厅里，正在分饮料。 律恒连忙走过去将保温盒放上桌，闻柏舟凑过去低声问：“我妈和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律恒顿了顿，“阿姨……很为你担心。” 闻柏舟抿了抿嘴唇：“我知道。但是……”他笑叹了一声，才说：“她能理解的。” 律恒伸出手，手指从他颊边擦过，落在了闻柏舟的肩膀上。他无声地按了按闻柏舟的肩膀。 闻柏舟扬起笑，正要说话，就听旁边的一个研究员说：“怎么还没开始啊？” “这不是早就开始了吗？”闻柏舟指了指电视，那里面正放着春晚，酷炫的舞美让画面显得无比热闹。 “不是这个。”那个研究员说。 另一个老教授也凑了过来：“不是说九点多的嘛，这都要十点了，怎么还不开始？” “可能要等这个表演过了。”严峰说，“您也别急，有安排肯定不会漏掉。” 闻柏舟茫然了：“什么什么？” 严峰含笑道：“你看见了就知道了。” 屋子里吵吵嚷嚷的上着菜，有老教授喊着学生多拿几个凳子来，还有小战士满场窜着给人送碗筷。 “来帮忙把沙发推开，人太多了沙发坐不下。”有人喊道。 几人立刻走了过去，一起把大沙发推去了墙角。 没人注意到屏幕里的画面早已换了模样，几个主持人言笑晏晏地走上了舞台，热热闹闹地说着没人听的话。 直到熟悉的声音传来。 有人大喊：“是孙教授！开始了！” 热闹的客厅顿时一静，大家齐齐将视线投向电视机，就见电视画面此时一分为二，变成了闻柏舟在指挥大厅里见过的模样。 如果不是角落里春晚直播的图标，闻柏舟一定会认为这是什么新闻发布现场。 孙教授老迈又镇定地声音传来：“五、四、三、二、一——” “点火！” 画面左边顿时亮起了炽热的红色，像冉冉升起的太阳。 闻柏舟浑身一震，房间里已经响起了热烈的鼓掌声。 研究员们鼓着掌，又满脸笑容地拥抱身边的人。 小战士们看不懂这个画面，却也跟着开心，满嘴的“恭喜恭喜”！ 闻柏舟急急转头看向严峰：“这、这是……聚变堆？！” “对。”严峰含笑点头，“今天在全国人民的注视里，我们的第一座可控核聚变电站成功点火。” 闻柏舟追问：“不是说要明年吗？” “孙教授他们在生态湖下面试验了无数次。技术上已经非常成熟，建设速度也很快。孙教授的意思是没必要等到明年。”严峰说，“他认为可控核聚变的点火，可以作为一个贺礼，送给所有人。大首领也同意了。” 听见大首领也同意了，闻柏舟惊喜地追问：“我们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严峰严肃地应道，“我们拥有了应对任何灾变可能的能力。所以我们无畏向全世界昭示我们拥有的东西。” 他说着又笑了起来：“舟舟，这是你带回来的太阳。” 在全世界的注目里，伴随着旧时代的欢呼与新年的钟声，这颗灼灼太阳强大又坚定的推开了新时代的大门。 “我们有力量更有底气，向所有人宣布，我们掌握了太阳。” 严峰凝视着屏幕，果决地说道。 第167章 一更 人造太阳的成功点火, 在这个夜晚震动了整颗蓝星。 艾瑞巴的大胡子议长气得摔掉了雪茄盒，他拍着办公桌怒斥这眼前的秘书：“不是信誓旦旦地说人造太阳就是个陷阱, 没有几十年搞不出来吗？！龙夏点的是什么！” “先生, 现在不是追究科学院的时候。”秘书连忙说，“更重要的是，龙夏这样高调的点火，我们需要做些什么？” 大胡子议长扬手甩出了手里的文件：“接下来怎么做, 我需要你教？滚出去！” 他撑着红木长桌, 看着秘书狼狈地捡起散落的文件, 而后匆匆离开了办公室。 中午十二点的阳光将天地都照亮, 它们熙熙攘攘地从半开的玻璃窗挤入, 更让他的办公室比旁的地方更加明亮。 大胡子议长僵硬地转过头, 他看着那闪烁着阳光的玻璃窗, 耳畔似乎隐隐响起了一声巨大轰鸣。 他的眼前似乎再一次出现了几十年前, 那瞒住了全世界的耳目, 却轰响着炸开的蘑菇云。 这阳光只属于新时代的太阳。它骄傲又跋扈地与那朵蘑菇云合为一体。它们像海底的冷焰火，寂静无声却又声势浩大的绽放。 将他浸没、让他窒息, 正悄无声息地把他烧为灰烬。 大胡子议长猛地一扫书桌, 桌上所有的东西都被扫落在地！ “龙夏……” 龙夏！ 相比大胡子议长克制不住的怒火，霓奥的大使要颓然得多。 当他在使馆内看见那点亮的聚变堆时,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 怎么会是可控核聚变……他们安插了潜伏了那么多人手, 每年巨额的行动资金，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会没有一丁点的信透出来！？ 他想到年前的近地轨道炮，还有远洋之外录像模糊的等离子护盾。 一时间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可现在才明白, 却已经太晚了。 对于霓奥来说, 不过是换一个山头，重新拜一个大哥。可对他来说…… 他抬头缓缓看着眼前的使馆。 即便是他, 也不得不承认，在龙夏任职，实在是个令人眼热的好差事。 龙夏和平、富饶，有数千年的文化与数不清的美食足够他慢慢的欣赏、探寻。 只可惜…… 这或许是他在这座使馆内，过的最后一个年了。 霓奥的大使定定地看着墙上的合照，许久后寂然地垂下头，久久不动。 ………… 点亮了太阳的人们根本无需在意还执着火炬的人，是什么样的心情。 这一把火点燃了整个龙夏，互联网上所有的头条都简单干脆的写着“可控核聚变点火成功”！ 欢呼雀跃地网友们再也顾不上看春晚，只与家人、朋友激烈的讨论着这件事。 那可是无限能源！有了一座，第二座肯定就很快吧？有了好几座，各个行业的飞跃还会远吗？ 而拥有了机械狗与家用机器人的家庭，则还关心着另一件事。 可控核聚变都成功了，他们的狗狗与机器人，能不能变成核动力的呀？ 核动力家用机器设备，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好刺激啊！ 人们乐滋滋地讨论着，却没想到随之而来的，还有主持人们笑盈盈地宣布的降电费的消息。 所有人都知道可控核聚变发电站建成后，能源价格势必会大幅度下滑。可谁都没想到，点火成功的下一刻，电费下降方案就已经公布了出来。 电费下降参考了当初水费下降的方案，依然是用半年逐步下调。 这半年时间，已经足够不少企业主淘汰落后设备，或者根据未来大势来扩大产能了。 这一晚上喜上加喜，不管是线上还是线下，都出奇的热闹。 而在玉京四环小小的别墅内，大家欢呼雀跃过后，最关注的却是眼前的大餐。 宋女士笃定闻柏舟会回来过年，就早早的定下了许多昂贵食材，又亲自下厨做了一些。大多数食材食堂里都不会提供，忙于工作的人们一年估计也就只能吃这么一次。 大家持螯把酒、猜拳行令，闹得热闹极了。 等到倒计时响起，桌上早已杯盘狼藉。