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她大逆不道 作者:昨夜未归 内容简介 魔教教主重尊被弟子背叛而死,一眼醒来变成小短腿的周岁娃娃南阳公主。 她是女帝扶桑的女儿,可扶桑的后宫里连个男人都没有,她顺理成章地躺在女帝扶桑的龙床上。 就这么躺了十五年后,她竟不是扶桑的女儿。 南阳惶惶不可终日,看着貌美的女帝,心里动了心思:要不大逆不道一次,做了皇后就不会死了! 在一次酒醉后南阳亲了女帝,心中情意萌芽。 这只是简单的一次亲密接触,后来行宫那次,她终究大逆不道了一回。 后来她的寝殿每每入夜后都不会点灯,在她煎熬难耐的时候,女帝总会神出鬼入地出现在她的寝殿内。 原本以为那是喜欢,然后一次偶然的机会得知她喝的酒有问题。 她被算计了 最好的猎人都是以猎物出现! 小剧场: 冬季寒冷,扶桑捞着南阳躺在床上睡觉,可到了酷热的夏日就会嫌弃她身上太热。 南阳不肯走,我想同阿娘睡! 扶桑嫌弃:等你何时冬暖夏凉了就一起睡。 南阳:我回去练门冬暖夏凉的功夫再回来睡! 1、养成,年龄差十四。 第1章 “掐死她、掐死她……” “你疯了,她是陛下要过继的公主。” “就是因为她要成为陛下的女儿,我才要掐死她,她死了,我的秘密就不会被发现了。” “她可是你亲生的女儿……” 声音有些嘈杂,仿若是两人在吵架,榻上的小儿睁开眼睛,吵吵闹闹是声音慢慢地停了下来,一男一女抱在了一起。 两人慌乱得很,女人穿着华裳,男人穿着粗布短衫。衣服代表着身份,权贵多长衫澜袍,短衫便是身份低下的人。 来不及深想,男人松开了女人,打开门跑了,而女人蹲在地上痛苦地哭了起来。 女人站起身来,朝着榻上小儿猛地扑过来,掐住她的脖子。 手掐得小儿很疼,她吃痛,张口就要呼喊,可脖子上的手掐得太狠了,压根不给她呼吸的机会。 她努力地想要掰开女人的手,可自己的力气实在是太小了,她只能在重力的作用下渐渐没了知觉。 在闭上眼睛的那刻,门被打开了,又一少女闯了进来。少女穿着黄色的袍服,白肤红唇,“世子妃,你要掐死自己的女儿吗?” 被称为世子妃的女人痛哭流涕,哭着朝着少女跪下来。 不知多了多久,榻上再度醒来,耳畔依旧是吵闹的声音,她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入目却是一十四五岁的少女。 少女穿的是明黄色的龙袍,云鬓乌黑,肤色白皙,顾盼生辉,雍容华贵中带着几丝英气,光是一眼,犹如日月星辉落在人间。 重明从床上爬坐了起来,少女看着她,长发如锦缎般散在肩头,一双眼睛恰若凉星,颜如舜华,难以言喻的美让她不敢呼吸。 世间竟有这么漂亮的美人儿。 重明看了一眼自己的小短腿小短手,有些失望,但她很快就明白过来,她死了,重新活在了一个半大婴儿身上。 她揉揉眼睛去看,却发现自己手变得极小,手背上还有小小的肉窝儿。 手又小又胖,胖得都握不住。 重明有些嫌弃,可惜得很,若是她以前那副身体该多好。 少女伸出食指,戳戳重明的脑袋,“喊阿娘。” 重明瞪大了眼睛,阿娘?自己是这个女人生的? 不可能,少女最多十四五岁,指不定都还没有嫁人,怎么会生孩子。 重明哼了一声,小屁股扭了扭,背对着少女不肯喊。 扶桑见着年幼的孩子对她有抵触也没有计较,只伸手摸摸她的后脑勺,用最温和的语气说道:“不喊阿娘就丢出去喂狗。” 她作势揪起重明的耳朵,“朕就是你的阿娘,你便是朕的女儿,倘若将来你背叛朕,朕会剥了你的皮。” 重明听到最后一句话不觉皱眉,这个少女温温柔柔,说出口的话也没有什么威胁性,剥皮有什么可怕的,剁碎了喂狗才更刺激。 重明上一辈子是魔教女魔头,屠尽江湖人,不知剥了多少人的皮点天灯,乍见到小女帝,她恍然觉得生活有了新趣味。 作为婴儿,她故意晃了晃脑袋,牙床上三两颗牙齿,小嘴一咧,露出糯米小白牙,“阿娘。” 有这么美貌的小女帝做母亲,颇为养眼。 扶桑怔忪,身旁的乳母更是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立即凑趣道:“小殿下认了陛下了。” 扶桑没有说话,而是用警惕的目光看着面前的小孩子,与孩子乌黑亮堂的大眼睛对视了须臾。上辈子的南阳对她很抵触,入宫的时候已有十三四月了,对她这个养母并不喜欢。 别说是喊母亲了,就连笑一笑都很勉强。 扶桑重新正视面前这个刚满周岁的孩子,稚嫩的眉眼上一辈一模一样,若说不同的便是那双眼睛。 这辈子的小儿眼睛更为明亮了些。 扶桑在打量着小儿,而重明也在打量着面前的美人,活了一辈子,她见过太多的女人,江湖儿女,英姿飒爽,而眼前的女人,英气中带着几分少有的清冷。 三分英气,两分华贵,举手抬足间又有几分难以言喻的优雅。 只是这位美人眉眼间忧愁很浓。 她笑了笑,试图站了起来,可惜床太软了,双腿使不着力气,怎么都站不起来。面前的美人颇为冷酷,并没有帮助她的意思。 得,阿娘两字白喊了。 重明有些不开心,自己努力站了起来,厚着小脸朝美人摇摇晃晃地走了过去。 扶桑还是选择伸手抱住面前的孩子,摸摸她面上柔嫩的肌肤,正色道:“以后你便唤南阳。” 重明皱眉,南阳是一地名,怎地就成了她的名字。 太难听了! 她摇摇首,小嘴巴动了动,努力发出自己的声音:“不好。” 扶桑惊讶,下意识看向乳母:“她会说话了?” 乳娘也是一脸震惊,“小殿下只会喊爹娘,其他都不会。” 扶桑紧紧盯着面容白嫩的稚子,眼中充满了疑惑,她的目光带着猜疑,重明一眼就看明白了。 女帝对她这个女儿好像不大喜欢。 重明并非真正的稚子,她更明白自己的地位,日后还需仰仗着小姑娘过日子,还是个娇嫩得不能再娇嫩的女帝。 要想活得好,就必须与女帝搞好关系。 重明厚着小脸凑到女帝面前,双手抱着她的脖子,努力将自己的小嘴送了过去,轻轻碰了碰女帝的脸颊。 接着,又蹭了蹭。 “这、小殿下这是喜欢陛下了。”乳名惊讶得不行,连忙替重明邀功。 重明眯着眼睛,等着女帝夸奖她。 不想,扶桑眼中的疑惑反而更深了,她将小儿的双手从自己的脖子上掰开,推开她的小身子,冷冷道:“南阳,朕是你的母亲,日后,你与襄王府便没了瓜葛。” 重明愣了下,襄王府又是怎么一回事? 话说得不明不白,但重明还是选择点点头,懂了、懂了。 扶桑这才伸手抱住她,“朕带你回宫去住。” 重明趴在女帝肩上,贪婪地呼吸着,小女帝身上的香气与众不同,清淡中透着芳甜,她多呼吸了两口,出门拐弯就看到了睡前要掐死她的女人。 女子穿着海棠对襟大袖衫,胸前绣着大朵大朵海棠,云鬓低挽,发髻上只一支步摇,一步一摇地走近。 “陛下,南阳还小,望您垂怜。”女子脑袋埋得很低,几乎不敢抬眸与扶桑对视。 扶桑肩膀上的重明抬起小小地脑袋,不明所以地看向对面的女子,明明之前掐得她晕过去,这个时候怎地还这么好说话了。 果真是女人心海底针,看不透。 扶桑看都没有看女子一眼,抱着小儿径直离开了。 女子在扶桑身后跪了下来,掩面哭泣,“陛下,她还是个孩子,她的去处,我也做不得主。” 听着声嘶力竭的声音,重明回望着女子,女子跪在地上弯下了脊骨,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压得抬不起头来。 帝王威仪,女帝皇权,或许就是这个东西压得女子不敢直起身子。 重明跟着女帝扶桑回到宫廷,赐名南阳,人称南阳小殿下。 **** 女帝住在紫宸殿,因她年幼,许多事情做不得主,由叔父摄政王襄王把持。 她刚登基不久,朝政不明,许多事情只能听叔父的。 重明入宫后就跟着女帝一道住在紫宸殿,女帝住在正殿,她就被安置在后殿的小阁里。 小阁坐北朝南,阳光很好,重明惯来不是安分的主,住进小阁后,常常爬楼梯,趁着乳娘不同意就顺着楼梯爬到二楼。 她刚会走路不久,腿骨还很软,走几步晃悠几步,可她怕楼梯很高,一眨眼的功夫就爬上去了,乳母时常被吓得失了魂魄。 入宫半月后,女帝一回都没有过来,伺候的宫人不敢懈怠,重明过得也舒服。 今日女帝来了,还带了一套新衣裳,令乳母给重明换上。 艳丽的红色衬得小儿肌肤娇嫩,短小的身子透着几分可爱。可怜她脑袋上头发少了些,稀稀疏疏就那么几根。扶桑怜爱般摸上她的的头发,微微一笑:“阿娘带你去赴宴,要听话。” 重明朝着扶桑眨了眨眼睛,伸手要抱抱:“阿娘。” 小女帝很忙,忙得都没时间来看她。可惜她一人无趣得很。 扶桑抱起小儿,目光冷淡,“你要有阿爹了。” 重明在扶桑怀里抖了抖,乌黑的眼睫更是颤了颤,眼睛专注地看着女帝,心里凉得彻底,小女帝要被摧残了吗? 兴许是她的目光太过亲近,扶桑终是笑了,揉揉她的后颈问乳母,“南阳近日可乖?” 乳母耷拉着脑袋,想起小殿下日夜爬楼梯的事后不觉颤了颤,抬首就对上女帝严肃的眼睛,登时就慌了,“小殿下喜欢爬楼梯,奴婢一刻都不敢离。” “爬楼梯?”扶桑不觉皱眉,上辈子的南阳也这么好动吗?然而她实在是找不到什么记忆,那时候她忙着夺回政权,压根没有时间去管问这个养女。 扶桑抱着小南阳,手在她小屁股上拍了拍,警告道:“再爬就要打了,摔下来可就不止打屁股这么简单了。” 重明被小女帝这么轻轻拍了两下后顿时红了脸,她这么大岁数被一孩子打屁股了,传到江湖上,她重楼重尊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她当即扭扭屁股,从扶桑身上滑了下来,哀怨地瞪了小女帝一眼,转身朝着自己的床跑去。 这个阿娘不能要! 第2章 小南阳转身就要跑,扶桑伸手捞了一把,不想孩子虽小,动作颇为迅疾,她伸手捞了空,南阳跑了。 扶桑皱眉,乳娘吓得不行,伸手就想着将小殿下抱回来,扶桑制止她,反而笑了:“小孩子就该闹腾。”她矮小身子,朝着南阳伸开双臂,“来阿娘这里,阿娘带你去吃糖。” 南阳扭扭小屁股,一屁股坐在楼梯上,睁着乌黑的眼睛看着对面的女帝,吃糖? 小孩子才吃糖,她不是小孩子。 就这么走神的功夫,扶桑将人快速抱起来,照旧在她屁股上拍了拍,“听话,带你去见你阿爹。” “阿爹?”南阳被打懵了,女帝好像还没有及笄,这么快就选皇夫了? 这些时日以来她得到些讯息,她重生的朝代不变,依旧是大魏国。 大魏女子可为帝,眼前的小女帝是先帝的嫡长女,自幼被立为太女殿下。先帝一死,她自然登基,可先帝怕她年岁太小就令自己的胞弟襄王殿下摄政,待她成年后再归还政权。 听到这里,南阳觉得先帝是不是脑子有病,襄王得了政权还会还给小女帝吗? 你他么将帝位传给你弟弟算了。 就这么一出让小女帝举步维艰,甚至过继她这么大的女儿。 按照辈分来说,小女帝是她这个身子的姑姑。南阳艰难地看着可怜的小女帝,伸手摸摸她的脸,“不要阿爹。” 想到这么漂亮的一朵花就被男人璀璨,她的心有些痛了。 扶桑不懂小孩子的心思,抱着南阳登上龙辇。南阳倒也乖巧,窝在女帝怀中不闹腾,一双眼睛不停地看向四周。 到了以后,扶桑将南阳放了下来,自己牵着她的小手。 一大一小,就这么慢吞吞地走着。 今日光色很好,春光明媚,碧空如洗。 殿外侍卫林立,刀剑煌煌,宫人行走落地无一丝声响。南阳想起自己明教,也是这么一副威严庄重之势,江湖人听到明教重尊四字,吓得三魂不在身上。 她看了眼维持一贯端庄风华的女帝,心里哀叹,倘若女帝有她一半的风采也不至于被人欺负成这么狼狈的姿态。 殿前有一长阶,九九八十一阶,扶桑止步,下意识看向身侧的小不点,“自己走?” 自己走?南阳惊讶,就她这双小短腿爬上去还有命吗? 南阳拼命摇摇脑袋,不等女帝拒绝就抱住她的长腿,如同狗皮膏药一样黏在她的身上。 “阿娘抱、阿娘抱……” 扶桑倒也没有拒绝,坦然地抱起她,拾阶而上。 南阳习惯趴在她的肩膀上,抬首看向她身后的人与物,宫廷森严,竟比她的明教还要恐怖。江湖人说明教是无间炼狱,恐是因为他们没有进过大魏宫廷。 扶桑一口气爬上来,抱着半大的婴儿微微吐气,粉面生汗,面上温和的神色也掩住了,唯有森森帝王仪态。 她将南阳放下来,回望着阶梯,睥睨着下面的侍卫与缓步来赴宴的朝臣,微微一笑,她觉得自己的心冷硬了,面对这么多吃人的妖魔,她要学会活下去。 南阳站在她身边踢踢腿、扭扭腰,下一刻,伸开双手抱着小女帝的腿,“阿娘抱、阿娘抱……” 这回扶桑没有让她如意了,她牵起她的小手,回身朝着殿内走去,南阳回身看了一眼阶上站立的侍卫,威武不凡,就是不知功夫怎么样。 她的明教侍卫,功夫都是一顶一的好。 殿内辉煌,地砖清晰照人,南阳抬脚踏了进去,看着自己倒映在地砖上的影子后愣了下来,然后抬起自己的小短腿,猛地踩下。 扶桑被逗笑了,怜爱般摸摸她的脑袋,然后伸手抱起她。 南阳得逞地笑了,在阿娘耳边蹭了蹭,闻着香气,感觉舒服极了。 人有趋善避恶的意识,孩子靠近着自己的母亲也在常理中,扶桑并没有感觉奇怪,将南阳放在自己的龙椅上。一侧伺候的女官顾椋忙低呼不可,扶桑轻笑,“一介稚子罢了,是生是死在朕的手中,还怕她翻天不成。” 听着如此霸气的言语,南阳抬起小脑袋,龇牙咧嘴,露出几颗糯米小白牙,“阿娘。” 小女帝真是自信,自信的女人格外有魅力,就想她当年吸引了无数少男少女。 南阳笑了,女帝接着坐在,她就规规矩矩地将手放在膝盖上,正襟危坐。 扶桑很满意,赞赏般看了她一眼,南阳冲她咧嘴笑了。 母女二人相处很融洽,顾椋看了也很惊奇,她凑到女帝面前:“臣已打探过来,今日赴宴的郎君都是襄王门下的勋贵世子。” 闻言,扶桑面上温柔的神色散了,余下唯有冷酷,她冷冷道:“今日随机应变。” 顾凉一脸沉思,目光落在南阳身上,南阳百无聊赖地在玩女帝腰间的玉佩,白嫩地小指戳进了玉佩地小洞.里。 小小的指尖一扣一扣,慢慢地将女帝身子拉得偏向她一边。 扶桑察觉后并没有在意,稚子爱玩是常事,她将玉佩解下来塞到南阳的手心里,继续与顾椋说话:“今日朕不会妥协。” 南阳抬首看向小女帝,小嘴张了张,想问她:要打架吗?明教重尊干什么都不行,打架是无敌手的。顾凉点点头,想说话又迅速咽了回去,襄王大步走进来,下面的朝臣跟着起身行礼拜见。 襄王年过四十,穿着鲜亮的朝服,神采奕奕,漆黑幽深的眼睛像是深潭水,剑眉入鬓,彰显出几分锐利的神色。 他走路虎虎生风,袖口甩出冷风,两侧的朝臣见到他都不敢抬起头来,而他笑着走到女帝面前,“臣见过陛下。” 扶桑微微一笑,“叔父有礼了,就座。” 襄王也不客气,直接坐在了下首的位置,接着,朝臣陆续地进来,没过多久,开宴了。 南阳乖巧地坐在扶桑身侧,手中捧着一盘子点心,正卖力地往嘴里塞去,自从重生后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 小阁内的饮食都是定时的,乳娘不给她吃甜腻的点心,说是对牙齿不好。 南阳听笑了,她上面牙床加下面的牙床长出的牙齿都没有两个巴掌,坏哪门子牙齿。 她吃得津津有味,小女帝突然将她抱了起来,拍拍她的小屁股,“下去。” 南阳怔忪,揉揉小眼睛,下面站着三五人,锦衣华服,手持弓箭,似乎是要比试。 她回头看了一眼女帝,女帝朝她微微一笑,颔首示意她下去。 南阳用吃着点心的小胖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认命地爬下御阶,说是爬一点都不不为过。她的腿太短,直立走下去是不可能的,跳是不成,跳不好容易骨折。 她叹着气,一屁股坐了下来,两条腿放在阶上,接着双手一撑,屁股挪下来了。 她重复多次后,终于下来了,拍拍小手朝着人群走去。 顾椋看得皱眉,下意识看向女帝。扶桑却好整以暇地品酒,目光一寸不离地落在南阳身上。 南阳走到人群中,拽着箭靶旁的人,拿手指着远处,“远些、远些。” 内侍被拽得身子晃了晃,下意识看向小不点,心里犯疑,而下一刻,南阳不耐烦地踢了他一脚,“远些、远些。” 比箭的几人停顿下来,纷纷看着前来搅局的小殿下,他们对视一眼,都猜出了对方的身份,一言不发。 内侍被踢了几脚后,终于将箭靶往后挪了一丈。 南阳依旧不满意,又喊了两声,“远些、远些。” 最后,内侍将箭靶挪出了殿,放在丹陛前,南阳这才满意地点头,回头冲着这些男人们喊道:“阿爹们,射它、射它……” 龙椅上的扶桑笑了,唇角弯弯出几分浅淡的弧度,与顾椋说道:“朕去见南阳的时候,世子妃正要掐死她。” 顾椋心惊,“为何要掐死小殿下?” 扶桑浅饮了一口酒,目光阴沉下来,“不知。” 而站在‘阿爹们’中间的南阳正捧着苹果在啃,可惜她牙齿太少了,一口下去只舔到了味道,苹果肉也没有啃下来。 她抱着正准备啃第二口的时候,襄王将她提溜起来,“南阳,你闹什么。” 南阳下意识将苹果塞到襄王嘴里,眯眼笑了,“吃果子、吃果子。” 襄王将苹果丢给侍从,提着小儿就朝扶桑走去,将人丢给对方,“陛下该管一管。” “朕宣皇夫,南阳选阿爹,她自己提要求并没错,倘若连她这关都过不来,如今让满殿朝臣呢。”扶桑微笑,柔声说道。 襄王皱眉,想要反驳,却听到下面的郎君们一声接一声的叹气,而殿外的箭靶孤零零地,没有一支箭能射中。 他低眸看着女帝怀中的南阳,眸色锐利,而南阳冲着他笑了,接着在女帝膝盖上站了起来。 扶桑托着她的小屁股,冷冽笑了,“叔父给朕选的皇夫都是些花拳绣腿,究竟是何用心呢。” 南阳抱着小女帝的脖子,回头看了襄王一眼,然后当着他的面亲了亲小女帝的脸颊。 真软、真嫩。 襄王面色铁青,未曾想到自己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被小儿毁了。 第3章 殿内骤然安静下来,比试箭法的几人更是面面相觑,射出的箭都跟着脱靶,无一射中。 而女帝抱着南阳从龙椅上缓步走下来,她将南阳放在地上,手点了点她樱红的小嘴:“阿娘给你表示,你看好了,射箭要用心,光用眼睛是不行的。” 南阳扬起小脑袋,故作姿态般点了点头,心里却想:小女帝惯会做作的。 殿内顿时寂静下来,她顺势环视周遭,突然目光一顿。 江湖与朝堂息息相关,江湖人不服朝廷的管教,而朝廷总想着统领江湖,两者碰撞中就会生出许多‘异类’。 她曾有五个徒弟,善谋略、善医善毒,亦不乏武功高强者。 而这五个徒弟合谋弄死了她! 南阳心底惹不住唏嘘,眼睛盯着自己站在襄王身后男子。 男子穿着官袍,剑眉星目,眼中若深渊无痕,是她的三徒弟欧阳情,他擅长使用毒术。 南阳到底是有些震惊的,明教是朝廷的心腹大患,朝廷也是明教的敌人,欧阳情竟然为敌家卖命。 她忽地笑了,有些讽刺。 这时,殿内想起雷鸣般的呼和声,南阳转头去看,箭靶上赫然插着一支箭羽。 小女帝竟然中了,可见臂力非寻常男儿可比。 南阳会心一笑,小短腿一瞪,跑到小女帝面前展开手臂要抱抱,回头看了一眼欧阳情。 逆徒,为师早晚收拾你。 扶桑弯腰将南阳抱了起来,走至襄王面前,冷冽地笑了:“叔父看中的这些小郎君就连朕都不如,谈何保护朕、护卫朝堂。” 南阳朝着襄王狠狠点头,小嘴巴嘀咕嘀咕:“叔父看中的这些小郎君……” 没说完,她咬了自己的舌头,话太长了,呜呜呜。 襄王面色阴鸷,睨了一眼南阳,同扶桑笑说:“既然陛下未看中,便也作罢。” 扶桑颔首,抱着南阳回到龙椅上,吩咐筵席继续。 话音落地,箭靶撤了下去,一群曼妙的女人涌入殿内,吵闹的殿内突然安静下来。 南阳看看女帝,又看看殿内朝臣,最后目光落在伶人身上,她陡然明白了为什么都不说话了。 伶人衣裳穿了一半,肩膀、肚子都露在外面呢。 她嗤笑,小女帝也是好色女人。 扶桑好整以暇地看着伶人,手却不自然地捂住南阳的眼睛。南阳并非稚子,哪里肯被遮住眼睛,她欲挣扎,女帝将她翻转下来,一巴掌拍在她的屁股上,“不许胡闹。” 小南阳安静下来了了,脸色涨得通红,小女帝又打她屁股。 扶桑将南阳抱起来,放在龙椅上,拿了一块糖塞到她的嘴里,顾椋看得眼皮跳了跳,“陛下,小殿下还小,咬不动硬糖。” 扶桑低头看了一眼,暗恼自己的鲁莽,连忙道:“吐出来、吐出来。” 言罢去撬开她的嘴巴,南阳逮着机会,张口就咬住伸到她嘴里的手指,狠狠用力。 女帝皱眉,却没有喊疼,只掐住南阳的后颈,南阳被迫松开,张牙舞爪还要再咬,女帝捂住她的嘴巴,“小东西,报复心挺重的。” 南阳瞪着她,本座乃是明教重尊,被你压着打,哪里还有颜面。 小南阳不说话,扶桑却勾唇笑了,下一刻,刀光剑影,她当即捂住了南阳的眼睛。 伶人不知哪里得来的匕首,持着匕首朝女帝刺来,“狗皇帝,拿命来。” 话音刚落,匕首插进一郎君的肩膀,小郎君一脚踹翻了伶人,轰然倒地。 众人高呼救驾,扶桑却将南阳紧紧抱在怀里,低眸看了她一眼:小东西,朕待你如亲女,将来你若再敢前世一样弑母,朕定不饶你。 伶人很快被拿下,嘴角溢出鲜血,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快,掰开她的嘴巴,别让她咬舌自尽。” 话说得虽然快,可伶人在话音落地的时候就已经倒下了。 死了。 襄王却喊了一句:“暨阳侯、暨阳侯……” 他怀中的小郎君鲜血浸透衣裳,染红了半边身子,就连唇角都失去了血色,甚为凄惨。 扶桑吩咐道:“宣太医,替暨阳侯诊治。” 她怀中的南阳朝着小郎君看了一眼,呵呵笑了,苦肉计啊,有些蹩脚。 小女帝不会看不出来吧? 内侍匆匆去请太医,扶桑慢悠悠地端起一盏酒品着,殿内诸人不敢说话,瑟瑟地躲在自己的座位上。 南阳拿手戳了戳女帝娇软的脸蛋,她想提醒这位单纯的女帝事情诡异,可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微微思考了下,伏在女帝的肩上,凑至耳边,悄悄地开口:“坏、坏。” 扶桑将酒盏放下,悠悠问道:“谁坏?” 南阳立即指着襄王扶着的暨阳侯:“坏、坏。” 扶桑诧异,抚了抚小南阳的脊背,眸色闪烁。确实,暨阳侯是坏人,上辈子,因救驾有功,她立暨阳侯为皇夫。 她到死都没有自己的孩子,虽说不在意,可背后透着的是襄王的阴谋。 她没有孩子,就只能将帝位传给南阳。 扶桑低眸看了一眼南阳,唇角弯弯,悄悄问她:“哪里坏。” 南阳拿手指着自己的脑袋:“这里坏。” 说罢,她又指着自己的嘴巴,“这里也坏。” 男人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坏东西。 扶桑笑了,亲昵地蹭了蹭小东西的脸蛋,悄悄说道:“都坏,阿娘坏吗?” 南阳怔松了,她现在是一孩子,如何用孩子的方式回答。 她略一迟疑,轻轻地亲了亲小女帝的脸颊,嬉笑道:“南阳喜欢阿娘。” 演戏罢了,本座也可以! 不久后,太医来了,将暨阳侯送入偏殿,襄王身上的官袍都染了血,他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走到女帝身边,恭谨道:“暨阳侯倾慕陛下,甘心为陛下挡刀,足可见其心意。臣恳请陛下,立暨阳侯为皇夫。” 扶桑不语,上辈子叔父也是这么一番话让她倍加感动,她以为找到了良人,实则不过是一出苦肉计罢了。 南阳紧张起来了,小女帝啊,要带脑子,脑子是个好东西。 “倾慕朕者多如牛毛,倘若朕都要纳入宫廷,朕的宫廷都塞不下。暨阳侯替朕挡刀,朕会赏赐,至于皇夫一事,朕觉得他不配。”扶桑拒绝了,语气坚定。 襄王一怔,还要开口,南阳忽地开口:“他坏、好坏。” “南阳,不许胡乱说话。”襄王怒斥,已然不耐。 南阳瑟缩地躲在扶桑的怀里,脑子一转,扶桑却低声告诉她:“哭出来。” 南阳微张着嘴巴,本座活了几十年,就没哭过,哭是弱者才会做事情。 下一息,殿内想起洪亮的哭声! 南阳哭得撕心裂肺,襄王气得干瞪眼,直接开口:“臣觉得暨阳侯最适合陛下。” 扶桑也正面开口,语气刚硬:“朕不喜暨阳侯,倘若叔父喜欢,不如让堂姐们招为郡马。” 两人互不相让,朝臣都瑟缩起来,忽然欧阳情走到襄王身侧,悄悄说了一句。襄王神色变了,微微一笑。“陛下不喜,臣也不会勉强,不过暨阳侯伤了,陛下也该好好赏赐才是。” “朕会赏赐,今日就散了吧。”扶桑拍了拍南阳的后脑勺,“擦擦眼泪,阿娘带你出吃肉。” “吃肉?”南阳睁大了眼睛,烤肉吗? 烤鹿肉最好吃,还有小羊腿排,本座都喜欢。 **** 回到紫宸殿,远远地闻到一股炙香的肉味,南阳挣脱扶桑的手,立即小跑着进殿。 扶桑看着那双小短腿跑得那么欢快,不禁诧异,问顾椋:“她能吃肉吗?” “能吃些肉沫蒸鸡蛋,烤肉是不行的。” 扶桑颔首,烤肉用的香料刺激喉咙,对稚子身体不好,她便吩咐给南阳做道肉沫蒸鸡蛋。 殿内准备的是烤羊腿,宫娥正用匕首慢慢地将肉割下来,南阳好不容易跑过去,猛地吸了吸鼻子,嘴巴里都流出了口水。 没作多想,她立即伸出肉爪去抓肉,就快要碰到的时候,一只玉手握住了她的手。 南阳崩溃了,“我、我、我要吃肉。” 本座要吃肉! 扶桑却笑了,蹲下来抱抱她,“不能吃,对你的身体不好,听话。” 南阳扭着身子不肯,指着食案的肉,又指指自己的嘴巴:“南阳不吃,它吃、它吃。” 骗子,若在上辈子,本座一掌活劈了你! 扶桑被逗笑了,点了点南阳的嘴巴,温柔道:“它也不吃,阿娘替你吃。” 南阳为小,又是稚子,想要反抗也没有能力,只能自己坐在边上,看着扶桑与顾椋吃肉。 扶桑吃一块,她咽一口水,最后,她口干舌燥舔了舔嘴唇。 乳娘将她的鸡蛋羹端了上来,笑着哄她:“里面有肉哦。” 南阳咬着自己的手指瞪她一眼:你将本座当作三岁孩子? 乳娘用汤勺舀了一勺鸡蛋羹,碗下露出了肉沫。南阳嫌弃,可不吃却没得吃,她哀怨地看了一眼女帝,迟早有一天吃了你。 不吃你,难消本座心头的恨意。 第4章 吃过烤肉,南阳被乳娘抱回小阁,小孩子精力有限,纵南阳不想睡觉也不不觉歪倒在乳娘的怀中。 一觉醒来,天色漆黑,她下意识摸了摸脑袋,脑袋还在呢,就是小了些。 上辈子,那些小徒弟们怕她死不透,趁着她是将死之际砍下她的脑袋。 都是些祸害人的玩意。 小腿太短,不足以正常地下床,她只好趴在床边上慢慢地蹭下去。 下床后,屋里多了一人,她歪头看过去,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她好奇地走过去。 红昭是刚进宫的婢女,本该在尚宫局,却被糊里糊涂地调过来陪公主。 “奴婢红昭见过小殿下。”红昭颤颤悠悠地跪了下去,双手握住低着额头,小身子跟着抖了抖。 南阳看着白嫩的小姑娘,女帝给她寻了玩伴? “红昭。”南阳试着用稚嫩的小喉咙喊出名字。 红昭高兴地扬起头,“殿下真厉害,您能说很多话吗?” 南阳不禁翻了白眼,喊个名字就厉害,那她上辈子的风华岂非是神仙才该有的? “很多、很多,你哪里来的?” 红昭惊讶,眸子里闪着光,“奴婢是从尚宫局调来的,家里发生了水灾,父母都死了,独我一人,舅母就送我入宫当值了。” 原来是这样。南阳看了一眼小不点,磨磨牙齿,没理会。 她朝外看去,走到门槛前,看了一眼红昭:“抱我出去。” 红昭摇摇首:“天色黑了,外面的路不好走,您还是在屋里比较好,奴婢陪您玩。” 说着,她垫脚从桌子上取了一只拨浪鼓给南阳。 南阳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言辞来形容这个蠢货,她只睨了一眼,颤巍巍地迈出腿,顺势爬了出去。 是四肢并用的爬了出去。 爬出去以后,她朝着隔壁的厅堂跑去,路过门槛的时候又四肢并用的爬了进去。 最后,来到楼梯口,红昭一把抱住她,“殿下不能爬楼梯。” 南阳被腾空抱起,在空中转了个圈,被红昭抱了出去。 红昭戳着南阳的额头训斥:“殿下不听话,摔下来会磕着脑袋的。” “你……”南阳想骂人,摸摸自己的小肉手后,一掌拍了出去。 她并无功夫,又无力气,一掌拍出去后,红昭纹丝不动。 南阳终于炸毛了,这副身子太弱了,连个小孩子都打不过。 红昭不理会她的坏脾气,用蛮力抱起她就要回寝殿。南阳挣扎着要下去,“我要见阿娘、我要见阿娘,我要同阿娘一起吃晚饭。” “这样啊,奴婢带您过去。”红昭展颜,放下小殿下,牵起她的小手,嘱咐道:“那您不能乱跑。” 南阳喘了口粗气,愤恨不平,可又无可奈何,这里并非她是明教,她也非明教重尊。 小阁走到正殿需一刻钟时间,黑夜下走路不稳,红昭自己都跌了两次,南阳却走得很稳。 红昭摔一次,南阳笑一次。 到了正殿还能看见几名朝臣站在外面,其中一人就是欧阳情。 南阳立即拂开红昭小跑到欧阳前面前,她拽了拽欧阳情的衣袂,欧阳情立即弯腰行礼:“臣见过殿下。” “欧……”南阳蓦地止声,眼下她不过是周岁左右的孩子罢了,倘若问起过往的事情,必然会被当作怪物。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南阳松开欧阳情的衣袂,失落地朝殿内走去。她是公主殿下,是女帝唯一的女儿,进殿也无人敢阻拦。 女官顾琼抱着她跨过门槛,又将她放下,由着她自己进去找陛下。 扶桑坐在案后,听到疾步声,朝下一看,就见小东西小跑着来了,殿内禀事的朝臣都跟着停了下来。 “怎么来了?”扶桑当着朝臣面将南阳抱起。 南阳拿手指着门外,五官皱成了包子,“坏人。” “谁又是坏人。”扶桑笑了,吩咐禀事的朝臣先退下,自己抱着南阳坐了下来。 南阳想起欧阳情的本事,不禁为女帝担忧。欧阳情杀人于无形,他若想杀女帝并非难事。 望着女帝稚嫩的脸蛋,她默默摇首,女帝情报能力太差了,这么一颗毒瘤竟敢收在身侧。 “欧阳……”她装作努力说话,指指门外,又戳了戳小女帝的心口:“坏。” 扶桑愣住了,“为何说他坏?” 南阳晃了晃脑袋,小嘴动了动,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装着澄澈的清水,不谙世事,想说却说不出来。扶桑看得眉峰微蹙,南阳一手勾着她的脖子,天真可爱地笑了笑。 扶桑依旧不明白,南阳看得闹心,怎么会有这么蠢的女帝。她从女帝身上爬了下来,站在厚实的地毯上,拿手戳了戳自己的心口,然后朝后一倒,直挺挺地躺下,直接闭上了眼睛。 装死! 扶桑骤然抿唇,欧阳情当着南阳的面杀了人。她不禁跟着去猜想,欧阳情帮助襄王不假,可他是先帝从江湖上召入宫的名医。 那时她尚为太女,欧阳情救过先帝的命,因此先帝委以重任,如今他能当着稚子的面杀人,可见心思并非一般。 她蹲下身拍了拍南阳的脑袋,唇角弯弯,细声软语地开口:“好了,起来吧,阿娘知晓她不是坏人了。” 南阳睁开眼睛就看到了小女帝温柔的颜面,白净的面容如三月桃夭,平整的唇角勾出浅淡的弧度,桃夭有妖,倾城夺目,大抵就是小女帝这般的姿态。 她看得入了神,又闻道些许桃花的香气,鼻尖动了动,女帝抱起她朝食案走去,吩咐宫人摆晚膳。 听到晚膳二字,南阳眼睛睁大了,冲着扶桑喊了起来:“肉、鹿肉……” “才多大就吃鹿肉。”扶桑轻笑,捏了捏稚子剥壳鸡蛋般嫩滑的肌肤,鼻尖涌动着奶香味,稚子无辜,恐是将她当作亲母了。 很快晚膳就被摆满了食案,南阳看得目瞪口呆,皇帝可以吃这么多好吃的? 她看了眼小女帝纤细的腰肢,除去胸脯鼓鼓地,其他地方都很瘦,吃不胖吗? 还没想明白,扶桑给她喂了一口鸡蛋羹,她皱眉,又吃蛋。 “我瞧着堂兄家的孩子周岁的时候都长了许多牙,到你这么大,都有满嘴的牙齿了,你怎地就五六颗。”扶桑觉得奇怪,趁着南阳张开嘴巴的时候看了一眼,上边牙床长了四颗,下面就长了两颗。咧嘴一笑,就能看到两颗糯米小白牙,甚为可爱。 扶桑耐心地喂了一碗鸡蛋羹,趁着闲暇的功夫也在想着是不是该查一查欧阳情的过往,以及先帝病逝的事情。 前世的欧阳情循规蹈矩,并没有做太过分的事情,看来,自己是被眼前的东西蒙蔽眼睛了。 人心险恶,是自己将人心看得太简单了。 扶桑冥思苦想,南阳眼睛盯在了肉上,看了一眼发呆的女帝,她眼疾手快地抓了一个小肉团子。 肉切成肉泥,再挤做小团,浇上汤汁蒸熟,肉与汤汁融合在了一起,光是闻着味道就让人垂涎三尺。 南阳吃得慢,费力去咬也只咬了一块,但是肉味进入了嘴巴里,她享受地眯上了眼睛。 等扶桑回过神来,她已吃了一半。扶桑拧眉看着脏兮兮的小手,一不留神就脏了,她戳了戳南阳的额头,“再吃就该要坏肚子了。” 南阳睥她一眼,将剩下的半个团子一股脑塞进嘴巴里。 有本事从我嘴里掏出来! 扶桑慌了,手忙脚乱地捏着她的鼻子,“吐出来、吐出来,会被噎死的。” 南阳呼吸不了,张开嘴巴就将嚼不动的肉吐了出来,扶桑用手去擦着她的嘴巴,心里陡然松了口气。 “别吃了,回去睡觉!” 南阳:“……”我就吃了一碗鸡蛋羹! **** 暨阳侯在宫里养伤,一养便是一月,痊愈这日,女帝设宴感恩,襄王等人亦赴宴。 南阳被迫跟着女帝出来见人,红昭时时看着她,不准她爬楼梯、不准她吃肉,一月间将她逼得闷闷不乐。 这日,照旧换上喜庆的衣裳,红色衣裳绣着凤凰纹,红昭领着她去见女帝。 扶桑照旧抱着她出席,再度见到了逆徒,欧阳情身上的衣袍换了,她不明白衣袍颜色代表什么,只能干巴巴地瞪了两眼。 瞪完以后,她躲在了女帝怀中打哈欠,日子过得好生无趣。 扶桑摸摸她的脑袋,心中柔软了下来,“困了吗?” 南阳摇首,扶桑往她手里塞了一块苹果块,她看了一眼,与扶桑抗议:“肉、肉。” 本座要吃肉。 扶桑见她不吃,直接夺过放入自己嘴里,“长得这么胖了还要吃肉,小心将来没人敢娶你。” 南阳听着这么荒唐的话瞪大了眼睛,小女帝面善性心思怎地这么坏,她就算一辈子不嫁人也是最优秀的女人。 她小小地哼了一声,面前多了一抹影子,是欧阳情。 欧阳情端着一盏酒,朝着陛下揖礼,面容肃然,“臣敬陛下。” 南阳看着欧阳情的双手托着酒盏,心揪了起来,从未这么害怕过,下意识拉住扶桑的手腕:小笨蛋,不能喝。 扶桑笑着伸手,不料一只小肉手比她更快。 第5章 南阳打落了欧阳情手中的酒盏! 欧阳情瞬息脸色大变,肃然的神色被阴鸷取代,而南阳扬首看着他,淡淡一笑,好徒儿,为师会慢慢报仇的。 “再换一盏酒。”扶桑显得很平静,将南阳放在龙椅上,徐徐一笑。 顾椋立即端来两盏酒,一杯递给欧阳情,一杯递给女帝。 顾椋递来的酒,扶桑很放心,先欧阳情一步饮了,欧阳情无奈,扬首饮下杯中酒。 在他要转身回去的时候,扶桑唤住他:“听闻你来自江湖?” “回陛下,臣出自江湖明教。” 扶桑顿了顿,有些不可思议,“可是口口相传的魔教?” “回陛下,正是。”欧阳情谦卑道。 扶桑颔首,“魔教如今是谁掌管?” 南阳眼皮子一跳,好奇地看向逆徒欧阳情。欧阳情不敢直视陛下,垂首回话:“如今是臣五师妹。” 欧阳情口中的五师妹是林媚。媚者,魅惑也。林媚风情万种,靠着自己的身体迷惑了不少江湖人士,更是喜欢在床.笫上杀人。 和她睡一晚,能不能见到第二日的阳光,还是个未知数。 扶桑不知江湖事,听了回答后也没有太多的反应,只令欧阳情退下。 她身侧的南阳咬着自己的手指,眼中一片清幽。 宴席过半,暨阳侯起身来敬酒。暨阳侯未着官袍,一身澜袍衬得他文静儒雅,南阳看了他一眼,撇撇嘴。 长得有些难看! 扶桑笑了,“暨阳侯替朕挡刀,朕感激,今日设宴感谢,也希望暨阳侯早日得见意中人。” 暨阳侯脸红了,双手托着酒盏,“臣谢陛下。” 这回扶桑没有喝他的酒,摸摸南阳的手,“朕醉了,都散了吧。” 暨阳侯落寞地回到座位上。 南阳牵着女帝的手,蹦蹦跳跳地走出大殿,走出来,空气清新,她猛地吸了一口气,看着浮云:待本座长大,定叫你们血债血偿。 扶桑回首看着巍峨的殿宇,心里也藏着事,重活一世,但愿诸事顺遂。她低眸看着身旁的南阳,眸子里涌出疑惑,这辈子的南阳与前世不同,性子活泼不少,对她也更为亲近。 小孩子的举止言谈不会作假,南阳心底里排斥欧阳情,才会替她推掉他的酒。 看似蛮横不讲理,可心里为她好。 周岁稚子骗不得人,南阳是在意她的。 扶桑微微一笑,笑意沧桑,这时,南阳拽着她的胳膊往回走,“阿娘、吃肉。” “又吃肉啊,南阳不觉得肚子撑吗?”扶桑被逗笑了,回过神来去揉揉南阳小肚子。 南阳哪里让她如愿,极力推开她的手,一大一小,打作一团。南阳怕痒,扶桑一个劲地揉她肚子,揉了几下,南阳张口要咬她,扶桑毕竟是习武之人,迅速地捂住她的手。 “小东西,咬人呢。”扶桑嗔怪一句。 南阳趁着机会跑了,一路小跑,乳娘追都追不上。 扶桑恢复常色,顾椋趁机说道:“明教前教主是重尊重明,性子暴戾,杀了不少江湖人士。曾有五个徒弟,前不久,重明离奇死了,明教众人或死或走,远不如重明在的时候。欧阳情便是重明的三徒弟。” “那重明其他三个徒弟呢?”扶桑好奇道,或许可以从明教着手。 江湖与朝廷势不两立,可谁又能抵挡得住权势的诱惑。 “听闻重明练就了一个功夫,可保青春。她的大弟子今年都有五十岁了,善长医术,在民间开了药铺,救济百姓。二弟子武功极高,来去无踪影。四弟子是一个姑娘,练了重明的功夫,外貌如同十五六岁刚及笄的少女,也是不知去处的。唯有五徒弟执掌明教,陛下要找他们吗?” “找到这位现任教主,告诉她,她若杀了欧阳情和襄王,朕给让明教成为江湖至尊。”扶桑止步脚步,凝视虚空半晌。 灼热的日光,落在巍峨的殿宇上,洒满了宫廷个何处,也在人间每一步镀上一层金箔。 回到紫宸殿,南阳坐在角落里抱着雪白的瓷瓶,乳娘吓得不行,忙要夺过来。 白瓷是德窑上供的,整座京城找不出第二只,这是吉祥之物。 南阳却是不肯,将瓷瓶放在自己身前两步远,抬了抬手臂,试图用自己的掌力摧毁白瓷。 她试了很多次,瓷瓶都是完好无损的,她有些丧气了,看来还是得从头练起。 乳娘趁着她分神的时候将瓷瓶夺走了,悄悄放回原位上,南阳也不要了,看了左右一眼,好奇道:“红昭呢?” “她去领衣裳了,今日立夏,宫里给她们小宫人发夏衫。”乳娘说道,说完后她就感觉自己话多了,小殿下如何听懂她的话呢。 事实上,南阳听懂了,今日立夏,她死于春分这日,没想到重生都已有几月时间了。 她蓦地笑了,看着自己的短腿短手,心渐渐地硬了下去,这辈子,注定是不平凡了。 **** 扶桑出宫去了,一走便是三月,南阳个子拔高不少,由红昭领着在院子里玩。 红昭刚拿了秋衣,穿上身很合适,站在南阳面前显摆一通,南阳戳戳她的腰,“胖了。” 红昭脸色一红,“最近吃多了,今晚少吃些。” 南阳嫌弃道:“一月前你也是这么说的,可你那天晚上吃了三碗饭,撑到去走路。” 她一次性说了很多话,红昭也习惯了,小殿下天赋过人,比同龄人聪慧许多,就是牙齿长得慢了些。 乳娘这时走来,“陛下回来了,令小殿下去见她呢。” 南阳来了兴趣,小女帝终于回来了,她立即朝着乳娘张开手臂,“去、去见陛下。” 扶桑无权,举步维艰,这些时日彻底将政权交给襄王,自己到外边游山玩水去了。她也不明白扶桑脑子里想的什么玩意,若再由着襄王掌握朝政,将来想要夺回就会很难了。 红昭亦步亦趋地跟着乳娘,时不时地看着周遭。 走到紫宸殿外的时候,乳娘将南阳放下,南阳没有走进去,而是嗅了嗅,问红昭:“你有没有闻到什么香气?” 红昭摇首,“没有啊。” 南阳脸色变了,不对,是林媚身上的九日香。 九日香香气不散,可维持九日,这种香味对男人也极有诱惑性,男人闻了都会多看林媚一眼。 当日林媚曾将九日香献给她,说是对男人有征服性。 笑话,她对男人不感兴趣。男人又冷又硬,哪里有小姑娘香香软软。她拒绝了九日香,林媚却迷恋上了。 迈过门槛,果见一女子身穿杏色长裙,肩骨微露,笑意媚人,浑身上下都散着媚态。 扶桑笑着同南阳招手,“快来。” 南阳不情不愿地走过去,扶桑一把抱起她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摸摸她的脸颊:“近日可乖?” 南阳点点头,下座的林媚瞧了一眼,嘻嘻笑道:“陛下这么小竟有了这么大的孩子,也是奇怪。” “林教主退下吧。”扶桑脸色冷了。 林媚翘起二郎腿,裙摆给风吹得摇曳,若隐若现一双修长的长腿,她笑道:“小殿下天赋过人,不如您送给本座做弟子,待她学了本座的本事,陛下也多了一臂力。” 这一瞬间,南阳炸毛,撸起袖口就要暴揍对方,逆徒,你要反天了! 没想到,扶桑拒绝了,面色绽开温柔明媚的笑容:“朕只此一女,不会让她入江湖门第。” 此时此刻,她心平气和地拒绝,心绪几乎没有任何波动,只维持脸上的笑容。 南阳适合做一个纨绔无所事事的公主,不需其他本事。 前世的事情太过残酷,每每想起,便是鲜血淋漓的痛。 林媚很失望,可这里毕竟是宫廷,并非江湖,也非明教,她只好抛弃自己的想法,慢悠悠道:“既然陛下召本座,本座也送您一样东西。” 扶桑静静地等,南阳哼了一声,送什么送,借花献佛罢了。 看着自己面前的‘佛’,她低低说了一声:“坏人。” 扶桑扬唇浅笑,悄悄摸摸她的脑袋,“坏人虽坏,可朕喜欢。” 南阳忍不住了,小女帝这是破罐子破摔,同林媚掺和在一起,再是单纯也会变得奇奇怪怪。 林媚取出一只匣子,匣子本身是黑色的,透着一股玄奥。 “这是我大师兄新研制出来的药,只此一物。此药可让陛下一辈子不会生病、受伤,安康一生。” 扶桑心动了,看着漆黑的匣子,眼中闪过迷惑,“教主在异想天开吗?” 林媚嗤笑:“将此药与陛下的血融合,给另一人喝上,日后,您受伤,他疼。您生病,他难受。您所有的不适,都会在他的身上呈现。” 扶桑沉默,林媚扬首大笑,“不瞒陛下,本座为这物花费不少心思,您若不收,本座便自己用了。” 这样的礼物让人太过震撼,扶桑心动了,她低眸看了一眼身侧的南阳。南阳扬首对她咧嘴一笑,双手缠上她的胳膊,甜甜地唤阿娘。 南阳毕竟不是真的稚子,她曾是让江湖人闻风丧胆的魔教教主重尊,光是女帝这么挣扎的一眼,她恍然明白了。 第6章 扶桑白皙细腻的面色上,一双幽深的眸子,正定定地注视着南阳,南阳冲她微微一笑,扶桑眼中顿时闪烁着变幻莫测的光色。 几分疑惑、几分挣扎。 这一瞬间,南阳转首看着林媚,忽而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林媚果然是一逆徒! 林媚媚笑一阵,几步走到女帝面前,同样盯着南阳细细观察,“本座觉得小殿下筋骨奇佳,日后必有大作为。” 什么大作为?扶桑心里一紧,莫名想起前世自己被杀的事情,刹那间,她猛地镇定下来,道:“林教主的礼,朕收下了。” 林媚的手朝着扶桑伸过去,南阳皱眉,伸手拍开,凶狠道:“以下犯上,该杀。” 林媚眉眼狠狠一皱,这六个字太熟悉了,重明最喜欢说的就是这句话。 以下犯上,该杀! 明教重尊,叱咤江湖,谁敢说不字? 林媚不觉后退两步,转身就走了,匣子落在原地。 “明教中人,颇为奇怪。”扶桑不计较林媚的无礼,江湖人本就自由无拘束。 而这时南阳已跑到桌前,小小的肉爪摸到了黑色的匣子,她好奇,这个匣子里的药物真有这么神奇的功效? 她的大徒弟擅长医术,怎么研制出这么丧尽天良的玩意。 退一步说就算研制出来,他又怎么会送给林媚。 思来想去只有一种说法,那就是他死了,药被林夺来的。 南阳捧着匣子,歪了歪脑袋,心在这一刻揪了起来,扶桑会拿她来做药人吗? 死寂的大殿上,南阳的话呼吸声越来越粗重,她的目光从手中的匣子缓缓地转落在扶桑秀气的面上,那张脸白净无暇,似美玉、似天山上不染纤尘的白莲,那么美丽,可细细去看,像极了裹着雪的狼。 “阿娘。” 扶桑被这句稚嫩的声音喊得回过了神,低眸注视着面前的小人,她笑了,“南阳长高了不少。” 三月不见,小东西个子拔高不少,也会说更多的话了,就是牙齿…… 长得太慢了。 她忍不住嘲讽道:“长了几颗牙了,长得那么慢还整日想着吃肉呢?” 南阳就这么冷眼看着:扶桑,你若敢将本座当作药人,待本座长大后,本座定吃了你!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扑进扶桑的怀里,也没有微笑。 扶桑对她这个女儿,是不大喜欢的,面上装出来的温柔,迟早会维系不住。 可没有关系,重明不需要,重明需要的是慢慢练功夫,然后吃了她; 整座繁华的殿宇,在这一瞬间被笼罩上巨大的阴影。 扶桑漫不经心地从龙椅上走下来,伸手抱住南阳,接过她手中的匣子,若无其事般将匣子递给顾椋。 “南阳可有想阿娘?” 想你娘个头!本座冷心冷情,不会想任何人! 南阳咧嘴一笑,朝着扶桑狠狠点头,拿小肉爪戳了戳自己的心口:“想,这里想。” 扶桑温柔地笑了,小孩子乖巧可人,断不会说假话的,她继续问:“近日做些什么呢?” “吃饭、睡觉,是吃饭、没有肉吃。”南阳掰着手指玩,顺便控诉一句:“乳娘不给肉吃。” “阿娘带你去吃肉。”扶桑被逗笑了,心口忽而有些暖,她摸摸小东西的耳朵,“阿娘带了你能吃的肉回来,不能吃多,少吃些。” 南阳眼中的光终于亮了,她一手勾着扶桑的脖子,乐得眉开眼笑。 扶桑却皱眉,不过一盘肉罢了,竟值得她这么高兴,稚子果然好哄骗。 她看向前面的宫道,心沉了下去。 这回她去见识了江湖上的风光,将林媚请入京,京城平静的天气要变了。 回到紫宸殿,食案上摆着许多菜肴,远远地就闻到香味,宫女给南阳盛了一碗汤。汤水里放了几块肉,小小的,恰好一口一个。 南阳看着碗里三块肉,皱眉摇首,“少了。” 三块肉打发孩子呢。 而扶桑接过宫人递来的碗,挑了一块肉放入她的碗里,“够了?” 南阳眨了眨眼睛,眸内一片澄澈,“再要一块。” 扶桑拿她没办法,又挑了一块给她,“没有了。” 南阳这才拿起汤勺舀住一块肉,心满意足地塞进嘴里。新鲜的鹌鹑肉透着一股鲜美,她吃了一块就喜欢上了,可惜牙齿太少,咬不周全,只能慢慢地去咬。 扶桑惊讶地看着南阳拿汤勺吃饭,震惊道:“谁教你的?” 南阳知晓她问的什么,随口胡扯道:“红昭。” “倒是个伶俐的人儿。”扶桑叹气,前世宫变,尚是宫女的红昭不顾自己的生命危险去给她送信,可惜最后死在了叛军刀下。 重生后,她便提前将红昭从尚宫局提了出来,将来如何,就看她自己的变数了。 南阳没有时间理会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她正卖力地用牙齿去咬肉,肉在嘴里咬来要去,最后成功地进了肚子里。 她笑了。 吃肉的感觉太过美好。 寝不言食不语,两人都没有说话,扶桑是心里藏着事,南阳是真的没有时间说话了,吃肉都来不及了,哪里有时间说废话。 一顿饭下来,两人的距离缩减了些许,南阳感谢扶桑给她让出了两块肉,想着如何感激。 不想扶桑抱起她,将她放在龙床里侧,扶桑顺势躺在了外侧。 “离宫多日,颇为想念这张床。” 南阳翻了翻眼睛,你是想念自己的权势吧。 口是心非的女人。 南阳翻过身子,背对着扶桑。扶桑见她不理会自己,一把将人捞了回来,“小东西,朕都给你吃肉了,怎么还是爱搭不理,莫不是几月未见,将朕忘了?” 闻言,南阳觉得扶桑过于幼稚了,不过想到对方不过才十四五岁,也就释怀了。 缩在扶桑的怀里,她闻到了一股清香。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香味,世人说是体香。 扶桑身上的香气过于清淡,忽隐忽现,像是桃花的气味,可又有些不同。 南阳靠近后,抬眼乍见一片雪白的肌肤,她蓦地愣住了,翻过身子就要爬走。 非礼勿视,本座绝没有窥私的癖好。 扶桑不理解小孩子的心思,一把将她按住,再度捞回来,按在自己的胳膊上,不忘拍了拍她的小屁股:“不听话,就打你了。” 南阳不动了,双手捂住自己的屁股,警惕地看着小女帝。 无耻的女人! 扶桑笑了,小孩子身子很软,摸着一团肉,恍若置身棉花团中。她捏了捏南阳的后颈,一路向下,最后捏住了小肉腿,“你怎么那么胖?” 南阳炸毛了,这是婴儿肥,这不是胖! 无耻又无知的女人。 南阳受不住了,翻身又想爬走。这回扶桑有了准备,一把按住她的屁股,“好了,你不胖。” “你、哼,我不喜欢你了。”南阳忍无可忍。 扶桑却被逗笑了,抱着她的身子,凑到她的脖子上蹭了蹭,不禁生了逗弄的心思:“可阿娘喜欢你,该怎么办呢?” 南阳怕痒,被她这么一蹭,笑得全身蜷缩在一起。扶桑不肯放过她,又蹭了蹭,南阳害怕得缩成了团子。 两人的笑声叠加在一起,透着无忧。 闹了许久,直到顾椋踏入寝殿,扶桑恢复常色,只一手依旧按在南阳的身上,淡漠道:“何事?” “林媚去找了欧阳情,两人当街打了起来,波及路人,死了三个百姓,欧阳情的侍卫都死了。” “师兄弟没有情分吗?”扶桑很满意地笑了,她给了林媚一个条件:有她就不能有欧阳情。 被她按在床上扑腾四肢的南阳也是冷笑,有个鸟门子的情分,她二人合谋将教导多年的师父都弄死了,还会顾忌情分? 南阳努力爬了爬,最后一口咬住扶桑的手腕,狠狠地咬了一口,拿出了吃肉的劲头。 扶桑被咬得皱眉,一面听着顾椋的回话:“臣担心襄王会将林媚收入麾下,到时我们就等于给他送人头了。” “林媚不会答应的,林媚讨厌男人。”扶桑自信道,隔着锦帐将床上的南阳的小手按住,吩咐顾椋:“找一拨人去杀欧阳情,嫁祸给襄王,记住不能杀死,做做样子即可。” 林媚与欧阳情注定不能共存,不如朕替襄王做决定。到时,襄王府内讧,也算是一场精彩的大戏。 顾椋迟疑,“倘若欧阳情不上当,该如何是好?” “襄王本就狡诈,况且欧阳情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襄王自己也会忌惮他。朕怀疑先帝的死与欧阳情有关。”扶桑的声音陡然沉了下来,上辈子是她愚蠢看不透,如今想来,处处透着诡秘。 南阳被迫趴在床上听着君臣说话,脑子里也在不断回想着欧阳情与她说过的话。 明教为江湖所不容,更让朝廷忌惮,她提醒过欧阳情莫要被朝廷利用,欧阳情却说他不会出事,他做的事情不过是听人吩咐罢了。 这个听人吩咐的‘人’是襄王? 遐想间,顾椋退了出去,扶桑腾出手来一把扶起她坐在床上,一手揪住她的小耳朵:“说你不长牙齿,你还咬人,信不信朕将你这几颗乳牙给你拔了?” 瞬时间,南阳回过神来,双手捂住屁股,下一招,是不是又该揍她了? 第7章 一大一小静静地躺在床上,没过多久,扶桑就睡了过去。 南阳睡不着,爬起来坐在她面前,用自己的小短手戳了戳她的脸颊,“阿娘?” 没有回应。 南阳眨了眨眼睛,目光落在她腰间的玉佩上。这么多时日以来,每回见扶桑,她的腰间都会带着这枚玉佩。 宫廷与明教还是有些相同点,掌权人腰间的玉佩怕是玉令。南阳兀自想着,悄悄伸出短手,摸向那枚玉佩。 手刚伸过去,扶桑一把捞住她,按在枕边,“睡觉。” 南阳叹气,低估小扶桑了。 扶桑疲惫,可多年养成的警惕未作改变,不过稚子闹着玩,她并没有当作一回事,只威胁般将手搭在她的身后,“不睡觉,阿娘生气了。” 南阳翻过身子,默默闭上眼睛。小儿身子弱,玩闹许久,不出片刻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扶桑还在。南阳看向身畔人,“还在。” “自然在,晚上吃肉吗?”扶桑翻过身子,好整以暇地看着稚子。 南阳懒懒地打了哈欠,伸出肉爪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红昭。” “朕给了红昭两日假期,这两日你就跟着朕。”扶桑揪了揪南阳的小脸,肉嘟嘟地,稚子都是这般姿态,有趣又好玩。 这辈子,她感受到了养娃的乐趣。 她笑了笑,南阳爬坐了起来,还没坐稳,就被扶桑一把推倒了。 南阳再爬坐起来,扶桑接着推。 一来二去,南阳生气了,伸手就要去打扶桑。扶桑轻松地握住她的小手,“生气了吗?” “生气,很生气。”南阳气鼓鼓地,腮帮子鼓了起来,拿手戳着扶桑的心口:“这里坏。” 幼稚! 扶桑弯弯唇角,将她小身子掀翻,直接按在榻上,按住她的脑袋,“喜欢阿娘吗?” 南阳趴在床上,四肢极力抗议,“喜欢。” 扶桑好整以暇地问:“哪里喜欢?” 南阳憋屈地戳了戳心口:“这里喜欢。” 扶桑满意地松开手,摸摸她的小脑袋:“朕不喜欢你。” 南阳费劲地爬坐起来,呼呼喘着粗气,郁闷地瞪着扶桑,你他么到底几岁? 扶桑笑得不行,转过身子看向殿外的黄昏,目光渐渐沉了下来。 半晌后,她起榻更衣,准备出宫。 南阳察觉到什么,立即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伸手要抱抱:“阿娘、阿娘,一起去。” “朕去杀人,你跟着做什么?”扶桑面色冷冽,指尖点了点南阳的小脑袋。 南阳诧异,就你还杀人?让你拿刀都不敢。 她朝着扶桑摇摇手,转过身子朝着乳娘处走去,乳娘抱起她,两人一道回小阁去了。 扶桑被她这么懂事的一面看得发怔,不由看向顾椋,“她好像很懂事?” 顾椋亦是诧异,“小殿下聪慧,比同龄的稚子懂事不少。您不在的时候,臣时常去小阁里,她表现得很懂事,从未哭闹过。与红昭在一起,举止都不像是稚子,遇事也很冷静。” 扶桑回头看向南阳离去的方向,眸色渐沉,“她遇事确实很冷静。” 如果没有前世的事情,她必然会好好培养南阳,将她当作她这辈子的希望,可惜了。 稚子单纯,她会对南阳好,但将来,她不会让南阳接触朝政,乃至继承帝位。 **** 扶桑出宫,南阳无事可做,趁着乳娘不注意,自己一人偷偷跑回扶桑的寝殿。 宫内外伺候的宫娥们见到后纷纷要去抱她,南阳一一拂开,自己一人爬过门槛后,又借着玫瑰椅爬上御案 御案上摆着许多奏疏与各地来的加急文件,都是些重要的文书。 南阳找到了关于明教事宜的奏疏,是当地的官员写来的。奏疏言明明教滥杀无辜,草菅人命,教主林媚杀害不少朝廷官员,当以诛杀。 南阳一屁股坐在御案上,将一道奏疏左右看了几遍,林媚亲自杀人的话,对方肯定是死在床上的。 她暗自思索了一番,将奏疏合上,心里慢慢地将当前的事情捋一捋。当地官员是要杀林媚的,而小扶桑却将林媚揽入宫廷,可见小扶桑是看中了明教的作用。 林媚是不服任何人的,杀了大师兄得到神秘的药,又被扶桑召入京城,怕是想利用朝廷做事的。 江湖与朝廷是有界限的,林媚动了借用朝廷的力量让江湖人士臣服的心思,而小扶桑却想借用林媚的手除去欧阳情和襄王。 兵行险招,却也有一定的作用。 南阳微微一笑,且让这对逆徒互相斗去,待她长大了,再收拾活着的那位。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练功。 看完以后,她将奏疏放回原地,乍然间看到一道襄王呈上来的奏疏。她好奇地抽了出来,打开仔细看看。 又是催促陛下立皇夫,还有一串名单,暨阳侯排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南阳顺手将奏疏放入自己的怀中,从原路爬下御案,装作若无其事般发生,最后回到小阁里。 一把火将奏疏烧了干净。 看着火焰,南阳眼中的光闪烁不停,待火灭后,她将灰尘倒进了土里,最后拿脚踩了两下。 乳娘恰好来了,“小殿下在做什么?” 南阳没说话,朝着乳娘咧嘴一笑,然后冲到她的怀中,垂头丧气道:“想吃肉。” “奴婢让人去做。”乳娘没多想,朝着小殿下跺脚的地方看了一眼,土是新的,她无奈摇摇首,小殿下都会玩土了。 回到小阁里,南阳坐在窗下想了许久,能让襄王死心的唯有杀了暨阳侯。 如何杀了他呢? 南阳想到了小徒弟林媚。 **** 扶桑事务繁忙,回宫已是深夜,小南阳早就入睡了。 第二日恢复早朝,朝会上众人发表意见,话至最后,襄王出列。 “不知陛下昨日可看了臣的奏疏。”襄王执起笏板,话问得很生硬。 扶桑看向顾椋,顾椋微微摇首,扶桑心里立即有数了,“朕并未见到叔父的奏疏,现在你不如直接说了。” “陛下年岁不小了,也该立皇夫,绵延后嗣才是大事。”襄王脊背挺直,言笑晏晏地看着龙椅上的女帝。 扶桑皱眉,接下来有许多朝臣亦附和,请求立皇夫。 这时有人举荐暨阳侯,“暨阳侯性子良善,身份贵重,对陛下一片赤忱,是皇夫的不二人选。” “暨阳侯当日敢为陛下挡刀,将生命置之度外,于情于理,该为皇夫。” “是啊,陛下,臣附议立暨阳侯为暨阳侯。” 一时间,殿内大半数的人都跟着附和,扶桑的面色渐渐难看起来,艰难地站起身来,怒斥道:“你们眼中可还有朕?” 襄王淡笑,“臣等都是为大局思考,暨阳侯是难得的世家子弟,陛下会喜欢的。” 扶桑很快就冷静下来,看向殿下诸臣淡淡笑了,“好,众卿所请,朕便应允你们,立暨阳侯为皇夫,择日大婚。” 重活一次,她还是拒绝不了。 女帝大婚一事,传遍京城,驿馆内的林媚得知消息后怔了怔。 这时侍卫走进来,恭谨地递上一封信,“教主,这是外面一个叫花子送来的。” “叫花子?”林媚看了一眼信封,是普通的纸张,并无特殊,她示意侍卫打开:“念。” 侍卫张口就念:“逆徒,多日不见,为师甚为思念。暨阳侯是为师给你定下的夫婿,你便娶了他。若他不愿,两日内杀了了事,为师替你另寻良婿。” 林媚慌了,一把夺过信纸,看到熟悉的字迹后,浑身开始发麻,小腿肚子都颤抖。 “她没死……” 林媚死死盯着信纸上的字迹,一字一字地去看,再三确认后,整个人瘫软下来。 “不对,我分明砍下她的脑袋,怎么会没死呢……” 林媚自言自语,脑海里一片空白,惶惶不安,她抓住侍卫:“去将那个叫花子找来、找来,本座不信已死之人还会活过来,一定是有人装神弄鬼。” 明教诸人倾巢而出,纷纷出去寻找那个叫花子。 找寻一日后,依旧找不到叫花子,林媚看着信纸上的两日,心沉了下去,按照师父的脾气,倘若她不杀了暨阳侯,那么她就会死。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纷纷明教左右护法:“你二人去杀了暨阳侯,记住,切莫留下痕迹,最好能嫁祸给襄王,让他们去斗去。” 吩咐以后,她浑然无力地坐了下来,师父还活着…… 那她们师兄妹将会死无葬身之地了。 林媚艰难的咽了一口气,握着信纸就想起了欧阳情,当日的毒是他下的,会不会是他在背后装神弄鬼? **** 夜色渐深,南阳艰难地爬过门槛,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不高兴地与红昭抱怨:“为何不矮一些。” 红昭笑话她:“小殿下为何不长高一些呢。” 南阳凶恶地盯着红昭:“你为何不少吃一些,我的吃食都被你吃了。” “那是您给奴婢的酬劳。”红昭理直气壮,小殿下人小胆子不小,竟让她去宫外送信,她在想是不是皇家的人都比寻常人聪明呢? 红昭不理解,一步留神的功夫,小殿下跑不见了,她急忙去追。 南阳快速地跑到扶桑的寝殿门口,看着门槛愣了神,叹气地再度地爬了过去。 还没进去就听到了顾椋的声音:“您说襄王为何要杀暨阳侯呢?” 第8章 殿内一片寂静,南阳扯嘴笑了,林媚虽说欺师灭祖,到底还是有几分用处的。 “阿娘。”她故作稚子姿态般喊了一声。 君臣二人立即朝外看着,门槛旁站着喘着粗气的小东西,扶桑没有多想,立即起身去抱她。 “你一人过来的?”扶桑朝后看了一眼,红昭站在殿门口,垂着脑袋不敢答话了。她心知肚明,准是南阳自己要跑来的。 将人放在坐榻上,她随手拿了一盘子点心给南阳:“自己玩。” 南阳笑着接过来,看色泽金黄的点心不觉咽了咽口水,迫不及待地伸出肉爪,刚咬了一口,就听到顾椋开口:“臣觉得未必就是襄王,多半是嫁祸。襄王会猜疑是您不满亲事才派人去灭口,只怕明日早朝会有一番争执。” 扶桑沉默下来,这辈子发生的事情与上辈子不同,暨阳侯一死,就不能按照前世的轨迹去推测要发生的事情。 前世暨阳侯是她亲自赐死的,距离现在还有十多年,如今他死了,襄王又会让谁做皇夫。 沉默许久后,她闭上眼睛,沉着道:“死了就死了,他再举荐,朕就杀了。” 举荐一个,杀一个,看谁还有胆量! 顾椋惊讶,触及女帝从容的姿态,她倒吸一口冷气,陛下这几月来成长得太快了,沉着从容,让人刮目相看。 南阳却吃得津津有味,听到女帝的话后也点了点脑袋,杀人是最简单的方法,暴戾又如何,谁又敢说不呢。 君臣二人又说了些琐事,南阳听得极为仔细,小女帝处理政事确有几分本事,不过比起自己,还差得远了。 她嫌弃得很,扶桑却一把抱住她,“阿娘带你去看看星星。” “不要。”南阳愈发嫌弃,星星有什么好看的,都是些不动的物什,不会说话、不会笑,光是这么看着,还不如睡觉。 她说不要,扶桑自然不会理会,抱着她去了阁楼的三楼。楼上有一看台,一面空阔,坐在里面就能看到星辰。 南阳过去不忘抱着自己的点心,心里哀叹,都快被敌家杀上门了,还有什么心思看星星啊。 真是皇帝不急公主急。 看台上铺就厚实的地毯,一方几案,几案上摆着香茗与果子点心,一看便知是扶桑提前吩咐的。 南阳登时笑了,喜滋滋地跑过去,肉爪一把抓住一块红色的栗子糕,不等扶桑制止就直接塞进嘴里。 嚼了两口,她皱眉嫌弃,“没有、没有肉。” “谁会在点心里放肉。”扶桑少不得笑一句,走到几案前坐下,淡然地拿起栗子糕咬了一口,指着里面的栗子与她说道:“这是栗子糕,是栗子做的。你看这个红色,是玫瑰酥,是用玫瑰做的,还有……” “肉饼,肉做的。”南阳睨着小女帝,真是没见识,外面到处都是肉饼,一抓一大把,有肉吃谁会吃玫瑰做的玩意。 她气哼哼地转过脑袋,看着满桌子点心叹气,为什么宫里就没有肉饼呢? 叹气。 扶桑被她闹得没有办法,拿着一块糖去哄她,“吃这个,甜的,可好吃了。” 南阳不肯吃,本座又非真的稚子,吃什么糖,她张口就要拒绝,扶桑却将糖塞进她的嘴巴里。 一股甜味在舌尖炸开,南阳艰难地嚼了两下,是软的,她看向扶桑的眼神也跟着变了变。扶桑瞧着她的变化,自然轻视一笑。 真好骗啊。 夜色漆黑,空中的星辰极为耀眼,月亮躲进云层里后,星辰微光更为催促。一颗星星的光芒黯淡,可空中成千上万的星辰照亮了整个苍穹。 扶桑的目光渐渐飘忽了起来,她的力量太过薄弱了,还需其他人的帮衬,一步一步慢慢来,心急会乱了针脚。 她低眸看着在几案上摆弄糖的稚子,小东西还小,再大一些、等她再大一些。 南阳没那么多心思,看着玲琅满目的点心自然控制不住嘴巴,上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精致的点心,做一方枭雄还不如做一公主快乐,至少可以享受这么多吃食。 上一辈子虽说有些权势,可日日练功,月月打架,活得肆意,但没有这么享受。 看着这么多的点心,她到底还是叹了口气,没有酒,差了些滋味。 许是两人心有灵犀,扶桑让人奉上一壶酒,南阳的眼睛立即亮了起来,可扶桑不给她喝。 南阳眼睁睁地看着她喝了一盏又一盏,自己只能舔舔嘴皮子。看着扶桑喝酒,南阳还是悄悄伸手摸向酒壶。 扶桑就在一侧,自然抓包。扶桑握着南阳的手,笑吟吟地将自己的酒盏递到她的面前,“要喝吗?” 南阳点点头。 扶桑故意去喂酒,南阳立即握住酒盏,迫不及待地往嘴里送去。 一不留神,一盏酒空了。 扶桑清澈的眼里漾着空底的酒盏,不可置信地看着南阳:“小手怎地就那么快?” 南阳高兴地笑了,本座就是快,杀人也快呢。 “快、快将太医找来,多喊几位太医。”扶桑有些慌了,抱起南阳就往楼下跑去。 南阳伏在她的肩头上微眯着眼睛,有什么大惊小怪地,不就一盏酒而已,本座千杯不醉,曾经喝倒过不少江湖侠士。 然而下一刻,她感觉一阵晕眩,眼前的人也在不停地晃动,最后都有了分身。她伸手去抓,却又什么都抓不到。 接着便浑浑噩噩地闭上眼睛了,一盏酒罢了,怎地后劲那么大。 小女帝就这么丧心病狂地喝烈酒? 太医匆匆而至,未曾诊脉就看到了小殿下面上的红色,不觉皱眉:“殿下还小,怎地就饮酒了。” 扶桑懊恼,“朕与她开玩笑罢了,谁知她就喝了……” 小东西太会闹腾,就该按在打一顿才好。她不止懊恼,肠子都快悔青了。 太医开了药,众人合力强给南阳灌了下去,紫宸殿的灯火彻夜未熄。 翌日,扶桑传令下去,今日早朝免朝。 满殿朝臣站在殿内不知所措,好奇者拉着传话的顾椋询问。顾椋看了一眼襄王,故作一叹道:“小殿下贪玩,饮了一杯酒,到现在都没醒过来。” 准备一夜的襄王顿时皱眉,他身后的臣僚亦是觉得棘手,就这么过去了? 襄王却直接走到顾椋面前,直接开口:“暨阳侯昨夜被杀害,陛下可有御旨拨下?” 顾椋大吃一惊:“暨阳侯何时被杀,昨晚陛下与小殿下玩闹许久,未曾听到宫外消息。” 襄王面色难看了,对方揣着明白装糊涂不说又拿着南阳做借口,堵得他一句话都没法说。 顾椋很快就接着开口:“襄王请放心,待小殿下醒来后,必然会给您一个答复。” “小殿下一日不醒,难不成陛下一日不回复?”襄王恼怒,语气也冷了许多。 满殿朝臣都跟着冷静下来,一句话都不敢说。 唯独顾椋笑吟吟地回答:“暨阳侯与小殿下相比,孰轻孰重,襄王分不清吗?再者小殿下还是您的亲孙女,您就这么不管不问,反而盯着已死之人不放。暨阳侯都已死了,就算陛下此时给您回复,他能重活不成?” “暨阳侯是陛下刚立的皇夫,陛下如此薄情,岂非让人心寒。” 顾椋回道:“倘若陛下此刻丢下殿下才会让人心寒,稚子无辜,襄王是要陛下弃殿下于不顾吗?” “宫人不好好伺候殿下,论罪当诛。”襄王已是强弩之末,半晌才憋出这么一句话。 顾椋笑着揖礼,不再理会,转身回紫宸殿复命。 扶桑听后反倒笑了,“南阳这杯酒喝得真是及时,倘若襄王今日发难,朕也招架不住。顾椋,传朕旨意,令大理寺、御史台、刑部三司同时查案,另追封暨阳侯为暨阳王,以皇夫之礼下葬。” “陛下,这样是不是对您日后名声不妥?”顾椋皱眉。 “不过死后哀荣罢了,命都没了,这些还有什么用呢?”扶桑微微一笑,这个时候若不给暨阳侯死后哀荣是堵不住悠悠众口的,不过虚名罢了,不值得在意,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顾椋这才下去传话。 扶桑枯坐榻前,拧眉看着昏迷不醒的小东西兀自叹气,虽说生气,可又有些心疼,到底是她的疏忽。 南阳睡了一日一夜,醒来的时候已是半夜子时,头重脚轻,一睁眼就要爬起来。 还没坐稳就一头栽了下去,扶桑就在一侧,迅速抱住她,“宣太医,殿下醒了。” 太医来后又灌了一碗汤药,南阳不哭不闹,只皱着一张脸,小脸极为苍白,看得人都心疼。 等太医走后,她一头扎进扶桑的怀里,双手抱着她,嘴里嘀嘀咕咕:“看,你的黑眼圈出来了,好丑的。” 扶桑没听明白,以为她难受就抱紧了她,手顺势在她脊背上轻轻拍了拍。 拍了几下,南阳就缩着不动了,心里一阵翻涌,没忍住就直接吐了出来。 吐了扶桑一身。 南阳看着那团污秽,心里慌了一下,小女帝这么爱干净,会不会生气揍她? 第9章 扶桑只愣了一瞬间就起身,抱起南阳,从容地吩咐宫女收拾床榻。 接着,顾椋又端来一碗汤药,吐了继续喝。南阳忍不住冲着她翻了白眼,转过脑袋选择漠视这种没良心的女官。 顾椋这样的女官在明教绝对活不过三天! 宫人收拾床榻,南阳被逼着又喝了一碗汤药,换了一身新衣裳。扶桑并没有立即放下她,而是竖抱着她在殿内走了须臾。 稚子身体虚弱,靠在她的肩膀上睡着了。 扶桑这才松了口气,轻轻地将人放了下来,无奈笑了,问顾椋:“你说朕这么对她,倘若将来她背叛朕,又该如何呢?” 顾椋面色冷漠,直言道:“臣想起了林媚的药。” “朕也想过,只是她还小。”扶桑目光清冷了几分。 **** 深夜寂静,万籁俱寂,百家灯火都已熄灭,本该安静的街头却刚刚经过一场大战。 林媚不敌三师兄欧阳情,一口血喷了出来,她艰难地抬首看向对面的男人:“毒是你下的,不是你又会是谁?” “五师妹傻了,是你动手砍下师尊的脑袋,你觉得她还会活着吗?这张纸不过是其他人来欺骗你的。暨阳侯是皇帝的皇夫,她心不甘情不愿,你动动脑子也该知晓是她在背后装神弄鬼。”欧阳情显得极为轻松,抬手掸了掸肩膀上的灰尘。 林媚喘息几声后站了起来,心口火烧火燎地疼,欧阳情的功夫又上了一层楼,她急了,“明教重尊的笔迹有几人识得,除了你我五人还有谁,左右护法都没见过。” 这么一说,欧阳情顿时又沉默了。确实,重尊来去无踪影,只有他们五个师兄妹见过容貌、识过字迹,其他人就连魔尊的模样都不知晓,谁又会来吓唬林媚? 街头空阔,冷风凄清,对立的两人同时冷静下来了。 森冷的月光落在了林媚惨白的面上,不得不道:“我明日回明教看看师父的尸骨去。” 欧阳情也想到这里,“我同你一道回去。” 林媚嗤笑:“你舍得这里的权势?” 欧阳情冷笑:“离开片刻又不会失去。” 两人对视一眼后,各自转身离去。 不久后,东方微微泛白,街头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了,太阳从东方泛白的时候,街头又如往常一般行人不绝。 此时的南阳也已经醒了,眼睛看看这里、看看那里,见没人,索性自己爬了下去。 脚刚落地,扶桑将她捞了回来,戳戳脑袋:“可知安分?” 南阳哼了一声,手脚并用地朝床里爬去,自己一面拿眼睛剜她:“晓得、晓得。” “算你识趣,朕瞧你聪慧过人,不如选一先生给你启蒙,可好?”扶桑微微一笑。 南阳眨了眨眼睛:“要漂亮的。” 丑八怪会碍着眼睛,天天不高兴的。 扶桑听得皱眉,将人拽回来揍了几下,“顾椋如何?” 南阳浑身一颤,“老女人,不要、不要。” “她老吗?”扶桑不禁自我反应,顾椋随侍她多年,上辈子更是为她而死,一片忠心,她着实没想到会有人用‘老’字来形容她。 南阳瑟瑟发抖,朝着小女帝伸出三根手指,“三十岁了。” “胡说。”扶桑拍拍她的小屁股,“她不过才二十八岁罢了。”说完后,她自己都觉得不对劲,想了想,改口道:“朕再想想。” 她松开南阳,兀自坐下来,眉眼凝着一片愁绪,看向南阳的目光也添了两分愁。 这么一看,南阳心软了,美人这么看着,谁不心软呢,尤其还是这么娇嫩的女帝。她眼巴巴地凑过去,一手勾着小女帝的脖子,挺直自己的胸膛,“我帮你。” 童言无忌,扶桑并未当作一回事,只摸摸她的脑袋,“好好养病。” 南阳点点头,也是故作一叹,“等南阳长大,帮你。” 这句话是实话,若她还是明教重尊,别说是襄王,就算天下人与扶桑为敌,她也会站在她的身后。 看着小女帝明艳透着水嫩的脸蛋,蓦地摇摇首,可惜这么好的美人没有时间享受生活,这个时候就该护肤保持青春才是。 扶桑并没有待太久,坐了须臾后就走了。红昭走了进来,南阳翻过身子,被子盖住脸,睡觉了。 南阳病了半月,喝了半月的苦药,朝堂上一如往昔,扶桑每每都被襄王压制得难以喘息,越是这样,她待襄王越好,几乎是事事听从。 暨阳侯一死,襄王又推举新的皇夫人选,是威远将军赵楷。 筵席上,南阳朝他吐了一口口水,对方气得朝腰间摸了摸,南阳知晓那是拔刀的动作。 扶桑亦是皱眉,不过由此得知:赵楷脾气暴躁,性子并不沉稳。 又过三日,赵楷与人在酒肆打架,被人从背后偷袭,一刀穿破他的胸口,当场死了。 南阳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坐榻上翻着‘请安’奏疏,她朝着御案后的小女帝看了一眼,长大了。 扶桑竟然会想到利用赵楷的暴脾气去杀人,也是不错。她连连点头,孺子可教,也不枉费她那一口口水。 她拿起笔在那道奏疏上写了一个‘二’字。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第三个阿爹还会远吗? 南阳抬头歪着脑袋看向说话的顾椋,心里怀疑一件事,照这么下去,不等她及笄长大,阿爹们坟会多到城门口的,寒食拜祭会累到腰都抬不起来的。 她叹气,而顾椋却说起她在意的事情:“欧阳情都已离开半月有余,您说他会不是受了襄王的指使去办事 ?” “这倒不会,林媚来过话,她与欧阳情回明教办事,牵扯明教,她没有多说。”扶桑说道。 南阳笑了,两个逆徒应该是回去挖坟了。 大逆不道! 南阳放下笔,朝着迎枕爬去,脑袋一歪,躺着睡觉了。 日子过得太过无趣,襄王动作太慢,应该多给小女帝安排几个皇夫,这样才会刺.激些。 顾椋说话的声音像极了催眠曲,南阳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期间扶桑看了她一眼,让人去取条毯子,宫人却颤颤惊惊地将奏疏递给她。 上面的‘二’字很显眼,逗得扶桑笑了,顾椋一看,也是扶额道:“小殿下太会闹腾了,她是臣见过最会闹腾的小孩子。” 可不是最闹腾的,前几日朝臣来禀事,南阳偷偷拿走他的奏疏。来禀事不带奏疏,差点就挨板子。 还有一回,她骗小内侍荷花池里有金子。稚子单纯,这话说了对方一点都没怀疑,直接跳下水去找。接着一个、两个、三个,噗通噗通几声后,荷花池里到处都是人,淤泥都被捞出来千斤,也没看到一钱金子。 这些都是小事,她还当着赵楷的面喊阿爹,气得女帝半晌没有说话。 扶桑看着奏疏,弯唇浅笑,“这个二字很合适!” **** 赵楷是在酒肆斗殴被误伤,涉事者都是些世家子弟,当时人太多,压根不知那把刀是谁刺进赵楷身体。 襄王查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凶手,这时,林媚回来,垂头丧气。 恰好南阳就在殿外,她拉着林媚:“姐姐后面的姐姐真的好漂亮。” “姐姐后面的姐姐?”林媚回头去看,身后空荡荡,哪里有人。她推开南阳,南阳却说道:“对啊,她穿着红色的衣裳,长发束起,发髻上的玉簪发着光呢,可好看了。” “她、她在哪里?”林媚慌了,下意识转身,可还是什么都没有。 这时扶桑走来,伸手捂住南阳的小嘴,“小殿下同卿闹着玩呢。” “不、她不是闹着玩。”林媚惊魂未定,小殿下说的正是师尊临死前的装扮。红衣、长发、玉簪,一一都对上了,她抓起南阳的手:“你还看到什么?” 南阳被捂住嘴巴上压根说不了话,只一双眼睛泛着冷冽的光,毫无温度。 “南阳爱捉弄人,你就莫要当真了。”扶桑唤来乳娘,吩咐她将南阳送回暖阁。 南阳惯来爱惹事,众人都习以为常,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唯独林媚发疯般冲了出去,内侍急忙去寻,扶桑及时唤住:“别追,你们过去会丧命的。” 林媚功夫了得,寻常人靠近根本无法自保。 看着被南阳几句话折腾到发疯的人,扶桑也是无奈,回身吩咐顾椋:“关她一个月,不许与她说话。” “陛下,她还不过两岁,您这般会吓到她的。”顾椋下意识求情,“再者林媚被一孩子的三言两语说得心神不定,可见她自身也有问题,您不能单怪殿下一人。” 扶桑生气得头疼,睨了顾椋一眼,“先关着。” 顾椋无奈,只好让人去小阁传话,南阳听后眯着眼睛就笑了,迅速往床上爬去。 关一月罢了,就当是闭关,她正好可以有时间练功。爬上床以后,她故作哀怨地看向乳娘:“记得给我送肉。” 乳娘急得跳脚:“您怎么就记得吃肉呢。” 南阳不答话,她就想吃肉罢了。在这森冷宫廷里,她知晓女帝是她最大的希望,更知道对付逆徒要徐徐图之。 大逆不道是要付出代价的! 第10章 南阳被关了一个月,‘出牢房’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去找扶桑。 小阁走到正殿还要一炷香的时间,经过花圃的时候,她停下脚步,不由自主地走过去,随手摘了几枝牡丹,随手又摘了几枝芍药,这才理直气壮地朝着正殿走去。 女孩子都喜欢花。 南阳喜滋滋地,冷不防地看到‘逆徒’林媚。林媚靠着壁柱,手却不正经地搭在小宫人身上。 色心又起来了。 她蓦地摇首,抱着花就像没看到林媚。 林媚见到吓唬她的小殿下,勾唇笑了,顺手夺了她的花,“小殿下害得我好苦,这些花就当作赔罪礼了。” 南阳炸毛了,叉腰瞪着她:“放肆!” “瞧你这气势像极了我家师尊呢,可惜啊,她死了。”林媚冷笑,拿手点了点小殿下的小脑袋,故意挑拨道:“我家师尊可是很厉害的人物,小殿下若有她的风采,大魏江山便也是你的了。” 南阳皱眉,这话若让扶桑听到,又会惹来乱子,她想了想,便也懒得与她作计较。 屁颠屁颠地进殿去了。 扶桑与襄王在商议要事。南阳进去后,顾椋将她抱到休息的小榻上坐着。 “臣之意,令太守治水,开挖沟渠。” 南阳抬首,这是襄王说的话。在巴郡一带,水是大事,也是难事。 扶桑皱眉不语,上辈子襄王也是这么提议的,还给了详细的章程,可最后呢,银子都进了襄王府。 她冷笑道:“朕觉得不如在民间召集匠人,太守若分心,只怕对百姓不好。” 襄王不肯,“巴郡太守足矣。” 扶桑也是沉默,寻常事情也就罢了,这件事如何都不能妥协。 两人僵持不下,南阳从小榻上跳了下去,朝着扶桑小跑过去。扶桑见状,立即丢下襄王去抱她。 “你竟不记仇。”扶桑也是温柔地笑了,眉眼间难掩疲惫,可这时的眸子极为清澈。 南阳看得心揪了起来,旋即看向襄王,对方冷着脸,并不给她好脸色。 巴郡太守是望族之后,虞家三郎,虞家早就败在了襄王门下。她曾见过虞三郎,说是一男子,可他敷粉抹口脂,脸上的粉足足有一斤重,若说是女子扮相,可他又是货真价实的男人。 南阳哀叹,一面抱着扶桑的脖子蹭了蹭,心里想着虞三郎不可留。 大户之家的男儿好色,姬妾满院不说,听说这位虞三郎喜欢玩.弄。那回她本意杀了,奈何林媚一眼看中,与之露水一夜,事后竟没有杀他。 “叔父先退下吧。”扶桑借着南阳为由屏退襄王,先拖延一阵即可。 襄王睨了南阳一眼,愤恨不平地退出去。 这时林媚进来了,扶桑将南阳放下,两人去小榻上坐着说话。南阳看了一眼御案,爬了上去,两人背对她而坐,显然是看不到她在做什么。 趁着机会,南阳提笔写了封信,趁机塞入自己的怀里。 接着,又用笔画了一只慵懒的大玩意,似虎非虎,似豹非豹,是只大猫。 南阳笑了,这时扶桑终于意识到小东西又要闯祸了,立即来抱住她,“胆子颇大,摔下来该如何是好?” 再一低头,看到了纸上的大玩意,“这是什么?” 南阳拍拍胸口,啊呜一声,“大老虎。” 林媚嗤笑:“分明是只猫。” 南阳跺脚:“大老虎。” 眼见着要炸毛,扶桑忙应了一声:“大老虎、大老虎,南阳真乖。” 南阳哼唧一声,借着扶桑的力气爬下御案,拍拍屁股走了。 林媚在殿内待了片刻,没有多留,也离开紫宸殿。出了紫宸殿后,小内侍引着她朝上东门离去,眼见着上东门就在眼前,前面来了一小宫女,直接撞上了小内侍。 小宫女爬起来就走了,内侍骂骂咧咧,爬起来的时候发现地上遗留一物。他顺势拿了起来,却是一书信。 林媚眼尖,立即识得是师尊的笔迹,蛮狠地抢了过来。 “小五啊,虞家三郎活不过明晚,你若不去,为师便让你活不过今晚。” 又是霸道不讲理的口气,林媚倒吸一口冷气,抬眼看向周遭,小宫女早就跑得没有踪迹,她耐着性子问内侍:“你可看清了她的模样?” “没有,小的都没有在意。” 宫廷森严,刀剑煌煌,并非是寻常是非之地,林媚知晓个中厉害,将信收下后匆匆走了。 这回,她先去找欧阳情,将信交给对方。 欧阳情冷静许多,斟酌道:“那就先杀了虞家三郎,再慢慢去找。” “你不觉得有人在盯着我们吗?”林媚手脚冰冷,眼内一片恐惧,“这个人就在宫廷里,女帝查一查,就会知晓了。” “你这样只会打草惊蛇,先走一步看一步,接下来看他有什么动作,那人绝对不会是师尊。”欧阳情笃定道。 林媚无奈,立即准备去巴郡。 **** 被关了一月后,南阳安分了些许,领着红昭整日在宫里走动,一大一小,人见人躲。 到了中秋这日,宫内大摆宴席,为了防止小殿下再胡乱饮酒,席面上的摆着都是果酒。 饶是如此,南阳还是偷偷喝了一口,口感鲜美,她还想饮第二口,扶桑及时捉住,拍拍她的小屁股。 南阳偃旗息鼓,抱着她的脖子求饶。 左蹭蹭、右蹭蹭,扶桑这才将她安置在龙椅上,赏了一块苹果给她。 中秋宴极为安宁,君臣和乐,推杯换盏,过了亥时就散席,女帝抱着小殿下回去睡觉。 两人躺在一间榻上,扶桑已然宽了外衣,一头乌发蜿蜒于枕,肌肤与内衣同色,若明月落在人间,皎白而唯美。 南阳没忍住看了两眼,就这么一眼,扶桑将她捞入怀里,摸摸她的脑袋,“唤阿娘。” “阿娘。” 扶桑这才满意,拍拍她的脑袋,仰面躺下,手在在她腋下摸了摸。 南阳立即笑了,“痒……” 扶桑认真地看着她:“不痒都不会摸你了。” 南阳无话可说了,四肢并用地往被子里爬去,扶桑也不再逗弄她,阖眸安睡了。 一夜到天亮,稚子先醒,推了推扶桑,自己开始往下爬。扶桑迷糊,却也在第一时间将人捞了回来,睁开眼睛,天色微亮,要上早朝了。 她凝着早醒的小东西,弯唇笑了,“今日阿娘带你上朝。” 南阳还没想明白就被乳娘按着换了一声玄色的小襦裙,梳了小髻,被抱着上朝了。 入殿之际,满朝震惊,乳娘将人放在殿门口,她微微一笑,跟上扶桑的脚步。 百官跪地叩首,高呼万岁,呼声震耳欲聋,响彻朝堂。 南阳咽了咽口水,看向扶桑。扶桑威仪毕现,从容自然,她将南阳抱起放在龙椅上,“起来吧。” 稚子睁着眼睛,左看看、右看看,一点都不怕生,当有朝臣说话的时候,她还微微一笑。 扶桑满意地摸摸她的脑袋,旋即,她又收回手,目光黯淡。可惜了,将来不为她所用。 散朝后,南阳照旧亦步亦趋地跟在扶桑身后,扶桑牵着她的手,两人慢慢地离开。 朝臣觉得不可思议,“小殿下竟如此乖巧,将来必成大器。” “我家儿子像小殿下那么大,就会哭闹,哪里能坐得住。” “朝会近两个时辰,都没听到她一声哭闹,可想而知,天赋过人。” 听着众人的惊叹声,襄王的脸上涌现满意的笑容,“她惯来听话,只要肯用心教养,她必成明君。” 明君……众人面面相觑,都咽了咽口水,将到嘴的话咽了下去。 这时,外间内侍匆匆跑来,急喊道:“襄王、襄王,巴郡太守虞家三郎暴毙了。” 众人恍然失色。 **** 冬季来的颇早,飘雪而至,人间一片雪白,南阳走进雪里,半晌就不见人了。 乳娘怕得急忙去寻,可半晌后,就见雪地里多了一个人影,乳娘这才散了口气。 南阳不怕冷,浑身都是热乎乎地,入殿后,扶桑抱起她,颇为惊讶:“你的身子就像是火炉。” 南阳嗤笑,本座的功夫深厚,谁像你弱不禁风。 晚上入睡的时候,扶桑将人按在自己的龙床上,床榻自然而然就热了。 接连睡了几晚后,每到入夜,南阳都会自觉地爬上床后暖床,等她睡着了,扶桑才会回来。 睡过一个冬日后,到了春日里,南阳长了一岁,虚岁三岁了。她要搬回自己的小阁去睡,不肯再做暖床小殿下。 躺回自己的床,翻来覆去睡不着,连夜带着被子又爬上了扶桑的龙床。闻着熟悉的香气后,她懒散地打了哈欠,很快就睡着了。 春日后,天气日渐炎热,南阳体内的热气不减反增,扶桑戳着她的脑袋:“明日回小阁去睡。” 南阳眨了眨眼睛,“过河拆桥,别求我回来。” 扶桑不以为意,继续戳着她的脑袋,玩笑道:“你若能冬暖夏凉,也是不错的。” “我是人,不是东西,如何能冬暖夏凉呢。”南阳气呼呼地爬了起来,穿鞋下榻,一面说道:“我回去练门功夫,冬暖夏凉。” 第11章 上辈子,南阳真的能做到冬暖夏凉,但也无人敢近身。光是明教重尊的身份就让寻常人退避三舍,更别提睡一张床了。 从寝殿出来后,她将双手负在身后,脑海里不断回忆着冬暖夏凉的功夫。每套功夫都有秘诀,这些秘诀都在她的脑海里,以前用不上,现在才有了用处。 红昭紧紧跟着她的身后,直到走进小阁,南阳蓦地停了下来,她回首问红昭:“想练功夫吗?” 红昭没有奇怪,而是很平静地笑了,跟随小殿下一年多,对方虽小,可脑子里的想法多,她当即回道:“自然想练的,前几日瞧着殿前司的指挥使打拳,那叫一个威风。” “没出息。”南阳嫌弃,那些人算什么威风,三脚猫的功夫罢了,她说道:“我给你本子看,你自己学,切莫告诉旁人,不然你就没的练了。” 红昭眼眸明亮,登时应允:“我听殿下的。” 南阳回去写秘诀了。 到了冬日里,红昭的个子拔高了不少,南阳则又搬进了扶桑的寝殿。 夜晚,她坐在龙床上吃点心,扶桑则坐在小榻上批阅奏疏,她看得清楚,扶桑眉眼就没松开过,可见局势艰难。 吃完了一盘子点心,她直接倒下睡觉了,不知过了多久,扶桑洗漱回来,一把将她捞入自己的怀里。 南阳嗤笑,又将她当作火炉子,她懒懒地打了哈欠,依偎着扶桑睡下了。 早上是被吵醒的,隔着一道屏风,顾椋的声音就传了进来:“襄王欺人太甚,将殿前司的人换了一半,愈发猖狂了。” 南阳揉揉眼睛,她知晓宫廷御林军分为三队,殿前司、步兵司、侍卫司,三司各有指挥使,由上而下,各自管理。 这是宫廷内殿的,而在各门处又有门军,比如南门军、北门军,可见宫廷势力极为复杂。她的明教简单多了,各地堂主统管各地,回到明教总部,都听她的指挥。 宫廷内殿前司受女帝管辖,这么一换人,女帝的命就等同捏在了襄王的手中。 过于棘手了。 南阳微微思索片刻后,自己下床穿衣,绕过梨花木时景屏风后就见到扶桑拧眉的神态。 扶桑也在一瞬间见到她了,朝她招招手,展颜道:“今日休沐,朕出宫走走,你可去?” 南阳的心提了起来,“阿娘。” 稚子声音软糯,语态更是低沉,听得扶桑也皱眉:“起床气吗?” “没有。”南阳乖巧地走了过去,下意识朝她展开双臂。扶桑笑着抱起她,吩咐顾椋:“给小殿下准备早膳,再寻一身民间的衣裳。” 顾椋称诺,俯身退了出去。 “阿娘,去外间做什么?”南阳奇怪,扶桑并非风花雪月的性子,这一年来勤勉,几乎时刻都在处理朝政,就连过年的时候都没有松懈,今日这是怎么了? 扶桑说道:“今日襄王长孙周岁宴。” 南阳眼皮子一跳,歪了歪脑袋,眼中闪着疑惑,扶桑却蹭了蹭她脸颊上细腻柔软的肌肤,“带你去玩玩。” “好。”南阳一口答应了,心里尤为嫌弃,这个小女帝坏心思都用在她的身上的,若将这副心思用在襄王身上,也不会落得这么凄惨的地步。 **** 襄王权倾朝野,门下幕僚多如牛毛,就连投靠的朝臣都数不胜数,门口车马如流水,一眼看不到头。 门口石狮子威武,两侧的侍卫执戟而立,刀剑煌煌,更显气派。 扶桑车马简单,更没有标志,就被安排在了最后,眼看着各府的马车进去,顾椋的脸色沉了下来,“小小岁罢了,竟这么大阵仗。” 南阳瞥了她一眼,说道:“指鹿为马。” 扶桑笑了,满意地摸摸她的脑袋:“秦赵高指鹿为马,襄王门前宾客如云,倒也说得过去。” 等了不知多久,南阳坐不住了,拉着扶桑下车走走,光是这么一走,都走了小半个时辰,南阳索性挂在了扶桑的身上做一‘配饰’。 走到门前,长史询问两人来历,南阳从扶桑身上走下来,一脚踹向对方,叉腰怒骂道:“我是南阳公主。” 长史愣住了,再观女子更是通身气派,忙跪下相迎,“臣见过陛下,臣有眼无珠,望陛下恕罪。” 南阳骄横惯了,也不理睬他,牵着扶桑的手就朝里面走去。 上一回她没有在意襄王府的构造,今日入门大为震惊。亭台轩敞,楼宇高耸,随处可见青翠欲滴的树,假山流水,一步一景。 行过蜿蜒的石子路,终于见到了厅堂正院,雕花刻景,几盏红色灯笼在白日里更显富贵。 南阳看着红色灯笼,多看了一眼,回头看向红昭。红昭微微一笑,从袖袋里掏出一颗玉石。 两息后,几盏灯笼哐当一声掉了下来。 众人惊呼,南阳轻眨了两下眼睛,仿若被云雾迷住的眼睛陡然明亮起来,她粲然笑了,“阿娘,灯笼坏了是不是不吉利?” 若是一盏坏了,便也是寻常的事情,可偏偏几盏同时坏了,让人不得不深思。 扶桑没有说话,只用手点了点南阳的脑袋,而这时红昭回来了,将玉石重新放回袖袋里。 不久襄王出来了,见到地上的灯笼,脸色铁青,可见到扶桑后又迅速冷静下来,“陛下也来了。” “朕无事来看看,也让南阳看看弟弟。”扶桑微微一笑,垂散的乌发在眼光下散着光,少女体态纤瘦单薄,可通身的气质凝着帝王威仪,漫不经心的目光拂过南阳小巧的五官。 南阳入宫后就再也回来过,怕是忘了自己的生母。但她不会忘记世子妃要掐死女儿的事情。 襄王这就领着女帝往后院走去。 一路走,一路看,就连扶桑都不觉惊叹,比起去岁,襄王府内的构造又奢华了不少。 到了待客的湖边,远远地就见到草地上蹒跚走路的稚子。南阳看了一眼,当即就嫌弃道:“这么大了还不会走路,肯定是个笨蛋。” 襄王回身,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目光深邃中带着凌厉,南阳不甘示弱地回视。 襄王府阔绰,草地绿油油的,又用花点缀,小孩子随意行走,跌倒了也不怕疼,整片草地竟比南阳的小阁还要大。 南阳叹气,悄悄问扶桑:“这里好大,我的小阁好小。” 扶桑睥她一眼:“你要那么大做什么,够你折腾就够了。” 南阳气呼呼,“别人有的,我为什么没有?我、我还给你暖床呢。” “回去给你做。”扶桑也是无奈,这么小就会攀比了。 南阳心满意足地走向周岁的孩子,拿眼睛狠狠瞪了一眼,小孩子愣了一下,立即张嘴哭了。 襄王看得微怔,扶桑却说道:“南阳骄纵了些,襄王多担待。” 话音刚落地,就见小男孩子跌倒在地,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大哭,南阳惊恐地退后几步:“我没有碰他,他自己哭的。” 乳娘立即冲过去将世孙抱了起来,却也是看向南阳:“这是哪家孩子,这么野蛮不讲理。” 南阳龇牙咧嘴,“我是南阳公主,你对我不敬,就该拖出去打板子。” 乳娘瑟缩了下,没敢再说话了,抱着世孙匆匆离开。南阳无趣地跑向扶桑,张开手臂要抱抱。 扶桑也惯着她,伸手抱了起来。南阳委屈地趴在她的肩膀上,悄悄说话:“他胆子太小,您说他会不会成为你的儿子呢?” 襄王摄政,能将她强加给扶桑,也可以让世孙入宫的。 想到有人和自己争宠,南阳清澈的眼里闪过一抹阴狠。 襄王面色沉郁,神色也是一阵变幻,将女帝引入凉亭内就坐,让像襄王妃陪着,自己带着幕僚回到书房。 “南阳心向着扶桑,怕是会对我们不利。”襄王坐在椅子上,手敲在了桌子上。 幕僚提议:“既然不能为我们所用,那便除去,女生外相,不如世孙。” 襄王犹豫了会儿,显然是有些心动了,宫里常常来报,陛下对南阳多有疼爱,两人同躺在一张榻上。小儿单纯,受其蒙骗也在常理中。他斟酌了会儿,吩咐道:“让世子妃过来。” **** 湖边小亭风雅,夏日凉风轻拂,水面热气蒸腾,湖边碧影更若仙境。 南阳站在雕栏前看着下面的锦鲤,周围也站了几个小姑娘,她听到女帝说话:“南阳不小了,朕欲给她选几个伴读。” 其他夫人们都打起了精神,纷纷谏言:“小殿下聪慧得很,瞧着一眼,臣妇也喜欢得紧。” 诸人跟着夸赞起来,夸得南阳成了神童。 这时世子妃款步而来,她不过二十岁,一身红色的大袖衫,腰间束带上绣着如意花纹,体态丰盈。精致的面容上,眉眼神色淡淡地,浑身散着沁人的书卷香。 南阳歪着脑袋,因为她正朝着自己走来。 世子妃给女帝行礼后就朝南阳招招手,南阳没动,她就从婢女手中接过一块芙蓉糕,“小殿下,吃块点心。” 南阳还是没有动,这张温柔的面孔下藏着一颗肮脏的心。明教重尊虽说狠毒,可不杀稚子,更别提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 世子妃微笑,走过去要抱抱南阳。 第12章 面对世子妃,南阳是厌恶的,可身体里有一股力量让她靠近世子妃,大概是这个身体的主人想要接近这个生母。 世子妃如愿抱起南阳,南阳则显得不情不愿,漆黑的眼眸里泛着薄薄的森寒,她看向扶桑。 清辉如雪,皎月银辉,扶桑的美色在众人中尤为突出,她眯起漂亮的眼眸,直勾勾地瞧着撇嘴的小孩子。 湖边多风,沁人心脾,漾过众人的衣袂,世子妃抱起南阳朝着亭外走去。 “唤阿娘。”她弯唇,轻轻细哄着。 南阳瞪了她一眼,踢踢小短腿就要下去,世子妃不肯,眉眼如画,凝着几分不多见的温柔,“你好像长高了不少。” “我要去找阿娘。”南阳心里的厌恶再次翻涌,压过了原主对世子妃的眷念。 她不明白,这个女人都要弄死原主,原主为什么还要惦记着,生母又如何,想要杀你的就是敌人。 鬼迷了心窍的小孩子,她抵着世子妃的肩膀,蓦地开口:“你想要掐死我的事情,我还记得呢。” 稚子漫不经心的说话语气带着浓浓的厌恶,她冷冷地眼神中也没有稚子该有的纯澈与单纯,阳光照进她的眼眸里,却驱赶不走那股阴谋。 世子妃脸色大变,南阳说话语气与眼神似极了女帝,眼尾狭长,微翘的唇角染着嘲讽,含着笑的眼睛却毫无温度。 她蓦地明白过来,女帝将她的孩子养成了‘恶狼’。 女帝登基,襄王逼迫,可这个女帝不是稚子,跟在先帝后面多年,哪里会任人宰割呢。 她蓦地笑了,没有解释,而是唤了婢女过来,将糕点塞到南阳的手里,“吃些点心,开宴还早呢。” 南阳拒绝,生硬道:“不吃。” “吃了就让你回去见陛下。”世子妃温润浅笑,眸中带着慈母般的怜悯。 南阳没办法,咬了一口就丢了,世子妃无奈,只好放下她。 小短腿一落地就匆匆地朝着扶桑跑去,扶桑接住她,眼底的冷意散了几分,“玩得不好吗?” 南阳指了指自己的嘴巴:“不好吃。” “世子妃喂你吃点心了?”扶桑抿了抿唇,目光落在南阳唇角的碎屑上,微微一笑,“不好吃就不吃。” 南阳不嗜甜,只会日日吵着吃肉,送去小阁的点心多是喂进了红昭的肚子。 亭内吹着清风,南阳白皙的脸颊上蕴着淡淡的愁绪,她扬首看着扶桑,到嘴的话又吞了回去。 糕点如果有毒,扶桑会救她吗? 南阳一双熠熠生辉的眸子徐徐黯淡,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旋即看向世子妃。世子妃是盛太傅的嫡长女,样貌与性子都是顶尖的,盛家本是簪缨世家,按理来说教养出来的女儿不会多差,可心肠为何这么狠毒。 都说虎毒不食子,她为何要杀女? 南阳在江湖肆意惯了,有些想不明白这些勋贵的想法,女儿不好吗? 她后背出了些冷汗,眼眸渐渐放空,望着世子妃的眼神也涣散了,她落寞地靠在扶桑的怀里,原来,勋贵都是有两副面孔的。 那扶桑呢? 也是有两副面孔吗? 南阳瞧着世子妃心口渐渐揪了起来,扶桑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揪起她的小耳朵,“小东西,害怕了?” 南阳回过神,脸色也不大好,只装作稚子般开口:“我感觉自己要死了,就像上一回那样。” 上一回是扶桑救她,这回呢? 扶桑诧异:“这是怎么了?” “就是感觉自己要死了,这里喘不过气来。”南阳摸到扶桑的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就像有人掐着这里,可难受了。” 扶桑立即明白过来,随着南阳的视线看向世子妃,对方正与其他妇人说话,知书达理,端庄贤良,若非亲眼见她掐人,也难以想象这位太傅之女会动手杀女。 她冷冷地笑了,“不舒服就回去,好不好?” 南阳没什么精神,像极了被主人抛弃的小猫,整个人被抽去了灵魂,她摸了摸脖子,曾经被抛弃的失落感再度回来了。 “阿娘,我……”她欲言又止。 扶桑却抱起她,吩咐人起驾,一面同小东西说道:“怕点心有毒?” 小东西,人小,却很聪明。 她怪道:“知晓有问题为何还要吃呢?” 南阳软软地趴在她的肩膀上,“不吃就不让我走。” “说你聪明你还真傻呢。”扶桑忍不住笑话,神色却是几番变幻,拍了拍南阳小脑袋,“放心,阿娘救你。” 南阳猛地一颤,立即从她肩膀上直起身子,眼眸湛亮:“真的吗?” “骗你是小狗。”扶桑觉得有趣,一句话罢了,竟惹得她这么高兴,稚子果真好骗。 南阳心情一下子就好了,勾着她的脖子说道:“ 阿娘,我想吃肉。” 以前不开心的时候就会喝酒吃肉,现在不能喝酒,吃肉总是可以的。 “好,回去吃烤肉,吃之前先找个太医看看你有没有吃坏肚子。” **** 回到宫里第一件事,就是召太医。 太医院当值的太医都被召来了,轮番诊脉,院正诊了两次,最后说道:“小殿下身子安康,并无不适。” 南阳歪了歪脑袋,“我如果死了,拿你们所有人陪葬。” 最单纯的面容下说着最狠毒的话,一众太医都跟着惊了下,就连扶桑都皱起了眉头,她冲着太医摆摆手:“下去吧。” 说完又揪着南阳的耳朵:“哪里学来的话,混账东西。” 南阳被揪着歪了脑袋,下意识甩锅:“同阿娘学的,上回你就这么说的。” “朕何时说的?”扶桑不禁自省,她何时说了这种带坏孩子的话。 南阳理直气壮:“上个月。” 扶桑日日忙碌,见到的朝臣数不胜数,训斥过的话更是难以计量,这么一两句话确实记不得了。 无奈,她只好承认了,拍拍南阳脑袋:“下次不许这么乱说话,再说把你按在榻上打,出去吃烤肉。” 最后一句话让南阳成功地忽略前面两句话,她小跑着跑出殿。 寝殿后面树木青翠,绿树成荫,淡淡的青草气息沁人心脾,再走两步就闻到了烤肉味。 在树下吃烤肉,着实是一件高兴的事。 庖厨在树下支起烧烤的架子,架上摆着一只羊,羊肉经过烈火炙烤好,呈现出金黄色的色泽。南阳凑了过去,闻到一股香味,享受地眯起了眼睛,“真香。” 扶桑走来一把抱起她,“当心被火伤到了。” “阿娘,让我多闻一闻。”南阳挣扎着要回去,烤肉就应该靠近吃,远远地看着还有什么情趣。 火光跳动,烈日下的香味也更加浓郁。 南阳落地后,迈开步子走过去,伸长了脑袋去闻着香味。 十步外,扶桑坐在食案后,拿起花露抿了一口,同顾椋说道:“南阳对世子妃有抵触,甚至感觉出世子妃对她有恶意。” “感觉出?”顾椋诧异,“殿下不过才三岁,如何感觉出来的。” “去岁若不是朕去,只怕南阳都已被掐死了。她虽单纯,可比寻常人异常聪慧,能感觉出世子妃的恶意也在情理中。人有一种趋利避害的意识,懂得自我保护。”扶桑敛下情绪,脸色微白,“你去查查世子妃,虎毒尚且不食子,她究竟要做什么。” 顾椋答应下来,回道:“会不会是襄王属意?” “这次是襄王属意,那上回呢?”扶桑不赞同她的话。襄王费尽心思将南阳过继到她的名下,怎么会转头就杀了,当是世子妃一人的意思。至于今日,此时查不出毒,不代表安阳就会安然无恙。 话音落地,南阳抱着一只盘子踉踉跄跄地跑来,小脸红扑扑地,额头上还挂着晶莹地汗珠,“阿娘,吃肉。” 扶桑微微一笑,唇红齿白,带着温柔,南阳凑到她的面前,将肉递到她的嘴边。她没有拒绝,张口咬了,肉质鲜美,并不觉得油腻,她颔首夸赞一句。 可她一低头,盘子里就空了,一瞬间的功夫,小东西就吃完了一盘子肉。 不等她开口说话,南阳抱着盘子就往回跑,将盘子递给庖厨,想要第二盘。 扶桑笑着问顾椋:“你说她还会不会给朕吃?” 顾椋猜测:“应该会的,大概会给您一块肉。” 两人齐齐盯着南阳,只见小东西抱着一盘肉在原地不动了,吩咐庖厨再拿一个盘子。等到第二个盘子装满了肉后,一手托着一个盘子朝着两人走来。 顾椋被彻底打脸,只见南阳将一个盘子递给扶桑,一个递给她,接着,又跑回了烤架旁。 这回她没有等庖厨动手,而是自己拿着匕首去割肉,吓得庖厨立即要去夺下来。 南阳抬首睨了一眼,清澈的眸子里喊着淡淡的威仪,庖厨被吓得瑟缩。南阳兴高采烈地去割肉,刀法熟悉,片一块塞进嘴里,一连几块都放进嘴里,表情很享受。 顾椋恍然大悟,看着自己与扶桑盘子里的肉不觉说道:“陛下,臣见识浅薄,格局太小了。小殿下的意思是给我二人一人一盘肉,余下皆是她的了,让我们不要同她抢。” 那么大一只羊,就分给她二人一人盘子肉,未免也太小气了…… 扶桑看着盘子里的几块肉,艰难地品了品,“朕养了一只爱吃肉的小狼。” 在襄王府还是孤苦无依的可怜样,回来就要吃一头羊。 第13章 南阳自然吃不完一头羊,吃了点就感觉饱了,看着剩下的大半只烤羊叹气,最后想了想,吩咐庖厨:“给我切三盘子肉。” “小殿下还能吃得下吗?”庖厨觉得好笑。 “给我的婢女吃。”南阳还记得贪吃的红昭。 不远处的顾椋听到这句话后笑说:“小殿下尚有情意。” 扶桑沉默不言,脑海里不由想起前世的南阳。那时她整日忙碌,无暇顾及这个养女,多日才只可见一面,宫人言及南阳,都只说她沉默寡言,鲜少有笑容。 南阳本就是过继,从小养在深宫,不见生母,但她对她的教养从未懈怠过,请大儒授习,也请了将军教导武功。 可如今想来疏忽了一件事,本就不是亲生的,又没有感情,自然逃不过背叛的结局。 扶桑凝神看着南阳指挥庖厨割肉,下手不断挥动,不知怎地,她笑了,说道:“南阳确实与众不同,聪明得有些过了头。” 闻言,顾椋低眸,不敢再说话了。 半晌后,南阳迈着小短腿跑来,指着自己的襟口,“阿娘,要洗澡。” 扶桑颔首,吩咐宫女领着她去洗澡,自己前往勤政殿。 这段时间以来襄王不再逼迫她立皇夫,去岁沟渠一事也派了得当的人去,总的来说,她的处境比起前世,好过不少。 林媚倒是不见了踪影,连带着欧阳情都告假离开京城。襄王如失一臂,也安分了些。 回到勤政殿,已有三两朝臣在候着,扶桑令他们禀来。 三人所述,皆于襄王有关。为的是圈地一事,大魏国富民丰,勋贵更是吃穿不愁,闲暇之际沉迷享受。京城内地皮价格高,动辄千两。而城外不同,城外山高水清,环境优美,买一块地皮造一别院,闲暇无事即可去游玩。 这是其一,其二便是买地租农民勤耕,每年都会有收成上来,代代有余粮。然而百姓手中的地怎么会甘心卖给你,于是就出现了强买强卖,仗势逼迫百姓低价卖地。 扶桑一一看过奏疏、供词,冷笑了会儿,这件事在前世也曾有过。那时自己年轻气盛,想着让襄王丢失颜面,毕竟他的心腹所为,总与他脱不了干系的。 如今想来,自己硬碰硬,只会让自己难堪,还会让襄王借机逃脱。 她沉吟了须臾,安抚几人:“稍安勿躁,朕会妥善安排。” 三人面面相觑,面上皆是失望,女帝不得政,又畏惧襄王,怕是不会管。 他们唉声叹气地离开,扶桑立即将奏疏递给顾椋,吩咐道:“时刻盯着,朕得空去瞧瞧。” 俗语说捉奸在床、抓贼拿脏,得有证据才能抓人。 **** 南阳洗过澡后躺在躺椅上乘凉,红昭还在卖命地吃着烤肉,一面吃一面夸赞。 南阳捂住耳朵翻过身子,忽而想起一事,瞬息爬起来问红昭:“你功夫学得怎么样了?” “三层了。”红昭被问得发愣。 “给我去办一件事,好不好?”南阳眯眼哀求着,唇角微微弯起,露出糯米小白牙。 红昭心里发憷,“我这功夫容易出事。” “不用你去打架,你只需去一个地方送信罢了,又不会少你吃的。出宫后,你还可以买些吃的。”南阳循循善诱,脑海里有了自己的打算,她需要有自己的人脉,不如从明教弄些人入宫。 明教在京城有堂会,堂主慕容环是胡人,功夫好,在京城内更是混得开,眼下,正需要她的帮助。 红昭被说动了,努努嘴,咬牙吃完盘子里的烤肉,悄悄问道:“怎么出去?” 南阳睨她:“我给你去偷令牌。” 红昭一颤:“去哪里偷?” 南阳一咬牙:“自然要去陛下处偷去。” 红昭震惊:“怎么偷?” 南阳沉默下来,其实她也不知道去哪里偷,扶桑殿内是有玉令的,除了那块玉佩肯定还会有其他玉令,找到藏处偷出来也是不难。 她想了想,打定主意:“去她床上偷。” 等到天色入黑后,宫人都在外间等候陛下归来,殿内无人之际,她偷偷爬进寝殿。 扶桑寝殿很大,分内外殿,内殿是寝居,外殿设有御案等摆设。雕梁画栋,壁柱上更是刻着栩栩如生的龙凤,她今日才发现,龙凤是缠绕在一起,类似于人的‘交颈而卧’。 南阳嗤笑,在殿内画这等玩意,心思也是不正。 走进内殿,她爬上坐榻,将金丝楠木的小几搬走,拍了拍下面的坐榻,寻常人家都会放置暗格,女帝应当也会有。 摸了半晌,什么都没有。南阳叹气,又去其他角落里摸索。 摸了不知多久,外间传来宫女请安的声音:“见过陛下。” 今夜怎么回来这么早?南阳皱眉,看了一眼周遭,果断爬上床,再用被子蒙住自己。 殿门开了,宫女鱼贯而入,将各处的灯火都点亮,顾椋跟随女帝进殿,一面说道:“臣今日瞧见了世孙,私心觉得他不如小殿下伶俐。记得殿下方入宫之际,哪里都要去,身子骨康健不说,就连说话都很快。” “南阳哪里是寻常人可比的。”扶桑舒说了一句,心里也有些高兴,南阳确实不俗。本就聪明伶俐,性子也讨喜,谁看了会不喜欢。 顾椋叹气:“就怕她会心向着襄王府。” 被子下面的南阳眨了眨眼,向着襄王府有糖吃吗? 真是一蠢货。她悄悄将被子掀开一个角,认真地去偷听两人的对话。 “朕也担心,不过今日看来她对世子妃极为抵触,今日吃了点心更是怕会出事……” “陛下,要不将计就计?”顾椋提议,“世子妃要杀她不是第一回 了,让小殿下自己也明白,倘若有了今日之事,她会襄王府也不会再有眷恋。” 殿内忽地寂静。 南阳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这个老女人竟出损招,给她下毒嫁祸世子妃,这和襄王狗东西有什么区别呢? 她凝神去听扶桑的回话,可等了半晌,也没有人说话。 出又出不去,她只好翻身继续窝着,窝了会儿,眼皮打架,算了,先睡一觉。 扶桑梳洗后回殿就发觉不对,锦帐被拉了下来不说,床上有团圆鼓鼓地东西。宫女吓了一跳,忙要去喊侍卫。 “不用了。”扶桑摆摆手,掀开锦帐就见到露出外间的小脚丫,她拿手戳了戳,小脚丫落荒而逃,钻进被子里去了。 宫女惊讶地捂住嘴巴:“是、是小殿下。” “下去吧。”扶桑低笑,俯身去掀开被子,小东西热出一身汗都不知道了,她摸摸南阳的额头,汗水都湿了手心。 床很大,她上床将南阳身上的被子挪开,将人放躺着睡,折腾半晌,都没有醒来的迹象。 小孩子精力有限,或许是真的累了。 上辈子不曾这么亲近南阳,如今同她这么亲密,多少有些不适应。稚子如同一张白纸,该如何画、怎么写,都在她的手中掌控着。 越看南阳稚嫩的脸颊,她就越发烦躁,索性不再去看,翻身躺了下来。 夜色漆黑,皎月银色从窗户间隙里漏了进来,洒了一地银辉。 扶桑走至窗前,支开窗户,遥遥望着明月,物是人非,明月光华依旧。 扶桑,这条路该如何走,摆在面前是一个难题。 **** 一觉醒来,南阳摸摸自己的脖子,脑袋还在,她又翻了身再睡了会儿。 直到乳娘来唤醒她:“小殿下,该起了。” 南阳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揉了揉眼睛,“乳娘。” “您昨夜怎地跑来这里睡了,要不是红昭说奴婢都不知道。”乳娘伺候小殿下更衣,今日是一套杏色的小裙裳,发髻也极为喜庆,两髻上悬着小巧的金铃。 南阳晃着头顶上的金铃,有些嫌弃,但没有拒绝,而是安静地吃了早膳。 昨夜失败了,今日还是要再接再厉。 “小殿下,奴婢家中出了些事,同陛下请了三日的假,您看看……”乳娘面色犹豫,神色也有些艰难。 南阳眼下了鸡蛋肉糜羹,狠狠点头:“乳娘去吧,不过你需帮我一事。” “好说、好说,殿下但管吩咐。”乳娘这才松了口气,就怕这位小魔王胡搅蛮缠不让她离开。 用过早膳后,南阳给乳娘塞了一只小匣子,里面都是大魏朝用的货币,她素来不喜金银,索性都给了她。 “您出去买一间屋舍养老,就当是我给您养老的,您养我,我也回敬您。” 乳娘感动得眼泪流了下来,捧着匣子不知所措,南阳却摆摆手,“您顺便将红昭也带出去玩上半日。” 怎么回来就看红昭自己的本事了。 午后,日头蜇人,没有红昭作伴的南阳跑到太液池。 热气折腾,太液池畔清风阵阵,南阳让人准备了鱼竿,自己有模有样地钓鱼。 坐在后,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望着日头,酷热难挡,她晃了晃脑袋,看向湖面。 湖里鲤鱼多,鱼饵入水就上钩,南阳立即拽了上来,可惜胳膊短了,鱼竿拿不动,反叫鲤鱼跑了。 短胳膊钓鱼,太难。 南阳放弃了,直起身子就要回去,走了两步,胃里一阵翻涌,小腹也跟着疼了起来。 第14章 疼的感觉太熟悉了,南阳想起自己死的那回,就是这么疼死的。 她下意识蹲在原地,手捂着疼的小腹,脑海里一片空白,又要死了吗? 碧水清澈,湖风阵阵,吹得南阳瞬息清醒过来,她忍着疼往回走,横竖一时半刻死不了,不过疼一疼罢了。 走回紫宸殿,她疼得跨不过门槛,看了一眼左右后,看了一眼守门的小内侍。说是小内侍,实则不过十五六岁,面容清秀,低眉顺眼,她走过去,朝着内侍张开双臂:“抱我过去。” 小内侍不敢抬首,低着眼睛只能看到小殿下的双脚,他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在小殿下的腋下,微微用力,将小殿下就提过门槛。 南阳疼得脑门生汗,可她并非真正的稚子,受过的伤数不胜数,这时还打起精神看了一眼小内侍,说道:“我若活着,就让你去小阁当差,好不好?” “殿下说笑了。”小内侍浑然不在意,小殿下人小,哪里做得了主。 南阳迈着小短腿,走到寝殿前,看了一眼巍峨的殿宇,唇角扯起冷笑,去你娘的女帝。 心里骂过以后,她朝着自己的小阁走去。 门口等候吩咐的宫女见她一人回来,忙不迭地追上去,也让同伴去找扶桑。 扶桑在殿内更衣,午宴要见外邦使臣,宴会格外重要。她选了一件红色的龙袍,眼下正在挑选合适的首饰。 宫女匆匆来报,扶桑抬了一眼:“红昭去了何处?” 宫女摇首,扶桑直起身子,吩咐道:“将她抱来,朕带她去赴宴。” 吩咐过后,她有些心不在焉,兀自坐在妆台前,顾椋前来催促,“陛下。” “顾椋,朕有些不安。”扶桑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眉眼紧勾着愁绪,威仪虽有,可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宫人说了一句南阳,她就开始不安了,自己难不成被她所牵动了。 她有点气恼,可又按耐不住自己的心情,起身朝着小阁走去。 **** 昏暗的小殿内,与往日一般熏着南阳喜欢的香,缥缈中带着一股清甜。 南阳摸到红昭给的小匣子,胡乱从里面抓了一把糖出来,拿出一块塞入自己的嘴里,然后将自己缩到被子里。 苍白纯净的小脸上满是汗水,像是从水里捞出一样,唇角也跟着失去血色,牙齿不自觉地轻轻磕碰在一起。 她觉得疼,可又不知该如何解疼,自己身上毫无内力,压根什么都做不了。 扶桑进来的时候,见到榻上瑟瑟发抖的小团子,蹙眉询问:“怎么了?” 闻声,南阳将被子抱得更紧,不肯露出一丝缝隙,甚至悄悄转过身子,不想理会。 扶桑感觉小东西在同她闹别扭,好笑又心疼,她好心帮她一把,将被子掀去。南阳身下还压着几块糖,五六颜色,她失笑道:“原是在偷糖吃。” 南阳眉梢轻挑,眼神陡然冷了几分,生气地将自己的糖抓起来,怒视着扶桑。 “呦,气性不小。”扶桑觉得有趣,微微靠近,忽然笑不出来了,南阳小脸苍白,似是病了,她下意识探了探她的脑袋,“没有发烧。” 南阳心里窝着一团火气,见状拂开她的手,“你要杀我……” “这是怎么了?扶桑心里蓦地慌了,不顾南阳抗拒将她抱了起来,对外吩咐道:“去请太医。” 南阳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喉咙干的厉害,颤颤地抬起眼睫,眼前就是扶桑白皙的脖子,视线一片朦胧,心里恼恨,她张开嘴巴就咬住了扶桑的脖子。 扶桑吃痛,眼色暗了暗,可很快,那股力道就松开了。 “我晓得,你要杀我,我听到了……” 稚子眯上了眼睛,眼前陷入一片黑暗,折腾这么久,咬了一口也算是给自己找回了些本。 “南阳、南阳……”扶桑紧张地喊了两声,没有等到回应后,她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连忙将人放下,快速叫人。 顾椋闻声而来,见到毫无生气的小殿下后蓦地慌了,连忙解释:“陛下,臣并未动手。” 扶桑冷笑,“那夜你说话的时候,她就在床上听着,你没做,也是你做的了。” 她心中这团火越烧越旺,抿唇看着床上的小东西,“查一查她的饮食,这样绝不是受了风寒,另外,将乳娘召回。” 顾椋连忙应下,匆匆忙忙地去办事了。 太医很快就来了,诊脉便说是中.毒,毒性蔓延全身了,沉吟了半晌,斟酌道:“怕是有几日了,今日才发作,不大好治。” 唯恐陛下怪罪,他赶忙又说了一句:“臣试试解毒。” 扶桑凝神,徐徐吐出一句:“请世子妃入宫小坐。” **** 南阳浑身发软,翻了身子,感觉胃里想火烧一样,忽然一股苦涩的水流灌入咽喉,她怕苦,挣扎着闭上嘴巴。可有人硬是要撬开她的嘴,她生气了,可接着,浑浑噩噩地又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耳边传来林媚的声音,“这可是我三师兄独门毒.药,陛下该如何感谢我呢?” “你想要如何感谢?” “陛下貌美,不如与我一夜,可好?” 逆徒!你师祖也敢玷污,南阳蓦地睁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林媚,想说话却发现嗓子疼得厉害。 她说不了话,只能干瞪眼,而林媚弯腰凑至她的面前,点点她的小额头:“本座救了你哦,以后见到本座可不许说混账话。” 南阳坐起来的瞬间登时就醒悟了,看着自己的小徒弟只眨了眨眼睛,一命还一命,林媚算是将功补过了。 倒是欧阳情三番两次地来毒杀她,断然不能放过! 扶桑豁然松了口气,只说一句:“世子妃暴毙而亡。” 南阳听后没有太多的感情,死了就死了,与她也无关系。原主早就死了,是被世子妃掐死的,一命偿一命,也算是因果循环。 林媚扭扭腰肢,问扶桑:“陛下对我,就没有一丝想法吗?” 南阳不知怎地就急了,看着林媚说道:“你很丑。” “你这……”林媚立即捂住自己的脸颊,面露惊恐,“我有那么丑吗?” 她最为在意自己的容貌,这么多年来不断用药物来保持自己的容颜,可算是少见。南阳最清楚她的心思,这才说了这么一句。 南阳指着林媚的眼尾:“那里好多皱纹,我阿娘还小呢。” 林媚立即捂着自己的眼睛,哀怨地看了扶桑一眼,扭扭杨柳腰,走了。 扶桑弯了弯唇角,待林媚走出去后自己才在榻沿坐下,伸出食指点了点南阳的鼻尖:“可好些了?” 南阳点点头,却没有像往日般伸手要抱抱,而是很乖巧地躺了下来,缩进被子里,紧紧闭上眼睛。 扶桑感觉出小东西的疏离,也没有过多的解释,她这么聪明,往后会明白的。 “好好休息。”扶桑直起身子,单薄的身子如松柏挺直,眉眼压着半分疏冷。 南阳翻过身子继续睡了,接下来的几日里汤药不离嘴,嘴里满是苦味,歇息半月后,她终于被放了出来。 红昭也回来了,愁眉苦脸道:“我替您将信送了,回来被顾椋大人捉到了,说奴婢玩忽职守,奴婢又不敢解释,生生挨了一顿板子。” “记住教训。”南阳学着扶桑的语气说了一句,然后负手朝着正殿走去。 路上遇到洒扫的宫人,她看了一眼,询问:“可晓得守门的有个内侍。” 宫人摇首,她只好自己去找。走到宫门口去找,恰好见到扶桑归来,对方身后跟着一位少女,十五六岁,面容清秀,瓜子小脸透着粉嫩。 扶桑看了她一眼,下意识朝着扶桑伸开手臂,心里慌了。 扶桑不知所措,可还是笑吟吟地抱着她,并一道解释:“这是朕的堂妹,洛安。” “她好丑,没有阿娘好看。”南阳故作亲昵地靠在她的肩膀上,眼睛却黏在了洛安身上。 这哪里是什么洛安,分明是她的四徒弟天问。天问容颜不改,青春永驻,所以人都以为她只有十五岁,实则不然。三个徒弟齐聚京城,是要闹得朝廷不宁还是说天问早就投在襄王门下。 逆徒,都不省心。她看了一眼扶桑,唉声叹气自己的堂妹都不认识,引狼入室,早晚被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想自己小小年纪,被这么一个阿娘搞得心力交瘁。 扶桑好笑,训斥道:“莫要乱说话,唤姨娘。” 南阳要炸毛了,双手抱着扶桑的脖子,猛烈地摇首:“不要、不要、不要,她太丑。” 喊自己的徒弟为姨娘,本座如何叱咤江湖,如何重返明教。 本座做不到! 第15章 三人入殿坐下,南阳的眼睛就像是狗皮膏药一样黏在了天问身上,想到这个女人素来不干好事,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紧张的。 尤其是扶桑的处境艰难,再加一个天问为虎作伥,只怕她忙得连觉都不能睡了。 眼下杀不了她,只能将人调离京城。 南阳窝在扶桑的怀里,愁得眉眼皱在一起,而扶桑说起了天问的婚事。 “你多年不回京,想来叔父为你也已看中了郡马。” 南阳眼皮子一跳,骏马?奔驰的骏马? 天问看向南阳,神态展现出几分明媚,面色平淡,“我不愿意。” 人狠话不多,是天问的性子。南阳想着,轻轻扯起唇角,下意识往扶桑怀里缩了缩,眯眼一笑。 扶桑情绪不明,神色平静的看不出什么,可骨子里一股威仪不可小觑,她的清冷中带着女子的温柔,而天问不同。她的冷淡中带着嗜杀,杀意隐隐。 扶桑久久没有说话,殿内的香烟袅袅,浮于空中。 她垂下的眸子掩盖住她的情绪,似乎在想什么,南阳从她怀中下来,蹬蹬地跑到天问面前,扯了扯她的袖口:“你多大了。” 天问不耐烦,拂开她的手,“十五。” 南阳愣了下,这人好不要脸,她明明有三十岁了,偏偏说自己十五。她叹气,望着天问皎白的脸颊,指着道:“太厚。” 天问听不出来稚子的话,她的脸上满是稚气,眼神更是纯澈,不似胡言乱语,像是人认真地爱观摩。这个小孩子看上去,有几分傻气。 她不予理会,南阳却走回扶桑身边,趴在对方的肩膀上说话:“阿娘,她都三十岁了还说自己十五,脸皮太厚。” 本该肃然的气氛被这句话冲散了,扶桑更是轻笑。洛安是襄王的幼女,自小送去外地习武多年来鲜少回京,十五而归,必然是要嫁人的。按照襄王的性子,必用她联姻巩固自己的势力。 怪就怪在上辈子的洛安并没有回来,这辈子贸然而归,必然自己重生带来的反应。 天问瞧着母女二人姿态亲密,唇角泛起冷笑,“听闻皇姐赐死了我阿嫂。” 对方不安好心,扶桑疲惫地揉揉了眉心,打起精神解释道:“个中缘由,叔父最清楚,你若觉得不公,便回去问问。朕也不知,她为何这么狠毒。” 南阳垂眸深思,表情不似刚才轻松,她朝着扶桑处挤了挤,准备认真聆听两人的对话。 天问气势逼人,语气陡然狠厉几分,“皇姐与父亲之间政见不一,为何要牵连无辜。” 天问面貌虽小,可神态与眼色带着老成,比起扶桑更显威仪。扶桑温柔,温温一笑,平静道:“洛安,朕不想同你解释。你也不小了,有自己分辨能力。” 南阳却说道:“你明明三十了,为何说自己十五岁,南阳觉得你这个人不诚实。” “放肆!”天问拍桌而起,神色凝重,怒视着小小的稚子。 南阳眯眼笑了,“我是公主,你是郡主,到底谁放肆?” 本座为师,你是逆徒,论放肆,也该是你。 天问陡然沉默下来,南阳爬上御案理直气壮地坐了下去,同她慢慢分析:“盘古开天辟地,天为尊,帝王为尊,你为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她犯错在先,你哪里来的脸面让她给你解释。” 天问凝着稚嫩的面孔,不知为何,脑子里瞬息间涌现出师尊的面容,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心渐渐沉入深渊。 这一刻,她感觉对方虽小,可却有些狡猾,她决定避开,反而看向扶桑:“陛下教导的南阳公主,果然与众不同。” 扶桑神色缓了几分,白皙嫣然,顾盼生辉,懒洋洋地倚着龙椅,慢条斯理道:“是世子妃教导的好,朕忙于政事,鲜少顾及她。” 天问站起身,朝着扶桑揖礼,“既然陛下无愧,我也不需再留下。” 言罢,转身而走。南阳瞪了一眼,等本座长大,定剥皮点天灯。 下一息,扶桑抱起她放在地上,点点她的脑袋:“你不喜欢她?” 南阳点点头,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个郡主有问题,略微思考一番后问扶桑:“她是襄王的女儿,可与襄王为何一点都不像,而且有些老呢,不如阿娘年轻。” 扶桑低眸睨着南阳的眼睛,五官精致,清冷如水的气息慢慢地将稚子小小的身子笼罩起来,她慢慢地启唇:“因为她是假的。” 南阳诧异,目不转睛地盯着扶桑漂亮的脸蛋,“你怎么知道的。” “林媚说的,你还小不懂,出去玩。”扶桑懒于同稚子解释,眼下襄王又添一助力,更加棘手了。 南阳不肯走,拉着扶桑的袖口急问:“真的了,真的姨娘知晓假姨娘、会不会生气呢?” 一言让扶桑沉默下来,更是醍醐灌顶,天问取代洛安,那洛安会如何想呢? 她蓦地笑了,拍了拍南阳的小额头,“晓得了,出去玩。” 南阳盯着她的眼睛,顾盼生辉,暗香盈袖流动,这个女人又在糊弄自己。扶桑甚为狡猾,南阳不甘心地瞪了一眼,“我夸你好看了。” 扶桑笑了,“朕本来就好看,并非是你夸赞出来的。” “你……”南阳委委屈屈,女人心海底针,女帝心窟窿底,填不满。 小东西哀怨地走了,扶桑面上的笑顷刻间凝住,立即唤顾椋。 顾椋忙听命而进,扶桑吩咐道:“查一查襄王将洛安送于何处习武,若能找到真的洛安则千好万好,若找不到,将她的师姐妹带回来指认。” “臣这就让人去。”顾椋应声道。 顾椋去后,扶桑勉强稳定心神,思考须臾后不禁想着襄王的目的,难不成是找人来抗衡林媚? 眼下襄王地位一日高过一日,党羽更是遍布天下,应该更加在意朝堂上的事情,莫名招来天问,实在是想不通。 她没有想通症结所在,手中的茶却已凉了,好在是夏日,天气炎热,喝些凉茶也不会生病。 扶桑将茶放下,心思逐渐沉稳,还是要徐徐图之。 翌日天气不好,日头暗淡,但在夏日里是个难得的凉爽天气,扶桑乔装出宫。 刚出紫宸殿就看到了角落里的南阳,蹲在墙角挖泥巴,浑身脏兮兮的,左右不见乳娘和红昭。 她一靠近,南阳就拍拍手中的泥,喜滋滋地冲过去:“去哪里,我也要去。” 总算堵住了。 扶桑无奈扶额,原是在这里等着她。想起半月前的事情,她也妥协了,“回去换衣裳,朕在马车上等你。” “我都三岁了,你还以为我两岁呢,上了车以后你还会等我?”南阳气哼哼,也不放过扶桑,拉着她的手回小阁,“你替我换衣裳,别想跑了。” 扶桑硬是被拖进小阁,看着早就准备好的衣裳,不禁诧异,“小东西,你怎么知道朕要出宫的?” 南阳给自己选了一件绿色的小裙裳,头也不抬地回话:“顾椋说的。” 扶桑叹气,原是自己后园着火。 南阳换衣裳很快,眨眼的功夫就干干净净地站在扶桑的面前,不忘冲着外面喊道:“红昭,你也快一些。” “真是不省心。”扶桑挑起眉梢,眼神带着罕见的几分宠溺,而下一息,南阳就冲了出去,再度催促红昭。 扶桑不知她葫芦里卖的药,红昭却知,今日出宫会见一个老狐狸慕容环。 出宫以后,南阳打发红昭去买糖,自己留在扶桑身边。 马车一直往北,直到出城,南阳看着倒退的城墙,心里敲着鼓,一是为红昭,二是为扶桑。女帝这样的身份随意出城,会半路惹来危险的。 她胡思乱想,面前突然多了一块金灿灿的点心,她直接接过塞入嘴里,杏眸圆瞪。 扶桑未曾说话,漫不经心地吃着点心,神色平淡,可她的眉眼笼着一抹愁。南阳吃完点心,她倒了杯水递过去,嘱咐道:“待会遇事就跟在顾椋后面。” 南阳眨了眨眼,这是要干大事的语气。不知怎地,她莫名有些兴奋,血都开始发热了,好久没有打架了。 扶桑却是很担忧地望着她一双小短腿,心里略有了悔意,就不该带着她出来。 车行之地,先是葱郁的树木,接着是空阔无人之地,最后,停在了大片稻田前。 稻田被践踏了,本该绿色的稻叶也早早地歪倒在地里,被晒得发黄,地里干涸,看不见一滴水。 田地被毁,对于庄稼人而言是致命的打击,可这里却看不见一个庄稼人。 南阳心中生疑,下意识朝扶桑身边走了走,扶桑走进田里将歪倒的稻叶扶了起来,可她刚松手,稻叶就倒了下去。根部受损,如同人伤了根基,回天无力。 扶桑叹气,还未曾来得及从田里退出来,周围冲出来十几人,人人带着棍棒,凶神恶煞。 南阳心口跳了跳,眼睛眯了起来,弯唇浅笑,嘀咕道:“要打架了,打起来、打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这是我家主人的地,别多管闲事。”领头的是一青年,带着刀。 南阳要跳出去,扶桑紧紧地按住她,嗤笑道:“背过身去,别看阿娘打架。” 第16章 背过身去还看个鬼哦。 南阳看了一眼周遭,目光最后露在对面一行人中,观察对方的架势,瞧着凶神恶煞,细细去看,就是些花架子,中看不中打。 她唉声叹气,拽着扶桑的衣裳:“阿娘,他们都是些废物,您也随我一同看看就好。” “也好。”扶桑弯腰将她抱起来,两人一道往后退了几步,不等站稳脚跟,对方就冲了过来。 南阳搂着扶桑的脖子,看得兴致勃勃,还不忘问扶桑:“您说既然要打架,为何不将功夫练得好一些,这样才不会丢人。” 南阳是稚子,扶桑自然不好用太深的话来解释,斟酌一番便道:“人各有天赋,他们不适合打架。” “阿娘、阿娘,我适合打架,以后要打架,您喊我,不会吃亏的。”南阳说着,还做出了“强壮”的动作。 她不知自己的动作落在扶桑眼里有些滑稽,扶桑无事与她说闹,她随带的侍卫都是好手,对方被打得连连后退。 被打退后,他们仍旧不肯走,而是派人回去救援。 扶桑凝着逃走的男子微微一笑,南阳放目去看,询问扶桑:“阿娘是要放长线钓大鱼吗?” “南阳真聪明,记住,切勿计较眼前输赢得失,长久的赢利最重要。”扶桑轻声细语,骄阳下的五官更为明艳。南阳趴在她的肩头上,寸寸移动,肆意地望着她,忽而悄悄开口:“阿娘自信的样子最好看了。” 言罢,她摸了摸女帝的下颚,瘦了些。 可见近日操劳,多半是天问闹腾的。 她兀自想着怎么收拾天问,扶桑面露冷色,唇角抿出凌冽的弧度,不远处涌来一行人。 很快,对方就到了眼前,十步外,领头的青年就顿住了,“陛下、陛下……” 骄阳落在头顶,炙热的光线照得一群人汗流浃背,青年悄悄后退了一步,眼中的光被恐惧取代,举止更是颤颤惊惊。 只手遮天的侍郎嫡子郭斌被吓得脸色苍白,南阳被阳光晒得趴在了扶桑的肩上,看着扶桑脸庞上细腻的肌理,心里也是哀叹,这么好看的姑娘整日和一群男人斗来斗去,着实是浪费了。 “你是何人?”扶桑假装不知对方的身份,手掌在南阳脊背上拍了拍,“你的人吓到朕的南阳了。” 被逼着出来卖力的南阳立即直起身子,狠狠地点头,故意装出哭腔:“阿娘,我好怕怕、我好怕怕。” 郭斌心中忐忑,双膝一软就跪了下去,对着扶桑连连点头,“陛下、 臣教导无妨,唐突了小殿下,还望小殿下大人不计小人过……” “不,我是小孩子,不是大人。”南阳背对着太阳,稚嫩的脸上是涌着几分与她年龄不符的戾气,眼底更是化不开的浓墨,晦暗不明。 郭斌被吓得头不敢抬,南阳索性替扶桑开口:“送交大理寺,免得阿娘烦心。” 扶桑本就是拿着南阳做笺,南阳都说话了,她自然也不会拒绝,吩咐侍卫将一干人送去大理寺,自己却留了下来。 稻田被毁,庄稼人该如何生存,看着这么多的粮食被糟践,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南阳,你可知大魏立根之本是什么?” 南阳踩了踩脚下的土地:“是粮食吗?” “你很聪慧。”扶桑不得不承认南阳她两辈子见过最聪慧伶俐的孩子,也确实是储君的最佳人选,可……她垂下眸子,心里有片刻失落,上辈子的教训记忆深刻。 她拍了拍南阳的脑袋,“接着去看看,指不定还有更加有趣的事情。” “好。”南阳口中应着,心里却极为嫌弃,好好的一大人为何总是利用一孩子,幸是她聪明,不然扶桑都没法收场。 扶桑在前,南阳巴巴地跟在后面,穿过稻田,就见到了一处庄村,眼看着近午时,却不见炊烟。 从村口进去,树木青翠,屋舍林立,乡村气息浓郁,走到村子中心还是不见一人。 “阿娘,为何没有人,您有没有感觉一股阴森,就是死人……”南阳咽了咽口水,她是不怕,就怕吓到了养尊处优的扶桑。 扶桑左右看了许久,良久叹气,“我们随便找一户人家看看。” 南阳指着中间的一户人家,“阿娘,那里好像有人。” 那户人家有一院子,三间屋舍,栅栏里冒出一个小脑袋,似是一孩子。 扶桑让侍卫们就地等待,自己领着南阳进去,走过去才发现门是从里面锁着的。南阳走到栅栏边上,扒开上面的牵牛花,朝着孩子挥手:“吃不吃糖?” 孩子与孩子之间是有共鸣的,南阳身子又小,五官精致,眉眼含着笑,像极了粉雕玉琢的娃娃。 院子里的柱子慢慢地走了过来,见到白嫩的手心里放着一块红色的糖,没忍住咽了咽口水,南阳却将糖拿回来直接放入自己的手心里。 柱子大失所望,可他还没来得及失落,那只白嫩的手又伸过来,依旧放着红色的糖。这回,他忍不住了,将糖接过来放入自己的嘴里,一股甜味充斥着整个嘴巴。 “好甜。”他惊讶。 南阳自豪道:“我阿娘做的,自然甜的。” 被她晾在一侧的扶桑笑了,小东西真会糊弄人。 就在这时,柱子走到门口将门打开了,朝外喊着南阳:“你过来呀。” 南阳迈着小短腿跑过去了,牵着扶桑的手,“你阿娘呢?” “我阿娘被坏人抓走了,我阿爹去找了,现在还没回来。你是不是饿了,我还有锅巴饭呢。”柱子黑黝黝地眼睛里带着诚意,他还小不懂得打量人,更是不知衣服华贵的人身份不简单。 南阳却笑了,“我带你去找阿娘,好不好?” 柱子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南阳又给他塞了一块糖,“我阿娘会做糖,怎么会骗你呢,糖好吃吗?我家里还有好多呢,对了,这里怎么没有人?” 两块糖让柱子张开了嘴,“他们和我阿娘一样都被抓走了,有的人不敢出门,躲着最安全。” 南阳皱眉,她好像明白了,这个村子里发生了变故,掳走了不少女子,让村里的人都变得不敢出门,联想刚刚的侍郎嫡子不难想出到底怎么一回事。 天子脚下,都敢这么猖狂,可见扶桑这个女帝多么窝囊。 她暗自叹气,小短腿迈过门槛,朝着柱子眼眸弯弯,“你随我回去,我带你去找阿娘,好不好?” 柱子嚼着糖,看着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想了须臾就狠狠点头,“好。” “那我们走吧。”南阳解下自己腰间装糖的荷包,直接塞给了柱子,“记住,你就说是我的哥哥。” 柱子憨憨笑了,“你真好。” 扶桑轻笑,大的被小的骗得团团转,不知是小的聪慧,还是大的愚蠢。 带着柱子离开村子,回到稻田的时候,她举目四看,心中沉沉,而南阳依旧牵着男童,嘴里继续唠叨着我娘做的糖很甜。 扶桑愁了,她真的不会做糖。 **** 回到宫里,吏部侍郎郭晏就跪在了殿外请罪,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扶桑装作没有看见,回宫更衣,不忘嘱咐顾椋:“给南阳送些糖,另外,那个男童的饮食与南阳一样,切勿出了差错。” 顾椋领命,“郭晏代子请罪,您看,该如何处置?” “不用管,朕以为只是圈地罢了,谁知更有玄奥,天子脚下就敢这么猖狂,可想各地又是怎样的情况。”扶桑气恼,一股无力将她笼罩,重活一世才知她的大魏是多么的黑暗。 她倒吸一口冷气后重新振作起来,自己慢慢整理衣襟,一面想着对策,“朕已令人将村子包围起来,其他的事情就慢慢等着,朕眼下无权处置郭晏,唯有让百姓给襄王施压。你吩咐人将今日的事情散布出来,再让人去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去告状。闹得三司不宁,就看襄王如何取舍。” 倘若郭晏被取缔,空出来的职位才是众人追逐的所在。 前世她死了,郭晏都好端端地在吏部当值。 这辈子,应该让郭晏去黄泉给她铺路才是。 顾椋领了吩咐出门,糖也稳稳地送到南阳手中。柱子也在宫人的梳洗下换了一身华丽的衣裳,南阳拉着他在门口台阶上坐着吃糖,一步一步慢慢地套话。 柱子被伺候得舒服,往嘴里塞了一块又一块的糖,眼睛不忘盯着南阳:“你阿娘真厉害,这些都是她做呀。” 南阳翻了翻眼睛,这货就知道吃,都吃了一盘子糖了,话也没说几句。罢了,等他吃饱了就不吃了。 左等右等,等到盘子空了,柱子才长长地打了个嗝,舒服道:“你真幸福,比我们村子里的人都幸福。今年收成是很好的,只要熬过了夏日就好,可是全毁了。” 南阳立即打起精神追问:“怎么就全毁了呢?” “有人找我阿娘去做工,阿娘想去,可我爹不同意,家里有田就不出去了、后来、后来有人要买我家田,爹就不同意,后来……”柱子皱眉,“阿娘就没有回来了。” 第17章 夏日里太过酷热,午后蝉鸣阵阵,无端引起几分燥热。 到了晚间,热意消散,红昭也回来了,风尘仆仆,象征性带了两份糕点给南阳,将殿内宫人都屏退后才开始说起今日的事情。 “奴婢按照您的吩咐带着面具去见慕容环,对方、对方容貌竟特别好看呢。” “那是自然……”南阳及时停了下来,都知明教女子多,自己选堂主的时候美貌当重,容貌丑陋者都被筛选的。 红昭继续说道:“她给了奴婢两个人,有路引和文书在,都是可以送入宫的。到时会送入小阁当洒扫的宫人,您若喜欢也可安排近身伺候。慕容环问奴婢可认识重明,奴婢说不认识,她却说奴婢身上的功夫与重明一般无二。” “重明、我见过一回,你那些本子就是她给的呢。”南阳胡乱说着一句,横竖红昭好骗,也不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红昭自己想了想,果然没有再问,可脸上还是有些兴奋的神色,“慕容环说明教如今内乱,各地堂主纷纷自立,明教总部更是一盘散沙,还说什么如今的教主名不正言不顺,功夫又差,无人信服。这是其一,其二便是三宫主投靠朝廷,明教不容,教主下达诛杀令,显然是要与朝廷对着做。还说……” 她顿了顿,极力回想着慕容环的话,“还说老教主失踪,至今未归,明教要毁了。” “你能记得这么多颇为不易,辛苦了、辛苦了,旁人问起千万不能说,你这身功夫也要藏着掖着,有好东西自己留着就成,宫里人多嘴杂,你要保护好自己。”南阳眉心拢了些许愁,这些败家弟子迟早要将明教折腾没了。 明教树敌太多,内乱会让其他门派有有机可乘,这是其一,其二就是林媚没有管教能力还偏偏要做这个教主,真是不自量力。 平日里本就不靠谱,她这个老教主又是失踪,没有传教遗言,可想而知下面的人会有多么不服气。 红昭离开后,南阳从坐榻上爬了下来,抓了一块点心吃了,觉得太过甜腻,吩咐乳娘给柱子送去。 柱子在小阁住下了,睡了一觉就就迫不及待地来找南阳玩。 一见面就喊道:“你家的床可真软呢。” “我也觉得太软了,对腰不好。”南阳同柱子招手,示意他进来做好,吩咐婢女给他添副碗筷。 顾椋昨日有吩咐,今日的早膳给柱子也准备了一份,两人早膳不同,柱子吃着虾饺,面露满足。 吃过早膳后,南阳掐着时间去找扶桑。听闻前面下朝了,她领着红昭晃晃荡荡地就去了。 到了殿前就见到殿前跪着一个素服青年,说是素服是因为他浑身白色,就连玉冠上的玉饰都为白色。他跪得笔直,神色悲愤,周围的人都不敢抬首观看。 气氛凝滞,人人屏息凝神,南阳的脚步声打破了寂静。她走到青年面前,好奇道:“你犯了什么错?” 话音刚落地,顾椋冲了出来,可她没有青年速度快,青年的手已经握住了南阳的双臂:“南阳,我是你的父亲。” 南阳愣住了,原来是渣爹! 顾椋及时冲了出来,推开青年将南阳抱了回来,不悦道:“世子注意言辞,殿下是陛下的女儿,与你早无关系,按照辈分她只能唤您一声堂舅。” 南阳乖巧地喊了一声:“堂舅。” 世子的脸色大变,原本愤懑,陡然添了几分凄楚,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南阳:“你可知晓你的母亲因你而死……” “世子慎言,个中原委,你当最清楚。如今再来纠缠,您不怕满朝笑话,下官却怕您误了小殿下的名声。”顾椋疾言厉色,一点都不顾及对方的身份。 被她抱着的南阳很想说话,可一时之间不该说什么,只好看了世子两眼,接着从顾椋怀里下来,转身去找扶桑。 人如草芥,做了什么就该付出代价。她虽不知世子妃是不是被陷害而死,可世子妃是害过她的,既然如此,她也没有什么怜悯之心。 重明素来不是菩萨,不会怜悯众生,更不会怜悯曾要杀害自己的人。 走了五六步,青年还是追了过来,“南阳,你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女儿,她如今死了,你该去尽最后一片孝心,明日棺木下葬,你去送行,好不好?” 南阳情绪不明,清澈的眼眸里映着生父炙热的神色,从骨头里发出对她的谴责,她淡淡地避开他的双手,默默摇首。 她不愿意去,扶桑也不会让她去,生母不良,她只能抓住养母这根稻草了。 何必为这点虚无缥缈的东西害了自己 世子漠视她的拒绝,强制性抱住她:“南阳,就算她是你的舅母,你也该去才是。” “不去。”南阳简单地表达自己的意思,用最冷漠的眼神看着对方,更希望他知难而退。 世子问的不耐烦,又瞥见她这幅冷漠的样子后,终究是恼恨了,冷冷道:“你这般不知所谓的孩子,不如死了为好。我就当作从未有过你,今日过后,还请殿下唤臣一句堂舅。” 南阳听着他愤恨的声音回过神来,缓缓弯起唇角:“堂舅。” 顾椋笑了,若说气人,小殿下可是有得天独厚的天赋。 世子气得甩袖离开,南阳艰难地跨过门槛,迎面就看到扶桑深邃的双眸,她不满地哼了一声:“他欺负我。” “你素来聪慧,朕给你自己选择罢了。”扶桑笑意温软,世子一番话等同断了南阳与襄王府的关系,如此,甚好。 南阳哀怨地看了一眼,横竖自己已经吃亏了,多说无益,不如替自己争些好处。 她指着自己的肚子:“饿了,吃肉。” “今日有鱼,吃些鱼可好?”扶桑笑了,她是真的有些喜欢聪明的孩子,懂得察言观色,亦懂得如何取舍。 比起上辈子,南阳现在的性子真的很讨喜。 南阳不高兴,摇首冷漠拒绝:“吃肉,还有柱子呢。” “罢了罢了,吃肉就吃肉,朕让人给你添些肉。”扶桑妥协了,揉了揉疲惫的眉心。 南阳还是皱了小眉头:“鹿肉。” 扶桑睨着她:“挑三拣四。” 南阳哼哼唧唧地凑至她面前,慢慢地说了柱子的话,表情相当凝重。扶桑被逗笑了,戳戳她的脑门:“吃鹿肉。” 南阳这才欢天喜地的离开了,跨过门槛还不忘告诉扶桑:“我阿娘会做糖。” “再多说一句,鹿肉就没有了。”扶桑被这句挑衅的话牵动了心绪,深深呼吸间好像回到了上辈子宫城被破的那日,鲜血清洗王座,呼吸间血腥冲入咽喉里。 下一刻,她被拉下了王座…… 南阳走到她跟前,慢慢地笑了,“我阿娘若会做糖,就不会看不清人心了。” 南阳嘲笑她无能,不知过了多久,一杯酒放在眼前,依旧是熟悉的面容,她扬首看着,南阳很平静:“阿娘,我不想做皇帝,我只想做你的女儿,可你偏偏反其道而行了。” 思绪沉浮,起起落落,她渐渐地恢复过来,殿外的阳光渐渐炙热。 “陛下,郭斌招供了。”顾椋拿着供词走了进来,“这是大理寺刚刚送来的,郭斌欺压百姓,想以百两银子购买千亩良田,这是其一,其二便是拐骗良家妇人,他的别院里有百余个姑娘……” 后面的话没有说了,她的陛下还是个未曾经历人事的姑娘。 扶桑也没有继续追问,情绪缓和,吩咐道:“按律处置,也要注意襄王的动作,这么大的变动,他必然是不会放过的。另外朕记得此类事件不少,一并让人去大理寺告状,百姓看到甜头就会主动伸冤。” “臣这就去安排。”顾椋应声退下。 扶桑没有因此沉沦,而是回到抓紧时间将自己看中的人推上吏部尚书的位置。 **** 小阁的空阔处摆上了烤架,庖厨没有变,只是这回添了两个好吃鬼。 柱子和红昭从鹿肉摆上烤架的时候就一直在候着,只有南阳坐在殿内床上默念心法。 三人各自行事,不知等了多久,空中飘着肉味,南阳猛地睁开眼睛,眼内一片清澈,接着,从窗户里爬了出去。 红昭见怪不怪,其他伺候的宫人吓得忙要去接,可南阳稳稳地落在地上,脚沾地就朝着鹿肉跑去。 庖厨先切了一份递给她,还不忘说一句:“鹿肉大补,吃多了易上火,殿下少用些。” 南阳不理会,接过盘子就吃了一口,还不忘告诉柱子:“我阿娘烤肉也厉害。” 柱子已经听不见这句话了,满脑子就只有鹿肉,等到庖厨递过来后,他立即接过来用手抓了一块放入嘴里,连连点头:“你阿娘真厉害。” 三人蹲在地上就吃了起来,南阳素来没有规矩,红昭有样学样,而柱子本就是乡野来的,行事更是随心。 扶桑悠哉悠哉走来的时候就看到三人不得体的动作,顿时皱眉:“规矩呢?” 南阳将盘子里最后一块肉放入嘴里,将空空的盘子递给扶桑:“吃了。” 本座只做大逆不道的事,要什么规矩。 第18章 吃饱喝足后,南阳回到自己的床上继续默念心法,红昭也找了无人的地方去练功,唯独柱子巴巴地跟着扶桑后面。 柱子并不知道眼前南阳的阿娘就是大魏的女帝,他想的就是讨颗糖吃。 巴巴地跟了半路后,扶桑终是止步:“你跟着朕做甚?” 柱子憨憨笑了,“我想、我想讨糖吃,南阳说你做的糖最好吃的。” “坑人不浅的小东西。”扶桑也闹得没了了脾气,吩咐顾椋去拿些糖,她又睨了柱子一眼,“你该回家了。” 柱子愣了下,“我、我阿娘呢……” “你阿娘应当回家去了。”扶桑猜测。郭斌既已招供,人自然就会放了。 郭斌就是纨绔公子,都没有二两骨气,一套刑下来什么都招供了,着实省了不少心思。她私心想着将柱子留下做个小人证,如今想来都不用了。 送回去也好,省得南阳跟着他没规矩。 柱子得知阿娘回家去了,自己接过糖的时候朝着顾椋磕了头,高高兴兴道:“谢恩人,我、我再去见一眼南阳,可以吗?” 顾椋没有拒绝,让宫女领着他去了。 得知他要离开,南阳没什么情绪,神色平淡,思考一番后,悄悄将一本武功心法递给他:“这是大师托梦给我的,你回去念一念就能打遍天下无敌手。” 柱子笑了,很不留情地嘲讽南阳:“小傻子,你被骗了,不过一本破书罢了、哈哈哈哈哈……” 这回轮到南阳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不信就算,还给我……” “我、我要、只是我还不识字呢,等我回去认识字了就练。”柱子晓得自己说错话了,连忙将书收下塞入衣服里面,还是不忘感谢南阳:“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小孩,村子里的小孩都才会说话呢。” “那是因为我是神童。”南阳骄傲地抬了下颚,整日装成一个小孩子已经吐够累了,倘若再不随心些,日子会更难受。 柱子看着南阳的眼神变了变,掰着手指算了算:“我八岁,你三岁,你怎么比我还聪明呢。” 南阳:“那是因为你蠢,你还是回家找你阿娘去吧。” “好,以后得空我找你玩。”柱子依依不舍地同南阳告别。 南阳不理会她,转过身子继续练自己的功夫。 **** 襄王一党吃了大亏,失了郭氏一党,暂时安分了些,扶桑费尽一番力气终于将一世家子弟安置在吏部侍郎的位置上。 卫照的母亲是县主,在京内地位不差,他本该有一大好仕途,偏偏他为人古板,惹得众人不愿与他来往,就连上司都觉得他遇事不够灵活而暗自嫌弃。 可上辈子的卫照却为了百姓做了许多实事,在扶桑看来,眼下过早安插自己的人会打草惊蛇,不如先用些清流之臣让襄王放松警惕。 旨意下发后,卫照前来感恩,紫色的官袍衬出几分儒雅,那张脸更若冠玉,一入宫就让不少小宫人看花了眼。 扶桑见到他也是微微一愣,上辈子的卫照不得势,更是未曾穿过这么鲜亮的官袍,乍然一看,万分惊艳。 君臣二人说话,扶桑趁机问了许多话,卫照一一作答,见解独到,方方面面都很谨慎,甚至所答都偏向于百姓,而他的回答与其他人不大相同,他的想法都贴近了基层。 扶桑也是震惊,神色缓和些许,让人赐茶,又与卫照了说了一个时辰的话。 君臣和乐,殿内气氛温和,扶桑得到许多匪夷所思的回答,细细去想,又觉得他的胆子很大。 卫照退下后,她想起自己前世的布局,终究是缺了些得力的人,卫照想法惊人,身系百姓,是一不错的臣下。 若得她,想来也是不错的。 顾椋见她心不在焉,回想卫大人的容貌,微笑道:“陛下也觉得卫大人容貌好吗?” “容貌?”扶桑回神,修长的眼睫微微一颤,言道:“卫侍郎的容貌确实惊人,不过朕更欣赏他的才能。朕觉得应该给他指一门亲事来帮助他才是。” 顾椋惊诧:“您、您竟是这么想的……”陛下开窍了,竟想着男女情.事了。 “朕再想想。”扶桑站起身,浑身舒坦不少,举步朝外走去,“去看看南阳在做什么。” 自从柱子离开以后,南阳就没有离开过小阁,扶桑无暇顾及,只能从伺候的宫人嘴中听到三言两语。 去了小阁才发现屋内空空,就连红昭也不在,“两人多半出去玩了,回去吧。” 扶桑扑空只好先回去。 南阳与红昭去练功了,红昭比南阳大了不少,可事事都听小不点的,她总是问南阳:“殿下为何那么聪明。” 聪明得有些过分了,像是被人附体的妖怪。她都不敢说出去,害怕小殿下被人当作怪物般杀了。 两人站在一面宫墙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南阳指着墙面:“你的飞刀能穿过去吗?” 红昭摇首:“不成。” 南阳瞪她一眼:“没出息。” 言罢,她从自己的小荷包里掏出自己的小飞刀,刀刚拿了出来,面前就冒出一紫色衣袍的人。 面前的人长得很漂亮,说是唇红齿白也不过过,瓜子小脸,肌肤凝白,眉眼间添了两分病弱,宽大的袍服罩住了身子,可南阳一眼就看出对方有问题。 有哪个男人会这么妖孽? 她多想了一会儿,对方直接抱起她,双脚腾空之际,她握紧了自己手中的飞刀,稍有不对劲,就用飞刀戳死对方。 “南阳……”卫照嘴角的笑若红梅,凌寒独立又不是温柔。 南阳歪着脑袋看她一眼,“你是谁?” “殿下在此是想做什么,推倒宫墙吗?”卫照假装看不见她手中的小刀,手慢慢地沿着她的后背摸索,最后捏住握刀的那只手,不说二话就将刀夺下。 “小殿下玩刀不合适。” 南阳炸毛了,她好不容易找个空阔之地来练习飞刀,这个男不男女不女的东西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她忍了忍,还是记得自己只有三岁,不能骂人、不能打架,但是可以哭啊。 下一息,卫照皱眉,听着撕心裂肺的哭声就后悔了,不该招惹小魔王。 “再哭我就告诉陛下你玩刀,还想用刀扎墙角,你说你这么不听话该不该挨板子。” 哭声突然停了下来,南阳挣扎着从卫照身上跳了下来,接着,牵起红昭的手,心里默念: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本座报仇,再等五年,等本座八岁了,本座必杀了他。 一大一小,很快消失在卫照的视线中,卫照抵唇,轻轻咳嗽一声,低眸看着手中小小的飞刀,微微一笑。再抬眸,眼内一片深渊,不见光明,似要将所有人一道拉入地狱。 南阳越想越生气,见到扶桑就告状,不忘抹了一下眼泪。 扶桑听得模棱两可,可小东西哭得极为伤心,她不得不多问一句:“那人是何样貌?” 南阳回道:“紫色衣裳、不男不女。” “朕、朕知晓了。”扶桑瞬息明白过来,能用‘不男不女’来形容的唯有人称玉面郎君的卫照。 她不确信地问了一句:“他抢了你的东西?” 南阳点点头。 扶桑又问:“你没捉弄他?” 在宫里,只有南阳捉弄人,其他人都不敢招惹这位祖宗,上回林媚都被捉弄得疯疯癫癫,卫照着实经不住南阳折腾。 出于感觉,她先入为主,感觉是南阳会捉弄卫照,卫照不得不反抗。 南阳摇摇小脑袋,一面说一面拿手比划:“突然出现、还抱我,抢了我的东西。” “罢了,朕替你出口气,罚他俸禄,你也乖一些。”扶桑也没有办法了,盼望着小东西能够安分些,拆墙没事,别日日捉弄人就行。 南阳不罢休,那枚飞刀是她好不容易得来的,就这么没了,着实不甘心。 她摇摇首,扶桑伸手捂住她的嘴巴:“小祖宗,别闹,晚上吃肉,好不好?” 吃肉?南阳点点头,立即不再说话,从龙椅上爬了下来,同红昭招招手,“走啦、走啦,晚上吃肉。” 扶桑:“……”一盘肉就解决了? 事实上不止一盘肉,南阳晚上吃了三盘肉,撑得去散步,晚上睡觉前依旧记得卫照这个奇怪的人。 原本两人再无交集,可过了年,她再度见到卫照。 不同于上回的紫袍,今日穿了一身骚气的杏色澜袍,皮肤愈发娇嫩不说,澜袍束带更显出纤细的腰肢,可面上的病气更重了些。 风一处就会倒,更像是要死了。 南阳心软了,不再与一个要死之人计较,她小心地挪到扶桑后面,冲着卫照微微一笑,“卫大人。” 就这么一声卫大人,卫照听后猛地咳嗽几声,撕心裂肺,似是要将血都咳了出来。 扶桑怕病气过到南阳身上,吩咐人将南阳带走,又请了太医来诊治。 “陛下、不用,老毛病罢了。”卫照努力镇定下来,站直身子,朝着要走的南阳唤了一声:“小殿下。” 南阳不由回身,看向这位病弱的卫侍郎。 卫照敛袖,朝着南阳揖礼:“今后,臣便是您的少傅了。” 南阳震惊,滚你娘的少傅…… 第19章 南阳不认识卫照,也不知这人是什么来头,可第一回 见面她就不喜欢卫照了。 卫照好看极了,可那双眼睛就像是万年不化的玄冰,寒气逼人不说,整个人给人一种阴魅之感。 南阳打量对面这个男人,从他恭谨的举止看不出端倪,直接开口:“我不喜欢你。” “童言无忌,卫大人莫要在意。”扶桑笑着说和,又拍了拍南阳的后脑勺:“你不喜欢的人太多了。” 卫照见到二人亲昵的举止略有些不明,不敢多想,便朝着南阳说道:“能被殿下讨厌,是臣这个做少傅的错。” 这人厚颜无耻。南阳睨了一眼,对方言辞温温柔柔,说话间眼中更有难得的生动,如火如光,与方才判若两人。 好生奇怪。南阳抬眸,对这个卫照陡然多了一分兴趣,要想了解一个人就只能去靠近他。 卫照俊秀,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儿郎,思考了会,她点了点脑袋,故作乖巧地喊了一声:“卫少傅。” 扶桑松了口气,抱起南阳亲昵道:“朕给你选了几个伴读,日后收敛性子,莫要闹腾。” 上辈子南阳的伴读皆是襄王一党,她未曾注意细节,如今想来,南阳多半是被她们教坏的,这辈子,一个都不准靠近南阳。 南阳扭过头去看卫照,对方病气入体,可长得太好看了。抛开初见的不愉快,卫照的脸好看得让人心动,看许久都不会看腻。 人人都喜欢好看的,她也不例外,可世间男儿会有这么好看的吗? 南阳心里泛起怀疑,但也不敢太过造次,看了两眼后还是不解道:“卫少傅可真好看,阿娘,你说他这么好看,会不会有很多姑娘动心?” “你想得太多了。”扶桑看向卫照,不免有些惋惜。她想立卫照为皇夫,不为感情,只为拉拢罢了,横竖都是要立,不如给自己些便利。 可惜卫照拒绝了。 卫照的理由就是:“臣身体弱,恐享常人之寿,只怕会误了陛下。臣心中并无男女感情,只想用短暂的生命为陛下为朝廷也为百姓做些事情罢了。” 扶桑想到了一词:天妒英才。 皇夫不成,她就想到了少傅,唯有少傅的尊位才能给卫照更大的权力。 南阳攀着扶桑的脖子,不觉将自己靠了过去,余光瞥向卫照,悄悄试探扶桑:“阿娘,他不可以做阿爹吗?” 卫照品性不好,可架不住那张脸好看啊。 扶桑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吩咐卫照退下,自己抱着小东西回殿:“他很好吗?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你不能光从相貌上来判断人的好坏。” 南阳被她丢在了坐榻上。 “可是、阿娘,我就是觉得你好看才和你这么亲近的。你身上好香、好软,也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南阳掰着手指头又嘀咕:“你看你比世子妃好看、比顾大人好看,比红昭好看、比……” 提了一串人名都只是宫里伺候人的宫女,扶桑却点她脑袋:“你这是井底之蛙,平日里就见这些人,眼界远一些就不会觉得朕好看了。” 南阳歪了歪脑袋,乌黑的眼睛尤为明亮:“他们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我就是觉得阿娘好看。” 扶桑脸红了,怒斥道:“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句话不是这么用的。” “那该如何用呢?”南阳故作不解,神态懵懂,惹人怜爱。 扶桑茫然,她养的女儿都已经到了要教导‘情人’这个词的份上了。 不对不对,进展太快了。她忙捂住南阳聒噪不休的嘴巴:“你别说话了。” “阿娘怎么脸红了……”南阳被捂得说不出话来,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眨了又眨。 扶桑的脸颊红若朝霞,当即松开手,南阳拿手戳了戳她的侧脸,狠狠点头:“南阳明白了,阿娘脸皮薄。” 扶桑皱眉,她竟被小东西调戏了…… 炙热的阳光投射在殿外,夏日里酷热的温度渐渐让人头顶生汗。 南阳吃过午饭后就走了,扶桑召见朝臣。 南阳回到小阁时,红昭立即迎了过来,她身后还跟着两个陌生的小宫女。她立即止住脚步,夏日里炙热的阳光打在身上都不觉得热了。 红昭在,她不好说起明教的事情,只让两人抬起脑袋。明教出来的人,相貌都不差的。 两人样貌相似,像是双生,她没有问,只说道:“我不知你们叫什么,但我要给你们改名字,叫重日、重茴。” 重明终究有一日会杀回明教! 重日重茴跪地谢恩。 小阁内多了两个洒扫的宫人并非是小事,顾椋将两人的身世前后查了三遍才放心下来,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卖进宫当差。 因伴读一事,南阳见到了十几个五六岁的小孩子,放眼一看,她就愁坏了,红昭已经够笨的了,再来几个,她要被这些人折腾死了。 她不满意,扶桑却替她做主选了七八人留下。凡留下的姑娘都是低品阶朝臣府上的嫡女,规矩好,也懂分寸。 南阳干巴巴地看了两眼,扭头问扶桑:“她们何时入学呢?” “还早,要到明年呢,先给你定下。”扶桑心思不定,这些人都是上辈子落选的,重新来过,不知又会有什么的变化。 “好。”南阳没有异议,乖巧地应下,顺势看了一眼名单,并没有襄王一党的人,小女帝长大了? 她心里狐疑,面上装作乖巧的样子,心里有些漫不经心,长大也好,免得她为她四处杀人。 “阿娘,我先出去玩了。”她从坐榻上爬下,朝着扶桑摆摆手,迈着小短腿离开了。 许久不说话的顾椋还是有些担心,“明年小殿下才四岁,是不是早了些?” “旁人不知,你还不知南阳的天赋?”扶桑闻言轻笑,南阳天赋惊人,学说话快、脑子更是灵活,是她一直藏着掖着,若被宫外襄王一党知晓,襄王必会借机生事。 前世里她竟不知南阳竟会如此聪慧过人。 顾椋接连叹气,这位公主确实与众不同,两岁稚子牙牙学语,她可以大段大段说话;三岁稚子方能将话说得周去全,她便可以戏耍旁人,连魔教教主都吓得疯疯癫癫。 这位小祖宗还小就这么厉害,若是大些,只怕会翻了天。 “陛下是放心她了?” 扶桑神色怔忪,骨节分明的指尖捏着袖口上的龙纹,姣好的脸颊也失去了两分神采,“朕不是放心,而是有了旁的想法。” 南阳天赋惊人,超乎常人,就算‘捧杀’也未必奏效,既然如此,何不让南阳为自己所用。 女帝有自己的想法,顾椋不敢多问。自从过继公主后,陛下性子沉稳不少,先帝刚去那会儿,她总是被襄王一党气得躲在殿内哭,如今面对襄王的霸道也能从容面不改色。 选伴读一事涉及到南阳,襄王接到名单后不满意,趁着早朝发难。 “臣观公主伴读的名单中并无勋贵府邸的嫡女们在列,臣在想,是不是勋贵做了什么事让陛下不满。” 挑拨离间的话一出,朝堂上众人都不淡定了。 扶桑微微一笑,面色沉着,慢悠悠说道:“南阳惯来有主意,朕无法勉强,襄王同朕说道理,可南阳同朕说道理吗?再者朕眼下就这么一个女儿,难不成逆了她的心意吗?” 一番话尽慈母宠溺。 襄王不满,继续说道:“殿下所为,定是有人教的,不如让殿下来朝堂上,臣与她说道理。” “也可,顾椋去请小殿下。”扶桑平静地摆摆手,丝毫无所畏惧。 她太过从容,让满朝文武生出了看热闹的心思。 实在是女帝太过软弱,每回都被压制,这回是不是还会像原来一样输给了襄王? 很快小殿下被顾椋牵着进殿,三岁的孩子抬头看向众人,微微一笑,通身气质不似孩子,可稚嫩的脸颊让人心生怜悯。 襄王想打亲情的套路,待南阳靠近后就要伸手主动抱她,不料南阳躲向顾椋身侧,她摇首拒绝:“我能走,不用抱。” 龙椅上的扶桑笑了,昨日小东西还吵着抱,说什么她还小,路走多了容易压着小腿,会长不高。 襄王被拒绝后,面色略显难看,可是很快,他就朝着三岁的孩子发难了:“殿下选伴读看身份吗?” “不看,看品性。”南阳抬起下颚,老东西,又想套路她。 襄王又问:“殿下为何选张翰林的女儿,而放弃丞相的嫡女?” “什么翰林女儿、丞相嫡女,我只知伴读是为我而选,是选择品性好、举止端庄的人,而不是看着翰林、丞相的身份来定的。襄王不满意我选的人,还是说觉得我好骗呢?选伴读是我选,不是给你选王妃、选儿媳妇,你为何要满意呢?” “你……”襄王变了脸色。 南阳不肯吃亏,眉眼皱着说道:“襄王质问我怕是觉得我年岁小好欺负,可我早就懂事,襄王不满意也可,伴读便不要了,都送给你做儿媳妇,横竖世子妃不在了,您再按照自己的喜好挑一挑可好?” “南阳……”龙椅上的扶桑沉声怒斥,越说越不像话,小嘴巴巴地说个不停,她说道:“这是你的叔爷爷,岂可乱了尊卑。襄王叔,童言无忌,您莫要生气。” 南阳朝天看了一眼,接着乖巧地朝着襄王揖礼请罪:“南阳胡言,叔爷爷莫要在意,伴读一事,南阳都听您的。” 你敢送到本座的面前,本座便给你杀了。就看看是你的人多,还是本座的刀刃锋利。 第20章 襄王嚣张惯了,南阳自认自己也着实不是好人,上辈子做下的‘恶事’数不胜数,但她也是有底线的,便是不碰孩子。 但这辈子不同,自己都还是个‘孩子’,便没有了这层底线。 殿内僵持不下,南阳忽然改口:“既然叔爷爷这么坚持,我就在你选的人当中留下一人,不能再多了。” 前一句透着沉稳,可最后那句‘不能’再多了又显出几分稚气,襄王的疑惑也被这句话打消了,到底是一个孩子,听扶桑的话行事,刚才那番话多半也是扶桑教的。 襄王颔首:“好,就依小殿下之言。” 扶桑也无异议,命顾椋将南阳送回小阁。 回去的路上,南阳一面走一面想着,她对朝堂事情了解不深,可处事道理不变,还需从根本解决。 她问顾椋:“他会选谁呢?” 若是寻常孩子询问,顾椋肯定会拿话搪塞,面对南阳,她选择据实回答:“当是晋国公府上的小县主。” 晋国公与襄王府交好,两家儿女成婚,襄王的女儿嫁给了小国公爷生下寿平县主。 南阳没什么印象,这位小县主算是她的表姐,不知性子如何。 罢了,杀了再说。 回到小阁,她斟酌一番后,决定让欧阳情动手,这个逆徒没什么用处,就是用毒厉害。 思来想去,还是让重日重茴送信。欧阳情比起林媚谨慎不少,襄王又是他的主上,言辞要狠厉些,不能打草惊蛇。 南阳爬上桌子找笔墨,找了一圈,别说是笔墨,就连一张纸都没有。 小阁内没有笔墨,她只好偷偷溜去正殿去找。 扶桑的殿内笔墨都有,纸也是好的,但她的纸不能用。皇帝御用的纸一查就会暴露,南阳让红昭找了些小太监们用的纸。 笔墨纸张都全了以后,她这才执笔:逆徒,为师云游至京城,闻你官居高位,心甚慰。寿平县主年岁虽小,活泼伶俐,为师欲收其为弟子,你将人送至城外十里地的庵堂。 写完以后,她复又看了一遍,这么一来,以重明的名声压制一番,寿平县主就不会送进宫里。 至于其他人…… 南阳陷入思考中,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杀鸡儆猴,可自己势力太小,无法直接杀了对方。 先等欧阳情的反应。 重日去送信,她拉着红昭去练功夫。 两日后,恰是休沐,她早早地去找扶桑玩。刚一进门就瞧见了熟悉的身影,是林媚。 扶桑端坐案牍后,林媚半是依靠着她,扶桑的目光斜斜地扫过林媚妩媚的脸,“卫照是少傅,如何娶你?再者你日换一人,卫照头顶上的草都割不完了。” 南阳趴在门口偷偷听着,林媚真是色心不改,竟然动了卫照的心思,殊不知卫照就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 林媚没有正形,扶桑仪态极好,端庄而坐,腰板挺直,神态威仪,淡淡拢起眉心,可以看得出她在极力隐忍。 哪怕是隐忍,面颊也如出水芙蕖。 “陛下,赐婚罢了,倘若合不来,和离便是,我就看中他那张脸,非他不嫁了。陛下您清心寡欲不知情字一事的厉害,自从一见后,我是日夜辗转难眠,您就顺了我的心意吧。”林媚矮下姿态央求,又叹道:“这是在京城,倘若在其他地方,我早就将人掳上床了。” “朕……”扶桑不知该如何回答,情之一事与帝王而言,是一件最陌生也最不该拥有的。 林媚看不过去了,“陛下是圣人不懂情爱,您就当可怜我,赐婚吧。” “可怜卫少傅要被辣手摧残了。”南阳低头叹气,转而一想好像不对劲。卫照是自己的先生,林媚是自己的逆徒,她二人成亲,辈分岂不是乱了。 她立即跑了进去,“不成、不成。” “怎么又不成?”林媚直起身子,不耐烦地看着面前的小不点,“人小胆子不小,你该喊我一声师娘。” “逆徒。”南阳轻轻嘀咕一声,心里不满,面上装出一副天真的模样走到扶桑面前,皱眉道:“她太老了,少傅才十几岁呢。” “胡说,我哪里老了。”林媚不满,摸了摸自己光洁无暇的脸颊,不满道:“本座今年十八岁,哪里配不上那个病秧子了。” 对了,卫照身子不好,南阳眨了眨眼,会不会被林媚折腾得下不来床。 南阳浑身一颤,立即朝着扶桑伸出双手:“阿娘、抱抱、抱抱。” 太可怕了。 扶桑未曾多疑,俯身将她抱起,同林媚说道:“此事作罢,卫照身子不好,下不来床,朕就损失一良才了。” “下、下不来床、有那么差吗?”林媚诧异,忙改口道:“我可以治病的。” 扶桑摇首:“旧疾,无法治愈,你还是收了心吧,天下男儿那么多,何必非要卫照。” 南阳跟着附和:“天下男儿那么多,何必……” “你闭嘴……” “你闭嘴……” 扶桑与林媚异口同声,尤其是扶桑很铁不成刚地凝着她,就差去揪她小耳朵。 南阳撇撇嘴,难过地趴在了扶桑的肩膀上,本想挤出一滴眼泪,挤了半天一无所获,无奈她只好作罢,干吼一声:“阿娘欺负南阳。” 扶桑摸摸她的脑袋,示意林媚先出去,她再将人放在龙椅上,用修长的指尖戳戳她粉妍的脸颊:“你这么聪明,可有些事情不该学,知道吗?” 南阳郁闷地点头,挨了训斥心里也不舒服,嘴上也不饶过扶桑:“我晓得了,她说你清心寡欲,是圣人,对情.事……” 照旧没说完就被扶桑捂住嘴巴,“再说就打你板子了。” 扶桑脸红如霞,艳丽的娇红似牡丹,娇中带媚,媚中透着几分青涩。 南阳看得心软了,扶桑是她见过最清纯的女子,也是最让人喜欢的。 不能轻易便宜了旁人。 她张开双手,朝着扶桑要抱。扶桑没有拒绝,抱着她轻声叹息:“南阳,都说太过聪明的孩子长不大的。” 南阳却不以为意,抱着她蹭了蹭,悄悄开口:“阿娘,指不定我是文曲星转世呢。” “文曲星是男儿,岂会是女孩子。”扶桑少不得又说一句,见她懵懂也不再说了,只道:“卫照一事,不许说出去。” 南阳点头,林媚是不达目的不罢休,还是要告诉卫照一声。 于是接下来几日,南阳都蹲在殿门口巴巴地等着卫照,不知为何,卫照几日都没来。 她急得不行,会不会真的上了林媚的床下不来了。 又等了两日,依旧不见卫照,反是重茴来禀报:“寿平县主离开京城了,说是身子不好,出外寻医。” 南阳了然,这是急忙将人送走,免得被她这个重明重尊祸害了。上辈子的名声差了些,却也能让人闻声丧胆,甚好甚好。 她很满意,从角落地站起来拍拍手,准备要走,却见一抹骚气的杏色身影。 是卫照。 南阳恍惚,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将‘清冷’与骚气这么完美结合的,尤其是那身骚气的衣服,从头到脚,骚气的标配。 她歪了歪脑袋,卫照走到她的面前,“小殿下安好,多日不见,你为何没有长高。” 卫照皮肤雪白,与寻常人有几分不同。扶桑面色皎白,是白里透着粉,可卫照是过于苍白了。 听着‘毒话’,南阳不能吃亏,直接说道:“我有一句话不知能不能说。” 卫照捂唇低咳两声,一本正经说道:“未行拜师礼,臣还不是少傅,殿下现在不说,以后再说就会挨手板子了。” 南阳低头看了看自己粉嫩的手心,悄悄开口:“林媚说你上了她的床,可能会下不来。” 稚子神色太过认真,让人丝毫不会怀疑这句话的真假。 卫照怔忪。 第21章 江湖重尊,孩子听一听晚上就会做噩梦,而明教林媚,好色者听后色.心荡漾,可寻常男儿听后只会皱眉。卫照见过一面,退避三舍,并说道:“卫照无法享常人之寿,林教主想做寡妇吗?” 林媚与人不同,光看脸,不看品性,轻飘飘回道:“卫大人前脚死了,本座后脚改嫁,天下男儿那么多,何必单恋卫大人。” 卫照说道:“既然如此,我不能娶你,林教主这样的女子,只会令我的祖先会从棺材里爬出来。” 林媚被人指着鼻子骂习惯了,蓦地遇到这么文质彬彬骂人又特别难听的卫照登时就愣了下,“本座真的有那么差吗?” 卫照看看天,点点头:“我只娶身家干净的女子。” 林媚气得拔刀就要砍人,卫照直接晕了过去。 卫大人身子不好,林媚逼婚不成,这才来求陛下赐婚。 想起这段不愉快的事情,卫照垂眸瞥着不怀好意的小殿下,小殿下明明模样稚嫩偏偏装出老成,目光逐渐下移落在小殿下的袖口上。袖口是如意暗纹,绣着小小的牡丹花,本该干净的袖口却染上了污秽。 脏兮兮的小殿下欠管教。 “你觉得臣当真下不了床?”卫照抵唇轻咳,眉眼笼着一抹无法根除的病气。 听他说完这句话,卫照的目光添了几分犀利。 南阳似笑非笑地回视着面前的卫少傅,装出低眉顺眼的乖顺模样,挑眉询问:“为何下不来床?” 你敢说,本座就敢听? 望着面前骄纵的小殿下,卫照轻笑,不知怎地就想起上辈子初见的南阳公主。那时的南阳也有十三岁了,举止端庄,步态沉稳,通身凝着皇家矜持,而眼前的人。 这么小就坏透了。 卫照陷入怀疑中,南阳莫不是也重生了? 南阳轻扯唇角,笑意淡淡,可这抹笑意下藏着不可见人的秘密。 话已至此,卫照脑海里的神经崩了起来,唇角轻抿:“打架,打得狠了就下不来床。” 南阳愣了几息,向来冷静沉稳的明家重尊被这么直白的解释震撼道不知该如何回应。 卫照、果然骚气。 静默片刻,她的小嘴抿了起来,装作故意思考的姿态,轻声询问:“打架、如何打的?” 卫照脸色红了,肉眼可见的速度,她挪开视线看向其他地方,就连耳尖都红了几分,南阳却追问:“是双手双脚打吗?你为何打不过呢,你是男子,力气大,她不过是一弱女子罢了,为何就打不过。” “臣身子差。”卫照努力压制廉耻心,厚着脸皮与可能重生的小不点周旋。 南阳想笑,可还是压住嘴角上扬的弧度,抬首认真地看着卫照:“所以这就是你下不来床的理由?” 求知若渴的态度、认真求学的心态,令卫照这个少傅开始头疼了。 “殿下的心意,臣心领了,臣不会娶林教主。倒是殿下……”卫照蓦地停顿下来,俯下身子,尽量与南阳平视,悄悄说道:“殿下,臣等您长大,娶您可好?” 平静如流水的话,南阳听出了几分威胁,更察觉出卫照的与众不同。旁人当她是稚子聪慧并没有疑惑,卫照好像知晓她的秘密了。 思考一息后,南阳开始装傻:“什么是娶?” 卫照顿住了,小殿下漂亮的眼眸里满是迷惑,干净的脸蛋上也全是天真烂漫。 “你不说,我走了,少傅,你千万别下不来床。”南阳心虚,趁着机会就跑了。 这个卫照太难缠了。 小殿下蹦蹦跳跳地跑远了,背影中也是稚子的无忧无虑,卫照冰冷的眸子里映着深渊。 **** 前几日一别后,南阳就再没见过卫照,伴读也没有再作更改,她奇怪襄王为何放弃,却不知从何问起。 宫廷处事与明教大不相同,在这里讲究规矩,事事依靠律法,并不是谁的武功高就谁说了算。 夏日一过,秋末之际,她就主动地开始住进扶桑的寝殿里。 扶桑日日忙碌,天色未亮便起床,临近子时才回来安歇。南阳醒着看不到人,半夜迷迷糊糊地总感觉有人压着她,翻过身子,撞到柔软的物什,没睁开眼就困得睡了过去。 睡过一个冬日后,她还是没有学会‘冬暖夏凉’的功夫,春日一到,就被扶桑无情地赶了回去。 卫照病了半年,未曾进宫讲学,因此,她又无忧无虑地过到夏日。 再度见到卫照的时候,她的个子高了不少,到了卫照的腰间。 卫照衣裳没变,杏黄色圆领澜袍,过于白皙的肤色总是让人过目难忘,丹凤眼、瓜子脸,女里女色,南阳好奇问过扶桑卫照是不是女子。 扶桑斩金截铁说是男子。 南阳便不再问了。今日再见,她巴巴地走过去,绕着卫照走了一日,悄悄问他:“没有林媚,你还是下不来床。” 卫照轻咳一声,面色白得近乎透明,面对小殿下的挑衅并没有回答,而是进殿与扶桑说政事。 天气明媚,南阳便罢了凳子坐下窗下听着两人说话。 “卿家病可好了些?”扶桑问的。 卫照回答:“回陛下,臣的病是老毛病,劳殿下记挂了。” “朕召你来是有一要事……” 南阳听不见了,跳下凳子靠近去听,顾椋一把抱住她,丢到门外去了。 南阳气得眨眼,功夫没学好就只会任人欺凌,小短腿一跺脚、糯米小白牙狠狠一咬牙,回去练功去了。 许是夏日太过炎热,卫照并没有进宫教导,扶桑无事领着南阳读书。无非启蒙的书籍,南阳倒背如流,恐被人怀疑,她只好耐着性子同扶桑慢慢读。 冬日里腊梅盛开,南阳听着扶桑清越的声音,目光落在外间的鹅毛大雪上,白雪红墙,白皑皑一片,雪花似柳絮纷飞。 扶桑的声音很好听,尤其是读书的时候,南阳喜欢听,便将视线从腊梅上收了回来。 读过一篇后,扶桑拍拍她脑袋:“自己读,会读即可,阿娘去去就来。” 扶桑爱骗人,去去就来往往是子时才归。 快要五岁的南阳不和她计较,看了一眼手中的诗经: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古人对爱情的想法很美好,南阳无法理解这句话,但扶桑说读就好,不需理解。 她将书放下,跑去外间摘腊梅。大雪纷飞,腊梅开得正盛,深红的艳丽在雪中更显得清傲。 她摘了几枝就朝着扶桑的寝殿走去,走到门口宫人拦住她:“殿下,陛下在与人说话。” 随着年岁渐长,扶桑已不容许她不经通报就擅自入殿。 “晓得了。”南阳有些很失望,握着腊梅跑到窗边,趁人不注意翻窗而进。 殿内暖和,双脚落地后,她就看中一支白色瓷瓶,伸手去够却听到顾椋的声音:“臣觉得卫照适合做您的皇夫,今年他在朝内大放光彩,就连襄王在他手里都吃了亏,您正需这样的帮手。” 殿内一阵沉默,南阳心的揪了起来,又是皇夫…… “朕觉得他确实合适……” 南阳生气了,将腊梅直接丢在地上,恼恨地踩了两脚,没良心的女人。 到了晚上,她拉着红昭吃烤肉,殿外的寒风刮得呼呼作响,两人围炉而坐,吃得正欢。 扶桑看着空空如也的床榻发怔:冬日里给她暖榻的小东西呢? 第22章 扶桑疲惫,等了片刻后令人去找。 宫人在廊下找到烤肉的两人,两位围火而坐,南阳小脸被火光映得红扑扑,手中拿着肉串,很大方地将肉递给她。 对于肉这方面,南阳是出名的吝啬,别说是寻常宫人,就连扶桑都未必得到一星半点。 宫人看着大串的肉还是有些震惊,颤悠悠地接了过来,还没吃就闻到一股扑鼻的香味,她颤了颤,轻轻咬一口。南阳在这时开口:“你告诉阿娘,既然快有阿爹了,我就自己睡。” 乍然一听,小殿下这时吃味了。小孩子霸占自己的娘亲并无过错,宫人不敢得罪这位小魔王,立即转身将话都告诉了扶桑。 扶桑闻言也只轻笑,嘱咐宫人照顾小殿下,没有多想,自己一人睡去。 接下来两日里南阳都没有过来,到了休沐这日,南阳屁颠屁颠地来了。 扶桑正在殿内更衣,她是皇帝,平日里穿龙袍,休沐这日都会换上宽松些的女子裙裳。 南阳走进来,顾椋轻笑道:“小殿下今日穿得真好看。” 南阳有个特性,若是不高兴,便会几日不来正殿。难得来了,她自然要说些好话恭维。 说完,她将暖手的手炉递给南阳。 南阳不要,傲娇地偏过脑袋:“我能冬暖夏凉,不需要这个。” “冬暖夏凉的小殿下,朕又如何得罪你了?”扶桑转过身子,发髻上的步摇轻轻摇曳,东珠点缀的光尤为明亮,衬得那双眼睛清透。 南阳心中憋着一口气,站在原地僵持着不肯走,小脸也如往常般板正,几无表情。 这回她是真的不高兴了。 扶桑感觉到她情绪上的不悦,有点想不通,她立皇夫,南阳又闹什么气。 她扬唇浅笑,朝着南阳展开双臂:“生什么气呢,朕道歉,可好?”瞧着对方略微圆润的小脸,搬起来似是个老学生,一点都不讲人情。 听着扶桑调侃的话,南阳皱眉怒视:“你不要我了。” 江湖很多和离的女子再嫁,原来的孩子就成了一根稻草,没人要,还被嫌弃。 明教门下就有许多这般出身的弟子,孤苦无依,明明有家却归不得。 她很生气,却又无奈何,只能干巴巴地站在原地。 扶桑等了半天对方没动,她只好朝前走了两步在南阳面前蹲下,“顾椋,你说赌气的小殿下怎么就这么好看呢?” 稚气的脸蛋气鼓鼓地,明明生涩,却又凝着严肃。 “南阳公主是最好看的。”顾椋生硬地夸了一句。 南阳立即瞪了对方一眼,没有理会,只同扶桑说道:“我想出宫去玩。”她想去找慕容环。 “不成。朕带你去卫府,找你新阿爹。”扶桑委婉拒绝,温声细语努力同南阳解释:“你不希望宫里热闹点吗?” “热闹?”南阳心乱如麻,想起其他人占有扶桑,总觉得心里沉沉地。扶桑在哄她,但并非是真心,无非是想着安定罢了。 南阳眼神很冰,几乎没有温度,就像是在看一陌生物什。 扶桑看得心惊,不觉收回双手,心里敲了鼓,她忽而想起前世的南阳,也是这种冰冷的眼神。 活生生想吞了她。 “我不想热闹,我不希望旁人同你亲近,卫照不行,其他人更不行。”南阳惹不住说了出来,说完之后又皱紧了眉头。 丢人! 明教重尊的名声被丢完了,她狠狠地咬了舌尖,感觉到疼后才松开,又改口道:“阿娘去见卫少傅,我找红昭无玩。” 说完,转身走了。 扶桑凝着眸,视线一直追随着南阳,不知怎地,自己迈开腿追了上去。 南阳并没有去其他地方,沿着小路回小阁罢了。 回到小阁,就见到乳娘站在门口同红昭说话,她有些累了,走到乳娘面前,扬起头看着二人。 一双小眼睛水润,似小鹿,是不高兴了。 乳娘体贴地抱起她,“殿下是不高兴吗?” “没有。”南阳否认,不过就一女帝罢了,待她长大后报仇夺回明教,女帝朝廷都是浮云罢了。 她一本正经,却又无法掩藏自己的失落。 乳娘不知她的心思,红昭看了一眼,心里嗤笑,小殿下又在装了。 乳娘抱着小殿下回阁,扶桑站在不远处看着,看着小东西软弱的姿态,竟觉得有些心酸。 扶桑面色不好,也无心思再出宫,吩咐身后的顾椋:“不去卫府了。” 顾椋皱眉:“您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怎地又改了。” “南阳抵触,朕不想勉强。”扶桑也说不出来,暗自摇首。 顾椋继续相劝:“卫照很不错,身份与年岁都与您相当,这样的郎君做皇夫,您会如虎添翼。小殿下不过是一孩子,待大婚后过上一段时间,她自然就会接受。指不定将来有了小弟弟……” “朕立皇夫是为局势,不是为了……”扶桑脸色红了,不由想起林媚的话,卫照这样的男人只会让女人占了上风,床是下不来的。 白雪映照着日光折射在扶桑的面上,底色透着白皙,淡淡的嫣红是几分女儿家的羞赧。 顾椋心急了,欲再劝,却见扶桑回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吩咐道:“她要出宫,你吩咐几个功夫好的护着她。小孩子爱玩,别拘束。” **** 出了宫的南阳就是撒欢的野马,别说是功夫好的,就连红昭都看不住,一个不注意,人就不见了。 街头人多,更有不少货商叫卖,小小的身影走在街头上显得有些孤独,尤其的寒气凛冽的冬季,更是可怜。 实际上这个小小的人影撒丫子跑得很快,她停在了一堆面具前,看着各式各样的面具,下意识选了一个黑无常。 摊主见到是一个孩子也未曾在意,直到对方拿出一贯钱,他这才热情招待。 “这个太吓人了,要不您用这个桃花仙人,可好?” 清冷的目光瞥了一眼粉色的面具,接着嫌弃道:“我就要黑色的。” 小孩子才要粉色的! 摊主没有办法,将黑无常的面具递给她,又见小小的手心里放着那么多铜板,犹豫了一下,都接下了。 南阳眄视了摊主一眼,贪得无厌,连小孩子的钱都骗。不过她不会随意生事,戴着面具就朝着明教堂会走去。 明教堂会在一偏僻一地,是一间纸钱铺子,周围是打铁的铺子和买瓷罐的小店。 铺子门口扎着两个纸人,面朝里,屁股朝外。南阳走过去,将两个纸人一把火烧了。 接着,很快就有人冲了出来,本是剑拔弩张,见是一戴着面具的小矮子,旋即松懈,“哪家来的孩子?” 南阳嗤笑一声:“明教堂会重地,就你这般货色?” 对方震惊,就在这时对方手中飞出一枚飞刀,扎入他的胸口,离着心脏就几寸。 几息后,里面又冲出来一人,是一青年女子,容貌好,桃花眼就这么盯着南阳:“你就是重尊的小弟子?” 南阳为了行事方便,只好给自己造了一个假身份。 女子就是慕容环,二十有八,南阳不敢疏忽,点点头:“正是,我来就是想传达师父的意思。” 慕容环不好骗,眸露阴森,邪魅地凝着小矮子:“重尊眼光极高,怎地就看上你这么个矮子了。” 南阳气极了,手指捏紧,冷声回道:“我还小罢了。” 说话的功夫,慕容环打量对方的身材,矮小是真,可身量并非是常人才有的,重尊眼光高……她立即问道:“你多大了?” “我今年五岁。”南阳叉腰,努力想与慕容环平视,不想就算垫脚也比她矮了很多。 罢了,不比了,本座迟早会长大的。 慕容环沉默打量,盯着对方凶恶的面具,敛起嘴角半笑的弧度,淡淡道:“重尊的想法果然与众不同,竟选你,不过你的飞刀技法很纯熟,我便信你一次,进来说话。” 南阳无所畏惧,迈开短腿就跟着进去。 进入铺子,里面与寻常店铺无异,烛火檀香味道很浓郁。 前面是铺子,后面便是一座空阔的院子,一棵高大的梧桐上还积着许多白雪。天光映照着慕容环清冷的身影,她的脸隐于阴暗中,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寒潮袭来,叫人打了寒颤。 她走得快,在树下等了许久才见到小矮子迈着小短腿急匆匆地走来,她毫不留情地笑了,“功夫好,可惜腿短了些。” “废话太多。重尊被林媚暗害,眼下在养伤,慕容堂主不需做其他,只需养精蓄锐待她回来。另外一事便是欧阳情叛教,明教当除名通缉。凡明教人所见,都需拔刀杀之。” “有意思。”慕容环笑了,“你若说你五岁,我如何都不会信。” “我若五岁,你磕头喊我师父吗?”南阳朝前走了两步,近距离与慕容环对话。 慕容环登时惊讶,这么猖狂的语气如何都不像是五岁孩子该有的,她略微皱眉,南阳又追击道:“不敢了?” “你如何证明自己只有五岁呢?”慕容环语气变了,与方才的嘲讽不同,更多的是试探。 南阳抬首挺胸:“你可知陛下养女,南阳公主殿下。” “知晓,年仅五岁……”慕容环年岁大变,“你是南阳公主?” 只见小小的孩子解开面具,露出一张单纯稚气的面容,接着得意地笑了:“乖徒儿,快喊师父。” 慕容环皱眉,“你这小娃竟骗到我这里来了,陛下如何会让自己的女儿入重尊名下。” “你怎么那么多话,你若不信,跟我去宫里转一圈?”南阳略显不耐,磨磨唧唧地都不似明教作风,她斥道:“师父若知晓你这般怠慢,只怕会不高兴的,不过呢,她给你一个礼物。” 她在怀里掏了掏,递给慕容环一张纸:“师尊说这是心法,至于什么心法就不知道了。” 小小的孩子沉着从容,说话举止都有条不紊,多智近妖,与常人极为不同。慕容环渐渐相信了对方的身份,若无特别之处,重尊如何会让一稚子做小弟子。她接过心法看了一眼,彻底信了,“这是明教心法,既然是重尊的意思,我立即让人缉杀欧阳情。小殿今日过来,是还有事吗?” “我想让你找找大师兄,听闻他医术很好。”南阳说出自己此行的目的。 “大宫主?”慕容环惊讶,迟疑道:“莫说是您,就连整个江湖都在找他。不瞒您说,欧阳情四处挑战,使得不少人中毒,就连京城内的江湖人士也不例外,大宫主踪迹不定,除非他自己出来。” “败类。”南阳自己骂了一句,气得想跺脚,转而一想,吩咐道:“听闻林媚要嫁卫照,你让人去弄.死卫照,这是师尊原话。” 罢了罢了,就让重尊名声再差一点。 “好,我立即去吩咐。”慕容环并没有疑惑,重尊本就是心狠手辣的人命,性命在她眼中无非草芥罢了。 事情已办妥,南阳将面具戴好,掩好自己稚嫩的面貌,转身迈开脚步走了。 慕容环追了上去,再也没方才的轻视,平易近人许多,“殿下去何处?” “回宫,慕容堂主还有事吗?”南阳用森冷的目光打量着对方。 “殿下知晓我经商,近日有些麻烦,还望殿下帮助?”慕容环迟疑了,对方才五岁,自己是不是脑子坏了。 南阳止步,思考了会儿,认真道:“你想做官吗?” 慕容环眼睛亮了,南阳眯眼笑了:“乖徒儿想做官,为师自然会帮你的。” 慕容环笑不出来了,“殿下莫要取笑我了,我都能做你娘了。” “就你?长得这么丑,如何做我娘。你送我,我都不要。”南阳摇首,走了几步,脑海里浮现扶桑的面容,心思彻底乱了,她又止步说道:“我记得户部之下有一司是管着商贾?” 慕容环惊讶,不想对方小小年纪竟连这个都知晓,瞬息之间,她后悔方才的轻视了。 多智近妖,面前的孩子简直是一个妖怪。 “户部金部司管着两京市、互市、和市、宫市交易之事。” 南阳止步,忽而想起那个骚气的卫照,旋即转了心思,告诉慕容环:“卫照身子不好,倘若你将他的病治好,你若想进户部也可。” “殿下,卫照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烂。”慕容环想起这位的名声就头疼,别说是治病,就是拿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也不会轻易点头。 南阳愣住了,“可他即将是皇夫。” “殿下是不是不想让他成为皇夫?”慕容环瞬息明白这位祖宗的心思,本来就是养女,陛下有了男人就会有孩子,那么养女还会有地位吗? 南阳沉默,她立即建议道:“我有办法让他不会成为您的后爹,若是成功了,师徒一事就此作罢。” “好。”南阳未经思考就答应下来,本来就没打算真收这么一位徒弟。 两人说定后,南阳的步伐都快了不少,高高兴兴地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让慕容环吃惊了须臾,转而一想,毕竟是个孩子,再是聪慧也还是个孩子。 **** 红昭找到南阳的时候,她站在街前与货郎讨价还价。 货郎的担子里有一粉色珠花,做工尚算精致,主要是粉色,南阳认为小姑娘就应该用粉色。 粉色配扶桑,正合适。 身子带的钱不够,她就厚着老脸讨价还价,谁知货郎是个缺心眼,一文钱不肯还,气得她差点拔出飞刀。 红昭来后,南阳一挥手,买下货郎的货担,让人挑着回宫去了。 一进紫宸殿,南阳撒丫子跑进正殿,探头一看,又见到了‘新阿爹’卫照。 这回卫照没有穿杏色的,一身绯红,妖艳、夺目。南阳眨了眨眼睛,不禁咽了咽口水,卫照骚气的美,让人都不敢眨眼。 看了一眼,她扑进了扶桑的怀里,亲切道:“我给你买了好多东西,这个最好看。” 说完就将手中粉嫩的珠花往扶桑发髻上硬插…… 顾椋被吓得忙要制止,不想扶桑却揽住南阳,也不在意发髻上不伦不类的珠花,温柔地望着她:“不生气了?” “不生气了,我也给新阿爹买了好东西。”南阳朝着红昭挥挥手,吩咐人将货担送进殿。 扶桑看着玲琅满目的货担下意识想到什么,果不其然,就见南阳走过去挑挑拣拣,在里面找出一个黄色的绳子,笑着递给卫照。 “新阿爹,谁让你下不来床……” 话没说完,扶桑就急着过去捂住她的嘴,同卫照歉疚地笑了,“童言无忌,卫大人当作未曾听到。” 南阳被捂住嘴巴,乌黑的眼睛转了转,依旧定在卫照的面容上,对方很平静,不急不燥,就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看来卫照已习惯被人说下不来床的事情了。 南阳心情很好,挣脱扶桑的束缚走到货担面前又开始挑选,最后看到了一对木簪。说是一对,主要是簪身花纹是一半如意纹,如意意为圆满。两支簪子合在一起,如意纹合并。 她想都没想将一支递给扶桑,自己留下一支。 卫照轻咳一声,“殿下是要藏私吗?” 南阳将簪子握紧,睨了对方:“你想要?” “殿下唤臣新阿爹,难道不该给臣吗?”卫照直勾勾地凝着小小的孩子,人不大、心思深、心眼坏。 说完后,不忘点了点南阳的双髻,“你插.得进去吗?” 南阳厌恶地拍开他的手:“那也是我的,不需少傅多想,您还是赶紧想想如何保护自己。” 扶桑拍了拍她的小脑袋,“不许闹了,还给少傅赔礼。” 南阳不想,可是一想到对方很快就做不出新阿爹后就很快释怀了,走到卫照面前弯腰揖礼:“望少傅大人不记小人过,南阳给您赔礼了,您就收下南阳的礼物。” 言罢,将绳子蛮狠地塞进对方的手里,悄悄说一声:“这个绳子很扎实的。” 卫照握着绳,还是脸红了。 南阳心满意足地走到扶桑面前,抱着她的腰蹭了蹭,笑道:“阿娘,今夜我给你暖被,好不好?” “朕竟不知出宫一趟,你竟变化得这么快。”扶桑止不住地惊讶,南阳面上的笑意软绵绵地,眼含澄澈,小脸圆润,她胡乱猜测道:“吃肉了?” 只有吃肉才会这么高兴。 南阳用手圈住扶桑纤细的腰肢,扬首笑了,“吃了呢。” “难怪。”扶桑感觉有些痒,将不安分的手拨开,又抱着她坐下,与卫照说道:“既然说好,卿家多费些心思。” 卫照凝着依偎在女帝怀中的稚子,眉眼压着冷淡的情绪,眸色深深:“臣明白。” 南阳靠着扶桑,又见卫照腰肢纤细,似姑娘一般,她好奇问道:“少傅吃什么长大的。” “殿下什么,臣便吃什么。”卫照面无表情。 南阳想了想,唇角绽开笑容,微微偏过脸颊,扬首就亲了亲扶桑的耳廓,得意道:“我吃奶长大的。” 扶桑发痒,被她搅的心神乱了,又看着满满的货担,议政的心思也没了,便吩咐道:“卿先回去吧。” 卫照起身,揖礼离开。 南阳歪了歪脑袋,还想说上两句就被扶桑提着往内殿走去,直接丢在了榻上。 幸好龙床软,南阳只感觉到些许晕眩,她迅速爬起来看着扶桑:“你丢我……” “丢了又如何,小东西,谁教你的?是不是林媚。”扶桑意味深长地问出来。 南阳心虚,但不好将锅丢给林媚,便胡乱扯道:‘前几日他们打人,就将人捆起来了,我好心帮助少傅,谁欺负他,他也可以这样的。” 白白净净的小团子,眼神飘忽,虽说一如既往地漂亮,可失去了往日的纯净,讨喜中带着狡猾。 扶桑抬手,她立即吓得朝床内爬去,然后抱着毯子警惕地看着扶桑,“你、你要打我吗?” 不就一根绳子,值得动手? 小气的扶桑。 她故作生气,指着扶桑发髻上的珠花:“还我,我不送你了。” “送出的东西岂有收回的道理。”扶桑不肯,小东西一生气就想和她撇清关系,都是惯的,“他是你的少傅,亦是将来的皇夫,是你的长辈,岂可这么嘲讽他。” 南阳继续装傻:“我帮他、如何会是嘲讽?” “与你说不清道理,自己跪着反省。”扶桑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旁人养出的团子乖巧听话,唯独她过继的女儿,磨人也就是罢了,偏偏多智近妖。 南阳努努嘴巴,没有说话,抱起毯子就躺下。 躺下不到一刻钟就被扶桑拉着坐起来,“跪着,不是躺着。” “跪?”南阳不服气,转而想到慕容环答应的事情也就释怀了,“怎么跪,阿娘给是演示下可好?” 扶桑:“……” “没办法演示,你赶紧走,别在朕面前晃悠,还有,明日那些伴读都会入宫,你无事去玩一玩也成。”扶桑头疼。 南阳好奇:“有外面的人吗?” 外面的人指的是襄王一党。毕竟寿安县主离开后,襄王一党又挑选了一人,听闻出身一般。 “有,是御史台张刽的女儿,你不与她玩便是。” 南阳知晓了,手脚并用地爬下龙床,没走两步又做了回来。 扶桑耐心道:“怎么了?” “那我今晚要不要过来陪阿娘睡?”南阳扬首,一双小眼睛澄澈干净。 扶桑睨着她:“不必。” 南阳狠狠点头:“他们都说女子的嘴、骗人的鬼,阿娘说不必,心里是肯定要的。我今晚就过来同阿娘睡,阿娘记得早些回来。” 扶桑:“……”她过继的到底是女儿还是磨人的小妖精? **** 冬日里冷,入宫的小姑娘们都穿着厚实的袄子,姹紫嫣红,一眼看去,都似出水的芙蓉。 红昭爬到墙头上,看一眼小姑娘们,又看一眼努力爬墙的小殿下,“陛下让您阿来玩,您为何要爬墙呢?” “看看罢了,我不想同她们玩,你瞧着,姑娘们多了准会闹事。”南阳艰难地爬到墙头上,朝下看了一眼,眼睛一亮,旋即又摇首:“不及阿娘半分,无甚意思。” 红昭笑话她:“陛下容貌,可是京内少有的,这群丫头片子如何比。” 扶桑的美,难以用言辞形容。兼之她惯来肃然,不曾谈笑,故而人人敬畏,不敢亵渎。 唯独在南阳面前,她笑若嫣然。红昭一说话,下面的姑娘们齐齐回头,南阳眼疾手快地一把将人拉下墙,小声怪道:“笨死了。” 两人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翌日开课,天色没亮,南阳就被乳娘拉了起来,睡了几年的懒觉,突然起早,让她有些不适应。 倒是更衣的扶桑笑话她,“醒了吗?” 小小的团子肌肤雪嫩,被子蒙出淡淡红晕,两只小眼睛蕴着水泽,迷蒙了片刻才醒过来。 接着,朝后一倒,复又闭上眼睛。 扶桑哭笑不得,令乳娘退下,自己亲自去拉她:“南阳、南阳。” 寻到熟悉的香气,南阳动了动,循着香气去摸索,摸到柔软就又闭上眼睛,嘴里嘀咕:“我什么都会、什么都会。” 为什么要长大呢…… 扶桑可不给她机会,让人拿了湿帕子,轻轻地给她擦着脸。 “卫照古板,若是晚了,可是要挨打的。” 话音落地,南阳猛地睁开眼睛,瞬间就爬了起来,速度极快。 扶桑笑了,谈笑道:“江湖重明让常人闻风丧胆,朝堂卫照让稚子闻名惊惧,也是不错。” “你还笑话我,若不是你选他做少傅,我如何会这么凄惨。”南阳跳到踏板上,感觉脚下冰冷又忙朝着扶桑伸手:“抱、抱……” “瞧你急的,有个怕的也是好事。”扶桑笑着将人抱起来,示意乳娘将衣裳取来,摸摸那双冰冷的小脚丫:“卫照日后会成为你阿爹,你需多尊敬些。” 南阳忍了忍,没说话,阿爹? 笑话。 本座只有娘,没有爹! 扶桑养了南阳四年,摸透她的秉性,对待她需多些耐心,软声劝说,若要来硬的,她只会与你对着干。 穿好衣裳后,南阳双脚落地,同扶桑摆摆手:“阿娘,晚上回来我想吃肉。” “先用过早膳。”扶桑拉住焦急的人,顺手将她抱起放在食案后,“吃些米粥,这个时候卫照应该在路上,你急甚。入学后收敛性子,莫要与她们争,大度些,这样才会有朋友。” “我不需要朋友。”南阳嫌弃,重尊独来独往,不需朋友。再者徒弟都靠不住,朋友更是不成。 用过早膳后,扶桑亲自将南阳送去入学的殿宇。 南阳入宫之际,宫里就修缮殿宇作为上课所用,女帝取名尚学阁。 阁内伴读都已到了,围在一起说话,女帝来后,众人都跪了下来。 扶桑捏捏南阳的小脸,“听话,莫要胡闹,少傅身子不好,别气他。” “晓得,我又不是林媚,不会让她下不来床。”南阳眯眼笑了。 扶桑走了,被气走的。 殿内位置都已摆好,南阳的座位在最前面,而张御史的女儿就在她的左边,两人靠得很近。 南阳自认不与孩子计较,看都不都一眼,翻开案上的书,是三字经。 扶桑教过一遍,倒背如流,她懒散地打了哈欠,给卫照留一只耳朵就行了。 熬了许久,终于熬到下课,然后,小姑娘们一股脑地都围了过来。 “殿下,臣女是御史台张刽之女张蔓。” “殿下,臣女是户部侍郎秦远之女秦芙。” “殿下,臣女是……” 南阳目瞪口呆,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回 被这么多姑娘人围着,她笑了笑,还没来得及说话,卫照来了。 八个姑娘齐齐后退,如避蛇蝎般躲开了。 卫照牵着南阳往外走,“陛下年岁小,还是与这些人保持距离为好。” “少傅,她们还小,我想同她们玩。”南阳摸不清卫照的心思,只能用小孩子的心思来搪塞。 冬日的阳光落在地面上,光线照亮了卫照面上的阴霾。卫照低眸看着稚子,小心解释道:“她们靠近你,都是有利可图,你要相信,不会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你好。” 南阳的心忽而剧烈跳动,前世的记忆翻江倒海地涌现出来,更若惊涛骇浪般腾起,她深吸一口气,淡笑着问卫照:“少傅与我说这些话,也是有利可图吗?” “为人师,解其惑,是本分。”卫照低声咳嗽,脸色白得透明,“殿下该回去了,接下来是骑射,你应该会喜欢的。” 南阳确实喜欢骑射,可是上课后才发现教导骑射的先生功夫弱得还不如她。面对这么一位弱先生,她只能拼命掩藏自己的实力。 熬过第一天后,她拼命地往回跑。 刚出尚学阁,就瞧见了扶桑的影子,她诧异,扶桑也止步,朝她招招手:“过来。” 南阳小跑过去,扶桑立即牵着她的手,夕阳的光落在她半张侧脸上,白皙美丽,宛若三月里初绽的桃花,细腻粉嫩。 一大一小回到紫宸殿,南阳说起卫照,将白日里的事情说完以后还不忘吐槽骑射师父:“太差。” 扶桑思考了会儿,“过几日换一位。” “换了?”南阳未曾想到扶桑会轻易将人换了,骑射师父虽说差了些,可教些小孩子足以。 她没有说话,扶桑给她夹了些青菜,“同她们相处如何?” 南阳少不得又是嫌弃,还说了一句:“她们都没我聪明,少傅教的我都会,让他明日换一换。” 扶桑沉默了,薄如蝉翼般的眼睫轻轻颤了颤,不得不道:“你确实很聪明,但是你该知晓锋芒毕露,会让人妒忌,更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说完后,她又有些后悔了。 她很矛盾,这辈子的南阳比起上辈子更要聪慧伶俐,远超同龄的孩子。然而她与襄王府之间彻底断了联系,这也就是说将来,她不会成为襄王的内应。 固然如此,自己还是很矛盾,该如何教养,该如何对待,还是成了最大的难题。 扶桑的眼神暗了暗,南阳在冥思苦想,两人各怀 心思,都默契地没有说话。 最后,南阳耐不住先说话:“阿娘是不是担心将来我会帮助襄王而背叛您?” 扶桑浑身一颤。 南阳若无其事地喝着杯子的清水,“阿娘想的、人之常情,可南阳并非是寻常的孩子。” “我不想做皇帝,阿娘,不如将来我不入朝堂,四处去玩,可好?” 扶桑冷笑:“这就是你偷懒的理由?” “这是我想活命的理由。”南阳徐徐抬首,眼中澄澈化为冰山。 四目相对,扶桑感觉几分不同,可这一刻,南阳的心是向着她的。 她弯眸笑了笑,“南阳,你是不是听到什么闲言碎语了。” “嗯。”南阳没有再解释,而是凝着杯子里的清水,神色近乎麻木。 扶桑的艰难、襄王的计谋,她很清楚。但她什么都做不了,混沌度日。 因为,她太小了。小到什么事情都不能做,只能依附着扶桑活命。 这时朝臣来求见,扶桑恰好得了机会,匆匆离开紫宸殿。 她一走,南阳爬上床躺着,翻过身,背对着外间,手心里生出一层薄薄的汗珠。 扶桑多疑,却也是人之本性。她是敌营的崽子,自然不可轻信。 躺了不知多久,乳娘催她起来吃晚膳。南阳没什么精神,迷惑地睁开眼睛,看着亲切的乳娘忍不住询问:“乳娘可晓得世子妃为何要掐死我……” “您、您说什么……”乳娘陡然慌了,低头不敢迎上小殿下的视线。 她慌了,南阳也得到自己的答案,索性不再追问,有的时候答案就在眼前,解开了也不会开心。 扶桑没有回来,南阳一人用晚膳。等到梳洗后,自己一人爬上龙床睡觉。 白日里折腾的太久了,脑袋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迷迷糊糊间一侧的被子陷了下去,她想睁开眼睛,可是太累了,没等眼睛睁开就睡了过去。 早起天没亮,乳娘却没有过来,先起榻的扶桑没见到乳娘就令人去催促,自己掀开南阳的被子,“小懒猪,该起了。” 被子里团子扭扭屁股,翻身躲开,“好累。” “不就一天罢了,你累什么,起来罢。”扶桑捉住被子里小手,一鼓作气地直接拉了起来,揪揪她的小耳朵,“卫照来了。” 同一个招数不好用了,南阳眼睛睁都不睁,反而朝着扶桑的怀里倒去。 扶桑无奈,吩咐人去取湿帕子,自己将南阳抱了起来。天气冷,稚子困顿,起不来也是常事。 “你起不来,可是那些伴读起来得更早,你说她们笨,自己先不如人了。” 南阳睁开眼睛了,看向扶桑:“笨鸟才会先飞。” “聪明的鸟也要会飞啊,你这样连飞都不飞,只会原地打转,会被笑话的。”扶桑耐心劝着,眸色潋滟着春光,温柔若水。 南阳歪倒在她的腿上,艰难地应了一声,朝外看了一眼,不见乳娘的影子,“你看,乳娘都赖床了。” “你先起来。”扶桑扶着她起来,吩咐一侧的宫女:“赵姑姑还没来吗?” 乳娘姓赵,宫里的人都尊称一声赵姑姑。 “去请了。”宫女回道。 扶桑未曾多想,自己欲替南阳穿衣,不想,她自己抓着衣裳穿了,穿得整整齐齐。 用过早膳,依旧不见乳娘的身影,南阳这才感觉不对,拉着扶桑去找。 “朕要去上朝了。”扶桑牵住她的手委婉拒绝。南阳不肯,小短腿拼命地跑,“阿娘,我觉得要出事了。” 乳娘跟着她四五年,晨起从未迟到,今日都已用过早膳还不见人,必然是要出事了。 扶桑被拽着虚晃了两步,索性抱起南阳,“你先去上课,朕会让顾椋去找,听话。” 南阳愣住了,小脸苍白:“阿娘,她会不会死?昨日我问她、世子妃为何要掐死我,今日她就不见了。” 话银落地,去请乳娘的人回来了,脚步匆匆,禀道:“陛下,并未见到赵姑姑,奴婢遍寻小阁都不见人。” 扶桑面色发冷,白腻通透的脸上浮现冷笑,她将南阳放下,早慧的孩子总是让人头疼不已。 南阳落地后,双手攀着她的腰间,指尖微动,轻轻拉扯她腰间的衣裳:“我去上课了,阿娘去上朝。” “顾椋,吩咐下去,朝会推迟半个时辰,另外吩咐侍卫挖地三尺也要将人找出来。” 南阳心头大起大落,上辈子绝情惯了,这辈子好不容易得个对她好的人,如果没了,她该怎么办?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弹,直到顾椋领了吩咐离开后才迈开小短腿。 扶桑凝着失落纤瘦的背影,眼中的光忽而黯淡,“去哪里?” 第23章 乳娘赵氏是襄王府的家生子,当初进宫的时候,家底查的很清楚。 扶桑几度想要换下她,可南阳一味粘着,兼之她做事谨慎,也并没有犯错,就一直留在宫里。 侍卫在小阁附近找了许久,最后在井里找到了尸体。小阁本是废弃的殿宇,修缮后就拨过了南阳居住。小阁内配着小厨房,自然也是有水井的。 尸体在水里泡了一夜都已发白,脸颊浮肿得厉害,捞上来以后,扶桑就让人送回襄王府。 南阳乖巧地没有追着询问,不过去尚学阁的时间晚了,好在卫照没有怪罪。 下课后回到小阁,南阳去了乳娘房间。 乳娘房间不大,衣柜、桌椅,还有床榻,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在她来之前,宫女们早就翻找过了。 她贴着墙角找了一圈,一无所获,除了平日里的衣裳外就只有一匣子银子,是宫里给她发的俸禄。 南阳抱着匣子回到自己的寝殿,红昭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后面,“殿下伤心吗?” “不伤心。”南阳冷漠,但她想报仇,杀了她的人,自然要付出代价的。 眼下当务之急是要找出凶手。 将匣子送去自己的寝殿后,她去找顾椋。扶桑是女帝,不会管这些小事,唯有顾椋会紧紧跟着这件事的进展。 找了一圈,顾椋不在紫宸殿,她只好坐殿前的台阶上等候。 日落黄昏,瑰丽色的光徐徐落在台阶上,更打在了小小的身影上。 等了半晌不见顾椋,不知从何处飘来一股香味,是九日香。香气浓郁,她欲捂住鼻子,就见对方的身影出现在面前。 “小殿下,听说你死了娘、不对,是乳娘,好可怜的娃娃。”林媚故作叹气,目光却紧凝着南阳干净白嫩的小脸,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糯米小团子,我也想生一个,不、过继一个才好。” 南阳鄙弃她:“你如何过继?” “等我嫁给了卫照,就从卫家过继一个。”林媚羞涩一笑,风情万种。 南阳嗤笑:“卫照是要给我做阿爹的。” “你阿爹?”林媚脸色微微变了,神色几经变化后突然笑了,“你可晓得有了后爹的孩子都很可怜,后爹不会心疼你、阿娘也会越来越讨厌你……” “你想让我做什么?”南阳就差掀开林媚肮脏的心思了。 “生米煮成熟饭。”林媚信誓旦旦,卫照与江湖人士不同,儒雅知礼,事后必会负责。 南阳眨了眨眼,“什么意思?”她真的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她要睡卫照和煮饭有慌什么关系? 风马牛不相及。 “你还小,你只需帮我即可。事后,我会感谢你的。”林媚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对方毕竟只有五岁,说多了不大好,若是被陛下知道了,只怕她的小命都没了。 “你不告诉我,我就问阿娘。”南阳也不畏惧,叉腰瞪眼,活脱脱小霸王。 林媚忙捂住她的嘴巴:“怕你了、怕你了,就是上床打一架,我就成了卫照的妻子,懂吗?” “就这样?”南阳也是震惊,这么便利吗?那她的那些阿爹们怎么都失败了? 她糊里糊涂,林媚却抱着她朝外走,远处的红昭急了,“放下殿下。” 林媚头也不回地走了,她肩上的南阳同红昭摇首。红昭这才止步,恐出事还是去禀报扶桑。 扶桑在与心腹说话,闻言后吩咐道:“让人去跟着,不要让林媚出宫。” 在宫里,林媚不敢胡来。 言罢,她又与心腹说道:“你继续。” “吏部尚书年迈,襄王意让郭让递补。可知晓您不肯,近日就频频拉拢卫照。闻言,襄王欲将自己的庶女嫁给卫照。” “那寿平县主呢?”扶桑想起这位回京后久不出面的假妹妹。说来也是奇怪,她派出去找真县主的人一去不回,至今没有音讯。兼之她忙碌,就一直没有腾出手让人去查。 “县主是嫡出,卫照如何攀得上,再者县主的性子,与一般女儿家不同。” “朕明白了,朕即刻下旨,立卫照为皇夫。” 心腹顿住,“卫照难享常人之寿,陛下此举不妥。” “无妨,既是联姻,就选一个对朕有用的人。”扶桑坚持,眼下唯有卫照最合适,其他畏惧襄王,不敢同他对抗。 再者卫照也是良才,弃之可惜。 心腹劝不动,只好领命。 半晌后,南阳回来,跨过门槛,朝着扶桑小步跑来。 心腹慢慢地退了出去,扶桑笑着从案后走了出来,“去哪里鬼混了?” 南阳想了想,诚实道:“煮饭去了。” “你会煮什么饭?”扶桑自然不信。 南阳:“生米煮成熟饭。” 扶桑狐疑,却也不与孩子计较,她说煮饭就煮饭,只要不胡闹就成。 夕阳正好,一大一小牵着走在廊下散步,温馨也和睦。 走出游廊,南阳突然开口询问:“阿娘,你喜欢卫少傅吗?” “你懂何谓喜欢?”扶桑不觉笑了,低头看着稚嫩的孩子,心口忽而软了下来。此时此刻,她感觉到了为人母的欣慰。 南阳努力扬首,目光在她腻白的脖子上停留下来,乌黑的眼珠紧凝着她的下颚:“喜欢就是想时时看见,日日见面,嗯、最好晚上睡在一起。” 扶桑发笑,漆黑浓密的睫毛在光线下微微颤动,徐徐低眸,她迎上南阳清澈的眸子:“你这个喜欢是亲情,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朕是皇帝,有太多的顾虑,喜欢二字,太过沉重,朕这辈子都不会拥有。罢了,与你说也不明白。” 活了两辈子的南阳被绕晕了,喜欢就是喜欢,哪里有那么多区别。 她本能地摇首,“南阳不明白。” 都说庸人自饶,可聪明人,也会只寻烦恼。 夕阳下去,骤然冷了许多,扶桑又牵着小殿下回殿用晚膳。 吃完晚膳后,南阳识趣地读书,半个时辰后爬上床睡觉。临睡前还在想着林媚的话:生米煮成熟饭。 **** 翌日清晨,卫照没有来上课,来了一位年过五十的白发老者,相比较卫照的课,他的课上略显沉闷,小姑娘们听得昏昏欲睡。 课后,众人围在一起谈论卫少傅为何没有来,张家姑娘张蔓先开口说话:“近日有些冷,卫少傅应该病了,他这个身子,一年两次大病,小病数不胜数,我看,多半是要换先生了。” “你想着小殿下等了他一年,如今不可能再等了。” 南阳睨了一眼对方,嘴里倒是伶俐,就是不讨喜。 殿内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闹开了,南阳不耐,悄悄地离开,下午还有课,先去找红昭练功夫。 红昭陪读,在外间走动,两人一道去了隐秘之处。 午后回来的时候,就见到卫照坐在台后,其他人都乖乖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南阳掐着时间回来的,并没有迟到,是以也不害怕,光明正大地走进去。 就在她落座的时候,卫照轻咳一声,南阳下意识站了起来,茫然地看向他。 “小殿下,臣有几句话想同您说。”卫照站起身,直接朝外走去。 卫照一转身,殿内的小姑娘们就看向南阳,张蔓焦急地询问:“殿下,您这是得罪少傅了?” “没有,他今日应该忘了吃药。”南阳从凳子上跳了下去,亦步亦趋地跟着卫照走出殿。 殿门关上的时候,卫照迎着风咳嗽,眼神晦暗:“殿下放心,臣做不成您的新阿爹。” 南阳故作不解:“为何呢?” “臣流连楚馆,纳了一风尘女子入门。”卫照唇角轻弯,许是咳嗽过于激烈,眼内一片猩红。 “那你还能下得了床吗?”南阳歪了歪脑袋,神色诚挚。 卫照睨她一眼,瞳眸中的稚子单纯可爱,漂亮干净,宛若春日里刚露出花苞的花,细腻粉嫩。 “殿下这般,是要挨板子的。” 南阳瑟缩了一下,转身就跑。说不过,只能先跑。 下午没有上课,卫照给众人半日时间写一篇何谓规矩,明日早晨交上来。 南阳惯来是个没规矩的人,听后嘲讽地笑了,拉着红昭就回小阁。 走到一半就见到林媚。林媚面带忧愁,愁眉不展,见到她后更是长叹:“小殿下,你说卫照要一妓女都不要我,我有那么差吗?” 红昭不明白:“什么是妓女?” 南阳装傻,抓着红昭的手就要走,可见此事并非是林媚所为,应当是慕容环成功了。卫照名声怀了,自然做不成皇夫。 她走了两步又停下,回身看向林媚:“少傅是要娶妻吗?” “不是,纳妾……”林媚丧气,可刚说完,整个人僵持下来,蓦地欣喜:“对啊,不过一妾罢了,我是要卫夫人的,我大度些也成了。” 再说了,她不过喜欢卫照的脸罢了,再过几年,遇上更俊秀的男儿,她一定会休了卫照的。 南阳抬脚走了,面带微笑,极为高兴,跨过紫宸殿门槛的时候,就见到扶桑站在屋檐下。 不知怎地,她竟有些心虚了。 “南阳。”扶桑先出声,同南阳招手,迎着阳光,她的眼睛微微不适,可随着南阳靠近,她又笑了,“想吃肉吗?” “阿娘不高兴吗?”南阳心里敲着鼓,就怕自己的小算盘被扶桑知晓,到时就不是挨打这么简单了。 扶桑微微一笑,摇首:“朕也会烤肉。” 南阳被她低沉的声音勾的心里难受,难不成真的喜欢卫照?她扬首,努力对上扶桑的视线,可无论她怎么努力都看不见她眼中的光。 她太矮了,永远也无法体会扶桑的悲伤。 扶桑并未说话,就像寻常一般牵着南阳的手朝着后殿走去。她的手有些凉,南阳的小手却很热,握了须臾,她低眸看着小东西:“你的手怎地那么热,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是阿娘的身子寒。你的心情不好,体温就会跟着下降。”南阳耷拉着脑袋,心中也是郁闷。她将自己的手从扶桑的手心里抽出来,然后,自己牵着她的手腕,“阿娘,你等我几年可好,待我长高了,我定会帮你的。” 小小的身子充满着热量,稚嫩的掌心贴着扶桑的肌肤,这一刻,扶桑软下身子抱住她:“南阳,你虽非朕亲生,可朕总想着待你好。” 可前世的纠葛太深,她想忘也忘不了。 若现在的南阳与上辈子一般与她疏离也就罢了,偏偏这个孩子待她格外亲近,取与舍,竟成了艰难的选择。 “阿娘,我不会想着旁人背叛你的。”南阳及时保证,她想告诉扶桑她并非真正的南阳,可又怕吓着扶桑,思索了会,还是紧紧闭上嘴巴。 罢了,等以后再说。 这副身子长得太慢了些,都过去四五年了也不见长高,颇是麻烦。 扶桑抱着她走了几步,又将她放下,也不再牵着,任由她跟着自己。南阳却明白她的意思,阿娘再好,自己也该学会独立。 又走了几步,南阳突然说话:“阿娘,我喜欢狼?” “什么?”扶桑听得不明不白。 南阳扯嘴笑了,“狼者,天性凶悍。我想做最凶狠的狼,战无不胜。” 扶桑莫名跟着微笑,忍不住伸手摸摸她柔软的后颈,鼓励道:“好,阿娘等你长大,但愿你能吃呢更为最凶狠的小狼。” “那是自然。”南阳摸摸自己的心口,感觉这里好受多了,原来扶桑难过,她也会觉得难受。 很奇怪的情绪。 冬日阴冷,梅花凌寒而立,临风飘香,疏影下摆着烤架,火刚起燃起。 甫一入树下,寒风扑来,再靠近炭火,又是一阵暖意,南阳围着炭火坐了下来。 她蹲下来,扶桑站在食案后摆弄器皿,南阳的眼睛黏在了她的身上。 扶桑性子很冷,内勾的眼睛散着冷意,不似寻常女子的温柔,抬眼看人时,顾盼生辉;定睛细看时清冷入骨,凛冽若冬雪。 树下,火烧生旺,噼啪作响,扶桑整个人被火映照,褪去帝王的威仪,留下的是女子才会有的贞静。 南阳野性惯了,上一辈子仗着武功高肆意江湖,桀骜不驯,哪怕死了都不觉得自己有错。 可见到扶桑身居高位依旧颤颤惊惊,她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掩盖锋芒。 她看着火,烨烨火光映照着她的面容,须臾后,站起身,走到一侧坐着,静静地看着扶桑烤肉。 掩盖锋芒,便是收敛,人需谦虚,不能过度骄傲。 南阳等着烤肉,顾椋悄然而至,她立即站起来要过去,不想扶桑制止她:“站好。” “阿娘……”她失落极了。 “狼崽子。”扶桑笑话她,自己也压低声音问顾椋:“如何?” “被推下去的,是一内侍,与她同乡,说是借了她五十两银子。内侍没钱还,她又极力要,一来二去,内侍将她推下水井。”顾椋说道。 扶桑嗤笑:“你信吗?” 顾椋沉默。扶桑说道:“就这么告诉小殿下,等她长大,她若查就且随她。” 为一末等人闹得宫廷不宁,不值得。乳娘本就是襄王府的人,南阳自己也清楚,这笔账算在谁的身上,她最清楚。 倘若将来她有心,报仇还是随风消逝,都随她的心意。 **** 扶桑子时入睡,上榻后掀开被子,里侧的小团子滚了出来,立即抱住她。 “还没睡呢?”扶桑惊诧,掌心贴着南阳稚嫩的肌肤,竟是如此热,天然的暖手炉,慰藉人心。 她正欢喜,南阳从被子里钻出来,双眸漾着晶莹,认认真真地问道:“阿娘,你是不是喜欢卫照?” 南阳苦恼,若不喜欢,今日为何会悲伤? 第24章 扶桑登基八载,世子扶良续娶世子妃。世子妃乃是儒圣后日上官雅。 成亲当日,十里红妆,全城轰动。襄王府占地广阔,整条街都被宾客围得水泄不通,宾客举袖为云,车马如流水,各门打开,贺礼如水般流进府内。 爬了三年爬到户部金科主事的慕容环亦在当中,她本不想来,奈何小殿下非要同她走一趟。户部主事的马车被排在末等,足足等了两个时辰后才被迎进府。 南阳今年虚十岁了,个子不大高,带着帷帽,只能看见一双泓水般的眼睛。 跟在慕容环身后,左顾右盼,最后瞧见了自己的渣爹穿着礼服在迎宾客,比起那日殿前的颓唐与沮丧,今日的扶良春风得意。 她拉住慕容环好奇地问:“你说他爱前世子妃吗?” 若说不爱的话不会跪在殿前求情;若说爱的话,岂会在前世子妃死后五年内重新续娶。 夫妻感情抵不过权势? 府内热热闹闹,处处可见勋贵身影,慕容环的身份过于卑微,也无人来说话,听到小殿下的对话后她愣住了,“这些人有感情吗?你娘都已花信,可曾立皇夫?听说宫里男宠不少,就是不立皇夫,你觉得她有感情吗?” “男宠?哪里来的男宠?”南阳震惊,她日日与阿娘同睡,阿娘有时间睡男宠吗? 慕容环低笑:“传言罢了,再说她晚上睡男宠,你又不知道。” 南阳小脸涨得通红,干巴巴地瞥了她一眼,“她晚上同我睡呢。” “那么大还和你娘睡,怕是不大好,要学会独立。”慕容环嗤笑。 南阳低哼了一声,转身朝着新房方向走去,慕容环立即收敛笑意,抬脚跟了上去。 比起五六年前的府邸,显然大了许多,光是走到新房都走了一刻钟的时间,南阳气得眨眼,“你说他的银子来救济明教如何?” “明教不受嗟来之食。”慕容环刚硬地拒绝了。 南阳不说了,重活一世,自己的骨气都被扶桑折腾没了。这个阿娘,日日盘算着银子,夜夜想着暴富来填充自己的私库。 突然,她止住脚步,看向慕容环:“你不要,我要,走。” “小祖宗,带不走的。” 南阳不理会,闪身翻入墙内,只给慕容环留下一道黑影。 **** 半个时辰后,新房失火。 一个时辰后,襄王府大乱。 两人时辰后,南阳从慕容环名下的当铺里走了出来,腰间鼓鼓地,不出二里地,引来一群地痞。 昔日重明与江湖人士大战,以一敌众,不被众人看好。重明却脱颖而出,将诸人人头悬挂于明教总教之上,从此,重尊名声响彻江湖。 今世不同,她作为女帝独女,从未杀过一人。 面对五六个成年男人,她抿唇笑了,将面上帷帽扯下,露出一张白净漂亮的脸蛋。 作为小姑娘,她被扶桑逼着穿上京城内最时兴的裙裳,杏色烟罗绮云裙,干净端庄,发髻上是一步摇。扶桑说走路步摇轻曳,不可晃动。 宫里规矩多,她都听了,努力做一位矜持端庄的小公主。 但这里的宫外,她可以做杀人不眨眼的重尊。 “小姑娘,放下怀里的东西,我们就让你走,免得旁人说我们欺负弱笑。” 南阳不动声色地将发间步摇卸下放入怀里,浓墨般的长发在发髻上散开,纤细的脖颈扬起傲娇的弧度,高贵明亮,“我今年十岁了。” 可以打架了。 说完,耳坠发出叮当的声音,她不耐地将耳坠一并下了,甚是麻烦。 接着,她手中露出一把飞刀,刀入对方咽喉。 “你……” “杀人了……” “杀人了……” 剩下的几人目瞪口呆,未曾想到对方直接杀人,他们先是震惊,有一日忽地开口:“杀人是犯法的,你将银子留下,我们就当作没有看见。” 话音未曾落地,他便轰然倒下,众人去看,只见他的心口扎着一柄飞刀。 南阳微笑,“打架是一件开心的事,我不想自己不开心,所以,你们走吧。若是不走……”她的手中又亮出一柄飞刀。 “走、走、走……” 活着的几人落荒而逃,南阳轻笑,别怪本座,本座不杀你们,你们也会杀了本座。 天理循环,死亡才能止住面前的困境。 巷子里弥漫着血腥味,当衙役来的时候,南阳早就回到宫里。 今时不同往日,她不能随意出入扶桑的寝殿,回来后她只能站在外面等。 等着女帝吩咐的顾椋给她搬了一张凳子,又见她发髻上没有步摇,耳朵上没有耳坠,不免忧心道:“您又打架了?” “没有,对方先跑了,没打成呢。”南阳有些可惜,就是浪费了两柄飞刀。 顾椋忧心忡忡,小声规劝:“襄王府失火,襄王世子来告状,说是在王府见到了你的身影,您别惹陛下。” “无妨,就是我做的,我还得了不少银子,您要吗?”南阳想了想,从怀中掏出几张银票塞给顾椋,“姑姑该嫁人了,阿娘清心寡欲是有我呢,您不成啊,您该抓紧些。” 看着小手中的银票,顾椋惊得说不出话来,“您偷银子了?” “那是我家,您怎么能用偷呢,有辱斯文,我这是取罢了。我回家搬几件物,对于襄王府而言是九牛一毛。”南阳理直气壮地拍了拍自己的胸怀,“这里能买半个京城呢,谁让他们送礼尽挑好的送。” 顾椋:“陛下打您板子,您千万别说臣知晓?” 南阳唇边浮起淡淡冷笑,“那又如何,只要卫照不告状,她绝对不会生气。” “南阳、进来……” 女帝的声音清冽如山泉,听之让人脊骨生寒。 南阳淡笑,物是人非,扶桑女帝威仪,更上一层楼了。去年扶桑亲政,可惜,未曾扳倒襄王,落得平分秋色。 她想着,依旧选择屁颠屁颠进去了。 今日休沐,扶桑不见朝臣,依在软榻上,身上盖着一张薄薄的毯子。残阳透过半开的窗落入屋内,颜色很沉,将她的面容倾靠。 “今日休沐,去何处玩了。” 声音很淡,却没有方才那么冷了,南阳的心颤了颤。 “放火、顺手牵羊、典当、打架。”她走过去,抓住扶桑的手,一股脑地将怀中的银票都拿了出来,铺满了整张小榻。 扶桑低下眸子去看,须臾后,抬眸,目光凝在她如瀑布般的长发上,“扶良说要捉你去大理寺问罪。” “我今日同阿娘在宫里读书,哪里都没有去。”南阳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扶桑皱眉,不悦道:“步摇呢、耳坠呢?” 南阳摸摸怀里,又给掏了出来丢在地上,“甚是麻烦,打击都不方便。” 扶桑睨她一眼,未曾说话,可是南阳咬牙又将自己丢的步摇耳坠捡了起来,步摇胡乱地插在自己的发髻上,耳坠挂不上耳朵,索性垂在了发髻上。 狼狈中又有些可爱。 扶桑依旧不说话,而是将身上的毯子拨开,下榻,站起身,裙摆如月光倾泻,在空中拂过温柔的弧度。 她牵着南阳的手走到铜镜前,纤细的手拂过微乱的发髻,接着,解下步摇与发髻。 南阳凝着铜镜里的女子,扶桑穿了一件碧色裙裳,里面是一件月白色的海棠底纹的束衣,小衣很好看,很搭扶桑的气质。 扶桑从妙龄少女至今日的花信女子,岁月在她的面容上留下为帝者的威仪和清冷,独独没有带走她的容貌。 纤细的脖下锁骨纤细,皮肤更是薄得如同蝉翼,雪白剔透,似乎一碰就会碎。南阳的手在膝盖上动了动,她想碰一碰,心里有个奇怪的想法,会不会碎呢? 她冥思苦想,扶桑却替她换了一支发簪,簪身为金,镶着难得的东珠。 看着铜镜的少女,扶桑微微一笑,“南阳公主殿下稍微打扮下,也会美。” “南阳再美不及阿娘一分。”南阳抿唇笑了,回身抱住她的腰,似幼时般蹭了蹭,“阿娘,我给你赚了这么多银子,您可想着如何感激我?” “不打你,就算给你的恩赐。”扶桑轻笑,骨节分明的手揪住她的小耳朵,不高兴道:“下次出门带上侍卫,还有,打架千万别说是扶桑的女儿。” “阿娘,我们比比?”南阳心血来潮,扶桑骑射功夫可好,当年议亲宴会上,更是一箭穿透箭靶,可见臂力惊人。 臂力……她晃了晃扶桑的手臂,好奇下掀开扶桑的衣袖,露出一截嫩藕般的肌肤,纤细雪白的表皮下还能看见筋脉。 这么柔软的手臂,当真有那么大的力气吗? 扶桑被她盯得脸色发红,羞赧地缩回手臂,“要比什么?” “骑射,如何?”南阳收敛心思,莞尔一笑,不怀好意道:“你输了,我三月不去尚学阁。” 扶桑被逗笑了,小东西的脑子里就这么点东西,原本以为她有些心思,不想,还是这么没出息。 她欲呵斥没出息,南阳又说道:“我若输了,阿娘说什么,我做什么。” “现在不是朕说什么你做什么吗?”扶桑不满。 她的声音带着低沉,可慢慢地逗笑,南阳被逗得脸色发红,扬首说道:“那你说什么条件?” 扶桑略微思考了会儿,认真说道:“朕立皇夫,你别闹。” 南阳面色沉了,“我改了,你若输了,不立皇夫,如何?” 小东西惯会讨价还价,又狡猾,扶桑不敢疏忽,凝着那双炙热的眼睛,唇角抿出冷笑,“朕不立皇夫,于你有何好处呢?” 第25章 黄昏下的校场,箭靶上的红点格外红,数个箭靶摆成一线,南阳站在正前方。 曹徽是尚学阁内的骑射先生,正欲下值却被女帝唤了回来,扶桑问他:“南阳能拉开弓箭吗?” 曹徽没什么记忆,在他的课上,南阳这位公主永远都站在角落里,令她拉弓,她也像没有听到那样,兼之她是公主,不学也无人逼迫。因此,他着实没有印象。 “回陛下,臣的课上,殿下不大爱听。” 扶桑少不得震惊,再观箭靶前的少女,她皱眉,就在这说话的功夫,南阳不仅拉开了弓,箭搭弓上,蓄势待发。 就在曹徽诧异的时候,箭射中靶心。 “曹徽,你这个先生教的不错。”扶桑眼眸微动,就在众人欢喜的时候吩咐道:“拉后一丈。” 南阳的实力有待考究,十岁的孩子能拉开弓的比比皆是,就看能不能射多远。 内侍们立即将箭靶后移,南阳漫步走到扶桑面前,“阿娘,我若赢了,可就不好了。” “朕、未曾输过。”扶桑傲气地扬起下颚,迎着光,她笑了笑。 南阳唇角抿紧了,当年那一箭震慑满殿儿郎,这么多年过去,她必然是有进步的。 在年岁上,她比不过扶桑,臂力也差了些。 “好,我认输,阿娘立皇夫吧。” “认输?”扶桑不明白她的意图。 南阳笑了,“等我长大,终究有一日会超过阿娘。” 说完,她丢下一圈的人离开校场,走了几步,她又看了一眼箭靶,一味勉强并无用处,不如顺她心意。 扶桑想要的皇夫无非那几人罢了,毁了名声的病秧子卫照,还有威远大将军裴琅。 前者精于算计,而后者手握兵权。 走回小阁,夕阳已落,暮色来临,重茴来报:“慕容大人来报,欧阳情回京了,希望您今夜可以出宫相助。” “杀人啊。”南阳陡然笑了。欧阳情这个人跟着襄王做了不少事情,明教通缉这么多年也未曾杀得了,看来慕容环是下血本了。 她颔首应声:“好。” 殿内铺床的红昭探首出来:“殿下,奴婢可能去?” “你留下,挡着陛下。”南阳不肯带她,红昭毕竟是宫里的人,上辈子的事情还是被牵连她。 红昭有些沮丧,等重茴离开后,拉着南阳说道:“裴琅回来了,您要不要从陛下寝殿搬回来?” “他回来,孤就搬?”南阳傲娇地抬起下颚,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说来也是气人,裴琅的父亲少年时曾在她这里讨过武学,如今他儿子竟来抢扶桑。 可气、可恼、可恨。 不成,她忍不住了,“红昭,取笔墨来。” 红昭好奇:“您给谁写信?” “给裴琅他爹裴远。”南阳撸起袖口,本座不在江湖,可江湖上应该有本座的名声。 **** 更深夜重,城外树林内灯火通明,夜风起伏,疏影漂动。 十数人站在月光下,黑衣飘动,刀刃在烛火下闪着光,待南阳来时,众人已为主欧阳情。 南阳探首,其他人立即让出一条路,她只好走过去,一眼看过去,欧阳情依旧是那个儒雅的三徒弟。 她笑了笑,笑意明媚,“你说,我能杀得了吗?” “不能。”欧阳情见到她来也没有觉得奇怪,毕竟扶桑早就让林媚入京辅助。这些年来帝党与襄王一党明争暗斗,女帝虽然年幼,可这么多年来未落下风,南阳这位过继的公主也没有给襄王府一点帮助。 他看向稚嫩的少女:“你若杀了我,襄王会大义灭亲的。” “重尊的死,你很清楚,不需多说,用你的命来偿还。欧阳情,你是重尊养大的,也是她传授武功,恩将仇报多活了□□年,如今,由我南阳来取你的命,不错。”南阳收敛笑意,眸色冰冷,神色坦然,也无江湖戾气,有的只是一身正气。 欧阳情挑起目光,“你、嫩了些。” “试试便知。”南阳缓缓取出一枚飞刀,未曾言语,欧阳情便已改色,“你会、会……” 重明狡猾,一柄飞刀杀人于无形,眼下,小小少女竟学了她的绝技。 “江湖规矩,你我各三柄飞刀,生死看你本事。”南阳神色悲怆,养大的徒弟终究还是由她来送他走。 “不,我不是江湖人,不按规矩。”欧阳情拒绝了。 南阳不耐:“那你单挑我们十几个,还是我们群殴你一个?” 话没说完,欧阳情猛地出手朝她面门袭来,南阳冷笑,手中的刀脱手,直入他的咽喉。 可惜,欧阳情躲避了,她不甘心。 林内风声四起,叶落无痕,观战的慕容环倒吸几口冷气,天赋在武学上而言太过重要了。少女武功不比她差,甚至远远超过,照这么下去,林媚的教主之位,岌岌可危。 欧阳情一死,接下来,就要轮到林媚了。 风忽然停了,树叶跟着落地,林内不见欧阳情,众人诧异,南阳也不见了。 慕容环这才急了:“快追,她若有闪失,江湖与朝廷都不会放过我们。” **** 昨日休沐,襄王世子续娶,热闹了半日就被一场火毁了,世子妃差点被火烧死。昨日全程就禁严,出入有人检查,外地人如今需要有路引,无路引不得入城。就连坊间各处都有士兵来回巡防,就为了捉拿纵火贼。 下朝后,扶桑在数着银票,细细一数,竟有十几万两银子。 顾椋悄悄拿出两张递给她:“这是小殿下贿赂臣,让臣早日找人嫁了。” “她呀,竟不正经。”扶桑笑了,却没有接,“她给你,你就收着,她昨夜没有过来,你去看看怎么回事,多半又跟朕闹了。” 南阳性子古怪,却也懂得分寸,小事胡闹惯了,却绝不碰朝政。是以,她一直纵容。时至今日,南阳与前世大不相同,莫说心向着襄王府,扶良都恨不得杀她泄恨。 她想了想,心里有了一计策:“将银票给世子送回去,就说南阳不懂事,让他去赎回东西。” “您这是火上浇油呢?”顾椋心惊,时至今日,陛下依旧不放心,屡屡试探、屡屡离间,执念太深了。 扶桑浑然不在意,“凭借着南阳的本事,怎会难倒。朕虽缺银子,却不会用敌人的银子。” 顾椋喉头一紧唯有听命去吩咐。 到了晚间,依旧不见南阳的踪影,饶是政事缠身的扶桑也察觉不对,接连两日不见影子,必然有古怪。 放下奏疏,一人去了小阁。 小阁与以往一般无二,小宫人们在屋檐下说说笑笑,红昭坐在树上望着明月。 女帝悄然而至,众人吓得跪地行礼,红昭更是从树上跳了下来,迅速行至女帝跟前,“陛下万安。” “红昭留下,其他人都散了。”扶桑负手而立,背对着明月,月色在她身后倾泻而至,撒了满地银辉。 红昭看着女帝肃然的身影,低声说道:“殿下昨夜出宫,天明才回,如常上课,回来后就睡下了。” “去了何处?”扶桑皱眉,小小年岁就不学好,夜不归宿。 红昭眼皮耷拉下来,“奴婢不知,殿下不愿带我,许是觉得奴婢不可靠。” “她吃了吗?”扶桑话锋陡转。 “没有。” “令御厨备些她爱吃的送来,先备水让她沐浴。”扶桑有条不紊的吩咐,唇角勾起意味不明的深笑。 小东西准时打架去了。 敢火烧襄王府,就证明她行事有胆量。可惜了,不是她的亲女,不然大魏江山在她手中必然会大绽光彩。 扶桑一面感叹,一面跨入寝殿。放眼去看,殿内摆设过于老旧,说是简雅,也可说是死气沉沉,并无女儿家的痕迹。 而南阳就躺在那张青色锦帐内。青色锦帐绣的是松柏,无牡丹、无海棠,她趋步走近,掀开锦帐。 榻上的人紧闭双眼,面色发白,呼吸急促,“南阳、南阳。” 连唤两声后,没有回应。 南阳唇角蠕动,襟口微散,露出颈下白嫩的肌肤,沁着几分粉妍,扶桑皱眉想将她衣襟整理好,不想,她一伸手,南阳蓦地睁开眼睛,“阿娘……” 一声低喃,乖巧听话,绵软无力,似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饶是心坚的扶桑也听得软了心,她轻轻应了一声,绷直的脊背微微弯曲,贴着南阳的面容:“欧阳情……” 南阳在说欧阳情,扶桑蓦地顿住,下一息,南阳又闭上眼睛,似乎累极了。 “陛下,热水准备好了。” 扶桑直起身子,没有选择离开,而是在榻沿坐了下来,掀开锦被,“再不醒,朕就脱了你的衣裳。” 依旧没回应。 扶桑的手落在她南阳的腰际,很快,就要脱了白色的内衣。南阳依旧紧闭眼睛,扶桑的手顿住,不再疑惑,索性脱下她的衣裳,雪白的脊背上有几道青紫的痕迹,是新伤。 “原是打架打输了,回来偷懒睡觉。”扶桑复又将人放回床上,眼内已是冰川雪原,“找太医来诊脉,另外,去将欧阳情找来。” 心底有些怀疑南阳是不是同欧阳情打架的。欧阳情出自江湖,武功高不说,毒术也高,南阳多半是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去找他的麻烦。 初生牛犊不怕虎,再过几年,必然翻了天。 浑浑噩噩间流水潺潺,热水蒸腾,熏得睡梦中的人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又觉一阵凉意。 南阳愣住了,看着对面神色肃然的女帝,眨了眨了眼睛,热气熏得眼睛疼,又眨了眨眼睛,对面的女帝笑了:“醒了?” “醒……”南阳突然意识不到,自己□□地坐在水中,当即拍水怒斥:“你、你脱我衣裳……” 扶桑不解:“有何不妥?” 第26章 南阳羞愧,捂着胸前,小脸涨得通红,脑海里的神经也跟着绷紧了,“你、你……” 旧日霸道的重尊你了半天,竟再说不出一字,而扶桑慢条斯理地凝着她:“你什么你,去找谁打架了?” “打架是一件开心的事情,告诉您就不高兴来了、您、赶紧转过去,快……”南阳要炸毛了,扶桑卑鄙无耻,趁着她昏睡就这么无耻,。 南阳浑身打颤,池中水都被震出圈圈涟漪,扶桑不明白她为何这么紧张,思索一番,毫无头绪,便道:“急甚,要朕帮你吗?” “不、不、不,我长大了,可以自己来。”南阳被吓得步步后退,后背贴着冰冷的池壁,挂着水珠的小脸亦如晚霞绚丽。 室内热气氤氲,屋顶上的热气凝结成水珠,终于不堪重负,啪嗒一声,掉再了南阳的肩膀上,吓得她眼睫一颤,水珠从肩膀上滚落,落入水里。 “你有些奇怪。”扶桑心里狐疑,南阳不是安分的性子,身上还有伤? 小孩思想古怪,她养了她近乎十年,熟悉她的秉性,事出反常必有妖。扶桑淡然地朝前走了一步,热气将瘦小的人儿包裹起来,几乎看不清她的身体。 她靠近,南阳只能后退,慌道:“再走,我将您也拉下来,一道洗洗。” “朕、不洗。”扶桑对上南阳水盈盈的眸子,愈发觉得有趣。与南阳斗智斗勇也有些年,何曾见过她这么张皇失措过。 扶桑笑意微露,唇角抿出一抹浅淡的弧度,半分温柔三分逗弄,剩下的都是嘲笑。 南阳生气了,猛地一拍水面,游至女帝面前,伸手就想抓她下来。她的动作迅疾,可扶桑更快,在小手要碰到她的时候,整个身子后退,‘魔爪’扑了空。 “与朕说说,同谁打架,欧阳情吗?”