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日月当空 作者:黄易 内容简介 令你虎躯一震的黄易新作,延续《大唐双龙传》的又一经典!龙鹰,集项少龙与韩柏性格于一身的魔门邪帝;武曌,魔女婠婠的亲传弟子,已成大周女帝!邪帝VS女帝,究竟鹿死谁手? 第一章 阶下之囚 龙鹰断然将双手捧着《道心种魔大法》上下两册的古书卷,送进灶炉熊熊烈烧的柴火里,看着册卷卷曲、变焦,瞬化飞灰。扑脸的热浪,烟烬的气味,令他生出于此一刻,其过去亦随火消逝的古怪滋味,一切重新开始。 回到只有几件简陋家具的小厅,把预备好的小包袱背上背,怀着无比轻松的心情,悠然踏出他隐世独居刚好五个年头的荒谷小石屋,焦烧的气味仍充塞鼻腔。此地一别,他永远不再回来,天下这么大,寻得个山明水秀的好地方,忘掉曾发生过的所有事,凭自己遍阅圣帝府藏书的胸襟知识,赚钱养活娶回来的娇妻美妾,成家立业。至于《道心种魔大法》上的心法武功,自认是学不来的了。哪有这种可吓坏人的练武方式?更何况十二篇里又缺少第六篇。 屋外阳光漫空,美丽的荒谷寂静一如过去五年的每个清晨,就在此时,心中涌起强烈无法解释的危机感觉。换过一般人,或会以为是疑神疑鬼,本来无事。龙鹰却晓得是本身所具尚未成气候的魔种向自己发出最严厉的警告,猛地往上望去。 一个黑点在他视野内迅速扩大,以优美的姿态朝他立处旋飞下来,竟然是头两翅伸展达六尺的巨鹰,飞近至上方百丈许处,忽又振翼而起,望谷口飞去。 龙鹰犹如从一个醉心酣美的梦境苏醒过来,回到冷酷无情的现实,晓得厄运临身,在劫难逃。怎会这么巧的?早一天走不是没事了吗?想是这么想,心里有数早走迟走不会有任何分别,一旦让对方掌握他的存在,又可以溜多远呢?他的敌人,不只是整个所谓的正道武林,还有皇帝小儿也要看她面色做人,握天下生杀大权的武曌,试问他可以逃到哪里去? 他也是奇怪,纵使在这样的情况下,仍是冷静如亘,无怵无惧,当然须大动脑筋。过去的二十年虽说未曾懈怠、自强不息,却从未随心所欲的去享受生命,哪肯这么英年早逝?逃是逃不了的,以不知道算否是自己师父的圣帝杜傲和一众师兄,在比自己现在处境优胜百倍的逃亡条件下,仍落得一一遭擒遭杀的命运,否则不会于此苦待五年,尚未见他们半个身影。刚才还要依老杜的临别严令,把秘卷烧掉。 龙鹰折返屋内,先以最迅捷的手法,把包袱内的衣物粮食用品安置回原处,又在灶头煲水,好掩饰生火的真正原因,这才走进卧室,躺卧唯一的石床上,运转功法,将得来不易精纯无比的内功散去。 他一直想做却不敢做,修炼道心种魔大法的首堵大难关,于这样没得选择的情况下,终于发生。 “砰!砰!砰!” 门窗同时粉碎。龙鹰忍受着散功后阵阵从骨髓深处钻出来的痛楚,闭上双目,剑气倏地压体而至。他武功虽刚失掉,魔种却如古卷所说的不再受道门修仙的正宗元气羁绊,反更增其灵锐,感应到对方剑气变化下又藏变化,已达收发由心的剑道窍法,比之圣帝杜傲实不遑多让,换过功力仍在的自己,单打独斗肯定与他过不了十招。如此高手,天下罕有。 袭击者忽地“咦”一声,收回剑罡,剑尖往躺在床上的他瞬间轻点十多下,每一记下手极有分寸,只会令血气运行不畅,并不伤他经脉。又喝道:“停手!只是个不懂武技的普通人。” 屋内破风疾掠的声音刹那敛收,显示入屋行事者无一不是高手。 龙鹰抵不住好奇心,睁开双目,与对方打个照面,本预期入目的是与杜傲年纪相仿的高手,岂知竟是个比自己只大上两三岁的年轻剑士。他站在床旁,深邃莫测的眼睛正带着抱歉的神色俯视自己。此君长得英俊伟岸,且有种难以言喻的气质,若如孤傲不群,洒脱出尘的诗人名士,偶然配剑穿上武士服作玩儿。 龙鹰再没有多看一眼的机会,给人从床上揪起来,更不知谁把一个黑布袋罩下来,顿然眼前一黑,跟着被带往厅子,给硬按跪在中央处,双手被反剪背后,以粗牛筋一类东西绑个结实,双脚遭遇相同,继而身子一轻,被制的穴道回复畅顺。龙鹰心中大懔,这个年轻高手点穴用劲之巧妙、时间拿捏的准确,实在他估计之上。忽然间,他从自由自在的快活人变成阶下囚。 没人说话,静得有点不合常理,只余搜索的响声。 “太平公主驾到!”此喊话带点夸张地以阴阳怪气的声调咏唱出来,与荒山穷谷是如许地不协调,下跪声处处响起。 一个有些许儿肆无忌惮,但又浪荡诱人的甜美声音嗔怪道:“胖公公你真是的,这里并非皇宫内苑,执什么君臣之礼。风公子、丘将军、诸位平身。” 龙鹰认得是那年轻剑士的声音道:“公主若无其他吩咐,过庭请公主赐准立即赶返北方,因一些琐事急待处理。” 太平公主发出令人迷醉的轻笑,欣然道:“能让我们于长江海口一役斩杀邪帝杜傲的大英雄赶回去处理的,不该是琐事。本殿明白公子因大材小用,致心中不舒服。” 风公子忙道:“过庭怎敢!” 猜想是一回事,事实是另一回事。听到杜傲惨被截杀,且是栽在这么的一个年轻剑士手上,威名尽丧,龙鹰不由心生悲恻,对他来说是罕有的情绪。 太平公主续道:“自圣神在先帝驾崩前立下宏愿,誓要把自汉以来,为祸我中土多年的魔门叛逆连根拔起,其镇派妖笈则收归朝廷,焚毁以祭祖谢天,猎魔行动全面展开。到今天魔门的重要人物一一伏诛,魔策十卷得其九,只余《道心种魔大法》,可竟全功。由于事关重大,兼且时间紧迫,且怕来迟一步,给此子遁往远处,那时必须借助公子爱鹰的锐目和公子天下无双的追搜之技,就像海口一役,杜傲杀出重围后,仍难逃公子拦截。” 风过庭淡然道:“公主夸奖。” 太平公主道:“现在大事已定,这里自有本殿处理,祝公子一路顺风。” 风过庭谢恩离去。 接着太平公主自言自语般一字一字沉吟道:“他真的不懂武功?” 听她语调,知她正皱眉苦思,大惑难解。龙鹰心忖有什么好奇怪的,老杜传授自己道家练气之法,是瞒着其他徒弟暗里进行,与自己有关的一切不用问也知不是老杜处拷问得来,自该认为他不谙武事,不由感到很不妥当。 一只肥手隔布按在他的天灵盖上,瞬即由温热变冰寒,初时还没有什么感觉,忽然间全身经脉无一幸免地充塞着精致柔韧的劲气。胖公公的声音在身旁响起道:“奇怪!真的很奇怪!” 太平公主声音转寒道:“给我退下!” 有人喝道:“公主有令!全体退出屋外去!” 屋内其他人走得一干二净,只余太平公主、胖公公和那该是丘将军者等三人。 胖公公收回肥手,道:“丘将军请到屋外为公主监察,不准任何人踏入离屋百丈的距离。” 丘将军显然大感错愕,想不到以他的身份地位亦要被驱逐到屋外百丈远处,不得与闻,偏又没有办法,只好离开。 只看胖公公不用请示公主自作主张,晓得他不单清楚公主心意,还威权极重,不只是个随身侍主的奴才。凭他刚才搜索探察龙鹰脉络情况的功夫,此胖子武功的可怕处,该不比风过庭逊色多少。 龙鹰不妥当的感觉更强烈。 罩头布袋终被揭掉。龙鹰猛睁双目,由暗黑到光明的刺激令他一时什么都看不真。传闻里太平公主是中土著名的出色美女,现在自己虽成阶下重囚,但如可一睹花容,总算是补偿。他就是这般的一个人,天生洒脱,苍空掉下来可当被盖。 当眼前物象回复清晰,禁不住大失所望。太平公主坐在眼前他亲手制作的榴木太师椅里,脸盖黑纱。一个面如满月、五官全被挤压到脸孔中央处的矮肥胖子,悠然自得站在她旁,正笑嘻嘻地瞧他。 不过纵然花容被吝惜地掩盖,此女撩人至极、惹人遐思的动人体态绝非一片黑纱可以令她失色。紧身的夜行劲服,尽显她玲珑浮凸优美至无以复加的线条。 胖公公皮笑肉不笑的道:“嘿!公主啊!杜傲的眼光真不赖,看不过五年许光景,小哥儿长得这么高大粗壮,且相格清奇,双目灵动如神。就算在现今的情况下,仍毫无惧意,只是脸色差了点,是不是昨夜睡不好呢?” 太平公主没有答他,径向龙鹰道:“你叫小朴!对吗?” 龙鹰干咳一声,清清喉咙道:“公主明鉴,那是我以前的小名,我昨夜正是因苦思新的名字,所以睡不好。嘿!现在的我叫龙鹰。” 胖公公大讶道:“在这样的情况下小哥儿仍可滔滔侃谈,真的不害怕吗?” 太平公主柔声道:“如果肯乖乖听话,的确不用害怕。只要交出《道心种魔大法》,不但不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还会带你回洛阳神都,让你享尽荣华富贵、天下美女。” 龙鹰给她甜美动人的声音钻得差点心儿融化,心道不知美女中可否包括你公主殿下在内。当然不敢宣之于口,苦笑道:“到今天我方晓得世上有这么一卷书,教我拿什么来交给公主?” 太平公主仰起俏脸,望往屋梁,淡然自若的道:“天下四大奇书分为《战神图录》、《长生诀》、《慈航剑典》和《道心种魔大法》。剑典藏于佛门圣地慈航静斋,图录则从没有人见过,存在成疑,可以不论。长生诀为我朝开国大宗师少帅寇仲和徐子陵所得(作者注:事见拙作《大唐双龙传》),亦随他们远游而湮没。只有种魔大法向为魔门天邪道的镇宗之宝,由宗主随身携带,此法虽从没有魔门中人练成过,但其评价只在阴癸派的天魔大法之上而不在其下,益显其秘不可测。如果不是能搜遍杜傲的尸身,我说不定会相信你的一派胡言,只割下你的头颅了事,胖公公请解开他的手。” 胖公公移到他背后,松掉捆绑。 太平公主拍拍所坐椅子的扶手,轻轻道:“椅子是你造的吗?” 龙鹰心不在焉的点头。真不明白贵为公主的她为何肯花这么多时间在自己身上,仍不拆屋翻谷的去搜,找不到来个大刑伺候,干脆利落。 太平公主欣喜的道:“你有一双巧匠的灵手,本殿从没坐过这么舒服的椅子。” 刚为他松绑的胖公公回到公主旁,嘻嘻笑道:“小哥儿愿意合作,公主不如赏他个匠监的优职,让他过过做官的瘾。不用害怕入宫,我会无微不至的看顾你,保证没人敢欺负。” 龙鹰心叫厉害,两人一唱一和,硬中带软,软中带硬,撼其志动其心。不过也添其惑,对方为何这么重视他? 太平公主道:“尽忠义是对的,但须看对象是谁。让他自己看吧!” 龙鹰既茫然又大吃一惊之际,胖公公脸盈笑意的从怀里掏出一卷薄页,走前送入他手内。道:“公主有令,小哥儿须全篇由头看到尾,不准漏掉半个字。” 龙鹰虽不知卷上写的是什么,但知绝不会有利于他。登时方寸大乱,头皮发麻的往页卷瞧去。立即全身发软,由直跪改为坐往脚踝去。 入目的赫然是“种他第六”四个大字。 正是《道心种魔大法》所缺的那一篇。并非原本,而是依原本誊写过来的手抄本。龙鹰头皮发麻的揭开下一页,看两句晓得确为古卷缺了的那一篇,心叫糟糕。 果然太平公主的声音传来道:“这个是抄本,原本留在洛阳,是从杜傲的尸身搜出来的。读完,本殿再和你说话。” 龙鹰一页一页的看下去,愈看愈惊心动魄。更有个奇怪的感觉,就是字体既火辣放任,又不失精致绮丽的气质,统一两种不同风格的关键系乎箭箭能命中箭靶红心般的准确笔划。他直觉感到抄写者是女性,极可能是武曌本人,虽然日理万机的她没什么道理亲力亲为去干这苦差事。 胖公公哈哈一笑,从他手上取回抄本,道:“小哥儿还有什么话可说的!” 太平公主透过脸纱凝视他。 龙鹰摇头苦笑道:“我尽忠义的对象确是错得厉害。嘿!幸好我无意中为朝廷立下大功,《道心种魔大法》不是要拿去焚烧祭天的吗?我刚拿去当柴火煲水烧掉了,公主仍可赏个匠监给我吗?” 太平公主霍地立起,厉叱道:“好胆!” 龙鹰毫无惧色和似变成雌老虎般的她对视,因晓得自己虽算错一着,尚未至一败涂地,因为他已成了活着的《道心种魔大法》。 果然太平公主平复下来,胖公公一双本是又细又长的眼却睁得大大的,芒光电射,杀机大盛。 太平公主沉声道:“丘将军请进来!”也不觉提声运气,声音远传屋外。 丘将军如飞掠至。 太平公主淡淡道:“将这小子押上囚车,另留下一千人,着他们搜遍石屋山谷,凡与这小子有关的物品都给本殿带回神都。”又回头瞥一眼身后的椅子,略犹豫,柔声道:“不要漏掉椅子。” 再不看龙鹰,婀娜多姿的离去。 龙鹰暗叹一口气,心忖风过庭可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若不是他干掉老杜,会轮到老杜取他小命。 第二章 种魔大法 所谓囚车,其实是辆刑车。车厢以薄铁片镶嵌加装,四匹健马拖拉,后方开门,除厢门设有透气孔外,其它是密封的。龙鹰给押上囚车,被逼躺在厢子里可调整倾斜度的刑床上,手足被绞索绑扎结实,再转动设于床底近门处的绞盘,将绞索扯往四角,令躺在刑床上的龙鹰成“大”字形,除头部可稍作移动外,伸个懒腰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办不到。不过当刑床被调整至头部的一边往下大倾斜,血液下流,头颅充血,龙鹰唯一可移动的身体部分立告动弹不得,至此龙鹰始深切体会到,原来能作动身体是如斯珍贵。 今次随来的有武曌手下酷吏的用刑第一高手来俊臣,经他发明的刑具和施刑方式不胜枚举,也不知有多少王公大臣、唐朝宗室栽在他手上,被迫自诬自告,屈成冤狱。只看武曌让这般的一个得力手下随行,可见她对《道心种魔大法》志在必得。 太平公主把龙鹰送入来俊臣的魔掌里去,是看穿龙鹰属那种天不怕地不怕,在一般情况下绝不屈服的人,所以先教他吃一轮苦头,再和他说话。 来俊臣四十多岁的年纪,中等身材、体型瘦削、青鸡面,一副坏鬼书生的模样。且双目沉狠阴冷,唇薄鼻勾,若配以刑具,没多少人见之而不战栗冒汗。 他亲自伺候龙鹰,拍拍龙鹰的脸蛋后,将两个特制的怪东西塞进龙鹰的耳孔内,切断他的听觉,又绑扎黑布条蒙他眼睛,发出一阵夜枭般的满意尖锐笑声,站起来“砰”的一声关上车门,喝道:“开车!”接着向围拢在旁的手下们欣然道:“最有趣的正是硬汉子。” 龙鹰绝对是来俊臣一生中酷刑下受害者里唯一感激他的人。 《道心种魔大法》之所以似是从没有人练成功过,原因很复杂,其理论则完美无瑕,基本功法立竿见影、成效卓著。全书十二篇,首篇是“入道第一”,修的是玄门正宗心法,以建立本身的“道体道心”。只是首篇,已令历代魔门邪帝望门兴叹。因为够资格拥有秘卷的,皆为天邪道派主,他们魔功深厚,谁肯废去原有魔功,重新开始练习心法路向截然相反的另一功法? 次篇“种魔第二”。魔种和道家修真者的道胎,若如一个铜元的两面,生命的两个极端,生和死。道家专事生气,什么百日筑基、返本归元、大环金丹、从后天回到先天,始终生气勃勃,容易为人接受。《长生诀》正是这种功法至高无上的巅峰之作。 男女欢合、十月怀胎、发育成人,“生”的过程长路漫漫,死亡却是突然凶猛。大法第一篇的道体筑基由杜傲亲授龙鹰,而龙鹰到十九岁方告功成,可是依第二篇修炼,短短四十九天,便种魔成功,自此却难作寸进,因第三篇“立魔第三”,篇首开宗明义须将全身功法散去,以让秘不可测的魔种能在不受玄门正宗先天真气的抑制下出而主事。简单点说,魔种正是死气培植出来的“元神”,道心则为生机勃发的“识神”,只有识神让道,元神方可脱颖而出。不论龙鹰如何洒脱,仍不敢冒这个不测之险,更何况他并没有非修炼魔种不可的任何理由。不过,现在他终于尽散功法,与他以某一种神秘方式结合无影无形的魔种正蠢蠢欲动。 “结魔第四”。 纵使没有散功的难关,只此篇足令龙鹰却步,内中描述千奇百怪种种自戳自残、捱饥抵饿的苦行,其目的务求诱发魔种。试问好好一个人,怎会如此自讨苦吃?巧妙的是,来俊臣这个超级用刑高手,正恰恰“仗义”为龙鹰提供了他现时最迫切需要的服务,所以龙鹰对他的感激是真心的,只是来俊臣做梦都想不到吧。 下一篇“魔劫第五”,比上一篇更难落实,讲的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第六篇,也是杜傲随身携带,给武曌从他尸身搜得的“种他第六”,恰恰解决了前五篇对历代天邪道宗主造成的所有难题,大合魔门一贯损人利己的作风。方法是另寻道体,再由自己亲手种魔,绝对控制下于道体死亡前的刹那,进行窃种的功法,据之为己有。这么样的一篇,杜傲绝不愿让龙鹰有机会看到,故此在交秘卷予龙鹰前,私下拆掉。 龙鹰现今再不视杜傲为可敬的尊长,另一个师父代之冒起,亦不是种魔法的秘卷,而是遍注秘卷的向雨田,魔门有史以来最出类拔萃的邪帝。 尾门打开,刑床下降,绞盘滚转声中,有人上来为龙鹰松绑、揭开缚眼的黑布,拔去耳塞。 来俊臣立在车尾处双手环抱,面带得色,一副等看好戏幸灾乐祸的神情。这个名为“四马分尸”的刑术,最坚强的人也捱不过六个时辰。受刑者被解下刑床后,反应千奇百怪,有人抱头痛哭,有人蜷曲颤抖,又或浑身抽筋、呕吐失禁,更甚者是受不住毒刑衰竭死亡。死不去的,要他招什么便招什么,画押多少便多少,只求不再送他上刑床。 来俊臣承旨办事,且怕太平公主怪他办事不力,所以落足重药,将床刑延长至十二个时辰,心忖今次还不立下大功。 龙鹰揉着眼皮的坐起来,在来俊臣和十多名手下目瞪口呆中,伸个懒腰,张开眼睛,瞥见来俊臣等人的惊异神情,先摸摸胸口肚皮,愕然道:“有什么不妥当!哈!睡得又甜又舒服,真不愿起来。为什么停车?到了洛阳吗?这是什么鬼地方?” 平时口若悬河的来俊臣首次对受刑者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反应,该说什么。刑术最重气势,用刑者必须掌控主动,在精神上完全压倒对方,始可收事半功倍之效。今次在与龙鹰的“对战”上,来俊臣输个一塌糊涂,因为他所预期的反应半个没出现过。 身旁的手下喝道:“斗胆!这位是来大人,什么你你我我的,是否想掌嘴?” 龙鹰哈哈一笑,嘟长嘴巴,道:“打吧!” 那兵头平时横行霸道惯了,怎按捺得住,勃然大怒下一拳朝龙鹰面门轰去。 来俊臣比任何人更想看龙鹰血流披面的情景,只恨太平公主有严令不准伤他身体,以肘臂挡开兵头的一击,冷然向龙鹰道:“你怕没有机会吗?” 转向手下们道:“押他来!”拂袖转身,领头去了。 这是颇具规模的院落式建筑组群,龙鹰暗忖若没有猜错,身处的地方该是扬州南的某处大县,敌人理该先押解他往扬州,然后乘船北上洛阳。而他必须在抵达洛阳前,设法逃走。 来俊臣忽然止步,龙鹰和押送他的众兵卫只好随他立定。这坏鬼酷吏回头走到龙鹰身旁,作老友状把嘴巴凑到他耳旁道:“鹰哥儿你好男色吗?” 龙鹰心中大骂,知他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不过的确命中他要害。 来俊臣见他沉吟不语,知道奸计得逞,欣然道:“好不好男色没关系,只要别人好你的男色便行。本官会特别照顾你,于军中好此道者中挑选几个体格特别精壮者,包保可操你一个痛快,待会请准公主即可成事。” 龙鹰怎会无还击之力,笑道:“来大人太糊涂哩,完全摸不准我和公主的关系,我现在手上有件东西,是公主不惜一切要得到的,假如我唯一的条件是求她在我眼前斩下来大人的头颅,肯定公主认真考虑。” 来俊臣暗吃一惊,他不清楚太平公主会否这样做,但连儿子都干掉的武曌肯定是这种人,只要她想得到某样东西,牺牲个手下小官儿算什么一回事。 他终于领教到龙鹰的手段,忙赔笑道:“本官与鹰哥儿往日无仇,今天是公事公办,为了圣神本官可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不过大家为何要弄至此等地步。只要鹰哥儿答应公主所求,不是可以和气收场吗?说不定本官还可带鹰哥儿到洛阳风花雪月,把酒高歌,哪间青楼敢不给我面子?” 听他提到青楼,龙鹰道:“洛阳有什么著名的青楼?” 来俊臣看到他的反应,登时心中有数,他刑术的窍门正在于找寻对方的弱点。欣然道:“迟些再说,请鹰哥儿稍待一会,待本官进堂内请示公主。”说罢独自进入前方的宅舍去。 天色渐暗,宅院亮起灯火。 他们立处离宅院大门约二十步的距离,来俊臣没入门内的一刻,龙鹰心忖如能听到他们的对话,对他会是大大有利,不过纵然武功犹在,除非对方高声谈话,也没有可能窃听到对方在厅堂内的对答。这个念头尚悬而未下,一股莫以名之的力量,从眉心处倏地扩展,难作形容的感觉贯注全身,大小正奇脉络强烈颤震,所有窍穴跃动起来。那绝非以前习惯了运转真气的情况,而绝对是做梦都未曾想过的境界,感觉的灵锐度以倍数提升,际此一刻,他福至心灵地晓得,自己不单成功“立魔”,还更上层楼,到了“结魔”的层次。根据向雨田在卷内的注释,魔种此时成功与他在精神上结合为一,宛如一口随时可取水饮用、深不可测的水井。魔种就是魔种,与一般内家武功彻底有异,蛰伏时他只是个不懂武功的普通人,结合后将变得神通广大,否则历代天邪道的宗主们人人魔功深厚,谁肯冒生命之险去练这种东西。 柔风拂体,他的皮肤泛起古怪但愉悦的滋味,鼻内充盈宅院外花草树木的气味,而他更能一一分辨气味传来的位置,就像用眼睛去看一样。 不过他无暇多想,因为来俊臣下跪的声音在耳鼓内响起,跟着胖公公的声音道:“俊臣有什么好消息禀上公主?” 太平公主道:“平身!” 龙鹰闭上眼睛,在脑海内纯凭声音的位置勾勒出厅内的情景,太平公主坐在堂内东端的位置,胖公公则坐在她左下侧,来俊臣于太平公主座前七步许处站立。他不明白如何可以凭听声如此准确掌握厅内的情况,就如凭气味辨别两旁的花草树木。 来俊臣带点苦涩的声音答道:“小臣须先向公主请罪,这个被臣下命名为‘四马分尸’的极刑对他完全失效,我把时间延长一倍,他给解下来后没事人似的,还揉眼伸懒腰,说刚做了个好梦。” 龙鹰心中好笑。 来俊臣这个极刑,从刑学的角度来说确是了不起的杰作,针对的是人体的弱点,包含着撕裂身体却不能动弹的强烈苦楚,由于脑袋充血头昏脑胀至没法做正常思考,尤甚者是不能见不能听,那是使人发疯的可怕感觉,最折磨人的是不晓得苦难何时方休。起始之际,龙鹰委实抵不住生不如死的煎熬,但不旋踵他似化为无数往上腾升的粒子,与某一混沌合二为一,浑浑渺渺,醒来的一刻,刚过去的用刑时间像是弹指间事。原来苦行真的这般有效用,修炼魔种的前路虽仍是难关重重,可是他对《道心种魔大法》的信心已大幅激增。 胖公公问道:“他受刑的情况如何?” 来俊臣恭敬答道:“由于事关重大,我亲自在御者旁通过铜管监听,这小子不到半个时辰,呻吟得要生要死。一般人受刑两三个时辰,早咽喉嘶哑,甚至晕厥过去,此家伙却由头到尾呻吟足十二个时辰,还呻吟得愈来愈有劲头,只是这点已与其他人大异。” 龙鹰这才晓得自己的受刑状况,暗忖肯定是精气神离开肉身,“往上”与魔种结合,第三篇的“立魔”该就是这样子。 来俊臣又道:“但这小子有个弱点,是好色。” 胖公公立即精神大振,提高声音问详情,来俊臣把他追问青楼情况一事说出来,听得龙鹰只懂苦笑。 除了“平身”一句没说过话的太平公主心情沉重的道:“俊臣你到外面等待一会,静候本殿指示。” 来俊臣应令离开。 龙鹰心中好笑,来俊臣一句不提自己更害怕的事,可知他的什么肯为武曌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纯是空口白话。 他再无暇理会正步出厅外的来俊臣,因为太平公主的娇声传来道:“公公伺候圣神超过三十年,比我这个做女儿的更明白她,她亦从不把公公当作外人,告诉我!她对《道心种魔大法》为何与其它魔门秘典有这么大的分别?她从来不是武林中人,近年更不提武事,为何独垂青《道心种魔大法》?” 胖公公似有难言之隐,犹豫片刻,缓缓道:“这个!这个该因《道心种魔大法》乃魔门之最,又名列天下四大奇书,所以圣神生出好奇心吧!” 太平公主嗔道:“我不要听这种答案,你一定知道些我不知道的事。晓得吗?当我将从杜傲尸身搜到的残卷交到她手上,她第一句是问我有多少人看过,我答她只女儿大概看过一遍,她方放下心事。” 胖公公默默无语。 太平公主续道:“公公一定有事瞒我。圣神更亲自誊写残卷,嘱咐我若能取得完整的《道心种魔大法》,须将它放进给我的铜盒子内,以上代巧艺大师陈老谋亲制的天将神锁封盒,不准任何人阅看,包括我这个女儿。公公你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 胖公公欲语无言。 太平公主忽然激动起来,提高声音道:“最令人难解的是,她似是预知今天的情况,说若找不到秘卷,就拿她的手抄本给那小子看,保证他没得抵赖。” 胖公公颓然道:“有些事我是不可以说出来的,否则我会死得很惨。” 太平公主沉默片晌,叹道:“我是明白的,我这个做她女儿的,亦不知何时她一怒之下,将我推出午门斩首。” 又苦笑道:“自圣神向天下武林公告她的‘荡魔檄’,在她如对魔门洞悉无遗的指挥下,我们一直占尽上风,即使不可一世的邪帝杜傲,亦死劫难逃。岂知遇上这么一个不懂武功的臭小子,竟一筹莫展。真想一刀杀死他,只恨圣神必不放过我。” 胖公公道:“臭小子仍有个弱点呵?” 太平公主无奈道:“好吧!我在书斋单独见他。” 第三章 魔门元老 胖公公在前方领路,带他穿过月洞门进入雅致的小花园,一弯媚月斜挂星空,想起是尊贵美丽的公主单独见他,颇有点“人约黄昏后”的怀抱。 这位伺候武曌超过三十年的太监,绝不简单,尤其是龙鹰偷听到他晓得有关武曌的事比太平公主还要多,且透露若泄漏出来会惨死收场,愈发显出其在武曌班子里特别的位置。可以想象三十多年来,胖公公站稳武曌的阵线,经历了宫廷波谲云诡的激烈斗争。 能杀胖公公的只有一个人,就是武曌。 他的高度只及龙鹰肩膊,胖嘟嘟的身型,顶着个大肚腩,外型滑稽,只是此刻他似被太平公主勾起心事,脚步沉重。 当他登上园中央一道跨溪小桥,忽地止步,手按桥栏,俯望溪水,鱼儿在溪水活动的声音此起彼落,与虫叫蝉鸣合奏起和谐的自然乐章。 龙鹰随他止步,心忖这笑里藏刀的太监不知又在耍什么手段。 胖公公沉声道:“现在我向你说的话,本绝不应说出来,但我却控制不住自己。知道吗?忍耐和自制一向是我最大的优点,所以万勿把我的话当作耳边风。”说罢别过头来瞥他一眼。 龙鹰给他的眼神看得心神剧颤,不是因他眼光凌厉,而是内中所含的无奈和悲哀。他感到胖公公的眼神发自真心,毫不掩饰,是一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深沉悲怆。 龙鹰头皮发麻的想,他为什么以这样的眼神看自己?他和胖公公非亲非故,且是风马牛不相关。可以想象皇宫内不知多少人直接或间接死在他手上,如此一个人绝不布施怜悯。 胖公公目光重投溪水,续道:“乖乖的合作吧!记得多少默写多少出来,千万勿耍花样,如此则你向武曌要求什么,她会尽量满足你,还要拖延时间,写毕的一刻,是你归天之时,绝无侥幸。” 龙鹰骇然道:“公公不怕我向武曌透露这番说话吗?”只要武曌相信胖公公直呼其名,肯定胖公公性命不保。 胖公公朝他看来,整个人像衰老了几年般,现出个苦涩的表情,摇头叹道:“告诉她与不告诉她,对我没有分别。不要问公公原因,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接着仰望夜空,有点自言自语的道:“我曾为理想牺牲一切,心狠手辣的去铲除异己,将不可能的事变为可能,到似乎得到彻底的胜利和成功,回顾过去只是压抑得我心头沉重的血腥和仇恨,未来更没有丝毫值得欣悦的事,权势再不能为我带来任何感觉,只好拼命吃喝,弄得自己胖成这个样子。” 稍顿续道:“我刚才说的,是针对你现今处境的最佳忠告,把完工的日期拖迟半年不是很不错吗?最重要是活得痛快,美女吗?你要多少我供应多少,洛阳各类娱乐应有尽有,权贵生活的奢华淫靡,恐怕你做梦都未想过,你爱怎样便怎样,夜夜笙歌又如何,生命长或短,过去了再没有分别。假如我可以用过去的三十多年交换你这半年,公公毫不犹豫。” 龙鹰隐隐感到自己明白这位高权重的老太监,那是魔种的直接感应,却没法确切说出究竟明白了他什么。皱眉道:“公公若真对我好,为何不教我如何逃出生天?” 胖公公别头凝望他,叹道:“完全没有机会,只要武曌一天坐在皇帝的龙座,你是死定了。因为你是邪帝,根据魔门法规,谁持有该派的镇派典籍,就是该门的宗主。杜傲已死,自该轮到你。龙鹰呵!你已是魔门的最后一个人物,干掉你,魔门立告完蛋。唉!我说得太多了,公主肯定等到不耐烦,随我去吧!” 踏入书斋,龙鹰的心情尚未平复过来。胖公公究竟晓得武曌什么秘密?竟令武曌对忠心耿耿的手下动杀机?胖公公忽生感慨,不能自已,该是被太平公主向他透露的事触发,自己当亦脱不掉关系。 斋门关上,在没有任何准备下,龙鹰看个目瞪口呆。 脱去面纱的太平公主,坐在中央长几的另一边,娇艳欲滴的花容静若止水。斜飞入鬓的细长凤目里乌溜溜的眸珠正扑闪扑闪地狠盯他,似要把他看通看透。 她的美丽是异乎寻常的,最能打动龙鹰是她虽然青春焕发,但眼眸深处却隐带着点我见犹怜的沧桑痕迹,风韵独特。 龙鹰肯定她是直至此刻平生所遇最出众的美人儿。 太平公主唇角掀出一点带着嘲弄意味的笑意,淡淡道:“坐!” 明知她是不安好心,凭自己的丽质天生使手段迷惑和笼络他,但龙鹰仍然受用,呆头呆脑的与她隔桌对坐,想起她乃当今皇室尊贵的公主殿下,而竟能与她平起平坐,真是离奇古怪又新鲜刺激。 太平公主用神打量他半晌,回敬他尊卑不分的注目礼,讶道:“是不是我以前看得不够仔细,还是你的眼神变得不一样,为何现在我看着你竟有看另一个人的感觉?” 龙鹰暗吃一惊,知难以招架,愈解释愈启她疑窦。忙道:“公主找我来该不是为谈天说地。不若让小人开门见山,谈一笔交易。” 太平公主噗哧娇笑,抿嘴道:“还是首次听到你自称小人,前倨后恭,肯定不是好路数。说吧!看看是否可以商量。” 龙鹰回复本色,嘻皮笑脸道:“公主绝对办得到,只是点头和摇头的分别。” 太平公主戒心大起,皱眉道:“这么兜圈子,叫开门见山吗?” 龙鹰煞有介事的道:“开门见山第一式,叫示范,此处书香满室,嗅到我书虫大动,加上公主的清……嘿!没什么。公主随便挑一卷,指定页数。” 太平公主冰雪聪明,明白过来,又知龙鹰不会这么好相与,半惊半喜下,亲自到左旁书柜内选了本旧得发黄、道家炼丹的手抄本,随便揭开摆放在龙鹰身前的几桌上。 龙鹰定神看了半盏热茶的工夫,把抄本掉转送回到公主眼下。后者不能置信的道:“两页加起来近千字,你真的记得牢?” 龙鹰闭上眼睛,念道:“神有将出之景,亦有所出之法,如何是炼神,如何是还虚,人息相依,久成胜定……” 太平公主大喜道:“够了!够了!想不相信都不成。你不但一目十行,更记得一字不漏,难怪你舍得烧掉秘卷。” 龙鹰得意的道:“我可以一字不差的将种魔大法默录下来,但必须是到洛阳拜见圣神后的事。” 太平公主不悦道:“届时怎知你会不会反悔?” 龙鹰退让道:“我可先录第一篇,让圣神看得欢喜,公主再向圣神代我开出条件。” 太平公主皱眉道:“这就是你的要求吗?” 龙鹰道:“是先决条件。公主不要骗我哩!什么享尽富贵荣华,哪有这码子事?完工一刻,是我命丧之时,公主都改变不了,圣神绝不会让另一个晓得大法的人活着。所以我退而求其次,从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降至刹那的欢愉,只求能一亲公主香……啊!” “啪”的一声,龙鹰的左面多了五道清晰的指印。 龙鹰看着杏目圆瞪,余怒未消的太平公主,抚着开始变得红肿的面颊,苦笑道:“痛是痛一点,总算给公主摸过。” 太平公主震怒道:“还说!本殿自出娘胎以来,从没有人敢对我说过半句轻薄话,你……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龙鹰笑道:“我很想活,只是活不了!” 太平公主喝道:“滚!” 在书斋门外守候的胖公公迎上来,没好气的道:“为什么开罪公主呢?掌声足可远传百里开外,给我看看。” 龙鹰垂下抚脸的手,颓然道:“差点给毁容。”见胖公公目露惊异神色,骇然道:“是否永不能复原?” 胖公公探手抓着他臂膀,循原路离开,压低声音道:“刚好相反,是太快复原,初时仍见清晰的血痕,转眼血痕消退,像从没有人刮过你一巴掌的原来模样。幸好公主赶你出来,给她看到便糟糕透顶。” 龙鹰心知肚明怎么一回事,乏言以对。 胖公公扯着他回到刚才的小桥,停下来,抓着他的手,真气迸发,像在荒谷石屋那趟般以阴柔精致的真气搜索他的经脉,比那次审查更为无微不至,好一会后剧震放手,不能置信的道:“仍是没有丝毫武功。道心种魔果然不同凡响,照我看你已臻达‘结魔’的境界。” 龙鹰愕然道:“公公怎会晓得结魔?” 胖公公没答他,沉吟片刻,然后石破天惊的道:“你必须逃走!” 龙鹰大喜道:“公公因何忽然改变想法,你不是说过我没有机会的吗?你……你为何肯帮我?” 胖公公凝视他,双目射出坚决的神色,一字一字沉声道:“因为你是我圣门最后的一个希望。情况仍然没有改变,最终你逃不脱落网遭擒的命运,却可利用魔种的神通广大,尽量争取时间,只要练至成魔的阶次,将大增与武曌周旋的本钱。” 龙鹰吁出一口凉气,难以置信的道:“公公竟是魔门的人,那她……她……” 胖公公深深叹一口气,苦涩道:“心里有数便成,不用说出来,也不要随便告诉其他人。她出身的安排太巧妙了,一切有根有据。唉!当年先帝病重,她发出讨伐圣门的‘荡魔檄’,我还以为是门面工夫,目的在讨好以慈航静斋马首是瞻的白道武林,岂知她说做就做,集官府和江湖各帮派精英的力量,以雷霆万钧之势,将圣门连根拔起。” 再叹气道:“首当其冲的竟是她和我所属的阴癸派,由于武曌对圣门两派六道了如指掌,加上压倒性的实力,圣门哪是对手?她很狠!真的很狠!” 龙鹰问道:“公公没有反对吗?” 胖公公颓然道:“她在等待我反对,好找到不能不杀我的借口,对我她始终有特别的感情。我只好扮傻,还赞她肯为大局壮士断臂。不过她比谁都明白我,就像我明白她。今次随行是我自动请缨,她不想我怀疑她有杀我之心,所以答应。” 龙鹰不安的道:“如此若公公助我逃走,怎瞒得过她?” 胖公公淡淡道:“她的心态非常微妙,会把杀最后一个圣门的人这虚荣留给我,以谢我多年来冒生命之险扶助她的恩情。或许我猜错,但有什么大不了的?公公行年七十有二,七十三岁和七十四岁死有什么分别?” 龙鹰道:“公公何不与我一起逃亡?” 胖公公苦笑道:“假如我像你般年纪,明知是死亦会和你一道走。现在我先送你到来俊臣那奸小子处,待想清楚再找你说话。” 来俊臣从胖公公手上接收龙鹰后,摆出老朋友的姿态,带他到宅西一个小厅大吃大喝,龙鹰已十多个时辰没有半粒米进肚,当然不客气,把这个陪吃的酷吏头子自吹自擂的青楼艳史当作耳边风,到他说及长安洛阳西东两京盛行的女道士之风,才稍感兴趣,问道:“那么道观岂非变成青楼?” 来俊臣现出个暧昧的笑容,色迷迷的道:“非是道观,而是女观,与青楼的滋味大不相同,鹰哥儿一试便知。” 龙鹰再没兴趣听下去,吃毕被收押在附近园里一间独立的小石屋,只有一张床、一个夜壶,唯一的门开有窥孔,不时有人透孔观察。屋外防卫森严,屋内则不准熄灯,看守上无懈可击,不过做囚犯做到这样子,该算相当不错。 他躺在床上,思潮起伏,整理因太多事发生致吃不消的思绪。 当年阴癸派全体伏诛的消息传来,一向对武曌的“荡魔檄”掉以轻心的杜傲惊醒过来,晓得大祸临头。 阴癸派虽在魔门传奇人物婠婠不知所终后式微,但根基深厚,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到婠婠后来忽然现身,归还《天魔宝典》,然后正式脱离阴癸派,阴癸派隐然有中兴之势,岂知竟不堪被武曌赐名为“荡魔团”的一击。 也令杜傲大惑不解,为何自汉以来,朝廷和武林一直想做的事,竟给武曌轻易办到?何况自李世民登上帝位,魔门诸系比之以往任何一个时期更小心翼翼,圣帝府就每三年迁府一次。 杜傲终于决定逃往海外避风头,偕七个徒弟和龙鹰,昼伏夜行,潜至江陵,买了条船,顺水东下,尚未过历阳,发现敌船踪影。杜傲遂召龙鹰入舱,神色凝重的道:“小朴!现在我交予你以防水油布包裹的本门圣典,为此你须立下圣门咒誓,永不拆看。任对方如何神通广大,亦不知有你的存在。待会趁我和众师兄在甲板现身,吸引注意,你乘机溜入水中,潜往右岸,依我给你的图示,到指定的地方等待我们五年,逾期未见,就把我交给你的东西烧毁。但如一切顺利,我们在海外耽搁两三年后回来会你。” 这番话似是昨天说的,眨眼已是五年后的今天。胖公公说得对,时间长短,过去了再没丁点分别。 龙鹰登岸后,亡命窜逃,到认为已脱离险境,又路途无聊,兼之他爱书如命,更认为被逼立下的誓言怎可作数,如被迫签押的欠单不是真的欠钱,哪抵得住好奇心。又想到看一页该不算犯禁,只是让自己知道携带的是什么东西。 岂知揭开第一页,吸引他的不是古卷原本,而是以朱砂写下“千万勿要读吾批注,因不欲尔重蹈我向雨田覆辙,致陷万劫不复之地”三句话。 换过任何其他魔门宗主,看到向雨田的警告肯定行人止步。岂知正中龙鹰下怀,自己骗自己的忖道:“只看向雨田的注释而不碰原文,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不看犹自可,一看一发不可收拾。 向雨田此人识见高超,思路天马行空,其见闻之广博、游历范围之大、胸怀之阔,超乎常人想象,令人惊异他短短一生怎可能经历这么多人和事。杜傲的识见算是相当不错,比起向雨田却是萤火与皓月之争。最使龙鹰兴奋的,是当龙鹰读毕向雨田除第六篇外遍布全书数十万个以朱砂写的蝇头小字后,从内中几个隐晦的暗示看破他是魔门史上首个练成种魔大法的人。 此时他哪还理会其它,浑忘一切,昏天昏地的刻苦钻研。潜移默化下,向雨田主宰了他性情的发展。 想到这里,足音从屋外透门传入耳鼓。 谁这么夜来扰他的清梦。难道是太平公主回心转意,向他致歉? 第四章 超级刺客 来找他的是来俊臣,神色古怪,着手下门外等候,一个人进来坐在床边,问道:“鹰哥儿因何事开罪公主,在宫里她算是好脾气,讲点人情。” 头枕双手仰卧床上的龙鹰若无其事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本想色诱我,但当我想……” 来俊臣色变截断道:“求求你!千万别说下去,给人知道我听过,肯定小官不是遭车裂就是被腰斩,甚至炮烙、烹煮,又或割鼻、截舌。宫刑更不得了,以后拿什么去青楼?” 龙鹰没好气道:“又是你要问的。”见他犹有余悸急喘得差点断气的样子,笑道:“你对酷刑的确非常在行,随口可说出大堆名堂。” 来俊臣苦笑道:“我很少欣赏人,但真的欣赏鹰哥儿你,换过我处于你的情况,怎可能像你般仍不断开玩笑,游戏人间。对我来说,最难对付的正是你这种人,因为摸不透你的弱点。” 龙鹰好奇心起,道:“你是刑术的高手,告诉我!最难捱的是哪种酷刑?” 来俊臣想都没想冲口答道:“最惨无人道莫过于凌迟,关键处在一‘迟’字,一刀一刀、一片一片的割掉身上的肉,最坚强不屈的人也要哀号求死。” 龙鹰打个寒噤,坐将起来,骇然道:“这个我肯定受不住。”接着道:“究竟你因何事来找小弟呢?” 来俊臣苦笑道:“刚才公主和胖公公召小官去,公主垂询小官有哪种刑法可使你大吃苦头,又不太伤你身体。” 龙鹰失声道:“什么?” 想不到美艳的公主如此记恨,说错话可招来严重后果。 来俊臣道:“小官向公主提出个‘水劫’的小把戏,却不被接纳。” 龙鹰奇道:“水劫是什么?” 来俊臣不厌其烦,详细解释道:“就是把人脱光衣服,掉进个近乎密封的小石牢,注入及膝污水。不要小看这个似乎没有什么杀伤力的刑法,对于那些自以为高人一等,附庸风雅的世家子弟最收奇效,在我记忆中捱得最长时间的那个不过是五天许光景。” 龙鹰可以想象其中的不堪,幸好公主不采纳,总算有点良心。心中一动问道:“来大人是否出身寒门?” 来俊臣点头道:“不但出身寒门,还是寒门中的寒门,幸好先父把我送到著名的钟离书院,不用付钱。”接着兴奋起来,道:“现在时势不同了,以前机会尽属高门世族,但自圣神施行德政,锐意提拔我们寒门子弟,几乎凡钟离书院推荐的,圣神无不酌材任用,甚至亲自审核。今日还是寒门布衣,明天已是高官厚爵,不知多么风光。唉!可惜我却不获推荐。岔太远了,我还要向鹰哥儿施个小刑。真对不起,小官只是执行命令。” 龙鹰再失声道:“什么?” 来俊臣尴尬道:“是胖公公提议的,就是对两只脚趾头施行‘夹裂’之刑,公主本不同意,胖公公指出落刑可轻手一点,脱甲但不断骨,事后再由他以上等伤药治疗,保证到洛阳时可以用两条腿走路。” 龙鹰本听到毛骨悚然,心念一转,胖公公理该晓得他可凭魔种迅速痊愈,要求这么向他用刑,自该与逃生大计有关。暗叹一口气,断然道:“快手些,老子还要睡觉。” 今次轮到来俊臣失声道:“睡觉?” 龙鹰尚未有机会答他,危险的感觉疾涌心头,不旋踵三声惨呼接连在屋外远处传来。来俊臣大吃一惊,弹将起来。 闷哼惨嘶之声爆竹般响起,最后一声已移至门外近处,还听到来俊臣守在门外的手下们吆喝拔刀抽剑的声音,可见来袭者骇人的速度和没有人是一合之将的惊人身手。 来俊臣拔剑扑往屋门,龙鹰则离床着地,魔种的奇异能量贯注全身,感官的灵锐攀上巅峰状态,只恨运劲无门,有力难施,毕竟魔种仍是在结魔的初步阶段。 此时钟鸣声震天响起,但已迟了数步。 “轰!” 大门爆成漫室碎片,一个黑影像穿进一片薄纸般的破门而入,灯火倏灭,来俊臣狂喝一声,剑化数十寒芒,朝这个可怕至极的刺客洒去,功力十足,可见他在武技上下过的工夫绝不少于刑术方面。 换过一般好手,看到的只会是迅如鬼魅的身影,落在龙鹰的魔目里,清楚掌握到刺客的形相体态,黑暗影响不了他分毫。 刺客竟是个千娇百媚的年轻女子,纯以空手克敌,一身夜行劲服,体型优美曼妙,进攻闪跃,动作总是那么完美无瑕。没有以布罩一类东西掩去花容,却在面上涂了十多道寸许阔的深黑靛彩,看似随便,但不单掩盖了面目,还有种难以言喻的美化作用,强调了瓜子面型动人心魄的线条美。此时她一双秀眸满盈杀机,转动流盼,胜比深黑夜空最亮丽的星辰。 来俊臣朝她疾刺的十多剑,在她奇异的晃动下全告落空,她像变成幻影,下一刻游至来不及回剑的来俊臣旁,香肩轻碰来俊臣肩头,看似该没什么作用,来俊臣竟被撞得踉跄横跌,“砰”的一声碰往右边墙壁处,喷出一口鲜血,溃不成军。以他的武功,只能稍延迟她的进侵。 女刺客一个转身,撮指成刀,旋风般接近来俊臣,往来俊臣颈项疾劈,如给劈中,这酷吏头子肯定立赴地府。 龙鹰想也不想来俊臣这个满手血腥、孽债缠身的酷吏该不该救,魔种发动,箭矢般朝刺客飙移,双拳轰击,可惜速度是魔种级的,力度则属普通人,逃生是绰有余裕,攻敌则为送死,完全未能配合。 那刺客双目掠过大惑不解的讶异神色,放过再没有反击之力的来俊臣,一来她是以龙鹰为目标,二来她该看出如让龙鹰以这样的速度闪躲,她要杀他怕未必可在短时间内办到,见他不自量力送上门来,岂肯错过。 密集的破风声自远而近,显示公主一方大批高手赶至。 不见她如何动作,下一刻她投怀送抱的从龙鹰两手间的窄小空档欺入龙鹰怀里,龙鹰立觉清香盈鼻,晓得做了鬼都忘不掉她醉人的体香时,女刺客一肘硬撞他心窝,骨折声起,龙鹰心脉断裂,被重创至大罗金仙都要回天乏力,断线风筝般抛掷往后方墙壁,再反弹前仆。 于失去生命和意识前,隐约见到胖公公冲门直入,往女刺客狂攻,后面跟来太平公主和丘将军。 “砰!” 龙鹰直仆着地,再没有任何活人的知觉。 “醒来啦!醒来啦!” 另一年轻女子声音兴奋嚷道:“我立即去禀告殿下。” 龙鹰回复意识,第一个念头是“我还未死”,第二个念头是“我终遇上另一个可与太平公主相比的绝色。”接着感到大船在水上航行微仅可察的随浪起伏,下一刻是整个环境在脑袋里变得无比清晰,乃至于船外艳阳的热力,这是从未有之的感受,至此刻他仍欠张开眼睛的力量。 脚步声自远而来,龙鹰清楚掌握到胖公公和太平公主的足音,守门的兵卫推开房门,房内该是婢女的年轻女子,下跪施礼。 两人来到床前,龙鹰听到他们心跳的声音,几乎可从其中辨别他们的心情和状态,婢女退往门外。 他终于睁目。 映入眼帘是一脸关切神色,秀目含愁,太平公主艳丽的玉容。 立在她旁的胖公公向他眨眨眼睛,一副如释重负的神态,可知他为自己担忧了好一阵子。际此一刻,他清楚和胖公公间建立起别人一辈子没法达致互信互爱的关系,仿似胖公公是他世上唯一至亲,关系微妙奇异。 太平公主故作冷淡道:“小子你真命大!” 龙鹰直觉她正克制着芳心深处某种与现下表现出来截然不同的情绪。 胖公公频打眼色,龙鹰毫无困难的明其心会其意,知他想支开公主,好和他说话。时间这般紧迫吗?叹道:“这是什么地方?” 胖公公知机答道:“你正在公主的座驾舟上,沿大运河北上,两个时辰内可抵达神都。” 龙鹰骇然道:“我昏迷了多久?” 太平公主苦涩地道:“到今天足有四十九天。你不知自己那晚多么吓人,眼耳口鼻全是血,胸口瘀黑肿胀。我们为你在那里逗留十多天,到你好点始北上扬州。” 稍顿续道:“你该多谢公公,全赖他悉心治理,且是一手包办,还禁止随军的大夫碰你。” 龙鹰当然明白胖公公是怕别人察觉他情况有异。随口问道:“抓到那女刺客吗?” 太平公主大讶道:“竟是个女的。” 胖公公的表情更古怪,两眼上翻,给他气死的样子,可知他早清楚刺客是女的,只是没说出来。 由此可见除胖公公外,其他人竟然弄不清楚刺客是男是女,当然已给她安然遁脱。如此惊世骇俗的武功,可在千军万马中夺敌将首级似探囊取物。 龙鹰道:“我想和公主私下说几句话。”这叫欲擒故纵,要气走她还不容易。忆起遇刺当晚这天之骄女还要找来俊臣整治自己,顿感如何对待她都是顺理成章。 胖公公望望太平公主,见她没表示反对,退出房外,轻轻关门。 太平公主秀眉轻蹙,眼神戒备森严,因知他性情,晓得没什么好话。 龙鹰忍不住的道:“有人代你行刑,我又没死掉,可让你向圣神交差,公主该高兴才对。” 太平公主出奇地没有勃然大怒,反轻叹一口气后苦笑道:“你爱怎么想悉随尊便。以下犯上是死罪难饶,更何况是那类说话,本殿对你已属从轻发落。警告你!入宫见圣神时,若你向她重提那番话,我拼死也要千刀万剐的宰掉你这个不知礼义廉耻是何物的臭小子。” 龙鹰坐将起来,挨往床头处,事实上他早康复过来,但必须装出千辛万苦的吃力姿态,弄得尊贵的公主扶又不是,不扶又不是,最后终不肯碰他。 两人眼神相触。 太平公主贵躯轻颤,现出惊异神色。 龙鹰知自己眼神又生变化,暗庆对方非是武曌,否则将糟糕透顶。忙设法乱她心神,摇头道:“公主太小看我龙鹰,如此卑鄙无耻的事,我怎屑为之。说到男欢女爱,一定要你情我愿,郎情妾意如此方……” 太平公主大嗔:“闭嘴!” 龙鹰啧啧称奇,这两句调戏她的话与那晚惹祸的话不相伯仲,今次她反而只嗔不怒。女人的心真难测呵! 见到龙鹰脸露得色,太平公主没好气的道:“本殿只是不想和个没多少天可活的人计较。你这死小子最好在圣神面前不要表现得那么精明厉害,没你什么好处的,糊糊涂涂的人反长命。” 龙鹰欣然道:“小弟第一次感到公主对小弟的关心。” 太平公主破天荒首次在龙鹰眼前霞生玉颊,娇嗔道:“不要想歪了,谁关心你。”又神色一黯,柔声道:“你不是有话要和我单独说吗?难道只是一大堆这般的废话?” 龙鹰瞅着她微笑道:“假如圣神没有命人将我立即斩首,公主可否纡尊降贵赐小民一个相见的机会。” 太平公主意兴阑珊、无可无不可的答道:“看看吧!” 龙鹰见她没有断然拒绝,又怎么努力都气不走她,心中一热道:“公主在为我担心吗?为何一副郁郁不乐的样子。” 太平公主先是呆一呆,再细察他充满渴望和期待的神色,醒悟过来,唇角逸出一丝带点狡猾的笑意,然后笑得花枝乱颤,完全恢复了在荒谷小屋内那副谈笑用兵、放荡迷人的本色。 她一边娇喘一边盯着满脸疑惑的龙鹰道:“说出来好让你这臭小子绝了痴心妄想。本公主确是满怀心事,与你这臭小子亦有点关系,但全不是你自作多情的那回事。” 龙鹰哑口无言。 太平公主缓缓道:“女刺客来得突然,时间地点拿捏精确,肯定有内奸提供消息情报。只有深悉情况的人,才会知道你是关键人物。” 龙鹰点头道:“理该如此。” 太平公主道:“我们今次行军做足保密工夫,随行高手不到百人,到扬州才与丘将军的三千精骑会合,沿途不入郡县,昼伏夜行。洛阳知道此事者没多少个,现在竟有消息泄漏出去,必掀起风波。以圣神的一贯作风,今趟会有很多人遭殃或被牵连。我的确心如铅坠,却不是为了你这死小子臭小子。” 龙鹰听得大感没趣,又见她骂臭小子死小子时似欲咬碎银牙的表情,登时心灰意冷,闭目道:“我很累了,公主不用将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我这死小子臭小子身上。” 太平公主噗哧笑道:“有种!敢发本殿的脾气。好吧!我闲着无聊时说不定会见你一次。” 龙鹰被她的忽冷忽热摧残至体无完肤,睁眼看去,她离去的背影映入眼帘,始惊觉她一身贵女打扮,宽裙大袖,腰缠革带,勒出纤纤蛮腰,与龙鹰见惯她的劲服比较,别有一番动人风韵。 乌黑闪亮的秀发反绾于顶,攒凤钗,现出修长优美的玉项,更使龙鹰心迷神醉。 忽然间,他怨气全消。 忍不住嚷道:“终有一天,我会教公主为小弟洒下情泪。” 太平公主头也不回娇笑道:“好!我们走着瞧吧!” 出门去了。 第五章 神都洛阳 胖公公来到床旁,劈头问道:“我很久没见过太平那丫头这般喜翻了心儿的可爱模样,你向她使了什么手段?” 龙鹰大奇道:“开心?她理该拉长脸孔怒气冲天才对。” 胖公公摇晃像个冬瓜般搁在肥颈上的头颅,坐在床边道:“究竟发生什么事?当时你千真万确断了气。” 龙鹰犹有余悸的反问道:“其他人知道吗?” 胖公公道:“幸好有我为你掩饰,我还尽人事输气进你体内,竟给反弹回来,差点受伤,故不敢造次,唯一可以做的是拍打你脸颊,呼唤你的名字。” 龙鹰道:“断气的时间有多久呢?” 胖公公答道:“约六到七下呼吸的光景。” 龙鹰回忆道:“当时的感觉很可怕,像有股庞大的力量,硬要扯我离开,我拼命挣扎,忽然间痛得要命,却清楚活过来,然后昏迷过去,直至今天。昏迷不是真的昏迷,只是与某一种玄之又玄超乎这天地的某一力量结合,起始和终结再没有任何分别,此正为种魔大法第五篇魔劫和第七篇养魔的情况,溃败转化为征服,毁灭始有创生,从死睡里苏醒。写出道心种魔的人肯定经历过这一切,否则怎会知道?” 胖公公道:“这么看,你已经登上种魔大法第七重的境界。非常好!真的很好。” 龙鹰问道:“公公曾说过我必须练至第九重‘成魔’,方有本钱与武曌周旋,究竟有何根据?你怎会知道呢?” 胖公公一脸缅怀过去的神色,缓缓道:“我十六岁入宫,有关道心种魔的事是听先师韦怜香说的,因他少时曾得向雨田指点。向雨田亲口告诉他,已练至成魔的阶段。当时的向雨田是所向无敌,能在他手下走上三五招的人,已属能独霸一方的级数。武曌虽说集圣门各家之长,怕尚未曾超越向雨田,所以我有那番说话。” 龙鹰心满意足的道:“最难捱的我全捱过去了。第八重催魔过程最悠长,也最精彩有趣,就是和人动手过招,务令魔种发挥得淋漓尽致,魔种人心两者水乳交融,神意汇流,变化无穷。人再不是人,魔种也不是魔种,而是……而是一种没法形容的东西。哈!” 胖公公笑道:“只要你亮出邪帝的大横匾,保证你夜以继日的打个不亦乐乎。” 龙鹰苦恼道:“我并不想当邪帝。” 胖公公道:“种魔大法给你练至过半,仍有选择余地吗?命运注定的事谁改变得来?” 龙鹰记起一事,问道:“公公因何为那女刺客隐瞒?” 胖公公微笑道:“因为我猜到她是谁。” 龙鹰大讶道:“她是谁?我从未想过世上有像她般厉害的高手。” 胖公公沉声道:“不死印法当然不同凡响。” 龙鹰道:“不死印法?” 胖公公双目射出崇慕的芒光,悠然神往的道:“不死印奇功由隋唐时横行天下无人能制,我圣门第一高手、身兼花间补天两派的‘邪王’石之轩所创,想当年西京无漏寺之战,大唐开国之主李渊亲自领军,宗师级高手倾巢尽出,聚众围攻被困方丈室内的石之轩,仍被他从容脱身。你给我说说,那晚看守你的算老几,不给花间女全宰掉是她手下留情。嘿!不过如公公肯全力出手,她怕没溜得那么轻松容易。” 龙鹰一呆道:“花间派?花间派不是自‘多情公子’侯希白过世后绝传了吗?且花间派一向只收男徒,怎会忽然杀出个女的来?” 胖公公苦笑道:“我像你般充满疑惑,不过花间女使的千真万确是不死印法。她的刺杀行动摆明针对武曌,杀了你,武曌永远得不到种魔大法。先不说她如何能精确至此掌握你对武曌的作用,她与武曌怎会有仇恨呢?” 龙鹰道:“花间女应知种魔大法对武曌的作用。” 胖公公沉吟道:“理该如此,如果她知道你未死,肯定会在你把秘卷默录出来前二度刺杀你,那你不是有机会问她吗?想不到除你我之外,圣门尚有漏网之鱼,且是如斯厉害的高手,碰上武曌仍有一拼之力。” 龙鹰骇然道:“只是一拼之力?” 胖公公叹道:“你晓得一手培育武曌之人是谁吗?武曌不单把我阴癸派的天魔功练至登峰造极的境界,又因得到魔门各派道的秘卷,故能集各家之长于一身。唉!这些事迟些再谈,我不宜耽搁太久,致惹太平公主那丫头起疑。” 龙鹰意犹未尽的道:“除非她胆敢到皇宫行刺武曌,否则该不用担心她。” 胖公公诡异笑道:“你这么想就大错特错。” 龙鹰尚未有机会问个究竟,敲门声起,婢女在外面高声道:“禀上公公,公主有令,须为鹰爷梳洗更衣。” 胖公公拍拍他,离房去也。 “帝宅巍峨夹清洛,一代女皇定神都。” 洛阳始建于隋大业元年,太宗李世民登位,深明洛阳战略性的优越地位,命人修治洛阳城。到武曌登上后座,鼓动高宗诏改洛阳为东都,同时展开营建洛阳的庞大工程,于原有的设施上,堆山立宫,沿洛水而筑的上阳宫更是奢华无比,显胜一时。 自永淳元年始,实际上高宗和武曌已迁都洛阳,不再返回长安。武曌如此处心积虑迁都洛阳,除政治上的考虑外,还有实质上的需要,目的都是为登上帝皇宝座铺路。 于政治而言,只有离开长安,方可摆脱和淡化官民对李唐皇朝根深蒂固的回忆和感情,利于更朝改代,建立新政权新秩序。 从实际言之,由于长安人口大幅增加,农耕面积有限的关中区域早不敷应付,致饥馑连年。反之“三河四塞水陆通,何不长做洛阳梦”的东都,连接中土长江、钱塘、淮河、黄河、海河五大水系,更得大运河漕运之便,物产丰饶,可从根本上解决粮食的问题。 单看这一石二鸟,连消带打的东迁大略,尽见武曌的高明处。龙鹰被押送洛阳之前一年多,武曌登上帝座的一切条件均告成熟,敢反对的大臣不是诛家灭族,就是流放他方,唐朝宗室只杀剩李显、李旦两个儿子,于是武曌在“上尊天示”、“顺从众议”的万岁声中,登临大宝。自此大唐被大周皇朝取代,武曌自号“圣神皇帝”。 她从媚娘、才人、昭仪、皇后、天后、圣母神皇到圣神皇帝,经历三十多年朝廷内外的激烈斗争,今天再没有人敢挑战她的权威。 在江湖方面,她荡平了肆虐为祸数百年,于初唐尤烈的魔门两派六道,赢得天下正道武林的景仰,于她个人而言,则尽收魔门经典,等若完成了从没有魔门中人办得到的一统魔道,她的成就是前无古人。 龙鹰落网遭擒,不得不献上“道心种魔大法”,实现她统一魔门的夙愿,同时令她的威权攀上巅峰。 所以龙鹰在天津桥北登上陆岸的一刻,对她是意义深远。当然,背后尚有龙鹰、太平公主和胖公公没法弄清楚的原因。 对龙鹰的重视是毋庸置疑的,她派出宫城卫军的头子羽林卫大将军李多祚,率领二百精锐,从太平公主手上接收龙鹰,押赴皇宫。 被封为神都的洛阳,以洛河为界,分都城为南北两部分。都城西北为宫城所在,其它街、坊、市平均分布城南和东北部。平民聚居的洛南设有九十六坊,洛北三十坊。洛阳的一大特色是河道纵横交错,洛水横贯全城,连接其它大小河道如伊水、漕渠、黄道渠等,故水上交通便利。陆上交通亦规划整齐,纵横各十条通渠大街,主道阔达百步,小街三十步。 洛阳最著名的景点是天津桥,其“天津晓月”为洛阳八景之首。桥南更为洛阳最热闹的肆市,兼之风景迷人,乃游人必到之地。市内青楼林立,足令自命风流的骚人名士流连忘返。加上武曌刚迁徙关内雍、同等数十万户往洛阳,以充实洛阳的户口,令人口超过百万之众,其况之盛,可以想见。 可惜龙鹰暂时无缘观光,被送上马车,车窗垂下帘幕,本该仍可隐约看到外面的风光,却给左右护卫的骑兵阻隔视线。旋明白过来,武曌该收到太平公主先一步送往京城的报告,知悉刺客一事,故如此大阵仗。 唉!终于要面对世上最可怕的女人,自己这便宜邪帝会否三招两式就给她收拾?两帝相遇,自己遭殃居多。忽然想起向雨田,若这个“真邪帝”处于自己目下的处境,会怎么办。 车子缓缓减速,停下,门开,大将军李多祚登车坐到他身旁,亲切的道:“终于抵达端门,例行检查后入皇城,直赴宫城。我看过机密报告,鹰小兄真的命大。俗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在小兄身上确是应验如神。” 马车再次起行。 龙鹰一头雾水,道:“我有什么后福?” 这个年轻将领三十一、二的年纪,却是位高权重。乍看他算不上好看,只是五官端正,可是由于体型彪悍,有及得上龙鹰的高度,兼之脸容清癯精明,双目闪闪有神,愈看愈感浑身是劲,魅力非凡,故得武曌宠信,负起皇宫保安重责。能占上这个位置,他不单是武曌的心腹大将,且在大周军系里该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尤得龙鹰好感者,是他态度亲切,不打官腔,但如站在目下他与武曌的敌对立场,龙鹰灵锐的魔种感应到他内外功均臻化境,不会输给那风过庭多少,属江湖顶尖级的高手。武曌手下人才济济,难怪魔门一旦给掌握行藏后,兵败如山倒。独是此君便不易应付,想起“催魔”,不由手痒。 李多祚欣然道:“圣上召我去说话,千叮万嘱我须以上宾之礼接待,务令小兄宾至如归。小兄得圣上如此重视,不是后福是什么?” 龙鹰心中苦笑道:“不是圣神吗?” 李多祚压低声音道:“十二天前改的,今后我们一律尊称圣上。” 龙鹰随口问道:“觐见圣上须注意什么礼仪?” 李多祚讶道:“胖公公没告诉你吗?” 只此一句,知李多祚并不晓得他囚犯的身分,摇头表示胖公公没告诉他。 李多祚道:“一般臣民,初谒圣上须行三跪九叩之礼,小兄伤体初愈,此礼可免。” 龙鹰道:“大将军现在领小弟去拜见圣上吗?” 李多祚微笑道:“圣上对小兄的关怀无微不至,晓得小兄旅途辛苦,吩咐先让小兄好好休息,黄昏后在上阳宫接见小兄。” 龙鹰大讶道:“那我们现在到何处去?”还以为武曌会迫不及待的见他,难道自己和胖公公表错情,心里不舒服起来,又心中好笑,自己该开心才对,这种心态真矛盾。好像以为拿的是重东西,拿上手才知是轻如无物般不是味儿。 李多祚道:“荣公公正在宫城南大门恭迎小兄,他自有安排,日后起居,由他打点照拂。” 龙鹰的头皮开始发麻,如此待遇,是他入宫前没想到的。 马车进入宫城,遮窗的帘幕被掀起,现出午后阳光普照下殿宇群井然有序地巍峨矗立、摄人心魄的壮丽景象,看得龙鹰这初到贵境的乡间小子目瞪口呆,叹为观止。 大将军换成了年不过三十的太监头目荣公公,此人长相不俗,口才了得,坐在龙鹰旁随口介绍沿途殿宇名称特色,妙语连珠,口若悬河。 荣公公道:“这座是万象神宫,乃城内主宫,规模最大。宫城内殿、台、馆共三十五所,大都面南坐北,高低相同,沿中线的神道展开,次序井然,错落有致。” 龙鹰见殿堂相峙,楼台林立,吁出一口气道:“真大!” 荣公公凑到他耳边道:“初入宫时,我不时迷路。这里已好一点,如果将你蒙着眼送到都城西面的神都苑,保证你没一个时辰绝走不出来,我们最爱玩这个游戏。” 龙鹰心忖这是个皇宫中人的独有游戏,换过他的小石屋,蒙着眼都可以轻易找到出口。指着东面城墙后建筑物露出的方顶,奇道:“那是什么地方?这么古怪。” 荣公公神气道:“那是含嘉仓城,东墙四里一百九十七步,南北各一里二百三十步,南与东宫相接,城内粮窖四百三十六座。龙先生感到奇怪,是因仓窖成倒梯形,口大底小,若所有仓子全部储满,可纳粮六百万石,是全国最大的粮仓。” 龙鹰心中唤娘,只是含嘉仓的储粮,足供神都吃上几年。若以刚才护送自己来此的羽林军作标准,兵精粮足当之无愧,难怪武曌登基前的数起叛乱,都被她派军迅速荡平。暗叹一口气,自己本如虹的斗志,已被大周皇朝景象万千的气魄大幅削弱,非常不妙。 忍不住探头出去,吸一口深冬清寒的长风,瞥见前方湖光树色,景致极美,迎风嚷道:“竟有这么的好地方?” 荣公公欣然道:“那是宫城内最美丽的处所,赐名神池,池中有两洲,东洲有登春阁,西洲的丽绮阁,正是圣上指定龙先生安驾的行所。” 