听着电视里齐声的倒计时，大家不约而同地停了筷子，有人高声其呼，也有人举着酒杯。而小战士们冲进后院，找出了早已备好的烟火严阵以待。 “三！” “二！” “一！” “咻——砰！” 新年璀璨的烟花与钟声一齐响起，小别墅里传出了齐声大喊：“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妈妈！”闻柏舟俯身抱了抱身边的宋尧，又飞速松开手，转身去拥抱另一边的律恒，“新年快乐！恒哥！” “新年快乐。”律恒浅浅地回拥，又不舍地松手。 宋尧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俩。 等闻柏舟小鸟一样的开开心心问候过一圈，重新落回她身边，宋尧才从衣服里拿出一个红包。 那红包在她衣兜里放了一整晚，早已变得温热。她把红包塞给闻柏舟，慈爱地道：“新年快乐，宝贝。” 说完，又看向律恒，再次拿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红包：“小恒也是，新年快乐。” 律恒正在迟疑，闻柏舟就已经飞速地接了过来：“谢谢宋女士！” 宋尧好笑地拍了他一下，才施施然站起身说：“好了，闹了一晚上我也累了。我去休息了，你们年轻人也别闹得太晚。” 她要走，另有几位老教授也深感体力不济。现在守岁跨了年，纷纷告辞离开了小别墅。就连严峰都起身走了，把这热闹的厂子留给了难得放假的年轻人们。 年轻的研究员与小战士们许久没有放松过，此时正拿着烟花在院子里玩得热闹。 芬里尔没见过这个场面，一只狗欢喜得上蹿下跳。闻柏舟干脆从烟花堆里找了一根大型仙女棒，让芬里尔叼着玩。 仙女棒点亮的一瞬间，芬里尔自觉自己是最帅气的机械狗，它叼着仙女棒头也不回地冲向了1号楼，去找没有过来的小白狗玩。 闻柏舟看得哈哈大笑。 律恒倚在门边，看着闻柏舟与其他人闹成一团，眉目也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 等到所有人散场，已经是凌晨三点的时候。 冰箱里还备着跨年用的小元宵。 闻柏舟用微波炉给自己与律恒热了一碗。 今晚的一切对律恒来说都是新奇的，他凝视着碗里珍珠一样的糯米团子半晌，才咬了一口品尝。 与闻柏舟一起吃完了那一晚小元宵，他才拿出了宋尧给他的那份红包：“这个……” 他正想要怎么说，闻柏舟却已经笑了起来：“拿着吧。我们家的规矩，孩子在成家立业之前，都有压岁钱。拿了长辈的压岁钱，新的一年平平安安。” 他说完想了想，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成家立业，又改口道：“三十而立嘛。我们都没有三十岁，拿着拿着！” 律恒看着他的笑脸，低头沉吟半晌才收好了红包。 他原以为这样盛大的庆典后面会跟随着长久的假期。 结果没想到第二天一早，严峰就再次出现在了小别墅的客厅里。 律恒晨练完毕一上楼，见到严峰顿时神色一肃：“严中将？” “柏舟还没醒呢？”严峰笑着道，“那等他睡醒了再说吧。咱们先吃个早饭。” 律恒问：“是有要紧事？” 严峰摆了摆手：“也不怎么要紧。不过年已经过了，该工作了。” 不仅仅是他，这座别墅区里的所有人，在晨光亮起后，就扔开了昨夜狂欢的欢愉，再次全情投入在了工作之中。 这份毅力与责任感，就连律恒都有些佩服。 临近中午，闻柏舟打着呵欠下楼，看见严峰也吓了一跳：“严叔叔，你不放假吗？” “我们这行，可没什么假期。”严峰冲他招了招手，“醒了就过来坐，刚好你与小律都在，有些事情我们需要问问你们的意见。” 闻柏舟与律恒对视一眼，他沉声道：“您请说。” “不用这么严肃。”严峰笑着摆了摆手，“只是以我们的想法，这是一件好事。但去过2099，生活在2099的是你们，所以我们必须问问你们的看法。不仅是你们，这件事也需要小恒回去，问问地堡里其他人的意见。” 两人听了这话，不仅没放松，反而更严肃了。 严峰也沉吟着，半晌后他才开口道：“这两年来，我们有着很多的技术突破。这其中关于核辐射尘与火山灰的沉降问题，也有一定的突破。” 青鸾给他们的教科书是全方位的，在这一批未来教材的帮助下，他们的突破也是全方位的。 严峰抬眼，看着骤然沉肃的律恒，笑道：“所有实验已经走过三轮，结果都很不错。取来你们那边的酸雨后再行试验，也有效果。但……要解决它们，终归要下一场连绵的大雨。我们也不确定这件事需要做多久，但很显然，这会对你们的生活造成一定的影响。” 他说着顿了顿，眼神缓缓划过眼前两张对他而言尚算年少，却已然满是坚毅的脸。 “这件事你们要带回去，仔细讨论后，再给我答案。” 第168章 【一更】 “没必要顾虑迟疑。这是件好事。能做, 我们就要尽快去做。” 杨旗披着衣服坐在床上，手上扎着的针头还在慢慢滴着药液。他的双眼却如同火一样明亮, 整个人的精气都提了起来。 “这件事我们不能耽搁。曾经这个星球下了两百年的大雨, 才让生命开始萌发。现在，我们不清楚天上的放射性尘埃需要多久才能沉降完毕，但早一日开始，就能让我们的后辈早一日见到曙光！” 杨旗握紧了闻柏舟的手, 目光灼灼地看着齐老师。 “牧冬,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们要把握住。” 齐牧冬连忙点头, 他的眼镜前几日摔断了一根眼镜腿, 此时那个断掉的眼镜腿就用着一根线捆在耳朵上固定, 因此显得歪歪斜斜。 可在场所有人谁都没有因此笑话他, 大家都肃着脸色, 认真地思考着杨旗的话。 “如果现在开始, 应该会落暴雪。我们地堡对暴雪的应对很有经验，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和原本的极端天气重叠在一起。”齐牧冬沉思着道, “但我们控制着炮弹的数量, 应该没有问题。” 杨旗却摇了摇头：“牧冬，你不要忘记了。在战争来临之前, 我们的峄城是一个有着千万人口的国际大城。” 千万人口的城市, 意味着它强大的生命力与发展前景。现在，也同时意味着它拥有着足够广袤的土地。 齐牧冬几乎立刻明白了杨旗的意思：“城里城外确实有很多荒原，但是……”他迟疑地看向律恒, 低声道：“工作人员的安全问题, 恐怕不太好保证。” “我有一些想法。”闻柏舟插话道，“如果我们带队来做, 安全问题肯定是没问题的。但是我们有可能很长时间不会回地堡了。” 杨旗微笑着，好像没看懂闻柏舟与齐牧冬的迟疑。他只笑着说：“只要你们是安全的，那一直回不来，又有什么要紧的？” 他慈爱地看着闻柏舟与律恒：“舟舟，这个世界有多大，这里所有人里，你最清楚。这么大的地方，需要很多的土地粘合剂，需要很多的植物工厂。你们年轻人总要扛起担子，走在路上。” 