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光与暗的生灵 作者:罗杰·泽拉兹尼 内容简介 为了保护自己的王国,死亡之家的主人阿努比斯派出了仆人。与此同时,为了同样的目的,生命之家的主人奥西里斯则派出自己的儿子荷鲁斯。他们必须立刻而且永久地毁灭宿敌曾经一千王子。 然而他俩谁也不知道,在黑暗中,夜哭之物早已潜伏,准备着毁灭生与死的世界,以及全部人类。 罗杰泽拉兹尼是美国科幻与奇幻界最富盛名的双料大师。在他的长篇小说《光明王》与《光与暗的生灵》中,他开创性地将神话传说与心理学及社会学的概念引入科幻的领域,以瑰丽的文字、宏大的设定和磅礴的故事情节,为科幻文学打开了一片全新的天地。 序曲:死亡之家 这是千年之夜,那人走在死亡之家。这是一间巨大的屋子,他穿行其间,但你看不见他;这里漆黑一片,人的视力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在这黑暗的时刻,我们暂且称他“那人”。 这有两个原因: 第一,他符合一般意义上对于未经改造的人的公认描述:男性,外形符合人的特征,具有直立行走、拇指可以对握等等典型特点;第二,他早已被剥夺了本来的名字。 至此,似乎无需更明确的交代。 那人右手执着他主人的权杖,它引领着他走过黑暗。它将他这里牵牵,那边拉拉。只要他的脚偏离了规定的线路哪怕一步,它就灼烧他的手,他的指,他对握的拇指。 在黑暗中,那人来到一个地方,走上七级台阶,用权杖叩击了三次,于是就有了光——幽暗、橘色的光;它充满了各个角落,照亮了一座空荡荡的巨大房间。 那人举起手杖,将它插进一个有孔的石座上。 如果你洗耳恭听,在这个房间里仿佛能听到昆虫飞翔的声音,它拍打着翅膀在你身边打转,一会儿远,一会儿近。 不过,能听到这声音的只有“那人”;房间里还有两千多人,但他们都是死人。 现在地板上出现了透明的四边形,这些死人纷纷从中显现。他们平躺着,不呼吸、不眨眼。他们都长眠在看不见的灵柩里,悬在两英尺高的半空。他们有老有少,服装和肤色也都各不相同,有的带翅膀,有的长尾巴,有的长角,还有的长爪,有的这些部件一样不缺,还有的接上了人造机械器官。也有很多跟那人一样,未经任何改造。 那人身穿黄色无袖衬衫、黄色短裤,束黑色腰带,披黑色斗篷。他站在主人那根发光的权杖旁边,注视着下面的死人。 “起来!”他喊道,“你们都起来!” 他的话跟空气中的嗡嗡声融合在一起,并一遍一遍不断重复着,不像渐弱的回声,而像持久、有力的警报长鸣。 周围被这声音震动、惊醒。开始有了呻吟声、关节活动的咯咯声,之后出现了活动的声音:沙沙地,咔嚓咔嚓地,磨磨蹭蹭地,他们坐起来、站起来了。 一会儿,声音和动作都停止了,死人们站在他们敞开的坟墓旁边,像一根根待点燃的蜡烛。 那人从讲坛踱下,在台前站了片刻,说道:“跟我来。”他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去,主人的权杖留在原处,在灰色的空气中颤动。 他走到一个女人面前,她高个儿、金发,死于自杀。他盯着女人失神的双眼说:“你认识我吗?”蜡黄干瘪的双唇动了动,低声说:“不。” 但他盯着她,继续问:“你过去可曾认识我?”空气和着他的声音嗡鸣,而后她再次说:“不。”于是他走过去了。 他又问另外两个男人:一个看上去很苍老,左腕上嵌着一块手表;一个是黑色侏儒,长着山羊角、蹄子和尾巴。两人都回答说“不”。之后他俩跟随着“那人”,走出了这个巨大的房间,进了另一间屋子。这里——这个千年之夜的死亡之家,有更多的死人躺在地下,有心无意地等着“那人”唤醒他们。 那人引领着他们。是他叫醒了这些死人,让他们恢复行动,他们就跟着他,穿过走廊、过道和大厅,走上又宽又直的楼梯,又走下又窄又弯的楼梯,最后终于来到死亡之家的大厅——这是他主人的法庭。 主人坐在光滑的黑色石头宝座上,左右两边金属大碗里的火在燃烧。二百根柱子支撑着大厅,每根柱头上都燃着一支火炬,烟雾夹杂着火星,形成一团灰色的云,盘旋着,将整个天顶遮住。 主人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人。那人穿过大厅向前走,五千个死者紧随其后。主人那红红的双眼直勾勾地注视着那人走上前来,拜倒在他脚下,俯着身一动不动。 “你可以向我行礼,然后起来吧。”过了一会儿,主人终于开口了。在安静得能听到呼吸声的大厅里,他的话就像尖利的刺刀。 “敬礼,阿努比斯[7],死亡之家的主人。”那人说完站了起来。 阿努比斯拉长了一张黑脸,咧嘴露出白色尖牙,红色的舌头像闪电快速伸缩。稍后,他站起身,影子顺着他光着的人形身体投射下来。 他举起左手,嗡鸣声随之进入了大厅,它透过闪烁的光和烟,传送他的话。 “你们这些死人,”他说,“今夜你们将为取悦我而娱乐嬉戏。美酒和美食将穿过你们死的唇,但你们食而无味;你们死的胃会接收它们;你们死的脚将踏起舞步;你们死的嘴将说出你们不解其意的话;你们将相互拥抱,但毫无乐趣。你们将为我歌唱,如果我喜欢。你们将再次躺下,只要我愿意。” 他举起右手。 “狂欢开始。”他说完,双手相击。 摆满食物酒水的桌子由柱子之间滑了进来,空中传来音乐。 死人们依他的命令动了起来。 “你可以加入他们。”阿努比斯对那人说,说完他坐回自己的宝座。 那人走到最近的一张桌子边,取了些食物,喝了一杯酒。死人在他身边跳舞,但他没有同舞;死人发出毫无意义的声音,但他没有去听。他倒了第二杯酒,在他喝的时候,阿努比斯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他。他倒了第三杯,拿在手中,呷了一口,眼睛盯着这酒。 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阿努比斯说:“仆人!” 那人站起来,转过身。 “过来!”阿努比斯说。那人服从。 “起来吧。你可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是,主人。今天是千年之夜。” “是你的千年之夜。今夜我们庆祝纪念日。你已经在死亡之家服侍了我整整一千年。你可知足?” “是,主人……” “你记得我的承诺?” “是。你说过如果我忠心地服侍你满一千年,你会将我的名字还给我,将我前世在中间世界的身份告诉我。” “很抱歉,但我没有这样说过。” “你……?” “我说过我会赐你一个名字,这完全是两码事。” “但我以为……” “我不关心你怎样以为。你想要一个名字?” “是,主人……” “……但你更想要你的旧名?你是不是想说这个?” “是。” “过去了十个世纪,你真以为有人会记得你的名字?难道你真以为,在中间世界你曾经那么重要,有人会记下你的名字、在意你的名字?” “我不知道。” “但是你想要回它?” “如果可以的话,主人。” “为什么?为什么你想要你的旧名?” “我已不记得中间世界的尘世生活了。我希望能回忆起住在那里的时候我是谁。” “为什么?有什么用?” “我无法回答你,因为我不知道。” “从所有的死人中,”阿努比斯说,“你知道,我只选了你一人,让你恢复神智,得以侍奉我。你也许觉得,这说明你有什么独特之处?” “我常常想你为何这样做。” “那么让我来使你安心吧,你!你什么也不是。没有人会记得你,你那凡俗之名没有任何意义。” 那人垂下了眼睛。 “你怀疑我?” “不,主人……” “为什么?” “因为你是不说谎的。” “让我来证明给你看。我拿走了你生的记忆,因为这些记忆在死人中只会给你痛苦。但现在,让我显现你的无名。这个大厅里有五千多死人,他们年龄各异,来自不同的地方。” 阿努比斯站起身,他的声音传到在场所有人耳中—— “听着,蛆虫们!将你们的眼光转向他,在我权座前的这个人!——你,看着他们!” 那人转过身去。 “你,你可知你今天的躯体已经不是你昨天睡在其中的那具。虽则你看上去还与一千年前一样,跟你来到死亡之家的时候一样。 “死人们哪,你们中间有哪一位,可以看着这人、并说你认识他?” 一个金发女孩走上前来。 “我认识这个人。”她启动橙色的双唇,“因为他在前面的大厅里与我说过话。” “这我知道,”阿努比斯说,“可是他是谁?” “他是与我说过话的人。” “这不是答案。跟你的紫蜥蜴交媾去吧!——你有什么要说的,老家伙?” “他也跟我说过话。” “这我知道,你能叫出他名字吗?” “我不能。” “还不去那边桌子跳舞,把酒淋在自己头上。——你呢,黑家伙?” “这个人也与我交谈过。” “那你知道他名字?” “他问我话的时候,我并不知道——” “那就烧掉吧!”阿努比斯叫道。火从天顶降临、从墙上跳出,将这个黑色的人化为灰烬,灰在地板上旋转,飘过已经停下舞步的脚踝,终于归于尘土。 “看到了吗?”阿努比斯说,“没有一个人能叫出你原有的名字。” “我知道了,”那人说,“但那最后一个人也许有话要说——” “都是徒劳!你既无名又无用,只有我需要你。我需要你,因为你精于保存尸体之道,偶尔还能写出很妙的墓志铭。” “谢谢你,主人。” “你要名字、要记忆,在这里能有什么用?” “没有用,我猜。” “然而你希望有个名字,那么我将赐予你名字。抽出你的匕首。” 那人抽出佩戴在他左侧的利刃。 “现在,切下你的拇指。” “哪一个拇指,主人?” “左手的就可以。” 那人紧咬下唇,双目圆睁,将刀锋划过拇指的关节。血顺着刀刃流淌,从刀尖滴落到地上。他双膝跪倒,继续切割,泪水从双颊流下,与血混在一起。他大口吸气,不自觉地发出了一声呜咽。 稍后。“好了,”他说,“给!”他撂下匕首,向阿努比斯呈上他的拇指。 “我不要这个东西!扔到火里去!” 那人用右手把自己的拇指扔进一个火盆。它迸发出一阵火花,嗞嗞作响,之后成了一团小小的火焰。 “现在,窝起你的左手,用它接着你的血。” 那人照做。 “现在抬起手,把血从你的头顶淋下来。” 他举起手,血滴落到他的额头。 “现在跟我念:我给我自己施洗……” “我给我自己施洗……” “得名死亡之家的沃金……” “得名死亡之家的沃金……” “以阿努比斯之名……” “以阿努比斯之名……” “命沃金……” “命沃金……” “为阿努比斯之密使,前往中间世界……” “为阿努比斯之密使,前往中间世界……” “以及世界之外……” “以及世界之外……” “听好了,你们这些死人:我现在叫这人作沃金。重复他的名!” “沃金。”这个词从死人的唇中吐出。 “好吧,沃金,你现在得了名字。”他说,“这名字恰如其分,所以你可以感知因得名而获重生,你会觉得因这个名而改变,呵,你这得名之人!” 阿努比斯将双手高举过头,又落回到身体两侧。 “继续跳舞吧。”他命令死人们。 他们又一次随着音乐起舞。 身体切割机滚动着进入大厅,义肢更换器紧随而来。 沃金的目光躲避着它们,它们却径直上前,在他身边停下。 第一台机器伸出限制器,将他挟住。 “肉身的臂膀多么柔弱,”阿努比斯道,“要将它们换掉。” 电锯嗡鸣,男人嘶吼,随后晕厥。死人们继续着他们的舞蹈。 沃金醒转时,两只天衣无缝的银色臂膀悬垂在他两侧,冰冷、无知觉。他弯曲了一下手指。 “肉身的腿脚行动缓慢又容易疲劳,把他原配的双腿换成不知疲惫的金属。” 沃金第二次醒来时,站在两根银柱之上。他动了动他的脚趾。阿努比斯伸出舌头。 “把你的右手放进火焰,”他命令道,“到它烧亮为止。” 音乐渐止,火苗舔舐他的手,直到这只金属的手也变成了火一样的红色。 死人们仍说着他们死的语言,喝着他们不知其味的酒。他们拥抱彼此,却毫无乐趣。那只手灼热发亮。 “现在,”阿努比斯道,“用你的右手抓住你的男根,将它烧掉。” 沃金舔了一下嘴唇。 “主人……”他开口。 “照做!” 他照做了。完事之前他已失去神智。 再次醒来之时,他向自己身下看去,他周身闪烁银色,已经丧失性别,无懈可击。他伸手触碰自己的额头,听到金属相互撞击的声音。 “沃金,你感觉如何?”阿努比斯问道。 “我不知道。”他回答,声音古怪刺耳。 阿努比斯示意,切割机的正面变成了镜子。 “看看你自己。” 沃金注视着镜中的自己,他的头现在是一个发亮的蛋,眼睛是一对黄色镜片,而在他原本胸部的位置上是一个烁烁发亮的大桶。 “人之开始与终结可以各不相同,”阿努比斯道,“有些始于机器,慢慢获得人性;有些终于机器,人性在他生的过程中已片片剥落。那些失去的,终可以重获;那些得到的,也总能再次失去。你呢,沃金,你是什么?人还是机器?” “我不知道。” “我来让你更加困惑吧。” 阿努比斯示意之下,沃金的双臂和双腿松脱掉落,他的躯干跌在石头上,滚动着,在王座的脚下停住了。 “现在你无法行动。”阿努比斯道。 他向前迈步,触动沃金头部后面的小开关。 “现在你失去了所有知觉,唯剩下听觉。” “是。”沃金承认。 “现在给你加载了某种联结。你毫无感觉,但你的头脑已经开启,你即将成为监控并维持这整个世界的机器的一部分。此刻你将看见一切。” “确实。”沃金回答,瞬间他知觉了每一处空间,每一个走廊、大厅和房间,在这个始终死未曾生的世界——这个世界被造出来,不是星尘汇合与造物之火的产物,而是捶打、接合、铆钉、焊接、隔离、装饰而成;这世界没有海洋、陆地、空气和生命,只有油、金属、石头与能量之墙,它们悬浮在一片冰冷的虚空中,终年不见阳光。同时他也意识到了距离、压力、重量、物质、应力和死人的秘密数量。他无法感知自己的身体,身体现在是机械而断裂的。他只知道维持运动的波在死亡之家川流而过。他随波流动,也知觉了批量感知那无色的色彩。 这时阿努比斯又开口了:“你对死亡之家的每一片阴影都了若指掌,你已经用所有隐藏的眼睛看过了。” “是。” “现在看看这些之外还有什么。” 有星,更多的星,散落的星,之间以黑暗相隔。星星们泛起涟漪,折叠、弯曲;它们奔向他,掠过他。它们的色彩炽烈而纯净,有如天使的眼睛。它们在无始无终的永恒中掠过,时远,时近,又好像他自己在其中移动。没有真实的时间或真正的动作,只是场地变幻。一时间似乎有一颗恒星的巨大蓝色镍铬合金盒子呼啸而过,而后黑暗再次笼罩他;在远处,又有些小光点飞过。 终于,他来到一个无法成为世界的世界,柠檬黄,湛蓝,绿,绿,还是绿。一圈绿色的日华高悬其上,直径是这世界的三倍,它似乎在愉快地律动。 “看那生命之家。”不知何处传来阿努比斯的声音。 他看到了。那里温暖、光亮,充满生机。他感到了活力。 “欧西里斯[8]统治着生命之家。”阿努比斯道。 他进而看到长在人的双肩上的巨大鸟头,亮黄色的眼睛,活泼泼的。这只生灵就在他面前,立在强加于他眼前的世界之上那一片广袤无垠的绿色平原中,一手执生命之杖,另一手拿生命之书,从他身上似乎源源不断地放射出温暖来。 沃金此刻又听到阿努比斯的声音响起—— “生命之家与死亡之家即包含中间世界。” 沃金感到一阵眩晕和下坠,他抬眼再次看着星空,星星们分开,又被某种力量相互聚合,这种引力清晰可见,时而不见,又再次可见,它们减弱、来临、退去、变亮,线条闪耀,起伏不定。 “现在你得见中间生命世界。”阿努比斯道。 几重世界从他眼前翻滚而过,犹如奇异的大理石球,带斑纹的、规整的,光可鉴人,炽热夺目。 “……囊括其中,”阿努比斯说,“那伸展于仅有的两极之间的场,将他们尽数包含。” “两极?”现名为沃金的那个金属脑袋问道。 “生命之家与死亡之家。中间世界确实都在围绕它们的太阳转动,但又都不离生命和死亡的路径。” “我不明白。”沃金道。 “你当然不会明白。宇宙间,什么既是最好的祝福,同时又是最坏的诅咒?” “我不知道。” “生命,”阿努比斯说,“又或死亡。” “我不明白,”沃金问,“你用了‘最’这个词,你要的是一个答案,但是你却说出了两件事。” “是吗?”阿努比斯问道,“果真如此吗?就因为我用了两个词,真的就表明我说了两件单独的、不相干的事吗?一件事物难道不可拥有两个相异的名字?以你自己为例,你是谁?” “我不知道。” “那么,这可能是智慧的发端了。你极可能是一架机器,碰巧被我选中赋予肉体,在一段时间内为人,而现在我又把你变回一具钢铁躯壳;同样你亦可能是一个人,我选中将你变为机器。” “这有什么区别?” “没有。没有任何区别。但你无从得知。你没有记忆。告诉我,你活着吗?” “是的。” “为何?” “我能思想。我听到你的声音。我有记忆。我能说话。” “凡此,有哪个是生命的特征?别忘了你没有呼吸,你的神经系统是一堆金属导线,而且我已烧掉了你的心。也别忘了,我还有一些机器,论辩胜过你,记忆优于你,演说强似你。所有这些,有哪个能给你半点借口说你是活着的?你说你听到我的声音。‘听到’是一个主观现象对吗?很好。我现在断开你的听觉。仔细看着,你是否顿时停止存在。” ……一片雪花飘落于一口井,没有水的井,没有四壁,没有底,也没有顶。现在,拿走雪花,只观想飘零…… 不知过了多久,阿努比斯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可知生与死的区别所在?” “‘我’即是生,”沃金道,“不论你给予或夺走什么,只要‘我’还存在,即是生命。” “睡吧。”阿努比斯道。此时在死亡之家,已经没有人在听他说话了。 沃金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安排在王座旁边的桌子前。他又可以看到了。他看到死人们的舞蹈,他听到他们随之舞动的音乐。 “刚刚你死了吗?”阿努比斯问。 “没有,”沃金答,“我睡着了。” “区别何在?” “刚才我仍在这里,虽然我自己不知晓。” 阿努比斯大笑。 “假如我永不唤醒你呢?” “那样,我猜我就是死了。” “死了?假如我没选择去施展神力唤醒你呢——即便这神力一直都存在,而‘你’也一直都在这里,供我使用?” “如果这事没有达成,如果我永远只是潜在的,那这就是死亡。” “刚刚你还说睡和死是两件事。难道这两者间的区别只是时间的长短?” “不,”沃金道,“这关乎存在。睡之后是醒,生命仍存在。当我存在,我知晓。而我不存在时,我一无所知。” “那么,生命是无?” “不。” “生命是存在?像这些死人?” “不。”沃金答,“生命是知晓你自己的存在,至少部分时间是知晓的。” “这过程又属于什么?” “‘我’。”沃金答道。 “‘我’又是什么?你是谁?” “我是沃金。” “我不过不久前才赐予你这名字!在那之前你是什么?” “不是沃金。” “死的?” “不!活着!”沃金叫道。 “在我的领地请不要大声叫嚷,”阿努比斯道,“你既不知道你是什么、是谁,也不知道存在与非存在之间有何区别,而你却敢于跟我论辩生与死!现在我不是要提问,我是在讲述。让我来给你讲讲生,讲讲死。 “生命太多了,同时生命又远远不足,”他开始道,“死亡也是同样。现在,让我厘清这些似非而是的论点。 “生命之家距离这里如此遥远,假如自你进入我的领地那天起,一束光向生命之家飞去,那么它到现在也不过旅行了其间距离的一小段而已。在生命之家与死亡之家之间,就是中间世界。在我的宫殿与欧西里斯的宫殿之间,流动着生与死的浪潮,中间世界就在浪潮之中移动。我说的‘移动’,不是指像那束可怜的光一样爬行。不如说它们像海洋的浪潮,只是这海洋只有两岸。我们二人可以在任何我们想要的地方兴风作浪,不必搅动整个大海。这些浪潮是什么?它们又有什么用? “有些世界,生命太多了,”阿努比斯继续,“生命——蠕动、发芽、受孕、让自己窒息;这些世界过分宽大仁慈,充斥着太多让人得以活命的科学——这些世界终将在它们自己的精液中溺亡,用一群群大肚子的女人填满它们的土地——就这样,这些世界终将不堪承受自己沉重的丰硕而走向死亡。然而还有另一些世界,萧瑟、贫瘠、严寒,生命于其中就像谷粒被碾碎。即使有身体改良技术和世界改装机,也仅有几百个世界是适宜居住的,六个智慧物种就栖居其中。那些最严酷的世界,急需要生命。而在最优越的那些世界里,生命可能成为致死的祝福。当我说到某些地方需要或不需要生命,毫无疑问我就是在说需要或不需要死亡。我说的不是两样东西,完全是一码事。欧西里斯和我是簿记员。我们借记,我们贷出。我们兴起风浪,我们又让风浪沉到大洋底。难道我们能指望生命限制自己?不。生是‘二’在无意识间奋力要变成‘无穷’。难道我们能指望死亡限制自己?从不。死同样是‘零’在无意识间尝试要包含‘无穷’。 “然而必须要对生和死进行控制,”他说,“否则,富于生命的世界将崛起衰落,崛起衰落,在君权与无秩序之间循环往复,最终归于瓦解;荒芜的世界则将被零彻底覆没。统计学为引导生命而造好了边界,生命却无法将自己克制其中。所以,生命必须被克制。它于是被克制了。欧西里斯和我掌管中间世界。它们位列于我们掌控的领地中,我们可随意开启它们,或关闭它们。你明白了吗,沃金?你开始理解了吗?” “你限制生命?你造成死亡?” “在我们选定的世界,我们可以让不育降临到任何我们选中的种族,甚或全部六大种族,并持续足够必要的时间。我们也可以操纵寿命长短,大批减少人口。” “如何减少?” “火灾。饥荒。瘟疫。战争。” “那些贫瘠世界、干枯世界呢?它们怎么样?” “我们可以保证多胎生育,也不去篡改寿命长短。新死之人不会被送往这里,而是送往生命之家。在那里他们被修补,或者器官被用来建造新的人,这些人有些具备人的心智,有些不具备。” “其他的死人们怎样了?” “死亡之家,是六大种族的墓地。在中间世界,没有合法公墓。过去有几次,生命之家号令我们接收他们的死者或者身体器官;还有几次,他们将多出来的死人运给我们。” “这难以理解。听起来非常无情,非常残忍……” “这就是生,这就是死。宇宙间,它既是最好的祝福,也是最坏的诅咒。你不必要理解它,沃金。你领悟也好,不领悟也罢,你赞同也好,不赞同也罢,都丝毫不能改变它的运作。” “您,阿努比斯——和欧西里斯一道——你们何以控制它?” “有些事你无权知情。” “中间世界又如何接受你们的控制?” “它们据此生,它们据此死。它们无从拒绝这控制,因为它们要继续存在就必须如此。这是一条自然规律,它绝对公平,对所有来到铁律之下的,它一概施加同等威力。” “有人能逃过铁律?” “这个问题你将了解更多,要等我准备好再告诉你,现在还不行。沃金,我将你造成了一部机器。现在,我要把你变成人。是谁决定你如何开始,从何处开始?假如我现在擦去你的记忆,并重塑你,你将只记得你始于钢铁。” “您会这样做吗?” “不。一旦我指派新任务给你,我想要你装备现有的一切记忆。” 此时阿努比斯举起双手,在头顶相击。 一架机器将沃金从架上取下,关掉他的感官,并将他放低。音乐搏动着,围绕着舞者,二百支火炬犹如不死的思想,在柱头熊熊燃烧。阿努比斯注视着这间大厅的地板,那里有一块焦黑的地方;头顶,烟雾的华盖在以它自己的节奏摇动着。 沃金睁开双眼,看到一片灰色。他仰面躺着,凝视上方。他身下的地砖冰冷,在他右侧,隐隐有火光跳动。突然,他握紧他的左手,去感受他的拇指,找到了。他叹了口气。 “是的。”阿努比斯道。 他在王座前坐起身,向下打量自己,又抬头看着阿努比斯。 “你已受洗,你又重新获得了肉身。” “谢谢。” “不客气。这里有的是新鲜材料。站起来!你还记得你上过的课吗?” 沃金站了起来。 “哪些课?” “短时的游移术。让时间跟随心灵,而不是身体。” “是的。” “还有杀戮?” “是的。” “将二者结合?” “是的。” 阿努比斯站起身。他比沃金要高出整整一头,而沃金重获的身体足有两码高。 “那就让我看看! “音乐停止!”他高喊,“生前名叫达尔高特的,请上前来!” 死人们停止了跳舞。他们一动不动地站着,也不眨眼。有几秒钟的静默,没有言语,没有脚步,没有呼吸。 此时达尔高特开始在林立的死人群中移动,穿过阴暗,穿过火光,上前。看到此人后,沃金挺直身体,背上、肩上的肌肉瞬时变硬,胃部抽紧了。 黄铜色的金属箍穿过达尔高特的头部,覆盖他的颧骨,消失在他须发灰白的双颊上。另一条箍子则由他的眉骨之上横向包住额头,盖住两侧太阳穴,在头骨后面扣住。他的眼睛大张,虹膜泛黄,瞳仁血红。他向前推进的时候,下颌不停地在咀嚼,他的牙就是一排长长的阴影。他的头长在二十英寸长的脖子上,不停地从一边摆向另一边。他的双肩有三英尺宽,这让他整个看起来像是个倒三角形,因为他的双肋急骤收缩,让身体恰好架设在底盘上,肉体到底盘处消失。他的轮子慢慢转动,左后轮每转一次都发出一声刺耳的吱嘎声。他的双臂整整有四英尺半长,他垂下双手,指尖刚好扫过地面。四只短短的、尖利的金属腿沿着他扁平的双肋向上盘起。随着他的移动,刀片在他背上竖起又落下。他终于来到王座前停了下来,他的尾巴——八英尺长的鞭子——在他身后舒展开。 “只为今夜,这个千年之夜,”阿努比斯道,“我将你的名字再交还你,达尔高特。在中间世界,你曾经是数得上的威猛武士,达尔高特,然而你却用你的力量去对抗不死之身,直到在他面前受死。你残留的躯壳已被修复,今夜你必须用它来再次战斗。如果你一役毁掉这个名为沃金的人,就可以取代他,成为我在死亡之家的头号仆从。” 达尔高特将两只巨手在前额处交叉,长揖到地。 阿努比斯转向沃金说:“你有十秒钟的时间让你的头脑准备好作战。——达尔高特,站直,准备!” “主人,”沃金道,“我如何能杀死一个已死之人?” “那是你的问题。”阿努比斯道,“因为这个蠢问题,你已经浪费了全部的十秒钟。开始吧!” 传来了噼啪一声,和一连串金属撞击的声音。 达尔高特的金属腿向下弹出、伸直,让他又高出了三英尺。他跳跃,举起双臂,弯曲伸缩。 沃金注视着,等待着。 达尔高特用后腿直立,这样他的头离地有十英尺。 之后他双臂大展、尾巴卷起,跳跃着前进,头前伸、尖牙暴露。他背后的刀片像鳍一样打开,寒光闪烁,蹄子有如重锤落下。 直到最后一刻,沃金才突然跨步闪开,挥出一拳,对手的上臂格挡了一记。紧接着沃金奋力向空中跳起,避开身下的鞭子。 达尔高特虽然身形巨大,却极敏捷地收回动作并转身。他再次向后立起,用前蹄进攻。沃金避开来犯,但达尔高特下落时,双手落向沃金的双肩。 沃金抓住对手的两腕,猛踢达尔高特的前胸。对手的尾巴尖同时扫过他的右颊。沃金挣脱了抓住他肩膀的巨手,将头一低,用左手的掌缘劈向对手的肋下。鞭子又挥落,这次是打中后背。他对准对手的头发起一击,但那长脖子一扭,躲过去了,此时他听到鞭子啪地作响,只偏离了他几英寸。 达尔高特的拳头直取他的颧骨,他一个趔趄,失去平衡,滑倒在地板上。他就势一滚躲开蹄子,但他还未能起身,紧接着又一拳让他再次匍匐在地。 然而下一击袭来时,他用双手紧抓住手腕,将全身重量都甩向那只胳膊,同时头扭向一侧。达尔高特的空拳打向地板,沃金重新站稳脚跟,同时左手给出一记重拳回击。 达尔高特的头随这一击摇动,鞭子在沃金耳边噼啪作响。他又出一拳打中扭动的头,然后随着达尔高特的后腿像弹簧般绷直,他也被向后抛出,对手肩膀打中了沃金的前胸。 达尔高特再次向后立起。 然后,头一次,他开口说话了。 “上啊,沃金,上!”他说,“达尔高特就要成为阿努比斯的首席仆从了!” 蹄子向下飞落的时候,沃金攫住了金属腿,双手各执一只,紧抓在腿中段处。他早预备好了蹲伏的姿势,现在,他的双唇向后咧,露出咬紧的牙齿,而达尔高特在他上方,招数未发便冻结住了。 沃金大笑着,向上跳起站直,用两臂抓住对手后腿猛掷,将对手向上高高地抛起,达尔高特拼命挣扎,想免于后背着地。 “蠢货!”沃金叫道。他的声音起了奇异的变化。