扶桑好整以暇地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水珠子,双眸再度抬起的时候,少了几分笑意,尽数被冷漠取代,“同欧阳情打架,不要命了?” 过了这么久,该看的都被看完了,南阳丧气地坐在水里,冷冷地哼了一声,也不说话,就这么直接背过身子,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擦拭。 水声哗啦作响,掩盖住了两人的呼吸声,扶桑也慢慢地等着,目光凝在南阳脊背上的伤痕。 南阳的生母很美,是京城内难得的美人。听闻扶良爱慕许久,苦求不得,一度生出出家的念头,后来是先帝大笔一挥亲自写下赐婚的旨意,这才有了南阳与与现在的世孙。 南阳继承了世子妃的美貌,皮肤白皙,一双眼睛顾盼生辉,模样也与世子妃像了五分,浑身上下,一点都不像扶良。扶良弱不禁风,世子妃更是寻常女子,南阳却得了一身好本事。 武者,需要天赋。南阳得了极好的天赋,筋骨也甚好,倘若真的与欧阳情交手还能活着回来,将来武学造诣必然超众。 不过……扶桑眼中的冷意弥漫开来,欧阳情敢与南阳动手,也是活久了。 半晌后,南阳从水下站了起来,脚踩在池沿上,露出一双白皙的双腿。小腿上有道伤痕,被水浸泡后,清晰可见里面的血肉。 扶桑神色大变,南阳却从容地要去更衣,扶桑伸手拉住她,朝外怒斥:“太医呢、太医呢?” 南阳顺着她的视线去看,也有些惊讶,可是很快,耳朵就疼了,“闹什么闹,小小年岁,就这么闹腾。” 南阳被骂得不敢还嘴,头一回理屈地耷拉着脑袋,脑海里却在极力回想着伤是怎么弄的。 思来想去,多半是欧阳情的暗器所伤,会不会有毒呢? 欧阳情功夫一般,毒却很厉害,南阳低眸看了一眼伤口,心里冷冷,抬首却对扶桑哭丧着脸:“阿娘,好疼。” “你……”扶桑说不出话来,双手从腋下穿过,直接将人抱了起来。南阳感觉身子一轻,整个人飘然欲仙,抬眼就看到了扶桑白皙的脖颈,鼻尖还有女儿家的软香。 她没什么力气,也完全放松下来,贴着扶桑的肩膀软下身子。 扶桑不言不语,回殿后将人放在榻上,太医立即走上前,欲行礼,扶桑不耐:“快诊脉。” 伤口要先处理,太医调制了伤药慢慢地抹在伤口上,南阳皱眉,却没有说话,比起上辈子所受的伤,这次着实算不得什么。 扶桑盯着腿上狰狞的伤口,温柔了些,不断说道:“轻一些、轻一些……” 太医如临大敌般小心翼翼地上药,额头冷汗层出,恨不得是自己受伤,好过被陛下这么盯着。 一番煎熬后,总算将伤口包扎好了,太医又马不停蹄地开药,南阳却像无事人一样看着他转悠,而扶桑面色不好。 南阳乌黑的眼睛睁得略大,眼里透着些许困倦,就在扶桑靠近的时候,懒懒地打了哈欠,“阿娘,我能向少傅告假吗?” 该偷懒的时候就要偷懒,难得的机会不能浪费。卫照这人哪里都好,就是过于聒噪,家国民生能说许久,天天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扶桑怜悯她如何会不应允,坐在榻前叹息,半晌后,便离去。 南阳不懂她为何不高兴,看着她的背影怔怔出神,直到红昭过来,她才询问:“陛下不高兴了。” 少女双眸荡着雾气,清澈见底,眼内也是茫然不解,是她打架,又不是扶桑打架。 红昭你看向少女:“陛下心疼罢了,您不会不知什么是心疼吧?” 小殿下聪慧异常,可对情绪一事感悟颇慢,对旁人的情绪一概不理会,起初以为是冷漠,后来才知是不大理解。 比如方才,陛下明显是心疼了,她却一味不知。 闻言,南阳眼神微顿,鬼使神差地摸摸自己的脸颊,“你看我没有哭,便是不疼,她该知晓我不疼的。” “您不说,陛下如何知晓呢,您的伤口深,怎么会不疼。”红昭也是无奈,小殿下漂亮的眼睛里蓄着水,这难道不是疼出来的吗? 南阳朝后躺去,“她这是在意我了吗?” 红昭笑了,“您是她的女儿,如何不在意呢?”小殿下真是被宠得不知所谓,连这些最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倘若不在意,又怎么会日夜同榻,这么多年来,两日朝夕相处,会没有感情吗? 铁杵磨成针,十年了,针也该磨成了。 南阳面不改色,听到这些话后忽地笑了,想起多年前世子妃死的那回,扶桑下.毒陷害。 自己当时那么小,扶桑都下的了手,还会在意吗? “是吗?”南阳冷冷地发笑,神色平淡,恍若在听别人家的家常事。 红昭觑着她冷酷的面色,心里敲了敲鼓,没有再说话,而是恭谨地退了出去。 转身的时候,南阳突然开口:“红昭,你去御前当值吧,你的功夫足以保护她。” 就当是南阳欠扶桑的养育之恩,不过养育之恩太深太重,都不知该如何偿还。她扬首看着青色在锦帐,喉间动了动,没有说话。 重尊狠绝无情,岂会在意这么一点养育恩呢,大不了以后想办法偿还。 **** 夜色寂寥,更深露重,灯火的光照亮了脚下的地板。 扶桑靠在迎枕上,乌黑的长发散在肩上,神色上凝着寒霜,就在这时,顾椋匆匆入内。 “陛下,欧阳情死了,尸体在城外五里处,喉咙上插着一柄飞刀。” 扶桑先是惊讶,转而笑了,面上阴霾跟着消散,高兴道:“死了也好,欧阳情死了,襄王与江湖的衔接也断了,明日召林媚入宫。” 可是很快,她就顿住了,“是谁杀了他?” 是南阳吗?南阳才十岁,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多半是旁人。 扶桑惊魂不定,若真是南阳,这个孩子前途不可限量。 她左右摇摆不定,顾椋回道:“尚且不知,尸体被送去刑部,襄王怕是不会就此罢手,肯定会查的。这些年来江湖上一直在追杀他,可能是江湖人手所为。还有欧阳情替襄王争取不少江湖高手,这些人也很棘手。” “朕、怀疑是南阳。”扶桑吐词艰难,脸色近乎苍白。她养大的孩子知晓秉性,南阳身上有股韧劲,不服输、不怕难,梦中还说着往日无关的欧阳情,只怕与她脱不了干系。 南阳杀欧阳情又为了什么? 顾椋不信,面带微笑道:“您说笑话呢,殿下才多大?” “不如,找个时间试试。”扶桑陡然生起试探的念头,功夫好坏一探便知,南阳并无太深的算计,藏着这些功夫又是为了什么? “殿下的功夫从何而来?殿下日日在您眼皮子底下,习得高深的武功,怎么会无人知晓呢。” 扶桑心绪不宁,顾椋的话一点都没有听进去,南阳太过奇怪,与上辈子不同的是,南阳这辈子好像沉迷玩乐,近乎成了纨绔子弟。 当夜,扶桑辗转难眠。 第二天早上天色未亮,她便更衣去见南阳。她彻夜难眠,而让她不安的人却抱着被子呼呼大睡,睡相不大好,腿压着被子不说,双脚也露了出来。 扶桑耐心地将腿搬走,被下盖好,做完这些后,她才坐下来凝着小东西的睡颜。 “阿娘,您半夜不睡来我房里做什么,偷看我洗澡不说又看我睡觉,不知羞耻。”南阳将被子盖过头顶,这么一来,双脚就露了出来。 顾头不顾尾。 “看看你的伤。”扶桑给自己找了一个妥帖的理由,当即将包扎好的伤口解开,本是让人找个台阶下,不想看到眼前一幕也是惊住了。 一夜过去,伤口溃烂出血。 “太医、让当值的太医都过来,快去……” 南阳被这句紧张的话惊得发颤,她紧张了? 第27章 伤口经过一夜后溃烂红肿,就连周围皮肤都肿了。 太医来后仔细地检查伤口,三个太医围在一起商量,半晌都没有回复,女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扶桑本就紧张,眼下更是被搅得心烦意乱,心里很不是滋味,见他们没有办法,索性让顾椋去找林媚。 南阳却没有那么紧张,觑了一眼阿娘神色后,悄悄地伸手戳了戳伤口,后者忙捉住她的手,“胡闹。” 扶桑心烦意乱,握着南阳的手更是觉得不宁,抬眸对上南阳天真的眸色,认真道:“不会有事的。” 相比之下,南阳很轻松,小伤罢了。可见到扶桑这么紧张,心中忽而变暖,“阿娘,我若死了……” “闭嘴。”扶桑冷冷地打断,眼神冰冷。她的心慌极了,甚至不敢面对南阳,这么多年来,她盼过南阳死,只要死了,她就不会遭受背叛。 忽而这一天来了,她不愿也不想,心底产生一个念头:南阳活着就好。 上辈子的执念到了这个时候,忽而变得不再那么重要。过往云烟,那些事或许就是一个梦境,是她遭受不甘的反应,并非确实发生。 南阳日日与她生活在一起,同寝一榻,稚子的心思很明显,没有太深的城府,唯有不明的就是她的一身功夫。 然后上辈子的南阳,压根不会武功,弱质女流,孱弱无力。 大相径庭。 扶桑回过神来,手不自觉地紧紧扣着南阳的指尖,眼底情绪翻涌,“就算是毒,林媚也能解。” 低声中带着难以琢磨的情绪。 南阳看着那双充满挣扎的双眸,心渐渐热了,原来,她活在了挣扎中。 南阳抿唇笑了,初见女帝,她太好看了,顾盼生辉,如同天上的明月,惊鸿一瞥,至今都忘不了。 “解不解,都无妨。” 扶桑眄视她一眼,唇角抿出苦涩的笑,“长大了,心思也多,南阳,你恨你生母吗?” “不恨。”南阳摇首,她素来不恨人,有恨人的时间不如杀了了事。自己并非真正的南阳,就算恨,也轮不到她。 再者世子妃已死,再惦记也无什么意义。 扶桑听后颔首道:“你很豁达,明知朕处处提防你,你却依旧选择站在朕这里。倘若给你机会,你想回襄王府吗?” “不想,你很孤单,我陪你不好吗?”南阳凝着她的眼睛,试图想看进她的心里。 她什么都没看到,女帝心思深沉,能与襄王周旋多年而不拜下风,显然并非寻常女子。 “阿娘,我喜欢同你在一起,喜欢你的聪明、更喜欢你的孤单。” “说什么混账话。”扶桑轻斥,“朕哪里孤单了,不过是高处不胜寒罢了,如果有朝一日你站在高处,回首去看,你也会是孤单一人。在民间,夫妻是同林鸟,但大难临头,还会各自飞。在皇族中,权势与地位凌驾于一切。” “你不过是为自己的孤独找借口罢了,阿娘,我陪你过一生,不背叛、不分离,你若需要我,我就出现在你面前。”南阳眼神,语气极其认真,炙热的眼中中弥漫着天真。 你若需要我就来,不需要,江湖肆意,我不会碍眼。 扶桑不应,说道:“我并非你的全部,将来,你会遇到自己喜欢的人,与之偕老,哪里还会再记得朕。” “不会。”南阳斩金截铁的摇首,“有你就够了。” “陛下,臣等研制出药方。”太医的声音打断两人说话,扶桑应声而起,只见太医手中捧着一张药方,她不放心,“你等连是何毒都不知晓,如何解?” “药理相同,臣等一试。”太医抬不起头。 扶桑怒了,“一试?殿下有几条命让你们试?” “阿娘,且让他们试试。”南阳出声制止,下意识拉住扶桑的手腕,轻轻地晃了晃,语带撒娇:“若无把握,他们不会试的。” “南阳。”扶桑无奈至极,低眸对上她白净的脸蛋,心忽地揪了起来,合上眼低语:“南阳,阿娘不想你死。” “阿娘,南阳不会死,会永远陪你。” 声音轻软,带着几许撒娇,与往日的声音大为不同,就连神色都差了很多,但那双眼睛尤为明亮。 扶桑不忍看她,坚持拂开她的手,“不成。” 拂开后,她又急忙回头安慰,“等林媚来,她会有办法的。” 南阳低眸,眼睫掩盖住幽深的目光,她的脸庞看起来稚嫩,藏在被下的双手紧紧扣在一起,唇角蠕动,想问当年的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扶桑城府极深,如何会承认呢。 她的脑海里想过很多种回应,都是扶桑不肯承认。 “阿娘,我杀了欧阳情。倘若林媚来了,她就知晓自己是师兄死在我的手中。” 扶桑反问:“你如何有本事杀了他的。” 南阳心头一颤,目光落在扶桑的面上,她与九年前容貌有了变化。当年的扶桑青涩美好,似刚浮出水面的芙蕖,数年过去,眉眼间添作一股韵味。身上的典雅与韵味融合,带着一股为帝的清冷与女子的冰肌玉骨。 **** 林媚就在京城内,明教三宫主死了,她作为教主自然要到。可惜她晚去了半步,尸体被刑部的人拖走了。 明教有规矩,人死后落叶归根,尸体需要送回明教总教埋葬。 师兄妹一场,好歹要将尸骨送回去,无奈下,她领着明教弟子去刑部抢尸体。谁料刑部早有埋伏,明教弟子拼死护送她出来,冲出来后,遇到慕容环。 慕容环是京城堂主,两人本就不对付,眼下京城尽归南阳掌控,南阳要林媚死,慕容环就得杀她。 林媚重伤,见到明教弟子也松了口气,不料慕容环让人捉住了她。 林媚大怒,慕容环却很平静说道:“欺师灭祖之人如何掌控明教,林教主,让出明教教主的尊位,我送你去一个好地方,放心,并非地府,而是你朝思暮想之地。” “何地?”林媚依靠着墙角,知晓寡不敌众,也知晓慕容环心狠手辣。 慕容环轻笑:“卫照的床上。” **** 侍卫没有找到林媚,太医的药成了南阳唯一的出路,无奈下,扶桑同意试药。 喝过药后的人睡下了,扶桑坐在榻上,手指微动,伸手想碰碰白嫩的脸蛋,踌躇半晌后,手顿在半空中。她低头,抿唇在她南阳处碰了碰,白皙软腻的触感让她心口暖了起来。 南阳睡下后,她令人将奏疏搬来小阁,不知怎地,她有一股恐慌,害怕自己离开,南阳就会永久地睡了过去。 宫人脚步很轻,没有弄出声音,榻上的人也睡得很安静,眼睫都未曾动一下。 不知睡了多久,扶桑等得不耐了,拿起奏疏欲砸下去,看到睡得恬静的人又生生忍了下去,出殿质问太医。 太医也拿不准,唯有进去再度诊脉,伤口还是不见好,血水浸湿纱布。 扶桑熬不住了,再度催人去寻林媚。 临近黄昏的时候,卫照来了,不同于往日的杏色澜袍,今日着一身月白色,如月的颜色更加衬出几分白皙。 顾椋站在廊下守着,心中早就是惊涛骇浪,见到卫照来后,忙迎了上去,“今日陛下不见朝臣,卫少傅还是明日再来。” 卫照轻咳一声,神色带着几许憔悴,低声回道:“臣知晓小殿下病了,带了些药来,希望能有用。” 南阳今日未曾上课,同样,卫照也没有去尚学阁,两人都病了。 卫照是身子乏力,而南阳是腿上有伤。 顾椋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只得去问扶桑。扶桑召见卫照,卫照第一句话便是:“臣今日醒来,身畔躺着一个女人。” 扶桑眼睫轻颤,有些不知他的意思。 接着,卫照又说道:“女人就是林媚,陛下放心,臣昨夜喝了药,一夜未醒,并未碰她。眼下她醒了,又闻陛下召见,便让臣来送药,说是能压制毒性。” “不能解吗?”扶桑急问。 卫照摇首,“林媚功力尽失,眼下寻常人无异,陛下等她有力气下床后再令她来解毒?” “少傅,她浑身没有力气是不是你折腾的?”屏风后走出少女。 南阳精神不错,穿着雪白的寝衣,长发披散在肩头,温温柔柔中透着几许虚弱。 卫照侧眸,眼中映出当年披头散发的少女,同样的模样,她的心口猛地一痛,接着,撕心裂肺地咳嗽。 南阳倚靠着屏风,提着一条腿,眉眼间皆是调侃,“看,我说中少傅的心思了,你肯定碰了她。” “南阳。”扶桑轻斥,走过去扶着她,手落在她柔软的后颈抚摸:“可还觉得疼?” “我觉得不疼。”南阳摇首欧阳情的毒怪就怪在毫无疼痛,让人无所察觉,毒素却慢慢地渗入五脏六腑。 杀人最厉害。 扶桑扶着她一步一步走到坐榻上,卫照的眼睛凝着她的一举一动,脑海里也在极力搜寻着前世的记忆。前世她的地位卑微,不能随意入宫,更见不到南阳,南阳的一举一动都无法知晓。 但并没有这么一件中毒事,思索须臾后,她抬首,恰好见到扶桑关切南阳,神色有几许紧张。 上辈子的扶桑对南阳并没有爱护,虽有抚育恩,却并无母女感情,这辈子,却不同了。 陌生人一看,都会以为二人是亲生的母女,亲密无间。 这辈子发生的变化太大了……卫照自认自己知晓将来事,可面对突发的事情也觉得棘手。半晌后,她退出去了。 殿外夕阳美好,日辉落在脚下,将影子拉得很长。 卫照看着自己的影子,神色一片冷漠,殿内时不时传来扶桑关切的声音。 扶桑对南阳,是爱护、还是喜欢? 上辈子的南阳爱上扶桑,喜欢自己的养母是一件痛苦的事情,最后,两败俱伤。 今生,还会重蹈覆辙吗? 卫照猜不透,只觉得头痛欲裂,坐上马车的间隙头痛欲裂,整个脑袋似是被人狠狠挤压,压得胸口喘不过气来。 深深几度喘息,脑海里想起上辈子整个时候,晋地谋反,扶桑派遣心腹裴琅去镇压,裴琅有去无回,五万军将更是有死无生。 后来才知裴琅的行军路线被人泄露给晋王,这才大败。 而泄露者便是南阳。 卫照喉头一紧,一口鲜血喷了出去,必须在南阳动手前制止。烽火四起,大魏岌岌可危,不该是任性的时候。 她又是一颤,南阳能泄露行军路线,就证明没有受伤,这辈子是哪里不对吗? 卫照心口疼得厉害,眼皮渐渐耷拉下来,一不做二不休,去晋地一探便知。 **** 伤口溃烂可见白骨,南阳却感觉不到疼,太医早已魂不附体,扶桑更是一夜未眠。 南阳靠坐着迎枕,脸色白了些许,她看着自己的伤口认真同扶桑解释:“不疼,一点都不疼,若是疼了,便说明毒解了。” 扶桑不信她的鬼话,却也没有同她计较,脸色不大好,熬了一夜后,思绪有些紊乱。 “阿娘累了,要不要在我的床上歇会?”南阳觑着扶桑的神色,又拍了拍床榻:“干净的,不脏,今日刚换的。” 扶桑有洁癖,旁人碰过的东西,她绝对不会再碰。就像是卫照,自从知晓他有妾后,再也不提立他为皇夫。 像她这么‘斤斤计较’的人,幸亏是皇帝,若是寻常人,府宅肯定不宁。 扶桑坦然地在外侧躺了下来,南阳立即贴上去,正大光明地去摸她的脸颊,嘴里念念叨叨:“都说老虎的屁股不能摸,我就摸摸脸。” “混账话。”扶桑握着不安分的手,直接按在枕边,“安分些,再乱动,腿就要废了。” 南阳浑然不在意,一只手不让摸,就用另外一只手去摸,指尖贴到扶桑软滑的肌肤,似乎要感觉到从肌肤下溢出的香气。 她愣住了,可是很快,两只手都被按住了,扶桑的手贴着她的耳朵:“朕是老虎?” 南阳脑门一热:“嗯,母的,老虎。” 耳朵被狠狠揪住,她吓得忙改口:“让人闻风丧胆又倾国倾城的老虎、母的。” 被□□的耳朵终于被松开,南阳倒吸一口冷气,翻过身要爬起来,不想手被抱住,明明快要坐起来的又被拉回去。 她有些暴躁了,“我十岁了,你怎么还这么玩我……” 八年前就这么玩了,玩了这么多年还在玩,幼稚吗? 很幼稚! 扶桑坚持,漫不经心说道:“你是朕养大的,朕玩玩,不可吗?” 南阳躺在她的身侧,狠狠地睨她一眼,“既然这样,我亲一亲你可好?” 话没说完,她就凑了过去,不想扶桑避开了,径直坐起来,道:“长大了,不好玩,朕不想同你玩亲一亲的游戏。” “你也知晓我长大了,还这么玩我。”南阳炸毛,“讲不讲道理?” “在朕的宫廷里,朕就是道理。”扶桑没了睡意,挺直腰杆回身看着她,“你可晓得,世子妃诞下一女,襄王大喜,请求朕赐名,并封为公主。按理来说,这个孩子最多只可封为县主。可秦世子妃生父是得道大儒,大魏崇儒,朕若不给颜面,桃林中必会对朕不满。” 襄王心计深,得兵力后,转而看向天下儒学,让天子学子臣服,让自己的地位更加名正言顺。 这一点,是前世没有发生的事情,因此,她正在该不该答应。 温馨的气氛被这句话扫的干净,南阳顿时懵了,“那下一步,你是不是就要做她阿娘了,要脸吗?” 扶桑瞥她一眼,“过继你,也是他们不要脸的。” 试想刚刚及笄的女子未曾婚配未曾怀胎便多了一女,她早就没有了颜面。 “旁人做现成的娘,还有一夫君,朕什么都没看到,就看到一个不听话的小娃娃。” 南阳心虚地笑了,“你当初为何答应呢?” “八字契合。”扶桑无奈道,当初自己刚登基,根基不稳,襄王一党逼迫太甚,走投无路下只好答应。 南阳诧异:“又不是成亲,要什么八字契合,难不成我二人可以成亲?” “又说混账话,八字契合于江山有益。”扶桑抬手拍了拍她脑门,神色满是无奈。 “这也可以吗?阿娘,那、那若你的八字与那个孩子不合,是不是就可以不同封公主了?”南阳眼珠子转了转,神色狡黠。 扶桑恍然大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对,阿娘真聪明。”南阳故作夸赞,渣爹生多少孩子她都不会管,但想打扶桑的主意就是不成,摩拳擦掌了须臾,又好心说道:“我听说北望山上有一大师,德高望重,算八字最为灵验,您去试试?” “那是测算姻缘。”扶桑睥她一眼,小东西这么一句话也提醒她了。当说八字契合的大儒已魂归故里,如今,还需喜找一位更加德高望重的人才可。 南阳被训斥后脑里迅速运转,悄悄问扶桑:“阿娘,那个人测算姻缘准不准,我看中一人,我想去算一算,倘若准了,我就该准备聘礼了。” “不是应该准备嫁妆吗?”扶桑思绪慢了一拍,“女子嫁妆,男子才是聘礼。” “不,我娶,就该准备聘礼,江山为聘,大逆不道。”南阳自豪地扬起下颚,脖颈扬起高傲的弧度。 得意不过两息,扶桑就掐住她的脸,故作凶狠询问:“你要娶谁,大逆不道呢?” “别掐了,我的脸蛋嫩着呢。”南阳被人掐住命门,不敢再嚣张了,偃旗息鼓地缩进扶桑的怀里,不忘蹭了蹭,嘀咕道:“等我病好了,就去算一算,阿娘,你到时给我绣嫁衣,可好?” 重尊只会拿刀,不会捧针。 “朕还没嫁人,你就惦记着嫁人了?”扶桑反问。 南阳却说道:“你等我长大,我们一起?” “混账话。”扶桑冷斥。 南阳瘪瘪嘴:“我嫁了,您都没人要了。” 扶桑不掐脸了,直接捂住她的嘴巴,“朕觉得南阳乖巧听话,早早嫁人可惜,不如等你双十年华再嫁。” 被捂住嘴巴的南阳满脑袋疑问,二十岁能嫁的出去吗? 两人闹了半晌,林媚拖着疲惫的身子来了。不同往日风骚的媚态,林媚一袭素衣,发髻也是普通妇人所用,玉簪挽发,南阳口无遮拦道:“阿娘,她怎么那么像刚死了丈夫的……” 话没说完,就被扶桑捂住嘴巴塞进被子里,“多说一个字,将你另外一条腿也给打断了。” 南阳委屈,躺下的瞬息却又高兴起来了,终于要夺回明教了。 林媚对她这个师父不好,却与欧阳情兄妹情深,也是报应。 林媚走路的时候双腿都打颤,走到南阳面前,南阳还是忍不住想说话,染着微红颜色的唇角刚想开口就被一颗糖堵住了。 “小孩子,多吃糖,少说话。” “阿娘、我、我是想问林媚、是不是和少傅、打架,让少傅下不来床了……” 扶桑捂住眼睛,上辈子的错不在她,为何送了一个小魔王来折磨她呢。 林媚恍若没有听到,平静地查看伤口、诊脉,又问南阳:“殿下见过欧阳情?” “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他是谁?”南阳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惨白的小脸上不染笑意,很快,小嘴巴又开始:“是不是你的情人,少傅说你突然出现在他的床上,你是不是给他戴了……” 扶桑一股脑地塞了两块糖,趁机与林媚说道:“童言无忌、卿可有救治的办法?” “有,割去腐烂的肉,再用药敷上,一月内不能随意走动,陛下舍得吗?”林媚面色阴沉,阴狠的目光凝在小殿下的面容上。 闻言,殿内一片死寂。 扶桑脸色大变,顾椋更是抿紧了唇角,众人凝神屏息,唯独南阳盯着林媚,眉眼弯弯:“你好毒的心,卫少傅知晓你割我的肉会不要你的。” 第28章 冬日的天气忽冷忽热,今日的阳光很暖和,不知哪里来的鸟儿从窗外飞了进来,停在了八宝阁上。 光很暖,也有几许凉风随着飘拂而来,南阳直勾勾地看着逆徒林媚。林媚却弯唇笑了,“殿下不必担心,就算剜肉,你也不会感到疼痛感。” 扶桑担忧:“待毒性过后呢?” “阿娘,就照她说的办。”南阳陡然改了口,但目光依旧凝在林媚身上,她挣扎着坐了起来,凉风拂面,灌进脖子里,她有些不舒服,想换个姿态,不料扶桑却扶住她,一面同林媚开口:“林媚,你该知晓南阳的身份,倘若出了差池,你该知晓后果?” 林媚的神色微微变了,目光带着审视,口中坚持道:“这是唯一的解毒办法,大夫都知腐烂的肉必须剔除。” 扶桑看向殿内干站着的几位太医。 太医们面面相觑,迫于陛下威慑不得不点头。 扶桑依旧犹豫不决,南阳甚为果断,吩咐太医:“按照她说的做。” 她太过平静,眸色波澜不惊,神色不变,林媚也是诧异,不过能与欧阳情交手或许还能杀了他的少女并非面上这么简单。 既然得了吩咐,太医们齐齐出去做准备,殿内伺候的宫人紧跟着太医询问可要准备物什。 寂静许久的暖阁忽而热闹了起来,殿外的红昭倚靠着壁柱,看着来来往往的宫女太医还是忍不住走进去看看。 殿下对自己生了嫌隙,眼下,她进去并不合适。 殿内的几人都没有说话,尤其是林媚,虚弱到站不住,需晃了两步后,顾椋扶住她坐下。 南阳少不得嘲讽几句:“林教主也有支持不住的时候,都说卫少傅身子弱,你怎地也这么弱不禁风,打架打输了吗?” 本是沉重的气氛,被这么一句话硬生生地推入暧昧中。 扶桑坐在她面前也不言语,随着南阳的视线看向与往日不同的林媚,“林教主,似是受伤了。” “她不是受伤,怕是武功尽废,手脚还在,也是意外。孤好奇,是谁这么狠心地对待这么漂亮的美人?”南阳也是好奇,难不成慕容环将她的武功废了? 慕容环心肠狠毒,与林媚不对付,趁火打劫也是有可能的事情。 不对,不是趁火打劫,应该是趁机欺负弱小才对。 南阳胡思乱想,林媚已经脸色大变,抵唇轻咳一声,慢慢说道:“遭遇些麻烦,殿下多虑了。眼下我已非明教教主,陛下怕是要失望了。” “林教主可在京城谋职,各府官职任你挑选。”扶桑大方说道。 林媚忽然浑身一颤,沉默如初,并没有回应。 惯她晦暗不明的神色,南阳愈发好奇,林媚身上到底经历了什么,竟让猖狂不可一世的林媚变得这么害怕。 太医们的动作很快,未等南阳细想明白,所有器物都已准备好,林媚要亲自动作,扶桑却不应允:“院正,你来。” 太医院院正立即明白过来,殿下千金之躯,怎可随意让旁人触碰。 他立即接到刀,先是消毒,而后掀开小殿下的裤腿。 南阳微微一笑,同他说道:“你莫要害怕,我感觉不到疼,不必顾忌。” “谢殿□□恤。”院正松了口气,抬首又观殿上神色如常,面对剜肉而如常从容,心中也甚为佩服。 刀落在肌肉上,众人跟着深吸了口气,南阳也不敢眨眼,聚精会神地凝着太医。 眼前忽然一暗,却见扶桑揽住她,白皙的玉手捂住她的眼睛,“别看。” 修长的眼睫在扶桑眼中眨了眨,有些痒,她的手臂轻轻颤了颤,却没有松手。 “阿娘,有些痒……”南阳开始有些不安,她想看着,剜肉并非难忍之事,上一辈子,她也曾自己剜肉,自己盯着才放心。 偏偏扶桑不让。 她看不见,扶桑却一直盯着太医的动作,见到白皙的肌肤被血浸泡后,心颤了颤。 “南阳,你有没有想做的事情,阿娘帮你完成,可好?”扶桑心疼得厉害,面上却并没有显露出来。 而南阳安静地依偎着她,嘴里絮絮叨叨:“有啊,去北望山测算八字,算算你我可有姻缘。” “混账话。”扶桑唇角弯了弯,浅淡的弧度让殿内众人都松了口气。 南阳不依不饶,双手抓住她的手腕,嘴里开始胡扯:“你说我想做的,不然你陪我去北望山,可好?” “好。”扶桑应允。 “嗯……”南阳蓦地一颤,扶桑忙抱住她,眼中似看到了森森白骨,问太医:“日后行走,会有碍吗?” “不会……”南阳先太医一步回答,“阿娘,莫要杞人忧天,您先想想如何去北望山,京城距离北望山有百里远呢。” “朕说带你去就会带你去。”扶桑心乱如麻,语气不免严厉了些。 南阳立即识趣地不说话了,软绵绵地依偎着她,眼睛徐徐闭上,随着刀深入,她终于感觉到些许疼了。 接着,疼痛蔓延,蚀骨难忍,可她没有说话。 小伤罢了,岂会忍不住。 扶桑捂住南阳眼睛的手开始轻颤,她下意识将南阳抱得更紧,皱眉低问:“疼了吗?” “阿娘,你的手不要抖,你一抖,我就害怕。” “是你在抖。”扶桑低语,不知怎地,她有些害怕,可又不知在害怕什么。 害怕失去南阳吗? 她有些不舒服,难受地想换个姿势,可她刚动,南阳颤栗,她忙按住,“南阳……” 女帝声音带了些许嘶哑,顾椋忙过去按住南阳:“殿下。” “别碰我……”南阳猛地吸了一口冷气,双手抓住扶桑:“阿娘,放开我,我不会动……” 紧急关头,扶桑怎么敢松手,口中不忘与她说道:“去北望山,测算八字,什么都听你的?” “真的?”南阳极力忍住浑身颤栗,抬首看向女帝,五官精致,美貌端庄,下颚显出优美的弧度,慢慢地,眼前开始出现重影。 林媚好像到她面前,跪地大拜,“弟子拜见师尊,愿师尊长寿康宁。” 欧阳情来徐徐走来,儒雅风流,卑躬屈膝,“弟子拜见师尊,愿师尊与天同寿,青春永驻。” 大弟子一袭袍服,仙风道骨,手提药箱,步步走近,“许久不见,师尊青春不改,弟子研制保持青春的药,天问试过了,师尊可需要?” 南阳艰难地闭上眼睛,嘴中轻喃:“阿娘、阿娘、阿娘……” 林媚近前,抓起她的手诊脉,脸色微变,低声与扶桑说道:“小殿下武学天赋颇高,她的功力远胜本座。” 扶桑拥着南阳的姿势不变,眼睫微垂,似乎庙堂神明。 “林媚,你对她,不满?” “陛下想多了,本座就事论事罢了。小殿下身上的毒不成问题,但您该知晓养虎为患、引狼入室的故事。”林媚俯身退下。 太医将伤口包扎,长长呼出一口气,再观陛下怀中的少女,脸色煞白,双眉紧蹙,已然陷入昏迷中了。 南阳这一睡,便睡了一日一夜,扶桑不离榻前,衣不解带。 顾椋来禀刑部大牢被毁坏一事,“有人匿名提醒刑部尚书会有人来劫狱,尚书大人半信半疑地布下天罗地网,不想,当真有人来了,是林媚。几十人唯林媚讨了出去,在牢外有人等着林媚,再后来的事情,尚且没有查清楚。” “是襄王吗?”扶桑疑惑,明教教主在江湖名声颇大,江湖人士不敢随意动手,襄王不同了。襄王在朝有权,压根不怕明教的势力。 顾椋说道:“臣还未查清楚,眼下明教易主,您要不要……” “新教主是谁?”扶桑好奇。 顾椋回道:“之前林媚在的时候,臣安插过人脉,听说新教主是重尊的小徒弟,年岁不大,威望甚高。不过此人行踪不定,常以面具示人,眼下不知容貌。不过京城堂主对她言听计从。” “年岁不大,可贵。”扶桑由衷地夸赞一句,又看了一眼床榻上昏睡的人,不免怒道:“为何旁人家孩子聪慧又懂事,她就让人不省心,无端惹来这么大的麻烦。” 语气虽说不耐,可透着难以言喻的宠溺。顾椋知晓她的心意后也不敢多言,说道:“这几日,京城内多了些江湖人士,都是从各地来的。” 京城繁华,也森严,外地人京城需要有路引,从路引看出这些人来自各地不同。 “臣的意思是江湖中的事与朝廷不同,不如让明教代为出面解决,也省得朝廷损伤精锐。” “明教会同意吗?”扶桑发问。明教个个都是刺头,天问这些年在王府不出门,是不是大麻烦还犹未可知,如今来了这么多人,京城必然会乱。 “臣让人询问过京城堂主的意思,她不敢接受,说是等新教主的意思。眼下明教也是一盘散沙,新教主若想服众就必须依附朝廷。” “你去安排。”扶桑颔首,她眼下心绪不宁,不如就交给顾椋去办。 顾椋立即领命:“臣这就去办。” **** 午时扶良求见陛下,为幼女公主名分一事而来。扶桑不得不接见,扶良春风得意,面染微笑。 扶桑微微凝滞,尤记得当年扶良被南阳生母美貌所惊艳,求而不得时万分痛苦,而现在,旧人逝去,新人在怀,他又做了父亲。 “南阳病重,堂兄可要去看看?” 扶良笑意微敛,“她已是陛下的女儿,臣这个舅舅不好过分关心,臣来是为小女一事,还望陛下应允。” “此事朕问过钦天监,堂兄等上几日。” 扶良不满,“公主名分罢了,陛下不舍吗?” “朕只听天意,你先回去吧。南阳身子不适,朕还要照看。”扶桑起身送客。 “陛下,臣愿与您交换……”扶良急道。 扶桑止住脚步,扶良见有转机,立即揖礼说道:“臣愿拿西营五千将士与您交换。” 城门处被东南西北营,每营各有五千人,各有四名营指挥使掌管。 扶桑最大的缺处就是兵权。眼前这么大一块肥肉,她犹豫了。 扶良再接再厉,道:“臣对内子一见钟情,想给女儿些名分,仅此而已,陛下应允,臣万分感激。” 扶桑拧眉,唇角张了张,面色犹豫,她想问:你可曾记得当年求娶南阳生母的誓言。 事情陡然发生了变化,扶桑再三掂量后,“朕问问南阳的意思,她长大了,她若不高兴,朕也不会违逆她的心意。” “陛下,不过一稚子罢了。”扶良毫不在意。 扶桑冷笑:“朕对她,宠爱如亲女。你先退下,容后再议。” 扶良被怼得无奈返回。 床榻上的人早就醒了,翻身压着腿,疼得浑身一颤,嘴里嘀咕两句后只好安分地躺了下来。 这时重茴来了,欣喜道:“殿下醒了。”高兴之余不忘观看左右,见无人就凑至她的耳边低语:“京城来了许多高手,朝廷希望明教出手处置,到时会鼎力帮助您成为新教主。” 南阳疼得闭上眼睛,有气无力道:“堂主如何说?” “堂主说一切听您的吩咐,但这些高手都有些棘手,怕是杀不了。”重茴压低声音,“堂主有心无力。” 南阳想起红昭,心里有了主意,“将红昭找来。” 重茴立即去找。半晌后,红昭疾步进来,面色带笑:“殿下醒了。” “醒了醒了,孤给你找了个练功的机会,都是些高手,你要试试吗?”南阳开门见山道,“陛下处,你若瞒着就瞒着,不瞒也随你。” “奴婢去试试。”红昭没有多想就答应下来。 南阳松了口气,抿唇笑了,“孤给你找了帮手,记住,打不过就跑,切勿恋战。你的功夫来自江湖,如今,让你也见识见识何谓江湖。” “奴婢谢殿下。”红昭情绪不敢,觑了一眼殿下后,鼓足勇气开口:“奴婢若胜了,能不能留下?” “随你。” 红昭雀跃不已,立即揖礼大拜:“奴婢这就去办。” “名单在重茴那里,你去找她拿名单。”南阳也不看她,浑身无力,连说话骂人的力气都没有。 这回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杀了欧阳情,也算是给朝廷除害,扶桑处也该松懈些。 红昭退出去不久后,扶桑闻声来了,她赶忙装作才刚醒。 “你睡得可真久,饿不饿,朕让人给你取些清粥吃些。”扶桑白皙的面容上涌着温柔的笑意,神色缓和,看着她的小脸,也不说安慰的话,伸手替她掩好被角。 “先吃粥,过些时辰再喝药。” 南阳微微转头就对上扶桑关切的视线,刹那间,她感受到了一股关心。这股关心,是从未有过的。 她看到了扶桑眉眼的疲惫,稍稍探身,伸手攥住扶桑的手。扶桑却及时反握她的手,试试温度,“你发烧了。” “无妨,烧一烧就过去了。”南阳主动安慰扶桑,握住她冰冷的手不舍得松开了,见她神色宁静,并无不悦也无不耐,道:“您去休息会儿。” “你烧得厉害,朕睡不着。”扶桑未曾掩饰自己的不安,俯身在榻前坐了下来,伸手摸摸她的眉眼:“方才你父亲来过。” 提起父亲,南阳有些不高兴,碍着扶桑的情面只说道:“他来找你说名分的事情?” 扶桑接过粥碗的手一顿,望着她抿唇,斟酌开口:“他以西营与朕交换。” “阿娘若能确保自己真的能掌控西营就与他交换,虚名罢了,不值得这么烦心。”南阳豁达,“我不喜欢扶良,眼下他为幼女求公主封号丝毫不曾顾及我,以后,我与他便也没了最后的情分。” 扶桑见她神色如常,甚至眼睛都不眨一下,顷刻便知晓她的心意,叹道:“既然这么想,朕便应允。待你及笄后,西营归你掌控。” 南阳震惊,痴痴地望着她。她那么美,眼下又是这么温柔,顷刻间就就人失了心魄。 “吃粥。”扶桑吹了吹勺中的清粥,慢慢地递到南阳苍白的唇角边。 南阳木讷地张开嘴巴,眼睛始终黏在扶桑的面容上,心、慢慢地沉沦…… 用过粥食,扶桑便离开了,朝堂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她处理,已经耽误两日了,倘若再不理,就会引得朝臣不满。 扶桑离开后,南阳喝药就睡过去了。伤势未愈,睡睡醒醒,一直到半月后,秦世子妃来探望。 南阳心性并非良善,听到重茴禀报后直接拒绝了。 话传到扶桑处,扶桑也不意外,她都觉得膈应,南阳爱憎分明,如何会染自己难受呢,自然是不愿见。 秦世子妃抱着孩子,闻声诧异:“小殿下身子还没好吗?” 她说话很温柔,一颦一笑温柔沁入骨子里,眼眸沾着水,水盈盈地看着人,娇软无助。 扶桑初见秦世子妃,闻言对她多了几分打量,笑说:“跌了腿,还要多躺些时日。” “那课业岂不是也耽误了?”秦世子妃惋惜。 扶桑微微一笑,温声道:“卫少傅身子不好,请假三月,伴读们也回府去了。孩子还小,不必拘束。她是朕的独女,不需太过刻苦。朕只愿她平安长大即可,做大魏最幸福的公主。” 秦世子妃将孩子交给乳娘,回身轻笑:“女儿家无忧无虑,长大后寻一爱慕人做夫君,儿女饶膝。” 扶桑不悦,也没有接话,端起茶品了品,秦世子妃又说道:“夫君说替小儿讨要名分,妾极力阻止,他说什么南阳该有的,小儿也不会说。夫君竟说笑话,南阳是陛下的女儿,是金枝玉叶,如何能比呢。” 扶桑装作没有听到,秦世子妃不屈不挠地继续言说:“夫君是个死脑筋,认定的事情如何都不肯回头。陛下,您帮忙劝说劝说。” “堂兄的心意罢了,不过天意若是不肯,勉强下小儿也承受不住,会被老天收去性命。”扶桑温声细语。 用南阳常说的话:什么玩意。 秦世子妃睁大了眼睛,被怼的半晌说不出话来,什么叫会被老天收去性命,怎么就这么狠毒地诅咒一个刚出生的孩子? 秦世子妃咽下咽唾沫,沉静了好半晌才稳住自己,复又轻笑:“陛下说笑话了,夫君常说天命所归,名分罢了。” 扶桑回道:“你方才还说让朕劝劝世子的。” 世子妃猛地噎住,伺候在侧的顾椋扬唇轻笑,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陛下和小殿下时日呆久了,竟也学会了怼人。 她轻笑,世子妃也给自己找台阶下:“您去劝劝,小儿还小,妾也不在意,只要世子心中有我们母女就成。” 扶桑兴致缺缺,姿态懒懒,微低眸将茶盏放下,也不说话了。 女帝不接话,秦世子妃就显得极为尴尬,殿内气氛骤然凝滞。 秦世子妃借机去抱孩子,并一面同扶桑说道:“都已满月了,她还未有名字呢,不如陛下垂怜取一名字罢。” 扶桑望着世子妃,认真想了半晌:“不如,就叫东阳?” 东阳二字一出,殿内婢女肩微颤,极力压制着自己的笑意。 而扶桑面色肃然,一点都不像开玩笑。南阳是一地名,也是一封号,东阳不同,东阳就是一座山罢了。 且女儿家用山名,不大好听。 秦世子妃当即愣住了,东南西北? “陛下是说玩笑吗?” “世子妃若不喜欢,就当作朕说笑话。”扶桑动了动腿,意欲赶客。 秦世子妃识趣地起身,再不走,就真的要用东阳这个山名了。她领着女儿同陛下拜别,缓步离开了。 等人走后,扶桑却是笑了,“扶良的眼光怎地这么差。” “听闻她与前世子妃性子相似,温柔、多才。”顾椋回道。 “温柔、多才?眼瞎才是。”扶桑毫不留情地嗤笑,前太子妃是京城第一才女,不管心思如何,也曾是才情冠绝京城的美人,眼前这个女人算什么? 太差了。 扶桑一面嫌弃,一面朝着小阁走去。 到了小阁就见到在外晒太阳的南阳,小东西躺在躺椅上,手畔的几上摆着点心,还有一盏热茶。 冬阳落在白皙的小脸上,腿上还摆着粉色的毯子,单薄的身子如纸片般,半月间消瘦不少。 虽说消瘦了不少,可她那条完好的腿却极不安分,搭在躺椅晃来晃去,嘴里念念叨叨。 扶桑不知她在说什么,三步并两步走过去,“小东西,说什么呢?” “老、老……”南阳及时捂住嘴巴,差点就说成了好老东西,幸好嘴巴捂得早,她忙找了新话题,“阿娘,我们何时去北望山?” “就你这个小瘸子,上得去吗?” 南阳厚颜无耻道:“阿娘可以背我上去,我这么瘦小,您不会拒绝的,对不?” 第29章 小瘸子养伤花了三月,由冬日到春日,伤脚落地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出去打架。 襄王千方百计请入京的高手有二十四名,明教合力击杀十一人,红昭杀了九人,还剩下四人。 这四人分明是漠北来的王氿泉、年过不惑,被襄王奉为上宾,红昭杀了两回,落败而回。岭南来的书生孙望意,慕容环险些被他杀了,年过二十,听闻其人儒雅俊秀,听闻林媚闻其美貌而想去勾搭,最后被他一剑扫出门。 第三人便是明教叛教而出的护法周无,武功与欧阳情比肩,慕容环与红昭闻其声就吓得缩回了府内。 最后一人是一老者秦敛,儒道大者,弟子遍布天下,听闻曾败在明教重尊剑下,慕容环吩咐明教诸人见到秦敛夹着尾巴走。 小瘸子清晨出门,日落归来,将自己里外洗干净后,将书房里王氿泉的名字丢进火盆里。 红昭看着她果断的动作不觉咽了咽口水,“您解决了?” “解决了,不许告诉阿娘,孤练练手。”南阳端起桌上的热茶,猛地扑向火盆,火被扑灭了。她肆意地拍拍手,吩咐红昭:“盯着秦敛,注意动静。” 南阳站在一侧,夕阳倾泻而至她的脚下,顾盼生辉的眸子由着阳光一照,更是闪着波澜般的阴冷。 秦敛能败一回,就能败第二回 ! “您放心,奴婢不会乱说话。” 十一岁的南阳自信得意,骨子里散着一股青春勃发的意气,等到红昭点头后,她迈着轻快的步子朝着正殿走去。 春风拂过桃花初蕊,花瓣随风飘入了院内,一抹红色的身影闪入廊下。 南阳止步于殿门前,光色明媚,殿前的花瓣飘至她的脚下,顾椋照旧拦着她的去路。 心一横,猛地抬脚,狠狠踩在了花瓣上,然后看向顾椋。 顾椋望着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局促地低下头,双手揖礼:“还请殿下海涵。” 南阳一笑,道:“姑姑怎地还不嫁人,阿娘这些年被御史烦得日日头疼,您可好,竟没催促。” 扶桑登基近十年,从妙龄少女至今日的花信,殿内老臣们日日催、夜夜促,就差选好了皇夫将人送到龙床上。 每回听到这些谣言,南阳都会觉得可惜,扶桑的床上躺的是她,男人们就别想了。 顾椋回道:“臣忠于陛下,此生不嫁。” 南阳便不理她了,悄悄探首,里面是御史台的人,她悄悄问顾椋:“御史台闹什么呢?” “陛下立皇夫,绵延后嗣,再不行,立您为太女以安民心。”顾椋面无表情地念出一串老掉牙的话。 南阳啧啧两声,桃花一般粉嫩的脸颊上晕出两个小酒窝,摇头晃脑道:“阿娘此生姻缘、极差,您看病秧子下不来床的卫照都有了妾,阿娘连个男宠都没有,不是差是什么?” 顾椋忍不住道:“您晚上不来同陛下挤一张床上,她自然就会想着情.事。” 南阳不服气,伸出三根手指头:“我三月未睡阿娘的床,也不见得她有男人。” 顾椋愤懑不平:“您是不在陛下床上睡,可陛下在您床上睡,有何不同吗?” 南阳理屈了,绞尽脑汁都没想到该怎么回,幸好御史台的人退了出来,她双手提起裙摆小跑进去,“阿娘,我腿好了。” “腿好就出去打架?”扶桑从案后起身,目光凝在她的腿上,虽说太医多次保证小殿下的腿不会留下病痛,可她依旧有些不放心。 窗下有一坐榻,榻上摆着一张四方小几,几上有数道奏疏,扶桑坐了下来,示意南阳也坐下。 “和谁打架的?”她柔声问道。 南阳未经思考就胡扯:“找卫照来着,听闻他请假三月。” “他……”扶桑欲言又止,去岁年末应该是晋地发生叛乱,可她令人去晋地打探过,晋地一切安好。等到开年春日,也没有叛乱的消息入京。 上辈子很多事情都没有发生,颇为古怪。她时时伴着南阳,知晓她的情况,南阳性子豁达,不拘小节,对朝政更是不上心,出宫更如脱缰的野马,心思不在朝堂上。为着晋地一战,她做出了很多筹谋,甚至猜测南阳会偷行军图,想出了对策。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很奇怪,却又很平静。 南阳不知卫照的情况,观扶桑面色不豫,下意识猜道:“他得了林媚,会不会真的下不来床。” 林媚留在卫照府邸,也不知做些什么,说是妻,卫照又未办仪式,说是妾,林媚又是心高气傲的人,也不知她二人眼下如何了。 南阳猜不透,扶桑却递给她一本奏疏,“眼睛疼,你给我念念。” “好。”南阳应声,翻开奏疏定睛细看,顿时不满:“远在蜀地,千里迢迢给您送一份奏疏就为了请安,他脑子是不是有病?” 扶桑阖眸,听着她不满的声音心情顿觉愉快,“接着念。” 南阳翻开第二本奏疏,“他娶媳妇和您有什么关系,有必要上奏疏告诉您吗?” “他家母猪生了十八头小猪,自己庆贺就行了,告诉您,让您一道高兴?” “这、这人是不是没有脑子,后院起火,让您给钱去补?” 唠唠叨叨半个时辰,正殿气氛渐渐温馨,扶桑却倚靠着迎枕阖眸睡着了。 南阳吐槽的口干舌燥,起身要水喝却见对面的扶桑睡着了。扶桑似乎很疲惫,睡梦中双眉紧蹙,有些不安,数年来,眉眼的青涩被成熟的韵味取代,南阳的目光就像是温热的泉水,慢慢地将她笼罩起来。 南阳的心忽然跳动起来,接着开始发热,不知怎地,她徐徐靠了过去。 扶桑身份尊贵,清冷姝色,五官生得极好,寻常人不敢抬头仰视,不知她的美。唯有南阳,日夜相处,同床共枕,她比任何人都明白扶桑有多美。 南阳痴痴地凝视着眼前人,一股疏冷香气环绕着她,带着蚀骨的媚惑,将她拉入黑暗之地。 半晌后,她直起身子,想在殿内寻一薄毯,可殿内是处理政事的肃穆之地,哪里会有毯子。 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不知为何,扶桑总喜欢给她挑些粉色、红色的衣裳。在上一辈子,她喜欢穿黑的,黑色显得威仪霸气。 粉色稚嫩、红色艳丽,都配不上明尊的威望。 南阳将自己是外裳解下,小心翼翼地盖在扶桑身上,唯恐将她闹醒,自己轻轻地退出殿。 **** 北望山,位于京城百里外,山峦叠嶂,树木青翠。山上有一座寺庙,香火鼎盛,香客不断,檀香阵阵,飘至山下。 未入山的马车里就飘着一股香味,驾车的红昭看着山下排起长龙的马车,同车里人说道:“陛下、殿下,这里人很多。” “怕甚,打架更好玩。”南阳掀开车帘,触及山峦,抿唇笑了,“这里听闻很有趣。” 红昭好奇:“如何有趣?” “这里有座塔,你瞧见没,就是那里。”南阳指着山顶的塔,说道:“塔为姻缘塔,相爱的两人上踏,写下相爱的誓言,丢入塔内,享受菩萨保佑即为姻缘塔。倘若一方变心,可入塔顶将誓言取回焚烧,过往的记忆便跟着消失。” “如何消失?”红昭奇怪,明明是发生的事情,如何会消失呢。 “不知,道听途说罢了。”南阳摇首。 扶桑笑了笑,“都是骗人的,为了香火钱罢了。” 南阳却拉着她的手:“阿娘,我们试试。” 扶桑拍她脑门:“胡闹,你我并非爱人,如何试?” “爱人不过是您想着我,我想着您,如何我二人也是这般,不如试试。”南阳央求。 扶桑被她闹得也没了脾气,想着她养病多日,辛苦难熬,玩一玩也是无妨,旋即答应下来。 马车在山脚停下,接着,便是数道阶梯,一眼看不见尽头,两侧绿树成荫,春意盎然。 南阳下了马车后就要踏上阶梯,扶桑却拦住她,一面询问侍卫:“马车不能上去吗?” “爬山是要有乐趣的,您不想试试吗?”南阳不肯,拉着扶桑就要走。 红昭在旁听着,时不时地留意陛下神色,也知晓她在担心殿下的腿伤,主动说道:“不如奴婢背殿下?” 南阳回头,星眸圆瞪,红昭立即闭上嘴巴,退后几步,远远地跟着两人。 香客很多,多是些提着竹篮的妇人,还有些富家妇人,身后跟着乌泱泱一队人,手中端着香果香茶,唯独扶桑与南阳两手空空。 南阳左看看右看看,拉了拉扶桑的袖口:“阿娘,我们是不是没有诚心?” “是你没有诚心,不是朕。朕来这里是陪着你的。”扶桑不肯背锅,眼见着小东西愁眉苦脸,她蓦地笑了,抬脚榻上石阶,不忘讽刺道:“有些人说心向着菩萨,可来了,两手空空,想来也是一骗子。” “我、我心里有的。”南阳为自己辩解,索性快走几步,试图看不见那些提着竹篮的香客。 谁知越往前走,香客越多,显得她二人极不懂礼数。 南阳郁闷,开始怪扶桑:“我小不懂事,您怎地不提醒我?” 扶桑凝着天,慢悠悠说道:“朕老了,也不懂事。” “你……”南阳竟无言以回,阿娘何时也变得这么不要脸了? 厚颜无耻! **** 山上有一大师唤明来,姻缘测算极为准,可每日只算三人,就算拿着刀逼他也没有用,这也是山下车马如流水的缘故。今日等不到就明日,明日不成,就等到多日,多等几日,必然能等到。 明来不管对方是何身份,就算是勋贵也不能改了规矩,是以,人人追捧。但这个规矩只南阳这里就不是规矩了,多年前她曾上山去测算自己的八字,明来算了半个时辰,磨磨唧唧地递出一张纸。 她当即砸过一次寺庙,将明来大师揍得鼻青脸肿,一剑扣住他的脖子,逼问他:“改不改?” 明来养尊处优惯了,几乎没有人敢对他不敬。面对她的强势,老大师颤颤悠悠,老泪纵横:“改不了,天命如此。” “你再说一句天命,本座让你即刻去见阎王。” 后来是随行的林媚挡开剑,大师为感恩德,将第二日的第一卦留给了林媚。 林媚后来也揪起他的衣领,若非她得快,只怕林媚也要杀人。大师给林媚测算的是桃花多多,无一真花。 她理解的是:这辈子情人太多,却没一个夫妻缘分,注定孤独终老。 而大师给她的测算是:树木干枯,只见叶,不开花。 她理解的是:情人没有、难尝情爱。 话对了三分,上一辈子她钻研功夫,脑海里想的只有如何称霸江湖,如何让明教成为第一教。努力一辈子,在她死后,明教反而成了一盘散沙,被江湖人唾弃。 爬到一半,回头去看,山阶如游龙般盘旋在山腰,一眼看不见尽头。 一行人都曾习武,呼吸匀称,唯独南阳感觉小腿抽得疼,走两步停一步,不时抬首看向山顶。 走走停停,檀香愈发浓郁,扶桑忽而牵住她的手:“阿娘背你?” 不知怎地,南阳小脸红了,仓皇看向一侧的绿树,开口想要拒绝,却见扶桑在她面前俯身。 山间清风拂过,撩起扶桑吹起的发丝,温柔备至。 南阳伏至她的脊背上,双手绕过她的脖子,侧脸紧贴,嘴里呢喃道:“将来,我背你。” “将来,是有多远呢?”扶桑不由笑了,大魏处于风雨缥缈中,襄王一党虎视眈眈,这么多年来已然收敛不少,可南阳要长大了,局势必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南阳知她的顾虑,贴着她的肩膀低语:“阿娘,你立太子吧,立旁人,这样就可解你的后顾之忧。” 大魏皇室子嗣绵延,除去襄王一党外还有许多旁支,她仔细打探过,与她一般年岁的孩子不少,择优、择贤并非难事。 “大魏皇室那么多孩子,总有适合您的。” “你可曾想过,倘若襄王从中作梗,将世孙送入东宫,到时只会更加艰难。”扶桑嗤笑,“襄王正愁找不到理由将你那个弟弟送到朕的身边。” 南阳皱眉,贴着她的耳朵闻到一股香味,鼻翼微动,香气盖过了檀香,很好闻。 “那个世孙太、太蠢了。”她嫌弃,就没见过这么愚蠢的孩子,“阿娘,您不觉得他的资质不足吗?” “除你外,其余人都蠢。”扶桑停住脚步,目光凝在脚下石头,一步一步走、走到今日,早就超出自己的预料。 南阳顺势看着她的脖子,盯着那块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肤,唇角抿了抿,想说话却又不想挪开眼睛,慢慢地,她将脸贴了过去,徐徐闭上眼睛,感到到从未有过的甜蜜。 她许久不说话,扶桑低唤了两声,“你睡着了?” “没有,阿娘身上好香……”南阳糊里糊涂地就说了出来。 扶桑直接将她放下了,“有力气调侃朕就自己走。” 南阳瞪大了眼睛,扶桑若无其事般牵起她的手,她轻哼了一声,索性说开就接着说:“阿娘您是不是不喜欢男人?” 她注视着扶桑,不愿错过对方的神色变化。 刹那间的呼吸,她等得有些艰难。在扶桑踏出第五步的时候,她追问道:“您是不是不喜欢?” 扶桑没有回答,而是捏紧了南阳的手腕。南阳低眸看着缠在一起的双手,疑问似一根针般深深扎了心上。 一路寂静,直到走到了山门,小沙弥双手合一地迎接几人,小沙弥样貌青秀,身上的灰布僧袍亦是难掩红昭远远地跟着。 小沙弥一路引路,步履沉稳,南阳盯着他的下盘,突然止步,手中的飞刀在扶桑诧异的目光中投出。 背后偷袭非良善之举,扶桑想要斥责,却见前面的沙弥弹跳而起,伶俐地避开飞刀。 南阳立即将扶桑推开,吩咐红昭:“看好陛下。” “南阳……”扶桑被推得踉跄两步,红昭及时扶住她,低声说道:“观样貌与身形,他似是临南书生孙望意。” 小殿下本就在找他,想不到他自己竟找来了。 “临南、孙望意……”扶桑低喃,这个名字很陌生,上辈子也没有出现过,江湖与朝廷有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说话的功夫,孙望意腰间的软剑也被迫抽了出来,南阳身影不变,唤住红昭:“剑。” 闻言,红昭将手中的剑送过去,南阳顺势接过,两人立即缠斗起来。 扶桑紧张地凝视两人,整个人似是至于火上烹,而红昭却很平静。 南阳的剑很快,迅若疾风,又似海水侵袭,孙望意招架得艰难,举步维艰。半晌,她收回剑,一枚飞刀飞出,钉在孙望意身后的树干上,他立即瘫软下来,急剧喘息。 “你长得真好看,给我阿娘做男宠可好?” 扶桑脸红了,怒斥道:“又说混账话。” 南阳立即闭住嘴巴,悻悻地走回扶桑身边,“要不把他送给林媚,可好?” 红昭下意识开口:“跑了怎么办?” “废了武功送给林媚。”南阳下定决心,看向孙望意:“你这么好看,杀了可惜,将你送给林媚也是不错。” 扶桑反问她:“你就这么不遗余力地给你先生戴绿帽子?” 南阳怔忪,“好像、也是,不太厚道,听说这个人有性癖,至今还没有碰过女人,是个童子……” 扶桑本姿态威仪,长身而立,听到越来越不正经的话后渐渐脸色发烫,恨不得捂住小东西的嘴巴。 几人说话间,孙望意恢复过来,仗剑而立,南阳却亮出自己的飞刀,对方咬牙:“明教重尊是你什么人?” “重尊是谁?”南阳故作不解,眨了眨眼,又问扶桑:“阿娘你听过吗?” 闻及重明,扶桑眼中疑惑终于散开了,旋即摇首:“未曾听过。” 南阳朝着不甘心的男人点点头,“红昭,废了武功送去宫里做内侍,就留在小阁,长得好看,杀了可惜。” “你……”扶桑忽又停了下来,闻及内侍二字便也不再说了。初以为小东西看上这个男人,不想竟变着法子折磨。 罢了罢了,随他闹去。 红昭接过小殿下的剑,一挥手,暗处涌来不少侍卫,轻易便将孙望意擒拿,后者叫喊:“重尊是明教魔主,不想朝堂公主拜入明教门下、可耻、可耻。” 南阳不耐,一柄飞刀射入咽喉,孙望意顿时睁大了眼睛,双眸圆瞪,死死盯着面容冷酷的南阳。 重楼明尊剑快,飞刀更快。 侍卫们平静地将尸体拖走,迅速情理,等寺内真正的小沙弥着急忙慌地走来时,早已恢复平静。 “让您久等了,师父令我来请您过去。” 南阳若无其事般牵起扶桑的手跟着小沙弥抬脚,扶桑的脸色不好,抬脚的间隙不忘用余光扫向南阳:“你的剑很快。” “我照着书练的,自然快。”南阳故意做出骄傲的姿态,为掩自己的秘密亲昵地告诉扶桑:“您要看看吗?我回头给您看。” 扶桑迈脚:“哪里来的?” “拿钱买的,花了我不少银子。” “败家子。”扶桑嫌弃,“回去后给朕看看。” 南阳肉疼,这是自己研究多年得来的剑法,扶桑能看得懂吗? 她肉疼,扶桑又开口:“以后月钱减半,乱花钱。” 南阳炸毛,扶桑停住脚步,转首凝着她:“不满意?” “满意,阿娘说的都对。”南阳怂了,“阿娘就晓得欺负我,有本事……” 话没说完,她就不敢说,扶桑捏着她的手腕,目光阴沉,她又没骨气地说道:“阿娘长得这么漂亮,说什么都对。” “乖。”扶桑轻笑,不免问道:“你如何看破的?” 南阳郁闷,乖巧作答:“他长得太好看看,很难不让人怀疑。就像阿娘这么漂亮的女人,出门肯定也会被人多看几眼的,阿娘出门记得戴帷帽。” “有你在,朕一辈子不会让人多看两眼。”扶桑心不在焉,江湖人都敢来刺杀她,如此贼心,朝廷若不制止,只怕有一学一,将来祸患无穷。 南阳不明白:“为何这么说?” “你若不在,朕便是未曾出阁的女子。你在身边,一声声阿娘,朕便是已育子女的妇人。谁会多看妇人几眼?”扶桑语气低沉了些,低眸看着小东西白净的脸蛋,神色变幻不定。 南阳被她看得心中发憷,脑海里突然多了个荒唐的念头,未曾多想就说了出来:“不如以后,我就唤你阿姐可好?” 阿姐多好,阿姐也显得年轻。 第30章 扶桑阿姐并没有理会南阳的胡言乱语。 到了明来大师的禅房外,早已是人山人海,甚至有人上前花银子想买南阳这支卦。 南阳看着对方手中的百两银票,唇角抿了抿,下意识看向对方:“我花了两千两才得到今日这支卦。” 对方是青年,五官尚算端正,他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咬咬牙,拿出几张千两银子面额的银票,“小姑娘,你才这么大,没必要这么早来算的。” 禅房前有一空地,现在站了几十人,一眼看过去,都是人的脑袋。众人衣裳不同,或华服澜袍,腰间环佩璎珞;或粗布短衫,衣衫都打着补丁,神色凄楚,还有不少妇人提着竹篮,眼睛盯在了南阳身上。 南阳扫了一眼对方手中的银票,漆黑的眼中露出贪财的光芒,扶桑拍了拍她的脑门:“真丢人。” “我、我不换,我阿娘、不对,我阿姐年岁大了,想来试试。”南阳及时改口,说完不忘朝着扶桑眨了眨眼睛,“阿姐,你说对吗?” 扶桑脸又红了,心虚地看向旁处,阿姐二字如一阵雷在耳边不断荡漾。 对方才将目光放在扶桑身上,一眼看过,眼中闪过惊艳,忙拘礼地低下眸子,拘谨道:“姑娘、姑娘,唐突了。” 言罢,落寞地走了。 南阳悄悄地拽拽扶桑的袖口,“阿娘、阿姐、阿姐,你说他为何而来?” “你要让给他吗?”扶桑扫了一眼背影单薄的青年,唇角抿出一抹弧度,淡淡道:“为了心上人罢了。若在这里求得八字契合,女方必然会答应求娶。” 南阳长了见识,“阿娘,都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不如我们让他?” “千里迢迢而来,你不算了吗?”扶桑有些诧异,小东西会这么好心? 南阳若有所思道:“让给他,我们进去表明身份,让明来再算,如何?” “丢人用你南阳公主的称号,莫要拉上朕。”扶桑淡然。 南阳感觉阿娘不大高兴,但她从来没有想做过好事,不如今日就做一回,冲着青年喊道:“你过来,四千两,我让你。” 言罢,扶桑提醒道:“你可知他是谁?” 南阳歪着脑袋去看:“谁?” “秦氏门庭三子,秦世子妃的弟弟。”扶桑嘲讽南阳,“你后悔了吗?” “秦家的人啊。”南阳后悔了,肠子都悔青了,狠狠心,一咬牙一跺脚,“我要八千两。” 青年脸色大变,忙揖礼道:“姑娘,我身上没带那么多银子。” 南阳坚持:“我阿姐这么漂亮,难道不值八千两吗?你若不愿就算,我们可要进去了。” 青年双眉紧蹙,揖礼的双手更是紧握着袖口,这是失态的举止,可他现在没有时间去计较了,低头从腰间解下黄田籽玉,双手奉至南阳面前:“黄田玉有市无价,还望姑娘高抬贵手。” 南阳不懂玉佩,求助般看向扶桑。扶桑接过和田籽玉,道:“进去吧。” 青年差点喜极而泣,对着扶桑再三揖礼。南阳则不情不愿地将自己得来的签条地给他:“这是凭证,你进去吧。” “多些姑娘、多谢姑娘。”青年接过签条,撩起澜袍就跑了,好像害怕南阳会随时反悔。 南阳叹气,晃了晃扶桑的手臂:“阿姐,你说你嫁不掉人,该如何是好?” 扶桑却没有理睬她,而是在她浑身上下打量了几眼,想找到表明南阳身份的物什,不想小东西精明得很,身上无一物能证明自己的身份。 罢了,她从腰间取出一枚帝令,递给小东西:“去吧,注意言辞,别给朕丢人。” 南阳却皱眉:“不成,还缺一个。”她看向红昭,红昭立即将配剑递给她,“殿下。” “南阳,优雅些。”扶桑头疼。 南阳忽然不在意,“打架要什么优雅,开心就好。阿娘,打架若不开心,还打架做甚?” “好像是有那么几分道理。”扶桑细细琢磨了会儿,一时间竟找不出话来反驳。小东西口舌伶俐,越来越难以压制了。 半晌后,青年从屋内走出来,失魂落魄,南阳扫了一眼,“这是八字不合吗?” 扶桑颔首:“多半是的。” 青年面露苦涩,慢吞吞地走了出来,走过南阳身侧的时候仍旧浅笑,“多些姑娘谦让。” “哥哥,我家阿姐也很漂亮,你要看看吗?”南阳指着扶桑,卖力地给青年推荐:“我家阿姐二八年华,富甲天下,美貌无双,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你错过,可就没有了。” 青年大胆地看了一眼扶桑,很快就摇首:“多谢姑娘好意,我已有心上人。奈何天意不准,我欲出家为僧,了断红尘。” 扶桑凝眸,细细品味这番话后,嗤笑道:“男儿自强,天意不准,便与天争,出家只会让自己余生痛苦,既然都可痛苦一辈子,何不奋力反抗。” 南阳附和点头:“哥哥你可以的。” 不想话刚说完,扶桑就揪住她的耳朵:“辈分差了。” 青年无意与她们说话,接连摇首后,举步离开,背影凄楚。 “阿娘,我感觉很高兴,您说我是不是落井下石?” “你落井下石不是很正常吗?” 南阳拿起刀,趁着守门小沙弥不注意猛地一脚踹开门,砰地一声后她皱眉嘀咕:“阿娘说该优雅些。” 她立即门又关了起来,抬手轻轻敲门:“大魏南阳公主想见明来大师。” 接着回头问扶桑:“阿姐,我这样优雅吗?” “我不认识你。”扶桑淡淡开口。 **** 明来大师已过八旬,满头白发,坐在蒲团上,烛台上的光映得半截胡须雪白,南阳坐在他对面,手中把玩着帝王令。 扶桑坐在一侧,手捧香茗,明来大师面露苦楚,显然备受煎熬。 “南阳,大师似有为难,明日再来吧。” “大师且算算,这二人有没有姻缘?”南阳不肯放弃,扶桑勤勉,鲜少出宫,今日错过,又不知该等到何日。再者在这里等待的时间越久,扶桑回宫后在朝政上的时间越多。 帝王令并非是纯金,而是金镶玉,做工精致,打磨光滑,在烛火下闪着光。 “此二人八字契合,姻缘……”明来面露苦楚,几番斟酌后说道:“一位天之骄子,身份显赫,自然不用多说。这位年岁虽小,可命运多舛。契合虽说契合,可天定的姻缘也会有磨难。” 南阳笑了,转身看向扶桑:“阿姐,你觉得如何?” “甚好,该回去了。”扶桑将香茗放下,站起身示意南阳莫要闹了。南阳察觉她的意思,立即说道:“去姻缘塔。” 扶桑止步,“你给朕读奏疏,为期三月。” “三月?”南阳诧异,三月时间那么久,岂不是时刻在一起,她立即摇首:“三日。” 扶桑想了想,点头答应了。 这回轮到南阳懵了,“您怎么这么好说话呢?” 扶桑打开禅房的门,微微一笑:“朕不想三月都见到你。” “阿娘……”南阳跺脚。她这么一喊,禅房外等候的诸人都愣住了,方才都看见了她踹门又敲门时说的话,这么一喊,众人都纷纷跪地高呼万岁。 扶桑扫了一眼,不动神色地举步离开,南阳亦步亦趋地跟上去,“阿姐、阿姐……” 走出明来大师的庭院,扶桑止步,抵唇轻咳一声,红昭立即跟上,她吩咐红昭:“明来,不可留。” 年过八旬,远超常人寿命,可以圆寂了。 姻缘塔在山顶,从寺庙到塔顶最少还需一个时辰,夕阳西下,等到下山,天色都已经黑了。 可身份暴露,不宜留在山上,思索一番后,还是先上山,趁夜而回。 姻缘塔难得,一是声名在外,二是山路崎岖,想要登塔也是不易。 一行人走走停停,好不容易到了山顶,南阳腿疼得厉害,却没有言明,照常跟着扶桑进塔。塔有九层,寓意九九归一。 在入塔出处有不少模样精致的小塔,模样不同,制法也是不同,标注的价格更是高低差距不小。 最贵的可至千两,便宜的也要几十个铜板。南阳没有带银子,不免看向扶桑的腰间:“阿娘带银子了吗?” 扶桑睥睨她一眼,不予理会。 南阳不死心,厚着脸皮追问:“阿姐,有钱吗?” 扶桑转过身子,挑了一座最便宜的递给她:“这个。” 守塔的小沙弥见两人锦衣华服出手却这么吝啬,一时间,哼了一声。 南阳不高兴了,眼看就要打架,扶桑忙按住她,吩咐侍卫:“取银子,挑最好的,挑十座塔,其余的九座赐给你们。” “阿姐,这种人欠教训,就是皮痒,打一脚就好了。”南阳不满。 侍卫付过银子后,将最好看的塔递给公主。 南阳不肯,要了两座塔。一座塔内写上扶桑与南阳的生辰八字。 剩下的一座写重明与扶桑的生辰八字。 侍卫们也填好了,南阳将两座塔交给侍卫,顺势凑到扶桑面前:“阿娘,您不试试吗?” “朕不信,也没有可以选的,总不好填朕一人的八字。”扶桑摇首,她没有喜爱的人,不知情爱,只知晓大魏兴盛,海晏河清即可。 南阳接着往前凑,就差鼻子碰上鼻子,“阿娘,你现在最喜欢的人是谁?” 养伤的三月,南阳被喂养得很好,下颚圆润了不少,脸蛋红润,气血很足。比起之前两颊消瘦,现在的脸颊饱满水润,被火光映衬的像是充满水润的蜜桃,咬上一口,清甜多汁。 扶桑凝着她的脸蛋,毫不犹豫就掐住了,“你好像长胖了。”靠得近了,南阳身上似是散着蜜桃的香气。 蜜桃很甜,比起寻常的桃子,颜色红润,散着清香。 南阳不依不饶地追问,扶桑无奈回道:“一个小胖子。” **** 离开姻缘塔已近亥时,一行人饥肠辘辘,下山最少还要两个时辰。 南阳适应夜晚的环境,黑色、阴森,阴风阵阵,时不时还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有人慢慢地靠近。 她提着火把,一手牵着扶桑的手,高高兴兴地下山了。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兼之天黑,腿脚不稳的南阳接连摔了两次,满身泥土,手上也沾了灰尘,整个人脏兮兮的。 扶桑趁机嘲笑:“脏兮兮的小胖子。” 南阳腿疼也没有注意去听,握着扶桑的手慢慢地往下走。 登上马车的时候都已过了子时,饶是更深露重,山下还是停了数辆马车,甚至有人搭起帐篷过夜。 虽处山间,绿树环绕,却没有山中的阴冷,几重篝火勾起了南阳的回忆。 当年年少意气风发,学武在民间历练,风餐露宿也是常事。孤身一人在山中或路旁生火,火光引来恶狼或者贼人,杀狼杀人都是片刻的功夫。 肆意江湖几年后入了明教,先教主也是一女子,美貌无双,双十芳华被男人欺骗生下一子。她将孩子送出明教,隐姓埋名做了富商,母子情缘初见便断了。 先教主手把手教她武功,恩比天高。成为教主后,她收敛了不少,不再随意出教门,按照规矩从孩子中选了几个徒弟,本以为她可以得到先教主那样的结局。师慈徒弟孝顺,待她死后,教主之位传给天问,没想到,她们五个合力弑杀。 明教教主必须是女子,天问与林媚必选一人,天问为长,她想得很好。 南阳收回思绪,抿唇看着篝火,扶桑却说道:“今夜走不得了。” “要打架吗?”南阳眸色迷离,手搭在腰间,随意取了一柄飞刀,“阿娘,你是天子,是最优雅的女人,切记,不到生杀时刻切勿动手。” 小姑娘说话声音好听,软糯似甜糕,话里话外都是对扶桑的关切。 生死关头,她惦记的是扶桑的仪态。 扶桑笑了,按住她的手,尾指搭在她的尾指上,就差缠在一起。南阳迷惑,目光落在两人交缠的手指上,瞬息间,心口突然加快。 十指相缠的感觉很美好,也很奇怪。 “不需你动手,我们也去点火,今夜露宿山下,明日再回去。带你见识不一样的夜晚,作为皇女,你也该要学会吃苦。”扶桑轻笑,朝着侍卫轻扬下颚,他们立即识趣地找出一块空地,拾柴,点火。 火苗攀上树叶,缠绕树叶,烈火燃烧起来,迅速将空地照亮了。 侍卫找来几块石头放在火前,南阳吩咐道:“会打猎吗?” “会,臣这就去。” 扶桑却说道:“佛门前沾染荤腥,不好。” “我不信神佛,只信阿娘。”南阳浑然不在意,可是很快,她就停了下来,慢慢地挪到扶桑身侧,握住她的手:“嘘,起风了。” “夜间起风很正常……”话没说完,南阳就大逆不道地捂住她的嘴巴,江湖上起风就是来刺客了。 扶桑不明白,当真以为是起风了。扶桑被一只小脏手捂住嘴巴,似乎闻到了泥土的味道,有些不耐,南阳及时松开,揽着她后退几步。 刚退开,方才的空地上就多了一柄飞刀。 刀快,像极了南阳的技法。南阳神色大变,唇角泛起冷笑,“天问来了。” 干柴下的烈火将周遭照得更亮堂,天问的面色也被光映得更为明艳,宛若红梅,艳丽无双。 南阳看见她的脸,心咯噔一下,“你来杀我,还是杀陛下?” “我来,为了三师兄的仇恨,你说是杀谁?”天问捡起地上的飞刀,目光晦深。 南阳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又捏了捏扶桑的手心,盯着她的脸看了很久,然后认真说道:“阿娘,我觉得你比她好看多了。” “朕是天子。”扶桑冷斥,她是天子,天问不过是江湖卑微人,为何要作比。 南阳察觉她的意思,努力解释:“她的脸是后天保养的,这就说明后天再保养都不如阿娘倾国倾城。” 扶桑不去理会她,反而吩咐侍卫:“杀了她。” “别,先让我打一架,打完你再杀。”南阳冷笑,送上门来的逆徒如何要放弃呢,今夜明月星辰正好,恰是报仇最好的时机。 扶桑伸手揽住小东西,修长的手搭在她纤细的腰间,轻轻地捏了捏,“南阳,朕是你的母亲。” 话音落地,侍卫齐齐攻向天问,压根不给南阳留机会。南阳急得就要上前,腰间那只手扣得紧紧地。 “方才你让朕吃了一嘴泥,你去烤肉赔罪。”扶桑怕控制不住她,武力悬殊下还是给她找些事情来做。 一听烤肉,南阳就不急了,左右去看:“哪里有肉,有酒吗?” 扶桑不理会小东西,目光紧紧定在天问身上,“留活口。” 被侍卫困住的天问听到这句话后立即开口:“大魏陛下,我有襄王的秘密,你将南阳送我,我将我所知晓的都告诉您。南阳是襄王留在您身边的密探,并非是真心对你,只待有一日助她祖父夺回皇位。” 南阳笑了,天问还是聪慧的天问,杀人诛心,捏住了她不是扶桑亲生女儿的软肋。 扶桑多疑,这么多年来从未信过她,天问这么一说,只会让心里疑惑的种子生根发芽。 扶桑在打斗声中沉默下来,而天问继续鼓动:“大魏陛下,南阳的武功就是襄王秘密让人教授的,就为了杀你。” 南阳点点头,在一边附和:“对,都是对的,那你先说说襄王有什么秘密。四宫主天问,你来京这么多年可曾为明教做了些什么?” 扶桑凝着身侧的少女,疑惑渐深,但她没有询问。 寡不敌众,天问被擒,侍卫捉到了一只野兔送到南阳面前。南阳提着野兔走到天问面前,故作萌态:“兔兔这么可爱,怎么可以吃呢,我们吃貌美的四宫主天问吧。你看你这里这么大,肯定很好吃。” 天问武功不及欧阳情,却擅长飞刀,可惜功力远属自己的师父重明。重明不蠢,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她留了一手,便是快若疾风的剑法。 但她将剑法交给了红昭。红昭天性善良,比起几个为非作歹的弟子,胜过良多。 看到逆徒生死一线,她笑了,将野兔递给侍卫处理,自己轻轻拍了拍天问的手:“天问,重明再不济也是养大你的师父,你怎敢杀她,你这种人,杀之可惜。” 提及重明,天问眼中的光刹那间变了,“她死有余辜,口口声声说爱我,却不教我剑法,她自私,该死。” 南阳眨了眨眼睛:“她有说爱你吗?”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么一段,师徒之间能用爱字吗? 大逆不道! 南阳摇首,面对愤恨的徒弟,心中的怨恨似乎不再那么深,她回头看了一眼久久沉默的扶桑,“我教你重明剑法,你终生做大魏陛下的暗卫,如何?倘若背叛,本座将你做剥皮抽筋。” 天问嗤笑,“你会吗?” 南阳轻笑,喝道:“剑!” 远处的红昭立即将剑掷出,寒光在明火下闪过,接着,南阳执剑而立,逆徒,为了扶桑,本座饶你一回。 重明游历江湖数载,与各大高手斗过,武林世家的剑法都曾见过,也曾偷偷学过,用了三十年时间将自己的手中剑练出最快的速度。 重尊叱咤江湖并非靠的是明教,而是自己在江湖上积攒的地位。 火光摇曳,风起剑舞。扶桑眼中的少女与剑合一,光照着剑,剑映着火光,气势如虹。 时间瞬息静止,剑快得似一阵风,起落有致,更若游龙盘旋在火光上。 红昭倒吸一口冷气,对着剑谱练了十年的自己在小殿下面前压根不算什么,小巫见大巫,班门弄斧。 风停,剑回鞘,南阳拍拍小手,看向天问:“如何?” 天问震惊,“你从何处学来的?” 南阳看向红昭:“剑谱,给她,多大的事情值得打打杀杀。”言罢,她心里疼得厉害,面上却是高高兴兴地走到扶桑面前,弯弯眉眼:“阿娘,我给您找个暗卫,可好?” “明教四宫主给大魏倾国倾城的女帝做暗卫,您说如何?”她勤快地给扶桑捏捏肩膀,谄媚刻入眉眼。 扶桑观了方才的剑舞,心里震撼,面上未曾显露,淡淡地拂开她的手:“为何是见不得人的暗卫?” 南阳笑道:“暗卫能见人吗?你若想见人,不如带回宫里封一妃,这样也能见人。” “胡闹。”扶桑揉着太阳穴,那里疼得如针扎一般,南阳的剑法太过惊艳。 而南阳却等着她的回应。自己将以前藏得很好的秘密展露出来,剖开心扉。 第31章 天问算是高手,比起红昭更胜一筹。南阳将她放在扶桑身边,也是想着利用明教势力帮助扶桑。 南阳不能插手朝政,这是扶桑的底线,既然自己不能,就让明教慢慢渗入。 红昭给天问解绑,将剑谱递给她,转身去见南阳:“殿下就这么放心她,若她趁机伤害陛下该如何是好?” “她若带脑子就不会,明教四宫主敢来杀我为三宫主欧阳情报仇可见是重情之人。如此心性,今日饶她一命赠送剑谱,她会感恩戴德的。这是其一,其二就是……”南阳看向扶桑,微微一笑:“阿娘有让人忠诚的手段,对吗?” 林媚对扶桑忠心不二,可见扶桑并非无主之人。 扶桑闻言,看向捧着剑谱浑身发颤的天问,“她手中剑谱哪里来的?” “林媚和我打赌输了,给我的,很值钱吗?不就是一剑谱,您的藏书阁里也有很多的,什么张家剑谱、王家剑刃的。”南阳弯唇浅笑,烛火下的眸色漾着水泽,水润透亮。 扶桑沉默,走到方石前坐下,南阳紧张地跟了上去,在她面前蹲下来,认真道:“阿娘,您不信我吗?” “信,朕若不信你,又该信谁。”扶桑浅笑,摸摸她的小脸,神色如旧。 然而一双眼里满是疏离。 南阳装作没有看见她的变化,扬唇笑了,拍拍手吩咐道:“兔子呢?” “去洗了,殿下稍候。” 南阳撸起袖口去搭烤架,走了两步又放下袖口,转身吩咐侍卫:“搭烤架。” 野外生活对于自己这个养尊处优的小殿下来说是件很陌生的事情,倘若自己露出马脚,只让扶桑疑心更重。 两个侍卫去搭烤架,天问依旧跪在原地捧着剑谱,不知怎地,忽而泪水横流,哭得极为伤心。 红昭看了两眼不明白,正在刨土的南阳遥遥看了一眼:“她为了剑谱杀了养育自己多年的师父,如今这么简单就得了剑谱,可想而知,内心有多难受。” 杀人容易诛心难。 侍卫将洗净的野兔送来,还有一只山鸡。南阳笑吟吟地接过山鸡,屁颠屁颠地走到扶桑面前:“阿娘,我们换个花样吃鸡好不好,食谱上写了用荷叶包裹着山鸡,再用泥巴裹着丢入火坑里烤,烤熟后可香了。” 扶桑看着方才还干干净净的小脸被泥巴沾染后心里的疑惑打散了三分,取出帕子擦拭着小脏脸,嫌弃道:“你做的,能吃吗?” “能吃的,您等我就成。”南阳闭眼享受着女帝伺候的待遇。若在以前,她肯定钻到扶桑的怀中去了。 可惜大了,钻不进去。 南阳‘生疏’地将鸡用叶子包裹,再用湿泥巴包着,挖个坑丢进去用火烤。 双手沾染泥土后走到陛下面前晃了晃,“阿娘,抱抱我。” 扶桑难得地缩了缩,转身避开:“去洗手。” “这里没有水洗。”南阳不怀好意地走近一步,手在扶桑面前晃了晃,还没碰到她的脸就听到红昭的喊话声:“殿下,奴婢找了水,您来洗手。” 扶桑赶紧将人推走,“快走、快走,朕怕你了。” 南阳心不甘情不愿地去洗手,余光扫到坐在地上许久不说话的天问,唇角抿了抿,装作没有看见。 等兔子烤好之后,红昭巴巴地送去半条腿,天问不肯吃,冷漠地拒绝。 南阳顺势夺走兔腿,想都没想就塞进自己的嘴里,“兔子是给人吃的。” “你……”天问怒视。 南阳轻哼一声,“孤对你恩情如天,你想好怎么报答了吗?” “我知你是新教主,天问会听您的,您需告诉我为何杀欧阳情?”天问不甘心。 南阳蹲下来,慢悠悠地咬了一口兔肉,“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他杀了谁,你该清楚。天问,孤留你不为明教只为陛下。日后你胆敢背叛她,孤至天涯海角也会杀了你。欧阳情死、林媚残,你能好端端地活着,是孤的恩赐,别给脸不要脸。” 天问浑身颤抖,不可置信地凝着面前的少女:“你如何知晓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南阳潇洒地起身离开,将骨头丢在天问面前,“你如这贱骨,任人践踏。” 扶桑时刻关注着南阳,见她走来,便将手中的肉放下,同她招手:“吃饱了吗?” “饱了,阿娘要睡觉吗?时辰还早,上车休息会儿。”南阳接过侍卫手中的帕子擦了擦手,指着不远处的马车,妥帖道:“我让人去山中拿了两床被来铺在车内,这样会舒服些。” “上车。”扶桑起身,朝着车内走去。 夜色漆黑,车内点着一盏烛台,侍卫掀开车帘,扶桑踏上脚蹬,回头却见南阳依旧站在原地。 “你不睡吗?” 南阳愣了下,“我?” 扶桑:“你睡地上吗?” 南阳立即笑了,巴巴地跑了过去,“我们一道睡。” “胖胖的小傻子。”扶桑由心笑了,朝着南阳伸出手,南阳立即拽着她的手上车,“阿娘真好。” “被子是你拿的,也是你铺的,怎地就是朕好了。”扶桑弯腰走进车,摸着厚厚的被褥,南阳却脱鞋迅速爬了上去,往下一躺,高兴地翻来翻去。 扶桑选了一地坐下,掀开车帘,明月悬挂高空,银辉倾泻而下,山中景色很美。 南阳却伸手揽着她的腰肢,直接将她拉下:“睡觉、看什么看。” 南阳蛮狠地将人抱入怀里,马车剧烈颤动,烛台顺势掉落车下,车内一片黑暗,两人四目相对。 “你不讲理。”扶桑轻叹一声,将自己腰间的手轻轻拨开,朝后退了几寸,仰面躺下。 南阳心颤了颤,方才对视,不知怎地,心就有些慌了,她好奇问扶桑:“阿娘,刚刚你看着我有没有心慌?” 扶桑疲惫地闭上眼睛:“朕为何心慌?” 昏暗的光线下,南阳看不清她脸上情绪,自己也不再问,静静地闭上眼睛。 半夜才睡,天色未亮,山下一片闹腾。 东方刚露出白色,香客们便已上山,新的一日便开始了,扶桑被惊醒,掀开车帘就见到山阶上有不少人。 身畔的人还没醒,抱着被子睡得正香。容貌稚嫩,眉眼青涩,粉面樱唇,扶桑漫不经心地撩起她发间的一缕黑发,缠绕在指尖,黑发白肤。 南阳很快也醒了,翻过身子却疼得坐起身来,摸着自己头发不解地看向扶桑:“你揪我头发。” 小东西睡颜惺忪,身子骨还是软的,扶桑轻笑:“启程回宫,你该去还被子了。” 南阳睡懒觉睡习惯了,脑子里也迟钝,嘴里嘟囔一句:“不还了,睡着回去,您去付银子。” “朕没带银子。”扶桑拒绝,眼疾手快地将要躺下的人拉住,“天亮了,卫照要上课了。” “骗我,卫照都下不来床了。”南阳不信,闭着眼睛就朝着扶桑身上倒去,趁势靠在她的肩膀上,嘴里不忘说一句:“阿娘身上真软。” 马车徐徐动步,车轱辘轧过地面,红昭将马留给天问,自己挤在车夫的位置上。 回城需经过一段山路,是入京的必经之路,向前看去,山路两侧的林子里黑压压一片,日头都被挡住,山路伸进去,可就这么一段路就看不见影。 来时不觉得渗人,经过昨夜的刺杀后,一行人都提心吊胆。 车内的南阳早就醒了,依偎着扶桑懒懒地打了还欠:“阿娘,你昨日知晓天问来刺杀?” “不知道,昨夜天问之前还有一波刺客,被天问吓退了,或者是被天问杀了。”扶桑徐徐猜测,看了一眼车窗外的天色,吩咐红昭:“走慢些。” 南阳听出些味道,身体内的血液都跟着热了,下意识看向车外:“阿娘,会有刺客吗?” “这里若不动手,可就没有机会了。襄王召了不少江湖人,这回该派得上用场了。”扶桑轻轻撂下车帘,两侧车窗被密集的车影压住,视线骤然黯淡下来,恍若阴天。 南阳从一侧取出一盒点心递给扶桑:“吃东西。” 扶桑挑了一块点心,是玫瑰酥,点心精致,放上几天都不会变坏,她咬了一口,车前的红昭猛地大喝:“谁……” 话音刚落,阴风阵阵,破窗而入,南阳抱住扶桑矮下身子,两人头顶多了一支冷箭。 “这才是正经的刺杀,昨夜就是小打小闹。”南阳笑了,转首看向脸色微变的扶桑,眼睫颤了颤,“你别出去,我去看看。” “你也别出去了。”扶桑拉住南阳,目光在她受伤的腿上盘旋须臾,坚决道:“留下,朕的侍卫并非吃素的。” 车外气氛冷凝,猛地传出刀剑相撞的声音。 接着,马争相嘶鸣,侍卫们齐齐拔刀,林内大乱。 车内的扶桑端起方才掉落在被上的点心慢条斯理地放进嘴里,神色不变,慢悠悠地递给南阳一块,“车内有水壶,自己拿水喝。” 扶桑岿然不动,手中的盘子却随着车震而抖了抖,接着,车帘被剑挑开,扶桑手腕翻转,将盘子投掷出去。 南阳眼皮颤了颤,“阿娘,你会打架吗?” “会,但朕不打。”扶桑手中还剩最后一块点心,是自己咬了一口的,她把玩着点心,顺势看向南阳,认真说道:“未做皇帝前,朕打赢过营指挥使。” 营指挥使管着一营五千将士,必然不是草包。 南阳骄傲道:“我也能打得过。” 话音落地,马车突然疾驰,两人习惯性向后倒去。南阳双手抓住车窗,一脚踹开了车门,车前的人被踹下车。扶桑抢出车外,趁机勒住缰绳,努力让马车停了下来。 彼时,车已走几百米,进入林间深处,树木遮日,不见阳光,前后都见不到人。 南阳从车内探首,左右巡视一番后下了马车,车内并非安全之地,不如大大方方地走下来迎敌。 她未曾带剑,走到树下折了一根树枝,咔嚓一声,一道冷箭射来。 树枝格挡,箭应声落,接着又是一阵箭羽,南阳轻松躲避,最后无奈,黑衣人如潮水般涌出。 南阳皱眉:“你们打架都不光明磊落,偷袭有什么趣味,一点都不高兴。” 少女过于冷静,手中的树枝早已七零八落看不出原来的模样,然而气势不减,威慑众人。 “阿娘,你是皇帝,记得优雅些,别动手。我不是皇帝,打打杀杀都不需顾忌。”南阳在腰间摸了摸,就摸到一柄飞刀,来的时候太过匆忙,忘了备货。 她只好拿出最后一柄飞刀,在黑衣人面前亮了亮,“谁来做第一个替死鬼?” 只会死第一个人,第二个冲过去的人就不会死。 南阳的话说完后,十余人都跟着屏息,就盼着有人先上前送死。时间慢慢消逝,南阳唇角的笑意都快僵硬了。 对方不动,她也不会动。 扶桑姿态如旧,她也并非寻常弱质女流,双眸阴沉。 不知等了多久,后方传来声音,黑衣人立即醒悟过来,立即蜂拥而上,南阳手红的刀去没有飞出去,而是拽着扶桑朝后跑。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风声过耳,黑衣人瞬息就到了眼前,扬刀砍向扶桑之际,阴风荡过,却见他脖子处插着一柄飞刀。 南阳冷哼两声,“你真当我的刀是纸糊的。” 这时后面的人冲了过来,为首的红昭悄无声息地站在扶桑面前,持刀而立。 “好了、好了,我腿疼。”南阳倒吸一口冷气,一瘸一拐地走到扶桑面色,不要脸地贴了上去,“阿娘,背我一阵。” 红昭一振臂,侍卫们冲了过来。 半晌后,林子里终于清静了,眺望出去,遍布尸体,血腥味道扑入鼻尖。 赖在扶桑身上的南阳懒懒地打了哈欠,拍了拍扶桑的肩膀:“阿娘,有空,我们打一架,好不好?” 红昭闻言后皱眉道:“为何要打一架,您时常说卫少傅打一架就下不来床了,您呢?” “我?”南阳被红昭耿直的话说得小脸通红,唯恐被扶桑发现,立即捂住她的眼睛,“阿娘,天黑了。” 没有追究两人说话的扶桑抬脚走了,跨过面前的尸体,裙摆上溅了些血,颇为不雅观。眼下,她也未曾顾及,而是在一具尸体前停下,扯下面巾,唇角勾起,悠悠说道:“红昭,你认识这么些人吗?” 言罢,在尸体怀中掏出一令牌,上面刻着:东营。 南阳探首,略微思考就说道:“阿娘,一箭双雕吗?” “你、很聪明。”扶桑眼中闪过惊讶。她刚得到东营,东营就来刺杀,若她声张,东营必然大换血,到时就会空出许多军职。对方伺机而动,安插自己的人,届时,东营等同送给对方。 倘若不声张,就只能吃了哑巴亏。 这是一重,再有她若杀了,嫁祸东营,对方脱罪。 南阳展眼去看,都是黑衣蒙面,着实认不出来,单凭身上的令牌也无法断定。 刺客都已死了,一行人上车上马,继续回宫。南阳吩咐天问:“你驾车,再来刺客,你守住马车即可。” 听着老成的语气,天问莫名想起自己的师父,就一瞬息,当看见南阳稚嫩的容颜后,抛开心思驱马上前。 上路后,很快就出林子,阳光落在马车上,光线清晰,茂林渐渐地远去,惊心动魄的杀戮也被抛开。 南阳复又了下来,抱着自己的腿叫唤:“好疼。” 扶桑倚靠着车壁,神色微凛,当作没有听到叫喊声。半晌后,南阳爬了过来,蹭着她的肩膀:“不理我了?” 语气听上去委屈极了,扶桑忍不住笑了,视线平静地往下滑落,少女眉眼如初,颈间肌肤白皙,“你觉得还会有刺客吗?” “不知道。”南阳摇首,盯着扶桑的眸子,漆黑的眸子是她猜不透的情绪,“您觉得还有?” “同天问一般的江湖人士,朕登基后从未出过京城,这回是很好的机会。”扶桑正襟危坐,目光平视前方,认真与南阳解释:“听闻襄王招了不少江湖高手。” “功夫很好吗?”南阳唇角泛起冷笑,细长的手指在扶桑的手背上敲了敲,扶桑怕痒,立即躲闪,低笑道:“别闹。” 扶桑将手藏在身后,南阳便也罢休,自己绕着手指玩,不在意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甚。”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马车平稳地行走了两个时辰,进入官道后,天问驾车走得飞快。 回京的官道广阔不说,行人也多了不少,众人都松了口气。 官道一望无际,一行人浩浩荡荡,突然,天问猛地拽着缰绳,马车骤然停了下来。 前方有一茶棚,棚内坐着一个位老者,细细去看,整个棚子只有他一人。 天问咽了咽口水,拍着车门:“小殿下,老者秦敛。” “秦敛,是何人?”扶桑顺着天问的视线去看,朴素的茶棚下仅有一位青布道袍的白发苍苍老人,比起持刀的黑衣人,似乎并无威慑力。 南阳趴在车窗下,湛亮的眼睛眨了眨,兴奋道:“打架,这个老东西好.色呢,听说他的院子里有不少小姑娘,待会见到阿娘肯定觊觎你的美色。” 闻言,扶桑眼中露出厌恶,吩咐道:“杀了他。” “慢,天问与红昭去,其他人莫动,去了也是送死。”南阳制止,摸着自己的心口不正经道:“阿娘不心疼他们,我还是心疼的。” “你会心疼?”扶桑不理解。 “他们是用银子堆积而成的,一名精锐的侍卫值不少银子呢。这两人不花银子的,死了也无妨。”南阳理直气壮道。 红昭与天问对视一眼,后者拿刀的手蠢蠢欲动,南阳立即缩入扶桑怀中,躲躲闪闪,口中不忘喊道:“你那份剑谱只有三分之二,你敢反抗,我就毁了剩下的。” 天问脸色一凛,拿刀的手放了回去,冷声道:“输给秦敛的女人都会被他带回去做妾。” 扶桑惊讶:“如此丧心病狂。” 南阳伸了伸脑袋,鼓动扶桑:“阿娘,您去试试?” 扶桑一本正经道:“红昭,天问,你二人试试。” 不等两人回应,秦敛已走来,手持浮尘,仙风道骨之态,更若天人降临。 扶桑凝眸,天问早已拔剑冲了出去,红昭跟上。车内的南阳托腮看戏,拉着扶桑的手轻晃了晃,“阿娘,如果打不过怎么办?” “打不过,你上。”扶桑一眼看穿她的小把戏,修长的手指沿着肩骨慢慢地落在衣领处,轻轻地捏了捏,南阳立即往后倒。 看着她怕痒的姿态,扶桑笑了,笑意刚浮现,就听到闷哼声,天问口吐鲜血。 “明教重尊让人闻风丧胆,为何徒弟这般差。”南阳故作一叹,来不及与扶桑玩闹,指挥红昭退下,自己抢出窗外。 扶桑想抓她,眼睁睁地看着衣袂从指尖滑过,心中懊恼,秦敛在车前停下来,眼中满是赞赏:“好精致的女娃,根骨奇佳,做老夫的徒弟如何。” 南阳晃了晃脑袋,指了指车内的扶桑:“我家姐姐不同意。” “你家姐姐?”秦敛看向车内,漂亮凌冽的眼睛让人生叹,清冷无双,如高岭之花,美得让人不敢轻碰。他看了一眼,不说二话,探手去捉,南阳闪身挡住他,“我家阿姐天色无双,岂是你这可以碰的。” “好一对漂亮的姐妹,老夫此行大为值得。”秦敛阴恻恻一笑,手中浮尘猛地挥向南阳,“你这女娃这么不听话,待老夫捉到你必先砍了。” 车内的扶桑深深呼吸,保持镇定。秦敛看似儒雅,举止谦虚,出手却一招比一招狠厉,南阳毕竟年岁小,不知如何进攻,只一味的躲避。 眼看着南阳处于下风,红昭鼓足勇气冲了上去,不想秦敛虚晃一招,朝着车内的扶桑疾驰而去。 眼见着双手就要碰到扶桑,却见天问持剑凌厉一挥,剑风横扫,秦敛被逼退三步。 扶桑轻笑。 秦敛大怒,一次不成,机会就没有了,只好暂时退去,改扑向南阳。不想半道而来的红昭挡住他的路,剑光犹如白虹,两人颤抖在一起。 南阳站在原地,摸摸腰间、摸摸话中,无奈看向天问:“有刀吗?” 天问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包裹,递给她:“秦敛不好招惹,我师父说他只会死在女人的床上。” 南阳的手一抖,眼中皆是不可置信,急忙为自己辩解:“这是林媚说的。” 她这么正经,怎么会这么说一个男人。 秦敛的眼睛如毒蛇般盯着马车上,逼退红昭后迎风而进,瞬息站在了车窗前,纵声狂笑:“小娃娃,你可是老夫见过最好看的姑娘。” 扶桑轻轻抬眸,眼睛干净无尘,“这句话,朕厌了,不过你说的很难听,朕喜欢听她的。” 扶桑的手指着他身后的南阳, 第32章 秦敛年岁高,功夫强,寻常人不敢招惹。他曾觊觎重明的美貌,闯入明教总教宣战。 明教女弟子颇多,居高位者更是貌美无双,一进总教,眼花缭乱。重明向来护短,不等侍女们动手,自己先出手教训。 最后秦敛逃离,重明下令,明教弟子凡见秦敛杀无赦。 可惜,重明死了,明教成了一盘散沙,秦敛色心又起。 南阳站在他的身后,笑意如初,眉眼凝着天真浪漫,不似寻常人凶神恶煞。 对方年仅十一岁,功夫再高也高不到哪里去,秦敛调笑扶桑:“你们父母可真是修来三世福缘,竟养了这么漂亮的一双女儿。” 扶桑嗤笑:“秦敛,你可知我的身份?” 秦敛在这里守着女帝经过,过往行人无人敢招惹,听到对方的话后,他得意道:“老夫不管你是何身份。” 南阳提醒他:“站在你面前的是大魏女帝。” 几句话的功夫红昭从地上爬了起来,显然招架不住了,天问更是持剑连连吐息,冷斥道:“秦敛,今日你若能活着出去,只怕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秦敛神色几经变幻,目光在几人之间接连飘忽,最后浮尘猛地一挥,双手狠厉地朝着扶桑捉去:“既然如此,不如让我坐实了罪名。” “放肆!”红昭急怒。 天问变了脸色,剑光一闪,猛地追着秦敛身形而去,秦敛无所畏惧,浮尘回挡,天问的剑应声而断。 她的剑不算慢,可比起自己的师父,差之千里。 眼看着秦敛就要碰到扶桑,忽而身形顿住,双眸直瞪着扶桑,口吐鲜血,血溅落在车帘上,扶桑抬袖遮挡,淡然地望着面前面目狰狞的人。 天问回头去看,却见少女方才把玩的飞刀早就不见了。 再观秦敛,他的后颈插着飞刀,可他自己仍旧不死心,拼命地朝前伸手,身后久久未曾动的侍卫忽而一跃,一剑砍下他的双臂。 鲜血溅在马车上,扶桑皱眉,男人已经倒下了,她微微叹息:“这般勇猛,若是上阵杀敌,何愁家国不宁。” 南阳走来,瞧了一眼地上的尸首,面上露出些许惋惜,“阿娘,江湖人肆意妄为,受不得拘束。军令如山,他们受不住。” 一行人复又踏上行程,马车脏了,扶桑不肯再坐,让给伤重的红昭,天问也被南阳丢进去了,顺势再往车内丢了一瓶伤药。 南阳驱马追上扶桑,马蹄疾驰,道路上的灰尘扬起,一行人浩浩荡荡回到京城。 扶桑回宫,南阳指挥守城的将士让秦敛的尸体吊在城门上,警告江湖人士莫要在京城上随意动手。 天问依靠在车内,凝着城门上的尸体,眼中闪过一丝恐惧,这位小殿下太可怕了。秦敛行走江湖多年,猖狂得意,无人敢躲,功夫极高,她学武多年都被几招击败,而十一岁的孩子一刀击杀。 再过十年,只怕会是第二个重尊。 天问想起林媚,心慢慢地沉了下去,徐徐阖上眸子,心中有了新的打算。 **** 扶桑回宫,秦敛被杀悬于城门上,京城陷入一片阴霾中。 襄王闻讯猛地一拍案牍,案上茶盏被震得哐当作响,幕僚们面面相觑,都低着脑袋不敢说话。 “你们说江湖人武功高,以一敌千,可倒好,被人挂在城门上,废物、都是废物。” 幕僚们大胆开口:“陛下身边只怕也有江湖高手,您的小郡主不也是有去无回。” 说起天问,襄王脸色更加难看了,“别提她,这些江湖人再没有用处,就不准踏入京城。” “王爷,眼下需知晓是何人在保护陛下,听闻南阳公主功夫也很好。她是世子亲女,骨肉相连,不如让世子去试试小殿下的意思,这是唯一的捷径。” “对,小殿下是陛下的长女,是您这一脉,不如晓之以情。” 襄王沉默,这么多年来南阳与襄王府并无来往,去岁世子成婚,她都来放火,心性极野。他犹疑不定,幕僚再劝道:“王爷,臣有一计。” “说来。”襄王沉声。 幕僚建议:“陛下眼下只有一女,若大婚另外生子,殿下地位岌岌可危,世子再表示父亲的怜爱,殿下如何会不动心。父女连心,殿下还是会向着世子的。” “陛下这么多年来都不愿立皇夫。”襄王狐疑。 幕僚说道:“那是因为立的皇夫并非是她喜欢的,不如您让她如愿。听闻陛下曾属意裴琅。” “裴琅不成。”襄王拒绝。裴家握有兵权,扶桑就盼着与裴家联姻,这么的便宜不能送过去。 “王爷,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小殿下年岁大了,再过几年及笄后就会入朝堂,到时这就是您最大的助力。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您要顾全大局啊。” 其他人凑在一起商议,纷纷点头,襄王的心渐渐动摇了。 **** 天问入宫留在小阁内,南阳吩咐红昭时刻盯着,自己去见慕容环。 扶桑回来两日,卫照入宫求见。 与往日相比,卫照的脸色更加苍白,眉眼笼着病气,入殿后接连咳嗽,顾椋忙递去热茶,卫照谢过,饮了一口,神色渐缓。 “陛下,臣来见您是为了晋王一事。” 晋王是先帝的胞弟,当年先帝驾崩,襄王不准各地藩王回来奔丧,扶桑也没有见过这位叔父。 上辈子,晋地发生叛乱,裴琅战死,扶桑恨之入骨。 再次听闻晋王的,扶桑凝神细问:“你去了晋地?” “襄王门下门人众多,良才也多。有一人唤童良,从京城去了晋地,晋王极为赏识。他去后,晋王养兵锻造兵器。臣有幸去了兵器库,大为震惊,晋王闻讯京城有人去勘察,他立即将兵器转移。”卫照轻咳,语气虚弱,可眼中若深渊,毫无温度。 扶桑细细听后,骤然明白了,晋王谋反是襄王使人撺掇,借机除去裴家的兵,让她失去最后的屏障。 “卫卿辛苦了。” 卫照低头继续说道:“臣大胆妄言,晋地一事,陛下不能出兵,不如高坐岸边装糊涂。” “卫卿心思玲珑,朕明白,可臣下谋反,朕装糊涂也是不好。晋王若无野心,也不会听人撺掇,朕的意思是还是要出兵压制。何人为将,卿可有想过?”扶桑试问。 殿内静寂。 卫照低低咳嗽,压着声音回道:“裴家不可动,襄王若出兵,剿灭晋地后,兵力、财力都归襄王,拿着朝廷的钱为自己谋利,这层利益,陛下也需想清楚。臣的意思是出兵肯定出,不动裴家,用其他人。” 扶桑审时度势,“谁人为将?” 不知怎地,她想起江湖人。江湖人才辈出,光是一个秦敛,功夫便如此了得。 卫照扬首,大胆直视陛下:“陛下亲征,才是最好的办法。裴家出一部分兵力,从京城中抽调两万兵马,陛下若信臣,臣辅佐殿下守住京城,静待陛下凯旋。” “南阳不可留下。”扶桑眼神微暗,目光凝着卫照,南阳就不是安分的孩子,她不在,京城都会被她搅翻了天,她思忖了会儿,“晋地一事先压下,朕再想想,卿辛苦了,先回去。” 卫照不勉强,起身揖礼,转身走了。 扶桑联想上辈子的事情,卫照的计策确实很好,但他或许不知,南阳对政事一窍不通,别说是有他辅佐,就算她在,南阳都未必肯听话。 站在一侧许久不说话的顾椋徐徐出声:“卫少傅所言,等同将京城交给了襄王。不如您让襄王为先锋先行,到时两军交战,必有损伤,到时您再亲征。臣觉得少傅是想故意留下小殿下。” “卫照忠心可鉴。”扶桑说道,卫照清明,不需担心他会行不轨之事。卫照一人难以与襄王抗衡,君臣之别,卫照极难行事,倘若南阳留下,襄王一党倒可收敛。 她放心南阳,南阳会留下吗? 此时的南阳正在慕容环的府里吃瓜,春末刚栽种出来的西瓜,汁水多,口感蜜甜。她一口气吃了半个,慕容环才慢悠悠地开口:“卫少傅昨日从城外回来,林媚说三月未曾见他,我猜测他人不在京城。” “就他那身子骨,床都下不来还能去找其他女人?”南阳嫌弃,漆黑分明的眸子映着剩下的半个西瓜,“还有吗?” “没有,就一个,都给您了。” 南阳顺势将半个西瓜抱入怀里,“我回去了。” “小殿下,秦敛死了,还有一个人,周无是明教叛徒,您不能不清理门户啊,重尊知晓您放过此人会不高兴的。”慕容环拦住南阳,明艳的面容上挂着不能用言语来形容的讨好。 闻及周无的名字,南阳头疼了,悄悄与慕容环解释:“重尊说了这人是先教主的情人,叛教就叛教,不必在意。” “情人……”慕容环的脸色逐渐难堪起来,先教主风流韵事颇大,露水情人更是不少,这个不杀,那个不必在意,岂非是和明教过不去。她摇首不认同:“先教主在时世也会杀的。” 南阳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怀里的西瓜,急得跺脚:“杀、杀、杀,先让我回去送瓜,你将他的行踪送给我就成了。” “殿下,他眼下就在春风楼,您去了就成。”慕容环不肯,伸手就要夺西瓜:“不就是西瓜,回头再给您拿几个。” “这个甜,我就要这个,杀人,改日改日……” “不成,此人行踪不定,倘若错失今日的机会,来日也不知在何处了。小殿下,瓜也不好吃啊。”慕容环苦口婆心地劝解。秦敛已死,就剩下周无了。 周无一死,朝廷就会兑现诺言。 南阳耐着性子询问:“为何要杀周无?” “朝廷要杀。女帝与我承诺,二十四名高手死了,明教各地分堂名正言顺,不再偷偷摸摸。殿下,我知重尊最恨与朝廷合作,可眼下的明教如一盘散沙。大宫主失踪,二宫主常年在外,三宫主被害,四宫主叛教,林媚残了。如今的局势,只能与朝廷合作。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明教辉煌。”慕容环苦口婆心地解释。 南阳没办法,抱着西瓜妥协道:“春风楼是什么地方?” **** 春风二字取自春风一度。南阳穿了一身男装,抱着西瓜站在了门前。 夕阳渐落,南阳怀里的西瓜要坏了,被双手捧出了温度,颜色都要变了,慕容环见状悄悄伸手:“属下帮您去用冰湃着,可好?” 南阳不肯撒手,从马上跳了下来,面前的建筑张灯结彩,红色灯笼挂满绸缎,她扬起脑袋去看,站在门口迎接的女人样貌极好。扶桑的美,冰肌玉骨,高山雪莲,冷中带媚,而眼前的女人们不同。她们的美,媚态横生,眼波横流,似花中艳丽的牡丹。 站立须臾,飘来一阵香气,胭脂水粉的味道极为浓郁,南阳皱眉,捂住鼻子就要走,慕容环拉住她:“小祖宗,就这一回。” 慕容环换了一身男装,儒雅温柔,话刚说完就被门口的女子拉进了楼内,南阳抱着西瓜跟了进去。 大堂内宾客很多,多是锦衣华服,左拥右抱,桌椅也很精致,都是花梨木打造。 进去后,慕容环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神色比起方才散漫许多,南阳被迫坐在她身边,和这里的男人们比起来,她显得很瘦小。 但有慕容环在,也未曾有人注意她。 楼里的女人坐在慕容环的腿上,嬉笑亲昵,瞧着两人贴在一起,南阳露出嫌弃的神色,慕容环立即推开女人。 春风楼内美女多,形色不一,也很耐看,慕容环一时失了心神,被南阳提醒后立即醒神,指着前方的瘦小男人:“就是他,这里松懈,杀人最好。” 明教多做暗杀的事情,慕容环早就将周围的地形与楼阁设置都打探得一清二楚,杀人后逃跑的路线也安排好了。 南阳看着被女人们挤在一起的男人顿时皱眉,先教主如何看上这等粗鄙之人,听闻曾经是护法,样貌丑陋,看了都会吃不下饭。 她正襟危坐在慕容环身边,脑子里想起旧事,却忽略不少女人往慕容环身边蹭,一来二去,又蹭到她的腿上去了。 女子穿着一身浅淡的纱衣,皮肤雪白,腰细胸.大,尤其是胸前的肌肤,若隐若现,随着她的举止而轻颤。 南阳歪着脑袋看了一眼,慕容环立即挡住她,指着周无:“殿下,再过一刻,明教弟子会先动手,到时您趁混乱去杀了他。” 南阳的剑快,飞刀更快,杀人于无形中。 然而南阳却盯着面前的女人,窥见不该她这个年龄该看到的东西,眨了眨眼睛,女子立即伸出雪白的手戳她脑袋:“个子这么矮,色心都是挺大的。不过呢,来这里的都色心包天。” 女子媚笑,声音听得人肌肤生麻。 南阳脸色微红,旋即一笑:“你笑的声音不好听。” 慕容环忙将女人从自己的腿上推开,恨不得捂上小殿下的眼睛,“您是来做什么的?” 南阳眨了眨眼睛:“杀人。” “对,杀人,那您看什么女人啊。”慕容环急了。 南阳一眼看破她的小心思,故作不解道:“你为何看,而且还摸了,摸了她的腿,还有那里……” 小殿下耿直地指着女人的胸口…… 慕容环头疼欲裂,目光一转,落在桌上的西瓜上,抬手就要拍下去,南阳更快,双手抱起西瓜护犊子般看向慕容环:“你敢动它,我就让你有来无回。” 她面露阴狠,双眸圆瞪,“孤会杀了你。” 慕容环吃瘪,破西瓜罢了,也值得动手。小殿下心性如此,甚是护短。 两人各自止战,却听得一阵杯盏落地的声音,接着女人们齐齐尖叫,藏于暗处的明教弟子拔出腰间的剑齐齐看向抱着女人的周无。 周无眼疾手快地用女子做自己的盾牌,慕容环急了,不想一柄飞刀比她更快。 刀射在了明教弟子的刀刃上,哐当一声,弟子手中的剑折成两段,周无得了机会,将女人抛开趁机跑了。 南阳怒斥:“拿女人做挡箭牌,也是一缺德一人,本座今日就替姑娘们报仇。” 话音落地,明教弟子朝她丢去一柄长剑。 南阳翻身接过,抢过一步,直接拦住周无。周无大怒,欲再抓女人做遮掩,不想周围的女子都躲在了桌下下,压根抓不到。 他手中无兵器,大喝一声,赤手空拳朝着南阳攻去。 他的目光中竟有愤怒的火焰腾腾燃烧起来,手中的拳似有千斤重,蛮狠地朝着南阳砸去。 谁知南阳撤剑长立,目光凛凛,“本座给你一个机会,剑给他。” 慕容环立即送出剑。周无愣住了,看着面前身材矮小的小小少年,他不敢置信,眼中闪过惊艳:“师从何人?” 南阳想了想,笑道:“明教重尊。” “难怪、难怪。”周无连说两个难怪,明亮的眼睛黯淡了,瞪着南阳:“我不杀明教中人。” “可你入了襄王府,明教就要杀你。”南阳可惜道。 周无静静地凝注他须臾,长剑一横,道:“既然如此,我便会会重尊的徒弟,莫要让我失望。” 话未曾说完,就持剑朝南阳飞快扑去。 南阳不急不缓,展颜一笑,吩咐慕容环:“保护好我的西瓜。” **** 回到小阁,天色漆黑,南阳抱着西瓜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地面上,树上守着的红昭也只好装作没有看见。 进寝殿沐浴更衣,换上粉色襦裙,抱着西瓜慢悠悠地去见扶桑。 天问站在屋檐下看着小小背影消失在黑夜下,不明白她去哪里,红昭好心给她解释:“去见陛下,她鲜少在小阁睡,与陛下同睡。” “陛下为何和她睡?”天问有些不理解,外间人都说女帝不立皇夫,可面首无数,日日伺候。 红昭躺在树干上,望着天际,无趣道:“那是因为没有男人。” 天问诧异,走到树下询问:“陛下没有面首吗?” 红昭坐起身看向下面的女子,“何谓面首?” 她这么正经的询问,天问脸就红了,自己这是在带坏小姑娘,思索一番后委婉解释:“就是女人的情人。” 红昭细细品味,想了很久,斟酌回道:“陛下的面首应该是小殿下。陛下的龙床上只睡过小殿下,没有其他人。” 天问笑了,“面首指的是男人,不是女人。” 红昭却追着问:“那女人的女情人是什么?” 天问觉得这个人太蠢了些,本不想搭理,可想到对方功夫极好,剑法更快,便忍着回答:“女人没有女情人。” 红昭望着天际上的明月,月色清冷,耀眼好看,心头有些乱,她不想同天问说话了,可想起自己的任务也只好留了下来。 而抱着西瓜的南阳走到扶桑面前,“阿娘,吃西瓜吗?” 她回来得有些晚,扶桑都已沐浴,坐在状台前擦拭湿漉漉的发梢,余光瞥到小东西手中的东西也是好奇,“都有西瓜了。” 扶桑侧身而坐,脊骨挺直,腰际纤细,脊背很单薄,身上寝衣是最好的衣料,软软地贴在她的身上,映出了后背隐隐可见的蝴蝶骨。 “这是我买来的,可甜了,你吃些。”南阳的眼睛黏在她的脊背上,脑子里的神经忽而绷直。 扶桑余光瞥见她不安的神色,好整以暇地侧过身子,唤她近前,目光恰好落在她粉黛嫣然的耳尖上:“你很热吗?” “不热的。”南阳呆呆的摇头。 扶桑不知她在想什么,她的神色有些呆,一双眼睛更是眨都不眨,似是小狼在盯着自己的猎物。 扶桑笑了,唤来宫娥将西瓜去切,可见到西瓜只有一半就顿住了,“怎么只有一半?” “一半被我吃了,瓜甜,我就给您带回来,您放心,没有毒的,我一路盯着呢。”南阳回过神来,痴痴一笑。 “罢了,去切,更深露重,少吃些,免得明日闹肚子。”扶桑也不去计较,小东西辛辛苦苦翻墙出宫,又辛辛苦苦翻墙而归带回半个西瓜,孝心一片,难能可贵,她怎么忍心拒绝呢。 宫娥很快将西瓜切好送进来,南阳先拿起一块吃了,并非是失态,而是为了让扶桑放心。 她没有下毒。 扶桑这才拿起一片咬了一口,味道有些古怪,就像是被热水泡过一样,不能说坏了,但口感确实不如寻常的瓜好吃。 吃了一片,她放心了,抬首却对上南阳炙热的眼神,好像殷殷期盼她再多吃一块。 罢了,再吃一块,口感不好,也不能说出来。 两块后,南阳还是盯着,扶桑看着盘子的西瓜皱眉,她很想说:南阳,朕不想吃了。 第33章 扶桑被逼得无奈,吃了一盘子西瓜。 吃过西瓜后,自然不能即刻入睡。春末夏初,晚间凉风习习,扶桑让人取了披风,自己提着灯与南阳夜游。 紫宸殿颇大,宫里许多宫殿都空着,在南阳搬进来以后,扶桑就让人扩充紫宸殿。将宫墙拆了,东边添了一座暖阁,南边挖了一个池塘。池塘周边建了凉亭,凉亭后面建了一座夏日乘凉的凉阁。 在凉阁的周遭遍植花卉,春日萌生,姹紫嫣红。 晚间看不出景色,夜风却能将花香吹至鼻中,南阳嗅了嗅,不大明白为何女子都喜欢花。 曾经有名婢女也喜欢花,在明教空地上养了许多名贵的花卉,后来有一贼人,逃跑之际放火烧花。那名婢女哭得极为伤心,后来竟抑郁而死。 看着在夜风中摇曳的花,她默默后退两步,扶桑好奇:“你退什么?” “阿娘,你喜欢花吗?” “世间女子,谁不喜欢花?”扶桑轻笑,“这里本就是朕所为,朕自然喜欢。” 南阳蓦地摇首,“花和女人一样,都是个麻烦,养花费银子。” 扶桑睥睨她一眼:“养你也费银子。” 南阳讪讪,“养我就不同了,我可以给您打架,可以给您跑腿。你有什么难事,都可以告诉我。” “南阳,你留在京城,朕去晋地,如何?”扶桑陡然转了话题,目露肃然,夜风拂过清冷的面颊。 南阳不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扶桑此刻的神情凝重,舒展的眉眼也慢慢拧起,嘴角平整,是不高兴了。 “您去晋地做什么?” 扶桑心头微乱,想起上辈子的晋地祸乱,百姓受遭殃,裴家损失惨重,祸首就是面前人,着实不知该怎么说了。 南阳是她养了十年的孩子,朝夕相处,是何秉性,她最清楚。 她慢慢地抬起眼睛扫了眼忐忑的小东西,淡淡道:“晋王藏兵,朕欲亲征。” “您是皇帝,打架也不能让您上啊,不如您派一将军,我做先锋,如何?”南阳一本正经道。 暖黄的灯火落在她笑意融融的小脸上,眉眼存着天真明媚,扶桑不觉轻笑,背过身子,扬首看着空中的明月:“你还小,未曾及笄,如何做先锋。大魏还未曾落到让孩子出去打仗的地步,你若去,朕带你一起,如何?” 南阳万万没想到扶桑要带她一道去,想起两人之间的鸿沟,扶桑对她依旧不放心。 她不放心,还是想问问:“您走了,这里怎么办?” “卫照。”扶桑说道。 南阳震惊,“他连床都下不来,还替你管京城。指不定您没回来,他就死了。这些年来他虽为少傅,可三天两头病得起不来,伴读们都嘲笑他。” 卫照,实在太差,就是不明白在床上,他是怎么混下来的。 扶桑无心与她拉扯这些不着边际的话,思索再三后,没有继续说下去。卫照身子确实很差,倘若出事,京城必将陷入大乱中。 两人离开花圃,走回寝殿。 南阳利落地爬上床,扶桑扫了一眼她的腿,想问伤势,话入嘴边又生生止住。 南阳拉开被子躺了进去,空出外侧的位置,翻身却见扶桑站在床边不动,她下意识又爬了起来,睁着眼睛看对方。 “睡吧。”扶桑转身熄灯。 两人并肩躺着,南阳大咧咧地凑到她身边,手搭着她的肩膀:“阿娘,外面人说你有男宠。” 扶桑阖眸而思,唇角在黑暗中扬起浅淡的弧度,“朕有没有男宠,你不知道?” 南阳翻过身子趴在床上,正正经经与扶桑探讨这个问题:“你喜欢男人吗?” “南阳!”扶桑沉声,眼睛睁开,却见青丝下藏着小耳朵,粉妍妍地,她不用找就捉住了,“多大了就问这个,不觉得羞耻吗?” 南阳歪了歪脑袋,横竖都要被揪住,不如再接再厉地再问一句:“您说您这辈子会不会有喜欢的人?” 扶桑再接再厉地摸到她的后颈,轻轻一捏,南阳怕痒,立即缩了缩脑袋,“不问了不问了。” “睡觉。”扶桑松开手,仰面躺下。南阳靠在她的身边,将被子盖过两人的脑袋,气氛陡然变了。 被面擦过眼睫,有些痒,扶桑拍了拍她的手,“别闹。” “阿娘,这么多年你可想过给我选什么样的驸马?”南阳看着被面上的纹路,语气软绵。 扶桑的手顿住,驸马? 上辈子襄王曾给南阳相看过几位小郎君,那时她与南阳并不熟悉,南阳如何想,她不知道,但是最后南阳都没有答应。 南阳的回答是:相貌丑陋,无所作为。 勋贵世家的嫡子身份尊贵,可相貌是难以掌控的,他们靠着荫封度日,并不用自己打,在南阳眼中就无所作为。 直到死了,南阳也没有嫁人。 “睡觉。”扶桑不耐,将被子拨下,“再不睡觉,将你的手绑起来。” 言罢,闭上眼睛。 南阳依旧睁着眼睛,凝视黑暗。 黑暗将她笼罩,无法挣脱,慢慢地,她就接受黑暗,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余光扫到扶桑的面容。 翻身侧躺,眼睛黏在了她的侧颜上。 黑夜静悄悄地,两人的呼吸声交叠在一起,南阳懒懒地打了哈欠,伸手揽住扶桑的腰肢,闭上眼睛。 **** 昨日卫照入宫,南阳腿疾痊愈,今日开课,伴读也陆陆续续入宫。 卫照着官袍,英俊不凡,站在课堂上,手持着书本,目光淡淡地扫向众人,最后落在低着脑袋的南阳身上,微微一笑。 七八个姑娘们见到卫少傅后都不敢抬首,这位少傅看似儒雅,手段却很强硬,人不可貌相,都心生恐惧。 课后,卫照先走,不少人就围住南阳,先开口的依旧是张蔓,“听闻陛下要立皇夫了。” 言下之意,南阳要失宠了。此时陛下无子才会宝贝着养女,等到将来,自己诞下子嗣,还会有南阳的好日子? 南阳愣住了,昨日慕容环也没说这事。张蔓唇角微扬,有些得意,这般姿态来看是有真事了。 “殿下。”卫照复又出现在殿门口,静静地看着人群中的少女。 众人作鸟兽散,各自收拾书本,悄悄退出去。卫照走至南阳身侧俯身行礼,“臣有几句话想同陛下说。” 他如此正经,让南阳感到几分紧张,卫照口中并无趣事,多是朝堂政事。 她颔首,“少傅请说。” “晋王藏兵谋反,陛下若要亲征,京城无人,臣希望您能留下制衡襄王。”卫照言简意赅,也不管南阳能不能听懂。 南阳惊讶,也没有问出疑惑,而是问道:“我为何要留下?” “君君臣臣,襄王为臣,您为君,您有资格压制他。其他人畏惧襄王,难与抗衡。”卫照面色发白,病气深重。 南阳却说道:“你可曾想过襄王是孤的祖父,在陛下心中,她会疑惑、会不信任,这个时候我就不能留下。” 谁都可以留下,唯独她不能。 南阳又问:“朝中武将居多,为何要陛下亲往?” 卫照劝说道:“武将虽多,却无合适人选。陛下亲往,一来掌握兵权,二来可以建立威信。女子为帝,本就艰难,陛下年少登基被襄王掌控,这次平乱是她扬名天下最好的机会。小殿下虽小,想必知晓陛下困境,您为人女,应该为她所想才是。” 局势艰难,南阳若与扶桑异心,只怕又会重复前世困境。 南阳心中有扶桑,甘愿为她做一切,只要这回平安度过困境,必会削弱襄王势力。 千载难逢的机会,就怕南阳退缩。喜欢与占有是相互的,南阳从占有到最后大逆不道的喜欢,这辈子若不能改,只怕会遭千万人的唾沫。 扶桑虽非生母,可确是她的姑母。 卫照想起前世的事情,心中激动,抵唇咳嗽,又说道:“陛下对您真心,将来的帝位必然属于您,您……” “打住,我不会做皇帝。帮她是她的本分,她对我心存疑惑,至今没有释怀。她说的,就算粉身碎骨我也会做。但她不愿我留下,我怎会勉强。卫照,我非治国之才,这回我宁愿上阵杀敌,也不会留下与她生疏。” “你……”卫照激动,脸色微红,扶桌咳嗽起来,单薄的脊背微微颤抖,似是要咳出血来。 南阳急了,恐他出事忙伸手给他拍了拍脊背顺气,“少傅,你别急阿、别急。” 卫照咳得脸色通红,浑身颤抖,脖子上的青筋凸起,整个人就像是风中落叶随风飘荡,瘦弱无力。 “少傅、少傅……” 南阳声音绵软,听上去关心担忧。卫照撑着身子站起来,努力压制着喉间干痒,冲着南阳微微一笑,低声道:“让殿下费心了。” 面前的少女娇气若不娇弱,天真明媚带着自己独有的朝气,虽说是公主,却没有公主该有的架子。比起上辈子,她更为耀眼瞩目。 卫照挪不开眼睛,却又忍住自己的情绪,微微转身,低声说道:“陛下对您是真心,待您如亲女。” 待您如亲女,是母女感情,而非男女间的情爱。 南阳瞥她一眼,挺直腰杆,回道:“孤知晓阿娘对孤真心,不必你细说。” 如寻常般不屑的口气,卫照听上去却感觉大不相同。 南阳出自己襄王府,是世子扶良的嫡长女,与女帝站在了对立面。自小她就知晓自己与女帝之间注定不能亲密无间,而扶桑日夜勤勉,几乎没有时间见她,因此,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什么感情。南阳从不承认女帝对她的好。 而眼前的南阳却说出了阿娘对孤真心。 卫照细细打量面前的少女,模样精致,皮肤白里透着红,样貌与去世的世子妃像了五六分,更与前世一般无二。 卫照看不懂面前的少女,阳光从门外倾斜而入,将脚下的一片照得明亮。 春末的光落在南阳雪白的小脸上,她的眉眼似火光,笑意初初。卫照紧凝许久后,全身忽而一颤,蓦地后退一步。 是眼中的光的不同。 南阳自小离开生母,是被父母乃至祖母当作棋子放在女帝身侧,她的童年过得不好,无人疼爱,没有玩伴。卫照自认自己见她的每一回,她的神色都很阴郁。 这辈子的南阳公主上树捉鸟下河捞鱼,从小逗弄身边的宫人,就连自己这个少傅都时常调侃下不来床。 此南阳非上辈子的南阳公主! 卫照倒吸一口冷气,幽幽凉凉的目光从南阳身上挪开,徐徐挪在外间的日头上,她咽了咽口水,无力道:“殿下天真明媚,聪明伶俐,是臣见过最聪明的孩子。” 南阳不以为意道:“孤从小就聪明,少傅才知道吗?” “是啊。”卫照忽而笑了,低笑地迈动脚步,蹒跚两步后又止步:“殿下,你可记得那日大雪,你我坐在湖边?” “什么?”南阳惊诧,“少傅病糊涂了吗?” “是啊,臣病糊涂了。”卫照走至门槛,艰难地跨过去,迎着阳光,眼角滑出一滴泪。 原来是她想多了,她的南阳压根没有回来。 **** 卫照又病了,三日未曾来上课,南阳日日去尚学阁,每日在窗口处巴望,始终不见人。 回到小阁后,红昭告诉她:“卫少傅病重,听县主说想给他冲喜。” “冲喜?”南阳对勋贵的看法又多了一层,“要病死了成亲就可以了?” 痴人做梦。 南阳没有理会,去见扶桑,扶桑正在更衣。脱下厚重的龙袍,换上轻便柔软的对襟大袖衫,她看了一眼,目光凝在对方精致的锁骨上,欺霜赛雪。 就一眼,衣裳便穿好了,扶桑这才笑道:“来得巧,朕去卫府见少傅,你便同行?” 南阳盯着襟口看,扶桑未曾察觉,反而走到状台前梳妆,催促她:“不想去?” 南阳回神,只觉得方才有些奇怪,自己为何盯着看呢? 不过也不难理解,扶桑美若神女,赏心悦目,极为养眼。 南阳的视线往下攀升,襟口绣着寻常的牡丹花,花下的皮肤必然细腻发白。 她咽了咽喉咙,瞥开眼睛,回道:“少傅要冲喜吗?” “传言罢了,卫照身子弱,哪户人家敢将女儿送过去。县主求朕赐婚,可是朕看了一眼京城内适龄的女子,没有找到合适的。县主心急,想将府里的妾抬为妻。可那人毕竟出身青楼,只能作罢。”扶桑惋惜。 南阳想起那日的话,想着要不要与扶桑说,对上扶桑漆黑的眼眸后,她又缩了缩脑袋,闭上嘴巴。 “想去就换身衣裳。”扶桑催促,纤细的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朕带出去的是大魏公主,不是树上下来的野猴子,明白吗?” “晓得了。”南阳唉声叹气,被戳了两下后,她捉住了扶桑的指尖,张嘴就想咬,扶桑手快,立即捂住她的嘴巴,“小东西,朕若不会武,怕是要被你欺负了去。” 南阳低笑两声,转身就跑了。 扶桑立于窗下,望着廊下飞驰而过的少女,眼中透着迷离,看不出情绪,她的心有些乱。 她感觉到了南阳对她的依赖,比起上辈子,她更像一个合格的母亲。 片刻后,少女提着裙摆小跑着回来,发髻上的步摇晃了晃,随着脚步停下,步摇也归于静止。 扶桑很满意,牵起她的手踏上马车。 南阳这双漂亮的眼睛看来看去,最后落在扶桑的脸上:“阿娘,你不怕刺客吗?” 扶桑阖眸,皎白的脸色上显示出她悠闲的情绪,“有你在,豺狼虎豹也是不惧。” 南阳朝她吐了吐舌头,想都没想就靠了上去,扶桑却不肯:“小心你的衣裳坏了,矜持些。” “不要,矜持不能当肉吃。”南阳口中满不在意,可还是小心翼翼地贴着扶桑的肩膀,宫廷规矩太多,处处小心,举止仪态更是重中之重。 春末夏初,气候还是有些热了,扶桑身上的衣裳柔软轻薄,南阳身上的热气几乎钻入衣裳内,扶桑睨她一眼:“你身上很热。” “去年冬日你还抱着我睡的,现在就觉得我热。”南阳不满。 扶桑伸手揽住她的腰,手贴着腰间,“不许动。” 车内本就憋闷,倘若再心生浮动,只会更加热。 靠得这么近,一股清甜的软香悄悄地钻入鼻尖,扶桑好奇:“熏香了?” “没有,大概是我身上的气味,香香软软。”南阳舒服地闭上眼睛,其实她也闻到了一股与众不同的清香,温热香软,大抵是女孩子独有的。 “脸皮真厚呢。”扶桑笑话她,却没有松开手。 两人靠了一路,车马停后,扶桑才松开南阳,抬手整理自己的衣襟,又给南阳理了理襟口,“稳重些,矜持些,朕养的是小公主!” 南阳不甘心自己被她像小孩子一般训斥,咬咬牙说一句:“香香软软的小公主。” 扶桑笑了,顾盼生辉,却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 掀开车帘,卫照的母亲清平县主站在车下迎接,“臣拜见陛下。” 清平县主年过四十,霁青色的雪罗长衣,乌黑的发髻上仅一支翠步摇,神态温婉,与卫照有三分相似。 “县主多礼了,南阳,见过清平县主。”扶桑微笑,南阳从车内钻出来,扶桑伸手牵着她下来。她向面前的妇人行了半礼,“清平县主。” 清平县主自然不敢受她礼,侧身避开,不忘夸赞道:“好精致的女娃娃,真好看。卫照不省心,若早日娶妻,我也能有这个漂亮女娃娃做孙女了。” 都是些客套话,扶桑自然不会在意,南阳更是。 扶桑询问卫照的情况。县主叹气,情绪瞬息低落,“回陛下,醒了一回,嘴里念念叨叨什么大雪,喝过药又睡了。” 从入府就默不作声的南阳听到这句话后眼皮子跳了下,抬眸撞上清平县主悲伤的神色,万般的话又吞回了肚子里。 卫照口中的大雪与那日的雪是一样的吗? 走进卫照的庭院,廊下远远摆着几株金钱牡丹花,扶桑顿住脚步,这是上辈子南阳最喜欢的花。不过这辈子,南阳对所有的花都没有兴趣,有时看到花还会嫌弃。 扶桑眼神微暗,清平县主立即吩咐人将牡丹搬走,“卫照喜欢这些花,就一直摆着,盼她能醒来看一眼。” 南阳看了一眼金钱牡丹后,眼神淡淡,旋即看向它处。她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扶桑眼中,扶桑轻笑,拉着她进屋去看卫照。 屋内的南窗开着,通风透气,屋内的药味并不浓郁,博山炉上香烟袅袅,散着淡淡的果香。 扶桑闻了闻香气,凝眸看向博山炉,这味香是南阳最喜欢的。 再观小南阳,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卫照的床前,伸手去戳他的脸:“少傅、少傅,你当真下不来床了?” 调侃的话一如既往,多年未曾变过。 卫照的脸色蜡黄,滚烫的呼吸烫得南阳后退一步,锦被盖在他的身上似乎有千斤重。卫照清冷,自有风骨,高不可攀。 南阳想起那日的话,悄悄俯身,鬼使神差地在他耳边低声说话:“卫照,大雪纷飞,亭外我等你过来。” 言罢,卫照的眼睫轻颤,接着,一滴泪珠滑入枕畔,吓得南阳后退两步。 这是心结?死马当作活马医,她咽了咽口水,继续说道:“雪冷,早日来,沏茶盼君。” 卫照,本座努力,是死是活,就看你自己的了。 南阳退回扶桑身边,扶桑看着她心虚的神色,压低声音问道:“与他说什么了?” “我说等他醒来,我就给他送两张床,一张摆在这里,一张摆在尚学阁,下不来床就抬过去。”南阳随口胡诌,许是心虚,声音软软的,有些软糯。 扶桑信了,忍不住弯起唇角笑了,一侧的清平县主瞧着母女二人亲密无间蓦地叹气,羡慕极了。 女帝亲自探望卫照,带了不少珍惜的药材,人未醒,她也没有多待,领着南阳小公主回程。 当南阳的身影消失后,床上的人忽然睁开眼睛,眼内一片沧桑,似越过天涯、跨过海角,历经千辛万苦来到这里。 清平县主大喜,立即让人给女帝传话。 片刻后,女帝折转,南阳也跟着回来了,兴高采烈站在床前凝着卫照无情,嘲笑他:“是不是做了春梦?” 话刚说完就被女帝无奈捂住嘴巴,“说这么混账的话,你还是朕香香软软的小公主吗?” 卫照眼内的光瞬息黯淡,神色悲戚,可是很快,南阳又挣脱扶桑的桎梏俯身贴近:“你告诉我,是不是春梦?” 清冷不可一世的卫少傅病重竟然做春梦…… 第34章 卫照做了一场梦,梦见大雪纷飞,冰天雪地中湖里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少女小心翼翼地提起裙摆,迈开腿,双脚踏在冰上。 冰很厚,厚到足以支撑成年人正常行走,甚至嬉戏。 少女穿着红色狐裘,站在冰面上,笑意初显,浓墨般的长发贴在肩膀上,神采飞扬,她望着卫照:“你过来。” 冰面寒冷,是卫照的劫地。卫照不肯上去,抱着暖手炉摇首:“殿下当心。” 少女缓步走至她的面前,脸几乎贴到她的脸上,比白玉还要细腻的肌肤在冰面上白的透明发光,冷艳无双。 她很美,也很冷,轻易不肯笑。 凑在眼前的脸很好看,未曾敷粉,却胜三月桃夭。 魂牵梦萦。卫照抱着手炉的手开始发烫,少女浅浅的呼吸洒在她的面上,像一阵暖风,慰藉人心。 卫照拧眉,少女却悄悄推开,在冰面上作舞。红色的蝴蝶在冰雪上腾空,跃起,落下,人间雪景,成了卫照的梦。 睁开眼睛,依旧看到少女,不过这双眉眼稚嫩青涩,眼中的光更为绚丽。 南阳轻笑,卫照过于虚弱,长发铺展在枕畔,衬得脸颊愈发小了,她不依不饶地询问春梦,卫照抿唇笑了,“殿下。” 扶桑有些可怜他,明明满腹谋略,却终于与床榻为伴。此刻,她的心软了,旋即与清平县主说道:“江湖中有一青衣大夫,名气甚大,江湖人称青衣白命,医术很高,县主可以去找他试试。” 清平县主听到江湖二字后,眉眼微蹙,“江湖人靠得住吗?” 勋贵瞧不起江湖上谋生的人,江湖也看不惯勋贵的做派。南阳不知该如何解释,期盼地看向扶桑。 “朕记得此人出自明教。”扶桑回想,顾椋查过明教底细,重尊座下五大弟子,青衣白命便是长徒。听闻他的医术与欧阳情的毒术并称双绝。 听闻女帝肯定,清平县主动心了,思索后微微一笑:“臣让人去试试。” “这人失踪十余年,不知是生是死。对了,他是林媚的大师兄。”南阳突然想起被卫照收下的林媚。 提起林媚,清平县主不高兴了,“那个女人啊,还是算了。” “林媚骄纵了些,心思不坏。”扶桑随口说一句,林媚满脑子都是男人、床上,并无太深的心思。 女帝一而再地说话,清平县主不好否决,让人去请林媚来说话。 在这间隙,婢女服侍卫照喝粥,县主在一侧看着,眼中流露出为人母的担忧与疼爱。 南阳凝着她,心思变幻,这种眼神、这般姿态都太过熟悉了,腿伤那些时日,扶桑也曾这么盯着她。 为人母者,为儿担忧,时刻牵挂着,占据了她整颗心。 南阳抿唇笑了,突然攥起扶桑的手:“阿娘,其实您也一样优秀。” 优秀的好母亲! 扶桑没有理会她每日的胡言乱语。 林媚住在东边的屋子,听到召见后,来得颇快,与往日红衣劲袖不同,今日穿了一身品竹色福纹夏衫,有几分妇人的韵味。 南阳震惊,自己养大的徒弟最知晓秉性,林媚这是脱胎换骨了? 林媚走到扶桑面前屈膝行礼,扶桑颔首,问道:“青衣白命在何处?” “死了。”林媚平静道。 “如何死的?”南阳疾问。 林媚眼睫轻颤,抬首看向南阳:“他医术好,可武功一般,武学平庸,杀之简单。” 南阳大失所望,逆徒要死也只能死在她的手中,旋即又问:“谁杀的。” “我杀的,我问他要一味药,他不愿给,我便杀了。”林媚轻描淡写,清平县主露出厌恶的眼神,碍于女帝在,并没有说话。 扶桑也是可惜,但没有继续追问,自己安慰县主:“朕会下旨请名医,县主宽心。” “陛下……”卫照忽而出声,接着两声咳嗽,她看向南阳:“臣有一心病,南阳殿下可解,不如请殿下暂住几日,臣也可尽一尽少傅的职责。” 南阳不肯,“我也有心病,唯独陛下可解。” 扶桑笑了,摸摸她的小脸,同卫照说道:“几日呢?” 卫照思考,回道:“三五日。” 扶桑追问:“三日还是五日?” 卫照答:“五日。” 扶桑不应:“最多三日。” “臣谢陛下恩典。”卫照颔首谢恩,目光扫向一侧的南阳,少女显然变了脸色,神色愤懑不平,明明很生气,却叫人生怜。 卫照眼中多了些笑意,疲惫地阖上眼眸。 南阳就这么被自己‘优秀的母亲’抛弃了,临走前,扶桑再三嘱咐:“朕养的是香香软软的小公主,不是小猴子。” 南阳炸毛,眼睁睁地看着扶桑带着林媚登上马车,回屋见到卫照,她没忍住,揪住卫照就要打人。 清平县主吓得浑身发软,就差倒在了地上。南阳不予理会,直接问卫照:“你是何意思?” “母亲先去,我与殿下要畅谈。”卫照脸色发红,气息不顺,可这个时候,她不能放弃。 清平县主抢先抱住南阳,对方身子瘦小,她直接抱住了,小心翼翼地求情:“殿下,倘若卫照病愈,卫氏一族必为您鞍前马后。” 南阳消气了,对上清平县主母亲般的眸子,她无奈松开卫照:“我与少傅开玩笑罢了,县主安心,我不会伤害他。” “对,我唐突了。”清平县主也跟着松开南阳,与儿子对视一眼后,俯身离开。 待人一走,南阳砰地一声将门关上,搬凳子做在榻前,直勾勾地凝着卫照:“说吧,什么心结?” “你是南阳吗?”卫照挣扎着坐起身子,单薄的脊背犹如纸片,目光灼灼。 南阳心里咯噔一下,面对卫照炙热的眼神,罕见地垂眸:“少傅糊涂了,我若不是南阳,又会是什么人呢。” “是吗?”卫照轻笑,心里极为失望。南阳不知大雪湖边就说明她并非重生之人,这就意味着她是平凡人。而眼前的南阳与上辈子的截然不同,由此可见,此南阳与前世不同。 兼之她早熟聪慧,不得不怀疑她并非是真正的南阳。两辈子的南阳性格差异太大,上辈子的南阳矜持婉约,金枝玉叶,困在宫廷内没有自由,阴郁愁绪。而眼前的恰恰相反,在她身上可以感觉一股明媚的气质,肆意潇洒,不受拘束。 天与地,云泥之别。 卫照虚弱无力,脑海里不断将两人进行对比,心中愈发觉得荒唐,可除了这种情况外无法解释。 越荒唐的事,才会让人越放松警惕。 “臣可以保您登上皇位,但有一个条件。” “说吧,孤听着。”南阳兴致满满,妖怪卫照又想了什么新奇的事情。 卫照说道:“您保陛下掌握权柄,与襄王断绝,将来,皇位自然是您的。” “好像是有那么几分道理,不过做皇帝太累,孤不想做皇帝。你知道明教吗?听闻明教只收女弟子,里面的侍女都貌美如花,孤想做明教教主,日日看着美人赏心悦目,为何要做累死累活的皇帝呢?”南阳不屑。 做明教教主的那些年,她坐拥天下美人无数,金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扶桑做皇帝,处处受制,举步维艰,还要看臣下的脸色。 憋屈。 知道她过得那么艰难,自己为何还要火坑呢? 卫照听得不明不白,“明教?”明教处于江湖中,也是扶桑与襄王二人争斗中牵扯进来的江湖组织,她不解,“明教也是大魏臣民,您为何不做君呢?” 南阳眨了眨眼,语气散漫:“少傅为何不娶妻?” 话题陡然变得不正经了,卫照不想回答,可南阳追着问,她只好说道:“无兴趣罢了。” “孤也没有兴趣,卫少傅,人不可太自信。你的病是心结,少做些春梦,病就会好得快。”南阳故作轻叹,“你这样大病都不忘了女人,迟早会死在床上。” 卫照脸红了,每回遇到南阳都会被调侃,这么多年来明明都已经习惯了,可每回都会被破防。 “殿下住下吧,您喜欢去哪里都可以,唯独一点,夜黑记得回来,也不准去春风楼。” “春风楼……”南阳想起慕容环的相好,不觉轻咳一声,“孤才十一岁呢。” “十一岁的孩子就不会去春风楼,陛下想来不知此事,要不臣通禀一声?” “不需要、不需要。”南阳急得跳了起来,上前就要捂住卫照的嘴巴,眯眼浅笑:“少傅有话好好说,您缺什么,我帮您。不如这样,我帮您做春梦。” 什么叫我帮你做春梦……卫照被羞得翻身不愿去见不正经的孩子,心中默念一句:自己选的路,哭着也要走下去。 南阳不依不饶:“我听闻有一秘药能让人醉生梦死,极其快活。” 卫照无可奈何,念及她年岁小,不得不提醒:“那样东西碰不得,你休要胡来。” 南阳诧异:“不就是春.药,为何碰不得。”江湖上这类的药很多,林媚更是当饭吃,有什么不能碰的,她想了想,理直气壮道:“林媚都当饭吃了,对身体并没有什么坏处。” 卫照蒙被不语。 南阳再接再厉道:“少傅,你害羞了吗?” “臣困了,想睡下了。” 被子里传来卫照沉闷的声音,南阳无辜般眨了眨眼睛,勋贵府邸养出的孩子多矜持,扶桑是女帝,矜持端庄。卫照是一男子,竟还被她吓得面都不敢露。 在屋内坐了片刻,甚是无趣,她站起身拍了拍卫照身上的被子,大方道:“你若为难,我必帮你。青衣白命既然死了,我会继续帮你寻大夫的,莫要放弃,总会活下去的。” 不是人人如她重明这般命好,被徒弟害死了还能重活一次,而且还是公主殿下。 大概这是她上辈子做好事积德而来。 走出卫照的屋子,清平郡主站在屋外,温柔同她说道:“殿下累了,可要休息?” “县主,我能吃肉吗?”南阳抿了抿唇角,扶桑不在,她可以大块吃肉了。 清平县主愣了下,小殿下这么认真就为了想吃肉,瞧着对方稚气的面容,她无声笑了,怜悯道:“自然可以。” 南阳眼睛睁大了,“酒呢?” “自然可以,只是不能多饮。”清平县主心疼懂事的孩子,当即让人去准备,又细细询问:“殿下可知晓可还有其他名医?” 慈母心系卫照,南阳心软了,故作装出冥思苦想的模样,先兵后礼道:“县主对江湖人不屑,孤所知道的人都是江湖人。您也知晓,孤与林媚来往颇多,您若愿意,孤就让人去请。” 白命既然死了,那就只能暂时放弃,明教良才多,大夫也不少,比不得白命,却强过京城内的大夫。 清平县主立即答应:“殿下肯帮忙,臣自然感激不尽,可要卫府出力?” “不用,县主等孤消息即可,孤吃肉……”南阳欲言又止,眄视清平县主。 小孩子心思好,想着吃肉吃酒,最是好办。清平县主连连点头:“您放心,臣不会同陛下提及此事。您这边请,臣即刻去安排。” 公主纡尊降贵,卫府上下都打起精神伺候。县主将东边待客的院子收拾出来,让人搬了时景的花,又是小姑娘,屋内锦帐用了樱草色,多宝阁上更是摆了许多精致的小玩意把玩,就连卫照小时候削的木头人都搬了出来。 清平县主按照常理来布置,压根不知十一岁的孩子体内是成年人的灵魂,南阳更是过了卖萌装乖的岁数了。 看着粉嫩的锦帐,她无声笑了,婢女们唯唯诺诺地跟在她的身后,主动将京城内时兴的果子糕点摆在她的面前。 她坐在粉嫩的床榻上,细皮嫩肉,长发乌黑,举止拘束。这副姿态落在清平县主眼中不是无措,而是可爱。 粉妍的光景下,衬出女儿家才有的乖巧甜美。清平县主很满意这位公主殿下,这么多年来她也见过不少皇室公主,都是姿态万千,眼高于顶,平日里更是娇气,似南阳这般精致可爱不摆架子的着实少见。 南阳拘谨,是因为头顶上粉嫩的眼色,总觉得扶桑在盯着她。 吃了会儿果子,清平县主就走了,她一人更是自在,抱起桌子的盘子就翻窗出去了。 方才来的时候,她亲眼瞧见了屋后有桃树,树上的桃儿结得又大又红,摘几个晚上吃,也是不错。 桃花成林,约莫有□□棵,南阳走过去才发现树上的桃比她高了很多,就算垫脚,也是没有用处的。 站在树下叹气,连连将盘子里的点心塞到嘴里。待盘子里空了以后,瞧着左右无人,立即攀上了桃树。 远处阁楼上的裴青月瞧见这么凌厉的举止后登时懵了,“这是哪家的女娃娃,爬树竟爬得这么快。” 裴琅睨了一眼,喉咙动了两下,“南阳公主。” 裴青月更加发懵,南阳公主就是世子扶良的女儿。扶良爱慕盛婉林,提亲不成,便求着先帝赐婚,生生拆散了她与兄长的情缘。 “她、有些可爱。”裴青月笑了,“她这般,倒与你相似……” 说完后,意识到自己失言,忙拉着兄长要离开,“卫少傅该醒了,我们去见见他,躲在这里有何用处。” 方才他们与陛下一道过来的,为避免相碰,婢女将他们引来阁楼暂时休息。 裴琅不肯走,盯着桃树上的少女看了半晌,想着她现在孤身一人,眼神蓦地晦暗,“青月,我去见见她。” “你见她做什么?你傻了不成,难不成你告诉她,你和她娘曾私定终身?”裴青月急了,干跺了两脚,说道:“倘若陛下知晓我们与卫照交好,裴卫两府都会陷入麻烦中。” 裴琅心思不定,看着那抹伶俐的身影,手心里渗出细汗,“看看罢了,她爬树偷桃,是不想让旁人看见的。” 裴青月劝不住,眼睁睁地看着兄长翻墙而过,一步步走到桃花树下。 树上的身影很小,比起当年的盛婉林多了几分可爱,还有活泼。 裴琅艰难地抬首,唇角溢出一抹微笑,“殿下偷桃,是不是见者有份?” 南阳坐在树上,回过头去同男人对视一眼。对方的眼睛生得好,双眸漆黑深邃,似狐狸,狡猾多智,可他唇角带着笑,将身上的杀气掩盖了几分。 他瞧着有些面善,但他在笑,南阳就觉得自己应该不能动手,迅速将手中的桃丢了过去,“只有一个。” 小东西又小又吝啬,裴琅唇角的弧度更深了些,他接过桃,用袖口擦了擦直接放入嘴巴里。 南阳看得发怔,双眸圆瞪,勋贵们礼仪多,顾及自己的仪态,是不容许自己在旁人面前失礼的。她看了眼自己手中的桃子,咽了咽口水,念及扶桑的话,抿直了唇角,没有吃。 “你摘了那么多想必拿不下,我替你兜着,如何?”裴琅笑意温润,不似上阵杀敌的将军,像是在哄着孩子玩笑的长者。 南阳不动神色地打量,这个人,性格好得有些离奇,可他身上隐隐凝着些许出杀气。 面对来历不明的男人,她更是不敢掉以轻心,桃子是不能再摘了,拿着手里的三个跳了下来。 裴琅却说道:“就三个,不够。卫家这里的桃子蜜糖心,很甜,小孩子都会喜欢吃。” 双脚落地后,南阳主动后退两步,专注瞧着面前的男人,不耐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她自己没发觉自己快要生气的时候,唇角都是微微下抿,神色极其严肃。裴琅看得生笑,少女身子到他的肩膀处,身姿娉婷,脸蛋被阳光照出几缕浅淡的粉红,无端透着些许绵软。 她很可爱,生气的时候绷着脸,像是别人欠她很多银子。 裴琅看着她与盛婉林五分相似的眉眼,低眉敛眸时也是浑然的相似。 他低笑道:“臣裴琅见过南阳公主。” “你就是裴琅?”南阳不可置信,眼神终于从他的脸上下滑至双腿,再由脚上挪回眉眼,这就是阿娘看中的皇夫? 腰细但有力,腿长也有劲,下盘很稳。 她还是有些嫌弃,阿娘就喜欢这么打打杀杀的男人?温柔如水的俊秀郎君,不好吗? 南阳自己叹气,裴琅朝前走了一步,“您知晓臣的身份,可还怕?” “不怕。”南阳摇首。 裴琅瞧着天气,明媚娇艳,少女对他不再那么抵触了,便提议道:“听说殿下喜欢吃肉,不如臣做东,请您去酒肆吃肉,可好?” 南阳是喜欢吃肉,但不是什么人给的肉都会吃。 她摇首,“孤、不去。” 小东西还是有些警惕的。裴琅哄道:“城内有间酒肆,烤的羊肉鲜美不说,酱料也是独家秘方。若是运气好,还会碰到鹿肉。许多达官贵人都喜欢去坐一坐,品一盏美酒,吃三两鹿肉。” 南阳咽了咽口水,转头就走了,初次见面就请她吃肉,脑子有病,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裴琅害怕她跑了,便加快脚步连追几步,这时裴青月赶来,他立即喊道:“殿下,这是臣小妹。” 南阳止步,回头就瞧见了裴琅身边多了个女人。女子瓜子小脸,远山眉,柔弱无力,似是不会学武。 裴青月不知发生什么事,碍于礼数忙朝着南阳揖礼:“臣女裴青月见过小殿下。” 南阳不予回应,冷着一张小脸,手中的桃却握得很紧。 “青月,去酒肆吃鹿肉吗?”裴琅从身后推了妹妹一把。裴青月被推得踉跄一步,还没想就忙点头:“去、去、去,小殿下要同行吗?” 话说完后,南阳不明地看着奇奇怪怪的兄妹二人,打量一眼后,骤然明白了,对方是在讨好她。 裴琅想做皇夫,逮着她就要讨好,为自己争取机会。 这么一想,她释怀了,抬胸点头,小脸崩得紧紧的,“好,辛苦卿了。” 裴琅长长地松了口气,忙示意妹妹去哄着小殿下,自己去准备马车事宜。 裴青月是丈二和尚摸不到脑袋,正觉郁闷,却见小殿下递给她一个桃子:“你哥哥说见者有份,给你一个。” 傲娇又有些小可爱。 裴青月拿着桃子有些不知所措,南阳转身走了,将桃子藏在身后,悄悄回到自己暂时居住的卧房。 一进房,她就将桃子摆在桌上,擦了擦手上的桃子绒毛,对着铜镜整理自己的衣襟,时刻记得要优雅些。 廊下等待的裴青玉月拿着桃子,丢也不是,吃也不能吃,进退两难。 兄长今日出门带脑子了吗? 小姑娘香香软软多爱吃甜的,吃什么鹿肉,要吃也该吃甜点。她胡思乱想,一回头却见小殿下站在身后,悄无声息,走路都没声音。 裴青月吓了一跳,却见对方咔嚓一声,咬了一口手中的蜜桃,牙口很好。 第35章 南阳咬了一口桃肉就知晓裴琅确实没有骗她,桃肉蜜又甜,等到回去的时候摘几个给扶桑尝尝。 小殿下怡然自得,裴青月浑身不自在,看了眼自己手中的桃子,烫手山芋太扎手了。 半晌后,裴琅来了,朝着小东西揖礼:“臣与县主说过,天黑之前会好生将您送回来,殿下不需害怕。” 小姑娘出门在外,安全最重要。 南阳嚼着桃肉,面前的裴琅温柔得有些不像话,反倒不似军人了。俗语说事出反常必为妖,且走且看,很快就会知晓裴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裴琅来卫府走的是侧门,与小妹骑马而来,再出门的时候多了些尊贵的主,自然不能骑马,三人登上马车。 裴青月拘谨地坐在兄长面前,悄悄拽了拽兄长的衣袖:“你今日吃错药了吗?” 宫人都说这位小殿下就是宫廷一霸,五岁就怼得襄王哑口无言,满殿无声。平日里更是横着走,谁都不敢惹。 “闭嘴。”裴琅沉声。 裴青月讪讪闭上嘴巴,将手中的桃塞进他的手里。裴琅接过桃,又拿衣袖擦了擦,塞进嘴里嚼了起来。 “你,注意些,这是京城,不是你的军营。”裴青月要被气死了。 南阳看看她,又看看恍若无人的裴琅,不说话。 裴琅看着她防备自己的模样,唇角扯了扯,不由想起盛婉林送给自己的猫,平日里看着温柔,甚是讨喜。只一点不好,见到生人立即炸毛竖起尾巴,恨不得上前咬一口。 马车在平地上缓缓行驶,不知走到何处,裴琅下了马车,半晌后才上来。下去的时候双手空空,回来的时候,手中捧着一只小匣子。 裴青月一眼看中上面的标志,是盛青坊的。 盛青坊是京城内出名的铺子,点心难求,不少贵人天不亮就让人去排队等着。 “你怎么买到的?” 裴琅将小匣子打开,里面是九宫格,放置九种不同的点心,都是花开的模样,颜色不同,似百花盛开,姹紫嫣红。 他将点心递至南阳面前,“殿下试试?”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南阳坦然地接过匣子,捻起一块放入嘴里,又将匣子递给裴青月:“姐姐吃一块。” “错了,不能喊姐姐。”裴琅冷着脸,指着裴青月说道:“她已嫁人,应该喊姑姑。” 南阳星眸圆瞪,裴琅真将自己当作她后爹了,好不要脸了。 她将匣子收了回来,自己一人吃着,也不再喊姐姐。 裴青月闹了脸红,就差揪着兄长的领口兴师问罪了,“她十一,我才二十,她喊我姐姐有何不可?” 裴琅不说话了,掀开车帘,看向街道两侧。店铺林立,屋舍鳞次栉比,货郎沿街叫卖,热热闹闹的。 马车很快就停了下来,南阳下马车,抬头看向匾额,是“茂来酒肆”。 裴琅领着两人进去,门口跑堂一眼就认出裴琅,立即上前招呼:“裴将军今日稀客啊,裴姑娘也来了,里面请。” 跑堂眼力极好,裴氏兄妹身边的人不认识,自己也不能随意称呼。 进入酒肆就闻到一股烤肉味,还有混杂的酒香,南阳蓦地想起自己当年酒肉生活,心口荡起一股豪迈。 裴琅低声问她:“殿下想吃什么肉?” “都要。”南阳眨了眨眼睛,小孩子才做选择,她都要。 裴琅轻笑,随着跑堂去后厨,示意小妹与南阳进包间。 裴青月心里一万个不满,自己莫名被抬了一个辈分,由姐姐到姑姑,凭白老了。南阳则相反,抱着匣子进包间,热情地将匣子递给她:“姐姐吃一些,很甜的。” “嗯。”裴青月这才展颜,心里愉悦多了,不忘告诉南阳:“我就比你大九岁而已,裴家与皇室并无血缘关心,您就应该喊我姐姐。” “喊姐姐,你很高兴吗?”南阳不明白,不过称呼罢了,怎地就会引起这么大的情绪变化。 裴青月心里高兴,拉着南阳说的话就多了起来,“你可晓得姐姐显得年轻啊,谁喜欢变老。” 南阳细细品味,上一回喊扶桑阿姐,她好像也笑了, 女人心,海底针,果然难以琢磨。 这时裴琅推门而进,手中端着两盏花露,男人身形高大,衣袂生风,南阳觑他一眼,对扶桑的喜好也猜不透。 这样的男人很好吗? 裴琅素日不太爱说话,今日似打开了话匣子,不断询问南阳在宫里的近况,南阳挑着话说,时不时敷衍几句,等到肉上来后就不与他说了。 说话太耽误时间,裴琅也不问了,贴心地给她片肉,裴青月沾光,也跟着一道吃。 酒足饭饱后,南阳要回卫府,裴琅提议:“殿下许是没有看过京城,臣带您去玩耍?” “兄长,殿下是金枝玉叶,岂能随你四处游走。”裴青月急了,兄长今日有些不对劲。 南阳也不肯了,吃过肉该回去了,她又不是小孩子,整日惦记着玩,晚上还要去见一面慕容环,明教诸事繁杂,趁早解决才是正经事。 被裴青月这么一打乱后,裴琅只能将南阳送回卫府。 回去的路上,裴青月一直追问今日是何故,裴琅淡淡道:“裴家与陛下联姻,今日所为,不过是为以后做准备罢了。” “你早说啊,吓死我了。”裴青月拍着自己的胸口,顿时松了一口气。 裴琅神色黯淡,“不然你以为呢?” 裴青月悄悄言道:“我以为、我以为她是你和盛季姐姐的骨肉,不然以你的性子怎么去靠近一个半大的孩子。不过她挺可爱的,倒像你不拘束的性子。” “慎言。”裴琅轻斥,勒住缰绳的双手忽而轻颤,“我与她的事早就成了过去,世人都忘了,不必再提。” “晓得了。”裴青月笑了,望着绚丽的天空,心情陡然好了许多,“不知怎地,我觉得不仅可爱还很有趣,吃肉的时候都不愿搭理你。不过、你若做了皇夫,她还得喊我姑姑。” 说完,又是一阵叹息,裴琅却始终不言。 **** 夜晚,扶桑一人歇下,沐浴后躺在龙床上,阖眸的时候却不自觉地伸手摸向床榻内侧。 习惯成了自然。没有摸到人后,手臂又是僵住,她复又睁开眼睛,唇角扬起嘲讽。 夜色深重,她浑然没了睡意,躺着不舒服,便披衣而坐,吩咐宫人去取奏疏。 刚躺下的顾椋闻声而来,见灯火下的女帝轻轻询问:“陛下哪里不舒服吗?” “睡不着罢了,对了。你将裴琅近日行踪的记录取来?”扶桑想起裴琅,他是未来的皇夫,一言一行都与她息息相关。 顾椋困意难当,打了哈欠后连忙去取。 傍晚才刚送进宫,还未曾打开。她取来递给陛下,“陛下可是想小殿下了?” “觉得空落落的,以前母后说朕若是离开她,她会舍不得,以前觉得母后敏感,如今轮到朕,才知个中滋味。”扶桑自嘲,翻开记录去看,陡然见到南阳的名字,“裴琅见到南阳了?” “不仅见了,裴将军还带她去酒肆吃鹿肉,高高兴兴地回去了。” 扶桑陡然笑了,心情好了不少,“一份肉就打发了,太没出息。裴琅行军打仗,想不到心思也这么细。” 顾椋说道:“都知晓小殿下不好惹,裴将军这是想着先讨好小殿下,与她熟悉,将来入宫后也方便。” “南阳是这样的性子吗?她若肯亲近旁人,便不是南阳了。观他与扶良,两人见面似仇敌见面,一言不和,她就能说得扶良想掐死她。南阳不好惹啊。”扶桑也拿她没有办法,不知为何,见到扶良就一改性子,炸毛的小野猫总想咬人一口。 “小殿下许是会喜欢裴将军。” “未必。”扶桑不赞同,南阳的性子虽说讨喜,可不愿与旁人亲近,对人三分笑,七分冷淡。 顾椋不敢再说了,陛下对小殿下多少还是有些在意的。 翻过记录,扶桑突然问:“林媚初见的时候送的药可还在?” “在,按照林媚说的办法一直好好保存,陛下要用吗?”顾椋心口一颤,那可不是什么好玩意。 “保存即可,难得的良药。对了,天问如何?”扶桑问。 顾椋回道:“红昭一直跟着,两人形影不离,尚算安分。江湖人士,一旦认主就不会轻易改变。” 扶桑不信:“那可未必,仔细盯着,武功越高,危险越大……” 她蓦地停了下来,南阳才十一岁,飞刀就使得出神入化,若再过五年,只怕无人能赶得上了。秦敛这样的老者,瞬息击杀,不容小觑。 殿内死寂。 扶桑站起身,揉揉疲惫的脖子,扬首看着星空,“顾椋,你觉得南阳可信吗?” “臣不知。”顾椋不敢回答这么敏锐的问题。 “她对朕好,朕如何不知呢。只是……”扶桑沉默下来,只是前世的记忆犹在,不敢忘也不能忘。 夜色寂寥,春末的夜晚很短,即将天亮的时候,南阳翻墙而进,悄悄进屋。 脱衣、盖被子,合眼睡觉。 天色大亮的时候,清平县主派人来询问,婢女探头看,小殿下未醒。 反是卫照早早地醒了,打发婢女来请人,敲敲门,南阳懒懒地爬了起来。 卫照身子好了不少,坐在床上用早膳,南阳探头,桌上还摆着一份早膳,虾仁粥、点心、蒸饺,她坐下来,端起粥喝了一口。 “昨日殿下应该见过裴将军了,感觉如何?”卫照转眸去看少女,眸色带了几分探究。 早膳很清淡,与卫照的品行相似。南阳忙了一夜,饥肠辘辘,一口气喝完整碗粥,待擦拭过唇角才说道:“裴将军想做孤的后爹,孤觉得他差了些。世间能配得上陛下的男人,多半是没有的。” “没有?”卫照微微抬首,唇角轻勾,眼中弥漫嘲讽,淡然道:“你适合?” 南阳脸色一变,“你休要胡言乱语,陛下乃是天子,你岂可……” 未待她说完,卫照轻咳一声,苍白的面上便涌起不正常的红晕,眉眼处的病意更深了一些,倚在迎枕上的身子朝下滑了滑。 “殿下,您切记一点,陛下就算不是您的母亲,也是您的姑母。是您父亲的堂妹。” “卫照,孤敬你为少傅,怜你病重才留在卫府,你若再胡言乱语,孤即刻回去告诉陛下。”南阳的脸色沉了不少。卫照在羞辱她,重明虽非良善,可也知晓廉耻。 看着倔强又认真的少女,卫照忽地轻笑一声:“听闻你与陛下同寝?” 南阳只顿了一瞬,便明白他的意思了,冷笑道:“我与陛下之间,用不着你这个外人来管,卫照,你的心思这么深,迟早会因此丢命。” 疾言厉色不能让卫照改变心思,甚至让她觉得些高兴,这时的南阳对扶桑还没有生出大逆不道的心思。 挽救还能来得及。 片刻,卫照缓过心神,面色好了些,重活一生,她喜欢大魏海晏河清,南阳得到所爱,扶桑可长命百岁。 贪心了些,但事在人为。 吃过早饭后,南阳离开卫府了,去屋后摘了几个桃就同清平县主打招呼离开。 从卫府出来,裴琅便远远地跟着,少女骑马,脊背纤细却挺直,双腿夹着马腹,慢悠悠地朝前走。 南阳没有再见去见慕容环,周无死后,襄王请来的二十四名高手尽数都折在明教。襄王利用兵权开始对明教赶尽杀绝,而另外一方,扶桑却下旨各地礼遇明教。 襄王与女帝,可想而知,炮火一点就燃,京城内更是严防,慕容环下令明教弟子不能暴露行踪,保命重要。 马蹄悠悠,天光下,裴琅看着一人一马穿过热闹的街市,悠悠闲闲,似出笼的小鸟,唇角终于忍不住翘了。 南阳心性豁达,虽说被扶良放弃,可得扶桑爱护,也是极好。 一路走着,直到南阳过了宫门,他才转身离开。 **** 扶桑在校场练习骑射,换下龙袍,穿着骑装,腰扎得纤细,就连发髻也换了。素日里铺展开来的乌发束起,蓬松乌黑,端庄中多了些英气。本就精致的五官,稍带颜色,更是姝丽。 南阳追来,见状也换了一身红色的骑装,扎起长发,驱马靠近,恰好可见扶桑一箭射中箭靶。 顾椋轻喝:“好。” 停下来后,南阳站在外围没有进去,因为校场上除了扶桑还有几名穿着盔甲的将军,容貌生疏,从未见过。 这么重要的场合,竟然不见裴琅。 南阳下马,扶桑这才注意到她,遥远见到艳丽的小东西,同她招手:“过来。” “臣见过公主殿下。” 南阳扫了众人一眼,唇角扬起明媚的笑,“阿娘今日好兴趣。” “玩玩罢了。”扶桑牵起南阳的手,摸摸她挽作的发髻,小小的圆包头,莫名透着些许可爱。 南阳听着她的声音皱起眉头,可没有立即发作,而是询问:“这些将军陪您骑射?” “给你挑个骑射师父,你觉得哪个好?”扶桑意识到她情绪莫名低落,虽说感觉奇怪,但还是没有询问。 扶桑盯着少女的神色,唇角弧度滑下,眼神不定,似乎精神不好,鬓间几缕碎发被风吹得落下,脸蛋被日头照出浅浅的粉红。 南阳的情绪会影响人,扶桑感觉自己被她牵住了,她不高兴,自己也会紧张。 红色的骑装太过明艳,让她原本稚气的面容添了几分浑然天成的娇俏。 南阳想了片刻,摇首道:“我要阿娘教,他们的箭法都不如你。” 扶桑看得清楚,她面上的脸色发白,顷刻间又像是笼了一层寒霜。 半晌,南阳启唇,又改口道:“我的骑射功夫很好,不需人教导。” 卫照的话在她耳边上复又想起,就像是一根鞭子,寸寸落在心头上。 过分亲近,便是爱慕吗? 刚刚改口后,心里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空落落的。她是扶桑的女儿,是养女。扶桑对她尽着母亲的责任,是天经地义的。 她安静地想了会儿,扬起笑脸:“阿娘,我见到了裴琅。” 扶桑抿紧了唇,没有说话。南阳继续说道:“阿娘,我就是想同你在一起罢了,并没有其他心思。” 我只是想靠近你,看着你掌握兵权,做大魏明君。 仅此罢了,并没有其他过分的想法。 她更没有像卫照说得那么罪大恶极。 她迎着光,踩着马镫,翻身上了马。 扶桑没有让她顾身一人上马,自己也上了她的马,握着她的手勒住缰绳。两人心思各异,但双手握在一起。 “你闹起别扭,挺有趣的,卫照让你不高兴了?”扶桑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握住缰绳,贴着少女单薄的脊背,软香飘入鼻尖。 南阳不大高兴,听到逗弄的话也没有高兴起来,身下的马动了起来,“裴琅,不错。脾气很好,待人亲近。” “待人亲近?”扶桑笑了,似是听到天大的笑话,忍住笑同她说道:“裴琅脾气差,曾拳打朝臣,打得对方半月下不来床,脾气是很差的。朕选他,并非是喜欢,也并非是男女感情,而是朕需要他。” 朕需要他……这句话听起来扎心,南阳捏住拳头,攥住的手指已然发白,“阿娘,你需要我吗?” “需要,冬暖夏凉。”扶桑轻声哄慰,听着她软弱无力的声音心软了,“卫照说了什么了?” “他说、他说……”南阳难以启齿。 “说吧,他的嘴巴里不会有好话的。”扶桑笑了。 南阳有些沮丧,嘀嘀咕咕:“他说你我同住不合礼法,是我害得你没有皇夫。” “皇夫与你之间,好像并没有矛盾。”扶桑解释,见她神色颓唐,难得的失落,眉眼间仿若被失落照着,心生压力。 这么一看,小东西还像长大了,懂得思考更深层次事情。 南阳的眼神亮了亮,可须臾又慢慢淡了下去,“阿娘有喜欢的人吗?” 扶桑摇首,目视前方,慢慢说道:“没有,天子天性凉薄,不配拥有情爱。南阳,卫照所言亦有几分道理,所思所想站在礼法之上,可你我的境地早就超脱礼法。试问哪个女帝未曾大婚便养育子女。朕想的如何统领大魏,而不是沉迷于儿女情长。” 高处不胜寒,她享受着无尽的荣耀,也要承担着天下的责任。感情虚无缥缈,深情如扶良,也能在前世子妃盛婉林去后娶了秦氏女,感情抵不过时间消逝,什么都留不下。 马走了一圈后,扶桑下马,吩咐将军们退下,令南阳自己去想。南阳聪慧,自己想不通,再多解释也是徒劳。 南阳望着扶桑的背影,眼眨了眨,莫名酸涩,她扬首看着天,嘴里呢喃:“活在哪里不好,偏偏活在宫廷。” 宫廷是最讲究礼法之地,规矩多。 南阳感觉一阵疲惫,捏着袖口,想揪住卫照暴揍一顿,烦人的少傅,眼睛里只有礼法。 不能这么便宜他。 晚上,她照旧爬上扶桑的龙床,翻来覆去,让床榻每一寸地方都染上她的味道,累得睡了过去。 扶桑回来的时候,就见到被子里的小东西,脸蛋红扑扑的,摸着软,四肢也是软的,乖巧安静地睡在里侧。 她笑了笑,将杂念抛开后,顺势躺下。 躺下不过半息,南阳翻身压了过来,手搭在被外,手臂软软的,嘴里念叨一句:“桃子、甜的。” 扶桑这才想起顾椋今日献上的蜜桃,说是卫府得来的,她忙得没有尝,也不知甜还是不甜。 明日不知可会坏了。 一夜醒来,扶桑上朝,南阳懒洋洋地爬了起来,刚翻身,顾椋进来了。 顾椋伺候皇帝起居,打理紫宸殿大小事务,她进来也常事。南阳并没有在意,直到对方拿出一本书《礼》。 翻身而起,瞌睡也被扫得干净,顾椋也被吓到了,“您这是怎么了?” “哪里来的书?”南阳惊魂不定。 顾椋双手将书奉上,“这是少傅托人送入宫给殿下的,说是三日后开课要考,也给每一位伴读送去了,您多看看。” “你他么……”南阳捂住嘴巴,深吸一口气,拼尽全力安慰自己:“阿娘说要优雅,要矜持,不能骂人,孤不骂人,孤不生气。” 顾椋不知所措,小殿下面色发红,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生气,炸毛了。 她紧张询问,不想南阳一把推开她,赤脚朝外跑了,跑了两步又折转回来穿鞋。 “殿下,您怎么了?” “不生气,不生气,我记得阿娘的话。”南阳努力安慰自己,匆匆穿好鞋,随手将书夺下撕了粉碎。 阿娘说生气也要优雅! 第36章 南阳上辈子生气,整个江湖人都会提着一口气,但凡她稍有不悦,明教上下都会提心吊胆,但她不像扶桑喜怒不形于色。在她看来,生气是生给人看,自己藏着掖着,算哪门子生气。 书被撕碎后放入小匣子里,打发天问去送信。 天问伤势未愈,做个跑腿的尚算可以,走到路上,她好奇地打开匣子翻了翻。 仅仅一本被撕碎的书,是礼。天问笑了,勋贵们以礼来约束自己,约束旁人。 礼便是规矩。可在江湖上,这些什么都不是,俗语有言:秀才遇到兵,有礼说不清。 天问规矩地送匣子,进入卫照的院子就见到了在屋檐下逗弄兔子的林媚。师姐妹二人多年不见,两人皆诧异,尤其是林媚。 “你为朝廷办事?”林媚率先发问。 天问不作隐瞒,“南阳殿下将重明剑谱送我,我便替她办事。” “重明剑谱、那、那是师父的东西,为何在她手中?”林媚大吃一惊,师父死后,她们几人翻遍明教总部,一寸一寸地翻找,别说是剑谱,就连普通剑谱都没有找到。 南阳不过是十一岁的孩子,怎么会有? 林媚不信,“你是不是被她骗了?” “师尊亲笔,岂会作假。且南阳自己也会,就连她的婢女都使得一手重明剑,我倒觉得这位公主殿下并不吝啬,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剑法的重要,随手赠予我。”天问说道。 师姐妹二人说了一阵话,卫照扶着婢女的手走出来,“宫里来人了?” 天问抱着匣子止住话,上前同卫照行礼,匣子递给他:“这是殿下送您的。” “来的正好,我新得两只兔,送殿下一只,你带回去。”卫照朝着林媚处扬首,笼子里关着两只兔子,一对雌兔。 林媚抱了一只大的出来,殿下爱吃肉,必然要挑大的。这点她没有告诉卫照。 卫照嘱咐天问:“你同殿下说这是我给她布置的课业,切勿疏忽,我会检查。” 林媚忍住笑,颇为辛苦。 天问瞧了一眼师姐,再看她手中的兔子,心里狐疑,抱着兔子折转回宫。 南阳坐在廊下背着书,扶桑吩咐的,她逃不过,拿着书摇头晃脑地背,鬓发随风轻曳,朝气蓬勃。 天问将兔子抱给她:“这是卫大人送您的,说是课业。” 南阳眼睛亮堂堂,立即拽住兔脚,掂量兔子的重量,旋即高兴地冲着殿内喊道:“阿娘,午膳吃兔肉,可好?” 天问惊诧,猜测自己传话没有传清楚,立即说道:“殿下,少傅说这是给您的课业。” “无妨,不必理会。”南阳朝着天问摆手,当着她的面晃了晃兔子,询问殿内扶桑的意思:“您是想吃烤的,还是喝汤呢?” 她想了想,否认自己的话:“煮汤不大好喝,烤了才香。” 殿内扶桑被喊得头疼,殿内站立的裴琅笑了笑,“殿下活泼,烤兔确实比煮汤美味。陛下若不介意,臣去烤。” “真是太不安分了。”扶桑低语,却见裴琅面上的笑意,不知怎地,她有些不耐。裴琅越对南阳在意,就说明他对皇夫的位置势在必得。 其实她不喜欢裴琅。 殿外的南阳抱着兔子跑了进来,今日穿了一身青衣,与平日大有不同,衬出几分冰冷的高贵。 兔子从她怀中挣脱,朝地上扑去,裴琅伸手捉住,贴心地递给南阳。 南阳朝他微微一笑,朝着扶桑走去,丝毫未曾在意他面上的温柔,“阿娘,你看……” 扶桑依旧盯着裴琅,认识裴琅两辈子,在见南阳之前,他始终都是冷冰冰,生人勿近,傲气钻入骨子里,不会轻易去讨好人。 在她打量的功夫,南阳将兔子递给她:“阿娘,这只兔子好大,够我们二人吃了。” 扶桑垂眸,少女眼色湛亮,眼巴巴地将兔子递来,神色带着对她的眷念。 “确实够了。”扶桑心软了,每次都会她眼中的水润欺骗,明明知晓她与自己之间的鸿沟,偏偏忍不住。 扶桑心里多是无奈,抬起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卫照会不高兴的。” 南阳偏过脸,傲娇道:“他给我送了一本书,是礼,我就不能吃他一只兔子吗?再者,这是她自己送上来的。” 扶桑轻笑,指尖好似还留存着她肌肤的温度,缓缓发热,“朕教你一个气他的办法?” “嗯?”南阳好奇。 扶桑朝她勾了勾手,示意她靠近些。南阳伸长脑袋贴近着她的脸颊,呼吸喷洒在鼻尖,有些发烫。 南阳的心颤了颤,下意识用手捏住袖口。 “吃了他的兔,再找一只来,他若问,你便说这就是他的兔子。卫照心高气傲,知晓你撒谎,定然气得不轻。你若坚持,他必拿你没有办法。对付文人,折起傲骨才是。武力是没有用的。”扶桑低语,明眸善睐,巧笑间,温柔至极。 南阳整个人僵持住,眼睛黏在了她的面容上,无措道:“这样、这样成吗?” “他欺负你,你总不能和他打一架。他既然将把柄送到你的手上了,为何不用一用?朕给你找只兔子,可好?”扶桑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要不你二人打一架?” “不成,还是要兔子。”南阳脸色发烫,心扑通扑通跳了几下,抱着兔子忙转身,“我去烤兔子,阿娘待会过来。” 转身又瞧见殿内干站着的裴琅,脚步一顿,想起他与扶桑之间的关系,不情不愿说道:“要不裴将军也过来?” 裴琅求之不得,忙俯身揖礼答谢。 南阳小脸耷拉下来了,跨过门槛的时候狠狠打了自己一嘴巴,嘴.贱呢。裴琅眼力也着实不好,一个大男人为何要掺和她们母女二人事情,着实不长脑子。 她格外嫌弃裴琅,心里骂了几句后,领着天问回到小阁。 重回见到小殿下手中的兔子习惯性接过来,伶俐的问道:“可是要剥皮?” 天问震惊,突然明白林媚为何在两只兔子里挑选一只肥大的,事后不断发笑。她不可置信,重回却很平静地继续开口:“奴婢去清洗,殿下稍候。” 主子没有说话,婢女就知晓得一清二楚,这便是习惯。 可怕的习惯。天问不由想起自己的师父,隔三差五地去山上狩猎,猎得野兔麋鹿都会炙烤,长此以往,整座山上不见四腿跑步的动物。 南阳与她的奇怪师尊很像。 天问在殿外止步,看着宫人有条不紊搬烤架、柴火,甚至烤肉用的料。 片刻后,兔子清洗干净,重回生火,红昭将兔子身上涂抹酱料,放置片刻,架在火上炙烤。 小阁内静悄悄地,每个人都在忙碌,各司其职。 天问走到红昭身边询问:“你家殿下喜欢吃肉?” “嗯,这并非是什么秘密。”红昭盯着火,将火势控制,抬首看了一眼茫然的天问,“殿下喜欢吃肉,众所周知,但她不会在外吃肉,陛下将小阁内外都看得很严密,饮食最重要,你莫要打主意了。” “你误会了,我师父也很喜欢吃肉,曾将吃得整座山的动物都跑得干干净净。”天问发笑。 红昭愣了愣,也跟着笑了,“那么能吃。” “你们笑什么?”南阳从殿内走了出来,换一身黑色的衣裳。烤肉会弄脏衣服,可过于拘瑾又烤不出肉的鲜美,因此,她大多选择换身耐脏的衣裳。 南阳接过红昭手中的烤兔,里外看了一眼,“这只兔子很肥。” “林媚特地选了一只肥的,就怕殿下不够吃。”天问睨了南阳一眼,心中暗自奇怪,南阳的剑法与师尊相似不说,身形几无差别,就连吃肉的习惯都是一样。 过于巧合了。 “林媚啊,不错。”南阳点头夸赞,趁机询问:“你可练剑了?” “练了。”天问唇角的笑敛住,眸内深渊。 南阳睥她一眼,语气肃然:“好好练,过去的大可尽忘,明教虽好,可终究是江湖组织,你若有几分本事,陛下也会重用你。江湖走行走,到口舔血,你也该想想稳当的生活。陛下是明君,知善恶,比起襄王,她是名正言顺的天下之主。好比林媚与重明,谁是正统,你该明白。” “你知晓重明?”天问脸色大变。 火光映射着少女皎白的肌肤,照不进她眼内,“知晓,重明剑谱的创始人,你的师父。” 提及重明,天问不敢再问了,转身离去。 南阳僵持,抬眸看了一眼她的背影,目光晦涩,旋即将兔肉翻面,肉身上的油水经过烈火炙烤后噼啪作响。 小半个时辰后,扶桑缓步而来,后面跟着裴琅。 两人在转角处停下,扶桑微微一笑,裴琅脸颊崩得紧紧的,扶桑漫不经心说道:“她不大安分。” “活泼好动。”裴琅抿唇。 扶桑看他一眼,“听闻你与盛婉林曾议亲?” 裴琅浑身一震,伏在身后的双紧握成拳,骨节发白,他坦然回道:“是,长辈口头约定。” “裴将军好像很喜欢南阳?”扶桑随口轻问。 “殿下活泼,性子讨喜,谁不喜欢呢。”裴琅神色淡淡。 扶桑便不再问了,走了两步,“时辰不早了。” 这是要赶客。裴琅复杂地看了一眼出尔反尔的女帝,吃了哑巴亏,还不能说。 裴琅转身退下,走了三两步后,却听到扶桑说话:“裴将军,皇夫一事,就此作罢。” 裴琅先是一愣,忽而觉得索然无味,微微一笑,“臣明白。” 烤肉的南阳也察觉到与众不同的两人,隔得有些远,看不清她们的神色,也不知说什么。知道裴琅离开,她完成笑了,高兴地同扶桑招手:“阿娘、阿娘。” 扶桑信步而去,“裴琅走了。” 南阳点点头。 “朕不会同裴家联姻了。”扶桑又说道。 南阳懵了,“为何呢?” “朕不喜欢他。”扶桑随意找了借口,其实这也不算借口,两辈子都不喜欢裴琅。 “我也不喜欢他,娇柔造作。”南阳笑意明媚,脸蛋红扑扑地,整个高兴极了。 扶桑也被她的情绪感染,伸手怜爱般捏了捏她的鼻子:“朕喜欢你。” 小东西,太过敏感了。 南阳眉眼上扬,扶桑站在一侧给她打下手。 午膳是兔肉,南阳的厨艺很好,片了一块肉给扶桑,不忘说道:“我还会做很多吃的,改日,我给您试试。” 以前风餐露宿,自己厨艺若不好,只会饿死在野外。回到明教后,厨子三天两头地换,做的还不符合她的心意。 想要吃好的,就只能自己动手。 “好”扶桑未加思索,小东西飘飘欲仙,不能泼凉水。 “阿娘,晋地一事如何了?”南阳一面吃,一面忍不住问出声。晋地一事牵扯重大,不止百姓,还有自己能不能同扶桑在一起。 “纸包着火,就是不知能撑到何处。”扶桑轻蹙眉头。晋地谋反一事是卫照查出来,其他人尚且不知,现在不宜揭破。上辈子就是揭破得太快,打得她措手不及,如今,要好好谋划。 先让晋地再安稳一瞬。 南阳咬了一口兔腿,与她神秘道:“阿娘,缺银子吗?” “说来听听。”扶桑打起精神,小东西眉眼上扬,绝对是想到了馊主意。 “少傅说过藩王封地,他们每年都要上贡和缴纳税银,对吗?”南阳问。 扶桑颔首:“对。” “竟然晋王谋逆是事实,趁他现在还不敢造次就多要些银子。他若给就罢了,不给就派使者前往晋地。晋地现在是惊弓之鸟,必会妥协。倘若他趁机谋逆,就让襄王和他打去。他们是兄弟,知悉彼此。襄王先行,待战事一半后,您再让裴将军支援,您和裴家坐收渔翁之利。还有,若襄王不愿,您就人告诉他,裴家若去,晋地兵器与财富都归裴家。襄王会算账,必然是会应战。” 南阳煞有其事地开口,说的津津乐道,扶桑听得发笑,“你说得稚气了些,晋王此时尚在犹豫中,你这么一激,他势必会反。但是有一点你提醒朕了,查一查晋地的税务,先让景王紧张一段时间,也看看襄王是何态度。” 南阳仔细品味后,问道:“晋王此时为何不反,是没有做好准备吗?” 扶桑摇首,她又说道:“不如从内部开始。我让红昭查过晋地,晋王膝下十一子,太能生、嫡子的发妻所生,不得欢心。不如您从中帮助嫡子继承王位,让晋王见阎王。嫡子感激您,对您自然忠心。到时给他一个机会,兵器上缴,士兵归您掌控,如此,皆大欢喜。” 扶桑被她头头是道的说法说得发笑,“如何扶持嫡子继承王位。” 南阳淡淡道:“杀之。晋王会怀疑嫡子,父子相残,才是我们的机会。” 高谈阔论后埋藏着深深的杀鸡,扶桑震惊,“岂能说杀就杀。” “阿娘,岂能心软。倘若晋王谋逆,两军开战,您说会死多少兵士、多少百姓呢。十个人的性命,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还有一事,倘若嫡子不听话,就选一软弱庶子,您掌控晋地为好。这是您翻盘的机会,倘若得了晋地的兵马,何惧襄王呢。” 南阳嘴巴都说干了,扶桑过于心软了,可她不同,重明做事,心狠手辣。 扶桑沉默下来,南阳趁着空隙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块肉,嚼了嚼,吞入腹内,与扶桑继续说道:“阿娘,卫照可做这些事,我也去,我的飞刀杀人,你也看到了,快而无声。” “你不成,太危险了,朕会另选精锐。”扶桑立即阻止,小东西素来不安分,去了晋地会搅得天翻地覆。 “阿娘这是同意我的办法了?”南阳的心七上八下,这个办法是她想了很久的,虽说最卑劣,却也是效果最好的。 扶桑凝着面前半大的孩子,柔软的眼神、稚嫩的眉眼,无不昭示着她的青涩,比起卫照与顾椋的计策,杀子是最简单也是最便利的。 十一个儿子死得只剩一个,晋王就算知晓也没有选择,难不成将王位传给旁人不成。 “南阳。”扶桑低语呢喃一声,站起来,沉默地朝着自己的寝殿走去。 她有许多话想说,却不知如何说。 南阳神色变化几番后,狠狠的咬了一口兔肉,朝着树上喊道:“天问。” “在。”树上偷懒的人飞跃而下,低首看着比自己矮了不少的少女,方才的一番话她听得很清楚。 十一岁的孩子,竟然能想出这么恶毒的办法,让人惊叹。共十一子,杀之十子,嫁祸活的那个。 狠毒又疯狂。 这般行事风格与明尊颇像。当年有一门派得罪明尊,明尊撇下明教众弟子,孤身一人杀入门派,夜间而入,清晨才出,黑衣长发,无人不震惊。 南阳慢条斯理地吃着肉,等天问站稳了身子后才吩咐:“十个人,你杀其三。” 天问好奇:“其余七个呢?” “孤自有办法,速去。”南阳不耐地朝她摆摆手,手中的兔肉也被丢人火中,不能再吃了。 **** 过了两天后,襄王重提皇夫一事,朝臣皆提议裴琅。 女帝默然,没有应允,襄王欲逼迫,女帝吩咐下朝,撇下众人回寝殿。 卫照身子恢复些许后就回来上课,第一课便是礼。小姑娘们看着这本书,心中开始发慌,少傅无缘无故说礼法,必然是有人做了错事。 南阳不听课,在座位上撸兔子,顺着它的脊背,一下一下撸,直到卫照走来。 “少傅的兔子瘦了些。” 卫照面色阴沉,“这不是我的兔子。” “就是少傅的,不过今日没吃东西,瘦了些。”南阳坚持。 卫照不肯相信,南阳又说了许多话,坚持这是他的兔子,下课后,将兔子还给他。 卫照气得脸色发红,眼睁睁地看着小东西跑得飞快,气又无可奈何,只能睨了两眼,心里记上一笔。 南阳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也只有扶桑。扶桑心情不好,在寝殿内躺着,顾椋都不敢过去相劝,让人请了南阳。 南阳爬上她的床,挤在了外侧,摸摸她的发梢,对上她幽冷的眼睛:“阿娘为何不高兴?” “小事罢了,卫照身子可好些了?”扶桑声音低沉,眉眼却带着笑,有些勉强。 襄王所提是好事,可她昨日刚拒绝了裴琅。襄王能提,对他必然是有好事的,她极力在想对襄王的益处。 上辈子没有发生的事情,如今也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南阳悄悄地盯着她的脸,往她怀中钻了钻,难得的温馨让两人都沉默下来。 殿内熏着淡淡的清香,有些发甜。扶桑闻惯了南阳身上的香气,软而香甜,而宫内的香鲜少有甜味,她便特地让人调制。 今日是初回,不想南阳就来了。 “阿娘,你说什么样的男儿才配得上你?”扶南阳嘀嘀咕咕,想着哄人高兴就挑着好话说,“我觉得您这么完美,无人能配得上您。您若不喜欢男人,就试试女人嘛……” 话没说完就被扶桑捏住了耳朵,“又说混账话,哪里学来的话?” “书、书上的话,您不是有那些书嘛……”南阳被迫抬出藏书阁里的书,“藏书阁里好多,难道您没看过吗?” “那是藏书阁,又不是朕的书房,如何就是朕看的。”扶桑轻斥,心里更来气,索性坐起身,冷冷望着她:“你看了多少?” 南阳伸出一巴掌,“五本罢了,您要看吗?我去取,挺好看的。” 其实藏书阁里什么都没有,都是她胡乱扯的。 藏书阁内书籍成千上万,扶桑就算去查也要费一两日的功夫。再说了,扶桑不会那么闲。 不知是气,还是羞,扶桑脸色发红,拂开她,直接下榻,“跪着,静思己过。” 言罢,拂袖离开。 南阳低笑,抱着被子翻身,扶桑害羞的模样真有趣。世人喜爱貌美温柔的女子,可谁又知晓端庄矜持、清高冷傲的女子更是有趣。 上辈子见过太多的佳丽,江湖女儿风情万种,不乏貌美者,也有如扶桑这般傲气的女子,可还是数扶桑最让人难忘。 笑过一阵后,她又想起卫照的话,不禁反思:自己喜欢扶桑? **** 扶桑气过一阵后就不气了,小东西愈发不安分,原以为卫照会束缚,到如今,也没见她安分几日。 回到议政殿,她彻底消气了,坐在龙椅上,“茶。” 两侧的宫娥迅速去办。 片刻的功夫,宫娥端着茶巧步走来。扶桑低眸去看,宫娥手臂纤细,袖口露出一截白嫩的肌肤。 她沉声吩咐:“抬起头来。” 女帝莫名其妙的吩咐让宫娥陡然害怕,颤颤惊惊地仰面面见君上。 您若不喜欢男人,就试试女人嘛……这句话忽然又出现在耳中。 第37章 议立皇夫一事,满城皆知,南阳本不想理会,耐不住其他人日日试探。 勋贵们试探都用银子做敲门砖,无数珍品流向小阁,南阳这才坐不住了,抱着一本空册子朝着扶桑寝殿走去。 夏日酷热,热气阵阵,扶桑冬日怕冷,夏日畏热,早早地搬去了南边的凉阁。 凉阁前是一池碧水,柳树垂条,凉风徐徐。扶桑躺在凉椅上,小宫娥站在一侧念书。 小宫娥颇为清秀,皮肤白嫩,瓜子小脸,脸还没有巴掌大,柔软可欺。南阳遥远就见到小宫娥,下意识止步,没有靠近,悄悄走向顾椋,“这是谁?” “议政殿的芳来。”顾椋神色也不大好,陛下惯来冷清,蓦地亲近小宫娥,怎么看都透着古怪。 她也说不好哪里古怪,就是感觉不符陛下行事。 “她二人日日在一起吗?”南阳下意识感觉不妙,阿娘不会真的喜欢女人? 南阳咽了咽口水,拽着顾椋袖口:“姑姑,我觉得、觉得陛下是不是喜欢这个小宫娥。你瞧着,两人有没有躺在一张床上,躺着可就完了。” “这……”顾椋被这么一提醒后,脸色煞白,可依旧不愿相信,摇首道:“是不有哪里不对劲,陛下怎么会喜欢女人呢?” 南阳见多识广,江湖中女子成亲不在少数,虽为门派不容,但在她眼中,两情相爱并无过错。 爱发自心中,感情从心而生。随心而活,倘若自己能控制住自己的心,那便是圣人了。 “你信不信,阿娘喜欢她,我们打赌试试。”南阳心里有一计。 顾椋跟着扶桑二十年,熟悉对方秉性,经过这几日的不对劲,嘴上不承认,心里早就偏向了。 “如何试?”顾椋心里发虚,倘若被陛下知晓,定会吃罪不轻。 南阳垫脚在她耳边低语一番。 两人太过亲密,惹得其他人侧眸,扶桑寻声而望,两人恰好分开。 “南阳,过来。”扶桑朝她招招手。 南阳抱着空册子走了,到扶桑面前神秘道:“阿娘,我接了一单生意,细细算来,有十万两,您帮帮我。” “什么生意能赚这么多,不需本钱吗?” “本钱就是阿娘。” 扶桑惊诧,“你将朕卖了?” 南阳眯眼浅笑,“就一回,您三我七,如何?” 惊诧过后,扶桑慢慢接受自己大逆不道的女儿,缓缓躺回凉椅,阖眸淡淡道:“你三朕七。” “不成,我辛苦几日了,不如,我六您四?”南阳讨价还价,撒娇地拽了拽扶桑的袖口:“好好商量,您不缺银子的。” “缺,你已十二,再过三年就要及笄,开府自居。朕已经让人去选公主府地址,再过些时日就会选材,哪一桩哪一样不需朕花钱。”扶桑掐着手指给她细算,“养女儿最花钱,朕若不养你,可以省下不少钱。” 南阳目瞪口呆,“还能这么算吗?您想想,日后您老了,我给您养老送终,还有披麻戴孝……” “你在诅咒朕早死吗?”扶桑凝眸去看小东西,眸色不善。 “那、那、那你五我五,不能再少了。”南阳咬牙狠心道,一国女帝压榨女儿,说出去鬼都不信。 扶桑颔首,“如何帮?” 她答应了,南阳立即打起精神,打开册子就看向第一个问题:“您喜欢什么样的郎君?” “朕不喜欢。” “阿娘,第一个问题都不配合,如何拿五万两银子。”南阳跳脚,大胆地拿手戳着她的心口:“问问这里,喜欢什么样的。” 闻言,扶桑扫了一眼身侧默不作声的芳来,沉吟须臾,认真道:“朕曾属意裴琅,可如今裴琅不合适,放眼朝中,无人适合。皇夫一职牵连重大,随意定下,会引起大乱。南阳,近三年,朕不会立皇夫。” 三年……南阳掰着手指算了算,“三年后,我就十五了,女子十五及笄成年,阿娘,你不想有自己的孩子吗?” 提及孩子,扶桑幽幽凉凉地扫了她一眼,“有你就够了,朕不想让痛苦经历再重演一遍。” “我哪里不好……”南阳不满意,可册子上空空的,该如何回答那些打探消息的勋贵。 她愁眉不解,扶桑示意她靠近,接着,悄悄教她:“南阳,他们若问,你便回答陛下心思深,你也不知,但陛下曾私见裴将军一面。” 襄王既然想让裴琅做皇夫,那便让传言愈演愈烈,再看他如何回应。 “就这么回复?”南阳摸摸自己的心口,万分愧疚,就这么一句话就得了十万两银子,是不是感觉不大厚道。 扶桑颔首,整个人懒懒散散,姿态慵懒,华贵不凡,长发铺在肩,乌发白肤,透着难以言喻的美。 “芳来,继续念。” 被点名的芳来继续念书,声音清脆,吐辞清晰。南阳被声音点醒,蓦地看向她,对方低眉敛首,乖巧得不像话。 阿娘喜欢乖巧的吗? 南阳心中狐疑不定,再看向芳来的时候,眼中多了羡艳。 被人喜欢,也是一种幸福。 走出凉阁,芳来的声音渐渐远去,可心里如何也无法忘了。回到小阁,重回走来,轻声禀道:“天问带着明教二十名弟子前往晋地。” “好,我知道了。”南阳声音低沉,有些颓唐。 重回又说了几件明教的事宜,南阳听到了就像没有听到那样,蓦地,她后悔了,后悔与顾椋说那些试探的话。 阿娘只是与芳来亲近,倘若真被试探出情意,阿娘便不是她一人的了。 南阳肠子都快悔青了。 两日后,各府前来询问,南阳让人将扶桑的话传了出去,果然,对方都信了,感恩戴德地走了。 又过了两日,从尚学阁出来,‘巧遇’世子扶良。 对于生父,南阳看一眼就觉得讨厌,碍于情面,她只好过去说话,“堂舅。” 听到堂舅二字,扶良的唇角抽了抽,脸色格外难看,很快他就亲昵地拿出自己准备好的礼物,“许久不见,你可还好?” 南阳爱财,却不收他的。她抬首看了一眼生父,“阿娘知晓会不高兴的,世子想做什么,我也帮不到忙。”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尤其是扶良这般冷血的男人,对你好,只会惦记你的用处。 “小玩意罢了,陛下知晓也不会生气,你就拿着吧……” 扶良话没有说完,南阳就跑着离开了,比避阎罗。 扶良眼中闪过阴狠,对南阳的厌恶更深一层,原地站立许久后,深吸一口气,装作若无其事般离开。 两人深处宫廷,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不出半个时辰,扶桑就已知悉。 对于南阳的反应,她只笑了笑,“扶良对秦氏百依百顺,对世孙漠不关心,这个时候怎么会关心早就成为弃子的南阳?” 如果在上辈子,她或许会怀疑南阳。 顾椋揣测道:“臣觉得世子故意使离间计,让您疏远殿下。” “公主府就选宫廷一墙之隔的旧王府。”扶桑下定决心道,“南阳也不小了,及笄后就搬去公主府,一墙之隔,也很方便。” 襄王之心,路人皆知。 **** 公主府择日修葺,同时,裴琅远走边境,襄王派人去追,终究慢了一步。 翌年五月,天问归来,同年十一月,晋王薨。第二年春,小晋王扶昭入京城拜见女帝。 扶昭是老晋王的第十一子,为庶出,年近十五岁,比南阳只大了一岁。南阳亲自出城被迎接,身后跟着礼部等人。 昭字,乃是扶桑亲赐。 南阳穿着你红色的骑装,双腿夹紧马腹,悠悠扬扬地看着宫道上一行人,乌泱泱似乌云蔽日。长在京城十多年,南阳见识过许多勋贵出行,奴仆无数,侍卫成百,街头至街尾。 扶昭此行,何止上千。春日倒春寒,冷风吹在脸上,呼呼作疼,车轱辘的声音愈行愈近。 “殿下,扶昭此行五千余人。”红昭握紧了手中的刀剑,指着扶昭的马车,“十六匹马才拉得动马车,比起陛下出行,也不差。” 南阳眼光亮了亮,细眉蹙起,“他装出这么纨绔的模样,是为了迷惑我们吗?” 扶昭是陛下捧上去的小晋王,年岁小,周围都是陛下的人,一举一动都在陛下的眼皮下。看似年弱无力的少年郎,让人疏忽。 可仔细去想,能从十一人中脱颖而出,会没有脑子吗? 遐思间,小晋王到了,一阵香气飘来,南阳捂鼻,“红昭,你有没闻到怪味?” “晋地风俗与京城不同,都爱香料,男子敷粉也是常有的事情。”红昭提醒。 南阳捏了捏自己的脸颊,“京城为何没有呢?” “天问说是老晋王喜欢如此,众人效仿,久而久之成了风俗。”红昭回道。 话音落地,马车上走下一少年,蓝色袍服,襟口为白,腰间玉为姿,整个人风流倜傥。 扶昭腰肢纤细,若杨柳,南阳夸道:“腰、细、有力。” 红昭耿直道:“您放心,他是男子,天问见过他脱衣裳的。” “孤就说说罢了。”南阳立即正经,见到扶昭靠近后立即翻身下马,双腿轻快地落地。 少女一身红妆,艳丽风情,眉眼夹着笑,慢悠悠地走到扶昭面前,莞尔笑道:“孤来接晋王入宫,驿馆已安排妥当。” 扶昭面色发白,朝着南阳弯腰揖礼:“臣见过公主殿下。” “客气了,入宫。”南阳不说二话,脚蹬着马镫,身子一跃,勒住缰绳,接着大喝一声:“回宫。” 五百御林军启程,晋王扶昭随后。 晋王进入驿馆后,南阳没有跟着进去,而是看了一眼几千人的随从,顿时觉得头疼。 这得费多少银子。 养女人费钱,养军队更费钱,最后打造一支以一敌百的队伍,十几人就好。像明教的左右护法门下各五名弟子,金木水火土。 十人不出手,出手便是腥风血雨。 南阳啧了声,可惜这十人最后死的死,逃的逃,明教连渣渣都不剩。 盘算了会儿,她看向红昭,“你说养兵费多少银子?” 红昭嗤笑:“不如养您费钱。你光造公主府就花了几十万两银子,礼部天天跑陛下跟前喊有违祖制,户部更是天天哭穷。您身上花的银子能养几支军队了。” “好像是有些问题。听闻公主府可以五百兵士?”南阳心里计算着,养五百太费银子,不如就养十个人。 红昭、天问算两人,再养八个就成。 沉默片刻,红昭忍不住再度拆台,“殿下,你舍得花银子养五百人吗?” 南阳没有否认,点点头:“确实舍不得,养十个人就好了。” 红昭不可置信,“您不如不养了。” 这时,扶昭从门内走来,朝着南阳揖礼,接着登上马车,马车缓缓动步。 马车从上东门而入,过垂龙道,至议政殿前,扶昭下车,南阳下马,一行人拾阶而上,殿内的女帝早就等候多日。 入殿后,扶桑按例颁发旨意,承认扶昭的地位,接着,晚间设宴款待扶昭。 扶昭谢恩后,缓缓退了出去,朝臣也跟着走了。 卫照喊住南阳,声音无波无澜,听不出什么情绪,“殿下此行可顺利?” “顺利,对了,少傅,你曾去过晋地,可知晓扶昭为人?”南阳止步,她对扶昭,很好奇。 卫照抬眸,眸色无光,“殿下是何意思?” 南阳想了想,啧了一声,“他的腰很细,有力气。” 卫照憋了红,好在这些年习惯了南阳爱调侃的语气,低咳了一声,回道:“他为男儿,自然有力。臣对扶昭并不了解。” 上辈子晋地祸乱后,十一子皆死在朝廷刀下,因此,这位扶昭并没有太多的故事。 “有力、有力,他十五了,该嫁人、不对,该娶妻了。您说,谁为晋王妃?”南阳崩着脸,换了个问题。 晋王此行一是继承王位,二是为了定下晋王妃。陛下定会插手,襄王失了先机,肯定会在晋王妃上做文章。 少不得又是龙争虎斗,这回,不能杀人了,南阳自觉脑子不够用,朝堂上的勋贵都认不清,只能先问少傅做准备。 卫照轻笑,“只要不是殿下,臣都不会在意。” “少傅,你的脸皮也越来越厚了。”南阳眸色冷冷,犹如寒雪飘过,“你喜欢孤?” 卫照毫不犹豫地点头。 南阳就像没有看到他点头,冷冷回道:“孤嫌你太老了。” “殿下的心话可不对哦。”卫照微微一笑,转身而去,并没有太多的纠缠。 南阳朝着小阁走去,想了一路,依旧是毫无进展。 翌日出宫,马车停在上东门,被一官员拦路了。她虽为公主,可与大魏朝臣并无来往,说话最多的也只有少傅卫照。 朝臣身着紫衣官袍,上绣飞禽,可见官职不低。大魏朝臣的品阶可从衣服上看得出来,面前这位,最少二品。 “臣傅怀明见过南阳公主殿下。” 来人是傅怀眀,南阳想了想,不认识。 傅怀眀准备了一份小礼物,一对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南阳看得眼睛发亮,立即颔首:“好说、好说。” “臣这里有一首诗词,托殿下上呈陛下观看,陛下若喜欢,殿下便与臣说一声。”傅怀眀低眸,脑袋与腰平齐,大礼拜谢南阳公主殿下。 这是烫手山芋。 原来这些人还是没有打着扶桑的主意。这些年来,扶桑身边多了芳来。芳来先是伺候茶水,接着入了寝殿伺候梳洗,如今就多了些与众不同的含义。 顾椋说陛下虽没有让芳来做床笫之间的事情,可待她到底与众不同。 芳来是南阳的心结。南阳打心眼里不喜欢芳来。 忍了这么些年,可算逮着机会了。 “好,孤答应你。”南阳爽快地答应下来,接过小匣子,打开查看,货真价实。 砰地一声关上匣子,傅怀眀立即将一封信呈上,“殿下尽心,臣必感恩不尽,必有重谢。” 听着他的话,事成还有好东西。 南阳打道回府,扶桑还未曾下朝,悄悄摸进寝殿,将信拆开,确实是一首诗词。 “好像哪里不对……”南阳嘀嘀咕咕。 明月有光人间亮,卿卿眸若银辉色……南阳嫌弃,卿卿? 不要脸。她欲撕毁,可是舍不得夜明珠,咬咬牙,放在桌上,悄悄离开。诗词太差劲,扶桑不会看上的。 回到小阁不过片刻,芳来便来了。 “殿下,您今日可是去过陛下寝殿?” 语气不善,大有兴师问罪。南阳想了想,微微一笑,“你在质问孤?” “殿下误会了,奴婢不过是问问您罢了,陛下请您去寝殿说话。”芳来也是一笑。 小宫娥比起当年,眉眼昳丽不说,瓜子脸,远山眉也添了几分韵味,是个美人了。人靠衣裳马靠鞍,衣裳华丽,举手投足都带了几分华贵。 南阳没承认,也不同芳来理会,走了几步,扬首说道:“孤的飞刀更进一步了。” 芳来脸色微白,咬紧压根,沉默地低下脑袋。谁人不知南阳公主殿下的飞刀快若风,更似风无形。 芳来不敢造次。 明知出事了,南阳依旧高高兴兴地进门,目光扫过殿内跪了一地的宫人,先是一怔,而后说道:“孤做的,都出去,给孤做些吃的送来。” 扶桑冷笑,“你想吃什么?” “吃肉就行。”南阳大咧咧地走回去,信就在案牍上放着,白纸黑字,过于刺眼了。 她忍不住说道:“阿娘,确实太差了,我都看不下去。可您该知晓,拿人手短,我最近没银子了。” 扶桑有些生气,可听到这些话后,气得说不出话了,睥睨着少女淡淡的神色。南阳主动开口:“一对夜明珠,好大的。” “扶宜。”扶桑忍着怒气。 听到自己的名字,南阳有些诧异,抬眸就撞进了女帝漆黑分明的眼眸李,两人对视,无端凝着极致的压迫,她蓦地有些慌了。 这么多年来,扶桑何时这么生气过。 生气了就该哄。南阳悄悄盯着她的脸,“阿娘,你这么好看,旁人爱慕是寻常不过的事情,我就是让您知晓您有多优秀,不要总盯着眼前的花花草草,那些花草不香。” 扶桑半晌无语,约莫是被气狠了。 芳来立即进来奉茶,关切道:“陛下心疾吗?” 莫名跑进来的人让殿内复又涌现几分人味,南阳凝着她须臾,幽幽凉凉地开口:“芳来。” 芳华手一抖,手中的茶盏应声落地。扶桑不悦,“南阳,休要吓唬人。” 南阳冷嘲:“我吓唬您了吗?胆子小就不该在御前伺候,亦或是装柔弱也不需在我面前装。还有,孤与陛下说话,你为何偷听?” “陛下……”芳来吓得跪在地下,脸色煞白不说,头也紧紧磕在地上,“姑姑让奴婢奉茶,奴婢就进来了,并没有偷听。” 说完,潸然泪下。 扶桑看了一眼南阳,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芳来,“先出去。” 芳来浑身一颤,似乎是没有听到,南阳走近一步,在她面前亮了亮飞刀,银白色的刀刃吓得她眼睛瞪直了。 “这才是吓唬,孤被人冤枉了就只能坐实罪名。孤杀人,喜欢嗖地一声穿破你的喉咙。” “陛下……”芳来哭出了声,伸手就想攀扯着扶桑的裙摆。 忽而刀落,就落在芳来五指的前方,差半寸就要切掉手指。 芳来真的哭了,泣不成声,缩在地方不敢再触碰陛下。南阳桀骜,更是咄咄出口:“一介奴仆,敢碰主上?” 南阳性子向来散漫,不会随意生气,今日芳来真是惹怒她了。 扶桑没有怜悯芳来,依旧吩咐她出去。芳来这回着实不敢放肆了,颤颤悠悠地爬起身子,抬头泪眼汪汪地看了一眼陛下,落寞离去。 “阿娘喜欢这般做作的女子?”南阳忍不住问出声,芳来哪里好呢? 第38章 京城勋贵女子多,女儿家婉约多才,矜持端庄,富贵窝里养出的女子与江湖上挥刀舞剑的大不相同。 这两类女子并无可比性,生长环境不同,各有千秋。 芳来在扶桑身边近乎两年,所见所学,也与勋贵女子相似,南阳却极为不喜。 因为她做作、虚伪。得陛下另眼相看,却养出一副难以骄纵的性子。 南阳脑门上就贴了“我不喜欢她”着四个大字。 “你自己方才也说了,一介奴仆,你何必大动肝火。”扶桑发笑,却又勿可奈何,这些年来南阳肆意惯了,遇到小小的宫娥就耐不住性子了。 扶桑起身走到她面前,双眉微微蹙起,“朕若是你,不动声色而除之。” 南阳身子僵直,扬首望着她平静的面容,犹犹豫豫地张了张唇角,“您不生气?” “你若能力除之,就该有能力让朕不生气,两者兼得,才可。”扶桑徐徐道之,似是劝谏,似是教导。 南阳做事,多用外力,徐徐图之是不可能,更别提悄无声息,实则带了几分江湖意气,多像武将行事。 扶桑所提,南阳却是一震,“阿娘不担心我会叛背吗?” 这么多年扶桑只教她诗词,不教朝政,不教功夫,更别提做人处事的道理。 “朕对你有信心。”扶桑低笑。 南阳却不信,阿娘虽好,也有底线。她的底线就是朝堂。 因此这么多年她再怎么玩,再怎么闹,也不会插手政事。晋王一事,也是在扶桑的同意下才进行。事成之后,明教弟子撤出晋地,扶桑的人全面接手。 “阿娘教导我的话,我都记住了。”南阳心思陡然乱了,或许这么多年来习惯了扶桑不信她的行为,陡然变了,心里涌起一阵失落。 这时,顾椋走来,端着一盏汤药,扶桑接过来,“喝了药,随你闹腾。” 白玉盏中盛着黑黝黝的汤药,还有一股刺鼻的味道,南阳皱眉,“光是闻着就感觉好苦。” “你都已十四了。”扶桑道。 南阳撇撇嘴,端起药一口气喝了,也没再计较是什么汤药。 喝完以后,她皱了眉头,“阿娘,这药放了血吗?” 顾椋说道:“鹿血。” “鹿血,那、那有鹿肉吗?”少女登时忘了方才的不悦,明眸湛亮。 顾椋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她忘了,面前的小殿下是个吃货,还是个爱吃肉的吃货。 眼见着场面无法收拾,扶桑牵着她的手,“出宫,去玩玩。” “玩什么?”南阳诧异。 扶桑:“打架。” **** 东营内有五千将士,两年前归于女帝,女帝承诺待南阳及笄后,便送予她做成年礼。 距离她成年不到一年了,扶桑欲将东营指挥使调换。 东营营地在一处偏僻的的巷子里,占地颇大,半个紫宸殿般大小。 进入正门就看到了校场,三两兵士在训练,铠甲长戟,威武煌煌。 南阳初入营地,扶桑告诉她:“这里送您了。” “那养他们,谁出银子?”南阳左看看、右看看,心里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扶桑睨她一眼,欺负她不懂规矩,便说道:“归你,自然你出银子。” “我出、我、我不要了。”南阳急成了小结巴,不是她吝啬,实在是太穷了。刚得了一对夜明珠,还没焐热呢。 扶桑冷笑,“小财奴,他们为朕效力,自然是朕效力,东营营指挥依旧是扶良的人,朕至今都没有换。如今你长大了,便替换他。” “您不动,就指着我做恶人?”南阳长长叹气,摊上这么一个惊于算计的娘,也是没有办法,“罢了罢了,我做恶人,唤他出来,我将他打服即可。” 话刚说完,就见里面匆匆走出一行人,为首是一青年人,约莫二十五六岁,细皮嫩肉。南阳抿了抿唇角,“阿娘,他挺好看的。打他,有些不大厚道。” “你不打他,朕打你?”扶桑微笑。 南阳猛地后退两步,怪异地看着她的娘:“打打打。” 青年唤李名琅,是扶良妾室的弟弟,掌握东营也有五六年了,见到陛下到来,他并不慌,领着人接驾。 “陛下驾临,臣惶恐。” “朕来,是给您引荐南阳公主,今后,你们听他指挥。”女帝颔首,示意众人参拜南阳。 李名琅震惊,两颊肌肉颤动,神色阴鸷,支支吾吾道:“殿下是女子,才十四岁罢了,还未及笄呢。” 扶桑不语,南阳被迫上前,“莫欺少年,孤记得你,靠着世子才上位。不如孤给你机会,你若胜了孤,孤就让你继续做营指挥使。若是输了,卷铺盖回家。孤讲道理,以武服人。” 李明琅养得娇弱,别说是单打独斗,就算群殴都不敢上,十足的草包。 扶桑两年没动他,也是借着他这个垫脚石给南阳立威。 眼下,李明琅骑虎难下,咬牙回道:“营指挥使运用智慧统领全营,并非蛮力。” “你有什么智慧?靠着自己妹妹上位的智慧?还是卖妹求官的智慧,亦或是流连青楼的智慧?”南阳浅笑,眸色澄澈,软软地看向咬牙切齿的李明琅。 校场内半晌无语,风过,呼呼作响。 渐渐了,休息的士兵都回来训练,纷纷看向自己的营指挥使。 南阳见他快要下不来台,贴心说道:“自己不能打,不如你排兵布阵,孤来闯,如何?动动你的智慧,孤不欺负你。” 李明琅的神色这才缓和不少,朝着扶桑揖礼,“臣这就去安排。” 扶桑颔首,南阳凑到她的面前低语:“阿娘,你是不是在坑我?” “坑你又如何?”扶桑大胆承认,也不顾及南阳诧异的目光,“你的能力,就算朕坑你,你也能迎刃而解,不是吗?” “阿娘,您是如何做到厚颜无耻又这么理直气壮的,您是害怕旁人不知道我不是您亲生的吗?”南阳不满,明明一道圣旨就能解决的事情,偏偏要饶这么大的圈子。 “你本就不是朕亲生的……”扶桑话还没说完,南阳就大胆地捂住她的嘴巴,鼻尖碰着鼻尖,嘴巴恶狠狠地说道:“您再说,我就……” 校场内人不少,多是兵士,他们跪地不敢抬首。南阳便肆无忌惮,踮起脚尖在她侧脸上亲了亲,“如何?” 扶桑脸色微红,眸色轻颤,没有说话,更没有轻斥,只用指尖抚了抚自己被南阳抚过的侧脸,转而看向虚空。 南阳对她,依赖性颇强,占有欲也很强。 亲过以后,南阳心满意足,手在腰间摸了摸,摸到一柄飞刀,递给扶桑:“阿娘,您觉得我胜算多少?” “十成,李明琅中饱私囊,东营早就成了一盘散沙。就算红昭过来,也会成事。南阳,带兵与打架不同,要讲究策略。多看些兵书,对你有好处。”扶桑握着飞刀耐心教导,迟了多年的教导,也该提上日程了。 “还有。”她停顿,缓缓转眸,眸内温柔,同南阳认真说道:“明日起入朝。” “阿娘,您是不是发烧了?”南阳不可置信,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没有发烧,今日颇为奇怪。” 扶桑却握着她的手,指腹在她手腕出轻抚,温柔备至,“朕信你。” “信、信我……”南阳心中悸动,盯着天光下温柔的面孔,咽了咽咽喉,浓墨般的眼底更是涌起几分光。 “怎么了。”扶桑轻笑,眉眼染着少有的宠溺,修长的手指从她的唇瓣上微微探过,温柔地落在了下颚上,轻轻点了点,“你觉得朕该信谁?” 少女唇角抿得很紧,慢慢地松开,唇角也染上更浓丽的眼色,水润亮丽。 随着扶桑的动作,南阳心口颤动,站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心口的热火骤然蔓延至四周,热血沸腾。 她不耐地咽了咽口水,扶桑却若寻常般松开她,目光清冷,“好好听话。” 南阳呆呆地点头,颔首回道:“我听您的。” 半个时辰后,校场上列阵,百名兵士组成阵营,乍一看,长戟如青松树立,威风摄人。 南阳却无所畏惧,扶桑递给她飞刀,“擒贼先擒王,去吧。” 南阳经过大战,莫说百余名普通男子,就连整个门派都死在她的剑下。 缓步进入校场后,飞刀握在手中,一经亮出,靠近她的人就开始发抖了。南阳高声喊道:“孤的刀下没有活人,你们想投降的大可放下兵器,孤既往不咎。倘若他们一意孤行,死了也会百搭一条性命。你们自己想想,你们死了,李明琅可会发抚恤金,可会善待你们的家人,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你们效忠的人。” 话音落地,众人犹在思考中,只见说话人身形虚晃,如风掠过,接着,人群中有人惊叫,“指挥使、指挥使。” 李明琅的喉咙上插着飞刀,双眸圆瞪,死不瞑目。 “死了、死了……” “指挥使死了、死了……” 扶桑微笑,红昭神色大变,“殿下不是鼓劝他们投降,怎么突然偷袭了。” “兵不厌诈罢了,遇事变通,懂得见机行事,红昭,太过死板了。”扶桑满意道。 李明琅死了,亲卫抱着他的尸体紧张得看向南阳:“不过比试罢了,殿下怎能如此残忍。” “生死有命罢了。”南阳颇为平静,眸光掠向其他人,作势在腰间摸了摸,对方立即闭上嘴巴。 南阳轻笑,转身朝着扶桑走去,一面说道:“孤与李明琅对阵,是他自己答应的,几百双耳朵都在听着。” “公主仗势欺人,若不是你逼迫,指挥使如何会答应呢?” 南阳歪了歪脑袋,故作无辜道:“他自己没本事,还怨怪孤吗?” 言罢,她转身吩咐道:“尸体送回李家。” 扶桑看了眼头顶上灼灼的太阳,微微一笑,“回宫吧。” 李家早非从前,这些年来积累的财富在京城买了一间三进宅子,李家父母身下更是奴仆成群,一扫往日贫穷。尸体被亲卫送回李家,李家双母先是一愣,继而哭出了声。 “儿啊、儿啊……” 李家门前立即引来不少邻居,你看一眼,我看一眼,都默默缩回了脑袋。 **** 扶桑回宫后,南阳留下,五千兵士按照名册点名,竟少了千余人。 副将跪在一侧忐忑不敢说话,南阳也是懵懂,若在明教,绝对不会出现这些事情。 南阳心烦气躁,看着名册久久不肯言语,红昭从外边走了回来,扫了一眼副将,“奴婢替您问了,俸禄减半,有人死了不报,有些人被逼得离开。” “副将,算一算,这些人一年的俸禄是多?”南阳突然想起最重要的事情。 俸禄是大魏养兵发放的银子,每月定例,遇到女帝恩赏亦有赏赐,细细这么一算,好像有不少银子。 不等副将回话,她找出算盘扒拉扒拉一算。 砰地一声算盘砸在桌面上,众人皆是惊讶,南阳却满意道:“不少银子呢,红昭,你领着副将去李家要银子,李家不肯给也不无妨,去襄王府找他姐姐。不要到这笔银子,这件事算没有完。” 红昭闻言,探首去看:“殿下,您的算术准吗?” 公主从小到大,背书是过目不忘,算术却是最差的,在课上都是垫底的。 南阳指着黑字:“孤算的准,二十多万两银子呢,他也不怕撑死。” “您是不是多算一个零呢,你看看这里,算错了。”红昭小声提醒,为抱住殿下的名声,自己扯了一张纸,又拿了算盘再算。 算过一通后,是两万三千余两。 南阳闹了红脸,很快,她就厚着脸皮镇定,“赶紧去,多带些人,敲锣打鼓,切记,去的人每人多发一月俸禄。” 红昭立即领命,拽着地上瘫软的副将就要往外走。 副将挣扎着跑回来,扑倒在南阳面前:“殿下、殿下,这些银子是指挥使拿走的,与下官等无关,若去李家要债,我等再无性命。您网开一面,饶过下官……” 南阳低笑,眉眼纯净,脚下凌厉,一脚踹开他,“带走。” 红昭继续将人拖着出去,一出门,左右将他架了起来,塞上马车。 营内有锣鼓,红昭亲自敲锣,走一步喊一声:“指挥使李明琅贪污银子两万余两,李家还钱罢了,若是不还,打道襄王府要债。” 喊过以后,她再询问南阳:“殿下,如何?” “就这么喊,你也别累着了,轮着喊。”南阳摆摆手,自己也不多留,拿着账簿去找扶桑。 **** 扶桑在沐浴,从宫外回来后,她都有沐浴的习惯。 顾椋在殿外候着,南阳趋步近前,朝着门内看了一眼,“谁在里面伺候?” 闻着水声哗啦作响,南阳浓密般的眼底又暗了几分。 顾椋语气平常:“芳来。” 南阳假装没有听见,捏紧了账簿,悠悠笑了,“我也去梳洗,晚膳备些肉。” “殿下过来,陛下会高兴的。”顾椋也是惊讶,自从陛下身侧多了芳来后,殿下鲜少留下用晚膳,就连睡觉都搬回来小阁。 明眼人都知晓殿下不喜欢芳来。 南阳回去梳洗,赶走了婢女,自己一人坐在浴池中,小脸被热气蒸出红晕,温热的水缓缓滑过肌肤,就像是光滑的丝绸。 她盯着水下,慢慢地移动身子,水蔓过肩膀、脑袋、耳朵。 最后,整个人都被水笼罩起来,她在水中眨了眨眼,吐出一串泡泡。 肺腑的气息慢慢地用尽了,窒息感陡然很强烈,再不出去就要被活活被憋死。 在水下待了许久后,生死挣扎一番,猛地跳出水面。重新呼吸的一刻,她微微一笑。 她是明尊,是重活之人,岂会能被这些规矩所束缚。 自己穿上衣裳,发稍还没干,世子扶良求见。速度很快,她才回来一个时辰罢了。 “不见,就说我洗澡,有本事闯进来。” 重回出去传话,殿内恢复寂静。 半晌后,重回回来禀话:“世子不肯走,说是见不到您就不会走。” “随他。重回,你替孤选件衣裳,要、要好看些。”南阳陡然来了心思打扮。以前在明教的时候,专门有婢女打理这个,重生后身体小,就不需太过注重打扮。 现在,她长大了,就该注意些。 重回嘴巴甜,笑着说:“殿下皮肤好,穿什么样的衣服都好看。昨日刚送了些春衫,春日里活泼,不如您穿这身碧色的。您是要出宫吗?” “不出宫,去陛下处用晚膳。”南阳随口说道。 重回心思转换,想着殿下已十四岁了,并非孩子,想要打扮必是见自己的在意的人。她多了些心思,服侍殿下更衣,也配着衣裳挽了发髻。 整个人换了颜色,眉眼的英气被掩盖了下去,出水芙蓉,整个人娇娇柔柔,多了些柔软。 南阳捏了捏自己的脸颊,雪白的肌肤上多了些淡粉,唇角也更红了些。 她很满意,提起裙摆,朝着前面小跑去。 重回好心劝道:“殿下,慢些、慢些。” 话没说完,早就不见殿下的影子了,她叹气,“京城内的郎君都喜欢温柔矜持的,殿下这般可如何是好。” 殿下打架在行,女红不行,拿得动刀剑,却握不住细针。 让人唏嘘。 南阳跨过殿门就见到熟悉的人,扶良气愤的声音传了出来,“南阳此举打了臣的脸面,臣知晓陛下不知,旁人会以为南阳举止是受您吩咐的。” “世子,要脸吗?若是不要,就回家去。孤求着李明琅贪污,还是求着你睡他妹妹,还是求着你将李明琅送入东营。还有……”南阳故意顿了顿,三步并两步走到扶良面前,扬了扬下颚,冷漠道:“你为了一公主名分将东营送给陛下,却瞒报人数不足,你是何居心?” 扶良脸色大变,被南阳阴狠的眼神看得心中发憷,理智瞬息被怒火压制,“你是何态度,我是你父亲。” “扶良。”扶桑闻声色变,站起身来,“注意你的言辞,南阳如今是朕的女儿。” 扶良自知话说错了,怒气消散了几分,朝着扶桑揖礼道歉:“陛下恕罪,是臣失态了。” 南阳沉默下来,这个时候最好不开口。 半晌后,扶良依旧开口追着不放,“陛下,南阳行为放肆,目无君上,眼中也没有我们这些长辈?” “你的小舅贪污陛下银子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这个时候说目无君上,你眼里就有君上?世子,我给您留了两分脸面,后院里面那些事情要不要我也兜出来,莫要觉得我好欺负呢。”南阳冷笑,见过无耻的,就没见过这么无耻。 与盛婉林也是一路货色。 “贪污一事是李明琅一人所为,与我不相干,你凭何喊着到我襄王府要债?”扶良气得心口发疼,险些说不过小东西。 南阳扬起下颚,唇角动了动,嫣然一笑,“因为李明琅是姐姐在你府上啊,李家没银子,姐姐代还,天经地义,哪里不对吗?” “已是出嫁女,与娘家并无关系。”扶良咬牙,“襄王府不会承担这笔银子。” 这句话说到了南阳的心口,唇角的笑意更深了深,说道:“既然如此,我便让人去李家搜银子,那座宅子也值不少银子。既然与襄王府无关,还请堂舅立字为据,您写了,我就让人回来。” 扶良愣了一下,自己好像掉进了南阳挖的坑里,可细细品味,又不知哪里错了。 南阳不等他回应就催促宫娥去取笔墨,放在他面前,“写,别耽误我用晚膳,天色不早,也该睡觉了。” 说完后,她看向扶桑,眨了眨眼睛,扶桑睨她一眼,她立即不敢再笑了。 扶良被逼无奈,立字为据,南阳立即让人传话给红昭,扶良这次离开。 南阳得了字据后,扶桑拉着她做坐榻上坐下,“你究竟是何意思?” “想知道吗?”南阳有些小骄傲,眸色湛亮。 扶桑颔首,说话间却发现小东西今日有些不用,发髻光滑,衣裳崭新,颜色更为好看,就连人的眼睛都带着光。 大有一种有女初长成之感。 扶桑心中感悟,抬首摸摸她柔软的后颈,“真是个小妖怪。” 她的小姑娘长大了,初长成,明年及笄后,就会搬出宫去,只怕几日才会见一面。 不知怎地,心里竟有些不舍,而此时的南阳歪了歪脑袋,“阿娘,你也知晓腰乖吗?” 扶桑这么清纯,也会知晓这么色.情的词语吗? 扶桑笑了,“妖怪罢了,有何不知。” 南阳星眸圆瞪,还是不大相信,重复说道:“那您说一说腰乖是什么意思?” 第39章 “妖怪便是……”扶桑止住话,再观南阳,小东西不止惊诧,就连眼中都充满着难以言喻的好奇。 妖怪便是妖怪,哪里来的解释。 事出有怪。 南阳追问,“阿娘,解释解释。” “你回去自己翻书。”扶桑警觉。 南阳不肯,“阿娘,这些书中并没有,是找不到的,口口相传罢了。不如您说说?” 扶桑听得脑袋发晕,迎上南阳狡黠的眼睛后抿唇细想须臾,想了一转折的办法,“妖怪二字如何写?” “我来写。”南阳应声,笑意盈盈,小脸上皆是得意。恰好扶良用过的笔墨还在,执笔写了二字。 细腰的腰。 乖巧的乖。 笔停下后,南阳的心忽而乱了。 光风霁月般的女帝扶桑眼中闪过错愕,接着,面颊粉红,姣姣如月光的眸光开始闪躲。 南阳看了她一眼,“不对吗?” “不对。”扶桑忍着羞涩,提笔而写,手腕微微用力,半晌后,写下‘妖怪’二字。 多么正经的两字。再观南阳所写,她难以直视。 南阳凝着二字,脑海里神经绷直了,接着,自己脸也红了,嘀咕道:“原是这二字。” 扶桑弯了弯唇,挺直脊骨,“你今日很美。” 闻言,南阳便又笑了,心里的失落散去,在原地站了片刻,主动握住她的手,高兴道:“我长大了。” 从周岁到十四岁,十三年间,她对阿娘愈发依赖,也感到阿娘的挣扎与释怀。 如今,阿娘释怀,她的情绪也轻松不少。 面对南阳的笑,扶桑忽而欣慰,她虽未成婚,可养女如南阳,也很满足。 试问天下儿郎,谁能胜过南阳呢。 扶桑忍不住抬手抚摸她的眉眼,南阳与前世子妃盛婉林相似,性子却天差地别。不过,前世的南阳与盛婉林性子一样,内敛沉默,心事不会宣之于口,只会埋藏心里,慢慢地去琢磨。 两者相比,她更喜欢此时的南阳,看似大大咧咧,可心细如尘,做事也很稳重。 “是长大了,都知道腰乖的意思了。”扶桑睨她一眼,语气淡漠,似有不悦。 南阳却说道:“您知晓是什么意思吗?” “不知。”扶桑坦诚,只听说人乖巧听话,亦或动物乖巧,腰如何乖? 南阳笑了,“腰乖也是乖巧,你让它如何动,就如何动。” 扶桑目露茫然,依旧不解,南阳笑得肩膀颤栗,又恐她生气,忙止住笑意,改口道:“阿娘,我今夜同你睡,可好?” “自然是好。”扶桑依旧感觉南阳有话没有说完,但问题过于复杂,索性不再细问,命人摆膳。 用膳时,两人都不说话,今日备的鸡汤,汤中放了补身子的人参,顾椋给南阳盛了一碗,“殿下。” “谢谢姑姑。”南阳笑着答谢,未曾多想就喝了鸡汤。 用过晚膳后,芳来端来茶水,南阳睨她一眼,没有说话。 茶奉上后,芳来也不离开,而是站在扶桑一侧。南阳不高兴,欲斥责一句,脑海里多了新的想法,“阿娘,我有话同你说。” 芳来幽怨地看了一眼南阳,俯身退下。 扶桑抬首望向南阳:“你想说什么?” 扶桑认真的眼神南阳心口一颤,努力稳着语调:“东营兵力只有四千,我欲招兵,填补不足。” “可,朕明日下旨。龙蛇混杂,你自己注意些,莫要着了道。你身边得力的只有红昭,朕拨些人给你?”扶桑细细想过,红昭是宫廷之人,不懂营里规矩,还是多些老将为好。 外间夕阳落下,光色逐渐暗淡,扶桑起身去点亮烛台,身形优雅,背影深深烙在南阳的眼中。 南阳的目光紧紧跟随她,不知怎地,光是看着她,自己就觉得很满足,暗自一喜,不想,扶桑骤然转身。南阳吓得站了起来,脸色煞白,似是做错了事被抓包。 扶桑好奇,“你脸色不大好?” “没什么,我在想该用哪些人合适,还有、还有,追回的银子是我的吗?”南阳胡乱找了理由搪塞。 扶桑微一蹙眉,转身继续点烛台,说道:“你想要便给你。” 到时,自己再填上便是,高兴就好。 “好。您给我调些熟悉知营规的文书就好,我有红昭便够了。天问是我送您的,您自己留下。她的剑法近日精进不少,可以做您您的暗卫了。”南阳认真道,语气也是很沉重,不希望扶桑拒绝她的好意。 这些年来天问做的事情都在阿娘的眼皮下,不许她说话,阿娘也更清楚。天问这些年听不得重尊的名字,一听,便会发怒。 她望向扶桑,不知扶桑究竟是什么想法。 扶桑并未再回头,而是漫不经心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南阳看不见她的脸,也琢磨不透她的心思。 直到烛台亮了,扶桑才说话:“天问留下了,朕身边确实缺少这些高手。你的心意,朕知晓。对了。明教如何了?” 扶桑对明教的事情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从明教促成晋地一事后,她才开始重视明教的力量。 有时朝廷不方便出面,就需要江湖的力量。 “明教换了新教主,各地堂会发展也很好,襄王暗中想派兵追杀,都被挡了回去。”南阳说道。襄王贪婪,也想要明教这股力量,得不到就想毁掉,不过陛下旨意在前,他不敢大肆兴兵,只能偷偷摸摸行事。 两人各有心思,灯火照亮了殿宇,扶桑走回坐榻上,看了一眼南阳。南阳冲她一笑,“看我做什么?” “看你今日好看,我家有女初长成。南阳,不如你搬去东宫,不必开府了。” 南阳愣住,笑意止于唇畔,眼眸深若寒潭,毫无波动,“阿娘这是何意?” “朕仅你一女,你做太女,最合适。”扶桑温柔道。她对南阳一直很在意,宠爱与怀疑夹杂,如今,她抛开怀疑,真正想宠爱她一回。 南阳并不相信,拼命摇首,“我不想做太女,您不成婚吗?” 提及成婚,扶桑目色沉了下来,“朕这般不会再有孩子。” 错过生子的最佳年岁了,能寻一知心人便足以。她握住南阳的手,眸色皎皎若月华,“朕能见到你成亲、养儿,就满足了。” 为了做好皇帝,两辈子不知情爱。或许,她的南阳可以做到。 “阿娘,您今日大有不同,是什么事情刺激到您了?”南阳心里揪了起来,盯着扶桑的脸看了半晌,嘀咕一句:“除了好看,也没有看出哪里不对劲。” 扶桑微笑。 “您还要批阅奏疏吗?” “陪你。”扶桑摇首。 南阳坐在榻上,不住回想近日发生事情,迎着灯火,心沉了下去。她犯错了? 好像没有。近日也没见其他人,思来想去,唯有卫照对她说的话。 追根究底,她是襄王一脉,是佞臣后,与陛下之间注定是有越不过去的鸿沟。这么多年来,她理解扶桑的心情,也不会去碰底线。在外人看来,她二人虽为母女,却是互相防备,乃至算计。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她待扶桑真心,知晓扶桑不易,努力解决难事,为的就是两人之间和平共处。好比今日的事情,她明知自己被扶桑算计,做冤大头,被扶良再度记恨,可她并不在意。 只要扶桑能达成心愿即可。 做这些,她更没有想过回报。 扶桑却要立她为太女,又花时间陪她,总觉得背后还有阴谋。这是扶桑不信她的表现。 南阳心慌坐不住,站起身就想走动一番,扶桑却拉住她的手:“要出宫走走吗?” 南阳不为所动。 扶桑又劝道:“春日的夜市很有趣。” **** 扶桑有些日子没有出宫了,天色已黑,一行人简衣出行,过了上东门,直入御街。 到了御街,就见到成排的灯笼,猩红的灯光照亮了御街口。御街恢宏,人流不断,锦衣华服者居多,香灯马车数不胜数。 比起白日里,甚至更添了几分热闹。川流不息的人群,使人心情雀跃。 南阳下马车,红昭扶住她,待落地后,出于习惯,转身去接扶桑。 扶桑握住她的手,接着力量走下来,灯火就在她们的上空,恰好将二人笼罩其中。 扶桑牵住她的手,慢慢地走动,夜色寒凉,南阳的手微微发凉,她紧紧握着,没有松开。 大魏风俗开放,她们又是母女,就算牵着也不会有人指责不是。 南阳心依旧是乱的,扶桑越温柔越在意,她就越害怕,恨不得扶桑不理她。若是不理,她又开始慌了。 心乱如麻。 扶桑看了眼她的眉眼,在一摊前停住,选了一块桃花神的面具送她:“戴上,遮住你不高兴的小脸。” “不要这个,我要那个。”南阳的手指着黑白无常凶神恶煞的面具。 扶桑看得心口一跳,拉着小东西慌忙走了,“小祖宗,朕害怕。” 南阳忽而笑了,凑至她面前:“阿娘当真害怕?” “害怕、害怕。”扶桑低笑,握着南阳的手却紧了紧,脚步慢慢地停了下来,方便南阳玩耍。 不知为何,今日的人着实多,摩肩擦踵,若非牵着手,只怕两人早就被冲散了。 走须臾,侍卫上前提醒:“陛下、殿下,臣见到了晋王的随从,晋王也在附近。” 扶桑顺着他的视线去看,果在酒肆门口见到晋王府标志的车马,这位晋王爱招摇。 比起老晋王图谋不轨,扶昭纨绔了些,并不算大过错。 她看了眼车马后就移开视线,并没有上前,南阳却朝二楼看了一眼,灯火下的窗台处站了一人。 杏色澜袍,长发高束,骚气又不安分的卫照。 她止步,拽着扶桑的手,“阿娘,我见到了少傅。他与晋王同时在此地,您就不怀疑吗?” “卫照?”扶桑抬首去看,窗口早就没人了。 街上人声鼎沸,稍纵即逝,压根就找不到人。 “不如我们进去?”南阳怀疑,卫照与一藩王同时出现,必然有诈。 **** 二楼酒肆内的卫照关上窗户,扶昭抿唇微笑,“你看到什么了吗?” “我只看到了与往日一般的南阳,明媚、朝气蓬勃。”卫照脸色微白,病弱之气,丝毫未散。 屋内光线明亮,照得扶昭面色发白,“看来卫少傅喜欢她了?” “晋王得王位,也有她的帮助。你为何就这么敌视她呢?”卫照握拳低咳,小晋王看似年岁小,心思不浅,比起南阳,只怕更深。 二人年岁相仿,南阳武功高、性子坦率,性子讨喜。 扶昭恰恰相反,身上凝着一股阴郁,似从地狱归来。 天差地别的性子,或许与南阳时间相处久了,卫照不由偏向她。勋贵儿女心思多正常,却不该随意算计。 扶昭今日见她,是想拉着她一道算计南阳。 扶昭轻笑,眸色晦深莫测,“因为她、混淆皇室血脉。” “她是过继女,不算混淆。”卫照未经思考就帮着南阳解释,过继之际,南阳不过周岁,不能算是她的错。 扶昭摇首,面上闪着得意,“她并非是扶良骨血,是盛婉林与旁人私.通生下的野种罢了。” “放肆!”卫照拍案怒喝,面上涌现怒气,“作为藩王,岂可诬陷公主。盛世子妃干净无暇,死后还要遭你诬陷,岂有此理。你若不改、我便上报陛下。” 相比卫照的滔天怒气,扶昭笑容深深,阴狠刻入眉眼,“我不仅知晓她是私生子,更知晓她的生父是谁。卫照,我若没有证据,岂会找你说这些话。南阳并非公主,压根就不配站在陛下身边。” “你既然说了,那便拿出证据。”卫照猛地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扶昭不算荒唐之人。 为防隔墙有耳,扶昭走近一步,压低声音说道:“盛裴两家曾有婚约,裴琅与盛婉林青梅竹马,若无扶良插.入,二人必会是一对恩爱夫妻。两年前裴琅做皇夫无望,远走边境。若是不信,你可传信询问,他对南阳亦有几分情意。不过裴琅此人看似铮铮铁骨,可到底是个懦弱之人,毫无用处。还有,南阳是早产儿,其实是足月而生。你若不信,可以找当年给盛婉林诊脉的大夫。” 卫照沉默了。 扶昭继续说道:“若无切实的证据,我怎么会在少傅面前胡言乱语。若我没有猜错,陛下不日要立太女,涉及皇室血脉,少傅自己想想即可。” 言罢,扶昭起来离开。 出了酒肆,喧嚣扑面而来,扶昭弃马车选择走路,缓缓走着,终是见到了那对母女。 南阳站在货郎面前,挑挑选选,扶桑则站在她身后,面露无奈,悄悄提醒:“你想要买什么?” 南阳颇为吝啬,扶桑每逢生辰,她都会出宫选些小玩意,也不见她大方一回。不知怎地,扶桑想起上辈子的南阳,行事规矩,在她生辰前几日就会早早地将贺礼送来,孝顺极了。 再看埋头选小玩意的南阳,她扶额低叹,如何都想不明白自己怎么教出这么吝啬的公主。 大魏公主吝啬成这般模样,只怕史书都会记上一笔。 南阳好像没有听到扶桑的催促,耐心地在找来找去,就连货郎都有些不耐烦,若非对方衣裳华丽,他势必要赶人了。 最后选了一支木簪,货郎要见她年岁不大,又是富家子弟,开口就要十五文钱。 南阳怒瞪:“五文钱,买不买?” “旁人说价对半说已是了不得,您这倒好,一半的钱都不给我。您穿得这么好看,还会在意小的这几文钱吗?”货郎一面惊讶,一面看向南阳身后的扶桑。 谁知,扶桑不与理会,压根不想介入。 南阳继续说价,最后给了三文钱,货郎欲哭无泪。 母女二人高高兴兴的走了,南阳大方的将自己买来的木簪递给她。 扶桑不肯要,嫌弃二字就差写在了脸上,她的生辰快到了,南阳又想这么敷衍。 南阳非要送,倔强地将三文钱买来的小玩意塞到手心里,两人拉拉扯扯,路上行人都停了下来观看。扶桑拗不过她,终究是收下,只道:“明年等你及笄,朕也送你一根草编的手链。” “这、不成。”南阳耷拉着眉眼,“您富可敌国,什么宝贝给您,您都会收入库房,唯独我送的这些小玩意才会放在八宝阁上,多好看。” 扶桑也不肯再吃亏:“朕说到做到,你先算计朕,朕也不必心疼。”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话都传入了扶昭耳中,扶昭怔忪,原来也可以和睦相处? 扶桑走至一家店铺前,乍见玉石二字,脚步一拐,拉着南阳进去,“进去看看。” “不去,里面物什太贵,买不起的、阿娘。”南阳急了,玉石有什么好的,不如金子好看。 店铺奢华,进门就见到成排的货架。货架乃是花梨木打造,雕刻纹路,又以金粉相扑,在火光映衬下熠熠生辉,格外亮眼。 扶桑进门后,南阳一只脚跨进去后,忽地又缩了回来,转身就想跑。 阿娘肯定是想坑她。 三十六计,跑为上策。 南阳转头就跑了,扶昭见状,抿了抿唇角,抬脚跨入。 扶昭蓦地进门,让扶桑惊讶,她是皇帝,撞见藩王也有不自在。相反,扶昭微微一笑,可笑意大达眼底,不见开朗。 “在外不必多礼。”扶桑趁对方未行礼先开口制止。 扶昭眼中水润波动,心口荡起几分涟漪,“好,臣唐突了,殿下好像出去了。” 说起南阳,扶昭有些不耻,吝啬如此,小门小户,上不得台面。 扶桑本就是随意玩耍,见到陌生人进来也不多留,抬脚走了出去。不想,扶昭跟随。 少年郎没有再敷脂粉,露出秀气的面庞,跟在扶桑身后,亦步亦趋。 走了十来步,扶桑不耐,停住脚步,同扶昭说道:“御街热闹,晋王可随意玩耍。” “陛下……”扶昭浑身发热,见到扶桑面上的不悦当即退后半步,屏住呼吸回道:“臣也是随意走走。” 扶桑这才看向扶昭,比起白日里的打扮,眼下顺眼多了,俊秀的小郎君。她含笑说道:“晋王不适合脂粉,这般很好。” 扶昭笑了,小心翼翼地抬首看向对面的女帝,唇角抿成直线,“陛下所言,臣记住了。” 扶桑朝她颔首,蹁跹转身,迈开步子朝前走了,扶昭照旧跟着。走了数步,却见南阳捧着油纸包走了回来,她高高兴兴地走到扶桑面前,从油纸包中拿了一块白糖糕递给她:“阿娘,试试,我方才吃过了,没有毒的。” 出门在外,她很在意饮食,自己试过才会给扶桑尝尝。 扶桑习以为常,接过来轻轻咬了一口,口味甜,入口即化。 “晋王,可要试试?”南阳将油纸包递给少年,慷慨一笑。 晋王偏首,僵硬道:“宫外饮食不大干净,陛下还是少用些为好。” 南阳好心成了她口中的不干净,南阳登时就怒了,扶桑却握着她的手,“时辰不早,该回宫去了。” 南阳这才罢休,临走前狠狠睨了扶昭一眼,厌恶刻入心中。 走了十来步,扶昭依旧跟着,南阳不似扶桑好言语,当即就不高兴了,“晋王想随我们入宫?” 扶昭这才止步,眼中的阴狠被失落取代,旋即朝着扶桑揖礼,“臣恭送陛下。” 扶桑没有回头,毫不在意扶昭的相送,牵着南阳的手离开了。 望着两人的背影,扶昭不再失落,而是轻蔑地笑了。 **** 登上马车,南阳接过扶桑递来的水饮了一口,不大高兴道:“扶昭好像对我有敌意。” 但凡带个脑子的藩王都不会说出这句话。晋王聪明,不会是愚蠢,就只能说他故意敌视。 扶桑精明,如何察觉不出,两人只相隔一岁,扶昭言行举止过于稚气了些。 “或许出门忘带脑子。” 南阳笑了,“晋王知晓您这么说,必然会不高兴的。” “你高兴就成。”扶桑温柔。 南阳捧着水杯小小地饮了一口,眉梢眼角都被染上笑意,整个人都沉浸在喜悦中,将刚才的烦恼忘得一干二净。 回宫后,两人各自梳洗,南阳熟练地爬上龙床,将芳来铺好的被衾都拉散了。 芳来有些生气,“殿下。” 南阳不闻,继续在床上翻滚,开心地望着锦帐,芳来再度开口:“殿下,这是陛下的龙床。” 扶桑走进,见到小宫娥面色不豫,再观床榻上躺着的人,诧异道:“朕记得今日太阳是从东边出来的。” 几年没来这里睡觉小东西这是幡然醒悟了? 第40章 南阳虽小,气性颇大。为着芳来,就没再与扶桑共寝一榻。 扶桑诧异,她去翻身盘膝而坐,与扶桑说道理:“你是我娘,我与你睡觉,天经地义。” “随你,朕说不过你。”扶桑惫于计较,吩咐芳来退下。 芳来觑了一眼陛下的容颜,大胆说道:“奴婢守夜。” “不需你守夜。”扶桑并未应承,守夜会让某个人炸毛,今夜都别想睡了。 芳来退了出去,两人并肩躺下,南阳挪了挪,再挪了挪,又挪了挪,最后挪在了扶桑的身旁,紧密贴着。 南阳身子滚热,又逢夏日,扶桑畏热,不觉缩了缩,南阳没有察觉,反靠着她的肩膀望向帐顶。 “阿娘,我觉得晋王有些古怪。” “确实有几分古怪。”扶桑轻喃,晋王无缘无故地跟着她,似有几分怪异。 南阳想了想,“你说他的腰那么细,是不是女子?” “男子女子并无妨碍。”扶桑正经得很,对扶昭的‘腰细’无所察觉。她看人,只看面相,不看腰腿。 小东西不正经,才会盯着人家的腰看。 南阳翻身趴在床上,面朝着扶桑,一眼就看到她颈下肌肤,雪白、连绵起伏。 就这么一眼,扶桑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掩藏住了春.景。 南阳眨了眨眼,手托着下颚,说道:“古怪,我改日试试。” “睡觉。”扶桑将被子盖过她的头顶,背过身侧睡。 南阳也背过身去,两人背靠背。 殿内静悄悄地,不知过了多久,南阳悄悄开口:“你听过床下有鬼吗?” “没有,朕只听过晚上睡鬼故事会做噩梦。” 南阳立即噤声,翻过身子,拽了拽扶桑的胳膊:“ 阿娘,你过来,我们面对面。” 扶桑不应,她悄悄伸手,指尖在扶桑的后颈上戳了戳。 一下、两下、三下…… 扶桑翻过身来,握住小东西两只不安分的手,“再动就绑你。” 凝着她清冷的面容,南阳笑了笑,朝前挪了挪,贴着她的脸颊躺下。 呼吸氤氲,有些烫。 扶桑无奈睁开眼睛,小东西却紧闭双眼,睡颜恬静,她也只好闭上眼睛。 靠得太近,呼吸就喷在脸上,扶桑睡不着。 南阳不同,片刻就睡着了。扶桑坐起身,被下热度高,掀开被子散了几分热度。 里侧空了许多位置,她只好将南阳的身子朝里挪了挪,自己再接着躺下。 谁知自己躺下不到片刻,睡着的人翻身又压了过来,贴着她的身子,热气袭人。 扶桑睡意散了大半,起身披衣,凝着身侧单纯的少女,心忽而沉了下去。 一夜无眠,翌日早朝。 南阳被迫起身,被扶桑拉着起来洗漱,用早膳,更衣,迷迷糊糊地走进议政殿,待见到朝臣后,困意被吓退了。 抬首就见到面色阴沉的扶良,她笑了笑,跟着扶桑的步子慌忙走过。 南阳一入殿,不需言明,朝臣便明白,小殿下入朝参与朝政了。 襄王与自己的儿子对视一眼,眼中皆是深渊。 扶桑平静地解释几句,众人朝着南阳的方向恭贺,口中说着漂亮的话。 南阳面无表情,恭贺个屁哦,本座压根不想见到你们。本座只想吃肉喝酒,做个无忧无虑的公主殿下。 朝会枯燥无趣,各府官员争相禀报,听了几个地方后,南阳努力打起精神,悄悄看向扶桑,对方神色凝重,聚精会神。 再观下面的朝臣,都是一副认真肃然的面色,整个殿宇好像只有她一人在想着玩? 朝会进行了一上午,散朝已是午时,众人玉冠而退,依旧在说着今日朝会所议之事。 唯独南阳饥肠辘辘,想吃肉。 扶桑却留下几个朝臣继续商谈,卫照亦在内。她大胆抬首看向心不在焉的公主殿下,眼神晦涩,光这么一眼,就叫她心思乱了。 “晋王年岁还小,对封地怕是不熟悉,朕想挑选一人去晋地辅助,你们可有人选?”扶桑言道。 众人面面相觑,说是辅助,只怕是监视了。 卫照低眸,心思转换间,扶桑又说道:“少傅,你觉得如何?” “臣尚未有人选。”卫照拒绝道。 扶桑继而询问其他人,其他几人陆续发言。南阳在这个时候盯着卫照,卫照神色疲惫不说,就连站立的时候身子都跟着虚晃。 她体贴地看向扶桑:“陛下,少傅身子不好,不如搬个凳子赐座。” 卫照惊愕,蓦地看向少女。少女容颜如旧,唇角弯弯,是真的在关心她。 一石激起千层浪,卫照整个人如同风中落叶,惊魂不定,牵动肺腑,来不及抵唇就咳了出来。 南阳走下来,令人去备热茶,“少傅,您不如先歇息下。” 少女声音软绵,听起来就像裹了蜜糖的糖糕。 卫照心疲地阖上眼睛,趁机握住南阳搭过来的手,“臣、臣无事……” 话没说完,便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就连扶桑都惊得皱眉,“传太医。” 其他几人对视一眼,都沉默地退了出去。 卫照握着南阳的手并没有松开,南阳的手很热,似手炉,触碰后一股暖流涌向心间,抚慰干涸的心田。 卫照与南阳不同,她常年生病,身体虚弱,浑身都是凉的,碰到南阳,她觉得很舒服。 两辈子,第一回 触碰到喜欢的姑娘。 她微微抿唇,止住咳嗽,来不及高兴就想起晋王扶昭的话,心咯噔一下,猛地抬首看向南阳。 南阳双眸澄澈,映出她虚弱的面容……倘若晋王所言为真,那么南阳将无活路。 混淆皇室血脉是大罪,自古没有好下场。 她猛地吸了口气,松开南阳的手,微微一笑,“劳殿下关心了。” 南阳眉眼弯弯,“少傅严重了。” 扶桑也松了口气,趁机问道:“你昨夜见了晋王?” “在晋地,臣与晋王见过几面。入京后,晋王给臣送了些晋地特产,臣特地去感谢。”卫照也不作隐瞒,说话间,额头沁出一层薄汗。 “少傅,你这样会担上结党营私的罪名的。”南阳嫌弃,没长脑子,若陛下怪罪,卫家都跟着他遭罪。 她不明白,卫照行事惯来稳当,不会无故出这么大的错误。 “臣向来光明磊落,殿下误会了。”卫照抬首,眼内一片清明。 南阳眨眨眼睛,虽有些不屑,却没有继续说话。 半晌后,太医来诊脉,照旧开了些药,卫照似是习惯了,并没有多言语。 等太医走后,卫照看向南阳:“能否劳动殿下替臣去拿药?” “好。”南阳没有拒绝,卫照打发她离开必然是有私密的话要说。 南阳很坦然,反倒令卫照有些不适,殿门关上后,她照常开口:“晋王寻臣是为了太女的位置。” 扶桑至今未婚,人间传言她有无数男宠,不缺床笫之欢,因此,无心立皇夫。 大魏并非只有扶桑一位女帝,早在多年前也是有的。但与扶桑不同的是,她立了皇夫,后宫男人很多。 扶桑膝下单薄,南阳是唯一的人选。若她孕育子嗣,另当别论。 “南阳长大了,此事也该提上议程。朕对南阳很满意,不会另改。晋王提起此事,必然是存了心思。”扶桑语气平常。 卫照阖眸,心中挣扎,礼法与感情在心中左右摇摆。扶桑似乎是认定了南阳,卫照心里疼得厉害,面色苍白,唇角也失去了血色,她试探道:“公主心思散漫,怕是难当大任。陛下慎行,不如看看皇室子弟。” 扶桑轻笑,自己用十三年才下定决心,岂会随意更改,“南阳是你的学生,是否合适,你最清楚,晋王与你说了什么,竟让你对南阳改观。” “晋王所言,不过是寻常道理。不过……”卫照顿住,双手紧握成拳,似乎用了全身的力气,“晋王虽小,只怕心思深,陛下该有所防备。且、他对殿下似乎不满。” 扶桑莫名想起昨夜的事情,扶昭看来不安好心,明面上针对也就罢了,暗地里也在算计。 不过,能让扶昭上位,亦可拉下他。 “陛下,臣对殿下是真心,不会害她。”卫照面色阴鸷,多了几许狠毒,“陛下若认准公主,晋王不可留。他背后还有老晋王留下的兵队,非善类。” “朕知晓,卿家如何回复他的?”扶桑微笑道。 卫照性子耿直,眼里容不得沙子,今日告发晋王,昨夜想必已经拒绝。 “臣并未回复,他能来臣处游走,想必也会去其他重臣处,殿下,岌岌可危,欲除之,还需快些。”卫照心里慌了,自己知晓也就罢了,倘若旁人也知晓,事情就严重了。 “现在杀他?”扶桑不应,晋王入京就死了,晋地当真会反,到时,生灵涂炭,百姓民不聊生。 卫照起身,双膝跪地,“陛下,晋王此行专门为着殿下,再晚,殿下也会危险。” 卫照脸色发红,几乎不敢抬首面见女帝。 扶桑见他面色,便知他在撒谎。卫照清明,说不得谎,可一说谎,就会脸色发红。上辈子听南阳说了几句卫照,是卫照当街与人争执,卫照脸色通红,事后才知他说谎了。 为南阳说谎,心甘情愿,却红了脸。 眼下,他红了脸,又为南阳说谎不成? 扶桑心里狐疑,也未说出来,伸手扶起卫照,微微一笑,“朕明白,朕会让人盯着晋王,卿先回去休息。” 卫照脸红如霞,借机起身后,俯身离开。 一路上,走得颇急,登上马车后,喉咙干痒,咳了两声后吩咐车夫:“回府。” 扶桑不会动晋王,但她不能,扶昭必须死! **** 南阳取回药,让人送去了卫府,自己也出宫去东营。 刚到东营门口就听到了操练的声音,震耳欲聋,南阳进门,校场上站满了人,红昭在训练士兵,天问也在。 最近,两人似乎形影不离,南阳靠在门口看了一眼,没有靠近,而是悠哉悠哉去躺回找慕容环。 慕容环将青楼里的相好赎了回来,正处于情浓中,南阳去时,她刚披衣而起,笑意浓浓。 南阳并非十四五岁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一见对方扶墙走,也是一愣,“大白日呢,闹上了?” 白日宣淫,似乎不大好。 慕容环贴着墙,腰疼腿酸,也不顾南阳年岁小,直接说道:“等殿下有了情人就知晓,情浓之刻,不论白日黑夜。” 南阳脸色微红,捂着自己的脸想起扶桑,扶桑对芳来也是这样吗? 她咽了咽咽喉,忽而摇首,努力让自己平心静气,抛开杂乱的想法,“晋王入城后可有什么不轨之举?” “见了卫照,不过他是人出去几波,在各府门前走动,似乎打探他们的踪迹。属下之意,杀了最好。” 说起正经事,慕容环敛下笑意,眸色冷厉。 “将打探的人都杀了,晋王派出来多少人,杀多少人。记住,干净点,也让晋王乖顺些。”