他将两个年轻人的手叠在一处，用力地握紧了他们：“去扛起你们的责任，去做应当去做的事情。旁的东西，不该成为你们的牵绊。” 律恒低头注视着他干枯的手背，许久后才低声道：“好。” “那就这样定了。”杨旗高兴地说，“舟舟回去与家里长辈商量商量，需要我们做些什么，我们全力配合。” 人工沉降这件事，倒也无需峄城地堡做些什么。 他们只需要闻柏舟在恰当的位置打开门，再将发射车与沉降弹开过门去，就万事大吉。即便只定在一个位置，天上的云层流动间，在沉降弹的作用下，也会令辐射尘越来越稀薄。 “只是只定在一个位置，一来会有辐射量超标的危险。二来效果可能会不太好。”这是严峰担心的事情，“原本这种事情，多几个地方参与是最好的。但不管是你们还是我们，目前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手。” “就先从峄城开始吧。”闻柏舟说，“我们可以先在峄城做一些实验，看看目前沉降弹的效果是否理想。之后……” 他沉思片刻，才说：“我们可以再往泽城去一趟。” 对其他幸存者无法解释沉降弹的来历，可对青鸾却不用。他们完全可以把大量的沉降弹留给青鸾，让青鸾自己观察着天气出海发射。 严峰想到泽城的那位舰载AI，又想起在邢树手里又迭代几次，变得越来越智能的辅助AI。他思考良久，才点头道：“也确实可以让它帮忙试试。”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离开地堡以及沿线后，峄城内外都有着大片无人的荒野。 这些荒野展眼一望，除了看不见尽头的积雪，再也没有别的东西。哪怕是人类制造的废墟，也早就在年复一年的酸雨之中消失不见。 两辆重型战车先后在雪堆里停了下来。 后方那辆车里跳出一个格外高大的人影。足够厚重蓬松的衣服令他好似一头黑熊。他佝偻着身体深一脚浅一脚地迈步往前走了好几米，才回到打头的战车边敲了敲车窗：“差不多就是这里了。” 领头的战车车门打开，芬里尔与它的两位主人先后下了车。 高天黑沉，视野昏昏。隔着薄雾，几乎看不见远处。 但环顾四周，闻柏舟确定他们确实来到了这片荒野的最高点。而在不远处，应当就有已经封冻的峄江。 “我们在这里发射沉降弹。如果成功，等寒冰季过去，落下来的放射性尘埃会随着峄江奔流而稀释。”叶驰指了指远处，“现在天冷，冰天雪地的还可以撒一层抗辐射菌过去，也算多做一层准备。” 这里已经远离整个峄城的幸存者基地，即便突降暴雪，也不会引起骚乱。 闻柏舟凝视着天空许久，才说：“就在这里吧。” 芬里尔背上的战术背心里顿时飞出了许多拇指大小的机器人。这是军部新一代的蜂群探查机器人。每一只“蜜蜂”肚子里都载满了抗辐射菌。 “芬里尔，你让蜜蜂们沿着河岸线洒抗辐射菌。我们回去把车开过来。”闻柏舟说。 几乎话音刚落，破旧的双开门大铁门与其后的小别墅就出现在了远处。站在这样的高点上，他们也只能看见房间里透出来的暖色微光。 为了避开大门带来的强干扰令芬里尔不好操控蜂群，闻柏舟特意将门开在了远处。 眼见蜂群起飞，连生手里的手机连接上芬里尔，也出现了操控画面。闻柏舟才与律恒开着战车转头往别墅挪，其他人则留在原地清扫半人高的积雪。 发射车与重型战车比大不了多少。它默认搭载了三枚沉降弹，内置的辅助只能系统令它能自动识别云层、矫正炮弹路线。使用门槛可谓是几乎没有。 两人在别墅里换了车，又开着发射车就着来时的车辙回到了高处。 短短十几分钟，顶端已经被清扫出了一个几平米的平台。脚底的土地几乎全部沙化，只靠着冬日的雨水与寒冰维持住它的模样。 闻柏舟用地踩了踩地面：“这种地，能抗住发射的冲击力吗？” “可以。”律恒说。 在选择合适地面之前，他已经在地堡外的类似地形里，用高能激光枪的攻坚模式试验了许多次。 闻柏舟相信他的判断，闻言立刻道：“那就开始吧。” 炮弹填装上发射车，系统自动抬起发射臂，分析云层、矫正角度，直到所有数据分析完毕，它发出一声“滴”声：“准备完毕。” 闻柏舟点点头，他看向芬里尔：“蜂群的工作做完了吗？” 芬里尔摇了摇尾巴：“已经开始回收蜂群，汪!” 闻柏舟闻言深吸一口气，他抬头看着黑沉沉的天。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将手放在了发射按钮上。 那一瞬间，此世间所有期盼的重量都落于他的指尖。可他却没有丝毫的颤抖。 他沉着冷静得犹如给龙点睛，手指稳而重地落了下去。 “轰——” 沉降弹带着明亮的尾焰，一往无前地穿透了厚重的铅云，在黑暗中接二连三地炸开一团团明亮的白烟。 黑云涌动，有风自高空而来。 “蜂群回收完毕。” 伴随着芬里尔欢快地声音，第一粒尘埃雪缓缓地落了下来。 第169章 【二更】 灰黄的积雪无论看多少遍, 都无法适应。 余星野在大门口看了半天，才转着轮椅溜回小别墅的后院门：“你们又要走了啊？” “嗯。”闻柏舟点点头, “早做完早安心嘛。” 冬日行车虽然危险, 但他们来来回回已经有了十足的经验。加上现在门三天就能一开，安全系数直线上升。 余星野看着他，总觉得有好多话想说，又觉得好像说什么都词不达意。他只能推着轮椅轮子, 来回绕着战车转圈。 “那些雪好脏啊, 你们记得防护服都穿好, 抗辐射药每天都要吃, 天气看好了再走, 能不淋雪就不淋雪。” “知道了知道了, 又不是第一回 了。”连生一边检查轮胎, 一边大声回答, “你怎么这么罗里吧嗦的。” 余星野长叹口气, 直接道：：“我看着那些雪就觉得不是滋味。” 这种事情应该有他参与，结果他只能呆在小别墅里看着。而原本应该在小别墅里过着轻松日子的闻柏舟, 却在为了他们奔忙。 余星野只是想一想, 都觉得有些惭愧。 “您老人家还是赶快把身体养好，才最是滋味。”连生随口回了一句, 转向闻柏舟说, “好了，可以出发了！” 他们这一路几乎都是出发时往天上来几发沉降弹，等下次开门, 再来几发。一路走到哪儿就轰到哪儿。 每一次采集的沉降雪都会第一时间送去1号楼的实验室里。炮弹里装载的化学药剂也根据沉降雪分析出来的数据改良过几次。 后来落下来的雪, 就越来越灰黄。这是吸附物增多的标志。 每次看见这些雪，连生他们心里都很高兴。 虽然天色看起来也没什么变化, 但走这么个来回，一路上都有被沉降弹轰下来的黑雪。等到他们从泽城再次回到峄城，总能有些变化吧？ 只要他们不放弃，总有一天他们能看见2099的蓝天吧？ 等所有人上了车，闻柏舟从副驾驶座探出半边身体，笑眯眯地喊：“星野！” 余星野疑惑地看着他。 “要不要跟着一起来放炮？”闻柏舟大笑道，“放了炮就把你送回来，我们往前走，你可以守在门边看雪。” 余星野双眼渐渐亮起，他惊喜地道：“对啊！还可以这样！我也要去我也要去！你们等我穿防护服！” 叶驰在后车里撑着方向盘笑：“你看星野，他要有尾巴，现在那尾巴都能变成螺旋桨。” 