在前八骑开路,马车载着新一代邪帝龙鹰不住深进宫城,一切是那么不似真实,如梦如幻,实在和幻景再没有明显的分界。 马车越过长达二百步的丽绮桥,来到宛若海上仙山的西洲,在荣公公的引领下,龙鹰走下马车,踏足苍翠环绕的林间碎石径,路旁遍植名花,杜鹃、百合等随处可见,鲜花烂熳,香气袭人,前方豁然开朗,隐见殿阁楼台,比之他的荒谷小屋,几疑是天上凡间之别。 荣公公道:“龙先生好好休息,大将军吩咐下来,待先生用过晚膳,会亲自来接先生到上阳宫见驾。” 又低声道:“只有外国来的君主和使节,圣上才会这么隆重款待。保安问题不用担心,西洲是最易守护的地方,只要使人把守丽绮桥,又在池岸布防,神仙都来不了,先生可以恣意享受圣上的恩赐。” 龙鹰嘀咕还有什么娘的恩赐,忽然远处台阶沥沥莺声轰然响起道:“奴婢向鹰爷请安问好!” 龙鹰昏头胀脑朝娇音来处看去,一时间目瞪口呆。 第六章 神池杀机 迎接龙鹰大驾的是八名绮年玉貌的娇俏宫娥,燕瘦环肥、高矮不一,但无不青春焕发,健康活泼,跪伏两旁,最要命是众女各穿不同颜色的宫服、腰围玉带、头饰步摇,看得他眼花缭乱,如此脂粉阵势,只要是正常男人谁不心荡性摇,神迷意动。 丽绮阁别具特色,主楼前双桂当庭,一派江南庭园美景,宅园毗连,引入池水,成溪成池,奠定全园山水骨架,只看僻处宫城一隅的楼阁如斯气派布局,可窥见大周皇朝极尽奢华的宫廷生活。 主厅三间七架,上悬“丽绮阁”三字的横匾,龙鹰一眼认出武曌的手书。 龙鹰尚未有机会让脑袋清醒些儿,众女早在荣公公的指示下,将龙鹰簇拥进门、过轿厅,抵主厅。正厅屋宇轩昂,雕花梁架,左右两墙大理石挂屏,又悬挂书轴,陈列古瓶,益显得摆置的红木家具古意盎然,洗尘涤心。 荣公公透过窗看天色,作老朋友状凑到他耳旁轻轻道:“太阳快下山哩!听说圣上今天特别忙,鹰爷何不好好休息,让她们伺候你。一天鹰爷在宫内,她们就是鹰爷的人。奴才上承圣意,从过万宫娥里挑选她们来伺候鹰爷,全是未经人道的处子,不论鹰爷对她们有任何要求,她们只会欢喜,庆幸承恩受泽。” 他改口称自己为鹰爷,听得龙鹰心中苦笑,此时众女点灯的点灯,有以香料熏过的绵巾为他净手抹脸,穿花蝴蝶般在他四周团团转,但都不忘回眸浅笑,或抛个媚眼儿。若太平公主的是假色诱,她们肯定来真的。同时他很怀疑荣公公的话,看她们眉挑眼逗、浪荡迷人的风情,年纪虽小,却似人人于男女方面经验丰富的模样,与理该含羞答答的处子扯不上半点关系。 荣公公离开龙鹰的耳朵,高声道:“你们给圣上好好伺候鹰爷,若鹰爷有半句微言,绝不轻饶。” 众女娇声答应。 荣公公向龙鹰欣然道:“她们曾经专人训练,各有一套伺候主子的功夫,鹰爷试过便清楚。” 众女吃吃娇笑,有的还作害羞状,登时一厅皆春。 龙鹰大感吃不消,他绝非守礼古肃的君子,且长年生活在以御女为乐事的同门中,对男女之防意识薄弱,正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问题在今趟他面对的是最严酷的挑战,对手是威凌天下的女皇帝武曌,还要和她谈判讲条件,死中求生。如果和众女来个男欢女爱,颠凤狂龙,试问他怎还能挺起胸膛,在武曌的龙驾前表现出新一代邪帝的胆色和风骨? 他听到自己软弱的道:“究竟什么时候去见圣上?” 荣公公道:“鹰爷放心,大将军方面自有安排。”又唤其中一女上前来道:“丽丽为八婢之首,一切沐浴更衣、推拿按摩、正膳小吃,吩咐一声便成。” 龙鹰见此女眉目如画、高挑纤美,姿色为众女之冠,暗忖若只是她一个,自己已把持不住,真想扯着这年轻太监,央求他不要弃下自己留在此众香之国。 荣公公甫施礼告退,众女一哄而上。 龙鹰把心一横,抛开顾虑,先来个缓兵之计,长笑道:“且慢!请问姊姊们,丽绮阁最佳景观的地方在哪里?” 在太阳没入西面湖林前的余晖洒射下,阁东观月书轩外的观月台视野辽阔,景致迷人。可以想象明月当空之际,凭栏赏明月,低头弄月影的人生乐事。 龙鹰安坐椅内,后方两女为他推拿肩膀,左右两女伺候臂膀大腿,婢女之首的丽丽则半跪腿侧,一口一口喂他香茗,令他开始明白为何不论在开始时治理国家如何有声有色的英明君主,到最后都变成只顾享乐的昏君。 龙鹰成长的过程异乎常人,不知父母是谁,自幼由杜傲教他认书识字,传他大法首篇的心法内功,又鼓励他读府内丰富的藏书。魔门派系的藏书当然不包括孔孟经典,又或大谈礼义廉耻、仁义道德的儒家著作,反而什么《素女经》、《玉房指要》、《房内秘诀》、《彭祖养性》等倒很齐全。龙鹰爱读的是魏晋南北朝时炼丹谈玄,充满荒诞颓废色彩和将老庄思想极端化的作品。有关天星术数、阴阳五行、江湖旁门左道的东西也看过不少,所以他修的虽是玄门正宗,但思想却是离经叛道,不受约束。加上魔种是超乎现实玄之又玄的异物,对他情性起启蒙作用的向雨田本身又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思绪仿似天马行空,超乎俗流的卓绝人物,故养成他天不怕地不怕,不甘被困囿于某一狭窄范围的智慧才情。故此于独处五年忽遇上绝色美女太平公主,哪还理他娘的什么尊卑之别,敌我之分,一切君子好逑,最后当然闹个灰头土脸。 左后侧年纪最小,尚在豆蔻年华的宫女留美忽然搂着他,俏脸凑到他颈项,心迷神醉的道:“鹰爷真香,比茉莉花香更迷人。” 龙鹰心中一动,记起向雨田曾说过,魔种与人的结合过程漫长,会逐渐改变体味,自己习惯了难以察觉,加上现在松弛得要死,体味外泄,被小妹妹嗅到了。 半跪身前的丽丽乘机发动温柔攻势,先把手捧的香茗放到椅旁小几,然后双手环抱他小腿,香腮枕到大腿处,半闭秀眸,仰起俏脸,蓦地娇躯猛颤,大讶道:“不是茉莉花,是龙涎香的气味,奴婢从未从任何人身上嗅到过。” 龙鹰的心差点融化,心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横竖自己从未和女子合体交欢,不若就由眼前美女群开始,扮作受不住诱惑沉迷美色的样儿,然后再随机应变。虽明知是为自己找借口,但的确抵不住她们的诸般挑逗。身后另一女往前移,他直觉感到对方下一步是坐到大腿上,投怀送抱。 心中警兆忽现,他整个人惊醒过来,目光投往神池去。 池水轻响,一道黑影从平静的湖水里弹离水面。此时天已黑齐,刺客从离他们三百步许外的池面腾升,全身被黑布包裹,搭箭弯弓,刹那间将弓弦拉至满月,劲箭离弦疾去,“飕”的一声朝他笔直射来。 龙鹰晋入忘我的至境,不单忘掉自己,也忘掉魔种,心灵晶莹剔透,无有遗漏,夺命劲箭登时像变慢了,他还可以掌握劲箭会先穿透丽丽的娇躯,最后插进自己心窝,其角度拿捏的准确,显示出刺客乃百发百中,膂力惊人的神射手。 龙鹰先弯身探前,搂着丽丽的小纤腰,抱得美丽宫娥整个坐上膝盖,到胸腹相贴,再把她稍往侧移,另一手同时探出,取得放在几上仍余少许香茗的三彩杯,还有时间把香茗一口喝光,置杯口于胸前。 丽丽不堪亲热接触娇吟声起,“当!”劲箭穿过台栏间的空隙疾射进杯子里,再反弹掉往台地去,杯子安然无损,只有龙鹰持杯的手发麻酸痛,此一箭贯满真劲,少点能耐都应付不来。 刺客由最高点回降,没入池水。 众女此时方晓得发生什么事,看着台地上在灯火下闪闪发亮的铁箭,大骇齐声尖叫。 龙鹰的心也在叫,叫的是“完蛋”,这趟什么底细均告泄露。 羽林军的应变能力,教龙鹰大开眼界,不到一盏热茶的工夫,整个池区被重重包围,以千计的战士对神池的周边区域和东西两洲逐寸逐寸的搜索,数百个穿上水靠的羽林军不住潜进池水,展开对池底没有遗漏的搜查。 李多祚气冲冲赶至,见龙鹰安然无损,放下心头大石,遣开其他人后,偕龙鹰抵达台栏处,吁出一口气道:“小兄弟确是福大命大,刺客用的是箭头糅合金质的铁箭,净重九斤,要射出这么的一枝箭,用的必须是大铁弓,还要手劲的配合,宫内够资格射出此箭者不足百人之数。不过小兄挡得更漂亮,还够时间喝掉杯子的热茶,挡箭后杯子没有半道裂痕。像小兄般挡格铁箭,宫内能办到的或许有二、三十人,但保证没人有时间先来口香茗,小兄真教人惊异。” 龙鹰先发制人道:“我隐瞒武功的事是圣上的意思,大将军可以不使消息外泄吗?” 李多祚苦笑道:“宫内消息传播迅速,远非外人可以想象。此事已告通天,圣上都压止不来,且会漏往宫外,轰传洛阳,想不到小兄甫抵神都,立成名人。” 龙鹰早豁出去,耸肩道:“希望大将军不会因此事受责。” 李多祚脸色一沉,叹道:“幸好小兄安然无恙,多谢小兄关心。” 此时有人传唱道:“胖公公到!” 胖公公的忽然到来,大出龙鹰意料,更想不到宫内的人亦以胖公公称之,现在的他宛如盲人骑瞎马,有胖公公指点,当然有利无害。 胖公公从轩内走出来,胖躯移至两人旁,李多祚肃立致敬,益显胖公公的威势。 胖公公笑容满面,神态轻松,道:“禀告圣上了吗?” 李多祚恭敬的道:“末将已遣人飞报圣上,只是恐怕圣上仍在接见慈航静斋来的特使,未悉此事。” 龙鹰心中一颤,慈航静斋乃魔门最顾忌的门派,杜傲等时有谈论,令他对此超然于武林之上的佛门圣地,知之颇详。据说自大唐开国时静斋门人踏足江湖后,近百年再没有门人入世,现在竟有静斋特使来见武曌,确事不寻常。 胖公公显然清楚此事,不以为意的道:“不见不见还须见,幸好有静斋仙子来分圣上心神,否则大将军或多或少吃点苦头,大将军放心吧!公公包保圣上不会降罪。” 李多祚如释重负,慌忙致谢,好像胖公公是武曌体内蛔虫,说的话等于武曌亲口说那样。 胖公公目光扫视池面,从容道:“若公公所料无误,大将军可从池底找到物证,只要大将军带同所有物证,待圣上见毕静斋仙子后予圣上过目,圣上不单不会责怪大将军,还会称赞办事有效率。哈哈哈!” 笑声未止,一个搜池的羽林军从近岸处冒出水面,手举大铁弓,兴奋呼喊。 对他预测本半信半疑的李多祚与龙鹰你眼望我眼,均感不可思议。 李多祚欲言又止。 胖公公亲切地拍拍他肩头,微笑道:“多问无益,大将军放心去见圣上,我和鹰哥儿跟着便到。” 李多祚施礼离开,看着他没入轩内的背影,胖公公叹道:“宫内像他般忠厚的人没多少个。” 龙鹰苦笑道:“亏你还有闲情理会谁是好人坏人。究竟是谁派人来杀我?” 胖公公移往李多祚的位置,挨栏远眺,令龙鹰真怕雕饰精美的木栏抵不住他的重量。这宫内的首席太监道:“不出武承嗣、武三思其中一人,而铁弓则是庐陵王李显或豫王李旦最近府内失窃之物。” 龙鹰明白过来,虽不知他所提及的四个人是何方神圣,总离不开宫廷内的斗争,难解处是不明白因何以自己为目标。道:“如此显而易见的栽赃嫁祸,怎瞒得过英明神武的武曌?” 胖公公淡淡道:“武曌需要的不是确凿的证据,而是冠冕堂皇的借口,否则皇城内不会有大开告密之门,专门镇压异己的推事院,来俊臣那奸小子更不能升官发财,现在他不单是推事院知事,还兼御使大夫和刑捕院都尉两大要职。” 龙鹰叹道:“你好像一点不担心我现时的情况。” 胖公公没好气道:“我的好邪帝,来吧!到车上再说。” 马车循原路朝皇城方向驰去,护车的羽林军由副统领左则法率领,百多骑浩浩荡荡,恐怕武曌在宫内的阵仗,不外如是。 两人并排而坐,胖公公压低声音道:“这辆是设有护甲的特制马车,不虞外面的人听到我们说话。” 龙鹰问道:“今回怎办好呢?” 胖公公哂道:“别忘记自己是货真价实的邪帝,虽仍比不上当年的石之轩,亦该所差无几,你说石之轩怕过谁来?” 龙鹰惨笑道:“可是石之轩不会蠢得像我般被人关在这个叫天不应,叫地不闻的鬼地方。” 胖公公正容道:“一切没有分别,武曌早猜到你练成魔种,而仍肯大费周章去笼络你,当然另有图谋。她召我们三人去说话,先单独见来俊臣,然后是太平公主,最后是我,现时她对你的情况了如指掌,不说其它,只看你不怕来俊臣的毒刑,以花间女的身手在那么样的情况下仍没法杀你,不晓得你异乎寻常的就是大笨蛋,何况武曌。现在你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随机应变。唯一的本钱,是自己都弄不清楚的魔种。” 龙鹰道:“武曌戒备森严下,我可以有什么作为?” 胖公公奇锋突出的问道:“你晓得武曌如何窃夺大唐江山吗?” 龙鹰本想答知道,到要说出来,发觉根本不清楚。 胖公公道:“当时高宗还是皇太子的身分,太宗李世民病重,高宗去照料父皇,小解时,当时仍为太宗才人的武曌乘机贴身伺候,捧着盛有热水的铜盆跪于一侧。高宗见她娇艳迷人,忍不住漠视礼法借洗手用水溅湿她的脸,并吟诗‘清水洒粉脸’,武曌则以‘仰承雨露恩’回应,就此结下孽缘。以高宗的见惯美女,又在李世民的病榻之侧,怎会这般没有自制力?” 龙鹰摇头表示不明白。 胖公公道:“关键在于武曌入宫前,已精擅‘姹女大法’,这是本门先贤集房中术和采阳补阴异术大成的厉害功法,李渊当年便曾中招。知道吗?如非公公我向王皇后献计,建议她让高宗纳武曌以制争宠正烈的萧淑妃,武曌今天休想登基称帝。接着的你可以推想,凭借‘姹女大法’,武曌不住削弱高宗的体质,逐步控制朝廷。” 龙鹰不解道:“这些事和现在的情况有何关系?” 胖公公凝视他,一字一字的缓缓道:“当她弄清楚你的魔种是怎么一回事后,她或可凭着‘姹女大法’窃夺你的魔种,以她现今集两派六道大成的盖世魔功,谁敢否定这个可能性?” 第七章 今夕何夕 “上阳花木不曾秋,洛水穿宫处处流;画阁红楼宫女笑,玉箫金管路人愁;幔城入涧橙花发,玉辇登山桂叶稠;曾读列仙王母传,九天未胜此中游。” 上阳宫位于皇城西南隅,南临洛水,西拒谷水,东接皇城,主殿正门皆向东。宫南沿洛水筑曲折长廊,延亘一里,蔚为奇观。又引谷、洛二水入宫,缀以亭台林园,遍植花木,清渠萦回,竹木森翠,衬托得殿宇院落更是美轮美奂,胜景无穷。 龙鹰、胖公公等依例在正门下马落车,步过正门楼,气象万千的主殿观风殿矗立前方,守门卫士从殿台排玉阶而下,持戟,甲胄鲜明,气象肃深,尽显大周天子武曌如日中天的威势。 此时一位女郎在司礼监的殷勤引领下,从石阶走下来,打扮朴素不携兵器,本不该引人注目,可是众人的目光却没法从她身上挪开。 远看过去,已觉此女非常出众,不但因她拥有修长美腿,身形高挑,更因她不作发髻,任由乌黑闪亮的秀发垂流两边香肩,衬得冰肌玉骨般的肤色胜比霜雪,夺人眼目。 羽林军副统领向随来的八个手下喝道:“是静斋来的特使,避道!” 龙鹰和胖公公随他们避往一旁,好待对方经过后,方继续行程。 若依礼法,尤其对方是女性,避道者须两眼望地,不准平视。可是静斋仙子的朵儿太响了,开国时匡助李世民登上天子之位的师妃暄便艳绝一时。龙鹰不用说,其他人包括胖公公在内,无不按捺不住好奇心,趁女郎离他们尚有一段距离,金睛火眼的打量。 女特使闲适自然,步姿优美,在洛水吹来的长风下秀发随风飘舞,风姿绰约,令人更想一窥玉容。 到五十步许远的距离,众人终于看清楚,登时呼吸屏止,连心中赞叹都给忘掉。她的美丽是不该属于这个尘世的,即使倾尽所知的形容词,也不过只能描述她仙姿妙态的万一,在她不食人间烟火,纯净洁美得如烟如水的气质前,任何言语均告乏力。黑白分明的一双美眸,完美无瑕地嵌在若刀削般分明的轮廓上,为她的美丽作出无可挑剔的封印。倾国倾城之色,不外如是。众人把礼法抛往九霄云外,忘掉该是垂下目光的时刻。 龙鹰亦被她空山灵雨般的气质和清丽脱俗的容貌震慑,忘掉武曌,全心全意饱餐秀色。特别是她一双眸神若如两泓深不见底的清潭,引人入胜至极。 负责送客的司礼首先向他们投以责怪的眼神,只是见到带头的是胖公公,不敢有太多表情和动作。 静斋特使倒似没什么,像看不到他们般神色恬静,安步而来。 胖公公首先如梦初醒,正要以身作则,领各人随他致礼,特使轻描淡写的往他们瞧来,左则法和一众手下与她目光相触,如遭电亟,警醒过来,又生出自惭形秽的感觉,纷纷垂首避开她契合剑道的眼神。 胖公公心呼厉害,她使的分明是一种厉害功法,纯以目光即可降魔伏妖,不战屈人之兵。亦可见此女与当年厚道的师妃暄作风迥异,不饶过他们的无礼,来个小惩大戒。 当特使的目光与狠盯着她的龙鹰相触,美女蓦地娇躯轻颤,秀目采芒烁闪,秀眉轻蹙,额头现出三道可爱波纹,顿使她多添几分人气,生动活泼起来,又是另一种迷人美态。 特使瞬间收回目光,惊异神色一闪即逝,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般越过他们去了。 众人正要举步,发觉龙鹰伫立原地,双目紧闭,浑体轻颤,摇摇欲坠。 胖公公抓紧他胳膊,骇然道:“什么事?” 左则法和众卫大惊失色,难道刚才观美之际,龙鹰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暗算了? 龙鹰艰难的撑开少许眼帘,向凑近的胖公公道:“催魔!” 言罢倒入胖公公的怀抱去,不省人事。 龙鹰回复意识,一时以为仍在太平公主座驾舟的舱房里,皇宫内发生的事不过南柯一梦。 继而心湖泛现一双明眸,猛然省起前事,骇然坐起,发觉自己拥被睡在罗帐垂罩的床上,这个大如厅堂的起居室由槅窗至一几一椅,无不用料讲究,极工精巧,不少更是镶金嵌银,极尽奢华之能事。 目光不由落到被子的刺绣上,是由多种绣象组成,认得的有日、月、星、山、龙等经美化了的形体,心中一震,已晓得这是武曌的龙房,而他奶奶的自己正睡在她的龙床上。因为被子的图纹大不简单,是皇帝专用的,其他人用就是僭越,像他现在般更是犯下杀头死罪。 刹那间灵觉提升至极限,搜索远近,出乎料外的竟听不到任何人声足音,如果这是武曌的起居室,理该有成群结队的太监宫娥在外候命。难道只是个清醒的梦,他在梦中醒来又陷进另一个梦去? “龙鹰!龙鹰!到朕这处来。” 龙鹰登时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晓得不是梦境,而只看她能透墙穿壁的把声音送进自己耳内,光是这个能耐,已是独步天下,无人能及。 龙鹰来到院落间的园林,夜空星罗棋布,偌大的院落杳无人迹,只有洛水在远方流动的响音,寂静得不合常理。 “笃!笃!笃!” 敲打木鱼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龙鹰循声寻去,穿过一片竹林后,一座宏伟的佛堂赫现前方,在佛堂透出的灯火映照下,堂外摆设齐腰高的炉鼎内插有三炷巨香,烟气弥漫堂前。 堂门左右昂然立着两座天王力士的石雕像,高大威猛。 木鱼声悠然从堂内传出。 龙鹰硬着头皮进入佛堂,做好一切心里准备,有什么不对劲立即有多远逃多远,逃不了只好认命,就在他右足踏上登堂第一道石阶触地的刹那,木鱼声同一时间收止,然后他看到她。 毫无困难地认出她是武曌,因为太平公主至少有五、六分肖似她。不过武曌横看竖看,只像是公主的姊姊,且年纪不差太远。如此驻颜有术,龙鹰大开眼界。公主继承了她一双斜飞入鬓的凤目和撩人遐想的身型体态,却欠了她带着浓重沧桑感的风华神韵,正凝视龙鹰的眸神异采慑人,内里似糅集某种澎湃而又压抑的感情。 她盘膝坐在一个蒲团上,素白贴身便服,容色苍白,没有半点脂粉饰物,黑发挽上结髻,玉颈修长优美,眼皮竟有点红肿,似是刚哭过来。纵然如此,仍不露丝毫衰老之态。身后是尊金碧辉煌的释迦牟尼坐佛,高达两丈。佛台上点燃一排九盏灯,灯火将她的影子投往前方,古佛女帝,情景诡谲。 自结魔后,龙鹰最明显的进步是感官上触角和灵敏度的提升,令他拥有以前梦想不到的超凡能力。只是听觉和嗅觉,比用眼睛去看更清晰。生命的所有秘密宛如一个个的锁,而魔种则是开启这些锁的钥匙,可是佛堂内的女皇帝却是首个他没法打开的锁。 嗅不到任何气味、听不到任何声息,完全感应不到她、掌握她。她仿佛坐在那里,但却只是徒具形相的幻影,如此魔功,确臻出神入化的至境。 龙鹰看得遍体生寒。 “赐坐!” 他头皮发麻的进入佛堂,见到离她五步许处放置了另一个蒲团,只好就蒲团学她般盘膝坐下,心忖此时的她活像暗夜里出没美丽尊贵的厉鬼,随时可追魂索命,逃都逃不了。 武曌容色一黯,俏脸现出一闪即逝不可名状的哀伤,似是忆起生命中某段令她神伤魂断的往事,轻柔的道:“冥冥之中,自有主宰。龙先生或会奇怪为何仙居院内不见有人,事缘今天是朕一个至亲至爱尊长的忌日,每年今夜朕会独自静处。她的恩情朕永远报答不了,唯一可以做的是完成她将天魔策十卷收归于一的心愿,龙先生愿助朕玉成此事吗?” 她说话的声音低沉温婉、悦耳动听,不含丝毫威凌天下的气焰,且有种沧桑历尽,娓娓道来的感染力,本身已教人难以拒绝。 龙鹰没想过她竟会对自己如此客气,且带点央求的味儿,不过如果自己断然拒绝,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若她所言属实,今夜的会面确巧合至令人心寒,难怪她说冥冥之中,自有主宰。 恭敬答道:“圣上着小民何时动笔,小民何时动笔。” 事实上他是有恃无恐,只要不将向雨田的批注一并默录出来,包保武曌练不成种魔大法。同时生出奇怪的感觉,身处的佛堂宛如武曌于宫阙的繁嚣之外,犁耕出自己幽秘的净土,只有在这里,她方可做回真正的自己。 武曌露出犹如射破阴云一抹阳光般的笑意,顿然令她的花容生动起来,显露醉人的风采媚态,欣然道:“如此朕必以国宾之礼待先生。当朕看通大法,说不定可以为先生解去迫在眉睫之前的大祸。” 龙鹰不解道:“大祸?” 武曌悠然道:“先生可知因何会晕倒于殿外?” 龙鹰心中大懔,惊的不是什么临头大祸,而是从苏醒过来后,武曌占尽先机,掌控一切,要他往东便东,往西便西。 迎上龙鹰询问的目光,武曌道:“仙胎魔种,天性相克,势不两立,其间没有丝毫转圜余地。想不到端木菱那丫头年不过二十,竟练成剑典的仙胎,上臻剑心通明的至境,毫无疑问是继师妃暄后静斋最出色的高手。勿被她洁美如仙的表象所惑,这是仙胎功法有诸内形于外的现象,事实上她的人如剑般锋利。当时她的仙胎触发了你的魔种,由于史无先例,她一时尚未能掌握发生什么事,可是只要她进入禅定,她的慧心会令她明白过来。” 龙鹰咋舌道:“她会杀我吗?” 武曌淡淡道:“大概会废去你的武功,而你的魔种将永远不能复元过来。”接着叹一口气,道:“看你的样子,知你把朕的警告完全不放在心上。你的危机,是一个身分的危机。本来朕只要出一个公告,可解决所有问题。只恨你的确修得魔种,不论你愿意与否,你就是新一代的邪帝,试问武林千辛万苦铲除肆虐多年的魔门后,肯否容忍另一个邪帝的冒起?肯否容许魔门死灰复燃?除非你永不踏出宫门半步,否则将是寸步难行。” 龙鹰倒抽一口凉气,自被押离小谷后,要动的脑筋全用在眼前女帝上,现在与武曌的紧张关系至少表面缓和了,却又陷身另一个危机中,这算什么运道? 武曌忽然长身而起,吓得龙鹰慌忙肃立,颇有点手足无措,因不知如何方可合乎君臣礼节,更不敢打量她曼妙动人比之太平公主更具诱惑力的身材。 她缓缓移动龙躯,婀娜多姿的来到龙鹰触手可及处。忽然间,以他魔种的角度来说,她从幻影化身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龙鹰首次听到她心跳、呼吸乃至于血液微仅可察的脉动,满鼻她独有的芳香。心念电转,龙鹰暗叫好险,知她适才一直运转魔功,准备一言不合,随时出手,幸好自己的表现合她心意,还成为了她的国宾。 武曌柔声道:“看朕!朕恩准你看。” 龙鹰心中唤娘,她这两句话语带双关,比任何直接露骨的话更具挑逗性,大有任君观赏的含意,朝她瞧去。 她双目的采芒敛收,代之是如烟如雾深具朦胧美态的神色,令龙鹰记起她的姹女大法。 武曌的高度比得上静斋名副其实的仙子端木菱,再加上头结高髻,只矮他寸许,正凤目深注的看他,没有半点太平公主式的浪荡神情,一派端庄自持,温柔的道:“朕感应到龙先生的魔种,你的道心纯净洁美,令它更是生机澎湃,此正为大法的精粹。” 龙鹰问了个不得不问的问题,故作惊讶道:“圣上怎能对种魔大法了如指掌?” 武曌往他移前小半步,再走一步就会将自己送入他的怀里去,娇喘细细的道:“起始时,魔门十卷并不存在,只是套笔记式的帛书,内中包罗万有,到汉代第一代邪帝谢眺去芜存菁,以他的通天智慧,写成《道心种魔大法》和《魔道随想录》两书,又自称为魔,始有魔门之名。种魔大法为他的主学,随想录是他的杂学,此两书实为魔门所有经典的源头,在两书的基础下,他收的八个徒弟开枝散叶,各有著述,到今天能经得起时间考验的,只余天魔策十卷,绝不只是十套功法,而是魔门前辈经验智慧识见的总集,旁及千门万类的技艺。朕是唯一看遍除种魔大法外其它所有魔门典籍的人,对种魔大法的来龙去脉当然清楚。快天亮哩!朕还要梳洗更衣,主持武成殿的早朝。” 龙鹰愕然道:“我怎么办?” 武曌伸出龙手,抚上他的脸颊,晶莹玉白的手灼热至不合常理,笑意盈盈满心欢喜的道:“先生不是要为朕完成心愿吗?朕早安排了先生到朕的御书房办事,还在上阳宫的宫女中挑了最娇俏可人的小宫娥为先生磨墨作伴,早朝后朕亲来陪你。” 言罢轻拍他脸颊两下,方爱怜地收回尊贵的手,好像龙鹰是她最珍贵的玩物。 龙鹰给她摸得舒服透心,暗叫姹女大法果然不同“凡摸”。同时心中大骂自己,又骂来俊臣那坏家伙。若不是自己问及青楼的事,来俊臣不会断定他好色,而且若不是来俊臣将自己此弱点禀上武曌,现在就不用应付武曌一波接一波的美人计。 武曌别转龙躯,往大门走去,道:“随朕来!” 龙鹰跟在她身后,武曌踏出佛堂的大门外。 “圣上神安!万岁!万岁!万万岁!”轰然响起。 龙鹰目光越过武曌香肩,往外一瞧,登时呆了眼。 宫娥、太监、亲卫各式人等,跪满炉鼎后广阔的空地,超过百人之众。 一个太监俯头躬身,将一迭衣物高举过头,来到脊挺肩张,变回睥睨天下,肯定是前无古人,也极可能后无来者的女皇帝脚下,另两个太监小心翼翼地为她披上龙袍,戴上冠冕,然后退跪一旁。 武曌冷喝道:“令羽!” 有人大声应道:“臣将在!” 武曌道:“给朕好好招待龙先生。”说罢在众人前呼后拥下昂然去了。 第八章 天之骄女 令羽二十许岁,高挺瘦削,予人铜皮铁骨的硬朗结实印象,言谈举止充满江湖味,像个走南闯北的混混远多于御卫军系中的副统领,肤黑齿白,骤看长相平凡,但笑起来时很好看,透出一种懒洋洋的洒脱,令人很容易生出好感。闲聊两句后道:“龙爷爱到哪里用早膳?听说龙爷自昨午到神都后,未曾吃过东西。” 龙鹰与他漫无目的地沿廊举步,遇上宫娥太监,无不向他们请安问候,鹰爷前鹰爷后的呼唤,忽然间“鹰爷”两字成了他的专号,也不知为何弄成这样子。累得龙鹰不住回礼,反而是令羽大模大样,视如不见,听而不闻。 龙鹰随口道:“有什么好地方?” 令羽欣然道:“可以留在宫苑吃御膳房弄出来的东西,却欠人气。鹰爷爱热闹吗?皇城内有四面楼,八方馆和皇城轩,任挑一间该不会后悔。” 龙鹰试探道:“到宫外去行吗?我尚未有游览洛阳城的机会。” 令羽若无其事的道:“当然可以,我早挑了几个身手似点样子的兄弟,鹰爷闯龙潭虎穴他们都可以奉陪。” 龙鹰大讶道:“真不用请示圣上?” 令羽低声道:“小将怎敢自作主张,圣上吩咐下来,鹰爷爱到哪里去就到哪里去,纵然离开神都也不得阻拦。” 龙鹰大感错愕,不过定神一想,自己现在确不会开溜,因为在这里他仍看到一线生机希望,到外面去只要武曌来个公告天下,他势成公敌,那时做人还有啥乐趣。 令羽道:“小将立即备马,召集兄弟,奔马神都,人生快事也。” 龙鹰道:“可否坐艇子呢?” 令羽一拍额头,恍然道:“小将忘了鹰爷是要观光,游河是所有游人必做的事。来!我们到正宫门外的码头去。” 三艘快艇从上阳宫的码头开出,同行的八人,全体平民便服,个个年少气盛,一派好勇斗狠的恶少模样,对龙鹰态度尊敬,且是心悦诚服,显然他在丽绮阁露的那一手,震慑了他们。对武人来说,只有高手可赢得他们尊敬。 龙鹰坐在船头,纵目四顾,遥阔的洛河长风阵阵,在渐明的天色下,一边是壮观的皇城,一边是充盈生活气息人车渐多的里坊民居,不由心情开朗,大有离开囚笼的痛快,逍遥自在。 令羽坐在船中处,后面是划艇的御卫,望东滑去,把上阳宫抛在后方。 令羽提议道:“先游河,鹰爷饱览神都美景后,我们到最著名的董家酒楼用膳。找位子并不容易,幸好司礼监会为我们妥善安排。” 接着欣然道:“我们是叨鹰爷的光,方有机会去大吃大喝,账单当然由司库支付。” 快艇右转,进入支流,望南而行,整个天地像忽然改变了,虽是支流,仍非常宽阔,即使舟船往来频繁,水上交通仍保持畅通。 岸边遍植杨柳,沿岸是车水马龙的长街,其旁宅宇如林,行人如鲫,都城的热闹繁华,尽收眼帘。 快艇从一道支流转入另一支流,又多转两次后,龙鹰早眼花缭乱,不辨东西,亦深深享受其中乐趣。自小以来,他生活圈子狭窄,很多时只他一人留在圣帝府,荒谷的五年更不用说,现在忽然间多了这么多伙伴,置身处又是中土最繁盛的大都会,自然另有一番感受,真有点舍不得离开的滋味。 左方出现一片园林,隐见楼阁亭台,景色佳绝。 龙鹰问道:“谁的府第?” 划艇的御卫代道:“禀上鹰爷,那是花得起银两的人的府第,神都首屈一指的青楼芳华阁,老板聂芳华,曾是红极一时的名妓,后下嫁洛阳帮的老大,幸老大早死,让她可以重出青楼,否则今天便不会有个这么好的地方。” 令羽笑骂道:“小马听到青楼两字便兴奋,不过他光顾的只是比土窑子好上一点的地痞青楼。唉!这小子又爱闹事,前天因小事与黄河帮的人起冲突,累得我要出面为他摆平,真想揍他一顿,或调他去守正门楼,只恨这小子是我同乡,他父母又嘱咐我照顾他。” 龙鹰心中一阵温暖,宫城之外一切都不同了,身边所有人像变回自己,从森严的宫城规条中解放出来,有血有肉。 随口问道:“这样在宫外生事,朝廷不管吗?” 令羽肃容道:“我们神都五大军系,是飞骑御军、左右羽林军、左右禁卫军、城备军和外驻军,均奉有‘不得扰民’的军令,谁敢触犯天条,轻则革职,重则斩首。至于江湖的事,却可由我们私下以江湖手段解决。” 龙鹰开始明白武曌的天下何故如此稳如盘石,因为她确是爱民的皇帝,对她不由增添三分好感。只要任何人到洛阳走上一回,也得承认武曌将天下管治得井井有条,政绩斐显。民间和朝廷形成强烈的对比,宫内人人自危,百姓则安居乐业,这是个怎么样的国度。 令羽见他沉吟不语,还以为他心悬芳华阁,抱歉道:“芳华阁小将实在爱莫能助,因为没法也不敢向司库那班管钱管到滴水不漏的大人们申请。” 龙鹰本来没这个想法,闻言心中一动,想起可向胖公公借银两,微笑道:“或许我有办法。” 小马大喜道:“全赖鹰爷提携,想不到我终于盼到这一天。” 天津桥在望,三艇缓缓靠往码头,众人表演似的跃往岸上,令羽给手下扯到一旁密谈,龙鹰意识到发生了不寻常的事,果然令羽回来后,与他登上长街时凑近耳语道:“我们的兄弟发觉有内供奉的人在宫门外盯梢,目标显然是鹰爷,还跟了我们好一阵子,说不定待会有好戏开锣。” 龙鹰见他神态轻松,暗赞他不愧御军的二号人物,禁得起风浪,问道:“内供奉是什么家伙?” 令羽带点不屑的道:“内供奉就是圣上的‘后宫佳男’,集仙殿是他们的地盘,为首者张易之、张昌宗两昆仲,最得圣上宠幸,气焰日张,在宫内一向横行霸道,只是仍未够胆碰我们飞骑御军。据闻他们对鹰爷得圣上悉心款待非常仇视,所以借故闹事绝不稀奇。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如果今天敢来惹我们,肯定有强手助阵。鹰爷若怕麻烦,我们可立即折返上阳宫。” 龙鹰为之毛骨悚然,想不到自己竟被宠男们视为对手,不知好气还是好笑,淡淡道:“副统领怕惹麻烦吗?” 令羽露出两排整齐雪白的牙齿,笑道:“小将今天排的阵容,正是为应付硬仗,最妙是承旨办事,闹得如何大仍不成问题,一切看鹰爷。” 龙鹰想到催魔,豪情奋起道:“我们先医好肚子再说。” 谈笑中,众人横过长街,朝高挂“董家酒楼”的宏伟建筑物走去。 洛阳最兴旺的区域,全集中到洛水两岸,统称洛河区。 洛水等若洛阳的“心脉”,大小码头无数,具规模者首推洛河码头和新潭码头,只后者可泊逾千艘商船,令洛河区成为全国最兴旺的货物集散地。朝廷于此设有司表税关市,武曌锐意革新促进,减低关税,简化手续,刺激商贸至空前活跃。 故此洛河区成了商旅云集之地,客栈、酒楼、行馆、银号、骡马行鳞次栉比,将洛水南北两市经天津桥联成一气,成为洛阳“昼夜喧呼、灯火不绝”的不夜天。次一级的街道上青楼林立,只大小押店足有六十多间,盛况空前。 大周皇朝上承太宗政策,颁行赌禁,故洛阳只有私窝没有明堂,好此道者赌瘾起时只好偷偷到私窝去碰运气。武曌对此只眼开只眼闭,因知自古以来,一嫖一赌两大玩意,总是屡禁不绝。 洛阳也是八方土产、四海奇珍的交易场。来自国外的绫罗、人参、牛黄、鹿皮、犀牛角等,只有在这里方可卖得好价钱。 洛阳另一特色是多重楼,董家酒楼便是格局宏大的三重楼,经多番扩充改建后,古色古香,典雅宜人,大得诗人骚客的垂青。而由于少帅寇仲和徐子陵曾多次光顾,故江湖中人也视此为必到之地。从早到晚,座无虚席,没点办法的人,休想可不经轮候随便找到位子。 他们由宫内司礼监出面,董家酒楼当然给足面子,尤其知招呼的是武曌视之为国宾的贵客,不敢怠慢,安排他们去没点资格休想踏足只设厢房的第三层楼。 令羽见厢房可俯瞰天津桥美景,大感满意,招呼龙鹰坐到景观最佳的位置,司礼为他们点的菜肴已流水般奉上。 先来的是两大碟堆得像小山般热气腾升的馒头,接着小吃美点,瞬间摆满桌面,众人放开一切,大吃大喝。 敲门声起。 众人你眼望我眼,都猜不到谁人如此不识相,于这时候来骚扰他们。 令羽正要命人去开门,一个故意弄得有点娘娘腔的声音以极尽谀媚的夸张语调道:“龙鹰壮士呵!我们星津佛堂由小佛爷到洗洗抹抹的下人,都对壮士非常仰慕,尤其壮士你在左拥右抱下仍能以小杯子挡箭那一手,更是有声有色,弄得我们男的无不想一睹尊容,女的却是心如鹿撞。现在我们小佛爷在二楼筵开一席,恭候大驾,盼望壮士移驾一聚,大家交个朋友。” 房内人人勃然大怒,这番话摆明是冷嘲热讽,暗讥龙鹰是武曌男宠,故称他为壮士,又暗指以杯挡箭夸大失实,而愈说愈不堪,配合那种讨厌的语调,确极尽侮辱之能事。 令羽沉声道:“不论你是谁,再听到你一句话,保证你后悔做人。” 龙鹰心中大讶,令羽怎忍得下这口气,旋又想到令羽该是对什么小佛爷颇有顾忌。但他却没有任何顾虑,还对有人送上门来求之不得,现在他是魔种已结,只欠催魔。哈哈一笑道:“你的什么小佛爷若想见龙某,就滚上来见老子,龙某立即交朋友给他看。” 足音远去,果然不敢哼半声。 御卫小曾冷笑道:“兔崽子就是兔崽子!” 另一御卫小贾愤然道:“管他小佛爷三头六臂,这么欺上门来,头子呵!我们怎能没点表示?” 令羽喝骂道:“你们懂什么?有勇无谋,像鹰爷便智勇兼备,现在他们上来又不是,不上来更不是,这叫主动尽在我手,明白吗?” 龙鹰欣然道:“我有个不情之请,待会他们送上门来时,由我一个收拾他们。” 众人齐声反对,群情汹涌。 令羽怕他弄不清楚情况,道:“这个小佛爷在神都有点名堂,师父是僧王法明四大法驾弟子之一的羊舌冷。他本身颇有家底,在星津桥附近开了所佛堂,修的是欢喜禅,与张氏兄弟过从甚密,更怕来惹事者中杂了张氏兄弟的手下,否则明知我们人强马壮,岂敢公然挑衅?” 龙鹰仍想说服他,小马双目放光的瞪着窗外的天津桥,忘情嚷道:“我的小魔女来哩!” 再没人有兴趣去理什么大佛爷小佛爷,包括令羽在内,个个争先恐后拥到厢房内的两扇槅窗,往下望去。 龙鹰好奇心大起,透窗外望。 七、八骑出现天津桥上,催马疾驰,逢车过车的朝酒楼的方向奔来。带头的一骑是个彩衣少女,长得俏秀无伦,夺人心魄。其他追在她马后的,是六、七个一看便知是权贵子弟的年轻俊彦,怒马鲜衣,意兴飞扬,众星拱月般转眼随小魔女消失在下方视线之外。 众人返回座位,仍是情绪高涨。 令羽笑道:“鹰爷勿要怪我们,这小娇娘确可迷死人,是国老狄仁杰的么女,艳压全城,最爱找人比武,真败在她手上的人为数不少,但假败的肯定更多。” 小马双手抱胸,装出心迷神醉的夸张表情,梦呓般道:“若能与她真个销魂,我甘愿减寿十年。” 另一人笑道:“减一百年也不行。” 足音传入耳内,其中一人足音特重,以掩盖其他十多人的脚步声。龙鹰微笑道:“小佛爷来哩!” 令羽惊异的瞥他一眼,因直至这刻才听到足音,道:“引他们进来,不要闯出门外。” 众御卫点头答应,无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反是龙鹰有少许紧张,因为这是他首次主动出击。魔种绝不可以用任何武功或心法去形容,而是超乎任何武功的奇异力量和灵觉天机。没有招式,没有成法,不囿限于任何武器的运用。 据向雨田所说,只有把自己投身于生死立判的险境,不论单打独斗,又或以寡敌众,始能晋入魔种的境界,你的武器不单是本身的力量,而是整个的环境。那是人魔合一的战术,在不断的战斗下,魔种一点一滴的释放出来,当魔种被催发至淋漓尽致,催魔成魔,那时人和魔种将无分彼我,谓之小成。 来人伫立门外,其他人散往两旁。 令羽打个手势,众卫纷纷起立,散往厢房各战略位置,准备如敌人杀入厢房,来个迎头痛击,能当上武曌御卫者,个个经千挑万选、身经百战,训练有素,这种江湖硬仗,根本不放在心上。 只余龙鹰和令羽安坐原位。 一阵长笑声在门外响起,然后笑声倏止,重归寂静,仿似外面的人忽然消失了。 龙鹰虽仍看不到敌人,但对敌况却是了如指掌,无有遗漏。全身经脉气劲澎湃,不宣泄出来,会比大战连场更辛苦。此际他心中再无丝毫顾虑,还兴致勃勃的希望能弄清楚现在的他厉害至何等程度。 一个铿锵含劲的声音在门外不屑的道:“诸位御卫大哥有什么好紧张的,我小佛爷只是慕名而来,向龙小弟请安问好,看他如何和我交朋友吧!” 厢房门终于打开。 一个身穿黄色袈裟,年轻英俊的和尚立在门外,双手合十,双目邪光闪烁,看都不看令羽,只狠盯龙鹰。 龙鹰哑言笑道:“我交朋友的方式,假和尚你恐怕消受不起。” 话刚说完,他像一溜烟般离桌欺到小佛爷身前,在他旁边的令羽也看不到他如何完成离椅、起立等连串动作。 小佛爷脸色微变,他恁是了得,往旁闪开,龙鹰想也不想的闯出门外。 令羽等大叫不好时,门外廊道的激战早全面展开。 第九章 牛刀小试 龙鹰终于身历其境体会到魔种在战斗中的动人天地。就在他闪出房门,踏足长廊的一刻,位于他右方的小佛爷下面踢出一脚,取他小腿的位置。另一人从左边攻来,一手做出欲攻未攻之状,另一手挥拳抽击他腰侧。一敌闪往前方,意图正面拦截,尚差少许始进入攻击的位置。 一动无有不动,廊内的十三个敌人,无不因应形势的变化,寻找加入战圈的机会,但因受廊道的限制,致互相影响,互相阻碍,没法掌握龙鹰的情况,形成威胁。 由于事情发生得太快,对方的武技又参差有别,有人便因欠缺默契产生碰撞,无法在刹那间发挥出以众凌寡的威力,予龙鹰可乘之机。 龙鹰的感官灵觉全面提升,一层一层、重重迭迭的气味进入他鼻腔,在脑海中形成气味的地图,令他特别注意的是来自小佛爷踢过来的一脚,带着草药的气味,他直觉感到其中暗藏玄机,同时醒悟过来。 事实上他一直不明白因何小佛爷明知他是武曌的国宾,仍这般的欺上门来闹事,理该给他个天作胆也不敢杀伤自己。关键就是他们根本没杀他之意,只是要向他施毒,而这种毒只会损害他某方面的能力,破坏他和武曌的关系。 他皮肤的感觉也是非凡,几可说即使失去视、听、嗅的能力,仍然可以纯凭皮肤感应到压力的轻重、形态,分毫不差地把握敌人攻击的位置、远近和速度。 听觉更不得了,敌人劲气强弱,经脉内真气运作的情况,体内一切变化,莫不收入他的灵耳内。 而魔种的异能则以气劲的方式充盈奇正经脉,似是无有穷尽。当他意有所想,道体天然作动,与他的道心契合至天衣无缝,水乳交融,达致心知止而神欲行,意到手到的武学至境。 所有这一切形成他无与伦比知敌的超凡能力,能在战斗任何一刻做出最精确的判断,厘定最佳策略。 龙鹰倏地后移,两边来的攻击同时落空,小佛爷和左方的敌人差点撞成一团,大骇退后时,龙鹰先一脚踢往小佛爷缩回去的脚,“啪”的一声,小佛爷装在鞋头用心不良的毒针立告折断,龙鹰一个旋身,来至廊道正中处,腾身而起,一个空翻落往左方,两敌连什么事尚弄不清楚,早给龙鹰凌空照天灵穴各赠一指,像喝醉了酒般摇摇晃晃,东歪西倒,使已乱成一团的敌人乱上加乱,溃不成军。 龙鹰利用敌人的混乱,鬼魅般在左方敌人的空档间左闪右移,展开魔种式的埋身格斗战术,敌人在衫角都摸不到他的情况下,纷纷中招倒地。 此时令羽等从房中扑出,加入战圈,同时将杀往龙鹰的敌人断为两截,他们见龙鹰已放倒近半敌人,士气大振,人人如出柙猛虎,变成他们以众凌寡,杀得敌人四处奔逃,叫苦连天。 廊道上其它厢房的客人始发觉外面的激战,不住有人推门探头来看,当然没人走出来,怕遭池鱼之殃。 形势剧变,本气焰铺天的小佛爷忽然变得孤伶伶地面对龙鹰,一时凶性大发,拔出随身匕首,朝龙鹰狂攻过去。 龙鹰往后稍退,让小佛爷可展开攻势,哈哈笑道:“不用那么急于交朋友呵!”轻轻松松的随手挥打,扫中对方划过来的匕首,蓄满的魔劲山洪般爆发,小佛爷惨哼一声,匕首甩手脱飞,虎口破裂,惊骇也来不及之际,被他侧身撑出的一脚命中小腹,整个人往后抛飞开去,重重落往地面,发出“砰”的一声。 战斗结束,敌人躺满廊道上,都是只伤不死,但再无人能爬起来。 令羽仍在善后之际,刑捕房的人来了,原来武曌非常重视洛水区的治安,故刑捕房于此区探子密布,有什么风吹草动,绝瞒不过他们。 令羽亮出龙鹰国宾和自己的身分,刑捕房的人不敢怠慢,连忙召集人手,把失去抵抗力的小佛爷当场拘捕,安排押返皇城的官署。 龙鹰等兴高采烈的离开酒楼,来到人挤车多的大街。 龙鹰问道:“此事必上报圣上,张氏兄弟罩得住吗?” 令羽低声道:“张氏兄弟肯定被严斥,不过由于牵涉到僧王寺,结果很难说。” 龙鹰还想追问,灵鼻从街上仿如气味的大杂烩里,捕捉到一丝熟识的香气,暗吃一惊,忙扯着令羽加快横过长街,又怕给他发觉异样,分他心神道:“先前离开上阳宫,发现有人吊在我们后方,究竟是何模样?” 令羽目光被大批策骑驰至的刑捕吸引,不在意的答道:“看得不清楚,他坐在船尾划艇,竹笠拉低至掩盖脸孔,不过跟踪的手法颇为高明,晓得我们注意到他,泊往一边登岸去了。” 龙鹰更落实心中的推想。 刑捕们纷纷在酒楼外甩蹬下马,自有人领马群到酒楼后方的马厩去,人人行动迅捷,高效率兼有秩序,其中一人越过车马道走过来。 龙鹰暗松一口气,知暂时避过另一次的刺杀危机,全赖这批刑捕大爷及时赶到。往来人瞧去,此君三十来岁的年纪,脸相豪猛、蓄须,眼似铜铃,比龙鹰矮上两、三寸,可是有条粗脖子,肩平背厚,令上身呈方状,步伐稳重,显然下盘落过一番苦功。 令羽与他颇稔熟,为他介绍道:“我们神都鼎鼎大名刑捕房总巡捕陆石夫大哥,也是我的老乡。” 陆石夫客气施礼。 龙鹰讶道:“在神都你倒有很多同乡。” 陆石夫微笑道:“圣上仍是皇后时,不但一手打破高门大阀袭断朝廷要职的局面,还大改朝廷用人偏重地域性的作风,我们关东江左的寒门子弟首先受惠,大批入仕朝廷。对圣上的恩宠,我们肝脑涂地不足以报。” 龙鹰识见过人,明白过来,要知大唐开国时的功臣,大多为旧隋的统治阶级,李阀正是其中表表者,具有浓重的门阀性和地域性。武曌要建立自己的班底,必须往外求之,陆石夫和令羽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得武曌起用,而只有这个新兴的统治阶级,方会尽忠于她。对武曌治国的手腕,顿然有新的领悟。 令羽从怀里掏出以白布包裹,从打斗现场捡起的毒针,送到陆石夫手上,道:“这是装在小佛爷鞋头的物证。” 陆石夫把针置于鼻下,嗅索片刻,闭上眼睛。 令羽乘机向龙鹰道:“在神都混的没人敢不给陆大哥面子。” 陆石夫把毒针小心翼翼包好,纳入腰囊,道:“我曾破过一起类似的毒案,此毒名为‘男儿恨’,不会致命,却可使人食欲不振,最厉害是在一段时间内失去性欲。张氏兄弟真阴损,摆明是针对鹰爷。” 龙鹰早凭魔种的灵锐猜得大概,不以为意,反对他也称自己为鹰爷大感讶异,忙问其故。 令羽代答道:“圣上重视名分,虽公告鹰爷为国宾,又定位为隐世高士,但对名号出身只字不提,弄得司礼监方面大感头痛,只好请教最清楚圣意的胖公公,鹰爷的称呼是他拍板的。时候差不多哩!我还要送鹰爷到御书房去。” 抵达码头,龙鹰面对另一危机。 嗅到的香气属花间美女,刚才她该是试图行刺自己,因被他加速横过车马道的行动弄砸,兼之大批刑捕赶至,令她不得不改变计划,而最佳的刺杀位置莫过于返上阳宫的河途上。龙鹰是左右为难,既要让她安然脱身,又不愿她伤半个御卫。 经过近日逢关过关般应付挑战,加上魔种的灵异,随机应变的本领工多艺熟,眉头一皱,计上心头,趁其他人去取泊艇的空档,向令羽道:“让我来划艇,好一尝洛河划艇的情趣。” 令羽道:“如让司礼的人看到由你划艇送小将回去,绝不会饶过小将。” 龙鹰早拟好说词,微笑道:“那更容易解决,让我独划一艇,司礼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令羽无奈答应。如果他不是清楚龙鹰的实力,杀了他都不敢离龙鹰半步。 龙鹰立在船尾,迎风摇橹,心中百感交集。 从魔门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卒,且是邪帝杜傲练功的活炉鼎,变成现在神都举足轻重的人物,到此刻仍有不真实的感觉。 短短的两天,危机一波一波的出现,令他无暇定下神来思索自己的处境,未来更是一片迷蒙。 他可以活得痛快风光,他也可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耗子,那种感受确是只有自己能体会,怎么解释仍不会被明白,唯一吐苦水的对象是胖公公。 很多事情有糊里糊涂的感觉。但有一件事是清楚明确的,就是不论在什么情况下,完全绝对不可以和武曌欢好,不单因顾忌她的姹女大法,更是尊严的问题,那将使他等同武曌另一个内供奉,成为她众多男妃的其中之一。试问向雨田在他同样情况下会怎么办? 其他女性可免则免,虽可视作逢场作戏,但她们始终不是妓女,自己知自己事,一旦发生肉体关系,又或怀下他的孩子,他是没法始乱终弃的。 只有太平公主例外,因为不用担心她。 想到这里,警兆终现。 此时离上阳宫外的码头尚有超过一里的距离,洛河船只往来频繁,骤眼看去,船来舟往,察觉不到任何可疑的艇子,不过以花间女的高明,艇子又容易借其它船只掩护,换过其他人,怕要到她发难才醒觉,但怎难得倒正向成魔迈进、心中有数的龙鹰。 花间美女可非对他全无威胁的小佛爷等人,动辄可再杀死他一次,而今回他将直赴地府黄泉,没法掉头折返,因为她杀的包括了尚未大成的魔种在内。 整段洛水尽收心底里。 令羽在后面的快艇上,前后两艇的“自家兄弟”一无所感,茫然不知堪称当世最顶尖级的美丽刺客正虎视眈眈,可在任何一刻发动。 倏地龙鹰把船桨从洛河清澈可见游鱼的水里抽拔而起,先高举过头,挥转一圈,而在橹桨离水的一刻,一个贯满惊人气劲的竹笠,从驶经的一艘货船上,带着尖锐的呼啸声,风车般急转着朝他艇子中间的位置斜割而至,如给击中,保证艇子中分而断,其冲击力可将龙鹰抛掷河水,须在水底与花间美女见个真章。 龙鹰抢前一步,挥桨疾扫,于竹笠离船不到五尺的上方,命中竹笠。 “砰!” 气劲交击,发出闷雷般的响音,竹笠破成漫天碎屑,船桨寸寸碎裂,龙鹰两条手臂酸麻,被对方余劲透脉沿手攻入,身不由己往后挫跌,只好顺势坐到船尾处,“哗”的一声喷出小口鲜血。 事情发生得太快,只是眨眼的工夫。前方两艇的令羽和一众御卫,纷纷吆喝弹起,祭出兵刃,一个快速至只像个影子的优美身形,劲箭般从货船边缘处往龙鹰投射,一时间众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龙鹰和刺客单对单的正面对决。 龙鹰心呼果然厉害,自己的魔功逊对方至少两、三筹,刚才竹笠和船桨的交锋,大家都是全力以赴,不过比起当夜自己的不堪一击,现今的自己已非吴下阿蒙。 不能力敌,只有智取。 体内魔功运转一周,微不足道的内腑伤势立告痊愈,神奇至令人难以相信,同时魔劲从脚底涌泉穴直送入艇底,就在花间美女离他尚有半丈的距离处,艇子往横疾移逾丈,激起右方艇边漫空水花。 花间美女的装束又与那天有异,装扮如普通渔民,以纵横交错的靛彩掩去花容,体态身段曼妙至超乎言语可以形容,若依她此刻的取势,会笔直插入河水去。 蓦地她娇喝一声,竟凌空换转真气,硬煞势子,稍往上腾,来个空翻。 令羽反应最快,抖手掷出长剑,朝仍在翻动的美女激射,取的位置是她不盈一握的小蛮腰。 岂知花间美女娇躯收缩又伸展,像被个无形巨锤敲打的钉子般,斜插而下,双足直蹬,目标是龙鹰艇子左舷,令羽的长剑险险在她上方掠过。 龙鹰感觉到她的真劲并非集中到脚上,而是聚集在丹田处蓄势待发,如给她透脚吐劲,绝对可把艇子掀翻,那时他又要和花间美女来个私下解决。 换了对方不是花间美女,这样的决战于此际会是他梦寐以求的催魔,纵然魔功及不上她,却可尽用魔种的特性与敌周旋,以弱敌强,死不去的话,裨益之大,实难以猜估。 可恨此刻只有继续智取之策,皆因不能放手搏敌。 龙鹰倒往左方艇边,上半身探往艇外,左手伸入水里,全力发动魔功,运劲一拨,一股粗如手臂的水柱离水斜冲,化为取自天然的暗器,射向双脚离艇只有三尺许的美女。 他拿捏的角度和时间精准至分毫不差,就是当美女双脚撑中船舷前的刹那,水柱将击中她的小蛮腰。 即使花间美女身具不死印法绝学,可硬挨这记水暗器,亦肯定被水柱的气劲冲得抛往别处,被龙鹰瓦解她本一气呵成的刺杀行动。 美女显然想不到龙鹰有此一着,气得娇叱一声,缩起双脚,然后再疾伸一足,踩在水柱柱头处,劲气爆响,美女斜斜往后腾起。 众御卫终于找到另一次机会,纷纷掷出长剑暗器,朝美女射去。 美女双目异彩涟涟,奇光剧盛,显是心中大恨,偏又没办法,再来个空翻,脚点最先抵达的长剑剑锋处,借力越过正要驶离的那一艘货船,投往二十丈开外,没入水里。 到货船再不遮挡视线,洛水回复平静,只余下她遗弃的空艇,顺水往东漂去,仿如了无痕迹的一场春梦。 众人仍是惊魂未定,令羽跃往龙鹰艇子,惶然问道:“鹰爷没事吧!” 龙鹰微笑道:“早膳吃得这么多彩多姿,怎会有事呢?最怕是副统领大人以后再不敢陪我离宫。” 令羽失去说笑的心情,目光投往花间美女消失处,喃喃道:“世间竟有如此可怕的武功。” 第十章 天生媚骨 上阳宫占地极广,等若宫城六分之一的大小,龙鹰从龙床醒过来的仙居院位于主殿观风殿之北,南为化城院,院西南有甘露殿、双曜亭,由此往西是麟趾殿、神如亭、玄洞堂。主殿之西是本枝院、丽春院、芙蓉亭、宜男亭等建筑。 御园居于中央位置,龙鹰初见武曌的佛堂坐落御园西北隅,而御书房位处正中,名虽为房,却为一个独立的建筑群组,成为园内之园。 御书房主门“经天门”面东而设,入门后御书房的主建筑矗立前方,是重檐歇山式的屋顶,规模宏大,仅次于主殿观风殿。 自汉武帝独尊儒学后,事事讲求礼节、严分尊卑,体现在皇宫建筑更是一丝不苟。像观风殿的正殿采用的是一级的重檐庑殿式屋顶,四面坡。次一级的就是御书房主楼的重檐歇山式屋顶,由此可见御书房在上阳宫的地位。由此而下,是单檐庑殿式、单檐歇山式、悬山式,还有卷棚式和最低等级的硬山式。 作为代表帝皇文采书香的御书房,其装饰大异于上阳宫其它极尽绮丽华美的建筑,色调淡雅。大面积的灰砖墙,屋顶黑色琉璃瓦绿色剪边,檐下青绿彩画,绿色柱。窗以黑、白、绿三色构成,形成一个逸静平和的环境。 御书房左右各有一座藏书阁,房后是第二进院落,主堂配殿,以游廊相连,围成方整的庭院。最后一进为倦勤斋,乃供武曌小休片刻的好处所。 若非有荣公公带领,龙鹰自己摸来,肯定大费工夫。 令羽将龙鹰交给在码头等得心焦如焚的荣公公,而他则匆匆赶返刺杀现场,荣公公忙领龙鹰到御书房开工。御书房守卫森严,由于此为武曌批核奏章的重地,事关朝廷机密,没有皇命在身者,休想踏足半步。 以荣公公作为武曌心腹太监的身分,除非得武曌召入,等闲不敢登门入房。偕龙鹰来到殿房前的台阶,压低声音道:“人雅正在房内为鹰爷磨墨,一切有她打点。嘿!人雅是圣上亲为鹰爷挑选的小宫娥,差两个月才足十七岁。两个时辰后奴才会亲携御厨为鹰爷精制的午膳回来,到时会请鹰爷到中院用膳。” 龙鹰随口问道:“圣上何时会来?” 荣公公声音压得更低,道:“听说圣上要在万象神宫接见吐蕃来的使节团,怕须午后才到御书房。这个使节团的领军人物叫横空牧野,据说是该国所向无敌的剑手。” 龙鹰见他这么紧张,异于昨天的轻松自然,顽皮心起,道:“公公晓得我到御书房干什么吗?” 荣公公大吓一跳,忙道:“奴才不敢知不敢听。” 龙鹰有点不好意思,改话题道:“我想找胖公公,该怎么办?”如果要他逐殿逐院的去找,恐怕三天三夜仍见不着人。 荣公公惊魂甫定,道:“奴才去通知胖公公。” 说罢向守门的两卫打个手势,两卫领命拉开御书房中门,龙鹰投以目光,视线为屏风阻隔,看不到内里乾坤。 荣公公躬身道:“请鹰爷移驾!” 房门在他后方关上,他抱着到此一游的心情绕过屏风,入目是面阔三间,深进五间殿宇式的巨大厅堂,左右各开四窗,梁架天花全部用楠木制成,不施色彩而保留硬木原色,古朴高雅。 御书房中央处设武曌龙座,座前巨型红木桌,上面放置文房四宝,显然是她批阅卷章的设施。两旁置书柜,悬挂轴,梁柱挂八角宫灯,却不像起居室般摆设古玩,简洁幽深。 窗外回廊环绕,旁植松柏,令御书房活泼自然起来。他的办公地点安置于近外门的一侧,一椅一几,该是因他而来的临时布置,几上放了一本厚厚的册页,以书镇压着,数支式样不同的毛笔安放笔山处,笔旁是个打开了的大墨砚,却不见墨汁。 房内静悄宁洽,看不到武曌亲自为他挑选芳龄不到十七的小宫娥。 龙鹰从来好奇心重,爱认识新事物,不放过参观当今女皇帝私人书房的机会,随意浏览,见到几个书柜藏的不是孔孟的经典、儒家礼乐,便是廷律祭礼的书籍,顿时意兴索然,只其中一柜的书卷有些不同,装载如《列女传》、《臣轨》、《官僚新诫》、《乐书》、《少阳正范》、《姓氏录》、《建言十二事》、《兆人本业》等杂书。吸引他注意的是各书均有“武曌修撰”四字,心忖纵然著者另有其人,仍可见武曌有容乃大的才华识见。 接着他的目光落在龙座前右方的一卷挂轴,不是因其画像精美,而是根本看不通是什么东西,远看是几乎满布全画的白点,中间似乎有些什么,忍不住从一边往另一边的画轴走过去。 移至近前,始发觉画中描述是大雪的景象,画者肯定是此中高手,将大雪漫空的情景表达得淋漓尽致,勾起观者深心处对雪降某种难以言表的深刻感受,天地给净化了。再看清楚点,雪景深处隐见三个男子的背影,中间一个特别清晰,予人高俊秀拔、洒脱不凡的动人印象。 就在此时,后门传来启门声,推开少许后又轻轻掩上,一个娇小玲珑的宫娥蹑手蹑脚地走进来,捋高衣袖,露出雪白的腕臂,捧着个散发墨香的壶子。 龙鹰转过身来,由于几是靠轴而立,小宫娥一时仍未察觉他的存在,到绕过龙桌,方和龙鹰打个照面,吓得她花容失色,再拿不稳手捧的墨壶,眼看要掉往地上去。 那将是御书房的灾难。 龙鹰此时才看清楚她,脑际轰然剧震,来前盘算好须在宫中恪守的什么娘不得随便和宫内女性涉及男女间事的规条,全抛到九天之外去。 她的美丽是令人心碎的美丽。 人雅的气质比不上端木菱的出尘脱俗、俏丽不如小魔女的夺人心魄,明艳更及不上太平公主的浪荡迷人,可是她楚楚动人的丰采、弱质纤纤的精致,白里透红的肌肤,吹弹得破的脸蛋,深深的梨涡,确是我见犹怜,惹人喜爱至乎极点。她有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清秀纯净,不含半丝杂质,宫廷内的勾心斗角,与她没有丝毫关系。只看一眼,龙鹰便感觉到为保护她不受任何伤害,他可以牺牲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在内。 同时心意发动,飙冲移前,把她刚离手的墨壶接着,没溅半滴墨汁,另一手抓紧摇摇欲坠清秀小美人的香臂,入手处柔若无骨,教人魂为之销。 人雅花容失色,手足无措。 龙鹰名副其实地听到她心如鹿撞,更是清香盈鼻,一时也晕头转向,如登仙域,忘掉松开抓紧人家姑娘玉臂的手。 人雅惊呼道:“鹰爷!”心慌意乱下,她只懂探手希望重捧墨壶,好完成任务。 龙鹰终清醒过来,将墨壶送入她手里,放开抓住她的手,笑道:“是我不好,累姑娘受惊。” 人雅惊魂未定,不住娇喘,垂头避开他的注目礼,接着脸蛋燃烧起来,蔓延至耳根,死命捧实墨壶,往下跪去,道:“人雅向鹰爷请安。奴婢知罪,请鹰爷饶恕奴婢。” 龙鹰心中首次涌起对宫城内宫女深切的怜悯和同情,造化弄人下,她们被送进宫来,从此失去自主和自由,命运被操纵在别人手上,打骂由人,成了皇权下的牺牲品。过着“深花寂寂宫城闭,细草青青御路闲;独见彩云飞不尽,只应来去候龙颜”的深宫生活。 皇宫正如一所大监狱,锁住她们的自由,埋葬她们的青春和幸福。 现在虽是自身难保,但如果有朝一日能离开,他会带走人雅,携她往天涯海角,形影不离,予她幸福和快乐。 人雅触发了他深心内某一秘处。 龙鹰忙道:“快起来,你没做错任何事。” 人雅抖擞着站起来,螓首低垂,轻轻道:“鹰爷请先起驾。” 龙鹰到几子坐下,摆在眼前的册页写上《道心种魔大法上卷》的标题,认得是武曌的书体,暗叹一口气,拿起毛笔,目不转睛地瞧着正一本正经把壶中磨好的墨汁注进石砚的小宫娥人雅,待她完成后,左手揭开第一页,另一手让毛笔饱蘸墨液,便在空白页运笔疾书,目光仍没法移离这清秀人儿。 愈看愈觉得她好看,愈看愈觉得她可爱,她五官的轮廓精致完美,若如灵山秀川的起伏,飘逸淡雅。 人雅瞄他一眼,本已回复晶莹雪白的俏脸二度霞烧,不胜娇羞的垂下头去,令龙鹰首次把注意力集中到她的发髻去,乌黑闪亮,看得他怦然心动。唉!自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何她对自己的诱惑力比之丽绮阁八美加起来还要强胜百倍? 人雅忍不住似的再偷看他,吃惊道:“鹰爷不用看着来书写吗?噢!鹰爷写得真快。” 龙鹰见她肯主动说话,心中不知多么高兴,她的声音仍未脱童音,绵韧甜美、天真烂漫,直钻进龙鹰的心窝底去。她的清纯之美,令龙鹰的道心更趋晶莹清净,心宁神和。阳光温柔地在静洽的御书房外洒照园林,长风从洛河的方向阵阵吹来,松柏沙沙作响,际此隆冬时分,地冻天寒,但两颗心正在火热跃动。 龙鹰按捺不住地调侃她道:“人雅不怕我了吗?” 人雅害羞地移垂目光,不敢答他,或许不知该如何回应,霞彩染红她修美玉白的脖子,他敢肯定那是平生所见最动人的颜色。 这个由武曌亲挑的绝色小宫娥,触动了龙鹰的心,若世间有一见钟情,该就是这样子,亦可见武曌的“知人之明”,完全绝对地掌握了他龙鹰。 “当!当!当!” 龙鹰愕然停笔。 人雅娇躯轻颤,跪伏地上。 正门打开又关上,武曌一阵风般绕屏而入,玉容阴沉,凤目含煞,来到仍对几安坐的龙鹰前,目光先落到龙鹰脸上,又瞥人雅一眼,最后移到他写了页半的册卷处,容色稍缓,然后现出惊讶神色,道:“龙先生的字体很有性格,风骨铮铮,若如天马行空,不受拘束,请先生继续书写,不用理会朕。” 又向人雅道:“退下!” 人雅去后,龙鹰再次运笔如飞,心中嘀咕她不是接见外国来那叫横空牧野的使节吗?为何会气冲冲的赶回来,益发感到事不寻常。 此刻她身穿龙服、头戴帝冕,双手负后,站在他身前,其君临天下的派势,使不知天高地厚的他亦有透不过气来的压迫感。 武曌声音转柔,轻轻道:“种魔大法,果然不同凡响,只是对道家练气的法窍,已是精彩绝伦。” 龙鹰知她正阅读新鲜出炉的大法,道:“小民大概每天可录写一章,十一天完工,我还以为圣上午后才回来。” 武曌淡淡道:“刚才白马寺住持薛怀义闯宫来向朕要人,朕让他带走了小佛爷一众人等。” 龙鹰错愕以对,心忖薛怀义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逼武曌交人。 武曌轻叹道:“此人曾为朕立下大功,恃宠生骄下益发骄横难制,愈来愈不成样子。