南阳也是冷酷,昨夜之事分明是扶昭敌视她,虽说莫名其妙,终究可以看出些名堂。 晋王敌视她,就意味着不会认可她。倘若将来她真的入东宫,少不了与襄王府在争斗,晋王必会帮助对方。 这么一想,晋王都不用留了。 南阳素来心狠,杀人手段多如牛毛,为了扶桑才稍作收敛,但这些不代表她会低三下四,任人欺辱。 两人心意契合,难得达成一致,慕容环连连点头,忽而眼睫颤了颤,“殿下,陛下可要男宠?” “嗯?”南阳掀开眼皮,诧异地看向慕容环。 慕容环厚着脸皮笑了,“听闻陛下身边男宠如云,属下按照陛下喜好寻了几个人,不如您顺势献给陛下?” 南阳登时就愣住了,阿娘身边哪里来的男宠? 有男宠还会孤身一人睡觉? “不对、不对,阿娘没有男宠,你莫要道听途说。” “殿下还小,宫人都瞒着您,不如您半夜去看看,陛下床上必定是有男人的。”慕容环说得信誓旦旦,扶桑是尊贵的皇帝,大魏最尊贵的女子,都二十八岁了,怎么没有一个两个相好。 保准是宫人见殿下小隐瞒不告诉她。 南阳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与陛下同寝一榻多年,岂会有男人。” 慕容环不听她解释,反而很‘贴心’说道:“殿下,您就不必替殿下遮掩,这些事并不是丑事,男人可以三心二意,女人也是可以的。陛下的天子,是最尊贵的女人,花心些也是理所当然,并非过错。” “孤不跟你解释了,你让人盯紧了晋王,真是不可理喻。”南阳摇摇脑袋,真是三人成虎,五人城破,满城惶恐。 慕容环接连点头,“属下准备的男宠,您觉得如何?” “不要、哪里得来送回哪里。”南阳烦躁,都是些什么人,唯恐天下不乱,唯恐陛下不喜欢男人。 慕容环慌了,“殿下,您就帮臣一把,您想想明年这个时候您及笄搬出宫了,陛下身边又无眼线,这个时候再不安插人脉,到时你我不知陛下近况,损失颇大啊。您就将人送过去,要与不要,听陛下的吩咐。” “不要、不要、不要……” “她不喜欢男人,紫宸殿也没有一个人男人就寝睡觉。” “还有,你找了男人,我睡哪里去?” 南阳气鼓鼓地,慕容环发懵,“您睡哪里和属下送男宠有什么关系?” 南阳气得说不出话了,狠狠瞪了她一眼,拂袖离开。 慕容环依旧不明白,旁人都送男宠,为何她就不能送。 **** 南阳从明教堂会出来后便回宫。 回到宫里第一件事便是拉住顾椋问长问短,“陛下有男宠吗?” 闻及男宠二字,顾椋面色发烫,“陛下整日忙于政事,子时睡,三更起,哪里来的时间宠幸男宠。” 南阳心定了,又问:“有没有人给陛下送男人?” “有过几回,都被臣打发了。您也知晓陛下的性子,这些年来除了想立裴将军为皇夫外压根不看其他男人。” “几回是几回,哪些人送的?”南阳追问。 顾椋不知她的想法,略微想过就一一说了出来,“老晋王送过一回,是一对双生小郎君,襄王也有一回,是一武夫,与裴将军相似。还有江南织造也送过,是一对自小习舞的兄弟,舞技过人。” “还有两回,是青州令送来的,也是习舞的小郎君。” 顾椋如数家珍,细细说来,竟有十数人。南阳目瞪口呆,心情如浪潮般奔袭,一浪接着一浪,“为何这么多人?” 顾椋笑了,“正常,若是男帝,下面的官员献上女人,也会想着从这里攀上陛下。您还小,指不定过上两年,您十七十八岁了,下面的人就会开始给您送了。您不必在意,都是想走捷径。陛下最不高兴的就是给她送男人。” 南阳惊魂未定,嫣红的唇角蠕动了两下,当年为何没有人给她送呢? 明教重尊的名号不够响亮吗? “那、那有没有送女人的?”南阳悄悄出声。 “女人、也有一回。”顾椋压低了声音,示意殿下走近些,说道:“明教送过一回女人,听说是教内最明艳的姑娘,腰肢软,胸口丰盈。” “明教……”南阳有种被打脸的感觉,慕容环背着她给扶桑送了女人…… 顾椋解释:“是林媚送的,还特地给了药,陛下看了那名女子一眼,便将人放走了。上回您住在卫府的时候,林媚随陛下回来的时候提过一回,陛下却没有在意。想来是不喜欢女人,对了,殿下,您怎地问这些小事?” “外间人说阿娘有无数男宠,我却一个都没看见,故而、故而来问问。”南阳心虚得厉害,可想起林媚这个祸害便说道:“林媚也喜欢过女子,你让她离陛下远些。” 莫要让祸害带坏了陛下。 扶桑这般不知情爱的女子,尤为清纯。 顾椋应下了,抬头去见晋王扶昭走来了,身后内侍还抬着一口箱子。 箱子很大,内侍抬得很吃力,一步一步走来的时候,内侍们面红耳赤,而扶昭面带微笑。他的微笑得体矜持,是南阳见过最规矩的笑容。 人面上的笑容也分为几种,有些笑容得体规矩,却并非出自真心,这样笑,像是一道枷锁。 扶昭的笑与与她见过勋贵女儿家的笑很笑,微微一笑,不露齿,含着三分腼腆。 遐想间,扶昭走近,看向南阳,笑意敛住,“听闻南阳公主武功了得,臣得了些好手,想与您试试。” 南阳眨了眨眼睛,不知对方的意思,打架吗? 顾椋脸色变了,南阳是她看着长大的,怎么能随意被人侮辱,出口替她说教:“晋王失礼了,在你眼中,可还有尊卑?” 扶昭这才看向顾椋,眸色阴冷,“顾大人,许久不见,您容貌依旧啊。” “晋王说什么糊涂话,我从未见过你。”顾椋有些发懵,听闻昨夜陛下路遇晋王,可她并没有跟去,哪里来的许久不见。 扶昭笑了,比起方才的笑容,此刻的笑发自内心,“本王糊涂了,今日本王为陛下准备了一件礼物,想来,陛下会喜欢的。晋地虽小,可百姓都对陛下一片忠心。” 南阳沉默不言语,晋王古怪不说,话也说得有些莫名其妙,她并没有理会,脑子不好只会浪费她的时间。 她转身就想走,扶昭又说话:“南阳公主,你不看看我给陛下送了什么礼吗?” “什么礼?”南阳止步,难不成送女人不成。 “进去看看便知晓了。”扶昭抬脚,拾阶而上,门口的内侍进去通禀。 须臾后,内侍出来邀请今晋王入殿。晋王却请南阳一道,挑衅道:“殿下害怕吗?” “莫名其妙。”南阳径直入殿。 走到扶桑面前,扶桑起身迎她,未曾多想就握住她的手腕,“去哪里了,朕令人去找你了。” “去了东营看看。”南阳乖巧,语气软绵,余光轻瞥了一眼晋王,悄悄说道:“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扶桑轻轻捏了捏她手腕上的嫩肉,眼神示意她安静些。南阳颔首,走到一侧的坐榻上坐下了。 南阳是坐在扶桑常坐的位置上,举止寻常,扶桑也没有斥责,似乎很宠溺。见到这一幕的晋王有些不可置信,长吸了一口气,心里的嫉妒疯狂般蹿了出来,压都压不住。 “晋王来见朕,是有何要事?” 听到扶桑的声音,扶昭片刻恢复神智,朝着扶桑微微一笑,“父亲去前给陛下准备了礼物,臣想着既然是他献给您的,臣不能留下享用,故而给您送来了。” 扶桑顺着扶昭的视线看向殿内的大箱子。 第41章 老晋王给扶桑准备的礼物。 南阳想起顾椋方才说的男人…… 扶昭轻咳嗽一声,朝着南阳微微一笑,接着走到巷子旁,弯腰伸手打开箱子。 箱子并没有锁,掀开上盖就可。 上盖掀开后,里面斜躺着的女人也徐徐睁开眼睛,长发被风吹得摇摇摆摆,过分纤细的腰肢展露于人前。 南阳先看到的腰,唇角抿了抿,再看了一眼扶昭的腰,都是一样的纤细。 看过之后,再看女人的面容。皮肤很白,红色的轻纱裹着曼妙的身体,抬眸间唇角微动,艳红如牡丹。 脖颈纤细,胸口鼓鼓地…… 南阳敛了气息,缓缓走到箱子旁,目不转睛地盯着女人的样子,眨眼间,女人也抬眸对上她的眼睛。 少女的眼睛很干净,懵懂中带着迷惑,不难看出,有几分惊艳。 半晌后,扶桑拦住她,当着扶昭的面牵住她的手,“你喜欢?” 南阳摇首,对于这样的女人,都是从小培养长大,用尽手段养出如今这副姿态,故意为之。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太假了。 她收回视线,徐徐看向扶昭:“看来你的父亲准备了不下十年。” “殿下还小,怕是不懂。女子十五及笄,青涩滋味,最令人难忘。”扶昭轻笑。 箱子里的少女徐徐爬了出来,纱衣轻撩,拂过妩媚的弧度,雪白的双足踩在了地砖上。 皮肤白得可见脚背上的血脉。 南阳神色微暗,“她才十五岁?” 扶昭点头:“及笄礼后便跟着臣入京。她是臣下之女,三岁习舞,昔有赵飞燕掌上舞,她苦练多年,也可让陛下一观掌上舞。” 这份礼物花费十多年的心思,老晋王挖空心思,可惜,到死都没用得上。 南阳咽了咽口水,几乎不敢相信,双眼盯着女子的脚背看,撒娇般扯了扯扶桑的袖口:“阿娘,给我吧,天天跳舞给我看。” 扶昭脸色微变,忙解释:“此女并非作舞,还可、还可……” 不知怎地,话没说完脸色就涨得通红。 扶桑一看便知,顾椋低眸掩盖自己的情绪,南阳装作不知继续追问:“还可做什么?” 扶昭难以启齿,羞于言语,南阳却走过去戳了戳女子的胸口:“这么好看,不作舞也是可惜,阿娘,既然送你了,你就给我成吗?” 藩王献女,无非一个目的:在君王身边埋下棋子,做暗探。 南阳也曾遇见过一回,京城堂主还不是慕容环,是一位青年。那时明教男弟子颇多,不知从何处得知她喜欢女人,便从京城中掳了一名勋贵少女送入总教。 勋贵家的女儿金尊玉贵,养得更是细皮嫩肉,浑身雪白,没有一块瑕疵。 哪里都好,就是眼泪多了些,还没上床就哭了,几度寻死。她便让人打发回去,后来又送来一人。 听话得很,沐浴净身的时候乖乖听话,可她却没有要,只留在身边做洒扫的婢女。 这样的女子必是有目的的。果然,半月后,入书房偷她的情报。 南阳轻笑,当即将女人杀了送回堂主处,一怒下也将堂主剥了皮,自那回后没人敢算计她了。 有一回入京见堂主,半道遇到一个小姑娘,远远看去十三四岁,浑身上下带着几分贵气,匆匆一眼就觉得好看。 虽未曾看容颜,就叫人心动了。就那么一回,她动了贼心,想将人捉回明教,好好养,好好呵护,养大后再吃了。 谁知她还没动手呢,堂主抱着剑就哭了,“那是太女殿下。” 将来的小皇帝,不能招惹。后来她死了,小姑娘就成了皇帝。 南阳回过神来,认真地瞥了扶桑一眼,当日就该捉回去养,让扶桑做她的女儿! 若非扶昭闹这么一出,她都没想起这件旧事。 南阳半路截胡,让扶昭愣了,“殿下还小,怕是不适合。” 南阳冷笑,眼中一片冷酷,“孤就看她跳舞,又不会上床,小与大,有什么区别吗?再说她才十五岁,晋王就眼巴巴地送来,不觉得自己辣手摧花,太过残忍了吗?” 分明自己猥.琐,还想将这个罪名加在她的头上。 做你娘的春秋美梦去。 “南阳想要,带回去即可。”扶桑点头答应南阳的请求,旋即看向晋王:“朕对女人没有兴趣。” 闻言,扶昭惊惧般抬首,舌尖死死抵在牙齿上,对女人不感兴趣,为何至今没有大婚呢。 膝下小儿都已十四,为何呢? 扶昭浑浑噩噩,不敢相信,更不敢去看,落寞垂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南阳轻轻笑了,走到女人面前伸手捏起她的下颚:“叫什么,家住哪里?” 语气散漫,更多的是嘲讽。女子浑身发颤,泪水瞬息间就落了下来,滑落至南阳的手指上,烫得南阳缩回了手,南阳更是怕了。 “你这样只配去洗衣服,顾椋,送去尚宫局洗衣服去。” 顾椋颔首。 扶桑恍若没有听到,唯独扶昭面色复杂,唇角泛起嘲讽的笑,“陛下真宠殿下。” 冷嘲热讽在说南阳不懂事,扶桑抬首望向扶昭:“你上面有十个哥哥,不知一个孩子的幸福。只有一女,自然捧在手心里。待你生子后,你便会明白。” “可她并非您是亲生……”扶昭不甘,脱口而出,话没说完就后悔了,忙朝着扶桑揖礼:“臣失礼。” 扶桑蹙眉,恍惚间感觉出几分戾气,她抬首看向面相清秀的少年。扶昭的相貌一般,过于消瘦,算不得亮眼,看一眼也不会记得。 偏偏就是这么普通的相貌下似乎藏着秘密。 且她感觉到了一股熟悉。 不知何处来的熟悉,她未曾想明白,南阳就将女子拉走了。 女子哭声绵软,光是这么一听就觉得心口轻颤,我见犹怜。 扶昭不甘,双手紧握成拳,冷冷凝着南阳消失的反向,心里的恨意达到顶端。 扶桑看他一眼后,未曾在意,反而嘱咐顾椋:“去看着她,别闹出笑话。” 顾椋离开,殿内只剩下扶昭与扶桑二人。 两人心思各异,扶昭隐忍许久后,抬手摸了摸箱子,努力平静下来,徐徐说道:“臣听闻一事,不知该不该说。” 扶桑微滞,冷冷道:“不该说就不必所。” 女帝清冷,光风霁月。 扶昭的心剧烈颤动,想起旧事,双手都在发颤,原来女帝冷漠会让人感觉道难受。 似一把刀戳进了心口里,慢慢地搅动,疼得皱眉。 很快,扶昭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抿唇笑了,“晋地有许多京城的商客,他们说陛下与殿下同寝一榻,举止暧昧。” “放肆!”扶桑冷斥,面色冰冷,眼中毫无温度。 扶昭笑了,揪着的心缓缓恢复,站直身子,脊背挺立,徐徐说道:“传言罢了。” 扶桑神色不豫,“晋王若是管不住封地,朕可代劳。” “传言是从京城传出去的,可见京城治安,臣已让人捉住说话者,打了板子发配蛮荒之地。”扶昭心情好了些许,尤其是见到扶桑不高兴了,她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痛快。 扶桑冷冷睨她一眼:“晋王回去吧。” 赶客了。 扶昭想多留片刻,觑了一眼扶桑的面色,不情不愿地退了出去。 **** 南阳没有将人送走,而是令人脱了纱衣,换上宫娥的衣裳丢在树下扫叶子。 她则躺在躺椅上悠悠吃着点心,顾椋这才回去复命。 “殿下吩咐她洒扫,似乎是有意折腾。” “杀了吧,不必留情。”扶桑脸色不好,“还有,晋王禁在驿馆,不准他出门,一步都不得出去。” 顾椋惊诧:“晋王犯错了?” 扶桑冷笑:“犯错也就罢了,胡言乱语,若非是藩王,朕就命人打死。” 女帝怒气不减,罕有的生气,顾椋也不敢再问,领命去传旨。 小阁内依旧很热闹,南阳给女人取了新名字‘尔尔’。 尔尔与二二同音,讽刺扶昭是个二货。 尔尔扫完树叶后,又被打发去挖坑,南阳想吃桃,想栽些桃树,明年指不定就有桃子吃了。 栽过树后,又吩咐尔尔去挑水。本就是弱气的姑娘,被这么一折腾,晚上就病了。 南阳冷笑,让人用被子打包卷起来,像卷饼一样给晋王送回去,并让人传话:不堪用,送还归家。 待人离开后,她欢欢喜喜地去找扶桑。 不想,她来得晚了些,殿内灯火已熄,扶桑睡下了。 南阳顿时傻眼,十几年来,扶桑何时亥时前入睡。子时就寝是她的规矩,从未有过改变。 今日是怎么了? 顾椋今日不当值,也找不到人,索性抓了守夜的宫人询问:“阿娘今夜不舒服吗?” “陛下今夜说累了,便早早地歇息了。” 这么多年的习惯陡然改变了,南阳哪里能坐得住,不管不顾地推开殿门。 咯吱一声,寂静的寝殿内想起声音,榻上的人睁开眼睛,瞬息后,又闭上眼睛。 南阳轻手轻脚地走到榻前,屏息凝神,皎白的脸庞上涌现几许担心。 她不敢呼吸,慢慢地伸手,手伸到被下,摸到扶桑的手腕。 轻轻搭上脉搏,行走在外多年,她也会些医术,不如自己的徒弟,也能在关键的时候救命。 扶桑的脉象很稳,似乎只是累了。 南阳自以为自己动作很轻,不会让睡梦中的人察觉,松了口气后,脑海里紧绷的神经也松了,吐了口气,屁股挨在地板上坐了下来。 托腮凝着榻上的人,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扶桑的面色,模模糊糊,但她亦觉得满足。 坐了片刻后,她这才起身离开。 悄悄来,探了探脉象,悄悄离开,好像并未发生过。 半晌后,殿门咯吱一声,榻上的扶桑复又睁开眼睛,手腕上残留着南阳的温度。 有些蚀人。 **** 公主入朝,对于整个朝堂而言,影响很大。几方均衡的势力下,平衡就被打破了。 尤其是一向不参与争权的卫照,出人意料的站在公主身边,就连扶昭都觉得不可置信。 扶昭悄悄出门,再度去见卫照,见面就质问:“明知她是假的,你为何依旧支持她?卫照,在你的性心中,情爱就超过礼法纲常吗?” 情爱?卫照平静地抬起双眸,扶昭心思太深了,连她心底的秘密都知晓,难不成也是上辈子的旧人? 上辈子陛下身死,南阳殉情,自己到死也将喜欢埋藏心底,除了南阳外,几乎无人知晓她的喜欢。 扶昭从何处知晓的? 卫照沉默不语,扶昭咄咄相逼:“你既不作为,我便揭开这个秘密。” “那个大夫、死了。”卫照轻启红唇,秘密解开,南阳会死,裴家身陷囹圄,陛下与襄王的抗衡也会失去平衡。 眼下,朝堂安宁,她很满意现状。 她笑了,唇角笑意僵硬,“扶昭,你的心思,我不知,但我不会让朝堂大乱。” 谁来,杀谁。 谁挡,杀谁。 “卫照!”扶昭疾呼,双眸猩红,蛮狠地揪起卫照的襟口,“你丧心病狂、无可救药了,明知是错的,却还要继续,你的心里还有天下百姓吗?你的理想又去了哪里?” 卫照平静地掀了掀眼眸,不为所动,甚至眼睫都不曾颤动,身影岿然不动,“我只知晓天下太平,海晏河清即可。” 扶昭气得脸色通红,双手松开卫照,愤怒与不甘都涌上心口,“她配吗?她不配。” 她压根就不配得到陛下的喜欢,不配得到卫照放弃理想得来的地位。 “她配与不配,都与你无关。扶昭,你私出驿馆,陛下会问罪,赶紧离开吧。”卫照慢条斯理地整理自己的衣裳,对方越震怒,越证明他的心思不轨。 扶昭心思乱了,自己寄予的希望就这么被卫照摧毁了。 甘心吗? 自然是不甘心。 “既然少傅心意如此,本王也提醒你,大夫死了,不代表就没有了证据。在你见他之前,我就留下了供词。” “你……”卫照闻声色变。 扶昭脸上涌现些许得意的笑,“少傅此刻反悔还来得及。” 卫照却起身离开。 匆匆登上马车,吩咐车夫即可回府,坐在马车上,自己整个人都在轻颤。 扶昭心思太可怕,此行就是冲着南阳而来,若想止住此事,就需杀了扶昭。 哪怕晋地大乱,也要杀了扶昭。他活一日,南阳就多一日危险。 马车在卫府门前停下,不等车停稳,卫照便已下车,脚步不停地回到自己的庭院。 找到林媚后,她立即嘱咐:“动用你们明教的力量,全力诛杀扶昭。” 明教会接杀人的生意,是林媚上位后新改的规矩。但是鲜少有人会来找明教做生意,卫照动了杀意,明教是最好的机会。 林媚先是一愣,恍惚道:“扶昭是藩王,身边高手如云,又在京城,不会成功的。除非……” “嗯?”卫照问道。 林媚说道:“小殿下十二岁便能杀了秦敛,添些助力,您又是她的少傅,您若令她帮忙,她应当不会拒绝。” “此事不能牵扯朝廷,只能由你们明教出手。听闻你们教主武功高,我愿出银子请她出手。”卫照决心坚定。 林媚不敢应承了,诸人不知明教教主就是小殿下,这是明教内部的秘密。 “我师父可能还活着,只是这些年来从未露面,我回去试试。”她想起小殿下口中的‘师父’,小殿下说师父还活着,这次就顺便试探真假。 林媚应下了,去堂会找慕容环。 慕容环将消息送入宫廷,南阳接到消息后,看着纸上‘十万两’的字眼,咽了咽口水,看向重回:“要不要接?” 扶昭的人头可值银子。 重回斟酌,“陛下会不高兴的。” “扶昭死在京城,便是朝廷失职,会闹成大乱,不能杀。”南阳叹气,似乎想到了白花花的银子流水般淌走了,一文钱都不留。 肉疼,浑身都疼。 “您若心疼,不如就接了,陛下也不会知晓是您做的。这笔赏金那么多,就算您不去,也会有其他人,何必将银子让给旁人呢。”重回心疼殿下。 “你倒提醒我了,怎么会有人想杀扶昭?”南阳想到了正经事,扶昭死了,京城与晋地就会大乱,到时白皙又需面露新的麻烦。 她立即起身去找扶桑要说明此事。 重回跺脚,几步追上她:“你自己不杀也就罢了,何苦去告诉陛下,这是坏人生意啊。” “那又如何,本座做事,从不管旁人。他们有本事越过朝廷就去杀,没有本事不要怨天尤人。”南阳不屑,江湖人不管朝廷,自然不会在意扶昭一死会引来多大的乱子。 但她不同,她在意扶桑,不能扶桑难做。 扶桑走至今日,好不容易取得晋地的支持,不能就此功败垂成。 重回焦急又不知如何劝解,追着走了几步,说道:“您总说江湖规矩,如今,您自己不顾江湖规矩了吗?再说您不是讨厌晋王吗?他死了,您也消气。” “不成,你且回去告诉慕容环,明教上下不准动扶昭。”南阳坚持。 重回眼睁睁地看着殿下走了,望而叹气,殿下杀扶昭不难,唾手可得的银子就这么放弃了。 重回心疼银子…… **** 南阳未作隐瞒,悉数告诉扶桑。 “朕也接到消息了。”扶桑低笑,“朕以为是你做的,不过以你这么吝啬的性子,不会出这么多银子。最多,你自己去杀人。朕让人去接触买家,究竟是谁这么急着杀扶昭。” “会不会是襄王?”南阳最先想到的是唯恐天下不乱的襄王,只有他才会动扶昭。 “襄王门内高手如云,不会花大价钱。”扶桑否决南阳的话,再看她茭白的脸庞上比起寻常多了些愁绪,可见她上心了。 扶桑还是被她的神色逗笑了,“难得见你这么伤心,不如你接手去试探买家?” “您又是坑我吗?”南阳不应,扶桑近日坏透了,屡屡想着坑她。 不能答应。 南阳聪明了一回,扶桑也不急躁,拉着她的手好生说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你应该了解你的敌人是谁,这样才可战胜。” 南阳拼命摇首:“与我无关,您派天问去。” “消息便是天问得来的,没人敢接。”扶桑叹气。 南阳还是摇首:“天问合适,我是您香香软软的公主殿下,不适合做粗俗的事情。” 扶桑继续哄骗,“你去了也是朕香香软软的公主殿下。” 扶桑神色温软,今日略施粉黛,五官更为惊艳,似神女,南阳看了一眼就眯了眼睛。 “接也成,您将芳来打发走,我不喜欢她在您身边转悠。”南阳心里得了计策,走一趟也可,不过,她不会用明教的身份去。 明尊也该重出江湖了! “芳来……”扶桑迟疑。 南阳微微一笑,转身就走:“您没有诚心,我就要走。” “罢了,随你。”扶桑应下来,朝外唤着顾椋。 顾椋入内揖礼,“陛下。” “送芳来出宫,买一宅子,放她自由。”扶桑吩咐道。 顾椋惊讶,觑了南阳一眼,虽疑惑却没有问出声,心领神会地领了旨意下去。 “可成了?”扶桑也拿南阳没有办法,偏偏与一宫娥计较。 南阳满意地点点头,“我让人放出话去,接了这单生意,但您需护着扶昭,人若真死了,到时就与我无关。” 她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朕不会让扶昭轻易死了。”扶桑应声。 南阳悄悄看她一眼,不怀好意地凑至她眼前,抿唇望着她:“阿娘,你在怀疑谁?” 小东西似乎有话想说,生生卡住了。扶桑并不急躁,慢悠悠地推开她的小脸,“卫照。” “少傅。”南阳心神一颤,更被扶桑幽深的眼眸看得慌了神,再抬眸时,扶桑神色如旧。 卫照是扶桑心腹,也是她信任的臣下之一。如旧怀疑他,竟叫她去试探。 帝王心深如玄潭底。 她沉默下来,不知该说些什么,替卫照辩解吗? 扶桑是皇帝,心思深,岂会被她一言一语说的改了心思,辩解也只会将自己拖入深渊。 半晌后,扶桑先妥协,拉着她的手细细说道:“扶昭对你不敬,卫照护你之心,日月可知,朕恐他走错了路。” “不……”南阳止住,卫照是朝中难得的清明人,不会为了小事而让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中。 她抬眸,便见到扶桑的唇角,嫣红而湿润。顷刻间,两人靠得很近了,扶桑的呼吸都能听得见。 这么近,心忽而慌了起来。扶桑唇角很好看,起伏有着优美的弧度,淡抹口脂,更似丹果。 是什么味道? 南阳忽地晃了神。 第42章 殿内骤然寂静。 南阳眼中映着扶桑的面容,烟姿玉骨,她悄悄地倾着身子,想与扶桑近一些。 她呆呆地,扶桑也没有在意她的心,反而主动伸手拦住她。 南阳的唇角擦过扶桑的侧脸,不一般的感觉让南阳骤然停了下来,明明一如既往的熟悉,却还是感觉到了不同。 扶桑身上的气味特殊,似一种迷药,让人神魂颠倒。 “你想替卫照辩解吗?”扶桑询问。 听着她的话,南阳骤然明白,她压根就没有在意方才的‘吻’。 绮思乍然间散了。 南阳浑浑噩噩,不知该说什么,眼睛却黏在了自己不小心亲过的侧脸上,咽了咽口水,“我去试试,您且等我回来。” 言罢,她提起裙摆匆匆跑了。 似乎是要逃离扶桑。 扶桑的目光顿时冷了下来,失去了方才的温度,她有些茫然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侧脸,心瞬息满了。 微微一笑,她回到案牍后,继续处理政事。 **** 南阳出宫去见慕容环,询问买方一事。 堂会搬了新的地方,比起偏僻的地方,新处是在寸土寸金的御街旁。门前是两座石狮,人来人往,也没有人在意。对外宣是卖玉石,客人很少,三三两两。掌柜也很是懈怠,压根就不想做生意。 客人询问几遍后依旧不愿搭理,见状,哪里还会有人。 南阳进殿后,殿内冷冷清清,掌柜不认识她,欲询问,她直接亮出了明教令牌,径直去后院。 前面是店铺,后面便是一座庭院,十几间屋舍,占地颇大。 慕容环在庭院内听相好的弹琴,琴声悠扬,南阳一靠近,琴声就停了。 南阳揪住慕容环徐询问。慕容环支支吾吾,南阳无奈拿出飞刀,慕容环缩了缩脑袋,颤颤悠悠开口:“是林媚带来的生意。” “林媚……”南阳不想也明白,果真是卫照。 病秧子多病不是身体不好,而是自己忧思过重引起的。卫照就是例子,自己都是脚踏鬼门关的人,竟然想着去杀人。 不自量力。 南阳松开慕容环,飞刀收回,吩咐道:“不准接这单,会出大事的。” 慕容环在朝当值,明白扶昭的作用,立刻打起精神:“要不要派明教弟子保护?” “不必,我去找林媚试试。”南阳来不及与慕容环说笑,分别后就去卫府。 翻墙进入卫府,悄无声息,无人察觉。翻墙之际,还看到清平县主与一妇人喝茶赏花,她轻轻地来到卫照的院子。 翻窗而入,卫照依靠在软榻上,身上盖着薄毯,似是睡着了。 卫照的面色特别差不说,唇角都失去了脸色,搭在薄毯上的双手也极为纤细,骨瘦如柴。 南阳不忍唤醒,悄悄走过去,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借机探上脉搏。 可自己刚伸手,指尖搭脉,卫照就反握住她的手,“偷鸡摸狗,可不是殿下的风范?” “少傅病得不轻,孤担心罢了。”南阳收回自己的手,卫照的手很冷,就像是捂不化的玄冰,常年没有温度。 看了一眼屋内,她搬来凳子坐下,不等卫照询问就开门见山:“你为何要杀扶昭呢?” 林媚这些年就跟着卫照身边,不是卫照,也找不出第二人了。 卫照撑着坐起身子,身上的毯子滑落在地,露出纤细的腰身。她只穿了一身单衣,毯子滑落后,南阳想装瞎子也是不成。 南阳捂住了眼睛,卫照脸色更冷了,睨她一眼:“臣并非洪水猛兽。” “男女有别,我不想看了你的身体后被你要求负责嫁你。”南阳逗笑一句,眉眼化开笑意。 卫照看得心头微颤,对她的喜欢似乎更深了,谁不喜欢明艳的小姑娘呢。 尤其是南阳这般真性情,不拘小节,通情达理的小公主。 卫照怕自己慌了神会闹笑话,忍着不舍转开视线,冷静说道:“扶昭必杀。” 南阳也放稳心态,“为何呢?” “殿下该知臣是扶持您的,其余的事情不必再问。”卫照看着大开的窗户,猜测小南阳是不是翻窗户进来的? 南阳性子潇洒,不适合困在京城中。她似鸟儿,应该在空中飞驰,找寻她喜欢的地方。 看了一眼后,卫照又将视线落在南阳身上,对方红唇白肤,清纯昳丽,花般的年岁,是最好的开始。 “我对皇位并无兴趣,说来也是可笑。初见你时我对你并无反感,这些年你对我也是冷嘲热讽,但我知晓你在意我、关心我。所以今日我也告诉你,我只希望你保住自己。我南阳向来无所畏惧,扶昭倘若真对我不利,我自己会动手,不会劳烦少傅。” “少傅,南阳在意的人不多,陛下外,便是你了。告诉我,扶昭做了什么事让你非杀不可?” 卫照怔忪,探出冰冷的指尖,不由自主地在她脸颊上摸了一下,温热的肌肤化开自己指尖的冰冷。 “殿下嘴巴很甜。”她默默地收回手,心中不舍也狠狠压制住了,前世的南阳可没有这么嘴甜。 南阳总有办法让人为她舍生忘死。 南阳摇首,面色肃然:“少傅,我所言皆是真。你若真要杀,今夜我亲自去。” “不成,你不能去。”卫照急了,忙拽着她的手:“你乖乖回宫去,等着做你的太女殿下。” “不成。”南阳反握住她的手,趁着难得的机会,指尖搭上脉搏。 只这一瞬,她便懵了。 少傅是女子……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诊脉,想再试试,卫照挣脱了,她拧眉,卫照靠着迎枕叹气,“你就听我一回。” 南阳依旧处于发懵中,怔怔地看着卫照的脸颊。往日觉得秀气,过于女态,扶桑斩金截铁地说卫照是男儿,她这才打消疑虑。 早知如此,她该早些扒了卫照的衣服查验一番。 现在知晓后,她更有些心疼了,便主动靠近对方:“要么不杀,杀就需我自己去。你选一条路走。” 卫照疲惫到了极致,连撑起的力气都没有了,无力道:“臣是您的少傅,怎么会听您的。” 南阳气呼呼地哼了一声,“你不说,我就去杀了他。” “你……”卫照愈发无力,等了半晌,小南阳依旧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她的心情有些压抑,不知该如何明说,若是告诉南阳,只怕南阳心中的情爱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她抿唇笑了笑,“臣不杀了,扶昭此行对您不利,您多仔细些。” 卫照不肯说,南阳追问失去了作用,临走前忧心忡忡地看了她一眼,“少傅,你可是喜欢我?” 卫照脸红了,侧过身子,不予回应。 南阳笑着走了,卫照有些小可爱。 **** 回到宫里,暮色四合,扶桑刚从议政殿归来,热水备好,正欲去沐浴。 南阳高兴地走近前,弯弯眉眼,“阿娘,确实是卫照。不过她放弃了,至于是何缘由,也没有告诉我。” “放弃便好。”扶桑坐在妆台前,她比南阳还懂卫照的心思,他不愿说就不会再说。 钗环卸下后,她起身去沐浴。 南阳亦步亦趋地跟着,走到浴室门口,扶桑止步,疑惑地看着她:“你跟着朕做什么?” 南阳想说卫照是女子的事情,想了一路都不知该怎么开口,支支吾吾后突然冒了一句:“我能进去吗?” “不能。”扶桑直言拒绝,冷若冰霜。 南气鼓鼓地,生气后不想搭理人,绷着一张小脸,转身走了。 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我上回洗的时候,你就进去了。” 你来我往的道理,不懂吗? 从小到大,她洗澡的时候就不能进去,自己洗澡的时候,她就硬闯。 这就是欺负自己不懂事不记事。 她无缘无故发脾气,有些莫名其妙,也有些可爱。扶桑被逗笑了,让开半边门,“不如你进去洗,朕看着?” “不是你洗吗?”南阳被说懵了? 她想不明白,位置怎么就突然换了,刚一抬首,却见殿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南阳跳脚:“你使炸,不讲道理。” 殿外伺候的宫人们被小殿下的痴傻逗笑了,纷纷对视一眼后,笑得更欢了。 **** 扶昭得到王位后,礼部按例选了一日行礼,到了晚间还会有晚宴。 晚宴上还有许多同龄的贵女,目的不言而喻。 南阳磨磨唧唧到临近开宴的时候才过来,一阵小跑后在殿外止步,让宫娥给她整理衣裳,再进门时,仪态万千。 殿内热闹,琉璃灯火璀璨,扶桑高坐龙位,下间的朝臣亦是和乐融融。 本该和睦的场景,却在扶昭身上看出了意外。扶昭冷眼看着收到朝臣恭贺的南阳,五指捏紧了袖口,眼中的恨意倾泻而出、 南阳靠近后,冷厉的眉眼立即被微笑取代,扶昭起身行礼:“臣见过公主殿下,殿下今日的衣裳好像有些乱了。” “乱了?”南阳慌了,她最怕的就是自己衣裳哪里不对,最丢人了。 自己丢人也就罢了,偏偏还会连累扶桑。 她焦急得不知如何,却见扶桑从龙椅上缓步走来。 “从何处来的?”扶桑走近后,朝着南阳微微一笑,视若无睹般牵着她的手朝上走去。 就连余光都不曾给扶昭。 女帝清冷,不在乎的人怎么会看一眼。扶昭的视线随着她的背影挪动,目光紧紧落在两人十指上。 她二人牵手好似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 帝王薄情,心思都放在了政事上,别说是牵手,就连坐在一起说说话都是一件奢靡的事情。扶昭落寞,端起面前的酒盏一饮而尽,方才她落南阳的颜面,扶桑便迫不及待地来搭救,可见舐犊之情。 扶昭自嘲,南阳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放眼去看,来了不少小姑娘。 她诧异,悄悄问扶桑:“阿娘,选中了吗?”今日来的小姑娘都是她不认识的,并没有她的那些伴读。 “襄王挑的,静待便可。”扶桑平静,这么多年来每步走来极为艰辛,到了今日,已然是最好的结果了。 时辰到后,礼官宣布开席,宫娥鱼贯而入,将各色菜肴放在食案上。 南阳喜食肉,但送来的肉都已经凉了,口感不好。她惯来挑剔,看了一眼后也不会去碰,端起酒品了一口。 旋即又放下,是果酒。果味浓郁,少了几分寻常酒味。 她放下杯盏的瞬息,扶昭看了过来,两人对视一眼,扶昭先撤回,看向旁处。 今夜卫照没有来,她身子不好,夜晚不爱出门,常年缺席宫宴。 扶昭的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扶桑身上,炙热而落寞,多是看上两眼就会低头,端起酒抿一口。殿内有许多小姑娘,都是为她准备的,但她不会在意。 宴过一半后,襄王走近前,“晋王初次入京,想来不适大人们,本王给您引荐一二。” 扶昭站起身,行了半礼,亦步亦趋地跟着襄王离开。走了两步又偷偷回头看扶桑,可惜扶桑并未在意她。扶桑微笑着与南阳说话,二人在说着家常事。 南阳嘴巴甜,阿娘阿娘几声喊,纵扶桑心情不豫,也会微笑面对。 扶昭游走于重臣之间,走了一圈后,秦世子妃来了,襄王顺势离开,她笑着与扶昭说道:“晋王初来,怕是不知我们经常女儿的好处,我就给你介绍介绍。” 秦世子妃,便是扶良的续弦。 扶昭眼睫微顿,止步脚步,冷冷地看着她:“本王身子不适,先行回去了。” 不等秦世子妃回身,扶昭就已离开,留下她一人干瞪眼。 “晋王、晋王。”秦世子妃喊了两声,无人应答。 扶昭落坐,南阳立即止住说话,望向扶桑。扶桑笑了笑,“想来晋王不满意。” 南阳低笑,“若是我,我也不满意。” 扶桑年岁为长,南阳与扶昭年龄相仿,顺势问道:“你们如何想的呢?” 她的想法自然与年轻人不同。 南阳啧了一声,悄悄说道:“我觉得他应该会选重臣之女,且不站位的。”襄王与女帝两党相争多年,党派之争是朝堂上最深的水,晋王是藩王,知晓轻重,必会躲开两党。 而今日来的都是两党门下贵女,怎么选都会错,不如不看不选。 “扶昭心思颇深。”扶桑感叹,言罢,她嘲笑南阳:“你怕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扶昭看着柔弱无助,未必是个无能之人。” 卫照心思善,能让他动了杀心者不多。 散席后,扶昭随着众人离开。 天色漆黑,南阳提着四角宫灯在前,扶桑漫步在后,两人照旧说着扶昭。 到了紫宸殿后,两人各自梳洗,上床躺下。 安静两日后,扶昭请旨想入尚学阁进学,引起满殿轰动。 各执一词后,众人看向少傅卫照。卫照身子不好,一半的时间都在缺席,多是其他先生在教习。但她是领了少傅职位的,自然事事以她为先。 卫照正直,不抬头就说道:“晋王是男儿,要入学该去国子监,尚学阁内都是女子。” “既然少傅不愿,朕便驳回。”扶桑回道。 旨意驳回,扶昭的亲卫出去后不久就被杀害,尸体被人送回,扶昭看了一眼,并非在意,吩咐人好生安葬。 两日来,已死了不少人,扶昭心知肚明,这是对她的警告。 无妨,她带了数千人,不怕对方杀尽。人死得越多,事情就闹得越多,横竖她不吃亏。 尸体堆积的真相,才让人在意。 她不信,等着揪住南阳把柄的襄王一党会浑然不在意。 扶昭扯了下唇角,笑意深深,走到窗下,推开窗户,感受着春日的明媚,心情很愉悦。 京城的环境很好,让人眷恋也很喜欢,就像那个人一样,让人恋恋不忘,痴迷至今。 她不信,扶桑对南阳就那么信任。除非扶桑不要命了。 **** 黄昏下课,南阳朝着议政殿走去,在殿外见到扶良,还有一个满地跑的小娃娃。 扶良幼女也封公主,封号福平。福平并非是封地,寓意夫妻平安。她是空有公主名分而没有封地。 南阳踏上台阶,小娃娃就转头看她,咧嘴一笑,“姑母好。” 小娃娃刚出议政殿出来,姑母好姑母好喊顺了嘴,看见姐姐也喊了姑母。惊得扶良捂住她的嘴巴,训道:“唤姐姐。” 扶良声音大了些,小娃娃瘪瘪嘴就哭了出来,嚎啕大哭。 南阳一言不发地握紧拳头,冷冷地看了一眼,抬脚走了。任何人都可以做慈父,只是需看对什么人。 跨过门槛,她就吩咐人将殿门关起来,哭声渐渐地听不见了,卫照也在殿内。 卫照见她面色不好,不用猜也知晓是什么事,低声道:“殿下心情不好?” “好得很呢。”南阳嘴硬,懒懒抬眸,卫照眼中带笑,似乎在笑话她。 南阳狠狠瞪上一眼,卫照便不说了,而是朝着扶桑揖礼,“臣之意,封锁驿馆,请晋王入宫居住,断了与长史之间的联系,也好叫他安分些。” 扶昭太不安分了,是她见过最不让人省心的藩王。 “不成,不能让他进宫。宫外闹翻了天,再进宫,宫里也会乱的。”南阳不肯,扶昭就是个麻烦,应该趁早打发回封地,留下来让他闹事吗? 扶桑却应下了,卫照所想,顾全大局,只要将扶昭控制住,就不怕晋地闹事。 翌日,卫照亲自迎扶昭进宫。 扶昭很高兴,一反常态地穿了一件月白色圆领澜袍,清雅高贵,似濯濯青莲。但她五官缺了几分明艳,通身气质虽说高贵,可没有让人挪不开眼。 相反,南阳未曾打扮,便已夺目。 容貌是天生的。 扶昭收拾好自己的行囊,登车入宫,对面坐着卫照,她顺势问了一句:“南阳公主住在何处?” “紫宸殿。”卫照懒懒道。 扶昭笑了笑,“你莫不是诓我,紫宸殿是陛下住所,除非……” 她蓦地僵持住了,“她二人同居一殿?” 卫照阖眸,略有几分不耐,“那又如何,晋王是男儿,怎地询问女儿家私事,你究竟是何居心。” 扶昭闭上嘴巴,心里记恨上了。 宫廷里只有两位主子,都住在紫宸殿,西边的殿宇住着先帝的后妃,除此之外,其他殿宇都已荒废。 马车缓缓行驶在宫道上,寂静无声。 不知走了多久,马车停下,卫照下车,扶昭随后,她看了一眼匾额,是清凉殿。 夏日里居住很凉爽,但不如紫宸殿奢靡。 卫照没有进去,转身登车离开,扶昭紧急唤住:“少傅,你对我好像不大喜欢?” “你是男儿,我也是男儿,我喜欢做甚?”卫照冷冷嘲讽一句,抬脚踩上车凳,只给扶昭留下冷漠的背影。 扶昭抿唇,心中的恨意喷薄而出。 卫照回议政殿复命,扶桑与南阳在殿内投壶。 一人面前一只壶,一人十支箭,与以往不同的是两人坐着投,两人轮流来,投之前说心愿让对方完成。投中后,对方必须完成,若是不中,则不算。 卫照站在外面,悄悄去看。南阳捏着箭,眉开眼笑:“今晚吃鹿肉,阿娘烤肉。” 话音落地,铛地一声,中了。 接着是扶桑,“南阳三月不能吃肉。” 言罢,抬手去投,又是铛地一声,中了。 南阳慌了,“我三月能吃肉。”再次投壶,不想,心急了,箭投歪了。 扶桑弯弯眉眼,“南阳三月不能出宫。” 再中。 “你、你怎么总是针对我?”南阳抬手要再投,“我要三月能吃肉、三月能出宫。” 铛地一声,又中。南阳拍掌而喝,笑声朗朗,门口的卫照抿唇笑了。爽朗娇俏的小公主,性子讨喜,比起上辈子阴郁不振,眼前的南阳更为讨喜。 卫照心思深,扶桑再投,“朕愿大魏海晏河清,南阳平安一世。” 箭投出,恰好落在壶壁上,被挡住了。 南阳再来:“愿大魏海晏河清,陛下终于无伤病。” 卫照心口一震,这样的愿望能达成吗?上辈子扶桑因南阳而死,这辈子她却选出来这样的愿望。 多么讽刺。 投中了,南阳眯眼笑了,洋洋得意,“阿娘,你退步了。” 一人手中还有五支箭。扶桑说道:“南阳早日嫁人。” 中了。 南阳不肯:“南阳晚些嫁人。”中了。 扶桑再接再厉:“南阳早日生子。”没中。 南阳笑弯了腰,仰面躺在地上,笑得说不出话。扶桑面色通红,拉着她坐好,“快些,朕还有许多事情做。” 眼角挂着一滴泪,南阳伸手擦去,笑声渐止后,想起一事,握起箭就喊道:“我要看阿娘沐浴。” 扶桑闻声色变,下意识就捂住她的嘴巴。 第43章 箭擦着扶桑的袖口飞了出去,因为被阻挡,只发飞了一半的路就掉了。 不作数。 扶桑笑了,面色通红,眼中的光很明亮,南阳哼了一声,捏箭要再试一次。不知怎地,门外的小宫娥突然冲了进来,噗通一声扑倒了。 小宫娥摔得不轻,卫照眼中闪过一丝愧疚,疾步进来搀扶。 殿内两人应声而止,扶桑起身,南阳悻悻,小宫娥爬不起来了,借着卫照的力量才勉强支撑。 顾椋应声而进,奇怪地看着卫照,方才她看得清楚,是卫照将人推进殿。 陛下与殿下玩得很好,卫照为何要打断? 投壶一事作罢,顾椋搀扶小宫娥出去,卫照上前禀事:“晋王入住清凉殿,臣来复命。” “让天问暗地里跟着就行。”扶桑吩咐道。。 南阳又坐回了蒲团上,手中捏着箭,朝前一投:“少傅明日成亲。” 箭歪了,没中。 再投,还是没中。 南阳叹气,哀怨地望向少傅:“你看,我尽力了。你会不会孤独终老?” 肃沉的气氛被这么一句话搅散了,扶桑发笑,卫照羞得面色通红,上前从箭篓里拿了一支箭,屏息凝神,对着壶口喊道:“愿殿下如愿问鼎。” 言罢,箭出手。 依旧没中。卫照眼中闪过惊涛骇浪,不服输般继续投,再投,还是落空。 接连几支箭,都跟着落空。卫照身子晃了晃,扶桑也是拧眉,但她惯来冷静,便来安抚他:“太傅慌了,稳定些。” 她取箭,随口说道:“朕愿南阳余生顺遂。” 箭若风疾过,略过壶口才停,完美避开。 南阳脸色挂不住了,“你们是不是上天派来折腾我的,我自己来。” 南阳不服气,撸起袖口就要再投,投前看了卫照一声:“孤要看少傅脱衣裳。” 卫照脸色发红,却感觉箭从面前闪过,投中户壶口。 南阳再接再厉,“我要看阿娘沐浴。” “南阳。”扶桑低斥一声,可她的话还没说完,箭已投中壶口。 “看,这就是实力和诚心。”南阳骄傲。 扶桑转身走回案牍后,装作无事发生。 卫照看了一眼外间天色,跟随扶桑脚步,“陛下,晋王入宫,臣也回去了。” 照旧无事发生。 扶桑煞有其事地夸赞几句,卫照回应几句为陛下办事,鞠躬尽瘁。 两人你来我往,始终都没看向南阳,甚至将她当作透明人。 南阳看看扶桑,又看看卫照,冷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了。 走出议政殿,迎面就见到扶昭。冤家路窄,扶昭也看见了她,遥遥对视一眼后,南阳在原路停下。 扶昭依旧穿着月白色澜袍,南阳眼眸眯住,扶桑喜欢月白色,这货怎么就用了这个颜色。 她眄视了瞬息,扶昭上前,微微揖礼,“殿下。” 迎着光,南阳眯住眼睛,“晋王去见陛下吗?” “无事随意走走罢了,殿下呢?”扶昭凝着南阳的五官,精致到近乎完美,很难让人挪开眼睛。可惜了这张脸下藏着一颗肮脏的心,性子粗鄙不说,言行举止都没有公主仪态。 压根配不上这张脸,也注定上不了台面。 南阳倒没有那么浓厚的敌意,粗粗看了一眼,抬脚就要走,不想,扶昭拦住她:“听闻殿下棋艺了得,不知臣可否与您对弈?” 棋艺了得?南阳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干巴巴地瞪他一眼,抬脚就走了。 棋艺你娘!本座素来不下棋,只会打架。 南阳不按套路出牌,抬脚就走,一点余地都不走,扶昭先是一愣,察觉对方连最基本的礼仪都没有后,心里也是更加鄙弃。 南阳走远后,她嘲讽道:“也不知这个身体里钻了如何粗鄙的灵魂。” 话音落地,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不用想也知是谁。扶昭冷冷抬眸,微微一笑,“少傅身子愈发差了。” 卫照面上并无喜色,见到扶昭亦无情绪波动,甚至眼睫都不抬一下,抵唇轻声说道:“殿下对这里好似很熟悉。” 她来议政殿不过半个时辰,乘车与走路不同,扶昭慢慢走来,时间长短可见中途没有迷路,是径直走来的。 清凉殿到议政殿,中途有不少岔路的。 卫照面色冷淡,看似病恹恹,说话言辞都带着一股淡漠。扶昭静静望着她,心中辗转千回,卫照还是那个卫照,性子一样,依旧被感情束缚了,难以脱身。 “本王不明白卫照为何坚持南阳为太女?殊不知,你自己走了一条死路。” 卫照听完这一句讽刺,眼底瞬息布满凌厉,抬起下颚,平视着面前狂妄的少年,“扶昭,你怕是不知南阳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春日高照,光色斜斜打在两人身上,长发撩动。扶昭逆着光,凝眸看着对面的少傅,唇角扬起散漫的笑,“你莫要忘了她是襄王一党的棋子,也是陛下的眼中钉。” 卫照呼吸一滞,盯着那双锐利、布满得意的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你在晋地,不知陛下对南阳的宠爱。” 同寝一榻,日夜相拥,胜过寻常亲生母女。 阳光暖融融,微风习习,卫照的话说得自如,像是在同扶昭炫耀。 扶昭目光一顿,骤然冷凝,“宠爱能抵得上大魏基业吗?” 宫道幽深,宫人走路无声,时而有大胆的宫人看他们一眼,然后默默离去。 卫照脸色有些难看,道理似乎说不通了,她选择避开,走过几步,想起不重要的事情又止步,“晋王不知一事,小殿下功夫了得,性子霸道,你若招惹她,就需掂量自己的重量。” 南阳可不是寻常的小公主。 卫照走了,扶昭在议政殿前止步,梦幻般的殿宇。 她又回来了。 扶昭选了一地隐蔽身形,悄悄地打量过往的行人,看了半个时辰后,一个人都不认识。上辈子认识的内侍与宫娥一个都看不见,就连扶桑的心腹都没有见到。 发生的变化太大了。她惊讶,睁着眼睛去找熟悉,找来找去,也只看到了顾凉。 顾椋忠心,扶桑只信顾椋。顾椋在吩咐宫娥办事,“这是胡人送来的衣裳,陛下让给殿下送去,你们仔细些,衣裳难得。” 胡裙吗?扶昭度日如年,看着那只小匣子,心里揪了起来,扶桑对南阳难道真的很宠吗? 传言也有可能的假的。上辈子世人都道扶桑勤勉,待她如亲女,可实际呢,是扶桑自己不能生育罢了。 没有孩子,才迫不得已地选择她做太女。 可惜她不喜欢太女的位置。 思绪飘忽之际,小宫人离开了,扶昭立即追了上去,悄悄跟随。 绕过一条小路之际,她装作迷路般追上小宫人,“请问,议政殿如何走?” 小宫人刚从议政殿来,捧着匣子指着自己来时的方向。扶昭装作不认识,想让她领着走上一段路。 “不成,奴婢有事去做。”小宫人不应。扶昭立即拿出一袋银子递给她,“劳烦了。” 小宫人犹豫,扶昭立即又取出一枚红玉,“劳烦了。” “奴婢就领您走一段路。”小宫人贪红玉,这般大手笔的赏赐可是很少见。她将匣子放在地上,自己接过红玉观看。 扶昭趁机打开匣子,果是一件红色的胡裙。胡人在大魏久住,有一条胡同里都是胡人,卖的胡人衣裳、胡人首饰。扶昭去过几回,买回几件胡裙,穿给扶桑看。 不想扶桑看都不看一眼,便以政事繁多令她出去。 女帝,多无情! 上辈子嫌弃的东西,这辈子竟然又喜欢,特地送给南阳。 果然,可笑。她若知晓自己宠爱的是一个野种,会不会气死? 扶昭脑海里想起上辈子扶桑临死前的双眸,怨恨、冷厉,心里最后的愧疚也跟着消散了。 扶桑不过是不喜欢她罢了,喜欢来历不明的野种。 打开匣子的时候,她顺手从腰间的香囊里取了一点东西,轻轻洒在胡裙上。 小宫人回身,匣子好端端地摆在原地,她复又抱起来,给贵人引路。 走了片刻,扶昭不装了,“我认识了。” 闻言,小宫人转身小跑着离开,晚了回去,姑姑会骂的。 很快,小宫人的身影就消失了,扶昭抿唇,怒气蔓延至心口,眼尾浸润着微红,眼眶湿润,“她、不过是个骗子罢了。” 胡裙送到小阁,南阳不在,重回接过衣裳,同宫娥道谢,拿了些银子给她,算是殿下的赏赐。 装着胡裙的匣子送到扶桑寝殿的桌上。 南阳晚间没有回来,她习惯先去见扶桑,待无事后才回来梳洗,用晚膳,天色漆黑的时候再去正殿。 今夜也不例外,看到匣子后,她也没有去翻,疲惫地去沐浴。 晚膳清淡,随意吃了两口,抓起剑练了半个时辰,天色漆黑后才慢悠悠朝正殿走去。 走到半路上想起桌上的匣子,回去要去取。刚转身,顾椋就来了,“殿下,陛下寻您。” “何事?”南阳不明。 顾椋轻笑,“胡地使臣进献了些鹿肉,还有鹿血,陛下请您一道品尝。” 南阳双眸湛亮,拉着顾椋就走了。 未曾到正殿便闻到了香味,南阳走得极快,到了殿门口就放开顾凉,自己一人进去了。 来得正好,肉还是热的。扶桑诧异她没有穿胡裙,南阳吃了肉,含糊其辞道:“我还没来得及看,明日穿给阿娘看看。” 鹿肉就在眼前,哪里还有心思说胡裙。扶桑知晓她的性子,也不再问,同她一道吃肉。 胡人进贡的肉自然是好,口感很好,南阳吃了一块好奇地问道:“胡人为何送肉?” “他们想娶大魏的公主罢了。国主刚去,小国主登基。小国主在大魏住过三载,向往大魏风情,特令人来求娶大魏公主。朕让人去看着办了,不会让你过去的。”扶桑先叫她安心,恐流言传入她的耳朵,到时少不得又是闹腾。 南阳是信扶桑的,闻言后也没有再说什么,等吃饱后喝了茶漱口,认真道:“藩王的郡主不错。” 大魏没有适龄的公主,只能在藩王中选择。而在京的王爷中唯独襄王子嗣多,扶良更有庶女四五人,随意挑选一人送过去,也很合适。都是扶家的孩子,血脉一样。 本朝并无和亲先例,而对方与大魏又是多年盟友,到时嫁过去也不会太委屈。 南阳曾去过胡地,见过不少胡人。在他们那里,女子善舞,就连男儿在高兴的时候也跳舞,性子淳朴,民风开放。 在大魏,朝堂上的女子很少,到底是对女子有些不公平。大魏女子若是改嫁,必然会让人诟病。胡女和离或者丈夫死了,都可以重新再嫁人。 扶桑闻言,“卫照也是这么说,点了扶良的女儿。” 南阳没有意外,寻常人都能想通的道理,卫照这么聪慧不会不知,只是想起卫照女子的身份,她蓦地顿住。 扶桑紧张,“怎么了?” 南阳见她眸色认真,自己张了张唇角,话就堵在了喉咙里,她还是说不出来。 “阿娘,我想去江湖上替卫照寻医。青衣白命虽死,但他也有弟子活着,不求治愈卫照,只要她能享常人之寿即可。”南阳语气软了些,心中陡然有些脆弱,“可是我又舍不得您。” 南阳显得很为难,扶桑对她笑了一下,“卫照对你,颇有费心,你们虽为君臣,可还需感恩。卫照不易,至今未成亲,到底是被身子拖累了。若是身子好一半,将来也能成亲。” 一句成亲,让南阳身子一僵,扶桑察觉她的情绪,“怎么了?” “无事。我让人去探寻白命的弟子,有确切消息后就去,最多半月时间,您等我回来。”南阳感觉心中空落落的,不知为何,尤其不想离开扶桑。 哪怕半月也是不成。 “我等你,天问随你去。”扶桑说道,眼中的笑温柔美丽。 光是这么一眼,南阳更是不舍了,自己闷了会儿,扶桑戳了戳她的脑袋:“舍不得朕?” “嗯。”南阳未作掩饰,扶桑本就是多疑,倘若她再隐瞒,扶桑更会不安,不如大大方方承认,“阿娘,我不想离开,那您呢?舍得我走吗?” 舍得吗?扶桑也糊涂了。 前世之际,盛婉林的母亲过世,扶良来接南阳去盛家,一走也是半月。 半月间,她忙于朝政,连南阳这个人都忘了。 眼下,她感觉些许不同。习惯了一个人的陪伴,倘若不在了,该有多难受呢。 她也不想掩藏,朝着忐忑的小东西微微一笑:“该是想的。” “多好。”南阳感觉自己身子热了,这么多年来,第一回 自己出门在外,家里有人等着自己。 扶桑不明白‘多好’的意思,想一人该不是难事的。当年出门在外,她也曾想过自己的母后与父皇。 宫娥鱼贯而入,将食案上残羹收拾,扶桑照旧去沐浴。 小东西漆黑的眼珠转了转,立即要起身,走了两步,扶桑止步,回身凝着她:“你若跟来,朕不想你了。” 南阳怯弱,双腿没骨气地停在原地,不甘示弱地回瞪一眼,“除了想我,你也没人可想,芳来都走了。” 扶桑没有言语,抬脚走了。南阳一人留在殿内,案上摆着许多奏疏,都是今晚才刚批阅过的,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摆在她的面前。 不知为何,她感觉出扶桑对她愈发信任了。 南阳疑惑了会儿,还是选择走过去。奏疏分为三摞,一摞比一摞高。奏疏表面相似,翻开后,天差地别。 一摞是明日要发下去的,打开细看,是各地送来急报。 第二摞是边境粮饷一事,有一本是裴琅递来的,上写着:臣恭愿陛下与公主殿下福宁安康…… 大老远送来奏疏就为了说一句身子安康? 裴琅心思真让人琢磨不透,再看一本,是御史台弹劾裴琅拥兵自重,欲行不轨之举。 南阳看得头疼,随手就放了回去,走出寝殿呼吸空气,月下独走,脚步徐徐。 扶桑很快就回来了,月下少女低头慢吞吞地走着,似乎是在找什么。 她站在寝殿门口,“该睡了。” 南阳止步,提起裙摆就小跑着回来,扬首看着母亲:“阿娘。” 眼中的儒慕之情毫不遮掩,扶桑很受用,牵起她的手就往殿内走去。跨过门槛的时候忽而顿住,耳畔响起扶昭的话。 举止暧昧…… 脚步停下,南阳不明白,“阿娘。” 声音软绵,听上去有□□分的依赖。扶桑这才抬脚朝着龙床走去,熄灯,睡觉。 南阳照旧睡在里侧,嘴里唠唠叨叨地说着今日的事情,又说扶昭同她对弈的事情。 嘀嘀咕咕,声音就像蚊子哼一样,扶桑听了几句后不耐:“别理会他。” 南阳什么都好,就是不会对弈。书读得进去,文章也做得出来,就是没有耐心学棋,棋艺便是她的短处。 说来也是奇怪,扶桑记得上辈子的南阳棋艺高超,胜过多人。 两者,相距颇大。她翻过身子,在黑暗的光线凝着枕畔之人,“你为何不学棋?” “枯燥无味。”南阳嫌弃,听了扶桑的话后感觉出几分不妙,下意识追问:“一定要学吗?” “学了也好,不学也成,虽说琴棋书画,可朕不想逼你。”扶桑阖上双眸,心不定。 南阳无所察觉,躺在被子里闻到了一股属于扶桑的香气,睡的时间长了便染上她的体香。 她慢慢地挪动身子,被子盖过头顶,香气更为浓郁了。 被下憋闷,处处透着扶桑存在的痕迹,南阳不敢去碰扶桑,唯有在被子随意摸索。 摸来摸去,忽地碰到一只手,吓得她缩了回来,就这么缩在角落里。 缩了一夜,被扶桑唤醒。 还是要早朝。南阳不愿意,朝床里面躲了躲,意识模模糊糊,嘴里也开始嘀嘀咕咕:“本座不想做劳什子太女,见你娘的……” “见谁娘?”扶桑只听见最后四字‘见你娘的’。 南阳躲在被子里不出来,被子蒙住脸,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扶桑不会让她逃过去,掀开被子,将她拉了出来,长发铺在榻上,脸蛋小巧,眯眼皱眉的样子想让人逗弄一番。 被子将小脸捂得通红,雪肤玉肌,长睫不安分地轻颤,好似醒了,又像是装睡,万分可爱。 “朕养了一只爱睡觉的懒猫。”扶桑轻叹,现在有她催促,日后她若不在了,怕是个沉迷享乐的小昏君。 南阳眯眼看向榻旁站立的女帝,唇角带着浅笑,在笑话她。 身上的寝衣松松垮垮,露出颈间白皙的肌肤,扶桑用手戳了戳,“你看看,珠圆玉润,减肥吗?” 南阳身子很软,从小就是糯米团子,香香软软,走到哪儿笑到哪儿,长大了,也依旧软而香。 扶桑指尖残留着南阳的温度,奇怪的触感让她多看了南阳两眼。 很软,似乎比小的时候更加软了。 “才不要。”南阳捂住自己的脖子爬了起来,怕陛下生气不理她,也不敢再睡了。 伺候的宫人急忙入内,穿衣洗漱,梳妆理发,出门的时候,天色还没有亮。 南阳感觉一阵痛苦,想回去再睡会儿,扶桑眼疾手快地拉着她走了,“今日有大事,早做准备。” 南阳不肯,“什么大事,在我这里,只要不是您立皇夫,都不是大事。” 登上龙辇,南阳歪着身子就想睡,扶桑捏住她的下颚,“再睡,朕就给您选驸马。” “不信,您都没立皇夫,我急什么。”南阳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修长的手从自己面前拂过。 扶桑的手很好看,修长不说,干净白皙,骨节分明。南阳眯眼多看了两眼,抿了抿唇角,她喜欢扶桑的手。 冬日里冰冷,握着也很舒服,每回与她牵在一起,就感觉到了一股温柔。 扶桑见她低眸不语,顺着她的视线去看,恰好落在自己的手上。扶桑翻了翻手背,“怎么了?” 南阳直起身子,一本正经说道:“阿娘的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 南阳嘴巴从周岁开始就特别甜,开始话不全就天天阿娘阿娘的叫唤,后来会说大段大段的话,什么好词语都用在扶桑的身上。 这么多年来,扶桑听得耳朵生茧了。 她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双手藏于袖口下,深而远的目光落在虚空上,“朕在想,给你选什么样的驸马?” 找男人?南阳拼命摇首,毫不遮掩道:“我不要男人,要女人就成了。” “什么?”扶桑转身凝视她,似乎在听玩笑话:“你方才的话是玩笑吗?” 第44章 自古成亲便是男女交合。 从未变过。 扶桑像是听到了玩笑话,南阳却嘲笑她:“阿娘自己都喜欢芳来。” “朕不过……”扶桑止住,认认真真地凝着小东西,念及过往,小东西确实说过喜欢女子之类的话。然而那时还小,她从未在意。 如今想来,大错特错。 扶桑悔恨晚矣,神情骤然严肃,说得难听些,便是教化问题。 南阳不以为意,戳着她的心口说道:“阿娘自己都喜欢女人,就不该来说教我。你既然看着芳来觉得顺眼,那便是有喜欢女子的潜在意识。您久居深宫怕是不知,女子相爱,并非过错。” 在江湖上,成双结对的女侠客不在少数。南阳接过不少,男子薄情,不如女儿家稳当些。 但是这些话不能告诉扶桑,她眨了眨眼睛,往被子里缩了缩,“阿娘,我睡觉了。” 她觉得坦然,扶桑却昼夜难眠。自己细心教养的孩子与旁人不一样,她如何不急呢? 一夜难眠,等下朝后她特地留下卫照。 “卿家可知哪些世家儿郎品性端庄?”扶桑并不委婉,开门见山地询问。 卫照惊讶,“陛下是要……” 她未曾说完,扶桑便夺过话来:“南阳明岁及笄,该立驸马,对她也有好处。” “驸马……”卫照脸色蓦地难看了,眼神冰冷,回道:“殿下可曾知晓?” “她知晓也无妨,朕不打算瞒着她。她喜欢功夫,你挑些功夫好的,过两日,校场比武,就当是给她看看。”扶桑心乱如麻,始终感觉不得安宁。 卫照举步维艰,想了须臾后,摇首拒绝:“您贸然安排,殿下会不高兴的。” “你且去办。”扶桑意识坚定,南阳年岁小,从小未曾接触过小郎君,若是识得几位,必然会改观。 女帝旨意,卫照不敢抗旨不尊,违心答应下来。 筹备三日后,选了一日,骄阳似火,小郎君们换上骑马装,英气勃勃。 南阳亦是,手腕扎起不说,长发束起,扎了圆包头,一身红衣,显得皮肤尤为白嫩。 卫照照旧是杏色澜袍,坐在一侧,头上有大树遮挡着光,身后围了几位国公与大人们。 人人都知晓今日校场比武的目的,都想在卫照面前搏一搏。他们的儿子若能选上驸马,前途无可限量,也不用家里再操心。 卫照全权操办,陛下也未曾露面,有儿子都将劲使在了卫照身上。 南阳懒懒散散,慢悠悠地走到卫照面前,低眸凝着 她:“你说,我要是选了,陛下会高兴吗?” 卫照耷拉着眼皮,眼睫颤了颤,不予理会。 她不高兴,南阳猜出她的心思,将几位碍眼的大人们都赶走,自己搬了个凳子坐在她一侧。 “卫照,你喜欢我,为何还要操办这个赛事?”南阳奇怪卫照的性子,女扮男装这么多年究竟是图什么,图陛下好看,还是图朝堂上那些臭男人天天说她会早死,还是图这么多年来孤寡一人? 总之很奇怪。 卫照脸皮薄,喜欢本藏于心间,难于启齿,猛地被南阳这么大咧咧地问了出来,脸色顿时通红。 南阳相貌太过惹眼,坐在树下都能让人移不开眼睛,卫照眼中更是漾着春水,激荡徘徊,然而她却回避了。 “陛下旨意,臣不得不办。” 她想侧首,不过瞬息就管不住自己的眼睛。 红衣惊艳,衬得小脸粉白可爱,尤其是小小的圆包头,英气不失可爱。 卫照盯着她的脸蛋看了半晌,空寂的心渐渐被填满了。 南阳站起身,颇是看不起她的性子,启唇冷笑道:“我若喜欢一个人,用尽手段也要夺来。” 用尽手段……卫照凝眸,这点未曾改变。前世的南阳确实用尽手段,可惜最后亲手送走了自己最喜欢的人。 她不认可极端的手段,“徐徐图之才是上策,一味逼急了,只会适得其反。” “想来也是,我喜欢她,在意她,就不会伤害她。卫照,你说对吗?”南阳剖心解释,喜欢归喜欢,爱而不得也是一种喜欢,只要她好,便是艳阳天。 你若安好,余生足矣。 卫照抬首,迎着娇艳的光,眼眸深深,南阳改悟了? 还是她在说假话? 南阳没有再说,接过宫人递来的马鞭,翻身登上自己的马儿,扬鞭说道:“赛马,谁赢了孤,孤有赏?” 躲在树下乘凉的红昭翻了白眼,赏? 拿什么赏,小殿下吝啬,怕是会拿出小阁里的石头来作赏赐。 半晌后,几匹快马冲了出去,卫照眯眼,红衣少女的马领先,身子虽小,厚积薄发,后面的小郎君们苦追不舍。 南阳骑马很厉害,不出片刻就将后面的尾巴们狠狠甩开,红昭默默摇首阿,太差了。 照这么下去,小殿下永远也嫁不出去的。 赛马,三圈为准,南阳率先抵达,衣袂飘飞,英气逼人。 下马后,后面的人才陆陆续续地抵达终点,个个满头大汗,别说是笑了,就差要哭出来了。 卫照怜悯他们,询问南阳:“要不要选一个试试?” 不选,她不好交差。 南阳头顶上被晒出薄薄的汗水,在光下晶莹发亮,闻言后气鼓鼓地看向卫照:“不如我选一个今晚就洞房?” “不成。”卫照不好再劝了,闷闷地饮了杯茶,不再过问。 赛马之后,便是比试箭法。 南阳急于回去,一箭射穿箭靶,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再提比试。 南阳悠哉悠哉地回去了,卫照跟上她的脚步,追了两步,乍见到扶昭也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扶昭微微一笑,“听闻殿下骑马功夫很好,不知可能见一见。” “见你娘去……”南阳毫无耐心了,不顾仪态地抬脚走了。 卫照见状,稳住身形,“晋王在宫内来去自如,想来早就提前打探过宫里的路了。” 扶昭嘲讽:“少傅过于自信了,本王不必打探,还有殿下好像不高兴了。” 她来得晚了些,赛事提前结束了,远远去看,站了不少小郎君,都是扶桑给南阳挑选的驸马。 卫照不喜他的自信,也未曾多言,揖礼就要离开,扶昭喊话:“少傅是要引火自焚吗?本王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及时回首,卫家才可安全。” 卫照恍若未闻,抬脚离开。 阳光高照,有些蜇人,扶昭紧握的双手中渗出密集的汗水,半晌后,她微微一笑,装作若无其事般往回走。 **** 南阳凭借一己之力吓退小郎君们,扶桑听后也不知如何是好。 卫照坦然,“京城小郎君们都配不上殿下。” 京城内一句话提醒扶桑,她想到了裴家,询问道:“裴家儿郎呢?” 卫照头疼死了,随意敷衍道:“需问过裴琅的意思。” “朕召裴青月询问。”扶桑打定主意,打发卫照离开后,就让人去请裴青月。 裴青月早已嫁人,嫁的是一位将军,夫妻和睦,感情也很好。 初次被召入宫,裴青月忐忑不安,面见陛下都不敢仰面。陛下同她说了些家常话,忽而问起裴家小郎君。 裴青月不敢直视君王,垂眸回道:“都去了军营历练。” 扶桑又问:“年岁几何?” 裴家并不止裴琅一个儿子,他为长子,下面还有几位兄弟,最小的弟弟才十七岁,而侄子们都有十二三岁了。 裴家粗养儿子,十岁后就送去军营历练,弱冠后才回家。 裴青月都说了出来,事无巨细,扶桑都听在心口上,人远在边境,只好作罢。将人召进宫后只能给些赏赐打发,裴青月也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浑浑噩噩进宫,再度迷迷糊糊出宫。 白得一堆赏赐。 到了晚间,南阳小跑进殿,查着内寝探首,扶桑不在殿内。 找了宫人询问才知人在议政殿未归,她无事,只好跑去议政殿。 殿内灯火通明,顾椋守在殿外,南阳近前,“今日有大事吗?” “胡地来的使臣在里面。”顾椋指了指殿内,示意南阳莫要靠近。 两国邦交是大事,南阳知晓分寸,不敢再多花,轻手轻脚地离开。 回到小阁,红昭已备好晚上,南阳坐下一人用晚膳,红昭在一侧看着,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你要吃吗?”红昭被她眼巴巴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憷。 红昭摇首,重回插话说道:“她想说,您要收敛些,再这么下去,您就嫁不出去了了。今日校场上的小郎君皆是品貌家世好的,您可倒好,一箭就将人吓跑了,长此以往,没人敢做您的驸马。” 南阳眼睛眨了两下,接着夹起一块鱼肉放入嘴里,浑然不在意她二人说的话。 重明一辈子都没嫁人,也没有诟病。江湖儿女本就肆意,成亲就会了羁绊,现在这样很好。 用过晚膳后,红昭捧着一只小小的匾篮,放在南阳面前,“您试试?” 篮子里放着针线与布帛。 南阳看了一眼,“我会啊,不必学的。孤还是有几分天分的,再者,陛下会吗?” 陛下会吗? 陛下从小就被当作太女培养,每日习文练习骑射,怎么会有功夫在学针线。 重回与红昭面面相觑,南阳怡然自得用晚膳。 晚膳后,南阳想要考校红昭的剑法,让人在殿内点了几盏灯,自己与红昭一人一剑,对面而立。 夜色漆黑,灯火黯淡,风回荡在殿前。红昭畏惧南阳,南阳的剑压根看不清是怎么出的,快若疾风,几乎看不出破绽。 南阳慢条斯理地握着自己的剑,将目光从夜间繁星上收回,慢悠悠地凝着红昭,“没动手就开始慌了,你这心里压力也太差了。” 红昭被说得脸色发红,握剑的手缓缓抬起,南阳不要脸地笑了笑,慢慢地摸出一柄飞刀。红昭心态崩了,握着剑不管不顾地冲了过去。 南阳唇角弧度收拢,将飞刀插入腰间,抬剑格挡。 夜幕低垂,剑风漾过,灯火被吹得四下摆动,殿前更黑了。 红昭看不清南阳的剑招,恐自己无力招架下,只有快速朝前刺去。 月色动人,两人身形几乎缠绕在一起,南阳占据上风,红昭招架无力,忽听哐当一声,南阳手中的剑落地,手臂鲜血淋漓。 红昭懵了,众人目定口呆地看着面前这一幕,殿下输了? 红昭立即跪下请罪,目光定格在公主的手臂上,咽了咽苦水,惶恐不安。 众人围了上来,尤其是重回,面色紧张得不行,虽未责怪红昭,可眼神中露出几分不满。 宫人连忙去请太医,重回扶着公主回殿,红昭悬着心看向地面上的鲜血。她看了眼自己的剑,方才自己好像都没有碰到殿下? 太医很快就过来了,小心翼翼地诊脉,调制伤药,又嘱咐人去煎药。 小阁内人人都忙得脚不沾地,红昭无措地站在殿外,抬脚朝治殿内张望。 南阳面无表情,她没有太多的痛苦,脑海里依旧不断回响着红昭的剑法招式,就算再重来一次,红昭也伤不到她。 究竟哪里出问题了? 手臂上的伤口长又深,深入肌肤,擦拭后可见内里血肉。重回紧张得不行,连忙捧着伤药来上药,见公主神色不悦,更加放轻了自己的动作。 南阳朝殿外看了一眼,唤道:“红昭。” 红昭闻声而进,愧疚的不敢抬首,南阳面色淡漠,让她演示一遍方才的昭示。 红昭不敢懈怠,提剑演示,挥剑的速度放慢很多,南阳看得很仔细,心中疑惑依旧未解。都是习武之人,知晓分寸,知晓一剑挥来带来的力量与伤害。 今晚的比试超过两人知晓的范围了。 南阳微微一笑,朝着红昭微微摇首:“刀剑之下本就易伤,不必在意,你且回去休息,孤自己再想想。” 红昭张嘴想解释,可殿下的伤就在眼前,她无法辩驳,只好俯身退了出去。 重回小心翼翼地上药,一再将动作放轻,南阳从头至尾都没有呼痛,好似受伤的并不是她。 太医离开后,南阳也歇下了,嘱咐小阁内的宫人不准泄露消息。她是皇女,被自己的宫娥所伤,虽说丢人,可也会让红昭失了性命。 小阁内伺候的宫人缄默,不敢说出此事。 翌日清晨天色未亮,宫外送来消息,重回小心翼翼地走到榻前,掀开锦帐一角,“殿下,白命的弟子找到了。” 榻上的人猛地睁开眼睛,脸色微变,单手撑着坐了起来,“好,你去陛下处要了天问,另外,命红昭随行。” **** 出城之际,日出东方,天问与红昭骑马在前,后面跟着一辆奢华的马车。 天问回头看了一眼车顶上的宝盖,宝石镶刻,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小殿下此行,与以往不同。 几年的相处不难发现小殿下不喜奢靡,出宫便是骑马,偶尔坐车也是青布马车,今日这般与众不同。 她眯眼问红昭,红昭怔忪,她好奇:“你好像心神不宁。” 红昭欲言又止,还是默默摇首,没有说话。 天问环顾四周的行人,一面说道:“你们主仆二人都不对劲,尤其是你,就像丢了魂魄一样。” 红昭怔然,没有接话。天问见她神色不好,想着说几句笑话听,“昨夜陛下遇刺,吓坏了一众老臣,老臣们痛哭流涕,就像死了爹妈一样。” 红昭眉头皱得更紧,抬眼看着宽阔的官道,心口的愧疚愈发深了。她回头看了一眼马车,“陛下遇刺,想来无事的。” 若是有事,也不会放殿下一人出宫的。 两人闲话说了一日,夜晚住驿馆,白日坐车,慢悠悠地行了半日,抵达山谷谷口。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8 ○. C ο M 南阳伤势好了大半,见到山谷后,掀开车门跳了下来,眸光一沉,吩咐红昭:“就说重尊来了,令小儿来迎。” 提及重尊,诧异的光在天问眼底跃动,她看向小殿下。 南阳抬首,对上她的眼神,眸底清亮,笑了笑,“配合孤演戏?” 是假的。天问悬着的心放下,颔首道:“听殿下吩咐。” 话音落地,南阳面上被阴翳覆压,她转身回车。 半晌后再出来,穿了一身黑衣,长发束起,黑衣宽袖。袖口襟口皆用金线钩织出明教暗纹,清晰明亮。她面上多一面具,掩盖住稚嫩的面容。 重尊惯来神秘,非亲近之人不露面容。 天问举步向前,心口剧烈颤动,师父二字,差点宣之于口。 南阳嗤笑,手摸了摸自己来之不易的面具,低笑道:“像不像?” “像……”天问目光呆滞,这一扮,像是重尊现世。 南阳从车上跳下来,抬手揉揉天问的脑袋,故作怜爱:“乖徒儿,唤一声师父来听听。” 天问摇首不应,神色悲怆,眼泪横流。南阳嘲讽,“现在知晓哭,可你做的事情猪狗不如。” “师父惯来心狠,我们……”天问说不下去了,小殿下不知重尊的厉害,明教上下人人畏惧,哪里敢有人同她多说话。重尊抚养他们几个徒弟不过是为明教办事,他们都是重尊的棋子。 既然是棋子,就不能说感情。 反杀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 谷口清风吹过,树叶轻曳,青草气息萦绕鼻尖,细细去闻,别有一番韵味。 树下蹿出一个红色影子,行动迅疾,黑溜溜的眼睛透着树叶缝隙看向黑衣少女。 “红貂儿,有趣。”南阳双眸清亮,白命有一只红貂,此貂百毒不侵,行动凌厉。 南阳很喜欢,主要是毛发很软,摸着舒服,无事摸一摸,心情都会很好。 眼看着貂儿要跑走了,她立即吹了一声哨子,红貂止步,回望着马车旁的人。 南阳朝它招手,“给你吃肉。” 红貂试探性伸了伸爪子,似乎有些防备,南阳又吹了一声,红貂立即抬起爪子,欢快地朝着南阳处跑来。 貂儿刚扑到南阳怀中,谷内有人出来,是一青年,“哪里来的人要抢我的貂儿。” 南阳轻抚红貂脊骨,笑着看向少年,“明教重尊,你师公。” 青年肉嘟嘟地,身量不高,但皮肤很白,背后阴衬着绿叶,像是从山中走出来的小妖怪。 青年打量着黑衣人,再看向天问,犹豫了会儿,朝着师公叩首,“徒孙明林拜见师尊。” 南阳装作没有听见少年的话,摸着红貂的耳朵吩咐它:“许久不见,摇摇尾巴。” 许久未曾有过的‘抚摸’让红貂立即听话地摇尾巴。 明林不疑有它,瞧着黑衣面具,抿唇微笑:“重尊今日而来,是有事令徒孙去做吗?” “救人罢了,你且去京城清平县主府上救卫照。至于貂儿,师公玩上今日再还你。”南阳依依不舍,上辈子就喜欢这么个小玩意,现在依旧喜欢,回去送给扶桑也是不错。 明林沉着脸看着自己的宝贝被师公抢走,他有些不平,抬脚走了两步,凉风嗖嗖,脚下谢.插入一柄飞刀。 再走一步,怕是脚都要没了,明林欲哭无泪,眼巴巴地看向师叔天问。 天问的目光冷了冷,显然是被面前假扮明尊的南阳震慑到了。明林是明家山谷唯一继承人,除去明教外几乎不出手救人。寻常人都请不动,唯有他的师父白命和重尊可以令他救人。 一行人打道回府,有了红貂的陪伴,回程路上喜气洋洋。 南阳亲自给红貂做了一件衣裳,套上四肢刚刚好,尺寸虽合适,可针脚歪歪斜斜,穿了一日就破洞了。 到了晚上,南阳亲自将洞补上,照旧喜气洋洋。 回到京城已是酷暑,扶桑不在京,领着襄王等人浩浩荡荡地去行宫避暑,卫照身子不便,留在京城监管。 南阳想去卫照府上,可未曾进门,红昭便劝道:“您去了,传到旁人耳中,趁着陛下不在私下接见重臣,有结党营私之嫌。” 南阳放弃了,将天问留下等明林,自己带着红貂去行宫找扶桑。 行宫距离京城有两百里地,一行人彻夜兼程,赶路两日才到了行宫外。 扶桑依旧不在,出宫去玩了。南阳两回落空,脸色便挂不住了,揪着红貂的耳朵就骂道:“不安分,到时出了你。” 红昭觑她一眼:“陛下是人,不能吃。” “我说吃就吃。”南阳嘴里埋怨,双腿很诚实地抱着红貂去找扶桑。 **** 扶桑也有手帕交,一道长大,登基前对方嫁人,如今,女儿与南阳一般大小。 此行,便是她邀约,扶桑思索再三后,借着避暑来探望。 一行人坐在院子里说话,扶桑坐在一侧品茶,忽见一只红色团子扑来。 主人家惊讶,却见红色团子在扶桑脚下停留。 扶桑身上有与南阳一般的气味。 第45章 主人家夫家姓徐,娘家为赵,经商为主。赵寰成亲前与扶桑关系亲厚,扶桑登基后,关心渐渐淡了。 南阳不知这位人家,也从未听扶桑听过,今日追随而来,也是不明白扶桑到底是什么意思。 红貂先扑至扶桑脚畔,扶桑诧异,友好地伸手摸摸。红貂很受用,窝着不愿动弹。 “你哪里得来的小玩意?”扶桑微笑。 南阳说道:“它可不是小玩意,算算它有十八岁了,老了。” “寻常貂儿不过十年罢了。”徐映安借机说道。 陌生的声音吸引南阳的注意,抬首看去,见一粉衫少女,巴掌大的小脸,湿漉漉的眸子惹人怜爱。 她看过去,徐映安趁机介绍自己,“民女徐映安见过公主殿下。”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c!o!m 徐家的女儿,徐映安,年仅十五。 一眼看过,南阳便忘了,矮身抱起红貂,“它的主人是明家谷的传人,救死扶伤,一手医术,想让它多活十来年,也并非大问题。阿娘,送予你。” “送朕?”扶桑有些不理解。 南阳笑了,眼中浮现暖意,“这个小玩意可以闻到气味辨别毒.药。” 扶桑释怀,“这倒是是宝贝。” 母女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相处融洽。 赵寰凝着英气的少女,眉眼揖礼,五官精致,通身气质高贵,相貌与扶桑相差太多。 到底是养女。 赵寰不语,反是徐映安好奇地凑了过去,一双眼睛盯着红貂,“它有名字吗?” 南阳斟酌了片刻,白命给貂儿取名红命,名字太过煞气,她便说道:“陛下取名吧。” 扶桑笑了笑,神色皆是怜爱,“它该有名字的,何必朕多此一举。” “它本叫红命,不大好听。”南阳嫌弃。 扶桑说道:“煞气太重,它全身为红,将命改为阳。” 言罢,还摸摸貂儿的脑袋。 南阳不肯了,“你怎地得到机会便欺负我,红阳太难听,叫红颜罢了。” “红颜,寓意不错。”徐映安扬唇浅笑。 扶桑也不好再否决,颔首答应下来,红颜跳入她的怀中,似乎自来熟。她想问,忽然想起貂儿善闻气味,便也释怀。 南阳得来的貂儿,自然熟悉南阳身上的气味,而她与南阳相处日久,身上或多或少也会沾上些许气味。 晚膳留在徐家用,徐映安询问红颜爱吃什么,南阳想了想,当初红颜和她在一起的时候,看到烤出来的鸡肉就会兴奋。 想来是喜欢吃鸡肉的。 徐映安也没有迟疑,让人去置办,趁机与公主说话:“听闻殿下功夫甚好。” 南阳胡乱点头,没心思与她说话,抱着红颜去找阿娘。徐映安小心提醒:“陛下与我母亲多年未见,怕是有许多话想说的。” 南阳这才抬首看向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女子如水,温柔备至。 徐映安与寻常女子不同,看似柔软,可一双眼睛,闪着明亮的光。 外柔内刚。南阳多看一眼,没说话了,抱着红颜朝外走,徐映安追了过来,“殿下,不如我们去做烤鸡肉?” 大家闺秀矜持端庄,会烤鸡肉? 南阳不相信。徐映安脸色微红,手捏着袖口,腼腆得不敢去看南阳,“我们可以问庖厨,学了便会了。” 南阳心动,没多想,就跟着徐映安走了。 殊不知二人的举止落在了扶桑与赵寰的眼中。 夏日酷热,南北的窗皆开着,通风宜人。赵寰凝着公主俏丽的背影,旋即又看了看陛下,“陛下对此女,宠爱得很。” 扶桑淡然,带着玩笑的口吻说道:“就这么一个,自然要宠着。” 赵寰不同,徐家妾室多,庶子庶女都喊她母亲,细细算来,足有七八人。而赵寰自己只有一个女儿徐映安。 赵寰眼中光色不定,心中存了试探之意,“殿下性子有些急躁了。” “急躁?表面罢了,她想做的事,心细如尘,不想做的,便会毛毛躁躁。心思缜密,朕很满意。”扶桑护短道。 赵寰敏锐,见状改口道:“殿下年岁不小了,可选了驸马?” 这位公主身份与众不同,虽说是养女,可整个宫里就她一个小主子,更是扶桑的掌上明珠,只怕会早早地立下驸马。 提及驸马,扶桑眸色微变,随口敷衍:“没有,她惯来有主意,朕不想勉强她。” 话里话外都是维护之意,赵寰未曾想到扶桑会这么真心对一个养女。她心里立即换了想法,思索道:“小女与殿下投缘,不如让她随殿下回宫做婢女,如何?” 扶桑精明如斯,一听就明白了,她本就恨不得将南阳身边漂亮的小宫娥赶出去,如今又上门一个,她自然不肯答应。 “南阳性子与人不同,霸道惯了,映安去了会受委屈。” 赵寰脸色微变,不好再提,只得作罢。 用过晚膳后,龙辇离开徐家。登上马车之际,徐映安朝着南阳挥挥手,南阳微笑。 车轮缓缓动了起来,扶桑见她面露微笑,心里咯噔一下,“你与徐映安相处很好?” “她的性子很好,软而有力。”南阳未经思考就夸赞。 扶桑怔忪了须臾,见她神色认真,不似调侃,心便沉了下去。 她停下来,车内骤然安静。南阳转眸看向她,不知她为何不高兴,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声音,“阿娘,我不能同她玩吗?” 自然是不能。扶桑难以启齿,睨她一眼,阖眸不语。 自己慢慢体会! 南阳呆了一下,厚着脸皮靠在她的肩膀上,澄澈的眸子格外明亮,抿唇开口:“您若不喜欢,我便不与她玩。” 扶桑听在耳中,心里有些不忍,“不必拘束,徐家经商,没有参与党派中。今日赵寰见朕,想让徐映安入宫,你是什么意思?” “她一文弱姑娘,入宫做什么?家里不好吗?”南阳不明白,有家不待,还想做什么? “不知,你若喜欢,就留下。”扶桑蓦地睁开眼睛,眼中闪过些许挣扎,想教她改变心意,又不知该如何说。 南阳惯来聪慧,自小就有主意,由不得旁人多嘴。 南阳摇首:“您做主,我就是觉得她很温柔,像是水做的,清澈美好,干净无暇。” “你……”扶桑说不出话了,睨她一眼,拂开她,不想理会。 南阳顿愕,好端端地怎么就生气了? 她不明白,瑟缩地不敢开口,只敢睁着眼睛看扶桑。 马车走了很长一段路,至行宫门口,车照旧入内,到了暂住的寝殿,马车停下。 扶桑下车,南阳随后。扶桑朝自己的寝殿走去,南阳习惯跟着,走了两步,顾椋伸手拦住她,“殿下,您的寝殿不在那里。” 南阳眨了眨眼,“不在一起吗?” “自然不在一起。您随臣来。”顾椋发笑,殿下都这么大了,怎地还黏在陛下。 为何就不能在一起?南阳有些生气,皱眉怒视顾椋,不大高兴。 顾椋小心翼翼地解释:“陛下疼您,将最好的殿宇让给您了,您的寝殿后面有温泉水,这个时候去泡最舒服。往年都是帝王才可入住的。” “我又不是来沐浴的,要来作甚。”南阳嘀咕不满。 她是公主,凡事都要听皇帝的,不能明着不满。 南阳还是忍了忍,朝着巍峨的殿宇看了几眼,略有些不舍。抬脚离开直接,眉眼间隐着淡淡怒意,虽不明显,可若乌云层层。 行宫颇大,殿宇又几十座,星罗分布,扶桑与南阳的殿宇之间相隔很远,光是走过去都要小半个时辰。 南阳入住明光殿,殿后引着山泉水,殿前是一块花圃,栽种奇异花卉。 入住的第二日,花卉就被宫人拔了放入盆中,分发送给随行的官员。她更亲自选了三盆,让人送给百里外的卫照。 她的记性好,也没有忘了徐家的徐映安。 反是扶桑,连花瓣都没有见到。 花圃被夷为平地,在第三日的时候就摆上了蹴鞠用的物什,一眼看去,颇为气派。 午后,徐家姑娘就被红昭接入行宫。 第四日的时候,伴读们陆陆续续进入明光殿,换上骑射的衣裳,徐映安同样也是一样。 衣裳分为两种颜色,赤与黛蓝二色,供伴读们挑选。蹴鞠分为两队,颜色相对,赤与黛蓝必然是对手了。 众人不知南阳会选择什么颜色,狐疑后凭着猜测去选,徐映安穿着是赤色,早早地站在蹴鞠场上等候。 伴读们是随着父母来的,而徐映安则是孤身一人,相比之下,她就显得有些孤寂。 直到公主穿着赤色骑装从殿内走出来,穿着赤色衣裳的伴读都面露喜色,张蔓气恨跺脚,她选择的是黛蓝。 眼见着比赛要开始了,她小心地走到徐映安身侧,趁着旁人不在意就指挥她:“我二人换衣裳可好?” 徐映安低眸,徐徐摇首:“这是殿下给我的,她会不高兴。” 张曼不知对方的身份,但她在参加过不少席面,压根没有见过这位姑娘,也断定她出身卑微,语气也没了好,直接说道:“你若不换,我自有办法让你在这里待不下去。” 徐映安瑟缩,依旧摇首不应。张蔓气极,时间紧迫也不多想,伸手就想去扒她的衣裳。 徐映安被迫后退,朝后连着走了几步,身子失去平衡后朝后倒去。 众人听到呼声都朝着声源去看,见到陌生的小姑娘坐在地上紧皱双眉,双眉紧蹙,脸色煞白,似是跌得不轻。 正在整理衣裳的南阳寻声去看,下意识走了过去,抬起她的双手去看,掌心都擦破了皮,血丝渗出。 徐映安抿唇不语,张曼被南阳浑身气势吓得后退几步,大气都不敢喘。 南阳察看伤势后,吩咐红昭:“去取伤药,今日蹴鞠作罢,明日再来罢。” 众人沮丧不已,张曼更是逃出了明光殿,恨不得这个时候赶紧离开行宫。 蹴鞠作罢,赶来看热闹的扶桑也在道上止步,看着仓皇而逃的张曼,“这是哪家的姑娘?” “御史台张家的姑娘,殿下说最厌烦的就是她。”顾椋低声解释。 南阳不爱同伴读玩,多数的时候去上课,课后不会多说一句话,尤其是这位张姓姑娘,小嘴巴巴地说个没停,每回都想套话。 龙辇在清凉殿前停下,扶桑缓步进去,蹴鞠场上无一人,再观殿廊下站了几名宫人。 走近后,不时听到低低呻.嘤声,仿若是痛苦而呼。 扶桑紧皱双眉,负手立于廊下,面若冰霜。 女帝不悦,气氛压抑,廊下站立的宫人顷刻间都跪了下来,额头砰地,害怕到了极点。 殿内的红昭闻声而出,扶桑冷笑,“你也在里面。” 红昭不明白,耿直回道:“奴婢不在里面伺候,该在何处?” 殿内手忙脚乱乱成了一团,徐家小姑娘皮白性子软,小小的擦伤便哭不止声,小殿下无奈还得轻声哄着。她站在旁边,也很想捂着耳朵出来。 扶桑凝着她:“好看吗?” 红昭摇首:“不好看。” 顾椋着实听不下去了,问红昭:“小殿下呢?” “徐家姑娘擦伤了掌心,殿下给她上药。徐家姑娘着实是……”红昭不敢再说了,实在是太爱哭了,也不知谁才是殿下。 扶桑抬脚跨入殿内。 殿内两人坐在坐榻上,徐映安双眸通红,苍白的小脸上还挂着泪珠,似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南阳正捧着她的手轻轻轻吹了吹。 相处很融洽,南阳照顾得也很好,扶桑犹感自己闯入不合适。 但她并没有离开,而是吩咐顾椋:“去请太医。” 顾椋闻声去请,殿内的两人都抬起了脑袋,尤其是徐映安,抬眸间眼睫上的泪水泫然落下,滑落在脸颊上。 太爱哭了。 “伤了就该太医,你们在闹什么?”扶桑语气冰冷,目光依旧落在两人紧握的双手上,冷斥道:“手。” 南阳就像惊魂般撤回双手,觑了陛下一眼,心中发虚。徐映安也忍住了泪水,抿唇低眸。 扶桑环顾殿内,热水、铜盆、锦帕、伤药,应有尽有。 再观徐家的小姑娘,眼睛红不说,鼻子也哭得染上几分粉色,不知怎地,她想起那年剜肉,南阳哭都没有哭。 两人相比之下,南阳不知优秀多少。 不过爱哭的孩子,有糖吃。 半晌后,太医赶来,诊脉、擦洗、上药,徐映安还是疼得泪水似雨般落下。 南阳看得眼皮打颤,不觉捏了自己掌心一下,有那么疼吗? 她想了想,随口问道:“可要吃些甜味的点心,吃了就不疼了?” 语气哄慰,似乎是真的很关心。 在一侧饮了一口凉茶的扶桑掀了掀眼皮,目光晦涩。 南阳毫无察觉,依旧直勾勾地看着徐映安。 太医也被徐映安哭得双手发颤,上过药后防止碰水,又用薄纱包裹,这才说道:“夏日酷热,纱布早晚更换,千万别碰水。” 徐映安哭得嗓子疼,点点头小声回道:“劳烦太医了。” 太医提着药箱离开。 南阳盯着徐映安被裹成猪蹄般的双手,不厚道地地笑了,太小题大做了。 “顾椋,送徐姑娘回家。”扶桑起身吩咐一句,又看了一眼南阳:“玩了那么多日子,也该收心了。” 南阳紧张地站了起来,“来这里不是玩的吗?” 不玩为何来这里? 后面的温泉水都还没泡呢。 扶桑不予理会,冷冷地看她一眼,抬脚走了。 南阳心里虚得厉害,没等她说第二遍就追了上去,不忘回头与徐映安说道:“今日是我对不住你了,改日给你道歉。” 言罢,扶桑止住脚步。 南阳跟着止步。 两人动作一致,可众人压根不敢抬首,气氛沉入冰点。 南阳悄悄抬首,恰好撞进扶桑冰冷的眼中。她磨磨蹭蹭地朝前走了一步,眸色澄澈,“阿娘。” 扶桑并无言语,抬首看了一眼殿内,转身离去。 南阳巴巴地跟上。 扶桑住在浮光殿,不如明光殿大,胜在构造精致。 殿内早有几名朝臣在久候,各持奏疏,站在一起说话,乍看殿下也来了,忙揖礼打招呼。 南阳不敢惹陛下,唯有乖巧地应着,进殿后,扶桑落座,她倒也不敢坐了。 想闻风丧胆的明尊竟落到如此地步,不知是悲还是惨。 朝臣禀事,她在旁听着。 原是襄王年岁渐高,世子扶良接过重担。扶良虽说是陛下堂兄,行事远比不如陛下缜密。这么些年来,襄王一党失去了许多重要职位,陛下略占上风。 眼下要做的就是将襄王一党一网打尽。 朝臣述说章程,丝毫没有意识到南阳在一侧听着。 听着那句“襄王罪孽,罄竹难书,该当诛杀”,南阳唇角扯了扯,下意识轻轻咳嗽一声。 扶桑这才看向她,“腿疼还是喉咙疼?” 听说冷漠的语气,南阳拼命摇首,讨好地笑了,“哪里都不疼。” 朝臣继续禀事。 南阳耷拉着耳朵去听,猜想陛下是不是公报私仇呢? 不就没送花,有必要生这么大的气吗?再说了,花有什么好的,摆在殿内占着地方,碍事啊。 不知说了多久,扶桑始终没有说话,时而看向南阳,时而低眸看着奏疏,心思不定。 直到日近午时,唠叨的几人才止住话题,询问陛下的意思。 扶桑颔首,“照卿的意思去办。” 几人揖礼,相伴退了出去。 他们走了,南阳也想走,动动脚就想跟上,扶桑却不耐道:“去马场。” 南阳睁大了眼睛,“阿娘您不会让我晒一日太阳吧?该用午膳了。” “朕不饿,你饿吗?”扶桑语气不善。 南阳立即摇首,陛下尊贵,陛下最大。 扶桑吩咐过后,就去换衣裳,南阳白着脸走出去,她的衣裳正好,也不用换衣裳的。 马场在一块空地上,足足有两座明光殿大小,草地清脆,一旁马厩里的马在嘶鸣喊叫。 马场上也有不少人在骑马,比试者比比皆是,不知何时,陛下与殿下混了进来。她们悄悄地,可南阳的艳丽难以遮掩,一去后,便有不少人靠了进来。 不乏有朝气蓬勃的小姑娘们,都穿着各色的骑马装,腰肢纤细,皮肤在烈日下晒得嫣红。 她们靠近着南阳,叽叽喳喳地询问她这一月时间去哪里玩了。 赤色艳丽,皮肤又白了几分,长相也甚是夺目,是个难得的美人。 扶良的秦世子妃也在马场,也正欲几个小妇人比试,闻声也走到南阳这边,“公主也来玩。” 南阳不想理会她,脚步一转,缩到扶桑身后。扶桑抬首,冷冷地看了一眼对方。 陛下今日不高兴,神色不悦,众人都不敢靠近了,立即作鸟兽散。 经过这么一闹,南阳的心思活络起来,拉着扶桑的袖口:“阿娘,我若赢了,您就不生气,可好?” 扶桑照旧不离开,径直去马厩选马。可惜她们来得晚了些,好马都被挑走了,剩下的马儿都是歪瓜裂枣,要么有病,要么矮小,要目瘫在马厩里不动弹。 扶桑敛眸,南阳走进一间马厩摸摸了马儿的脑袋,举止轻柔,她不觉发问:“你伤好了?” 南阳猛地收回手,“什么伤?” 扶桑眼中变化,纤细乌黑的眼睫遮掩住眼中的波涛,藏于袖口中的双手忍不住攥了起来,如若不然,她想拉开她的袖口看一看。 “阿娘,这里没有好马了,让人去找一找。”南阳努力装作若无其事般说话,余光扫到扶桑的袖口。 她微微一笑,“阿娘,您听到我说话了吗?” 扶桑扬首,双眸情绪如常,“既然没有马便不跑了。” “不跑了?”南阳不可置信,“阿娘,您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扶桑负手而立,神色莫辨,“生什么气?” “就是、就是……”南阳不敢说了,在她心里,扶桑都是能很好控制自己情绪,喜怒不形于色,今日好像有些例外。 该有多生气? 马厩里的管事立即让人牵来两匹宝马,巴巴地送到陛下面前。 扶桑扫了一眼马儿,颔首应允,再观南阳,依旧傻傻地站在原地,成了个呆子。 “走了。”扶桑不得不开口提醒,自己牵着马朝着马场走去。 南阳立即跟上,管事将马的缰绳递给她,“殿下,这是行宫里最好的马儿。” “好,辛苦了。”南阳随意说了一句,牵着马就去追扶桑。 两人一前以后再度回到马场,扶桑摸摸马儿的脑袋,马似乎不愿,侧过脑袋就是不肯。 扶桑唇角勾了勾,“怎地,你也不懂事?” 冰冷的声音让周遭众人都变了脸色。 南阳慢了几步,走到跟前就见到扶桑面上的冷厉。 阿娘生气,不好哄。 第46章 但凡有第一回 ,南阳都不敢这惹陛下。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并不是假言。 南阳缩了缩脑袋,很没骨气地紧紧闭上嘴巴,老老实实地坐着陛下的小跟班。 扶桑上马,马场上的人都跟着停顿,纷纷让出位置,空出马场上的赛道。 万众瞩目,南阳的双眸跟着眯了起来,女子虽柔弱,性坚韧。 她笑了笑,踩上脚蹬,翻身上马,衣袂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度。南阳勒紧缰绳,不觉看向扶桑,“阿娘,一起……” 话没说,扶桑座驾疾驰而出,瞬息将她甩了很远。 南阳眨了眨眼睛,嘴巴抿成一条直线,不觉问红昭:“你说,我为何要招惹她呢?” 红昭抱着剑,笑着说道:“公主、您活该。” 谁让你不给陛下送花,人人都有,凭何陛下没有? 活该,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没什么可饶恕的。 引着刺眼的阳光,南阳不高兴地撇撇嘴巴,“那是她先不要我的。” 红昭不明她的心意,直言道:“陛下将最好的殿宇让给您,哪里错了?” “那、那是……”南阳无语凝滞,勒住缰绳嘀咕:“我又不想要明光殿。” 红昭又问:“您要浮光殿?” “我、我……”南阳再度语塞,狠狠地看了一眼红昭,“你的话怎么那么多。” 红昭陪伴南阳长大,自然知晓她的性子,外狠内柔,自己也不害怕,反而坦白地指责她:“是您自己行事不对,不怪奴婢说实话。” “实话是要付出代价的,回去将你的剑法练十遍。”南阳语气凶狠,一甩马鞭,马蹄疾驰而出。 众人顾忌扶桑的身份,都不敢随意往赛道上跑,紧紧看着疾驰的人影。扶桑的马很快,看得出是难得一见的好马,也更惊艳她的马术竟然这么好。 南阳跑了一圈就停下来,痴痴地望着马背上的人影,若雪山上的白莲,难以触碰。 她笑笑,秦世子妃朝她走来,叹了一句,“陛下马术远胜你我。” 近年来,襄王世子与世子妃琴瑟和鸣,感情亲厚,常有人夸赞,好像盛婉林没有存在过。 南阳嘴角勾了一下,看向世孙所在的方向,“听说世孙苦学,常得先生夸赞。”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t_x_t_8_0._c_o_m 感情再好又有什么用,秦家的想法可远不止这些。世孙已有十一二岁,而这位秦世子妃压根没儿子,没什么可争的。 “殿下也说了苦读,这般才得了先生夸赞。”世子妃笑笑,语气嘲讽,“您这般爱玩,少傅也常夸您才思敏捷。” 这番话是踩着世孙捧着南阳,寻常人听后也会感到高兴,可惜南阳并非寻常人,看都不看她一眼,牵着马走了。 走了十几步,世孙突然朝她走来。少年瘦弱,眼下乌青,瞧着不大精神。 盛婉林死后,南阳心里的恨意也跟着散了,再见到弟弟也没有厌恶,而是拽住缰绳停了下来。 少年见她停下,步子走得更快,朝她弯腰作揖:“公主。” “你瞧着好像精神不好。”南阳心存怜悯,也知后宅之内难以生存,又没有娘亲照顾,举步维艰。 她幸得扶桑照料才有今日。 少年脸色苍白,面上染着喜色,“公主,听闻您马术很好,可能教教我?” “世孙,你不必来讨好我。”南阳剖心,朝前走了一步,压低声音说道:“可知孤为何安稳活到今日?” 少年眼睫轻颤,不知是何意思,但对方肯说教,必定是好心。他仔细想了想,狐疑道:“因为陛下只您一女?” “不错,物依稀为贵,人亦是如此。你讨好我不如想想如何让你变成府里独一无二,这样你才能安慰度日。到时不仅世子在意你,就算襄王也会看重你这么一个宝贝孙子。” 言罢,南阳转身看向与人说话的秦世子妃,继续说道:“她还年轻,女儿便得了公主的封号,若得了嫡子,你便岌岌可危。” 到底是她的弟弟,她不想他落得惨死的下场。 少年握紧双拳,瘦小的脸上涌着阴鸷,很快就明白过来,微微一笑,朝着南阳俯身作揖:“谢殿下教诲,倘若有一日您需襄王的助力,弟弟会竭尽所能的帮您。我们是姐弟,应该互相帮助。” 互相帮助?南阳笑了,她压根不需襄王府的助力,面对少年炙热的眸子,她还是选择点头。 多一敌人不如得一朋友为好。况且有血缘羁绊,也会多几分真心。 “照顾好自己,苦读书并无太大的用处。”南阳叮嘱一句,牵着马儿看向扶桑,抬脚朝着她的方向走去。 少年畏惧,不敢再追过去,片刻后,装出落寞之色,牵着马慢悠悠地走回自己的位置。 他将马儿交给小厮,离开马场。 他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世子妃的眼中。世子妃冷冷地笑了,“南阳素来不是好相与的,他还妄想去攀扯。” **** 扶桑下马后,南阳巴巴地贴了过去,递帕子、端凉茶,体贴周到。 扶桑笑笑,照旧不理会。 南阳再接再厉,上前询问可要用午膳。 午时已过,骄阳似火,这个时候是最晒的时候,浮光殿清凉,可暂且休息。 就怕陛下不肯回去。 扶桑的性子难以捉摸。她今日着玄色骑装,多了几分清冷,气度厚重,让人不敢抬眼。 南阳为小,可以撒娇,趁机牵着她的手晃了晃,语气软了下来,“阿娘,我晓得错了。” 扶桑感觉燥热,浑身湿漉漉,黏糊得不舒服,饮过一盏凉茶后浑身舒服了不少,闻言看向小东西:“哪里错了?” 南阳目光下滑,触及她白皙的双手,瞳孔微微一缩,她的手依旧那么好看,温柔滑腻。 南阳紧紧握着,不敢松开,嘴里说着道歉的花,“我错了,不该欺负您,不该不给您送花,您放心,回去就给您补上。” 扶桑愣住了,“什么花?”她不明地看向顾凉。 顾椋就差掩面,辛辛苦苦瞒了两日,本以为平安无事,不想小殿下自己笨得揭露出来。 “回陛下,前日殿下将花圃夷为平地,将话都送了出去,伴读们各得一盆,徐家姑娘得了些,就连、就连远在京城的卫少傅都得了三盆。”顾椋细细禀道。 音落,扶桑拂开南阳的手,冷冷地望着她:“小殿下难得阔气一回,朕竟然没有份。” 南阳低落,更被自己的愚蠢气得不行,“您既然不知此事,那您气什么?” “朕气……”扶桑止唇,目光落在南阳的脑袋上,“自己好好想想。” 说完,领着顾椋走了。 南阳追上几步,扶桑冷斥:“不许跟来。” 南阳成了买不出去的大白菜,在原地呆了呆,想问问红昭究竟怎么回事。转头在马场上找了许久也不见人,忽地想起她被自己罚去练剑了。 不在马场。 南阳身心疲惫,心里揪然,落寞地往回走。 走到一林子,突然冲出来一少年,是世孙扶骥。他将自己编造的花环递给她,“阿姐莫要不高兴。” 南阳不喜欢花,更别提花环了。转而一想,扶桑应该会喜欢,她立即问道:“你在何处摘花?” 扶骥不知她要做什么,热情地将她引至林中深处。深处有一片野花地,花开红艳,虽不及家养花开得大,可小小的一朵藏在绿草中,鲜艳欲滴。 “便是这里。”扶骥指着面前的野花地。 扶桑看了眼他手中的花环,“你教我,试试。” 公主亟不可待,扶骥闻言点点头,花送女子,殿下要送谁呢? 他心里生出些怪异。 林深阴暗,炙热的阳光被挡在了树叶上空,野花也因受不到阳光折射而不如寻常花大。 扶骥找了柳条过来,教她如何摘花,如何将花点缀。 “阿姐,你应该会啊,我记得六艺中插花这些事情。” “六艺?插花?”南阳摇首,大方承认自己的不足:“孤不爱这些玩意,若不是哄阿娘开心,孤才不会碰这些。” “你惹陛下不高兴了?”扶骥目瞪口呆,想起往日见过的陛下,清冷不说,浑身气势逼人,压根不敢多看,“你可真厉害。” 南阳睨他一眼,也不再说了,静心去编制花环。 两人在林子里待了一个时辰,起初南阳编得难看,多练几回后,野花都被摘光了,她才编出一个能看的花环。 她急着回去,吩咐扶骥自己小心回去。 南阳匆匆离开,扶骥看着光秃秃的花杆,他们的母亲心灵手巧,为何阿姐会变成今日这般模样? 编一个花环将花都给摘秃了,那插花呢? 是不是会将一片花圃都给折腾没了? **** 扶桑沐浴后,躺在凉席上乘凉,身上搭着一块毯子,长发披散在肩际。 浮光殿无人赶来打扰,无人寂静若无人。扶桑昏昏欲睡,跑马也很累人,她欲阖眸午睡,外间传来匆匆脚步声。 浮光殿肃静,不用猜也知是何人。扶桑忍着困意坐起身子,“进来。” 瞬息间,小东西就到了面前,手中捧着花环,得意洋洋,“您看,好看吗?” 花瓣有些小,不如宫里的大,绿叶点缀得艳丽,尚且入眼。 “哪里来的?”扶桑顺手接了过来,柳条有些蔫了,可见握在手中有些时间了,与上回的西瓜情景差不多。 扶桑心软,双手把玩,红颜扑了过来,一爪子就要拍过来,扶桑眼疾手快地挡住它:“你从哪里来的,快些出去。” 红颜眼巴巴地盯着花环,南阳说道:“它应该是想吃……” 花没说完,就见红颜扑过去拽走了花环,牙齿咬上了柳条。 辛辛苦苦半日,就这么被一口糟蹋了。 南阳急得跳脚,扶桑立即拉住她的手,“朕还你一个、还你一个。” “不成,花都没了,那么大一块地就被出了这么一个。”南阳沮丧,恨不得上前烤了红颜。扶桑拉着她一道坐下,“花怎么就没了?” “我不会编,就浪费了些……”南阳心虚,脑袋耷拉着,目光就像膏药一样黏在红颜身上,嘴里不满:“祸害。” 扶桑的目光从红颜身上转而落在南阳的神色,一寸寸地扫过,最后落在袖口上,她装作若无其事般去握着南阳的手腕。 她想看一看。 南阳蓦地起身,心里的恨意埋下了,上前揪着红颜往外走,“阿娘,我去烤肉吃,您要来吗?” 扶桑没有应声,看着自己的方才触碰南阳的手上,神色徐徐沉了下去。花环被咬得就剩下一半了,她俯身捡了起来。 小东西长大了,晓得讨她欢心。 不过,还是很依赖她。 没有放着她。 也没有远离她。 扶桑阖眸躺了回去,放松自己的身体,午后有些热,窗外吹进的风也是热的,无端使人燥热。 困意也在不知不觉间消散,她索性起身,走到窗口凝视着外间的景色。 行宫清幽,比起酷热的京城好了许多,晚间晨时都很舒服。 上辈子忙忙碌碌也没有机会来这里放轻松,如今得了机会…… 她唤道:“顾椋。” “陛下。”顾椋闻声朝着窗口这里走来。 “最近的集市距离这里可远?”扶桑询问。 “集市?好似有十里地,您要去吗?”顾椋回道。 扶桑颔首:“去同南阳说一声,明日早起,赶集。” 陛下心情不错,雨过天晴,顾椋也松了口气,亲自去传话。 清凉殿内架起烤架,熊熊烈火,烤架上摆着肉,油在火的炙烤下滋滋作响,而在肉的上空悬挂着红颜。 红颜后腿被捆起来倒挂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肉,可是火很大,稍微再矮一点就会烤了它的皮毛。 因此,红颜一动不敢动。 南阳慢悠悠地用匕首在它后腿上划了划,嘴里不忘诱惑,“你的肉好吃,还是下面的肉好吃,本座吃了许多肉,就是没吃过貂肉,不知味道如何。尤其是你这种活了十几年的稀有貂,你这身皮也值不少银子,卖了不错。” 顾椋近前就听到小殿下絮絮叨叨的声音,红颜有些可怜,但她觉得小殿下不会轻易罚人,自然不会好问,而是直接说了来意:“陛下让您明日早起,赶集。” “赶集?”南阳手中的刀顿住,自从跟在扶桑身边后就没有听到‘赶集’二字,扶桑这个女帝知道民间有赶集这件事? 好奇归好奇,她还是小心询问:“陛下不上朝吗?” “行宫内免朝会,若有事,可自行禀报陛下。” 南阳大喜,难怪这几日小宫娥们没有催促她早起上朝,原来压根没有这么一回事。她笑了笑,“孤知晓了,姑姑吃肉吗?” “不吃了。”看着红颜,顾椋心里渗得慌,不敢回头就直接离开。 南阳心花怒放,将红颜取下来,怜爱般摸摸它的脑袋,“肉给你吃,我去挑衣裳。” 听闻小姑娘们出门玩会提前几日准备衣裳收拾,自己提前一天准备应该还能来得及。 红颜被放了下来,看着火上的肉歪着脑袋,吃不着啊,伸出爪子,被火烫了一下,猛地瑟缩。 叹气…… **** 翌日天色未亮,明光殿内的烛火就点亮了,红昭被迫打着哈欠来给公主请安。 不想,公主已穿戴整齐,红色的雪罗暗纹裙裳,外搭着披甲,衬得脸蛋粉妍,整个人温柔娴雅。 红昭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殿下,您今日去见情郎吗?” “情郎?孤有情郎吗?”南阳站在铜镜前,重日给她整理衣裳,又将同色的香囊悬于腰间,她小心说道:“奴婢在里面放了些钱,只要不被人坑,您定是够用了。” 闻言,重回说道:“只要咱们殿下坑别人的份儿,谁敢坑咱们殿下。” “不对不对,还有一人敢坑陛下。”红昭趁机说话,“陛下坑咱们殿下可不是一回两回了,我们殿下哪回不是心甘情愿地被坑。” 重日不明白了,“陛下是殿下的母亲,怎么会坑害她呢。” “你还小,不懂母女之间的事情。”南阳怜爱般看她一眼,眸子皆是笑,与重回红昭说道:“阿娘坑我能叫坑吗?” 红昭煞有其事地点头:“那叫疼爱。” 南阳瞪她一眼,红昭瑟缩着脑袋灰溜溜地退出殿宇。 南阳继续更衣,临走前看了一眼自己的钱袋子,“跟着陛下出门还要带钱吗?” 重日立即按住她:“殿下,您想想倘若您走丢了,怎么办?亦或陛下不带银子,怎么办?有备无患啊。” 南阳想起扶桑惯爱坑她的性子,用手拍了拍香囊,“好,带着。” 等她走到浮光殿,扶桑也已收拾妥当,两人登上马车,缓缓出宫。 天色并未大亮,夏日里天色亮得早,不过卯争的时刻。 马车哒哒行驶在山道上,行宫建在山间,群山环绕,绿树成荫。 走出山路,道上的百姓便多了,妇人们挎着篮子结伴而行,稚子连蹦带跳地朝前走,手里还抓着小玩意,显然很高兴。 乡间气息浓郁,民风淳朴,南阳掀开车帘触及一幕,唇角弯弯,“阿娘,若大魏每一地都是如此,该有多好。” 扶桑顺着她的视线去看,目光落在奔跑的稚子身上,“海晏河清是朕最大的愿望。” 南阳看得发痴,闻言后望向扶桑,微微摇首:“我并非天子,不及您胸怀广阔,我所想,不过是阿娘余生平安罢了。” 旁人的生死与我有何关系呢? 路上的顽童嬉闹,无忧无虑,扶桑看着心情起伏不定,听到南阳的话后,心猛地一颤。 南阳从匣子里拿出几块糕点吩咐红昭给小孩子送去,自己也吃了一块,还不忘问扶桑:“阿娘,我是不是最乖的孩子?” “乖巧不乖,却是朕见过最聪慧的孩子。”扶桑坦言,回想多年种钟,南阳早慧,胜过许多同龄人。功夫更是出奇的好,少年天成,就像是上天恩赐一般。 比起上辈子,眼前的孩子才更人心疼。 两人心思各异,也说了一路的话。行宫外有一小镇,百姓生活情况在集市上一眼便可看见。 生活若富裕便有钱买些生活用品,若是一般,日子过得紧巴巴,也没有闲钱购置。市集上的物什都卖给百姓,百姓若是买不起,也不会出现在市集上。 扶桑曾出城赶集,起初不明先帝的意思,后来渐渐体会一般。臣下奏疏不可信,但市集是不会骗人的。 两人出门颇早,还没有用早膳。侍卫选了一间干净的铺子,两人进去,里面摆着七八张桌子,只有角落里的桌子是空着的。 南阳先走了过去,店家立即更过来询问:“二位,想用些什么?” “你家有什么特色都送来,我们尝尝。”南阳微笑应答,应对也很熟练。 落在扶桑眼中,扶桑少不得问一句:“观你言谈,以为你常出宫。” “跟着天问学的。”南阳胡乱说一句,将锅丢给天问,总得有人背锅才是。 店家端来两份豆花,南阳熟练地端给扶桑,小声告诉她:“有些地方是甜的,有些则是咸的。我觉得咸的好吃,就是不知您的口味。” 南北地区不同,南阳走南闯北都试过一回,对于各地美食,她也很向往。 困于宫廷多年,若有机会,肯定再试试。 扶桑是初次尝试,半信半疑地尝了一口,“甜的。” “您喜欢吗?”南阳好奇她的的口味,若是口味一样,自己回宫后也可以给她做一份咸的试试。 扶桑皱眉,“太甜了,过于腻人。” 南阳立即笑了,看来她二人口味可能一样。 店家又端来一份酥脆的烧饼,盘子里摆了四块,口味不同。店家一一介绍了,“有咸肉的,还有红豆、野菜、绿豆。” 扶桑夹起咸肉的烧饼直接放南阳的碗里,她自己则尝了绿豆口味。烧饼表面很酥脆,油酥落渣。 南阳吃了咸肉饼才想起自己来过这里一回,不过是多年前的事情了,店铺改装不说,就连店主都换了。上回的店主是一老者,今日却是一位青年人,多半是子承父业。 用膳事都没有再说话,扶桑用了红豆和野菜的烧饼,豆花只尝了两口便不用了。 两人慢悠悠地起身,店家立即走来:“您二人一共是二十文钱。” 南阳看向扶桑,扶桑却看向她的腰间:“你带了钱。” “果然是坑我。”南阳不满也只好从香囊里摸到二十文钱给店家,牵着扶桑走出店家。 不想扶桑却走进隔壁的店铺,南阳抬头,却见馄饨二字。 扶桑吃过馄饨? 这是外间的吃食,宫里也有相似的,但宫里的馄饨皮是用肉制成出的,口感很鲜美。 南阳捂着自己的钱袋子哀怨地走了进去。 第47章 清晨雾水蒙蒙,凉爽沁人,街道上吆喝声不绝。 铺子内客人不少,三三两两坐在一起说闲话,都是一条街上的人,家里长短。 店家将馄饨送至桌面上,笑了笑,“瞧二位面生,可是打山上下来的?” 扶桑微微一笑,“不错。” “听说这回来了不少贵人,昨夜楼里就闹了一出戏,现在还不知道结果呢。”店家笑意腼腆,热情地说着昨夜的事情,“昨夜也是来了几位贵人去楼里玩,您该知晓我们这里楼里姑娘少,贵人多,一下就打了起来,听说闹出了人命呢。” 南阳陡然来了兴趣,拉着店家坐下细说:“谁死了,谁打赢了。” “我们这里官老爷的儿子被打死了,贵人人多,怎么可能会吃亏呢。红颜祸水,也不知道究竟的谁的错。今日山上应该会来人处置,哎呦,昨夜整个镇上都不安宁。”店家站起身去看自己的炉子,走到炉火旁还说道:“您二人吃完是打算去哪里玩?” “赶集。”南阳心里想着贵人是谁,随口敷衍一句。 闹出了人命不是小事。她好奇问扶桑:“本朝官员可以去妓.院吗?” 上辈子记得好像有个规矩朝廷官员不能踏足青楼楚馆等地。 慕容环是江湖出身,她又是女子,女子去青楼,也无人在意,这些男人是不想要命了吗? 扶桑蹙眉:“店家口中的楼里是、是妓.院?” 话未说完,扶桑的脸便红了。 南阳见状笑得眉眼弯弯,原来陛下这么单纯,连楼里二字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还听什么艳闻呢。 南阳笑得不行,扶桑的面色更加红了,低声呵斥:“不许笑了。” “好,不笑不笑。”南阳端着姿态,压制自己的情绪,抬头去看,扶桑连耳根都红了。她惊讶,妓.院二字有那么令人害羞吗? 那若在床上呢? 南阳怔忪,脑海里浮现出低吟婉转之态,可还没想到精彩之地,扶桑便已起身,“去衙门看看。” 绮丽的画面被帝王威仪驱逐得干干净净,一点都不剩。 衙门在镇上的中心处,后面跟着官老爷的府院。去了才发现衙门口安安静静,拐到后门照样如此。 好像并没有事情发生。 南阳心里纳闷,“阿娘,那人莫不是拿我们寻开心呢。” “不会,让红昭进府探探便可,我们去玩耍。”扶桑不急,看了一眼无人的后门,转身登上马车。 扶桑的面色早就恢复,平淡白皙,沉默间透着帝王难以忽视的威仪。 南阳识趣地闭上嘴巴,马车行驶到市集停了下来,两人下车,车夫在原地等候。 人间烟火气息扑面而来,各种气味浑杂,入口处摆了甜点,是一妇人吆喝。 扶桑走上前,妇人立即介绍自己的甜点,扶桑买了些许,问了几句家常话,又询问家住哪里。 妇人观客人气度雍容,通身气质凌然,也不隐瞒一一说了出来。 扶桑趁机问道:“听闻镇上出了件稀罕事。” “哎呦,可不是是嘛。我们这里多少年了都是安安分分的,都怪山上的贵人,宫里待得热就来这里玩。来了就安分些,跑这里抢女人,丢不丢人,家里没女人还是整个京城没女人,真不害臊。”妇人嘴巴快,竹筒倒豆子般噼里啪啦说了出来。 扶桑面色发烫,作为帝王,她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羞耻。 南阳见状立即解围,同妇人说道:“您该晓得家花哪里有野花香,这也怪不得陛下。陛下是女人,哪里有时间管他们在外面采不采花的事情,您想想,家里媳妇都管不到,陛下如何管呢。” “说来也是,男人啊,太花心。就该出个律例,一个男人只能娶一个媳妇,不能在外花心,逮住了打板子。”妇人唉声叹气,“你说儿子养到那么大,说没就没了,该有多伤心啊。” 扶桑与南阳对视一眼,南阳拿起妇人手中的甜糕吃了一块,煞有其事的点头:“女儿养到那么大也不容易,不能总是欺负。” 扶桑冷笑,“不玩你,朕为何养你呢。” 南阳目瞪口呆,“好像没有错……” “本来就没有错,带上你的钱袋子,跟着朕来。”扶桑幽幽地望她一眼,朝前走去。 市集有许多时兴玩意,面具是最老套的,有大碗凉茶、糖葫芦、沽酒、还有各色珠花小玩意。 扶桑似是来了兴趣,选了许多小珠花,说是回宫赏宫人。 南阳纳闷:“您赏赐宫人,为何要我出银子?” “你的银子不是朕的吗?”扶桑睥她,目光悠远,“朕养你至今,你身上每一处都是朕的。” “您怎么不讲理了?”南阳抱着珠花,眼睁睁地看着她买下一个糖人摊,“您买这个做什么?” 扶桑:“送你。你方才女儿不能总欺负。” 南阳暴跳:“话是没错,您自己出银子不好吗?” 扶桑不予理会,自顾自地去寻找有趣的物什。 临近午时红昭过来了,几人选了一间茶肆坐下。南阳满头大汗,看着满桌子的物什,眼露哀怨。 红昭说道:“不知为何襄王世子昨夜出宫来玩,后面跟了些官家子,您也知晓,年轻人聚在一起,少不了女人。昨夜恰好是花魁初夜,世子没有说话,但那些管家子抢着要花魁。花魁与这里官老爷的儿子杜唯两情相悦,昨夜打算赎人,未曾想到会来了贵人。两者不服输就打了起来,杜唯被打死了。” “世子并非寻花问柳之人,怎地会去那等之地?”扶桑不明白,扶良洁身自好,从不流连野花之地,难不成有苦衷? “奴婢不知,但杜唯死了,世子压了下来,以、以京官为诱迫使杜大人不再声张,眼下杜家连丧事都不敢办。”红昭细细说道,“奴婢探府之际,见到了襄王的长史,此事多半被压制下来了,行宫内怕是无人知晓。” 南阳冷笑,心寒道:“养了那么大的儿子,竟然不如官职,人心寒凉。” 闻言,扶桑心沉了沉。 “不过奴婢见到长史给了杜大人一封信,说是襄王亲笔书写,若能得到信……”红昭欲言又止,习惯性看向南阳,好像在说:您去偷信罢。 南阳无辜地摇摇脑袋,“俗语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孤不去。” 红昭沉默。 几人都不说话,茶肆内人来人往,不少人进屋吆喝一声:来碗茶。 听了四五声吆喝之后,扶桑终于开言:“南阳,你去。” 捧着大碗茶粗饮的少女不可置信地看着阿娘:“您就不怕我出不来吗?” “你若出不来,朕将衙门夷为平地。”扶桑神色肃然。 南阳很委屈:“你不爱我了。” 果然,女儿没有权势重要,她也不必要留情,开口想要银子,扶桑先她开口:“一万两银子?” 南阳眼睛都看得直,毫不犹豫地点头:“好,我立即就去,您在这里等我,还有,记得将我花的银子一并还我。” “你是朕见过最抠门的孩子。”扶桑嘲讽一句,端起大碗茶品了品,水中都是茶叶杆子,茶味清淡。 临近午时,也有不少人来茶肆吃饭,南阳离开后,扶桑一人坐在一侧静静地品茶。 茶肆很热闹,人来人往,百姓着粗麻短袍,一声又一声的吆喝。 扶桑观看百姓姿态,观悟出几分心得,安居乐业也是几分福气。 午时人多,来晚的人都没桌子坐,店家引着一位妇人和孩子来询问扶桑:“您可介意她们与您坐一起?” 扶桑摇首,店家立即松了口气,招呼妇人孩子坐下。 孩子还小,蹒跚走路,在店内来回奔跑,开开心心,见人便笑,很是讨喜。 他这般小,让扶桑想起周岁的南阳,也是这般模样,见到她就会笑,整个人像是蜜罐里走出去的,甜蜜香软。 很快,阳春面送了过来,夫人将孩子抱了回来,夹起一根面条去喂。 张嘴的时候,她发现孩子的牙齿都长满了,她惊讶,妇人笑了,“他的小牙齿长得早,也长得快,他们说日后定是个聪明的。” 扶桑不肯信了,南阳周岁的时候才长了两颗牙,咧嘴一笑,就显得很可爱。而这么小就长全了…… 扶桑私心以为不可爱了。 还是南阳可爱些。 孩子吃面很快,喂到嘴巴里几乎就吞到肚子里。 回想起南阳幼时,扶桑笑了,她就惦记着吃肉,没牙都想着啃肉吃。 扶桑露出微笑,对面的孩子咧嘴跟着笑了,“姨娘、姨娘。” 扶桑惊讶,妇人很自豪:“他很聪明,会说很多话了,会喊爹娘,还会喊姑姑哥哥” “聪明。”扶桑颔首,心里却又在想南阳这时能成句成句地说话,她岂非是神人转世了。 妇人吃过饭以后就抱着孩子离开,临走前,孩子冲她微微一笑,依旧喊着姨娘姨娘。 扶桑眼中涌着温柔,朝他笑了笑,笑意未及收敛,南阳便站在她面前,“阿娘,你冲谁笑呢?安分些。” 安分些?扶桑笑意敛住,冷冷瞥她一意:“没大没小。” “下一句该不该是以下犯上?”南阳低哼了一声,将信递给扶桑,“我得来了。” “朕以为你到黄昏才会回来。”扶桑说道。 南阳端起她面前的凉茶就饮了一口,心中有话没有说。若是按照寻常偷偷摸摸地去找,必然会等许久。出宫便是江湖,则按江湖规矩走。 她置办了一身行头,扮成重尊,大摇大摆地翻墙进去,与杜大人见了一面,要回了书信。 明教重尊,杀人不眨眼,谁人不怕呢? 不动一刀就拿到了书信,这便是明尊的威风。 南阳得意地扬眉,扶桑看过书信后,面色冷冷,未说二话,“该回去了。” “阿娘想怎么做?”南阳纳闷了,阿娘想要做什么?杜大人并非重臣,寻常官员罢了。 眼下襄王权势被一步步削减,他日渐老迈,精力大不如前,扶良也没有他的魄力,行事不足。陛下这些年来暗中扶持自己的人脉,也有天子门生。 襄王党羽日渐逐少,再过些年,襄王老去,扶良继承王位,陛下便会掌握皇权。 襄王与帝党达到平衡,卫照首当其冲,若不是身子拖累,这些年早就登上高位。 回到宫里后,扶桑回到浮光殿,小宫娥给南阳递来一只小匣子。匣子里摆着一把精致的匕首,刀鞘上点缀着红色宝石,价值不菲。 小宫娥说道:“徐家送来的,徐家姑娘问您七夕可愿去赏灯会?” 南阳掂量着匕首的分量,抽刀看了看,摇首道:“华丽有余,不够锋利,摆设罢了。你且去回话,孤会赴约的。” 小宫娥低眉离开。 **** 浮光殿暗流涌动,扶良为首,后面跟着跪了四位青年,皆是锦衣华服。 桌上压着信,扶桑梭巡五人,冷厉斥责:“大魏律令,你们抛之脑后便也罢了,堂堂世子与人争抢女人,脸面可还有?世子当年求娶盛家姑娘曾说终身挚爱,如今续娶不说,沉迷楼内,可曾对得起发妻?” 声音清清冷冷,徐徐缓缓,却叫扶良面色通红。身后几人亦是不敢开口说哈,额头紧贴地面,牙齿打颤,浑身颤栗。 扶桑凝着几人,目光冰冷,修长的指尖慢慢搭在案牍边角,嗒嗒几声后,终于有人开口说话:“回禀陛下,此事与世子无关,是臣、是臣看上姑娘。陛下不知杜唯气势嚣张……” “你敢狡辩?”扶桑怒斥,眉眼凝着雷霆之怒,“抢夺人妻,你还有理?” “陛下,他们并未成亲,何处来的人妻?”扶良不服气,抬首仰视女帝,神色阴鸷。 扶桑垂眸,“扶良,人不是你打死的,朕不与你计较,你可以离开。其余几人,送往京城刑部大牢,等朕回京再作定夺。” 几人震惊,他们是随从,为何单单绕过主谋呢? 扶良愣了一下,顾椋立即提醒他:“莫惹陛下生气了。” 言罢,他站起身,浑浑噩噩地离开,跨过殿门时候看向几人,眸中闪过愧疚,一闪而过,抬脚离开浮光殿。 剩下的几人被御林军押上囚车,他们父亲闻讯赶来,看到狼狈至此的儿子心疼无奈,眼睁睁地看着儿子被拉走,急急忙忙跑到扶桑处求情。 扶桑显出无奈,“他们打死了人,闹得沸沸扬扬,朕无法包庇,总有人出来认罪才成。” 四人中推一人出来顶罪,才是最好的难题,该让谁出来顶罪呢? 四位父亲面面相觑,在陛下处得到答案后,连忙去问世子扶良。 扶良支支吾吾,“当时情况混乱,我也不知杜唯死在谁的手里,不如去问问他们。” “世子,您若不说是谁,我们怎么问啊。” “就是就是,世子您说是谁打死的,我们都听您的。” “世子您好好想想,给小儿洗清冤楚啊。” “世子,您可要公道些,他们都是跟着您出宫去玩耍的,您可要想仔细了。” 你一言我一语,书房内声音嘈杂,屋外的扶骥苍白的小脸的上露出笑容,他转身望着天,眯着眼睛。 今日的阳光可真好,灿烂明媚,不知公主处如何了。 不知她可哄好了陛下。 **** 暮色四合,浮光殿前跪了几位大人,阻挡南阳去见扶桑。南阳趴在墙头上叹气,转身跳了下来,回去之际就见到树后的小身影。 她止步,“出来吧。” 扶骥悄悄近前,拉着她跑到树后,“殿下,我长话短说。昨日世子与世子妃争执,世子心情不好才会出宫的。还有他们现在想着世子说出杀人凶手,可都想着世子能偏袒他们儿子。世子推拒说没有看见,眼下都闹了起来。” 扶骥半道送消息的。 既然有消息,南阳也不拒绝,“为何争执呢?” “昨日、昨日我与你在树林里待了许久,世子妃知晓后说我吃里扒外,世子不高兴,两人各不相让。”扶骥抿唇勉强发笑,“您放心,今日见您不会有人看见的,主要是昨日时间太久了。” “世子妃心思过于歹毒了。”南阳蹙眉。 扶骥笑了,露出淡漠,“你可晓得她日日拜佛求子想要儿子呢,秦家看着与世无争,在暗地里密谋大事。倘若生下儿子,秦家就会辅助世子多大位。” “晓得了,你自己多注意些,扶骥,你若争气,世子位便是你的,乃至将来的襄王王位。”南阳首次正式朝堂之事,她想置身事外,可自己的身份偏偏将她牵扯进入。 扶骥点点头,“既然如此,我就回去了。” 扶骥不敢再耽误时间了,想着自己处境很快就走了。 南阳恢复神色,想着时辰还早,先往厨房走去。厨房里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各宫的膳食,鱼缸里的鱼儿翻跃而出,鸡在角落里打鸣。 南阳捡起地上的鱼,鱼儿扑腾,她高高抬起,猛地摔下,庖厨们都愣住了。 她怡然自得,“孤做鱼汤,你们莫要看。” 鱼摔死后,她撸起袖口将鱼丢在案板上去鳞,接着,开肚清洗。 清洗后先将鱼两面煎出焦黄,接着放水,加入佐料慢慢熬煮。 一气呵成,她又盯住了角落里的公鸡,看了一眼,公鸡瑟瑟发抖,她笑了笑,上前就要捉鸡。 庖厨提醒她:“贵人,这里有杀过的鸡。” “不要,你去重新杀。”南阳不肯要,不在自己眼皮下的鸡咬了也无用。 庖厨听从吩咐,南阳板着脸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等到鸡的内脏也跟着清洗干净后,她这才将鸡接过来,令人去摘了些荷叶。 夏日吃荷叶鸡,是最好的时候。 晚膳时分,厨房里飘出饭菜香气,香味缭绕,各处的婢女也按时来领饭菜。认识南阳的瞧见了尊贵的主亲自下厨后惊得忘了拿食盒,南阳并不顾及,认认真真地在炒菜。 待荷叶鸡做好后,她用食盒将饭菜装好,自己提着去浮光殿。 厨房距离浮光殿还有一段路,慢悠悠地走过去后,四人还跪在殿前。 天色都已漆黑,她也不必在意,提着食盒从他们跟前大摇大摆地走了。 夏日酷热,四人苦苦煎熬,汗流浃背,乍见少女提着食盒走来,胆大的上前唤住她求情。 南阳将食盒递给顾椋,自己顺势停了下来,望着四人,友善说道:“四人成行,必有一伤,伤谁就看你们自己的能力了。” 陛下有意离间,求她也没有用的。 言罢,她直起身子,留下失望的四人。 转过身子之际,南阳唇角浮现冷笑。 扶桑在殿内批阅奏疏,闻声走到窗下望向殿外,少女恰好转身,身形蹁跹。 “阿娘。”南阳走到她面前,眉眼弯弯,指着宫娥手中的食盒,“阿娘,我做的,试试。这个时候吃荷叶鸡,别有趣味。” “你做的能吃吗?”扶桑面露微笑,南阳牵住她的手往食案旁走去,扫了一眼殿外的几人,悄悄问扶桑:“他们什么时候走啊?” “不必理会。”扶桑摇首。 两人在案后坐下,宫娥打开食盒,简单取出四道菜,鱼汤、荷叶鸡,还有两道爽口的素菜,颜色搭配很好看。 扶桑坐下,南阳给她盛碗鱼汤,“红颜呢?” 话音落地,角落里窜出红色的影子,顺势跳上食案。南阳照旧给它盛碗鱼汤,“你喝汤就成了,鱼刺多,你就别吃了。” 扶桑却说道:“荷叶鸡不错。” “那是我辛苦做的,也不给它吃。”南阳不肯松口,颇为小气。 “听你的。”扶桑无奈。 两人坐下静静用膳,红颜很有规矩,坐着桌子舔着碗里的鱼汤,一点都没有越界。 殿内寂静无声,红颜将脑袋埋在了碗里,喝完一整碗汤后意犹未尽的看向南阳。 南阳咬着鸡肉,忍痛割爱地分它一个鸡腿。 扶桑见状笑了,红颜慢条斯理地咬着鸡腿。 用过晚膳后,襄王赶来了,站在殿外苦劝四人离开。隔着窗户,南阳看向五人,唇角勾出冷笑,她好奇地问扶桑:“阿娘,你说襄王会割舍谁呢?” “手心手背都是肉,安抚是重中之重。”扶桑坐在桌旁品茶,怡然自得。 南阳趴在窗户上,双手托腮,不知过了多久,襄王走到殿前请求面见陛下。 她笑了,“充好人来了。” 世子得罪人,他偏来装好人,明明是最坏的一个。 她站起身,襄王步入,她顺势翻窗而出,看了一眼殿内,潇洒离开。 回到明光殿,屋檐下多了一人,清冷光色下,少女身影柔弱,眼含泪水。 徐家爱哭包来了。 她左右看了一眼,红昭好心解释道:“她爹纳妾,她娘不肯,她爹就将她娘囚禁了。” 第48章 赵寰是嫡女不假,可母亲死后父亲续娶,她的身份就有些尴尬,后来遇到徐家郎君,自以为遇上良人,不顾父亲的阻拦嫁到徐家。 徐家郎君极善花言巧语,娶回赵寰后起初捧在手中,渐渐地,就不再那么在意,纳妾成了常有的事情。 这回,徐家郎君看中的是一青楼女子,赵寰是大家后,受不得屈辱,与丈夫大吵。 南阳发怔,徐映安走了过来,不顾仪态跪在了南阳面前,“殿下,求您救救我的母亲。” 南阳犯难了,“怎么救?抢回来不成?” “我回京城外祖家,但怕母亲遭遇不测,您就当做做好事,将母亲救出来,我自与外祖父求情让他同意我母亲和离。”徐映安泣不成声。 南阳不解,“你外祖是?” “京城礼部赵侍郎赵明堂。”徐映安脸色煞白,整个人瑟瑟发抖,似秋日落叶。 南阳动了恻隐之心,眼睛从发抖的徐映安脸上移到红昭的面上,与她对视一眼。 红昭谨慎道:“不如蒙面去打架,到时将锅丢给赵侍郎,如何?” 南阳想了想,颔首答应:“好,你去准备。徐姑娘便留下,你去只会误事。” 打架罢了,不该有所顾忌。 将人留在明光殿,两人策马疾驰,两个时辰便至徐家府门口。 南阳未曾带剑,出宫门的时候同侍卫要了一杆长枪,枪与剑不同,剑轻盈,宛若游龙。而枪厚重,挥洒间更需力道。 在宫里这些年,她只练习剑法,于她而言,能将前世的功夫保持已然不错了。 手握着长枪,抬起修长的腿,猛地一踹,府门轰隆作响。 “谁、谁……”门内有人嘶喊,接着门缝开了,红昭再来一脚,府门便开了。 南阳冷笑一声,枪比人快,长枪开道,震慑门人。 “赵家来人,让你们郎君速来见。” 滚落在地的门人迅速爬了起来,观两人黑布蒙面,如何都不像是官宦人家出来的,心一横,朝着屋内大喊:“快来人,来贼人了。” 月光倾泻而下,落在银光闪烁的长枪上,南阳不动声色地握紧了,冷冷一笑,“莫要逼本座杀人。” 重尊虽说杀人无数,可不杀无辜之人,不杀幼子、不杀手无缚鸡之力之人,面前的门人在她‘不杀’的氛围内。 她眼睁睁地看着门人跑卡,接着来了许多手持棍棒的汉子。身处深宫,她觉得一身功夫不过是锦上添花,无甚大用处。 可跨出那道宫门,她才觉得自己苦练多年的功夫,用两辈子得来的功夫才稍稍有些用处。 王法律例管不得男人纳妾囚禁妻子,但她手中的一杆枪可以。 冰冷的枪杆让南阳瞬息回神,她迈脚朝前走了散步,黑夜下来了一位锦袍男儿,她微笑着看过去:“交出赵寰,本座便不动手了。” 活了两辈子,她从未有这么深的厌恶感。 她想杀了面前的男人,然后大魏律令与公主的身份禁锢住她的心,不能杀。 男人惊恐地看着南阳,“你不是赵家的人,赵家与赵寰早就断了关系。” “她为你与父母断绝关系,你便如此待她?”南阳忍不住了,手中长枪猛地一挥,力量重若千斤。 一枪逼退护卫,男人额头上渗出密集的汗珠,牙齿在打颤,眼睁睁地看着黑夜下黑衣人慢慢地逼近,他蓦地慌了,“我将人给你,快、快,去请夫人。” 南阳的眼睛一直未曾从男人的面上离开过,心里极为鄙夷,“赵寰真是瞎了眼睛。” 男人同样盯着面前的南阳,他从未见过这般明亮的眼睛,还有一双白皙的手,握着银枪的姿态煞是好看。 局势陷入僵持,南阳以一杆枪吓得十几个男人瑟瑟发抖,逼得这位徐家郎君步步后退。 很快,内院传来嘈杂的脚步声,还有女子的呵斥声,“你们带我去家里?” 红昭松了一口气,不伤一人就是最好的处理方式,她极害怕殿下会误伤性命。 赵寰披头散发被婆子们推了出来,男人迫不及待地指着南阳:“赵家来人了。” 赵寰浑身一颤,黑夜下一双眼睛透着灰败,很快,她就瑟缩了,“不会的、不会的……” 红昭恐防出事,立即朝前一步,“夫人,徐姑娘在外面等你。” 提及徐映安,赵寰的眼睛里闪出几分光,她看向南阳,对方明亮又锐利的眼睛很熟悉,光凭一双眼睛,她就猜测了黑衣人的身份。 她痴痴地笑了,黑发在夜风中飘摇,笑声刺耳,恍若催命铃声。 笑过一瞬后,她勇敢地回首看着自己的丈夫,这一刻,她借着力走到面前他的面前,“我知道你曾经喜欢过我,我也爱慕过你的文采。你虽经商,可你的文采不比寻常勋贵子弟差。我的夫君才华横溢,我的夫君温润如玉,你都做到了。可惜,你的喜爱太短暂了。我是大家女,忍你让你多年,我以为你会醒悟,不想你变本加厉。徐礼,我也喜欢你。但现在,我不喜欢你了。” 皎洁的月光落在她的苍白的面上,将她黯淡的眸子照得尤为明亮,好像存着一道光。 她看向南阳:“望您能将她送至赵家,赵寰感激不尽。” 南阳皱眉,与她对视一眼后,心感不好,丢掉长.枪猛地伸出双手,不料赵寰快她一步,整个身子朝墙面撞去。 咚地一声,赵寰脑袋撞到冰冷坚硬的墙面上,额头鲜血崩裂,南阳大喊:“赵寰……” 徐礼懵了,血溅在了他的脸上。 南阳扑过去,抱住了赵寰的身子,赵寰眼睫轻轻颤动,虚弱无力地开口:“殿下情比天高……” 再后面的话,南阳没有听见了。 赵寰死不瞑目。 南阳怔然,浑身僵持,唇角微微轻颤:“为何想不开呢,男人有什么好,何必为他们丢了性命。你可以和离,你的父亲会帮你和离的。你说他的女儿,他怎么会不偏向你。” 红昭急得跺脚,“性子怎么就那么烈呢。” 南阳浑浑噩噩,抱起赵寰的尸身朝外走,红昭止住她:“她死了,便是徐家的魂,您不能带走她。” 于徐礼而言,纳妾并没有错。错就错在赵寰的一腔情意。 南阳不理会,抱着尸身朝前走,徐礼似是醒悟过来,大喝一声:“放下她,今夜没有你们,她就不会死。” 徐礼吩咐护卫拦住南阳,南阳慢慢地蹲下身子,将赵寰尸体放在了地上,捡起自己的长.枪,枪指徐礼,“她为何而死,你最清楚。” 赵寰与父亲决裂,走到今日是无颜再回去的,自己一死,父亲念着情分必会收下徐映安,到时陛下也不会不管。 她用自己的命迫使父亲与陛下善待徐映安。 走投无路的一条死路。 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双手微微用力,长枪斜劈,靠前的护卫用棍棒格挡,咔嚓一声,棍棒折成两段,护卫双腿无力地跪了下去,口吐鲜血。 一枪劈下,重若千金。 徐礼慌了,自己躲在了护卫身后,南阳冷笑一声,“孬.种。” 说完后,她将枪丢给红昭,自己抱着赵寰的尸身离开。 离开徐府后,无处可去,她命人买了一副棺材,又让人将徐映安接来,趁夜回京城。 徐映安见到母亲尸身时竟奇迹地没有哭,而是很平静地抚摸母亲的脸颊,用帕子慢慢地擦去鲜血,唇角弯弯,似是低语:“女儿送您去见外祖父。” 南阳背过身子,歉疚的话堵在喉咙里,怎么都说不出来,是她的错。 “殿下。”徐映安轻轻出声,灯火斜斜地投下,橙色的光打在惨白的小脸上,“能否请您送我一路,映安感激不尽。母亲不能留在徐家,就算是死后和离,也必须脱离徐家,这些只有外祖父才能办到。” 赵寰性子刚烈,徐映安何尝不是,这么一来,她日后便不好嫁人了。 南阳初懂京城勋贵间的规矩,迟疑了须臾,“这般对你,怕是不好。” “我从未想过嫁人,男人让我厌.恶。”徐映安侧身撇开视线。 南阳不勉强,颔首答应下来,“即刻走吧,我给你准备了马车。” “不,我走着回去,与母亲一道。”徐映安唇角扯出温柔的浅笑,“最后一路了,我送她。” 南阳点头,拉来红昭:“你快马去赵家走一趟,禀明情况,问问赵侍郎可要接女儿的尸体,若是不接,孤再想办法。” 勋贵规矩多,尤其是大户之间,赵寰死了事情不大,徐映安坚持要让母亲死后和离,事情就闹大了。 就怕御史们弹劾赵家,赵侍郎心有余悸,便不敢接了。 红昭骑马先行,剩下的人步行离开,南阳也跟在徐映安身后,自己犯的错,总得收拾才是。 一路上徐映安都没有哭,吃饭的时候也会吃饭,睡觉的时候也会闭上眼睛。她们带着棺材,客栈不敢收,晚上只能露宿外面。 幸好是夏日,温度高,不会感染风寒。 晚间铺着草就睡在地面上,两人并肩躺下,南阳望着天空的星星,徐映安闭着眼睛睡觉。 几日下来,徐映安肉眼可见地瘦了下去,南阳过意不去,特意让人捉了只鸡熬汤。 她熬汤,徐映安也都喝了,鸡肉也吃了下去,胃口并不差。 快到京城的时候,红昭来了,在她身后还有一位白发老者。徐映安慌了,无措地看向南阳,南阳微笑着安慰她:“无妨的,你去,孤会帮你。” 老者便是赵明堂,年岁大了,走路虚晃,明明十步,他走出了一炷香时间。 棺材还没有钉钉,可以打开。他一靠近,南阳就让人打开棺材。棺材内放置冰块,保持尸身不腐坏。可天气还是太热了,纵然及时更换冰块,尸体面容也微微发青。 赵明堂见到女儿的尸体后,双眸立即发红,手抓着棺木,嘴里低语:“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啊……” 南阳没有说话,毕竟是家事,她做不到太多。 “劳烦殿下一路相送了,臣万分感谢您。剩下的事情,就交给臣。”赵明堂朝着南阳作揖,并未去看徐映安。 南阳抿唇,想问问后续的事情,不料赵明堂让人盖上棺木。 徐映安盯着他问道:“我不求母亲回赵家,只求得来一纸和离书,赵大人,您帮帮我。” “为人女者怎么能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赵明堂怒斥。 徐映安抬首,鼓足勇气对上赵侍郎的视线:“您若不帮,我便去求陛下。她与母亲手帕交,必会答应这桩事情的。” “你……”赵明堂怒气无声,思考良久后,才委婉说道:“陛下、陛下不会同意你的。” “殿下在这里,您说她会不会同意?”徐映安也不再怯弱,此事不争便没有机会了,“母亲活得这般凄楚,你也有责任。倘若您时常派人去看望她,徐家、徐家怎么敢明目张胆地欺负她。赵侍郎,母亲是死也是您造成的。都说女子出嫁后,娘家会撑腰,可您呢,对她不管不问,她宁愿去求陛下都不想沾您。” 赵明堂沉默了。 烈日当头,温度炙热。 南阳劝说:“冰块就要化了,先入城。” 赵明堂没有再拒绝,颔首答应下来。徐映安也很贴心地上前扶着他,等上马车后,她再回到棺材旁,“谢殿下一路相送,您的恩情,我会拿命换的。” 小姑娘文文弱弱,却如青竹般坚韧。 南阳颔首,“我会让红昭跟着你,切记,不能随意认输。徐映安,等我回来,我接你入宫去玩。我再教你武功,好不好?” “好。”徐映安双眸发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坚持没有留下来。 她回身,继续扶着棺木朝前走,瘦弱的身子在烈日下勉强扛起重担。 南阳凝着那抹身影许久,女子虽说柔弱,可到了关键时刻并不比男子柔弱。 徐家爱哭包也会如此坚强,活了两辈子的自己又怎么能随意放弃呢。 她扬首,直视骄阳,手抚上心口,突然间,尤为思念扶桑。 未及转身,京城方向驶来一辆马车,前有卫府标志。南阳止步,马车很快就到了面前,车上人掀开车帘,露出清冷的面容,“殿下。” 是卫照。 南阳顺势登上马车,卫照面上的笑意绚丽,“殿下应该将徐家的事告诉臣,臣有办法让徐礼生不如死。” 卫照的眼神,三分清明三分温柔四分情深。 “劳烦先生了,那一刻,我很想杀了她。可惜我是公主,怎么能随意杀人呢。”南阳目露沮丧,浑身打不起精神,喃喃开口:“不知为何,我很想陛下,想很快见到她。告诉她这几日发生的事情,我更想她站在我的身边,与我想法一致。你说,会有可能吗?” 其实她害怕回去见到扶桑,赵寰的死,她有责任的。 倘若扶桑责怪,她也不冤枉。 从南阳上车后,卫照的眼睛就不曾离开过她粉妍的面孔,这种眼神带着感恩与情愫。 “殿下,明林来过了,眼下还在卫府。” 她大胆伸手,握住南阳纤细温柔的手腕,手心中的触感细腻柔嫩,真实让她心口发颤。 南阳微微一笑,知晓她是女子,也没有拂开,言道“你帮我,我还你罢了。卫照,多活些时日,不要学赵寰。” “嗯,臣会很好处置这件事,陛下若问起,您要装出不在意,不必理会。”卫照小心提醒,陛下不喜欢南阳与外人有太多的接触。 “知晓了。”南阳胡乱点头答应,收回自己的手:“我要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卫照,我不想做皇帝,只想你长命百岁。” 卫照眼中闪过诧异的光,上辈子的南阳说:孤要做皇帝,唯有这样才可手握兵权,得到自己想要的。 而面前的殿下,截然相反。 南阳骑马离去,陛下还在行宫,她的心便在行宫。 快马一日一夜后,终于在午时到达行宫,南阳疲惫地很,走路都有些晕眩,顾不得回自己的寝殿,就先去找扶桑。 可惜扶桑不在浮光殿,与襄王等人议事未归。南阳困得厉害,先躺在软榻上小憩片刻,想着扶桑回来后自己也能很快醒来。 她很累,可是做了梦。 梦到那年见到的小太女殿下,遥遥一瞥,便已惊艳,虽说看不清相貌,可那一抹身影刻入脑海里。 不知怎地,梦境里的太女殿下朝她徐徐走来,最后停在她的面前,“重明。” 太女唤她重明。 太女走到她的身旁,牵住她的手,笑吟吟地说话:“你可真好看。” 周遭忽然安静。 南阳看着面前粉白可爱的小太女,被她牵住的手紧了紧,南阳看到她眼中的光尤为绚丽。 小太女的手指在她手腕上轻轻拂动,撩动心扉,不知怎地,她的心口忽然快速跳动,几乎就要从喉间跳了出来。 接着,小太女踮起脚,在她侧脸轻轻落下一吻,轻柔、绵软。 她忽地就愣住了,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脸,低眸去看对方。 “重明,你害羞了吗?” 小太女殿下盯着她。 她也盯着小太女殿下。 许久后,太女殿下松开她的手,她慌了,忙拽着她的手,“你去哪里?” 她的眸光骤然凌厉。 小太女殿下仰面笑了,“重明,我喜欢你。” 小小的姑娘情窦初开,面容姣姣,笑得温柔明亮。 南阳发懵,双手紧握成拳,好像没有听清楚,唇瓣颤了颤,“你再说一遍……。” 小太女殿下弯弯眉眼,听话地再重复一遍:“重明,我喜欢你。” 第49章 小太女很听话,比起叛逆的南阳,听话得让人心疼。 南阳说什么,她便做什么。 南阳抬起她的下颚,目光深深,三分情动五分霸道,“扶桑。” 话音落地,她便认真地含住唇角,辗转而上,唇齿紧密贴合。 扶桑的味道,很甜、很软。 半晌后,她松开小太女殿下。小太女低眸,粉面桃花,似是害羞得不敢见人。 忽而,她伸出尾指,悄悄地勾上南阳的尾指,又悄悄开口:“重明。” 又是一声重明。南阳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她静静凝着对方姣白的面容,心口悸动。 空气中凝着旖旎感。 南阳痴痴,小太女的手很软,柔嫩温柔,她握住不想放,脑海里依旧是那句:重明,我喜欢你 再度睁开眼,面前一片漆黑,暮色四合,已然天黑了。 扶桑依旧未归,她起身去寻,顾椋走近,焦急道:“陛下还未归来。” 睡过一觉后,南阳精神好了不少,脸上也多了几分血色,抿紧薄唇,“去了何处,我去找,天问跟着吗?” “跟着了。”顾椋说道,“您带上人去各处看看,有襄王陪着,臣担忧……” 襄王被逼急了,狗急跳墙的事也会干的出来。 南阳询问情况后,从殿内捞住红颜塞入怀中,领了一队人往襄王住处去了。 襄王单独住着一间殿宇,去后见到长史。长史对南阳恭谨一礼,“我们王爷也未归来。” 南阳不耐,“去做什么?” “行宫中有奇珍野兽,又有飞鸟,陛下与王爷去观赏了。”长史回道。 “观赏?”南阳气笑了,深深吸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吩咐人将他捉住,“你带路,我们去看看,若是没有,孤将你做成飞鸟。” “殿下,臣有品级在身,是朝堂……”话没说完,侍卫往他嘴里塞了一块布,堵住了未完的话。 长史带路朝着行宫后面走了。行宫三面靠山,占了大半座山,平常的活动范围只在行宫前院,后院荒芜,也给野兽们安静的环境。 一路走去,渐渐阴森,热意消散,似是进入了凉爽的秋日。 南阳从侍卫手中夺了一把枪,握在手中。长史几乎被拖着走的,走到后院的时候,他被吓得彻底走不动了。 后院有不少人等着,扶良也在,灯火通明下,他立于树下,众人都围住他,似乎有什么大事。 南阳盯着他看了会儿,拖着枪走了过去,道:“世子,这里好生热闹。” 扶良闻声一颤,抬首望向火光下的少女,“公主也来了。” 周遭空气有种凝滞之感。 南阳微微抬起下颚,冷然道:“陛下在何处?” 扶良指着后院入口:“陛下与父亲等人进山狩猎,至今未回,臣让人去寻了。” 南阳冷笑:“原是这样啊,孤去找找。” 言罢,她转身朝里走,目光一转,转而落到扶良身上,长.枪起跃,直指扶良眉心。 众人慌张大喊殿下,扶良被吓得不敢动弹,嘴里开口喊道:“我是你的父亲。” 南阳面沉似水,手中的枪骤然反转,枪尖擦过眉心,豆大的血渗了出来,“世子,不如我们一道进去,可好?” “世子精贵,如何涉险?”旁人不肯了。 南阳丝毫不曾畏惧,莫说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勋贵,就算是些武功高强的高手,她也不会眨眼睛。 “世子,不走的话,这杆枪就会穿过你的脑袋了。” “走。”扶良猛地大喝,脚却没有动弹,双眸死死地盯着她:“南阳,你该知弑父的后果。” 南阳低笑,“我是陛下之女,是大魏尊贵的公主殿下,杀你不算弑父。陛下与襄王生死未卜,我请你去搭救,为人臣,你不救是不忠。为人子,你便是不孝。里面还有你的同僚,这就是不孝。不忠不孝不义之辈,不该杀吗?” “南阳。”扶良暴喝,血珠滑落眼睫,落在脸颊上,显出几分血腥,“已有不少人进去寻找,我没有必要以身犯险。” “你爹要死了,你不去还说没有必要?”南阳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陷害兄弟,置父亲生死不顾,你真是个好儿子好兄弟。” 言罢,枪尖逼近一寸,扶良后退两步,他忍着恐惧慢慢地朝着入口挪去。 南阳却吩咐道:“请世子上马。” 众人屏息凝神,丝毫不敢违抗,迅速牵来马,扶良握着缰绳,浑身颤栗不止。翻身上马,枪这才离开,就在瞬息的空间,南阳身子朝后空翻,避开劈开的刀。 有人趁机暗算她。 就在这时,扶良大喝一声:“拦住她。” 话音落地,长.枪捅如扶良身下的马腹,一声嘶叫,马儿倒地抽搐,扶良更是被甩了出去。 于此同时,持刀的人喉间插了一柄飞刀,几乎与扶良同时倒地。 夜色下,周遭寂静,众人就像被石化了一般,都不敢轻动。 摔地的扶良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南阳持长.枪静静望着他,唇角泛起嘲讽:“世子,还要上马吗?” 这么一闹,侍卫再度牵来快马,南阳先上马,忽而亮出一柄飞刀,朝着扶良邀请:“去吗?” “去。”扶良咬牙,腮帮子咬得泛疼,可他不敢违背南阳的意思,这个孩子太可怕了。 他只看见长.枪桶入马腹,压根不知她怎么出手杀死护卫的。 两人都上马后,南阳留下寻找扶桑的侍卫,吩咐道:“你们接应,孤去寻阿娘。” 若山内有埋伏,这些人进去就是送死,不如留在外面帮她稳住局面。 扶良先行,南阳紧随其后,从她怀中,红颜突然冒出脑袋,轻轻鸣叫,接着跳落在地,朝着北边走去。 南阳放慢速度,紧紧跟着红颜。 黑夜下路并不好走,就算有火把,视线也不好,红颜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扶良不敢离开她,一路紧跟,走了半个时辰,陡见火光。前面是一片密林,火光微弱,红颜停了下来,可是很快,后腿一登,整个身子朝前扑去。 南阳睨了扶良一眼,毫无征兆地出手,直接将他拖下马背,飞刀置于咽喉处,低声道:“世子,得罪了。” 接着,火光处出现躁动,响起人声。 南阳力气颇大,拖着扶良疾行,靠近火光后,就见到襄王先跑了出来。 红颜却是不见了。南阳这才松开扶良,微微一笑,“孤找陛下。” 话音落地,便见到几位穿着铠甲的人靠了过来,南阳笑意微深,飞刀在扶良面前轻晃,“陛下在何处?” 几人后退,忽而传来熟悉的声音:“扶宜。” 是陛下。南阳这才将飞刀收下,冷冷地看向襄王:“孤去见陛下。” 她平静地迈过几日,丝毫没有露怯,走了几步,扶良怒喊:“南阳,你今日休想活着走出去。” 南阳的唇角翘了一下,她转身,漂亮的眼睛望向他:“你大可试试,孤给你个机会,杀了我,你可以无罪。” 扶良发狂,死死瞪着她,心中屈辱几乎将他吞噬,他始终不敢跨过去。 南阳笑着朝前走去,扶良恨到极点,拔过侍卫的刀,火旁的扶桑拧眉:“扶良,你敢。” “她先要杀我的。”扶良动作微滞,恨意喷涌而出。 “孤很喜欢你恨我却杀不得我。”南阳嘴角勾勾。 扶桑笑了,小东西这么任性,着实有趣。她摸了摸红颜的毛发,轻唤道:“南阳,过来。” 南阳听话,将刀收起来,几步走到扶桑面前,“阿娘,你们怎地不走?” “迷路了,侍卫去找路还未回来,并无大事。”扶桑先安慰好易怒的人,再转身,神色恢复成沉稳冷静之色,“既然你能来,想必知道回去的路。” 南阳心口微暖,伸手握住她的手,与梦里一样,温柔细腻。她笑了,牵着扶桑的手就往回走,“我有马,我们一道走。” 扶桑信她,没有多想,跟随她一道离开。 襄王等人却没有动弹,南阳轻问:“您的侍卫呢?” “猛虎所伤。” 南阳愣住,继续问道:“天问呢?” “暗处,朕今夜不会出事。”扶桑神色轻松,今夜是真的迷路了,襄王想趁着她迷路做些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她的目光落在脚下的草地上,又静且幽。 扶桑骑着扶良来时的马,勒住缰绳,看向众人:“襄王,朕先行一步。” “路途不好走,陛下保重。”襄王并没有阻拦。 南阳看他们一眼,道:“世子,你若想报仇,孤等着你。” 少女肆意妄为,丝毫未曾将众人放在眼中,就连襄王,都跟着皱眉,英姿勃勃,这个孩子远胜常人。 可惜不能为他所用,被扶桑养歪了。 他看看一眼儿子,扶良蓦地沉默了,天色昏暗,装作没有看见父亲的眼神。 襄王沉默许久,众人不敢轻动,就在这时,襄王发话:“不能让扶宜回去。” 不能为他所用,便不必留着。 扶良眼中波动,张张嘴,襄王只看着他,南阳是他的女儿,也是他政途上的敌人,既然这样,就不能留着。 南阳死了,储君之位就会空出来。陛下立皇夫还是过继子嗣,都会摆上台面。 若是陛下也死了,后继无人,襄王府的机会才会更多。 **** 山中清幽,夜间凄冷,时而有野兽鸣叫,回程的路不好走,荆棘缠绕。 走到一半的时候,南阳勒住缰绳,唇角弯弯,“阿娘先走,红颜知晓回去的路,你放下它,它会带路。” 红颜是白命和明林用名贵药材喂养出来的宝贝,靠着气味辨别方向是最基本的技能。 扶桑叹了口气,道:“今夜你不必过来的。” “阿娘,来时的路上我想起一件事。倘若你没有过继我,我是不是就已经死了。”南阳深深地地望着对面的女人。 黑夜下,少女的神色带着几分执拗。 “赶紧走。”南阳又笑了笑,勒住缰绳,调转马头,嘴里低喃一句:“扶桑,重明也喜欢你。” 可是南阳不能喜欢。 因为您是母亲。 您也是姑母。 南阳抬眼去看,面前多了十几人,并未蒙面,具是大魏将军铠甲,瞧见少女调头回来好,有人开始瑟缩。 “放心,南阳今日会让你们死的很快,不会有痛苦。”她笑着跃下马背,目光极为澄澈。 她的笑明朗天真,似被春阳沐浴。 枪在手,她毫不畏惧,手心传来冰冷的触感,兵器在,就不怕敌人。 她自己的命运,都握在枪中。 “谁来、谁先死。”南阳盯着面前的将军们,“襄王的得利助力若是全死在孤的手中,也算是有趣,用最杀的时间除去最大的障碍。” 南阳提着抢,朝前走了一步,将军们畏惧得后退一步。 她很想杀一人立立威,让他们知晓今日过来是错误的决定。林中光线黯淡,火把上的光逐渐黯淡,南阳蓦地出手,枪若游龙搅入人群中。 赶来的天问呆了呆,枪挑重人? 还没想清楚,只见枪头扎入一人胸膛。 枪法很准,稳而有力,却少了几分速度,枪与剑不能比,但枪浑厚有力,一枪劈下,力量惊人。 男人的刀裹着风劈开,南阳瞬息转让,绕到另一人身后,以枪抵着腰腹,刀劈中同伴的肩膀。 她再使枪,扎穿对方的腹部。 一招杀了两人,凌厉、飒爽。 其他人都慌了,刀砍得更快,眼见着对方就要靠近,天问拔剑冲了出去。 南阳趁机又杀一人,枪杆上裹着血,血水湿滑,握着滑腻。 她停了下来,将袖口擦着枪杆,动作看似粗俗,可明眼人一眼就知晓意图。 剩下五六人不敢继续,撤下就要逃,南阳以枪尖撑地,整个身子飞跃而出,手中的飞刀扎进一人的喉咙。 飞落,她提枪去追,几人被逼无奈,留下一人断后,其他人相继跑了。 阴暗的山间,往日英气潇洒的大魏将军急忙奔跑逃命,身后恶魔般的少女穷追不舍。 不知到底是谁刺杀谁。 他们后悔死了,早知是块硬骨头,他们就不会过来。 片刻后,只剩下一人。那人不跑了,气喘吁吁地望着他们的公主,他看到的不少少女的美貌,而是她手中追命的长.枪。 素来只知公主剑法快,今日却知一杆长.枪可以追杀数名将军。 他们是翘楚,可在南阳公主面前,十招都抵不过。 他后悔了,“臣可以帮殿下指认襄王行刺您一事。” “不必,孤不信你,杀你才是最好的结局。”南阳不是说废话,三两步冲到他的面前。 天问追来,南阳正在用擦着枪,见到她后蓦地问了一句:“这枪是你的吗?” 天问摇首。 南阳旋即将枪给扔了,擦擦手的血迹,淡然地起身,道:“走,回去吧。” “他们死了……”天问差点道舌头,大魏死了这么多将军,压根就难以收拾局面。 南阳淡漠:“死了也是死有余辜。” 走回原地,扶桑依旧等着。她没有选择参与,也没有选择离开,而是默默地等着。 这一刻,南阳的心蓦地又高高抬起,扶桑见她归来,轻叹了口气,“回去再说。” “阿娘,他们都死了,十几个人,我想回去、杀了襄王。”南阳不肯走,今日机会这么好,杀了襄王会省去诸多麻烦。 扶桑不同意,“你很累了,襄王身侧高手若云,朕身边有天问,他也会有其他人。” 她拉着南阳往回走,触碰到才发现南阳的手在发抖。 扶桑有些慌了,不觉握住她的双手,“听话,该回去了。” “阿娘,我累了。”南阳也累。 扶桑睨她一眼,“上马,回去。” 说完又说了一句:“你我共骑。” 八`零` 电` 子` 书 w w w . t``x``t ` 8`0` . C`O`M 南阳的双眸亮了起来,扶桑先上马,她立即翻上马,坐在后面。 如此,她明目张胆地抱住扶桑,脑袋搭在扶桑的肩膀上,“阿娘,我睡会儿,到了你再叫我。” 扶桑轻轻应了一声。 蹲在地上的红颜扭头看了一眼腻在一起的二人,呆了呆,转身朝前跳去。 红颜引路,半个时辰后抵达入口,火光重重,照亮了半边天。 扶桑勒住缰绳,吩咐近卫:“山内有刺客,你们迅速去搭救襄王与世子。” 话音落地,其他官员都咽了口气,尤其是襄王一党。 扶桑也不再停留,骑马前往浮光殿。 回到殿内才发现红昭不在,南阳先解释:“我让她留在京城了。” 扶桑也不再言语,吩咐人去浮光殿取衣裳,先令南阳去沐浴。 南阳磨磨蹭蹭了会儿,眼里闪烁,“阿娘,我们一起,好不好?” “不好。”扶桑直接拒绝。 南阳轻轻哼了一声,心里不满,“一起洗,很快的。” “朕不赶时间,你看你,衣衫褴褛不说,浑身都是血。”扶桑语气淡漠,目光却很认真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女,白净的脸蛋都是灰尘,衣裳也颇了口子,是被刀划开的。 再稍微进些,就会割破肌肤。 扶桑看得心惊,心口发慌,面上却无波澜,继而将南阳推进浴室。 南阳继续提要求:“阿娘,你留下陪我睡,我害怕。” “你说害怕,鬼都不信。”扶桑毫不留情的泼冷水,南阳反而伸手抱住她,“不管、不管。” “罢了,怕你了,朕留下。”扶桑鼻尖涌着刺鼻的血腥味,冲入脑袋,几乎晕眩。 她没有嫌弃,有些心疼。 南阳高高兴兴地进浴室清洗。 顾椋闻声而来,捧着换洗的衣裳走到陛下面前,“陛下。” “放下吧。”扶桑依靠着迎枕,浑身疲惫,眼下乌青厚重。 顾椋将衣裳放在几上,悄悄说道:“今夜是小殿下挟持着世子进山,听闻两方动手了,殿下差点弑父。” “她本就是轻易能掌控的孩子。”扶桑轻笑,目光落在自己手背上。 白皙的肌肤上染着一滴血,犹如曼陀罗花,开得尤为艳丽。 血迹已凝固,轻易擦不掉,这并非是南阳的血。 扶桑情绪好了很多,同顾椋夸道:“她很勇敢,也和好。” 顾椋也认同:“殿下对您真心的,知晓您未归来,就以为您被襄王挟持,压着世子一道去救您。” “朕知晓,徐家的事情如何了?”扶桑并未忘记赵寰。当年她劝过赵寰,可惜赵寰不听,这些年来更是主动不与她来往。 她能帮的很少,总不能压着徐礼只喜欢她一人。 男人,不可靠。 “徐礼在家未曾出门,将那名妾压发卖了,怕是害怕赵侍郎会找他,还让人去京城打探消息,似乎后悔了。” “后悔?”扶桑唇畔泛起冷笑,“人死了,后悔有什么用处呢?” 顾椋不敢接话了。 南阳沐浴走了出来,浑身湿漉漉,寝衣低开,露出肩际粉妍的皮肤,周身湿气朦胧,透着水润。 呆呆傻傻地站在原地,宫娥立即上前给她擦拭湿透的长发,她不忘朝扶桑摆手:“阿娘,去沐浴。” 扶桑发笑,看向顾椋,顾椋也微微弯唇。 此时的南阳才像是香香软软的小公主。 扶桑起身去沐浴,南阳坐在一侧等候,待擦干头发,扶桑便也出来了。 外间来了侍卫求见扶桑。 隔着一道屏风,侍卫来回话:“陛下,跟随进山的几位将军均捐躯身亡,襄王与世子平安归来。” “朕知道了。”扶桑颔首,打发侍卫离开。 顾椋拿着干净的布给陛下擦拭湿发,压低声音说道:“怎么都死了呢?” “不忠之臣,死了便也死了,无需在意,你吩咐人将身体送回各府。”扶桑淡漠。 顾椋领命退下,南阳喜滋滋地接替她的伙计。扶桑害怕,拍开她的小手,“你的力气那么大,朕怕疼。” 初生之犊不怕虎,就算被嫌弃也不退缩,反而将自己双手摊开。 白皙的掌心纹路清晰,粉粉嫩嫩。 她朝前伸了伸,“它们不好看吗?” 任谁都想不到,这双还未长大的手杀了大魏十几名将军。 就连亲眼目睹一切的扶桑也不敢相信,英雄出少年,她很欣慰。 “不擦了,睡觉。”扶桑将布帛丢在一旁,拉着南阳朝内殿走去。 内殿不大,床榻占了一半的位置。扶桑先躺下,南阳熄灯。 殿内顷刻间静悄悄地,南阳拘谨地上榻。 在内侧躺下。 她想到那个梦境,心口悸动,怎么都睡不着,不知不觉翻身靠近扶桑,静静地打量着她的侧颜。 她很喜欢与扶桑这么安静地躺着。扶桑在床上不大爱说话,也很温柔有趣,喜欢逗弄她。 她都记得,记得很清楚。 不知看了多久,心口渐渐地滚烫,似乎有一团火在燃烧。 第50章 殿内静默无声,南阳紧紧缩成一团,不知何时,扶桑睁开眼睛。 黑暗中冰冷的眸子添了几分幽冷,她转首去看身畔人,早已入睡了。唇角微微抿着,恬静中透着几分可爱。 十四岁,花般的年岁,风华正茂。 她笑了笑,笑意由心而发。扶桑微微靠近,笑意随之加深,伸出一只手指点了点她的鼻尖。 小小的鼻尖跟着动了动,然后,归于寂静。 扶桑也不嫌麻烦,拿手又戳了戳,南阳疲惫,明知有人逗弄却睁不开眼睛。被戳了两下后,南阳被迫翻身,将后脑勺对着她。 扶桑没得闹了,索性握住她的手,柔嫩温柔,渐渐地,她摸到了茧子,薄薄的一块。习武之人有茧子很寻常,分布在掌心中,只会让人心疼。 手握着一夜,南阳无所察觉,昨夜力战十余人,醒来已是午时。 她匆匆爬起了身,宫娥立即伺候更衣。她心系昨夜之事,也不敢耽误,急忙穿好衣裳去见扶桑。 浮光殿摆了十几具尸体,都是大魏的将军,军职由高到底,襄王在一侧沉默,好似瞬间老了许多。 南阳立即赶来,众人让出一条道路,就连襄王都看向她。 少女身形纤细,穿着劲装,个子都没有常人高,未曾成年。她步步走来,襄王的脸色由白至青,而扶桑,却是含笑。 “醒了?”扶桑语气亲昵,朝她伸手。 女帝鲜少露出温柔的一面,烟姿玉骨之色,满含柔情,朝堂浸淫多年,不缺帝王威仪。 南阳惊讶她的笑,转而亲昵地伸手相握,熟悉的触感让她止不住轻笑,“陛下。” 她唤陛下,不喊阿娘。 扶桑未曾察觉,牵着她的手站立,看向襄王:“南阳已来,叔父有什么话可以问了。” “敢问殿下,他们如何死的?”襄王气恨,却有拿少女没有办法。 南阳很高兴,陛下当众牵着她的手,很好、很温柔。 扶桑的笑清浅而温婉,南阳心里甜蜜,说话也好听了几分:“遇到刺客,不过刺客逃了,孤去追,没有追回。听闻这回来行宫,守军都是襄王安排的,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襄王难逃罪责。” 声音好听,可依旧咄咄逼人。襄王气得翻了翻眼睛,小东西倒打一耙,早知成今日祸害,当年就不该过继给扶桑。 大敌当前,他唯有忍耐,“殿下说的是,烦请您将刺客的面貌画出来,本王下达通缉令,就算他到天涯海角也要见人追回来。” “天色漆黑看不清,身形上看,体型大,是一汉子,除此之外,孤便说不出来了。”南阳开始装糊涂了。 襄王不肯就此作罢,反复追问,扶桑恼怒,“够了,她才十四岁,襄王是想将刺客的罪名扣在她的身上吗?” 襄王哑口无言,扶桑吩咐道:“尸体送回各府,赏银千两。” “这……”襄王不满,人死了连追封都没有,也太寒酸了。 侍卫们抬起尸体朝外走,襄王只好作罢,临走前看了南阳一样。 南阳朝他扬唇浅笑,嘴巴动了动,好似在说:自作孽,不可活。 午膳都是南阳爱吃的膳食,南阳喜欢吃肉,鸡肉也好、还是烤肉,她都不会拒绝。 扶桑屏退宫娥,自己给她夹菜。 南阳很快就喂饱了,嘴里开始喋喋不休地说起徐映安,夸她坚强果敢,关键时候没有拖后腿,一路顺风顺水,最后叹道:“赵寰性子太过刚烈了,明明可以活的,总是想不开。世道最女子还是不公,阿娘,你该出条律令,男子只可娶一人。” “自古便有的规矩,难以服众。”扶桑没有答应下来。 上古的规矩,非一朝一夕可以更改的,只能说赵寰识人不清,她曾劝过,甚至说过只要她回头,便可和离嫁人。后来得了徐映安,她就彻底与自己断了书信。 女子本为弱,为母则强,或许,赵寰一切都是为了徐映安。 扶桑看向低头喝汤的南阳,心失煎过般,南阳却夹起一块鸡肉给她,“当我没有说。” 两人心有灵犀般不再说赵寰,直到宫娥撤下午膳,扶桑才问:“你如何安置徐家姑娘?” “安置?她有赵家帮衬,不需我的。”南阳有些不明白扶桑为何专门提及,“您不会让我收下她吧?” 扶桑沉默不语,南阳慌了,忙跳了起来,“我不收她,她这般的女子就该捧在手中好好养着。她要守孝三年,不适合在外走动。等她守孝结束,您找户好人家,嫁了也好。” 扶桑轻笑。 南阳糊涂了,“您笑什么?” “无事,扶昭也来行宫,你可见到了?”扶桑转而说起其他事情,有意避开。 扶昭身份特殊,王妃未曾定好,他就申请暂时留下。他不愿意走,扶桑自然乐得收下。藩王留京不符合规矩,尤其是扶昭已得王位,应该快些回去打理封地。 扶昭与众不同,似乎一点都不急。 提及扶昭,南阳恍然想起那位腰肢纤细的小郎君,并非是她有意忘记,而是这么多时日以来没有听到这个名字,自然就抛之脑后。 “他选好王妃了吗?若是没有选好,将徐映安送过去。” “不妥,王妃必然是身家适合的,徐映安是商户女,无品级。”扶桑摇首,再者,晋地是龙潭虎穴,她不能将好好的姑娘送入火坑里。 南阳拍了拍脑袋,成亲将就门当户对,不能听之任之。 如此,只好作罢。 片刻后,朝臣来禀事,她只好暂且退出浮光殿。 扶桑日日忙碌,她又不用每日上课,日子便闲了下来。 行宫日子舒坦,襄王一党愁眉苦脸,连损数将,他的麾下损失惨重,再观扶桑,毫发无损。 秦世子妃寻到襄王提议,“听说这位殿下武功颇高,寻常人杀不得,但儿媳有一计,就怕世子不舍。” 襄王对南阳只有怨恨,再无祖孙情分。辛苦多年得来的人脉被她一夜间毁了,他忍着气同秦氏说道:“不必在意他,盛氏已死,她又是陛下的女儿,与襄王府并无瓜葛” 秦世子妃笑了,“前几日世孙与公主在林子里密会多时,不如您从世孙处着手。听闻公主爱吃炙烤的羊肉,不如让世孙送些过去,姐弟情深……” 剩下的话没有说完,可任谁都知道后面是什么话。 襄王狐疑,此计最安全。毕竟小孩子之间常有来往,不会惹人生疑。这么一来,扶骥就会陷入危险中。 襄王沉吟,秦世子妃再接再厉道:“父亲,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一石二鸟的计策,与她而言,利益最大。 扶骥最好与南阳一道去死。 “你且下去,本王知晓了。”襄王并未应允,反而吩咐秦氏退下。 秦氏也没有坚持,“儿媳都是为襄王府着想。” “本王知道你的心意。”襄王赞赏,比起盛氏,秦氏端庄大方,也是贤内助,利用秦家的优势替扶良造势,博得了很好的声名。 这样的儿媳,他很满意。 **** 温度一日一日降低,回京一事也被提上日子,暂定七月中旬回京,圣旨传往京城。 徐映安派人传来消息,母亲与徐礼和离,选了风水宝地埋藏,并未入徐家家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能再算徐家的人。 徐映安很满意眼下的结果,在母亲坟旁搭建屋舍,替母守孝三年。 红昭也在事毕后赶回行宫,并将卫照近日况禀给南阳:“卫照身上的病是娘胎里带来的,加上后天忧思成疾,两相叠加,加重病情。明林说药石用处效果不大,还需靠他自己想开。” 简而言之,心疾过重。 南阳不明白,卫照会有什么样的心病,是自己的身份? 可是这么多年来她以男装见人,从未在意过身份,除了这些还会有什么? 一时间也想不明白,不如回京去问问。她吩咐红昭:“要回去了,到时你与天问一道守在陛下身侧,务必保证陛下安全。” “那您呢?”红昭不放心公主。 南阳微笑:“世上能杀孤者,怕是还没出生。不瞒你,数日前孤连杀十余位将军,襄王气得差点吐血。” 红昭也高兴:“殿下威武。” 返程定下时辰后,朝臣家眷也开始收拾行囊,青楼打架一事还未曾出结果,人人都等着扶良的答案。 扶良却去后山狩猎,猎得一只麋鹿,鹿肉分发下去,扶骥得了鹿腿,让人搬着给南阳送来。 南阳诧异他会亲自来了,扶骥却告诉她:“父亲说你我是姐弟,应该多加亲近。” “好。”南阳自然不信这番鬼话,让人去浮光殿将红颜抱来,又吩咐红昭将鹿肉搬进去。 扶骥高高兴兴地跟在她的后面,眉眼上挂着轻松,待到无人处他悄悄告诉南阳:“阿姐,我将药下在了他的鹿肉上。” 南阳低问:“什么药?” 扶骥不肯说了,勾唇低笑,带着几分神秘。南阳也不再问,而是走到鹿肉旁看了两眼,问扶骥:“这块肉怕是有问题,我们就不吃这块肉了,回去后你就说吃了。” 宫廷内诡计丛生,毒杀是最简单的办法,毒死她,正好嫁祸扶骥,一石二鸟。 人心,就是这么可恶。襄王与扶良厌恶她,但不会拿扶骥的贤性命开玩笑,怕是秦氏想出来的。 红颜很快被带了过来,南阳将它放在鹿肉旁,拍拍它的脑袋,“乖,去吧。” 红颜用爪子拍了拍肉,接着伸舌头舔了舔,爪子松开了肉,后退两步,整个身子倒在地上,装模作样地抖了抖。 满殿的宫人被逗笑了,南阳一面笑一面将她捞起来,吩咐宫人:“找块肉烤了给它吃。” 扶骥不懂这只貂儿的动作,迟疑后也终于想明白,鹿肉有毒。 他立即改了主意,道:“阿姐,召太医查探,不能放过始作俑者,我不信祖父和父亲会对你我如此狠毒。” “都听你的。”南阳心里没有主意,阴谋诡计不如直接找上门暴打一顿,她摆摆手吩咐宫娥,犹豫了会儿,又叫人去喊扶桑。 此事并非寻常打架,她不知该怎么处理,不如交给扶桑。 宫人办事灵敏,去传话的时候没有说殿内的情势,只说殿下请陛下用鹿肉。 扶桑没有拒绝,点点头,打发朝臣后就领着宫娥去见明光殿。 明光殿内南阳与扶骥投壶,两人洗地而坐,照旧是投前说冤枉。 扶骥稚嫩,如何玩得过南阳,玩了两轮后竟一个没中,扶桑轻笑,跨过门槛。 女帝来了,扶骥起身行礼,南阳却不动弹,开口就告状:“阿娘,有人想毒死我。” 扶桑骤然止住脚步,看向站立的扶骥:“怎么回事?” 女帝威仪毕露,扶骥畏惧,忙跪下陈情:“回陛下,臣从父亲处得了块鹿肉,想着给殿下送来品茶,不想貂儿吃过后发现有毒。臣惶恐,臣如何都不敢害陛下,望陛下明鉴。” 扶桑顿了顿,问道:“可请了太医?” 宫娥回道:“在来的路上了。” 扶桑说道:“请襄王与世子来吃鹿肉。” 南阳不知其中窍门,难不成直接将两人毒死? 很快,襄王与世子一道来了。两人初次来明光殿,从外头看就觉得殿宇与众不同,进来后看都蹴鞠场,都知晓扶桑对南阳的宠溺。 进入正殿,南阳与扶骥在投壶,或许年岁差距,扶骥落后,南阳领先。而在他们身侧还摆着一只鹿腿,明晃晃,一眼就能看到。 女帝坐在一侧静静地看着二人比试,听到禀报声后立即让人进来。 鹿肉很刺眼。 襄王凝目片刻,移开视线,扶良诧异,“骥儿,你怎么将肉送到这里来了。” 被点名的扶骥立即跪地,禀道:“送肉的侍卫说鹿肉滋补,让我分一块给殿下。鹿肉就这么多,儿子就都给殿下送来了。” “朕也是来吃肉的,既然叔父与世子都来了,便一道坐下,让庖厨将肉洗净烤上便是。”扶桑慨然道。 扶良脸色不好,连连看向自己的儿子;襄王却紧紧盯着那块肉,不知在想什么。 扶桑令两人坐下,吩咐庖厨取水,当着他们的面清洗切好。 殿内安静,两个小的坐在一侧沉默不敢说话,扶桑平心静气地与扶良说着家事。 “听闻秦世子妃体贴大度,是一贤内助。”扶桑淡淡言道。 扶良精明,一句话就听到关键处就知关键在秦氏,这时不能直接问,他只好装作糊涂地顺势夸赞秦氏。 女帝自然也不会随意戳破,而是继续夸赞。 你一句我一句地夸了一盏茶时间,南阳与扶骥对视一眼,相视一笑。唯有襄王显出不耐,起身要走,扶桑开口阻止:“叔父留下,就要用膳了。” 襄王无奈,只好坐下接着等。 须臾后,传来烤肉味,庖厨先呈上一份,顾椋接过,扶桑开口:“叔父为长,您先用。” 襄王眼皮子跳了两下,未经脑子就开口拒绝:“陛下在此,臣岂可为先,您先用。” “今日家宴,只有长辈,没有皇帝。”扶桑笑言。 顾椋将烤肉放在襄王食案前,恭谨地退下。 四人四双眼睛同时落在襄王面上。扶骥把持不住了,双手紧握成拳,南阳慢悠悠地品茶,丝毫不在意。 襄王不动弹,气氛蓦地尴尬,扶良煎熬不住了,直接站起身,“陛下,鹿肉滋补,父亲年岁大了,不能大补。” 扶桑神色漠然,并不在意扶良的话,扶良面色挂不住了,若说出来,襄王府谋害公主的罪名就难以脱身了。 襄王慢悠悠夹起鹿肉,南阳蓦地开口:“世子,你可记得盛世子妃如何死的?” 扶骥眼皮子跳了两下,不是病故的吗? 扶良脸发青,襄王更是直接放下盘子,父子二人齐齐看向南阳。 “孤在提醒你们罢了。”南阳微笑面对,甚至弯弯眉眼,显得很高兴。 襄王咬腮,站起身,朝着扶桑揖礼:“陛下有言直接言说。” “鹿肉有毒,既然是从襄王府送出,还望叔父给朕交代。倘若不能,朕便代劳了。”扶桑语气坚硬。 襄王预料到此时的情景,自己也不退缩,坦然地答应下来,“既然陛下开口,臣自然会去查。至于这块鹿肉经过那些人的手,本王也会查清的。进了明光殿后,又有多少人碰了,还请殿下也交代一番。” “好说,进殿后,只有红颜碰了,来人,将红颜送出来。”南阳一点都不推拒,让宫娥将红颜抱了出来。 红颜一落地后就跳上襄王的食案,闻着肉香就扑了过去,可在舔了舔肉后就退缩了,登时跳下桌子,畏惧地扑向扶桑。 扶桑怜悯,立即抱入怀中:“这是药谷培养出来的灵貂,可辨毒.药。鹿肉送入明光殿后,一直未曾离开世孙的眼睛,直到红颜来试毒。” 襄王不可置信地看着红色的团子,一场筹谋就败在了一只畜生身上。 “本王知晓了,会给陛下交代。” 襄王拂袖离开,扶良父子也立即行礼退出去。 “阿娘,他们是要杀我吗?”南阳叹道,“我就这么招人厌恶啊?” 盛婉林也想杀了她,这么多年来一直不明白原因,都说虎毒不食子,偏偏她就那么狠毒。 南阳想到这件事,心里也是咯噔一下,那时还未曾过继,盛婉林就想杀她,可见,与朝堂无关的。 她糊里糊涂地想了会儿,扶桑按住她:“莫要多想,要回宫了,收收心。” 扶桑眼下没有旁的念头了,三番两次的刺杀毒药,可见襄王将南阳当作了眼中钉。她有些害怕,可触及南阳明亮的眼神后,惧怕被暖意取代,她朝着南阳伸手:“怕吗?” “我怎么会怕呢。”南阳握住她的手,“我不怕,敌人那么多,若要害怕,岂非整日不宁,我就是好奇盛世子妃为何要害我,阿娘,中间是不是有苦衷呢?” 扶桑摇首:“不知道,不必在意,她都已死了多年。朕瞧着与你扶骥关系不错,朕记得当年你可是很嫌弃他的。” “您不知道,秦氏想生儿子取代他,如今他走投无路就来投靠我,我想着不如应下,多一内应也是好处。”南阳坦率,一点都没有隐瞒,“扶骥心思活络,会成为很好的帮手。” “你自己决定,朕先回浮光殿。”扶桑没有猜疑,更没有多想,扶骥这些年来苦学不易,想要另谋出路是最正常的选择。 人往高处走,且姐弟血脉相连,总不会错的。 跨过门槛的时候,扶桑忽而顿住,方才自己竟没有疑心…… 南阳见她顿住,不觉走上前,担忧道:“陛下、陛下?” “无事。”扶桑回过神来,脸色发白,乌黑修长的眼睫在南阳关注的眼神下微微发颤,接着,努力迈出一步。 她跨过门槛,徐徐走了出去。 上辈子的恨都消散了吗? 南阳跟在她身后歪了歪脑袋,陛下有些奇怪,也不如往常果断。 她问一侧的宫娥:“陛下是不是很奇怪?” 宫娥回道:“陛下好像有心事。” “我也觉得有心事。”南阳自言自语,等陛下身影消失后,她才走回寝殿。 要离开了,到了收拾行囊的时候,重回重日没有跟来,许多事情还是要自己动手。尤其是赶集回来,得了许多小玩意,都搁置在八宝阁上。 南阳一件一件放入箱笼中,到时带回小阁。 到了黄昏,卫照来信:郭瑜牢中自尽,写下认罪书。 郭瑜是跟随扶良去青楼中的一人,他这么一认罪,其他三人就能脱罪了。 可是会真的这么简单吗?按照陛下的性子猜测,郭瑜怕不是自尽,应该是其他三府弄死的。 南阳将信烧了,天色逐渐漆黑。 与此同时,扶昭站在了浮光殿前等候陛下召见。 扶昭来行宫后几乎未曾踏出寝殿,眼看要回京城,才来见陛下一面。 等候片刻后,顾椋来请人。 进入殿后,顾椋奉茶,接着就退了出去,殿内只剩下两人。扶昭大胆望向扶桑,唇角弯出浅淡的弧度,三分笑意五分痴迷。 扶桑从案牍后起身,“晋王见朕有事?” “有事想同陛下言说。”扶昭捧着凉茶饮了一口,徐徐抬首正视陛下,多年不见,陛下风华正茂,似乎从未变过。 可惜了,陛下不再属于她。 扶桑坐下,“晋王有话直说。” 女帝神色端庄,眉眼凝着帝王威仪,言辞并没有昔日中的温柔。 “臣来,是为了南阳公主一事。”扶昭心跳到了嗓子眼,等了多年,她终于可以将冒牌货拉下来了。 第51章 扶昭惯来不是什么好人。 扶桑心中明朗,这些年来也有不少人明里暗里都在说南阳德行差,作为公主,不能承担公主之责。殊不知这就是她想得到的,眼下,她却一点都不想听到关于南阳不好的言语。 她很冷静,甚至有些固执,也恨不得将扶昭赶出去。 帝王的身份又叫她平心静气地开口:“晋王有言,可直接言说。” 晋王低眸,避开陛下的视线,多年的相处让她明白,陛下不高兴了,自己都没有什么,陛下便这般护短。 着实让人惊讶。 她努力平息情绪,淡然道:“襄王府已故世子妃盛婉林在嫁入襄王府前与裴家郎君裴琅暗有私情,本到了谈婚论嫁,世子却求了赐婚旨意,打散了一对鸳鸯。殊不知二人已珠胎暗结……” 扶桑细品这番言辞,摇首浅笑:“晋王对南阳怕是早就有怨恨了,朕不知哪里来的恨意,但朕不允许你随意污蔑。” 护短! 扶昭心里的恨如浪潮般喷发,面对女帝的偏袒,她想不明白南阳有什么好处,文不成不说,举止随意、性子吝啬,难得大雅之堂。 “此事臣已与卫少傅说过,并将证人送给她,可惜她偏袒,竟将证人私下处置了,不过臣留下证词。南阳公主是早产,对的上时间的。”扶昭言辞清晰,为显得自己有气势,并将证人证词递给陛下,“人死了,证词犹在。” 扶昭一字一句透着的沉稳,可见筹备多日。扶桑不动声色地接过证词,大致看了一眼,“晋王若无其他证据,这张纸不能证明盛婉林与裴琅有染。早产的孩子,也可以活蹦乱跳。” “陛下,这足以表明南阳非皇室血脉!”扶昭咬牙,浑身微颤,扶桑太过偏心了。 扶桑的心揪了起来,扶昭继续言道:“裴将军一事或许不能下定论,但南阳公主并非世子亲生,不能立为储君。” 扶昭激言,顷刻间暴露自己的目的。 扶桑认真地凝视少年,南阳自己扶持出来的晋王竟成了杀她的刀刃。 着实可笑。 扶桑将证词搁在桌上,抬眼说道:“朕知晓了,晋王心里有数,倘若其他人知晓,朕必将你五马分尸。” 言辞狠厉。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_8_0. c_o_m 扶昭浑然一颤,她不肯服输,倔强道:“陛下,皇室血脉岂容混淆,更何况还要立为太女,您不能因为私情而偏袒。” “放肆!”扶桑怒斥,眼中波澜掀起,冷冷道:“晋王今日所言,以下犯上,朕不予计较,回宫闭门思过。” 扶桑虽为女帝,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今日这般震怒,极为少见。 扶昭愣了几息,不情不愿地退出浮光殿。 她一出殿,就见到了提灯来寻扶桑的南阳。南阳方沐浴,换上干净的衣裳,清爽明媚,同时,也停下脚步看着扶昭。 扶昭微笑,双手负于身后,高傲地抬起下颚,“殿下,安好?” 南阳想起一句,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她摇首不悦道:“不好不好,孤见到你就感觉浑身不舒坦。扶昭,你说你身上是不是长了刺,孤见你就很不高兴。” 扶昭得意地笑了,朝前走了一步,微微倾身,凑至她耳边低语:“因为我是你的克星。” 入了夜后,夜色漆黑,明月高悬。 两人银子交织在一起,南阳抬脚踩在了扶昭的影子上,狠狠地压了压,慢慢说道:“是吗?克星又如何,孤可以照样取你性命,你试试?” 本座想杀的人,就没有逃得过去的,晋王又如何,她扶起来的人也可以杀了泄恨。 扶昭嗤笑,“就怕你到时自顾不暇。” “自顾不暇?”南阳觉得好笑,她也长大,并非质子,又有明教弟子相呼,怎么会自顾不暇呢。 “孤不会自顾不暇,倒是晋王晚上睡觉将门关好,指不定有人潜入你的房间,割了你的脑袋,就死在了孤前面。” 南阳冷酷,浑身散发着杀气,与扶桑的威望不同,她似从地狱而来的魔鬼。 扶昭感觉到杀意,心里惶恐,默默后退了两步,抬首挺胸,“本王是晋王。” 南阳冷笑:“我还是公主呢,未来的储君。” 扶昭气极,想说你并非皇室血脉,又不敢说,只能冷冷瞪了对方一眼,冷酷离开。 “他是不是有病?”南阳问一侧看戏的顾椋。 顾椋看着两人吵架,很想笑,但想到扶昭刚刚与陛下细谈多时就笑不出来了,正色道:“不知为何,晋王不大喜欢您。” 南阳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想起自己优秀的过往,自信道:“是不是太过优秀,惹人妒忌?” 顾椋笑了,双肩抖动,不自觉地地颔首:“对、对、对,您说的对,您赶紧去见陛下。” 夜幕沉沉,南阳自信又得意地跨过殿门,一定是她武功太好,行事优秀,扶昭羡慕嫉妒恨才会处处针对她。 不然素未谋面的人哪里来的恨意呢? 寝殿内灯火通明,扶桑坐于一侧,面色苍白,南阳悄悄走过去,与往常般伸长脑袋贴着她的额头:“陛下、陛下……” “闹什么。”扶桑回神,微微一笑,偏首不敢对上她的眼睛。 南阳未曾察觉,衣袂在灯火下滑过优美的弧度,挨着扶桑坐下,双手抱住她的腰肢。 滚热的手贴住腰肢,隔着单薄的衣裳似是烙铁烫进了扶桑的心里,扶桑呼吸一滞,下意识就要挣脱。南阳不肯松手,反而撒娇般晃了晃,“阿娘,你在想什么呢?” “政事罢了,你怎么过来了?”扶桑握着南阳的的手,一股热意钻进了皮肤里。 她与南阳并无血缘,就连姑母都不是了。 她轻轻地拨开南阳的手,逃开了禁锢,力争平静的站起身。南阳见她举止带着紧张,心中疑惑,问道:“你好像不舒服?” “天气热了,自然不舒服。”扶桑找了借口回绝,面色发红。 她自然知晓南阳喜欢女子。 南阳这么聪明,知晓自己的身世吗?她记得盛婉林掐死她,是否早就查明了真相呢? 扶桑不敢想了。 “时辰不早,你回去歇息吧。”扶桑开口赶客。 南阳无辜般眨了眨自己的眼睛,“阿娘,我才来呢。” 她唤阿娘,语气娇软,带着三分不满,五分乖巧,又透着对扶桑的依赖。扶桑心软了,回头看她一眼,道:“要回京了,路上或许不安全,你去安排。” 找些事情做,就会忙碌些,不会再日日缠着她。 “阿娘说的也是,我这就去。”南阳无从察觉,听话地离开,临走不忘回头看她一眼:“阿娘,我明日再来。” “快些走。”扶桑笑了,南阳的背影徐徐消失在夜色下,等到什么都看不见了,她才敛住笑意,“顾椋。” “臣在。”顾椋闻声而进。 扶桑面无神色,淡淡吩咐道:“盯着晋王,不准任何人靠近他,也不准他同旁人亲近。但凡有接触者,杀无赦。” 顾椋心惊,陛下鲜少这般狠厉,她不敢再问了,领旨后匆匆去安排。 回宫提上日程,南阳接手回京的安防,忙道不亦乐乎。她本就喜欢功夫,何处安排,将原来的布防都打乱了。有些人不满意,跑到扶桑处告状,扶桑闻言后直接降职处置,杀鸡儆猴后,再也没有人来告状。 南阳高高兴兴,回城那日,她骑着枣红马在队伍中穿梭,鲜亮的衣裳添了几分艳丽,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扶昭坐在马车中见到意气风发的少女,微微敛眸,唇角扯出弧度,“你再高兴也无济于事。” 南阳保驾护航,打乱了所有布防后,各处都安静下来,回城也很顺利。 卫照在城门前等候龙辇,接到陛下后,南阳走到她面前询问,“少傅,身子可好了些?” 少女目露关切,神色紧张,担忧是发直内心的。卫照如何不感动,朝着南阳作揖道谢:“臣谢陛下的再造之恩。” 明林并不好请,殿下的恩德,她自然铭记在心。 她抬眸,迎着光,眼内深情脉脉。 南阳除去高兴后,并没有其他情绪,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好活着,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重活以后,她就想好好活下去,争来争去无甚意思。 卫照颔首,“殿下近来可好?” 两人皆是策马,尤其是卫照,骑马而行,脸色被阳光晒出几分粉红,似是健康了许多。 南阳悄悄指着后面的扶昭:“我想弄.死他。” 没人会无故喜欢被人厌恶,尤其是扶昭话里戳人,她听不惯,心里不舒服,任性地就想杀人。但她谨记自己的身份,不会随意动手,只能找人诉苦罢了。 卫照并未回眸,眼睛微闭,心里如明镜,慢慢说道:“来不及了……” 陛下已令人送来一封书信,询问大夫一事。陛下知晓且深信不疑,她后悔了,后悔没有杀了扶昭。 闻及南阳苦涩的话,她的心痛极了,无奈回道:“杀不得。” “将他赶走吧,少傅,你可晓得如何赶?”南阳诚心询问,官场的水很深,比起江湖深不可测,她自己没有办法,只好询问少傅。 卫照勒住缰绳,望着天空,“不如殿下嫁给臣,如何?” “嫁给你?老牛吃嫩草呢?”南阳毫不留情地讽刺,“你可是陛下曾经看中过的皇夫,我若招你为驸马,会有人笑话我的。” “是吗?这个词新鲜,竟用在了臣的身上。”卫照自嘲,回身看了龙辇。 仈_○_電_耔_書 _ω_ω_ω_.t_Χ_T_八_0._C_ǒ_M 她若是老牛吃嫩草,陛下呢? 南阳没心思与她说婚嫁的事,脑海里只有扶昭讨厌鬼,嘴里唠唠叨叨地开始说着,进入城门的时候,卫照突然问:“东营管理得如何?” “尚可。”南阳满意道,东营里安置不少明教好手,战斗力比起其他三营,应该胜了不少。 卫照看向她明媚的脸孔,唇角不自觉地弯了弯,“殿下,臣觉得您会是个好将军。” “做什么将军,孤想仗剑走天下。”南阳微笑,她回首看向龙辇,眸子里涌现难以言喻的情愫。 龙辇入宫,扶昭也跟着入宫,住在自己原先的殿宇,南阳回到小阁里安置。 陛下依旧很忙,忙得与南阳说话的时间都没有,卫照日子渐好,在中秋节后调离京城,外放三年。 南阳去送,卫照却给她卫家的信物,南阳不肯要,“我要它作甚,你且放心,我若有难,无人敢阻拦我。” 卫照盯着她:“南阳,你且记住,无人要你,便去寻臣。” 南阳点点头,想起不对,又摇摇脑袋,“我才不要去找你。” 卫照依旧将卫家信物给她,转身钻进马车里。 南阳回到宫里,取出上回杀将军的枪来,这把枪杀得人太多,染上太多的血,故而才被留下。兵器杀过人,染过血才会摄人。 未曾染过血的兵器就算再锋利,也不会让人害怕。 她细细打磨枪尖,擦得明亮,卫照离开,似乎是一种变故的征兆,或许枪还有用得着的地方。 又过两日后,秦世子妃被罚去庵堂念经,扶骥给南阳送来书信,言及鹿肉一事,皆是秦氏所为。 过了年后,南阳十五岁了,春日里的生辰,即将及笄,过了春日便是大人了。 扶桑没有时间与南阳说话,南阳也吃了不少闭门羹,索性日日去东营玩耍。她是营指挥使,管着五千余人,手里也有银子,日子过得很舒畅。 临近生辰,她得到了许多贺礼,流水般的珍品送进小阁,就算扶桑不搭理她,她也能高兴得起来。 对着礼单,她让红昭将东西换算成银子。 公主应该讲究气度,南阳却同,她就想将东西换算成银子,最好是银票,这样可以随身带走。 宫廷规矩多,扶桑近日不爱搭理她,别说是同榻睡觉,就连余光都不留给她。早朝更是冷酷,好像没有她这个人一般。 准是对她起了疑心。 老毛病犯了。 听着小殿下财奴般的话,红昭犯难了,“这些宝贝有价无市啊,不好卖。” “那就折半买,我要银子就成。”南阳摆摆手,她对扶桑心里存着怨气,若非多年感情压着,她早就掀开屋顶。 短短半年的时间不能让她磨灭了扶桑对她的好,但是人应该要给自己准备后路,银子就是她的后路。 京城里生活奢靡,宫廷更是让人身在福中,养尊处优十五年,她也喜欢这里。 唯独一点不好,扶桑对她没有信任。 她信任扶桑,将扶桑的命当作她的命来守护,可扶桑依旧对她不信任。 南阳觉得自己不是傻子,她喜欢扶桑,也知晓扶桑的不易。扶桑是她的姑母,她奉若神明,但她更爱自己的性命。 老天对她不薄,给她二次性命,所以这回,她会更加仔细小心。 不能再度着了道。 红昭磨磨唧唧地不知该这么算,着实无奈道:“算不出来,这些宝贝随意拿一件,便可购置房屋田地,不一定有人能买得下。” “房屋、田地?”南阳陡然来了兴趣,“那你去换良田,秋日就有银子收了。” 红昭不说话,小殿下想一出是一出,身在皇家压根不知辛苦。她愣了下,“不如您问问慕容大人?” “也可,你将礼单给我即可。”南阳也不为难红昭,毕竟外面的事情,慕容环最在行。 礼单收入袖袋,南阳大摇大摆地出宫去了。 天色入黑后,才归来,袖袋空空,高兴地同红昭说道:“慕容环答应了,应当不难,她说宫廷之物价格好,让我等等。” 南阳的心思转变得很快,红昭有些跟不上,她不明白,殿下虽说爱财,可这么多年来也没有变卖过珍宝,这回是怎么了? 红昭不明白,南阳照旧去沐浴,与往常一般去正殿找扶桑,也做好准备吃闭门羹。 到了殿外,花灯初点,扶昭着一身月白色澜袍笔直地站在廊下,扶桑喜欢月白色,南阳嗤笑,觉得他是跳梁小丑。 两人再度碰面,扶昭脸色很好,脸颊长了些肉,南阳看见他下颚圆润,有些奇怪:“你是吃了春日肥吗?” “春日肥是什么?”扶昭不明白。 南阳悄悄开口:“是给猪吃的一种药,猪消瘦不长肉,就会给它们吃春日肥,祈求长肉卖个好价钱。” 扶昭脸色涨得通红,愤而怒骂:“无耻,公主言行、德不配位。” 扶昭气极了,可骂不出几句像样的话。南阳笑话:“不会吵架还学人家暗地里使坏,真是脑子配不上坏心呢。你不仅出了春日肥,还要吃秋日壮。” “你、无耻。”扶昭气得抿唇,“身为公主,如妇人般长舌,可想而知平日里没读什么好书。” 若是寻常闺阁女儿家听到这番话肯定会气得脸红,甚至会哭。奈何南阳素来脸皮厚,只笑了笑,就摸到了腰间的飞刀,“你可知孤最善什么?” 身后耿直的红昭回答:“拿飞刀在喉咙上戳个窟窿。” 扶昭的脸色变了,后退两步,蓦地抬手捂住自己的脖子,“我是晋王,你休要放肆。” 南阳收回刀,看了她一眼,一本正经道:“红昭,将他丢进楼里待客,毕竟京城有人男女都不放过的。” “你敢!”扶昭怒喝。 “你这人,真是无趣,不回晋地处理你的政事,日日在这里逗留,等你回去,指不定家就没有了。”南阳存心威胁,再不回去,她就让明教弟子去晋地抢劫,搅乱治安,让扶昭哭着回去。 扶昭抬起眼睛,南阳精致的五官让她嫉妒,白泽细腻的皮肤更是发光,笑颜之间,更若芙蕖。 她咬着牙怒视:“本王不知殿下此时竟还有时间来管问臣,臣若是您,就该给自己找些退路。” 南阳看扶昭一眼,“孤认识许多有名的大夫,你可要见一见?” 也不再理她了,拾阶而上,问顾椋:“陛下可有空见我?” 顾椋不知该如何回答,几月来陛下都以忙碌的借口不见小公主,眼下,见还是不见,她不知道。 “臣去问问。”顾椋揖礼,步入殿内去问。 南阳无视顾椋的为难,睨了身后扶昭一眼,微微一笑。 扶昭生气,拿她没有办法,言辞之上,她骂不过南阳,自认做不到她这么无耻。 顾椋很快就出来了,弯唇含笑,“殿下,进去吧。” “咦,明日太阳是不是会从西边出来?”南阳自言自语,嘀嘀咕咕一句后提起裙摆就跳了进去。跳了两步,又想起扶桑的教诲,双脚乖巧落地,整理好衣襟,一步一步往里走。 扶桑坐在案牍后,眉眼紧锁,随着南阳的靠近,眉眼渐渐松缓,她闻声放下奏疏:“又和扶昭吵了?” “阿娘,您说一个小郎君怎么那么喜欢同女孩子吵架,你说他是不是喜欢我?”南阳没脸没皮地想着,对上扶桑清冷的眸子后,她蓦地一怔,讪笑两声,“我、我就是开玩笑的。” “晋王妃选定了,不日将来赐婚,赐婚后……浮”扶桑蓦地止言,眼内掀起波澜,狠狠心,说道:“朕欲过继宗室子、立储君。” 女帝说得艰难,甚至不敢再看南阳。 “我是不是自由了?”南阳斟酌着词语,用了‘自由’二字,这是她向往许久事情,应该高兴的。 她松了口气,掰着手指开始盘算,“我要及笄了,便是成年人,我想去晋地闹一番,不折腾扶昭我心有不甘,报过仇后,就去江南去吃荷叶鸡,再去北方吃些肉,怎么算也要半年时间。过年前,我会回来陪您过连的。” 扶桑心中堵得慌,听着南阳的话,又不能责备,她稍稍动了动僵硬的腿脚,“南阳,朕希望你可以理解朕的难处。” “难处?”南阳微微有些发懵,“什么难处?我知道我不适合这个位置,您放心,我不会心存怨恨的。您放心,我会定时回来看您的,你有合适的人了吗?” “没有。”扶桑脱口而出,低眸凝着案牍上的奏疏,双眸失神。 南阳不知陛下的心思,但她肯和自己说话就成了,或许自己不做储君了,二人才能和睦相处。 抛开政事与朝堂,她很喜欢现在的局面。 “没有变没有,慢慢来。”南阳反而先安慰扶桑,私心幻想着将来的局面,她蓦地伸手,攥住扶桑放在案牍上的手腕,“陛下,不必愧疚,我本就不适合。” “朕不会抛弃你的。”扶桑反握住南阳的手。 “何来抛弃一说?”南阳不懂她的话,怎么就提到抛弃了,眼前的局面不好吗? 她抬眸凝视扶桑,眸子炙热,含着难以言说的情愫,“只要您有所求,南阳会全力以赴。” 第52章 南阳身形消瘦,烛火下,眸子里的光与平时里不一样,带着真挚,说出去的话极为坚决。她本就是爱笑之人,五官明媚,陡然认真下来,含着一股坚韧。 扶桑抬眼看了看她,唇角微抿,“朕不需你做什么。” 青楼杀人一事,郭家郎君死了,郭大人叛离襄王,成为帝党一员。渐渐地,其他人效仿,帝党扩大。 襄王掌握兵权,四营有三营归他,可这三位指挥使都死在了南阳枪下,空出三营指挥使的位置。扶桑趁机用自己的人去填补空缺,襄王痛失兵力。 眼下扶桑占着上风,襄王一党乖觉,难以再生风波,就连扶良都夹着尾巴做人。 至于郭家郎君怎么死的,众人三缄其口。 如今的局势,南阳的用处很小很小了。 扶桑离自己心中的盛世还差一步,接下来,她便要用自己的行动改变大魏,努力做明君。 “不需我做什么,我便什么都不做。”南阳盯着扶桑的眼睛,眸色深邃。 扶桑避开她的视线,心中生乱,顿了一会儿,道:“南阳,你及笄后就该选驸马了。” “我要驸马做甚?”南阳摇首拒绝了,她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得空后还要去明教总教继收拾残局,再将各地堂主召集说话,明教不能乱。她要努力将明教培养成正规的组织,不能再受人诟病。 事情多如牛毛,多到她懒得顾及男人。她看向扶桑,舌尖抵着牙关,重复说道:“阿娘,我说过我自己女孩子。您莫要逼我。” 扶桑低眸,神色难辨。她忍着胸膛内的怒气,心平气和地同南阳说道:“世间哪个女子能护得了你?” “有!”南阳斩金截铁地回答。 扶桑迟疑,“谁?” “大魏皇帝。”南阳认真道,她的眸子凌厉,唇角抿出坚硬弧度,带着凉意,更带着坚决。 普天之下,唯帝王最尊贵。 面前的扶桑今日着一身月白色裙裳,肩绣着龙纹,仪态端庄,更若神女,顾盼生辉,美极了。 南阳心里没有别的念头,多看一眼罢了。 扶桑凝眸,没有说话,双手置于膝盖上,微微攥紧,再抬首的时候,眼中已没有复杂的感情,泛着柔和的光,“朕哪里能护得了你一世。” 当你不再是朕的女儿,便不能光明正大的护你了。 “可我能尽力护你余生,阿娘,宫廷虽大,有一地遮风挡雨即可,我想着等襄王一党剪除后,我们出去走走,领略山水风光。你虽不是我生母,我、我能待你如亲母,一辈子只会对你好。”南阳认真,言辞更是诚挚,将面前的女帝奉若神灵。 她们之间,虽有数不尽的猜疑与误会,但她相信,随着时间,留下的只有感情。 扶桑却笑了,像是听到笑话一般,“你才十五岁,不知险恶,等你懂事了,就会觉得今日的话多么愚蠢。南阳,朕对你好,是想着你的心能站在朕这里,朕未曾料到你会养成这般优秀。你将朕拉出深渊,朕也感激你。” 她的初衷便是将面前的少女当作棋子,当作垫脚石罢了。从未想过有这么一日,会这么剖开心扉细谈。 孩子长大了,优秀得让人不敢相信,她很满意,往后才可独自面对一方。 她斟酌片刻,道:“朕想将四营护城兵合并,悉数交给你。” “四营?”南阳掰着手指算了算,“五、五、便是两万兵马,人数不少了,其他人会同意吗?” “无妨,朕能抉择,你只需点头,朕便开始着手此事。”扶桑认真询问,笑意温软。 南阳哪里会不同意,有兵意味着有钱,再者,她想将明教弟子融入朝廷中,拿着官家俸禄,好过刀口舔血。她思考了会儿,心中狐疑,“阿娘为何将这两万兵马给我呢?” “你很合适。”扶桑没有说实话。京城内勋贵遍地走,权势最重要,南阳若没有储君的位置,人人都会编排她的不是,若是得了这些兵,用自己的实力说话,无人再敢欺负她了。 南阳不是傻子,扶桑打一棒子给一颗甜枣,肯定有问题的。登时间,她不敢接受,“陛下,您会不会坑我?你可晓得李家的人现在还在骂我呢。李明朗的姐姐上回遇见我还是咬咬牙齿,恨不得咬我一口呢。这回是不是还有三个李明朗?” 提及旧事,扶桑脸红了,“不会,三营指挥使都是朕的人。” “真的?”南阳被坑怕了,尤其是背锅这种事。扶桑心思太深,旁人的心是鲜红的,她的心必然是黑的,常年累月被墨水染黑了,失去了原本面貌。 瞧着她小心翼翼地样子,扶桑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一捏才发现小脸瘦了不少,不如以往的圆润。 她叹道:“瘦了。” “当然瘦了。”南阳积累多日的委屈统统涌现出来,拂开扶桑的触碰,“您都多日不理会我了,我做错事了吗?” 扶桑愧疚,“政事多了,卫照又去外放,朕自然忙了些。等卫照积累些政绩,朕便调他回来,到时委以重任,朕自会轻松不少。” 南阳不大相信这番说辞,卫照三天两头生病,本就是摆设,哪里能有重用。 扶桑既然用拙劣的借口欺骗她,可见还是用了些心思的,她也要给人台阶下,顺理成章地接受她的道歉,顺势提到自己的要求:“阿娘,我晚上要住这里。” “不成。”扶桑拒绝了。 南阳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耍无赖道:“你不要我了。” “朕没有,你已成年了。”扶桑如何不知她的用意,她依赖惯了,一时间还是难以接受,或许等时间久了,就不会日日粘着自己。 “成年……”南阳懵懂,“成年就不能同你一道安寝?”这是什么规矩? 她糊里糊涂,扶桑趁机糊弄她:“这是规矩,时辰不早了,你速回去安寝,明日还要早朝。” 南阳站在原地呆了呆。 真是傻气。扶桑无奈摇摇头,瞧着聪明的很,怎么就这么好骗呢。 南阳被骗得转身要走了,眼见着要跨过门槛的时候不知怎地突然聪明了回,忙回去同扶桑辩解:“我还没有过生辰,便不算成年。” 扶桑:“……”算漏了。 南阳认真辩解:“方才说成年了,可我还没有成年,你不能欺骗小孩。” “你?小孩?”扶桑眼前情绪顿时复杂起来,确实像个小孩,她无奈只得答应,“沐浴了吗?” 闻言,南阳欢喜雀跃,提起小裙就要回去沐浴,唇角如何都无遮掩最大的笑意,出门的时候,扶昭在外还没走。 两人四只眼睛撞在了一起,扶昭动作一顿,这是为什么事情高兴? 南阳没有心思与他吵架,一眼看过,小跑着离开了。 扶昭奉诏入殿,扶桑坐于案后,神色冷漠,她翻开一本奏疏,淡淡道:“朕替你选了王妃,过两日,你便先回封地,选个好日子将王妃送过去。” 她这般说话,淡然无情,丝毫不见方才对南阳的温柔。 扶昭心里堵得厉害,双手交叠在胸前,朝着扶桑揖礼:“南阳公主即将行及笄礼,臣想观礼后再走。” 上辈子,她及笄时,扶桑亲自给她挽发,嘱咐良多。这辈子,她就想看看。 扶昭突然提起及笄礼,扶桑蓦地一顿,神色徐徐凝起几分狠厉,“公主及笄与你藩王有何关系,扶昭,你若晚些时间回去,只怕你就回不去了。” 扶昭大惊,双手交缠,掌心渗透细细的汗水,眼睛的光泽逐渐黯淡,扶桑要杀她? 呼吸两息后,她的神色缓了缓,慢慢说道:“陛下旨意,臣听从。” 扶桑,你莫要逼我! 扶桑一直在盯着扶昭,从他进门后就一直没有挪开眼神,少年虽说五官清秀,瞧着干干净净,可神色转变间露出几分狠厉。 这样的藩王于朝廷而言,并非善事。 两人各怀心思,尤其是扶昭,修长乌黑的眼睫掩盖住眸内狠毒。及笄礼观不成,那就让及笄礼办不成。 想到这里,她复又笑了,容色缓和下来,“臣回去做准备。” 扶桑颔首。 扶昭俯身退了出去,跨过门槛,站在廊下,可他还没走,便又见南阳来了。 南阳已然换了一身衣裳,粉色的春衫,娇嫩的颜色,似三月桃夭,粉妍美丽。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颜色。扶昭想起上辈子陛下也喜欢让人给她送粉色的衣裙,小时候穿穿也就罢了,随着年长,她就再也没碰过,粉色太显娇嫩,她想快些长大,与扶桑并肩而立。 与她不同的是,面前讨人厌的南阳喜欢穿粉色,喜欢按照扶桑的喜好来穿衣服。 马屁精!扶昭心里暗暗骂了一句,随着人的靠近,她也后退两步,不愿多看,抬脚就走了。 南阳朝着一侧的顾椋笑了笑,“我好看吗?” “好看,陛下的眼光很好。对了,去岁陛下给您送了一件胡裙,殿下好像从未穿过?”顾椋想起那件漂亮的胡裙。 听到胡裙二字的扶昭立即止步,屏息凝神去听后面的话。 “我不知道,忘了,您也晓得我对穿着并不在意,去年做的多半穿不上了,改日再做。”南阳说道。 听到回复的扶昭大失所望。 南阳小跑进殿,扶桑依旧在批阅奏疏,她并不出声,悄悄坐在榻上,不动声色地看着。 比起梦中的小太女,面前的女帝,眉眼间风情令人倾倒,很美。 青涩有青涩的美,眼下多了些风韵,两者都美。 片刻后,顾椋端着两盏山药木耳羹,先在御案上放置一盏,再给南阳送去。南阳端过就小饮了一口,皱眉道:“好甜。” 顾椋轻笑,压低声音道:“陛下改了性子,近日喜甜。” 南阳笑了笑,不再嫌弃,认认真真地将羹汤都喝了,空碗递给顾椋,自己接着等。 平日闲不住的性子,今夜却出奇的安静,顾椋笑着摇首,殿下的性子唯独陛下可以压制住。 南阳歪头端详着陛下。批阅时眉眼时而凝,时而舒展,神色严肃,从未展露笑意。帝王心,深似海。 扶桑的侧颜很好看,平静时似谪仙,飘然欲仙,微笑时,温柔似水。 南阳像做梦一般,梦境有相识相融合,她害怕梦会醒,呼吸也跟着放轻。 扶桑太认真,压根不知有人在打量她,喉间干渴后,端起羹汤抿了一口,余光扫到一侧沉默的南阳。 小东西睡着了。 南阳没有午睡的习惯,晚上也睡得早,自小养成的习惯很好。 扶桑将羹汤放下,轻轻地走过去,拍了拍她的后脑:“南阳、南阳,床上去睡。” 方合眼的人思绪一片迷糊,抬眸看了一眼扶桑,嘴里嘀咕:“太女、太女……” 扶桑没有听清楚,笑了笑,手也跟着顿住,心彻底软了下来,“南阳,会着凉的。” 她试图拉起南阳,南阳歪了歪脑袋,蓦地坐了起来,与她呆呆地笑了笑。扶桑搀扶她下榻,她自己也会走,走了两步,忽地顿住,“重明、重明也喜欢你……” 扶桑不知何意,回头看她,“你说什么?” 南阳没有回答,整个身子摇摇晃晃,扶桑也不再与她计较,领着她回到龙床上安置。 南阳侧身躺着,背对着外侧,扶桑替她掖好被角,自己再回案牍后继续批阅。 今夜与往日不同,扶桑没有感到疲惫,时不时地看向内殿一眼,总觉得精力充沛。 过了子时后,顾椋大胆地询问:“陛下,可要歇了?” “不必。”扶桑不困,翻开一本奏疏继续看。 顾椋觑了一眼圣颜,默默退下。 又过了片刻,里面床上的人喊着喝水,顾椋忙让人去找热水。扶桑接势起身,跟着宫娥去内殿。 南阳半醒半睡地坐起来,借着宫娥的手喝水,眼睛依旧闭着,喝过水后,整个人发懵。宫娥试图拉她继续躺着,她却摸了摸外侧,空的,眼睛登时就睁大了。 “什么时辰了?”南阳声音带着沙哑。 “子时过了,该睡了。”扶桑下意识出声,屏退宫娥,吩咐顾椋准备热水沐浴净身。 顾椋不可置信地看着打着哈欠的小殿下,微微一笑,忙道:“臣这就去。” 今夜不用熬着了。 扶桑沐浴很快就回来了,南阳侧躺着,被子压在身下,露出一双白嫩的脚,她习惯性伸手拍了拍,两只脚立即落荒而逃,在床上踢了踢,没找到被子后,双手在被子上摸索。 扶桑顺势将被子拉开盖在她的身上,这才安静下来。扶桑躺下,身侧的人动了动,似大虫般朝她慢慢地挪动,在靠着肩膀后不动了。 扶桑屏息凝神,等着后面的动作。 不想,须臾后传来小东西均匀的呼吸声,难不成贴着睡就很香? 扶桑失笑,侧过身子,与南阳面对面睡觉,手捏了捏她的小脸:“瘦了,明日给你吃肉。” 南阳皱眉,没有醒。扶桑笑了,贴着她也阖上眸子。 南阳又做梦了,梦里的小太女殿下站在她的面前,一手拉着她的袖口,伸长胳膊就想捏她的脸颊。 “重明,我喜欢你,就让我捏一下。” 捏住后,又故作老成般摇首:“瘦了,明日给你吃肉。” 南阳嗤笑,转身就走了,小太女殿下跟着她身后追来,一面追一面喊着:“我给你烤肉吃。” 南阳止步,小太女拉着她朝一侧的酒肆走去。 真的吃肉了,南阳表示很安逸。 可惜还是要早起,醒来的时候就见到了陛下,陛下正在更衣,她瞬息就爬了起来,张口说道:“你昨夜说要给我烤肉吃的。” 扶桑顿住,身前替她更衣的小宫娥也被吓到了,双手的衣带蓦地收紧,勒得扶桑皱眉。 宫娥立即跪下请罪:“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无事,起来吧。”扶桑心神恍惚,昨夜说的话,她听到了? 宫娥颤颤悠悠地站起身,顾椋闻讯走来,示意她退下,自己上前伺候陛下。 床上的南阳见状又躺了回去,揉着自己的脑袋想了想,怎么做梦都要吃肉。眼看着时辰不早,她也没有再躺着,顺势起来穿鞋。 重日立即上前伺候,穿上朝服。 朝会商议及笄礼,礼部拟定两份章程,女帝看过,与前世拟定的一模一样。抛开前世的章程,选了新的。 礼部接到旨意,着实开始去办。 下朝后,扶桑提议:“去你的公主府看看,今日天气不错,正好可以烤肉吃。” 她说的话,南阳怎么会不答应,回小阁去换衣裳。 扶桑也脱下朝服,换上月白色寻常裙裳,顾椋趁机说道:“臣瞧着晋王好像也喜欢月白色,每回来见您都是这般颜色。” 扶桑也有些印象,看着铜镜里自己,“换了。” 顾椋惊讶,觑了一眼圣颜,心里沉了沉,立即服侍陛下脱衣。 换上一件碧色裙裳,简单雅致,通身气质典雅,少了几分凌厉,多了些女子的细腻柔美。 更衣后,扶桑便在殿内等候南阳到来。 南阳来得也很快,与女帝的衣裳不同,她选了一件绯色的劲袖袍服,显出几分英气。 少女丽质天成,容貌昳丽,扶桑看在眼中,笑意渐深。南阳走到她跟前来显摆自己的衣裳:“阿娘,我好看吗?” “好看。”扶桑也挑着好听的话说,“长大了,气质不一样。” 她与盛婉林相貌虽说相似,可骨子里散出来的气质不同,一弱一强,女子为水,温温柔柔,而南阳不同,她更似青竹,骨子里透着坚韧。 这样的少女,从小到大,几近完美。 不知怎地,扶桑心内生起一股自豪,她养大的孩子,与众不同,万般优秀。 第53章 公主府离宫廷很近,虽说一墙之隔,可外围宽阔,从上东门出发至公主府也要半个时辰。 龙辇停在公主府前,南阳跳下马车,扶桑随后下车。 扶桑道拥有两世的记忆,两世的公主府选址不同。上辈子按照南阳的喜好来选,选择了占地更大的御街一侧,园林景色好,占了半条街,很是壮观。 面前的王府小了些,景色也不如,胜在离宫廷近。 朱红色的匾额上刻着南阳公主府,气派庄严。南阳扫了一眼匾额,看向扶桑:“阿娘,你亲笔写的?” 扶桑微笑不语。上辈子她也写了,那时的南阳看都不看一眼,一味在意府内摆设。 南阳认真点头,嘴里夸道:“阿娘的字真好看。” “马屁精。”扶桑嫌弃,心里暖意袭人。 两世而言,面前的南阳更为讨喜,谁不喜欢听些好听的话。 公主府规制高,远胜普通府邸,光是门口就不同寻常的气派。 湖中石铺就石子路,在阳光下闪着光,踩上去微微光滑,南阳瞧着新奇,脱下鞋就赤脚走上去,左踩踩右踩踩,脚板尤为顺滑。 “阿娘,这是什么石头?” “你低下头去看看。”扶桑微笑。 南阳矮下身子,神色触摸,石子微微生热,她惊讶,顾椋告诉她:“此石堪比美玉,虽说不如美玉无暇,却常年生热,尤为难得。若是铺就美玉,御史台少不得劝谏,是以,便拿了石头取代。” 帝王看似威仪万丈,可一言一行都在万民的眼里,不能肆意妄为。建造公主府,也需按照规制行事。 南阳直起身子,“那些御史肯定日日没事做,就专门盯着旁人的缺处。” 她心里尤为厌恶,好比前些年陛下不立皇夫,那些御史日日上奏,说什么绵延皇嗣、为大魏着想,啰里啰嗦说了很多话,吵得扶桑都无法安眠。 皇帝顾及万民,还不如明教教主来得肆意。当年老教主养男宠、拐了小郎君来伺候,教众不服气,牙齿都不敢咬一下。 皇帝,憋屈! 走过石子路,就看见正厅,窗明几净,都些寻常摆设,并无奢靡。 绕过待客的前院,到了住宿的后院,便见到一座四层的楼阁,顾椋解释道:“那便是暖阁,以椒墙而制。” 南阳素来不怕冷,看了一眼就不看了,她不知晓椒墙难得,是扶桑悄悄让人去办的。 走过楼阁,就走到了她的庭院,便是正院。院子很大,比起小阁,大了不少,左右各有天地。 而在卧房后栽了桃林,扶桑解释:“桃树是裴家的桃树,是你喜欢的味道。” 南阳歪头看了一眼,低低摇首:“我只喜欢阿娘的味道。” 扶桑没有听清:“谁的味道?” “我的味道。”南阳胡乱说了一句。 扶桑信了,不着痕迹地看她一眼,抬脚走进屋里,一面提点:“小阁内的宫人若是喜欢也可带出来,公主府可有五百府兵,到时你挑选信任的人为统领,红昭功夫虽好,性子耿直了些,你需重新挑选。天问是江湖人,不爱受拘束。” 屋内摆设雅致,八宝阁上摆着许多精致的小玩意,博山炉内飘着熏香。 南阳自小不喜欢寻常女子就喜欢的玩意,扶桑也按照她的喜欢装扮卧房,没有用粉妍的摆设,更没有用花花草草。 南阳性子坦率,既来之则安之,对于寝居并没太多的想法,床够软、够大就行。 扶桑说什么,她听什么,走出寝居后,扶桑引着她去一面墙角,“这道墙后面就是宫廷,是清凉殿。” “扶昭住的地方?”南阳不安好心地眨了眨眼睛,微微一笑,笑说:“阿娘,您不怕我翻墙过去杀了他?” “再有两日便会离开,何必理会他。”扶桑神色微敛,眼若深渊,看向南阳:“南阳,你的功夫虽好,可记住一点,有时候不需自己出手便将人除了,这才是手段。” “我的手没断呢。”南阳不赞同扶桑的做法,自己的事自己做,何必牵连旁人,“阿娘,我不喜欢那些阴谋手段,我双手已沾满血,不干净了,就不需再洗手了。” “南阳,一人之力太过渺小,集众人之力才是大成。千军万马中,你能脱身吗?” 南阳语塞,望向扶桑,对方语重心长,似乎发自真心。从小到大,扶桑何时会点拨她? 难不成不做太女了,便能得到这些好处? 她笑了笑,“我晓得了,会听您的话。” 看过公主府各处后,两人复又回宫。扶桑去见朝臣,南阳去东营安排布防。 待回宫之际,扶桑召她去议政殿。 议政殿内站了三位指挥使,分管三营,三人站在殿内,南阳跨入后,三人回身揖礼:“见过公主殿下。” 南阳微怔,颔首后朝着扶桑走去。扶桑轻笑,“南阳枪法不错,几位指挥使可要试试?” 三人对视一眼都跟着笑了,“殿下还小,臣等不能欺负她。” 南阳笑了,道:“便让你们欺负一回,可好?” 扶桑吩咐顾椋:“去准备,谁胜出,朕赏一宅子,可好?” 三位指挥使笑意难掩,相继揖礼谢恩:“谢陛下恩典。” 南阳打住:“我不要宅子,我要……”她欲言又止,悄悄凑到扶桑面前,“阿娘,我要晚上与你睡一起。” 扶桑面色红了。 她侧眸看向几位指挥使:“你们切记替朕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公主。” 殿前腾出一块空地,三位指挥使选除出得手的兵器,扶桑在兵器架旁磨磨唧唧,挑来挑去,最后挑了一把银枪。 使惯了剑,想玩玩长.枪。 见她拿枪,三人笑了,窃窃私语道:“个子都没枪高,还使枪呢。” “也不知陛下作何想的,这么小的个子如何服众。” “且试试,陛下想让我们给殿下做垫脚石,我们到时输得漂亮些不就成了。” 说话的功夫,南阳拿了抢走到他们面前,目光在他们身上梭巡半晌,微笑道:“快些开始吧。” 扶桑站在一侧看着,丝毫不担心,还不忘嘱咐南阳:“点到即止。” 三人听后,面色挂不住了,性急的一人持刀上前,大刀猛地朝南阳劈下。南阳以枪格挡,轻松避开,长枪接着横扫,对方连退数步。 简单两招就让人倒吸一口冷气,让人不敢置信,同她对手的人更是诧异,小小的身体里竟蕴含千斤之力。 扶桑在侧,温柔浅笑,其他两人咽了咽口水,同对方说道:“陛下胸有成竹,只怕我们低估了。” 话音落地,公主的枪直指指挥使的咽喉,指挥使吓得脸色发青,就差一寸,枪头就会扎破他的喉咙了。 “臣、臣心服口服。” 南阳满意地眨了眨眼睛,长枪指地,“还要来吗?” 其他两人更是摇首,脸色发白,“殿下功夫,远胜臣等。” 战败的那人浑身冒着冷汗,额头上汗珠似豆一般滑下,他艰难地站起身朝着扶桑揖礼:“臣莽撞了。” 这位祖宗身体里的力量太过惊人,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实属良言。 扶桑站于廊下,负手而立,神色肃然:“既然卿等无异议,朕明日颁旨,还望卿等鼎力辅助。” “臣定尽心。”三人跪地。 南阳也心中喜欢三人坦率的性子,敢做敢为,她笑了笑,扶桑却说道:“南阳,你的宅子呢?” “什么宅子?”扶桑微笑,“三位指挥使这么帮你,你不置办宅子吗?” 三人都是去岁临时调来的,寒门出身,功夫好,忠诚于陛下,寒门将帅,家境都不富裕。 南阳感觉又被坑了,勉强笑道:“我若给了,其他人会说我偏心的?” 扶桑却说道:“明明是你打赌输了,怎么会是偏心?” 南阳:“……”打赌了吗?她输了吗? 罢了罢了,不就是被坑了一次,今日不坑,还有明日,总会被坑的。早坑晚坑,都被坑,不如今日被坑。 南阳忍痛割爱,看向三位指挥使,苦着脸问道:“你们可看好在宅子了?孤很穷,没有多少钱。” 扶桑好像故意与她作对,直接戳破她:“南阳公主今日收礼不少,不穷不穷。” 南阳不说话,将枪丢给内侍,冷冷哼了一声,小脸写着‘孤很穷’。 三人看着发笑,小殿下并没有公主架子,平易近人,很好相处。对于新主子,他们很满意。 “你们先退下,各自去看宅子,看好之后再来寻你们上司。”扶桑含笑屏退三人,领着南阳进殿,不忘嘱咐她:“点滴恩利,若能收服人心,便很简单。今日他们所信服的是你身上的功夫,他们心思浅,日后你需多费心思,也要防止别人暗害他们。他们虽为下属,可你也要花些心思。” 南阳想起自己的五个逆徒,她也曾花了心思教养,可他们为着私利犯上作乱杀她。 林媚想要教主位置,天问奢求重明剑谱,欧阳情想用明教势力搭上襄王府;大徒弟白命呢? 她至今不明白自己哪里对不住白命,想了许久,归究于贪心二字。 南阳苦涩地笑了,随着扶桑进殿,“阿娘,若有人不顾恩德反来害您,您该怎么办呢?” 扶桑蓦地止步,眼睫轻颤,红唇微抿,冷厉道:“朕会将她挫骨扬灰。” “杀不得又该怎么办呢?”南阳也感觉为难,林媚残了,白命死了,她为扶桑绕过天问,恨很简单,可是还有太多身不由己。 “是啊,杀不得又该怎么办呢?”扶桑也感觉为难,挣扎了这么多年,她还是选择了放弃。 南阳的恶、南阳的好,织就了一张网,慢慢地笼罩着她,时时在折磨她。 好不容易,她找到了释怀的办法,却发现到头来,都是妄为。 她笑了笑,没有回话,南阳默默跟上,扶桑坐在案后,继续说起四营合并的事情,言辞认真,再三提点,南阳打起精神听了。 两人说了一下午,南阳脑壳子疼,感觉脑海里一片空白,知晓了又好像没明白。 太深奥,不如练套剑法来的痛快。 她起身拉着扶桑去练剑,扶桑不肯,“朕会,不需练的。” “阿娘,我教你,就一回。”南阳推着扶桑进殿换身衣裳,宽袖大衫练剑不方便。 换过衣裳后,扶桑也是没有办法,先拿起剑,望向南阳:“看好了,朕只练一遍。” 言罢,她手中的剑凌厉挥出,气势十足,南阳却嗤笑:“花架子,看我的。” 南阳提剑而出,轻快凌厉,两剑缠绕,剑风四起,不等扶桑喊停,南阳便已击落她手中的剑。 长剑脱手,手腕都被震得疼。她微微使力,竟有些发酸,她迟疑了会儿,南阳嬉笑着凑过来,“阿娘,若你我打架,你有几分胜算……” 打架听起来是个简单的词语,可落在扶桑耳中,却有些不同。 卫照初来之际,南阳学会的打架便是—欢好。 再从南阳耳中听到,扶桑有些把持不住了。她揉着手腕,对上南阳明亮的眼神后很快就错开了,故作镇定道:“朕不会与你动手。” “阿娘,你的脸怎么红了?”南阳盯着扶桑发红的脸颊,本来白皙的皮肤,眼下充盈着几分粉红。 扶桑惯来矜持,又是帝王,无人敢抬首直对,唯有南阳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对视,看出她的窘迫后,南阳懵了一下,打疼了? 她有些不可置信,急忙伸手就要去捏一捏,扶桑却急忙将手 藏于身后,“疼了。” 真的是疼了,南阳收剑,“我替您捏一捏,你莫要动。” “不必了,朕没有那么娇气。”扶桑不肯让她碰了,耳根都染了粉红的眼色,她睨了南阳一眼:“以后不许说打架二字。” “为何不许说?打架不说打架,说什么?”南阳纳闷了,陛下古古怪怪,好像哪里不对劲了。 心里想不明白,她就直勾勾地望向扶桑,“阿娘,您不正经了。” 打架,还有另外一重意思。是卫照先说的,这么多年来,她也指总拿打架二字调侃卫照。 扶桑不大自在,南阳瞪大了眼睛,抬眼去看,侧身而立的扶桑衣领处肌肤白肤,顺滑的发丝挽起,将她的面容衬出几分柔和。 她看了一眼,便挪不开眼,唇角抿得发红,口舌有些干燥。 侧颜的扶桑下颚弧度优美,与小太女有些相似,可又有些不同,添了几许风韵。 南阳不舍,也转过眼睛,从宫娥手中接过剑,自顾自挥舞。心里有团火,蔓延全身,烧得她口干舌燥,浑身不舒服。 她舞剑,扶桑才感觉轻松些,忍不住凝视风动般的少女。 南阳心思不在剑上,挥了两下后就停了下来,正想找着借口去搪塞,不想,顾椋匆匆而来,走到扶桑耳边低语。 扶桑面色微变,看向南阳:“南阳。” 南阳收剑,乖乖站好,颔首道:“阿娘去忙。” 扶桑便也离开了,南阳脸色发红,自己捂着脸,下意识看向红昭:“红昭,我感觉很热,你有没有感觉?” “奴婢不热,殿下心思不正才会热。”方才红昭看得清,殿下直勾勾地看着陛下后才喊热。 南阳脸色更加红了,瞪她一眼,“少胡说,那是陛下。” 红昭不说话了,好像在说又不是亲生的。南阳拿剑威胁她:“不许胡说。” 红昭瑟缩着脑袋,想了想后建议道:“殿下不如多喝些凉水。” “你自己喝去,我才不喝,什么叫我多喝凉水。”南阳气极了,她有那么多色吗? 气急了以后,她换身衣裳去找慕容环,出了紫宸殿,又看到晃晃悠悠的扶昭。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扶昭也看到了,眼光冷冷,南阳却走过去:“孤带你去玩,去不去?” “不去。”扶昭不肯。 南阳激他:“小郎君瞧着不错,胆子怎么那么小,没胆子就不要背地里搞阴谋。” “去哪里?”扶昭被激得脸色发红,面对南阳,不能服输,心中一横,很快就答应下来。 南阳领着扶昭出宫,恰好正值黄昏,巷子里的店铺都挂起了招牌,灯红璀璨,店铺门口也站了几位穿着轻佻的姑娘。 扶昭一看就明白了,转头就要跑,红昭立即以剑拦住他:“都敢给陛下送女人,自己不敢玩?” “我是正经人,怎么能在外玩、玩女人呢?”扶昭被说得面红耳赤,双手在袖口中搓了搓,逮住机会就往回跑,“本王只喜欢未来王妃。” 逃跑还要说着豪言壮语,真是够怂。南阳朝着红昭轻抬下颚,“盯住他,看他见什么人,若是遇到不好的人,就地杀了。” 扶昭不能杀,但旁的人就不好说了。 红昭离开后,南阳看了一眼青楼,口中低语:“狗.东西。” 骂了一句,心里舒坦多了,骑马去寻慕容环。 慕容环新收了一位小徒弟,年仅十六,想跟着慕容环学武功。小徒弟面貌好,动作凌厉,一来二去,慕容环便喜欢上了。 徒弟成为情人,跨越得很快。 南阳到时,小徒弟奉茶,她看了一眼,嫌弃慕容环:“怎么连徒弟都不放过?” “我喜欢她,她心慕我,不好吗?”慕容环不在意世俗的规矩,只要两情相悦,不妨碍旁人,便可。 南阳脑子里多了些束缚,看向小徒弟的眼神也添了一分羡慕,‘我喜欢她,她心慕我’,简单八字就足以证明两人的情义。 很美好,脱离世俗的爱情,能容于世俗吗? 她怔忪,脑海里想起梦里的小太女殿下。 第54章 小太女与扶桑最大的差距便是:听话。 小太女极听南阳的话,而南阳被迫要听扶桑的。 两相对比,南阳悠悠叹气,慕容环拉着她说起了正经事,“听闻陛下今日早朝宣布四营合并,下朝后都闹翻了天。四营互不相干,井水不犯河水,如今可倒好,陡然合并,谁人做总指挥使时呢?” 朝堂的规矩成了定律,陛下改变规矩,一众老臣抗议,可陛下再三坚持,群臣不敢再谏。在下朝后都在使力想讨到这个肥差,一营指挥使就已经让人打破脑袋,李明朗的事情历历在目,光他一人就贪了两万两银子,可想而知油水有多肥美。 今日各方都在走动,都想得到一本羹。慕容环也不例外,她指望不上总指挥使的位置,但还是想着从殿下处得下些好处。 比如推荐自己的人上位。 南阳心思乱如麻,听到正经事还是端正了态度,“陛下选了孤,孤打算让明教弟子进入,混些俸禄也不错。” 慕容环震惊了,“陛下对您一直都很怀疑,为何将这么兵给您?” 女帝手中兵力并不多,满打满算才与襄王抗衡,如今将这么一块肥肉给了扶桑,不会肉疼吗? “陛下有自己的打算,孤没有过问。”南阳回道,“不必多想,陛下自有决算,她会让自己吃亏吗?兵在我的手中,与在她的手中会有不同吗?” 慕容环被说笑了,小殿下对陛下言听计从,陛下说一她不会指二。 “话虽如此,可见陛下对您又添了一层信任,您要再接再厉。” 南阳耷拉着眉眼,再接再厉有个毛用,扶桑早就放弃她了,两万兵马不过是补偿罢了。 她哼哼两声,睨了小徒弟一样,抿抿唇角,心口压不住疑问,好奇地问慕容环:“师徒可以成婚吗?” “成婚不过是形式罢了,你心里有我,我心里有你,足以。”慕容环摆摆手,丝毫不在意名声。 南阳闻言先是一愣,而后嗤笑:“渣女。” “臣如何是渣女,臣博爱罢了,爱一人也是爱,爱多人也是爱,胸怀天下,才是大爱。”慕容环理直气壮。 南阳目瞪口呆,“本座已然很渣,你竟比本座还有渣,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渣中更渣。” 慕容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殿下说出这么激昂的话可见是心中有了喜爱之人,不知您喜欢谁?” “本座……”南阳欲言又止,不知该怎么说,抿了抿唇角,似学子般开口询问:“何谓喜欢?” 慕容环低叹,果真是小姑娘,竟然连喜欢是什么感觉不知道。她年岁长,便细心教导:“喜欢便是眼中只有她,时刻想念,睡前想着她,醒后也想着她。想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朝朝暮暮地相见。” 南阳愣住了,细细品味后,疑惑更深,“我对陛下也是这般感觉,是喜欢吗?” “你那不是喜欢,是尊敬,是长年累月的习惯。殿下并无其他亲人,与陛下相依为命,日日相处才成了习惯,并非是喜欢。”慕容环叹气,傻孩子连对母亲的亲事与与对爱人的感情都分不清。 “不不不。”南阳连连否决,想到自己对扶桑的感觉改口道:“不对不对,我觉得哪里不对,看到她,有了占有的欲望。慕容环,你不想占有她,让人不能靠近她吗?” 说过感觉后,南阳自己浑然一惊,忐忑地看向慕容环。慕容环却很轻松,甚至笑了,“你想吻她吗?” 南阳脸色发白,沉默以对。 慕容环立即察觉出来,“小殿下动了春心,臣可喜可贺。” “这便是喜欢的感情,母女之间的感情是依赖,虽说有占有的欲望,可吻只有动了感情才会有的。”慕容环添了一句。 南阳久久没有说话,睨了慕容环一眼,“我只想在她身边看着便罢。” “那是因为您没有失去她,倘若出现情敌,你就不会这么平静。殿下,您信臣,若她身侧出现一人,想将您从她身边抢走,您就会感到很难过。”慕容环细细解释,想到小殿下初尝情味,就多说几句,“您试试亲吻,情欲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您怎么竟说混账话。”南阳听不下去了,什么叫一发不可收拾,她是这种色情的人吗? 呸。 南阳生气地离开了,走出门还是觉得慕容环太色,也太悠闲了,改日找一些事情给她做,或许就会收敛些。 离开慕容府上,她一人在街上游走,忽见一抹熟悉的身影策马而过。 街道宽阔,行人又多,对方骑马疾驰,她也没有看清,似乎是裴家裴琅,可对方远在边境,如何回来了? 遐思间,她策马疾驰,跟上后,过了两条街,对方乍然勒住缰绳,在酒肆门前停了下来。 对方停下来后,她才得以看清容貌,确实是裴琅。 裴琅是悄悄回来,还是得到旨意而归?南阳不敢靠近,随意对门的胭脂铺子。铺内摆着许多胭脂水粉,味道不同,价格也不一样,最便宜的有十几文钱,贵的可值几十两银子,是寻常人家一年的生活费用。 南阳摸了摸口袋,挑了一盒最贵的,忍痛买下。 店家笑吟吟地将胭脂递给她,“姑娘自己用是最合适的,您长得这么好看,必然惊为天人。” “我送人的。”南阳出口解释一句,她不爱用胭脂,自己本就年轻,不需这些做点缀。扶桑喜欢这些,她顺势买些送给她,就当是一片孝心。 铺子里不仅有胭脂,还有各类熏香,可以用在衣裳之上,也可以用在室内,沁人心脾。 就连口脂都有几十种选择,让人眼花缭乱。南阳看得入了神,挑挑选选后,又选了一种适合扶桑的口脂,颜色淡而典雅。 再度付钱后,南阳果断选择出去,太费银子。 养女人,真费银子,看来,养一个就够了,多了也养不起。 走出店铺,裴琅栓在门口的马儿不见了,她迟疑了会儿,酒肆内又走出一熟人:扶昭。 裴琅回京已属不正常,再遇扶昭,明显透着一股诡异。 南阳不傻,自己躲回店铺,等扶昭走了以后再出现,与此同时,红昭的身影出现了。 红昭一直跟着扶昭,他见了谁,扶昭会很清楚。南阳没有打草惊蛇,而是先回宫,等红昭回来说话。 入宫后她先去找扶桑,一股脑地将今日买来的胭脂与口脂塞到扶桑的手中。 两只小盒子外观很精致,一看就知晓并非粗糙之物。扶桑把玩在手中,未曾打开并闻到一股香味。胭脂与口脂大多是从鲜花中提取而来,香气袭人。 “吝啬小殿下竟然大方了一回,你若早这么大方,朕不会要你三座宅子了。”扶桑玩笑道,将两只小盒子捏在手中,心里是有高兴的。 南阳轻笑着凑到扶桑面前,眼光从她唇角上擦过,很快就避开。 南阳心情浮躁,深深吸了一口气后,站直了身子,故意看向其他地方,“您坑我还要说理由吗?” 虽说避开,随着时间消逝,她还是看向扶桑,目光黏在了唇角上。 倘若能亲一亲,是不是就知晓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扶桑? 南阳心跳得很快,扶桑却唤来顾椋,“将这送去寝殿的状台上,明日就用。” 顾椋接过,觑了殿下一眼,也跟着笑了:“殿下是捡了银子吗?” “没有,我是在……”南阳紧紧地闭上嘴巴,低低一笑,识趣地改口:“我没有捡银子,特意给您挑的,喜欢就好。” 顾椋捧着小盒子退下,殿内只剩下两人。南阳心里有了计策,拉着扶桑去一侧坐下,两人对面而坐,她悄悄地凑到扶桑面前,鼻尖对着鼻尖。刹那间,扶桑后退,不给她机会靠近。 “做什么呢?”扶桑不知她的意图,却也明白两人不可太靠近,朝后微微靠了靠,口中嗔怪:“小混蛋。” 小混蛋叹气,脑子一转,想到晚上,便也放弃了,这些偷偷摸摸的事情适合晚上做。 她端正坐好,嘴巴也不停,“阿娘,您召回裴琅了吗?” “裴琅,朕并未召他回来,你想他了?”扶桑不由自主地询问她南阳的感情倾向,眼睛带了几分落寞。 南阳摇首,压低声音道:“我看到了裴琅,他见了酒肆,后来在那间酒肆里我见到扶昭。我不知二人有没有见面,但事情并非简单。” 边境战将无诏不可随意回来,这是其一。 武将私见藩王,有结党营私之嫌。 两罪论处,裴琅的仕途也走到头了。 比起南阳,扶桑想得很深,皱紧了眉头,“朕即刻让人捉拿扶昭。” “这么一来,裴琅的行踪也暴露了,岂不是给襄王送上把柄?”南阳即刻警惕道,裴琅是忠于陛下的良臣。良臣不多,不能见死不救。 “朕知晓,你先回去清洗,朕再想想。”扶桑疲惫,她如何不想护下裴琅,偏偏裴琅行事荒唐。 襄王正愁捉不到裴家的把柄,他却上赶着送人头。 扶桑又气又恼,吩咐人去裴家去将裴琅悄悄带入宫。 裴琅趁夜入宫,女帝更加气恼,未及行礼便询问:“为何回京?” 裴琅脱下铠甲,穿了一身黑色箭袖宽袍,走路衣袂翩飞,就算年过不惑,依旧俊朗。 “为些私事罢了。”裴琅面色不好,说话间失去了往日的风采。 扶桑睨他:“为了南阳?” 裴琅眼神一颤,不可置信地望向女帝。扶桑嗤笑:“你们好大的胆子,你还敢回来,朕若是你,杀了扶昭。” 裴琅低眸,“可是陛下没有动手,臣信您爱南阳之心,在您心里,江山重要。扶昭告诉臣秘密,却未曾提出条件。臣在等着他的后续,眼下不能回边境。” 扶桑气得发笑,“裴琅,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臣知晓,臣糊里糊涂过了这么多年了,这回想清醒一回。”裴琅语气低沉。多年前懦弱过一回,放开了盛婉林,累得她早死,如今,他想坦然面对一回。 南阳孤苦,岂能留她一人面对众人的怒火。 扶桑却说道:“滚回边境,朕保她无忧,你若坚持,整个裴家都会受你牵连。裴琅,该勇敢的时候你选择退缩,不该勇敢的时候,你却选择逞能。当年你若坚强,凭借裴家威望,岂会让扶良得意。” 裴琅面若土色,“臣不能走。” 扶桑怒气滔天,唇角微颤,狠心道:“你若不走,朕即刻处死她。” 裴琅大惊:“陛下,您与她十五年母女,一点情分都没有吗?” “在你谈论母女情分之前,边境数万将士便不是命吗?裴家千余条性命便不是命?裴琅,你已自私过一回,何不再自私一回?”扶桑放下姿态劝解,“南阳个性开朗,未必有你想的那般凄惨,朕让你见一面,即刻返回边境,至于扶昭,不必再管他,朕自有解决的办法。” 裴琅不肯松口,扶桑又道:“她活命的机会在你手中。” 她起身,拂袖离开,不给裴琅的机会。 半晌后,南阳抱着一碟子点心走进来,左看看右看看,就看到一人干站在殿内,瞧着背影,似是裴琅。 她悄悄上前,绕到身前,见到容貌后瞪了瞪,“裴将军是受到刺激了吗?” 裴琅眼神颤动,目光凝在少女的眉眼上,五官像了五分,可神色却像陛下的清冷,不像盛婉林的温柔。 他沉默,南阳便走到案前,将点心放下,自己拿了一块品尝,抬首想说话,就见到裴琅近乎痴迷的神色。她顿了顿,又拿了一块点心给裴琅,“孤做的,不大好吃,您试试吗?” 裴琅接过来,小小的点心捏出兔子形状,可爱如南阳,他轻轻咬了一口就听到南阳絮叨:“你为何回来,私自回来是大罪,你不要命了吗?自己不要命也不要紧,可你的属下和家人呢?” 少女絮絮叨叨的声音绵软透着甜味,比起点心更加甜。 裴琅有瞬息的恍惚,南阳却说道:“裴将军,回去吧,在数万将士面前,什么私事都不该有。你不想活,他们想活啊。” 南阳又拿起一块点心咬了两口,喃喃道:“挺好吃的,看来我很有天分。” 裴琅未曾开言,因为南阳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她唠唠叨叨地苦口婆心劝解,“陛下对裴家看重,私下召你来劝解,已然不易。你可知天子易怒,伏尸百万,你莫要不识趣。” “陛下仁慈,爱你是良才,你却将数万将士与百姓置之不理,裴琅,你让人很失望。” 裴琅浑身一颤,‘你让人很失望’这句话太熟悉了,多年前盛婉林对他说也是这句话。 “殿下,臣回来,您会去相迎吗?”裴琅抬眸,鼓足勇气与少女对视。面前的少女安静地吃着点心,神色专注,好像天地间就只剩下面前的没事了。 南阳轻笑,“你若是英雄,孤自去相迎。” “好,臣即刻便归。”裴琅心里松了口气,从怀中摸过一枚青色的令牌,上面刻着裴字,递给南阳:“这是裴家的信物,裴家在京城有精锐可用,你或许会用上。” 又是信物。南阳用古怪地眼神看向裴琅,“现在送礼时兴送信物吗?” 卫照临别也是信物,到了裴琅,也是信物。她不想收,眼神转换间厚着脸皮询问:“有银子吗?” 裴琅怔了怔,少女神色狡黠,不像是玩笑,他抿唇,忍不住笑了,“裴家世代养兵,没有银子。” 南阳不高兴了,接过信物:“那我还是要信物吧,总不能什么都没有。” 裴琅这才释怀,朝向南阳揖礼:“臣此行不知何时归来,殿下将来有难,可直接用我裴家人,愿殿下安康。” 他走了,跨过殿门,步履生风,走得自然迅疾。 南阳得了信物,一点都高兴不起来,默默地拿起一块点心放入嘴里,眼神的清澈陡然消失,凝结冰冷的风雪。 扶桑回来的时候,盘子的点心就剩下两块了,南阳眼中无光,可在见到她的时候,神色恢复,立即颠颠地将点心捧至她的眼前:“阿娘,试试,我做的。” “你做的,能吃吗?”扶桑抬手,在她脑门上拍了一下,“朕不吃剩的。” 南阳眄视她一眼,自顾自地吃点心,依旧不忘与扶桑嫌弃裴琅:“你说他送为何就不送银子呢?送我一破令,有什么用处?” 扶桑端坐案后,脊背挺直,目光平视前方,淡淡道:“裴家在京城百余年,战绩无数,曾式微、也曾功高盖住,以曾满门只剩一人,今日的裴家经历过风霜,天下武子提起裴家都会心存敬佩。从裴家走出来的将军多如牛毛,你手中的破令,足以让许多人为之付出性命。” 南阳细品了会,咬咬唇角,还是觉得无甚用处,杀人只需她一人就好,旁人都是累赘。 她摇摇脑袋,“不好,我还是想要银子。有钱能使鬼推磨,多好。” 扶桑无言以对,低低说了一声:“小财奴。” 小财奴回去睡觉了,路过紫宸殿正殿的时候,脚步一拐,翻窗而进,脱衣、脱鞋、睡觉。 夜色浓厚,扶桑身形纹丝不动,手搭在案牍上,指尖轻轻点了殿,似乎犹豫很久后,出声唤道:“天问。” 天问闻声而进,未行君臣礼,只一味看向她。她并非是扶桑的臣,不必行君臣礼。 扶桑从不计较这些,面色凝重,凝着漆黑的月色吩咐:“杀晋王扶昭。” 天问愣了下,忐忑说道:“扶昭身边精锐如云,不乏高手,我杀不了。” “你不去试试如何知晓对方底细呢?”扶桑言道。 天问为难,“您可让小殿下试试,她剑法很快,飞刀更快,我的剑法远不如她。” “她是大魏公主,如何以身犯险。”扶桑不肯,深深吸气,再缓缓吐出。 女帝说得云淡风轻,天问苦着一张脸,她不做刺杀的事情,若是被捉住,性命就没有了。 再三犹豫后,她还是接下旨意,回去做准备。 扶桑低下头,继续处理政事,一夜未曾离开议政殿。直到天色亮了,更衣上朝,她的心一直悬着。 悬了这么年,好不容易放下,这回,又悬上了。 南阳一人睡了一夜,天色亮了,床榻旁都是空的,她有些不相信,可还是一人起身更衣,匆匆赶去上朝。 