他的话像是一只铁铸的大钟敲响了一下,余音在大厅里环绕。从死人堆里传出了一阵轻柔的呻吟声,恰如他们从坟墓里被引出的时候一样。 “你说什么‘上啊’?什么‘沃金!’?”巨蹄下落,沃金在其下大笑着向前迈了一步。“你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用双臂紧紧锁住巨大的金属躯干,那些蹄子在他背后无助地乱踢一气,充当尾巴的鞭子抽动、爆裂,在他的肩膀留下一道道痕迹。他的手从容地放在锋利的脊骨之间,然后,他把这一堆靠在他身上,已经支离破碎了的坚硬钢铁捏碎。 达尔高特的大手伸向他的脖子,但是手指却够不到他的喉咙。沃金双膝弯曲承受重负时,脖子上肌肉绷紧,青筋暴露。 他们就这样站着,一动不动地站了不知多少时间。火光和影子在他们的身上摔跤搏斗。 之后,随着强大的抓举动作,沃金猛地将达尔高特举离地面,转身将他狠摔了下去。 达尔高特在空中翻转,腿疯狂地踢着。他脊背上的刀锋展开又合上,尾巴伸出,噼啪作响。他双手举起捂住脸,但最终落到阿努比斯的王座前,崩塌了。他在那里一动不动地躺着,钢铁身体已经裂成四块,脑袋在通向王座的第一级台阶上摔碎了。 沃金转向阿努比斯。 “够了吗?”他问。 “你并没有使用短时游移术。”阿努比斯道,对刚刚还叫作达尔高特的那一堆废墟,他甚至都没向下瞧一眼。 “没有必要。他并不是一个特别强大的对手。” “他曾经强大。”阿努比斯说,“你为何发笑?在你与他打斗时,为何好像在质疑自己的名字?” “我不知道。有一瞬间,我意识到自己不可战胜时,我觉得自己似乎是另外一个人。” “另外某个不知恐惧、不知怜悯、不知懊悔的人?” “是的。” “你仍觉得如此吗?” “不了。” “那么,为何你不再叫我‘主人’了?” “战斗的激情让我情绪激动,冲淡了我的礼仪观念。” “失礼就要立刻补救。” “好的,主人。” “向我道歉。请求我的原谅,要最卑微地请求。” 沃金匍匐着拜倒在地。 “我请求您的原谅,主人,最卑微地请求您。” “起来吧,就当你已被原谅。你胃里原来那点东西折腾这么久怕是早就消耗光了,现在你去休整一下吧。——音乐,舞蹈,请继续!为庆祝这次命名,庆祝沃金的千年之夜,来点祝酒和笑声吧!请把达尔高特的尸首残骸移出我的视线!” 这些都一一实现了。 沃金饱餐了一顿。死人们的歌唱和舞蹈,似乎会一直继续下去,直到名副其实的时间尽头。此时阿努比斯做了一下手势,先示意左侧,再示意右侧,柱子上的火把,一根隔着一根收敛,熄灭。阿努比斯居高临下对沃金道:“把他们弄走。把我的权杖拿来。” 沃金站起来发出指令。之后,他引领着死人们走出大厅。随着他们离去,桌子在柱子之间消失。一阵奇异的风撕开了烟幕穹顶。巨大的灰毯被撕成碎片,就在此时,剩余的火炬也熄灭了,大厅里的光源,只剩下王座两边那两只碗发出幽幽的光。 阿努比斯盯视着黑暗,那些被俘获的光线在他的召唤下重新组合。他看到了达尔高特再次在他的王座脚边倒下,静卧着;他也看到了他命名为沃金的那人站在那里,咧着嘴笑,甚至有一瞬间——也许是火光在捣鬼?——他还看到在那人的眉上有一个印记。 远处,一个巨大的房间内,光线晦暗、昏黄,角角落落都异常拥挤。在这里,在他们敞开的坟墓上方,死人们再一次躺在他们看不见的灵柩上。他们晕厥、起身,又倒下,沃金听到了一种他从未听到过的声音。他手执着权杖,自高台上走下。 “老家伙。”他早前跟这人说过话,现在,这老头儿的头发和胡子都沾满了红酒,左手腕上嵌着的那块表也已经停了。“老家伙,我来问你,如果你知道,一定要回答我:那是什么声音?” 这双一眨不眨的眼睛抬起,却穿过沃金的目光向外看去。双唇启动:“主人……” “在这里,我不是主人。” “……主人,那不过是一只狗在吠叫。” 沃金便又走上高台,让所有死人返回他们的墓中。 此时,光消失了,权杖指引他穿过黑暗,走过已经注定的那条道路。 “我把你的权杖取回来了,主人。” “起身,过来。” “死人们都回到了他们应该待的地方。” “很好。——沃金,你是我的人?” “是,主人。” “你会执行我的命令,在一切事务上为我服务?” “是,主人。” “你正是因此才成为我的密使,前往中间世界和世界之外。” “现在我要离开死亡之家了?” “是的,现在我将遣你去执行一个使命。” “何种使命?” “说来话长,而且很复杂。在中间世界,有相当一部分人已经非常老了,这你可知道?” “是的。” “也有些人凌驾于时间之上、死亡之上。” “死亡之上,主人?” “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有些人已经实现了某种不朽。也许他们顺从生活的潮流,积蓄力量,逃离了死的浪潮;也许他们调整了生物化学机能,抑或是他们不断修补身体,甚或是他们拥有很多躯壳,可以随意更换,甚至偷来新的更换;也许,他们具有钢铁之躯,或者他们根本就没有躯体。不论是何种方法,当你进入中间世界时,你会听到别人在谈论‘三百不朽者’。三百只是个大致的数字,因为没有多少人真正了解他们。实际上,有二百八十三个不死之人。他们在生死之事上作弊,你可以想见,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搅乱了平衡,他们启发众人奋力效仿他们的传奇,也引得众人敬他们为神。他们中有些是无害的漫游者,但有些不是。所有这些不死之人都极具力量又极狡猾,都精于延续自己的存在。有一个特别臭名昭著,而你的使命就是去消灭他。” “他是谁呢,主人?” “他名叫‘曾经一千王子’,栖居于中间世界之外。他的王国处于生与死的领地之外,那里永远不明不暗。然而,他非常难以寻到,因为他时常离开自己的领地,擅入中间世界或其他地方。我意图消灭他,因为他同时违抗死亡之家和生命之家已有多时。” “他长什么样,这位曾经一千王子?” “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变形。” “我在哪里可以找到他?” “我不知道。你须去寻觅。” “我怎能认出他?” “通过他的行为、他的言语。他处处与我们作对。” “但必定也有他人与你们作对……” “凡是与我们作对的人,格杀勿论。然而,你一定会辨认出这位曾经一千王子,因为他是所有人中最难消灭的。他极有可能消灭你。” “假如他能办得到的话。” “那么我将再次花上一千年的时间来训练另一位密使来执行这个任务。我并不指望今天或明天就看到他覆灭。毫无疑问,光是找到他就可能花上你几个世纪。时间无关紧要。他要真的对我或欧西里斯形成威胁,还得经过一个世代。在旅行途中,你会听闻他的消息,追踪他。而当你真的找到他时,你会认出他的。” “我的力量足以毁灭他吗?” “我认为你可以。“ “我准备好了。” “那么我将送你上路。我赐予你召唤我的能力,在中间世界,当你感到有必要时,你也可以从生命之地或死亡之地汲取力量。这将使你不可战胜。当你觉得需要时,你便向我汇报,而当我想要了解情况,我也会去找寻你。” “谢谢你,主人。” “你要立刻遵从我的指令。” “是。” “现在去休息吧。你睡好吃饱之后,就将启程奔赴你的使命。” “谢谢。” “这将是你倒数第二次在这死亡之家睡眠,沃金,你要冥想思索其中蕴含的玄妙。” “我常常这样做。” “而我,便是这玄妙之一。” “主人……” “玄妙即是我名字的一部分。永远不要忘记这点。” “主人啊——我如何能忘?” 红女巫苏醒 洛基亚的女巫在睡眠中不安地翻动,喊叫了两声。她已沉沉地睡了许久。她的仆从跑来想要安抚她,结果却帮了倒忙,让她完全醒了过来。女巫在靠枕中间坐起身来。在她教堂一般高耸的大厅中,时间以塔尔昆王[9]般令人迷醉的大踏步,从她床榻边鬼影一样溜走;然而她看到了他,用某种手势和咒语冻结了他无辙迹的行踪。她于是听到了自己发出的两声叫喊,用她自己的眼睛看到了她刚刚负载着的、梦一般幽暗的、引她尖叫的东西。让十架加农炮轰鸣,再将它们从空气和听觉中移除,只留下中间九个拥挤的沉默。随后,让这些都变成心跳,感受充满身体的神秘。在静止的中心,放上一条蛇蜕下的干燥的皮。现在,不能发出一声呻吟或悲叹,哪怕是已经沉没的船返回港口。要从那梦一般幽暗的东西撤离,它雨点般急骤的罪恶的祈祷词,在你肚子上未曾说出的冷冰冰的祈祷,也一同撤走。想想累垮的马儿,说谎者的诅咒,也许想想疯诗人弗莱明的一行诗句,比如“球茎复活了水仙,在它的季节之内”。如果你在一生中爱过,努力想着你的爱。如果你背叛过,那么在这一刻假定你已被原谅。如果你害怕过,暂时装作那些日子已经过去并将一去不返。相信这些谎言吧,能坚持多久就坚持多久。将你的仆从拥入怀中,不管它叫什么名字,轻抚它,让它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用生和死去换得遗忘,但是光与暗终会抵达你的骨,你的肉。黎明会到来,一同到来的还有记忆。 红女巫在她教堂一般高耸的大厅中熟睡,跨越过去和未来。她梦里的强暴者正在逃走,在黑暗的通道尽头消失,而时间在事件周围嘀嗒着走成历史。现在女巫在她的睡梦中微笑了,因为两面神贾努斯[10]又是什么事都只做一半。 她让时光倒流回归荣耀,现在,她栖息在他绿色、温和的注视下了。 死,生,魔术师与玫瑰 听听这世界。这世界名为极乐,它不难被听到:它的声音可能是笑声、叹息、满足的打嗝;可能是机器运转的笨重的“咔啦咔啦”声,也可能是心跳;可能是人群的呼吸,也可能是说话;可能是脚步声,更多脚步声,一个吻的声音,一次拍击,一个婴儿的啼哭;音乐,也许是音乐。打字机键盘在漫漫黑夜敲击,意识在亲吻着纸张?也许吧。现在忘掉声音与语言,来看这世界。 首先,色彩。随便说一个吧。红色?河岸是红色的,绿色的水流在两岸间运送,在紫色的岩石上冲撞。远处的城市显示出黄色、灰色和黑色。在河的两岸,露天的空地上,到处都搭满帐篷。你能从中挑出任意一种颜色:它们什么颜色的都有。有上千顶帐篷,像气球,像印第安人的棚屋,像无根的蘑菇,在一片蓝色的田地中怒放着。帐篷之间串起窄三角旗,填满流动的色彩——人群。三座柠檬色的桥从河上跨过。这条河注入奶油状的海,海水永远在膨胀,水面极少下降。从海中驶往那条河的,有不少驳船、轮船和其他运输工具,纷纷停泊在岸边。还有更多船只从天上来,在蓝色织就的大地上随处停靠。乘客们在帐篷间走动。这些客人种族不同,类型各异。他们吃东西,交谈,玩耍。就是他们发出了那些声响,带来了那些色彩。都清楚了? 微风轻吻,飘来万物生长的甜甜气味。这些微风和气味到达集市中时,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有些锯末的味道,令人愉快;也有些汗味——部分汗味来自你自己,倒也并非不愉快;还有些燃烧木头的烟味,食物的味道,酒类的纯净香气。闻闻这个世界。品尝一下,吞一口,咽到肚子里。让它充满你。 ——就像那个带着一只眼罩、执登山杖的人。 此人在大声叫卖的小贩、母马中间穿梭,肥胖如阉人,但他并不是太监。他的皮肤呈现出怪异的肉色,右眼处是一个不停转动的灰色轮子。一个星期没刮的胡子衬托出他脸的轮廓,而他身上那污渍斑斑的袍子,完全看不出是什么颜色。 他停下脚步,买了一大杯扎啤,又挪动到人群中观看斗鸡。 他用一块硬币下注,投给了体型比较小的那只,结果它把比它大的对手撕碎,于是他赢得了他的啤酒钱。 他又去看了一场初夜表演,到毒品展览会尝试了样品,还挫败了一个穿白衬衣的棕色人,那人试图要猜他的体重。此时,一个矮个子、黑眼珠、两眼靠得很近的人突然从附近一个帐篷里钻出来,蹭到他身边,拉扯了一下他的袖子。 “嗯?”他的声音似乎从中间发出,极有力地传出来。 “从您的装扮看,您是个牧师?” “啊,我是。我是个非有神论、无宗派的传道者。” “太好了。您愿不愿意挣点小钱?只需要花您不长的时间。” “你要请我做什么呢?” “那边帐篷里有个人要自杀,需要掩埋。他的墓穴已经挖好了,我们也卖了不少门票。观众们正越来越躁动。我们的表演者如果没有合适的宗教仪式伴随,就不肯继续;但是我们现在没办法叫醒我们的牧师。” “明白了。十块钱吧。” “五块可以吗?” “去找别的牧师吧。” “好吧好吧,就十块。快来吧!他们已经开始拍巴掌起哄了!” 他走进帐篷,眨眨眼。 “牧师来了!”司仪大声喊道,“现在我们要开始了。神父,您的名字是?” “有时候人们叫我迈德拉。” 那人一怔,转过身盯住他,舔了舔嘴唇。 “我……我没认出来。” “咱们先做眼下的事儿吧。” “好的,神父——大家请让一下!到这边来!精彩的表演!” 人群为他们分开。帐篷里大概有三百人。顶灯照射着的正中间,用绳子圈出了一片空的土地, 地上有个挖好的墓穴。在光束中,能看到飞虫在飘落的尘土中旋转飞舞。敞开的墓穴旁边放置着一口开着盖的棺材。一个木制小平台上摆了一把椅子。坐在椅子上的那个人也许有五十岁。他的脸是扁平的,满是皱纹,肤色苍白。眼睛有点向外凸出。他只穿了一条短裤;胸前、胳膊上和腿上都长满灰色的毛。当那两个人分开人群向他走来时,他向前俯身,斜眼看着。 “都准备好了,多尔敏。”小个子道。 “我的十块钱。”迈德拉说。 小个子男人迅速塞给他一张卷着的纸币,迈德拉检查了一番,放进了自己的钱包。 小个子爬上中间的小平台,对着人群微笑。然后他将头上的草帽向后推了推。 “好啦,朋友们!”他开始道,“现在,一切就绪。我敢说你们一定会觉得非常值得期待。我刚刚已经说过,这个人,多尔敏,他现在要在你们眼皮底下自我了结。由于个人原因,他决定自绝于我们的种族,并且他同意当众表演,这样他可以赚一点钱补贴家人。在他表演后紧接着是真实的掩埋,就埋在你们现在站着的这片土地上。毫无疑问,你们大家都很久没有目睹真正的死亡了——而且我估计在场的各位也都没有见过真正的埋葬。现在,就让我们把现场交给这位牧师和多尔敏先生。让我们给他们二位热烈的欢迎!” 帐篷里响起了掌声。 “……最后要说一下注意事项。大家不要站得太近。毕竟我们要引燃军火,尽管我们这座帐篷整个都做过防火措施,但还是小心为好。好了。可以开始了!” 他从平台上跳下,迈德拉登上去,向坐着的那人俯身靠过去。椅子旁边放着一个罐子,上面写着“易燃”字样。“你确信你要这样做?”他问那人。 “是的。” 他盯视那人的眼睛,那对瞳孔没有放大,也没有丝毫缩小。 “为什么?” “由于个人原因,神父。我不想详细叙述。请您听我的告解吧。” 迈德拉把手放在那人的头上。 “现在有可能听到我的诸灵,他们在意也好、不在意也罢,我向他们祈求,你如今要做的那件需要原谅的事,不论成败,你都会被原谅。而同样,假如你的身体消亡后,你希望得到的回报并不是原谅,而是别的什么,那么我祈求,不论你希冀的是什么,都将授予你,或者视实际情况暂缓授予,总之必将以适当的形式给予你应得的回报。作为你本人和可能并不是你本人的某事物的中间人——而不是你本人的某事物也许对于你死后能否得到这样的回报与你同样关心,并且极有可能受到此仪式的某种影响——我以被推举的中间人的权力,发出如上所说的祈求。阿门。” “谢谢你,神父。” “好美!”前排有位长着蓝色翅膀的胖妇女抽泣起来。 名为多尔敏的那人举起写着“易燃”字样的罐子,拧开盖子,将其中的内容物倾倒在自己身上。“有人抽烟吗?”他问道。小个子男人递了一支烟过去。多尔敏将手伸进自己的短裤口袋,抽出一只打火机。之后他停住手,抬头向人群看去。有人叫喊起来:“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微笑了一下,回答说:“也许是为了抗议生命的笼统。生命是个愚蠢的游戏,不是吗?跟我来……”之后他打着了打火机。这时候,迈德拉早已远远地退出了绳子围的圈。 火焰腾起,发出了大量的热,一声惨叫像是一支火热的钉子,穿透了所有事物。 手执灭火器站在近旁的六个人看到火没有扩散的趋势,松了一口气。 迈德拉两手交叠,撑住手杖,将下巴放在两手上。 过了一会儿,火势变小熄灭了,戴着石棉手套的人走上前来,处理残留的遗骸。观众们极其安静,至此,还没有任何掌声。 “所以,死就是这样子的!”终于有人小声说。这句话悄悄地传遍了帐篷。 “也许是。”从帐篷的后面传出一个清晰欢快的声音,“但也许不是。” 所有的头都转向说话人,说话人向前走来。这人高个子,留着一副尖尖的绿色胡须,眼睛与头发也是绿色的。他肤色很浅,鼻子又长又细,身着绿色与黑色的服装。 “是魔术师。”有人说,“河对面表演的魔术师。” “正确。”魔术师答道,一边微笑着点头。他穿过人群走到前面,一路用一支带银冠的手杖开道。 棺材的盖子盖上了,魔术师停下脚步,轻声道:“强大的迈德拉。” 迈德拉回头应道:“我一直在找你。” “我知道。这正是我来的原因。这儿在搞什么愚蠢的营生呢?” “自杀表演。”迈德拉回答,“一个名叫多尔敏的人。这些人都忘了死是怎么回事。” “这么快。这么快。”魔术师叹道,“那我们让他们的钱花得更值吧——让他们看一个全套轮回。” “弗莱明,我知道你能做到。但是你看看他现在的样子……” 戴草帽的小个子向他们走过来,用黑黑的小眼睛盯着他们。 “先生,”他对迈德拉说,“在下葬之前,你还有什么别的仪式要完成吗?” “我——” “当然没有。”弗莱明抢道,“人只能埋葬死人。” “您这是什么意思?” “那个人还没有死。他只是在闷烧。” “先生,您错了。我们这个表演是来真的。” “尽管如此,我还是要说,他还活着,你会愉快地发现他还能重新站起来走路。” “你这是在妖言惑众。” “我只是个卑微的魔术师而已。”弗莱明一边说,一边踏入了圆圈。 迈德拉紧随着他。弗莱明于是举起手杖,用某种神秘难解的手势挥舞着它。手杖发出绿色的幽光,绿光紧接着向前跳动并落到棺材上。 “多尔敏,醒来吧!”弗莱明道。 观众们都拥上前。弗莱明和迈德拉一直走到了大帐篷的墙边。小个子本想跟着他们,但此时棺材中传来了敲击声,小个子被搞得心烦意乱。 “兄弟,我们最好还是走吧。”弗莱明边说,边用他的手杖尖划开帐篷的织布。 他们二人穿墙而过,走到外面的世界,此时,棺材盖子缓缓地升了起来。 他们身后响起了一片叫嚷声。“假的!”“退钱!”的尖叫、大喊和“看哪!”的惊呼声混杂在一起。 “这些肉眼凡胎多么愚蠢!”身着绿衣的人道。此人是世上众生中,少数几个能够正确引用这个词并知其所以然的人之一。 来者正骑在他亮闪闪的金属坐骑背上,从天而降。他的坐骑有八条腿,蹄子都是钻石。它的身体有两匹马那么长,脖子与身体同样长,而头是金子做的天狗,它的鼻孔中喷射出蓝色的光束,尾巴则是三支天线。它穿越星星之间的黑暗,机械腿缓缓移动,步履用时均匀地从虚无走向虚无,它的。然而,它每迈动一步都比上一步多走一倍远。恒星闪过,被甩在身后,又闪烁着熄灭。它越过坚实的固体;它穿过地狱之火;它刺透星云;在夜的森林中,星的暴风雪中,它越来越疾速地穿行着。据说,只要有足够的助跑,它可以一步跨越整个宇宙。而在那之后如果它继续奔跑,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它的骑手曾经是人,就是人们称为钢铁将军的那个人。他并不是身着盔甲,那盔甲本身就是他的身体。在旅途之中他关闭了他身上大部分的人性,现在,他正透过坐骑脖子上那些铜树叶一样的鳞片,盯视着正前方。他用左手指尖轻轻执着四根缰绳,每一根缰绳都像一束丝般密集。在他的小手指上,戴着一个晒黑了的人皮指环,因为他戴任何金属首饰都毫无意义,而且会叮当作响。这块皮曾经属于他自己,或者至少,在很久以前的某个时间,曾经是包裹着他的皮肤的一部分。 不论走到哪里,他都随身带着一只可折叠的五弦班卓琴,就放在他身上曾经生长心脏的位置。弹起琴,他就变成了一个邪恶版的音乐之神奥菲斯[11],人们会跟随他下地狱。 他也是整个宇宙间少有的瞬时游移术大师之一。据说,除非他自己允许,否则,任何人都无法用手触摸到他。 而他的坐骑曾经是一匹马。 看看这极乐世界,它的色彩、它的笑声和微风。像加尔康的梅格拉一样看看这极乐世界吧。 梅格拉是加尔康第73助产中心的护士,她清楚,这世界就是小宝宝们。极乐同时有大约100亿人在呼吸,还不断有新人在产生,却很少有人死去。受损的人都得到修补。婴儿死亡率为零。极乐世界中,最常听到的声音就是新生儿的哭叫和他们父母造人时的欢笑。 加尔康的梅格拉透过长长的金色睫毛,用钴蓝色的眼睛看着极乐世界。纤细的浅金色发丝抚弄着她裸露的肩,两束较硬的毛发在眉间相交形成一个X形。她的鼻子很小,嘴是一朵小小的蓝色花朵,几乎没什么下巴。她身着银束胸、金色腰带和银短裙。她身高不足五英尺,身上总带着一抹花香,尽管她从未见过那些花。她戴着一个金色项链坠,只要有男人把催情药放在她面前,这个坠子就会在她的胸口变热。 梅格拉整整等了九十三天才获准进入集市。等待名单很长,这是因为,像这个大集会所在的这片地方——多姿多彩,充满各种味道和丰富的活动——已经是极乐世界上为数不多的露天空间了。极乐世界总共只有十四座城市,但这十四座城市覆盖了从大海到奶油海之间的所有四座大陆,向下掘地甚深,向上高耸入云,有一部分甚至深入海底。事实上,所有的城市都跟其他城市相互交织在一起,共同组成几层大陆的文明。但由于有十四个独立的市政府,各自又都有清晰的地方管辖权,所以一般认为极乐世界有十四座城市。梅格拉所在的城市是加尔康,在那里,她的工作就是照料哭叫的新生命,偶尔也照料哭叫的老生命,各种肤色、各种形状的都有。由于可以建造特定基因模型来满足父母提出的特殊愿望,再通过手术替换受精卵细胞的细胞核,理论上她能看到各种不同形状的生命降生,而实际上她也确实什么样的都见过。梅格拉自己的父母相当守旧,他们唯一的愿望就是要她长成一个有钴蓝色眼睛的洋娃娃,但是要有一打男人加在一起的力气,这样一来她就可以在生活中照顾好自己。 然而,梅格拉成功照顾自己十八年后,她决定她应该为共同呼吸做出自己的贡献。谋求无限大必须有两个人,梅格拉在集市的敞开空间中,决定她要追求的色彩和浪漫关系。生命就是她的职业、她的信仰,她渴望更好地为生命服务。在她面前,有一个月的假期。 现在她的全部使命,就是要找到那另外一半…… 夜哭之物在它那没有枷锁的牢笼中提高了声音。它哀嚎、咳嗽、吠叫、语无伦次地讲话、痛哭。它被包裹在由波动的能量构成的银色的茧中,由一张无形的力量之网吊悬着,挂在一个从未见过日光的地方。 曾经一千王子用镭射光搔弄它,用伽马射线照射它,将超声波和次声波之间的不断变化的波长注入它。 它安静了。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王子从他带来的机器上抬起头,瞪大了绿色的眼睛,他薄薄的唇的一角稍稍向上抽动,想要发出一个没能发出的微笑。 它再次开始尖叫。 他咬着奶白的牙齿狠狠地咒骂,把黑色的斗篷帽子向后掷去。 在无门之境的暮色中,他的头发就像是待提纯的金子。他向上盯着那团几乎成形的东西,它在光束中痛苦地扭动。由于他经常这样咒骂,即便他自己忘却,他的唇也能机械地嚅动,产生它们已经说惯的词语。 十个世纪了,他一直在试图杀掉它,它却仍然活着。 他将双手交叉在胸前,将头埋低,消失了。 在光束中,在夜色中,一个黑暗的东西尖叫出声。 迈德拉将量杯稍稍倾斜,斟满了他们的杯子。 弗莱明举杯,越过帐篷前面宽敞的空地向外注视,一饮而尽。 迈德拉再次倒酒。 “那不是生命,那也不公平。”弗莱明终于开口道。 “然而你从没积极地支持过那个项目。” “那有什么?我总是受我当前的感受支配。” “一个诗人的感受……” 弗莱明捋着胡子。 “我永不可能毫无保留地忠诚于某个人或某件事。”他答道。 “可惜。可怜的第七驻地使者。” “这个头衔在驻地消失后就没有了。” “流亡的贵族们往往要保留一些能表明他们往昔荣耀的小物件。” “面对黑暗,你能看到什么?” “什么也看不见。” “正确。” “这有什么联系?” “黑暗啊。” “我不明白。” “就是,武士牧师先生,所有东西在黑暗中都相同。” “不要说谜语了,弗莱明。你到底有什么事?” “你为什么来这儿寻找我,来集市上?” “我拿到了最新的人口数字。在我看来,这数字几乎要达到那神秘的临界点了——这从来没有发生过。你要看看吗?” “不。我用不着看。不论数字是多少,你的结论都是对的。” “你用你的特殊感知就可以感觉到——从力量之潮之中?” 弗莱明点点头。 “给我一支烟。”迈德拉说。 弗莱明将手一挥,指间就出现了一支点燃的香烟。 “这次很特殊,”诗人说,“不仅仅是生命之潮的衰颓。恐怕这次是毁灭性的狂潮。” “这些将如何显现?” “我不知道,迈德拉。不过我可是一分钟都不想多留。” “哦?你准备何时走?” “明天晚上,虽然我知道我又嘲弄了黑潮。我想我最好写写我的临终遗言,宜早不宜迟,最好用五步音律写。” “还能剩下其他人吗?” “没有了。在这极乐世界,我们俩是仅有的不死之人。” “你走时能给我留个门吗?“ “当然。” “那么我也在这集市上待着,到明天晚上。” “我强烈建议你马上就走,不要等。我可以现在就给你开个门。”弗莱明又挥了一下手,给自己变出一支烟。他看到他的杯子再次斟满了,于是呷了一口。“马上离开是智慧的,”他断言,“但智慧本身是知识的产物,而知识,很不幸,一般来说却是愚蠢行为的产物。所以,为了增加我自己的知识,增强我的智慧,我要多留一天来看看会发生什么。” “那么,你认为明天会发生某种特殊事件吗?” “是的。毁灭性的狂潮。我感觉到力量在逼近。最近,那座万物汇集的大房屋有点动静。” “那么,这样的知识,我也想得到,”迈德拉道,“这会影响我从前的主人——曾经一千王子。” “你还在抓住过时的忠诚不放,强大的人。” “也许吧。那你的借口是什么?你为何要用这样的代价来增强你的智慧?” “智慧本身就是目的。而且,这些行为可以成为一首好诗的灵感来源。” “如果死亡是好诗的灵感来源,那我宁可不要那么多好诗。不过,我有种感觉,王子他应该知道中间世界的最新发展。” “我要为你的忠诚喝一杯,老朋友,虽然我觉得我们的前主子对现在这种混乱局面至少也要负部分责任。” “你对这件事的态度我并不是不知道。” 诗人又呷了一口酒,放下了手中的杯子。他的眼睛此时变成了单色的,纯绿,发着光。本来在四周的白色光消失了,中间的黑色瞳孔也消失了。他的双眼现在变成了浅翡翠一般,每个瞳孔中闪烁着一点金黄的火星。 “以我魔术师和预言家的能力来说,”他的声音此时已经变得很遥远、单调,“我知道它现在已经降临到极乐世界,那个预示着混沌的东西。我也知道还有另外一个也来了,因为我听到了从黑暗中传来无声的蹄音,我看到它无形地大踏步越过星辰移动。也许我们自己也会被卷入这个东西,尽管我们完全不想参与。” “在哪里?会发生什么?” “在这里。那不是生命,那也不公平。” 迈德拉点头道:“阿门。” 魔术师咬紧牙关。“我们命中注定要见证此事。”他决心已定,双眼燃烧着地狱之火,在他黑色手杖的银柱头上,他的指关节变白了。 ……一位等级最高贵的阉人牧师,在一双旧鞋子前摆放烛台。 ……那条大狗撕咬着一只脏手套,这只手套已见证过了许多更美好的世纪。 ……眼盲的命运女神诺恩用手指——一些木槌——敲打着一片小小的银质砧座。金属砧板上放置着一段蓝色的光。镜子中,站在镜前的无形之物的影像变活了。 镜子挂在一个从未安放过家具的房间里,在悬挂着黑色壁毯的墙上,在红女巫和她的火焰面前。 向镜子里面看,如同透过窗户看进一个房间——里面布满粉色的蛛网,一阵风猛地吹来,蛛网被搅动了。 