半个月前他到上阳宫与朕议事,见到贴身伺候朕的小人雅,竟恬不知耻的向朕要人,说此女天生媚骨,乃女中极品,大利他的采补之术,给朕一口拒绝,含恨而去,今次蓄谋对付先生,是针对朕而来的报复,其心可诛。先生真教人惊异,笔法仍是气定神闲,丝毫不乱。” 事实上龙鹰心中正翻起滔天巨浪,明白到她安排人雅伺候自己,内情大不简单,直到此刻,他与武曌这场不动兵刃的“决战”,他仍是处处被动,落在下风。 武曌站着向他打报告似的,感觉说有多古怪就有多古怪。又想到武曌爱杀谁便杀谁,怎理得对方有功无功,显然与薛怀义的关系不是她说的那么简单。想到这里,心中有点明白。 武曌话题一转道:“听闻先生很喜欢读书,涉猎极广,御书房内藏书尽为经典传世之作,其中不少更是孤本,先生可随意翻阅。” 龙鹰摇头道:“我对孔孟之道没有兴趣。” 武曌微笑道:“这是你们魔门中人的通病,以为儒家之言,只属无病呻吟。不知从治国来说,儒家的礼乐正是最高明的君王权术,其核心就是辨明尊卑等列。严持名分,使高下、贵贱、尊卑不相逾越。礼乐通过法律的形式,使国家的等级制度不仅在政治上,还在文化道德上固定下来,威慑人心,达到巩固国家和皇权的根本目的。” 龙鹰一震道:“圣上说得对!为何我从未曾考虑过这方面?” 武曌见他虚心受教,欣然道:“因为你们不屑一看。” 龙鹰心忖,正因武曌识见超越魔门,故能把国家管治得井井有条,由此可见她的师尊,当是非常了不起的人物。道:“圣上的心情似是好多。” 武曌柔声道:“见到先生,什么气都消了。何况薛怀义死期已至,朕何须为一个时日无多的人生气。” 龙鹰愕然道:“圣上准备杀他吗?” 武曌若无其事道:“不是我杀他,而是你杀他。” 龙鹰大吃一惊下终于搁笔,难以相信的道:“我去杀他?” 武曌现出一丝带点苦涩的神情,道:“若可把他随便斩首,朕早就这般做。朕绝不可以杀他,或让人晓得我杀他。” 龙鹰道:“他的武功如何?” 武曌道:“薛怀义与狄仁杰一向势成水火,国老多次发动高手伏击薛怀义,都是损兵折将而回。此人仇家遍地,死有余辜,却没有人能奈何他,可知他的邪功异术,已臻化境,不过今天他的克星终于出现。” 龙鹰心中叫好,催魔之最,莫过于此,何况薛怀义对他的俏人雅心存不轨,除去他可一了百了,但心中也疑惑大增,问道:“圣上不怕他干掉我,没人为你录写大法吗?” 武曌好整以暇的道:“在魔门史上,你是第二个练成种魔大法的人。先生的前辈当时所向无敌,像薛怀义这种脚色恐怕在他手下走不过十招,先生纵然不能和那人相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朕要先生斩下他的首级,以肯定他死通死透。完成后,人雅就是先生的,君无戏言。我还有要事处理,恐怕今天没法再见先生。当这里是先生的家般好哩,不用拘礼客气。” 言罢转身便去。 龙鹰嚷道:“我到哪里找那家伙?” 武曌的声音传回来道:“你不用去找他,他会来找你。” 龙鹰头皮发麻,如此形势,正是武曌一手营造出来的借刀杀人之计,她太厉害了。 唉!她竟晓得向雨田练成种魔大法,想到这里,心中一震。 第十一章 前因后果 首篇完成大半后,龙鹰心中纳闷为何不见人雅回来,还以为她留在中院,岂知往中院用膳,四个伺候他的宫女中并没有人雅,问起,知她随武曌走了,心知一天未干掉薛怀义,休想见她,还有什么好说,这叫形势比人强。 宫娥们年轻貌美,比得上他的丽绮八美,且对他竞相献媚,但他心系人雅,有一句没一句的敷衍她们。这人世间真不公平,像人雅般傲视群芳的美人儿可集诸般宠爱于一身,不过回心一想,美丽可以是好事也可以是坏事,所谓红颜薄命,不公平里似又隐见公平,不由为人雅的命运心生寒意,怕自己无力维护她。 叫秀清的宫娥为他添茶后,笑脸如花的凑在他耳边道:“荣公公吩咐下来,鹰爷午睡醒来,须为鹰爷沐浴更衣,让鹰爷精神奕奕的继续办事。” 另一边的秀蕊半边娇躯挨到他身上,呵气如兰的道:“鹰爷要奴婢伺候枕席吗?我们四姊妹必定尽心尽力讨鹰爷欢心。” 其他两女在背后吃吃娇笑,春意盎然。 龙鹰心叫救命,他之所以对青楼感兴趣,固因食色性人之常情,更大的原因是自种魔之后,常有情欲上的冲动,似被激起体内原始野性的某部分,须赖道心压抑。他是个对己对人均负责任的人,想到只有青楼的明买明卖,不用负责任,因而被来俊臣那家伙认定好色。 忙压下大动的绮念,道:“诸位姐姐有所不知,今早我在董家酒楼和人大打出手,内伤颇重,不宜作动,姐姐们的美意,龙鹰心领。” 秀清失望之色,溢于言表,无奈道:“鹰爷养好身体后,勿忘记奴婢呵!” 捱毕四女宽衣解带侍浴的难关,返回书斋途上,给荣公公截着,原来胖公公来了,正在偏厅候他。 龙鹰大喜,忙到偏厅见他,隔几坐好,胖公公笑道:“不用到青楼去哩!” 龙鹰只好苦笑以应,岔开去,将武曌刚才那番话详细道出,顺便告诉他初遇武曌的情况。 胖公公叹道:“昨天武曌嘱人将你送上她的闺床,我已知不妙。仙居院是她的禁地,即使张易之张昌宗那对狼兄狗弟,亦在被禁之列,她的起居室,则是禁地里的禁地,至于龙床,我不知该算什么好。现在终于明白,她是要迫嫉妒如狂的张氏兄弟出动他们师父薛怀义来对付你。” 龙鹰愕然道:“薛怀义竟是他们的师父。” 胖公公道:“知他们关系的,除我之外怕只有他们几个当事人。前因后果错综复杂,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大概。但你须先告诉我,昨天昏迷后发生什么事?为何端木菱看一眼竟能催发你的魔种?” 龙鹰回忆道:“那是仙胎对魔种的触发,荒诞离奇,眉心后的泥丸宫爆炸开来,无有穷尽的火热气流千川百河的从上而下窜经大小脉络,窍穴则膨胀跳跃,吃不消下昏了过去。” 胖公公啧啧称奇,却没法解释,沉吟片刻,道:“一切从姹女大法说起,这是采阳补阴的功法,功效神奇,可使武曌青春常驻,问题是采药需炉鼎,而薛怀义天生异禀,又精通房中秘术,采补之法,正是最佳的炉鼎,所以和武曌一拍即合,成为武曌首个面首男宠,这样的关系维持多年,薛怀义得尽恩宠,因开罪他而死在他手上的重臣大将不计其数。但由于此僚与僧王法明利用佛门力量,于武曌登基上出过大力,加上恋奸情热,故武曌对其恶行视若无睹。” 龙鹰吁出一口气,道:“竟然如此!” 胖公公笑道:“不过武曌的姹女大法太厉害哩!薛怀义撑不住,给他心生一计,于众弟子中挑选了长得俊秀又资质不凡的两个弟子,就是张氏兄弟,传以采补之术,好让他们从其他女性取得补充,再以两人代他一人,形成今天的局面。” 龙鹰叹道:“明白哩!今天的薛怀义对武曌再没有利用价值,此人又不懂收敛,骄横如故,令武曌心生杀机,但又不愿张氏兄弟晓得她想杀他们的师父,故激薛怀义来找我晦气,若薛怀义死掉,只好怪他学艺不精,不自量力,怎都扯不上武曌。” 胖公公道:“你看漏了最关键的一点,就是端木菱来访。薛怀义是由武曌一手捧起来的白马寺住持,该寺为佛门圣地,佛门怎容这个假和尚弄得圣寺乌烟瘴气,但碍于薛怀义有僧王法明在背后撑腰,而僧王法明隐为静斋以外的佛门第一高手,谁有本领捋他虎须?今趟端木菱来见,向她大兴问罪之师,为的是两件事,一是薛怀义霸占白马寺。在如今皇嗣未定的形势下,与端木菱对撼是下下之策,虽然慈航静斋正是魔门后武曌的另一主要目标。故此杀薛怀义是武曌对静斋的缓兵之计,把白马寺交回端木菱又如何?佛门早被武曌弄得分崩离析,自有法明出手对付端木菱这漂亮妮子,说不定可收为内宠,不用她亲自出手。若说厉害,恐怕十个薛怀义都不是法明对手。” 龙鹰咋舌道:“法明竟如此高明?” 胖公公道:“我不宜逗留太久,法明方面的事有机会再说。刚才武曌颁下严令,不准薛怀义和张氏兄弟踏足上阳宫半步,以添他们对你的恨意。不用知道过去未来也清楚,你何时离开上阳宫,薛怀义何时来杀你,时间绝不够你吃一顿饭。” 又道:“告诉我!你善用什么兵器?薛怀义用的是一根齐眉铁棍,未曾尝过败绩,如你能斩下他的臭头,保证你立即名扬天下,至少在我心中大振圣门之威。” 龙鹰道:“有或没有都可以,似乎什么东西都可变成我的拿手兵器,包括整个环境在内。” 胖公公大喜道:“这就成了!” 凑到他耳边说了一番话。 龙鹰回到御书房开工,想起当日所谓“拖延之策”,现在看来只是笑话,又想起武曌指他是第二个练成种魔大法的人那句话。第一个指的当然是向雨田,胖公公亦不知此事,其中关键处,该与武曌不惜一切想得到种魔大法的原因有关联,想到这里,记起向雨田曾提及一个叫燕飞的人。 思索间,俏人雅回来,依然从后门蹑手蹑脚进来,该是想吓他一跳,以报复早前被他吓至魂不附体的一箭之仇,一脸纯真可爱。龙鹰诈作埋头疾书,好让她奸计得逞。 “鹰爷午安!” 纵使她大声疾呼,仍是那般柔柔韧韧的沥沥莺音,没丝毫吓人的威力。 龙鹰诈作被吓至魂魄出窍般浑体一震,没拿笔的手在空中挥了两圈,最可恨是另一手仍写个不停。 两人四目交投。 人雅不依道:“鹰爷是骗人的。” 龙鹰哈哈大笑,搁下毛笔,到别处搬张椅子来,放置几子另一边,硬迫人雅坐下,道:“我爱看人雅在我面前磨墨的俏样儿。” 人雅骇然道:“怎么成,给人看到不得了。” 龙鹰按着她香肩不让她离座,道:“若有人看见,人雅可把责任推在我身上,说是被我用剑架着脖子强迫坐在这里磨墨。” 人雅“噗哧”一笑,有如鲜花盛放,抿嘴忍笑的道:“鹰爷何来剑呢?” 龙鹰坐回原处,提笔续写,道:“武林高手,左手是刀右手如剑。明白吗?” 人雅听话的取来墨砚墨条,捋高衣袖,磨起墨来。又忍不住的轻轻道:“可是鹰爷不是武林高手。” 龙鹰见她肯和自己有讲有笑,大有进步,分外感到得来不易的愉悦,道:“你怎知我不是武林高手?” 人雅道:“武林高手个个凶神恶煞,而鹰爷怎看都不像那种人。” 龙鹰盯着她充盈天真神色的秀眸,微笑道:“我像哪种人呢?” 人雅刚想冲口说出心内想法,忽然两边玉颊泛起红晕,害羞垂首,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龙鹰看得心神皆醉。 自懂事以来,他从未试过这种感觉,只希望眼前美景能永远继续下去,直至天终地极。 为了使她不那么样着窘,龙鹰岔开道:“我还以为人雅今天不再回来哩!” 人雅兴奋的道:“奴婢被召返仙居院伺候圣上,也以为没得来伺候鹰爷,幸好圣上开……噢……” 龙鹰大乐道:“开什么?是不是开恩?” 人雅面红过耳,避开他的灼灼眼神,道:“鹰爷不是好人来的。” 龙鹰叹道:“所以我是武林高手,因为不是好人。” 人雅大窘,娇媚的白他一眼。 看得龙鹰惊心动魄,记起薛怀义对她“天生媚骨,女中极品”的评语。 龙鹰放下毛笔,伸个懒腰道:“完工!今天工作完毕,我们到什么地方玩儿去?” 人雅还以为他是认真的,懊恼的道:“不成呵!荣公公千叮万嘱,奴婢须立即赶返仙居院。” 龙鹰耸肩洒然道:“那明天才去玩儿吧!保证人雅不用回仙居院报到,以后都不用回去。” 见人雅一脸不能置信,又惊疑又惊喜的神色,忍不住探手拧她脸蛋。小美人儿任他施为,颤声道:“鹰爷!” 龙鹰差点失去自制力,爱怜的道:“明天将是人雅新生活的第一天!” 步出御书房,脑海仍萦绕人雅的倩影,也知在武曌的手段下,愈陷愈深,至乎失掉亡命天涯的资格,带着人雅可逃到哪里去?而最恼人是,明知是陷阱仍心甘情愿的投进去,且甘之如饴,这算什么娘的命运。现在只好做一天和尚撞一日钟,在最恶劣的环境下创造最美好的未来。她是女魔帝而自己是邪帝,一天未分高下,鹿死谁手尚未可知。而他唯一的生路,就是击败武曌,而在现今的形势下,这是绝无可能的。 恭候他的是令羽而非荣公公,令羽先领他到御花园无人的僻静角落,将一个长方锦盒交到他手上,道:“这是胖公公着人送来交给你的,他对你相当看重。” 见龙鹰似要拆开来的姿态,忙道:“小将稍作回避。” 龙鹰道:“没关系!这是一对名为袖里乾坤的护臂,乃八十年前江淮杜伏威的独门兵器。” 令羽两眼放光的道:“我听人说过,那是兵器中的极品,价值不菲。” 龙鹰笑道:“待老子干掉薛怀义后,拿去押他娘的五百两银,不是可一起去花天酒地吗?” 令羽忙道:“这是有银两也买不到的宝物,而且鹰爷何须到青楼去胡混,谁及得上我们上阳宫最漂亮的俏宫娥?” 龙鹰大讶,肃容道:“副统领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令羽耸肩道:“这是上阳宫人尽皆知的事,圣上特别挑了人雅贴身伺候鹰爷,令我们一众兄弟羡慕得要命。” 龙鹰暗骂,武曌故意放出风声,薛怀义晓得后,会失去仅余的一点理智,若他还有理智的话。 装好护臂,把空锦盒交给令羽处理,朝离宫的方向走去,见令羽欲言又止,道:“大家兄弟,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来,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令羽叹道:“鹰爷最好不要离开上阳宫。” 龙鹰道:“避得一时避不开一世,我还要到宫外吃喝玩乐。” 令羽苦笑道:“小将明白鹰爷英雄了得,不过薛怀义非比寻常,若他来惹鹰爷,除非圣上下旨,否则没人敢插手其中,包括我们飞骑御卫在内。此人天生神力,最惊人是能把外家横练转化为内家横练,不惧兵刀,普通真劲根本奈何不了他,兼之身经百战,未尝一败,所以虽是仇家遍地,到今天仍活得八面威风,想不到小佛爷竟是他的人。” 龙鹰拍拍他肩头,微笑道:“他的好运道将会在今晚结束,我斩了他的臭头后过两晚和你们去喝酒。” 令羽知没法说服他,沉吟片刻,道:“今天鹰爷问清楚被跟踪的情况后,立即提议独自划艇,是否预悉会于途中被人行刺?” 龙鹰见他对自己有情有义,不忍瞒他,点头道:“正是如此!但不要问我个中内情。” 令羽难掩惊异神色,叹道:“鹰爷真神人也。” 龙鹰道:“比之那女刺客,薛怀义如何?” 令羽无话可说,转变话题道:“鹰爷和推事院的来俊臣有交情,对吧!” 龙鹰奇道:“你怎会晓得?委实算不上什么交情,只是泛泛之交吧!” 两人步入主殿所在的大广场,离观风门有数千步的距离。 令羽现出理该如此的神色,道:“因为现在来俊臣正在门楼外等待鹰爷,这种人鹰爷最好敬而远之,宫内没人喜欢他,他亦没有任何朋友。如果有一天他横死街头,陆大哥肯定没法抓到凶手,因为想杀他的人实在太多。” 龙鹰心中苦笑,为来俊臣难过,不论他当的官如何大,又有啥人生乐趣。不过罪魁祸首是武曌,推事院乃她剪除异己的工具,不过来俊臣为虎作伥,本身就不是正人君子。 此时离门楼不到千步,令羽停下来,发自真心的道:“鹰爷三思。今天鹰爷连场激战,不若休息一天,待明天离宫如何?” 龙鹰不解道:“因何副统领像晓得我一踏出宫门,立即遇上薛怀义的样子?” 令羽苦笑道:“因为自午后时分圣上颁下命令,明言不准薛怀义和张氏兄弟踏入上阳宫半步。稍后薛怀义声言只要鹰爷踏出上阳宫,他会和鹰爷来个生死决战。” 龙鹰心忖原来如此,武曌借他之手杀薛怀义之计,成功了一半,另一半还看他龙鹰。 令羽道:“现在皇城空前热闹,没人肯回家去,因为鹰爷若要返丽绮阁,皇城乃必经之路,现在大小官儿全体留在那里看热闹。” 龙鹰长笑道:“想不到我龙鹰平生第一场决斗,竟有万人空巷的盛况。” 令羽大惊失色道:“第一场?” 龙鹰轻松的道:“对我来说是第一场,对他来说是最后一场。令副统领不用劝我哩!有信心一点。” 言罢燃烧起火红的斗志和决心,朝正门楼举步。 为了所有被这假和尚杀害的人,为了胖公公,为了人雅,此战是许胜不许败。 第十二章 八方风云 龙鹰离开上阳宫,牵动皇城的整个神经,像一个涟漪般扩散。而他和薛怀义的决战,已成离弦之箭,势在必发。 来俊臣再没有昔日的神采,茫然道:“发生什么事?皇城从未在这时分仍有这么多人集结,比得上举行祭典的盛况。” 太阳在西山边缘上徘徊,发出万道霞彩,染红半边天。寒风从右方洛水吹来,天气明显转冷,际此决战当前的时刻,格外有肃杀之意。 与他并肩而行的龙鹰正心中嘀咕这酷吏头子竟如此胆识过人,敢际此风头火势之时找他吃饭,闻言道:“今天来大人干过什么事?” 来俊臣苦笑道:“不瞒鹰哥儿,早朝时在小臣身上发生很不幸的事,累得我整天躲在官署忙个不休。唉!现在很心烦!” 以往龙鹰在宫内走几步都有兵卫前呼后拥,独这次任他一人走出上阳宫,当是武曌撤去对他的保护,由是观之,皇城的禁卫理该收到指令,不会插手到他和薛怀义的事上。龙鹰比任何人更清楚自己的情况,国宾只是个虚衔,事实除与他有接触的如令羽等人外,在其他人眼中龙鹰只是武曌的新宠玩物,而和薛怀义纯属新旧宠间的争风吃醋,谁死掉没有人在乎,甚至死不足惜,哪想得到武曌是借新一代邪帝之手,去掉心腹之患,借势展开继除掉魔门后,另一轮掀起腥风血雨和江湖大动荡的阴谋行动。 龙鹰问道:“看来大人的神色,却是一副大祸临头的模样。” 皇城东向上阳宫的入门处,聚集大批人,不少穿便服者,看情况该是武林人物,藉与相熟官员的关系,到来观战,见龙鹰昂然而至,立即起哄,投往龙鹰的目光,不无鄙夷之色,特别见到伴他来的是在他们心中做尽伤天害理的事、凶狠成性的来俊臣。 龙鹰对他们的注视安然自若,一派我行我素的态度,来俊臣却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皆因心中有鬼。 来俊臣低声道:“究竟是什么事?都在看你。” 龙鹰道:“不用理会他们,我们到哪里吃饭?” 龙鹰和来俊臣踏足八方馆最高第三层的一刻,原本喧哗震堂,气氛热烈的食堂倏地变得鸦雀无声,那种从嘈吵转变为寂静本身已是强烈至令人有透不过气来的沉重压迫。 近六十张桌子座无虚席,有些挤迫得插针不下,只余中央处的一张空桌,专供两人之用。坐下后,大堂稍复原况,但声音明显降低。 来俊臣一头雾水的低声道:“为何如此异乎寻常,与鹰哥儿有什么关系?” 伙计来了,来俊臣心不在焉点了几个小菜后,龙鹰笑道:“他们在等看好戏,不要理会他们,先说来大人的心事。” 来俊臣颓然道:“今早狄仁杰重提刘思礼一案,我本不放在心上,因为这样的情况已非首次,以往圣上总会压下去。岂知今回圣上一反常态,不但一口答应,还着狄仁杰亲自处理。唉!圣上等于翻自己的案,不过她当然不会有事,有份在背后策动的武承嗣更会推得一干二净,最后拿我去祭旗。狄仁杰一向恨我入骨,怎肯放过我。现在我是求助无门,希望鹰哥儿能为我尽点人事。” 龙鹰恍然,来俊臣是有求而来,不过念在总算有段“交往”,听他吐苦水算是尽点朋友道义。旋又想到胖公公曾提过端木菱因两件事来见武曌,一是薛怀义霸占白马寺,另一件事大有可能是这桩来俊臣炮制的冤案,否则怎会这么巧的?这么看来俊臣确是大祸临身,成为另一政治牺牲品。 思索至此,想到端木菱不应错过这场决战,理该在皇城某处,至乎此食堂之内,不由目光扫射,接触到他魔眼者无不不自觉地垂下目光,只有附近一双精芒湛动的深邃眼神,正凝然不动地回敬他。此君二十许岁的年纪,身材魁梧,长相豪猛,灰色武士服加御寒披风,一派高手风范。正在他耳旁说话的人亦是一表人才,穿的却是皇族的服饰。 沉声道:“他们是谁?” 来俊臣心神恍惚循他目光瞧去,回过头来后道:“是有关中剑派第一高手之称的万仞雨,被江湖誉为继少帅寇仲后的超卓用刀高手,就是他万里追蹑的擒拿你大师兄仇本初,旁边与他说话者是李旦的儿子李隆基。我的娘!万仞雨到这里干什么?” 龙鹰道:“我来为你测字?” 来俊臣愕然道:“鹰哥儿懂测字吗?” 由于圣帝府最多江湖旁门左道的书,测字的书看过好几本,自问颇有心得,而来俊臣的灾祸属神仙难救那一种,只好诉诸苍天鬼神,让他有个明白。 龙鹰淡淡道:“一笔能知心中事,一画能知事之机。来大人想起哪个字,请说出来。” 来俊臣想都不想说道:“那么测个‘人’字吧!” 龙鹰说道:“这个‘人’字该曾在来大人心中盘踞了一段时间,否则怎能一口道出?” 此时三碟小菜来了,还有两个冷盘和一碗汤,作为东道主的来俊臣边请他起筷,边道:“因为我觉得做人很痛苦,求官时哪理得当什么官,入仕第一,岂知鬼遣神差的进了推事院,秉承圣上‘不峻刑名,不可摧奸息暴’的旨意,落得今天的下场,做人真难。” 龙鹰随意吃几口,道:“来大人一口说出个‘人’字,人加口为囚,大人恐怕难以免祸。” 来俊臣给吓得脸无人色,颤声道:“怎么办?” 龙鹰道:“来大人勿要慌张,我不是也曾被囚吗?囚并不是杀,‘囚’再加‘一’是因,可知因果早有前定。来大人后悔自己做过的事吗?” 来俊臣叹道:“没有一晚睡可安寝,闭上眼就有冤魂来索命,可以的话今晚便服毒自尽,想起凌迟真的宁愿死掉,又怕到阴曹地府更不好过。如果今次避过大祸,我愿意捐出多年搜刮得来的钱财,然后削发为僧,以赎前愆,若能从头来过,就算讨饭也不进推事院。” 龙鹰道:“来大人再说一字,看灾祸何时降临。” 来俊臣亦是想也不想的道:“就测个‘木’字。因为我属‘木’命。” 龙鹰道:“‘木’加一为未,指的应是明年中的未月,来大人仍有七个多月可想办法。你想我怎样帮你忙呢?” 来俊臣见仍有时间缓冲,心神大定,压低声音道:“我想鹰哥儿助我弃官逃亡。” 龙鹰道:“如果我今晚死不了,而来大人又的确肯捐家产和削发为僧,此事可从详计议。” 来俊臣大感错愕,正要说话,一人扬声道:“刚收到消息,薛师正从白马寺策骑奔来,鹰爷如欲明天再来光顾八方馆,何不立即赶返上阳宫睡觉,大家亦可早点休息。” 食堂立即静至叶落可觉。 来俊臣终晓得是怎么一回事,登时色变,轻轻道:“说话的是宋之问,乃张氏兄弟府内食客,诗文方面颇有名望。” 龙鹰一眼都不向说话者望去。此人说话阴损,既讥他不是薛怀义的对手,又暗讽他是武曌的玩物,但他却毫不动气,魔种在这种山雨欲来的庞大压力下,其力量不住蓄聚。喝道:“说话者何人,给老子报上名来!” 宋之问始终是文人,虽说有张氏兄弟撑腰,但给龙鹰用这种带有威吓性的江湖口吻当众叫阵,一时竟不敢答他。 另一个雄壮的声音在龙鹰左旁扬声道:“本人褚元天,在魏王手下办事。刚才说话的宋先生对鹰爷实是苦口婆心,句句金玉良言,却惹得鹰爷不满,令人为他不值。” 这几句比宋之问说的更抵死,登时惹起哄堂大笑,显见大部分人站在与龙鹰对立一方,当然不看好他,且不会怕他报复寻仇,因为在他们眼中,此时的龙鹰与死人没多大分别。 今次龙鹰的反应出乎所有人料外,别头过去盯着说话的大汉道:“原来是褚兄,如果龙某十招之内,令那假和尚长棍脱手,褚兄便代主子输我十两黄金,反之龙某赔你十两。”说罢露出雪白牙齿,现出个阳光灿烂般的笑容。教人感到他不但临敌从容,更是完全不把即将到来的决战放在心上。 全场为之哗然。 褚元天不愧高手,神色不变,哑然笑道:“假设龙兄不幸被人撕作八块,教褚某向何人追讨欠账?” 今次再没人敢发笑附和,因晓得龙鹰大不简单。 褚元天改称“龙兄”,而自称“褚某”,摆出江湖事江湖决的姿态。 来俊臣很想出头为龙鹰背起赌金,只恨他一开口,立即得罪魏王武承嗣,会令他现在的处境更不堪,终不敢说话。 龙鹰明白他的苦衷,毫无怪责之心。此事本很易解决,只要他立即掏出十两黄金,掷之于台,眼前难题迎刃而解。只恨不要说黄金,他拿不出一个子儿来。 倏地一个故意压得低沉的声音在靠窗角落处一桌传来道:“赌注可由本人负责,不过龙兄赢钱后,须分一半给我。” 食堂内一阵骚动,不住有人站起来或探首观望,看是何方神圣竟敢公然开罪出名记恨的武承嗣,到见“他”坐在狄仁杰身旁,虽仍不知是谁,均清楚必是大有来头之辈。而听他语意,对龙鹰显然信心十足。 龙鹰一眼瞥去,心中剧震,认得是改穿男装便服又戴着帽子的静斋仙子端木菱,她果然来了。 再没有其他人敢答口。狄仁杰桌子的人开口说话,立告壁垒分明,变成武承嗣为首和以狄仁杰为首的两大政治集团,通过龙鹰以另一种形式较量。试问谁敢插手?即使张氏兄弟一方亦不愿随便开罪任何一方。 武曌登基后,随之而来就是皇储人选的问题,现时被封为太子的李旦,谁都知道是武曌一时之计,纯属过渡性人物。 武承嗣为切身利益全力支持武曌,大举诛戮李唐宗室,一向自视为武氏天下的当然继承人,只是遭以狄仁杰为首的重臣大将激烈反对,令武曌不得不以大局为重,暂时搁置。 狄仁杰等属意的是李显,一来他曾当过短暂的皇帝,更因居长,拥有储君的合法地位。而现时朝廷的斗争,正是环绕帝位的继承权展开。 褚元天旁一个谋士型的中年书生好整以暇道:“张某也想学鹰爷般问阁下一句,说话者何人,够不够资格代国老发言,事后能否拿出十两黄金来。” 来俊臣向龙鹰道:“是武承嗣的头号谋臣凤阁舍人张嘉福。” 虽被提到封号,狄仁杰仍含笑不语。 作男装打扮的端木菱从容道:“有金子和没金子有什么分别呢?在下从来不赌,只因这场摆明只赢不赔,方来凑兴。” 众皆哗然,一时间议论纷纷。 一个雄壮悦耳的声音忽然响起,将所有喧吵全压下去,哂道:“张嘉福枉你自负才智,能坐在国老座旁者,岂是等闲之辈,只是她的眼力,便不只值十两黄金,我敢以性命担保,她是这里除龙兄外肯定可击杀薛怀义的另一人。若仍要唠唠叨叨,有本事就来拿万某人这笔金子吧。” 说话者正是被誉为当今之世第一用刀高手的万仞雨,他从怀内掏出重甸甸的革囊,放在桌上。当然里面装什么没人晓得,但看他说话时睥睨天下的气概,即使张嘉福都不敢着他倒两黄金出来看看。 一时鸦雀无声。 万仞雨发言,整个情况彻底倒转过来,武承嗣一方的人全给镇着,他摆明清楚狄仁杰身旁来历不明者是谁。最令人震骇是万仞雨乃闻名全国的高手,薛怀义虽是威震一方,比起他仍是欠点斤两。只因谁都不愿开罪武曌,故难以出手教训薛怀义。而他对龙鹰和那人如此推崇备至,谁还有质疑的资格分量。 端木菱忽然道:“敢问龙兄,薛怀义尚有多久抵达此处?” 众人听得大感错愕,这种事如何猜估? 龙鹰哈哈一笑,道:“来自天上的垂询,本凡人只好献丑,三息之内,我们可听到他的蹄声。” 语声方落,微仅可察的蹄声自远而近,瞬转清晰。 龙鹰大喝道:“假和尚薛怀义,给老子滚上楼来!” 第十三章 决战皇城 踏入八方馆第三重楼的薛怀义,仿如从阴曹地府闯到人间的夺命煞神,左手收在背后,重铁棍从他身后探出尺许长的一截。这位武曌硬捧出来的白马寺住持体格魁梧,容颜粗犷,垂在右旁的手比普通人大上一倍,脖子粗壮如牛,显示他过人的体魄,灰色僧衣,双目凶芒闪闪,当他目注龙鹰,旁观者竟有他的目光足可射碎敌手的错觉。 此时所有人包括来俊臣全退往两旁,屏息静观,形成一股笼罩整个食馆战场的庞大压迫力。 全场最轻松的是龙鹰,他仍大模大样的坐在椅子里,双手捧汤喝个不亦乐乎,一滴不剩后放下汤碗,似乎终于发觉对手的存在,现出灿烂带点懒意的笑容,一双眼睛明亮起来,不过那种芒采是内敛的,似是眼神之下又暗藏异芒,令他的眼神变得愈发深邃,有种摄人魂魄的魔异力量。 薛怀义的僧袍忽然无风自扬,霍霍作响,显示他提聚功力,可在任何一刻发动,且必是雷霆万钧之势,直至敌手落败身亡。 除龙鹰坐的大圆桌外,两人间隔着另三张圆桌,布满杯盘碗碟和吃剩的饭菜,皆因没时间收拾。 对龙鹰摆明不放他在眼内的态度,令薛怀义恨不得喝其血噬其肉,不过他终是经验丰富的高手,知龙鹰故意惹怒他,但知道归知道,以他的身份地位,如不立即出手,其他人会认为他胆怯。 龙鹰摊开双手,笑道:“喝完汤哩!还不动手!” 薛怀义一字一字缓缓道:“你要死还不容易吗?” 说到最后一字,他庞大的躯体弹上离他最近的桌面,足尖一点,下一步已跨往第二张桌面去,灵活轻巧如狸如猫,且有缩地成寸的视觉效果,只是这种惊人的身法,足使人明白他为何横行多年,杀人无数,仍能屹立不倒。 再一步他迅如疾风地移到第三张桌面,不碰桌面任何碗碟,触桌无声,认位之准,教人叹为观止。 旁观者有人忍不住喝彩,倍添其威势。 际此短兵相接,大战一触即发的一刻,龙鹰仍有余暇哑然笑道:“喝错采哩!” “呸!” 薛怀义狂喝一声,平地起焦雷,另一刹那他凌空扑向龙鹰,变成双手持棍,朝安坐的龙鹰照头分中劈下去。 龙鹰双手一掀,桌面连着杯盘碗碟罩头盖面的向对方迎去。 薛怀义一来被桌面掩遮视线,二来不想被饭菜溅到身上,使他大失体面,倏地从空中落回地面,铁棍变招,从直劈改为横挑,用劲巧妙,桌面由直盖过来变成侧斜掉往他的左侧,连带挡开了随桌而至的碗碟“暗器”。 叫好的声音更多了,不用说全是站在他那条阵线的人。 龙鹰再次现身眼前,仍安坐椅上,笑道:“一招!” 除薛怀义外,每个人均明白龙鹰意之所指。 薛怀义差点给气死,怒喝一声,铁棍二度迎头劈往龙鹰,众人看得直摇头,龙鹰手无寸铁,若要空手应付对方的内家横练和铁棍,与找死实在没有分别。 眼看龙鹰给劈得爆头惨死,且明明劈个正着,龙鹰竟连人带椅后移逾尺,棍尖险险在他鼻尖前半尺许处落下。 薛怀义大吃一惊,他也看不清龙鹰移动的速度为何竟比他的棍子快。铁棍离龙鹰头顶尚余尺许距离,他肯定龙鹰仍在原位,岂知竟击在空处,登时吃足用错力度的苦头。 “当!” 棍头狠挫地面,木屑四溅。 旁观者几乎人人不敢相信眼睛。 薛怀义来不及变招,龙鹰终于发动,整个人弹起来,本作坐驾的椅子以双手高举半空,做出从高而下斜砸的姿态,可是此时离开薛怀义至少近丈距离,照看应没法威胁对方。在旁观者心中,纵使他砸中对方,以薛怀义的横练功夫,该属蜻蜓撼石柱,不可能造成任何伤害。 薛怀义拖棍后撤,同时借势上挑,准备向龙鹰的下盘狂攻。岂知棍子升到腰际的高度,竟被龙鹰往下撑来的脚尖点个正着,虽点水般轻轻一触,其似轻实重处令薛怀义顿感棍头宛如被千斤大铁锤重敲一记,不要说变招,多举高半寸亦办不到。 到棍子一轻,龙鹰另一脚尖点在棍子中段处,本无威胁力的椅子变成照头照脑向气得双目喷火的薛怀义斜砸下去。 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龙鹰从敌方的棍子上走过去,展开攻势。如此奇招,确是想所未想,听所未听。 薛怀义当机立断,放开从未试过在战斗中离手的铁棍,任它落往地面,丝毫不理砸下来的椅子,矮身坐马,一拳朝龙鹰胯下要害轰去。 任谁也知龙鹰赢了赌注,第二招即令薛怀义兵器离手,但牺牲的肯定是他的小命。 “砰!” 椅子在被击中要害前,先一步砸中薛怀义,劲气交击下,化为漫空碎片。出乎料外,本该对堪称当世横练大家薛怀义毫无威胁力的木椅,像暴风摧残嫩草般,把本稳如铁塔般的薛怀义打得踉跄横跌开去,硬撞往他右旁的桌子,碰得椅裂桌翻,桌上的东西一股脑儿倾泻地上,杯碎碟破,情景混乱,薛怀义还血流披脸,全赖伸手按地,方没变成滚地葫芦,说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原来所谓外家横练,是要练得皮肤肌肉坚硬如铁石,能抵得住等闲拳脚刀枪,不过遇上有内家真气的对手,则只能起轻微的阻挡作用,故被视为下乘功夫。 像薛怀义的内家横练,练的是内家真气,可劲随意转,从内而外应付敌人的攻击,等若护体真气,比之外家横练,有天渊之别。 刚才由于薛怀义力求一举毙敌,将体内近八成真气全集中往攻向龙鹰下阴的一拳,抵挡龙鹰一击的护劲只余两成真气,而在一般对敌的情况下,该是足够有余,岂知龙鹰贯满椅子的真气并非凡气,而是超乎真气来自魔种的奇异能量,立即破去他已嫌不足的护体真气,纯凭外家横练硬挨一记,哪还不被打得东倒西歪,内腑受创。 早前胖公公密告龙鹰的正是他横练气功的虚实,令龙鹰对他了如指掌,反之薛怀义对龙鹰一无所知,在龙鹰一手营造出来的形势下,吃了个大亏,丢尽脸子,激起凶性,进一步失去高手应有的冷静,阵脚大乱。 龙鹰如影附形,左脚尖触地,右足疾扫薛怀义耳鼓穴。 薛怀义使出浑身解数,凭按地的手撑得躯体离地,收缩伸张,撑出其中一脚迎击龙鹰。 “砰!” 这次双方均没占丝毫便宜,龙鹰给送往屋梁,薛怀义终滚跌地上,当龙鹰回落实地,薛怀义借腰力弹起,双目喷火的朝龙鹰杀去。 众人看得怵目惊心,没发出任何声音,只余沉重的呼吸声。 龙鹰先往后移,然后冲前,与薛怀义战作一团,全是埋身搏击的功夫,且是招招不顾己身,只避开要害,务以击中对方为主的战术。 薛怀义采取此一战术是理所当然,因为他一向以这套名之为“玩命拳”的功夫名震洛阳,顾名思义,就是以命搏命,凭着天生异禀和练至登峰造极的内家横练,一旦敌人被逼至不得不和他打这种方式的硬仗,从没有一人能在他手底下活命。 龙鹰却似是主动和薛怀义如此拼过高低,以硬碰硬,你击中我一拳时我回敬你一脚,场面火爆目眩,两人均以高速进退闪跃,此来彼往,一时间没人弄得清楚任何一方中了多少招,谁胜谁负。 薛怀义则是心中暗喜,因为龙鹰此刻打到他身上的劲道正不住减弱,大不如前,在这方面他是经验丰富,尽管对手起始时气势如虹,但终在气脉和挨揍上比不上自己,败象已呈,只要加重压力,龙鹰肯定挨不过十招。 场中眼力高明者,亦从速度和气劲上看出采用这最不智战术的龙鹰落在下风。 而事实确是如此,不过却是龙鹰一手炮制。 胖公公指出要击败薛怀义,江湖上能办到的肯定在二十人以上,但能杀他的不出寥寥数人,正因他这套以命搏命的战法。加上他须隐瞒袖里的乾坤,为此多吃了最少四拳一脚。 蓦地龙鹰踢出妙至毫颠的一脚,扫在对方股腿肉厚处,魔功迸发,薛怀义应脚横跌,今次龙鹰是不求伤敌,但求脱身,接着往后疾退,犹如一道魅影般仰身穿窗,投往外面广阔的空间去,登时惹得外面传来潮水般起伏的惊哗声,可想见无缘登楼的观战者终于盼望到的那种兴奋心情。 龙鹰的声音传回来道:“兀那假和尚,还不捡起烂铁,下来和龙某再战三百回合。” 薛怀义确起过捡棍之心,刚才虽占上风,但得来不易,被龙鹰的能捱善攻打怕了,如能以铁棍对龙鹰空手,当然有百利而无一害。只恨给龙鹰公开点破,他再厚颜无耻,也没法在众目睽睽之下捡起铁棍。 下一刻他空手扑至窗旁,见在官署间广阔的空地上,以千计的人正往四周呈圆形的退开去,以腾出空间让两人决斗。 龙鹰刚好落在以人筑成圆形空地的中央,离八方馆足有百多步,背向他。 薛怀义心中狞笑,知龙鹰已是强弩之末,只要自己乘胜追击,可取对方狗命。大喝下去道:“明年今夜此刻,就是小子你的忌辰!” 言罢跃往窗外去,食堂内的人一哄而上,挤到窗旁。 灯火映照中,龙鹰看着薛怀义跃离八方馆的三楼,清楚明白时辰到的不是自己而是对方。 翻离三楼的一刻,他确是伤势颇重,但薛怀义的横练真气毕竟与先天真气有别,只能伤他的肉身,魔种的元气元神夷然无损。当他踏足实地,魔功已运转九个周天,复元至十之八九。 龙鹰动了,像一股龙卷风般转动着飙移往薛怀义的落足点,令尚在凌空当儿的薛怀义生出无从入手的沮丧感觉。而令他大为震骇的,是依龙鹰的来势,刚好于他足尖触地前的一刻杀至。他的横练功夫大半苦工全在下盘上,如不能沉腰坐马,功力势要大打折扣,不过此时他再没有回头路可走,又想到对方是外强中干,遂全力催发真气,一手护脸另一手护下阴,好硬捱对方攻击,还想到着地后反攻之法。 龙鹰左刻乾右刻坤的两支护臂,滑入手中,但由于他遮掩得宜,加上灯火在长风下闪动摇曳,旁观者全看漏眼。 遥对两边的楼上楼下,加上空地上的观战者,过万人透不过气来的瞧着这场胜负未卜、惊心动魄的苦战。 龙鹰挨至此刻,早出乎绝大多数人料外。 薛怀义终于足尖触地,龙鹰煞止转动,变成欺身直逼对手,在眨眼的高速中,双手左右开弓,连续朝薛怀义胸腹狂击十多记。 在所有人不能置信眼睁睁的目光下,薛怀义像个扯线傀儡般不住跳跃,脸上现出惊骇欲绝的神情,鲜血不住从眼耳口鼻溅出。 龙鹰再一个旋身,在薛怀义倾颓之前,乾坤回到袖内,撮指成刀,划过双手软垂的薛怀义粗壮的脖子,掌未至,刀刃般的魔功劲气,早横过这死有余辜、作恶多端的假和尚的颈项。 人头甩飞,尸身还站了片刻,然后“砰”地一声倾金山、倒玉柱的栽在地上。 全场过万人,没有人发出半丝声色,呼吸声似都消失了。决胜负的一刻出现得太突然太快,更是大部分人做梦没想过的结果。 龙鹰昂然傲立,虽是身染血污,其气定神闲却像没发生过任何事。 龙鹰的感觉很古怪,清楚自己刚开杀戒,第一次杀人,但心境仍若不波止水,与自己决斗前猜想的截然不同,恐怕该与魔种的特性有关。魔种的特性,变成他的特性。这场决战标志着他真正踏足江湖,陷身你不杀人别人杀你的江湖局。 “圣上驾到!” 众人怎想得到武曌竟选此刻亲临战场,循声望去,一行数百骑朝他们的方向驰至,领头的是高居马上,龙袍帝冠的武曌,稍后是胖公公和御卫大头子、被赐武姓的大将军武乘川,再后是辆马车和分作六排的御卫,忙避往两旁,黑压压的跪满地上,高呼万岁。 武曌神情肃穆,策马直抵仍傲立在身首异处的薛怀义旁的龙鹰前方五步的位置,在马上低头俯视龙鹰,似想挤出点笑容,却没法办得到,目光转投往薛怀义的尸身,凤目射出复杂的神色,语调却是寒若冰雪,冷冷道:“梁国公漠视朕之警告,不但未能虚心自省,且持兵器硬闯皇城,实是咎由自取,又是不自量力,致招身首异处之祸,与人无尤,若有任何人敢藉此生事,再起争端,朕立杀无赦,罪诛一族,不得异议。” 她低沉带有磁性的声音,在官署广阔的空间飘荡,过万人竟静至落针可闻,尽显天威。 武曌从薛怀义处移开目光,扫视全场,沉声续道:“姑念梁国公撰《大云经疏》曾立大功,德被众生,朕赐准其遗体送返白马寺,火化后造塔葬之。至于其所度僧徒,悉数流配远州,有生之日,不准踏足神都半步。”接着声音转软,向龙鹰道:“龙先生为朕之大周国宾,竟被此愚不可及之徒骚扰先生清静,是朕之过,请先生上马车。” 龙鹰心中暗赞,武曌这招连消带打,一举解决薛怀义横死为神都带来的所有问题,作风果断,干脆利落,并且隐然有一切尽在她掌握中的派势,趁机立威。但对她邀自己登上随行的马车,却是摸不着头脑。 两个御卫跃下马来,马车驶近,御者竟是个俏女郎,一身劲装,双目藏神。龙鹰直觉她是宫内出色的高手,也令马车大添离奇神秘的色彩。 御卫拉开车门,做出请龙鹰登车的敬礼。 龙鹰还有什么好说的,只好登车,车内帘幕遮窗,一片漆黑,一阵熟悉的香气扑面而来,早被纤纤玉手劈胸抓个结实,扯得他仆往座位里,小腹还被对方重重抽击一记。 马车开出。 第十四章 恐吓勒索 龙鹰痛得弯下身去,抗议道:“想收买人命吗?别忘记我刚和假和尚大战三百回合,身受重伤。” 太平公主在他旁坐下,恨得牙痒痒道:“死小子臭小子,骗得本殿那么苦,原来竟练成道心种魔大法,没给母皇笑死算本殿命大。”接着探手过来摸他袖内护臂,冷笑道:“还以为你这小子如此厉害,可凭空手活生生打死刀枪难入的死和尚,原来暗中出术。” 龙鹰心怀大放,在车厢的“暗室”里,身旁又是尊贵的大周公主,风骚放荡,任他疯言疯语,浪漫旖旎处,比之刚才的生死血战,活像两个不同的天地。顺手解下两支护臂,凑到她小耳,先吹一口热气进内,道:“烦公主遣人把护臂归还胖公公。” 太平公主嗔道:“痒死人哩!这种下三滥的调情手法是从哪里学来的,本殿不碰刚杀人的凶器,放到后座去,本殿自会处理。” 龙鹰大乐,想不到竟有调戏她而不遭掌掴的今天,移近少许,紧贴香躯,同时分她心神道:“公主似乎对假和尚没什么好感。” 太平公主沉声道:“他一双手染满我李唐宗室的鲜血,你干掉他,本殿不知多么痛快,否则怎肯让你这假色鬼大占便宜。” 龙鹰失声道:“假色鬼?” 太平公主狠狠道:“真色鬼像你那样子吗?由荣公公千挑万选出来的俏宫娥,恭候鹰爷沐浴登榻,鹰爷却到望台吹风挨箭;这边厢说身负创伤,不宜男女鱼水之欢,隔不了几个时辰威风凛凛的决战假和尚。这叫色鬼吗?见你的大头鬼才真!” 龙鹰从后伸手绕过她,轻轻挽她腰肢,头则挨往香肩,嗅吸发香体香,不知人间何世的叹息道:“公主有所不知,请容本国宾禀上,小人不知忍得多么辛苦,怕的是公主以为我移情别恋,令小人痛失亲公主香泽的机会。” 太平公主笑得前仰后合,喘着气道:“在战场你是第一流的高手,在情场却是第九流的低手。还敢在本殿前重提什么一亲香泽,想起来恨不得宰掉你。” 龙鹰摸不着头脑道:“那句话有什么问题?” 太平公主气鼓鼓的道:“当时你是怎么说的?” 龙鹰苦思道:“我是怎么说的?” 太平公主生气道:“可知你们男人,为满足一己之私,信口开河,事后忘得一干二净。” 龙鹰抓头道:“那晚我尚未来得及和公主海誓山盟,已给公主赶出去,究竟我忘掉哪句使公主含恨在心的话?” 太平公主呆看他片刻,柔声道:“龙鹰你是个很离奇的人,可以变得不可一世、英雄了得,也可以像现在般似个市井无赖,胡言乱语。是否种魔的影响?” 龙鹰道:“当时你在八方馆吗?” 太平公主哂道:“除圣上和胖公公外,宫内重要人物全体在场,只是掩饰得好吧!你哪看得见人家呢?只顾着和端木菱公然眉来眼去,打情骂俏,自己的名字都忘掉了。” 龙鹰大乐道:“公主竟为我吃醋,事后有没有气得掉情泪呢?” 公主大嗔道:“吃醋,吃醋!有什么好稀奇的,哪个女人不吃醋,挪开你的手,滚远点,不知自己满手血污汗臭。” 龙鹰反把她搂个结实,岔开道:“我们到哪里玩儿?” 马车停下。 公主余气未消的道:“你不懂滚落去看清楚吗?”脱出他的魔掌,自行下车,不再理睬追在身后的龙鹰。 宫城以万象神宫为主殿,居前方的正中央,原址为隋之干阳殿,后被烧毁。高宗在原址建干元殿,极尽奢华,不过武曌仍不满意,命薛怀义督工,不顾朝臣反对,将干元殿夷为平地,每日劳役数万人,花九个月时间建成明堂,再易名为万象神宫。宫殿内外结构独特,乃当时建筑艺术的巅峰之作,充分体现武曌异乎常人的气魄和野心。 神宫高起三层,底层正方形,每方配以不同颜色,象征四时,四面开窗。中层十二边形,供奉十二生肖,象征十二时辰。上层二十四棱柱体,象征二十四节气。圆形殿顶由九条云龙捧拱,中央饰金凤凰昂首傲立,前爪伸开向端门,正是武曌攫取天下的雄心。 万象神宫高二百九十四尺,四边各宽三百尺,气象万千,庄严雄伟。 神宫后起天堂五级,比神宫高出百尺,夹着超巨型大佛像。天堂后为贞观殿,为武曌在宫城内的主寝宫。西是武成殿,是武曌听政和召见群臣的殿堂。附近有中书省、史馆、命妇院、内医局和供给内寝的重要部门尚食厨。 以张易之和张昌宗为首的美男团居于贞观殿西的集仙殿,再西行的洛城殿,更是天下士子翘首企望的圣地,于此武曌亲自主持殿试,选拔人才,建构出新的统治班底,令大周政治空前稳定。 太平公主的行宫陶光园,处于贞观殿东北,夹河而建,河深逾丈,鸟鱼翔泳,此河往西注进神池,正是龙鹰丽绮阁在处。 虽然实际上陶光园和丽绮阁相隔颇有一段距离,但以宫城的规模和标准来说,可算邻居。昨夜龙鹰下车处正是以河林美景称绝的陶光园,由此可见武曌对这位最小女儿的恩宠。 太平公主径自进入行宫,留下龙鹰让一众太监宫娥招呼,直至被送入宫室安寝,不要说一亲公主香泽,瞥一眼的机会也没有。 这天一早醒来,雨声淅沥,大雨中的陶光园又是别有一番滋味。宫娥来唤他起床,梳洗更衣,伺候周到,还以为就这么被“逐离”陶光园之际,太平公主使人来邀他到望河轩共进早点。 喜出望外的龙鹰随太监抵达望河轩,太平公主不施脂粉的坐在轩外,凝望大雨迷离的河林。 龙鹰坐到摆满小点的桌子一侧,见她默默含愁,像失去说话的兴致,不敢惹她,径自吃喝。 虽是不施脂粉,且郁郁不乐,太平公主仍是那么明艳动人,减三分艳光,多添几分秀气。 太平公主终于说话,淡淡道:“昨夜睡得好吗?” 龙鹰很想说没有公主怎睡得好,幸好知道在这种气氛下绝不宜说这类话,免致火上添油,改口道:“启禀公主,小人睡得相当不错。” 太平公主先是脸无表情,接着忍俊不禁似的嫣然一笑,横他一眼,目光重投雨茫茫的前方,摇头道:“昨夜人家诈作生气,是逗你玩儿,只是后来收到一个消息,弄得人家心情大坏,并不是故意冷落你。” 龙鹰立告心情大佳,原来如此,特别她自称人家,将两人间的关系大幅扯近,问道:“公主究竟为何事心烦?” 太平公主像失去说话的力气,叹息一声,没有答他。 龙鹰呆看眼前美女,心想的却是打从荒谷石屋“邂逅”这诱人至极的大周公主,对她总是很口不择言。为什么会这样呢?自己知自己事,遇上心仪的美女,他像变成另一个人,连对着道貌岸然的端木菱,又在大庭广众之前,仍无法按捺得住。难道是因被押离小屋前,一直没有接触女性的机会,而禁书却看过不少,一切只能在想象中进行,养成对美女肆无忌惮的作风,至于是否如此,只有老天爷清楚。 太平公主的声音传入耳内道:“你在想什么?” 龙鹰心中一动,道:“公主现在的神态,我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可否让我猜猜公主的心事,如果猜中的话,公主赏我一个香吻。” 太平公主苦笑道:“真不知你是聪明还是大笨蛋,人家哪还来亲嘴的心情,就算给你猜中,人家不过敷衍了事,鹰爷有乐趣可言吗?昨夜人家想得心累了,现在事事提不起劲。” 龙鹰微笑道:“那就事后亲嘴吧!” 太平公主大讶道:“你真的猜得到?” 龙鹰试探道:“不是与你三皇兄有关,就是与四皇兄有关,对吗?” 高宗有八子,四个是武曌所出,而武曌把己出的四子长幼次序自行排列,因而排最后的李显和李旦,从七皇子、八皇子,变成三和四。 太平公主坐直娇躯,秀眸扑闪扑闪地看他。 龙鹰道:“此事可包在我身上,保证妥善解决,你母皇将没有借口降罪公主的皇兄。” 太平公主沉声道:“事情非如你想象般简单,昨晚推事院有人认出行刺你的大铁弓乃三皇兄之物,立即上报武承嗣那狗贼,估计他今天会于早朝禀告母皇,并策动他的奸党怂恿母皇以叛逆之罪处置三皇兄,际此皇嗣继承权风头火势的时刻,最怕母皇顺水推舟,那就……” 龙鹰顺手多取个糕点塞进嘴里,长身而起,含糊不清的道:“早朝何时举行?在什么地方?” 太平公主担心道:“离早朝尚有半个时辰,在武成殿,你晓得自己干什么吗?” 龙鹰欣然道:“当然清楚。武承嗣理该尚未出门,这混蛋住在哪里?” 太平公主心忖事情已不可能更恶劣,给这家伙去乱闯胡搞说不定可以有转机,叹道:“他的行宫是离此不远东南方的流杯殿,雨这么大,我用马车送你去吧!记着不要动手打人。” 太平公主千叮万嘱下,龙鹰步下马车,冒雨直抵流杯殿,报上名号,把门的兵卫显然人人晓得他是谁,请他进入轿厅坐下,另有人入内飞报。 片刻后,一个兵头模样的人神色不善的出来,沉声道:“小将向魏王请示,魏王说他与龙鹰你两不相干,亦不想和你套交情,加上他有要事处理,着你立即滚蛋。这是魏王刚才说的话,命小将一字不改的转告鹰爷。” 龙鹰哑然失笑道:“劳烦兄台,为我向魏王再传一次话,也要一字不改。” 仍未表明身份名字的兵头道:“这个恕小将难以从命。” 龙鹰道:“你如不肯传话,斩你头的不是我而是你的主子。告诉他三句话,就是褚元天、大铁弓和真凭实据。” 接着双目魔光剧盛,狠狠盯着那兵卫,喝道:“还不滚进去上报魏王?” 兵头给他看得浑身一颤,被催眠似的匆匆去了。 武承嗣摆出来接见龙鹰的阵仗,确可吓倒很多人,他坐在华丽殿堂北端高起九级的玉石阶台上,红冠黄袍,五官尚算端正,三十来岁的年纪,还故意将眉毛画粗,好掩饰因酒色过度而致的苍白脸容,两眼射出阴鸷凶狠的神情。 两旁各站二、三十人,不少一看便知是高手,包括立于首位的褚元天,昨夜在八方馆帮腔的张嘉福就在褚元天对面。人人杀气腾腾,神色不善,盯着来到离台阶十步处站定的龙鹰。 武承嗣凝视来访的不速之客,双目闪过嘲弄的光芒,打个手势,他右方首席的张嘉福代言道:“魏王尚要赶早朝,龙先生长话短说,不要浪费魏王宝贵的光阴。” 龙鹰心知若自己说的话对他没有威胁性,他会立即拂袖而去,以奚落自己,从容道:“魏王错在让褚元天现身龙某之前,被龙某一眼认出是那晚在神池向龙某发箭的傻瓜刺客……” 褚元天厉声打断他道:“龙鹰你休想含血喷人,有什么真凭实据?” 武承嗣双目闪动惊疑不定的神色,更证实龙鹰心中想法,就是此子晓得种魔大法一事,也清楚武曌不惜一切得到秘卷的决心,遂借杀死龙鹰,希望武曌盛怒之下,处死庐陵王李显。 龙鹰昂然道:“老子有一套功法,不论对方如何蒙头罩脸,我看过一眼永不忘记。圣上更清楚老子有这套功法,只要我说出来,包保她相信。不相信的话,我便卷铺盖回乡下耕田,杀了我都不当国宾。哈!魏王该比任何人清楚,若我是被魏王间接逼走,魏王以后的日子绝不好过。” 武承嗣大怒道:“好胆!竟敢口出狂言胁迫本王,该当何罪!” 龙鹰失笑道:“顶多不过是欺王之罪,但你老兄犯的则是欺君。你若心中不服,我们立即一起上早朝,摆出来让圣上和一众大臣小臣秉公办理,看看谁的罪较重。” 武承嗣终于色变。 两旁高手跃跃欲动,只待武承嗣一个命令。 龙鹰好整以暇道:“诸位好像忘了圣上昨晚说过什么,谁敢因薛怀义向本国宾生事,立杀无赦,罪诛一族。” 张嘉福沉声道:“现在的事与薛怀义怎扯得上关系?” 龙鹰双目魔气大盛,盯着武承嗣道:“当然有关系。我今次来顺道办两件事,其中之一是收一笔烂账,褚刺客一是还我十两欠金,一是随我去见圣上,让圣上为我主持公道,此事没得推却,因至少有数百人证。” 武承嗣被他眼神所慑,兼之心中有鬼,硬不起来,道:“另一件又是什么事?” 龙鹰道:“另一件就是讨掩口费,另加十两黄金,一并给老子。不过掩口费是有期限的,任何人敢再提刺杀的事,我就将掩口费的事禀上圣上。” 褚元天双目喷火的道:“龙鹰你实在欺人太甚,你胆敢冒犯诬蔑魏王,已犯下死罪,只要将你当场格杀,再治你袭击魏王之罪,即使圣上亦难怪责魏王。”言罢向武承嗣看去,请他下令。 武承嗣贼眼乱转,犹豫难决。 龙鹰欣然道:“褚兄原来是有勇无谋的人,魏王是错用了你,否则不用一注输掉他十两黄金。便当我是薛怀义,聚众围攻若能起作用,他早死掉,昨夜怎还可以活生生的到皇城来丢人现眼。而你这蠢蛋又不懂揣摩主子心意,若公然干掉我不会有任何后果,魏王早这么做了。” 接着向武承嗣大喝道:“老子的时间才真的宝贵,一句话,二十两黄金,给还是不给?老子掉头便去见圣上,后果自负。” 武承嗣的脸色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龙鹰将见武承嗣的整个过程,活灵活现、加盐添醋的在马车内详告太平公主,笑得美人儿前仰后合,浪荡迷人,丝毫不怪龙鹰登车后紧搂她腰肢不放。 公主娇笑道:“你真不是人,收十两黄金还不见好收手,还要多勒索十两黄金,贪得无厌。” 龙鹰笑道:“贪心确是贪心,不过却是事关重大,武承嗣肯付掩口费,等若默认刺杀是他策划的,以后不单不敢再提此事,还要推事院的人封口。” 公主道:“由今天开始,武承嗣会千方百计置你于死地。唉!真希望他这么做,让这奸贼领教邪帝的威力。” 龙鹰在她脸蛋香一口,道:“公主现在有心情了吗?” 公主道:“不要那么急色。想得到本殿并不难,我纳过两次驸马,在男女之事上,一向我行我素,不理别人的看法,圣上从不管我这方面的事。不过那样的生活并不快乐,有时真不知如何可以令自己开怀。但对着你这死色鬼,的确能抛开烦恼。待我先去打听早朝的情况,待你办完圣上的事,本殿再到这里接你去吃喝玩乐。” 龙鹰想起人雅,低声道:“今晚不成!” 公主大嗔道:“什么?” 马车抵达御书房外,龙鹰抛下一句明天见,趁她大发雷霆前滚下车去。 第十五章 许君为妾 马车离开后,大雨变成毛毛雨粉,龙鹰向恭候御书房外的荣公公道:“麻烦公公设法找副统领来,告诉他筹银两一事,终于有着落。” 荣公公道:“能为鹰爷办事,是小人的荣幸。” 龙鹰愕然望他。 荣公公压低声音道:“鹰爷杀了那贼秃,大快人心。贼秃一向于宫内横行作恶,我们当内侍的被他打死打伤有好几十人,遭他淫虐至死的宫娥更难以计数,得知鹰爷昨晚大展神威,斩下贼秃首级,我们人人如放下心头大石,只差未像宫外的百姓般燃炮竹庆祝。” 龙鹰心忖竟有此事,自己想不变成名人怕是没可能了。拍拍荣公公肩头,进入御书房。 人雅俏生生的立在几旁磨墨,见龙鹰来到,喜动颜色的下跪施礼,然后哀求道:“圣上随时驾到,人雅不敢坐着来磨墨呵!” 龙鹰到几子坐下,笑道:“不要怪我迟来,因为我要去赚钱回来养我的俏人雅,让她丰衣足食,一世无忧。” 人雅神色一黯,凄然道:“鹰爷不要说笑好吗?人雅命薄,没有福气。” 龙鹰边提笔疾书,边讶道:“人雅怎会有这种想法,只要圣上点头便成。” 人雅道:“圣上绝不会答应你的。” 龙鹰笑道:“为何人雅会这么想?” 人雅欲言又止。 龙鹰拍胸保证道:“放心说出来,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人雅瞥他多情又幽怨的一眼,轻轻道:“圣上有时望人雅的眼光很古怪,看得人雅心惊胆跳,然后她自言自语,什么永远不会再让你离开那类令人不解的话。” 龙鹰心忖武曌对人雅确异乎寻常,宁开罪薛怀义亦不肯将她送出去。想起有关武曌的一则传闻,登时毛骨悚然。不过若武曌真的对人雅好,将人雅许给自己,反是顺理成章。 微笑道:“真实的情况往往出人料外,圣驾到后自见分明。最重要是人雅愿不愿从我?” 人雅显露少女娇态,嗔怪地横他一眼,不依的道:“鹰爷呵!这还要问?” 龙鹰大乐,问道:“人雅懂唱曲吗?” 人雅害羞点头,仍是难解忧色,轻轻道:“人雅还受过音律舞技的训练。” 龙鹰心花怒放,意动神驰,若有这么个可人儿只为他一人在家中表演歌舞,夫复何求。真想挟起她远走高飞,永远不回来。 人雅忽然以蚊蚋般的声音道:“荣公公下达指示,若鹰爷要人雅侍寝,人雅不可拒绝。” 龙鹰心中一荡,问道:“人雅会拒绝吗?” 人雅早玉颊霞烧,踩足不依道:“人雅在提醒鹰爷呵!”说罢羞得不知该躲到哪里去。 害羞的美人恩重至此,龙鹰差点不相信耳朵。 “当!当!当!” 人雅“心中有鬼”,吓得魂飞魄散,扑跪地上,娇躯颤抖。 中门大开,“圣上驾到”声中武曌从屏风后转出来,没有瞥两人半眼,笔直走到龙桌坐下,四个太监俯身高举两个织有凤凰纹的筐子,一个满载卷宗文件,另一个竟是空的,以近乎舞踏的步法,直至把筐子安置在龙桌左右两端,然后躬身而退,三步一跪,九步一叩地至消失在屏风外,大门关上。 武曌沉吟片刻,柔声道:“人雅平身,到朕这里来,让朕看看你。” 人雅吓得又一阵颤抖,勉力站起来,摇摇晃晃的,龙鹰已做好一切准备,可在她跌倒前扶她。 人雅垂头直抵龙桌前九步许的距离。 武曌轻轻道:“抬起头来。” 人雅勉力抬头,与武曌目光一触,立即吓得跪倒地上,颤声道:“奴婢该死!” 武曌不悦道:“以后不准在朕前提‘死’这个字。” 人雅吓得脸无人色。 武曌目光终投往离她逾十丈的龙鹰,微笑道:“朕将先生昨天录写的入道第一看过五遍,谢眺果是不世出的武道天才和思想大家,令朕大有得益,亦可见先生确是尽心尽力办事,没有错漏一字。” 龙鹰心叫厉害,似是捧他,其实是表示以后若有错漏,绝瞒不过她的法眼,着他好自为之。微笑道:“大法文精意确,一字不能易,圣上放心。” 武曌显然心情极佳,欣然道:“有先生为朕办事,朕怎会不放心?先生双目神光比之昨天更内敛,可喜可贺。” 接着目光投往人雅,道:“人雅可知你的鹰爷为你开杀戒,在千万人围睹下,于皇城怒斩薛怀义。此事轰动神都,城中处处闻鞭炮之声,令朕欣喜莫名。” 人雅发出一声轻呼。 武曌接着道:“由此刻开始,人雅你再不是朕的贴身婢女,而是龙先生的小妾,荣公公正在中院等你,人雅随公公返仙居院收拾衣物,并可在朕的贴身婢女中挑选两个与你最合得来的姐妹作陪嫁,便当是朕给你的嫁妆,其它公公自有安排。” “谢主隆恩!” 人雅欢天喜地去后,武曌平和的道:“直至先生离开神都之日,人雅将居于上阳宫通仙门内的甘汤院,院内有天然温泉。得朕保护人雅,先生将无后顾之忧。至于神池的丽绮阁,可看先生的意思保留或取消。” 龙鹰慌忙道谢。表面看,武曌对自己恩宠极隆,无微不至。事实上他却变成另一类的囚徒,给绑死在这里。如要开溜,只人雅一个已教他头痛,何况多了两个娇滴滴的美娇娘。武曌真绝,兵不血刃地困着他。 时间点点滴滴的过去。 两人再没有说话,各自埋头工作,一个是女魔帝,一个是邪帝,确是离奇诡异。 不知过了多久,武曌忽然道:“这里有个奏章,令朕很感为难,先生可为朕分忧吗?” 龙鹰继续书写,点头道:“能为圣上分忧,是小民的荣幸。” 心忖如此和她朝夕相对,潜移默化下,真不知最后自己会变成什么东西。 武曌道:“这是太宗时爵封武连县公李君羡后人诣阙称冤的奏章。事情要从太宗贞观二十二年说起,当时太白星不止一次在白天出现,太史局认为是女主昌之兆,当时亦有‘唐三世之后,则女主武王代有天下’的流言,令太宗睡不安寝。他最怀疑的就是左武卫将军李君羡,其小名又是女姓化的‘五娘子’,心忖莫非‘女主武王代有天下’应验在此人身上。遂免其兵权,又借口他与妖人往来将其处死。现在李君羡的后人希望朕为他平反,朕该如何做呢?” 龙鹰整个头在发麻,若是如此,而事实确摆在眼前,否则何来喊冤的奏章,那武曌正是天命所归的皇帝,试问一众凡人怎斗得过她。把心一横道:“圣上当然须平反此案。” 武曌兴致盎然的道:“愿闻其详!” 一直以来,不要说龙鹰,杜傲等人亦从没有认真思索武曌从垂帘听政、亲自主政到登基所面对的阻力,只知她心狠手辣,凡阻挡在她登上皇帝宝座道路上的障碍,包括自己的儿子,均一律清除。其凶残恶毒可谓史无先例,事实上反对她的力量亦是“史无先例”,换过实力和意志力稍差者,早倒下去。 到今天龙鹰置身大周皇朝的核心位置,与武曌多次接触,始设身处地感受到武曌达致的成就背后的意义。 自春秋战国以来,一直是男尊女卑的社会,到汉武帝独尊儒学,更被道德化了,女性仅是男性的附庸,垂帘听政可说是容许女性干政的极限。到大唐开国,家天下一姓化的儒家理念进一步巩固深化,天下只可以是李姓有皇族血缘者的天下,其它均不具合法地位。以李世民的英明神武,闻得将有女主代唐,毫不犹疑诛除可疑的目标,认为一切理所当然,皆因女主本身已是大逆不道的事情。 魔门一向反儒学反礼教,为首的阴癸派且是女尊男卑,历代派主均由女性出任。武曌出身阴癸派而窃李唐的皇帝宝座,正代表魔门在历时数百年的斗争中取得翻天覆地的彻底胜利。击败的不独是李唐宗室及其支持者,还有儒家男尊女卑根深蒂固的观念。 现在的李显和李旦,虽是武曌亲生骨肉,却是李唐宗室最后两座仍未倒下的堡垒,一切斗争,“传统”和“革新”的角力,均环绕这两座最后的堡垒进行,而武曌正占尽上风。 如果武承嗣不是如此不争气,恐怕李显、李旦早死无葬身之地。 这些念头以电光石火的高速掠过龙鹰心头,道:“小民想不出什么大道理,只觉若平反此案,可让人晓得李世民并不是那么英明神武,且会滥杀无辜。其次是可重新提醒敢与圣上作对者,圣上实承天之命的真主,反对圣上最后势将徒劳无功。哈!不过既是如此,圣上反不用严厉对付他们,不如施之以恩,服之以德,大家和和气气,而最后的结果仍不会改变,皆因天命不可改也。” 武曌露出深思的神色。 想象中和现实里的武曌有微妙的分别。以前在龙鹰的想象中,武曌是个专横拒听、动辄杀人的暴君。但眼前的武曌,却是个高瞻远瞩的明君,先定下目标,凡有利于迈向目标的,她方会做,凡不利于迈向目标者,她会下手铲除。所以昔日薛怀义有利于她,可得她放纵,有如今天的自己,至乎可和她平起平坐。但有一天他龙鹰变成障碍,将会如薛怀义般横死。这个理解非常重要,事实上自被擒后,他和武曌的斗争立告展开,互相把握对方的优点和弱项。薛怀义正因错估她,故落得如此下场。 武曌在奏章上批几句后,将奏章放入左方筐子,朝他道:“龙先生陪朕用午膳吧!” 这是个没人敢拒绝的邀请。 龙鹰道:“小民尚要出宫去了却一件心事,圣上盛意心领了。” 武曌像早猜到他会拒绝般,若无其事的道:“朕可以知道吗?” 换过别人,只要答句“不可以”,立招诛家灭族的大祸。 龙鹰道:“小民须将昨晚赢来的赌注,分一半给小民的担保人端木仙子。” 武曌现出莫测高深的一抹笑意,淡然道:“端木菱的师尊师妃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莫不暗合慈航剑典之旨,故虽一人一剑,其威力胜比千军万马,若不是有她奔走斡旋,李世民焉能开出大唐盛世?端木菱被遣踏入江湖,实力绝不在当年的师妃暄之下,恐怕犹有过之。现在不论朕怎么说,先生当听不入耳,昨晚她肯作你保人,自有深意,非是义助那么简单,很快先生会明白这番话。” 龙鹰愕然道:“小民确没对此作深思,圣上认为我该否见她呢?或是只着人为我送金子去了事?” 武曌对他的反应大感满意,道:“先生和她终须一见,就由此事开始,这是命中注定的,你和她都逃不了。” 又随口问道:“薛怀义的尸身,隐有被硬物命中遗痕,先生可以告诉朕是怎么回事吗?” 