朝上扶桑一如往昔,让人看不出她一夜未眠,唯有南阳心不在焉地看她数回。 今日朝会只议四营合并后南阳主管巡防营两万将士,话刚说完,扶桑就提起过继宗室子立太子。诸人还未从前面的旨意缓出来,头顶上就炸开惊雷,所有人都只在意过继宗室子一事了,无人再议南阳接管巡防营。 下朝很早,未及午时就散了,南阳饥肠辘辘地要去吃午膳,临走还不忘看了扶桑一眼,扶桑面上情绪淡淡,看不出什么。 回到小阁后用午膳,红昭就在一侧禀明昨日监督的情况,“扶昭见裴琅后,言辞间一直提起您,因为隔得远,奴婢也听不清。” 南阳吃了一块肉,不明白道:“提我做什么?” “还有盛世子妃,好似是盛世子妃与裴将军之前有过一段情缘。”红昭吞吞吐吐。 南阳吃饭的动作忽而一滞,恍惚想起初来之际盛婉林要掐死她的事情。都道盛婉林为善,为何就会杀刚满周岁的女儿? 勋贵之间极为注重名节,是怎样的情缘让扶昭开始威胁裴琅,又令裴琅不顾生命危险千里赶回来呢? 南阳狐疑,想了想,接着吃饭。 用过午膳后,在廊下散步,心里隐隐有了些线索,吩咐红昭:“去查查两人的情缘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红昭颔首,俯身退下。 南阳无事,照旧去寻陛下。 扶桑一夜未眠,眼下正依靠着软榻歇息,片刻间就睡了过去,顾椋寻了毯子轻轻盖好,自己领着婢女退了出去。 她刚退出来,南阳就跑来了,朝里探首,嗅到静谧的气味,微微一笑,推开顾椋:“我去瞧一眼就出来。” 殿内点着熏香,香烟袅袅,有助于睡眠。 扶桑脸色微白,唇角抿得很紧,似乎睡得不好。南阳走过去,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没有醒。 南阳这才放心地搬来凳子坐着,直勾勾地看着恶,情意在心中萌芽,她笑了,恍若稚子。 想起梦中一事,她忍不住靠过去。 靠近后,一股疏冷香气萦绕鼻尖,是扶桑的味道。 与梦里不一样的味道。 第55章 南阳有刹那的恍惚,面前的人究竟是扶桑还是太女。 梦境多了,总会分不清现实。 软榻太小,躺不下两人。南阳有心躺下也是不成,唯有这么静静看着。 扶桑身为帝王,从小养尊处优,规矩很好,睡觉的姿势很美。南阳眼中的光徐□□亮,舌尖抵着牙齿,一瞬间,她的心忽然跳得很快。 几乎跳出了嗓子眼。 她定定地看了两眼,缓缓倾身,鼻尖碰上扶桑的鼻尖,一瞬间,唇角止不住弯了弯。 高兴的情绪几乎压制不住,这便是因她而高兴,无法压制的情感。 眼中映着扶桑安静的睡颜,白净、烟姿玉骨,带着诱惑,这一刻,南阳生起大胆的欲望,便是抱着她,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中,成为她的一半。 ⑧`○` 電` 耔` 書 ω ω w . Τ``X``Τ ` 捌`零` . C`O`M 看得忘了眨眼,但她屏住呼吸,不敢吵醒扶桑。扶桑的脸很干净,犹如白釉。 南阳浅浅低笑,鼓足勇气,亲吻着扶桑紧抿的唇角。 浅尝罢了,瞬息间松开,她急忙站着身子,忐忑地观察会不会弄醒扶桑。 或许是昨夜太辛苦了,扶桑轻皱眉眼,却没有睁开眼睛,就连搭着腰腹上的手都没有颤动,好像并没有收到影响。 南阳弯弯眉眼,摸了摸自己的唇角,亲吻的感觉很好,美妙中带着几分刺激。 让人欲罢不能。 情意初动,便带着难以言喻的紧张与迫切,她还想索要,却牢记分寸。 她悄悄地来,悄悄地退出寝殿。殿内的顾椋迎来,“殿下,您神色不大好,脸也很好,呀、耳朵都红了,这是怎么了?” “估计是热了,孤去脱衣裳,那么莫要吵着陛下。”南阳羞涩地捂住脸颊,疾步离开。 待到无人处,双脚黏在了地上,迎着风,整个人好像清醒了不少,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劫后余生般的快感。 美妙、快乐、刺激过后的后怕齐齐涌上心口,不知怎地,双腿都开始发软。 她很快乐,简单地吻都能让她这么快乐,若是…… 南阳不敢再想了,脸色更加红,心虚地跑回自己的小阁。 口干舌燥,想喝些凉水。 回到自己的寝殿,仿佛还能闻到帝王身上的气息,令人觉得舒服的疏冷香,仿若高山的雪莲,香味缥缈。 简单调整呼吸后,她唤人去置办凉茶,进来的是重日。她比起重回细心些,眼见着殿下脸色不对,担忧道:“殿下可是身子不舒服?” “不、我很舒服……”南阳下意识就回话,说完又改口道:“我就是口渴了,想喝些凉的,身子很好。” 重日不大相信这番言辞,可自己是仆人,也不好多问,将手中的茶递给她:“您少喝些。” 南阳自然不会听她的话,扬首就将一盏凉茶都喝了,浑身血液仿若被浇过冷水,散去几分燥热。 这才舒服了。 “孤要出宫。”南阳急得正经事,朝会上刚下了旨意,她要接管其他三营,这是大事,也是扶桑对她的看重。 她一人单骑出宫,直接去了东营营地,刚下马,就见到角落里探头探脑的小脑袋。 是扶骥。 南阳将马交给守门的人,自己一人走到角落里,见扶骥拽了出来,“怎么了这是?” 自从秦氏被罚后,扶骥过的得很顺心,每日里读书也没人敢来找茬,就连扶良对他多了几分关心,隔三差五还会抽问功课,父慈子孝。 南阳想不明白扶骥又是怎么了。 “阿姐,陛下为何不要你了?”扶骥担忧,这么多年来人人都说他的长姐会是储君,乃至将来的皇帝,陛下对长姐宽厚,怎么突然就变了。 下一步是不是就会废了长姐的公主爵位? 扶骥忐忑不安,想来问清楚。 南阳轻笑,“我本来就不想做储君,眼下很好。扶骥,没有能力就不要去抢,害了自己又会害旁人。你放心,我过得很好,就算没有陛下,我也不会差。你不该出府,速回王府。” 扶骥恋恋不舍地看着南阳,“ 阿姐,我担心您。” “无甚可担心,你速回去,外面危险,尤其是襄王树敌太多,王府后院又是一潭浑水。”南阳催促。 扶骥颔首,乖巧揖礼,三步一回头地走了。南阳看得发笑,小小少年竟也有几分感情,算是有担当的郎君。 打发扶骥后,她才进营。 里面还有三人在候着,是昨日比试的。三人见到南阳都是脸上带笑,齐齐开口:“殿下,臣选好宅子了。” 南阳干巴巴地瞪了一眼,轻哼一声,口中正经道:“我对布防一事知晓不多,往日还靠三位指挥使。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你们尽心办事,孤不会亏待你们。你们依旧管着各自的兵,需多些默契。” 四营有明确的巡防地界,一般来说,不会有冲撞,各自管着各自,除非有人故意找茬挑衅。 只要三位指挥使脑子清醒,就会相安无事。 给过甜头,南阳继续开口:“孤眼中揉不得沙子,你们知晓自己的职责,若是心存不良,不需禀明陛下,孤便可除了你们。” “臣明白。”三人异口同声。 训过以后,南阳领着他们进屋再度规划各自的巡防地。 从东营出来,天色擦黑,南阳提议去酒肆用晚膳,第一回 议事,自然要郑重些。 去了三人常去的酒肆,店家识得三位指挥使,小脸相迎,乍见到他们身后的少女,先是一愣,继而笑意加深,“贵客初来,里面雅间有请。” 能与三位指挥使同行必然是贵人,店家热情招待,自己迎着客人往二楼走。 “随意些。”南阳不受拘束,在明教之际,她也常与下属把酒言欢,不过那时是些女人,面前是三个男人。 ㈧_ ○_電_芓_書_W_ w_ ω_.Τ_Χ_t_捌_0. c_Ο_Μ 她坐在一一侧不说话,将主动权交给他们,他们满意便可。 好酒、好菜流水般送进雅间,南阳不碰酒,三人也不劝,各自饮。 明日还要当值,三人浅饮几杯后就不敢再喝了,南阳让人给他们府上各自送上几坛酒后,自己才回宫。 时辰虽说不早,可议政殿内的灯火未灭,扶桑还没有回寝殿,南阳没有去见她,自己满身酒气不好面见圣颜。 回到小阁沐浴净身,坐在水中,脑海了反复涌现白日里的画面。 她吻了扶桑。 想到这里,心口悸动,沐浴的水也更热了些,她深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简单擦洗换上干净的衣裳,准备去见扶桑。 春衫单薄,碧色清雅,穿在南阳的身上,让人很舒服。重日贴息地给她梳了发髻,简单配以两朵珠花,清新雅致。 与往日的娇美不同,多了几分气质。 南阳有些不适应,“你说陛下那么喜欢给我用樱草色,最近怎么换了?” “殿下即将及笄,想必是要穿得更漂亮些。”重日猜想道。 南阳想不通陛下为何改了性子,但扶桑送什么,她就穿什么,横竖都是穿给扶桑看,何必在意旁人的意思。 穿戴妥当后,她朝议政殿走去,路过正殿恰好见到灯火通明。 陛下回来了。南阳转道朝着正殿走去,正好省路了。 步入廊下,宫娥端着热水走出来,她靠近去问:“陛下回来了?” “刚回来,在用晚膳。” 南阳兴冲冲地往里走,听见里面传来话:“南阳回来了吗?” “回来了。”顾椋答话。 南阳脚步一顿,刚一探头就见扶桑朝她的方向看过来,她不好再躲了,坦然一笑,“陛下想我了吗?” “不想,白日的事情未曾与你算账。”扶桑直起身子,朝南阳招手,示意她近前说话。 “白日、白日里怎么了?”南阳心虚,脚步也挪不动了,几乎是半步半步地蹭过去,眼神也是开始飘忽。 扶桑察觉,吩咐顾椋给她准备碗筷,顾椋轻笑着退下,小心提醒她:“您今日做了什么坏事了?” 南阳脸色蓦地红了,坏事就一件,不能为旁人知晓。 扶桑品汤,今日的汤与往日不同,她拉着南阳一道品茶,询问她:“好喝吗?” 南阳心不在焉,哪里有心思品尝,喝了一口就随便说道:“好喝。” “再试试,口感可好?”扶桑示意她再喝一口,神色略有几分在意。奈何南阳压根不敢抬头看她,别说是喝汤了,就算是喝仙露,她也不会察觉。 连喝两口后,南阳顿住,看着碗里的汤水,被迫回答:“鸡肉、未曾去腥,有些腥味,庖厨未曾处理好,该拉出去打板子。” 扶桑脸色变了,没有说话,不再理会她,自己一人闷闷地喝汤。 汤很好喝。 扶桑自我感觉很好,南阳摸摸嚼着米饭,如同嚼蜡,顾椋布菜,给她夹了些鱼肉,“殿下近日辛苦了,吃些鱼肉补补。” “谢姑姑。”南阳友好地道谢,并悄悄抬首看向扶桑。扶桑用膳,慢慢地咀嚼,姿态优雅。 南阳慢慢地释怀,咬了一口鱼肉,静静地陪着扶桑用晚膳。其实她早就吃过了,可眼下气氛很好,她不想错过,就压着自己再吃些。 扶桑停箸,小宫娥递来湿帕子,她接过擦了擦唇角,与南阳说道:“你入朝也有些时日了,需想着培养自己的人。” “结党营私吗?”南阳耿直,扶桑会这么好心地让她培养自己的人?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还是有心试探? 南阳想的深远,扶桑却睨她一眼,说道:“你如果能结党营私也算你的本事,你瞧你如今身边可还有朋友?” “我、我也有的,只是你不让罢了,徐家姑娘不好吗?”南阳有心反驳,可到底没骨气,声音如蚊虫低鸣。 扶桑将湿帕子递给宫娥,同她认真说道:“于你仕途有益者,朕不让了?” 南阳细细算了算,与仕途有益者,也就只有卫照了。其他人,着实入不了眼。 着实是她的身份尴尬,帝党怀疑、襄王当猜疑,久而久之,她就没有朋友了。 “可是阿娘,女子为官少之又少,如何找朋友。小姑娘们又不会入朝,我找那帮男人做朋友吗?” “你……”扶桑无奈,“不开窍,心思都对哪里去了?” 南阳认真看着她:“我的心思都对着您呢。” 扶桑又是无话可说。南阳也放下筷子,认真说道:“我又不做皇帝了,要权势做什么,再者谁敢惹我?” 这便是她的实力了。去岁她一人枪挑十余名将军,襄王至今还在找刺客,压根无人肯相信会是南阳所为。 她抬眸,撞进扶桑微冷的眼眸里,四目相对,气氛陡然暧昧。南阳想笑,抿唇而笑,“你是不是担心我会被人欺负?” 她是明教重尊,纵横江湖多年,杀人无数,怎么会被人欺负。 她不欺负旁人就算好事。 扶桑一时心软,吩咐顾椋去案牍上取来一张名单,上面写了六人的名字,皆是朝堂新贵。 上辈子留存的记忆让她这辈子走得很顺,识人也清,知人心辨忠奸,这些人便是她记忆中的良臣,多年来慢慢提携。 送于南阳,正合适。 南阳并不推拒,扶桑说什么她做什么,并不多想。 名单上虽说是男子,可都是每日见面的,年岁不大,弱冠之年。南阳细细回想,诧异道:“阿娘,他们长得都不好看。” 扶桑抬手就揪住她的耳朵,“朕让你交友,没让你选驸马。” 南阳低笑一阵,摸住自己的耳朵,揉了揉,讨好一笑,“晓得了、晓得了,我会给他们娶妻。我那里有许多漂亮的小姑娘,您说要不要?” “你的宫里就那么几人,你舍得吗?”扶桑问。 南阳摆手:“不是他们,有更好看的,就是身份不般配。” 扶桑斟酌道:“侧室也可。” “不成不成,我的人只能做妻,给男人做妾,我怕她们控制不住自己一刀将男人砍了,作罢作罢。”南阳嫌弃地改口,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朝三暮四,三妻四妾,不能嫁不能嫁。 扶桑不好多说,但规矩在,便说道:“你的人也可送入公主府。” 公主府有五百府兵的人数,可以容纳许多人。 南阳脑子转动得很快,趁机说道:“我可以将府兵都换成女子吗?” “随你,这是你的事情。”扶桑不想管,南阳□□出来的小姑娘多半也不是好相与的。 南阳雀跃:“我明日就去办。” 扶桑微笑。 晚膳撤下,殿内归于寂静。 南阳悄悄盯着扶桑的脸,眼中光色绽放,清高若谪仙的女帝,若是……她忽而止住,忙端正了姿态。 陛下若有时间在女子身上花些心思,只怕遍地红颜,奋不顾身地往她身边凑。 沉默片刻后,她好奇地问出了声:“阿娘,您不立皇夫是为了朝堂,可不喜欢男人也不与女人靠近,就这么孤单一辈子吗?” 扶桑抬首,迎上少女清澈的眸子,低声说道:“朕若与其他女人靠近,她们还有命在吗?” 光是一个芳来,就叫她日日横眉瞪眼,若有了那般的人,只怕还未近身就被她处置了。 南阳憋红了脸,支吾道:“分明、分明是您自己没有遇到喜欢的人,如何就成了我的错。分明是您清心寡欲,与我无关的。” “你说朕清心寡欲?”扶桑睥睨面前的小东西,语气不善。 南阳小声喋喋道:“本来就是的。” 试问哪个女人至今没有感情的,除去扶桑外,着实找不出第二人。 不是清心寡欲又是什么? 扶桑视线冷冷,宛若冬雪飘过,“时辰不早,你该回去安寝了。” “我、我想……” “回去。”扶桑冷声打断南阳的话。 南阳瑟缩,刚才有些糊涂,这回听出了些味道,陛下生气了,气那句‘清心寡欲’的话。 可她并没有说错,本来就是清心寡欲。 话没有说错,可是她被赶出正殿,凄凄惨惨地回到小阁。 一人独睡。 床太大了,翻身都摸不到边,睡不着又半夜爬了起来,守夜的重日寻声而进,“殿下睡不着吗?” “口渴,喝水。”南阳盘膝而坐,接连叹气,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落得被人赶出门的下场了。 重尊,又怂又没骨气还没胆量。 宫廷就是吃人的地方,一点点地将她骨气吃了干净,渣渣都不剩下一点。 她生气自己没用,又惦记白日里的味道,若要继续探究,必然很好。 没和女人在一起的重尊,心痒难耐。 一连喝了两杯水,她才安定,看了一夜夜色,唉声叹气。 罢了罢了,睡觉! 辗转一夜后,天不亮就醒了,伺候更衣梳洗的重日好笑,“殿下藏了心事,今日竟然起这么早。” “你说说了实话惹人不高兴,会怎么样?”南阳纳闷,坐在妆台前问重日。 外间的重回听到这句话后巧步而进,“小殿下,您又惹陛下生气了?” 重日与重回对视一眼,重日轻笑:“难怪昨夜睡不着。” 惹谁不好,偏偏惹陛下,陛下掌握生杀大权,如何敢惹怒,轻易会掉了脑袋。 南阳不服气地轻哼了一声,“人都有短处,我就提了一句罢了。你们说说,如何让她原谅我?” 重日在妆台上挑选饰物,玩笑道:“不如您负荆请罪,如何?” “不成,换一个。”南阳不肯,太丢人了,名声还要不要了? 重日与重回都不说话了,一夜过去了,指不定陛下都已散气。陛下生气不过是片刻的功夫,待气消了,又会待殿下与从前一般。 哪里会记仇。 梳妆后,南阳迫不及待地去跑去正殿。扶桑 才刚起,坐在榻上,闻声朝着屏风后看去,乍见南阳急匆匆地跑来,她好笑:“着火了?” “阿娘,您这里着火了,我来没火。”南阳规矩地站好,目光在殿内扫了一眼,心思一转,接过宫娥手中的衣裳,“阿娘,我替您更衣,您就别生我气了。” 扶桑靠坐在软枕上,长发披散在肩上,衬出几分少见的温柔,南阳心动,立即巴巴地凑过去,触及清香后,心跳忽而快了。 小鹿乱撞。 她笑了,扶桑嫌弃道:“离朕远些。” 南阳不肯,将衣裳丢在一侧,伸手就要去抱她。扶桑抵制,“朕不生气了,你赶紧出去。” “不生气就更不能出去了。”南阳厚着脸皮靠过去,握住扶桑的手腕不肯松懈。 两人力量悬殊,扶桑居于下风。扶桑知晓南阳臂力过人,自己挣脱不了,只得说道:“那你站着,时辰要晚了。” “你承认自己清心……”南阳欲言又止,回身看向伺候的五六名宫人,眸色锐利:“出去,孤有话同陛下说。” 宫人畏惧公主,忙揖礼退下。 扶桑叹气,反握住南阳的手,手指在她手腕处细细摩挲,算作安抚。 南阳果然安静下来,感觉心口有阵清风拂过,旋即微痒,她怕了,忙缩回了手。 她怕痒。早在多年前,扶桑就已知晓。夜晚同寝之际,她不肯躺下,扶桑就会将她按住挠一挠,她害怕,片刻就会睡了。 今日欲故计重施,南阳先是发愣,即刻明白过来,直接按住她的手,微微一笑,“陛下,玩了那么多年,为何不思进取呢?也该有些变化了?” 少女明眸涌着狡黠,细长的手指反在她手腕处摩挲,接着,攀着而上。寝衣单薄,指尖贴着肌肤,很烫。 扶桑极力想要收回自己的手臂,奈何南阳禁锢,她笑了笑,“莫闹了。” 指尖停止,掌心贴着小臂上的肌肤,顺滑柔腻,还有一股烫人。南阳呼吸凝滞,眼睫轻颤,她握住了不想松手。扶桑握住她的手,笑意清浅而温柔:“该误了时辰了。” 两人四目相接。 南阳的手微微用力,眼中的情愫迸发,眼中的扶桑温柔,是她相处多年的人,也是她所追随的人。 她喜欢,想要共度一生,哪怕不能名正言顺,就这么日日看着也很好。 扶桑不知她想什么,只觉得被这么看着不舒服,她侧眸不肯面对,轻轻拂开南阳的手。 方才挣脱不开,可自己再动,就轻而易举。 南阳回身,微微一笑,退开榻前的位置。 少女的体温很热,如火炙热,刚才轻轻一碰,扶桑依旧觉得自己浑身滚热,肌肤发烫。她奇怪地看了一眼南阳,心口疑惑,但她没有问出声,而是照常起榻,唤来伺候的宫人。 南阳就这么干巴巴地站在一侧,顾椋近前,乍然见到陛下,惊讶道:“陛下很热吗?” 脸都红了。 扶桑下意识摸着自己的脸颊,确实有些热了。她颔首道:“是有些热了。” 顾椋去取木梳,再回头去看,陛下的耳尖也是粉红。 很热吗? 第56章 不过三月初,算不得热,又逢清晨,应该是冷才对。 顾椋恍惚以为自己处在夏日里,经过一番内心挣扎后,重新给女帝梳发。 上朝时间照旧,下了朝后,南阳出宫去忙自己的事情。公主府的府卫需要五百人,明教弟子众多,可压根填补不了空缺。再者,她也不想将明教弟子悉数压在京城内。 她去找慕容环商议,慕容环熟悉明教内部事务,而南阳的记忆停留在十五年前。她知晓的教内高手要么老了,要么身死。长江后浪推前浪,早就出了新人。 慕容环拟出一名两风名单,一份明单上有十人,都是教内功夫好且漂亮的姑娘。 第二份不同,一长串的名单有五十人,都是功夫好的弟子,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南阳选择第一份,吩咐慕容环:“将人先调入京城,务必要快,这里的人可以慢一些。告诉他们,京城与江湖不同,都压着性子,莫要胡来,自己惹事,自己解决。” 慕容环立即吩咐去办,待属下退下后,悄悄问起不正经的事情:“殿下可试了?” 南阳心系要事,被这么一问,半晌没有反应过来,“试什么?” “亲吻啊,可有继续的欲.望?”慕容环神秘。 南阳蓦地回神,目光深深地看着她:“没有。” 慕容环失望了,拉着她不忘说道:“不如您去楼内试试?” “楼内?”南阳皱眉,想起扶桑的性子,立即摇首:“陛下知晓了,腿都给打断了,不敢去、不敢去。” 慕容环惊讶,“您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呢?” 南阳不肯,反而教导她:“常在河边走,总会湿鞋,到时千万莫哭,本座不会救你。” “您啊,简而言之,就是害怕陛下打断你的腿。”慕容环忍不住嘲讽,寻常公主威风,怎地到了小殿下这里如此畏惧圣上。 她刚想再说两句,南阳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是喜欢她,才会听她的话,若是不喜欢,管她是不是陛下。” “你喜欢陛下?”慕容环怔忪。 闻言,南阳立即改口:“陛下是我的亲人,自然喜欢,我也喜欢你呢。” 慕容环这才松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心口,“您可是玉碟上的公主,是陛下的养女,您这不是喜欢,是亲情。” 就算没有玉碟在,那也是陛下的堂侄女,血脉深着呢,见面也要喊一句姑姑。 南阳沉默,牙齿抵着唇角,敛去笑意,而慕容环轻笑道:“横竖教内姑娘要来,教主可以看看,若是喜欢,也可试试。” “试什么试,本座从一而终,不做负心人。”南阳听不下去了,她在慕容环耳中似乎成了焦渴难耐的人了。 自己才十五岁,有那么‘色心病狂’吗? 南阳不想听慕容环唠叨,起身离开堂会。 回宫未及去小殿就见到内侍慌慌张张地朝前跑,她揪住询问:“何事慌张?” 内侍脸色通红,急剧喘息:“是晋王遇刺。” 扶昭遇刺了。南阳极为舒心,老天终于长眼了,她高兴地笑了笑,“死了吗?” “奴不知。” 南阳失望了,放开内侍,自己朝着清凉殿走去。 靠近清凉殿就见到许多侍卫在搜寻,一寸都不放过,刀剑煌煌,她靠近后,侍卫近前禀道:“殿下,臣等捉拿刺客。” “找到了吗?”南阳负手而立,目视前方。 侍卫摇首:“没有。” 南阳不多问了,走向清凉殿,宫娥内侍乱作一团,压根无人注意到她。 她走殿,跨过殿门,朝前走了五六步,脚步蓦地顿住,下意识看向屋顶。 横梁上飘着衣袂,她看了一眼,那人扯下遮面的黑巾,露出面容。 是天问。 南阳弯唇笑了,真是有趣啊。扶桑竟然想杀扶昭,是被他气得坐不住了? 活该! 南阳幸灾乐祸,负手而立,左右看了一眼后朝着天问颔首,示意她莫要急躁。 侍卫在外寻找,此时不宜出去,不如留在殿内候着。 扶昭躺在床上,死气沉沉,她走了过去,宫人都退开。他的贴身婢女死死守着,眼含泪水,朝着南阳开口:“殿下,奴婢会医术,还请您移步殿外,奴替晋王医治。” 南阳眼皮子跳了一下,下意识就朝前走了一步,盯着扶昭的脸看了看,扶昭本就瘦弱,天天覆着脂粉,脸上脂粉颇厚,这么一来,脸就显得更加白了。 像极了死人。南阳想躲避,可想到天问还在屋内,便撸起袖口:“都退下,孤会救人。” 婢女大惊,忙伸开双臂挡在南阳面前:“殿下、殿下不可。” 南阳看都不看她一眼,吩咐婢女:“拖出去,孤会救活晋王的,再晚就会出人命了。” 宫娥齐上前,捂住婢女嘴巴,一口气拖了出去。 响动有些大,床榻上的扶昭悠悠睁开眼睛,目露迷惑,当南阳靠近后,她立即醒了,“南、南阳……” 眼露惊恐,似乎面对仇人一般。 南阳不管他害不害怕,上前就要诊脉,一侧的天问见殿内无人,顺势下榻了横梁,脱下黑衣,将衣裳丢到床底。 南阳见状,吩咐她:“给孤奉茶。” 天问穿的是宫女的衣裳,来之前特意换上的,就是想着得手后扮作宫人离开。 她朝着南阳揖礼,安静地打开殿门。外面守候的宫娥不知殿内还有伺候的宫人,只匆匆看了一眼,天问询问道:“殿下要喝茶,去哪里办?” 这么一来,更没有人怀疑了。 殿内还有一口气的扶昭不肯让南阳碰她,死死攥着被子,就这么与南阳僵持。 南阳想弄死他,可殿内只自己一人,他若死了,自己必然脱不了身,强忍着不快,从身子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药,“这是救命良药,吃了它,抱住你一条命,别捂住胸口了。你是男人,孤对你没有兴趣。” 扶昭怔忪,什么叫“你是男人,孤对你没有兴趣”? 稍微松懈,南阳就掰开她的嘴,将药塞了进去,捏着鼻子,直接就吞了进去。 南阳罢手,睨他一眼胸口,“你捂得那么紧做什么。” 扶昭吃了药,感觉心脏肺腑涌入一股热意,驱散寒凉,张口想说话,就见南阳转身走了。 南阳来救她的? 南阳不管扶昭怎么想,自己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扶昭的婢女立即扑进殿,南阳不大高兴,道:“小郎君罢了,捂住胸口那么紧,孤想治伤都不成,孤难不成还会轻薄了你?” 廊下诸人都听到了这番话,就连赶来的太医都听到了,正是纳闷的时候,南阳将他推进了寝殿,“救人,孤出来的时候是活的,他若死了,便是你的责任。” 太医吓得双腿发软,“殿下、殿下。” 南阳不再管问,领着天问就走了,走出清凉殿的时候,天问先开口:“陛下旨意。” “罢了,你走吧,别说我助你脱身。”南阳警惕,陛下想做什么事都有一定的道理,她也不会去管问。 天问走了两步,止步脚步,问南阳:“若是此行是殿下,会有几成胜算?” “孤是公主,不是杀手。”南阳不悦,自己若去暗杀,与明教教主有何区别? 天问坚持,“可您也是明教教主。”这件事她一直瞒着陛下。 南阳认真地想了想,脑海里回忆着清凉殿的地形,刺杀扶昭,必须一击必中,不会有第二次机会。因此,飞刀是最适合的,但这么一来,也暴露了身份。 飞剑虽快,但难以近身,更是容易失手。天问便是剑刺入胸口,差了几寸,就让扶昭逃出生天。 若是她去,必会一剑刺入心脏,但自己同样无法脱身,必须借助外力。 她谨慎道:“十成杀人,五成逃命。” 天问不问了,可惜道:“我学武比殿下多十几个寒暑,可在您面前,我很差。” 南阳嗤笑:“那是我天赋好。我若没天赋,你师父也看不上我。” 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提及重尊,天问抬脚就走了。 南阳一人慢悠悠走回小阁,身上染了些扶昭的血腥味,换了衣裳依旧觉得刺鼻难闻,索性吩咐人置办热水沐浴。 以此同时,扶桑赶到清凉点看望扶昭。 太医在一侧开药,扶昭胸口中剑,未曾伤及要害。婢女替她诊脉包扎,期间,太医一眼都没有看到,只从婢女口中听出伤情,她再开药。 男女有别,扶桑站在榻前匆匆看了一眼,转身就要走。 扶昭唤住她:“陛下,在您心中南阳是不是优秀的女儿?” 扶桑止步,背对着扶昭,听闻南阳的名字后,唇角弯弯,道:“她是朕的女儿,也是朕见过最优秀的孩子。” 女帝用了最优秀一词,扶昭听后,心里暖洋洋的,徐徐合上眸子,疲惫地想要睡去,可眼皮刚合上,立即又睁开。 陛下说的是哪个南阳? 是她还是眼下这个假冒的? 她想问明白,可陛下已然离去,丝毫不给她再开口的机会。 扶桑虽冷,可她的心是热的,为何对她,就没有一点热度呢? 感受不到她的心意吗? **** 晋王遇刺,阖宫禁严,四门守卫更加严格,入宫不可带兵刃,文臣武将一律不可要经过验身。 守卫清凉殿属于步兵司的职责,女帝大怒,将步兵司指挥撤下,由上而下,连撤数人。 襄王警觉,女帝明着为晋王一事震怒,实则是想要换下他的人。然而大错已成,步军司罪责难逃,无可辩驳。 翌日朝会,襄王抓住机会将自己的人推上新指挥一指,不想女帝早有人选,当殿降旨。 襄王不允,直言对方能力低下,扶桑坚持,两人互不相认。 烟火气息浓郁,群臣不敢插话。 南阳却折中说道:“襄王是觉得有人可以胜任吗?” 稚嫩的声音一出,殿内陷入寂静中,人人都知襄王是有人选的,因此,这才不肯让,努力揭露对方短处。 襄王看向南阳,“臣觉得威远将军谢英睿合适,都知晓谢将军战功彪炳,行事稳重,比起乳臭小儿,更有能力。” 宫廷御林军规制六万人,三司各两万人,多年来,步军司一直是襄王党的囊中物,如今,叫他拱手让人,如何甘心呢。 三司比起地方军队更为吃香,且牢牢掌控帝王的安危。 谢家居裴家之下,也有不少良将在朝,分布各地。谢英睿十五岁跟着父亲上战场,战绩无数,如今年过不惑,闲赋在京。 这位将军,确实经验足。 南阳微笑,看向扶桑:“您二人各不相让,不如就比一比功夫和谋略,胜出者即可。襄王,您意下如何?” 扶桑不语,襄王立即应允:“可。” 话是南阳所提,扶桑自然答应,颔首道:“就听公主的。” “既然二人都答应,不如儿臣做裁判,可好?” “不成。” “可。” 襄王不答应,这小东西一颗心偏到边上去了,定会帮助扶桑为难谢将军,“殿下岁数小,不足以胜任。” “主意是我出的,你刚刚怎么不说我年岁小。襄王,您若不应允,此事作罢。”南阳翻脸了,“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襄王真是好本事呢。” 话说得太直白,一点颜面都没有给襄王留下,羞得襄王面红耳赤,直言道:“你是陛下之女,自然偏向陛下,殿下自己莫不是没有自知之明?” “你方才……” “公主。”扶桑出声按住南阳,朝着襄王看过去:“既然叔父觉得不可,便也作罢,至于你说南阳岁数下,只怕谢将军在她手中未必讨到好处。” 襄王嗤笑:“十五岁的女娃罢了,谢将军上战场杀敌的时候,她还没有出生呢。” “未必,襄王可曾听说,长江后浪推前浪,只怕这前浪要被后浪打死。”南阳不能忍受襄王得意,当即怼了过去,既然不服气,那就打服。她又提议道:“不如我与谢将军比试一番,生死勿论,可好?” 生死勿论…… 殿内旋即哗然,襄王心动了,若是趁机将小东西除了,便会省去诸多事情。 他要应允,扶桑不肯了,“南阳,朝堂重地,莫要胡闹。” 女帝不允,襄王自然坚持,“殿下金口玉言,岂能改口。” 女帝沉默下来,被众人屡次提及的谢英睿趁机走了出来,“臣愿与殿下试试。” “谢将军,你怎么也跟着胡闹呢。”女帝无奈叹气,显然未曾料到谢英睿会主动出来应战。 局势偏向襄王,帝党不肯,屡次出言相抗,一番争执后,结果不变。 扶桑拍案而起:“既然谢将军坚持,午后校比试。” 众人这才止声,扶桑领着南阳离开,跨过殿门就训道:“太胡闹了。” 几字恰好传到襄王耳中,襄王得意笑了,扶良心中不定,他见过南阳府功夫,出神入化,都看不清她的剑法招式。 他心存疑惑,向父亲禀明。 谁知襄王压根不在意,“小小女娃罢了。” “父亲,陛下行事周到,岂会冒险?南阳若无胜算,怎么会开口?南阳性子狡猾,父亲多加在意才是。”扶良忧心忡忡。 襄王丝毫不听,反而吩咐谢英睿,“小小女娃被陛下宠幸过了头,不必在意。午后全力以赴,必除祸害。” 扶良脸色苦恼。 **** 南阳回到小阁后换了一身简单的衣裳,重日询问可要练功? “不需练,我去找陛下玩,你替我将枪擦一擦。”南阳压根就没有放在心上。 走出寝殿,红昭迎面走来,揖礼禀告:“殿下,臣从裴府而来。” 南阳立即止步,“什么事?” “当年盛婉林曾为裴将军寻死,后来被家人救下,裴府得知后,并无反应,几日后,盛婉林出嫁。”红昭简单说道,“您所为何要寻死?” “也许看重感情。”南阳也说不好,男女情爱一事,本就说不通的,或许盛婉林爱裴琅至深。 至于裴琅懦弱罢了。她嗤笑,迈出脚步去寻扶桑。 扶桑不在寝殿,去看望晋王,眼下未归。 南阳无趣,索性领着红昭去清冷殿。 清凉殿内的扶昭还没醒,脸色蜡黄,毫无血色,婢女守在一侧,紧紧盯着陛下。 扶桑看了一眼,坐了片刻就离开,起身之际,榻上传来一声低呼,似在喊疼。 小郎君也怕疼,扶桑止步,蓦地想起南阳好像从来不喊疼。上辈子的事情记不清,但这辈子,她记得清楚,南阳就算跌倒了也是自己及时爬起来,擦擦灰尘,继续往前走。 不哭不闹,乖巧得不像话。 扶昭似乎有所感应,睁开眼睛,瞧见自己朝思暮想的人,眼皮微微一颤,心突然跳了起来,“阿、阿娘……” 扶桑没有听清,负手而立,面色清冷,眼中毫无温度:“晋王醒了。” 她清冷惯了,对于旁人,不会流露多余的感情。 扶昭浑身轻颤,四肢都是冷的,她极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扶桑,“陛下,您是不是想杀了臣?” “卿家想多了,朕为何要杀你?”扶桑语气微冷。 扶昭抿唇轻笑了,“南阳非皇室血脉,便与您没有血缘关系,您为何这么护着她?” “她虽非皇室血脉,可依旧是朕养大的孩子,她敬朕,是乖巧的孩子,朕自然相护。晋王需看清,若再有旁人知晓此事,朕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是吗?”扶昭忍着不满,倘若上辈子她会这么护着,自己也不会急于求成地选择帮助襄王,一步错了步步错,最后铸成大错。 她努力隐忍,看向薄情的帝王,“都说帝王薄情,陛下竟也会谈感情,真让人意外。臣若死了,这个秘密将会公之于众。您放心,臣要的不多,臣只想常住京城罢了,不会参与朝政,做一闲散王爷即可。” “卿所言,朕答应了。”扶桑不动声色,扶昭诡秘,但为了南阳,她会选择忍着,“放心,南阳安然做公主,你便是晋王。她若不是公主,你也不成为晋王。裴琅已回封地,你若想搅得天下大乱,朕会让你后悔做这么一切。” “臣、知道。”扶昭疲惫地闭上眼睛,原来真是陛下要杀她。倘若陛下知晓她才是南阳,是否会将一切都给她呢? 扶桑转身离开,跨出殿门就瞧见信步而来的小东西,一身碧色裙裳,清爽宜人,颜色很好。 “阿娘,他醒了吗?”南阳止步。 “醒了,回去。”扶桑牵着她的手,尾指在她手腕处轻抚动,南阳立即笑着巴巴地跟着走了。 扶桑登上龙辇,南阳也要跟着上,前面跑了一名小内侍,急匆匆道:“陛下,边境来信,十万火急。” 南阳立即跳下车,“阿娘先走,我自己回去。” “好。”扶桑颔首,看了清凉殿一眼,吩咐起驾。 目送扶桑离开,南阳脚步一转,又去找扶昭了。 人活着无趣,自己要找些乐趣,扶昭伤了,正是痛踩的时候。 公主驾临,宫娥内侍也不敢拦着,一路畅通无阻,直至扶昭榻前。 婢女对她恐慌,照旧伸开手臂拦住她,“殿下,男女有别,您怎么能又闯进来了。” 南阳懒得理会她,目光炯炯地看向扶昭:“你该感谢孤的救命之恩,等你痊愈后给孤做奴仆,可成?” 扶昭嗤笑,“野种罢了,也敢让本王做奴仆。” “说说孤怎么就是野种了。”南阳不恼,野种罢了,江湖上难听的话更多了,比如她一辈子没嫁人,江湖人就会说她是男人的克星,吓得没有一个男人敢靠近她。 野种,词语很新鲜。 见她毫不害臊,扶昭心里的郁闷之气喷涌而出,“你并非皇室血脉,陛下也非你的姑母,你不过是盛婉林与人偷情的野种罢了,恬不知耻。” 扶昭气恨,双眸猩红,仇恨着面前的公主。而南阳愣了两息,旋即笑了。 由衷而笑,发自内心地笑了,她站起身,走到扶昭面前:“真的?” 扶昭本该气恨,可看到她这么高兴后自己便不知所措,张口结舌:“自然、自然真的,眼下陛下已得知,你猖狂不、不了、多久了。” “原是这样,难怪晚上要赶我走。”南阳嘀咕一句,笑靥如花,高兴道:“晋王,你总算办了件人事。” 晋王:“……” 南阳拂开婢女,站在踏板上‘怜爱’般拍了拍小郎君的肩膀,鼓励道:“你若恨我,就将这件事昭告天下,告诉天下人,南阳非世子扶良血脉。” “你是不是、是不是脑子不清朗?”扶昭被吓到了,双眼轻颤,可面前的公主,笑意深深,眼睛明亮极了。 不像是有病啊! 第57章 两人的思路,压根不在一起。 春日的清风飘进殿内,少女衣摆被吹得轻曳,过分精致的五官上如风般漾着轻笑,又似水轻轻荡开涟漪。 她抬手轻轻摸了摸扶昭的下颚,漂亮的眉眼清晰地映着扶昭吃惊的神色,“孤谢你十八辈祖宗。” 扶昭愣了愣,“你为何这般高兴?” “与你何干?”南阳嗤笑,又小声同她商量:“你来京城多半是想拉我下来的,一年多了,竟毫无进,可见你手段一般,我若是你,便将此事宣扬,告诉天下人,陛下自然就会废了我。” 扶昭一口回绝:“我不会让你称心如意的。” “你这人有病,如今给你机会,你又不肯了。”南阳有些失望,松开扶昭,询问他:“证据呢?” 扶昭气恨,南阳越高兴,她就越生气,“在陛下手里。” “她已知悉此事?”南阳惊诧,陛下怎地不透一丝风声呢。 提及扶桑的态度,扶昭更加气了,牵动伤口疼得脸色煞白,“陛下早已知悉,不肯公布,但你该知晓,纸是包不住火的。” “知晓知晓,你可还有证据?”南阳耐着性子询问,毕竟扶昭来这里,不可能没有两手准备的。 说起证据,扶昭就更加生气了,证词证据分明齐全,可谁想上辈子清明正直的卫照会为了南阳不讲理,就连扶桑亦是如此。 眼下,她哪里还有什么证据。 她气得不行,胸口微微起伏,南阳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她:“你那里、为何那么大……” 扶昭是女子,平日里胸口束胸与男人无异,可躺在床上,又逢受伤,束胸的布条便拆开了。 “男女有别,你不觉得害臊吗?”扶昭显些失了理智,忙拉起被子做掩盖。 南阳被说得当真脸红了,侧开身子,对着空气说道:“你既无证据,如何让人信服。” “不需你信服,殿下可以走了。”扶昭害怕自己露馅,急忙赶客。 南阳也不多留,此行收获颇丰,她很满意。 离开清凉殿后,南阳迈着轻快的脚步朝着议政殿走去。 “殿下,您为何这么高兴?”红昭纳闷了,殿下每回见晋王都会斗嘴,少不得生闷气。 南阳笑了笑,“秘密、不可说。” 红昭看怪物一样看着她,“您还有秘密吗?” 除去明教外,殿下几乎无甚秘密,恨不得将自己的心都剖出来给陛下了。 到了议政殿外,殿门紧闭,顾椋站在门外,神色不大好。南阳疾步上前,“何事?” “边境出事了,胡羌犯境,失两城。瞧着时间,怕是裴将军离开后,胡羌就来了。边境战报中丝毫未提裴将军离开一事,怕是隐瞒不了多久的。”顾椋忧心。 南阳询问:“襄王是何意思?” “襄王意思是增援兵力。” 南阳搁在心里想了想,为何裴琅前脚离开,胡羌后面就犯境,难不成出了内鬼? 既然出了内鬼,为何又无人密报裴琅离开一事? 事情太蹊跷了。 顾椋又说道:“眼下确实要增派兵力,陛下也有想法,现在就看何人为将帅了。将帅选不好,也会误了大事。” 南阳细想后,果断推开殿门。殿内声音戛然而止,襄王皱眉,扶桑平静,“南阳,不许胡闹。” “陛下,您想好何人为帅了吗?”南阳微笑走近。 扶桑摇首,“难不成你想去?” “儿臣确实想去,儿臣身为帝女,至今无所作为。趁着这次机会,就当儿臣去锻炼一番。裴将军用兵如神,此次失城必有缘故。儿臣去也可查明情况,一举三得。您觉得呢?”南阳毛遂自荐。 扶桑蹙眉,“不成,你才多大。战场凶险,岂可胡闹。” “陛下,我已十五岁,不小了。您这般大的时候都已登基,心系万民,儿臣做不到您这般雄韬伟略,只想着为您分忧罢了。”南阳意思坚决。 她想见一见裴琅,当年的事情,唯独他清楚了。 襄王一方罕见地沉默,扶桑也在犹疑,南阳身上毫无功勋,确实需要功绩。 且南阳功夫惊人,必然会安全回来的。 她颔首答应:“待收回失地,你即刻回转。” 南阳扬起小脸笑了,目露诚挚,其他人看着南阳的眸色都变了变,毕竟这么小就敢上战场的少女不多,她又是公主,更该娇贵。 可她选择去最凶险的地方锻炼自己。 “你先回去准备,朕与众卿有事商议。”扶桑屏退南阳。 南阳揖礼,俯身退出殿。其他人立即开口,“殿下岁数小,还需经验老道的将军陪同前往。” 扶桑也是这么想的,等与裴琅会合,南阳的处境就会好了许多。 思虑再三后,她选了老将秦晟,秦晟与裴琅是师兄弟,前几年受了腿伤就在京城内养病,此行只需他在旁提点,不许上阵杀敌,正适合他。 旨意降下后,明日就需出发,及笄礼延后再办。 南阳心思也深,将红昭与天问留下给扶桑,她压根不需要护卫,再者今日会有明教弟子陆续到来,红昭就显得不再那么重要了。 得到自己被抛弃的消息后,红昭不肯,南阳却告诉她:“我有更好的护卫,你好好练功夫。” 红昭不甘心:“我可以与她比试比试。” 南阳理都不理她,反而唤来天问嘱咐:“别让陛下出宫,她出宫就回不来了。” 天问颔首,看了一眼红昭:“你也留下。”她得到消息,近日陆续会有许多明教弟子来报道。 红昭不知内情,两人都说她留下,她也知好听命行事。 午后的比武照旧举行,南阳匆匆赶到校场,彼时校场上人山人海,来了许多看热闹的朝臣,就连秦晟都赶来了。 南阳走近后,秦晟立即走来揖礼,“臣秦晟见过公主殿下。” 抬首看到她手中的枪,抢很普通,并无特殊之处。他笑着建议:“臣有好枪,可借殿下一用。” “将军不知我这杆长.枪杀了许多人。”南阳委婉拒绝。 秦晟却说道:“臣的梅花枪杀了上千人。” 南阳心动了,“借孤试试。” 秦晟的枪是特地打造的,比起寻常的枪,更为坚韧,拿在手中也更为沉重。 南阳接过枪后,手感极好,就连她这种不爱玩枪的人都觉得不错。 忽听一声锣鼓,秦晟对着南阳行礼,郑重而庄严,“臣盼殿下胜利。” 南阳宠朝前看去,谢英睿已在候着她,不能让人久等,她抬脚就要去,谁知刚走两步,就有一侍卫与一宫娥拦住她。 侍卫低眸,揖礼道:“襄王说不可携带暗器。” 都知南阳公主一柄飞刀出神入化。 南阳笑了笑,“孤没带飞刀。” 侍卫不信,指着小宫娥:“容属下等搜一搜。” 南阳冷笑,“孤是公主,你敢冒犯?” 侍卫与宫娥齐齐跪下了,同声道:“殿下,息怒。” 南阳枪尖拖地,慢慢,枪尖在空中划过弧度,眼看就要划过侍卫的脖子,顾椋大喊一声:“殿下。” 接着顾椋跑来,呵斥侍卫:“退下。” 侍卫跪地不肯走,南阳微微浅笑,“不走就在这跪着,孤赢了,就将你的人头悬在校场之上。” 言罢,迈开脚步走了。 顾椋凝着地上的两人:“咎由自取。”也不管他们死活,回到陛下身边伺候。 巧合的是谢英睿用的也是长.抢,他一眼就看出南阳手中的枪是秦晟的。他轻蔑地笑了,“殿下今日若伤了,明日就不必出征了。” 南阳不听他的话,挥枪直击。 谢英睿避开,两人你来我躲,南阳并不留情,也不想暴露自己的实力,有意避开杀招。 一来而去,谢英睿占上风,他便不管不顾地以枪前刺,南阳避开,跑向事先备好的马,翻身上马要跑。 谢英睿正是猖狂之际,骑马也要去追,甚至想在马上杀了她。 战况胶着,扶桑看得蹙眉,心揪了起来。天问却说道:“殿下似乎在保留实力,亦或是有意避开。” 她想起行宫后山那回,殿下一脸击杀十余人,怕是担心自己杀人的事情暴露,因此一再避开。 扶桑担忧:“一味避让……” “落马了、谢将军落马了……” 扶桑的话没说完就被打断,抬首去看,谢英睿不知怎地落马,她急忙站起身,“南阳,住手。”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可她说晚了些,枪刃已扎穿谢英睿的胸口,血溅当前。 校场内顿时安静下来,襄王暴怒,指着南阳怒骂:“他是朝堂重臣,你岂能说杀就杀。” 少女骑在马上,脊背单薄,双臂纤细得厉害,腰肢不盈一握,发髻迎风而漾,她微微一笑,天光下双眸明亮锐利,淡淡道:“生死勿论,襄王莫不是忘了?” “那不过是口头之言罢了,你怎能不讲武德?”襄王气得脸色发青,额头青筋凸显。 南阳将长枪朝下,扎入地里,振臂高呼:“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谁与你论口头之言,再者满殿朝臣皆听到了,孤哪里错了?” 少女肆意,也可用狂妄二字,可满校场百余人,无人敢轻视,更无人敢反驳。 扶桑站起身,扫了一眼口吐鲜血的谢英睿,怜悯道:“追封悯国公。” 简单五字有些敷衍,但国公爵位难得,众人也而不好再说什么,南阳下马,宫娥上前递去帕子。南阳接过帕子,反而擦去枪刃上的鲜血,等干干净净后再还给秦晟。 秦晟大喜过望,道:“殿下的回马枪,让人震惊。” 方才谢英睿得意过甚,只知一味追赶,恰好陷入圈套中,一记回马枪将他击落马下,一枪扎穿胸膛,人彻底凉了。 南阳微笑,秦晟又说道:“殿下枪法过人,臣甚为敬佩,带来日有空,臣必讨教一番。” “好,孤先回宫。”南阳颜色淡淡,并无欣喜,她抬首,看向看台上的扶桑。 同样,扶桑也看向她。大魏抑武重文,许多人宁可入仕,也不愿投入军营。南阳恰好相反,从小习武。襄王麾下重将二三十余人,死在南阳手中过半。 这是她亲眼看到的事实,与前世差距颇大。 她的心徐徐沉了下去。 片刻间,南阳小跑而来,面色天真:“陛下,如何?” 扶桑轻笑,丝毫不吝啬夸赞:“英武,最后一枪、干净利落。” 南阳的心如花般绽开,毫不犹豫地握住她的手,细腻、温柔,她的心跟着落入扶桑的身体里。 扶桑起先有些抗拒,众人看着,她不愿过于亲密,可南阳坚持,她只好随着去了。 并将而走,十指紧扣,众人投去平淡的视线,母慈子孝,这等场面很寻常,尤其是南阳胜后,画面就过于温馨了。 可众人不知南阳的心思,她只想扶桑过于亲密罢了,扶桑眼中不可能都是她,但是,她能做到眼中皆是扶桑。 唯此而已。 她笑了笑,唇角弯弯,扶桑只当她是高兴,也并未感到奇怪。 登上车辇后,扶桑欲收回自己的手,南阳不仅没有松开,反而握得更紧,尾指勾住扶桑的尾指,扶桑低眸,却听到南阳说话:“陛下,您说此行可会顺利?” “失城是因为裴琅不在,算算时辰他应该到了,你去,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扶桑挣脱不开,掌心发烫,甚至感到几分湿润,她低眸紧凝,这些年未曾在意,小小的肉手竟也变得修长、纤细。 这双手为她斩杀逆臣,为她承担痛苦。扶桑的心揪了起来,空出的一只手盖在南阳的手背上,眸色颤颤,小心嘱咐:“你这回不过是给自己添些功劳,有裴琅在,不必事事上前。” “陛下嘱咐,我必记住的。”南阳口中应付,眼睛黏在了扶桑的手背上,扶桑主动握住她的手了? 她高兴,扶桑也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点滴变化,也能清楚地感知。 在意就会有心。上辈子是自己从来不在意,才让南阳走上歧途,这辈子,尽力挽回。 可自己心里还是有感觉,面前的南阳有心,心都在她的身上,而上辈子的‘南阳’怕是无心人。 有心即有情。 龙辇回到紫宸殿,殿内已乱作一团,摆了许多箱笼,都是装的衣服。 南阳诧异,“行军打仗,轻车简行,准备这么多也派不上用场。不必准备这么多,三两件衣服即可,到时不够沿途再买。” 顾椋领着宫人在整理,闻言后顺势打开一只箱笼,露出许多饼,各色各样的饼,道:“这是以备不时之用的。” “那您不如给我准备些野鸡山鸡,活的现杀,更有滋味。”南阳不想要,再者出门在外,背着行囊颇麻烦,不如就地取材。 顾椋看向扶桑,扶桑吩咐道:“不必听她的,小小年岁、挑三拣四。” 南阳瑟瑟,也不再说,由着她们折腾去。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c*o*m 扶桑领着她走入一侧,从兵器架上取下一把宝剑,“此剑是皇家打造,虽说不快,但可先斩后奏。” 这类的刀剑都是摆设用的,没人真的会用它来杀人。 南阳嫌弃,“剑都钝了,该要磨一磨才是。” 扶桑拿她没有办法,剑递给顾椋:“放入箱笼里面。” 南阳觑了陛下一眼,又看向收拾行囊的宫人,下意识问道:“我今晚能歇在这里吗?” “你说呢?”扶桑抬脚走了。 南阳逮住机会厚着脸皮说道:“我觉得能,明日我就走了,战场上刀剑无眼,我指不定就无法回来了。” 扶桑停步,险些跌倒,稍微站稳后,回身怒视口无遮掩的人,风仪不乱,脸色煞白。 气氛,陡然紧张。 顾椋悄悄抬眸,陛下神色淡漠,如万年不化的冰雪,她想劝谏,也不敢触霉头。 扶桑并未说话,而是转身,从窗户里看向后殿,茂密青翠的枝叶繁盛,春日里,绿意萌生。紧张过后,她的眼睛恢复寻常,冷静沉着,再无丝毫惊慌。 扶桑看了树叶一眼,转身走了。 南阳不敢跟过去,顾椋等陛下走后才劝她:“出征之前,最忌讳生死,您莫要再说,陛下会不高兴的。” 南阳斟酌,望向顾椋:“她会担心我 ?” 顾椋发笑,“陛下自然会担心的。” 南阳绽开笑颜,高兴道:“我去东营。” **** 今日明教来了三位明地弟子,杀琴、杀棋、杀画。 南阳看过去,三人相貌揖礼,都是瓜子脸,面色冷淡,无甚表情,且三人相貌相似,似乎是姐妹。 她好奇询问:“杀书呢?” 琴棋书画,应该很有一人啊。 杀琴看了她一眼,摇首:“并无此人。” 南阳追问:“为何没有?” 杀棋回道:“杀书这个名字太难听了。” 南阳震惊:“你以为你们的名字就很好听?” 哪里来的脸皮嫌弃‘杀书’这个名字不好听,五十步笑百步,着实是有趣。 南阳领着三人回宫去了,扶桑今日回来得很早,黄昏时分就在殿前品茶,恰好见到归来的南阳,依旧身后三位姑娘。 她在等着南阳。南阳也想见她,迫不及待地上前行礼,两人似乎心有灵犀。 南阳爱笑,笑从心底而出,在唇角嫣然绽开,待她起身,扶桑伸手牵住她,一道坐下。 三位姑娘笔直站立,扶桑从她们身上收回了目光,重新落在了南阳面上。南阳知晓她的意思,立即开口解释:“明教送我的,说是叫杀琴、杀棋、杀画。” 扶桑问出了同样的话,“是不是还有一位姑娘?” 南阳笑了,笑得歪倒在她的肩膀上,扶桑感觉到一股热意逼近,微微后退,手臂绕过她的腰,贴心地撑着她。 杀画年岁小,撑不住公主这么笑,红着脸解释:“没有杀书。” 扶桑疑问,就问了出来,“为何没有杀书?” 杀画解释:“因为杀书听起来像杀猪。” 廊下伺候的宫人都掩唇笑了,扶桑是皇帝,忍住笑意微微颔首,拿手拍了拍南阳,“做好,不能笑话人家。” 杀琴回道:“习惯了,殿下尽管笑,她已经笑了一路了。” 南阳便不笑了,直起身子,扶桑也松开手,将手藏于袖口中。 南阳说道:“我若胜了,可有赏赐?” “公主之上,并无恩赐,不过曾有先例,公主攻于社稷,封为长公主。”扶桑认真回答,声音柔和许多。 南阳听后很高兴,按例来说,长公主是皇帝的姐妹,破例晋封,可见恩德。 不过,虚名对她而言,并无用处。 她不想要虚名,可自己想要的不能说出口,只能摇首道:“我不要虚名,我只要阿娘安康即可。” 扶桑神色不明,眼中幽暗得翻滚着复杂的情绪,她深陷其中而不知该如何自救。她本是事外人,可如今南阳的话将她拉进来。 原本南阳不过是她的一颗棋罢了,如今,这颗棋让她左右为难。 帝王澄澈的眸子里含了几分悔恨。 “南阳。”她轻叹。 南阳立即应声,对上帝王复杂的眸色,“陛下,您有烦心事?” “有些事,难以解惑。”扶桑低语,若是寻常政事,多想想办法,也会解决。可这些事,越想,心思越乱,压根无法面对。 她抬眸,对上南阳剔透的眸子,不知怎地,她豁然开朗,抬手摸了摸南阳的脸颊,“朕也只要你安康。” “陛下,你等我回来。”南阳心里软了下来,忽而想起一事,立即站起身来,“阿娘,我还有事,你不用等我用晚膳。” 她焦急离开,将三人留下。 扶桑看了一眼三人,吩咐道:“天问,试试她们的功夫。” 天问苦不堪言,她是暗卫,怎么尽干不着调的事情。 她提剑出列,朝着三人抱拳,“得罪了。” ***** 南阳想起一种药,是白命所制,林媚为抢药才杀了他。 林媚住在卫府,成了卫照的‘妾’。 找到林媚就找到了药,她径直进入卫府,轻松见到了林媚。 林媚在药房内磨药,见到下人引着南阳进来,有些奇怪:“殿下来此,是因为卫少傅吗?” 南阳道:“你杀白命所得的药呢,给本座用用。” 林媚面上便显出一种晦涩的笑,“此药难得,我在多年前就送给了陛下。” “没有了吗?”南阳追问。 林媚就差哭了,“没有,你要用在谁的身上?不如去问陛下要,你得圣心,要来即可。” “仅此一枚?”南阳不大相信,这么难得的药,白命不可能就只研制一枚。 “没有。”林媚坚持道。 南阳信了,哀叹道:“你为何杀了白命呢?” 林媚看了一眼南阳,没有回答。 南阳落寞离开,与来之时的期待,更多的是不安。 陛下得了此药,用了吗? 第58章 宫廷与江湖不同,明教曾研制过一种控制人的毒药,没月发放毒药,若是没有,便会痛不欲生。重明上位后,就废除了。 白命研制的药与这种药大为不同,因此,她未曾在意过。 今日才想起,不想竟只有一枚,白命死得太可惜了,哪怕多研制一枚也是不错。 林媚处得不到,南阳自然不会去找陛下要,回宫的路上想起明林,他是白命的弟子,或许继承衣钵,也是有可能的。 马入上东门之前,转道去了明教堂会,命人去给明林带话。 再回宫廷的时候,已近亥时,正殿内灯火通明,她看了一眼,迅速回小阁沐浴。扶桑有洁癖,若是不洗干净,就不让她靠近。 回到正殿,恰好摆膳,南阳顺势坐下,端起汤就喝了一口。 扶桑也拿起筷子,顺势说道:“都已安排妥当。你为主将,秦晟为副将,路上不许胡闹,凡事先问过秦晟。他功夫虽说不好,却颇有经验,不可忽视。” 南阳应下了。 扶桑吃了口青菜,咽下后府发,半晌后似乎醒悟,再度开口:“收复失地就回来,此次是裴琅之过,朕怀疑内鬼。” 提及内鬼,南阳也表示赞同:“可是内鬼并未提及裴琅离开一事,您说是不是奇怪。是扶昭引裴琅回来,是不是他通知胡羌?” “此事不可随意定论。”扶桑也拿不定主意,扶昭对南阳有种说不清的恨意,无法言明,应该不会做叛国一事。 南阳也说不好,索性就不再说了,静静吃饭。 用过晚膳后,时辰不早,扶桑却坚持去外间走走。 南阳只好跟着。 春日的夜晚有些凉意,顾椋捧来两件披风,扶桑取过红色的披风铺展开,轻轻一抖,披在了南阳的身上。 二人靠得近,南阳个子还未长开,自然不如扶桑修长,她扬首看着扶桑。 她屏住呼吸,一股清淡的香味萦绕鼻尖,她想呼吸,却又怕惊到了她,左右为难,心口的跳动剧烈加快。 扶桑双眸澄澈,黑白分明,清冷中夹杂着几丝温柔,光风霁月。 南阳静静看观看,心中欢喜异常,扶桑微微后退两步,接着,顾椋上前,替她披上披风。 夜晚,一片漆黑,三两盏宫灯在夜间摇曳,光明微弱。 南阳亦步亦趋地跟着扶桑,扶桑今日说了很多话,皆是嘱咐她的道理之言。 清冷的声线透着两分不多见的温柔,当真似一个母亲在叮嘱自己远行的孩子,谆谆教诲。 面前一片漆黑,扶桑手中的宫灯轻曳,可见她规矩很好,而南阳手中的灯,四下晃动。南阳知晓她永远做不到规规矩矩,也无法达到扶桑心里的位置,但扶桑从来不会说她没有规矩。 这些,很好,像是长辈为对晚辈的宠溺,可谁能无下下限地宠溺呢? 大概除了扶桑外,没有旁人了。 天上云端遮住明月,光色黯淡了几分,扶桑止步,回身看向自己的来时路,浮云缥缈,冥冥中似乎有谁在指引,一步、两步……百余步,直到脚下。 “该回去了。”扶桑低语。 她说什么,南阳听什么,很乖巧。 两人回来后,扶桑沐浴,南阳坐在床榻上,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微微笑了。 与往日一样,扶桑片刻即回,两人默默躺着。 夜色深重,时辰不早了,可二人并无睡意,南阳的眼睛在昏暗的光色下尤为明亮,她翻过身子,直视面前的帝王。下一刻,扶桑捂住她的眼睛,“该睡了。” 她的手温软有力,如当年一般无二,南阳握住她的手,忽而放置在唇角下,轻轻地吻了吻。 扶桑大骇,猛地收回,口中放肆二字生生止住,屏住了呼吸,黑夜下那双眼睛眨了眨,光色撩人,“阿娘。” 南阳唤阿娘,依旧将她当作母亲。扶桑松了口气,却将双手藏在被子里,稳住自己的情绪,“不困?” “不困。”南阳依旧凝神看着扶桑,眼中情愫深深, 扶桑看着屋顶,恍若置于云端,一颗心七上八下,直到被下的手被人握住,一股热力传入心口。 这不是梦,是现实。 南阳轻笑,“阿娘,您困吗?” 扶桑也不困,听着南阳的声音心口暖融融的,不知为何,南阳在,就有一股奇异的安心。 情绪感染。南阳的情绪也会感染着她。 她忍不住翻过身子,被下的手也顺势收了回来,南阳察觉不到她的情绪变化,只觉得阿娘肯面对她,这是好事。 两人面对面,目光触及到对方的眼中,扶桑照旧开口:“闭上眼睛,该睡觉了。” 南阳听话地闭上眼睛,她听扶桑的话,很快就睡着了。 这一夜,她又做了梦。 梦境有所不同,不再是街头,而是换成了宫殿。 也不是紫宸殿,而是一所不知名的殿宇,金碧辉煌,摆设精致周到,处处彰显着皇室奢华。层层帷帐下飘着阵阵香气,是女儿香。 没有了小太女,梦境便成了噩梦。 她止步不前,帷帐却被风吹开,露出粉色的锦帐。粉妍若桃花,娇艳无比。 这是小太女的闺房? 扶桑喜欢给小孩子穿粉色,自己用粉色也甚为寻常。她看着浮动的锦帐,微微迈步,想看一看里面究竟是谁。 锦帐似乎成了漩涡,在不断吸引着她靠近。她看了许久,香气缭绕,最后,她朝前走了两步,站在粉色锦帐前。 路很短,三两步就到了。很快,她也见到了床榻上的人。 一坐一躺,有两人。 南阳瞬息间整个人都呆住了,眼前的景象透着一股暧昧。扶桑躺在床榻上,紧闭双眼,姿态优美,而坐着是就是‘自己’。 ‘南阳’紧紧地凝着面前的人,忽而倾身,吻上扶桑的唇角。 小心翼翼。 南阳痴痴地看着,一切仿若那么自然,而‘南阳’并未离开,将吻从唇角延至下颚。 缠绵、肆意、暧昧。 南阳静静看着,唇角干涩,眼睁睁地看着‘南阳’的手覆在扶桑的领口。 领口微开,露出春色。她大呼:“住手。” 怎么能如此折辱陛下…… ‘南阳’并未停下,唇角贴着颈间肌肤缓缓落下,而扶桑一直未醒,唯独一双眼轻颤,接着,滑落一滴泪。 南阳的心疼极了。 那张熟悉的脸,熟悉的五官,那滴泪让人心神惧颤。 她伸手推开那个‘自己’,伸手才发现自己的手穿过‘南阳’的身体,她什么都做不了。 南阳痛哭,从未有过自己的无助。 哭声惊醒扶桑,她蓦地睁开眼睛,伸手去摸,南阳脸颊上一片湿润。 她急忙起身,将人唤醒,“南阳、南阳。” 连唤几声后,南阳睁开眼睛,愣愣地看着她,呼吸沉重急促。 扶桑起身,忙扶起她一道起来,拍了拍她的脸颊:“噩梦吗?” 南阳坐起身子,久久无法回神,在梦中,她亵渎了自己的神女,怎么能开口。她徐徐摇首,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扶桑只当南阳没有缓过来,伸手抱着她,轻轻抚着她的脊背,无声的安慰,胜过千言万语。 万籁俱寂,呼吸声成了最大的声音。急促而沉重的喘息声,让南阳难以释怀,一下下的抚摸成了一记记重锤,毫不留情地敲打着她的心。 扶桑的手用脊背徐徐上攀,落在后颈处,轻轻捏了捏,她不会开口,一开口只会将噩梦的后劲扩大。 南阳没有说话,徐徐将脑袋搭在陛下的肩膀上,感受她独有的温柔,心中的愧疚加深,如深渊,看不见尽头。 寂静无声,无声折磨着南阳,她贪恋陛下的温柔,贪恋陛下的好,以至于自己乱了分寸。 怎可侮辱、怎可亵渎呢。 南阳心中百转千回,蓦地起身,摸到被子,径直躺了进去,也不说话。 她这模样,像极了生闷气,扶桑想笑,偏偏忍住了,也陪着她一道躺下。 躺定后,扶桑伸手,摸到她的耳朵,轻轻揪了揪,“你是在生朕的气?” “没有。”南阳声音低沉而压抑。 扶桑敏锐,南阳往日都会缠着,噩梦后倒像是在故意疏远。明日即将分别,也没有太多的时间给自己慢慢化解,她犹豫了会,询问道:“南阳,你最畏惧什么?” 此刻的南阳很守着规矩,没有越靠越近,更没有去缠着。听到问话后,认真地想了想,怕什么呢? 以前怕扶桑抛弃她,如今,最怕的是噩梦中的事情。 畏惧有人折辱扶桑。 但这番话不能说,难以启齿。她便回道:“我没有畏惧之事。” “怎么会没有畏惧,人活着,都会有畏惧。”南阳不信她的说辞,怎么会有人无所畏惧呢,就算是大罗神仙,也会有害怕的时候。 南阳心思不定,知晓自己难以蒙混过关,索性反问扶桑:“陛下有何畏惧的?” “自然是有的,畏惧皇位被旁人夺走。”扶桑坦然。作为皇帝而言,她畏惧的仅此。可作为扶桑,她畏惧的事情太多。 畏惧东窗事发,畏惧南阳背叛,更畏惧南阳受伤等太多太多了。 简而言之,她太贪心了。 人活着,若清心寡欲,无欲无求,就不会心存畏惧。 听到扶桑的回答,南阳笑了,泪水滑入乌发中,伤心又开心,旋即翻过身子,直视扶桑:“我畏惧的只有您。” 扶桑轻笑,“看来你的噩梦便是朕了。” “也不是……”南阳欲言又止,恐她误会,绞尽脑汁想解释,想了想,坦白道:“南阳畏惧的不过是有人欺负你罢了。” 扶桑问:“谁欺负朕了?除你外,谁敢欺负朕呢?” 第59章 谁敢欺负帝王呢? 大概只有南阳了。 南阳醒悟后,呆了呆,扶桑拍了拍她的额头:“时辰还早,再睡会。” 南阳不敢再睡了,也不能耽误扶桑睡觉,索性装作闭上眼睛安睡。 真睡与假睡是不同的,扶桑精明如斯,如何不知她在装睡,但自己没有挑破,闭眼养养精神也是不错。 深夜寂静,床榻上同样安静无声。 南阳心里多了一件事,难以启齿,更是不能表明。她从中慢慢品味,梦是心中欲望折射,归根究底,是她的臆想。 只要她忘记了,不再想、不再提,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或许就会真是忘记。 都说生而不养,不配为母。未生而养,恩情大过天。不管扶桑是不是被迫养育她,这么多年来,她都活得像真正的公主。 扶桑是帝王,高洁无暇,尊贵万分,她喜欢,却不能做出折辱的事情。 南阳有些难过,黑暗中睁开眼睛,想要说出那些事情,可又怕没有这层关系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南阳活了两辈子,上辈子肆意而活,不知情爱,从未与人亲近后,更不会如此惦记、牵挂一人。如今,她遇到了困难,从最初的讨好、到依赖,再到今日的喜欢,一步一步走来,她早就陷了进去。 十四年的光阴,太长、太长了,长到可以改变一个人的行为习惯与心境。她承认自己大逆不道,也承认梦境自己的欲望,归根究底,是喜欢罢了。 黑暗中的光线阴沉,可时间久了,渐渐习惯,稍微可以看清扶桑的面容。 朦胧的轮廓,加上自己的熟悉感,她觉得自己看得很清楚。 南阳本性潇洒肆意,不会因为一件事难过太久了,过去了便过去了,看向前方,又会是美好的明日。 天色渐渐亮了,顾椋悄悄进来,不等她说话,扶桑就睁开了眼睛,顾椋俯身站在一侧。 南阳也起身,故作微笑:“陛下,我替你更衣可好?” 扶桑思绪敏锐,听到陛下二字,微微恍惚,近日南阳好像经常唤她陛下。 从何日开始,南阳也要与她生疏了? 她彷徨不定,南阳却已起身,宫娥鱼贯而入,扶桑没有时间思考,南阳便已站在榻前。 与多年前不同,曾经蹒跚学步刚及膝盖的幼儿长大了,羽翼高展,她微微一笑,如高山般的脊背松展下来。 扶桑站起身,立即将南阳的个子比了下去,南阳目光下移,移到扶桑修长的双腿上。 宫娥不给她细看的机会,将衣裳递过去。南阳回神,立即接过来。 她靠近,扶桑扬首,脖颈修长而优美,南阳屏住呼吸,丝毫不敢松懈。 南阳活了两世,第一回 伺候人,手上有些粗重,扶桑皱眉,按住她的手:“你弄疼朕了。” 两人对面而站,南阳还小,比帝王矮了半个头,南阳仰视她,目光落在她脖颈上,青色的筋脉在跳动,一跳一跳,似惊雷在她心口炸起。 扶桑笑意悠然,自己穿好衣裳,当顾椋将朝服递来的时候,她顿住,“今日没有早朝。” 今日将士出征,与朝会时间冲撞,自然就免了。 南阳怔了怔,不知为何说这些,更衣后梳洗,望着水中的自己,她抿唇笑了。 扶桑笑话她:“看到自己傻笑,多么自恋啊。” 南阳哼唧一声,径直洗漱。她很满意这张脸蛋,肌肤很好,吹弹可破,比起上辈子,更为美貌。谁不喜欢貌美的人呢。 扶桑走近,捏捏她的脸,指腹在她脸颊上轻抚,“你这张脸蛋,确实很好看。出门了,莫要沾花惹草,朕不想见到你回来的时候身后跟个小尾巴。” 扶桑定定地注视着被自己说得发懵的孩子。 南阳皱眉,很快,肌肤上微凉的指腹离开了,似乎是有意逗弄她,又像是叮嘱。 细细品来,有些奇怪。 扶桑转身走了,“用过早膳,就该走了。” 南阳浑浑噩噩地跟着她走,走到食案旁,又坐下,端起粥抿了一口,悄悄觑了一眼陛下。陛下神色如旧,与往日无异,她下意识问道:“小尾巴是小郎君、还、还是小娘子?” 扶桑皱了下眉,很快又舒展,什么都没有再说。 南阳不敢再问了,大不了什么人都不带,不就好了。 两人用早膳,静寂无声。 时辰还早,南阳想起红颜,让人寻来,一面揉着它的脑袋,一面说道:“阿娘,你记得日日带着它。” 扶桑轻笑,应下了。 南阳揪着红颜的耳朵玩闹,不忘说着红颜的妙处。她心不在焉,神态散漫,不忘看向扶桑。 扶桑今日着朝服,体态优美,帝王气息又添了几分冷厉,美而冷,犹如高岭上的花。 顾椋来催了,扶桑起身,接过红颜,与南阳说道:“早些回来。” 南阳呆呆点头,被她牵着一步步走出去,恍若多年前,初次跟着她上朝,也是一样的风险。 将士在广场上等候多时,整军待发,扶桑拍了拍南阳的手,“去吧。” 南阳颔首,举止稳重了不少,一步一步走到马前,翻身上马,勒住缰绳,抬首看向帝王。 帝王也在看她,当着数千人的面,两人四目相对。扶桑眼中渐渐弥漫笑意,还有几分欣慰。 礼官宣读文辞鼓励,众人神色肃然。 按照章程走完仪式,南阳先行,她望了一眼扶桑,眼中带着些复杂的情绪,很快,夹紧马腹,领着人走了。 队伍浩浩荡荡地出行,朝臣站立良久,直到最后一人离开。 扶桑也回到议政殿处理政事,朝臣禀事,她照常处理,顾椋在侧伺候。 当无人之际,她目视着虚空,呼吸轻轻,虚空中似乎凝结了南阳的模样。不过这个模样不会动,五官僵硬,失了几分活泼。 模样渐渐消失了,扶桑心里涌现一种名为失落的情绪,渐渐,占据整个心房。 顾椋见她久久不语,目光呆滞,下意识询问:“陛下。” 一句陛下让她回神,轻笑道:“朕在想……” 帝王欲言又止,顾椋问道:“您在想什么?” 扶桑摇首不言,说不清,道不明,不如不说了。 顾椋伺候陛下多年,隐隐猜出几分心事,为了不使陛下落寞,继续说道:“殿下自己聪慧,路上又有秦将军等人,不会出事的。” 扶桑看了顾椋一眼,一笑而过。南阳的性子如何,她这个做母亲的最合适,爱逞强,不知晓疼痛。 **** 大军开拔,日夜兼程,星夜不眠,专心赶路。 过了一座山之际,前面有一茶棚。茶棚内坐一宽袍之人,面容俊秀,眉眼凝着病弱之气。 南阳眸色锐利,一眼扫过,吩咐秦晟:“遇见故人,我去去就来。” 秦晟颔首,领着队伍继续前行,南阳策马在茶棚前停下,跳下马背,“少傅。” 卫照目光柔和地看着她:“殿下此行,着实让臣意外。” 南阳有苦难言,也只是一笑,卫照询问:“殿下见过晋王了?” 南阳低下眸子,苦笑道:“嗯。” “殿下此行,不如不归,保得性命为好。”卫照语气低沉,若是凯旋,身世一事必会被有心人提上台面,到时,又会是怎样的一番难看局面。 “必要归来,孤相信会有解决的办法。”南阳有些疲惫,顺势坐下。 南阳比起去岁,长高了不少,纤细而挺拔,本是朝气蓬勃,眼下却有些低沉。 卫照望着秀气的脸庞,心情也差了些,道:“殿下是放心不下陛下,还是被情意所困呢?” 南阳浑身一颤。 卫照心里有了计量,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她微微叹气,眉眼柔和道:“你该分清自己的感情,究竟是爱情还是亲情?你若分不清,就只会害了自己。殿下,您还小,及时改正,才是正确的路。” “改正?孤为何要改正?”南阳不肯。 “为何不要改正?”卫照依旧浅笑,笑意不达眼底,甚至有些冰冷,她抬首,正视面前误入歧途的少女,“喜欢谁都可以,唯独不能喜欢陛下。帝王薄情,你莫要害了自己。” 扶桑薄情,上辈子还立了皇夫,这辈子更是不碰情爱,这样的女子本就可怕,又是帝王,怎么能轻易言及喜欢呢? 不必说是养女,就算身世解开,扶良怎么会饶过她。 何必回头送死呢? “既然离开,就不必回去了。”卫照重复道。 南阳却笑了,“你或许不知,四营何必,都在我的掌控下。京城内掌握两万兵力,何其重要,我怎么会处事呢。而这些都是陛下亲手送我的。” 陛下待她很好,她怎么能放弃呢。 “臣知晓,可您莫要忘了宫廷规矩,你冒充皇室血脉十五年,是大罪。”卫照急了。 南阳云淡风轻,问她:“可是杀头大罪?” 卫照摇首:“不知。” 午时的阳光越炙热,卫照的额头上生起薄汗,可她的神色很好,没有再像以前那般低咳,显然病好了许多。 南阳忽而高兴,“少傅,我知你是女子,也明白你对我的帮助,可惜我做不了储君,但你放心,我会护着卫家的。你是南阳的师父,南阳谨记你的教训。时辰不早,我该走了。” 卫照劝说不动,忙拉住她的手,急忙说道:“我乃二世之人,你与陛下之间,不会有结果。不是她死,便是你亡故。” 二世?南阳顿住,“何谓二世?” 其实她也算二世之人。 卫照松开她的手,挺直胸膛,浑身透着气质,仪态端正,唇角溢出些许讽刺的笑意,“先帝去前,恐太女殿下难以掌权,恰好她未曾及笄,年岁太小,便令自己胞弟代为摄政。他若知晓自己的胞弟狼子野心,只怕会从皇陵中爬出来。” “太女登基为帝,有一大师言及太女八字微末,难以震慑天下,为此,选出一八字相合的人过继,借以增加运势。选来选取,选中襄王稚世子长女扶宜,宜字完美,宜家宜室,多好听的名字。” “陛下百般不愿,方及笄、未嫁有女、未曾生养便有人唤母亲,谁人愿意呢?奈何帝王权势过于微末,最终接了扶宜入宫为女,放在清凉殿。您听得没错,是清凉殿,而非今日小阁。” “陛下忙碌,被迫立了皇夫,却懒得去后宫,时日渐久,小小的孩童长大成人,十五及笄,奈何她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大逆不道。臣听闻后,震惊许久。那日在湖边,她对臣剖心推腹。她爱陛下,爱她敬畏多年却对她懒于管教的养母。” “臣不知该如何言语,不知如何相劝。后得知她为得到陛下,联合襄王,暗害裴氏,诛杀良臣,将陛下身边的心腹一一剪除,后来,宫门破,帝王死。臣问她可悔,她说不悔。” “她以为将扶桑拉下帝位,扶桑便会事事依她。可不想,扶桑自刎了。尊贵的陛下何其傲骨,被拉下帝位的那刻,就不会想着再活。陛下死了,她依旧说不悔。” 南阳脸色煞白,唇角蠕动了几许,痛心地闭上眼睛:“丧心病狂。” 卫照轻笑,“确实是丧心病狂,爱而不得便成魔。可惜,她也死了,从城楼一跃而下。南阳,你还要坚持吗?” “卫少傅,我爱她,不会让人任何人伤害她。她待我如亲女,我奉她如神明。”南阳抬眸,眸色明朗,坚定不已。 与前世不同,扶桑对她很好,她也并非忘本之人。 养育恩,如天高。 她站起身,低眸看着卫照:“少傅,今日孤以性命向你保证,不会伤她,不会动摇大魏根基,有违此誓,永生永世,孤苦无依。” “扶宜啊、扶宜,如今,我担心的是你。”卫照痛心极了,“你已非皇室血脉,她要杀你,轻而易举。” “卫照,你为大魏臣,为百姓谋,为帝王分忧,所思所想所为,可算是朝堂清流,你若抛开我,将来必会拜相,何必为我熬坏了自己的身子。南阳并非一人,我还有裴家。陛下重视裴家,岂会让我轻易死了。我虽不大懂朝堂谋略,可爱屋及乌的道理,懂。”南阳语气坚定,最后一个懂字,落地有声,带着她无限的坚定。 卫照阖眸,疲惫、眷恋,痴痴地笑了:“飞蛾扑火。扶宜,我乃二世之人,看到如今,陛下行为与前世大不相同。唯一与前世相同的事情唯有过继你,就连皇夫、都没有再立。我在想,我能得二世,陛下是否也得二世?” “什么……”南阳陡然失了魂魄,扶桑也是二世人? “那、那她岂非记得我对她……”她不敢想了,可旋即又否定了,“倘若她有前世记忆,为何还要待我这般好?” 卫照直言:“臣猜测、你不过是颗棋子罢了,用来对付襄王的一颗棋,所有的好,不过是被迫而为,这样的陛下,你还要喜欢吗?” “少傅,您着实是煞费苦心了,编了这么一个故事,孤不会信的。”南阳脸色微变,转身上马,怒视卫照:“今日一事,就当作是个笑话,改日莫要再提。” 卫照恐慌,连忙去追,马蹄飞扬,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抓都抓不住。卫照心痛,长长叹气,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 大军前进,日夜前行,南阳每日一封信,字迹规整,言及每日所遇趣事。 秦晟是老将,这回出行不带干粮,每日都到南阳的营帐里来找干粮,自己吃也就罢了,还要带些回去给自己的亲卫。 一来二去,南阳将箱笼都锁了起来,秦晟日日跟着她,说东说西,三言两语就提及干粮。 南阳无奈,分他一半。 扶桑见到信后,笑意温婉,与顾椋说道:“去前说不喜欢,眼下又护得这么紧。” 顾椋端着茶,看了一眼信,夸赞道:“殿下的字写的越发好了,不像以前,时常一个样。” 南阳不受拘束,写字也是一样,常常将卫照气得说不出话来,出门后竟改了坏习惯。 扶桑也注意到这里,她没有提是因为猜测南阳肯定发生了些事情,出门便成野马的孩子,如何会这么规矩呢? 可惜路途遥远,看不见,摸不着,心里就有些牵挂。 接下来的信,字迹愈发娟秀, 扶桑坚信是南阳的字迹,收了几回信后,终是提笔写了回信:夏日炎热,卿可安好? 南阳收到信之际,人在边境,裴琅就站在面前,她的心雀跃,短短八字,也叫她开心不已。 裴琅站在舆图前,正想说军事,眼见着她唇角勾起,便问道:“为何发笑?” 南阳小脸就垮了,瞪他一眼:“我的家书,你有吗?” 裴琅猜测是陛下的信,微微一笑道:“你若写了,我就有了。” “你……”南阳想骂人,但他是这副身子的生父,做人不能忘本,她只好说道:“你已失三城了,再不想着夺回来,你我都会死了。” 裴琅笑意微敛,“一月间,必叫殿下回去。” “不必这么急躁。”南阳摆手,想起卫照的话,心口沉了沉,她不想回去太早了。 裴琅并不勉强,看过少女,他指着面前的舆图,“殿下功夫好,身边有高手,不如帮我一个小忙?” “怎么帮?”南阳回神。 裴琅道:“夜袭,烧粮草。听闻殿下身边有三位杀姓的姑娘,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每人领两百人分三面偷袭,殿下正面佯装攻击。” 南阳瞪他:“你怎么和陛下一样都爱坑我?”偷袭可大可小,有可能去了就回不来了。 她想了想,心疼自己的护卫,商议道:“我领人就成,你给我留三人的惜命。” 本座好不容易得了三位漂亮又养眼的护卫,不能轻易就这么葬送在裴琅手中。 世人只知重尊滥杀,却不知她极其护短。 裴琅知晓她看重自己的属下,殊不知到了如此心疼的地步,可她自己身份尊贵,哪能这么办事。 他不肯:“不行,会安全回来的,放一把火就走。” “你怎么不让你的兵去,裴琅,不要欺负孤年岁小不懂事,你的心思可真恶毒。”南阳炸毛了。 裴琅被骂得缩了缩脑袋,忙着解释:“我的兵不能动,动了对方就会察觉,再者您的人功夫好,我的兵差远了。” 南阳想了想,有些动容,寻常兵将确实不如三人,她看向裴琅:“她们好看功夫又好,若是人没了,我让你们裴家给我送是三个小姑娘来填补空缺。” 裴琅连连点头,不等南阳说虎,立即部署下去,一点喘气的机会都没有给她留。 夜晚,南阳领着自己的两百人悄悄出营,绕过对方的城池,走水路,悄悄夜行,翻山越岭一夜,天明歇息半日。 夜袭就要等到晚上,白日行军容易被发现,一行人一直等到黄昏才敢出发。 到了后方,已是凌晨,南阳心里不大高兴,知道裴琅坑她,但没想到会这么坑,太生气了。 她想速战速决,等到约定的时间后,率先冲了进去。 营地后方便是粮草,她冲进去,后方已经着火了,她正纳闷的时候,却见裴琅从里面冲了出来,一把拉着她就走来了。 裴琅来了,她来干什么? 来不及多想,裴琅拉着她就走,敌营将士冲了出来,几乎一瞬间就将他们包围了。 眼下顾不得说话,她推开裴琅,持剑迎敌。 后面的火越烧越大,有人喊着留活口。 慌神间,南阳侧身未曾及时避开,手背上划过一刀,鲜血淋漓。 深夜时分,龙床上的人突然惊醒,撑榻而坐,额间冷汗层叠,呼吸急促,出于本能地望向知道的手背。 手为何感到疼? 惊醒后也睡不着了,恐惧入骨,她便披衣而坐,也不愿唤宫娥,自己摸到烛台坐下来。 她持着烛台从柜子里摸到一只匣子,匣子有些年岁了,约莫有十年了。从南阳第一回 送她小玩意开始,就有了这只匣子。 匣子打开后,里面摆着许多小玩意,都是南阳送的,是她一文钱、两文钱,辛辛苦苦讨价还价买来的。 扶桑拿起拿起一枚粉色珠花,小玩意粗糙,年岁久了,颜色微微发黄。 还有一支木簪,本是一对,南阳就给她一支,剩下一支说是要藏着,只怕早就丢了。 细细去翻,匣子里七零八落地摆了许多小玩意,还有一只镀银的手镯,南阳说是银手镯,花了不少银子,其实就是镀银,不值钱。 她未曾点破,南阳也喜滋滋的走了,那年不过八岁,怕是分不清真假。 第60章 南阳小事上不大在意,平日里玩玩笑笑,处处透着笑容,明媚天真。 若非这般的性格,绝对送不出满匣子的小玩意。 夜色寂寥,扶桑陷于回忆中,重活一世,添了许多美好。南阳的纯、南阳的美,在她心里无限放大。 扶桑枯坐半夜,直至天明,顾椋来后大吃一惊,训斥守夜的宫人:“陛下醒了都不知晓,如何当差的。” 宫人们跪地不敢言语。 扶桑摆手,“朕睡不着罢了,梳洗吧。” 扶桑对下平和,些许小事都不会计较,更多的是懒于计较,而顾椋会将这一切都打理得很好,不需她多问。 早朝之上,下臣提起过继一事,共推荐四人,淮阳王之孙扶明,聪慧过人,三岁可背诗经。 扶桑闻言摇首,“南阳公主两岁便可背,算不得聪慧。” 臣僚面面相觑,他们犹记得三四岁的南阳公主将襄王骂得无话可说,比起公主,扶明差了些。 第二人是齐王长子,年十二,伶俐过人,曾远游四方,颇受百姓爱戴。 扶桑不满意,下面又禀道:“汝阳王孙女八岁,与陛下一脉颇近。” 众人故意略去襄王一脉,南阳本就属于襄王一脉,陛下既然放弃,他们也不会再提。汝阳王是先帝的庶弟,比陛下大了十岁,眼下年近不惑。 扶桑不言语,不知是谁提了一人,晋王扶昭。 扶桑蕴怒,看向那人。那人跪地,不敢再言语。 陛下留晋王在宫中,已有人传言晋王恐会代替南阳公主,这人才会提及。 可见,陛下不满意。 半晌后,殿内寂静,襄王冷笑,却不参与言语,在他看来,陛下不过是使了障眼法罢了,选来选去,依旧会选择南阳,这些人都给南阳垫脚用的。 南阳很优秀,看似漫不经心的一人,实则武功高,听卫照言及,她的史书经纶亦不错,文武兼得。南阳与朝臣不同,不结党就得了两万兵马。 城府之深,不可测。 她为储君,很合适。扶桑偏偏放弃她,大海捞针般在皇室中选,本就不符合帝王心性。 襄王像看笑话一样看着诸人,直到扶桑开口:“将郡主接入京内,朕看看。” 郡主说的就是汾阳王的孙女了。众人惊讶,就连襄王也露出不明情绪,扶桑这是闹哪样? 使臣很快就去了,快马加鞭,客客气气地将人请入京城。 小郡主明唤扶瑶,扶瑶上京时,已是春末,穿了一身鲜亮的裙裳,小姑娘怯怯地,见到扶桑后躲在乳娘身后。 扶桑连唤两声后,扶瑶才被乳娘推了出来。帝王未曾生子,却养过孩子,知晓如何哄慰孩子。她从桌上拿了一块点心递给扶摇,“过来。” 女帝掩藏锋芒气势,眉眼温柔极了,像是寻常女子,扶瑶心里明白自己为何而来,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接过点心,口中道谢。 扶瑶已然八岁,突然见到生人,心防很重,扶桑也不想在花费心思在孩子身上,吩咐顾椋将小郡主接入宫。 顾椋询问住何处。 扶桑思考了会儿,“随你。”一时之间,她也想不起来宫里还有哪些无人居住的殿宇。 扶瑶就算是在宫里住下了,于此同时,扶昭伤势痊愈搬出宫里,入住新修缮的晋王府邸。 **** 南阳自上回受伤后,裴琅季不让她打仗了,日日跟在他后面。 那一回,南阳离开后,敌方就知晓魏军偷袭,并且知晓了偷袭的时间,裴琅带着亲兵随后跟上,远远地跟在南阳后面。白日他们休息,裴琅悄悄行军,天色刚入黑就摸进军营里,辗转几个时辰后,出其不备,放火烧粮草。 胡羌只知晓瓮中捉鳖捉南阳这位尊贵的公主,殊不知,裴琅早就混进去了。 裴琅拿南阳做鱼饵,南阳气的半月不敢搭理他,裴琅想和解,可胡羌攻城,他只好先去处理。 胡羌比起往年更为难缠,裴琅说一月即可收回失地,可半月有余,也只烧了粮草夺回一城,还有两城在敌人手中。 苦心谋划半月后,裴琅收到京城消息,陛下接扶瑶入宫小住。 他未曾隐瞒,将信递给裴瑶:“陛下怕是想立这位郡主为太女,你还要回去吗?” 两人心知肚明,裴琅又说道:“留在这里,你会很安全。裴将能护你一辈子,回到京城,我便什么都做不了。” 南阳并不在意这些事情,扶桑立储君,是早已定下的事情,这个时候生气已经晚了。 她接过信看了一眼,“我给陛下写封信。” 裴琅纳闷:“写什么?” “与你无关。”南阳攥着信走了。 裴琅纳闷,这是闹什么呢? 当天夜里,胡羌来袭,南阳半夜被扰,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杀琴来报:“敌军偷袭,裴将军去迎敌了,殿下可以再睡会儿。” 南阳抱着被子,目光涣散,“杀姐姐,我还能睡得着吗?” 言罢,抛开被子,换上衣裳,临走还将杀琴拉着一道:“一起。” 杀琴面无表情地点头。 两人还没走出小院就闻到一股血腥味,刺鼻难闻。南阳懒懒打了哈欠,远远地看见裴家小郎抓着一把木剑往前冲。 又来一个弟弟。这副身体的弟弟真不少。 她上前一把揪住小郎,“八岁的小孩子冲什么冲,回去睡觉。” “我要去找大伯。”小郎双手挥舞,但见到是南阳后就收敛住了,大伯说了,见到公主要尊敬。 他一安分,南阳就将他丢给杀琴,“按住他,我去找裴琅。” 裴家儿郎不畏生死,就连八岁的孩子都会上阵杀敌,可想家教如何。 回身望着被杀琴揪住后领的小小少年,可爱又让人敬佩,头一回,她觉得盛婉林的眼光很好。 可惜,扶良不是个东西! 感到城下,早已是杀声阵阵,裴琅杀红了眼睛,南阳按住他的肩膀,“裴将军,我也来。” 城池上尸横遍野,血骨堆积如山,压根分不清是魏军,还是敌人。放目去看,犹如人间炼狱。 南阳杀人无数,可未曾上过战场,灭一派也不过百余人,眼前尸骨有上千人,城下依旧有不少人争先恐后地爬上来。 来一人,魏军砍杀一人,尸体犹如一件衣裳般被砍坏、丢弃、置之不理。 裴琅持刀的手微微发颤,看向一侧浑身是血的少女,微微一笑,“你很像裴家的人。” 南阳仗剑而立,冷静威严,气质冷厉,此刻像极了一位将军,她凝眸看向裴琅,“不,我只像我自己。” 本座只是将重明活在了世人面前。 话音未落,敌人攀爬而上,南阳挥剑而去,脑袋滚落城下,快而狠。少女似地狱来的魔鬼,杀、再杀、一个都没有放过。 奋战一夜,胡羌退兵,裴琅精疲力尽地坐在城墙下,南阳精神不错,只是剑坏了,剑刃翻卷,不能再用了。 裴琅贴心道:“我赔你一把剑。” 南阳低哼了一声:“我不要你赔,我又不是替你打仗的,该赔的不是你。” 她不肯吃亏,写信告诉扶桑她的剑坏了,该赔一把。 扶桑收到信,正在与扶瑶对弈,小小少女棋艺很好,比起南阳,胜过许多。 打开信后,她笑了,温柔浅笑,扶摇觑了陛下一眼,好奇道:“陛下笑什么?” “高兴的事情罢了。”扶桑将信收好,与扶瑶说道:“改日再下。” 扶瑶规矩极好,陛下说不下,她就揖礼退下,不敢撒娇、更不敢逗留。 扶桑唤来顾椋,“去库房寻一寻,寻把好剑给南阳送去,她的剑坏了,非要朕来赔偿。” 顾椋熟悉殿下秉性,笑道:“一把不够,您再送些银子过去,她才高兴。” “银子没有,让人快马加鞭送过去,告诉她,朕身边多了一位小郡主。”扶桑故意想气一气南阳。 顾椋领旨,半个时辰后就让人出发了。 扶桑坐在棋盘前,盯着棋面上的子,顾椋询问:“陛下怎么了?” “朕在想,南阳的缺处,恰好是扶摇的优点。扶摇知礼数,稳重,甚至连棋都下得很好。方才朕在想南阳,她与南阳相比,朕该如何取舍?”扶桑眸色幽深,说话间眼神凝着一处。 顾椋知晓她是在想公主,扶瑶日日能见,而公主却是见不到的。 “陛下想公主了。” 扶桑轻笑,没有隐瞒,面上多了点无奈,“待她凯旋,必然会是英雄,在朝中势必会凝聚人心,到时……” 她停了下来,唇角抿得很直,忽而摇首,不肯再说了。 顾椋不敢多问,公主走后,陛下时常出神,心思不定,总会说些奇怪的话。 扶桑欲言又止后,吩咐宫人将棋局收好,自己前往议政殿处理政事。 有了上辈子的前车之鉴后,她对扶瑶也多了些心思,两日召见一回,说些家常话,不会不管不问。 相处近乎一月,她对扶瑶依旧没有对南阳那时的喜欢。 有些事,就是要看缘分,两人相处,若无缘分,感情也不会深。 南阳于她,很贴心。 扶桑叹气,口中低言:“扶宜。” 思念似乎有了宣泄,她的情绪平缓后,召见朝臣议事。 **** 边境与胡羌交界,六城连成一线,相互照应。裴琅失三城,吉城、布边、泞城。 收回吉城后,在布边城外待了一月,胡羌野蛮,数次叫阵,南阳都快看不下去了,拿剑就要上去,裴琅拉住她,随着胡羌所为。 闹了几回后,裴家军士气低沉,裴琅每日站在舆图前徘徊,南阳站在他后面吃烤肉。 裴琅对她颇好,几乎要什么给什么。 “裴将军,你可要我打前阵,我觉得我们不能再这么沉迷下去了。”南阳咬了口肉,目光灼灼,认认真真地告诉他:“你再这么耽搁下去,我阿娘就成了别人的娘了。” 裴琅被逗笑了,“好,不如就今夜偷袭,如何?” “又偷袭?”南阳晃了晃自己的手背,白皙的皮肉上横着一道伤疤,边境药草不多,没有去疤痕的良药,手背上的伤痕无法根除,只好等回京再作处理。 裴琅垂眸,说道:“他们叫了这么久,眼下必定松懈,正是偷袭的好机会。” “你每回都偷袭,那、那你和盛婉林那回,是不是也是偷袭成功的?”南阳素来不受拘束,言辞间多有调侃。 饶是裴琅这么惯着她的人也变了脸色,眼神冷冽,“胡言乱语。” “分明是恼羞成怒。”南阳嘲讽,告诉裴琅:“我会胡羌语,不如我扮做胡羌商人进城,与你里应外合,可行?” “不行,太危险了。”裴琅不肯,其实胡羌也这么做过,被他识破了,“这个办法太差。” 南阳睨他:“我试试就成,两日后,你去夜袭。指望不上你了,我自己行事。” “你是公主……” “我也是大魏子民。”南阳不耐,裴琅的性子不够果断,若是扶桑在,必会答应她。 面对裴琅,她一直忍着脾气,忍到现在就不成了,“我有自己的办法,你等着攻城就成了,我不需你的人。我带上她们三人进城。” 裴琅冷着脸色,神色不快,南阳大摇大摆地走了,跨过门槛的时候告诉他:“舍不着孩子,套不住狼不,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她惯来潇洒,行事自有章程,比起寻常十五岁的孩子,更为成熟。 裴琅站在屋门,望着南阳离开的方向,眸色晦涩,他对南阳愧疚太多,如今的局面,已然很好了。 他苦笑了会,回身看着舆图,片刻间,神色变幻,狠厉沉着。 南阳走了,带着杀家三姐妹,扮做胡羌商人轻松进城。城内萧索,魏人不敢出来,躲在屋内度日。胡羌士兵见到值钱的东西便会抢夺,一路走来,满载而归。 因四人是胡羌人,南阳更是说了一口流利的胡羌语,与士兵交流也没有问题。 入城第二日后,南阳趁机杀了落单的几名胡羌士兵,顺势换上他们的衣裳。 杀画嫌弃衣服上的汗臭味,不肯换,杀琴揪住她就要打人,南阳拦住她:“打孩子不好,不换就不换,去色诱他们去,二选一。” 杀画惊呆了,“您是公主,怎么能随意说出色诱二字呢?” 南阳换上了衣裳,不过她的身子太小了,衣服松松垮垮,一点都不合身,看了一眼地上的灰尘,随手往自己脸上抹去,然后指着自己的脸:“脸都不要了,还不能色诱?” 杀画目瞪口呆,公主都能做到如此地步,她还有什么话说。 四人换过衣裳后,快速找到队伍,装模作样地挤了进去。 南阳上辈子去过胡羌都城,待过几年,游历过山水,胡羌人的习惯略知一二,融入进去也是不难。 到了晚上,四人不当值,跟着其他人一块去睡觉。睡觉容易露馅,南阳借机出去,其他三人也跟上。没有了队伍,四人组成小队,在城下走着,见到一队人往城门上走,四人立即跟上。 南阳眼疾手快地跟了上去,照旧装模作样,还不忘用胡羌语与前面的人说话:“今晚没有吃饱,我得了块肉,要一块吃吗?” 肉是好东西,前面的人立即应声:“好,给我留些。” “好,给你留、给你留。”南阳打着幌子。 走到城上后,走了一圈,看清布局,心里有数。 巡防一夜后,天色亮了,南阳等人又回到营帐装作才刚醒,接着又开始一日巡防。 白日里巡防一夜后,将所有的布防都记了下来,画了布防图,交给杀画,“交给裴琅,今晚子时夜袭,我会尽快打开城门。” 杀画揣进怀中,“怎么出城呢?” 布边城给进不给出。 南阳睨她一眼,“打出去啊,今日会叫阵,你跟着出去不就好了。到时撤兵的时候,装作慢些,魏军必会将您俘虏,你不就出去了。” 杀画又问:“如果不叫阵,怎么办?” 南阳不耐:“天天叫阵,怎么今日就不叫了。” 杀画还想再问,杀棋一把捂住她的嘴巴,同南阳道歉:“殿下恕罪,她今日没有吃药。” “再说话就将你嘴巴缝起来。”南阳气得炸毛。 杀画不敢再问。片刻后,果然听到锣鼓声,杀画立即冲了过去,不想巡防的一队人也要上去,南阳被迫跟着出去。 胡羌人照样用蹩脚的魏话骂人,骂了几句后,有一将军骑马而出,两方人打了起来。 片刻过,魏军败了,急忙要逃,杀画屁颠屁颠地跟上,不想走得太快,差点被魏军打死,幸好她功夫好,这才脱险。 城门上的裴琅见到小兵怪异,急忙出去营救,见到是杀画后,直接将人捆住带了回来。 南阳一行人回到城内,简单休息后,又要开始一日巡防。 她就纳闷了,难道就不吃饭吗? 饥肠辘辘,都快走不动了。 到了黄昏,才喝到一碗粥水,塞牙缝都不够,不敢吭声,喝了回营休息。 南阳借机又出去,摸到城池下面,不想被人一把捉住,“说好给我吃肉的,肉呢?” “还在呢、还在呢,给你。”南阳被吓得魂不附体,忙冷静下来,静心说道:“还在呢,你别声张,旁人知晓就没的吃了。” 那人这才静心,嘴里骂骂咧咧,但巡防为重,他只好按住自己的脾气,继续巡防。 南阳记住他的面容了,狠狠地瞪了一眼,举步跟上。 子时之际,呼声震天,士兵们都往前冲,南阳抢先跑上城楼,吩咐其他两人:“堵住这里,坚持多久就多久,挡不住就撤,活着出去,你们谁死了,本座让杀画陪葬。” 上楼的台阶被堵住,城池上的人被杀尽后,就没有人再阻挡魏兵上来。 两人如何抵得过数百人,因此,南阳的时间很短,半柱香的时间罢了。 一息之间,城楼上的士兵都反应过来,有内鬼,然而南阳并不该他们反抗的机会。 刀起、刀落。 城上数百人,杀了一半,杀琴杀棋就退了回来,这时魏军登上城门了。 可涌上来的胡羌士兵将三人围困住,南阳微微一笑,“杀我可比登天都难。” 话音落地,刀剑齐齐砍了过来,杀琴二人将她护在身后,南阳却拂开二人,“生死关头,顾好自己,本座命大,死了还能重来。” 城池上血染一片,杀声震天,血腥笼罩着半边天。 火光冲天,血池火海。 京城内万籁俱寂,天明朝会如旧,天气炎热,朝臣上谏,行宫避暑。 行宫凉快,京城内酷热,朝臣也想借机舒坦。 女帝未曾应允,摆手道:“边境不宁,朕哪有心思去行宫,今年不去了。” 去年世子打架,郭瑜死了,其父郭先却连升两级,官至吏部尚书,俨然成了帝党。郭先死儿子升官,让许多人都百感交集。 再观其他三人,贬官罢职,都不在京城内。 扶桑借机安排自己的人,令帝党再度扩大,再观,襄王损失颇大。 行宫一事作罢,朝臣唉声叹气地离议政殿,扶桑留下几人继续说话。 近乎午时,她才离开议政殿,扶瑶恰好来请安。 姑侄二人在食案旁坐下,扶瑶用膳仪态很好,小口小口地吃,姿态优雅。扶桑多年来只与南阳一起用膳,习惯了南阳的姿态,乍然见到小小的孩子这么守规矩都有些不适应。 “不必拘束。”她怜爱般地叹气。 扶瑶微怔,看着食案上的菜肴,她并没有拒绝啊,难不成守规矩在陛下眼中就是守规矩? 扶桑陡然没了胃口,停箸起身,“朕饱腹了。” 顾椋忙抬脚跟着她离开,留下一脸茫然的扶摇。 走出正殿,扶桑漫无目的地走动,不知不觉间走到小阁,她想起南阳有几日没有书信回来,就连裴琅也没有讯息传来。 “南阳在布边城外好像时日很久了?” “胡羌狡猾,裴将军也束手无策,臣觉得不急不躁,稳中求胜也是不错。”顾椋宽慰陛下。 扶桑听了,走进小阁。 小阁内日日有人打扫,干净无尘,窗明几净,走进去后,好像南阳才离开一般。 八宝阁上摆着许多扶桑诶南阳送的生辰礼物,无一不是价值连城,再观扶桑的小匣子,扶桑自己都笑了。 顾椋观她笑了,心里松了口气,提议道:“臣将午膳摆在这里来?” “嗯。”扶桑颔首。她走到八宝阁前抚摸初送给南阳的生辰礼,是一盒子可以照明的夜明珠。 小财奴高兴地将夜明珠摆在了床上,一颗一颗数着,不知为何,不会数数的小财奴嘴里迸出了一串字:“一、二、三、四……” 无异于“见钱眼开”。 扶桑笑了。 第61章 魏军在布边城前徘徊几月,夜袭后,胡羌败逃,魏军收回一地。 可在这几月内,布边城内的财物被洗劫而空,就连粮食都所剩无几,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遍地皆是饿死的百姓。 裴琅拿出粮食救济灾民,暂缓度过几日,可城内百姓数万,军粮也被消耗得所剩无几。 若再用军粮,将士们也要跟着饿肚子,裴琅下令不再发放救济粮,这么一来,百姓围住将军府,意图抢夺粮食。 裴家军素来爱民,更不敢与百姓争夺,只好拿剑吓唬,一来二去,百姓识破后,直接闯入府邸。 裴琅闻声而出,南阳也被惊得出来,询问一番后才知晓是裴琅的‘骚操作’,气得不行又觉得裴琅单身这么多年也是活该。 眼看百姓蜂拥而上,南阳夺过守卫中的长.枪,枪尖指向最靠前的一人,“再敢夸一步,孤就捅破你的喉咙。” 众人立即闻声而止,裴琅皱眉,南阳却说道:“粮食是给将士吃的,给了你们不少了,再给,将士饿死了,这座城照样会落到胡羌手中。胡羌人在中的时候,有粮在,你们怎么不抢?窝里横吗?有本事拿着你的棍棒去找胡羌人要粮食,别在这里欺负不会把刀指向你们的将士们。他们保住你们的家,你们就要杀他们吗?” 将士们听得热血沸腾,紧紧握着手中的刀剑,就连裴琅也侧眸看向脊背瘦弱的少女。 南阳将枪收下,枪尖指向地面,拖地走了三步,冷笑道:“想要粮食可以,入军营打战,按照俸禄给你们分配粮食。我们不养无用之人。” 裴琅立即附和:“军粮养的是军人。” 落地有声,百姓沉寂下来,几息后,有人悄悄出声:“我想投军,能有多少粮食?” “按照份例给。”裴琅声音浑厚,比起南阳这位天家公主,他的话更为信服。 他的话似乎燃起一股希望,接着有人举手,“我想投军……” “我也想。” “还有我……” “我、我、我……” 南阳持枪而立,趁着众人热情蓬勃,忽而说了一句:“杀一胡羌人,得五斗粮食。” 裴琅闻声色变,众多将士在,话已说话出口,就不能再作更改,他将南阳拉过一旁,急道:“哪里有那么多粮食?” “瞧你吝啬的样子,阿娘说孤吝啬,没成想你竟比我还要吝啬,果然是……”南阳止住嘴巴,不能让裴琅占她的便宜。她顿了顿,改口道:“孤有去要钱。” 裴琅立即笑了,看向南阳的眼神中多了些尊敬,“你有办法要钱?” “同陛下要,不给钱,孤就不让她女儿回京,她必然害怕,定会将银子送来。”南阳言之凿凿,神色尤为认真。 话听起来有几分无赖,裴琅细细品味,总觉得哪里不对,陛下的女儿不就是南阳吗? 南阳绑架自己同陛下要钱? 好像有点耍无赖了。 安抚过百姓后,南阳掏出几张银票递给裴琅,“先打欠条。” 裴琅:“……” “臣有许多宝贝,想送给您,您可要?”裴琅抓住南阳的手往议事的正厅而去。 到了正厅后,裴琅将人松开,在案牍上翻出一本书,在书页中翻出一叠纸,大方地递给南阳。 谁成想,他会积攒一叠欠条……南阳惊讶地挨个数一数,不数不知晓,一数后脸色大变,“你欠了十几万两银子,谁敢借给你?” 欠下银子不还者,信誉低下,朋友变成路人,试问,谁敢交裴琅这个朋友? 南阳几乎后退两步,急忙与裴琅撇清关系,“我是天家的公主,与你毫无关系,你的这些债自己还。” 裴琅睨他:“父债子还,天经地义。” 南阳毫不示弱地回怼:“我与你不熟悉,就算哪日我被天下人唾弃也不会与你有关系。” “无妨,我已经得了些银子,这里好像不少……”裴琅从怀里掏出银票数了数,银票数额很大,都是大票的。简单几张,足有上万两银子,他得了好处,心中欢喜,看向南阳:“还有吗?” 南阳掉进坑里,瞪他一眼,“就算有也不会给你。” 裴琅将银票塞进怀里,笑了笑,“臣谢殿下恩典。” 南阳气得眨了眨眼睛,心中无比郁闷,转身回自己的屋子,拿起纸笔告状。 心里气恨,少不得添油加醋两分,待信到了京城,已是秋日时分,扶桑召回卫照,欲令他继续为少傅教导扶瑶。 卫照面见君主,神色比起以往好了不少,面容添了几分美色,扶桑见她,也是微微一笑,“卫卿神色好了不少。” “回陛下,殿下请的名医对臣的病症极有好处。”卫照微笑,笑意不达眼底,余光瞥了一眼扶桑旁的扶瑶。 扶桑颔首,开门见山道:“南阳及笄,不在京城内,朕想让你教导扶瑶。” 卫照笑了,唇角笑意弯得很深,却带着一股冷意,“陛下,臣身子未好,怕是不成。” 扶瑶诧异,本不在意面前瘦弱多病的卫少傅,陛下手握权柄,这些年来更是渐渐压住襄王一党,威仪天下,下臣竟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反驳陛下圣意。 她对卫照多了几分注意。 扶桑被拒,并未恼怒,反而认真同卫照说解:“朕召回你,便是为了扶瑶,京城内药材多,环境好,对你的病情也有好处。” 卫照低眸:“臣的病不适宜在京城休养。” 扶丧耐心道:“朕希望你教导扶瑶。” 卫照还是拒绝:“臣已教导南阳公主,已无精力。陛下若勉强,臣怕也是有心无力。就算勉强担任少傅一职,也会耽误了郡主。” 话语恭谨,可带着些许威胁。扶瑶惊得睁大了眼睛,好猖狂的少傅。 帝王笑意微敛,正色道:“卫照,你如何才能答应呢?” 扶桑爱才,不愿勉□□照,可失去了他,又不知何人最合适。 卫照看了一眼扶瑶,眼色冰冷,几无温度。扶瑶看得心里发憷,扶桑会意,“郡主,你先下去。” 扶桑每回唤她,便是‘郡主’,从不唤她的名字,似乎有意生疏。 陌生得让人心中发寒。 扶瑶起身,朝着扶桑行礼,俯身退了出去。 殿内仅余二人。 卫照这才抬首,直视君王:“臣想让陛下将南阳公主下嫁卫家,于臣为妻。” 扶桑惊愕,“你说什么?” 卫照再言:“臣求娶南阳公主。” “放肆!”扶桑震怒,怒视卫照:“卫照,且不说你身子病弱,你是少傅,是她先生,纲常何在?” 卫照神色如旧,没有因陛下震怒而胆怯,心思反而更加坚定,淡淡说道:“殿下若入卫府,便可护她一生。臣卫照,娶南阳公主,一生相守,永不放弃。” “她是朕的女儿,就算有那么一日,朕亦会保住她。卫照,她的生命在于朕,朕未生而养她,十多年来,朕对她感情深厚,不会让她有生命危险。而是你卫照,你趁火打劫,心思何在?”扶桑怒斥。 殿内气氛凝滞,扶桑少怒,眼下以是怒火膨胀。 若是寻常人,早已吓得跪倒在地请罪。偏偏卫照心性与人不同,片刻间,依旧是云淡风轻。 “陛下恩情比天高,归根究底,她不过是你一枚棋子罢了,时日久了,棋子多了几分感情。陛下,若论感情,您有何颜面呢?” 卫照出言薄凉,意在羞辱,也想教她帝王醒悟。 这个时候装深情,怕是晚了些。 扶桑脸色惨白,唇角抿得很直,深深陷入沉思。卫照又言:“蛰伏在暗中的危险,是陛下您自己。” 不论旁人如何作想,在暗中,南阳都是扶桑的棋子,多年来,南阳为陛下做了太多的事情。 深深探究,足以抵消养育之恩。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南阳是襄王放在帝王身边的棋子罢了,用来夺取帝位。 可如今的南阳,却是扶桑最忠心的臣下。 卫照一改往日谦逊温吞,直接了当地将深处见不得人的东西说了出来。 扶桑不语,她继续说道:“殿下的作用,已然到了顶端,再往下,她便是弃子了。您何苦再挽留,将她嫁入卫家,两全其美。臣会用尽一生来保护她。” 感情深处,都是利用罢了。 卫照咄咄逼人,是想唤起帝王心中点滴的愧疚,唯有陛下愧疚了,才会想到将南阳嫁给她。 扶桑深吸了口气,独自凝想片刻,卫照的话并无道理,但并非她的本意。扶桑低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指甲刺出红痕,有些疼,却让人更加清醒。 “无论你说什么,朕都不会答应你。卫照,你的心思太过明显了。南阳尊你敬你,未必对你动了心思。”扶桑摇首不应,气势锐减,多了几分女子的怜爱。 仿若看穿帝王心中的苦处,卫照朝前跨了一步,坦然说道:“臣适合殿下,也懂殿下的心思,陛下,您准备何时揭开她的身世,可曾想过她的身世会引起怎样的变化。襄王至今迟迟未动,便是相信您现在是给南阳铺路,最后的赢家,依旧还会是南阳。待南阳即位,大封自己生父为帝,帝位一脉,便属襄王。您怕是不敢动她的身世罢?” 她步步紧逼,将见不得人的心思一一揭露,微笑看着帝王的抉择。 满朝文武,若说对陛下了解,也只有重活一世的卫照。许是有了前世的失败,她多了几分舍身一搏的动力。 卫照与南阳相识多年,她对扶桑了解,对这位身世缥缈的公主殿下更了解。 高坐帝位的扶桑久久不言。 第62章 布边城的粮食只能供应半月,裴琅南上去买粮。裴家军除去军粮供应外,剩下的就是裴琅自己的供粮渠道。 秋日萧索,正是秋收的时节,布边城本就地处贫瘠,裴家军曾开荒栽种粮食,然后胡羌来后,将所有的良田都毁了,秋收没有一粒粮食。 南阳蹲在地里,看着遍地枯草,神色低沉。不禁遍地枯草,地里干旱裂出缝隙,这样的田地太差了,土质也坏了。 不少将士站在边上接连叹气,叹息声声。 边境不易,好不容易到了秋收的时候,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没了,心里可想而知,有多难受。 南阳在地里索性坐了下来,目露苍凉,吩咐副将:“算一算,会得多少粮食。” 副将颔首,回道:“每年千石也是有的。” “不入战场不知粮食多么可贵。”南阳唇角扬起嘲讽的笑,在江湖上挥手千金,在宫廷内山珍海味,此时才明白了帝王的艰辛。 海晏河清,哪里有那么容易。 南阳站起身,太阳落在身后,她回身去看,招来杀琴:“裴琅不在,孤带你们干票大的。” 总得将粮食要回来才好,不然冬日熬不下去了。 她想了想,心里渐生一计,鼓足勇气拉着副将去商量要事。 裴琅打战,喜欢夜袭,胡羌摸准了套路,这个办法渐渐就不行了,知己知彼,裴琅的战术被对方摸得透彻,因此,裴琅举步维艰。 这回,南阳自己想办法。 她未曾上过战场,但是,打架,谁不会呢? 胡羌人勇猛,叫阵的时候骂得可欢了,裴琅鲜少理会。但是南阳应战了,领着兵冲了出去。 副将害怕她会出事,想要跟上,杀琴不肯,“你若出去,会坏事。” 副将是一男儿,明明浑身杀气,可在杀琴面前,杀气就显得阴沉,对面浑身气质冷冽,三步内靠近就会出事。 他看向下面的公主,咽了咽口气,却见小公主站于马上,不知在做什么,瞬息间,对方旗落,阵营大乱。 旗乃一国尊严,此举,无异于挑衅。 忽地听见有人大叫一声,举起双炊就朝着公主奔去,副将大叫一声小心。 杀琴见怪不怪,甚至告诉副将:“你们裴将军未必打得过我们公主。” 副将迟疑,“我们将军可是战神,武功卓绝。” 杀琴也不相让,直接言道:“我们殿下杀的人并不少,等裴将军回来试试。” 城下南阳连杀两名对方两名战将,魏军将士热血沸腾,城池上两人打起了赌。 副将红着脸,“你若输了,嫁给我做媳妇。” 杀琴嗤笑,“你若输了,给我跪下当儿子。” 副将面色羞红,脱口想说你输了给我做女儿,话刚到嘴边就止住,坚持原来的说话,媳妇不好娶啊。 他将全部的希望压在自己的将军身上。 片刻间,对方擂鼓响起起,胡羌人恼羞成怒,举兵来攻,魏军正是热血沸腾,丝毫不相让,杀琴见状,拉着副将往下冲,“一起出去,赚人头。” 一个人头,五斗粮食,不少了。 两人骑马而出,两军交战,擂鼓阵阵,刀剑碰撞。 浴血奋战,魏军士气上升,胡羌军败逃,南阳骑马一马当先去追,副将眼见要坏事,立刻大喊,“殿下,穷寇莫追、穷寇莫追。” 南阳似乎没有听到,骑马急追,眼见着失去了踪影。副将急得就要哭了,杀琴却嘲讽他:“你们男人怎么磨磨唧唧的,你怎么不去追呢?” “我也想啊,可是追不上了,再者我若走了,军心就乱了。”副将哭了。 杀琴没有再说话,勒住缰绳回城,副将这时追问:“你的两个妹妹呢。” 打仗打了半天,只见到杀琴与他打赌,杀棋杀画去了何处? 杀琴并没有回答,而是领着人回去收拾,登记战功,有条不紊地处理自己的事情。副将急得不行,围在她身边询问。 杀琴不耐,揪着他去营帐,指着舆图说道:“这里是一山谷,只进不出,只要将人赶至此处,再围住剿杀。殿下以自己为饵,将敌人引入此处,杀棋杀画领兵堵住山谷口入口。这个地方距离这里二十里地,殿下孤身一人,便是最好的机会。若成功,就会回来。成功不了,等着收尸。” 副将紧紧凝着舆图上的山谷,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你们疯了,将军回来,我如何交代啊、殿下、殿下的胆子太大了。杀棋领了多少人?” 杀琴白了一眼,“五千余人。” “他们带了火油。”杀琴轻描淡写。 “殿下也在里面,怎么烧呢?”副将不敢相信。 杀琴很冷静,“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照你们将军的打法,只怕入冬都无法结束。” “不成、不成,你们疯了,那是大魏公主。”副将不敢再想,疯了一般冲了出去,点了兵马就要去追。 杀琴靠在门框上,懒洋洋地看着他:“劝你最好等,若是坏了事,殿下能将你绑起来练手。” 副将不予理会,点齐兵马就要去追。 杀琴悬选择在城内继续等,等到黄昏之际,京城来人,是天问。 杀琴是明教内嫡子,听过四宫主天问的名声,至今未曾见过。天问与寻常人一般,这些年来身上杀气消散几分,反而多了些内敛。 每日观帝王言行,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性子渐而沉稳。 城内主事的三人都不在,天问行事沉稳,并未将书信递给杀琴,而是等城内静静等。 不成想,一等就是三日,再好的耐心也没有了,在她即将要熬不住的时候,城门打开,一辆囚车送了进来,将士跟在后面,人人喜色难掩。 天问上前询问,囚车内的人是胡羌一位将军,接着,又是一辆囚车。 五辆囚车,关住了胡羌五位将军,每人都是衣衫褴褛,头发更是被火烧得看见头皮。 纵是不爱言笑的天问也笑了,这时忽见一抹俏丽的影子,红衣长发,她笑了,马上的人一跃而下。 同时,南阳瞧见了天问,高兴地上前,“怎地来了?” 天问微笑:“陛下有话带给您。” 南阳掳了敌方五位将军,是从未有过的事情,面上喜色难以遮掩,高兴道:“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天问说道:“少傅求娶您,陛下询问您的意思。” 走了千里,就这么一句话。 南阳愣住了,三日不眠不休的眼下一片乌青,脸色更是发白,“陛下、是什么意思呢?” “陛下若是有决断,不会让我千里问您了。”天问回道。 “我不嫁。”南阳冷笑,转身就走了。 她走到囚车旁,吩咐杀琴,“城门口摆下五只鼎,堆积柴火,将他们丢进鼎内,胡羌若送来粮食,我们就放人。一日不送,就点燃一只鼎。” “属下这就去办。”杀琴领命。 夜色漆黑前,鼎就摆在了门口,五人用绳索绑着丢进去。 主帐内灯火通明,南阳站在舆图前,心思焦灼,询问副将:“三日内可能拿下泞城?” 泞城是两国交接处,地处要塞,甚为复杂,南阳对此处,极为生疏,不敢随意攻城。 天问见状说道:“泞城守将是魏人,祖上也曾效忠大魏,后来背叛大魏。他对魏人生活习惯很了解,属下听陛下提及此人,甚为痛恨。” 南阳沉默,她知晓,扶桑最恨背叛之人。 “眼下,该要主动出击,明日点兵,孤去试试。” 副将觑了一眼公主殿下,小声解释:“殿下,您好像许久没有睡觉了,要不歇息一日?” “不歇了,你也别歇,明日一起出去,裴琅纵得你们懒怠。”南阳心不在焉,深深看了天问一眼,“你何时走?” “明日便走。”天问感觉出殿下的心思乱了,尤其是方才一眼,情绪复杂,可见陛下让她亲来是有几分道理的。 南阳又问副将:“裴琅几日归?” 副将伸出一巴掌,翻了翻,接着又翻了翻,“十五日。” 南阳眼神轻颤,看向天问:“你来花了几日?” “快马加鞭,半月有余。”天问回道。 南阳便不再问了,来回便要一月的时间,倘若自己再不归,卫照定会骗得陛下将自己嫁给她。 “天问留下,其他人都退下。”她有些不耐。 几人俯身揖礼,迅速退了出去。 南阳这才告诉天问:“你只回复陛下一语,少傅乃是女郎。” 又是一重惊涛骇浪,天问惊得不知该如何回答,“那、那她为何还要求娶您呢。” “喜欢不拘于性别,你对红昭不是心有爱慕吗?”南阳低笑。 提起红昭,天问愣了,“红昭习武勤快,性子好,属下这才多了些提点,并未有爱慕。” “随你,你只需回复即可,孤明日去泞城,就不送你了。”南阳有些疲惫,懒懒地打了哈欠,抬脚朝外走去。 天问揖礼,擦身而过之际,却见她袖口被烧坏了,下意识就捉住她的手,“殿下伤了?” 袖口之下,白纱都染上了血。 南阳似乎并不在意,懒懒地收回自己的手,“无妨,对了,陛下近日可好?” “陛下很好。”天问简单回答。 南阳笑了,放心离开。 夜色寂寥,宫廷同样陷入寂静中,帝王站在屋檐下,紧紧凝着自己的手腕。 林媚站在她身后,寂静许久后,帝王终于问出声,“朕从两日前开始,手腕处生疼、朕……” 她欲言又止,林媚立即明白,“您用了药?” 扶桑沉默,林媚警觉道:“药并无相互作用。” 并无相互作用……扶桑唇角微微弯了弯。 第63章 林媚被突然召进宫,心存恐惧,本以为事关明教,近年来明教依附于朝廷,行事颇为放肆。诸多门派不服气,缕缕挑衅。 江湖门派中人心存傲气,看不惯勋贵行事,明教便成了众矢之的。 听到药一事后,整个人松懈下来,露出微笑,顺势试探道:“陛下感觉不适?” 扶桑没有回答,而是转身回寝殿,意在赶客。 林媚失了武功,行事不敢张扬,没有多问,由宫人引着出宫。 这些年来林媚住在卫照府上,几乎成了半个卫家人。入宫之前,卫照也知晓,因此,她回去后,卫照就在院内等着她。 灯火下人影消瘦,当林媚靠近后,卫照便直起身子,直接问道:“何事?” 林媚依附卫照多年,两人成了盟友,林媚也不隐瞒,直接说道:“多年前我赠陛下一枚药。” “药?”卫照眉眼狠狠一皱,灯火下的面色阴沉,“什么药?” 林媚笑了笑,神秘道:“好药,能代替人的痛苦。我确信,陛下已经用了。” “如何代替痛苦?”卫照被勾起好奇心,对于扶桑而言,这样的药是锦上添花,也更加利于权势。 林媚在她身侧坐下,望着明月,神色美好,“以血为药引,牵制两人,一人伤,一人分担疼罢了。你若受伤,我也疼。这样的药,很美好,可惜只有一枚,不然我也留下。” 卫照久久不言,心思转换,不知怎地,她很不安宁,尤其是见听到那句‘陛下已经用了’,脑海里的神经绷紧了。 她问:“陛下遇难,那人会不会同样身死?” “不知,师兄未曾言说。”林媚摇首。 “问问明林,他是你师兄的弟子,应当知晓此事,再问问,可有解药?”卫照神色微变,她怀疑,陛下将药用在了南阳身上。 前世,陛下死于南阳之手,陛下倘若有前世的记忆……她不敢再想了,深吸了两口气,待情绪稳定后,同林媚说道:“得空问问陛下,药用在谁的身上。” 林媚不傻,卫照再三追问,显然是有了怀疑之人,她好奇:“你怀疑谁?” 卫照轻启唇角:“南阳公主。” 林媚笑了,甚至有些嘲笑:“陛下待她如同亲女,如何舍得呢?” “帝王薄情,又非亲生,舍得与否,要论权势。”卫照唇角泛起讥讽的笑,见林媚依旧不信,她便说道:“东营是襄王世子送于陛下的,陛下得到东营后按兵不动,待殿下长大后,令她去揭露营指挥使贪污,打了扶良耳光,襄王一党对她更加憎恨,这是其一……” “等等,襄王与陛下之间,必然有所取舍,鱼与熊掌不可兼得,陛下此举,虽说过分了些,也在常理之中。”林媚打断卫照的话,并告诉她:“这些年来,殿下明里暗里为陛下所做的事情不少,明教四宫主天问都被她拨去做陛下的暗卫,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的。殿下聪慧,陛下待她若不好,她也不会掏心掏肺,人的感情是平等的。” “你只看到一面,陛下算计殿下,可你不知,未生而养,恩比天高。殿下如此优秀,也是陛下教导。” 卫照心思不定,闻言后也未反驳,抬首望向一轮明月,银辉淡淡,皎洁无暇。 翌日天明,远在边境的少女骑马离开布边城,副将守城,城门口鼎内的五人早就醒了,用胡羌语骂骂咧咧。 日落黄昏的时候,杀琴手持火把走了出来,慢悠悠地走到鼎前,鼎内的人立即跳了起来,水花扑溅而出,嘴里骂着听不懂的话。 杀琴听不懂,也不予理会,直接将火把丢进鼎下的干柴上,道:“一日时间到了,该送你上路了。” 烈火扑上,鼎内的水开始发热了,其余四人脸色大变,同时,也在骂杀琴。 杀琴看向他们,“你们这么讲义气,不如你们谁来代替他?” 顷刻间,四人陷入沉默中,都不敢开口说话了,鼎内的人挣扎着要跳出鼎。 可他无论怎么爬,怎么挣扎,都无法翻出来,随着时间流逝,鼎身发烫,他每回碰到鼎身都会缩了回去。 渐渐地,他瘫软下来,不再挣扎,其他四人看得脸色发白,牙齿都在打颤,而杀琴慢悠悠地回城。 似乎出来散步,到了时间也该回家了。 城外一片寂静。 天明时分,杀琴端着几个馒头出来,丢进鼎内,转身回城。 到了黄昏时分,依旧点燃干柴,接着一阵撕心裂肺的声音。 反复两日后,南阳回城,马背上多了一人,靠近鼎的时候,将人直接丢下来。她翻身下来,揪着那人往前走,“看看,可有意思了。” 马背上是一姑娘,十八九岁,见到眼前惨状后,吓得不敢面色发白,捂着眼睛大叫出声。 杀琴闻声而出,皱眉靠近,“殿下,哪家姑娘?” “泞城偷来的,孤欲拿她换粮食,你觉得行不行?”南阳面露喜色。 杀棋杀画也接连走出来,见到捂住眼睛痛苦的姑娘后,姐妹二人对视一眼,杀棋叹道:“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呢。” 杀画看了姐姐一眼,纠正她:“殿下还不算是女人,谈不上女人为难女人,最多是姑娘为何为难姑娘。” 姐妹二人嘀咕一句后,南阳提起姑娘的衣襟就要往回拽,杀琴忙来帮忙,“殿下,属下来,您莫要动了。” 杀棋杀画也来伸手,姐妹三人齐力将人抬回了城内。 姑娘唤胡恋云,是胡羌一勋贵的女儿,来泞城给扶父亲送衣物,南阳进城碰到了,顺势就将人偷了出来,为的就是弥补布边的粮食。 胡恋云被吓得不敢说话,坐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营帐内将军们看得皱眉,副将大胆,问南阳:“殿下,这么做,是不是不大厚道?” “厚道?”南阳无辜般眨了眨眼睛,“你说什么?” 副将不敢再言语了,忙揖礼退下,看了胡恋云一眼,唉声叹气,嘀咕一句:“将军若在,必然不会应允的。” 南阳敏锐,听到这句后上前揪着副将的领口,“不如你找个理由让孤将人放了?” 副将哪里敢说话,低头道歉。 南阳笑话他:“等你饿肚子的时候,她能当饭吃。你跟着裴琅,坏毛病学了不少,裴琅来了,你去告状便是。胡羌人不讲理,你同他们能说出道理?” 副将脸红,恨不得找了地缝钻进去。 南阳吩咐道:“看住她,若是不给粮食,我也不会煮了她,送去京城青楼。” 其他人都应声,杀琴将人看管,命杀画盯着。 裴琅半月后才归,带着数车粮食,南阳去迎时痛心疾首,裴琅却送她一头猪,“晚上吃猪肉。” 南阳嗤笑,“我不吃,我要回去告状。” 裴琅却告诉她:“再过一月,保准让你回去。” “回去?晚了,等我回去,驸马都有了,指不定再晚些时候,我娘就不是我娘了。”南阳情绪低落,本以为三月就会结束,不想在这里耗了半年时间,见不到扶桑不说,家底银子都不见了。 南阳不信裴琅的假话,自己拟定一套战略章程,拉着裴琅回去商议。 胡羌损失惨重,火烧山谷后,死亡过一半,眼下士气低沉,只要去攻城,胜算提高许多。 南阳不懂泞城地形,此行摸透后心中多了几个办法,就等裴琅点头。 两人商议许久,召来属下部署,忙碌几日后,裴琅点兵出城,南阳留下负责守护城池。 分头行动后,南阳轻松了不少,趁机去找胡家姑娘。 扶桑说不能带着小尾巴回去,这个姑娘就不能带回京城,可胡羌无人来送粮食,胡恋人就成了烫手山芋。 杀画日日跟着胡恋云,眼睛时刻盯着,两人坐在屋内大眼瞪小眼,南阳进去后,杀画起身,胡恋云立即惊恐地将自己的身子缩卷起来,显然怕极了这位公主殿下。 南阳怡然自得,走进去靠近对方,拍了拍她的脑袋,“胡家姐姐,你怕什么呢?孤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你为何还要害怕呢 ?” 南阳在泞城的名声不大好,火烧胡羌兵上万人,烹煮将军,手段极其残忍,虽说只有十五岁,在胡羌人心中早就成了‘恶魔’。 饶是如此声名狼藉,南阳依旧不在意,‘怜爱’般地凝着胡姐姐,轻声细语哄慰:“孤很温柔的,不会伤害你。我喜欢温柔听话的姐姐,你若不听话,孤就会生气的。” 胡恋云再度被吓到了,抱着被子瑟瑟发抖,捂着脸哭喊:“我、我会听话的。” 听着这么凄惨的哭声,南阳歪了歪脑袋,小脸肌肤白玉无瑕,双眸更是明亮乌黑,“那你抬起头来,孤瞧瞧。” 公主声音软绵,听起来似糖糕般密甜,与传闻中的‘恶魔’相差太远。胡恋云被哄得正正抬首,眼中含着泪水,细细瞧着大魏公主。 小小的公主有些可爱,皮肤雪白,红衣鲜艳,脸上肌肤似在发光,一双眼睛似乎在说话,好像问她:“你在怕什么呢?” 胡恋云踌躇许久后爬坐了起来,小心地觑了一眼对方,神色忐忑,南阳低笑,“孤不会随意杀人,孤就是缺钱罢了。” 胡恋云害怕,问道:“缺多少银子?” 南阳道:“十万两银子。” 胡恋云顿时又哭了,“我、我没有那么多钱……” 南阳皱眉,“怎么都那么爱哭……” 谈话失败,她落寞地起身,还没走几步,胡恋云突然开口:“我想去魏国都城看看,可以吗?” “有钱吗?”南阳直接了当地问。 “我可以试试。”胡恋云轻轻出声,泪眼朦胧间盯着面前的少女。 南阳听得发懵,“魏国都城不大好玩,你去做甚?” “魏国都城的衣裳好看,景色也美,我此行本就是想去魏国都城去看看。你若应允,我、我便试试。”胡恋云咬住下唇,眼中闪着泪花,认真地凝着面前的少女。 小姑娘心思很野,南阳掂量了会儿,选择摇首:“不成,都城有老虎,会吃了你。” “我已十八,并非八岁,这些谎言无法糊弄我。”胡恋云擦干眼泪,眸色明亮,“这桩买卖,你不吃亏啊。我观你功夫极高,为何还会害怕呢?” “孤并非害怕,实在是有难言。”南阳不耐,自己损失颇大,不能再为了这些银子累得自己‘晚节’不保。 谈话再度失败,南阳离开小屋。外间的杀画迎面走来,“殿下为何不应允?她是胡羌达克王的亲女,银子自然是有的。” 胡羌有五位王爷,达克王排第二,可想而知在国内的势力。 南阳面露苦恼,其实她也不想拒绝,扶桑有言在先,自己也答应了。 杀画说道:“十万两银子不少了,对于她而言,也是一桩很好的买卖。您想想,这么一来就能解决粮食的危机,您也能早些回去。” “罢了,你去办,就说孤答应了。”南阳还是心动了,她想早些回去见扶桑。 杀画立即去办,半个时辰后将信送出布边城。 **** 秋叶落了满地,踩上去咯吱作响,林媚再度被召入宫。 扶桑身子不适,召了林媚来诊脉。 其实扶桑不适,正是林媚所为,她极懂医术,送了些药粉给卫照,待卫照靠近时,扶桑吸入药粉,身子就会不适。 殿内的红颜两头乱跑,扶桑抱住它,它依旧两头乱蹿。 林媚入殿后,它立即缩住了,扶桑低眸看了它两眼,眸色低沉,再度抬眸之际,神色如旧。 “陛下。”林媚行礼。 扶桑颔首,抱着红颜,手在它的脊背上轻轻抚摸,微笑道:“朕召你来,是想问问药可有解药。” 林媚诧异,不是召她来诊脉的吗? 片刻间,帝王微凝,气氛陡然变了,林媚心间压力渐大,她明白自己露馅了,至于何处露馅的,她暂时还想不明白。 “没有解药。”她回道。 扶桑有些失望,抚摸红颜的力道加重,道:“朕知晓了,卿辛苦了,卫少傅的身子如何?” 林媚紧张,低眸回道:“日益渐好了。” “朕知晓了。”扶桑也不再问了,扶桑将红颜放在地上,不想,红颜缩在地方瑟瑟发抖,往日的小霸王,今日成了怂包。 林媚眼皮子一颤,她忘了公主将红貂骗来送给了扶桑,瞬息,扶桑静默望向她,神色复杂。 林媚慌得不行,扶桑却笑了,“红颜畏惧了。” “我身上并未带毒药,也不知怎地就让它害怕了。”林媚难圆其说,哂笑了两声后,急忙改口道:“陛下可还有吩咐?” 扶桑矮下身子又将红颜抱了起来,装作什么都不知般点头:“无事 了。” 林媚离开退下,迅速离开紫宸殿。 出了上东门,整个人瘫软下来,人好骗,貂儿骗不过去,扶桑似是未曾察觉,若是知晓,她哪里还有小命。 回到卫府后,她用最快的时间收拾自己的行囊,不等卫照回来就骑马离开,令人给卫照传话:事情败露,陛下察觉,暂时躲避。 简单十二字,透着无尽的恐慌。 卫照得到信时神色坦然,扶瑶就在她的面前,她将信放在桌上,继续为扶瑶授课。 午后,她离开尚学阁,前往议政殿面见陛下。 跨过殿门,红颜就蹿了出来,从卫照面前飞速掠过,紧急地扑向扶桑。 卫照凝神,旋即坦然地走了进去,帝王起身,抱着红颜,看向卫照,“卿来何事?”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2 . c o m “臣有一事,想问问陛下。”卫照平静,云淡风轻。 扶桑低笑,“卿来兴师问罪?” 两人各有心思,面色相似,坦然而平静,似乎都认为自己占着理。 “臣不敢,臣来询问一事罢了。”卫照不提目的。 殿内寂静无声,红颜低声鸣叫。 扶桑笑意微显,“卿若无事便退下巴。” 卫照欲言又止,想起林媚的留言,忍了忍,俯身退出议政殿。 殿内的红颜立即舒展,从扶桑的膝盖上一跃而下,爪子拨了拨扶桑的衣袂,低低叫了一声。 声音略带凄惨。 扶桑笑了,眸色冰凉,同红颜说道:“果真通灵性。” 音落,红颜又叫了一声,扶桑抱起它,“想吃肉,对吗?” 一人一貂走出议政殿,登上龙辇,扶桑吩咐顾椋:“准备些肉给红颜。” 顾椋领命。 回到紫宸殿,扶瑶也来请安。扶瑶见到陛下手中的貂有些奇怪,准确说,陛下行事都很奇怪,君心不可测,她不敢露出自己的情绪。 殿内放着南阳令人送来的书信,一如既往青秀的字迹。信中并无大事,照旧是些军中趣事。 天问未归,南阳送信之际,怕是还未见到天问。 扶桑认真地看过信,折叠好,放入匣子里。一只黑色的填漆匣子里装满了信,按照时间顺序摆好,厚厚地一叠,竟有数十封。 字迹叠加,都能写成一本书了。 扶桑思考许久,命人置办笔墨,脑海里该如何回复。 她不喜回信,是不知该说些什么,眼下想回,也是提笔忘字。 枯坐良久后,羊毫笔上的墨迹干了,她选择放下,红颜恰好扑来,尾巴扫过桌面,笔墨溅出,落在了纸面上。 扶桑笑了,提笔画出一只红颜。 枫叶渐红,铺落满地,一只貂儿跃起,栩栩如生,在树下,一少女仗剑而立,同样红衣,明艳娇俏。 落笔:扶桑。 扶桑这才释怀,命人将信送至布边。 **** 秋雨萧索,冲刷血迹,城池上血迹斑驳,插着裴字旗。 泞城一战,魏军损失过万,血流成河,胡羌败走,损失惨重。 南阳抵达泞城之际,魏军正在清理战场,上万人的尸体堆满街道,魏军用车不断往城外搬运尸体,血水蜿蜒而下。秋雨清凉,呼吸间夹杂着血腥,让人无端生闷。 裴琅站在城池上,紧紧凝着裴家的旗帜,南阳赶过去,“为何死了这么多人?” 裴琅闻言,眉眼阴云渐生,叹道:“死人,正常。” 泞城是最后一战,胡羌人不想失去魏地,拼死反抗,死守城池,魏军同样,两相拼杀,自然增添死亡。 风吹雨打,裴字旗被打湿后,皱在了一起,风吹不动了。 南阳扫了一眼裴字旗,恍惚间明白裴琅为何让她守着后方,无非是想保护她罢了。 “裴琅,孤要回去了,你放心,孤对你没有恨。”她豁然开朗,权势之下,太多的无奈,裴琅力所能及,对她也有爱护之心。 至于盛婉林,人已死了,说再多也没有用处。 南阳微笑,裴琅回首细望,神色复杂,“我也要回去了,南阳,回裴家,裴家能护住你的。” “罢了,你与人私通,放在寻常不算大事,这回可牵连到皇家,你还是先保命为好。孤不需你保护,记得将银子还我就成了。”南阳摆摆手,风雨中身影坚韧,“我已长大,不需任何人的保护。” 裴琅心头发紧,风雨飘忽,视线朦胧,唯有哀叹一声,“这回殿下用兵如神。” 他将功劳都给了南阳。 南阳轻笑,不拒绝,也没有说话,转身下了城池。 大军修整三日,开拔回京。 南阳先行,疾走回京,杀琴留下,杀画领着胡恋云混在大军中。 秋日萧索,劲风呼啸,打在脸上呼呼生疼。来时春意朦胧,百花初绽,战场几月,血水洗涤,秋意深浓,遍地枯黄。 离开京城半载,恍若千秋,眼落之地,似成了陌生。 马蹄飞踏,十日后,抵达京城,人间烟火气息扑面而来,不同于泞城的萧索,京城繁华喧嚣,人间圣地。 听着行人叫喝,吵杂中感到几分兴奋,南阳不及思考牵马入上东门,走至门口却被拦住,她诧异,对方却手提剑抵着她的脖子,“哪里来的?” 南阳无奈,没带腰牌,只好折回,转身之际,却见一辆宝华马车驶出,抬首去看,马车顶部镶刻宝石,奢华透着气派。 她止步,秋风飘摇,车帘掀起一角,露出小小孩子的脸颊,一眼看过去,南阳策马跟上。 哪家姑娘敢这么招摇? 只怕只有扶瑶了。 宝华马车前后共有几十人守护,前有御林军开道,后有婢女跟随,前呼后喝,颇有皇家气派。 再观南阳,一人一马,风尘仆仆,衣裳破旧。 跟了一阵,马车停在了白马寺前,车内人走出来,一只脚踏出,宝靴上绣着红宝石,南阳眯眼,养孩子,真费钱。 马车、衣裳,都够买几百石粮食了。 南阳勒住缰绳,直接下马,未曾靠近就被人阻拦,她有些生气,挥剑格挡。 下车的扶瑶惊得变色,瑟缩在婢女身后,眼睁睁地看着生人打了过来。 来人打架颇为厉害,几招就将人打翻,徐徐靠近,朝她微微一笑,“孤、是南阳公主。” 第64章 南阳公主扶宜,周岁过继给帝王扶桑为女,今岁及笄前未举及笄礼就领兵远赴边境。 扶瑶听过,未曾见过,她扬首看着面前英气却狼狈的少女,半晌后,她微微摇首,“我不认识南阳公主。” 她说的实话,然而素未谋面的南阳却一眼就识破她的身份。南阳仗剑而立,唇角带笑,“无妨,日后我们会日日见面的。”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o m 扶瑶虽小,举止仪态透着皇家气质,南阳知晓她是扶桑眼中最好的‘储君’人选。 见过一面后,南阳多少有些失望,她理想中的扶瑶端庄大方,眸色锐利,而眼前的空有其表,甚至有些瑟缩。 配不上扶桑的喜好。 南阳撤剑,剑归鞘,转身迈出一步,“孤以为阿娘眼中的郡主是很好的人,却不想,差强人意。” 言罢,她翻身上马,俯视面前的扶瑶:“你很聪明,但是太聪明了。” 扶瑶面露疑惑,不知她的意思,很快,对方策马离开,而她的侍卫大半都躺在地上哀嚎。 这位南阳公主功夫太厉害了,初次见面,就打了她的脸面。 扶瑶有些畏惧了。 南阳见识过后,并未直接回宫,而是去寻卫照。 卫照归来,依旧官居少傅一职,素日里教导扶瑶为主,也在吏部得了差事。今日恰好休沐,卫照在府上煮茶。 秋风渐凉,庭院中弥漫着腐朽的枯燥气息,松竹枝叶发黄。秋阳光色明亮,洒满庭院,沐浴秋阳,依旧温暖。 秋日光景让人悲伤,卫照躺在凉椅上昏昏欲睡,南阳靠近后,唇角上挂了笑。卫照虽说闭眼,脸颊透着粉,那股病弱之气,隐隐淡去。 眼前的卫照,添了一股意气。 南阳停住脚,卫照便醒了,分明是极清冷的一人,每回见到南阳,都会露出笑意,“你回来了。” 话意温柔,好像这里就是南阳的家。 南阳笑着点了点头,“思念少傅,就先来看看,大军最少还有十日才会到。” 卫照直起身子,笑意更甚,目光含着浓浓情意,“你赶路了。” 她似乎有些责怪,可眼中的笑,饱含暖意。南阳对上她的眼睛,“陛下知晓你是女子了,卫照,我不会嫁你的。我心中有你,以你为师,将你当作挚友,却无法喜欢你。” 南阳说得很认真,更像是刨开心扉,在做决断。 卫照初醒,神思转换间慢了些,触及南阳明亮的眸色后,心猛地一跳,低眉浅笑:“无妨。” 她说无妨,南阳有些不忍,掌心湿漉漉的,满是冷汗。卫照站起身,望着与她平肩的少女,诧异道:“你长高了不少。” “是吗?”南阳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头顶,卫照将掌心落在她的额头上,心中肝肠寸断,“南阳,你活着,我便满足。” 上一辈子的惨事,不会再发生。面前的少女身形挺拔,肤色奇白,眼中隐隐透着水泽,漂亮、英气,如若明珠,亮眼、倾城。 她弯腰,从一侧的几上拿起一块糖,递给南阳:“吃块糖,很甜的。” 吃了糖,就不会觉得苦涩。 南阳不大喜欢吃糖,糖是小孩子才会吃的,这回,她没有拒绝,将糖放入嘴里,一面笑说:“卫照,你若有为难事,可告诉我,南阳倾起所有也会相助。” 南阳神色开朗,眉眼展开,甜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看起来很快活。卫照心满意足,拉着她坐下说起正经事,“扶瑶在陛下面前颇得喜爱,臣的意思,您搬出宫廷,入住公主府。” 南阳不想这么做,摇首不应。卫照叹气,道:“陛下知晓你的身份了。” “她、她何时知晓的?”南阳惊得双手握拳。 卫照按住她的手腕,低声解释:“我猜测是扶昭,眼下扶昭不回封地在京城内做了闲散王爷,臣猜测他必有后招,你需要时时提防才是。” “孤知道,少傅教导扶瑶,可有想法?”南阳迅速平静下来,比起扶昭,她更好奇扶瑶。扶桑鲜少亲近旁人,除她外,对旁人几乎不展露笑颜,哪怕是笑,也带着帝王的威仪。 扶昭是一藩王,而扶瑶可能是将来的储君。 提及扶瑶,卫照坦然道:“她比你刻苦,更懂如何在功课上讨好陛下。不过,她更像是臣下,陛下对她的课业抓得很紧。” 比起南阳,待扶瑶有些苛刻了。 扶桑想要理想中的储君,或许在南阳身上得到些许教训,对扶瑶时多了些经验,做法自然就不同了。 南阳听后,冷冷笑了,起身就要走:“孤回宫了。” 卫照着急,忙挽留:“去岁新酿好酒,殿下可要留下?” “酒送孤,也是不错的。”南阳的心都在陛下身上,此刻只想见到陛下,对于旁人,已然失去几分耐心了。 卫照轻笑,命人将后院桃树下的桃花酒挖出送给她。 南阳提着酒,骑马回宫,路过上东门,急忙勒住缰绳,欲拿出腰牌之际,却见天问站在宫门口,微微一顿,天问近前,“殿下。” 天问刚到,上前牵住缰绳,牵马前行。 南阳将腰牌塞回去,天问开口说道:“殿下回来得颇早,陛下在候着您了。” “候着孤做甚,顾要去沐浴,不去见她。”南阳将酒递给天问,自己勒住缰绳,吩咐道:“就说今晚我与陛下饮上一杯,不希望有旁人打扰。” 她的耐心有限,今日已然耗尽,不想再隐忍。 天问揖礼,提着酒,目送殿下离开。马蹄飞扬,少女英姿勃勃,又添三分豪态。 南阳回到紫宸殿,从正殿前路过,未及抬首细看便见廊下站立的女子。 秋阳不冷,尚存几分热度,扶桑被阳光笼罩,眸色紧凝面前疾步的少女,微微一笑,“不认识朕了?” 南阳赶了十日的路,天问要走半月的路程,她只用了十日,可想路上少眠,就连衣裳都没时间更换。 她有些嫌弃自己,更不想让扶桑看见自己脏兮兮地,隔着十步远就开始揖礼,“陛下说笑了,如何不认识,我先去沐浴。” “先过来。”扶桑抬脚走下台阶,同远处的孩子招手。 未曾靠近,心口猛地卷起一阵剧痛,她深吸一口气,沉稳地在台阶下止步,“不听话了?” 南阳不懂她的意思,原地踌躇半晌后才磨磨蹭蹭地挪了两步,她不愿自己失态,及时止步:“我身上脏。” “不脏,不过是有些灰尘罢了。”扶桑抬手,自己主动走过去,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扶桑眼中的光与卫照不同,南阳看不懂她的情绪,心里依旧酸了起来,卫照看着自己的时候,眼中带着浓浓的情意,而扶桑没有。 仅存些许温柔罢了。 阿娘对她,依旧很温柔。 南阳抓住点滴温柔,露出满足的笑,“我有话同您说,您等我。” 她说完就要走,扶桑罕见地偏执不肯放手,反而抓得很紧,“急甚,饿不饿?先吃些点心垫垫肚子。” 南阳挑眉,扶桑牵着她的手,徐徐朝正殿走去。 入殿后,食案上摆着几份精致的糕点,似乎是才刚做好的。 她挑眉,“阿娘知晓我回来的?”她回来的速度很快,甚至比信使都要快上几日。 扶桑轻笑,“你就差打了扶瑶,朕想不知都难。” 扶瑶身侧有暗卫,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扶桑的眼中,她做什么,都有人会在第一时间禀报扶桑。 白马寺前一幕发生后,扶桑在最快的时间内就知晓了,也用最快的时间封锁,不能让旁人知晓,于南阳名声有碍。 扶桑做的很谨慎。 南阳却不知晓。南阳坐在食案后,拿起一块点心轻轻咬了一口,很甜,比起卫照的糖淡上几分。 “阿娘,你近来可好?” 她很关系扶桑的身体,可惜,她在帝王身边没有安放自己的人,这回回来以后,她要试着积攒自己的人脉了。 她独自想着,扶桑却凝着她,眼神紧紧地,一寸都不肯放过。 扶桑忽而伸手,南阳眼神一颤,咽了咽唾沫,扶桑的手落在她的唇角上,指腹擦过下颚,轻轻划落,带起一片涟漪。南阳就连呼吸都忘了,屏住呼吸,让自己的徐徐平静。 “都十五岁了,怎么还这么毛躁。”扶桑微笑,指腹划过柔软的唇畔,瞬息间撤回。 这样的动作在以往做来很寻常,可眼下,太过突然了。南阳嘴里‘阿娘’二字转了又转,最后吞回肚子里。 扶桑不是她的阿娘了。 她低下脑袋,嘴里的点心也是咀嚼无味,她慢慢地咀嚼,不知嚼了多少下,面前的食案上多了一杯清水。 悄悄抬眸,瞧见了扶桑置于小腹前的双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 光是一眼,她就觉得很难受,难以自持。她侧眸,看向殿外,端起清水胡乱喝了一口,耳畔传来扶桑低沉的话:“你有心事吗?” 多日不见,南阳不再嬉笑,更不再攀着她撒娇,无形中多了一股屏障,将她二人隔开。 “没有心事了,一路回来,有些累了。”南阳坦然自若,面对扶桑的关切,她表现得很好。 “好好休息。”扶桑站起身,身姿绰约,映入南阳眼中,一如既往优雅,南阳心动难耐,跟着起身,想起卫照的话,心忽而跳得很快。她害怕自己失态,忙攥住双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很平静:“阿娘,我对您的尊敬胜过神明,对您的爱,越过自己。” 少女的声音起伏,尾音轻颤,朦朦胧胧间带着几分忐忑。 扶桑低眸,故意忽视她虔诚的言辞。 第65章 自南阳归来,朝堂风向变了一番,南阳处明里暗里亦得到不少朝臣的支持,就连扶良也一改往日常态,屡屡示好。 看似安静如旧的朝堂正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宫里的扶瑶却日日跟随扶桑身侧,南阳虽好,扶瑶却占了圣宠。 大军凯旋这日,军队驻扎在城外,南阳偷偷摸摸去了卫府,将胡恋云留在卫府。 卫照素日清闲,下课就回到府里,关门不见客,林媚也被吓得不知去了何处,卫照一人坐着品茶,乍然见到异族姑娘,说不尽的吃惊。 南阳自豪地给她引荐:“这是胡羌达克王的亲女,我拿她换了十万两银子。” 卫照眼皮子跳了跳,“十万两银子呢?” 南阳顿了顿,“给了裴琅买军粮。” 卫照叹气,实在不忍心戳破她,“你没有得到一分钱,你自豪什么呢?” 南阳傻了,眨了眨眼睛,细细回想,自己辛辛苦苦大半年,好像什么都没有捞到。她懵了,卫照笑话她:“南阳啊南阳,你这么吝啬的人,如何会掏出这么一大笔银子?” “你不懂。”南阳语气晦涩,不见战场,不知战场的苦,身处繁华地锦衣玉食,可到了边境才知百姓艰苦,怕是人见了都会动了恻隐之心。 她在卫照身侧坐下,与卫照说道:“孤也不想,只是情势所迫,那么多将士的性命都捏在手心里,孤还能小气吗?” 战场之上,风沙裹面,尸横遍野,这个时候银子成了身外物,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卫照轻笑不语,抬首望向久不说话的达克王亲女,“你会说魏话?” “我的母亲是魏人。”胡恋云星眸明亮,冲着卫照轻轻笑了。 卫照颔首,与她说道:“在这里,你可充作卫家远房亲戚,出行都与我说一声,我不会限制你的出行,但你在人前不可提起南阳公主,记住,你与她素未谋面,可晓得了?” 胡恋云露出疑惑的神色,“为何?” “因为她是公主,大魏的公主。”卫照简单解释,对于胡恋云,她知晓这个姑娘不过是贪玩罢了,可落在旁人眼中,可能就是通敌的罪过了。 南阳身份特殊,不能就这么被她毁了。 卫照说得轻松,可一双眼睛无比锐利,她惯来如此,看似平静,心里实则惊涛骇浪。 南阳坐在她的身侧,心里如何不明,双手托腮,认真答应道:“孤也明白了,对了,明日我在公主府办宴,你可要去?” 她才归来几日,本想着宴请好友,可小阁是在紫宸殿内,不好叨扰陛下,思来想去,就只能选择南阳公主府。 南阳邀请,卫照岂会不应。 两人说定时辰后,南阳起身,左右看了一眼,想起一人,“林媚呢?” 她来了数回,始终不见林媚的身影。 卫照敛下情绪,淡淡道:“出门访客去了。” 南阳不大相信,就林媚那般模样,出门也会被以前的仇人杀了。 卫照坚持:“归期不定。” 南阳便不问了,又讨两坛桃花酒,令杀琴送去公主府,自己则回小阁。 骑马走了不过一炷香时间,远远地见到了晋王府的马车,与扶瑶的马车一般,宝石、华该,富贵非凡。 南阳看了一眼,一男儿出行似女子,真是不晓得是不是生错了性别。她嫌弃得很,晋王府的马车却停了下来,扶昭探出车来同她招手。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扶昭下马车,远远地等候南阳走近。南阳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扶昭揖礼,“臣见过殿下。” 今日颇为客气,南阳诧异,看了一眼天色,太阳是从东边出来的,她低笑道:“有事?” 南阳意气潇洒,与往日无异,在边境磨炼半载后,褪去几分青涩,似是成熟了些许。 扶昭观其变化,朝前走了两步,“听闻陛下对扶瑶颇为亲近。” 南阳眼睫轻颤,“什么意思?” 扶昭靠近,附耳在她耳边低语:“你要失宠了。” “幼稚。”南阳低骂一声,笑话晋王:“不过一八岁孩子罢了,翅膀都是软的,你如此挑拨,是何用心呢?” 晋王脸色微变,“你不在意?” “不在意,我要的并非是公主之位。”南阳坦然,储君的位置,历来是能者居之,她承认自己没有经世之才,更没有满腹谋略,对于朝政也是一窍不通,做不到扶桑心中最合适的人。 既然有自知之明,就不会再想着去争。 看着扶昭气恨又担心的模样,她有些糊涂了,不免说道:“孤很感激你告诉孤的身世,明日孤在公主府办晚宴,你去吗?” 扶昭无精打采,“陛下会去吗?” 南阳摇首:“她去做甚?”她去了,指不定扶瑶还会去,不是给自己添堵吗? 听闻陛下不去,扶昭摇首拒绝了,“不去。” 被拒绝了。南阳不服气,“陛下去你就去?你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扶昭睨她一眼,转身登上马车,扶不起的阿斗,如何准会哭! 两人分开时都不痛快,南阳迷惑扶昭的言辞,难不成扶昭也喜欢扶桑? 若不是喜欢,怎么会听到陛下不去后他就不去的。 南阳面色一紧,露出厌恶。 回到紫宸殿,就见到站在外面等侯扶桑归来的扶瑶,秋日微凉,她穿着披风,将自己裹成粽子,远远看去,似是一块粉色的石头。 啧啧啧,扶桑又让人穿粉色。她长大了,恰好来了扶瑶,弥补上了空缺。 南阳嗤笑,绕过她直接回到小阁。 重日重回在殿内收拾衣裳,南阳回来后,个子长大颇高,以前的衣裳都穿不上了,陛下令人连夜赶制了些新衣,今日才刚送来。 新衣裳来了,旧的自然要丢掉。 南阳跨过箱笼,寻着坐榻坐下,重日抱着胡服走了出来,“殿下,这件陛下所赐,您可要留着?” “这里哪件衣裳不是陛下所赐?”南阳笑了,看着一半粉色的衣裳,眼睛都看伤了,她笑着让人将胡服丢了。 重日劝道:“这件衣裳还是有些不同的。” “那就留着。”南阳意识淡薄,实在是扶桑送的衣裳太多了,并无什么不同。 胡服拿出来,又被压在箱底,已经穿不上了,做个念想罢了。 重日拉着她试新衣裳,一面唠叨着京城内流行的款式。大魏对女子并无太多的约束,可以做官,民风甚为开放。 可惜南阳素来不是娇弱的性子,不会依附人,对这些衣裳也无兴趣,由着重日试了两回,重回急急忙忙跑进来,“殿下,小郡主来了。” 来者不善,重日如临大敌。 站在铜镜前的南阳蓦地顿住,“她来做甚?” 扶瑶与她,无形中成了敌人。比起阴狠的扶昭,扶瑶让人更加不喜。哪怕站在原地不言语,光是一眼看过去,就有些反感。 南阳心性成熟,并非稚子,也非初及笄的少女,纵横江湖这么多年,她对扶瑶依旧无法喜欢。 可她再不喜,也不能将扶昭拒之门外。 毕竟是一八岁的孩子,她不会与孩子过不去。 扶瑶被迎了进来,朝着南阳行了一礼,抬眼去看,殿内摆了许多新衣,颜色各异,款式不同,都是同样的华丽。 扶瑶不过八岁,当即看花了眼,南阳笑着让宫娥去沏茶拿点心,“有事吗?” “我、我想来问问陛下的喜好、我、我想……”扶瑶欲言又止,神色怯弱。 南阳再是心性坚韧也被这句话问得侧眸,知晓喜好,日后才会讨好,笑意就这么在唇瓣凝滞,“喜好该去问顾椋姑姑,孤不大清楚。” 她没有拒绝,却胜似拒绝。扶瑶微微一怔,明媚一笑,“谢殿下了,我去问问姑姑。” 扶瑶笑着走了出去,朝气中透着几分可爱,南阳望着她的背影久久出神,不大明白小姑娘的意思,她究竟想做什么? 小小的波折很快就被遗忘,南阳换了一身新衣裳,路过紫宸殿的时候,扶桑已然回来了,她看了一眼,匆匆走过。 作为南阳,她第一回 办晚宴,许多事情都需安排,她还要去公主府置办。 南阳潇潇洒洒地离开紫宸殿,殿内的扶桑在考问课业,神色肃然,清冷的姿态让扶瑶心中生寒,扶瑶害怕极了,脑海里一片空白,支支吾吾不知说些什么。 扶桑并未斥责,打发扶瑶出去,她抬头去看,庭院里的少女不见了,唤来顾椋询问。 顾椋回道:“殿下似乎有事,焦急走了。” “查一查,忙什么去了。”扶桑也是心不在焉,回来后,南阳明显与她疏离了。 顾椋领命。 黄昏之际,公主府传来话,公主明日办宴,南阳亲自写了帖子,令人送了出去。 南阳是公主,收到她的帖子,谁都会高兴。 扶桑好奇,“她请了谁?” “门人说有卫府的帖子、还有晋王处、慕容家、还有三营指挥使……”顾椋说了一串名字,都是些朝堂上的朝臣,身份高低不同。 扶桑又问:“她怎地不告诉朕?” 顾椋惊讶:“陛下已及笄,行事自由主张了,宴请不算大事,或许想着自己就能办。” 扶桑睥睨顾椋一眼,似有不快,但她未曾言语。 天色入黑后,南阳高高兴兴地回来,路过正殿后,朝里看了一眼,巴巴地进来了,“陛下在忙?” 扶桑不言,顾椋笑着迎出来,“殿下忙好了?” “忙好了。”南阳心中雀跃,点点头,触及陛下冷颜,不觉顿足,拉着顾椋询问:“陛下不高兴?” “好像是有些。”顾椋低眉,悄悄问她:“为何在公主府办宴?” 南阳眨了眨眼,“不能叨扰陛下。” 顾凉低问:“不打算宴请陛下吗?” 南阳笑了,“她去做甚?” 第66章 秋末夜风大寒,枝叶簌簌而落,飘入廊下。 南阳问后,殿内陷入寂静,就连顾椋都跟着沉默,她望向陛下,旋即朝着南阳揖礼,徐徐退下。 南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糊里糊涂地走到陛下跟前。 “陛下?”她轻轻唤了一声。 扶桑轻抬眼眸,对上少女明亮的眼神,干净、无尘,无论在外间怎么样,南阳在她心中,都是洁白无瑕、干干净净的孩子。 军队在归来的途中,南阳此时已成众矢之的,扶桑眼中涌动沉沉的冷意,道:“该收敛些。” 此时宴请,会有结党营私之嫌。 南阳无暇顾及,行事顺心,宫廷里的规矩与律法在她这里,如同空白。 这么多年来,扶桑宠之溺之,几乎不用规矩来束缚,渐渐造就她这般随意的性子。 可这样的结局,又是她当初想要的,如今面对南阳,她有些愧疚。 该教的还是要教的。 南阳看了一眼陛下案牍上的奏疏,默默地勾起唇角,扶桑沉声道:“并未有人弹劾你。” 南阳这才释怀,微笑道:“我是怕叨扰您,不然就在宫里也可。” 宫廷与公主府,虽说一墙之隔,可在旁人眼中,天差地别。宫廷宴请,陛下同意,算不上结党营私。在公主府内便是一己所为,传到旁人耳中,会胡乱嚼舌根。 南阳一听就明白,眉间舒展,扶桑却依旧冷颜,“为何不在宫里?” “怕您不喜。” 扶桑冷笑:“你还会怕朕不喜?” “自然,在南阳心中,您最重要。”南阳映着烛火,笑眯眯地开口,又见扶桑坐榻旁还空着,自己厚着脸皮坐了过去,双手拦住她的腰肢,“我想抱一抱您。您放心,我行事有度,不会让您难做。未曾邀重臣,都是些不打紧的人。” 话说完,她就睁着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扶桑。扶桑被她抱得无法动弹,尤其是她的双手贴着自己的腰,有些不舒服。 “晋王是藩王,你同他有何来往?”扶桑不解,扶昭暗地里恨上了南阳,恨不得教天下人知晓她并非皇室血脉。 与谁交好都可,唯独晋王不值当。 南阳的手贴着腰间,心口恍惚乱跳,刹那间紧张得舌头都说不出话了,恐自己露馅,忙松开扶桑,左手提着案牍托腮,右手拨弄她腰间的玉饰,故作平静道:“他坏得有些可爱,我不过同卫照要了两坛桃花酒罢了,想要饮酒作乐,就唤上了他。您若不喜欢,就不带他玩。” 扶桑不耐,拍开她的手,“坏便是坏,哪里会可爱,你莫要上了他的当,此人心计颇深,你莫要吃亏了。” “阿娘这是关心我吗?”南阳眨朝她眨了眨眼,小脸红扑扑地,显出几分狡猾。 回来几日,这是第一回 唤阿娘,扶桑闻言露出笑意,“朕不关心你,又该关心何人呢。” 普天之下,她能记挂的唯有南阳罢了。 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习惯这个东西极为可怕,有时会占据整个人的心房,让人失去理智。 南阳笑了,几日不快烟消云散,眼眸弯弯,“那我明日在宫里、您说哪座殿宇合适?” “已到秋末,卫照又怕冷,不如选一处暖和的殿宇。”扶桑认真思考。 她放在了心上,南阳心口暖洋洋的,道:“那您安排,我先去沐浴,等我回来,我有许多话想同您说。” “南阳……”扶桑急唤一声,人早就不见影子了。 她低低笑了,“原以为你性子沉稳,不想,与从前一般无二。” 她走到殿门口,凝望今夜的明月,顾椋走近,将一副画像奉至陛下跟前,低声说道:“殿下今日给卫照送一个姑娘。” “姑娘?”扶桑好奇,卫照性子清冷,又是女子,怎么会收下南阳送的姑娘呢。 顾椋将画像摊开,露出一张明媚的容颜,扶桑细细看了两眼,道:“卫照不会喜欢。” 卫照这些年被病疾缠身,如今身子渐渐恢复,自然会娶名门女子,怎么会接受南阳随意送来的女子。 “臣令人去打听了,说是卫家的远房亲戚,臣在想,卫家的远房亲戚为何由殿下送上门呢?”顾椋疑惑道。 自从上回求娶一事后,卫照的心思昭然若揭了。顾椋提醒了扶桑,这位姑娘来头有些问题。 不过这些吗,扶桑是不会去问南阳的。她说道:“盯着便好,摆膳罢。” 顾椋吩咐人摆膳,晚膳摆上食案后,南阳也来了,扶桑令她坐下,询问道:“接下来可想做些什么?” 她的生辰早就过了,及笄礼也跟着免了,但扶桑想着,等明年生辰的时候,办得热闹些,就当作弥补了。 “啊?”南阳拿起筷子的手顿住,瞬息间若无常事般夹起几粒米饭放入嘴里,“未曾想好,阿娘想让我做什么吗?” 扶桑的目光黏在她的眉眼上,曾经青涩的模样早就瞧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英气。 食案上摆了一壶酒,酒香四溢,扶桑端起酒壶,素手纤纤,酒液从壶口倾泻而出,南阳看得入神。 扶桑亲自斟,只斟一杯酒,自己端起,喝了一口,唇齿生香,酒味浓郁。南阳不满:“我也要喝。” 扶桑不允,连酒盏都不给她准备,酒意微热,似一股暖流从腹间缓缓抵达四肢百骸。 酒味醇厚,后劲有些大。扶桑抿了一口,便知酒味,放下不敢再饮了,认真与南阳说道:“你掌管四营即可,也可入朝,朕想让你接管吏部。” 六部中,户部让人争破脑袋,可吏部却是六部之首,掌管吏部,也需手段。 南阳心思不深,正好去吏部磨砺一番。 朝堂事多,繁杂如乱麻,牵一发而动全身,唯有位极人臣,才可保住性命。比如襄王,多年身居要位而不动摇,手段强硬不说,亦有不少武将愿意追随。 简而言之,文有文臣心腹,武有武将追随,这才奠定了他的高位。 早些年,她处处受制,也是因为兵力不足,良才稀缺。 灯火下着青衫的帝王格外娴静,饮过半盏酒后两颊微红。人与人的体质不同,有些人至酒醉都不会脸红,而有些人饮了一口就会面红,女帝当后者。 南阳望着她,不觉伸手,恍惚间将手落在她的脸颊上,指腹轻轻滑过,未曾细探,扶桑攥住她的手,微微一笑,“朕说的话,你越发不听了。” 孩子大了,心思渐深,不会再以她为主。 握着南阳的手,帝王视线有些飘忽,而南阳眼中渐渐有几分坚定,“您说什么,我便做什么。” 她在意的唯有扶桑罢了,其他事,不过云烟,看一眼则忘,多看一眼,也无妨。 南阳伸手去夺了食案上的酒盏,一饮而尽,酣畅淋漓,将酒盏至于原位,微微一笑。 扶桑凝着她,心中五味杂陈,前世的事情纠葛在心,可这些都不再重要了,现在的南阳,与前世的南阳,大不相同。 在意一个人,就会不由自主地去想着她,关注她的每个举止,甚至猜想她对待事情的想法。久而久之,成了习惯。 习惯让她发现面前的孩子乖巧纯良,心中的愧疚油然而生,情不自禁地心生怜悯。 她心疼南阳,恐孩子受伤,日夜想着,可到了眼前,她又不知该说什么。 所有的话到了嘴边,只剩下沉默。 扶桑端起酒壶斟酒,酒液清澈,映出她复杂的神色,南阳却夺过她的酒:“阿娘有心事,不能饮酒,借酒浇愁可是不好。” 不等扶桑言语,酒盏便已空了。 “都是你的,给你。”扶桑被闹得没办法,酒壶递给她,且让她自己自斟自饮。 趁着陛下高兴,南阳说起军粮一事,并说自己掏了几万两填补。 扶桑应声:“朕给你。” 南阳心里乐开了花,正是求之不得,斟了一杯酒敬陛下,“您记得还我就成了。” 她赚点银子也是不易。 南阳饮了三杯酒,四肢发热,就连身上的血都开始热了起来,她有些发热,面色发红。 她低眸,手指落在襟口上,下意识就想松开,这是习惯,在明教养成的习惯。指尖动了动,扶桑就看了过来。 她立即松手,拘束地挺直脊背。殊不知她的举止都落在了扶桑的眼中,脸颊粉妍,唇角染过酒液后如丹果红艳,颈间肌肤白皙。 一瞬间,扶桑恍惚了。 南阳的容颜张开,褪去青涩,如桃花初绽,她养了十五年的孩子,长大了。 扶桑凝着她精致的容颜,心中涌现些许不同的感觉,不同于前世的欣慰,而是难以言喻的欣喜。 “阿娘。”南阳低唤一声,眉眼舒展,笑意展开,对扶桑的喜欢不加掩饰地流露出来。 纯澈的笑让扶桑动容,“莫要再饮了,回去休息。” 南阳定神,眼中只剩下扶桑一人。天地虽大,可一双眸子太小,不足以囊括,却能完整地容下心爱之人。 “又成傻子了。”扶桑笑话她,伸手就要将酒盏拿回来。手刚碰上杯盏,南阳就焦急伸手,手心贴着她的手背,心忽而跳了起来。 明明牵手很多回,可依旧感觉不一样。 温柔不说,有股心动。 两人握着酒盏,南阳眼中炙热,扶桑瞬息收回手,落寞道:“你长大了。” 还有半句,未曾宣之于口:也该成亲了。 扶桑坐得端正,神态添了几许认真,同南阳说道:“朕令天问问的事情,你可曾想过?就算不是卫照,其他勋贵也是不错的选择。” 成亲后,至少有夫家的保护。 第67章 “阿娘,您可曾想过,倘若我这个公主一朝失势,夫家会不会厌弃?”南阳神色肃然,少有的认真。 本性洒脱的人,一旦认真,也会叫人重视。 扶桑蕴怒:“他们敢吗?” 南阳托腮,一手把玩着酒盏,漫不经心开口:“为何不敢呢?勋贵联姻,为的是各自家族前程。我已失势,就算不会落得休妻的份上,也会过得凄惨。何苦为难自己呢?阿娘,勋贵本性,您比我更了解。” 扶桑不语。 越是世家大族,越在意名声与权势,娶妻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势力,倘若不能,便会厌弃,这是本性也是不成文的规矩。夫唱妇随也是看重权势。 南阳勾了勾唇角,明白扶桑待她的好意,可这番好意,她不想接受。 “男子多薄情,三妻四妾是常有的事情,我不能容忍自己的喜欢的人被旁人占有,或者心里想着旁人,不然……”她欲言又止,眸色出现狠厉。 扶桑笑了,“驸马不敢纳妾。” “但是会偷腥。”南阳坚持自己的看法。 扶桑笑意渐深,却倦于言语,世道规矩,哪里会那么容易改变。她忽而说道:“女子也会养……” 未曾说完,她就止住了,后悔极了,自己心思不好,说出口还会带坏了孩子。 她摇摇首,及时改口:“朕吃饱了,你也回去吧。” 南阳心知肚明,扶桑不会留下她。她也不会像以前那般撒娇,顺势拿走了酒壶,回去自己喝。 走了两步,她想起一人,“阿娘娘,我的红昭呢?” “红昭怎么就成你的?”扶桑嗤笑,“朕派她去做事了,算算时辰,也该回来了。” 南阳点点头,放心离开了。 回到小阁,重日重回都在等着,见她拿着酒壶回来,小心地凑过去,重日劝道:“明日还有事呢,醉了会误事。” 南阳未作计较,将酒壶给了两日,自己躺在榻上,不知为何,翻来覆去睡不着。 半夜又爬了起来,凝着榻前微弱的烛火,心中揪然,那股神秘的感情在侵蚀自己的大脑,渐渐地,困意被驱散得一丝不剩。 南阳深吸了一口气,掀开被子下榻。 夜色深重,秋风灌入脖子里都有些冷,守夜的重日见殿下出来,忙迎上去,南阳捂住她的嘴巴:“孤睡不着,去走走,你莫要声张。” 说不出话的重日只好点点头,眼睁睁地看着殿下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 紫宸殿颇大,可南阳觉得自己双腿不听使唤地朝着正殿走去。殿前有几个守夜的宫人,轻易靠近不了,索性去了殿后的林子。 秋夜寒凉,窗户也紧紧关上了,什么都看不到。 南阳在窗下站了许久,枯叶簌簌而落,露在头顶上、肩膀上,而她的身形始终未变。 她知晓自己犯了错,而且错得离谱,大约无药可救了。 看不到摸不着,只能回去。 回到小阁,躺在榻上,从八宝阁上摸到扶桑送的夜明珠,一颗一颗摆在床上,光色顿时亮了起来。 看着夜明珠的光,她复又躺了下来,阖上眸子,努力让自己睡觉。 辗转难眠,不知过了多久,似乎天色蒙蒙亮,她感觉一阵困意,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直到重日来唤,她才感觉一阵疲惫,翻过身子继续谁,重日急道:“您再睡就来不及了,陛下会生气的。” 闻及陛下二字,南阳瞬间睁开眼睛,忙坐了起来,重日立即伺候她梳洗。 刚睡就起来的时候最难熬,头重脚轻,直到梳洗完毕后才感觉好受些。 今日要上朝,不能耽误时间,急急忙忙赶过去的时候,扶桑都已经走了,不能比扶桑晚到,她只好一路疾跑。 跑到议政殿之际,只见满朝文武,不见扶桑。 一路上都没看到,人去了何处? 她迷惑之际,末位的慕容环悄悄走近,“殿下安好?” “好着呢、好着呢。”南阳心不在焉,下意识询问她:“陛下可曾过来了?” “未到时辰。”慕容环说道。 南阳诧异,“可是她离开紫宸殿了。” 慕容环理所当然:“或许因为事情路上耽搁了。” 南阳觉得不对:“我一路走来,并未见陛下。” 慕容欢沉默了,太难测了,索性不猜。 等了半晌,陛下姗姗来迟,众人行礼,山呼万岁,南阳抬首,大胆看向扶桑,可惜扶桑未曾看到她。 早朝并无大事,多是议论如何嘉赏功臣,裴琅失职,功劳都在南阳公主身上。 说到自己的事,南阳也是心不在焉,给官阶,不如赏赐银子,多省事。 议论许久,未曾有定论,女帝吩咐退朝,改日再议。 南阳趁机留下,扶桑也并未赶她,两人一道回去。在路上的时候,南阳趁机问起。 “小事耽搁了,你去忙你的,朕已让人备好宴。秋日已凉,去暖阁设宴为妥。”扶桑说道。 她有心隐瞒,南阳也不是傻子,宫里能让扶桑亲自过问的事情不多,她望向扶桑:“扶瑶身子不舒服?” “昨夜发热了。”扶桑漫不经心,似乎不大在意。 南阳笑话道:“身子怎真差,阿娘应该让她多练习骑射。宫里女子娇贵,你若不舍,便当我没有说。” “说话阴阳怪气。”扶桑察觉几分,伸手摸摸她的后颈,“作何生气?” “生气?我为何生气,您该晓得。”南阳唇角勾了几分冰冷,看向扶桑的眼中也多了几分生疏,“你这般关心她,是想令她取代我吗?” 看到她霸道不讲理的模样,扶桑不觉发笑,耐心解释道:“背井离乡,朕若不管,岂非寒了汝阳王的心?” “您知晓背井离乡,就将人送回去。”南阳分毫不让。 扶桑头疼,“你怎么不讲道理呢?” “我为何要与你讲道理呢?”南阳不服气,唇角抿了抿,心中的怨恨涌了上来,“您说养女儿费银子,可知晓扶瑶出行奢靡,远在边境的将士连饭都没有吃,您觉得我该讲道理?” 出行奢靡……扶桑语气软了下来,“朕知晓,只是、形势罢了,裴琅养兵不易,朕也知,今岁的冬粮已筹集,不日将运往泞城。这件事,你正好把关、罢了,朕令旁人去。” 她复又改口,南阳生疑,“为何不让我去?” “军粮一事,牵连众多,根深复杂,你过于纯良了些。”扶桑解释,南阳行事讲究意气,殊不知官场险恶,这样的性子极易上当。 南阳很像军人,或许性格随了两分裴琅。 “阿娘看得过于表面了。”南阳唇角扬起自嘲的笑容,自己若是纯良,只怕天下皆是纯良之人。自己不过懒得计较罢了,若要真的勾心斗角,她也不会畏缩。 “阿娘,不如您就让我去,您看看我的实力可好?” “不成,朕让卫照去,卫照老谋深算,定能胜任。”扶桑也有自己的想法,得罪人的事情最适合卫照,她本就是清冷的性子,神魔鬼怪都不敢轻易靠近。 可惜身子弱了些,兼之心思不正,不然这回回来,也不至于落了闲职。 两人心思各异,南阳想得不如扶桑深远,回到紫宸殿外,两人便分开了。 今日晚宴设在紫宸殿内的暖阁,景色也好,一眼可见花圃,落叶虽黄,犹添几分岁月感。 阁内摆了舒张食案,分席而坐,先来的是扶昭。站在花圃前的南阳诧异,“你不是不来的吗?” 少女颜色惊艳,就连花圃都成了衬托,扶昭嫉妒,按耐着性子走到前,“殿下。” 南阳追问:“不是不来的吗?” “殿下相邀,臣自然要来。”扶昭厚着脸皮,宫宴内必有陛下。 南阳嗤笑,按照礼数引着她进入暖阁。扶昭初次来此,放眼去看,眼中皆是惊艳,她好奇:“紫宸殿颇大。” 比起以往大了许多,暖阁花圃都是她从未见过的,如何不让人嫉妒呢? 南阳不知晋王心思,随口说道:“十多年前新造的,原本的紫宸殿并无凉阁暖阁,就连花圃都是后来添置的。” 听到十多年前一句,扶昭心里嫉妒成狂,她要气疯了,冷冷说道:“殿下好福气。” 南阳做梦都没想到扶昭会这么嫉妒,她愣了愣,“你嫉妒什么呢?” 这人好生奇怪。 扶昭不再言语,朝着暖阁走去,远远见到一袭月白裙裳的扶桑在卫照与宫人的簇拥下缓步而来。她急忙止步,南阳也看到了,举步走去,微微一笑,“陛下无事吗?” “朕与卫卿说些话,顺路就来了。晋王也来了。”扶桑礼节性问侯晋王,目光却落在南阳身上,目光温柔。 一眼看过,扶昭脸色微变,眼中的光热切、复杂、嫉妒。 卫照眼光精锐,一眼看过,心生疑惑,借机说道:“时辰不早,进殿说话。” 她看向南阳,少女一身红衣,似一团热火,娇艳、明媚,眉眼间风情更为成熟。 卫照笑了,扶桑余光扫见她的笑意,下意识伸手牵住南阳,两人一道朝着殿内走去。 扶桑主动,南阳怎么会拒绝,心生欢喜,眉梢眼角都是笑意,欢喜藏不住。 身后的卫照无奈摇首,扶昭疾步上前,她立即拦住,“晋王,你急什么?” 人家感情深厚,你为何要去破坏? 扶昭顿足,望向卫照:“喜欢便是喜欢,你为何要放弃呢?本王以为少傅心思深沉,定是南阳公主示为掌中物,未曾想到,你竟然是懦夫。本王耻笑。” 卫照被揭破心思,脸红耳根发烧,故作平静道:“她若开心,便是艳阳天。” 第68章 扶昭嗤笑,“懦夫罢了,卫少傅失去过一次,难不成还想有第二次?” 第一次?第二次?卫照诧异,抬首望向言语嘲讽的小晋王,少年容貌普通,并无特殊之处,乍眼去看,着实不会让人上心。这样的五官更谈不上让人过目不忘,为何少年就对她的心思了如指掌? 卫照想不通,回想前世,也没有扶昭出现。前世里,老晋王拥兵自重,裴琅身死,接着襄王麾下猛将出兵讨伐晋地。半载后,老晋王自尽,儿孙或死或逃,十一子扶昭,更是从未有人提过。 她将自己的好友都想了一遍,知晓自己的情意唯有扶桑、南阳罢了,就连自己母亲都未曾听闻。 扶昭太过诡秘了。 说话间,扶昭先行一步,迈脚进入殿内, 扶桑与南阳坐在首座,臣下分坐几席,粗粗一看,略有八九张食案,可见,今日入宴宾客会有八九人。 晋王坐在南阳之下,接着是卫照。 须臾后,慕容环拘谨地迈过门槛,朝上座二人行礼,规规矩矩落座。 接着便是三位营指挥使。他们见到陛下后微微一笑,各自入席。 还有三张食案空落落地,开宴时间未到,扶昭屡屡看向门口,好奇南阳的交集圈,从筵席就可看出她的实力。 面前几人,不足为惧。 她笑了。 接着,扶骥徐徐走来,少年着一身蓝色锦袍,端正有礼,在卫照下首坐下。 扶昭眼中的光变了又变,看着扶骥心中的波浪叠生,南阳与扶骥竟和好了。 虽说南阳不是扶良之女,可与扶骥却是抹不开的亲姐弟。然而上辈子扶骥对这位姐姐并不亲近,每回见面,不是趾高气扬,便是鄙弃不肯说话。 扶昭稳定情绪,静静等着剩下两位客人。 扶骥从座位上坐起来,走到南阳面前,朝着陛下行礼,又与南阳笑话道:“殿下走得匆忙,我准备好的及笄礼一直未送,眼下我这就补上了。” 众人闻声而看,少年手中捧着一把匕首。 南阳接过,爽朗地问道:“多少银子买的?” 扶骥淡笑不语,他害怕自己说了后殿下会真的拿去典卖。 少年徐徐转身,路过晋王之际,余光扫了一眼,对方眼眸如深渊,竟见不得一丝光,他脚步一顿。 瞬息间又抬起脚,刹那的停顿并未引起旁人的注意,可扶昭分明看见他眼中的疑惑。 扶昭低眉,收敛情绪。 接着来了两位美貌女子,扶桑微皱眉,南阳悄悄告诉她:“这是明教左右二使,美貌不说,功夫也好。” 扶桑好奇:“比起天问如何?” “自然稍逊些许,不过她二人可比天问好看多了。”南阳骄傲极了,她最喜欢向旁人介绍明教姑娘的美丽之处。 美貌与功夫兼得,才是最好的明教弟子。 扶桑颔首,赞同这番不正经的话。 随着左右二使落座后,宴席开始,宫娥鱼贯而出,将备好的菜肴奉上。 宫宴菜肴千篇一律,几乎人人相同,而今晚的菜肴按照每人的口味来准备的,是以,每张食案上都摆着不同的菜肴。 开宴后,众人各自欢快,饮酒聊天,扶桑与南阳同坐,两人说话的声音很小,扶昭凝神去听,听了些不大正经的话。 南阳问:“您觉得她们好看吗?二八芳华的女子虽说美丽,可缺少了几分风情,花信女子,韵味与青涩交融,恰是最好的。您觉得呢?” 扶桑回:“她们眉眼有股韵味,见之很难忘怀。” 南阳追问:“那、那您喜欢吗?” 扶桑回:“不喜欢,朕不喜欢打打杀杀。” 扶昭听得目瞪口呆,扶桑清冷若冰山雪莲,高洁似神女,何时说话会这么不正经了。 她错愕,却又听南阳说道:“她们是明教最美丽的,您放心,我不会动歪心思的。” 扶桑笑了:“你不动歪心思,为何将人带来?” 南阳叹道:“喝酒罢了,您若不在,我定同她们喝酒。” 扶桑冷言:“朕坏了你的好事?” 南阳摆手:“您在,我眼中没有其他女子,您最好。” 扶桑不语。扶昭细看,却发现陛下唇角弯了弯,稍纵即逝,很快恢复平整,可见是喜欢这番话的。 扶桑也喜欢旁人哄她? 扶昭觉得不可思议,偏偏是自己亲眼目睹,她抓着酒盏猛地灌了一口,辛辣的刺激感让她瞬息回神,再度转身去看,扶桑神色冰冷,方才一幕,似乎是错觉。 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 扶昭浑浑噩噩,身边的卫照端起酒轻轻品尝,虽说是酒液,可果味浓郁,只怕不会醉人。 南阳的宴席,让人很舒服。 她抬首去看,却见陛下脸色微红,南阳一双眼睛就差黏在了陛下的脸颊上。她轻轻笑了,余光不经意间扫过扶昭。扶昭端着酒,神色怔忪,似乎是有心事。 卫照想问一问,扶骥端着酒盏走到她的面前,“少傅,我敬您。” “世孙。”卫照颔首,抬起酒盏饮了,接着微微一笑,“世孙今日过来,着实让人惊讶。” 好在陛下也不会再怀疑南阳与襄王府有着见不得人的勾动。 两人饮酒后,各自坐好,上座的扶桑抿了口酒,“你如何认识她二人的?” 说来说去,都是明教左右二使。 南阳不能说实话,索性说道:“林媚送我的,我不要觉得可惜,今日就带来饮酒了。” “送……”扶桑惊愕,平静的眼眸中闪过惊涛骇浪,怒斥林媚:“太放肆了。” 震怒间,双颊微红,带着几分娇粉。 南阳想笑,又恐惹恼扶桑,唯有认真道地附和:“确实太过放肆了,您放心,我不会收的,您可要?” “放肆。”扶桑低斥一句,“哪里来的,送回哪里。” 南阳憋笑,觉得太过难熬了,索性端起酒盏借故掩藏笑容。她注意到扶桑一直盯着左右二使,不知是何心思。 她略微想了想,陛下也喜欢吗? 应当不是,陛下坐拥天下,若想要貌美的女人,应当很简单,怎么会随意喜欢旁人呢。 南阳抛开不正当的心思,微微一笑,三位营指挥使来敬酒了,她忙接过。 连饮三杯酒,四肢百骸都跟着热了起来,就连眼睛的光也更为明亮。扶桑令人端了解酒的热茶给她饮,提醒道:“莫要多饮了。” “晓得了。”南阳应声了。 不想,左右二使也来了,吓得她立即站了起来,扶桑却将手搭在她的腰上,轻轻地拍了拍。 南阳鬼使神差地坐了下来。 二使酒壶中的酒是南阳备下的桃花酒,味辣不说,酒劲很大。 左使媚笑,“殿下相邀,着实让我吃惊了番,日后我也是赴过宫廷酒宴的人物了,都说陛下为尊,我自然先敬陛下。” 南阳觑了一眼陛下神色,发觉她好似不愿,自己只好抢过话道:“陛下不善酒,我代饮了。” 左使遗憾,却记得自己的身份,将酒递给了南阳,南阳一饮而尽。 接着,再敬南阳。 左使看了一眼扶桑,眼尾上扬,唇角微勾,可惜扶桑并未看她。眼见帝王没有回应,她只好落寞回去。 右使照着左使的话又说了一遍,但她离开时没有‘勾引’扶桑,而是俯身徐徐退下,秉持规矩。 两人相貌惊艳,性子天差地别。扶桑劝南阳:“离左使远一些。” 南阳接连饮了四杯酒,脑袋有些晕乎,听到这句话后脱口而出,“她方才分明是你眨眼的,为何要我离远一些。” 扶桑睨她一眼,端起热茶喂给她喝,“喝茶。” 南阳握住她的手腕,大口大口喝茶,茶味苦涩,冲淡了几分辛辣。茶水喝完以后,她就不肯松手了,扶桑腾出一只手将茶盏接下,“出去醒醒酒再回来。” 也避免其他人再来敬酒。 南阳惯来听话,未作计较就起身离开。 扶桑令顾椋跟上。殿内热闹,三位营指挥使的座位与左右二使相近,五人毫无拘束般说起了话,甚至提议比试。 扶桑让人准备,并不拘着他们。 她回神之际,卫照的座位上早就空了。 卫照何时走的? 卫照是跟着尾随南阳一道离开的,走出暖阁,迎面一阵冷风,她裹紧了身上的披风,眼见着南阳的身影融入黑暗中。 她顿足,辨别方向,是去小阁的方向。 等了须臾,顾椋回来,她才缓缓动步,悠悠地走向小阁。 公主寝殿严禁外臣踏入,尤其是男儿,好在南阳并未进殿,只是在一廊下坐下,端着热茶细饮。 重日重回也在身侧照顾,卫照平静地走近,南阳并未醉得厉害,不过些许头晕,见她靠近猜测是有话要说,自然地屏退重日重回。 卫照在一侧坐下,灯火黯淡,细细凝视少女微醺的模样,“可知我为何而来?” “少傅心思深,我如何知晓呢。”南阳捧着茶,舌尖略过茶水,很快又收回,茶水有些烫,还不能喝。 卫照凝着她的侧颜,优美的脸颊轮廓,水润的红唇,顷刻间,让人忘了天地间其他事物,眼中只映着她的容颜。 卫照不觉倾身,靠近了南阳。 因为茶水烫,南阳就将茶盏放下,右手托腮,目光斜斜地落在卫照的面容上,眼前阴影徐徐扩大,她不耐地伸手抵着卫照,“少傅。” 语气绵软,气息中带着阵阵桃花香,卫照酿的酒,熟悉酒味,可这股气息还染上的少女的甜味。 卫照握住她的手腕,一瞬间,她想亲一亲她。 脑海里掠过扶昭的话:“懦夫罢了,卫少傅失去过第一次,还想失去第二次吗?” 第69章 这些话如同惊雷闪过,又让人举步不前,卫照抿唇停顿,南阳浑浑噩噩,歪着脑袋看着她:“少傅,你喜欢的是上辈子的南阳吗?” 酒醉的话让卫照直起身子,南阳继续说道:“我并无前世的记忆,但我可以告诉你,我并非你眼中喜欢的那位姑娘。我、至死不会伤害她。” 倘若真心喜欢,如何舍得伤害。 她微微一笑,明媚无暇,出水芙蕖,叫人难忘。 卫照被这句话说得发懵,南阳却推开她,坚持道:“我不是你心中的那位,卫照,睁开眼睛,你可曾感觉到差别?那位可曾习武?可曾一柄飞刀叫人害怕,可曾上战场杀敌?" 卫照若带着前世记忆而来,喜欢的不过是前世的南阳罢了。 而她是重明,明教重尊,令人闻风丧胆的恶魔。 卫照惊得踉跄两步,脸色发白,而南阳神色悠然,凝着她震惊的神色,“少傅,你不过将我当作她的替身罢了,我不喜欢做人的替身,我只是我。你且记住一点,我若喜欢一人,必将死心塌地。” 言罢,她悠悠起身,掠过卫照,朝暖阁而去。 卫照站在原地,神色恍惚,身形微颤,远处的扶桑负手而立,凝着威仪,“方才,卫照亲了她?” 她们站得远,只能看到卫照俯身,两人身子似乎相碰,再多的就看不到了。 顾椋不知如何回话,沉默须臾,见到公主靠近后,直接说道:“您问问殿下即可。” 南阳走近,步履沉稳,并无酒醉之色,“阿娘在等我吗?” 扶桑神色不太自然,反而认真打量面前的少女,脸颊干净,唇角嫣红,并无亲吻的痕迹。 “等你。” 南阳笑了,“我们回去罢。” “卫照呢?”扶桑看向远处,卫照依旧站在原地,似乎在想什么事情。 她不解,南阳告诉她:“卫照做了一个梦,梦到心爱的姑娘,将那姑娘当作是我,我告诉她,我并非是那个姑娘。” “关系有些乱。”扶桑微吟,琢磨了少顷,说道:“她将你当作了替身?” 南阳赞同地点点头,“就是替身,她现在要哭了,我们不必理会,自己想明白就好。” 她喜滋滋地牵着扶桑的手就要往里面走,扶桑回首看了一眼,卫照依旧站在原地,身形瘦弱,好像真的被压垮了一般。 到底是什么的梦会让她如此心碎? 回到殿内,众人依旧和乐,唯独晋王枯坐原地。她见到扶桑归来,红着脸端起一盏酒朝她走去。 晋王饮的也是桃花酒,南阳挡不住了,好在扶桑只饮了一杯。 晋王大胆望向帝王,唇角微抿,竟觉几分欢喜,回到座位上,心依旧在砰砰地乱跳。 殿内五人分不出胜负,各有遗憾,片刻后,帝王离开,南阳自由了,拉着几人要比试剑法。 不想她一出声,五人就成了哑巴,丝毫没有方才的热情,南阳气得瞪眼,“很难吗?” 恰好此时卫照归来,眼前少女明媚若娇阳,热情似烈火,而前世的南阳,低沉、阴郁…… 卫照扶着门框而立,明明早就知晓差距,可她还是接受不了。 真相早就在眼前,是自己一直在畏惧罢了。 她转身走了,殿内的南阳望向她的背影,唇角勾了一抹笑。 众人不肯比试,只好散宴,重日重回见众人送出紫宸殿,南阳照旧先沐浴,然后去找扶桑。 扶桑睡下了,可殿内的灯火依旧明亮,南阳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顾椋告诉她:“陛下微醺,您莫要惊扰。” 南阳点点头,“我就看一眼,你在外间等我。” 顾椋退下了,殿内仅有她二人。 灯火映照着南阳的身影,步步朝着床榻靠近,最后,影子在榻前停下。 龙床很大,她想上榻休息,可一想到扶桑知晓自己的身世后,双手紧张地背在了身后。 她深吸一口气,俯身望着紧闭双眼的帝王,不知怎地,心突然跳了起来,跳得很快,就快要跳出了嗓子眼。 她望了一眼,舍不得离开,最后,目光落在扶桑的唇瓣上。 四下无人,扶桑酒醉入睡,应该没有意识才是。南阳深吸了一口气,倾靠着身子,唇角相贴,她屏住呼吸,一股疏冷香萦绕在二人中间。 贴了会儿,扶桑未醒,皎白的脸颊若神女酣睡,南阳心动,舍不得离开。 踌躇许久后,她直起身子,狠心离开。 悄悄进来、悄悄离开,内心雀跃又刺激,跨过门槛的时候,南阳双腿都发软了,扶着门槛站立,脸颊通红。 幸好廊下灯火黯淡,无人发现她的秘密,不然传到扶桑耳中,少不得又是一桩麻烦事。 公主走远了,顾椋回殿去熄灭灯火,进殿陡然一惊,陛下靠坐在榻上,揉着眉眼,她忙走近:“殿下将您吵醒了?” “无妨,朕有些头疼,睡不着罢了。”扶桑面露痛苦,纤细的手指绕着鬓角轻揉,似乎头疼极了。 顾椋忙问:“可要请太医?” “不必了,你下去,灯不必灭了。”扶桑吩咐道。 顾椋领命退下。 帝王寝殿灯火通明,小阁内的南阳躺在床上笑意难掩,重日也被她的情绪感染了,不禁好奇:“您是有什么高兴事吗?” “很多的高兴事。”南阳趴在床上,双手抱着枕头,开心得似乎成了孩子。 重日好奇,“比如呢?” 南阳想了想,立即坐了起来,“比如我、偷偷亲了喜欢的人。” 重日瞪大了眼睛,“您还需要偷亲吗?”殿下这么厉害,直接按在墙上亲都不是问题呀。 “我、我是正人君子,不能逼迫人的。”南阳支支吾吾。 重日却问:“如何偷亲的呢?” 南阳随口说道:“睡着了再亲呀。” 重日摇首:“睡着被亲是会发现的,您应该多喂些酒,酒醉了再亲,万无一失,醉鬼一般都记不得酒醉后的事情。” “重日,你怎么懂得那么多?”南阳惊艳,原来自己身边卧虎藏龙呢。 重日却说道:“慕容堂主经常这么做,并不算离奇的事情。” 有什么样不正经的堂主,就有什么样的弟子,南阳汗颜,自己重活一世,竟不如一个小丫头通透。 一夜好眠。 两日后,帝王赏赐,旁人按例晋升,唯独南阳赏赐了不少珍品,黄金数万两,送入了小阁。 南阳看着金灿灿的黄金,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她拿起一块金砖,金砖底部都刻了南阳二字,她惊了,“这么一来,我还怎么用?” 扶桑这么就那么坏呢? 就没见过这么坏的女人。 南阳气得眼睛通红,扶桑悠然坐在一侧,“省得你乱花。” 杜绝孩子花钱,这是最好的办法。 南阳哭了,狠狠地瞪着她:“你怎么那么坏?” 扶桑笑了,就连满殿伺候的宫人都跟着发笑,敢说陛下坏的人,唯独南阳公主一人。 “我要扶瑶的份例,她有什么,我也要有。”南阳气鼓鼓地。 扶桑依旧笑话她:“你和别人家的孩子比什么,亲疏有别,朕自然不能亏待。你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 “养女人啊。”南阳说得理直气壮。 扶桑抬手就拍了她一脑袋,“养谁?” 南阳没骨气的不敢说话,将金子放回箱子里,闷闷不乐,不养女人,可是要养明教弟子啊。 还有裴琅那个混蛋玩意,动不动要银子买军粮,还有…… 她蓦地想起一事,“您欠我的银子还没给我。” 扶桑眄视她一眼:“朕何时欠你银子了,你浑身上下都是朕的。” 帝王说得理直气壮,南阳愣住了,“我是你的?” 扶桑嗤笑:“你若不是朕的,又该是谁的?” 南阳笑了,由心而笑,但是很快就反应过来,“你别糊弄我,就算我是您的,您也要将银子给我,不给银子,我今晚就睡你的龙床。” 威胁的话让扶桑微微变了脸色,耳朵更是在不经意间飞上一抹嫣红,“罢了,朕将银子给你就是了。” 她这么一说,南阳失落了,若是不还就好了。 扶桑吩咐顾椋去取银票,顾椋询问:“您要多少?” 南阳伸出两巴掌,顾椋惊讶,扶桑皱眉:“朕何时欠你这么多?” 南阳高傲地扬起下颚,“不给今晚就去……” “顾椋,取给她,真让人头疼。”扶桑唇角弯了弯,话说得如此,可没有一丝头痛的模样。 南阳喜滋滋地,可心底深处依旧有些失落,若真不给该有多好。 扶桑借机嘱咐她:“不许将金子融化了,知道吗?” 刻有公主的名字,便于日后赏赐,若是融化了,趋于普通,就没有特殊性了。 南阳不听,这么多金子不用留着给自己陪葬吗? 扶桑的脑袋肯定有问题。 顾椋很快就将银票送来,厚厚地一摞,按照票额大小放在了小匣子里,她递给南阳,小心地嘱咐:“您莫要让人骗了。” 在旁的扶桑笑道:“只有她骗别人的份,别人最多骗她一柄飞刀。” 南阳哼哼两声,将银票匣子递给重日,“锁好,别让人骗了。” 说完,余光不忘扫了一眼扶桑。 扶桑坐姿端正,手中捧着茶,也不在意她的阴阳怪气,反而认真地同她说道:“快要祭祀了,朕想着今年带你一道过去。” 年年都会有祭祀,一则敬畏神明,二来祈祷物阜民丰。 每年公主都不会去,扶桑一人前往,今年不同,南阳已成年,也该参与。 “为何让我去?您不是说我这般任性,去了会让神明头疼的。”南阳不明白她怎么就换了心思。 扶桑眸色黯淡,道:“朕信你罢了。” 第70章 祭祀这日,百官从上东门出,龙辇在前,春日的雪簌簌而落,待走至宗庙,天地成了一色。 龙辇华盖之上亦是落了雪,厚厚地一层,宫人等陛下走下了后,忙去除雪。 光秃秃的树枝上积着白雪,大雪未停,只见白雪层层叠加,冷风一吹,雪又飘入空中,冻得百官在雪地里直跺脚。 帝王进入宗庙内行祭祀大礼,南阳被搁置在一侧,同侍卫一道站在廊下,雪花斜斜飘入,打在衣袂上。 南阳抬首去看,天地苍茫,人间雪景,若来盏热酒,肆意快活。 祭祀章程繁杂,礼官宣读、帝王致词,殿内声音不断,外间雪花不停。 不知过了多久,一内侍捧着一香炉匆匆而过,脚步匆忙,不想廊下经雪落下变得湿滑,脚下一滑,整个人朝后仰去。 众人都以为他必会摔倒,可就在刹那间他及时稳住身子,也稳住了手中的香炉,双腿极有力量。 寒风骤起,雪大片大片地落在廊下,内侍刚准备抬脚,不想,一剑刺来,朝着心口而来。 内侍腾空而翻,堪堪避过剑刃,南阳收剑,微微一笑:“宗庙内可是卧虎藏龙。” 她的语气很淡,却使廊下侍卫齐齐拔剑,内侍见状将手中香炉朝着南阳砸去,趁机跃出廊下。 南阳立即去追,侍卫们慢了一息,却也立即跟上。 冰天雪地,满目白色,内侍左躲又跑。宗庙地形复杂,南阳追的辛苦,追入林间就失去了方向。 睁开眼睛就是一片雪白,压根不见人影,南阳握剑走入林子,凝神聚焦。 侍卫们尾随而至,亦是失去了方向。南阳先他们进入密林,林内阴暗不说,寒气极重,地面上雪积至脚踝,她慢慢地走近,就怕是个为她而设的陷阱。 走了几步,一人从树上跳了下来,正是方才的内侍,南阳挥剑去刺,内侍疾呼:“殿上留情,我奉卫少傅之命而来。” 南阳停顿,“休要陷害旁人。” “殿下若不信,大可去问卫少傅。” 南阳不信,斜睨一眼,手中飞刀疾飞,穿越雪花,稳稳地扎入内侍的喉咙。 内侍不可置信地瞪着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对面的公主。 少顷,内侍身体倒地,双眸圆瞪,死不瞑目。 南阳松了口气。这时侍卫恰好赶到,她顺势吩咐:“送出去埋了,莫要惊扰陛下。” 侍卫颔首,一起用力,将尸体抬出了林子,唯恐惊扰贵人,一行人从小路离开,而南阳慢悠悠地回到廊下。 风雪更甚,大片大片的雪花密集而落,顷刻间,刚扫好的道上又落成一片白色。 午时早就过了,祭祀的章程未曾走完,众人暂时歇息,用过午膳再继续。 因在宗庙,午膳便是素宴,早就冷了,朝臣吃入嘴里,冻得直打哆嗦。 就连扶桑的午膳都是冷的,南阳却不碰桌上的菜肴,嘴巴抿着,想着心事。 扶桑见状让人去置办热茶,扫她一眼,“想什么呢?” “阿娘冷不冷?”南阳答非所问。 她不怕冷,可殿内温度极低,朝臣都冻得瑟瑟发抖,扶桑必然是冷的。 扶桑鼻尖微红,姿态优雅,简单吃了两口以后就不吃了,听到南阳的话后颔首道:“有些冷。” 往年祭祀阳光明媚,可今日却天降大雪,虽说瑞雪兆丰年,可这般暴雪,总让人觉得心口不顺。 扶桑心口有几分担忧。 午膳时辰很快就过去了,末等品阶的朝臣继续去外面站着等,品阶高的可以入殿。 南阳不关旁人如何,自己躲去了厨房。厨房有热火,还有热汤,虽说没有鸡汤,但她找到了红糖。 红糖元宵,应该很好吃的。 将面和好以后,自己将袖口撸得高高的,扯了一小块面团,本想包些红糖进去,可想到扶桑不爱吃甜腻的。 索性将小团子揉得小一些,如小指的指甲盖大小,揉了许多后,放入水中煮熟,再跳了些红糖水。 将团子放进红糖水里。南阳自己试了试,口感不算黏腻,她这才装好用食盒带走。 走到殿前的时候,朝臣都走了出来,仪式结束,要回城了。 大雪纷飞,天空中飘着许多白色的雪花,纷纷扬扬,簌簌而落。 扶桑登上龙辇,南阳小跑着将食盒送去,未曾说一句话,自己便匆匆离开。 雪花虽然大,可不少朝臣依旧要步行而走,南阳骑马而心,不畏严寒。 襄王年岁大了,身子骨折腾不起,早早地躲进了车里,就连扶良都没有露面,只苦了一众朝臣。 南阳年轻,顶着风雪骑马,神态悠然,不知走了多久,龙辇停下,顾椋下车,走到她的马前:“殿下,进车吧。” “我不冷。”南阳摇首。 顾椋被冻得浑身发抖,风雪眯住了眼睛,大声喊道:“陛下担心您。” 南阳微微一笑,翻身下马,小跑至龙辇下,一跃而上,在入车厢前脱了外衣,这才钻进了龙辇。 车厢内点了炭火,暖意袭人,扶桑的身侧几上拍着一只空碗,碗底还剩些红色的汤水。 南阳进去后,扶桑就将手炉递给她,“方才怎地不进来?” “我不冷,不必进来的。”南阳不肯要手炉,小脸红扑扑地,似是真的不怕冷。 她的体质一向很好,尤其是为扶桑练了‘冬暖夏凉’的功夫,冬日里身子都是火热的。 扶桑想起两人同榻的日子,哪怕外间结冰,南阳的身子都是热的,尤其是贴近她的身子后,自己都会感觉很舒服。 扶桑不勉强了,对她道:“很好吃。” 南阳眯眼笑了,眼睫上还落着一片雪花,融化成水,她急忙抬首擦去,高兴道:“您喜欢就好。” “很喜欢。”扶桑颔首,目光凝在她的脸颊上,“你方才是有心事吗?” “无甚大事,有一人假扮内侍,恰好被我发现了,追赶之时,我失手将他杀了。”南阳抬眸看了扶桑一眼,即刻又垂下眸子,心虚得不行。 扶桑未曾在意,这些年来心术不正的人太多了,只要未曾近身即可。 风雪袭人,车外风声呼呼作响,雪花拍打着车窗,车马速度被暴雪影响,走得比原来慢了很多。 回到宫廷,已近亥时,百官散了回府,就连扶桑都冷得回到了紫宸殿。 扶瑶依旧等在紫宸殿外,想及时给陛下请安。 大雪压弯了树枝,却让少女的脊背听得笔直,扶桑一眼扫过就疾步走了过去,忙道:“回去吧,明日再来请安。” 扶瑶鼻尖冻得通红,肩膀微微打颤,似乎是冻狠了,扶桑不忍,将手中的手炉塞给了她,坚持道:“快些回去。” “谢、谢姑母。”扶瑶感恩,忙抱着手炉转身,可一转身,身子就晃了晃,显然是双腿冻僵了。 扶桑忙令顾椋去搀扶,并嘱咐道:“送她回去,着太医来看看。” 扶瑶谢恩,由顾椋扶着往回走。 刚走几步,就见到身穿红色大氅的公主,领口一圈白色的狐毛,衬得南阳皮肤干净雪白。 两人匆匆对视一眼后,扶瑶很好低眉,匆匆离开。 南阳笑了,苦肉计? 挺好玩的。 走入正殿,扶桑着一身单衣在炉火旁烤火,她很怕冷,眼下恨不得钻入火里。 南阳在外脱了大氅,慢慢地走到她跟前,“阿娘,戏好看吗?” “挺好的,都是你玩剩下的,朕已经看破不说破了。”扶桑丢给南阳一个‘你自己细细品’的眼神,旋即接过宫人递来的参汤品了品。 南阳无趣,“既然知晓,为何让姑姑送她回去?” “朕若中计,应该是将人喊入殿取暖,令人熬制参汤,再唤太医诊脉,眼下,朕懒得计较罢了。你从小玩到大的苦肉计,朕若再看不明白,岂会昏庸的君主?”扶桑笑话地看着南阳。 南阳冥思,“您以前就没中计过?” “从未。”扶桑自信道。 南阳不信,“可是有几回……” 扶桑打断她的话:“你与她,终究是不同的。” 南阳顿时小就笑了,傻笑了两声后,在她身前蹲下,“您若一直这般待我,该有多好。” “傻话。”扶桑低眸,忍不住伸手抚摸南阳的脸颊,柔嫩的肌肤让她心口一颤,低声说道:“朕对你,终究是有些不同的。” 她重复说了一遍,南阳只当意思相同,乐得不知所措。扶桑笑意收敛,深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稳。 片刻后,宫娥摆膳,两人按照位置坐下,今夜熬了鸡汤,都是热的,宫娥盛了两碗汤,先放在陛下面前,接着又将另外一碗放在公主面前。 南阳喜食肉,喝了鸡汤,又吃些鸡肉,扶桑不饿,只饮了半碗鸡汤就饱了。 晚上撤下后,南阳不急着走,她知晓自己走了,今夜就不会再回来了。 扶桑累了一日,坐在炉火旁也并未起身,双手置于火上,一面吩咐宫娥明日的事宜。言谈间,南阳静心听着。 扶桑与她而言有一股魔力,让她能够静心、抛开遐思,满脑子只有她一人。 听了一盏茶时间后,顾椋回来了,细细说了扶瑶处的状况,言及冻得瑟瑟发抖,双手通红,走路都一瘸一拐,说了很多,扶桑神色未变。 顾椋善察言观色,见陛下不喜就及时停住,不再说了。 扶桑令她退下,扶桑靠在软枕上,面色一片冷意,甚至比外间的风雪都要冷上几分,她问南阳:“若是你该怎么做?” 南阳发怔,若是她,她必然是要人打发走的,才八岁,心计就如此深,日后勾心斗角,还有安生的日子吗? 可她不敢说。 第71章 南阳浅笑不语。 扶桑片刻间就明白她的意思,语气认真起来,“朕会将她送回家。” 南阳诧异,“您好不容易选来的储君,舍得吗?” “并非是朕选来的,而是她恰好合适。储君一职,朕喜欢与否一点都不重要,就算是皇夫,朕不喜欢,他若合适,朕也会去选。南阳,看似权力高峰,依旧太多的身不由己。”扶桑微笑,唇角染了几分苦涩。 南阳忙道:“您不喜欢,我定不会让旁人逼迫您的。” 扶桑回之以笑,“你的婚嫁一事,朕不会再逼迫你。至于卫照,心思过深,不适合你。且她是女子……” 她忽又顿住,眸色倏而复杂,凝神说道:“她是女子的身份,朕不计较是惜才,时至今日,女子居高位者少之又少,朕担心揭开身份以后,会影响她的仕途,可这不代表朕能容忍她。” 南阳骤然明白,像扶桑这般已是难得,可卫照为何还要令人行刺? 卫照忠心,今日这般想来有些苦衷。她承认自己相信卫照,坚定地认为卫照她不会行谋逆一事。 可面对扶桑,又是心虚。 话不过三句,她便起身离开,匆匆跨过门槛。 南阳离开后,扶桑照旧坐在炉火旁,唇角浅淡的笑意渐渐止住,不知过了多久,顾椋入内。她抬首轻问,“顾椋,扶瑶这个孩子怎么样?” 顾椋未经思索就回道:“言谈谨慎,课业也甚为刻苦,举止落落大方,甚为不错。” 比起上树下池塘的南阳公主好了许多,就是身子弱了些。但是,踩着南阳来捧高扶瑶的话是大忌,顾椋不敢说。 扶桑笑了,叹道:“顾椋,你跟了朕多年,该知朕的心思。” 顾椋大惊失色,忙跪地请罪,“臣言辞不当,陛下恕罪。” 扶桑阖眸,身子朝后靠去,贴着软枕才说道:“你伺候朕多年,也是辛苦,眼下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了,朕替你买了几间宅子。” 顾椋脸色发白,不知自己哪里错了,“臣、臣何处错了?” “顾椋,这么多年来你对南阳和对扶瑶的心思是一样的吗?”扶桑语气薄凉。 “前些时日,郡主托臣在您面前美言几句,臣见她年岁小,背井离乡甚为可怜,臣一时心软就答应了。”顾椋恐惧,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陛下心思重、多疑,就连自己养了十五年的孩子都不会轻信。 对南阳公主,陛下还有一丝怜悯,倘若对她,只怕不会留情。 扶桑睁开眼睛,眼内一片清明,言道:“宅子很大,另外朕给你白银万两,奴仆无数,不会亏待你的。” 事已至此,她不会再留下顾椋。 对南阳而言,也是威胁。 顾椋哀伤,圣意难改,她只能磕头谢恩,“臣明日就走,就再伺候您一回。” 扶桑没有拒绝。 风雪一夜,天明后雪至膝盖深,推开殿门,冷风扑面而来,南阳冻得打了哆嗦,立即吩咐人将殿门关上。 都说霜前冷雪后寒,今日可比昨日冷多了。 南阳躲了片刻钟后,还是盯着寒气朝议政殿走去。 刚到议政殿就听到一阵交谈声,“顾椋出宫了。” “你说她去办什么事?” “是不是陛下有什么交代?” 南阳走进后,交谈声就小了下来,她好奇地想听一耳朵,可人家压根就不说了,一点都不想让她听到。 小气、吝啬! 南阳嘀咕骂了两句后,走回自己的位置,半晌后,陛下来了。 众人朝拜,陛下开言第一句:“郡主身子不适,朕着人送回王府了。” 一语落似冷水落入油锅,噼啪都炸开了。 尤其是御史台诸人,忙劝谏身子不好可以慢慢养,可陛下摆手不听,询问可有其他要事。 南阳心中有数,只皱眉,接着认真听朝会,也未放在心上。 散朝后,扶良直接走到她跟前,微笑道:“过几日我过生辰,你也来玩玩。” 态度大转变,让南阳有些缓不过神来,她还没来得及拒绝,扶良就已经走了。她无助地回身看向扶桑,扶桑也正望着她,她立即做出无奈姿势。 扶良都快有四十岁了,这么多年来也没请过她啊。 今日是闹哪样? 南阳自觉有些吃不消了。 可这个时候她并没有时间去问扶桑的意思,因为有一件事更重要。 她跟随朝臣出了上东门,骑马离开,片刻后到了卫家。 清平县主来迎,她笑吟吟地进门了,县主知晓公主来找卫照,将人带过去后,也未作停留,直接离开。 天气大寒,卫照也没有出门。今日本该去给郡主上课,可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宫里传话,郡主不日离宫,已不需少傅教导。 变故太大,卫照至今都没有想明白扶瑶哪里做错了,会惹得陛下厌弃。 南阳来后,她毫不犹豫地问了出来。南阳低笑,“昨日演了一出苦肉计,冰天雪地里等着陛下回来请安,八岁的孩子,心计太深,陛下不喜罢了。细细想来,我也曾用过苦肉计,陛下不曾厌恶,我想了一晚上也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是不是她真的就不同? “原是如此。”卫照心明,也不再想着扶瑶,反问扶桑:“你今日过来是为了昨日的事情?” 昨日她的人并未过来,满朝无人知晓,她只能猜测是南阳暗地里处置了。 今日过来,多半兴师问罪。 “为何这么做?”南阳直截了当,神色凝着肃然,眼中冰冷。 卫照说道:“我想验证些事情,可惜失败了,你放心,我不会弑君,有些事情若不验证,将会得不到答案。” 南阳追问:“什么事。” 卫照不肯说。 南阳不肯作罢:“你告诉我,我帮你,岂不更快?” “你帮不了,任何人都能帮,唯独你不行。”卫照拒绝,心中揪然,倘若南阳知晓真相,会不会伤心呢? 南阳心思坦率,许多事情都不在意,不知可会在意这件事? 卫照想不通透。 南阳问不出答案,长长叹息,“此事我装作不知,莫要有下回了。” “必然是有下回的。”卫照不肯应允,事情太过复杂,唯有再去试探。 南阳气得干瞪眼,半晌说不出话来,“你怎么就那么倔强呢?” “殿下且回吧,扶瑶离开,众人只会更加看好你,你的一举一动都会在众人眼中,切记,你眼下依旧是大魏南阳公主。”卫照认真嘱咐,就怕南阳肆意,忘了分寸被人捉到把柄,到时又会是一重新的麻烦。 南阳问不出答案,只好说道:“若有下次,我不会手软的。” 卫照微笑,告诉她:“你不是我前世看到的姑娘,但你身上有一股光,是光明灯火,指引路的前方。南阳,你明媚、她阴郁;你坦率、她柔弱,可我已习惯了与你相处。我与她相识不过几月,与你,是十多年的情分。” 深情表白,可南阳半分未曾动容,反而笑话她:“我从开始就是一个替身,直到你喜欢我这个替身,爱意不纯。也无妨,我尊你敬你,可终究不爱你。这么一想,我并不在意,只是你自己被这份虚假的情意困扰了。卫照,抛开那些虚有的故事,朝前看吧。” 卫照不语。 南阳离开卫家,打马去城门处看了一圈,确认布防无误后才回到宫廷。 回来已是黄昏,回到小阁,重日就捧着热茶,神秘兮兮地开口:“顾椋姑姑离宫了。” “去办事了。”南阳接过茶饮了一口,热意进入肺腑,整个人都热了起来。 重日面露沮丧,“是离开了,今日来了一位新的掌事女官,宫里都在议论姑姑怎么走地这么突然,君心难测,奴婢都有些害怕。” “顾椋是离宫还是……”南阳问不出来了,陛下竟舍得处罚顾椋。 重日道:“是离开了,听闻在外间置办了一所大宅子,陛下赏赐颇多,可明眼人都知晓顾椋姑姑犯错了,陛下才令她离开的。” “孤知晓了,你们打起精神,无事莫要靠近正殿。”南阳心思不宁,陛下多疑,处罚也符合她的性子。 虽说多疑,可也留情了,御前犯错,并非小事,顾椋还能退出去,也是陛下恩赐了。 到了用晚膳的时间,秦寰来请。 秦寰是从下面调来的,扶桑的行事章程一直让人看不透。南阳见到秦寰,细细打量,对方不过花信,年岁不大也不小,这般年岁在大魏真是教养儿女的时候。 秦寰知晓这位公主在陛下心目中的重要性,自我先介绍:“臣秦寰,京城人氏,自幼定亲,未婚夫在我及笄这年亡故,因此我入宫。陛下怜悯我识得几个字,命我议政殿整理文书。” “殿下未曾见过我,也是因为您鲜少去议政殿。日后,还望您怜悯臣无知,多加照拂。” 秦寰言辞间将南阳捧上了天,与顾椋行事极为不同。 南阳颔首,秦寰心思更深,只怕寻常人难以比,就连顾椋都逊色几分。 “走吧。”她并未多说话,起身朝正殿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重日欲给公主披上大氅,秦寰先她一步接过大氅,轻轻抖开,自己亲自给公主披上。 这样的举止很难让人不喜欢。 南阳微笑致谢,跨过门槛,迎着寒风朝着正殿走去。 正殿内炭火旺盛,扶桑靠着火炉看奏疏,听到声音后将奏疏放下,抬眼去看,少女脱下大氅,露出纤细的身材。 不知不觉间,南阳长高了,腰肢纤细,步步走来,身形绰约,别具韵味。 扶桑直起身子,微笑道:“你来了。” 第72章 扶桑言语简单,只一微笑,家常话,在寒风呼啸中让人心中慰贴极了。 南阳自然欣喜极了,走到她跟前微微一笑,“我今日得空去了城楼。” 她主管四营两万余人,手下兵将如云,尤其是明教杰出的弟子都被安排进了四营。这些都是她的秘密,扶桑并不知晓。 江湖与朝廷是不同的,朝廷给着俸禄与粮食,平日里打战也用不到他们,只一处不好,受约束。每日里按时当差,与寻常百姓无异。 南阳害怕明教弟子一时间无法约束自己,派遣他们进营的时候也嘱咐过,一旦坚持不下去,可提前说,到时自会放他们离开。 扶桑依着炭火,浑身暖融融的,言道:“可曾想过让女子入兵?” 大魏民风对女子并无太多的约束,然而就算这样也不及胡羌。胡羌女子彪悍强装,与男子对打,入兵者不在少数。大魏女子依附父亲丈夫,多居于后宅,鲜少出来做事。 因此,朝堂上的女子为官也极少。 思想根深蒂固,极难改变。 南阳与勋贵世家的女子鲜少有来往,她所见识到是姑娘都是些伴读。而这些伴读又是勾心斗角,压根与柔弱沾不是上边。因为她的认识里,对大魏勋贵女子没有太多的认识。就连尊贵的陛下,都会习武,其他勋贵女子还为何不努力呢? “我觉得不如招揽些江湖能者,女子优先,倒可与男儿分庭抗礼。”南阳笑了笑,其实明教之初,也多是男儿。老教主上位后,收养多名孤儿。这些孤儿多是女子,渐渐地,这些孤儿占据高位,她们培养出同样优秀的女弟子,渐渐地,明教女弟子多余男子。 可这些办法在朝堂上行不通的,明教教主为尊,她说一,不会有人说二,规矩都是她定下的。而在朝堂上,条条律法都是难以撼动的规矩,就算帝王想要违抗律法,也要三思而后行。 比如卫照的身份,陛下至今没有揭破,是因为律法在先,卫照犯的欺君大罪,轻易饶恕不得,因此,陛下只能装作不知道。 都是祖先传下来的规矩,害人不浅。南阳不满,可只能隐忍,扶桑却说道:“大可一试,她们不受约束,行事肆意,也是麻烦。” 就像是军营里的将军,大多时候也不会像文人般谨遵圣令。 扶桑又说道:“可有女子多才睿智,不通武功也可?” “这些女子多居于后宅,无功夫傍身多半不会出来行走江湖。江湖太多,少有差错就会命丧黄泉。”南阳摇首,微微一笑,“男儿有科举,女儿家也可以呀。” 扶桑沉默了,南阳观她面色严肃,也没有再说,扶桑自有主张。 半晌后,扶桑才徐徐开口:“律条在先,女子不得参加科举,想要推翻不易,除非各地推荐才可。不过各地官员都男儿,敢于推荐者少之又少。” 难于上青天。 南阳没有再说,低头看着火。 这时秦寰让人摆晚膳,两人相伴入席。 膳食清淡为主,有二人喜欢的菜肴,用膳时,两人都没有言语,直到宫娥鱼贯而入,撤下晚膳。 扶桑抱着手炉,想过许久才与南阳说道:“先令各地举荐良才,观察一段时间才可。” 南阳点头应下,问她:“阿娘为何与我细说这件事?” 扶桑顿愕,指尖轻拂手炉的动作微微一顿,可是很快又恢复,故作平静道:“朕与你细说,不应该吗?” 南阳笑了,眼眸明亮干净,“我有些不适应罢了。”从前陛下从不与她说政事,如今,好像变了。 单单因为血缘吗? 炭火噼啪作响,时辰依然不早了。 扶桑看了一眼外间,道:“该就寝了。” 南阳识趣,揖礼离开。跨过门槛,秦寰照旧给她披上大氅,她低声道谢。 秦寰低眉:“殿下言重了,臣份内之事。” 顾椋前车之鉴,秦寰识时务,对这位殿下万分敬重。 大雪过后,便是艳阳天,早朝过后南阳拉着扶桑询问扶良生辰一事。 扶桑淡笑:“想去就去,记得,莫要闹得人家不安生。” 南阳应下了,试探问她:“您可去,一人过去,有些孤单。” 这些年来她没有交友,觉得几岁大的小孩子思想幼稚,同她们在一起玩了以后自己也心智低下。如今除去三两好友外,她对勋贵家的姑娘一无所知。 扶桑大方应了,“也可,时辰还早,午时过后再去也不迟。” 南阳欢喜,“我先去做准备,您说送什么礼物为好?” “朕让秦寰去办,到时你直接带去。”扶桑主动给她解决困难,就怕南阳心头自己的银子。 扶桑活了两世,至今不明白,南阳怎么就成了小财奴? 回想多年的生活,她对南阳的生活起居并未苛刻,银子不缺,要什么给什么,金尊玉贵的公主与财奴,好像并无关系。 扶桑想不通透,南阳高高兴兴地回小阁去了。 过了午时,秦寰去小阁送了几套新衣裳,都是南阳喜欢的颜色。 她好奇问秦寰:“阿娘今日穿什么颜色的衣裳?” 秦寰回道:“陛下喜爱月白,今日也备下了月白的衣裳。” 南阳在新制的衣裳中梭巡一圈,没有找到月白,她蓦地想起扶昭有几回也是月白,心中多了些思量,悄悄问秦寰:“我能穿月白吗?” “您?”秦寰诧异,精神道:“陛下是天子,怕是不喜欢与旁人同色。” 南阳沮丧,随意挑了一件衣裳,吩咐重日进来梳妆。秦寰适时领着宫人退出小阁,回到议政殿内,她也未作隐瞒,照实与陛下说了。 扶桑好笑:“她从不喜素色,怎地想起着月白了,你吩咐尚宫局,给她做些月白色的衣裳,春衫也备一些。” 秦寰领命,悄悄抬首看了一眼帝王,陛下对南阳公主的偏宠,显然到了一定的地步了。 **** 冬阳就在头顶上,可没有暖意,寒风阵阵,刮得脸蛋都疼。 南阳将车帘紧紧地关好,余光瞥见扶桑手中的手炉,未经思考就问了出来:“您晚上就寝还会怕冷吗?” 虽说有炭火,可被龙床上还是冰冷的。 扶桑捧着手炉,没有说话,甚至眼睛都没有看一眼,侧身坐了坐,避开南阳的探究。 南阳不知哪里说错了话,脸红地不再说话了。 车内静默无声,车轱辘压过冰冷的地面,声音渐渐被嘈杂的人声掩盖了。不知行至何处,香气飘进车内,南阳眼睛眨了眨,忙掀开车帘去看。 冬日里的吃食多是热的,尤其是热乎乎的馄饨,摆在街面上冒着朦胧热气。 “阿娘,要不要来一碗?”南阳心动了,眼一转,又看到了豆花,忙让人去买了两份咸味的。 马车停了下来,侍卫很快就送了进来,扶桑面色犹豫,南阳却说道:“我不会告诉旁人你姿态不雅地吃豆花。” 在我一人面前丢人就等于不丢人! 扶桑被她一双炙热的眼睛看得心动,犹犹豫豫地接过,马车缓缓驶动,南阳背过身子,并没有去看。 扶桑哭笑不得,“你转过来。” “等我吃完就转过来。”南阳不信她的话,女人这个时候说转过来肯定是想让你不要转过来。 要会听话! 扶桑舀了一勺豆花,徐徐送进嘴里,与上次的甜豆花相比,这回的豆花不再甜腻,有几分咸香,还有些花生碎,香气更为浓郁。 吃了一口,味蕾便打开了。 冰天雪地里吃一碗热乎的豆花,整个身子都热了,四肢百骸都流动着暖流。 直到车辇停下,南阳才转过身去,唇角弯了弯,露出甜美的笑,“好吃,对吗?” 扶桑还未说话,车外想起秦寰的声音:“陛下、殿下、到了。” 南阳及时出声:“晓得了。”余光扫过几上的汤碗,都已经空了。 都吃完了。 两人一齐下车,扶良小跑着赶来,见到陛下来后,有些失望,面色不敢显露,忙近前行礼,邀请陛下入内。 扶良私心想着趁着机会与南阳说说话,父女间血缘断不了,不想陛下也来了,彻底让他失去了机会。 襄王府内人多,宾客更是举袖为云,进入府内,襄王也来了,请陛下进厅说话,扶桑朝后看了一眼,对南阳说道:“跟上。” 南阳立即加快步子跟着一起入厅。 厅内朝臣居多,还有不少跟着父亲来的小郎君,南阳一进去,厅内鸦雀无声,许多小郎君都大胆看向南阳。 南阳并不在意他们的目光,亦步亦趋地跟在扶桑身后一道进去。 扶桑落座,她站在她的身后,小郎君们不敢直视君王,立即收回了目光。 襄王见众人发应后捋着胡须笑了,“陛下可曾听过民间一句话。” 扶桑不耐,“叔父直言便是。” 襄王环视周遭,意味不明道:“一家有女百家求。” 扶桑脸色微变,目光骤然冷了下来,眉梢微扬,说道:“朕今日若不来,只怕叔父另谋心思了。” 帝王语气极冷,厅内众人都吓得低下脑袋,南阳听出几分味道,襄王想给她选男人? 笑话,她不缺男人! 襄王被戳破心思后也不恼,反而笑吟吟地望向公主:“殿下身姿矫健,离不开陛下的教导,如今相貌武功皆是出众,臣极为高兴。” 话说得模棱两可,南阳细品、再品、再细品,只品出襄王不安好心的‘味道’。 扶桑却说道:“朕教养的公主自然与众不同,大魏亦寻不出与她相配的儿郎。” 帝王之意,厅内的小郎君配不上公主。 南阳眨了眨眼,陛下什么时候这么抬举她了? 第73章 陛下不快,就连襄王都不敢再继续方才的话题,小郎君?再观公主,只见她低眉,压根都不看一眼。 襄王精明如斯,立即挑开话题,很快,厅内又是一番和乐融融。 君臣相谈甚欢,唯独苦了南阳,她不爱听这些虚与委蛇的话。 生生忍了许久后,瞥见了卫照的身影,同扶桑悄悄说上一声后,直接离开花厅。 公主先离开,后面就有许多小郎君偷偷离开,片刻间,厅内只剩下陛下襄王与一些老臣。 扶桑冷笑,不动声色地继续同襄王言谈。出门的南阳走至卫照身前,朝她一笑,“少傅。” “公主。”卫照揖礼问安,乍见少女明媚春色,她的心也跟着暖了起来,“你怎地将陛下也带来了?” “是她自己要来的,方才还不高兴了,您看见那些小郎君吗?”南阳隔着袖口指了指那些跟随而来的小郎君们,“陛下因为他们生气。” “哦?”卫照惊讶,“她为何生气,难不成不想旁人喜欢你?” “未必,都是襄王的计谋,陛下自然生气。”南阳浑然没有放在心上,又恐风寒对卫照身子不好,左右观望一阵后,拉着她朝着一间小屋走去。 虽说男女大防,可二人是先生与弟子,也不会有人乱嚼舌根。 两人进小屋说话,南阳要关门,卫照止住:“这里有炭火,不必关门。” 南阳不满:“你们规矩真多,就算在我们明教,男女滚在一床上,也不会有人说话。都是自由身,为何不能坦荡些。” 卫照笑了,“明教怎地就成了你们的?” 她不知南阳是明教新教主。 南阳也不说,人都会有自己的小秘密,卫照有,她自己也会有。她笑了笑,同卫照说道:“陛下将扶瑶送回去,是不是还会有新人送进来?” “自然是有的,可能不止一个,但陛下还年轻,不该急于一时,且她若想立皇夫,也可有自己孩子。”卫照认真分析,不过上辈子的扶桑并未生子,也不知这辈子有没有。 子嗣对于帝王而言是很重要的事,可扶桑好笑从不在意,甚至都不想有孩子。 “陛下若要生孩子,必会给了襄王可乘之机。朝堂未稳,她如何生呢?”南阳笑了,唇角抿得很深,不怀好意地问卫照:“你们那里、她、可有孩子?” 卫照细细摇首:“没有孩子,她有皇夫,依旧没有子嗣。” “难不成注定命中无子?”南阳笑意掩盖不知,凑至卫照耳畔轻问:“你说她若有孩子,会是什么样的?” 她想起了娇软、听话的小太女,难不出会是那样的? 南阳笑出了声,卫照无奈,“背后编排陛下是大不敬。” 南阳不敢再笑了,坐直了身子,认真说道:“我也觉得陛下年轻,立储君过于早了些。” 话还没有说完,唇角又弯成浅淡的弧度,卫照知晓她又在想刚刚生孩子的事情。卫照从心里,也好奇陛下若有孩子,会是怎么样的。 两人心思契合,南阳左右看了一眼,竟在屋内找到纸笔,两人对视一眼,卫照颔首:“画。” 南阳心动了,笑意藏都藏不住,高高兴兴地挥墨,卫照在旁提点,“端庄、雅致些,五官像陛下。” 南阳按照梦里的小人画了出来,梦里小人着月白,她稍微改动,衣裳为粉色。 两人合计了许久后,画画停停、研究细谈,鼻子像谁、嘴巴像谁。 成稿以后,两人都很满意。卫照好奇:“为何为樱草色?” 樱草即为粉色! 南阳说道:“陛下喜欢给我穿樱草色,她的孩子自然也着樱草色,可爱吗?” 卫照笑了,“赶紧收回,陛下若是知晓了,定饶不了我二人。” 南阳立即将画卷了起来,眼看着浑身上无处可放,索性塞给卫照:“回宫还我,我去见陛下。” 做完坏事后,浑身舒坦,就连心都是暖洋洋地。回到花厅的时候,朝臣走得三三两两,扶桑在品茶,襄王提道:“这是云雾清茶,配以好酒,有特殊的功效。” 茶可解酒,可茶配酒,会有什么特殊功效? 扶桑好奇,也没有多问,恰好南阳来了,她更不会细问,静静品茶。 婢女给南阳也上了一盏茶,她接过,拨开茶盖就闻到一股香气,轻而不淡,她看了一眼扶桑。 云雾清茶与扶桑的品性很像,朦胧和美,隐隐淡淡,飘飘渺渺,造就出冰清玉洁。 品过茶后,襄王令人端来一坛好酒,掀开酒封,果香味浓郁,他欲给扶桑品茶,扶桑想到方才的话:配以好酒,会有特殊的功效。 她自然不会去饮,然而南阳好像不怕,接过酒盏就品了品,神色自然,不忘与襄王说道:“王爷的茶好品,可能送我些。” 襄王平静的面色露出些许喜悦,“殿下若要,本王立即让人搬一箱给你便是。” 南阳将酒饮尽,空盏递给婢女,点评道:“果味浓郁,冲淡了酒味。” 没有酒味,就不算酒了。 襄王不言,扶桑却起身,“时辰不早了。” “陛下留膳再走,时辰还早着呢。”襄王主动挽留。 二人多年交锋,襄王要留,扶桑只会立即离开,不会多留一刻。 登上马车后,南阳掀开车帘透气,想起自己做的坏事,多少有些心虚,都不敢看扶桑了。 扶桑心中藏着心事,并未注意到南阳的变化,车行过半,她才问起南阳:“身上可难受?” 特殊的功效多是指催.情。她不傻,襄王今日此举含着几分诡异。 车内比外间暖和些,南阳小脸红扑扑地,眼睛格外明亮,回之一笑,“我很好啊。” 扶桑放心不下,“回去沐浴净身。” 陛下惯来有洁癖,南阳知晓,颔首答应下来。 回到小阁,吩咐重日置办热水,自己在清点襄王送来的清茶,她问重回,“可能查出这些茶是否被下毒?” “奴婢将茶送出宫给弟子看看,只怕寻常大夫看不出问题的。”重回拿起一块茶饼嗅了嗅,香气清淡,比起寻常的茶饼,多了些许清淡的香。 这股香味如山谷悠远,飘入心坎里,极为舒服。 命名云雾清茶,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热水置办好后,南阳进入水中,热气氤氲,浑身的血液都被点燃了一般,她有些热,泡了片刻就起身,吩咐重日:“水太热了,下回冷一些。” 重日将手伸入水中试探,温温凉凉,不算太热。她下意识询问:“殿下可是身子不适?” 南阳穿衣的动作颤了颤,回身看向她:“有些热罢了。” 联想方才扶桑问的话,心里咯噔一下,忙穿好衣服朝正殿跑去。 路上寒风刺骨也不觉冷,到了寝殿门口,秦寰立即推开殿门,“陛下在里头呢。” 南阳急剧喘息,深深吸了两口气,秦寰观她面色发烫,小心请示:“可要给您请太医?” “不必。”南阳胡乱将外裳褪下,跨过殿门直接进去。 扶桑照旧坐在炉火旁,手中捧着一本书,良久,都不见书页翻动一下。 南阳靠近,她手中的书忽而掉落,铛地一下,她顿愕,南阳伸手捡了起来,她立即抬首,唇角紧抿,“你怎么过来了?” 南阳贴近着炉火,脸颊被映得发红,就连眼睛都似乎染上了红色,“陪您、用晚膳。” 扶桑接过她手中的书,放在一侧,自顾自说道:“也是,该用晚膳了。” 她似乎是说给自己听的,又好像在提醒什么。 扶桑抬首,目光触及南阳颈间白皙的肌肤,眼光一颤,“怎么、怎么就穿这么点衣裳?” 南阳不畏寒,冬日里穿的衣裳一直很少,可眼前,只着一身单衣。 殿内静悄悄的,似有一股暖流涌动。 南阳后知后觉地站起身,找到座椅坐下,说道:“有些热。” “什么?”扶桑惊愕,看向南阳的眼神都开始颤抖,眼睫更是颤了两下,“是不是穿多了?” 话说得不对了,刚还问怎么就穿这么点衣裳,现在又问穿多了。 话越多越多了一股旖旎。 “阿娘,你刚刚为何不饮那盏酒?”南阳心不在焉,浑身热意涌动不说,光是看扶桑一眼,就觉得自己更加难受。 她想贴近扶桑一点,哪怕一寸距离也好。 可扶桑在炭火一侧,她若靠近,就必须先绕过炭火。 这样的距离太远了,也让人煎熬。 她深吸一口气,朝外吩咐道:“秦掌事。” 秦寰疾步而来,“殿下有何吩咐?” “凉茶。”南阳扫了一眼扶桑,淡淡吩咐。 “凉茶对身子不好。”秦寰不敢应,悄悄看向陛下。可陛下并未拒绝,反而朝她轻轻点头。 秦寰这才应下,走前将殿门关了起来,殿内恢复寂静,两人都没有说话。 扶桑又拿起方才的书册看,南阳不耐,伸手夺过她手中的书:“阿娘,我在,您为何总看书。” 她的性子随着药性,渐渐地压制不住了。 扶桑抬眸看她,声音淡淡地,“你今日有些不同。” “自然不同,我沐浴过了。”南阳侧身,襟口微动,露出点滴光景,红润的唇角在炭火下显得更为红艳。 扶桑不语,将手上置于炭火上烘烤,暖意袭人,南阳徐徐靠近,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贴了过来,“阿娘。” 扶桑轻颤,努力保持镇定,掀了掀眼皮:“今日与卫照说了些什么?” “卫照?”南阳差点闪了舌头,脑海里涌现那副扶桑‘女儿’的画像,心中登时发虚,随口说道:“说了些家常。” 扶桑凝着她的眼睛,唇角轻启:“你在说谎。” 第74章 南阳浑身一颤,下意识抬首看向扶桑,整个人都处于不知所谓的迷茫之中。 扶桑睨她一眼,旋即收回视线,装作若无其事,不在意道:“你与卫照有几分情意,清平县主在勋贵中也算是有几分人脉,你莫要失了这个好友。” 南阳怔怔地坐着,浑身热气似乎都被凝结,也不感到热了,心口止不住发虚。 这时秦寰进来了,恰好解了南阳危机,“陛下,水已备好。” 扶桑颔首,起身去沐浴,绕过南阳的时候,目光低下,一眼即过。 南阳浑浑噩噩,待陛下走后,就感觉冰冷的气息暂退,她走到门口,冷风灌入咽喉,似饮了凉茶般。 宫娥也及时将凉茶送来,她接过,迎着风一饮而尽,浑身冰凉。 陛下不在,她不能多久逗留,跨过门槛就要走,秦寰唤住她,“殿下,衣裳。” 她接过来,却没有穿上,而是抱着衣裳朝小阁走去。 冬夜里的风刺骨寒风,就像是冰刀般滑过脸颊,从耳畔吹过,寒冷如冰。 这样的风却让南阳倍感舒服,她站在了风口里,望着漆黑的月色,唇角扬起。 不知吹了多久,不再难受的时候,她才抬脚离开。 回到小阁,重日像往常一般奉上参汤,她摇首拒绝,“我不渴,睡了。” 南阳惯来身子好,走回来并不费什么气力,可今夜走后来,浑身僵硬不说,就连脑袋都有些晕眩。 她躺下了,眼前光景晃晃悠悠,就连屋顶都好像在晃悠,左晃、右晃,总是停不了。 既然停不了,她就闭上眼睛睡觉。 眼前一片漆黑后,世界渐渐安静下来,她很累,闭上眼睛的时候就睡着了。 一夜过后,头痛欲裂,重日照旧来唤她起床,连唤无声后,她才悠悠睁开眼睛,刚启唇就感觉喉咙疼得厉害。 多半是吹了冷风,着凉了。 着凉不算大事,她挣扎着起来,重日观她面色发白,担忧道:“您身子不舒服吗?” 南阳摇首,依旧起榻更衣,今日有朝会,不会耽误的。 今晨的风格外冷,吹在人的脸皮上似刀刮,一路上,她不住地摸摸脸颊,稍微动一动就感觉身上极冷。 身子着凉,体质就会下降,往日不怕冷,今日就感觉瑟瑟发抖。 到了议政殿,已是气喘吁吁。 今日卫照也来了,她本属礼部,授予少傅职衔,如今扶瑶走了,她自然归于朝堂。 虽说是闲职,也该日日过来。 南阳走进后,卫照就直接走向她,“脸色很白,唇角发白,你好像着凉了。” 南阳回之一笑,慢悠悠说道:“吹了些风,回去喝些药就好。” 卫照嘱咐:“近日天寒,不要随意出宫了。” 南阳笑了笑,情绪并没有因为病而受到影响。 两人入列,须臾后陛下来了。 今日事情繁多,已近年底,诸事繁杂,大事小事都会说一说,朝臣意见不同,各抒己见,免不了争论。 过了午时,朝会依旧继续,南阳无聊地站在原地发呆,眼神茫然。 扶桑瞥她一眼,那眼神似乎在纠正她的错误。 南阳登时一惊,顺势打起精神,认真聆听朝臣们的建议。 年底冬粮一事,就惹得各处不满,泞城今年损失兵力过多,可裴琅上奏要的粮食比往年还要多。 扶桑批下奏疏,下面的人弹劾裴琅中饱私囊。 南阳打起精神才听到这么一句,看了对方一眼,懒洋洋地朝着扶桑揖礼:“既然李大人觉得裴将军中饱私囊,不如李大人实地去勘察,若真是如此,就撤了裴将军的职位,李大人披甲上阵如何?” “陛下,殿下如此,便是蛮不讲理。”御史台李步笙急言。 扶桑好整以暇,身子微微后靠,静静地看着南阳闹腾。时辰闹得太久,她自己都有些受不住了。 只见南阳走至李步笙一侧,悠悠一笑,“李大人,你不饿的时候吃几碗饭?” 李步笙挺直胸膛,回到:“一碗足矣。” 南阳颔首:“饥肠辘辘的时候呢?” “两碗可饱腹。” 南阳又问:“今年泞城打仗,将士体力消耗过多,往年吃一碗即可,今年却要两碗,裴将军多要粮食,有错吗?” “每人的粮食都是有份例,岂会更改。”李步笙言道。 南阳点点头,“言之有理,李大人府上采买数目为何每日不同呢?” 李步笙不知该怎么回了,这些都是后宅妇人打理的事情,他压根就不懂,别说采买数目了,就连买些什么都不清楚。 他无话可回,南阳却说道:“李大人府上三月的采买都交给孤,孤会按时送去粮食。如何?” 李步笙慌了,“殿下说笑了,臣的事情……” “你慌了。”南阳微微一笑,神色娇媚,可一双眼睛深邃无光,更似玄冰。 众人被少女的威仪震慑,压根不敢多话。 而南阳绕着李步笙走了两圈,悠悠说道:“你吃鱼的时候,少吃一碗饭、少吃菜的时候多吃一碗饭,将士们呢?有鱼吗、有菜吗?” “孤在边境六月有余,没有吃过一条鱼,更别提丰盛的菜肴。你们吃鱼吃肉的贵人,为何不给他们吃粮食呢?” “收回布边城的半月里,城内闹饥荒,百姓拿着木棍扁担冲进将军府抢夺粮食。将士们不敢反抗,害怕伤害百姓,这才是爱民之举。今日,我大魏国库丰盈,为何就不能让他们过的好一些?按照份例吃饭,吃得紧巴巴地,为何就不能多给一些粮食,让他们敞开肚皮吃。李步笙,你应该去泞城才是。” 言罢,她立即回身朝着扶桑叩首:“陛下,儿臣建议李大人前往泞城保卫泞城,按照份例吃饭。” “陛下、殿下是在胡搅蛮缠。”李步笙慌了。 南阳立即说道:“陛下,儿臣愿用战功得来的黄金万两换李步笙前往泞城三载。” 黄金万两一说等同是拿着自己的战功相换了。 扶桑轻笑,望向殿下寂静无声的朝臣,“众卿是什么意思呢,有想法直接说来。” 昨日陛下刚遣走郡主扶瑶,足以证明她对公主的袒护。兼之公主身上有战功,亦有兵权,轻易无法撼动。 她逮住了李步笙,只能说他倒霉,怨不得旁人不相助。 襄王与扶良都没有说话,不过一小小言官罢了,算不得重臣。 一时间,殿内鸦雀无声,都安静了下来,扶桑微笑,“传朕旨意,送李步笙去泞城,三载后再迎回京城。” 陛下说得很好听,还用了迎字,众人生笑,也更加明白陛下对公主的宠爱。 李步笙脸色发白,扶桑还不忘调侃:“卿家正好替朕看看将士们的饭量,倘若多了,你记住要上报。” 殿下朝臣闻声都大胆地笑了,南阳从地上站起来,慢悠悠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处置完李步笙后,陛下宣布退朝,众人鱼贯而出。 卫照冷漠地看着面前一切的发生,等朝臣散去大半后,几步走到南阳面前,“可好些了?” 南阳扶额,“我先回去休息。” 卫照颔首,立即退卡两步,南阳朝外走去。 扶桑在侧冷了冷地看着两人亲密,等南阳离开后,她才起身,吩咐秦寰:“请太医去小阁。” 秦寰颔首,忙揖礼退下。 **** 南阳自长大后就没有生病,有时小痛小病都会自己忍过来,今日回来后,都没有什么力气,来不及与重日说句话就睡倒了。 太医来得也很快,诊脉开药,让宫娥去熬药。 扶桑来晚了些,太医恰好背上药匣子离开,她立即唤住询问。 “冬日寒凉,染些风寒也在情理中,殿下身子骨很好,吃上几副汤药,睡上两三日,便会痊愈。” 今年冬日比往年都要冷一些,已有许多人感染风寒,大多数的人都选择待在屋内不出门。 “你在偏殿候着。”扶桑吩咐道。 太医忙应声,背着药匣子去外间候着。 床榻上的人睡得很沉,与昨晚一般,脸颊很红,散着不正常的红晕。 这是高热带来的反应。。 南阳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风寒入体,平日里都不会让人分心。扶桑坐在榻前,伸手拂过她的眉眼,掌心贴在她的脸蛋上。一股热意由掌心传到肌肤里,慢慢地,渗入心里。 重日端来水盆,将帕子拧干放在公主的额头上,用冷帕子来降温。 扶桑静静看着,蓦地想起上辈子。那时,南阳的身子不好,别说是拿剑,就连骑射都是一塌糊涂。 细细比较,两辈子的南阳,性子竟差了太多。 多到似乎成了两人,若非相貌一样,她险些怀疑是不是弄错孩子了。 帕子换过一块,重日小心地伺候着,扶桑见状,自己接过她手中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南阳的额头上。 “殿下平日里做些什么?”她随口问道。 重日是明教弟子,心自然偏向自己的教主,谨慎回道:“殿下回来后就在殿内坐着,偶尔出去练剑,大多数的都是在您的寝殿内。” 南阳并非文官,不用去署衙,每日里来往四营,得空就往陛下跟前凑,早出晚归,待在自己的寝殿内的时间不多。 扶桑回想起来,确实如此。南阳要么不在宫里,在宫里大多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前世里的南阳多是喜欢独处,也爱看书,每回问起在做什么,她都会如数家珍般说出自己近日看的书,更不会往人多的地方凑。 天差地别,她恍惚觉得自己前世是否真的存在,亦或是一场虚有的梦境? 是自己执念太深? 第75章 人一旦有了执念,做事多是会偏执。 扶桑凝神细细思索,眸色映着南阳的病颜,不觉想起前世最后见南阳的那回。 宫门被破后,南阳似乎有了胆子,慢步走来,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阴鸷、可怕。 南阳许久都不说话,似乎成了哑巴,周遭寂静,二人对视许久后,南阳轻蔑地笑了,“陛下,您若多看我一眼,也不会落到今日。” 是啊,倘若她对这个孩子多在意一些,就会发现她的狼子野心。 她问:“你已是储君,皇位也会是你的,为何呢?” 南阳长身玉立,精致的五官下掩藏着挣扎,半晌后,徐徐出声:“因为你还年轻。” 确实,她三十岁都不到,还有可能改立储君,抛弃南阳。 她笑了,不住地点头:“可是你这样,什么都没有了。” 南阳摇首:“我什么都不要,你若死了,我会给您陪葬的。” “笑话,你这样只会让朕更加恶心。” 南阳似乎并不高兴,而是徐徐走到她面前,认真凝视,许久后,嫣然一笑,悠悠说道:“我本就是棋子罢了。” 是啊,南阳是棋子,她知晓,却最后不得不选择这个孩子。 扶桑笑了,扬首看着屋顶,重活一世,这个孩子却变了。 恍若变了一个人,性格开朗,不喜文墨,武功超卓。 倘若是一场梦,错的又会是谁呢? **** 扶桑在小阁待至凌晨才走,今日早朝没有南阳,朝臣安静得很,也不像昨日那般争执不休。 杀鸡儆猴的作用颇好。 散朝后,她前往小阁。 未曾进殿,就听到一阵说话声,“我的病好了,该出去走动了。” 南阳哪里待得住,本就不是安分的性子。 扶桑止步,对比前世的南阳,她有些恍惚。 稍微顿足,宫娥便发现了,朝她行礼:“陛下,殿下醒了。” 扶桑颔首,微微一笑,“醒了就不安分。” “阿娘、阿娘,我那日喝的酒有问题,它会让人很热。”南阳迫不及待地开口,认真地望着她:“我觉得那酒、有催情效果。” 扶桑发笑,“哪里有什么催情效果,是你自己贪凉。” 南阳坚持:“不信您试试。” “朕如何试?还有那夜朕去沐浴,你突然就跑了,也该你染风寒。”扶桑在榻沿坐下,仔细打量面前少女,一场风寒竟让她消瘦不少,她叹气,却不宣之于口。 南阳抱着被子,神色好了些许,脸色依旧发白,就连嘴巴都起了皮,扶桑让人去准备清水。 “阿娘,真的有问题,襄王给我喝这个,心思不轨。”南阳兀自想着,襄王老东西,坏透了。 扶桑神色悠然,瞥她一眼,唇畔笑意不止。她本就清冷,不经意间流露的笑意,更为动人。 “阿娘笑起来真好看。”南阳心情也陡然好了,挪至她的面前,悄悄打量她的五官。 扶桑很美,冰山冷意的美,烟姿玉骨,惊鸿一瞥,极为美丽。 她又是帝王,美、白、富、权,几乎囊括了所有,上天对她,很偏心。 闻言,扶桑侧过身子,唇角笑意及时止住,好像故意与南阳作对。 不笑了,也不给你看。南阳不肯,追着去看,扶桑孩子气地捂住她的眼睛,斥责道:“不许笑。” 南阳惯来听话,眼下不愿听了,捉住她的手,心中欣喜,仗着身份拦住她的腰,立即将她按在床榻上,指尖点了点她的唇角,“为何不给笑?您莫不是暴.君,笑都不给笑?” 扶桑力气弱,比不过小东西,倒也维持着自己的威仪,并没有极力挣扎,只凝视她:“松开朕。” 南阳恍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尴尬地笑了,忙起身坐好,甚至欲盖弥彰般拿被子将自己裹了起来。 扶桑趁机坐了起来,整理好自己的衣裳,正襟危坐,慢悠悠说道:“你若想要那酒,朕让人给你去要一坛回来。” “真的?”南阳诧异,扶桑什么时候这么宠她了? “阿娘,你对我,为何这么好了?” 扶桑整理襟口的双手微颤,眼睛立即平视前方,“母亲对女儿好,不对吗?” 她说的很平常,南阳没有察觉她的不对劲,心口微微有些失落,是母亲对女儿的好。 长辈对晚辈的疼爱。 “我晓得了。”南阳落寞,面上笑意未减,只面色依旧憔悴。 重日端来一盏清水,递给陛下。 扶桑取了一块帕子,沾了些水,将浸湿的帕子轻轻地落在南阳的唇角。 南阳惊诧,屏住呼吸,眼睛与扶桑的眼睛平视,而扶桑只看了一眼,接下来,凝着她的唇角上。 南阳五官精致,就来唇角都很好看,薄而透着灵气,沾湿过后,那抹红更似蜜桃。 总会吸引人去咬一口。 扶桑神色淡然,轻轻擦拭后,将帕子递给重日,顺势问道:“她喝过药了吗?” “回陛下,喝过了。”重日回道。 扶桑颔首,起身道:“好好休息。” 言外之意,要走了。 南阳及时反应过了,忙拉住她的袖口:“您才刚来。” “诸事繁杂,朕晚些时候再来陪你。”扶桑冷淡地拂开她的手,睨着她:“不许跨过殿门,小心你的腿,打断了可就不好了。” 扶桑惯爱危言耸听,可这么多年来,除了轻轻拍两下屁股,也不见她有什么动作。南阳自是不怕,轻哼一声,直接躺下,翻过身去,道:“我等您回来。” 扶桑笑着离开了。 她一走,南阳就爬了起来,唤来重回:“告诉慕容环,襄王府上有一好酒,有催.情之效。” 慕容环这个‘色女’必然会去取来用。 酒比不催.情药,没有太强的作用,对身子也没有坏处。 重回犹豫:“这样好像不大好吧。” “无妨,她本就不是正经人。”南阳习以为常。 重回这才去传话。 南阳一病便是半月,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在小阁内待了半月后,在腊月中旬的时候终于被恩赦出宫。 巡防营年底也有考核,有奖有罚,最后一关自然的南阳掌握的,照旧让人赏些米粮,还有些缎子,这些都是朝廷出钱,她只需点头即可。 忙完这些就用了三四日,年底许多朝臣回京虚职,龙蛇混杂,巡防营的职责更大,昼夜换防,一丝都不敢松懈。 南阳也不敢随意去玩了,骑马跟着士兵后面巡防,在京城内官治。 年底人多,大多置办年货,有些勋贵姑娘们出来赏梅,路遇马车相撞,她恰好路过,让人去寻了新的马车。 小姑娘们受惊,见到公主也说不出话来,只一味道谢。 南阳摆摆手,示意她们快些走,别阻碍了道路通行。 在一侧酒肆内的卫照与扶昭二人静默无言,许久后,扶昭问她:“面前的公主与你心中喜欢的可是一人?” 又是相似的话。卫照似乎想通了,微微一笑,“想来不是一人,但、我更喜欢她。” 扶昭脸色煞白,握住双拳,“为何?” “因为她很优秀,也说倘若喜欢一人,绝对不会伤害她。这样的喜欢,纯澈、美好。而我许久前喜欢的那人,因爱而毁了喜欢的人,这样的喜欢,让人害怕也不敢拥有。”卫照坦然,她转身凝神扶昭:“你很像我的旧友。” 阴冷、偏执、不达目的不罢休,却又让人可怜。 “喜欢便是占有,她不愿占有吗?”扶昭不信南阳会有那么好的心态。 卫照摇首:“她处处维护陛下,救陛下性命,而那人、什么都没做,就说一句喜欢,而毁了养育她多年的母亲。” 扶昭恍然,心中大骇,“不、她、她就是一棋子罢了,那位母亲对她也并非真心。” 卫照侧眸,重新打量面前瘦弱的少年,心中的疑惑渐深,“你如何知晓的?” “我、我……”扶昭语塞,半晌说不出话来,心累地闭上眼睛,疲惫道:“因为我经历过。” 街上的南阳打马离开,继续巡防,直至日落黄昏,回到小阁,恰见陛下与臣下对弈。 对棋艺讨厌的她立即躲回小阁。 重回伺候她脱衣,一面说道:“堂主回话了,说得了两坛酒,也喝了,并无您说的那般、那般……” 她羞于启齿。 南阳诧异,“可是我分明饮后感觉出了。” “是不是您喝了其他酒呢?”重日问道。 南阳细细回想一番,“我饮了茶、可是陛下也饮了茶,陛下并无不妥,难不成……” 难不成是她的身体反应? 她不信! 她接过衣裳复又穿了起来,重日询问:“您这是去哪里?” “去找慕容环,她定是偷错了酒。”南阳坚信自己的感觉没有出问题。 她匆匆忙忙要出宫,路过正殿的时候,扶桑唤住她,“南阳,襄王的酒送来了。” 想什么来什么,南阳心虚极了,脚下一滑,整个身子摔了下去。 伺候的宫人疾呼,齐齐上前搀扶,南阳摔得皱眉,扶桑急问:“哪里疼。” 南阳揉着自己的摔疼的腰:“腰疼。” “毛躁。”扶桑亲自搀扶她往殿内走去,不忘吩咐宫娥:“打些热水进来。” 南阳一颤,“要热水做什么?” 扶桑瞥她一眼:“你说做什么?” 南阳脑子空白想当然说了出来:“脱衣裳、热、热敷?” 扶桑没有说话,似乎不想回答这么幼稚的问题。将人搀扶进殿,她很平静地朝着南阳的腰间伸手,南阳忙像见鬼一样捂住自己的腰带,眼睛睁得极大。 她虽未曾说话,可还是有些抵触。 扶桑云淡风轻,“你身上何处,朕没有看过?” 第76章 南阳羞涩,依旧拒绝扶桑的好意,脸红道:“我、我并无事,不需看的。对、对了,我有其他要紧的事情与您说。” 扶桑停顿下来,静待她口中的‘要紧的事情’。 南阳素来无甚要紧的事情,四营牵扯的事情,都会在朝堂说完,都不是两人随意说说就可解决的事情。 