红女巫的贴身仆从站在她的右肩上,它光秃秃的尾巴从女巫脖颈上垂至她两乳之间。她轻抚着它的头,而它摇摆着尾巴。 女巫微笑着,粉色蛛网被慢慢地吹走了。火焰在她周围跳动,但什么也没烧着。 蛛网消失了,她观看着极乐世界的种种声色。 不过,她主要是在注视着一个上身赤裸的高个男人。此人站在众人围成的直径三十五英尺的圆圈中间。 他肩膀宽阔,腰部很细。他赤着脚,身着黑色紧身裤。他向下怒视着。他的头发是沙色的,臂膀肌肉极为发达,肤色苍白。腰部围着一条宽宽的黑色腰带,上面有一排残暴的铆钉。他用黄色的眼珠向下怒视着一个人,这人正努力要从躺着的地上爬起来。 那人的肩部、胸部、腹部都非常笨重粗大。他用一只手撑起身子。当他转头向上看时,胡子扫过自己的肩头。他嘴唇嚅动了一下,但牙齿紧咬着。 站着的人移动了一只脚,几乎是漫不经心地,将他撑起身体的胳膊扫倒。对手脸朝下跌倒,不动了。 过了一会儿,两人走进圆圈,将倒下的人抬走。 “那是谁?”仆从尖声问道。 然而红女巫摇了摇头,继续观看。 一个长着四只手臂的男人走进圆圈,此人的脚极大,而且张开着,在他扭曲的腿下面看起来就像是另一双庞大的手。他周身无毛,亮闪闪的。慢慢走向站着的人时,他放低身体,让较低的胳膊垂到地面上休息。他的双膝向外转向两侧,而身体向后折,这样他的肩和头仍然垂直于地面,只是离地仅有差不多三英尺高。 他蛙跳着前进,却并不直接面对对手,而是用一只手掌推向对方脖子后部,另一只手直取下腹。每只手都划了一个半圆,而他自己则就势翻动,头翻过一双手,又翻过另一双手,再翻过脚跟。在落地之处他蹲伏下来,双肋鼓动三次,又向前跳动一步。 这一次,高个男人抓住了他的脚踝,将他头朝下拎起来,举到手臂的高度。 四只手的人却扭转身体,抓住对手正挟住他的手腕,用头顶向对手腹部。他头顶马上开始流血,因为他顶到了对方腰带上的铆钉,然而高个男人并没有放开他。相反,高个男人以脚跟为支点,开始转圈,将手中的对手荡了出去,他越转越快,活像一只陀螺。这样足足转了一分钟,才开始放慢,四只手臂的人早已经双眼紧闭。高个男人将他放到地上,开始发起猛攻,拳头雨点般砸下,然后站起身。四只手臂的人一动不动地躺着。过了一会儿,他也被抬走了。 又有三人在高个男人面前倒下,其中包括“黑刺”威利——极乐世界的四城市总冠军,他的利器是一对机械大螯。这个男人被众人举到肩上,戴上花冠,抬到一个平台上面,授予他胜利的奖杯和奖金支票。男人面无表情,直到他的目光落在了加尔康的梅格拉身上。梅格拉站在那里,金色发束形成的X就是那男人的目光紧紧跟随的焦点。直到最后,男人的脚步终于可以追随目光而来。 而她在等待这一刻。 红女巫观望着众人的嘴唇。 “沃金,”她最终开口道,“他们叫他沃金。” “我们为什么要看他?” “我做了一个梦,梦的解读告诉我,要观望大潮变化之处。即便在这里,在中间世界之外,一个女巫的心灵也要紧紧系于力量之潮。虽然我不能利用这些,但我仍然能感受到。” “在大潮变化之处。但为什么是这人——这个沃金?” “这面镜子就是一个缄默的无所不知的神。它揭示一切,但从不解释。不过,它从我的梦中得到方向,所以我可以通过冥想来阐释我看到的东西。” “他很强壮,很迅捷。” “没错。自从‘星眼’赛特在与‘无名’的对决中败在‘粉碎恒星锥’之下,我还从未见过像他这样的人。沃金绝不像众人看到的那么简单,他向之走去的那女孩也未必了解这一点。看,我令镜子越来越明亮!他周围有一圈发黑的光环,我很不喜欢。他就是搅扰我睡眠的原因。我们必须时时跟踪他。我们必须要了解他是谁。” “他要将那女孩子带到山那边。”她的仆从将一只冷冰冰的鼻子伸到她耳朵里道,“噢!我们看吧。” “很好。”她答。它将尾巴盘起,将前爪搭到卷毛头上。 那人站的位置,四周由一道粉色的围墙圈住,其中填满色彩各异的鲜花。其间摆放了长凳、沙发、椅子,一只桌子,爬满玫瑰的高高的花架,最后由一棵巨大的浓荫伞盖的树将这一切遮蔽起来。 这块地方充满了香水和花精的气息,音乐绕梁又缓缓飘去。大树的枝丫间有暗淡的光跳动。一股小小的、令人迷醉的泉水从树下桌子旁汩汩涌出。 女孩从围墙内关上了大门。门外,一块“请勿打扰”的牌子发出微光。她向男人走过来。 “沃金……”她说。 “梅格拉。”他答道。 “你可知道我为何请你到这儿?” “这是一个爱园,”他应道,“我想我明白你们国家的习俗……” 女孩微笑着脱去了裹胸,将它挂在矮树丛间,又将双手放在他的两肩上。 他想将她拉到怀里,却没能成功。 “你很有力气啊,小姑娘。” “我带你来这儿是要角斗的。”她说。 他瞟了一眼蓝色的沙发,又转头看着女孩,嘴角浮现一抹浅笑。 而她,慢慢地摇了摇头。 “不是你想的那样。首先你必须在战斗中打败我。我不想要平庸的男人,那些废物我一抱就有可能弄断脊骨。我也不想要一两个小时就累倒的男人。我要的人,力量得像河水源源不断。你是那个人吗,沃金?” “你看过我战斗。” “那算什么?我的力气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男人都大。就好像现在,你一直想把我拉过去,还不都是徒劳?” “孩子,我可不想伤害你。” 她大笑了起来,挣脱了被他抓住的手腕,将他的一只胳膊拉到肩上,抓住他的大腿,用柔道投掷术中的“肩车”一招,将他抛到爱园另一端。 他落地站稳后面对着她。然后,他将白色衬衫解开,从头顶脱掉。他向上伸手,将衬衫挂在大树的枝丫上。 她走过来,站在他面前。 “现在你肯和我打了?” 作为回答,他从花架上摘下一枝玫瑰,递给她。 她的双肘向后收,两只手在身侧握紧拳头。之后,两臂同时向前击出,两拳缠绕,击中他的下腹。 “好,我就当你不想要这枝花。”他深吸着气,玫瑰掉落。 她踩在玫瑰花上,两眼冒着蓝色的火。 “现在你肯跟我打了吗?” “好,”他答,“我现在教给你一招,名字叫‘吻’。”他于是紧紧地拥抱她,将她压向怀里。她的头偏向一旁,但终于,他的嘴找到了她的。此时他站直了身体,将她举离地面。她在他的怀中无法呼吸,也无法挣脱。他们的吻就这样持续,直到她的对抗松懈了,他抱她到沙发前,让她躺在上面。 那儿有数不清的玫瑰,玫瑰,玫瑰,音乐,跳动的光线,还有一朵碎掉的花。 红女巫在轻轻哭泣。 她的仆从无从明白。 虽然它很快会明白的。 镜子里满满的都是缠绵的男女。 他们注视着极乐的一切动态。 插曲:生命之家 欧西里斯端坐在生命之家,喝着血红的酒。空气中充满柔和的绿光,这里没有任何尖利或冷酷之物。他就坐之处正是百锦大厅,墙壁被织锦挂毯遮挡得严严实实。地板上则覆盖着一层织物,又厚又软,色泽金黄。 他放下空杯子站了起来。接着他穿过大厅,走到那块绿色挂毯前,将它掀起,走入隐藏在后面的一个小密室。他轻轻按动嵌在墙上的三个联动转盘,将挂毯推向一边,跨入一个房间,此房间位于百锦大厅西南偏南348英里地下78 544英尺处。 这个房间半明半暗,但隐隐能感到有几分绿色的幽光。 穿着红色围腰、盘腿坐在地上的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欧西里斯。他背对着,一动不动,身形标致,稍偏瘦,肌肉结实,就像游泳健将;肤色白皙,头发浓密,发色很深但不是纯黑。此时他正向前倾,似乎完全停止了呼吸。 突然,他的对面坐上了一个人,与他的姿势完全相同。此人穿着与他毫无二致。皮肤、头发、肌肉如出一辙。那就是同一个人,一切都等同。这人从他凝视着的一小块黄色水晶上抬起眼,向上看到欧西里斯那橙、绿、黄、黑相间的鸟头,他惊讶地睁大眼睛道:“又是这样。”而背对着欧西里斯的那个人在他面前消失了。 他捧起水晶,将它放进一个抽绳的布袋,挂在腰间。之后他站起来。 “九秒钟的游移。”他说。 “这是你的最高纪录?”欧西里斯问。他的声音听上去像是磁带快进时在吱吱作响。 “是的,父亲。” “你已经能控制自己了吗?” “不能。” “还需要练多久?” “谁知道?石原说也许要三个世纪。” “然后你就能成大师了?” “谁也无法准确预知。各个世界全加起来也才不到三十位大师。我用了两百年才达到现在的水平,第一次到达这种境地也不过是一年前的事。当然,一旦开始有苗头,力量会持续增长……” 欧西里斯摇着头,上前一步,将手放在儿子肩上。 “荷鲁斯,我的儿子,我的复仇者,有一件事我要让你去做。如果你成为游移术的大师当然好,但这不是最关键的。你其他的能力已经足够胜任这项任务。” “什么任务,父亲?” “你的母亲,由于渴望再次得到我的垂青,得以从流放中归来,最近主动给我提供了不少我的同事们的情报。看起来,阿努比斯已经派了一个新的使者到中间世界,无疑是为了去寻找我们的老对头,并消灭他。” “这应该是好消息啊,”荷鲁斯点头道,“如果能成功的话。尽管我很怀疑,因为他以往每次尝试都失败了。他总共派过几个人了?五个?六个?” “六个。这次这位沃金,是第七个。” “沃金?” “是的。那恶妇告诉我这次这人似乎与众不同。” “怎么讲?” “有可能那胡狼用了整整一千年训练他,好出任这项工作。他的打斗技艺可能跟迈德拉一样精湛。此外他似乎还有某种其他人身上都没有的特殊品性。他似乎习惯直接从土地上汲取力量。” “我很想知道阿努比斯怎么想起这点的。”荷鲁斯微笑着说。 “有可能他一直都在研究那些不死之人对付我们的某些小伎俩。” “你想要我做什么呢?去协助他打败我们的敌人?” “不。我已看明白了,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只要能成功摧毁曾经一千王子,就可以得到王子所有的前手下——变节使者们的拥戴,他们都隐匿在不死之人中间。其他人一定会追随。如有人不追随,就一定会进入死亡之家,落入这些人的同伙手中。时机正好。旧时的忠诚已经被遗忘。我感到,如果有人能够终止这些人的流亡命运,他们一定会拥戴一个新的、唯一的君主。而一旦得到了这些不死之人的支持,我们就会变得至高无上、无可匹敌。” “我觉得您言之有理,父亲,您很有可能是对的。所以,您是希望我先于沃金去找到曾经一千王子,以生命之家的名义杀掉他?” “是的,我的复仇者。你觉得你能做到吗?“ “您这样问,令我困扰——您清楚我的能力。” “王子可不是轻易就范的猎物。他的神力有不少还是未知的,而且,我也无法告诉你他长什么样子、现在身居何处。” “我会找到他。我会终结他。不过也许我开始寻找他之前,最好先干掉这个沃金。” “不!他现在身处极乐世界,大灾难已经开始降临那里。但是不要接近他,荷鲁斯!除非我要求你去。对于这个沃金,我有种奇怪的感觉,在我派你去找他之前,我一定要先弄清楚他到底是谁。” “为什么,我大能大德的父亲?这有什么关系?” “一些久远的记忆让我很忧心——这些都发生在你远未出生之前,而且将永远成为秘密。不要问那么多。” “好的,父亲。” “你母亲这毒妇希望我对王子另有安排。假如你在旅行中遇到她,不要被她的任何妇人之仁所迷惑。王子必须死。” “她希望王子活着?” 欧西里斯点点头。 “是的,她对他极有好感。她向我们通报沃金的行踪,也许只是想让我们出动来营救王子。为了达到目的,她会口不择言。不要被蛊惑。” “我不会的。” “那么我现在送你走,荷鲁斯,我的复仇者,我的儿子,作为我欧西里斯派往中间世界的第一位使者。” 荷鲁斯低下头,欧西里斯将手放上去,停留了温暖的一瞬间。 “他死定了,”荷鲁斯慢慢地说,“难道不正是我摧毁了钢铁将军吗?” 欧西里斯没有回答,因为,他自己也曾摧毁钢铁将军。 马之暗影 在死亡之家的大厅里,在阿努比斯的王座后面,墙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影子。乍一看很像镶嵌或画上去的装饰,但它的黑是绝对的,简直像包含着无尽的深渊。而且它还在微微地移动。 这是一匹马巨大而可怕的影子。王座两旁那两盏灯跳动的火光对它根本毫无影响。 大厅里没有任何有形的物体能投射出这样的影子,但如果有机会聆听,你会听到大厅里微弱的呼吸声。伴随着每次清晰可闻的呼气声,火焰被压低,而后再次升高。 这个黑影在大厅中缓缓地走动,又回到王座那里倚靠着休息,假如你能看到那地方,你会发现王座时不时被它完全吞噬。 它无声地走动,大小和形状在不断变化。从轮廓能看出,它有鬃毛,有尾巴,有四条腿,还长着蹄子。 这时又传来了呼吸声,有如一架巨大风琴的轰鸣。 它直立起来,像人一样用后腿站着,前腿交叉,让影子在王座上方形成一个倾斜的十字。 从远处传来脚步声。 阿努比斯走进来,大厅瞬时充满了一阵有力的风,风扫过后是一阵带着鼻音的窃笑。 之后,一切寂静如初,胡狼头的神面对着他座位前面的黑影。 潮之变化 注意极乐世界的声音:生命集市上响起阵阵尖叫。 在一个客用帐篷里,人们发现了一具浮肿的尸体。 这具尸首生前无疑是个男人。而现在,它不过是一具周身斑点的皮囊,几处表面都已经爆裂,液体渗出来淌在地板上。它已经开始发臭。正因此才有人发现了它。 也正是它让一个女仆尖叫。 尖叫声又引来了众人。 看他们是多么惊惧地四处乱跑,询问彼此根本无从回答的问题! 他们已经完全忘记面对死亡应该怎么办。 他们中的多数人很快就会再次学会。 加尔康的梅格拉推开蜂拥的人群。 “我是护士。”她说。 多数人对她的言行感到奇怪,因为护士的工作是照顾婴儿,不是发臭的尸体。 她身旁的高个男人一言不发,只是随她一起穿过人群,对众人视而不见。 一个戴草帽的小个子男人已经开始在周围拉起绳子,准备向鱼贯走过遗体的众人卖票。梅格拉让身边的高个男人——沃金——去制止他。沃金捣烂了验票机,把那人赶出了帐篷。 “他死了。”梅格拉看着尸体说。 “当然。”沃金道。他在死亡之家服务过一千年,对这种情况再熟悉不过了,“让我们用床单盖上它吧。” “这种症状不符合我知道的任何一种疾病。” “那么肯定是一种新的疾病。” “得采取点措施。如果是传染性的,很有可能引发大规模流行病。” “会的,”沃金道,“人会大批死亡,因为这种病传播很快。在极乐世界有这么多人,密度如此之高,恐怕无法阻拦。即便能在几天之内找到治愈办法,人口也会大规模地减少。” “我们得隔离尸体,把它运到最近的产科中心去。” “如果你一定要……” “你在悲剧面前怎么可以这样冷漠?” “死不是悲剧。也许令人同情,但不是悲剧。我们先用床单将他盖住吧。” 她掴了他一掌,声音大得整个帐篷都听得到,然后把脸背过去。她的目光在寻找墙上的联络铃,不过她向那里走去时,一个只有一只眼的黑衣人拦住她说:“我已经通知了最近的中心。他们派的飞车已经上路了。” “谢谢您,爸爸。您可否让这些人离开这里?他们更愿意听您的。” 他点点头。沃金盖住尸体。单眼人请人群散去,人们按照他和手下的指令开始移动。梅格拉再次转向沃金。 “你怎么能对死亡如此轻描淡写呢?” “因为死是寻常事。”他答道,“死不可避免。我不会为树叶凋零或波浪碎裂而哀悼。我也不会为流星陨落、在大气中自燃成灰而悲痛。为什么要对寻常事感到哀痛?” “那些东西不是活的。” “人进入死亡之家的时候也不是活的。万物都会去那里。” “那是远古的事情了。许久以来,极乐世界从没有人去那里。生命到尽头怎么说也是悲剧。” “生和死并非那么不同。” “你简直是反社会的异类!”她断言道,又开始打他。 “你这是辱骂还是诊断?”他问。 从集市的另一区域发出了更多叫喊。 “我们必须马上行动。”她说着,准备出发。 “不!”他抓住她的手腕。 “放开我!” “恐怕我不能从命。这里将出现更多尸体,你出现在所有尸体的旁边没有任何意义。而且你这样会更多地暴露自己。我不想这么快就失去像你这样的一个床伴。我要带你回那个花园,静待这场风波过去。那里吃喝不愁。我们挂上‘请勿打扰’的牌子……” “……世界正在死去,我们却在那里调情?你简直毫无人性!” “你难道不想多造几条新生命,替换那些失去的?” 她用自由的那只手将他打得单膝跪地,用一只手臂支撑身体。 “放开我!”她叫道。 “请放开这位女士。”帐篷中出现了另外两人,众人离开后,他们留了下来。说话的正是武士牧师迈德拉,而站在他身旁的是众人熟知的绿魔法师弗莱明。 沃金起身面对这二人。 “你是谁?”他问,“你是什么人,敢命令我?” “我名叫迈德拉,也有人叫我强大者。” “这名字对我毫无意义。你无权发号施令。走开。” 他抓住梅格拉的另一只手,轻轻搏斗了几下,将她抱在手中。 “我警告你,放开这位女士。”迈德拉说话时,一直将手杖放在身前。 “别挡道,迈德拉。” “你一意孤行之前,我最好警告你,我是一个不死之人,我的神力在中间世界无人不知。正是我打败了半人半马怪物达尔高特,将他彻底摧毁,送入死亡之家。这场战斗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又一天,关于这场战斗的歌谣今天仍在传唱。” 沃金将梅格拉松开,让她站在地上。 “不死之人,这些话确实改变了眼前的状况。我得过会儿再照顾这位姑娘了。现在告诉我,就是你在对抗死亡之家与生命之家吗?” 迈德拉啃着他的胡子梢。 “是的。”他最终开口道,“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我就是要来消灭你的,还有你身边的朋友,假如他也是那二百八十三位不死之人中间的一个。” 魔术师微笑着鞠了一躬。 梅格拉走出了帐篷。 “那位女士逃走了。”弗莱明提醒道。 “看起来是这样,不过我会让这一切恢复到仿佛从未发生。” 沃金说罢,举起左手向迈德拉攻去。 迈德拉的手杖在他的手中快速旋转,几乎隐形,然后向前发出一击。 沃金闪开了第一击,但第二招击中了他的肩部。他试图抓住手杖,没有成功,却又中一招。他试着突袭迈德拉,但胸口遭了一记横劈。之后他退了几节,在攻击范围外作蹲伏预备式,开始绕着他的对手转圈。 “你怎么可能还站着?”弗莱明问,他正站在一边悠闲地抽烟。 “我是不会倒的。”沃金回答。 然后他一个箭步抢攻上来,却再次被击退了。 迈德拉移动步法袭击多次,但每次沃金都能避实就虚,还不断试图抓住手杖。 最终,沃金先停手并后退了几步。 “够了!真是愚蠢!再过些时候我可找不到我的姑娘了。你的棍子使得很好,肥佬迈德拉,但是它恐怕也帮不了你!” 说罢,沃金将头轻轻一低,从他站立的地方消失了,而迈德拉躺在地上,手杖断成几节。 沃金站在他身旁,手高举着,仿佛刚完成一次攻击,正要收手。 诗人丢掉手中的烟,拐杖在他手中跳动,他用它绕着自己划出一道绿色的火圈。沃金转头面对着他。 “游移术!”弗莱明道,“一个真正的游移术大师!而且还日益精进!你是谁?” “我名叫沃金。” “你怎么知道不死之人的精确数字,二百八十三人?” “我知道那些我知道的事,而且你周围那点小火苗救不了你。” “也许不行,也许可以,沃金。但是我并不反对生命之家和死亡之家。” “你也是一个不死之人。你的存在本身就是违抗天条,你的言语不攻自破。” “我对世事漠不关心,哪个我也不想对着干。我自己的命可是另外一回事。”他的眼睛发出绿光,“在你打算拿神力来袭击我之前,沃金,你要知道,这一切都太晚了……” 他举起手杖。 “不管你主子是谁,狗也好鸟也罢,都没什么两样……” 绿色火焰像喷泉向上喷射,吞噬了整个帐篷。 “你不只是带来瘟疫的人,我知道。你天赋异禀,只能是特殊使者……” 帐篷在他们的周围消失了,他们站在集市中间的一块空地上。 “你要知道,在你之前有过其他使者,他们全都失败了……” 一道绿光从手杖向上跳出,像一支火箭以弧线向天际飞去。 “其中有两位就是败在现在前来的这一位手下……” 头上的光更强了,并勃勃跳动着。 “看,在一片混沌中降临的人,他的冰冷铁掌将支持弱者和受压迫者。” 他来了,骑在一头巨大闪光的金属怪兽上,从天而降。他的坐骑有八条腿,蹄子是纯金刚钻。它正在放缓速度,每一步的步幅都渐渐变小。 “他名叫钢铁将军,他也是一位游移术大师,沃金!他听从我的指引。” 沃金的目光抬起,看到这个曾拥有人身的来者。不知是由于弗莱明的魔法,还是他自己的某种感应,他知道,这是他有记忆的一千年来,第一个真正的对手。 绿色的火现在落到迈德拉的身上,他自己翻动着,呻吟着爬了起来。 八块金刚钻接触到地面,沃金听到远远传来班卓琴的声音。 红女巫唤来她的十乘战车,命人送来她的金斗篷。今日她将动身,穿过天空去往中间世界的圆环。 今日她要动身,穿过天空奔赴她自己疯狂的宿命。 那里,是生命与死亡统治的世界,也是她过去熟知的世界。 有人说她的名字是仁慈,也有人说是欲望。她的秘密名字是伊西斯。她的秘密灵魂是尘土。 ——一位等级最高贵的阉人牧师,在一双旧鞋子前面摆放烛台。 ——那条大狗撕咬着一只脏手套,这只手套已见证过了许多更美好的世纪。 ——眼盲的命运女神诺恩用手指——一些木槌——敲打着一片小小的银质砧座。金属砧板上放置着一段蓝色的光。 心向往之地 曾经一千王子在海边和海底漫步。这个世界除他之外的第二个智慧居民,也就是他此时走在其中的躯壳,并不很清楚是王子造出了它或只是发现了它。毕竟,人们不能总是很清楚,智慧是产生或只是择地而栖,而王子是智慧的。 他沿着沙滩散步。他的脚步在他身后七步远。而海正高悬在他头上。 海之所以高悬在他头上,是因为海别无选择。他置身其中的世界构造独特,如有人想从任何角度走近,会发现这世界完全没有陆地。然而,如果有人潜入包围着这个世界的海,一直深入到海底,那他会从水底出现,进入这个星球的大气。再潜得深一些,才会触到干燥的陆地。越过这片陆地,才能到达水体的其他部分——在高悬于天空的海之下,被陆地联合到一起的水。 头顶的大海荡漾不休,也许有一千英尺深。明亮的鱼儿布满水底,就像移动的群星。下面的土地上,一切都是闪光的。 过去有人说,像这个无名世界一样的地方,一个海在天上的世界,是不可能存在的。这样说的人显然错了。假定有无穷,剩下的一切都很简单。 曾经一千王子地位独特。他是一位心灵传输术士——这只是他的禀赋之一,这比短时游移术大师更稀有。事实上,他是唯一拥有此项技能的人。他可以在瞬间将自己传输到任何他能够设想的空间所在。 而且,他拥有极为生动的想象力。你能想到的任何地方,只要是在无穷世界中切实存在于某处,而王子也能想起它的所在,他就可以到达。某些理论家争论道,王子设想一个地方,并使他自己可以到达此地,实际上是一种创造行为。没有任何人知道那个地方,而王子却能找到,那么也许他只是凭空造出了那么个地方。然而,假定有无穷,剩下的一切都很简单。 王子本人没有一点概念——一星线索都没有——这个无名的世界坐落何处,与宇宙的其他部分关系如何,他也毫不关心。他来去自如,他想带上谁都无不可。 然而他是独来的,因为他想看望他的妻子。 他站在海边、海底,他呼喊着她的名字。她的名字是“纳菲莎[12]——”之后他等待着,一阵轻风吹过水面来到他面前,轻抚他,说出他的名字。 然后他低下头,感到她就在他的周围。 “这里一切可好,我的爱人?”他问道。 空中传来了一声抽泣,打破了海浪单调的拍击。 “安好,”她如此应答,“您呢,我的老爷?” “我恐怕要不顾礼节说出实话,情况欠佳。” “那东西仍然在夜间哭喊?” “是的。” “我四处漂移、浮动时想着您。我造了些鸟儿放在空中好与我作伴,但是它们的叫声要么凄厉,要么悲哀。我若不顾礼节说出实话,应该跟您说些什么呢?说我还没有对这不能叫作生活的生活感到厌恶?说我并不想做回一个女人,而宁愿做一丝气息,一抹色彩,一个瞬间?说我不渴望再次触摸您,不渴望再次感受您爱抚我的身体?您知道我想说的每一个字,但从没有一个神是全能的。我不该抱怨,但是我怕,我的老爷,我很恐惧那时常占据我的疯狂:不能睡、不能吃,不能触摸任何实在的东西。有多久了……?” “几个世纪了。” “……我知道所有的妻子面对丈夫都是唠叨个不停的怨妇,我请求您的原谅。但是除了您,我还能向谁去诉说我的哀怨……” “我完全理解,我的纳菲莎。我多么想再次赋予你有形的身躯,因为,我自己也无比孤独。你知道,我努力过。” “是的。一旦你摧毁那个哭喊之物,你就能惩戒欧西里斯和阿努比斯?” “当然。” “那么请不要立刻就毁灭他们,他们也许还能帮助我。请仁慈对待他们,也许他们能让我重回您身边。” “也许。” “……因为我如此孤独。我多么希望能离开这里。” “是你要求有一个四周环水的地方,让你延续生命。是你要求一个完整的世界,好承载你。” “我知道,我知道……” “假如欧西里斯不是这样决绝地一心复仇,情况也许会不同。但现在,你也知道,在我解决掉无名的问题之后,我必须杀掉他。” “是的,我知道,我也同意。但阿努比斯呢?” “他时常想来谋害我,当然这并不重要。但愿我能原谅他。但是,那只长着鸟头的使者,我永不会原谅。” 曾为国王(只是他一千种身份之一)的王子此时在一块石头上落座,向水面远处望去,然后又抬头向上,望着水底。光线在他上方懒洋洋地摇动。高山将它们的最高峰指向最低的深处。光线明亮地散射着,似乎从四周发出。王子抛出一块扁平的石头,让它贴着水面的波浪跳动,从他面前跳向远方。 “再给我讲讲一千年前那些战斗的日子。”她说,“给我讲讲那个同时是你父亲,也是你儿子的人——那训练出的世上最厉害的武士,为六大种族战斗的人——倒下的日子。” 王子沉默不语,眼睛望着水面。 “为什么?”他问。 “因为每次你给我讲这个故事,你都被深深触动,从而能采取些新的行动。” “……进而又迎来些新的失败。”王子将这句话补充完整。 “讲吧。”她说。 王子叹息,天空在他上方咆哮,那里游着些色彩明亮的鱼,肚皮是透明的。他伸出手,一颗石头从大海中跳出,跳回他的手中。轻风吹过,又回头,爱抚着他。 他开始讲述。 火之家的天使 阿努比斯向上盯视着,他看到了死亡。 那是一只带来死亡的黑色马影。 阿努比斯盯视着,用两只手紧抓住他的权杖。 “敬礼,阿努比斯,死亡之家的天使。”这声音非常丰厚有磁性,让整个大厅跟着鸣唱。 “敬礼。”阿努比斯轻轻回答,“已不存在的火之家的主人。” “这个地方似乎变了。” “很久未见了。”阿努比斯道。 “相当久。” “我可否冒昧问问您最近身体可好?” “老样子,非常稳定。我可否冒昧问问,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当然可以。” 一阵停顿。 “我以为你死了。”阿努比斯说。 “我知道。” “我很高兴你活过来了——不论你是用何种方式逃过那恐怖残杀的。” “我也一样。因为使用那个愚蠢的锥子将我抛到那个鬼地方,整整用了几个世纪我才回来。当时,就在欧西里斯发出粉碎恒星的致命一击的前一秒,我逃到了空间之外。那地方比我本想去的地方可远多了,简直是无地之地。” “那么这些时间你都在做什么呢?” “回来。” “泰丰,你是众神中唯一一个躲过那场灾难的。” “你想说什么?” “破坏者赛特,你的父亲,在那一役战死了。” “啊——” 阿努比斯闭上眼睛,捂上耳朵,权杖掉落地面。这声叫喊响彻大厅,炽烈不安,半人半兽,即便只有一小部分进入了耳朵,也令人疼痛。 过了一会儿,一阵巨大的静默降临。阿努比斯张开眼睛,松开了双手。影子现在变小了,也更近了。 “那我想,无名也在那次被杀掉了?” “我不知道。” “那么你的主人,托特[13]呢?” “他放弃了生命之家与死亡之家的王位,引退到中间世界之外了。” “难以置信。” 阿努比斯耸耸肩。 “这是事实,生死分明。”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不知道。” “我希望投奔他。