连生听了就乐：“他那腿伤得挺厉害的，小闻愿意带他……也挺不错的。” 叶驰隔着车前玻璃，看着闻柏舟与律恒把穿好防护服兴高采烈的余星野架上车，手指不由得敲了敲方向盘。 等到前车领头走出了大铁门，他才平铺直述地说：“是不错。” 两辆战车先后离开大铁门，归耀开着发射车跟在最后。 他们在发射点附近开的门，此时一离开大门，往前驾驶五分钟，也就到了既定的发射点。 余星野第一次接触沉降发射，整个人兴奋得不得了。明明雪地上走不稳，他还借助外骨骼的行走辅助，支着他的拐杖绕着发射车走。 等积雪处理完毕，他就坐上发射车，紧张又兴奋地问：“好了吗好了吗？” “好了车会告诉你的。”闻柏舟说，“你听指挥！” “哦哦，这么高级！”余星野摸着操作台，等听见发射车的提示音，连忙把手放上按钮。 按下去的一瞬间，巨大的冲击力带得他整个人都抖了一抖。缓过来再抬头，就见天上多了一道上升的火焰。 它宛如逆行的流星，一路直冲中天。 余星野怔怔地看着那道明亮的烟火。 他呆在小别墅里大半年，有的没的看了不少。他知道在2025，有着对着流星许愿的说法。 那些坠落的流星会不会实现人类的心愿，他不知道。 但这颗逆行的流星，却一定可以实现他们的心愿。 战车一路走走停停，一路从最严寒的寒冬，走到积雪逐渐消融的物资交换季。伴随着各路涌向泽城的物资车队，孤零零的两辆战车终于驶入了泽城的主干道。 青鸾接入的声音带着一些急促：“闻先生？” “是我们。”闻柏舟笑着道，“青鸾，我们又来啦。” “欢迎您。”青鸾语调轻快地说，“我与小蔡先生，一直很记挂您。” “只是想我吗？”闻柏舟挑了挑眉，“确定没有想念我的手信？” 青鸾沉默了半晌，才在滋滋啦啦的电流声里，镇静地回答道：“当然，远行而归的朋友会有什么样的经历，我也一如既往地想要倾听。” 闻柏舟哈哈大笑：“你可越来越会说漂亮话了。但是青鸾，我这次过来，是有要事需要你来做。” 青鸾敏锐地问：“紧急事务？” 闻柏舟却沉默了一瞬，才说：“比较紧急。” 战车慢慢跟着入城的物资车队走，直到走入原本的厂区，青鸾才说：“请律先生跟随指引前进。” 两辆战车脱离了前往清洁区的车队，一路径直走向了地面生活区。 远远地，隔着生活区外没有拆除的围墙，他们只能看见亮着灯光的房顶。那些房顶在黑夜之下、灯光之中，就像一块又一块排列整齐的牛奶糖。 “不管多紧急，青鸾都想请闻先生看一看现在的泽城。”青鸾说完，立刻又问，“那么，闻先生需要青鸾做些什么？” “对你来说，应该不会太难。”闻柏舟说完，轻声细语地将任务告诉了它。 战车缓缓驶入地面生活区，将那高耸的围墙甩在身后。 青鸾没有犹豫：“这对青鸾而言，确实不难。” “我会给你几辆发射车和足够的沉降弹。”闻柏舟道，“青鸾，这边就拜托你了。” “闻先生，您放心。”青鸾安静地说，“青鸾会完美达成每一项指令。” 它指引着战车在一栋回字楼前停了下来：“还请诸位在此稍作休息。闻先生，物资交易就按照以往的方式来。” “好。” 几人下了车，就有圆柱体小机器人拖着长长的水管过来。它们一边对着战车冲水清洁，一边还不忘道：“诸位的房间在301与302。” “居然还安排了两个房间。”叶驰听了就笑，“你们的房间足够用吗？” “目前为止还略有富余。”圆柱体小机器人回答。 闻柏舟仰头望了一眼：“这栋楼里住的都是各个地区的运输队成员吗？” “不。运输队依然安排在船市居住。”圆柱体小机器人说，“诸位是朋友，朋友有另外的地方落脚。” 几人听了，都不由得笑了起来：“你居然还有两幅面孔。” “小蔡先生以为，直接让他们抵达地面生活区，不如让他们以为自己发现了机密。”圆柱体小机器人说，“这有利于泽城的发展，也有利于闻先生下一步行事。” 闻柏舟听得一愣，他不由自主地与律恒对视了一眼，才说：“这是蔡先生自己想出来的吗？” “与峄城的杨旗老先生通过通讯。”圆柱体小机器人回答说，“青鸾很感谢杨旗老先生对泽城的帮助。” “老爷子……真的是处处都在操心。”连生低声说。 “嗯。咱们快点做完事，然后就回去吧。”闻柏舟抿着嘴唇，低低地应了一声。 他们告别圆柱体小机器人走上三楼。 青鸾给他们安排的是两室一厅的小楼。站在屋内隔着房间的窗户往外看，能看见地面生活区里零零碎碎亮着的灯光。 现在还是工作时间，许多人都还在船市里忙碌，并未归家。但那些亮着灯光的房间里，隔着各家各户不同的窗帘，相同的灯光也透出了五颜六色的不同来。 闻柏舟看得心中暖融。 他凝视着散若星子的灯光，好半天才笑叹一口气说：“走吧，我们去把东西交给青鸾，然后再去种植区和养殖区看看。” 发射车与沉降弹都比以前的物资更好运输。将一整个小型运输车的炮弹与几辆发射车交给青鸾后，闻柏舟一头扎进了工作里。 时隔一年再看泽城的种植区与养殖区，双双都已经步入了正轨。 闻柏舟急着往回走，也就几乎没怎么浪费时间。等待门开启的三天时间里，他几乎完全泡在工作里。 三天后门一开，闻柏舟就带着数据回了小别墅。1号楼的研究员们跟着加了三天的班，等到门再次开启，闻柏舟就带着已经解答过的问题与物资回到了泽城。 把物资交给青鸾入库，又跑去解答了种植区与养殖区工作人员们的困惑。一行人几乎没有停留，直接就要开车往回走。 这样的匆忙连蔡宗河都有些不理解。 他原以为等忙完了，还有叙旧的时间，还能带着他们好好参观一下地面生活区。他们的食堂已经顺利启用多时，医疗船也下来了医生进驻医院，还有闻柏舟专程给他们准备的图书馆，现在也越来越多的人愿意进去看看。 这都是闻柏舟带来的变化。 可谁知道他们忙完了，就连休息都不要，直接就上了车要往回走。 蔡宗河得了青鸾的消息，步履匆匆地赶来回字楼，直接道：“怎么就这么着急？” “蔡先生，杨老爷子身体您是知道的。”闻柏舟不与他说废话，“我们想尽快回到他身边。” 蔡宗河听得心里一紧，他几乎瞬间想起了蔡老爷子病后的模样。他立刻就说：“那是应该的。” 闻柏舟一边上车，一边快言快语：“蔡先生，或许一年，也或许两年，更或许只要几个月的时间，这个天会有变化的。您要做好准备。我们这就走了。” 蔡宗河闻言一怔，两辆战车却没有更多的话语，风驰电掣地离开了地面生活区。 在他们身后，被薄雾笼罩的遥远地平线上，有闪闪发光的流星，正在逆行上中天。 第170章 天光似我 天上黑云翻涌, 一团团白色焰火短暂破开潮水般的黑云，带出一朵朵鹅毛般的雪花。 洋洋洒洒的灰黄大雪一路由南方的泽城飘向东边的峄城。 回到峄城01号地堡时, 恰逢又一个秋日。 秋老虎令2025的阳光炽热得惊人, 而2099的峄城，却也又要为了即将到来的寒冬季做最后的准备。 两辆车先后冲回地堡，把战车交给缓冲区的工作人员后，几人又不停歇地往医疗层赶。直到见到在病房里安然沉睡的杨旗, 所有人才情不自禁地松了口气。 杨桐见他们匆匆回来, 有些惊讶地连忙安抚道：“老爷子刚打过药睡了, 都别担心。” “这几个月他还好？”