须臾后,南阳绞尽脑汁想起一个话题:“我想说的是襄王的酒、好像有问题的。” “哪里有问题?”扶桑轻笑,淡然地在一侧坐下,吩咐秦寰:“将襄王送来的酒启坛。” 秦寰立即应下,南阳害怕,眉眼皱了起来,“我、我不喝了。” 扶桑笑话她:“原来公主也会有害怕的时候。” 南阳惯来天不怕地不怕,胆子大,今日这回却是害怕极了,“您自己试试。” 扶桑未经思考就答应:“朕便试试。” “真的?”南阳一双眼睛亮了,腰间的伤也不疼了,兴致满满地等着秦寰送酒。 秦寰动作很快,不过片刻就将酒送了进来,备了两只酒盏,斟满酒,自己俯身退下。 扶桑似乎无所畏惧,端起满满一盏酒,一饮而尽,将空空的酒盏放在南阳面前,“怕甚?” 南阳静候,一双眼睛就黏在了陛下的脸颊上,甚至有恃无恐地开口:“你若上当了,该怎么办?” 扶桑嗤笑:“朕不会上当。” 南阳不信:“一定会上当。” 扶桑不语,端起南阳的那盏酒也抿了一口,“果味浓郁,并无酒劲。” 殿内寂静,南阳端起空空的酒盏闻了闻,酒味与她饮的相似,不会有错。确定酒后,她认真地等了。 等着扶桑酒意‘作祟’。 扶桑慢悠悠地拿起书来读,余光扫过南阳兴奋的神色,她不觉笑了。 小东西和她玩,心思嫩了些。 时间在慢慢消逝,南阳托腮凝视扶桑,时而伸手探向她的脉搏。试了几回后,脉象如旧,并无差异。 等了半个时辰,她坐不住了,唤来秦寰:“将酒坛取来。” 扶桑笑了,唇角弯弯,待南阳转身的时候敛住笑意,“怎么了?” “阿娘不觉热吗?”南阳耐不住性子询问。 扶桑摇首:“寒冬腊月,如何会热?” 南阳不说话了,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呢?她等到秦寰走进,迫不及待带接过酒坛,掀开酒封,酒味立即散了出来,她亲自斟酒。 饮过一口后,她皱住眉眼,“是一样的。” 扶桑靠着软枕,姿态优雅,手在掌心里敲了敲,“公主殿下,你是不是心思不正了?自己动了春心,怪到酒上了?” “我、我才没有动春心。”南阳涨红了小脸,支支吾吾半晌都不知该说什么话来反驳,明明是一样的酒,为何她会热意难耐,而扶桑却无事? 百思不得其解。 南阳叹气,扶桑悠悠然地开口:“公主看上哪家小郎君了?” 南阳越想越生气,星眸圆瞪,道:“我喜欢您了,可好?” 扶桑手中的书骤然顿住,一个呼吸后,复又敲打掌心,她慢悠悠道:“朕可不喜欢你,碍事又毛躁。” “我哪里碍事了?”南阳不服气。 扶桑微笑:“哪里都碍事,这里……”她指着脑袋,笑言:“这里笨了些。” 南阳气得干瞪眼,偏偏又说不出话来反驳,干巴巴地坐了片刻后,自己也开始怀疑自己了。 是不是自己同扶桑在一起就按耐不住心性了? 不对,绝对是有问题的。 扶桑却好整以暇地开口:“寻常□□可致使人的身体难受,情难自禁,你便是如此?” “才、才不是那样的,我没有情难自禁。”南阳涨红了脸颊,端起酒又喝了一口,借助凉意驱散心头的热火,“陛下可曾知晓喜好一人有多难熬?” “朕不知,朕只知晓朕对你,打不得杀不得,着实难熬。”扶桑语气逗弄。 “您……”南阳再度语塞,看了一眼酒坛,气呼呼地走了。 待她跨出殿门,扶桑面上的笑意就难以止住了,秦寰走进,观陛下情绪好,旋即问道:“殿下不高兴地走。” “不用管她。”扶桑笑意微敛,想起南阳生气又不敢说的模样,笑便又忍不住了,“她不高兴,憋着。” 秦寰疑惑。 扶桑摆手,将书放在几上,问秦寰:“襄王的酒有几坛?” “回陛下,三坛酒。” “送两坛酒给殿下,剩下的一坛送入库房。”扶桑吩咐道,“她爱喝,就让她喝。对了,你就说朕喜欢喝云雾清茶,你将小阁内的清茶都拿来,也一并送入库房。” 秦寰领命。 **** 腊八这日,下起了大雪,这是今年冬日的第二场雪,虽说都已适应,可还是有人冻得不敢出门。 扶桑整日都会在议政殿内批阅奏疏,南阳忙于京城治安,骑马四处游走,一丝都不敢松懈。 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路上行人三三两两,比起昨日少了许多,南阳在御街走了一遭后打马回宫。 回宫的路上,遇到明林。 明林穿着蓑衣,若非身上悬挂着山谷的信物,南阳也不会一眼认出。 她翻身下马,明林吓了一跳,见是公主,态度好了些,也远不如对自己师尊的尊敬,只敷衍一句,“我去卫家,听闻卫家郎君身子又不好了。” 南阳一听,也不回宫了,立即与明林一道去卫家。 到了卫家,清平县主在屋檐下赏雪,卫照穿着厚厚的大氅,手中捧着手炉,坐在母亲身旁言笑晏晏。 两人一起止步,南阳轻笑:“你被骗了。” 明林却说道:“很好。只要病人身子健康,我被骗也无妨。” 廊下的县主站起身来,上前殷切地牵着公主的手,说道:“我得了些好看的首饰,想请殿下观赏。” “首饰?孤不懂。”南阳怕了,她对女子的首饰最是不懂,平日里自己梳妆都是重日安排,她的观赏能力很差。 她摇首不肯去,不想,清平县主不肯松手,半拉半拽地将人拉走。 廊下只余两人,卫照开门见山:“听闻你的师父研制出一种替代痛苦的药?” 明林眼眸眯住:“卫郎君如何知晓的?” “你先说解法。”卫照不想解释,有关皇室秘闻,自然越少人知晓越好。 明林很兴奋,“我不知解法,但是我想知晓效果是不是真的能替代,你告诉,谁用了。卫郎君,你若说了,我会十分感激你。” 作为大夫,救死扶伤,可是作为研制药物的一方,他特别希望自己能得到师父的衣钵。 他解释:“师父走的突然,我只在他的手札中见过记录,这些年也在尝试制作,可每每都会失败,若是有了活例子,对我的研制很有帮助。” “你能诊脉吗?”卫照紧张道。 明林点头又摇首,为难又兴奋道:“我可以试试。” 卫照颔首:“你去试试南阳公主的脉像,我不过是猜测罢了,你切勿露出马脚。” 明林收敛神色,等到公主回来。 一盏茶后,南阳抱着一只匣子出来了,清平县主亲切地挽着她的手腕,行走间不忘提醒她注意脚下。 见到人后,明林立即上前揖礼:“我想给殿下诊脉,还望殿下准许。” 南阳就像见鬼了一样看着他:“为何要诊脉,我的身子很好?” 卫照借故解释:“他说你神色不好,可能风寒未曾痊愈。” 南阳这才信了,走到凳子旁坐下,将手腕递给明林:“你的眼力见不错,竟然看出我刚得了风寒。” 明林心思不在这句话上,自己怀着紧张的心情探上南阳的脉搏,整个人处于紧绷的状态中。 而卫照同样紧张,她比明林心思深,面上淡漠,并未露馅。 明林诊了许久,眉眼渐渐皱起,拧成一条线,最后委屈道:“我才疏学浅,不及师尊一半的医术。” 卫照很失望,长长地叹了口气,却也有些许高兴,在没有得到确实答案后,于她而言都是好事。 她知晓自己在自欺欺人,可自己已然乐在其中了。 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想来风寒是痊愈了。”她及时出声圆场,明林耷拉着脑袋,十分沮丧。 卫照立即赶客:“今日风雪太大,臣不留殿下了,您回去的时候注意风雪,早些回去,免得陛下担忧。” 南阳得了一匣子的宝贝,乐不可支,未曾多想就与县主道别。 县主亲自将她送出府门,人走后,回来寻卫照说话:“她的性子不错,你的年岁大太多了,不过,我喜欢这样的孩子,要不要我使人去陛下面前提一提。” 一家有女百家求,提一提也是可以的,碰碰运气也比什么都不做要的强。 卫照神色复杂,同母亲摇首:“陛下不会答应的。” 清平县主道:“试试便知晓了。” **** 南阳回宫后,抱着匣子去议政殿。眼下大雪,朝臣都已出宫,殿内不会有人议事。 她走到廊檐下,秦寰没有通报就主动将殿门推开,朝里面说道:“陛下,公主来了。” 南阳感谢,轻步走进去。 殿内暖和极了,温暖如春,南阳有些热,回到门口又将外衣脱了,这才走进去。 “陛下。”她走至御案前。 扶桑抬首,就见到小东西手中的匣子:“送朕的?” 南阳摇首,“旁人送我的。” 扶桑微顿,直起身子,幽幽望着匣子:“何人送的?” “清平县主送的,里面都是新打造的首饰。我说不收,她说她打造的时候多了一份,无人可送,今日有缘就送给我了。” 扶桑笑了笑,“什么是有缘?怕是处心积虑。” 第77章 扶桑走至南阳面前,直接打开匣子,目光所至,皆是一些名贵的首饰,点翠宝石、黄金玉簪。 她笑了,“值不少银子,退回去罢。” 无故收旁人礼物可不好。 南阳抱紧了匣子,“怎地就是处心积虑了?” “不出三日,定有人来朕面前说媒。”扶桑负手而立,成竹在胸。 南阳浑然不在意,“您拒绝不就好了,这些东西若送回去,指不定就会闹笑话,不好不好,不如我送份回礼?” “南阳公主殿下,你舍得吗?”扶桑笑话她,南阳得到手的东西断然不会再送回去的。 要她出银子,比要她的命还难。 南阳不情愿了,“让我去您的私库走一回?” “原来你打朕的主意。”扶桑抬手拍了她一脑门,倒也没生气,大方地唤秦寰,指着匣子吩咐:“照这个匣子选出些价值相当的首饰,以匣子装好,送给清平县主,就说是南阳公主送的。” 南阳喜滋滋地抱着匣子走了。 大雪落了一日,待雪停的时候,平云大长公主请求面见陛下。 大长公主是陛下的姑母,是先帝的胞妹,这些年来久居府邸,甚少入宫。 她一入殿,扶桑便知她的来意,先是佯装不知,让人备茶,殷勤地请她入座。 大长公主年过六十,行动缓慢,身子骨健朗,环顾一周后,笑问:“公主不在?” “她掌管京畿安防,时常在外。”扶桑解释。 大长公主叹道:“女儿家该要娇养才是。” 扶桑不接话了。 宫娥进来奉茶,大长公主说起了家常话,扶桑面色认真地听着。 而在此同时,卫照顶着寒风前往顾宅。 顾宅的主人便是顾椋。 顾椋伺候帝王多年,作为心腹,她知晓的事情太多了,门前徘徊的人也不少,借机想打听帝王的事情。 卫照令人求见多日才得了今日的机会。 进入顾宅后,门人相迎,只她一人进去。到了花厅,顾椋已在厅内等候。不同于宫内的打扮,她穿了一身青色大袄,雍容华贵,由此可见她过得不错。 卫照看过一眼,俯首走近,行了半礼,顾椋颔首,令人备茶,“卫大人进来,想必陛下已然知晓了。” “无妨,我今日而来,为些不打紧的小事,与朝政无关,不会触动朝纲。”卫照轻声细语。 顾椋松了口气,“大人不妨直言。” “多年前林媚赠了一枚药,可还记得?”卫照神色紧张。 顾椋眸色一颤,咽了咽唾沫,低语道:“你、你如何知晓的?” 卫照轻笑:“烦请您告知一声,此药用在了何人身上?” “卫照。”顾椋发颤,“你莫要惹火上身,我劝你,早早歇了此心,也莫要害我。我今日安稳,是陛下怜悯。倘若你一再追迫,我只会身首异处。” 这是陛下的私密,岂可能让外人道知。 她害怕,卫照也骤然失望,长长叹息,“叨扰了。” 顾椋紧张道:“还望卫大人日后莫要再登门了。” “明白。”卫照失望离开。 宫内的平云大长公主寒暄后委婉提起南阳的亲事,“臣想推荐一人。” 扶桑笑了笑,“南阳还小,姑母提的早了些,今日雪景不错,不如姑母裴朕一道去赏雪,如何?” 帝王拒绝得干脆,也给了大长公主台阶下,大长公主是宫里走出来的女人,岂会不知见好就收的道理。 “臣的腿脚不便就不叨扰陛下了。” 扶桑颔首,“秦寰,代朕送姑母。” 大长公主还没开口,就已失败,陛下威仪,让她怯弱了。 **** 南阳骑马在街头行走,一身红衣,娇艳如红梅,打马游走,遇到许多借机说话的小郎君。 南阳不是心思简单的姑娘,对方搭话就猜出不怀好意,她看一眼,打马就走。 有些大胆的,骑马来追,她立即勒住缰绳问对方:“可会打架?” 对方懵了,“打什么架?” 南阳嫌弃:“不会打架,你来骑马做甚。” “姑娘美貌,为何要打架,不如你我去酒肆里饮上一杯,可好?”对方目露贪婪,一双眼睛几乎黏在了南阳的脸颊上。 南阳想了想,认真回道:“也可,不过我有随从,我去酒肆饮酒,他们该怎么办?” 对方欣喜,立即说道:“好办,酒肆大堂随他们饮酒。” 南阳立即答应了,“好,你先行,我去去就来。” “不必、不必,我等姑娘。” “去将三位指挥使找来,还有喊上东营内百名将士。”南阳悄悄吩咐随从。 随从立即去办,她则跟着小郎君一道去酒肆,路上正好询问性命。 对方自豪道:“我乃明阳侯嫡子秦信。” 南阳勒住缰绳,亏了。 早知道就该将东营将士都喊来喝酒,这样才能让明阳侯嫡子发挥最大的作用。 到了酒肆,秦信主动将南阳请入雅间,大手一挥吩咐掌故:“凡是这位姑娘的随从都记在我的账上。” 南阳拍手叫好,“郎君好气魄。” 秦信被捧得高兴极了,神色兴奋,“姑娘不必在意,准让你高兴而归。” 两人走上二楼,三位指挥使策马赶来,一见酒肆,心里敲着鼓,面面相觑,而明阳侯府的随从将三人请进去。 掌柜一见三位指挥使,小跑着出来迎接,“贵客、贵客。” 三位指挥使挥手:“算不得贵客,我等不过是姑娘的随从罢了。” 接着,百余人将士列队而来,掌柜目瞪口呆,指挥使安抚他:“饮酒吃饭罢了,好吃的好喝的送上来,不会叫你吃亏的。” 楼上的南阳被秦信拉着要喂酒,南阳拍拍他的肩膀,“你一杯,我一杯才最好,作何喂我,我阿娘会不高兴的。” “你阿娘是谁?莫要怕她,我去同她说理。”秦信眼里都是面前漂亮的姑娘,恨不得将人揉进怀里。 南阳想了想,尽量用最委婉的词来形容陛下:“她不大好惹、脾气不好,人人都怕她,还有,她是最尊贵的女子。” 秦信笑了,“大魏最尊贵的女子便是陛下,你说什么玩笑话呢。” 南阳托腮,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对我动手,她就能剁了你的手。” 扶桑真的能做出来。 可秦信不会相信,反而朝着南阳白嫩的脸颊伸出手,佳人就在眼前,谁不想一亲芳泽呢。 南阳不会叫他如意,‘怜爱’般拍拍他的脑袋,“郎君去见见我家随从就知晓我不会骗你的。” 秦信诧异,笑道:“你的事情真多,瞧一眼也无妨,我去去就来。” 大堂内已是满客,东营将士规矩好,喝酒不说话,吃菜不挑毛病,有什么吃什么。 秦信一下来就被惊讶住了,询问掌柜:“这是什么人?” 掌柜指了指他身后跟来的姑娘:“她家的随从。” 南阳轻笑,指着秦信的脑袋:“我是南阳公主,你也是我的随从,记得付账。” 秦信不信,三位指挥使一齐走来,朝着南阳揖礼:“殿下。” 京城内敢尊称殿下的唯有宫里不过十五岁的南阳公主罢了。 秦信彻底信了,而南阳指着他与三位指挥使说道:“他说请你们吃饭,他给钱,时辰不早了,孤在不回去,阿娘要生气了。” 她笑吟吟地走到扶秦信面前低语:“我阿娘真的是人人怕她,你怕不怕?” 言罢,她笑着离开了。 做一回公主,还是有舒服的地方。 仗着扶桑的气势吓唬人,更舒服。 ***** 扶桑在暖阁赏雪,厚厚的雪花压弯了枝头,就连花圃上都是积雪,一眼看去,不见花叶,只有白雪。 “秦寰,沏盏云雾清茶。”她悠悠吩咐道。 赶来的南阳探首,“也给我沏一盏茶。” 扶桑回身,“哪里疯来的?” “阿娘,你说旁人摸我脸,你会怎么做?”南阳急急跑近,脱下外裳,见扶桑坐在柔软地毯上,自己也脱下了鞋,厚着脸皮蹭了上去。 扶桑不语,甚至看都不看一眼。 南阳坐在她面前,追问一句:“您会怎么做?” 扶桑扶额:“剁了他的手,谁摸你了?” “还没摸上,就快了。”南阳嬉笑,凑至她面前悄悄说了今日的事情,“我就知晓您会这么做的,您说他为何不认识我?” “朕也不知。”扶桑将膝盖上的毯子摆好,将南阳凑在自己面前的大脑袋朝外推了推,嫌弃道:“你又欺骗旁人,不好。” “难不成让他摸我?”南阳被推得朝后倾倒,在扶桑松手后又似不倒翁般靠了回去,喜滋滋道:“你喜欢我,对吗?” 扶桑不理会,抬首看着面前的雪景。 秦寰送茶进来,置于两人面前的几上,复又徐徐退下。 茶香四溢,暖阁内的气氛骤然变了,南阳端起茶抿了一口,神色骤然轻松,道:“阿娘,您说这茶为何那么香,是炒出来的吗?” 扶桑端起茶抿了一口,道:“朕也不知。” “茶太香,就如同人很香,都是会出问题的。”南阳嘀嘀咕咕一句,说完又喝了一口,放下茶盏与扶桑说道:“我回头查一查。” “查它作甚?”扶桑拒绝,眄视她:“你无事可做?即将年底了,除夕晚宴交给你安排,如何?” “我?不成,我只适合吃肉打架。”南阳摆手,彻底怂了,“不查、不查了。” 扶桑微笑,目光从南阳身上挪到外间的雪景之上,雪后寒凉,寒意彻骨,不管走到哪里都会感觉到冷意。 她不喜欢冬日,太冷了,就算有手炉炭火,也会让人不舒服。 看了一眼南阳,少女天姿,她便是不碰冷的,冬日里身子总是极为暖和。 第78章 暖阁内暖意融融,南阳着一身单衣,窄袖对襟衫,外衬淡紫圆边对襟小袄,雅韵赏眼。 扶桑依靠着隐囊,微微一笑,“你长大了,当真就这么糊涂地过日子?” 寻常子弟,此时都已定亲。今日平云大长公主来寻她的时候,她隐隐明白亲事耽搁不住了。 今日是平云大长公主,明日多半是其他公主,一回两回大可拖延,再过两年,又该怎么拖延呢? 南阳不大高兴,“如何是糊涂?您难不成糊涂了这么多年?” “朕与你不同。”扶桑唇角带了点笑。 她是重活之人,看尽人生百态,有夫婿无夫婿,都可。 就算是枕边人,也未必靠得住。她直起身子,教导南阳:“就算是枕边人,也未必靠得住。记住,只可信自己。” 南阳微怔,“为何枕边人都靠不住呢?” “人心隔肚皮,你瞧你盛婉林死后,世子再取,对她毫无眷念,你还信枕边人吗?”扶桑举例说道, 听陛下这么一说,南阳唏嘘:“我与陛下也曾同榻,对于我这个枕边人,您可信呢?” 雪景折射出白色的光,殿外庭前,光色都比常日要亮一些。扶桑起身道:“出去走走。” 南阳闻言,也跟着起身,“阿娘不冷吗?” 扶桑望她一眼,“有你在,也不冷了。” 南阳笑了,“阿娘惯会取笑我。” 两人结伴而行,扶桑穿着厚厚的大氅,手中搂着手炉,举步行走,也不觉得冷。南阳相反,依旧方才的单衣小袄。 走至花圃前,扶桑止步,看着被厚雪压制的花苗。 南阳站在她的身边,在这座宫殿内,陛下肩上的担子太沉重了,偏偏她什么都不肯说。 陛下这般的皇帝不沉迷美色,勤勉理政,若不能善终,只会太苦了。 南阳只想这么静静地看着她,一刻、两刻、一日、两日,乃至长久。 “成亲不光是为了自己的幸福,也为了将来。世家大族之间多是联姻,这样底气更足,像是你今日。眼下你是大魏的公主,倘若有一日朕不在了,新帝登基,你便不是最尊贵的公主。如果你的夫家根深蒂固,你依旧是尊贵的女子。”扶桑轻声细说。 “朕初登基之始,想立皇夫来提高帝王威仪,一次次错过后,朕便失去了耐心。如今,朕也能做的很好。在大魏,女子依附夫家,是最合理不过的事情。可是朕不喜欢。” 扶桑的话,前后有矛盾。 南阳没有及时说话,而是细细等着后话。 扶桑又说道:“朕不喜欢是因为朕是帝王,掌握权柄,而朕喜欢你成亲的原因,便是你不是皇帝。你是对新帝有威胁的公主。” 南阳一愣,“我可以不做公主。” “说傻话。”扶桑回眸望向她,语重心长道:“你与卫照不同岁,她对你的爱护虽好,可她会走在你前面。” 南阳闻言,微微抬首,她长高了很多,军营里的生活让她的个子长得很快,虽说不及扶桑,可早就不需仰视。 “陛下,我不喜卫照,天问已向您说了。”南阳说得艰难,声音在不经意间沉了下去,“我对卫照,是尊敬。” 扶桑了然于胸,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雪地上,雪上有几只鸟儿,似乎在觅食。 她就这么静静看着,半晌后,她还是忍不住问南阳:“你身边姑娘许多,难不成是有喜欢的人了?” 南阳急忙摇首:“我与她们,不过是朋友罢了,并无喜欢,您莫要误会了。” “是吗?朕以为你已有意中人。”扶桑收回视线,笑了一下,神色温和极了,“若是没有,朕可以容你两年。” “真的?”南阳诧异,内心止不住欣喜,几乎藏不住自己的感情,她欢喜极了,不知该如何是好,不知怎地就伸手握住扶桑的手腕,“阿娘,你待我真好。” 今日没有阳光,寒风阵阵,树枝上的雪被风吹得簌簌而落,飘入南阳的头顶上。 短暂的的握住后,扶桑将自己的手从南阳的手中抽了出来,拍去她头上的雪花,淡淡道:“只有两年时间罢了,你若没有,朕便赐婚。” 两年后,南阳十七岁,不算太晚。 扶桑优雅极了,唇畔的笑意如冬日暖阳,那么明亮,那么温暖。南阳的心再度沉了下去,她不敢眨眼,就这么看着她。 扶桑畏寒,转身要走回去,南阳巴巴地跟上,提议道:“阿娘,今晚我们围炉烤肉吃,可好,最暖和了。” “好。”扶桑停下脚步,望了一眼雪地里的鸟儿。 雪地里的两只鸟似乎是畏寒,紧紧依靠在一起,半晌动一下,怕是要冻坏了。 扶桑不忍,“去拿些米。” 南阳急忙按住她:“别坏人家好事,吃什么米,我们该回去了。” 扶桑不明,南阳拉着她的手匆匆离开。 **** 冬日熬过,迎接万物复苏,花圃内迎来许多珍惜的花种,不出几日,姹紫嫣红。 春意萌生,转眼已至上巳,便有不少人趁着休沐外出游玩,携带家眷感受自然的美妙。 南阳接到卫照的邀请,卫照身子好了许多,往年春日都会躲在屋内怕过了冷意,今年脱下厚实的冬衣,着一身春衫,潇洒风流。 南阳本答应,可前一日东营内了出了事,她只好将卫照的邀约先推了。 扶昭闻言,亲自邀请卫照踏青。 这回轮到卫照不肯了,扶昭气恨,敞开了明问:“我哪里不如她?” 卫照却说道:“我在你心里可有可无罢了,倘若明日陛下也会踏青,你可会随我去呢?” “我?”扶昭语塞说不出话了,想了想,质问道:“难不成她就会陪你去?” 外强内干。卫照摇首:“她心里只认我是良师益友,不会有特殊的感情,而你不过是在利用我罢了。从你见我的第一面开始,你便利用我拉下南阳的公主爵位。” 扶昭气得直勾勾地看着她,“她本就是假冒的,卫照,你护不住的。” 卫照轻笑:“但我可以杀了你。” “你……”扶昭甩袖就走,走了三五步又止住脚步,回身看着她:“卫照,我与你合谋如何?” “如何合谋?可是我助你问鼎,你将南阳送我?”卫照嘲讽,“上辈子你就是这么做的,怎地,还没吃过亏吗?扶桑一旦被拉下帝位,她宁死也不会在你的床上逗留一息。” 扶昭握拳,眼睁睁地看着卫照嘲笑她,她也毫不退缩,“卫照,我是在为自己努力,而你,不过是在原地踏步的懦夫罢了。试问,你做了些什么?只在远远看着吗?看着也不会属于你。” 比起扶昭的戾气,卫照很平静,似有岁月静好之感,她笑了笑,“我会帮助她成为皇后。” “不可能……”扶昭被激怒了,面上的恨意如何也压制不住,几乎要疯了,“卫照,你敢这么做,我会杀了你。” 卫照笑得云淡风轻,甚至用更温柔的话来激怒她:“或许我该称呼你为南阳,可是你眼下不是南阳。你是晋王扶昭,是藩王,与陛下确确实实有几分血缘。按照祖上的辈分来计算,你与陛下平辈。而南阳是私生,与陛下毫无血缘。这么一听,你很生气吗?来,生气就去找扶良,告诉他,南阳并非是他的女儿,很快,南阳就会被迫搬出紫宸殿,也很快,扶桑就会立她为皇后。美满姻缘,多谢晋王殿下成全。” “卫照、卫照。”扶昭真的要疯了,摸到腰间的匕首,卫照察觉,说道:“杀了我,她依旧是皇后,扶昭,我若是你,就回到晋地做一快活的藩王,妄图些不属于你的感情,最后只会再度失败。” 扶昭拔出匕首就朝着卫照扑去,与此同时,红昭从天而降般一脚踢开了她手中的匕首。 扶昭茫然地看着对方,“你是何人?” 红昭面露肃然,“南阳公主的婢女罢了。” 卫照摇首,“不对,你是陛下安插在南阳公主面前的探子。” “你是故意引我出来的?”红昭皱眉,她上当了,“陛下令我保护你罢了,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不会出来。” 卫照照旧依靠在躺椅上,面带微笑:“你刚刚听到的会告诉陛下吗?” 红昭耿直道:“我没听懂你们说什么,不会主动去陛下面前嚼舌根。” 卫照无奈地捂住额头,恨不得大骂:“你怎么那么笨呢。” 红昭愧疚地低下头,卫照赶客:“都滚。” 文弱之人说了脏话,可见心中是多么生气,而扶昭见状也不再停留了,看了红昭一眼,转身离去。 这个女人不能留了。 **** 红昭身份暴露了,卫照不肯留她,她只好回到宫里复命。 南阳见她回来欣喜,忍不住追问:“你去了哪里?” “奴婢去外地办事了,这就去陛下跟前复命,您放心,奴婢很快就回来伺候您。”红昭不敢告诉公主自己就在京城,几乎回回都能看见,就连清平县主送礼一事也在她的眼皮子下发生的。 她是陛下的暗探,但也对公主忠心,今日这番话,是不会告诉陛下的。 红昭进议政殿复命,简单说了自己暴露一事。 扶桑并未生气,“卫照怕是知晓你就在她身边,故意激怒扶昭动手杀她,既然暴露就回来伺候公主。” 红昭领命,又说道:“卫少傅在查一种药,具体是何药,她自己也不明白。” “无妨,由着她去查。”扶桑并不在意,又问:“还有何事?” 红昭大胆看了陛下一眼,话梗在咽喉,想说又怕对不起公主。 第79章 “奴婢退下。”红昭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将话咽回去。 回到小阁,依旧是熟悉的场景,重日重回在殿内收拾,洒扫的小宫娥在外忙碌。 静谧中透着几分不属于宫廷的和谐。 “红昭姐姐回来了。”重日抱着衣裳从殿内走了出来。 红昭微笑,“殿下不在?” “殿下忙着巡防营的事情,常常不在宫里,姐姐这段时间去了何处?”重日笑着询问。 说话间,许多小宫娥都围了上来,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表达对红昭的关心。 红昭在小阁内生活了十多年,对这里很熟悉,下面的小宫娥对她也很尊敬。 红昭只得解释出城去办事,重日又问:“姐姐事情可半完了?” “办完了。”红昭心不在焉,朝着殿内看了一眼,明明空空荡荡,却依旧牵扯她的心。 趁着殿下不在,她回头去找天问说话。 两人寻了一处无人的殿宇坐着,天问想喝酒,碍于宫规就忍着,心中微微不满,“想喝酒,又不能喝,着实烦躁。再过些时日,我打算回明教了,总不能做陛下一辈子的暗卫。” 天问与红昭不同,红昭卖身宫廷,而她不过是了教主的吩咐。 红昭深深看了她一眼,“你不能走,或许,你、你应该想想给殿下留一条退路。” “她是公主,要什么退路呢?”天问被问得发懵。 红昭有苦难言,长长叹息一声,“表面风光罢了,她、她只怕会难有退路。” 天问却道:“有明教在,怕甚,你是不是有心事?将来殿下若退,明教便是她的退路,到时你也去,我在明教等你。” 她望着红昭微微一笑,眼中光色绽开,而红昭并未在意她的笑,心事重重,难以看向旁人。 “陛下待我不薄,我走不得。”她委婉拒绝天问的邀请。 “随你,我累了,不想再苟身于宫廷,想必殿下会安排其他人继续守卫陛下。”天问不好勉强,毕竟宫廷规矩多,许多人都身不由己。 红昭凝着天问,抿唇笑了。 天问同样看着她,沉默微笑。 **** 明教弟子安排入京有二十余人,除去在陛下面前露面的杀家三姐妹外,其余的人陆陆续续安排入巡防营。 左右护法自打入宫赴宴后就没有离开,一直留连于青楼楚馆,南阳管过几回,无甚效果,也不想再去管。 巡防营管城楼一带的治安,每日巡防,昼夜更替, 南阳每日都会巡防,日落黄昏就会回宫。 今日刚至城门处,便见一辆勋贵的马车停下,半晌后,一位华丽妇人焦急下车,南阳策马靠近。 对方面容焦急,见到南阳便说道:“殿下,我是您的姑母浔阳公主。” 扶桑的姐妹颇多,南阳自问无甚记忆。她颔首,下马行了虚礼:“姑母安好。” “殿下,我有一急事想同您说。”浔阳长公主不顾仪态般拉着南阳走至一侧暗处,焦急道:“小女昨夜踏青,至今未归,还望殿下帮忙寻找。我昨日已让公主府内的人找了许久,不能再等了。” 女儿家不见了,一是有生命危险,二是名节。 浔阳长公主不敢声张,就怕旁人乱嚼舌根。 南阳怔忪:“您的意思是被人掳走了?” 浔阳长公主面如土色。南阳颔首,“昨日去了何处,您说一说,孤便说京城内出了匪盗,令人去查一查。” 浔阳长公主大喜过望,忙行礼道谢,南阳摆手:“姑母不必在意,都是该做的事情,还有,昨日出门的有哪些姑娘,一并说来,孤去问问。” “我已问过,都说时辰晚了,各自回府,可她并没有回来。”浔阳长公主急得面色发白。 南阳知晓作为母亲的担忧,立即着人去找。 京城颇大,足足数万人,想要找一姑娘并不容易,尤其还是闷着声找,更为艰难。 巡防营抽调千余人去找郡主,南阳跟随浔阳长公主沿着公主的路走了一遭,一路上并无痕迹。 连人带马车,一起不见了。 侍卫被迷晕,婢女也被打昏。 南阳站在婢女被打昏的林子里,左右查看,询问浔阳长公主:“似是熟人做案,您心中可有人选?” “熟人?谁人敢这么大胆?”浔阳长公主顿时慌了,脑海里将结识的勋贵都想了一通,也不知是哪个熟人所为。 南阳蹲在地方,发现一截绿草变成灰色。有些迷药用过会留下痕迹,她将灰色的草揪了下来,置于鼻尖闻了闻,熟悉的味道。 明教有许多旁门左道,迷药是最普通的,而眼前的草就是明教迷药所致。 南阳了然于胸,立即起身道:“姑母先回去,孤去查一查,黄昏前会将郡主带回来的。” 明教弟子都遵守规矩,尤其是身在京城的人,都是经过筛选,眼下所为,已然触犯她的规矩了。 南阳打马回城,径直去了明教分堂,令人叫来慕容环。 明教弟子入京城都记录在册,迷药更不是人人都会有的物什,简单查看过册子,就已圈出几人。 左右护法、杀家三姐妹,还有几位高位的堂主。 等慕容环来后,她已查出□□,见人直问:“谁绑了浔阳长公主府的小郡主?” 慕容环心虚,眼睛都不敢看南阳,低声回道:“不是绑,人家心甘情愿跟着走。” “那也不成,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是私奔。”南阳气恨,“你们惯来没规矩,可她是什么人?皇家郡主,倘若闹大了,明教其他弟子也会遭殃,将人送回去,还有,赶出京城,不准入城。” 慕容环叫屈:“她们二人情意想通。” “通?通什么通,你以为通水道这么简单吗?黄昏前将人送过去,不然本座将她点了天灯。”南阳将册子丢向慕容环,已然震怒。 慕容环畏缩,拿着册子都不敢回话了。 屋内寂静。 须臾后,慕容环小心地将册子奉至南阳面前,低语道:“倘若明尊在,会说有情人终成眷属,是好事。” 重尊处事,随心肆意,只怕还会亲自给二人证婚。慕容环看向小殿下,她的心中顾念大魏规矩,显然与重尊行事不符。 她敢怒而不敢言,南阳也看向她:“眼下是在京城,若是寻常女子心意契合,本座证婚,可她是皇室的人,你以为天子一怒,很简单就能应付过去吗?眼下陛下对明教的印象不错,闹大了这件事,明教当真会回到过去,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你以为你眼前的陛下,是碌碌无为的寻常女子吗?” 慕容环哑口无言。 南阳怒气冲冲地离开,翻身上马的时候,冷风扑面,握着缰绳骤然清醒。 若在以前,她定会答应这件事,可眼下不同了。 她不再是重尊,她还是大魏公主。 身份不同,行事自然不同,回到巡防营,她将人都调了回来。 等到黄昏,日落西斜,浔阳公主府来信,事情妥了。 南阳抿唇,骑马如往常一般回到宫里。 扶桑也回到紫宸殿,在与宫人说笑话,她走近后,扶桑抬首,“今日回来得有些晚了。” “有些事情耽搁了,您在说什么?”南阳神色如旧,走到扶桑身侧坐下。 扶桑侧身而坐,唇角挂着笑影,“什么事情值得你亲自过问?” “嗯,你们都退下。”南阳打发人离开,毕竟私密的事情不能在大庭广众下随意说道。 宫人鱼贯而出,秦寰关上殿门。 殿内寂静,扶桑察觉小殿下的神色不对,微微直起身子,说道:“你不高兴?” “浔阳姑母的女儿丢了,求我帮忙去找,我不好声张。”南阳压低了声音。 “丢了?”扶桑诧异,“好端端的女儿怎么会丢了呢?” 南阳不隐瞒,直接说道:“与人私奔。” “私奔……”扶桑不可置信,坐姿端正,凝着南阳苦涩的模样:“你的意思是自己与人私奔?” 南阳颔首:“说是两情相悦,您说我将人找回来,是错还是对?” “自然是对的,小姑娘未经□□,什么都不懂,日后会后悔的,是哪家儿郎?浔阳性子善良,不会不同意的。”扶桑凝着她的神色,不知她为何难过,却也不愿错过她面上的神色变化。 一寸寸肌肤雪白,眉眼凝着寸寸忧愁。 小东西在想什么? 南阳抬首,不经意间撞进扶桑幽深的眼眸里,心砰地一下,讷讷道:“是一姑娘,隶属明教。” “明教?”扶桑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南阳忙解释道:“人已经送回来了,不会再发生。” “江湖人行事胆子颇大。”扶桑冷笑一声,余光瞥见南阳煞白的脸色,不知她为何不高兴,但该哄一哄,便笑着揶揄道:“怎么你也想同人私奔?” 南阳晦涩:“只怕那人不想与我走呢。” 若是可以私奔,她早就带着扶桑跑了,可惜,扶桑是一国之君,肩挑社稷,不能肆意妄为。 “你这么贴心,谁会舍得拒绝你?”扶桑笑着伸手揉揉她的小脸,眸色温柔,“若是不走,你打晕了带走。” “不成。”南阳摇首,“我舍不得。” 扶桑的手顿在她的脸颊上,目光相接,静默无声,似有一股情愫在暗自涌动。 “原来你比朕想象的还要贴心,她不愿,你又舍不得,那你就一辈子等着。”扶桑收回手,神色恢复如常,悠悠地看向外间。 南阳沉默,两情相悦太难了,银子都买不回来。 她兀自神伤,扶桑却告诉她:“有一言,你可曾听过?” 南阳神色认真。 扶桑道:“林媚常说,生米煮成熟饭。” 第80章 南阳自己记得,五岁那年,林媚对卫照便是想生米煮成熟饭。 可惜卫照身子太差,林媚没敢下手,导致卫照至今是完璧之身。 南阳撇嘴啧啧两声,看向扶桑的眸子闪了闪,“阿娘也不正经。” 扶桑笑意微敛,就连脸色都染了粉红,她只一笑,也不再言语。 **** 上巳节是踏青的最好机会,自打浔阳长公主府出事后,出城游玩的勋贵锐减,路上也不见什么人,三三两两的郎君结伴而走。 扶桑事务繁忙,出不得宫廷,南阳一再相求也无果,最后被卫照拉出了城。 随行的还有晋王扶昭。 近日扶昭总爱往卫家跑,一来二去,卫家人对他很熟悉。 这日天日清朗,路上行人不断,绿意萌生,杨柳依依,人间四处可见芳菲。 山间春意晚来,桃花开得正为艳丽,南阳与卫照结伴而走,朝着林间深处的宅子走去。 林间深处有一座古宅,面迎瀑布,背靠山水,景色优美。 一行人弃马而走,路上遇到不少勋贵儿郎,多是郎君,鲜少遇到姑娘。 一路走来,就连卫照都觉得奇怪,扶昭说道:“有一人家丢了女儿,因此,姑娘们都不敢出门了。” 卫照好奇:“哪家丢了姑娘?” “传言罢了,我也不知是谁家。”扶昭摇首,含沙射影,并不清楚是哪一家。 南阳知晓,但不想插话,而是漫步在山间行走。 绿意盎然,路过一桃林,粉妍多姿,卫照止步,放眼去看,道:“我卫家的桃花也开满了,殿下何时去饮一盏桃花酒?” 南阳一笑,没有应声,卫照适可而止。 不知走了多久,遥远可见一排屋舍,扶昭先松了口气,她都要走不动了,再观卫照,也是额头一层薄汗。 唯独南阳,神色如旧。 卫照站住脚歇口气,趁机说道:“有一山,山间有一座姻缘塔,听闻很灵。” 南阳笑了,“四年前,我便已玩过。” 卫照惊诧,面对深深绿意,心中的情意涌入,“你同陛下?” “对,当时不懂事,胡闹罢了。”南阳笑意浅浅,提起旧事,显然心情很好,万分高兴。 “明来大师死了,恰好是四年前死了。”卫照轻声提醒,心中好奇结果,“你算过姻缘?” “算过,颇好,因此,明来大师死了。”南阳唇畔笑意止住,当时胡闹未曾想过害人,如今她更懂帝王心,不会再胡来。 再多的感情要深埋心间,不能轻易泄露出来。 至古宅门前,早就是人声鼎沸,瀑布飞流直下,吸引不少人驻足观望。 卫照与扶昭同行,两人不约靠近,卫照问扶昭:“你我初见便是在这里,你那时孤身一人。” 扶昭笑了,“我笑话你是病秧子。” 卫照眼中波澜掀起,有一股绳索将她紧紧困住,不透气。 两人都没有再说起以前的事,而南阳被一剑舞吸引了。瀑布一侧的大石上,有一人郎君着白色宽袍,宽袖随风飘曳,飘飘欲仙。 他手中一把剑,迎风而舞,水气朦胧,犹如仙人降世。 南阳观了几番,微微一笑,卫照说:“他是大理寺少卿穆远,今年弱冠,也是众人口中的驸马人选之一。” “哗众取宠罢了,我只一片叶子就叫他原形毕露。”南阳朝周围打量一眼,伸手在理一片叶子,卫照握住她的手腕,“何苦为难他,你装作未曾看到。” 南阳松开树叶,慢悠悠地扫她一眼:“松手,叫陛下暗卫看到了,我长满嘴巴也说不清的。” 卫照轻笑,“说不清,我便娶你。” “我不嫁。”南阳抽回自己的手腕,看了一眼扶昭:“她怎么总盯着我?” 卫照轻言:“嫉妒罢了。”扶昭的心情复杂,她也能体会。 春意盎然,深山冷意入骨,倒春寒让人心存几分忧虑。南阳驻足片刻,就要回程。 恰好穆远一舞结束,走到南阳面前,揖礼笑问:“听闻殿下武功卓绝,不知臣可有幸见到?” 南阳明了,微微一笑,道:“孤出手,便见血,怕是不妥。” 穆远坚持,“臣有幸在殿下手中走过几招,也是幸事。” 南阳不明白他的意图了,而卫照负手站在一侧,就连扶昭都是一副看热闹的神态。 今日山间游玩,是随意之举,她来,也是隐瞒身份,穆远想要比试,究竟存了什么样的心思? 她不明白,而穆远显然不想让她走。 她想了想,若在寻常,她定出手将人打伤,而今日不会。她摇首拒绝:“孤先回去了。” 她转身就走,穆远急走两步拦住,两人似是拉扯,南阳不耐,“止步,你再来,孤便动手了。” 穆远淡笑,俯身退后两步,笑着高声说道:“殿下慢走。” 声音高远,许多人都听到这句,转身去看,便见南阳抬脚离开,而穆远站在原地观望,他面带笑意,两人似乎‘相谈甚欢’。 公主十六,穆远二十。女子及笄,郎君弱冠,在他们眼中,恰好是‘有情’一幕。 久久观望的扶昭笑了,“她很愚蠢。” 卫照睨她:“蠢萌了些,不过有人给她收拾烂摊子,你有吗?” “你……”扶昭又被气到了,抬脚离开瀑布。 下山后,三人策马而回,入城后,卫照提议去卫府饮酒,南阳不肯去了,观了一眼天色,道:“我该回宫去了。” 早出早归,是她这些时日以来的习惯。 南阳打马离开,其余两人停留在原地观望,卫照提醒扶昭:“你可知你二人的区别?” 扶昭不说话了,面前这位与她行事风格差距很大。甚至可以说天翻地覆。 卫照告诉她:“你只知索取而不知回报,南阳知晓养育恩比天高。” 扶昭记不清自己被卫照嘲讽了多少回,渐渐也不生气了,只道:“我只知喜欢就该占有罢了。” 卫照轻笑。 ***** 上巳节后,春意如潮水涌动,京城各处的花儿都开了,少不得开宴赏花。南阳已过十五,女子及笄后可参加各种宴席,每日往小阁内送的帖子颇多,南阳不应,看了一眼就让人烧了。 直到端午这日,日头酷热,朝廷举办龙舟比赛,巡防营管护卫,提前几日就开始着手准备了。 南阳忙碌几日,早出晚归,比赛过后,巡防营撤回营地,她才算松了口气。 陛下龙辇回宫,她趁机去了堂会。 明教各地堂会在端午这日也会有宴,慕容环今日请假,便是忙碌此事。 南阳进入厅内,就闻到浓浓酒味,厅内二三十人,酒过三巡,早就没有了往日的姿态。 她看了一眼,少了一人右使月满,找到慕容环询问,不料,慕容环理直气壮地告诉她:“今日端午,自该是团聚的时日,她自然去见心上人了。” 心上人便是浔阳长公主家的郡主。 南阳扶额,斥道:“趁早断了心思。” 慕容环饮了数杯酒,酒意上涌,胆子也大了不少,直接说道:“你为何不断了心思?” 南阳轻瞥她一眼,冷意渗人,道:“本座面前,你太过放肆了。” 一言便让慕容环彻底酒醒了,抛开手中酒盏,立即请罪:“属下酒饮多了,这就去闭门思过。” 南阳也是无趣,转身离开堂会。 **** 宫内办了端午宴,就在水榭旁,曲水流觞。 扶桑坐在高位上,屡屡看向一侧空落落的位置,又看向卫照的位置。卫照在席,南阳却不见了影子。 众人把酒言欢,文臣赋诗,武将以木剑舞剑,宴上筹光交错,君臣欢乐。 朝臣敬酒,扶桑不会推拒,小抿一口,酒饮了几盏,依旧不见南阳过来。 清风过境,酒味袭人,水中的锦鲤跳跃而起,扑腾几下,溅起水花,引得不少人去观望。 扶桑坐在高位上,兴致缺缺,临近散席之际,才见南阳匆匆归来。 公主晚到,自是有人不满,南阳被迫罚酒三盏,喝过酒,展露笑颜,昳丽动人,一双眼睛也格外明亮。 落座后,扶桑问她:“去了何处?” “营内有事耽误了。”南阳心不在焉。 扶桑自然不会信这么粗瘪的话,但也没有揭破。 南阳刚坐下,大理寺少卿穆远捧着酒盏走近,脱俗压制,一张脸颊完美无瑕,揖礼敬酒。 扶桑忽而出声:“殿下酒饮多了。” 卫照闻声笑了,微微抿唇,面上容色不改。 南阳没有想到陛下拒绝得这么快,她愣住了,而穆远露出为难之意,可神态优雅,俊美无双。 南阳侧身,避开他的直接视,“我已饮多了。” 穆远这才退下,风流儒雅。扶昭捧着酒盏走到卫照面前,“看,她至今都不自己落入圈套。” 卫照冷冷看她:“你看陛下,不知又如何,陛下会妥善处置。” 自从上巳节那日南阳公主与大理寺少卿穆远‘一道游山’后,京城开始秘传南阳心慕穆远,而穆远俊美,家世好、文采出众,也是驸马的不二人选。 今日穆远敢在席上主动靠近公主,也是打着如意算盘,将这股谣言继续传下去。 三人成虎,百人岂会不成真呢? 可惜南阳至今都没有听到谣言,而观陛下神色,怕是早就知晓。 扶桑沉默,卫照起身,端着酒盏恭谨地走到陛下面前,揖礼、敬酒,余光扫了一眼南阳,接着与陛下说道:“听闻殿下喜欢大理寺少卿。” 扶桑唇畔的浅笑立即收敛,神色冰冷,“卫少傅也信了谣言?” 卫照微笑道:“三人成虎,臣就信了,陛下不信吗?女儿家心生爱慕,也是常有的事情。” 扶桑不笑了。 第81章 端午宴后,夏日愈发酷热,朝臣免不得提议去行宫避暑。 行宫避暑,需有人坐镇京城。前年也去行宫,由卫照掌管事务。两年来,卫照从重臣沦为闲散人,不被人看好。 今年尤为酷热,午时阳光蜇人,各处都显得懒怠。 六部内接连几位年岁大的朝臣中暑,女帝暂定五月下旬去行宫避暑。 避暑本就是享乐一事,六部留下当值人员,何人主管京畿事务,朝臣议论不休。 最后定下卫照,巡防营不动,指挥使轮流当值,南阳领着殿前司的人护驾。 一来二去,南阳突然发现自己又手中又添了两万人。 宫廷守卫兵力六万人,分为三司,殿前司在此时归于她的手中。 临去之前,卫照在府内设宴,挖出桃花酒待客,两人坐在水榭旁,清风阵阵,凉爽宜人。 卫照坦言:“殿下是臣见过掌握兵力最快的公主。” 就连陛下当年作为太女之际,也未曾掌握四万兵马,扶桑给予南阳最大的信任。 “孤觉得有些古怪。”南阳心里不安,扶桑对她一直都带着怀疑,不知何时起,突然就变得极为信任。 事出反常必有鬼。 扶桑心里有鬼。 她继续猜测:“是不是因为身世?” 卫照深深看她一眼,微笑不语,举起手中酒盏,南阳与她碰杯,道:“你好像知晓?” “臣不知,臣只知你若在意陛下、心中喜欢,便该卸下公主的名分。”卫照轻言点拨。 经历两世,两个不同性格的人都因扶桑而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极为可笑。 南阳想得极为简单,“宫廷规矩森严,你以为会那么简单?浔阳长公主的女儿喜欢一女子,她日夜焦急,听闻在给女儿议亲了。这里并非江湖,是等级森严、规矩繁杂的地方。规矩是规矩,总的让人难以改动。” “对,规矩会害人死许多人。”卫照唇角抿紧,在这里,王权至上,多少年传下来的规矩,哪里有那么容易突破。 水面上扬起清风,缓缓袭来,冲淡了些许热意。 两人同时止住话题,半晌后,卫照说起正经事:“襄王一直坚信你会成为储君,眼下休养生息,一时的风平浪静,只怕将来有一场暴风雨。” 山雨欲来风满楼。 “你的梦中,谁成为储君?”南阳想起卫照奇怪的梦。 卫照抬首,望向她:“襄王登基为帝。” 南阳笑了,“什么古怪梦境,你莫不是江湖骗子,襄王登基,除非陛下身死。” 卫照沉默。 顷刻间,南阳骤然明白,笑意僵持,“你的梦境必然是假的,我在,她不会出事。” 卫照淡然道:“梦境罢了,并非真实。” 她抬起酒盏,抿了一口,酒味辛辣,咽入咽喉后,嘱咐南阳:“记住,切勿让陛下受伤。” 不然,你将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了。 **** 酒味醇厚,不易多饮,两人饮了一坛酒,便不再饮了。 即将离开京城,诸事繁杂,南阳从卫府离开后前往巡防营安排事宜。 到了营地,便见到右使站在门口等候,烈日下,她浑身都湿透了。 右使月满不过花信,样貌清秀,窄袖对襟小袄,穿着似勋贵女儿家,倒不似寻常女儿家。 南阳脚步微顿,神色沉了下来。 月满上前行礼,开门见山:“她要死了,我就想见一面,望您成全。” 她是明教弟子,是南阳轻手提拔上来的,多年前月满入明教之际,是南阳手把手教功夫。 南阳左右为难,“我替你走一遭,浔阳长公主若是愿意,我便给你准备聘礼。” 月满陡然一怔,呆若石头,南阳转身上马,“回堂会等我消息。” 南阳一人打马至浔阳公主府,到门前的时候,她勒住缰绳,脑海里的神经绷紧了。 倘若成功了,何尝不是自己的机会。 要想光明正大,就需得到所有人的认可。可这些认可太难太难了,压根做不到。 南阳下马,门人立刻来迎,“小殿下来了。” 南阳颔首,“孤来见浔阳姑母。” “小的让人去传话了。”门人小心翼翼地将公主迎入府。 不等走入后院,浔阳长公主疾步而来,身后并未跟着婢女,显然是匆忙赶来的。 南阳揖礼,浔阳立即拉着她的手,“你来的正好,帮我劝劝她,寻死觅活,愁死我了。” 自从上回南阳将郡主找回来以后,浔阳对这位公主改观,甚至有些喜欢。 今日走投无路,想着年轻人心思近,或许可以开解一二。 南阳心思不定,她并非是来解决问题的,而是来‘添乱’的。 她被迫进入怡安郡主的房间,郡主与她有过几面之缘,可再见的时候,她被吓到了。往日粉妍俏丽的小姑娘,如今面黄肌瘦,双眸无神。 怡安郡主躺在床上,直勾勾盯着屋顶,见到公主也不行礼,南阳望着她:“她的我的属下,我本想着让你们放弃,可见到你,我放弃自己了。” 怡安蓦地爬起来,抓住南阳的袖口,激动道:“让她走,她不属于这里,他们会杀了她的。” “不会,怡安,你振作起来,活着,便是对她的眷顾,倘若你死了,她会痛不欲生。你可以学着与她相处,虽无名分,却可日夜在一起。” “如何做,才能做朝夕相处?”怡安抓住最后一点希望,“我会活着,日日看着她就可。” 南阳提议道:“让她做你的护卫,形影不离,只是你会议亲,会嫁人。这些都是将来的事情,但是我告诉你,活着才会有机会。你若点头,我便将她举荐给你的母亲,若是……” “我愿意……”怡安迫不及待地抢过话来,苦苦央求着面前的公主:“你帮我,日后我会尽力帮你,殿下,你可知相思苦?” 南阳摇首:“我不知,因为我与我喜欢的人日夜相见。”纵她不知我心意,我也会很满足。 “怡安,你可知两情相悦有多难,好好珍惜。” “我会珍惜的。”怡安整个人似乎变样了,挣扎着起身朝外走去。浔阳闻声敢来,热泪盈眶地抱住她,她亦抱住母亲:“我饿了,想吃些东西。” “好,备着呢、备着呢。”浔阳紧紧地抱着女儿。 南阳悄悄离开,不动声色,也不愿打扰母女说话。怡安用绝食来抗议,作为母亲何尝不是忧心如焚呢。 回到小阁,行囊都已收拾妥当,正在往马车上搬去,整座紫宸殿都在忙碌中,就连扶桑都在议政殿内紧急安排行宫事宜。 南阳坐在秋千上,树叶葱郁,将烈日挡在上空,树影重重,她盯着自己的影子,心思飘出了宫廷。 不知做了多久,直到太阳落去,面前多了一抹人影。 “重日说你回来后便坐在这里,是遇到为难的事情吗?”扶桑立于她面前,神色带了几分关切。 “能说吗?”南阳内心有些抵触,可又迫切需要有人倾诉。 论心计深沉,南阳远抵不过扶桑。江湖魔教教主,与活了两世的帝王,个中高低,不用说便知晓了。 南阳性子坦然,不做亏心事,自然不用多加掩藏,在扶桑面前,更是坦坦荡荡。 扶桑观她面色难看,便知晓事情棘手。南阳能有什么为难的事? 她对军事掌控很有天赋,在裴琅身边锻炼半载,回到京城内掌控兵力更是游刃有余。眼下要离京,巡防营安排妥当,殿前司随行人员过半,其他留下照看宫廷。 这些都已安排妥当,并无差错。南阳交友少,不会是为了朋友一事。思来想去,已无事让南阳烦恼。 她已十六,情态萌生,多半是为了情事。 听到她问能说吗,扶桑便已确信是为了情事。 “自然能说,朕可以给你想办法。”扶桑伸手拍了怕她的额头,“朕是天子,自然能帮你。情之一事,看似深厚,可在权势面前,不足一提。” 说到情事,南阳神色更差了,扶桑唇角染笑,揶揄道:“难不成旁人拒绝你的示好?” “不是,两情若是相悦,为何不能在一起,陛下,您说帮,可是无法帮。”南阳缓缓开口,她并没有因为得到陛下的帮助而高兴,相反,她觉得陛下知晓后不会帮助。 “你说的可是怡安?”扶桑问道,“怡安与明教月满一事,朕已知晓。但朕觉得应该顺其自然,浔阳是认死理的人,不会答应此事。京城女子喜好多,像怡安这般也有,三两情人,实属常事。竖在两人面前的并非是你想的那般,而是身份。” 怡安身份尊贵,而月满不过是个孤儿罢了,寒门子弟,浔阳宁死也不会将自己的女儿交到这种地位卑贱的人身上。 南阳抬首,望向扶桑带笑的面容,“你如何知晓的?” 扶桑拍了拍她的脑门,不满道:“朕是天子,自然知晓。朕还知晓你与卫照把酒言欢,甚是开心。” 南阳一愣,登时茫然,“我说与您对饮,您自己不肯的,怨怪我做甚?” 扶桑唇角笑意深深,“既然你要对饮,就将去岁冬日藏下的好酒一并带上。” “我晓得了,陛下,您说此事可解?”南阳心系月满,还是想着问上一问。 扶桑没想太久,负手而立,下颚微扬,微笑道:“朕方才说了,京城女子有三两情人,实属常事,不必在意。” 南阳没听明白,糊里糊涂地跟着陛下的思路去走:“让怡安准备三两情人、浔阳姑母会生气的。” 扶桑细想,“也是,你若有三两情人,朕……” 她顿了顿,目光在南阳修长的双腿徘徊一阵,道:“朕会打断它。” 第82章 扶桑之意很明确,喜欢女子本就荒唐,添上三两情人也不过在这份荒唐之上添些罢了。 横竖都是荒唐,不如再荒唐些。 南阳古怪地看着陛下,往日端庄贞静的天子竟然会叫人做荒唐的事情。 她惊讶,“您是想添上三两情人?” “朕想添,又恐从中作乱。”扶桑神色正经极了。 南阳撇嘴:“我才不会作乱。” 扶桑追问:“当真?” 南阳慌了,忙摆手改口:“我错了、时辰不早了,我去准备明日出行的衣襟。” 趁着陛下未曾反应过来,她忙提着裙摆朝殿内跑去。 扶桑在夕阳下负手而立,唇畔挂着笑,悠然自得。 **** 翌日清晨,龙辇走过城门,偌大的京城远远地抛在后面,渐行渐远。 到了午时,阳光蜇人,兵士们汗流浃背,车辇内的朝臣也被闷得透不过来气,掀开车帘透气,阵阵热气扑进车内,热得人不愿动弹。 天气过热,行走的速度就慢了许多,饶是如此,一日下来,众人都累得不行。 晚上暂住驿馆,南阳与臣僚坐在庭院里乘凉,众人在说今日大热,不少地方会干涸无水。 若在以前,她必然不会多管,如今身份不同,她耐心坐下来听一听。 “我长这么大就没热过,你说是不是有些古怪?” “哪里古怪,不过是热罢了。” “休要说糊涂话。” 南阳静静听着,其中一人说道:“太热会让地面干旱,若无水,庄稼就会枯死,这才是问题。” 听到这里,众人都缄默下来,南阳看着说话的几人,回想这么多年来,确实没有热过。 达官贵人可去行宫避暑,家里常备冰块,可寻常人家如何熬过? 若无庄稼,到了秋冬,又该如何度日呢? 南阳冥思苦想,众人嬉笑着说起旁的事情,直到夜深,才散了。 她也起身往回走,杀琴跟随,她突然止步,道:“杀琴,如今的粮价是多少?” “眼下并非饥荒年,粮价不会高。”杀琴说道。 南阳摇首,“你同卫照商议,去看看京郊各处的田地,再让人去其他地方看看,若是干涸缺水,你将金子融化了去购买粮食。记住,你听卫照的吩咐。” 杀琴颔首,立即领命离开。 南阳回到住处,陛下屋舍的灯火依旧在亮着,她站在原地思索片刻,抬脚走过去。 于此同时,陛下坐在案牍后,神色忧愁,手中拿着书,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案牍。 南阳走近,她这才回神,“去哪里玩了?” “听他们说了闲话,说今年是最热的,有些古怪。”南阳如实回答。 扶桑心里有数,上辈子这个时候也是大热,但是她没有来行宫避暑。接连两月没有降雨,庄稼缺水,大旱之年,上天降怒,引起内乱。 这是天灾,人为难以控制。她已让人提前开凿水渠,尽量做些防范。 她不回答,南阳继续说道:“我害怕有心人作祟,于您不利。” 扶桑没有回答,确实,前世大旱,谣言纷纷,言及她天子失德,朝臣更是逼着她下罪己诏。 “朕已让人提前开凿水渠,引水灌溉。你既然来说了,不如拿出你的金子买些米粮,倘若闹饥荒,你大可将粮食高出一倍的价格买了,你也可赚个盆满钵满。” “阿娘,你近日怎地竟不教我好的,先是养情人,现在又是赚百姓的血汗钱。”南阳不肯上当了,她不过担心对陛下名声不好罢了,可陛下撺掇她使坏。 扶桑却叹息,“你若不愿,就将金子借给朕,朕卖粮卖粮,如何?” “您缺钱吗?国库丰盈,不缺银子。”南阳感觉古怪。 扶桑告诉她:“国库的钱并不是朕私有的,朕若动国库的银子,朝臣不会答应,但朕卖粮,银子会入私库,会是朕自己的银子。” “那为何用我的金子?”南阳警惕道。 “用你的金子朕不心疼,若是亏损,朕也不会担心。”扶桑理直气壮。 南阳说不出话来了,她知晓陛下心思深,未曾想到将主意打到她的头上了,简直是丧心病狂。 “那您为何还要告诉我?” “让你心甘情愿地拿出银子。”扶桑一本正经。 南阳待不下去了,狠狠瞪了阿娘一眼,转身就跑了,再不跑可能骗得衣裳都没了。 扶桑笑了,眉眼舒展,小东西还是会回来的。 天明后继续启程,走走停停,走了五日到行宫,而此时杀琴归来,带着卫照的亲笔信。 南阳急忙打开,仔细看了一眼,杀琴说道:“少傅早就令人去打探过,陛下让人开凿水渠,暂时缓解缺水一事。但少傅说今年大热并非针对京城一地,而是各地都会发生田地缺水一事,水渠开凿显然只能针对京城乃至江南一带,许多地方还是无法解决。还有,她发现京城早就有人开始买粮了,您晚了。” 谁会买粮? 南阳想到了陛下,立即将书信递给杀琴,提起裙摆小跑着去找陛下。 陛下依旧住在明光殿,她进去后,秦寰便退了出来。她立即问道:“您已经开始买粮了吗?” “怎地,你要参加吗?”扶桑从御案后起身,笑吟吟地看着慌里慌张的小东西。 南阳点头:“要。” “朕忘了与你说一件事,在你离开京城的时候,朕就让人去你的库房取了金子,你现在答应也算是经过你的同意了。”扶桑好整以暇道。 南阳目瞪口呆,微张着嘴巴都不知该说什么话了。 “您是不是赏赐我金子的时候就开始谋算将它们偷走?” 扶桑饶过御案走至一旁的窗下的坐榻上,凉风习习,清爽宜人,显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南阳追过去,拉着她的手,轻而易举地扣住她的手腕,“你欺人太甚。” “朕会还你的,双倍还你。”扶桑容色挂着笑,也不挣扎,容她就这么扣着,好心提醒她:“你要大逆不道吗?” 南阳气呼呼地松开手,道:“你这么坑我……” 还有半句话,她不敢说,迟早有一日是会还回来的。 扶桑笑说:“今夜有宴,回去换身衣裳,好看些。” 南阳转身就走,也不行礼,可还没走两步,扶桑又出声:“穆远调去川蜀任职了。” “穆远?”南阳想了想,没想到这人究竟是谁,猜测陛下可能又在坑她,也不回答,直接跑开了。 透过窗户,南阳的身影映在浓浓绿意中,裙摆在空气扬出弧度,绿树成了一抹衬托,衬出南阳修长的身姿。 秦寰轻轻走来,扶桑叹道:“她长高了不少。” 秦寰闻声抬首,可她什么都没有看见,殿下早就走远了。 再观陛下,她凝着那抹虚空,痴痴地看了许久,帝王心,深如海,她不敢随意揣测。 **** 行宫清凉,夕阳西去,绿荫下温度骤然降了不少,殿内窗明几净,宫人来回忙碌,将从井水下冰过的水果摆在食案上。 不少朝臣陆续到达,三三两两站在一起说话,言笑晏晏,而此时的南阳刚换了一身衣裳坐在明光殿内。 时辰还未到,扶桑不会去,秦寰捧了两盏茶,一盏递给陛下,剩下的一盏递给南阳:“殿下,这是云雾清茶。” “难怪闻着这么香。”南阳未经思索就品了品,与秦寰说道:“这茶喝着口味不如去岁,是旧茶吗?” “是旧茶,新茶还未送来。”秦寰回道。 南阳颔首,望向屏风后整理衣襟的天子。 一盏屏风阻挡了视线,可屏风上映出曼妙的身影,玲珑有致,别有韵味。 南阳轻笑,口干舌燥,旋即将整盏茶都饮了,又唤秦寰续茶。 待扶桑更衣出来,她便已喝了三盏云雾清茶。 “你今日这身别致。”扶桑打量面前的少女,往日劲袖裙裳,今日一改风格,宽袖大衫,衬得纤腰楚楚,面上也敷了脂粉,额间一抹桃花,娇嫩粉妍,让人惊艳。 十六岁的姑娘,恰是花开正艳。 “重日给我穿的,说是好看,您说好看吗?”南阳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她不太喜欢这样的装束,宽袖下压根不好走路,奈何重日说好看,她只得这么穿了。 扶桑点头赞赏:“确实好看,让人挪不开眼睛。” 南阳笑了,粉面通红,扶桑牵起她的手,两人一道离开明光殿。 天色入黑,已有几分朦胧,宴上灯火璀璨,远远地看过去,更若银月照耀漆黑的夜空。 陛下入席后,秦寰宣布宴席开始,夜风带着阵阵凉爽,酒味四溢,恰是夜饮最好的时辰。 秦寰走至南阳身侧亲自给她斟酒,一面说道:“陛下嘱咐,少饮些酒。” 南阳微笑着答应,见到酒盏中澄澈的酒液,香味有些熟悉,“这是我带来的酒吗?” “对,陛下说此酒不醉人,正好适合您。”秦寰说道。 南阳听着就扬首饮了一口,果味浓郁,确实不易醉人,比起桃花酒,此酒喝上几坛都无妨。 殿内朝臣推杯换盏,扶桑亦在与朝臣言谈,手中不离酒盏,言辞间神色肃然,天子仪态摄人。 南阳微笑着凝望陛下,灯火下仪态端庄,从容不迫,又带几分女子的娇柔。 陛下情冷时摄人心魄,天子一怒,让人不敢抬首。 温柔时柔美万千,细腻中透着女子的魅力。 她凝望许久,扶桑忽而转眸,隔着朝臣与她对望,顷刻间,南阳的心口剧跳,她忙低首不敢再过。 饶是避开,可还是觉得口干,端起酒大口饮了。 不知为何,越喝越渴了,她摘了几颗葡萄放入嘴里,可比起酒味的甘甜还差了些,还有些酸。 细细品味,酸味浓郁,她又端起酒饮了一口,这才将酸味冲淡。 第83章 葡萄越吃越酸,南阳不耐,喝了一壶酒后反倒更渴了,直起身子去找水喝。 小殿下起身要走,秦寰立即跟了上去,“殿下酒饮多了?” “葡萄太酸,我想喝水。”南阳扶额,脑袋晕眩,走了几步后,一阵阵热气扑面而来,她止步不走了,问秦寰,“你热不热?” 秦寰摇首:“臣不热,您热吗?” 南阳晃了晃脑袋,手搭在襟口上徘徊,举步离开殿宇。 夜色已黑,宫灯一盏一盏地分布在庭院前,绿意攀着墙壁而上,青萝绕着一角。 南阳口喝得厉害,找一凉亭坐下,背靠林子,面前是一池塘,荷叶莲花。 宫娥送来清水,她热的喝了几杯,舌尖舔了舔唇角,依旧口渴。 池塘间荷叶轻摆,是起风了,她撑着下颚赏莲,秦寰守在亭子外间,不让生人靠近。 莲花散着清香,徐徐袭来。 南阳热得脸色发红,拿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热得发烫,熟悉的感觉复又来了。 和上回一样,热、口渴,浑身像是在炭火上熏烤一般。 酒有问题……南阳及时醒悟,心中又奇怪,前几回喝酒的时候,为何没有这个反应? 难道是药效时灵时不灵? 她捂着额头细想,燥热一点一点将她侵蚀,将她的理智一点一点挪走。 当秦寰再度将热水送来后,她猛地抓住对方的手腕,冰冷的触感让她整个身子都微感觉些舒服。 秦寰被吓坏了,手中的杯盏应声落地,清水溅落一地,“殿下、殿下……” 听到不一样的声音后,南阳陡然清醒了几分,立即收回手,连连道歉:“对不起、吓到你了。” 秦寰惊慌失措,却立刻发现她的古怪,脸颊红润不说,就连眼睛都是红色的。 “殿下不舒服吗?”秦寰试着用手背探了探小殿下的额头,并不是太热,“您中暑了吗?” “许、许是的。”南阳坐在石凳上,她望着面前的秦寰,眼睛一眨都不眨,就在此时,秦寰忽然变了一张脸,变成了扶桑。 她立即紧张了起来,浑身打颤,舌尖狠狠地抵着牙关,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她害怕,而秦寰察觉事情不对,转身就想去请陛下,可刚一转身,就瞧见了黑夜下缓步而来的陛下。 秦寰吐出一口气,让人收拾地上的碎片,自己立即去同陛下说明情况。 “陛下,小殿下似乎是中暑了,臣去请太医来看看?” 扶桑并未止步,越过她,平静道:“方才还是好好的,怎地就中暑了?” 走进凉亭,南阳无精打采,托着下颚,双眸紧闭,似乎在小憩,可颤抖的眼睫出卖了她。 扶桑轻笑:“闹什么呢?” 随着话音落地,南阳睁开了眼睛,拖着下颚的尾指轻颤,“没有闹……” 扶桑走近,手贴着她的脸颊,似乎是真的很热,再看到地面上洒落的水渍,她恍惚明白了,“很热?” 南阳也站起身,眼中映着扶桑的笑颜,她靠近她,深深呼吸,目光保持镇定,极力压制自己的呼吸,尽可能装作所无其事,“不是很热。” 宫灯立在一侧,摇曳不止的明黄色灯火包裹着两人的身影去,气氛陡然微妙。 扶桑清冷的眸子懒懒地黏在南阳的神色,透着些许冷淡,下一息,她转身。 南阳不受控制地抓住她的手,速度之快,压根没有经过思考。 她很热,而扶桑的手腕冰凉,顷刻间,她受到了慰藉。 她想抱着她。 南阳小心翼翼地贴着她的手腕,尾指贴着她的掌心,慢慢地,挪到脉搏处。 扶桑并未制止。 南阳朝前挪了两步,一缕疏冷的清香,不可避免地钻入自己的鼻尖。 她恍惚其神,浑身燥热,闻到独属于扶桑身上的气味,让人很舒服。 南阳几乎要贴着扶桑的脊背,深呼吸,嗅到她衣襟处散出来的香气,而自己的一双眼睛更是不受控制地落在她后颈白皙的肌肤上。 盯了两息后,她抿唇不语,神色发呆,可四肢百骸里涌动着无尽的热意,顷刻间将她吞噬。 她想凑上前去咬一口,尝尝陛下的味道。 她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可就在这瞬间,扶桑回过身来,眼眸清明,“你怎么了?” 扶桑表现得很平静,唇畔展露笑意,温柔极了,似一股流动的泉水,慢慢地、慢慢地,将南阳包围起来。 纵有宫灯在,亭内光线不如白日明亮,南阳盯着扶桑的面容,低声开口:“陛下、身上很香。” 她的眼神带着炙热,似炭火,更似小狼见到食物的贪婪。 她徐徐靠近,将脸埋在陛下的肩膀上,滚热的呼吸烫红了自己的脸颊,而呼吸散尽,鼻尖散着扶桑的气息。 冷冽如冬日里冒着严寒一节比一节高的青竹,疏冷、严寒,风骨天成,不可高攀。 她将脸藏了起来,全身紧绷,身体里的热火就要将她烧成灰烬了。就在这时,扶桑伸手,徐徐落在她的脊背上,如幼时般轻轻拍打。 南阳抬起头,扶桑伸手摸摸她的脸,爱不释手。 南阳似乎感受到了一股力量,是扶桑给予的。 她鼓足勇气,咬唇贴上了扶桑的唇角,顷刻间,天旋地转一般刺激感涌入心口,就像是到了悬崖处,猛地一跳。 飘在空中,生死难料。 冷冽的气息让她舒服极了,她并不止于此,唇角上的缠绵难以压制心口上的热意。 这些年来的魂牵梦萦,哪怕魂飞魄散,也不想松开。 她数度为她动心,为她筹谋,更为她横剑杀人。 她知晓自己病了,病得不轻,唯有扶桑,才是她的解药。 她能做的就是吞下解药,治好自己的病症,让自己活过来。 缠绵许久的吻,让摸索而来的扶昭震惊不已,眼中充满着嫉妒,她要疯了,在她崩溃之际,两人没有松开。 更重要的是,扶桑没有推开南阳。 她为何没有推开?扶昭不明白,难不成陛下真的动心了? 扶昭不服气,气恨涌上心头,关键时刻,她不敢冲过去,更不能去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人亲吻。 南阳与她不同,自己的理智被酒意控制,她的吻从唇角徘徊至颈间,这一刻,扶桑阻止她,甚至半推开,她很冷静地望着眼前不大冷静的少女,仿佛在说适可而止。 南阳盯着陛下唇角的红艳,咽了咽咽喉,一股燥热在喉间无声涌动,深邃般的眼眸在扶桑的注视下暗了下来。 夏夜的凉风钻了进来,少女宽大的袖摆被风吹得摇曳,过分纤细的腰肢上挂着红色的玉璜,轻轻漾开。 扶桑的眼睛被玉璜吸引,接着纤细的腰肢,穿上衣裳都如此纤细,倘若…… 她没有再想,而是转身就走。 走出凉亭,凉爽的风扑面而来,她整个人更加冷静了。 回到殿内,歌舞已然开始,宫人准备了歌舞,朝臣看得津津有味。 她如常般坐回了自己的龙椅上,殿内翩翩起舞的女子半抱琵琶半遮面,腰肢纤细,露出白嫩的肌肤。 扶桑看了一眼,觉得无趣,阖眸想着心事。 而南阳却没有再回来。 扶昭踏着歌声走进殿,看向南阳的方向,空空如也,陛下也在阖眸。 她想知晓,两人是剖开心思了吗? 一位是天子,一位是帝女,就这么抱着亲吻,不怕旁人知晓吗? 歌声曼妙,舞姿妖娆,早就无人在意南阳公主离席未归。 一舞结束后,散席了,朝臣意犹未尽,扶桑径直离开,坐上车辇回到明光殿。 进殿后,冰块的凉意让她止步,她问秦寰:“她可回去了?” 她自然指的是南阳。 秦寰回道:“您走后,殿下就回去了,眼下该在沐浴了。” 南阳将自己浸入水中,水蔓过头顶,她在水下睁开眼睛,看着水流涌动,更看着自己在水下的双手。 热意并未全部散去,却没有继续蔓延,酒与催.情药大不相同,也没有催.情药的威慑力,只要熬一熬,就会过去了。 可她今日,没有熬过去。 方才一时冲动将她所有的努力都毁了。 回过神来,懊悔不已。 水下不宜太久,憋不住气的时候,她才从水里钻了出来。 脑子里想的便是:明日该如何面对扶桑? 如果有一颗后悔药,她一定毫不犹豫地吞了。 沐浴出来,她浑身无力,坐在床榻上任由重日帮她擦拭头发。 擦干了以后,重日说道:“听闻明日还要许多事要做,殿下早些入睡。” 南阳并无回应。 重日又说了一遍,见殿下双眸无神,不觉害怕道:“殿下、殿下。” 南阳骤然回神:“我知晓了,你退下吧。” 她的脸色发红,不知刚沐浴过还是身子不适,重日想多问一句,可观察殿下发呆,似乎不想搭理自己,到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熄灯,重日去殿外守夜。 南阳麻木地躺在床上,凝着屋顶,这回不同于上回,她没有那么热了,或许是心里的燥热得到释放,身子就舒服多了。 躺在床上,脑海里一片空白,可怎么都睡不着,辗转难眠。 南阳努力想着解决的办法,声称自己酒醉,亦或是酒醉了忘了昨晚的事情,见到陛下,一字不提? 这么想都有些混蛋,她翻过身去,重新去想,换一种办法。 在床上翻来覆去至天明,她蓦地有些紧张起来,给她的时间越来越少了,该怎么才能避过? 天色大亮时,重日推门而进,还没开口说话就看到了床上坐起的人,她惊讶道:“殿下今日醒得这般早啊。” 第84章 清晨凉爽,山间雾气朦胧,露水凝于枝叶上,晶莹剔透。 早膳也清爽,鸡丝粥还有些入口即化的点心,引人食欲大开。 饶是如此,南阳依旧没有什么胃口,坐在食案前发怔,筷子都还摸一下,外间的下属来寻她赛马。 行宫内校场比宫内的都要大上一倍,兼之行宫内气氛轻松,到了此地,心境开阔。 南阳心里藏着事,却不好推拒,换了一身骑马装,扎了小小地圆包头,被下属推着去了校场。 她是公主,身份尊贵,又有军功在身,一枪击杀威远将军谢英睿,早就得了不少将军的敬佩。 到了校场才发现来了不少勋贵郎君,一眼望去,锦衣华服,忽而有人抱着蹴鞠走来,是琅琊王世子,青年俊秀,儒雅端方,“殿下,赛一场如何?” 南阳迟疑,其余人蜂拥而来,商议着分队一事,南阳一身红衣,腰肢纤细,如艳丽的牡丹开在绿叶中,煞是美艳。 一场蹴鞠比赛很快拉开了,众人衣裳不一,来不及换衣裳,临时取了抹额。 南阳身穿红衣,众人顺势给她红色抹额,另外一对为玄。 公主为尊,她得了球先发,她眼看着对方阵营,微微一笑,身形骤然变幻,避开对方的阻拦,一路移形换步。 玄队郎君目瞪口呆,疾呼:“殿下作弊、殿下作弊。” 南阳止步,脚搭在球上,粉面娇艳,不明道:“你们又没有讲规矩,没说不能用轻功啊。” 她的身形不大,腰肢似柳条般纤细,傲视群雄的眼神让她整个人容光焕发般,趁着众人未曾察觉,再度移形换步。 公主平日里好说话,性格乖,眼下肆意而为,带着一股劲,尤为可爱。 场外的人都看着目光,不少人想起穆远。 “听闻穆远调去川蜀之地了。” “觊觎公主,陛下算是轻饶。” “这么一位好看的公主,陛下自然要谨慎些。陛下有言,大魏儿郎皆配不上公主。” “你瞧着这股劲,又有军功在身,谁能配得上?” 平日里乖巧大方,知礼典雅,可杀起人来丝毫不手软,就算男儿也未必能做到。 兼之她的容貌若神女,背后有富贵权势,这才是男儿觊觎的缘由。 他们私下说着,远处天子领着一种朝臣来观赏蹴鞠比赛,远远便见到众人中红色的身影。 蹴鞠场上的南阳彻底放开,游走于众人之间,球在她的脚下翻飞,众人远远不及,一众男儿比不得少女。 走近后,便可见南阳清纯的笑容,她的皮肤很好,没有抹胭脂水粉,脸色也露出嫣红,唇红齿白。 天子在看台上坐下,宫娥急忙送水备茶点,跟随而来的众臣也都趁机坐下品茶休息。 秦寰准备了酸梅汤,扶桑漫不经心地接过,修长的指尖敲了敲碗边上,接着抿了一口,场上响起欢呼声。 红色的身影从场下奔来,明艳、倾城。 南阳走至陛下面前,微微喘息,她忍不住看向陛下,露出笑意,“您怎地来了?” “听闻南阳公主以一敌十,朕顺道来看看。”扶桑云淡风轻。 秦寰及时奉来酸梅汤,南阳接过顺势坐下,比赛中止,还有下半场,眼下正是休息的时候,而玄队众人围在一起商议对策。 酸梅汤清凉爽快,饮后浑身热气都散了下来,南阳抬眸,恰好看见扶桑修长分明的手。 陛下的手白皙、骨节分明,很好看。 她看着失了神,脑海里突然涌现昨夜的情景,意气散去,只剩下羞涩。 南阳忘了转眸,扶桑对上她的视线,淡淡地问她:“小殿下在看什么?” 南阳骤然回身,忙摇首:“没有看什么。” 扶桑将酸梅汤放下,接过宫娥递来的湿帕子,轻轻擦了擦唇角,经过汤汁湿润的唇角更为红颜,似红透的丹果,引人采撷。 “那你盯着朕做甚,似乎是心虚?”扶桑轻笑。 南阳的脸颊红透了,岂止是心虚,分明是心虚到了极点,她端起酸梅汤故作遮掩,却不敢再看陛下了。 扶桑未曾想到一往无前的小殿下竟然会变得瑟瑟缩缩了,当即笑了,看向场上众人,青翠的树叶遮掩下一众头戴玄色抹额的郎君们席地而坐,交头接耳,似乎如临大敌。 琅琊王世子却站着,身形俊朗,鹤立鸡群。 她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挪在南阳身上,深而远的目光恰好从南阳白皙的脖颈处擦过,长发束起,颈间肌肤被阳光照得染了一层微红,如桃夭。 她又将视线落在酸梅汤上,端起抿了一口,而南阳从头到尾都没有再抬头看她。 似乎是愧疚、似乎是心虚,总之,心思不正了。 扶桑低笑,接着,一阵锣响,下半场开始了,南阳起身,同她揖礼,“陛下,我先过去了。” “注意些。”扶桑颔首。 锣响以后,两队站好,全力以赴,都将比赛当成了最重要的事情。 扶桑微笑道:“大魏儿郎果敢,也是大魏的福气。” 可惜在南阳面前,不可一击。 扶桑心不在焉地看着,时而饮一口酸梅汤,时而抬首看向场上红色的人影。 上半场南阳来进数球,到了下半场的时候似乎给对方留些余地,一再忍让,与对方打了平局。 锣声一响,不少郎君都坐在了地上,疲惫不已,又盯着烈日,浑身早已湿透。 南阳也是,鬓角生汗,打湿了绒发,可唇角的笑意掩藏不住。 两队平局,玄队里的队长是琅琊王府的世子,走到南阳面前,浅笑道:“殿下,我们去喝酒,您可去?” 在他们眼中,殿下是女子,可功夫比他们好,也是他们尊重的人。 南阳迟疑,其他人都涌了上来,让她不得不答应。 眼见午时将近,众人散开,南阳硬着头皮走到陛下面前,不敢抬首,低声问道:“陛下,他们邀我去用午膳。” 扶桑轻笑:“想去就去,莫要饮酒,免得醉了逮住人就亲。” 虽说是轻言轻语,可一句话就让南阳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了地洞钻出去,“我、我不去了。” 言罢,转身匆匆走了。 扶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背影,唇角的笑渐深,忽而吩咐秦寰:“告诉琅琊王世子,殿下陪朕用午膳,脱不开身了。” 秦寰领命。 **** 回到浮光殿,扶骥抱着匣子等在门口,远远见到姐姐来后,立即走了上去。 南阳止步:“你怎地来了?” “阿姐,父亲让我来的,我长话短说。他希望你能听我的,找驸马的时候选这些人。”扶骥从匣子里拿出一本册子,“上面郎君的家世写得很仔细。” 南阳麻木了,知晓家族联姻对于勋贵而言是重中之重,她不耐地接过册子,扶骥说道:“姐姐若觉得麻烦也不必理会,我将来也是会娶四姓女的,于我的地位,有很大的帮助。姐姐为何不选择联姻?” 姐弟二人心思不同,扶骥为自己的地位,什么都会做。 “我不想罢了,你回去吧,就说我会考虑考虑。”南阳没有拒绝,不想扶骥回去挨骂。 扶骥松了口气,将整个匣子都塞到姐怀里,悄咪咪开口:“殿下或许不知这些儿郎的坏处,我都给您写清楚了,不需你费心去查的。” 南阳笑了笑,他高兴地走了。 回到寝殿,她先打开名册,第一页便是刚刚的玄队队琅琊王世子,她没有看,而是直接打开匣子去找他的‘坏处’。 许是扶骥都安排好了,就在最上面写着:琅琊王世子二十弱冠,十五知晓□□…… 重日走来,一眼就看到‘十五知晓□□’那句,皱眉道:“十五就那样了,必然不是什么好郎君。” 南阳眨眼,“十五、好像是有些早了、也不对,女儿家十五成年,好像也可以的。” 重日笑了,“您都十六了,知晓□□吗?” 南阳难过,本座上辈子至死都不通晓□□! 看向第二句:十六添子…… 南阳震惊了,“他都有儿子了,为何还要做我驸马?” 这是想让她做现成的嫡母? 南阳轻颤,重日恶心道:“我今日还见了他,未曾想到心思这么恶毒。” “谁恶毒?”扶桑跨过门槛,听到主仆二人的话后顺势问道。 名册就这么大咧咧地摆在案牍上,想藏都来不及了,南阳不好遮掩,只好上前说道:“琅琊王世子。” “他?他是出名的浪荡之子。他的父亲与扶良交好,两人一道长大。”扶桑细想着回答,见到匣子就看向里面,顷刻间皱眉,“哪里来的?” 南阳回答:“扶骥送来的。” “也是有心了,今日蹴鞠便是有意安排,约你赴宴,心思也是不纯。”扶桑慨然,一家有女,百家惦记。 南阳不知个中缘由,细细回想,先是蹴鞠,再是饮酒,扶骥再来说好,一气呵成,很难让人不对这位世子产生好的印象。 她沉默下来,扶桑拿起名册翻看,道:“京中与你年岁相仿的郎君很多,都不怀好意。” 名册上记了十数名年岁相仿的郎君,都与襄王一党交好,襄王之心,过于明显了。 她翻开第二页,指着上面的名字:“去岁及冠,家中通房无数,你可知什么是通房?” 南阳狐疑,“妾?” 扶桑摇首:“妾是有名分的,而通房不过是婢女身份略高了些。” “还有这么多门道?就没有干干净净一人的?”南阳脸色不好了,都是些什么玩意,让她嫁过去直接做母亲? 笑话! 扶桑将名册撂下,微笑道:“名册之上,并无干净的男儿。” 南阳生气,陛下是天子,多年都是一人独处呢。 第85章 襄王送来名册,就是故意恶心人的。 南阳看到白纸上的黑字后,一阵阵恶心,扶桑如常般平静,白净的手指抚平名册边角的折痕,眉眼平和动人。 殿内水果散出清香,南阳气过两息后便不气了,干巴巴地看着名册,扶桑轻笑,吩咐重日:“将这些都拿去烧了。” 落地屏风摆在两人身后,海棠朵朵,映出两人的身形。 扶桑选了坐榻坐好,随手拆下发髻上的步摇,步摇并未有太多的装饰,只雪白的珠花,旦花蕊确却是红色的。 端庄典雅又不失美丽。 她修长的指尖抚摸珠花,骨节分明,南阳又盯上了她的手。 陛下的手很好看,百看不厌。 青丝散落在肩,脸颊显得小,越发温和,扶桑的手从珠花上挪至而后,简单的动作做来极为赏心悦目。 尤其是那双眼尾,漂亮极了。南阳不由自主想到昨夜的吻,若是可以吻一吻那处,想来也是不错。 扶桑鲜少露出如此模样,温和细腻,美玉无暇,细颈在晕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白,仿若带着莹润光泽,干净无暇。 她眸色淡淡,视线落在外间的花圃上,两年前过来的时候,南阳将花圃该为蹴鞠场,去年又改回了花圃。 她的视线很快就从花圃上挪了回来,徐徐地落在南阳的身上,“你怎么还站在那里?” 南阳回过神来,一步两停地走至坐榻前,她害怕扶桑问起昨日的事情。 直到现在,她都没有想到好的对策。 着实急人。 她顿了顿,扶桑示意她坐下,道:“这里比不得京城,下月又是七夕,你想玩也可以出去玩,不必拘束。” 扶桑并没有问起昨夜的事。 南阳心口大石落回了原处,唇角弯弯,“好。” 殿内宽敞,屏风隔开后,里殿依旧还有许多空间,一眼看去,干净无尘,窗柩上雕刻如意纹,阳光投射进来,晕黄浅淡。 扶桑不动声色地打量对面的少女,由眉眼至下颚,再从脖颈回到额头,寸寸肌肤雪白,寸寸柔美。 南阳的美比起前世更甚,甚至远远超过才女的盛婉林。 扶桑搭在小腹上的手指微动了动,拿起步摇,轻轻地将珠花解下,簪入南阳的发髻中。 步摇可以二用,南阳的圆包头只适合珠花。 殿内气氛温馨,南阳渐渐放松下来,秦寰与宫娥摆好午膳,两人如常日般入坐。 夏日酷热,百合熬汤,清热去火。 南阳端起汤碗,喝了一口,发现碗底有花样,她好奇,秦寰说道:“是青州送来的,是百子图。” 陛下无子,哪里来的白子,寓意似乎有些讽刺。 南阳不好多问,乖巧喝汤。用膳时两人静默无声,都没有说话。午时燥热,扶桑也没有离开,似乎觉得浮光殿凉快,让人去取了奏疏,今日不走了。 南阳来到行宫后就无事可做,不用练兵也不用巡防,扶桑留下,她也只好陪着。 用了午膳,殿内又凉快,南阳熬了半个时辰后就躺在美人榻上昏昏欲睡,直到有人给她盖上薄毯。 她心里有了安全感,没挡得住睡意,自己直接睡了过去。 当初小小的一团躲在被子里,软软糯糯,如今长大了,。 扶桑凝着她的睡颜,皎白的脸颊上添着粉意。殿内弥漫着熏香,纱幔轻浮,热气氤氲,无端透着几分旖旎。 扶桑并没有自己离开,而是选择坐在一侧,身上湖青长裙逶迤落地,上身搭着淡雅的对襟,整个人看上去,柔美直极。 她凝着南阳许久,抬眸间,神色深邃,指尖在腰间徘徊须臾,最后落在南阳的鼻尖,轻轻点了点。 没有说话,也没有其他动作,接着,起身离开了。 因为有些热,南阳睡了半个时辰就自己醒了,摸了摸颈间,全是汗水,又黏又湿,她起身要去后殿沐浴。 重日立即去取衣裳,扶桑闻着动静后朝屏风后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地垂眸,似乎并不在意。 她低头不语,神色清冷,螓首蛾眉,恰多了一份气韵,可惜南阳未有瞧见。 待南阳洗干净出来,扶桑却躺在她的美人榻上,长发披肩,身形曼妙,添了两分柔婉。 南阳巴巴地凑了过去,不待二话就想挤上去,扶桑不肯,指着一侧的圆凳,“坐好。” 天实在是太热,热的人的都不敢动弹,好像动一动,浑身就会湿透了。 南阳建议道:“衣裳少穿些,就会好些。” 扶桑瞥她一眼:“你怎地不脱呢?” 这里是南阳的寝殿,不会有外人,就算她少穿些也不会有人看到。 南阳憋红了脸,“我好心劝你罢了,你若不在,我肯定少穿些。” 扶桑嗤笑:“朕看过你的身子,再看也无妨。” 南阳脸色更红了,乌黑的眼眸在扶桑的注视下转了转,无话回驳。这么多年来同床共枕,她一回都没见过。 以前无知,现在后悔莫及。 南阳生气,重日端来冰镇过的西瓜,切成小片地装在盘子里,放在美人榻一侧的几上。 南阳伸手去抓,扶桑快她一步,却将盘子端了起来,“吃这么冰地西瓜,会肚子疼。” 尤其是那几日。 “你不吃?”南阳紧盯着今日故意与她作对的帝王。 扶桑将西瓜又放回几上,手背贴着盘子试试温度,道:“停上片刻。” 南阳不好反驳,又不能离开去找重月,只能干等着,这时,秦寰走进,手中握着把巴掌大小的盘子。 扶桑行事诡异,这些年愈发神秘,南阳几乎猜不透她的心思。 她与扶桑相处时间最久,本以为了解这位天子,可最久,扶桑做出的决定都让她无法理解。 扶桑直起身子,朝着秦寰伸手,露出半截纤细白皙的手腕,结果匣子后就直接打开了,“给你的。” 匣子里摆着一串红色珠子,女儿家佩戴最合适,娇俏艳丽。 南阳愣了愣,指腹摩挲着袖口,垂眸不敢去接,殿外的夕阳的光照出她眉眼的清丽,她胆子大,几乎没有畏畏缩缩的时刻。 扶桑知晓她行事,也爱惯着她,自己拉过她的手腕,语重心长道:“这是佛珠,上面刻了经文,也当去去你身上的煞气。” 一双白净的手从眼前滑过,如美玉,如雪莲,更若一块石头丢进心湖,惹起圈圈涟漪。 南阳本就心动,见状更是小鹿乱撞,手腕上的红玉珠还残留着属于扶桑的温度。 扶桑的好,就像是一张网,圈住她,让她窒息、透不过气。 扶桑收回手,秦寰退下,殿内安安静静,落针可闻,扶桑躺回美人榻上,观赏夕阳美色。 南阳低眸观赏红玉珠串,江湖人身上都有几分煞气,这份礼物,她很喜欢。 扶桑忽而开口:“这串珠子,价值连城,丢了朕不会心疼,但你会心疼得睡不着觉。” 帝王送礼,从来不看价值,只会在意是否合适。 她送南阳的第一件礼物就是价值连城的夜明珠,至今还摆在小阁内,南阳常常想着哪天日子过不下去了,将那盒子夜明珠卖了也会值不少银子。 扶桑靠着美人榻,不在意南阳的神色,而是慢慢地闭上眼睛。南阳体贴地不出声,在一侧把玩着红玉珠串,夕阳西下,云层慢慢地被黑色挡住,当月亮躲在云层后,若隐若现地展露雏形。 夜色渐黑,行宫内开始热闹起来,夜间酒饮,篝火作乐,月下丝竹声绕梁。 扶桑还是被丝竹声吵醒了,榻前也不见南阳身影,她挣扎着坐了起来询问:“殿下去了何处?” 秦寰闻声而近,“殿下追着丝竹声去了。” “她何时有这么好的雅性?去让人请回来。”扶桑睡过一阵,浑身清爽许多,再观到一侧没有动的西瓜后笑了,“她怎么就那么听话,还不如小时候。” 小时候不让吃肉还会偷着吃。 南阳不在,她可借她的温泉用一用。 秦寰去取换洗的衣襟,扶桑则推开温泉殿的门,她孤身一人进去,殿门未关,也无人敢闯。 殿门后设置一面落地屏风,见殿内的光景遮挡得严实。 泉水冒着热气,温度恰好,她脱下衣裳,徐徐走了进去,水环绕在腰际,缱绻如雾。 水渐渐地摸过雪白沟壑,她止步不走了。 **** 丝竹声停了下来,南阳被迫回来,一路上还惦记着音色。走到半路,却见到一身青衫的琅琊王世子。 南阳未曾说话,重日就露出恶心的神色,南阳睨她一眼,若无其事地上前寒暄。 南阳主动说话,琅琊王世子更显得高兴,忙揖礼回礼道:“臣从此经过,约了妹妹去烤鹿肉,殿下不如同行?” 勋贵们都知晓南阳公主喜食烤肉。 乌云蔽月,就连最后些许银辉都被遮挡了,周遭的光线更加黯淡了,南阳也看不清对方的神色,虽说没有不喜,可想起自己被人算计做后娘就浑身不舒服。 她摆手拒绝:“陛下在等着我用晚膳。” 用陛下做挡箭牌是最合适的,无人敢说陛下的不是,也无人刚从陛下跟前夺人。 她轻易摆脱了对方,欢欢喜喜地朝着浮光殿走去。 到了门口,恰好见到秦寰归来,她走上前询问,秦寰回道:“陛下沐浴,臣去取衣裳。” 南阳指着寝殿:“在泉水里?” 秦寰点点头,又见殿下神色古怪,旋即询问:“您觉得不妥吗?” “不、没有、没有。”南阳低笑,立即转身,提着裙摆朝着殿内跑去。 秦寰不明所以,殿下先惊讶又高兴,这是怎么了? 第86章 廊下四角宫灯摇曳,衬托出夜晚的宁静,南阳止步于门槛前,听到水声,刚想跨过去,秦寰拦住她,“殿下耐心等候。” 言罢,她进去送衣裳。 被拦挡在外的南阳眨了眨眼睛,莹润的眼睛闪着星光,半是可惜半是无奈,回身在石阶上坐下。 山间清凉,蝉鸣阵阵,须臾后,殿内传来声响。 南阳立即起身,殿内落地屏风奢靡华贵,女子身形隐于后,看不见肌肤,带着一股神秘,让人想象到一股曼妙情动的样子。 南阳站在外间不禁猜想,陛下若是动情,又会是什么样的姿态? 过分了清冷寡欲,在床笫之间低吟含泪,还是平静无声,亦或是炙热如火? 越是稳重寡欲的人,越让人垂涎三尺。 南阳感觉自己的胆子愈发大了,以前不敢多想,现在看着陛下都敢想床笫之间的事情。 放肆了! 红昭见她一动不动,轻声询问:“殿下,您看什么呢?” 南阳抿唇,神色微微有些复杂,半晌说不出话来,直到扶桑饶过屏风看向她:“怎么了?” 她的声音温和,带着女子的细腻,在夜晚时分听得让人情动,南阳的唇角抿得更深,她想知晓,在床笫之间,这般的声音含着泪水,又会是什么样? 殿内灯光将屏风的影子拉得很长,隐隐将扶桑身影笼罩,凝脂般肌肤泛着莹润光泽,清亮、透白,冰肌玉骨。 最大的诱惑就在眼前,南阳的眼睛恍若被火灼烧一般。 情动焦灼,浴.火烧身。 她站得笔直,长身玉立,扶桑朝她步步走近,抬手拍了拍她的脑门,“想什么,如此出神?” 南阳无措般对她笑了一下,不经意间双颊薄红。扶桑刚刚沐浴,手带着炙热,由脑门滑至脸颊,指腹摩挲着柔腻的肌肤,轻笑道:“看看,还发呆呢,怎么就那么傻气。” 南阳低头,避开她的触碰,准备绕过她往前走的时候,不经意间看到陛下耳朵通红。 洗澡很热,热得耳朵发红? 她不信,快速地又看了一眼,还是红的。 “阿娘,你的耳朵怎么是红的?” “许是有些热?”扶桑也及时避开,双手整理衣襟。随着她的动作,南阳才注意到她的穿着。 或许是龙袍看得多了,今日的衣裳尤为雅致,百褶裙绣着典雅的青莲,窄袖对襟小袄也是秀气,内衬同样色的对襟单衣。 窄袖显出手腕纤细,同样搭配的小袄也衬出腰肢。 南阳微微一顿,漆黑分明的眼眸抬起,修长的睫毛轻轻一颤,而扶桑背过身子整理衣襟,低头露出颈后雪白的肌肤。她靠得近,肌肤里散出的清香闻起来很干净,南阳深吸了一口气,她感觉自己被香气包围了。 扶桑整理好衣襟后,回身看她,宁静雅致。 殿内寂静无声,夏夜显得悠长而缠绵。 扶桑点了点她的额头:“去哪里人疯玩出了一身汗,去洗洗。” 言罢,她寻了坐榻坐下,若无其事般看奏疏,而南阳的心湖久久难以平静。看着悠远宁静的帝王,她只能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做到平和,走进浴室,脱衣,进入水里。 无人之际,心里的烦躁终于压制不住,她伸手拍打着水面,似乎用了最大的力气。 殿门关得紧密,里面的水花声响太大了,从缝隙里露了出来,坐榻上的扶桑微微一笑。 殿内宫娥换上宁神的香,小小的圆形飞凤香炉上冒出香烟,浮于空中,缥缈升天。 待南阳出来,殿内香气熏染,扶桑坐在一侧,与方才姿态一般,似乎并未动过。 她如神佛,勾得人心口难耐,自己却安静无波,南阳气得心口疼了,出来后也不靠近,坐在一侧不语,巴巴地看着她。 坐了片刻,重日端来冰镇的绿豆汤,小心翼翼地放在殿下面前,南阳热得不行,端起来就饮了。 重日小心劝道:“您喝慢些,太冰了些。” 她的话没说完,南阳就将空碗塞到她的怀里,“退下。” 重日叹气,陛下在,她不敢高声说话,连忙退出寝殿。 到了用晚膳的时间,食案上菜肴皆是清爽,扶桑喜食清淡,南阳却相反,爱吃肉。两人用膳时,都会分开安排,照顾两人的喜好。 扶桑夹了一块竹笋,若无其事地提到:“听闻山中有野鹿,你若无事,倒可去狩猎,清晨凉快,午时就归,也是不错的。” 南阳并不在意,甚至一点都不想去,但扶桑提了,她只好应下。 用过晚膳,扶桑便走了,呆了一日,晚上要走,南阳突然有些不习惯了,可是她已成年,就不好再霸着她晚上留下。 眼睁睁地看着扶桑的身影消失,她更加无趣了,躺在床上,心中焦灼。 第二天早上天色蒙蒙亮,她就起来了,带上杀氏三姐妹,四人骑马去了后山。 方至后山,就见到一抹熟悉的影子。又是琅琊王世子,一而再、再而三,她努力压制着自己的脾气,装作么有看见一般,骑马疾驰。剩下的杀家三姐妹,看到青年,唇角都露出讽刺的笑。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恶心。” “长得太难看了。” 三人各自发表意见后,猛地挥动马鞭,急急去追殿下。 山中茂密,野兽时常出没,尤其是去年刺客连杀十余位大魏将军后,山中就多了更多古怪,这回来行宫,也无人赶来狩猎。 进入茂林后,南阳勒住缰绳停了下来,凝神静气,一面查看,一面聆听。 野兽凶猛,擅长突袭,最喜欢在人不注意的时候扑上来咬脖子,活活将人咬死。 四人小心翼翼,南阳也在此刻全然忘了扶桑,整个人精神许多,搭弓、射箭,捡猎物。 说好午时就归,直到太阳落山,她才满载而归,猎物太多,自己吃不了。 回去后,她挑了最好的给扶桑送去,又分门别类地给相识的朋友送了些,扶骥、扶昭都得了些,可惜卫照太远,不然也能分些鹿肉补补身子。 分过以后,她挑了两块最好的鹿肉留着,其余都赏给了宫人。 忙了一天,她去沐浴,还是高高兴兴地去找扶桑。 扶桑不似寻常的皇帝后宫妃嫔多,每到晚间,都会抽不开身。南阳去的时候,偌大的殿宇只有扶桑一人。 她照常入殿,扶桑靠在贵妃榻上,手中拿着书,黛色绣花水纹窄袖的袖口露出纤细白皙的手腕,斜躺之下,越看越看觉得身子娇媚。 南阳止步不敢往前走,扶桑又将手放下,从一侧的花几上拿起一块荼白色的点心放至嘴边,轻轻咬了一口,白色的碎屑沾在了嫣红的唇角上。 一瞬间,南阳想将碎屑拿开,那一点点的碎屑,坏了那份美。 她深吸一口气,扶桑将半块点心放下,端起清茶饮了一口,搭在茶盏边缘的指甲圆润粉红。 这么多年来,她才觉得扶桑的身子,每一处对她而言,都是诱惑。 寸寸肌肤、寸寸诱惑,她做些心虚般退了出去。跨过门槛,她大口大口喘息,掌心黏腻,摊开掌心去看,一片湿润。 还未靠近,她就觉得如此煎熬,倘若近身,她又该如何掩藏自己的心思。 她害怕靠近扶桑,可又不舍离开。双脚几乎黏在了地面上,走不得,又无法退。 她想着要看离开,里面传来了扶桑的声音:“秦寰。” 秦寰看向南阳,“殿下怎么又出来了?” 此刻,南阳骑虎难下了,回身看了一眼殿内通明的灯火,咽了咽咽喉,举步走了进去。 明亮的灯火立在两侧,照得扶桑脸颊干净,她见到南阳来后并未直起身子,淡淡吩咐:“续茶。” 等秦寰退出后,她才问道:“在山中待了一日不累吗?怎地还往朕这里跑。” 南阳不知该如何回答,但她很好掩好自己的心思,微笑着走过去,自己故意找话题说道:“倒是不累,我今日进后山瞧见了琅琊王世子。” “他倒是勤快。”扶桑唇畔的笑意敛住了,眼中的笑也凝住了,再抬眸时,眼中笑意微现,平静道:“不必理会。” 皇家公主生来身份尊贵,南阳又有军功,自然是人人都想娶回家,心思不正罢了。 扶桑思衬须臾,言道:“朕将他调回京。” 南阳没有说话了,这些事轮不到她多想,陛下是天子,威仪四方。她能做的就是守护她,在一侧静默看着。陛下恪守礼法,极少去做不合规矩的事,但对她的偏爱,已显出不同了。 这份好,她记着。 两人都没有说话,扶桑躺在贵妃榻上,身上半盖着薄毯,威仪清冷,叫人不敢轻易靠近。若在往常,她必然凑了过去,亲切撒娇,可现在,她没这份心思了。 南阳微微垂眸,这些年来,朝臣明里暗里往扶桑身边添了不少人,都是相貌极美的小郎君,可陛下每回都拒了。 她在想,陛下是真是寡欲了。 “南阳。”扶桑见她耷拉着脑袋不肯说话出口轻唤。 “在呢。”南阳抬首,眼皮子掀开撞进去了扶桑幽邃的眼睛里,她浑然一颤,而扶桑微微一笑,朝她招手,“你怎么站那么远?” 远?南阳这次注意到自己与扶桑之间距离很远,约莫有八九步,她忙走了几步,靠近扶桑。 一靠近扶桑,便可见到她颈间雪白的肌肤,夏日穿着单薄,又是对襟,可想而知了。 南阳愣住了。 扶桑却吩咐人将窗户支起来,自己靠坐着并没有动,漫不经心道:“到了晚上反而更加热了。” 第87章 窗户支开,凉风拂进,阵阵清爽。 扶桑的话说完后,南阳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扶桑素来怕冷,却不大畏热。她能说热,就真的热了。 南阳打量扶桑,入眼便是柔柔顺顺散落在肩上的长发,薄毯裹出曼妙的曲线。 “您真的很热吗?” 她似乎是不信,扶桑望向她面容,“热了便是热了,有何可质疑的。” 南阳眉眼娇艳,染着不羁,却凝着疑惑,扶桑轻笑着起身,薄毯从她胸口处滑落下来,逶迤落地,南阳急忙去捡。 扶桑亦是俯身,两人双手碰在一起,南阳惊得收了回来,扶桑神色平静地捡起毯子,随手放在贵妃榻上,自己走到窗下。 高高的屋檐遮挡苍穹,一眼看去,只看到殿前栽种的花卉。 扶桑心情好,拉着南阳询问狩猎一事。南阳情绪立即高涨,同她说着山间惊险,神采飞扬,“比起前年,野兽多了不少,还有狼,可惜它跑了,若能带回一头狼,也是不错。” 狼野心足,不易捕捉,除非一箭杀了,带回狼的尸体。 扶桑似乎被她说起了往事,唇角勾了勾,“朕随先帝去狩猎,先帝曾一箭射中狼,但那是母狼,先帝不忍,朕便做主将母狼放了。第二年秋日,朕来狩猎,见到一头狼远远走来,身后还跟着几头狼崽子。它拖着一只咬死的白狐,拖到朕的面前后就跑了。都说狼野性十足,可它们也知晓感恩。” “人之初,性本善,狼的本性不坏,只要我们不去招惹就可。我下回逮一只回来养在紫宸殿内,煞是威风。”南阳心绪放开,想起山间美好景色,建议道:“陛下可要去看看,不过今年野兽多,瞧着有点不大对。您还是别去了,太危险了。” 扶桑是天子,不能轻易涉险。景色虽好,可也要注意安全。 她想同扶桑在山间奔走,享受自然美色,可忽略了对方的身份。 扶桑却笑了,“朕又不是纸糊的,为何就不能去,选一日,朕与你悄悄地去。你掌管殿前司,安排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扶桑欣然向往,让南阳喜出望外,想来也是,陛下是天子,怎么会畏惧凶险而躲在殿内不动弹。 她笑了,扶桑抬手拍了拍她的额头:“越大越傻气。” 南阳不以为然:“我已经聪明多了。” 确实,比起前世的重名,她变得更加稳重,知规矩、懂礼数,知晓万事万物不能随心而为。她是稳重的南阳公主,是陛下贴心的孩子。 扶桑颔首:“你懂礼多了。”她轻笑,眼前的孩子懂礼听话,知晓对她诉说心事,分享高兴的事情,很贴心。 苍穹下明月高悬,星辰光辉洒落地间,美好而静谧。 两人站在窗前,比肩而立,望着同一片天空,心境自然,南阳喋喋不休地说着狩猎一事,言语间自然豪迈。 夜深了,南阳揖礼离开。 扶桑站在门前凝望,秦寰站在她身后,见她目露不舍,不觉轻声建议:“殿下若想殿下,不如留她歇在明光殿。” 扶桑收回目光,转身回殿,并未言语。 **** 南阳出身尊贵,被扶桑教养出来,性子养得偏僻,不爱与人来往,但交了朋友就会认真对待。 她虽不羁,可从来不心高气傲,不会对人摆脸色,虽说常笑,可心里都有了生疏之别。 她的交友圈很小,仔细算来不出五六人,都是在朝堂上任职的,那些伴读离到了年岁后都在议亲,她没有关心,也没有去掺和。 到了行宫以后,她的交友圈又缩小了点,卫照不在,就没人说话了。 没有朋友,她便将注意力摆在陛下狩猎一事上,吩咐杀家三姐妹去山中看看,若遇到凶猛的野兽可提前射杀,又让自己的兵去山中巡防。 一来二去,在半月后找了一日悄悄去狩猎。 山前山后,乃至山中隐秘之处都安排了侍卫,确保不会再生出刺客。重重周密布防下,两人一道进山。 密草丛生,树木遮天蔽日,马蹄踏在荆棘上,鸟从林中惊飞,扶桑搭弓,一箭射.出,就见到鸟掉了下来。 侍卫去捡,扶桑看向南阳,南阳立即拍马屁。她今日与往日不同,穿了一身湘色的骑装,肌肤凝脂衬衫细腻白皙,腰间悬着匕首,威仪惶惶,又添了几分杀气。 青叶绿草地,荆棘缠绕着比常人还要粗壮的树木上,似一道枷锁。 马蹄旁时不时穿过野鸡野兔,两人都没有动手,南阳悄悄告诉扶桑:“我今日想捉一头狼回去。” 她胆子大,扶桑不大同意,告诉她:“你可知晓一句话?” 南阳凝神听着,扶桑说道:“养不熟的白眼狼。” 南阳吐舌,手搭在弓箭上,弯眸浅浅笑了,在绿荫下仿若泛出莹润光泽。 两人说了几句家常话,忽感一阵冷风,夏日里吹冷风,不是好事。南阳上辈子在野外待的时间久,知晓此时会有野兽出没,立即搭弓道:“阿娘,我们比一比可好?” 话刚说完,扶桑手中的箭便射了出去,远处丛中发出惨叫,是一之白虎。 山内虎兽多,但白虎极少。白虎中箭后,立即跑了,南阳与扶桑对视一眼,得到允许后,策马追了上去。 白虎受伤后跑得更快,山路崎岖,南阳的马走得不顺,到了陡峭的地方,她放弃马儿直接小跑着追上去。 一路追过去,白虎在一洞口停了下来,血染红了身体,它并没有立即进洞,肉爪贴在地面上,回头看了一眼南阳,难后低下脑袋。 南阳不知它是何意,但她在此刻没有靠近,静侯片刻后,里面出来两只小老虎,也是通体白色,小小的一只,似猫儿一般,它们走到白虎面前蹲在,蹭了蹭。 南阳见状,忽生了怜悯之心,它们需要母亲。 三只白虎蜷曲在一起,亲昵得蹭了又蹭,感情极为深厚,南阳徐徐退了出去,没有靠近。 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心软了。面对幼虎的无力,她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红色珠串,扶桑说她身上戾气太重,应该静心才是。 她选择放弃了。 南阳空手而归,扶桑没有意外,反而安慰她:“丢了也没有关系,今日时间还很久。” 南阳沉默,却打起精神上马。 林间猎物多,随处可见,在来行宫之前,行宫管事往山上放了许多小猎物,野兔野鸡有许多,偶尔见到奔走的小鹿。 扶桑箭术超绝,只要动物从眼前过,必不会活着离开。 一日过去半日后,林子内憋闷,南阳提议回去,扶桑却道:“寻一空地烤肉也是不错。” 南阳眼睛亮了亮,高兴道:“我知晓有一处有水,我们过去吧。” **** 溪水潺潺,凝聚成小小的湖泊,清澈可见底,三两鱼儿在湖底游动。 南阳脱鞋下湖捉鱼,裤腿扎过膝盖,露出纤细的小腿,溪水蔓过脚踝,没有惊动鱼儿。 她纯属是想玩一玩,捉到鱼儿就吃,捉不到就不吃,她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不知为何,脚畔突然丢进一块石头, 鱼儿受惊,摆动鱼尾游走了,她呆了呆,觉得不可置信,回身看着岸边上的人,下意识就走上岸,“我捞不到鱼,就让尊贵的陛下与我一道,可好?” 扶桑脸色微白,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抓住她的手腕,毫不讲理地将她拉下水。 水花溅湿了裙摆,她皱眉,“不是朕扔的。” “不是你,还有何人?”南阳生气了。 扶桑无奈,衣裳已经湿透了,再说也无济于事,她指着都树上的人:“天问。” 南阳这才想起陛下身边有暗卫……她羞得恨不得找地缝钻了进去,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她低头看了一眼扶桑湿漉漉的裙摆,“湿了、已经湿了,不如我们洗澡?” 扶桑睨她一眼,“青天白日,你如何洗?” 南阳失笑,捂着眼睛,拉着扶桑往岸上跑去,一面吩咐天问:“将野兔剥皮,清洗干净,你来了就做些事。” 天问:“……” 山间木柴多,取火以后,烘干衣裳就极为简单。南阳点燃木柴,火势旺盛,她的胆子也大了不少,将扶桑拉至一块石头上坐好,“您脱了衣裳,我帮您烘干。” 扶桑轻笑:“朕自己可以烤。” 南阳蛮横了一回,凑至她面前,“我孝顺您一回,不好吗?” “孝顺?说给鬼听,鬼都不信。”扶桑不信。 作为帝王,她的骨子里有种内敛,知晓却不会言说,哪怕知晓面前人心思不正,她也不会轻易戳破。 南阳果断伸手,握住她的手腕,肌肤光滑细腻,摸起来,柔软极了。 她捏着不肯松手,凝着陛下的眼睛,“陛下,您近日有些不同。” 她可以感觉到,扶桑在故意靠近她。 周遭安安静静,南阳的话就像是一道惊雷掠起,半晌寂静无声。 她握着扶桑的手,徐徐置于自己的唇角,她一面注意扶桑的神色。可惜,扶桑面色宁静,没有惊讶、没有生气,甚至面无表情。 南阳微顿,唇角抿得很紧,她摊开扶桑的手心,唇角贴了上去。 扶桑浑身一颤,修长的眼睫轻一颤,敛住眉,唇角抿得很紧。 她的沉默,给了南阳更大的鼓励。她的吻从掌心延续至手腕,手心敏感,手腕处的肌肤更为柔软细腻。 掌心贴着手,与唇角相贴,感觉大为不同。 唇角含着肌肤,微微吮.吸,浅淡的痛意立即让扶桑瑟缩。她终于有了反应,南阳却捏着扼住她的手腕,分毫不让。 第88章 目光流转,扶桑凝着南阳,眉眼清冷如雪。 南阳唇角露出笑,只是看向扶桑的手指,骨节分明不说,就连指甲都修的圆润光滑,淡淡的粉带着女子的柔美。扶桑虽说是女子,却没有涂抹丹寇的习惯。 扶桑微愣,不知她在看什么,习惯性收回手。 南阳也直起身,因为火要灭了,再不添柴就要重新取火,甚是麻烦。 重新添加柴后,她又走了回去,扶桑已将外衫褪下的,内着月白色的短袄,平和宁静地让人意外。 南阳接过外衫,扫了一眼她的手指意味悠长道:“陛下的手很好看。” 扶桑脸颊薄红,侧过身子不予理会。南阳观她脸色,微微一笑,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般去烘烤衣裳。 夏日衣裳单薄,很快就会干了。 在天问回来前,南阳就将衣裳递给扶桑,目光却没有挪开,只注意颈下的肌肤。 她的目光太过放肆,扶桑却没有制止,而是如常平静地穿好衣裳。 作为娇生惯养的女帝,她从未在荒野脱过衣裳,今日荒唐得有些不像话。 衣裳穿好以后,她起身牵马就要走,背影透着一股不悦。她上马,天问就回来,察觉气氛不对,就没有开口。 三人穿过林子回到行宫,彼时日光正烈,树木都蔫了,无精打采。 夏日气候干燥,扶桑有洁癖,回到明光殿就迫不及待地去沐浴净身,南阳不想洗了,现在洗了晚上还得洗,浪费时间。 她还有事情要忙,殿前司的人要从山上调回来,回到原来的位置,还有各处安防,都要重新安排。 已进入六月了,最是酷热,不管去哪里都看不到人,勋贵来行宫多是想去温泉水中玩一玩。行宫内温泉就那么几座,最大是在浮光殿后面,无人敢来问公主借泉水。 剩下的几座每日都安排了人,勋贵们洗得不亦乐乎,小姑娘们凑在一起结伴地去洗。 这个时候人最多,南阳巡防的时候听到了嬉笑声,询问下属才知里面一群姑娘在沐浴,不能随意靠近。 女子名声最重要,南阳知晓这么个道理,看着巍峨的殿宇笑了笑,继续安排安防一事。 待她回到明光殿时,天色昏暗,殿内也不见朝臣。 扶桑见她回来,将手中的奏疏也跟着放下,示意她坐下。 行宫安防不比京城轻松,南阳事无巨细地都会安排仔细,她大致与扶桑说了情况,哪里改动、哪里调动,但听到姑娘们戏水时,她阖眸闭上眼睛,修长的指尖敲着奏疏。 南阳说完后观察她的神色,“陛下,怎么了?” “无事,你可还有事说?”扶桑扶额,手揉了揉额头,似乎是累了。 若是寻常,南阳早就跑了,这回,她主动走上前,双手搭在扶桑太阳穴处轻轻揉揉,“陛下以前同人也这么做过吗?” 温热的触感让扶桑反而不安,睁开眼睛,看不到人,却感觉她的存在。扶桑屏息凝神,那双手似乎有魔力,让她的疲惫散去。 南阳习武,手指柔若无骨,力气一轻再轻。 扶桑昏昏欲睡,南阳松手,歪过脑袋看她,唇角露出笑意,呆呆看了一阵后,拿手戳了戳扶桑的耳朵。 她刚碰了碰,扶桑就捉住她的手,警惕性睁开眼睛。 两人对视一眼,扶桑松开手,南阳笑吟吟地开口:“陛下似乎换了香,勾魂摄魄。” 话有些露骨了,若是寻常人家这么说,必然是在闺房中夫妻寻乐,可南阳的话,似乎在暗示什么。 扶桑微怔,旋即,耳尖爬上一抹红,她睨了南阳一眼,有些不满,但没有训斥。 对于这些事,她不知该如何训斥着,只能用眼神示意。奈何南阳不是寻常女子,简单的眼神反而感受到了快意。 她惯来乖巧,扶桑说什么,她听什么。但这回扶桑没有说,她自然就不会离开。 停顿了会儿,她靠近着扶桑,贴着她温软的身子,伸出手,徐徐抚摸她的眉眼,指尖顺着眉眼在不知不觉间滑到唇角。 南阳年少,手指软成一团火,顷刻间点燃了柴火,热意灼升,让人想起那夜酒醉后脸色潮红,情愫暗涌的模样。 她在挑衅,更想知晓扶桑的底线。 有第一回 就有第二回,接着,便会有无数次。 扶桑眼中的光骤然亮了,迅速握住不安分的手,幽深眸子紧凝着她。 要生气了?南阳眨了眨眼睛,眸色清透明亮,她对上扶桑淡漠的视线,“陛下?” 她在反问扶桑:你做什么? 扶桑顿了顿,明知她的动作暧昧却不知该说什么,只在瞬息松开了手,南阳及时说道:“陛下累了吗?” 她的眼中澄澈,面容娇媚,就连唇都染上了红色,可她的神色显露她的迷茫。 御案上放置了一盏凉茶,刚送来不久,扶桑还没有喝,她借故端起茶轻抿了一口,压下心里的热意,照常没有追究她方才的行径。 “累了,你先回去吧。”她将茶放下。 陛下赶客。南阳不多留,拍拍手就要走:“我去烤肉吃,陛下休息吧。” 南阳答应得很快,似乎并没有将方才的事情放在心上,高高兴兴地走了,走到半道上,又让人回来要一坛酒。 南阳的量不差,平日里喝酒不会酒醉,因此她不大喜欢喝果酒,这回来讨要,该是与人一道饮了。 秦寰来询问陛下的意思。 扶桑神色不大后,未曾思考就拒绝了,秦寰只好亲自去解释,酒只有一坛了。 南阳素来不是胡搅蛮缠的性子,秦寰亲自来解释,她也只好作罢,并让人拿了一只银兔子给秦寰回去玩。 秦寰接过礼,笑着离开明光殿,回去复命时将兔子递给陛下。 扶桑扫了一眼,是她给南阳玩的,如今也拿来送人玩了,她接过道:“退下吧。” 小东西年岁大了,心思渐深,也不知她是何意思。扶桑将兔子放在御案上观赏了一阵,天色一片漆黑,她只好将心思收回,重新打起精神处理政事。 **** 襄王年岁大了,精力不比从前,这两年有许多事情交给世子处理,这回来行宫,他带了姬妾来玩,不打算像以前那般忙碌政事。 南阳去寻他的时候,他在与两位妾室嬉戏,听闻公主来后,他忙让妾室退下。 南阳已至门口,恰好见到两个女人慌慌张张地从里面跑出来,她愣了一下,女人从她身边过的时候恰好摔了一跤,她立即去搀扶。 女人跌进了南阳的怀抱了,胸前的软肉贴着她的肩膀,一瞬息,她的脸色发红了。 她没有松开,而是等女人站稳后才松手,自己闹得面红耳赤,女子妩媚一笑,轻声道谢。 这一幕恰好落在襄王眼中,襄王皱眉,少女身形修长,英气勃勃,气质矜贵,是很不错的苗子。 清晨阳光落在门口的石阶上,南阳双腿迈过,直接跨过门槛,站在了襄王面前。 “襄王。”南阳揖礼。 襄王嗯了一声,仔细打量面前的少女,询问道:“殿下寻臣有事吗?” “近日无趣,想问您讨些酒喝。”南阳大大方方地说明来意,陛下不给,她就问襄王讨要,总是会有的。 这回轮到襄王发怔了,“殿下要臣的酒?” 南阳颔首,视线看向襄王,仔细注意他的神色:“哪里不妥吗?” 襄王毕竟是过来人,旋即一笑,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立即道:“殿下想喝酒托人说一声就是,何必亲自走一趟呢。” 少女淡淡道:“襄王好意,孤谢了,就不打扰您了。” 襄王颔首,不忘说道:“臣再送您些云雾清茶,夏日品来,最是适宜。” 南阳想起扶桑处的茶是陈茶,口味干涩,她没多想就答应了,不怕襄王下毒,顺势应了下来。 南阳一走,襄王立即让人去准备,想起门口的一幕,急忙唤来臣下商议要事。 **** 夏日日子长,日落的时间比冬日晚,黄昏落下余晖,久久都没有下去。 南阳从外间玩过一日后先回到浮光殿沐浴净身,清洗干净后,重日让人抬着一只箱子进来,说道:“襄王送了许多酒来,还有清茶。” 南阳扫过一眼后就让人收下来,又吩咐重日:“准备一份礼物给襄王送过去,不必送到他的面前,送给管事即可,不要送吃的。” 重日又记下了,认真去准备。 南阳晚上歇在浮光殿,没有去见扶桑。 接连两日都忙着安防一事,整个人都黑了一圈,卸下来后,重日拉着她沐浴,往里晒了身药粉,说是可以美白。 南阳摸了摸自己的脸,也没有拒绝了,谁不喜欢自己的脸颊美丽呢。 待了半个时辰后,她迫不及待地从水里出来,重日却在她出来的时候领进来一位女子。 女子容貌昳丽,青色裙裳衬出几分清爽,颈下肌肤一片雪白,脸颊微红,额间还有花钿,妖媚而美丽,待卿采撷。 腿长、腰细、胸前莹润饱满,身材曼妙,不像是伺候人的宫娥。 南阳看了一眼就愣住了,不知所措地看向重日。 重日脸色微红,走到她跟前,附耳解释:“这是襄王送来的,说您会喜欢。” “孤喜欢?孤怎么会喜欢?”南阳惊得唇角微张,干巴巴地不知如何解释,横眉怒对女子,重日却拉着她的袖口询问:“您昨日去讨要酒,是不是与襄王说了什么?” 若不是说了什么,襄王怎么会眼巴巴地送了一位貌美的姑娘,若不是殿下有心,襄王也不会冒险。 南阳目瞪口呆,红着脸解释:“孤、孤就只扶住一位姑娘罢了,并没有做什么。” 重日摇首,“奴婢不信。” 第89章 天色漆黑,殿内点了铜枝灯,映出女子玲珑的身形。作为礼物来培养的女子,身材都是极好的。 南阳不得不承认襄王送来的女子倾城而妩媚,可她对这些女人压根不感兴趣。 女子垂眸,虽然抬眼,大有欲语还休的羞涩,昏黄烛火下越衬出朦胧媚态。南阳见过太多的女人,面前的女人乖巧,我见犹怜,可想而知,襄王用了些心思。 重日简单一句话让她懒得再解释,她也没有露出厌恶的神情,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是滚烫的。 “送回去吧,就说孤不喜欢。”南阳简单吩咐一句。 不想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让女子露出惊恐,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秀发从肩后落至胸前,整个人惶恐不安,“殿下、被退回去,我、我只有死路的。” 南阳沉默片刻,她隐约知晓这般女子便是货物,退回去就会被丢弃,若在前世,她必然不会管的。 戾气……她低眸看了一眼手腕处的珠串,吩咐重日:“妥善安置了。” 重日点头应下,看了殿下一眼,自己领着女子走了。重日觉得奇怪,殿下竟会说妥善安置了。 是不忍还是喜欢? 一夜天明,南阳早早起了,梳洗更衣,去给扶桑请安。 到了明光殿,扶桑才起,殿外宫娥鱼贯而入,热水、衣襟、衣饰,都妥善送进殿内。 南阳踩着她们的步子进去,她是公主,宫娥不会阻挡她。殿内纱幔起伏,香气缭绕,屏风映出影影绰绰的身影。 饶过屏风,扶桑在更衣,小衣柔软地贴在了肌肤上,腰肢肌肤展露,似白釉细腻。 就这么一眼,中衣立即遮挡起来,就被修长笔直的双腿都藏在裙琚下,什么都看不到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扶桑回过头来,望向偷窥的少女:“你今日怎地这么早?” 扶桑似乎是才发现南阳进来、 “睡不着。”南阳说话有些底气不足,心虚地朝前走了两步,屋内的香气宁神,也在顷刻间抚慰心口的躁动。 扶桑笑了笑,展开双臂,宫娥替她穿好衣襟。行宫不比宫廷,扶桑多是穿家常衣物,今日选的是软袖对襟,里间樱草色的小衣,外间是淡淡绿色,雅致得体,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柔软。 她惯来精致,襟口袖口都用了最精细的花纹,南阳起初不在意衣物,可多年下来,也随了扶桑的性子。 她望着扶桑的背部,拇指按在红玉珠上,眸色湛亮,须臾后,扶桑更衣结束,回过身来与她说话:“你这两日可曾忙好了?” “陛下要出宫?”南阳狐疑。 夏日里闷热,都不爱走动,马车内憋闷,不如在宫里凉快些。再者扶桑是天子,出门随时都会有危险,不如自己宫里自在。 是以扶桑这些年来出宫的次数两个巴掌都能数的过来,她的骨子里矜持,喜欢的物什太少太少。 扶桑低眸整理自己的袖口,莹白的指腹花摸过袖口上繁复的花纹,微笑道:“七夕快了,你不打算出去玩?” 七夕佳节,不论在何地都会是佳人才子约会的好时辰。 南阳摇首:“我就不去了,您的意思是您要去?” 扶桑睨她一眼,淡淡道:“不去。” 南阳意兴阑珊,陛下不过去,她更不会去了。 两人一道用早膳,膳食清淡,食案上也没有人说话,静谧无声。 南阳不宜久留,待会会有朝臣来禀事,她蹭了一顿饭后就起身离开,在她离开片刻后,秦寰便来了。 “昨日襄王给殿下送了位姑娘,殿下并未送回去,似是留下了。”秦寰说道。 浮光殿内多是公主自己的人,陛下的探子进不去,知晓的消息也不多,打探下只知晓人收下了,其他一无可知。 扶桑面前的书页久久未曾翻动,蝉鸣阵阵,秦寰等得心口发憷,一时间也分不清陛下的心思。 倘若殿下的男儿,下臣送女人也就罢了,偏偏殿下是女子,说出去影响很不好,襄王其心可诛。陛下生气也是在常理中,尤其殿下正是花龄,若是被带坏了,很难再教得回来。 秦寰心思活络,比起顾椋,想的周全,轻声道:“不如将那姑娘找出来?” “自己心思不正,怨旁人何事。”扶桑语气薄凉,纤细的指尖翻开一页,眸色尤为深邃,忽而又改变主意:“找出来,处置了。” 杀鸡儆猴的道理,应该都会懂。 秦寰领命,趁着殿下不在,亲自去浮光殿搜人。 南阳不在,浮光殿内无主,只好敞开了去查,查来查去,都没有见到陌生姑娘。 重日再笨也明白过来,瞬息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趁着无人注意悄悄拉着秦寰去暗处说话。 “奴婢给了些银子,将人打发走了。” 秦寰愣住了,“为何不退回去?” “姑娘说退回去就是死路,殿下就让奴婢妥善处置,人都走了,您找也找不到了。”重日为难道。 陛下何至于为一女子大动干戈呢。 秦寰心里有数,让人都退了出去来,自己出言点醒重日:“陛下不高兴了,让殿下回来后去哄一哄。” 重日应下了,目送着秦寰一行人离开,自己拍了拍胸口,这等阵仗太吓唬人了,殿下若在,指不定会生气。 不过对方是天子,再是生气也无用,晚上还得乖乖去哄人。 重日让人去传话。 南阳在宫门口安排安防事情,避免有人不轨,她隔三日就会变幻安防布局,让人无处可钻。 今日刚安排妥当,就接到了重日的话,比起重日的慌张,她很平静,不就一女人罢了。她可还记得芳来呢。 芳来还在陛下安排的宅子里等候陛下回心转意,自己不过是收了女子罢了。 碍眼了? 南阳哼哼两声,握紧了腰间的配剑,顶着烈日去明光殿。 她选择的时机不对,里面有人在说话,她只好去偏殿候着。偏殿是供扶桑小憩的殿宇,备有睡榻,窗户大开,南北通风,未到午时,不算太热。 宫娥送来茶水果子,她脱下外衣就在睡榻上躺下,心平气和、怡然自得。 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回 遇到有人因为给她送女人儿生气。 扶桑明知自己不是扶良的女儿,偏偏闹出这么一出,是因为什么? 殿外小风徐徐,飘了进来,拂过点点凉意,秦寰亲自拿了薄毯,“殿下不如睡会儿,陛下一时半会怕是无法得空。臣让人点了香,您可睡会。” 熏香有凝神静气快速入眠的功效,扶桑近日难眠,没有熏香就睡不着。 秦寰是好心,知晓南阳在外奔忙,干等不如小憩片刻,醒来精神也会很好。 南阳正想睡会,闻言没有拒绝,临睡前还看了一眼香炉,香烟袅袅,她舒服地闭上眼睛。 熏香很有效果,不出片刻,南阳就与周公见面了。而一墙之隔的扶桑正在与朝臣商议税收一事,各地税收不同,每年给朝廷的银子也是不一样的,时多时少。 今年大热,朝臣建议减免税收。扶桑是重活一世的人,知晓减免税收对干旱并无作用,但她没有明说,而是任由臣下发表意见。 眼前的事不要紧,她的心思不在这里了,甚至在想着南阳。 殿内的朝臣没有发现陛下不对,依旧在争来争去,不知过了多久,都吵得口干舌燥,陛下赐茶,令他们稍做休息,自己去更衣。 扶桑从正殿出来,不用秦寰禀话,她便径直去了偏殿。 推开殿门就闻到了熟悉的香味,朝里走了两步,秦寰就跟了上来,她止步:“不必跟着。” 秦寰又退了下去,小心翼翼地关上殿门。 殿内静悄悄地,窗户虽说开着,可无人敢喧哗,南阳有了熏香的功效,睡得很舒服。 小脸红润,盖在身上的毯子也因呼吸而上下起伏,樱草色的发带扎住黑色秀发,懒懒地散在胸口上, 扶桑止步,看了一眼就没再迈步,而是过去揉了揉她的小脸,“南阳、南阳……” 或许是初次用熏香,功效很好,喊了两声也没有醒。扶桑略显无奈,俯身坐了下来,将毯子拉起朝上盖了盖,毯子被南阳压得死,她拉了拉竟没拉动。扶桑只好将毯子一点一点从南阳身上剥离,待抽出来后又重新盖好,毯子一边盖在肩上,手肘不经意间略过胸前的肌肤,有些软,她微微一怔。 下意识将摸到肌肤的手背过身后,有些无措地看着南阳。 然而南阳睡得正香,并没有醒,她微微喘了口气,抬手在南阳的脸颊上揉了揉,南阳年岁小,眉眼颜色丽,像是含羞待放的花朵。 扶桑收回手,垂下眸子,眸色晦暗,深渊不见底。须臾后,她直起身子,转身走了。 殿内还有一众朝臣,不能晾着。 南阳睡了一个多时辰就醒了,香炉内的熏香也跟着灭了,她翻过身子,松散筋骨,浑身都舒畅。 正殿的朝臣还在拉扯,害得扶桑都没有时间用午膳。 今日格外闷热了,南阳起身后来到窗边,太阳光线刺人,灼灼烤着地面,绿草都被晒得弯下腰。南阳顺势走出偏殿,在廊下散步,等了片刻就听到殿门打开的声音,几日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 南阳素来不在意旁人的事情,等他们离去后自己便进去,扶桑吩咐宫娥摆午膳。 宫娥立即将食盒提了进来,扶桑坐在一侧揉着额头,南阳悄悄走近,“陛下,我给您揉揉?” “揉?”扶桑不信她的鬼话,上回就没做正经事。 她不答应了,南阳却无故说道:“我前几日去问襄王要了几坛酒,不知为何,他送我一些云雾清茶。” 第90章 襄王不是好人,酒也不是好酒。 两人心知肚明,明面上都没有提。扶桑在听到酒茶后,眼皮掀了掀,自己用手搭着案角撑了起来,淡淡道:“少喝些。” “阿娘,我觉得饮了酒后就会想着亲一亲旁人,您喝了有没有那种冲动?”南阳故作询问,一双眼睛黏在了扶桑的面容上,一寸寸看过去,可惜,她低估了扶桑。 扶桑神色如旧,眼中淡漠,看不出是什么情绪,只道:“只有你喝了才会胡乱亲人。” “阿娘,不如我再试一回?” 扶桑微一用力,紧握着案角,斜睨她说道:“你又想亲谁?” 南阳弯弯眉眼,“亲您就成,其他人,我不想。” “回去吧。”扶桑赶客,甚至有些心虚地避开南阳灼灼的目光。 南阳待不下去了,生生被赶出明光殿。跨过殿门时候,她还回头看了一眼,嘴里嘀咕说了一句,两侧的宫人没有听清。 两人分开后,扶桑没有急着用晚膳,而是让秦寰沏了一盏云雾清茶,自己一人品茶。 清茶香味浓郁,揭开茶盖,殿内都是茶香,诱人心动。 扶桑轻抿了一口,凝望地上朦朦胧胧的影子,许久都没有动。她在想着南阳,想着南阳与前世的不同。 到了今日,前世的事情像是一场梦,像是因她的心思而折射出来的故事,是她的猜疑、更是她的无奈。 扶桑捧着茶,哪怕过去十五年,临死前的屈辱萦绕心口都无法散去。 她又抿了一口,唇齿饶香,南阳待她亲密、爱护,哪怕眼睛里都散着自己的光芒。或许,那就是一场梦。 她直起身子,余光扫到静立许久都没有动秦寰,她陡然问道:“卿做过梦吗?” 秦寰怔忪,不想陛下会问她这么亲密的事情,自己斟酌了须臾回答道:“做过,入宫后总会梦到犯错而被打死,时日久了以后,臣就不再做梦了。” 梦是心境折射出来的,由不得人。 扶桑说道:“朕做了一个十分悠长的梦,清楚到每日做了些什么,吃了些什么,甚至发生的事情。” “陛下睡梦不宁,今夜可要点香?”秦寰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想起陛下今日睡梦不宁的事情。 扶桑摇首,“不用了,朕在说从前罢了。” 她确信自己并不是做梦,或许她的教养不同,养成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孩子。时间、因素、教养会改变一个人的性格。 坚信自己的想法后,心里的愧疚暂时消退了,她将茶放下,走到窗前,月色皎白,明日又会是艳阳天。 **** 七夕节前,行宫热闹了起来,勋贵之间开始互相送礼,男儿送砚台,姑娘送珠花首饰。就连没什么朋友的南阳都收了几套头面,不过她素来懒怠,不喜头面,又叫人送了回去。 来来回回几回后,往她浮光殿送礼的人更加多了,似乎是为了攀比,礼物价值一个比一个高,南阳都舍不得退了。 七夕前后送礼是不会有人说道的,收了便代表默认自己的心意,退回去则表示拒绝。 看着满满一桌的礼盒,南阳愣住了,舌尖舔了舔唇角,有些不舍。重日小心提醒,“收了是要嫁人的。” 南阳浑身一颤,小脸发白,摇首道:“送回去、送回去。” 重日轻笑,将礼物按照来路都退了回去,再三吩咐不能送错了。 南阳看着桌面上空荡荡,唉声叹气,重日教她:“您去问陛下要一份礼物就当作弥补自己了,陛下库房内珍品如山,一件就可抵得这些的。” 南阳斟酌了片刻,起身去找陛下,顺手问重日要了礼单,拿着前往明光殿。 礼单上的礼物都是各处送来的,值不少银子,南阳想着让陛下给她补上几份。 到了明光殿,陛下不在,听闻是随臣僚家眷赏花去了。扶桑爱花,多半得了喜爱的花,南阳跟随并去寻。 行宫内有一片湖,不大,却可游船,阳光炙热,湖面湿气重重,船内通着湖风,尚有几分凉爽。 船两侧纱幔遮挡阳光,内有人在说话,南阳到了岸边上不去传,只好干等着。 远远去看,上边有朦朦胧胧的背影,光从背影去猜,似是扶桑,身材线条优美婀娜。似乎是察觉到岸边有人,她掀开薄薄的纱幔,露出半张精致的容颜。 距离太远看不清,光是这么一眼,南阳就认出来了,是扶桑。或许是看不清,容颜迷糊,如同纸上的美人空有轮廓没有细节,任由人去勾画,顾盼生辉,螓首蛾眉。 有人来做媒,想劝陛下将南阳下嫁给琅琊王世子,舌灿莲花,将青年夸得世间难寻,又说道:“郎君心思细腻,知晓殿下喜爱刀剑,亲自求大师打造了一柄快剑,轻盈便利,最适合女儿家使用。” 暑气难耐,对方嘴巴喋喋不休,扶桑更加烦躁,以帕轻拭额头上的薄汗,笑说:“南阳若喜欢便会收下,若是不喜,朕也不好压着她喜欢。女儿大了,不容许朕说什么。” “陛下喜爱是好事,可殿下还小,婚姻大事,还需听父母的。” 扶桑不语,掀开纱幔朝外看去,树荫下站着少女,隔得远,看不清神色,她放下纱幔,吩咐船夫:“回去吧。” 陛下压根不理会,对方听到要回去后愣住了,“陛下,船才游呢。” “朕乏了。”扶桑面露不耐,对方觑了陛下一眼,嘴巴微张,不敢说话了。 船夫掉头,船身晃动,桌上的物什都倾斜掉在了地上,船上的家眷都跟着尖叫出声。 “船破了,进水了……” “快让人开船来迎……” 船内众人慌成一团,急忙朝岸上疾呼,可附近就这么一艘船,去哪里找船来迎。岸边上的侍卫不知所措,南阳想起勋贵间在意名节,便道:“男儿都避开,你们三人下水救人。” 被点名的杀家三人面面相觑,尤其是杀画,询问南阳:“先救谁?” 杀棋疑问:“谁漂亮先救谁?” 杀琴不理会两人的傻话,将配剑除下,率先下水去救人,南阳立即吩咐岸边上的婢女去给各家主子取衣裳。 秦寰急急从一侧休息的小屋跑来,慌得失色,又见殿下在,微喘了口气,“殿下,您会水吗?” “陛下不会水?”南阳疑惑,这么多年扶桑没有说过她到底会不会泅水。 秦寰被问住了:“陛下、陛下会吗?” “孤不知晓。”南阳站不住了,不等秦寰说二话,拉着还在争议救谁的人下水,“先救陛下。” 杀画:“陛下是最漂亮的。” 杀棋否认:“我看到一人比陛下还……” 话没说完就被人一脚踹下了水,船距离岸边百米远,船已经沉如水中一半了,船上呼叫连连,杀琴先游上船,看向众人:“我只能带一人先上岸。” 有陛下在,自然是陛下先走,众人都瑟缩着脑袋不敢说话。 谁知扶桑指着年长的一位公主,“你先。” 对方受宠若惊,本想推辞一番,话到嘴边还没来得及说就被杀琴一把拉住,两人一道落水,杀琴背着她朝岸上游去。 杀家两姐妹也跟着上船,带走两人。南阳晚到,跃出水面之际,扶桑笑了,南阳却道:“您还笑。” “瞧你如此狼狈,朕觉得有趣。”扶桑逗弄。 这么一说,船上气氛轻松下来,都笑了笑,南阳却睨向扶桑,拉着她的手不由分说就跳了下去。 噗通一声,两人落入水中。此时水已快要蔓延至船板了,众人脚都在水中。而跳入水里的女帝与公主不见了踪影,水面无痕,压根看不见两人。 而水下的两人沉沉地朝着湖底沉了下去,南阳在水下可以睁开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对面的扶桑,浓墨重彩的画面,水下朦胧一片。 扶桑此刻的性命捏在她的手中,她没有害怕,只有些紧张,甚至有些高兴。 不会泅水的人在水下就不会换气,时间长了,就会忍不住呼吸,水呛入咽喉,窒息而死。 两人沉到了湖底,南阳尚且无事,扶桑面色变了,窒息的感觉让她心慌了。而南阳扣住她的手腕,对面而立,一手再度扣住她详细的腰。 两人贴在了在一起,鼻尖对着鼻尖,扶桑眼中闪过迷惑,而下一息,南阳吻住她的唇角,呼吸交融,唇齿相依。 贴近柔软的地方,扶桑更是瑟缩,可在水下,进退艰难,就连推开都没有力气。 水下朦胧,似是地狱,大逆不道的人将帝王一道拉进去,翻不得身,也无喘息的余地。 扶桑的身子在水下渐渐软了下来,站立不住,最后一刻,南阳托着她的身子,轻易浮出水面,扶桑剧烈喘息,回首去看,二人离船不过几丈距离,压根就没有离开。 她少不得生气,南阳不知哪里得来了勇气,手贴着腰间,隔着薄薄的衣物揉了揉,轻笑道:“要不我松开您?” 扶桑下意识明白小东西的小心思,浮在水面上微微喘息,脸颊发红,水下的冷意让她浑身发抖。 她没有回答,此事不能生气,命捏在旁人手中,不能轻易挑衅。 短暂呼吸后,两人复又沉入水下,这回,扶桑先入为主。她捏住少女的手腕,不露痕迹地靠近,接着亲吻少女的颈子,轻轻吮.吸。 扶桑主动,南阳惊讶得不知所措,心中的神明动了凡间的情感。 下一刻,她感觉到点滴的疼意,蓦地回神,这才发觉扶桑在咬她。 生气了。 这么大的人竟这么小气,生气就咬人…… 第91章 扶桑光风霁月,是大魏至尊的天子,望之便让人心生向往。 南阳大胆了一回,从未想过会有今日,咬了便咬了,她忍耐片刻,等到扶桑松开,也不急着带她回去。 而是搂紧她,立即咬了回去,咬住锁骨周边的肌肤,水下的人立即轻颤不已。 简单的报复后,她才慢悠悠地带她浮出水面。 脖子不疼,但有点痒痒的,南阳望了一眼面色发红的天子,她是极其恪守礼教的女子,生性沉稳,想要得到她的在意与喜欢,并非是简单的事情。 回到岸上,秦寰立即拿了外裳给陛下披好。扶桑面色发红,莹白的手指捂着自己被咬的肌肤,匆匆跟随秦寰引入暂时休息的小屋。而其他人就没这么好运了,在原地等着自己府上的婢女来迎。 南阳望着扶桑离去的方向出神,慢慢地勾了唇角,杀画蓦地发话:“殿下,您不救了吗?” 南阳淡然:“不救了,最漂亮的已经救了。” 杀画:“……” “殿下,您的脖子怎么了,谁咬您了,都有血丝了。” 南阳平静道:“水下有蚊子。” 杀画:“……” 船身漏水,致使许多家眷都困在船上,突如其来的祸事让众人措手不及,在众人平安上岸后,侍卫们下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将船拖上了岸。 翌日天明,南阳上船去看,船夫引路,指着最先漏水的地方,是甲板下方的一块板子掉了。 那块板子也跟着不见了,侍卫们下河去捞,就差摸遍了湖底也没找到。 南阳蹲了下来查看,船夫说道:“殿下,并非小的推卸责任,板子结实,无故掉落本就透着奇怪,眼下又找不到,不需小的多说,您就该知晓了。您或许不知,船突然掉头加大了水下压力让这块板子脱落。若是再往前驶,离岸边远了,救人不及,是要出大事的。” 南阳不傻,早就不是当年肆意妄为的重尊了,船夫的话虽说是在推卸责任,也有几分道理。她慢慢站起身子,目光深深,吩咐道:“让工部的人来看看。” 她对船身构造不懂,看不出名堂,但工部擅长制造,匠人多,应该会看出名堂。 离开湖边后,她直奔明光殿,此时殿内朝臣都在,人心惶惶,为的是什么事,心知肚明。 进殿后,秦寰引她坐下,端来清火的凉茶,低声道:“陛下让您莫要出声,都是些老狐狸,您听着就好。” 能跟来行宫避暑的都是些重臣或许世家勋贵,又能站在殿内和陛下说话的,更是首屈一指的朝臣了。 南阳端起茶轻抿了一口,说话的是工部的人,一番话下来委婉低调,细细听来,又是推卸责任。 接着是户部的人、襄王党羽,奇怪的是帝党无人说话。 南阳看不懂局势,索性闭上嘴巴细细去听,她看了一眼扶桑。天子威仪,淡漠威严,比起那日水下蛮不讲理咬人的女人,仿若不是一人。 众人都在推卸责任,扶桑并不气恼,反而平心静气地听着,面色平和。 争议半个时辰后,都累了,扶桑精神很好,扫了一眼沉默不语的人,低语询问:“公主,你查得如何?” 南阳起身回道:“回陛下,那块最先脱落的船板不见了,儿臣问过,湖下并无礁石,不会撞船而破,平平静静的湖面都会让船板脱落,可想而知,船身制作有多差。另外,儿臣让人看过记录,自入行宫以后并无人去游船。” “可去年宫人用过船,船身并无问题。眼下只有两个可能,要么船身时日久了自身腐烂脱落,二则有人故意做了手脚。” 一针见血,让殿内朝臣都紧紧闭上了嘴巴,寻常出事也就罢了,偏偏陛下也在船上,弑君大罪,会牵连满门。 殿内静默无声,朝臣面面相觑,虚与委蛇半日被南阳几句话就戳破了,你推我推都不敢说重点。 谁敢往弑君方面说,多是推卸责任,说是船只本身出了问题,谁敢说‘有人故意做了手脚’。 扶桑轻笑,眼眸却极为锐利,“既然公主这么说,刑部、工部、大理寺跟着去查一查,另外,封锁镜湖,不准任何人靠近,再令侍卫去出事之地寻找船板。” 朝臣跪下领命,鱼贯而出,南阳看着这群老狐狸面容失色,不觉笑了,扶桑睨她一眼,她立即收敛。 待人都走了,扶桑才从岸后走了出来,道:“明日七夕,听闻你拒了许多珍礼,心疼吗?” 南阳沉重地点头:“疼得我几日都睡不着觉。” “没出息。”扶桑少不得训斥一句,回身从御案上娶了一只巴掌大小的楠木匣子,随手丢给南阳:“朕弥补你的。” “弥补?就算是金子也不够啊。”南阳不满,也不在意礼数,当着陛下的面就打开了匣子,里面是一朵桃色珠花,她皱眉道:“这是什么做的?” “听闻远有大海,海中有鲛人,落泪便可成鲛珠。鲛珠难得,整个大魏,也只有这么一颗,你说值多少银子?”扶桑轻笑,眉眼隐含温柔。 南阳眨了眼睛,“我觉得您还不如给我十箱金子。”金子多好,还能养活许多人,就这么一颗鲛珠,戴在头顶上也不会生出花。 她将珠花放入匣子里,抬手就想还回去,猝不及防地对上陛下不悦的神色,心里咯噔一下,忙转换笑脸:“我喜欢、很喜欢的,明日七夕,我们一道出去玩,可好?” 差点又给自己找麻烦。 扶桑说道:“你没有约其他小郎君?” “陛下,我只会约小姑娘,不会约小郎君。您带我出去,多有面啊。”南阳一本正经地开始胡说八道,有了水下那幕,她也不将自己当作晚辈,嘴里调侃。 扶桑被说得哑口无言,不知晓如何回,索性就不回了,只道:“再敢胡说八道,朕……” 她忽而止唇,南阳追问:“您打我?您打得过我吗?” 若要打架,两辈子以来,她就没有打输过。 扶桑沉默,走到一侧坐下,凝视殿外深深绿意,南阳追了过来,在她面前坐下,指着自己颈上的痕迹:“有人问我这里怎么了,我说被蚊子咬了。她们不信有这么大的蚊子咬我,甚至猜测是不是哪家小郎君咬的。” “你告诉她们是朕咬的,她们也不会信。”扶桑底气很足,主动对上南阳不轨的眸色,悠悠笑道:“你觉得呢?” 南阳吃瘪,莹白的指尖抚摸着红痕,嘴里忽觉干燥,她吞了吞口水,嘀咕一句:“无耻。” 扶桑没有听见,反而认真与她说道:“船破一事,你如何看待?” “有人要杀你罢了,这么多年来,年年如此。”南阳心平气和,比起江湖手段,宫廷的手段深了些,江湖无非是刺杀、毒.杀。宫里不同,各种花样轮着上。 扶桑只温和地笑了,“你倒是心平气和,朕去游船,不过是心血来潮,朕倒觉得船本身就有问题罢了。” 船若出问题,深远些,牵扯的问题就多了。比如造船的督造司。 南阳愣住了,“不是弑君?” 扶桑摇首,意味深长道:“大魏在造船的工艺上一般,朝廷工艺不如民间,朕多次想从民间引进工艺,他们都不肯。” 话意太深,南阳一时间转不过来了,怔忪须臾,“您的意思是?” 扶桑淡笑不语,没有深入再说了,南阳再问,她摇首不肯再说,反而说起琅琊王世子一事,“藩王送质子入京是习俗,琅琊王世子对你怕是存了心思,你如何想的。” 南阳讶然:“您都咬了我,还问我如何想的?” 扶桑,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扶桑脸色骤然红了,唇角抿了抿,不知该如何回答,思索了须臾,无措道:“随你。” 南阳不再唯唯诺诺,干瞪了一眼,起身走了。 扶桑反而笑了,侧过身子看向外间怒气冲冲的背影,笑意凝于唇畔,小东西生气了。 片刻后,秦寰悄然而至,低语道:“陛下,那名女子找到了。” 扶桑眼眸微凝,冷声道:“哪里来的,送回哪里,如何警告襄王,你自己看着办。” 秦寰面露难色,陛下吩咐,她只得去办,悄悄退了出去。 **** 七夕这日,行宫内挂起了灯笼,就连树上都悬挂,远远看去,红艳喜气,灯笼下有香囊,每只香囊外羊毫写了名字,内有小信。 一夜醒来,灯笼下悬挂许多香囊,南阳闻讯而至,灯下早已人山人海。 不少人将写有自己名姓的香囊摘了,重日随手摘了一只,递给公主:“您要不要看看?” 南阳接过没有看,而是让重日重回一路去找,将属于自己的香囊都摘了下来。 百余盏灯笼在白日间一片猩红,南阳站在入口处,清晨熹微,头顶上灯笼摇晃,她抬首去看,是‘扶宜’二字。 世人都唤一声南阳公主,无人敢唤一声扶宜。 南阳想起一人,生气时会喊扶宜。 她半信半疑地摘了下来,香囊是月白色的,符合那人的喜好。其他小姑娘也凑来,见到扶宜二字皆是惊讶,而南阳微微一笑,随手塞入袖口里,脸红了。 无疑是心动了,其余人的都是惊讶,却畏惧公主威仪而不敢询问。 南阳站在原处不动,心里热乎乎地,等候重日重回归来,半晌后,两人抱着几十只香囊回来,道:“殿下,很多,怎么办?” 南阳唇角微勾,笑说:“送到陛下跟前,请陛下替我相看。” 重日重回对视一眼,皆露出赞同的神色,这些人不怀好意,就该陛下收拾。 两人兴冲冲地跑明光殿,当着满殿宫人的面将香囊置于陛下御案上,高声道:“殿下说您代为相看。” 桌上香囊颜色不同,花花绿绿,南阳二字成了一根刺,狠狠地扎入扶桑的眼睛里。 扶桑面色不大和善,冷冷吩咐秦寰:“都烧了。” 第92章 可怜绞尽脑汁写信的小郎君们的努力都被付之一炬了。 南阳揣着月白色的香囊回到浮光殿,在重日和重回的催促下拆开来看,两人比起南阳本人更要紧张,重日话多,先说道:“奴婢猜测是个俊秀的郎君。” 重回说道:“我觉得个美貌姑娘,毕竟殿下这么好看,又喜欢小姑娘,必然是得到心上人的回应。” 门外的杀琴探首插话道:“都错了,你们想的太简单了。” “你走、杀千刀的。”重日重回异口同声。杀琴默默地缩回脑袋,闭上眼睛,心里默数一二三,当数到二的时候,殿内传出重日重回的失望声。 “怎么是一片空白……” “是不是抹了特殊的药,被火烤过才会显示出来?” “不就一首情诗,怎地就那么见不得人?” 重日不信是空白的,点燃烛台,慢慢地将信纸放在火上烤,小心翼翼地烤过一遍,还是空白。 重回去打了一盆清水,让信纸浮于水面,静等片刻,依旧是空白。两人耐不住了,张嘴就要大骂,杀琴好心提醒:“这里遍地勋贵,小心听到那人耳中打你们板子。” 南阳并未说话,只把玩着香囊,指尖按着纹路,细细观察针脚,重回见状凑了过来,“殿下有所收获?” “没什么,香囊不错,今晚就用这个。”南阳弯弯唇角,并不因为白纸而生气,反而想着今晚穿什么衣裳出门,相比而言,她的性子安静许多。 重日重回不甘心,围着白纸继续转悠,而南阳去安排今晚出宫事宜。 走出浮光殿就看到小小少年站在门口,扶骥长高了不少,几乎与南阳平齐,姐弟二人对视一眼,扶骥悄悄问她:“您可看到心仪的香囊?” 南阳轻笑:“谁又让你来试探?” “自然还是琅琊王世子。”扶骥面露窘迫。 南阳回答:“香囊都在陛下处,你让他去问陛下。” 扶骥惊讶:“怎地在陛下处?” 南阳勾唇笑了,不肯说缘由,反而问扶骥:“七夕红灯表白是谁先提议的?” 她总觉得有些古怪。 “是陛下提议的,是闲话时提及的,陛下说在行宫就玩得热闹些,因此才有红灯会。您没有准备吗?”扶骥试探道。 南阳摇首:“我是今日才知,没有准备。”压根就没人告诉她这些事,悄无声息又像是个惊喜。 扶骥善观察神色,见公主茫然就知她没有撒谎,又问道:“您若知晓准备给谁写?” “你先回去吧。”南阳拍了拍扶骥的脑袋,“回去好好读书,问东问西,脑子会坏的。” 扶骥笑着离开。 **** 到了午时,红灯会上孤零零地悬挂着一只香囊,秦寰走大灯下,见到桑字。 仅仅一字,无人敢来取下,大魏敢用桑字的唯独天子。 对方胆大妄为,可陛下之前说了大胆些,不必拘束,自然就不能来问罪。秦寰将香囊取下,焦急回到面见陛下。 扶桑见到桑字后顿时一惊,字迹太过熟悉了,是前世南阳的字迹。 这辈子的孩子笔锋豪迈,与她的性子相似,而面前的桑字字体瘦小娟秀,天然之别。 她惊得站起身,“可知是谁?” 秦寰也吓了一跳,忙揖礼回道:“回陛下,此事并不好查,灯会那么多红灯,昨夜去的人太多了。” 红灯会本就带着些神秘,就算看到有人过去也不能确认就是对方。 扶桑没有再听而是迫不及待地拆开香囊,白纸黑字,与桑字同出一人,她倒吸一口冷气,纸上寥寥数字:相思有情罪难消,未及惆怅已相忘,心念难忘今固在,唯愿君心如当日。 熟悉的字迹似一块石头丢入湖面,打破了寂静许久的平静,扶桑咽了咽咽喉,面色发白,世间种种,唯独伤害才不会忘。 罪难消……扶桑忽而笑了,怒气未消地将信撕了粉碎,冷静须臾后问秦寰:“南阳昨日有去吗?” 秦寰觑着陛下神色,小心翼翼说道:“回陛下,您吩咐过不准告诉殿下,因此她不知此事。” 南阳不知晓,那这只香囊出自谁手?扶桑细细拿起香囊斟酌一二,她养大的孩子自己心里清楚,南阳压根就不会绣香囊,更不会写什么罪难消的鬼话。 顷刻间,扶桑心境渐渐平和下来,坐在龙椅上久久不语,被她遗忘许久的红颜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直接扑到她的膝盖上。 红颜爱动,时常出去玩,有的时候几日都不回来,可它还是知晓回来的,每回都能找回来。 它静静地趴在扶桑的膝盖上,爪子在扶桑的腿上拨了拨,有些痒,扶桑蓦地回神,手在它的脊骨上摸了摸,它立即就不动了。 陛下发怒,伺候的宫娥都不敢高兴,秦寰心中有数,陛下方才提及了殿下,或许只有殿下才可解开她的心结。秦寰悄悄从殿内退了出来,让人去找南阳公主。 夏日炎热,日头高高挂起,南阳策马归来,在殿前直接下马,不待通报就急急跑进去。 “陛下?”南阳的声音传进殿。 扶桑身形一顿,转过头,看到殿门口的少女,身形消瘦,纤腰楚楚,长发扎起,眉眼英气挡也挡不住,显然很焦急。 她皱眉道:“你怎地来了?” 语气生疏,极为冷酷。南阳顿足,看到了地面上白色的碎片,显然是被人撕碎的。她走过去,捡起几片看了两眼,陌生的字迹让她毫无头绪,便道:“陛下生哪门子气呢?我想哄哄您,可是不知谁惹了您,不如您说说为何生气?” 趁着说话的空间,南阳将碎片都捡了起来,趁机想塞入怀里,不想刚准备去塞,一只白净的手攥住她的手腕:“当着朕的面偷东西,胆子不小。” 被抓了个正着。南阳笑了笑,将碎片放回御案上,一本正经道:“知彼知己才可百战百胜,您说呢。” “朕若信你的鬼话,也活不到今日。”扶桑松开她的手,负手而立,身形修长。 腰细、腿长,腰间弧度优美,淡淡的容颜带着勾人摄魂的美,让人口干舌燥,偏偏天子冰冷的眼眸里看不出情愫。 她清冷、孤高,又让人不敢轻视。 南阳咽了咽口水,想喝水,巡视一圈,没有看到水盏,只好忍耐。她慢慢地朝前挪了两步,与扶桑平视:“你与旁人生气,为何对我这般冷漠。” 夏日燥热,殿内还来未曾放冰,两人靠得太近,扶桑额间沁出薄薄的汗水。她的面上并没有情绪波动,冷淡的面容上没有因南阳的话而有所缓和,“朕觉得是你惹了朕生气。” 她怀疑信的主人就是面前的孩子。 除了南阳,也不知该想到谁。 “我啊。”南阳低吟一声,不着痕迹地突然抱住她纤细的腰肢,两只纤细又不安分的手在她衣带间徘徊。 扶桑屏住呼吸,任由南阳这么抱着,神色不变,连话都没有说。 南阳轻笑,对上陛下冰冷的眸子,怪道:“我亲您,您都不生气,试想,还有什么事能让您这么生气?” 扶桑不语,南阳猜测:“或者……”她顿了顿,声音骤然低沉,伏在扶桑耳边低语:“与将您压在榻上相比,如何?” 与方才的信相比,扶桑此刻并没有生气,甚至心平气和地凝着面前大逆不道的小东西。 南阳三两句话就浇灭了扶桑心头的怒火,甚至撩起涟漪,她压着她,她却不生气。 在民间,南阳或许早已定亲,知晓情爱,但她养在宫廷,远离人烟,此刻所为,完全踩在了悬崖上。 扶桑沉默,南阳低笑,泉水清澈的眸子映着扶桑的容颜,满满地,都是情愫。她的手微微用力,将扶桑的身子抱紧,两人身高差距不大,扶桑稍高,可在将来,南阳亦会将她比过去。 南阳的手从腰间往上探去,接着落在扶桑后颈,轻轻抚摸,“您好像不生气?” 绮思之余,她更好奇,扶桑是因什么事生气。想到这里,她的胆子更大了些,唇角贴在扶桑的耳后,接着,扶桑轻颤,伸手要拒绝,她轻笑:“秦寰就在外面的,您给我的信一片空白,是什么意思呢?” 扶桑皱眉,南阳顺势含.住小巧的耳尖,疏冷的清香萦绕齿间,内敛成熟的气息让人心中的欲望如雨后春笋般爆长。 身居高位,如苍穹中孤高冷傲的冷月,高不可攀,越是得不到,心中的欲望越深。 如今手碰到冷月,兴奋、热血,难以压制。 轻颤间透着着隐隐约约的娇媚,此时的天子,与往日不同。 温柔二字难以形容,娇媚二字难以言喻。 南阳的吻过于放肆,由耳后到唇间,缠绵、不休。 急促的呼吸声让夏日越发酷热,蝉鸣压过了呼吸声,外间的秦寰听到刺耳的蝉鸣声皱眉,忙小心地吩咐内侍用竹棍去沾下来。 内侍撸起袖口就去了,可一时间也无法消除蝉鸣,只能一面期盼着内侍干活快些。 烈日照耀大地,热气往殿内扑进,殿内也开着,若是有人敢往殿内探首就会发现惊人的秘密。 扶桑皮肤柔美,耳下多了一道痕迹,远看是看不见的,在松开后,她红了脸,如常般坐在案后,心如擂鼓,口中却说道:“还不走?” 南阳不知所措,被占了便宜的人怎么可以这么平静? 她站着不肯走,不明白陛下的意思,都默认亲了,怎地还这么冷淡? 她不解,想问明白,扶桑却问道:“不想走,还想留下做什么?” 第93章 红灯会让整座行宫热闹非凡,可惜众多郎君给南阳的诗信都被陛下‘截胡’并且一把火烧了,众人唏嘘之余不免感叹陛下心如玄铁,竟不给儿郎们机会。 而随后不久,不知是谁传了一句,陛下新得一盆金钱牡丹,赏给南阳公主,并声称殿下可以随意送人。 今日是七夕,自然是要送喜欢的郎君。 来不及失落地的郎君们擦掌静侯金钱牡丹,甚至连连派人去浮光殿外静侯。 陛下所为,让南阳都有些无法理解,她素来不喜花,别说是金钱牡丹,就算满城花卉放在她的面前,她也做不到喜欢。 望着金钱牡丹,她问杀琴:“孤觉得哪里不对劲。” 杀琴摇首不知,“属下只知月白色香囊是陛下的人送去的,或许陛下是想让您将金钱牡丹再送给她?” “你觉得陛下是这么幼稚的人?”南阳不信了,扶桑不会做这等无用之事,这盆金钱牡丹必然还有其他的姑娘,不能轻易送出去。 思考无果后,她悄悄使了计,将天问找来询问。 天问日日跟着陛下,想来知晓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天问来后,南阳着人办茶,天问摆手,直接坦然说道:“殿下要问的事情,属下不知,您不如将牡丹摆在外间让人观赏,剩下的事情就不需您过问了。” 陛下在找人,至于找什么人,她也不知。但通过殿下来找,又让人猜不透缘由。 南阳半信半疑地让人将金钱牡丹搬出去,自己坐在点了静静等候。 而此时的明光殿内尤为热闹,卫照递来奏疏,将一位户部秦主事告了,事情牵扯到督造司,与前几日的船漏一事恰好呼应。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是让人心不安。这位主事贪污了不少银子,卫照奏疏所言是两百万两,督造司扣下的银子高达百万,这也就不难解释船无故漏水一事。船只本身就有质量问题,行宫鲜少有人来游船,送些粗制滥造的船只过来,也不会有人发现。 陛下接到奏疏后勃然大怒,立即让人将随行的重臣唤来议事,传到南阳耳中的时候已是黄昏。 期间有不少人来观赏金钱牡丹,多是郎君,不过都是匆匆一看,并未仔细观赏。男儿对牡丹本就无意,若不是公主在,他们也不会过来,过来露面耍风流后就直接走了。 直到晋王扶昭也来了。南阳躲在暗处里惊讶不已,杀琴低声说道:“他来做甚?” 本不该出现的人出现了,事出反常,必然有妖。 南阳颔首,“先看看。” 扶昭一人过来了,走到金钱牡丹前站立,敛眉低眸,似乎极为喜欢金钱牡丹。 杀琴说道:“男儿喜欢牡丹不多见。” “陛下莫不是找他?”南阳心里怀疑。 行宫多是小道,山石林立,树木青翠,扶昭着一身月白色宽袍,宽大的袖口罩住纤细的腰肢,脸色近乎发白,站在牡丹前久久没有离去。 南阳站在山石后面静静等着,扶昭不肯离去,站了一盏茶时间后抬首看向周围,终是伸手摸了摸牡丹,旋即转身离去。 闷热的黄昏下林间树叶轻曳,凉风拂来,南阳静凝着扶昭的背影,愈发糊涂,想不通这里的事情,也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南阳让人将金钱牡丹搬回浮光殿,自己一人对着牡丹发呆,而此时明光殿迎来一人。 卫照长身鹤立,一袭蓝衫雅致风流,面如淡水,冷漠无痕,看起来来势汹汹,不大好相处。 卫照掐着今日过来,扶桑心中有数,她并未戳破,令人斟茶,又让众人翻看证据,矛头指向秦家。 秦家是扶良续弦秦世子妃的母家。秦世子妃被扶良打发到寺庙忏悔,这些年来并未回来,而秦家是书香门第,桃林弟子遍及天下。而这位主事是秦家的庶出,利用秦世子妃的关系四处勾.搭,而秦世子妃坦然接受,并与之谋合。 一人之力薄弱,两人合乎一族之力,便有了今日高达几百万两的贪污。 扶桑并未言语,为保扶良面子,私下将人找来,证据一条条地摆在里的扶良面前。扶良面色发白,却没有惊讶。 卫照视线紧凝扶良,故作讶然道:“世子不吃惊,想来早已知晓。” “胡言,我如何知晓,少傅莫要诬陷。”扶良反驳,将证词捧在手中,大义灭亲道:“秦氏所为,我不知,按照大魏律法处置,我不会偏袒,还请少傅注意言辞。” 卫照笑了,收回视线,也不再说话了。 扶桑开言:“既然世子无话,朕也不会偏袒,罚秦氏将贪污所得的银子都还回来,另秦氏族人百年内不得出仕。” “陛下……”扶良惊骇,忙求情道:“一人之过,怎可牵连全族。秦氏不过一妇人罢了,不知律法严酷,有错可罚,秦先生文采斐然,得文人雅人敬佩,您这么一来,岂非让他颜面扫地。” 秦氏一族对襄王府助力良多,陛下的判罚会让他多年的努力都变为一场空。 “养女害人,便是他的罪过。”扶桑摆手不肯听,吩咐卫照:“按律处置。” 卫照领命。 扶桑不听扶良的话,将人赶出去。 殿内仅余二人,卫照安安静静,不再言语,扶桑拧眉深思,眼下只有君臣二人,扶桑先说道:“卫卿来寻南阳?” 卫照一顿,陛下说话越来越坦然,都不拐弯抹角了。她回道:“回陛下,臣能见吗?” “不能。”扶桑直言拒绝,颇有些霸道,“卿当累了,今夜好休息,明日朕让南阳去寻你。” 今夜是七夕,明日的话,黄花菜都凉了。陛下行事越发霸道,卫照苦笑一声,揖礼退下。 在她离开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南阳来了,提着裙摆小步跑来,即将跨过门槛的时候放下裙摆,微微整理仪容,抬脚跨过门槛,徐徐走进。 扶桑躺在小榻上,深思卫照急于除去秦家的缘由,是为了斩断扶良的臂膀吗? 南阳轻轻地走近,目光慢慢看向扶桑,而在三五步的时候,扶桑恰好转身,两人四目相接。 扶桑睨她,来不及起身,细白的手指就已扣上她的手腕,顺着筋脉,慢慢地往上探索。 指腹柔软的肌肤轻轻贴在手肘的骨头上,轻羽般的触碰留下一层淡而敏感的柔腻感,在指尖继续往上的时刻,她立即按住,而南阳微微一笑:“陛下又在坑我,我总得找回来才是。” 她的是手很热,似温水,动作隐秘,似禁忌多年的触碰,让人不敢轻易揭开。 扶桑轻抬眉梢,心如擂鼓,神色如旧,轻轻拂开南阳的手,不悦道:“找到了?” “我观晋王神色古怪,明知有问题还要故意露面,似乎在昭示什么。您和他,玩什么游戏?”南阳想的不深,实在是晋王不大与人交流,要么跟在卫照后面,要么就缩在府里。 “晋王?”扶桑不大相信,檐下飞鸟钻进殿内,绕着横梁飞来饶去,叽叽喳喳,打破了寂静。扶桑直起身子,心里想着与晋王的初见,以及那夜两人的对话,少年人确实有些不同。 两辈子发生的事情重叠不在少数,但原来的命途早就改变了,从她初见到南阳的那面开始,或许就变了。 心中想不明白,她更是不敢想,垂下冷淡的眸子,凝着腰间玉璜,慢慢地呼出一口气,许多东西是问不来的,也无法考究。 若凭感觉,只会陷入自己给自己布下的陷阱中。扶桑心中渐渐有了方向,自己重活两世都不知南阳的身世,而扶昭如何知晓的? 远在晋地的少年却对襄王府见不得的事情了如指掌,是她想得简单了。 南阳站在一旁,顺着思路想到些事情的扶桑慢慢抬起眼眸,对上南阳澄澈的眸子,故作神秘道:“你也说了游戏,自然不可轻易告诉人。” 秘密不能轻易说出来,这不过是一个疯狂的想法罢了。 太阳下山后,光线黯淡,就连那份酷热都散了去,明光殿前的宫灯都被点亮了,猩红若白日的太阳。 扶桑的心思早已缓和,正悠闲看着灯下绣花的小东西。南阳会下针,但不会绣花,看了一眼绣样,再看自己绣的不知是个什么玩意的画,吞了吞口水,心虚地看向扶桑:“绣坏了。” “你那是绣坏了吗?”扶桑嗤笑,不用怀疑了,压根就不是南阳绣的香囊,给她一次重生的机会,或许就会学会了。 虽然说着笑话,可扶桑的眼睛深如夜色看不透,靠着小榻的肩骨消瘦,神色淡淡看不出情绪。 南阳朝外看了一眼,夜色正浓,说好出去玩的也不去了,今日七夕过的极为苦恼。 她走过去,砰地一声关上窗户,扶桑心口一跳,“你做什么?” 南阳回身,手按着自己的唇角,指尖轻点,点了两下后,几步走到陛下跟前,抬手捂住她的眼睛。 扶桑皱眉,颈下锁骨因用力而凸显,南阳的手顺势落在上方,轻柔、细腻,往下,便是不可触碰的禁地了。 灯光朦胧下,南阳用额头贴着自己的手背,慢慢地伏在扶桑的身子上,焦灼的呼吸喷洒在扶桑的鼻尖上,顷刻间,扶桑僵持着身子不动了。 她很冷静,身上散着疏冷香气,让人心中悸动,南阳咽了咽口水,感受到了她的平静后自己也奇异地冷静下来。 她的视线看向她腰间,纤细如柳,以前未曾发觉,如今只觉得好看。 撇开那股威仪,扶桑此刻无措,与寻常女子无异。 第94章 肌肤发红不说,就连睫毛都在轻颤,所谓的冷静,不过是骗人的罢了。 就在要触碰禁地的时候,扶桑僵持着身子,伸手按住南阳的手,神色不大自然,“出去。” 南阳的手顿住,须臾后,反扣住扶桑的手腕,压在肩侧,悄悄告诉她:“出去、晚了。” 声音绵软,听起来软软地,并无威胁力,可偏偏让扶桑面色发烫,手腕被她扣住,怎么挣脱都挣不开。下一刻,整个身子悬空。 片刻的凌空,接着,身下一阵柔软,她猛地拂开南阳遮住眼睛的手臂,怒视面前的人。 南阳性子乖戾,骨子里透着些霸道强势,可这些霸道从不对扶桑露出半分。 “陛下,我想……”南阳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开口,总不好说:陛下,我们试试? 这句话说出来,是人都会生气的。她不想和扶桑硬碰硬,斟酌片刻后索性不开口了,看向她,身子微微前倾,不着痕迹地吻上她的唇角。 南阳的手扣住扶桑的后颈,随着吻意加深,手慢慢地往上,落在后脑上。 慢慢地,发髻散下,头发也跟着乱了,扶桑无法忍受,不待南阳离开就先将人推开,拍开她‘蹂躏’自己秀发的手,“安分些。” 南阳顿了顿,想起扶桑性子洁癖,一不做二不休地将她发髻上的珠花步摇都拆下,一股脑地丢在踏板上。 她二人的身份从最开始就定下了,到了今日,大逆不道的事情都做了几回,也不差最后一步了。 此刻的南阳少了两分勇气,抬首去看扶桑,对方脸色微红,显然不再那么冷静。 殿内静悄悄地,南阳将视线落在她的腰间上,尾指勾了勾衣带。刚勾了两下,扶桑就拍开她的手。她没有说话,只用动作拒绝,似是难以启齿。 南阳握住拍她的手,腾出一只手继续去勾,扶桑便用另外一只手去拍,南阳照旧扣住。 衣带顺势解开,来的太容易了,南阳自己都怔住了,几乎不敢去看扶桑的面容。 不仅她呆住了,就连扶桑也露出茫然,几乎就想挣脱束缚,而南阳压根不给她机会,却也没有继续占她便宜。 两人合衣一道躺下,贴在一起,南阳唇角弯弯,心情好极了,嘀咕道:“我们好久没有同榻了。” 自从她离开京城远赴边境开始,两年多时间,她将香囊塞入扶桑的手中,问她:“是您的吗?” 扶桑不承认:“不是,朕不没有闲暇时间来绣这些东西。” 南阳也不问了,反而困意来袭,就这么搂着睡觉。 扶桑不困,只觉得有些心安,心中似乎有了寄托,有了安全感,静静躺了许久后,她挣扎着要起来。 而南阳的手紧紧扣着她的腰间,隔着衣料,烫得灼人,并不给她离开的机会。 “南阳。”扶桑语气阴沉。 南阳闻声睁开眼睛,寻到她的耳畔,轻轻咬住耳朵,“嗯?” 一个字带着鼻音,叫人心口发颤,扶桑抑制轻颤,“热。” 南阳透露霸道本性,不予理会,反而抱得很紧,厚颜无耻道:“我不热,冷呢。” 扶桑无奈,犟不过她只好闭眼睡觉,多年的熟悉感涌入心口,淡淡的愉悦让她很自然地放轻松,浑浑噩噩间睡了过去。 清晨天色未亮就被热醒了,醒来,一侧无人,浑身黏腻,有些难受。 扶桑觉得不舒服,让人准备热水,宫人却说道:“殿下在沐浴。” “浮光殿有浴池,叫她滚回去洗。”扶桑揉额,想起昨夜骤然有些憋闷,往日听话的孩子,突然变了。 变得不再听她的话。 扶桑有些郁闷,宫娥去准备热水,秦寰走进,说道:“重日昨夜来找殿下,说是少傅想见殿下,请她回浮光殿。” 因昨夜殿下歇在殿内,她也不敢进来打扰两人。 陛下昨夜连晚膳都没有用,可见是不想被人打扰的。 扶桑直起身子,一步一步走到铜镜前,余光扫见一片影子,她立即吩咐秦寰:“先出去。” 秦寰揖礼退下,而沐浴归来的人几步走进,与秦寰擦肩,扶桑坐在铜镜前,等着宫娥准备好热水。南阳浑身清爽,只着一身单衣,衣料柔软,透着光泽,软软地贴在她的身上。 她在扶桑面前停下,俯身抱住扶桑的肩膀,扶桑轻颤。南阳刚从水里出来,浑身湿热,本就闷热,这么一碰,一股热意往扶桑的肌肤里钻去。 更热了。 扶桑不再像昨夜那般逆来顺受,而是平和地推开她,说道:“卫照来了行宫。” 南阳素来无甚太深的心机,也不会在扶桑面前掩藏,一双眼睛清澈见底,道:“为了何事?” 卫照来行宫本是为了秦家贪污一事,光明正大,没有人会说闲话,偏偏选择昨日来了,是何心思,扶桑不想都明白。 她只道:“你与卫照,不需走的太近。” 南阳先是惊愕,继而笑了,“陛下好像有些……” 话没说完,扶桑睨她一眼:“朕不容许,你可知晓?” “你好凶。”南阳故意瑟缩了脑袋,她不会和扶桑吵架,都是些无益的事情,也不值得拌嘴,她应下了,“我不同她出去玩,如何?” 扶桑懒于言语,起身朝着浴室走去,半晌后,又让秦寰来传话:“陛下说用了早膳再回去。” 南阳坐在床上,抱膝想了想,余光瞥见床榻上的香囊,随手捡了起来,准备待会就戴上。 扶桑不大讲理,对她却很好,没有因她的身份而抛弃,依旧将她当作公主带在身边。气魄与胸怀,都是常人难有的。 扶桑沐浴很快,再回来时换了身夏衫,窄袖莲花裙,温柔极了。秦寰替她梳妆,一面说着昨夜发生的事情。 扶良处一夜未宁,吵吵闹闹,旁人看不懂,只当看了热闹,而在天亮的时候,扶良离开行宫,不知去向。 扶桑轻笑:“他虽桀骜,可落至今日的余地,也是娶妻不贤。” 秦氏不是安分的性子,会有今日也在意料中。连南阳公主的爵位都要攀比,岂会安于后宅,野心足,也有胆量,可惜遇上老谋深算的卫照。 卫照不出手则矣,一出生,京城大变。 秦寰趁机陆陆续续说了些琐事,扶桑没有再说话,而是时不时地看向南阳,南阳做在一侧,托着下颚,不知在想什么。 行宫悠闲,秦寰梳了简单的发髻,很快就梳好了,她询问陛下可要摆膳。 扶桑颔首,吩咐她退下,自己走到南阳跟前,素手抬起她的下颚,“想什么?” 若是以前是戏弄,现在便有几分旖旎了。南阳享受着这股暧昧的氛围,扬首看着扶桑:“我在想陛下。” 扶桑立即松手了,睨她一眼,觉得不大正经,立即松开了,转身走出去。 南阳嗤笑一声,“惦记又懦弱。”扶桑至今不说身份的事情,分明是故意不提,也不知是怀了什么心思。 分明是心思不正。 早膳清爽,池塘下新挖的莲藕煮熟后洒上桂花蜜,南阳吃了两块就放下筷子,扶桑睨她一眼:“心急?” “太甜了些。”南阳摇首。 闻言,扶桑朝着秦寰扬首说道:“做些殿下爱吃的送来。” 南阳惊讶:“那就到午时了。” 扶桑不悦,秦寰立即去吩咐,南阳吃瘪,只好抓起筷子继续慢慢地吃,一面吃,一面等着陛下放下筷子。 扶桑是天子,从小规矩多,仪态好,用膳细嚼慢咽,一块莲藕能咬许多次。南阳吃撑了,无趣时盯着扶桑吃东西,眼睁睁地看她咬了一口莲藕,接着慢慢地咬。 咬来咬去,咬了二十几下才吞下去。 分明就是故意的,南阳磨磨牙齿,一股脑地将盘子里的莲藕都夹到自己的碗里,没的吃了总该放下筷子。 可谁知扶桑吃完后漱口,接着喝茶,就是不离开食案。南阳气极了,屏退宫娥,走到她面前,“你不让我走?” 扶桑沉默,修长的指尖搭在茶盖上,茶香在二人鼻息间蔓延,南阳按住她的手,去吻了一下她的唇角。扶桑皱眉,下意识抿唇,脑海里神经崩得很紧。 “你看,外间有宫娥,她们会看到的。”南阳低声威胁。 扶桑矜持,最在意名声,若是天子和公主亲吻,被臣下知晓后,弹劾的奏疏必会满天飞,到时扶桑不仅颜面尽失,也会遗臭万年。 南阳想到一个新的问题:“陛下,您被吻时,为何这么平静?” 倘若真是喜欢,心动之际,该是万分紧张,不该是扶桑这么无动于衷。 她闭上眼睛,将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处,感受了心脏剧烈的跳动,随着呼吸,跳动得愈发快了。 再观扶桑,平静淡然,似在做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情。 南阳说完后就有些后悔了,扶桑默认,不代表是喜欢自己,或许是被动、亦或是无奈。 而扶桑却说道:“你亲吻朕,朕为何要紧张?” “不、不该紧张吗?”南阳被说糊涂了。 “你被吻的时候,紧张吗?”扶桑继续说道,面前的人很好骗,三言两语就饶进沟里了。 她相信南阳没有被人吻过,压根就不知是什么感觉。 南阳顿了一下,觉得匪夷所思,糊里糊涂想了会儿,点点头:“我也没有感觉。” 她被吻过一回,是上辈子的事情。她是重尊,倾慕她的风如过江之鲫,偶尔被人占了便宜,她就是生气,没有紧张,更没有心跳加快。 她信了,点点脑袋,扶桑却很快捕捉到重点,冷声开口:“谁亲过你?” 是卫照吗? 第95章 南阳自己都记不清了,微末人物罢了,她摇首道:“梦里您亲了我。” 扶桑不信这番说辞,摆摆手放她离开,南阳撒欢地跑了,未曾回到浮光殿就在附近的道上遇见一袭青衫的卫照。 幽静小道通往浮光殿后殿,两侧种着各种珍稀绿树,夏日里绿意浓浓,再往前走,便是一片葡萄园。 葡萄成熟,宫娥内侍小心翼翼地挑着好的摘下来,到时给各宫贵人送去品尝。 “你的意思是除扶良?”南阳低声,在她的心里,扶良于她而言并没有任何威胁性,着实没有必要大张旗鼓地设计除之。 脚下绿草森森,衣袂拂过,卫照慢慢抬足,说道:“秦氏在朝虽说无关紧要,可明年的科举,秦氏多人下场,状元必是囊中物。你可知防患于未然,再者这回陛下不会轻易罢休,到时腾出的空缺,我会让人去顶上。” 卫照精明,以前被身子拖累,眼下大好,腾出手来大展拳脚,必会搅得朝堂风云起。 南阳一顿,“其实大可除了扶良,让扶骥直接继承襄王的爵位,这样,便会省事。” 扶良只有一嫡子三五庶子,他若出事,最大的益者便是扶骥。 两人浅谈几句就将局势说了明白,卫照望着前方的葡萄林,眼中露出阴狠,“我已让人跟着扶良。” 扶良此行,有去无回。只有扶良死了,将来身世揭开,襄王一党才不会落井下石。从根本上来谈论,没有扶良插手,南阳背后有裴琅与陛下,多半会全身而退。 为将危险降低,只有除去扶良。此行凶险,她心中不安,成则矣,若是不成,她也会身陷囹圄。 南阳好奇道:“你派了谁去?” “巡防营的将士扮做匪寇。” 南阳皱眉,深知此行关键,卫照分明是孤注一掷,她立即说道:“撤下来,我令明教弟子去,太危险了。” 只要有一人被抓,卫照就可能丧命,她睨了卫照一眼:“我以为你深思熟虑,未曾想到行事鲁莽,刺杀一事,明教最在行。另外,将扶良的路线给我,我亲自走一趟。” 杀人罢了,她一人足矣,何必兴师动众。 卫照却拒绝:“你不能去……” “我杀人,从未失手,再者有明教弟子在,我不会露面。倘若弟子们失手,我再出手,万无一失。卫照,我昨夜亲了她。”南阳陡然转了话题,眉梢眼角扬起笑意,清纯中带着几分自信。 少女盈盈一笑,浑身散着朝气,似东方刚出的太阳,光芒笼罩万物。 卫照怔忪,两人面对而站,南阳颈部的肌肤白皙柔滑,在阳光下泛着光泽,美若白玉无暇,她紧紧凝着,眼都不眨一下,唇角徐徐泛起苦涩的笑:“陛下可曾大怒?” 南阳摇首:“她很平静,你说被吻的人是不是很平静?” “不会,若是喜欢,必然愉悦,若是不喜欢,便会生气,怎么都不会生气。举例来说,我亲了你,你会不会很平静?”卫照不意外扶桑的反应,南阳还小,哪里能玩得过老谋深算的陛下。 南阳,太嫩了,上天给南阳开了一道武学的门,却降低了她的情商。 她微微倾身,俯在南阳耳畔:“你若想揭穿她,不如圆房。” 南阳睁大眼睛,“你们平日正经的人私下里都是这么、这么……” 她难以启齿,卫照轻笑:“这么放荡?” “你说的,与我无关。怎么都说生米煮成熟饭,这样不大好。”南阳不解地对上卫照的眼神,心虚道:“她将我赶走,该怎么办?” “这就看你的本事了,喜欢又害怕,畏畏缩缩不如出宫种地。”卫照嘲笑,“我懦弱罢了,你怎地也懦弱。我且告诉你,陛下与旁人不同,她是天子,矜持、傲骨,是不会同你说太多的话。你亲她,她不生气,就说明不会拒绝。小殿下,你怎么那么笨呢。” 卫照唏嘘,比起扶昭的感情观,南阳差太多,倘若是扶昭,早就……她轻咳一声,面色发红,故作矜持道:“说太多不好,你自己体会。对了,扶良当是去找秦世子妃,行踪晚些时候给你。” 南阳糊涂,轻垂着修长翻卷的睫羽,心里敲着鼓,道:“你同林媚相处多年,是不是被带坏了?” 卫照脸色更红了,活了两辈子还没人这么说她,她故作抵唇掩盖自己的窘迫,回道:“今夜我请你饮酒,可好?” 南阳不答应,没说陛下不让她们二人靠得太近,卫照察觉她的为难猜测出些许问题,道:“那就黄昏,我明日就走了。” 今日天气偏凉,葡萄的香气飘了过来,南阳面色犹豫,卫照神色沉稳,一本正经地不像话。 “葡萄饮酒,你不想吗?”卫照故意哄她。 南阳瞪她一眼:“说了不去,你还诱我。” 卫照轻笑:“我与你光明正大,你为何害怕呢?你若连我都不敢靠近,如何又该如何是好?南阳,你就忍心我遗憾离开吗?” “罢了罢了,黄昏去找你,你怎地那么多话。”南阳心烦意乱,卫照为她做了良多,她也愧疚得很。 卫照含笑离开了,南阳站在原地唉声叹气,走到葡萄架前摘了一串葡萄,不等清洗就直接放入嘴里,味道清甜,不酸。 她亲自摘了几串带回浮光殿,重日接过去清洗,重回上前说着悄悄话:“襄王世子离宫了,昨夜突然离开,奴婢打听到与少傅有关。少傅在朝得罪的人颇多,可要派人去保护?” “让杀琴过去,她稳重些,另外让扶骥过来一趟。”南阳心里有数,该办的事还是要办。 重回去传话了,没多久,重日将葡萄端了进来,南阳没有碰,而是等着扶骥过来。 等到午时,扶骥悄悄来了,姐弟二人在殿内坐在,扶骥聪慧,先说道:“父亲昨日匆匆离宫,我令人打听,至今没有得到消息,殿下找我来是为了此事吗?” “秦氏贪污,陛下震怒,令秦氏一族百年内不许入仕,对你也多许多助力。我让你来是询问襄王身子如何。”南阳开门见山,她知晓面前的少年心思深,绝对不亚于扶良。 扶骥微微一愣,旋即明白过来,“祖父身子健朗,常召妾室过夜。” 南阳眨了眨眼,没好继续问下去,摸摸自己的脸颊,觉得勋贵们太会享受日子了,襄王都已五十多岁了,还那么有力气呢。 扶骥继续说道:“殿下的意思我明白,我会尽力去做的。秦氏一族的事情,谢殿下告知了。” 说完,他起身就走了,南阳看向重回:“孤有说什么意思吗?” 重回低声说道:“不是让小世孙下.毒吗?” “胡说,孤这么善良,如何会狠心做这么心狠手辣的事情?”南阳唇角勾了勾,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淡然起身,抱起葡萄就往外走,吩咐重回:“孤去找陛下,你准备一份贺礼,黄昏时孤去见卫照。” 到了明光殿,秦寰守在外间,殿内人影重重,声音吵杂,可想而知,扶桑又被朝臣围住了。 她将葡萄递给秦寰,自己先回去。 秦寰见葡萄上珠水莹润,知晓葡萄已洗过的,自己悄悄送至陛下的案上,低声说道:“殿下来过,送了些葡萄。” 扶桑颔首,摘了一颗放入嘴里,味道清甜。 **** 到了黄昏,南阳抱着一只小匣子去见卫照。卫照是暂住,并没有殿宇,而是住在外苑,周围是品级低的朝臣。 一进去,就见到许多赤着上身的男人,南阳顿时止步,抱着匣子就跑了出来,再回头去看,卫照就站在门口,朝她挥手。 没办法,她只好又走了回去,拉着卫照就要出来:“去浮光殿。” 两人一阵小跑,回到浮光殿,重日沏茶,南阳气息不匀,道:“你怎地就住在那里?” “歇息两夜罢了。”卫照面色发红,接连喘息。殿内雅致,清亮照人,卫照抬眸看向南阳,“你住的可好?” 她知晓浮光殿是行宫最好的殿宇,本该是帝王的寝殿,可扶桑却让给了南阳,胸襟与关爱都不似作假。 卫照沉吟,南阳吩咐宫人沏茶,道:“我这里有云雾清茶,茶香浓郁,你可试试?” 她的声音很好听,柔软甜腻,十六岁恰是花龄,光是说话,就叫人心口发痒。卫照看着她,她的眼睛很漂亮,清澈自然,不浑浊、也不似深渊,眼尾挑着一抹媚。 卫照沉默,南阳如数家珍道:“襄王送我几坛酒,有些古怪,喝了会让人发热,也不会有大事,你可要试试?” “襄王的酒,你也敢喝?”卫照打趣道,襄王姬妾无数,行宫这回就带了五六人。 重日进来奉茶,将云雾清茶置于卫照的手畔,卫照端起来置于鼻尖闻了闻,“这茶、太香,却不腻。” 她迟疑了会,端起来浅浅抿了一口,唇齿留香,“这茶喝了多半不易入睡,殿下少饮些。” 南阳颔首:“我很少饮,你可喜欢,带些回去?” “旁人给的,我不要了,殿下送的,臣自然要带回去的。”卫照轻笑,眼眸明亮,脉脉神情。 南阳端起茶也抿了口,浑然不将卫照的情意放在心间,“你是客,自然要好好款待,你若不饮我的酒,就喝桃花酒,不过酒味醇厚,容易出事。” “那就试试你的酒。”卫照并不拘束,南阳性子好,不拘小节,也不用讲太多的规矩,在她面前,也不用多加提防。 两人说话间,重日将酒壶送来,卫照上前,揭开酒盖闻了闻。 第96章 卫照会酿酒,识酒味可以辨别酒中掺了哪些东西,多种果味掺和在一起,还有些微妙的药材。果味将药材的气味掩盖了,卫照心里渐渐有数,微微一笑道:“酒是好酒,不会醉人,襄王的酒竟也会如此澄澈。” “你的意思是此酒并无问题?”南阳还是不大相信,拉着卫照悄悄开口:“我同你说,我饮过几回,约莫四五回,有两回浑身发热,说是酒醉,可我不过饮了三两杯。浑身发热后,口干舌燥,可事后身子并无异。” 卫照笑意不减,听到南阳的话后反而笑得更深了些,道:“或许你对此酒的食材过敏了。” 南阳惊讶:“还有这种说法?”她不大相信,自己也会些医术,从未听闻过时而过敏时而不过敏的事情。她松开卫照的手:“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瞒着你作甚,不信你再试试。”卫照抿唇,苦苦忍着笑,背过身子,唇角弯了又弯,又道:“你若不信,叫太医来看看就知晓了,你若觉得古怪便不再喝了。好酒那么多,何必要饮它。” “说的也是。”南阳信了,卫照却回身同她说话:“这酒既然取来了,若是不饮也是浪费,仅此一回,你下回莫要再碰了。” 卫照性子坦然,秉持清正,她这么一说,南阳岂会不信,半信半疑地让人去置办晚膳,自己同卫照一道坐下。 夕阳挂在西边上,红红火火,窗边透着几分光,映得殿内窗明几净。 卫照斟酒,给南阳满上,故作正经地说起了京城的事情,多是政事,何处贪污、何处缺粮、何处人员调动。她的口才好,编成了一个个小故事,很动听,南阳听得很仔细。 夕阳落下了,暮色徐徐四合,周遭陷入昏暗中,卫照起身点亮烛火,一簇簇灯火映照,温馨极了。 卫照复又坐下,说起买粮一事,“之前我便想着购粮,四下筹集银钱,等到银子够了,各地粮行的掌柜却说他们的存粮不多,不卖我了。后来才知,有人先我一步将粮食买了。” “那是陛下。”南阳愤恨,对着卫照也不隐瞒,一股脑地将陛下的罪行都说了出来,痛心疾首地指责陛下坑她。 “陛下?”卫照奇怪,她是重生之人,知晓未来发展的事情,提前做谋划,扶桑难不成也提前知晓? 之前修建水渠的时候,她就已经怀疑了,如今得到南阳的话后更加怀疑,她直起身子,凝望少女:“陛下怎么会去买粮?” “不知,陛下行事古怪,我素来不问的。”南阳摇首,端起酒盏饮了一口,心口发热,道:“陛下做的古怪事太多,前几日用金钱牡丹来找人,找来找去,晋王傻子上套了,看到金钱牡丹就挪不动脚,稀奇古怪的。” “金钱牡丹……”卫照低语,心里豁然明朗,前世的南阳最爱金钱牡丹,而面前的少女不爱花草,对金钱牡丹更是不在意,扶桑是为何要找喜欢金钱牡丹的人,扶昭做了什么? 她坐不住了,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盛满酒的酒盏,咬牙站了起来,道:“臣有事先离开,殿下莫要再饮了。” 卫照压根没有喝酒,而南阳饮了不知几杯,她浑然不知卫照的路数,朝着对方摆手:“走吧走吧,孤心里有数。” 卫照匆匆离开了。暮色四合,她问重日借了一盏宫灯,询问晋王的殿宇,摸索着去找晋王。 晋王住的偏远,卫照走了一身汗,衣裳都湿透了,带了殿门前陡然叹了口气,守门的内侍立即来迎,“不知是哪位大人?” 随行的官员多,加上天色黯淡,内侍认不清卫照。卫照屏住呼吸,手持宫灯照亮面前的内侍,“卫照。” “原是卫少傅,晋王不再。方才陛下来旨意,宣晋王面见圣驾。” “不在……”卫照倒吸一口冷气,抓着宫灯就往回跑,跑了几步摔在地上,掌心火烧般地疼,可她没有时间顾及自己而是立即爬了起来,摔在地上的宫灯也来不及拿了,跌跌撞撞地朝着明光殿跑去。 一路上不知摔了几回,跑至明光殿前时她没有进去,而是停下来整理仪容,确认自己无恙后才走去。 照旧是秦寰来迎,她揖礼:“秦掌事,殿下酒醉了,嘴里喊着陛下,我担心出事,因此来请陛下过去一趟。” 秦寰迟疑,卫照又说道:“殿下了饮了果酒。” 秦寰不知何意,但从卫照狼狈的姿态中看出几分苗头,朝着卫照说道:“我立即进去告知陛下。” 听到回话后,卫照没有立即离去,而是在殿外静侯,心急如焚,眼睛盯在了殿门。秦寰进去几息后殿门再度打开,扶桑匆匆而出。 这一刻,卫照笑了。 扶桑急匆匆的身形带着急躁,还有不言而喻的紧张,而在她离去的片刻后,扶昭垂头丧气地从殿内走出来。 卫照在殿前长身玉立,宫灯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她望着扶昭,“晋王,如何?” 扶昭做了什么,她不知,但是陛下若知扶昭才是上辈子的南阳,只怕扶昭必死无疑。 她怀疑南阳多年、甚至用毒控制,倘若这一切都错了,扶桑必会杀扶昭泄恨。 “我、什么都没有说、刚来罢了。”扶昭耷拉着眉眼,失魂落魄,抬首看向卫照,眼中猩红,“你来阻止我吗?” “扶昭,我希望你活着罢了,你若揭露出来,南阳会安然无恙,而你会死。”卫照唏嘘,面如死灰。 扶昭双手握拳,死死地凝着卫照:“欠她的,我拿命还了。” 卫照嘲讽:“你的命,值钱吗?她若在意,便值钱,若不在意,你的命反而脏了她。真是可笑,我若是你,就用晋王的身子好保护自己,做些补偿,而不是再次尝试靠近她。你在她争夺权柄的时候没有出过一分力,就不要指望她对你高看一眼。” 说完,她转身走了,掌心擦破了,火烧火燎地疼,不过这些都是小事,比起扶昭的命不算什么。 她也犯了扶昭的错,希望揭露身份来帮助南阳,可杀一人救一人的事,她不能再做了。 今日她也能确定扶桑和她一样,带着前世的记忆回来,许多事情都能解释得通了。 **** 浮光殿内安静极了,宫娥守在殿外,南阳靠坐着食案,脸色发红不说,就连手臂都感觉是烫的。 扶桑匆匆而来,在殿外就见到了灯下孤单的影子,她心急地走近,南阳托腮,扬首看着她:“您来了。” “怎地又喝酒了?”扶桑冷声质问,一人喝就罢了,还偏偏与卫照喝,着实是放肆,将她的吩咐都抛在脑后了。 她怒气凝视,南阳却抿唇笑了,站起身,一步跨至她的面前,掌心贴着她的脸颊:“好热,好热。” 扶桑确信她饮了茶和酒,这回比前两回安静多了,难不成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镇定下来? 南阳收回手,说都不说地亲上扶桑的脸颊。扶桑肌肤温凉,唇角贴上去的那刻,浑身的热情都得到释放了。她很舒服、也很满足,几息后,她又不安于现状,吻从脸颊滑至唇角。 接着是颈间,再是锁骨,很快,攻城略地。 手贴着修长的细颈,红润的玉珠缓缓从锁骨上滑过,掀起滑腻的触感。 扶桑凝着握着红玉珠串,没有说话。她的眼睛很漂亮,此刻在烛火下映着浅而淡的柔和,顾盼生辉。 酒意上涌,南阳已很难自持,火热的感觉让她胸口快速起伏,紧紧贴在了扶桑的扶桑的身上。 少女的身子很软,软到难以用言辞来形容,扶桑身子僵持,几乎不敢动,她皱眉,没有推开,而是慢慢地用手扶着南阳的腰,“喝了多少?” 话说完以后扶桑就后悔了,喝多少都是一样的,都会难以自持。幸而是她来了,若是卫照在……扶桑难以想象。 南阳没再动,而是静静地贴着她的身子,呼吸急.促,轻轻喘着。 两人皆不说话,南阳慢慢地直起身子,回头看了一眼殿后的方向,热意涌上心口,燥热、口渴,一重接着一重的煎熬。 南阳沉默,修长的指尖攥着她的袖口,发梢拂过眼睫,扶桑轻颤,拂开一缕碎发,而南阳却攥着她的手不放。 扶桑从未与人靠得这么近,但南阳身子软,贴着也很舒服,她倒吸一口冷气让自己冷静下来,而南阳不肯松手。 两人力气悬殊,扶桑敌不过,望着殿后的浴室:“洗澡,清醒一下。” 殿后温泉水舒服,不冷不热,荼白色的水冒着热气,寂静无声,偶尔水滴啪嗒啪嗒,更显出几分静谧。 扶桑将人安顿好后,转身就想走,不想南阳拉住她的手,“留下。” 她的手很热,扶桑惊得心口发颤,而南阳绕到她的身前,目光微凝,眼睛盯着她的红唇重复说道:“留下。” 扶桑矜持,眼下面色已然薄红,心高气傲的女子此刻也有几分害怕了,背上纤细的手沿着脊背慢慢上移,最后绕至胸前。 “别闹。”扶桑握住纤细的手腕,微微喘着,凝着南阳的眼睛微微下垂,不敢直视。 并非是畏惧,也非是懦弱,而是一种自我意识。 落在南阳眼中,便是羞涩。南阳同样浑身轻颤,唇角紧紧抿着,她恍惚出神,眼下的扶桑与梦中的太女重合,她恍惚自己并不是南阳,而是重明。 是明教教主,并非扶桑的女儿南阳。 水声滴答作响,南阳的手紧紧扣住扶桑的腰肢,眸色炙热,舌头抵着牙关紧紧压制轻颤。 第97章 水气朦胧,低吟声起。 水下模糊,衣裳贴着肌肤,也掩藏住白皙的肌肤。流云暗纹的衣袂在想水面漂浮,时上时下。 纤身窈窕,那层流云暗纹也随着不见了,水下若隐若现。 呼吸声渐渐低沉,眼内隐隐涌着情欲,额头沾着几缕碎发,漆黑的眼眸里温润似有温水盈盈流过。南阳性子急,真到了坦诚相待的时候,反而瑟瑟缩缩。望着扶桑,她心动,目光如笔描绘出曼妙的身躯。 反观扶桑,背对着她,似的无颜相对,水包裹着二人,南徐徐抱住她,贴近最柔软的地方,脸颊埋在她的颈间,唇角徐徐描画出最优美的弧度, 水声潺潺,殿外宫人静静守候着,卫照回到住处浑身发疼,跟着她的杀琴忍不住出现丢去一瓶伤药。 卫照是少傅,是教主的先生,也是她们尊敬的人。 杀琴出现没有让卫照意外,反而让卫照自嘲道:“你们殿下的胸襟,让我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扶昭若有南阳的半分胸襟,上辈子也不会落得殉情而伤。喜欢与占有,总让人分不清。 杀琴从不干涉主上的事情,听到卫照的话后,身子挺直若松柏,冷酷道:“殿下不拘小节,素来不在意这些小事。” 殿下除了有些吝啬外,其他都很好。 卫照轻蹙眉,道:“今夜的事情能不能保密?” 杀琴拒绝:“你若不说我不会在意,而你说了,我察觉到几分不同,自然就会告诉殿下。我来是保护你,不是监视你。” 杀琴的魔鬼逻辑让卫照哑口无言,看向外间的明月,唇角扬起苦涩的笑,“随你怎么说,你家殿下应该感激我才是。” 杀琴眄视她一眼:“为何要感激你?你刚刚做的事情对殿下好像不大好?” 何止是不大好,简直的要命。卫照心虚,将伤药还给杀琴:“我不配。” 杀琴也轻轻摇首,“没有配不配,只有愿不愿意。我愿意给你,你愿意用就行。人是要活着,与配不配有什么关系。” “与你说不通。”卫照选择不再与她争辩,南阳公主的这些护卫脑子都是一根筋,天问红昭尚且好些,眼前的人就像是一根竹竿,敲打不出道理。 她将伤药收下,说道:“你可以回去了,我不缺人保护。” 杀琴没有理会她,而是走出去,找了一棵树躺着。 夜色深深,水中温度渐深,肌肤生红。 心跳得太快,眼中的情意太深,夜色深而凉,将两人之间的隔阂暂时化去,世间无论多艰难,在爱意面前,都变得薄弱。 扶桑惯来不多话,此刻更是抿紧唇角,眸色潋滟着水光,掌心贴着乌黑的秀发,腰间的手忽而用力。 她轻蹙眉梢,未曾言语。 南阳忽而出声:“你可曾厌恶?” 扶桑眉梢蹙得更深,想起南阳幼时的种种,雪白可爱、调皮聪慧,唇角溢出笑,微微一笑。 南阳眼眸映着扶桑雪白的肌肤,凑至她的唇畔:“您看,您并不厌恶,是喜欢的。” “胡言乱语。”扶桑面色更红了,捂住南阳的唇角,“上去。” 水下待得太久了,沉沉浮浮,总觉得没有什么力气。 南阳想了想,倒也没有拒绝,只道:“上去再说。” 扶桑:“……”信你个鬼。 浴室外便是床榻,极其方便。 南阳未曾叫人,擦拭过后,直接躺在床上,同扶桑说道:“您、您好像不紧张吗?” 方才扶桑没有拒绝、没有厌恶,除去轻颤外也没有太多的激动。 不像是第一回 。 “睡觉。”扶桑没有理会,侧身避开灼灼视线,累了,很累,比跑马都累。 她不明白为何会累,南阳伏在她的身上,手撩起鬓间碎发,追问道:“陛下、陛下……” 扶桑不耐,回身捂住她的嘴巴,恶狠狠地盯着她:“话多,不好。” 天子威仪震慑四方,可她面色桃花,眼中羞涩难消,粉面桃花,已然撑不起帝王威仪了。南阳眼眸弯弯,笑得不能自己,反而捉住她的手,央求道:“我们再来一回,可好?” 扶桑怒了,压着南阳的手臂轻颤,修长的睫毛掩下难以言喻的羞涩,下一息,她深吸一口气,凝望着南阳,唇角微动,却没有说话。 气得不清?南阳猜不透她的情绪,若是生气,刚刚在水中怎么不拒绝呢? 她愣了会儿,伸手抱着扶桑,像以前般蹭了蹭她的肩膀,小声说道:“你现在生气,不像陛下,像是……” 话没说完,腰间疼了一下,南阳皱眉:“别掐我,疼的。” 扶桑颔首,一本正经道:“朕方才也疼了,你也该疼的。” “哪有这样的。”南阳捉住腰间的手,下颚蹭着她颈间细腻的肌肤,撒娇道:“您不喜欢吗?” 扶桑享受着她的撒娇,微微阖上眸子,“不喜欢。” “口是心非。”南阳不满,张口就咬住她的脖子,扶桑惊了:“别闹,明日朝臣会看到的。” 情.欲上涌哪里会控制,南阳已然不听了,待她松开,颈间多了一抹红痕。 她笑了,翻身躺下,望着屋顶,心里窃喜,“您怎地突然过来了?” “卫照告诉朕的,说你酒饮多了,抱着人就亲,轻朕来收拾烂摊子。”扶桑皱眉捂着颈间的吻痕,今晚已分不清皱了几回眉头了,脑海里想着明日如何遮掩,光是秦寰处,就说不过去了。 思来想去,她翻身看向南阳,而南阳也在这时看向她,“您想说什么?” 下一息,扶桑主动吻她,按住她的手,学着她的方式去禁锢她。 南阳震惊,唇角生疼,惊呼出声:“你、你怎么学得那么快?” 扶桑自幼聪慧,作为储君,自然有过人之处,一时间轻笑不语。 夜色寂寥,笑语绕梁,卫照枯坐一夜,掌心疼得渐渐麻木,而桌上的伤药依旧摆在远处。 行宫幽静,山清水秀,天晨之时,隐隐生雾,扶昭踏着雾水走进来。与往日不同的是穿了一身黑色的锦袍,长发用发呆乍扎起,添了几分干净雅致。 “少傅是一夜不眠?”扶昭的声音低沉暗哑,脸色也不大好。 卫照伸手拿起药瓶,放在掌心里把玩,随口说道:“手疼得睡不着罢了,还有,我会为你准备棺材的。” 扶昭俯视面前的女子,开口淡道:“你就那么希望她杀我?” 早晨清凉,雾气钻入屋内,在窗户上落下水滴。 卫照凝着外间的雾气,淡漠道:“我杀了你,你活了过来以后不会杀我报仇吗?” 扶昭嗤笑:“可她待南阳如亲女。” 说明她压根不知晓前世的事情,卫照不过是在杞人忧天罢了。 “扶昭,你可知南阳这些年过得有多艰难吗?出生入死多少回,与襄王一党断的干干净净,就连扶良送她小小的礼物都不敢收,若是你,你能做到吗?” “两年前狩猎,陛下陷入困境,南阳劫持扶良前往山中,一人对战十数名将军,你能做到吗?” “十二岁那年出去游玩,南阳与陛下死里逃生,南阳杀了数名江湖人士,一行人才脱险,你做的到吗?” “扶昭,你眼中的如亲女,是她用自己的命换来了。” 卫照有些累了,靠在椅背上,目光淡然,重新看向对方:“扶昭,她的艰难,都是你恩赐的。倘若知晓你的存在,我坚信,她先杀你泄恨。这个时候,你应该保护自己的过往,不要泄露身份。你莫要以为南阳是靠着陛下才有今日,她的艰难,你压根就没有看到的,莫要以为扶桑良善,她在南阳面前,不过是披着羊皮的狼罢了。” 扶桑对外,待南阳亲厚,赐予兵权,实际不过是控制罢了。 听完以后,扶昭的小脸都吓白了,捏着袖口都不敢言语,卫照陡然生起厌恶,强按着耐心说道:“回你的封地,安稳度日,其余的莫要再管,没有能力就莫要招惹。你若自信能斗得过南阳,就放手试试。陛下倘若知晓你的身份,你说,她会不会更加喜欢南阳?” 所有的恩怨都因前世而起,倘若这些都不存在,那么天子与公主,心意是不是就会更加契合? 扶昭不敢想了,唇齿发颤,依旧不信扶桑对南阳是喜欢,“陛下对她都是利用吧。” “就算利用也是利用,你呢,你有利用价值吗?”卫照毫不留情地讽刺。 扶昭小脸苍白,“卫照,你就那么喜欢嘲讽我吗?” “我觉得你可恨可怜罢了,我若是你,得了机会早就躲得远远的,有人替你赎罪,你做梦都该笑醒了。”卫照言辞锐利。 “罢了,当我未曾来过。”扶昭本来兴师问罪,却落寞而归。 **** 晨雾被一缕阳光照射,渐渐地,散开了。 床榻上的人被热醒了,扶桑睁开眼睛的片刻间就感觉到小腹上的‘压力’,南阳似乎是放开了天性,整夜都在缠着她。 睡觉都不放手。 扶桑坐了起来,浑身黏腻,穿上寝衣后朝着殿后浴室去了。 重日此时来敲门,“殿下,卫少傅来辞行。” 睡意朦胧的人被吵醒,睁开眼睛就看到了空空地一侧,迷惑了两息,重日推门而进,站在屏风外询问:“殿下,您可醒了?” 南阳穿衣而起,绕过屏风问重日:“陛下呢?” 重日也被问得发懵,“陛下在这里?昨夜陛下没有回去吗?” 昨夜并非她当值,她以为陛下昨夜就走了,难不成在这里过夜的? 南阳愣住了,昨夜事情莫不是一场快活的梦? 第98章 南阳糊涂了会儿,想起扶桑洁癖的性子,不由看向浴室的方向,吩咐重日:“你将少傅引去偏殿休息片刻,我换身衣裳就过来,打些水来,我先洗洗。” 将人打发走后,她又悄悄走进浴室,果然,水声潺潺。 卫照在外间候着,也不好进浴室玩,南阳再度悄悄退了出来,多了份贴心,将自己从未用过的衣襟送了进去,隔着屏风提醒扶桑:“衣裳在这里,我先去见卫照。” 水中阖眸凝思的人睁开眼睛,眼中一片深渊,未来得及说话,殿门关上,南阳走了。 人既然走了,想必不会再进来,水温舒服,她欲多待片刻。脑海里一片混杂,她需要时间整理。 **** 偏殿内的卫照站在窗下,一袭绿衫清新雅致,宽袍细腰,背影如青竹,坚韧不拔, “少傅。”南阳声音传了进来,卫照蓦地转身,少女蹁跹而至,一身红衣,劲袖绣着红梅,胸前大朵梅花凌寒而放,像极了少女的性子。 卫照神色不大好,眼前乌青不说,眸子也失去几分光彩,依旧朝着南阳微笑:“昨夜睡得可好?” 提及昨夜,南阳脸色微红,粉妍可爱,低声道:“你昨夜去寻陛下了?” “嗯。”卫照心虚垂眸,她终究也利用了南阳一回,她与扶桑并无区别了。 人心自私,谁又能像南阳这么干净呢? 卫照自嘲,不敢去看南阳,转身看向外间的绿草,低声说道:“我该回去了……”她顿了顿,又说道:“母亲替我相看了亲事,这些年来被身子拖累了,也该娶亲了。” 南阳诧异,“哪家姑娘?” 卫照是娶妻,不是续弦,按照她今日的地位,京城勋贵都会将姑娘送入卫府。再者她孑然一身,除去多年前闹出的青楼女子,卫府后宅干干净净。 这样的‘郎君’在京城内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 “不知晓,回去看看。南阳,记得,陛下若对你无情,早些回头。卫照并非良配,可愿等你。”卫照忍不住回身,目视艳丽的少女,目光炙热,缓缓揖礼,郑重开口:“卫宅有一地侯卿来,愿殿下长乐安康,也愿殿下莫要踏足卫宅。” 自相矛盾的话,听的人心口发热,南阳并非无情的人,听到最后那句莫要踏足后宅,眼角不觉红了,勉强笑言:“少傅,你很好。” 卫照摇首:“若是可以,我愿回到十五年轻前,将你接回卫府,南阳,你便是我卫照的妻子。” 可惜她无法改变过去,唯有慢慢地怀念过往。她问南阳:“多年前若你在卫家长大,你可会心属于我呢?” 南阳重情,却不多情。她遇到太多的女子,艳丽的风尘女子、清纯的勋贵女儿家、义薄云天的侠女、仪态万千的贵女,她都没有动心,并非是相处久了,就会日久生情。 感情在生活中慢慢渗透,并非你想有就会有。南阳微微一笑,“我也不知,或许有、或许没有。少傅,你教会了我许多东西,诗词歌赋,与我而言,你是先生,也是益友。” “于我而言,你是我的挚爱。”卫照笑了,并没有遗憾,也没有委屈,是她贪心,改变了前世的命运,妄图得到不属于自己的感情,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南阳不知如何回答,唇角抿得很紧,愧疚得不知如何是好。卫照很快就释怀了,抬手整理自己的衣襟,微笑道:“臣要回京了,殿下记得臣说过的话。” 她上前走了两步,压低声音说道:“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莫要付出太多。” 若是扶昭,她不会担心,在感情一方面,扶昭是时刻想着汲取的一方,而南阳,恰恰相反。 短暂的话别,如云烟即刻就散。 卫照跨出殿门,长身玉立,初站定,就见到远处的帝王。她立即停了下来,遥遥揖礼,扶桑颔首,她默默退了出去。 南阳出来时,卫照已走远,而扶桑也回到寝殿。 早膳用的很平静,两人都没有说话,早膳结束后,扶桑徐徐说道:“你若无事,跟着去查一查秦氏贪污一案。” “为何我去?”南阳不解,这件案子是卫照揭露出来,自然该她继续去查。 扶桑睨她一眼,开口说道:“卫照走到今日这步,已然将秦氏满族得罪,就连襄王都未必能饶过。朕派了五百兵士送她回京,令将天问也派去,回京后不合适再查。你是天家公主,眼下正是立威仪的时刻。” 以秦氏一族来震慑四方是最好的机会,也叫天下文人警惕,莫要想着歪心思。 南阳听得皱眉,“卫照此行凶险吗?”卫照派人去追杀扶良,自己却照旧陷入困境中,也着实是危机四伏。 “不如我去送她回京,可好?”她有些担心,尤其是卫照的身子,才刚痊愈。 扶桑闻言后抬眼望向她:“你是公主,不该以身犯险。” 南阳耷拉着脑袋说道:“可她是我的先生。” “随你。”扶桑懒得计较,先生二字是南阳最大的顾虑,卫照值得南阳以姓名相待。 南阳立即笑了,不及多想就匆匆起身,心急如焚,嘱咐秦寰给重日重回带话,自己出门一趟,不必担心。 秦寰笑着答应,回去与扶桑说起这件事,扶桑依靠在贵妃榻上,望着虚空中的浮云,轻言开口:“她的心思总是与人不同。” 南阳可以杀数人,也可善待身边的宫娥内侍,甚至连街边乞丐都能得到她的一块点心。 秦寰低笑,不敢多话。 南阳离开后,浮光殿骤然安静下来,扶桑也没有多待,回到明光殿处理政事。 卫照骑马离开,南阳落后两个时辰,马蹄飞踏,追了一日都没有看到人影,夜色降落,她担心卫照歇驿馆,又去驿馆寻找。 不想,卫照压根没有去驿馆,南阳只好从驿馆出来,继续去追。 夜色深深凉如水,扶昭也被扶桑宣召而来,昨夜有事耽搁了,白日里忙于政事,扶桑终于得空召见她。 相比于昨夜的信心满满,此刻的扶昭心思忐忑,不敢面视君王。 扶桑并非暴君,虽有天子威仪,可并不会随意为难人,询问道:“朕再问你一遍,你可曾去过花灯会?” 熟悉的声音带着疏冷的香气,久违的感觉似刀扎入心口,狠狠刺激着心扉,扶昭怀念前世的时日,若可以重来,她可以比南阳更加优秀、完美。 扶昭的梦成了奢望,回过神来,低声说道:“回陛下,臣去过。” “朕这里有一词,你抄录一篇。”扶桑不再追问,吩咐宫娥去置办笔墨,自己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少年。许是他太过安静,入京以来并未对朝堂有过功绩,也未曾有过惊天的事迹,她几乎记不清他的面貌。 宫娥将纸笔放在扶昭的面前,扶桑亲自走下来,将一张写满词的纸放在他的面前。 两人之间只隔着两步之差,扶昭垂眸,目光落在她的衣袂上,凤凰于飞,扶昭心口悸动,徐徐抬首,凝视扶桑的面容。 相比较前世,扶桑更美了些,保养得很好,看不出年岁,也没有她记忆中的憔悴。一刹那,阿娘二字凝于口中,差点就要脱口而出。 她紧紧压制自己的呼吸,慢慢地拿起笔,看着自己写的词脑海里重现了卫照话,陛下会杀了她…… 扶昭没有落笔,而是询问:“哪里来的罪呢?” 扶桑负手而立,五官精致,眉眼更像是经过丹青手下精心描绘,唇角微启,道:“朕也不知哪里来的罪。” “臣也觉得无罪呢。”扶昭笑了,破罐子破摔一般开口道:“陛下,您觉得喜爱一人是罪吗?” “喜爱并非是罪,不折手段便是罪吧。”扶桑斟酌着回答,她不明白扶昭的意思,从字面上回答。 “臣……”扶昭欲言又止,她有太多的话想要说,可到了嘴边又不敢开口,她想要活着,不想死。 她没有再说,而是提笔抄写,扶桑在一侧观望,前一世的记忆顷刻间涌入脑海,一瞬息,她倒吸一口冷气。 扶昭写的字与香囊内不同,但握笔的姿态与脑海里的姿态一模一样,字迹可以故意改变,可不经意间的动作是改不了的。扶桑不敢置信,紧紧凝视,直到扶昭落笔,“陛下,臣抄完了。” “卿辛苦了。”扶桑浑身无力,看都不看一眼,走回龙椅上坐下,双眸失神。 扶昭疑惑道:“陛下?” “放下,出去。”扶桑累到了极致,唇角蠕动轻轻吐出四字,她不敢再问也不想再问。 扶昭只当自己蒙混过关,朝着陛下揖礼,俯身退出殿宇。 夜色正浓,明月悬于高空,皎洁明亮。 官道上马蹄疾驰,南阳越追心里越不安,似麋鹿进入沙漠中陡然失去了方向,明月当中照,她及时勒住缰绳,不再去追,而是折返回去。 或许是她错过了,她的马是扶桑御赐,日行千里,是汗血宝马,寻常马儿比不得,更别提她的马术好,不至于追了一日半夜都不见人的道理。 天亮的时候,她回到昨夜经过的驿馆,进去查看,驿馆的管事说昨日并无人来。 卫照秉性正直,不会趁夜赶路,必会在驿馆歇息的,难不成还没有来? 南阳不敢再往前追了,索性在驿馆歇下吃早膳,一面等一面吃,左等不来,右等不见人后,她坐不住了,找明教弟子暗中探查。 发布消息后,未曾想,林媚先来了。 第99章 林媚无故失踪许久了,陡然出现在驿馆,就连南阳都有些发懵。 林媚身上没有功夫,小徒弟紧紧地跟着她的身后。南阳看着这些徒子徒孙叹了口气,都是些好苗子,也都被林媚糟蹋了, 她正叹息,林媚悄悄开口:“教主找我们有事吗?” 说起正经事,南阳也顾不得叹息,忙开口道:“你们沿途可曾看到卫照的车马?” “没有,属下路过此地,见到您的消息就直接赶来了,卫照丢了?”林媚一如往常,离开卫照后再度恢复不正经的模样,唇角红颜,眉眼风流,衣襟袒露。 南阳扶额,“你找谁?情郎?” “教主慎言,属下对卫大人情根深种,不会喜欢旁人。”林媚忙摆手否认,一本正经。 南阳自然不信,也不肯浪费时间,吩咐她:“你让弟子去找找卫照,有消息即刻通知。” “属下明白,对了,属下在查一事。”林媚媚笑,走到南阳身侧,凝着少女雪白肌肤,认真道:“陛下将多年前属下送给她的药用了。” 林媚身上用了胭脂水粉,香味扑鼻,南阳捂住鼻子望向她:“如何用了?” “不知,您回去问问?”林媚低笑,指尖在南阳微抿的唇角上摸了摸,长身窈窕,南阳出落得精致无双,不同于明教弟子的侠气,她身上有皇家的贵族气质。她看了一眼,啧啧两声,“教主可真漂亮,不知便宜了哪头猪。” “猪?”南阳不解。 林媚的手徐徐落在南阳的下颚上,轻轻摩挲,低声说道:“猪拱白菜知晓吗?” 南阳瞥她一眼,“你才是猪,你一家都是猪。” 林媚被骂得垂眸,掩藏了自己的心思,继续说道:“您回去问问陛下,对了,若想知晓药用在谁的身上,只需让陛下受伤,对方受药力控制,自然也会受伤。” “这哪里是药,分明是蛊。”南阳不满地斥责。 “确实是蛊,是大师兄从胡地研制的,可惜人死了。”林媚故作惋惜,拍了拍南阳的肩膀:“我的好教主,若是她用在你的身上,你会如何?” “你疯了不成?怎会如此猜测陛下?”南阳拂开林媚的胳膊,心生不满,眼神已然锐利。 林媚退了两步,“随意说说罢了,莫要生气,属下立即去找卫照。。” 南阳做了好一会儿才从惊讶中回过神来,林媚已经走远了,空中残存着她身上的香气,南阳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故作沉静般走了出去。 往前走不得,就回去找找。若再找不到,就只能让明教弟子沿途注意些。 也不知卫照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 夏日酷热,山间清风徐徐,拂过面来,风也带了热意,吹得人心烦意乱。 扶桑在湖畔坐了许久,从清晨来后就没有离开,也没有批阅奏疏,更不见朝臣,一人看着湖面,久久不语。就连心思玲珑的秦寰都猜不透陛下的用意,若在往常,请公主来劝慰。如今公主不在,也不知该如何劝慰。 直到午时,扶桑起身,眸色淡淡,走至秦寰身边吩咐道:“去厨房。” 陛下要亲自下厨。秦寰忙领着人跟着,一路至厨下。 扶桑幼时也曾下厨,上辈子的时候偶尔也有几次做些点心,但在这辈子,从未有过。 扶桑洗手下厨,惊得庖厨都不知如何是好,更不敢上前,时刻盯着。好在陛下只做点心,眼下百花开,宫娥摘了些新鲜的花瓣来了,洗净放入面中。 是道简单的百花酥,过程很简单,不算太难。扶桑不想花费太多的心思,做好之后交给宫人,唤来秦寰:“请晋王来,就说朕做了道点心唤他品尝。” 帝王心思深不可测,秦寰猜不透,不敢多话,亲自去请晋王。 扶昭来时,日头正烈,一路走来,汗水浸湿衣襟,面色粉红。进入殿内,扶桑坐在坐榻上,梅花小几上摆着一道点心,是百花酥。 扶昭一眼就认出来是陛下亲自做的,上辈子尝过几回,记忆深刻,心中悸动,她咽了咽口水,上前揖礼。 扶桑性子沉静,见朝臣时大多谈论正经事,话不多,一般都是旁人说她回答。扶昭揖礼后,她也没有开口,而是冲着对面的坐席扬了扬下颚,扶昭立即会意,拘谨地坐下来。 “尝尝。”扶桑将百花酥推至扶昭面前,修长的指尖贴着几案,很快就收了回来,若仔细去看,收回去的时候袖摆微颤。 扶昭的心思都在百花酥上,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轻轻地咬了一口,还是记忆里的味道。 “卿觉得如何?”扶桑询问,眸色变幻。 扶昭不敢抬头视君,心中诧异,咽了咽口水,高兴道:“陛下做的,很是美味。” 扶桑凝着清秀的面孔,冷笑道:“喜欢就多吃些。” 扶昭不知陛下为何请她吃点心,掀开眼帘小心地觑了一眼,陛下神色如旧,看不出情绪。她有些失望,旋即低眸继续吃点心。 吃了一块后,她拿起帕子擦了擦嘴。扶桑注意到她浑身气质高贵,举止不凡,规矩很好。 扶昭是庶出,听闻母亲是上不得台面的青楼女子,老晋王宠幸后就抛之脑后,可想而知扶昭生活艰难,从哪里学来的规矩。 扶桑不语,浓密修长的睫毛轻轻合上,心中叹息,略有些无助,更多的是无奈。 “陛下。”秦寰进来禀道,“李大人求见。” 扶桑慢慢地地站了起来,指尖搭着几,又从扶昭眼前滑过,她直起身子,吩咐扶昭:“晋王先回吧。” 陛下要去见朝臣,晋王自然不能久待。晋王揖礼缓缓退了出去,心中如擂鼓,她有太多的话想说了,可因为身份而不能言语。 退出明光殿,嘴里的甜味很浓,百花香气浓郁,她深吸了口气,陛下给她做点心,是不是意味着知晓她的身份了而不会生气? 扶昭面对着阳光,心同样炙热,顷刻间,自己再度活了过来。 此时殿内的扶桑看着几上的百花酥久久不语,红颜也在此刻扑了出来,可走到离扶桑五步远的时候就止步,突然浑身发颤,不敢靠近。 扶桑回身,快速走近捞起红颜,掌心贴着它的脊背慢慢地抚摸,很快,红颜就窝在她的怀里不动了。 “秦寰。”扶桑轻唤。 秦寰立即进来。扶桑看了一眼几上的百花酥:“处理了。” “是,臣这就去。”秦寰领命。 帝王抱着红颜缓步走向外间,让人将李大人召进来。 **** 官道上鲜有行人,烈日下都躲到了树荫下乘凉,南阳一路骑马而回,黄昏时回到行宫,心中郁闷。 下马后直接去见扶桑,明光殿外还有些朝臣候着见陛下,她只好先回浮光殿沐浴更衣。 杀棋杀画几人蹲在台阶上玩骰子,你来我往,玩的不亦乐乎,南阳走近看了一眼,“玩什么呢?” “殿下回来、殿下回来了。” 几人站了起来,杀画顺手将骰子收了起来,心虚得很。南阳浑然不在意,道:“回来了,我要沐浴。对了,杀画杀棋,你二人能找到杀琴吗?” 杀琴跟着卫照,只要找到杀琴就能知晓卫照的去处了。 杀棋杀画对视一眼,道:“属下去找找。” 南阳精疲力尽,示意二人尽快去找,自己进殿梳洗,赶路那么久,心力交瘁,整个人都很疲惫,尤其是自己整日努力都是无用功,让人更加心碎。 简单梳洗后,随意吃两块点心后就匆匆赶去明光殿。 刚跨过殿门,就听到吵杂声,她迟疑了会儿,出了浮光殿,宫道上都容色匆匆的殿前司的兵,她好奇,随手抓了一人询问。对方急道:“明光殿出了刺客,小的去捉拿刺客。” “明光殿……”南阳急了,提起裙摆急忙朝着明光殿奔去。 一路上都是御林军,摩肩擦踵,压根无法正常行走,南阳急躁,一面跑一面呵斥退开,花了两倍时间才到明光殿。 同样,明光殿守卫森严,她直接闯了进去,殿内跪着几位指挥使,似在请罪。 扶桑坐在案后,面色不豫,可并无异常,南阳这才松了口气,问道:“陛下,你伤到了吗?” “你怎么回来了?”扶桑略有些惊讶,可见到南阳小脸失去血色后也无心与下臣置气,“都下去吧,朕要见到刺客,不然,提头来见。” 几人面面相觑,默默退下。 待他们跨过殿门,南阳急忙上前,“好端端地怎地就出了刺客?” “无事,未曾近身罢了。”扶桑心有余悸,内心波动,神色不显,反而拉着南阳的手询问:“你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卫照不需你照看?” “我追了一日一夜,都未曾见到卫照,我猜测她没有离开行宫。”南阳握住扶桑的手,心中怕得很,可在触碰的瞬息,心中大石落地,仔细凝着扶桑的面容,“您无事就好,可吓到我了。” 受到刺激后,南阳只觉得心跳速度依旧很快,傻傻地看着扶桑。扶桑嘲笑她:“说了无事,你怎地还盯着朕。” 扶桑会些武功,虽说一般,可能保护自己,不会懦弱到刺客来了不会躲。 两人在窗前坐下,红颜无精打采地窝在几上,见到南阳回来也没有恢复气力,南阳怜悯地摸摸它的脑袋:“阿娘,你殿内不干净,今夜去我那里住吧。” 扶桑睨她:“又打什么鬼主意?” “您瞧红颜都没有精神了,还不清楚吗?”南阳忧心忡忡。 扶桑镇定如常,摇首拒绝南阳:“朕不信你的鬼话,又想欺负朕!” 第100章 红颜窝在南阳怀里不愿动弹,一动不动。南阳揪揪耳朵,揪揪尾巴都没能让它活动起来,无奈道:“到底是什么样的毒让你吓成这样?真是没用。” 她嫌弃,将红颜递给扶桑,“阿娘您给它洗洗澡,放点醒神的药材就好了。” 扶桑不解:“泡药浴就会好?” “您也泡一泡,还是那句话,明光殿莫要住了,去浮光殿,您睡床,我睡地上就成了。”南阳凝着红颜身上的毛发,按照红颜的性子,必然是致命的毒物。 毒.药分为很多种,致命与不致命,红颜的反应不同,而眼前毫无精神的反应便是最厉害的。 南阳走出殿门,唤来秦寰吩咐:“找太医过来,查一查殿内可有不正常的物什,消消毒,陛下今晚住在浮光殿。” 秦寰闻言吃了一惊,“可是哪里不对?” “孤也不知,先查一查,红颜反应太大。”南阳也说不清,红颜鲜少这么没精神。 秦寰没有多问,揖礼退出去,先让人去请太医过来,自己亲自去收拾陛下换洗的衣裳。 扶桑与南阳先行去浮光殿,秦寰随后,宫娥内侍将奏疏一道搬了过去。 等安定后,天色昏暗,暮色降临,周围静悄悄的。 扶桑靠在美人榻上,身上搭着薄薄的毯子,双腿修长,衣袂如流水般倾泻而下,肌肤剔透如玉。 南阳进来后眨了眨眼睛,控制不住地靠近,上下打量后开玩笑道:“陛下今日格外悠闲,不觉得无趣吗?” 扶桑没有说话,只将毯子朝身上拉了拉,盖住了些春景,稳重端庄。南阳厚着脸皮坐了过去,刚想伸手,就听到外间秦寰的声音:“陛下、陛下,晋王处传话,晋王不大好了。” 南阳撇嘴,回身走到窗户边对外说话:“有事找太医,陛下又不是太医。” 秦寰朝她揖礼,说道:“太医去了,说是中毒,口吐白沫,人已经昏迷了。” 南阳诧异,腰间一紧,素手温热,贴着她的腰间徐徐而上,落在了后颈处,她咽了咽口水,不敢动弹。 “告诉太医,全力救治。”扶桑睫毛轻颤,呼吸略带几分急促,神色如旧。 “臣这就去。”秦寰领命,疾步匆匆地离开。而窗前两人的视线都黏在她的身上,看着人消失在门口处,两人目光同时收了回来,契合般落在对方身上。南阳心思深了些,问扶桑:“扶昭来过明光殿吗?” “来过,说了些晋地的事情,待了片刻。”扶桑罕见地扯谎了。 南阳兴致勃勃,道:“我去看看,阿娘……” 她还没转身,扶桑抓住她的手腕,眸色陡添两分锐利,“他的事情与你有何关系?” “您殿内不干净,扶昭又出事,我担心旁人害你不成,害了晋王。阿娘,您怎么了?”南阳认真凝视面前的女子,伸手摸摸她的眼梢,“您不舒服?” “朕有些累了,你若去便去。”扶桑又松开手,走回美人榻上,掀开毯子又躺了上去,微微阖眸,不忘警告她:“各扫门前雪,莫要逞强。” 南阳顿住,望着空空的掌心,微微一笑道:“您若不喜,我就不去了。” 扶桑阖眸没有再说话。 殿内气氛有些怪异,就连殿外说话的宫人们都停了下来,重日重回站在花圃前让人摘了些花回屋插.入花瓶里。 扶桑气色不好,南阳自然不会直接离开,绞尽脑汁想着话说,走了两步在扶桑面前蹲下,“阿娘,您心情不好,我们出宫去走走?七夕刚过,镇上应该还热闹的。” 七夕有灯会,才过两日,镇上或多或少还是会有人出来玩的。大魏没有宵禁,有的店铺酒楼整夜都会营业。 虽说不及京城繁华,可在无趣时走一走,心情也会不错。再者因为陛下来行宫游玩,附近小镇都热闹了不少。 她轻声开口,声音软了不少,听在心口里很舒服。扶桑心中有数,也未作多计较,睁开眼睛迎上南阳纯澈的眼神,道:“你去安排,带上重日重回,莫要声张。” 南阳立即应下,扯了扯扶桑身上的华服,“您记得换衣裳,我们坐马车过去。还有,将红颜也带上。” 红颜也喜欢热闹,通人性,出门后指不定就好了。 扶桑轻笑,心中暖了些,“好了,去吧。” 南阳转身离开,身形矫健,在双脚跨过门槛的同时,扶桑唇角的笑意凝滞,取而代之的是冷漠。 她淡然地起身,殿外的重日重回立即进来,“陛下,奴婢服侍您更衣。” “嗯,怎地不见杀家三人?”扶桑左右巡视一眼,来浮光殿后一直不见三人。 重日重回对视一眼,重回说道:“殿下安排她们出宫办事,还未曾回来。” 杀家三姐妹武功好,出门办事必然是刀口舔血的事情。扶桑猜出几分,面色如旧,在重日重回的服侍下换了一身简单的衣裙。 秦寰回来了,她将二人打发出去,与秦寰私下说了会儿话。 很快,南阳也回来,提着灯笼,这个时候出门有些晚了。 两人一道登上马车,重日重回坐在后面一辆马车上,山路崎岖,又是黑夜,马车走得不快,左右颠簸。 一路上都没有人说话,南阳有些疲惫,靠着车板阖眸小憩,扶桑心事多,脑海里想着事情,也并未说话。 山路下来后便是平坦的官道,马车平稳下来,也快了许多。 进入小镇,恰好遇到关城门,一行人连忙进城,进去后,南阳回头看了一眼,呆呆道:“回不去了。” 她忘了城门定点就会关,郁闷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扶桑笑道:“明日清晨早些回去,还怕行宫出大事吗?” 行宫各处都有殿前司掌控,不会轻易出乱子。再者扶良不在,襄王心中顾忌,不会随意折腾。 马车缓缓进入小镇,各处灯火通明,就连茶肆都没有关门,三两可让人坐在大堂说话。路过酒楼,南阳喊着停车,拉着扶桑下车,“我饿了。” 酒楼内人声鼎沸,小镇上的人不多,但来往商人多,还有些世家郎君也在此地游玩。扶桑认出几人,看了一眼,随着跑堂的向二楼走去。 南阳不幸地被认了出来,尤其是琅琊王世子一眼就认了出来,迫不及待地上前打招呼,扶桑蓦地止步,转身看向对方。 不看还好,一看就将青年人吓的踉跄,差点当着众人的面跪了下去。 南阳捂唇笑了起来,若不是扶桑在,她定会笑出声,冲着对方眨了眨眼睛,亦步亦趋地跟着扶桑踏上楼梯。 走到一半,南阳突然多了一份心思,唤来重日吩咐:“让人去城门处守着,看看可有人出城。” 重日不明白殿下的意思,迷惑了下,南阳怜爱般拍拍她的脑袋,“去就成了,回来想吃什么点什么。” “奴婢这就去。”重日立即笑逐颜开。 南阳纳闷,她的婢女怎么都那么喜欢吃呢? 二楼的雅间布置得很妥当,落地屏风,梨花桌椅,茶具一应俱全,小小的三角香炉内循着香,温馨雅致。 扶桑在桌旁坐下,跑堂勤快地沏茶,不忘问道:“本店有特色菜,二位可要试试?” “都来一份。”南阳颔首,又指着重回几人说道:“你们去隔壁,自己玩就成了,这里不需要你们。” 红颜乖巧地缩在扶桑的膝盖上,不声不响,似乎受了极大的委屈。 南阳又点了几样果子,跑堂地退出雅间,南阳走到窗口,支开窗就见到了酒楼下的街景,小镇热闹,灯火通明。街坊间还有些行人走动,三两作伴,提着灯笼或拿着包裹,走走笑笑。 笑声传了进来,扶桑也走近,俯视下面,南阳笑说:“我今日遇见林媚了。” 扶桑眼皮骤然跳了两下,唇角浅淡的笑意凝滞,“她在附近?” “不在了,领着自己的徒弟在外招摇,说什么替卫照守身如玉,只怕她至今还不知晓卫照是女子。”南阳毫不留情的嘲笑,林媚多年前就惦记着卫照,多年过去了,反倒对她忠贞不二。 果然,恶人自有人磨。 她的一颦一笑露在扶桑的眼中,纯良昳丽,肌肤胜雪、红唇如火。扶桑轻轻呼吸,目光从她伸手挪开,落在苍穹上,漫不经心道:“或许她知晓卫照就是女子。” 林媚的心思与人不同,爱玩又不正经,武功被废后依旧在明教玩得火烈,可见是有几分手段的。 两人说了会儿家常话,门外有人敲门,跑堂的将果子点心送进来。南阳与扶桑一道回到桌前。 跑堂很快就离开,南阳拿了一颗梅子放入嘴里,生津开胃,她又了一颗给扶桑。扶桑还没接过,又有一阵敲门声,她顿住,门被推开。 南阳直接将梅子喂至扶桑的嘴边,扶桑心意被牵动,对视一笑,跑堂的进来,手中端着一壶茶,迅速走到桌前。 两人并未在意,跑堂的手臂忽地展开,从腰间抽出匕首,寒光乍现,南阳踢开条凳,拉着扶桑后退两步,匕首从两人面门滑过。 一招错过,刺客手中的匕首再度刺向扶桑,刀刃在烛火下泛着光,南阳一脚踹开了对方,抱着扶桑滚入了地板上。 两人滚在一起,南阳年轻,身形伶俐,立即从地上爬了起来,手中一枚飞刀应声而出。 奇怪的是,刺客同样躲开了飞刀,刀直接扎进门板。 南阳震惊,摸向腰间,来得匆忙,腰间空空如也,对方武艺不差,有备而来。她来不及哀叹一声,拉着扶桑跑向窗口,刺客紧追而来,她看了一眼刺客,拉着扶桑一道从窗跳了下去。 刺客愣了一下,伸手去拉,对方速度太快,压根就碰不到衣袂,心中暗道不好。 第101章 茶楼在二层,离地不算高,也不矮,两人直接冲了下去。 南阳占着主动权,落地时身子在下面,替扶桑抵挡些冲力。扶桑受惊,南阳却很快速地拉着她起来,嘴里念叨着:“我本座一定弄死他。” 十五年来怕是都忘了明教重尊的厉害了。 南阳撸起袖口就要冲回去,扶桑拽住她,“你身上疼不疼?” “不疼、不疼,心里憋得慌,您在这里等我。”南阳嘱咐一句,外面都是有侍卫的,等她离开,侍卫自然而然就会冲过来保护陛下。 南阳几乎冲回来酒楼,大堂的人听到动静也都跑向了二楼雅间,待她回去的时候,早就挤满了人,哪里还能再见到刺客。 找不到人了,神经瞬息就松懈下来,南阳这才察觉腿疼得厉害,饶是功夫好,也架不住这么折腾。 她一瘸一拐地回到酒楼外,重日重回等人也跟着跑了出来,夜色朦胧,小镇清幽,就算闹了这么大的动静也不见百姓出来看热闹。 这时侍卫走到重日身边,悄悄说了几声,重日立即告诉南阳:“确实有人出城了。” “那就有意思了。”南阳轻笑,细眉微敛,看向扶桑:“阿娘,有人出城了。” 酒楼门口悬挂数盏灯笼,灯火微亮,照得少女身形修长,体态优美。 扶桑闻言后并未说什么,也不问是何意思,只问南阳如何做? “您听我的?”南阳有些不解,陛下何时会听她的话了? 扶桑颔首:“听你的。” 南阳抿唇笑了笑,拉着她的手晃了晃,撒娇意味不言而喻,扶桑抬手敲了敲她的额头:“正经些。” “那您和我走,其他人散开,这里颇大,就算调兵来了也找不到我们的,除非他们明日敢封城。”南阳轻笑。 “嗯。”扶桑轻应一声,她有自己的考量,并非莽撞行事。 两人独自离开,留下重日重回瞪眼睛,她二人看着侍卫,也顺着南阳的意思:“散开、散开。” 姐妹二人得了机会,回到酒楼自然又是点了许多菜肴,自己吃不完还打包了许多,酒足饭饱后按照地图找到明教落脚的地点。 然而有人比她们更早,南阳多年未来这里,首先想到的明教落脚点—胭脂铺。 胭脂铺的店主是位妇人,年过三十,保养得很好,肌肤水嫩,看不出年岁。她正在热情地招呼着扶桑与南阳,南阳手持教主令,妇人便将她当作明教使者,让人准备热水糕点,还备了两套衣裳。 扶桑被妇人的热情惊住了,甚至不敢去接,南阳主动解围,笑着接过来,笑吟吟道:“上回见你,你才十二三岁,多年不见,你就成了店主,长得真好看。” “你笑我呢,我比你大了不少,我十二岁的时候你还没生呢。”妇人被南阳的‘实话’说的面红耳赤,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望着南阳吹弹可破的肌肤,没忍住伸手摸了一把,不想,扶桑皱眉,一眼看过去,吓得妇人收回手。 啧啧啧,这个女人可真凶。 妇人瑟瑟地退出屋子,接着,婢女将热水送了进来,屋内有浴桶,可直接沐浴。 洗澡水倒好以后,婢女就退了出去,南阳不等扶桑询问就主动说道:“林媚说这里是明教的落脚点,我就带您来试试,没成想,真的有人接应。” 她说了谎,不敢面对扶桑,借机去试试水温,扶桑也没有多想,摸了摸换洗的衣裳,衣料柔软,不是寻常衣物。 南阳见状也解释:“这位店主是女子,唤天罗,喜好好的衣裳,料子自然不会太差。” 扶桑这才释怀,女儿家喜好衣裳首饰,很是平常。 “阿娘,您先洗。”南阳脱口而出,陛下有洁癖。 扶桑看她一眼,唇角弯了弯,“一起。” “什么?”南阳睁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扶桑会说这种暧昧的话,登时间,她呆住了。扶桑拿起衣裳朝里面走去,背影绰约,一举一动都带着帝王的气势。 南阳看着她灯下朦胧的背影,轻声应了好,自己也抱着衣裳追上她的脚步,害怕她又后悔,一句话都不敢说。 浴桶足以容下两人,还未入水,南阳唇角就开始弯了,止不住地弯。 扶桑眸色淡淡,并无情.欲,看了一眼周遭的环境,干净整洁,都是新换的。 她没有说话,而是回身看向南阳,目光在她身上徘徊,最后,自己主动伸手去解她的衣裳。 南阳受宠若惊,脸色红扑扑地,带着不言而喻的羞涩。可扶桑正经极了,哪怕见到她白皙的肌肤、精致的锁骨都没有变色。 好像在她面前摆着的不是一副青春的身子,似是神佛。她将衣裳摆在一侧,南阳被看得浑身热血沸腾,不等扶桑说话就迈进水里,扶桑的目光顺势落在她的脊背上。 屋里热气氤氲,热水在梁上凝结成珠,慢慢地,啪嗒一声砸在地面上。 南阳的肌肤很白,脊背消瘦,散着青紫的痕迹,显然这是很好的后果,寻常人跌下来早就断胳膊断腿了。 扶桑看过以后,也很平静地脱下衣裳,最后脱小衣之际,指尖不自觉地轻颤。 她紧张,帝王的气势压住那份紧张,到了最后,压制不住了。 南阳察觉到陛下的动作在不知不觉间停顿下来,一个呼吸,陛下又恢复过来,轻轻地将衣裳摆在一侧,跨入水中,任由水将她的身子包裹。 她是帝王,做事都是成竹在胸,不见丝毫慌张,哪怕第一回 都不见害怕。这回,她终是露出了些情绪, “陛下,您有些不同。”南阳笑着出声,手摸到了湿透的帕子,举在手中,而下一刻,扶桑夺过她的帕子,冷声道:“背过身。” “您伺候我?”南阳被迫贴着浴桶,肌肤狠狠一颤,就在这时,扶桑的掌心贴着她的肩膀,顺便手臂,落在腰间。 瞬息,动作停了下来,热气蒸腾,迷得眼睛发红,南阳心跳如鼓,也不等着扶桑的动作,直接回过神来,夺过帕子。 一句话都不说,直接吻上扶桑的唇角。 扶桑怔忪,下意识被迫迎.合。 外间的婢女坐在月下吃着重日重回带回来的点心,众人初见,玩得十分欢快。重日看着久闭的屋门,拽了拽重回,“她们还没洗好吗?” 店主天罗拿着枣泥糕咬了一口,自然道:“能洗一夜呢?” 重日纯良,“为何洗一夜?” 天罗动作微顿,对上重日澄澈的眼睛,心里叹气,大户人家的婢女真是纯良,连这些简单的事情都不懂。她叹气道:“你不知她二人之间情意绵绵?” “哪门子情意?”重日惊叫,一位是陛下、一位是公主,乱了不成。 天罗放下枣泥糕,安抚道:“你声音小点,你若不信自己去听墙角,她二人是什么身份?我瞧着两人岁数有些悬殊,不过喜欢就好。” 重日羞红了脸色,重回悄悄拉住她,笑着同天罗说话:“我妹妹性子不好,她大惊小怪,您接着吃,对了,我二人住在哪里” 天罗指了指南阳隔壁的屋子,“住那里,你二人住一屋可以吗?” “好,谢谢您,烦请您明日清晨做些吃的,我家主子爱干净。”重回语气很客气。 天罗是明教弟子,在这里待了许多年,见过许多形形色色的人,知晓太多见不了光的事情,也没有再询问。姑娘爱玩是最正经不过的事情,她不会随意说道的。 院子里闹得很开心,水里两人也上来了,各自穿好衣裳,扶桑打开门,天罗急忙走了过去。 扶桑一袭青衫,身形颀长,站在门外,通身气质高贵,温润如玉。天罗询问:“您有何吩咐?” 看人看气质,女子高贵,身份不低,天罗不会爱搭不理。 扶桑微微一笑,“可有跌打的伤药?” “伤药?”天罗愣了一下,神色古怪,旋即点头,“您先进去,我让婢女进去收拾下,很快就将药送来。” 重日重回立即进去,重日心思浅,看着殿下坐在床上,唇角张了张,想说又不敢说。她犹豫了会儿,就被重回拉走了。 屋内很快就收拾干净,南阳坐在床上,重回敲门而进,将药送了进来,还不忘说道:“这是店家让我送来的,说很舒服。” 屋内两人都没有在意这句话,扶桑接过药,转身进去,重回将门关上,刚转身就听到陛下的话:“衣裳脱了。” “我自己来,你来会疼。”南阳的声音传到重回的耳朵里。不知怎地,重回挪不动脚步了,她也好奇陛下与殿下之间是不是真的存在‘情意绵绵’。 “衣裳脱了。”陛下重复一遍。 “重回,你怎地不走?”南阳察觉到门外的人。 重日浑身一颤,吓得不行,小跑着离开。屋内的南阳笑了,拿起剩下的药,在扶桑面前晃了晃,“这些药都是您要来的?” 扶桑面色肃然,不懂她为何笑,“怎么了吗?” 南阳翻过身子,趴在床上低笑,恐扶桑生气,朝她招手:“您过来,我告诉您是什么药?” 扶桑疑惑,听话地靠近南阳。南阳伏在她耳边低语几句。扶桑立即变色,南阳却笑得不行,说道:“天罗果然是天罗,越来越坏。” 还是小的时候乖,小时候会站在她身边乖巧地问武功招手,多年不见,肯定是被林媚带坏了。 扶桑脸色发红,先是微红,随着南阳的笑声变得通红,“不许笑了,明教弟子都非正经人,你离她们远些。” 南阳坐了起来,收敛笑意,望着扶桑:“您可试试,很舒服的。” 扶桑脸色骤然变了,下意识就按住她的肩膀,羞愤道“再说,朕打你。” 第102章 扶桑不上当了,她是皇帝,怎么会一而再地听自己孩子的话。她走到窗边,支开窗,直接将药丢了出去。 啪嗒一声,药瓶摔碎了。接着扶桑关上窗户,床上的南阳已然笑得爬不起来了。 夜色寂静,烛火散出朦胧的光,让床上的人添了几分缥缈。扶桑微微愣住,被她笑得心中发憷,徐徐近前后,南阳顺势缠上她的腰肢,似挑逗、似暧昧,在她弯弯的眼眸下,让人不禁放松了心绪。 她的身子很软,腰更软,练武的人身子每一处都很软。 扶桑与她明亮的眼眸对视了一眼,唇角扬起轻浅的弧度,南阳掐着她的心情顺势而上,伏在她的肩上轻问:“陛下,卫照问我,十多年前我若跟了她,会不会喜欢她。” 戳破窗户纸的一句话让扶桑唇角本就浅淡的笑意即刻散去,这么多时日以来,她闭口不提,不代表南阳不知晓。卫照心系南阳,怎么会守住秘密。 她倒吸一口冷气,没有回答,而南阳亲吻她的耳尖,唇畔湿润,浑身酥麻。 “您又不说话了。”南阳低叹。 扶桑在躲避,她不知在躲避什么,但事实摆在眼前,都不愿说一言半语,甚至让她大逆不道。 猜不透她的性子,南阳也懒得再想,人生数载,倘若事事求明白,活得太累太累了。 扶桑性子好,在床上的性子更好,南阳将她放在床上,凝视那双素日平淡的眼睛,微微一笑,指腹轻轻抚摸,问道:“你喜欢我吗?” “不喜欢。”扶桑直言拒绝,侧身不去看南阳的神色,不用想,南阳也是一副生气又无可奈何的姿态。 不想,南阳咬住她的肩上的骨头,微微用力,“我也不喜欢您呢,但我喜欢您的身子。” “放肆……”扶桑终究是怒了,然而下一息腰间微疼,令她不得不正视面前的人,眉梢眼角都染上了羞意。南阳却好整以暇,她惯来坦荡,天不怕地不怕,无所畏惧,此刻更是不怕,“放肆?您不允许的是放肆,默许的就是同意。” 扶桑恼恨,腰间灌入微风,南阳的手探..入。 “你……”她不说放肆了,也不用眼神威胁,只道:“太晚了。” 南阳眨了眨眼睛,故作无辜道:“今夜外面会打架的,我们也打架好不好,看谁明日下不来床。” 她说得很认真,眼眸干净,让人生不起厌恶,就连扶桑都想敲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如何冷静无辜地说出这番虎狼之词。 “朕不打架。”扶桑半晌憋出一句话,“朕是皇帝,仪态尊荣,不会与寻常人动手打架。” 扶桑故意曲解南阳的意思,南阳顺势说道:“那是自然,您只能和我打架,不能去找旁人打。您会去找芳来打架吗?” 芳来始终是南阳心里的一根刺,虽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再度说来,依旧如鲠在喉。 扶桑被闹得没有办法,道:“芳来不过是寻常女官罢了,你为何至今不忘?” “她差点成了您的女人,当然不能忘。幸好是差点,不然我的飞刀穿喉而过。”南阳微微一笑,唇角泛起冷意,陡然添了几分冷厉。她并未是软绵的女孩子,平日里掩藏惯了,让人误以为她的性子纯良,然而魔教的教主怎么都不会与纯良二字挂上边儿。 可谁会不喜欢软绵漂亮的女孩子,南阳见过许多勋贵家培养出来的姑娘,温柔大方、说话轻声细语,轻轻一笑,出水芙蓉。 灯下两人的影子重叠,南阳伏在扶桑的身上,手却不安分了,嘴里絮絮说起京中女儿家。 扶桑轻抿唇,唇色红润,双手抵着南阳的肩膀,恨不得即刻叫她睡觉,“闭嘴、睡觉。” 语气凌厉,面色凶狠。南阳却笑着提醒她:“这个时候凶会吃苦头的。” 扶桑立即不说话了,手指捏住南阳身上的衣袂,眼神躲闪。此时她不知自己容颜娇艳,五官都染着羞,南阳轻笑,贴着她的眉眼轻吻:“外面会打架,我们先打架……” “又说混话……”扶桑轻斥,很快,唇角被堵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月色皎皎,屋内旖旎,急.促的呼吸下就连摇曳的烛火都染了暧昧。 锦帐不知何时被拉了下来,人影重叠,踏板上掉落衣襟。 到了后半夜,灯油即将燃尽,南阳依旧醒着神,手中握着扶桑一缕青丝,扶桑睡着了,眉眼紧皱。南阳伸出食指,轻轻揉着眉眼,轻轻地想要捋平皱痕。 近乎天亮的时候,院子里闹腾了,天罗的嗓门很大,“喊什么呢、喊什么呢,还没开门,晚些再来。” 床榻上的扶桑也醒了,南阳立即按住她,悄悄说道:“天罗会处置的。” 扶桑没有动,也无心与南阳谈笑,而天罗打开了院门,“什么事啊。” 门口站了一排衙役,领头的人看了她一眼,朝着后面的人挥挥手:“进去、查。昨夜牢里一犯人跑了,我们来搜查。” 男子嗓门更大,左右邻居都能听到,床上的扶桑自然听到了,眉眼狠狠一皱,南阳伏在她的肩膀上,手贴在了腰间上,“生什么气呢,衣服都还没穿呢。” “你、休说胡话。”扶桑闹得脸红,伸手就去摸索衣裳,南阳不肯,按住她的手:“这样很好看的。” “你……”扶桑生气了,可门外的脚步声靠近,南阳立即将被子盖住她的脸颊,自己先下榻,挑起踏板上的衣裳就穿了,对外喊道:“阿姐啊,出事了吗?” 门外的天罗立即应声:“来了些衙官,你穿好衣裳啊。” “你等等啊,我还起来呢,我的衣裳哪里去了……” “柜子最上面给你摆着呢。”天罗回答。 ‘姐妹’二人一问一答,就给众人刻画出一副艳丽的美人起榻的春景图,顷刻间,房门被推开。 南阳恰好将衣裳穿了起来,与来人碰了正面,对方扑了进来,刚走了两步,双眸瞪圆,不可置信地看着南阳。 接着,男人的身子立即倒了下来,喉咙里插着一根银簪。 天罗跟着冲了进来,见到地上倒着的男人后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深吸一口气,高声对外说道:“别着急啊……” “出去。”南阳不耐烦了,天罗不知她的身份,不甘示弱地瞪了她一眼,“他是县令的侄子。” 南阳冷笑:“我还是陛下的女儿呢。” “那我就是陛下了。”天罗没好气,转身走了出去,又高声说了一句:“小点声啊。” 没过多久,院内寂静下来,南阳掀开锦帐,笑吟吟地问扶桑:“我帮您穿衣裳?” 扶桑徐徐睁开眼眸,眸内阴鸷,南阳立即不说话了,立即将衣裳放在床上,背过身子,“我让人将尸身处置了。” 这些事情在陛下看来是荒唐,可在民间仗势欺人的事情太多,都蒙着窗户纸,见怪不怪。 扶桑收拾妥当后,重日重回立即进屋将尸体拖了出去,天罗让人丢进井里,拍拍手让人将井给填了,自己出去买早饭。 胭脂铺地段好,处于街坊中间,随处可见买早点的店面。 等她回来,屋里都已处理得干干净净,重日特意熏香,屋内香气缭绕。 众人坐在树下的石桌旁用早饭,天罗嘴巴不停地说着外面的事情,丝毫不将杀人的事情放在心上,时而看向举止优雅的扶桑,最后实在忍不住询问她:“你是什么人,外间的人都在找你。” 难不成哪个富户人家的人同人私奔了。 南阳夹起糖包子塞进天罗的嘴巴里,道:“别胡乱打听,我们要出城,可以吗?” “出不去,刚刚我去买早点就为了打探,都是些不认识的兵,幸亏来这里搜查的这里的人,不然都瞒不过去。”天罗咬了一口气包子,撸起袖口,露出白净的手臂,发髻上斜插着一支木簪,颇有几分泼辣的气势。 “还有啊,教主让我们找卫……” “天罗,我们今日必须出去。”南阳蓦地打断天罗的话,讪笑着看着对方。 天罗精明,立即不说话了,依旧是摇首:“出不去,除非杀出去,不过这样不划算,你们的命是命,我们教内弟子的命也命。” 扶桑扫了一眼天罗,说道:“杀出去有几分成算?” 天罗啪地一声摔了筷子,怒视扶桑:“说了不能杀出去,还要我说几遍?” “天罗,注意你的言辞。”南阳不满,维护之意,显而易见。 天罗却站起身,冷笑连连:“就算是教主来了,今日也不能杀出去,城内几千兵,我们满打满算百余人罢了,你们出去,我们就得葬身此地,凭什么呢?” “好,朕、我知晓了。”扶桑低笑,望了一眼南阳,示意她莫要生气,人都惜命,自然不肯为了旁人牺牲自己的性命。 不能强人所难。 南阳很快就镇定下来,望着天罗低笑,“若是教主带你们杀出去,你怎么做?” 天罗愣了一下,想不到少女会这么说,一时间骑马难下,忍着气说道:“自当遵从教主的命令。” 树下寂静无声,众人屏住呼吸,丝毫不敢大声呼吸,就怕惹了天罗不高兴。 南阳笑着起身,莹白的指尖落在扶桑的发髻上,取下金簪,长发倾泻而下,散落在肩上。 扶桑不语,南阳低笑:“来的匆忙,未带飞刀,借您簪子用一用。” 话音方落,只见南阳手中的金簪脱身,天罗转首,视线追逐金簪,眼睁睁地看着簪身没入数步外树的干中。若是插.进人的身体中,可想而知是有多大的冲击力。 天罗倒吸一口冷气,不敢置信,南阳却笑着告诉她:“本座乃是明教新任掌教教主,师从重明,也是大魏南阳公主扶宜。” 第103章 红临小镇临着行宫,地处偏僻,因着行宫上的贵人才热闹起来。清晨起百姓与往日一般起来,发觉街坊各处都多了些兵,持刀而走,搅得人心惶惶。 百姓们都认识当地的衙役,陡然遇到不认识的兵,顿时心慌,连家都不敢出了,都关上大门躲了起来。 不仅是百姓,就连来玩的勋贵子弟都登时缩在客栈或者青楼里,令人出去打探,得知是衙内犯人跑了。这些勋贵子弟玩闹归玩闹,都不是傻子,小小一地的犯人跑了至于出动周遭的兵马吗? 