我在哪里能找到他?” “我不知道。” “你可不怎么帮忙啊,天使。好吧,告诉我,你的主人——我的哥哥引退后,是谁在管理日常事务?”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得了吧,狗头,你也一大把年纪了,怎么会连问题都听不懂。是谁,在控制力量的潮汐?” “当然是生命之家与死亡之家。” “哦,当然!现在生命之家的掌门是谁呢?” “当然是欧西里斯。” “知道了……” 影子后退了些,变大了些。 “狗头,听着。”泰丰——直立的马影开口道,“我嗅到这里有阴谋,但我从不只基于怀疑就杀人。尽管我觉得这件事全都不对劲。我父亲现在死了,很有可能需要复仇,如果我的哥哥是被人错待,解决这问题也需要有人流血。刚才你需要快速回答我的问题,并没有仔细考虑过,也许你比原希望的多说了很多。现在你听仔细了:我知道,在世间所有事物中,你最怕的是我。你一直都惧怕一只马影,而且你怕得有理。如果这个影子落到你身上,天使,你必死无疑。彻彻底底。而如果,你跟那些我不赞成的勾搭有任何牵连,这影子会来找你的。我说清楚了吧?” “是的,强大的泰丰。你是我唯一敬拜的神。” 这时,阿努比斯跳起来怒吼一声,右手中突然多出一副燃烧的笼头。 一只蹄子的影子向他掠过,他倒在地上。影子又落向那副正在闪光的银笼头,它消失了。 “阿努比斯,你这个傻瓜!你为何要试图套住我?” “因为你让我很惧怕,我怕我性命不保,大人!” “不要起来!一动都别动!否则你将立时化为乌有!你惧怕我的唯一理由,只能是你背负着罪恶感。” “不是这样!我怕您可能误解,并在误解的基础上惩罚我。我不希望化为乌有。我想套住您只是自我防卫,我寄希望于我也许可以暂时留住您,直到您了解所有真相。而且我也承认,我的位置让我在面对事实时多少有些罪恶感。” 影子移动上前,落在阿努比斯伸出的右臂上。这条胳膊立时萎缩、变残。 “你这胡狼!你的这条胳膊永世不得修复,因为你曾经举起这条胳膊攻击我!即便你造出一条新的右臂,它也将萎缩。如果你安装一只金属的胳膊,它将无法使用。你太顽皮,我只能给你留一条左臂。我会找出真相的——全部真相,但要我自己去找。一旦我发现我现在怀疑你的罪责是真的,那么我会审判、裁定、处决。银笼头也好,金缰绳也好,都无法阻止我泰丰。记住这点。同时记住,如果我的影子某天整个投射到你身上,你将灰飞烟灭,尘土不留。不久的某天,我会回到死亡之家,而且如果一切不出意外,掌管这里的将是一条新的狗。” 黑色剪影的边缘开始着火。影子向后撤退,似乎要再次发动进攻,火焰闪耀,瞬间大厅的地面上只剩阿努比斯孤独的身影。 他缓缓地站起来,用左手捡起他的权杖。他的红舌头向前伸着,他踉跄着奔回他的王座。一扇巨大的窗子出现在半空,通过窗户,他看到生命之家的主人。 “欧西里斯!”他说,“魔鬼还活着!” “你这是什么意思?”对方答道。 “今夜,那只马影来过了。” “这太糟糕了。尤其是你还刚刚派出了一个新的使者。” “你怎么知道?” “我有我的消息来源。不过,我同样也派出了一个特使——我是第一次——派出了我的儿子,荷鲁斯。希望我能及时将他召回。” “是的,我一直都非常喜爱荷鲁斯。” “那你的使者呢?” “我不会召回他的。我倒非常想看看泰丰如何捣毁他。” “你的这位沃金,他到底是什么人?他前世是谁?” “这是我的私事。” “如果,碰巧,他是我以为的那人——你清楚我指的是谁,那么狗头,你最好将他召回,否则,如果我们都能活过这次,两个家族将永世不能言和。” 阿努比斯吃吃地笑起来了。 “我们两家何曾平静过?” “确实从不平静,”欧西里斯道,“既然我们坦诚相见。” “但王子切切实实在威胁我们,首次真正威胁要结束我们的统治。” “是的,过去这十二年。我们必须行动了。他暗示过,在他行动前,我们有几个世纪之久。但他会有动作的,因为他总是言出必行。尽管天知道他到底图什么。” “反正我不知道。” “你的右臂怎么了?” “马影投射到它上面了。” “假如你不召回你的使者,你我二人都无法逃脱这种命运——被这个影子毁灭。泰丰的出现让局面完全不同了。我们必须与王子取得联系——我们得试着与他做交易,与他和解。” “他极端聪明,不会被虚假的承诺哄骗,而且你也小觑了沃金。” “也许我们应该真诚地与他谈判,当然不是让他复位……” “不!我们会战胜他们!” “你何不换上一条能用的右臂来证明给我看!” “我会的。” “再见,阿努比斯。记住,对付火之家的天使,即使游移术也没有用。” “我知道。再见吧,生命之家的天使。” “为何要叫我的旧名?” “因为你那不合时宜的恐惧,惧怕旧时代再次降临,欧西里斯。” “那么,召回沃金。” “不。” “那再见吧,你这愚蠢的、最堕落的天使。” “别了。” 那扇窗中出现了很多星星、能量,直到最后关闭。在火焰中间,一只左手在挥舞。 死亡之家陷入静默。 速写 ——一位等级最高贵的阉人牧师,在一双旧鞋子前面摆放烛台。 ——一只狗撕咬着一只旧手套,这只手套已见证过了许多更美好的世纪。 ——眼盲的命运女神诺恩用手指——一些木槌——敲打着一片小小的银质砧座。金属砧板上放置着一段蓝色的光。 钢铁将军来临 沃金抬眼凝视,看到了钢铁将军。 “我隐隐觉得自己应该认识此人。”沃金道。 “来啊!”弗莱明叫道。他的双眼和手杖都在发射着绿色火焰。“无人不知的将军,威力举世无双。他的战马‘青铜’那滚滚蹄声从历史册页中奔来。他与拉斐特飞行中队[14]一起飞行;他在亚拉玛一役[15]中为败退的部队作战;他在严冬中守卫斯大林格勒;他与几位朋友一起,曾试图攻入古巴。在每一个战场,他都留下了一小部分的自己。在严酷的时代,他曾经在华盛顿郊外扎营,直到另一更伟大的将军让他离开。他在小石城骚乱[16]中被打;他在伯克利被人用硫酸泼脸;他在首席检察官的黑名单上,因为他曾经是世界产业工人联盟成员。所有他曾经为之战斗的事业都早已归于失败,然而每次当一部分的他死去,也有另一部分的他重生,并更为强大。通过某种奇特的方式,他活过了他的世纪,他现在全身遍布人造肢体、人造心脏和血管,安装了假牙、玻璃眼珠,他的颅骨里安装着金属板,他的骨头是塑料做的,全身不同部位还有不少电线和瓷件——不过现在,科学已经可以让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运转得好过人正常拥有的器官。他被重新替换改装,一片接着一片,新世纪到来时,他的能力已经远远超出了任何一具血肉之躯。所以,他再次投入了反叛者的斗争,在殖民地反对宗主星球的战争中,在单个世界反抗大联盟的战争中,他一次又一次被粉粹。他的名字总是在某位检察官的名单上,但是他弹着他的班卓琴,对此毫不在意,因为,通过遵从法律的精神而不是遵守法律的条文,他将自己置于任何法律之上。有很多次,他曾经用血肉替换他的金属部件,又将自己恢复成一个完整的人,但是他总是留心听着遥远的集结号,弹着班卓琴追随而去,结果当然是再次失去人的身心。他曾跟托洛茨基一起掷骰子,此君告诉他作家稿酬过低;他曾跟伍迪·盖瑟瑞同车而行,此君教他音乐,并告诉他音乐人报酬过低;他曾经支持过菲德尔·卡斯特罗,并得知律师同样报酬过低。他几乎总是同样地被打、被利用、被欺骗,但他不在乎,因为,肉体诚可贵,理想价更高。当然,眼下,曾经一千王子从事的是一个更不受欢迎的事业。从你的言行,我推定,反对生命之家和死亡之家的人,都将被视为支持王子,而王子本人从未公开请求支持——至少没有请求任何重要盟友。而我敢说,你准是反对王子的,沃金。我也能大胆猜测,将军会支持王子,只因王子孤军作战,是少数派。将军可能被打败,但是他从不可能被摧毁,沃金。现在他来了。如果愿意,你可以自己去问明他的立场。” 钢铁将军此时已经下马,他站在沃金和弗莱明面前,有如一尊铁塑,月黑的夏天,夜晚十点钟的一尊塑像。 “我看到了你发出的信号,第七驻地的天使。” “啊,这个称号早已随着驻地的消失而不再了,先生。” “我仍然承认流亡中的政府。”将军道,他的声音美妙绝伦,令人百听不厌。 “谢谢。但我怕你来得太晚了。这一位——沃金——他是一位瞬时游移术大师,我感到他将会杀掉王子,我们回归的所有基础也将就此被摧毁。不是这样吗,沃金?” “当然。” “……除非我们找到援军。”弗莱明道。 “不必找了。”将军说,“沃金,你最好现在就向我屈服。我说这话毫无恶意。” “我的回答也毫无恶意:见鬼去吧。假如你的每一个碎片都被毁灭,我认为钢铁将军也将不会继续存在——将来也不会再有。我认为,像你这样的叛逆者理应被歼灭,我就是为此而来。” “多少人都是这样想,而我还在等这一天。” “那么不必再等下去了,”沃金说着,向前攻来,“就是现在,你的请求马上会被满足。” 弗莱明用绿色的火苗将自己和迈德拉圈了起来,之后他们观望着这两位大师的对决。 恰在此时,青铜直立起来,六颗钻石蹄子在极乐世界的多彩之中闪烁。 莱格拉门底城的占卜师 荷鲁斯已经抵达中间世界。他来到薄雾世界,此间居民自称为多诺利,意为满足之地。当他在真空中穿越冰冷的夜,终于走下战车踏上这个世界,在严严覆盖整个多诺利的迷雾中,他听到身边打斗的兵刃声。 他徒手将三个摔到他身上的武士杀掉,这才终于来到莱格拉门底城高大的城墙边。过去由于某些历史渊源,这里的统治者认为荷鲁斯是一位被指派来关心他们福祉的神。 多诺利世界,尽管也在能量之潮的范围内,却从未像其他中间诸世界那样,遭受瘟疫、战争、饥荒这类使人口大量减少的变故。这是因为,多诺利世界的居民们自己解决这个问题。这个世界是由为数众多的城邦国及公国构成,国与国之间永远处于持续不断的战争中;他们只会为捣毁某国而联合,而一旦有谁试图联合众国家形成长久联盟,谁就成为众矢之的。 荷鲁斯来到莱格拉门底城门前,用拳头一阵猛击。巨大的敲门声传遍城内,大门在铰链上吱嘎作响。 在一片昏暗中,一名卫兵将一只火炬朝下掷来,紧跟着射了一箭。这箭当然没有射中,因为荷鲁斯总是知道攻击者的想法,并提前测算出箭的来路。他向侧面一闪,箭“嗖”地掠过耳边,他站在火炬的火光之中。 “打开大门,否则我就自己砸开铰链!”他叫道。 “你以为你是谁,手无寸铁、只穿一片围腰走来走去,就敢来命令我?” “我是荷鲁斯。” “我不相信。” “赶紧开门,”荷鲁斯道,“否则你只有一分钟可活。你的死将证明荷鲁斯言出必行。而后我将砸开铰链打开城门,踏过你的尸首去见你们的领主。” “等一下!如果您果真是荷鲁斯,您应该明白我只是在履行职责,执行领主的命令。我只是拒绝为一个自称荷鲁斯的人开门,不要就此认为我亵渎神灵。我如何知道您不是敌人,谎称是我们的神来骗我呢?” “敌人胆敢如此愚蠢?” “也许。人大多愚蠢。” 荷鲁斯耸耸肩,再次举起拳头。一声嘹亮的音符震动了空气,莱格拉门底的城门在铰链上震颤,卫兵在铠甲中发抖。 此时荷鲁斯陡然变高,身长将近三米。他的围腰短裤呈血红色。火炬在他的脚边蹿动。他向后拉回拳头。 “等等!我给您开门!” 荷鲁斯放下拳头,音乐声渐渐平息。他的身长也随之缩短了三分之一。 卫兵将入口开放,荷鲁斯进入了莱格拉门底。 当荷鲁斯终于来到雾气氤氲的宫殿,见到了这里的领主莱格拉公爵迪尔维大人,他知道自己到来的消息已经由城墙传过来了。脸色阴郁的公爵大人长了一副大胡子——他的皇冠是植入在头皮上的——尽最大可能露出了最友好的微笑,也就是说,从紧绷的两片嘴唇中间露出了两排牙齿。他微微点了点头。 “你真的是荷鲁斯?”他问。 “是的。” “据说,吾神荷鲁斯每次经过此地,人们都很难认出他。” “这并不奇怪,”荷鲁斯道,“在这样的大雾中你们还能认出彼此,简直是奇迹。” 迪尔维哼哼了几声权当大笑。“确实如此——我们常常认不出彼此,错杀了自己人。不过,每次荷鲁斯到来,我主都会给我们带来可验证的神迹。上一次……” “……上一次,布尔瓦当政,我将一支木箭射入一个边长两尺的大理石立方体,箭的两端从立方体的两面刺出。” “您还记得!” “当然。我是荷鲁斯啊。你仍保留着那大理石?” “是的,这是当然。” “那么现在带我去看。” 他们进入火炬映照的安放王座的房间,这里墙上挂满各色冷冷闪光的兵器,只有一些肉食动物的蓬松皮毛,间或能转移人的目光。在王座的左边,墙上的一个壁龛中有个小小的底座,上面安放着一块灰色与橙色相间的大理石立方体,中间插着一支箭。 “那儿,您看到了。”迪尔维用手示意。 荷鲁斯走到近前,欣赏了一下这个小展示。 “这次我要自己设计一个供验证的神迹,”他说,“我要取出这支箭。” “这支箭是可以抽出来的。这不能算——” 荷鲁斯将右手握拳抬至与肩齐高,向前向下挥去,将石头击碎。他取出其中的箭,将它递给迪尔维。 “我是荷鲁斯。”他宣布道。 迪尔维看着箭,又看看剩下的大理石的碎块和沙砾。 “您无疑就是荷鲁斯。”他同意道,“我能如何为您效劳?” “多诺利素以占卜师闻名,而莱格拉门底的占卜师们又是个中翘楚。我希望拜见你们最高明的占卜师,我有一些问题要寻求答案。” “最高明的就是老弗莱塔格。”迪尔维一边说,一边掸掉他百褶短裙上的碎石尘土,“他确是最伟大的占卜师的一员,只是……” “只是?”荷鲁斯问道。他已经读出了迪尔维的想法,但仍然礼貌地等着他自己说。 “伟大的荷鲁斯,这位占卜师精于使用内脏占卜,然而,只有人类的内脏才能满足他的需求。现今我们很少关押囚犯了,因为这会大大增加开销,而这样的事,要找到志愿者就更难了。” “我们难道不能说服弗莱塔格用某种动物的内脏来替代吗?仅此一次?” 荷鲁斯再次读到了对方的想法,叹了口气。 “当然,伟大的荷鲁斯。但是他无法保证这会与使用更好的材料时,发挥相同的作用。” “我很好奇为什么会这样。” “这个我无法回答,最强大的荷鲁斯。我自己不是占卜师——虽然我的母亲和姐姐都有透视能力——但是我知道,在所有占卜师中,读取内脏及粪便的是最古怪的流派。就比如这位弗莱塔格,据他自己说,他近视得非常厉害,而这就意味着——” “给他必要的原料,当他准备好回答我的问题时,就来通知我!”荷鲁斯道。 “是,强者荷鲁斯。我马上组织一支突袭队伍。我能看出您非常急切。” “最为急切。” “……而且我有个邻居,正好可以拿来教育世人遵守边界!” 迪尔维从他的王座上跳起,伸手取下上方悬挂着的一只长号角。他三次将号角拿至嘴边,每次都吹得脸色通红青筋暴起,眼睛从眉毛下面凸出来。之后他将号角放回原处,摇摇晃晃地瘫坐到他的公爵位子上。 “我的族长们片刻间就会来到。”他喘着气道。 片刻间,响起了一阵蹄声,三个身着百褶裙的武士,骑着独角兽飞驰而来,进入大厅之后继续威风凛凛地骑行,直到迪尔维举起手叫道:“突袭!突袭!伙计们!去突袭维尔斯康红族。从他那里给我抓半打俘虏回来,在明天黎明的晨雾散去之前!” “大人,您是说俘虏?”肤色晒得黝黑的那个叫道。 “你听得没错。” “在明天黎明前!” “是!” 他们绕了大厅一圈就离开了。 第二天黎明,荷鲁斯被人唤醒后,被请到一个房间,里面已经躺着六个赤身裸体的人。手和脚踝被捆在背后,全身都布满了深深的刀痕和鞭打的痕迹。这个房间小而冷,仅有四支火炬照明,唯一的窗户开在对着浓雾的墙上。地板上散落着许多从月刊《莱格拉时报》上拆下的纸张,把地面盖满了。在窗台边倚靠着一个矮个子,老得秃顶,粉色脸,两腮塌陷,眯着眼睛斜视着,手上正用一块磨刀棒磨着几把锋利的刀片。他穿着一件白色围裙,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浅色的眼珠移动到荷鲁斯身上时,头点了几下。 “我听说,您有一些问题。”他说起话来,在字与字间都要停下来大喘气。 “你听说的是正确的。我有三个问题。” “只有三个?神圣的荷鲁斯?这就意味着一套内脏就足以解决问题了。一个像您这样智慧的神,一定能想出更多问题。我们手头有必要的材料,浪费了总是有点可惜。已经很久……” “尽管如此,三个问题,是我想要内脏神谕解答的全部了。” “那么,好吧。”弗莱塔格叹道,“既然如此,我们就用他的。”他用刀片指了指一个灰色大胡子,那人的一双黑眼珠正死死地盯着他的。“他叫博塔格。” “你认识他?” “他是我的一位远房表亲。他也是维尔斯康大人的主占卜师——当然他是个不懂装懂的骗子。好运最终让他落入了我的手里。” 名为博塔格的那人听着这些话,向《时报》的讣告栏上啐了一口。“你才是骗子,强大的肠子误读者!”他说。 “胡说!”弗莱塔格边喊边跌跌撞撞冲到他身边,抓住他的胡子。“今天就是你臭名昭著的行骗生涯的末日!”弗莱塔格划开对手的肚子,继而伸手进去,掏出一捧内脏,将它们摆放在地板上。博塔格叫喊、呻吟,最后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弗莱塔格将弯弯曲曲的肠子砍碎,用手指将其中的内容摊开。他蹲伏在地上,向前倾着。“好了,您的问题是什么,欧西里斯之子?” 荷鲁斯道:“首先,我在哪里能找到曾经一千王子?其次,阿努比斯的特使究竟是谁?第三,这位特使现在身在何处?” 弗莱塔格念念有词,拨弄着地上那些冒着热气的东西。博塔格突然动了动,再次呻吟起来。 荷鲁斯试图读出占卜师的想法,但发现各种想法在翻腾颠倒,于是最后他只好站在唯一的窗户前向外看。 这时,弗莱塔格开口了。 “在马拉切克城堡。”他说,“那是中间世界的中心,在那里,您会遇到一个人,他将带您到您寻找的人面前。” “……奇怪,”博塔格脑袋动了起来,喃喃地说,“这部分你倒是解读对了。但是你没能看到——你被遮蔽了——因为你错误地弄混了一小片肠系膜——你看不到一些事……”博塔格拼劲全力将身体拉近,喘息道,“而且你……没有告诉……伟大的荷鲁斯……他会面临极大的危险……而且,最终……失败……” “安静!”弗莱塔格叫道,“我没有询问你的意见!” “它们是我的肠子!我不能让一个装腔作势的人误读它们!” “另外两个问题的答案似乎还不是很明了,亲爱的荷鲁斯。”弗莱塔格说着,继续切割另一段肠子。 “假预言家!”博塔格抽泣道,“也是在马拉切克,他将见到阿努比斯的使者,这使者的名字已经用我的血拼了出来,在那页纸上!他的名字……是……沃金……” “哦,不对!”弗莱塔格大叫,一边继续切着肠子。 “等一下!”荷鲁斯将手放在弗莱塔格肩上,“你的这位同行至少在这个问题上是对的,因为,我知道这位使者现在的名字的确是沃金。” 弗莱塔格停手,审视那页杂志。 “阿门。”他赞同这点,“即便是业余选手,也有可能偶遇洞悉的灵光。” “……所以看起来,我注定会见到这位沃金,如果我去马拉切克这个地方——我必须去。但是我的第二个问题,除了沃金这个名字,我希望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在阿努比斯王重新赐予他名字、将他派出死亡之家前,他是谁?” 弗莱塔格将脑袋凑近地板,搅动他面前的一堆东西,又在一截肠子上切了一阵。 “这件事,荣光荷鲁斯,似乎无法确知。神谕并没有揭示——” “多塔得……!”博塔格喘息着道,“……就在那里,多么……清楚……明明白白……” 荷鲁斯追踪着这位已经被掏了肠子的濒死预言师的思想,他颈后的长翎竖了起来。但预言师的思维中没有其他令人生畏的名字,因为他已经断气了。 荷鲁斯将他的眼睛合上,不禁战栗了一下:离看清事实真相只有一步之遥,答案却突然消逝,永远不见了。 荷鲁斯放下手时,弗莱塔格已经站起身,向下看着他表弟的尸身微笑着。 “江湖骗子!”他鄙夷地说,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手。 墙上,有一个小小的、奇怪的、凶残的影子动了一下。 武器与钢铁人 钻石的蹄子踏着地面,升起又落下,又升起…… 沃金与钢铁将军面对面,一动不动。 一分钟过去了,三分钟过去了,此时,巨兽青铜踏着极乐市集的蹄声已经像雷声一样隆隆,因为,每落地一次,它们落下的力度都增加一倍。 据说,在他们相互凝视的痛苦瞬间,一场游移术的大战早已尘埃落定,甚至在第一个短时周期还未来得及结束前就已结束,这些时段将被拼斗的结果从时间面前抹去,这些时段从未存在过。 青铜将地面踩得晃动不止,从巨兽的鼻孔中喷出蓝色的火,灼烧着极乐。 现在沃金全身是汗,闪着光;钢铁将军的手指在抽搐——就是那只戴着人皮戒指的手指。 十一分钟过去了。 沃金消失。 钢铁将军消失。 青铜下落。帐篷倒塌,建筑震动,地面上出现裂隙。 三十秒之前,沃金站在钢铁将军的身前,同时又站在钢铁将军的身后。站在身后的那个沃金——他是在那一瞬间就位的——将两手相击并举高,对准钢头盔猛力一击—— ——而三十五秒钟前,钢铁将军出现在那一刻的沃金的身后,将手抽回再挥出—— ——三十秒钟前的沃金看到自己运用游移术在用双拳进击,在这一刻可以放手消失,于是他就从那一刻消失,来到十秒前的瞬间,正准备模仿他看到的自己在未来一刻的形象—— ——进攻前三十五秒钟的钢铁将军看到自己收回拳头,并再次消失,进入此前的十二秒时刻…… 这些都是因为,要留住一个人的未来,必须有一位时间的“前卫士”…… ……还有一位“后卫士”,保卫人的过去…… ……与此同时,在某地、某刻,也许正当时,青铜也直立起来,落下,一个可能存在的城市在地基上战栗。 ……沃金动手前的四十秒的那个自己,看到了青铜的到来,再次闪身后退二十秒——如此一来,回到了被游移战斗搅乱的可能时间的一分钟之前,由此可以再次变化。 ……进攻前四十七秒钟的钢铁将军回撤了十五秒,好再次攻击,因为那一刻的他看到了自己落后了八秒—— ……一分钟之前的沃金于是再回撤十秒——游移! 钢铁将军身后的沃金,在负七十秒,一边攻击一边看到将军同时在沃金身后,也在出击,这二人都看到了他,而另外一个他也看到了他们两者。 四人同时消失,以十一、十五、十九和二十四秒的节奏。 ……与此同时,在某地、某刻,也许,青铜立起、落下,冲击波四散。 第一次遭遇的时间点慢慢逼近,将军前的将军与沃金前的沃金相对并游移。 未来的五分钟又七秒冻结,十二个将军和九个沃金相对而视。 ……五分钟又二十一秒,十九个沃金和十四个将军用进攻的步法静立着,相互盯视。 ……进攻前的八分钟又十六秒,一百二十三个沃金与一个三十一个将军正相互打量着,估算着出手的时机…… ……全体游移人在同一时刻出击,而他们过往的自己要同时移动身体去防卫——又或许,如果时机错了——要倒下,那么这一回合也就结束了。事情总有个结束。基于闪电般的计算和猜测,为了决定未来局势并占据焦点,他们每个都觉得这是最佳的时刻。沃金们与将军们的两路大军拼杀到一起,地面在他们脚下发出低沉的喧哗,时间本身的构造也在抗议对它布局的利用。一阵风吹来,他们周围的事物变得不真实,在存在、即将存在和曾经存在之间动摇。在某处,青铜将它的钻石蹄子狠狠踏进大陆,在地上喷射出大股大股的蓝色火焰。沃金们血淋淋的破碎的肢体和将军们散落的碎片,在他们打斗地点之外的扭曲空间中飘移,被风抛来抛去。这些都是可能性的亡灵,因为,现在不可能有过去的杀戮,未来不可能正在被重建。游移的焦点变成了这一刻的专注,他们冲撞时的巨大能量发射出变化的涟漪,发散并激荡整个宇宙,增强,又减弱,消失,时间也再次使用事件愚弄了历史。 在他们大战的尘嚣之外,青铜落地,某处的一座城市开始崩塌。诗人举起手杖,但是它喷发出的绿火却无法抵消青铜喷出的蓝色烈焰,那烈焰现在正像泉水般涌向大地。现在极乐世界只剩九座城市,时间正将它们烧毁。建筑、机器、尸首、婴儿、帐篷,一切都被火焰的风卷走,它们翻动摇摆着,扫过市集。再看着世界上的颜色:红色?红色的是河岸,一道绿色溪水悬空,紫色岩石飞溅。城市呈黄、灰、黑,在三座石灰色调的桥下。现在,奶油色的海洋已成为天空,微风则成了电锯声。极乐世界的气味是烟和焦肉的味道。声音呢?装备破碎的巨响中掺杂着尖叫,跑动声有如急骤的扫射。相当于“黑老爹之夜”发生的所有灾难现在毫无察觉地同时降临了。 “住手!”弗莱明叫道,他正在这片混沌中长成一个耀眼的绿巨人,“再不停手,整个世界将变成焦土!”他喊道。他的声音如同雷声、汽笛声和小号,扑向交手的二人。 然而两人仍在战斗。魔术师抓住朋友迈德拉的手臂,力图在极乐开辟一条可以逃脱的生路。 “平民们在死去!”某个时刻的将军叫道。 某个时刻的沃金大笑。 “在死亡之家,一身制服能有什么用?” 一扇绿色大门的轮廓隐隐出现,渐渐变得实在,并逐步开启。 弗莱明缩小身量。大门剧烈地摇摆。狂风大作,摔打得海上巨浪翻涌、追逐,弗莱明与迈德拉被扫向大门。 沃金与将军的两路大军同样被混乱的巨浪托举,被剧变的风卷起,最后,他们也被推至绿色大门口,这扇巨门此时大大敞开着,如同闪动的磁场/排水口/漩涡的中心。他们仍不停地打斗,一边被推向那里,一个接一个地进了大门,消失了。 通道关闭的同时,青铜才开始极缓慢地移动,但不知如何,还是及时通过了大门,此后,混沌再次涌入了大门刚刚占据的空间。 咆哮声和一切运动都止息了,整个极乐世界似乎在缓刑的一刻叹息。这一刻,无数的事物被毁,人们死去或者奄奄一息。这一刻本可以定在沃金与将军的游移大战开战前三十三秒,那这一幕就不会在这市集上发生了——市集此时破败不堪,废墟冒着烟,一片狼藉。 拱形门廊已倒塌,塔楼摇摇欲坠,楼宇间已被夷平,救世主在大踏步前行,它的火之剑还未出鞘。自能量之家涌出了热量。不知什么地方,一只狗在吠叫。 红夫人的暴怒 加尔康的梅格拉正在逃离,她在形状各异的人群中几乎迷失。就在她奔走时,众人的口中又齐声发出了惊叫。在形形色色的市集中间,一股冷冽狂野的风吹了起来。梅格拉抬头,她透过被反复撕裂的帐篷和旗帜看到的景象让她的目光停滞,脚步蹒跚。 钢铁将军在青铜的背上骑行。他向下走来,渐渐放缓,放缓。她曾经读到过他,听说过他,因为所有国家和民族的启示录中,都有钢铁将军。 在她身后,一顶大帐篷突然起火,爆发出绿色火焰。正当她张望时,一道绿光腾空而起,在半空燃烧。 巨兽青铜转变方向,脚步放缓,每一步都更缓,此时已经来到了被毁的临时建筑旁边,她正是在这座帐篷中,抛下了和武士牧师迈德拉交手的沃金。她回头向那个方向看去,但是她个子矮小,在人群中无法看到人墙外附近的东西。 最终,连钢铁将军都被挡住了。她只能继续推开拥挤的人墙,力图走近死亡刚刚降临的帐篷。 她用尽力气强行挤出一条路,移动起来好似在巨大的身躯中间蛙泳:这些身躯长着多条肢体,或者说是长着脸或羽毛的机器,女人们胸部安装着闪烁的灯,男人们关节处装有马刺。属于六大种族的相貌正常的人类成群地挤在一起。一个女人的蓝色前胸不断冒出小提琴的音符,现在正演变成狂暴的渐强音,让她耳朵发疼;旁边的一个男人在紧贴着肋骨的地方用手捧着一个嗡嗡作响的小盒子,里面放着他的心脏;梅格拉碰到了一只形似无盖伞的动物,它在暴怒中用一只触角将她卷住。现在,梅格拉又挤过一大群长满丘疹的绿色侏儒,来到两座建筑中间的通道,穿过一片露天场地,地面极其致密,表面覆盖着一层锯末和干草。此时她身边出现了渐弱的光,她又走过另外两顶帐篷,挥手打掉一只绕着她的头边打转边嗡嗡叫的飞行物。 之后她转弯,看到了前所未见的一幕。 那里停着一辆红色战车,车后踪影全无,车身上仍有一些天空之尘在静静闷烧。车轮在地面上刻出一段约有三米长的车辙,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痕迹。 战车中站着一位个子高挑的女人,戴着斗篷和面纱。一缕头发垂了下来,血红血红的。