律恒低声问。 杨桐转头看着杨旗, 好一会儿才回答道：“情况还不错, 但……毕竟是这种病。” 其实不用他说, 他们也看得出来。这几个月杨老爷子又消瘦了不少。 他本就被病痛折磨得骨瘦形销, 现在就连头上灰白的头发都少了很多。略有些长的头发铺在枕头上, 都显得有些稀疏。 律恒走到床边的凳子上安静地坐了下来, 其他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的退出了房间。 可门刚关上, 杨旗就好似感受到什么一样, 缓缓醒了过来。 他略有些浑浊地眼睛盯着律恒看了半晌，才露了个笑：“是小恒啊, 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律恒俯下身握住了他的手。 杨旗被他握着, 眼睛扫了扫四周：“舟舟呢？” “给您倒水去了。”律恒说，“睡得不好，是不是难受？” 杨旗笑着摇摇头：“梦见你们回来了, 就想睁眼看看。果然回来了。” 他慈爱地拍了拍律恒的手背：“小恒, 不要因为我，耽误你该去做的事情。” “我知道。”律恒轻声说, “您放心，我们一路上都在发射沉降弹。” 他语调轻缓地把路上的事情说给杨旗听，杨旗提着精神，时不时地就欣慰地点点头。 “要去做的，”他说，“就算一时没有结果，你们也不要气馁。天上的云就是这样的，它一刻不停的流动，像水一样会补足你们制造出来的缺口。你要把它想成一个大池子，只有放干了池子里的水，我们想要的缺口才会露出来。” “我知道。我们不急，您也别急。”律恒说，“我们休整一晚，明天会继续工作。您再坚持坚持，我们一起等池子里的水放干的那天。” “好。”杨旗含笑点头，“你们都是好孩子，我一直相信你们。一切都会好的。” 他似乎真的只是为了确定律恒有没有回来，说完这些话，他的精力就耗尽了。杨旗疲累地闭上了眼，眨眼间就又睡了过去。 律恒在床边守了一晚，早晨与医生深聊过，才回到三楼被闻柏舟按着休息。 即便早已有心理准备，可面对着病骨支离的杨旗，律恒心中依然有着汹涌的隐痛。 他闭着眼，紧紧地拥抱着闻柏舟。闻柏舟安静地与他相拥，什么话也没有说。 一小时后，律恒微微松手，他亲了亲闻柏舟的额头，低笑道：“我好了，该工作了。” 寒冰季彻底到来之前的窗口期里，地堡如同过往的每一年，热热闹闹的进行着大检。运输队承担起了地堡外部的维修检查工作，不少人绑着安全绳，在城墙与地面堡垒上上上下下。 律恒去检查了运输队的工作，闻柏舟则上楼陪伴杨旗。直到中午，两辆战车才离开地堡，再次回到了峄江边的高地上。 探照灯之下，峄江水如墨滚动。沉降弹带着明亮的尾焰，在黑云间炸开无人看见的烟火。 灰黄的大雪落入其中，只眨眼就被淹没。 这场雪断断续续的持续了很多天。直到冬日的风暴彻底来临，它依然时断时续地与冬日的暴雪一起降下。 于是今年的雪就显得格外的脏一些。地堡内负责清扫积雪的工作人员，每每工作完毕，都要在缓冲区里将自己冲个彻底。 这样脏污的雪总让人不太安心。 地堡的清洁工作又多了一道工序，每次出去清扫那些灰黄的积雪，工作人们都要随身拿几个抗辐射喷剂，一边清扫一边喷洒抗辐射菌。 这样的清洁工作，令人更加不安了起来。 地堡里隐隐有了些隐秘的传言，有说辐射程度增加的，也有说今年要出雪灾的。 可即便如此，地堡里生活着的幸存者们，也并没有多少恐慌的情绪。因为这座堡垒已经悍然庇护了他们几十年。 不管地上如何风云变幻，只要地堡不倒，他们就是安全的。 只是到底克制不住心里的好奇，人们有机会上地面层，就会走到窗边抬头看一看天。 可这一看，人却直接呆在窗边，无法动弹了。 眼前这片天，似乎……开始亮了？ 黑夜里它依旧黑沉，可到了白天，天色却有了些朦胧的光亮。天上压城的黑云好像变薄了一些，所以它透出的光亮，远比以前昏黄暗沉的光更加清透。 这是什么隐秘传言都压不下的激动的星火。 寒冰季里本就有许多人无事可做。越来越多的人守在地面堡垒的窗边，他们日复一日的守望，看着日复一日的灰黄大雪。 也看着天上的天光，一点一点的变得更加明亮。 杨旗的病房从山体里的医疗层换到了地面堡垒的三层。 他的病床挨着窗，落雪的日子里，杨桐会细心地帮他清扫掉窗外的积雪。他精神好的时候，就日日看着天，看天上层云翻涌，也看雪虐风饕。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在缓缓流逝。这样的流逝是任何高明的医生都无法逆转的事情。可他也知道，自己的孩子们，正在不远处为了一个共同的梦想而努力奔忙。 他不想让孩子们失望。 可…… “人力有穷时……” 杨旗缓缓看着急忙忙赶到他身边的孩子们，窗外夜色沉沉，连风雪都停了。特殊种植区的灯光早已暗淡，但他的房间灯光明亮，能让他看清每一个孩子的脸。 杨旗颤抖着伸出手，律恒连忙握紧了他的手。 “小恒，人力有穷时……不要自责，不要难过。”他缓慢地说着，又将浑浊的目光投向闻柏舟，“舟舟……” “杨爷爷。”闻柏舟半跪在他的床边，“您再坚持坚持，春天就快要来了。” 这已经是寒冬季的尾巴，天色也已经在缓缓亮起。等到他们弄完最后的沉降弹，新的时代就要来临了。 杨旗却呵呵笑了起来：“舟舟，不要难过……我已经看见了春天，是你带来的。” 他的目光停留在了那幅鲜花环绕的地堡图上。 “我只是，先你们一步往春天去了。”杨旗凝视着他养大的孩子们，“都无需难过。我只是做完了我的工作，要去休息了。以后就是你们的挑战了。孩子，要扛起你们的责任，要好好的生活。” 他最后留恋地看了一眼地堡图。那灿烂的阳光好似冲破了画纸，落在了他的身上。他似乎又回到了年少时，他拿着录取通知书，开开心心走进大学校园的那一天。 他在无比明亮的天光里，冲向了建筑系的新生入学登记处。 “孩子们，天亮了……” 含糊的叹息声里，所有的力道尽失，杨旗缓缓闭上了眼。 极远处的天边，却恰有一道晨光，锐利地划破黑天。 * * * 峄城今日的天气依然维持着没什么太阳的阴天。 这样的气候是人们最喜欢的时候，天光明亮，又无风无雨，是最适合出行的日子。 峄城01号地堡的新修地面建筑里，无数人步履匆匆地来来往往。 有人看见了余星野，一把抓住了他：“星野？闻校长人呢？！今天学校第一天开幕，他人跑到哪里去了？” 余星野茫然道：“他之前不是说来准备新生入学仪式了吗，办公室没人？” “没啊！”那个老师急道，“到处都找遍了，地堡里的办公室我都去找过了，没看见人啊！” “那他能去哪儿啊？”余星野反问道，“今天这种日子，咱们小……小闻不会乱跑的。” 他话音刚落，就见归耀走了过来。 这个贯来少话的队友疑惑地看了他好几眼，才问：“你怎么还在这里？” 