光着架势,足足多了上千人,纯属是将人的脑子按在地上摩擦。 他们疑惑,同时派人不断去打探,而南阳也在这时走出胭脂铺,驾着马车,一路至城门下。 到了城门下,士兵拦住马车,南阳跳下马车,少女纤腰楚楚,肌肤在阳光下泛着淡淡光泽。她似明媚的娇花,一颦一笑都带着气质,天生笑颜也让人卸下警惕。 长身玉立,双手空空又没有带兵刃,细腻的肌肤让人心生贪欲,门口进出的人都停了下来,呆呆的看着这位‘娇弱’的姑娘。 南阳负手而立,气质好,模样清纯,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姑娘,负责守门的侍卫立即上前,刚走到跟前,南阳陡然出手,快速扼住他的咽喉,道:“让我出城。” 好好的美人图乍然变了,兵士们纷纷拔剑,可南阳不疾不徐地望着他们:“来吧,你们再动一下,我就杀了他。” 话音落地,对方还是持刀砍了过来,南阳叹气,她着实不想杀人,这么一来,今日不染血就无法离开这里。 她的速度很快,趁着刀没有砍来,先夺一人手中的刀,一脚踹开劫持的侍卫。 城门下乱作一团,车内的天罗一直不肯动,耳畔响起刀剑声,目光深深,丝毫不敢动弹。 外间少说百余人,再晚些,只怕援兵来了,更难脱身。 她悄悄掀开车帘,目光探索,地下尸骨遍地,鲜血蜿蜒至马车车轱辘上,哪怕到了今日,她都未曾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 天罗不敢再看,放下车帘,马车陡然动了,迅速地朝着城门冲去,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关上城门。 小镇的城门年久失修,压根关不住,马车直接撞了过去,侍卫怕死,早早的避开,眼睁睁地看着马车出城。 众人喊着停下,也在这时,骑兵跟着追出城。 天罗看着紧追不舍的兵,心里忐忑,开口问南阳:“小教主,我们弃车逃吧。他们是马,我们压根跑不过的。” “前面有山,我们上山就成了。”南阳唇角勾出笑,与天罗玩笑道:“你怕死吗?” “怕什么?我都活了三十岁了,你呢?你才十六岁,怕不怕?”天罗心情好了些许,他们引开追兵,城内的兵就会自然而然地撤了,陛下掐着时间出城,就会安然无恙。 来时她极其害怕自己会死在城门口,好在小教主功夫好。 出了城,便是亡命。 风声过耳,呼呼作响,马车驶得很快,颠簸不止,天罗被甩得东倒西歪,双手抓住车窗才勉强稳住。 南阳说了什么话,她已然听不清了。马车到山脚后,南阳立即跳下马车,天罗随后跃下,两人不敢耽误,立即朝着山上跑去,远处的追兵也赶来了,同样下马上山。 天罗被追得接连喘息,南阳也没有放弃她,拉着她一道跑,跑过一阵,天罗松开她:“你先走,我引开他们。” “你先走,本座累了坐会儿。”南阳止步,她们站在山腰的斜坡上,树木杂密,追兵就在后面,不过因体力悬殊,追上来的不过三五人,不算大事。 她索性坐了下来,天罗自然不会丢下她先跑,自己也跟着坐了,开口问昨夜的事情:“你是陛下养女,昨夜你二人是不是……” 天罗送的药,自己心里最清楚。生死存亡的时候,她才敢问出。 南阳没出口,追兵就来了,话题止住,南阳一手抱住树,双脚腾空而起,一脚踹飞了一兵。 天罗立即拔剑杀了上去。 南阳从几人身上找了令牌,每个兵士都有自己营地的令牌,比如殿前司,出入都有令牌证明自己的身份。 而这几人是兵是侍卫司的。宫内御林军分为三司,殿前、侍卫、步兵,殿前归属南阳,步兵在帝王手中,侍卫司归属襄王。 天罗不懂其中奥妙,上前询问:“出事了?” “无事,赶紧走。”南阳将令牌放入自己的怀中,看了一眼山下蜂拥而至的追兵,心中唏嘘,希望这回莫要牵连扶骥。 襄王熬了这么多年是要熬不住了吗? 南阳不敢多想,领着天罗继续往上爬去,山中道路繁杂,不如平地好追,再者一入山中,失去方向,也容易藏身。 南阳上山不久,红临镇平息下来,卫照一行人来到城下时瞧见了遍地的尸骨,天问上前打探,片刻后回来。 她面色不大好,悄悄与卫照说道:“我瞧着那些人都是死在殿下手中,殿下的剑法极快,伤口斜而深,除去殿下外想不出还有谁。” “南阳?”卫照看向遍地的尸骨,神色复杂,天问又说道:“这里应该发生大事了,还有,他们是侍卫司的兵。” “看来这里很精彩,进城看看。”卫照不惧,领着人进城。 城内一片荒凉,城门口三两兵士在打扫,用板车将尸骨拖走,卫照令人去尸体上摘了几块令牌。 “红临镇有城门,是因为多年前行宫发生病变,先祖退入此地,后让人修葺。可惜这么多年来没有用过,没想到会有今日精彩的一幕。”卫照悠闲而谈,神色轻松,并不为南阳担忧。 她领着百余人浩浩荡荡地朝着衙门走去,天问不解,“为何不直接走呢?” “怕甚,你让人敲锣打鼓地去宣扬,少傅卫照来了。”卫照轻笑,天问迟疑,她解释道:“南阳并非嗜杀的性子,今日杀了这么多人可见是在为了保护一人,我如果没有猜错,她还没有走。” 一路走来,并没有遇到相熟的人,陛下必然还在城内。 横竖不急着走,顺势看看。至于南阳,她的眸色淡了下来。 天问领了命令离开,带上三五人,购置锣鼓,很快就敲开了。卫照也踏上了衙门的门槛,手指轻轻捋平袖口的淡痕,衙门的人立即迎了出来。 事情闹得这么大,已不是寻常人能掌控的了。 卫照轻轻摆手,吩咐杀琴,“拿住他,丢进大牢。” “少傅、卫少傅……”来人慌了,眼见着人来抓他,蛮狠地指着自己的侍卫:“拿下这个骗子。” 卫照轻笑,似乎也是习惯了,随手拿起明黄色的圣旨:“杀琴,不用丢了,直接杀了作罢。” 横竖死了那么多人,到时就说是侍卫司的人杀了,也找不到她的身上。县令一死,此地才会听从她的命令。 杀琴手起刀落,鲜血溅了满地,卫照笑着擦了擦自己手背上的一滴血,吩咐道:“丢进死人堆里,就说他不见了。” 杀琴领了吩咐,带着人将尸体搬出去,见到有人拉着板车路过,随手就丢了上去。 百姓人心惶惶,压根不敢随意走动,天问一行人敲锣打鼓,很快就有回应,重日冲到马前,朝她拼命地挥手:“五宫主、五宫主。” 天问及时勒住马,看向马下的人儿,翻身下马,激动道:“教主去了何处?” “教主、教主、我也不知。”重日支支吾吾,她走近天问,伏耳说了几句,天问立即明白,道:“先送陛下回行宫。” 重日点头,“我们准备好马匹了,您回来,是最好的。” 天问牵住马,走进胭脂铺,帝王坐在树下下棋,身形岿然不动,她上前,没说城门下的事情,只说送陛下归去。 扶桑并未说话,颔首答应,莹白的指尖夹着漆黑的棋子,黑白分明,鲜明对比。 天问不敢张扬,让人传话给杀琴,准备了马车,扮作商人出城。城门口尸骨遍地,血水洒红了地面。路过之际,扶桑掀开车帘,细细去找,什么都没有找到,又平静地放下车帘。 黄昏前回到行宫,一入明光殿,扶桑不等秦寰说话,便说道:“拿下襄王,另外,将侍卫司统领擒拿,若他反抗,就地正法。还有……”她顿了顿,问秦寰:“殿下可曾回来?” 秦寰被帝王锐利的神色吓得不敢言语,顿了半晌才摇首:“未曾回来。” “派一千御林军去找南阳公主。还有传朕旨意,令巡防营三位指挥使派兵围困侍卫司,谁敢反抗,就地正法。” 秦寰听后意识到事情严重,不敢耽误,立即派人去传话。 待她离开后,扶桑看向天问:“朕给你兵符,领五千人去红临镇,见到侍卫司的人,一律杀了。” 天问皱眉:“听闻有千余人,都杀了吗?” 扶桑冷漠,道:“一人不留,另外红临镇守城的人也不必留下。” “陛下,并非所有人都是愿意跟随他们的?”天问试图求情,并非是她良善,而是杀戮太多。 扶桑冷笑:“那又如何?走错路就该得到惩罚。” “属下这就去。”天问明哲保身,也不再说了,权势之下,尸骨叠起,用血浇出来的帝王权势罢了。 天问离开后,扶桑深吸一口气,瘫坐在龙椅上,掌心贴着冰冷的桌角,心口处空了一块。 **** 天问回到卫照处,传达陛下的旨意,卫照嗤笑:“襄王不过是上当罢了,你说这场兵变中谁赢了?” 天问不解,反问她:“谁赢了?” 第104章 兵变的最后,都是权势更替。 卫照经历过兵变,这回远远不如上辈子上东门宫变,千余人的尸骨不算大事,上辈子襄王血洗朝堂,牵连上万人。 那回,自上东门宫门,尸骨堆积成山,哪怕是殿前司放下兵器,对方也没有心软。 扶桑这回,算不得什么。 卫照眼前浮现上辈子的一幕幕,尸骨、鲜血,烈火焚烧尸骨,大火烧了几日几夜,朝堂上下敢怒不敢言,皇室众人更是夹紧尾巴做人。 天问追问:“少傅,你想到什么了?” 卫照神色清冷,没有露出太多的情绪,她想了想,告诉天问:“想到了因果报应,你去办事吧,与你无关。” 天问没有再问,揖礼退了出去。衙内构造奢华,景致很好看,走出来,天问看着景致也松了口气,朝堂事与她无关,待教主回来,她就提出回明教。 小镇内遍地可见巡防营的兵马,见到侍卫司的人不说话提刀就砍过去,两相厮杀,百姓吓得不敢出门。 到了夜间依旧能听到嘶叫声,卫照一夜没睡,天不亮就起来了。清晨天气凉爽,院子内树叶上凝着晨露,卫照在院内走动,她的身子好了许多,比起过去,强了不知多少。 走动了片刻,天问走了进来,衣袂染血,身上散着血腥味,先道:“晋王死了。” “你说什么?”卫照有些惊讶,天问重复道:“晋王死了,陛下召回巡防营一半的兵力,我来同你说一声。” 卫照脸色发白,“怎么死的?” “我也不知,传话人只说死了,他是藩王,如今死了,晋地会出事,陛下要回京城。”天问也有些不耐烦,朝廷里的事情真多,一人死了还会牵连许多事情,真是麻烦。 她这么想着,卫照抿唇,眼神呆滞,她再度说道:“少傅是先回京城吗?” “我去行宫看看,你守住这里。”卫照简单说了一句,不管不顾地朝外面跑去,仪态全无。 “少傅、少傅……”天问高喊了两声,自己成了最忙的人,不甘心地嘀咕道:“真是麻烦,死了就是死了呗,一个男人死了,少傅急什么,又不是姑娘死了……” **** 山中过了一夜,晨光熹微,草地上都是露珠,南阳浑身湿漉漉的,幸好不是冬日,也不怕染了风寒。 天罗从山下走来,手中抱着几个红色的果子,递给南阳:“山中的兵多了些,不过看着衣服好像不一样,你要不要去看看?” “不去,腿疼。”南阳懒散地躺在地上,衣裳坏了几处不说,脸上也是脏兮兮地,跑了这么久,腿上的伤疼了起来。本来就没有来得及休息,昨日跑了一日一夜,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了。 天罗自己咬着果子吃,目光巡视周遭,恐防有人追来,在山中捉迷藏力气有些跟不上,尤其是没有吃的。 她提议说道:“捉只野鸡来吃?” “你去吧……”南阳陡然停了下来,耳朵倾听周遭,立即听到声音,拉着天罗就要跑。 天罗叹气,果子才吃两口又要开始躲避追兵,她生气道:“这些人没完没了,等我出去,我一个个弄死他们。” “本座都弄不死,你就歇歇吧。”南阳自嘲,回头看了一眼,脚停了下来,天罗顺势也停住脚步,“怎么了?” “好像是本座的兵。”南阳提着一口气倚靠着树干透气,腿疼得厉害,一抽一抽。 天罗松了口气,看着下面乌泱泱的人影,好奇道:“您有多少兵?” “两万、两万、四万吧。”南阳有气无力。 天罗惊讶:“算上明教弟子吗?” “不算。”南阳紧凝着下面断靠近的兵士,高声质问:“巡防营哪个营的?” 下面的人止步脚步,看向少女,其中一人快速跑上前行礼:“东营,您是?” 南阳看向对方腰间的令牌,确实是东营。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询问道:“侍卫司的人呢?” “陛下下令,格杀勿论。” 天罗眼皮子跳了两下,南阳冷静了许多,颔首道:“好,杀了最好,回去吧,准备快马,孤要回行宫。” 言罢,她掏出刻有自己封号的令牌丢给对方,转身询问天罗:“你去哪里?” “跟着您走,早就羡慕慕容堂主跟着您了……”天罗坦然说出自己的想法,跟着教主前途顺畅,还会有佳人。 南阳脸色微变,五官揪成小包子,嫌弃地告诉她:“陛下不答应,你们都不正经,离你们远一些。” 天罗嗤笑:“她就正经吗?” 同自己的女儿在一起,就很正经? “你……”南阳张口想要解释,话到嘴边又止住,深宫秘密太多,不能随意说出来,她睨了天罗一眼,道:“倘若被旁人知晓,你该知晓明教规矩。” 南阳过于稚嫩,腰不盈一握,眉眼青涩,肌肤如白釉,天罗瞧不起她,“什么规矩?” 南阳唇角微勾,轻笑道:“点天灯、剥皮,你都忘了?” 稚嫩的语气说着最恶毒的话,言辞与面貌大相径庭。天罗咽了咽口水,讪笑道:“开玩笑罢了,您快走,我就不陪您了。” “罢了,你去找慕容环,她会给你相应的赏赐。”南阳心中清楚,天罗此回立功了,按照明教规矩应该有赏赐。 天罗却问:“您很身边美貌弟子如云,赏我一个?” 果然是不正经的。南阳怒瞪一眼:“没有!” 天罗吃瘪,陛下得了这么美貌的小姑娘,她怎么就遇不到呢? 一番唉声叹气后,两人下山,上马后分道扬镳,南阳忍着腿疼,由巡防营相护,快速回到行宫。 至行宫正门处就感到微妙,门口的守卫明显换了,与前日不同,南阳下马,对方立即走来迎接,“臣殿前司副指挥使赵钰见过殿下。” “怎么是你来守着?”南阳将马鞭交给对方,一瘸一拐地朝着里面走。赵钰跟上她的脚步,低声道:“襄王逃了,晋王死了,陛眼下大乱,陛下今夜回京城。” 逃的逃,死的死,都是皇亲贵族,可想而知会带来多大的影响。 南阳没有太多的惊讶,照常往自己的浮光殿走去,一路上都遇到巡防的士兵,他们就连路过的小宫娥小内侍都会拦下来检查一番。 行宫早就失去了往日的热闹,两日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如同人间炼狱。 南阳轻笑,不去掺和这些事,忍着疼回到浮光殿。跨过殿门时候,重日重回就冲了回来,欣喜大喊:“殿下回来了、殿下回来了。” “声音小些,我要沐浴,另外去问太医要些跌倒的伤药,腿疼呢。”南阳也不忍着了,回去的路上必然不会安静,襄王会逃去何处? 还有,她这个襄王的嫡长孙女还在扶桑身边呢,到时不知又会有什么样的流言蜚语。 热水慢慢地包裹身子,慢慢地,整个身子融入水下,身上的疲惫舒缓许多。 “殿下,要奴婢留下吗?”重日隔着屏风询问。 “我一人待会。”南阳疲惫极了,不想再同人说话,自己靠着小憩片刻,待会还要去见扶桑。 重日轻轻地退了出,关上殿门的时候,面前陡然多了一抹影子,她诧异,张口要说话,扶桑摇首示意她莫要声张。 重日不知陛下的意思,脑海里陡然想起天罗的话,心狠狠地颤了颤,不敢抬首就匆匆地退了出去。 扶桑进殿,顺势将殿门关上,未曾走远的重日脚步猛地一顿,回身去看,森严的殿门似乎是一层窗户纸,里面燃烧着熊熊烈火。 是不是就要烧出来了? 她不敢想象了。 **** 隔着一道屏风隐约可见里面的景色,扶桑负手慢慢地走过去,南阳眼睛不眨一下,直接说道:“出去吧,我想静静。” “你要静什么呢?”扶桑绕过屏风,正大光明地趁机偷看,目光在少女粉红的肌肤上徘徊,脖子、胸前、水下清晰可见的修长双腿…… 南阳疲惫,却不得不面视她,“你偷看、下来、一起。” “朕信你个鬼,腿疼得厉害吗?”扶桑站在原地不动了,眼光肆意地观赏,忽而不正经地说了一句:“你该养一养才是。多长些肉。” “你说什么?”南阳不可置信地捂住自己胸前的光景,“你不正经了?” 扶桑肃然,面色冷静如水,摇首道:“朕、很正经,你确实很瘦,多补一补。” “拿什么补,拿鹿血补吗?”南阳明知故问,气恨在心,忽而腿也不疼了,也不累了,只想将人按在地上,对,就在冰冷的地面上。 她忍着气朝扶桑招手:“你下来,我们好好说说话,我差点命都丢了。” 南阳换了敬语,将您换成了你。扶桑听在耳中,眼睫轻颤,看着少女雪白的肌肤,自己徐徐朝前跨了一步,少女唇角弯弯,她又朝后退了两步,少女立即耷拉着眉梢。 “你休想骗朕。”扶桑止步,干净的眉眼染着几分得意,少有的情绪外露。 南阳想起梦里乖巧中透着几分软糯的小太女,眼前的这位长大了太气人,她猛地一拍水面,仰面怒视扶桑:“那你来做甚?” “朕想你了,来看看罢了。”扶桑微微一笑。 帝王鲜少说这么温柔的话,南阳被迷得失去了心智,睨她一眼:“你下来、让我亲一下,就当还了我的救命之恩。” 扶桑笑道:“那朕的养育之恩,你该怎么还?” “容易,我以身相许,给你做皇后,任你欺负,好不好?” 第105章 殿内热气氤氲,灯火通明,分不清白日还是黑夜。 南阳一句话让殿内陷入寂静中,皇后二字太过遥远,扶桑闻言后心中悸动,沉默地凝着面前的孩子,而南阳微微一笑,“不可吗?” “朕……”扶桑欲言又止,世间对女子多不公平,女子为帝者本就稀少,再添一皇后,只怕天下大乱。 她转身朝外走去,转移话题:“卫照回来了,你洗干净后立即去看看。” “就这么走了?”南阳泄恨,在人即将打开殿门的时候高呼道:“我腿疼着呢,不能出门。” 扶桑脚步微顿,周遭安静极,她屏住呼吸,压制心底微末的紧张,道:“那朕自己去。” 卫照陡然回来,让本就不安定的局势变得复杂起来,她顿了两步,回身看向南阳:“扶宜。” 南阳不知所措,“怎么了?” “你快马赶回京城,可好?”扶桑语气低沉,甚至带了一丝讨好。 南阳迷惑:“为何回京城?” “朕担心襄王回京。”扶桑说道。 南阳低笑了,“好,我先回去稳住京城?” “嗯,你很聪明,不需朕多说就该知晓如何做的,朕信你。”扶桑语气轻柔,带着难以言喻的宠溺。 “好,我即刻就回去。”南阳弯了弯唇角,心情也陡然好了许多。 当她沐浴出来,月明星稀,整座宫廷安静极了,重日重回都已收拾妥当,杀棋杀画站在廊下,抱着剑说悄悄话。 南阳在里面待了许久,泉水沐浴后舒缓疲惫,她一出来,杀棋就走过去禀道:“卫少傅并没有离开,而是选择一隐秘的地方待了两日,属下问过杀琴。杀琴说不知道卫少傅的意思,属下也不好多问,瞧着他似乎在做什么隐秘的事情。” 南阳换了一身绯色劲袖袍服,淡淡烛火下,地上映照着她修长的身形,沉稳素净,月光给她添了两分冷漠。 她整理了袖口,长发束起,一丝不乱,淡淡道:“她们各有计谋,与你我无关,你四人随我回京城,即刻就走。” 寂静的宫廷,繁乱的局势,都在昭示着什么事情。 南阳想起老教主交替教主之位的时候,许多人不服气,甚至想要发动宫变,最后被老教主一一化解。 迎着月光,她笑了笑,面上的冷意深深,四人没有多问,与她一道离开。 **** 月色寂寥,或许是死人的气息太过冷冽,更显出几分阴森。 晋王尸身已入棺,卫照来迟了两步,她呵斥宫人推开棺木,宫人不敢应承,卫照是出名的温润君子,她显出怒气,比寻常人更为吓人。 宫人跪地不敢应承,卫照急得亲自去推棺,可她的力气太小了,费尽力气也不见棺盖挪动分毫。 在这时,扶桑踏着月色走来,徐徐说道:“晋王是女子,女扮男装继承爵位已然犯了欺君大罪,卫照,你想造反吗?” 月色洒在地面上,烛火轻曳,再过几日就是鬼节了。 扶桑的话让卫照陡然清醒过来,她回身,淡淡地揖礼,双手紧握,低声说道:“陛下何其忍心呢?”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双手因用力而发白,整个身子都在轻颤,说明是气得不轻。 扶桑淡淡目光扫过,她素来寡言,朝政之下鲜少与人说私事,不说话,身上的威严却让人不寒而栗。 天子威仪,岂容旁人侵犯。 “卫少傅说什么胡话,公主已赶回京城,少傅,你这个时候哪里来的勇气质问朕?” 卫照怔忪,不觉后退一步,扶桑逼近,微微一笑,道:“朕早就想杀了你。” 卫照眼皮轻颤,屏住呼吸看着面前的帝王,比起上辈子,她现在更像是帝王,心思深、手段残忍。她猛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地让自己安定下来,态度旋即谦逊,“臣失态了。” 棺木就摆在两人面前,扶桑眸色淡淡,神色冷静,不见愧疚更不见心疼,只有淡漠的帝王威仪。 “卿记住这次为好,你做事需想想你的母亲、卫家百余人。朕能容忍你接二连三地派人刺杀朕是因为朕心系公主,倘若没有公主,朕早就将你千刀万剐。” 卫照是良才,也是朝堂清流,可如今良才如过江之鲫,卫照的才能就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卫照瞬间清醒过来,也不再畏惧,坦然面对扶桑:“陛下,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您心疼吗?” 扶桑不语,负手而立,月下的身形岿然不动。 “您用药的时候,可曾有一丝的心疼与不舍?”卫照豁出命质问,她不知陛下到底有没有用,今日趁着机会用激将法问一问。 扶桑只道:“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卫照嗤笑:“倘若有一日,她知晓,您这个善人会得到原谅吗?” 扶桑蹙眉,立即反驳道:“不会有那一日。” “是吗?您承认了,臣有些失望呢。”卫照心揪了起来,试探多次都得不到的答案,没想到这么轻而易举就得到了。她望着面前的帝王,摸着自己的心口:“臣想娶公主。” 扶桑:“不可能,就算她不是公主,也是裴琅的女儿,他不会答应。” 卫照轻笑:“若殿下答应呢?” 扶桑卑劣,她也不必做君子。她后退两步,朝着扶桑揖礼,谦虚道:“臣先回京城,等您归来,臣与公主一道恭迎陛下。” “卫照!”扶桑轻斥,语气阴沉,皎白的脸色上带着几丝不耐。 相比较她的怒气,卫照平静许多,“陛下已报仇了,过往的事情都该结束了。臣喜爱南阳,会用尽一生对她好。” “报仇?”扶桑轻吟,神色丝毫不敢放松,“卿是何意思?” “陛下莫要装糊涂了,臣与您一样,都做了那个梦。可惜臣比您聪慧些,知晓南阳与梦中的不同。臣更为喜爱,您不是吗?”卫照心头出了一口恶气,白净的面容多了些许自信,成竹在胸道:“一切的一切,您都错了。世间之事若无鬼怪,说不通这些事情。” 卫照回身凝着面前的棺木,心口骤然疼了起来,她知晓扶昭罪有应得,可心里依旧会疼。陛下没有错,错的是扶昭自己。 她问陛下:“南阳有什么错呢?错就错在过继给您,成了公主罢。” 言罢,她走到棺木前,修长的指尖轻拂棺盖,心中悲痛不已,也更为后悔,早知如此,她该带走扶昭。就算绑也好,挟持也罢,都该将人带走。 她艰难地阖眸,脑海里想起自己走前那日,她告诫扶昭:“你怕是暴露身份,随我走,回到晋地安稳度日。我给你两日的时间,你若想通了,且来找我。” “我等你。” 卫照嗤笑:“陛下,您得偿所愿了。” 扶桑淡漠,双眸若星辰,淡淡摇首:“朕要的远不止这些。” 重活一世,她的怨恨与羞辱,岂能就这么作罢。 **** 南阳的马儿是汗血宝马,将杀棋等人远远地甩在身后,快速地赶回京城。 她们五人按照计划分别从不同的城门进去,查看城门布局,南阳吃过一次人多的亏了,这回不敢放肆,装作书生入城。 进城后先去巡防营,悄悄进去,她的兵与往日无恙,不是在训练就是在休息。她掂量一番后先在巡防营休息一日,三位指挥使跟着陛下去了行宫,她回来后也找不到人商量。 等到天黑后,四人也悄悄来了,南阳让人买了些饭菜回来,令她们四人坐下。 一番狼吞虎咽后,杀画先开口:“瞧着与往日无异,属下觉得盘查严格了些,不如我们瓮中捉鳖?” 南阳跟着营里的将士吃过了,托腮看着四人吃饭,唇角嫣红,道:“我也正有此意,等着襄王回来,直接捉住,多省事啊。” 四人跟着点头,吃过饭后,围在一起谋划。 到了子时,都犯困了,南阳也是,好几日没有睡觉了,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索性趴在桌子上睡一觉。 翌日清晨,杀棋去明教分堂通知慕容环,让各处探子都注意京城内的变化。 南阳睡到午时才醒,桌子太硬,睡得骨头疼,尤其是脊背,疼得不行,坐起来发了会呆后,重日端着午饭进来。 营里将士吃的简单,都是馒头青菜,南阳也没有挑剔,简单吃了些就朝外走去了。 还没走出门,杀棋就回来了,伏耳悄悄开口:“扶良回来了,有人见他回到了王府。” “襄王呢?”南阳问道。 杀棋摇首:“没看到。” “襄王年纪大了,约莫在后面躲着呢,让人去捉住他,拿孤令牌去控制宫。捉住扶良用囚笼关在议政殿门口,让人去看看谋逆的后果。”南阳懒散地摆摆手,果然,勤快有好结果的。 快马加鞭不眠不休地敢在扶良面前回来,捉住大的就不怕老的不回来。 杀棋立即去准备,重日重回探首:“殿下,我们做什么?” “捉到扶良后就回宫。” 重回为难:“可世子是您的父亲呢?”殿下这么做会惹得天下人唾骂的。 南阳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为难地看着重回,犹豫了会儿才说道:“我并不是扶良的女儿。” “您不是?” “那您是陛下的亲女?” 南阳拍了拍二人的脑袋,“我是猪吗?若真是那般就没有、没有……”她难以启齿,只说道:“我与皇室并无血缘关系。” 重日重回愣住了,很快,两人皆露出笑容,追问道:“您喜欢陛下、是不是与陛下在一起了……” “你们闭嘴。”南阳捂住两人的嘴巴,看着艳丽的娇眼,微微笑了笑,问二人:“你们说陛下到哪里了?” “不知道?”重日老实回答。 重回打趣:“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你们回宫,待捉了扶良,卫照就会回来了,到时我去接陛下。” 重日急道:“您腿不疼了?” “疼着呢,不能我一人疼,叫她也疼一疼才是。”南阳不管了,骑上自己的马就朝着襄王府疾驰。 巡防营调动五千人将襄王府团团围困,蚊子都飞不出去,南阳到后,恰好见襄王府长史在怒斥巡防营私自调兵。 南阳打马上去,微微一笑:“孤让他们来了,你不服气?” 长史立即吃瘪,南阳不予理会,懒懒道:“襄王谋逆,陛下下旨,捉住逆党赏银奉爵,进去将人带出来。” 说完,她又添一句:“动作快些,捉住了赶紧回去见媳妇。” 杀棋发懵,“殿下,您哪里来的媳妇?” 南阳眨了眨眼:“天上掉下来的,自己送上门的。” 第106章 襄王府被困,世子扶良躲在枯井下,巡防营搜了一夜才将人找出来。 夏日天色亮得早,众人疲惫不堪,南阳见到扶良后,对方激动不已,推搡着将士就要朝她扑去:“南阳,我是你的父亲,你的生父啊……” 门口站了许多看热闹的百姓还有各府来打探的探子,都在兴致勃勃地等着南阳的回应。 南阳又熬了一夜,心里想要骂娘,与扶良对视一眼后,哀叹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扶良不信,争着要上前,杀画果断,不知从哪里找来帕子,直接塞进了他的嘴巴里,这才安静下来。 将扶良押上囚车,杀棋开始敲锣,“让一让、襄王谋逆,派人刺杀陛下,世子扶良助纣为虐,被南阳公主擒拿。” 南阳闻言,也没有说什么,慢悠悠地跟在囚车后面。 刚走出一里路,人群里冲出来几个汉子,手持钢刀,跳上囚车,可刀刚砍上锁链,汉子朝后轰然倒去。 剩下的几个汉子看到他喉咙里的飞刀后惊得后退几步,然而很快,他们又冲了上去。 杀棋杀画提剑迎敌,南阳慢悠悠的掏出一柄飞刀,不待她出手,汉子就已被快速击杀,囚车内的扶良大叫,双手拍打着囚车。 囚车继续朝前走,走得慢,又是敲锣打鼓,一路人有许多人看着,南阳手中把玩着飞刀,比起往日多了几分淡淡的清冷,无人敢靠近。 走出襄王府的地界不久,再度欲来截囚的刺客,南阳手中的刀早就飞向领头人,一击击中,接连杀棋杀画二人提剑挥杀。 从襄王府到宫城足足走了一日的时间,刺客接二连三,扶良瘫坐在囚车内,望着南阳的眼神又淡漠变为愤恨,到最后,眼中燃着烈火,恨不得活活烧死南阳。 南阳轻笑,双手紧握缰绳,看着眼前的上东门蓦地停了下来,走到扶良面前,吩咐杀棋:“让他自己走进去。” 杀棋惊讶:“跑了怎么办?” “跑了就杀了。”南阳云淡风轻,在皇室夺位中,胜者王、败者寇,扶良逃不出去了。 闹了一整日,扶良早就没了精神,靠着囚车,面如死灰。 这时,众人都停了下来,后方传来马蹄声,南阳握紧飞刀,看清来人的时候又放下飞刀。 杀棋将扶良拖了出来,卫照也赶了过来,看向南阳:“殿下辛苦了,剩下的交给臣来处理。” 南阳正好脱身,命令杀棋住手,自己翻身上马,“辛苦太傅了,孤回去休息了。” 卫照颔首,说道:“城防那里辛苦殿下去看看。” 南阳勒住缰绳,不乐意地问道:“为何?” 卫照策马靠近,小心提醒她:“眼前是收兵权最好的机会,你应该趁机收揽京城各处的兵力才是。” “好,孤去试试。”南阳没有多想,在红临镇吃的亏让她长了许多教训,一人功夫再好也抵不上千余人。她打马离去,卫照摆摆手松开扶良,她翻身下马,步步靠近,走到扶良面前,“世子,时至今日,你输得彻底了。” 她撤下扶良嘴里的帕子,盈盈一笑。 没有南阳的帮衬,襄王一党也是寸步难行。扶桑谋划多年,以自己做诱饵,岂会让人逃了去。 扶良全身发抖,额头青筋凸显,卫照继续好心告诉她:“您莫恨我,我不过是想让您失去了秦家的帮助罢了,未曾想,陛下借机诱襄王弑君,可惜了,就差了那么一步。” 对比扶桑的所为,卫照存了几分怜悯。她想的是襄王失势,扶桑却是要了襄王一党的命。 上一辈子的债,这辈子偿还,都没有错。 扶良眼中充血,双手被铁链缠绕,恨不得上前勒住卫照:“都是一丘之貉,卫照,你也不得好死。我父亲归来定会为我报仇,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卫照淡然,“是吗?陛下是地狱归来的恶魔,如何会给你机会,你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女儿、女人慢慢地死在你的面前。” 扶桑是恶魔,毫无人性可言。 平静多年的京城,即将掀起一场暴风雨。 将士拿住扶良,狠狠地朝前拉去,扶良不肯走,将士索性将扶良扛了起来,朝着上东门大步而去,囚车跟着后面慢慢走。 卫照负手而立,望向巍峨宫廷,冰冷的威严让人不寒而栗。 **** 龙辇走得慢,走走停停,路上遇到几波刺杀,到了城门口,风平浪静。 南阳来迎,策马靠近龙辇,只见修长的指尖掀开车帘,露出她思念的容颜,“陛下一路辛苦了。” “上车说话。”扶桑盈盈微笑,正襟危坐,一袭月白色的裙裳衬出几分如谪仙的气质。南阳弃马上车,动作迅疾,龙辇徐徐启程,她进去后,扶桑朝一旁坐了坐,腾出些位置。 南阳眸色漆黑,漾着光,扶桑凝视她须臾,她不觉低下头,“看我做什么?” 几日不见,南阳肌肤黑了些,下颚尖尖,扶桑端起一碟点心递给她:“吃吗?” “不吃,我不饿。”南阳摇首,接过点心就随手搁置在一侧,握住她的手腕,尾指轻拂过她掌心的肌肤。扶桑怕痒,手臂轻颤,南阳低笑,未经思索就亲上她的唇角。 唇角相碰,外间响起山呼万岁的呼喊声,扶桑轻颤,想要推开南阳。多日不见,南阳犹如一团烈火,将她包裹住。她觉得热,肌肤颤.栗,不想南阳并没有停止。 舌尖轻动,撩起涟漪,深处幽香。刹那间,手已落在腰间,衣衫单薄,似被火点燃了一般。 掌心贴着腰间,下一息,就要发生不可描述的事情。 偏偏有人策马靠近,“陛下,臣卫照恭迎圣驾。” 就跟着车帘,两人皆是一颤,南阳要松开,扶桑却握住她的手,在她松开的间隙里反客为主,亲吻她的眉眼。 南阳惊讶,车帘外卫照身影如山压制而来,下一刻,她就会掀开车帘。 她首次害怕,害怕让陛下背下荒诞的名声。几息挣扎中,她推开扶桑,面红耳赤地低下脑袋。扶桑淡然,甚至主动掀开车帘,微笑着望向车外的良臣,“卿辛苦了。” 卫照愣住了,然而车内的红颜扑了出来,南阳眼疾手快地拉住它的后腿,“她是卫照,别动手。” 红颜对卫照敌意很重。卫照回过神来,南阳怀里的红颜吱吱乱叫,她勒住缰绳,笑意深邃,“陛下的貂儿果真听话呢。” 扶桑轻笑,细指戳了戳红颜的脑袋,“红颜素来听话。” “你二人怎么了?”南阳听得糊涂了,一只貂儿罢了,怎地就开始阴阳怪气了。她将红颜递给卫照,不料红颜剧烈挣扎,卫照揶揄:“殿下,您的貂儿不听您的话了。” 红颜叛变了。 南阳不知晓她的意思,反而揪住红颜的耳朵:“胆子大了,不听话,回去就烤了你。” “你自己都不听话,还有资格教训红颜?”沉默半晌的扶桑终究开口说话了,目光扫了一眼卫照,“卿先退下。” 卫照为臣,斗不过帝王,闻言后揖礼退下,南阳没有多想,而是继续揪着红颜的耳朵,“你这么不听话、你说,先烤哪儿?” 扶桑接过话来:“先烤你的耳朵?” “我的?”南阳反射般捂住自己的耳朵,漂亮的眼睛转了转,“阿娘,您对卫照不满?” “她吵着要娶你,朕自然不满。”扶桑冷笑,接过红颜,揉揉它的脊背,神色清冷极了。 南阳立即笑了,“我又不会嫁她,您生哪门子气?” “不生气,你若嫁了也无妨,朕有三宫六院。”扶桑唇角抿了抿,莹白的手落在红颜的脑袋上,轻轻戳了戳,意味深长道:“朕替你寻个新主人,温柔些、听话些、不会与旁人勾缠不清的。” 南阳不傻,说得这么明白也明白了,陛下这是在指桑骂槐。 她不敢回话,只好紧紧地闭上嘴巴。 一路无言,到了议政殿,百官跪迎,扶桑抱着貂儿从龙辇上走了下来,神色肃然,踏上台阶,而在不远处,囚笼内的扶良双眸血红。 扶桑走上前,侍卫将他从囚笼内提了出来,押在她的脚下。 “堂兄辛苦了。”扶桑低笑,上辈子的事情涌入脑海,她笑着俯身,抬起扶良的下颚,对上他的眼睛:“堂兄,盼这一日,朕盼了许久。” “扶桑……”扶良躁动,肩膀被侍卫狠狠压着不得动弹,他极力挣扎也脱不了身。 扶桑松开他,神色复杂,不予理会他的放肆,吩咐左右:“将他悬在上东门上示众,瞧一瞧叛臣逆子长得什么模样。” 侍卫立即押着扶良站起来,绕过陛下,照着下方走去。 众人不敢抬首,扶桑抬脚朝殿内走去,可这时扶良挣脱束缚,朝着扶桑扑去。 两人仅仅两步之遥,扶良直接将人扑倒,众人惊呼,南阳箭步上前,一脚踹开扶良,忽觉颈间一疼,未曾多想就将扶良抓了起来,而扶良手中的铁链松开了,挥着匕首就朝南阳刺去。 南阳躲避,一手抓住他握着匕首的手臂,冷笑道:“你竟然还有凶器,看来是孤的失职了。” “南阳,我是你的父亲,你大逆不道……”扶良失败,疯狂喊叫,脱口大骂,而南阳淡淡地笑了,夺下匕首,一脚踹在他的膝盖上,冷斥道:“拿下。” 侍卫上前迅速押住他。人群中的卫照几步上前,伸手要扶起地上的帝王,不想帝王冷冷地看向她,后退两步,径直朝着偏殿走去,丢下群臣。 卫照轻笑,顺势走向南阳。而南阳握住自己的脖子,松开手的时候掌心鲜红,卫照眼神骤然变了。 第107章 猜测与真相,二者带来的冲击感远远不同。 南阳疑惑了会儿,旋即用帕子擦了擦,不算大伤。她回头去找扶桑,人群中找了一圈不见阿娘,卫照小声提醒:“陛下去了偏殿,似乎也受伤了。” 她用了‘也’字。意味悠长。 南阳心急了,不理会这句话就急匆匆地朝着偏殿走去了。卫照站在她的身后,目光深深,少女焦急,却忘了自己怎么会受伤。 殿前大乱,朝臣三五成群地站在一起说话。襄王败逃已成事实,众人心思不宁,站在一起纷纷朝着偏殿看去。 卫照沉默许久,下属悄悄凑来,“少傅,你怎地不说话?” 卫照依旧沉默,眼中的少女落寞而归。南阳走回来,朝着她微微一笑,“陛下更衣。” “是吗?”卫照不信。 南阳回来后,殿前静若无声。襄王谋逆,派人刺杀陛下,南阳救助陛下,居功甚伟。南阳自己浑然不在意,落在旁人眼中,是足以被封为储君的功劳。 南阳抬首,神色肃然,艳丽的面孔上染着属于朝堂的冷酷,“卫照,你为何失踪了两天?” 卫照轻笑,“殿下可知襄王为何在这个时候破釜沉舟?” “你知晓?”南阳反问,她不明白襄王的意思,这么多年来陛下已然占据上风,襄王应该警觉,知晓自己赢不了才是。 卫照负手而立,下颚轻扬,反问南阳:“你觉得这次谋逆中,谁赢了?” 南阳不明白她的意思:“自然是陛下,傻子都看出来了。” “是吗?那你可知襄王为何突然发兵?”卫照又问。 “为何?我也好奇他好端端地不做王爷作死。”南阳追问。 卫照冷笑:“因为陛下动了秦氏。” 两人窃窃私语,其他人纷纷看向她们。少傅身姿挺立,若青竹屹立,少女身材修长,体态优美,明眸善睐。 扶桑忙些什么事,南阳从不去打听,甚至不会在意。她对这位母亲,有尊敬、有爱慕,从未有过怀疑,赤诚之心,让人动容。卫照本不该多问的,但见少女神色不得不替她剖开分析。 “陛下动了秦氏,等于断了扶良一臂。这是其一……”卫照顿住,长身玉立,手抬起,徐徐落在南阳的肩膀上,阳光落在两人身后,影子惊人地重叠在一起。 卫照面容俊秀,如芝兰玉树,唇角多了一抹嘲讽的笑,“狗急了还会跳墙,恰好陛下出去玩,倘若死在外面,襄王便是最大的受益者。” 南阳皱眉:“你没有说其二。” 影子落在地面上,卫照的视线凝结,她轻轻颔首,伏在南阳耳畔:“那就该问陛下做了什么事刺激襄王?” “晋王死了,是不是与此有关?”南阳追问,她有些糊涂,想起之前扶桑殿内的毒,还有刺杀、以及晋王的死。 看似毫不相干的事,只怕连在一起,都是提前安排好的。 卫照却不说了,望向南阳,她眉目紧皱,只怕还没想到根源。她转身,望殿前悬挂的烈日,叹道:“你我不过都是帝王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 晋王为何死了? 是陛下下毒。这便是其二。 面对南阳的追问,她俯身至她耳畔再度低语:“晋王的死,是陛下暗害。陛下被刺杀,行宫禁严,扶良恰好不在,你若襄王若是死了,是不是也会晋王一样?” 知微见著,襄王老谋深算,逼急了,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当然,这只是她的猜测罢了。襄王为何在这个时候动手,只有他自己知晓。 若真是这般,陛下知晓扶昭的身份,却利用她的死算计襄王,心思之深,极其狠毒。她看了一眼少女,小心劝说:“你离陛下远一些,你我都不是她的对手。” “南阳,我想是断了扶良一臂,再选合适的机会揭露你的身份,你有兵权,扶良对你没有太大的威胁。这是我的想法。” 京中时势,与上辈子相比,不过是换了方向罢了。 卫照说完后,又直起身子,唇角带着浅淡的笑,而南阳脸色发白,不顾旁人的眼睛质问她:“扶良手中的匕首是怎么回事?你不要命了?” 卫照坦然:“臣说过,还是会有下回的。” “你……”南阳气极,瞪了一眼后说道:“陛下若问,你装作不知,还有,你查出什么了吗?” 话说入重点,卫照唇畔的笑蓦地止住,她张了张嘴巴,心口揪了起来,真相摆在自己的面前,太过残忍了。 “查出了些秘密,你不能知晓。南阳,嫁人吧,远离陛下。世上好女子千千万,不必践踏自己的真心。” 南阳疑惑,漂亮的侧脸如玉无暇,如花娇艳,如面团般软绵,“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还没说你为何失踪了呢?” “不能说,你若嫁人了,臣就告诉您。殿下,今夜良辰美景,适合床上、打、架!”卫照深深一笑,不怀好意道。 “你、不正经。”南阳转身跑了,走了两步,想起方才的事,唇角抿了抿,立即唤来杀棋。 杀棋近前,瞧着殿下粉白的肌肤,微微一笑,“您有吩咐?” “去一趟大牢,杀了扶良。” 杀棋愣住了,“我、我一人杀不了。” 刑部大牢并非寻常之地,当初林媚抢三宫主的尸身,全军覆没不说,累得武功尽失,明教人人得了警惕,都不敢靠近大牢。 南阳棘手,卫照行事大胆,若被陛下知晓,会出大事。她朝着小阁走去,一面走一面想,极力想着周旋的计策。 回到小阁,重日重回在静候,两人立即迎了上去,靠近后就见到殿下脖上染血的衣袂,“殿下受伤了?” “小伤罢了。”南阳摆摆手,浑然不在意,她更在意的是陛下为何不见她。 着实古怪。 进入殿内,重日重回忙着去取药箱,小心翼翼地将襟口往下拉了拉,伤口斜长,不深,瞧着吓人罢了。 伤口擦拭后上了层药粉,重日叮嘱道:“最近几日沐浴要小心些,这么多年来就没见您吃过亏,今日是谁伤了您?” “有些奇怪,”南阳被重日提醒了,扶良手持匕首,并未碰她,如何就伤了? 她心里隐隐有些怀疑,不敢多想,接过重回端来的茶水,浅浅抿了口,茶香四溢,是云雾清茶。香气袭人,让人很舒服。南影响着烦躁,忍不住又多喝了一口。 殿内寂静,重日收拾药箱,一面说道:“天问让人传话,说是想回明教,请您准许。” “回明教做什么?”南阳回过神,“在宫里当差不好吗?”跟着陛下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指不定哪日就封了官位,回到明教的话还与从前一样,无权无势。 重日说道:“终究是没有自由。” “自由?”南阳发笑,扬起小脸,“她不要红昭了吗?还是想带着红昭一起走?” 重回趁机说道:“她是与红昭一起走的,红昭不答应,说心都是您的。” “去去去、我才不要她的心,让她们两要走一起走。我将杀琴送去陛下身边便是,想走也不拦住。”南阳托腮凝笑,没有方才那抹沉冷肃然,甚至开始打趣:“她二人要成亲吗?回明教,我替她们住持婚事,热闹办一回。对了,你们二宫主呢?” 多年过去了,她差点忘了自己的二徒弟。 “二宫主失踪多年了,我们都没有他的消息。”重日开口说道。 “死了便罢,不死找回来弄.死。”南阳随口说了一句,以前忙,现在得空了,自然要腾出时间收拾逆徒。 她单手撑着脑袋,心里有些兴奋,道:“传话回明教,替你们宫主准备亲事,聘礼让她自己想办法,本座没有。” 重日重回愣住了,“红昭没说嫁啊。” “她会嫁的,她伺候我多年,我去找陛下要一份嫁妆。”南阳陡然站起来,不管不顾地朝外走去。 重日重回面面相觑,重回警惕,拉着重日说道:“不理她,她就是想找个理由去和陛下腻歪罢了。” 重回:“……”还可以这样吗? ***** 南阳再度回到议政殿,殿内站了许多人,想必是在议论襄王谋逆一事。襄王在外,还没追回来,侍卫司经过血洗后死伤无数,眼下,朝堂上下一盘散沙,诸多事情要重新安排。 襄王门人太多,想要一次性剪除并非易事。 南阳在外等了许久,日落都没见到一人出来。秦寰出来周旋,劝解南阳:“殿下这些时日辛苦了,不如先回去休息,明日再过来。” “好,你提醒陛下早些休息。”南阳也不好勉强,与秦寰说了几句,脑海里想起些事情,又转身问秦寰:“陛下可曾受伤?” “没有。”秦寰想都没想就直接回答,说完后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快,又急着解释:“殿下怎么会这么问?” 南阳微笑,意识到秦寰神色也没有追问,轻轻摇首,“孤问问罢了。” 夕阳落下,天边的光徐徐淡了下来,走回小阁,暮色四合。 天问站在院内,似乎等了许久,南阳淡笑,“想回去就回去,聘礼自己解决。” “教主舍得红昭?”天问抱着剑,笑意盈盈。 南阳睨她一眼:“她并非孩子、不对,她是宫里的人,若是出宫,还需陛下首肯。你去求陛下为好,宫廷有宫廷的规矩,来了就需遵守规矩。” “殿下,属下有一事需告诉您。”天问眼神闪烁。 “嗯,说,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本座的事。”南阳扬首微笑,琼鼻薄唇,凝脂肌肤白而软。 天问说:“在红临镇刺杀您和陛下的人,是属下伪装的……” “你?”南阳回想起来了,那日匆忙没有看清来人相貌,唯一令她想不通的是那人躲开了她的飞刀。 第108章 “卫少傅说您可能中了蛊毒,倘若刺伤陛下,您身上出现伤痕,就证明蛊毒是真。若不是,她愿意承担所有所有罪责。可您与陛下一道跳下窗户。”天问愧疚。 “卫照留在原地是为了等机会试探?”南阳瞳孔深深映着天问的五官,廊下的宫灯不知为何摇曳不止。 天问回道:“属下问过少傅,她说在等一个朋友了。她猜出了您的行程,知晓您会追寻她,也知追不会回来。可惜等了两日,对方没有出宫,反倒是您与陛下出宫游玩。少傅铤而走险,让属下去刺杀。” 她的声音不敢,也不带情绪,只简单地叙述问题。南阳从她简单的话中听出些话音,“卫照等的人是扶昭吗?” 卫照在朝鲜少有朋友,值得她铤而走险的唯有扶昭。联系扶昭被害,轻易将二者联系起来。 扶昭看似沉默不语,平日里不言语,拿捏着她的把柄,却始终没有透露给襄王,这点,南阳依旧不明白。 南阳想不通透,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脖上的伤痕,低笑道:“卫照苦心积虑,今日怕是得偿所愿了,还有,你找一找晋王的棺木摆在何处,孤不信她就这么死了。” 晋王的死,一是嫁祸襄王、二是让行宫戒严。她在想,若是襄王不反,是不是依旧没有命回京城? 跟随扶桑多年,扶桑心思太深,杀晋王、围住行宫,是不是想直接杀了襄王。襄王一死,扶良能力差,又无秦家帮衬,天下文人唾弃,扶良无甚大的用处了。 无论襄王怎么做,都将是一条死路。 殿前清幽,天色漆黑,南阳呆呆地凝着地面上的黑影,眉眼间添了几许从未有过的愁绪。天问得了吩咐后揖礼离开,她顺势在殿前台阶上坐了下来,目露苍凉。 重日重回对视一眼,两人去沏茶端果子,很快就摆在了南阳面前。茶是南阳爱喝的云雾清茶,夏日里吃一片西瓜最舒服。 重日劝说道:“殿下不高兴吗?吃片西瓜许是就会高兴了。” “对,西瓜是奴婢特地去挑的,很是清甜,您试试?”重回劝说。 南阳端起茶饮了一口,道:“我想果酒,你们弄些来。” “您说是借酒浇愁吗?”重日心里担忧,想起天问说的话,殿下身体里有蛊毒,她立即劝说:“我们找明林来瞧瞧,指不定就能将蛊毒除了,您该知晓,这类的毒很折磨人的。” 南阳将茶递给重日,想起往日的种种,不相信扶桑会给自己用药。她对上重日清澈的眸子,故作坦然道:“天问说的未必为真,我去找陛下。” 她站起身,不等重日二人反应就小跑着离开。月色姣姣,照得庭院明亮,至正殿前,灯火通明,南阳忐忑,不觉停了下来,她有些害怕,不想去验证。 走了两步,她再度转身,可还没有走三步,秦寰急急而至,“殿下,陛下有旨,请您领兵着红岭镇走一趟。” 南阳站在门口,灯火下小脸粉白,映得眼眸漆黑,她问道:“为何?” “红岭镇有一县官,不知所踪,陛下让您去找一找,他的手中当有襄王谋逆的证据。”秦寰回道。 南阳不置可否,呆呆地看着秦寰,长身玉立,问秦寰:“秦寰,陛下可曾受伤?” “您怎地又问了?”秦寰轻笑,比起黄昏时分,她的神态很自然。 南阳凝着她的视线不变,甚至朝前走了两步,与秦寰一步之遥,“你若说谎,孤将你剥皮点天灯。” 秦寰是女子,未曾见过血腥,听到剥皮二字后眼睫轻颤,唇角扬起面勉强的笑意,“臣没有说谎,陛下确实很好,您赶紧出发。” “赶紧出发?”南阳笑了,扶桑急着将她调离京城,是心虚了吗? 她有些许茫然,不明白感情为何就变了,陛下对她不喜欢吗? 为何用蛊?她对扶桑的心是真的,满心欢喜,事事为她着想,最终还是抵不过猜疑吗? “你去告诉陛下,我即刻就去。”她唇角微张,轻轻碰了碰,平静地说出一句话。她对扶桑有些依赖,即便知晓扶桑对她猜疑,也从未变过心。 她满心以为扶桑信她了,可笑,原来不过是用蛊后的‘信任’。 南阳并未太过沮丧,回到小阁后简单收拾了些行囊,吩咐杀家三人随后跟上,自己先行一步。 出了上东门,灯火映照下,远处的马车上刻有卫家的标志,她愣了愣,车门推开,卫照缓步下车。 卫照怕冷,夏夜的风带着几分寒凉,她披着披风站在马车下,抬眸凝视着马上的少女。 “殿下、安好。”她遥遥行礼,眉头舒展,接着,直起身子,慢慢地松开手。 南阳神色凝滞,眸子染着烛火,熠熠生辉,踌躇两息后主动下马,朝着卫照走去,“少傅等孤,有要事吗?” “臣来看看你的伤势,顺势告诉你,你要找人已经死了,还有殿下要的证据,就在陛下的御案上。您此行,什么都找不到、您、您懂吗?”卫照欲言欲止,南阳年岁太小,如何斗得过陛下。 她担心南阳会被陛下吃得骨头都不剩。襄王一局中,她替陛下做了嫁衣。 南阳轻笑,一扫阴霾,“总要走一趟的,卫照,待我回来,我放弃兵权,约莫是要回明教了。” 重活一回,她对扶桑有无尽的感恩,没有扶桑,她活不到今日。 未生而养的恩德大过天,这点,不能磨灭。 “我今日见过陛下,她举止如常,好似并未受伤。”卫照坦然说道。 南阳看向她的眼睛,还是有些不解。卫照被她看得心中发虚,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无奈道:“我说的是实话,不能胡乱说话的。” 她确实没有看到陛下的伤处。伤在脖子,只有近距离才可看清,她无法靠近,唯有南阳才可能查看。 南阳想通一点,转身回头,“我去见陛下。” “南阳。”卫照唤住她,悄悄问她:“倘若是真的,你会失望吗?倘若、倘若你失望了,我可以等你。” 卫照比起扶桑更会说好听的话,也更懂南阳的心思。 “倘若是真,我与她便绑在了一起,哪里还有机会得到自由呢?”南阳声音轻颤,自由二字几乎从带着颤音,她比卫照清楚药的作用,白命就算活着,也不会再有解药。 除非她死。 夏日的夜晚带着几分宁静,宫门口守卫森严,周围静悄悄。 “难不成她死,你也会死吗?”卫照一直好奇药的作用,若是真是代替痛苦也就罢了,难不成还要以命相抵? 哪里来的道理,白命若活着,她也会先将人活埋了。 “不知晓,林媚当初献药就是想讨好陛下,压根没有想到会有今日的局面。”南阳犯难了。 左思右想,也不想再陷入其中,翻身上马,改变了主意:“我先去红临镇,待我回来再说。” 卫照让开道路,朝她挥挥手:“臣等殿下归来。” “少傅,替孤将明林找来,若能解此毒,孤便给他想要的东西。”南阳勒住缰绳,面色冷肃,早已不见平日里的软绵。 南阳并非寻常的女子,魔教教主岂会随意令人拿捏,眼下尚在猜测中,一旦成真,她也不会就此吃亏。 卫照只当她是寻常女儿家,无依无靠,心中疼爱,也想着尽力护她周全。 南阳打马先行,杀家三姐妹随后跟去,紫宸殿恢复往日的寂静。 扶桑回到殿内枯坐许久,卫照与南阳在宫门口说了许久的话,说了些什么,她不知道,也无意去探听。 宫灯上的灯火落在她的神色,映出几分苍白,纤细的指尖捏着一道圣旨,她思虑许久,都没有下决定。 秦寰进来时,她恍惚地将圣旨放在一侧,秦寰带着伤药进来的,“陛下伤了,还是请太医为好。殿下似乎有所察觉,都问了两遍了。幸好是走了,不然抓着臣问,臣都害怕自己露馅。” 旁人难测陛下的心思,秦寰觉得此刻的陛下是一位受伤不想让自己孩子担心的母亲。 几上摆着几只瓶瓶罐罐,都是秦寰带来的药,扶桑拿起一只红色的瓶子,手指骨节分明,淡淡道:“小伤罢了,对了,扶良处盯紧了,不准人见他。” 今日扶良愤怒行刺,看似是意外,细细去推敲,许多细节都是有问题的。比如扶良哪里来的匕首? 秦寰听出话里的肃然,接过红色的瓶子,不料扶桑拒绝,“朕自己来即可。” “您自己怕是不方便。”秦寰心里七上八下,陛下这回受伤处处透着诡异,帝王心,深如海,轻易不可试探,饶是如此,她依旧觉得陛下有意隐瞒。 “你出去吧。”扶桑开口,自己拿着伤药朝内寝走去。 陛下意思坚决,秦寰望向她坚韧的背影,心如敲鼓,直到陛下的身影消失后,她才蓦地回神,静静地退出去,并将殿门合上。 妆台前的扶桑面色发白,蹙起细眉,伸出手,撩开襟口,露出一道伤疤。今日匆匆上药更衣,只为做掩饰,未及细致处理。 想起白日间卫照探索的神色,扶桑心渐渐沉了下去,姣好的眉眼被浓愁徐徐覆盖。 望着被血染红的襟口,心如擂鼓,她深吸了一口气,在药罐中找到伤药,随意打开,看都未曾看一眼就倒在伤口了。白色的粉末立即掩盖住伤口,疼痛让她接连深深吸气。 疼让人清醒,从慌乱、复杂的情绪中找回自己。顷刻间,扶桑恢复如常,唇角发白。 第109章 襄王逃逆在外,党羽众多,京城内局势动荡不平,各大勋贵世家都关紧大门,不敢出来走动。 襄王在朝多年,门生遍布天下,根深蒂固,没有确凿的证据压根无法制衡,他先跑,就证明心虚。许多人都不明白襄王为何突然逃了。 就连卫照起初都猜不透襄王作何就跑了,直到晋王死了。 晋王的死是在给襄王警惕,要么坐以待毙,要么发动兵变,他没有第三条路可走。行宫内的兵都在南阳手中,也意味着由扶桑掌控。 他没有丝毫胜算,留下就会变成第二个晋王。扶桑敢杀晋王,襄王就意识到扶桑也会接着杀他。 回到自己的卧房,林媚坐在屋内的坐榻上,手中拿着明教的令牌把玩,明火下唇角泛着笑,“卫大人回来了。” “你敢回来?”卫照见到林媚也没有惊讶,扶桑现在全心去处置襄王党羽一事,分不出心与林媚计较小事。 林媚说道:“自然敢回来的,许多事情也该说清楚。你查的如何?” “如你我料想,确实在殿下身上。”卫照嗤笑,白净的面容上覆盖阴郁。 林媚吃惊,喃喃说道:“难怪这两年会将兵权都给小殿下,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卫照,你要怎么做?” “我能怎么做,她自己执迷不悟,我能有什么办法?明教眼下依附朝廷,你们不能与陛下抗衡。”卫照坦然,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后心早就麻木了,剩下的只有对南阳的心疼罢了。 林媚不肯就这么算了,站起身说道:“我去找明林,总得解开才是,我不信,没有办法。” 卫照看向她,狐疑道:“你对南阳似乎很尽心。” “我们教主,自然要尽心。”林媚不以为然,可话说完意识到不对,立即翻脸了,“卫照,你套我的话。” 卫照低笑,“你自己透露出来的,与我何干。我好奇,她才十六岁怎地就让你们这么信服了,你可是被她从教主之位上拉下来的。” 林媚不是良善之人,有仇必报,对南阳这个旧日敌人竟出奇的喜欢,让人想不通。 “小教主虽然年岁小,可管理明教胜过我许多。教内弟子多,成一盘散沙。如今教内弟子积极向善,活得像个人。你可知如今的明教,无人敢惹。你不知江湖地位,我为教主的时候,明教弟子被人瞧不起,现在大不同。” “她的能力众所周知,还有一点,江湖地位以武功悬殊为主,她的功夫,胜过我的师父重明。你该知晓重尊的名声,她的一柄剑快若闪电,一柄飞刀杀人于无形。而小教主远在她之上,可她才十六岁。卫照,重尊让人闻风丧胆是因为她在江湖上游历之时杀人无数,小殿下未出江湖,无人知晓她的能力。江湖走一圈,你就会听到许多新的故事。” 林媚的夸赞很高,光是那句‘胜过我的师父重明’便是最高的夸赞了。 卫照自然听过重明的名字,但从未将两人联系在一起,听过林媚的说法后,随口说道:“或许,她适合江湖。” “罢了,我去找明林。卫照,你不知根骨奇佳的武者百年难求。”林媚心中唏嘘,站起身说道:“我后悔当年为一己私欲献药。” 不后悔弑师,但很后悔献药。 **** 星夜兼程,三日后抵达红临镇,南阳先去县衙,从马上一跃而下。 “公主。”有人在唤南阳。 南阳蓦地回身,原来台阶下站着一位姑娘,素色裙裳,胸口三两朵白莲,清新雅致,腰间玉带也是白莲的形状。南阳的眼光慢慢落在她的脸上,有几分熟悉,眉眼昳丽,琼鼻红唇,双手置于小腹前,雪白修长。 璀璨又温柔的女子,不动声色地朝着南阳轻笑,“想来,殿下将我忘了。” 南阳细想,锐利的眸子似乎孤峭寒峰,让人心口发寒,她缓缓地朝着姑娘走去,对面的姑娘眉眼微微上扬,五官算不得精致,仍有几分姿艳。 熟悉的眉眼,让南阳神色缓和,她低笑道:“徐家姑娘?” 随后赶来的杀家三姐妹目瞪口呆,杀画勒住缰绳:“我们晚到片刻,殿下就勾搭人家姑娘,不好吧?” 杀琴睨她:“分明是这个姑娘在这里等殿下的。” 徐映安低头不语,带着羞涩的笑。南阳笑了,“你怎地在这里?” “殿下忘了,徐家就在这里。”徐映安怯怯抬首,低声开口:“两年不见,殿下愈发英气了。” 闻言,杀画差点从马背上翻了下去,杀棋轻咳一声:“殿下,我们是来办事的。” 不是来撩妹的。 南阳扫了一眼杀棋,“急甚?” 人死了,证据在陛下手中,办的哪门子事。她看向徐映安:“你回徐家送终的?” “殿下说笑了,徐家生意多,我回来办事的。”徐映安鼓足勇气抬首,恰好对上南阳平淡如水的眸子,抿唇浅笑:“您可能行个方便,将徐家的货物归还,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就是一匹缎子罢了,但对方催得紧,我只好来衙门了。万幸遇上您了,今日也算有缘。殿下今日回京城吗?” “不回不回。”杀画紧急地接过话来。 南阳顺势说道:“不回,进衙内说话,杀琴,你领着人去找一找。” 杀琴领命,杀棋惊诧,“这是桃花运吗?” “不对,是艳遇。殿下都已经十六岁了,有一个红颜知己不算过分。再者听说陛下还有许多面首了,我们前教主可是有许多红颜知己、外加面首的。”杀画不以为然。 杀琴敏锐,不悦地看着两人,“闭紧你们的嘴巴,赶紧去办事,你们三日不睡觉就不困吗?” “不困,看到美人我也心动呢。”杀画叹气,拉着杀棋问道:“你不心动吗?” 杀棋立即拂开她的手,“心动?你的眼睛有问题。” 杀画立即像霜打的菊花,蔫了。她不甘心,“我的眼睛是好的,就是羡慕罢了。” “赶紧去办事。”杀琴不耐地再度催促。 **** 衙内换了新的主事官员,京城内未曾有决断,红临镇内依旧戒严,寻常出入都会经过检查,徐家的货物出城被上一任官员拦了下来,至今没有归还。 徐家与京城内的赵家不和,徐家这两年来步履艰难,生意一落千丈,徐家郎君跟着病了,徐映安捏住时间回来探亲。徐映安背后是赵家,背靠大山,徐家内的人不敢招惹,徐映安略施手段就得了掌家权。 徐家的货物在衙内,徐映安借着赵家的权势就想讨要回来,也巧合地遇见了来办事的南阳。 新的主事官员萧闻是位年过不惑的男子,笑吟吟地将南阳接进屋,不等徐映安开口就吩咐人将货物送还给徐家。 徐映安盈盈拜谢,温柔道:“感谢大人了,今日多亏了您,今日天气酷热,徐家备了些茶水果子,想邀大人去品尝。” 她说话的声音不高,温温柔柔,带着烟雨朦胧感,更给人和风细雨感,听入耳朵里,很舒服。 徐映安纤腰如柳,轻盈抬眸,浑身透着一股气质,恰好弥补她相貌上的不足,虽说没有惊人相貌,却给人舒适之感。 南阳闻声抬了抬眼眸,很难将面前举止妥帖的少女与两年前爱哭鼻子的姑娘对上。 萧闻不敢应,直言拒绝。 徐映安主动朝着南阳挪了两步,眉眼柔和地望她,轻轻询问:“我许久不见公主,甚为思念,不如您也去府上坐坐。驿馆人多混杂,徐府倒也干净。” 南阳目光奇怪地打量她,难不成哭包变成温柔姐姐了? “也可,叨扰了。”她应下了。 徐映安松了口气,朝着她盈盈拜谢,转而询问萧闻:“萧大人也一道去吗?” 公主都已答应,萧闻若是拒绝,就有些不识体了。他立即笑着答应,徐映安巧笑,眼眸淡淡映着南阳精致的面容,“殿下事务繁忙,我便先回家了,对了,我带了些瓜果给大人们享用。” 徐映安蹁跹转身,识趣地立即离开,并没有再与公主话家常。 南阳侧眸,紧凝徐映安离开的背影,睫毛翻卷,两年内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确实很有意思。 她轻轻一笑,萧闻禀道:“回殿下,臣派人寻找过并无踪迹,另外,臣将他与逆贼的书信来往都已递交京城,当日传话的小厮也被扣住送入京城。” 简而言之,红临镇内什么都没有了。 南阳不在意,选了一张梨木椅子坐下,单手托着下颚,“你不必紧张,该忙什么就忙什么,过上几日孤就会离开。这几日,孤会住在徐家,另外,孤来的时候见城墙年久失修,你怎地不令人修缮?” “回殿下,上面拨过银子,被前面那位给贪了,臣不敢再提了。”萧闻也是为难。 南阳颔首,“孤给京城内传话。” 贪污腐败是让人厌恶的事情,尤其是扶桑,也不怪萧闻不敢提。 在衙内待到黄昏,找不出事情做后,南阳领着三人前往徐家。 翻身下马,徐映安就已站在门口相迎,或许是三年孝期未过,她的衣裳极为素雅,发髻上三两珠钗,站在门口,一眼看去,腰肢纤细、胸前丰盈。 “公主来得很早,我以为您天黑才会来。” 声音娇颤颤,让人浮想联翩。就连南阳都眨了眨眼睛,轻笑道:“徐家姐姐变化之大,让孤震惊。” “那、我的变化,您可喜欢?” 身后三人面色变化,尤其是杀琴,皱眉露出凶狠,而南阳却笑了,道:“姐姐说话可真有趣。” 第110章 徐府大不相同,南阳走进去就察觉不对,两年前赵寰撞的墙角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一片青草地,还有桑梓。 南阳进去后顿住,巡视周遭,“你回来多久了?” 她猜不透帝王如海的心思,可要猜寻常姑娘的心思轻而易举。徐映安的母亲被逼自尽,而他的父亲安然无恙,说到底,世间对女子多不公平。 两年前乖巧爱哭的徐大姑娘仿佛是幻影,从未存在过。南阳轻笑,她看透了徐映安的心思,也没有戳破,随着她朝府里走去。 徐府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眼看去,似乎是陌生的地方。徐映安将她引入水榭,步履轻盈,凉风清爽,走到水畔,她止步看向面前的湖水,“殿下,这里景色如何?” 亭台楼阁,假山流水,景色优雅,处处透着雅致,不像是商贾之府,反而像是寻常的官宦府邸。 南阳是两世人,见过太多的府邸,也知晓商贾与官宦的区别,商贾有太多的约束,许多东西都不能用,徐映安将园子修缮成这样已然不易。她笑着夸赞:“很不错的。” 走入水榭,一张琴就摆在里面,南阳凝着琴,徐府的管事匆匆来了,“殿下,姑娘,萧大人有事来不了。” 今晚就只有两人了。 徐映安吩咐管事退下,唤来婢女,吩咐开宴,又细细说了些南阳的喜好。南阳一面听着,唇角慢慢地勾了起来。 很快,婢女将晚膳送来,还有一壶酒。 徐映安在她对面坐下,水榭些放了几盏灯笼,灯火明亮,她亲自斟酒,一面笑道:“我初归来不久,在京城内常听到殿下的事情,可惜不能去见您。难得您来徐府,您给我机会招待,也当报答您的恩德。” 玉盘皎皎躲在乌云间,地面光色黯淡,水榭内的光反倒更亮了些。 南阳垂眸,端起酒盏扬首饮了,淡然道:“不必在意,日后若回京城,可去公主府寻孤。” 她低着头,似乎是真的不在意徐映安话里的意思。 徐映安端起酒盏,浅浅抿了口,面容娇艳,眉目气质姣好,窄袖绣着木芙蓉,不同于勋贵姑娘喜爱的牡丹花。南阳的目光飞快略过,徐映安告诉她:“外祖父给我讲了一门亲事,对方是翰林,可我不愿。” 姑娘大了自然要嫁人,娘家并非久留之地,南阳抬头看着沉沉天色,抿唇回道:“你有喜欢的人吗?” “有。”徐映安斩金截铁地回答,目光更是添了炙热。 酒香四溢,水榭内充斥着香气,醉意撩人。 南阳托腮,手中把玩着酒盏,悄悄开口:“孤也有喜欢的人。” “您、是谁让您魂牵梦绕?”徐映安眼皮子轻颤,凝神望向对面英气难掩的少女。 水声潺潺,湖面不时有鱼儿跃出,噗通一声落入水中,躲入云后的月亮也悄悄探首,露出淡淡的光色,依旧照得湖面波光粼粼。在湖水上映着月盘,远远地看去,就像是明月落入水里。 南阳坐在食案后,远远地眺望好那水上明月,在猜想扶桑在做什么。现在还未至亥时,她应该在批阅奏疏。 她轻笑:“说不得,你又是谁?” “我喜欢英气的姑娘,仗剑横扫奸佞,是女子的表率。”徐映安薄唇微动,声音细若蚊虫轻哼,她有喜欢的人,难以用言辞来表达。 鱼儿跃水噗通噗通作响,寂静的夏夜透着平静宁和。南阳听着水声,唇角溢出笑容,“英气?原来你喜欢姑娘,喜欢就去找她,你眼下是徐家的掌舵人,想做什么,没有人可以拦得住你。” 湖面上起了一阵风,徐映安轻拢衣衫,认真地看着对面心不在焉的人,低声说道:“殿下,你可知大魏对女子多有苛刻,女子喜欢女子会惹来万人怒骂。” “那又如何,若是两情相悦,岂会在意闲言碎语,徐姐姐,你是寻常商贾,不受拘束,喜欢什么就可以去争取。”南阳有一丝丝羡慕,倘若扶桑是寻常人,她早就将人掳回明教做教主夫人。不愿意也是教主夫人,愿意则更好。 可惜她承担的责任太重,万里江山,数万百姓都是她的责任。 她笑了笑,握着酒壶手背上忽然被人握住,她轻掀眼皮,不觉轻笑,“徐姐姐。” “你可知两年来这么多个日子,我都在想着何时能见你一面,可惜,我是民,你是公主。”徐映安漆黑眸色里映着南阳漂亮的容颜,南阳身上有一股矜贵气质,与众不同,时而露出的冷酷让人心中害怕。 南阳公主让人喜爱,又不敢轻易靠近。 水榭内仅仅二人,都是年少,也都是花般的年岁,年岁相仿。 南阳徐徐缓过神来,听到突如其来的情话,先是轻笑,而后拂开她的手,“喜欢谁都可以,唯独我不可以。徐映安,你光从我一张脸来看就喜欢了,可知我是什么样的人,你看得透吗?” “我与她生活了十五年,朝夕相处,我自认为她信我,值得我的喜欢,可最后就是一场笑话。” “你与我相见不过几回罢了,谈何喜欢呢?徐映安,不要被表面所迷惑,就算……南阳欲言又止,眸色深深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徐映安,收起你的心思还能来得及。” 徐映安起身走到她的面前,慢慢地俯身,窄袖拂过她的鼻尖,暗香盈盈,犹如春日里百花初绽,“你为何这么激动呢?” 她靠得太近,芳香萦绕,南阳顿了顿,旋即起身,避开她的触碰,冷冷道:“徐映安,你喜欢的是一个躯壳,实际是一个恶魔。” 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她转身就走,丝毫不顾及留在原地的徐映安。 徐府没有灯,不似紫宸殿十步一灯,走几步就被石子绊住,她很快又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离开徐府。 她对自己有了几分厌恶,更讨厌这副躯体的美。就像是扶桑的美丽,迷惑她的心智,让她失去了方向。 出了徐府,翻身上马,杀琴三人追了过来,她及时回过神来,勒住缰绳,闭着眸说道:“去驿馆吧,本座累了。” 回到驿馆天色有些晚了,驿馆管事急忙收拾出屋舍,婆子们打水送进屋里,杀琴几人也跟着去休息。 南阳沐浴后就躺在床上,凝望着屋顶,眼皮酸涩,脑子里晕眩,多日未曾得到休息,身子已然很疲惫了。 抛开烦恼,她睡了许久,梦里再度出现了小太女。 但这回她没有搭理小太女,任由她站在原地,而自己转身就走了。 走了五六步,身后传来哭泣声,嘤嘤哭泣,她不耐地捂住耳朵走了,走的很远很远,再也听不到哭声。 一觉醒来日上三竿,杀琴三人在院子里斗蛐蛐,输了的人今晚做饭吃。 杀人最擅长的就是打架,杀人也在行,最不会做的就是做饭,三人斗得热火朝天,直到南阳闻声走了过去,“玩什么呢?” “斗蛐蛐,您玩吗?” 南阳摇首,睡得浑身都疼,想起自己的任务,不好再玩下去,自己想着去找萧闻消磨时光,再看向急着斗蛐蛐的三人,“你们出去玩吧,不必守着本座。” “可以随意去玩?”杀画心动了,在明教习武多年,时而接到任务去办事,从未单独出去玩过。 南阳是教主,知晓教内规矩,她们才刚出教,年岁还小,未曾见过世面。正因为如此,才放她们出去玩。 “可以。”她答应了。 杀画激动得跳了起来,杀琴将自己的蛐蛐收好,随口与小殿下说道:“殿下,月满在京城内杀了人,跑回明教。慕容堂主询问您的意思,可要将人送去官府?” 明教今时不同往日,仰仗着朝廷才有今日的辉煌。月满杀的是一位勋贵郎君,朝廷在追缉月满。 “不必,她是一人回明教,还是两人?”南阳好奇月满会不会带着郡主一起跑。 杀秦面色白了白,艰难地点头:“还有一位姑娘,说是一位郡主。月满说等您的处罚。” “告诉她,先成亲,生米煮成熟饭后,本座会送礼的。”南阳轻笑,再抬首,眼中光色锐利,少了几分清澈。 杀琴三人面面相觑,说出这番大逆不道的话还是她们的小教主吗? 南阳没有再说什么,回屋拿上自己的飞刀与配剑,一人单独离开驿馆。她走后,三人才开始有些不安,“殿下变了,上回还劝着人家分了为好,这回又让成亲,她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别玩了,跟着一道过去。”杀琴心里担忧,殿下举止有些反常。 其余两人赶紧放下手中的蛐蛐,直接追了出去。 **** 议政殿内寂静如初,宫娥站立两侧,秦寰打开红临镇送回的情报。红临镇到京城快马也要三日,今日送来的情报,是三日前发生的事情。 秦寰打开后不敢看,直接放在了陛下的眼前。 扶桑忙碌之余脖子酸疼,见到徐映安三字后顿了顿,脑海里依稀记得这么一位小姑娘,是赵寰的女儿。 仔细看过一遍后,久久不语。殿内落针可闻,就连秦寰都屏住呼吸,害怕陛下发怒。 扶桑平静地情报烧了,当作从未发生。火光扑上纸张的时候,红颜从角落里蹿了出来,凑到扶桑脚下,爪子攀扯扶桑的裙摆。 “哪里疯玩的?”扶桑等到烧完了成了一团灰烬后才俯身抱起红颜,抚顺它的毛发。 一人一貂回到龙椅上,红颜乖巧地趴在她的膝盖上,享受着帝王的照拂。 第111章 南阳在衙内待了三日,跟着萧闻学习治理事务。萧闻曾的落第举子,被人举荐入朝,熬了多年才得了这么个差事。南阳跟随几日后发现他懂得颇多,就连地里庄稼会不会生虫都有些经验,都说书生百无一用,萧闻却恰恰相反。 对方甚至还会木匠的活,晚上无事打了一套桌椅摆在衙内,南阳无事可做就认真地跟着他。 三日时间一到,萧闻送了她一套笔架,是用木头所制,做工尚算精致。南阳笑着收下,从杀琴手中接过一枚玉令,顺势递给萧闻:“倘若这里无法安生,可另寻出路。” 清晨天色清爽,一行人简单告别后,南阳策马离开。 小镇上经过兵变一事后,百姓都不乐意出门了,清晨见不到什么人。四人打马至城门口,却见一辆马车停在那里。南阳勒住缰绳,车内的人立即下来,“殿下。” 是徐映安。 两人三日未见,南阳动作顿了顿,摇首无奈问道:“你回京城?” 徐映安浅笑,站在晨曦微光中,盈盈一笑,朝着南阳看去:“对,听闻殿下要回京,不知可能顺路带我一程呢?” “随你,不过,我是骑马,你这样,成吗?”南阳望向马下的女子,素锦裙裳,腰如细柳,身材很好,也柔弱了些。这样的姑娘在京城内遍地都是,勋贵府邸更是将女儿培养得言行举止体贴,更是善解人意。 “我也会骑马,母亲教了我。”徐映安立即回身让人去牵马来。 不出片刻,徐映安踩着脚蹬上马,动作凌厉,没有拖泥带水。 南阳也没有理会,徐映安想一路也是她的意思,自己没有表态,她表示得很平静,后面跟着的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像吞了一整个鸡蛋一样合不上嘴巴。 五人上马,一路疾行,到了黄昏的时候,南阳没有继续赶路,而是找了驿馆住下。 三人又是一番惊讶,面面相觑,跟着走进驿馆。 徐映安事事顺从,公主说什么,她听什么,大多时候微微一笑,乖顺极了。 回去本是三日的路程,五人生生走了六日,到了京城,徐映安没有再跟着,而是同南阳道别:“这一路谢殿下体贴,改日有空,我带着谢礼去公主府感谢您。” “不用,小事罢了,不足挂齿。”南阳摆手不应,没有说其他的话,领着三人打马回宫。 四人在上东门停下接受检查,遇到几位朝臣唉声叹气地从宫里走出来,南阳看向几人,对方也在第一时间内察觉,他们忙朝着她揖礼请安,“公主殿下。” 南阳颔首,“各位大人为何唉声叹气?” “晋地反了,杀了使臣。”几人面色颓唐。 扶昭一死,在当日,扶桑派遣使臣去安抚晋地列侯,未曾想,这些人为了爵位大打出手,直接杀了使臣。 “原是这样,陛下令何人去征剿?”南阳继没有太大的惊讶,晋地本就混乱,扶昭又不回去,这些年来成了一盘散沙,内讧怕也在扶桑的意料内。若是在以前,或许她还会跟着紧张,眼下,她懒得理会。 扶桑有自己的谋算,何需她这个愚笨的人出谋划策。 与几位大人道别后,她牵着马离开上东门,至议政殿前,她打发三人先回公主府。 杀琴脸色变了变,“您要住公主府?” “我的家,回去住很奇怪吗?”南阳平静地整理自己的衣襟,没有像往常一样冲进去,而是走到殿门口请内侍内通禀。 南阳公主陡然识得礼数,内侍惊讶地会儿,回身走入殿内通禀。 内侍刚转身,红颜就从里面扑了出来,南阳伸手抱住,揉揉它的肚皮,这时秦寰出来了,“殿下一路辛苦,陛下在与人说话,您回去沐浴净身。” “好,那我明日再来。”南阳不勉强,面色疏离,抱着红颜就走了。 秦寰愣了愣,殿下今日有些奇怪。很快,她就发现不对了,殿下朝着宫外的方向走去了。她想去追,急忙走下台阶,可殿下早就走远,喊都喊不回来。 来也匆匆,走也匆匆,秦寰一头雾水。殿内朝臣诸多,她不敢立即说这件事,只好让人将殿下追回来。 内侍一路疾跑,追到上东门气喘吁吁,南阳抱着红颜说道:“孤回公主府罢了。” “秦掌事说陛下很快就会得空,您还是回去的好。” “不必了,你告诉秦掌事,我带着红颜回公主府沐浴净身。” 内侍急得跺脚,眼睁睁地看着殿下离开上东门,他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去禀报秦寰:“殿下说回去公主府沐浴净身。” 秦寰知晓殿下对陛下的依赖性,几日不见肯定会在外候着,等都不等就走了,必然是与陛下生了嫌隙。 殿内气氛凝滞,朝臣站立不敢言语,这回朝堂经过一番清洗,人员调动,能站在殿内的不是肱骨也是重臣。卫照熬了多年被封了右相,她注意到秦寰匆匆出去,又急忙回来,走到陛下身侧耳语,接着,陛下脸色微变。 兵部几人依旧在滔滔不绝地说着战事布局,意在围困,众人没有赞同,意见不一,争吵多时没有结果。 卫照始终没有说话,没有开口,也没有意见,倒是左相滔滔不绝地说着话。 熬至黄昏,陛下屏退他们,她才得空出殿。走出上东门,府内小厮迎了过来,“卫相,小殿下回来了,回到公主府休息,未曾回紫宸殿。” 卫照登车,会心一笑,“去公主府,动作快些。” 车夫猛地一甩马鞭,马蹄疾驰,到了公主府后,卫照不等车稳就下车,门人通禀,她入门,未走十步就见到一团红色的影子。 红颜扑到卫照的脚下,扬首看了她一眼,扭着屁股又跑了。接着,南阳从拐角处走了过来,“你来得颇快啊。” “知你回来,我自然要来。今日我做东,去酒肆如何?烤肉喝酒,当是为你接风?” 听到那句烤肉,南阳心动了,俯身捞起红颜,未加思索就答应下来,“也可,现在就去吗?” “早去早回。”卫照侧立,示意南阳先行。 南阳与卫照在一起,素来不拘束,笑吟吟地拉着她一道出门,并问道:“是那间胡人酒肆吗?” “殿下想去何处,我们就去何处。”卫照轻笑,走到马车旁,朝着南阳伸手,南阳拒绝:“我又不是孩子要你帮什么呢。” “小姑娘要柔弱些,才能让人怜悯。”卫照笑说。她穿着官袍站在一侧,儒雅风流,下摆垂直,气质华然。 南阳想起以前的小哭包徐映安,她爱哭,自己就心生怜悯。如今她变了模样,温柔可人,然而自己失去了那份耐心。卫照的话有那么几分道理,她点点头:“也对,不过你说‘男儿’,该当避嫌。” 言罢,她还是自己踩着凳子上马车,卫照站在原地无奈苦笑,“骗你一回都不成。” “你们都是狐狸,就欺负我这么一只小白兔,不信你们的话。”南阳喜滋滋的掀开马车,催促卫照快一些,膝盖上的红颜也安静下来。 两人一貂坐在马车内,气氛温和,红颜也很乖顺。南阳说了些路途趣事,故意忽略徐映安。 卫照则说了朝堂上的事情,“晋地大乱,各自拥兵,不服朝廷,陛下之意是派兵撤藩,收回晋地,派遣官员治理。” “派谁出兵?”南阳抓住重点。 卫照摇首,上辈子是裴琅,陛下是有上辈子记忆的,眼下该怎么做,她也不知道了。 “或许是你呢。”卫照说道。 南阳抱着红颜一顿,语露锋芒:“她若选我,我必将大魏闹得鸡犬不宁。” “苦的是百姓。”卫照叹气。 南阳扭头看向她,眸色锐利:“他们死活与我何干,我的死活,他们可管了?卫照,我不是佛,不会怜悯众生。” “罢了,快到了。”卫照不敢招惹小祖宗,闭口不言朝堂上的事情,挑了些趣事,说到浔阳长公主的女儿大病,被送出京城寻医去了。 南阳知晓后不言,低眸掩盖眸子里的情绪,静心逗弄红颜。 一路无言,到了酒肆,红颜激动地跳下南阳的膝盖,南阳低斥:“吃货,闻到肉味就走不动路了。” 卫照打趣:“你不也一样吗?我若不说吃烤肉,你会出来?” 打脸来得太快,南阳不高兴地看了一眼,揪着红颜的脑袋下车。 或许是时辰尚早,酒肆内人不多,两人进去后要了一间雅间,红颜上蹿下跳迫不及待了。 卫照轻笑,伸手摸摸红颜,红颜立即躲开,碰都不让她碰,她笑了,“果然,她养的小宠都对臣有敌意,没关系,她现在应该会很生气。” 扶桑确实很生气,纡尊降贵地来到公主府,未曾想扑了空。但她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走进了南阳的院子。 公主府早就修缮,寝居雅致,可南阳并没有留宿过,今日突然回来,背后原因让人深究。 寝居内每一处都是扶桑安排的,大到房屋构造,小到摆设,都是扶桑抽空选出来的,这里每一处,她比南阳更为熟悉。 打开衣柜,柜子里摆着新制的夏衫,都是今年量着南阳身高做出来的,可惜,南阳怕是不知晓这些细枝末节。 暮色四合,府里的婢女送来晚膳,都是按照南阳喜好做的,也是南阳吩咐的,她自己没吃就跑了。扶桑没有计较,令人摆了碗筷。 公主内幽静,不似寻常府邸人多,天黑后显得空寂。 扶桑吃了些米饭,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孤独,旋即问秦寰:“你可觉得这里冷清?” 第112章 公主府占地广,内设许多风景,假山流水亭台楼阁都是最简单的,曲水流觞,桃林也是春日里最绚丽的光景。就连夏日也有满池荷花,可这些并无人去观赏。 扶桑吃了几筷子就没有了胃口,吩咐婢女撤了下去,秦寰亲自去沏茶,再回来时陛下站在院内赏月。 陛下一人独自赏月,秦寰忙让人放了几盏灯火,又搬了凉椅、梅花小几,瓜果也及时送来。 公主府内的食材都是长史午后让人去采买,西瓜在黄昏的时候刚送入井水中,更是掐着点送到陛下面前。 公主府内的饮食与紫宸殿一般精致,扶桑来后也没有感觉不适应,吃过一片西瓜后就放下。 秦寰已找了长史几回,催促他去将公主找回来。长史也是为难,都派了两波人去找,还是没有找到人。 正当长史要派遣第三波人去找的时候,府门前停了一辆马车,公主慢悠悠地走了下来,小厮手中提着食盒。她笑着拾阶而上,长史就差喊祖宗,小跑着上前说道:“陛下来了,都等了好几个时辰了。” 南阳面色微醺,闻言后没有觉得不妥,朝着长史轻轻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急甚、急甚,天塌下来也有个子高的来顶着。” 公主素来无所畏惧,朝堂上下不少人都心存敬佩,尤其是这回朝堂清洗下,作为襄王孙女的她毫发无损,让许多人都很意外。当年都知晓陛下过继女儿是一件极为耻辱的事情,这时正好可以将南阳赶出宫。 多日来,陛下提都没有提一句,朝堂上下人人害怕,更是不敢触陛下霉头,再者公主身上有战功,并非那些没有实权的公主。 长史费尽心思将人哄着进府,又让人去秦寰传话,他自己颤颤惊惊,唯恐陛下亲临会给他带来麻烦。 南阳微微顿足,仰面凝着夜空,美眸如流光,很快,面前多了一抹阴影,“去哪里玩了?” 夜色深深,院内通明,恍若白昼,南阳轻轻笑了笑,抬手给她轻轻整理衣襟,目光少扫过她平和的眉眼,“和卫照吃酒去了,陛下何时来的?” 她双手离开扶桑的身上,绕过对方,颤颤悠悠地朝着躺椅走去。 这是秦寰替扶桑准备的,她直接躺了上去,仰面望着星空,不再像往日般缠着扶桑。此刻扶桑于她而言,还不如夜空中的星辰。 她痴痴地笑了,“陛下今日来得晚了些,要留宿吗?我让婢女去安排,不过明日要上朝,您还是回去的好。我喝了些酒,头晕的很,对了,我带了些烤肉回来,您可用些?” 南阳的语气透着温和,没有锋芒,更没有冰冷,只有闲话家常的心态。扶桑一时间也捏不准她的心思,思索下就没有再提今晚的事情,只问起路途上的事情。 南阳简单说了几句,无关紧要,证据都在陛下手中,她做不了什么事。 扶桑走到她前询问:“徐映安接管了徐家,心思深。” 南阳闭上眼睛,眼前一片漆黑,扶桑不喜欢她与其他姑娘玩,卫照不许,徐映安也是不许的,多少有些霸道。然而这些霸道对于皇帝来说并不算什么,南阳曾经是教主,被旁人说一句重尊霸道不讲道理。 如今到了扶桑,她也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附和说道:“她说她喜欢我,我拒绝了。” 扶桑脸色微变,可南阳一直闭着眼睛,似乎是酒喝多了,这个时候问话或许可以听到真话,扶桑试探性地开口:“你喜欢她吗?” 南阳睁开眼睛,莫名其妙地看向她:“您在说什么呢?” 夜里起风了,酒醉的人被风吹就会发冷,南阳也没有再说话,自己撑着坐了起来,揉揉脑袋,起身就朝卧房走去。 卧房干净整洁,一道紫檀木落地屏风摆在屋内,饶过屏风,就隔绝了外间视线,南北的窗户都开着透气。南阳自认自己没有醉,踉踉跄跄地自己走去将窗户关了,桌上还摆着一盏茶,她口渴也没多想,端起来就喝了。 喝完才发现茶盏外壁上有一抹口脂的印记,她摸了摸自己的唇角,今日好像未曾用口脂,那这是哪里来的? 她想不明白,也不害怕会不会有毒,直接将茶盏放下,晃动了几步,走到床榻上就坐下。院子里的饶过屏风直接走进来,看向掀开茶盖的茶,先是愣了下,而后走过去,盏内都已经空了,不用猜也知晓是谁喝了。 屋内粉色锦帐轻轻垂下,随风轻曳,扶桑的视线略有几分飘忽,“你要睡了吗?” 南阳伸手去拉下锦帐,鞋子都懒得脱,直接倒了下来,嘴里念叨着:“卫照、有些讨厌。” 扶桑没有听清,但前面卫照二字很清晰,醉了都喊着人家的名字,两人今夜做了什么? 扶桑掀开锦帐,少女藏在被衾下,看不到她的神色,但一双脚露了出来。她俯身将鞋脱下,拍了拍脚心,那双脚立即落荒而逃,逃进了被窝里。 全身上下都躲进了被子里,也不知热不热,扶桑又拉了拉被子,她忽略了南阳的力气,拉了一番也没有拉动,只好坐下来叹气。 微醺的人是真的睡着了,酣睡中不忘搂紧被子,睡梦中提高警惕,无论扶桑这么拉扯都拉不动。 她是斜躺着睡下的,一个人占了整张床榻,压根不给扶桑留位置,睡着的时候压根也没想腾出位置。 扶桑看着干叹气。人已经睡着了,无意识,她不好和她计较。 夜色已深,回宫也晚了些,她吩咐婢女收拾卧房,自己预备歇下。 南阳今日回来后就让人将府邸都打扫干净,她是想着长住,吩咐的时候态度严肃了些,下面的人不敢不尽兴,因此各处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相比较卧房的干净温馨,扶桑暂住的屋子小了些,是主院西配的屋子。既然是配屋,自然不如卧房舒服。 扶桑歇下时已过子时,躺在床上没有睡意,或许是床不太舒服,她睡不着,到了二更的时候依旧醒着。 三更时分,她便又起来了,守夜的婢女初见圣颜吓得跪地叩首请罪,扶桑摆手,“与你无关,公主处谁在守着?” “是府里的秋蝉姐姐。” 府里的侍卫婢女小厮,乃至厨房里给庖厨打杂的人都是扶桑亲自挑选,她知晓南阳的口味,也知晓她的饮食习惯。 扶桑听起秋蝉的名字后没有奇怪,令人唤了过来。 屋内点了烛火,扶桑一身雪白的寝衣靠在迎枕上,秋蝉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奴婢秋缠叩见陛下。” “不必紧张,殿下回来后做了些什么,可曾见了什么说了什么话?”扶桑揉着眉眼轻声询问。 秋蝉额头碰着地面,心里紧张极了,拘谨地回答:“殿下回来后沐浴更衣,练了会儿功夫就去睡午觉,醒来后,卫少傅就来了。” 扶桑深吸一口气,“红颜呢?” “红颜随殿下出去了,奴婢并未瞧见。” “红颜没有跟着回来?”扶桑惊诧,回来时南阳醉醺醺,她以为红颜丢在了外院,不想竟是被弄丢了。 她也不睡了,披衣而起,让人提着灯匆匆去了卧房。秋蝉让人去外院找红颜,自己也去找长史,红颜多半是没有跟着回来。 卧房内酒醉的人酣睡,锦帐被掀开后,眼睫颤了颤,睁开了眼睛,可下一息又睡着了。 扶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掀开被子,拍了拍她的小脸:“扶宜、扶宜。” “别叫我,难听死了。”南阳不耐地捂住耳朵,嘴里嘀嘀咕咕一阵:“扶宜、扶宜,就你会喊?再喊一句吃了你……” 扶桑生气了,揪着她的耳朵:“你以为朕是鹿肉,随你吃不成?” “说了别叫。”南阳困得眼睛睁不开,当即伸手握住耳朵上的手腕,略一用力,将人反扯上床榻,直接用被子捂住,“睡觉,再喊一句,当真吃了你。” 扶桑被摔得脑袋发晕,被子蒙住脸的一刻,她挣扎要起身,一只手臂圈住她的身子,耳边乍然响起低沉的声音:“扶桑!” 三十年来除了先帝外无法再敢唤扶桑二字,扶桑愣住了,被下什么都看不清,唯有耳畔均匀的呼吸声。 扶桑的心静了下来,她慢慢地将自己放松,躺在柔软的床上,闭上眼睛,耳畔的呼吸声似成了催眠曲,慢慢地哄她入眠。 一夜醒来,闷热难耐,浑身黏腻,身上的被子压着透不过起来,扶桑睁开眼睛,身侧已无人。 南阳早就离开了,掀开锦帐,外间的阳光刺眼,她懒懒地躺在床上不愿动弹。今日休沐,南阳难不成上朝去了? 想起昨夜南阳说今日上朝的事,她抿唇笑了,糊里糊涂的小东西。 在床上躺了片刻后,她坐起身,唤来秦寰,吩咐沐浴,又问起公主的行踪。 “殿下将红颜弄丢了,一早起来去找了。” 扶桑也没有再问什么,搭着秦寰的手起身去沐浴。 日近午时,南阳还没来回来,公主府来了一位客人。 公主不在,扶桑顺势将人请进府,来人是一位姑娘,是徐家徐映安。徐映安款款走近,裙摆逶迤落地,体态优美,眉眼有几分像她的母亲赵寰。 扶桑惊诧徐映安的变化,想起那句俗语女大十八变,徐映安出落得亭亭玉立,身材玲珑曼妙。 徐映安走到陛下面前,微微一笑,叩首行礼:“民女见过陛下。” “朕记得你。”扶桑没有唤起,徐徐打量起面前不怀好意的姑娘。 第113章 扶桑对赵寰始终是有几分情分的,当初默认赵家行为,也在暗中对徐家施压,可这些不代表她可以容忍旁人不怀好意地接近南阳。 徐映安垂首,姿态谦逊,回道:“陛下记得母亲,才会记得民女。” 姑娘语气温柔,浑身透着一股娇媚,扶桑瞧了她半晌,随后才说道:“朕与你母亲确有情分,你守孝两年多也算尽心了,朕替你指一门亲事,可好?” “回陛下,民女不愿。”徐映安直言拒绝,窗外光色清亮,她慢慢地直起身子,背后映着光,身子如青竹般直立,“民女心有所属,不愿嫁人。” “你这胆子颇大,旁人求都求不来的事情,徐映安,你是商户,士农工商,你该想清楚才是。”扶桑蹙眉,心下有几分不喜了。 徐映安绵软的身子明显紧绷,她怕陛下怪罪,悄悄抬首,陛下面色肃然,薄唇勾出几分凉薄,不苟言笑的神态让人心口压着巨石。她思索了须臾,回道:“陛下有喜欢的人吗?” 扶桑轻笑,被她的话惊住了,赵寰教养出来的女儿不能光看面相,“徐映安,你若继续做徐家的生意,就离公主远些,朕可以看在赵寰的面上给你些门路,皇商比起寻常商户胜过千万,你若再踏进公主府,朕若心情不好,徐赵二家都要承受朕的怒火。” 徐映安微微攥紧袖口,垂眸的眼眸不知在想什么,许是在思考,少顷后,徐徐说一句:“民女不会再踏进公主府。” 在权势与爱情面前,人人都虎选择前者。 扶桑很满意,淡淡道:“明日入宫,朕让人签下合约。” 徐映安眉眼轻皱,似乎是有些为难,随着时间消逝,她很快又接下旨意。扶桑颔首,打发她出府。 半个时辰后,南阳抱着红颜回来了,满头大汗,红颜倒是很有精神,一见扶桑就从南阳怀中跳了下去,直接蹿入扶桑的脚下。 南阳嗤笑:“吃里扒外的东西。” 扶桑眼皮轻挑,“再说一遍?” 南阳低眸说道:“陛下还有事吗?若是无事,我去练功了。” 半夜就为了会这么一只貂吵得阖府不宁,是谁都不会高兴。南阳转身就走,扶桑立即唤道:“站住。” 厉声呵斥,让厅内站立的婢女心头一揪,不待南阳回身就先跪了下来,“陛下息怒。” 南阳微微一怔,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今日算是见识到了,她转身看向扶桑,神情淡漠,“陛下留我下来,可是为了……” 她欲言又止,扫视了一圈跪地的婢女,“出去。” 婢女们如释重负,忙直起身子小跑出去,南阳砰地一声将门关上,望向扶桑:“陛下是想我了?” 她的话,带着几分放.浪。 二人身份明面是母女,虽说情分不同,可这个想字让扶桑心头跳了两下,她徐徐坐回椅子上,垂下眸子,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沉默下来,南阳三两步走到她的面前,低声问:“陛下是想是我还是想做些什么?” “南阳……”扶桑终是忍不住轻斥。 厅内是待客之用,宽敞明亮,可太过明亮有又照得人心口发慌。扶桑便是有些慌了,呼吸急了两分,而南阳低眸凝着她,徐徐靠近,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轻轻用力,扶桑身子跟着紧绷,“陛下怕什么呢?” 扶桑如今,大权在握,斗了是多年,终于斗垮了襄王一党,眼下,皇权至高无上,已无人是她的威胁了。 “你好像有些不高兴。”扶桑轻轻呼出口气,南阳从小乖巧,对她也有几分黏腻,昨日回来太过反常了。 她有几分慌乱,双手在袖中也是紧紧握住,南阳却攥住她的手腕,用尽力气,冷笑道:“陛下有事瞒着我吗?” “你指的是什么事?”扶桑皱眉,南阳的动作有些蛮横。 南阳瞧着刁蛮,可在私下里是很讲道理的,虽说偶尔任性,从未出格。今日这般有些过分了,扶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仰面对上她的视线,南阳却说道:“自然是您心里最大的事。” 此时两人心绪都乱了,一贯稳定的扶桑,面色都染了焦灼,她故作镇定般抚平袖口的褶皱,回道:“朕没有瞒你。” 南阳松开她的手,轻抚她的脸,目光灼灼,心中渐冷,忽而有几分厌恶,很浅很浅,就像是遇到自己不喜欢的东西,想丢了,不想再看。 南阳背过身,想都没想就大步走了,“陛下,我去练功了。” 扶桑重重地吐出一口气,脑海里紧绷的弦松开,手撑着头,静静地看着南阳消失在面前。手腕上红了一片,可见南阳用了多大的力气。扶桑身上没什么力气了,也没有去跟上,而是在椅子上坐了许久。 常人想的两全之策,她也想要,只是、谈何容易呢。 扶桑撑着扶手坐了起来,月白色的裙摆拂过脚面,红颜瑟缩,她俯身将貂儿捞了起来,摸摸它的脑袋,沮丧道:“她变得不乖了。” 不知作何,她刚刚有一瞬息的恍惚,南阳若要杀她,轻而易举。比起上辈子,她更放松了警惕。 她走到窗下,已近八月,日头没有那么炙热,照在人的身上还有几分燥热。扶桑不耐,秦寰走进屋,“陛下,臣让人熬了些银耳莲子羹,您可要用些?” 扶桑顿了顿,道:“朕没有胃口,你给公主送些,看看她在做什么。” 秦寰退了下去,扶桑在窗前站了许久,久到红颜吵着出去玩,她这才回身,领着红颜离开前院。 南阳在自己的卧房里,见到银耳莲子羹后看向秦寰,“孤不饿,你若留下就留下,不留就带回去。” 她未施粉黛,脸颊干净,眉眼神态都透着淡淡的疏离,一番话让秦寰进退艰难,留下她也不会用,带走,会让陛下不高兴。 秦寰是伺候陛下的女官,心思偏向陛下,斟酌一番后将银耳莲子羹留下,回去后禀报陛下,至于用还是不用就在于殿下自己了,陛下是看不见的。 秦寰走后,南阳就吩咐人丢了,自己拿着剑去练习。 **** 午后寂静,公主府静悄悄,天问趁机来了,提出离开。 扶桑在把玩玉佩,温润剔透,颜色如淡色的天空,飘着雪花,带着几分剔透,她听着话微微抬首,“你们教主如何说?” “您是天问的主子。”天问说道。 扶桑轻笑,“朕不愿放你走。”按照宫廷规矩,天问一旦入宫廷就不准离开,除非死了。待在帝王身边时日久了,知晓的秘密多,想要全身而退,哪里有这么容易的事情。 天问脸色微变,握着配剑的手轻颤,扶桑又说道:“但朕可以赐婚,你自己选择。” 闻及赐婚二字,天问的脸色复又缓和,甚至带了几分羞涩,低眸回道:“您赐婚属下?” “红昭与你,你若愿意,朕可以置办宅子,风光地将红昭嫁给你。”扶桑淡笑,修长的指尖滑过玉佩中的雪花,笑意忽而止住,“你该知朕的性子。” 要么成亲,要么死了,尸体离开京城。 天问心绪乱了,思考了会儿,点头答应下来,“属下谢陛下恩德。” “以后你不必隐于暗中了,朕会在殿前司中挑一职务给你,至于红昭,她是公主的人,日后如何也要看公主的意思。”扶桑大方,神色温和下来,体贴道:“你回去与红昭商议日子,大魏婚礼是要过六礼,不过红昭是孤儿,也可省了,你们自己看着办。” “属下去问问红昭的意思。”天问唇角止不住弯了弯,想起红昭倔强的性子,不知该如何开口。她犹豫了会儿,罕见地说了句傻话:“她若不肯,属下该如何是好?” “这……”扶桑惊讶,天问行事利落,不想会说了这么一句傻话,她笑说:“朕赐婚,她不肯也得肯。” 天问又笑了,揖礼退出去,小跑着去见红昭。 扶桑握着玉佩,唇角的笑意也是止不住,思绪许久后,她起身,或是找到理由与南阳说话了。 红颜在前带路,扶桑跟着后面,一人一貂进了南阳的卧房,红颜比起扶桑更为霸道些,进去就扑上床,将床上小憩的人拖了起来。 南阳掐住它的脖子,扶桑上前将它夺了回来,“不高兴作何拿它出气。” “那我应该拿您出气?”南阳面带冷色,盘膝坐在榻上,语气薄凉道:“您该回宫去了,日日流连宫外,御史知道会说您荒唐。” 扶桑抱着红颜,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朕做什么,不需旁人置喙,倒是你回来后不去巡防营也不去殿前司,是想造反吗?” 两人语气皆是不善,红颜敏感,瑟缩着躲在扶桑的怀里动都不敢动。 两人四目相接,视线灼灼,南阳眼中映着扶桑冷颜,她笑着抚平襟口,“造反?陛下说笑话了,本座从未想过要过你的兵权。” 她陡然换了自称,扶桑也是一怔,想起林媚当日的姿态,心口陡然压了大石,“不许提明教。” 南阳笑了,似乎找到了让扶桑不高兴的事情,“陛下高高在上,争权夺势,不知民间百姓所想。皇权是您想要是,是您处心积虑想要的,本座从未想过要,就算您,也是您自己送上门的。” 扶桑脸色一白,羞辱如山压制过来,她抬手就想掌掴,南阳反应很快,握住她的手腕,“陛下,动手前需要想想您有几分胜算。” “南阳……”扶桑声音轻颤。 第114章 屋内气氛诡异,凉风习习,两人都沉默下来。南阳穿着绸制薄衫,露出白净纤细的手腕,她的性子不算好,可这些年来在扶桑身侧装得极为乖巧,人都会伪装,在自己没有最强之前,不会轻易露出自己的面目。 南阳乍然表露的情绪已让扶桑惊,当初乖巧听话的孩子不见了,染上了狼的恶习,变得霸道野蛮,甚至不讲理。 扶桑与南阳的性子截然不同,她惯来会隐忍,面对南阳的强势,她没有继续僵持,而是缓和情绪,温和说道:“难不成你与朕打架?” “陛下先动手,我也勉强试试。”南阳感觉出扶桑流露出的柔软,一时间,心内五味杂陈,松开手将她放了。 扶桑立即将手收了回来,欲转身脚下的红颜叫了一声。她踩到红颜了,心再度慌了瞬息,在南阳的注视下,她只好将红颜抱了起来,伸手想要安慰,余光瞥见南阳面色的清冷。 不知为何,她的心咯噔一下,皱了皱眉,说道:“你对朕似乎有些不满?” 南阳抬手拢了拢自己身上的衣襟,对于扶桑装糊涂的话也浑然不在意,“我对您并无不满。” 她不高兴,情绪都在摆在脸上,不如往日的神采,漆黑如墨的秀发散散地披在肩上,整个人都透着冷意。此刻的她与以往大不相同,不仅神态透着冷,就连浑身的气质都变了。 扶桑养了南阳十五年,摸透了她的心性,自认对这个孩子关怀备至,可面前的一幕,依旧让她心中不安。 变化得太快,心口压了些石头,让她喘不过气来。扶桑面色隐隐发白,不再去看南阳,抱着红颜转身走了。 南阳也不去追,反而躺了下来,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扶桑带着红颜回宫了,临走前吩咐长史注意殿下情绪,走出院子的时候,秋蝉守在一侧,她看了一眼,秋蝉会意,立即上前行礼。 “照顾好殿下。”扶桑轻声吩咐,转身就走,可走了不过三五步又停了下来,问秋蝉:“卫少傅来了几回?” “回禀陛下,少傅只来了一回。”秋蝉回道。 扶桑走了,马车在外面候着,时辰不早了,回宫还有许多政务没有处理。 公主府恢复寂静,南阳睡到亥时就醒了,饿的脑袋发晕,让人做了些吃的。 秋蝉端了鸡丝面,打开食盒就闻见了些香气,南阳没说话就拿起筷子吃了。吃完面后看着秋蝉发怔,“你是这里的管事?” “回殿下,奴婢是贴身伺候您,并非管事。”秋蝉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南阳颔首,站起身准备去活动筋骨,走出卧房想起自己的婢女的,重日重回是宫里的人,想想办法将人带出来,公主府都是扶桑的人,行事尤为不方便。 走到今日的地步,她也需要自己的人脉。在京城内,她的人都是扶桑一手安排,以前觉得无妨,现在想想还是有些后怕。扶桑对她压根没有信任,自己却对她满心欢喜。 走到院子里,月光皎皎,银辉落在脚下的土地上,南阳低头看着土地,拿脚踩了踩,脑海里想起一句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走到哪里都是扶桑的地盘,明教也在扶桑的地盘上。她哀叹一声,想起明日还有朝会,又走了片刻,回屋接着睡觉。 公主府离宫里还有段路,早朝就需要比之前早起半个时辰,南阳迷迷糊糊被喊醒后,骑马去上朝,走过上东门就见到卫照悠哉悠哉地在人群里走动。 卫照熬了多年熬成丞相,已有不少人想巴结,远远看去,下属低头说话,态度谦虚极了。南阳没有赶上去,只是跟着后面,朝臣不敢越过她,就远远地跟着。 到了议政殿,陛下还没有来,卫照故意走慢半步,等着南阳。 “你住公主府了?”卫照压低声音询问。 南阳点点头,“有何不妥?” “无妨,下衙去找你喝酒。”卫照轻笑,想着陛下今日的情绪会不会很差,不知谁会触霉头。 两人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内侍高呼陛下来了,殿内骤然寂静下来,就连南阳都不觉垂眸。 今日朝会提及晋地祸乱一事,朝臣发表意见,各有不同,吵吵闹闹过去一上午,午时陛下退朝,朝臣鱼贯而出,南阳第一时间跑了。 卫照不顾仪态般追了上去,众人瞧见后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南阳是公主,卫照是少傅也是重臣,稍微有些动静都会引人注意。他们看着卫照追了上去,两人并肩走着,并无事情发生。 扶桑立于殿前,负手凝望着二人,目光深远,秦寰站着身后,顺着她的方向去看,便看到公主与少傅并肩而立。朝堂上结党营私的人众多,公主与少傅走得太近也会让人说闲话。 秦寰观陛下不悦的神色想替公主开解,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她着实不敢触犯龙颜。 扶桑站了许久,近乎半个时辰,垂龙道上什么人都没有了,她才回到殿内。 **** 南阳与卫照去了酒楼吃酒,两人坐在雅间内要了一壶酒对饮,南阳喝了两盏就问起扶昭的事情。 扶昭算是卫照的朋友,突然没了,都不知葬在何处。南阳对扶昭没有太大的厌恶感,扶昭说了她的身世,内心深处,她挺感激的。 卫照身上有层淡淡的寒气,听到南阳疑惑的话后慢慢地放下酒盏,眸色冰冷,语气也硬了,“陛下知晓她的身份不会手下留情的。” 南阳怔忪片刻,想起扶桑的心计,轻声问卫照:“行宫里贵族也不少,为何独独挑中了扶昭呢?” “扶昭孤苦一人,死了不会有人去追查真相。再者,她是藩王,死了会让襄王警惕,最重要的是……”卫照欲言又止,双眸紧紧坤落在南阳精致的五官上,“她曾害过陛下。” “远在天边的二人,如何害。”南阳说笑。 显然,她并没有放在心上,甚至是不信。卫照沮丧,她与扶桑是重活之人,相信重活的事情,南阳如何会信前世的仇恨今生来还还呢。 卫照饮了一盏酒,学着南阳的姿态,单手撑着下颚,主动转移话题:“你与陛下亲过吗?” “亲过,你要试试吗?”南阳轻笑,朝着卫照勾了勾尾指,悄咪咪开口:“亲吻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可我觉得亲吻不算最有趣的事情,我喜欢……” 她不说了。 卫照疑惑了,皱眉追问:“你喜欢什么?” 南阳故作神秘地摇头,拿手戳了戳卫照的鼻尖,“等你娶妻圆房后就知晓了。” “你喜欢圆房一类的事情?”卫照一语戳破,旋即又笑了,笑容尤为干净,“你是不正经的人。” 南阳嗯了一声,眉开眼笑,“之前不知,尝过之后便明白了。” 卫照惊讶:“你与陛下?” “嗯。”南阳捂住脸笑了,脸皮还是薄了些,指尖之间露出些缝隙,悄悄看向卫照,忍着羞涩告诉卫照:“你是不是很惊讶?” “有些、有些。”卫照低笑,想起那夜,心中也有些揪然,南阳给她斟酒,继续说道:“你以后也会喜欢的。” 她说的一本正经,带了些老成,像是长辈在教导晚辈。卫照被逗笑了,“你竟然喜欢怎地又搬出来了?” “与喜欢的人自然喜欢,眼下,我不喜欢了。”南阳坦然,撇嘴警告卫照:“不许胡说哦。” 卫照笑着应下,也没有继续追问,南阳有自己的主意,她不过从旁看着罢了,必要时提醒。 两人走出酒楼,卫照回衙,南阳则去巡防营巡视,两人一南一北地分开了。 日落黄昏,倦鸟归林,南阳回府。 进入府邸,长史就站在门房处成了门神,南阳脚步一转,趁着长史还未发觉,提起裙摆就小跑着出去了。长史素日忙碌,能这么空闲地成了门神肯定是被罚了,在公主府内能罚长史的只有两人。 一是南阳,南阳不在府上自然不会去罚长史,另外一人,便是陛下了。 陛下又来了,南阳不想见,只好哪里来的回哪里。 回到巡防营的时候,天色都已经黑了,指挥使们都已经走了,剩下当值的副指挥使。副指挥使是明教弟子,也是欧阳情的弟子,算是南阳的徒孙。 小徒孙殷勤地去伙房端来晚饭,馒头鸡肉,还有一盘子青菜,他一一摆好,“殿下怎地不回宫用膳?” “你的话多了些,没事练练你的功夫。”南阳不耐,又问了一句:“你二师伯可有踪迹?” “没有呢,属下也找了好久,就是找不到人,教主您寻他有急事吗?” “没什么大事,本座接管明教自然问问他们的去处,你师父死了以后你可去拜祭了?”南阳心不在焉,拿起馒头啃了一口。 小徒孙怪道:“师父没有尸骨,您忘了。” “哦,我想起来了。”南阳顿悟,她将欧阳情挫骨扬灰了,白命死了,天问将功抵过,林媚武功尽废,就剩下二徒弟了,难不成故意躲起来了? 十多年未曾入江湖,江湖上的事情都只是耳闻,未曾亲眼目睹。南阳吃了一个馒头,想起要不要去江湖上见识一番,顺带去找二徒弟报仇,再不找他就要老死了。 南阳心思不定,打发徒孙出去,自己打算歇在房里了。 小徒孙出门未曾关门,外间吵杂,都是男子高声说话的声音,不如公主府寂静。南阳起身要去关门,心里顺势骂了扶桑两句,刚走到门口就见看见黑夜下走来一人。 南阳砰地一声将门关上。 第115章 扶桑还未至廊下就听到砰地一声,不知为何,她被逗笑了,屏退引路的人,自己一人走上前。 她抬手敲了敲门,门后寂静无声,周遭漆黑,廊下也没有挂灯,凭着月光去看,只看到屋内人影动了动。扶桑试着喊话:“扶宜,该回去了。” 屋内没有回应。 扶桑揶揄道:“不回去就该绑回去了。” 门开了,怒气冲冲地人拉着扶桑的手将她拽进屋,再度砰地一声将门关上,回来送热水的小徒孙被吓得跳脚,朝着声源看去,屋门紧闭,他不敢走过去了。 “殿下,属下将水就放在门口了。” “滚……”屋内传来怒声,小徒孙跳着跑开了,“这就滚、这就滚、莫生气、莫生气。” 南阳压着扶桑的身子,攥住她的手臂,怒气难掩,而扶桑从惊吓中回过神来,低笑道:“怎地那么容易生气?” 两人贴在一起,呼吸相融,扶桑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呼吸灼热,屋内静谧得如若无人,南阳的手骤然一紧,扶桑皱眉:“你松开些、有、有些疼。” 南阳臂力惊人,怒气未掩,都可折断人的手臂。 夏末有几分热,屋内门窗紧闭,两人靠得太近,愈发显得闷热,随着扶桑的低呼,南阳渐渐地松开她,旋即打开门,一句话也没说,抬脚走了。 扶桑被她丢在屋内,她手按着额头,倒也没有计较她的不敬,反而平静地迈过门槛。 南阳骑马先走了,扶桑坐马车回公主府。一见南阳回来,长史哭丧着一张脸,“殿下,您可算回来了。” 南阳喉咙微动,睨他一眼,想起扶桑的威仪,小小长史岂是他可以抗衡的,思量一番,只说道:“辛苦了。” 长史摇首说臣的职责,难掩沮丧。陛下愿意来公主府,那便是公主府的荣耀,没什么不好。 回到卧房,南阳坐在坐榻上,秋蝉端来一盘子葡萄,轻声说道:“陛下等了您许久,天色入黑后便离开。” 南阳拿起葡萄咬了一口,汁水很足,也很甜,她没理会秋蝉,一连吃了几颗才停下来,说道:“准备热水,我要沐浴,另外,陛下还会再来,对了,她前日夜里歇在何处的?” “西边的屋子。”秋蝉小心回道,“那里的床不大好,听闻陛下一夜未睡。” 床睡的不好,昨夜都没有留宿,今夜多半不会再来。她想着陛下与殿下是母女,建议道:“要不奴婢去准备被子,您与陛下同睡?” “不、不必。”南阳差点咬了舌头,想起繁杂的小事就头疼,索性说道:“孤去西边的屋里睡,这里留给陛下。” 秋蝉觉得也好,俯身退出去安排。 等扶桑过来,一盘子葡萄都已吃完了,南阳用帕子擦擦唇角,平静道:“陛下睡这里,我去沐浴了。” 扶桑站在门口,目光凝在空盘子上,南阳跨过门槛的时候,她立即将人拉住,“朕有许多话想同你说。” “陛下,我若是您,在您伤势未痊愈之前就不会来招惹别人。”南阳扬唇,掀了掀眼皮,悠悠地抬手,指尖露在扶桑的唇角上,微微用力,指腹擦着唇角,“亦或是您觉得我是傻子?” 脚下的影子重合,扶桑身子轻颤,南阳的手从唇角蔓延至脖子,忽而一顿,继而用力掐住,“陛下,您说我若用力,我自己会不会死呢?” 白命有圣医称号,江湖人人尊敬,可他在医术上的追求远超寻常人,这么疯狂的药也只有他会想的出来。同样,欧阳情在毒术上也有造诣,若他活着,指不定会去研制解药。 南阳有几分后悔了,不该将人杀了,应该囚回明教。 南阳意在弑君,廊下众人皆是一愣,纷纷上前劝阻:“殿下、殿下……” 扶桑坦然,甚至轻笑,握住她掐住自己的手腕,“莫要闹了,吓着她们了。” “方才我想起一句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南阳没有僵持,松开她,后退两步,直接走开,没有再作纠缠。 杀她,自然是舍不得的。 扶桑凝着她决绝的背影无力地撑住门框,疲惫中带着几分失落,可是很快,她又敛下柔弱的情绪,平静如常地步入门内。 夜色深深,凉凉如水。 南阳离开后并未归来,秦寰上前询问是回宫还是卸下,扶桑斟酌了须臾,道:“回宫。” 秦寰立即让人去准备,扶桑在屋内静候,直到西边的屋子熄灯,也不见人回来。 久坐许久,双腿有些麻木,扶桑站起身自己揉了揉,不知怎地,手摸向了颈间的伤处,宫里的药可有去痕。突然间,她不想去掉疤痕了。 她抬首,看向屋外的虚空,心中揪了起来。 马车备好,扶桑并没有留恋,吩咐车夫去刑部大牢。 刑部大牢戒备森严,进去后,一股凉意席卷而来,冻得人打哆嗦。狱卒提着灯,引着尊贵的皇帝陛下朝里面走去。 襄王并未擒回,扶良被关在大牢深处,往里走了片刻钟才见到一道铁门,狱卒先是朝陛下行礼,接着从腰间摸到钥匙,插.进铁锁中,咔嚓一声,门开了。 门内传出一阵响动,扶桑矮下身子进入铁门内,扶良被锁链锁住,眼睁睁地看着扶桑走近,他们是堂兄妹,自小感情亲厚,登基后,两人之间的情分如同白雾,烟消云散了。 “朕可以留下扶骥的性命。”扶桑先说出自己的条件。 于扶良而言,留下一血脉已是妄想。他没有放松警惕,而是问扶桑:“我不知父亲的去处。” “朕只想知晓你的匕首是谁给的?”扶桑目光凌然,如冬日飘雪,阴寒入骨。 扶良笑了,满是污渍的两颊颤动,“扶桑啊扶桑,想杀你者多如牛毛,就算知晓又能怎么样,我不会告诉你的。” “朕可以给扶骥侯爵之位。”扶桑抛出最大的诱惑。 扶良愣住了,笑意在脸上戛然而止,扶桑朝前走了一步,“这是你最后的机会,还有,朕这里也有一个秘密,关于盛婉林,你要听吗?” “盛婉林……”扶良咬得牙齿咯吱作响,全身颤动,他很快就想通了,“给我匕首的是殿前一位小内侍,我不知道叫什么性命,盛婉林有什么秘密?” “今夜你将画像画出来,找出内侍的那日,朕便颁布封爵的圣旨,就看扶骥要不要回来。”扶桑说道,见他情绪难以控制,微微一笑,怜悯般开口:“在你娶盛婉林之前,她早已将身子给了裴琅。南阳公主扶宜,生父是裴琅。” 扶良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帝王,许久没有说话,一盏茶后他突然挣扎起来,暴躁地摔打着捆绑自己的链条,“贱.人、贱.人……” “朕会昭告天下,不会让你吃亏的。”扶桑言笑晏晏,转身离开牢房。 出来后,她令秦寰留下,等扶良将画像画出来,自己回宫后调负责上东门的侍卫司指挥使询问扶良进宫后可有朝臣入宫,以及扶良被关押后可有人靠近。一一查下去后,必然会有线索。 待指挥使退下,天色微亮,秦寰也踩着点进殿,将画像呈至陛下面前。扶良是皇室子弟,丹青好,画像上的人物很清楚。 “按照画像去查,另外将南阳宣至紫宸殿,朕去更衣。”扶桑语气冰冷。 秦寰领旨立即退下,打发人去上东门守着,见到南阳公主就请至紫宸殿。 南阳接到旨意后知晓扶桑生气了,也未推拒,跟着内侍来到紫宸殿,殿内扶桑更衣,她保持距离般站在外间等侯。 南阳站了不到一刻,宫娥出来请她进去。南阳没有动,殿内传来扶桑的声音:“扶宜。”南阳只好迈腿走进去,隔着屏风站立,“陛下。” “朕昨日去见了扶良,问了些事情。”扶桑站在铜镜前,由着宫娥替她更衣,龙袍就在一侧,南阳的视线落在龙袍上,微微眯眼,“陛下问了什么?” “自然是匕首的事。”扶桑轻笑。 南阳倒吸一口冷气,抬脚绕进屏风,“你们都退下。” 宫娥们微微一愣,扶桑颔首,“听殿下的都退出去。” 南阳凝着扶桑白净的面容,温和带着晨曦的光,她微微走近一步。扶桑没有后退,她只穿了一身单衣,袖口绣着龙纹,昭现帝王仪态。她自己抬手整理了襟口,“你害怕了?” 南阳屏住呼吸,眼中映着扶桑的五官,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扶桑的手段,既然查了就会查到底,必然会牵扯出卫照。 卫照好不容易才熬到今日的位置,不能就这么毁了,她低下眸子,小心翼翼地拉住扶桑的手腕,求情的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 扶桑笑了,反握住她的手指,掌心贴着她的指尖,“怎地不说话?” “陛下想听什么呢?”南阳偃旗息鼓,也无昨日的气焰,在权势面前,她也学会了低头,在朝堂上,牵一发而动全身。她收回自己的手,藏在身后,道:“陛下所为,不怕良臣寒心吗?” “寒心?朕三番两次轻恕,已是天恩,试问哪朝天子可以这般容忍。”扶桑嗤笑,她主动朝前走了一步。 扶桑走近,南阳后退,满脸挂着不情愿,扶桑恼了,“过来。” 南阳蓦地抬眸,心口轻颤,这回她再度见识了帝王手段,“您不觉得卑鄙吗?” “卫照弑君,便是正义吗?”扶桑不再退让,“朕愧对的唯有你罢了。” 南阳站在原地,不肯靠过去,她便自己走近,抬起她的下巴,未经思索便亲上柔软的唇角。 第116章 今日朝会商议出兵人选后就结束了朝会,卫照同昨日一般等着同南阳一道出宫,在殿外站了片刻也,与臣僚说了几句闲话,回头去看,南阳依旧站在原地。 南阳今日有些不大对,卫照没有再等,或许,南阳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卫照先走了,扶桑从龙椅上走了下来,停在南阳的面前,“晋地一事,你可有想法?” 南阳置气,可心中有百姓,便道:“为何一定要杀晋王呢?” 她问得太过直白,扶桑神色微变,静静地看着南阳的面容,唇角轻轻一抿,“朕想削藩,便从晋地开始。” 上辈子她苦受藩王的压迫,今世有了兵马,自然要洗净屈辱。 “您想的太多了。”南阳眼睑微敛,心里知晓扶桑野心大,时至今日,已无人在阻挡她了,“晋地一事,陛下筹谋多年,已不需我做什么了。” 南阳没有像当年那般出谋划策,更没有说自己的想法,俯身要退下去。 扶桑拉着她的手,“陪朕用膳。” 若在以往,南阳必然高兴,今日却觉得了然无趣,她看了扶桑,任由对方牵着手离开。 回到紫宸殿,扶桑更衣,南阳静静地坐在外面,纤细的身子带着几分懒散,秦寰奉茶,她也没有喝。 秦寰伺候两位主子多日,知晓她们的性子,南阳沉闷,对陛下亦无往日的尊敬,多半是生了嫌隙,奉茶后就退了出去。 扶桑换了一身柔软的云罗对襟窄袖的裙裳,裙摆逶迤落地,南阳抬眸看了一眼,目光凝结在她纤细的脖子上,眨了眨眼,瞬息后收回视线,低眸饮茶。 夏末还有几分热意,扶桑这几日以来都穿着高领的裙裳,虽说有些不合时宜,可无人敢置喙,只当陛下高兴。 今日衣裳下隐约看见了伤痕,南阳没问没说,就当作没有看见,身子挺直,将茶撂下后,刚想起身,扶桑就开口说道:“朕赐婚天问与红昭。” 女子成亲,古来少有,都是上不得台面的,扶桑堂而皇之地赐婚,朝内大臣必然会上谏,到时只怕房梁都要吵塌了。 南阳越想越奇怪,扶桑性子谈不上偏激,这回怎地就下决心做荒唐的事情了。 她抬眸看向对方,眼中皆是不解,“为何呢?” “天问欲离开,朕告诉她,要么留下成亲,要么尸体出京城。”扶桑笑了笑,缓缓坐下,面容温和。 南阳挑眉,私心觉得扶桑没有做错,知晓太多的秘密就不要妄想全身而退,但扶桑与天下人作对,这让她无法理解。 “晋地不宁,您派兵镇压,如果这个时候被人捉住把柄,说你无德,对你而言,并非善事。” 她能想到的事情,扶桑如何会不知晓呢,她想不明白扶桑又要做什么。不知为何,她心里有一丝恐慌,这样的害怕,从未有过。知晓扶桑的过人之处后,面对她的一举一动,几乎难以做到平静。 南阳杀过太多的人,得罪过太多的江湖人士,就连自己的徒弟都恨之入骨,因此,她的心思比起上一辈子深了许多。然而再深,也比不过面前人。帝王威仪、帝王心思,都让人害怕。 扶桑惯会隐忍,若要削藩,不会在这个时候闹腾什么女子成亲。 南阳留了心眼,落在扶桑眼中,她也是抿唇笑了,“朕赐婚,不好吗?” 南阳瞪她:“你赐婚与我无关。” “先赐婚,你给红昭准备嫁妆了吗?天问也是你的属下,你的聘礼呢?”扶桑没有正面再说,凝着面前要炸毛的小东西,悄悄说道:“红昭的嫁妆、天问的聘礼,都是你该出的银子。” 南阳炸毛了,白净的面容上,细眉紧皱,“天问是宫娥,是你的人,天问是你的暗卫,嫁妆聘礼都是你的。” “也可,朕出聘礼和嫁妆。”扶桑欣然答应了,南阳立即又缩了,心里暗道不对劲,太不对劲,扶桑挖坑给她跳。 南阳沉默不语,面容淡淡,心里却将事情翻来覆去地掂量,一面打量着扶桑的神色,嫩白的手无助地搭在茶盖上。 半晌后,扶桑催促:“你在想什么?” “她二人的事情,我不会插手的。”南阳小心翼翼地开口,神色带着紧张。 扶桑低笑,瞧着被吓坏的小东西心情好了几分,便说道:“朕不过是想让女子成亲加入律法中,受到大魏律法保护罢了,瞧你这副模样,朕会吃了你不成。” 南阳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依旧不解,扶桑继续说道:“午后朕赐婚,明日朝会前记得多吃些东西。” “为何?”南阳发懵了。 扶桑意有所指道:“明日朝会不到黄昏不会结束,不吃些东西,容易饿晕了,而且激动了就会容易饿。” “你……”南阳说不话了,粉面上模样认真,清纯中透着稚气,她才十六岁,似一朵娇花般美丽。 她太过美丽,扶桑忍不住抬手摸摸她的脸蛋,南阳避开,有些不愿意,扶桑本想着收回手,脑海里涌现卫照的面容,伸出去的手没有收回,反而落在南阳小小的耳垂上,“朕就碰一碰你罢了,你就不情愿吗?” 南阳拂开她的手,“巡防营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言罢提起裙摆就急着跑了,也不给扶桑说话的机会,望着她纤细的背影,扶桑怔怔出神。 这时,秦寰走进来,轻声禀报:“陛下,臣已经让人去查了。” “去将少傅请来,或许她应该认识画像上的人。”扶桑勾唇浅笑,柔白的掌心贴着自己脖子上的肌肤,眼中笑意冷冷。 秦寰让宫娥去请卫照,午后时分,卫照来了,手中捧着奏疏,面见圣上也想着说些小事。 进入殿内,秦寰就将画像递给她,扶桑笑问:“少傅可识得此人?” 卫照拿起画像像模像样地端详片刻,接着,摇首道:“回陛下,臣不认识。” “不认识也罢,少傅可还有事?”扶桑也没有继续追问,心平气和地询问。 卫照奉上奏疏,面色肃然了几分,“各地干旱,多日未曾降下雨水,开渠之地尚可解决庄稼问题,杯水车薪,河水干涸。” 扶桑也敛了笑意,“今年免税,如何做,你想必有了章程。”她打开卫照奉上的奏疏,条理清晰,见解独特,核心也很明显,朝堂赈灾。 国库丰盈,赈灾并非难事,她继续往下看,看到由南阳公主主持赈灾事宜。 菩萨也要贴金,更何况是寻常人。 “卫卿辛苦了,朕再看看,你退下吧。”扶桑赶人了。 卫照不多留,揖礼离开,跨过门槛,竟见南阳站在殿内,两人四目相接,卫照走至她:“你怎么过来了?” “听闻陛下召见你。”南阳面色通红,鼻尖上沁着晶莹的汗珠,一路奔来,有些吃力。 卫照轻笑:“没有证据罢了。” “你可还有下次了?”南阳吓出一身冷汗,脊背上汗水层出,打湿了衣裳。 “没有了、没有了。”卫照笑着摆手,余光扫见殿内走出的帝王,忙退出三步,朝着扶桑揖礼。 扶桑嗤笑道:“公主行色匆匆,寻朕有急事?” “没有事,我来寻少傅,他府上的马车挡路了,百姓行走困难。”南阳随意编了个蹩脚的理由,横竖扶桑不会信,也不用找真实的。 “回小阁换件衣裳。”扶桑不耐。 正好符合南阳要离开的心思,转身就跑了,影子映在台阶上都多了几分欢快。卫照轻笑,就连扶桑都少见地露出笑意。 **** 南阳午后回来后就没有离开了,沐浴出来就闻到一阵烤肉味,顺着香味就在正殿后的树下看到了扶桑的身影。 除了扶桑还有几位贵妇,想必是提前说好的,她看了一眼就要走,树下的人就看到她了,“公主来了。” 扶桑抬首,“扶宜。” 不知从何时开始,扶桑开始直呼全名了。南阳不大习惯,慢吞吞地走了回去,宫娥立即搬来一张椅子,贴着扶桑坐下。 靠近了才看清楚,是几位长公主,都是先帝的女儿,不过,她们是庶出的女儿。 大魏嫡庶分明,嫡出身份更为尊贵。 南阳坐下后,红颜就跑了过来,从几位长公主的脚背上踩了上去,直扑南阳的怀里。 长公主们惊讶,扶桑皱眉:“怎么那么闹腾。” 红颜喜欢热闹,人越多,精神越好,就越爱闹腾。紫宸殿内常日没有客人到来,今日算是小小地热闹了下。 南阳顺着它艳丽的皮毛,揉揉脑袋由揉揉肚子,红颜扭扭屁股,回过身子跳到扶桑的怀里,蹭了蹭她的手腕。 南阳不甘心地瞪了一眼,它早就习惯了,其他几位长公主掩唇而笑,“这只貂儿果真灵敏。” 巴结完了公主还不忘巴结陛下。 扶桑轻笑,“朕养的,自然黏朕。” 言罢,余光扫了一眼南阳,意味深长。 南阳不理会,接过庖厨递来的肉,小心翼翼地用匕首切着吃,是羊腿上的肉,香料烤出香味,端上来的时候,热油还在滋滋作响。她心不在焉地吃着,这些无事做的妇人说着各家儿女的亲事。 南阳料感不好,果然,说了一阵,皮球滚到南阳身上,“殿下都已十六岁了,不着急吗?” “孤长得小,自然不着急,长得老的才会着急。”南阳毫不犹豫地就怼了回去。 登时间,树下气氛凝滞,就连扶桑都微微抬首,问她:“谁长得着急呢?” “陛下这是让儿臣得罪人了,不过我听说几位姨母都养了些面首,儿臣觉得甚好。”南阳眼眸湛亮,唇角弯弯。 “殿下哪里听来的,没有、没有。” 几位长公主连忙摆手否认,带坏谁都不能带坏陛下的掌中宝。 第117章 大魏女帝为尊,女子地位提高,又是皇家公主,养三两面首一事只要驸马不在意,旁人也不会置喙。几位长公主心知肚明,陛下对这位公主管教严格,多年来莫说小姑娘,就连寻常男儿都无法靠近公主。 几位会心笑了,旋即转了话题,溧阳长公主开口轻叹:“浔阳阿姐也是命苦,好不容易得个女儿,没成想身子如此不济。” 提及浔阳,扶桑悄悄扫了一眼吃肉的孩子,淡淡道:“等身子好了,必会长寿。” “长寿?浔阳阿姐在家以泪洗面,不如再生一个。”溧阳轻笑,旋即看向扶桑,说道:“陛下无打算吗?” 生孩子?南阳眼皮子跳了跳,好端端地怎么就说到生孩子了。 “孩子不听哈,是该要换一个。”扶桑附和,端起酒盏浅浅抿了一口,打量南阳说道:“扶宜,你说对吗?” 南阳握着匕首的手颤了颤,脸色青白,回道:“陛下说得极是。” “陛下开始说教了,公主是同龄孩子中最稳当的,您瞧瞧哪家姑娘十五岁就开始上战场打仗,还立了功劳。不过您管得严了些,秋日宴快到了,殿下应该四处走动,见识些京中小郎君。”长平长公主也说了些话。 扶桑低笑道:“她爱舞刀弄枪,寻常男儿入不得眼,若是有人可以打过她,或许会高看一眼。” 谁能打得过南阳?南阳当年连杀数名将军,吓得襄王多日未曾好眠,唯恐出了高手会威胁他的地位。 南阳不说话了,这些妇人无趣就爱说些闲话,扶桑恨不得斩杀她身边的这些花花草草,怎会让小郎君接近她。 眼看着话题对自己不利,南阳看向溧阳长公主,“姨母,您刚刚说的面首一事。” 众人面上的笑意戛然而止,面面相觑,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就连扶桑都无奈地端起酒盏抿了一口,“公主想要面首?” “不要。”南阳微笑,丝毫没有觉得不妥,反而继续说道:“好奇罢了,面首、您不也有吗?” 戳心窝的话! 扶桑面色微变,不可置信地看着南阳:“胡言乱语。” 话题跑偏了,南阳喜滋滋地切着肉继续吃,几人察觉到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哪里还敢再留,纷纷找借口离开。 一时间,人都走完了,扶桑气得撂下茶盏,直视胡言乱语的小东西:“朕何时有面首?” “以前没有、现在没有,难不成将来就没有?”南阳不甘示弱,头顶上的眼光从树叶间隙透进来,落在她白净的面容,显得脸色更白了些,神色上也添了几分张扬。 “胡闹,回小阁自己待着去,没朕的命令不许出来。”扶桑气得起身就走,走过几步,又不得不回身看着她:“将来也不会有,收起你的小心思。” 南阳毫不在意,不出门罢了,小时候又不是没被关过。她欣然回到小阁,重日重回迎了上来,“殿下怎地回来了?” “说了几句实话,陛下不高兴就关我紧闭了。”南阳躺回床上,心里多了几分愉悦。 重日吓得追问:“您说了什么?” “孤说陛下有面首。”南阳喜色难掩。 重回跺脚,“您怎地这么胡说,陛下哪里来的面首,您这不是给自己添堵?” “给她添堵罢了。”南阳翻过身子,闭上眼睛,脑海里盘算自己的想法。天问一事,是扶桑在警告她,知晓太多的秘密就不要想着离开。 帝王心思深,早就不是当年初见之时的小女帝了。 **** 南阳被关了半月,到了中秋前日才被赦免。接到扶桑旨意后,她立即出宫去找卫照。 半月来发生许多事情,朝廷出兵晋地,两军开战,百姓流离失所,二是各地干旱,遍地哀嚎,粮价上涨,百姓日益艰难。 卫照在议政殿内与陛下商议赈灾一事,两人想法大致相同,赈灾一事非同小可,朝廷拨下的银子未必就能到百姓的手中,就算到了也会剩不了多少。这就需要朝廷选出适合的人去赈灾。 选谁?卫照举荐南阳,扶桑不认可,南阳心思浅,玩不过老狐狸,指不定还要帮他们数银子。 两人意见不一,殿内陷入沉寂中,其他人也不敢说话。一要打仗,二要赈灾,稍有不慎就会掏空国库。 南阳悄悄来到殿前,秦寰没有拦她,任由她伸着脑袋去偷看。小脑袋伸进去,扶桑瞬间就看到了,吩咐道:“卿家先回去商议。” 言罢自己起身离开,走到门口拉着南阳的手就朝偏殿走去。南阳想见卫照,远远地看了她一眼,不得不和扶桑一道离开。 两人半月未见了,扶桑忙碌战事,南阳也没有主动去寻她。 跨过偏殿门口,扶桑先开口:“粮价涨了三倍。” 南阳眼眸湛亮,“三倍……” “再过些时日,只怕十倍都不止,但京城内已无粮可卖了。”扶桑领着南阳至坐榻,示意她坐在对面,问道:“卖粮还是救济灾民,都在你。” 南阳不解,“为何在我?” “你的金子,自然要交给你做主。”扶桑坦然,也将近日发生的事情说清楚:“卫照之意是让你去赈灾,可朕觉得赈灾未必就会成为善事,腐虫太多,你应接不暇,不如以你名义发放救济粮。不瞒你说,朕已清空了京城的米粮。” “清空……”南阳震惊,京城内数万,光是一日内所用粮食就不是小数目,清空二字,是一巨大的数目。 她想起了一词:财大气粗。 “因此,如何做在于你自己。”扶桑并不逼迫,“小财奴,这可是赚钱的好机会。” 南阳忍不住笑了,捂住眼睛,唇角弯弯,说出心里话:“我想卖粮,可是心里过不去。”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扶桑提醒她,“眼下局势明朗,晋地开战,国库能拿出的银子并不多,朕会让卫照去赈灾。卫照性子果断,受人敬仰,下面的人会有所收敛。至于你,随你,朕并不逼迫。” 南阳唉声叹气,“我非良善,也知晓粮食大为天,救济百姓也是善事,不卖了。” “好。”扶桑很满意她的回答,不过这该卖的时候也会卖,寻常富户也会要买粮,正是宰杀肥羊的好机会。 “既然你想好去做,晚些时候朕将账簿送到小阁,你自己心里有数。” 南阳询问:“您有多少粮食?” “账簿送过去自己查看即可,既然你应下,朕派卫照去赈灾。”扶桑轻笑,似乎是解决了心事,起身时轻舒了口气,回到议政殿立即下旨。 南阳云里雾里,黄昏时分秦寰送来一只匣子,里面摆着厚厚的一摞账簿,“陛下吩咐您需记好这些数目。” “晓得了,孤明白。”南阳迫不及待打开匣子,拿出第一本账簿翻看。 秦寰又说道:“明日中秋宫宴,陛下让您稍作打扮。” “为何,相看驸马吗?”南阳随口说道。 秦寰笑着退出去了,压根不敢接话。 南阳对账簿不算生疏,以前在明教的时候也有田铺搭理,数目也算大,可与面前的账簿比起来,九牛一毛罢了。 她猜测扶桑早就做好打算,不仅清空了京城粮食,周边郡县只怕也是无粮可卖了。 用了一夜的时间,南阳对这些数目有了初步的认识,对着账簿叹道:“莫说我,就算十个卫照也比不过扶桑。” 今日是中秋,阖家团圆的大日子,按照惯例,宫中会有晚宴,权臣会入宫赴宴。 南阳禁足,也不想去朝会,借着由头去床上补眠,一觉醒来,已是午后时分。 秋日里带着几分凉爽,也不觉得闷热,她自己起身坐了起来,揉揉眼睛,唤来重日重回。 “殿下醒了。”两人推门而进,重回手中捧着一套新制的衣裙。 重日将衣裳放在床榻上,与重回一道替公主梳洗,梳好头发后询问道:“陛下送了些衣裳,还有胡服,奴婢将前几年的胡服也取了出来,您看看?” 南阳呼了口气,手慢慢地搭在自己的脖子上,对着铜镜细看,留疤了。她就看了一眼,道:“都扔了。” 重日重回对视一眼,重回说道:“奴婢瞧着那件胡服精致,扔了可惜,您穿一穿,也是好看的。” 扶桑送来的东西,样样都很精致。南阳厌烦,吩咐道:“赏给下面的宫娥去穿,别来我面前就是,还有这套,也丢了。”她指着床榻上的衣裙。 “您怎地与陛下置气了,她是天子,旁人都要巴结着,您不想想旁的也该想想自己啊。”重日委婉劝说,公主性子多少有些任性了,“陛下对您也很上心的,您瞧瞧这里哪一样物什不是陛下送来的。” “丢了。”南阳重复一句。 重日重回只好将衣裙拿出去。小宫娥在给廊下的花草洒水,水顺着树叶脉络滴落下来,啪嗒一声落在红颜的脊背上,红颜浑身打了哆嗦,瞬间扑进了廊下。 靠近重日重回两人的时候,突然哆嗦不止,两人将两套胡服放下,起身去抱它,不想,它抖得更加厉害。 南阳寻声而出,见状后忙抱起她,睨了两人一眼:“你二人身上有毒,莫要靠近它。” 两人僵持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色皆是恐慌,“奴婢什么都没有做……” 南阳愣了片刻,呵斥二人退下,狠心将红颜放在胡服上,红颜跳了起来,吱吱叫个不停。 南阳冷笑道:“找太医过来,查一查这两件衣裳有什么秘密。” 扶桑送来的精致胡服,是带了毒的。 第118章 红颜遇毒就会不安,南阳一面安抚红颜,一面吩咐重日:“待会将胡服给陛下送回去,就说衣裳好看,让陛下也试试。” 重日解释道:“殿下应该知晓宫内的规矩,衣服送来不知会经过多少人的手,陛下不过是吩咐一句,办事的还是下面的宫娥内侍,您莫要怪错了陛下。” 衣服有问题,只能怨怪陛下失职,不能将罪过全推在她的身上。 等了片刻,太医匆忙来了,背着药箱走进寝殿,“殿下哪里不合适?” “去瞧瞧那几件衣裳,哪里有问题。”南阳懒洋洋地依靠在美人榻上,红颜窝在她的怀中,就像是被霜打过一般,毫无精神。 太医松了口气,将胡服接了过来,先是闻了闻,紧锁眉头,“陛下,容臣带回太医院查一查。” “带回去吧。”南阳语气冷冷,不想再看见这些胡服。 太医心惊胆颤地将衣裳带走,殿内恢复寂静,重日重回站在一侧,面色也是很难看。 红颜静静不动,莹白的手在它脊背上不断安抚,直到天色入黑,秦寰来请公主赴宴。 跨过殿门,气氛乍然不对,秦寰面上的笑意深了深,“殿下怎地还未更衣呢?” “红颜身子不舒服,你去告知陛下,我便不去了。”南阳看都不看秦寰一眼,眼中只剩下红颜。 秦寰心口跳了跳,红颜身子很好,昨日还在陛下处玩闹,今日突然不舒服,心乍然提了起来,看向重日重回:“殿下饮食有古怪吗?” 重回灵敏,拽着秦寰去一边说话:“红颜在胡服上嗅到了毒气,您瞧都没了精神,胡服是陛下送来的,殿下心里不大高兴。” 反过来,若是南阳送的物什有古怪,只怕整座小阁内的人的跑不了。 秦寰倒吸一口冷气,“衣裳是我置办的,衣裳在哪里?” “太医带回太医院去查验了。” “你莫急,我去太医院看看。”秦寰知晓事情的轻重缓急,朝着南阳揖礼,赔罪道:“衣裳是经过臣的手,必然是臣的过失,殿下莫恼,臣会给您查清楚的。” 南阳懒懒地抬了抬眼眸,“秦大人这么急着承认过错,是忘了顾椋怎么出宫的?” “殿下说笑了,您是陛下心上的人,臣不敢怠慢。陛下觉得胡服艳丽,殿下年岁小,穿来正好合适,就让臣送来给您试试。您也知晓,陛下往小阁不仅送了胡服,还有寻常衣裳,多如牛毛。陛下的吩咐,是臣办砸了,自然是臣的错误。”秦寰小心翼翼地解释,“不瞒您说,胡服并非出自宫廷绣娘的手中,是胡地送来的,不仅您有,陛下还赏赐给了旁人。” 南阳不为所动,秦寰继续说道:“臣说话大胆,您与陛下生了嫌隙,可您该知晓,襄王一党覆灭,而您如今好好的,可见陛下对您的喜爱。退一步说些胆大妄为的话,害您不用在胡服上动手脚的。” 小阁内的所有的饮食都是秦寰着手安排,也在扶桑的掌控下,在何处下毒都好,为何偏偏选择了一条远路。 “陛下在等您一道过去,臣去太医院了。”秦寰揖礼徐徐退了出去。 重日重回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询问公主:“您要去吗?” “去,若是不去,岂非是孤小心眼。”南阳嗤笑,抱着红颜朝内殿走去。 “殿下就穿陛下送来的衣裳。”重日建议。 重回打断她的话:“不成,还是穿我准备的,万一再出事呢,我选的衣裳是京城内时兴的,殿下穿了定会陛下挪不开眼。” “嘘,你小声些。”重日按住她的嘴巴,陛下与殿下的事情是秘密,怎么能这么大声说出来。 重回缩了缩脑袋,“赶紧伺候殿下换衣裳。” **** 中秋佳宴,宫内各处都点了红灯,远远地连成一条红火的线条,在黑色的夜空中璀璨亮丽。 紫宸殿前的树上都挂了彩灯,扶桑站在廊下等候南阳,一面欣赏着灯火。 南阳从拐角处走了过来,扶桑回身去看,眸色深深,笑道:“怎地不穿朕让人送去的?” 跟着的重日忙抢话回道:“殿下说舍不得穿。” “闭嘴。”南阳轻斥,走至扶桑面前,直接说道:“您去问问秦寰。” “秦寰?”扶桑不解,但小东西小脸发青,神色不悦,就像是欠她银子不还一样,可见发生了些不愉快的事情。 佳宴在即,她没选择继续去问,伸手握住南阳的手腕:“等秦寰回来再说,再不去就会误了时辰。” 帝王语气神态都与往日无异,甚至带了几分从容,落在南阳眼中,便是伪装。 两人一道登车,宫人在前提着灯火,扶桑攥着南阳的手,“你不大高兴?” 南阳沉默,扶桑又说道:“想来你还不知赐婚后的事情,已经闹了多日,朝臣提议赐死二人。” “他们敢。”南阳淡漠的面上涌现几分怒气,抬眸看向夜空中,语气森冷:“我先剥了他们的皮。” “以战止战是下策,文人相轻,到时反会激怒他们。他们闹,朕置之不理。今夜,红昭与天问也会过来,想来,会热闹了。”扶桑语气平静,似乎在说一件非常寻常的事情。 南阳被关了半月,压根不知外间的事情,莫说是朝臣,就连红昭都没有见过。 她没有理会扶桑的话,而是在想,扶桑这么做,就让天问与红昭成为众矢之的,走在街上只怕都会被骂。 到了殿前,扶桑先下龙辇,回身朝着南阳伸手,示意她将手放在她的手中。 殿前站立的内侍与朝臣都已跪了下来,高呼陛下,扶桑不理会,只深情脉脉地看向南阳。朝臣都在看着,只要南阳稍微表现出些许不悦,明日朝臣就会弹劾她不孝。 大魏注重孝道。南阳骑虎难下,不得不将自己的手放在扶桑的掌心,借着她的力下车。 扶桑没有松开手,笑着唤众人起来,领着南阳拾阶而上,灯火璀璨,殿内亮如白昼,已有不少朝臣在等候了。 落座后,溧阳开玩笑,“陛下与殿下同行,感情很是亲厚。” 扶桑轻笑,“那是自然。” 南阳睨了扶桑一眼,嘴里嘀嘀咕咕,声音不大,光从唇瓣起伏的弧度来看,像是骂人的话。 今日除夕,皇室来的人许多,光是长公主就有五六位,中秋是团圆的时日,品阶低的朝臣就没有资格来赴宴。南阳靠近扶桑,往下便是长平、溧阳等人。 开宴后,殿内热闹得很,长平趁机询问南阳:“听闻你被陛下罚了?” “禁足半月。”南阳习以为常。 长平悄悄又问:“陛下真的有面首?” 南阳兴致满满,再度胡说八道:“我也不知,不过她都罚了我,您说呢。” 长平低笑,“你与陛下住在一殿内,就没见过?” “未曾,姨母可曾见过?”南阳开始套近乎了。 两人说着悄悄话,一旁的溧阳也参与进来,“陛下身边就没有男人,你觉得会有面首吗?” “南阳,你或许不知,前些时日陛下颁了给两位姑娘赐婚的旨意,那些文臣就像天塌了一般跪在殿前死谏。”长平说道。 两人变成了三人,南阳乐在其中,开始放烟雾弹,“陛下这么多年来不近男色,是想立皇后吗?” 姐妹二人顿住了,面面相觑,尤其是长平,嘴巴就像含着鸡蛋一样,溧阳开口:“我瞧着不像。” 长平拍了拍她的手背,压低声音:“我瞧着像,不然为何为寻常护卫、宫娥得罪满朝文臣,被文人唾骂呢。这是抛砖引玉呢。” 溧阳面色难看,“阿姐,殿下还小,你怎地说这种话。” 长平为长,可性子不如溧阳稳重,扶桑对这些姐妹们都很尊敬关爱,慢慢地养成了长平坦率的性子。被妹妹提醒后,长平也不说了,拉着南阳的手说道:“别告诉你阿娘,对了,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我给你找一找。你是公主,指不定将来是皇帝,莫学你阿娘这么无趣。” “阿姐。”溧阳眼皮子跳了又跳,就差要堵住长平的嘴巴了。 南阳故作纯良般眨了眨眼睛,眼内露出无辜的神色,长平还要说,被溧阳拉住了,她笑着同南阳:“你长平姨母喝多了,勿要在意。面首一事都是胡乱说的,我们都没有。” 南阳低笑,扶桑坏得很,这些长公主竟然这般没心算,她端起酒盏抿了抿,酒液滑过唇瓣,落下红艳。 龙椅上的扶桑凝着南阳多时,几人对话也听了大半,对于南阳败坏她名声一事显然很不满,轻轻敲了敲桌面:“扶宜。” 南阳愣了下,起身看向扶桑:“陛下。” 同时,溧阳与长平都跟着屏住呼吸,为南阳提心吊胆。她们不参与朝政才得到扶桑的尊敬,这些年习惯了,可是她们忽略了自己的妹妹是女帝。 “无事,你紧张做甚?”扶桑轻笑,旋即看向长平长公主:“长姐今日怎地一人独自来了?” 襄王一事牵连甚广,朝堂上下人人提心吊胆,尤其是皇室众人,长公主不入朝,可驸马在朝堂上担任职务。他们害怕女帝,今日都不敢过来。 “回陛下,驸马不在京城,说是母亲病了回去探望。”长平提了口气。 扶桑点了点头,又看向南阳:“你过来。” 南阳心里咯噔一下,不知扶桑在大庭广众下要做什么,侧首看了一眼长平,长平也是爱莫能助的模样。 南阳磨磨蹭蹭地走了过去,扶桑递给她一杯酒,“话说了那么多,不觉得口渴吗?” 第119章 南阳接过酒杯,闻了闻,酒味醇厚,并不是果酒。长者赐不可辞,辞之不恭,陛下又是天子,这杯酒无论如何都是不能拒绝的,她顿了顿,扬首饮下。 接着,她被释放回到座位。 溧阳与长平浑浑噩噩,南阳唇角抿了抿,舌尖抵着牙齿,方才的那杯酒的口感有些熟悉,与她曾经喝的果酒相似。但方才的酒味醇厚,并没有寻常果味。 坐下后,她端起自己桌上的酒轻抿了一口,与扶桑给的酒不一样。 扶桑喝的什么酒?她心生好奇,长平扯了扯她的袖口,“小侄女,陛下说什么了吗?” “没有,就让我喝了一盏酒罢了。”南阳疑惑,发觉自己的思绪已然跟不上扶桑了,处处都是陷阱,压根不知自己何时就会上当。 果然,帝王都没有一个好东西。 长平疑惑,溧阳拉着她坐好,朝着陛下处努了努嘴巴,说道:“陛下盯着呢。” “你说陛下怎么和防贼一样?”长平不明白,不就一面首的事,陛下自己能做,小公主就不能碰?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着实有些过分了。 姐妹二人都不敢同南阳说话了,生怕被陛下惦记上了。 宴席过半,扶桑赐下中秋礼,男儿是一枚玉璜,刻有姓名,女子则是珠钗,凤羽点翠,象征着陛下的恩德。 南阳手中的礼极为简单,一匣子银票,最实在,也叫她最开心。她忍不住抱着匣子笑了,长平好奇,“侄女,你笑什么呢?” 溧阳笑了,“陛下给了什么好东西?” “银子罢了。”南阳不小气,将匣子打开给长平细看。长平伸手去摸,南阳啪地一声将匣子盖上了,得意道:“不能摸哦。” 长平古怪地看着她:“陛下给你这么多银子做甚?” “长平姨母,你就不喜欢银子吗?”南阳轻轻哼了一声,这叫投其所好。 长平思索了须臾,谁不喜欢银子?唯有这东西让天下人都喜欢,爱得无法自拔。她瞧着公主面上绚丽的笑容,“我自然喜欢,可是银子有价,宝贝无价啊。” “不,银子有价,堆积如山,便是天价。对了,姨母,听闻朝廷要赈灾,您府上如何?”南阳想起正经事,卖粮不赚百姓钱,但皇室的银子不赚白不赚。 “说起粮食,我也头疼呢,不过还能撑上几月,你那里有余粮?”长平试探道。 勋贵们都会提前买些粮食以备不时,又逢干旱,聪明都会提前买些。府上人多,吃得也多,囤的自然就会多。 两人说起正经事,溧阳也跟着叹气,“我就慢了几步,上个月让人去买粮,就已经晚了,侄女若是有余粮,记得告诉姨母,我出十倍的银子同你买。” 这个时候有粮无价,不怕你没钱,就怕你没粮。 旁人或许觉得荒唐,两位长公主府上竟会缺粮。南阳却明白,这些都拜扶桑所赐,只怕她早就开始购粮,坐等着收银子了。 她轻声开口:“不瞒姨母们,我也没有粮食,但知道一粮商有粮,您放心,我去买,你们要多少,我着人送去府上。” “你是小辈,哪里能让你吃亏,我明日让人将银子给你,姨母比不上陛下富有,却也不会占你的便宜。”长平大方开口,公主才十六岁,欺负谁都不能欺负公主,再者,万一被陛下知晓,护女心切,到时又被惦记上了。 惹谁都不能惹陛下不高兴。 溧阳大喜,“我明日也叫人去给你送些银子,若是有余,我就要多要些。” 眼下各府都是同样的困境,甚至有人开始往偏远地方去购置粮食,大家府邸缺粮,会让人笑话的。 三人悄悄说定后,宴席也要散了,突见一人起身,绯色官袍,背后是飞禽,蹒跚走了两步,至陛下跟前直接跪了下去,痛哭流涕:“陛下、臣恳请陛下收回赐婚的旨意。” 半月来,扶桑就下了一道赐婚的旨意,天问与红昭的亲事。 热热闹闹的宴席经这句话后开始安静下来,胆小怕事者缩在自己的座位上,附和者愤懑不平,还有人坐在位置上看热闹。 门外守着的天问与红昭对视一眼,红昭面色犯难,天问心疼她,说道:“莫要理会。” 红昭是在宫里长大的,不如天问见识广,总觉得自己离经叛道,愧对殿下。 她保持沉默,天问又哄了几句,殿内闹了起来,不少人趁机谏言,眼看着快要散了,不少人都跟着停了下来。长平溧阳便是不耐,长平低声说道:“都是管闲事,可见还是太闲了。” 南阳眉眼如画,单手撑着下颚,灯火在地面上勾勒出曼妙的身形,她懒懒地抬了抬眼皮,“今日中秋佳节,君臣和乐,你们想趁机逼宫吗?” 逼宫二字是言重了,跪着的人顿时一惊,想起上月谋逆的襄王。权倾朝野的襄王府说没了就没,不过就在眼前,陛下大权在握,早非当年无法亲政的小女帝了。 一句话如醍醐灌顶,殿内雅雀无声。 南阳站起身来,修长的手指撑着几案一角,浓睫轻颤,月华长裙逶迤落地,随着身子而微微摆动,顷刻间,不少人都大胆看向容貌出众的少女。 她走到陛下跟前,笑了笑,“儿臣送阿娘回宫,犯不着与他们生气,他们愿意跪就跪着,若是挡了您的路,就出去跪着。” 女儿家声音轻柔,像是在哄着自己的母亲,一番话说出来也让人众人都提着心。 扶桑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当着群臣的面与她对视,道:“扶宜,你最得朕心。” 一句话再度彰显南阳不可撼动的地位。 只见帝王站起身,巡视跪地的朝臣:“今日良辰,便不与你们计较,速回府与家人团聚。今夜,朕只想与公主赏月说话。” 见状,长平与溧阳也出来圆场,今夜就该回家团聚,这些文臣闹事也不分场合,陛下已非当日扶桑了。 南阳也趁机与陛下一道离开,朝臣在后面跪地疾呼,她装作未闻,看了一眼红昭,对方立即垂头,吓得不敢言语。 南阳却说道:“事已至此便抬起头做人,你不欠他们的。” **** 紫宸殿内早就摆好了几案坐榻,两盏清茶,点心果子都已备好。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夜的明月并不圆,尚算明亮,庭院内摆了数盏宫灯,一眼看去,灯火通明。 扶桑先坐下,南阳睨她一眼跟着坐下,端起茶就喝了一口,是云雾清茶。 “你与长平说的话,朕都听到了。”扶桑轻笑,朦胧夜光下凝望南阳蹙起的眉梢,“朕何处来的面首?” 背后说坏话被抓包,处境有些尴尬了。 南阳不得不与她对视,鼻尖清冷暗香浮动,扶桑今日描了眉毛,也抹了口脂,唇角嫣红,引人采撷。 扶桑是个诱惑,不断在诱导人犯错,就像是苍穹上悬挂的明月,清冷绝美,谁不想碰一碰呢 南阳胸口慢慢起伏,心口无端生起一股燥热,感觉太熟悉了,她站起身,果断道:“我累了,先回去休息。” “今日一日你睡了半日,怎地就累了?”扶桑垂眸,抬首摸了摸自己发髻上的步摇,指尖从步摇滑落至耳畔、再落至脖子上,肌肤白皙胜雪,惹来侧眸。 她并没有看南阳,可依旧让人觉得难受。南阳停了下来,简单几句话间心绪沉浮,如水浪滔天,浑身热血沸腾,“累了,而且很累。” 扶桑依靠在坐榻上,懒懒地抬了抬眼皮,姿态慵懒,也添了几分罕见的媚意,她笑了,“那你回去吧。” 南阳落荒而逃,扶桑笑意不减,不去看她,而是抬手看向明月。 院内响起一阵脚步声,秦寰疾步而至,面上生出几分薄汗,她将宫灯递给宫娥,自己面见陛下。 “陛下,小阁今日出事了。” 扶桑神色变幻,“何事?” 秦寰将事情都说了一遍,提及太医院的回复:“太医查过,是您两年前送到胡服上有毒粉,幸好殿下从未碰过。殿下处……” 她欲言又止,扶桑瞬息明白,“她以为是朕所为?” 秦寰行礼的双手轻颤,陛下与殿下之间已有嫌隙,倘若此事没有查清楚,殿下对陛下的怨恨只怕更多。 “你也说了两年前,期间衣裳不知经过多少人的手,她长脑子了吗?”扶桑也是不悦,轻易小计都让她上当了,卫照竟还提议由她去赈灾,被人卖了都不知晓。 “朕去小阁。” 秦寰松了口气,就怕陛下倔强着不肯解释。只要陛下肯软下姿态说些好话,殿下还是会听的。 **** 回到寝殿的南阳坐在床上许久都不动弹,心里像火烧不说,浑身的血都被点燃了一般,干柴烈火,烧得她呼吸都跟着急促。 她深吸了两口气,双手攥紧,吩咐重日:“孤要沐浴,你去准备。” “奴婢这就去。”重日忙行礼退出去让人准备。 在她离开后,南阳脱了外衫,热意反而不减,伸手摸了摸额头,有些烫,就像发烧了一般。 难不成又是云雾清茶? 她有些迷惑,索性不去想,躺在床上等着重日回来。 这时,屏风后一人走近,月白华衫,步摇轻曳,身形绰约,南阳察觉后立即坐了起来,眸色迷茫。 “朕、你怎么了?”扶桑欲言又止,解释的话到了嘴边又顿住,南阳却蓦地抓住她的手,蛮狠地拉至榻前,眼内燃起了烈火。 “你……”扶桑的唇角被南阳堵住,话被咽回了肚子里。 “殿下,已经准备妥当,您此刻就去洗吗?”重日的声音传了进来,迈脚朝着内殿走去。 床榻上的二人皆是一惊。 第120章 重日刚问出声,秦寰便将她带了出去,悄悄提醒:“陛下在里头呢。” 重日心中明白,不等秦寰再开言,就将殿门关了起来,殿内悄无然无声。 秦寰见到殿门紧闭,脑海里还有些发懵,重日竟直接走了,留她一人留在殿前。 殿内灯火昏暗,榻上两人交缠,朦朦胧胧的光照下,锦帐被扯了下来。南阳微微喘气,衣衫不整却难掩美艳姿色。襟口微开露出完美的弧度,眼睛在灯火的映照下有些微红,在看向扶桑的瞬息又是一愣。 她惊讶,眼中闪着彷徨,而扶桑的手轻轻落在她的唇角上,徐徐摩挲,一双如水的眸子里装的都是她。南阳微怔,低下眸子,扶桑的手由唇角慢慢地滑落在襟口,莹白的指尖上带着几分凉意,晃动间透出几分粉色,很快,又拨开腰间上的衣带。 窗外凉风习习,锦帐被吹得摇曳不止,就连灯火也是一样。忽然,灯被吹灭了,殿内一片漆黑。 南阳压着扶桑的身子轻颤,心口的燥热不减反增,她慢慢地摸索她的腰间,趁机除了那层束缚。 黑灯瞎火,只凭自己的触感,南阳更快一步,将自己腰间的手反而压在枕畔,不言不语,心里的热火就要喷涌而出。 她抿住唇角,慢慢地贴在扶桑的侧脸,温柔又滚烫的在柔滑的肌肤上跳跃。 贴着肌肤,热意消减,她大口大口呼吸,凭借着微弱的月光望向身..下的人。 光是看了一眼,就觉得难受。她慢慢地贴至她的心口,燥热快要折磨得她发疯。 那层束缚不见了,她碰着肌肤,心口跳得很厉害,陛下心口起伏,身子更如含羞待放的娇花,可方才主动碰她的时候又觉得如同盛开的牡丹,带了一层让人心动的诱惑。 扶桑的双手被禁在南阳的双手之下,身子轻颤,随着时间消逝,她却主动闭上眼睛,任由南阳亲吻。 凉风穿了进来,榻上两人出了一身汗,门外的秦寰见到灯火灭了,犹豫一番后主动推开门,想要去点灯。 殿门咯吱一下,殿内寂静无声,蓦地显出几分阴森,秦寰还没跨过门槛,回来的重日一把拉住她,“殿下醉了,您莫要进去叨扰。” “可是灯灭了。”秦寰指着漆黑的虚空。 重日深吸一口气,再度悄悄地将殿门关了起来,拉着胳膊就朝外走,“陛下不会点灯吗?陛下开口唤您了吗?都没有,不如您随我去吃些东西,等陛下吩咐,可好?今日除夕,我们准备了月饼果子,您就随我们一道用下。” 重日的声音徐徐散了,廊下恢复寂静,南阳伏在扶桑的身上始终禁着她的手,不知从哪里寻来一块绸布,索性将平日里执掌天下生杀大权的双手绑了起来。 扶桑皱眉,张口欲辩驳,不想南阳以手捂住她的嘴巴,“再说话,就让你下不来床。” 明月高悬,风漾过,锦帐低沉,不时轻曳,低吟声起,似误入桃花源地,豁然开朗,山色撩人,妩媚婉转。 或高或低,鸟语花香,水声潺潺。 明月躲进了云后,大地无光,天地间骤然暗了下来。 南阳的掌心将纤细的脊背覆住,耳畔微动,听见了些声音,她贴着扶桑的耳畔低笑,黑暗中看不见她的神色,有些可惜。南阳与扶桑贴得很近,掌心顺着脊骨落在后颈,柔软至极。 扶桑轻颤,却并无抵触,唇角抿得很紧,南阳忽而咬开她的唇角,声音迭起。 热意消散,凉风吹得人昏昏欲睡,扶桑疲惫,双手挣扎开来,始终解不开,不知何时,她慢慢地睡了过去。 一觉睡醒,双手已松开,她翻过身子,复又睡了过去。 翌日是要早朝的,扶桑照常醒来,睁开眼睛,身侧已无人,秦寰站在榻前。她先是歇息了片刻,沉着起身,“殿下昨夜歇在哪里的?” 秦寰愣了下,看向扶桑,身上的单衣并不是她的,似乎是南阳公主的,两人身材相似,穿上并无不妥。昨夜的衣裳想必是被宫娥拿去浆洗了,她看了一眼,陛下颈下几寸有些红色的痕迹,似乎是被咬的…… 她欲多看一眼,陛下整理衣裳,襟口将红痕掩藏了。 秦寰不是傻子,昨夜殿下不在这里过夜的,那昨夜谁同陛下睡的? 昨夜是中秋,重日等人备了果酒,一来二去多饮了几杯,最后怎么回去的都不知晓。 秦寰头皮发麻,不敢再看,忙后退两步,吩咐宫娥替陛下梳妆。 扶桑搭着宫娥的手站了起身,身子有些黏腻,眼尾染红,她复又坐了回去,“备水,朕要沐浴。” 登时,殿内众人立即去安排。 南阳在殿外练剑,清晨凉风吹得人肌肤生凉,一套剑法游走后,脊背生汗,她放下剑,却见宫娥来回匆匆,她将剑插.入土中,长生玉立。 扶桑走出殿,恰好见到她回身,两人对视一眼,扶桑唇角染着笑,南阳站在晨曦中,容色肃然。 昨夜好似是一场梦,南阳浑浑噩噩,扶桑淡笑,两人对视一眼后,扶桑去浴室沐浴,南阳回到寝殿。 殿内已摆好早膳,重日在一侧伺候,南阳并未等扶桑,端起金玉粥就喝了一口,口感与往日不同,粥水细密,还有些鸡丝。 或许是昨日累了,她一连喝了两碗粥,又吃了些点心,这才站起身回去更衣。 待她出殿,扶桑沐浴归来,修长的腿跨过门槛,她朝着扶桑行礼,“陛下,我先去了。” 或许是昨夜宿在小阁,扶桑为避嫌没有挽留,而是吩咐她注意脚下。 两人分开,扶桑坐在食案前,恰好重日重回还在,她趁机问道:“那件胡服送进来后,经过谁的手?” 话题严肃,重日重回跪下答话,“回陛下,送入小阁后,就在奴婢二人的手中,期间拿出来一回,殿下不喜欢穿。这回陛下说赏赐给下面的小宫娥,奴婢二人就再取了下来,恰好遇到红颜,红颜觉察出有问题。” “送入小阁后只有你二人碰过……”扶桑意味深长道。 重日重回脸色大变,这么大的罪名扣下来,她二人哪里还有命,重回镇定些,努力稳住自己说道:“陛下想得仔细些,奴婢二人疏忽,罪责难逃。奴婢二人对殿下忠心不二,怎会害了她呢。” “还有一点,倘若我二人真有心谋害殿下,不会将衣裳留至今日。” 扶桑嗯了一声,舀起一勺金玉粥放入口中,神色沉凝,对重回的话没有反驳也没有认可。吃了一碗粥后,她站起身,吩咐摆驾议政殿。 中秋一过,天气就开始凉了,出门后,凉意袭人。 下了朝,扶桑特地将南阳留了下来。 昨夜的事像是一场梦,扶桑不提,南阳不问,两人契合地不提。 南阳吃软不吃硬,你若来硬,只会引起她的厌恶。扶桑对她心中多少有些愧疚,心里挣扎一番后,先开口说道:“胡服一事,事过两年,很难去查。朕没有害过你。” 事情过了两年,经手的人是谁,又有哪些人碰了,到了小阁后,是否真的只有重日重回去碰过。衣裳摆在柜子里,重日重回不可能日日守着,被人洒了药粉,已无从知晓。 查之无异,不如表明心迹,她从未生过要害南阳的心思。 南阳轻笑,“陛下有心了,区区药粉罢了,害不了我,我想问您,蛊毒是何时种下的呢?”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两人心知肚明,不提不问并不代表会轻易过去,就像是昨夜的欢好,过去了,但在两人身体里留下了痕迹。 “何时……”扶桑低眸,神色闪烁,她忘了是什么时候,大抵是南阳长大了,功夫好、性子也好,可那层血缘让她坐立不安。 上一辈子发生的事情常常在梦中出现,她不安、惶恐,甚至开始害怕。 殊不知南阳越优秀,她心里的不安就开始加剧,她对情爱一事寡淡,只有在南阳身上倾注心血。时常想着,只要南阳听话稳妥,江山依旧会是她的,那枚药是最好的办法。 扶桑彷徨不言语,似是在躲避,更像是心虚,南阳静候片刻,见她不愿回答,也不多问,只说道:“陛下下旨将那件事情昭告天下,我做了您的女儿多年,也做了大逆不道的事情,算是相抵了。” 她看了一眼,转身要走,想起明教,忽又开口:“明教既然借助朝廷的力量才有今日的地位就一定会遵守朝廷的规矩,不会让您为难。” “南阳,那时,朕不知你真实的身份,今日,已然后悔。”扶桑慌了,站起身急急开口,惯来平静如水的眸子里闪过罕见的慌张。 “嗯,错不在您,在那份血缘。”南阳嘲讽,懒得再听扶桑解释,都是掩饰罢了,听了只会脏了耳朵。 她不留恋,甚至果断地离开议政殿。 秋阳高照,日头灼热,晌午时分的光很美丽,一步一步走在垂龙道上,身形纤细,脊背却是挺直。 走回公主府,已是午后,卫照在府内久候,她要去赈灾,特地过来与南阳道别。 “昨夜你怎地没有回来?”卫照轻笑,青衫得体,儒雅清亮。 南阳揉了揉自己的脖子,悄悄告诉卫照:“昨夜我喝了、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又中招了。我明明记得没有喝果酒,怎地又……” “没有喝以前的果酒吗?”卫照纳闷了,难不成陛下又准备了新制的酒不成。她看向迷惑的少女,不得不说道:“你宫里的果酒单喝无事,切记莫要与云雾清茶同饮。” 第121章 “你的意思茶酒不可同饮,可我昨日并没有饮果酒,陛下赐我一杯酒,难不成是那杯酒的缘故?”南阳先是犯傻了会儿,联想往日的情景,心中愈发怀疑。 卫照浅笑,旋即不再纠结此事,而是谈起赈灾一事。 “晋地一战,不知拖至何时,赈灾也要着手准备。昨日我新得了情报,京城粮商聚集在一起,提及一句,无粮可卖。今年春日开始便有人开始陆陆续续买粮,比平日的价格高了三成。粮商们想买粮,欲以卖出去的价格增长一倍回收,你可知对方出多少价格?” 南阳摇首,“多少?” “十倍!”卫照轻笑。 南阳低叹一声:“果然是狮子大开口。” 卫照多少有些为难,“饶是如此,依旧买不到粮。对方财大气粗,甚是隐秘。朝廷欲购粮,对方降低了一倍价格,依旧是原先价格的五倍。短短半年,赚得盆满钵满。我在前两月才开始收购,在观望要不要卖出去,我的粮食远远比不过宫里的人。” 谁都想赚钱,要看怎么赚钱。陛下赚商户的钱,也赚了朝廷的钱,至于百姓那里,不知陛下如何做的。 扶桑是天子,此举让人看不懂,她要银子做什么? 这回最少能赚上百万两银子,大魏国库一年进账也不过如此罢了。这是保守估计,再往高处去想,怕是巨大的数目了。 南阳听出些许话音,“陛下不会赚百姓的钱,已经开始着手救济百姓了,时间问题罢了。” “是吗?昨日一日间,已卖出几万石粮食了,今日呢、明日呢,等到救济百姓的时候,粮食买到粮食,十倍二十倍买粮食,到时,受苦的依旧是百姓。” “卫照,你比我应该更清楚那些黑暗的手段,就算她没有购买粮食,粮商就不会趁机提高粮价。他们不会放过赚钱的机会,如今,她成了掌控人罢了。少傅,并不是陛下善良,天下就会太平。她有能力搅弄得天下粮价上涨,那是她的本事,承认她的优秀,不是一件难事。”南阳凝着卫照的面色,“她是帝王,走至今日,是她一日一夜换来的,并不是一日之功。卫照,换作是旁人大肆收购粮食,你会怎么做呢?” “你这是与我较劲了。”卫照轻叹,南阳在扶桑辩驳,时至今日,心依旧偏向陛下,她说道:“若是寻常百姓,我会从陛下处求得圣旨,商如何压得过官。我会以两倍的价格买回来,不会叫她吃亏。如今,我只能用朝廷的粮食去买粮,仅此而已,什么都做不了。若是寻常人,我今日不会走这么一趟。南阳,京城已乱了,再过一月,若再无粮,只怕会引起□□。” “天下□□,皆因私心。他们有私心,陛下也可有私心。卫照,我不会去劝她的。”南阳生硬地拒绝卫照的劝解。且不说那人是陛下,就算是寻常人,她也不会做。以私心来论私心,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我最多会加快脚步,我今日去衙署拿一份各家的人员数目,朝廷发多少粮食,我发多少。卫照,你有时间与我磨磨唧唧不如回去买粮食。那是朝廷的银子,陛下都不心疼,你心疼什么呢?” “殿下,我将买粮的文书送至户部,户部尚书压根不答应,你可知数万两银子,好比在他身上割肉,哪里会好办。”卫照大吐苦水,户部尚书是出名的吝啬,寻常小钱拿得就已不痛快,面对数万两,甚至几十万两,哪里会轻而易举。 南阳给她出主意:“你是丞相,官大一级压死人,是你威望不够罢了,去找陛下最为妥当,不行,就换了户部尚书,我去做。” 最后半句带了揶揄,卫照被逗笑了,无奈道:“你与户部尚书并无差别,银子在你手里也拿不出来。” “赶紧去忙你的,我让杀琴去一趟署衙,你放心,这回我令明教弟子暗中盯着,各洲府县敢贪污,朝廷不杀,明教先替天行道。”南阳被她勾起烦心事,赈灾一事迫在眉睫。 卫照被赶走了,南阳想起那只匣子,令杀画回宫去取,自己又去市集上走一走。 策马走过一圈,粮店都已关门了,民以食为天,没有粮食,让人越发不安。回到巡防营,她立即传来指挥使,“营内粮食有多少?” “回殿下,足够半月。” “去找朝廷要粮,谁管这事就跟着他,就说殿下吩咐,最少要三月的粮食。”南阳迅速拿定主意,按照往年,粮食可以撑到秋手,可陛下清空各地粮食,造成不足,灾荒就会提前了。 就算没有干旱,供给不足,撑不到秋收也会造成灾荒。 陛下是想要做什么? 粮食有价市无价,轻易不慎就会闹成民变。 南阳猜想不透,日落前回到公主府,杀琴在门房久候,道:“属下让衙内的人做准备了,说是三日内会送到公主府。” “明教总部有余粮吗?”南阳想起自己的地盘,旋即也不再问,道:“你们三人弄些粮食回明教。” 杀琴苦恼:“去哪里弄粮食?”短短几日内,城内粮店都已关门,多是无粮可卖,也是因为各地干旱,秋收多半也收不到多少粮食,眼下都在观望,等到合适的机会或许再开门。 这个时候是弄不到粮食的。 “我想办法,你找些功夫好的地弟子押送,记住,此事隐秘,足够度日即可。”南阳压低声音。 杀琴颔首,见殿下大步朝里走去,忙提醒:“陛下来了。” 南阳脚下一滑,身子晃悠,差点就摔了出去。 **** 扶桑在书房,黄昏的日光投进房内,一袭月白华服站在紫檀木书架下,她慢慢地找出自己想要的书,回身之际,面前一片阴影。 “你回来得很早,巡防营的粮食,朕已让人去安排了。”扶桑轻笑,耳上的珍珠耳坠素雅,她的举止很好,就算转身,耳坠也没有轻曳。 南阳自问做不到这些,举止都是小时候开始练就的,扶桑从不让她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谢陛下。”南阳轻道谢。 两人站在书架下,一道光从出窗外透进来,隔在二人中间,似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扶桑慢慢地将手中的书合上,光让她的眼睛睁不开,但她朝前走了两步,光落在了身后,她二人面对面站立。 南阳蹙眉,垂眸就看见了她细白的指尖,想起昨日自己酒醉后捆住这双手,顷刻间,那些记忆涌入脑海里,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做到心平气和,“陛下来公主府是路过还是特意寻我呢?” “自然是特意的。”扶桑说道。 两人站得很近,扶桑回身,顷刻间,啪嗒一声,耳坠掉了,她皱眉,又在瞬息间捡了起来。 扶桑先将书放回原地,站在书架下,身子纤细窈窕。南阳呼吸微促,眼前涌动着床.笫间的事情。 酮.体优美,肌肤如绸缎般光滑,掌心贴着肌肤……南阳莫名感觉一股燥热,低眸不想去看,厌恶自己的没出息。 可在她低头的瞬息,面前多了一只珍珠耳坠,“替朕戴上。” 白皙的掌心摊开,恰好落在那道光下,衬出肌肤雪白,也衬得珍珠剔透。 南阳不肯,晌午才说好分手的,眼下又来闹什么,她选择漠视,“陛下自己戴也可。” “看不见。”扶桑坚持。 南阳转身就走了,扶桑开口说道:“扶宜,不过一只耳坠罢了,你怕什么?你越是躲避,心里便愈发难受。” 南阳停了下来,“不该避嫌吗?”她想得很清楚,既然那些过往都是药物所致,不如早些脱身,不该纠缠,也不该生活在一起,及时止损,才是她应该做的。 “避嫌?昨夜你怎地不避嫌呢?”扶桑笑了,修长的手指捏着圆润的珍珠,淡淡道:“你的心想避开吗?” “无耻。”南阳低着头,脚尖狠狠地踩在地砖上,心里的怒火即将烧毁她的理智,她狠狠压制着,又道:“陛下对我,不过是想控制罢了,您放心,我不是襄王,不会贪慕自己不该拥有的。” 扶桑看出她的心思,微微一笑,“你可知单纯的喜爱活不下去,倘若没有权势,朕与你不会好好活着。倘若朕无能,便会护不住你。你功夫虽好,明教上下一心,可面对千军万马,你又能做得了什么?” “陛下,我与你不同,喜欢与不喜欢,看得很清楚,您是天子,拥有天下,承担万民之责,您做什么都是应该的。而我卑微如尘土,没有责任,自私地只想喜欢一人罢了。我来,是想让您回宫的。”南阳转身走了,没有丝毫留恋。 扶桑捏着耳坠,光徐徐淡了下来,天色渐渐黑了,直到天色大黑,她摸索着离开书房。 秦寰守在外间,“陛下可要回宫?” “你说,她生气了,该如何哄呢?”扶桑略有些无助,不觉用力握紧了耳坠,掌心发疼,她旋即又松开手。 她疼了,南阳也会疼。 “殿下还小,发些小脾气,过上几日就会气消了,不如您先回宫,指不定殿下自己就会巴巴地去寻您了。”秦寰斟酌说道。公主喜欢粘着陛下,这不算是秘密。 “秦寰,回宫吧。”扶桑抬脚走了,有些事情难以解释,就算解释了,她也未必会信的。 秦寰紧步跟着,陛下登上马车,长史在门口目送,待马车消失后,转身回去禀报公主。 南阳在屋内拨着算盘,听到后愣了一下,淡淡回复知道了,并没有太多的情绪变化。 第122章 干旱两月后,京郊各地出现了‘粮千斤’一词,粮食也是紧闭店门,任由百姓在外叫喊都没有开门。 街道之间杂乱无章,外间涌入的难民不计其数,奇怪的是这回并没有驱赶难民。 在城门下搭了粥棚救济难民,而在街坊之间更是有人按照各家人数发放粮食,一时间,更多的难民闻讯而至,京城失去往日的繁华,四处可见难眠躺在地上。 朝臣上朝下衙,甚至被难民堵得水泄不通,驱赶不尽,各府门人轮换当值,防止难民冲入府里。 朝堂上下一片哀嚎,巡防营甚至帮助难民寻找栖身之所,朝臣开始弹劾巡防营无作为,本是维护安全,保护各府,如今他们站在勋贵的对立面。 殿上乱作一团,先是一人指责,接着三五人,最好大半的朝臣都站了出来。站在首位的南阳轻飘飘地看了他们一眼,薄唇泛起笑意,“巡防营及时安置难民是为了放置民变,一味驱赶,只会激起来他们的不满,到时候京城乱了,你们拿刀去抵抗?” “今年干旱,你们不出一分银子站在这里哀嚎,脸在哪里?孤瞧着你们人五人六的,想些办法暗自难民,还有……”她顿了顿,明媚的小脸上绽开不寻常的笑意,说道:“孤看过记录,太祖时期大旱,朝臣捐粮捐银,你们呢?” 殿内顿时安静下来,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知晓南阳公主是块硬骨头,上得了战场,杀人无数,年岁虽小,不可小觑。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我们也想捐粮,可是您也知晓我们府上都不够吃了,哪里还有余粮?” “那就捐银。”南阳当殿怼了回去,言笑晏晏,眼睛是纯粹的明亮,更带着几分威慑。 “殿下说的简单,您财大气粗,臣等自己都日益艰难。不瞒您说,今年干旱,物价飞涨不说,更是有人提前清空了粮商处的粮食。秋收收上来的新粮杯水车薪,还没有送到京城就被抢购一空。我等就算有银子也买不到粮食,您在宫里或许不知民间的情况,粮价涨了二十倍都。寻常一石粮食不过三百文,眼下三百文怕是连一斗粮食都买不回来。” 都知南阳公主在四城搭设粥棚不止,还叫人发放米粮,他们嫉妒发红,想要效仿,却发现压根买不到粮食。 南阳不理会,只道:“既然什么都做不了,就莫要嫌弃巡防营这里不行、那里不好,不如孤撤了巡防营,你们出入自己带府兵,到时打起来,莫怪巡防营不当值。” “殿下说的轻巧,您该知晓巡防营是要维护治安,您这样不管我们的死活……” “好,明日开始,巡防营不管难民,维护各地治安即可,各位大人出入自己当心。”南阳不畏惧,当即抢过话来。 “陛下……” “陛下……” 文臣开始疾呼,“陛下,南阳公主娇蛮无理,这是逼臣等去死。” 南阳好心道:“死了省些粮食,你们死了,下面能者居多,前仆后继,不会耽误朝堂的运转。” “你……” “殿下此言过分了,难不成是要排除异己,由你一人当权不成。” 南阳懒洋洋地扫过众人一眼,幽幽笑说:“你们太高看自己了,孤觉得你们浪费粮食而已,一则想不出办法,二则又来添乱,不如卸下官职回家种田,明年当会有好收成,不至于饿肚子。” 灾荒年日子不好过,富贵人家尚可勉强度日,贫苦人家卖儿卖女的大有人在。有些人压根不敢得罪公主,就冲着她大手笔发粮,可见背后是有不少余粮。不少人在她手里买了粮食,知晓她的厉害,不管她说什么,都不敢反驳。 朝堂上下闹作一团,扶桑一言不发,目光时而凝在南阳身上,时而低眸看着自己面前的奏疏,细长的手指捻起一角。 为了巡防营一事闹到午时,公主是个厉害的性子,嘴巴伶俐,不论说什么都能怼回去,也没有吃亏。 散朝后,公主先离开宫殿,街坊之间走了几圈,看着散粮,有人作乱,直接叫人赶出去,手段强硬。 日落黄昏的时候,她慢悠悠回府,街上的人都已认识她了,时不时地有人喊一句公主。南阳习以为常,打马走在人群间,忽而有人高声喊她,“殿下。” 声音有些熟悉,南阳勒住缰绳,回身去看,是徐映安。 徐映安步行至她面前,纤细的身子裹着单薄的衣襟,脖颈纤弱,温笑道:“我有一事想求殿下。” “要粮食?”南阳猜出她的心思,近日许多勋贵找她买粮食,有些人是想做好事,有些心心思不轨,她一并回绝了,只给长公主们送去些粮食。 这个时候很乱,不能贪财。 徐映安走至她跟前,胸口鼓鼓地,贴着她的身子,“我愿超世价来买。” “府里用吗?”南阳警惕,后退了两步,与她保持距离。 徐映安白里透粉的脸颊很干净,朝着她又走了一步,“府里用,您放心,我不会生事。” “既然是府里用,孤让人给你送去,是赵府吗?”南阳身形颀长,脊背挺直,通身散着贵族气质,她看着徐映安的眼里没有光,甚至不带感情。 徐映安抬眸看她,温声感谢,又娇娇弱弱开口:“本想去您府上同您说话的,可我答应了陛下,就只能在外同您说话了。” 南阳站在马下,面色肃然,对徐映安也没有生疏感,只是没什么话可说,甚至都不回话,对于陛下的事情,她不想听。 徐映安自顾自说话:“我答应陛下不去府上叨扰您。” “听说徐家眼下是皇商?”南阳想起一事,皇商地位与众不同,徐家没有人脉,也没有与皇室中交好,突然一跃而上,必然是有缘故的。 “是啊,陛下说这是对我的补偿。”徐映安轻轻地应下了,温温柔柔。 “明日孤让人送粮,时辰不早,你早些回府。”南阳翻身上马,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打马离去。 徐映安站在原地,面上的笑意徐徐凝滞,眼下粮食金贵,南阳公主轻易应下,难不成余粮用之不竭吗? ***** 翌日,杀琴亲自去将粮食送到赵府,赵大人亲自出门来迎,笑脸相迎。 卸粮的时候,徐映安也来了,迎着秋风,笑脸冻得发白,看着一袋袋粮食搬进府里,笑着与杀秦说话:“替我谢谢殿下了。” 杀琴面色清冷,直接将一张买粮的契约递给她:“这是买粮的契约,您将银子给一下,这是殿下同粮商买来的,您给一半的钱就成。” “给、给银子……”徐映安面色不自然,瞬息就改口,“自然是要给的,殿下待我好,我也也有自知之明,不能让殿下吃亏。您放心,钱一分不会少的。” 杀琴没有说话,但接银票的时候极为爽快,拿着就低声道谢,领着人直接走了。 徐映安面色僵硬。 回到府里后,杀琴将钱放在公主面前,“她一分钱都没有少。” “你辛苦了,回去歇着吧。对了,天问的亲事,明教不许插手,弟子们也不用过去。”南阳犹豫许久后才下定决心,天问如今是朝堂的人了,与明教最好没有瓜葛。 扶桑性子诡异,手段层出不穷,她在想着要不要将明教的人撤出去,免得到时候全军覆没。 这些时日以来朝堂大换血,注入新鲜的血液,各府勋贵弟子也得到了相应的官职,都是官职不高,但很体面。相对不同的是也有寒门子弟,总之,襄王的党羽减去大半,留下的都是些可有可无的。 短暂的时日,扶桑就搞了这么大的动静,且各大勋贵都不敢吭声,平衡朝堂又让安排自己的人脉,扶桑今日的举动,让她越来越不安。或许是习惯她温和的一面,乍然见到阴狠的那面,心里都会有些不舒服。 “殿下,天问不再是明教的人了吗?”杀琴迟疑地询问。 “回不去了,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明教的一栖身之所,她有了更好的去处,自然就不会回去。倘若你也有,也可离开明教,本座不会勉强。”南阳情绪有些低落。 杀琴也不好再问,她跟着教主多日,明白今日的处境,莫说天问,就连殿下都处于进退艰难的处境中。 晚间的时候,收到长平的贴子,她要过生辰,眼下局势不好,她不想大办,就想办家宴聚聚。 南阳第一回 收到长平的贴子,思量着要不要去,长平此人交友广,与她成为朋友倒也不错。今时不同往日,她不能再依靠扶桑了,需要自己积攒人脉。 心里答应后,就让人去长平公主府传话,杀画去了。 秋日里日子短,夜间长,还未用晚膳,天色就已全黑了。庭院内寂静无声,婢女们站在廊下说话,南阳推开窗户,窗下栽了些明名贵的菊花,团团簇簇。 南阳赏了会儿花,时辰到了就关上窗户睡觉,指尖忽而猛地扣住窗沿,胸口一阵阵疼得厉害。 她微微一顿,手捂住胸口,大口喘息,婢女见状疾步走进来,焦急询问道:“殿下怎么了?” “没事,就是有些疼了。”南阳努力直起身子,不算太疼,只是太过突然了,想必扶桑处出事了。婢女趁机扶住她,瞧着她头疼得皱眉,忙让人去请太医。 南阳稳住,朝她摆摆手,“不必了,不必惊动人。” “殿下似乎很疼,不如去请太医为好。”婢女坚持。 南阳捂住胸口,无奈说道:“将杀琴找来即可。” 第123章 今夜陛下回紫宸殿,走到半路发现几本奏疏未带,拨了秦寰回去拿,一人走两回的宫道并不陌生。路上遇到一宫娥哭诉,内侍上前驱赶,扶桑顿足,跟随的内侍宫娥也都跟着去看。 眨眼的功夫,一刺客至扶桑面前,顷刻间解决了内侍宫娥,功夫极高,速度极快。 刺客行刺胜在快,这人便坐到了,扶桑的功夫在刺客面前压根不够看,飞刀扎进胸口,刺客趁着夜色逃了。 赶来的内侍闻讯将扶桑挪回宫里,太医诊治后,秦寰眼尖地发现凶器是飞刀,觉得有些眼熟,思虑片刻后骤然想起与宫公主常有用的一般无二。 趁着殿内乱作一团,她妥善地将飞刀收了起来,悄无声息。 待太医退下后,扶桑靠着迎枕,伤口处不怎么疼,比起上回脖子上的刀伤都要轻上些许,她如常地唤来秦寰,“去公主府瞧瞧公主。” “陛下,宫门下钥了。”秦寰发愣,陛下受伤去看公主做甚。 扶桑脸色发白,虽说不太疼,可身子依旧很疲惫,她有些困倦,草草添上一句:“宫门开后,你去看看。” 秦寰应下了,扶着陛下躺下,自己又去看着汤药。 天明的时候,殿前司指挥使来复命,刺客还没有捉到,请求关闭宫门。 秦寰急着出宫,闻言后愣了下,“关闭宫门是会引起恐慌的。” 扶桑初醒,思索片刻后,答应下来,“朕给你一日的时间,黄昏前打开宫门。” “臣谢陛下。”指挥使握紧腰间的刀剑,声音有力,迅速退出去。 而扶桑也跟着起身,神色尚可,比起昨夜已然好了许多,秦寰神色缓和,“陛下用过药,气色好了许多。” 扶桑不语,眼神冰冷,想起昨日的凶器,“你藏了凶器?” “是飞刀,与殿下常有的一模一样,臣担心会生起不必要的事端,因此,臣藏了起来,等您定夺。”秦寰语气凝重,自古皇家亲情单薄,眼下陛下与殿下关系生疏,若再生事端,两人关系只会恶化。 “朕不会疑她。”扶桑唇角发白,自嘲道:“她用的飞刀并没有特殊之处,寻常人都可以打造,离间计罢了。朕若连这些都分不清,怎可做你们的君主。” “陛下说得极是,只是谁会离间您与殿下呢?”秦寰疑问。 扶桑不语了,脑海里回想昨夜的情景,来人的武功招数与南阳往日的武功同出一路,南阳不会行刺,那么就是她的身边人亦或是明教中人。 “召天问来。”她想起天问。 天问就在宫内,与红昭一般住在小阁内,昨日并非她当值。被召进殿前,秦寰就将飞刀递给她,“可认识?” “飞刀与殿下的相似,并无特别处。其实属下师父更擅飞刀。她的飞刀与众不同,无人能模仿得出来。”天问想起师父,小教主做法还是欠缺了些,亦或是她从来不在意这些细节。 “昨日刺客的武功招数与你相似,甚至在你之上。”扶桑皱起了眉,腰腰坐得直,伤口已经不疼了。 天问细想,陛下召她来怕是对明教起疑了,江湖上各门派的功夫都是不同的,陛下自己也是习武人。功夫相似,又在自己之上,天问倒吸了一口冷气,想起一人,温声说:“属下的二师兄,不过失踪多年,无人知晓他的踪迹。他是明教弟子,知晓明教处境,不该擅自入宫才是。” 扶桑淡笑,“既然失踪多年,必然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你可能找出他?” “属下也曾找过,毫无收效。不如让殿下以教主的身份下达命令,或许会有效果。”天问斟酌,“这位师兄性子孤僻,不爱与人来往,师父曾说他要么入圣,要么入魔。若真是他,只怕入魔了。” “罢了,你去同公主说说。”扶桑听得头疼,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打发人出去。 天问退了出去,被告知无法出宫,只好回到小阁静等。 **** 南阳睡了一夜后,精神也好了些许,杀琴追问几回为何受伤,她都没有回复。 厨房送来熬了三四个时辰的鸡汤,里面放了些大补的食材,味道香浓,杀琴端起来喂她喝了一口,说起宫里的事情。 “宫门紧闭,今日免朝,属下打探了,没有消息传出来,各府之间也在互通消息。方才长平公主府也来探话,属下回了说不知道,只怕京城内又会有一番祸事。” “陛下怕是遇刺了,不知刺客是什么人,关闭宫门是为了找刺客,不必惊慌。你去盯着外间发放米粮,我想再睡会儿。”南阳平静得很,扶桑也会翻船了,这回与卫照五官了。 她坐下来养伤即可。扶桑性子冷,不知在什么时候遇到刺客,是在议政殿内,还是紫宸殿。宫里守卫森严,殿内更是严防,怎么会突然被刺。 南阳躺在床上想了许久,着实想不通,浑浑噩噩间睡了过去。不知睡了多久,手腕被人挪动,她猛地睁开眼睛,耳畔响起声音:“教主醒了。” 是明林。 南阳觉得疲惫,眼睛轻轻颤动,旋即又睡了,浑然不在意明林的到来。 等她醒来,天色都黑了,屋内点了灯火,刺眼的光让她眼睛酸涩,眼角滑落一滴泪,她复又闭上眼睛,待缓和后才睁开眼睛。 明林闻声而至,小心翼翼地探上她的手腕,良久才说道:“教主是不是吃了不该吃的药?” “可有解呢?”南阳眼内无光,不知为何,伤处疼得厉害,她问明林:“这回疼得格外厉害。” “您……”明林欲言又止,南阳直起身子,杀琴过来递上靠枕,扶着她坐好,“直说便是。” “您疼了,那人便不会疼。这便是蛊了,弟子查过师父的手册,慢慢地,那人不会再疼,你承担双倍的疼。您再给些弟子时间,弟子尽力。眼下你该确保那人不会受伤,师父此药,丧心病狂。”明林面上颓唐,自从卫照说过此药后,他就很努力地在试着去寻解药,甚至去了一趟胡地,收效甚微。 南阳疲惫道:“同生共死吗?” “弟子不知晓。”明林摇首,“弟子只能根据您的病情来推测药效,此药是代替疼痛,至于生死,弟子回去再查一查手册。” “罢了,你去休息吧,本座累了。”南阳心累,一问三不知,明林教之白命,显然不能比。 “弟子知晓,弟子带了些良药,可止疼的。”明林意识到自己的无能,也没脸再在屋里待下去,俯身退了出去。 明林离开后,杀琴端来汤药,南阳见后直接端来饮了,嘴里更加苦涩,杀琴立即递来蜜饯。南阳笑了,“你比重日重回更得本座心。” “您还是养伤为好。”杀琴将一只八宝盒放在床榻梨花木的几上,南阳好奇,她立即解释道:“宫里送来的,都是些甜的果子,您觉得药苦就吃些。” 南阳皱眉不悦,杀琴未曾察觉,反而又再度开口说道:“天问来了,说是可能有二宫主的消息。” 逆徒有消息了?南阳骤然来了兴致,也不与八宝盒较劲,立即让天问进来。 本来很高兴,等听到天问的事情一口气没喘过来,气得接连咳嗽,牵到伤口又疼得叹气,嘴里骂道:“逆、逆徒,狗东西,待本座伤好后,定剥皮拨筋,挫骨扬灰。” “您还是保护好自己,自己都伤成这样,还有心思去骂人呢。”杀气无力感叹。 南阳缓过气里当即就要下床收拾逆徒,天问却说道:“未曾找到他。” “本座有办法。”南阳又气又疼,无力地靠着迎枕,脑海里略一思量后计上心来,吩咐杀琴吩咐道:“人或许还是在宫里,若是出宫也不会离开京城。你让慕容环传话出去,就说重尊不日将入宫,成为陛下座上宾,晚间歇在公主府。” 这么多年了,为师试试你的功夫如何。 闻及重尊的名字,天问脸色微变,南阳懒得顾及她的心思,再度说道:“天问,你亲自去准备。你若出面,他会相信重尊还活着。” “教主,您、您如何认识重尊的?”天问疑惑多年了,她问过教主的生辰,重尊死后小教主不过几月大小,就算见面也不会教授功夫,那么教主出神入化的重明剑是如何练成的。 “待他死了,本座再告诉你。”南阳不愿提及此事,捂着胸口疼得脸色发白,心里不断警告自己:不能生气、不能生气,会短命的,会变老的。 烛火下,南阳神色很差,杀琴与天问知晓是被二宫主气恨了,两人不敢再提,杀琴给她拿了块糖,“您吃糖吧。” “不吃……”话没说完,杀琴便将糖塞到南阳的嘴里,南阳气得干瞪眼,支支吾吾说道:“陛下给的东西,你也敢让我吃、不怕被毒死吗?” “殿下,您刚刚也吃了一块了。”杀琴好心提醒,与天问交换眼神,她将八宝盒塞到殿下的手中,两人迅速退出去。 南阳郁闷,也不再顾忌,往嘴里放了一块又一块的糖,嘴里甜了,心里的苦也跟着散了。 吃了半盒子的糖,气也消了。 睡过一觉,榻前坐了一位不速之客,她睁开眼睛,“我还没死,不过也快了。” 扶桑愧疚,几步不敢抬眼,掌心贴着她的脸颊,“朕让人去求解药了。” “解药……”南阳嘲讽,拂开她的手,自己撑着坐了起来,直视扶桑精致的面容,“你都做了,还要解药做甚?” 扶桑轻轻抬眸,鼓足勇气,温声说:“南阳,无论信不信,朕并非针对你。” 第124章 “陛下对我的信任薄如蝉翼,我对陛下的信任便也是如此。信任于你我而言,不觉得有些夸大了吗?”南阳低笑,这么多年来,再次提及信任,就像刀扎进心口里。 “陛下对我有养育之恩,我记得清楚,日后,你若不愿废弃我的公主尊位,我便扮演好公主,不会给您添乱。其实,我最讨厌被人戏耍,但我不会怨怪您。我对您的喜欢与爱慕早就成了潮水,退的一点都不剩了。” “您是天子,富拥天下,如今更多掌握权柄,何必拘泥于过去。我都不在意,您又装什么深情呢。” “南阳。”扶桑低唤一声,胸口里压得厉害,“待朝堂安定后,朕会寻天下名医……” 南阳毫不掩饰自己的讽刺,“明教的白命是江湖第一圣医,无人越得过他。他走遍天涯海角,见多识广,经验丰富,你的太医都比不上。” “江湖人才辈出,白命死在十五年前,难不成这十五年都无人与他相提并论?”扶桑不信,太医院都是人才辈出,招进来的太医也有超越前辈的,偌大的江湖难不成就留在了过去。 “明林是佼佼者,他已来过,束手无策。”南阳有些厌恶,心口翻涌,她望向扶桑,毫不犹豫道:“你可知晓我有多厌恶此药。” 扶桑嗯了一声,罕见地露出些许无助,双手置于小腹前,似孩子般紧握在一起,半晌后,自己站起身,瞧了一眼天色,“你好好休息。” 说完,脚步匆匆地离开。 南阳望着她纤细的背影,心生疑惑,扶桑的伤好得这么快吗? 白命研制的蛊究竟有什么样的药效,真的同生共死还是说生死互不相干,只一味代替疼痛。 明月皎皎,星辰稀少,冷风拍打着窗户,呼呼作响,风吹百花残,树叶簌簌而落。一夜过去,庭院内满地落叶,婢女早早地起来清扫。 长平公主性子热络,未进庭院就听到她的声音,“你家殿下舞刀弄棒,姑娘家就该文弱些,性子娇弱才得人疼爱。” 杀琴不接话,明教内就没有文弱的姑娘,除非是打理温文书的温姑娘,那是重尊捡回来的孤女。重尊亲自教功夫,教了两三日差点没将人打了,温姑娘身子文弱,提不起刀剑,出拳无力。重尊一气之下打发她去做文书了,至今未曾踏出过明教。 想到温姑娘的身子,杀琴打了激灵,忙迎着长公主进屋。 南阳吃了明林的药后身子好了不少,伤口也不再那么疼,靠坐在床上看书。她难得有时间看书,看得津津有味,长平过去将书直接拽了,看了一眼书面上的名字《柔弱寡妇与倾城贵女》。 “你怎么看这等书?”长平惊讶,南阳伸手夺了回来,小脸羞得发红,“下人买回来的,我无事看一眼,姨母啊,你别告诉陛下。” 长平最爱说闲话,指不定下回见面就告诉了扶桑。 南阳心虚得很,长平也不好与晚辈计较,看到最后,温融二字映入眼帘,好奇道:“是她写的书啊,她的文笔极好,故事也精彩,我府上还有许多,明日让人给你送来。” “不必了、不、不……”南阳羞得说话结巴,悄悄地拽着长平的衣裳,“陛下知晓会不高兴的。” “不管她,你不说我不说,她不知道。”长平素手一挥,书本还给了南阳,亲切地询问伤势。 南阳扯了谎盖过去,与长平说了会儿闲话,说的都是各家处境,往年灾荒,勋贵们都会救济灾民,今年勋贵们自顾不暇,再难伸手。又说到天问与红昭的亲事,长平神秘道:“姨母让人备了礼,一对金钗,已让人送去了,您备了什么?” 问到南阳了,她张了张嘴巴,随口胡言:“我送米粮。” 长平扑哧笑了,“你可真实在,不仅是我,其他几位长公主都送了,大家心里都清楚,陛下借助此事肃清朝堂上不服她之人。我们是皇室女,也是她的姐姐,只能一味迎合。不过,我觉得这件事也没有错,溧阳总说荒唐,可这个世界对女子太过不公。” “姨母这番话太过大逆不道了。”南阳好心提醒,长平性子大大咧咧,想什么说什么,倘若被有心人听到,言官们少不得参她一本。 长平却浑不在意,“你还小,等你成亲就知晓了,对了,姨母问你,你可有驸马人选?” 她问得太过直白了,南阳轻笑,“我没有,姨母若有人选,可以帮我看看,记得,样貌好看些就成,日日对着那张脸,若是难看了,会吃不下饭的。” 一句话逗笑了长平,她颔首应下,“回去替你看看,眼下你的地位稳固,缺的是一位对你有助力的驸马。” 皇室联姻,自然是为巩固权势,南阳将来是储君的人,不能马虎,长平存了私心,倘若驸马是她这边的人,待南阳登基后,长平公主府的地位也会更加稳固。 南阳笑着颔联,长平又说了些家常话,临走前说好将话本子送来。 午后时分,长平公主府的人就来了,一只小匣子,里面都是话本子,杀画拿了一本来看,一看书名《柔弱郡主的情人们》。 “殿下,书名都这么狂放吗?”她不明白,这类的书有什么好看的。 杀棋趁机接话说道:“四书五经讲的是道理,多年不变,总得看些新鲜的,再者想要博眼球,自然是要大胆些。这些不算什么,我上回在温姐姐的房间了发现一排书柜,都是这样的名字。没了重尊,温姑娘就差放浪形骸了。” “温姑娘?”南阳疑惑,脑海里骤然想起一人,是她领回来的孤女,柔弱不能自理,这么多年竟还活着。她想了想,没想起名字,问杀棋:“叫什么名字?” “温软。”杀棋回道。 南阳颔首,“是这个名字,还活着呢?成亲了吗?” “没有呢,听闻三宫主死前想求娶温姐姐,姐姐没同意。” 南阳看着书页上的温融二字,试探道:“这个温融是不是就是你们的温姐姐?” “不可能。”杀画否决了,义正辞严道:“温姐姐性子温柔,知书达理,怎么会写这些乱七八糟的书。” 南阳嗤笑,与她说道:“将温软请来京城,倘若是她写的,杀画你……”她顿了顿,“你就去街上敲锣打鼓喊我是猪,喊一日即可。倘若不是她,你说什么本座应你什么。” 杀画目瞪口呆,“真是不是温姐姐,雪山上的雪莲洁白,怎可被误会呢。” 南阳嗤笑,拿起一本书砸向她,本座养的姑娘是什么性子,本座最清楚,欺世盗名之辈,与扶桑一模一样。 温软及笄那年抱着她泪流雨下,“重尊,软儿心慕您多年,若您不弃,甘坐暖榻之人。” 她记得自己的回答是:本座功夫天下第一,不需人暖榻。 到了这辈子她才明白暖榻还有第二层意思,想她当年都不明白暖榻的意思,才十五岁的温软就深知此意,分明就是小不正经的小东西。 南阳不理会杀画,吩咐人去请,多年未见,她也好奇温软如今是何模样, ***** 南阳养伤花了半月时间,半月未曾出门,朝堂内的事情也没有错过,探子都会回来禀告。卫照也送了信回来,一切安好,勿要牵挂。 随着信送来,长平公主府送来一本册子,上面记载了京城内勋贵府上的郎君,而在最后几页却与朝堂上的勋贵无关。最后几页是些貌美的小娘子,一眼看后,南阳心虚地捂住册子,不自觉地看向杀琴。 “您别藏了,我都看过一遍了,最后的小娘子们是真的好看,家世清白。属下觉得长平公主的意思是选个驸马做样子,后面的那些可以做小情人。”杀琴说道。 “是吗?这些话有些耳熟。”南阳嘀咕一句,再度打开小册子,瞧见了最后的画像,唇角抿了抿。 杀琴忍不住蹙眉,“你真没出息,您想要,都收下,做选择太难,不如都要。” “想来也是,你告诉长平姨母,孤都要。”南阳下定决心,既然送来的,不收白不收。 “你要什么?” 清冷的声音自窗外而来,杀琴与南阳皆是一惊,南阳几乎条件反应般地站起来,想都不想就将册子塞给杀琴,“快、收起来。” “您怎么这么没出息。”杀琴无奈地接了下来,可就在下一息,南阳又拿了回去,堂而皇之地摆在了一侧的几上。 杀琴呆了呆,这是闹的哪出呢? 扶桑不请自来,婢女们都已经适应了,她跨过殿门,裙摆上的清河如水般轻摆,荷叶晃动,栩栩如生。 南阳有些不适应,见到她颈下雪白的肌肤后微微一怔,暗香浮动,让自己莫名口渴。 “你们在说什么?”扶桑徐徐靠近,未等南阳开口就看到了名册,没有犹豫就拿了起来,顺口问道:“明日朕设宴,你可要去?” “不去。”南阳冷漠拒绝,见她拿书又直接夺了过来,“陛下的伤好了?” 提及伤,扶桑清冷的面色上涌现些许不自然的情绪,耳上的珍珠耳坠也跟着轻颤,随口说道:“好了。” 南阳冷笑,“我的伤还没好呢,不能赴宴。” “嗯。”扶桑轻轻应了一声,眼眸低垂,目光落在南阳手中的书上,下意识想到什么,“这是哪个府上送来的?” “我自己搜来的。”南阳知晓扶桑暗黑的性子,若是知晓后,长平会跟着遭殃。 扶桑不理会,从她手中再度拿了过来,翻开第一页,慢慢地去看。 随着页数翻动,南阳唇角的笑意渐深,道:“我该选驸马了。” 看完最后一页后,扶桑面色已如冰霜,抬眸对上南阳挑衅的眼神。 第125章 名册上写得很详细,光从画像上去看,样貌俊秀,就是不知有没有作假了,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后面的女子画像十之八.九是真的。 扶桑将名册摆在几上,对面的小东西笑意盈盈,一双眸子极为漂亮,顾盼生辉也不为过,有种不怀好意的狡黠。 南阳与陛下对视,澄净的眸子带着三分天真,睫毛如画扇,在扶桑的注视下轻颤几次。扶桑熟知她的性子,以往信誓旦旦说不要驸马,如今上赶着要,不是有鬼那又是什么。 扶桑笑了,拿起册子又拍了拍她的额头,“想选就选,你觉得高兴就闹腾,随你意。” 南阳沉默片刻,扶桑朝前走了一步,暗香浮动,她身上的香气若隐若现,南阳纤细的腰肢挺直,也不畏惧,轻轻一笑:“你觉的谁最合适?” 扶桑翻开第一页,指着上面的郎君:“他是长平公主驸马的侄儿,明白吗?” 不论是找谁推荐,都会任人唯亲,可想而知这份名册上是含着长平公主的私心。 南阳呆愣住了,扶桑见她沉默便说道:“你在他们眼中,便是将来的储君,你的驸马便是将来的皇夫,你的胡闹可能引起朝堂变动,各家明争暗斗,你还会随意选吗?” 南阳安静下来了,呆愣的眼神中透着几分厌恶,又带着迷茫。 扶桑明白她的心境,指尖戳了戳她的脑袋,道:“还要选吗?” “不选了。”南阳郁闷,“长平与我提起,我就随口说说罢了。” 她本来就没有选驸马的想法,人人都在盯着她,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引起波动,究起原因还是自己的身份,她看向扶桑:“你预备何时下旨?” “你很着急吗?”扶桑不在意,她政事繁忙,南阳的身份于她二人此刻的关系并无不妥,甚至更为便利。毕竟公主与帝王同处一室,乃至过夜,都不会有人说闲话。若是失去这层保护,再见面就会艰难。 扶桑是有自己的私心的,南阳睨她一样,猜不透她的心思,也懒得理会,接过她手中的名册,“陛下该回过宫了。” “急甚。”扶桑被她提醒了,慢悠悠地坐在她身侧,望着门外虚空,大抵有久坐的想法。 两人都保持沉默,南阳是想保持距离,离陛下远一些,而扶桑却是想着离她近一些。 心思不同,无法契合,说的话就少。坐了片刻,杀画在外探首,瞅了一眼陛下在就缩了缩脑袋,她这么大胆,扶桑岂会不在意,直接将人叫了进来是问什么事。 杀画才十五六岁,心思单纯,在明教内只知习武提高功力,论起心算,百余个杀画都比不上扶桑。 陛下一问,她一激动,就全盘说了出来,“温姐姐来了,在客栈歇息,说是请您过去。我知晓她仗着身份不尊重您,可是她不愿意来公主府,杀琴姐姐劝了许久,她都不肯应。” 扶桑乍听到陌生的名字,眉眼蹙起,“她是谁?” “一个写书的女人罢了。”南阳抢话说道。 杀画立即附和,也不管赌约了,先替温姐姐掩藏身份再说,“京城内好多书都是她写的。” “哦?”扶桑诧异,见杀画神色紧张,不觉轻笑道:“写是什么书?” “柔弱寡妇、柔软贵女……”杀画如数家珍。 扶桑面色不对了,南阳扶额,真是个叛徒啊,她急忙改口道:“你瞎说什么呢,什么柔弱寡妇,赶紧将她请来,若是不来,就将她绑来。” “殿下,她身子不好,绳子绑了会要她的命。”杀画为难。 “有那么柔弱吗?”扶桑奇怪地看向杀画,“你们明教姑娘功夫好,力若千斤,怎么会如此柔弱。” “她身子不好,一半是病一半是心思郁结。”南阳替杀画回答,“她是孤女,父母死在朝廷的兵马下,无法报仇雪恨,她又习不得武,郁结多年。” “自己作的。”扶桑颔首。 南阳睨她:“我也是自己作的。” 扶桑立即不说话了,心虚地侧过身子,不敢去看她。南阳却站起身,“去看看她,顺便用过膳再回来。” “将人请来。”扶桑打断南阳的话,提醒她的身份:“你是公主,也是教主,不论?都不该你去见她。这样的下属,不如不用。” 南阳停下脚步,回身望向扶桑,视线不善,“身份就那么重要吗?" “重要,天子尊贵,百姓如蝼蚁,你觉得呢?”扶桑也不退缩,坦然地对上她的视线,“如果你只是寻常百姓,哪里得来锦衣玉食的生活,如今调动千军万马,如何让那些老臣对你心存忌惮。人与人的不平等,皆在于身份。” 南阳无言以对,京城内等级森严,她自知没理了,吩咐杀画:“将她请来,就说我这里有重尊的遗物。” 杀画去请了,屋内再度恢复寂静。扶桑也不离开,反而拿起名册翻至最后几页慢慢地看了起来,长平眼光毒辣,画册上的女子面若娇花,媚态十足。她好奇道:“你喜欢这样的?” 南阳也没细看,毕竟她见过的女子太多了,画册上的这种只能说上佳,算不得太过惊艳,比起面前的扶桑,更是差距千里。 心里想的怎么样,她面上不显,只说道:“与您无关的。” “你的喜好……”扶桑轻笑,“这些都是故意调.教出来的,乖巧听话,你说什么她们应什么的,有些像面团。” “至少不会下蛊。”南阳轻轻笑了,神色带了几分刁蛮,可多的是故意伪装出来的冷漠。 “嗯,是朕的错。”扶桑坦然应下,神经有些绷得紧,揉着自己的额头,主动提起其他的事,“朕召回了裴琅,你可以回裴家。” “回裴家做甚?”南阳不解,她又不是小姑娘孤苦无依,如今她有明教,就算离开宫廷也会去明教当掌教,断断不会再让自己陷入泥潭。 扶桑看她眉眼,看不出她的心意,或许是自己的疏忽,有太多的事情未曾教导她,以至于她变成今日无所畏惧的性子。 “女儿家终归是要归处,你掌握明教,朕不去管。但明教是是非之教,朕让人去查过,明教在江湖人中便是魔教,倘若江湖人群起而攻之,到时你自顾不暇,岂会没了去处,裴琅无妻,对你必然爱护。” “爱护?”南阳被逗笑了,心里的苦水都倒了出来,“他拿了我十几万两银子,我辛辛苦苦存了十多年,都没有了。回到裴家,我日日贴钱。” “是吗?”扶桑笑了,唇角弯起美好的弧度,见她满脸不高兴唯恐自己又惹恼她,立即说道:“裴琅要养兵,花的钱多,你可以与他分清楚,你养着裴府就成。” 裴家子弟多,男孩子都去了边境,留下都是些老弱妇孺,养活一大家绝对比养兵容易多。 然而南阳露出不解,“公主府的日常是谁出的银子?” 扶桑不明白她的意思,“自然是朕。” “我在这里不出钱,为何回裴家养活他们?我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我连女人都不舍得养,凭何养他们呢。”南阳大为不满,既然从小不在一起,就没有必要回去,没有裴家,她可以活得好好好。 出钱给旁人,就为了得‘裴家女’的名声? “原来你不收女人是舍不得钱啊。”扶桑本该生气的,可是听到这句歪理又不觉笑了,多日来阴郁的心情也骤然好了不少,忍不住抬手摸摸她的耳朵,手感很柔软,“扶宜,朕平日对你苛刻吗?为何你就这么吝啬,裴琅对下慷慨,盛婉林也并非吝啬的性子,你怎地就变成这副模样?” 南阳不耐地拂开她的手,脸色羞得发红,道:“我积攒的银子都没有了,自然是要吝啬些。” 扶桑笑得不行,散去几分帝王威仪,整个人如同沐浴在阳光下,唇角微弯,口脂也适合她,添了几分女子的细腻温柔。 “别笑了。”南阳被笑得站起身,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略有几分憨态,道:“我要走了。” “回来,朕不不笑了。”扶桑直起身子,唇角崩得很紧,很想挽留。 南阳不耐,抬脚跨过门槛就走了,气呼呼地,整个人都不高兴了。守在门口的秦寰不明所以,悄悄探首,陛下在屋内发笑,她的心又落了回去。 南阳去了前院,刚到厅堂,就见杀画引着一女子进来。女子戴着面纱,身段娇满,步履很慢,素青色的裙裳显出她的气质淡泊。 女子便是温软,与扶桑同庚。她是重明死前捡回来的孤女,明教养大了她,重明死后,她就留在明教,从未踏出一步。 南阳回到花厅,温软也跟着进来,开口就问:“教主有重尊的遗物吗?” 南阳低笑,“摘了面纱,本座好好瞧瞧你。” 温软一双眸子陡然变了,“教主,是何意思?” “本座捡来的姑娘长大了,十五年未见,自然是要瞧瞧是何模样了。温软,你当年自荐枕席,本座后悔了。”南阳走至她的面前,凝着那双漆黑分明的眸子,“温软,本座是重明,你可信?” 时隔多年,她说出这句话的,自己心里都在发虚。 然而温软没有反驳,自己自荐枕席这件事,除了重尊外无人知晓,她紧紧凝着面前这张稚嫩的面容,想起这位小教主的事迹。重明剑法与飞刀在明教内都是上乘,就连天问都不敢比。 年岁这么小,又有这么高的武学成就,确实匪夷所思。 温软不敢呼吸,轻轻摘下自己的面纱,露出苍白的面容,“重尊可曾记得我那晚说了什么话。” “重尊,软儿心慕您多年,若您不弃,甘坐暖榻之人。” 第126章 温软泪如雨下,哭得身子轻颤,忽而伸手抱住南阳,“重尊修炼了何等功夫,竟让自己返老还童……” 明明同岁,南阳感觉到了温软与陛下的不同,前者是只白兔,后者是大灰狼。 白兔见到大灰狼还有命吗?南阳心里发憷,急忙伸手推开她:“你就不怕我骗你?” 温软哭得梨花带雨,满面泪痕,注意力瞬间被转移了,“那句话,我记十五年,除了重尊外无人知晓。重尊武功高,指不定练了什么好功夫才有今日的面貌。” 温软虽说是明教弟子,可从不参与教内大事,重明当年被毒杀后,她才十四五岁,接触不到大事。旁人说重尊病死了,她压根不信,四处找不到重明的尸体,便一直守在明教内,等着重尊归来。 南阳准备了许多话,没成想一句话就打消温软的疑虑,对温软也多了喜欢,说道:“这些事日后同你说,本座问你,温融是你吗?” 温软愣了一下,接着羞涩地点点头:“我在等您回来,无事就胡乱写的,正好可以赚些钱贴补。” “果然是你。”南阳唤来杀画,朝着温软点点头,“告诉她吧。” 杀画急了,“温融是你吗?” “怎么了?”温软有些害羞,面色微红,与杀画解释道:“我都是打发时间罢了,你觉得不妥,我日后便不写了。” “真的是你、真的是你……”杀画哭了,哭得伤心,嘴里念念叨叨,“我以为您冰清玉洁,淡泊高雅,我敬重您多年啊。” 温软被说得不明白,南阳听出几分话意,嘲笑她:“现在知晓也有好处,免得你日后再度吃亏,你这么可怜,本座就不与你计较了,回去吧。” “我就是猪、我就是猪……”杀画哭哭啼啼地离开前厅,与扶桑打了照面,扶桑惊讶又好笑,“怎么了?” “陛下,我是猪……”杀画哭得眼睛都没缝,也不行礼,一面哭一面喊着我是猪,可见受到刺激太大了。 扶桑掩唇而笑,徐徐跨过门槛,阳光落在身后,目光定在陌生女子身上。她对明教弟子的印象停留在英气、放浪之上,陡然见到安静温柔的女子,反而有些不适应。 扶桑没有问名姓,猜出她姓温,转而去看南阳,南阳垂下纤弯的睫毛,说道:“这是温软,不会武功。” “柔弱不能自理?”扶桑笑了,走至南阳面前,温软的的目光也追着她,温软并未行礼,甚至大胆地看着她,可见性子有几分倔强。 南阳被说得不好意思,“她惯来身子不好,陛下多见谅。” “这么多年来你和朕初次说见谅。”扶桑的面容微冷,显然有些不高兴了,她望着温软,温软也在看着她。 两人四目相对,扶桑性子强势,又是帝王,几乎从未有人敢这么看她,一时间,频频蹙眉。而温软显然很平和,打量过后就垂下眼睫。 南阳没有解释,扶桑却问:“朕从未听你说过她。” 说到重点了,南阳也觉得心虚,若不是看到话本子,她自己也不记得温软了。爱慕她的人太多了,自己不记得也在情理中。再者她游历江湖,捡回去的姑娘数不胜数,温软不算特殊。 自己不记得了,但绝对不会说出来,南阳言道:“她身子不好,不出明教。” 温软从头至尾都没有说话,也没有行礼,甚至对扶桑有些敌视,一味地站在南阳身后。 扶桑不能久留,她还有许多政事要处理,赈灾还在继续,朝堂上杂事许多,还需她去处理。 “无事去巡防营看看。”扶桑吩咐一句,又扫了一眼温软,这才离开。 南阳松了口气,温软的目光追随出去,“她好像是个身份尊贵的人。” “大魏皇帝。” 温软神色变了变,“我厌恶当官的。” “知晓你厌恶,日后不要随意出府,对了,府上就交给你了。”南阳想起温软在明教也管着事,索性将事情推给她,“记得,别乱钱。” 温软皱眉:“您怎么还那么吝啬,我想置办衣裳,可以吗?” “府里衣裳多,你去看看可有喜欢的,若没有带上杀画,你们去街上走走。”南阳也没有时间留下,多日未曾去巡防营,也不知营里可有事情发生。 “重尊,您去何处?”温软心里不安。 “去办事,你别乱走。”南阳对她多了几分耐心,或许人都会念旧,看到多年前的朋友,都会多些照顾。 “那您早去早回,您吃什么,我给您做。”温软笑颜如花,环视周遭,这里比明教宗总教更为气派些。 南阳说了一句随意就匆匆离开,在门房处见到长史,吩咐几句温姑娘是贵客,好生招待,自己带着杀琴出府而去了。 公主府自修缮以来就没有客人留宿,温软是第一位,长史得了嘱咐后心里留了心,让人打扫一间干净的院子,拨了两个婢女去伺候,也问了衣裳。在听到是孤身入府后,就让人去请了裁缝来量尺寸做新衣。 南阳出府后就去了各处散粮的棚子巡视,有了巡防营守着,百姓尚且安分,到了城门下的时候,情况就有些乱了。 难民太多,棚下只能坐着,全都挤在一起,黑压压一片,又脏又乱。眼下是深秋,若是入冬,肯定会冻死人。 粮食重要,过冬的衣裳也重要,南阳走了一圈后才会巡防营。 **** 议政殿内寂静无声,朝臣站在一起不敢言语,静等着陛下的旨意。 户部尚书忐忑不安,光是赈灾就花费了几十万两银子,灾荒一年就将多年来的付出清扫得干干净净。 上首的扶桑抬首扫视众人,道:“对方不肯压下粮价吗?” “陛下,对方蛮横无理,臣试探过,始终不知对方的底细。”户部尚书垂头丧。 扶桑却道:“强买强卖只会让百姓寒心,照价去买即可。另外过冬的衣裳也该准备了。” 陛下显得很平和,对粮商的行为并不厌恶,朝臣也不敢多言,只好领着旨意退出去。 臣僚退下后,长平长公主被秦寰迎入殿内,长平有些不安,陛下突然召她,怕不是好事。 扶桑起身,与她一道去偏殿说话。见去偏殿,长平心思略微缓和了,陛下召她来必然不是为了大事。 长平松了口气,随着陛下一道落座,宫娥奉茶。扶桑接过后轻品了一口,故作随意道:“长姐的幼子今年十八岁了。” “陛下记性真好,您不提我这个当母亲都不记得了。”长平端起茶盏也跟着抿了抿,面上平静,实则心里害怕得要命。 扶桑说道:“长姐不必害怕,也与你说实话,南阳不是扶良的女儿,将来不会做储君的。” “您说什么……”长平懵了,好端端怎地冒出来这么一件大事,她慌得双手轻颤,茶水都晃了出来,“您在与臣说笑吗?” “朕从未说笑,当年过继她实属无奈,得知她的身份后朕并没有立即废除她的公主尊位。朕从未将她当作女儿,日后也不会是储君,长姐不必费心推选驸马。”扶桑轻笑,目光落在长平的手背上,滚烫的茶水溢出来烫红了肌肤,长平都没有发觉。 长平放下茶盏,心思已然慌了,“那您为何还留她在身边?” “扶良的意思你该明白,没有她还会有其他孩子,不如就留在身边。”扶桑心平气和,唇角弯起浅浅的弧度,“长姐不必害怕,都想些陈年旧事,不会影响朕与你的姐妹关系。” “陛下说的是。”长平惊魂未定,“臣不会再自作主张了,陛下放心。” 瞧着长平惶恐不安的样子,扶桑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以作安慰:“朕御前缺了一位副指挥使,长姐若是舍得就将孩子送进来。不瞒你,朕御前的护卫皆是高手。” 长平回过神来,乍然明白陛下的意思了,这是甜枣也是警告,副指挥使可是三品的官阶,一入朝堂就得高位,这在世家子弟中是从未有过的,同时,也算扣住她的软肋。 孩子都是母亲的软肋 “臣谢陛下,您的恩德,臣记住了,小儿必会尽力办事。” 扶桑说了几句勉励的话,才放人离开。 夕阳西下,天边光色瑰丽,光斜斜地落在殿前的台阶上,扶桑漫步走了出来,负手而立,睥睨天下。 **** 长平回去后当晚就病了,夜里叫了大夫,南阳在第二日下衙后才得知,起初还有几分好奇,可当知晓入宫后就明白了什么事情,杀琴却说道:“长平长公主的小儿子才十八岁,入朝就得了三品的官阶,您说长平长公主是怎么了?不满意吗?” “吃一棒给了枣罢了。”南阳细细想了想,让人去取了人参补品,令杀琴亲自送过去。 一侧的温软却说道:“是被陛下吓着了吗?” “她是陛下的长姐,怎地就被吓着了,温姐姐还是注意言辞。”杀琴皱眉提醒。 温软淡笑不语,等杀琴离开后,她温柔地看着南阳:“那日我初见陛下,就被她的威仪所摄,听你们所言,这位长公主应是有心事了。” 南阳不语,心里也明白,长平长公主是被自己牵连了,不过她儿子得了这么好的位置,于她而言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不管旁人了。”南阳站起身,伤势还未算大好,奔波两日身子有些吃不消,想着沐浴后就先睡觉。 不想,温软拉上她的手,“教主也累了,不如我替您揉一揉,身子也会舒服些。” 南阳发怔,温软直接拉着她坐下,双手攀上她的脖子,温热的手感让身子跟着一颤。 第127章 按揉肩膀这个事,过于私密了。南阳第一时间拒绝,她不喜欢与人靠得太近,“你该知晓本座的性子。” 温软先是一怔,而后,微微一笑,“这么多年了您还是这么不愿意。” 这几日来,南阳说什么,温软应什么,府里奴仆得过长史的吩咐对温软也很客气,伺候得她很好。温软在明教内算不得大文物,平日里整理书籍,几乎无人问津,不然南阳也不会过了十五年才想起她。 她来府上小住,南阳给她最大的权力,但私密的事,有些过分了。 温软也没有觉得窘迫,而是高高兴兴地说起明教内的事情,说起南阳在明教的时候,南阳这才坐了回去,回想旧事,心情也会愉快些。 两人相谈甚欢,温软说的旧事,南阳也能接得上话,温软心底的疑惑慢慢地也在打消,面前的南阳公主就是她的重尊。 说了许久的话后,温软起身去做膳食。 赈灾一事依旧如火如荼地进行,卫照传来捷报,尚算是压住了,冬日在即,比起秋日里更加难熬。京城的灾情更为严重,粮食早早地短缺,幸好冬日里的衣裳还有。 朝廷提前拨下衣物,真正到了冬日的时候,还是觉得会冷。 冬日里的风吹得刺骨,坐在马上几乎睁不开眼睛,南阳虽说骑马习惯了,可白嫩的小脸上依旧被刮得通红,两日不仔细就落下了红痕,摸着都不如以前光滑。 温软懂医,调了些润肤的药膏抹在南阳的脸上,嘴上一面说教:“冬日里就该留在家里烤火吃肉,您看看您这样,日日颠簸,还没人记住您的好。再瞧瞧陛下,日日坐在宫里,也没见对你有几分夸赞。” 她调制的药膏温和不伤皮肤,用来很舒服,南阳脑子里想着怎么将住人的棚子弄得更很舒服,对于温软的话也没有听进去。 温软似长姐般温温柔柔地唠叨半天后,吩咐人取晚膳。 杀琴还没走进去,就见到寒风下走来的帝王,下意识等着请安,屋内的南阳也看到了,但她浑然不在意。 话已说得明白,她爱来就来,自己也无力拒绝。 扶桑进屋脱下大氅,见到屋内的炭火愣了下,“你也会用炭火。” 温软接过话说道:“是我身子弱,殿下才让人准备的。” 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扶桑的神色就多了几分变化,南阳扶额,看了温软一眼,“你和杀琴一道去准备晚膳。” 温软浅浅一笑,温顺地应下了,从容地从扶桑身边走过,身子有一股清淡的香气,沁人心脾。扶桑闻到了,掀了掀眼皮,目光落在温软身上,长发及腰,气质温婉,对南阳似乎格外听话。 烛火晃动,女子身影曼妙,徐徐消失在视线中,温软与她的名字很像,又温又软,整个人像是水做成的,干净澄澈。 扶桑收回视线,回身看向南阳:“巡防营的衣物已发下去了。” 她说政事,南阳求之不得,迎合道:“谢陛下了,听闻朝廷这回损失惨重。” 朝廷损失惨重,却富了陛下,一半的银子都掉进她的口袋里了。户部尚书整日唉声叹气,拨钱的时候似乎要了老命,可在扶桑心里,是一点都不心疼。 京城灾荒最严重,也是扶桑提前买光了粮食,勋贵坑害得也惨了,城中百姓靠着救济粮度日也可以熬过去。 前几日长平公主派遣人来买粮,一口气买了上万两银子的,说是怕再生变故。这一万银子已经有一大半的水分了,粮价涨了近乎二十倍,三百文一石,现在是五千多文了。 扶桑轻笑,指腹摸着袖口的兰花,绣工精美,足以以假乱真,淡淡道:“给你做嫁妆,好不好?” 她的语气带了几分温柔,若忘记她的身份,也不会以为她是帝王,似乎是为女儿着想的母亲。南阳动了动双腿,朝着一侧挪了几寸,与扶桑保持些距离,“你不是说不选驸马的吗?” “嗯。”扶桑低笑不语,垂下眼睫里看不清情绪,但整个人气质与往日不同。 南阳还是猜不透她的心思,以往绞尽脑汁地去想,今日懒得去想,更不会回答了。 自从揭开蛊毒后,南阳就不爱说话了,面对扶桑更是能不说就不说,被困在京城是她最大的无奈。 待温软提着食盒回来,屋内寂静无声,她当陛下不存在,絮絮叨叨地开口:“我今日熬了山鸡汤,添了些食材,口感很好,您若是喜欢,就多喝一些。还有这道八宝鱼,鱼肉很嫩……” 桌上八道菜,六道都是荤菜,扶桑皱眉,温软迎合南阳的口味有些偏了,她欲说话,南阳却坐了下来,温软立即盛了碗汤,笑意温和。 温软样貌生得很好,应该说明教走出来的姑娘都很美貌,腰肢纤细,胸口丰盈。而温软身子柔弱,弱柳扶风,更是让人生起了保护欲,这也是她能在公主府住上多日的缘故。 两人将扶桑漠视,秦寰进来打圆,她摆了碗筷,请扶桑坐下。扶桑不言不语,落座后直接说道:“都退下。” 南阳夹着鱼肉看了一眼温软,朝她点头,示意下去。温软俯身行礼,与屋内婢女一道退了出去。 桌上的膳食都是温软做的,温软懂南阳的心思,事事迎合。 扶桑膳食清淡,不喜太多的油腻,看来看去,自己也只夹了些青菜,南阳吃得津津有味,扶桑凝着她,说道:“听闻你将府里的事务都交给了温软?” “嗯,她无事可做就让找些事情做,公主府内没有大事。”南阳平静回道。 南阳是有封地,在扶桑手中,每年进出都是扶桑在打理,南阳从不过问,也不打算去要。有些东西不属于自己,要了也是白要,将来吐出来的时候会很难看。 扶桑说道:“温软性子不错,宫里女官多,她可进宫做事,六局中官职多,你不想试试吗?” 南阳没应,知晓扶桑的小心思,也不应,更不拒绝。 殿内安静极了,扶桑等了片刻,猜测南阳不愿,索性又说道:“女子柔弱,应寻些适合自己的事情去做,你不愿,她或许愿意。” “她是明教弟子,掌管明教事务,若是进宫,明教事务您来处理吗?”南阳语气不满,一来就挖墙角,过分了。 气氛如外间的寒风,冷冽结冰。 两人保持沉默,静静用晚膳,扶桑不喜油腻,只吃了些青菜,吩咐人撤下去了。 用过晚膳后,扶桑并没有离开,拿起书坐在一侧看着,南阳也不赶她走,自己坐在一侧画着巡防图。两人各司其职,近亥时的时候,温软端着热水进来了。 扶桑抬了抬眸子,温软走路无声,到跟前的时候,声音轻到几乎听不出响动。 南阳眼皮颤了颤,不可置信地看着温软,温软神色温和,深夜幽静下见到美人俯身,气氛陡转旖旎,只见她轻轻抬起南阳的脚踝。细白的手慢慢地就要脱下靴,扶桑骤然起身,脸色发白,睨了二人一眼,直接走了。 众人跟着提起了心,就连南阳都觉得不可思议,勾唇笑了笑,吩咐杀琴:“去送陛下,确保陛下回宫后再回来。” 扶桑倘若受伤,跟着受遭殃的也是她。 杀琴提剑匆匆追上陛下,而南阳扶起温软,低声解释道:“你不必做这些小事,温软,本座对你并无心思。” 她对温软是怜爱,并非是情爱。 温软借着她的力气站起来,反握住她的手,紧紧握住,眸中情意浓浓,“教主,您身边没有女人,我愿意做第一个。” 公主内干干净净,莫说后宅女人,就连过往的客人也没有女人。臣僚、幕僚皆是男儿。 “与您阔别多年,我每日都在思念您。我知我不再年轻,只想陪伴您罢了。您眼下很美,比起以往美丽,可我觉得您没有变。性子还是那么好,教主,我信您,也不会拖累您的。” “温软,本座见过太多的女人,花草间行走数年,倘若要女人暖榻,怎么会还会轮到你呢。”南阳自嘲,凝着温软的眼中多了些无奈,道:“温软,你束缚自己,倘若出去走动一番,或许会发现许多新东西,世间万物,奇之又奇。倘若可以,我也想回到过去,可惜,人一旦有了软肋就会失去更多。” “教主,您变了,以前您想什么做什么,半夜提刀却灭了一个小门派。而如今,您活在了公主束缚下,没有自由了。”温软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我觉得您改变了,变得更有责任心,为了寻常百姓,为了他们的衣食安全活在京城内。” 以前的重尊半夜杀人,吓得小儿啼哭,如今的重尊,改头换面,竟会保护一方百姓。 温软意识到自己的唐突,不好再留下,俯身行礼,不愿打扰,徐徐退了出去。 南阳不作挽留,看着盆里的热水也不作二话,自己脱了鞋袜,细白的脚掌浸入水中,水中放了些药草,顷刻间就觉得双脚舒坦不少。 外间寒风肆虐,灯火被吹得摇曳,屋内咯吱一声又开了,南阳抬首,却见帝王去而复返,脸色不大好。 南阳脱口想问您怎么又回来了,想到外间的寒风又闭上了嘴巴,不予理会。 扶桑搬了凳子坐下来,自己脱了鞋袜,慢吞吞地将自己的脚也放进盆里,南阳嫌弃,“盆太小,放不下。” “你让一让。”扶桑不理会她的不满,甚至用脚拨了拨热水,水波荡漾。 南阳犯了倔脾气,自然不肯让的。 第128章 水波荡漾,溅到地面上,两人骤然又停了下来。 南阳看着盆子里的两双脚,脚趾一点一点地将抵着她的脚掌,扶桑却伸手揪住她的耳朵:“安分些。” “讲理吗?”南阳不满了,洗脚都要挤一挤,仗着皇帝的身份无所欲为。 扶桑冷笑道:“与皇帝讲理,你有几条命呢?” 南阳气得抿紧了唇角,眼中闪着怨恨,转瞬即逝,迅速抬手反握扶桑的手腕,“陛下,是忘了那夜了吗?手不听话,是要绑住的。” 一瞬间,扶桑脸色微变。 南阳笑着擦擦脚,上床睡觉了。 扶桑盯着木盆里的水,下意识抚摸自己的手腕,不知在想什么。 风吹得窗花啪啪作响,今年的冬日不知该怎么熬,南阳躺在床上也不在意外间的人,翻过身子趴在床上,在床里侧摸了摸,摸到自己的银匣子。 半晌后,扶桑也跟着进来了,掀开锦帐,南阳睨她一眼,想赶人,风声呼呼作响,也没有说什么,朝里侧挪了挪,顺势抱着银匣子。 扶桑上床榻,先是坐着,见到她怀中的玩意,一眼就认了出来,是中秋夜宴时赏赐给她的银匣子。 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扶桑躺了下来,望着屋顶,摸索到被子,顺势拽了拽。南阳不满,“别拽了,没有了。” “那你过来些。”扶桑皱眉。 南阳回身,将匣子放在两人中间,算是保持距离,盯着扶桑:“不许动它。” 接着,她躺了下来,被窝里很暖,耳畔风声作响,听起来让人不寒而栗。 两人躺得鼻子,睁着眼睛望屋顶,你不说,我不言。 风声掩盖住呼吸声,却无法盖住外间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温软的声音传了进来,“殿下睡了吗?我做了些吃食。” 扶桑蓦地睁开眼睛,嘲讽道:“公主的饮食可真好。” “她很体贴。”南阳弯唇笑了,认认真真地夸赞温软:“她的性子很好,虽说有些孤僻,可对一人的关心是掩藏不住的。她虽无陛下这般雄韬伟略,可女儿家温柔如水,将我照顾得很好……” 话没说完,扶桑攥住她的手腕,用力之狠,手背青筋都跟着凸显,南阳下意识就要挣脱,温软的声音又响起:“殿下、殿下。” 扶桑扣住南阳的手,轻易越过银匣子,与她四目相接,“你说朕若回话,她会如何想?” 扶桑眼中映着南阳皎白的面容,满满地,唯有她。而南阳魔偶色深渊,对她的神情流露并没有感动,淡淡说道:“陛下,想要在床上打架吗?你得想想,能不能打得过我。” 论起功夫,扶桑差得很,也就只能欺负欺负卫照这般软弱之流。 扶桑蹙眉,冬日被子厚实,隔在两人中间,像是隔了一道山水,看得见,摸不到。 她恍惚了瞬息,南阳捏着她的手腕就挣脱开了,淡然地坐起身子,高声说道:“进来吧。” “陛下若想出去吃些东西也是可以的。”南阳整理衣襟,目光懒懒地落在扶桑的面上,眼睛低垂,不经意间瞧见了雪白的脖颈下的春色,她下意识避开,故作自持地站起身。 扶桑没有跟着出去,而是打开南阳的银匣子,数一数有多少私房钱了。 温软一如往常般走进卧房,食盒里端出一碗汤,大补的汤。南阳闻出了味道,神色变得古怪,温软轻笑:“补身子的。” 南阳不大想喝,她的身体没有问题,身上的伤是因为扶桑,不然自己也不会受伤的,突然失去这么多血,是该补补。但是温软来后日日大补,她觉得有些受不住了。 她悄悄问温软:“里面放了些什么?” “宫里送了一只鹿来,恰好有新鲜的鹿血,我就放了些。”温软抿唇浅笑,琥珀色的眸色干净漂亮,温柔如水,缓缓将人笼罩其中。 南阳笑了,打发温软离开,“时间不早了,你去休息,我会喝的。” 温软望着她漆黑双眸,好性子地答道好,回身离开卧房。 南阳端着汤碗去内屋,掀开锦帐,将汤碗递给扶桑:“我放了毒,你要吃吗?” “莫用激将法。”扶桑拿她没有办法,端起汤碗就喝了一口,味道有些不同,她抿唇细细品味。 温柔处理得很好,丝毫品不出鹿血的味道,只有些药材的余味。扶桑没有品出,慢慢地喝了剩下的汤,道:“温软做的汤,味道有些特殊。” “里面放了鹿血。”南阳得逞地笑了,“陛下身子弱,也该补一补了。” 扶桑神色未变,幽暗的环境让她心有不安,双手抓紧了被衾,“朕若不来,你打算自己喝,与她做了不可告人的事情?” “温软纯良,不如陛下聪敏,我让她走,她不会回头。”南阳将空碗放在几上,幽幽地品着扶桑难堪的面色,“陛下喝了汤,可觉得不适?” 一报还一报,活该呢。 晚间很凉,屋内炭火烧得很暖,南阳只穿了单衣,小脸红扑扑地。她坐在床榻外侧,唇角在昏暗的烛火下似点了口脂,嫣红饱满。 啪嗒一声,扶桑将银匣子关上了,躺下后觉得有些热,南阳悄悄告诉她:“她给前教主做过很多汤,今日的鹿血汤不算什么,前教主身子好,喝了汤不会觉得不适,但寻常人就说不定了。” 扶桑古怪地看她一眼,“她伺候前教主的?” “她是前教主领回来的孤女,七八岁入明教就再没出去过,直到被我召来。”南阳慵懒,语气也带着轻松,作为重明,她无所畏惧,日子过得肆意,稍有不顺心,自有人来讨好她。 灯架上的光淡淡地,锦帐内喊光线不足,南阳眉梢上扬,可见心情不错。 扶桑凝着她的侧颜,身上盖的被子也有些热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出了热汗。南阳自顾自开口:“温软性子很好,可惜固执得很,不愿嫁人,听闻欧阳情想娶她。” 扶桑不语,掀开被子,感受阵阵凉意,南阳侧眸看她,唇角扬起笑,有些得意,“你是不是很热?” “不热。”扶桑维持自己的颜面,复又将被子盖在身上,故作i矜持开口:“温软不谙世事,不代表对你没有感情。” 南阳故意凑近她,眼尖地看到她额头上的汗水,笑得眉眼弯弯,“陛下身子可真弱,一过一碗汤罢了,竟生汗了。” 她靠得太近,呼吸喷在扶桑的眼睫上,热得像是一团火。扶桑呼吸急促,先是闭上眼睛调整呼吸,接着,睁开眼睛,看向南阳:“你靠近些。” “你想打架吗?”南阳挑衅,“汤不是我熬的。” 南阳非良善,到了这个时候,哪里会这么顺她心意,托腮凝着她。扶桑也看着南阳,目光灼热,但这些还好,不过是觉得热罢了,并没有太难熬。 扶桑有自己的尊严,不会轻易就范,相反地,她背过身子,想睡觉了。 南阳用手拨弄着她后颈的碎发,一下、两下、三下…… 扶桑恼了,“睡觉。” “陛下回宫吧,冷风吹一吹就会舒服很多,虚不受补,最多流鼻血。”南阳得意极了,心里想着温软可真好,该如何感激她才好。 两人静静躺着,寒风呼啸,炭火很旺,舒服而惬意。 一盏茶后,南阳还是睡不着,想起自己的银匣子,从一侧拿过来又放在两人中间,这才舒服地闭上眼。可她刚闭上眼睛,银匣子就不见了,手畔多了一股热意。 送上门的为何不要呢? 南阳自认自己不是禁欲的性子,当即伸手人拉入怀中,目光灼灼,冷笑道:“陛下今夜就不要睡了,明日休沐,就睡觉罢。” 扶桑蹙眉,被子盖住她的眼睛,被下漆黑,双脚乍然被分开,脸色骤然发红。 **** 夜里风吹了一夜,后半夜的时候开始落雪,清早起来,地上白了一片,不算厚,可雪还在下。 温软习惯早起,做好早膳端来公主卧房,杀琴提剑守在门口,一夜未睡,有些疲惫,她靠着柱子打瞌睡。 “杀琴,你去休息,我来伺候。” “姐姐不必了,今日休沐,公主不会早起,您若去打扰她,她会不高兴的。”杀琴打了哈欠,“你不会武功,守着也没有用,待会杀棋会过来,今日雪大,姐姐身子弱,注意脚下。” 温柔回身看了一眼紧闭的屋门,想起重尊确实不爱早起,旋即笑了,“好,我先回去。” 杀琴又闭上眼睛,继续小憩。 屋内的人也醒了,南阳睁开眼睛,眼内清明,翻过身子,坐起身子,地上一片狼藉。 昨夜有些蛮横了。她摸索到自己的衣裳,穿戴好,刚打开门,寒风凛冽,杀琴登时睁开眼睛,“殿下,要出门吗?” “我去看看粥棚。”南阳冻得眼睛眨了又眨,从暖和的屋子里出来,身子都有些受不住了,她想起一事吩咐杀琴:“今日陛下在,嘱咐温软,别过来。” 昨夜的事,指不定陛下会怪罪温软。 南阳回屋取了大氅,床榻上静悄悄地,只有均匀的呼吸声。 外间大雪没有停,她匆匆离府。 大雪越下越大,到了午时的时候,天地一片雪白,杀棋守在门口,秦寰被请去喝茶,温软又来了。 杀棋想起杀琴的话,忙赶去:“殿下不在屋里,姐姐快回去。” “你赶我做甚?”温软提着食盒,笑着问杀棋。 杀棋悄悄提醒:“陛下在屋内。” “陛下?”温软想起昨夜陛下就在了,她一来,公主府内鸡飞狗跳,稍微有些不满:“陛下没有家吗?为何总住在这里?” 杀棋吓得去捂住她的嘴巴:“好姐姐,那可是陛下,你可知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第129章 大雪下了许久,空中飘着鹅毛大雪,粥棚被压得晃,难民们躲在里面瑟瑟发抖,巡防营的将士在修葺新的棚子。 城门下倒了许多的百姓,身上还是夏日里单薄的衣裳,冻得脸色发青,一眼看去,遍地都是难民。 南阳坐于马上,肩上落着白雪,刚回来的卫照被她叫了过来,“京城怎么那么多的难民,难不成各地没有发粮吗?” 不仅是朝廷,扶桑也以南阳公主府的名义在各处发粮发冬衣,可源源不断的难民从未断过,再照这么下去,京城就真的变天了。 卫照却说道:“难民太多,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管了,死的人多了,他们就不会往京城跑。” 京城各处都在发粮,城门下又设粥棚,外面的百姓闻讯而至,人难民自然就多了。 “不管,由他们冻死吗?”南阳震惊,不敢相信这番话是卫照说出来的,就连她这个魔教教主都不忍,卫照是有什么苦衷吗? 卫照脸色被冻得发青,可坐在马背上的腰肢挺直,呼出一口热气,“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陛下死了,当年干旱、冬日大雪,襄王登基为帝。襄王与你一样开仓放粮,日复一日,各地难民都来到京城,导致粮仓坚持不下去了。危亡之刻,襄王关闭城门,放火烧粥棚,数万百姓惨死,可那个冬日熬过去了。” “殿下,难民太多了,救不过来。当年臣也怨恨襄王行事无度,惨无人道。如今轮到臣在主掌,襄王弃车保帅,也是对的。” “倘若任由难民这么涌进来,迟早有一日会吃空粮仓。殿下,您手中海还有多少粮食呢?” 南阳刚想辩驳,可听到最后那句话的时候呆了呆,还有多少粮食? 坐吃山空,消耗得自然快。南阳说不出话来,抬眸看着雪地里的百姓,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很快,他们就会被冻死了。 她非善人,杀人无数,可从不杀手无寸铁的百姓,老弱妇孺,她拿不起刀。 阴云密布,天色昏昏暗暗,雪花簌簌而下,地面上被踩出一条路,南阳盯着那条路,心神恍惚,卫照再度开口:“天灾是难以抗衡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想来陛下也有决断了。” 不过陛下上被子并未活到冬日里,想来也不知襄王的决断。襄王初登基,帝位不稳,天降大雪,许多人都说是他德不配位,引得上苍惩罚。 而这辈子不同的是扶桑帝位稳固,赈灾后并没有出乱子,百姓呵护,不会有人说她德不配位。关键在于,京城快要撑不住了。 南阳勒住缰绳,脸被风吹得发疼,脊背挺直得如松柏,是折不断的坚韧,“卫照,陛下不会那么做的。” 卫照却说道:“救一人杀一人,还会活着一人,再这么下去,只怕都会死。” 襄王杀了数万百姓,留下的粮食才让活着的人撑了下来。 只要大魏根基在,休养生息数年,就是最好的办法。 “可惜我只活到了春日,梦境断了,多么可惜呀。”卫照惋惜。 南阳早就听不进去这些话了,这些时日以来发粮都是公主府与朝廷一道安排的,她只负责看管,控制百姓情绪,粮仓那里的情况,尚且不知情。 她也不管卫照的想法,策马冒着大雪回公主府。 **** 扶桑睡到午时才醒,秦寰进来服侍,温软就在屋外站着,与杀棋时不时地说话。 南阳恰好在这时回来,脱下大氅抖落满身的雪花,温软立即迎着她进屋,“殿下衣裳湿透了,赶紧换下衣裳罢。” 屋内暖气袭人,南阳直接脱了外衫,走到炭火旁热身子,温软吩咐人去取衣裳,低眸见到公主靴子湿透了,俯身替她脱靴。 她身子柔软纤媚,细白的手臂似白玉揽住南阳的脚踝,扶桑出来恰好见到这幕。 脱下靴子好,袜子也湿了,温软哎呦一声,“殿下去了何处,浑身都湿透了。” 扶桑站在屏风一侧,目光冷锐,清冷中透着冷冽,她站着不语,温软忙得不行,衣裳拿来后就要替南阳更衣。 两人站在一起,南阳微高些,温软替她更衣,双手从后颈一直摸到腰间,而南阳从头至尾都没有拒绝,似乎很享受。秦寰察觉陛下的不悦,猜她不喜欢温软,自己忙上前:“殿下,臣替您更衣吧。” 温软双手顿了顿,短暂的沉默后,她回身看向秦寰,眸色很纯吗,“我伺候得不好吗?我日日伺候陛下习惯了,若是哪里不对,还望指出不足,我当改正。” 她的声音很温柔,就连声音都没有起伏,看上去很好欺负。 秦寰察觉事情不对,眼前姑娘的衣裳不对,都是绸缎锦衣,并不是普通的婢女,她不能打了殿下的脸面,微笑道:“姑娘莫要紧张,我是见你一人忙不过来罢了。” “劳您费心了,我一人能忙得过来。”温软轻声拒绝,回身继续提南阳整理襟口。双手从南阳颈上滑了下去,扶桑出声道:“都出去。” 温软被吓得身子一晃,朝前直接扑了过去,南阳及时扶住她,低声说道:“你先出去。” “好,我去准备茶点。”温软笑了笑,也不问原因,俯身退了出去。 南阳自己整理衣袍,骨节分明的手系好衣带,炭火噼啪作响,她搬来圆凳在炭盆旁坐了下来,蹙眉道:“陛下粮仓还有多少粮食?” 眼下发粮是朝廷出一半,公主府出一半,卫照都说朝廷吃不消了,陛下呢? 扶桑慢吞吞地走进,南阳抬首,目光恰好落在她颈间的红痕上,心里咯噔一下,话没过脑子就问了出来:“你身子不舒服吗?” “朕很好。”扶桑脸色发红,并未靠近炭火,而是选择软榻坐了下来,轻声斟酌道:“你是不是又听到了什么话?” 扶桑久居深宫,手段凌厉又狠,话也不多,但对外面的事情比南阳知道得要多很多,南阳不问后勤的事情,今日回来匆匆开口,必然是发生了事情。 南阳思索后回她:“卫照说难民太多了,朝廷艰难,怕是会出乱子。” “确实,户部费尽心思想多省些银子。你可以将剩下的米粮对折半卖给朝廷,对外就说你已拿不出粮食了,毕竟你只是个人,该收手的时候就要收手。至于朝廷能不能撑下去,就不是你过问的事情了。”扶桑很平静,胸有成竹。 南阳不知该说什么,双手置于炭火上暖和了不少,她看向扶桑,见她面色不好,想起昨夜最好的讨饶,便主动让出自己的位置,“陛下冷不冷?” “不冷,你准备留温软过年吗?”扶桑斜倚着迎枕,身子懒散,似乎是有些累了。 “嗯,她不想走,我也想留她过年。这么多年来她孤苦一人,性子也雅静,京城热闹,就多玩些时日。”南阳没有坐凳子,而是重新搬了一张凳子来坐下。 扶桑揉着额头,知晓南阳给她留了位置,可她依旧不想动,阖眸徐徐开口说道:“过年京城不安全,送走为好。” 炭火旺,屋内暖意融融,门里门外两重天。南阳闻言顿了顿,不想再纠结此事,岔开话题说道:“陛下要回宫了吗?” “秦寰拿了些奏疏来,你读给朕听。