她的右手——几乎跟指甲一样是红的——正挽着缰绳,缰绳却并没有连着战车。一只嗡嗡叫着打转的飞行物,也就是梅格拉刚刚挥手打的那只,现在正停在这女人的肩上,羽毛翅膀收起不见了,光秃秃的尾巴扭动着。 “加尔康的梅格拉。”这声音听起来像是一只缀满珠宝的手套,“你来了,如我所愿。”战车上面腾起的蒸汽在这个红女人头顶打转。 梅格拉打了个寒战,她感到有个东西,如同星星间的黑冰一样,触到了她的心。 “你是谁?”她问道。 “我叫作伊西斯。我是尘土之母。” “你为何要找我?我不认识你,夫人——当然除了知道你在传说中的名声。” 伊西斯大笑。梅格拉伸出手去,扶住支撑右边帐篷的一根金属柱子。 “小兔子,我找你,是因为我有一件极不愉快的事要跟你两清。” “为什么,夫人?我没有做任何妨碍你的事。” “也许,也许不是。我可能错了,虽然我很确信我没错。不过我们很快就会知道的。现在我们必须等。” “等什么?” “一场战役,我很确信马上就要打响。” “虽然我很高兴有你作伴,但我真的不能在这里等,不管等什么。真的抱歉,我身负使命——” “……救死扶伤!我知道——”她又大笑起来。梅格拉抓住柱子的手握得更紧,金属柱子在她手中扭曲变形,她将柱子从帐篷中扯断,右边的帐篷嘎嘎作响着摇晃起来。 伊西斯的笑声在空中渐渐消失。 “不知好歹的孩子!你果真要拿起武器对付我么?” “如有必要。尽管我怀疑我并不需要武器,夫人。” “我要将你就地冻结成一座雕像!”说着,红女巫触摸挂在她颈间的一颗红宝石吊坠,从坠子的中心发射出一道光,落到梅格拉身上。 一阵令人麻木的麻痹感笼罩全身,然而梅格拉还是用尽全力,将那根金属柱子向伊西斯掷去。柱子像一只巨大的灰色轮子旋转着,又像钢锯,或铁饼,向战车飞去。 伊西斯放下缰绳,举起一只胳膊,继续操控她胸前的宝石坠子。从坠子上连续发射出更多射线。这些射线遇到正在旋转的金属,一瞬间像流星一样发出夺目的光,随即消失。一堆熔渣掉落在滚烫的焦土上。 与此同时,梅格拉感到她摆脱了攫住她的冰冷物体,她冲向战车,用肩部冲撞,伊西斯被抛向地面,她的仆从吱吱叫着,迅速逃开,躲到一只晃动的轮子后面。 梅格拉已经跨至伊西斯旁边,正准备一掌打过去,却恰好看到女巫的面纱滑落。她看到的脸如此美丽,一对大而黑的眼睛,一张心形的脸,这张脸绯红且充满生命的光泽。一直够到眉毛的长睫毛扑闪起来酷似深红的蝴蝶拍动翅膀。粉色的牙齿有如惊鸿一瞥的微笑,那种夺目的光彩只有你盯视火苗时才能看到。她出手迟疑了。 天色更暗,狂风更劲。突然,大地震动起来,似乎远处发生了爆炸。 宝石的光线再次照射到梅格拉,伊西斯试图站起来,又跪倒在地,皱眉不已。 “噢,小姑娘,什么命运在等着你啊!”她说。梅格拉记起了旧时的传说,她开始向现行宗教的正式之神祈祷,也同时向一个早就被废黜的神祈祷。她念道:“欧西里斯,生命之主,请救我于您夫人的盛怒。然而如果您听不到我的请求,我也向黑暗之神祈祷——赛特——这位夫人既爱又怕的赛特,请救救我!”之后,她的声音在喉咙里平息了。伊西斯已经站起来,注视着她。地面在随着可怕的敲击声震动,不停地震动,天上地下,午间已经变成黄昏。远处,现在出现了一丝蓝色的微光,从某处传来了似乎是两军交战的声音。叫喊,尖叫,哭号。远处的景观轻轻摇摆起来,整个世界看起来像是在热浪之下。 “你也许会以为这是对你的救赎,”伊西斯喊道,“对你那些亵渎神明的祈祷的回应!但是你错了!我知道我现在不能杀掉你,我要做一件更可怕的事。我要给你一件礼物,给你所有非人的智慧,加上人类的羞耻。因为我已经找到了我到极乐来要找的真相,我必须复仇!——现在你得跟我来,上我的战车!快!这个世界马上就要消亡——因为将军敌不过你的爱人了!该死的!” 梅格拉僵硬的肌肉缓慢地听从指挥,她登上了伊西斯的战车。红女巫上车站到她的身边,扶正了面纱。远处,一个绿巨人正徒劳地向狂风大喊着无人能听到的话。散落的万物碎片似乎在随着扫过市集的巨大旋风不停旋转。事物模糊了,变成双重、三重,一些形象破碎,另一些保留。地面上出现断裂和罅隙。遥远的地方,城市在崩塌。女巫的小小随从躲在她的斗篷里,随时准备尖叫。黄昏的幽暗被打破,夜如同滚雷降临。本该没有色彩的地方,却有五颜六色泼溅在黑暗中。伊西斯提起缰绳,随着战车升起,红色的火也跳跃着。这些火焰在红宝石中,或是在凤凰的蛋里跳跃,无物自燃。感觉不到运动,也听不到移动的声音,悄无声息。极乐世界带着它的万般磨难、它的混沌、它的瘟疫、它的救主,已经离她们远去了。她们似乎已向一个宽阔的井口冲过去,星星像飞沫四溅。 夜哭之物 彼时我为生死之主 大权独揽 ——曾经一千王子开始讲述 那些日子里应人类请求 我将中间世界置于能量之海—— 涨落、转换的海 它与平静之海共同作用,改变 建于它们之上的中间世界的 出生 成长 死亡; 这一切交付 天使侍者, 他们的驻地临近中间世界, 他们插手搅动潮汐。 就这样我们统治多年, 精心设计生命 干预死亡 促进生长 延展 那伟大的海的岸 越来越多的外来世界 亦受温柔的恩泽 为造物的泡沫加冕。 有一天 我正孵化某个外来世界 那巨大的虚空, 虽荒芜,寂静, 未曾为生命触及, 却美丽,似乎善意, ——我用我驾驭的潮汐之吻 唤醒了某个沉睡之物 我惧怕,这个醒来的东西, 向外涌出 对我攻击—— 从大地的腹中溜出—— 意图消灭我: 此物吞噬星球上的生命, 在其中沉睡一季 而后饥渴升起,邪恶探寻。 生命之潮汐喂养了它 它醒来了。 它触及你,我的妻子 虽然我保留了你的气息 我也许永不能重建你的身体 它吸食生命 有如人之饮酒 我武库中的所有武器 遇它都遭卸除 它并未死 它并未归于静止 反而,它企图逃走 我遏制了它。 我将驻地的力量分散 我建立了场 中性能量的场 锁住整个世界 既然它能游历到生命之地 毁掉一个世界 它必须被消灭 我尝试,我失败—— 多次尝试,多次失败—— 半个世纪中 我囚禁它 于无名世界 此时中间世界陷入混乱 人们觊觎我 对生死、对成长的控制权。 哀莫大焉。 新驻地建起了,但是太慢。 我可以重新布局 却不能放走无名 我缺少力量 将我的影子囚禁 并同时控制生命世界。 此时在我的天使中 争权夺利的苗头滋长 我迅速斩草除根 代价那时我就清楚 ——会损失一些忠诚 你,我的娜菲莎, 你不赞同我的父亲 冒险激怒天使欧西里斯 从中间世界边沿返回 行使终极之爱 那就是——毁灭。 你不赞同 因为我的父亲赛特 史上最英武的战士 在已逝的日子 在马拉切克 也是我们的儿子。 那时我破除了时间的障碍 得以全部重新来过, 以追求一种智慧,名为过去。 我所不知的是,当时间倒流 我会成为我父亲的父亲。 他,星眼赛特 恒星魔杖的执掌者, 手臂遍覆铠甲, 健步跨过群山。 你并不赞同, 但你亦未反对, 赛特全副武装投入战斗。 要知道,赛特从未战败。 他所向披靡。 他清楚正是无名 将钢铁将军击败、粉碎, 但他毫不畏惧。 他伸直右臂, 拉上铠甲手套, 手套立刻生长 覆盖全身, 只有他的双眼仍透过盔甲发光。 他的双脚踏上靴子, 这靴子曾让他 在空气和水中都如履平地。 然后,他用一根黑索 将恒星魔杖的剑鞘拴在腰上, 这件终极武器 生于诺恩的盲眼铁匠之手, 只听命于他一人。 不,他毫不畏惧。 此刻他已做好准备, 离开我的环形堡垒降临至世界。 无名在那里爬行, 蔓延 打转 盛怒而饥渴。 赛特的另一个儿子,我的兄弟泰丰 空无中的黑影 出现 请求替他出征 然而赛特拒绝如此 他打开舱门 决然地跳进一片黑暗 向着世界迎面掉落。 他们战斗了三百个小时, 旧历超过两个星期, 无名终于开始警醒。 赛特步步紧逼, 已伤了那东西, 准备最后致命一击。 战斗发生在大洋的水上 在大洋下。 在干燥的陆地, 在冰冷的空气中, 在高山之巅。 他在星球上遍地追赶敌人, 等待一个破绽,可以让他 发出最后的一击。 他们的战斗粉碎了两块大陆, 使得大洋沸腾, 空气云蒸雾绕。 岩石开裂熔化, 天空被隆隆的声音滚遍, 水蒸汽 好像雾的隐形珠宝。 有多次我制止泰丰, 不让他去施援。 当时,无名盘绕、升起 眼镜蛇般的一道烟, 足足三英里高。 赛特站稳位置, 一只脚踩着水, 另一只脚踏着陆地, 恰在此时,那被诅咒的邪恶之主 生命之家的天使—— 欧西里斯, 用背叛置他于死地。 曾几何时,赛特窃走了欧西里斯的爱人伊西斯 她为他生养泰丰,生养我 欧西里斯发誓要复仇, 并得阿努比斯支持。 在场的一角, 欧西里斯像释放太阳能般地操控 恒星们已达稳定的极限。 他动手前我只有一丝警觉 而赛特毫无准备。 它从未直接对准某星球, 它毁灭了世界。 我逃离, 撤退到几光年远的地方。 泰丰试图逃亡, 他的家在下层世界某处—— 他未能成行。 此后我再未见过我的兄弟。 也再未见过你, 我的好娜菲莎—— 我失去了父亲与儿子, 兄弟, 妻子的有形之躯, 却未能打败无名。 不知如何, 那个生灵活过了 粉碎恒星锥的屠杀。 我惊骇不已, 后来在世界的废墟中, 我发现它在四处漂移, 像一朵小小的星云, 中心是一团跳动的火。 我用力之网将它围住, 它削弱了, 崩溃了。 我将它移到一个秘密之所, 远在生命世界之外, 今天它仍囚禁在那里, 牢房无门无窗。 我常常试着摧毁它, 但我无从知道,赛特当年发现的 用魔杖置它于死地的命门所在。 今天它还活着,还在哭叫。 一旦重获自由, 它将毁灭生命, 即整个中间世界。 为此我从未追究 大战之后的篡权者。 而现在还不到时候。 我必须当好看守, 直至生命的敌人消亡。 之后发生的一切我也无力阻止: 在我缺席期间, 驻地的天使官们开始纷争 彼此为敌, 争夺霸权。 驻地间的战争大持续约有三十年。 欧西里斯与阿努比斯扫平剩余势力。 其他驻地不复存在。 如今,当然,这两位不得不 使用权力波进行统治, 让中间世界陷入饥荒, 瘟疫,战争, 以此来获得平衡—— 过去多个天使驻地用和平渐进的手段 轻易达到的平衡。 但除此别无他法, 他们惧怕权力的分化, 不会将夺来的权力委托他人, 更无法在众人间获得协作。 如此,至今我仍在想法消灭无名, 此事完成后, 我才能将我的精力转向 除掉我那仅存的两个世家的 两位天使。 我需要些新的人手帮我实施, 此事并无难处, 但眼下, 这两位大手在搅扰潮汐的当口, 假若行大善的反被调离, 后果不堪设想。 当我完成了最后的大业,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我就会动用所有这些驻地的能量, 来再次赋予你形体,我的娜菲莎—— 此时娜菲莎在海边哭泣,“够了!我们永远回不去了。”曾经一千王子站起身,举高双手。 在他面前悬浮的一小片云里,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轮廓。他的眉间冒出了汗水,女人的形象变得更清晰了。他向前迈出一步,想去拥抱她,但他的双臂合拢触到的只是烟雾,他的名字——“托特”——在他的耳边响起,像一声抽泣。 之后,海边,海底,只剩下他形单影只,天空中出现了灯光,那是鱼儿们腹中的食物在消化。 他双眼湿了,继而恼怒,因为他知道,她自己有能力结束自己的存在。他叫着她的名字,但没有回答,甚至连回声都没有。 就在这一刻,他知道无名必死。 他将一块石头抛向海中,它再没回来。 他双臂交叉,消失了,只有脚印让沙子陷落。 海鸟在潮湿的空气中尖叫,一只硕大的爬行动物将自己的绿色脑袋伸出海面三十英尺,长长的脖子左右摇摆,在一段路程之后又沉入了水中。 马拉切克 现在来看中间世界的中心,马拉切克城堡。 死寂。死寂。死寂。尘土的颜色。 这是“曾经为神”王子常常光顾的所在,他在这里沉思过很多事情。 马拉切克没有海洋。有一些冒泡的泉眼保留下来了,但它们闻起来像是落水狗,温吞吞又带咸味。 这个世界的太阳是一颗病恹恹的小小的发红的星,不知是碍于品行还是太懒,它并没变成一颗新星,在爆发出最后光芒后就此消失。马拉切克的大风之中,海滩上暗褐色与橙色的怪石林立,在太阳的惨淡照射中,投下深深的淡蓝色阴影。马拉切克上空的星星即便在大白天也隐约看得到;当然到了夜晚,星星们就变得极其耀眼,像霓虹灯、电石或闪光灯,照射着大风扫过的平原。马拉切克大部分地区都地势平坦,虽然平原们自己每天也要重新调整两次。风带来了一种无法孕育生命的气候。它将沙子堆起,又推平,沙粒被磨得越来越细小——早上的尘土、整天都悬浮着的尘土,都像是黄色烟雾,这些尘土又进一步削弱马拉切克的可见度。最终一切落定,变得齐平:山峦被削平,岩石被蚀刻,再次蚀刻,被掩埋,又被永久地发掘出来。这就是马拉切克的地表风光。曾几何时,马拉切克是一派荣耀、权力、奢华、壮观的景象。现在,它的萧条大声呼喊出它的结局。然而在远处,有一栋建筑还能证实,关于中间世界中心的马拉切克的传闻是可靠的:那就是城堡要塞。它存在的时间无疑与这世界的历史一样长,风沙多次将它掩埋,又多次使它重现,还远未到最终消解的那天,也还未完全冻结。这座城堡——它如此古老,无人能确切说出它是否由人建造——城堡要塞也许是整个宇宙最古老的城市——在同一个地基上被损坏后又多次被修葺(谁也说不出多久一次),反反复复,也许从“时间”这个想象出来的错觉开始之初就开始了;这座要塞存在的本身就说明,的确有些事物可以经历沧海桑田长久存在,不论多么艰难。如同弗莱明在诗篇《骄傲的化石》中写道的:“……腐朽的甜味从未触到您的门脉,只因天命像琥珀已注定而又充分。”马拉切克-卡尔纳的要塞,城市的原型,现在主要居住的是各种游水小生灵,多数为昆虫、爬行动物,它们相互为食。其中一个(一只蟾蜍)此刻占据着这里,在马拉切克最高的塔楼(位于东北)中一张古老的桌子上,打翻的高脚杯底下。此时,病恹恹的太阳正从层层的灰尘里升起,星光变得不那么强烈了。这就是马拉切克。 弗莱明和迈德拉从极乐的通路刚刚来到这里时,他们觉得这一切都应该怪罪那张古老的桌子。它是用一整块某种怪异的粉红色材料切割而成的,即使时间也无法使这种物质腐烂。 也是在这里,赛特的灵魂以及他与之战斗的魔鬼们,在理智记忆中持续着狂暴的愤怒。这种记忆反复地摧毁并重建马拉切克这座最古老的城市,永永远远。 弗莱明换下了将军的左臂和右脚。他转动脑袋,让将军对着前方,又帮将军调整了一下脖子,让头待在正确的位置上。 “另一人情况怎样?”他问。 马德拉将沃金的右眼皮放低,并松开了他的手腕。 “震惊,我猜。可曾有任何人被从游移术战斗中生生拉出来过?” “就我所知,没有。我们无疑发现了一个新的综合征,我觉得可以命名为游移术疲劳症,或者瞬时休克。我们的名字将会出现在医学课本里。” “你觉得该拿这两个人怎么办?你觉得你能让他们醒来吗?” “很有可能。但是,一旦他们苏醒就会马上再次开战,而且可能没完没了,直到把这个世界也毁掉。” “这里已经没什么可毁的了。也许我们可以卖门票,再让他们开动。我们能小发一笔呢。” “噢,你这堕落的世俗小贩!我们得有个牧师之类的人物来实施那样的计划啊。” “未必,我在极乐学过这一套。想起来了吧。” “这倒是——在极乐世界,生命最吸引人的招牌反而是生命有时会结束。尽管如此,我觉得眼下最明智的做法是,把这两位扔到两个不同的世界去,让他们各自去耍自己的手段。” “那你何必把他们俩带到马拉切克这里来?” “我没有!当我打开通道的时候,他们被吸进来了。我只是想自己逃来这里,因为中心位置总是最容易到达。” “那么你给点建议,我们紧接着下一步的行动是什么?” “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负责看着这两位,让他们继续保持游移状态。然后,我们必须开启另一条通道,把他俩留在这里。” “这将有违我的道德准则,兄弟。” “别跟我谈什么道德准则,你这毫无人道的人道主义者!——你不过是在迎合人们选择相信的人生谎言!你这个追随救护车的圣人!” “尽管如此,我还是不能把人留在这里等死。” “很好……喂喂!有人比我们早来一步,还憋死了一只蟾蜍!” 迈德拉转头盯着那只高脚杯。 “我听过一些传闻,这东西能在极狭小的、没有什么空气的地下室里存活很多年。我不知道,这一只在这里这样坐了多久了?要是它能活过来开口说话就好了!想想看,它可能亲历了不少光荣岁月。” “迈德拉,别忘了我才是诗人,行行好,你这些猜测还是留给那些能一本正经说出这些话的人吧!我——” 弗莱明走到窗前说:“我们有伴了。这下我们可以毫不愧疚地扔下这两个人了。” 城垛之上,高高耸立着的东西如同一尊雕像,正是青铜在发出嘶鸣。他的叫声如同汽笛,他抬起三条腿,再让它们落下。之后他又向着破晓的天空喷射出镭射光束,他的一排眼睛明灭闪动。 有什么东西在逼近,虽然尚不明确,但它穿透灰尘和暗夜在逼近。 “那,我们?” “不。” “我跟您意见一致。” 于是他们共同等待着。 性爱计算机 现在众所周知,机器也做爱。这当然超出了机械哲学家圣杰克斯形而上的设定。圣杰克斯设定人是机器的性器官,并生下了他,而他本人的存在对于完成机械装置的使命来说是非常必要的——即:要生产出一代又一代的机器族,人类可能接受的机械进化的每一种模式都得到探索,他为之生存并奋斗的时代将最终到来,届时机器繁衍将达到完美,人终于可以被彻底阉割。当然,圣杰克斯是一个异端分子。数不胜数的事例已经证明,完整的机器也需要一个性别。当今,人类与机器经常性地交换组成部件,甚至整个系统,而且一个完整的生命也可以从任何起点进入“机器-人”的遗传光谱,重组整个机体。人,作为一个蛮横的器官,于是通过牺牲和救赎性,或者说与螺栓头合为一体,获得了他的神。这需要很强的独创性,但独创性毫无疑问是机械灵感的一种表现。人们现在不谈彻底阉割了,也不再考虑将机器与机器的造物相分离。人肯定还要继续存在下去,作为大蓝图的一部分。 人人都知道机器要做爱。当然了,不是那种粗鲁意义上的做爱——那些男女,不论出于何种经济目的,每一两年就会将他们的身体租赁给某家销售公司供与机器结合;他们接受静脉注射和等容训练,他们的意识被掩盖(或者有时候也会保持清醒),并且要忍受脑植入,之后才会通过刺激产生需要的运动,这种运动会持续一段时间,一般来说每个硬币可以持续十五分钟。这些活动在较大的欢愉俱乐部的躺椅上进行(或者现在的时尚潮流是到装潢华丽的家中进行,也有在便宜的街角公寓房间的),为他们的同伴们提供适量的运动和娱乐。不,不是这种。机器做爱是要通过人,不过,机器与人之间已经有太多的功能交叉,所以机器们通常是用精神完成做爱。 然而,试想一种新出现的独特现象:欢愉计算机——一种如同神谕的计算机,可以回答大量不同的质询,前提必须是,提出需求的一方要设法让它得到足够的适当刺激。你们有多少人曾经进过程序控制的香闺,提出极其重大的问题并得到了解答,而且发现时间真是过得飞快!没错。倒置的类人马怪——换句话说,腰部以下的人体——代表了两个世界的精华和两个世界的结合。当一个人走进提问室,向大修士机器询问他爱人的情况和她喜爱的方式,这种背景之下,一定隐藏着一个爱情故事。这种情况到处发生,总在发生,世间事物,再没有比这更温柔的了。这个话题以后再探讨。 首席使者 此时荷鲁斯也已到城下,他看到青铜在城墙之上,于是站定说:“给我打开这扇该死的门,否则我可上脚踹了!” 回答他的是弗莱明,从城垛上向下喊道:“门不是我锁的,所以我也不会给你开。要么你自己想法进来,要么你就在城墙下吃灰。” 荷鲁斯于是用脚踹开门,迈德拉有点惊讶。然后荷鲁斯登上了蜿蜒的楼梯来到了最高的塔上。进到室内,他带着敌意审视着诗人和武士牧师,问道:“你们俩是谁,竟敢拒绝为我开门?” 两人同时向前跨了一步。 “一对笨蛋!你们可知道我是天神荷鲁斯,我刚刚从生命之家莅临此地!” “我们对您失礼,请您原谅,天神荷鲁斯。”迈德拉道,“但是我们进来这里也没有任何人邀请,除了我们自己。” “你们两个死人姓甚名谁?” “我叫弗莱明,愿为您效劳。多多少少。” “……我是迈德拉。” “啊!我似乎听说过您二位。你们为何在这里?桌子上那团发臭的死尸是怎么回事?” “我们在这里,先生,是因为我们没有在别处。”弗莱明答道,“而那桌子上有两个人和一只蟾蜍,任何一个,我敢说,都比您强。” “惹麻烦总是轻轻松松,但惹了麻烦可要吃不了兜着走。”荷鲁斯道。 弗莱明道:“我可否问问我们衣不蔽体的复仇之神到这个穷乡僻壤有何贵干?” “什么,当然是复仇了。你们两个游手好闲的杂种,最近可曾见过曾经一千王子?” “这我必须诚实回答,真的没有。” “我也没有。” “我是来找王子的。” “为何是这里?” “神谕。占卜师算出这里是最佳位置。由于我并不急于与英雄为敌——我指你们二位——我感到你们俩应为我刚刚受到的冷遇道歉。” “言之有理。”迈德拉说,“刚刚过去的激战让我们都受惊不小,几个小时里我们不停地受刺激。痛痛快快喝上一杯上好的红酒才能安抚我们的情绪——而我的这壶酒,无疑是这个世界仅有的一壶,对吧?” “这壶就足够,只要是好酒。” “那么请稍候片刻。” 迈德拉取下他的酒瓶,痛饮了一大口来显示这酒未做手脚,然后环视四周。 “一个体面的容器,先生。”他边说,边拿起桌上那只倒扣的高脚杯。他用干净的布将它揩了一遍,将酒斟满,奉给复仇之神。 “谢谢您,武士牧师。您的心意我如数领受。敢问您说的是哪场激战,让您心烦意乱到忘了礼数?” “这个嘛,棕眼荷鲁斯,就是极乐世界的大战,大战双方是钢铁将军和一个名为漫游者沃金的人。” “钢铁将军?这不可能!他已经死了几个世纪。是我亲手宰了他!” “多少人都杀死过他。但没有人能消灭他。” “就桌子上的那堆垃圾?那当真是反叛王子?对我居高临下仿佛神一样的那位?” “荷鲁斯,在你有记忆之前他就已经无比强大,”弗莱明道,“而当有一天人们忘记荷鲁斯,钢铁将军却依然存在。他为哪一方作战并不重要。不论胜败,他代表着反叛的精神,而反叛精神永远不死。” “我不喜欢你们说的。”荷鲁斯道,“我肯定,如果有人把他的部件数清楚,一片一片打碎,把碎片分散到宇宙的各个角落,那么他将不复存在。” “曾有人这样做过。几个世纪以来,他的追随者们收集他的碎片,再次组装起来[17]。而这个人——沃金,我未曾见过能与之匹敌的人,”弗莱明继续道,“在毁灭世界的游移术大战之前也曾表达类似观点。现在,他们俩把马拉切克也彻底变成垃圾场的唯一障碍——原谅我粗俗的用词——就是,我将不会让他们从这种瞬时休克的状态中醒来。” “沃金?这位就是勇猛过人的沃金?——是啊,即使他现在沉睡着,我也能看出他身手不凡。你可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这样的勇士可不会从石头缝里蹦出来。” “我对他一无所知,只知道他是一位非常强健的斗士,也是一位游移术大师。他在极乐的最后时刻降临,黑暗之潮随之荡平极乐世界,也许他的到来正加快了毁灭的速度。” “这就是你知道的全部?” “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 “您呢?强者迈德拉?” “……我的全部知识也仅止于此。” “假如我们让他醒来,询问他本人呢?” 弗莱明举起手杖。 “您如果想动他,我只得阻止您了。他太可怕,而我们需要休息。” 荷鲁斯将一只手放在沃金肩上,轻轻摇了摇。沃金呻吟。 “须知生命的魔杖同时也是死亡之枪!”弗莱明叫道,他轻快地一跃,直刺那只刚好就在荷鲁斯左手边的蟾蜍。 荷鲁斯还没来得及转身防卫,那只蟾蜍突然在桌子中间爆裂,释放出气体,长成一个高大的人形。 此人金发高高盘起,两片薄嘴唇紧抿成一丝浅笑,一双绿色眼睛看着自己脚下的一幕。 曾经蟾蜍王子轻触自己肩上的一个红点,对弗莱明道:“你可知道有人写过,‘对鸟兽要友善’?” “吉卜林。”弗莱明微笑答道。 “你这会变形的恶人。”荷鲁斯道,“难道你就是我要找的,很多人叫你王子的那人?” “我确有此名声。要知道,你打断了我冥想。” “准备等死吧。”荷鲁斯道。他从腰间抽出一支箭——他唯一的武器,并将箭头去掉。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能力吗,兄弟?”王子道。荷鲁斯忙着将箭头夹在拇指和食指间并举了起来。王子继续说:“难道你真以为,兄弟,我不知道你可以将你的念力加诸任一物体的质量或速度,使之增大一千倍?” 荷鲁斯的手快速一晃,一声嗡鸣飞过房间,再看王子,突然间他已站在刚刚站立位置左边两英尺之处,箭头穿透了六英寸厚的金属墙,继续向外飞去。墙外现在已是尘土飞扬的早晨了。王子继续说道:“……而且你现在知道了,兄弟,我可以轻易移动一段不可思议的距离,恰如我可以轻易避过你的箭,而且移动到了中间世界之外。” “不要叫我兄弟。”荷鲁斯拿起箭柄道。 “但你确是我的兄弟,”王子道,“至少,我们有共同的母亲。” 荷鲁斯丢掉箭柄。 “我不相信你!” “你认为是哪一支血脉给了你神一般的力量?欧西里斯吗?美容手术可以给他接上一个鸟头,他那来路不明的血脉给了他数学天赋,但是你我,我们都是变形者,我们都是伊西斯的孩子,洛奇亚的女巫是我们的母亲。” “我母亲的名字被下了诅咒!” 突然间,王子已经站在房间中间的地板上,出现在荷鲁斯的面前,用手背扇了他的脸。 “如果我想杀你,就你站在那里的当口,我早已经把你杀掉十几次了!”王子说,“可是我没有,因为你是我的兄弟。我现在也可以杀了你,但我不会这样做,因为你是我的兄弟。我不带武器,因为我不需要。我不怀恶意,否则生命的重压会将我压垮。但是,不要说我们母亲的不是,因为她自有她自己的方式。对她,我既不颂扬也不怪罪。我知道你是来杀我的,如果你希望能享受这样做的乐趣,那么你唯独在这方面需要管住自己的嘴,我的兄弟。” “那么我们别再继续谈论她了。” “很好。你也清楚我的父亲是谁,所以你应该明白,我的武力远非寻常之辈。我给你一个机会,你可以试试徒手来杀我,但前提是你得先为我做一件事。否则,我可以自行消失,并且找他人来协助我,而你将徒劳地花很多时间到处找寻我。” “这一定是那个神谕的意思了。”荷鲁斯道,“神谕显示对我不利。然而我无法放弃这个机会,我要赶在阿努比斯的使者——这位沃金——之前,完成我的使命。我不知晓他的法力,他有可能在你之上。我将缄口不言,完成你吩咐的事,然后杀了你。” “这个人是死亡之家派来的刺客?”王子看着沃金问道。 “是的。” “你可知道此事,我第七驻地的天使?”王子问。 “不知道。”弗莱明微微鞠了一躬。 “我也不知道,大人。”迈德拉道。 “唤醒他,还有将军。” “如果这样,我们的交易就算告吹。”荷鲁斯道。 “把这二人都唤醒。”王子交叉两手吩咐道。 弗莱明举起手杖,绿色火舌跳出来,落到两个倒伏的人形上。 外面风声变得更大了。荷鲁斯依次看着在场的人,然后开口道:“兄弟,你的背正对着我。转过来,这样我杀你的时候可以面对着你。我说过了,我们的交易告吹了。” 王子转过身来。 “我也需要这些人。” 荷鲁斯摇头,并举起手臂。 此时,“一次名符其实的团聚。”房间里突然充满了一个声音,“我们三个兄弟终于聚齐了。” 荷鲁斯的手像避开毒蛇一般缩了回去,因为在他和王子中间横躺着的,正是那个黑色的马影。荷鲁斯用一只手挡住自己的眼睛,将脑袋放低。“我忘记了,”他说,“根据我今天了解的,我也是您的兄弟。” “不必想得太严重,”那个声音说,“因为我已经知道多年,而且我已经学会如何接受。” 沃金和钢铁将军醒来时,恰好听到一阵笑声,像是风在歌唱。 三个臭皮匠 “把光针递给我。” “什么?” “光针!