龙鹰心叫厉害,答道:“胖公公使人送来杜伏威的袖里乾坤,让小民暗藏袖内,此奇兵小民已请公主交还公公。胖公公真的对我很好,令我有点受宠若惊。” 武曌双目射出复杂神色,感慨的道:“或许先生触及他心内某一种情绪,先生可放心信任他。在宫内,他是朕唯一可以谈心事的人,可是近两年大家很少说话。告诉公公,他为朕做过的事,朕是不会忘记的。” 龙鹰大懔,晓得她如此坦白,是表明看穿自己和胖公公的真正关系,不过一天她未杀自己,绝不会动胖公公,否则武曌和他龙鹰间将没转圜余地。 武曌处理妥最后一道奏章,右方的筐从满载变为空空如也,欣然起立,道:“这么多年来,在书房伺候朕的人很多,但和朕一起办公的惟先生一人。” 龙鹰忙起立恭身送行。 武曌举步移至龙鹰前,微笑道:“朕还是首次自己拉开宗卷批阅,过往有内供奉代劳,但朕不想他们影响先生的专注,所以禁止他们到御书房来,如果先生想人雅到书房来伴你,绝没问题,朕还喜欢见到她。” 龙鹰恭敬道:“谢主龙恩。” 武曌默然片刻,欲言又止,终于离开。 龙鹰以最快速度,到未时末完成今天的工作,离开御书房时,令羽足足等了个半时辰,两人边走边说。此时雨早停了,但天空仍是层云迭迭,不见阳光。 龙鹰在怀囊掏出两锭黄金,塞进他手里,道:“这是到芳华阁的花费,剩下的可使各兄弟买套光鲜衣服,到青楼去显气派。” 令羽哗然道:“我的娘!竟然是金锭,足够去十次。” 龙鹰心忖今晚当然陪人雅,明天是太平公主,遂道:“就定下后晚到芳华阁去,叫大家做好准备,若有兄弟不想去寻花问柳,由他好了。” 令羽笑道:“小将还未见过不想到青楼的男儿汉,除了那些读坏书的穷酸。鹰爷放心,没有人不奉陪的,鹰爷现在的名字比谁都要响,小将可否以鹰爷的名字去订房,说不定可订得最好的庭院式厢房。” 龙鹰道:“没有问题,现在我必须入城走一转,你们可诈作护送我,我去见人时你们乘机脱身。” 令羽大喜道:“鹰爷想得周到,大统领早有命令,鹰爷何时要我们,我们何时作鹰爷护驾,大伙正候命,一召便至。” 又道:“鹰爷昨夜大显神威,到今早大伙儿的话题全离不开昨夜之战。鹰爷要到城内哪里去?” 龙鹰道:“我要到国老的府第,你们送我到门口,然后分头办事。” 令羽连奔带跑的去准备一切。 龙鹰熟门熟路,穿院越落悠然朝正门楼举步。现时家有人雅,他早失去在外拈花惹草的情怀,今趟到青楼去,一方面确想见识洛阳首屈一指的青楼,最主要是陪大家兄弟一起高兴。他亦不认为拈花惹草不妥当,皆因他成长于离经叛道、漠视道德礼法的魔门之内,而他和众师兄们的分别,在于他纯净无瑕的道心。 待会见到美赛天仙的端木菱,会是怎样的光景呢? 第十六章 游龙戏凤 到达国老府,龙鹰报上姓名,指名求见端木菱,这是他想出来找她的最佳办法,至不济也该是问对地方。 门卫被他的大名如雷般贯进耳内,不敢怠慢,慌忙飞报,不久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汉亲来迎接,道:“端木小姐外出未返,不知她今天会否回来。但国老刻下在家,着小人来请鹰爷入中堂一聚,稍尽地主之谊。” 龙鹰想不到“鹰爷”的称号散播至此,又对端木菱的仙踪难测大感失望,另一方面受宠若惊,想不到贵为重臣之首的当朝宰相狄仁杰这么给脸子,遂怀着复杂的心情,随狄府管家入内。 进入大宅的主门楼,迎面为砖砌照壁,两侧各有一入口,管家领龙鹰转左向南进入中院,中院位于国老府中央,左右院落对称,形成三组双四合院共六个院落,是俗称“三宫六院”的布局,各院落既自成一体,又互相连通。其中以中院最考究,木刻砖雕彩画,营造出古朴苍劲的意境。 狄仁杰在石阶上迎客,领他进入宽敞开阔的主堂分宾主坐下,小婢奉上香茗后退出堂外,剩下他们两人。 狄仁杰今年至少六十岁,但横看竖看只像四十许人,相貌清癯,神采奕奕,双目灵活多智,气度沉凝,蓄五绺须,铮铮风骨,神采照人,教人见之心生敬慕。难得他态度亲切温和,但辞锋锐利,令人难以招架,虽是轻描淡写,亦使龙鹰暗自惊心。 狄仁杰劝茶后道:“端木小姐早晓得今天龙先生将来访,却不留下说话,令人难解。小姐虽貌美如仙,但对仰慕她的俊彦从来不假辞色,可是对龙先生却非常注意,不但随老夫到八方馆观战,且主动助龙先生一臂之力,使老夫大惑不解,龙先生有以教我。” 龙鹰有什么好说的,难道告诉他自己的魔种给她探测到吗?只好道:“仙心难测,恐怕国老须亲自问她,看她肯否开仙口。” 狄仁杰哑然笑道:“好一句仙心难测,推得一干二净。老夫曾问过太平公主有关你的出身来历,公主着老夫问圣上,那即是教老夫不要问。只是我这人一向好奇心重,凡事都想弄个清楚明白,只好直接来问龙小兄。勿怪老夫交浅言深,对小兄老夫只有好感绝无恶意。今早之事,更证实小兄乃我辈中人。” 龙鹰一头雾水道:“今早的什么事?” 狄仁杰微笑道:“昨晚公主漏夜来找老夫,告知武承嗣欲诬陷庐陵王之事,老夫知事态严重,连忙联系够资格说话的人,准备早朝时先发制人,岂知今早公主遣人知会老夫,说事情已解决,着我们静观其变,果然武承嗣整个早朝不吭一声。朝会后老夫找公主说话,迫得她紧才说得你出手,于早朝前闯魏王府硬迫武承嗣撤销此事。” 接着凝神看他,一字一字的道:“小兄凭什么令他屈服?” 龙鹰回敬他锐利如刃的眼神,道:“恐吓!” 狄仁杰神情不动,道:“只是恐吓?” 龙鹰忍不住嘴角逸出笑意,道:“还有勒索!” 两人再对望小片刻,同时笑得前仰后合,呛出泪水。 狄仁杰喘着气道:“小兄确是妙不可言。唉!你怎会和来俊臣混在一起的?” 龙鹰苦笑道:“此事一言难尽。” 狄仁杰狠盯他片刻,摇头叹道:“恐怕须大刑伺候,小兄或肯多透露一句半句。” 龙鹰乘机问道:“来俊臣那家伙是不是死定了。” 狄仁杰道:“小兄为何关心他呢?你知否多少人在他的屈打成招下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今次翻案事关重大,不容有失,只要证明此起最大的案是冤案,即使圣上亦没法压下其它千千百百的案子也是冤案的可能性,届时死者可得安葬,革职者可复原职,流徙者可返居地。老夫是义不容辞,定要为受冤者讨回公道。” 龙鹰心生敬意,道:“应该如此。” 狄仁杰回到原先的话题,道:“历代均有举荐贤士之举,今天圣上更定之为常规,由此入仕者不计其数。可是像小兄般以隐世高士入朝而被圣上待以国宾之礼,却教人摸不着头脑。究竟小兄由何人举荐?” 龙鹰凑过去压低声音道:“正是圣上自己,国老勿要告诉任何人,不信的可去问圣上。” 两人对望一眼,齐声狂笑,今次笑得更厉害。 狄仁杰叹道:“小兄确是妙人,如果不是见你一脸正气,以后老夫会睡不安寝。来!让老夫送小兄出府。” 龙鹰忙道:“怎敢劳烦国老,小子认得路。” 狄仁杰道:“你须走另一条出府之路。” 龙鹰大奇道:“为何不循原路?” 狄仁杰苦笑道:“因为只有走那条路,老夫的刁蛮女方可伏击你,小兄放心,她用的只是竹剑,劈中脖子都不会有事。” 狄仁杰领龙鹰来到南园,故意提高声音道:“穿过圆洞门,转左是往外街的门。” 龙鹰忙道:“国老请回,小子想顺道欣赏园内景色。” 狄仁杰眨眨眼,径自回去。 龙鹰心忖他说自己是妙人,事实上他们父女更妙,朝圆洞门看一眼,心中好笑,小魔女倒懂找地方,谁想得到国老府内有埋伏,一般庸手肯定中招,那她可四处张扬。他自己嘛,忽然顽皮心起,装作漫不经心地往洞门走去,到了心有所觉身有所感的位置,退回去,一拍额头自言自语道:“真没有记性,漏了顶帽子。” 躲在洞门后的小魔女立即呼吸加速,显示她既怨愤又紧张。 他的童年岁月,面对的是比他年长很多的杜傲诸徒,在杜傲的维护下,没人欺负他,但若要找人玩耍,则想也不用想,一切玩意只好在脑袋内进行。现在有了年纪比他小的俏人雅,虽然这清秀纤弱的美女歌舞不该差到哪里去,但陪自己玩耍肯定是强她所难。只有小魔女是天生的玩耍狂,你想不陪她玩亦不行,四处撩事斗非,玩得花样百出,恰好填补他童年的遗憾。 片刻后二度抵洞门前,再退后,咳声叹气道:“我是怎么弄的,今趟竟忘掉钱囊。” 掉头走十步,猛运魔功,足不沾地的回到洞门处,双手环抱等看小魔女的好戏。 她是魔女,老子是邪帝,当然须见个真章。 洞门外传来微仅可闻、娇美至令人神酥意软、若人雅般带点童稚的可爱声音道:“没道理的,怎会忘掉钱袋?” 话犹未已,小魔女那张俏秀无伦,美至不可方物的粉脸从洞门旁探出来,变得大家脸脸相对,隔不到半尺。 龙鹰想都不想大嘴凑过去,蜻蜓点水往她香唇碰一记,疾退往后嚷道:“中招!” 小魔女呆了起来,美目先眯成线,异彩涟涟,然后瞪得说有多大就有多大,仿如到此刻方如梦初醒,晓得被龙鹰占她便宜,疯了的雌老虎般抢出来,手中竹剑没头没脑的朝龙鹰劈去。 这么偷鸡不着蚀把米,对这天之骄女来说是破题儿第一遭。 小魔女一身雪白武士劲服,以细丝带扎了个英雄髻,腰系缎锦,脚踏黄革靴,衬得她人比花娇又不失飒爽英姿,加上红扑扑的脸蛋,生动活泼的表情,洒起剑招像表演多于比武。那条小蛮腰扭动起来劲力十足,带动整个娇躯像蛇般柔如无骨,仿如下凡来跳剑舞的顽皮小仙女,兼之娇叱连连,不看到目眩神迷的就不是正常人。此时她恨不得将龙鹰碎尸万段,若可以的话,绝对会把竹剑换为最锋快的利刃。 龙鹰心中叫好。小魔女并非“虚有其表”,确曾在身法剑术下过一番苦功,亦予他一个难得的机会,由于被击中没什么大不了,故只闪不挡,在漫空剑影里尽展魔种级的奇异身法,任小魔女横砍直劈,却碰不到他的衫角。 蓦地小魔女收剑后撤,纵然天寒地冻,也累得她香汗淋漓,不住娇喘,踩脚道:“不打了!你这个最可恶的混蛋!” 龙鹰亲她嘴儿,自知理亏,闹到狄仁杰处更不得了。忙道:“小弟走哩!”转身便去。 竹剑带起的呼啸在背后响起。 龙鹰测准来势,跃高两尺。 “啪!” 竹剑狠狠扫在他屁股上。 龙鹰“哗”的叫痛转过身来,抗议道:“收买人命吗?” 小魔女恁是奇怪,像忘掉被亲嘴,一脸喜色,道:“我打赢哩。若是真剑,不斩开你两截吗?还当你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原来不堪一击,包保明天整个神都的人都晓得我收拾了你。” 龙鹰见她一句不提被自己占便宜,色胆回来了,笑嘻嘻道:“该说是神都所有人都知狄小姐对鹰爷我的屁股情有独钟,专拣老子的屁股打。什么斩为两截,那叫股斩。” 小魔女抛开竹剑,如非再没气力,该会扑过来拼命,手扠蛮腰,美目瞪着龙鹰大骂道:“你无赖。” 龙鹰做出个夸张的惊奇表情愕然道:“没有可能的,小美人儿怎晓得老子的真名字叫李无赖。” 这一刻小魔女仍是秀眸含煞的狠瞪他,下一刻已忍俊不禁,“噗哧”娇笑,还低骂声“不知羞耻”,神态可迷死任何人。 接着伸出纤纤玉手,戟指道:“待我想到炮制你的方法,一定来找你报仇。” 说罢跳跳蹦蹦的回院落去了。 龙鹰深感不虚此行,找不着仙子,找到魔女也相当不错。 “龙兄!” 龙鹰回头望去,万仞雨从后方追上来,到与他并肩,笑道:“龙兄是否刚给人揍了一顿?” 龙鹰恍然道:“万兄定是见我由国老府出来,为何当时见不到万兄?” 两人高度相若,并肩而行。到转入洛水的河岸大道,人车极多,喧闹震天,万仞雨提议道:“到岸边坐下再说。” 两人到河旁杨柳树丛中的绿坡地坐下,虽仍是在闹市中,颇有远离尘嚣的妙况。龙鹰索性仰身躺卧,望向天上云层,道:“快下雪了!” 万仞雨看看天色,点头道:“我也有这种感觉。今年的洛阳尚未真正冷过,我来前,长安早下过两场大雪。” 龙鹰记起来俊臣指是他逮捕自己的师兄,当然不敢追问这方面的事。道:“万兄是否领教过小魔女的伏击?” 万仞雨哑然笑道:“人怕出名猪怕壮,在下算是薄有名声,怎能幸免?还要故意输给她,好让她把我的名字刻在败将榜上,令人啼笑皆非。狄藕仙确名不虚传,貌美如仙。” 龙鹰终晓得小魔女的芳名,念了两遍后,微笑道:“原来万兄想去找她。” 万仞雨现出茫然之色,摇头道:“我本想造访端木小姐,正犹豫不决,见龙兄从侧门出来,便追过来找龙兄说话。昨夜一战,龙兄的战术神乎其技,若龙兄有兴致,大家兄弟般玩一场,肯定非常痛快。” 龙鹰想起催魔,大喜道:“小弟定必奉陪,现在都行。” 万仞雨俯视他,欣然道:“龙兄似乎比在下更好武。龙兄爱用什么兵器,该不会空手来接在下的刀招吧?” 龙鹰不好意思的道:“我战斗经验极浅,从未真正用兵器与人对战,不知如何答你。” 万仞雨道:“龙兄教人惊异,可是龙兄昨夜的表现,完全不似个没有经验的初哥,只像个老谋深算的老手,且是最可怕的老手。” 接着现出崇慕的神色,道:“龙兄未来的成就,说不定可和集佛道两门之长的武学大宗师徐子陵先后辉映。唉!听得在下手痒。” 龙鹰坐将起来,道:“何不坐言起行,找个地方比试?” 万仞雨无奈道:“今天不成,我还有个约会。明天如何?” 龙鹰记起公主之约,苦笑道:“明天到我不成,后天我约了班御卫兄弟到芳华阁去,万兄有兴趣来凑热闹吗?” 万仞雨摇头道:“如果我和你们混一个晚上,会给你的兄弟惹来烦恼,龙兄很风流。” 龙鹰讶问原由。 万仞雨叹一口气,道:“现今我们关中剑派成了武曌的眼中钉,在下更是她的主目标,真不想谈这方面的事。” 沉吟片刻,道:“恕小弟多口,希望龙兄不介意,因为问遍所有人全没有答案。” 龙鹰暗叹再一次陷入身分危机的问题,而任他编作,仍没办法提供能令对方满意的答案,苦笑道:“万兄最好不要问,我不想骗你。” 万仞雨洒然道:“龙兄非常坦白。” 忽然目光投往洛水上游处,双目精芒闪动,目光灼灼,似有所觉,沉声道:“龙兄就像个没人能解开的奇谜,让我担心有一天我们或许变成敌人,这是万某人绝不愿见的。那三艘艇形迹可疑,龙兄注意到吗?” 龙鹰从容道:“三艘艇顺流来到前面河段的一刻,另外沿洛河车马道奔来的七骑刚好抵达我们后方,如此距离,最大杀伤力该是弩箭一类的东西。小弟负责前方,万兄护后如何?” 边说边解开御寒披风的系带。 万仞雨微笑道:“能与龙兄并肩作战,人生快事。” 龙鹰欣然道:“昨晚我们不是曾并口却敌吗?” 万仞雨哑然笑道:“对!对!今回是二度携手合作。” 三艇排成长蛇阵般,离他们前方河段不到百丈,每艇三到四人不等,头戴竹笠,顺流滑浪而行。 后面蹄声渐近,杀气腾腾。 刹那间两人陷于前后受敌的情况,艇上敌人和后方骑士如龙鹰所料从隐藏处翻出上了箭的弩弓,机栝声响,瞄准两人射来。 万仞雨冷笑一声,并不跳起来,只转身拔刀,闪电劈出,以令人难以相信的高速,连劈三刀,袭至的七箭,无一幸免被他暗含反震的内劲磕飞,其中三箭更是被他一刀搞定,眼力之惊人,角度的精准,教人叹为观止。 龙鹰则轻松容易,披风变成个可尽收山精鬼魅的降妖袋,迎风一挥,九支弩箭尽给卷收其中。 徒劳无功的敌人转瞬去远,河岸回复先前的安详平静。 第十七章 三真合一 万仞雨叹道:“我们成为敌人的机会减少了。” 龙鹰不解道:“万兄何出此言?” 万仞雨起立道:“迟些向龙兄解释。唉!刚才在下挡箭之际,龙兄是不是一直别过头来看我?” 龙鹰随他站起来,理所当然点头道:“如此刀法,怎可以错过?” 万仞雨沉吟不语,好一会后道:“龙兄懂棋艺吗?” 龙鹰兴奋道:“这是小弟少时闲着无聊喜爱的玩意之一,不过只能自己对自己。” 万仞雨难以置信的嚷道:“自己与自己对弈,怎可能有乐趣?” 龙鹰若无其事道:“乐趣是当你置身另一方时,变成另一个人。咦!万兄为何忽然提起下棋?” 万仞雨细看他,道:“龙兄是个离奇的人。” 这句话很耳熟,旋即记起太平公主今早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万仞雨举步先行,道:“我现在正是要赴一个棋会,龙兄若有兴趣,可随在下一道去。” 龙鹰道:“今天不行,原来万兄爱下棋,我们比完武力后可比棋力,哈!真教人期待呵。” 万仞雨在车马道前止步,看着热闹繁盛的大街,道:“坦白说,我现在见到棋盘就头痛,因为连吃几场大败仗,输掉我近百两银,不过仍是物有所值,因为对弈的是梦蝶夫人。” 龙鹰哈哈笑道:“原来佳人有约,只听名字便可猜到是风情万种的美女。小弟还是不去为妙,因为最见不得漂亮女子,和万兄争风吃醋就不好呢,比试变为大打出手。” 万仞雨被他说得笑弯腰,摇头叹道:“龙兄太风趣哩。不过你担心的情况谅不会出现,梦蝶夫人确是天生丽质,国色天香,她的似有情还无情,更令追逐裙下之辈人人神魂颠倒,只是她除棋会外,从不赴其它约会。且每次须凑够十人或以上她始肯赴会,说不想浪费时间。” 龙鹰失声道:“她竟是单独一人与十人对弈?” 万仞雨苦笑道:“最多那次是六十几人,其中不少是名震一方的棋坛高手,人人被她杀得弃戈曳甲败下阵来,而她仍是那副无可无不可的气人样儿,包你输到吐血。” 龙鹰大乐道:“有趣!有趣!只恨我须立即回宫,众兄弟正在等小弟。” 拍拍他肩头,匆匆去也。 龙鹰和令羽等兴高采烈的策骑疾走,尚未抵上阳宫,就被一批为数二十多人的羽林卫截着,奉公主之命,要“护送”他到陶光园去。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要拒绝须亲自向公主说,否则奉令行事的羽林卫很为难,暗叹倒霉,同时领教到太平公主的霸道,与令羽等分手到公主的寝宫去。 早有俏宫女在正大门候驾,领龙鹰登堂入室,来到肯定是内寝的处所,左右开门,静室约二十尺长十五尺阔,一边放置红木家具墙饰,最触目的是靠墙正中处赫然是他为荒谷石屋手制的榴木椅,另一特异处是方室中间垂下两重轻纱,将静室分隔成两部分。 宫女请他在榴木椅坐下,退出门外,剩下他一个人,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隔纱看过去,隐见衣物柜梳妆台一类布置,更是耐人寻味,夕阳光从两旁斜洒入室,对面正中靠墙处的火炉燃烧着,室内温暖如春。 既来之则安之,正回味先前在国老府与小魔女过招的情景,历历在目。倏地纱帐另一边右门打开,三女鱼贯而入,认得属于公主的优美身形居中,另两个该是宫女,正要呼唤,发觉她们似看不见他般的神态,忙把吐至唇边的话吞回肚里去。 太平公主背着他立在正中,由于比伺候她的两位宫娥高上半个头,朦朦胧胧中格外显出她鹤立鸡群般的娇姿美态。 龙鹰不知她葫芦里卖何药的当儿,两宫女竟为她宽衣解带,在他瞠目结舌下,缓缓脱得她一丝不挂,傲然立在纱帐的迷蒙里。在前方火光的映照下,分外强调她修长迷人的身段。 纵然只是个隐约可见的背影,却充盈动人心魄的线条美,撩人的体态,肤嫩肉滑,诱人至极。 美景瞬现即消,宫女接着为她穿上衣服。整个脱衣穿衣的过程,由于两重纱帐的净滤,没有丝毫猥琐的意味,可是公主一无遮掩的美丽胴体,却似经神圣化后深刻在他的心上,恐怕永远不能忘记。 宫女离开,剩下公主独立纱帐后,她缓缓转过娇躯,隔纱面向他,穿的是丝质一件直落贴体黄地白花的女袍,以缀满玉石的腰带勒出不盈一握的蛮腰,高企领,襟口斜垂至露出深深的乳沟,宫装高髻,不施半点脂粉,然后朝他走过来,轻柔的拨开纱帐,再没有保留地向他显现皇族贵女独有的丰姿神采,挟着浴后的香气,侧坐入他怀里,一双玉手水蛇般缠上他的脖子,献上湿润丰美的红唇。 一切像发生在最深最甜的梦域中,龙鹰忘掉一切,忘掉置身处既是当世最华丽也是最凶险的大周宫城,双手搂紧纵体入怀的绝色美女。一边贪婪地探索她丰满和弹跳的背肌,痛尝香唇,那种销魂蚀骨的滋味,将他的魂魄潮冲往最遥不可及的无人地带。 不知过了多久,满脸鲜霞的美丽大周公主离开他的嘴唇,与他四目交投,娇喘道:“记得吗?本殿说过这是人家坐过最舒适的椅子。” 言罢不胜娇羞的将玉脸粉项埋入他肩头处,咬着他耳朵以蚊蚋般的柔声道:“你的手不要再作怪,今天到此为止,本殿还要偕你赴一个盛会。” 她说的话与她的行为有种言行不符,截然相反的感觉,下一刻艳光四射的美女使个身法从他的搂抱脱身出来,粉脸含春地俏立身前,玉腿抵着他的膝头,俯首嫣然道:“臭小子!今早竟敢拒绝邀约,本殿还是第一次被男人这样修理。” 龙鹰仍未从刚才“一亲香泽”的抵死缠绵回复清醒,神志迷糊的嚷道:“这种事开始了怎可以停下来?”探手搂她,却被她避开两步。 太平公主娇笑道:“没什么是不可以停下来的,人家刚奖赏了你今早为本殿立下的大功,大家没拖没欠的。” 接着扬声道:“人来!” 两名宫女现身纱帐后,越帐而至,为她穿上红白相间的短背心,外加深绿色长垂至膝御寒厚风褛,益发显得她高贵华美,明艳照人,也令他痛失欢好的机会。 龙鹰首次对她生出反感,并不强烈,却有种被她蓄意玩弄的不舒服感觉,此刻本应是偕人雅共享新居之乐的动人时光,不会像现在般暗存机心。不过当公主把娇贵的纤手送入他大手去,拉他站起来,他的怨气消掉了。 小魔女狄藕仙那次不算,刚才是他第一次和女性亲吻,那是毕生难忘的滋味。 马车从陶光园开出。 两人贴体坐着,不知为何,龙鹰失去搂抱她的冲动,可能是极度渴望化为空虚失落的后遗症。 太平公主凑到他耳边道:“恼我吗?” 龙鹰想起正苦苦候他的俏人雅,差点立即开溜,闷哼道:“你刚才对我的所作所为,先赋予希望,又彻底粉碎它,不但违反人性,且不符天道。明白吗?” 公主听他说得含蓄有趣,花枝乱颤的笑道:“有这么严重吗?以你今早的可恶,人家算很慷慨哩!嘴儿让鹰爷亲个饱,又给你看人家的身体,现时身内的衣服,大大小小鹰爷一清二楚。” 龙鹰差点按不下欲火,可是明知她在逗他,怎肯中奸计,忙止念入定,道心回复澄明清澈,脑筋清醒过来。微笑道:“好!你说过走着瞧我便走着瞧,除非你来求我,否则休想我碰你。” 太平公主笑得更厉害,以带点嘲弄的神色道:“好哩!爱发脾气尽发在人家身上好了,人家可以逆来顺受。讲点情趣嘛!” 龙鹰苦笑道:“生气有屁用。男欢女爱变了情场攻防,算哪门子的一回事?” 太平公主往椅背挨去,目注前方,淡淡道:“你晓得本殿的师尊是谁吗?” 龙鹰知她因被自己连番抢白,不领她软语相求的情而心中不悦。经过多日的接触,他比前明白像公主般皇族贵女的心态,她们绝非良家妇女,长期生长在勾心斗角、朝不保夕的宫廷凶险里,纵情声色以麻醉自己似是唯一出路。 太平公主更是有权有势,上无节制、下则俯首屈从,养成她恣意而行,横蛮霸道的作风。故她视龙鹰今早为她立的大功为理所当然,拒绝她的邀请则为以下犯上,必须严惩。不过她对自己生出爱意,遂以爱情游戏的方式向他报复,以手段使自己俯首甘作她裙下之臣。 岂知这套对他完全不生效。 想到这里,不由对她颇有点心灰意冷。就像武曌,真真假假让人难以分辨。不过终有一吻之缘,更不想关系弄得太僵。从容道:“请殿下赐告。最好说得详细点,好让老子在床上和公主决战时,晓得如何收拾尊贵的殿下美人儿。” 太平公主仍想板着脸,不旋踵玉容解冻,忍不住的娇笑起来,浪荡迷人的道:“不是说过不碰人家吗?” 龙鹰哈哈笑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公主何时来求我,我何时和公主欢好。你还未说呢!” 最后一句是分她心神,予她下台阶。 太平公主先低骂一声:“臭脾气”,然后道:“人家的师尊是僧王法明四大法驾弟子之一的三真妙子,三真就是媚术、幻术和武术,讲求三真合一。自知你身具魔种后,人家一直想和你一较高下,刚才向你施展的是媚术和幻术,岂知你这理该是情场初哥的臭小子,吻起人家来不单元气不泄,且像个色中老手般吻得人家险些受不了。你这套使坏工夫是从哪里学来的?” 龙鹰这才晓得和她打了一仗,心忖不知对催魔能否起效用。道:“这方面老子师父之众,可排成长龙,你想知道哪一个呢?” 太平公主大讶道:“竟有此事?没可能的,除杜傲外尚有何人?” 龙鹰回道:“杜傲要培养我的是道心而不是色心,以公主的聪明才智,怎可能猜到他身上去?” 马车此时开出皇城端门。 太平公主不服道:“说吧!” 龙鹰如数家珍的道:“什么《鸳鸯秘谱》、《春斗宝典》、《孽海风流》、《玉房指要》、《素女还精》全是老子的师尊,还有……” 太平公主掩他的口,凑过来在他脸上香一口,收回玉手喘笑道:“够哩够哩!一时忘了龙大人遍阅群书,失敬失敬。” 龙鹰对她的观感稍有改善,道:“我们究竟到什么鬼地方去?” 公主横他一眼,嗔道:“什么鬼地方?人家是要带你这乡下小子去见世面。整天嚷着躲回上阳宫哪是增广见闻之道,出来走走始为正理。” 龙鹰心忖有俏人雅陪自己,鬼有闲情去见他娘的世面。当然不敢说出来,因晓得后果严重,并会对他带来更大的不幸。 公主续道:“我们现在去的地方,是北市东面立行坊洛阳首富易天南的府第,易天南不单是洛阳帮实际上的大龙头,更是洛阳水运行会的会长。” 龙鹰不解道:“大龙头就是大龙头,为什么说是实际上的?” 公主解释道:“因为洛阳帮名义上的大龙头是芳华阁的女老板聂芳华,也是易天南的继母,不过易天南的年纪要比他继母大上十多岁。” 龙鹰闻得芳华阁,立即兴致盎然问道:“聂芳华今年贵庚?为何屈身下嫁比她长数十岁的老头子?” 公主骂道:“色性不改,恕本殿拒不作答,要知道直接去找她,不过莫要怪我不先警告你,聂芳华并不是个易相处的人。” 龙鹰举手投降道:“够哩!够哩!吃醋鬼!我们到那里干什么,若只是吃餐饭,我会揍扁你的香臀。” 公主眉开眼笑道:“我可没求你揍人,为何又毁诺来碰本殿?” 龙鹰若无其事道:“揍人当然例外,难道你来杀我,老子会因须守诺不碰你而不还手吗?这么简单的道理,亏你一塌糊涂的。” 公主笑得喘不过气来,指着他道:“说人家小器,你不是更小器吗?一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的样儿。” 马车注进洛河大街的车流里,际此华灯初上的时候,两岸灯火辉煌,河上的船舟更使广阔的洛河像多了千百个在水上飘浮移动的巨型灯笼,使人目眩神迷。入夜后的神都,变成另一个世界。 公主收摄心神,正容道:“今晚易府举行的是不容错过的盛会,从外地赶来的也不乏举足轻重的江湖大豪。人家对你是一番好意,岂知你听都不听便溜掉。” 龙鹰暗自叹息,女人心,海底针,说正经事时仍不放过算旧账的机会。道:“究竟是什么娘的盛会,有那么的重要,若是喜酒寿宴一类东西,请恕小弟没兴趣奉陪,公主自己去好哩!” 太平公主出奇地不以为忤,白他一眼道:“差点忘了你不但是臭小子死小子,还是野小子。你听过吐蕃吗?” 龙鹰道:“是不是中土西高原上的强国?国主好像叫松赞干布,首都逻些城,附近的吐谷浑、党项全不是他对手,给他三两下手脚全灭掉。” 太平公主大讶道:“想不到你果然有两度板斧,太宗时遣文成公主下嫁松赞干布,到松赞干布死后,权臣当国,屡犯我境。圣上最近调兵遣将,大败吐蕃二十万雄师于青海,复置安西都护府于龟兹,以重兵镇戍,松赞干布之子赞普乘势复夺权柄,还遣使来见圣上修好,现在我们和吐蕃的关系相当不错。” 龙鹰好奇心大起道:“这和今晚的所谓盛会有什么关系?” 太平公主道:“当然大有关系,因为作主宾者正是一个叫横空牧野的吐蕃人,此君乃吐蕃皇族,富可敌国,二十岁已无敌手,遂起周游列国之念。初时我们还不怎么在意,到他在西京长安尽败当地高手,才轰动中土。不要以为此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事实上他的风流潇洒比得上以前的多情公子侯希白,且手腕了得,从不令人难堪,比武见好就收,被他败者,输都输得舒舒服服。” 龙鹰大感兴趣道:“万仞雨和他交过手吗?” 太平公主道:“刚好万仞雨不在长安,否则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最引人处是随横空牧野来的不但有难以斗量的大批奇珍异宝,还有十多位吐蕃和附近各地的绝色异族美女。他说只要……” 龙鹰讶道:“为何不说下去?” 太平公主摆出令人恨得牙痒痒的模样,一副你不道歉本殿绝不说下去的神态。 第十八章 两女之间 龙鹰举手投降,道:“是我错,是我不对,不明白公主为小子安排好东西的苦心。公主大人大量,原谅小人。” 太平公主开心得花枝乱颤笑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告诉你这死色鬼吧!只要任何人能在他手上走上十招,送一件珍宝,走过百招,则任挑随行美女一位。不过先警告你,到今天与他交手者不下百数,没人从他处拿走半件珍宝,遑论异族美人儿。” 龙鹰愕然道:“那岂非没人在他手下走上十招之数,洛阳以什么人去迎战?” 太平公主抿嘴笑道:“本来有个最佳人选,可惜昨晚给你干掉,风过庭也是理想人选,但因有官职在身,须得圣上批准,何况他仍外游未返,所以……所以……” 龙鹰大喜道:“所以只剩下我,对吗?” 太平公主仔细打量他,大奇道:“你真的不害怕吗?还是只是个不知恐惧为何物的疯子。任何人听到世上有如此了得的高手,怎都三思落败的后果吧!不过你确不用费神去想,易天南曾托人征询圣上让你出战的看法,给她一口拒绝,所以你想出战都不行。” 龙鹰大感没趣,颓然道:“我去干嘛?可没兴趣看一众低手逐一被外人击败。” 太平公主见成功捉弄他,得意道:“当然是随本殿去见识世面,难道还有其它?” 龙鹰道:“我可以滚落车去吗?” 太平公主好整以暇道:“你敢!” 龙鹰大为光火,这般被她浪费本该与俏人雅共度的大好时光,而自己则像是她有趣的玩物,当他龙鹰是老几?正要穿窗远遁,急剧蹄声骤起,转眼十多骑吆喝连声从后追上来,其中一骑身罩红披风,仿如策着会腾云驾雾的天马般靠贴车窗,骑士别过头来望入车厢,瞥见是龙鹰,立即皱起可爱的小鼻子,向他扮个不屑的鬼脸,又瞥太平公主一眼,马蹄早带着她去远,另数骑呼啸声中缀着她马尾争先恐后的追去。 龙鹰见到小魔女,不知为何气消大半。 现时洛阳两大盛会同时举行。 一个是梦蝶夫人以棋会友,另一是吐蕃横空牧野以武会友,以狄藕仙活泼好动,爱惹是生非的刁蛮野性,跪地央她都不会去下棋,而易府的盛会布阵拦截她仍会硬闯。 太平公主的声音在旁响起道:“你和这妮子是什么关系?” 龙鹰仍在气头上,漫不经意地答道:“和与你的关系一模一样。” 太平公主不悦道:“那是什么关系?” 龙鹰朝她瞧去,忍不住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阳光般灿烂的笑容,缓缓道:“就是什么关系都没有。” 太平公主呆了一下,终捕捉到他说话的涵义,“噗嗤”一声笑出来,低骂声小器鬼,又抛他一个媚眼,显是被他连消带打的奇招逗得不怒反喜。 龙鹰开始弄不清楚自己和她的关系。太平公主道:“快到哩!不和你玩了。我是有苦衷的,因为有人指名道姓想与你见个面,而这是谁都不想开罪的人,包括母皇在内。” 龙鹰讶道:“世间竟有如此人物。” 公主故作神秘道:“事实上这个人本身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沾了他师父的光,本身又是中原最大帮会的帮主。” 龙鹰道:“你说的是不是寇仲和徐子陵出身的竹花帮,上任帮主桂锡良据传是两人一手炮制出来的,故与唐室关系密切,兼谨守江湖规矩,做正派的帮会生意,所以官府给足他们面子。嘿!全是偷听回来。” 公主道:“正因与李唐宗室关系密切,所以前几年李绩(徐世绩)的孙子徐敬业,唐之奇和骆宾王等打着匡复三皇兄的旗号,起兵作反,竹花帮有大批帮众加入叛军,岂知不到四十天被圣上遣大将黑齿常之把叛乱彻底平息。竹花帮现任帮主不但是桂锡良的孙子,且因桂锡良的关系,成为寇仲义子陵仲唯一的徒弟,圣上看在陵仲分上,事后只字不提竹花帮。” 龙鹰道:“这家伙挺走运的。” 公主苦笑道:“这叫不看僧面看佛面,寇仲和徐子陵因练长生诀,精气被转化为真气,故寇仲虽有两妻一妾,却无所出。徐子陵比他幸运点,石青璇为他诞下一女,据称凡见过长大后的她者,没人可忘记她钟父母灵秀之气的美丽。后此女下嫁陵仲,成为天下佳话。陵仲虽得寇徐两人真传,却淡泊江湖名利,有了如此娇妻,更是懒得踏入江湖半步,故没有人晓得他武功深浅。圣上曾七次邀他们夫妻来京,均被婉言拒绝,令圣上深以为憾。如非看在他们夫妻分上,桂有为怎能免祸?” 龙鹰皱眉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公主叹道:“圣上虽没有追究竹花帮,但换了你是桂有为,睡得安乐吗?” 龙鹰无话可说。武曌最可怕处,是没有人晓得她心内动什么念头,而一旦她发难,则没有人受得了。 公主道:“桂有为十天前抵神都,四处托人向圣上说项,希望圣上赐他一见,让他亲自请罪。除我和国老外,没人敢为他说好话。到国老和我为他说话,竟然弄巧反拙,圣上明言只要陵仲夫妇来神都小叙,她会彻底忘记此事。你说吧!教桂有为如何做呢?” 龙鹰不解道:“此事发生于多年前,为何桂帮主那时不来求情,到今天才来呢?” 太平公主道:“因为圣上一个月前,严令竹花帮不准碰与大运河有关的任何生意,那等若废去竹花帮的武功,失去漕运,还有什么可干的?” 龙鹰苦笑道:“你母皇分明是要将竹花帮迫入绝路,目的是要见陵仲夫妇,这种事外人无从插手。桂帮主找我干嘛?” 太平公主道:“当然是找你帮口。这个可不是由我提出的,而是国老对桂帮主的提议,指只有你敢向圣上痛陈利害,其他人给圣上反骂两句便屁滚尿流,只有你的面皮厚如城墙,不会有丁点变红。哈哈……” 龙鹰没好气道:“国老是没好介绍,你则是助纣为虐,两个都不是好人,硬将老子摆上台面,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太平公主道:“你亲口拒绝他吧!人家只是负起把你这小子带到这里来的任务。” 马车转入灯火辉煌的大宅,府堂内传来阵阵喝采打气的呼叫声,可是当马车在府门石阶前停下时,欢呼声转为惋惜的悲叹,使人不用看也晓得横空牧野大展神威,又胜一场。 公主的亲卫拉开车门,让两人下车。 大宅前的广场聚了百多人,三五成群的在交谈议论,太平公主领着龙鹰朝侧立一旁瘦长得像支竹竿似等候多时的僧人走过去,娇声道:“太平向二师伯请安问好。” 那和尚合十回礼,目光投向龙鹰,道:“阿弥陀佛!这位该是龙鹰施主。” 龙鹰大感凛然,即使对方昂立身前,他灵锐的触觉竟感到对方有种游离不定的特质,像是站在那里,又像立于别处,如此禅功,教他不敢小觑。 此僧愁眉苦目,似若历尽人世间的不幸和沧桑,致心如枯木。 龙鹰合十致敬,注意到他赤着双足。 和尚道:“贫僧羊舌冷,乃佛尊座下护法弟子,今天来此,是要向龙施主交代一件事。” 龙鹰看太平公主一眼,见她神态恭敬,心忖难怪她用尽手段迫自己到这里来,原来不止是见桂有为,还要见小佛爷的师父羊舌冷,对她的反感减去三分。 忙道:“大师客气!” 羊舌冷脸无表情的道:“事缘贫僧不肖徒竟敢勾结薛怀义,冒犯施主,用的又是下三滥的卑鄙手段,有损我佛门清誉,贫僧已下手取他性命,清理门户,并向施主致歉赔罪,请施主不用再把此人放在心上。” 龙鹰听得头皮发麻,羊舌冷的冷酷似是天生的,不徐不疾道出干掉了自己的徒弟,表情固没丝毫变化,低沉嘶哑的声音也没半点波动,就像说的是吃饭睡觉般的日常事。 这是个非常可怕的高手,由此推之,僧王法明武功之高,令人难以想象,难怪胖公公有十个薛怀义加起来仍不是法明对手的话。 他有点道谢不是,不道谢更不是,乏言以对的情况,在气势上他是落在下风。 羊舌冷合十道:“龙施主若没有其它事,贫僧告退。” 龙鹰讶道:“里面正举行武斗,大师没有出手的兴趣吗?” 羊舌冷仍然用他不死不活的声音语调道:“出家人岂可妄动干戈,更不可以有争斗之心,龙施主请。” 说罢往后退开,转身去了。 太平公主凑到他耳边道:“二师伯罕有离开净念禅院,今次因小佛爷的事离寺,又来向你交代清理门户的事,对你是非常重视。” 龙鹰不满道:“明知他在这里等我,为何不先通知一声?” 太平公主白他一眼,道:“有机会吗?只顾向人家发脾气,害得人家很多话来不及说。” 又道:“桂帮主在里面等待我们,进去再说。” 两人朝府门举步,喝采声又再响起,另一场比武开始。 小魔女挟着香风从府门走下石阶迎上两人,俏脸红扑扑的,明亮的大眼睛闪动兴奋的神色,向太平公主道:“藕仙要向公主借这可恶的小子说几句话。” 语毕径自走往远处,等待龙鹰。 太平公主一脸无奈神色,狠盯龙鹰一眼,道:“还不滚去见和你没有任何关系的小美人儿,记着不要乘机开溜,否则本殿会翻天覆地的找你算账。” 娇哼一声,独自进入易府。 龙鹰不知好气还是好笑,太平公主固是难伺候,小魔女亦好不到哪里去,自己夹在中间,肯定是祸不是福,自己拈花惹草的风流性格,终会为他带来灾难,想是这么想,心知肚明,绝不会改过,亦不愿改,否则做人还有啥乐趣,谈情说爱怎都比动刀动枪好上一点。 来到小魔女前,笑嘻嘻道:“什么事找得我龙小子这么急,不介意错过热闹吗?” 小魔女全无敌意的不屑道:“有什么好看,全不是那横空混蛋的对手,本小姐旗下的蠢蛋更不济,有个尚未动手竟给人压得抬不起头来投降认输,看得人家心头火发,又知你这小子会到来送死,不如在你死前找你算账。” 龙鹰哈哈笑道:“你尽怪别人,何不自己亲自下场和横空混蛋玩一场看看,凭我们小魔女打遍洛阳无敌手的资格实力,横空混蛋注定是刻在大小姐败将榜上的下一个名字。” 小魔女滑嫩的脸蛋升起两朵红云,岔开道:“不跟你胡扯!我是来警告你,如果你将人家今天中招的事说出去,我会杀你的头。” 龙鹰大乐,此女确是精彩,和她相处保证情趣无穷,其刁蛮无理恰是她动人之处。哂道:“不是说我快死吗?死了还如何将小姐中我招的事到处宣扬,大小姐岂非前言不对后语。” 府内又传来叹气失望的声音。 小魔女两眼上翻,道:“第十二个,真不知怎么搞的。” 然后踩足嗔道:“可恶鬼!答不答应,我要你立毒誓。” 龙鹰笑道:“立毒誓有什么大不了的。” 举掌道:“老天爷为证,我和小魔女大姐是命运注定的……”见她神色不善,忙改口道:“一对冤家,如果我把中招的事……”另一手抓头道:“究竟是哪一招呢?说得不准确,毒誓会不灵的。” 小魔女没好气道:“你有本事令我中很多招吗?就是唯一中的那一招。” 龙鹰涌起甜蜜迷人的滋味,续誓道:“就是小魔女大姐中的那一招,除了我们两心相知和老天爷你之外,我鹰爷绝不会让第四个人知道,如违此誓,教我永远没有令小魔女大姐中另一招的机会。” 小魔女眉头大皱的道:“用外号立誓,会否不灵光?” 龙鹰见她只计较誓言灵不灵,其它全部收货,乐不可支道:“小事小事,让我轻微更改后再立过毒誓。” 小魔女像忍俊不禁,唇角逸出一丝狡黠的笑意,故作一本正经的道:“今次中招的是你,待我立即向公主告你一状,人家是小魔女,她却是大恶女,只告诉她你跪地向我立誓缺乏诚意,让她疑神疑鬼的猜测她的龙鹰情郎究竟向小魔女立了什么誓,肯定有你好看。” 言罢怕给他逮着般先闪往一旁,娇笑着朝府堂大门奔去。 龙鹰终发现谁是笨蛋,又的确被命中要害,大吃一惊下抢上石阶,打定主意只要见小魔女真的去找大恶女说话,立即溜返上阳宫去。有武曌坐镇,谅太平公主不敢闯进去作恶。 龙鹰跨步入堂,捕捉到小魔女返回众男拱持的一桌,暗抹一把冷汗,心呼好险,当然危机未过。事实上小魔女的奸狡,远超过他估计之上,一步一步引自己踏入圈套,还自以为正大占对方口舌的便宜。 定神一看,乖乖不得了。 长近五十步、宽达三十步,以二十四根大木柱撑起高达三丈的易府主堂,除靠门的一方外,靠边排列了近百大圆桌,腾出大片供比武用的空间。只坐着的足有六、七百人,两旁桌子和墙前的空档更是密密麻麻站满人,至少逾千之众。 幸好此时绝大部分人注意力全集中往对着正门另端的一列主席,皆因其中两桌坐满奇装异服、珠光宝气、彩衣缤纷的异族佳丽,人人活泼爱闹,旁若无人嘻哈玩乐,个个体态绝佳,风韵迷人,哪似来看比武,更像荒淫无道昏君的后宫佳丽。最要命的是她们戴上黑纱,只露出一双双明亮大眼睛,色式具备,其中一女的眸瞳竟然金光闪闪,且拥有金黄色的长发。花不迷人人自迷,尤幸人迷三分醒,发觉公主位处其中一桌主席,正狠狠瞪着自己这好色鬼,令他联想到她母皇下令将人推出午门斩首前的模样。 心叫糟糕,蓦有所觉,一对如有实质的眼神正投射在他身上,自然而然迎向对方。 目光隔空交触。 龙鹰浑体一震,于弹指间的高速,魔种扩展全身,再不像以前般经脉震荡,窍穴跳动。他就是魔种,魔种就是他,无分彼我。 龙鹰脊骨挺直,双脚像从立处四方八面延展开去,直至大地尽处,双目魔光闪闪,却敛而不泄,两眼变成无底的深潭,潭下又另藏秘处。 望向他那双眼睛的人缓缓站起来,离开座位,步向卓立入门处的龙鹰。大堂内近二千人开始感到异样,目光先投往横空牧野,再朝变得气魄雄宏的龙鹰瞧。本喧闹震堂的吵声潮水般退下去,终至落针可闻,气氛凝重,没人敢透一口大气。 小魔女瞪大美眸,呆盯龙鹰。 睥睨当世,魁梧奇伟的吐蕃第一高手横空牧野目注龙鹰,柔声问道:“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龙鹰微笑道:“龙鹰向横空兄问好!” 横空牧野仰天长笑道:“果然是昨夜于皇城将薛怀义当众斩首的鹰爷,横空怎想得到天下间竟有龙兄般人物,我们何不抛开一切顾忌,大玩一场?” 龙鹰哈哈笑道:“难得横空兄有此兴致,累得小弟手痒难禁,横空兄想不奉陪也不行。不过小弟却要另立规则,因今晚小弟情况特殊,不想战至身疲力累后还要被追杀。” 横空牧野也是奇怪,欣然道:“不论龙兄开出任何条件,本人一律遵从。” 人人好奇心大起,因没有人猜到他在弄什么玄虚,只有太平公主和小魔女狄藕仙勉强有点眉目。 大堂气氛凝重里隐带猜谜揭谜的情趣,怪异至极。 第一章 以武会友 在横空牧野和堂内所有人期待下,龙鹰朝堂中的横空牧野走过去,欣然道:“此趟比武,以九十九招为限,假如小弟侥幸捱到此限,请横空兄为小弟送赠珍宝各一,予尊贵的公主殿下和打遍神都无敌手的国老掌上明珠小魔女藕仙大姐。横空兄尊意如何?” 此番话一出,全场哗然,有人喝彩叫好。 两女怎想得到他来此奇着,摆明非是为横空牧野的异族绝色而战,而是为她们而战,且在大庭广众之前,公开讨好,亦不无示爱之意,芳心又羞又喜、又气又恨,兼无从拒绝,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 小魔女首先“呵”地轻呼一声,接着两边脸蛋火烧起来,到人人朝她瞧来,差点想钻进桌子下以躲避目光,身旁众男则面目无光,恨不得龙鹰被人一招收拾。 太平公主出惯场面,捱瞧的功夫比小魔女强胜百倍,表面看还没什么,只是以微笑响应朝她猛看的众人,一边心大骂龙鹰的不知检点,另一边心则大感火辣刺激,同时深切明白,这臭小子给她的新鲜刺激,是从未由任何其他男性处得到过的。 横空牧野哑然笑道:“龙鹰兄奇人奇行。贵国有云,宝剑赠侠士,红粉赠佳人,不论今战如何,本人必玉成龙鹰兄提议的美事,且是本人今次东来所携最珍贵的两件宝物,以示对龙鹰兄的欣赏。” 鼓掌喝彩声轰堂爆响,深深感到此战已被赋予不同的意义,平添香艳旖旎的风采。横空牧野的异族美女团差点拍烂手掌,显然龙鹰大胆创新的行为,甚合她们的作风脾胃。 一个沉雄的声音从中间主席传来,笑着道:“本人洛阳帮易天南,龙兄一到,立令皇子的以武会友变得活色生香,势将传为中外武林佳话。也令天南想到一个问题,欲请教龙兄。” 龙鹰朝易天南瞧去,欣然道:“请大龙头指教。” 易天南一身儒服,乍看像个私塾执教的先生,四十岁许的年纪,相貌堂堂,温文儒雅,在没有人可猜到他的问题下,揭盅般欣然道:“敢问龙兄,如何去界定一招两招之数?” 全场立即起哄,又有点摸不着头脑,皆因此乃约定俗成之事,人人习以为常,就是招式一出,到变招之时,作下一招计,没人会为此深思,如今德高望重的易天南提出来,方感到要以言语做出界定,绝非易事。 横空牧野气定神闲,饶有兴致的含笑聆听,没有丝毫不耐烦的神色,其双腿微分昂然傲立的姿态,似可保持到宇宙的尽头,本身已是浑然天成,充满慑人的魅力。 龙鹰好整以暇的道:“于小弟而言,所谓一招,事实上是一个意念,到此意念完成,便作一招,所以由此意念引发的连串动作,均属此招之内。” 横空牧野鼓掌道:“精彩精彩,所以即使尚未动手,如意念被迫改变,也可作一招论。今次比武,纯属兄弟间的游戏,龙鹰兄可否破例以拿手的兵器应战?那可令本人能放手而为。” 龙鹰目光回到对手身上,对横空牧野好感大增,因为在这样的情况下,不可能像昨天的决战般,无所不用其极,只能在有限的空间,刀来剑往堂堂正正的见个真章。微笑道:“横空兄给我什么兵器,小弟用什么兵器。” 堂内倏地静下来,直至只余呼吸声。 要知随身兵器乃武者的命根,伴他们出生入死。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故此随身兵器最为讲究,务求尽善尽美。不同类型的兵器,有不同的性情特点,须透过长期的浸淫和掌握,始能得心应手,将兵器的效能发挥到淋漓尽致。刀有刀法,剑有剑招,即使拿手用刀的,若忽然要他改用另一把刀,功夫亦因未能熟习而大打折扣,遑论改用的是另一类型的兵器。龙鹰现在说的,等若不论何种武器,来到他手上均可成为拿手兵刃,如果属实,可谓石破天惊,令人难以相信。 横空牧野微一错愕,双目射出半信半疑的神色,心中不由涌起被轻视的不悦,不过他涵养极深,并不因而动气,沉声道:“好!好!林壮!借你的枪与龙鹰兄一用。” 一名大汉从异族美女团旁的另一席应声站起来,双手高举一支长达七尺的长枪,使个手法,长枪离手,像风车般急转着朝龙鹰左方平切而去,发出“嗤嗤”强烈的破风之声。好斗乃塞外战士一贯的传统,这叫林壮的塞外高手,亦因心中不服故意刁难,意图让“大言不惭”的龙鹰当场出丑。 小魔女旗下诸男全体喝彩,皆因深切期望龙鹰这个“情场劲敌”尚未能与对手过招已在接收长枪上先栽个大跟头,那这场比武打都不用打。 谁也晓得飞旋的枪注满林壮的真气,等若放手全力出招,无须任何保留,而旁观者不论武功高低,根本看不清楚枪头枪尾,见到的只是旋动的影子,如果是照面旋割而来,能避开已相当不错,提也不用提须空手去接。 龙鹰的反应令所有人为他更是担心,此子竟一眼不看旋至的长枪,目光依然紧锁横空牧野,嘴角逸出一丝笑意。 眨数眼的工夫,风车似的旋枪终抵龙鹰之旁,如果龙鹰不接收,长枪会于离他肩膀寸许处掠过,只从取位的精确度,可推知林壮是难得的高手。 龙鹰的左手动了,以迅疾无伦的手法,探进旋动的枪影里。 枪影倏地消去,变回七尺长枪,龙鹰左手握着枪子木杆尾端,变戏法般神奇。 人人不相信自己眼睛,一时乏声以喝彩叫好。 时间似在此刻静止。 龙鹰“嘿”的一声,长枪再次化为无数影子,从左方越背滚往右方,最后朝前挥打数下,枪子显露出木质的柔韧性质,颇有软鞭的感觉,难怪转动时“嗤嗤”作响。 龙鹰长笑道:“好枪!” 众人终回过神来,全场爆起轰天喝彩和鼓掌,气氛炽烈。 小魔女拍烂玉手,旁边众男则差点要找地方躲起来。 太平公主松一口气,暗忖和这小子一道,不给他气死也会因提心吊胆被吓死。 横空牧野见他枪到手后,随意使出的枪法便像此枪他已用了超过一百年的熟习模样,惊异不在话下,同时对自己先前“误会”龙鹰大感不好意思。摇头叹道:“龙鹰兄这一手教人拍案叫绝,尽收先声夺人之效,令本人心志被夺。想本人自十六岁出道以来,十五年来从未有过这种气馁的感觉。痛快痛快,真的痛快,算作一招如何!” 全场再爆采声,为横空牧野的胸襟气度叫好。 林壮仍未懂坐下去,目瞪口呆,因他最清楚自己长枪的性情,枪杆确采带柔韧性质的木料精制,而此柔韧特性正是他枪技精粹之所在,却从未如刚才龙鹰挥打时显露“软鞭”般的柔韧度,活像是另一把不同的枪,怎教他不瞠目以对,难以相信? 龙鹰把枪收在身后,长枪似与他合为一体,渊渟岳峙的欣然道:“好风度,收了横空兄这个便宜招大礼,我们以后就是好兄弟,此情永不改变。” 横空牧野打心底喜欢眼前未之曾遇的超级劲敌,道:“能作龙鹰兄的兄弟,是本人的荣幸。剑来!” 异族美女团中最触目金发金睛的女郎盈盈起立,尽现她修长优美的丰满身段,确是多一分嫌肥,少一分嫌瘦,最惹人遐想是一双金睛在媚眼里滴溜溜的左顾右盼,令人人生出她在看自己的感觉,定力稍差者魂魄早被勾走,大堂静至不合常理,只剩下金发女郎袅袅婷婷斜抱宝剑步往她主子的轻巧足音。 她的服饰艳丽多彩,上身右衽衣,加坎肩,下为百褶裙,长及脚背,戴珠帽,腰束彩带,而不论衣裙,均以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线绣成各式花纹,图案滚边。兼之项挂珍珠串,腕戴金镯,帽缀宝石,衬托得她更是艳光四射,夺人眼目。 龙鹰也是奇怪,此时的他全无饱餐艳色的冲动,心神晋入无人无我,不起一念的武道至境,大堂内任何异动,均瞒不过他的心眼,遂感应到一对充满敌意的眼睛,正留神他的一举一动,静待偷袭他最佳时机的出现。这个窥伺在傍的敌人肯定是与他同级的高手,否则他的魔心不会如此反应,登时心里有数。 如果他所料无误,今天对他接二连三的偷袭,该是来自武承嗣的政治集团,意图杀人灭口,永绝他这个有掩口费在手的大患。岂知从催魔角度言之,武承嗣等于大力帮忙。 横空牧野反手握上剑柄,不抽出来,闲话家常,束音成线向龙鹰道:“此女是本人在离敝国西北面数千里一座大城以重金买回来,当时她只得九岁,由我亲手训练技击,准备待她成年后收作媵妾,以供私用。岂知后来竟对她生出父女兄妹般的感情,爱之惜之而没法起男女之欲,确是始料不及。我曾为她在国内外觅夫婿,她却看不入眼,还央本人带她东来,开阔眼界。不要看她高大成熟,事实上她只得十七岁大,龙鹰兄如感兴趣,本人可安排与她相处认识的机会,点头的自主权仍是属于她。” 龙鹰自然朝金发女郎瞧去,刚好女郎大胆的目光正凝视他,目光相触,女郎美眸射出炽热的芒火,龙鹰双目则魔芒剧盛,女郎敌不住的垂下目光,玉白的脸颊现出红晕,动人至极。 横空牧野大讶道:“本人还是首次见美修娜芙在男人前害羞,龙鹰兄的眼神非常特别。” 龙鹰魔心不动的微笑道:“小弟现时的情况是四面受敌,这一刻不知下一刻的事,横空兄的好意只能心领。” 横空牧野仰天长笑道:“非常人始有非常事。” “锵!” 长剑离鞘而出,金发女郎捧着空鞘退返坐席,又忍不住的再偷看龙鹰几眼。 堂上众人见两人细声对话,听到的是横空牧野最后没头没脑的一句,均好奇心大起,只恨没法迫他们说出来。 横空牧野横剑胸前,剑长四尺半,青芒闪烁,显然是吹发可断的锋快宝刃。 龙鹰后移两步,抖手弄出重重枪影,枪尖反映堂内灯火,像无数芒点在身前爆开,慑人至极。同时喝道:“横空兄请!” 握剑在手的横空牧野变成另一个人似的,气势骤盛,且他高度与龙鹰相若,两腿直立,直有拔地扛天的气概,既稳如泰山,偏又令人感到他灵动如神。 在座不少是从长安追到洛阳来看他的以武会友,横空牧野现时的神态,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可知棋逢敌手,将遇良材,一直从容败敌的吐蕃无敌剑手,终遇上迫得他不得不全力应付的劲敌,均感不虚此行。 横空牧野道:“恕本人不客气哩!” 说毕此句,蓦地手中剑化作芒影,从上而下一道闪电般随他飙前的步法破入龙鹰的枪芒里去。 在场者即使高明如易天南之辈,亦看不清楚他从横剑、举剑到疾劈的微妙变化,只知浑然天成,全无虚隙可乘。 这才是横空牧野的真功夫。 太平公主和小魔女来不及担心之际,枪芒散去,变回长枪,由下而上疾挑,分毫不差挑中剑影尖端处,发出骇动全场的劲气爆破声。 两人同时后撤三步,以化去对方真劲。 横空牧野长剑遥指龙鹰,喝道:“过去五年来,尚是首次有人能挡本人全力一击。” 龙鹰左手持枪,收往身后,笑道:“由于小弟出道时日尚浅,不过恐以后也难以看到像横空兄那么快、狠、准的剑法。两招!” 横空牧野往侧踏一步,催发剑气,整座大堂气温立即下降少许,当他再踏一步,大堂竟似晃动一下,感觉奇异至极。 龙鹰亦相应踏步,与以往战斗不同者,是比武而非生死对决,故比的是招式、气势和策略,他的魔功在某一程度上被限制在枪的效能内,又予他截然有异的新鲜感和考验。从任何角度来说,横空牧野绝对是有资格击败他的对手,但要杀他却是绝无可能。 横空牧野采取主动,脚踏奇步,似缓似快,长剑先探往外挡,再劈削而去,取的是龙鹰颈胸的位置,不过由于剑势不住变化,最后命中的地方确是难以估计。随着他的攻击,以他为中心的剑气阵阵往对手潮冲而去,虽只一剑之力,人人感到龙鹰须应付的是他整体的精气神,威势骇人。 很多平时自命不凡之辈,亦泄气地晓得若与龙鹰掉换位置,怕架不住这一剑。 不过于龙鹰来说,不用眼去看,也清楚对方剑势变化,问题在如何挡格。 长枪一道电光似的从他腰际射出,命中横空牧野削来的一剑。 “当!” 枪剑交锋,发出清脆响音。 人人以为两人再次分开,哪知横空牧野往侧稍移,竟再次欺近龙鹰,回剑后在两人间爆起重重剑影,全力抢攻。 围观者均代龙鹰叫糟糕,因为长枪利远攻不利近守,一旦让横空牧野借着剑的特性发动近身搏斗,龙鹰的长兵器反成他的负累。 龙鹰仍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模样,哈哈一笑,双手改执长枪中段,就以枪头杆尾应付横空牧野排山倒海的攻势。 两人各展身法,几是没有一刻留在刚才的位置,眨数眼的高速里,双方交换了也不知多少招,不要说看不清他们的招式变化,最后连他们的人也似瞧不真切。 “轰!” 劲气爆破,两人终于分开。 横空牧野宝剑拄地,叹道:“从未这么痛快过。” 龙鹰则以长枪撑地,似靠它方可立稳,欣然道:“该算多少招?唉!不如再立规矩,就是不论多少招,都当作九十九招,不如此实难尽兴。” 易天南带头叫好,登时惹起如雷掌声。到此刻众人终放下心来,晓得龙鹰不单有一战之力,且绝不逊于对手。 横空牧野将剑扛在肩上,道:“来!今趟龙鹰兄做主攻。” 第二章 温柔之乡 龙鹰打得兴起,一声“看枪”,拔身而起,竟旋动起来,枪随人走,劲箭般朝横空牧野投去,再没法分辨人影和枪影,如果确有人枪如一,该就是这样子。 横空牧野叫一声好,宝刃闪电前劈,空气被他剑罡硬逼开去,两旁观者无不感到冰寒之气扑面而来。 “当”! 枪尖被剑劈个正着。 以横空牧野的下盘功夫,仍要被龙鹰此聚集全身功力的一击撞得朝主席方向挫退两步,当他重整阵脚,龙鹰的枪来了。 着地后,枪似在龙鹰手上活过来般,变成灵动如神、千变万化的恶龙,无隙不窥的向横空牧野攻去,最要命的是不时夹杂几下挥打,时硬时软,狂暴如若从千仞之山冲奔而下的狂流,了得如横空牧野者,也只能完全采取守势,连还击一剑的空间也没有。 只要不是盲的,懂武功或不懂武功,均晓得如果龙鹰的攻击能持续下去,横空牧野的崩溃只是迟早的问题。 幸好龙鹰道心精纯,足以驾驭狂野的魔种,当横空牧野吃不住另一轮撼山震岳般连绵不断的十多枪后,再退半步,龙鹰猛然醒觉过来,拉枪后撤。 两人的气势正互相紧锁,横空牧野压力骤退,在气机牵引下,乘胜追击,踏步抢前,挥剑朝龙鹰颈项劈去,剑罡带起风雷之声,自然而然在引发下全力以赴,使出妙至毫颠的剑招。 龙鹰只须挡格此招,横空牧野该没有后着,说到底大家只是兄弟般的大玩一场,你攻我,我攻你,好该是收手言和的一刻。 就在此时,一支长针无声无息地在龙鹰右方的坐席间由下而上劲射而来,取的是龙鹰大腿的位置,时间拿捏精确,角度刁钻,令龙鹰挡得了横空牧野的剑,避不开袭来的针。 眼力高明者纷纷惊呼,却来不及阻止龙鹰似注定了的命运。 横空牧野因位置关系,看不到暗器,却从惊呼骇叫声感到异样,可是他此招已成有去无回之势,没法改变。 幸而龙鹰一直留神,机括声响,他立即从大堂喝彩鼓掌声辨别出来,至乎嗅到淬上剧毒利针的气味,掌握暗器射来的角度和位置。 龙鹰拗腰仰身,本往前拨的长枪改往下挑,正中毒针。毒针应枪尾改变方向,贴胸而过,往他前方射去。 “叮!” 毒针命中横空牧野横削而至宝刃的剑锋,发出清响。 一道人影鬼魅般闪出大门。 龙鹰将手上长枪抛给正收剑后撤的横空牧野,连续三个翻腾,往逃出大门的偷袭者追去,大叫道:“横空兄,领教哩!后会有期。诸位请!小弟擒凶去也。” 横空牧野仍在回味刚才他连消带打的奇招,探手接枪,欣然道:“不送哩!” 在千百道目光注视下,龙鹰消失大门外。 只有太平公主恨得牙痒痒的,晓得这小子终找到开溜的机会。 月黑风高的暗夜里,龙鹰穿街越巷,只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始跃上屋顶,飞檐走壁,远吊敌人,看对方溜到哪里去。 他有个感觉,是敌人故意让他追蹑,好引他投进陷阱去,而此人武功之高,该不会差自己多少。京城确是卧虎藏龙,能人众多。 这是他成魔后首次全力展开身法,那种窜低伏高,在瓦坡奔跑如履平地,孤独行事的感觉,畅美迷人。 他的跟蹑与别人不同,不用眼睛去看,纯凭听力已不会追失,有时则依赖灵应,一口气疾追十多里路后,敌人跃落一处民居去。 果然院落四周设有暗哨,证实他先前的想法,大感有趣,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到院落旁路边一棵大树枝叶茂密处,运足耳力,全力窃听。 等了一盏热茶的工夫,目标院落传来声音道:“点子没有跟来!” 龙鹰认得是褚元天的声音,心叫好小子。 另一个沉雄的声音道:“算这小子命大,不过对此子绝不能掉以轻心,我以为十拿九稳的一击竟被他化解,手法干脆漂亮。” 褚元天冷哼一声,显是心中不服气,又无可奈何。 沉雄的声音道:“今晚的行动至此为止,你们各归本位,等待指令。” 龙鹰再没有听下去的兴趣,心忖若不是心急回去会人雅,今晚就和你们大玩一场。来日方长,只要再听到此人的声音,肯定立即认出来。 龙鹰悄悄离开。 回到上阳宫,心中仍填满夜游神都的动人滋味,印象最深刻的是天津桥一带的夜市,有机会必重游这热闹繁华的胜地,而不像刚才匆匆而行的走马看花,此时他已把大恶女小魔女一股脑儿抛诸脑后,心中只有楚楚动人的俏人雅。 甫入宫门,被派在那里候他的小马截着,一边领他朝通仙门走去,一边兴奋的道:“鹰爷早个把时辰回来会有好戏看,张易之和张昌宗那对扮得人不似人、鬼不似鬼的狗贼兄弟,不顾廉耻的跪在观风门外,看得把门的兄弟差点呕吐大作,忍得不知多么辛苦。” 龙鹰笑道:“竟有此事,结果如何?” 小马道:“结果是他妈的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圣上将他们接上皇舆,带狗贼兄弟到集仙殿饮酒作乐去了。” 龙鹰讶道:“你为什么如此鄙视他们?” 小马冷哼道:“不要看他们见到圣上时变成两条摇尾的狗,背着圣上便作威作福,做过的坏事难以计数,只因有圣上维护,其他人拿他们没法。” 龙鹰心忖自己比大多数人明白武曌。不论她如何英明强横,始终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有人性的弱点。现在她拥有的权力、物质享受达到难作寸进的顶点,且是习以为常,得到了手便不会觉得如何了不起。但她的心境却是孤零冷寂,唯一可吐心事的胖公公近两年也少和她说话,过去则不堪回首。在这种情况下,谁能为她带来欢乐,谁便可成她心头爱。所以张氏兄弟于她而言,比任何重臣大将更要紧。对她来说,下面的人大概可分为工具和玩物两类,而张氏兄弟这对玩物不单予她肉体的欢愉,又是令她青春常驻的工具,集两者于一身,所以不论他们做尽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她会视如不见,听而不闻。 自己又如何呢? 他再次感到弄清楚武曌如此重视自己和道心种魔大法背后原因的迫切性,否则死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宅取楼式,园取全景。 甘汤院位于通仙门内,处仙居院之东,自成一格。论特色,由于有天然温泉,比仙居院更胜一筹,不过仙居院居正北,论尊卑当然以仙居院较合皇帝专用。 甘汤院可大分为园林和居宅两部分。 前宅三进,为轿厅、花厅和大厅;后宅为两层的走马楼,矩形环楼左右以楼廊联结,楼上回廊设两尺半高的栏板,楼下廊设低矮坐栏。