朕说什么,你再写什么。”扶桑依旧闭着眼睛,神态疲惫至极。 她的身子惯来很好,今日这么一闹,全然是因为昨夜的缘故。 南阳也不说什么,让秦寰拿了奏疏又吩咐婢女取笔墨,她读,扶桑听。 扶桑说什么,她再记什么。 两人配合得很好,南阳批阅好一本奏疏后放在一侧,拿起一本在读,扶桑没有说话了。她又读了一遍,扶桑依旧动静。 南阳起身去看,软榻上的人呼吸均匀,怕是睡着了。 雪太大了,不易出行,不好赶人走。南阳去拿了被衾给扶桑盖好,自己也不碰奏疏,去外间走走。 雪下了一整日,天黑的时候雪小了许多,廊下的雪积得很厚,杀棋拿着扫帚一下一下地扫走,杀琴睡了一日后回来接差时。 杀棋揪着她的衣服说道:“陛下一整日没出门了。” 杀琴点头道:“天气太冷了,不出门很正常的。” 杀棋神秘道:“我觉得事情不对……” 南阳恰好走来,换了一身红色的小袄,襟口一圈白色的狐毛,衬得皮肤雪白,二人低头行礼。南阳问杀琴:“可有二宫主的消息?” “没有,您再等等,不过林媚让人传话来,说有人去拜祭了三宫主。” 欧阳情时候被挫骨扬灰,是没有尸身的,教内弟子不忍他清明冬至无人拜祭,便在总教立了衣冠冢。 这个时候不是清明也不是冬至横,谁会去拜祭呢。 “有消息告诉本座。”南阳没有心思去猜,等人入了京城就成,捉到后千刀万剐。大魏极刑,就是千刀万剐。 姐妹二人俯身应是,南阳推开门,屋内的人醒了,坐在桌旁批阅奏疏。 扶桑处理政事,不喜被人打扰,南阳知晓她的规矩也没有凑过去,而是又轻轻退了出来,问杀棋:“温软去了哪里?” 杀棋挥舞扫帚,回道:“应该在厨房,好像在熬补汤,说是您身上还有伤,喝些补汤对身子好。” “又是补汤。”南阳晃晃脑袋,昨夜陛下喝了鹿血后反应都不对了,平日里矜持端庄,清冷冰雪,可昨夜就不一样了。 与往日不同,从起初的迎合,到主动索要,最后又哭哭啼啼说不要,今日果然下不来床了…… 她吩咐一句:“告诉她别熬了,再熬,她的脑袋就没了。” 第130章 扶桑的性子最多只可容忍一回。 杀棋不理解公主府意思,“温姐姐是一片好心,陛下为何生气?” 南阳抬起的双脚又收了回去,寒风凛冽,眼睫上凝结了小小的冰霜,拉着杀棋解释:“陛下身子虽说较寻常人好一些,可终究不如我们,喝了温软的药,你觉得会怎么样?” 杀棋目瞪口呆,“陛下为何要喝呢?” 南阳哑口无言,不知如何作答,只默默看了一眼杀棋,掸了掸自己身上肩上的白雪,当作没有听到这句话,轻松地走了。 杀棋疑惑,她说错了吗?本不该陛下喝的药,为何还要喝,不是自己找麻烦吗? 冬日的日子短,天色黑得早,南阳刚走到书房,杀琴急急追了过来,“殿下殿下,林媚在府外。” “她来、难不成你们二宫主有消息了?”南阳站在书房门口,脚面上覆盖着白雪,她轻轻跺了一脚,雪都洒在了地上。 在明家,林媚与谁的性子都合得来,同时,也是野心最大的。白命杀师是因为她这个教主杀人无数,欧阳情是觉得自己这个师父阻碍他进朝廷谋取权势,而这个二徒弟一直未曾说原因。 直到今日,她都不明白自己如何得罪了这位二徒弟。 林媚悄然入府,南阳在书房等候,见面后,南阳递给她一只暖手炉,林媚轻笑着接过,先开口说话:“他来找了我,想要钱。说明教如今的地步,几十万两银子不在话下。” “呦,他的脸可真大。”南阳嘲讽,“就凭他还要几十万两银子,就算有,也不会给他。” “还有,教主,他会重明剑法,不在天问之下。天问是得了您的剑谱,而他呢?”林媚不解,重明剑法是重尊自创,算是明教的至高秘密。 若在以前,南阳必然生气,可在这个时候,对重明剑法已没有太多的在意,“或许是天问给的。” “属下知晓您谁这么说,属下问过了师姐,师姐说这么多年来从未见过二师兄。反而让我来问问您,剑法有几人知晓。” “三人罢了,除了她还有一个孩子,当年不过几岁,至今不过弱冠。”南阳越说,眉眼皱得越深,已然察觉出不对劲了,不等林媚开口就打开书房门,唤来杀琴,“备马。” **** 入夜后,雪光映射得天色泛着昏暗的光,廊下的雪都已清扫干净,婢女站在一起说着悄悄话,秦寰推开门,陛下依旧在批阅奏疏。 门开后,扶桑抬首,“公主不在府里?” “方才来了一人,公主就焦急出府,臣问过了,公主没有说何时归来。” “出门带人了吗?”扶桑放下笔,转身看向虚空,雪已停了,黑色的夜空下一片白茫茫,今年的冬日尤为难熬。 秦寰回道:“殿下孤身一人离开。” “还是这么莽撞,出门不愿人跟着,倘若着道了,救她的人都没有。”扶桑轻叹。 秦寰不敢再接话,扶桑忽而又问:“谁来了。” “是林媚。” 雪停了,可风大了不少,刮得枝头上的雪在空中飞旋,簌簌作响。 林媚踩着雪,手中抱着暖手炉,朝着卧房走去,她有些不安,对于当年的事情心存害怕,跨过门槛后,顿了顿,扶桑说道:“你也会害怕的时候?” “都说做了亏心事才怕半夜鬼敲门的。”林媚自嘲,走至陛下跟前,热气扑面而来,冷热相撞,冻得她打了哆嗦。 扶桑大度,也不计较从前的事情,反而耐心询问她为何回来。 “刺杀您的人可能是我二师兄无悔。”林媚很坦然,弑君一事瞒不住,倘若牵连明教,就是毁教的大事,“重尊座下五位弟子,研药的是大宫主白命,欧阳情行三,天命行四,我便是最小的。当年,我们合谋杀了重尊,各位所需。二师兄功夫最好,但性子孤僻。重尊死后,他便不见了。如今回来,教主下了杀令。” “连养育自己的师父都敢杀,林媚,你们五人就不该活着。”扶桑威仪显露,眸中深邃,抬眼轻看,林媚打了寒颤,解释道:“当年岁数小不懂事罢了,如今想来大逆不道,人神共愤。” “不过……”林媚又是一顿,“陛下或许不知,重尊刚愎自用,行事无度,稍有不高兴,就会大开杀戒,武林中人人人得而诛之。陛下,您觉得我们错了吗?” “你们还了养育教导之恩了吗?”扶桑嗤笑,难怪天问听到重尊二字就会变脸,原是都做了亏心事,他们五人与上辈子的南阳一模一样,她叹道:“倘若重尊活着,不会留你们性命在。” 林媚脸色发白,就算烤着炭火也觉得浑身发冷,无力道:“当年殿下杀欧阳情就是为了替重尊报仇,将我从教主上拉下来也是为了重尊,是以我才不恨。而她留下天问,似乎有些说不通了。” “朕不愿听你们的恩怨,公主为何离开?”扶桑厌恶,一个字都不想听,天问此人,她竟还用了多年。 林媚将书房内的事情说了一遍,扶桑立即想通了,“想必她去找知晓重明剑法的第三人去了,倘若世间只此她们三人知晓的话,第三人应该死了。” 无悔连自己的师父都敢杀,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扶桑了然于胸,林媚也是面色煞白,“教主不会饶了二师兄。” “这种人活着也是脏。”扶桑面色阴沉,眸中涌着阴霾,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想不到为一己私欲而忘恩负义的人不在少数,果然是有趣。” 听到这番话,林媚哪里还敢接话,唯有沉默以对。 半晌后,外间响起匆匆的脚步声,婢女们说话:“殿下回来、殿下回来了。” 南阳大步而近,脱下大氅,白净的面容上冻得发红,进入卧房后,见到林媚也是脚步一顿,不悦道:“你还没走?” “朕召她来说话,你可找到人了?”扶桑观她面容,阴云密布,暴雨欲来风满楼,未曾见过这么生气的孩子,她抿唇笑了。 南阳生气,靠近炭火又觉得浑身发热,索性脱了外衣,语气难掩怒火:“死了,一家人都死了,案子还闹到了刑部,查不出凶手。怀璧有罪,我犯了最大的错。” “殿下的意思是无悔杀人夺剑法?”林媚也震惊,江湖人弑杀可不杀手无寸铁的百姓,无悔犯了大忌。 南阳脸色差到极致,坐下后看向林媚,目光灼灼,语气森森:“孤本想将他千刀万剐,现在觉得便宜他了。” 林媚被看得心中发憷,紧紧捧着手炉点头:“您说的对。” 南阳气得情绪难以控制,压低声音怒吼:“滚。” “属下这就离开。”林媚被骂得不敢回嘴,转身离开卧房。门外的众人闻声也是心中一紧,打起精神,屏息凝神等着屋内的吩咐。 南阳似乎生气到了极致,林媚走后,她也没有收敛怒气,紧握双手,整个人似凝了冰,扶桑轻叹道:“大气伤身。” “我去书房。”南阳不想面对扶桑,起身就走。扶桑眼疾手快地拉着她,“书房冷,你就在这里便是,朕又不会说话。” 扶桑凝着她的五官,没想到生气的时候也有几分吓人,或许习惯她默不作声了,猛地见到她这么大的怒火,平静的日子多了几分波澜。 “你别这么看着我。”南阳侧身站着,深深吸了口气,紧握的双拳也徐徐松懈下来,她努力做到平静地开口:“我想静静。” “静什么呢,反思自己的过错?人心难测,为何反思自己的过错,你错了吗?”扶桑徐徐开口,神色温和,拉着她一道坐下,“不是你的错,就不要去想,你若觉得自己错了,心中退让,就只会让自己难受,敌人一味地猖狂罢了。眼下,你就该静等着他来找你,你是教主,他想得到的东西就必须从你这里来找,而你眼下要做的就是等着他来,努力保证来了,你就一定能赢。” “所以陛下一直觉得自己没错,对吗?”南阳语气晦涩。 扶桑微怔,握着她的手腕不觉松开,“说你的事情。” “我的事情没什么好说的,不管是谁的错,人都已经死了,我难辞其咎。”南阳感觉疲惫,他们都该死,是自己疏忽与懈怠才造成今日的局面。倘若在欧阳情死后,她就令人去找无悔,就不会有今日的惨事。 扶桑轻轻点头,目光带了几分飘忽,“确实难辞其咎,林媚说了他们五个师兄弟的事情,朕好奇,你和重明怎么认识的?” 林媚杀师得到教主的位置,而南阳两岁初见林媚的时候,林媚已经是教主,就说明重明已经死了,南阳如何会认识呢。 提及关键,南阳的神色微缓,目光锁在扶桑平静的面容上,淡淡道:“我不认识她,不过是得了剑谱,坑蒙拐骗罢了。” “那你骗得真好。”扶桑轻笑,见她不高兴,就改了话题:“朕也遇到了类似的事情,教养多年,反而帮敌人养了棋子。纵然知晓她心中不轨,可依旧觉得养一养,好好教导,总归是偏向自己的。” “多年过去了,朕竹篮打水一场空。因此,朕重新得了机会,反复在想,懒得养了,杀了最好。然而摆在朕面前又多了一个问题,杀了这颗棋子,还有其他的棋子,杀也杀不完,费尽心思,还不如不杀,就这么慢慢养着。时日久了以后,棋子变得不一样了,不再惦记朕的权力。南阳,若是你,你会怎么做?” 第131章 “自然杀了,一次不忠百次不用,这么浅显的道理,你不懂吗?”南阳语气阴狠,垂着眼睫,脖颈修长白皙。 扶桑凝着她颈间的肌肤,神色复杂,“朕若杀了,有些可惜。” 南阳睨她:“可惜?等着她将刀架在你的脖子上?” 扶桑轻笑,“若是杀了,便没有今日这么多少的事情了。朕在想,若是杀了,少了许多乐趣。南阳你该知晓你的身份,你说朕敌人的孩子,接你入宫的时候,朕有无数次想要杀你,可你一日一日长大,朕不想杀你,你的能力突出,朕就想留下你做左膀右臂了。而今,你真的做到了。可想而知,朕当日的决定是对的。养孩子不易,稍有不慎就会养歪了,你很好。” 南阳皱眉,她听不懂陛下的话,但奇怪的是,心情好了很多,摸摸自己的肚子:“我饿了。” “让秦寰摆晚膳,朕也饿了。”扶桑轻松了口气,哄孩子高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晚膳是温软亲手做的,按照南阳的喜好,一样一样的菜摆在食案上,扶桑不解道:“温姑娘对公主的喜好,好像很清楚?” 温软性子好,在谁面前都是一副温柔如水的样子,也不得罪人,在陛下面前更是恭谨,道:“我与公主相识多年,知晓她的喜好。” 南阳吃了一块羊排,闻言后顿住,忙朝温软眨眼,示意她莫要说话了。 扶桑好奇道:“你二人何时相识的?”分明不过是今年初见,哪里来的多年,这位姑娘莫不是脑子不大好? 若是脑子不大好,也不会让杀画情绪失常。杀画是正常人,更不会为了一傻子这么动心。 “初见那年,我才八岁。”温软得到示意后忍不住回了一句,话音落地,南阳扶额吃不下去了。 温软语气绵软,听起来软软绵绵,声音也是柔美,说出来的话却让人乍然失色。 扶桑停下手中的筷子,视线慢慢地落在她娇美的面容上,似乎不大理解,而南阳及时插话道:“温软开玩笑罢了,陛下莫要在意,您吃些鱼肉。” 南阳夹了一块鱼肉放在陛下的碗里,神色略带慌张,扶桑也不戳破,南阳难得对她这么殷勤,她也不会不识趣。 晚膳用下来,静寂无声,扶桑胃口不大好,只用了些许,等残羹撤下后,扶桑抱着手炉与南阳说正经事,“将粮食都抛出去,眼下,你该哭穷了。” “为什么要哭穷?”南阳接过温软递来的热茶,指尖划过温软的手背,留下红痕,她睁大了眼睛,而温软红着脸说无事。 “你自己想想。”扶桑察觉二人的小动静,目光微变,尤其是温软害羞的姿态。 女儿家害羞多是为了心上人,温软体贴周到,尚算是贤内助。她看着温软淡淡开口:“因为、世间多怜悯弱者。” 南阳猛地抬眸,看向扶桑,顺着她的目光又去看着温软,心中咯噔一下,忙替温软解释:“她身子本就不好的。” “是吗?”扶桑不信,“朕见过太多的柔弱美人了。”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我不会再发放米粮的,我也知晓单人势力再大也不该大过朝廷,会惹得人眼红。”南阳转移话题,又朝着温软抬起下颚,示意她赶紧出去。 温软懂得公主的意思,立即俯身退了出去。 此举落在扶桑眼中,便是心意契合,她问南阳:“你遇到性子软的姑娘就不想多加怜爱吗?” “怜爱?您以为床上打架呢,怜爱什么?”南阳也不忍着了,温软不在,说话也不再忌讳,直言道:“我就算养上十几个情人,您也不用过问。” 长平公主与她交好,还特地请她去玩,谁知扶桑从中作梗,吓得人家病了,都不敢进公主府。 陛下威仪四方,也不该总是这么仗势欺人。 她心有不满,但陛性子寡淡,平日里从不得情情爱爱,比起古板的老学究都是不差的,可偏偏占有欲太强。 扶桑有许多话要说,被‘床上打架’四字说得不知该说些什么,也只好偃旗息鼓,道:“朕累了。” 南阳却说道:“陛下是觉得弱美人都是装出来的吗?” 扶桑睨她,下意识想到不好的话,便道:“闭嘴。” 南阳坚持开口:“您昨夜也很柔弱,哭得不行,也是装出来的?” “你、闭嘴。”扶桑面色通红,她是严苛自律的人,昨夜是意外,落在南阳口中,像是蓄意而为,与那些故意伪装柔弱的女人并无差别。 南阳眼睛湛亮,多了些得意,故意凑到扶桑面前揶揄:“若是臣僚知晓您昨夜……” 话还没说完,扶桑就捂住她的嘴巴,眸色带冷,“你再胡言乱语,朕………”一时无语,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索性放下手,不再理会。 一个巴掌拍不响,南阳一人说也是无趣。 两人照旧梳洗上床睡觉,银匣子隔在两人中间,扶桑睡了大半日依旧睡得很早,南阳有心事,想了许久,翻来覆去难以入睡,碰到匣子,匣子砸到了扶桑。 扶桑被惊醒,回身看着她:“不睡吗?” 南阳叹气:“睡不着。” “太闲了才会睡不着。”扶桑困得不行,摸索到银匣子后将匣子丢到踏板上,南阳就要跳脚了,她伸手拉着南阳靠近些。 南阳不肯,昨夜是有补汤,今夜是不想再与扶桑靠近的。 两人力气悬殊,南阳没有推开她,反而将人拉到自己怀里。 南阳:“……”好像有些不对劲。 扶桑困得闭上眼睛,想说些什么也无力去说,躺在南阳怀中徐徐闭上眼睛,迷迷糊糊说了一句:“明日上朝。” 南阳被搅得心烦意乱,本就没有多少睡意,这么一闹,就更睡不着了,尤其是怀里抱着不该抱着的人。 她低眸,瞧见了扶桑修长的眼睫,坏心思生了出来,她用手拨了拨眼睫。 锦帐内香气袭人,暗香盈盈,气氛乍然暧昧,扶桑毫不知觉,殊不知‘危险’正在靠近,直到肩上微微一疼。 南阳敛住眸色,手掐住她的手腕,贴着她的耳畔说话:“你难受吗?” “困。”扶桑在不经意间说了实话,睁开眼睛就对上南阳意味深长的身眼眸,她下意识想到什么,皱眉道:“别闹。” “你来我怀里做什么?”南阳直接问了,指尖不断拨弄着她柔白的耳垂,下一息,咬了上去。 扶桑轻呼,侧首想要避开,南阳扣住她的双手,“陛下,我想今日过去,会有几月不会来公主府过夜的。” “什么……”扶桑身子颤了一下,下意识想到了什么事,皱起眉梢,冷声道:“你胆子变大了。” “我想做只小绵羊,是你将我逼成凶狠的恶狼。陛下,您是喜欢恶狼还是小绵羊?”南阳趴在她的身上,以最快的速度将她的手掠过头顶,按在了一起。 绵羊让扶桑想起了温软,明明知晓她在嘲讽,自己无论说什么话都会被说,索性不说话了。 不想,她保持沉默,南阳也有话说,“您这样可就像小绵羊了。” 扶桑忍不住了,厉色陡增,“你何时变得这么放……” “放荡吗?”南阳笑了,不仅没有因为她严厉的语气而害怕,反而勾了唇角,伏在她的耳畔低语:“你可知晓你眼中柔软的小绵羊可是写了不少精彩的话本子,长平姨母都给我送了不少,您要看吗?看看的话,您就会觉得人不可貌相。” “胡言乱语。”扶桑受不住言辞上的刺激,发狠想要挣脱,忽而双脚也被禁锢,她有些生气了,道:“你放纵了。” “不如我们读话本子听,可好?”南阳没有睡意,干净的眸子凝着扶桑的怒容,“您选一样,好不好?” 扶桑不语,南阳自顾自去找话本子,很容易找到,就在一侧的桌上,她随手拿了一本,递给扶桑。 扶桑没有接,眼睛扫了一眼书名《柔弱寡妇与倾城贵女》。 光是名字,就知晓并非是好书。她不肯接,背过身子,南阳爬上了床榻,摊开第一页,举着给她看,不望说道:“都是温软写的,您看看。” 扶桑气得胸口疼,脑海里浮现温软温柔善解人意的姿态,着实不信,便道:“少来糊弄朕。” 扶桑又被逗笑了,抱着书笑得东倒西歪,扶桑面如晚霞,就连耳上也多了一抹红晕,南阳笑说:“您看、您也被骗了,杀画也是不信,后来得到验证后,哭得好伤心。” “你莫要笑了。”扶桑被笑得心神不宁,哪里还有困意,起身就想去批阅奏疏。她刚直起身子,南阳就拉住她的手腕,纤细的身子朝后躺着,心口砰砰地跳了又跳。南阳欺压而来,“人不可貌相,您是不是也被骗了。就像您这么温柔对我,却也未曾信过我一日。” 她带笑说着话,眼睛滑过一滴泪,昏暗的光下看得很清楚,扶桑眼光轻颤。 很快,南阳就恢复过来,手抚上扶桑的脸颊,慢慢地,目光变得阴狠,掌心滑过细腻的肌肤,慢慢地落在脖子上,微微用力,掐住她的脖子。 “我若现在弑君,便可替自己报仇,然后……”她又顿了顿,心忽而疼了起来,道:“我这般与她们无异了。” 她徐徐松开了手,扶桑艰难地喘息,视线却落在她的身上,无奈道:“朕对你,从最初的厌恶到不忍,再到纵容。朕想杀了你,一了百了,可你如今还活着,朕做了无数次妥协。” 南阳直起身子,望向她:“我为你,连天大的仇恨都放下了。” 天问活着,就是她对扶桑的感恩与喜欢。 第132章 两人心中皆有恨,南阳的恨意灼热,而扶桑恨如她的性子,隐忍在看不见的地方。 扶桑能力卓越,对南阳一味纵容,不过是权衡之计罢了。 包着火的纸被戳破了。 南阳松开手,心里浅存的旖旎也跟着消失不见了,她对扶桑的喜欢变得不再那么热烈,就像是喜欢一样东西,随着岁月消逝,喜欢成了习惯,追根究底,早就失去了当初的热情。 而这份喜欢浅淡无痕,多的是习惯。 扶桑喘息,光色黯淡,她坐起身来,襟口微开,露出里面雪白的肌肤。若在往日,她必然会在第一时间去整理妆容,今夜,她却很例外地没有动,好像抛开了自己的仪态,不在乎往日的坚持。 “南阳,你若有能力就杀了朕,不然你会和我朕一样困在这里。” 扶桑心平气和,甚至带了几分从未有过的轻松,心里压住的石头悄悄搬开了。 “陛下,果然是陛下。”南阳嗤笑,心里恍惚也失去了些东西,待自己躺下来后,心里空落落地,毕竟十多年的习惯要改变了,谁都会有些难受。 扶桑也没有离开,而是跟着躺在她身边,目露惘然,没有怒气、没有旖旎,就像是不认识的那个人躺在一起。 感情很奇妙,又有些难以言喻的感情,她望着屋顶,久久难以阖眸,最后,开口说道:“南阳,朕想的是留下你。” 仅此一句话,抛开她的帝王威仪。 南阳躺着不动,眼睛眨了眨,“我对陛下并无要求,不过继续这么过下去罢了。皇帝公主,终究是见不得人的,可是陛下从不与我交心,你做什么想什么,从未告知。我早已长大,而你不肯面对。” 扶桑只道:“朕是一个皇帝罢了。” 静默无声,直到天亮,两人都没有说话。 大雪下了一日后,过了两日,天气晴朗,公主府宣告无粮可救济百姓,匆匆落幕。而朝庭大肆购买粮食,户部尚书接连笑了几日。 而那夜过后,扶桑也没有来公主府过夜,南阳早出晚归,温软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十一月底的时候,裴琅回城叙职,进宫面见陛下,于上东门而出,恰好见到南阳站在宫门口与殿前司副指挥使说话。 裴琅走近,南阳抬眸,眼中闪过些许错愕,还有些惊喜,裴琅也笑了,按照规矩行礼,“殿下近来安好?” “甚好,将军归来,何时走?”南阳屏退副指挥使自己同裴琅小声说话。 裴瑶摇首:“晋地战乱未除,陛下想让我晋地看看。” “看看?看什么看,眼下晋地各地饥荒,晋地不过是在苟延残喘罢了。无甚可看了,对了,你回来是年后再走吗?”南阳询问道。她对扶桑有太多的无奈,或许裴琅可以帮帮她。 裴琅身后还有裴家军,扶桑忌惮,或许会有所收敛。 “你这么拉着我,不帕旁人弹劾你结党营私?”裴琅发笑,数月未见,性子反而变得急了些。 南阳忍不住瞪着他:“你还欠我银子,我带着欠条呢,你准时什么时候还?” “好说话,小祖宗,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赴汤蹈火都可以。”裴琅心虚得不行了,十几万两银子这辈子都是还不了的,尤其是今年灾荒,饿死了不少百姓,别提丰衣足食,能够活下来就已是恩赐。 “我想离开京城,可以吗?”南阳悄悄询问。 裴琅颔首:“可以。” 南阳双眸湛亮:“真的,你有什么办法?” 裴琅正经说道:“假死。” “你能说正经的办法吗?若是假死,陛下挖我尸体,发现棺木是空的,该如何是好?”南阳颓唐,睨了她一眼,顿觉无趣,道:“我不想做公主了。” “假死应该可以,不过你若是避开陛下的话,怕是不成了,陛下暗探无数,你就别想了。再者公主不好吗?得陛下恩宠,手握指重兵,在京城掌握几千兵马就已让人羡慕,你掌了四万兵马,还不满足吗?” “不满足,我就是得到自由罢了,我明日上你府上要银子。”南阳懒得再与裴琅打嘴仗,转身就要离开。裴琅拦住她,“小祖宗宽限我几日,可好,明年正月就还你银子,可好?” 两人拉扯半天,南阳想走又走不开,好巧不巧地遇到卫照出宫,卫走上前询问,裴琅松开南阳,立即说道:“欠了些银子,被人追债。” 卫照嘲讽两人:“呦,问最吝啬的人借银子,就别想不还,裴将军借了多少银子?” 裴琅理直气壮道:“不多、不多,十几万两。” 卫照嘲讽的笑意在唇角僵持,不可置信地看着南阳:“上回我过生辰,你就送了木盒子给我。” 南阳送礼,便宜就好。 话题陡转,南阳愣住了,“我是亲自雕刻的,哪里不好吗?” 裴琅恍然明白过来,“不是因为你想省钱才会亲自动手吗?” 南阳被揭穿了,面色通红,也是哑口无言,自己做的事自己心虚也不想被揭开,她凭借着自己功夫好,瞬息就跑得不见人了。 裴琅与卫照对视一眼,这才想起这是今年襄王倒了以后提拔上来的丞相,算是帝党。 他抬拳行礼,卫照好奇道:“我好奇将军有什么样的力量让殿下拿出这么多的银子。” 公主平日里小气惯了,出名的铁公鸡,甚至典当贺礼来换银子,试问怎么会轻易出这么多的银子呢? 其中必然有些古怪的。 裴琅笑不出来了,目光谨慎,卫相是出名的精明,自己稍有不慎就会落在她的手里。 再三斟酌后,裴琅试探说道:“当时情况紧急,若没有银子,将士们会饿死,殿下仁慈,便借了银子。” 卫照低笑,“原来我们的公主殿下还有仁慈的一面。” 她没说信也没说不信,态度更是模棱两可,裴琅是武人,在外行军打仗,陡然与文人比较心思,他立刻发懵。 “丞相好似不信?” 卫照低笑,“我信,为何不信呢。” 不知作何,裴琅感觉全身发麻,尤其是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他转身要走,卫照忽而开口:“听闻您盛家女盛婉林青梅竹马,甚至到了要议亲的地步。” 裴琅脚下一滑,差点就摔了下去,凭着矫健的身形才稳住,而卫照走到他身前,眸色锐利,直接追问道:“裴将军心思不宁吗?” 裴琅心乱,浑身发麻,眼前文弱的丞相比起千军万马更让人害怕,头脑发晕,他垂眸故意避开卫照的探究,平静道:“冬日路滑,丞相身子弱,需要多加注意。” 卫照轻笑,未曾开口就这么慌了,倘若她再问,裴琅就会出事了。 罢了,她摇首也不再问,而是朝他揖礼:“裴将军好走,您骑马,我乘车。” 裴琅松了口气,卫照的一双眼睛似是利箭,瞬息就穿透了他的脑子,挖出秘密。 裴琅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开了,卫照站在原地,微微一笑,裴琅顶天立地,不过是说了一句盛婉林,怎么就慌了。且盛婉林死了多年,襄王府跟着倒了,裴琅还在怕什么呢? 卫照唇角上的笑意突然凝滞,扶昭说南阳并非是皇室血脉,并未细说生父是谁? 卫照凝着策马疾驰而去的背影发怔。 **** 裴琅回来后,裴家热闹了起来,裴家老夫人甚至开了家宴,裴琅突然给南阳下了帖子。 不看帖子还好,一看家宴二字吓得立即烧了帖子,杀琴好奇,见到帖子被烧成灰烬后才敢询问:“烧了人家的帖子不好吧。” 尤其是裴家的,裴家名声很好,世代忠良,听闻裴将军为后边境至今未娶。 欺负谁不好偏偏欺负裴将军。 南阳不想说身世一事,毕竟这些事不是她可以选择的,自己也没有办法选择父母,只能走一步是一步。裴琅不愿帮,是因为还有裴家人,惹怒扶桑会带来许多无尽的麻烦。 长平长公主如今足不出府,可见扶桑的手段能力。 婢女将灰烬清扫干净后,徐徐退了出去,温柔很快就捧着参汤走了进来,杀琴低笑:“殿下,你好像胖了些。” 说出去会被人弹劾了,照温软这个补法,神仙也受不住的。 南阳瞧见后接下汤碗,笑着询问过年去处,温软笑颜如花,眼眸微动,柔弱中带着风情,道:“我同教主在一起。” “我的意思是你是自由的,如果你想有想去的地方,也可以去。外间有很多美丽的地方,你也可直接去的,不必顾忌本座。”南阳耐心解释,她有责任,无法离开,也希望温软可以自由。 “外间虽好,可不如一家。”温软眼中清澈见底,笑意浓浓,她的柔美是刻入骨髓的,并不是故意伪装,一眼看过去,就让人心生保护的欲望。 在一侧的杀琴听出些古怪,看看温软,又看看南阳,想起一词:暧昧不清。 南阳性子惯来淡,结交朋友,却看得清,比如徐映安,作为商贾,心思很深,而卫照呢,同样如此。温软是最特殊的,心思浅,照顾起居生活,别无其他想法。 这样的女子柔弱无助,总会让人多生些怜悯。 南阳笑了笑,并未再劝,随她去了。温软表现得很高兴,甚至说起明教的规矩,新年里明教会有比试的赛事,热热闹闹玩了三五日,算是过年了。 京城不同,尤其是今年灾荒,国库空虚,除夕宴会多半是不会再办了。 两人琢磨一阵后,温软提议就在府里玩,后院里亭台楼阁许多,到时想些小游戏,日子也会过去了。 温软说着说着,突然想到一人:“陛下会不会也来?” 第133章 往年过年都是在宫里一起守岁,今年南阳搬出宫来自住,兼之今年又无宫宴,要么扶桑出宫,要么南阳入宫。 南阳这些时日与陛下私下见面甚少,莫说是入宫了,就连朝会都不会说上几句话。 温软的话提醒了众人,还有位尊贵的皇帝陛下。 杀琴先开口说道:“陛下自然会过来的。” 南阳没有说话,温软的面容上闪过些许失落,但不是很明显,自己微微一笑,“陛下在宫里没有皇夫吗?” “没有。”南阳否认,关于皇夫一事,她是最清楚的。当年议立过多回,大小宴会更是无数,不知为何,到最后也是无疾而终。如若不是亲眼所见,也不会相信这么神奇的一幕。 扶桑想要权衡的东西太多了,宫内宫外,地方边境,甚至贵族之间的关系,皇夫一事甚为复杂。 温软脸色淡了下来,不解道:“为何呢?” “或许明年就会有了。”南阳猜测道。眼下局势几乎朝着扶桑一边倾倒,她真正做到了手握权柄,想要立谁做皇夫都不会是难事。 “或许?”杀琴闻声看向殿下的神色,殿下与陛下的事无疾而终了吗? 她不理解,而温软附和道:“会有的,我见陛下,样貌很好看的,又是陛下,只怕寻常人都惦记着。” “谁会惦记?”南阳脸色微变,语气陡转不快。 温软愣了一下,杀琴忙打圆场,说道:“玩笑话罢了,并非寻常大事,不必在意。殿下可要问问陛下的意思,若是想过来玩属下令人早做准备。” “不必做准备。”南阳语气不耐,说完后就直接离开。 温软看得心中不安,下意识看向杀琴:“她怎么就突然不高兴了?” 杀琴低笑:“戳到心里事了,自然就不高兴了,您也别在意。” 温软看得糊涂,却没有继续追问。 到了年底封笔,百官休沐,公主府内挂了红色的灯笼,今年各府送来的年礼格外厚重,摆满了整间库房,礼单也是厚厚的一摞。 旁的府来送礼,自然是要回些礼的,长史按照各府的品阶去安排,也无需公主过目。 礼尚往来,是自古都会有的道理。 温软坐在廊下晒太阳,细白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手炉的上的花纹,目视着进进出出的小厮婢女,喜气洋洋,甚至有婢女早早地挂上了红色的灯笼,一眼看去,热闹又又年味。 不知是谁送了一车烟火,今年粮食难求,盖过了烟火的风头,杀画站在院子里看着烟火,想要趁着白日就点燃。旁人拦下了她,告诉她烟火就是要在晚上燃放才会好看。 杀画忍不住,温软嘲笑她:“怎地和一个孩子似的,再等上几个时辰就好。” 杀画憨笑了几声,让人将烟火搬走,院子里的婢女小厮们围在一起说笑,说来说去说到了过年发的赏银。 往年赏银都是宫里出,宫里发多少,她们就得多少。今年公主入府了,赏银就变得不同了。 温柔听了几声后,笑着说道:“这就得求求殿下了。” 然而她们的殿下并非大方的主子。 南阳归来后,被众人围住,当听到银子后,不觉笑了,“我问问陛下。” “怎地问陛下。”温柔奇怪,怎地连这些小事都要询问陛下,难不成自己不能做主吗? 南阳却道:“宫里出的赏银,这样,今年比去年多放一份,不会少了你们的。” 公主府的开支从陛下的账中走,自然就要问一问的,不过她应该也不会这意这些。南阳胡乱想着,回到书房,拿起桌上的书信。 无悔已至京城 短短六字罢了。南阳看过一眼就放在炭火上烧了,让人去找天问。 打架这件事还是交给小辈的比较好,倘若打不赢,自己再出手。 趁着时间还早,她吩咐杀琴,“去告诉殿前司,今日起严加防范,无故不得离开宫里,另外通知各门,进出都需严格盘查。” 杀琴惊讶:“二宫主还敢入宫吗?” “一计不成,或许还有二次,公主府的守卫撤下一半,引君入瓮。”南阳谨慎道。重尊是在公主府内的,无悔入宫就必然会来查探一二。 杀琴领了吩咐退出去。 南阳一人留在书房内,神色莫测,凝视桌上的灰烬许久。 **** 到了除夕这日,街上几乎不见行人,偶尔见到的人也是行色匆匆,急着朝家赶去。 难民们挤在一起,朝廷发饭,与往日无异。 天色大亮,公主府内就放了烟火,绚丽的火花在蔚蓝色的天空中并无亮眼,杀画有些失望。 南阳与天问在比试剑法,红昭在一侧看着,两人使的都是重明剑法。重明剑法的要点就在于快。 两人一通比试后,天问败下阵来。天问喘着粗气,“我在您身上总是会见到师父的影子。” 剑法虽说是一样的,可出招的感觉不同,天问熟悉重尊的身形,在公主身上见过不止一两回了。 南阳收剑,巴掌大的小脸红扑扑地,额头渗出密密的汗水,她笑了笑,“我就是重尊呢。” 天问喘息,神色微颤,再见少女稚气的面容,和多年前初见时的飞刀,心中慌神了。红昭却说道:“殿下就惯爱骗人,您如何会是重尊,奴婢见您的时候,您不过刚走路。哪里是什么重尊。” 天问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可看着南阳的面容依旧很怀疑。 比试过后,都坐下来歇息,温软端着茶来了,“都渴了,喝些茶水润润嗓子。” 天问收回视线,再看温软对公主的态度比对任何人都要亲近,她想了想,按下疑惑喝茶。 待喝过茶后,杀画跃跃欲试,南阳倒也不纵着,让红昭去比试比试。红昭是自学成才,学得有些慢,不比她们有师父教。 红昭看着兴奋的杀画,心中不免打鼓,天问立即给她支招,红昭立即笑了。 这时长史匆匆走来,神色慌张,“殿下,门外来了一人,说是来见重尊。府上哪里有什么重尊,臣说没有,他便大打出手了。” 天问神色一凛,不等长史说话,自己提剑朝着府门走去。南阳依旧坐在原地不动,甚至都没眨眼睛,慢悠悠地擦着剑身,“让人好好招呼,最好生擒,若是反抗,就地杀了。” 杀琴握着配剑不住地看向院门口,长史又匆匆离开了,“殿下,我能去吗?” “随你,若真是无悔来了,也算是好事,天黑前结束省得耽误吃晚膳。”南阳自有自己的打算,让天问试试无悔的身手。 杀琴还是选择去观战,温软不解,“她们为何脸色都变了?” “因为有人打架了,温软,你看看晚膳做得怎么样了,其他事情不用你管。”南阳站起身,人都走了,院子里就有些冷清。她也喜欢热闹,想要凑一凑。 公主府门前已经打了起来,来人没有进门,天问上前后两人便打了起来。功夫这事在于天赋,天问天赋一般,抵不上无悔,顷刻间就见高下。 杀琴看得紧张,杀画也想上前帮忙。南阳屏退她们,自己跨过门槛,站在台阶上,目视纠缠的二人:“无悔,你想见重尊吗?” 无悔立即撤剑,天问被迫跟着停了下来,气喘吁吁。无悔年过不惑,下颚蓄养了些胡须,整个人有股儒雅,并不像是江湖侠士。 “公主用重尊引我上钩,你这些人是挡不住的。” 南阳一身红衣,衣袂在风中摇曳,双手负于身后,长发如瀑布般落在肩上,娇媚英气,她笑了笑,“本座想做的事,还没有做不到的。二宫主今日来,就别想回去了。明教教规,欺师灭祖,可是大罪。本座想想,是剥皮还是抽筋,不如一道用上了。” “好生狂妄的小辈。”无悔提剑走近少女,目光锁在她尚算青涩的眉眼上,江湖上人才辈出,这位公主更是与众不同。 南阳弯弯眉眼,语气也是少有的轻蔑:“本座狂妄惯了,也有狂妄的能力,倒是二宫主杀了本座的人夺了剑谱,此举颇不地道,到时本座剁了你一只手去给他们赔罪。” 当年的小柱子多可爱,可惜了,是她害了他。 无悔提剑来杀,南阳后退三步,杀家三姐妹提剑冲了上去,她嗤笑道:“无悔,你一人来闯,也是胆大,也是欺负本座年岁小。” 天问站在了原地,脸色差极了,红昭紧张地扶着她走到南阳身后,天问与南阳说道:“他的功夫远胜从前。” “无妨,你去调巡防营的人来,一人罢了,难不成还能杀千人。”南阳嘲笑。 天问怔忪:“您不动手吗?” “本座有兵,何必自己动手,本座动手,就是脏了本座的手。”南阳摊开双手,更显得腰肢纤细,“我一人出来的,剑和飞刀都没有带。我不仅是明教教主,也是大魏公主,自有千军万马,岂会自己动手呢。” 天问忍不住地看向她,“江湖规矩是要单打独斗。” “这里是大魏公主府,不是江湖,没有你那些规矩,赶紧去叫人。”南阳催促道,真是话多人。话本子里常说正派死于话多,就是说的天问。 天问刚下台阶,凌厉的剑风横扫而来,逼得她后退数步,四人皆是抵不过他。 南阳凝着得意的二徒弟,慢悠悠地走到他面前,“重尊收你为弟子那年问过你祖籍何地,你说你不记得了。如今想来,你莫不是大魏人?” “我是大魏人,我与扶桑一般,都姓扶。”无悔轻笑了一声。 南阳皱眉,就差骂出口了,“你别说你是大魏天子的哥哥。” 第134章 南阳想骂人了,手中无剑,不想折损自己的气质,思来想去后,唯有忍耐。 公主府台阶有八层,南阳站在最上面,负手而立,脸色阴森,而无悔站在最低层,抬首仰视着公主。 “公主说错了,我与襄王是同宗兄弟。”无悔面色带笑,气质儒雅极了,看着小公主稚嫩的面容,得意极了,“小公主,我今日就想带您去见襄王。” 扶良被判绞刑,扶骥与襄王一道消失了,怎么都找不到。南阳轻笑,“原是存了这份心思,可惜了,我不会答应你的。不如你随我走,本座带你回明教,以你的血肉祭奠重尊,如何?” 无悔笑了,仰天大笑,“听闻小公主得重尊亲传,不如我来讨教几招?” “本座不会与你动手,本座双手干干净净,岂能因为你染了不干净的东西。”南阳摊开自己一双白嫩的手心,在无悔面前晃了晃,“无悔,你对重尊,可有愧疚?” “权势历来是我辈追随之物,她不死,明教如何乱,江湖又如何掀起腥风血雨,襄王如何收服江湖势力。公主,你与重明皆是我手中的棋子罢了。”无悔并无悔意,甚至猖狂。 南阳在寒风中点了点头,目光紧锁,微启红唇,“原来是这样,难怪当年襄王竟得了那么多江湖高手,原来是你帮忙的。无悔,你与朝廷的事情,本座不管,但你弑师,本座就必须带你回明教处置。” 当年杀欧阳情,她还小,回不得明教,如今,她长大了,也该回明教解决。 她的话落地,一柄飞刀迎面而来。 南阳翻身而起,双脚踏空飞跃,旋即稳稳地落在地上,微微一笑道:“好生猖狂,红昭,剑来。” 红昭立即将配剑丢了过来,南阳接住剑,一剑劈向无悔面门,剑风凌然,而无悔轻轻一笑,并未在意,轻松避开。 两人当即交缠在一起,公主府前的行人都跟着停了下来,从宫里闻讯赶来的马车也是急急停了下来,扶桑掀开车帘,瞧见熟悉的身影。 殿前司指挥使也勒住缰绳,吩咐人上前围住刺客。 救援来了,南阳立即撤手,退至御林军后,冷笑道:“生擒,孤要活的,死了就不香了。” 众人立即蜂拥而上,将无悔困在中间,无悔大喝一声,不慌不忙抬剑,而后纵身一跃,踏着御林军的肩膀朝着马车扑去。 南阳身形如疾电,一剑横批,直接阻挡住他的身形,“无悔,擒贼先擒王这句话是谁教你的?”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这是重尊给她二徒弟教的第一课。 无悔皱眉,骤然之间,剑风扫过眉眼,他抬剑格挡,眉心乍然疼了,鲜血滑入眼眸。 一劈一挡,南阳身形稳稳地定格在马车前,剑抵在地面上,身形颀长,笑然以对,“无悔,本座对你疏忽太多,待回到明教后,本座会让你知晓该如何做人。做事前先做人,重尊对你有再造之恩,对你不薄,冲着这一点,你就非死不可。” 无悔低估了京城内的守卫,见到守卫宫廷的殿前司兵马后也是不敢相信,想着先擒王,一击失败后,自己就处于劣势。而很快,他就被包围了,与此同时,暗处又涌出数人,身穿黑衣,头戴面巾,显然是有备而来。 寂静的除夕夜杀声阵阵,行人跑都来不及,连滚带爬地要离开,南阳始终不动,静静地看着无悔挥剑、砍杀,再挥剑,拼杀。 她很平静,就像是看陌生人一般,而马车上的扶桑走了下来,站在她的身侧,“你认识他?” “上辈子认识。” “上辈子的事情如何记得。”扶桑也跟着打趣,她只当南阳说话糊弄,也并未多想。 无悔很快被擒,相比较陈尸在地的同伴已然好了许多,铁链锁住四肢,浑身都是伤痕,双眸紧紧盯着南阳,“你究竟是谁?” 太熟悉了,南阳用剑的剑法与招数,甚至变幻身形都与重尊一模一样,就算是有心模仿也不可能这么相似。 在明教的时候,他看过重尊练剑,日复一日,将她出手、落剑的地方都深深记住了。 南阳款步走到她的面前,低笑道:“你觉得呢?” 少女笑颜如花,走至他面前,目光坦然,道:“为师又活了,徒弟,你可吃惊呢?” “你、重尊、不可能、不可能……”无悔脸色大变,两颊肌肉颤动,几乎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我起手安葬她的尸身……” “无悔,本座不管是你是谁,哪怕你是大魏天子,本座也会让你付出代价的。本座当年亲手迎你入明教,今日,本座也会将你送回去接受处罚。”南阳面无表情,眼中光色闪烁。 天问等人赶来,指挥使拦住她们,扶桑吩咐道:“既然是公主府的刺客,就交给她们。” 指挥使面色犹豫,说道:“此人功夫极高,看管不易。” “不用看管,借一辆囚车来,天问,送他回明教。”南阳走到陛下跟前,低声询问:“我要立即京城一月,处理些私事后再回来。” 扶桑冷笑,“你会回来吗?” “陛下认为我不会回来了?” “罢了,你走罢。你若不回来,朕将明教各地堂会夷为平地,让大魏再无明教。”扶桑说得极为坦然,看都不看她一眼,回身登上马车。 南阳也没有去追,而是看着无悔,上前看了一眼,从怀中拿出一枚飞刀。无悔脸色变了,却见南阳慢悠悠地走来,抬起他的手臂,飞刀在他的手腕上量了量,接着,猛地一用劲,刀扎入手腕,鲜血渐红了眼睛。 饶是见惯刑罚的指挥使也是脸色大变,握着剑柄的手腕也在发颤,南阳笑吟吟地,抬起无悔的另外一只手腕,照旧扎了进去。 无悔咬牙隐忍,南阳乐呵呵地同他说道:“乖徒儿,你双手都废了,想必会很听话的,对吗?” 无悔忍得辛苦,额头青筋暴突,南阳丢下飞刀,拍了拍自己手上的灰尘,唤来杀家三人,“好生伺候你们二宫主,本座带你们回总教。” 阔别十五年的明教总教,在等着她。 今日除夕,南阳也没有过年的心情,迅速收拾行囊后就和人一道离开,留了些弟子照顾温软,嘱咐长史公主府内一月不见客,若是陛下过来,务必令温软不必露面。 长史不知公主的想法,一一都记下了,最后再目送着公主离开。 明教总教在一山间里,入山不易,若没有教内人引路,必然是寻不到教门,而南阳凭借着自己的记忆领着众人回到明教。 握剑的天问一路跟着她,见到教主诡异的行为后,心中愈发觉得奇怪。 明教内弟子众多,从三五岁至白发,教内有百余人守着,教主回教,都出来亲迎。而南阳与从前一般戴着面具,一步步走到议事的大殿,殿内站候了许多人,还有满月与怡安郡主。 浔阳长公主思女心切都快疯魔,而怡安郡主神色嫣然,小脸红扑扑地,南阳在她面前止步,“浔阳长公主很是思念你。” 怡安郡主脸色大变,满月伸手揽住她的腰肢,面色愧疚。 教主登位后初回明教,众人心思忐忑,不知这位小教主的习惯,更不知她行事的规矩。 然而南阳并没有说太多的话,吩咐以二宫主无悔血肉祭拜重尊,殿内众人闻声色变,而天问更是天色煞白,握剑的手轻颤,红昭握住她的手,“你放心,殿下早就放过你了。” 天问抬首看向上座的少女,眸色疑惑。 教内事务一直都有人处置,南阳简单问过几句就算作了解,看着殿内不少陌生的面孔,不知该说什么,只留了几位老人询问近况。 待看到满月后,低笑道:“十五是个好日子,不如给你们二人办了婚事,如何?” “属下谢教主。”满月喜不自禁,怡安郡主却是勉强笑了。 南阳不再管她二人,而是与教内祭司商议着拜祭的时辰。在这里,教主的话便是权威,他们不会询问理由,只会照做。 商议过后,祭司退下,怡安郡主大胆走到教主面前,她认出了这位戴着面具的姑娘,“公主,我想知晓母亲的近况。” “怡安,当你出来的那刻就已经回不去了。”南阳惋惜,浔阳长公主被人尊敬,身份尊贵,怎么会接受女儿同来历不明的私奔,“你应该当你自己死了。” 怡安郡主泪流雨小,目露呆滞,“那您呢,您还回去吗?” “本座与你不同,本座是得到允许才来的,并非私逃。怡安,她对你有生养的恩德,或许对你苛刻,可恩德不能忘。”南阳从宝座上站起身,红色的衣袂在干净明亮的大殿内红得愈发鲜艳,居高临下地望着单纯的郡主。 大魏律法对女子极为不公平,可这些是上古传来的道理,想要改变,太难了。 但在明教,她便是天,想做什么,无人能管。 南阳环视着多年未有变化的殿宇,唇角徐徐弯了,她想告诉怡安,这里于她而言是家。 而京城是一座囚笼,行事处处小心,不可任性、不可懈怠,欺负了也不能用自己双手解决,权势最大,人人追逐,到了最后,扎早就忘了自己的初心。 从大殿走出来,打扫的弟子们立即不敢言笑,拘谨地看着新教主。 南阳徐徐地揭开自己的面具,朝她们笑了笑,“姐姐们害怕我吗?” 一声姐姐拉近了距离,她们瞧见小教主花容玉貌,当即愣住了,“教主可真好看。” “教主嫁人了吗?” “您看教主一人回来的,肯定没有嫁人的,教主,我去伺候您好不好?” 南阳睨了她们一眼,想起扶桑说的话:明教弟子为何都不正经? 第135章 大抵都是被明媚带坏了。 南阳轻笑,旋即不再理会,照着记忆往自己的寝居走去。明教与行宫相似,背靠大山,占据天时地利,而她的寝居建在湖畔之侧。各代教主喜好不同,寝居构造也是不同。 然而等到她走到湖旁,寝居早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草地。 十五年过去,旁人坟头上长草,而她的床上长草。 南阳负手而立,气质凌冽,跟着她的婢女都不敢说话了,觑了一眼草地,着实不知教主在气什么。 “令林媚过来。”南阳忍无可忍了,广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很想一拳头打死不省心的徒弟。 眼前哪里还有寝居的痕迹,草长得都有半人高了,林媚是想将她的痕迹都抹去,就差去改名教史了。 林媚是跟着一块回来的,她的地位远不如从前,怕丢人就不敢露面,匆匆赶来的时候心里咯噔一下,教主是来找重尊寝居的? 她怎么知晓重尊寝居在这里? 林媚怀着忐忑的心情上前行礼,不料,南阳直接揪起她的领口,将人提了起来,双脚腾空,冷笑道:“寝居呢?” “寝居、寝居、你找谁的寝居?”林媚更加不安了,教主果然是来找寝居的,只是,她为何找重尊的寝居? 南阳直视犹在装糊涂的人,冷笑道:“你师父的寝居。杀人心虚,是想将她的痕迹都摸得干干净净吗?林媚,本座饶你至今,你怕是忘了本座为何杀欧阳情?” “殿下、殿下、您找重尊寝居、找来做什么。”林媚慌得不行,整个身子轻颤,从殿下眼中看出怒火,她不敢轻动了,“师父走后,教内闹、闹鬼,属下就将寝居该为花圃。” “花圃、林媚,你信不信本座将你做成花肥?” 南阳掐住林媚的脖子,手腕微微用力,林媚脸色涨得通红,显然是呼吸不过来。 跟着的婢女们都变了脸色,但她们并没有上前劝阻,只用一双眼睛看着,眼神紧张,都很焦急。 林媚痛苦万分,双手极力挣扎,下一息,被丢到到草地上,重重地摔了下去,她顾不得疼,大口大口喘息,眼神怯怯地看向南阳,畏惧万分却依旧问了出来:“殿下为何去找重尊寝居。” “林媚,弑师一事几人知晓?”南阳声音压得很低。 林媚脸色很差,惨白失去血色,唇角蠕动:“就、就我们五人知晓,他们告诉了旁人?不对,从你杀欧阳情的时候,你就知晓我们杀重尊一事。” 当年殿下太小,才不过五六岁,她从未在意过孩子,如今想来,细思极恐。 南阳低笑:“林媚,你可曾想过站在你面前的就是养你教导你多年的重尊呢?” “不可能……”林媚猛地喘息,不可置信地看着少女,下意识朝后退去,而南阳步步逼近,直接在她面前蹲下,“乖徒儿,可曾记得第一回 见面,本座对说了什么、红衣、长发的女子盯着你呢。” 林媚轻颤,殿下的呼吸喷在脸上,是热的,而当初师父的尸体是冷的,是她们亲手装进棺材里的,不可能再活过来的。 “林媚,天理循环,本座又活了过来。”南阳眼中皆是失望,无奈摇首。 寒风吹来,林媚猛地打了寒颤,抬首仰视着南阳:“你是重尊?” 南阳凝着她:“本座重明。” 林媚瘫坐在地上,双眸失神,“你为何留下我活着呢?” “本座留你自然是有用处,就像是天问,本座留她的命是为了大魏天子。林媚,你已无用处了。”南阳蹲了下来,怜爱般拍了拍她肩膀上的灰尘,“林媚,你若自己动手,或许体面些。” “师父,你养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林媚眼角滑过一滴泪,抬首抚去,似乎是忘了过往。 “怜你罢了,你们五人各有天赋,本座眼光很好,老教主看重本座,本座自然是想管好明教。至于重明剑法,是本座自创,与明教并无关系,你们想要,本座也不会给的。”南阳坦然,教回徒弟,饿死师父,她自然不会将重明剑法倾囊所受。 林媚哭出了声,捂脸痛哭,天问自远处赶来,看着师妹发疯,脚顿在了原地。 “殿下。”天问轻轻地唤了一声。 南阳扬首挺立,道:“你如今是陛下身边的人,本座不会去动你,滚出明教。” 天问握着剑,手腕颤得厉害,看着冬日里依旧顽强生长的不知名花卉,心里的疑惑扎根,“殿下,你为何执着于重尊呢。” 新教主继位,多数不会去管问前教主的事情,且重尊死时,公主不过周岁,分明是不相识的两人,为何屡屡去查,再想她的过往,天问几乎把持不住了。 她看了林媚一眼,握着剑行礼,徐徐退了出去,“谢教主。” “天问,剑给我。”林媚忽而大喊一声,天问转身的背影僵持,很快,握剑疯魔一般跑了,就怕身后的人追上来。 而林媚呆坐在原地,久久不语,南阳转身走了。 走出来后又不知自己该在哪里,站在原地任由风吹,吹得身子发冷后才走向大殿。 坐在宝座上,她觉得这里有些陌生,更多的是冰冷,比起公主府,更让人冷得发颤。 宝座华丽,大殿又是明亮非凡,这里集结明教数代人的心血,以前她很喜欢在这里听属下议事,听着江湖上腥风血雨的事情,又听到旁人咬牙切齿地骂她魔教教主、甚至妖女。 旁人骂你是最寻常的事情,因为你不是银子,做不到人人喜欢,但旁人骂你,又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才会令人痛快。 南阳坐了片刻后,伺候她的婢女走了进来,“教主,寝居都安排好了。” “在哪里?”南阳回过神来,有些好奇。 婢女笑说:“在南边,是新建的殿宇,还没有人住呢。” “好,你带路。”南阳从宝座上走了下来,跟着婢女前往寝居。 明教不缺银子,尤其南阳这些年攒下不少银子,时而会让人送来教内,是以,教内修缮新屋不说,还盖了几间新式的殿宇。 站在新殿前,说是琼楼玉宇也不为过,婢女神采飞扬地介绍独特处,殿前是用白玉打造的,奢靡之极,南阳好奇:“哪里来的银子?” “不知道。”婢女被问懵了,她不过就是伺候人的,如何知晓钱的来处。 南阳知晓问不出来,也不问了,跨过门槛就见到角落里摆设的夜明珠,她笑了,“你们哪里得来的赝品?” “那是真的,奴婢见过,这里会发光的。”婢女高兴的走上前,指着珠子,“真的是真的,您晚上就知晓了。这里好多呢,教主,您说教内这么有钱了吗?” “明教惯来有钱。”南阳觉得无趣,夜明珠见多了,再次看到也没有多大的感觉。 寝居内窗明几净,日日有人打扫,床被是樱草色的,南阳一见到熟悉的影子就捂住眼睛,“怎么又是粉色?” “他们说您才十五六岁,喜欢粉色。” “本座不喜欢。” “那您喜欢什么颜色?” “红色,换了。”南阳捂着眼睛不去看床榻,背过身子,就瞧见了八宝格,宝格上摆了许多时兴小玩意。有些小玩意看着不值钱,可是比如宝石,小小的一枚宝石摆在那里,熠熠生辉,一看就是值钱的玩意。 南阳拿了一块,照在日头上,红色的宝石透着血色的鲜亮,她笑了笑,而南阳却放回原位。 这里透着奢靡的气息,与原来的明教不同。 殿内没有炭火,但感觉不到冷,与公主府相似,她看着落地屏风,上前拿手戳了戳,“明教也时兴这个玩意了?” 屏风这类的玩意都是大户人家才会用的,明教内也有,但不会有这么大的,她看了一眼,道:“卖了值不少银子。” 婢女不敢接话了。 南阳将宝石放回原位,懒懒地躺在了贵妃榻上,舒服地松了口气,吩咐婢女:“本座想吃烤羊排了。” “您要喝些酒吗?”婢女又喜逐颜开地询问。 “要,记住是酒,别给本座喝些不正经的药水。”南阳闭上眼睛,身上搭了一条毯子,盖住了纤细的腰肢。 婢女记住了,悄悄退上去。殿门合上的时候,南阳蓦地又睁开眼睛,看向角落里的夜明珠。 她是暴露身份了吗? 除了扶桑外,想不到谁会有这么大手笔。她能在朝廷里安插明教的人,扶桑同样也会在明教被放她的人。 果然,女人都是最可怕的。 **** 年初开朝,六部照常运转。卫照是丞相,职务多,心思玲珑,颇受人尊敬。 开朝两日,到了初十这日,卫照上了一道奏疏,指出南阳公主扶宜并非皇室血脉,而是威远将军裴琅的私生女。 石破天惊,满殿朝臣都跟着沉默下来,年前的事情,裴琅就被陛下派去了晋地,而南阳公主除夕离开,也不在京城内。 当事人不在,朝臣不知该说什么话,襄王一党不在,也无人落井下石,都是面面相觑,静静等着陛下的回话。 扶桑坐在龙椅上,手中摆着卫照呈上来的证据,轻笑道:“在朕心中,从未将她当作扶良之女。既然卫卿提供证据,朕会让人去查,散朝。” 陛下匆匆退朝,卫照却留了下来,揖礼说道:“臣想娶她。” “卫照,你为何至今不死心呢。”扶桑不恼不怒,甚至,心平气和。 卫照回道:“陛下,她一日不是您的皇后,臣就有一日的机会。” 第136章 卫照胸有成竹,志在必得,扶桑却问她:“县主会同意你们的婚事吗?” 卫照很聪明,揭露事情,一并将裴家拉了进去,裴琅身上军功,轻易动弹不得,最重要一点就是襄王一党不复存在,无人敢向裴家问罪。 陛下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放南阳回裴家,万事大吉。 “回陛下,母亲会用意的,她很喜欢南阳。”卫照自信。 扶桑笑了,告诉她:“县主喜欢的是南阳公主的身份,倘若没有这重身份,她还愿意要身份不光彩的儿媳吗?就算她勉强答应了,成亲后,她对南阳会有好心思吗?后宅里的事情肮脏,南阳不适合。” 卫照皱眉,当即回道:“陛下说这么,无非是不愿意放手罢了。您利用她这么多年了,她对您,还有那份感情吗?臣今日大胆,也请陛下多为她想想。” 扶桑无动于衷,甚至想都不想,直接回道:“你提醒朕了,朕该立皇后了。” 皇后二字让卫照脸色了微变,“大魏史上并无皇后。” “卫照,你所做的一切都在朕的眼中,你今日所为,便是帮了朕。”扶桑坦然,神色悠闲,卫照迫切地想要南阳摆脱公主的身份,殊不知没有这层身份,她可以光明正大地立后。 她随意瞥了卫照一眼,手中拿着一道早就准备的奏疏,淡然说道:“南阳身上有军功,也受到百姓爱戴,她虽小,可掌握着京城内四万兵马,大小将士对她更是心服口服,卫照,她若是公主,便是最好的储君的人选。可她是裴家女,便是皇后的最好人选。” “原来陛下一直在等着臣呢。”卫照自嘲,自己精心算计,却也上了她的当了。 扶桑反问她:“你若问心无愧,怎会留到今日才说。” 人都有私心,卫照私心不过是想娶南阳罢了。偏偏扶桑也是。 卫照无言以对,面色失落,思忖须臾不甘心问道:“陛下想与天下人作对吗?” “卫照,倘若朕有难,天下人会帮朕吗?”扶桑反问。最浅显的道理,她的责任是守住大魏,让陛下安居乐业,至于她的私事,天下人不该过问。 卫照细想,上辈子陛下遇难,天下人知晓无人敢伸出援手,人心子时,试问,谁能不偏不倚呢? 卫照自认做不到,人都有七情六欲,也是为七情六欲而活。 陛下说的不对,她却不知该怎么辩驳,“陛下所言甚是。”古今帝王,薄情者多、暴戾者多、贪于享受更多,而像今上这般,三十而未曾有皇夫者从未有过。 今上确实是合格的帝王,她该是明君,会青史留名,但有了皇后一事,只怕后世不会再说她的功绩。 扶桑又问:“卿的下一步是什么,让南阳回到裴家吗?” “陛下又在算计臣了,既然您问,臣就说,下一步如何让她成为皇后,但在这之前,就是议储。”卫照叹气,“大魏损失惨重,此刻并不是立皇后的最佳时机,待到民间灾情平复后,您再议储。议储可让皇室不敢反对您立皇后。” 陛下无子,从皇室中择优而选,到时人人都在争,不会轻易得罪陛下,这是其一,其二立后,陛下无子,才对他们更加有利。 扶桑听后,笑说:“卿心思玲珑,朕明日召县主为你议亲,除了南阳外,天下女子随卿择选。” 卫照苦笑不言,除了南阳外,谁都不想要。 筹谋多日,为了旁人做嫁衣,卫照郁闷地走出议政殿。 **** 林媚自尽了,剑插入腹中,死在了屋内。 天问亲自去收尸,南阳亲自刻了墓碑,葬在了后山。未过头七,天问带着红昭离开,临走前,将自己的配剑插在林媚坟头上。 南阳失笑,“你插剑做甚,一辈子不碰剑了?” 风声呼呼,坟头上的白幡飘动,随风摇曳不止。南阳一身红衣,纤细的腰肢上悬着铃铛,她轻轻拨了拨铃铛,天问不觉低头看了过去,“师父也爱在腰上悬挂铃铛,她说铃声好听,叮叮当当。殿下,您为何留下我呢?” 师兄妹五人,独独留她一人,这不是饶恕,是折磨。 南阳拨动着铃铛,笑说:“本座已说过,你是陛下陛下的人,本座动不得。” “师父。”天问突然喊了一声。 铃铛声戛然而止,南阳双眸低垂,修长翻卷的眼睫挡住了眼内的情绪,可是很快,她又抬首,眼内一片清澈,铃铛当当作响,她笑了,“再喊一声,本座割了你的舌头。” 天问突然笑了,“这才是重尊。” 言罢,她将剑抬了下来,寒风肆虐,剑锋朝下,砍向自己的手腕。血光眯眼,南阳眨了眨眼睛,目光映着面色苍白的天问,“以后,别说你是重明的弟子,丢人。” 南阳转身走了,天问砍断自己一只手腕,疼得站不稳,相比较其他四人,她能活着,就是万幸,至少自己还有红昭。 有红昭,人生足矣。 天问领着红昭走了,祭祀一事还在准备中,牢内的无悔突然死了,是被饿死的。 饭菜送进去,他自己不愿吃,好像知道自己会遭到折磨,索性自尽了。 饶是如此,南阳依旧没有放过,吩咐下面的人:“剥了皮,骨肉剁碎了喂狗。” 祭司也是一位女子,三十岁左右,穿着一身道袍,面带黑纱,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忍不住询问:“教主,为何罚得这么重?” “欺师灭祖,罚得轻了。”南阳回了一句,“你也是重尊教导的,她死了,你不伤心吗?” “属下也很伤心,可天问断腕,无悔林媚自尽,教内也是一番损失,您该知晓良才难求。且这些年来明教依附朝廷,惹了江湖众怒,若被他们知晓,只怕不会有安生日子。”祭司也是为难,重尊座下弟子不多,仅此五人而已,如今都没了,旁人知晓不会善罢甘休的 南阳笑了,“本座在,你怕什么呢?十多年来教内就没有培养出好弟子?” “这么多年来,明教势力扩张,可十多年未曾开教选弟子了。重尊走后,五位宫主各自不服气,四位宫主离开,林媚管着教务,也并未在意教内弟子的功夫。杀琴等人算是出类拔萃者,往下、往下,就不能看了。”祭司叹气又自责,“教主功夫好,不如您今年选些弟子入教,慢慢教。” “本座过两日就会离开,京城内有事情去办。让杀琴选些资历好的孩子,这回不必跟着本座离开。”南阳知晓天赋高的弟子难求,尤其是在武林中,功夫好,才让人敬畏不敢欺负。 祭司询问道:“您不收弟子吗?重尊当年教导了不少弟子,这才使得教内大放光彩。您功夫好,不如亲自教导些。” “不教了,本座眼光查。”南阳不耐,她不想再收弟子,若教的话,当年早就教导红昭,也不会让她自学。 祭司不敢再劝,“教主何时离开?” “就这两日。”南阳心里盘算着回去的路程,要赶在月底前到京城。 无悔的尸身处置后,天罗来了。 天罗风尘仆仆,入教后就直奔大殿,不等脚步站稳就开口:“京城内陛下废了南阳公主的公主爵位。” 宝座上看剑谱的南阳蓦地抬首,无措地眨了眨眼睛,将剑谱递给婢女,“你说真的?” “慕容堂主让我给您传话,让您自己注意些,最好别回京城了,避一避风头。”天罗喘着气,连日奔波,身子有些吃不消。 “是吗?有那么凶险?”南阳单手托腮,目光沉了两分,“看来本座得到自由了,天罗啊,你要娶媳妇吗?教内弟子多的是,你挑一人,只要对方答应,你就带走。” 天罗跺脚,“我的小殿下,您还想着我做甚,您想想您自个啊,你被抛弃了。京城都回不去了,您还是留在教内。” “不留,你来得正好,我们回一趟京城,正好看看动静,若是真的,本座就回来娶媳妇。”南阳很高兴,想起扶桑诡秘的性子后又觉得不大可能,难不成她要金屋藏自己? 她站起身,又坐了下去,天罗叹气,“您回去做甚,自寻死路吗?” “怕甚,本座从惧流言蜚语,再者皇帝都是本座的女人了,怕什么呢?”南阳决定先回京城探探状况,外间的话不能当真。 事情突出状况,总教不能久留,杀琴留下,杀棋杀画随着南阳一道回京。 一路快马,在正月底的时候到了京城。 走时寒风肆虐,回来时绿意萌生。 南阳勒住缰绳,头戴帷幔,下马缓步走着,杀画担心温软,先策马回公主府。 娇阳似乎,没有风,暖阳吹在身上也很舒服,街上见不到人,听闻前阵子朝廷散粮,每人发了一月的米粮,将各地难民都打发走了。走了一阵,见到巡防营的士兵在巡防,南阳及时避开,她想了想,还是先回巡防营。 巡防营的兵符还在她的手中,她不是公主了,却还是指挥使。 转道去了巡防营,营内一切如旧,将士们在操练,小徒孙亲自来接,“殿下来了、不对,应该唤您指挥使了。” “这里可好?”南阳没有进去,听着声音就知晓他们在操练。 小徒孙牵着缰绳,皮笑肉不笑,低声说道:“眼下只废了您公主的爵位,其他还要等威远将军回来,倘若您是裴家女,就迎您回裴家。陛下说了,宫门对您敞开,出入自由,进出不需通报。” “真好啊,陛下如此善良,让本座都想去见见了。”南阳迎着阳光眯了眯眼睛,薄唇抿出嘲讽的笑。 扶桑究竟是想做什么? 第137章 陛下善良吗? 南阳心里骂了几句,面对现实,她学会妥协,想得很周全,她不会去招惹扶桑。 从巡防营离开后打马入宫,到了宫门前,她摘下帷幔,露出面容,跳下马,宫门口的御林军立即跑了过来,“姑娘回来了。” 前面指挥使,到了宫门口又是姑娘,南阳神经都被挑得绷着了,懒淡地扫了对方一眼,“你这声姑娘让我颇不适应。” 这么多年来旁人都喊公主殿下,几乎无人喊姑娘。姑娘一声喊,凭白让人羞红了脸。 南阳慢慢抬眸地看着对方,“你是什么职务?” “属下殿前司虞候韩令武。”青年跪地行礼。 “抬起头来,我怎么没见过你。”南阳心里翻了嘀咕,虞候是从五品,虽说官职不大,可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得不去多问一句。 “属下是永安伯长孙。”韩令武不敢抬首,肉眼可见,耳朵都红了。 是勋贵家的贵公子,南阳也猜出几分道理。她玩味地看了一眼,上前走了两步,不觉恍惚:“你脸红什么?” 韩令武头埋得更低了,握剑的双手泛着青筋,可见是很紧张的,他不敢抬首,支支吾吾道:“姑娘长得好看、属、属下……” 南阳惊讶,慢慢捏着自己腰间上的铃铛,轻轻晃了晃,“那你想娶我吗?” “啊……”韩令武惊讶地抬首,少女神色娇媚,五官精致如同丹青精致描绘出来的一般,一眼惊鸿。 京城内少女多的是,出身尊贵的也不少,惊鸿一瞥,让人心动,也只有眼前这位。 南阳轻笑一声,将缰绳递给对方,自己转身走了,吩咐道:“别让我的马跑了。” “是,属下领命。”韩令武的声音陡然提高了,握着缰绳的手更是紧张,目光追随曼妙的身影。 她很好看,更若春日骄阳,美得让人心动。 南阳不理会这些,悠悠闲闲地朝宫里走去,路遇到不少宫人,往日点头行礼,今日看见一眼后就不再理睬。 世态炎凉,趋炎附势。 走到议政殿前,更有几名朝臣从殿内走出来,南阳止步,对方也一眼看到了,几人面面相觑,如避恶魔般避开她。 南阳端详几人面孔,似乎有些印象,却又记不得名字,罢了,懒得去管了。 走至殿前台阶上,秦寰出来了,立即笑脸相迎,“您回来了,陛下恰好得空。” “你可知我很不习惯。”南阳说出了郁闷点,“众人如今对我的称呼稀奇古怪,我不大适应。” 秦寰笑了,“不过是些虚名罢了,陛下说你若愿意可以住在宫里。” “金屋藏娇吗?”南阳唇角抿了抿,她惯来薄凉,说出的话也不大好听。 秦寰已经习惯了,她二人并非母女,往日过分的亲密就有些不对劲了,但秦寰不会说,也不会问,只会用眼睛去看,用心去想,事情到了这般地步,想必陛下早就有了退路。 秦寰不敢应了,退后半步,吩咐内侍推开殿门。南阳也不推辞,提着裙摆跨过去,殿内仅有扶桑一人。 扶桑高坐在龙椅上,姿态端庄,可在见到南阳的那刻不自觉站了起来,欣喜道:“朕以为你不回来了。” “陛下在我教内安插了多少人,我若不回来,明教都会掀翻了。”南阳嗤笑,不疾不徐地走到殿中央,环视一圈后,确认无人,朝扶桑招招手,“你过来。” 她的话有些不规矩,扶桑也没在意,坦然地走到她的面前。 两人四目相接,南阳眼中多了些玩味,手轻轻落在扶桑的面容上,低声道:“我挺想你的。” 扶桑的视线落在她干净的脸颊上,看出一些不对劲,她没有回答,静侯片刻。果然,南阳又说道:“我挺想你哭的。” 扶桑面红耳赤,拍开她的小手,“胡言乱语,你想住哪里?裴琅还没有回来,裴家回不得。” “我自己有宅子,明教也有堂会,不必去裴家,也不必住宫里。”南阳懒洋洋地,对眼前的处境丝毫不担忧,或许有许多人看她笑话,但她不在乎。 “留在宫里。”扶桑目光慢慢地从南阳的眉眼落在唇角上,接着,她伸手,抬起南阳的下颚,微微靠了过去。 她想做什么,南阳清楚。南阳避开了,冷眼望着她,“陛下,我对你,已无往日的情分了。你有苦衷,我有厌恶,既然这样,不如做君臣。你放心,巡防营在我手中,不会背叛你。陛下对我,是愧疚过多。” 扶桑性子冷淡,又是帝王,手段有、心思深,会不顾一切喜欢一姑娘吗?南阳私心觉得是不可能的,扶桑对她是想要控制罢了。她记不清陛下何时喜欢她,只知晓陛下对她,从头至尾,都是纵容罢了。 喜欢都是假的。 扶桑轻笑,没有生气,抬手摸摸她的脑袋,“朕想立后。” 南阳呆了呆,以前一句玩笑话,她当真了? “南阳,若有人为你不顾生死,你可会心动?朕做了一个梦,梦里朕养你多年,可你为一己私欲害了朕。梦醒后,朕对你提防,想着孩子一面白纸,朕慢慢地教你,你就会听朕的话。因此,朕阻断你与襄王府的一切联系。你确实很好,优秀,朕以为朕的办法是对的,但是梦境困扰,朕觉得朕对你不放心。梦里的疼,朕不想再遭受,因此,朕想到了药蛊。” 扶桑语气平淡,眼中映着南阳迷惑的神色,“你那么招人疼爱,朕想过杀你,可你会软软地喊阿娘,小小的身子贴着朕,南阳,朕完全可以不必真心对你,完全可以在你的膳食中下毒,朕有千次百次的机会杀你,最后,都放弃了。” “哪里来的梦境,竟会有这么大的怨恨。”南阳不理解,她听过卫照说过梦境,两人口中的梦境有一点重合了,扶桑死了。 卫照没有说是被谁所害。 “旁人若要杀你,你会怎么做?”扶桑反问,语气薄凉。 “自然是杀了。”南阳未作思考。 扶桑颔首,“可朕留下了你。” 南阳古怪地看她一眼,“不过一虚梦罢了,陛下,你比我年长,我二人注定不会同时离世,可如今,我二人生死在一起。我年岁小,为何要与你同生共死。” “朕去找解药了。”扶桑皱眉。 “不必了,只当我对你的回报罢了。”南阳转身走了,走到门槛的时候想起一事,“陛下可曾记得姻缘塔?” “朕记得,也记得明来的占卜。” 南阳说道:“我不信占卜。” 言罢,直接跨过门槛,不回头的走了。 扶桑不知她要做什么,一时迷惑。而南阳出了宫,打马离开京城,带着杀棋杀画去了北望山。 明来死后,北望山上的香火大不如以前,虽说有人也学着明来测算姻缘,终究不如明来。 马停在山脚下,初春草木萌生,绿色幽幽,朦胧的美让人心境平和下来。 杀画看着山高处的塔不觉轻叹,“原来这就是姻缘塔,听说将八字放进去,就能一辈子和和美美?” “鬼话你也听吗?”杀棋不屑,“怎地,你想将你和温姐姐的八字放进去?” 杀画心动了,“我也想啊,但是我不知温姐姐的生辰八字啊,教主,您知道吗?” 南阳勒住缰绳的手颤了颤,“她与我说过,但是时间太久,我忘了。” 都过去十五年了,谁还会记得旁人的生成八字啊。 “您再想想……” “想什么想,本座过来就是要一把火烧了姻缘塔,你要八字也没有用。”南阳翻身下马,将马系在一侧的树下,山路不好走,马也不好上去,不如自己徒步爬山。 “杀画留下看着行礼,杀棋随本座去上山。” 杀棋怜悯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恋爱脑。 北望山上香客不多,零零散散几人,远不如当年辉煌。走在山道上,冷风阵阵,提着竹篮的香客嘴里念念叨叨。 爬到山顶,姻缘塔近在眼前,四年前过来的时候这里有不少小沙弥把守,如今荒草丛生,压根就不见人。 南阳直接一把火烧了,又给寺内添了些香油钱,潇潇洒洒地下山去了。 连夜赶路回京城,恰好京城吃早膳。算了算,还没有到早朝的时间,南阳敲开了卫家的大门,门人识得她,当即面露古怪。 若在往日肯定让人进门,今日支支吾吾一阵后说去通禀。卫照不同于往日,是重臣,权势滔天,上门拜谒的人数不胜数,南阳也被归为上门求人办事的一列人中,被拒之门外了。 南阳有些迷惑,回头看了一眼二人,杀画愤懑不平,“他们真是狗眼看人低,卫相也不是好人。” “罢了,带你们去找慕容环去。”南阳觉得平常,不见就不见,无非是些小事,何必生气呢。 她收敛了性子,骑马转头去找慕容环。 慕容府上安静极了,敲开门后,门人是教内弟子,见到杀棋二人心里明白,立即将人迎了进去。 慕容环在吃早饭,几人来的很巧。慕容环让人添了三副碗筷,又让厨房送些粥水过来。 杀画依旧不平,一面吃一面说了被人拒之门外的事情,跟着公主时日久了,突然这么受委屈,心里落差太大了。 慕容环悄悄看了一眼南阳,南阳神色平静,姿态端庄,比起以往稳重许多,她好奇道:“您这是要吃哑巴亏了,属下听说是卫相揭露出来的,还闹得裴家不宁。裴将军在晋地,眼下不知裴家是什么说法,裴家若是不认,您可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 第138章 屋内顿时寂静下来,三人都不敢吃了,唯独南阳有条不紊地夹着菜往嘴里送,她丝毫不在意慕容环的话。 杀画有些害怕了,她见识过陛下的手段,心有余悸,担忧道:“不如我们回明教,可好?” 杀棋拍了拍她的脑袋:“吃饭,教主自有决断。” 慕容环接过话来:“兵符在教主手中,可见陛下对您还是有几分感情的。” 杀画嘀咕一句:“上过床了,感情肯定是有的。” “上、上过床……”慕容环不可置信地看着杀画,公主是陛下的养女,怎么就上过床了,是不是有些荒唐了。杀画被她说得害怕了,忙用包子堵住自己的嘴巴,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的看向慕容环。 南阳喝过一碗小米粥,接过婢女手中的帕子擦了擦嘴,“有句话说露水情缘,不必当真。” “你和陛下玩露水情缘,真、真是够刺激的。”慕容环惊得不知如何是好,也学着杀画拿包子堵住自己的嘴巴。 真相让人太震惊了。 反观南阳,态度摆得很端正,“慕容环,你自己都不是好东西,提起刺激二字,你有脸吗?” 被戳了老底,慕容环连连低笑两声,低头吃着包子。 吃过以后,南阳领着人离开了,自己回宅子里收拾,杀画去接温软出来,各自办事。 宅子在北城,大魏宅地分明,南边都是勋贵朝臣,离宫廷近,北边都是些平民。南阳买的是三进的宅子,虽说地处偏远,可占地广,里面屋舍很多。前院后院中厅,还有园囿池塘,该有的都有。 南阳选了一间朝南的屋子,阳光充足,院子里草木气息浓郁,院内栽种了不少花卉,春日里正是萌芽的时候。 人搬进来了,换洗的衣裳却成了麻烦,杀棋去成衣铺子里置办。 温软过来的时候,天色都已经黑了,她出来不易,长史一再挽留。温软自是不肯再住,跟着杀画来见南阳。 见到南阳后,她笑着上前牵着她的手腕,“教主何时回来的,我瞧着公主府里冷冷清清,他们神色都不对。” “没什么大事,你安心去住,先找一间屋子,这里米粮充足,不会有人来打扰的。”南阳细心安抚,温软不爱管事,也不必知晓太多的事情。 她说什么,温软都应着,随着婢女去选卧房。 杀画将银匣子递给她,“长史询问您何时回去,说是公主府还是您的府邸,不好不回去的。” “公主府的事务都是陛下暗中打理,我不在,她自会处置。现在,你随我去巡防营看看。”南阳回屋去换衣裳,照旧一身红衣。春日里的衣裳薄,红色鲜艳,完美地勾勒出身材的曼妙,夜晚下的灯火朦胧,更添一抹惊艳 收拾妥当后去巡防营,卫照早就等候多时。 南阳在门前下马,卫照迎上去,“你怎么突然回来了,门人无状,我已经罚过了。” “不算事,你来就为了道歉吗?”南阳眯住眼睛,眸色朦胧,陛下难缠,卫照也不省油的灯,两人被梦境困扰的人脑子与众不同。南阳承认自己脑子不够用,争来斗去,累得自己不安宁。 “如今你无住处,不如去卫府?”卫照邀约,眉梢眼角都带着几分喜色。 “卫照,我并非寻常女子,我有能力照顾好自己,不需旁人怜悯。你揭露真相,我也不问原因。你与陛下较劲,亦或者是为陛下办事,我都不会过问。我有些蠢笨,不懂你二人心思。所以,你我保持朋友即可,不要干涉太深。” 南阳有些疲惫,语气不如以往平和,对上卫照失落的眼神,忍不住道:“你与我说了吗?你好歹与我说一声,让我有些准备。你可知晓,我现在像是无头苍蝇,如何都想不明白你们要做什么。卫照,你是丞相,别再孩子气了。我也明白告诉你,我不是孩子。当年你初见我就该知晓我与寻常孩子不同,我活在世上的年头比你多得太多了。我是明教前任教主重明,让人闻风丧胆的恶魔,我不干净,早就不干净了。” 巡防营门前安静无声,南阳说完后转身就走了,她厌恶了自己被当作棋子玩来玩去,卫照待她很好,可她不想再这么纠缠下去了。 累了,不如安安静静地做自己的事,自己有能力照顾自己,也有能力顾全身旁的人,既然挤不进那个吃人的圈子,不如自己主动退出来。 卫照站在远处,被风吹乱了视线,朦胧灯火下少女走得决然,一点余地都不留给她。 她想解释,惘然地笑了笑,扬首看着明月,心中寂寥。 十步外的杀棋与杀画两人嘀嘀咕咕一阵,“我感觉卫相不对劲。” “傻子都能看出来不对劲,可是他是男子,我们教主之喜欢姑娘,注定没有机会。” “想来也是。” 两人说了一阵后,卫照回身钻入马车里,马车扬长而去,杀画轻叹:“丞相个好的。” 杀棋没理会傻子的话,握剑去追教主。 巡防营内没有什么变化,兵符在南阳手中,他们便认南阳为主。三位指挥使闻讯赶了过来,提着食盒兴冲冲地拉着南阳饮酒。 “往日与你饮酒,你都说阿娘管得严,今日饮酒,可没有什么阿娘管你了。” 南阳目瞪口呆,还有这种说法吗? 抵不住三人的央求,她只好坐下一道饮酒,三人性子爽朗,将这些时日里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自打那日卫相揭露后,午后陛下就下旨废了南阳公主的位分,速度之快,令人咋舌,旁人猜测陛下对卫相的话深信不疑,更荒唐的是陛下对卫相宠爱,想立为皇夫。 话风一变再变,也跟着形势而来,陛下无子,便要立皇夫诞下子嗣。 南阳端起酒盏抿了,三位指挥使都是道听途说,却也是民间传言,可见这回朝堂风波。 她笑了笑,“陛下对卫相并无男女情爱。” 她二人是情敌。南阳不敢说,接着饮酒来掩饰自己的笑意。他们三人依旧在说,甚至说到各府上都在等着灾情过后准备贺礼恭贺陛下立皇夫。 南阳笑说:“皇夫?指不定陛下要立皇后呢。” 三人先是愣了一下,继而放声大笑,丝毫未曾在意。 明日要上朝,不敢多饮,酒过一半后,三人都心领神会地不再饮了,悄悄询问南阳接下来的打算。 巡防营是南阳最后的底牌,倘若没有了巡防营,她就当真孤苦无依了。 南阳面若桃花,眼中水色盈盈,托腮看着三人,淡笑道:“走一步算一步,你们放心,无人敢欺负我。” 这样的话听在旁人耳中就是不想说了,三人对视一眼后,趁着酒意离开。 南阳歇在巡防营了,凑合睡了一夜,翌日清晨去上朝。 虽说不是公主了,但她还有官阶在身上,不好一味躲避,也该去见识‘世态炎凉’。 打马至上东门处,守门的还是韩令武,南阳下马,韩令武立即过来迎接,勤快地牵住缰绳,“姑娘。” 南阳低笑一声,顺势下马,缰绳递给对方,“多谢。” “姑娘客气了,姑娘慢走。”韩令武牵马,不敢抬首,眉眼低垂,一张脸红透了。 南阳并没有多说话,也没有去对方,悠哉悠哉地朝着议政殿走去。一路上,朝臣诸多,往日见她都要殷勤地说笑,今日看都不看一眼。相比较旁人成群结队,南阳显得形单影只。 走到议政殿前,朝臣更多了,卫照站在壁柱下,神色阴沉,旁边站了几人,小心翼翼地陪同说话。 不知在说什么,突然就停了下来,余光扫到南阳后跟着顿住了。 南阳请假一月,陛下处颁布过旨意,但是未曾想到月初就回来了。 众人静默,屏住呼吸,凝着少女笔直的身影,不想搭理,也不敢得罪。 南阳迈过门槛,悠悠地走进殿内,其他人面面相觑,时辰要到了,不能拖延,都硬着头皮跟着进去。 然而南阳站在大殿中央停了下来,她在找寻自己的位置,回来后扶桑并未给她旨意,就算废除身份的那道圣旨也没有送到她的手中。 往日,她站在群臣之首,今日该站在何处? 她有些迷惑,随着时间流逝,朝臣陆陆续续此进殿,他们跟着都不敢动了。 南阳回身,看着大魏的肱骨良臣,唇角勾出绚丽的笑容,问他们:“各位,怎么不走了?” 南阳不知去处,他们就这么看着,不敢笑话,不是尊敬,是畏惧、是恐惧。 “您先走……” “您先走……” “往哪里走呢?”南阳好整以暇地询问他们,或许没有昨日卫府门前发生的事情,她可以心平气和地与他这群人说话。 他们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公主沦为平凡人,就是天大的笑话。 僵持须臾后,秦寰匆匆走进,朝着南阳揖礼:“陛下说了,您往日在何处,今日依旧在何处。” 众人面色都跟着变了,就连卫照都不解。 南阳懒洋洋地走到了往日的位置,卫照跟上,两人站得近,卫照低声询问:“你还是很生气?” “不生气、不值得,本座素来不在意这些琐事。”南阳低头整理着自己的衣袍,脸色淡漠。 卫照不敢多说,只凝着她白净的双手,想问又不敢问,她有些犹豫。就这么一瞬间恍惚,陛下来了。 扶桑入殿,群臣下拜,她在南阳面前停下,俯身扶起对方,“昨日去哪里了?” 扶桑的手捏着南阳的手腕,肌肤相碰,南阳不觉皱了眉头。 卫照见到二人动作亲密后,眼眸凝住,轻咳一声。 第139章 扶桑松开手,看了卫照一眼,不作言语,继续朝前走,而南阳揉了揉自己的手腕,瞧着似乎不大高兴。 殿内气氛诡异,无人敢说话,人人面色都是晦深莫测,摸不透陛下的心思,没人敢说话。 朝会开始,先是沉默,直到卫照先说话,众人才逐渐活跃起来。 站在这里的人不傻,也不是酒囊饭袋,陛下的态度代表了她的心思,既然对南阳恩德不减,那么就不会容忍其他人小看她,做事的时候就会有所偏向。 朝会如常举行,南阳作为事外人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并没有太多的兴趣。浑浑噩噩度过半日后,下朝去巡防营。 她爱骑马,打马从街上走,还没走到巡防营就见到了裴青月。寒风绕着马车上的铃铛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南阳勒住缰绳,裴青月从马车上走下来,鼻尖慢慢地冒了汗,她有些紧张,揖礼道:“姑娘,家母想见见您。” 南阳嗤笑,“见我做甚?” 裴青月开口道:“哥哥来过信了,想接你回裴家。” “不回去,告诉裴琅,我并非小孩子,不想与任何人有瓜葛。”南阳眼睫轻颤几下,她对陌生人没有感情,也不会因为点滴的血缘而去耽搁自己的事情。 裴青月有些惊讶,轻轻说道:“裴家对你,愧疚太多。” 南阳拒绝道:“不用愧疚,我得天下庇护,这么年活得很好。夫人若是觉得愧疚就不要来打扰我,我自问自己可以照顾自己,裴家是世家,可我也是有兵权的人。” 裴青月又劝了几句,南阳不为所动,她急着回巡防营,并未多话。 看着少女孤绝离开的背影,裴青月顿感头疼,论起倔强,南阳比兄长要厉害多了。 两人的对话很快传到了陛下处,扶桑有些惊讶,秦寰说道:“她最近不大高兴,自然对裴家人没有好脸色。” “她对朕都没有好脸色。”扶桑无奈轻叹,“以往她是软柿子,如今看来,分明是最硬的骨头。” 秦寰微微愣住了,初来议政殿伺候的时候也与南阳见过,那时的小公主脾气软,肌肤如同凝脂,像是精致的娃娃,见了都想欺负。 她顺着陛下的意思说道:“或许遇到这么大的变故,心里不舒坦,听闻她去见卫相,被拒之门外,连对卫相都没好脸色了。” “她住在哪里?”扶桑想起重要的事情。 秦寰脸色变了变,“搬去了北城,您要过去吗?外间不安全,不如您将她留在宫里。” 灾情还没有完全过去,晋地战事未平,襄王在外逃匿,倘若派人刺杀,陛下出去就成了箭靶。 “那你将人留下?”扶桑反问。 秦寰为难道:“臣的话,她压根不会听的。” “既然如此,朕就去找她,她错过了上元节,给她送几盏花灯。”扶桑眸中深色,小姑娘喜欢被哄,总不好这么一直僵持下去。 “陛下,天问断腕,要将红昭召来随行吗?”秦寰提了一句,天问已然废了。 提起天问,陛下奇怪道:“明教总教可有小心传来?” “有,说是教主逼得林媚自尽,天问在林媚坟前断腕,具体是为了何事,几乎没有人知晓,要不召天问询问一番?”秦寰谨慎道。 扶桑摇首:“天问未必会说,回来就好,不必在意其他的事,召红昭随行。” **** 南阳从小到大的吃穿用度几乎都是陛下一手安排,就算到了公主府,也是从宫里拿了份例。开府自住后,银子就像水一样流了出去。 温软在公主府内养出了大方的性子,买什么都挑好的,无所节制,南阳忍不住提醒她:“现在银子是花我的,不是宫里的。” 温软在剪红纸,新宅有些冷清,颜色单调,她想贴一贴窗花显得喜庆些,听到这句后眼皮跳了跳,“您怎地那么吝啬?” 南阳瞪她,她毫不在意,反而说道:“您有俸禄的,府里就十几人,眼下是新搬来,自然是要花钱的,待置办后,就不会那么用银子了。” 南阳找不出话来反驳,温软继续唠叨,“听说天问受伤了,我们去看看可好?我瞧着库房里有些补品,顺势送过去,可好?” “不去,补品也不送,留着自己身子。”南阳起身就走,温软拽着她的袖口,央求道:“教主啊,天问也是你的徒弟,不能这么无情。” “你自己去,带着补品去。”南阳不耐。温软伸手却抱住她纤细的腰肢,双臂紧饶,手顺着腰侧摸到了腰前的铃铛,“去不去?” 屋内仅二人,温软有些随意,也没有警备,撒娇央求。南阳目光落在她的白皙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拿开。” “不成,我们一道去。”温软放软了姿态,脑袋贴着她的腰后,软软绵绵地惹人疼爱。 南阳心软,握着她的手腕轻轻掰开,道:“一起去。” 温软这才松手,抬起温柔的眼眸,道:“我知晓教主最疼我了……” 话没说完,她的眼眸凝住了,南阳顺着她的视线去看,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人。 是陛下。 扶桑平静的跨过门槛,“去哪里?” 温软有些畏惧,朝后轻轻退了两步,南阳推她一把:“去沏茶。” “好。”温软立即提起裙摆退了出去,小心翼翼地从陛下身侧绕过。 屋内暖和,眼下才是二月初,还有些凉,窗户都关着,扶桑走到桌旁,看到了桌上的剪纸,顺势拿了起来。 陛下不言语,南阳直接问她:“陛下如何知晓我的宅子?” “你每日上朝下衙,自然会知道。”扶桑语气平常,将剪纸放下,目光徐徐落在她的面容上,接着,目光徐徐而下,落在腰间上,她皱眉道:“你二人太过亲密了。” 南阳愣住了,“那又如何呢?” “朕不喜欢。”扶桑坦白,她不喜欢旁人碰南阳,手指头都不行,寻常人也就罢了,偏偏还是心思不正的温软。 她继续说道:“温融的书,朕看了几本,温软只怕表里不一。” “书罢了。”南阳毫不在意,靠着自己的本事养活自己,算难堪的事情吗? 扶桑眉眼皱得更厉害了,道:“她不正经。” 南阳笑了,“陛下正经吗?” “你……”扶桑眼皮微微跳了跳,她避开南阳的视线,顺势坐了下来,灵敏地换了话题:“为何杀了林媚?” “欺师灭祖不该杀吗?”南阳语气冷冽,她凝着扶桑,“林媚杀了重尊。” “就是你时常冒充的那位吗?”扶桑微顿,她对明教的事务并不清楚,但这些年来南阳与明年关系不清,她便试着去了解。明教行事放纵,这位前教主重尊更是杀人如麻,能吓得婴儿夜啼不止。 但这位重尊在教内威望很高,下属都很敬重,怪就怪在突然病死了。而南阳总是对外假扮重尊,似乎为了行事更加方便。 南阳被戳破了,脸色发红,碍于面子说道:“我上辈子就是重明。” 扶桑被逗笑了,“对,你上辈子是重明。” “本来就是。”南阳哼了一声,不悦道:“你来做甚?” 扶桑这才想起来意,“给你送花灯,在院子里,要看看吗?” “你做的?”南阳缓缓回过神来,扶桑骨子里是持重到极致的人,今日是吃错药了? “不是,宫内做的。”扶桑窘迫。 南阳:“……” 扶桑被看得不自在,拿起剪子慢慢剪出一个福字,放在手心里把玩。南阳赶不走她,也不想搭理,只好坐在一侧静静看着,看了会儿,扶桑又剪出喜字。 扶桑将喜字递给她,接着,又剪出一个欢快的欢字,也递给她,恰好凑成了‘喜欢’二字。 “幼稚。”南阳不领情,唇角却在不经意间弯了弯。 扶桑低眸错过南阳的神色,红色的剪纸在手中不停地变换,南阳二字连在了一起。南阳诧异,这是要做什么? 屋内静悄悄地,只有两人,剪子咔嚓咔嚓的声音让南阳浮动的心徐徐静了下来。 片刻后,扶桑二字悄然地摆在桌面上,南阳顿时明白过来,说道:“真是幼稚。” 话说完,扶桑摆出了一行字:南阳喜欢扶桑。 南阳不肯,忙要改,扶桑按住她的手,道:“不许胡来。” “讲理吗?”南阳不罢休,反攥住陛下的双手,想利用自己的优势达到目的。然而还没伸手,扶桑倾靠在她的身上,侧脸碰到柔软的唇角。 顷刻间,南阳愣住了,双手渐渐松开,扶桑得到自由,慢慢地将双手绕过她的腰肢。 吻从侧脸辗转落在唇角上,呼吸交融,突如其来的亲密压得人心跳有些加快。扶桑主动,身子却像绷直的琴弦,僵持得不知如何是好。 屋门是开着的,春日的阳光就在脚下。青天白日,总是让人羞耻的。 门外吹进的风凉丝丝的,脚步声迭起,温软捧着茶慢慢地走来,她小心翼翼地,探首却见两人拥抱在一起,心骤然一紧。 两人身影很清晰,并无东西遮挡,倚靠在南阳怀中的陛下没有往日的凌厉,也没有帝王的威仪,唯有淡淡的暧昧。 她们在亲吻。 温软捧着茶的双手轻颤,不知不觉间进退艰难,陛下对教主不是母亲对女儿的慈爱,是男女感情的喜好。 温软视线从两人身上收了回来,转身要走的时候,目光扫过桌面上的剪纸。 红色耀眼鲜艳,不需多加仔细就看到了上面摆成的字:南阳喜欢扶桑。 温软咽了咽口水,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第140章 屋内庭院都是静悄悄地,新宅不如公主府热闹,伺候的仆人也不多,加上杀棋杀画也不过十余人。 一是没有适合的人,二是宅内的主人不多。 温软悄悄退了回去,迅速抛开,走出廊下的时候,整个身子都软了下来,茶水被丢在了地上,她大口大口呼吸,心疼得脸色发白。 她蹲在地上许久都没有站起来,杀画从外间走了过来,看着她:“姐姐在做什么?” “没、没什么,就是心口突然有些难受。”温软扶着墙角站起来,脸色发白,身子微颤,面前的杀画好像在晃动,她努力睁开眼睛,不想眼前骤然发黑,直接晕了过去。 “温、温姐姐……”杀画吓得叫出了声音,抱着温软的身子不知所措。 屋内的南阳闻声赶来,唇角红艳,她迅速搭了温软的手腕,皱眉道:“发病了,赶紧送回她的屋子,屋里应该备着药。” “哦、好、好。”杀画应声,跑得飞快,瞬间就不见身影。 扶桑徐徐走来,目光幽幽,“她这是什么病?” “我也不清楚。”南阳叹气,似乎被扶桑提醒了,缓过神来自己也跟着追了过去。 扶桑站在原地,双手负在身后,想起温融写的话本子《柔弱寡妇与倾城贵女》。她看了半本,里面的主角也是身子不好,遇事就晕倒。 她笑了笑,转身回到屋里,桌面上的剪纸摆在原处,温软晕的可真是时候。 温凉的风拂在面色,吹起几缕碎发,扶桑抬手压住碎发,另一只手拿起剪子,复又剪了起来。 南阳并未去多久,半个时辰就回来了,神色不大好,入门就坐了下来,“您方才看到她来了?” “她来了与朕有什么关系呢?”扶桑语气平淡,抬眸望着她,“朕是天子,为何在意她?” 南阳惊讶,舌尖抵着牙齿,姣好的面貌如凝脂玉,眼中带着不高兴了,扶桑察觉她的神色,微微一笑,“你不高兴了?” 南阳紧紧蹙眉,扶桑又自顾自说道:“朕今日来不想见到你与其他女子亲密。” 剪子咔嚓作响,南阳与扶桑对视一眼后,心中的浮躁徐徐压了下去,确实,扶桑是天子,怎么会在意寻常人的情绪。 她默默叹气,扶桑静静剪纸,剪来剪去,剪出一副小画,是南阳的头像。 扶桑今日与往日不同,身上没有帝王的威仪,闲暇做着趣事,有趣中透着温馨。 到了午时,桌上的剪纸画厚厚的一摞,她剪得很快,似乎很熟悉。 午时两人在一起用过午膳,扶桑没有离开,南阳也没有去巡防营,两人静静地在廊下坐着品茶。 云卷云舒赏看庭院花草,静谧无声,青草气息浓郁。 扶桑说起晋地的战事,南阳懒洋洋地听着,捧着茶抿了又抿,道:“晋地战事后,陛下有何打算?” “有许多事情要做,多到说不清楚,最重要的是朕想立后。”扶桑细语,唇角挂着笑。 南阳睨她一眼,“你就不怕遗臭万年?” 扶桑摇首:“名声很重要吗?” “不重要吗?”南阳诧异,扶桑骨子里端庄,行事有度,不为名声吗? 扶桑低笑:“朕不在意。朕曾经为名声所困,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事情,沽名钓誉,并不好。” 上辈子她为名声,立皇夫,做些不喜欢的事情,心思不顺,日日郁闷。 “南阳,朕听了许多重尊的事情。重尊肆意,行事无度,可她的一生很精彩。朕书房里有一副她的画像,她长得尚可。” “你有她的画像?”南阳震惊,“你留她画像做什么?” “谁让你多次冒充,朕就让人去明教买了一副画像,好奇就买了一副。” 南阳捂住眼睛,羞耻心作祟,悄悄问她:“你觉得她好看吗?” 扶桑没有回答,微微蹙眉,若有所思许久,南阳催促:“很丑吗?” “姿色一般。”扶桑说道,“红衣很好看,那副画像好像是几十年前的,约莫花信,略有几分风情,似乎有异域风情。” “姿色一般……”南阳重复嘀咕一句,哼哼两声,凑至扶桑面前,“可我觉得她很好看?” 扶桑疑惑,神色茫然,回望她:“你见过吗?” “同你一样,见的画像,我觉得她好看。”南阳不甘心地重复一句,“重尊情人可是有许多的,都是爱慕她的。” 扶桑轻嗤:“朕也有许多爱慕者。” “那不一样,他们爱你的劝,而重尊的爱慕者都是喜欢她的人。”南阳坚持辩驳道。 “南阳,你喜欢她吗?为何替陌生人辩驳?”扶桑不悦。 南阳撇嘴,眼眸湛亮,盯着扶桑白净的面容,恨不得上前咬一口,开始胡说八道:“我看过重尊留下的书册,她说她见过你,遥遥一瞥,想拐你回明教做教主夫人。” “她?”扶桑沉吟,对上南阳的视线,南阳眼睫轻颤,她回道:“她、太老了。” 南阳:“……”到底是谁老。 扶桑说道:“朕记得林媚都比朕年长,可想而知,她的师父必然有五六十岁了。” “胡说。”南阳面红耳赤,眼神一阵飘忽后就为自己辩解:“重尊天赋好,不过比林媚年长些罢了。收弟子又不是养孩子,不是按照年岁来收的。那你可知林媚比天问年长,天问还是师姐了。” 扶桑觉得她的话变得多了,想和她多靠近些就顺着话说下去,眸色温和,“年长些是多大?” 南阳无语凝噎,就比扶桑大了些罢了,也不算很大,她支支吾吾不肯说,扶桑笑了,道:“你自己都不清楚还在解释,也着实是有趣。重尊有孩子吗?” 南阳摇首:“没有,她不喜欢男人,自然没有孩子。” 扶桑诧异,自顾自说道:“难怪明教弟子都不正经,俗语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是有几分道理。” 南阳要炸毛了,气得心口疼,咬牙切齿道:“她很正经。” “林媚都不正经。”扶桑微垂眼眸,端起已凉的茶喝了一口,有些不理解南阳的坚持,“你既是教主就管管教内的弟子,还有,何时将怡安送回来?” “她成亲了,我住持婚事的。” “你?”扶桑侧眸,也没有责怪,只喟叹一句:“你的性子愈发古怪了,也不知你怎么想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们这样是见不得人的。红昭与天问是世人眼中的一对,像他们这样不好吗?” 她顿了顿,“让她们回来,朕可以赐婚,满月功夫好不好?” “你竟然知道她的名字?”南阳诧异,扶桑对明教内的事情知道得可真多,她凝着扶桑从容的面容,不自觉开口道:“你要做什么?” “赐婚,只要女子相爱多了,便成了不成文的规矩,到时就会成为习惯。南阳,世上规矩都是后来慢慢形成的。做第一人,自然是要吃苦的。”扶桑解释。 南阳皱眉:“这也是你赐婚天问与红昭的意图?” “一半,跟随过朕的人要么死着离开,要么留下。别无第三条路。”扶桑语气淡薄。 “确实,不过、浔阳长公主不会答应的。”南阳想起端庄温从的姨母,她素来讲规矩,如今闹成这样,她会答应吗? 扶桑轻笑:“想知晓如何做吗?” 南阳眼中有光:“如何做?” “如何答谢朕?朕一字千金。”扶桑望着她,目光狡黠。 南阳心里忐忑,“你要我做什么?” “宫里小住三月,朕不喜欢这里。”扶桑坦然道。 两人各怀心思,扶桑心思尤为明显,南阳进退艰难,京城习惯捧高踩低,旨意会让事情变得很方便,江湖上女子成亲也有许多,此举也算是一呼百应。 去年闹得轰轰烈烈,随着灾情加重,倒也不了了之,倘若今年再来一回,还会怎么闹呢? 南阳想不透,她对勋贵的心思还是有些猜不透,但扶桑不同,她周旋于勋贵之间,知晓他们所想。 “三月为期。”她答应了。 扶桑轻笑,站起身,不急不缓地整理自己的衣襟,平静道:“回宫吧,朕明日会召浔阳入宫,记住,朕说什么,你应什么。” “陛下。”南阳急急出声,“您、您要怎么做?” “回宫再说。”扶桑不愿多谈,“朕若说了,你自己去做,你会随朕回宫吗?” 南阳小心思被戳破了,眼神略有些飘忽,扶桑怜爱般摸摸她的脸颊,“兵不厌诈,回宫,今晚该你暖榻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南阳轻轻叹气。 马车就在宅外,南阳留下杀家三人,又让人请了大夫回来照看温软。 **** 再度回到紫宸殿,恍若隔世,重日重回站在宫门口迎接,红颜见到南阳晃了晃前爪,转身就扑到扶桑的怀里。 南阳嗤笑,不和貂计较,领着重日重回去小阁。扶桑站在宫门口与红颜玩耍,摸摸它的脑袋,吩咐秦寰:“着人去浔阳长公主府传话,就说怡安郡主暴毙,尸骨无存。对了,带上一件怡安郡主的衣裳,记住,要合她的尺寸。” “陛下的意思是?”秦寰不大明白。 扶桑抱着红颜转身登上车辇,“照着吩咐去做即可,编个理由让她相信怡安死了就成。” 宫道上缓缓响起车轱辘的声音,秦寰目送陛下离开,回到紫宸殿安排事宜,安排饮食寝居后,去小阁见南阳。 南阳站在树下练刀法,闻声停了下来,秦寰上前行礼,南阳见她也不为难,顺势说道:“今夜,我与陛下同住。” 秦寰愣了下,都不是姑侄了,怎地还要睡一起? 第141章 春阳娇媚,漾过绿意,京城内渐渐安定下来,各地奏报也频频传来好消息,除去户部外,各部都循序步入正规。 户部盘算后,赈灾的银子打到百万两,而有心人为南阳公主府也算了一笔。南阳公主府发出的粮食达到五十万两银,户部统计后后呈给陛下。 扶桑简单看了一眼,卫照站在一侧不作声,南阳公主府看似花了这么大一笔银子,只怕赚了上百万两银子。 遍地尸骨,百姓苦不堪言。她回想上辈子,已然好了不少,至少陛下没有动刀杀人,而是选择将粮食低价抛出,也算是仁善。 “扶宜仁心,有目共睹,虽说并非皇室血脉,但性善,也无几人能做到。品性端良,朕想封赏郡主的封号。”扶桑徐徐而谈。 去年半年忙得不可开交,南阳公主府慷慨,户部尚书最知内情,他先出列附和。卫照是丞相,被扶桑盯了一阵好也不得不出来附和,接着,又有几人出来应和。 扶桑很满意,吩咐礼部去办,殿内朝臣又说了些琐事,接着没过多久就没打发出去了。 开年后各部都很忙,大魏需要做的是休养生息,百姓日子不好过,朝廷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扶桑宣布免赋税一年,算作是弥补百姓的损失。 朝廷上下忙碌,南阳在小阁内与红昭比试剑法,红昭剑法精进不少,南阳有心教导,出手又快又狠。 红昭应顾不暇,接连败下阵来,她喘息看着南阳,面色带了几分罕见的低沉,提剑在手,她望着对面的少女,“殿下。” 南阳站直身子,身子纤细却格外有力,“想问天问断腕的事情吗?” 红昭不言,她在南阳身边待了十几年,知晓她恩怨分明的事情,也知晓她的性子,当年能饶过天问就不会再追究了,如今又为了什么事情? 南阳没有躲避,抬起视线看了一眼红昭手中的剑,神色冷冷,“她有没有告诉你,她与她的师兄师姐合谋杀了自己的师父?” “没有,您说了,奴婢就多问一句,你是为她师父报仇吗?”红昭眼眸发红。 南阳将剑插入地中,抬首望着蔚蓝色的天空,目光沉凝,道:“是。” “你见过她师父吗?”红昭追问。 南阳摇首:“没有。” 红昭又问:“你二人感情深厚吗?” 南阳还是摇首。 “不认识又无感情,您为何非要逼呢?本就是不相干的事情,您毁了她。她艰难地练会了重明剑法,如今,她拿不了剑了。殿下,您对奴婢好,为何要这么对她呢?”红昭泪如雨下,情绪几近崩溃。 南阳却很漠然,甚至看都不看她一眼,“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我也并非做什么正义的路人。旁人生死与我不相干,但是红昭,我念你的份上才追究,倘若你觉得我做错了,可以替她报仇。红昭,她的师兄师姐都死了,唯独她活着。” 红昭哭得泣不成声,将剑狠狠地砸在地上,哭着望向南阳:“殿下,我知晓她有错,为何偏偏是您来惩处?” “因为……”南阳欲言又止,苦涩地笑了笑,旋即转身走了,慢悠悠地抬起脚步,踏上殿前台阶的时候倏而顿住,说道:“因为她令我很失望,红昭,你若不愿见我,可以出宫。倘若你再提一回,我会忍不住动手的。本座做事不需让任何人解释,这是第一回 ,也是最后一回,不要让本座对你心生厌恶。” 红昭掩面哭泣,周身都被恐惧包围,一如当年全家都死了后就她一人活着,孤苦无依。 南阳叹气,目露无奈,她慢慢地跨过门槛,殿内的重日重回面色担忧,两人对视一眼后,重回立即端着果子,“您可要吃一些?” “不必来哄我,我很好,让她走,我不想再见她。”南阳揉了揉眼梢,红昭难过,她可以体谅,但不代表她可以接受质疑。 “好,奴婢这就去。”重日警觉,立即拦着重回离开。 殿内复又安静下来,南阳寻了坐榻坐下,纤细的手臂环住自己,神色失落。在红昭看来,她就是多管闲事,明明与自己不相干偏偏要管。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她沉默,倚靠着迎枕,默默地看着虚空。 扶桑来时,独自一人,手中提着一盒子糖,小小的九宫格装着,她轻轻地放在桌上,“吃糖吗?” 南阳不说话,看着她颀长的身形,唇角弯了弯,“陛下知晓红昭的事情了?” 小阁的事情都在扶桑眼皮下,她的一举一动,扶桑都很清楚,既然知道,她也不想虚与委蛇。 “知晓,朕也好奇,从不管旁人闲事的事情会为了一个失去多年的人对自己的下属痛下杀手。”扶桑在她对面坐下,目光柔和极了,打开糖盒子,“九种花做的糖,试试吗?听长平说,你们小姑娘很喜欢。” 长平最是放浪,却也懂女孩子的心思。 九宫格内的糖都是不一样的眼色,红色艳丽,绿色清爽,荼白色更是散着奶香味。南阳挑了一块红色的,扶桑好笑:“你从小到大最喜欢红色。” “你的眼里只有朝政会在意我?”南阳觉得可笑,从小到大就是樱草色,她不喜欢,扶桑坚持还是要送。 扶桑怔忪,熟悉的话让她顿主,上一世的南阳也说过,相同的话出自不同人,可见,确实是她的疏忽了。 “朕以后可以改。”她改口说道。 南阳含着糖,闻言后眼梢微挑,说道:“你来为了红昭吗?” “嗯,你能将红昭赶走就说明你很不高兴了,扶宜,倘若有一日朕惹你生气,你会赶朕走吗?”扶桑笑着询问。 南阳睨她:“你没有被赶过吗?” “有吗?”扶桑低笑,这么一说她记起来了,南阳赶过她好几回了。 暮色四合,殿内的光色黯淡许多,宫娥进来点灯,当灯火笼罩殿宇后,她们又很快退了出去。 两人对面而坐,南阳静静吃糖,忽而,她喜欢上了糖的味道,甜蜜而浓郁,她吃了几颗后才回答扶桑的问题:“欺师灭祖的人不该活着。” 扶桑眼皮轻颤,眉梢微蹙,舌尖的奶香味很浓郁,她咬了咬舌头,问南阳:“倘若你对这个人很喜欢呢?” “为何要喜欢这个人?”南阳反问扶桑。 扶桑凝着她的眼睛:“日久生情。” 南阳笑了,“明知她欺师灭祖还要生情,必然是傻的。若是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是吗?”扶桑唇角笑意凝滞,幽幽转身看向旁处,莹白的指尖粘着一块糖粒,她默默地擦了擦手,不再言语。 许是因为殿内骤然安静下来,秦寰掐着时间进来询问可要用晚膳。扶桑回神,“传膳。” 南阳依旧在品着陛下的话,似乎想明白了些什么,在她即将要离开的时候拉住她的手:“陛下对谁日久生情了?” “你说呢?”扶桑微笑,这么明显的话都不懂吗? 南阳眨了眨眼,当即就要炸了,“我何时欺师灭祖?”她一生虽说杀人无数,对老教主、对扶桑并无不敬,更是从未生起杀心,怎地就冠上欺师灭祖的罪名了。 扶桑步子顿了下来,却有一些迟疑,久违的话题,她愧疚道:“你没有,是朕想错了。” “还是那个梦吗?”南阳不理解,一个梦就有这么歹毒的心思? 她笑了笑,眉眼弯弯却凝着冷意,如冬日的朗月,美而不敢靠近。 扶桑慢慢地抬手,去摸她的脑袋,她没有顺从,反而握住她的手腕,狠狠地掐住,“扶桑。” “你可还记得扶昭?”扶桑皱眉隐忍许久,试探性地说起一个名字。 提起扶昭,南阳面上戾气稍退,“记得。” “她的女子,她也做了那个梦,在那个梦里,她是你。”扶桑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骨节修长的手指顺着她的脸落在唇角上,她叹道:“你可听懂了?” 南阳听懂了,她占了旁人的身子,如何不懂呢,她缓缓点头。 扶桑微愣,她准备了许多话想解释,未曾想,南阳听懂了,短暂的静默后,她徐徐说道:“朕养她多年,她却帮着襄王算计朕,最后,朕失去皇位,襄王登基。” “所以,您将我当作她?”南阳皱眉,难怪扶昭会那么针对她,原是抢了她的身子,“你知晓后就杀了?” “你方才也说了欺师灭祖的人就该杀了,她来赎罪,朕不会怜悯。”扶桑冷厉。 南阳徐徐松开她的手,靠坐在榻上,目光飘忽了会儿,“你与她都有梦,卫照也有梦……” 而她是抢了旁人身子的灵魂罢了。也就是说,本来是三人的恩怨,由她变成了四人。 也就是说卫照从始至终喊着喜欢也不是喜欢她,而是梦里的那人? 她倒吸一口冷气,难怪卫照开始就对她死心塌地,不过是将她当作了那人的替身。 多么荒唐的故事呢。她扬首,朝着扶桑抿出笑意:“陛下做的没有错,如果是我,我会在见第一回 的就会掐死她,不会留下后患。” 就像她当初非要杀欧阳情一样。 许是被心口的愧疚压抑得太久了,扶桑松了口气,唇角微扬,她对上南阳冰冷的视线,南阳却说道:“我会像你这么做,但我不会去请求原谅。” 扶桑微怔,南阳站起身,走至她的面前,与她对面而立,双眸灼灼,一如她焦灼的心情,“陛下,我理解您,但我不能谅解。您对我有恩,我感恩,仅此而已,旁的也没有了。” 第142章 南阳做事肆意,随心而为,在扶桑身边待了十多年,所见所学都与江湖不同。她不愿算计,不愿沉迷权势,知晓扶桑在准备立后,然后心里知晓,她却不愿面对。 如今的局面,看似很美好,然而对她却有几分残酷。 “朕知晓你不甘心,就像朕刚醒来的时候也是不甘心,数度想要杀了你。然而你不过周岁,蹒跚学路,言辞稚嫩,举止可爱,朕压抑了一次又一次。”扶桑愧疚道。 南阳深吸一口气,说道:“陛下,您没有错,如果我是你,我不会让她长大,更不会让她成为自己的敌人。明知结果,不如斩草除根。” “南阳,你不讲理。”扶桑不知该说什么,南阳的回答自相矛盾,既然会这么做,为何又不谅解。 南阳轻笑,“确实不讲理,可我的心不甘心罢了。陛下,三月之期后,望您放我离开。我有自己的命途,我是明教教主,是江湖中人。跟随您十多年,我知晓许多道理规矩,也明白您的艰难,这么多年来您一步步走来,都是您的努力。所以,我认为您的决定是对的。私心而论,我对您失去了那份唯一的感情。” “您的宠爱是伪装的,您是信任的建立在蛊毒之上,您的感情是利用。我在想,若是没有蛊毒,只怕我早就死了,对吗?” 南阳很平静,她有许多问题环绕在心中,是自己蠢是自己笨,现在去想,不过是陛下拥有两世罢了。 她的两世重合了,都是扶桑,而自己的两世,是教主与公主。 如今想来不是自己蠢笨,而是事态变化,匪夷所思。 扶桑望着她,眼中挣扎,半晌后说道:“南阳,朕说了,日久生情。” “日久生情是真的呢?假戏真做后成了习惯,您已经习惯有我在身边给您付出,没有我,你是不是会感到孤独?”南阳不领情,“感情便是感情,或许掺杂许多利益,但我与您一般有洁癖。既然不干净,就不必要了。” 上辈子未曾体会过的爱情,如今也有了,将来回想,也曾动心,不如不要了。 她轻步朝前走了两步,站在扶桑的对面,微微一笑,凝着扶桑眼中的自己:“陛下,我们做君臣罢,这样,您不必愧疚,而我不用挣扎,各取所需。” 她眉眼弯弯,却没有笑,像是被人操控干笑的木偶,毫无生机。 扶桑久久无语,好像所有的话都说完了,让她无话可说了。须臾后,她无奈说:“南阳,朕错了,就没有值得原谅的地步吗?” “陛下,人死了,还有重活的机会吗?” 少女语气生硬,纤细的身影半是笼罩在黑暗中,而一半落在烛火下,就像是她的心情,在黑与白中苦苦挣扎。 扶桑再度陷入沉默中,南阳的心结在于蛊毒,而她无能为力了。 她不说话,南阳自言自语:“您既然说了些荒唐事,我也说一些可好,我见您的时候已经死过一回。我是明教重尊,多年前街上匆匆一瞥,我想将您掳回教内做夫人。再见到您的时候,我没想起旧时。但您真的很美,身上蕴着温甜,闻起来很好闻。我占了旁人的身子,该要付出些什么,多年的感情付诸流水,也算是相抵了。陛下,您不用愧疚,江湖人不拘小节。” 南阳哑口无言,忽而能理解诸多事情了,因果循环,南阳是重尊,她倒吸了一口冷气,自己喃喃说道:“难怪你会对明教事情那么清楚,难怪小小年纪就成了明教教主、南阳啊南阳……” 她有一句话没有说,倘若南阳早些说实话,便不会有今日的困境。 “陛下,我愿意为您死,但我不愿听到您说喜欢我,您杀了人来道歉,不觉得恶心吗?”南阳坦然,事到如今,她没有秘密了,不如说清楚些,“陛下年轻,会有自己的孩子,将来,对她好些,可好?” “不,朕对你……”扶桑急了,话未曾说完就被南阳打断了,“陛下,女子相爱本就不易,你也看到去年群臣反抗,何必去找麻烦呢,你是天子,万民表率,就不要人心。” “南阳,你说得这么通情达理,是你自己的真心话吗?”扶桑呼吸微促,略有些激动地抓住她的手腕,努力平和地开口:“朕让明林去找解药,天下太平,朕会努力将之前的过错弥补,哪怕用我的命。” 扶桑眼光灼热,一反常态,与往日的清冷不同,明明是皇帝,却又像个孩子一般倔强。 而南阳挣开她的手,笑若芙蕖,眼眸湛亮,“陛下,我的命不值钱,我不大聪明,不理解您的想法,更反感卫照的行为,因此,不必还我性命。浔阳长公主的事情,您想做,就做,我先回去了。” “南阳……”扶桑急忙去抓从眼前飘过的衣袂,然后南阳身形很快,快到从眼前闪过,压根抓不住,她望着那抹身影:“重明。” 南阳忽而停了下来,回身看着她:“重明这个名字比南阳好听多了,然而我现在不是重明了,陛下,想开些。” “不能,朕只想弥补你,倾尽天下在所不惜。”扶桑罕见地有些倔强,迅速走到她的面前,毫不犹豫地亲吻她的唇角。 南阳躲避不及,然后殿外陡然安静下来,重日重回见到陛下亲吻她们主子后先是一愣,然后快速地赶走身侧的小宫娥,而跟随陛下许久的秦寰目光呆滞,下一刻,双眼被蒙住,耳畔传来声音:“你什么都没看到,这都是假象。” 重日喊了一句:“别废话,拖走,你去关门。” 殿门砰地一声被关上,秦寰被拉走了,殿内恢复安静。 南阳也在殿门关上的一瞬间回过神,直接推开扶桑,喘气望向她:“你的尊严呢?” 扶桑也懊悔自己的行径,低眸不敢看她。南阳咬牙重复问一句:“你的尊严呢?” “没有了。”扶桑低低回了一句。 南阳气急败坏,“你没有,我还想要呢,如今,她们都看到了,肯定觉得是我勾引你。” 闻及勾引二字,扶桑这才抬眸,对上南阳气得发红的眼睛,“不是吗?” “不是,是你引诱我,是你给我下药的。”南阳破罐子破摔,无所顾忌地全都说了出来,“清茶与果酒混合在一起就是催.情药。” 扶桑却摇首:“不是催情药,不过是让你心口发热罢了。” “不一样吗?”南阳提高语气,也没有往日的尊敬,就像是在质问自己的属下。 扶桑并没有感觉不妥,然而认真与她解释:“催情药无解,会让人很难受,而它不过是让你身子发热,对身子无害。” 南阳怒气冲冲,“狡辩。” 扶桑被骂得不再解释了。 殿外静悄悄地,也没有声音了,南阳气得撸起袖口,早就往日的矜持忘了干净,扶桑下意识后退两步,南阳却说道:“就是狡辩。” 扶桑点头:“狡辩。” 她这么一承认,南阳顿时不知如何是好,这个时候不应该辩驳吗?那么能说就不能辩驳几句?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尤其是扶桑,眼中徐徐带笑,南阳凶巴巴地瞪着她:“我并非循规蹈矩之人,我也有女人的,而且不止一个。” “是吗?朕听说重尊到死都没有女人。”扶桑淡淡地看着她。 南阳脸色难看,回道:“那是老教主骗我,说什么明教上层心法不能坏了身子,不能同男子在一起交.欢,我这才……” 老教主被男人骗了,心如死灰,恐她被男人骗才说了这么一句话,后来她将心法给了林媚,但是林媚与旁人交.欢了,身子并无损伤。 只是那时她对男人并无兴趣,禁欲太久,毫无心思了。 “是吗?”扶桑笑了,掩唇而笑,看到南阳脸色涨得通红又觉得有趣,“老教主可真是好人,若是不然,指不定便宜了哪个男人。” “你呢?你便宜了哪个男人?”南阳语气不善。 “朕与你一般,不过朕是被政务缠身,无暇顾及,旁人都说皇夫身子不好,屡屡劝朕立侍夫。”扶桑心情好了许多,听到了最大的笑话觉得舒心极了,也不再藏着旧事,淡淡地说了出来,“那时宫内外都在襄王的把持下,就算朕怀有孩子也未必能生下来,想着等除了襄王再想办法。” 后来没有等到那刻。 南阳心情平复下来了,转身打开殿门,扶桑跟着她一道出来,两人刚站好,暗处的秦寰挣扎着冲了出来,“陛下。” 扶桑负手而立,月华落在脚畔,身影岿然不动,“何事?” 秦寰脑海里闪过些不大好的画面,方才是陛下主动还是姑娘主动,不经意想说话却被重日重回拉住,重日重回笑着说道:“可要传膳?” “不吃了,气饱了。”南阳拒绝,抬脚就要走。 秦寰下意识拦住她,悄悄说道:“姑娘,寝殿内都安排好了。” 不说还好,秦寰这么一说,南阳面红色赤,紧紧盯着她:“你可知陛下的心思?” 秦寰怔忪,不知所措,扶桑借机说道:“秦寰,你先回去,重日重回,摆膳。” 言罢,她牵着南阳的手要回殿,南阳不肯,反握住她的手腕,眸色凌然,“陛下,明日不想上朝吗?” 是不是她做软柿子太久了,扶桑不会意识到她也有脾气。 众人皆是一愣,扶桑却不气,吩咐众人退下,温柔地望着她:“生气不吃饭对身子不好。” 第143章 南阳性子与人不同,看似乖巧,实则叛逆,做了一辈子的教主,性子随意多了,遇事不会多加计较。若是得罪了她,能杀就杀,杀不得再作计较。 碍着宫人的面,她走不得,只好回殿用晚膳。 大抵唯有扶桑让她无计可施。走不得,杀不得,还要日日相对。 用膳时静默无声,扶桑并没有说话,用过晚膳后,她捧着茶与南阳说起了去岁粮银一事,南阳这才来了兴趣。 扶桑看她一眼,认真说道:“银子是死物,不能灵活处置,去年不少人拿了宝贝去当铺典当,你不如去当铺里用银子低价买回来,等灾情过后,高价卖出。” 灵活运用,才能提高钱的价值。 南阳沉默,她不喜欢宝贝,只喜欢银子,她有心拒绝,扶桑继续说道:“南阳,你可知京城内送礼,来往几乎不用银子,但是需要银子去置办。简单来说,你得了银子,还是要去外间买,不如现在积累些,省钱。” 提及省钱,南阳心动了。茶香氤氲,扶桑坐在灯火旁,神色淡然,说话间成竹在胸,显然是有了很好的筹谋。 她的话,南阳是信的,光是搅得天下粮价大涨,就已经让人很佩服了,现在这件事,她不答应也没有损失,但答应了将来的事情谁都说不准的。 “陛下,您当真想立后?”南阳心思有些乱了。 扶桑靠在迎枕上,“你难得正视这件事,朕如今拥有兵权,不会畏惧,等怡安郡主成亲后,朕会养些女子在宫里。” 南阳脸色微变,直接站起身来,扶桑轻轻一叹:“你可知祸水东引,你若不想得天下人唾骂,就不用当出头鸟。一时隐忍罢了,不必在意。” 南阳轻轻抿住唇,淡淡说道:“我也养些情人。” 扶桑望向她,似乎有些不相信,南阳哼哼两声:“重尊身边女子无数,婢女天姿美貌,陛下不知吗?” 她不擅长争夺,也不如扶桑聪敏,但不代表她可以任人玩耍。 扶桑轻笑,道:“你想做出头鸟也可,天下人会骂你是祸水。” “时辰不早,陛下该回去就寝了,重日重回,送陛下回寝殿睡觉。”南阳也不客气,扶桑太过自信了,她又说道:“我想接温软进来,正好让太医调理身子。” 扶桑冷笑:“朕会答应吗?” “陛下心善,自然会答应的。”南阳也笑了,眸色映着扶桑难看的神色。 扶桑看她一眼,神色莫测,直接走了。 南阳弯弯眉眼笑了,爱吃醋吗? 那就让你多吃些! **** 朝会上女帝颁布封赏南阳郡主的旨意,封号依旧是南阳,意味着南阳一地依旧是她的。 朝后众人恭贺,南阳笑着迎合,多了些心思,与这些老狐狸笑意盈盈,待到无人的时候走到卫照身上,直接问她:“扶昭是死了,你是不是很伤心?” 扶昭是陛下杀的,没有一丝怜悯。 “伤心。”卫照到她跟前,听出几分嘲讽,“陛下都说了?” “听了些故事,今日才知卫少傅一腔热情原来不是对我呢,也好,我也不必愧疚。卫少傅,日后,你见我不要再说什么喜欢,我有些恶心。”南阳依旧在笑,笑在眼底,却不如心。 她淡看一眼卫照抬脚就走了,卫照伸手想拦住,身后陛下出声:“卫照。” 卫照只好停了下来,回身行礼,扶桑慢慢地走到她面前,“卿觉得南阳好骗吗?” “好骗,又不好骗,热情又很冷淡,喜欢又让人敬畏。”卫照脱口而出,南阳的性子很少见,平日里很好哄骗,也好说话,一旦惹了她,哪怕再是道歉都无济于事。 看似大大咧咧,偏偏又记仇。 扶桑笑了,“那是因为她与人不同,卿应该知晓明教的事情,你觉得重尊如何?” “重尊?”卫照蹙眉,“杀人如麻,曾经被朝廷追缉,后来无疾而终,是一难缠的江湖魔教教主。我曾在京城见过一面,红衣长发,江湖人闻风丧胆,她的功夫好,却也得罪不少人。后来听闻是被自己徒弟密谋杀了,林媚提过几回。” 扶桑笑意深深,怜悯般看了卫照一眼,她知道了南阳的秘密,而卫照浑然不知,“朕从未见过,不过朕觉得重尊是很有趣的人。” 一己之力搅弄风云,让江湖不宁,不有趣吗? 卫照闻言后蹙起眉梢,“陛下的话,臣没有听明白。” 扶桑略有几分得意地看了她一眼,双手负于身后,不回答也不再理会,领着人走了。卫照留在原地依旧在冥思苦想,陛下陡然提及不相关的人物是为了什么? **** 午膳有炙烤羊排,还有一壶果酒,两人对坐,南阳拿着匕首切肉,扶桑低头看着奏疏,一面看一面问南阳的意思。 既然说开了心里话,南阳也没有遮掩,想到什么说什么。 两人说了会儿话,秦寰进来了,禀道:“臣已让人去了浔阳公主府,告知事宜后,浔阳长公主哭晕了过去,驸马在府里说是要操办丧事。” 南阳割肉的动作顿了顿,她穿了一身樱草色的裙裳,显出几分稚气,双颊嫣红透着娇嫩,肌肤更是吹弹可破,扶桑看了她一眼,顿然觉得她的气质与扶昭不同。哪怕同一张脸颊,让人感觉也不同。 扶昭内敛而阴郁,遇事低头不敢说话,甚至会悄悄看一眼,南阳不同,她坦然而明媚,大胆抬首与你直接视,不会畏惧。或许这就是魔教教主才会有的无所畏惧。 “既然想办就办,热闹些。”扶桑开口道。 南阳听不下去了,“丧事,怎么就要热闹些了,您不怕浔阳姨母伤心吗?” “还喊姨母?”扶桑提醒道。 “你想做什么?”南阳怀疑扶桑是唯恐天下不乱,京城已经乱了,浔阳长公主是她的姐姐,为何就不能怜悯些? 扶桑放下奏疏,将南阳切好的肉端到自己的面前,直接拿筷子夹起一块放入嘴里,细嚼慢咽,南阳看着皱眉,“您倒是说啊。” 扶桑嚼了嚼肉,吞下后才慢悠悠说道:“为人母者,心疼孩子,虽说气她不争气,可人没有了,会伤心至极。简单来说,人没了与活着做些荒唐的事情,她们都会选择后者。” 南阳品了品,看向扶桑的眼内带了些不可置信,“您说的好像自己是个优秀的母亲一般。” “朕养你,便是最优秀的。”扶桑自信,戳了戳南阳的鼻尖:“试问,你不优秀吗?” “不一样,孩子是一张白纸,而我不是白纸,我的成长与您无关。” “重明?”扶桑试着喊了一声。 南阳睁大了眼睛,有些惊喜,又有些不敢相信,“您再喊一句?” “秦寰,准备车马,午后去浔阳长公主府。”扶桑故意不理会南阳了。 南阳咬牙,切了一大块肉放入自己的嘴里,将嘴巴塞得满满的,秦寰退了出去,扶桑将奏疏递到她的面前,“看看?” 是晋地的捷报,晋地大胜,裴琅不日将回来了。 前些时日就说要回来,实在脱不开身,只好延迟回来的时日。 “他该娶妻了。”南阳意味不明地说一句,或许是她的感情淡薄,她对裴琅没有太多的感情,只想对方可以过得好些,除此之外,也没有了。 “也好,过几日唤裴老夫人入宫问问。”扶桑也答应了,见她闷闷不乐,便试探道:“午后随朕出宫?” “不去,我最见不得人哭,平白没了好心情。”南阳摆手不肯。 扶桑也想起从未见她哭过,哪怕骨肉分离也没有哭过,心性坚韧。 “南阳,去见一见,你或许会明白养孩子不容易了。” “你想说您养我不容易?”南阳一眼就戳破了女帝的小心思,她放心匕首,托腮凝着面前脸皮愈发厚的女帝,“您学谁不好,怎地就学了林媚厚脸皮?”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朕学是不过是你罢了。”扶桑轻叹,说的很是认真。 南阳慢慢回神,她好像又被坑了? **** 浔阳长公主府门前挂上了白色的灯笼,门口腰间也系着白色的布条,不少人上门吊唁。 马车停在门口,南阳刚探身就见到了长平的身影,下意识叫住了对方,长平身子一顿,见是南阳,笑着迎上前。 自从南阳身世昭告天下后,长平的心结就解开了,全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陛下也不会盯着她了。 “郡主这是从哪里来的?”长平笑着牵上南阳的手,怜爱般摸摸她的小脸,“瞧这小脸,粉白粉白,摸着可舒服了。” 她夸赞却闭口不提身份的事情,南阳也不在意,用手指了指马车上:“跟她一道来的。” 长平脸色微变,脸上挂了些勉强的笑,“难怪、对了,陛下对你可如从前一样?” “一样一样,姨母,不对、长公主,你可知晓怡安怎么死了?”南阳试探着问话。 “听闻身子不好,治不好就没有回来了,可怜浔阳,白发人送黑发人。”长平唉声叹气,拍了拍南阳的小手,又见陛下没有下车,拉着她到一侧说话,手摸摸她的小脸,悄悄地问:“近日可有难事,我可能帮的自然帮你。” 两人在侧说着悄悄话,扶桑掀开车帘就瞧不见人了,车下的秦寰指着‘勾肩搭背’的两人,扶桑皱眉轻唤:“长平。” 长平双腿发软,搭着南阳的手站稳了身子,南阳瞧不起她了:“你是她姐姐,你怎么那么害怕。” “大抵是做多了亏心事罢。”长平玩笑道。 第144章 长平为长,却是庶出,扶桑虽小,可也是自小被封为太女殿下,长平自小敬畏,不敢将她当作妹妹来看待。 加上上回的事情后,她对扶桑更加畏惧了,几乎无事不敢进宫。 今日碰巧遇上,肠子都快悔青了。 她急忙松开南阳的小手,南阳好奇,“你做了什么亏心事?” 长平随口胡诌道:“欺负你。” 南阳不问了,长平与陛下之间必然还是有些秘密的,她不追问,随陛下一道进公主府,但是到了灵堂前,她就不进去了。 她不喜欢看到旁人哭,尤其是女子。而长平也没有进去,两人说了些家常话。 长平善于交际,话说得多,也拿捏住分寸,不问身世不提裴琅。两人交谈甚欢,南阳不怀好意地问起面首情人的事情。 南阳不是小辈了,也不是皇家的人,长平说话就不再那么拘束,说道:“陛下如今管不到你了,你的心思就歪了。” “我不过是入乡随俗罢了。”南阳不谦虚,皇城内的这些长公主有陛下撑腰,谁没有三两情人,都是包着纸的事情,一看就知晓。这种事情在明教也是不少,就连那位平日里清冷极了的祭司也是有情人的。 明教老教主的事情无人不知,教内弟子警惕,不愿与男人来往,心思自然就偏向女儿家了。 长平笑了,南阳为表诚意就告诉她:“怡安的事情你可知晓?” “自然知晓,不过都不提罢了,浔阳性子倔强,如今人没了,只怕懊悔。大魏有和亲的先例,女儿家出生是为了联姻,如今好过些,怎地就想不明白呢。”长平自嘲道,“当年先帝在差点就将我送去万里外和亲,后来我也想通了,身为皇家公主没有自由,不如活得舒服些。” 人活在世上几十年罢了,谁能说得清后事呢。 南阳听得提起了心,原来大魏公主活得光鲜亮丽,自己的婚事压根做不了主。这么多年来扶桑也从未说过这些,她看向了灵堂的方向,耳畔响起长平的嘲讽:“浔阳死脑筋,如何人也没了,该她哭去。” “长公主,你不觉得怡安错了吗?”南阳试探道。 “自然是错了,但是到了今日的地步,谁都有错。你瞧着陛下给侍卫宫女赐婚,就证明她不反对女子成亲,而浔阳竟还一味勉强女儿,你说谁错了?”长平叹气,她看了一眼周遭,再悄悄问南阳:“陛下是不是也喜欢女子?” 南阳轻笑不语。 长平长叹一声,“果真如此,若不是自己喜欢,怎么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去赐婚呢。南阳,看在我两这么好的情分上,你与我说说陛下喜欢谁?是不是想立后?” 若是寻常人怕只是玩一玩,但是陛下不同了。多年来身边没有情人,后宫里干净,去年又闹了赐婚的事情,陛下的心思绝对不简单。 长平的猜测让南阳提了一口气,她不敢看对方了,压低声音问她:“若是真的,你会反对吗?” “不会,这些长公主自己都不干净。”长平笑了,南阳的话给了她些提示,由此可见,陛下是真的要立皇后。 立谁?陛下身边有女人,还是说陛下金屋藏娇? 扶桑从灵堂内走出来,两人都已不说话了,自然猜不透两人的心思,但长平古怪地看她一眼,旋即又低头。 扶桑领着南阳离开,长平心里有数,回到府里后与自己的驸马说了这回事,驸马喉咙微动,对上妻子的眼神:“你是想在这件事中……”他欲言又止,陛下已非年少,手段狠,心思深,与她作对并非善事。 横竖都是要做的事,为何不为功夫府谋些利益呢。 陛下立后,便会没有后嗣,意味着必然会从皇室中选储君的,牵一发而动全身,利益关系太大了。 长平轻笑道:“我可不想要储君从我肚子里出来,但是皇夫呢?” “倘若陛下选周岁的婴儿呢?”驸马忍不住反驳。 长平立即瞪他,驸马笑说:“不如我们再生一个?” “不生,所以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你说陛下对扶宜这般关爱是不是因为扶宜支持她立后呢?”长平猜测道,若不是这样,陛下没有道理这么信任扶宜。 “扶宜也是陛下养大的,自然得宠。”驸马不以为然。 长平摇首不赞同,说道:“不对,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好了,我让人盯着陛下试试,若真有喜欢的女子必然会见面的,你别多想。”驸马宽慰妻子。 长平沉默下来,细细回想,若真有喜欢的女子,陛下藏得可真深。 **** 怡安郡主连尸体都没回来,浔阳长公主府立了衣冠冢,家人哭得悲伤,过了几日后,也都忘了这么一个人。 浔阳长公主一病不起,陛下派遣御医去府上照顾,到了三月初的时候,满月与怡安来到京城,住在了南阳的新宅。 半月后,怡安在满月的护送下回到浔阳长公主府。 又过两日,陛下赐婚,死而复生的怡安郡主嫁给左谏议大夫的女儿,又是女子成亲,赐婚旨意一出,朝堂上下先是一片寂静,继而又是一阵谏骂声。 南阳上回被关了禁闭没有听到,今日大开眼界,见到众人争先恐后跪下后她恍惚明白了扶桑的举止。 女子为弱,有太多的事情做不了,不是自己本身而是被世俗禁锢,在许久前,女子私自上街都是不成。 她深呼一口气,脚朝前迈了一步,卫照忽然朝她摇首,示意她别参与。 她是女子,若在这个时候说话,必会受到波及。 殿内彻底乱了,上一回是无关紧要的宫人,这是皇家与臣下的时间,关乎朝廷脸面,浔阳长公主府的驸马更是唉声叹气不敢说话。得了便宜女儿的左谏议大夫更是瑟缩在人群中,大气都不敢出。 眼看着性子激烈的人就要吵着撞墙,扶桑拍案而起,“闹什么?” 陛下震怒,殿下顷刻安静下来,短暂的寂静后,不怕死的跪下进言,“陛下,阴阳交合乃是天道,您这般……” “俗语说有情人终成眷属,朕是随了她们的心愿,天道认朕是天子,你们违逆朕,又置天道于何地呢?” “陛下,您是天道认可的,但您并非天道。”激动者直接反驳。 顷刻间,殿内安静下来,说话的光禄寺卿,随着安静下来,他在瞬间反应自己的错话,立即跪下请罪。 南阳想了想还是走了出来,走到浔阳长公主驸马面前,问他:“您可反对?” 驸马面色憔悴,眼下阴影厚重,“回郡主,臣不反对。”孩子与脸面比起来,他要孩子。 南阳笑了,又问左谏议大夫:“你可反对?” 本就是傀儡的人哪里还会反对,摇首道:“臣不反对。” 南阳这才走回自己的位置上,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母都不反对,你们为何要反对?你们生她养她,还是给她们帮助了亦或是做了对不起你们的事情?” “既然什么都没有,她们成亲,与你们有何关系。若说天道,天道不准你做亏心事,你们当真没有做吗?我这里有些证据,你们可要看一看你们做的苦心事有没有在上面?” 言罢,她看向秦寰:“秦掌事,劳您去取一下我婢女手中的匣子。” 秦寰会意,朝殿外走去,不多时,再进来时手里捧了只匣子进来。 众人都跟着屏息凝神,就连卫照都紧盯着匣子,眼见着南阳接过匣子,走到陛下面前,将匣子放在案上,她在腰间摸了摸,脸忽而红了,“钥匙忘带了,不如砸开?” 卫照恍然明白,立即说道:“砸开会坏了里面的东西,不如殿下去取钥匙?” “会耽误朝会的时间,不如你们继续说,我回去取。”南阳轻轻一笑。 扶桑颔首:“郡主去取,众卿还有何事?” 聪明的人忙说起其他的事来转移话题,卫照跟着说话,三两句缓和气氛。踏出议政殿的南阳抬手整理自己的衣袍,都是些狡诈的老狐狸。 试问谁可以做到问心无愧呢? 都做了亏心事,谁都不敢做出头鸟,这个时候只能安安静静的,或许会有三两人性子倔强,但大势已去,难以挽回大局。 南阳离开后就没有回去,朝会到了午时就散了,南阳虚晃一招,朝臣离开时面色凝重。 扶桑也离开议政殿,回小阁去找南阳。 南阳在小阁内算聘礼,既然是满月去娶怡安,自然是要准备聘礼的。京城内规矩多,聘礼不能少,她若不做准备会让人笑话,再者这次办好了,也算是开了先河。 扶桑在她身旁坐下,看着她不停地拨着算盘,来来回回算着相同的数目,“三千两,是不是太少了?” “那要多少?”南阳心口敲着鼓了。 扶桑提醒她:“三万两应当够了。” “你拦路抢劫吗?”南阳受不住了,她刚得了些银子,还灭焐热就要送走呢,她舍不得。 扶桑接过算盘给她算计:“一座新宅算一千银,修缮、家具,算一千两,聘礼呢?” 修长的指尖在算珠上来回拨打,噼噼啪啪作响,南阳看得头晕,“浔阳公主府不给她们买宅子吗?” 扶桑笑话她:“你为何惦记人家的嫁妆?”就算有也是嫁妆,与满月没有关系,满月也该准备些,不能让怡安一人出钱。 南阳倒吸一口冷气,她不知还有这些规矩,“不都是一起的吗?” “不一样,倘若将来二人和离,嫁妆只能是怡安的,你可懂?”扶桑耐心解释,这些东西是要算计清楚的,不能糊涂。 第145章 南阳微抬睫毛,古怪地看了扶桑一眼,又望着手中的账簿,或许是自己想得单纯了,她愣住了,半晌后忽而问扶桑:“陛下与我也会分得这么清楚吗?” “不会。”扶桑坦然,“你我二人没有太多复杂的身份,简而言之,你的银子都是朕给的,朕会与你计较吗?” 怡安不同,怡安有父母兄弟姐妹,背后牵扯太多,她们会为怡安着想,做事自然偏袒她,而满月身份低微,自然要处处防着。 这些都是最浅显的道理,却也是最脏的,还未成亲就想着和离,然而这些也都是根本,不提前想好,将来也会有诸多麻烦。 南阳低笑道:“确实,我的一切都是来自您。既然您说了,我自然要准备的,满月自己也有积蓄,宅子的事情让她自己做主。我会按照京城里的规矩行事。” “京城里的规矩多,而且这回又是头一回大操大办,你怕是应付不了,朕安排礼部的人来做。”扶桑心细道,而且成亲事情繁杂,浔阳嫁女,自然不会让女儿吃亏,南阳若是不满,必然有争执。 南阳未曾想得那么远,也说出了心里话,“我在明教替怡安与满月已住持过亲事了,没有这么复杂,人心隔肚皮,想必浔阳依旧不满意。” 扶桑笑了,不想继续这些话题,随口说道:“你的银子,你自己做主。” 南阳没有接话了,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两人心知肚明,规矩不可避免的,这些都是小事,就看那些人还闹不闹了。 扶桑没有待很久,简单提点几句后就回到议政殿,匣子依旧在案上,没有钥匙就打不开。她坐下后,随着南阳的思路想了想,想起今日吵得最欢的几人,官场浸淫多年,就没有干净的人,不是她不管,而是太多,不涉及根本,她都是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 郡主成亲都惹来这么多反对的声音,倘若立后呢? 扶桑不敢想了,揉着额头困顿,行事艰难,避不开,又不知该如何做,思虑再三,唯有等待了。 静静等待天下人的反应。 朝会赐婚被南阳打断后,午后旨意就送到两府中去,浔阳公主府与左谏议大夫府上。 然而旨意刚到府上,就有人站在两府的门口质问府内人为何恬不知耻地要让女儿做这么荒唐的事情。 浔阳长公主身子还没好全,这么一闹,登时晕了过去,浔阳公主府大乱,门口被闹事的人围得水泄不通。 左谏议大夫的府门口也有不少人,吓得府内人都不敢出门。 闹到黄昏的时候,巡防营将人都赶走了,并留下人驻守,谨防再有人来闹事。 浔阳长公主的病来势汹汹,满月连夜去找了明林。待明林从长公主府邸走出来,即刻又被请入宫里。 明林是白命的嫡传弟子,唯有他离药蛊秘方走得最近了。 入宫后,女帝赐茶,开门见山问起药蛊。明林闻及药蛊二字,眼神湛亮,激动说道:“我看过师父的手稿,大致知晓了秘方,我可以研制出来了。” 闻言,扶桑皱眉,“朕只想知晓解药。” “解药?”明林有些沮丧,唉声叹气道:“师父临死都没有研制出来,我又怎么会知晓呢,我努力过,还是一无所获。我研制过秘方,针对每一味药都都配制了解药,可是这解药相生相克,吃下去会要命,莫说能解药蛊了。” 天生万物,万物复杂,万物并不是都可以融合,有些自出生就相生相克,不能共存。 扶桑静静听着,思索须臾后试探道:“既然可以研制,必然会有解药的。” “我试过几回,都失败了,陛下既然问我,我想知晓谁用这个药蛊,待我诊脉后,或许会有收获。”明林大胆提问,对症下药才有结果。 扶桑朝着一侧的秦寰扬首,秦寰立即引着宫内伺候的婢女退出去,又将殿门关上。 “你诊脉。”扶桑将手腕放在几上,示意明林上前诊脉。 明林惊讶,先是愣住了,继而露出兴奋的神色,立即打开药箱取出药枕,小心翼翼地探上女帝的脉搏。 短暂几息后,他皱眉,“您的脉象与常人无异,并无不妥,我想去给教主诊脉看看。” “公主在小阁内,朕让秦寰引你过去。”扶桑收回手臂,将袖口整理好,又喊秦寰进来,“你领着他去给南阳诊脉。” 秦寰不知陛下的意思,听着吩咐带着人离开了。 扶桑看着明林离开的方向久久未动,既然知晓秘方了,为何没有解药呢。 她不明白。 **** 南阳刚从巡防营回来,抓了些闹事的文人,她并没有将人送去大牢,而是关在囚笼里,给笔给墨,写满百首诗词才可以出来。 写不出来就永远待在囚笼里。文人有几分傲骨,认为自己满腹诗书,见到荒唐的事情就有资格去批判。 当关在笼子里写诗,绞尽脑汁后,怒骂的声音渐渐小了。南阳吩咐人不准亏待,要什么给什么,饭食不缺,百姓都能看得见,也不算虐待文人。 精神折磨罢了。 回到小阁不久,秦寰就领着明林来了,她赶走了秦寰询问药蛊的事情。明林照旧说了给扶桑听的话,知晓秘方,没有解药。 南阳在擦拭着手中的水珠,听到知晓秘方后笑了,“既然秘方,对症下药不就好了。” “不成,那副药下去会死人,不等药蛊解开就先被毒.死了。”明林急忙否认,“会死人的。” 南阳心里燃起的火苗又被浇灭了,虚笑道:“不急不急,你回去慢慢想。” “教主,弟子努力过,这些时日以来总是梦见师父骂我,说我无能。”明林面色不好,比起前些时日更是憔悴不少,他心里也有压力。 “无妨,不着急,你来给本座诊脉的?”南阳吩咐人办茶,又令明林坐下,“你师父对药蛊颇有研究,你还小,不能急,越急心越乱。能解就解……”她欲言欲止,苦笑一声后,自己也不知该说什么。 明林不敢接话了,按照吩咐替南阳诊脉。 “教主的脉象与陛下相似,下回若再受伤,您这里怕是承担更多的疼痛……”他忽然止声,眉头紧锁,南阳吓得心口跳了跳,“怎么了?” 明林先是停顿不说话,短暂几息后,眼中绽放光彩,兴奋道:“我在想、以毒攻毒、就是再研出一枚药蛊……” “不成。”南阳当即拒绝了,扶桑是天子,不能冒险,她虽恨,可事关大魏,不能冒险。 明林被训得耷拉着脑袋,“教主,我可以试试的,我回去就试试,我拿药人试试,如果可以的话,我再回来找您。” 南阳心烦意乱,摆手让他离开。 秦寰在小阁外等候,将明林又带到陛下面前。 扶桑询问诊脉后的结果,明林欲言又止,扶桑轻笑:“有什么不可说的吗?” 明林咬牙说道:“我想到了以毒攻毒,让您试试药蛊,若是成功了,您二人之间的羁绊自然就解开了。若是不成……” 他又不敢说了,扶桑接过话里,“若是不成,朕会丧命?” “也不会我,我回去找人试试,陛下等我消息。”明林看到了希望,无论如何都要试试的。 扶桑并未说什么,从太医院内抽调两名医术精湛的跟随明林回药谷,明林也接受了,领着人离开宫廷。 晚间的时候南阳来了,沐浴过后,长发随意扎了起来,走进来就将秦寰屏退。 “朕知晓你要说什么,不必说了,朕这里很忙。”扶桑坐在御案后,并未抬头,翻动奏疏。 灯火明亮,扶桑坐在光线下,整个人肤色都提高了不少,南阳瞧了一眼后慢悠悠说道:“陛下,你怕死吗?” 扶桑笔尖微顿,毫不犹豫说道:“怕,死过一回的人都很惜命。” 南阳笑了笑,没有再说话,转身就走了。既然怕死,就不会听明林的建议了。 ***** 两府的婚事定在三月下旬,恰是满园芳菲之时,城门下的笼子里依旧关押了不少人,衣衫褴褛,满面灰尘,拿着笔,嘴里依旧念念叨叨。路过的行人看一眼都会捂住鼻子,多日不洗澡,气味太难闻了。 大魏婚礼在黄昏,巡防营恐有人闹事,接亲的路上一直都盯着,从头至尾,没人敢来闹事,毕竟那只匣子还在御案上,日日让人提心吊胆。 南阳是送亲的,骑着马跟在花轿旁,轿内传来怡安的声音:“郡主,您会成亲吗?” “不会,你高兴吗?”南阳反问怡安。 “自然是高兴的,我做梦都没想过会有今日的。郡主,我很感激您。” 南阳牵着缰绳笑了笑,“感激我做甚,是陛下的恩典,你该知晓日后你们依旧会被人指指点点,本该平静的生活也被打乱了。天下人都知晓你们的的事情,赞同的不会与你们说一句,反对的人会在你们身后吐口水怒骂。” “那有日后,我能在母亲膝下尽孝,与满月白头到老,不必偷偷摸摸,就已经足够了。” “偷偷摸摸……”南阳反复咀嚼四个字,“两人心中相爱,何必在意旁人的眼光呢。” “郡主,在这里规矩最大,女子终究会嫁人的,如今,我嫁给心爱的人,不好吗?” 天边挂了些瑰丽色的光,夕阳西去,也将迎接黑暗,一夜过后,又会引来新的一日。 南阳听了怡安的话后久久不语,到了婚宅后,行礼入洞房,明教弟子想着要闹洞房,她从中间退了出来,提着一坛酒坐在月下。 她在思考自己短暂人生该何去何从,她与扶桑的命绑在了一起,扶桑死了,她也会死了,算算也没有太多的时间了。 第146章 南阳一人独坐,枯坐许久后,月下来了一人,是裴琅。 裴琅今日回城,听闻南阳送亲,不等回宫复命就来了。 瞧见了熟悉的人,南阳弯唇笑了,拉着他一道坐下,“裴琅,我要死了。” “你才多大,醉了吗?”裴琅夺过她手中的酒坛,随手就丢了。南阳顺势依着他的肩膀,眯着眼睛喊了一句爹。 上辈子她是孤儿,没有父母,因此,她格外珍惜与扶桑的亲情,对裴琅,她没有太多的感情。 眼下看到他,不知为何有些莫名的亲切,她问裴琅:“你说陛下还能活多久?” “陛下?”裴琅被问得发懵,看了一眼周围没有人,悄悄回道:“二三十年罢。” 陛下已有三十岁了,再有三十年,就是六十岁了。先帝只活了四十多岁,陛下能活到六十,已然不错了。 听到这句话,南阳忽而哭了,眼泪从眼角流下来的这刻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嘀嘀咕咕与裴琅说话:“裴琅,我还想活好久、好久……” 裴琅不知内情,反而笑话她:“小小年纪就说这种话,那我们又该怎么办?” 南阳掩面而哭,也不再回答他的话,趁着酒意发泄情绪,不知哭了多久,身后站了一人。 扶桑闻声皱眉,她好像没有见南阳哭过,小时候摔了不哭,长大了受伤也不哭,整日大大咧咧,性子开朗。 她怎么会哭了? 扶桑百思不得其解,但她没有打破两人相处,回身离开了。 裴琅不知如何哄,唯有静静等着,直到南阳直接站起来,看着月,似乎是要骂天。裴琅忙拉住她,“小祖宗,骂天是要遭受天谴的。” “我不骂天,我骂扶桑,混蛋、王八……”话没说完,裴琅抬手敲晕了她。 南阳软绵绵地倒在了裴瑶的怀中,去而复返的扶桑恰好见道,不悦道:“你打她?” “她醉了,胡言乱语,臣唯有出此下策。”裴琅也有些害怕,南阳发疯起来,都敢杀人。 扶桑神色不快,但也没有继续说什么,小心地接过南阳身子,触碰到软软的身子后,她蓦地出声:“以后不许靠近她。” 裴琅愧疚,点头应下。 扶桑带着人离开,将人送回小阁。 一夜醒来,南阳后颈疼,醒来就看到枕畔的人,摸了摸自己的后颈,下意识去推扶桑:“脖子疼呢。” 扶桑睁开眼睛就见到睡意朦胧的人,想都不想就直接告诉她:“裴琅将你打晕了。” “混蛋……”南阳压着声音怒骂,“下回见面定揍得他满地找牙。” 声音软绵却透着狠劲,扶桑被逗笑了,翻身凝着她的面容:“你昨晚哭了,他欺负你了?” “忘了。”南阳闭上眼睛不提丢人的事情,这么多年来第一回 哭还被人看见了,丢人丢到家了。她将自己缩进被子里,翻身不理扶桑。 然而扶桑低笑,将手探进她的被子里,悄悄地捏住她的肩膀,“你骂人的样子,让朕想到了泼妇。” “闭嘴……”南阳怒了,将被子掀开,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笑话她的女帝:“陛下是要上朝吗?” “自然是要上的。”扶桑抱着自己身上的被子,昨日休沐,今日自然是要上朝的,且裴琅回来了,晋地一事也该有决断才是。 今日朝会意味着很忙碌,多半是要一整日的。 南阳得到回应后,自然而然地将挤到扶桑的被子里,按住她的手腕,“既然要上朝,为何还要来招惹我?扶桑,你也是混蛋。” “混蛋?”扶桑皱眉,话没说完就被堵住了,南阳几乎蛮狠地咬上她的唇角。 “不成,时辰要到了。”扶桑忽而有些惊慌,极力抵制。 南阳不理会,反而扣住她的手腕,目光炙热,唇角扬起不屑的笑,“你自己送来的,自己有床不睡同我挤什么呢?你既然知晓我是杀人魔头,为何还要招惹呢。” 话凶狠,可是动作在不自觉中带了几分温柔,就像她眼底的挣扎。她很矛盾,明明想着离开,可是一到床.笫上,她就想欺负扶桑。 被欺负了,为何不欺负回去呢? 她矛盾了须臾,手探入衣.下。 **** 朝会晚了片刻,朝臣焦急地候着,裴琅今日刚回,众人围着他恭喜,没有人敢提私生女一事。 卫照扫了一眼众人,慢悠悠地走到裴琅身边,直接了当地问他:“裴将军回来后打可见到郡主?” 南阳如今是郡主了。 和睦的气氛乍然消失了,众人觉得有些尴尬,纷纷退开,裴琅笑意收敛,看了卫照一眼,回道:“见到了,我该感谢您了。” “我不过是为她人做嫁衣罢了,对了,裴将军,您可曾知晓了怡安郡主的事情?”卫照试探提问。 “知晓,与我无关。”裴琅语气硬了几分。 卫照笑了,怜悯地看着他:“与你关系可大了,若是你的女儿,你会怎么做?” “郡主吗?”裴琅不傻,听懂了卫照的话,南阳喜欢女子吗? 这时,陛下来了,群臣恭迎,裴琅在陛下身后一眼就看到了南阳,南阳也在瞪着他,似乎很生气。 裴琅不敢再看,浑浑噩噩地随着众人行礼,朝会开始了。 晋地战局结束了,意味着朝廷又得了胜利,晋地是藩王的封地,如今晋王一脉都死了,意味着朝廷将收回封地,改为州郡,设置州长。 商议半日,定下人选,即刻前往晋州。 今日出奇的安静,本该一日朝会半日就结束了,散朝后,南阳留下,跟着扶桑回紫宸殿。 她一路跟着,扶桑莫名不安,“你不去巡防营吗?” “不去。”南阳懒洋洋地,亦步亦趋地跟着扶桑。 跨过殿门时候,南阳照旧跟着,扶桑低声下气道:“朕要更衣。” 南阳掀了掀眼皮,“我今早都看了,每一处……” 扶桑羞得捂住她的嘴巴,脸色微红,急急地屏退了殿内的宫娥。 陛下与郡主举止亲密并非是怪事,宫娥如常地退了出去,丝毫没有在意。 等殿门关上后,南阳立即将人压在案上,扶桑皱眉:“别闹了。” “昨夜我想起一事,我与陛下同生共死,十五年的时间很长,我们可以做很多回了。既然没有时间,不如我们补上,可好?” “补、补上……”扶桑罕见地慌了,面红耳赤,想起不好的事情,本能地就想要拒绝,然后南阳早就禁锢她。 南阳伸出手,指腹轻轻地按揉眉眼,徐徐往下,由鼻尖滑落在唇角上,简单停留后,不作犹豫地朝下而去。 扶桑努力维持自己的威仪,神色淡然,极力挣扎,南阳不疾不徐,将象征帝王威仪的朝服退下,直接踩在脚下,她笑了笑,“陛下,心疼吗?” 扶桑阖眸复又睁开,呼吸微促,身后抵着冰冷坚硬的桌案,双脚腾空,她很不适应,心里莫名慌乱,她不知自己慌什么,只觉得局势不在自己的控制下,就会莫名发慌。 她喜欢掌控天下,掌控每一人,但她永远也掌控不了面前的少女。哪怕是自己养大的孩子,她也琢磨不透。 她深深地呼吸,“南阳,朕会用余生弥补的。” “不必了,我只想将那十五年里无法完成的补上罢了,你依旧是陛下,是万民的天子。”南阳神色轻松,或许经过昨夜的发泄后,她换了一种新的方式来对待自己的处境。 两人一人惊慌、一人从容,态度差之千里。 南阳说得很尊敬,甚至眼中都带着敬意,可她若这么尊敬,也不会将人压在桌上,她的尊敬有些讽刺了。 “补、是没法补的……”扶桑说话说得磕磕绊绊,哪里还有往日的从容与威仪。 她害怕了,南阳却笑了,伏在身前,唇角贴着她的鼻尖,轻轻呼吸,“你喜欢我吗?” 扶桑不说话,甚至侧首避开,南阳不恼,耐心地问她:“你不喜欢这里吗?” “不喜欢。”扶桑语气低沉。 南阳故作恍然大悟,旋即松开她,直接将人抱起来,朝着龙床走去。 将人放下后,南阳直接扯下锦帐,扶桑心口跳了跳,故作矜持道:“朕、我朕有些饿了。” 眼下是午膳时分,两人早起又没有用早膳,铁打的身子也该饿了。 南阳想想也是,吩咐秦寰去置办午膳,扶桑又说道:“衣裳呢?” “没有。”南阳坐在榻沿,好整以暇地观赏着女帝‘威仪’,甚至朝她勾了勾手,“陛下,你以前常说明教弟子不正经,那是因为老教主不喜男子,教内多为女子,女子之间相亲相爱,有错吗?” 扶桑沉默下来,背过身子,抬首拆下凤冠,满头乌发倾泻而下,散落在肩头上,乌黑明亮,透着女子的细腻温柔。 屋内气氛温馨,南阳不出声,就这么静静看着,直接她解下耳坠。 脱下朝服,扶桑的脊背单薄,白色的中衣雅致,光从背影去看,就已经让人口干舌燥。南阳抿了抿唇角,说道:“你该脱了衣裳才对。” “闭嘴。”扶桑声音冷了些许。 若在往常,南阳必会收敛,甚至回主动道歉去哄她。现在,她眼睛眨都不眨不下,甚至鼓吹道:“你可以再凶一些,你现在有多凶,待会我会凶。一报还一报,很公平的。” 扶桑转过身子,眼中莹润,情绪稳定,望着她说道:“你还要脸吗?” “要脸做甚?”南阳自嘲道,她脱下鞋,踩着被衾走到扶桑面前,坐下,与她面对面。 殿外的光透过窗户照落在地上,午时的光色最为炙热。 第147章 扶桑闭上眸子,心中叹气,温热的唇瓣贴着她的脖颈,独属于南阳的温度灼热烫人。 春日的阳光越发炙热,照在枝头上,枝叶青翠欲滴。 扶桑深呼吸,睁开一双眸子,呼吸微促,没有抵触,甚至有些顺从。 **** 红昭离开后,小阁里就只剩下重日重回,杀棋杀画留在宅子里照看。 南阳住回紫宸殿一事引得朝臣不满,也有人上奏弹劾,扶桑压着奏疏不予理会。 阳光娇媚,重日重回晒着刚采摘的花瓣准备做点心,两人笑着说话,一面等着人回来用午膳。前面传话朝会结束了,她们备好午膳等人回来。 等了许久,也不见人回来,派小宫娥去打听,留在陛下处说话了。 两人对视一眼,看了一眼天色,默默地让人将午膳撤下,这个时候留下是不会回来了。 寝殿内静悄悄的,议政殿外朝臣等着禀事,秦寰在外催促了三回,床上的人徐徐睁开眼睛,南阳神色轻松,手中揪着扶桑的一缕黑发,慢悠悠地地用发丝裹着指尖,一面问她:“饿不饿?” 扶桑睁开眼睛,就瞧见了她炙热的眸色,索性闭上眼睛不看了,翻过身子,南阳不肯,又将人捞了回来,按在身侧,凝着她干净的面容:“陛下,你饿不饿?” “闭嘴。”扶桑拍开她的手,瞧了一眼外间的天色,已是黄昏。 竟然闹了半日,她抬首望向南阳:“你可要做皇后?” “打住,不想,露水夫妻很好的,你不必受人怒骂,我也不用成为红颜祸水,何必拘泥于名分。”南阳不屑,“我与怡安不同,怡安想要正大光明,因为她有父母,而我不用,截然一人,为何求些虚名呢。” 江湖人素来不在意这些名分,再者,有了名分,多了累赘,何必呢。 成为皇后,就彻底成了扶桑的附属品,不值当。 她自己想着,摇摇首,扶桑却说道:“你这样像是外间放浪的浪荡子。” 连女帝都睡了,还有什么事情不敢做。 南阳睨她一眼,捂着自己的心口:“我本就是浪荡子弟,以前被人骗了罢了,我的心不属于任何一人。” 扶桑眼眸微暗,抬手去揪她的耳朵,十多年养成的习惯让自己对南阳只有纵容,“朕给你杆子,你就顺杆爬?” “杆子本就是我爬的,要怎么爬也是我的事,不如陛下说说上辈子你怎么养孩子的?”南阳拍开她的手,顺手按在枕畔,伏在她的身上低低说话,“说与我听听,若是你可怜,我便不计较你的错了。” 扶桑拗不过她,只好压低了声音慢慢说了出来。 那时的孩子比较木讷,不像南阳见了两回面就开始喊阿娘,聪明的孩子惹人怜爱,扶桑自认打心里喜欢面前的人,上一辈的孩子木讷不说,眼中无光,许是换了环境,整日苦恼不安。 关于她闹腾的事情听多了,自然就觉得厌烦,兼之她忙于朝政,久而久之,就不怎么关注孩子。每逢年节都会见上一面,然而对方乖巧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不粘人不说话,就像是陌生人。 襄王在朝堂上大力打压帝党,连带着她对孩子不喜,平日里让宫娥多加注意些,饮食不缺,养得白白胖胖也就好了。 日复一日,或许她并非帝王之才,政绩上毫无成果,襄王一党日益猖獗,她依旧没有掌握皇权。 孩子及笄后,她意欲立储君以安朝堂。 南阳听得愣神,“你都立她做储君了,她为何还要弑君?” “朕也不明白,但朕无意知晓这些事情。贪心不满,怎么会有满足呢。”扶桑想了想,再见她的时候,自己心里恨意蓬勃,想的唯有杀人,多余的什么都不愿意想。 再者有什么想法,也与她无甚关系。 扶桑不想问,也不愿去问,多听辩解吗?再好的理由也掩盖不了过去发生的事情,就像是她犯的错,如何都弥补不了。 既然不会谅解,就不必去问,浪费时间罢了。 “陛下……”南阳欲言又止,扶桑果断,比自己强了许多。至少自己还去问逆徒们原因,她笑了笑,仰面躺下,说道:“或许他她不在意帝位,亦或者从小被养大,认为你不该过继她,对你有厌恶罢了。孩子的想法很简单,你对她疏忽,她对你有怨恨。陛下待我很好,我对陛下的想法也很简单,你是天子是长辈,我尊敬也很爱护。” 养育之恩,她记得很牢固,从未忘过。 “是吗?你现在像是尊重朕的样子吗?”扶桑反问她,余光扫了一眼她的侧颜,对她的性子愈发有些奇怪,“你不想要名分?” “能吃吗?”南阳淡淡问道。 扶桑颔首,循循善诱道:“会有许多银子,帝后大婚,百官送礼。” 上辈子大婚,百官送礼,库房都装不下。 南阳眨了眨眼,眸色凝滞,似乎在想什么。短暂停顿后,她摇首道:“银子多了花不完,不需要了。” 这还是财奴说出来的话吗?或许比起银子,她觉得某些东西更重要。 秦寰又催促一遍,扶桑起身了,南阳将衣裳从被下摸索出来递给她。扶桑不接,“这都有褶皱了,不能穿。” “不穿就不穿了,喊秦寰进来给你找?”南阳眄视她,洁癖真是一种病,就该治一治。 扶桑脸色微白,略微思索后又躺了下来,用被子将自己盖了严实,吩咐道:“你先出去。” “我不,我想睡会,很累。”南阳咬牙。 扶桑淡道:“你累什么?” 南阳厚着脸皮开始不要脸的言辞:“很累的,力气用多了自然累。” 扶桑听不下去了,捂着耳朵躲进被子里,南阳不依不饶,凑到她耳边依旧低语,絮絮叨叨,听得扶桑躺不下去了,拿起褶皱的衣裳穿好。 秦寰催第五遍了,扶桑慢慢悠悠地打开殿门,步态悠然地吩咐:“备水,朕要沐浴。” 秦寰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什么,脸色微红,忙带着宫人去准备。 南阳继续躺着,脑海里想着自己的事情,扶桑离开后就没有回来,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晚上歇在了议政殿。 过了三日后,裴家对外宣布,南阳郡主扶宜是裴家的女儿,显然,裴家已然不顾名声了,被不少人看了一波笑话后,加南阳的名字加到族谱上。 然而南阳从头至尾都没有理会裴季家,甚至都没有回裴家。 四月初的时候,裴琅成亲了,对方是忠武将军的的嫡女,算是高嫁。婚事是裴家老夫人商议,陛下赐婚,六礼走得很快,成亲前一日,裴琅邀请南阳去裴家。 “我今年都参加两回亲事了,不想去,我去会让新妇笑话。”南阳摆手,她明白裴琅的苦衷,娶妻生子,延续香火,是使命。她不会替盛婉林叫屈,人各有命,她就算活着,也不会成为裴琅的妻子。 裴琅面色难看,“我母亲想见一见你。” “不去了,我是私生女,注定被人笑话的,何必去自取其辱。裴琅,你不在意,旁人在意,我也在意。再者你的新妇才十八岁,你想让我喊她娘?陛下会答应吗?”南阳说出心里话。她喊扶桑阿娘喊了十多年,扶桑怎么会容忍自己认旁人作娘。 裴琅脑子想不清楚,一心想着团聚,有扶桑在,团聚个鬼。 南阳想得透彻,裴琅叹气,“成亲后我就会离开了,她也会跟着我走,若无大事,不会再回来。” “晓得了。”南阳摆手,有亲人真是麻烦,还要顾及人情世故,不如一人来得洒脱。 与裴琅道别后,她入宫去见扶桑,去与不去还需问问她的意思。 **** 议政殿内,卫照长身而立,蓝色的袍服显出儒雅,静静等着陛下的回话。 明林来信,他用药人试验过药蛊,分别是三对人,有一对人解除了药蛊,但其他两对人蛊毒虽解,可身上埋了毒素。 明林是白命的弟子,行事疯狂,写信的时候依旧在试验,不达目的不会罢休。 扶桑看过信后面色并无波澜,压在镇尺下,悠悠说道:“卿辛苦了,裴琅明日成亲,你代朕去恭贺。” “郡主也会去,不如让郡主代为恭贺?”卫照试探道。 “春景好,朕明日带南阳出城踏青。”扶桑姿态慵懒,淡淡地抬了抬眼眸,看向卫照:“卿觉得不妥吗?” 明晃晃地挑衅愈发与陛下身份不符了,卫照眼皮跳了跳,言道:“陛下身份尊贵,出宫会有危险。” “无妨,南阳同行,就算有刺客来也不会出事。”扶桑慢条斯理道。 卫照说不出话来了,心里酸得很,南阳多日与她不说话了,大有与她划清界限的之意,果然,小姑娘不能招惹,招惹后都不知道怎么哄。 “卿退下吧。”扶桑赶人了。 卫照郁闷地离开议政殿,刚跨过门槛就见到远处走来的人,她停了下来,少女一袭红裳,灵动红艳。 南阳停下来,“少傅有事?” “郡主近日可好?”卫照微笑。 “很好,少傅身子可好?近日天气变幻,你多注意些,我去找陛下。”南阳疾步匆匆,刚说了两句话就急忙离开。 卫照心里堵得厉害,明明想过放手,可见到这张脸又开始不甘,她问南阳:“郡主,你放下了吗?” 南阳脚步一顿,“放不下又这么样?杀了她还是做什么?” “那你就是放下了。”卫照叹气,眼中映着南阳纤细的身子,明明单薄,却给人无尽的力量,她的宽容似乎只给了陛下一人。 第148章 进殿后,卫照便离开了,南阳回身还看了一眼,心中奇怪,卫照情绪不对。扶桑轻唤她一声,很快,她就抛开了卫照,走到扶桑面前。 “陛下,我可以去裴家吗?” 扶桑依靠着龙椅,放下朱笔,睨她一眼:“你能不能安分些,你一去,旁人都看着你。” 南阳偃旗息鼓了,确实不适合。扶桑又说道:“裴家老夫人爱护颜面,不希望自己儿子的婚事被人打扰,尤其是你。” 裴家当年能让儿子放弃盛婉林就说明他们的意思了,如今闹出私生女,最后的颜面都没有了。若非南阳身份特殊,裴家老夫人断断不会接受她。 大家规矩多,闹出这么大的笑话,裴家老夫人多日不出府门一步了。 南阳被说得发怔,旋即一想后,又抿唇笑了,“不去便不去,又非大事,我来问问您罢了。我并未见过裴家老夫人,既然您说了,我就不去,那我去回绝裴将军。” “你的贺礼可送去了?”扶桑不忘提点。南阳待人有礼,少有亲近,可时间玩闹久了都会记在心里。 南阳颔首:“昨日就让人送去了,是一对宝石匕首,裴夫人应该会喜欢的。” “送礼即可,朕明日出城,你可要去?”扶桑状似随意般提醒。 南阳摇首:“明日巡防营出城演练,怕是不成,不过,陛下可要去观看?” “朕若去了,巡防营上下会不安,反而会坏事。明日演练结束后,你回宫即可。”扶桑也不勉强,南阳日日有事做,心里有了牵挂,或许就会忘了江湖事,慢慢地融入到朝廷中,不会想着离开。 二人说定后,南阳也抛开了裴家的事,回巡防营安排事情。 裴家办喜事,朝廷大半的朝臣都去送礼,热热闹闹一整日后,黑夜来临后,南阳从裴府门前过,瞧着猩红的灯笼出神。 不知作何,她想起了盛婉林,从前是有恨的,如今倒也释然。裴琅风光一辈子,娶了新妇还会记得第一个将身子给他的女人吗? 她笑了笑,扬起马鞭,疾驰离开。 成亲后三日,裴琅离开京城,南阳也没去送,只让人准备行囊,吃的用的甚至药草都有。她有经历,出门在外不安全,唯有做足准备,遇事才不会束手无策。 裴琅离开后几日,裴府给南阳送了一篮子蜜桃,鲜嫩多水,也很甜。南阳并未拘束,让人洗净后分了吃。 到了端午这日,龙舟赛事让京城内热闹了一回,明林踩着赛事锣鼓声入宫,南阳在护城河上观赛。赛事结束后,会有祈福。去年大旱,今年就添了祈福活动。 护城河两岸站的都是看热闹的百姓,巡防营在旁维持秩序,午后赛事结束,开始祈福。 女帝不在,南阳主持祈福仪式,一众朝臣跟在后面,不少人开始议论。 “她又不是公主了,怎么就轮到她,两位丞相是百官之首,她算什么?” “嘘,小声些。陛下宠着她,就是恩宠,你说什么呢?” “我听说她还住在宫里,你说,陛下是什么意思?” 卫照听了一耳朵,回身看了几人,几人立即不敢说话,垂首不敢看向丞相。 上面的南阳在读词,声音洪亮,卫照抬首眺望,目光深深,身后不时又响起质疑声,“你说她这么好看,怎地还未议亲。” 越说越荒唐,卫照听后蹙眉,她还没说话,其他人开始附和:“听闻陛下说京城男儿皆配不上她,谁敢娶呢?” “君臣同住一殿,你们觉得正常吗?” “对,我听说两人时常在一起过夜……” “够了。”卫照回身轻斥,目光凌厉,扫过众人一眼后,怒斥道:“妄议尊上是大罪。” “右相怎地发这么大的火?”左相笑吟吟地来打圆场,拉着卫照站好,悄悄说道:“这些都不是什么秘密,下面常有议论。你想想陛下宫里没有人,她又长得那么好看,难免让人议论。” 卫照怒气未消,面对这样的话也不知该如何反驳,事情再闹下去,南阳的处境只会越发差了。一人一口唾沫都会淹死她,卫照看向高台上的人,心中哀叹。 她不忍地低眸,心中发慌,忽而听到惊讶声,她骤然抬首,却见高台上没有了南阳的身影。 “郡主、郡主掉下去了……” “抓刺客、抓刺客……” 方才在卫照低头的一瞬息,靠近高台的侍卫蓦地拔刀砍向南阳。南阳手无寸铁,避无可避,唯有从高台上一跃而下,附近的守卫几乎拔刀冲上高台。 刺客不罢休,跟着南阳也跳了下去,拿刀去追赶。 南阳从地上爬了起来,朝服宽大,行动不便,她想跑,却被人拽住了衣袍袖口,她又气又恼,刀又砍了过来。 千钧一发,刀锋略过耳畔,砍断了一缕发丝,南阳跳起踹了对方一脚,这时,守卫追了过来,南阳夺过一柄刀,自己冲了上去。 未曾想不等南阳动手,刺客口吐白沫倒了下去,自尽死了。 南阳立即托住他的下颚,怒喝道:“找大夫,快、快、快。” 卫照冲了过来,目光落在她的白皙的额头上的一道红痕,显然是刺客方才所为,她急忙上前,“你怎么样?” “没事,让大夫救活他,就算要死,我也要救活他剥了皮。”南阳满面阴鸷,浑身散着从未有过的戾气,她如今低调成这般了,为何还有人不肯放过她。 她得罪谁了吗? 刺客浑身抽搐,脸色发青,围观的百姓多,很快就有大夫提着医箱过来。 大夫先诊脉,后打开医箱取出金针施针。 卫照递给南阳一块帕子,南阳接过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平静道:“你可知是谁?” “我并非神魔,如何知晓呢。不过我会去查,人留给你剥皮。”卫照面色凝重,目光紧紧落在南阳的额头上,“你疼不疼?” “不疼。”南阳语气低沉。 大夫施针后,有人提着担架过来,将刺客放在担架上抬走。 祈福仪式继续,南阳重新踏上高台,睥睨众人,“不用害怕,我会救活他。我救活他不为了幕后凶手,而是救活以后,我会将他身上的皮一寸一寸拨下来。他会活着,不会死。” 许是她站在高处,声音洪亮,不少人被吓得面色发白,更有人被吓得低下脑袋,看都不敢看她。 方才群臣之间声音嘈杂,眼下静寂无声。卫照更是出神,她靠得近,听得清楚,对眼前的少女忽而有些不熟悉。 冷酷中透着狠厉,还是她认识的乖巧听话的小南阳吗? 祈福仪式结束后,南阳迅速离开去,刺客被送入刑部大牢,大夫用药吊着,昏迷不醒。 当她来后,明林也提着药箱来了,诊脉、施针,明林的手法更为稳重,从头至尾,行云流水。 “郡主不必担心,他不会死,我会开药慢慢地解除他身体里的毒素,你们做得很快,不过,他可能不能再习武了。” “无妨,只要他意识清醒就可以。”南阳慢条斯理地蹲了下来,瞧了一眼刺客,不是她的徒孙们,多半与明教无关。 当是与朝廷有关了,谁会这么恨她呢? 她想不通,明林已开好药方里,递给狱卒,吩咐他们如何煎熬。 南阳却说道:“明林,你留下,等他没有危险了你再离开。对了,你怎么会入京?” 明林拿着药方的手轻轻颤了颤,不敢抬首,随口胡诌道:“有一病人的病比较棘手,我好奇,就来看看。” 南阳不疑有它,相信了。 “你要什么药材都可,将人救活。”南阳眼中闪着阴冷的光,扫了一眼床上的人,冷笑道:“本座软弱太久,怕是忘了本座的厉害。” “教主额头上的伤可要治一治?”明林关切道。 “不必了,我不在乎。” 明林不敢再劝了,揖礼退下。 南阳性子冷,低低吩咐几句后,领着人离开天牢,卫照等在天牢外,见她出来后立即迎了上去,“你要做什么?” “你放心,我不会闹腾的,我也不会去找背后手。查出来不可怕,就这么吊着才更可怕。”南阳低笑,唇角微勾,看着卫照的眼神多了几许玩味。 卫照皱眉,“我来处置这件事,会给你很好的交代。” “不必,卫照,你我做事各有章程,比起你的那些规矩,我更觉得真相不重要,调查真相的过程才更有趣。” 天牢阴暗,阵阵凉意里面吹出来,卫照怕来呢过,抬手拢了拢自己的衣襟,“你树敌太多了。” 光是行宫内连杀数名将军,这桩事就让不少人惊骇,如今南阳没了公主的身份,自然会人见人欺。 南阳摆手,不在意道:“无妨,我都是凭本事杀人,何惧呢?” 卫照劝说无用,只好说道:“我先查,三日内给你结果。” 南阳忙着回宫复命,也不与她纠缠,抬脚就要走。卫照拦住她,递给她一瓶药膏,“去疤痕很好。” “不必了,明林给药,我都没有要。”南阳不肯收,寸许的疤痕罢了,谁在在意。 卫照拗不过她,只好让人将药送去小阁内。 南阳匆匆进宫,今日负责守卫的是巡防营,错在她,不在旁人,也不好责怪旁人。巡防营龙蛇混杂,确有不少疏忽之处。 见到扶桑后,她并没推卸责任,认了错,说起各处布防。 扶桑静静听着,目光始终黏在她的眉眼上,寸许的红痕很明显,让原本无暇的面容上添了几分阴戾。 她不禁在想,重明是不是就是这般的姿态? 凶狠、戾气? 第149章 人不可貌相,扶桑被骗了十五年,对面前的孩子更多了几分好奇。 南阳像是深渊,看不见、摸不着,可以在无形中慢慢地引诱她去探知。 扶桑坐在龙椅上仔细打量认真的人,南阳认真起来有些可爱,凌然中透着女子的娇憨,她笑了笑,南阳不知所措,“你笑什么?” “笑你可爱。”扶桑抿唇。 “说正事。”南阳横眉冷对,陛下何时变得这么不正经了。 扶桑不笑了,端正姿态,说道:“此事朕去处理,你不必担心,还有,你额头上的伤去治一治,女孩子留疤不好看。” 南阳睨她:“你嫌弃?” 扶桑摇首:“不嫌弃,但是旁人会对你指指点点,你该知晓你这张脸可是让人许多人都会心动的。” 陛下语气带了两分讨好,南阳不傻,自然听得出来,自己摸了摸额头上的伤痕,微微有些疼,她又看了一眼扶桑。扶桑额头上白净无暇,她的伤痛不会给扶桑带来影响。 她冷笑道:“陛下这张脸若是伤了,是不是也会在意呢?” 说话间,南阳的语气变了,眼神更是有些凶狠,扶桑微微出神,想起药蛊,笑意在唇角凝滞,歉疚道:“对不起。” 作为一位帝王能低声下气的道歉,已然很不容易了。南阳听到认真的道歉声后反而变得更加不耐,狠狠地瞪她一眼,“不需你道歉,你的命是我的。” 扶桑不反驳,眼中拂过春风,温和极了,“是你的,你想要,也可以拿去。” “我先回去了。”南阳觉得没趣,扶桑像是软柿子了,欺负起来都没劲,她转身就要走,扶桑似乎看破她的心思:“你想吵架吗?” 南阳脚步一顿,纤细的指尖拨了拨襟口上的花纹,眉眼带笑:“我想打架。” 扶桑沉默,不自然地看她一晏,好像在说:赶紧走。 南阳笑呵呵地走了,能看到扶桑吃瘪,也是今日的高兴事。 **** 明林的医术很好,由他悉心照看,刺客在第二日就醒了过来,不同以往的酷刑,狱卒对他很好,要什么给什么,膳食也都是最好的,每日花样不断。 治疗半月后,明林确认他不会有危险后将人交给南阳,自己去了太医院。太医院内有许多医术是他从未见过的,陛下让他可以自由出入太医院看书。 刺客是巡防营的侍卫,家底都查得很干净,孤身一人来京,花银子买通人才进入巡防营,多年来也没有生事,因此无人在意他。 卫照顺着他的身世查到家乡,同样,也是干干净净,看不出毛病。卫照束手无策,南阳却不在意这些,将人提了出来绑在闹市口就要剥皮抽筋。 刀就摆在木架上,在阳光下闪着光,吓得白皙都不敢眨眼。 南阳并没有过来,也没有说这人是谁,百姓早就听到风声,这是刺客。 卫照赶来,找寻着南阳身影,吩咐人不准行刑,刽子手只说奉郡主的命令,就是不听你的。 卫照气极,打马回宫去找南阳。 南阳与扶桑在比赛投壶,决定今晚要不要打架,她又使无赖的行径,扶桑也由着她去。 卫照进殿后,南阳纤细的手指正捏着箭,看她一眼,说道:“少傅要一起玩吗?” “郡主,我来是想让您暂缓行刑,你这样会引起百姓不满。”卫照气喘吁吁。 “不满?你说三日,可如今过了半月也没有查到,既然查不到就不查,他不愿说我就不问,杀鸡儆猴的道理你不懂吗?”南阳捏着箭对准卫照的额头,“少傅,你想查出背后凶手,可我不在意,敌人太多,杀都杀不完,何必浪费时间去查,不如杀人解恨。” “卫照,我若查出来是谁,可就不是一人的事,我会灭了满门。” 扶桑微抬眸,她与卫照一般没查出有用的消息,而南阳从头至尾都没有去查,连问都不问刺客,浑然不在意一般。 查出来幕后凶手,牵扯的人就多了,南阳对幕后凶手没想法,她也渐渐不去管了,任由南阳去做。 卫照说不过南阳,只好去问陛下。 “随她闹腾,你查又查不出来,不如就先这么办。”扶桑更没有想法,查不出来又不能不了了之,就只能先用震慑的办法。 卫照叹气,“陛下您还想立后吗?” 皇后是要身份尊贵贤良淑德之人,南阳去岁积累的威望已然很好了,倘若因这件事而毁了,岂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南阳先说道:“我不会做皇后,在意这些做甚?” 卫照无话可说,哀怨地看了她一眼,又看向扶桑。 扶桑沉默许久,在南阳抬手投壶的时候,她终是开口说道:“将人送回天牢,接着去查。” 南阳跳脚了,皱眉不悦,卫照不说二话,立即朝着扶桑揖礼谢恩:“臣这就去办。” 说完就匆匆走了,南阳哪里肯,抬脚就要去追,扶桑揽住她的腰肢,低声说道:“不许闹。” “扶桑!”南阳怒气冲冲,气得脸色发红,更是不顾尊卑地喊出帝王的名字。 扶桑却笑了,“生气做甚,查出来再杀了也成,悄悄的杀。” “你以为杀猪呢,悄悄地杀。”南阳被困,脱不开身,眼睁睁地看着卫照走远了,回身怒视着扶桑:“你说随我的。” “朕后悔了。”扶桑也耷拉着眉头,学着南阳的姿态吻上她的唇角。 “别来这招……”话没说完,南阳就发不出声了。 舌尖缠绵,扶桑忽而占了主动,帝王柔情,多了几许温和。 南阳倒也温定下来了,没有过多缠绵,也不投壶了,转身就要出去,留下一句话:“我晚上回来。” 扶桑:“……” **** 卫照将刺客送回天牢,南阳紧随其后,卫照阻拦,南阳吩咐道:“我问话,你看着。” 言罢,她钻进了牢房,卫照皱眉,“你懂吗?” “你还没出生,我就会了。”南阳鄙夷。 卫照只当她说大话,不作计较,跟着她的脚步,悄悄询问:“为何不做皇后呢?” “皇后能和离吗?”南阳同样压低声音。 卫照脚步一顿,“不能。”皇后是陛下的妻子,是国母,并非寻常妻子。 “既然不能……”南阳脚步一顿,想到什么事,“那贵妃可以吗?” 卫照被问糊涂了,想起大魏律法,斟酌道:“贵妃并非正妻,没有太多的规矩,但是妾,与陛下并非是夫妻。” 毕竟皇帝可以有许多后妃,但皇后只有一人。 南阳忽而计上心来,拉着卫照说道:“皇后太麻烦,贵妃如何?” 卫照心中一揪,“若陛下立后,你该如何自处?” “不用自处,不过睡了些时日罢了,我又不吃亏,她立后,我离开京城,可好?”南阳想起最好的办法,终究会有一日玩腻了,不需和离,随意离开,多好。 卫照扶额,“你的想法为何与人不同呢?”按理来说,皇室公主循规蹈矩,最注重身份与规矩,偏偏南阳与众不同,别说是循规蹈矩了,脑子里全是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哪里有人不做皇后,只做贵妃的。 南阳哼哧一声,回道:“你想想她都三十岁了,我才十六岁,她死了,我难不成还在宫里守着不成,多无趣,我回明教做我的教主不好吗?” 提起年岁,卫照脸色大变,想起一事,药蛊影响下陛下驾崩,南阳会不会死呢? 她倒吸了一口冷气,看着南阳带笑温柔的面容几心中揪了起来,南阳是不是与陛下一道离开了? 十五年的岁月,很长、长到孩子从蹒跚学步到执掌兵权……她想了想,心中害怕极了,面上面色不改,与南阳继续说道:“贵妃也是不错的,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明林在太医院,卫照在书阁内找到他,开口就问:“药蛊会影响生死吗?” 书阁内安静,落针可闻,卫照急促的呼吸打破了寂静,也让明林的心再度提了起来。 “不瞒你说,我杀了一个药人,另外那个也跟着死了。”明林低眸,不敢抬首,教主的命捏在他的手中,他也害怕极了,日夜翻查书籍,一刻都不敢懈怠。 比起林媚,眼前的小教主治下有度,会带着明教弟子更上一层楼。 卫照最后的希望陡然破灭了,身子颤了颤,“你上回说的解药可有进展。” “都在催我,少傅,我知晓事情严重性,你别再催了。”明林莫名烦躁,“当日用药的时候就该问问药性,更不该杀了师父。唯有他知晓的事情,我怎么知晓呢。” 心里的压力越大,耐心就会越小,明林崩溃,卫照也不好再催,只说道:“辛苦你了。” 明林不再说话,脸色也不好,卫照站了会儿就离开了。 ***** 南阳回到宫里的时候,衣袂上染了些血渍,五步外就能闻到血腥味,扶桑坐在灯火下,捂鼻嫌弃道:“去哪里了?” “一起沐浴吗?”南阳脱下染血的外裳,递给重回,神色染了些玩味。 扶桑是有洁癖的,闻不得血腥味,随着南阳靠近,胃里越是翻涌,她罕见地推开南阳,“别、别……” 南阳蓦地止步,扶桑压抑不住自己,直接吐了出来。血腥味让她想起上辈子临死前的事情,屈辱涌上心口。 外间的秦寰冲了进来,忙让人去打水,南阳也没有靠近,看着她不适的样子,又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问重日:“很难闻吗?” 重日摇首:“或许是陛下不喜,您身上不仅是血腥味还有一股腐烂的味道。” 每个人的习惯不同,陛下不喜罢了。 南阳望着扶桑痛苦的样子,转身走了。 第150章 十多年来,帝王的权力与依赖她的孩子,几乎让扶桑忘了那些屈辱,更忘了自己是怎么死的? 胃里一阵不适,她抬首去看,眼前早就没有那个孩子了,她略有些恍惚,秦寰端了清水过来,喂着她饮下。 胃口舒服了不少,靠着迎枕,她徐徐合上眸子,漆黑取代了一切,呼吸跟着急促了不少。 那年南阳十六岁,春日娇媚,她欲立南阳为太女,朝臣无人反对,就连皇夫都笑着说南阳是最合适的。 夏日酷热,多日未曾下雨,民间提及是帝王失德,为平息哀怨,她不得不下了罪己诏。 可惜旨意并未平息民怨,甚至给了敌人机会。早朝之上,襄王公然反对她旨意,她孤立无援。 当日,襄王携带一众朝臣逼宫,殿前司寡不敌众,甚至,南阳也说:“陛下,您德不配位,百姓受苦。” 那刻,她就这么看着面前的孩子,众叛亲离的滋味压垮了她。 南阳丝毫不畏惧,抬首凝视她:“陛下,试问这么多年来您可有政绩?女子为帝,违背纲常,儿臣请陛下退位,襄王才能卓绝,对朝有功,是新帝的不二人选。” 她坐在龙椅上,看着自己养大的孩子,心中悲痛,南阳一步步走到她的面前,压低声音:“阿娘,您不适合,我会护你周全。” 屈辱与怒气让她抬手打了面前的孩子,多年来第一回 动手,也是最后一回。 南阳不恼,捂住脸看着她,眼中阴郁,“殿前司全军覆没,您没有机会了。” 满殿血腥,腐烂的味道让人作呕。 “朕亏待你了吗?”她心痛极了,旁人在笑话她,而这个孩子将她身上最后一层尊严踩在脚下。她强忍着屈辱站起身,南阳一步步逼近,夺走御案上的玉玺,转身递给襄王。 她瘫坐在龙椅上,望着襄王得意的面容,耳畔响起南阳的声音:“陛下,为了您最后的尊严,下诏退位吧。” 下诏退位,不下诏,襄王便是篡位。 她拒绝下诏书,可她低估了南阳的野心,南阳将提前准备好的诏书当着她的面盖上玉玺,她倒吸一口冷气,不知所措,众人已对着襄王山呼万岁。 她就这么败了。 扶桑蓦地睁开眼睛,眼内一片波澜,旋即恢复平静,秦寰担忧道:“陛下可要请太医?” “不必了,朕想先睡下了。”扶桑支撑着身子站起来,朝着内寝走去。 秦寰担忧,不敢靠近,匆匆去找南阳。 **** 南阳洗了很多遍,一再确认没有血腥味后才穿上衣服走出浴室。 秦寰焦急地走来,“陛下不大好,也不愿请太医,您去看看?” “最近可有什么事?”南阳整理好衣裳,“陛下的身子一直很好,再者……”她欲言又止,自己这里并无感应,想必是心结了。 会有什么心结呢? 能让扶桑变色的唯有梦境里的事情罢了,血腥味让她不安了。 南阳不禁好奇,扶桑上辈子究竟是怎么死的,难不成被扶昭亲手杀的? 走进寝殿,灯火都已经熄了,南阳放轻脚步,悄悄走到榻前,掀开锦帐,扶桑背身躺着,看不见神色。 南阳愣了下,脱鞋上榻,直接躺在她的身边。 她翻过身子,手绕过扶桑的腰间,轻轻将人拉入怀间,扶桑轻颤,皱眉间,湿热的吻普天盖地笼罩她。 同时,衣襟散开。 南阳并未说话,只是一味纠缠她,压制她的双手,将她的泪含住。 **** 临近子时,锦帐摇曳,一阵风飘了进来,身上黏腻的人打了轻颤,南阳起身去关窗户,又快速回到床榻上。 扶桑睡着了,双眸紧闭,眉眼频蹙,似乎遇到不好的梦境,南阳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轻轻唤醒她。 扶桑轻轻睁开眼睛,眸色朦胧,而南阳压制她的手腕,置于头顶,问她:“你梦到谁了?” “没有。”扶桑声音低沉,带着暗哑,看着南阳的眼中多了些释然,“什么时辰了?” “子时了。”南阳把玩着她的手腕,发丝缠绕在指尖,目光玩味,少了几分乖顺,多了几分乖戾。 经过短暂的呼吸后,扶桑眸色清明了些,玩笑道:“你这样像极了传闻中的魔教教主,不像是从前乖巧的公主。” “你是说我本性暴露了?”南阳不悦,低眸咬上她的唇角。扶桑吃痛,低低喘.息。 南阳想了想,告诉她:“我本就如此,早知如此,我当年就该将你掳回明教。” 扶桑笑了,依旧坚持上回的说法:“太老了。” “你也太老了。你比我年长十五岁,意味着我比你少活十五年,你我如今同生死,我都没有嫌你。”南阳嘀嘀咕咕,“陛下,我想做贵妃。” “贵妃?”扶桑忽而笑了,身子低颤,笑得几乎把持不住,南阳羞涩:“你别笑了,我还生气呢。” “嗯,你生气……”扶桑说不出话来了。 榻前光色朦胧,灯光点点,南阳骨节分明的手忽而扼住她的咽喉,恐吓道:“不许笑。” “不许闹。”扶桑低斥一声,昨夜的不愉快都忘了,蜷曲着身子依偎在南阳的怀中,极力隐忍道:“随你,你高兴就好。” 南阳忽而没了乐趣,徐徐松开她,道:“我觉得不好玩了,你一人玩吧。” “真是个孩子性子。”扶桑不笑了,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你可还生气?” “生气。”南阳收回自己的手,想起自己莫名消失的十五年岁月心口就郁闷得慌,“先帝死得早,你记得活得长久些。” 言罢,扶桑却没有接话了,睡意消散,望着屋顶,心中纠结。 两人都沉默,肩膀靠着肩膀,扶桑握住她的手,十指紧握,“睡吧。” 闹腾了大半夜,都该困了,南阳心性开朗,也不会抑郁不安,相反,她很快就睡着了。 听着均匀的呼吸声,扶桑久久未曾入睡,凭着点滴的灯火仔细打量少女。她很年轻,十六岁的年华。自己十六岁的时候,就已经与南阳共处了。 她二人的十六岁,很相似。 被下十指紧握,扶桑徐徐靠近她,唇角抿了抿,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吻上南阳的眉眼。 南阳登时就醒了,她很警觉,这是多年的习惯。她并没有睁开眼睛,继续假装睡着。 扶桑的吻温柔细腻,如春雨润无声,很快,她就停了下来,依靠在南阳耳畔,手搭在南阳的肩膀上细细摩挲。 两人靠得很近,南阳装作不知,心口痒得厉害,伸手将人捞入怀中,寻到她的耳朵,“陛下最大的诱惑,就是你这副身子。” 扶桑惊诧,又羞又恼,“无耻。” 南阳无所畏惧,眼前的女子好像不是帝王,只是寻常女子罢了,她笑着亲她的唇角、耳朵,最后抱着她一块睡着了。 **** 春日里热得快,春衫都有些厚了,都换上更为轻薄的衣裳。 卫照忙得脚不沾地,查刺客查了多日,最后捉到一丝线索,同陛下请旨离开京城了。 长平来宫里找南阳借银子,顺势与南阳提了一嘴卫相忙得清平县主都头疼,恨不得给他房里塞人进去。说来说去转到银子上,长平想做些投资,想来想去,就找南阳搭伙。 她藏了些小心思,总觉得与南阳亲近对她不坏,如何对公主府有裨益。 然而南阳听到借银子的事情后嘴巴撇了撇,长平怕她不肯立即说道:“我最近看中几间铺子,手头没有什么余钱。” “做生意啊,你做什么生意?”南阳忽而来了兴趣,银子自己不会生银子的,但是做生意就可以。 她有些心动了,长平忙说好话,本就舌灿莲花哄得南阳晕头转向。南阳也不傻,长平不敢蒙骗她,就算自己糊涂,陛下也不会轻饶了她。 仗着陛下的气势后,她应下了,让人过几日去送银子。 长平松了口气,两人细细说了些细节,说定以后她忽然提起了自己在宫里当差的儿子。南阳皱眉,好心告诉她:“功夫差了些。” “听闻郡主功夫好,不如有空您教教他,就当收个弟子。”长平拍马溜须。 南阳疑惑,长平今日怎么了,是出门吃错药了还是外间有什么方向是她不知道,突然这么巴结,肯定是有原因的。 她摇摇首,拒绝道:“我不收弟子,不过有空可以指点下,长公主,时辰不早,陛下该回来了。” 长平最害怕的是扶桑,听到陛下要回来,吓得起身就走。一物克一物,南阳笑得在坐榻上差点滚了下去。 扶桑未曾进门就听到笑声,询问重日重回:“你们主子怎么了?” 两人面面相觑,只说道:“长平长公主来过。” 扶桑皱眉,这两人凑在一起多半又说了面首的事情,长平屡教不改,南阳是见热闹就上。 都不是省油的灯。 扶桑进门后,笑声就止住了,她靠近,就见到南阳在一侧翻动柜子,她好奇:“你翻什么呢?” “我突然想起一桩很好的生意。”南阳埋头苦找,纤细的腰肢跟着晃动,扶桑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脊背,“什么生意呢?” “让温软开间书店买书。” “你自己一人看就好了,何苦带坏旁人。”扶桑叹气。 南阳没有找到自己留下的话本子,脑海里极力回忆着,想了又想后觉得应该被人拿走了,掀了掀眼皮看向扶桑:“你来做甚?” “给你圣旨。”扶桑淡然地将自己带来的旨意递给她。 南阳诧异,接过看了看,贵妃二字着实亮眼,她觉得这就是烫手的山芋,下意识不肯接,道:“你是不是又坑我?” 第151章 “你要的,朕都给了,如何就是坑你?”扶桑不理解。 南阳看着她,目光带着几许茫然,或许来得太容易了,又让人开不安,对她的性子太了解了,对她没有利益的事情决计不会去做。 她望着圣旨,心中忐忑,扶桑却说道:“贵妃的名分也足以让天下大乱,那些朝臣不会善罢甘休。” 立贵妃的事情轰动,那就用另外一件事压过去。 扶桑有了决断,南阳反而沉默犹豫,扶桑站起身,长生纤细,扫了她一眼,淡然地走了。 “朕还有事情去做,不过做了贵妃就不能出宫了,另外巡防营的事情也要放一放,不能大摇大摆地上街去玩。” 南阳蓦地回过神来,“你这囚禁我、不能出宫、我岂不是要闷死。” 扶桑却笑了,“这是你想要的。” 言罢,领着秦寰逃之夭夭,南阳一人坐下来郁闷,重日重回小心翼翼地凑了上来,“您不开心吗?” “你说,我要不要拒绝?”南阳开始犹豫了,事情与她料想的不一样,做了贵妃就等于为一个人放弃所有人,怎么做都有些不值当。尤其是扶桑这个精于算计的女人,更不值当。 重日重回对视一眼,重日先说道:“您是认真的还是玩耍?” 重回接过话:“若是认真的就该要后位才是,若是玩玩的就不必要名分,接着玩,何时厌弃了,说走就走。宫里规矩太多,您做了后妃就不能回明教了。” 南阳的犹豫也在这里,她与扶桑牵在一起,势必是要留在她的身边的,但做了贵妃后,就失去了自由。 她将还没盖印的圣旨丢在一侧,果断道:“她太坏,我继续做郡主为好,在外做什么都是自由的。” 重日重回跟着点头附和,“郡主英明。” 南阳将圣旨一把火烧了,去她娘的贵妃娘娘,见鬼去吧。 烧完以后,她起身去巡防营巡视,出宫的时候让重回去长平公主府送银子,在宫门口恰好遇到顾子谦,长平的幼子,武功平平。 他与韩令武站在一起,两人在说话,见到南阳后都站直了身子。 顾子谦冲着南阳微笑,韩令武不敢抬首,只揖礼问安。 “两位做什么呢?”南阳微笑道。 顾子谦是长平公主的幼子,长得俊秀,皮肤很好,笑说:“母亲替我做主定了门亲事,不日将过六礼了。” “又是成亲。”南阳嘀咕一句,在京城到了年岁不成亲不嫁人就会成为异类,扶桑当年也顶住了不少压力,她是皇帝,无人敢说什么,但是旁人就不会有那么好的待遇了。 她微抬眸,扫了一眼韩令武,闷闷不乐地走了。 等她走了很远,韩令武才敢抬首,与顾子谦说道:“郡主似乎不开心。” “有吗?”顾子谦没有察觉,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 韩令武坚持自己的说话:“她好像听到了你定亲后就变了脸色。” 顾子谦怔住了,“郡主不会心慕我吧?” 韩令武古怪地看他一眼,“醒醒,天还没黑呢。” “不过郡主身边没有男子,不知谁会得这么好的运气,您说,会是谁?”韩令武喋喋不休,脑海里浮现少女英气的面容,心口荡漾。 “不知道,陛下对她护得紧,前两年有人觊觎过郡主,不出两日就被陛下打发离京了。我同你说,离郡主远一些,陛下可不会饶你的。”顾子谦友好地提醒,不是旁人不敢接近郡主,而是陛下太过厉害了。 两人说了会话,各自离开了。 南阳从巡防营巡视一圈回来后,天色已黑,议政殿的灯火通明,她顺势去看了一眼。 秦寰说道:“里面在说话,说是过继的事情。” 南阳皱眉:“不是先立皇夫呢?” 提及皇夫,秦寰眼皮子跳了跳,再观郡主浑然不在意的姿态,便斟酌开口:“这些时日以来确实吵着立皇夫,陛下不肯松口,今日就提了过继的事情,选了五六位皇室子弟,年岁不大,都是四五岁左右的孩子,最小的才三岁。” “又要养孩子,不觉得麻烦吗?”南阳听到孩子两个字就浑身不舒服,尤其是扶昭,太吓人了。全心全意地抚养,后来成了逆女,想想都不敢再养孩子了。 秦寰笑了,“陛下定得很快,方才已经在排序了,先在各家府里养着,养大了再送进宫,那位三岁的没有父母,会送进宫。可是这么一说,大人们都不肯,要么都送进宫,要么都不送,厚此薄彼,不好。” “怎么就没有父母了?”南阳好奇,才三岁就没爹妈,岂不是太可怜了些。 “母亲死于血崩,父亲身子不好,去年走了。她是女子,不能继承王位,就过继了叔伯家的孩子顶了王位,如今,她的地位有些尴尬。所以陛下怜悯,才想着将人接进宫,这不,吵到现在呢。” 南阳听后笑了,“他们是担心陛下对这位心生怜悯,毕竟感情是培养出来的,旁人没有接触的机会就失了先机。” 起初,她对扶桑也没感情,扶桑对她更是恨之入骨,十五年的岁月的积累,如今,她二人彼此喜欢,这便是时间的功劳。 “是啊,所以闹到现在了,您要进去吗?”秦寰笑问。 夜色朦胧,殿前灯火通明,连成一条直线,南阳长身直立,负手看着殿内,思虑一番后还是决定进去看看。 殿里吵得正欢,个个都是面红耳赤,扶桑骨节分明的手捏着朱笔,气质清冷。 见她来了,扶桑直起身子,放下朱笔吩咐道:“那便依你们,都送进宫来,父母若是不舍,可以不送,至于乐安县主,南阳便走一趟,亲自去接。” 南阳只好接下旨意,连夜出行,群臣这才罢休。 临走前,扶桑握着光滑的手背,沉声吩咐:“注意安全,朕属意她。” 属意她……南阳眼眸凝住,想起秦寰说的那句话:没有父母。 扶桑一句属意她,让人不得不深思,乐安县主的父母究竟是自然亡故,还是背后有人推动? 她看向扶桑,扶桑情绪淡然,确实,乐安县主这样的处境确实扶桑心中所想,没有任何依靠,扶桑给她些怜爱,便是天大的恩宠了。 这一刻,她对扶桑又有了些新的认识了。 她笑了,“陛下深谋远虑,是大魏的福气。” “休要阴阳怪气,朕不爱听。”扶桑睨她一眼,当着众人的面摸摸她的耳朵,顺势揪了揪,说道:“仔细些,带她回来。” 南阳低问:“陛下,倘若我一一离开呢?” 扶桑捏着耳朵的动作微愣,神色陡然变幻,可是很快,她又恢复淡然,道:“朕灭了明教。” “疯子。”南阳低骂了一声,笑着转身离开。 扶桑已经疯了,再也不是当年笨笨的小女帝了。 时间在毁了她心目中最美的扶桑,眼下的女子是大魏让人尊敬的皇帝,也会是明君。 南阳转身走了,扶桑站在殿前久久不语,黑夜深沉,她回身做到龙椅上,看着殿前的一块空地。 空地上的地砖早就换过了,多年前醒来后她就叫人换了一遍,从里到外。 那块空地上,那个孩子站在那里,望着她,眼中带着阴冷的笑,笑着说陛下德不配位。 梦醒一度,她深深吸了口气,微笑着喊秦寰,“回去吧。” 算算日子,南阳会离开半个多月。 **** 乐安县主的父亲死于肺病,从小就身子不好,住在离京城百里外的小镇上养病,他死后,乐安县主继续在镇上生活,那位过继的哥哥压根就没想带她走。 南阳到镇上的时候,县主跟在乳娘后面栽种菜苗,脚上没穿鞋,白嫩的小脚踩在泥巴里,一踩一个脚印,小脸上也是泥巴。 堂堂的县主在地里玩泥巴,也让人大开眼界,她走上前,乳娘立即警惕,南阳说明来意,乳娘不信,她只好拿出圣旨。 乳娘这才笑了,回头看了一眼手中捧着菜苗的小娃娃,“郡主辛苦了,进屋喝杯茶。” “不必了,先烧水给她洗澡,脏兮兮。”南阳上前一手提起小娃娃。 乐安晃着小脚,抬头看了她一眼,龇牙咧嘴笑了,一笑露出满嘴的小牙齿,南阳惊讶:“人不大,牙长得倒挺快。” 说是三岁,实际不过二十个月大小,南阳记得清,她那个时候牙长得很慢,看到肉都不能吃。 乐安比她强! 从上而下洗过一遍后,乐安睡着了,南阳也不想耽误,吩咐人准备马车,让乳娘抱着孩子上马车。 星夜兼程回来后,刚进城门就瞧见一少年在等她,她勒住缰绳,对方自报家门:“在下凌阳郡王扶亥。” 南阳皱眉:“你是谁与我何干?” 凌阳郡王面色难看,“我是乐安的兄长。” 南阳恍然大悟,这才明白里面的玄奥,勒住缰绳说道:“原是便宜兄长,我赶着去见陛下,莫要挡路。” “我是乐安的兄长,想接她回府居住,望郡主准许。” “滚,再挡路,我便让你回不了府。”南阳目露厌恶,踩高拜低也就罢了,得了爵位还这般对待乐安,可见也没什么良心的。 打发凌阳走后,南阳带着乐安入宫,走上台阶的时候,乐安不动了,抱着南阳的腿:“抱抱、抱抱。” 天道好轮回,迟了十五年罢了。 南阳认命地抱起她爬了数层台阶,乐安趴在她的肩头上乐呵呵地摸摸她的耳朵,“姐姐、姐姐。” 进殿后,她就乐安放下来,不等她吩咐,乐安自己就爬过门槛,自己进去了。 南阳:“……” 第152章 乐安八字不好,被人说克父克母,因此出生后就被丢弃了无人管,顶着县主的名分却活得不如寻常人。 正也是如此,乐安养出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进殿后,看看壁柱、摸摸上方的龙纹,又拽着一位大人的衣摆晃悠,俨然是个小霸王的性子。 南阳进去后,就见到扶桑亲自走下台阶抱起乐安,一瞬间,她恍惚回到多年前,同样的情况下,扶桑也抱着她坐在龙椅上接受朝臣朝拜。 养育之恩,大过一切。 扶桑将乐安放在龙椅上,甚至将朱笔递给她玩,乐安拿着笔在自己的小手上描了描,咯咯笑出了声。 南阳心中五味杂陈,蓦地抿唇笑了,走到殿中央,揖礼拜见,扶桑回道:“郡主辛苦了,回去休息。” 乐安站在龙椅上,目光看向南阳,也跟着说了一句:“休息、休息。” 稚子玩闹,学得惟妙惟肖,殿下有人笑了,就连南阳都弯了弯唇角。 若无扶桑,她早就死了。 离开议政殿,站在垂龙道上,她望着虚空,眼眸眯住,心中惘然,乐安何尝不是第二个她呢。 天道循环,总是再重复人的过往,乐安重复的是她的路。 再过十五年,乐安长大成人,想必也会感谢陛下的恩德。 回到紫宸殿,她走进扶桑的寝殿,里面都是扶桑的气味,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脱下鞋袜躺在龙床上,鼻息间都是她的气味。 她翻过身子,被子盖过头顶,蒙着头进入黑暗中,扶桑的气味愈发浓厚了。 这一刻,她很想扶桑,思念如春笋般破土而出,经过春雨滋润后,一发不可收拾。 她不禁在想,如果她当真离开了,与扶桑天隔一边,回到重明的生活中,日复一日,她的生活还有乐趣吗? 被子忽而被掀开,独属于扶桑的气味愈发浓郁了,她睁开眼睛,扶桑站在榻前,温润如水,下一刻,她拉住扶桑的手腕,迫不及待地将人拉至龙床上。 扶桑惊呼,很快,天旋地转,有些晕眩。接着,南阳的面貌近在眼前。她惊讶不已,没有怪罪,反而压制自己的情绪,体贴道“你困了?” “不困,只是想你罢了,你如天降般来到我面前,我就无法克制自己了。”南阳眼光灼热,目光落在她白皙的面容上,心底疯狂地思念她。 南阳伸手去摸摸陛下白皙的面容。 扶桑不肯,攥住她的手,“别闹,乐安在外间等着呢。” 听到乐安的名字后,南阳莫名顿住,可是很快她的思绪就被情绪控制,掌心贴到温热的肌肤。扶桑无奈,“你当真?” 南阳不回答,动作很快,眸色认真地望着她,声音沙哑:“你来做什么呢?” “自然是是来见你的,乐安与你一样,天不怕地不怕,无所畏惧。”扶桑努力放松自己,唇畔笑意微显,也无帝王的矜持。 南阳的手轻轻拂过她光洁的额头,俯身亲了亲。 扶桑皱眉,轻轻应了一声,南阳这才开口:“陛下的事情陛下做主,我不想去管,凌阳郡王想带她回去。” “不、不……”扶桑还未曾说完,便已说不出话了。 **** 乐安蹲在花圃前用手拨弄土,费尽心思想要将面前的金钱牡丹连根拔起,秦寰守着她,一再提醒,乐安不仅不收手,反而使出吃奶的劲一口气将花根拔了。 秦寰扶额,又是一位祖宗。乐安□□后盯着花叶看了很久,顿了会儿,又挖坑将花根埋了进去,最后拿脚踩了踩土坑,做的有模有样,一看平日里就经常做。 等乐安拔了近十棵花草,又一一埋了回去,天色黑了,她拍了拍小手上的泥土,看向秦寰,露出糯米小白牙:“回家。” 回家?殿里两位主子到现在都没有出来,回哪里的家。 她想了想,“您身上脏了,臣带您去清洗干净,可好?” “好。”乐安点点小脑袋,朝秦寰张开双手,秦寰抱起她,吩咐小宫娥赶紧去准备热水沐浴。 等到乐安洗干净后,殿门开了,南阳穿着整齐的衣襟走了出来,低头就看到穿着一身粉白裙裳的小娃娃。 又是粉色,扶桑真不厌其烦地喜欢粉色。 她蹲下身子,抱起乐安,“吃饭了吗?” “没有。”乐安晃晃小脑袋。 南阳摸摸她的小脸:“想吃什么?” 乐安想了想,犹豫道:“吃鸡?” “可以,不过要等会儿,我让人去熬鸡汤,你先进去吃些点心。”南阳转身回殿,门口的秦寰都听到了,吩咐厨房去熬鸡汤。 乐安爬上坐榻,不等南阳开口就抓住碟子里的玫瑰酥,放进嘴里大大地咬了一口,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可见是喜欢吃的。 她接连吃了两块,扶桑慢悠悠地从里间走来,长发散在肩头上,身上只着一件单衣,秦寰瞧见后立即拿了外裳给她披好。 扶桑低笑道:“喜欢吃?” 乐安没理她,埋头苦吃,南阳笑了,“碰了一鼻子灰,人家不理你。” “习惯了,朕经常吃闭门羹。”扶桑抬手整理衣襟,气质温和,整个人与往日不一样,处处散着女子的柔美。 南阳看得失神,扶桑走到乐安面前坐下,拿着点心诱她:“喊阿娘。” 南阳跟着皱眉,“你应该添上一句,以后不听话就剥了你的皮,你当年就是这么对我的。” “小气鬼,竟然记了这么多年。”扶桑笑话她,手中的点心被乐安抢走了,小娃娃个子小,动作很快,像是虎口夺食一般。 乐安眼睛很大,转来转去,看看南阳又看看扶桑,有些认生,可又不会哭闹,眼中就只有吃的。 扶桑待南阳从小亲厚,小的时候几乎说什么应什么,再度看到乐安,总觉得有哪里不同。 乐安吃饱肚子后就抬起脑袋,怯怯地喊了一声:“阿娘。” 肚子吃饱了,随你折腾。 扶桑哭笑不得,南阳更是无奈,“她多半是饿怕了,刚才说想吃鸡了。” “凌阳本就不是个东西,找个时间夺了爵位贬为庶民。”扶桑漫不经心地开口,目光扫向南阳,“你觉得呢?” 过继子嗣稳定朝纲,也稳定南阳。 南阳不自觉地错开她的视线,看向殿外的夜色,心中纠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她都想拥有,注定会有得有失。 许是两人太沉默了,乐安从坐榻上爬了下来,走到南阳面前,央她抱抱,伸手的时候打了哈欠。她一路跟着南阳,对着熟悉的人不自觉地有了依赖感。 南阳也没有拒绝,抱起她,“不吃鸡肉了吗?” “吃。”乐安伏在她的肩膀上懒懒地闭上眼睛,嘴里嘀咕:“姐姐、姐姐。” 话刚说完,人就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她刚洗过,南阳顺势将她放在扶桑的龙床上,不想,扶桑吩咐道:“唤乳娘进来带她去回寝殿休息。” 在南阳出发去接乐安的时候,扶桑就已吩咐人去收拾寝殿。 南阳动作一顿,忽而想起扶桑有洁癖,只好抱着乐安朝外走,吩咐宫娥:“明日午膳给她准备鸡汤。” 乳娘就在殿外,接过乐安后朝着南阳揖礼感激,抱着孩子跟着宫娥离开了。 殿内顿时安静下来,宫娥摆晚膳,两人静静用晚膳。 用到一半的时候,南阳放下筷子,看向扶桑:“今日你抱着乐安的时候,我想到多年前你抱我坐在龙椅上。” 扶桑喝汤的动作微顿,闻声抬首,“是吗?” 她不记得了,有些事情忘了,但有些事情反复在脑海里出现,好比宫变那一日的每一处细节都记得清楚,想忘都忘不了。 “忘了便忘了吧。”南阳又拿起筷子,麻木地往嘴里扒了一口饭。扶桑却开口:“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南阳徐徐摇首,她忘了,但自己记得。若没有药蛊,扶桑便是自己心中的明月,皎皎无暇。 两人都不说话了,用过晚膳,扶桑前往议政殿,南阳留在殿内看话本子,两人各自忙碌。 子时后,扶桑迟迟归来,模样净身,上榻后,南阳还没睡,手中把玩着话本子,是温软写的。 南阳入宫几月,她便又出了一本新的话本子,在民间也很畅销,似乎是与陛下作对,文名便是《魔教教主与柔弱婢女》。 南阳不厚道地笑了,将话本子递给扶桑,扶桑看了一眼书名后兴致勃勃地翻开了。 当看到对重明的形容后,忍不住笑了出来,“朕可以念出来吗?” 从字词中可以看出温软对重明万般尊敬,甚至到了无可自拔的地步。 “不许念,那是对我最精彩的形容,你羡慕吗?”南阳略有些得意道。 扶桑看她一眼,不看中间,直接翻到最后,看到那句教主亡故……她顿了顿,不敢相信道:“她把你写死了。” “还有第二册 呢,还在写,听闻不少人在催,想要教主复活,就是不知道温软怎么写。”南阳露出期待的目光,用手碰了碰扶桑的胳膊,问她:“你想看吗?” “注定是悲剧,朕不看。”扶桑理直气壮地将话本子还给她,也不计较南阳看话本子,径直躺下要睡觉。 南阳躺在她的身侧,咬她耳朵:“你吃醋了?” “没有,朕不与百姓计较。”扶桑闭眼睡觉。 南阳睡不着,翻来覆去,索性滚到扶桑的怀中,问她:“与我同龄的都成亲了,我再不成亲就会让人笑话了。” 提到成亲,扶桑不得不睁开眼睛,捏住南阳的下颚:“你也想成亲了?” 南阳点点头,“有个人不错。” “朕猜不是朕,是谁?”扶桑不自然地微微用力,“你说出来,朕将他赶出京城。” 第153章 南阳对京城适龄的男儿不太熟悉,思来想去,脑海里只想起了韩令武。 当然这些事情不可说,她拍开扶桑的手,悄悄说道:“不在京城,你赶走也没用。对了,你留明林做什么?” 明林不爱出谷,多是在谷里研制药草,虽说是明教弟子,但那些规矩对他素来没有用的。也不知扶桑用了什么办法竟将人留在太医院。 “他喜欢太医院内的书籍,毕竟那些书籍都是孤本,外间都是找不到的。”扶桑侧躺,目光散漫,细细去看,带了几许飘忽。 南阳对她太熟悉了,生活这么多年,她总是平静得很,今日是有些不同的,可见是在说谎的。 南阳自认自己笨了些,但还是能察觉些许不同的,便道:“你想解药蛊?” 她问得太过直白,丝毫没有转弯抹角,连缓和的余地都没有,扶桑沉默了。 “你想解就解,不必瞒着我,我不会劝你的,横竖是拿你的命开玩笑的。”南阳抬起头,甜甜一笑,“我惜命不假,但你也会惜命,所以别指望我来劝你。” 她如今明白扶桑的情意,只是有些事情做下了就是做下了,改变不了,唯有顺其自然。想要做些改变,太难了。 她如何也渐渐忘了药蛊,记得又能怎么样,徒添麻烦,不如用有限的时间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 与她的随和相比,扶桑眼中闪过挣扎,人生短暂,她想做的事情太多了。 殿内寂静了会儿,两人心思不同,扶桑看向南阳,“朕想做的事情太多了。”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太多了,让南阳有些摸不着头脑,她没有选择出声,而是静静等着。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扶桑开口说道:“南阳,朕想立后,可又不想束缚你。” 所以那道圣旨上没有盖玉玺。 但她亏欠南阳太多,总想着弥补,银子给了,她还是觉得不够。她二人之间相差的年岁太多了,当初糊里糊涂地顺从南阳的心意,如今想来,多少是有些冲动的。 虽说冲动了些,可也是最好的抉择。她并不后悔,重活一世,她不求情爱,如今尝到了甜头,又不舍松手。 南阳随性惯了,不在意,可她在意。人往高处走,总是要握住权柄的。 她给了兵权,给了郡主位分,在朝堂上注意自己立足了。 她想了想,没有继续往下说了,南阳嗤笑道:“陛下,你想得太多了,难怪都不长肉。” 言罢,她戳了戳扶桑的胸口,“就这里有肉。” 一句话逗得扶桑羞红了脸,她轻扫了一眼南阳:“朕想要明林解开药蛊。” “随你,你死了,我就回明教,我并非皇家的人,没有太多的理想,江山姓什么与我无关。”南阳微笑道。她不劝,是知晓扶桑做事自有主见,不会听她一句两句的劝说。 扶桑听得皱眉:“你说话好听些,愈发口无遮拦了,他们总说你说话不好听。” “好听的?我不是青楼的姑娘说话哄他们?也是笑话了,捉不到我的错处就拿说话来说事,他们讲理吗?”南阳喋喋不休。 其实南阳对那些朝臣都不爱搭理,但巡防营兵马多,那些人不得不不又捧着她,一来二去,不搭理的次数多了,他们心存不满。 “朕说不过你,随你罢。”扶桑头疼,俨然拿她没有办法,索性拉着她一道睡觉。 南阳想了想,还想说话,刚张嘴扶桑就捂住她的嘴巴:“不许说话,睡觉,明日会设宴,你赴宴时顺势照顾乐安。” 乐安孤苦无依,恰是最好的人选。 **** 乐安先入宫的,其他的孩子今日才会陆续入宫,但是否在宫里居住随他们,女帝并未强求。 乐安个子不小,比起南阳小的时候还要小上一截,皮肤蜡黄,一双眼睛却乌黑明亮,惹人怜爱。她虽小,可说的话很多,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主要是她很会讨人喜欢,就连南阳也舍不得拒绝她的要求。 昨日说要吃鸡,后来睡着了,今日就备上了。 南阳望着她抓着鸡腿啃,也不去指点她的规矩,就这么托腮看着。等她吃完后,让人打水洗手洗脸。 宴会在午时,吃饱了才有力气去爬台阶。南阳一路带着她慢慢走着,没成想,乐安是个懒孩子,走几步就央求着要抱。 南阳不想惯着她,乐安可怜地看着她:“你跑了、我、我就看不到你了。” 无奈,南阳抱起她,说道:“记住,陛下是你的娘了,不会跑,但你以后必须要孝顺她。” 许是说的话太过深奥了,乐安听不懂,伏在南阳的肩头上懒懒地打了哈欠,吃饱了就开始犯困。 到了殿前,不少人在张望,今日是皇室家宴,按理,南阳是不该来的,但她出现了,就有些奇怪。 长平站在殿前与浔阳说话,浔阳脸色好了不少,姐妹二人一同看到南阳,先是一愣,长平反应很快地就去迎接。 长平朝着乐安伸手,乐安笑嘻嘻地张开双手,也不认生,长平惊讶道:“可比你小时候好多了,你小时候就粘着陛下,谁都不给报。” 南阳低笑不语,看向殿内,比起往日的家宴,殿内多了几个孩子,孩子由母亲陪着,母子依偎,很是亲厚。 她目光投向殿内,浔阳忽而开口,“当年若无襄王强求,只怕陛下也会有自己的孩子了。” “浔阳。”长平低声呵斥。 浔阳心事不顺,女儿虽说活了,可很多人都在笑话她,心中苦楚难以言喻。听到长姐的呵斥后,她并没有止住话题,而是微微看向南阳,眼光带着冷,“南阳,你很快就要嫁人了,对吗?” 南阳不知她的意思,已经很久没有人同她这么冷硬地说话,或许是仗着陛下的宠爱,人人都不敢得罪她。 浔阳扬起了下巴,朝着殿内支了支,“你要嫁人了就会有自己的孩子,倘若你没有生育就有了孩子,你会高兴吗?” 不管是谁,都不会高兴的。 南阳低笑道:“不会,我不会嫁人。” 浔阳在为扶桑抱不平,殿内这些人佛面蛇心,都是为储君的位置而来,这么一看,扶桑虽为天子,但无子嗣,瞧着是有几分可怜。浔阳天真地以为是襄王造成的,可是并非这样,是扶桑自己不肯罢了。 她笑了笑,浔阳面色愈发难看,“你瞧着殿内的人,多年前陛下被迫,而眼下陛下并非被迫,而是无奈。她最好的岁月都在你的身上了,而你能为她做什么呢?” “浔阳。”长平急忙拉住口无遮拦的妹妹,心中害怕了,倘若被陛下知晓,她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浔阳不肯罢休,被长平拦住以后只说了一句:“我心疼她罢了。” 南阳浑然一颤,仿若明白过来,浔阳是心疼扶桑这个妹妹了。她虽有偏执,可内心是好的,南阳不好过多计较,朝着两人笑了笑,“该进去了。” 人的内心是有感觉的,能让人偏向的人不多,南阳心中就那么几个,浔阳内心便是偏向扶桑的。 落座后,乐安乖乖地坐在南阳身侧,可她太小了,坐下后身子都被桌子挡住了,什么都看不到了。乐安看到果子就想吃,南阳不敢给她吃,叫人去紫宸殿拿了些过来。 南阳是陛下心尖上的人,她这么捧着乐安,其他人就自认自己猜出了陛下的心思。 陛下属意乐安,毕竟乐安无依无靠,年岁又小,好好养着,是会贴心的。 片刻后,扶桑来了,众人起身行礼,乐安本是犯困的,听到呼声后打了寒颤,人也跟着醒了。 落座后,宴会开始,扶桑先询问各家的意思,愿意送入宫里就住在一起,若是不愿就留在府上,不会强求的。 陛下这么一说,就让人觉得她不在意这几个孩子。 殿内陡然寂静,就连最小的乐安都跟着停顿下来,嘴里包着糖都不敢咀嚼。南阳看她一眼,心里多了些赞赏,警觉性很高。 扶桑也不多问,拿起筷子慢慢地夹着菜吃,静静地等着他们的回话。 不知过了多久,乐安快要哭了,南阳皱眉,看向众人一眼,开口说道:“愿还是不愿,说一句话就成,很难吗?” 她这么说就有些逾越了,但众人谁都不敢提,甚至连反驳都不敢。 扶桑弯弯唇角笑了,道:“你们吓到乐安了,瞧,快哭了。” 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忍了很久的乐安哭出了声,气氛稍稍缓和不少,众人松了口气。 再观乐安哭得鼻子都红了,南阳悄悄哄着,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明日还可以吃鸡。” 乐安这才止住哭声,伸手去抓桌上的点心果子,哭了还不忘吃,众人跟着笑出了声音,断断续续地有人开始说话了,多是不愿留在宫里的,孩子太小了,没有自理和分辨的能力,容易出事。 有人提议将乐安送回凌阳郡主府,毕竟那里才是她的家。 南阳忽而说道:“可是那个不认妹妹的凌阳郡王?” 南阳要么不说话,一说话就语出惊人,让人不敢反驳,谁都知晓凌阳郡继承爵位后就苛待乐安,他们知晓都没有说,心里藏着私,乐安送回去后,凌阳郡王不会善待她的,不同他们出手就解决了大麻烦。 人心都是不同的,但扶桑也不是傻子,她没有应话,随便找理由结束宴会,吩咐乳娘将乐安送回去,自己与南阳走去议政殿。 南阳说起了浔阳,扶桑脚步微顿,“明林说她脑子受了些刺激,不如以往伶俐了,你不必在意。” “她提醒了一件事。”南阳苦笑道。 扶桑好奇:“什么事?” “她说你不容易。” 第154章 因为先帝的一道不厚道的旨意害了扶桑两辈子。 这些都是不可言说的事情,南阳在心里骂先帝骂了无数回,但她没见过先帝,不好做更多的评判。 这是其一,其二便是南阳了。有了孩子,或多或少都会影响情爱的,扶桑禁欲,多年不碰男人,这才没有孩子。 算来算去,南阳也算是罪魁祸首,因此,浔阳才会偏激地指出来。 扶桑听到这句话后不觉笑了笑,“浔阳眼中夫妻和睦,子慈母孝便是最大的享受,而这些,朕都没有,故而有些不容易。” 浔阳心目中的伦理纲常都被怡安毁了,她性子要强,要了女儿的命就不要名声了,她的心里一直压抑着,与多年来的礼法做挣扎。 浔阳年长扶桑七八岁,扶桑出生的时候,浔阳已是小姑娘了。而如今浔阳有孩子,扶桑依旧什么都没有。 礼法在前,浔阳被礼法压制,这么多年来坚守的礼法都跟着散了,她心里很难过。 南阳心中也有礼法,仅仅存于表面,没有根深蒂固,因此,她无法理解浔阳的心思。扶桑很懂,但她是君主,她也是礼法的掌制人,她在慢慢地改变礼法,让女子成亲成为礼法准许的事情。 两人慢慢走着,阳光洒在身后,将她们的身影拉得很长。 走回议政殿就花了近乎半个时辰的时间,入殿后,御案上摆了许多奏疏,扶桑看向南阳:“要学吗?” 这些东西,扶桑以前是不让南阳碰的,如今却问她要不要学? 扶桑打了自己的脸面却依旧乐在其中,南阳轻轻睨她一眼,“不想。” “朕可以给你银子,一日一千两,如何?”扶桑轻松捏住南阳的软肋,毕竟满月成亲,南阳零零散散地痛失了万两银子,心疼到晚上睡不着觉呢。 “当真?”南阳心动了。 扶桑颔首:“日付,天色入黑,朕就付钱,这样你就可放心。” 南阳欣然答应了,走遍天下也找不到这么好的事情,日入千两也只有扶桑这么大的手笔了。 两人坐下,扶桑拿了几本不同的奏疏,样式不同,叙事的格式不同,做了对比后,南阳很快记住了不同点。 午后没有殿臣来打扰,日落黄昏,扶桑就打发她走了,南阳头昏脑涨,脑海里塞的知识太多,回去慢慢消耗。 接下来几日都是一样,奏疏也跟着复杂起来,南阳学得有些吃力,到了天黑也不走,晚上同扶桑一道回去。 乐安留在了宫里,有专门的宫娥照顾,但其他几个孩子到了入学的时候,扶桑照旧让卫照去尚学阁给他们上课。为了让乐安有事情做,扶桑也将乐安送了进去,听不懂就干瞪眼,偶尔还会跟着念上几句。 见到扶桑后,乐安还会说几句诗词,小脸鼓鼓地,诗词没学上几句,倒学会了卫照板着脸的姿态。 刺客一事查到最后,事出扶良。扶良虽然死了,跟随他的人心中不平,想为他报仇,将目光盯着南阳,而那名侍卫由扶良送进巡防营,他是报恩的。 听到结果后,南阳笑了,吩咐绞刑,此事作罢,也不再追究。 去年大旱,今年庄稼很好,到了秋收的时候,粮食满仓。而在这个时候,红昭与天问离京,去了何处,无人知晓,但南阳知晓是扶桑放她们离开的。 为何要放,南阳不知晓,也没有去问。 到了冬日里,南阳已经赚了数万两银子了,也会批阅简单的奏疏。不会有人嫌钱多,扶桑不喊停,南阳自然不会开口。 宫外的温软开了一间书肆,里面摆放了许多孤本,都是南阳从宫里偷偷拿出来了,扶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她闹腾。书肆里有孤本加持,生意很好,一楼股本,二楼话本子,温软也大赚了一笔。 到了年关,扶桑递给南阳一本账簿,里面写了各种孤本的价格,简而言之,拿钱。 南阳被这波操作搞得头晕,扶桑告诉她:“孤本是朕的,你卖了朕的书,自然是要给朕银子的,且孤本是无价之宝,二便是你偷朕的东西,朕可以将你丢进牢里。” 南阳气极了,“我拿了你的东西不是偷。” “不经过朕的同意就偷,给钱,朕既往不咎。”扶桑纠正她。 “多少钱,我给你。”南阳无奈道,“我就知道你挖坑等着我,恨不得当即将我埋了。” “翻开账簿最后一页。”扶桑提醒她。 南阳半信半疑地翻开最后一页,看到最后的数目后愣了又愣,“你这是狮子大开口。” 扶桑低笑:“偷自然是要在原价上翻一倍的,你从朕这里拿了多少银子,都还给朕。” “扶桑!”南阳低声怒骂,小脸通红,几乎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难怪你给银子给得这么利落,原在这里等着我。” “你错了,朕先给银子,你后偷的书,朕给过你机会,你若说上一句,朕完全可以不计较,谁让你有嘴不说话的。”扶桑得意慢慢,手捏着账簿一角,慢悠悠地笑看跳脚的人。 南阳纠正她:“是拿,本座不会偷东西。” “对,是拿,时辰不早,该吃午膳了,晚膳前记得将银子给朕。”扶桑怕自己再说下去会惹怒某人,找了借口要离开。她想得快,南阳动作更快,先一步捉住她的手,快速抱起她,“吃什么,先吃了陛下为好。” 她这么一抱,殿内伺候的宫娥识趣地退了出去,秦寰很熟练地关上殿门。 扶桑不快,“朕不要颜面吗?” 南阳不理会,“你坑我的时候可想过我会难受?” 扶桑吃瘪,旋即又说道:“钱对你来说很重要?” 南阳将她放在床上,伸手扯下锦帐,随口说道:“颜面对你来说很重要?” 扶桑再度吃瘪,眼看着南阳欺压过来,眼睫跟着轻颤,南阳笑意盈盈,掌心抚过她的眉眼,最后落在腰间上,轻轻一扯。 桃花散落后,掌心复又落在柔软之地,她亲一下扶桑的唇角,笑意渐深,“钱给你,你是我的,钱还是我的。” 她的眼睛干净漂亮,提及这句话的时候更是湛亮,也不再生气,细指轻轻拨动她及腰的长发。 扶桑忍不住闭上眼睛,简单地作调息后复又睁开眼睛,已然平静许多,“朕的钱都是皇后的。” “那我杀了皇后。”南阳轻嗤,照旧按住她的手腕,忽而伏在她的耳边低语一句。 说完后,扶桑的脸色更红了,轻蹙眉梢,“你、你哪里学来的?” “我本来就会,不需学。”南阳自信,松开她的手腕,反而握住不盈一握的腰肢,轻轻地将人翻了过来,掌心贴着脊背,慢慢地…… **** 天空飘了雪花,乐安站在雪地里望着天,卫照站在她的身侧,指着天空中飘着的雪花,“县主想到什么了?” 乐安想了想,“雪花糕,可甜了。” 卫照:“……”果然跟着什么人就有什么样的性子,南阳好吃就罢了,乐安也成了小吃货。 她耐心地说了几句诗词,乐安认认真真地听了,一大一小对着雪念诗,卫照说得细致,乐安听得也很认真。 雪下大了以后,卫照撑着伞牵着乐安照回路走,远远地看到一抹黑影。渐渐地,黑影变成一人,是明林。 明林提着药箱疾步匆匆,不知往何处而去。 卫照在原地站住,明林却没有看见她,径直朝前走,乐安瞧见后,问卫照:“他没有眼睛吗?” “他应当有心事,心事蒙住眼睛,故而看不见我们。”卫照徐徐解释。 乐安扬起笑脸,脸上绽开笑容,“他心事肯定很大,大到蒙住了眼睛。” 卫照听见后心思辗转,明林最大的心事就是南阳身上的药蛊,疾步匆匆去见陛下吗? 乐安牵着她朝尚学阁走去,雪越下越大,走一步就会留下一个脚印,乐安新奇地看着自己的脚印,笑得眼眸弯弯。而卫照心不在焉,朝堂近日多有调动,不大符合陛下的习惯。 卫照心思深,将乐安送回尚学阁后,自己就离开了,去太医院等明林。 与此同时,明林站在紫宸殿外等待陛下召见,秦寰将人请去殿内喝杯热茶。 殿内两人迟迟未出,明林也只好慢慢候着,等到黄昏的时候,殿门终于开了。宫娥鱼贯而进,南阳坐在窗下看奏疏,扶桑慢悠悠地起身更衣。 宫娥不敢抬首,扶桑自己照镜子的时候惊讶地发现脖子上多了几处红痕,便看向南阳:“过分了。” 南阳头都不抬便道:“亲一下,过分吗?” 过分吗?自然是不过分的,但是咬人就过分了,而且不止咬了一口。但是南阳很自觉,自己乖乖地去干活了,扶桑也不计较了,让人取了高领的衣裳将红痕挡住, 收拾妥当后,扶桑没有继续留在殿内,而是将明林带去议政殿说话。 屋里人打开窗户,看到明林的身影后,眼眸骤然深邃,但她没有跟上去,而是慢慢地将窗户关了起来,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扶桑回到议政殿后,手中捧着手炉,脊背挺直后,明林将药箱放下,揖礼问安。 “有进展了?”扶桑有些疲惫,双手若不捧着手炉,总觉得有些冷,她知晓自己的体质,畏寒。 明林回道:“回陛下,有些进展,但我先说难处,并非是万无一失,哪怕解毒都是有危险的。” 做任何事情都不是万无一失的,何况是没有把握的事情。 扶桑沉默,手从手炉上抽出来,缓缓落在自己脖子上。 第155章 人都贪生怕死,哪怕明林也是,他极力说明解药蛊的危险性,他害怕一旦损伤龙体,不仅他会被处死,就连明教都会被牵连。 明林一面说一面打量陛下的神色,极力说明后,陛下沉默了。 殿内就两人,明林提心吊胆,大段大段说完话以后,又觉得口干舌燥,想讨杯水喝。 他极力煎熬着,不知过了多久,陛下终于开口:“朕想知晓会不会牵连你们教主?” “您与教主本成一体,用药后会解药蛊,我方才说了,是以毒攻毒,就怕毒性反噬。”明林再度解释一遍,毕竟服药的是陛下,与教主无关。真正会牵连教主的是陛下若损伤,明教难逃罪责。 说到这里,扶桑弯唇笑了,“好,你回去准备。” 明林浑然一颤,不可置信地看着帝王,片刻后,拘谨地离开议政殿。 **** 晚间,乐安来到紫宸殿,手中捧着卫照留下的书,将书放在南阳面前,趾高气扬地看着她:“读。” 真是个祖宗,还是个活祖宗。 南阳凑到她面前,“你亲我一下,我就给你读。” 乐安皱眉,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睁大眼睛看着南阳,瞬息小脑袋摇得和拨浪鼓一样,“不要。” 拒绝得真干脆。南阳揪她小鼻子,“不要就不要,我也不要读。” “那、那、那好吧。”乐安委委屈屈地应了一声,然后在姐姐侧脸上轻轻碰了碰,接着拿手擦了擦自己的嘴巴,有些嫌弃。 南阳看得目瞪口呆,殿内的小宫娥都是捂住嘴巴偷笑。 亲亲可以,但没说不可以擦嘴。 南阳凝着小娃娃半晌,好生气又无可奈何,恍惚明白当年扶桑看着自己为何总是久久不语了,是生气又不能动手的原因。 她只好拿起书,示意乐安坐好,拿起书读了起来。 等扶桑回来,书都念了大半,乐安听得很认真,一双大眼睛盯着南阳,不时附和点头,神采飞扬。 扶桑不觉笑了,秦寰笑说:“县主很认真。” “比起南阳认真多了,不过,各有千秋。”扶桑笑道,南阳天赋是在武学上,至于文学,就算天天鞭策也无用。 进殿后,南阳停了下来,而乐安从凳子上跳了下来,扑到扶桑的怀中,“阿娘。” 南阳将书搁置在桌上,看向扶桑:“陛下今日回来得很早。” 往日子时才归,今日不过亥时罢了。 扶桑抱起乐安,说道:“无事便回来,你怎么好性子地给她念书?” 南阳还没开口,乐安抢话说道:“我亲了姐姐,姐姐才读。” “原是占了乐安的便宜,难怪难怪。”扶桑抬手摸摸乐安的小脸,又放她下来,示意秦寰将人送回去。 秦寰刚伸手来抱,乐安抱着扶桑的腰肢不肯放,拼命晃脑袋,“不要、不要,少傅说应该和阿娘睡。” 卫照又不做好事了…… 扶桑蹲下来,与乐安平视,悠悠笑说:“乐安是大人了,要学会自己睡觉。” “少傅说我还小。”乐安五官皱了起来,像是小小的包子。 南阳却说道:“秦寰,送给乳娘。” 与小孩子道理说不通,不如来硬的,相当年扶桑都不和她说道理,直接禁足不给出门。 乐安看着南阳撇撇嘴,轻轻哼了一声,抬脚走了,嘴里嘀嘀咕咕一句,也没有听懂。 扶桑乐了,抿紧唇角,看看离开的小背影,又看向冷面无情的南阳,不知该说什么。反是南阳先开口说话,“今日明林说了什么?” 扶桑直起身子,闻言一颤,没有回答。南阳自顾自开口,“明林是明教的弟子。” “说了些闲话,你想听就去找明林问,朕不会瞒着你。”扶桑背过神朝着一侧的坐榻走去。 南阳跟上她的脚步,“我不信你的话,也不会信他的话,我只想知晓他是不是说了药蛊的事情。” “说了几句,无关紧要。”扶桑避开她的探究。 南阳不信,“你说无关紧要便是很紧要的话,他有解药了?” “没有。”扶桑坐了下来,目光悠远,神色也带着几分轻松,并不像南阳想象中的紧张不安。 扶桑惯来会伪装,南阳心中有数,不信她表露出来的情绪,只说道:“你想解就解,我又不会拦着你,你倒也不必瞒我。命是你自己的,除你自己之外没人会珍惜的。” 这话说的是没错,可从南阳嘴里出来,就有些关心了。 扶桑如何会听不懂话外之音,微微一笑,道:“你这话说得很无情,南阳,你可有珍惜的东西?” 南阳抬眸,对上她平淡的眸色,不假思索道:“有。” 扶桑好奇:“什么?” 南阳:“陛下的身子。” 这句话说得很坦诚,坦诚到脸不红心不跳,就连看着扶桑的眼色都没有变,恍若说最正常的事情,能将露骨的话说得这么正经,约莫也只有魔教教主了。 扶桑更是不知该如何说,深远地看了她一眼,“说正经的呢。” 南阳认真道:“我说得就是正经的,陛下的身体……” 话没说完,扶桑捂住她的嘴巴,无奈道:“除此以外呢?” 她松开南阳,示意她接着说下去。南阳摇首:“没有了。” “真拿你没办法,你不珍惜银子吗?你今日还和我为银子的事情争吵,难道不珍惜吗?” “银子不过是身外之物,没有还可以去偷去抢,陛下没了,偷得回来吗?” 扶桑哑口无言,不得不说道:“难怪都说你性子乖戾,朕是人,不是东西。” 南阳深深点头,附和道:“对,陛下不是东西。” 扶桑望向她,当真说不出话来,见她没有正经模样,坦白道:“明林说有解药了。” “你信他的话?我是他师祖,我都不信,他与他的师父一样,都是脑子有病的人。你别信他的话,扶桑,你们文人是不是有一句话,生同衾死同穴?”南阳眉眼多了几许疏狂,更是不屑。 扶桑轻笑道:“你值当吗?” “不值当,我喜你从不在意年岁,或许是时日久生情,如今想来,我确实不值当。都说相爱之人中一人死了,另外一人会殉情。我觉得那是懦弱的表现,我不会殉情。陛下若走了,我会回明教。” “陛下,你对我从最初的利用到愧疚,再到纵容,你是喜欢吗?” “我私心觉得您不是真正的喜欢,是习惯了。你害怕突然有一日我走了,你便想方设法地留下我。这也是日久生情,由习惯产生的喜爱。” “不过,你对我还是喜欢了,这点,我很高兴。” 不是所有的喜欢都是一见钟情,也有是从习惯到喜欢,难以割舍。 扶桑听后不禁愣住了,南阳凝着她发笑:“陛下,你觉得我值当吗?” “不值当。”扶桑若有所思道,她对南阳的喜欢是一种习惯吗? 南阳颔首,郑重说道:“所以你不必瞒我,我确实爱你,但是我也知晓你的错误,所以我不会干涉你。” 扶桑笑了,觉得不可置信,南阳理智得有些过分,甚至超越感情。细细回想,这或许就是明教教主重明,让人爱恨不得。 两人都跟着沉默下来,各有所思。 不知过了多久,扶桑忽而开口:“朕若立后,你会应吗?” “不应,等你解了药蛊,我或许就会答应。”南阳起身,敛起笑容,负手看着扶桑:“陛下,你休想禁锢我,你以为我稀罕后位吗?你想做旁人的娘,我却不想。乐安喊我姐姐,是姐姐,不是娘。” 她是话很轻松,扶桑却咽了咽口水,心中掀起波澜。 原来南阳很清楚她的做法,只是从不说罢了。扶桑轻笑道:“掌握权柄不好吗?” “做太后一辈子禁锢在这里就很好吗?扶桑,你喜欢权力,但我不喜欢。”南阳有些生气,却又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我先出宫待些时日,你活着,我自然会回来。” 言罢,转身走了。 扶桑好心提。醒她:“宫门已下钥,你出不去了。” “我去小阁。”南阳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决绝的背影,不知为何,扶桑抿唇笑了,南阳出乎意料地洒脱。若是旁人知晓后多半是哭哭啼啼地劝说,不会向她这么不管不问。 南阳气呼呼的走了,守在外间的秦寰跟着走了进来询问:“郡主似乎不高兴了。” “不必管。”扶桑摆手,“都有小脾气,让她撒会儿气,明日就会好了。” 更深露重,夜空的星辰更为明亮,皎皎月光洒在地面上。 扶桑枯坐许久,秦寰劝了几番后才起身去休息。 天色未亮,南阳就走了,去见乐安。小娃娃要去尚学阁听课,虽说是旁听,可每日都不能缺席,由宫人送进去坐着乖乖听。 今日南阳送她进去,恰好见到卫照。 两人时常见面,但鲜少会说话,就说碰面说话说的也是朝堂上的政事。 将乐安送进去后,南阳与卫照对面而站,卫照先开口说道:“我昨日看见明林急匆匆去找陛下了。” “我知晓,少傅,乐安处你少说些不正经的话,她还小,潜移默化,别像你这么不正经。至于陛下要做的事情与我无关,你作为臣下,想劝谏便劝谏,不用拉上我。自己都不惜命,还指望旁人来劝吗?”南阳面色冷酷,似乎丝毫不在意扶桑的举止。 卫照恍然,几乎不认识面前的少女,不得不说道:“她想给你解脱罢了。南阳,你若解脱了,或许就是罪人。她是勤勉的帝王,会成为明君的。” 第156章 今日朝会如旧,并无大事,很快就结束了,南阳回到自己的新宅。 温软不在宅内,带着杀画去了书肆,听闻生意很好,每日客流不断,杀棋留在家看门。 回来后,杀棋看到就上前询问:“您被赶出来了?” 当初说好三月的,却住了大半年,这么突然回来了,不就是被赶出来了? 南阳没理会她,问起宅内的情况。杀棋一一说了,杀画日日跟着温软,保护她的安全,明教弟子尚算安稳,杀琴选了一批新弟子在培养,教内并无大事发生,各大门派对明教不满,碍于朝廷不敢轻易动手。 一切尚好。 杀棋从书房里拿来一只匣子,里面摆放着各地送来的信,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她代为看过了,剩下的就是明教总教送来的信。 “天问离开京城了,不知去向,大祭司的想法是将让她回总教,哪怕是武功废了,教导新弟子也是好的。” 南阳面色冷凝,没有回话,而是将大祭司的信翻来覆去地看了很多遍,他们都不知天问杀师一事,依旧认为天问是教内佼佼者,是良才。 大祭司可惜良才也是情有可原。南阳将信都烧了,吩咐杀棋,道:“天问去处不必管,陛下愿饶过她就与明教无关。对了,从明教挑几个身手矫健的小弟子送进京城,年岁小一些为好。” 乐安还小,按理是该有几个贴身伺候的婢女,就像重日重回,会些功夫也是好的。 “属下记下了,您回来是坐一坐还是留下过夜?”杀棋询问。 南阳看她一眼:“午时未到过什么夜。” 杀棋一噎,讪讪笑说:“杀画日日跟着温姐姐,我瞧着是有好事将近了,不过温姐姐似乎没开窍,无论杀画怎么做都没有反应,您不如帮一帮杀画?” “温软没开窍?”南阳忍不住笑了,早在十五年前她就懂暖榻之意,十五年后跟晚辈撞不懂情爱的戏份? 杀棋站不住了,望着教主讷讷开口:“温姐姐确实没开窍,杀棋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差点要撞墙了。” “杀棋,不开窍那是因为不喜欢,温软十五岁就开窍了。”南阳不忍杀画去撞墙,好心与杀棋说道:“旁敲是没有用的,当面说真心话,答应就好,若是不答应,天涯何处无芳草,赶紧换一换。” 温软性子不会像表面这么简单,她应该明白杀画的心思,或许是不忍拒绝。 “您说的我不信,温姐姐纯良。”杀棋狐疑。 “懒得与你过多解释,我去巡防营,今夜回来住。”南阳心累,心里不知怎地总是空落落地,似乎有什么事没有做。 走出新宅,回头看了一眼,对于这里,她没有感情,哪怕是亲手安排的宅子,也没有一丝留恋。 这么多年来,她有个习惯了,习惯出宫入宫。在这期间,有人指责她为臣下,不该随意出入帝王寝宫,有媚上之嫌。 她顿了顿,翻身上马,目光深远,晚上当真回来住吗? 南阳犹豫不决。 **** 天色冷了以后,红颜就躲在殿内不出门了,甚至会主动窝在扶桑脚下取暖。扶桑畏寒,她的周围很暖和。 “陛下,登州附近发现了扶骥踪迹。臣领旨,愿前往。”卫照匆匆入殿。 襄王就这么一个孙子,捉住扶骥,襄王大势已去。 “郡主知晓吗?”扶桑从龙案后抬首,扶骥与南阳是一母同胞,南阳对他尚有几分感情。 卫照揖礼回道:“回陛下,郡主不知。” “那你便去,朕只想见扶骥的尸首,你懂吗?”扶桑敛眸,凝重地望向卫照,“卫卿,你该知晓此事带来的影响。” 她费心将南阳摘得干干净净,不想再因不相干的人再惹来麻烦。 卫照听得皱眉,“臣去就想安全地将扶骥带回来,您这样做,郡主会寒心的。” “出淤泥而不染,难不成你还想让南阳惹来一身淤泥吗?”扶桑质问。 “陛下,扶骥在,南阳会有软肋在,何必让她一人孤苦无依呢。”卫照求情。 扶桑无动于衷,“裴琅是她的父亲,她都可以不认,会让扶骥成为她的软肋吗?卫卿,朕不是同你商议,是在下旨。” 卫照听得心惊胆颤,陛下是想赶尽杀绝的,不留余地。她回道:“陛下既然下旨,臣不得不遵从,不过陛下可派旁人去,臣不愿郡主记恨臣。” 陛下愿意做恶人那就去做,她不想再被南阳记恨了。 “既然如此,卿与顾子谦同去,还有韩令武,也让年轻人见见世面。”扶桑若有所思道。 “陛下非要这么做吗?”卫照还是想劝一劝,毕竟南阳在意的人不多了。 “卫卿去罢。”扶桑始终无动于衷。 卫照领旨,扶桑又说道:“卫照,你……” 陛下欲言又止,卫照蓦地抬首望向,“臣在。” “罢了,你去吧。”扶桑摆手,言辞懒怠,似乎又不想说了。 卫照恍惚明白陛下的意思,站稳身子,朝着龙椅上的女子揖礼,正色道:“陛下,谁都有错,知错就改善莫大焉,然您并非常人,您是帝王,您的一举一动牵扯全天下的百姓,如今你做的事情是对还是错,已不是是非能判断的事情了。一人太轻,岂可重过万民。” 殿内沉寂,卫照的话落地有声,铿锵有力。扶桑却并未动心,眼中轻起涟漪,她站起身,从龙椅上走了下来,“你我皆是一样的人,天子虽重,可朕被天下人抛弃了,如今,朕是帝王,也是万民之主。朕纵有怨恨,但朕不会让天下人失望。卫照,你说朕最欣赏的臣下。” 这也是她数度留下卫照性命的原因。 卫照心中大骇,忙说道:“您当真决定了?” “并非生杀大事何必这么在意。”扶桑轻笑谈对,心中多了几分洒脱,慢慢说道:“南阳是朕见过最洒脱之人,谁的罪孽谁来赎。看似很寻常的一句话,可是谁能做到呢。” “卫卿,朕灭了襄王后,心中无一丝快感,杀了扶昭后,朕没有愧疚,更没有怜悯。如今,朕当真做到了天之子,可心中一直不宁。朕一直再强调,谁的错谁来偿还,是以朕难以忘怀那些旧事,一直受其困扰,总是想着处决南阳。直到用药后,朕突然不再做梦了,对南阳想着更加亲近。” “如今轮到朕了,朕有何颜面来逃脱?” 卫照低笑,心中破碎,“陛下,您的错,为何要天下百姓来偿还呢?臣喜欢南阳,爱慕南阳,希望她长命百岁,可臣在想,您若不再了,谁能撑得江山之重呢?我心疼她,怨怪您,终究抵不过千万百姓。” “陛下,万民太重,除您外,无人可掌。” 扶桑低笑,释怀道:“天下离开谁都会照常运转,太阳不会因为朕而不升起,更不会因为朕而日日不落。” “陛下想得这么开,臣说什么您都不会听了,既然您做好准备了,臣留下,派旁人去登州。”卫照退而求其次。 “朕累了,你去安排。”扶桑莫名觉得疲惫,丢下卫照,自己一人朝外走。 走到门口时,门槛拦住她。她低眸定定地看了一眼,抿唇笑了,恍惚记得当年南阳初来时被这道门槛拦住。南阳小时候聪慧极了,见到门槛就抱着她的腿不放,不肯走。 思及过往,她笑了笑,旋即抬脚跨了过去。 