光针!” “没在我这儿。” “在我这里呢。” “哦!你怎么不早说?” “你又没问我。” “对不起。快给我吧。——谢谢。” “你为何总是重新琢磨这个活儿?已经做好了呀。” “消磨时间而已。” “你当真以为他会让人来取这个玩意儿?” “当然不。不过,这也不能成为做次品的理由。” “那个,我觉得他真的会让人来取的。” “谁问你了?” “我只是在主动说出我的观点。” “他要这个玩意儿有什么用?一个没人能使的工具。” “他既然下了订单,那他就真的想要。在所有来做生意的人中,他独一无二。是个真正的绅士。我说,不一定哪天,他本人或他手下就会出现,来把它取走。” “哈!” “哈你的去。咱们走着瞧。” “我们现在没什么选择。” “你的光针,收好。” “守着你的鬼想法吧。” 刻耳柏洛斯打呵欠 冥府的守门狗刻耳柏洛斯用他的三个脑袋将那只手套甩来甩去,直到其中一个脑袋打了个呵欠没接住,手套掉到了地上。 他从自己脚边的骨头堆里将它捡了出来,摇着尾巴蜷缩起来,闭上四只眼睛。 他的另外两只眼睛,在错之门背后那无尽的黑暗中,如同炭一般闪烁着。 在他之上,在防卫庇护所里,牛头怪咆哮着…… 神是爱 那只旧鞋子的五万信徒,在六位阉人牧师的带领下,在体育场内唱着一首恢弘的祷文。 一千个愤怒的武士,口中念诵着“荣誉!荣誉!荣誉!”,在不合时宜的祭坛前,挥动着他们的矛。 开始下雨了,轻柔的雨,但几乎没有人注意。 永不 欧西里斯手执一只头骨,按下它一侧的一只螺栓,对着它说:“一旦变为凡人,你就永远住在生命之家了;一旦变为美人,在一枝柱头美丽地盛放,你就枯萎了;一旦知道真相,你就到这步田地了。” “那又是谁,”头骨回答道,“是这一切的肇始者?是生命之家的主人,使我不得安宁。” 欧西里斯回答道:“要知道,我还曾用你当镇纸。” “假如您真的爱过我,求您现在就把我砸碎,让我死!不要继续喂养那个曾爱过您的女人的碎片了!” “啊!但是我亲爱的女士,有一天我会重新赋予您身体,再次享受您的爱抚。” “这个念头让我伤心。” “我也为此伤心。但终有一天,会让我愉快。” “是否对每个冒犯您的人,您都这样折磨他们?” “不,不,死亡之头骨,千万不要这样想!确实,第十九驻地的天使试图杀害我,他的神经系统还活着,还活在我脚下这块地毯的纤维织物中;而且确实,我的其他敌人们也都在我宫殿的各处以某种基本元素的形式活着——壁炉里、冰窟中、灰盘里。不过不要因此觉得我怀恨在心。不,绝不。作为生命之主,我对威胁生命的万物负有偿还的义务。” “我没有威胁过您,我的大人。” “你威胁的是我心灵的宁静。” “就因为我像您的妻子,伊西斯夫人?” “住嘴!” “是了!我太像一切荡妇之王——您的新娘了。就因为这个原因,您渴求我,又渴求毁灭我——” 然而头骨的话被打断了,因为欧西里斯将它狠狠向墙上掷去。 头骨被摔成碎片,化学成分和微型电路散落在地毯上。欧西里斯咒骂着,扑向他桌子前的一排开关。按动开关后,他能听到众多声音,其中有个声音高过其他,喊声通过墙上高处的扩音器放了出来:“哦,聪明的头骨,耍了告密的叛贼神!” 欧西里斯查看了仪表盘,看到说话的是地毯,于是他跑到房间中央,开始上蹿下跳。 地上一片哀嚎。 狗的神力 迈德拉与泰丰两位盟主深入黑暗和声名狼藉之地,来到沃迪克世界。智慧之神托特?赫尔墨斯[18]派他们来偷一只拥有独特效力的手套,他们要拿到手套,就不得不先战胜它的护卫者。沃迪克世界荒芜破败已久,眼下这个世界的一群生物居住在永不见天日、永无白天黑夜之分的地下岩穴和大空洞里。阴暗、潮湿、变异、自相残杀、乱伦、强奸,如今极少谈论起沃迪克世界的人能想起来的也就是这些词儿了。两位盟主是通过只有王子能掌握的一种空间劫持运输器来到这世界的,他们要么成功,要么就永远留下。现在两人正沿着壕沟前进,遵照指示要循着吼叫声去找寻他们的目标。 “黑马影,您认为,”武士牧师问道,“您的兄弟会在恰当的时间将我们收回吗?” “会的。”在他身旁移动的马影答道,“不过即使他不会,我也不在乎。我可以用我自己的方式随意移动到我想去的地方。” “是啊,可是我不行。” “那么你自个儿担心吧,肥佬。我才不管。你自己主动要陪我来的,我可没要求你。” “那么,我将自己的命运交予大过生死的不论什么神灵之手——如果这一举动能有助于我保留我的生命。如果无所助益,我将不交予。如果我这样措辞本身就有点自以为是,故而让那不论是什么的在上根本不愿听、不接纳,那么我收回上述申明并请求原谅,假如在上意愿如此。如果无此意愿,我将不收回。另一方面——” “阿门!请闭嘴,拜托!”泰丰咕哝道,“我听到了像是吼叫声的动静——在我们左边。” 泰丰在本来就是一片黑暗的墙上移动,完全无迹可寻,他转过弯道继续向前。迈德拉则透过红外线眼镜一边观察,一边将手中的射线向外投射,好像在对所遇到的一切抛洒祝福。 “这些洞穴可真是又大又深。”他悄声道。 没有回应。 他突然来到一扇门前,那似乎就是他们要找的门。 他打开门,迎面遇到牛头人身怪。 他举起手杖,但是那厮眨眼间就消失了。 “去哪儿了……”他纳闷。 “躲藏起来了。”泰丰突然出现在近旁,接口道,“就藏在它巢穴里众多的转角之中。” “为何会如此?” “看起来,它的同类们正被像你一样的某些生物追猎,既为了捕食,也为了获得牛头人身战利品。所以它们都很怕正面袭击,到处逃跑——而人正用武器对付牲畜。我们现在开始进迷宫吧,但愿不要再遇见它了。我们要找的入口,通往下一层密室的通道,就在里面的某处。” 他们在迷宫中大约游荡了半天,没能找到错之门。他们一共找到了三座大门,但是每一座背后都只有骨头。 “我想知道其他人在这里的遭遇如何。”武士牧师道。 “好些,坏些——或者跟咱们一样。”另一人回答完哈哈大笑。 迈德拉没有笑。 他们来到了一圈白骨中间。迈德拉几乎没看到负责看守这里的怪兽。他举起手杖开始战斗。 他袭击怪兽的两角之间和侧面。他挥动手杖猛刺猛砍,推动,撞击。他锁住它的腿进行肉搏。 他们奋力搏斗,互有胜负,不过最终迈德拉被举了起来,然后被甩到房间另一边,左肩着地摔到一堆白骨上面。迈德拉努力想站起来,又被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震倒。此时牛头怪已经低下头开始向他猛冲过来。迈德拉终于两脚着地试图起身。 但此时一只黑色的马影落到那怪兽身上,牛头怪随即消失,完全地永久地消失了。 迈德拉低下头开始吟唱《准优美死亡连祷文》。 当他终于唱完最后一个“阿门”时,马影用鼻子哼道:“很迷人。现在,肥佬儿,我觉得我已经找到那个错之门了。我不用开门就能进去,但是你不行。你怎么看?” “少安毋躁。”迈德拉一边站起身一边说,“来点镇静剂,我就完好如初、身强百倍了!然后我们一起进去。” “很好。我等你。” 迈德拉给自己注射了一针,稍后,他似乎又复归了神性。 “现在带我去那个门吧,我们一同进去。” “这边走。” 他们来到大门前,那扇门巨大、森严,在红外光之下说不出是什么颜色。 泰丰说,“打开门。”迈德拉依言打开。 就着火光,神狗正在撕咬那只手套。这畜生大约有两头半大象那么大,它正在一大堆白骨上面拿它的玩具抛来抛去运动。它的其中一只头对着错之门外突然涌进来的一股空气抽动鼻子嗅了嗅,另外两个头在低声吠叫,第三只头没接住手套,让它掉了下去。 “你能听明白我的话吗?”泰丰问。但是在六只红红的眼睛里,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它具备能回应的智慧。它站在跳动的火光中,尾巴抽动着,一片茫然和无动于衷。 “好狗狗。”迈德拉评价道。那狗摆动尾巴,张开几张大口,突然向他猛冲过来。 “杀了它!”迈德拉叫道。 “那不可能。”泰丰回答,“我的意思是,迟早的事。” 祭坛上的一双鞋 沃金和弗莱明两人最终来到幕间世界,他们通过诗人在一片黑暗中挥手造出的绿色通道,进入了一个多雨的、多宗教信仰的疯狂世界。二人脚步轻盈,正站在可怕的黑色城墙外潮湿的草地上。 “我们现在进去。”诗人说着,捋了捋跟天空一样绿的胡须,“我们要从左边远处的那个小门进去,到时候我会让它在我们眼前打开。如果有卫兵,我们就对他们用催眠术,或者直接制服他们,然后我们就进到城中心,到大庙所在的地方。” “然后就能帮王子偷到靴子了。”沃金接口道,“这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可真是一个奇怪的差事。如果不是他答应我,在我杀掉他之前重新赋予我名字——我的真名,我怎么也不会同意帮他做这样的事。” “我知道,蓝道尔大人,我的孩子。”弗莱明回答,“但是告诉我,你打算怎样处置荷鲁斯呢?荷鲁斯也要杀他——而荷鲁斯现在也在为他工作,就为了赢得同样能杀掉他的机会。” “我会先杀掉荷鲁斯,如果必要的话。” “这背后的心理学太让我着迷了。所以我相信你肯定会允许我再问一个问题:你杀他和荷鲁斯杀他又有什么区别呢?不论怎样,他都一样死定了。” 沃金停下来,看上去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好像他头一次想到这个问题。 “因为这是我的使命,不是他的。”他最终答道。 “不论怎样,他都一样死定了。”弗莱明又重复了一遍。 “但不是死在我手里。” “确实。但我仍然看不到区别。” “就这事本身来说,我也说不上区别。但是,是我被赋予了这项任务。” “也许荷鲁斯也是身负使命。” “但不是听命于我的主人。” “为何你要有个主人,沃金,为何你不是听命于自己?” 沃金摩擦着自己的额头。 “我——并不——真的明白……但是我必须遵照命令行事。” “我懂。”弗莱明道。正当沃金有点分神的当儿,有什么东西在诗人的手杖尖上和沃金后颈之间放了一道电,一个小小的绿色火星闪了一下。 沃金拍了一下脖子,挠了几下。 “什么……?” “当地的小虫。”诗人说,“我们现在就去门那边吧。” 在手杖的敲击下,门在他们面前打开了,随着一道短暂的绿色火焰闪过,所有的卫兵都睡着了。沃金和弗莱明从其中两个卫兵身上顺走了斗篷,继续向前,来到了城中心。 大庙非常容易找。不过进去就没那么容易了。 因为在大庙入口前面,有更多卫兵——都使用了药物,个个勇猛好斗。 二人大着胆子来到近前,要求进入大庙。 外层卫兵的八十八支矛齐齐对准了他们。 “在日落雨之前,不接受公众的朝拜。”他们被推推搡搡的同时被这样告知。 “我们等着。”于是他们就等着。 日落雨降下来时,他们二人与一众淋得湿漉漉的朝拜者一道进入了大庙的外殿。 然而当他们试图闯进更深的地方时,守在下一道关卡的三百五十二个执矛的、用了药的愤怒卫兵又把他们拦下了。 “你们有内殿朝拜的胸牌吗?”领头的一个问。 “当然。”弗莱明说完举起手杖。 在那头领的眼里他们一定就是有的,因为他们获准进去了。 而后,在接近内室圣坛的地方,他们再次被拦下。五百一十个勇猛愤怒的武士看守着入口,为首的军官将两人拦住了。 “阉人还是未阉人?”军官问。 “当然是阉人。”弗莱明用迷人的女高音回答道,“请让我们进去。”他的双眼闪烁着绿光,军官于是后退了。 他们进入内室,仔细地窥探圣坛,周围有五十个守卫,还有六个异国来的神职人员。 “就在那里,在圣坛上。” “我们怎么能拿到呢?” “偷啊,最好的办法。”弗莱明边说边向圣坛接近,电视直播的宗教仪式还没开始。 “怎么偷?” “也许我们可以偷偷将我们自己的一双鞋放在那里,把那双圣鞋穿出去。” “有点意思。” “或者,设想它们是五分钟前被偷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沃金低着头,像是在朝拜。 仪式开始了。 “向您致敬,鞋子。”第一个神父口齿不清地开始说话了,“脚的穿着者……” “致敬!”另外五个和道。 “优秀、仁慈、高贵、有福的鞋子。” “致敬!” “……您从混乱中降临我们中间……” “致敬!” “……来启蒙我们的心灵,提升我们的双脚。” “致敬!” “啊,鞋子啊,您从文明之初就开始支撑着人类……” “致敬!” “终极的器物,脚的包裹者。” “致敬!” “致敬,奇妙的、磨损的中筒靴!” “我们敬爱您。” “我们敬爱您!” “我们崇拜您那最完整的鞋性!” “荣耀属于您!” “一切脚部装备的始祖。” “荣耀属于您!” “鞋子的终极概念。” “荣耀属于您!” “如果没有您,我们可怎么办!” “怎么办!” “脚趾头杵烂了,脚后跟划伤了,足弓也变平了。” “致敬!” “仁慈的、有福的鞋子啊,请保护我们,您的崇拜者们!” “您从混乱中降临我们中间……” “……您降临于阴沉昏暗的日子……” “……从虚空中显现,燃烧着……” “……却没被烧焦……” “……您降临世间来抚慰和支持我们……” “致敬!” “……正直、豪迈、永远向前!” “向前!” 沃金消失了。 起了一阵冰冷的狂风。 这是时间转换的风;圣坛上有一阵轻微的抖动。 七个之前生龙活虎的执矛守卫摊开四肢躺在地上,脖子的角度非常怪异。 突然间,沃金出现在弗莱明身边:“快祷告,找个出口,快!” “你穿着它们吗?” “穿着呢。” 弗莱明举起手杖,迟疑了一会儿。 “恐怕会有一点儿延迟。”他的目光中闪过一道浓绿。 突然间寺庙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对准他们。 四十三个愤怒的执矛卫士异口同声地叫喊着,向前跃动。 沃金屈膝蹲伏并伸出双手。 “天国就是这样的。”弗莱明评价说,他额头上的汗就像苦艾酒一样发出寒光,“我倒是很好奇,这一切在录像里会是什么样。” 信号旗和魔杖 “这是什么地方?”荷鲁斯大叫。 钢铁将军让自己牢靠地站着,仿佛等待着一场期待中的剧变降临,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们现在来到了一个地方,不属于任何世界,只是一个地方。”曾经一千王子道,“这里没有能站立的地面,也不需要有。没有光,不过反正这里的居民也都看不见,所以也没什么关系。这里的气温会适应任何活物,只因居住在这里的生物希望如此。他们所需要的营养直接从这水一样的空气中汲取,我们就穿行其中,所以也没有必要吃东西。这个地方自然如此,也不需要睡眠了。” “听起来很像是地狱。”荷鲁斯评论道。 “胡说。”钢铁将军说,“我自己的存在就是如此,我要随处携带着我需要的环境,并没有任何不便。” “地狱。”荷鲁斯重复了一遍。 “不管怎样,拉着我的手吧。”王子道,“让我来引着你们穿过黑暗,走在发着微光的尘埃之间,直到我们来到我要找的生物面前。” 他们相互拉起了手,王子将他的斗篷裹紧,一片柔和微光中,一行人游荡在没有地平线的大地上。 “说起来这个不是任何世界的地方到底在哪里啊?”将军问道。 “我也不知道。”王子道,“也许它只存在于我那阴暗肮脏的思想深处,某个发光的角落里。我唯一真正知道的就是如何到达这个地方。” 他们下落、飘浮了不知多久之后,终于来到一个形似蚕茧的灰色帐篷前。这个灰色的茧在他们的上方、下方、前方闪着微光。 王子放开两人的手,将手指尖放在茧的表面。它微微震颤了一下,然后出现了一个小裂隙,王子从裂隙穿过,回头说完“跟我来”就不见了。 三个臭皮匠布罗茨、普茨和达普正坐在帐篷内,它们正在干的事儿以人类的标准看来非常罕见和恶心,不过对于它们自己来说就是绝对正常和得体的,因为它们并不是人类,有着不同的标准。 “你们好啊,诺恩的匠人们。”王子招呼道,“我来取我前一阵子在你们这里订的货了。” “我跟你说过他会来的!”其中一个灰色土堆一边叫一边拧着自己又长又潮湿的耳朵。 “我承认你是对的。”另一个答道。 “是啊。那支光针在哪里,让我再来打磨打磨……” “别瞎说,它很完美!” “已经造好了是吗?”王子问。 “噢!已经造好不知多少年了!给!” 说话的这位从一个黑色织就的剑鞘中抽出一段蓝色冷光束,递给了王子。王子将它拿在手中仔细查看,点点头,又插回了剑鞘中。 “非常好。” “……那我们的报酬?” “我带来了。”王子从斗篷下取出一个黑色匣子,放在他面前的空气中,匣子当然就悬在那里,“你们谁想第一个来?“ “他第一个。” “她第一个。” “它第一个。” “既然你们没法决定,我只好自己抉择了。” 王子打开匣子,里面装的是外科手术的工具和一个可挤压的手术用大灯,这时三个生物都瑟瑟发抖起来。 “怎么回事?”荷鲁斯此时已经进了帐篷,站在王子旁边。 “我要给这几个小伙伴做手术,我得要求你用吃奶的力气帮我,将军也一样。” “手术?什么手术?”将军问。 “他们没有眼睛。”王子回答,“但过一会儿,他们就可以重见光明了。我带来了三双眼睛,接下来我要给他们安上。” “这得需要极大范围的神经学适应性。” “适应性手术已经做过了。” “谁做的?” “我。上次给他们安装眼睛的时候做过了。” “上次的眼睛出什么问题了?” “哦,这种手术很难持久。过一段时间,他们的身体就会排斥这些眼睛。不过,通常是他们的邻居把他们弄瞎的。” “为什么?” “我觉得是因为他们自己到处炫耀,说什么在所有同类之中只有他们能看到。结果就是会很快掀起一场民主化运动。” “太令人发指了!”将军本人多次失明,自己都记不清多少次了,“我决心要留下来为他们战斗!” “他们一定会拒绝你的帮助的。”王子问,“对吧?” “当然。”其中一个回答。 “我们决不会雇一个雇佣兵来对付我们自己的同胞。”另一个补充道。 “这会侵犯他们的权利。”第三个说。 “什么权利?” “什么,当然是弄瞎我们的权利。你简直就是个野蛮人啊。” “我收回我的提议。” “谢谢。” “谢谢。” “谢谢。” “你需要我们怎么帮你呢?”荷鲁斯问。 “我做手术的时候,你们两个得抓住我的病人,死死拉住他。” “为什么?” “因为他们无法失去知觉,任何麻醉剂对他们都没有效用。” “你是说,你要在他们完全清醒的情况下做这个精微手术,这个——移植手术?” “是的。所以我需要你们俩把病人牢牢地固定住。他们力气很大。” “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干?” “因为他们想要啊。这是我们谈好的报酬。” “为了什么?一个星期的视力吗?而且——说到底,这个鬼地方有什么可看的呢!几乎全部都是灰尘、暗影昏暗的微光。” “他们的愿望是要看到彼此——还有他们的工具。他们可是宇宙间最伟大的工匠。” “是的,我希望再看一眼光针——如果达普还没把它弄丢。” “我想看一眼肠线。” “我呢,想看到蟹腿芯儿。” “他们要为愿望付出疼痛的代价,不过换来的是可以延续多年的美好记忆。” “是的,很值得。”一个说,“只要我不是第一个。” “我也不要第一个。” “我也不要第一个。” 王子在半空中摆出他的手术器械,消毒,之后用手指点了一个。 “你。”他说。惨叫开始了。 钢铁将军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都关闭了自己的听觉和大部分的人性。荷鲁斯不断想起他父亲的研究,也想起了在莱格拉门底城的多诺利。王子的手动作坚决果断。 手术都做完后,几个生灵脸上都绑着绷带,怕是有一段时间都不能拆。三个小伙伴都在不停地大声呻吟哭叫。王子洗干净双手。 “谢谢您,曾经医生王子。”其中一只生物说。 “……感谢您为我们做的一切。” “……一切。” “不客气,优秀的诺恩人。感谢你们造了一支精致的魔杖。” “哦,区区小事。” “……还有需要就随时找我们。” “……报酬还是一样。” “现在我要上路了。” “再见。” “别了。” “拜拜。” “祝你们视物愉快,我的伙伴们。” 王子携手荷鲁斯和将军,一同踏上去马拉切克的路,对他们来说仅一步之遥。 他们身后,仍是一片哀号声,在诺恩来说相当正常和得体的一系列行动快速又疯狂地发生了。 就在他们马上要回到城堡时,荷鲁斯设法成功地从王子一侧的剑鞘中将那支蓝色魔杖抽了出来——荷鲁斯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一支武器的复制品——一千年前,星眼赛特就是用它击退了无名。 圣迈德拉的诱惑 迈德拉有一线机会,能从袭击中侥幸逃生。他扔掉手杖,向前一跃。 他作出了正确的选择。 那条狗跳出去猛地一口咬住他的手杖,恰在同时,迈德拉从狗身下穿过。 他的手此时触到了那只手套神奇的纤维——那头神兽一直在撕咬着这只手套。 突然间,他拥有了一阵不可战胜的自信心,变得无比强大。这种感觉即便是靠注射镇静剂也很难获得。 他坚定了决心,迅速将手套戴上自己的右臂。 泰丰向后抽身,那畜生也转过身来。 黑色影子落在他们之间。 那只手套窸窸窣窣地摇动、生长,包裹住迈德拉的手肘,又继续向他的背后、前胸延伸。 神狗猛冲出去,却紧接着发出一声哀号,因为黑马影落到了它身上。一只狗头已经死掉垂下来,另外的头还在吠叫。 “快走,啊!迈德拉,快去指定地点!”泰丰叫道,“我会将这只畜生处理掉,然后用我的方式赶上你。” 手套已经伸长到左臂,将手包住,又延伸过胸部,向腰部覆盖过来。 “我不惧怕它,泰丰。我要亲手结果它。” “以我兄弟的名义,我命令你离开!” 迈德拉向泰丰鞠了一躬,走了。在他身后,打斗越发激烈了。迈德拉走过牛头怪的巢穴,又穿过走廊继续上行。 一些肤色苍白、长着绿眼睛的生物来阻挠他,他徒手轻易地将他们杀掉,继续前进。 又一批袭击者来袭的时候,他有了思考的时间,于是只将他们制服,却并没有杀害他们。 相反他对他们开口道:“假如你们能考虑让你们的一部分自我抵御住身体的残败,并为了争斗的缘故给这些假想的品质贴上灵魂的标签,我想对你们是有好处的。现在,我们从这样一个设定开始——” 但是敌人又开始攻击他,他只好将他们都杀掉。 “可惜。”他说,而后又重新吟唱了一遍《准优美死亡连祷文》。 他继续向上行进,终于来到了事先约定的地点。 他站在那里。 这里是一道大门,通往下世界…… 也就是沃迪克…… “最糟糕的已经过去了。现在,我几乎是不可战胜的了。这一定就是赛特的武士手套。好奇怪,它只能覆盖住我半个身体。但也许是因为我与他相比更接近凡人。”(他的胃口变大了。)“也许不是。但是这件东西的力量……非常强大!打败那些灵魂肮脏的人物,制服他们、影响他们的对话——这也许就是它为什么会落到我手上的原因。托特是至高无上的神吗?老实说,我不知道。我很想知道。如果他是,那么我不归还这东西真是错待他了。——当然,除非这是他不可告人的心愿。”(他看着已经被包裹住的双手。)“现在,我的力量已经不可估量。我应该怎样利用它?有了这个工具,只要给我时间,我甚至能让整个沃迪克世界都归顺我。”(接着,)“可是他赋予我一项特殊的使命——不过……”(他微笑了,网状织物并没有覆盖他的脸。)“如果他确是至高无上的神,会怎么样呢?子又为父之父的人真的有可能是。我回忆起了伊甸园的传说。我知道,这只像蛇的手套也许意味着这是被禁止的。”(他耸耸肩。)“但我可能完成的善行将会……啊不!这是个陷阱!不过我能够将‘誓言’打进他们的脑子……就这么办!就像弗莱明的诗说的,‘尽管地狱大张着口’。” 但当他转身时,他被卷进一股旋风。这阵风让他说不出话,将他抛进一口巨大、空洞、冰冷的井。 在他身后,影子拼命晃动,沃迪克大张着口,然后他就消失了,因为王子将他召回家了。 雷之鞋履 ……然而漫游者沃金已经穿上了那双鞋,他升到了半空中,大笑着。伴随着他的每一步,都有一阵音爆从大庙中传出,与雷声混合在一起。武士们与崇拜者们低下了头。 沃金沿着墙跑,并站在天花板上。 弗莱明背后出现了一道绿色的门。 沃金降下来,由门穿过。 弗莱明紧随其后。 “致敬!”其中一位牧师试探着说。 那些疯狂的执矛卫士马上扑上去将他刺得千疮百孔。 在他们神秘消失之后很久的某一天,会有一大帮勇猛的武士被派出去,找寻圣鞋。 然而现在,圣坛空着,夜晚的雨落下来了。 赢得魔杖 现在,他们都在马拉切克,站在城堡里将他们的思维倒带。 “我拿到了鞋子。”沃金说,“你可以我的名义拥有他们。” “我拿到了手套。”迈德拉说着扭过头去。 “……我拿到了魔杖。”荷鲁斯说话间,魔杖从手中掉落。 “它没有经过我手,”王子说,“因为它不是物质构成的,也不是任何你们能够通过练习掌握的东西制造的。”王子的内心对于荷鲁斯的内眼来说是关闭的,荷鲁斯无法知晓他在想什么。 荷鲁斯上前一步。他的左腿比右腿长,但现在在不平的地面上,倒是恰好平衡;王子的身后,窗外骄阳似火,钢铁将军变得流金溢彩;弗莱明就像是一支灯芯在燃烧,迈德拉像是在橡皮筋上蹦跳的肥胖玩偶;房间四壁都随着音乐的规律节奏在发光,并内外起伏搏动;音乐来自隧道尽头地板上的光谱摇动杆们,隧道这头连着窗户。魔杖顶端的虎现在已经长成身形巨大的恶魔,然而在这里,中间世界的中心、马拉切克的城堡塔楼中,由于这里的一切是永恒,它就显得那样渺小而不足道。王子微笑了。 荷鲁斯又上前一步,由于他的身体对于他的知觉来说是透明的,他的一切都立时可见,令人恐惧。 一个既像又不像弗莱明的怪异声音吟诵道: 哦,黑夜的暗黑的灯 月亮从里面出来了就像个妖精 我的视线就是她的路线。 她从一块地毯上升起 那毯子由我走过的日子织就 天空开出个大洞 我们从中逃走。 荷鲁斯对王子举起了手。 然而王子已经用发烫的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腕。 荷鲁斯又对王子举起了另外一只手。 王子已经用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腕。 荷鲁斯又举起另一只手,马上有电流击中了它。 他再次举起一只手,它变黑并坏死了。 他再举起了一百只手,它们都变成了蛇,开始相互攻击。荷鲁斯轻声说:“怎么回事?” 王子回答:“我已经将我们输送到了另一世界。” “选这样的地方作为战场很不公平,”荷鲁斯道,“这个世界太像我知道的那个了——只是有一小段不同、扭曲。”他的话就好像极乐世界的色彩一样,在四周环绕、下落。 “但你想要杀我是很不合适的。” “我被赋予了这项任务,而且这也是我自己的愿望。” “那么你失败了。”王子边说,边迫使他跪在银河上。银河变成了透明的小肠,正在痛苦地快速扭动。 气味令人无法忍受。 “不!”荷鲁斯低声说。 “是的,兄弟。你被打败了。你是无法杀掉我的。我制伏了你。现在你应该放弃了,撤退回家吧。” “在我完成目标前,我绝不放弃。” 星星就像溃疡一样在溃烂,灼烧着他的肠子,荷鲁斯用尽全力挑战面前的万花筒,即王子。王子单膝跪下,但他屈膝的同时,眉上像汗水冒出般地开出了无数形似狗脸的花朵,这些花儿发出了赞美神的欢呼声,之后花儿们融入一张玻璃面具,随后面具碎裂并放出闪电。荷鲁斯高高举起武器,向十九个月亮挥动,他的手——相互纠缠的蛇——正在啃噬着月亮们。 “天哪!”是谁惊叫了起来?正是他父亲——天空王座上的鸟头神——此刻在啼血。撤退?永不!回家?他对着兄弟的脸攻击,却听到笑声。 “投降吧,受死吧。” 此时一切…… ……迅速向前 来到……时间还是尘土之时 日子就像百合,没有计数…… 而夜晚就像紫色的毒蛇,被遗忘被否认…… 他变成了一棵没有树冠的树,被砍碎,不停下坠。 在永远的尽头,他仰面躺着,向上看着王子——他的哥哥。王子高高地耸立着,用双眼将他禁锢。 “弟弟,我现在放你走,因为我已经完全将你打败了。”