上层六房,下层三房一厅,十个间隔,作起居之用。 园林分前园后园,前者作招待宾客之用,后者为全院精华所在处,因其引进温泉水成溪成池,在池水热雾腾升下,踏足九曲回廊,如误入仙境,个中妙况,难以言传。 从通仙门开始,门禁森严不在话下,处处明岗暗哨,防卫稳如铁筒,小马虽身为飞骑御军,也不敢贸然进入,在门外与龙鹰分手,临离前千叮万嘱他记得后晚芳华阁之约。 一个姓李的中年太监,率领两个年轻小太监和四位宫娥在甘汤院正门石阶下恭候他的大驾,令以为院内只得人雅和两陪嫁姐妹的龙鹰大感意外。宫娥们只是中人之姿,年纪由十七、八至二十六、七岁不等,远及不上他的丽绮阁八美,又或在御书房中院伺候他的俏宫娥。 众人将他拥入轿厅,递巾抹手,又为他换上舒适的衣服鞋子。 李公公道:“衣物由宫内专人为鹰爷赶制。圣上对鹰爷的重视是前所未有,从保安到膳食供应,全等同圣上的规格。以后鹰爷由我们悉心伺候,有什么事,至乎宫外采购东西,鹰爷吩咐一声便成。” 龙鹰心中暗叹,在如今守卫重重,飞鸟半只飞不进来的情况下,不要说离宫,要静悄悄携美逃出甘汤院这座无名有实的大监房更是休想。 问道:“人雅她们呢?” 李公公恭敬答道:“三位少夫人正在内宅候驾。” 龙鹰又想到株连的问题,纵然自己有妙计离开,留下来的如李公公等恐怕会被斩首,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命运已被注定,就是须与武曌分出胜负,女魔帝和邪帝一较高低。道:“你们可以去休息。” 李公公道:“我们有轮夜的规矩,免致鹰爷和少夫人们忽然需人伺候,竟无人可用。” 龙鹰记起自今早在陶光园吃过点东西后,一直再无食物入肚,奇怪仍没有肚饿的感觉。微笑道:“在这里不用守规矩,你们放心去睡吧!” 李公公感动的道:“鹰爷很体谅我们,让奴才送鹰爷到内院去。” “妾身向鹰爷请安!” 两女俯伏内宅后厅入门处,看不到面貌,只知娇小玲珑的人雅不在其中,左边的女子高挑纤美,有点眼熟。 李公公知机的告退。 龙鹰的感觉新鲜古怪,他并不懂陪嫁的含意,但她们自称妾身,该是陪人雅过门来一起下嫁他,等若与人雅同时变成他的女人。试问一个本身无一物的小子,忽然间拥有三个美人儿,那种奇遇式的冲击力是多么震撼。 一时间他慌了手脚,忙道:“两位姐姐请起,折煞小弟哩!” 两女盈盈起立,娇羞不胜的低垂着头,纤手不知放到哪里去。 龙鹰一震道:“你不是丽丽吗?” 丽丽赧然道:“丽丽由今天开始尽心尽力伺候鹰爷,唯鹰爷之命是从。” 赫然是丽绮阁八美之首的美人儿丽丽,想不到她不但是武曌的贴身宫娥,且是人雅的好姐妹,可见武曌对自己用心良苦。 另一女比丽丽矮上两寸,艳丽娇美不在丽丽之下,很眼熟,一时却省不起在哪里见过,看她渴望的神情,如果叫不出她的芳名,肯定非常失望。 “噢!姐姐不是御书房的秀清吗?” 秀清欢喜得热泪盈眶,道:“正是秀清,鹰爷呵!”不顾一切的投进他怀里,两肩抽搐,哭成个泪人儿,把龙鹰的衣襟全沾湿了。丽丽立被感染,伏到他肩上,泣不成声。 龙鹰虽左拥右抱,软玉温香,色欲之念早不翼而飞,填满沉重的悲恻,任她们将心中的凄苦发泄出来。只要想想此前她们根本没有哭的权利,受了什么辛酸只能半夜偷偷饮泣,便明白她们为何如此激动。她们再不是宫中的小宫娥,而是他龙鹰的妻妾,回复自由身,而她们显然对他很有好感,觉得他是托付终身的理想人选。 这亦是宫娥唯一的“出路”,龙鹰正是她们梦寐以求、救她们逃出生天的英雄。 虽然自己知自己事,现在的他自身难保。但正如胖公公说的,一旦他晋入种魔大法第九重成魔,将大添与武曌周旋的本钱。徒逞勇力必败无疑,斗力外还需斗智。 他暗中立誓,纵然牺牲性命,也要竭尽全力保护她们。 两女逐渐平复下来,两双秀眸早哭肿了,有点不好意思地离开他的怀抱。 龙鹰心想这个倒奇怪,不论丽丽或秀清,在以前的相处里,均是作风大胆,旋即想到之前是奉命行事,惟恐受罚,现在始是她们的本性,所以自己必须尊重和爱惜她们。 道:“人雅到哪里去了?” 丽丽道:“小妹子兴奋整天,盼你盼到颈都长了,入黑后我们迫她上床,她又一向贪睡,待丽丽和秀清伺候鹰爷沐浴更衣后,鹰爷可在楼上主房的大床找到你的人雅。” 芙蓉帐暖度春宵,龙鹰一颗心灼热起来,明天的事,明天去管吧! 秀清柔声道:“我们调校好温泉水,再加热少许便成,不过鹰爷要学那天般目不斜视,谨守规矩,因为今夜是属于小妹子的呢!” 龙鹰听得心中一荡,道:“那明晚呢?” 丽丽回复本色,吃吃笑道:“我和秀清的房间在楼上,任夫君大人选择。” 龙鹰还是破题儿第一趟被唤作夫君,感觉有如从小子到长大成人于此刹那完成。 两女拥着他走出后厅,沿回廊而行,秀清凑到他耳边道:“鹰爷很快可以看到丽姊的身体哩!” 丽丽害羞得把头枕在他肩上。 龙鹰不由想起太平公主赤裸的背影,想起宫廷的勾心斗角,不过此刻一切都离他很远,这里是完全属于他的天地,当他疲倦了,可以回来这个可躲避外间风风雨雨的宫内桃源,享尽人间艳福。温柔乡正是英雄冢,不过他偏不信邪,想想向雨田在他目前的情况下会怎么办,肯定是放手而为,闹他娘的一个天翻地覆,然后携美而去。 温泉水的气味送进他鼻腔内,他再次记起燕飞。向雨田在魔劫一篇中两次提及燕飞,说他是他平生唯一佩服的人,并指他曾两次死而复生。既然燕飞是如此超卓的人,为何老杜他们说及向雨田的事时,从没提起燕飞的名字? 他定要设法找出燕飞的来龙去脉,因为此或许是唯一的线索,去明白为何武曌如此看重种魔大法和他龙鹰。 掌握背后的原因,将是与武曌周旋的起点,事实上他心中隐隐有个答案,只需证实。 第三章 边荒传奇 龙鹰一觉醒来,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温馨和满足。人雅驯如羔羊的蜷曲在他的怀抱里,他晓得她比自己更早醒过来,只是懒洋洋的不愿动半个指头,更因害羞未肯睁开美眸,忍不住轻抚她滑如凝脂的香背。 金榜题名,洞房花烛乃不少人梦想之最,前者与他无缘,后者刚在昨夜发生。人生至此,尚有何求? 自被押离荒谷小屋,他像踏进一个无有穷尽的梦域,即使剑锋相对,总有梦幻的感觉。可是与人雅的抵死缠绵,男欢女爱,却令一切真实起来,生命向他显露出真面目,攀上所能达到最浓烈的境界。 爱火燃着了他俩的肉身,席卷心灵的大地。 昨夜浴罢摸进新房,烛火掩映里,人雅拥被酣睡,乌黑闪亮的秀发自由写意地散披绣枕。她项肩交界处有一如点漆般的小墨,忍不住香一口。 人雅“嗯”的一声似有所觉,仍不肯转过身来,如羊脂玉膏般的颈肤和小耳却火般烧个通红,向龙鹰现出他最爱从她身上看到的颜色。 当他钻进寒夜里温暖香洁的被窝,竟发现心爱的人儿身无寸缕。一切失控了,夜再不是以往任何一个晚夜,炽热的爱,赋予了夜完全不同的意义。他们无条件地将自己开放,肉体和心灵紧密契合,直至无法分辨彼此。 人雅在他怀里颤动。 龙鹰以鼻尖轻碰她的鼻尖,唤了一声“喂”。 人雅“伊唔”一声,睫毛轻抖的似在抗议被骚扰。 龙鹰作弄她道:“我听到人雅的姐妹在说话,说的正是我的俏人雅。” 人雅勉力睁开少许眼帘,见龙鹰虎视眈眈,吓得连忙闭上,以她天真的语调道:“她们说什么?” 龙鹰忍着笑道:“她们异口同声说,人雅那小妮子,叫得那么厉害,由白天叫到夜晚,夜晚叫到天亮,累得人没觉好睡。” 人雅终于张开美眸,杏目圆瞪大嗔道:“你做出来的。” 龙鹰摆出无赖模样,好整以暇的道:“事实俱在,岂容狡辩。” 人雅眼珠乱转,终找到他的破绽,“噗嗤”娇笑道:“还说不是编出来的,人雅有在白天和你好过吗?” 龙鹰面不改色道:“现在不是白天吗?” 人雅终于晓得中了奸人之计。 人雅再度入睡,龙鹰以最大的意志离床,到楼下让丽丽和秀清悉心伺候,又取来钱囊,拿出十一锭金子,放在桌面上,道:“你们收好这些金子,异日我们离开神都,可做安居乐业之用。” 两人齐声娇呼道:“这是很多钱呵!” 龙鹰又多掏出一锭,欣然道:“这锭可作现时的使用,你们拿主意看需要什么东西,着李公公遣人到宫外采购。” 秀清压低声音道:“我们真的可以离开神都?” 龙鹰微笑道:“现在还不是时候,时候到了,我当然会带你们离京,先来个游历天下,找到风景气候最佳的福地,就在那里安居。” 两大美人听得秀眸闪亮,充满对未来美好的憧憬。 三人到主厅吃早点,两女本不敢与他共桌,在他的“强迫”下终于就范,自有婢仆到内宅打扫,伺候人雅。 秀清忽在桌下暗推丽丽一把,当然瞒不过龙鹰,他并不揭破,皆因此为画眉之乐。 丽丽俏脸微红,凑近些儿轻轻道:“我俩商量过哩!今晚一起伺候鹰爷。” 龙鹰欣然道:“这几天来不论大战小战,老子开口闭口都说什么大战三百回合,可惜最长的一战也过不了二百回合,想不到……” 话未说完给丽丽掩着他的口,娇嗔道:“鹰爷坏透哩!” 闹得不可开交之际,李公公来报,张柬之大人求见。 龙鹰大讶,首先上阳宫是禁地中的禁地,没有武曌许可,休想踏足一步,其次是猜不到张柬之非见他不可的理由。 李公公显然不是寻常太监,见状低声道:“张柬之是国老的门生,进士出身,现为监察御史,鹰爷如不想见他,奴才……” 龙鹰忙道:“请他到花厅,我立即来。” 张柬之年逾五十,中等身材,一脸正气,神采飞扬,腰板挺直,虽然不谙武技,自有股迫人而来的气势。见龙鹰入厅,起立致礼。 龙鹰请他坐下,大家喝过奉上的香茗,问道:“张大人不用上早朝吗?” 张柬之一捋颔下长须,道:“今早情况特殊,圣上因须到万象神宫接受外国使节团的贡品,取消早会。” 龙鹰讶道:“两件事本不该有冲突,受贡在早朝后举行便成。” 张柬之微笑道:“所以下官说情况特殊,取消早朝是向对方表示尊重和诚意,事情绝不寻常,国老亦受邀参与,更罕有是太子殿下也列席。” 大周太子是居于东宫的豫王李旦,那晚在八方馆与万仞雨一起的李隆基,是李旦的儿子。从张柬之这句话知道,李旦虽贵为太子,却无缘参与政事。今次因应外交礼节,他这个名义上的继承人遂需出席。 龙鹰顺口问道:“有没有混蛋武承嗣的份?” 张柬之哑然笑道:“当然有这混蛋的分,龙先生快人快语,令下官感到前所未有的痛快,难怪国老欣赏你。” 龙鹰对什么外国使节团全无兴趣,开门见山道:“张大人今次来找本小子,有何指教?” 张柬之呵呵笑道:“张某还是第一次听人自称为本小子,可见龙先生不拘一格的作风。今次下官奉国老之命而来,有三件事,首先国老想知道龙先生昨夜追凶的结果。” 龙鹰道:“我追了十多里后,发觉对方布下陷阱,候我上钩。一来我另外有事,二是来日方长,哪忧没有以眼还眼的机会,所以返上阳宫去也。” 张柬之问道:“弄清楚对方是什么人吗?” 龙鹰道:“我偷听到他们说话,其中之一是武承嗣的头号高手褚元天,另一个人只要我再听到他的声音,可以立即认出来。” 张柬之吁出一口气道:“龙先生或不把此等宵小放在心上,对我们却事关重大。国老一直怀疑那混蛋手上有个专责政治暗杀的集团,造成多起服毒自杀又或自缢疑案,牵涉到政治上举足轻重的名公大臣和皇族宗室,只是苦无证据,龙先生刚才之言,顿使我们拨开迷雾见青天,龙先生最好不要把此事告诉任何人。” 龙鹰心忖肯定牵涉到武曌,且是她默许,点头答应。 张柬之沉吟片刻,难以启齿的道:“第二件事真不想说出来,又不能不说。” 龙鹰从容道:“没有什么是小子接受不来的。” 张柬之苦笑道:“包保你猜不到我要说的事。国老着我向龙先生明言,一天你不肯告诉他你的出身来历,一天不许你去惹他的藕仙小姐。” 龙鹰失声道:“什么?” 张柬之无奈道:“我们很难怪责国老,藕仙是他如珠如宝的爱女,他……” 龙鹰哑然笑道:“大人误会哩!国老也误会了,小子和小魔女只是斗法而非谈情,小姐她对我只有恶感没有好感。告诉国老不用担心,我再不会去惹她。” 张柬之道:“龙先生武技固然惊天动地,但对女儿家心事却像个初哥。勿怪下官交浅言深,因为我的确像国老般欣赏龙先生。国老的担心是有理由的,以往藕仙每次‘击败’对手,总爱在国老前夸耀一番,只有你是唯一例外,只字不提,国老很想知道发生过什么事。” 龙鹰无言以对,难道告诉张柬之小魔女中了他一招吗?幸好计上心头,压低声音道:“我确中了她一招,是屁股中招,所以她不好意思宣扬。哈!” 张柬之果然被瞒过,现出原来如此的恍然神色。续道:“其次是她昨晚获横空牧野赠送吐蕃价值连城的名剑‘神山之星’,喜欢得把剑放在床上伴她入睡,一早起来竟佩新剑出门去了,不用我点明,龙先生该晓得国老想到什么。” 龙鹰心中欢喜,横空牧野果然是言而有信的人,不用说剑鞘剑柄必是饰满宝石贵玉一类东西,否则何来价值连城之语,不知太平公主得到的是什么? 龙鹰叹道:“明白哩!以后小子绝不会去找藕仙小姐,以她的脾性理该不会来找小弟。” 张柬之讶道:“龙先生在这样的情况下仍不肯告诉国老出身来历吗?他说可为你保守秘密。” 龙鹰听得心中一动,不过仍须先征询深悉情况的胖公公意见。道:“怎都会有这么一天。现时可以告诉国老的是我龙鹰绝不是他的敌人,就算他遣人来杀我,小子只会躲避不会还击,伤天害理的事更不会做。嘿!第三件事呢?” 张柬之细审他一阵子后,点头道:“我相信龙先生这番肺腑之言,第三件事国老只是代人传话。端木菱小姐已离开国老府,暂居于城外东面洛水旁著名的素净庵,小姐说如果龙先生有心归还欠她的五两金锭,可到那里寻她。” 龙鹰听得发呆,记起武曌说过他们是命运注定的大敌,逃都逃不了。 张柬之道:“若没有其它事,下官告退。” 龙鹰心中一动,道:“张大人认识的人中,有没有精通野史者?” 张柬之欣然道:“不论正史野史,下官均有涉猎,所以现在当的是长史。” 龙鹰大喜道:“张大人听过一个叫燕飞的人吗?” 张柬之淡淡道:“龙先生因何对此人生出兴趣?” 龙鹰暗自叫苦,张柬之的精明厉害不在狄仁杰之下,分明借此机会,旁敲侧击的弄清楚自己的来龙去脉,偏又不得不答。 道:“这与小弟的一位尊长有关,在他的笔记曾两次提及这个人。” 张柬之道:“此人有何独特之处,为何令龙先生时刻留神?” 龙鹰把心一横,道:“因每次提及他,都说燕飞是有仙缘的人,故使小子好奇心大起,可是问遍仍没有听过他大名的人。” 张柬之道:“龙兄的尊长高姓大名?” 龙鹰招架不住,苦笑道:“张大人饶过小弟好吗?” 张柬之哈哈大笑,满含深意瞥他一眼,道:“看在龙兄为庐陵王解围一事上,下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龙鹰大喜道:“张大人真晓得燕飞是何方神圣?” 张柬之点头道:“龙先生是问对人。燕飞此人,不见于正史野史,只存在于说书,由于下官自少爱采集说书故事,所以不单听过燕飞此人,还下过一番考据工夫。” 龙鹰喜出望外,深庆得人,道:“愿闻其详。” 张柬之从容道:“龙先生不怕下官从此人推断先生的出身来历吗?” 龙鹰淡淡道:“那小弟只好认命。” 张柬之略一沉吟,似在整理记忆里有关数据,道:“关于燕飞的说本大致有十多个不同的版本,据传所有版本均源自一个叫《边荒传奇》的说本,作者的名字早已湮没。有一个颇为荒诞的说法,指此书曾为南朝开国之君刘裕拥有,且置之于案头,不时翻阅。照下官看,这只是说书先生藉此抬高说本的身价,不该作实。” 龙鹰问道:“这个原本仍存于世吗?” 张柬之道:“自刘裕以还,历经宋、齐、梁、陈、隋、唐,均是战火连绵,流失的典籍不计其数,下官遍查有关的正史野史,再未有人提及此书,看来早被战火摧毁。” 龙鹰苦思道:“如果此书确如传说所言,曾为宋武帝刘裕拥有,那成书的时间理该在魏晋时代。唉!我的娘!” 张柬之道:“龙先生不想知道内容吗?” 龙鹰心不在焉的道:“是什么内容?” 张柬之道:“说的是关于一个叫边荒的地方,且确有其地,位于淮水和泗水之间。当时晋朝偏安江左,战事连绵,两水间大片土地被摧残至片瓦无存,成为无人地带。偏在此鬼域似的地方,南北浪人借一座荒废的城池建设边荒集,繁华兴盛至令人难以相信的地步,而燕飞更是边荒的头号剑手。论题材非常不错,不过照我看燕飞虚构的可能性极大,至乎边荒集也是子虚乌有。” 龙鹰吁出一口凉气,压下心头的激动,沉声道:“大人为何有这个想法?” 张柬之道:“因为故事过于荒诞离奇,竟说刘裕、燕飞和北朝开国之君拓跋珪曾在此携手作战,共抗南北大敌。两次失去边荒集,而最后竟能反攻收复,从军事的角度来看是绝没有可能的。” 龙鹰道:“真的没可能吗?” 张柬之道:“你可知边荒集的敌人是谁?就是当时南方北方实力最强的几个人,包括慕容垂、桓玄和司马道子。最荒谬的是最后边荒劲旅与拓跋珪联手,击败慕容垂,不是透过一场大会战,而是燕飞和慕容垂的比武,燕飞只一招就击得慕容垂变作滚地葫芦,钢矛断作两截,天下荒谬之最,莫过于此。” 龙鹰抓头道:“确是荒谬,后来燕飞到哪里去了?” 张柬之含笑道:“当然是成仙成圣,若非神仙,怎可能一招击败当时号称无敌的慕容垂?哈哈哈!” 龙鹰呆瞧着他。 张柬之道:“龙先生还有什么问题?” 龙鹰缓缓道:“从刘宋开国至隋,经历了多少个年代?” 张柬之讶道:“看来龙先生认为边荒集和燕飞确有其事。让下官算算看,大概是一百六十年。” 龙鹰剧震道:“一百六十年!” 张柬之大讶道:“先生为何如此震骇?” 龙鹰深吸一口气道:“没什么,多谢张大人指点。” 第四章 神都大雪 御书房。 龙鹰埋首疾书,武曌来了,春风满面,直抵龙鹰桌前,欣然道:“龙先生可知你昨夜误打误撞下,为朕立下大功?” 龙鹰继续书写,一头雾水道:“昨夜小民只是打打杀杀,如何可以为圣上立功呢?” 武曌含笑道:“龙先生有所不知,横空牧野今次东来,殊不简单,该是负有吐蕃王赞普托付的秘密任务,探听我大周虚实。吐蕃人自松赞干布崛起,兵强马壮,邻近各国全不是敌手,被其逐一歼灭,统一高原,国势更盛,除太宗时被侯君集所败,稍敛东侵之心,但国势不衰,兵力达数十万之众,故太宗不得不以文成公主妻之。” 龙鹰道:“他们不是刚被圣上遣兵击败吗?” 武曌叹道:“先生指的该是青海之役,朕遣我朝战绩彪炳的大将黑齿常之率大军讨伐寇边的吐蕃大军,我军兵力虽在其上,可是正式交锋,却非其对手,初战即败,幸黑齿常之领军有道,败而不溃。后黑齿常之亲率五千死士,夜袭吐蕃营,令吐蕃溃乱引退,胜得极险。加上赞普乘机从权臣手上重夺权柄,故吐蕃一时无力来犯。” 目光投往窗外,徐徐道:“二十一年前,先君仍然在位,在朕建议下,派出大将薛仁贵、阿史那道真等讨伐吐蕃,被吐蕃军败于大非川,吐蕃乘势越过昆仑山,攻陷龟兹、焉耆、于阗、疏勒四镇,令其国土大幅扩展,北抵突厥,占地万余里,威势之盛,犹在突厥之上,成为中土大患。” 龙鹰听得心中敬服,早在二十年前,武曌已对塞外中土的敌我形势了若指掌,换过一般昏君,恐怕弄不清楚地名、国名,还如何调军遣将? 武曌显然被横空牧野东来触发了对西塞的驰想,谈兴极浓,续道:“十二年前调露元年,西突厥与吐蕃联手进犯我安西都护府,虽为我军击退,但已令边防军元气大伤,不得不放弃安西。自此,塔里木盆地的控制权,尽入吐蕃之手。青海之败,实无损吐蕃国力,可见若我中土稍弱,吐蕃大军肯定重来。今次横空牧野若尽数击败中土高手,必令崇尚英雄武力的吐蕃人生出轻视之心,后果可以预见,那是朕绝不想见到的事。” 龙鹰大讶道:“那圣上为何又不让小民出战?” 武曌目光重投龙鹰,微笑道:“为应付横空牧野美其名为以武会友的测探行动,不惜调兵遣将,务求挫其锐气,岂知此人剑术之高,远在朕估计之上,平时威震一方的所谓名家高手,竟无一人可在他手上走过十招之数。中土可与他一比高低者,已是屈指可数。有些因着身份地位,不宜出战,有些则不屑此等公开比武,年纪相若而又有一战之力者,剩下来只得风过庭、万仞雨和符君侯三大年轻高手,他们各有所长,均有足够实力与横空牧野平分秋色。” 龙鹰忘了武曌仍未答他的问题,问道:“符君侯是谁?” 武曌道:“符君侯乃近数年在南方崛起的高手,外号‘枪君’,神勇盖世,所向无敌,朕已使人安排他在扬州与横空牧野一较高下,故先前并不把神都的比武放在心上。” 龙鹰大奇道:“万仞雨就在神都,圣上为何舍近求远,不让他迎战?” 武曌淡然自若道:“万仞雨被誉为继少帅寇仲后中土第一用刀高手,如有任何闪失,对中土武林的打击将严重至难以估计,朕实不愿冒这个险,故请国老私下劝说,让他打消出战的念头。”又道:“至于风过庭,乃朕御前剑士,又是北门学士中文武全才出类拔萃者,稳为朝廷第一高手,若他败于外族手上,对我大周军心士气影响之巨,可以预见。” 龙鹰想不到横空牧野以武会友的后面,竟有如许多思量和考虑。抓头道:“那小民呢?输掉了该没有什么后果。” 武曌噗嗤笑道:“龙先生很喜欢抓头,模样傻呼呼的,很怪趣。” 龙鹰见她笑脸如花,哪还像威凌天下的女帝,轻松起来,笑道:“圣上今天的心情很好。” 武曌点头道:“自登基以来,朕未有过心怀如此畅美,且在龙先生面前无须掩饰。唔!至于你嘛……” 龙鹰被她的卖关子弄得心痒痒的,追问道:“小民如何?” 武曌柔声道:“龙先生的魔种千变万化,神通广大,如能放手与横空牧野作生死决战,朕买你赢。但堂上比武,因着诸般限制,还是以横空牧野赢面较大。朕不想见风过庭和万仞雨输,更不愿看到先生吃败仗。” 龙鹰听得头皮发麻,并首次想到头壳这么容易有感觉,弄得自己不时抓头,说不定与魔种感应的方式有关系。 武曌的眼力真厉害,瞧破他魔种的虚实,故断他可稳胜薛怀义,对上横空牧野则是四六之比。 同时他隐隐掌握到武曌不愿他吃败仗的原因,是基于微妙的心态。因为说到底,他和武曌同属魔门阵线,如他这邪帝惨被击败,她肯定很不好受。 武曌欣喜的道:“岂知太平那丫头竟会带先生到比武的场地去,顿令朕的苦心安排尽付东流。幸好先生大展神威,硬把不可一世的横空牧野迫在下风,又可和气收场,最合朕意。当时与横空牧野同来的高手,人人瞧得目瞪口呆,想不到我中土竟有如此可怕的高手。魔门邪帝,岂属等闲之辈。” 龙鹰老脸一红,嗫嚅道:“圣上夸奖,事实上小民只是乱打一通,毫无章法。” 武曌娇笑道:“真给先生气死,横空牧野哪怕什么招式章法,偏是怕了你的乱打一通。今早横空牧野正式入朝拜访,献上本来不在贡品清单上具有非常象征意义的一件贡品,并取消扬州的比武,只求朕赐他一艘楼船,以畅游长江三峡。想不到为祸多年的可怕外患,给先生乱打一通化解了。你说朕的心情怎会不好呢?朕还是第一次见先生脸红。” 龙鹰好奇心起,道:“那家伙献出来的贡品是什么特别的东西呢?” 武曌肃然起敬的道:“少帅寇仲的井中月。” 龙鹰尖声道:“没有可能的,井中月怎会落入吐蕃人的手?横空牧野又怎肯归还?” 武曌双目异彩涟涟,沉浸在某一段回忆里,缓缓道:“陵仲大婚后两年,寇仲静极思动,忽起远游域外之念,趁跋锋寒远道来访之便,两人入蜀找徐子陵。寇仲还带着宋玉致和尚秀芳两位娇妻与爱妾楚楚,与徐子陵和石青璇会合后,联袂从蜀西入塞,先到吐谷浑见伏骞,逗留两年,再赴波斯探访老朋友云帅,这个消息是从波斯的回商传回来,波斯王对他们礼遇极隆,之后他们继续西游,从此再没有他们的音讯。在吐谷浑期间,寇仲已到了武道无刀胜有刀的无上层次,遂将井中月送与吐谷浑王。吐谷浑人对此刀非常重视,供之于王庙,认为是吉祥征兆。后来吐谷浑被吐蕃灭掉,吐蕃人取得宝刀,以八乘金舆隆而重之将井中月运返吐蕃,亦供之王庙之内。唉!塞外不论王侯贵族,高手常人,最怕的不是李世民,而是少帅寇仲和徐子陵,所以吐蕃人唯一显示诚意的方法,就是向我大周献上此因寇仲而名震塞内外的旷世宝刀。这样说,先生该明白朕今天为何这么开心。” 龙鹰心中奇怪,武曌似对寇仲和徐子陵有奇异特殊的感情,说起他们像变成另一个人似的,又留意他们的行踪,连徐子陵和石青璇的女儿也不放过,千方百计想见她一面。 武曌的声音传入耳内道:“国老本对先生成为朕国宾一事,颇有微辞,认为不合礼法。哈!现在他再不敢说朕半句,朕说要将井中月赐赠先生,他只有同意的份儿。” 龙鹰大吃一惊道:“万万不可,小民怎受得起如此异宝,请圣上收回成命。” 武曌微笑道:“君无戏言,岂可说过的话不算数?朕晓得井中月会局限你的魔法,所以先生得刀后如转赠其他人,朕绝不怪你,朕可包保受赠者感动至涕泪交流,视你为终生好友。” 龙鹰想到唯一有资格受此赠者是万仞雨,武曌意之所指亦是他,等若武曌透过他向万仞雨送出此刀,这是什么娘的手段,万仞雨不是她的眼中钉心中刺吗? 欣然道:“圣上所言甚是。哈!看着个超级刀手在眼前痛哭失声,肯定是毕生难忘的事,谢主隆恩。” 武曌没有答他,目不转睛盯着他后面的槅窗。 龙鹰搁笔,因刚写起“立魔第三”的篇章,别头一看,窗外白茫茫一片,雪花飘飞,转眼变成一个个拳头般大的雪球,外面正下着他平生所见最大的雪。 再往武曌看去,一双凤目射出令人难以理解的异芒,不由想起那张雪景的画轴。 武曌柔声道:“小荣!” 龙鹰听得没头没脑,不知该应她还是不应,荣公公从后门连奔带跑的扑进来,跪伏在武曌身后,恭敬道:“小荣在!” 龙鹰大叫厉害,如此传音入密的功夫,确闻所未闻,可知武曌到了声随意走的境界。 武曌淡淡道:“备车,备舟,为朕在房内换衣。” 龙鹰听得呆了起来。 龙鹰站在一旁,瞧着太监宫女为武曌移走帝冕,脱下龙袍夹服,现出雪白裙裾贴身内服,尽显她诱人的线条,大感尴尬,而武曌却没有丝毫让他离开的表示,看又不是,不看又不是。 幸好太监小心翼翼的为她加上御寒丝袍,掩去春光,他才不用那么心惊胆跳,以前怎想得到看美女换衣这般不济事。 武曌秀目凄迷,再没有分毫刚才纵论四塞形势慷慨陈辞的模样,直望前方,轻柔的道:“今晚朕在上阳宫观风殿举行国宴,招待横空牧野和一众随人,龙先生必须出席,不准有任何推托之辞。” 龙鹰有什么话好说的,应道:“小民领旨。” 武曌没好气地横他一眼,微嗔道:“来日方长,龙先生还怕没有机会和人雅卿卿我我吗?” 龙鹰心道今夜是属于丽丽和秀清的,确是艳福齐天,昨夜刚和人雅欢好,翌日即由人雅的好姐妹陪夜,所有一切均拜眼前女帝所赐,仿如一场大梦,道:“小民不善交际应酬,怕丢了圣上的面子。” 此时太监为她穿上连着个大斗篷枣红色的雪褛,武曌像变成另外一个人似的,像个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 武曌道:“不和你胡扯,随朕来!” 言罢朝御书房正门走去,伺候她的太监宫女跪伏送行。 龙鹰一头雾水追在她身后。 大雪茫茫下,御书房外的天地变成梦境般的迷离世界,较远的门楼林木消没不见,华丽的皇舆恭候门外,骑卫阵列两旁,直排往雨雪迷茫的深处,见武曌现身长阶顶,齐声喝道:“万岁万岁万万岁!”同时举手致敬礼,动作整齐划一,气势慑人。 荣公公躬身拉开舆门,请武曌登车。 武曌柔声道:“龙先生随朕登车。” 马车起行。 龙鹰是名副其实与当今女皇帝平起平坐,只要横移两寸,即可接触到武曌仍如鲜花盛放般的诱人胴体,当然他半个手指头都不敢动。 武曌直勾勾的瞪着窗外下个不休的大雪,失去说话的兴致。 她不说话,龙鹰更不敢说话。 天威难测,既不知武曌带他到哪里去,也不晓得去干什么。最令人提心吊胆的是,永远猜不到她脑袋内的念头。太平公主说得对,装糊涂或许是应付她的唯一办法。 武曌终于说话,仍不回过头来,道:“这场雪真大,看来还要下一段时间。” 龙鹰忍不住道:“圣上对雪景似是情有独钟。” 武曌道:“为何这么说?” 龙鹰道:“书房挂的画轴描写的正是一场大雪。” 武曌幽幽叹一口气,柔声道:“是哩!正是一场大雪。” 稍顿轻轻道:“那张画不是朕画的,成画于一场大雪之后。唉!人生为什么总是那么多无奈惆怅的事。” 她的声音弥漫深刻的感情,若不知她是心狠手辣的武曌,会以为是多愁善感的闺中怨女。 龙鹰不知如何答她。只知自己不论在如何恶劣的环境里,仍可以保持斗志,创造美好的未来。 武曌凝望窗外,有点自言自语、无限温婉的轻声道:“如果光阴可以倒流,朕没有入宫,尚是云英未嫁之身,与龙鹰你相逢于道左,朕的命运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龙鹰苦笑道:“那时小民该仍未出世。” 武曌嗔道:“你真是大煞风景,只是假设嘛!怎可以当是真的?不过龙先生确令朕明白了当年不明白的东西,处境虽异,涵义如一。爱你恨你,苍天为何如此不仁?” 龙鹰不解道:“小民可以使圣上明白什么呢?” 马车停下,仍在上阳宫内,停在宫西一座建筑物前。 龙鹰待武曌下车后,步落车厢,飞骑御卫在四方布阵护驾,只有他深明武曌不需任何保护。 龙鹰跟在武曌身后,进入建筑物,脚步不停直抵后院,入目的情景,吓他一跳。 建筑物是个广阔的空间,两边有高墙维护,前方竟是上阳宫的西城墙,城墙下开水道,以水闸封闭,引进谷河之水,形成一个方形大池,池中一横排十多艘长达两丈的轻巧快艇。 大雪茫茫里,大将武乘川、令羽和二十多名飞骑御卫跪伏地上,向武曌致敬施礼,全体改换上平民服装。 龙鹰终明白武曌是要微服出巡,古怪处是要挑这么一个大雪倾泻的时候。 武曌淡淡道:“平身!” 众人起立,俯头不敢仰视。 武曌沉声道:“龙先生为朕划艇,没有人可以跟来,不准说话。” 众人愕然,包括龙鹰在内。 第五章 女帝出巡 穿过水口,艇子从一个天地投进另一个天地去。四周一片迷茫,左方高起三十丈的城墙,在大雪下失去实体的感觉,似实还虚,视野大幅收窄,两丈许外已是迷迷蒙蒙,天地被一球球漫空密集下降的雪花彻底征服,一切均被净化,天和水浑融为一。 龙鹰默然立在船尾轻摇橹桨,打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艇子划破浪皱的水面,望南朝谷洛两河交接处滑去。 雪花落在他戴的竹笠上,发出微仅可闻的“沙沙”声。 武曌背着他坐在船中,拉起斗篷。 艇子成为宇宙的核心,除他们两人外,再无他物。 龙鹰很享受这种异乎过往任何一日的感觉,从未和大自然如此和谐共处过,有一种没法说出来的静态美,雪花像在下降又像凝止不动,实际的视觉和错觉同时并存,缓慢和快速再无法分辨。 武曌轻柔的声音传来道:“到天津桥去。” 龙鹰应了一声,再不敢说话,怕说话声会破坏神圣的宁静。 武曌满怀感触地叹一口气,道:“龙先生相信轮回转世之说吗?” 她的话勾起龙鹰深心处某种平时密藏的惧意,忽然间大有正于分隔人世和地府间冥河行舟的感觉,四周再没有任何熟悉的事物,人世被抛在遥不可及的后方。 龙鹰的目光投注她被枣红色斗篷紧裹的优美背影,点头道:“小民相信轮回之说,也希望真的有转世轮回这回事,不过纵有轮回,但如投胎后变成另一个人,彻底忘记前世的事,那和绝对的死亡势该没有分别,生命变成一个个被切割的片段,失去应有的延续性,有轮回等若没有轮回。” 武曌没有回应,似在沉思咀嚼他的说话,好一会后。幽幽的道:“前世今生的切割当非如先生说的那么彻底,有人会在某一刹那忆起前生某个片段,又或前世的某一特别标记会伴随来到今生。” 龙鹰想起人雅颈肩处的小墨点,心中一颤。 艇子左转驶进洛河。 龙鹰打醒精神,因此为水上交通要道,一个不留神与其它船只碰撞,惊扰安坐船中的女帝,就是办事不力,换过其他人,说不定轻则革职,重则斩首。唉!想想都觉得既可怕又好笑,伴君如伴虎这句铁定是至理名言。 大雪愈下愈密,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所有楼船商舟均已停航,两岸景物消失在茫茫雪花之外。 武曌樱唇轻吐道:“到哩!” 龙鹰朝前望去,仍是茫茫一片,下一刻天津桥若如庞然巨物出现前方,两端却陷进雨雪深处,幻觉般不实在。 武曌道:“泊往桥底去。” 龙鹰依令行事,将艇子泊往桥底一端,上面是宽达三十步的桥底,最高处离水面逾十丈,下则浪花波荡,全赖龙鹰把桨橹抵入桥旁隙缝里,运劲固定艇子,免被水流带走。 两边是白雪形成的屏蔽,上方是屋檐般的桥底,造成他们独特的空间。 武曌将双脚放上坐板,拉下斗篷屈曲双手抱膝,迎望桥顶,凤目彩光闪闪,雀跃兴奋地道:“龙鹰!你晓得近百年来,天津桥上最轰动的一件事吗?如果不是徐子陵,历史将会改写。” 龙鹰看得目瞪口呆,他从没想到过武曌可变成眼前的模样姿态,哪还是威凌天下的女皇帝,只像个漫无机心的小女孩。 缓缓摇头。 武曌径自说下去道:“当年独孤阀、突厥人和魔门三方联手,把少帅寇仲和跋锋寒两人困在桥上,四方高楼布有突厥神射手,敌人封锁长街,桥下水底设置捕网,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对两人狂攻猛打,轮番施击,眼看不保,徐子陵从水底来了,先破坏水里的陷阱,又于寇、跋跃桥逃生的一刻,以水箭杀敌一个措手不及,最后三人安然脱身。没有徐子陵,何来少帅的盖世功业?” 龙鹰轻轻道:“既然如此,圣上为何要为难他的女儿呢?” 武曌倏地别过脸来,双目厉芒剧盛,两道森寒冰冻、冷酷无情的目光如有实质的直视龙鹰,叱道:“好胆!竟敢来管朕的事,是否又是那叛逆央你来向我求情?” 龙鹰双目魔芒凝聚,不作任何退让的回敬她凌厉无匹的眸神,同时缓缓松脱橹桨,水流立即将他们送往桥底外漫空雪花的迷茫天地去。 果然武曌双目解冻,仰首望天,任由雪花落在她发际、粉脸和龙体上。幽幽叹一口气,自言自语的道:“你猜到了!” 换过任何人都不会晓得她这句话意何所指,龙鹰是唯一的例外,点头道:“小民猜到了。” 御书房中的雪景挂轴,大雪深处的三个背影,徐子陵居中,寇仲和跋锋寒伴在两旁。 武曌淡淡道:“说吧!看你能否说服朕。” 艇子在无人控制下,顺水东飘。 龙鹰叹道:“小民是为圣上好。天命既不可违,缘分又怎能勉强?他们夫妇若如水中游鱼,逍遥自在,一旦上钩离水,也就完蛋。要他们到神都来,等于煮鹤焚琴,大煞风景。何况即使今生缘尽,也可期诸来世。圣上英明果断,怎可着相?” 武曌幽幽道:“今生缘尽,期诸来世。唉!我们回宫去吧。” 龙鹰惦念娇妻,回宫后立即赶返甘汤院,踏入院门,李公公迎上来道:“羽林军奉圣上之命送来一把刀,真古怪,一把刀竟由李大将军亲自护送,随行兵卫达百人之众。” 龙鹰道:“刀在哪里?” 李公公答道:“放在主厅圆桌上,幸好这里警卫森严,否则小人不知如何是好。” 龙鹰来到主厅,名震中外,像把生锈烂刀似的井中月连鞘安详地横搁桌上,只要想起此乃少帅纵横天下的随身兵器,胆大妄为的龙鹰不由肃然起敬,一时竟不敢碰它,止步立定,细意观赏。沉声问道:“何处可寻得胖公公?”心中想起的却是回程途中,武曌再没有说话,也不知她有否被自己说服,打消逼陵仲夫妇来京的念头。 途中大雪逐渐减弱,抵宫时完全停下来,但上阳宫已变成个雪白的世界。御卫全体从神都苑开进来,不是开战而是铲雪。 李公公垂手恭敬道:“禀上鹰爷,胖公公这个时候应在尚食厨,他必须在那里指挥大局,以应付今晚观风殿的国宴。” 龙鹰探手拿起井中月,一股莫以名之的感觉从执鞘处蔓延全身,似在此刻他与刀的原主人少帅寇仲建立了某种超越时地的微妙联系。道:“她们呢?” 李公公道:“三位少夫人在内厅整理小人为她们买回来的丝绢玉帛、胭脂水粉。” 龙鹰一手拿鞘,另一手握着刀柄,心中涌起奇异的感觉,那是养妻活儿的满足和欢愉。可想象从未拥有过任何财物的三女,忽然可以任意花钱购物的新鲜爽畅,定是其乐无穷。 “锵!” 井中月离鞘而出,初时还不怎样,只是把有锈渍的古刀,蓦地黄芒大盛,耀人眼目。 李公公吓得连退两步,颤声道:“这把刀……这把刀……” 龙鹰还刀鞘内,笑道:“这把刀不是有鬼,而是少帅寇仲的利器。李公公可去继续办你的事,不用招呼我。” 李公公道:“鹰爷不须小人为你准备午膳吗?” 龙鹰心忖时间无多,道:“我到后院打个转便到宫城去,不用劳烦公公。” 执着井中月,往后院举步。 隔远已听到三女吱吱喳喳的在内厅喧闹,一时心神皆醉,比之什么天籁妙韵更令他忘忧无虑。 偏在这时候忆起武曌凄厉冷酷的眼神,及其后的变化,正是他目前处境的写照,笼络爱宠背后暗伏杀机。 他必须找胖公公。 踏入后厅,登时发呆。 厅内桌面椅上,放满大包小包的东西,几匹丝绸摊满地上,人雅、丽丽和秀清三女兴奋得俏脸通红,忙东忙西,龙鹰怀疑她们是否晓得外面的世界刚下过一场大雪。 三女见他回来,喜出望外,七手八脚拥他站到厅子仅余的小片空间,秀清随手拿掉井中月,放到一边,丽丽为他脱去外袍,人雅则拿着软尺来为他量度。 龙鹰笑道:“来夜方长,姐姐不用那么急着押小人登榻。” 人雅噗嗤笑道:“哪有来夜方长的呢?不但爱骗人,还爱胡扯。” 龙鹰耸肩哂然道:“对我的俏人雅,当然还有来日方长。” 人雅大嗔,扑入他怀里,粉拳乱打他胸膛,龙鹰心花怒放,乘机大占三女便宜,人雅当然不把这些小儿科放在眼内,丽丽和秀清却是欲拒还迎,倍添情趣。家居之乐,莫过于此,一时满堂春色,累得龙鹰差点取消造访胖公公之行。 好不容易抽身离开,背着名震中外的井中月,匆匆赶往宫城,途上被令羽截着,见他不住看自己背上的名刀,解下来让他把玩个够,出奇地再见不到黄芒。 令羽不忍释手的把井中月归还,叹道:“想不到我令羽竟有机会碰过少帅的震世随身兵器,最惊人的是当这把刀落到少帅手上,会变成另一把刀,在我手中只是生锈刀,可见我是无福消受,鹰爷要到哪里去?” 龙鹰答他后道:“有没有办法查到万仞雨落脚的地方?” 令羽道:“不用去查,他入住南市的津明客栈,不过这么去找他,肯定见不着人。” 龙鹰一想也是,万仞雨总不会整天杵在客栈里,道:“有没有办法找到他?” 令羽欣然道:“只要通知陆大哥一声,包可以立即交人。” 龙鹰道:“现在是巳时中,请告诉他我会在午未之交的天津桥上恭候他大驾。” 令羽陪他往正宫门走去,压低声音道:“与万仞雨交往须小心,关中剑派和庐陵王关系密切,一旦圣上降罪庐陵王,万仞雨会受株连。” 龙鹰微笑道:“人生在世,有所不为,又有所必为,将来的事谁晓得呢?一时得失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凭心之所向,放手而为,如此方活得痛快。” 这一番话,是向雨田说的,从此盘桓心头,冲口说了出来。 令羽肃然起敬,道:“鹰爷确是非常人,你还是我唯一见过在圣上面前毫无异样的人。” 龙鹰拍拍他,出门而去,岂知立即给公主派来的人截着,押他到陶光园去,大叹倒霉偏又毫无办法,首次后悔去惹她。 出乎料外,太平公主在主厅见他,在座的尚有个四十来岁的高瘦男子,此人有一股骨子里透出来世家子弟般的书卷气,经太平公主引见,方知竟是江湖第一大帮的龙头桂有为,昨夜缘悭一面,终于碰头。 太平公主媚眼儿不住抛送,竟全不计较他舍她而去的新账。 坐下后,桂有为道:“我刚蒙圣上赐见,圣上不但开恩解除我帮的漕运禁令,又着我为她送一管玉箫给师娘。唉!有为真不如何方可向龙兄表达心中感激之情。” 龙鹰老脸一红,道:“只是觑准时机向圣上说几句话吧!桂帮主不用放在心上。” 太平公主含笑道:“不认识你的人还以为你在为自己吹嘘,本殿和国老办不来的事,给你几句话搞定母皇。” 桂有为忙道:“当然不是这样,圣上亲口向我说,龙兄是冒死向她进谏,且毫不退让,圣上还说,十年来从没有人敢像你般顶撞她。” 龙鹰心忖武曌虽夸大了点,却离事实不远,当时的凶险,事后想起来,亦要暗抹一把汗,最糟是现在根本欠缺和她决裂的本钱,幸好利用环境融化了武曌的心。 太平公主道:“现在云过现青天,就像刚才骇人的狂雪,桂帮主陪本殿和龙先生一起进午膳如何?” 龙鹰心中苦笑,她是摆明车马让桂有为拒绝,自己则是她的囚犯,打开始就是,到现在仍没有改变。 桂有为知机告退,欢天喜地的离开。 太平公主把尊贵的玉手送进他手内,牵着他到望河轩,边吃东西边观赏变成银白世界的河岸美景。 太平公主瞧着他大吃大喝,自己却没动过筷子,笑吟吟道:“算你哩!尚算有点良心,肯为桂帮主说话,让本殿大有光彩,究竟你和母皇说过什么话?为什么忽然背刀到处跑?” 龙鹰道:“事关朝廷机密,恕本小子不宜透露,除非……哈哈!” 太平公主狠狠道:“你这死小子臭小子,是否当强徒当上瘾,勒索完金子又来勒索本殿的身体。不说便不说,本殿没时间和你疯言疯语,你知道横空牧野送了什么宝物给本殿吗?” 能让见惯珍宝的太平公主惊喜的当然非是凡品,龙鹰摇头表示不晓得。 太平公主就在他眼睁睁下将襟扣逐粒解开来,又拉开内衣,直至露出深深的乳沟,和挂吊其中以白玉精雕巧琢、晶莹通透、造型奇特的神鸟。 龙鹰一向对这类身外物不感兴趣,亦不由被其鬼斧神工的雕工和纯美的玉质吸引。舒出一口气道:“横空那家伙确是信人,连我这门外汉也瞧出此为稀世奇珍。不过公主的胸脯更好看,属另一类的稀世之宝。” 太平公主丝毫不介意他的目光灼灼,喜孜孜的道:“这是产自塞外的和田宝玉,有白玉、青玉、黄玉、红玉、和墨玉五种,其中以白玉最珍贵,最难得是此为玉中之玉,纯洁浑白,又被称为羊脂玉宝,乃和田区著名的巧匠努得锥的传世之作,本殿很久以前已听过此名玉,想不到今天可挂在颈项处,且是冬暖夏凉,确为旷世异宝。” 龙鹰心忖不知小魔女的宝剑又是怎么一回事,只恨她老爹禁止他们来往,不由意兴索然。 太平公主轻轻道:“给人家善后好吗?” 龙鹰不解道:“善什么后?” 太平公主若无其事道:“当然是解开的扣子,你想人家这么样四处跑吗?” 龙鹰眼睛不由落到她敞开的襟口去,只觉胜景无穷,心中一阵迷糊。 旋又醒过来,清楚她在向自己施展媚术,她和自己的角力,仍是方兴未艾。 第六章 义赠灵刀 龙鹰以迅疾无伦的手法,为太平公主重整衣襟,一点不触碰她的肌肤。 太平公主昵声道:“今晚国宴宴罢,鹰爷陪人家返陶光园好吗?” 龙鹰闷哼道:“老子没空。” 太平公主毫不动气道:“无论怎样事忙,鹰爷总要回家睡觉。” 龙鹰抓起个馒头,瞥她一眼后,目光移往河岸的雪林胜景,一边大快朵颐,耸肩道:“嘿!刚巧今晚本人要到芳华阁闹到天明,不用睡觉。” 太平公主噗嗤娇笑道:“骗人!你确会到芳华阁去,还订了房子,不过却是明晚而非今夜。” 龙鹰面不改色迎上她得意洋洋的眸子,道:“骗你又如何?老子没空就是没空,你好像忘记了尚未道歉求饶。” 接着离座,道:“还有一件事,老子可不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奴才,下次你再使用羽林军来押解老子,休怪我不给面子。” 哈哈一笑,不理差点被自己气死的太平公主的呼唤,扬长而去。 离开陶光园,此时到胖公公处去嫌时间不足,赴天津桥之约则时间尚早,只好安步当车,顺道浏览宫城皇城美景。 到转入神道,天堂富丽堂皇的巨佛映入眼帘之际,七、八骑从后驰来,为首一人“咦”了一声,勒马停下来,其他骑士连忙收缰煞马。 那人道:“这位不是鹰爷龙先生吗?在下武三思,幸会幸会。”竟跃下马来,灵巧如神,一派高手风范。 龙鹰朝武三思瞧去,此人比他矮上两寸,已算相当高,国字口脸,相貌堂堂,肤色红润,年纪与武承嗣相若,最大分别是笑容可掬,一团和气似的,眼神灵活友善,予人八面玲珑、手段圆滑的感觉。 武三思移至龙鹰身旁,欣然道:“我们以江湖平辈论交,不提封号,以后唤我小武便成,否则就是见外哩!哈哈!” 自有人为他牵马跟在后方。 龙鹰心忖兵来将挡,管你心中动什么念头,一切见招化招。微笑道:“武兄要到哪里去?” 武三思道:“相请不如偶遇,在下现在到皇城轩与几位朝中朋友碰头,若有龙兄加入,大家摸着酒杯底东拉西扯一番,不是人生快事吗?” 龙鹰道:“要谈天说地,哪怕没有机会,不过小弟有事在身,武兄的好意心领了。” 武三思点头笑道:“对!来日方长,找天来在下府上,美人醇酒,更能尽欢。新近从大理求得一批歌舞伎,姿容出众不在话下,最妙是个个柔若无骨,个中好处,龙兄一看便明白。哈哈哈!” 龙鹰开始有点应付不了他示好的方式,当然作为男人,不心动是骗自己,但想起甘汤院的人儿们,怎可置她们于不理,在外花天酒地。忙道:“这几天可不成,有机会再去拜访武兄。” 武三思一碰他肩头,笑道:“明白明白,人雅是任何男人梦寐以求的恩物,龙兄多忙几天是应该的。哈哈哈!” 龙鹰心中大骂,同时想到武三思曾向武曌求取人雅,却被拒绝。不过怒拳难打笑脸人,只好道:“难得武兄体谅。” 武三思忽又压低声音道:“魏王那边我劝过他哩!欠债还钱,天公地道,只是魏王生性固执,迟些待他消了气,让在下给你们摆和头酒,有什么大不了的。” 此时众人越过宏伟壮丽、造型独特的万象神宫,朝则天门楼走去。 武三思望往门楼,满脸追忆的神情,道:“前年九月十九日,圣上就是在此门楼之上举行登基大典。那天天公作美,风和日丽,圣上戴朱红花冠,穿黄色龙纹袍,金玉革带,在金鼓齐鸣声中,宣读即位诏书,改元天授,礼成后下诏大赦天下,全国饮宴七天,并立我武氏七庙于神都。” 龙鹰见他一脸向往的神色,知他野心不在堂兄武承嗣之下,其继承皇位延续他武氏江山的妄念如出一辙,两个混蛋都在大发帝皇梦。 武三思回过神来,道:“龙兄有兴趣到门楼上一游吗?际此大雪刚休,登楼极目望远,保证整个神都雪景尽收眼底。” 龙鹰心道迟早会上去一开眼界,但绝不是和你武三思。拒绝道:“小弟正赶着到宫外去会一位朋友。” 武三思沉吟着与龙鹰进入官署林立的皇城,欲言又止。 龙鹰讶道:“武兄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想说出来吗?” 武三思道:“我对龙兄是一见如故,想提醒龙兄留神一些小人,又怕龙兄误会在下煽风点火,所以心中为难。” 龙鹰心道来了。欣然道:“武兄是怎样的人,小弟不清楚吗?武兄放心说出来,小弟只会感激而不会多心。” 武三思道:“龙兄要提防张氏兄弟,这对小人现在对龙兄恨之入骨,照我收回来的风声,他们正在外招揽高手,对龙兄意图不轨。明刀明枪当然奈何不了龙兄,最怕是阴谋诡计,防不胜防。” 龙鹰哈哈一笑,道:“明白哩!多谢武兄指点。” 趁机和他道别分手,出皇城去也。 天津桥。 龙鹰背挂井中月,凭栏俯瞰洛河,忆起今早冒雪划艇与女帝到此一游的情景,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 他愈来愈觉得武曌将人雅许他,背后的原因大不简单。可是假若武曌真的视人雅为她过世女儿的轮回托世,不论她如何冷血,绝不会再把“女儿”多牺牲一次,将她许给一个“时日无多”的人。换言之,她并没有杀死龙鹰之意,这是他奶奶的怎么一回事,真想抛开一切立即去找胖公公。 万仞雨的声音在身旁响起道:“看到龙兄背挂古刀,令在下喜出望外。不过纵然龙兄博通天下兵器,也不该与我以刀对刀,吃亏的肯定是龙兄,在下也有胜之不武的惆怅。” 龙鹰微笑道:“万兄既有如此想法,就让小弟占点便宜决定比武的规则,大家换刀而战,你用我的刀,我用你的刀,只要你老哥能捱过小弟九刀之数,刀就是你的哩!” 万仞雨大讶道:“不论在下如何不济事,挡你九刀仍是探囊取物般轻易,龙兄似乎有欠考虑。” 龙鹰笑道:“闲话不提,何不想想比武的理想地点,小弟不想被闲人围观。” 万仞雨目光投往桥下,欣然道:“这个容易,请随在下一起往下跳。” 随即越过桥栏,往下投去。 龙鹰明白过来,学他般跳栏而下,与万仞雨先后落在一艘驶经的货船的甲板上。 船上众汉齐吃一惊之际,万仞雨气定神闲的抱拳道:“本人乃关中剑派弟子,请诸位看在江湖同道分上,行个方便,离城后我们立即离开。” 众汉目光投往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汉子,那人道:“原来是关中剑派的大爷,当然没有问题。” 万仞雨谢过后,偕龙鹰到船尾,以免碍手碍脚。 河风吹来,两人衣衫拂拂作响,两岸尽被雪染,充盈隆冬的气氛。 龙鹰笑道:“这还是小弟第一次坐顺风船,万兄真有办法。” 万仞雨欣然道:“出来行走江湖,怎都要有两度板斧。是哩!龙兄见到端木小姐了吗?” 龙鹰道:“她搬去城外东面一所庵堂,过两天有空会还她应得的金子。说起金子,小弟尚有一两黄金,想兑换成银两,该怎么办呢?” 万仞雨失声道:“这么快就用掉四两金?” 龙鹰吟道:“有酒当须今日醉,千金散尽还复来。哈!我只是胡扯,除了此两和端木仙子的五两外,其它我送了给人。” 万仞雨道:“兑换银两最好找老字号,童叟无欺,其中以贞观钱庄声誉最着,南北市各有一店。” 又道:“神都外的庵堂少说有十多间,端木小姐落脚的是哪一所呢?唉!都是不要告诉我。” 龙鹰道:“万兄爱上端木菱哩!” 万仞雨苦笑道:“爱上她有屁用,只是自寻烦恼。静斋传人是修天道的女子,与出家人无异,我去扰她清修只会教她看不起我。” 龙鹰道:“我才不会像万兄这般想,在家出家只是个形式的问题,与能否修成天道无关,喜欢嘛放手追求,追不上手卷铺盖回家睡觉,但总算对得起自己。” 万仞雨叹道:“你爱怎么想都成,可是对方不是这么想,不信邪尽管去试试看,我可没有你那种大无畏的勇气。不过勿要怪我没预先警告,你弄得灰头土脸回来,不要向在下哭诉。” 龙鹰笑道:“如果给小弟把仙子弄上手,万兄岂非再次吐血?” 万仞雨哑然笑道:“我绝不会为这种事吐血,因为在下自少立志,献身刀道。逢场作戏没有问题,却不愿有家室负累。” 龙鹰道:“若做人的目的,只是练刀,还有啥乐趣?应该任意而为,方够痛快。以万兄的人品武功、身份地位,肯定有很多美人儿为万兄伤心欲绝。嘿!万兄真的舍刀之外,不作他想吗?” 万仞雨道:“现在的确有这样的想法,或许中宗复辟后,我会有思路上的变化。” 龙鹰问道:“中宗是谁?” 万仞雨道:“中宗就是庐陵王李显,他当过六十天皇帝,竟在韦妃的怂恿下企图从武曌手中夺权,被武曌发动一场小兵变,硬从龙座扯下马来。唉!蠢人加上野心女人,有什么蠢事做不出来的。” 龙鹰大奇道:“那你岂非向一个拥有野心女人的蠢人效忠吗?” 万仞雨无奈道:“问题在没有选择,我们关中剑派全赖太宗扶持,始有今天。不过正如国老说的,他蠢没关系,只要辅之以贤相能将,凭大唐稳如泰山的基业,仍大有可为。他奶奶的!我曾千山万水为他擒获朝廷重犯,交到庐陵王手上,希望他可以借此立大功,与武曌修好,岂知当他晓得此犯的重要性后,竟吓得屁滚尿流,问也不问想也不想,瞒着我直接把人押送神都,累得我……不想再提了,想不到我万仞雨竟失信于人。” 龙鹰明白过来,武承嗣之所以杀他以嫁祸李显,皆因庐陵王是其中一个知情者。武承嗣又怎会晓得自己的事呢?很大机会是来俊臣向他通风报信,定要问问这家伙。 万仞雨道:“出城哩!” 两人踏着积雪,来到一个无人雪原。 万仞雨解下佩刀,向龙鹰连鞘投来,后者亦把手中宝刀,往他掷过去。 万仞雨一把抓着井中月,脸上现出古怪神色。 龙鹰不容他多想,拔刀抛鞘,鬼魅般越过两丈距离,眨眼间以最快的速度,灌满魔功,从不同的角度朝万仞雨劈出三刀,全无保留。 万仞雨叫一声好,从容不迫抽出宝刀,上封下格,挡他三刀,似仍是游刃有余。 龙鹰心叫厉害,最后一刀更被他妙绝的刀法,压得没法施出后着变化,不得不退。 两人再成对峙之局。 万仞雨目闪奇光,低头审视手上长刀,道:“万某自学刀以来,一直在追求一把称心的刀,可惜事与愿违。那晚龙兄决战薛怀义,我拿出来唬人的革囊,内藏的不是金子而是稀有的矿石,准备拿去冶炼新刀。可是这把刀,握着它竟有种血肉相连的奇异感觉。他奶奶的!这把刀究竟有什么名堂?” 龙鹰道:“老兄尚未捱过九刀,没有查根究柢的资格。” 万仞雨苦笑道:“与你相处愈久,愈发不明白你是怎样的一个人,论刀法龙兄实在差我太远,捱不过九刀的只会是你而不是在下。” 龙鹰哈哈笑道:“少说废话。全力出手攻小弟一招看看,保证你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万仞雨失声道:“要我全力出手,你挡不了岂非要掉命?” 龙鹰喝道:“老子等得不耐烦哩!还不出招?” 万仞雨左鞘右刀,摆开架式,一股强大无匹,使人有窒息感觉的可怕刀气,决堤般朝龙鹰涌去。 他上身微往前俯,双目射出森寒冰冷的目光,像两支箭般瞄准龙鹰。 不愧被誉为继寇仲后的第一用刀高手。 龙鹰运转魔功,魔目电芒剧盛,却是敛而不外露,只像两泓深不见底的潭水,叹道:“这才像点样子。” 万仞雨动了。 “喳!喳!喳!喳!喳!” 朝龙鹰踏进五步,不单急缓不一,每一步的距离竟有少许差异,每一步均移至全新的攻击角度,较次的高手,面对他这种充满变化和威胁性的神奇步法,早看得眼花缭乱,惊栗颤抖,遑论见招化招,运兵挡格。 龙鹰哈哈一笑,长刀往前挑去。 万仞雨喝道:“龙兄小心哩!” 挥刀疾劈,如若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变化万千,无始无终。 初时手中刀并不如何,到劈至一半,刀生变化,化为闪电般的奇异黄芒,刹那间朝龙鹰头顶劈去。 龙鹰前挑的一刀天然转化为斜格。 “锵!” 龙鹰连人带刀被他劈得挫退一步。 万仞雨倏地后撤,立定,目瞪口呆瞧着手中宝刀。 龙鹰垂下长刀,默然不语。 万仞雨朝他望来,口唇轻颤,说不出话来。 龙鹰颔首点头。 万仞雨像完全明白龙鹰点头所表示的意思,一对虎目现出激动至无法控制的情绪。 龙鹰叹道:“九招的确是小弟大言不惭,疯言废语,这把刀是老兄的哩!” 万仞雨不能相信的道:“没有可能的。” 龙鹰一手抛开他的随身刀,道:“你的刀,小弟代万兄扔掉了。” 万仞雨不理会他说的话,道:“真的是井中月?” 龙鹰叹道:“除了少帅寇仲名震中外的井中月,有哪把生锈刀可生出如此芒采。这是把有灵性的刀,老子拿上手便晓得。” 万仞雨两腿一软,捧着井中月跪往雪地去。 第七章 僧王法明 回城后,万仞雨先领龙鹰到南市的贞观钱庄,一两金换了六百多个开元通宝,每个通宝重一钱,十钱为一两,因此一串十个通宝为一两银,六百个通宝是六十两,算是一笔小财富。 自唐高祖武德四年发行开元通宝,结束了汉武帝以五铢钱一统天下的局面,逐渐取代以绢帛和谷物作实物钱币的情况,加上商品经济的发展,两税法的推行,特别在商业繁荣的城市,钱币全面流通。像贞观钱庄这种接受私人或商号钱贯存放和发放信用贷款的钱号,也是俗称为飞钱的生意,遂应运而生。 龙鹰腰囊肿胀,意气风发,坚持作东道,和万仞雨随便找家面铺,每人叫了碗大麦面,开怀大嚼。 万仞雨道:“假如井中月没有在我手上迸放黄芒,龙兄怎么办呢?” 龙鹰边吃面,含糊不清的答道:“很简单,立即一连数刀杀得万兄跪地求饶,然后收回宝刀。” 两人对望一眼,同时放声大笑,令人侧目。 万仞雨喘着气道:“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不但因得刀,更为交到你这个奇人。他奶奶的!若有人告诉我天下间有人可随手将井中月送出去,万某人第一个不相信。” 龙鹰问道:“吃完面万兄到哪里去?” 万仞雨将捧起的面汤喝至一滴不剩,放下大碗,以衣袖抹嘴道:“去下棋!” 龙鹰愕然道:“你昨天不是刚下棋吗?肯定输到鸡毛鸭血,今天竟又去自取其辱。” 万仞雨笑道:“今天仍是去下昨天的棋,因为昨天下到一半,已当当当报时钟鸣,人家夫人回家睡觉。今盘极可能是我输得最少的一次,怎可半途而废。嘿!横竖付了十两银,不如由你代我去下棋如何?” 龙鹰想起胖公公,摇头道:“小弟还有些事。” 万仞雨道:“你说小魔女美吗?” 龙鹰道:“只要不是瞽子都该晓得她是人间绝色,不过太爱耍花样,想起她便头痛。这和下棋有什么关系?” 万仞雨欣然道:“当然大有关系。小魔女是艳盖洛阳,梦蝶夫人则是艳绝天下。想想吧!你不想亲眼一看其中的分别吗?” 龙鹰骂道:“好家伙!竟敢以美色来引诱我。” 又心痒难熬的道:“明天行吗?” 万仞雨道:“当然行,棋会连续举行三天,只要我今天不去碰棋盘,明天便可完成未了之局。” 龙鹰道:“赢了又如何?” 今次轮到万仞雨笑骂道:“赢了可拿回十两钱,你还想怎样?难道可用十两银去博大美人的一夜缠绵吗?” 龙鹰举手投降,约定明天的时间地点,各自分头去了。 龙鹰算是机灵,到宫城后先查询门卫,如他所料,胖公公到了上阳宫去打点今晚于观风殿举行的国宴。 返回上阳宫,入目的情况吓他一跳,观风广场上泊了数百辆运载各式物资的骡车,数以千计的太监宫女不住进出宫殿,忙个不休,找人一问,胖公公刚刚离开,不知去向。 龙鹰心中一动,忙赶回甘汤院去,果然胖公公在大厅等候他。 他先把这两天的事详述一遍,当他说出人雅极可能被武曌认定是轮回转世的女儿,而武曌已看破他们的关系,胖公公仍保持一贯的气定神闲,但到他说出羊舌冷清理门户,胖公公反色变动容,令他百思不得其解,问道:“此事如此关系重大吗?” 胖公公道:“继续说下去。” 龙鹰遂把向张柬之查询有关燕飞一事的前因后果和盘托出,道:“假设边荒传奇确有其事,那向雨田至少活了近二百年,这是没有可能的。” 胖公公吁出一口气,道:“现时情况的复杂,远超乎你想象之外,武曌的江山并不是我们想象般的稳如盘石,内里充满暗涌激流。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令人意想不到。” 龙鹰大奇道:“公公何有此说?” 胖公公道:“羊舌冷干掉小佛爷,你不当是一回事,皆因不明白僧王法明这个人,也不明白他和武曌的关系。” 龙鹰全神聆听,愈清楚情况,愈可明白自己的处境。 胖公公续道:“法明的冒起是一个传奇,他自动剃度入净念禅院为僧,天资过人,二十岁已以佛法精湛,称冠禅院,二十五岁禅功大成,禅功佛法,直逼当时的住持度戒大师。当度戒圆寂,法明以三十三岁的年纪当上净念禅院的住持,成为禅院史上最年轻的住持,荣登天下僧侣之首。” 龙鹰讶道:“净念禅院这么有地位吗?” 胖公公道:“净念禅院一向与慈航静斋并称天下佛门两大胜地,当年‘散真人’宁道奇和‘天刀’宋缺之战,挑在禅院举行,此战主导了唐初政局以后的发展。佛家向来组织松散,净念禅院虽然地位崇高,却只有象征意义而没有实质影响,且方外人不问尘世事,佛门的影响力虽广被天下,从来不会干涉朝政,这情况在法明和武曌的携手合作下,彻底扭转过来。” 胖公公忽然道:“你有什么联想?” 龙鹰倒抽一口凉气,道:“难道……难道法明竟是魔门中人?” 胖公公苦笑道:“我不知道,但这个可能性极大,我一直在怀疑,但不敢肯定,到法明下令羊舌冷处死小佛爷,我始如梦初醒,法明和武曌的关系,就是我和武曌的关系。” 龙鹰道:“我仍不明白。” 胖公公道:“因为你不明白法明在武曌登基一事上起的作用。法明升任净念禅院的住持后,于佛诞之日,到洛阳东魏国寺说法,当时包括武曌在内,朝中的重臣大将和唐室皇族全体在座,听这位大德名僧说他第一场法。” 龙鹰拍案叫绝道:“明白哩!这是为武曌的登基鸣锣开道。” 胖公公显然是其中一个听法者,脸上现出回忆的神情,徐徐道:“法明说的是《大方等无想大云经》中的一段:尔时众中,有一天女,名曰净光。佛告净光天女言:‘汝于彼佛暂得一闻《大涅盘经》。以是因缘,今得天身。值我出世,复闻深义。舍是天形,即以女身,当王国土,得转轮王所统领处四分之一。汝于尔时,实为菩萨。为化众生,现爱女身。’尔时诸臣即奉此女以继王嗣。女既承正,威伏天下。阎浮提中,所有国土,悉来承奉,无拒违者。如是女王,未来之世,当得作佛。” 龙鹰想起李君羡的冤案,立时头皮发麻,道:“经中真有这么一个故事?” 胖公公道:“当然是确有其事,由于武曌和法明一向没有往来,所以这场说法就像掷千斤巨石于波平如镜的水池,轰动神都上下。武曌此时已集权于一身,躬亲政事,名义上的皇帝李旦被投闲置散。法明使人向武曌献上《大云经》四卷,武曌乘势赐封法明为僧王,统领天下众僧,又颁敕规定两京和诸州各建大云寺一所,藏大云经,并命高僧为此经作疏,讲解此经,为她异日登基造势。” 龙鹰叹道:“这一招真绝,与魔门作对的,向以儒佛道三家为主力,现在三家中得其一,再以荡魔檄将正道武林收归旗下,天下哪还有足以颉颃的力量?” 胖公公道:“自东汉佛教传入,经魏晋南北朝的发展,佛教愈趋昌盛,深入人心,于每个阶层均有大批信众,所以法明的支持,对武曌的登基起了关键性的作用。在武曌的旨意下,法明这位新扎僧王进行全国性的巡回说法,亦令他的影响力与日俱增,惹得佛门五个被称为圣僧的老和尚,携手反击,要迫法明舍僧王封号,返净念禅院思过,结果演变为佛门最高层次的一场决战,过程无人知晓,只知五大圣僧返归本寺后,全于百日之内圆寂,可知法明此役大获全胜,亦将他推上佛门第一高手的宝座,自此佛门再没有敢公然反对他的人。” 