余星野被他搞得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脸：“你这么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归耀叹了口气：“老爷子那棵树发芽了，你不去看看吗？” 三年前杨旗去世，依照他的遗愿，他们将他的骨灰与一粒树种一起埋葬在地堡外的一块特殊种植区内。 那块小小的区域做保温设施，也没安放特殊灯组。因为杨旗要给地堡做最后的一项工作——什么时候那粒种子发芽了，就意味着真正的春天就要到了。 余星野浑身巨震，他转头一言不发拔腿就跑。 而特殊种植区里，闻柏舟与律恒已经在那颗小树芽前蹲了很久。 闻柏舟总是很擅长与长辈沟通，他语调含笑地告诉杨旗：“我向家里定制的模块化地面生活区今天彻底完工了，这几年虽然天上的辐射云还没彻底消散，但天已经亮了不少。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阴天，不过我们都觉得，可以往地面转移了。先让大家适应地面的生活，做一个缓冲，慢慢地等环境彻底好了，就引导大家走出堡垒。” “不过我觉得这个日子不会太长了。您看，您都发芽啦。” 闻柏舟说着，与律恒相视一笑：“万物开始生发，蓝天和白云必然就不远啦。” 高天之上有风卷了起来。余星野跑出地面生活区，身上的防辐射服被突起的大风打得簌簌作响。 他一路脚步不停地奔向特殊种植区，却在快要靠近时，蓦地停下了脚步。 天上的灰云不知什么时候裂了道口子，有天光轻盈跃下。 它落在那间小小的特殊种植区上，照亮了他们的未来。 第171章 此心不惑 余星野靠在圆形大厅的墙边神游, 不知道过了多久，兜里的手机突然尖锐的响了起来。 他低头摸出手机按掉闹钟, 再一抬眼, 大厅中央不知什么时候多了道破旧的大铁门。律恒站在门后，平静地招呼他：“星野。” “恒哥。”余星野迈步走了过去。他穿过那扇破旧的铁门，熟门熟路地从没什么花草的后院里进入了小别墅的内部。 小别墅里的格局又发生了一些变化。厨房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小会议室改成了一个小书房。三间治疗室保留了一间, 但工作人员已经撤去附近。地下室依然是信息组的天下, 他们的工作人员虽然没撤离, 但也几乎不怎么上楼。 余星野去厨房的冰箱给自己拿了一罐冷饮, 才问：“我们小祖宗呢？还没回呢？” “今晚落地。”律恒说。 闻柏舟以2099为蓝本创作的一系列反战作品又拿了奖, 上半年有个策展人联系了绿毛, 想要做一个闻柏舟作品的反战主题展, 那展览前几天开幕, 闻柏舟就飞了过去。 余星野一听就笑话他：“独守空闺三天啊。你关在这房子里都不无聊吗？” 律恒面无表情地从茶几上摸出一沓厚厚的文件交给他：“我有很多工作, 不无聊。学校下半年教学计划的安排、地堡地面生活区的建设审核都在这里。你回去盯一下。” “这么多……你是什么工作狂啊。”余星野嘀嘀咕咕地接过文件，一边喝着冷饮, 一边看了起来。 距离峄城地面生活区建成、基础教育学校开学, 又过了两年的时间。 他们这两年的日子实属有些热闹。 地堡扩建后，许多沿线里的幸存者都要往地堡里面来。 庇护更多的人, 本来就是地堡建设的初衷。但沿线补给点里这样多的人涌过来, 也确实给他们增加了不少的麻烦。 但值得庆幸的是，地面生活区建立好之后，大量的人开始往地面迁移。空出来的地下建筑用来安置涌来的幸存者, 倒也没什么难处。两边分开管理, 也更能让其他幸存者更快适应01号地堡的规矩。 更不提上了地面后多出来的许多工作，也需要人来分担。 建设地面生活区之前, 闻柏舟曾跑过一趟峄城13号地堡。 陈蹈虽然看着天色变亮，也有了明确白天与黑夜之分。但他依然保持着十足的谨慎，拒绝了上地面生活的提议。 直到01号地堡的地面生活区彻底建立起来，他才知道闻柏舟当初提的“地面生活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站在01号地堡的生活区里狐疑地观察了闻柏舟许久，最终却压下了心里的所有疑虑，只问闻柏舟地面生活区的交易筹码。 闻柏舟没要别的东西。他知道13号地堡也拿不出比海水淡化技术更值钱的技术，不如先用地面生活区把13号地堡捆绑上车，好方便日后生态修复的计划。 却没想到交易的时候，陈蹈却交给闻柏舟一个老式电子储存器。 “我想你应该需要这个东西。”陈蹈笑着道，“这里面是一种超能碳纤维的研发资料。这个公司以前也在这个园区里。只可惜我们没有人能继续它的研究。” 闻柏舟怔楞地看着那枚电子储存器。 陈蹈笑叹道：“拿着吧。这可能是我能替杨哥做的唯一一件事。以后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你们01号地堡帮忙。” 他这话倒也不是客套。人们从地下转上地面，是一个长久又漫长的工程。这里面有太多的工作，需要相互扶持着继续下去。 摆在眼前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地面生活区建立起来之后，孩子们的基础教育问题。 只是隔着一层薄薄的土地，可地下与地上生活需要的技能，却截然不同。 因为他们将要面临的，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新世界。 齐老师为了这事焦头烂额许久，拜访了无数地堡里从战前走来的老人。可最终解决这个问题的，却是邢树。 邢树培养了一批搭载了学前教育、小学教育模块的智能教育机器人，送来了峄城01号地堡。 孩子们对尖耳朵的新老师好奇极了，恨不能当天就开课。而齐老师观察了教育机器人半个月，又挨个听了他们讲课，才终于放心将这批教育机器人投入学校，让他们配合着学校里的其他老师，一起对孩子们进行初级教育。 “要不是有机器人，我估计我们所有人都得被抓去讲课。”余星野想到这个画面，就觉得恐慌。 说道机器人，余星野就问：“芬里尔在地堡外面执勤巡逻，这次跟小祖宗出去的也是机器人？” “对。”律恒点点头，“一个特殊作战机器人。” 那机器人内置的AI是空天战士们训练出来的AI，对于任何可能的危险都有着十足的应对经验。 除此之外，还有一位从空天作战部队里选拔出来的空天战士，以助理的身份跟随闻柏舟一起出国。 但闻柏舟见的人都是艺术圈的人。他们对这位大名鼎鼎的青年画家身边又换了什么助理毫无兴趣，却对尖耳朵的机器人在乎极了。 那只机器人有着非常优越的相貌，就宛如神话里走出来的精灵。 可偏偏画家本人却比机器人还要精致几分，且气势更盛。许多人不敢去向那位声势正盛的青年画家搭话，就只能聚在一起看着画家与他的机器人窃窃私语。 一位文质彬彬的中年策展人走到闻柏舟身边，对他举起了手里的香槟杯：“柏舟，我是真的很羡慕你。这个智能机器人，我申请了许多次，一直没有轮上。