王子用青涩的声音说。 荷鲁斯低下头,此世界远去,旧世界恢复。 “哥哥,我希望你刚才杀了我。”他遍体鳞伤,咳嗽着说。 “我不能。” “不要让我在这样残败的状态下回去。” “我还能怎样做?” “宽恕我吧。我也不知道应该宽恕多少。” “好了,听着,我让你带着尊严走。要知道我本应杀掉你的父亲,但为了你的缘故,我会放过他。他必须在时机来临的时候协助我。” “什么时机?” “这由他决定。” “我不明白。” “你当然不明白。但你只需这样转告。” “……” “成交?” “成交。”荷鲁斯说完开始起身。 重新站起来后,他意识到自己已经站在百面挂毯大厅中了,只身一人。然而,在刚刚的痛苦一刻,他意识到了一件事。 他匆匆将它记录下来。 人,地,物 “荷鲁斯哪里去了?”迈德拉问道,“他刚刚还在这里。” “他回家了。”王子摩擦着肩膀道,“现在,该来处理你的问题了。” “我的名字,”沃金道,“快告诉我,马上!” “是的,”王子回答,“我会告诉你你的真名。你就是我要提到的问题的一部分。” “马上。”沃金重复道。 “你穿上那双鞋后,可否感觉到了不同?” “是的。” “哪里不同?” “我不知道……告诉我我的名字。” “迈德拉,把手套也给他。” “我不要手套。” “戴上它们,如果你想知道你的真名。” “很好。” 他戴上手套。 “现在,你可知道你的名字?” “不。我……” “怎样?” “这感觉很熟悉。非常熟悉。这些网在我身体上伸展的感觉……” “当然。” “这不是真的!”迈德拉叫道。 “不是吗?”王子问,“拿起魔杖,拿着它,沃金。——还有这个,把它的剑鞘挂在你的腰上……” “你这是在干什么?” “把理应属于你的都归还你。” “理应?什么理应?” “拿起魔杖。” “我不想这样做!你不能强迫我!你承诺告诉我我的名字。说出我的名字!” “你必须先拿起魔杖。” 王子向沃金迈出一步。沃金后退。 “不!” “拿起它。” 王子又前进了一步。沃金继续后退。 “我——不能。” “你能。” “有种什么东西……规定我不可以动它。” “拿起它,你就会知道你的名字——你的真名。” “我——不!我宁可不要听到我的名字。你留着吧。” “你必须拿起它。” “不!” “有文字写明,你必须拿起它。” “哪里写着?怎样写的?” “是我写的,我——” “阿努比斯!”沃金大叫起来,“请听我的祈求!我现在需要您的力量!请您眷顾我,我现在站在您的敌人们中间!我必须杀掉的人现在就在我的面前。请帮助我打败他,我已将他献给您!” 弗莱明用密集的绿色烈焰将自己、迈德拉和将军圈了起来。 沃金背后的墙慢慢瓦解,无穷就在那里。 阿努比斯由那里向下看着,他的一只手已经残废,毫无生气地垂着,他的狗脸带着嘲弄的表情。 “非常好,我的仆人。”他的声音传过来了,“你找到了他,把他逼到了角落。只剩最后一击,你的任务就完成了。用瞬间游移术吧。” “不。”王子道,“他无法消灭我,即使用游移术也不行,我要告诉他这一点:在很久以前,你第一次看到他时就认出了他。现在,他的真名呼之欲出。他要听到别人说出他的名字。” “不要听他的,沃金。”阿努比斯道,“赶紧杀掉他。” “主人,他知道我的名字,这是真的吗?我的真名?” “他说谎!杀了他!” “我是不说谎的。——拿起魔杖,你就会知道真相。” “不要动!这是个圈套!你会死的!” “沃金,我如果真要杀你,用得着这么多复杂的步骤吗?我们两个不论是谁死在对方手里,那只狗都赢了。他知道这点,他派你来做一件罪大恶极的事。看看他笑得多么得意!” “因为我已经赢了,托特!他现在就要来杀你了!” 沃金走向王子,然后俯下身,捡起了魔杖。 他惊叫了起来,甚至阿努比斯也退缩了一下。 之后他喉咙里的声音爆发成了大笑。 他举起了魔杖。 “豺狗,闭嘴!你利用了我!啊,天哪,你害得我好苦!你让我做了一千年的死人,让我差点就眼睛不眨地杀掉我自己的父亲和儿子。但是现在,你面前的又是破坏者赛特了。你时日无多了!” 手套的网状织物现在已经覆盖了他的全身,他的双眼从网后面闪光,他悬浮于地板之上。从他手中的魔杖中发出一束蓝色的光。但是阿努比斯消失了,随着一声轻轻的吼叫和迅速闪身,阿努比斯淡出了视线。 “我的儿子。”赛特拍着托特的肩膀。 “我的儿子。”王子低下头说。 他们身后,绿色火焰的保护墙落下了。 在某处,一个暗黑的东西在夜里、在光中尖叫起来。 誓言 你我之间 的誓言 有如泥灰 分开,黏合 那一片片的我们 说出誓言 将它们的影投在纸页上 即绑缚我们彼此的激情 认定你,认定我。 我们皮肤之下的共通点 它能成长为教堂 陡峭的、高耸的日晷 指向无穷 因为当明日到来,那就是今天 如果不是永恒 的那一滴 在笔尖上闪光 那么我们声音的墨水 就像无尽的黑夜环绕 泥灰标示了我们细胞的边界 “这是什么意思?”红大人维斯卡问道。他正与二十个随从外出,准备抵抗来犯的莱格拉门底的迪尔维。 他的手下纷纷在大雾中努力向刻着这些诗句的大石头伸着脑袋,想看个明白。 “大人,我听说过这些东西。”他的将军答道,“这些都是诗人弗莱明干的好事。他的诗都是以这种方式发表的:他将诗投射到最近的一个世界中,它们落到哪里,就在哪里找到最硬的物质将自己刻在其表面。他自吹自擂说他写的都是寓言、布道词;他的诗都写在石头上、叶子上和小溪里。” “哦,他真是这么写的,不是吗?好吧,这首是什么意思呢?算是好兆头吗?” “这破玩意儿什么意思也没有,大人。因为众所周知,他发起疯来就像是发情的公羊。” “哦,那好,那我们朝着这石头撒泡尿,继续去打仗吧!” “很好,大人。” 影子与物质 “父亲?”投在城堡墙壁上的黑色马影子开口道。 “是的,泰丰。” “父亲!” 一声撕裂耳鼓的声音随即爆发,“阿努比斯说您已经死了!” “他说谎。欧西里斯一定是挥舞着锥子,声称他在拯救世界,因为我已经在战争中失败了。” “确实如此。”王子道。 “然而,我并没有失败,其实当时我正处上风。他想杀的是我,不是无名。” “你是怎样活下来的?” “复制自己。致命一击降临时我使用了游移术。袭击只有一小部分的威力真正影响了我。阿努比斯找到我时,我失去了知觉,他于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我带到死亡之家。他将我的衣物装备散落在中间世界的各地。他训练我成为他的武器。” “去杀托特?” “是的,那是他要我去完成的任务。” “他死定了!”盛怒的泰丰说完站了起来。 “冷静,兄弟。”王子道,“他并没得逞。而且,我们现在留着这只狗也许还有用……” 但黑马影已经淡出了,王子垂下了头。 他看着赛特。 “我们要去阻止他吗?” “为什么呢?阿努比斯已经多活了一千年。现在让他自己保卫自己吧。——而且我们怎么办得到?即便我们想拦着,泰丰一旦发怒便无人能阻挡。” “确实如此。”王子道。他接着转身对弗莱明说:“如果您愿意继续为我服务,前第七驻地天使,请您再一次出使死亡之家。那里很快将需要能操作机器的人在场。” “泰丰曾是火之家的主人。”弗莱明道。 “是的。但是我担心,他复仇之后不会留在死亡之家。我了解我的兄弟,他之后马上会去寻找挥舞锥子的那一个。他会去追踪欧西里斯。” “那么我现在就动身前往死亡之家。迈德拉,你愿意陪同我去吗?” “假如王子对我没有其他安排,我很愿意。” “没有了。你也可以去了。” “大人,”弗莱明道,“您明知我在驻地之战中的角色,却还能再次信任我,您真是太善良了……” “那些都过去了,我们现在都重新做人了,不是吗?” “我希望如此——非常感谢。” 王子交叉双臂,点了点头。弗莱明和迈德拉消失了。 钢铁将军说:“请问我能如何效劳?” “我们再去对战无名。”曾经一千王子道,“你可否与我同行,振我声威?” “好的。我现在召唤青铜。” “召唤它吧。” 马拉切克的风搅起了尘土。太阳闪耀着,又翻开了新的一天。 死亡之家的主人 弗莱明立于死亡之家的大厅里,拿着他的五月节花杖。上面的彩带飘起,伸长,进入每条走廊,这些走廊和通道有的可见、有的隐形,都在这个大厅会合。 在他一旁,迈德拉将重心从这只脚移到那只脚,盯视四周。 弗莱明的双眼发亮,光在他的眼睛中跳跃。 “什么也没有。没有一个活物。到处都没有。”他说。 “那泰丰肯定已经找到他了。”迈德拉道。 “可泰丰也不在这里。” “那就是泰丰已经把他杀了,又走了。去追杀欧西里斯。” “我很怀疑……” “还能是怎么样?” “我不知道。但现在由于王子的任命,我是这里的主人了。我将要找到力量所在并弄清楚它们的功用。” “然而你曾经不忠于王子。” “确实如此——可是他已经原谅了我。” 弗莱明到阿努比斯的王座上落座,迈德拉表示效忠他,念道:“敬礼,弗莱明!死亡之家的主人。” “老朋友,您不必向我屈膝。请起身。我将需要你的帮助。这个地方与过去我曾经治理过的第七驻地非常不同。” 弗莱明花了几个小时研究王座上面的秘密机关。此时传来了喊声,“阿努比斯!”他一听就知道不是迈德拉的声音。 他很镇定地模仿了狗叫声,然后哀号道:“哎?” “你的信息没错。荷鲁斯被打败了,他回到了这里,可是现在又消失了。” 是欧西里斯的声音。 弗莱明挥动了一下手杖,空中出现了一只大窗户。 “你好啊,欧西里斯。”他招呼道。 “这么说,王子终于采取行动了。”欧西里斯说,“我猜下一个就轮到我了。” “但愿不是。”弗莱明说,“我可以亲自作证,王子确实对荷鲁斯保证过,他不会对你采取报复——由此换取你的合作。” “那么阿努比斯怎样了?” “我不确定。泰丰来这里杀他。我随后来为泰丰处理后续工作并接管这里。也许泰丰已经杀了他并且离开了,又或者阿努比斯逃跑了,泰丰去追杀他。现在听我说,欧西里斯:尽管王子这样保证过,你还是非常危险。泰丰并不知道王子这样承诺过,他也并不听王子的话。他从赛特嘴里已经听说了事情的真实经过,又从王子那里得到了证实,他非常有可能要去找寻锥子的持有者报仇——” “赛特还活着?” “是的,曾经有段时间,他名字叫沃金。” “阿努比斯那个使者!” “正是。那豺狗夺走了他的记忆,并派他去杀掉他的亲儿子——也是父亲。这点把泰丰给惹恼了。” “整个家族的自相残杀!不过我的儿子怎么样了呢?他只留给了我这张纸条,而且——哦,当然!” “什么当然?” “现在还不算晚。我——” “在你身后,在墙上!”弗莱明大叫,“泰丰!” 欧西里斯具有与他脆弱的外表极不相称的移动速度。他向一块绿色的挂毯扑过去,将之抛向一边,向挂毯外逃走了。 马影子紧随他滑动并高高立起。 当影子移走后,墙上和那挂毯上留下了一个泰丰身形的洞。 “泰丰。”弗莱明叫道。 “我在这。”一个声音道,“你为什么要警告他?” “因为托特承诺不取他性命。” “我并不知道。” “还没等到他重复这话,你就已经走了。现在都太晚了。” “不。他逃走了。” “怎么会这样?” “我捣毁的那个房间,他并没在里面。” “这也许是好事。听我说,我们可以利用欧西里斯。” “不!只要他活一天,我们两个家族间就不可能获得平静,不管我那彬彬有礼的哥哥发表如何多愁善感的言辞。我爱我的哥哥,不过我不能放任他原谅这个人。绝不。我一定会彻查这座宫殿,找到欧西里斯,并将他送进诗卡加诺黑洞[19]!” “阿努比斯已经掉进去了?” “没有!阿努比斯也逃脱了!”影子叫道,“只是暂时的。” 泰丰身形变高,随着一阵火焰,他消失了。 弗莱明用手杖做了个斩首的动作,空中的窗户消失了。 “阿努比斯还活着。”迈德拉回头道。 “显然如此。” “那么我们怎么办?” “我们继续研究死亡之家的功用。” “我希望休息一会儿。” “那就休息吧。在附近找一个房间,退下休息。你知道食物在哪里。” “是的。” “那么,稍后见。” “稍后见,大人。” 迈德拉从大厅走出去,四处闲逛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来到一间房间,那里的死人像雕像一样立着。他坐在死人们中间,开口说话。 “我曾是他忠实的仆人。听我说,那位大胸脯的女士。——我曾是他忠实的仆人。诗人曾经背叛他的意愿,与其他天使相争。然而诗人被原谅了,现在意气风发。可是我呢?沦为仆人的仆人。” 这不公平。 “我真高兴你赞同我。——喂喂,你。多长了几条胳膊的那位。生前你可曾致力于传播宗教和道德?你可曾在未开化的野蛮人中间战斗,单手打败各种奇异怪兽?” 当然没有。 “所以你瞧——”他拍着自己的大腿,“所以你瞧,根本就没有公平这回事。美德总是被背叛、被玷污,被强加于人。钢铁将军将自己的生命奉献给人道运动,看看他现在什么样:生活剥夺了他自身的人性。这算公平吗?” 很难说。 “我们都得变成这样,兄弟们。不管我们活着时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我们都会变成死亡之家的死人像。这宇宙可从来不曾感激。奉献者从来得不到补偿。——哦,上天的造物主,不论你是谁,为何你要让一切变成这个样子?——如果这确实是你的本意,那到底是为什么?我试图服务您,还有王子——您的代理人。结果我又得到了什么?经济舱位,三等住宿。我真高兴赛特没有穿戴他的力量铠甲去迎战无名……” “什么?” 迈德拉抬头,看到一座塑像突然出现在那里,与其他的塑像不同,它在移动。 它的头是一只黑色的狗头,红色舌头向外伸长、卷曲。 “是你!你怎么可能躲过弗莱明,逃脱泰丰呢?” “这是我的地盘。一个外人要想了解这里的全部秘密可是需要很多年时间的。” 迈德拉站起来,手杖在手中不停地转。 “我并不惧怕你,阿努比斯。凡是能接受‘誓言’之处,不论是何种气候下,我都已经征战过。我已经将很多人送到了这里,而我自己今天是作为征服者,而不是受害者来到这里的。” “迈德拉,许久以前你就已被征服,你只是现在才意识到而已。” “闭嘴,豺狗!你这是在跟掌握你命运的人说话!” “而你正跟掌握着你未来的人说话。”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刚刚说赛特要再次与无名对决?” “是真的。当无名被彻底摧毁,新千年就会开始。” “哈!省省吧,牧师,别给我来这套形而上的说教。你若能回答我另一问题,我就告诉你一件真正的好事。” “什么问题?” 阿努比斯向前一步,他的残肢在身体一侧晃动。 “力量铠甲到底有多大威力?” “哦!”迈德拉从他的黑袍下拿出那只手套,将它拉到右手臂上,“我得到这玩意儿的时候,以为凭借对它的信心就可以赢得世界。”这只针织护臂伸长到他的手肘处,又到肩膀,“我并不知道沃金就是赛特。我忍不住想自己留下它。所以我用我自己的成长铠甲换下了它。在中间世界的很多地方,铠甲非常常见,平淡无奇。但是其他铠甲都是常规的,而这件似乎拥有非同寻常的效力。”铠甲已经伸展到盖住了他的背部和胸部。 “我真的要亲亲你那胖脸!”阿努比斯叫道,“这下赛特对付无名的胜算少了不少。——是你谋划了这场背叛!你简直比我想象的还要奸诈,爸爸!” “我被利用了,而这诱惑很难抵挡……” “您从此再也不会受利用了。啊不!您现在穿上了这只手套,请允许我提议我们结成联盟——” “你这黑狗!你也没比其他人好到哪里去!现在因为我手里有你需要的东西,你就要来拍我的马屁了么!不!就算我要用这新的神力去做些什么,我也只是为了我自己!” “我提议的联盟对我们双方都有利。” “现在我不过只要发出警示,你就会被紧紧绑缚住,你的所有奸诈也救不了你;我不过只需轻轻转动我的手杖,你的脑浆就将涂上墙壁。好好记着这个,说吧,你这舌头开叉的狗头,我听着呢。” “假如欧西里斯仍活着,”阿努比斯道,“假如我们能联系上他,那么我们三人联合,将可以彻底杀掉托特。” “我很确定欧西里斯还活着——尽管我不知道他还能活多久。泰丰此刻正在生命之家到处追杀他。” “我们有一个机会,一个很好的机会,能彻底翻盘——您现在拥有这件铠甲。我有办法去到生命之家;我甚至可能有办法救出欧西里斯。” “那又如何?我们甚至不知道与无名的角斗在哪里进行。” “先解决眼下的事,车到山前必有路。你跟我来吗?” “我可以先与你一起去生命之家。托特曾表示希望放欧西里斯一条生路,也许我可以施加影响实现他的愿望。而与此同时,我可以考虑你的提议。” “这办法不错。” “看到这件铠甲如何生长了吧!它长得比以往更多!这次已经向下覆盖到我的大腿了。” “太好了!您越是变得不可战胜,对我们大家越是有利。” “等一下。你当真认为我们三人联合可以打败托特、赛特和钢铁将军吗?” “是的。” “我们如何做得到?” “锤子可以再次出击。”阿努比斯答道。 “它还在?” “是的,欧西里斯是它的主人。” “好吧,就算这些都可以打败,另外假设弗莱明——他现在接管了你的死亡之家——我们也能对付,但另外一个怎么办?那个马形状的影子怎么办?它将会不懈地追杀我们,直到置我们于死地,而且它并不存在于我们所知的空间中,无法用我们所知的办法摧毁,尤其是发怒的时候也无法理论。我们能拿它有什么办法?” 阿努比斯扭过头去。 “泰丰我确实惧怕。”他承认道,“很多年前,我制造了一件武器——不,不能说是武器——一件物品,我以为能用它来制伏他。最近我有机会试了一次,结果影子压上去把它瞬间消灭了。他还夺走了我的手臂……我承认,对付他,我除了才智就没有其他优势了。但是,我们不能因为惧怕某一个特定的人,就将整个帝国拱手相让啊。假如我知道他力量的秘密来源……” “我听过他提起诗卡加诺黑洞。” “这种地方根本不存在。” “我以前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你呢?” “传奇,神话,故事。” “那这些传奇、神话、故事都是怎样讲它的?” “我们谈论这些毫无意义的话题纯属浪费时间。” “如果你希望我帮你,那就要回答我。你瞧,这件铠甲已经长到我的膝盖了。” “诗卡加诺黑洞,也有人叫它是‘天空的裂隙’。”阿努比斯道,“据说在那个地方所有事物停止存在,一无所有。” “宇宙间绝对空无一物的空间有很多。” “但是据说黑洞中连空间都没有。它是一个无底的不是洞的洞。它是空间组织中的一段缺口。它是绝对的无。它是宇宙的理论上的轴心。它是一个巨大的出口,向下、向上、向外,通向不存在之地。这就是诗卡加诺黑洞。” “似乎泰丰自己确实拥有这些特质,对吧?” “是的。我承认。但是这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诅咒赛特和伊西斯的交合吧!是他们生出了这样一个残忍的恶魔!” “很难说啊,阿努比斯。泰丰难道从来都像现在一样吗?女巫又如何能生出像他这样的一个怪物呢?” “我不知道。他比我大。他们整个家族全都包裹着重重迷雾和矛盾。——我们现在出发去生命之家吧!” 迈德拉点点头。 “你带路吧,阿努比斯。” 荷鲁斯来到暗夜 他行走在能量之地,无人知道他的名字。然而,如果问一下他经过的那些生灵,每个都会说,它们似乎听说过他的某些事迹。因为他是神。他的力量几乎不可限量。然而他曾被战胜过。他的兄弟曾经一千王子,为保全自己的生命,并维护他所代表的生命秩序,曾亲手将他杀死。 现在,荷鲁斯转上一条大道,这里光线充足,各种生物欢腾跳跃。能量和夜围绕着他。 他来到这个特定的世界、特定的大道,是有原因的:他还是一如既往地优柔寡断。他需要观点。他喜欢神谕。 他来寻求建议。 天空暗黑,大道上灯火通明。 他途经不少地方,穿过玩乐的人群。 有人移动过来挡住他的去路。他转向街中央,想绕过那人。但那个人跟上他并攫住他的胳膊。 荷鲁斯向那人吹了口气,气流变成一阵飓风。那人被狂风吹跑,荷鲁斯继续前行。 过了一会儿,他来到一个占卜者聚集的地方。塔罗牌专家、星相专家、数字命理学家、易经算命先生,纷纷向裹着红色缠腰布的神招手示意。但他径直走了过去。 最终,他来到一个空无一人的地方。 这里是预言机器的地盘。 他随意选择了一个营业厅走进去。 “嗯?”营业厅问道。 “我要问询。”荷鲁斯回答。 “稍等。” 随着一声金属咔嗒声,内部一道小门打开了。 “请进入小隔间。” 荷鲁斯随即进入了一个小房间。这里有一张床,勉勉强强能算得上是一张床。上面横陈着一具庞大的女人躯体,还有一只亮闪闪的控制手柄。墙上镶嵌着一只扬声器。 “骑上问询单元。”有人发出指示。 荷鲁斯解开缠腰布,骑了上去。 “规则是,你只要尽力使我满意,你的问题就都能得到回答。”他被这样告知,“你想知道什么呢?” “我有一个问题:我与自己的兄弟有冲突。我试图打败他,但是我败了。我现在不是很坚定是否要再次追逐他,再次陷入争斗……” “信息不足。”那个声音回答道,“是什么样的冲突?是亲兄弟吗?你自己是什么人?” 丁香花丛恐怖阴森,蔷薇筑成尖刺的篱笆。记忆的花园里布满疯狂的花束。 “也许我找错地方了……” “也许确实如此,也许并不是。不过很显然,你不清楚规则。” “规则?”荷鲁斯向上瞧着扬声器那毫无生气的网眼。 单调的声音从网眼里面滤出来,干巴巴的。 “我不是预言家,我也不是先知。我是逻辑之神的电子-机械-生物学信徒。我的要价就是寻欢,为了换取欢愉,我可以为任何人去祈求神明。不过,为了达到目的,我需要更完整的问题。现阶段,对于你的问题,我没有掌握足够的数据来回答你。所以现在你要跟我做爱,并告诉我更多信息。” “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荷鲁斯开始讲述。“过去我的兄弟统治世间万物——” “停!你的这句话不合逻辑,也无法量化——” “你说得对。我的兄弟是托特,有时候人们也叫他曾经一千王子。曾经一度,中间世界都是他的王国领地。” “我的纪录显示有一个关于生与死之王的神话。根据这个神话,这位王没有任何兄弟。” “正确。这些事实只有家族成员才知晓。伊西斯实际上有三个儿子,一个是她合法丈夫——也就是欧西里斯的;而另外两个是与破坏者赛特生的。她与赛特生泰丰与托特;她与欧西里斯生复仇者荷鲁斯——就是在下。” “您就是荷鲁斯?” “您说的正是我的名字。” “您希望杀掉托特?” “这是赋予我的使命。” “您不能这样做。” “哦。” “请不要离开。您也许还有其他的问题要问。” “我想不出还有什么问题。” 但荷鲁斯此时也确实无法抽身离开,因为他正欲火焚身。 “你到底是什么人?”他最终开口问道。 “我已经告诉您了。” “但你是如何成为现在这样子的呢?一半女人,一半机器?” “这个问题我不可以说,除非有人给我足够的暗示。不过,我会尽力来使你愉悦,我看得出来,您现在心烦意乱。” “谢谢你,你真好心。” “我的荣幸。” “我敢说,你过去曾经是人。” “正是如此。” “但究竟为何不再为人了呢?” “我不可以说,我告诉过您了。” “有什么我能为你效劳的吗?你有什么愿望我可以帮你实现?” “有。” “是什么事呢?” “我不可以说。” “你确定地知道荷鲁斯不能杀掉托特?” “依据我所掌握的神话知识,这是最合理、最可能的推断。” “假如你是一个真的女人,我会忍不住对你好的。” “这是什么意思?” “我恐怕会因为你蹩脚的诚实而爱上你。” “我的神啊!我的神!您救了我。”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被下赌咒成为现在的样子,只有比人类更伟大的神爱上我,这赌咒才能消失。” “我现在正是打算用这种方式待你。你相信我吗?” “不。我已经是废人一个。” “那你真是不了解神荷鲁斯。” “这太不可能了。” “但是我没有其他人让我来爱,所以我爱你。” “神荷鲁斯爱我?” “是的。” “那您就是我的王子。您终于来了。” “我不——” “请您再等一分钟,会有事情发生。” “好,我等。”荷鲁斯站起身。 此物为心 弗莱明行走在死亡之家,但是你看不到他。这里漆黑一片,人的视力完全没有用武之地,而弗莱明视若白昼。 他走过一间巨大的房间,来到一个特定地点,从那里生出了一星微弱的橙色光,这些光赶拢到各个角落。 此时地板上出现了透明的四边形,死人们从这些四边形中出来,没有呼吸,不眨眼睛,水平躺着,在两尺高的看不见的灵台上静静停着,他们的皮肤颜色各异,衣着五颜六色,身体的年龄不一。有些有翅膀,有些有尾巴,还有些长角,另外一些生着长爪。有些一样不少,有些装着机器肢体,也有些没有。 传出了一阵呻吟声、咯吱咯吱的骨头关节声,然后有了动作。 沙沙地,咔嗒咔嗒地,咝咝地,他们坐了起来,站了起来。 而后全体死人向他鞠躬。空气中回荡着一个词: “主人。” 他将绿色的双眼转向人群,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笑声,直钻进他的耳朵。 旋转,旋转,旋转,他不断挥舞着手杖。 突然一阵骚动,她出现在他身边。 “弗莱明,你的新臣民向你表示效忠。” “夫人,您怎么进来的?” 但她只是大笑,并不回答他的问题。 “我也是来礼敬您的:弗莱明,向您致敬!死亡之家的新主人!” “您真好心,夫人。“ “我不只是好心。结局快到了,我想要的就近在咫尺。” “是您唤醒了这些死人?” “当然。” “您知道阿努比斯的去向?” “不,但我能帮你找到他。” “那么让我们放这些亡灵再次安息,而我要请求您的帮助。我也要问您,您想要的是什么。” “我会告诉你的。” 死人们突然纷纷躺下,落回到他们的坟墓中去。光也消失了。 “您是否知道阿努比斯为何逃跑?”他问。 “不,我也只是刚刚到。” “他逃走了,您的儿子泰丰在追杀他。” 红女巫在她的面纱后微笑着。 “泰丰还活着,真让我无限欣喜。”她说,“他现在在哪里?” “此时此刻,他正在向欧西里斯索命。很有可能现在他已经取了豺狗和鸟头二人的性命。” 她大笑起来,她的仆从在她肩头跳来跳去,用双手捧着肚子。 “这该是多么令人高兴啊!现在,我们得管管这事儿了!” “很好。”弗莱明在一片漆黑中画了一个绿色的画框。 伊西斯走到他身边,拉起他的手。 突然框中出现了画面,画面在移动。 画面显示的是一只黑马的影子,形单影只,正在墙上移动。 “这对我们毫无帮助。”弗莱明道。 “是的,但是能再次看到我的儿子就很好了,我这位拥有诗卡加诺黑洞的儿子!他的哥哥会在哪儿呢?” “与他父亲在一起,父子二人再战无名。” 伊西斯垂下眼睛,画面动摇不定。 “我必须插手这事儿。”她最终开口道。 “在这之前,我得找到阿努比斯和欧西里斯——假如他们还活着的话,还有迈德拉。” “很好。” 在祖母绿的画框中,画面渐渐成形了。 在海岸沙滩上 他站在那里,观察着夜哭之物。 它不再哭了。 它已获自由,向他俯身过来,一座烟尘的塔,一把没有下巴的胡子…… 他举起星辰魔杖,将一段火焰穿过它中间。 它仍在前进。 火焰完整演绎了全部光谱之后,消失了。 它开始颤动,他的手不断校正魔杖。 它盘绕在他身上,之后又退缩了。 他站在云端,站在万物之上,将闪电放射到它身上。 响起了一阵嗡嗡声。 星辰魔杖在他的手中震动,发出一种类似哭喊的声音,越来越响亮。 那东西退却了。赛特大步跨过天空,去攻击它。 它落下、摔倒,向着世界的表面退去。 赛特站在高山之巅继续瞄准攻击。在月亮之上的某处,王子和将军紧随而来。 赛特大笑着,相当于太阳爆炸的热量将那只生物从头到脚灼烧了一遍。 然而它又突然转身回击。赛特匆匆撤回大陆这一端,身后扬起一团团蘑菇状的烟尘。 风暴摇摆着他们长着卷发的脑袋。球形闪电滚动过天际。永久的暮光被一条火舌照亮了,火舌寻找着他的追逐者。 然而它还在前进,所经之处山峰纷纷倒塌。