冬日寒冷,殿前冷风肆虐,她走下台阶,秦寰立即跟上。 “不必跟着,朕想清静。”扶桑摆手示意她们别跟上,自己一人朝着内苑走去。 宫道太长,一眼看不见尽头,宫墙上痕迹斑驳,岁月留下了痕迹。她站在宫墙下,细长的指尖拂过墙面上痕迹,凹凸不平。 良久后,她俯下身子,定睛看着痕迹,一道一道叠加,岁月在流逝,而这些痕迹无法消除了。 错了就是错了。 她微微一笑,直起身子,扬首望向虚空,天空蔚蓝,没有阳光,站得久了,风吹得脸颊有些疼。 宫道上来来往往的宫人很多,都是低头不敢言语,脚下匆匆。 扶桑慢慢走着,不知不觉间走到尚学阁,她顺着心意走了进去,廊下小小的娃娃走来走去。 乐安很快就发现了陛下,挣脱乳娘朝她跑去,“阿娘……” 扶桑不自觉一顿,看着似曾相识的画面,眉眼弯了弯,俯下身子借住小小的孩子,“怎么出来了?” “嗯、嗯、嗯、我饿了、出来了……”乐安支支吾吾开口。 扶桑立即猜到定是课堂上偷吃被先生罚出来了,毕竟这些小习惯不能惯着,罚得很对。扶桑笑着抱住她,“姐姐来过吗?” “没有,姐姐送我来后就没有来过了,阿娘想姐姐吗?”乐安抱住她的脖子,懒懒地打了哈欠,早起太早了,她有些犯困。 扶桑抱着她离开尚学阁,走出去后,乐安懒澜地趴在她的肩膀上,嘴里嘀咕:“阿娘,我真的饿了……” 扶桑低笑,“饿了也要等下课才可以吃,这是规矩。” “姐姐说饿了就吃,肚子最重要。”乐安不肯听。 扶桑也不想惯着她,直接将她放在地上,“自己走。” “阿娘。”乐安低低唤了一声,眼睛怯怯地看了一眼阿娘,又龇牙咧嘴地笑了,“我以后不吃了。” “乐安,你喜欢姐姐吗?”扶桑牵着小小的手走在空阔无人的宫道上。 乐安许是知晓自己犯错了,一步一步慢满走着,嘴里唠唠叨叨:“喜欢、姐姐好,她比乳娘还要好。” “是吗?朕觉得她也很好。”帝王低语附和。 第157章 南阳的性子一般,算不得温柔,算不得善解人意,但与她亲近的人都认为她很好。因为她从不贪图,真心交友。 南阳贪财,却不喜无良之财,准确的说,她只拿扶桑给的财,旁人送的,一概不要。 念及过往,扶桑笑了笑,说道:“姐姐今日送你来,可说了些什么?” “就让我听话。”乐安绞尽脑汁想了想。 “那你就要听话。”扶桑牵着乐安的手慢慢地往前走,宫道幽冷,乐安的小手很热。 回到紫宸殿,乐安就爬上坐榻,伸手去抓几上的点心果子,扶桑走近道:“不是说不吃的吗?” 乐安包了一嘴的果子,语焉不详道:“上课、上课不吃了。” 扶桑在她身侧坐下,看着那双小手抓着点心果子,不知怎地,她觉得此刻舒心极了。她是天子,掌握天下权柄,如今,她做到了前世做不到的事情。 她凝着乐安小小的脸颊,刚来时孩子瘦弱极了,养到今日终于看见了些肉,她问乐安:“哥哥们待你好不好?” 乐安停了下来,小眉毛皱了皱,“他们不理我,不和我说话,说我笨呢。” “他们不理你是他们不懂礼节,但你不能不理,下回见面你要主动喊哥哥,若是再不理,你回来告诉阿娘。”扶桑揉揉乐安的小脸,若在多年前南阳这么说,她必然会说:“不理便不理,你也不要理他们。” 乐安一个劲地点点头,将手中的点心分给阿娘一半,嘴里嘀咕道:“阿娘很好、阿娘很好。” “是吗?”扶桑扬唇自嘲,自己哪里好了,点滴恩德罢了。 都说点滴恩德当涌泉相报,重明记住了,乐安记住了,偏偏那个孩子没有记住。 扶桑心中揪然,也无心思与乐安说笑,摸摸她的脑袋,吩咐乳娘来照顾她,自己还是要回议政殿。 一日是天子,便不能一日懈怠。坐在高位,便要当起天下的责任。 乳娘进来后,陛下已然离开。 扶桑照旧走回去的,殿外三两朝臣在等候,面色焦急,想必是有大事的。扶桑不敢懈怠,加快步伐。 陛下入殿后,几人跟上,远处的垂龙道上站着一人,望着匆忙的背影后脚步微顿,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站在原地片刻,她又出宫了,陛下忙得很,没时间与她说话。打马去巡防营,小徒孙迎了出来,“郡主,下面来了些新消息,您可听?” “你想说就说,不想说也不拦着你。”南阳抬脚跨过门槛,小徒孙哎呦一声,说道:“教内弟子捉了一位少年,是朝廷要犯,说是叫扶骥,您看是杀还是放?” 扶骥是南阳同母异父的弟弟。 南阳修长的身影顿住,眉眼轻蹙,垂着眼睫,有一种挣扎犹豫的感觉。小徒孙觑了她一眼,轻声说道:“这是要犯,朝廷悬赏拿的,所以,您有吩咐吗?” 南阳瞥了他一眼,转息说道:“送出大魏,有多远送多远。” 被朝廷捉到,扶骥必死无疑。陛下行事果断,那个梦给她的影响太大,扶骥又是襄王的孙子,难逃一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便送出大魏的地界。 小徒孙愣了下,“他不肯走呢?” 南阳凝住小徒孙片刻,语气陡然变冷:“不走留着做什么?你告诉他,不走就自己找把刀桶了自己,我不拦着。” 小徒孙被南阳的气势吓得缩了缩脑袋,“属下这就去传话,您莫生气。” “多给些银子,莫要亏待他,另外告诉他,扶良已死,京城内布置天罗地网等他回来。还有,报仇一事,我不会帮衬。”南阳说道。 “属下记住了。”小徒孙连连点头,朝着南阳揖礼,“这就去安排。” 南阳轻呼一口气,扶桑心思太深,襄王一脉赶尽杀绝,连幼儿都没有放过,何况是扶骥呢。 人各有路,扶骥的去处已不在她的掌握中了,并非是她绝情,而是血海深仇,扶骥不会放下。陛下也不会轻饶,既然无解,不如远远地离开,并非是回避,而是找了折中的办法。 这个时候冲上前报仇并非是最好的时机,陛下隐忍十五年,压抑了十五年才拉下襄王,可见其中的艰难。 并非所有的事情都要迎难而上,而是要见好就收。 营内没有当值的兵都在训练,训练的声音洪亮,震耳欲聋,南阳坐在台上看了会儿,目光飘忽。 哪怕这么热烈的场面都没有让她的心从宫里抽出来,渐渐地,目光从训练场上挪到虚空中,那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但她看得出神了,甚至带了些诱惑。 她在想些无趣的事情,比如当年收下白命的时候,白命只比她小了五六岁,本该是老教主收的弟子。可老教主不愿碰男人,就将弟子强塞给了她。 故而,她有了第一个弟子,那年她不过二十岁罢了。在这里,二十岁不嫁人,便是老姑娘了。 白命功夫不好,对教内的医书很感兴趣,因此,她基本没怎么管。 后来教内送来了无悔,说这个孩子天赋极好,根骨奇佳,她便收下了,认真教导。 老教主游历归来,带回了欧阳情,说是情敌之子,本要杀了,白命求情留了下来,央求她收为弟子。 说是弟子,多是白命在教导医术,过了两年,教内选弟子选出天问,小姑娘孤苦无依,眼睛很大,楚楚可怜,也很乖巧。 这些弟子都是外人所推,她在想,若是教规在,自己大概不会收弟子,也不会有上辈子的事情。 就像是扶桑,没有襄王压迫,也不会过继孩子。 天道循环,自有因果。 操练结束后人都散了,各自回房休息,南阳一人孤孤单单坐着,眼睛看得发酸发疼,闭上眼睛稍微和缓须臾。 再睁开眼的时候,她便起身走了,巡防营内并无大事,索性骑马出去转转。 午膳时间早就过了,南阳骑马去街道的时候顺便买了一份肉饼,一面吃一面骑马,吃完了又觉得口渴,下马去茶棚喝了一大碗黄茶。 茶水入喉,就像是鱼儿进水,整个人舒服极了。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给了店家三文钱,自己牵着马走了。 不知不觉又到了宫门口,门口当值的不是韩令武也不是顾子谦,是些陌生的面孔。她下马后,将马交给守卫,自己徒步走进去。 对方接了缰绳,小心翼翼地问道:“郡主何时出来?” 南阳惯来独行,不带随从,不会有人在宫门等着她,马都是交给守卫看着的,若是进宫不出来,马就会送到马厩,片刻就出来的时候,马儿就会留在宫门口。 这么一问,南阳也懵了,看了对方一眼:“不知道。” 对方就不敢问了,讷讷地退了下去。南阳抬脚走了,眼下已是黄昏,她一面走一面想,难怪会这么问,都快要天黑了。 走到议政殿前就见到乐安蹲在台阶撅着小屁股抠着台阶上的东西,南阳走过去揪着她的小耳朵,“做什么呢?” “碍事。”乐安奶声奶气地说了一句,小手指着台阶上的龙纹。地面不平,就会走不稳,乐安摔了两次了,现在没事就想扣下来。 她不知晓这是象征议政殿的威仪,扣是扣不掉的。 扣了半天愈发生气,南阳一问差点就要哭了出来。南阳发笑,扶桑摸摸她的小脸,宽慰道:“管它作甚,我们去吃点心好不好,下回再来不走这里。” 乐安不肯,摇头晃脑地跺脚,“它还在、还在。” 南阳不与她说理了,索性一把抱起,朝上走去,“在就在吧,不听话要挨打了。” 这么一吓,怀中的孩子不哭了,愣愣地看着她,泪珠挂在眼上,不知所措。 殿内无人,那只匣子依旧摆在御案上,至今都没有人碰过,算是一重威慑。 乐安哭哭唧唧地进去了,一见扶桑,不知怎地就哭了出来,声音洪亮。南阳不去管她,吩咐她站好,“要不要吃点心果子?” 乐安没应,南阳又问:“不吃就在这里站着。” “吃、要吃的。”乐安慌了,伸手就要抱着南阳的手臂,仰面望着她,“我吃、不要、不要站着。” 扶桑忽而笑了,一大一小,颇有些意思。她没有出声,静静地看着。南阳并非小孩子,也曾养过孩子,她想看看南阳是如何教养孩子的。 乐安渐渐不哭了,一味地冲着南阳伸手,南阳偏偏不抱她,反而唤了秦寰进来:“送回去。” “不要、不要……”乐安又开始跺脚了,甚至朝扶桑处看了一眼,可她很快就发现,阿娘并不理会她。 没有了助力,乐安识趣地开始不哭了,甚至乖乖站好,这时,宫娥捧了一碟子点心过来。南阳接过来,拿了一块递给乐安:“擦干眼泪再吃。” 无理取闹的小孩子,就该这么治。多半是闲得发慌,那么大一块石头你扣得出来吗? 很快,乐安擦干了眼泪,怯怯地伸手去抓点心,南阳蹲下来与她平视,“你可以闹,但我说了就不许再闹腾,知道吗?” 乐安怯怯地觑了她一眼,乖乖地点头,张嘴咬了一口点心,觉得很甜,便又咧嘴笑了。 南阳怜爱般摸摸她的小脑袋,道:“出去玩吧。” “姐姐,你也吃。”乐安将点心双手递到南阳的嘴边。 南阳轻轻咬了一口,抱着她交给秦寰。秦寰抱着她走出去,殿内安静下来了。南阳回身看向龙椅上的女人,道:“你怎地不说话?” “你训话,朕自然不能说话,不然她就会有依赖性,长此以往,她便觉得什么事都有朕撑着,无所畏惧了。” 第158章 小孩子是要好好养、添些耐心,总归是好的。南阳对孩子无感,但也知晓这个孩子将会是扶桑的希望,便也多了几分耐心。 添些耐心对待孩子,孩子对你也会多几分耐心,这是她在扶桑身上学到的。小时候扶桑对她耐心很足,得空时时常会与她一道玩耍。甚至见朝臣时她自己溜进去,扶桑也不会生气,反而会拉着她一道坐下听着。 这些都是耐心罢了。 两人一站一坐,微光里,少女长身玉立,纤腰婀娜,眸色纯澈,眉眼依旧带着几分肉眼可见的赤诚。扶桑说完后,南阳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反而问扶桑:“今日明林可来过?” 扶桑私下时都很轻松自在,南阳说话随心,扶桑与她相处很轻松,整日与人戴面具说话都觉得累,难得轻松下来,她自然会觉得舒服。 可这个话题就有些不轻松了,扶桑微蹙眉,她不想说这件事,便道:“没有。” 昨日明林说回去准备,并没有说时间,今日没来,或许明日就会来。明日不来,还有后日。 总会来的,扶桑并没有在意,对时间早晚并没有太多的想法。 南阳抬首,忍不住看向扶桑。扶桑端坐案后,眉眼平静,姿态如旧,如青竹如明月,与往日并无不同。可南阳还是看出些不同,她很疲惫。 扶桑是天子,注重仪态,平日里仪态端庄,带了些随意。可这么多年来她懂了扶桑的习惯,当疲惫的时候就会越发在意举止是否端庄。 南阳心中叹息,心中点滴的恨意忽而烟消云散了,她确实很累,道:“陛下身边无人,何必这么撑着呢?” 寻常帝王有妻子儿女,或许有人帮助,陛下至今,孑然一身。 人都有恻隐之心,她承认自己又心软了。 扶桑从龙椅上走了下来,走至她身前,“回去,朕累了。” 她肯听话,南阳弯眉笑了,主动牵着她的手问:“今日有什么要事吗?” 今日最大的事情就是得到了扶骥的消息。扶桑没有说,与南阳一道走出去,乐安方才被送回去了,因此,回去的时候就她们两人。 两人牵手走着,秦寰不在,小宫娥远远地跟着,不敢靠近。 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地走着,莫名带了几分温馨,走到紫宸殿的时候,殿内已经掌灯了。 跨过门槛时候,扶桑为尊,南阳停了半步,等她先过,自己再过。 扶桑也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了,微微一笑。 殿内很安静,两人进去后,宫娥就开始走动,奉茶送热水净手,一顿忙碌后就开始用晚膳了。 或许都是有心事,两人都没有主动说话,一直静默地用晚膳。 好巧不巧的是明林来了,惯来行事果断的扶桑却不觉地看向南阳。 南阳闻声放下了筷子,道:“我吃饱了,回去沐浴,今夜就不过来了。” 扶桑松了口气,颔首道:“好。” 南阳直起身子,绕过食案就朝外走,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说道:“陛下,您做事,我不会干涉,但我想说的是你不欠我什么。” 她的命是扶桑救的,扶桑自然就不会欠她的。 这一辈子她过得一帆风顺,几乎没有遇到波折,她做什么都不怕,因为后面有扶桑兜着。 做事有恃无恐,没有经过打磨,养成了如今这副无所畏惧的心性,试着去想,她仪仗的不过是扶桑的偏爱罢了。 南阳走了,扶桑弯唇笑了,唤了明林进来。 明林今日来是奉药的,是些补身子的药。陛下体质不如练武的人,一份大补汤就看出高低了。 扶桑没有说话,更没有让人去查药,直接喝了。 明林傻了眼,来之前他做了充足的准备,甚至见药渣都带了过来,不想陛下什么都没有查验。。 扶桑喝过药,明确说道:“你敢做什么,你们教主首先逃不过去。” 擒贼先擒王,她掌握着南阳,就不害怕明林会做什么。 明林轻叹:“这些药会让陛下身子强健些。” “朕知晓了,你辛苦了,回去吧。”扶桑接过宫娥递来的湿帕子,吩咐明林离开。 “陛下若有不适记得唤我,千万不要瞒着。”明林不放心地嘱咐一句。 扶桑颔首,明林唉声叹气地退了出去,摊上这么一个病人,他也没有安稳日子过。 喝过药后,扶桑感觉身子热来了不少,依靠在坐榻上有些昏昏欲睡,不觉间睡了过去。 亥时后,有人悄悄进来了,她只当是秦寰,并未作声,默认了来人。 南阳进来是想问些关于巡防营的事情,也是给自己找了与扶桑说话的理由,可进来后就见到坐榻上歪倒的人。或许是见惯了扶桑坚毅的姿态,陡然见到面前一幕后,莫名品出些心酸。 她站在她面前,而她竟不知晓,这么累吗? “陛下。”南阳轻唤一声,目光落在她紧拧的眉眼上,伸手去摸摸她的额头。 扶桑并没有醒,显然是被药性控制了,她想了想,俯身将人抱了起来,走到内殿的龙床前,轻轻放了下来。 解开外裳,扶桑睁开了眼睛,见是熟悉人,轻应了一声,复又合眼睡了过去。 南阳不满,嘀咕一句:“你对我不防着了?” 她说的话,扶桑并没有听见,自然就不会回应。她有些气恼,偏又无可奈何,扶桑并不是乐安,总不好训一句。 将烛火熄灭,她顺势躺在了床上,相比较扶桑的疲惫,她感觉自己浑身都是力气,也不困,就想说说话罢了。 这种时候,她就觉得有些孤单,非常想找人倾诉。 躺下不久后,南阳复又起来,穿上衣裳离开了。 她一点都不困,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只会惊扰陛下。 出殿后,秦寰恰好回来了,“陛下睡着了吗?” “睡了,县主如何了?”南阳问道。 秦寰视线瞥过南阳松散的襟口,明显是刚上的,可见是歇下又起来了,她回道:“郡主很好,陛下是不舒服吗?” “累了。”南阳简单说道,扯扯衣裳的襟口,抬脚朝外走去。 秦寰愣了下,她不知郡主的意思,看向殿内,忽而听到郡主说话:“秦寰。” 秦寰忙收回视线跟上,郡主并非寻常人,是陛下的枕边人,指不定将来是后妃。 月色寂寥,冬日显得尤为清冷,南阳走到台阶上坐下,她惯来随性,秦寰没有劝,而是让人去取了坐垫。 两人坐在坐垫上说话,小宫娥贴心地端来点心和热茶,随后退得远远的。 南阳捧着热茶喝了一口,问秦寰:“说说你的事情。” 秦寰是守望门寡的,未曾成亲就背负了不好的名声,相比之下,南阳的命途一帆风顺。 南阳是幸运的,没喝药之前是金枝玉叶,扶桑唯一对不起她的事情就是药蛊。其实南阳自己也想到药蛊的,她想替扶桑抗下那些疼痛,然而自己慢了一步。 虽说结果一样,过程却让人心中不平,她气恨的不是药蛊,而是扶桑对她不信任。 两人坐在月下,i吹着寒风喝着热茶,还有热腾腾刚做出来的点心,秦寰心思放开了,说起自己的事情话就多了些。 “定的是娃娃亲,我没有见过她。规矩多,他又是读书的,日日读书要考功名,熬坏了身子。那年他要走的时候,我想去见一面。父母不准,他爹娘也不准,我就停了心思。没过几日,他就真的死了。” “他死了以后,我也没有哭。从未见过,没有感情,怎么会有眼泪呢。我就在想着他死了,亲事也就作废了。我不过及笄,再等两年,我可以重新嫁人。” 南阳听得起劲,若是可以重新嫁人,秦寰就不会入宫了,她见秦寰不说了,追问道:“那你怎么进宫了?” “他们家依旧要娶,让我在他出殡那日穿孝服嫁过去,我没同意。后来,就有传言说我克死了他。像我这样的女子很难再找到好人家了。恰好宫里招人,我拿着帖子就进来了。或许是出于躲避的心思,我进宫后抛去了那些琐事,活得很好。” 南阳听得愣住了,饶是她行走江湖多年也没有听到这么荒唐的事情,死前不让见,死后嫁灵位,行事难看不说又诋毁人家的名声,霸道又恶心。 她露出厌恶,眼中带着独有的清澈,秦寰笑了,说道:“当年我很生气,后来进宫后我就放下了,中年丧子也是可怜,何必计较那么多呢。如果没有那么一出,我也不会出宫遇见陛下。” 寒风凛冽,两人都没有觉得冷,手中的茶也冷了,但都没有离开的想法。 秦寰打开了话匣子,絮絮说道:“我伺候陛下笔墨,看着她从少年蜕变成一国之君,也知晓她对郡主的不同。她对您很关心,可有的时候就会显出忧愁,我不知她在愁什么。未生而养女,想必是有些忧愁。但郡主是我见过最乖也让人最省心的孩子,你从不无故哭闹,你不知晓无故哭闹的孩子有多厌烦。” “陛下对你有关切,也有生疏。襄王倒台了,我也与你直接说。陛下做到这个份上,已是不易了。我猜她的愁应该是如何面对你,你是敌人之子,怎么对待都是最大的问题。她很烦恼,当年她不过十四五岁罢了。” “郡主久住深宫怕是不知民间的姑娘长到十四五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及笄后就会订亲,过六礼。民间过六礼是要几年的时间,是是漫长的等待,六礼过后就要成亲了。而陛下这个时候,床上躺着的是一个周岁的娃娃。” 第159章 说来也是可笑,明明是最尊贵的女子,偏偏连自己的婚事都做不了主,甚至还要过继孩子。后人知晓,多半只当史书乱写一通,半点都不信。 秦寰跟在扶桑多年了,外人只当她突然得势,其实并不是。她伺候笔墨时,扶桑念及她年岁小,偶尔也会教她句句,久而久之,点滴恩情,秦寰记得清,伺候的时候便会更加用心。 南阳听后,勾唇笑了笑,道:“这里规矩太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哪怕她在这里生活十多年,可照旧是觉得累得慌,人与人之间戴着面具,说话都费心。 秦寰坐在她身边,叹道:“郡主肆意,规矩对你都是没有用的,陛下为你抛去了规矩,算是很好的了。” 南阳从小到大,几乎都是随心的,扶桑甚至为她改了诸多规矩,这些都落在秦寰眼中,对待敌人的孩子,这样算是很好了。好在郡主很争气,并不惹事,功夫也好。 有些事情不能说透,秦寰知晓,但不说罢了。从母女到情人,看似不羁放荡,可偏偏陛下身边只有郡主这么一个女人,若说陛下不对,偏偏她又洁身自好。 道理是说不通的,也没办法用寻常眼光去看待。 南阳沉默,秦寰便又说了一句:“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凡事都要讲究规矩的,这也是做人的基本。 “是啊,规矩让人生活,可也是禁锢,说到底,世人受规矩束缚后才会有井然有序的世道。有些事情就在规矩之中,有些事情照着规矩去想,忽而就想通了。”南阳忽而释怀了,朝着秦寰舒心地叹气,“秦掌事,我觉得你很通透。” “不是我通透,而是经历过才看得通透。若无那些糟心事,我也不会入宫,见不得陛下。郡主,我看得出,陛下对您是不一样的。都说帝王无情,可她对你到底是有情的。”秦寰大胆说了一句。 南阳笑了,自信道:“那是自然的。” 这一刻,她很自信,甚至成竹在胸。错误是要改正的,扶桑愿意去改正,这些就足够了。至于结果怎么样,她不在意了。 “时辰不早了,郡主该休息了。”秦寰喝了一口茶,茶水很冷了,喝进嘴里冻得人打哆嗦。 她站起身,小宫娥跟着来收拾茶盏,南阳轻呼一口气,朝着殿内走去。 在外面时间待久了,身子都是冷的,殿内是有炭火的,南阳走过去添了些炭,顺便将自己身子烤暖,这才上床。 扶桑今夜睡得很好,南阳靠近她,拉着她对面而躺,看着她忽而笑了,“扶桑。” 寻常人不敢高呼帝王名讳,可在南阳嘴里反而多了些情趣。她贴着扶桑,唇角贴着她的唇角,轻轻呼吸。 暖和极了。 南阳睡不着,将手贴在她的腰间,隔着衣料轻轻摩挲,贴在她耳边闭上眼睛。 睡得早,醒得就会早,天色未亮,扶桑就醒了,腰间有些沉,伸手去探,她未曾睁眼便笑了。 “南阳。”她睁开眼睛轻唤。 南阳没有醒,手却松开了,刚要挪走,就被扶桑及时捉住了。 扶桑有些惊讶,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南阳。” 南阳刚睡不久,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喊她,她不想理会,翻身就想背过身去,扶桑动作很快,按住她的肩膀又喊了一声:“重明。” 南阳醒了,没有睁眼,却握住扶桑的手将人拉入怀中,迅速地压制她,“你睡好了就来吵我?” 呼吸喷洒在面上,烫得眼睫轻颤,扶桑躲了躲,唇角压了过来。 她的错,就不该吵醒小东西。 “你怎么过来了……”扶桑透不过气了。 南阳不答,咬着肩上的嫩肉摩挲,扶桑低呼,捂住她的嘴巴:“说话呢。” “想找你说话,你偏拉我上床睡觉。”南阳随口胡诌。 扶桑:“……”朕不信。 “别闹,你找朕是有要事吗?昨晚困极了,如何睡的都不知晓。”扶桑压低声音,周身发热,掌心贴着她腰后的肌肤。 南阳闹了会,便躺了下来,眼睛酸涩,是没有睡好。但她浑然不在意,眼睛盯着扶桑的面容,说道:“明林给你喝药了?” 扶桑一愣,话在嘴里滚了滚,到说的时候又改口了:“没有,你怎么会这么想。” “你身子太差,自然是要补一补的。你少于锻炼,体质就会差,明林自然会给你调理身子。明教弟子练功夫也是瞎练,也是会喝些药的。不过你来不及了,嗯……” 南阳絮絮叨叨地解释,没说完,扶桑忽而压制过来,与她十指相扣,“你怎么那么聒噪了。” 她不想提,也不愿提,总是不好的事情,何必影响心情呢。 不如不提不说,自在些。 扶桑自欺欺人地想着,与南阳贴在一起后心里暖暖的,她罕见地生出了逃避心里。人人都会向往美好的事情,作为皇帝的她也不会例外,逃避一回,就当她任性妄为了。 她贴着南阳的脖子,鼻尖散着香气,她轻轻呼吸,目光带着罕见的沉迷,“你昨夜怎么来了?” 呼吸喷洒在脖子上,有些痒,南阳忍不住瑟缩了下,偏偏扶桑不肯撒手,她回避不了,只好说道:“方才说了有话要说的。” 天色还未亮,殿内昏暗,暖黄色的光没有完全照透锦帐。 锦帐内人影重叠,影影绰绰。 南阳呼吸微促,察觉扶桑的话外之音:“你想让我说什么?” 扶桑顿住,目光凝着她的唇角:“说你以前喜欢说的话。” “想得美。”南阳轻嗤一声,“你怎么不说呢,你说一句我喜欢你,我便说你想听的。” 扶桑拧着眉头,犹犹豫豫,唇角动了动,却没有开口。 两人僵持了会儿,南阳知晓她的矜持,凑到她的唇角说:“扶桑,你这样是不招人喜欢的。扭扭捏捏,嘴巴又笨,不喜欢。” “放肆。”扶桑脱口而出地训斥。 南阳笑了,带着嘲讽,攥住她的手,即刻主动了,在她耳边说道:“放肆吗?不如我再放肆一回,你再哭一回,可好?” 扶桑羞赧,脸色发红,倔强地偏首不肯去看她。 南阳坏透了,按住她的双手,低低开口:“我喜欢你的哭声。” 靡靡之音,好听极了。 扶桑气质优雅,姿态优美,身子也很好看,尤其是带着克制时的声音。 扶桑听不得这样露骨的话,眼中带了不悦,嗔怪道:“再胡说就赶你走。” “你先问我的,不讲理。”南阳也松开了手,目光哀怨,躺在床上望着屋顶。 殿内寂静,落针可闻,两人静静地依偎。 扶桑悄悄握住南阳的手,闭上眼睛,徐徐开口,气息平稳不见波澜:“握着你的手,朕感觉心安,不会害怕,心里有了依靠。” 她如一叶孤舟在海面飘荡,飘浮不定。 “陛下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然不易了,我对陛下的喜欢很深,陛下担负天下,责任太重太重。天下之重,你一人承担,作为臣民,我敬你,作为枕边人,我喜爱你。不必沉迷于过去,那些都将不复存在。”南阳轻轻叹息,她对过往不愿执迷太深,不如放开罢。 殿内静而黯淡,就像是被世间隔离开的一间屋舍,不闻外间事,不看外间景。 闻言,扶桑眼内波澜顿起,一瞬间不知该说什么,心里的愧疚未减反增,她疲惫地闭上眼睛,“过往的事情就像是枷锁,让人透不过气。” “陛下,看开些,便也忘了,我对你并没有太多的期望,信任就够了。”南阳轻喘,不知为何,心里总压了一块石头。 其实她二人不算大事,都说同生共死,这样的结果很好。若想解开也可,偏偏她是皇帝,责任太重了。 接下来,又是一阵寂静,扶桑没有言语,甚至松开了手,似乎是有意避开。 她这般举止让南阳想起了从前的小婢女们,喜欢闹别扭,抛开身份,扶桑就是在闹别扭。想到这里,南阳发笑了。 “你笑什么?”扶桑止不住问出声。 南阳告诉她:“你在闹别扭。”恍若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女闹脾气了。 扶桑否认:“没有。” 南阳坚持:“有。” “没有。” “有。” 扶桑恼羞成怒,说不过她,索性伸手捂住她的嘴巴,凝眸望向她:“没有。” 生气了。南阳笑得脸色通红,拨开她的手,“陛下,你恼羞成怒了,时日还早,我们不如……” 言罢,伸手扣住她的腰肢,目光幽远,“陛下,我昨夜来就是想找你说话的,现在我不想了,只想听你哭。” “放肆……”扶桑羞涩说不出话来,她有那么爱哭吗? **** 冬日里天亮得晚,到了时辰后,天都没有亮,秦寰掐着时间去敲门。 “陛下、陛下,时辰到了。” 若在寻常,秦寰会走到榻前,但郡主在,她就会站在殿外等候。 等了片刻后,无人回应,秦寰不敢再敲了,静静又等了一盏茶的时间,再度敲门:“陛下,时辰到了。” 天色未亮,寒风刺骨,灌入脖子里冻得人瑟瑟发抖,廊下的灯火连成一线,宫娥们面面相觑,往日陛下不需她们提醒就会起了,今日喊了两遍都没起是怎么回事。 秦寰镇定如旧,手中抱着暖手炉,敲了三遍后直接推门而进,“陛下,您可有不适?” 进去后才发现郡主醒了,自己在更衣,而锦帐低垂,陛下还未起。 秦寰止步,南阳示意她将手炉递来。 秦寰照做了,南阳接过来后就掀开锦帐,直接塞到了扶桑的手中,“还冷吗?” 第160章 扶桑没去接手炉,而是自己撑着坐了起来,许是未曾睡好,先是坐着放空自己,片刻后像往日一般起榻。 最后要走的时候才从南阳手中拿过手炉,看她一眼:“今夜别过来了。” 南阳眨眨眼,没应,却说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话:“陛下哭了。” 扶桑闻声色变,狠狠地睨了一眼,领着宫人走了。 两人一道要上朝的,但从南阳被废后从不一起上朝,几乎都是一前一后,南阳会早去半刻。 到了年底,不管是哪里都会显得很忙碌,扶桑更是,各地叙职的奏报如雪花一般飘了进来,忙得无暇分身。 南阳也忙了些,进宫的时间比往日少了些,进出的时候少了一副熟悉的面孔,许久不见韩令武了。 得空问了一声,去追剿逆党去了,年前回不来了。 各府送年礼的时候,长平长公主的府上念叨了一句,小公子出城去办差,年前不回来了。 南阳着人去打听了下,都是去了登州。她在朝堂上混了些时日,不做睁眼瞎,让人去打探了些。 襄王逆党在等着,韩令武顾子谦结伴去了,两人是同窗,办事也是一道的。 回去问了杀棋,扶骥在明教登州的堂会里。 稍微联想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南阳去寻了慕容环,着她亲自走一趟登州,无论如何都要将扶骥送走,其他人不必管。 慕容环犹豫道:“现在是年底,忙得不行,若是我无故请假,只怕上司不会应。” “无妨,我给你打点,你现在即刻就走。”南阳心中不定,或许这副身子与扶骥血脉相连,多少有些感应。 慕容环也不在犹豫了,点了几人,顺势将杀画带上,一行人策马赶往登州。 路途遥远,通信不方便,年前必然是回不来的。 忙到除夕前一日休朝,今年收成大好,算是小小的折转,除夕夜宴办得很热闹。宫灯璀璨,烟火绚丽,火树银花,到了子时后,女帝带着朝臣拜祭先祖,闹到天亮时才归来。 虽说休朝,但六部照常运转,奏疏也像往日一样送进宫,朝臣不进宫叙事了。明林往陛下面前跑得勤快,一日两趟送药。汤药进口关系重大,他亲自配药亲、熬药,又自己给陛下送来,丝毫不敢松懈,更不敢假手于人。 百官休息,他忙得不停,好在扶桑给他配制三个小药童,出入都跟着,有事可以吩咐。 休朝的时候南阳忙碌,各府喜欢在过年的时候摆宴,邀请的帖子有几摞高,南阳不好拒绝,领着乐安去各府走了一圈。 自己不在意,但乐安需要各府人脉,也当是向天下人介绍她。其他几个孩子有父母引着,唯独乐安孤苦。 乐安在勋贵中混了眼熟,回来后眼见都不一样了,拉着扶桑说东说西,话更多了。 扶桑一面听,一面接过秦寰递来的药,拧眉喝了下去,从容道:“喜欢玩就多玩些,等开学后就不能玩了。” 大魏对皇子皇女的规矩虽多,可也跟着休沐日来的,朝臣休息,他们自然也会跟着休息。 乐安还小,对她自然更没有规矩,整日屁颠屁颠地跟在南阳后面走东家串西家的玩闹。每每到了旁人的府上,东家接待她都是很热情,就差捧在手心里。 她乐滋滋喜说着,见到阿娘皱眉后自己拧了眉梢,舌头舔舔嘴巴:“阿娘喝的是什么?” “你要喝吗?”扶桑将桌上的空碗拿起来递到她的嘴边。 乐安捂住鼻子跑了,“好苦、好苦……” 扶桑轻笑,秦寰接过陛下手中的空碗,望向乐安离开的方向,叹道:“县主很活泼,性子好。” “她的性子很好。”扶桑跟着说了一句,那个孩子接入宫以后很少会笑,看人都不抬眼睛,现在回想,确实与寻常人不同的。 秦寰跟着夸赞了两句。扶桑凝着乐安的背影,眸色深深,没有再说话。 开朝后各自忙碌,明林依旧住在太医院,南阳游走于巡防营与宫廷,时而会去书肆看看温软。或许是有事情做了,温软不再黏着她,而是将心思放在了书肆中。 杀画跟随慕容环离开后,在二月底的时候回来,回来时孤单一人。 去时三五人,回来仅一人,南阳得到消息后几乎即刻去了书肆。算算时间,离开近三月,回来得有些晚了。 书肆内客人多,伙计在前面招呼客人,南阳直接去了后院。院内树下坐了几人,阳光很暖,懒懒地照在人的身上。 南阳未靠近就先问出声:“慕容环呢?” 杀画闻声轻颤,眼睛发红,不敢看南阳,讷讷道:“慕容堂主为教牺牲了。” 死了。 南阳负手而立,双手紧握,淡淡道:“还有呢?” “他本来答应离开了,离开登州的时候,朝堂的兵马突然冲了出来。不知怎地就起了冲突,我们与对方打了起来,他们人多,我们寡不敌众……” “扶骥呢?”南阳迅速抓到重点,明教依附朝廷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慕容环不会分不清状况就随意动手。 杀画耷拉着脑袋:“不知道,跑了好像,趁着我们打起来他就跑了。我们折损好多弟子,朝廷也好不到哪里去,听说死了一位大人。” 南阳闻言惊道:“顾子谦还是韩令武?” 杀画摇首:“不晓得,我跑得快,登州也不敢待了,朝廷会不会对明教动手?” “动手?本座连内情都不知道,怎么知晓究竟是谁的过错?”南阳怒不可遏,怒火几乎将自己烧了起来,一个扶骥竟让明教损失惨重,其中必有古怪。 弟子死了不说,明教与朝廷动手是犯了大忌,若是顾子谦死了,扶桑怎么和长平交代,那是她的外甥。 扶桑有仇必报,必然会拿明教开刀的。 她深吸一口气,道:“传下去,捉住扶骥,本座重赏,若是其他门派捉到扶骥,本座赏银万两。” “教主,你是要见活人还是尸体,我觉得明教与朝廷未必就起冲突了,眼下登州乱了,对谁有益呢?”温软徐徐出声,看着教主的眼神中多了几许心疼,“我担心你的好意被人利用了。我相信明教弟子办事有分寸,不会轻易杀了朝堂重臣。” 温软的话让南阳脸色煞白,似乎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南阳稳住自己情绪,语气平稳:“你信她们,本座也信慕容环。如今她死了,本座是要做给她报仇的。” 温软便不再说了,俯身安慰杀画:“活着总是要做些事情的,不如我陪你回去看看?” 杀画吞了吞口水,抬首对上温软温和的眼神后忽而哭出了声,“她们都死了……” 南阳深吸一口气,心中压抑得厉害,转身离开书肆。 杀画快马回来,想必陛下处也该收到消息了,她该做的事情就是入宫解释,再问问到底是哪位大人死了,不能让事态恶化。 骑马回宫后,在上东门处见到了长平公主府的马车,下马的那刻,南阳脚滑了,差点摔了下去。 她不敢耽搁,即刻跑进宫,一面跑,一面想着如何解释。 到了议政殿外,秦寰恰好带着宫人去奉茶,她拉住对方询问:“可是登州来消息了?” “郡主神通广大,确实是登州来的消息,陛下心情不好,您去安慰些。”秦寰笑着说道。 南阳心里凉了半截,“顾子谦可回来了?” “没有,是奏报来了。看情景好像是出事了,陛下方才发了一通怒火,长平长公主也在里面。” 南阳听不下去了,自己不等通报就赶了进去,脚刚迈进去就听到了杯盏落地的声音,接着是女子的哭泣声。 “陛下,为何事生气?”南阳故意开口询问。 龙椅上的扶桑抬首看向来人,目光紧凝,“你让人去救扶骥?” 语气不善,大有兴师问罪之意。南阳明白事情重要性,微微一笑,道:“我意将他送出大魏,长公主哭什么呢?” 长平长公主哭成了泪人,闻言后哭声微止,依旧是抽泣,“谦儿出事了,听闻伤重,我求陛下准我去看望他。” 伤重便还是活着。登时间,南阳松了口气,毛遂自荐道:“不如我去一趟登州,替长公主看望顾大人?” “你还想走?”扶桑轻斥,脸色难看,比起方才,怒气散了许多。 南阳自知有愧,也不敢与她对抗,便说道:“我去了,陛下也放心些。” “不成,朕会让人去登州,长平与驸马过去,至于明教抗旨一事……”扶桑忽而顿住。南阳抿唇,心中忐忑,道:“明教一事,我会查清楚给陛下答复。” 扶桑冷笑:“韩令武死了,顾子谦重伤,郡主,你还要给朕什么样的答复,妇人之仁只会带来无尽的麻烦。” 南阳心中一凛,无奈道:“除去杀画外,明教弟子有去无回,陛下震怒,我何其不伤心呢?我明教弟子几十人,包括京城堂主,无一幸存,陛下,我该找谁诉苦呢?” “长平,你既然想去便去,带着太医,命令沿途郡县备下大夫,尽最大能力救回子谦。”扶桑不再与南阳纠缠,转头吩咐长平,长叹道:“你要保重自己的身子。” 长平哭着谢恩,也没心思与陛下周旋,领旨后匆匆退了出去。 待她走后,南阳不顾君臣规矩直接走到陛下跟前,道:“此事大有隐情,陛下给我些活路,成吗?” “朕也想大事化小,可此事在登州闹得沸沸扬扬,朕有心包庇,朝臣肯吗?等事情闹到京城,朕耳根就不会清静。重尊,你给朕惹的祸事太小了。” “陛下,明教几乎全军覆没,你找谁罚去?” “你还活着呢?”扶桑扶额道。 南阳理亏,悄悄拽了拽她的袖口:“不如我给你赔罪,可好?” 第161章 韩令武死了,顾子谦重伤,明教除去杀画后无人回来,可见这次拼杀死伤惨重。双方人并非好斗,又非莽撞的性子,就算是一方主动挑衅,另外一方大可退避,断然不会闹到这么惨烈的地步。 大胆去想,倒像是着了道。温软一番话是一针见血,若查不清楚,明教在朝廷这里就算犯了大错。南阳不会姑息,更不会感情用事,安抚好扶桑后自己想着亲自走一趟登州。 看着那双晶莹的眼睛,扶桑及时拦住她:“朕有一猜想。” 扶桑坐在龙椅上,眉眼柔和,唇角噙着淡淡的笑,带了些嘲讽,南阳察觉不对,静静等着后话。 “朕在猜想,扶骥等着你去登州。” 闹得这么大的事情,并非扶骥一人就能做到的,后面必然还有人推波助澜。她坚信并非顾子谦的错,也相信明教那位堂主行事有度,那么问题就只能出在扶骥身上,照这么推算下去,就是等着南阳过去,瓮中捉鳖。 “按照你的性子,惦记兄弟不说,明教弟子伤亡太重,你这个教主必然会去走一趟的,捉了你,明教才会听话。或许拿你控制明教,亦或是拿你与朕讨价还价,要不然闹这么一出有什么用呢?” 南阳讶然,“他变坏了。” “遭遇会让人成熟,也会改变人的心智。当你想着将人送出大魏,可他却想着留下得到自己该得的东西。有些事情你或许不知,扶良被人下药失去了生育能力,是扶骥做的。对自己的父亲都可以这么狠,对你,可想而知了。” 扶骥是在襄王府长大的,所见所识、耳濡目染,自然与南阳不同。南阳对待寻常人是一颗真心,不会想着贪图什么,而扶骥呢。从一开始靠近南阳,就带了自己的小心思。 这么小的孩子就会利用自己的亲姐姐,怎么会是省油的灯呢。 南阳细一思量,也没有反驳扶桑的话,当初扶骥靠近她的时候,她是知晓他的小心思的,念及两人身上的血缘才给予帮助。如今不过是想着姐弟情谊罢了,多了也是没有的。 “我让杀琴走一趟,杀画回来了,您可要见见?”她不勉强,也听扶桑的安排。自己都已犯错了,也不再继续倔强。 听闻杀画,扶桑淡淡颔首:“让她得空进来,朕想知晓些细节问题,另外,朕让刑部去查案件,你吩咐你教内的人,听从刑部安排,切勿声张。另外,朕给你一个建议,让杀琴伪装成你的样子去登州,对外,朕便说你去了登州,看看扶骥是不是给你留了好东西。” 南阳也听了,对这些勾心的事情,她远不如扶桑,不如就按着心思等一回。 午后,杀画进宫里,扶桑抛开政事问了几句。 “你们出去的路线,扶骥可知晓?” “扶公子说他知晓更为隐蔽的路线,因为他是教主的弟弟,我们就信了。” “你们的路线是他安排的?” 杀画点点头。 “罢了,回去吧,朕知晓了。”扶桑摆摆手,端起面前的茶盏喝,眉眼冷淡如霜。 杀画畏惧圣颜,不敢多说话,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一侧的南阳尝棠叹了一口气,身子绷紧,道:“不需陛下动手,我也想解决了他。” “重尊恩怨分明。”扶桑淡淡地说了一句,“朕查了近日请假的官员,有一六部主事唤慕容环请假三月,至今无消息,是不是就是你口中的京城堂主?” 瞒不下去了。南阳眨了眨眼睛,无奈道:“对,当初我将她送进六部的,我与她相识十多年,陛下准许她的尸骨送回来吧?听闻她府上情人颇多的。” “情人颇多啊……”扶桑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南阳睨她一眼:“我又没有,你阴阳怪气什么?” “既然对外说去了登州,你也别出宫了,留在宫里吧,朕给秦寰几日假期,你便顶了秦寰的位置。”扶桑接着说道。 南阳脸色微变,“秦寰管的事情多如牛毛,我才不接,不如我接你御前侍卫的职责,如何?” “不好,你替朕批阅奏疏吧,朕也想休息几日。”扶桑不肯,缓缓说出自己的最终目的。 南阳登时坐不住了,走过去戳着她的心口:“又给我挖坑,你的心怎么就那么黑……” “昨日明林来了。”扶桑平静道,唇畔带笑,眉间温和。 她轻松地说出了这句话,而南阳闻声停了下来,看着她的目光轻颤:“他日日过来。” “他说过两日,时机便成熟了。”扶桑摊开一本关于登州来的奏疏,指尖轻轻点了点,微微一笑,道:“朕想休息。” 南阳沉默下来,睨她一眼,转身走了,道:“我晚些回来。” 扶桑蓦地站起身,“去哪里?” “找本座的徒孙。” 南阳直接走了,去太医院将明林提着衣领从药房揪了出来,开口就问:“你有几成把握?” 明林颤颤悠悠地跪了下去,不敢直视南阳,低声说道:“七成把握。” “尚算不错,七成,最坏的三成是什么结果?”南阳追问。 “就算是七成把握,毒游走全身,也难享常人之寿。”明林提心吊胆地回答。 南阳坐在圈椅上忽而不说话了,双眸直直地盯着面前的青年,耳畔反复响起这句话:难享常人之寿…… “你告诉陛下了吗?” 明林垂首,“陛下只说无妨。” “无妨。”南阳嗤笑,难怪教她看奏疏批阅奏疏,原又是给她挖坑呢,她问明林:“难享常人之寿是活到何时?” “这、弟子也说不准。” 南阳陡然烦躁,站起身,也不问话了,直接回去了。 跪在地上的明林陡然喘了口气,方才的压迫感让他都不敢呼吸,他慢慢地爬了起来,还没站稳脚跟,突然被人揪住衣领,不打招呼就将人带了出去。 南阳揪着他往外走,语气不耐:“回明教去,别在这里碍事了。” “教主,倘若不试,便是您难享常人之寿、教主、教主……”命令被吓得上气不接下气,双脚几乎在地上拖着走,吓得魂不附体。 南阳骤然停了下来,望着他,“她也知晓?” 太医院内太医多,药童更是多,守着明林的药童被吓得脸色发白,畏惧南阳却不敢上前。 明林急忙挣扎,不知教主心思,却也能猜出几分,挣开以后大口喘气,道:“知晓,我将所有弊处与利处以及后果都告知陛下,陛下还是说无妨,我不过是奉命办事,教主,我也想回明教。” 南阳怔忪,蓦地轻笑,彻底松开明林,蛮横无理地说一句:“她若有事,朕将你杀了,将你师父尸骨刨出来鞭尸。” “教主……”明林震惊,“弟子之错,怎能怨怪师父呢?” “他研制了药,就是大错。”南阳面色难看,情绪差到了极致,依旧在隐隐压制自己的怒气,“此地若不是在宫廷,本座早就打杀了你。” 言罢,抬脚走了,留明林在原地大口喘息,其他的太医悄悄探首看了两眼。明林并非太医院的人,他们都只是看了热闹,也不去安慰明林。 明林瘫坐在地上,捂住自己的脖子,双手剧颤,他也害怕。 **** 南阳没有出宫,而是回到紫宸殿的小阁,坐在台阶上久久不说话。 重日重回守在一侧,两人对视一眼,不知发生什么事,但对教主来说,必然是不好的事情。 重日提议道:“不如我们吃烤肉可好?” 南阳没有接话。重回即刻说道:“还有果酒呢,邀请陛下一道过来。” 依旧没有得到回复。重日又说道:“近日天色极好,不如我们出城踏青,出去走走,心情也会很好的。” “对,我听说许多大人趁着休沐的时候都会出城去玩,您要不要邀请陛下一道呢?”重回看了重日一眼,接着话来说道。 “我哪里都不想去,你二人去休息,我想静静。”南阳扶额,首次心里压着重石,也对面前的事感到无奈。 她想改变困境,可自己的力量太过薄弱,以往也从未想到自己会这么无能。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自己的情绪,她劝不住扶桑,便是无可奈何。 以往叱咤江湖之际,以往自己无所不能,可到了权势面前,她不过是一寻常人。 她坐着不动,重日重回也不敢走,苦劝多日无果后,只好陪着她一起站着。 春日里的阳光落在脚下,闪着光泽,景色明媚,处处散着勃勃生机。 南阳坐了许久后思考无果后,选择站了起来,又回太医院。 好不容易才刚缓过神来的明林吓得又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差点就要哭了,“教主,您怎么又来了?” “本座看看你的药方罢了。”南阳微笑着示意他别紧张,左看看左看看,最后定格在明林捣鼓的药草上。 明林更慌了,“教主、教主,您别闹了,这里的药草都是我一人负责的,您别插手,可好?” “本座来看看可有帮忙的?”南阳有些无措道。 对于药草,明林出现强势了,“您别来插手就是最大的帮忙,您若无事就出去玩,这里只有我一人可以进来,旁人都进不得。” 闻言,南阳莫名有些落寞,不好打扰明林,只好自觉走出药房。 太阳西去,一日便要过去了,她走来走去又走回了紫宸殿。 扶桑已回来了,坐在廊下逗弄红颜,橘色的裙裳在夕阳散着光泽,更添了几分柔和。 “又去哪里鬼混了?” 第162章 一日内发生的事情让南阳有些吃不消,比起过往的十多年都要精彩。面对扶桑的打趣,她并没有露出笑容,按照往常一样走过去,“红颜最近没躲着你吗?” 红颜窝在扶桑的膝盖上,由着她抚摸自己的皮毛,惬意极了。 “你瞧它,像是不舒服吗?”扶桑将红颜放在地上,红颜哪里肯,转头又扑到她怀里。 红颜靠近扶桑是出于往日的习惯,也是正常本能反应。 南阳走过去,戳戳它的脑袋,说道:“陛下今日无事吗?” “听闻外间很热闹,朕想带你出去玩玩,如何?”扶桑望向南阳的目光柔和了些许。 她刚换了家常衣裳,褪去帝王的气质,发髻上的步摇也仅仅是金子做的,没有宝石玉石,简单典雅。 南阳郁闷半日,闻言后也没有拒绝,道:“我回去换身衣裳。” “好,朕让人去准备马车。”扶桑站起身,红颜从她的怀中跳到地面上,似乎知晓什么,屁颠屁颠地走了。 南阳回小阁换了一身红色劲袖裙裳,发髻也只简单扎起,没有发饰,更没有珠花,唯独一根红色的发带。 等她收拾妥当,扶桑都上车等着她了。等南阳坐稳后,马车哒哒动步了。 马车从北门出发,避开人,离街市也近了一些。出宫的时候便不见夕阳,到了街市后,天色都已经黑了,但不知为何,今日街市格外热闹,店铺也没有关心,各家门口都有红色的灯笼,像是上元节。 两人下了马车,结伴而行,侍卫都远远地跟着。 扶桑牵着南阳的手,步履如旧,笑着说道:“其实朕很少出宫,与她,更是从未一起出宫玩过。” “你不喜欢她?”南阳下意识局就想起扶昭不讨喜的性子,但她并无坏心,只能说是骄纵罢了。 灯火璀璨,人影重重,也有女子结伴出行。 扶桑说道:“我只此一个孩子,你说会不喜欢吗?朕忙着朝政,无暇与她玩耍罢了。得空的时候召她来说话,她也是不愿开口。朕本就忙碌,哪里有时间去哄她呢。” “那时盛婉林还在,每逢过节也会入宫看她。朕并未阻止,如今想来,她对盛婉林更为亲近罢了。” 两人牵着手,没带帷帽,又是惊艳的容颜,路上便有不少人停下来看着两人。 好在两人并非寻常人,就算被人看着也不在意,只说着自己的话。 “盛婉林对她很好吗?”南阳问道,她从未正视面对那个梦境,应该是自己从未在意过。 “很好,时常做好衣裳送进宫。”扶桑努力回想,脑海里近乎一片空白,“但是朕不知她又为何杀你?” 人都是很矛盾的,一时控住不住情绪也在常理之中。因此当年救下南阳后,从未去想过她的甚是,毕竟上辈子都没有发生的事情,她又怎么会知道呢。 “现在回想,当是她知晓自己并非皇室血脉才与襄王一道谋逆。自己得不到,就想毁了。” 整条街道如同白日,货郎沿街叫卖,眼下正是用晚膳的时候,酒肆门前更是人流不断。 熙熙囔囔,川流不息。 南阳注意到今日格外不同,尤其是一间酒肆门前百姓居多,酒肆很大,向上去看,足足有五层。她好奇道:“今日是有什么事情吗?” 扶桑睨她一眼:“你当真不知晓?” 南阳被说懵了,近日无大事,也没有外交使臣进京,又非陛下寿诞,怎么就这么热闹了。 “不知就算了,想吃什么?”扶桑松开她的手,指着十步外的一间酒肆,“你瞧那里人多,口味必然很好。” “未必,适合大众口味,未必就适合我们。”南阳不同意,反而拉着扶桑继续朝前走,“好吃的在巷子里面才是,我带您去吃些不同的” 走过酒肆,里面人声鼎沸不说,还有人在外面排队,她不觉顿足看向里面,随手拉着一人询问:“今日为何这么多人?” “今日店家主人过生辰,对半优惠。” 南阳想了想,看向扶桑,脑子忽而灵敏,“今日是我生辰?” “呦,记起来了,着实不易。”扶桑揶揄道,指着酒肆说道:“朕送你一间酒肆,财源广进,日进斗金可好?” 南阳失笑,心中炙热,看着扶桑平淡的面容,微微一笑道:“陛下越发大方了。” “酒肆共有五层,是京城最大的酒肆,每层的风味不同,你喜欢吃的烤肉在第五层,可要去看看?”扶桑弯唇浅笑,如沐春风。 门口的人越来越多,多是普通百姓,站在门口,都是笑吟吟的,毕竟半价优惠可是从未有过的。 南阳忍不住走出去了,大堂几乎满坐,连一个空位都没有,跑堂伙计来回走动,多是在催菜。 香味扑鼻,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南阳看向身后的女人:“你想去哪里?” “你是主人,自然听你的。” 南阳笑了,牵着她的手往第五层爬去,一面爬一面问她累不累。 “朕又不是乐安,怎么会爬不动。”扶桑不满。 到了第五层,楼道里的人不多,三三两两,与下面的热闹截然相反,还有值得关注的是,这里的人衣裳更为华丽,可见非是一般百姓。 跑堂将两人引到雅间,推开窗户,一眼就瞧见了天上的月亮,犹如白玉盘。 进门便是一道落地屏风遮挡屋内的景象,绕过屏风就见到了桌椅,还有坐榻供人休息。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几乎可以算是一间卧房。 两人坐下片刻,烤肉便送了上来,还有一碗长寿面,南阳接过面,却见扶桑亲自动手切肉。暖黄的烛火下,她的一举一动都带着难以言喻的温和。 她咬了一口面条,慢慢地咀嚼,未曾吞咽就见扶桑抬首,她将面条吞了下去,“怎么了?” “没什么,看你这般模样,觉得有趣。”扶桑轻笑,想起多年前在床上爬起又被推倒的孩子,生气地皱起眉头,时间过得太快了,快到抓不住。 她切了一片肉放在面条上,淡淡道:“你与卫照似乎不和?” 往日亲密无间的两人许久都不说,朝堂上也不见两人有所交流,南阳也不往卫府跑去,渐渐地就变得疏离。 卫照是丞相,是重臣,南阳此举对自己不利。她这回提醒,也希望南阳自己能想明白。 南阳嚼着面条,将筷子放下,吞下后说道:“陛下以前不愿我与卫照来往,今日是改变心意了吗?” “如今情况不同了,审时度势,你该与她交好才是。”扶桑语气故作轻松,切了一片肉喂到南阳嘴边,道:“朕信你,不好吗?” “你信我还是无奈之举?”南阳看着她,眼中散着些嘲讽的笑,“扶桑,你这是要托孤吗?” 她的笑让人有些难堪。扶桑笑了笑,不在意她的嘲讽,只道:“朕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未曾削藩,怎么会死呢。朕重活一世,不会做无知之事。” “是吗?”南阳自然不信的,但今夜情趣不同于往日,她不会再提不好的事情,继续吃着自己的面条。 跑堂又送了几分不一样的烤肉进来,肉质鲜嫩,进门就闻到阵阵香气。 “这里的庖厨是从外间寻来的,五层都是不同的庖厨,各司其职,如同宫廷里尚宫局。”扶桑低声说着,端过一份羹汤,汤色为金,可以看见蛋花,她轻轻喝了一口,胃里顿觉变暖了。 南阳不爱喝羹汤,尝了尝各种烤肉,味道不同,给人的口感也有些差距。与她平日吃的不大一样,算是新鲜物什,估计用的调料不同。 两人吃得半饱后都放下筷子,扶桑说道:“去河上走走。” **** 护城河面上飘着数艘花船,灯火绚丽,丝竹声迭起。花船与寻常客船货船不同,花船以游玩为主,上下两层,构造奢靡。 南阳站在甲板上看着夜晚下波光粼粼的河水面,心如飞翼般腾跃,“你们真会玩。” “文人雅致,自然会玩。朕也是初次过来,你来过吗?”扶桑站在她身后,目光略过她的身子,落在不远处的花船上。 南阳轻笑,“没有,我对这些无甚兴致,再者花船上多半是有美人的,陛下不必套话,我坦然地告诉你,我、没、有。” 扶桑倒也不问了,引着她往船舱里走去。船舱内俨然是一个小小的卧房,床榻、屏风、被褥,应有尽有。 “陛下换了心思,喜欢在床上玩了?不过这里不安全,听闻宫里的湖大得很,去玩玩也是不错。”南阳懒洋洋地打趣,走到床榻前径直躺下,不忘朝着扶桑勾勾手,“陛下,过来呀。” “游船罢了,说什么混账话。”扶桑不理会她这些混账话,转身就朝外走去。 未及走到门口,腰间忽而一沉,南阳双臂饶过她的腰肢,紧紧扣住她。 “别胡闹。”扶桑低笑。 南阳不肯,亲吻她的耳畔,湿热的吻带着一团热气慢慢地侵蚀人的理智,叫人身子发软。 呼吸凝滞,灯火噼啪作响,两人身影缠绕。 河面掠过一阵风,带起圈圈波浪,而船上,涟漪顿起。 **** 春阳娇媚,各府都办了春日宴,休沐日的时候都出去踏青。 南阳领着乐安去浔阳公主府赴宴,明林提着药箱面见陛下,殿前还有几名朝臣等候。 明林等了半日,直到朝臣都走了,自己才被秦寰引着去见陛下。 然而他一踏进,红颜就从暗处扑了出来,先是扑到他的脚下,再是一顿,拼命地朝扶桑处奔去。 第163章 红颜护主,闻到气味不对后首先往扶桑处跑去,拼命地攀扯她的裙摆。 明林惊讶,这是他养大的貂儿,如今竟护着旁人了。他将药箱放下,红颜突然冲了过来,他下意识将药箱护住,呵斥红颜:“不好这样做。” 红颜识得他,被训后偃旗息鼓,蔫蔫地跑回扶桑脚下,无精打采了。 扶桑笑着捞起它,摸摸脊背上的软毛,“你的心意,朕知晓。” 自己养的貂儿护着自己,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扶桑摸摸它,旋即唤来秦寰:“带它出去玩。” 红颜窝在陛下的怀中一动不动,秦寰知晓它的特性,也不多言,抱着它下去了。 明林颇为不舍自己养的貂儿,目光追着它出殿,心中哀叹,忽听陛下开口:“这是你养的?” “回陛下,是家师养的。”明林据实回答。 扶桑颔首:“令师是?” “青衣白命,师从重尊。” 扶桑轻笑,原来是重明的逆徒之一,她不免说道:“红颜是你们教主送给朕的。” 要是要不回去的,只能这么远远地看一眼。 明林面露苦涩,知晓结果还是想开口,“草民处还有雪貂,与红颜相似,陛下若喜欢,草民将雪貂送入宫。” “不必了,朕有红颜,足矣。”扶桑拒绝。 明林叹息,如何与陛下抗争呢,唯有认命。药箱里摆的都是药草,他将药箱打开,各种药草都摆了出来,与陛下说明药效与毒性。 扶桑静静听着,眼中不起波澜,整个人都很平静,甚至有些心不在焉地想着过往的事情。 明林絮絮叨叨地解说,扶桑只听进去一半,甚至听过就忘了,她脑海里想的是今日休沐,南阳今日又去哪里鬼混了。 以往自己一人鬼混也就罢了,今日还多了一个小的。 胡思乱想了会儿,明林就停了下来,“草民去熬药。” 扶桑颔首,令宫娥领着他去偏殿熬药。 片刻后,秦寰回来了,“陛下,臣让人将红颜送回去了。” “南阳今日去了何处?”扶桑询问,不知为何,她总感觉南阳会将乐安养成混世小魔王,天地不怕,无所畏惧。 秦寰回道:“怡安郡主府上。” “她倒是会玩,找人传话,早些回来。”扶桑拿起案上的奏疏,翻开一页,打起精神去看。 **** 怡安郡主自打成亲后,以前的手帕交都不和她玩了,就因为她行事叛逆,哪怕得了赐婚,那些小姑娘的父母都觉得还她伤风败俗。 恰好她府上新得了些牡丹花,听从母亲的意思办个花宴,顺势去请那些小姑娘来玩。没成想,都被拒绝了。 时移世易,怡安也不好去怪人家,毕竟自己得了幸福,旁人不接受,自己高兴就成。 手帕交没有过来,但舅父家的姐姐妹妹都来了,就连南阳都来了。南阳是收到满月的请帖,毕竟是自己的属下,多少都要给些颜面的。 因此,太阳高照之际,一大一笑就出现在怡安郡主府门口,满月几乎是从府里跑了出来。 “属下见过教主,教主能赏面,真是让属下受宠若惊。” “小事罢了,这是乐安县主。”南阳先介绍,又推了推乐安,“喊阿姐。” 怡安是乐安的表姐,满月当得起她一声阿姐。女子成亲,称呼都没有规矩,怡安是阿姐,满月也是阿姐。 满月轻笑道:“县主能来,也让我很高兴。” 乐安看着她,抬起眼:“你很高兴吗?” “高兴。”满月点点头。 乐安忽而朝她伸开双手,理所当然道:“高兴就抱我,我累了。” 南阳:“……”怎地就那么懒。 满月:“……”真在自来熟的小娃娃。 郡主府的门槛很高,若是不抱,乐安就要爬过去。乐安也不让自己吃亏,自己让对方高兴了,对方也得让她高兴才是。 小娃娃不拘束,甚至带了些调皮,满月忍着笑抱起她朝府内走去,一面说道:“登州之事,属下已有耳闻,陛下可是震怒?” “你提了本座想起来,慕容环死了,京城堂主这个空缺,你先顶上,待有合适的人选再说。”南阳负手,眉眼冷气摄人。 乐安伏在满月肩膀上,看看满月,又看看南阳,嘴巴闭得紧紧,不说话了。 京城一地复杂,慕容环多年未曾出错,可见心智手段,满月是左右使,地位高于慕容环,但管理能力未必胜过慕容环。 满月心里嘀咕,面上也有几分犹豫,南阳明白她的心思,鼓励她:“本座在京城不会离开,有事可来本座。” “那好,属下午后就去堂会。”满月还有答应下来了,教主在京城,做事就会有几分底气。 怡安新得的牡丹花是金钱牡丹,开得美,放在花圃中,立即夺人目光。 乐安一眼就看到了牡丹花,南阳想起她栽花的超强能力,立即按住她的小身子,告诉满月:“看好你的花,若是被她拔了,本座不管。” 第一回 见乐安,她就在地里蹦来跳去,到了紫宸殿后变本加厉,将陛下的花圃折腾得花枯草亡。扶桑对她也是偏爱,死了让人重新去栽。宫娥刚栽下去没几天,她又去了,一鼓作气,又拔了干净,自己又花费半日的功夫载了回去。 翻来覆去地栽花,吓得伺候花苗的宫娥看到她就躲,若是可以的话,指不定就将她赶走了。 满月浑然不在意,“县主若是喜欢,也可摘上一朵。” 南阳嗤笑:“她不喜欢栽花,喜欢连根拔起。” “什么?”满月闻声色变,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婢女的惊呼声,“县主、县主、不可、不可。” 满月回身去看,乐安小手中把玩着一大棵牡丹花,小手还拍了拍花根上的泥土,她不忘冲着南阳显摆:“我可以栽回去的。” 小手摧花,更胜辣手。 满月扶额,怡安匆匆地赶了过来,看到自己宝贝的花后登时傻了眼,乐安睁大眼看着,丝毫未曾意识到自己的过错。 南阳不去管,甚至有意与乐安疏离,与怡安说道:“捉着她去找陛下,不然,你的花不会回来的。” 怡安心疼得不行,满月忙打圆场说道:“无妨、无妨,还有呢。” 怡安忽而哭了出来,情绪控制不住自己了,乐安目瞪口呆,这才意识到自己犯错了。 满月忙去安慰妻子,一面同南阳愧疚道:“教主见谅,近日事情太多……” 被人指指点点也就罢了,往日交好的同伴都开始疏离自己,情绪忽而崩溃了。 南阳凝着小娃娃:“怎么办?” “我把它栽回去,好不好?”乐安瘪了瘪嘴,“我也不知她怎么就哭了。” “好了,回去。”南阳也是头疼,拍拍乐安的后脑,“回去找你阿娘,看她如何给你收拾烂摊子。” 其实怪不得乐安,金钱牡丹不过是压垮怡安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路是怡安自己选的,往后该怎么走,还是要看她们自己。 现在这些都受不住了,日后的日子还要怎么过呢。 南阳与满月道歉,抱着乐安离开郡主府。 街头喧闹,人间烟火气息扑面而来,南阳掀开车帘,望着街头行走的百姓,看着他们围在一起说话,神色轻松,似乎并无烦恼。 她将车帘放下,一侧的乐安一声不吭。 回到宫里已是午后,她领着乐安去议政殿,秦寰站在外间候着,“郡主回来了。” “花房可有金钱牡丹,县主拔了怡安郡主人家府上的牡丹花,你让人挑盆好的送过去,就当我给她赔罪。” 秦寰低眸看向沉默不语的孩子,不觉笑道:“难怪今日不说话了,县主,我们在宫里玩闹就够了,去其他府里就是客人了,客人是不能随意动主人家的东西。” “晓得了,我不会了。”乐安耷拉着脑袋。 南阳将她交给秦寰,“陛下呢?” “陛下回殿休息了。”秦寰说道。 南阳心里咯噔一下,“明林来过了?” “刚走不久,郡主寻他吗?”秦寰不解。 南阳睨着她:“陛下做什么,你不清楚吗?” 秦寰脸色微变,“郡主的意思是?”她并未发觉哪里不对。 南阳转身匆匆走了,吩咐她:“叫明林过来,就说是我宣他。” 秦寰不知所措,但从南阳的神色中看出些东西,不敢耽搁,立即派了两个内侍去太医院找人,自己将乐安送回去。 **** 紫宸殿安静如初,扶桑坐在廊下赏花,与怡安一样都在赏着金钱牡丹,但她手中捧着一本书 红颜趴在牡丹下,无精打采,也不像往日那样活泼。 南阳几乎跑着来的,走到扶桑面前,扶桑拿起手中的书,“朕看到下册了。” 是那本《魔教教主与柔弱婢女》的第二本,她看到大结局了。 结局不好,是悲剧。扶桑感慨道:“朕以为她会写你与她如何恩爱,未曾想,结果是悲惨的。” “红颜为何无精打采?”南阳抱起红颜,语气比往日也凌厉起来,想起什么事情,放下红颜,走到扶桑面前,握住她的手腕。 另外一只手落在扶桑的发髻上,拆下一根步摇。 扶桑明白她要做什么,轻轻一笑,按住她的手,“不如你咬朕一口,试试你自己疼不疼?” 南阳信了她的话,张口就咬了。 扶桑疼得皱眉:“你轻一些,疼……” 南阳用了狠劲,手腕上咬出了红血印,松开的时候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微微有些疼,但绝对抵不上扶桑的疼。 她愣住了,扶桑挣扎开,慢悠悠地开口:“朕想立后了,也该立后了。” 第164章 怡安过得不好,尤其是出门被人指点,陌生人也就罢了,偏偏是自己以往最好的朋友。 南阳将她的事情与扶桑说了。 扶桑握着话本子,脸颊肌肤雪白,微微一笑,道:“她若在意便会日日痛苦,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这是她自己选的路。朕不在意天下人,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行事章程,规矩压着人,可也是死的,事在人为。” “南阳,怡安若自己想不通,与满月只会愈发疏离。怡安的心态不适合住在这里,早晚有一日自己会被压垮。天问与红昭素来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如今过得也很好。” “何必为了旁人的眼光而累得自己整日不宁,不喜欢便不听,何苦呢?” “我以为陛下会在意天下人的目光。”南阳叹气,谁不想流传千古,不想成为后人中是明君呢。 扶桑看她,指尖抬起,戳着她的心口处:“如果你这里被捅了一刀,你就会发现自己才是最重要的,这并非是自私,而是以自己为中心,不害天下人。旁人有自己的生活,你不能进入,那么你的生活,何必旁人在意。死过一回的人,看透了些东西。南阳,自己最重要。” 南阳低笑,道:“陛下心思,果然与旁人不同,您想立后随您,您都不在意自己的名声,我为何还要在意呢。” “朕宣布立后以后,你有许多事情要注意些,上街记得别露头,朕怕有人拿菜叶砸你。你南阳郡主的名声怕是要臭了,日后你的那些玩伴也不会和你玩了。朕忘了一件事,你本来就没有朋友。”扶桑笑了,眼中带着狡黠。 “你又坑我。”南阳后知后觉,咬着牙夺过她的话本子,“我和温软双宿双飞去。” “南阳,朕可以给你很多,包括明教的未来,虽说这些会脏了你心中的感情,但朕说都是最真实的话。你做皇后,朕可以整编明教,让他们归入朝廷,做正规军,这支军队以女子为主,不愿归入的发放银子归家。天下各国,从未有女子军,朕相信,对于他们而言会是很大的诱惑,谁不想光明正大地站立在世。” “陛下的诱饵很大,我这算不算攀上富贵了?”南阳听得心惊,对扶桑的手段也更为惊讶,如何取舍,傻子都会。 扶桑坦然道:“你可以想想,朕不逼你,也可以让你离开。你怎么多年为明教做的事情,朕都已知晓了。你努力这么多年,朕一句话可以让她们等上高峰。” 这么多年的努力,抵不上陛下的一句话。 太过讽刺了,南阳惯来骄傲,被这么一说,脸上早就挂不住了,若是旁人,早就打过去了。 最现实的话才更残酷,她没有表态,而扶桑继续抛出诱饵,“你的明教内多是女弟子,行走江湖不如男儿,并非所有人都像你般武功高强,入编是她们最好的选择,她们的俸禄与巡防营一样,朕立后,还养着你的弟子,怎么算都很亏。” “还有一点。”扶桑欲言又止,眸色渐变凌厉,“这是你自己的兵。” 扶桑将‘你自己’三字咬得格外重。 巡防营是扶桑给的,殿前司也不属于南阳自己,唯独明教入编的女军才真正属于她。 南阳不傻,明白陛下的心思,长长叹了口气,“陛下想的很周到,我若拒绝就是给脸不要脸了。” “你回明教去安排事宜,也当避开风头,他们骂不得朕,势必会到你府上去闹事。”扶桑摆摆手,眼神有些飘忽,但始终都落在南阳的面容上。 “陛下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我还能说什么呢,不过陛下,我回来,你若不在了,本座掀了你的宫殿。”南阳站起身,整理自己的襟口,故作轻松。 扶桑依靠在圈椅上,终将目光转落在虚空上,唇角微扬,“随性而为的重尊也会这么伤感吗?朕立后,就一定会立后,怎地,骗你不成?” “本座说说罢了。昨夜做了个梦,本座将还是太女的你掳回明教总教了,你不听话,本座就玄铁将你锁了起来。” 扶桑听得眉梢微扬,“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梦醒了。”南阳唏嘘,回身看着姿态端庄的女人,唇角勾起玩味的笑,“你说本座要是折断了你的羽翼,你会不会成为本座的婢女呢?” 扶桑想了想,想起上辈子的事,释怀道:“不会,没有羽翼,朕会活不下去。” 南阳蓦地一惊,“当真有那么重要吗?” “很重要。”扶桑道。 南阳沉默了,幸好当初自己没有那么做。 须臾后,两人也没有再开口,南阳回小阁去做收拾行囊,扶桑姿态如旧,坐了很久都没有动弹。 明林刚返回太医院又被人请来紫宸殿,来来回回折腾,他是习医者,脚力比不得习武的,到了紫宸殿后都走不动路了。 走到陛下面前更是大汗淋漓,“陛下可是身子不适?” 扶桑这才抬眸看向他,“谁让你来的?” “回陛下,是郡主传话的。”明林浑身发软,这个时候话不清楚真的会出人命的,他累得连提药箱的力气都没有。 扶桑怔忪,眼前人影虚晃,她努力看着明林,“朕就是觉得……” 话未说完,喉咙里涌起血腥味,她吞了回去,深吸了一口气,还没有说话,那股血腥再度涌了回来。 她保持仪态,以手掩唇唇角,血水从指尖滑了出来,明林不敢耽搁,立即上前扣住陛下的手腕,搭上脉搏。 或许是淤血吐了出来,扶桑感觉心口舒畅许多,反而先安慰明林:“朕觉得很好。” 明林哪里敢听她的话,静心诊脉,半晌后神色舒缓,“陛下静心养着为好。” “是吗?朕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该找谁做呢?”扶桑合上眸子,唇角微扬,自顾自说道:“不如将你们教主留下,除她外,朕也不信旁人了。” 明林听不真切,只顾诊脉,“陛下的脉象很好,这几日切勿动气,草民的汤药也要喝。您如今最该做的是休养。” 喝了毒.药,能保住命已是万幸的事情。 明林认真地嘱咐着注意事项,千叮咛万嘱咐要休息,扶桑听得耳朵疼,随口问道:“药蛊何时才会彻底清除。” 又问住明林了。明林思考了会儿,模棱两可道:“因人各异。” 药蛊与毒.药不同,随着各种变化而变化,说不准。 扶桑问了等于白问,也不再问了,吩咐宫娥交接,自己撑着站起身。 起身的瞬间天旋地转,面前一片模糊,她又不得不坐了回去,明林见状提醒道:“您现在适合卧床休养,强撑着对您并无益处。” “罢了。”扶桑揉着眉眼也不逞强了,对着左右吩咐道:“将两位丞相找来,还有南阳郡主。” 宫娥去请了,秦寰匆匆赶回来,见陛下面色发白,心中忽而揪了起来,“陛下。” “回来了。”扶桑轻说了一句,将手臂递给她,“扶朕回去。” 秦寰担忧,也不敢询问,只好扶着陛下回寝殿。 刚入殿不过片刻,南阳便来了,扫了一眼殿内伺候的人,道:“陛下这是撑不住了?” “乌鸦嘴。”扶桑阖眸轻斥,唇角也在顷刻间失去血色。南阳走过去,凝着她苍白的面容,“陛下将我支开,如今又召我回来,我是不是成了你的奴隶,挥之则来,呼之则去。” “累了。”扶桑低喃一声,语气低沉,虚弱之色很明显。 南阳震惊,心口到底还是软了下来,俯身坐了下来。扶桑握住她的手腕,唇角弯弯,“明林说了,朕该休息,接下来辛苦你了。养了你这么多年,你也要替朕分忧了。” “扶桑,你真是无时无刻地不在坑我。”南阳嘴上埋怨一句,趁着她握住自己的时候反扣住她的手腕,指尖探上脉搏。 旁人说的不可信,唯有自己探脉才行。 扶桑顺着她,也不动弹,一反常态地嘀嘀咕咕:“卫照与右相不和,你处事的时候要做到不偏不倚,不能让右相觉得你偏心,一碗水端平,你要记住,都是些老狐狸,个个比谁都精,你不能轻易暴露自己的想法,不然就会被捏着鼻子走。” “闭嘴。”南阳生气了,收回自己的手,怒视着她,眼中映着扶桑病弱的姿态。她很生气,却不知该如何做。 被孩子训,扶桑却笑了,心中不再那么空虚,反而涌入暖流。 这一刻,她很满足,哪怕前途未果,自己对未来失去掌控也不在意了。 “朕再坚持会,丞相很快就来了,朕想睡觉,你给朕说说笑话。”扶桑玩笑道。 南阳心口藏着气,但君臣有别,她不好多说什么,但听到这句话后,心一横,凑到扶桑耳畔:“我们接着说那个梦。” 床榻上的眼睫一颤,登时就睁开眼睛,晦暗的眼内闪过光,立即拒绝:“不许说。” “你不让我说,我就不说了,陛下,我是重明,是搅得江湖不宁的魔教妖女。你说我捉你回去,应该怎样做才好?”南阳压低声音,热气氤氲耳畔,烫得那只耳朵发红。 扶桑熬不住了,改口道:“朕不困了,你走吧。” 言罢就翻身背对着她,南阳眼尖地看到桌上摆着的话本子,立即拿了过来,“我给陛下读话本子吧。” “不听。”扶桑将被子拉过头顶,整个人都躲在了被子里。 南阳自顾自地翻开一页,摇摇首,又翻开一页,眼中湛亮,声音跟着提高了些:“陛下,这里有床戏,你听吗?” 第165章 书上并无床戏,倒有三两副图画。 扶桑不听不看,就像孩子一样捂住眼睛,周旋了须臾后,听到外间秦寰的声音:“陛下,卫相来了。” 卫相年轻,行动快,先来一步。扶桑如遇救星般对外喊道:“传卫照。” “陛下也有害怕的时候。”南阳揪住机会嘲讽,又见她满面羞意便将画册在她面前摊开。 登时间,扶桑双眸凝住,情绪变幻,怒道:“怎么还有这个……” “你没看吗?”南阳不信她的反应,陛下惯来会伪装,不可信。 扶桑支支吾吾:“朕只看结局。” 南阳剜她一眼:“浪费话本子,过程才最好看的。看结局和旁人说给你听,有什么不同。” 扶桑端正姿态:“朕是天子,岂可丧志。” “你让我喝酒喝茶的时候怎地不想想你是天子?”南阳冷笑,“枉我喊你阿娘。” 扶桑面色通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余光扫了一眼,沉默了几息,又道:“你对朕就没有心思?” 若是没有心思,喝再多的酒茶都没有用,要怪就怪自己心思不正。 这回换到南阳语塞了,她承认自己居心不良,然而那份喜欢不过是藏在心中,从未启齿罢了。然而扶桑却将她心里的喜欢刨了出来,放在明面上谈论。 “陛下对我就没心思?”她不肯罢休。 扶桑轻笑:“从小到大,你要的,朕何时没有给过你?” 南阳震惊,“可这……” 她说不出话了,扶桑却笑意深深,“朕对你愧疚罢了,你要的,朕尽量给你。” “你不喜欢我?”南阳感觉有些不可置信了,原来只有愧疚? 扶桑抿唇,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思考瞬息,认真道:“喜欢、是有喜欢的。” 如果说开始是愧疚,当自己入局后,那种不一样的感情便会铺天盖地的将自己笼罩起来。 说来也是奇怪,南阳要的,她想给。当南阳想要那段大逆不道的感情后,她还是想给。 或许,人的感情本来就说不通的。 扶桑自嘲地摇首,她自己都说不清怎么就变了,或许是心里的孤寂,亦或许是南阳给她不一样的感觉,事情到了今日的地步,完全脱离她的掌控了。 世事无常,人哪里能斗得过天呢。 “陛下真是奇怪。”南阳不满地嘀咕一句,扶桑云淡风轻一句,殊不知她当初做了多大的挣扎。 卫照在这时进来了,令人自然停了下来,扶桑直起身子,秦寰让人在她们中间摆了一面落地屏风,卫照是‘男子’,自该是要避开的。 隔着屏风,卫照身形纤细,南阳也从床上直起身子,扶桑先开口说道:“太医令朕休息几日,这些时日朝政由你与右相处置,若与大事你二人不能定夺之际,可问问南阳郡主。” 若遇大事、可问南阳……这句话细细品来,意味深远。卫照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就听懂了,颔首应下。 片刻后,右相呼哧呼哧地赶来了,他年岁大了,跑不过卫照,来晚了一刻,忙向陛下请罪。 扶桑自然不会同他计较,右相年迈,这个空缺迟早会补上去的,由谁补,还在考虑当中。 卫照将陛下的意思转达给了右相,右相眼睛一瞪,“郡主不过一娃娃,如何使得。” “右相。”扶桑忽而提高声音,面容蕴怒,然而眉眼处拧着一股虚弱,比不得往日的气势。 右相的脸当即沉了下来,陛下的声音更是不同,似乎是真的病了,他试探道:“陛下身子要紧。” 虚与委蛇的事见多了,扶桑并没有在意,但她要做的事情,谁都不能阻挡,右相也是不成。 卫照反应快,忙朝右相递眼色,陛下今非昔比,或许只是个试探呢。 右相心领神会,当下便忍住一口气,道:“臣遵旨。” 南阳的目光始终落在屏风上,她好奇右相这个老头怎么就听卫照的话了。 她好奇,扶桑在这时说了些重要的事,最后提及了顾子谦重伤一事。这件事几乎满朝都知,明教与朝廷动手,明显是以下犯上但陛下至今未作定夺,明显是有心偏袒。 若是寻常江湖人,早就下达通缉令。关乎朝廷颜面,就需给江湖人警告。 “长平长公主亲赴登州,慈母心让人感动,韩令武为朝廷而死,追封威武将军。顾子谦封为忠勇侯,算作是嘉奖。” 人死了追封是朝廷的恩赏,顾子谦是对长平的交代。顾子谦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两回事,现在的封赏算作是给他的勉励,主要是平息这件事。 最大的关键还是在于捉住扶骥,揭露他的阴谋,不然,明教还得继续背锅。 现在追封与恩赏都是平息一时怒火。 卫照与右相自然不会反对,领旨去办事了。扶桑感觉从未有过的疲惫,脑子晕眩不说,身子也愈发无力,她看了南阳一眼,“朕累了,你去做你的事。” 南阳还没回应,她便已躺下,阖眸睡了过去。 看着她虚弱的面容,南阳心口陡然软了下来,唇角泛起笑,带着嘲讽,是对自己的讽刺。 当日的决心,如今在慢慢坍塌了,心里那座名为恨意的房子,已经不在了,被扶桑挖走了。 扶桑让她离开,她不敢不去,临走前问了明林。 明林支支吾吾说眼下无事。南阳明白他的意思,折损身子了。以毒攻毒,是一件疯狂的事情,唯有扶桑才会那么做。 明知结果,偏偏去做,解开又如何呢? **** 陛下养病休朝,六部有条不紊地运转,朝堂上下并未受到影响,宫廷各处的兵一夜之间落在了南阳手中。许多人不满,但见不到陛下,唯有上呈奏疏。 然而奏疏从丞相面前过,转而又落到南阳手中。若在以前,南阳肯定一人单刀闯入灭了满门。 现在,她没有那么多要求,心里并不在意,一把火将这些奏疏都烧了,眼不见为净。 到了五月,陛下身子微微好转,明林改了药方继续调养。南阳忙得脚不沾地,登州来了消息,明教捉住了扶骥。 明教弟子遍布天下,甚至藏在角落里,无人知晓。找到扶骥后,教内弟子不敢声张,将人带回堂会,不敢挪动了。 南阳得到消息后,领了一千巡防营的兵赶往登州,日夜兼程,不眠不休。 兵多势气足,到了登州后,兵马留在城外,南阳领着三五人进入城内,直接将人提了出来,押在囚车内。 往日风度翩翩的小少年,如今变得衣衫褴褛,满面风霜。南阳不是心软的人,看都不看一眼,直接带回京城。 到了京城,已是六月了,酷热难耐。 一路上风餐露宿不说,时时有人提防截囚,担惊受怕,踏入京城那刻,南阳感觉从未有过的轻松。她素来不在意天下人的言辞,这回,她却想证明明教的清白。 她没有将人送入刑部,而是直接送至议政殿,入殿前,侍卫松开扶骥身上的锁链,由着他自由行走。 曾经腼腆的少年俊秀无双,如今,赤脚站在地砖上,张眼望着面前的阿姐。 “扶骥,为什么不走呢?”南阳坐在地砖上,抛开扶桑教她的仪态,扬首望着少年。 扶骥也跟着坐下了,笑了笑,“阿姐,我是扶家的孩子,往哪里走,父亲死了,我总得做些什么?” “你的祖父呢?”南阳趁机问道。 “阿姐,我不会告诉你的,也不会让你为难。父亲是陛下杀了,我若不报仇,枉为人子。我知晓你不是父亲的孩子,但你依旧是我的姐姐。” “可你害死了许多人。”南阳心揪了起来,阖眸叹道:“他们都是我的朋友,韩令武是个憨厚的青年,每回见我都抬不起头来,我在想他会娶什么样的媳妇。还有顾子谦,谦逊有礼。明教京城堂主慕容环,是个很花心的女人,但她办事谨慎细心。我与她相识十多年,甚至……” 慕容环的一生是她安排的,入教成为弟子,教她武功,分至京城堂会,能力出众,选为堂主。 如今,也被她亲手送入地狱。 “扶骥,将你的所为都写出来,不然我会让你试试什么叫剥皮抽筋。” 扶骥笑了,眸色沧桑,“阿姐,你很幸福,我不知你为何幸福,但你真的是我见过最幸福的女子。祖父谋逆后,你的公主爵位未曾撼动,当你被人揭露是私生子后,依旧可以成为郡主。如今,你手握权势,甚至监国。试问天下,谁能如你呢?” 南阳一生顺遂,未曾经过磨难,她像是被扶桑精心呵护的,哪怕不是扶家的孩子,哪怕是被人耻笑的私生子,照样可以站在高峰笑看底层挣扎的人。 南阳低笑,“你只看到我的风光,可曾看到我的努力?” 扶骥摇首:“阿姐,你说什么我做什么,陛下容不下我,我努力过了,失败告终,这辈子,我也活够了。” 在登州的时候,他幻想过祖父可以杀回京城,夺回皇位,他可以回到以前,不用再过躲避的日子。 他不想成为过街老鼠,想成为风光的世子乃至太子。 可这些太难了,去年灾荒,本来有无数的机会,可陛下的政策很好,百姓不反,他们煽动无果。 百姓不反,他们就没有机会,原本以为挑起明教与朝廷不和,届时江湖掀起风波,他们趁势而起,未曾想陛下从未怪罪明教。 “阿姐,倘若你我换过来,该有多好呢。”扶骥唇角露出苍凉的笑容。 南阳摇首:“不会的,若是换过来,你早就死了。” 第166章 扶骥的人生不算一帆风顺,甚至不如南阳。 南阳不知那梦境里的扶骥最后拥有什么样的人生,但父母都在,总归是不差的。如今陛下翻盘,他落难,也算是因果循环。 自己因怜悯而犯错,如今不能再心慈手软了,不然,会害死更多的人。 她站起身,走到扶骥面前,“你写吧,我会将你葬在你父亲身旁,清明冬至,我都会去拜祭的。” “阿姐,你说当初若是我先出生,会怎么样呢?”扶骥忽而失声痛哭,“我不想背负那么多的仇恨,甚至不想去报仇,可我身在皇家,注定不能平凡过日子。” 南阳扬首,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出生决定了太多,扶骥若是个潇洒公子,也是不错。可惜,他是扶良的儿子,是扶桑的敌人。 “扶骥,我的路是自己走出来的,陛下无数次想要杀了我,这些,你都不知道。你当日若是放弃,离开大魏,你依旧可以过自己想要的日子。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 “韩令武死了、顾子谦身世未卜,慕容环死了,明教死了无数弟子,朝廷死了多少人,这些都是你的错。扶骥,若有来世,莫生在皇室,我不会再救你的。” 南阳抬脚跨过门槛,殿外的秦寰立即相迎,“郡主。” “给他纸笔,让他写。”南阳语气悲凉。 秦寰揖礼,忙领旨。 **** 夏日酷热,树荫下阵阵凉风拂面,红颜缩在树下看着对面浑身雪白的小猫。 猫是明林送来的,试图想要换回红颜。 不想,陛下扣下了猫,取名白凤,却不打算将红颜还给他,不过,赐他一座宅子,让他可以自由出入宫廷。 明林抓狂,气得去找南阳诉苦。南阳却不在,他只好哭着去看自己的新宅。 白凤脾气不好,爱往人多的地方凑热闹,红颜却相反,它只想靠着扶桑。白凤又霸道,一爪子拍开红颜,自己屁颠屁颠地坐在扶桑脚下。 红颜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南阳兴冲冲地过来,红颜立即扑了过去,似有无数委屈要倾诉,南阳不知情,摸摸它的脑袋,抱着它去找陛下。 然而南阳一靠近扶桑,白凤立即张牙舞爪,南阳新奇:“哪里来的小玩意?” “明林进献的。”扶桑淡淡道,眼中映着南阳的面容,唇角微微扬起。 明林赔了夫人又折兵,苦不堪言,扶桑也不会说。 南阳不傻,立即察觉出不对劲:“明林痛失红颜,怎么会再献一只猫儿给您,这猫有什么特处吗?” “陌生人靠近朕,它就会生气,就这么点特处。”扶桑怡然自得,甚至一点都不觉得愧疚。 “明林想用它换回红颜,对吗?”南阳立即明白了,明林小气得很,当初说的是借,未曾想陛下喜欢,她只好厚着脸皮不给了。 她摸摸自己的老脸,“您不好这样做的?” 扶桑睨她:“你是他师祖,朕也可算是他的师祖,师祖要些东西又怎么了,就当他孝敬长辈了。” “你……”南阳傻眼了,自己不过离开一月,陛下怎么就变得这么厚颜无耻了。 脸呢? 不要了吗? 扶桑却怜爱地抱起白凤,摸摸它身上柔软的毛,“你看,它也护着朕。” “红颜、你好像失宠了。”南阳摸着红颜脊背上的皮毛,哀叹一声。 红颜委屈地叫唤一声,登时就不动弹了,白凤相反,朝着南阳直叫唤。 “扶骥回来了,在写证词。”南阳说起重要的事,将红颜交给伺候的宫娥,将白凤也顺势丢了出去,自己理所当然地坐在陛下身侧。她握住陛下的手腕,解毒后陛下食欲不好,瘦了一圈,现在还是瘦得很。 扶桑依靠着她,说道:“你想赦免吗?” “不,不能赦免。”南阳摇首不允,“那么多弟子死了,韩令武的命怎么算,还有长平长公主处该怎么交代。陛下,他活着,只会带来无尽的麻烦。” “陛下赐他全尸,我会让人给他超度,愿他来世莫生皇家。” “难得你竟然看开了。”扶桑低叹,看着她的目光多了些怜悯,“朕想着许多话来劝你,未曾想,你自己想通了。扶骥看似无碍,可他依旧是皇室的人,哪怕是逆党,也流着相同血,他心里会不甘,想着卷土重来。” “陛下,我想的与您不同。他害死了那么多人,就该偿命才是。您是想着以绝后患,而我只想给那些死去的人有交代罢了。人活着,想讨个公道,我们就该给这个公道。” 阳光斜入树下,落在了两人的脚畔,双脚踏在不同的光色中,亦如两人的心情不同。 扶桑掌控天下,掌握天下人的生死,她想到的是以绝后患。南阳屈居人下,想到是如何保住明教众人的性命。 但两人想到的结局都是一样的,扶骥不可留。 随着太阳高照,树下渐起热意,两人携手走回殿内。白凤屁颠屁颠地跟着,相反地是,它没有再冲着南阳叫唤,似乎默认她的存在。 坐下后不久,秦寰匆匆而来,将一封血书递至陛下面前。 扶骥以血书写,忏悔过往。当日是他故意将明教弟子引入自己先前设下的包围圈中,又去顾子谦面前告发。三方人马聚集在一起,未曾说话解释,扶骥的人就先动手了,三方混战,压根分不清敌我。 兼之扶骥的人有心引导顾子谦的人与明教动手,顾子谦等人顾及不得,这才导致血战。 事先若先解释,也不会有血战。 南阳看后,面无表情,扶桑冷笑连连,一改往常夸赞:“不愧是扶家的孩子。” “赐死罢。”南阳将证词塞到扶桑的手中,得到自己想得到的证词只觉得浑身无力。 “好,朕会让刑部定罪,此事,你就别管了。”扶桑将证词放在案牍上,出于最后的怜悯,道:“朕将盛婉林与扶良合葬了,扶骥也葬在一起。” 南阳点头,抬脚走了,心里莫名烦躁,想一个人静静。 扶桑并没有去管她,而是去召了丞相与六部官员,扶骥一事牵连很广,必要要昭告天下。 有了供词在,也当是给明教翻案,然而有一点,明教弟子送扶骥出城,这点与朝廷的意思相反。 然而涉事的弟子都已死了,就算惩罚也找不到人,然而扶桑开口说道:“明教虽归朝廷,江湖气性难改,顽劣不堪,故而,朕想将明教入编归为朝廷,重新立一支兵队,也算是跨出掌控江湖的第一步。” 既要改编入军,由谁掌控就成了问题。 江湖人可不好管,但管好了,又是一支兵,谁不心动呢? 好比刚出炉的新鲜包子,想吃又怕烫,扔了又可惜。心在蠢蠢欲动,可能力不足。 包括右相在内,都陷入了寂静中,卫照一马当先地开口:“臣举荐南阳郡主,南阳郡主功夫好,必然能让这些江湖人折服。” 起身不需折服,南阳是教主,一声令下,省去诸多事宜。 关键在于,这些弟子多是孤儿,朝廷给她们新的身份,必会心存感激,会省去诸多麻烦。 女子入朝当兵,也给朝廷注入新鲜的血液。 众人先是愣住了,未曾想到明教内都是女子,当场没有反驳,回去后知晓消息后就开始坐不住了,心中不甘,对女子更是有偏见,胆大的上奏反对。 扶桑哪里是好惹的,当时答应,回去反悔,亦是违背诚信,出尔反尔,这样的人也不可留,当即贬了几人,这才稳住下来。 明教整编并非是简单事情,教令传达各地堂会,有许多人不愿,当场脱离明教,堂会并未赶尽杀绝,反而给了遣散费。 明教上下两万余人,多是女子,等到整编后,只有一万多人,小半的人已离开明教,饶是如此,这支军队也超过寻常兵力。 整编后,这支军队放在京城附近,距离京城二十里地,与京城对望,尚属京城掌控中。 忙完明教一事,已是来年春日,今年推及科考,女子也可参加科考,专门开设女子考场。 扶桑大病初愈,开了殿试选拔良才,天子门生,让人一众羡慕。 转眼到了四月,天气晴朗,百出绽开,春景明灭媚之际,陛下忽而降旨立后。 寂静许久的朝堂顿时炸开惊雷,科举刚过,这道旨意砸得许多人都发懵。 陛下要立后?女帝立后,从未有过。天地分开,阴阳交合,女帝立皇夫,荒唐至极。 一道旨意后,群臣反对,不少人回过神来,陛下说立后,没有说立谁为后。 想骂人,不知道去骂谁,旨意模棱两可,沸腾后又陷入寂静中。 南阳游走于朝臣之间,去年监国之际与一帮子老臣走得迫近,听着他们当自己的面骂自己是妖女后,再厚的脸皮也熬不住了。 落荒而逃。 回到紫宸殿,红颜与白凤又杠上了,不是同一物种,扶桑却有能力让它们日日斗。 斗来斗去,扶桑看得极为开心。 南阳路过的时候低低说了一声:“幼稚。” 她刚走了两步,红颜又扑了过来,找到救兵了,白凤张牙舞爪,却拿它没办法。 “打架自己去,找帮凶算什么呢?” 南阳将红颜又放回地上,白凤立即朝着它扑了过来,南阳吓得忙红颜又一把捞了起来。 明林到底是这么养的? 她将红颜递给宫娥,狠狠看了一眼白凤,道:“再打架,就不让你吃晚饭。” 刚说完,白凤就蹿了出去,速度之快,犹如闪电。 南阳目瞪口呆,抱着红颜的宫娥说道:“陛下是故意让它们打的。” 故意的?闲得发慌,还是又在偷偷摸摸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第167章 红颜很乖巧,白凤却是出名的霸道,两个又不是同一物种,争起宠来,却是一个塞一个的厉害。 扶桑身子不好,朝政又忙,由得这两个小东西去闹腾,落在宫娥眼中,便是默许的。 南阳看着不肯走的白凤,不觉蹲下身子看着它:“你是猫,坏得却像虎,说你是虎,你就这么一点大,哪里来的勇气这么闹腾?信不信剥了你的猫毛做脚垫?” 宫娥掩唇笑了,“还不是陛下给的勇气,陛下可喜欢它了。” 陛下性子淡,待人待物都不会露出太深的情绪,对待红颜白凤就不同了,任它们闹腾,时而还会撸撸它们的毛发,肉眼可见的喜欢。 进殿好,白凤也跟了过来,甚至比南阳还快,直接蹿到了扶桑的脚下,哀哀叫唤两声,似乎在控诉南阳不公。 扶桑抱起它揉了揉,与南阳说道:“你怎地回来了?” “他们在骂我,我又不好说你们骂的人是我,你们别骂了。听不下去就回来了,您在做什么?”南阳郁闷,活了这么多年头一回骂不还嘴,恨不得揪起他们就扔出署衙。 扶桑在剪窗花,剪了一个双喜字,摆在几上,红红火火,南阳瞧见后也没有多大喜气。扶桑告诉她:“怡安回浔阳长公主府了,半月没有回郡主府了。” 世人言论太过可怕了,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来气。 怡安本就是小姑娘性子,与满月在一起,凭的是一腔缺热血,如今被那么多人指点,还是撑不下去了。 如果说她不爱,当初不会那么坚持地要成亲,若说爱,眼下又怎么会在意旁人的言论。 “怡安性子弱,比不上满月这个江湖人士的脸皮厚。满月近日在忙着教内的事情,或许等她抽出时间会好些的。就算她二人分开,怡安也不会再嫁。和离的女子或许有人要,但她这样的,他们都会觉得难看。”南阳懒洋洋地拿起双喜字看了一眼。 世道就是这样,不被认可的事情就是荒唐,横加指责。 扶桑停了下来,看向她:“朕打算明日再降旨,你愿意吗?” “也好,他们就不敢当着我的面骂了,眼不见为净,轻松自在。”南阳唉声叹气,“我被人骂惯了,妖女、魔教,我都不会在意,陛下呢?” 扶桑轻笑,“朕在宫里,听不见骂人的话。” 南阳笑了,“也是,那您降旨吧。” 都已骂到这个份上了,也没有什么是自己接受不了的,大不了躲几日不见人罢了。 她想了想,又有些担心:“您说会不会有人想不开死谏?” “死了便死了。”扶桑语气陡然冷漠,“当年宫变,他们都没有站出来替朕说话,朕何必会在意他们的命。” 南阳沉默了,觑了一眼陛下的冷颜,触及那些事情,她都不会继续问。 白凤窝在扶桑脚下,一动不动,眯眼睡觉了,南阳蹲下来要揪住它,扶桑握住她的手,道:“别管它,霸道些、很好。” 南阳不理解:“您这是要养小霸王?” “那又如何?”扶桑神色微冷,“朕身边的猫儿霸道些怎么了?” 南阳恍惚听到‘朕身边的人霸道了些怎么了’,陛下的性子愈发幼稚了。她只好不敢去招惹陛下这只霸道的猫儿。 第二日,陛下又降旨意,立南阳郡主为后。 登时间,所有的怒骂声都针对了南阳,当着她的面前,唾沫星子漫天飞舞。 南阳眨眨眼,忍了,当作什么都没有听到。 散朝的时候,一群老臣揽着她不让走,祸国殃民、妖女祸水等话都说出来了口,让她自重。 南阳是眨眨眼,抬脚,平静地走了。 走了几步,身后的声音反而愈发大了,她终是停下了脚步,蓦地回身,眼神凌厉,冷冷一笑:“你们接着骂,骂完了去喝口水,我做事不仁,由你们去骂,但你们回头看看,那只匣子还摆在陛下跟前,钥匙在我的荷包里。” 她指了指自己腰间的荷包,道:“你们骂我不难,回去问问你们的子孙,可行过不仁之事。倘若没有,你们明日再来骂。” “威胁、可耻!” 南阳立于垂龙道上,负手而立,站在大魏象征皇权之地,朗朗浅笑:“我本就不是仁慈之人,威胁也是针对不仁之人。” “南阳郡主今日一意孤行,是要毁了大魏百年根基吗?” 南阳觉得太好笑了,“陛下勤勉爱民,你说了这话,她会伤心的。” “郡主今日媚惑主上,该要凌迟。” 南阳回道:“我今日就站在这里,倘若你们能拿下,随你凌迟还是千刀万剐。” “郡主今日有违天道,不怕遭天谴吗?” “倘若哪日打雷,我与各位达人一起就站在雷下,看看雷是劈死我还是劈死你们?”南阳淡然应对。 不知是谁,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骂道:“厚颜无耻之徒,陛下养育多年,你竟生了媚惑之心,按照民间习俗,就该浸猪笼。” 南阳皱眉,道:“陛下养育我,我在灾荒之际倾囊帮助百姓,养育之恩已算是还了。敢问各位大人,你们可能武可能平定战乱,文可救济百姓?” 躁动的人群骤然安静下来。 南阳身形岿然不动,冷笑道:“当年我领兵驰援边境之际,你们为何不说我是妖女,灾荒之年,遍地哀嚎,百姓露死街头,我开仓救济百姓时,你们怎么不说我是祸国殃民?” “休要狡辩,这些功绩不是你媚惑主上的缘由。” “今日,我偏要做这皇后,你们凭本事阻止吧。”南阳骤然觉得这些人蛮不讲理,丝毫不讲道理,懒得理会,转身走了。 远处的扶桑静立许久,听到她的质问,不免轻笑,站在她身后的卫照皱眉:“陛下笑什么?” “朕在想襄王逼宫之际,他们为何不这么问襄王,为他为何逼宫、为何谋逆。但是他们没有,卫卿可知晓原因吗?”扶桑目光深远,仰视着蔚蓝色的天空,云卷云舒。 卫照沉默。 朝臣站在原处依旧愤恨不平地指着南阳的背影怒骂,好似她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良久后,扶桑开口说道:“因为襄王手中有病,但今日南阳手中的兵马远超过当日襄王的兵,他们觉得南阳是个小姑娘,可以随意欺负。朕在想,他们再是不服,也只是嘴上说说罢了,敢做什么呢?” 南阳手中近乎六万兵马,她从未亮出自己的剑刃。 “原是如此,不过皇后是不能拥有兵马的。”卫照提醒,自古皇后是不能干预前朝政事的。 “兵就她的手里,朕不说话,谁敢让她交出兵权。卫照,传话礼部,拟个吉日大婚。”扶桑轻轻呼气,心口的石头瞬间消失了。 兵力便是王权,没有兵的皇帝便是傀儡。 如今,她握有数万兵马,岂会在意这些文臣的谏言。 **** 立后一事不出半日,京城各处都知晓了,勋贵府邸早早地就得到了消息,长平在府上照顾儿子,丈夫急急回来说了立后一事。 顾子谦废了一条腿但保住了命,听到立后一事后也是愣住了,微微一笑道:“她很好。” 南阳郡主像是春日娇阳,温暖又耀眼,谁家女儿像她这么优秀,也只有陛下可以配得上她。经过怡安一事后,他也不排斥女子成亲了。 敢为天下先,也是需要勇气的。 长平看着自己儿子叹气,“她好,也不是你的。母亲早就知晓她与陛下之间关系暧昧,不过南阳对我们不薄,明日上奏附议。对了……”她看向自己的驸马:“你去打探其他府上的意思,照我看,这些姐妹多半都是会顺从陛下的意思。” 姐妹多年得陛下照顾,这个时候该是她们出力的时候了。 她这么想着,顾子谦笑了,道:“母亲,你与郡主之间关系颇好,贸然出头会被人戳脊梁骨的。但陛下会记住您的情分,再者,您可想过,陛下与郡主之间年岁相差颇多,将来,这个朝堂在谁的手中,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吗?” 若不是真心喜欢,谁会选择与天下人作对,既然是真心喜欢,必会偏爱,将来权势更换,郡主会是寻常人吗? 长平豁然开朗,附和道:“既然如此,还等什么呢?” “母亲急了,明日再看情况不迟,眼下,你可以入宫去关心郡主作亲近。”顾子谦浅笑,“那么明媚的姑娘就这么留在宫里,我觉得有些可惜了,然而后位给她,也是理所应该。” 她值得拥有尊贵的后位。 长平被说笑了,拍拍她的脑门:“就你怜香惜玉,我去见见她,我觉得她应该不需要人安慰的。性子刚烈,是个好姑娘。” 既然说好了,就要入宫一趟,让府里的管事去宫门口递了帖子。 宫里回话很快,午后就让长平进宫了。 南阳在小阁内投壶,恰好长平来了,她拉着长平一道。 长平惊讶,“您还有心思玩呢?” “长公主有空来找我,我就有心思玩,不过是些闲言碎语罢了,又能怎么样呢。陛下已让礼部拟定吉日了,他们反对又有什么用呢?”南阳唇角泛起嘲讽,看着长平的目光多了些冷意,“你是劝我的?” “不是。”长平性子一凛,接过宫娥递来的箭,道:“我以为你心情不好,准备来宽慰你的,既然你这样很好,我也不必说话了。既然投壶,可有彩头。” 南阳想了想,“彩头、你要什么呢?” 长平握着箭想了想,道:“我是陛下长姐,做你们证婚人。” 第168章 长平讨的彩头,是南阳做不了主的,她没有答应,唯有赢了对方。 长平有些失望,南阳便道:“我问问陛下。” “也好,既然你很好,我也不多留了,该回去了。”长平目的达到了,寒暄几句就出宫了。 立后一事受到阻止,然而扶桑一再强横,当着众人的面打开匣子,趁机处置了几人,朝堂稍微平静下来。 扶桑拥有前世的记忆,知晓哪些人当年臣服襄王,隐忍多年,趁机将毒瘤除了,也算是震慑朝堂。 匣子成了定时炸弹,每回上朝都是提心吊胆。朝堂算是稳固,然而民间许多人不满,甚至有人组织了义军要清君侧。 轰轰烈烈地闹了两月,明教改编的女子军去平乱事,手持棍棒的乱民如何比得过自小习武的明教弟子,不出半月便平定乱事,将为首之人带回京城。 经细查,为首之人曾是襄王幕僚,这回是趁乱行事。 □□与逆党牵在一起,瞬息就有些微妙了,就不再是陛下失德,是逆党趁机作乱。 案子很快就平定了,领头人判处绞刑,就在菜市口行刑。行刑当日,菜市口来了许多百姓,围住刑台,里三层、外三层,监刑的人是卫照。 百姓拥挤,吵嚷不休,南阳自然也来了,站在人群中,她想起了扶骥死的那回。 扶骥是被赐的毒酒。也是她亲自去送酒,扶骥坦然,见她甚至笑了,“阿姐,你来了。” 她没有说话,将酒地给他。他平静地接了,笑着饮下,坦然赴死。 周围吵杂,时辰未到,那人被绑住了推上刑台,蒙住脸,看不清他的面容。 到了最后一刻的时候,刽子手解开他面上的布,验明正身,后将绳子套上他的脖子。 接着,一阵惊呼声响起,南阳深吸一口气,她在想的是他究竟是不是襄王的幕僚,亦或是仅仅是不满扶桑立后文人罢了。 昨日她问过卫照。 卫照告诉他:“有何区别呢?都是要死的,什么样的罪名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卫照素来坦然,这么一说,她明白了几分道理。 不过是将错都推在了襄王身上。 行刑结束了,百姓散开,看到了谋逆之人临死前的挣扎后,对他们这些百姓都有很大的影响,在生命面前,陛下立后与他们有关系呢? 自己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是要怎么过,不会因陛下立后而有所改变。 人都走完了,南阳走向卫照。卫照也走向了她,“你怎么过来了?” “无事来看看。”南阳随口说道。 卫照颔首:“走,一起回宫,我要去复命。” 两人一道登上马车,车上卫照先开口:“听闻明林从太医院搬出来了。”明林的举止关系到陛下的性命安全。 陛下病了许久,哪怕回朝也比往日神色差了不少,卫照心里有数,陛下还是将欠下都还了。 她抬眸,看向明媚昳丽的少女,微微一笑。 “回去了,听闻他养了许多猫狗,甚为不错,你可以去讨要一只。”南阳神态如常,也笑了笑,“你还不想娶妻吗?” “不想了,我预备过继子嗣,到时给乐安县主做伴读,可好?”卫照浅笑,“我这副身子就不害人了,母亲也同意了,我如今做到今日的官位,已然不恢复女儿身,不如过继孩子,静心抚养,等到该退的时候就退下来。相信有你在,我的孩子不会过得太差。” “那是自然,再过几年,乐安确实该选伴读了。”南阳想起当年自己选伴读的时候,波折不断,然而她和那些伴读玩不到一起去,选了也是白搭,乐安不同。她们年岁相仿,肯定会好好的。 马车进入上东门,南阳习惯性掀开车帘,妄想看到那位英俊的青年,低头浅笑,害羞地喊一声郡主。 可惜,瞧不见了。 放下车帘后,卫照说道:“听闻你给韩令武在寺庙立了灵位?” “朋友一场,总想做些什么。卫照,我最近发现自己心里多了些不该有的感情,比如朋友之间的情分。”南阳无措开口,在过去,自己压根不稀罕朋友,自己独来独往。然而近日总想到韩令武、慕容环,心里多少有些难受。 卫照看着少女凝结的眉梢,叹道:“经历的事情多了,自然会有感触,人又不是石头,怎么会有感情。冷酷如陛下,不也是对你有了感情。” “她……”南阳回神笑了,抬眸看向卫照:“她说她对我不过是纵容,我想的,她都会给我,后来就变了。我也不知她何时喜欢我,我只知晓我一味地贪恋她给我的温暖。” 哪怕后来得到她的身子,自己都觉得恍惚,觉得是自己大逆不道,陛下是无措为之,没有感觉她对自己的喜欢。 “真是孩子气。”卫照笑了,“好好珍惜来之不易的生活。” 马车到了目的地,两人下车,徒步走上垂龙道,远远地瞧见了一人一猫在台阶上玩耍。 乐安虚岁五岁了,白凤才三岁,一人一猫性子相似,都很霸道。 乐安平日里要上课,一月见到扶桑的次数一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但每回见到扶桑,白凤都会咬她的裙摆,将她往外拽,不碰她碰扶桑。 时日久了,乐安心里不高兴,今日就爆发了,叉腰对着白凤怒骂。她想进去,白凤偏偏咬着她的裙摆,都咬坏了。 一人一猫对骂,逗得殿外伺候的宫娥内侍都笑得喘不过气,若在寻常人家,肯定会将白凤抱走了,然而扶桑没有,任由她们玩闹。 扶桑甚至站在殿门口看着乐安跳脚怒骂,小脸红扑扑地,显然气得不清。恍若回到当年南阳逗弄宫人之际,调皮坏透了。 卫照停下脚步,不由轻叹:“看到乐安,就像看到当年你捉弄旁人。” “像吗?我很讲道理的,而乐安被陛下养出几分霸道的性子,做事不讲理。”南阳不认同她的话,毕竟自己也是出名的乖巧,不做出格的事情。 看到南阳后,怒骂的乐安忽而停了下来,接着,嚎啕大哭,指着白凤告状:“它不让我、不让我去见阿娘……” 她哭得很伤心,然而围观的人都笑出了声,尤其是扶桑,抿唇压抑自己笑声。 “好了,你瞧那里……”南阳指着扶桑的方向。乐安一回头就看到了陛下,一面哭一面跑过去。 死性不改的白凤依旧咬住她的裙摆不让她靠近。乐安急了,拼命拽着自己的裙摆,扶桑这才出来解围,换退白凤,俯身给乐安擦眼泪,“小霸王怎么哭了呢?” “它、好讨厌……”乐安一面哭一面控诉白凤的行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扶桑笑得轻颤,扫了一眼一起过来的南阳与卫照,直起身子牵着乐安回殿。 白凤不敢轻举妄动了,乐安回身瞪它一眼,甚至得意地做了鬼脸。南阳与卫照对视一眼,“我有那么淘气吗?” 卫照迟疑:“好像没有。你不会这么嚣张,至少不会猫狗计较。” 两人都笑了,相随入殿。 进殿后,乐安坐在扶桑的膝盖上抽泣,手中抓着刚送来的点心,哭还不忘吃。 卫照说起了今日监刑一事,扶桑颔首,没有说话,显然是不想在孩子面前提这等血腥的事情。 她看向南阳:“礼部拟定了八月里的日子,八月初八、八月十八,你觉得哪个好?” “有区别吗?”南阳不解。 卫照气定神闲地开口:“八月□□婚,中区夜宴上,你就是皇后。若是八月□□婚,中秋夜宴上,你依旧是郡主,指不定还会有人劝谏陛下取消大婚。” “那就八月初八。”南阳想起那些话就头疼,早日大婚,也省心些。 扶桑抱着乐安玩,目光落在她眼睫上,还挂着泪珠,淡淡道:“初八也好,还有几月,也该准备了。朕让裴琅回来,然而裴琅不愿回来。朕是意思是从裴家出嫁,然而裴琅却说会让人说你闲话,不如就从小阁出嫁,绕城走一圈,由上东门而进,入凤鸣宫为后。” “裴琅真是用心良苦啊。”卫照轻叹,“不过,世人就会想起皇后曾是陛下养女一事。” 扶桑抬眸,望向阴阳怪气的卫照:“卫卿有何想法?” “郡主是臣的学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从我卫家出嫁,也可。”卫照低眸,自觉坦荡。 南阳也不说话了,随她俩闹去,自己过去抱着乐安,“我们去找白凤报仇,可好?” “可以吗?”乐安惊喜,悄悄看了阿娘一眼,等她没有反驳后,自己跳下坐榻,扑到阿姐怀中。 南阳抱着乐安走了,“你二人做主,我随便。” 乐安伏在阿姐的肩上朝着阿娘先生挥挥手,“我去找白凤了。” 走出殿就见到在太阳下晒太阳的白凤,乐安悄悄地问阿姐:“怎么报仇?” “有办法,我们捉住白凤,捆起来,丢给红颜去玩。” 乐安好奇:“为何不自己动手呢?” “傻呀,自己动手会脏了自己的手,交给它的敌人,我们吃点心喝茶,在一旁看戏,不好吗?”南阳提点道。 乐安眨眨眼睛,好像听懂又好像没有听懂,呆呆地点点头,“我们去找红颜,红颜可乖了。” 片刻后,白凤被五花大绑地丢到红颜面前。红颜惊呆了,绕着白凤走了一圈。 在不远处,一大一小坐在凳子吃西瓜。乐安吃了一口瓜问阿姐:“你要成亲了吗?” “嗯,我要成亲了,你高兴吗?”南阳也咬了一块瓜,瓜很甜,甜到心坎里。 乐安点点头:“我高兴,卫相说你成亲了,我也得喊你阿娘。” 南阳:“是这么个道理。” 红颜在绕着白凤走了几圈后,终于开始动手了,伸出爪子小心翼翼地试探,接着,猛地一爪子拍在白凤的头上。 大仇得报。 第169章 报过的仇的红颜停了下来,看着白凤哀哀叫唤,看得乐安发呆,“就这么一下吗?” 她记得白凤坏透了,事事要强,把红颜欺负惨了,红颜就这么一下,解恨了? 红颜蹲在白凤的不远处,就这么看着,也不再动手了。红颜年长,白凤不过三岁罢了,两人相差悬殊。 “或许红颜怜惜晚辈,就像我疼爱你一样,都是一样的道理。”南阳解释道。 “不对。”乐安不信,道:“阿姐疼爱我,白凤却欺负红颜,不能姑息,该要教训的。” 南阳知晓小孩子的心理,摸摸她脑袋,“乐安,红颜教训过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宽恕也是好事。不是非要争长论短,红颜不忍,难不成你还要逼它不成。每个人和每个人的处理方式不同。” “我就不想饶过它。”乐安撇撇嘴,抱起西瓜猛地啃了一大口,生气道:“它如果能改好,我就原谅它。” 南阳笑了,乐安与她从前一样,有仇必报,然而逞一时之快,并非好事。扶桑隐忍了十五年才得以重掌皇权,个中艰辛,可想而知。 今日休沐,乐安不用上课,也不必急着送她回去。南阳牵着她的小手去校场,乐安好奇:“去做什么?” “练功夫,强身健体,对你身子有好处。”南阳看向远方,目光深远。 乐安想了想,道:“阿娘最近总是生病,您应该让她练功夫才是。” “她啊,忙着呢,不必理会。”南阳苦涩,扶桑的病哪里是练功夫就能变好的。 一大一小去校场,扶桑与卫照商议出出嫁的地方。 选来择去,最后还是选择裴家。 因为裴琅手中的二十万兵马。 皇后有强势的娘家,胜过千万。 商议过后,扶桑令人去请裴老夫人和裴青月入宫,毕竟裴家是家事,还需要她们的同意。 裴老夫人膝下一子一女,裴琅刚成亲不久,裴青月却早早地成亲做母亲。 母女二人被秦寰迎入宫,两人神色忐忑,畏惧天颜,而扶桑在湖边亭子里接见二人。石桌上摆着小炉,一旁放着茶饼,扶桑紧凝小炉,等二人进来后,她抬了抬眼,“二人坐吧。” 两人不安地坐下,连话都不敢说。 扶桑微笑着问起裴家的事情,裴家是大家族,上百人,旁支更是数不胜数,京城裴家算是强势的一支。裴家的家务事也是一团乱麻,庶出子女多,裴琅又不娶妻,闲言碎语本就多,闹出私生女的事情后,裴家声望就大不如以前。 裴家没有长媳,就一直是老夫人操劳,白发苍白说,神色沧桑。当扶桑问起后,她一一答了。 说了一阵话,扶桑将话转到南阳身上,裴老夫人也不是傻子,登时就明白了,回道:“郡主不愿回裴家,臣妇也没有办法。” “南阳脾气坏,但对裴家是好心,前往边境的时候被威远大将军骗了十多万两银子,辛辛苦苦积攒十多年就这么没了,她的心里肯定不高兴。”扶桑作势笑谈。 裴家母女听得傻了眼,当父亲的就这么坑骗女儿?若是旁人说,她们肯定不信,但这话是陛下说的,便是千真万确。 母女尴尬地笑了笑,裴青月顺势笑道:“难怪郡主不高兴,原来还有这出。” “朕问过威远大将军的意思,他不愿郡主从裴家出嫁,男子心思粗糙,不如女人细致。故而,朕今日想问问老夫人的意思。”扶桑笑言。水烧开了,她将茶放入沸腾的开水中,登时间,茶香散了出来。 母女二人对视一眼,哪里还不明白陛下的意思,倘若真的听了裴琅的意思,就没有今天这么一出了。 老夫人笑说:“郡主是我们裴家的人,自然从裴家出嫁,嫁妆也是要准备的,至于欠下的银子,该还的也该还的。” “银子就罢了,南阳也不是小气的人,嫁妆多备些就可。既然如此,朕将聘礼送到裴家。”扶桑微笑道。 帝王神色坦然,微笑面对,让人倍感轻松。 裴家母女松了口气,裴家出一位皇后也是天大的喜事,对于裴家的后嗣也有诸多益事。 商议过后,扶桑令秦寰送两人出宫,自己前往尚学阁考较孩子功课。 去了发现今日休沐,孩子们都不在,但来了就来了,她立即传旨给各府,将孩子们送回来。 一个时辰后,五个孩子着慌着忙地赶了回来,一进殿就看到了坐在讲台上的陛下,顷刻间,腿脚更加软了。 陛下心血来潮,可哭了这些人。 陛下手中放着一摞案卷,都是少傅新考出来的,文辞单调,字迹也算公整。 扶桑让几人坐下,乐安不在,考较对她无甚用处,这些孩子都已七八岁,读书已有几年。 “入宫以来,可还习惯?” 众人回答习惯,扶桑又问:“你们跟着少傅读书已久,朕就考考你们学到了什么,以一篇文章写写你们对皇权的认识。” “皇权……” “皇权……” 听到这两个字后都呆住了,什么是皇权?如何阐释皇权? 扶桑吩咐后就不再说话了,而是拿着以前的文章仔细看看,她想知晓这些孩子脑子里被灌输了什么样的知识。 乐安回来的时候,殿内雅雀无声,扶桑将她叫到边上来,“近日学的什么书?” 乐安眨了眨眼睛,又看向垂头丧气的几位哥哥,害怕地咽了咽口水,“千字文。” 扶桑颔首,“背一遍。” 乐安睁大了眼睛,“背、不、不会……” 南阳在一起提了心,小的时候扶桑可没有这么锱铢必较。往日她倒可解救乐安,今日不成了,不能打乱陛下。 乐安支支吾吾地地开始背,背一段停半天,扶桑并不催促,耐心等着,直到她说背不出来了。 扶桑这才抬眸,扫了一眼南阳。南阳心虚,莫名后退两步,转身跑了。 听到响动的乐安看着阿姐落荒而逃,心里无力吐槽,关键时刻就这里跑了。 “朕给你半日时间,晚上朕再问你,回去吧。”扶桑摆摆手,示意她赶紧走。 乐安如蒙大赦,提起小裙就朝着南阳的方向追去,“阿姐、等等我……” 扶桑托腮,看着一大一小的背影,唇角弯了弯,晚上背得出来吗? **** 南阳跑了,乐安追不上,被宫娥牵着回去背功课。 扶桑在尚学阁待到黄昏才回寝殿,南阳在殿内绣鸳鸯,说是尚宫让绣的。她不好拒绝,毕竟自己也学了一段时间,趁着无事就应下了。 然而鸳鸯不好绣,一不小心就成了山鸡。 扶桑扫了一眼绣面,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认真地说起白日的事情。 “嫁妆?裴家都穷成那副模样了,哪里还有嫁妆?”南阳不信。 扶桑望着她:“裴家并非小门小户,肯定会拿出嫁妆的。裴老夫人想的清楚,裴家出了一位皇后,仕途大好,不会亏待你的。” 南阳托腮,对望着,扶桑病过一回,神态柔和了许多,像是换了一人。 “陛下不给我添些嫁妆吗?”她逮住机会询问,“陛下富可敌国,养我这么多年,不能亏待了我。” “聘礼不都是给你的,怎地,还觉不够?”扶桑伸手戳她脑袋,唇角弯了弯,“不可太贪心。” “贪心一回又怎么了呢?”南阳揪住她的指尖,想想自己被坑了那么多回,讨不回来了,但这回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走到扶桑眼前,四目相对,“打开你的库房,让我自己挑选,可成?” 陛下的库房里,好东西是数不清的,一件便可值不少银子。 两人靠得太近,扶桑揪住她的耳朵:“自己挑选,你还会给朕剩下吗?” “会的,我就选三四样,不会拿多的。”南阳晃晃脑袋,试图挣脱那只手,唇角微抿,不经意间就碰到了扶桑的唇角。 顷刻间,气氛变了。南阳并不迟疑,迅速亲了上去。 两人相拥,灯火噼啪作响。 许久后,两人松开,扶桑喘息,道:“你愈发贪心了。” “贪心,也只贪你的东西,旁人送我、我都不要。卫照送我的卫家令,我都没有用过。”南阳轻哼一声,“贪亦有道。” 扶桑笑话她:“朕是不是该感到荣幸,你们明教没有银子吗?” “总教内的东西都变卖了,给她们分了,我又不缺银子。”南阳解释,“教内有许多孤儿,才刚几岁,我让杀琴选了一块好地方,盖屋舍,养她们成年,日后有什么去处都随她们。” “魔教教主竟有怜悯之心,与传闻不同。”扶桑笑了,南阳心性简单,恩怨分明,行事过于坦荡,才让人误会。虽说杀人无数,可也是得罪过她的人,不愿吃亏罢了。 屋内两人依偎着说话,外间的乐安探首,悄悄问秦寰:“阿娘有没有找我?” “没有。”秦寰摇首。 乐安立即跑了,“告诉阿娘,就说我来过了。” “县主、县主……”秦寰追着喊了几句,人跑得更快了。 殿内两人闻声,扶桑皱眉:“将她捉回来。” 南阳忙道:“捉她做什么,我们该睡觉。”她趁机捉住扶桑的手腕,指着外面漆黑的月色,“天黑了,该睡觉,我们许久没有在一起。” 扶桑病后,她都不敢碰她。 扶桑皱眉,“不成,朕说的是今晚……” 话未说完,南阳抱起她朝内寝走去,殿门被砰地一声关上了,秦寰办事,越来越聪明了。 扶桑被放在榻上,锦帐垂下,扶桑在做挣扎:“半个时辰罢了。” 南阳攥住她的双手放在头顶:“不成。” 第170章 夜色漆黑,锦帐轻曳。 乐安逃过一劫,翌日清晨天色未亮就被揪了过来,南阳没起,听着帐外的动静后继续躺着装死。 窸窸窣窣的背书声音不大,听听顿顿,南阳蒙住脑袋,听不下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陡然安静下来,接着,一阵哭声。 乐安哭了,南阳继续装死。 到了时辰要起来后,她才慢悠悠地爬起来,洗漱更衣。出来后,就没看到乐安的影子。 扶桑懒散得依靠着美人榻上,手揉着眉眼,头疼不已,南阳凑了过去,好心替她整理襟口,尾指扫过柔美的肌肤,扶桑立即拍开她的手,道:“规矩些。” 南阳收回手,道:“你头疼什么?” “养孩子太难,朕不想严厉,偏偏又是不省心的,还不如那几人省心。”扶桑坦白。养南阳是最省心的,几乎不用管她。 扶桑看了一眼南阳,目光悠远,“朕待她不想严厉。” “那就让卫照去做。”南阳建议,课业本就是卫照该做的事情,卫照多用些心,扶桑便做慈母。她不明白扶桑心里纠结什么,乐安还小,寻常人家这个时候才刚入学,乐安都已旁听两年了,领先不少。 扶桑睨她一眼:“朕问过卫照,卫照说她聪慧,可惜心思不在学业上,日后你少带她出去玩。” 南阳无辜道:“您让我带她出去见识的,现在怎好来怪我?她那么小,哪里能背得出晦涩的文章。话都说不利索,你太苛刻了。” “朕三岁就会背了,天色未亮便一起榻,子时前入睡,你觉得她还小吗?”扶桑语气陡然冷了。 南阳哑口无言,无奈道:“好、好,我以后不带她出去玩了,我与卫照谈一谈,让她对乐安多费些心思。” 扶桑这才作罢,然而南阳却揪住一点问她:“那时你对我,怎地不是这种迫切心思?卫照生病,你也不催,就这么干等着。你是不是从未想过立我为储君?” “有吗?”扶桑故意扶额装糊涂,避开南阳的视线后心虚得要命,“你很懂事,不需朕多费心。再者卫照不在,朕也亲自教你。” “是吗?你那是闲来无事地教一下,差点让我成为不学无术的浪荡子弟。卫照上课后,你从不问我课业如何,也不考较。闲杂这么紧张乐安,对比一下,你就是故意不管我。是不是我长歪了,最合你的心意?”南阳一连追问,自己就是一傻子,以为扶桑是纵容,是宠爱。 其实,就是故意的不管不问,任由自己长歪了。 扶桑抿了抿唇角,极力辩解:“你想多了,朕对你很喜欢,你要什么,朕给什么,你怀疑朕对你的用心吗?” “怀疑,很怀疑,你就是一骗子,骗我以为你喜欢我,其实就是想我成为不学无术的公主罢了。”南阳又气又恼,戳着扶桑的心口:“你让我太失望了。” 扶桑轻笑,戳得发痒,“朕错了,可你如今很好的,朕依旧很喜欢。” “喜欢?我差点就成了废物。” “你并非稚子,如何就是废物。你的功夫那么好,是佼佼者。” “可我对朝政一窍不通,什么诗词歌赋,也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寻常女子女红插花,都是随口捻来,我呢?” “你很好,你是皇后,不必在意这些,如今你想学,朕让人教你。或者、或者,朕教你,都可。” 南阳气散了些许,问她:“鸳鸯谁绣?” 扶桑颔首:“朕绣。” “好了,该上朝了。”南阳达到目的才罢休,转身去上朝了。 扶桑猛地松了口气,多年前的事情才被发现,也是不易。她唤来秦寰:“绣鸳鸯是什么事?” “尚宫局说郡王无事就可以绣一绣,并未说一定要绣,但绣了寓意美满。” “那你找绣娘去绣,就说是郡主绣的。”扶桑扶额,规矩是死,该灵活运用才是。 清晨就差点闹了不快,扶桑心存余悸,休息许久才登上车辇去上朝。 **** 大婚时日定下后,六部忙碌,聘礼送去裴家后,有人专门看管,南阳也在八月初四这日搬去了裴家。 裴家人多,不仅有裴琅这一脉,还有二房三房四房五房的人,满满一大家子。裴家给她特地留了一间庭院,裴青月亲自领着人安排的,干净雅致。 走进寻常府邸,感觉不同,尤其是各色的面孔,许多小孩子围着喊姐姐、姑母、姨母,辈分陡然就不一样了。 来之前,扶桑给了一只大木箱子,里面是给孩子的见面礼,还有给老夫人的礼物。 扶桑心思细腻周到,南阳心中叹服,一国之君还要想着这些琐事,心里说不出的感动。 入住后,一一见过面,算是认识了,以后见面不会不认识。 片刻后都退了出去,裴青月留下,屏退婢女与她说道:“郡主安心在这里住着,母亲说了,裴家是您的依靠,其实去年的时候,哥哥就将盛婉林的牌位迎进了府,虽说是荒唐,可到底也是想给您嫡出的身份。陛下亲自赐了和离书,她与扶良断了姻缘,也算是裴家的人了。” “那他是续娶,新夫人不在意吗?”南阳傻眼了,还可以这么做吗? “陛下说礼法是死的,人是活的,哥哥愿意这么做,新夫人也不会说二话,日后,裴府依旧是她的,再者有您帮衬,新夫人自然不会拒绝的。”裴青月小心谨慎地回答。 南阳地位今非昔比,裴家自然要想着讨好。 南阳轻笑:“姑母说话,不必这么拘束,我很随意,既然陛下早就做了,我自然会顺从。还有新夫人若生下孩子,想送回京,我也可替她们养着。在陛下养大的孩子,自然会比旁人尊贵些。” 裴青月愣了愣,旋即一笑,“郡主的话,我也替兄嫂感激您。” “顺便给你哥哥传一句话,欠我的银子该还了。” 裴青月:“……” ***** 初八这日,天色没亮,南阳就醒了,两辈子为人,还是第一回 成亲,整个人莫名其妙地紧张了。 裴府的府门刚开,卫照就来了,一袭澜袍,身形颀长,府里的下人不敢耽搁,忙将她迎了进去。 南阳未及梳妆,可男女有别,裴家婆子不敢让两人见面,南阳忽而说了一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们的心思太脏了。” 婆子们被说得羞愧,只好将人请进院子,依旧不敢让卫相进闺房。 南阳只好出来见她,院子里的人多,算是光明正大。 “还未梳妆吗?”卫照好奇,再观庭院内的婢女,微笑道:“看来我来得早了,你嫁人,我也没什么可以送的。” 南阳有陛下做依靠,什么都缺,她想了想,唯有空手而来。 “我不缺,但你来了我想同你说一说乐安。”南阳想起关键的事情。 卫照轻笑:“我对她会严厉些,她是孤儿,不会成为扶昭。有些事情你或许不知,扶昭与你一般对陛下爱慕,爱意毁了她。我之前以为你会走上老路,但你不同,走出自己的道路。乐安是陛下看中的储君,但你莫要忘了,还有其他五人。乐安并不是唯一的选择,换而言之,他们都有机会。” 她是想告诉南阳,对其他孩子也要关注些,毕竟将来,作为太后的南阳,会揽大权,有些事情早做准备。 南阳瞪她一眼:“今日大婚,你咒陛下死,礼貌吗?” 卫照立即赔礼:“臣唐突了,臣祝陛下与皇后白头偕老,恩爱如初。” “卫照。”南阳轻唤,眼中飘忽,似乎回到多年前与陛下初见,娇嫩的小太女,如初绽的花蕊,明媚似春阳。 她笑了笑,“时辰不早,我该梳妆了。” “好,我走了。”卫照再度揖礼,秉持利益,徐徐退出庭院。 南阳抬首,看向东方,太阳初升,笼罩大地,光芒万丈。今日必然是明媚的天色,艳阳高照。 回到屋内,喜娘也来,要梳妆打扮。南阳将自己当作木偶,随她们摆弄。 到了时辰后登上凤辇,百姓站在两侧观望,并无人阻拦,也没有人大骂,一帆风顺地过上东门,进议政殿。 一路上安静,卫照在前头领着,时不时地回头看一眼。 接受百官朝拜后,入太庙祭祀,再回凤鸣宫,届时,会有臣妇来拜见皇后。 等所有人都离开,天色都黑了,不等扶桑回来,南阳便脱了厚重的礼服,拆下凤冠。 扶桑回来,南阳早已沐浴在吃晚膳了,她走过去,“你不等朕回来吗?” “又不是第一回 见面,有必要吗?”南阳一面说,一面夹起一片肉喂到扶桑嘴边,笑吟吟说道:“陛下不会介意的,对吗?” 扶桑吃了肉,俯身坐下,秦寰立即添了碗筷,南阳就开始投喂,一面说道:“今日好安静,我以为会有人出来大骂我是妖女。” “今日巡防营、禁卫军将凤驾入宫的路围得水泄不通,谁敢造次?”扶桑不以为然,强兵之下,谁敢肆意辱骂。 南阳给她夹了一筷子青菜,自己又吃了一块肉,肚子填饱了,对扶桑夸赞不休。 扶桑好奇:“今日嘴巴怎么那么甜?” “嘴巴甜,不好吗?”南阳眨了眨眼睛,眸色水润,不怀好意地笑了,“陛下大婚,休朝三日?” 扶桑睨她,没有说话,而是坐下来静静用晚膳。 凤鸣宫空了几十年,终于迎来了主人,添了许多喜气,富丽堂皇,带着人间烟火气息。 今夜是要喝合卺酒后,两人照例喝了酒。 等扶桑沐浴归来后,南阳贴心地给她递了一盏茶,沐浴本就让人口渴,扶桑直接接过饮了。 放下茶盏后,她愣住了:“这是云雾清茶?” 南阳颔首:“对,你刚刚喝的合卺酒是果酒,我很坦荡,都告诉了你。” 扶桑扶额,阴沟里翻船了。 第171章 帝后大婚,三日免朝,然而尚学阁却要继续上课,乐安清晨就过来给帝后请安。 乐安常年住在宫里,与其他人不同,她是直接喊陛下阿娘的,站在殿门口打哈欠,秦寰劝道:“不如您先去上课,下课后再过来。” “不成,我要做第一个。”乐安摇摇脑袋,乳娘说了,今日要第一个给陛下皇后请安。 秦寰劝不动,只好由她站着,站了片刻后,殿门开了,南阳走了出来。 “陛下未起,我送你去上课。”南阳神清气爽,显然睡得很好。与往日不同,今日长发未束,盘了发髻,凤钗斜插入鬓,清晨乍看,多了几分女子的柔美。 乐安傻了眼,“姐姐真好看。” 南阳得意极了,摸摸她的脑袋,“小嘴真甜,快些走,迟到是要挨手板的。” 乐安吐了吐舌头,牵着阿姐的手下台阶,一面走一面问:“我应该喊你什么呢?” “随你喊什么,喊阿姐也成。”南阳随口说道,回头看了一眼殿门,殿门为紧闭。 “不成,喊阿姐就乱辈分了,我也喊阿娘,可好。”乐安嘀嘀咕咕,乳娘说了姐姐不能喊,陛下会不高兴的。 两人跨过门槛,走在宫道上,南阳步态悠然,乐安迈脚短,为了跟上她的脚步,走得就快了些。 南阳想了一路也没有想好该喊什么,将人送进阁内后就折转离开。 转身的时候看到卫照。 今日不上朝,卫照穿得简单了些,青衫衬出几分气质,南阳笑了笑:“我送乐安过来的。” 卫照揖礼:“皇后。” 南阳忽而笑了,“你这么一本正经,让我怪不适应的。” “这是礼数,皇后以后会适应的,臣昨日择了一女一子过继卫家,今日想问陛下要一道恩旨,准许他们入宫读书。”卫照神色正经,没有往日的温柔。 南阳想了想,“不必求陛下,我答应了。午后你带入宫给我和陛下瞧瞧。” 卫照揖礼答谢,接着走入阁,与南阳擦肩而过。 南阳回身望着她,唇角弯弯,卫照还是卫照,过继孩子倒也符合她的气质,再过两年,女子的身份就不适合在朝堂上了。 回到凤鸣宫,陛下已经起了,在与秦寰说话。 进殿后,就听到秦寰的话:“各宫都准备好了,皇后可以去看看。” 后宫管事都该来这里拜见皇后。 南阳闻见后摆手:“不必见的,又不是初次入宫,不必在意这些。” 她还是不大适应皇后这个称呼,虽说以前想过这么一幕,如今当真了,却感觉浑身不对劲。 “随她了,你按照份例给各宫赏赐。”扶桑不勉强,“该赏的还是得赏,还有各宫事务该禀皇后,不必禀朕。” 后宫的管理权应该移交给皇后。 秦寰低声应下,道:“臣会去安排的,礼单已拟好了,您可要过目?” “给她,朕看了也无用,又不是属于朕的。”扶桑大气地指着南阳,不觉笑了。 秦寰也是抿唇一笑,吩咐小宫娥将礼单送进来,自己接过,再递给皇后。 对于扶桑给的钱财,南阳素来不推辞,接过厚厚的礼单后也是愣住了,这么厚的一摞……成亲可以收到这么多贺礼? 扶桑懒洋洋地倚着软枕,告诉她:“帝王大婚是大事,京城各处乃至大魏各处都会送来贺礼,就连邦交各国都会陆续送礼,比起你每年的生辰,九牛一毛罢了。” 南阳笑了,仔仔细细地将礼单都看了一眼,唇角笑意愈发深了。 看过一通,扶桑却有些困倦了,起身道:“朕去休息,你可以去库房看看。” “我们一起,对了,卫照过继了一对兄妹,午后进宫,得准备些见面礼的。”南阳说道。 扶桑起身的动作顿住,“朕记得有一对玉璜,是番国送的,玉质清透,你让人去取来,到时直接赏了。朕看看他们相貌品质,若是可以,送入宫来和他们一道读书。” “卫照说了一句,我应下了,你顺道再看看。”南阳拿着礼单想起初见的卫照,不觉摇首,“卫照的性子,你说养孩子,合适吗?” 扶桑言道:“她适合孤独终老。” 南阳皱眉,表情微妙,“您这样,不大好。” 扶桑淡淡地睨她一眼:“是你自己先说的,怨朕?” “陛下今日好像不大高兴,处处呛我……”南阳终于感觉出不对劲,想起昨夜的事情,不觉笑了,朝着扶桑说道:“一报还一报罢了,陛下休息,我去库房核验。” 扶桑轻哼了一声,起身去内殿休息,南阳不理会她,高高兴兴地带着秦寰去库房。 皇后的库房与公主的不同,规格不同,也大了许多,南阳看到木架上的珍品后眨了眨眼睛,秦寰接过礼单,带着几位宫娥开始核验。 一日是完成不了,秦寰不过是将些大物件核对,小的、不起眼的是留给保管库房的宫娥核对。 南阳还是第一回 见到这么大的库房,晕头转向,这里已经不能用多少银子来形容了,价值连城,也换不了银子。 看得眼花缭乱后,南阳先出来了,站在外间呼吸,心中起伏不定,自己的一切与宫廷都绑在一起。日后哪怕陛下不在了,她都要继续她的责任,辅佐新君掌管大魏,只有这样,才会避免襄王这类的佞臣祸国。 片刻后,她缓解心中的情绪,回库房找到扶桑说的那对玉璜,正好带回去。 南阳说是午后,卫照掐着时间来了。二人刚用过午膳,宫人就说卫相来了,身后还有一对双生子,四五岁的模样。 “是双生啊,我只当是寻常兄妹呢。”南阳惊叹。 扶桑淡淡道:“卫照不做寻常事,过继孩子也和人不一样。”她旋即看向伺候的宫娥,“去尚学阁将县主抱来,速度快些。” 同龄人之间应该会玩得好。 宫娥去了,卫照刚好进殿,一对双生怯怯地跟在身后,南阳瞧见两人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容后惊讶地拍了拍陛下的手背:“她们长得一样。” “那是自然,双生不仅面貌相似,也会心有灵犀。”扶桑的目光也落在了双生身上,免了卫照的礼,让人赐座赐点心果子。 双生拘束得很,在宫娥送来点心后还看向了卫照,卫照点头同意后,两人才接点心。 动作出奇地一致,就连拿起点心时露出动声色也是一样。 南阳认真地打量两人,“是兄妹,还是姐弟?” 卫照回道:“姐弟。” “姐姐长些,能照看弟弟,倒也不错。卫照,你如何看中的?”南阳新奇,一般过继只会挑选一个孩子,卫照竟选了两个,运气太好。 “她二人是卫家旁支,是庶出的,母亲是青楼女子,父亲不喜,我瞧见后就带回来了。”卫照端着茶徐徐而谈,“她们乖巧得很,家母很喜欢。” 南阳点头:“我也很喜欢。” 一直未曾说话的扶桑转首睨她一眼,她立即不说话了。 陛下今日好凶哦。 片刻后,乐安进来了,可她还没靠近,不知从哪里来的白凤就拦住她,吓得她愣住了,无助地看向扶桑。 扶桑朝她招手:“今日有客人哦,不能生气也不能哭,白凤,让她过来。” 白凤瑟瑟地跑回扶桑身边,窝在脚畔不动弹了,乐安得到庇护,趾高气扬地走到扶桑身边,小腿跪地,“乐安给阿娘请安。” “今日礼数多了些。”扶桑轻笑,拉着她起来,又指了指双生,“她们日后便是你的玩伴了,喜欢吗?” “咦,衣服不一样,但长得一样。”乐安歪了歪脑袋,看看姐姐,又看看弟弟,最后走到两人面前,“我是乐安,你们叫什么?” 她熟悉得太快了,叫人始料未及。尤其是双生,呆呆地看着乐安,不知道怎么说话了。 小孩子之间说话,大人也没有插嘴,而是静静等着她们互相介绍。 短暂的寂寞的后,姐姐先开口了,“我是卫姝,他是我的弟弟卫陵。” 乐安重复她的话:“卫姝卫陵,好听的名字。” “小嘴巴真甜。”南阳轻叹一声,悄悄告诉扶桑:“你说她怎么那么自来熟,随了谁的性子?” 扶桑端起茶轻轻品了品,神色如常,看都不看南阳一眼:“你。” “我?”南阳不可置信地戳着自己,“怎么就随我了?” “你像她这个时候,见到谁都能说几句话,比她还厉害。她不过是学了你的三分罢了,出宫还能和不认识的小姑娘搭讪几。”扶桑漫不经心,想起南阳小时候的琐事,可以说上半日。 当初一见面吓得林媚几日不宁,也只有她干得出来。 南阳被说得无法辩驳,乐安领着双生走了,不忘顺走一盘子点心,卫照目光紧随三人离开,等人走远了才说道:“县主缺少玩伴,见到她们也很高兴。” 尚学阁都是年长几岁的哥哥,对她又有防备,平日里不愿搭理她。 “既然这样,那就送进宫里读书。”扶桑明白卫照的意思,卫家的前程就在这对双生子身上了,卫照自然会护得紧。 卫照轻笑,“臣谢陛下恩典。” “卫相如此用心,也是她们的福气。”扶桑轻叹。 卫照颔首,看向一侧的南阳:“皇后日后还会上朝吗?” 按照大魏律法,皇后是不可入朝堂的,这就意味着南阳将放弃之前的一切,就连巡防营就必须让出来,也包括二十里外的女子军。 “自然是要去的,难不成还怕他们吗?”南阳语气微冷,“他们想要我的兵权?” 第172章 兵权惯来是天下人常争夺的,尤其是南阳手中有三处兵权,又都处于京畿要地,谁不会眼红。 倘若她以皇后身份入朝议事,指不定又是一波沸腾的事情,卫照先问是让南阳自己有决断。 南阳想的浅,不及卫照,想起立后带来的风波,顿时又觉头疼,那些老狐狸太难缠,冠冕堂皇的理由实在是太多了,让人应接不暇。 她想了想,没有立即回答卫照,等着扶桑的回答。 “不必管他们,到底是些文臣,嘴皮上耍耍功夫罢了,先闹腾去,在龙椅旁设一后位即可。”扶桑云淡风轻,似乎不大在意这件事。 比起卫照的忧虑,扶桑更为沉着,成竹在胸。 卫照与南阳对视一眼,两人都停了下来,不敢再说。 三个孩子出气玩了,不知何时回来,南阳提议对弈一句,宫娥去取棋盘。 南阳棋艺不好,自然不会去和卫照对局,推着扶桑坐下。 君臣对弈,旗鼓相当,南阳趁机去寻三个孩子。 走出寝殿就见到远处花圃前席地而坐的三个孩子,乐安挥舞着手,嘴里喋喋不休,再观卫氏兄妹,都看得傻了眼。 秦寰守在一侧,见到皇后来了,揖礼说道:“县主话可多了,试图拉着她们去种花,臣给阻拦了,不然又得闹事了。” 乐安拿手的把戏就是将花草从地里□□,再种回去,最后拿小脚踩一踩,说了很多回,依旧该不了这个毛病。 好在扶桑家大业大,也不在意她败家,倒是上回怡安处闹过一通,收敛不少,知晓这件事只能在宫里做,出宫就不成了。 今日遇见新伙伴就迫不及待地拉出来显摆了。 南阳看着话痨似的小娃娃,嘴里说道:“败家玩意。” 秦寰被逗笑了,“自打县主入宫后,宫外送进来的花就多了一倍,前几日花房管事还来问臣,是不是送入宫的花卉质量不好,导致数量大幅度上涨。问臣的时候,面色都不对,害怕自己办错了差事。” 南阳笑了,“有这么一个祖宗,日后还得涨,随她闹去,陛下惯着,我们也不好多说。” 两人说了会家常话,乐安领着两人来了,盘子里的点心空了,该回去了。 南阳领着三人回去,棋局还没有结束,她让三人先坐着喝些水,小孩子不适合喝茶,再者乐安说了那么久的话也该渴了。 三人排排坐着喝水,宫人送了些切净的瓜果送来,乐安先拿起一块给卫姝,再拿给卫陵,自己最后才吃了一块。 对弈的两人都停了下来,看向三个孩子,扶桑先开口:“当年过继的她,可是没有这么友爱,拿了东西都是自己吃的,眼里哪里还有旁人呢。” 陛下口中的她是谁,卫照明白,她没有接话,人都已经去了,多说无益。 卫照将目光挪回到棋面上,继续下一子,扶桑也很快收回心绪。唯独南阳不知她们的想法,继续盯着三个孩子。 不知过了多久,卫照弃子,棋局才算结束。 扶桑赐下一对玉璜给双生子,卫照代为感恩,领着两个孩子回家去了。 她们走后,乐安扑到扶桑的怀中,蹭蹭她的掌心,说道:“她们好有趣,我想和她们玩,终于有人肯听我说话了,哥哥们都不睬我。” 年岁不一样,自然不会理她。 扶桑摸摸她的脑袋宽慰道:“明日就让她们入宫陪你,她们比你小,切勿不可肆意妄为,更不许欺负她们。” “晓得了,我也不会让旁人欺负她们,我是姐姐,会保护她们的。”乐安小脸鼓鼓地,郑重点头。 南阳发笑,“你不欺负他们就不错了。” 乐安哼了一声,扭头冲着她说道:“我是姐姐,不会欺负妹妹弟弟。” “阿娘信你是个好孩子。”扶桑肯定,摸摸她的脑袋给予鼓励,“乐安是个好孩子,必会努力做的。” 乐安笑了,忽而,笑意顿住,低眸看着脚下,眉眼立即耷拉着。 白凤又在拽她衣服了。 殿内的人都笑了,就连扶桑都笑意难耐的模样。 **** 寻常人家成亲三日是要回门的,皇后地位尊贵,自然不用回去的。然而扶桑却让人准备了回门礼,装了两辆马车,悠悠带着她出宫。 乐安想要跟着,可她一走,卫姝卫陵就没了玩伴,她只好咬牙挥挥手看着她们离开。 白凤倒是一步不离地跟着,南阳揪着它的耳朵,“我就好奇,你对乐安就那么讨厌吗?” 白凤被揪得哀叫了一声,挣扎着要离开,南阳不理会,继续揪,“明林怎么养你的?红颜那么乖巧,到了你就是这幅模样,真认是人见人讨厌。” “朕挺喜欢它的,和你一样霸道不讲理。”扶桑来解围,接过白凤揉了揉它的脑袋,“人不能太讲理,不然吃亏的就是自己,更何况是猫呢。你看它霸道,就得了不少好处,多好。你瞧你小时候,宫里小霸王,谁见到你不是躲。” 霸道些,人人就会让着。讲理的人,只会亏了自己。 “陛下近日好像换了性子,竟与往日不一样了。”南阳有些不可置信,若不是日日相处,她只当换了一人。 皮囊相同,内心不一样了。 扶桑嗤笑:“朕是想通了些事情罢了,学无止境,朕在学习你身上的霸道劲。” 南阳:“……”她哪里霸道,如在明教,自己或许是霸道,可眼下,自己循规蹈矩,努力做讲理的皇后。 扶桑轻笑不说话了,白凤也安静下来,马车哒哒作响,车内陷入寂静中。 到了裴府,南阳扶着陛下下车,两人皆是常服,没有凤钗,也没穿华丽的服饰,皆是民间打扮。 两人下车后,裴府的门人吓了一跳,看着与众不同的架势打开门,同伴拔腿往府里跑去。 南阳与扶桑一起跨过门槛,管家匆匆来迎,跪地低声不知所措,显然吓得不轻了。 扶桑不以为意,叫他起来引路,说去拜见老夫人。 管事引她们入待客的花厅,老夫人由婢女搀扶而来,进门就差点跪了下来,扶桑亲自搀扶她坐下,“朕今日叨扰了。” “陛下亲临,蓬荜生辉。”裴老夫人擦着头上的汗水,对陛下的突然到来显然是有些招架不住了。 南阳说道:“陛下说及今日该回门,我们就来了,老夫人不必惊讶,更不必慌张,我们回来吃顿饭罢了。” “是、回门啊……”老夫人愣住了,想起府里并没有提起准备,心里又是一惊。 南阳颔首:“对,粗茶淡饭即可,您不必慌张,让人将礼物搬入府里。” “好、好、好。”老夫人连说三个好字,像是算盘一般动了动,吩咐婢女带着小厮搬礼品。 裴府乱作一团,始作俑者慢悠悠地在喝茶,甚至与南阳说起茶质。 南阳喜欢云雾清茶,也会时常喝,她喜欢清茶的清爽,而清茶没有那么苦涩,入口清香。 两人说了会儿,老夫人也缓和过来了,管事将礼单送了过来,一眼看去,脸色微变,又将礼单递给管事,道:“小心些。” 都是御赐之物,要倍加小心。 片刻后,各房的人都来了,按照长幼坐下,都得了陛下的礼物。 扶桑看了一眼各房的人,见到及冠的青年都会问几句,裴家庶出的几个孩子都没有习武,反而从文考科举。 考较一番后,又看向几位重孙辈的,在哪里读书,怜爱地问了几句。 时辰到了,该用午膳。 晚辈与晚辈在一起,老夫人与陛下皇后一桌,裴青月也赶了过来,四人坐在一起。 裴家用饭很轻松,小娃娃们有奶娘看管着,也不吃饭,就这么坐着,时不时地看向陛下。 吃过午膳后,帝后才离开,登上车辇的时候,老夫人松了口气,嘴里念着阿弥陀佛,握着女儿的手:“再来一回,我的命都要折腾没了。” 裴青月淡笑:“陛下恩德。” **** 回到宫里,未曾入殿就看到花圃前的三个娃娃,以前是一人拔一人栽,现在倒好,三人拔一人栽,配合得很默契。 帝后二人哭笑不得,卫姝卫陵成了乐安的小跟班,说什么就做什么,比小宫娥都听话。 “乐安真是让人,不知该说什么。”扶桑无奈,“这么个性子,也不知是好是坏。” “五岁的娃娃玩闹罢了,随她们去,等到岁数大了,自该明白些道理。玩的时候好好玩,学的时候就该认真学。陛下,你说,对吗?”南阳知晓陛下对乐安的期许,然而她太小了,世上只有一个扶桑,也找不到第二个。 三人玩得浑身都是泥巴,尤其是乐安,头发上都是泥土,宫娥抱下去梳洗,就连卫陵卫姝都带去一块洗了。 秋日的午后清爽,帝后坐在廊下品茶,清洗干净的孩子坐在小凳子上吃点心,还有些水果。 气氛温馨,阳光明媚,南阳依偎着扶桑,把玩着她的指尖,“这样的日子简单轻松,让人舒心极了。” 扶桑轻笑:“日后都会是这样的日子。” “是吗?”南阳低叹,喜欢的日子不会多,但要珍惜。 “会很多,细水长流,如同岁月,慢慢过,细心过,都会得到幸福。” 第173章 腊月初一这日落雪了,清晨起,门外天地一色。 漫天飞落的雪带着冬日独有的萧瑟寒意,雪落轻舞,又多了一股美。 卫陵卫姝每日里天不亮就起来了,洗漱好,跟着卫照入尚学阁读书。今日下雪,卫照在前面走着,兄妹二人小腿太短,一脚踩进雪里,要费劲将腿□□,走得就慢了些。 卫照没有去搀扶,只将步伐放慢了些许,卫陵是男子,走得稍稍快些,卫姝就惨了,走得脸颊生汗,鼻子发红,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 卫照走一步停三步,怎料卫姝越走越慢,卫陵伸手拉她一把,嘴里念念叨叨:“让你多吃肉、让你多吃肉……” 卫姝喘着大气,也没有时间与这个不省心的弟弟说话,借着他的手慢慢地往尚学阁走去。 这时尚早,各处内侍宫娥也才出来清扫积雪,远远地看着雪地里一大两下艰难地前进着,一脚深一脚浅。 她们见状,迅速跑了过来,将卫照面前的雪清了,卫姝停了下来,大口大口喘息着,看着她的‘爹’,嘴里开始埋怨:“如果是皇后娘娘,肯定会抱着我们走的。” 卫照笼着袖口,本就性子淡泊的人,听到这话后愈发漫不经心,扫了女儿一眼:“皇后娘娘是习武之人,力气大。” 卫姝走了一路,早就累得不行了,明明寒雪肆虐大雪纷飞,她却感觉不到冷,只觉得自己浑身湿漉漉。 跟了乐安一阵后,卫姝话也变得多了,同样是过继的,她羡慕乐安与帝后之间的感情,对着卫照也开始埋怨了,“您待我们不尽兴罢了。” 宫人在前面慢慢扫,三人也就停了下来,卫陵吓得拽了拽阿姐的袖口,“姐姐呀,不能学县主。” 卫姝叉腰轻哼一声,道:“你就知晓让我们读书,都不管我们。” 卫照望着天空中的雪花,唇角一勾,“县主有两位娘,你二人一个都没有,自然不如她。” 卫陵悄悄说道:“那您娶两位母亲入府。” 卫姝眼珠子转了转,跟着飞快点头:“你娶三个都可以。” 雪越落越大,不过站了几息时刻,雪便落了满肩。 卫照看着两个不知好歹的小娃娃,就这么静静地瞧着,吓得卫陵朝姐姐背后躲去,她凉凉道:“我给你们娶十个母亲,可好?” 两个娃娃眼前一亮,尤其是卫姝,高兴得就要手舞足蹈,卫陵却看着前面,惊道:“看,那里有朵红花。” 卫照顺着卫陵的视线去看,眯住了眼眸,红花? 南阳穿了一身红裳罢了,卫陵大概是想母亲想得眼睛都坏了,她看了一眼卫陵不觉哀叹,南阳差点就做了她们是娘。 可惜了,是差点啊。 南阳牵着乐安,一步一步地走到三人面前,乐安眨了眨眼睛,“少傅。” 卫家双生朝着南阳行礼:“皇后娘娘。” “怎么在这里停下了?”南阳好奇,今日雪大,走路不便,她不放心就亲自送乐安去尚学阁。 卫照目光落在南阳衣裳上的牡丹,远远看去,确实像一朵花,不过,南阳比花更为娇艳。 她看了一眼,收回了目光,懒散道:“她们羡慕县主有两位母亲,撺掇我娶妻呢。” 南阳听这话,笑了,看向脸色通红的双生:“少傅待你们不好吗?” 卫姝休息半晌才喘过气来,“雪厚、走不动,阿爹都不抱我。” 卫照不满:“你们两个人,我怎么抱?” 卫陵眼珠子转了转,见缝插针道:“我不用抱的,可以自己走。” “你刚刚怎么不说?”卫照低眸睨着他。 卫陵回道:“您刚刚又没说抱我们。” 卫照轻哼了一声:“长腿自己走,不想去就回去睡觉。” 乐安不敢插话,她对少傅是有些害怕的,少傅课堂上凶神恶煞,这个时候,她躲在了皇后身后,朝着两个伙伴投去了爱莫能助的眼神。 “走吧,我抱你,可好?”南阳出来打圆场,走到卫姝面前,摸摸她脑门上的汗水,又摸摸后颈,道:“都湿了,赶紧走,风一吹,又该染风寒了。” 言罢,不再言语,轻轻抱起了卫姝。不知为何,卫姝比乐安轻了许多,抱起来都不费力气。她看向卫照,道:“你对他们多些关心。” 卫照眄视她一眼,凉凉道:“皇后娘娘说得极是。” 南阳也不与她说话了,抱着卫姝朝前走,雪太大了,便是前面扫了,后面也会铺上一层,走得不小心就会摔一跤。 乐安牵着卫陵,两人慢慢地走着,卫照跟上南阳的脚步,将她二人抛了干净。 “皇后近日无事?” “事情多呢,吵得我都头疼。”南阳轻叹,那些人非要她交出兵权,说后宫不该干预朝政。 卫照近日不管事了,甚至连朝堂都不去,与南阳见面的次数就更加少了,有的时候半月才会见上一次。她不管事,就空顶着右相的官衔,但皇室诸人对她不敢慢待。 就连扶桑对她也是愈发尊敬。 就是因为如此,她才彻底抛开朝堂,日日与孩子为伴。 南阳不同,卫照卸下后,手中的人脉都移交到她的手中,整日里忙得不得空闲,她看了一眼怀中的孩子,问卫照:“要不你娶妻?” “娶妻做甚?”卫照懒洋洋地问她。 南阳答不出来了,细细想来,卫照娶妻好似是无用,嫁给卫相难不成一辈子守活寡?若是暴露女子身份,对方以此为要挟,赔了夫人又折兵,不划算。 大人在前面走着,两个孩子在后面喋喋不休。 乐安牵着卫陵的手:“你今晚住宫里吧。” 卫陵摇首:“不成,我阿爹不会答应。” 乐安叹气:“她如果像皇后开明就好了,她就是古板了些。” 卫照忽而顿住脚步,回身幽幽看向两人,顷刻间,乐安脸色大变,卫陵走不动道了。 趴在南阳肩头上的卫姝捂住了嘴巴,笑得埋在了南阳的脖子上。 “走了。”南阳提醒卫照,“你这是养孩子还是教学生?” “臣是想让他们早些自立罢了。”卫照抬脚脚步,跟上皇后的步伐。 南阳冷冷道:“他们那么早自立还要你有什么用,你就名义上过继吗?就连陛下都知晓该关爱孩子,你就这么躺平了不管吗?” 卫照无奈:“臣该怎么做?” 雪花落满头,几人不带伞就这么走着,南阳将卫姝交给卫照,“抱着。” 她牵着乐安慢慢地朝前走,卫照勉为其难地抱着卫姝,卫姝伏在她耳边问:“阿爹,你为何不娶妻?” 卫照艰难地叹了口气,“没有喜欢的。” 卫姝也跟着叹气,老气横秋道:“日后慢慢来吧。” 到了尚学阁,五人身上都落了雪,小的脱下外衣,钻进了有炭火的殿内,卫照去更衣,南阳则是折转回议政殿。 朝会后,雪落得更大了,朝臣撑伞离开,扶桑与南阳也慢慢地走回紫宸殿。 扶桑手中捧着暖炉,她畏寒,今日初来走动也是爱上雪景。 南阳说起了清晨的事情,扶桑没有意外,“本就是清冷的人,过继孩子也是为了香火。卫照是想着让孩子成为伴读,她退回卫府,将来有你,卫陵卫姝也不会太差。她将手中的人脉都给了你,你就注定着担负着责任。她是女子,在朝堂上待的时间不会太久。” 两人远离了议政殿,雪地上留了一连串的脚印,雪落在重重宫殿上,掩盖了住了原本的颜色。 两人肩上落满了雪花,青丝转白发,南阳蓦地笑了,“白头偕老,你我也算是过到了白头偕老。” 扶桑驻足,回身看向已渐模糊的议政殿,眸色深深,前世自己对权势渴望,如今当真做到了,没有身侧人在,自己还能撑得下去吗? 她笑了笑,迈开脚步继续走着,慢慢地收起朝政:“待过了年,那些人就不敢叫了。对他们,办法总是很多的。” 南阳笑笑不答,毕竟这些事情都是扶桑最拿手的,她从未感到害怕或者退缩。 两人继续走着,卫照迎面走来,她撑着红纸伞,手中还握着一直红梅,在两人面前停下。 扶桑看着对方,唇角弯弯,“少傅这是去见谁?” “小娃娃们折了红梅要送给皇后,雪大不好走,托臣走这一趟。”卫照坦然地将红梅递给皇后。 既然是孩子们送的,南阳自然是要接的,“让他们午时来凤鸣宫用午膳。” 卫照颔首,揖礼退下,转过身子,红伞上的积雪飞落在地,扶桑没有说话了。 南阳把玩着红梅,在卫照走了五步后,扶桑不知为何突然说话:“尚学阁内有红梅吗?” 南阳发懵,她在尚学阁内待了十多年内,阁内并无红梅啊。她想了想,反问扶桑:“新栽种的吗?” 扶桑望着卫照的背影笑了,“朕不记得新栽了红梅。” 卫照如履平地般,平静地走了,丝毫不在意帝后的对话。 红梅从哪里来的呢? 卫照笑了。 南阳看着手中的红梅,扶桑接过,直接丢了,道:“回去。” 第174章 “今年除夕是要好好办的,陛下至今才大婚,显然是该高兴一番的。”秦寰絮絮地与皇后说着除夕的事情,“臣瞧着陛下的身子好了许多,依旧有些畏寒,皇后娘娘可要召明大夫来看一看?” 她说完,想起明大夫许久未曾入宫了。 坐在凤床上的南阳抬首,看了秦寰一眼。 秦寰在整理衣物,跟着陛下多年,学了几分陛下的性子,从容不迫。南阳想起顾椋,顺势问道:“顾椋还在京城吗?” “还在的,前几日陛下还吩咐人送了些年礼过去。陛下对她,还是有几分挂念的。”秦寰不知皇后为何提起。 南阳没有说话了,顾椋与她相处多年,她吩咐道:“秦掌事,你按照陛下给的也替本宫准备一份送去,就说是皇后赏赐的。” “臣这就去办。”秦寰放下手中的衣裳,俯身行礼后退了出去。 片刻后,宫娥将过年的新衣都送了进来,不仅是帝后的,还有六个孩子的,南阳顺势问起可有卫家双生的份。 不知为何,她也会在意这些小事了。 问过话后,她自己都惊讶了,抿唇一笑,重日重回笑说:“皇后娘娘心细了不少呢。” 想起以前整日就知晓宫里宫外跑的小公主,成亲后好像懂事了不少。 南阳睨了两人一眼,“先说说有没有卫姝卫陵的。” “那倒没有,奴婢去吩咐一句,让绣娘先去尚学阁量了尺寸去做,应该会快一些的。”重日回道。 “那你还不赶紧去,男孩子折腾,多做两件,免得卫照说我不尽兴。”南阳朝着重日摆摆手,催促她快些过去。自己则拿着衣裳细看,她的衣裳是最鲜亮的,不再是粉色,而以赤黄为主。 乐安的简单些,衣料柔软,款式简单,并没有太多复杂的配饰,一则小孩子还小,配饰多是累赘,二是怕配饰刮到柔嫩的肌肤。 稍微一比对,陛下的衣裳更为繁琐,她笑了两声就让人收好,男孩子的就送去尚学阁,让他们带回府邸。 除了衣裳还有其他年礼一并送回他们父母的府上。虽说是过继,位分不改,父母不变,并未有太多的变化。逢年过节,更是留在府里与父母一起过。 **** 黄昏时分,乐安领着自己的两个小跟班过来了,远远去看,两个小跟班后面还跟着大跟班卫照。 南阳吩咐人沏茶上点心果子,乐安扑到她跟前,卫家姐弟规规矩矩地行礼,卫照揖礼:“臣请皇后娘娘安。” “少傅不问朝堂事,日日跟着她们,不觉无趣吗?”南阳让人赐座,摸了摸乐安的小脸,“去一边玩去。” 乐安立即领着两个小跟班去一边吃点心玩去了。 卫照坐在南阳对面,笼着双手,有种说不出来的超脱凡尘之意,“忙了这么些年,偷懒罢了,娘娘如何打算的?” 卫照犹如初见,笑容冷,却似挺拔坚韧的青竹。南阳轻笑道:“陛下身子很好,我也不用管太多的事情,你既然来了,我想问问那些孩子的功课如何?” “一般一般,并无资质聪慧者,也无蠢笨者。” 这样的话扶桑也曾说过,若要比较,需看谁勤奋些,靠天赋是不成的。南阳想起了扶桑幼时,问卫照:“你与陛下年岁相仿,可曾知晓她小时的事情?” “不知晓,陛下是帝女,娘娘想要知晓可以去问长平长公主,陛下出生时她都有记忆了,问她最为合适。”卫照摇首,母亲是县主罢了,与皇帝算不得亲密。 南阳便也不问了,卫照说了几位孩子的事情,自己家的孩子不好评判,说到了乐安,说:“陛下还是多看顾些,不然就成第二个皇后娘娘。不过皇后娘娘虽小,可知晓分寸,懂得辨别是非,她……”卫照顿了顿,“不成。”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陛下不愿做严母,才托了你管问的。”南阳说。 卫照姿态懒,看着南阳眼皮掀了掀,“卫照是臣,她是君,如何管?”她凝着南阳乌鬓如云,脖颈纤细雪白,一举一动比起往日端庄了不少,南阳的变化,她是看在眼中的。 若不是喜欢与爱,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看过一眼后,卫照移开视线,她记得分寸。 “我与陛下说道说道。”南阳不好多问,她对几位孩子都没有太多的感情,唯独乐安日日在眼前,将来怎么样,都是说不好的。 当年陛下过继自己的时候,也未曾想到会有今日。 人算不如天算,还是慢慢走着看。 待了片刻,卫照就领着一双孩子回去了,乐安也要回自己的寝殿。 来时欢笑,走的时候就不大高兴。南阳也不去管她,让人跟着送回去。 陛下回来的时候,南阳将卫照的意思传达了。 扶桑说道:“她如今不管朝堂事,连孩子都不愿多管,朕还要她做什么。她就想充作好人罢了,想得美。” “也不是这么说,我觉得乐安的性子确实该约束一二了。”南阳偏向了卫照。 扶桑脱衣的动作顿了顿,触及南阳的坦然的目光后,旋即又释然了,道:“朕明白你的意思。” 两人说了会儿乐安的事情,用过晚膳后就躺下了。冬夜凉,躺在被窝里就觉得暖和。两人靠得近,也没有做什么,依偎在一起说着朝堂上的事情,东一句、西一句,最后都困了。 冬日清晨亮得晚,天色蒙蒙亮,两人就起榻了,殿内一阵忙碌,寒风刺骨,出殿后,南阳就往扶桑手中塞了暖手炉。 看着她乌黑的眼眸盯着自己,扶桑不觉笑了,握着手炉,不仅手暖,心也暖了不少。 两人一道前往一阵殿了。 **** 除夕来得很快,没有落雪,但寒风吹得人不敢出门。 殿内早早地点了炭火,五个男孩子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腰肢挺直笔直,再观乐安,与卫陵嬉笑不止,卫姝乖乖地坐在父亲身边。 长平看着这群孩子,目光幽幽,等帝后来后,乐安便也安静了,乖巧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帝后来后便开席了,长平拉着皇后说话,两人嘀嘀咕咕一番。 今年不仅帝后大婚,也是丰收年,百姓生活品质提高了不少,各地税收尚算不错。 群臣和乐,南阳许久不见长平,顺势问起了陛下小时候的事情。长平饮了酒,说话带着几分张狂,悄悄告诉南阳:“陛下小的时候可古板了,我们在一起玩,她都不和我们玩的。” 南阳睁大了眼睛:“为何不玩?” “耽误她做功课啊。”长平语气带了嫌弃,如今大了,心思也不同,她看了扶桑一眼,继续说道:“先帝对陛下甚为严厉,朝臣还有休沐的时间,她没有。旁人休沐,她就在殿内读书。当时我们年岁小,暗自庆幸自己并非嫡出。” 先帝一脉,有嫡女庶女,却无儿子。不然作为女儿的扶桑也不会继承皇位。 长平年长,看着陛下长大,她是最理解陛下的。说了一番后,又叹气道:“浔阳也是心疼她,不然当日不会说出那样重的话。未曾想到,陛下会立你为后。她若是寻常女子,也能更好过些。” 回看陛下这一生,为了大魏,付出良多。作为长姐,她也心疼。寻常公主也有夫君子嗣,陛下没有,甚至一再过继。 南阳听后抿唇,看向陛下,耳畔又传来长平的声音:“陛下小的时候不爱说话,这些年来好多了。” “嗯,我小的时候也是这样……”南阳附和一声,那时的陛下见人都有几分警惕,怕是才刚从梦中醒来,心里害怕。 长平絮絮叨叨,说了许多陛下小时候的事情,听得南阳发笑。 “陛下小的时候不爱玩,嘴里念叨的也是规矩,像个小学究,刻苦努力超过了寻常男子。可谁想到当初那么守规矩的人会立了皇后,先帝知晓她这么做,肯定会大吃一惊。” “若不是我提前猜到了陛下的用意,当日里不也不敢第一时间来找到你。浔阳当日是不肯信的,后来你与陛下大婚,她才慢慢接受了。” 南阳托腮细细听着,酒意微醺,想起上辈子遇见的太女殿下,若是将人掳回去,说不定她会更快乐些。 长平依旧在说,她却什么都听不进去了,若能重来,她一定将人掳走,做魔教教主夫人。 子时过后,前往宗庙拜祭,帝后一阵。 至天亮才散。 帝后回到寝殿,乐安前来请安,穿着新衣,个子长高了不少,白凤已然拽不动她了,她也能将白凤赶走。 打败白凤后,乐安喜气洋洋地去请安了,白凤紧随其后,她蓦地停了下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捉住白凤的耳朵,众人疾呼,她拎起白凤就跑,跑到门槛的时候,手臂一挥,白凤就被丢了出去。 她接着跳脚大喊:“关门、关门、关门、快、快。” 秦寰忙来抱住她,防止白凤冲回来攻击她,好在白凤转身就冲到扶桑脚下,不声不响地躺了下来。 乐安还没回去,它就先回去了。 乐安傻眼了,秦寰笑道:“不能关门,哥哥们还要过来请安呢。” “好吧、好吧。”乐安唉声叹气地走到帝后面前,跪了下来,朝着两人叩首,“给陛下皇后请安。” 白凤瞄了她一眼,窝着不敢动了。 扶桑亲自扶了乐安起来,还没说话,其他几人也来了,她吩咐乐安站好,宣他们几人进来。 男孩子个子长得更高,一月不见,似乎又长高了不少,比起乐安,他们的规矩更好,跪下后叩首,声音洪亮。 扶桑宣他们起来,并无过分亲切,淡淡道:“今日留下来用午膳。” 五人都应下了,乐安看他们一眼,规矩地站好,不敢造次。 南阳并没有说话,她对这些孩子着实养不起来感情。 但愿日后,可以和睦相处。 第175章 “听说教主带回来一位姑娘?”林媚百无聊赖地坐在大师兄白命的药房门口,手里把玩着药草,一副神秘的姿态。 白命的药房素来无人敢进,就连教主过来也只是站在门口,林媚更是畏惧。 白命在屋里收拾药草,闻得小师妹的话后抬首看向她:“那是带吗?分明是掳。” “不是都一样吗?”林媚轻嗤一声,“结果都是小姑娘被困在那座殿内,昨日我去瞧了一眼,豁、她都不让见。” “昨日、教主问我要了一副让人乖巧听话的药。”白命回想道, 林媚眼前一亮,顿觉兴奋刺激:“还有这种药?” “没有。”白命淡淡摇首。 林媚生气了,感觉自己被戏耍了,“没有、没有,你说个屁啊。” “我给了她另外一副药。”白命故作停顿。 林媚心口的气顿时又散了,好奇道:“什么药?” 白命微微一笑,“不可说。” 林媚又被耍了,撸起袖口就要上前找他算账,白命却指着门槛:“你敢进来一步,我就下毒毁了你貌美如花的脸。” 林媚吓得落荒而逃,逃至重尊殿前,拉着天问偷偷趴着窗户。 窗正对着重尊的床榻。重尊睡觉不安分,怕自己跌下床就让人打造一张玉床,比寻常床榻宽了一倍。 从窗户投偷偷看去,玉床上的人一动不动,林媚担忧道:“会不会被折腾死了?” 天问皱眉:“师父并无碰她,应该不是被折腾死的,我猜应该是自己吓死的。” 重尊在江湖上名声不大好,寻常男儿听到都会瑟瑟发抖,更何况是身娇皮嫩的小姑娘,不要重尊出手,吓都得吓死。 林媚狠狠点头:“她多大?” “好像试十四岁,还没成年呢,他们说是并未及笄。富贵人家女子成年是要办及笄礼的,她还没办,那就是没有成年。”天问回道。她早就将事情打听清楚了,重尊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掳回来的。 重尊虽说性子不好,但对小姑娘格外怜爱,不会伤害对方。 林媚想了想,“我也想办及笄礼。” 天问瞅她:“你成年了办什么及笄礼。” “补上啊。”林媚唉声叹气,“你说师父怎么不给我们办呢?” 天问笑话她:“师父自己都没办,还给你办?快、快、赶紧走、师父来了、跑……” 话没说完,天问拔腿就跑了,林媚看都不敢看,跟着她一路疾跑,在她们身后不远处,一女子着红衣、长发披散、赤脚走在地砖上。 白皙的脚腕上挂着一根红色的铃铛,但她走路的时候,铃铛并没有发生声响。 重明驻足而望,两个小徒弟跑得极快,可见是做贼心虚,走到她们站立的窗前,顺着放心去看,锦帐被风吹得此起彼伏,却不见床上有动静。 小太女死了吗? 应当不会。白命给自己的药都还没用呢,好吃好喝地怎么就死了? 重明懒得走路,从窗户里飞跃而入,直接站在踏板上,掀开锦帐,床上的人犹如鲤鱼打滚,立即翻坐起来看着她。 “放肆!”小太女横眉冷对。 重明啧啧两声,“本座只当你死了,不想声音这么洪亮,小扶桑,你见到本座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本就怒气难掩,听到这番话后小太女更是恼羞成怒,“孤的名字岂容你……” 话没说完,重明就捏住她的下颚,“听话些,本座脾气不好,若是动手打你就更不好了。” 扶桑顿时偃旗息鼓,奋力推开她,道:“孤说了,孤是太女,你敢做什么,大魏上下不会轻饶你。” “太女就太女,这么大声做什么,你还小,本座又不会吃了你。不如,你给本座做个铺床叠被的婢女可好?”重明俯身坐了下来,目光如蜻蜓点水般略过她的五官,“你长得这么就那么好看呢。” “放肆……”扶桑面红耳赤,就连脖子上也染上了一圈圈粉色,支支吾吾地怒骂:“你、你调戏孤……” “调戏又怎么样?”重明嗤笑,拿手戳来了戳她的脑门:“就你这么点大,迟早被狼吞了,骨头都不给你剩。” 扶桑被人指着脑门骂,羞辱涌上心口,偏偏拿她没有办法,心一横,嘴里嘀咕一句:“老女人……” “你说什么?”重明愣住了,似乎有些不确认,捏着她的肩膀询问:“你再说什么?” 扶桑不肯说话,一味用眼睛睨着她,身为阶下囚,气势犹在。 重明逼问不出来,揪着她的襟口就将人按在床榻上,另外一只手拍了拍她的屁股:“不说实话,本座将你皮剥了。” 扶桑何时受过这般‘压迫’,浑身的血液都跟着沸腾起来,虽是气恨,可理智还是有的,忙改口说道:“孤说,你也很美。” “本座不信,但本座可以饶你一次。”重明大发善心般将人松开了,甚至漫不经心地给她整理衣裳,瞧了一眼瘦小的身子,不住哀叹:“金枝玉叶,怎么就那么瘦呢。” 扶桑得到释放后迅速爬到角落里抱着被子与重明对望,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本座夜间要去做件大事,本座带你去玩玩可好?”重明朝她勾了勾手,笑意微显,“本座不杀你,但你不听话,本座可以打你。等到合适的时候,也会放你回去。前提是你若不听话、不好好吃饭,就一辈子别想回去。” 一番话让扶桑久久难以回神,水润的眸子里涌着泪珠:“你、你还会放我回去?” “本座骗谁都不骗孩子。” 扶桑擦了擦自己的眼泪,纠正她:“孤不是孩子。” “未曾及笄,怎么就不是孩子了?”重明不与孩子计较,站起身的时候余光瞥了她一眼,衣裳松松垮垮,颜色也过于老气,她想了想,吩咐婢女:“做的衣裳可曾拿回来了?” “拿回来了,可是姑娘不肯穿。” 重明看向床榻上的人。扶桑咽了咽口水,理直气壮地与她对视:“都是樱草色,孤不喜欢。” “不喜欢也得穿,本座就爱粉色。”重明对着婢女挥挥手,示意她去取衣裳,自己当着扶桑的面脱外衫,中衣依旧是红色,“太女殿下不肯穿,本座帮帮您?” “不、不要、孤、孤自己穿。”扶桑慌了,下意识捂住自己的眼睛试图躲避重明。 “乖,听话就成。”重明又捡起自己的外衫穿好。 婢女将衣裳都送了进来,粉色娇嫩,正适合花般的年龄。 重明懒洋洋地依在美人榻上,目光灼灼,看得扶桑脸色发烫,“你别过去,别看。” “花样可真多。”重明让人取了一块黑布,直接蒙住自己的眼睛,“可成了?” 话说完,耳畔传来嗯了一声,她试图提醒:“你若在这个时候逃出去,本座将你捉回来打断你的腿。” 刚下床准备悄悄溜的人蓦地一顿,挣扎片刻,自己还没想好去路,重明又说道:“山上的路难走,还有恶狼,本座如果是你,会等到下山的时候再逃跑。” 扶桑放弃挣扎了,爬上床,撤下锦帐换衣服。 **** 明教树敌太多,老教主在世杀了许多负心的男人,旁人不知晓,说她是滥杀无辜。 到了重明手中,愈演愈烈,加上她乖戾的性子,明教成了魔教,而她则是魔教妖女。 马车从教内驶出,重明不断给扶桑灌输明教是魔教的思想。扶桑闭上眼睛,粉色的衣裳衬出几分稚嫩青涩。 “你话这么那么多,魔教妖女应该是杀人不眨眼话很少的。”扶桑终于不耐烦了,一路上聒噪不休,哪里有魔教教主的姿态,简直比路边乞丐还烦人。 重明眯住眼睛,“你再说一遍?” 扶桑又不敢说了,乖乖巧巧地问她:“去哪里?” “你见过杀人吗?”重明好整以暇地望着青涩的小太女殿下,“是那种血染尘埃的杀人。” 扶桑脸色煞白,下意识转眸看向重明:“你要杀谁?” “自然是得罪本座的人。”重明故作神秘,察觉到扶桑害怕后反而高兴地与她说道:“你想试试杀人的感觉吗?” “放肆!顾是太女,岂可、岂可……”扶桑说不下去了,那双晶莹的眸子里满是畏惧,那双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紧紧地握住了袖口上的花纹。 重明不接她的话,而是从一旁的暗格里取出一个油纸包,慢悠悠地打开,拿了一块糖放进嘴里。 她不说话,扶桑自然沉默下来。 山路不好走,下山的路更是颠簸,扶桑晃得晕头转向,重明给她递了一块糖,她侧身不肯要。 “不吃是你自己没口福。”重明自然不好逼她吃,自己拿了一块塞入嘴巴里。 马车颠簸,晃来晃去,还没下山,扶桑就急忙拍打着车门。 车夫跳下车,打开车门,扶她下车。一落地,她就吐了出来。 重明依靠着车窗,慢悠悠地冷笑道:“让你吃糖你不吃,活该。” 她嘴上说着,还是递了水壶过去,车夫接了过来转交给扶桑。 扶桑吐得脸色发白,隔夜饭都差点吐了出来,这时也无骨气可言,接过水壶就喝了一口。 奇怪的是水壶里的水还是温的,润喉正合适。扶桑一口气喝了半壶水,胃里好受多了。 出了马车,她才意识到自己面前依旧是无尽的山林,辨不清方向,别说的逃,就算给她机会也不一定能走得出去。 重明继续吃糖,扶歇了好久才回到马车上。许是故意气她,重明又拿着糖递到她的唇边,“吃吗?” 扶桑脸色苍白,使不出力气,只倔强地偏首不理会重明。 第176章 扶桑是天之骄女,一朝被掳,傲骨与皇室的仪态让她不会臣服。 重明性子开朗,名字扶桑的性子也不计较,不吃就继续吐。她懒洋洋地掀开车帘说着明教的过往,明教如何来的、如何在江湖鼎立、又如何成了今日的魔教。 半随着颠簸,扶桑的脸色越来越差,双手紧紧扣住袖口,恨不得掐出一个印来。 重明说得渴了就喝些水,一路上潇洒自在。两人境地相反,下山后,马车逐渐平稳,扶桑的面色却没有好转,山路上吐了干净,现在再吐也只有刚刚喝下去的水了。 “照你这么走下去,没等我们上门杀人,你就先把自己杀了,罢了,今晚找间客栈吧。”重明大发善心,故作悲悯般摇摇头大有恨铁不成刚的意味。 扶桑吐得浑身无力,蹲在地上半晌都不动弹。 不要脸的重明下车走到她面前蹲下,直勾勾地看着她:“小太女,本座抱你上车吗?” 扶桑埋首不理会,似乎是累了,似乎是情绪上有些把持不住了。重明也不催促,自己站起身,眺望远处。 站了不知多久,身后传来细微的声响。 扶桑自己站了起来,一脸倔强地爬上车,哪怕浑身轻颤也咬着牙齿不露音。 马车继续往前走,车内一片寂静,扶桑阖眸不言,重明嚼着糖,慢慢咀嚼,乐在其中。 到了镇上,天色都已经黑了,车夫选了一间客栈,三人进去住宿。 重明要两间客房,车夫一间,剩下的那间就是她和扶桑的。 扶桑惊奇:“你我二人住一间?” 重明接过钥匙,道:“你跑了怎么办?” “你……”扶桑气极了。 重明悠闲地朝二楼客房走去,见她原地不动,只会回身揪着她走:“再不走,腿给你打断了。” 扶桑拨开她的手,自己愤恨不平地跟着她走。 小镇不算繁华,客房也算干净,重明习惯,然而扶桑却是第一回 住客栈。看到灰色的被子后都不敢靠近,比起明教那张玉床可差远了。 谁料重明告诉她:“你睡地上。” 扶桑:“……”孤是太女殿下。 车夫将车上的被子送了进来,重明随手丢在了地上,“打地铺。” 车上的被子也是粉色的,比起客栈的精致多了,扶桑也不再喊了,抱着被子问她:“不吃晚膳吗?” “你还吃得下吗?”重明剜她一眼。 扶桑自己也想开了,肚子总是要填饱的,不然跑都没有力气跑,她点点头:“能。” “本座吃糖吃饱了,你想吃什么自己找店家去要。”重明朝她摆摆手,自己先一步钻了被子里,好像下一刻就要睡着了。 扶桑也不敢再说话,自己推开门去找店家,简单要了两菜一汤,自己坐在大堂内等候。 大堂内灯火昏暗,店门大开,还能看见路上的行人,扶桑看着那两个行人后心生一计。 很快,饭菜就送了上来,扶桑自己确实吃不下,勉强吃了两口,注意到掌柜在柜台后面打算盘。算盘声噼啪作响,她咽了咽口水,朝着门外看了一眼,趁着掌柜不在意悄悄向门边挪动。 然后,一个箭步冲过去。 顺利跑了出来。 站在空阔无人的街道上,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先是躲进了角落里等待行人。 天色才刚黑没多久,路上时而有行人路过,她打听到了衙门的地方,抹黑找了过去。 太女失踪,并非是小事,想必各地都已在寻找了。 扶桑第一次单独出门,一路上左顾右盼,走了几个时辰才找到县衙。但她没有立即冲过去敲门,而是再一侧候着,等到天亮再去敲门。 她靠着墙角迷糊地睡了过去,忽而衙门内的有人出来了,朝外喊着:“谁、谁敲门。” 墙角上的人惊醒了,顺着声音看了过去,见到有人出来,自己立即走了过去。 门房的人见是一小姑娘,立即呵斥:“半夜不睡觉敲什么敲门,小心捉住你爹娘来打板子。” 对方凶神恶煞,扶桑先是愣了一下,而后说道:“我要见你们大人。” “你是谁啊,你说见就见吗?再不走送你进大牢,长得倒是端正,怎么脑子不好使。”门房的人砰地一声将门关上。 扶桑不死心,继续去拍打,拍到掌心发疼都没有人再开门。 就在她沮丧不已的时候,身后传来小声:“小殿下,你觉得你报上名讳,他们信你吗?就算他们信你了,护送你回京。本座就不会再将你捉回来吗?徒作挣扎,有用吗?” 听到熟悉的声音,扶桑蓦然回首,看着那身艳丽的衣裙,心里的委屈陡然涌了上来,愤恨、委屈、厌恶,她死死地看着面前的女人:“你到底要怎么样?要钱也可以给你,要权也可,你不放我走、你、你不怕我灭了你们的明教吗?” “哭了呀?”重明惊叹一声,嘴里啧啧两下,意味深长道:“本座不过与你玩玩罢了,整日读书有什么用呢?你是未来的皇帝陛下,本座怎么敢欺负你了,擦干你的眼泪。你一哭,本座会心疼你,一心疼,指不定就毁了这座府衙。” 扶桑愣住了,“什么叫毁了这座府衙?” “字面意思。”重明蹁跹而至,看着这座府衙,“本座想见见你的兄长,你说该用什么办法引出来呢?” 最好的办法就是毁了眼前这座府衙。 “你别乱来,我、我有办法,你将我消息传给他即可。”扶桑慌了神,她知晓魔尊的能力,她完全有能力毁了后面这座衙门。 重明细细想了会儿,道:“也可,本座断了一只手指头去给他,可好?” “不、不成。”扶桑闻音色变。 重明问她:“那你说,该如何让他信你在本座手中?” 扶桑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也没有办法,忽而,重明攥住她的手,“小殿下,逃跑一事,该如何清算呢?” 扶桑更慌了,要解释,重明懒得理会,直接将人双手捆了起来,丢上马背,自己牵着马往回走。 重明话多,对扶桑话更是多,嘴里不住地念叨:“给你这么好的机会跑都跑不出去,还找衙门的人,长脑子了吗?衙门的人不信你赶走你就是好事,若是信了你,多少人恨不得杀了你,还能让你回京城?” “猪头脑子、笨都笨死了,也不知你这个太女位置怎么来的,笨死了。” “扶桑,日后别说你见过重尊,真是丢人。” 扶桑哑口无言,重明的话透着几分阴云诡异,确实,她是储君,身份尊贵,却也是许多人的眼中钉。 她老老实实地听了一路,也不顶嘴了,到了客栈外,重明又将她从马上拉了下来,像是牵着小猫小狗一般牵回了客房。 一路上也没有惊动其他人,回房后,重明就打了哈欠,指着地上铺好的地铺:“睡觉,懂吗?” 跑出去一趟,扶桑就乖巧了许多,点点头,将手上递给她:“解开。” 重明认命地给她解开,“再跑,本座就不管你了。” 扶桑没吭声,躺下、睡觉。 重明轻哼了一声,须臾后钻进自己的被窝里。地上的被子都是新的,一回都没有用过,不像她钻的被子,都不知睡了多少人。 真是个小祖宗。 一觉天亮,重明被细碎的声音吵醒了,她没有立即起来,而是屏住呼吸去听后面的动静。 听到关门声,她坐了起来,难不成死性不改,又跑了? 有脑子吗? 带脑子出门了吗? 都说会放她走,怎么就那么蠢呢? 重明唉声叹气,起来就想着去追,鞋还没穿好,门又开了,抬首去看,扶桑端着早膳回来了。 她看了重明一眼,将早膳放在桌上,道:“我想了一个晚上,您是想着绑我杀了扶良吗?” “扶桑,本座与你玩一玩。扶良来了,若是将你平安送回京城,明教上下两万余人皆是你的麾下之臣。倘若他要杀你,本座便杀了他,亲自将你送至上东门,如何?” 扶桑顿愕,“这么玩,对你有益吗?” “本座做事,开心就可,你若应下,本座派人将你的消息送入京城,若是不应,那你就继续待在这里。”重明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手腕忽而一横,做了‘杀’的动作。 “好,孤应下。”扶桑抬首,目光凌然。 重明浅笑,“这么一看,还是挺好看的,白日好好睡觉,晚上带你去看戏。” “人间炼狱吗?”扶桑皱眉,重明身上有一股淡泊悠远的气质,可又有几分痞性,像极了街上的流氓。 她像天外高人,不问世事,可她偏偏处于人世间不做善事,杀人如麻。 重明轻笑:“对,不入炼狱如何知晓痛苦。” 扶桑像见鬼了一样看着她,接着,自己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重明当初掳人的时候顺势将她腰间的玉佩拽了下来,如今,她将玉佩送了出去,扶良必然会信的。 接下来,两人在客栈内不出门,重明睡了一日,扶桑浑浑噩噩过了半日,她好奇何谓人间炼狱。 熬到了晚上,重明终于起床了,要了两份饭菜,嘱咐扶桑:“少吃些,不然待会吐了可惜。” 扶桑不服气,“孤的身子很好,见到血也不会吐。” “是吗?”重明不信,微微一笑,问她:“残肢断骸呢?” “不怕。”扶桑大口大口吃饭,努力将自己填饱了,今夜想必没时间睡觉,既然是个体力活,那么就要多吃些。 她将自己的一份饭菜都吃了,重明翻了白眼:“到时候,让你吐去。” 第177章 重明树敌太多,多到数不清,她自己曾列了一份名单,一张纸都写不下,甚至两张纸都不够。 今日出来,独自一人,又带着拖油瓶小太女殿下,杀人都不方便。 天色一黑,客栈内人都多了起来,多是女子,十八九岁居多,还有几位三十多岁的妇人。林媚与天问站在一起,两人嘀嘀咕咕,欧阳情也站在角落里,一袭黑袍,面色阴森。 重明站在二楼客房里,看着扶桑换下粉色的衣裙,穿上黑色衣裙。好不容易积攒来的粉妍随着黑衣消散得干净,扶桑轻斥一声,“好老气,都不鲜艳。” “鲜艳?本座再给你找一身粉色的衣裙?”重明冷笑,面对这么一个麻烦,她都想将粉色的衣裙都搜罗过来,让她日日穿。 扶桑更衣,堂下闹囔囔,明教弟子扎堆在一起说笑,扶桑寻声看过去,“那些是什么人?” “本座的弟子,待会出去,你便说是本座新收的弟子,要记住,泄露你的身份,本座都护不住你。”重明嘱咐。 扶桑淡淡地睨她一眼:“孤不是傻子。” 重明回瞪她一眼:“注意你的态度。” 扶桑不服气地盯了回去:“你也注意你的态度,孤是太女殿下。” “在这里,你什么都不是,本座可以直接掐死你。”重明摆了架子,走到哪里都摆自己的架子,看来是欠揍。 重明的话不大好听,扶桑白了她一眼,沉默下来。 “沉默的时候挺好的,今晚就不要说话了。”重明觉得小扶桑还没有接受过教训,少了些血的经验,浑身上下透着猖狂。 她抬手揪着扶桑出门,堂下诸人见到教主后立即停了下来,叩首高呼教主。 “罢了,多大的事值得你们都来了。”重明揪着人站在诸人面前,将扶桑往众人面前一推,“这是本座的小弟子,也是六公主,唤、唤……”她愣住了,推了一把扶桑:“你叫什么?” “我叫凌然。”扶桑随口胡诌道。 众人不问缘由,直接朝着扶桑行礼,口呼六公主安康。 扶桑被吓到了,微微后退两步,显然未曾想到这么多人接受得这么快,问都不问,就这么顺从了。 角落里的欧阳情无动于衷,甚至紧凝着扶桑,重明却看向他:“小三,你觉得哪里不妥?” 欧阳情被喊小三,先是一怔,而后微微羞恼,但碍于众人都在不敢放肆,俯身揖礼回道:“回教主,弟子并没有觉得不妥,您的决定,弟子自然顺从。” “好徒弟。”重明含笑点头,唇角勾了勾,示意欧阳情走近。 大众广众下,欧阳情谨慎地走到重明面前。重明拍了拍他的肩膀,故作慈爱道:“你是不是认识她?” 靠近了,欧阳情的眼神微变,而下一刻,重明猛地抬手,一掌劈晕了他。 “教主、教主……” “三宫主、三宫主……” “师父,三师兄做错了什么?”林媚慌张地追问,看着躺在地上的师兄,她有些害怕了。 重明眼神一动,扫了一眼扶桑,道:“欧阳情眼下是京城内襄王的人,他的心早已不在明教了,今日召你们过来是让你们见识下教规。” 林媚不服气,欲要争辩,天问拉住她的手,“别闹。” “不,我要问明白,师父草菅人命,就为了这么一条莫须有的罪名就杀了自己的徒弟吗?”林媚挣脱天问,冲到重明面前质问。 重明负手而立,见林媚这么在意欧阳情,师兄妹感情亲厚,她不由失笑,道:“本座养的逆子,要打要杀,还要与你解释吗?” “我就是不服。”林媚声嘶力竭。 站在一侧的扶桑摸不着头脑,说好的血战就是起内讧吗? 当然,聪明的她自觉后退两步,朝着一侧的柱子后躲去,要是打起来,她就装死躲过去。 扶桑动了两步,重明袖口一甩,伸手将人捉了回来,道:“你跑什么,看戏就好好看,再退一步,腿都给打断了。” 她就将人按住,慢悠悠地看向林媚:“你服气与不服气和本座有何干系?你有今日的地位,也是本座恩赐。从今夜起,林媚不再是教主弟子,本座将你踢出师门了。本座再杀欧阳情,你就只能看着了。” 林媚怔住了,“弟子做错了什么?” 重明看了一眼扶桑,“小徒弟,搬张条凳过来,本座累了。” 扶桑咬牙,磨磨蹭蹭地搬凳子,在这间隙,重明正视林媚:“你质疑本座,这便是你的错,大祭司,行刑。” 大祭司是一四十岁的女子,穿着黑袍,头戴黑纱,看不清面目,只余一双锐利的眼睛。 她在接受命令后,“拿下欧阳情,剥皮。” 扶桑搬着凳子过来,听到剥皮两字后不双手一颤,凳子就摔了出去。重明眼疾手快地捞了过来,一屁股坐下去,朝她招招手,“你去盯着。” “我……”扶桑支吾,我不去三字差点脱口而出,在这里,重明便是至尊,无人敢反驳质疑。她看着明教弟子拿出一根铁链将欧阳情绑住,接着,半吊在空中。 明教弟子聚精会神,林媚吓得半跪在地上,天问站在原处不敢轻举妄动。 剥皮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从哪里入手最重要,中途不能让皮断了,也要让受刑者不能立即死了,慢慢地忍受煎熬。 光是这么一想,扶桑站不住了,胃里翻涌,她下意识后退,重明不知何时站在她的身后,按住她的肩膀:“太女殿下,你是不是想吐了?” 扶桑的眼神飘忽不定,低声问她:“他是你的弟子,你何其忍心?” “可他对本座起了叛逆的心思,日后他会杀了本座。你觉得本座该不该留他性命?”重明伏在她耳畔低语,“若是你,你会怎么做?” 扶桑的眼睫轻颤,眼神忽而坚定,“杀了他,以绝后患。” “他是你叔父的人,今晚见到你,你的消息就会透露出去了,本座是在保你。”重明直起身子,朝着大祭司扬起下颚,后者颔首,立即走到欧阳情面前,拔出他口中之前塞着的布帛,高呼一声:“开始。” “师尊……”欧阳情惊呼,“师尊、弟子冤枉、弟子冤枉,弟子忠心明教,怎么敢叛教。” 扶桑看着眼前阴森的一幕,看到他□□着上半身,刀从脊背划了下去,一声惨叫,奇怪的是,血没有溅出来。 她好奇地多看了一眼,忽见一块皮脱落,惨叫声听得心口发颤,她咽了咽口水,重明开说道:“好看吗?” “教主这么对弟子,不怕弟子寒心吗?”扶桑捂住自己的心口,她害怕自己的心从喉咙里蹿出来,父皇治天下以仁为先,切勿做暴君。 而重明这么对叛教的弟子,太过暴.戾了。 随着一声声惨叫,明黄色的灯火蓦地摇曳,吹得左右晃动。而刑罚继续,一块块人皮脱落。 扶桑终于忍不住吐了出来,血腥气让人实在熬不住,她吞了吞了口水,努力站了起来,抬首挺胸,双眸紧紧凝着欧阳情。 教内胆小的弟子熬不住,也跟着干呕,林媚瘫软在地上,天问仗剑而立,目光落在了重尊身上。 她想问师父,犯了什么样的错竟惹了这么严厉的惩罚。 堂内一片寂静,无人敢说话,大祭司刀落掀起一片人皮,欧阳情疼得发不出声了,上半身血肉模糊。 而扶桑一动不动,用自己的眼睛看着这场“血战”,从头至尾,没有退缩。 情绪是人的本能反应,而她不会拥有,她会让自己保持清醒。 重明不止看了这么一回,自打进入明教,这样的处罚就不在少数,看得多了,就不会惊讶、更不觉得可怕。 习惯让人平静。 大祭司的手法很好,不会因为欧阳情的身份而有所怜惜。看到她熟练的手法,重明忽而在想,倘若是她被吊在那里,那么是否也是一样的结局? ***** 刑罚结束后回到屋里,扶桑吐得昏天暗地,重明慢悠悠地在品茶,不忘嘲讽道:“刚刚提醒你了,你还吃那么多。” 扶桑伏在桌上喘息,道:“你们选在这里动手?” “若遇大事,教主发诏令,弟子们回明教总教,可这么一来,心虚的欧阳情就不会回去。让人去捉,他的功夫好,明教弟子会死上几个,因此,本座选了这么一个不动一兵一刃的方法。借助他对本座的信任,趁机杀了她。”重明薄凉地开口,盯着扶桑继续问她:“你懂什么了吗?” “懂你的薄凉与无情。”扶桑慢悠悠地直起身子,眉眼带笑地说:“你是想告诉我,该狠的时候就该狠。” “有个前提。”重明摇首。 扶桑拧眉:“背叛的人?” “对,心存背叛就不必在意心疼,不然,死的就是你自己,本座无甚本事,只有用血的事实来教你。”重明意味深长道。 扶桑怔忪,有那么一瞬息,面前的女人的亲切可亲,对自己并没有太多的恶意。 她不明白这种亲切从何而来,恍惚其神,自己魔怔了吗? 短暂的地思考后,她想迅速回神,问重明:“你为何帮我?” “本座是帮你吗?本座不过是帮天下芸芸众生罢了。你是储君,让你早些懂事,得益的便是大魏百姓。帮你,笑话,本座何时帮过你。”重明语气依旧薄凉,就连看着小太女的眼神都带着不羁。 重明行事无度,就像是今日,用最狠毒的办法杀了欧阳情,教众也不敢说什么,真因为这样的教规才养成了她的性子。 扶桑问她:“你为何帮芸芸众生?” 第178章 为何帮芸芸众生? 芸芸众生的生死痛苦,与重明有关系吗? 若是寻常人,或许胸怀天下,大可说得过去,但重明是魔教妖女,她会心怀天下? 扶桑断然不会信的。自己虽小,但不是傻子,重明就是在诓骗她。 “你分明就是在帮我。”她坚定重明是在帮助自己。 重明躺在床上,闻言后侧过身子看着她:“你带脑子了吗?妖女会帮助人吗?本座图你为君后,善待明教。” “原来你是为了明教。”扶桑恍然明白了些什么。 明教看似辉煌,凌驾于江湖众门派之上,威武霸气,实则在江湖上格格不入。方才大会来的都是教内重要弟子,放眼去看,女子占大数,少有男儿。 女子多,男子少,这样的布局对一个江湖门派来说并非益事。 顷刻间,扶桑感自己悬起的心落了下来,人有所图,就代表她靠近自己有目的。自己知晓她的目的,否则的话,总觉得惶惶不安。 她松了口气,故作矜持,“你放心,孤不会让你吃亏的。不过,孤好奇,你如何笃定扶良对孤心怀不正?” “不知道,本座只做事,不会挑拨离间。”重命不解释,懒洋洋地翻过身子,“自己打地铺睡觉,明日带你去玩一玩。” 作为太女,活得太累,也该抽出时间玩一玩。 或许经历过那些,才知道不容易,也知道光鲜亮丽的外表下也有许多不容易。 “教主,你能说说那个人的事情吗?”扶桑睡不着了,甚至闭上眼睛就出现血肉模糊的样子,她将地铺搬到榻前,几乎靠近了床榻。 胃口里酸得很,她又不想睡,索性一屁股坐在被子上,双臂趴在榻沿上盯着重明:“你与我说说,可好?” 重明不说话,她又伸手去拉人家的手,重明不耐,翻身坐了起来,凝着她:“懂得廉耻吗?” “廉耻?”扶桑傻眼了,说话罢了,怎地就说上廉耻了。她又拉了拉重明的衣裳,“你说话说清楚,怎地就说上廉耻了。” “拉拉扯扯,不是不懂廉耻又是什么?”重明坐得笔直,低垂眼眸,目光落在扶桑的眼睛上,明亮透着光。 此时的扶桑尚处于懵懂中,虽有心计,可依旧是个孩子,眼中的光代表着她的心境。 “你、你是女子,我也是女子,本是一样的,与廉耻何干。”扶桑气鼓鼓地,这人、多半是有病。 她收回了手,重明告诉她:“本座喜欢女人,你若不想被本座吃了,就自觉离本座远一些。” “你、喜欢女人?”扶桑惊得忘了眨眼,“你怎么会喜欢女人?” “怎么不可以吗?”重明轻叹,“你告诉本座,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男人,我怎么会喜欢男人呢?”扶桑面色发红,想着就要辩驳:“孤是太女,心中又天下,主管大魏,怎么会因为儿女情长而牵挂。” 重明抿唇低笑,试问她:“你不喜欢女人也不喜欢男人?” 扶桑轻嗤:“孤将来是天子,立皇夫但不会沉溺于男女情中。” “是吗?”重明笑出声了,几乎歪倒在床上,想起往日种种,这番话说起来太打脸了,要笑不活了。 “你、你笑什么?”扶桑恼羞成怒,蹭地就站了起来,“你别笑了。” “不成,本座活了这么多年,这是本座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你不沉溺于男女情中……” 重明笑得爬不起来,很想告诉她,后日种种,然而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了,确实不好说,她只好坐起身子,擦擦眼角笑出来的泪水,语重心长地告诉她:“话别说得太满,不然会被人笑话的。” 扶桑冷静下来了,重明笑话她,着实没意思。 “我睡觉了,你别笑了。”她掀开被子躺了进去,脸蛋都在发烫。 她感觉自己受到了羞辱。 现在的扶桑还不会掩藏自己情绪,会在不小心地时候暴露出来,今日明显是生气了。 重明觉得她很好笑,临睡前还是扯了一下唇角,真有趣啊。 十四岁的扶桑未曾经历风雪,没有见过血腥,没有经历过背叛,她就像是明日起升的太阳,蓄势待发。 一夜醒来,大堂内的血腥早就清洗干净了,明教弟子连夜离开,就连重尊的弟子都赶回了明教总教。 客栈内空空荡荡,扶桑出来的时候找了一圈才找到掌柜,要了两份早饭,自己端进去给重明。 两人吃过早饭,走出客房,大堂内多了几个客人在点菜吃饭。 跨过客栈的门,阳光明媚,扶桑吸了几口气,任由阳光洒在自己的脸上,她问重明:“去哪里玩?” “你想去哪里玩?”重明反问她。自己与扶桑并非心意契合,自己永远不知扶桑心里所想。 她就像是一道隐藏于黑暗中的光,让人分辨不清她到底是黑暗还是光明。 可自己偏偏又那么喜欢,超越自己的性命。 扶桑看了一眼地图,想要去爬山,又问重明能不能带些点心果子,还有水。 游山玩水,也是要填饱自己的肚子,漫步在山林间,体会自然之美,观览山川盛景。 “好,我带你去买。” 城内商铺多,昨夜客栈内发生的事情并没有影响到当地人,商铺林立,货郎叫卖,酒贩沽酒。 扶桑想要喝酒,重明选了一坛果酒。 扶桑要吃果子,重明买了一筐各色水果。 扶桑要吃点心,重明买了一食盒的点心。 最后两匹马都装不下了,重明问她:“爬山的时候自己背着?” 扶桑瞪她:“你功夫那么好,你不背吗?” 重明伸手要揪她耳朵:“那你还爬什么山?” 扶桑会些拳脚功夫,弯腰躲了过去,指着重明一双长腿:“你腿那么长,你看孤腿那么短,孤背不动。” “腿短就理直气壮?”重明气笑了,“你真无耻。” 扶桑仰头:“彼此彼此,孤也是和你学的。” “罢了,本座不与你计较,赶紧上马。”重明长长叹一口气,对着骄阳说道:“天啊,赶紧晒晒她的脑子。” 扶桑翻身上马,扬起马鞭,狠狠一抽马屁股,扬长而去。 重明紧紧追了上去,“你跑慢些,小心有人拐走了卖去青楼。” 话被疾风吹散了,扶桑也没听见,按照地图上的路线一路疾驰。 山不算高,扶桑爬得很快,重明背着两个包袱,慢吞吞地跟在后面,好在扶桑有尊老爱幼的精神,爬一段路就停下来等她。 登上山顶的时候,黄昏已至,夕阳就在眼前,扶桑站在山顶上,迎着夕阳,眉梢眼角染着笑。 重明气喘吁吁地坐在了老树根上,将包袱丢在了地上,“本座最大的错就是带你回来。” 扶桑迫不及待打开包袱,打开酒坛,摸索着酒盏,找了一通,竟然没有酒盏,她傻眼了,“怎么喝?” “就这么喝。”重明走过去打开解封,就着酒坛直接往嘴里倒。 酒味清冽,并不醇厚,就算喝下整坛酒都不会醉。 酒铺里的酒都是有些水分的,重明挑着便宜的买,水分就更多了,都快算不得酒了,就当作水来喝。 她喝了一口,递给扶桑。 扶桑双眉微蹙,“孤不喝酒,孤吃苹果。” 一双眉就差自己开口告诉重明:孤嫌你脏。 夕阳就在身后,光色照人,扶桑举止优雅,轻轻咬了一口苹果,余光扫见重明大口喝酒,不拘束、坦然肆意。 观她举止,扶桑有些心动了。 十四岁的小姑娘本就是孩子,重明自然不会与她计较,将酒坛递给她,自己转身走了,“本座睡觉,你自己玩,若有事,你大声喊一句重明,本座就听到了。” 山顶上有许多高耸入云的树木,枝丫多,枝干也粗壮,重明爬上一棵老树闭目养神。 扶桑犹豫了会儿,风声过耳,夕阳美好,景色美极了,心境自然也不同于往日。 她端起了酒坛,咽了咽口水,方才自己看得清,重明的唇角没有碰到酒坛。 酒坛还是干净的,但她也不会碰到酒坛,而是隔着一寸距离,坛口倾斜,酒液倾泻而出,自然落入口中。 大口喝酒,心境不同,喝了一口酒,酣畅淋漓。 有了第一口,就有第二口,接着往后,就顺其自然了。 树上的重明睁开一只眼睛,看着她这么傻气的动作,唇角蕴出笑。 扶桑坐在老树根上,看着夕阳,剥着瓜子吃,一面喝酒。 太阳落下后,她才想起还有重明,找到对方,“该回去了。” 重明睁开眼睛,“晚上住这里。” “不成,下山。”扶桑急得跺脚,山上黑灯瞎火,没有水也没有床,怎么睡觉。 “我累了,走不动了,歇息一夜。”愁眉揉着额角。 扶桑拉扯着她的衣裳,“你有没有听到狼叫?” 重明拍开她的手:“本座给你杀头狼烤着吃,如何?” “不吃、狼肉不好吃。”扶桑心想,狼那么厉害,到底是我们吃狼,还是狼吃我们呢。 听着狼声,她继续拽着重明的衣裳,“重尊、重尊、重尊。” 重明被拽得晃悠,扶桑一双眼睛乌黑明亮,认认真真地盯着自己。重明被闹得没有办法,迅速伸手,拽住她的耳朵,“你的尊严呢?” 扶桑哎呦一声,“和狼比较,尊严不算什么。” 天色黑了,山顶上漆黑一片,不见星辰,狼嚎声阵阵传来,狼就像随时都会扑过来。 “你自己要来玩的,来之前不问问山上有没有狼?你的心可真大。”重明一面唠叨,一面从树上一跃而下。 就在她双脚落地之际,狼嚎声更近了。 第179章 上山容易下山难,尤其是恶狼当前,扶桑更是吓得气都不敢喘。 人吃动物,但,狼是会吃人的,若是手中有弓箭倒也不怕,偏偏手里什么都没有。 扶桑慌了,“重尊、重尊、我们该怎么办?” “杀狼,怕甚,你是太女殿下,是未来储君,何惧小小恶狼?”重明阴阳怪气,还缺德地将她往前推了推。扶桑不蠢,在这么关键时刻怎么会离开重明。 扶桑转了个圈,直接躲到重明的后面,推着她上前:“你、你杀狼。” “本座为何要杀狼?”重明笑里藏刀,拽着扶桑手腕将她往外拖。扶桑拼命挣扎,“重尊,我、不去、我不去。” “怕了?”重明嘲笑她。 扶桑忙不迭地点头:“怕、我害怕。” “就知晓玩,这里鲜少有人过来,就该知晓有问题,你偏偏往上闯。你以为出门在外,就好过?还想着一人回京城,你刚出城就被人杀了。”重明絮絮地训斥,握住扶桑纤细的手腕,“你退后些。” 一只恶狼罢了,重明从未放在眼中,比起恶人,恶狼算不得什么。 重明执刀,想起身后的人,旋即握住她的手,将飞刀塞入她的手中。 狼已经爬上了,月下一双眼睛散着幽幽的光,扶桑畏惧,耳畔传来重明的话:“恶狼不可怕,因为他们没有脑子,想想那些恶人,阴谋诡计,你还怕吗?” 扶桑微怔,想起母后死后,宫里的那些后妃觊觎后位,对她也是明里暗里两面的态度。还有朝堂上那些老狐狸,总说女子为帝不妥,撺掇父皇过继扶良为嗣…… 往事如潮水般涌入脑海里,身子一僵,她咽了咽口水,抬首直视一步步走来的恶狼。 目光灼灼,丝毫不畏惧。 她刚稳住心神,手中的飞刀飞了出去,扎入恶狼的胳膊上。 偏了,是因为有扶桑的力道在里面。 这一刀激怒了狼,使得它迅速朝着两人扑来。扶桑吓得闭上眼睛,就在这时,狼突然停了下来,突然倒地。 重明转身,朝着山下走去。 扶桑听着响动后,愣了愣,接着,提起裙摆快速跟上重明。 “重尊,你怎么杀的?” “重尊,你与我说一说。” “重尊,我能学一学功夫吗?” 月上梢头,淡淡的光落在山林间,下山的路陡峭,重明放慢了脚步,扶桑跟着吃力。 走到山下的时候,扶桑蹲在地上大口喘气,“我们是不是回不去了?” “嗯,你在这里等本座回来。”重明站在原地看了看,将手中的火折子递给扶桑,脚尖点了点地上的枯草,“点火。” 扶桑性子好,并不叛逆,重明说什么,她做什么。 火在一瞬间点燃,扶桑手忙脚乱地又抓了一把枯草枯叶放入火里。这些都是易燃物,很快就烧没了,她就得不停地去抓枯草枯叶,免得火又灭了。 忙忙碌碌半刻钟,重明抱着一捆干柴来了,哐当一声丢在地上,“会吗?” “会。”扶桑认真地点点头,此时乖巧听话极了。 重明搬了一块石头坐下,用袖口擦了擦飞刀上的灰尘,冷冷地拿余光去看扶桑。 扶桑不是第一回 在野外露宿,但自己动手绝对是第一回。往日有春猎,也会在山下安营扎寨,但她只需跟着父皇身边,琐事都由宫人侍卫去安排。 扶桑手忙脚乱地添柴,虽说有些慌乱,但做得还可以,至少火势越来越大了。 没有熄灭。 扶桑蹲在火旁,左右看了几眼,问道:“我们晚上住在哪里?” “树上。”扶桑指着不远处的树杈,“树上无人打扰。” 扶桑闻言蹙眉,摇首不肯:“我不睡,我今夜就不睡了。” “随你,你守着火,本座去睡了。”重明将擦拭干净的飞刀放入怀中,走到树下一跃而上,舒坦地躺了下来。 树下的扶桑干巴巴地瞪了她两眼,饶是再好的情绪也被折腾得要崩溃了,让一太女住荒郊野外,也只有重明干得出来。 扶桑心里不服气,面上并没有显示出来,而上压在心口上。 因为她明白,不是所有人都会对她好。 前半夜好过,子时过后就难熬了。扶桑躲在石头上,双手撑着脑袋,困得睁不开眼,那句‘我今夜就不睡了’好像是旁人说的。 困困顿顿许久后,重明从树上跳了下来,走到她身边,掌心贴上她的脸颊。 十四岁的扶桑,太过青涩。 周遭漆黑,火成了这里唯一的亮光。 烛火下的扶桑困得不行,身子摇摆,重明慢慢地伸手接着她。扶桑醒了,抬首看她一样,下一息,又闭上了眼睛。 这是发自内心的信任。 重明轻笑,缓缓地揽过她的身子,让她依靠在自己的身上入睡。 扶桑睡得香甜,而重明一夜未眠。 天色大亮,两人策马回城,重明自然是回客栈睡觉,扶桑想去街上看看。重明不愿伺候她,拨了车夫跟着她。 车夫是一妇人,功夫好,是明教护法,寻常人压根不能靠近她。 有她跟着,重明安安心心地睡了一觉。 扶桑沉浸在小城游走的欢喜中,一路走走停停,打酒喝,买糖吃,又去成衣铺子里买了两套男装,到天黑才回去。 回到客栈,她想回屋,有几人将她拦住,“教主在与人说话。” 扶桑不生气,而是在大堂里寻了座位坐下,等着回去。 明教的医术大师白命来了,重明懒洋洋地不愿应对,白命为林媚求情。 重明冷笑,“你们师兄妹几个感情深厚啊,本座也有些羡慕。白命,你为长兄,师弟犯错,也是你未曾管教好。自己尚且有罪,你还有脸替旁人求情?本座若是你,就回明教面壁思过,想想这些年自己在做什么,对明教可有功劳。再想想欧阳情这些年做了什么好事,林媚无知,你为长兄,也没有脑子吗?” 白命笔直地跪在床前,被训得发懵,自己也有错了?这些年来他沉迷医术,不问明教事,师弟师妹做什么,他是一概不知。 见他闷不吭声,重明发飙了,指着门口:“滚回明教面壁思过去。” 重尊素来霸道,白命这见求情无果,从地上爬起来就跑,双手攀上门栓,身后传来声音:“站住,你的红貂呢?” “您怎么知晓徒儿有红貂?”白命心疼得皱眉,“那是徒儿刚……” “刚什么刚,送来给本座玩几日,到时候再还给你就是了。”重明口吻依旧带着刁蛮。 白命长长地叹气,“徒儿回去取来给您。” “快些去,本座等着。” “是。”白命打开门,僵硬地迈出一步。 白命离开后,扶桑才被放进去,她提着吃的走进去,重明懒洋洋地躺在床上,闻声看向她,“浪回来了?” 扶桑将糖果子给她吃,“你生气了吗?” “养子不孝,天天都得生气,不气。”重明接过糖吃了一块,“玩得开心吗?” “挺好的,对了,京城有信吗?”扶桑问。 “没有,快了,你自己出去玩几日,本座回一趟明教。”重明若有所思,明教内逆子逆女太多,若不及早处置,自己指不定又会上当。 不如这回回去都处决,省事! “你还回来吗?”扶桑嘴里含着糖,抛开往日的仪态,迫不及待地询问。 重明没有在意她的语气,自己也没空与她说笑,便道:“回来,待扶良来了,就回来。你自己玩吧,本座拨几人给你使用,不会让你出事的。” 扶桑点点头,眼睛亮亮地,“你有银子吗?” “没有。”重明没好气道,“本座穷得很,拿不出银子。” 扶桑不信,道:“你们明教那么大,怎么没有银子。我问你借,成不成?” “借啊,那可以,借一两还一百两。”重明陡然发现商机。 扶桑呆了呆,“你怎么这样?” 重明不管,在不久将来,扶桑富可敌国,银子摆成山,用都用不完了。 “借你一千两?”她试问。 扶桑泄气了,“那我就得还你十万两,我、我就要一百两。” “你也是小气,对自己都不对方。”重明轻叹,“你写欠条,写清楚欠本座一万两银子。” “那也是被你逼的,取笔墨,孤写。”扶桑咬牙。 重明乐了,令人去办,自己悠悠看着她:“本座这么帮你,日后你怎么回报本座?” “江湖上都是刀口舔血,不如归我大魏朝廷,孤给你们发俸禄,也算是有安稳的日子。”扶桑细想后回答,自己也有私心,明教诸人功夫极好,倘若归她麾下,也算是一支军队。 兵者,强权。 “你这算盘打得真响,不愧是你扶桑。”重明内心悸动,扶桑与自己就不是一路人,哪怕未经经过风霜,也是一精于算计的太女的。 她也没有应,明教内乱得很,自己疏于管教,如今得了机会,自该从上而下地管一管。 杀也好,放逐也罢,都需她亲自去办。 扶桑自信道:“你要相信孤,论打架,孤不如你,但这些事情,你远不如孤。跟着孤,你照旧可以过你的日子,每年俸禄都有上千两,逢年过节,还有赏赐,不比你这个明教教主差。” “闭嘴,本座不想入朝。”重明不耐烦了,“你去玩,等回到京城,你也没时间去玩了。” “你去哪里?”扶桑好奇。 重明说道:“去杀人。” 扶桑闻言没有害怕,眼中闪过犹豫,须臾后,她轻轻问重明:“你能带我去吗?” “为何带你?” 扶桑说道:“父皇说我优柔寡断,心肠软,我、我想趁此跟着你多见识一番。” 第180章 处理明教繁杂的内务,不亚于血洗。 欧阳情被剥皮一事历历在目,明教弟子不敢忘,然而欧阳情并非孤单一人,他有弟子、有朋友,甚至有相好的。 重明知晓他们会反,也在等着他们反。 回到明教总教的路上便遇到刺杀。重明出行不带弟子,若没有扶桑,车夫都不会带。 三人路上遇到三波刺杀,对方都是有来无回。 扶桑坐在车内目睹了全过程,江湖刺杀与朝廷不同,并非人多就会获胜。重明可以以一敌十,甚至以一敌百。 飞刀出神入化,未及近身就已倒下了,这样的刀法犹如变戏法,也有安全感。 扶桑观战,清潭一样的眸子,凝在重明的红衣上。 她屏住呼吸,注意重明的刀法,快、准、一刀毙命。 马车重新出发后,她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当到了总教门口,弟子来迎,她这才大梦初醒般跳下马车,提起裙摆小跑到重明面前:“重尊,我给你银子,你给我做护卫,可好?” 重明将马鞭递给守门的弟子,冷冷地看了扶桑一眼:“滚,本座又不是寻常人。” 扶桑被骂得撩起眼皮,嘴角噙了淡淡的笑意,“俸禄好商量。” 重明不理她,询问守门的弟子教内可有事情发生。路上有那么人来杀她,教内也不会安全。 然而,她活着,就不会害怕! 进教后,遇到许多弟子。弟子见到重尊回来后皆露出惧怕的神色,扶桑跟着身后,肉眼看得清楚,她们畏惧重尊。 她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宫人也是这般畏惧他。不想,在这小小的天地内,俨然成了一个小小的朝廷。 而重尊,就是这方小小天地内的皇帝。 扶桑努力跟着重明的脚步,然而重明心事多,走路飞快,她不得不提起裙摆小跑着,“重尊。” “嗯?”重明慢了下来,又见她不顾仪态地小跑起来,略有些惊讶,扶桑的规矩都见鬼去了。 “重尊,你还要动刑吗?”扶桑追问。 “不会,你以为本座暴力吗?”重明否认,“并非所有人都是穷凶极恶之人,再者,杀鸡儆猴的道理,你不懂吗?” “懂,那、那会打架吗?”扶桑努力追上重明的步伐,气喘吁吁。 重明再度放慢了脚步,压着自己的速度,慢悠悠说道:“打架是最愚蠢的事,但也是最便利的,本座喜欢打架,因为本座不愿动脑子,打架就能解决的事情就不算的事情。像你这般满腹墨水的人,想来会用兵不见血的办法。” 扶桑听进去了,见重明步伐慢了后,心里莫名暖暖的,跟在她身后说自己的看法,“功夫好的杀了可惜。不过心术不正,又不能用,确实很苦恼。朝上有许多贪官污吏,但他们很有才能,有他们在,父皇会很省心。” “可我眼里揉不得沙子,父皇便说我心思狭窄。” 心思狭窄?重明蹙眉,告诉她:“现在忍着,等有了合适的人选就换了他们,记住,不能让他们变强,不然到了那一日,你便动不了他们。” 她止步,回身看着扶桑,忍不住伸手捏捏她的脸,“要学会忍。” 扶桑没有拒绝她,眸色深深,“你为何不忍?” “本座有能力,就不需忍。你才十四,你在朝政上处处受制不说,倘若你马上成为新帝,你那拎不清的父皇给你派一辅国大臣,那你该怎么做?” 扶桑:“……”父皇应该不会真的拎不清。 重明就这么看着她,目光凝重,心底涌出压制许久的热浪,浪潮翻滚,她努力平息自己的情绪,装作平静,道:“而你该想想,你还是小,是个孩子,如何让你众人相信你有能力接手朝堂。本座不知你以前是何模样,但今日相处,本座知晓几分。” “扶桑,你心性太软了。”她叹气道。 扶桑才十四岁,或许被她父皇保护得太好,或许没有经历风霜。她是太女,是小姑娘,哪里斗得过老谋深算的襄王。 扶桑憋着一口气,对重明的话一知半解,不得不说道:“扶桑与先生们说该以仁德治天下。” “你对旁人仁德,旁人会对你仁德吗?”重明负手而立,望着骄阳下的小太女,她恍惚明白扶桑会为会败得一塌糊涂了。 仁德? 都他妈见鬼去。 扶桑憋的气吐了出来,朝着重明就笑了,“是这么个理。” 重明见她听了自己的也不作计较,领着她回大殿。明教也有许多杂务,平日里都是大祭司在管着,重明自己也不是傻子,隔三差五自己也会做。 今日未等她说什么,护法就已将路上遇袭的事情说了,众人惊讶。刺客都是明教弟子,都有名姓,一番查下去,自然牵出许多人。 重明不出手,就等着大祭司处置,她告诉扶桑:“有的时候不要强出头,让下面的人去办。当然,本座是懒,但你要懂得从中谋利。” 扶桑接连点头,这里虽说与朝堂不同,但道理都是一样的。 大祭司处置后,明教弟子也没有不服者,人证物证都在,叛教者杀无赦。 不等重明说话,事情便已办妥。这时大祭司询问林媚的处置,重明恍惚了下,问扶桑:“你是不是有一叔父流落在外?” 扶桑被问懵了,“不知道,怎么了?” “本座有一弟子,自称与襄王同辈。” 扶桑嘲讽道:“如何证明自己身份,嘴巴说说可是不成的。” “但他是襄王的人,一直帮着襄王办事呢。”重明想起一些隐秘的事情。 两人靠在一起窃窃私语,下面的人也不敢说话,就看到扶桑蹙起眉眼、她们的教主拧眉犹豫。 商量一阵后,重明开口问:“二宫主去了何处?” “二宫主前些时日出教说是寻一把宝剑。” “将他找回来。”重明不说什么事,先将人套回来再作处置。她不好做,交给扶桑带回京城。 她这么想着,扶桑好像察觉什么,直接说道:“这样的人太多了,都想占着便宜,你也说了是为襄王办事,那就与欧阳情一般处置了。都是叛教,并无分别。还有,你的弟子怎么都向着旁人的,就没有向着你的?” 打脸了。 重明被问得哑口无言,甚至有些脸红,还好她的脸皮厚,索性不去理会扶桑。 不仅是欧阳情的人脉处置了,就连林媚的小弟子们都一并赶出明教,林媚已不是明教的人了。但她长得好看,身上又有功夫,出去后照样可以混的很好。 片刻后,重明让人发布消息,林媚已并非明教弟子,是生是死,都与明教毫无干系。 重明坐在自己的宝座上,目光既冷也狠,而扶桑静静地看着、听着。明教虽说是江湖门派,但管理得井然有序,一时间,她有了收服之心。 重明的功夫出神入化,她很想收入东宫门下,然而,重明又是不羁之人。 她贪心,却又害怕重明受不住宫里的规矩。 待大殿的人都散了,她说出自己的想法。 “入东宫?给你太子妃吗?”重明笑了,“你这是看上本座的的人了?” 扶桑孩子气地翻了白眼,“你都可以做我阿娘了……” 话没说完,重明抬手给她一个栗子,敲得她脑壳都是晕晕地。 “是你觊觎本座,想让本座去东宫,怎地在你口中就像是本座上赶着巴结你似的。” 扶桑疼得皱眉,捂住脑门半晌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她干瞪眼睛。 她的小心思,压根藏不住,重明也不去管,等了两三日,扶良处来消息了,要拿银子换太女殿下。 扶桑高兴了,睨着重明:“你要失败了。” 重明吩咐弟子:“让天问扮作太女殿下去见扶良。” 扶桑傻眼了,然而很快就明白了,没有反对,而是听从重明的吩咐,自己不去,等着天问的消息。 到了见面那日,重明带着穿着扶桑衣裳的天问去见扶良。 约定在城外十里的茶肆见面,到了地点后,没有见到扶良,而是幕僚。天问穿的是扶桑被劫持那天穿的衣裳,带着帷帽,两人身形相似。可她一出现,对方就拔刀冲向她,挥刀就杀。 好在天问有了准备,也不惧怕,抽出腰间软剑冲了上去,也没有惧怕。 对方招招下狠手,站在暗处的扶桑愣住了,她看得清楚,扶良的人是要杀她。 倘若过去的是她,此刻早就没有命了。 情况不对劲,天问逃了回来,明教弟子断后,重明骑着马,懒洋洋地跟在后面。见到扶桑后,她毫不留情地就笑了。 “尊贵的太女殿下,你已经死了。” 扶桑又气又怕,小脸煞白,听着重明的嘲讽都没有回嘴,木讷地跟着重明回去了。 扶良是她的兄长了,两人一起长大,怎地就变了。 震惊过后,扶桑并没有萎靡不振,而是很快恢复过来,一回教就拉着重明回京城。 “发什么疯呢。本座要杀人,你回京城做什么?”重明拂开她,“傻子,今日扶良必在附近。本座派出三百名弟子堵截他,若是运气好带回来,本座还有大事要做。” 扶桑不知她的意思,坚持自己的的想法,道:“回到东宫,孤是太女,不会轻饶了他。这是朝廷的事,你杀了襄王世子,便是闯了大祸,会有灭教的大罪。这是朝廷的事,你们江湖门派不该牵扯进来,重尊,你要想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不要逞强。” 她太过严肃了,反而逗笑了重明,“本座做事,素来不管朝廷江湖。” 杀了便杀了,扶良就该死。 第181章 襄王根基太深,小小明教压根无法撼动。扶桑清楚,重明更明白。 江湖人走江湖的路,扶桑是无法理解的,杀人解决不了根本的问题,反而会激怒襄王。 扶良若死在了明教地界,明教将不得安宁,就连江湖都会掀起腥风血雨,到时会死更多的人。 得不偿失。 扶桑极力去劝,重明不听劝,扶桑便拦住她不让她离开,嘴角含笑,道:“你听我一回,成不?” 重明无动于衷,直勾勾地看着面前清幽淡雅的太女殿下。 扶桑伸手拉着她的袖口,“师父?” “闭嘴,别喊本座师父。”重明受不住了,尤其是扶桑撒娇的样子,老命都要被她折腾没了。 扶桑张了张嘴,“我给你银子,可成?” “成交。”重明应下了。 扶桑傻眼了,“你怎么可以为了银子连自己的立场都不要了。” “银子能买粮食吃,立场能买吗?”重明眨眨眼。扶桑身上有许多有许多优点,才思敏捷,她直接将事情丢过去:“若是逮住扶良,人就交给你。但有一句,我需提醒你,扶良对你起了杀心,为什么要杀你,你自己心里有数。” 扶良不再笑了,面色凝重,扶良所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往日的亲情都是伪装出来的。 如今见到了,便也不会信。 “还请重尊替我去京城传话。” 重明问她:“找长平大公主吗?” 扶桑颔首:“送封平安信,免得父皇忧心。” 重明告诉她:“在你被擒的当日,本座便已传话给了长平大公主,借你一月时间,一月后送你去长平大公主府上。” 扶桑听得眼皮一跳,“你绑我,是想做什么?” “想让你做教主夫人。”重明唉声叹气,“但是你嫌弃本座年岁大了,不如你给本座做女儿?” 扶桑很不厚道地翻了白眼:“我有阿娘,认你做甚?我认你做师父。” “师父?不要,本座逆徒太多了,不想再收逆徒。”重明不肯要了,待她登基后,自己自然去浪荡逍遥,做皇帝师父太累了。 扶桑被嫌弃了,讪讪地不知该说什么。 到了黄昏,弟子们来信,捉住扶良了。 刺杀太女是大事,扶良确实暗中跟来了,自己不敢露面,到时出事也可以将锅丢给下属。二来自己暗中也可以操控下属,但做梦都没想到,重明早就让人围住了茶肆方圆十里。 强龙难压地头蛇,重明在这里经营多年,又事先谋划,瓮中捉鳖,轻而易举。 捉住人回来后,扶桑没有露面,而是拉着重明看舆图,最近的一条河颇大,是长江支流。 扶桑问重明:“他的随从呢?” “都杀了。”重明负手而立,不大明白她的意思。 扶桑再问:“尸首可在?” “烧了。”重明道。 扶桑稍稍拧眉,道:“那有些可惜了,不过也没有关系,你有船吗?” “没有,可以去买,你要什么样的?”重明问道,她好像扶桑究竟是想做什么。 “那就买一艘大的,到了江心,凿破船只,船上出事,谁又能说得清楚呢?他死了,你们明教也会无事。”她看了看重明,“重尊,你懂了吗?” 小小的眼睛里带着质疑,还有一股沉沉的阴郁,就害怕重明听不明白。 重明见惯了她的眼神,也没心思没力气计较了,若是可以,她也想打人的。 她凉凉地回看一眼:“再用这样的眼神看本座,本座将你按在榻上胖揍一顿。” “胖揍?不、不成的。”扶桑急了,也没有方才的胸有成竹,因为她明白重明真的能干出来,自己太女的身份在这里一文钱都不值。 说揍,就真的可能会挨揍。 她紧紧地闭上嘴巴,眼神也乖巧极了,不招惹疯子。 扶桑要做的,重明都让人去办了,令心腹去办,大船沉江,渔民捞起尸体,衙门里来人将尸体带走。 等到消息传回京城的时候,扶桑也到了长平公主府。见到扶桑的长平哭出了声,在一侧的重明淡淡地看了一眼,寻了椅子坐下,准备好好地看戏。 长平的心是在扶桑身上的,有长姐丰风范,怜惜幼妹。 哭过一通,扶桑面上没有什么情绪变化,一滴眼泪都没有。重明有些不得劲了,她怎么就不哭了? 啧,突然想看她哭的样子了。 她还小,就只能打哭了。 重明胡乱想着,越想就感觉不对劲,悄悄抬首看了姐妹二人一眼,轻轻咳嗽一声:“别哭了,太女殿下,你欠下的银子该还一还了。” 本该温馨的画面陡然就变了…… 长平这才注意到旁边坐着一人,她拧眉,明显不悦,因为她从重明身上看到了一股不羁的气息,放肆极了。扶桑立即拦住她,“长姐,这是我的救命恩人,说好给银子的。” “原是这样,那你回东宫去取。”长平淡然开口。 她不对劲!她抠门! 按照常理来说,幼妹被人救回来,说是要拿银子,长姐应该说:“我让人取取。” 长平竟然说回东宫去取。 重明心里嫌弃得很,扶桑脸色也有些不对劲,长平不管,推了扶桑一把:“在我这里梳洗下,外面人都只当你出去办事了,入宫见到阿爹说说好话。太医说阿爹身子愈发不行了,若没有那封信,阿爹只怕就急死了。” 扶桑被推着去沐浴换裙裳,重明被晾在一侧,银子没到手,她也不打算走。 扶桑出来后,也不忘喊着她一道走。重明不肯进宫,道:“本座去客栈,你将银子送出来即可。” “不成,孤还有许多事交给你去办,都给银子的,不差你钱。”扶桑有些急了,小脸发红,伸手去拉重明。 她的情绪有些激动了,就连长平都看出几分不对劲,不由去打量面前的红衣女子。 习武之人,腰背挺直,便如青松,给人感觉不同。她的面貌不再年轻,但从轮廓中可以看出年轻时的美貌,美人迟暮。 长平不知她的身份,多打量一眼也没看出什么名堂,但可以确认一点,她不是京城人氏。 重明四处游历,上回来京城就将扶桑掳走了…… **** 登上大公主府上的车辇,车前车后都跟了许多侍卫,足足二三十人。 重明却告诉扶桑:“若真来了刺客,这些人都是送死的。” 扶桑认真地点点头:“所以你不能走。” 重明:“……”原是打的这个主意,小扶桑,心还是那么黑。 进入上东门,扶桑前往议政殿,央求重明莫要乱走,一再叮嘱要规矩。 不能动手!不能打架!如果有人欺负她,等回来后再欺负回去。 重明背着手在议政殿外的书下走了半个时辰,没有人与她说话,也有人路过看她,好奇是哪里来的。 她一并没有理会,静静地等着。 终于等到扶桑回来了,她等了一个时辰,见到人提着裙摆跑来的说话,她松了口气,先问:“你阿爹身子可好?” “不大好,孤瞧着脸上多了些暗沉。”扶桑被问到了,一瞬间屏住呼吸,脸色也白了不少,垂眸道:“我将扶良的事情说了,阿爹生气,但夸我妥当,还说会给扶良追封的。” 重明挑眉,“办得可真好看。” 呸,一家子黑心肠! 重明被扶桑带去了东宫,东宫颇大,与后宫不同,是扶桑一人的天下,这里的守卫与外间不同,都扶桑一人管。 扶桑回到东宫,宫人们高兴,又见陌生的女子后,笑意遮掩,各自退下了。 她们很守规矩,重明一眼就明白仆随主,都是扶桑调.教出来的。 想起自己,重明勾唇笑了。扶桑没有去召见东宫各人,而是留下重明细说东宫守卫。 她想留下重明,意思很明显。她心里都明白,重明这般的江湖人不是用银子官阶就能留得下来的,这回父皇对襄王极为失望,不再会那么恩宠,于她而言是天大的好事。 之前,父皇有意让襄王叔父辅政,是她拒绝了。父皇担心自己的身子,唯恐自己一去,朝堂成了一盘散沙,自己也会被人欺负。想着胞弟犹在,有意提拔他。 殊不知,襄王就是一头恶狼,喂不熟的。 扶良要杀她,父皇才感知了襄王的野心。自己的弟弟有儿子有孙女,怎么会倾心帮助自己的侄女呢。 而这些,都是重明在帮助她。 重明为什么帮她,就不得而知了。 扶桑没有细想,因为重明所图,她都能给得起。 钱财还是权势,与襄王比较,都不算什么。重明的心思再深也深不过襄王,贪得再多,也不如襄王。 光是这点,扶桑就想留下重明做自己的下属。 她说了许多话,甚至将布防图都拿给她看。 重明望着滔滔不绝的太女殿下,长身玉立,快要及笄了,就要成为大人了。 她长长叹了口气,望着满殿的摆设,与扶桑的气质一般,她恍惚觉得扶桑未来可期,与她的路是不同的。 自己将来的路是在江湖,依旧是各处游走,而扶桑是皇帝,困于四方天地上。 自己与她之间的鸿沟,永远也无法弥补。 对于扶桑的请求,她拒绝了,道:“你是太女,你阿爹必然会对襄王出手,你早日亲政,将来的路就会好走许多。本座不过是一介江湖人,独来独往,自由来、自由去,受不得拘束。” “不会,你要的,孤都可以给你。”扶桑努力压制自己的情绪,然而眼神带了些慌张。 重明道:“本座要的,你给不起。不过,本座也不想要了。” 第182章 重明离开了。 不知为何,扶桑怅然失落。 天色黑了,宫人忙碌不休,殿内一排排的烛火点燃了,殿内空阔,寂静无声。 扶桑是太女,不会伤感春秋,自我反省半日后重新打起精神,唤人提了灯笼去见父皇。 皇帝身子早就不好了,用最好的时日在替自己的女儿铺路。他没有儿子,是最大的遗憾。可作为皇帝,不能一味地沉浸在遗憾中。他有许多女儿,扶桑是最优秀的,很得他的心。 这回回来带来的消息足以让他用半日的时间来消化,待女儿归来时,他已经改变思路了。 旁人依靠不住,就杀了那些人,捧着东宫。 第一,便是兵权。 做了多年的皇帝,杀伐果断,兵权易主,并非易事。襄王手中的兵必须夺来,如何夺? 鸿门宴。 扶良死的消息还未传到京城,襄王府无人知晓,皇帝将自己的弟弟诓入宫,一杯酒,赐死了。 当听到宫里出现刺客,襄王护驾被刺身亡的消息后,重明久久没有缓过神来。 就这么简单吗? 扶桑用十五年才能铲除的逆党,在老皇帝这里,就用了一夜? 她不能理解,更无法理解,而在这时,小扶桑欢欢喜喜地来寻她了。 明教有堂会,她离开的时候将地址留给了扶桑,扶桑很容易就找到她。不同于在明教的时候,扶桑着一身浅色系的裙裳,雅致干净。 重明依靠在美人榻上,扶桑带了许多礼物,还有宫里做的点心。重明不想吃了,先问襄王的事情。 扶桑告诉她:“他的兵权是我父皇赐予,他是臣,我父皇是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重明笑话她:“那是你父皇为君有道,若是你,你有本事一夜除去他吗?” “我是不成,我不过是东宫太女罢了,并无太多的权势。襄王再是猖狂,也不过是一王爷,就像我,父皇想要废我,也是易如反掌的事情。”扶桑被嘲笑好,也没有生气,而是与她慢慢说道。 “我父皇为帝多年,臣下敬畏,百姓安乐。他是英明的君主,掌握权柄。倘若是我眼下亲政,再去动襄王,无异于以卵击石。这就是新君的弱处,所以父皇在最快的时间除去了心怀不轨的人。” 重明大致听明白了,老皇帝要死了,急着给扶桑铺路呢。 她问:“你阿爹是不是要死了。” 扶桑气得翻了白眼:“你阿爹才要死了。” 重明笑了:“我阿爹早就死了。” 扶桑想了想,认真与她说道:“我想请你入宫,就三月时间。” 重明听出另外一重意思,老皇帝就三月时间了,算一算时间,约莫着也快了。 三月时间不多,弹指一挥间罢了。 重明应下了,扶桑松了口气,说:“我上回与你说的事,你考虑好了吗?” “不必了,你手中有兵,不缺这些。江湖人野惯了,极难收服,你不该在这上面浪费心思,你爹时间不多了,好好孝顺他去。”重明捏着自己的下巴,告诉她:“你有麻烦,本座会帮你,不需将明教编制入军。” 扶桑想不通,重明为何总是拒绝她,明明在帮她,偏偏总是拒绝。 好在有三月之期。 东宫殿宇多,扶桑一人居住,将重明请入东宫,算作有伴了。 重明有自己的作息时间,早起练武,再去吃早饭,吃过早饭,扶桑上朝回来了,扶桑就会跑着找她玩。 半个时辰后,扶桑再去议政殿。 东宫有独立的侍卫,千余人,重明午后睡过一觉就会去指点他们功夫,比起明教弟子,这些侍卫的功夫差极了。 重明不知自己哪里来的耐心,慢慢地说教,甚至主动演示。 一月时间,这些人对她就十分敬佩,而在这时,扶良的死讯传了回来,刚经历过一重打击的襄王府彻底一蹶不振了。 世子妃盛氏哭晕了过去,扶桑代表皇帝特地去探望,临走前不忘将重明拉着一起。 重明不大想去,扶桑却说:“路上有刺客该怎么办。” 一句话堵住了重明所有的退路,重明却懒洋洋地问她:“那个孩子叫什么?” “扶宜?”扶桑不明白她为何突然问那个奶娃娃。 重明倾起身子,贴在扶桑耳畔,一股香甜的气息涌入鼻子,她深深吸了口气。 多熟悉的香气啊。 她说:“扶良头顶上的帽子不是黑色的。” 扶桑也聪明,当即就明白了:“是草地的颜色吗?” 重明笑了,扶桑立即抱着她的肩膀问:“是哪家的?” 重明说,她就信,对重明深信不疑。而重明呢,盯着她嫣红的唇角,想要去亲一亲,但是自己又克制住了。 她与扶桑,注定是没有机会的。 扶桑生得很是好看,是她见过最好看的姑娘。十四五岁,容貌倾城,每回入她的梦,便会激起春潮。她的心在乱跳,掌心贴着白嫩的肌肤,辗转而下…… 清风朗月、几度梦回,然而,这些都过去了。 重明理智地拨开她的手,故作神秘,“不可说,你且注意些就是了。再者扶良都死了,管这些也无用。” 扶良一死,也没有扶骥了。 或许他不来这个世上,也是好事。 他活得太累了。 扶桑却笑得眉眼弯了,“我觉得挺有趣的。” 有趣?重明抬首看着她:“哪里有趣,你的心怎么变坏了。” “他要杀我,我就看他的笑话,如何就是变坏了。当初他拆散盛氏的姻缘,我就说他不地道了,现在,也是活该。你与我说说是不是裴家的?”扶桑拉着她的手高高兴兴地询问。 她的脑子转动得太快了,重明想瞒都瞒不住,只好支支吾吾地开口:“我、我也不晓得。” 她这般举止,扶桑一眼就明白了,并且确定是裴家的。 正好,她收服裴家有了底气。 她笑眯眯地看着重明,“你可真是孤的福星呢。” 重明瞪她一眼:“什么福星,乱七八糟,赶紧去,去了别说话。” 扶桑记住了,拉着重明登上马车。 襄王府一片缟素,上下服丧,襄王这脉就剩下个女儿,几乎要绝户了。还未满周岁的娃娃由奶娘抱着坐在廊下望着不倒翁。 重明看了一眼奶娃娃,拉着扶桑问:“你喜欢她吗?” 扶桑与她之间也很熟悉了,听到这话不免又翻了白眼,“我喜欢她做甚?” 又不是孤的女儿,又不是扶家的孩子,哪里来的喜欢呦。 重尊脑子又坏了。 盛氏晕了两回,醒来后依旧垂头丧气,扶桑上前去安慰,重明在院子里逗弄孩子玩。 孩子才几月大,一张小脸粉白可爱,见到人就笑,嘻嘻哈哈不知愁。重明给她吃了一块糖,糖是软的,入口即化。 扶桑进去许久都没有出来,奶娃娃睡觉去了,重明也进了屋。 屋内沉静肃然,婢女们穿孝服,盛氏靠着迎枕,双目流泪,扶桑劝慰她,然而盛氏一味地哭,并不接话。 扶桑的耐心很好,劝说一阵也不恼,最后,重明说了一句:“你哭什么呢,他死了,对你不是更好吗?” 不用担心自己的秘密被发现,带着女儿安稳过一辈子,不比有男人强吗? 重明一句话让盛氏变了脸色,似乎撕破她的伪装,将她内心的肮脏都摆了出来。 一瞬间,扶桑感觉要完了,她一把将人推了出去,然后关上门,与盛氏说道:“阿嫂,她惯来无状,莫要与他计较。” 聪明人在这个时候就不会接话,盛氏识趣地不说话,但她朝门口看了一眼,眸色哀怨。 回去的路上,扶桑责怪重明不该乱说话。 重明一笑,问扶桑:“倘若扶良活着,她为着自己的秘密杀了那个孩子,你觉得她还可怜吗?” “这……”扶桑惊讶,“虎毒不食子呢。” 重明嘲讽:“是吗?” 两人不再言语,回到东宫,扶桑去忙,重明去找人打架。 到了黄昏,侍卫倒了一大片,他们很没用,连重明的衣角都没有碰到,而重明瑾将他们揍得都爬不起来了。 回去后沐浴更衣,扶桑抱着几本书来了,率先上了她的床。 东宫内的床榻长且宽,扶桑上榻后,就显得她身子娇小,腰肢不盈一握。 重明看她一眼,开口骂道:“滚,你爬本座的床做甚?” 扶桑被骂呆住了,“我有事情与你说,你怎地骂人了。” “你……”重明莫名烦躁,索性告诉她:“本座喜欢女人。” 扶桑先是一怔,继而抱着自己的书,撒丫子跑了。 重明大笑,笑了几声,忽而就哭了。 翌日,天色未亮,她便走了,没有去京城堂会,也没有回总教,带着扶桑给的银子去有游历江湖。 江湖美人多,何必贪恋于一人呢。 第183章 翌年夏日,帝王崩,太女继承皇位。 她在夏日里继承皇位,比重明想的晚了些,或许老皇子身子好多活了几月。但消息传来的时候,重明赤着脚走在地砖上,手中把玩着玉石。 来传话的是慕容环,眼下她还不是堂主,只是一名普通的弟子,并无记忆中的张扬肆意。 重明望着她:“你有情人吗?” 话转得太快,慕容环被问得不知所措,忙跪下来请罪。重明摆手,问她:“有便是有,怕什么,本座就没有女人。不过本座老了,不需要的,你们还年轻呢。” 重尊多大了? 慕容环不知晓,但重尊气色,不像她口中说的那么老,风韵犹存,她回答:“重尊美貌。” 重明有些恼了,踢了她一脚,“违心说什么瞎话呢。本座且问你,扶桑立皇夫吗?” “回重尊,没有,陛下刚登基,并无消息传出。”慕容环被踢得脑袋发晕,重尊问的话太离奇了,陛下立不立皇夫与明教有什么关系呢? 是不是闲得慌啊。 重明眼中的光忽而又亮了起来,如被风吹灭后又自己燃了起来,她走到慕容环身边:“本座可能见到陛下?” 慕容环傻了,重尊说的这是什么话? 陛下是天子,前呼后拥,出行都有百余人跟随,怎么见? 这一刻,她觉得重尊脑子坏了,明教是江湖门派,落在那些当官的眼里便是下三流的人,遑论是天子了。 慕容环摇摇首,“重尊,属下办不到。” 重明孩子气地撇撇嘴,心中哀叹,也没有为难慕容环,打发她回京城继续探听消息。 按照扶桑的性子,这个时候不会立皇夫,别看她年岁小,可坏着呢。 **** 扶桑登基三年未立皇夫,消息传到明教,恰好是冬日里。 重明赤脚在雪地上行走,不觉得冷,听到消息后,瞧了一眼,还是慕容环。 她就开始笑话慕容环了,“过了三年,怎地还是你传话呢?人该要努力些,堂主的位置不好吗?” 慕容环倒是笑了,道:“重尊不知属下已是堂主了吗?” “这样啊……”重明恍惚,看着苍白的雪地,不断回想自己三年里在做什么,竟连京城这么大的变动都不知晓。 是自己老了吗? 与十八岁的姑娘相比,自己确实老了。她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没有苍老的痕迹。 其实她不老,可比扶桑,却是老了。 她微微一笑,俯身抓了一把雪,朝着慕容环丢去:“回去吧,她若立皇夫便来,若是不立皇夫,你便不用来。” 慕容环依旧不明白重尊的意思,陛下是女子,立皇夫很正常,与明教也无关系啊。 她看着风华依旧的重尊,陡然明白了,重尊这是看上女帝了? 女帝是大魏之主,怎么会喜欢重尊呢? 没有可能的事情!她自己一琢磨,去找大祭司,选上几名弟子献给重尊。 有了新欢就会忘记旧爱,或许就不会惦记了。 两人一琢磨,选了几名貌美的女弟子送到重尊寝殿。 日日伺候的婢女陡然变了,都是更为漂亮的女子,婀娜多姿,都是年轻的,约莫十七八岁。 重明早上醒来就有些不对劲,这些婢女都是哪里来的? 她没敢动,也没有起床,不敢让她们碰自己。半晌后,大祭司匆匆赶来,见到重尊吓得躲在床上后也不由愣住了。 惦记女人,又不要女人。重尊这是为一个女人守身吗? 她忐忑地走上前问安。 重明指着面前貌美如花的婢女:“哪里来的,送回哪里,本座不需要她们伺候。” 大祭司笑了,“您不喜欢吗?” “喜欢个屁……”重明罕见地说了粗话,“本座何时要过女人。” 大祭司说道:“可您惦记女人。属下无能,弄不来您喜欢的女人。” 重明眸光幽,隐着寒意,“本座有这么明显吗?” 大祭司嘴角抽了抽,没说话,日日惦记陛下有没有立皇夫,不明显吗? 她没敢说实话,朝着身后的婢女挥挥手,快些走。重尊明显不高兴了,但她什么都做不了,不免劝说道:“即将过年,年底会有祭祀,陛下会出宫,不如您去见一见?” “本座不想见她。”重明面沉似水。 大祭司又纳闷,“为何?” “本座见她就想做不好的事情,所以不如不见。”重明说了实话,只觉得窒息。 她只能想,什么都不能做。 空气里陡然安静下来。 大祭司也是女子,明白重尊口‘不好的事情’是什么意思,想想也是挺正常,爱了也会想那等事情。她抬眼,问重尊:“陛下就是您的那位小徒弟对吗?” 四年前,重尊带回来的小姑娘样貌好极了不说,通身透着勋贵的气质,一看就非常人。那时重尊护着,寸步不离,她就猜测出事情不简单了。 未曾想竟念了这么久。 大祭司看了重尊许久,哀叹道:“您还是打开心思吧。” 世间女子皆易得,唯独君主不可。明教不讲规矩,重尊所想,哪怕是位公主,她们都可尽力掳来,唯独君主不可。 大祭司愧疚得低首。 重明发笑,忽而闭上眼,泪水滚滚而落,告诉大祭司:“这就是距离。” 她们之间差距太远了,一人爱得单薄,两人互相爱,这种爱太难得了。 她很早就看透了,因此,当年果断离开。在她看来,扶桑是明君,岂可因她而耽误。 忽而之间,心里隐藏的东西破土而出,心痛如绞。 她扬首看着自己的属下,用力按住心口:“你为何要点破呢?” 让本座就这么自欺欺人下去,不好吗? 大祭司感觉到了一股不一样的情绪波动,重尊哭了?重尊性子好,哪怕刀剑穿过身子都不会哭,如今怎地就哭了呢。 重尊问她:“明明是一件隐秘的事情,你突然将那层窗户纸撕开了,秘密就不再是秘密了,但是你可知没有忌惮,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本座并非矫情之人,念着,就放在心里,不去想不去碰,便会相安无事。” “现在,你揭开了,本座就继续念着,毫无止境地念着。” 大祭司知晓自己犯了大罪,跪下请罪。重明摆手,站起身,看着自己的大殿,眼中有了迷惑。 “本座在想,本座这些年在做什么?荒唐度日罢了。她呢,她胸有九州,心怀太天下,岂可因一人贪恋而毁了她呢。” “相见不如不见。” 重明深吸一口气,唇角抿出薄凉的笑意,“本座惯来无情,就做个无情的人。” 大祭司跪地,扬首看着往日风华无双的重尊,心中后悔了,早知当日将人留在明教。 重明走出大殿,望着殿前风光,眼中的光渐渐黯淡了,缓缓眨了眨眼,看着自己的地盘,心里无一丝欣慰。 倘若没有那段过往,她尚且不明白什么是爱。 一眼万年,她想忘,终究是忘不了。 大祭司跟了出来,她说道:“本座累了,教内新人迭起,选出能人罢了。” “重尊要去何处?”大祭司慌了,恼恨自己的无知,也不明白重尊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不过一女子罢了,怎地为她放弃整个明教呢。 重明沉默良久,再度捂着自己的胸口,“本座去该去之处,你便告诉众人,明教重尊病逝了,明教立新教主。倘若明教有难,本座活着便会回来的。” 累了,就该歇息。 不爱了,何必勉强! **** “陛下,明教换了新教主。” 案牍后的女子蓦地抬首,缓缓消化这句话的意思,“重尊呢?” “病逝了。” “病逝了……”扶桑拧眉,不断重复这句话,语速很慢很慢,时间在她的唇畔静止了。 她有些迷惑,都说武者身子好,活得久,怎么就病逝了。 半晌后,她终于道:“朕知道了。” (全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