你却都已经能带着一只随意出行了。” 闻柏舟笑了笑：“您想定制一位独属于您的机器人，那必然需要等很久。” 他知道眼前这位策展人是一个对视觉效果很挑剔的人，他想要的机器人，恐怕连一根头发丝都要定做。 中年策展人大笑道：“你们龙夏什么都好，就是默认机器人的脸，实在不符合我的审美。”他说着又扫了一眼闻柏舟的机器人，“你这一只就足够精巧。只可惜你们龙夏人，什么都只优先给自己人。” 说到这儿，他就更无奈了：“还不开放移籍。” “您或许可以考虑去龙夏发展。不少公司会给他们的高管配置智能家居机器人。”闻柏舟笑道，“公司里也有智能小狗负责安保工作。” “那我恐怕得把整个策展公司都搬过去了。”中年策展人大笑道，“不过这真是个不错的主意，我会考虑的。” 应付完最后一场宴会，闻柏舟没有停留，直接去了机场。 漫长的飞行再落地，飞机之外已经有接驳车等着他。 刚出机场，司机就笑着道：“出来的时候申请了航线，我开始飞行模式了。舟舟你要是困，就睡一会儿。” “不用，”闻柏舟笑着应了声，“走直线的话也不用多久，就能到家了。” 他乐观的估计着回家的时间，却没想到他们刚起飞五分钟，车载音响就响起了玉京城市大脑的声音：“车位号607的车主您好，即将进入晚高峰，请您小心驾驶。” 话音一落，地面主干道上就有汽车陆陆续续的升空。地面护栏里开始亮起蓝色的射灯，它们在天空中划出了一道道笔直长线，成为了空中汽车们的通行轨道。 不一会儿，机场高速上方就出现了几道飞翔的车流，而地面高速拥堵的情况也骤然一清。 “幸好提前申请了航道。”司机松了口气，“咱们有专属空中车道，不用和他们挤。” 司机说着话，避开了一辆突然升空的汽车：“这两年买两用车的人越来越多了，我看迟早还得开一条空中路线才够用。” “没办法，谁让路空两用车最方便。”助理笑道，“至少它不堵车啊。” 自从前两年路空两用车发布后，龙夏紧跟着就部署了空中车道。基本从根本上解决了拥堵问题。现在即便是早晚高峰，玉京的堵车时间也不会超过二十分钟。 闻柏舟听着他们闲聊，笑眯眯地将视线投向了窗外。 最后的夕阳早已落下，月亮悬在西边，与闻柏舟一起看着一辆又一辆的路空双用汽车，在城市大脑的精确指引下，驶入了机场高速上下三层的幽蓝空中航道。 明亮的车灯与蓝色交织，让它犹如一条条奔涌的银河。 驶入市区后，这样幽蓝的河流进一步增多。无数的车辆或在天上、或在地面，正载着乘客风驰电掣地往家里赶去。 * * * 闻柏舟到家的时候，余星野还没有回地堡。 他正蹭着小别墅里的夜宵看新闻。听见了开门声，正侧头往外张望，就发现律恒已经先一步走到了门边。 “回来了。”他接过闻柏舟手里的礼品袋，张开手拥抱了对方。 闻柏舟嘿嘿一笑，用力在他怀里蹭了蹭。 余星野探头看见，又飞速地移开了眼。 不一会儿，律恒就带着闻柏舟回到了沙发边。电视里的新闻正在讲着峄城今年的小满祭。 得益于飞速发展的科技，今年峄城的二车神变成了实体的小白龙。 白龙神长约一百多米，它由某种碳纳米材料制作，自重非常轻。内置了专程为小满祭而制作的一套人工智能，同时搭载了智能安全模块，峄城内任何安全隐患被它捕捉，都会立时上报给城市大脑。它搭载的动力系统是普通的核动力，一次起飞，就够它在天上飞满三百天。 整个小满祭期间，它都会在峄城上空飞来飞去。遇见了有缘人，就会给对方撒下龙神的赠礼。 因着这一个大动作，无数旅客涌向了峄城。 余星野看得啧啧称奇，闻柏舟听得脸都要绿了。 他抱着抱枕仰天长啸：“我怎么这时候出去搞画展了，我就该去峄城！” 余星野兴致勃勃地怂恿他：“你把龙神弄过来，咱们也开个小满祭。” “你信不信峄城的市长和你拼命？”闻柏舟哼哼说道，“这可是峄城今年的旅游支柱。” 两个人坐在电视面前，看着空中恣意的白龙神，馋得直叹气。 严峰进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个模样。 他好笑地看了半天，才开口道：“舟舟回来了，那就来把疫苗打了。” “严叔叔。”闻柏舟蔫蔫儿地打了个招呼，“什么疫苗？” “广谱抗癌疫苗。”严峰说，“打这一针等你五十岁再续一针，就不用为癌症发愁了。”他说完又看向律恒：“你们是先注射白血病疫苗，还是等这个抗癌疫苗产能上来了，一次到位？” 律恒沉吟半晌，才道：“先给孩子们注射白血病疫苗吧。等过几个月你们的疫苗铺开，我们那边也差不多了。” “那行。我给你们调白血病疫苗。”严峰说，“舟舟这次回来是准备去花城？” 闻柏舟点了点头：“先回地堡把疫苗工作处理了，然后我们就过去了。” 虽然重要的科技都已经带了回来，但他依然想去一趟花城。 那里有着他想带回来的东西。 第172章 此心不惑·完 峄城热热闹闹的准备着白血病疫苗的注射事宜。 这次负责这个工作的是叶驰与归耀。在地面生活区建好以后, 他们俩的主要工作从运输转向了汽修与近身搏击方向的教学。 地堡鼓励大家往外探索，所以搏击课与汽修课都是高级班的必修课。在考试压力下, 准备进入各个部门实习的孩子们, 都很听他们的话。 两人忙前忙后的准备着整座地堡的未成年人疫苗注射适宜，疫苗入学校储备库的工作就交给了原本运输队的成员们。 闻柏舟从核岛的电梯里出来时，就刚好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人正穿着外骨骼，抱着一大箱子的疫苗从特殊种植区里穿去地面生活区。 他左腿膝盖以下是闪耀着金属光泽的假肢。那假肢牢牢地束在他的大腿上, 让他如同常人一样的行动自如。 远远地, 看他走到学校门口。就有尖耳朵的机器人收了疫苗准备入库。 “这一批神经假肢, 你们使用起来没什么不方便的吧？” 闻柏舟一边跟着律恒去取车, 一边问。 “地堡里目前还没有退回或者重配的申请。”律恒说。 这批假肢是上个月2025那边支援给他们的新型神经假肢。 它有一定的伸缩性。只要将它穿戴固定好, 假肢内部会有生物材料扫描并记录肢体的肌肉运动。而后依靠假肢内部的传感芯片与脑电波处理仪器, 令新型假肢如同真实肢体一般行动自如。 更难得可贵的是, 这样的假肢售价非常低。在2025的医院里, 几乎每一个被迫截肢的人, 都能当场安装这样的假肢。 地堡这边因为曾经的工作变成残疾的人也不少。闻柏舟把假肢带来的那一晚，整个医疗层里都是欣喜的痛哭声。 闻柏舟看着那位左腿安装着假肢的中年人往回走, 行走到某个特殊种植区外后, 他推门而入，走到供暖调整器前蹲下身, 伸手调整了一下种植区内的温度。 他的动作格外流畅, 没有丝毫滞涩的痕迹。 闻柏舟放下心来，招呼着芬里尔一起钻进了战车：“走吧走吧，我们去花城啦！” 花城是隔壁省东边的一座大城。它临近泽城, 是泽城附近最大的产粮基地。在过去艰难的日子里, 花城以一己之力支撑起了附近几个区的粮食消耗。 