续道:“从此法明对武曌的支持由暗转明,不但派出四大法驾弟子加入荡魔团,又上表指出武曌这位太后乃弥勒佛降生,当代唐为阎浮提主,等于代表佛门请她登基做皇帝。唉!婠婠真的了不起,只有她的智慧和气魄,才能构思出如此女帝夺权的鸿图伟略,完美无瑕,教人叫绝。” 龙鹰失声道:“武曌的师父竟是婠婠!” 婠婠属魔门神话级的人物,当年与寇仲和徐子陵斗来斗去,从未落在下风,最后虽是功亏一篑,但魔门全赖她得以保存元气,未致全军覆没,可谓输也输得漂漂亮亮。 胖公公道:“我是婠婠布在宫内的棋子,法明则是布于佛门的棋子。武曌杀我是举手之劳,要杀法明绝不容易,尤其法明身兼魔佛两家之长,武曌或可胜他一筹,杀他却是难之又难,且在法明处心积虑下,手下能人众多,武曌又不能挥军攻打净念禅院,所以两人虽然暗中角力,表面仍是融融洽洽,互为声援。” 龙鹰道:“两人如何角力?” 胖公公道:“他们的角力始于法明以僧王的法权,任命假和尚薛怀义为白马寺住持,迫得武曌不得不在事后同意任命,个中微妙处可以想见。佛门此时反对法明的势力几被完全肃清,没人敢吭一声,现在慈航静斋只好派端木菱出来,看看能否回天有术,而此正为法明任命薛怀义的本意。法明此人魅力非凡,如能收伏端木菱,作他修欢喜禅的对象,不但可在禅功上作突破,慈航静斋势必声誉扫地,白道武林在痛失精神领袖下,或因而一蹶不振。法明此人野心之大,不在武曌之下。” 龙鹰再倒抽一口凉气,终明白武曌容许他将井中月转赠万仞雨背后的原因,因为武曌的燃眉之急,再不是皇嗣继承人的问题,甚至不是远水难救近火的《道心种魔大法》,而是应付法明的威胁。可以想象若天下出岔子,例如武承嗣代李旦为太子,法明揭竿而起,因此而来的变量是没有人可以预估的。 胖公公欣然道:“你这小子是适逢其会,你的出现打破了武曌和法明间势力对峙的平衡。” 龙鹰苦笑道:“我竟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胖公公道:“试想想吧!假如武曌和法明中间多了个向雨田出来,会是怎么样的局面?换了我是任何一方,定竭力争取你过去,法明既干不掉你,只好施缓兵之计,杀人灭口,让你没法从小佛爷身上追溯他主谋的身份。若有一天你能除去法明,你要武曌把太平公主嫁给你也不会是问题。” 龙鹰叹道:“这个恕小弟无福消受。” 胖公公道:“法明现在可说无人能制,包括武曌在内,而你则成为她的奇兵,亦直接令我受益。所以她把人雅许给你,正是要你没有异心。整个形势错综复杂,唯一办法是见步行步,摸着石头过河,随机应变。如果你站稳武曌的阵线,李唐的天下尚有一线生机,如被法明取武曌代之,天下将会变成另一个样子。” 龙鹰颓然道:“如让法明揭破我邪帝的身份,根本不用打已可收拾我。” 胖公公没好气道:“千万勿要妄自菲薄,当年谁不晓得向雨田是邪帝,可是他活足二百岁仍是风风光光的,又不见白道武林敢去惹他,宁道奇等谁见到他不是客客气气,只要武曌不发动朝廷的力量对付你,你本身又无劣行,天下谁有奈何你的资格?法明如用此招对付你,肯定是末路穷途,不得不出此下策。” 又道:“我还要赶回观风殿看看手下儿郎有没有出岔子,明天有机会再找你说话。白天大部分时间我该在尚食厨,晚上则在大宫监院。记着人雅是人人欲得之物,须好好保护她。” 说罢离开。 娇笑声起,三女终忍俊不禁,笑弯了小蛮腰,以俏人雅笑得最厉害。 龙鹰尴尬道:“很难看吗?” 丽丽娇喘道:“不是难看,而是丑怪,令我们的夫君大人像变成个玩杂耍的人似的。” 秀清道:“是不自然,不过没法子哩!这套出席国宴的盛服是司礼着人送来的,只得一套。” 人雅笑着踩足道:“丽姐清姐呵!我们怎可让夫君大人当众出丑,快想办法吧!” 见人雅情急之状,龙鹰收摄心神,已明其故。 这套礼服本身并不难看,属亲王及三品以上的廷宴服,一袭绫罗紫色袍衫,鹿皮制成的廷冠,曲领方心,绛纱蔽膝,鸟皮履,革带金钩子鲽。 问题出在他身上。 当他面对诸女,立即变回他的无赖样,色迷迷的大讨便宜,到穿起庄严肃穆的官服,不是沐猴而冠还有什么较贴切的形容句子? 龙鹰举起食指道:“三位娇妻不用担心,山人自有妙计。” 人雅嗔道:“亏你还有心情说笑,人家急死了。” 丽丽和秀清一面不相信的神色。 龙鹰微笑道:“我会变戏法。” 缓缓转过身去,深吸一口气,魔功运转一周天,再转回去面对三女。 人雅首先“呵”的一声叫起来。 丽丽和秀清看得目瞪口呆。 事实上她们从未见过龙鹰这个模样,双目魔芒闪闪,深邃不可测度,整个人像长高了,睥睨天下的派势里又隐带说不出来洒脱放任的奇气,活像成了另一个人,使她们根本没暇去理会他是否衣不称体。 龙鹰嘴角飘出一丝似是能洞悉一切,傲视天下众生的笑意,喝道:“三个小妮子给老子滚过来,让老子可在你们身上取乐。” 刚说毕立即变回原先的无赖。 三女仍在呆瞪,不相信刚出现在龙鹰身上的变化。 人雅纵体入怀,不依道:“鹰爷哪还有取乐的时间,偏来惹人家。” 丽丽和秀清大叫不依。 龙鹰赔罪道:“是我不好,表达得过火了。哈!长夜漫漫,明天可迟些到御书房开工,保证三位夫人满意,个个开心。” 人雅这才肯放开他。 龙鹰道:“今晚谁伺候……本爷沐浴更衣?” 人雅指指鼻尖,向他扮个可爱的小鬼脸。 龙鹰心叫厉害,她自然而然一个天真的神态,已胜太平公主的媚术不止一筹。 逐一亲热后,振起坚强的斗志,离开甘汤院,朝举行国宴的观风殿进发。 夕阳首次在大雪后现身黄昏的霞彩里,照得殿宇楼房的积雪闪闪生辉,不知是不是心情开朗的关系,上阳宫美至不可方物,而他与武曌的关系,迈上全新的阶段。 第八章 大周国宴 观风广场两旁早泊满马车,而赴会的马车仍络绎于途。飞骑御卫全体出动,甲胄鲜明,策骑巡逻和维持秩序。广场四周和城墙上燃起以百计火炬,熊熊火光,照得一片通明。正殿门两侧各筑彩灯塔,每塔彩灯上千之多,高达三丈,将殿门和流水般泻下的九十九级玉阶和列阵成路的持戟卫士沐浴在五光十色的灯火里,煞是好看。于广场正中遥对大殿处,更搭起一座烟花鞭炮塔,至少有五至六丈高,可以想象燃点后的威力,当是光耀神都,远近可见。 龙鹰这个乡下小子,任他魔性通天,哪想过一个宴会可以有如斯大阵仗,一时心怯,正犹豫该否临阵退缩,速回安全舒逸的甘汤院,借口是这么多人,少了自己一个不会碍眼,横竖一天未完工,武曌顶多轻责几句,又隐隐知道实况非是如此。忽有所感,回头瞧去。 一个长得宛如玉树临风,轩昂高挺,充满书卷气的男子来到他身旁,一把抓着他手臂,叹道:“想不到竟会看走眼,种魔大法果然不同凡响。” 赫然是久违了的风过庭,武曌的御前剑士,北门学士里最出类拔萃的名士。 龙鹰被他押得步入广场,苦笑道:“到哪里去?” 广场上布满尚未入殿的宾客,三五成群的在闲聊笑语,气氛热烈,见两人来到,或含笑打招呼,或招手唤他们过去,风过庭不住回礼,却是脚步不停,领龙鹰横过广场,走到较僻静靠城墙的角落,放开他。 风过庭用神瞧他好半晌,摇头叹道:“世间竟还有像龙兄般的风流人物,教人意想不到。” 龙鹰虽被他锐利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但碰上他那一刻开始,已对他有好感,心中着实欢喜,道:“此正为小弟第一次见到风公子时心中说的话。” 风过庭道:“龙兄客气。” 龙鹰道:“我还要谢过风公子对小弟的救命之恩。” 风过庭欣然道:“龙兄不视过庭为杀师仇人,过庭大感欣慰。” 龙鹰闷哼道:“小弟最讨厌虚情假意、损人利己之徒,老杜从开始即对小弟居心不良,事实上他从不让我叫他作师父,只准唤他为杜先生。” 顺口问道:“既有北门学士,当然有北门学苑一类的东西,在哪里呢?” 风过庭道:“龙兄误会,所谓北门,指的是宫城的主后门玄武门,圣上以修撰为名,网罗了一批人,过庭是其中之一,特许我们从玄武门出入禁中,为圣上提供意见,故被人称为北门学士,并不存在官署一类的设施。” 又道:“刚才故意抓龙兄臂膀,可是任过庭如何测探,仍没法侦知龙兄深浅,那是非常可怕的感觉,幸好龙兄不是过庭的敌人。” 龙鹰恍然而悟,北门学士正是武曌培养出来的智囊班子,是她手中重要的执政工具。 道:“风公子对小弟的情况相当清楚。” 风过庭道:“过庭今天午后抵京,蒙圣上立即召见,报告用了半个时辰,谈你却是整个时辰,到圣上指出过庭可绝对信任龙兄,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竟可以信任魔门邪帝?到现在见到龙兄,才对圣上的眼光佩服至五体投地。” 龙鹰大奇道:“我有什么好谈的?” 风过庭推心置腹的道:“这要从过庭的机密任务说起。” 龙鹰想起宫中诸般禁忌,忙道:“事属机密,公子最好不要透露。” 风过庭道:“过庭怎会如此没有分寸?除圣上外,你是唯一有资格参与此事的人,亦有必要让龙兄晓得,因为过庭极需一个如龙兄般超卓的援手,其他人只会碍手碍脚。” 龙鹰不好意思的道:“给公子赞到小弟脸红哩!只要是公子的事,小弟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风过庭向他眨眨眼,笑道:“不是圣上的事吗?” 此人风度之佳,绝不下于万仞雨,但洒脱则犹有过之,令龙鹰与他相处如沐春风。 苦笑道:“可以不答这个吗?” 风过庭朝大殿方向瞧去,道:“趁还有些时间,让过庭向龙兄做一个精简的报告。那天离开龙兄的山谷后,没有返京而是到了大江去,由扬州沿江西行,过三峡入蜀,为的是奉圣上密令,查探大江联的虚实。” 龙鹰讶道:“大江联是什么东西?圣上若不高兴,一声令下,他们怎还有命?” 风过庭道:“我原本也有这个想法,但愈知得多,愈感大江联不简单,且差点没命回来,否则何用劳烦龙兄?” 龙鹰大感兴趣道:“愿闻其详!天下竟有人能差点取公子之命。” 风过庭道:“大江联有过百年历史,起始时是个松散的组织,总揽了几乎在长江一带活动的百余个大小帮会。不过近十年来开始变质,从一个行会式的组织,变成一个结构严密,等若割地称霸的大帮会,声势逐渐凌驾竹花帮之上,兼且竹花帮在扬州一役折损甚巨、元气大伤,大江联隐然有取而代之之势,只因大江联非常克制,把势力抑压在长江流域。最高明的是旗下帮会仍各自保留名号和结构,令人不晓得哪个帮会为主,哪个帮会为副,究竟谁在主事。如果要扫荡大江联,恐怕杀十多万人仍未能彻底清剿。” 龙鹰咋舌道:“竟有这么多人?” 风过庭道:“现在龙兄该明白圣上为何重视此事。大江联令人怀疑其意图处不胜枚举,首先是大举收买人心,一切按江湖本子办事,遇有天灾人祸,倾全力救灾济民,不过在做尽好事的表面下,牵涉到多宗刺杀,被杀的不乏地方帮会的领袖和朝廷命官。如果过庭所查无误,还牵涉到从事贩卖人口、放高利贷、接赃等可赚大钱却人神共愤的勾当。他娘的!我敢肯定他们在海外不远处有个秘密基地,而主事者大有可能是外来人,意图觑机分裂中土,以利外族大举入侵。” 龙鹰心都痒起来,又听风过庭如此文质彬彬、斯文秀气的剑士忍不住地说粗话,顿感双方距离大幅拉近。叹道:“如此对手,天下难寻。他奶奶的,我们何时去把他娘的什么大江联挑了。” 风过庭笑道:“再告诉龙兄一件事,其它留待明天再说。回京前过庭到海南岛去,观察船只的出入和航向,竟忽然被袭,人人掩去面目,武技强横,我竭力伤他们数人后,逃离海南岛,过程惊险万状,令我再不敢小觑对方。哈!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与龙兄的交谈却是愈说兴致愈高。可惜时间无多,必须于圣上和主宾抵达前入殿,否则便要蛇行鼠伏的摸往席位去。” 龙鹰欣然道:“风公子原来是这么有趣的人,能与公子并肩作战,人生快事也。” 风过庭应道:“彼此彼此!” 并肩朝大殿举步。 两人离登殿玉阶尚有百许步距离,一辆马车急驰而至,该是圣驾抵达前最迟来的宾客。 车子在前方驶过,直抵玉阶。 龙鹰见车厢式样华丽,却有太极标志,颇不协调,讶道:“谁人的车子?” 风过庭道:“当然是洛阳最著名女冠,外号‘天女’闵玄清的坐驾。看!” 仍聚集在玉阶下的十多人中,有七、八人迎上马车,看来此女极受公卿大臣的欢迎。 风过庭凑到龙鹰耳边道:“每次闵玄清在她的三清观论道,总是座无虚席,不过九成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要以为道门清规戒律森严,像闵玄清般便交游广阔,出入豪门,逢雅集必到,酒醉后放浪形骸,戏谑谈笑,无所不至,其中妙趣,龙兄试过便知。” 龙鹰不由想起来俊臣提起过的女观。不过闵玄清当然是另一种身份地位,且得到朝臣士子的认许,否则不可能受邀参加国宴。 闵玄清步下马车,在众人簇拥下登殿,由于视线受阻,看不真切,只隐约看到她一身冠服,身段极美,走起路来婀娜多姿,难怪风过庭说起她时,津津乐道。 两人并肩走上石阶,大部分宾客已入殿,突然间后方砰砰嘭嘭轰然响起,回头一望,炮塔点燃,火光烟花冲天而起,令人叹为观止。 风过庭道:“圣驾刚抵主殿门!” 观风殿的外观固是宏伟,但要到入殿,方晓得其真正的规模。 到目前为止,龙鹰见过最大的府堂,是昨夜与横空牧野比武的易府大堂,但比起观风殿,却是小巫见大巫,观风殿比易府大堂最少大上一倍,左右各十六根撑起殿梁饰云龙彩绘的巨木柱,两边各开二十四窗,殿旁设半廊,连接中进和后进的丽春台、耀掌亭和九洲亭等建筑物。 国宴依古礼设坐席。 仪仗乐队置殿门两边,前后两排坐席分设左右,每席二人,超过二百席。龙鹰踏足殿堂,颇有错进巨人国度的感觉,风过庭拍拍他肩头,一声告罪,驾轻就熟的自行找位去了,不用伺候的太监引路。 龙鹰暗骂风过庭不够义气,有人大声传唱道:“大周国宾龙鹰龙先生到!” 龙鹰大吃一惊,差点掉头开溜,胖公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道:“只有正一品大官以上又或封王封公者方有被传唱的资格。” 大殿倏地静下来,大官小官、美女名士,目光全往他投来,令他变成众矢之的,尴尬得叫救命。 胖公公嘻嘻笑道:“什么事总有第一次,望惯了很快会失去感觉。来!让公公亲自领你入席,这是圣上始有的荣幸。我的天!振作点,你现在这副模样怎去见人,别忘记你是谁。” 龙鹰想起看他的人中有“天女”闵玄清,如果他一副窝囊相,日后有机会相遇还如何戏谑不禁,饮酒调笑。猛下决心,魔种上身,登时变得不可一世,就像那晚在千万人前斩杀薛怀义的气魄模样。 胖公公倒吸一口凉气道:“太过火哩!” 龙鹰改而脸露笑容,变得气定神闲,亲切自然。 胖公公道:“随我来!” 领先举步。 龙鹰从容不迫的跟在他身后,自然而然隐具一代邪帝的风度气势,还左顾右盼,含笑回应众人目光,一边望只设两席的大殿另一端走去。众人见胖公公亲自领龙鹰入席,均感他身分特殊,非比寻常。 近主席两边的坐席尚未有人入座,该是留给皇族和主宾的坐席。 胖公公停下来,到龙鹰来到身旁,继续举步,道:“你坐的是左边的首席。” 龙鹰大吃一惊,差点魔心失守。 胖公公道:“这是横空牧野的请求,要问去问他好了。” 龙鹰见左方席位坐得最近主席者赫然是狄仁杰和另一大官,与他的一席竟隔了六席,心中唤娘,自己这劳什子国宾被捧得实在太高。 狄仁杰向他使个眼色,着他过去说话。 胖公公眉精眼企,道:“去吧!记着是前排首席第一个席位,不要坐错,我还要去迎接圣上。” 在这种环境里,见到熟人如见亲人,龙鹰移到狄仁杰席侧坐下,狄仁杰依例为他引见附近几个大官,龙鹰早魔心失守,又无心装载,连他说过什么都糊里糊涂的。 狄仁杰凑到他耳旁低声道:“龙小兄怨怪老夫吗?” 龙鹰正搜索闵玄清,闻言道:“为何要怨怪国老?” 狄仁杰道:“那老夫真的冤枉了你,原来你对藕仙没有意思。” 龙鹰找不到闵玄清的倩影,回过神来,忙道:“当然不是如此,小弟不但喜欢见藕仙小姐,还深感与她斗来斗去乐趣无穷。不过国老既然有此顾虑,小子当然谅解。又想到藕仙小姐迟早来找小子晦气,她来找我该不算违诺,所以真的没有怨怪国老。” 狄仁杰苦笑道:“真有你的。龙小兄到神都不过三天,所做之事件件轰动,神都似被你翻转过来,你这般的一个人,怎可能以前从没有人听过你的名字?” 龙鹰把心一横,道:“以国老的精明厉害,怎会猜不到我因何事到神都来,又天天到御书房办公?至于没人听过小子的名字,皆因龙鹰是新改的。” 狄仁杰双目精芒闪闪,盯着他沉声道:“果如仞雨所猜的,你就是那个叫小朴的家伙。” 龙鹰道:“小子正是活着的道心种魔大法,本来被杜傲视作炉鼎之用。小子是道心,由他种魔夺魔,置我于死。岂知路转峰回,最后反给我修成大法。” 狄仁杰容色不变道:“为什么忽然又肯和盘托出?” 龙鹰从容道:“因为张柬之大人说国老肯为我守秘密。更重要是我现在的唯一生路,就是让李显复辟,登上帝座,那小子自能从现时的困境脱身,所有难题迎刃而解。” 狄仁杰沉吟片刻,点头道:“我定会为你守秘密。唉!中宗复辟一事绝不乐观,因为圣上将于一、两天内公布,来年元日在万象神宫举行的祭典大礼,将以武承嗣为亚献,武三思为终献,太子李旦只能靠边站。” 又道:“这么说你就是新一代的邪帝,最后一个魔门之徒。唉!且是魔门继石之轩后最厉害的高手,现在我真的为你头痛。” 龙鹰笑道:“小子只是便宜邪帝。至于什么亚献终献,国老不用担心,照我看圣上此招投石问路,志在测试你们的反应,因为圣上比任何人清楚。一旦让武承嗣那混蛋成为皇储,天下立告四分五裂,绝不会有另一个可能性。” 狄仁杰精神大振道:“你这说法可有根据?” 龙鹰道:“当然有根有据,此正为风过庭外游的原因,可是由于小子答应过风公子,故不便泄漏。” 狄仁杰不满道:“又开始新一轮的隐瞒把戏。” 龙鹰笑道:“什么都好,小子现在可去找藕仙小姐玩儿吗?” 狄仁杰苦笑道:“现在我似乎更应该禁止你们来往。对吗?” 两人互望一眼,忍不住开怀大笑,令前后数席人人侧目。 龙鹰低声道:“国老放心,小子还有大量其它机密情报供应。国老请信任我,小子是站在你那一方的。” 此时鼓乐喧天,钟鼓齐鸣。 全场跪伏迎驾。 龙鹰不想自己太过碍眼,忙赶返己席跪在席内,心忖横空牧野真的好介绍,硬迫自己坐到首席首位,更不知坐在身旁的会是哪个混蛋,真他奶奶的欠缺朋友道义。 忍不住偷偷张望。 第九章 金发美女 武曌龙冠龙袍,一手搭着领路者胖公公的臂弯,仪态万千的进入大殿。 横空牧野落后两步,以分尊卑,这家伙换上充满异国情调的帽子礼服,由上至下金光闪闪,又是另一个模样。 两人后面跟着两排人,武曌后是文质彬彬的李旦和太子妃,其下是武承嗣、武三思,打扮得高贵端庄的太平公主和一众皇族人物,其中两人赫然是涂脂抹粉的美男子,不用说是张易之、张昌宗兄弟。 横空牧野后方是盛装打扮达十八人之众的异族美女团,人人花枝招展,珠光宝气,带头的更是美女团的至尊金发人儿,她的艳光四射,顿然令娇美的太平公主也似有点失色,美女团后才是二十多个吐蕃高手。看得龙鹰眼花缭乱,隐隐晓得横空牧野非是不够道义,而是太够道义。 “平身!” 龙鹰坐将起来,金发美女刚在他身旁坐好,嗅到她如兰的体香,忍不住别过头去看她,恰好金发美女美修娜芙朝他看过来,美人儿像昨晚般娇羞垂首,雪白的肌肤隐泛红霞。龙鹰记起横空牧野说过她罕见脸红的话,心中叫苦。现在的他是前程未卜,人雅三女已使他负担沉重,忧心护花无力,如果多添美修娜芙这位人人注目的大美人,更是寸步难行。 武曌和横空牧野各占一主席。前者正式宣布国宴开始,以百计宫女从主席后两边侧殿门鱼贯而入,为众人倒酒和奉上热荤美食。 龙鹰正襟危坐,既不敢再看美修娜芙,也不愿迎上武承嗣和张氏兄弟狠毒的眼神,又或太平公主的目光。 到宫女退返中殿,武曌率领群臣宾客向横空牧野一方祝酒,并发表两国修好的演词,然后轮到吐蕃方回敬致谢。 大殿的气氛轻松起来,各自交谈吃喝,当然没有人敢高声喧闹。 鼓乐声起,大批穿着各式彩衣的歌舞伎穿花蝴蝶般进场,载歌载舞。武曌带头鼓掌和应,大殿沸腾起来,气氛炽热。 美修娜芙随着节奏娇柔地耸动上半身,好看诱人至极,登时惹得对面武承嗣等人人目不转睛的死盯着她,如果可以一口把她吞下去,保证他们会那么做。 横空牧野趁武曌观赏歌舞,举杯向龙鹰遥致敬礼,显示他对此劲敌与别不同。龙鹰忙举杯回礼,在横空牧野的手势示意下,两人把杯内美酒一饮而尽,均感痛快。 美修娜芙靠近龙鹰,低声道:“美修娜芙的舞姿比她们好看多哩!鹰爷要看吗?” 龙鹰大吃一惊,这些异族美人儿作风大胆,敢作敢为,若立即下场表演,最尴尬的肯定是自己,忙岔开道:“你的汉语说得真好。” 美修娜芙一挺酥胸,傲然道:“我是王子外中土语说得最好的人。鹰爷呵!人人都说美修娜芙美丽,独你没赞过人家。” 龙鹰心叫救命,此女直接坦白的说话方式,确教他穷于应付。还有别的话可以说吗?在这样的情况下,纵使她是丑八怪,也要昧着良心赞她美若天仙,何况她确是异族绝色里的绝色,不论款摆蛮腰,又或一颦一笑,莫不扣人心弦。欣然道:“美修娜芙是最深黑夜空里最亮丽的星辰,刺破厚云投射草原最耀目的金色阳光……你……” 话尚未说完,美修娜芙停止耸舞娇体,美眸变成两团燃烧的金芒,龙鹰大吃另一惊,如果她于众目睽睽下扑入怀里去,便糟糕透顶。只恨讨好美女是自己天性,赞起来完全没有节制。 幸好此时歌舞完毕,在震殿掌声采声下,返后殿去也。龙鹰乘机鼓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宫女再次进场添酒,奉上另一轮热荤。 龙鹰忙悉心伺候,劝饮劝食,希望她无暇说话。心忖若不是心有顾虑,肯定今晚会与她成其好事,只要是正常男人,谁都不肯错过这种机会。 第二场表演开始,是杂耍戏,热闹精彩,看得人人拍掌叫好。 龙鹰终朝太平公主的方向瞧去,见到一个贵介公子模样的英俊男子,来到席后与她谈笑,逗得她娇笑连连,浪荡迷人。 龙鹰反放下心事。不由思潮起伏,刚才他告诉狄仁杰自己的出身来历,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要击败武曌是不可能的,而在现今的情况下,只有让李显成为太子,然后登上龙座,他的苦难方有结束的一天。所以争取狄仁杰的支持变得至关重要,其次是端木菱的谅解,那他将大增应付武曌的本钱。 美修娜芙吃光美味的热荤后,凑近他喜翻了心儿的道:“鹰爷刚才说的是人家听过最美丽的情话。自昨夜后,美修娜芙一直惦挂你呵!还在梦中见到鹰爷。” 龙鹰为之目瞪口呆,她要自己赞她,他遵命而行,却被她当作情话。现在她说的才是真正的情话,毫无掩饰,美人恩重,教他如何是好。若拒绝她,肯定她伤心欲绝,而这位金发美人儿的爱,根本非是人力所能抗拒。 于此无计可想、没法可施的当儿,武曌忽扬龙手召他过去。 龙鹰跪坐武曌几前。 武曌欣然道:“王子殿下正式向朕提出,邀请龙先生与他共游三峡。” 龙鹰往她右边的横空牧野瞧去,后者双目射出发自真心的期待,苦笑道:“小弟有要事在身,实没法分身,只能辜负横空兄的盛意。” 横空牧野道:“这个实在可惜,异日回程我会重返神都,届时务请龙兄拨些时间给本人,让我们沿大河西返,当是龙兄送我一程如何?” 武曌插入道:“朕有个提议,不如王子殿下于巴蜀返神都的归途上,龙先生在扬州恭候王子殿下,你们不是可更快聚首吗?” 龙鹰暗忖她的脑筋转得真快,既减少他高飞远遁的机会,又可乘机派他和风过庭到大江对付大江联。 横空牧野道:“这个更好,圣上想得周到。” 武曌道:“王子殿下真不考虑朕以战船沿途护航的建议吗?” 横空牧野笑道:“我只是希望能悠悠闲闲的欣赏大江两岸美景,若看到的是战船,会大煞风光,何况我们有足够实力保护自己。” 武曌无奈道:“如此朕会着扬州水师、江陵水师和巴蜀水师全面加强巡查,以确保航道安全。” 看她凤眸内的忧色,晓得她在担心大江联。横空牧野此行若有什么闪失,她的面子怎挂得住。如果横空牧野遇袭身亡,中土更是负担不起,吐蕃和大周势将决裂开战,从此两国间永无宁日,狼子野心的突厥则将乘时南侵,中土危矣。 龙鹰问道:“横空兄何时动身?” 横空牧野道:“三日后起程。待会宴罢,龙兄可否陪本人走一段路,闲聊几句。” 武曌提议道:“你们何不走一趟上阳宫南的曲折长廊,可尽赏洛河对岸的夜色。” 横空牧野拍案叫绝道:“就这么决定。” 武曌笑道:“若王子殿下看得入眼,可以朕送王子的五百工匠,在贵国山明水秀处,依样建一道这样的环殿长廊。” 横空牧野哈哈笑道:“圣上的厚赠,绝对可媲美当年文成公主的嫁妆,本人谨代表举国上下,向大周皇朝致上深切的感激和谢忱。” 龙鹰忙道:“小民告退了!” 武曌白他一眼,道:“快回去陪你的金发大美人吧!” 在横空牧野的笑声下,龙鹰返回席位。 还未坐稳,美修娜芙凑过来道:“肯陪我们南下长江了吗?杂耍百戏非常精彩呵!不过人家的身体要比表演柔骨的女郎更要柔软。” 龙鹰听得心都酥起来,美修娜芙献媚的方式直截了当,将自己的好处优点一一述说,那种诱惑力真不是说笑的,龙鹰感到防御力陷于全面崩溃的边缘。 道:“我因没法分身,难以陪足全程,不过我会在扬州待你们回程时登船。” 美修娜芙本失望之色,溢于言表,到最后一句入耳,方化怨为喜,道:“那人家只好耐着性子等待,那时才献身给鹰爷。” 龙鹰失声道:“什么?” 美修娜芙还以为他过度欢喜,故有此异常反应,理所当然的道:“美修娜芙本打算今晚便献身鹰爷,只是王子说如此不合贵国礼法,人家盼得快要死哩!” 龙鹰无言以对。 美修娜芙开心得像枝头上歌唱的小鸟般,续道:“王子已答应把人家交给你,只是仍要待一段时间,美修娜芙才是鹰爷私产,只向鹰爷一人尽忠。” 龙鹰整个头皮都在发麻。 横空牧野回到在长廊入口等待他的龙鹰旁,笑道:“我肯让他们早一步回去,不知多么高兴,皆因你们圣上每人各赠一女,哪还有兴趣陪我们去观光?” 龙鹰最清楚武曌笼络人的手段,今次横空牧野的使节团满载而归,大利两国邦交。 包括美修娜芙在内的十八个美女,正凭栏欣赏对岸美景,灯火通明的舟船往来不绝,对生活在高原上的异族该是新奇有趣。 众女的娇笑嬉闹声不住传来,为月照下的河岸增添无限浪漫春光。 横空牧野负手而行,龙鹰陪他一起举步漫游长廊,这道沿洛河之滨而建超过一里长的廊道,用料考究,雕饰华丽,且具临眺之美,难怪武曌引以为傲。 忽然众女嘻嘻哈哈追上两人,就那么绕着两人跳起舞来,还唱着轻柔的情歌。 她们的歌舞与中土含蓄的歌舞不同,动人的舞姿配以劲舞狂歌,益显娇体诱人的线条,加上脸部的表情,毫不掩饰的向两人卖弄。 横空牧野见惯了倒没什么,龙鹰却看得心荡神摇,差点魔性大发。 最要他命的是金发美人儿索性脱掉帽子,任由如云金发流垂下来,专向他卖力热舞,又不时以娇躯触碰龙鹰,弄得他既开心又尴尬。 在洛河的长风下,众女秀发飞扬,裙拂带飘,在月夜美景和古色古香的长廊衬托下,若如到了天女妙舞的仙界。 横空牧野道:“除美修娜芙外,她们都是我的妃子,无不经我精挑细选,代表我的眼光,龙兄若有兴趣,可随便挑两个作妾。” 龙鹰见美修娜芙毫无不悦之色,心中大奇,推辞道:“小弟怎可夺横空兄心头爱,心领哩!” 横空牧野一边负手而行,若无其事道:“这种赠姬妾之举,在敝国每天都在发生,若龙兄像我般拥有逾百姬妾,送了出去的不到两天会忘个一干二净。哈哈哈!” 龙鹰笑不出来,因为他不是这样的人。 横空牧野续道:“今次东来,有三件事令我最高兴,首先是与贵国巩固邦交,更受到丰厚馈赠,回国有得交代。坦白说,我们最大的敌人不是贵国,而是突厥人,国势强大当然没有问题,一旦国势稍弱,突厥人必不肯放过我们,此时贵国的牵制和援助,将成我们的救命灵丹。” 龙鹰道:“横空兄想得周详。第二件开心的事呢?” 横空牧野探手搭着他肩头,欣然道:“当然是交得龙兄这个朋友。龙兄与你其他族人很不同,能放能收。对着你……嘿……对着你……” 两人在众女轻歌妙舞的簇拥里,越过长廊中段。她们也有点累了,停止舞蹈,径自指点浏览洛河区的夜景。 美修娜芙紧缠龙鹰不放,双手挽着他臂膀,大半边娇躯挨到他身上,金色发丝不住随风飘拂至他脸颈,真是不知人间何世。 横空牧野走十多步后,一震道:“我终于找到恰当的形容词语,当我与你剑枪相对时,面对的再不是一个人又或一个超卓的高手,而是面对某一超越了人世的异物,变化万千,神通广大,根本非是人力可以战胜。唉!那是很可怕的感觉,幸好龙兄不是我的敌人。” 龙鹰心忖你老哥面对的是魔种,也佩服这超级剑手的灵锐。道:“有机会小弟会向横空兄详细解释我武功的底细。” 这么说是不想他继续追问。 美修娜芙娇嗔的道:“第三件事呢?” 横空牧野欢喜的道:“我从未想过美修娜芙会对另一个男人如此依恋。当然关系大不相同,我是她的师父兼兄长,你是她梦寐以求的英雄和情郎。此女不论美色、舞技、歌唱和武功,在我国女性中均是数一数二,第三件事当然是为美修娜芙觅得她的如意郎君。”接着肃容道:“由今夜开始,美修娜芙就是你龙鹰的女人,只向你一人尽忠。不过由于她被选为敝国祭典的法女,必须先随我返国,完成法女的责任,方可正正式式入龙兄之门。三年后我会使人把她送来神都,保证于此期间,没有其他男人可碰她一个指头。” 美修娜芙娇躯剧颤,搂得龙鹰更紧了。 龙鹰心知横空牧野说出此番话后,一切已成定局,如若拒绝,不但会不欢而散,说不定反目成仇。 龙鹰肯定的道:“横空兄放心,我会惜之如珠如宝,令她终生幸福快乐,此生不渝。” 美修娜芙一声娇吟,纵体入怀,双手缠上龙鹰颈项,献上火辣辣的香吻,没有任何保留,旁若无人。 横空牧野哈哈一笑,径自走到长廊尽处,双手按栏远眺。 龙鹰从金发大美女的纠缠脱身,搂着她软如无骨的腰肢来到横空牧野身旁,心中激动,他开始明白为何这么多人追求权力财势。如果他不是处于目下的身份位置,人雅和美修娜芙怎可能成为他的娇妻美妾? 横空牧野沉声道:“你们定要小心突厥人,奔狼原之战和颉利被擒杀,他们视之为民族的奇耻大辱,总有一天设法报复。” 龙鹰问道:“你怎么看我们的圣神皇帝?” 横空牧野道:“她是个令人敬畏的人。只要想想一个女流之辈,竟成为中土之主,可知她如何了不起。可惜不论太子李旦,又或武承嗣、武三思之辈,根本不是个人物。现在你们最大的问题,是继承权未有定案,会予外敌可乘之机。” 龙鹰道:“今次横空兄南游,必须提高警戒。因为据我得来的消息,突厥人已派出高手潜入中原,且落地生根,图谋不轨。” 横空牧野愕然道:“竟有此事。” 龙鹰道:“幸好圣上早悉此事,她自有妥当安排,不过横空兄也该留神。” 横空牧野笑道:“龙兄仍可改变主意。” 美修娜芙娇媚的道:“一起乘船,人家晚晚陪你。” 龙鹰苦笑道:“但愿我能分身。” 横空牧野长笑道:“仍有三天时间让龙兄考虑。” 龙鹰心系甘汤院的美人儿,道:“我们回去吧!” 谈笑声中,踏上回程。 第十章 不碎金刚 龙鹰匆匆离开甘汤院,赶往御书房。 他比平时迟两刻钟,来不及吃早点,皆因昨夜既荒唐又甜蜜,直至此刻仍是回味无穷。丽丽和秀清美女怀春,初尝禁果,自是爱得痴缠,一向害羞的人雅亦变得放浪形骸,使他享受到从未想象过会出现在她身上的另一面。原因他是清楚的,诱发她们的既是魔种也是他龙鹰,两者间再没有分异。 根据向雨田所言,踏上成魔阶段必须“调候”,使狂野邪异的魔种得到宣泄,甘于被道心驾驭。此时魔种就像心内一团永远不熄灭的烈火,过盛则焚心,过弱则人灭,有如蹬绳越过万丈高崖,一不小心坠下去,就会跌个粉身碎骨。 调候之法千奇百怪,而最直截了当的是与女子欢好,龙鹰以前对青楼这么有兴趣,正是为此作准备,魔种又不同于采阴补阳之术,讲求的是灵欲一致,收受给予,双方均有裨益,至于真正的情况,仍有待观察。因向雨田一生不近女色,纯粹在一个理论的层次作出预言。 抵达御书房,武曌圣驾未到,荣公公迎上他道:“今天早朝辩论激烈,圣上恐怕早上不来了。” 龙鹰奇道:“公公怎会晓得那边的事?” 荣公公道:“是胖公公使人来通知小人,并着小人知会鹰爷,鹰爷完成今天的工作后,他会在中院等候鹰爷。” 龙鹰欣然道:“我正想找他。” 记起一事,道:“看来该没有时间到丽绮阁去,可以取消。” 荣公公点头道:“鹰爷可否容小人说几句话?” 龙鹰道:“当然可以。” 荣公公犹豫片刻,终下定决心的道:“如果鹰爷肯保留丽绮阁作别院,那七个妮子便可以继续她们自由写意的快乐时光,鹰爷兴起时,随时到丽绮阁宠幸她们。” 龙鹰明白过来,心生怜恻,同时对荣公公大为改观,想不到他敢为她们说出心声。 宫女们的命运,掌握在伺候的主子手上,要她们生便生,死便死,当他龙鹰的奴婢当然比当武承嗣的奴婢有天和地的分别。 皱眉道:“我并不想得到她们的肉体,有什么方法可使她们脱离苦海呢?” 荣公公道:“这种事本无法可想,不过鹰爷情况特殊,只要求圣上将她们赏赐给你,再由鹰爷为她们选择理想夫婿,她们可离苦得乐。” 龙鹰为难道:“这种事很难开口。” 荣公公道:“只要鹰爷不时到丽绮阁流连,小人则向圣上作恰当的报告,遇有鹰爷为圣上立功的时机,圣上肯定将她们赏赐鹰爷。” 接着压低声音道:“赠送宫女之事在圣上登基后愈趋普遍。鹰爷明白哩,圣上始终不是!嘿!她要的是内供奉。” 龙鹰道:“明白!果是妙计,这两天我尽量抽空去看她们。”顺口问道:“为何宫内从没见过年长的宫女?” 荣公公道:“年过四十的宫女,依规矩送入道观,让她们过点安逸宁静的生活。” 龙鹰不忍听下去,到御书房以最快速度写毕第四篇,花了他两个时辰,记起万仞雨之约,忙到中院偏厅见胖公公。胖公公正悠然自得在喝茶,显示出过人的修养,看着龙鹰在身旁坐下。道:“你何时去见端木菱?” 龙鹰道:“明天午后。” 胖公公道:“我一直思索为何武曌指你与她是誓不两立的死敌,昨晚苦思竟夜,终给我想通,又怕你已去见她,所以必须在事情发生前找你说话。” 龙鹰道:“这恰是我想找公公的原因,皆因公公两次提及法明的目标是要收端木菱为私宠,听时觉得理所当然,谁不想把仙子据为己有,可是深思下却不得其解,因为端木菱是修天道的女子,杀她该比得到她的仙心容易百倍。” 胖公公道:“此正为问题关键所在。当年石青璇之母碧秀心失身于石之轩,不但令慈航静斋震骇,对魔门亦非常震撼。其时碧秀心已结下仙胎,武功则登上仅次于‘剑心通明’的‘心有灵犀’。石之轩固然魅力十足,但仍该没法触动她的仙心。所以他们间的爱火情花,一直是个谜。” 胖公公凝视龙鹰,道:“你想到什么?” 龙鹰沉声道:“是魔种。石之轩虽没练成道心种魔,但由于其魔功源自道心种魔大法,又兼两派之长,故当练至登峰造极的境界,有异曲同工之妙。” 胖公公摇头道:“你漏去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石之轩除圣门功法外,还身兼禅门最高功法。此事有例为证,后来师妃暄遇上身具长生气的徐子陵,亦告仙心失守,不过徐子陵是守礼君子,否则师妃暄根本无力抗拒。” 接着神色凝重的道:“婠婠要制造的,是另一个石之轩,这个人就是法明,兼具圣门和禅门的最高功法,又精通密宗双修之道,摆明做好一切毁掉慈航静斋的准备。唉!我一直以为侯希白是寿终正寝,花间女的出现,使我改变想法。他是被法明杀害,因为侯希白手上的‘不死印法’,正是法明最想得到的东西。” 龙鹰道:“法明有这么了得吗?会不会由婠婠亲自出手。” 胖公公摇头道:“婠婠因思念徐子陵过度,在侯希白过世前三年于上阳宫内武曌为她建的女道观内坐化,令武曌伤心欲绝,十天十夜守在婠婠旁不肯离开,最后仍是由我劝服她。武曌对婠婠的痴缠依恋,是外人没法明白的。” 又道:“法明打开始一直朝石之轩的旧路走,分别在他是从天魔大法入手。法明自创的‘不碎金刚’,颇有‘不死印法’的影子,如果石之轩的‘不死印法’落在他手上,对他的好处大得难以估量。这么说,你该明白他对武曌的威胁。” 龙鹰说不出话来。 胖公公徐徐道:“我能猜到的事,婠婠当然早明其理,故此武曌说仙胎魔种势不两立。端木菱一是杀死你,一是向你投降,没有第三个可能性。而你的出现,亦打乱法明的苦心部署。他要对付的首先是你,除去你后,方可在端木菱身上施展水磨功夫,直至她仙心失守,重蹈碧秀心的覆辙。这样的理解非常重要,否则你死了仍不知怎么一回事。” 龙鹰目送胖公公的马车离开后,一骑自远而近,先闻蹄声,数息后出现在门楼处,飞身下马,自有御卫接过马儿,竟是风过庭。 龙鹰迎上去道:“来找小弟吗?” 风过庭含笑点头,道:“龙兄到哪里去?” 龙鹰道:“约了万仞雨午膳,风公子一道来如何?” 风过庭淡然道:“话不投机半句多,过庭和关中剑派的人总是格格不入,谅万仞雨不会例外,恕小弟敬谢不敏。” 又欣然道:“我们边走边谈。” 向伺候他马儿的御卫打个手势,后者知机地松开马缰,风过庭吹一下口哨,马儿乖乖的跟在两人身后。 龙鹰讶道:“听说圣上不喜马蹄声,故而上阳宫平日少有人骑马,看来风兄不在此限。” 风过庭道:“可以这么说。” 龙鹰按不下好奇心,问道:“风兄因何不喜欢关中剑派的人?” 风过庭道:“关中剑派一向讲究家世,派内弟子无不来自高门望族,这种陈腐思想早不合时宜,亏他们到今天仍是因循苟且,守旧得令人作闷。新朝自该有新朝的气象,若圣上不是不看家世只看才具,破格用人,怎可能有今天的盛世气象?当年圣上考核过庭的政见,过庭只说了‘首重农’三个字,便得圣上起用,知遇之恩,过庭肝脑涂地不足以报。” 龙鹰笑道:“圣上没试公子的剑法吗?” 风过庭哑然笑道:“龙兄真爱说笑。但你的出身甚对过庭脾性,过庭只欣赏白手兴家的人,含着金匙银匙出生又自以为不可一世者,过庭视之为窝囊废。神都世家子弟间不时有些所谓的剑会,还自封他娘的第一剑、第二剑,给小弟打得一个两个抱头鼠窜,今天他们再没有人敢弹这个调儿。” 龙鹰笑道:“原来公子如此不好惹。是哩!公子为何会认为大江联背后的策划者,有可能是外来人?” 两人走出御园,朝观风广场举步。 风过庭压低声音道:“因为伏击过庭的高手里,有几个特别高明者,使的刀法矛招手法狂野,招招以命搏命,气势强横,狠辣恶毒,不类我们中土深博优美的风格,倒似塞外大草原以马战为主冲锋陷阵的招数,所以有此猜想。” 龙鹰道:“如果是外来人,就该是突厥人,昨夜横空牧野点醒小弟,指出突厥人视奔狼原之败和颉利被擒杀为奇耻大辱,时思报复。正面交战赢不了我们,于是来个阴谋诡计耍手段。” 风过庭点头道:“现时我们的外敌,以吐蕃和突厥最强大,吐蕃既与我们修好,只剩下突厥人,龙兄的猜测与过庭相同。” 龙鹰道:“小弟有个公子不会欢喜的提议,不说出来又觉得对不起自己。” 风过庭欣然道:“给龙兄惹起好奇心哩!给我从实招来。” 正门楼在望。 龙鹰听他说得有趣,哈哈一笑,道:“老子想为我们的二人组合,多添一人。” 风过庭愕然道:“万仞雨?”旋即摇头道:“休想得圣上同意。” 龙鹰道:“圣上方面小弟负责,只想先征得公子同意。” 风过庭沉吟不语。 龙鹰道:“这小子不但刀法了得,且深谙江湖之道,人又机灵,最难得是肯说粗话,你怎么糗他绝不介意。” 风过庭失笑道:“说粗话竟可当作一个优点,这算什么娘的一回事!他奶奶的,只要圣上点头,过庭还有什么好反对的?” 龙鹰笑道:“他奶奶的,老哥是看准圣上不会答应,今回老子偏要你栽个大跟头,被迫与万仞雨并肩作战。” 风过庭没好气的举起右手,道:“君子一言。” 龙鹰伸手和他相握,应道:“快马一鞭!” 两人对望一眼,齐声大笑,充满知己相得的欢悦之情。 抵达天津桥,万仞雨早恭候多时。一句“随我来”,转身便去。 龙鹰追在他身后,问道:“到哪里去?” 万仞雨整古造怪的道:“大人自有安排,小孩不要多问。” 龙鹰没想到他可以变得这般风趣,不服道:“你有多大?” 万仞雨忍着笑道:“老子今年二十七,小朴你有多大呢?顶多二十岁,对吗?” 龙鹰失声道:“这就是国老的所谓保守秘密。” 万仞雨笑道:“国老是为你好,所以告诉我,有我照拂你,不虞给人宰了你这个便宜邪帝仍没有人知道。” 龙鹰心中欢喜,且是万二分的轻松,至少万仞雨没因他是邪帝拔刀相向。笑道:“你消息倒灵通,我这边厢告诉国老,那边厢你便晓得。” 万仞雨欣然道:“因为在下借国老的后花园练刀。哈!一切都不同哩!自二十五岁开始,我的刀法再无寸进,但昨天竟连续作出几个突破,真想立即找你试刀,幸好你懂得躲在上阳宫。” 龙鹰大乐道:“难得万兄这么有兴致,小弟必定舍命陪君子。他奶奶的,这不是董家酒楼吗?你以为可随便找到位子。” 万仞雨在酒楼大门立定,现出个高深莫测的笑容,道:“你好像不知万某人的身份地位,来吧!” 领先而行,直登三楼。 龙鹰讶道:“小子真有办法,连厢房雅座都给你拿到一个。” 万仞雨来到其中一个厢房门前,故作神秘的道:“不是我有办法,而是别人有办法。神都除圣上外,最有办法的人是他。” 接着轻敲房门。 “进来!” 万仞雨推门而入,龙鹰已猜到房内是何方神圣,随他入房。 桌上放满茗茶午点,狄仁杰和张柬之悠然坐在靠窗的一边。 张柬之笑道:“万小兄龙小兄请坐,先吃喝后聊天,不用客气。” 两人坐好,狄仁杰锐利的目光落在龙鹰身上,道:“今天早朝圣上果然宣布元日亚献终献的安排,我们大力反对,可是圣上一意孤行,什么于礼不合完全听不入耳,龙小兄认为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 龙鹰暗叫厉害,等于要自己尽泄心中秘密,好让他能审时度势。道:“首先小子想请教国老一事,弄清楚后将可以有更详细的计划禀上国老。” 狄仁杰向张柬之笑道:“邪帝毕竟是邪帝,对吗?” 张柬之捋须含笑,道:“有邪帝加入我们的阵线,形势顿然不同。” 狄仁杰道:“问吧!” 龙鹰道:“国老因何遣人袭击薛怀义?难道不怕圣上动怒吗?” 万仞雨冷哼道:“若非我到了塞外去,你怎有斩杀薛怀义的机会?” 龙鹰笑道:“老哥想试井中月怕没机会吗?我刚为你找到一份优差,保君满意。”转向狄仁杰道:“国老还未解小子心中的疑惑。” 张柬之道:“龙小兄为何想知呢?” 龙鹰从容道:“因为现在的大周皇朝,似安实危,面对的有两大危机,一是僧王法明,一是大江联,且均与皇嗣的继承权挂钩。” 狄仁杰鼓掌道:“好!小兄到神都不过五天光景,竟比大多数人清楚目前情况。今天早朝后,圣上找老夫说话,商议对付大江联的问题,谈了近半个时辰,仍未有解决的良方。一个不好激起民愤,后果难以预料。” 万仞雨不解道:“这两个危机与薛怀义有什么关系?” 张柬之叹道:“不但有关系,且是直接和其中之一有关系。” 转向龙鹰道:“小兄才智之高,远在下官和国老估计之上,难怪圣上如此看重你。初时我们真的以为你是圣上的新男宠,到你斩杀薛怀义,方知错得厉害。” 狄仁杰道:“老夫可否问龙小兄一个私人问题?” 龙鹰愕然道:“小子有什么私人问题,竟劳国老垂询?” 狄仁杰淡淡道:“小兄和太平公主是怎么样的关系?” 龙鹰心中一颤。 决战薛怀义前,武曌在御书房提及狄仁杰使人伏击薛怀义,损兵折将而回,当时龙鹰有个直觉,就是狄仁杰的行动不单得她同意,且是由她指使。 答道:“小子和她止于一般的亲热,尚未发生肉体关系。” 张柬之欣赏的道:“小兄直接坦白。” 万仞雨语重心长地道:“太平公主艳名四播,龙鹰你还是少惹她为妙。” 又不解的道:“太平公主与薛怀义难道竟有一手?” 狄仁杰若无其事道:“与她有一手的不是薛怀义,而是僧王法明。” 龙鹰失声道:“什么?” 第十一章 投石问路 狄仁杰在三人屏息静气下,沉声道:“法明和太平公主的关系,保密的工夫做得非常好,公主利用探访她师父三真妙子之便,与法明暗渡陈仓。不过纸包不住火,她所做的一件事,惹起老夫在宫中眼线的注意。” 喝一口茶后,续道:“那时圣上的男宠太医沈南璆忽然身故,太平公主乘机向圣上推荐张昌宗,再由张昌宗引进张易之,两兄弟兼工合炼,共事一主。从此圣上对他们两兄弟宠遇日隆,并置控鹤府监,后改为奉宸府,以张易之为奉宸令。又赐张昌宗为司仆卿,封邺国公,张易之为麟台监,封恒国公。朝中的势利小人见两人得宠,纷纷投靠,加上两兄弟不住在江湖上招兵买马,势力由是坐大,连武氏子弟也不得不向其示好。始作俑者,正是太平公主。” 万仞雨吁出一口凉气,道:“如果是法明在背后指使她这么做,法明就是居心叵测。” 张柬之道:“两位小兄不要只顾听,吃点东西,勿要浪费食物。” 龙鹰一声领命,大吃大喝起来,反是万仞雨不知是否因听得倒了胃口,勉强吃两件糕点后停手停口。 张柬之欣然道:“下官终于放下心事,龙小兄并没有被太平公主那丫头迷倒。” 龙鹰心叫厉害,张柬之可借吃东西如此普通日常事,来测试自己对太平公主的反应,不单智计惊人,且心细如发。 说不气愤就是假的,不过他生性豁达,事事看得开。而太平公主与师公私通,虽不容于社会的道德标准,但对他这长于魔门一向不把伦常道德放在心上的人,反不太在意。 狄仁杰道:“两年前,公主的第二任驸马战死沙场,公主以此为借口遁入道观,作短暂修行,圣上还不以为意,老夫却觉得事有蹊跷,派人密切监视。” 张柬之向龙鹰解释道:“我大唐因与老君始祖同属李姓,加上太宗皇帝与道门关系密切,亲如兄弟的寇仲和徐子陵均源出道门,所以封道教为国教。加上女冠生活不受世俗伦常拘束,远较宫内繁文缛节自由写意,又可随时还俗,所以若公主借此作掩饰,是最聪明的做法。” 万仞雨冷哼道:“亏她想得出来。” 狄仁杰叹道:“结果是我们发觉法明多次到道观与她度夜,最长一次三日三夜两人闭门不出,你说他们在房内干什么?公主是不知检点,法明则是太过分了。” 厢房内一片令人难堪的沉默。 龙鹰想的是太平公主该已脱离法明的控制,否则武曌不会让她负起到荒谷石屋的任务,而法明亦不会误把自己当作武曌的新男宠,使出“男儿恨”一类卑鄙招数。 狄仁杰道:“老夫将此事禀告圣上,圣上在老夫面前大发雷霆,奇怪的是一点不责怪公主,只大骂法明。两天后她把公主从道观召回宫,她们母女间说过什么话没人晓得。接着她召见老夫,命老夫找江湖好手设法干掉薛怀义,老夫知她是动了真怒,并晓得她对法明的不满。” 龙鹰道:“圣上和法明正进行一场秘而不宣的较劲角力,不凭官府的力量而是江湖事江湖决,而小子则成为圣上一只有用的棋子,可在其中起着意想不到的作用。第一步是杀法明的走狗薛怀义,从此圣上和法明间再无转圜余地。” 万仞雨道:“这样做对法明有什么好处?” 狄仁杰和张柬之露出注意神色,显然两大朝臣均想不通其中复杂难明的情况。 龙鹰沉声道:“法明有两个目标,第一是取武氏皇朝代之,其次是歼灭慈航静斋,那时天下将唯他独尊。” 三人齐告动容。 万仞雨双目异芒大盛,该是因法明要对付他的仙子,心动杀机。 张柬之道:“小兄是凭空猜测,还是有凭有据?” 龙鹰道:“现在我即将说出来的事,请国老、张大人和万兄为我紧守秘密,不可让第四个人晓得。” 万仞雨探手抓着龙鹰肩膀,感动的道:“我万仞雨宁死绝不泄露龙兄的秘密,如此才对得起你的信任。更庆幸龙兄的出而济世,否则中土武林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狄仁杰道:“小兄可以绝对信任我们,只要再厘清一个疑点,老夫将视小兄为自家人。” 龙鹰头痛的道:“是不是有关我询问燕飞一事?” 张柬之赞道:“小兄真机伶。” 狄仁杰笑道:“老夫从未听过柬之在一席话间盛赞一个人这么多次。哈!” 龙鹰心念电转,想到应付之法,就是以假乱真,以真乱假,道:“事缘《道心种魔大法》上,其中一篇有向雨田的注解,提及一个叫燕飞的兄弟,不但指出他有仙缘,且曾两次死而复生,所以小子方对他生出好奇心。” 三人霍然动容。 万仞雨道:“竟是将邪帝舍利交给鲁妙子,后者藏之于杨公宝库的邪帝向雨田。据说此人与‘散真人’宁道奇齐名于世,宁道奇对他是推崇备至,从不视他做邪恶的人,而他亦没有丝毫恶行。不过听说他最后练种魔大法练出岔子,不知所终。” 龙鹰大感有为“师父”平反的必要,道:“向雨田是故布疑阵,好让后人不去修炼种魔大法,而千真万确他是魔门史上第一个修得功行圆满的人,节操不会在任何大德高僧之下,将他归之于魔门纯粹是误解和成见。” 这番话亦是夫子自道,表示他龙鹰虽是新一代邪帝,却与邪恶扯不上任何关系,此亦是龙鹰的性格,一不做二不休,决定站在狄仁杰的阵线后,虽在不得已处有所隐瞒,但可以说的全说出来。 初到此地时,他有如陷身迷雾,幸好得胖公公指点,他开始对自身处境有点眉目,并择善而从,而此也是他唯一生路。为了人雅三位娇妻,他一定要“杀出重围”,开拓未来的新天地。 三人再次动容。 万仞雨道:“世间竟有此异事?” 张柬之深吸一口气道:“若燕飞确有其人,唉!《边荒传奇》亦应真有其事,那燕飞岂非活了百多年,否则向雨田怎会认识他?” 狄仁杰问道:“究竟是多少年。” 张柬之道:“至少一百三十年,因为向雨田在梁陈时已是名慑天下的高手,无人敢惹。” 龙鹰心忖你这么想就最好。 狄仁杰向龙鹰道:“小兄究竟想告诉我们什么秘密?” 龙鹰道:“胖公公与我不但是忘年之交,且是推心置腹的伙伴拍档。” 万仞雨倒没什么,狄仁杰和张柬之则难掩震骇神色。 张柬之一脸难以相信的道:“有可能吗?” 龙鹰道:“字字属实。” 狄仁杰吁出一口气道:“若是如此,老夫终于看到我李唐天下的一线生机。胖公公是除圣上外宫内最厉害的人物,他不但手段高明,且沉、稳、狠、准,又练就一种只有太监方练得成的奇功,没有他,圣上能否登上帝座,尚属未知之数。过去三十多年来,他与圣上共同进退,现在他是否仍站在圣上一方?” 龙鹰缓缓道:“我的立场就是他的立场,我们的立场是让天下从武氏大周平稳过渡回李氏大唐,那小子可功成身退,携美而去,其它事我一概不管。如果谁认为小子是必须清除的邪人,尽管放马过来。” 万仞雨搭着他的肩头,笑道:“他们首先要过万某井中月这一关。” 龙鹰笑道:“送刀送对人哩!” 万仞雨没好气道:“我是可以收买的吗?不知好歹的小子。” 狄仁杰顿然对他另眼相看,欣然道:“小兄是个有大志向的人。” 沉吟片刻道:“小兄说过圣上元日的安排,是投石问路的招数,如果只是测试我们的反应,不是多此一举吗?朝廷最蠢的那一个人也该晓得我们的反应。” 龙鹰道:“现在大周皇朝比诸大唐任何一个时期的政局都要稳定,可说是无隙可寻,所以不论法明或有突厥高手在暗中主持的大江联,谁都不敢轻举妄动,法明更指使羊舌冷杀小佛爷灭口。但他们都晓得机会即将来临,就是当圣上改立皇嗣,以武承嗣那混蛋代替李旦,那时只要揭竿而起,打着复辟大唐的旗号,即可混水摸鱼。不过小子可肯定的告诉各位,此事绝不会发生,圣上永远不会立武承嗣或武三思为皇嗣,因为那等于她从这场斗争败下阵来。” 没有说出口的是,如果武曌从种魔大法或他身上得到永生不死之法,她的大周皇朝将可永恒地延续。 万仞雨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道:“既然如此,为何又有让武氏子弟主持元日的亚献和终献之举?” 狄仁杰恍然道:“明白了!圣上这一招真绝,是要令正鹰瞵鹗视、窥伺在旁的敌人以为她愚蠢至此,密锣紧鼓下露出狐狸尾巴。” 张柬之道:“这也是玩火,一个不好会惹火自焚。” 狄仁杰双目闪动智慧的光芒,老怀大慰道:“柬之算漏了我们的好邪帝,他是继向雨田后第二个练成种魔大法的人,且道心精纯一如向雨田,试问当年谁敢捋向雨田的虎须?哈!法明的不碎金刚终遇上对手。” 又皱眉道:“小兄有何证据显示大江联被突厥人暗中操纵?那只要我们公诸天下,大江联将不战而溃。” 龙鹰道:“若有证据就不用头痛,万兄也优差不保,风过庭曾与对方的核心高手激战,从招式手法认出是塞外大草原的路子。但假如大江联确由突厥人暗中控制,吐蕃使节团的大江三峡游当不会是顺风顺水。” 万仞雨精神一振道:“竟有万某的分儿,是不是当真的?风过庭那小子一向孤芳自赏,不把任何人放在眼内,海口一役更令他气焰高涨,怎会容我加入?” 龙鹰欣然道:“他有万兄看不到的另一面,何况我已征得他同意,只剩下圣上一关。” 张柬之道:“这一关并不易过。” 龙鹰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张大人可知小子将井中月转赠万兄一事,事前得到圣上首肯?” 狄仁杰大奇道:“竟有此事。” “笃!笃!笃!” 敲门声响。 万仞雨不耐烦的喝道:“谁!” “是人家呵!找爹都不行吗?” 万仞雨大吃一惊,箭步抢到门前,拉开门毕恭毕敬地道:“藕仙小姐请进。” 美若天仙的小魔女一身猎装笑吟吟的走进来,不屑的道:“原来两个手下败将齐集于此,节省了本姑娘的宝贵时间。”随手解下背上的宝剑,递给万仞雨。不客气的道:“看!” 接着一眼不瞥龙鹰,来到狄仁杰旁坐下,撒娇道:“爹请两个小子大吃大喝,女儿却要饿肚子,张叔你来评理。” 张柬之呵呵笑道:“这是一场误会,因你爹以为你不爱见到两个小子。” 万仞雨发出惊叹,看着从鞘内抽出来的长剑。 龙鹰见横空牧野赠她的宝剑与自己原先猜想的完全不同,也心中讶异。整把“神山之星”只在把手处镶嵌一颗超大白芒烁闪的宝石,再没有其它饰物,高古朴拙,剑体则锋锐至极,隐见涡漩纹,钢质之佳,平生未见。 狄仁杰凑到她晶莹玉白的小耳旁,爱怜的道:“仙儿爱吃什么东西?” 小魔女径自摇头,见到万仞雨惊叹叫绝的赏剑模样,得意洋洋道:“女儿骗了爹哩!人家刚吃饱东西,只是来兴问罪之师。” 目光落在万仞雨搁于一旁的井中月,讶道:“这把生锈刀是谁的?” 万仞雨把剑还于鞘内,顺手递给龙鹰,道:“此剑可与干将莫邪相比,难怪能名列吐蕃十大名器榜上。”然后向小魔女道:“生锈刀是龙兄赠在下之物。” 龙鹰接过神山之星,欣然道:“小魔女大姐既得此剑,我们间的剑海深仇大概可以一笔勾销。” 小魔女笑吟吟的道:“想歪了你的心哩!你只是慷他人之慨,现在本姑娘有剑在手,功夫大进,不是看在爹的分上,今天就杀到你跪地求饶,看是谁中谁的招。” 狄仁杰大讶道:“仙儿中了龙鹰的招吗?” 小魔女知说漏了口,俏脸微红补救道:“只是给他拂乱头发,人家却……,却狠狠打了他一记。” 狄仁杰和张柬之交换个眼色,露出会心微笑,显然被龙鹰诓得信以为真。 龙鹰则甜如蜜糖,皆因小魔女为他保亲嘴之密,那感觉说有多动人就有多动人。看着她乖乖的坐在桌子一方,那种活色生香尽在眼前的美景,确是花不醉人人自醉。 “锵!” 神山之星脱鞘而出,登时寒芒闪烁,大异于万仞雨刚才拔剑出鞘的情况。 包括小魔女在内,人人看呆了眼。 龙鹰运腕在空中挥动几下,整个厢房竟变得寒气浸浸的,人人心神被慑。 “铿!” 鞘和剑闪电接合,长剑以令人难以相信的精准和速度完美无缺的回到鞘内去。 龙鹰像变成另一个人似的,豪情盖天的长笑道:“名剑美人,只有神山之星方配得起我们的小魔女大姐。” 狄仁杰目射奇光,看看他,又看看美目圆睁的爱女。 万仞雨苦笑道:“看来你那天和我的比武没有尽力,真想揍你一顿。” 龙鹰回复先前模样,双手捧剑递给小魔女,笑嘻嘻道:“手下败将请小魔女大姐收回佩剑。” 小魔女竟现出羞涩的神情,一手接过宝剑,道:“爹!女儿去打猎哩!” 不敢望龙鹰似的逃出厢房。 第十二章 以棋会友 小湖庄位于洛南通津渠和通济渠交界处,庄主安世明出身洛阳望族,颇具文名。不过他在诗文上的成就远比不上他在神都棋坛的地位,享有洛阳棋圣之称。 他是神都唯一能在梦蝶夫人纤手下取得一个和局的棋手,其它几局当然全数败北。绝大部分人认为那局和棋是梦蝶夫人看在他借出小湖庄作棋会场地,故手下留情,让他保留颜面。 梦蝶所到处,棋坛风气骤改,再不是以棋力论高低,而是以输得最少子的一盘论子排辈,因而安世明仍保持梦蝶夫人之外的“棋圣”宝座,由此可见各地棋坛高手输得多么凄惨。 小湖庄最著名的是引进渠水成湖成林的棋园,小湖占地颇广,十八座棋亭冒起池内,以石桥连贯,奇花异树倚亭而生,在冬阳洒照下随形得景,相互因借,具有绮丽雅致,纤巧潇洒的迷人风韵,确是举行棋会的好处所。 亭置石桌,可布三个棋盘,不过两天下来,棋园只剩下七局仍在进行中,其他参加者早俯首称臣,输掉棋金。不过园内与会人数不减反增,人人醉翁之意不在棋,皆因看高手杀低手,不但无可观之处,且是不忍卒睹。 万仞雨领着龙鹰进入小湖庄,碰上安世明,他抛下其他人迎上来道:“恭喜万贤弟,幸好你昨天没有来。不知为何夫人昨天心情大坏,下子毫不留情,近半人未到终局即推棋认输,因不想输得太难看。你那盘算下得不错,可望不过二十子之负数。” 龙鹰失声道:“输二十子竟可算下得不错。” 安世明不悦道:“这位是……” 万仞雨暗怪龙鹰口不择言,因为眼前棋圣有一局大败三十多子。忙道:“不用理他,这是在下少不更事的师弟。” 安世明仍是余气未消,却不敢开罪万仞雨,道:“令师弟懂棋吗?还是来看人?” 这两句话颇不客气。 万仞雨若无其事道:“仞雨是请他来代我续此未了之局。” 安世明嚷道:“什么?” 只从安世明的反应,可知万仞雨至少薄有棋名,如今竟请个不用理他的“无名之辈”来代之下棋,大出棋圣料外。 万仞雨道:“一切依规矩办事。” 龙鹰一头雾水道:“依什么规矩?” 万仞雨理所当然道:“拿出五两银,随师兄来。” 龙鹰明白过来,追在他身后苦笑道:“好像是你唤我来的,他奶奶的我的银两是打生打死赚回来的,五两银去隔远望几眼是不是昂贵了点?” 入园的月洞门出现前方,门内人头涌涌,似趁墟多于棋会,一位俏生生的美婢立在门旁,手执名册似的东西,眉开眼笑道:“原来是万公子,昨天夫人还问起你为何没有来呢!” 万仞雨一面陶醉的道:“夫人真的问起在下吗?” 龙鹰打了他一肘,低声道:“傻瓜!骗你的,是她自己想你。” 俏婢目光落在龙鹰身上,冷淡的道:“这位是……” 万仞雨给他撞得痛入心脾,忍着痛道:“这是我师弟小朴,今天由他代我下棋。” 俏婢大讶道:“他懂吗?” 万仞雨老实答道:“在下从未见过他下棋,他也从未和人下过棋,只是自己对自己。哈!” 龙鹰给他说得哭笑不得,知他在报一肘之仇。 俏婢目瞪口呆,不知该如何反应。 万仞雨见龙鹰的尴尬样子,大乐道:“快献上五两银,否则棋圣会把你扫出小湖庄。” 俏婢终晓得两人在嬉闹。噗哧笑道:“朴哥儿有五两银吗?” 龙鹰忍痛掏出五两银,交给俏婢。 俏婢道:“两位公子请就位,夫人快来哩!” 万仞雨搭着龙鹰肩头,进入棋园,小湖四周聚集三、四百人,各自成群,兴高采烈地谈论棋情。十八座棋亭有六座坐了人,气氛紧张。最妙的是沿湖设了八张长方桌,上面放满棋盘,盘上有子,显然是让没法到棋亭亲身观战者知悉棋局变化。果然有棋局进行的棋亭都有人立在一旁,可以想象每下一子,会显示在方桌的相关棋局上。 万仞雨和龙鹰来到其中一座棋亭,目光落在棋盘上,满足地道:“算不错吧!如不过十五个负子,我在神都该可排十名内。坐吧!只有参加者可以坐下。” 龙鹰还是首次和人对弈,大感新鲜刺激,当仁不让坐下来,面对棋盘,心忖怎么都要把五两银赢回来,失而复得。 万仞雨当然拿黑方先手子,双方各下了五、六十子,以满局三百六十一子计,虽只是三分之一,但以棋局论则过半局,可说大局已定,只看埋身厮杀。 万仞雨道:“怎么样?轮到我下子。” 龙鹰摇头道:“难怪你输了。对方是少帅和他的井中月,你却是薛怀义的烂鬼横练。定石怎可以这么不思进取,可知你这小子打开始抱着输少当赢的输家心态,他奶奶的。” “当!” 万仞雨气道:“把你的精神用在棋盘上吧!在下一次钟鸣前你须下子,有半刻钟的时间,真怕你这小子累我在棋圣面前出丑。” 片晌后不耐烦的道:“下一子要想这么久,看来我的棋力比你好。” 龙鹰不满道:“不要骚扰老子,我不是看一子如何下,而是看全局如何下,还包括收官子。” 万仞雨失声道:“夫人尚未来下子,你如何看全局?” 龙鹰道:“她未下我可代她下,依她的棋路便成。” 万仞雨为之哑口无言。 “当!” 龙鹰于中腹空旷处下一黑子。 万仞雨皱眉道:“拈子是用食指和中指尖夹住棋,准确轻放交叉点上,哪会用拇指和食指来拿棋?幸好只有我看到。” 龙鹰道:“弈棋是论输赢而不是论姿势。他娘的!但愿你的刀法不像你的棋艺般有姿势没实际便谢天谢地。” 万仞雨忍不住笑道:“你这小子真风趣,令我输棋也输得开开心心的。只看你现在下的一子,便知你是棋屎。” 龙鹰傲然道:“夏虫不可语冰,待会你看梦蝶夫人的表情再说。” “梦蝶夫人到!” 