在遥远的下方,大地颤抖,赛特所经之处,都被他的鞋子踏出惊雷般的脚步声。他转身,再转身。 大雨倾盆,云层变厚。 天空的下方出现了火焰镶边的漏斗形云朵。 那生灵继续向前,出击,它的路线一片耀眼的炽热,之后变灰,再变成耀眼的炽热。 魔杖像铃铛一样震响着,海洋都跃出了它们的海岸。 那生灵被所有的元素围攻,然而它仍在前进。 赛特咆哮起来,岩石相互摩擦,风撕开天幕,将天空从中间扯下,上下拍动,又与另一半天空合拢。 那生灵再次叫出声来,赛特一只脚踩在海中,他在保护手套中,微笑着送出一阵一阵的旋风和冲击波。 然而它还在前进,气温骤降。 赛特的手下起了台风,闪电不间断地降临。地面被撕裂、下陷。 赛特和那生物同时发出一击,他们脚下的大陆被彻底摧毁。 大洋沸腾了,整个天空被五颜六色的极光所填满。 此时,三道白色的光针穿过那生灵,它向赤道退缩。 赛特紧追;混沌追在赛特身后。 赤道上空电闪雷鸣,星辰魔杖在天际挥舞、挥舞、挥舞…… 空气中充满了草绿色的烟。命运的仆从——时间——在涂抹着背景。 有一声哭叫,之后又有一声叮咚,就像铃铛发出的声音,伴随着的是海之链断裂,海水升高,像庞贝城毁灭之日那样——那日它们断裂、被掩埋——柱子崩塌了。还有灼热,灼热而沸腾的海洋跟水一起上升,空气变得稠密,无法呼吸。 赛特使出瞬时游移术,将那生灵钉在闷烧着的天幕上。它仍在尖叫,试图攻击。赛特撤回。他的铠甲还纹丝未动,虽然赛特身着的是普通的铠甲,但哭叫之物还未曾触及到他。赛特此时开始释放火焰的珠子,有如盖伊·福克斯之夜的焰火表演[20]。那生灵有十九处喷发出来,轰然倒下。然后它发出一声巨大的怒吼,闪电将它再次击穿。夜哭之物变作了一只保龄球,一只斯诺克八号球[21]。它继续哀嚎,声音之大简直洞穿耳鼓,赛特挣扎着抱住脑袋,但仍继续用他的魔杖发出的闪电照射着它。 随后,魔杖自身发出了尖叫。一道粉色的火焰之刃降临到那生物之上。 它突然又变成了一个老人,留着长长的胡子,身高几英里。 它举起一只手,赛特周身被光亮包围。 但赛特举起了魔杖,暗黑吞噬了光亮,同时,一支绿色的三叉戟向那生灵的胸部刺去。 它倒下了,变成了斯芬克斯。赛特用超音波将它的脸击得粉碎。 它在崩溃的同时又变成了森林之神赛特斯。赛特用一把银钳子阉割了它。 受伤的怪物升上三英里高的空中,变作了黑色眼镜蛇。赛特知道,时机终于到了。 他举起星辰魔杖,进行了宣判。 插曲 在多诺利星球的大雾中,军队继续混战,精灵在被屠戮者的墓前交配;迪尔维的皇冠被夺走,他的头皮也被一起剥除;三个臭皮匠布罗茨、普茨和达普被他们的邻居再次刺瞎;在沃迪克世界,黑暗与哭号还在继续;在极乐的废墟中,生命再次萌芽;而马拉切克则是一片死寂,一片尘土的色彩。在幕间世界,教会分裂已经开始,而晚间的降雨还是照常,据传闻,一个叫作布罗斯的僧侣仍能看到圣鞋显灵,当然这个僧侣很可能是嗑了药;在心向往之地,海面下刮着狂暴的风,一只居住在那里的绿色蜥蜴在秋天的薄雾中尽情嬉闹,而肚皮透明的鱼儿们有如星座般到处游动。 手杖,吊坠,战车与离开 在死亡之家,他的手臂环绕在她的腰间,他们共同看着画框中形成的画面。他们看着欧西里斯坐在他黑色的弩上航行穿过天空,这只弩上架设的那样东西足可以粉碎恒星。他独自骑行,在他一贯毫无表情的脸上,一双黄眼睛从来不眨一下。他们就这样看着这只黑暗的小舟,上面的乘客是阿努比斯、迈德拉,还有那只掌握无限神力的空手套。 弗莱明用他的手杖尖端划了两条线,将飞行器的航线延长了。画面转向这两条航线交汇之处。那里就是昏暗的黄昏世界,就在他们的眼前,这世界正经历天翻地覆。 “他们怎么知道这个地方?”伊西斯问道。 “我不知道——除非是……欧西里斯!他找到了一张条子。他看那张条子的时候,我注意到了他的表情。” “然后呢……?” “荷鲁斯。一定是荷鲁斯留给他的——告诉他确切位置。” “荷鲁斯怎么会知道的?” “荷鲁斯与托特大战,也许就是与托特的心智作战——荷鲁斯能够读出一个人脑子里的意识,知道对方的心理活动。一定是在他们两人相遇时,他从王子那里窃取了这个信息,虽说王子一般来说对这种窃取伎俩都是免疫的。——没错,王子一定是在某些时刻暂时放松了自己的警惕。必须有人去警告一下他!” “也许泰丰还是可以保卫他的安全。” “泰丰现在何处?” 他们一起看着那个画框。所有画面都消失了。 一片漆黑,漆黑一片。什么都没有了。 “看起来像是泰丰并不存在。”弗莱明评论道。 “不。”伊西斯说,“你现在看到的就是诗卡加诺黑洞。泰丰已经从宇宙中撤退,去空间的背面找寻他自己的通道了。也许他也看到了荷鲁斯留下的那个纸条。” “对王子来说,还是不够保险。整个计划有可能流产——除非我们能找到王子本人。” “那么赶快去吧!” “我不能。” “你那著名的通道,开一道门……” “我那些通道只在中间世界有用。我必须从潮汐中汲取力量。在那个范围之外我就百无一用了。夫人,您是怎样来到这里的?” “坐我的战车。” “您的十匹不可见马力战车?” “是的。” “那我们乘它上路。” “我怕。听着,麦格,你一定要理解我。我是一个女人,我爱我的儿子。可是我也爱自己的生命。我很害怕。我怕那个是非之地。如果我不陪你去,请不要因此而看轻我。你可以用我的战车,乘它上路吧,但是你恐怕要一个人去了。” “夫人,我不会看轻您——” “戴着这个吊坠。它能掌控驱动战车的十匹马力,而且它还能给你额外的力量。” “它离开中间世界还能正常使用吗?” “是的。”说着,她滑进他的怀抱,他用绿色胡须摩挲着她的脖颈,良久。她的仆从咬着小小的牙齿,两次将自己的尾巴系成结。 随后,她引着他来到死亡之家屋顶,她的战车旁。他登上战车,用右手高举起那颗吊坠,一时间定格成为红色玻璃瓶中的一幕美妙的场景,之后就在伊西斯的注视下成为远处天际的一道亮光。 伊西斯打了个寒战,返回了属于死人们的地方,再次沉浸于对那个她害怕面对的人的思念中。此人现在正忙于迎战无名。 弗莱明用绿玉一般的眼睛凝视前方,黄色的微光在他的双眸中跳舞。 前往火之地 弗莱明的眼眸后,浮现出这样的幻影…… 王子站在那里,向下凝视着。世界的表面在炽烈地燃烧。王子的船头上挺立着一头巨兽,它的身体本身就是铠甲,而巨兽背上的骑手纹丝不动,周身闪耀,面对着交战之地。弩渐渐近了。小舟摇摆着向前。大锤直立着,噼啪地跳动着前进。随后,拖着散开的闪耀尾巴,彗星来了,它一路发光疾速向前。 在某处,班卓琴声响起,青铜向后仰身,将军的钢铁脑袋向左肩旋转过去,准备迎战入侵者。来犯者的左手向他猛伸过去,青铜继续抬起前腿向后仰,直至用后腿站立,然后突然从王子的船中跳了出去。只用了三大步,坐骑和骑手就都消失不见了。突然起了一阵薄雾,让人眯起眼睛来,星星们在天空一角起舞,好似它们是一池动荡池水中的倒影。彗星被这阵名为“变化”的风截住,变成了二维的,随即消失了。弩的碎片还在沿着它们刚刚完整形状时的轨道飞行。小船向世界表面飞去,消失在烟尘、火焰之中。许久许久,整个场景都静止着。而后,小船快速逃走,载着它的三个乘客。 弗莱明抓住那颗血红色宝石的手又更紧了,十乘战车转向前去追击。 大战将星球表面变为焦土。这颗星球看起来像是由正在沸腾的液体构成,它的形状在变化,不停地喷涌出炽烈的熔岩喷泉。一连串激烈的火焰和一阵巨大的震动之后,这个世界分崩离析。之后是强光,极强极强的光,而后是尘土、混乱——分裂。 这就是弗莱明那舞动着黄色光点的、绿玉般的眼睛中,出现的幻影。 黑洞 曾经一千王子将双手背在身后,观察着世界被毁坏的情况。 这是世界的残骸,它的组织被粉碎、被撕成小片,在他身下旋转着,被压平、被拉长,燃烧,燃烧。 他一边绕着废墟飞行,一边用一个工具观察着,它像是个带触角的粉色长柄单筒望远镜。时不时地,触角会“咔哒”转动一下。他放低它,又抬高它,反复数次。最终,他放下望远镜。 “哥哥,你看到了什么?” 王子转过头,黑色马影在他身旁。 “我看到了一点还在活动的火光,就在下面的那一团废墟之中,”王子道,“被扭曲、被缩小,微弱地跳动,但是是活的。仍然活着……” “那么我们的父亲失败了……” “怕是这样。” “这东西不能存在。” 泰丰说完就不见了。 弗莱明仍在追逐阿努比斯的小船,他现在看到了这个无人能懂的东西。 就在那一堆被炸毁的曾经构成世界的元素之中,出现了一个黑点。它在光、尘、混乱中,慢慢变大,形状慢慢清晰可辨识。 那个形状是一匹马的影子,投射到乱石瓦砾堆上。 它继续变大,直到变得与一片大陆一样大。 这黑色马影抬起前腿向后仰起,高高地凌驾一切。它膨胀、伸展、扩张,最后,整个星球的废墟都在它的影子之下。 而后,它的边沿突然燃起大火。 在熊熊燃烧的剪影之中,空无一物。绝对空无。 而后火焰消退、平息,影子缩小,撤退,后退,沿着一条长长的绝对空荡的走廊溜走。 之后一切都不见了。 就像是这个世界从未存在过。它消失了,完结了,崩溃了,而那个在夜间哭叫的无名之物,也随着它消失了。 而且,泰丰也消失了。 弗莱明的脑海里突然浮现一行诗句:“空气凉爽,黑暗渐深,冷静流入莱茵河。”他记不起来源了,但是他深知这种感觉。 他手中高举着血红色的宝石,继续追逐着死亡之神。 愚者之船 赛特缓缓醒来,发现自己被铐在一张钢面桌子上,张开的四肢被紧紧地锁着,刺眼的光线射向他的黄眼珠,有如电的针刺着他的脑子。他轻轻呻吟着,并拉动锁链试了试。 他的铠甲已经不见了,角落里有一点惨白的光,可能是他的星辰魔杖,他那能在任何物体上如履平地的鞋子也无处可寻。 “你好啊,破坏者。”打招呼的是穿着那只手套的人,“你能挺过这次大战真是很幸运。” “迈德拉……?”赛特问道。 “是的。” “我看不见你。这光线太……” “我站在你身后,那光线只是为了防止你使用瞬间游移术逃跑,现在未经我们允许,你不得离开这艘飞船。” “我不明白。” “下面的激战已经白热化。我透过舷窗观看着。似乎你占了上风。过一会儿,粉碎恒星锥又将发起进攻,而你当然能够逃脱它的威力,就像上次一样——你将使用瞬间游移术逃脱。不过我们刚刚之所以能够将你接来,也是由于这个原因,阿努比斯很久以前做过同样的事。你能出现在这里,就是马上要发生的事的明证。你看那边!欧西里斯开始进攻了,那大锤已经开始降临——阿努比斯!好像出事了!发生了什么变化!那锥子……不……不见了……” “哦,是啊,我看到了,”阿努比斯那熟悉的狗吠声回答道,“还有欧西里斯同样不见了。钢铁将军——是他干的。”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什么也不做。静观其变。这个变化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好。赛特使用游移术出现在这里,正说明有毁灭性的灾难马上要发生。——是这样吧,赛特?” “是的。” “最后的进攻毫无疑问会将世界彻底毁灭。” “也许吧,我没有在那里见证那一刻。” “是,毁灭开始了!”迈德拉道。 “很好!现在我们有赛特,欧西里斯已经被除掉了,钢铁将军无法来追击我们。托特恰好在我们想要他在的地方。敬礼!迈德拉!你现在是生命之家的新主人了!” “谢谢,阿努比斯。我真没想到这么简单就达到了目的——但是无名怎样了呢?” “我相当肯定这次它被杀掉了。你认为呢,赛特?” “我不知道。我用魔杖的全部威力向它发出了最后一击。” “那么现在一切都就绪了。现在听我说,赛特。我们对你没有恶意,我们也不想伤害你的儿子托特。我们本来可以将你留在那里任你腐烂,但是我们救了你……” “那为什么你们还要这样捆住我?” “因为我了解你的脾气,也清楚你的能力。我希望在放你自由之前,先能说服你。但也许你不会给我机会,所以我为保险起见只能这样做。我希望通过你来与托特交易……” “大人!”迈德拉喊道,“快看那毁掉的世界!上面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影子!” “是泰丰!” “是他!他要干什么?” “你知道吗,赛特?” “这就是说,我失败了,废墟中的那个无名生灵仍会在黑夜哭喊。泰丰是去完成我未竟的工作的。” “起火了,大人,啊,我无法直视下面出现的大空洞——” “诗卡加诺黑洞!” “是的,”赛特道,“泰丰就是诗卡加诺黑洞。他会将无名从宇宙彻底驱逐出去。” “无名到底是什么?” “一个神,”赛特道,“我相信,他是一个古老的神,身上的神性已经所剩无几。” “我不明白……”迈德拉道。 “他在说笑。但泰丰呢?我们怎样对付泰丰?” “你们可能不用再对付泰丰了,”赛特道,“他的行为极有可能同时也将自己驱逐出了这个宇宙。” “那么我们赢了,阿努比斯!我们赢了!泰丰是这世界上你唯一害怕的对手,不是吗?” “没错。现在,中间世界永远都属于我了!” “还有我,别忘了!” “当然不会忘。赛特,告诉我——你也看到那些星辰摇摇欲坠的景象了——你愿意加入我们吗?你将会成为阿努比斯的首相。你的儿子将成为摄政王。他可以随意挑选他的职位,因为我不会低估他的智慧。你觉得怎样?” “我必须好好考虑一下,阿努比斯。” “当然。你可以慢慢考虑。不过你现在要清楚,我是不可战胜的了。” “而你要清楚,我打败了上帝。” “那不可能是上帝,”迈德拉道,“如果是,那他就不可能被打败。” “不。”赛特答道,“你们最后看到他了。你们亲眼见证了他的神迹。即便是现在,他也没有死,他只是被流放了。” 迈德拉低下头,用双手捂住脸。“我不相信你!我没法……” “但这是真的,你也参与了这些事啊,哦,你这懦夫牧师,渎神的人,叛徒!” “闭嘴,赛特!”阿努比斯叫道,“迈德拉,不要听他的。他看到你的弱点。他能看到一切对手的弱点。他现在要将你拉向另外一个战场,让你自己跟自己进行战争,最终你将会被他强加于你的负罪感击垮。不要理会他。” “但如果他说的是事实怎么办?我袖手旁观,什么也没做,甚至我还从中牟利——” “你确实是从中渔利,”赛特道,“主要的罪责是我的,但是我会带着尊严承担。然而你也是这行动的一员。你袖手旁观,只想着可能给你带来的好处,而他,你效忠的神,被打倒,被羞辱……” 阿努比斯狠狠地抽了他一掌,赛特的脸颊顿时被撕裂。 “我将这理解为你已经下定了决心,这就是你的回答:你要劝说迈德拉背叛我。你不会得逞的,他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容易上当受骗。是吧,爸爸?” 迈德拉没有回答,只是继续从舷窗向外看着。 赛特挣扎了几下,但是钉住他的锁链纹丝不动。 “阿努比斯!有追兵来了!” 阿努比斯离开赛特的身旁,消失在黑暗中。刺眼的强光仍照射着赛特。 “是十乘战车。”阿努比斯道。 “伊西斯夫人的战车?”迈德拉问道,“她为何要追赶我们?” “因为赛特曾是她的情人。也许仍然是。是吧,赛特?你们的故事是怎样的,嗯?” 赛特没有回答。 “不管怎样,”迈德拉道,“它越来越近了。红女巫到底有多厉害?她会给我们造成麻烦吗?” “她并不强大,但是她害怕她过去的主人欧西里斯。几个世纪以来她都在躲着他。而我,当然至少与欧西里斯一样强大。我们不会被一个女人打败的——尤其是我们已经到了这一步。” 迈德拉埋着头,口中念念有词,开始敲打自己的胸部。 “不要这样,你简直不可理喻!” 但是赛特开始大笑起来。阿努比斯咆哮着扑向他。 “为这个,我要把你的心脏掏出来!” 但是赛特举起了流着血的左手,他刚刚挣脱了锁链,将左手挡在身前。 “来吧,豺狗!试试用你的一只手对付我的一只手!用上你的权杖,你的所有武器,来对付赛特的一只左手!来啊!”他的双眼如此明亮,像两颗恒星在闪耀,阿努比斯赶忙撤退到他无法触及的地方。 强光仍然很刺眼,令人眩晕。 “杀掉他,迈德拉!”阿努比斯叫道,“他对我们没有什么用了!你现在戴着那只神奇的手套!他无法抵抗它!” 但是迈德拉没有回答。相反,他开口道:“请原谅,不论您是谁,曾是谁,不论您可能是谁,可能不是谁,请您原谅我一切纵容自己或没纵容自己而造成的不作为或作为,而造成了正在发生的这些事件。”他一边说,一边敲打着自己的胸口,“还有那些事件……” “那你把那手套还给我!”阿努比斯叫道,“快点!” 但迈德拉兀自说下去,没有听到阿努比斯的命令。 此时他们的船一阵晃动——魔术师和诗人们总是非常擅长这种行动——船上的双层密封的门开了,弗莱明走了进来。 他挥舞着手杖,微笑着。 “你好啊。你好啊。” “抓住他,迈德拉!”阿努比斯大叫。 但是弗莱明继续向前走,迈德拉只是向窗外看着,念念有词。 阿努比斯对着弗莱明举起权杖。 “早已陷落的第七驻地的天使,快离开!”阿努比斯道。 “你用的还是我的旧头衔,”弗莱明道,“我现在是死亡之家的天使了。” “你说谎。” “不。经过王子的任命,我现在继任了你之前的职位。” 赛特此时猛地一扭,挣脱了右手。 弗莱明对着阿努比斯晃动着伊西斯赠与他的吊坠,阿努比斯向后退。 “迈德拉,我命令你杀掉此人!”他大叫。 “弗莱明?”迈德拉道,“啊不,我不能杀掉弗莱明。他是好人,他是我的朋友。” 赛特又挣脱了右脚。 “迈德拉,如果你不能杀掉弗莱明,那抓住赛特!” “‘我们的父,您也许在天上……’”弗莱明继续吟诵着他的祷文。 阿努比斯最后狂吠一声,向弗莱明举起权杖,用举着火箭筒的姿势对着他。 “不要再往前了。”他警告。 但弗莱明又向前迈了一步。 一束火焰向他袭来,但是宝石吊坠发出的红色光束将之消解。 “太晚了,狗头。”弗莱明道。 阿努比斯转过身去,慢慢接近迈德拉站着的舷窗边。 赛特的左脚也挣脱了,他揉着自己的脚踝,站了起来。 “你死定了。”赛特说着,向前移动。 但正在此时,阿努比斯应声倒在迈德拉的刀下,刀从他的锁骨之上插入了脖颈。 “我不想伤害他,”迈德拉道,“这只是为了弥补我一部分的罪过。这豺狗引诱我误入歧途。我感到非常懊悔。我取了他的性命为你们献礼。” “你这笨蛋!”弗莱明气道,“我本想俘虏他。” 迈德拉哭了起来。 在飞船的地板上,阿努比斯的鲜血还在喷涌。 赛特慢慢低下头,轻轻揉了揉眼睛。 “现在我们怎么办?”弗莱明问。 “‘……以圣父的名义,假如您确有其名并愿意以其圣名……’”迈德拉继续着悼词。 赛特没有回答。他闭上眼睛,沉入了深深的睡眠,这场睡眠将持续几天之久。 机器之为母性 她躺在那里,身形巨大,她的孩子在机器的底盘上。密室的墙向后退去了。电线纷纷从她的头部和她的脊柱脱落,她与冷冰冰的逻辑、机械的记忆库断开了,与强迫性爱计算机、营养电子管脱离了。她被解除了预定程序。 “荷鲁斯王子……” “梅格拉。你现在可以安心了……” “……您帮我破除了魔法。” “是谁对你下此毒手的?” “洛基亚的女巫。” “母亲!她的手法总是很疯狂,梅格拉。我很抱歉。”荷鲁斯将手放在她身上,“她为何要如此对你?” “她告诉了我一件我不知情的事——她说我将会生下赛特的孩子——就为这个。” “赛特!”荷鲁斯的手指用力按入了桌子的金属板,“赛特——他强迫你了吗?” “不算是。” “赛特……你现在对他的感情怎样?” “我恨他。” “这就够了。” “他完全不尊重生命……” “我知道。我从此不会再向你问起他了。你将要跟我一起回到生命之家,加尔康的梅格拉,你将与我一起永远住在那里。” “荷鲁斯,恐怕我必须在这里分娩。我太虚弱了,无法长途跋涉,生产的时间也快到了。” “那么就这样吧,我们在这里再逗留一阵。” 她的双手紧紧抱住肚子,闭上了她钴蓝色的眼睛。机器发出的微光映照得她的双颊像火一样通红。 荷鲁斯坐在她的身旁。 很快,她叫喊了起来。 天与地的交合 马拉切克的城堡空无一人,时而又有人,又无人。怎么会这样?听—— 赛特站在他的阵地上,面对着一个巨大的怪物,它向他扑来。 在庭院里,他们长时间地扭打在一起。 然后赛特摔断了它的脊背,它躺在地上呻吟。 赛特的双眼像星星般发亮,此时,他又将目光投向了他曾经出发要去的地方。 而后,托特——他的父亲,同时也是他的儿子——曾经一千王子,再次打开了速生怪物瓶子,取出了一颗种子。 将种子种在尘土中后,很快,又一个邪恶的生灵在他手下开花,然后转向赛特。 赛特用愤怒的目光盯视着魔鬼,之后是更多的打斗。 又一个怪物被他打倒,赛特站在它摔断的躯体边,点头示意之后消失了。 但是托特还是跟随着他,继续撒播着怪物。赛特与被他杀掉的怪兽们的灵魂就这样留在大理石的记忆中,正是这些记忆摧毁再重建马拉切克,这座最古老的城市。 每次赛特杀掉一只怪兽,都要将眼光转向那个特定的地方、特定的时间,在那里,他与无名进行了一场旷世之战并毁灭了世界;在那里,他的儿子、黑马影子泰丰奋起进攻燃烧了自己;他全神贯注地记着大毁灭,向那个地方、那个时刻移动。然而托特总是追随着他,用更多的怪物来分散他的注意力。 这是因为,赛特就是破坏者,假如某个时刻、某个地点,他的手边或者视野所及之内没有合适的东西供他破坏,他就会毁掉他自己。王子很聪明,他发现了这一点。在与夜哭之物交战之后,他从沉睡中醒来,在前往大毁灭的圣坛的真实途中,他就这样一直跟随着自己的父亲。因为托特知道,在这场朝圣之旅,只要他能持续分散赛特的注意力足够久,就会有新的事物产生,让赛特的破坏之手有用武之地。因为,这种事物总是层出不穷。 但假如他们进行的是时间之旅,情况就不同了。智慧的王子和他危险的父亲、儿子,在诗卡加诺黑洞——他们的儿子、兄弟与孙子——之内环行,那么从现在的这一刻开始算,他们也许要填满所有的时间。 如此一来,赛特与他杀掉的怪物们的灵魂就这样留在大理石的记忆中,正是这些记忆摧毁再重建马拉切克,这座最古老的城市。 女巫的梦 她睡着了。在死亡之家的一个深深的、黑暗的、深埋着的地下室内,意识就像一片雪花,融化,最后完全消失。但是时间这台机车飞驰而过的时候留下了些许回火,还有,在记忆的镜子里,过去几天的战斗还在那里。欧西里斯死了,赛特失踪了。弗莱明绿色的笑还留在那里。弗莱明,疯癫的诗人。对洛奇亚的女巫来说,他不能算是个合适的配偶。最好不要上闹钟。就这样睡上一个世代,然后醒来看看托特成就了什么。在这儿,在木乃伊的灰尘和烧完了的蜡烛中间,在死亡之家最深埋地底之下的一间地下室里,这里没有谁有名字,也没有谁会找他们,谁也找不到任何人;这儿只有睡眠。沉睡,让中间世界路过,让他们从不知道红女士,她是欲望,是残忍,是智慧,是谎言与残暴美的母亲和情妇。 光与暗的生灵在断头台的唇上跳舞;伊西斯惧怕那个诗人。光与暗的生灵披上又脱去人、机器与神的外衣;伊西斯爱它的舞蹈。光与暗的生灵为数众多,成群出生,瞬间死去,也许复活,也许再不复生;伊西斯喜爱那些外衣。 她做着这些梦,心生恐惧。她的仆从紧紧贴着她的身体,它是一个会在夜间哭叫的小小生灵。 车轮转动,机车的轰鸣声坚定地渐大了,而这也是一种寂静。 生命之家的天使 (他们在夜半的时候行走着到达。一共有三个人,沿着相信之地与不信之地一路走过。他们路过多种物种的娱乐场所,最后来到灯火通明的神谕大道。他们沿着大道前行,经过一众星相学家、数理学家、塔罗牌占卜者和易经算命先生。 他们一直向前走,不久从光明之处来到了不甚光明之处,再到幽暗与黑暗的地方,又到暮色与肮脏笼罩之处。明净的天空高悬在头顶,星星光芒四射。街道越来越窄,两边的建筑似乎向他们俯下身来;路边的排水沟里填满了垃圾;孩子们几乎瘦得没有重量,在母亲的环抱中用深陷的眼睛盯着他们。 他们踩踏着垃圾向前走,在废物中间穿行。没有人敢跟这三个人要钱。他们的力量就像一股特殊的气味围绕在四周,他们的意志给了他们某种容易识别的特质。 他们举止优雅,衣着华丽。他们走过的地方,野猫在厮打,瓶子被打翻,然而他们走过时,却仿佛这一切没有发生。 在他们上方的天空有一抹耀眼的光,那是赛特最后的战斗毁灭世界的火光,最终到达了这里,就像天上的一颗新星,将红色和蓝色的光抛洒在他们身上。 风很冷,但是他们毫不在意。以九十四种语言写就的“交媾”一词涂满了一面墙,但是他们视而不见。 他们一直走到一台残败的机器面前,才在它门口的一副场面猥亵的画前停下。) 第一个人: 就是这里了。 第二个人: 那我们进去吧。 第三个人: 是这儿。 (第一个人用他安着银帽的手杖点了一下门,门弹开了。 他走进去,另外二人紧随他。 他们走过一个长廊,他又点了另一扇门。 这扇门也对他们洞开了,他们又一次停下了脚步。) 荷鲁斯: 是你! (在阴影中,眼睛闪烁绿光的那个人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在这儿? 戴铁指环的人: 为了来告诉你,你父亲死了。 荷鲁斯: 你是谁? 戴铁指环的人: 你认识我,我曾是钢铁将军。我杀掉了欧西里斯,自己也完全毁掉了。是王子将我的部件重新收集起来,我现在得以再次拥有一具肉身,暂时的。我来告诉你事情的始末,来当面对你讲,我们做的事情光明正大,不是偷偷摸摸,也不是出于怨恨,而是战争中的公开行为。 荷鲁斯: 你是一个讲真话的人。在所有的生灵中,我丝毫不怀疑你的话。假如你的行为是战争时的公正行为,我也不会再为满足我的个人欲望而继续寻求了。 战争的结果如何? 全身黑衣的胖子: (他的单眼是一只灰色轮子,在不断转动) 王子重新执掌中间世界。 弗莱明: 我们是他的使者,来请你返回生命之家。现在你将作为那里的天使,代替你的父亲统治那里。 荷鲁斯: 我明白了。赛特呢? 弗莱明: 赛特失踪了。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 荷鲁斯: 这对我很有利。非同寻常。好的,我想我会回去。 迈德拉: ??(在加尔康的梅格拉身边单膝跪下) 这个孩子是? 荷鲁斯: 我的儿子。 迈德拉: 荷鲁斯的儿子。你已经给他起名字了吗? 荷鲁斯: 还没有。 迈德拉: 祝贺你。 将军: 是啊。 弗莱明: 热烈祝贺。 荷鲁斯: 谢谢你们。 弗莱明: 我将伊西斯的红宝石吊坠送给他,这是一件非常有威力的宝物。我知道伊西斯肯定会愿意让自己的孙子继承它。 荷鲁斯: 非常感谢。 将军: 我送给他一枚指环,它曾经是我第一具肉身的一部分——我的第一个身体已经物尽其用。在必要的时候,它总是能让我记得人性。 荷鲁斯: 谢谢你。 迈德拉: 我赠与他我的手杖,希望它能安抚他。因为有一种古老的传统,手杖能安慰小孩,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荷鲁斯: 谢谢你。 迈德拉: 现在我必须上路了。我要开始忏悔的朝圣。敬礼,生命之家的天使。 荷鲁斯: 迈德拉,祝你旅途愉快。 (迈德拉离去了。) 将军: 有一场革命必须由我去鼓励。我去找我的马了。敬礼,生命之家的天使。 荷鲁斯: 祝你革命愉快,将军。 (将军离去了。) 弗莱明: 我要回死亡之家了,现在我是那里的统治者。敬礼,生命之家的天使!王子会从马拉切克联系你的。其他驻地的天使也会集合起来向你致礼。 荷鲁斯: 祝你写出好诗,发疯愉快,弗莱明。 弗莱明: 谢谢你,我猜没有什么别的好说的了。 荷鲁斯: 大概就这样了。 (弗莱明举起他的手杖,一首诗掉下来,在地板上发光。 荷鲁斯低下头去读那些诗句,当他再抬起头的时候,绿色的诗人已经不见了。 诗句淡出。生命之家的天使知道那些句子是真的,但是他忘记了词语。本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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