转过难行的环山公路，再走过危险的峡谷口, 几乎就能立刻进入花城负责的主干道。 战车从破旧的门里出来，闻柏舟扭头看着背后刮着大风的峡谷口，有些感慨地说：“原来白天看这里是这样的。” 在战前，它两岸的山应该都遍布着绿树，峡谷下的浅溪里会有从环山路的深涧里流淌而来的水。飞鸟会在两岸栖息，会有日光从高天照射而来，于是整个峡谷之下都会闪耀着粼粼的波光。 “如果树荫浓密，这里应该很适合乘凉。”闻柏舟说，“不过我不喜欢这里。我看见它就会想起那场车祸。” 律恒闻言轻笑：“现在不会了。” 天上的放射性尘埃变得稀薄。天亮了起来，也有更多的光与热能射向大地。极端天气减少，令跨城运输的危险性直线降低。 “虽然话是这样说。但感觉还是不太好嘛。”闻柏舟说着话，看了一眼后视镜。连生和余星野开着后车，正紧紧地跟随着他们。 这次虽然还是两辆车，但出行的人却只有他们四个。 这次来之前，齐老师已经先一步与花城的负责人联系好了。也大概给他们讲述过花城目前的情况。 几人对着这个从未来过的幸存者基地，心里做了不小的准备。可真正抵达花城时，他们却依然震惊了。 在花城地堡之外，居然有这一圈又一圈的树木！ 虽然都是还没有人高的矮树，可那却是真正的树木！ 看见战车在树林边缓速行驶，一早守在路口的年轻人就扬起手高喊道：“是峄城的朋友吗？” “是我们。”闻柏舟探出头说，“你是花城的朋友吗？” “我姓杨！叫杨槐林！”年轻人大笑道，“是我们林哥让我出来接你们的！” 他高高兴兴地翻身骑上旁边的小接驳车，大声道：“你们跟我来！” 小接驳车慢慢悠悠地晃，律恒就把车开在杨槐林旁边，由得闻柏舟与他聊天。 闻柏舟对这一排一排的树好奇极了，一靠近就问：“你们这个树，怎么能种起来的？” “那是特殊研究敲掉了一部分基因的树。”杨槐林说，“我们地堡这个位置，常有大风。以前那情况你们不知道的哦，一起大风就容易有沙尘暴的。地堡里就一直想有树能挡一挡沙尘，也固一固土。但这不好办嘛，这么多年了，还是天亮了才种起来。” “可泽城不是有土地粘合剂？”闻柏舟问他，“你们没有交换到？” “这个东西不交换的，泽城免费提供。但是这么宝贵的东西，我们不能拿来种树嘛。我们地堡有战前遗留的优势，守着那么大一座农科院，总得先把大家的肚子喂饱咯。”杨槐林笑着凑了过来，“你们峄城还需要物资交换才能有土地粘合剂？那可不太成。” 他声音放得大声，话音刚落就有人插话道：“槐林说什么瞎话呢？土地粘合剂就是峄城复原出来的。” 杨槐林双眼一亮，他“哇”了一声：“你们这么厉害？！” “是家里长辈厉害。你们才更厉害。”闻柏舟笑着下了车，“林先生，我是闻柏舟。” “我知道你，小闻。”花城的林恒笑着迎了过来，“你们地堡真的伟大，我们所有人都要感谢你们。” 他看起来比泽城的蔡宗河还要年轻，估摸着只有三十多岁。是闻柏舟见过的最年轻的幸存者基地负责人。 他看着闻柏舟的眼里满是激动的神光，走进了就率先张开怀抱用力拥抱着闻柏舟，热情地拍了拍闻柏舟的背脊，又笑容满面地去迎其他人。互相见过礼，林恒才带着杨槐林，领着他们在花城里转悠了起来。 花城的种植区在许多的矮楼里。除了一楼，二三楼里的种植区都是依靠着大量的种植箱。 “我们这里毕竟以前也是农业大市。产业链丰富，人才也不缺。种植箱这种东西自己用的话，储备是尽够的。”林恒笑道，“我们也努力保存了一些种子。等到天气更好一些，就可以为生态恢复做点贡献。” 种植区的矮楼里，除了种植作物，还有着实验区。现在正是工作时间，有不少年轻的研究员在实验区里认真的做着实验。 泽城因为饱受辐射病之苦，有着相对发达的医疗研究；而花城则因为自己的先天条件，一直在深入的研究各项作物。正因为他们的研究，花城才能在那样艰苦的环境里，支撑起东边区域的粮食消耗。 只是他们的能源来自于泽城，那是当年泽城从战损的核动力战舰里拆卸出来的核动力系统。因为能源有限，所以他们一贯是先供种植区，再供生活区。 也因为这样的缘故，也形成了人与农作物住在一起的格局。 “让你们见笑了，我们的生活区有些乱。不过也方便了就近照顾粮食。”林恒笑道，“等以后物资更丰了，应该就能改一改生活环境。” 闻柏舟看着这样的环境，内心格外震动：“你们真的很了不起。” 林恒笑着摆了摆手：“只靠我们手里这点东西，我们自己也活不下去。大家都很了不起。” 他们粗粗浏览过一遍花城的种植区，正要往生活区去，头顶却传来了一声飞机的轰鸣。 闻柏舟猛地抬头一看，就见一架铁灰色的飞行器划破长空，直往更高处飞去。 “青鸾……” “对，是青鸾。”林恒笑道，“看来我们得先去屋子里待一会儿了，青鸾起飞发射沉降弹，一会儿说不定得下雨。” 闻柏舟心下震惊，忍不住问：“天都亮了，它还在发射沉降弹？它离开了，泽城的人又怎么办？” “我和泽城的蔡先生也交流过。泽城那边拆卸了船市里的部分供能系统。这样即便青鸾离开几天，也不影响泽城的供能。” 林恒解释道：“这天上的辐射尘一日不消弭，青鸾就会工作一日。泽城也不想因为他们，就耽误这样的大事。” “这样啊……”他再次抬头，视野里已经看不见那艘空天母舰的影子。它应该已经驶去了下一个目的地，为那里的辐射尘发射沉降弹。 林恒引着他们往生活区去。 花市的生活区原本是农科院的地眼，它深入地下几米，观测试验田的用水规律与地下水源的变化。 虽然现在试验田与地下水源早已消失，但它却承担起了更重要的责任。 一行人刚刚进入地眼，屋外就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这雨沾上了可不舒服，幸好咱们回来得快。”林恒笑南风知我意着主动说道，“之前齐先生与我说，你们想交换一些高产且抗旱的粮种回去。我这里已经准备好了。不如现在就去看看。” 花城的高产粮种这些年一直在优化。舍弃了一部分口感后，产量更是成倍的增加。如果不这样，他们也扛不起几个幸存者基地的需求。 闻柏舟就是为了这些种子与它们的研究资料，才想来花城一趟。 林恒这样主动的态度，让闻柏舟有些惊讶：“您现在就给我们？那您想换些什么？” 林恒笑着摆了摆手：“现在天气这么好，我们想换什么换不到？种粮食不等人，你们就先把种子拿回去，别的日后再说。” 他看向窗外淋漓的大雨，面上笑容不变，声音里却多了一丝感慨：“天气这么好，咱们救人要紧。” 早点种植，早点丰收，也早点与天上的青鸾一起迎接新时代的阳光。 闻柏舟郑重道：“我会将种子分给在路上路过的地堡一份。” “好。”林恒含笑应道，“这件事就拜托给小闻你了。” 他们并肩往地眼的深处走去。 屋外雨声沥沥，心中却有一条光明大道，指引着他们坚定的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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