整个棋园倏地静至鸦雀无声。 环佩声在远处响起,龙鹰循声望去,二百丈开外一位盛装丽人,在两婢前呼后拥下,越过一道石拱桥,朝其中一亭莲步姗姗,虽看不到她容颜,身段确是纤美窈窕,高挑优雅,不在端木菱之下。 龙鹰虎躯剧震,目瞪口呆。 万仞雨大奇道:“你看美女的道行与我的差别,就像少帅和薛怀义的差别。让我恳求你,千万别流口水。” 龙鹰回过神来,叹道:“确是物超所值。” 梦蝶夫人到达首站的棋亭,看了棋盘两眼,下了一子,对手立即捧头,报棋者走到桥上当眼处,以手势报黑子和白子的位置,梦蝶夫人又袅袅婷婷,摇曳多姿的走出棋亭,往另一棋亭举步,消失在一丛林树之后,不片刻再现倩影于另一道桥梁,可知她又花几眼工夫,在另一棋盘下了子。 岸旁一众观棋者响起群蜂乱舞般的嗡嗡声,显是对棋局议论纷纷,却没有人敢喧哗,棋园弥漫对弈的紧张气氛。 龙鹰迭手颈后作仰枕状,轻松道:“此女确是妙不可言,若可把她娶回来,兴起可享受家居对弈之乐,赌注可以……哈!想想都令人开心。” 万仞雨没好气道:“你好像不清楚她是谁。告诉你,如你般对她有痴心妄想者大不乏人,全碰得一鼻子灰,待会她来时勿要胡言乱语,丢尽我的面子。” 龙鹰完全听不到他的话,自言自语道:“我太轻敌,该去看看其它六盘棋,好掌握她的棋路。” 万仞雨讶道:“你真懂棋艺吗?我研究过她百多盘棋,根本是无路可捉,她的棋法若如天马行空,局局不同。唉!我的娘!她来哩!记着不要说疯话,唐突佳人。” 龙鹰仍两眼望亭顶,道:“她看到我了吗?是什么表情?” 万仞雨哂道:“有什么表情,当然是老虎看见送到口边的小肥羊的表情哩!” 环佩声不住接近。 万仞雨恭敬的道:“仞雨向夫人请安。” 一个天籁般曼妙的女子声音应道:“昨天为何见不到万公子呢?” 龙鹰回复正襟危坐的姿态,目光落在棋盘处,抢在万仞雨之前代答道:“因为他老兄需小弟今天来和夫人再续未了之缘。” 万仞雨差点想掐死龙鹰时,梦蝶夫人在两婢陪同下,到了桌子另一边,淡淡道:“这位是万公子的什么人?” 龙鹰终抬头朝她看去,双目魔芒大盛。沉声道:“既是同道中人,何须理会对方姓甚名谁?” 万仞雨心叫糟糕,因为棋会的一个规则,是梦蝶夫人可拒绝和任何人对弈,此子如此口不择言,不给梦蝶夫人扫地出门才怪。 岂知梦蝶夫人不以为忤,只是美目射出锐利的芒光,回敬龙鹰的魔眼,唇角飘出一丝笑意,随手拈起一子,下在龙鹰那一子隔两位处,摆明要与龙鹰在棋盘腹地展开近身厮杀。 龙鹰想也不想,采取以战对战,落子于白子另一边隔两位处,把她刚下的白子夹在中间。 万仞雨差点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对梦蝶夫人采取这种战术者,没有人有好结果,不过龙鹰确破了与梦蝶夫人对弈史上最快的下子纪录,只望不会同时破掉输棋的纪录,已属万幸。 梦蝶夫人拈子下棋,整固原先的一着,非常有分寸,与右边的白子遥相呼应,登时令龙鹰两子变得孤立无援。 龙鹰哈哈一笑,拈起一子道:“厉害!两子都是那么高明厉害,命中棋盘的心窝,幸好我死不掉,看!” 落子在最早一子附近,与左边黑子紧密呼应,似是放弃另一子。 梦蝶夫人竟犹豫片刻,始作回应,下第三手。 棋亭内因有龙鹰插科打诨式的疯言怪语,气氛仍是轻松,可是在湖边的观战者,则无不起哄,报棋者不住打手势,遥报棋局变化,是从未出现过的情况。 梦蝶夫人幽幽一叹,徐徐道:“我并不想杀你此子,奈何!” 万仞雨首次感觉到两人间的异样,以梦蝶夫人一贯的作风,在对弈前或后,都不会讨论棋局。 龙鹰又着一子,借机欣赏眼前国色天香的美女,嗅吸着她动人的体香。她当然美至令人心神颤动,他更清楚缎袍内每一道优美的线条,没有靛彩的掩饰,她天生丽质的花容散发的艳质秀气,比之太平公主还要胜上一筹。 不正是花间美女还有谁人? 龙鹰气定神闲的饱览美色,悠然道:“在这群花之间的棋亭内,能做夫人敌手确是人生幸事。夫人千万小心下子,以免误入歧途,因为照小弟所知,夫人可能下错子哩!” 梦蝶夫人向他现出个没好气的神情,活泼迷人,又横他一眼,含笑道:“我每次下棋总会先弄得一清二楚,绝不会失误,兄台放心。” 风情万种地下子回应。 今次轮到龙鹰呆了一呆,皆因梦蝶夫人兵行险着,切断了他与右边黑子的呼应,迫他近身血战。 龙鹰拿起一子,苦笑道:“不是此而是彼,我知道、夫人却不明白,还以误为正。看我的!” 下子紧贴她刚下的一着。 梦蝶夫人现出深思的神色,手却不闲着,再下一子,与龙鹰展开混战。 “当!” 梦蝶夫人柔声道:“我要去下别的棋哩!兄台准备应付下一轮厮杀吧。” 龙鹰对着她美丽的背影嚷道:“夫人可否予小弟单独对弈的机会,那一切自见分明,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包保夫人会见到从未想及的棋略。” 梦蝶夫人的娇笑声一阵风般传回来道:“待会告诉你,人家要想想嘛。” 龙鹰仰头望向万仞雨,后者一面难以置信的神色,呆瞧着他。 龙鹰得意笑道:“天下间尚没有不被任何人追求到手的美女,看的是人品、手段和运气,明白吗?看扁我的万小子。真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棋彩绽射,风流佻达的美人儿。” “当!当!当!当!当!” 万仞雨大奇道:“这是暂停一刻钟的鸣声,通常夫人去喝口热茶会有此情况,却从未在刚开始不久时暂停。” 一名婢子来到棋亭,向龙鹰道:“这位公子请随小婢来。” 龙鹰进入偏厅,梦蝶夫人立在一侧窗旁,凝视外面的林园景致,阳光洒在她身上,面窗的半边娇体金光灿烂,另半边则陷在暗黑里,特别强调了她脸部的轮廓线条,美至不可方物,不愧艳绝天下的美女。 龙鹰移到她身旁伸手可及处,淡淡道:“令师是法明杀害的,与婠婠没有半点关系。” 梦蝶夫人保持超级刺客的冷漠,道:“你有何凭据?” 龙鹰道:“婠婠因过度思念徐子陵,早于令师遇害前数年辞世于上阳宫的修真女观内。是那晚曾与你交手的胖太监告诉我的,他是婠婠布在宫内的厉害棋子,因他认出你的不死印法,所以故意放你走。” 梦蝶夫人点头道:“你没有说谎,胖太监确是虎头蛇尾,原来如此。” 龙鹰续道:“法明是婠婠布于佛门另一只厉害棋子,只是此人野心极大,不受武曌控制,他杀害令师,我敢肯定是瞒着武曌私下进行。” 梦蝶夫人道:“你凭什么去肯定呢?” 龙鹰道:“因为武曌对少帅寇仲和徐子陵有非常特殊的感情,绝不会伤害他们的至交好友。” 梦蝶夫人冷然道:“法明为何杀我师父?他是这样一个与世无争的人,连花间派的典籍也自动交上朝廷。噢!” 美女再忍不住,热泪夺眶而出,弄得龙鹰一时慌了手脚。 第十三章 娶卿为妻 龙鹰心中充满怜惜,叹道:“因为婠婠培养的是另一个石之轩,法明的不碎金刚,走的正是令师公石之轩的路子,与不死印法异曲同工。花间大姐千万勿去刺杀法明,由于他的功法出于自创,肯定胜过大姐你。” 梦蝶夫人轻轻以袍袖拭去泪渍,点头道:“你确是个有识见的人,这道理我是明白的。你又是怎么一回事,归降了武曌吗?” 龙鹰道:“当然不是这样,我和武曌是尔虞我诈,暂时我仍落在下风,被她有人质在手,不过终有一天我会扭转形势。” 梦蝶夫人幽幽轻叹,道:“杀师之恨,岂能不报?更不能假手于人。” 龙鹰道:“这个容易,花间大姐你嫁了给我,让为夫代你报仇,不是等于你去杀他吗?” 梦蝶夫人听得呆了起来,接着忍俊不禁的破涕为笑,别过脸来没好气道:“还说是同道中人,竟不知花间派以有情入无情的心法,我是绝不会爱上任何人的。尤其是你这种乘人之危的……唔!算你是真小人吧!” 龙鹰毫不羞惭的道:“花间大姐你才不是我道中人,不知种魔大法神通广大,能人之所不能,无情也可化作有情。现在圣门严格来说只剩下你和我,大家相依为命。哈!” 梦蝶夫人未待他说毕,笑得花枝乱颤,差点喘不过气来,道:“难怪那晚太平要叫你滚,现在本夫人也很想对你说同样的话,你的风流事迹早传遍神都,见一个爱一个,还敢哄我和你相依为命。” 龙鹰老脸一红道:“原来那晚给大姐偷听到我和公主在书房内的对话。与公主我只是逢场作戏,与大姐则是希望长相厮守。想想吧!闲来下一盘棋,还有更惬意的生活吗?” 梦蝶夫人现出个快给他气死的神情,柔声道:“胡缠够了吗?我明天启程返回巴蜀,你那盘棋也不用下哩!我承认你的棋力不在本夫人之下,只是受万仞雨那低手开局糟糕拖累,这盘最少输二十五子。但我却要没收你的五两银,以惩戒你的轻薄话。” 龙鹰道:“如果我到巴蜀,如何可找到大姐呢?” 梦蝶夫人出奇地温柔的道:“你仍死心不息吗?” 龙鹰叹道:“若我连夫人真正的心意都不清楚,何来追求夫人的资格?” 梦蝶夫人大奇道:“我的真正心意是什么?” 龙鹰深深看着她至醇至甜美酒般的眸神,道:“夫人现在可能还没有想及,不过事后回忆起来,会问自己为何本夫人和那小子谈得这么投契忘忧?为什么时间过得那么快?为何……” 梦蝶夫人这次笑得更厉害,娇喘着道:“真给你气死,时间差不多哩!找别的美女发表你的爱情谬论吧!恕本夫人不受这一套。” 与他擦肩而过,朝入门处走去。 龙鹰苦笑道:“大姐不想小弟去找你吗?” 梦蝶夫人止步转身,洒然吟道:“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本夫人巴蜀的住处,可于此两句内寻得。” 转身便去。 龙鹰嚷道:“此地一别,不知是否还有相见之日,可以亲个嘴吗?” 梦蝶夫人发出银铃般的娇笑声,不顾去了。 龙鹰心叫厉害,不知情的人会以为他是登徒子,只有他们明白,刚才双方进行了棋盘之外武功心法的较量,有情无情,教人回味无穷。 龙鹰和万仞雨离开小湖庄,漫无目的在街上溜达,天上下着毛毛轻雪,似没有重量的雪粉缓缓飘降。 万仞雨不满道:“你再不说和梦蝶的事,我和你割席绝交。” 龙鹰仰望漫天飘降的细雪,感受着苍空柔情似水的一面,道:“我求她和我亲个嘴儿,被她拒绝。” 万仞雨哑然笑道:“你是打定主意不肯老老实实说出来。” 龙鹰扯着他加快脚步,道:“怕了你哩!不如去吃火锅,然后一起到芳华阁去,如此做人才有乐趣。” 万仞雨道:“你告诉我与梦蝶的关系,老子陪你胡混。” 龙鹰欣然道:“一言既出……” 万仞雨道:“驷马难追。” 两人在火锅店一角找到张台子,点了羊、鸡和大量的蔬菜,大快朵颐。 离太阳下山尚有半个时辰,店内几无虚席,只看食物供应充足,应有尽有,生意又如此兴旺,可见大周皇朝国富民足,当之无愧。 万仞雨道:“说吧!” 龙鹰从锅里夹起一片煮熟的羊肉,热辣辣的送进嘴里,含糊不清的道:“不可告诉国老。” 万仞雨现出错愕神色,仍点头答应。 龙鹰道:“梦蝶是侯希白的弟子,花间派唯一的女传人,曾两次行刺小弟,以阻止我这活着的道心种魔大法落入武曌手上,第一次干掉了我,第二次被我以巧计令她行刺失败。刚才我是向她求婚嫁,虽被拒绝,却未算一败涂地,至少她没拒绝再给小弟机会。字字属实,若有虚言,教我万雷轰顶而亡。不过就是这么多,暂时不可再追问。” 万仞雨说不出话来。 龙鹰提醒他道:“记着你的诺言,今晚陪老子到芳华阁去。” 万仞雨不解道:“为何你似怎都要把我弄进芳华阁去呢?” 龙鹰道:“你的家教肯定很严,是否出身世家?” 万仞雨道:“我的家族在关东薄有名声,当然不能和李姓、独孤姓、宇文姓那类大族相比。” 龙鹰道:“难怪你不喜欢武曌。” 万仞雨道:“我倒没什么,因为武曌的政绩,确可直追太宗皇帝,但家父确恨她入骨。特别是她以《姓氏录》代替太宗修订的《氏族志》,以武氏家族为一等,下边按官职高低分九等,凡五品以上官员,均可进入等级,纯以官位厘定等级,等于彻底摧毁了自‘九品中正制’以来,凭出身跻身朝廷的惯例,门阀制度至此全面崩溃。” 龙鹰道:“时间差不多哩!我们先到天津桥与一众兄弟会合,再拉大队去朝圣。” 万仞雨不解道:“朝圣!” 龙鹰兴奋的道:“芳华阁不是除你老兄外洛阳所有男人心中的圣地吗?” 芳华阁不愧神都首屈一指的青楼,占地之广,等若四分一个上阳宫的大小。 步入芳华阁大门,映入眼帘的主堂已非常有看头,面阔五间,深三间,两侧有宽敞的走廊,雍容壮美,气势恢宏。 龙鹰一行十一人,浩浩荡荡的杀至,怒马鲜衣,似打仗多于混青楼。 出乎所有人料外,迎接他们的竟是洛阳帮的大龙头易天南,热情的领众人进入大堂,在其中一组桌椅坐下,自有美婢为各人脱去御寒外衣,又以香巾拭抹手脸。由于燃起两座壁炉,堂内温暖如春。令羽等何曾见过此等阵仗,虽尚未得见美妓,已各自陶醉其中。 万仞雨最不自然,坐立不安,偏又无法脱身。 易天南立在龙鹰和万仞雨身后,左右手分搭两人肩头,欢喜的道:“由于时间尚早,天南已着人立即去准备,最重要的是女儿们个个装扮得美如天仙,务要令鹰爷、仞雨和各位飞骑大爷宾至如归。” 令羽等大有光彩,因为不论他神都首富的地位或洛阳帮龙头老大的身份,他们平时想找他说句话也难之又难,何况芳华阁只是他众多生意之一,根本不该劳烦他来款客。 易天南道:“今晚经天南特别安排,芳华阁最红的举举、咏芳和楚楚,会全程招待各位,三个女儿各有所长。举举外号琵琶女,艺高人美,才华横溢。咏芳不但有闭月羞花之貌,尤善唱曲,如凤鸣九天,清越高亢,又可轻柔绵延,直上云霄。至于楚楚,人美善箫,能使铁石心肠的人愁绝断魂。三个女儿各有所长,号称芳华三绝。” 又压低声音道:“由于求之者众,可以推的,天南全着人推了,推不掉时或许她们须暂离片刻,应酬天南也不敢开罪的客人。” 令羽等人人魂魄飞上半天,龙鹰见状带头鼓掌喝道:“好!” 小马等这才如梦初醒,懂得起哄。 只有万仞雨仍是一脸无奈的神情,没有半分投入。 易天南笑道:“仞雨贤弟为何不作一声?” 万仞雨颓然道:“家父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 易天南忍着笑道:“愿闻其详。” 万仞雨苦笑道:“他最怕我到江湖闯荡会给损友教坏。” 他的话登时惹起哄桌大笑,幸好堂内仍只得他们一桌客人,否则会破坏堂内清幽雅致、古色古香的气氛。 易天南笑道:“凡事总有第一次,男儿志在四方,我们的天下第一用刀高手呵!不要再想家哩!这里个个女儿都在想你呀!” 众人笑得更厉害,气氛轻松愉快。 万仞雨叹道:“连易叔你都这么笑我,在这里真是举目无亲。” 易天南也笑弯了腰,喘着气道:“好哩!言归正传,我还另外挑了二十多位色艺俱佳的女儿,让她们轮流来伺候诸位,无不酬对敏捷,诙谐慧辩,各位是来寻开心的,对吗?” 龙鹰心满意足叹道:“易帮主的隆情盛意,教人感动。不过请帮主看着我们的钱囊,必要时请容许小弟签欠单。” 易天南欣然道:“这个鹰爷不用担心,你们不单是天南在芳华阁首次亲身接待的客人,还是我的贵宾,今夜所有花费,全包在天南身上。” 众皆愕然。 龙鹰道:“怎么好意思呢?” 易天南昂然道:“绝不用客气。先不论鹰爷为我们神都武林吐气扬眉,又斩杀恶棍薛怀义,只是你为天南拜把兄弟桂有为冒死向圣上说项,令他欢天喜地返回扬州,感激的是天南,荣幸则归之芳华阁。” 龙鹰欣然道:“如此小子代各位兄弟谢过帮主厚意。” 易天南又低声道:“天南已知会聂娘,希望她肯来打个转,不过仍须看她心情,这个天南没法预料。” 龙鹰和万仞雨倒没什么,令羽等则人人动容。聂芳华十六岁红遍中土,不论声色技艺,均直追当年能倾国倾城、后来下嫁少帅寇仲的尚秀芳。二十二岁时忽然退隐,委身易天南的老爹。现在顶多二十五、六的年纪,不要说令羽他们,皇族权贵想见她一面绝不容易。近年深居简出,芳华阁交给姐妹心秀夫人打理。 此时一批俏婢流水般从后进注入大堂,其中一女打扮得雍容华贵,徐娘半老,却是风韵迷人,盈盈来到众人之旁,笑脸如花福身道:“心秀见过鹰爷、万公子、令羽将军和各位飞骑大爷,心秀向各位请安。” 易天南问道:“安排好了吗?” 心秀夫人道:“举举、楚楚和咏芳仍在整妆,其它一切安排妥当,可随时到芳烈院去。” 众人目光全落到龙鹰身上,视他为头儿。 龙鹰心中一动,道:“夫人请先招呼魏王,我们若此时起立,就是冤家路窄。” 除了万仞雨,众皆愕然,龙鹰怎能看到堂外发生的事? 话犹未已,武承嗣在一众手下簇拥下,步入大堂。 易天南低声道:“心秀去招呼他们,带他们直接入内。” 心秀夫人告罪一声,朝武承嗣迎去。 武承嗣等一时仍未在意龙鹰等人,谈笑自若,意气飞扬,当然是因为武承嗣今早被委担任元旦祭典的亚献,以为太子之位已是囊中之物,哪还不被冲昏了头脑。 龙鹰笑道:“送钱的来哩!” 褚元天首先看到龙鹰,忙通知武承嗣,武承嗣首先停步,目露凶光的朝龙鹰瞧来,他的十多个随行者狗仗主人势,也朝他们投以狠厉目光。 一时间大堂充满剑拔弩张的气氛。 由于大堂宽敞,两方人马隔开十多步的距离。 令羽等对他不无顾忌,垂下目光。 易天南始终是主家身分,含笑不语。 龙鹰和万仞雨哪会将他们放在眼里,前者一脸懒洋洋的神色,后者则脸露冷笑,双目神光剧盛。 龙鹰长笑道:“人说犯一次错在所难免,但犯第二次同样的错误则是正蠢材。那穿蓝衫者高姓大名,敢否报上名来?” 众人瞧去,武承嗣旁的彪形大汉确是一袭蓝袍,此君闻言惊异不定。 武承嗣微一错愕,道:“不用答他。龙鹰!本王最后一次警告你,勿要欺人太甚。” 龙鹰悠然道:“哈!我是欺人太甚,魏王你又算什么?是杀我杀上瘾了。你奶奶的!我和魏王再赌十两黄金,假若我没法在十招内,斩下不敢说出名字的无胆之徒的项上人头,就把你输给我的黄金呕出来。” 又道:“心秀夫人请放心,我们会到外面动手,不会玷污贵阁。” 易天南低喝道:“好!”当然只有龙鹰他们听到。 武承嗣的脸色变得更难看,双目乱转,显然是拿不定主意。 龙鹰向褚元天喝道:“有什么好看的?你以为老子不晓得那晚有你的份吗?不要让我在街上见到你,包保打到你像个肿猪头。” 堂内的美婢们出奇没有受惊,只避到一旁看热闹,一副恶人自有恶人磨的惊喜神态,显然武承嗣并不受芳华阁上下的欢迎。 万仞雨阴声细气的道:“龙兄太过不够朋友了,这个至少算有名有姓,所以兄弟对他兴趣较大,把他留给我吧!” 喝道:“褚元天,何不和我万仞雨先玩一场!” 武承嗣方人人色变。 要知万仞雨乃名慑中土的高手,被誉为继少帅寇仲后最了得的用刀大家,威势如日中天,向无敌手,不论褚元天如何自负,也知惹不起他。 龙鹰欣然道:“小弟差点忘了,自昨天小弟代圣上将井中月转赠万兄,万兄一直手痒,难得有褚刺客给练刀,小弟怎敢抢拔头筹?” 武承嗣等容色再变,目光投往万仞雨背后突出来的刀把处。 龙鹰不耐烦的喝道:“魏王再不说话,我两兄弟只好强行出手,刀剑无眼,希望不会误伤魏王,那圣上就要另觅亚献人选哩!” 武承嗣双唇颤动,敌我双方和看热闹的,都晓得他完全被龙鹰和万仞雨一唱一和营造出来的气势压倒。 第十四章 良缘天定 “芳华夫人到!” 心秀夫人和一众俏婢人人喜动颜色,福身致礼,龙鹰和万仞雨见令羽等全体起立恭迎,不好意思坐着,慌忙起立。武承嗣等则暗松一口气,借势下台,转身迎着出现正门处的丽人,恭敬致礼。 在女婢陪同下,久没现身的聂芳华像一朵彩云般的飘进大堂来,身穿素绿色绣上白色暗花的罗裙,脚踏丝织锦花鞋,发作美人髻,横插黑色钗簪,双耳垂明珠,耸挺的酥胸承托着挂上的珠链,纤细蛮腰,修长美腿,肌肤胜雪,明丽婀娜,动人心魄。不但没有退隐名妓该有的沧桑感,反是青春焕发,仿如盛放的鲜花,人人看呆了眼。 龙鹰忽有所感,往身旁的万仞雨瞧去,后者双目射出前所未见的异芒,紧盯着被衣饰衬托得似全身光华流转的绝色美女,登时心里有数。 聂芳华顾盼生妍的明眸滴溜溜的转动,打量在场诸人,似是对任何事物无不兴致盎然,充满好奇心。 现在的龙鹰见尽美女,但聂芳华却有一股独特的气质,就是美得有种妖艳的神韵,妖艳底下又透出高贵清丽,加上她长秀洁白的脖子,一点不落于尘俗。 聂芳华有意无意地来到对峙两方中间的位置止步,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像冰雪遇上艳阳般融掉至不留痕迹。 不要说摆凶装硬,连呼气大声点也怕唐突佳人。 这位曾红极一时的名妓像看够了他们似的,再没有看任何人,顾影自怜似的柔声道:“魏王大驾光临,是芳华阁的荣幸,心秀,请领魏王到内院休息。” 武承嗣早色授魂予,很想请她为他们献唱一曲,但被她艳光所慑,生出自惭形秽之心,到了口边的话没法说出来,又有龙鹰等在旁虎视眈眈,暗叹一口气,怀着无比惆怅的心情,随心秀夫人去了。 龙鹰等则希望她不断说话,声音甜美固不在话下,最迷人的是充满音乐的感觉,缥缈优美,如云似水。 令羽等飞骑御卫,只要见着阁内任何稍有点名气的艺妓,已算还了心愿,能得芳华阁三绝陪酒献艺,更是欣喜若狂,现在连聂芳华都活色生香的亮身眼前,魂魄全不知流落到何方何处。 最惊异的是易天南,因为聂芳华一直过着避世式的宁静生活,今次特别着人通知住在对街的她,是因非常欣赏龙鹰和万仞雨,故希望聂芳华来打个招呼,以示芳华阁对他们与别不同。岂知聂芳华立即盛装而至,虽不施黛粉,但已完全回复了昔日的名妓本色。 聂芳华轻盈的转过身来,面向众人,露出编贝般整齐雪白的牙齿,嫣然笑道:“芳华何幸,竟得见为民除害的鹰爷、如彗星般崛起武林的万仞雨,年轻有为的令羽将军和一众兄弟。” 接着向易天南道:“天南可否将贵客交给我,由我亲自招呼?” 易天南竟欣然答应,还露出笑容。 芳烈院位处芳华阁东南隅,自成一国,四面环水,以石桥连接主园,有若飘浮于瑶池水央的楼阁,三面置临池平台,台沿设栅栏。白水朱楼相掩映,古朴典雅中见轻灵俊秀,不愧为芳华阁诸院之首。 院堂开敞,于正门相对一端设三椅两几,左右各排可供两人并排而坐长椅五张和四张,以矮几分隔,刚好坐满,可知是依宾客数目安排,不会出现虚席,亦见芳华阁讲究待客之道。 龙鹰担心不够银两是有道理的,首先是芳华阁最高级别的款客招待,已花去一两黄金,陪同的全是姿容最美的红姑娘,举举等三人更是身价不菲,没有五两黄金,休想离开。 越过石桥,龙鹰有心制造聂芳华和万仞雨两人相处的机会,在众女娇声请安中,先请两人入内,然后召各兄弟在桥头举行临时会议。 龙鹰道:“芳华阁三绝,谁想她们陪坐?” 众人皆现出胆怯神色,倒不是他们没有色胆,而是有自知之明,令羽比较好一点,算是粗通文墨,其他人多是来自乡间的穷家子弟,虽贵为飞骑御卫,更是其中佼佼者,舞刀弄枪胜人一筹,舞文弄墨则不是那回事。能称冠芳华阁的名妓,莫不是才华出众,技艺超群的绝色美女,实在高攀不来,出丑时会窘死的。 小马终鼓起勇气,道:“算我一个,可碰碰小手足可回味一生。龙爷和头儿各占一个,不是可解决问题吗?” 众皆称善。 龙鹰道:“令羽是当仁不让,没得推搪,但我和万小子共拥芳华夫人,足够有余。剩了一绝出来,谁敢接招?” 其他人仍是面露难色。 小马到了青楼有如脱胎换骨,表达意见道:“就小徐吧!论武功外貌,除头儿外轮到他。小徐想想吧!碰一下你可回去谈七天七夜,有赚无赔。” 事实上比令羽英俊的小徐勉为其难道:“好吧!” 大事底定,龙鹰领军进入主堂,在众美的殷勤接待下,各自入位。 龙鹰见居中的聂芳华喜翻了心儿的和聚精会神的万仞雨喁喁细语,谈得投契,心中欢喜,坐到聂芳华之旁。 此时除令羽、小马和小徐因三绝未至,其他人均有着落,且陪侍姑娘无不貌美如花,又不知是否受到上头嘱咐,不谈诗词歌赋而是闲话家常,成双成对的谈得兴高采烈,娇笑连连,加上门侧两炉生暖,虽在深冬时分,仍是春意盎然。 四名俏婢为各人斟酒。 聂芳华坐正娇躯,笑语道:“天南今趟非常慷慨,忍着心痛使人送来他窖藏多年仍舍不得喝的陈年汾酒,芳华先敬各位一杯。” 万仞雨叹道:“在下还是第一次喝到这么清冽醇净,甘香绵和的汾酒。” 聂芳华眸珠一转,先横万仞雨一眼,以这小子的定力也告吃不消之际,向龙鹰道:“奴家来问鹰爷,鹰爷愿解奴家的疑惑吗?” 她忽然自称奴家,感觉像她回复了嫁人前的身份,予人火辣绮艳的改变。 龙鹰哈哈一笑,道:“在此事上,小弟实有为万兄澄清的必要和责任。哈!夫人若误会了万兄像小弟般爱拈花惹草就糟糕透顶哩!” 聂芳华“呵哟”一声,俏脸微红,嗔怪地瞪龙鹰一眼道:“鹰爷说到哪里去了,人家只是随便问嘛!” 只听她又改称自己为人家,可知美人儿心中乱了方寸。 龙鹰故意探头向万仞雨眨眨眼睛,摆明让聂芳华看到他的助攻身份。然后欣然道:“小弟说到哪里去,就是哪里。小弟曾两次力邀万兄今晚到芳华阁来胡混,均被他严词拒绝,还骂我一个狗血淋头,说什么大丈夫立身于世,必须以国家为重,个人生死全置诸道外,至于……” 万仞雨捧头道:“小子愈说愈过火。” 聂芳华则笑弯了腰。 龙鹰续道:“夫人!看他!这小子连捧头的动作都那么潇洒好看。” 聂芳华笑得更厉害,又忍不住偷看万仞雨几眼。 万仞雨无力拆招,只有苦笑。 聂芳华勉强忍住笑,柔声道:“鹰爷不但是非常人,且有非常的胸襟。”打个手势,示意美婢们陪令羽、小马和小徐三人闲聊解闷,然后道:“鹰爷尚未告诉芳华,万公子今天踏足芳华阁的原因。” 龙鹰从容道:“不是随口问哩!” 聂芳华回复平静,轻点螓首,道:“芳华想知道。” 万仞雨现出感动的神色,一双剑眉却紧锁起来,显得心事重重。龙鹰何等机灵,知道他出身世家望族,虽对聂芳华一见钟情,亦知因为聂芳华曾下嫁洛阳帮已故帮主,必遭家族大力反对。 不过他却另有想法,感到此事可能别有内情,否则易天南看着继母一手从手上抢去招呼他们的任务,神色怎都该有点不自然,而不会表现得那么高兴。龙鹰道:“小弟是用和另一个美人儿间的秘密来换取万兄踏足芳华阁,幸好夫人及时出现,否则万兄早远扬千里之外。” 聂芳华呵的一声恍然道:“原来是……噢。” 见龙鹰不怀好意的盯紧她,方知一时情急说漏了口,顿时霞生玉颊,更是做贼心虚。 龙鹰心满意足的道:“终于晓得另一位美人儿的秘密哩!” 聂芳华不胜娇羞的嗔道:“不准说!” 万仞雨茫然道:“什么秘密?” 龙鹰终于明白聂芳华今天出现的背后原因,她该是到棋会趁热闹,看到不论人品、武功、外型均为上上之选的万仞雨,情不自禁的爱上他。只看她今夜的悉心装扮,已可知事前早有准备,见自己和万仞雨联袂离开小湖庄,猜到万仞雨会一道来。 这是上天注定的良缘,其它难题自该可迎刃而解。 龙鹰好整以暇道:“夫人若想小弟为你守秘,夫人亦须揭开自身的秘密,请乖乖的给小弟到万兄耳边一点不漏地说出来。” 聂芳华完全没法抵挡的红透耳根颈项,哪还有半点挥洒自如的名妓本色?只像个含羞答答的小女孩,诱人至极。 万仞雨忘掉一切呆瞪着她。 聂芳华偷看万仞雨一眼,不依道:“人家有什么秘密?” 龙鹰更肯定心中推论,以她的美丽和才艺,怎可能爱上一个大她几十岁、连儿子也比她大上十多岁、行将就木的老头子。 龙鹰淡然道:“姻缘天定,岂是人力可以改变?夫人兰心蕙质,不可落于俗套。” 聂芳华垂首道:“鹰爷教训得好!” 转向万仞雨道:“芳华的婚约,只是个幌子,双方是义父义女的关系,不如此恐难急流勇退,更难杜绝纠缠。芳华本认为自己永远不会将秘密道出来,现在终于向公子说哩!” 万仞雨精神大振,双目精光闪动,回复一向的豪雄意态,沉吟道:“此事很易解决,只待一个适当时机,由国老和易老大公告天下,天下人不但不会怪芳华骗他们,还可传为佳话。” 聂芳华娇躯一颤道:“万郎!” 万仞雨心障既去,显露天下第一用刀高手的风范,举杯向龙鹰道:“由此可知你这小子以前说的什么与我争风吃醋,全是没话找话说。龙鹰,你真的够朋友,让万仞雨敬你一杯。” 龙鹰喝道:“且慢!该是你俩合敬我龙鹰一杯。” 聂芳华含羞举杯,喜孜孜地向龙鹰敬酒。 三人一饮而尽,心怀大畅。 令羽见他们互敬,忙领一众兄弟美妓,向三人敬酒。 青楼夜宴的气氛,进一步推高。一众飞骑御卫,拘束渐去,显露出豪雄本性,一时喧闹调笑劝饮之声,填满芳烈院。 举举等终于到场,果然无不是艳压群芳的绝色,比之聂芳华当然不足,但比之在场其他美妓则绰绰有余。 三女装扮衣饰各有不同,或穿红色石榴裙,天碧轻纱,红绿帔子,都是鲜艳瑰丽,装束入时。正是“更深欲诉蛾眉敛,衣薄临醒玉艳寒;白足禅僧思败道,青袍御史拟休官。”三女的娇美动人处,确可令高僧清官为卿而狂,众人看得眼花缭乱。令羽三人当然无悔选择,深感再多等两个时辰仍是值得的。 举举等绝不是姗姗来迟,而是龙鹰他们来早了,见到聂芳华竟然在座,又惊讶又惊喜,致礼问好后,分别入座,令羽三人则高兴至自己姓甚名谁都忘个一干二净。 龙鹰见三位本该眼高于顶的名妓,和令羽他们不知多么融洽,大奇道:“他们竟似一见如故,是否青楼惯技呢?” 聂芳华回复从容,含笑道:“成立芳华阁,是芳华多年夙愿,阁内女儿只卖艺不卖身,如若觅得如意郎君,随时可作归家娘。不用赎身,芳华阁就是她们的后盾和娘家。” 万仞雨由衷赞道:“芳华做的肯定是天大的好事。” 龙鹰仍然不解,问道:“可是比起文采风流的士子和豪门巨富,令羽他们虽是年轻有为,但在很多方面都差远了。” 聂芳华感慨的道:“鹰爷是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们青楼第一禁戒,是忌入豪门,像去年敝阁最当红的窈娘,能歌善舞,不理劝阻,委身左司郎中乔知之作妾,被刚才与你们险些发生冲突的武承嗣看中,强索后不归还,结果窈娘自尽,武承嗣不思己过,又指使酷吏诬告乔知之,将其处死,并籍没其家产。其他被夫家大妻虐害至死者,不胜枚举。可是若嫁与一般平民,又有点不甘心。飞骑御卫乃圣上亲卫,声誉良好,自成一系,加上圣上对自己亲卫军一向维护,薪优饷厚,横行霸道如武承嗣者,亦不敢开罪他们。以体魄外型论,更非文弱书生可比,正是女儿家心中的男儿汉,只恨无缘亲近,今天是她们难得的机会,还不大灌迷汤,施尽女儿家的温柔手段,更待何时?” 龙鹰和万仞雨交换个眼色,明白为何芳华阁的俏婢们见武承嗣受窘,竟心怀大快。 万仞雨笑道:“我也想尝芳华的女儿家温柔手段呵!” 龙鹰代答,还学她的娇声娇气道:“万郎呵!现在人这么多,教奴家怎么办好呢?不如……哈哈哈!” 聂芳华伸手过去在万仞雨的铁臂狠扭一把,笑道:“尝到了没有?” 万仞雨大声呼痛,挨到椅背,叹道:“鹰爷你说得对,要这样子才有人生乐趣。” 聂芳华瞪着龙鹰,大发娇嗔道:“让我找个女儿来陪你,免得你闲得发慌,不住说疯话。” 伺候令羽的举举盈盈起立,道:“鹰爷、万公子、夫人,请容许举举献上一曲,以贺今夜的欢聚。” 众人喝彩叫好。 龙鹰笑道:“不知举举此曲,为何人而唱呢?” 众人再次起哄。 举举水灵灵的美眸偷瞥令羽一眼,见他一面期待的神色,赧然垂首道:“是为大家而唱,也是为令羽将军而唱。” 众人叫得喧声拆院,夜色更是温柔。 第十五章 危机四伏 举举在厅堂正中,抱着琵琶调校音色,转轴拨弦,春葱般修长的玉指爽脆利落,忽快忽慢的弹奏出几组清音,虽仍未成曲调,却如一组组各自成句的独白,诉说心底里某种难以任何言语表达的深刻情绪,登时把各人的心神没收进她音乐的魔法葫芦里去。 弦声忽止,举举清秀的玉容现出莫以名之的凄怨神色,似在感怀自己的身世,在众人心弦颤动的期待下,低沉幽咽的弦音不徐不疾的在被深沉的晚夜包围的芳烈院内奏鸣。在她精练准确、精妙绝伦的按捺拈弄下,琵琶仿似从异域闯进人世的精灵,若即若离,呈现了千变万化,难以捉摸、情深如海的美丽乐章。 大弦粗重低沉,小弦细促清幽,琵琶在举举的操弄下,变成她随心所欲,易如探囊的灵物,以琴音的优美线条勾勒出朦胧的景致,晕开来的色斑,乐句与乐句间似无还有的转折,总余下让人回味的情韵,充盈挑拨人心的法力。 音符串连成动人的篇章,仿佛描绘着她记忆深处某些难以排遣的片段。 弦声再止。 当众人以为乐曲告终的一刻,弦声又起,似从沉寂里攫取了新的生命力,弦声既急且重,如阵阵打在芭蕉叶上的骤雨,如银瓶迸裂,水浆飞溅;仿佛万马奔腾,刀剑齐鸣,琴音被推上令人呼吸屏止的高潮,举举的玉指陡然划过众弦,发出撕帛裂绸般的清厉弦音,戛然而止。 一曲虽终,情韵难止,厅堂仍弥漫着回肠荡气的氛围。 好一会仍未有人可以作声。 鼓掌喝彩声首先在门外响起来,众人如梦初醒的拍烂手掌,令羽等大多不通音律的军汉亦忘情叫好。 一个人从大门轻松写意的走进来,一身儒生打扮,凤眼玉脸,赫然竟是女扮男装的太平公主。 举举将琵琶交给俏婢,返回令羽身旁坐下,不知是否因演奏打开了情怀,毫不避嫌地靠贴令羽,令后者从精钢化作了绕指柔。 各人目光全落在太平公主身上,但只有龙鹰和万仞雨晓得她是谁。 太平公主一副风流潇洒的模样儿,男装打扮丝毫影响不了她浪荡迷人的娇姿妙态,只要有眼看的都知她是女儿身,但这么样的打扮却为她添加了另一种风采神韵。 她亦毫不掩饰甜美的女声,边走边道:“龙兄你实在不够朋友,自己躲到这里行乐,剩下人家形单影只。万兄在说什么?是否在泄露我的秘密?” 万仞雨刚凑近聂芳华,告诉她来者是太平公主,闻言笑道:“公主这身人人看穿的伪装,有何秘密可言?” 众人大吃一惊,正要起立行跪礼。太平公主娇呼道:“不准施礼。我现在不是什么公主,而是来向鹰爷请罪的小降卒。” 龙鹰暗叹一口气,看着太平公主朝自己走过来,听着她公然说出投降的话儿,晓得自己今晚将难以返回甘汤院。对他来说,她是否面首众多、艳名四播全不是障碍,在她尊贵的地位和坚强美丽的外表下,太平公主只是个可怜的女子。太平对母皇的心态复杂矛盾,既崇拜她也痛恨她,令她自暴自弃,至乎生出反叛的情绪,由于太平并不晓得法明和武曌的真正关系,凭法明的魅力和手段,又有三真妙子从中穿针引线,法明要弄她上手是水到渠成的事。武曌正因清楚个中情况,故不忍深责。 不过太平公主忽然闯院而来,已将先前无拘无束的热闹气氛破坏无遗,令羽等人人正襟危坐,更不用说如先前般与依傍的美女调笑戏谑。 太平公主目光落在聂芳华身上,后者微一躬身,道:“芳华拜见公主殿下。” 太平公主看看她,又看看万仞雨,笑道:“芳华夫人究竟是看在鹰爷的分上,还是万少侠的脸子,破例出山呢?” 龙鹰长身而起,道:“你究竟是求降还是捣乱?到后面的望台等老子来。” 太平公主白他一眼,乖乖的轻移玉步穿过后厅门往望台去,看得所有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龙鹰笑道:“大家不用拘谨,继续行乐。”同时心中一动,俯身向聂芳华低声道:“宾客订房的名册,是不是高度的机密?” 万仞雨现出警惕的神色。 聂芳华娇躯微颤,轻轻道:“当然如此,鹰爷来此的事,直至你们抵达,知情者该多不过五个人。” 龙鹰道:“五个人中至少有一个是法明的内奸。” 言罢往院后望台去了。 太平公主倚栏而立,美目射出如火热情,自然而然便充满高度的诱惑力,特别是她香唇微张,酥胸不住高起低伏,显示她正处于情动的状态下。 龙鹰暗责自己对胖公公的警告掉以轻心,好像法明的威胁距离遥远,幸好太平公主的来临唤醒了他的魔种,感觉便如那天清晨踏出荒山小谷的历史重演。 太平公主纵体入怀,一双纤手水蛇般缠上他的脖子,娇躯拼命的紧抵着他,叹息道:“龙鹰呵!今晚让本殿陪你,人家什么都不计较哩!” 重重吻上他的嘴唇。 龙鹰反抱着她,搂得太平公主差点纤腰断折,可是对她献上的热吻却没有丝毫反应。太平公主的粉脸离开少许,秀眸一片茫然不解之色,昵声道:“你怎么哩!人家是来向你投降呵!你欢喜怎样处置人家也可以,太平绝不敢玩花样。” 龙鹰直瞧进她眸神深处,道:“是谁告诉你今天我会到这里来?你早两天已知道了。” 太平公主现出不自然的神色,美眸一转,偏又没法躲开龙鹰探索她芳心奥秘的魔光,软弱的道:“人家有眼线嘛!” 龙鹰摇头道:“这不是一般眼线可以知道的事,公主是为反击我一时情急下说漏了口,对吗?是谁告诉你的?” 太平公主不悦道:“你不相信人家,有什么法子。呵!” 龙鹰双手有力地抚摸她的香背美臀,令她意乱情迷。淡淡道:“斩杀薛怀义的一夜,你忽然离宫去找狄仁杰,究竟是谁告诉你有关你四皇兄的事,这该属于高度机密,武承嗣绝不容有人在事前泄出风声。” 太平公主娇喘道:“停止!不要摸人家的腿好吗?太平受不了呵!” 龙鹰低喝道:“给我说出来,以显示你投降的诚意。” 太平公主娇躯抖颤,艰难的道:“人家在推事院有眼线嘛。” 龙鹰停止双手的活动,仍紧搂她蛮腰不放,沉声道:“不要骗我哩!推事院有资格与闻此事者,只限于几个人,告诉你的是张氏兄弟。对吗?” 太平公主闭上眼睛,酥胸的起伏逐渐舒缓,樱唇轻吐道:“你事事不相信人家,太平还有什么可以说的?” 龙鹰寸步不让的道:“见狄仁杰顶多需半个时辰,之后公主到哪里去了?公主那一夜比之以前任何一夜更需慰藉,怎肯睁大眼睡不着觉的独守香闺,而不来找老子来个男欢女爱,是哪门子的一回事?” 太平公主的身体僵硬起来,仍不肯张开凤目,语调转寒,平静的道:“你龙鹰是本殿的什么人,竟斗胆来管束本殿的行止,你对自己的吸引力估计得过高。” 龙鹰冷笑道:“法明起始时也像公主般低估老子,以为老子只是你母皇的另一男宠,到干掉他的走狗薛怀义,才幡然而悟,遂使手段诓公主离宫,他更亲自出马,将公主在狄府外截着,使出浑身解数再次彻底征服公主的身心,泄露出老子邪帝的身份。所以接着的晚上公主千方百计也要弄老子到易府去,好让法明那大混蛋派来的羊舌冷小混蛋摸老子的底,小混蛋再向大混蛋报告,让大混蛋厘定杀我之法。公主则愈想愈不妥当,所以今夜特来找老子,希望因你和我一道走的关系,法明会放弃动手,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是法明不惜一切仍要铲除的人,没有任何人可改变他,包括公主在内。告诉法明,终有一天,老子会取他狗命。” 太平公主缓缓张开眼睛,凤目寒如冰雪,平静坚决的道:“放开我!” 龙鹰松开手,双目魔芒大盛,沉声道:“除了你母皇外,所有人都低估我,因为其他人根本不明白魔种是什么东西。公主你不单低估了我,更错估你母皇和法明的关系,且误信法明站在你李唐的一边。不过迷途知返,为时未晚。” 太平公主淡然自若道:“你爱怎么想是你的事。由今夜开始,本殿与你一刀两断,纵然你给人宰掉,绝不会为你掉一滴眼泪。” 说罢不顾而去。 龙鹰回到厅堂,她的背影刚消失大门外。 万仞雨讶道:“发生什么事,为何她强忍着两眶苦泪地奔出来?” 龙鹰向众人道:“一切如常,当她没来过好哩!” 说毕在万仞雨和聂芳华间半蹲跪,又召令羽过来,后者学他般蹲身半跪,形成一个小圈子。 万仞雨叹道:“我们太轻敌了。” 令羽一震道:“发生什么事?” 聂芳华致歉道:“是我们的疏忽。” 万仞雨道:“芳华不用介怀,这种事早晚会发生。幸好龙兄及时醒悟过来,没有酿成恨事。” 令羽不解道:“武承嗣今早刚得圣上赐与亚献的荣宠,没理由今晚便使人来行刺鹰爷,就算他愚蠢至此,也不该到芳华阁来,而该留在宫内。” 万仞雨道:“不是武承嗣,而是僧王法明。” 聂芳华还没什么,令羽立告色变。 龙鹰问令羽道:“我们何时来芳华阁预订厢房呢?” 令羽答道:“就在收到鹰爷金子那天,小马最紧张,立即去订房。” 龙鹰心忖即是杀薛怀义那一晚,该是由法明亲口告诉公主,希望她因自己爱到青楼混,而对他热情减退。 又想到是夜在武曌的默许下,他给太平公主押返陶光园,摆明是武曌希望他可取法明而代之,岂知他和武曌竟给法明耍了一着。 令羽毕竟是武曌亲卫里副统领级的人物,完全回复从容冷静,沉声道:“敌人若要伏击我们,就该在由这里到天津桥的路途上进行,行人车马愈多对他们愈有利,因易于隐蔽行藏,而我们则目标明显,只是一阵突如其来的利箭,在没有防备下,我们肯定溃不成军,现在当然是另一回事。” 龙鹰道:“各兄弟情况如何?” 令羽道:“我们因怕回营被责,所以饮得很有节制,但身手怎么都会受点影响。唉!如有人一心行刺,事前又知晓我们会到芳华阁来,此确为千载一时的良机。” 龙鹰向聂芳华笑道:“夫人今晚可否收留我的兄弟一晚,明早方可放人?” 万仞雨讶道:“这好像不是鹰爷一贯的作风。” 聂芳华霞生玉颊,不胜娇羞,心忖这小子的助攻真的太彻底了,而万仞雨安然自若的神态,也令她怦然心动。 龙鹰苦笑道:“法明可非武承嗣之流,一是按兵不动,一是以志在必得之势,不顾一切的杀我。四大法驾弟子全体出动不在话下,法明大有可能亲自出手,加上百来二百个武技强横的假和尚,小弟又不能自顾自的逃生,后果可以预见,所以今趟只能采避战的策略。哈!来日方长,你还怕我们斗不垮他吗?” 聂芳华抿嘴笑道:“感觉真古怪,奴家真的一点不为鹰爷担心。马儿可留在这里,明早奴家着人送返上阳宫,不走陆路可走水路,绕远一点保证敌人扑个空。” 又道:“还有芳华阁和奴家住处有条秘道,供奴家往来之用,以免被守在门外的人纠缠。奴家住处还有个小码头,在那里登舟可避人耳目。” 令羽大喜道:“这样就更万无一失。” 龙鹰却不肯放过她,笑吟吟道:“夫人尚未答小弟刚才的问题。” 聂芳华先横万仞雨娇媚的一眼,避开龙鹰灼灼的目光,螓首低垂道:“只要万郎不嫌弃,奴家愿竭诚招待。” 又狠瞪龙鹰一眼,道:“鹰爷满意了吗?你比万郎更爱调笑人家。” 龙鹰哑然笑道:“夫人这句话是言之尚早,过了今晚再说吧!” 这两句更露骨,聂芳华招架不住,烧红粉颈,不敢抬头。 万仞雨摇头苦笑道:“你这小子愈来愈没节制,什么都愈玩愈过火,不过今次我万仞雨是由衷的感激你。” 聂芳华大嗔道:“万郎!” 龙鹰、令羽和万仞雨见到美人又喜、又羞、又嗔的动人神态,兼想起刚才“言之尚早”、“过了今晚再说”两句话,怎忍得住,同时放声狂笑。 哪还有半点兵凶战危的气氛。 其他兄弟见他们聚在一起商议,且神色凝重,均被紧张的气氛感染,此时听他们开怀大笑,放下心来,继续和美人儿们谈天说地,乐不思蜀。 万仞雨欣然道:“令将军,你的举举正盼你回去,我们索性多乐个把时辰,让法明继续吹点冷风。” 聂芳华轻轻道:“奴家从未见过举举对客人这么亲密友善呢。” 龙鹰插入道:“就像夫人对万兄那可爱的模样儿。” 聂芳华大嗔不依,令羽则红着脸回到举举身旁。 龙鹰心神皆醉。 这是他第一次上青楼,深深领略到其中乐趣,那确非可从其它地方可寻找到的乐子。试想,对着正经的姑娘家,怎可能如此说话。难怪自古以来,一嫖一赌,永禁不绝。 芳华阁当然不同于寻常青楼,正因如此,像举举般名妓的青睐,分外使人感到难能可贵。 令羽和众兄弟全是没有家室的人,只此已远胜其他名人雅士,又或腰缠万贯的豪客。 夜色更温柔了。 公主的决绝而去,反令他有耳根清净的快感。他已让她有选择的机会,奈何她选的不是他的一方。 公主不是对他无情,而是没法摆脱法明的魔力。 在太平公主身上,他输了一仗。 第十六章 瓮中捉鳖 众人兴高采烈的在上阳宫外的码头登岸,岂知刑捕房的陆石夫竟在恭候他们的大驾。 令羽着小马等先返飞骑营署,然后到一旁说话。 陆石夫道:“两个时辰前,石夫接到公主密令,说有强徒阴谋不轨,意图在鹰爷回宫的归途上行刺鹰爷,我一听晓得事关重大,立即飞报李多祚大将军,大将军一面禀上圣上,一面调集兵马,将怀疑区域重重包围。” 两人吓了一跳,想不到会弄出如此大阵仗,还惊动了武曌。 龙鹰则是别有滋味,晓得太平公主口虽说得决绝,事实上不但掉下情泪,并以行动来向自己表示悔意,至乎向武曌表态,不愧是武曌的女儿。 令羽问道:“出动了多少人?” 陆石夫压低声音道:“李大将军开始时只打算调动五千羽林军,后求圣上下旨增兵,最后动员的兵力超过三万人,加入了禁卫军和城备军。嘿!圣上还密令,凡意图逃走者格杀勿论,最古怪的是,如逮着自称来自净念禅院的和尚,又说不出到该区去的原因,一律带返皇城,斩首处决。” 龙鹰和令羽你眼望我眼,为武曌的果断狠辣咋舌。 龙鹰吁出一口气,道:“结果如何?” 陆石夫若无其事般道:“结果意图逃走的和尚达五、六十人,全被当场格杀,想鱼目混珠杂在平民游人里逃走者,被抓到的和尚近三百人,其中五十二人查明是外来的僧侣或本地的寺僧,当场放人。其他人不但来自净念禅院,又说不出到城内来的原因,已全部被斩首。真好胆,竟敢不理圣上的警告,私下为薛怀义报复,法明今次肯定大祸临头。最妙的是当场发现百多把弃下的弩弓,数百弩箭,还有刀、剑和禅杖等兵器,我会从这批凶器追查来源,绝不让背后指使者逍遥法外。” 两人听得倒抽一口凉气,如果恃强硬撼,没命的该是他们。不过听陆石夫的口气,便知没有像羊舌冷那类身份地位的人落网,只是些武功较次,没法逃出包围网的人。 不过武曌此着充分表现出她强硬的手段,利用这个机会把整个形势扭转过来,狠狠削弱法明的实力,最厉害是留下后着,随时可名正言顺的挥兵攻打净念禅院。 杀薛怀义是武曌向法明给的第一个下马威,现在是第二个,法明该深深领教到武曌的手段,甚至为惹她的爱女而悔不当初。 令羽道:“我们有死伤吗?” 陆石夫道:“伤了六、七十人,搜索仍于全城进行。竟敢视我大周军如无人,是吃错了豹子胆哩!” 龙鹰道:“圣上有否召我去见?” 陆石夫道:“没有指示,鹰爷不如先返甘汤院好好休息。” 令羽心惊胆战问道:“圣上有没有责怪我们?” 陆石夫笑道:“你伺候圣上这么多年,还不清楚圣意吗?放心吧!肯定不但无过且是立功,多么难得可引蛇出洞,一举宰掉三百多个目中无人、横行霸道的假和尚。以后我办起事来,再不用诸多顾忌。” 龙鹰哈哈一笑,道别后搭着令羽肩头返上阳宫去也。 甘汤院。 浴池。 热气腾升里,三女悉心伺候,为他洗刷,向他展示鲜花盛放般的娇嫩胴体。龙鹰闭上眼睛感受着皮肤异乎常人的敏锐和因此而带来的曼妙感受,听三女轻语浅笑因他回来的欢欣雀跃。 令羽他们该是各自带着甜梦,进入睡乡。万仞雨更不用说,聂芳华确是动人至极的美女,最难得的是她的蕙质兰心,有机会定要听听她弹琴唱曲,而法明即使肯去睡也睡不安寝,自己当然是像昨晚般欢愉。 人雅伏到他身上,凑到他耳边轻柔的道:“不准你闭上眼睛!” 龙鹰睁目笑道:“想我看你的身体吗?” 人雅娇羞的点头,又把粉脸埋入他颈项处,丽丽正举起他的手细心清洁,娇笑道:“我们夫君大人那双眼有魔力似的,看人家哪处,哪处会热起来。” 秀清吃吃娇笑。 龙鹰哪还不知三女春情荡漾,皱眉道:“还要多忍一会儿,半个时辰内如果圣上不召见我,我们才可放心玩乐。” 人雅道:“这么晚哩!圣上早上龙床睡觉了。” 龙鹰心中一动,道:“有两件事须告诉你们,首先是吐蕃使节送了个金发美人儿给为夫。” 丽丽惊喜道:“我们听过哩!听说她长得非常美丽。” 龙鹰心忖李多祚说得对,宫内消息传递之快,确是外人没法想象的。 人雅雀跃道:“为何不见她被送到甘汤院来呢?” 龙鹰没想过她们不但没有不高兴,没有丝毫妒意,还表现得非常兴奋。旋又想到是风气使然,主人广纳姬妾,只属平常事。像美修娜芙对横空牧野着自己在他的美姬群里挑两人作妾,没有一点异样的神色。 龙鹰道:“三年后她才可以来和你们做姐妹,她是个没有机心率真坦白的人,该可和你们相处得很好。” 人雅道:“第二件事呢?” 龙鹰道:“这两天我可能会到南方去为圣上进行秘密任务,说不定来不及回来向你们道别。你们乖乖的等待本夫君大人回来,不用担心,快则一月,迟则三月,为夫必会无恙归来。” 三女大叫不依。 此时李公公焦急的在门外嚷道:“圣上急召鹰爷,飞骑卫在正门处候驾。” 龙鹰登上御卫为他牵来的空骑,随他们催马疾驰,片刻后抵达上阳宫西面那座设有接河水闸的建筑物,满脑疑惑的甩蹬下马。 一会后他随御卫重临泊艇大池,武曌的倩影映入眼帘,正临池而立,一脸肃杀之气,凤目寒芒闪烁。白色劲装武士服,外披垂地黑袍,头扎英雄矮髻,令人见之心颤。 她身后高高矮矮站着十八个换上夜行衣,佩着各式兵器弓矢的汉子,龙鹰一眼扫过去,不由暗吃一惊。 他肯定从未见过他们任何一个人,可是从其沉凝的气度,双目显现的精芒,拿任何一个出去,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可与自己有一拼之力,这才是武曌真正的护驾班底。 武曌道:“起行!龙先生为朕撑艇。” 十八高手轰然应诺,眨几眼工夫全体登上快艇。 水闸升起,快艇鱼贯开出。 龙鹰一头雾水登艇,待武曌坐好,追在队尾进入谷水,快艇群形成阵式,将他们的艇子护在中间,望南而去。 今次武曌面向他而坐,颜容舒缓下来,蛮有兴趣的打量他,柔声道:“为何不问朕要到哪里去呢?” 龙鹰苦笑道:“敢问圣上,现在我们到哪里去?” 武曌仰望星光点点的壮丽夜空,轻吁一口气,淡然道:“净念禅院!” 龙鹰大吃一惊,虽以置信的道:“什么?” 武曌仍在欣赏美丽的星空,一弯眉月在东面显现仙踪,与星夜配合得天衣无缝,谁都夺不去对方的光辉,柔情似水的道:“龙鹰!晓得朕凭什么看破胖公公和你已联成一气吗?” 龙鹰暗叹一口气,武曌永远是那么难以捉摸,行事出人意表,说的话更是令人防不胜防,难以招架。道:“圣上指点。” 武曌凤目回到他脸上,温和的道:“因为朕曾亲自检视被女刺客重创的每一个伤者,找到不死印法的蛛丝马迹,又知道当时胖公公曾与她交手。唉!他是故意放她走的,对吗?” 龙鹰无言以对。 武曌目光落在河面,凄然道:“朕没有丝毫怪责公公之意,他的心事朕是明白的。圣门开创之初,确是有理想、抱负和远见的门派,可是后来愈趋偏激,且逐渐腐朽变质,最后除有限几个超卓人物,其他都变成自私自利、行为邪恶的人。看看杜傲和你一众同门,该明白朕在说什么。” 龙鹰仍不知如何回应她。 武曌目光移回他身上,美目充满难以排遣的落寞和惆怅,缓缓道:“很多事朕并不想那么做,却不得不那么做,这些人根本不配作圣门传人,若让他们保有圣门典籍,只会祸害苍生。朕是清理门户,公公当然绝不接受,只好瞒着他去做。三十多年来,这是朕首次对胖公公有所隐瞒。” 又道:“明空欠他太多哩!请龙先生为朕转告公公,朕只愿公公长留朕旁,安享晚福,朕再不会做任何令他不高兴的事,这是朕肺腑之言,没有他,朕不会有今天。” 龙鹰苦笑道:“希望他相信吧!” 武曌不以为忤,道:“龙鹰你相信吗?” 龙鹰颓然道:“我真的不知道。” 武曌幽幽叹了一口气,默然片刻,柔声道:“终有一天,公公会明白朕对他的心意。” 龙鹰道:“小民会将圣上这番话一字不漏的转告公公。” 武曌欣然道:“说出这番话后,朕的心舒服多了。龙鹰呵!你真不愧我圣门自向雨田和石之轩外最卓绝一时的人物,只从太平说漏了嘴的一句话,若如目睹的将整个情况推断出来,最妙的是避而不战,令朕能以封闭整个洛河区和加强城防之法,来个瓮中捉鳖,将阴谋不轨的强徒几乎一网打尽。你可知被斩首者内,其中一个竟是那个小佛爷。” 又冷哼道:“有些人真是活得不耐烦,竟敢到朕的京城来生事。” 龙鹰见武曌像对着“自家人”说话般向自己诉心声,真不知该惊还是该喜,道:“圣上见过太平公主哩!” 武曌轻点螓首,柔声道:“来前朕见过她,和她谈了逾一个时辰,自她与法明搭上后,朕很少和她这么说话,全赖你令她迷途知返,悬崖勒马,还立功赎罪。待会返回皇宫,龙先生可代朕去见她吗?只有龙先生可使她再度开颜。” 龙鹰还有什么好说的,答道:“圣上放心,小民会哄得她开开心心的。” 武曌大有深意的微笑道:“龙先生明早若不能来办事,朕绝不会怪责龙先生。” 龙鹰心忖这个“圣旨”确香艳,暗示他去和女儿欢好,可怜自己今夜肯定没有时间睡觉。 左岸远方出现点点火把光。 龙鹰大奇道:“那是什么?” 武曌不看一眼,若无其事的道:“是朕军队的两个万人团,他们会在离净念禅院十里处的山头,设立坚固的营寨。” 忽然岔开道:“龙鹰你先后为朕立下四个大功,朕是有错必罚,有功必赏。告诉朕,你想朕怎样赏赐你。” 龙鹰心中一动,道:“小民希望圣上将丽绮阁的七个小宫娥,赏赐给我。” 武曌娇笑道:“真想不到呵!龙鹰你虽予人风流倜傥,到处留情的印象,事实上你克制得令人难以相信。今天朕陪横空牧野到神都苑游玩,他便告诉朕你先后两次婉拒他送赠的美女,只在推无可推下接纳金发美人儿。又倦勤斋有四女侍浴,你竟可不占她们半点便宜。现在竟然要朕赠你丽绮阁的宫娥,告诉朕是怎么一回事。” 龙鹰苦笑道:“小民可以不答吗?” 武曌没有丝毫不悦,欣然道:“赐你七女是微不足道的事,就如此作实。你说不说出来没有关系,朕还猜不到吗?若其他圣门之徒像你般心胸气魄,朕便不用令胖公公那么怨恨朕了。” 别首前望,声音转寒,道:“到哩!” “暮鼓晨钟惊醒世间名利客;经声佛号唤回苦海梦迷人。” 武曌偕龙鹰和一众高手来到刻上“净念禅院”的山门前,石阶在他们前方延往山上,远近静悄无声,后方是深可及膝的积雪上他们一路走来的足印,其中却没有武曌留下的任何痕迹。 石阶旁的树木仍结着银白晶莹的冰挂,长风拂来雪花从树上飘落,在星亮月照下蔚成奇景。 龙鹰心想自己虽不信佛,可是见这般的灵山胜地被邪恶之徙霸占,心中也很不舒服。 武曌道:“你们给朕留在这里,没有朕的讯号,不准上来,龙鹰随朕来。” 展开脚法,仿如脚不沾地的幽灵般,掠上长阶。龙鹰忙追在她身后,颇有中土女帝为他打头阵的感觉。 喝两三口热茶的工夫,石阶已尽。 “来者何人!” 暴喝声在上方响起。 武曌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两支禅杖迎头横扫而来,带起劲风,功力十足。 武曌看也不看,化为往左右横闪的魅影,禅杖竟全击了个空,骨碎声起,禅杖脱手,两人横抛开去,“砰砰”两声掉在禅院广场入门处,当场毙命。 龙鹰心呼厉害,以他的魔眼,仍没法完全掌握武曌的动作。 六、七道人影从钟楼方向奔来。 武曌忽然加速,像不花任何时间便越过二十多丈的距离,切入来敌中间,惊嘶惨哼爆竹般响起,拦截者东歪西倒,竟没有人是她一招之敌,也没有一人可以活命。 武曌回复从容,手负身后,悠然举步。 龙鹰头皮发麻的追在似缓实快,动了真怒的女帝身后。 金光灿然的铜殿出现前方,似嵌入了壮丽的星夜里。武曌登上围以白石雕栏的平台广场,于广场正中骑金毛狮的文殊菩萨像前五丈许处止步,文殊菩萨左右伴着药师和释迦塑像。 五百金铜罗汉,平均分布平台广场四方。 武曌向立于身后的龙鹰道:“七十五年前,宋缺和宁道奇就是在这白石平台上进行决战,结果两败俱伤,天下亦因此改变了命运。” 接着轻柔的道:“法明你给朕滚出来!” 第十七章 大发天威 禅院不见一点灯火,只有暗黑里数以千计的人沉重的呼吸声,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在广场远处,下一刻已来至近前,于丈许外止步,合十致礼道:“小僧法明参见圣上。” 龙鹰终于面对被誉为慈航静斋外佛门第一高手的僧王法明,此君比自己还要高上半寸,不论外貌体型,均予人完美无瑕的感觉,脸上的轮廓如从精致的大理石鬼斧神工雕凿出来般的俊伟,一副佛光普照的有道高僧模样,神态从容,似看破了人世虚幻的本质。深棕色僧衣,黄色肩披,双目神光湛然,澄明如镜。却偏是这种“莫不完美”,令他生出诡异莫名的非凡气质,充满慑人的异力。 龙鹰完全掌握不到他的虚实,他的魔功将自己封闭起来,不容窥探。 武曌玉容静如止水,淡淡道:“着你的徒子徒孙全退到寺后去。” 法明一声“遵旨”,发出命令。 直至此刻,法明一眼不望龙鹰,似是他根本不存在,以示对他的轻蔑。 武曌道:“朕对你是一忍再忍,你却是一错再错,今次朕对你发出最后一个警告,如你再有越轨行为,朕必亲手取尔之命。” 法明合十宣念佛号,谦卑的道:“师姐请息怒,公主一事,法明确对不起师姐,可是……” 武曌冷然道:“给朕闭嘴。朕今次来不想听你砌词狡辩,若非念在同门之情,兼之师尊千叮万嘱明空须照顾你,今晚就将净念禅院夷为平地。不要以为你可远遁避难,天下虽大,朕却可令你没有容身之所。” 法明叹道:“法明所有作为,均是秉承恩师遗命,针对我们大敌慈航静斋而发,包括今晚惹得师姐动了真火的行动在内,岂知得不到师姐体谅。奈何!” 武曌淡淡道:“朕再没有闲情听你的乱言疯语。日出之前,你须将禅院所藏弓矢兵器,全送到广场上来,然后朕的人会搜遍全寺,若发现其它兵器,将没有人可生离禅院。” 法明神色不变的道:“法明领旨。” 武曌声音转柔,道:“朕仍让你保留僧王封号,是对你格外开恩,希望你好自为之,珍惜最后的机会。” 说罢拂袖而去。 回到上阳宫,天尚未亮。 龙鹰向飞骑御卫借得快马,催骑直抵陶光园,经传报后到临河轩,坐到平台桌子的另一边。 太平公主眼皮红肿,半躺在卧椅里,身上还盖着薄棉被,不用猜也知她不但哭过一场,且没合过眼,对龙鹰的来临没有任何动作表情,不作一声,一副不闻不问的气鼓鼓姿态。 宫娥知机离开后,龙鹰伸个懒腰道:“公主输了!” 太平公主紧抿香唇,立定主意不说话。 龙鹰闲话家常的道:“记得小弟和公主赌终有一天公主会为老子洒下情泪,公主还说什么娘的走着瞧。哈!哪知公主哭得眼皮子都肿了。哈哈!爽透哩!” 太平公主坐直娇躯,朝他瞧来大骂道:“我喜欢哭就哭,关你龙鹰屁事,臭美!” 龙鹰笑嘻嘻道:“这叫声东击西,昨夜公主为谁哭自己心中清楚,可是你昨夜离开芳烈院时,十多双眼睛眼睁睁看着你一脸热泪的奔出去,人证物证俱在,岂容你否认。” 太平公主没好气道:“那不是情泪,而是给你气出来的苦泪,那样不留情面的侮辱人家。本殿说出口的话绝不收回来,昨夜已和你一刀两断。你若恃强要人家的身体,本殿绝不反抗,但休想本殿给你任何回应。” 龙鹰哑然笑道:“既然一刀两断,为什么仍要诱惑老子,这么摆明任老子为所欲为,叫他娘的一刀两断吗?” 太平公主忍俊不禁的娇笑起来,回复浪荡迷人的本色,柔声道:“你哄人的本事只属九流,骂人的本事却是一等一。人家当众向你认输投降,你却没点好脸色给人看。不过也幸亏给你骂走,在回宫路上用神观察,发现异样情况。所以虽然你骂人家的话错得厉害,总算给你说对一件事。” 龙鹰笑道:“于是我的公主进行平生第一次自省,晓得老子句句金玉良言,遂知错即改,为了老子……” 太平公主打断他道:“又要自作多情哩!本殿哪来闲情为你这个可恨的死小子臭小子尽力,你被人干掉最好,一了百了,以后本殿再不会被人作践,本殿为的是自己,明白吗?死小子臭小子。” 龙鹰大奇道:“但你的行为和所带来的后果,直接的受益人该是老子,对吗!” 太平公主狠狠道:“谁受益本殿管不了,可是法明那混账诓本殿说出你的身份来历,然后出卖本殿,对你进行刺杀,本殿当然要出卖他,这叫报仇,明白吗?死小子臭小子。” 接着抿嘴浅笑,一脸欢喜神色。 龙鹰给她弄得一头烟,点头道:“明白了!真好,既然公主已和我一刀两断,小弟昨夜又没睡过觉,趁还有点时间,立即飞马回上阳宫,睡他奶奶一大觉。” 太平公主好整以暇道:“你敢!” 龙鹰哈哈笑道:“有什么是老子不敢做的!快认错。” 太平公主娇嗔不依道:“人家有什么错?” 龙鹰道:“那晚你本该和老子合体交欢,却去了和另一个男人抵死缠绵,还骗我说什么人家想得心儿都累哩!事事提不起劲儿来,连亲个嘴儿都不肯,这样还不算错,如何才算错?” 最后几句他是模仿太平公主的声音语调,又以最夸张的方式说出来,太平公主哪忍得住,笑得不知多么辛苦。 回复过来后,太平公主柔声道:“龙鹰你不会嫉妒吃醋吗?为何提起此事时像说的是沐浴更衣般的平常事?” 龙鹰若无其事的道:“男人处处留情叫风流,女子朝秦暮楚叫淫荡,只是穷酸想出来的玩意,好占尽女性便宜,老子不吃这一套,公主爱和哪个好就和哪个好,不过老子不管你时你也别来管我。”拍拍大腿,道:“给老子坐到这里来。” 太平公主娇嗔道:“人家已和你决裂了嘛!让人家保留一点尊严和矜持好不好?一句好话也不肯说,唉!没理由要人家投降两次的。”言罢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龙鹰知她因与自己嬉闹调笑,松弛下来,所以感到困倦,长身而起道:“公主好好睡一会,臭小子今晚来陪你,可不准推三推四,否则老子拂袖便走,永远不回头。” 太平公主抗议道:“你究竟是来哄人家还是威吓人家?” 龙鹰来到她旁俯身痛吻她香唇,公主热烈反应。 良久后龙鹰离开她丰润的小嘴,微笑道:“这叫作没有反应吗?” 公主探手抚摸他脸颊。不解的道:“你不算长得英俊,可是你和万仞雨在一起,我却感到你一点不逊色于他。唔!可能是你那双专勾引良家妇女的邪眼。” 龙鹰道:“公主并不是良家妇女。” 公主道:“做良家妇女有何乐趣?真好!你不管我,我不管你。本殿不但要你今晚陪我,还要你陪本殿晚膳。回甘汤院告诉那三个丫头,鹰爷今夜不回家哩!” 龙鹰赶到御书房,入门前被荣公公截着,后者低声道:“鹰爷真棒,昨天刚和鹰爷说,圣上今早已颁下旨令,以后丽绮阁那七个丫头,正式脱离皇宫,成为鹰爷私产。奴才已使人去通知她们,让她们晓得此天大喜讯。” 龙鹰心忖,以后如何安排她们是以后的事,至少现在大感欣慰。道:“圣上到了吗?” 荣公公点头。 龙鹰进入御书房,武曌正批阅奏章,见他现身眼前,含笑道:“还以为龙先生来不了,朕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龙鹰落座工作,边书写边道:“圣上该高兴,公主终于入睡,小民今晚会去陪伴她。” 武曌精神奕奕,丝毫不觉她昨夜没有睡过,可是她拿起奏章只是看看首页,就那么不看内容的签押,连续数份仍是如此,看得龙鹰发怔。 武曌笑道:“刚才批核的是国老的奏章,全与大运河有关。本来阅读国老的奏章是一种乐趣,但因近两天积压了大批奏章,为节省时间,只好忍着不去看。” 龙鹰道:“圣上是真正信任国老。一条大运河需要这么多道奏章吗?” 武曌显然心情极佳,道:“虽只是一条大运河,却关乎到天下的运作和福祉。不论后世如何褒贬隋炀帝杨广,开凿大运河对当时造成多么大的苦难,可是接通扩建自春秋战国以来多段古运河的大运河,对后世确是雄图伟略、了不起的恩赐,整条大运河最大的成就是线路的选定,工程分为永济渠、广济渠、山阳渎和江南河四段,把中原、江淮和大河之北联系起来,形成一个以神都为中心,西通关中西京,北抵河北重镇,南经太湖流域,直达苏杭全长数千里的庞大水系。正是‘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苦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 龙鹰现出深思的神色,手却不闲着,运笔如飞。 武曌欣然道:“龙先生可知你书写的速度每天都在增加中,由此可知你的武功亦在不住进步,种魔大法真是令人惊异。” 龙鹰心忖,希望有朝一日可与圣上你并驾齐驱,那将非常理想。笑道:“因为赶工的关系,不得不写快些许。” 武曌道:“对着龙先生处理国政,是朕的赏心乐事,让朕见到最多的笑容,又可畅所欲言,不像其他人一面严肃,甚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哈哈!因为龙先生一点不怕朕。” 龙鹰笑道:“在圣上龙驾前小民已非常克制,或许我是天生这种人。” 武曌轻描淡写道:“一个人的性格才情,先天只占小部分,最关键在后天的培育。龙鹰你正是另一个向雨田,挥洒自如,才艺纵横,天马行空,无从揣测。任何人低估了你,终有一天会吃苦果,法明正是其中一人。” 龙鹰心中微颤,武曌这番话大有深意,难道她竟晓得向雨田为大法注疏一事? 武曌续道:“昨天过庭来见朕,向朕推荐万仞雨加入你们,令朕大感讶异,因过庭一向不喜欢世家望族出身的人,问清楚方知受你影响。龙先生究竟凭什么说服他?” 龙鹰想不到风过庭这么够朋友,答道:“小民告诉风公子,万仞雨这个小子爱说粗话。哈哈!” 武曌忍俊不禁哑然失笑,摇头道:“龙先生荐人之法,别开生面。既然你们两人同意,朕当然不会反对。” 又道:“龙先生指出若横空牧野遇袭,可肯定大江联背后有突厥人在主持,看法很有见地。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只看大江联的手段和扩展的方式,可知主持者不论才智武功,均非泛泛之辈,你们必须小心行事。” 龙鹰道:“我们该何时到南方着手对付大江联呢?” 武曌道:“龙先生今天抄写第五篇,除去第六篇,尚有六篇,可尽量于三天内完卷,便可随时动身往南方去。” 龙鹰欣然道:“领旨,就这么办。” 武曌含笑道:“龙先生不是一直害怕,完卷之时就是命毕之日吗?” 龙鹰从容道:“圣上暂时该仍未舍得杀我。且圣上必须亲自动手,还要赶快点。哈哈!” 武曌叹道:“不愧邪帝本色。唉!龙先生可知朕现在舍不得杀你,以后更舍不得。你令朕不时像回到入宫前忘忧无虑的日子去,人生总是令人难以自已,不堪回首。” 龙鹰有什么可以说的,沉声道:“只要圣上多想点大运河和天下百姓的福祉,其它哪还计较这么多呢?” 武曌停止批核,怔怔看着他密密书写,好一会后道:“今次南行,必须小心法明,他在朕面前暂时会扮作安分守己,但对你却不会客气。这是朕一手营造出来的形势,代朕清理门户吧!想起师尊,朕不忍下手。且如是朕亲自下手,会动摇朕的根基,还牵连到错综复杂的形势,比杀薛怀义的影响深远多了。” 龙鹰轻松道:“遵旨!” 武曌道:“昨夜朕偕你到净念禅院,是要你亲眼看到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他等于当年的石之轩,不论黑白两道如何恨之入骨,却从没有人能奈何他。” 龙鹰道:“他不是圣上对付慈航静斋的厉害棋子吗?杀他岂非帮慈航静斋一个大忙。” 武曌道:“哪有这回事。慈航静斋看的是天下百姓的荣枯,只要朕做好皇帝的本分,她们才没闲情来理会朕,谁蠢得去惹她们。偏是法明野心无止,硬要占据白马寺,终惹起佛门的反扑,又使师妃暄不能坐视,掀起轩然大波,弄至今天没法收拾的局面,也为你增添烦恼,待会龙先生去见端木菱,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万事小心。” 龙鹰想起快要见到伊人,心中一热。更想起自己向万仞雨说的豪情壮语,假如真的把仙子弄上手,人生还有比此更惬意的事吗? 武曌讶道:“先生为何一脸陶醉的神色?” 龙鹰暗吃一惊,搁笔岔开道:“完工,若圣上没有其它事,小民立即去找胖公公。” 武曌深深望他几眼,道:“多聊几句吧!有你为朕解闷可少想很多东西。” 龙鹰强忍似箭的去心,道:“聊什么好呢?” 武曌道:“到书房前朕颁下旨令,将昨天随你到芳华阁的一众人等,全体晋升一级,当他们立下军功,给足先生面子。” 龙鹰大喜道:“谢主隆恩!” 抓头道:“原来到青楼去竟可升官发财,该是自古以来未之曾有。” 武曌笑脸如花,白他一眼道:“他们只是跟对了人到青楼胡混。不过没有他们,你大概不会到芳华阁去,你道朕不清楚其中情况吗?” 龙鹰咋舌道:“圣上厉害。” 武曌收起笑容,正容道:“先生现在和桂有为建立了密切关系,透过他可以更清楚大江联的情况。江湖人总爱讲江湖规矩,互相为对方隐瞒。不过先生到今天仍没有官职在身,桂有为又感激你为他向朕说项,该不会有这方面的问题。聊完哩!先生可以告退。” 第十八章 天作之合 御书房外令羽和风过庭在说话,后者见到他,走过来抓住龙鹰臂膀,道:“等我!”说罢进御书房见武曌去。 龙鹰和令羽移至主门楼外说话。 龙鹰恭喜道:“以后怎么称呼你呢?” 令羽道:“现在是正统领,上面还有大统领。以前不知打了多少场仗,积功升至副统领,岂知到一趟青楼,竟可破关升级。要从副统升作正统殊不容易,现在小徐升上我原先的职位,其他兄弟则从一等飞骑御卫升上将弁,非常风光,只恨以后再难像以前般大伙儿一起到芳华阁风流快活。” 龙鹰道:“没有事是不可能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圣上竟似对我们去青楼一事的来龙去脉了若指掌?” 令羽呼出一口凉气道:“昨晚我们回来后,被推事院的人分隔盘问,由于没有串过口供,只好从实招来,还以为大祸临头,整晚没觉好睡,怎知今早全体被召去见圣上。哈!不要看小马平时嘴皮子那么硬,脚子最软的正是他,脸青唇白不似人形。哈!结果圣上不单没有责怪我们,还大赞一番,说与鹰爷配合得天衣无缝,连立三个大功,当场颁谕擢升,虽被吓出一身冷汗,当然是值得的。圣上又示意,以后鹰爷有什么用得着我们的地方,我们不用请示可私下为鹰爷效力。哈!最好笑的是其他手下人人怪我没挑他们伺候鹰爷,使我穷于应付。” 龙鹰道:“你的美人儿举举又如何?” 令羽心迷神醉道:“大恩不言谢,举举约了我今天休勤后和她去划艇,真想不到我令羽竟有今天这一日,梦想成真。举举确是难得的好女子,如她肯从我,令羽绝不会负她。” 龙鹰大喜,道:“其他兄弟又如何?” 令羽道:“我算是最幸运的一个。小徐与咏芳还似有点眉目,其他人则要看老天爷的安排,幸好昨夜保留实力,仍可让各兄弟个别到芳华阁会佳人,可再加点狠劲。现在军职不同,该有较好条件去追求她们。” 此时风过庭出来了,两人与令羽欣然话别,朝正门楼方向举步。 龙鹰道:“风公子没骑马吗?” 风过庭道:“闲着无事,用两条腿走路是一种享受。” 龙鹰道:“想不到公子和令羽这么稔熟。” 风过庭道:“令羽是圣上的心腹爱将,赢过几场非常漂亮的仗,又专责收集情报,过庭和他合作过一次。” 龙鹰心忖原来如此,武曌每一着棋,背后总有一定的思量。 风过庭道:“明天早朝后,圣上在宫城贞观殿的议政厅见我们三个,龙兄负责约那小子,记紧嘱他不要胡言乱语,令我们为难。” 龙鹰道:“放心!这小子比以前任何一刻更珍惜小命。” 风过庭没有在意,或许是不关心万仞雨的私事。道:“过庭昨天见过闵玄清,此女对你非常感兴趣,着过庭找机会让她和你见个面,不要以为她是随便的女子,没多少人她看得入眼,不过真的是敢爱敢恨。也不用担心她缠你,风流女冠的身份永不会因任何人改变,不愧神都奇女子。” 龙鹰笑道:“风公子是否和她有一手,她可看不上任何人,但怎可错过你呢?” 风过庭笑道:“何处高楼无可醉,谁家红袖不多情。我们生活在刀锋口的武人,闲来不好好享受生命,是对不起自己。不过过庭不惯答这种问题,留点想象空间不是更美妙吗?龙兄现在到哪里去?” 龙鹰道:“小弟现奉有圣谕,须去找胖公公说话。” 风过庭道:“明午我们和闵玄清共膳如何?” 龙鹰喜道:“当然求之不得,就这么决定,风公子很卖力哩!” 风过庭笑道:“有美相伴,且是风流雅事,又与龙兄有关,怎敢不卖力?” 此时抵达皇城,分手后各自去了。 长桌上摆满山珍海味,龙鹰到时,出名能吃的胖公公正伏案大嚼。 加入后,边吃边喝,龙鹰一五一十把过去两天的事巨细无遗的说出来。 胖公公听罢闭上细眼,好一会后睁开道:“武曌警告法明后,向我发出另一警告。” 龙鹰愕然道:“不似吧。她说及你时的确情恳意切,字字出自肺腑。” 胖公公微笑道:“世上有两处地方的女人最厉害,你道是哪两处呢?” 龙鹰说不出话来,只能猜到其中之一。 胖公公道:“就是皇宫和青楼,事实上两者没太大分别,皇宫的女人争的是权位,青楼女子谋的是你的钱囊。先帝的王皇后够厉害吧!竟给武曌骗得帖帖服服,结果不但后座不保,命都掉了。小子你现在的命运如出一辙,被骗的价值不相伯仲。告诉我,你对武曌的价值在哪里?” 龙鹰道:“须分几方面来说,复杂得自己也有点糊里糊涂的。” 胖公公道:“先说这几天的事。杀薛怀义,令法明和她间失去缓冲,最妙的一着是武曌趁机将白马寺的千多个假和尚发配远方,连根拔起法明在神都的势力,否则昨晚被斩首的,便是薛怀义的人而不是来自净念禅院的蠢材。” 龙鹰点头道:“确是如此。” 胖公公道:“可见你这个不断精进的邪帝对她价值之大。这是一种微妙的心态,你为她执行任务等于她御驾亲征,带给她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和痛快,所以对你恩宠有加,因为你是不能被替代的。” 龙鹰道:“小子倒没想及此点。” 胖公公道:“其次是道心种魔大法。杜傲为培植你这个活炉鼎,下了多少苦心落了多少工夫?” 龙鹰沉吟道:“这个很难作出估计。” 胖公公哂道:“有什么难估计的,至少是二十年的工夫。你说武曌有耐性去花二十年培植另一个龙鹰吗?何况你的根骨资质百年难遇。所以武曌能否永生不死,关键处全在你这小子身上,你已成为她最珍贵的私产。而你们的关系,不是由她决定,而是由如何从你身上得到她所需东西的过程和方式来决定。如果必须杀死你,她会毫不犹豫。明白吗?” 龙鹰呆瞪他。 他终于明白为何当他告诉狄仁杰和张柬之,胖公公是站在他的一方,两人表现得这么兴奋。胖公公的智慧绝不在武曌之下,且是老谋深算,若纯和武曌斗智,鹿死谁手,尚未可知。胖公公最可怕处,是不会感情用事。 龙鹰苦笑道:“她为何要警告你?” 胖公公颓然道:“她警告我不要离开她,还暗示只要我肯长伴她身旁,绝不害我。唉!她有一点是不明白我的,不是有你龙鹰,我大概已服毒自尽,对生命和眼前的一切,公公有种说不出来的厌倦。世事岂能尽如人意,婠婠的理想是以武曌建立武氏皇朝,法明则一统江湖。看看现在的法明变成怎么一副样子,才情及不上石之轩,狠毒邪恶则有过之无不及。” 龙鹰不解道:“武曌昨夜因何不杀他?” 胖公公道:“破他的不死金刚岂是容易,他至不济也可落荒而逃,武曌难道可舍神都不理,千山万水去追杀他吗?故此只可把希望寄托在你这货真价实的邪帝身上,一天她不对付你,绝不会对付我,情况仍没有改变。其次是张氏兄弟的关系,他们对武曌的重要性清楚明白,如果法明被杀,张氏兄弟将活在惶恐之中,若你是他们,除了逃亡外还有没有别的选择呢?” 龙鹰道:“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胖公公欣然道:“所以我说你是公公最后的希望,一切看邪帝老兄你的情况。告诉公公,你的种魔大法有何发展?” 龙鹰思索道:“我现在肯定处于第九重成魔的阶段,成魔之最就是魔极,据向雨田自述,他从成魔登上魔极,是自然而然,过程达七年之久。不过向雨田深信必有奇方妙法,可令这个过程加速,例如连场血战,只恨他想找个走得上十招的人都找不着,而那时宁道奇刚出道,他又不想在宁道奇道功未成前摧毁他,磨着磨着就蹉跎了七年光阴。” 胖公公道:“成魔和魔极有什么分别?” 龙鹰道:“魔极就是能永远保持在成魔最巅峰的状态下,不用刻意为之,不用提聚功力,平常的状态永恒地是最佳的状态。” 胖公公一震道:“我的娘!天下竟有如此可怕的功法?” 双目一转,道:“你现在是不是去找静斋仙子?” 龙鹰点头应是。 胖公公笑道:“你并没有向雨田难寻对手的烦恼。去见她吧!肯定她会给你一个大惊喜。她的仙胎既是魔种最大的敌手,亦是魔种最天作之合的伴侣。” 龙鹰离开皇城,想起搭顺风船之法,朝天津桥走去。 天上忽又下起毛毛雨雪。 不知是否因武曌的关系,又或是因御书房内那幅雪景,他对雪生出感情,在雨雪中漫步,感觉非常写意享受。 由皇城至洛南之间的洛河河段,洛水开岔为三道水流,黄道桥、天津桥和星津桥自北而南雄跨三道水流之上,形成三桥连珠之局,其中以天津桥最宏伟壮观。三桥各有名称,但神都人统称之为天津桥。 蹄声自后而至。 龙鹰只用鼻子嗅嗅,已知来者何人,心中奇怪,小魔女大姐每次出巡,总是前呼后拥,为何今天会落单? “可恶小子!” 龙鹰装作听不见。 “死龙鹰!” 龙鹰哈哈一笑,转过身来,俏丽无伦的娇美少女早甩蹬下马,手牵马儿迎面而至,一副大兴问罪之师的声势。 待她来至身旁,龙鹰与她并肩步上天津桥,道:“藕仙小姐的跟班到哪里去了?” 狄藕仙没好气道:“一个两个全是没用鬼,十来招不是刀崩便是剑折,真不知他们凭什么行走江湖,有什么资格跟着我?” 接着兴奋道:“你现在有没有空,找个地方让我好好教训你。” 龙鹰好整以暇道:“高手过招,怎可以随便,当然须约期决战,而不是说打就打,对吗?” 狄藕仙皱眉道:“这算哪门子的规矩?人家现在手痒嘛!” 龙鹰忙道:“临急临忙怎去张罗神兵利器,大姐也不好意思要小弟空手对你的神山之星吧。不如这样……噢!到了。” 此时两人来至天津桥的最高点,两边洛河尽陷茫茫雨雪中,兼之行人疏落,嗅吸着她迷人的体香,看着她绝世娇容,与她不用脑袋的东拉西扯,确是迷人至极。 狄藕仙大奇道:“到了什么?” 龙鹰恭敬道:“禀上小魔女大姐,是到了小弟赴约的起点。” 狄藕仙一头雾水道:“难道你因本姑娘找你试剑吓疯了你。哼!不理这么多,快说出决战的时间地点,否则绝不轻饶。” 龙鹰大感与她调笑其乐无穷,道:“换言之,假若本可恶小子不说出时间地点,大姐的下半辈子将会和我没完没了的。哈!真爽!” 小魔女狄藕仙粉脸升起两朵令龙鹰惊心动魄的红晕,踩足大嗔道:“你说不说!” 龙鹰深明对这俏秀美人儿适可而止的策略,忙道:“说!说!人约黄昏后,明天我们先找个可看到日没的好地方,吃顿便饭,当然由龙某请客。” 狄藕仙耳朵烧红起来,咬着香唇狠狠道:“谁陪你去吃饭,你只是给本姑娘试剑用的。” 龙鹰大乐道:“大姐有所不知,试剑前不吃饭何来气力挡大姐的剑,所以是必需的。” 狄藕仙踩足道:“算你有道理,然后到哪里试剑。”说毕连玉颈都被红霞征服了。 龙鹰见她一副发热发亮,香喷喷的诱人模样,登时忘掉一切,试探道:“怎可以这么急,刚吃饱便去打生打死,岂是养生之道?靠近点,让我告诉你一个好地方。” 狄藕仙一脸怀疑的靠近少许,戒备的道:“不要耍花样,若你再令我中招,今次我会去向圣上告发你。” 龙鹰凑到她小耳旁,以微仅可闻的声音道:“我们先到上阳宫洛滨的曲折长廊手拉手漫步,来回一匝,然后到宫内的御园决一生死,包保精彩好玩。” 狄藕仙担心道:“惊动了圣上怎么办?” 龙鹰见她一点不计较两手相牵这最关键的环节。乐不可支的道:“没问题,小弟早上见圣上时先向她申请批准的圣旨。哎哟!” 狄藕仙收回重击他小腹的香拳,笑得美目睁不开来,活像个迷死人的小妖精,开怀道:“还不真的中招,你当本姑娘像你般愚蠢吗?你那些第十八流的哄无知少女伎俩,竟敢用在本姑娘身上,卷铺盖去睡街吧!亲了人还不心足,又要来拉手拉脚的。我警告你,你若不肯乖乖给我试剑,本姑娘就去告诉爹,让他知道女儿给人轻薄了。” 龙鹰掩肚呻吟道:“既然如此,老子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自己去找你爹,告诉他我不但亲了他女儿的小嘴,还侮辱了她,所以她已是本小子的人,不嫁我便嫁不出去。” 两人对望一眼,都忍不住放声大笑。 狄藕仙喘着气道:“侮辱?亏你说得出口。” 龙鹰笑得泪水呛了几滴出来,辛苦的道:“你既不肯守我们两人间的秘密,我便来个小事化大,看吃亏的是谁。老子没时间哩!快说,究竟有没有胆子接受决战的时间地点和方式?” 狄藕仙喜翻了心儿的扭腰道:“怕你吗?与你这种低手决战不需任何胆量,本姑娘知道哪个地方可边用膳边看日落,明天酉时末我就在这里等你,若见不到你张罗得兵器,我会砍掉你的臭头……” 龙鹰接下去道:“让你以后亲不到人家香喷喷的小嘴,虽然最大的损失是本姑娘。” 狄藕仙噗嗤笑道:“真给你活生生气死,臭美!” 又道:“站在这里成什么体统,走下去呵!” 龙鹰一个倒翻,跃离桥顶,落到下方经过的大船去,抱拳道:“后会有期。” 狄藕仙呆瞪着他,瞧着他随船远去,始终说不出半句话来。 第一章 爱情赌约 龙鹰感应到端木菱的仙胎,遂于洛水南陆登岸,有如得到指路明灯般,展开身法,进入岸旁的山林区。 此时雨雪停止,天气转佳,沿途山崖峻峭,石秀泉清,密集成林的参天古木雪铺霜挂,遮天蔽日,想起可在如此幽深雅致的胜景灵地会仙子,魔心变成了一团燃着了的烈焰。 过去几天由于一波接一波的人与事,稍有空闲则在思索与武曌秘而不宣、似无还有的斗争。可是来自静斋出尘脱俗的仙子,始终在他内心深处占上一个席位,好像有一根无影无形的红线将他们系在一起。 她的美丽与众不同,只此一家,别无分号。那种不食人间烟火般的雅淡飘逸,打从看到她的第一眼,已深深镌刻在他的魔心里。 犹记得与她在观风殿外的初遇。伴随她而来的氤氲仙气攫紧了他的心灵,受激的魔种使他不像其他人因她的仙姿妙态生出自惭形秽之心,反感到她妩媚性感至极,实是任何男性梦寐以求的神物。故而后来与万仞雨说起端木菱,便摆明车马非得到她不可。 他不但要得到她的仙心,还要得到她的仙躯。其他什么她是修天道的女子、方外之人,全不在考虑之列。 隐隐中他感到这是仙胎魔种既排斥又吸引的效应。在魔门史上,只有向雨田和他练成了种魔大法,向雨田一生不近女色,当然也和他那时代的静斋仙子无缘,所以现在他和端木菱的仙魔之争,肯定是史无前例。没有人可对他们的将来做出预言,也没有任何人可猜测到最后会演变成什么样子。 林间现出小路,龙鹰沿路寻去,不一会一座宁逸平和的庵堂出现眼前。 龙鹰大为讶异,因为除端木菱外,他再感应不到其他人。 百思不解时,端木菱在他的心灵版图消失无踪。 龙鹰大吃一惊,如此收发由心的仙功妙法,是他从未想过的,如果只有她感应到自己,而他却感应不到她,那一旦反目成仇,端木菱会变成他无法躲避的“仙患”。 据向雨田所言,只有臻达第十重功法的“魔极”,魔种方可完全敛收,不让其被有禅心的高人感应探测,而现在的自己显然离此甚远。 他隐隐晓得不妙,端木菱这般做当然不是友善的表示。 他再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就像在佛堂初见武曌的情况,又或如昨夜对上法明。 深吸一口气后,龙鹰硬着头皮,步进庵堂。 长方形的迎客室内,端木菱安坐方形桌子的一边,另一边是虚位以待的椅子,她造型高古的佩剑横搁桌面,似要与另一方的坐者切割出楚河汉界。 明亮深邃的眼睛看着龙鹰在桌子另一边坐下,有点慌了手脚似的从囊中掏出五两黄金,一排放在桌面处,与她的佩剑成双成对,晶莹如玉的花容不见丝毫波动。 上一次是远观,今回是近看,更是乖乖不得了,仿如至深至甜梦境里缥缈难测的女神,终于现踪于凡尘之中。 龙鹰晓得自己的魔种在她钟天地灵气的仙目注视下,不单魔心失守,且是溃不成军。论境界,他仍远比不上她。 龙鹰叹道:“端木仙子是否想取小弟之命?” 端木菱弯月似的秀眉轻轻蹙聚,淡然自若道:“我是凡人一个,受不起仙子的称谓。” 还是首次听到她毫不掩饰下空山灵雨般清甜天籁似的语音,令龙鹰感到自己被引带穿越九重之天,置身遥远和平时可想不可即的仙域,听着陌生但动人的仙言。一时心神皆醉,冲口而出道:“嫁我!” 话出口方知糟糕,但已收不回来,连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说出如此时、地、情均不合适的妄言,不由记起也曾对她说过类似的话的花间美人儿。 出奇地,端木菱如不波止水,不见丝毫应有的不悦,平静的道:“东汉明帝夜梦金人,遂兴起遣人往西域求佛法之心,至大月氏得遇天竺大德高僧竺法兰和摄摩腾,以白马驮经返回洛阳,建立白马寺宏扬佛法,为中土第一座佛寺。自此天竺高僧陆续到中土进行译经,其中对中土武林最有影响力是《安般守意经》和《阴持入经》。前者为习禅之法,讲呼吸守意,与道家吐纳炼丹之术吻合至天衣无缝;后者讲佛教名数,涉及宇宙人生的关系,以无上意识为本元,令当时武林耳目一新,胸怀扩展,白马寺亦成为佛门圣地。” 龙鹰终于弄清楚白马寺的来龙去脉,难怪薛怀义占据白马寺,掀起大波。不过仍不明白眼前仙子为何这么有兴致谈起白马寺的历史,与他有何关系? 端木菱俏脸挥散着圣洁的光辉,一双美眸闪动智慧的光芒,香唇吐出的仙音不觉任何情绪波动,续道:“魔门第一代邪帝谢眺,对佛学生出好奇心,遂到洛阳白马寺听法,遇上同是前往研习佛法的敝斋始祖地尼,那时她仍未出家,修的是道家丹术,被誉为道门当时无可争议的第一人。” 龙鹰倒抽一口凉气,道:“竟有此事!他们是否打起来,导致将来魔门和贵斋的势不两立?” 端木菱没好气的白他一眼,落入龙鹰的魔目中变得媚态横生,一时看呆了眼,想不到她可从剑心通明的境界,转化为眼前凡心大动的可爱模样。只恨眼前妙况转瞬即逝,端木菱已恢复仙子本色,一副看破世情的方外人之态。 端木菱道:“刚好相反,他们是一见钟情,谢眺还让她翻阅《道心种魔大法》,然而好景不常,两人对佛教的看法出现南辕北辙的分歧,终于分手,不过却无损他们间的欣赏和交情,以后终生保持良好关系。” 龙鹰举起一手,道:“小弟可否问仙子一个唐突的问题,希望仙子坦诚相告。” 端木菱清澄如水的美眸一瞬不瞬的盯着他,一丝不误透过目光清楚传递责怪的信息。 龙鹰投降道:“姑娘大人有大量,小弟再不敢胡乱唤你作仙子哩!” 端木菱唇角飘出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是那种难得一见格外扣人心弦的笑容。徐徐道:“龙兄想问的问题,恕我无法作答,因为我并不知道。” 龙鹰难以置信的道:“姑娘真的晓得小弟所问何事吗?” 端木菱秀眉轻蹙,带点不悦的道:“你既说出要我嫁你,关心的是什么,乃路人皆见的事。有什么难猜的呢?” 龙鹰脑际轰然一震,因为掌握到眼前绝世娇娆的仙态之下,蕴藏着另一个生动活泼、千娇百媚的她。只看你如何点燃引发,虽然在目前那是遥不可及的事,但那可能性是存在的,不过若非他有魔种的灵锐。能直接触感她的仙心,绝无可能发现她芳心的奥秘,最惨的是他首先要应付她仙心内的杀意。 他想问的是谢眺和地尼有没有发生肉体的关系。 端木菱再不容他纠缠,淡然道:“地尼遁入空门,四十岁坐枯禅时,忽然大彻大悟,从此离开佛门,蓄发还俗,融会佛道两家功法,创出‘彼岸剑诀’,那就是《慈航剑典》的前身,接着的十多年云游四海。随缘收徒,传以剑诀。剑诀即佛法,即道法,剑道便是天道。入门出门,剃度蓄发。是寸心间事,一切随缘遇。” 龙鹰头皮发麻道:“姑娘现在说的,肯定从不向外人披露,为何偏要对小弟说出来,是不是想小弟死也死得明明白白的,姑娘不晓得小弟是个心地善良的人,永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吗?” 端木菱双目射出怜悯的神色。在流垂两肩如云的黑发衬托下,尤显得她冰肌玉骨慑人心魄超乎尘俗的惊人美态,当她的眸神稍有变化,立即变得顾盼生妍,美目生辉。看得龙鹰目眩神迷,不能自已。 昨天当他见到花间美女,魔心立即失控,立下决心不论她如何有情无情,须付出多少代价,务必得到她芳心;现在面对静斋仙子,同样的情况像雪崩般发生,没有力量可以阻止他这般去做,否则将抱憾终身。 那是天然的吸引力,来自魔种的渴望,没有人力可以抗拒。更要命的是不但他的魔心渴求端木菱,他的道心更想得到她。从没有一刻,比这刻更令他感受到生命的真谛。 端木菱现出一丝苦涩的神情,柔声道:“谁要杀你呢?不过小女子确有破你魔种之法。” 龙鹰倏地坐直虎躯,像变了另一个人似的,双目魔芒剧增,显出不可一世的邪帝气概。哈哈笑道:“原来如此!仙子可知小弟因在入庵前感应到仙子的杀机,差点伤透了心,原来竟是一场误会。” 端木菱首次现出警惕戒备的神色,想不到一句话可把邪帝召魂似的召回来,讶道:“你不害怕魔种被破,生不如死吗?” 龙鹰从容道:“先不说仙子能否破小弟的魔种,小弟最害怕的是仙子对小弟毫无感觉,要杀便杀。至于仙胎魔种高下之争,对我来说乃为世间最浪漫迷人的游戏,当想到终有一天仙子仙心失守,委身下嫁小弟,眼前的灾祸苦难算什么娘的一回事!” 端木菱瞪大美目,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其他男子,不论武功高低、身分地位,对着她时无不战战兢兢、诚惶诚恐,只有眼前小子不但当她是婚娶对象,口出狂言,还加句粗话,芳心真不知是何滋味。 龙鹰也知自己说话逾分,补救道:“嘿!请恕小弟一时给欢欣冲昏了小脑袋,把密藏心中的话冲口说出来。仙子大人大量,不要与小子我计较。哈哈!” 端木菱回复恬静不波的仙态,道:“你不想知道端木菱须破龙鹰魔种的原因吗?” 龙鹰再不是刚才的龙鹰,被她的仙姿妙态激上魔极的成魔至境,洒然道:“有什么难猜的?仙胎魔种,既是誓不两立的大敌,又是缱绻多情的一双。仙子自与小弟在上阳宫于命运的牵引下碰个正着,芳心一直记挂小弟,以致仙法大受影响,因而不愿在这样的情况下找法明那混蛋算账。所以小弟现已成为仙子迫在眉睫之前亟待解决的问题,收拾小弟后,仙子方可心无挂碍的对付法明。嘻!事实上令仙子犹豫难决的问题根本不成问题,仙子若全心全意爱上小子,一切可迎刃而解,万勿以为魔种会令仙子你永不超生,只要小弟晋入大法第十一重魔变之境,魔种尽化道心,那时小弟对仙子将有百利而无一害。小弟更于此立誓,未臻第十一重的种魔大法,绝不真的碰仙子……只是……哈……嘿!顶多来个拥抱亲嘴,不会再有其它的行动。哈!” 端木菱保持在剑心通明的至境,一点不被他魔性大发下的疯言疯语影响分毫,轻描淡写道:“龙鹰可知你已成为小女子入世修行的最大魔障,由这刻开始,破掉魔种成为端木菱的唯一目标。现在你的大法仍未成气候,更糟糕的是你对端木菱心存妄念,令你没法尽展所长,发挥魔种。你的命运已是被注定了,不要怪我,怪就怪你自己吧!” 龙鹰好整以暇道:“所以小弟说眼前面对的是苦难灾劫,恰好此正为乐趣所在,惹得仙子对小弟大动干戈,想想都觉有趣。不过仙子小心作茧自缚,你愈对小弟下辣手,小弟愈有机会登上第十一重境界,一旦魔种化为道心,仙子将失去对付我的天然动力,那时小弟伸长脖子让仙子去劈,仙子也舍不得劈过来,说不定还赏小弟一个香吻。这才真是……哈!仙子的糟糕透顶。” 两人针锋相对,在动粗前先来个斗口,比拼的正是仙胎魔种的心志道行。 端木菱微笑道:“你的魔种活过今天再说吧!” 龙鹰知她动手在即,忙道:“且慢!” 端木菱嗔怪的白他一眼,也在怪自己没法持亘在剑心通明的境界,皱眉道:“若仍是一派胡言,勿怪小女子没兴趣听下去。” 龙鹰道:“横竖仙子决心破我魔种,自该对我多点优惠,嘿!我指的是耐性。” 端木菱没好气道:“是你令我失去耐性。说吧!”话出口方晓得犯了语病。 龙鹰却没有穷追猛打,正容道:“假设小弟能活过今天,可否与仙子订立一个爱情赌约,再续我们连手赢金子的赌梦。我这个赌约对仙子有利无害,否则如让小弟逃返上阳宫,难道仙子杀进来寻小弟的晦气吗?” 端木菱仙心重整阵脚,再不敢对龙鹰的魔力掉以轻心,悠然道:“小女子在听着哩!” 龙鹰道:“赌约期以一年,在这段时间内,只要仙子下战书,小弟一定赴会应战,这对小弟来说是非常不智的策略,所以如果仙子仍未能奈何小弟,便彻底打消干掉小弟魔种之念。哈!大家先变成不打不相识的知己朋友,其它一切,再看命运的安排。哈!仙子终有一天发觉小弟不但不是你的障碍,还是你入世修行的最佳帮手。对法明的来龙去脉,小弟肯定知得比仙子多,而终有一天,我会取他的狗命。” 端木菱淡淡道:“你真的知道他比我多吗?” 龙鹰道:“难道不是吗?” 端木菱叹道:“方外人本不应理会尘世事,只是法明居心叵测,硬以薛怀义任白马寺住持,令佛门忍无可忍,举行了当时佛门最高层次的五僧会。结果是五僧联袂到现改称为僧王寺的净念禅院找法明说话,岂知法明一见面便动手,缠战竟夜,双方各有损伤,最可怕是法明说退就退,逼得五僧无功而返,且分别于百天内先后圆寂。” 龙鹰默默聆听,因知尚有下文。 端木菱道:“五僧于圆寂之前,写下当时与法明对决的过程心得,汇成一集,使人送上敝斋予师尊过目。她思索三天后,将汇集交给我,说当我看出眉目,感到有把握,便入世修行,不须有任何特定的目标,一切见机而行,如若无力挽狂澜于既倒,则随缘而安。佛法无边,世间事自有其背后孽力的牵引,勉强不来。龙兄还可以补充小女子对法明的认识吗?愿闻其详。” 龙鹰沉声道:“他就是另外一个石之轩,野心和邪恶有过之而无不及。” 端木菱毫不动容,淡淡道:“还有呢?” 龙鹰道:“他是婠婠一手培养出来对付你们的秘密武器。” 端木菱终告动容,道:“竟有此事!龙兄是凭什么知道呢?” 龙鹰哈哈笑道:“过了今天小弟才告诉你,仙子请赐招,对我俩间的爱情游戏,小弟是迫不及待哩!” “铮!” 桌上古剑像得到生命般弹跳起来,在连龙鹰也差点看不到的极速里,端木菱一手握鞘,另一手拔剑出鞘,横斩龙鹰脖子,剑式全无花巧,却是大巧若拙,令龙鹰深感威胁的先天剑气紧锁他的心神。 终于领教到静斋仙子的厉害。 第二章 仙魔之战 龙鹰双掌猛推,本该是坚木的桌子寸寸破碎,化为尘屑般洒往地面,原来桌子早于端木菱挥剑斩来前,被她先一步以惊人的先天真气摧成碎屑,令龙鹰推了个空。 龙鹰哪想得到她如此了得,更知因低估她的剑心通明,不单惨被她占夺先机,更吃了用错魔劲的哑巴亏。 端木菱比他更神通广大。 龙鹰人急智生,先连人带椅往后翻倒,接着双脚连环高速轻踢,五个随桌落下的金锭,立即应脚朝仙子的香怀、纤手、面门、小腿和剑锋激射而去,还来得及大笑道:“仙子请收欠金。” 端木菱娇叱一声,拔身而起,直上室顶两丈许的高处,一个翻腾,爆作漫空剑芒,迎头照面的洒下来。 以龙鹰魔目的锐利,仍要被眩目的剑影剑气撩至目眩神迷,幸好纯凭感觉,仍能掌握虚实,往后继续翻滚,同时震破椅子,其中两椅脚变作暗器,朝静斋美女疾射而去,余下两椅脚分握左右手里,“砰”的一声背撞后方墙上,土壁破裂。 两支木箭被挑得横飞开去,竟不能阻延仙子的攻势分毫。 龙鹰破墙来到室外的花园时,端木菱已如影附形的从破洞直追而至。 “叮叮当当”,金子掉往地面的声音接连响起。 龙鹰不退反进,迎往端木菱,两支尺许长的椅脚竟缩入袖内,变成另一双袖里的乾坤,强攻入仙子如惊涛骇浪的剑势去。 双手变化万千,或指或掌,或劈或拍。护臂吞吐,招招宛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不以目视,只以神遇,龙鹰使尽浑身解数,全力应付心爱美人儿长江大河般滔滔不绝,一波接一波的剑法。 劲气爆破的声音像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响彻庵堂本该是清静无为的空间。 一盏热茶的工夫,两人名副其实的大战三百回合。 剑芒忽然消去。 气机牵引下,龙鹰想也不想,欺身而前,一拳朝仙子心窝轰去。拳未到,魔劲早疾吐而出,不过他非常有分寸,绝不会伤对方经脉,只会将仙子震得倒跌开去。 交手以来,他是首次抢得主动先手。 岂知仙子右手剑斜指地面,左手竖掌胸前,俏脸现出神圣的光辉,双目彩芒烁闪,整个人像到了另一个空间层次,下一刹那龙鹰的拳劲已被她的竖掌以一种他完全不明白的方式彻底没收,实招立变虚招,对仙子再构不成威胁。 如此奇招,龙鹰做梦仍没想过,心知糟糕,又不得不退,两支护臂来到手里,一个旋身,旋往丈许外,离庵堂外墙不到半丈。 当他再次面对端木菱,后者的古剑照着他划出一个似依循着某一天地至理的圆圈。 龙鹰直觉感到美人儿在虚空完成的圈子绝对完美无瑕,不论那是多么没有可能,而此虚空之圈本身已足以慑服他的心神。 剑气压体而至。 龙鹰自出道以来,首次感到生命直接受到威胁,明白到仙子确有杀死自己的实力,大祸正迫在眉睫。 就在此生死悬于一发的当儿,他整体的精气神以电光石火的高速往上提升,险险掌握到静斋美女施展的仙法。 木护臂朝前左右斜冲,形成一股往外扩展的魔劲,破入对方无形而有实以最精致先天真气凝练而成的剑圈去。 “轰!” 两支护臂化为碎粉,龙鹰吃不住剑气冲击,往后抛跌,重重撞在外院墙处,“哗”的一声喷出鲜血。 端木菱往后飘退寻丈,又若无其事的朝龙鹰再次杀来,古剑爆起漫空剑芒,狂风暴雨似的迎头照面的往他洒过去。 龙鹰闭上眼睛,一丝不误掌握到端木菱虚实难分的剑招底下暗藏的杀着,更感应到古剑蕴含的奇异真气。那是一束高度凝练源自仙胎的生气,只要让对方刺破肌肤,此束“仙气”会贯体而入,长驻他的魔体之内,那时他的魔种将患上永不能驱除的“绝症”,种魔大法势必完蛋大吉。 仙子非是虚言唬吓,而是确有破他魔种的仙方妙法。 龙鹰左手划圆右手成方,然后圆方合一,形成连他自己也感到古怪,聚集全身魔功的惊人气劲,直撞进对方的剑影里去。 “轰!” 百千剑影化回一剑,被龙鹰以精妙绝伦的双掌夹住剑锋。 端木菱首次现出惊异之色。 龙鹰猛喷另一口鲜血,照头照脸向美丽的仙子洒喷过去。 端木菱知他喷出的鲜血暗含真劲,不得不抽剑后退时,龙鹰斜冲往半空,再连续几个空翻,远遁去了。 龙鹰不辨方向的亡命窜逃,否则若让心爱的仙子回过气来,他将麻烦透顶。朝前跃下低崖,落到一棵松树伸出的横干上,积雪溅洒,霜挂断裂,就借枝干的弹力,斜冲往上,落往十多丈外另一横干。 现在最不智是寻路返洛阳,公主因他爽约而大发娇嗔是意料中事。搂着公主在香洁温暖的被窝内睡觉确是众多梦想的其中之一,不过人生总多这类事与愿违的情况。 太阳沉没西山,月儿爬上了天空,本该是有美作伴在陶光园晚膳的时刻,他却要为自己的性命狂奔。月照下漫漫林海在眼下无限地扩展着,他是踏树浪而行,完全没有接触大地。愈展开身法,魔功愈运行,愈是不费气力,且逐渐忘掉身体的创伤。大地、林海、夜空、星辰和明月以他为核心翩翩起舞,一切都像为他而设。最后他忘掉一切,再无他物。 如果端木菱晓得他现在的情况,说不定会立即弃剑认输,乖乖承认奈何不了他的魔种。 原来端木菱连续三招两次重创龙鹰,杀得他落荒而逃的剑招,来自地尼所创的“彼岸剑诀”。 剑诀本有三十式,经历代斋主苦心钻研,到师妃暄手上凝练为“彼岸九式”,此九式乃《慈航剑典》剑法的精萃,须臻达“心有灵犀”方能施展。 端木菱扭转整个战况,以右手剑锋指地,左手竖掌胸前的奇招,是彼岸剑诀的起手式“普惠众生”,包天容地,剑法无边。接着是第二式“圆具自足”,击得龙鹰抛掷往外墙,重创了他。第三式“佛踪乍现”,本以为十拿九稳,可解决掉魔种的问题,岂知竟被龙鹰于那一刻攀上魔极之境,将她的剑招看通看透,并以临时自创的奇技破之,虽再度重创龙鹰,却被他凭余力脱出她的剑气,逃之夭夭。 如果她能乘胜追击,肯定龙鹰在劫难逃。不过连施三式,令她的先天真气几近油尽灯枯,必须就地调息,恢复仙功。 她仍是胸有成竹,认为龙鹰百里之内定会伤势发作,那时她可凭仙胎和魔种的感应轻易找到他。不知龙鹰再攀上魔极之境,连她来自仙胎的先天真气也不畏惧,致错失收拾龙鹰的千载良机。 龙鹰终于落往地面,滚倒一丛草树之间,五体投地,嗅吸着泥土草树的气味。他的呼吸慢长细,以魔心倾听周遭风过叶动的声音,与广阔的山林野地融为一片。 就在此刻,他感应到端木菱的仙胎,那是非常奇异和美丽的感觉,若如宇宙间只有她和他两个才是真实的个体,其它一切尽为幻影。 不知如何,他想到了死亡。 无论人们如何淡化或美化死亡,死亡始终是挥之不去的恐惧,也令人永远地孤独。自种魔以来,他一直是无所畏惧,可是端木菱的绝世剑法,却令他首次生出惧意,对他来说是个新的考验,一天他不能克服此一心境,终有一天会臣服于她剑下。 龙鹰跳将起来,身上的伤势已不翼而飞,改变继续逃窜的念头,奔上附近一座小山之顶,等待伊人仙驾。 他必须这么做。 战胜死亡的最佳方法,就是一无所惧的面对死亡。 龙鹰翘起二郎腿,坐在一方石上,看着仙踪现身月夜深处。哈哈笑道:“仙子别来无恙!” 端木菱不徐不疾的奔上山坡,来到他身前十步许外立定,玉容静若止水,美眸彩芒闪闪,一眨不眨的凝望他,没有说话。 龙鹰微笑道:“仙子心中想的,是不是这混蛋怎会在这里等仙子我呢?” 端木菱轻叹道:“龙鹰呵!你可知若仍不能去妄还真,不肯对端木菱下杀手,日出前你将在劫难逃。” 龙鹰大奇道:“如此岂非正中仙子下怀吗?” 端木菱轻描淡写道:“我只是希望予你一个公平决战的机会。” 龙鹰好整以暇道:“仙子不用担心公平或不公平,因为不公平中自见公平。得到仙子的启发,小弟终于发现一个可破仙子剑心通明的妙法。先作声明,勿要怪小弟对仙子无礼,因为那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要怪就怪仙子你太厉害吧!” 端木菱差点被他说得仙心失守,皱眉道:“龙兄的话令小女子大生警戒之心,只好使出压箱底的本领,胜负自见分明,龙兄也勿要怪我。” 龙鹰道:“此战之后,仙子会恨我入骨,小弟则全力逃亡,不知何年何月何日再有相见之时,仙子可否和小弟说几句心事话儿,例如愈看愈觉得你这个混蛋合眼缘诸如此类。哈哈!” 端木菱淡淡道:“如果你只懂说这种轻佻的话,端木菱会看不起你。” 龙鹰哂道:“看得起我有屁用?还不是毫无理由的要破我的魔种,为的只是冠之以堂皇理由的一己之私。” 端木菱出奇地不以为忤,唇角还逸出一丝笑意,平静的道:“我不想为此解释,更不愿和你争辩,不过终有一天,龙兄会明白事情并不如你想象中的那样子。” 龙鹰大喜道:“终逼得仙子说出心事话儿。哈!你道小弟凭什么猜中仙子的心事,首先是你不厌其详道出仙胎的来龙去脉,更重要是透露你晓得种魔大法的秘密,既然如此,仙子该晓得每过一天,愈难破小弟的魔种,怎会坐失良机?先避而不见,又躲到庵堂处来,现在又肯和小弟款款深谈。” 端木菱的剑心通明终告失守,没好气的白他一眼,悠然道:“你爱怎么想是阁下的事,总之挡不了就糟糕。逃得了今次逃不了下次,记着你答应过,一年之内何时小女子想揍你一顿,你必须应战。” 龙鹰开始感到和她耍花枪般的乐趣,虽然确如她所言,挡不了就完蛋。欣然道:“这么说仙子根本不会向小弟下辣手。” 端木菱淡淡道:“试试看吧!” 龙鹰长笑道:“那小弟便以自身的性命,来试探仙子的心意。” 腾身而起,居高临下的扑向端木菱。 端木菱晋入剑心通明的至境,施展彼岸剑诀第九式“止于至岸”,蓦地变得法相庄严,轮廓宛如石雕玉刻,超乎众生之上。人再不是人,佛再不是佛。有等于无,无等于有,手中古剑彷佛正徘徊于有无之间,令人无法捉摸,没法掌握。 九式彼岸剑诀。后三式只有达致剑心通明的静斋仙子,方有修练的资格。以师妃暄的资质,也要到四十岁方练成此三式。而端木菱芳龄二十,已尽得此三式的窍诀,虽然在功力火候上比不上乃师,但已可见她是如何超卓。 龙鹰却毫不惊惧,他今次再战端木菱,早清楚目前仍非对方敌手,但却不得不设法破她的剑心通明,否则任他逃多远,最终仍逃不出她的仙掌,只有破掉她的剑心,令她没法使出如此令人难以招架的仙招,他方有保命逃生的可能性。 古剑蓦现下方,朝他心窝刺来,剑气将他锁紧笼罩,既避无可避,更是挡无可挡。 龙鹰根本没想过挡格,避过心窝,硬以肩胁间的位置迎上仙子精微绝伦的一剑,两手食指射出两束魔气,瞄准仙子胸口疾射,刚好力能破入她的护体真气,又不会伤她经络。 此绝非同归于尽的招数,如估计失误,丢命的肯定是他。 鲜血激溅。 古剑刺入肩下胁上的软肌里,深入寸许后,先天真气尚未吐实,强大的魔劲狠狠反击,和着鲜血朝中剑处往外喷洒。 不过只要端木菱再催劲,先天真气可再度冲开缺口,直攻龙鹰全身经脉,五脏六腑,那时大罗金仙也返魂乏术。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刹那,端木菱娇躯剧颤,不单没法续施杀着,还像醉酒仙子般抽剑猛退,直退至斜坡脚,冰雪般洁美的俏脸现出两朵红云,不要说剑心通明,连一般的禅定功夫亦告云散烟消。 龙鹰全身乏力,“咕咚”一声坐倒斜坡上,做好一切被仙子大骂的心理准备。 原来他注入仙子体内是两束魔气,先不说仙胎对魔种的敏锐,只是无礼的位置已教一直玉洁冰清、矢志修行、神圣不容侵犯的美丽仙子受不了。这确是被她破魔种之法启发,仙子既可以仙胎之气破他魔种,他当然可以以牙还牙,以魔气扰她的仙心。 而更关键是仙子根本没杀他之意,刺中他前早收回大半真劲,否则他现在已魂归地府。 端木菱双颊愈烧愈热,虽恨不得真的干掉龙鹰,却先要将他侵体的魔气排斥体外。 “无赖!” 龙鹰愕然朝她看去。 端木菱出奇地没现出仇深似海的神情,只是一脸懊恼。 龙鹰小心翼翼的道:“这是小子唯一保命之法,请仙子原谅则个。” 端木菱仍说不出话来。 龙鹰色胆转壮,笑嘻嘻道:“今晚还要不要打下去?” 端木菱稍稍回复过来,神色不善的道:“尽管我一时再没法使出破魔的剑法,可是揍你一顿仍是足够有余,看你可逃到哪里去?” 龙鹰长笑道:“错过时机哩!” 拔身而起,连续几个凌空翻腾,消没在山顶她视线之外。 第三章 因缘巧合 龙鹰全速奔驰,痛快至极。 与端木菱战斗的过程中,他多次被激发上魔极的层次,使他能屡避大祸。他没法肯定端木菱会否真的狠心毁掉他,但却清楚自己如败于她的仙剑下,不单永远不能夺得她的仙心,自己更无望攀上魔极的层次。 这可不是他猜的,而是向雨田说的。 成魔于种魔大法来说只是小成,此时战事贵精不贵多,最重要是巩固道心,进入惟精惟微的境界,令神通广大的魔种与道心进一步结合,突破道魔之防,浑融为一。那时平常心即为魔心,谓之魔极。 故一旦心志受损,势将影响道心和魔心的结合,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他用的手段确见不得光,却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现在端木菱对他的吸引力大于一切,虽知如天亮前仍不赶返洛阳,那闵玄清、小魔女的佳人有约也极可能泡汤,他仍要与仙子再战一场,让她消气。 也不知奔了多久,前方传来河水滚流的声响,河风带着水的气味,送进他比常人灵敏百倍的鼻子去。 穿过一片疏林后,前方倏地扩至无限,一道长河横亘前方,几艘亮着灯火的大小舟船此来彼往,在黎明前的暗黑里,严寒的天气下,有种说不出来的荒沧感觉,他和船上的人彷佛活在不同的世界里。 龙鹰盘膝趺坐,迅即进入无人无我的魔心道境。 静待仙子的降临。 “鹰爷!” 龙鹰猛睁双目,天已大明,阳光从后方斜洒而来,将他的影子投往地面,一艘大楼船顺流而来,眼看便要在眼前经过,骤眼看去,最触目是在日照下闪闪生辉,随它美丽女主人情急的跳跃下飘舞晃动的金色秀发。 龙鹰心忖怎会这么巧的。 美修娜芙的单纯、热情、坦率、美丽和她对自己毫无保留的爱,令他的魔心烈烈熊烧起来。心动意到,弹将起来,朝前冲出,到达岸旁临水的一块大石处,双足踏正石边,一缩一撑,魔劲爆炸,如烟花火箭般直射半空,以一个优美至难以形容的弧度,划过逾三十丈的遥距,投往在水面高起十多丈的楼船去。 楼船上的叫唤声倏地敛止,人人仰首上望,屏息静气,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砰!” 龙鹰落在船尾的甲板上,先往前滚,双掌按地,发出另两股力道,煞止冲势,又来个倒竖葱,同时从魔极至境回到现世,再用力凌空翻腾,傲立甲板上。 河风吹来,衣衫拂扬,往河岸瞧去,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这么远的距离,自己竟想也不想便投射过来,如有神助,假设落在水里,就狼狈失态至极。 一团金影挟着熟悉的体香,狂扑入他怀里,双手死命搂着他,娇躯不住颤抖,金发异族美女喜极而泣,又喊又叫,激动兴奋。 龙鹰将夺魄勾魂的血肉紧搂怀里,高燃着对她的爱火。事实上这几天一直想找她亲热,好轻怜蜜爱,享受她的温柔滋味,只因他们到了神都苑游玩,之后又忙得昏天昏地,错过机会。 横空牧野和一众美姬手下,出现眼前,惊异和惊喜,清清楚楚的写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横空牧野长笑道:“昨天黄昏起程时,由圣神皇帝至重臣猛将全体来送行,独缺龙鹰,本人既是心中不舒服,美修娜芙更躲起来偷偷饮泣。原来龙兄竟到这里等着登船,教我们喜出望外。” 龙鹰还有什么好说的,欣然道:“这叫老天爷的安排,小弟和横空兄的三峡之游,是命中注定的事。噢!” 美修娜芙的香唇中断了他的话。 横空牧野叹道:“本人想骗自己力能与龙兄平分秋色的美梦刚给无情捣碎,龙鹰兄挥洒自如的跃过近四十丈的距离,落点恰是船尾甲板的正中央,既好看又精准。别的不说,凭这种身手,龙兄当是世上最可怕的刺客,谁挡得住可视三、四十丈距离如寸地的攻击,横空牧野以能成龙鹰的兄弟为荣。” 众姬和吐蕃高手齐声喝采欢叫,以宣泄心中的激动。 龙鹰离开美修娜芙火辣的香唇,细审身属自己美人儿的绝色玉容,以衣袖仔细为她拭抹情泪。道:“只是妙脚偶得,你要我再来一次,肯定掉进水里去。” 横空牧野显是心中激动,道:“龙鹰兄真谦虚。”接着转向众人喝道:“你们告诉我,龙鹰如再跳一次,办得到吗?” 众人轰然应道:“办得到!” 美修娜芙终肯稍离少许,改为大力挽着他臂膀,龙鹰则以左手抄着她柔软纤幼的腰肢,这才看清楚船上的设施。笑道:“这并不是艘观光楼船,而是一艘超级战船。” 横空牧野欣然道:“你们圣神皇帝的浓情厚意,教兄弟如何拒绝?” 目光落在他襟头,说道:“是否敌人的血渍?” 龙鹰苦笑道:“此事一言难尽,待会再详告横空兄。” 略一沉吟道:“谁是船上人员的头子?” 一个声音在后方响起道:“末将方均,拜见鹰爷。” 龙鹰搂着美修娜芙转过身去,一个身穿便服三十岁许的大汉立在身前。蓄着把大胡子,形象威猛,双目闪闪有神,意态沉凝。武曌派得他来,当然非是泛泛之辈。 客气几句后,龙鹰道:“有什么方法通知圣上。我会随王子到三峡去?” 方均答道:“这个容易,船上养有信鸽,末将立即将讯息传返神都。” 说罢领命而去。 横空牧野伸手搭着他肩头,道:“让你的女人伺候你沐浴更衣,也不用另找房间,美修娜芙的房间就是你的房间,我会使人送十套汉服给你。” 龙鹰一呆道:“十套!你做了多少套?” 横空牧野道:“百多套吧!” 龙鹰心中唤娘时,早被金发美人儿硬扯着去了。 龙鹰来到横空牧野身旁坐下,目光投往两岸景色,精神为之一振。 横空牧野道:“她的身体柔软吗?” 龙鹰正心忖坐楼船观光确有别的船只没法取代的优势,首先是视野开阔。他们坐处是第五层主舱外的望台,后面是舱厅,虽被船尾的桅帆挡去部分视线,仍是非常可观。其次是大船独有的稳定,且因顺水而行,只间中有少许波颤。 横空牧野的话传入耳内,一时尚未会意,旋即明白过来,点头道:“她曾对我说过,身体比国宴表演助兴的柔骨女郎更柔软,当时不怎么放在心上,到刚才方充分体会到她没有半点夸大。她真的棒极了,可摆出任何姿势。” 横空牧野欣然道:“龙鹰兄和你的族人确有很大分别,其他人一说起男女之事,莫不遮遮掩掩,口不对心,没丝毫男儿气概,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又笑道:“我们爱谈女人,女人还不是一样爱谈我们,美修娜芙的第一次分外惹人注目,现在我那群女人都在猜估她何时可以起来。哈!” 龙鹰哑然笑道:“我的肆无忌惮与出身有关,这几天会尽告横空兄,不敢有任何隐瞒。哈!如果她们凭美修娜芙何时可以离床来做出判断,肯定高估了小弟。因她昨天见我没来送行,怕我变心,所以哭足一晚,现在见我拦船而来,又得到了小弟的爱,松弛下来,当然敌不住睡魔。哈!” 横空牧野道:“你太小觑女人的细心了,她们早将此计算在内。如果美修娜芙在一个时辰后起床,你老兄只是勉强及格,以后逐时而增加分数。哈!” 龙鹰叹道:“原来谈女人可以如此乐趣无穷,真的没想过。” 此时方均来报道:“遵照鹰爷吩咐,已向神都发放讯息。” 龙鹰目光投往上游远处,道:“方将军有注意到那三艘单桅船吗?看来吃水不深,怎会一直保持距离,而不是愈追愈近呢?” 方均点头道:“那些船自今早天亮,出现视野之内,时现时隐,我们一直留神。不过请鹰爷放心,我们这艘名为‘凤鸣’的楼船,是圣上坐驾舟之一,船体坚固,船身涂上防烧药,船首装上铁锥,共有投石机八台,弩箭机二十八挺,弓矢充足,精善水战者二百一十人,可应付任何攻击。” 龙鹰道:“上游有什么河段是有利于敌人伏击的,我们何时抵达该河段?” 横空牧野终露出注意神色。 方均沉吟片刻道:“最狭窄的河段是沉仙滩,形势险峻,既有高崖又有乱滩激流,若依目前的风势,该于入黑后寅时中抵达。” 龙鹰哈哈笑道:“敌人的整个攻击行动已呼之欲出。当夜色降临,那三艘敌船将会全速赶上来,衔尾狂攻,只要令凤鸣号着火焚烧,便完成任务,再由伏击的敌人以矢石从两岸杀我们一个片甲不留,侥幸能游上岸的也难逃他们的围攻截杀。” 横空牧野欣然道:“任他们千猜万估,仍猜不到我们凤鸣号有龙鹰坐镇。” 龙鹰仰观天色,道:“恐怕很快又有一场大雪,对敌人的行动更是有利。”见方均一脸不服气的神色,微笑道:“我绝不是无的放矢,敌人若要攻击我们,大运河是最佳选择,因为到大江后河道开阔,有利大型船只,且有扬州水师和江陵水师前后接应,岂容敌人轻易得逞?” 方均道:“今次的观光行动,被圣上列为机密,敌人怎可能了如指掌呢?” 龙鹰耸肩道:“很简单,那代表朝廷有对方的内奸。方将军不用担心杀错良民,如果我估计无误,入黑后对方将不亮任何灯火的追上来,再以厉害火器攻击凤鸣,楼船的防烧药也要吃不消。所以我们必须先发制人,在对方弓矢的射程外先烧掉敌人的船。” 横空牧野精神大振道:“这是本人平生第一次水战,今次随来者人人是百发百中的神射手,我们的弓矢射程更比你们的弓矢远,该可对敌人迎头痛击。” 龙鹰道:“远多少?” 横空牧野傲然道:“至少远上五十步。” 龙鹰摇头道:“如果敌人在船首竖起防箭板,远五十步不会有多大的分别,且在漆黑之中,神箭手也难有准绳,而对方只要捱至凤鸣进入他们的火器射程内,吃亏的肯定是我们。” 方均愕然道:“想不到鹰爷对水战这么内行。” 龙鹰道:“全是从书卷看回来的,怎比得上方将军的实战经验!船上有厉害的火器吗?” 方均道:“有十二支名为‘天火焚’的火器,只是若敌人有防备,纵使射中对方,仍会被迅速扑熄,且天火焚因负载火油,射程不到一般箭矢的一半。” 龙鹰笑道:“给我最强的弓,只要射程超过一倍,命中的是对方桅帆,火油洒下,包保烧得敌人喊救命,又可照亮敌船,那时横空兄和一众神射手将可大快朵颐。” 不要说方均,连横空牧野也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道:“原来龙鹰兄的箭法厉害至此。” 龙鹰笑道:“小弟从未试过射箭,就像我未用过枪,但我有把握可办得到。” 横空牧野无言以对。 方均道:“鹰爷有多少成把握那三艘确是有不轨企图的敌船?” 龙鹰道:“是十成十的把握,方将军必须抱着死马须当活马医之心来看待此事,做好一切准备工夫。先着各位兄弟争取休息时间,以应付今晚之战。我们的目标是保住凤鸣,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要老子能活捉他们的领袖,送返神都,可视此战为大获全胜。报告由我写,功劳全归方将军和下属,不过须先串口供。哈哈!” 方均仍是半信半疑,但显然因龙鹰这番话而对他好感大增,应命去了。 横空牧野赞叹道:“想不到你老兄对行军打仗这么内行。圣神皇帝送了把大铁弓给本人,该算船上最强的弓哩!” 龙鹰暗叫厉害,直觉感到是褚元天刺杀他、留在神湖底借之陷害李显的大铁弓。而武曌故意送出此弓,隐有谁都不得拿此弓作文章之意,也暗含对武承嗣的警告,着他安分守己,免得再有把柄落入他人手上。 龙鹰道:“我们在入黑前一个时辰进晚膳,小弟昨夜没睡过,好该回房休息。” 横空牧野笑道:“小心弄巧成拙,回房休息变为肉搏战连场。哈哈!” 龙鹰长身而起,探手狠抓他肩头一记,笑道:“横空兄真懂说笑。” 龙鹰给足音惊醒,原来唤他到船厅进膳。 凑到怀中金发美人儿的小耳旁柔声道:“吃东西的时间到哩!” 美修娜芙驯服如羔羊般伏在他怀里,轻轻扭动娇躯,娇痴的道:“美修娜芙没气力呵!鹰爷去吧!待你的女人多睡一会,再去船厅伺候鹰爷。” 龙鹰笑道:“你可知自己已由晨早睡至黄昏,超过四个时辰,再不肯起床,不怕别人笑你吗?” 美修娜芙勉力睁开少许眼帘,露出亮晶晶的眸珠,用力抱紧他,不依道:“有什么好笑的?该羡慕美修娜芙才对。鹰爷呵!美修娜芙从未试过这么快乐的。人家的身体好看吗?你还未赞人家。” 龙鹰没好气道:“有赞你的机会吗?” 美修娜芙撒娇道:“现在不是有啦!” 龙鹰早摸清她的情性,道:“美修娜芙的身体比最妖艳的鲜花更好看,比最香甜可口的果子更好吃。” 美修娜芙献上香吻。 龙鹰心付若不是敌人的威胁,她的献媚可惹来另一场激情风暴。 怀内美女宛如天降的神物,对任何男人都是最大的恩赐。 硬着心肠从她纠缠不休的肢体脱身,往船厅会横空牧野。 第四章 投石游戏 龙鹰从第四层的舱房,登上第五层的主厅,筵开五席,却只有一众美姬在用膳,其他人围在一角似在就某一议题讨论。 横空牧野见到龙鹰,招手道:“龙鹰兄快来!” 其中一个叫旦雷锡,长得颇为英俊的年轻吐蕃高手将手上的大铁弓双手奉上,龙鹰接过铁弓后随手拉几下弓弦,次次张如满月,点头道:“我曾隔远见过此弓,果然是千石之弓,用上等劲箭可命中千步外的目标。” 人人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包括横空牧野和方均在内。 横空牧野苦笑道:“要拉满此弓,本人可轻易办到,不过若要像龙鹰兄不用提气运功,又不用沉腰坐马,毫不费力的样子,本人甘拜下风。” 龙鹰笑道:“当然不是如此,只因小弟的内功心法别具一格,方有此差异。” 方均道:“鹰爷请看,这就是最具威力的‘天火焚’。” 大圆桌上放着一支特长的劲箭,离箭锋后两寸位置作十字型,扎上四个满载火油以层层迭迭纸屑浆包裹而成的圆球,还有火引。 可以想象若给射中风帆,肯定可迅速起火,烧个通顶。 龙鹰放下大铁弓。拿起“天火焚”,以手测重,皱眉道:“就算用大铁弓,还要顺风,也顶多是三百步许的射程。他奶奶的!” 方均现出佩服的神色,道:“鹰爷说得非常中肯。” 横空牧野神色凝重道:“现在形势颇为不妙,那三艘船一如你所料般逐渐接近,现在只落后我们两里,据将军估计,可在半个时辰内赶上凤鸣号。” 方均忧色重重,道:“个许时辰前天色转坏,今晚将是漆黑的暗夜,就算我们以特制的风灯朝后方照射,视野只能扩展至百步之处。” 这即是说,敌船要来至百步内的距离方会现形,谁都晓得己方失去远距攻击的优势,近身肉搏吃亏的当是欠缺灵活的庞大楼船。 何况主动全操在对方手上,待凤鸣号进入敌人埋伏的河段才动手,胜负之数不言可知。 方均头痛道:“下游百多里全无可供泊岸之处,想避战亦不能。” 龙鹰笑道:“穷则变,变则通。这些小贼敢来惹我龙鹰的兄弟,打扰他游览的清兴,是活得不耐烦了。他奶奶的,他们借月黑风高来个有形变无形,老子就负责为他们点灯,当他们变得纤毫毕露时,就是我们尊贵的吐蕃国宾们练靶的好时刻,便当在大运河狩猎吧!” 横空牧野大喜道:“今晚竟有这么精彩的遣兴节目?快给我们说出来。” 龙鹰欣然道:“很简单,第一步点燃三支‘天火焚’,第二步将小弟以投石机往敌船投过去,小弟包保可凌空命中三船的桅帷,火油四溅下,不是可照亮敌人吗?” 众人像听神话故事般呆瞧他。 方均道:“可是在看不见敌船下,将鹰爷投往敌方的时间怎么拿捏呢?” 龙鹰胸有成竹道:“这个也包在我身上。哈!真爽。” 见人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儿,哑然笑道:“小弟晓得你们在担心我的箭术,且要于刹那间在黑夜高空连环发射。这样吧!让我们来做个试验,小弟若办不到,会放弃此法。” 横空牧野欣然道:“与龙兄相处愈久,愈感乐趣无穷。他奶奶的!又不能弹你上半空,如何可测试你黑夜凌空连环箭的奇技?” 龙鹰失笑道:“横空兄原来会说粗话,果是我辈中人。测试的方法非常有趣,我们边走边说。” 太阳没入西山,大运河一片昏沉,楼船乌灯黑火,河风阵阵吹来,使人寒意陡增。 龙鹰立在投石机的发射碗上,面向主楼,中间是高起的桅帆。 横空牧野、方均和七八个负责操控投石机的兄弟团团围着他,无不担心得要命。 其他人全集中往顶台或后方甲板,看龙鹰能否办到这近乎不可能的箭技表演。 龙鹰一手拿弓,另一手指隙间挟着三支改扎石头、重量与“天火焚”相同的劲箭,轻松的道:“够黑哩!发射!” 方均担心道:“末将最怕鹰爷撞到风帆去。” 龙鹰道:“放心!我只是借投石机的动力,方向角度全在我控制之下。” 方均喝道:“发射!” “轰!” 投石机的投臂朝上疾弹,龙鹰像石弹般往上射去,险险越过帆桅之顶,来到离顶台上超过四十丈的高空,身影不住缩小,最后没进虚黑里。 “飕!飕!飕!” 三支箭从高处劲射而下,分别命中竖在船尾处相隔各半丈的粗木竿。 接着龙鹰从天而降,连续三个空翻,落到船尾甲板处。 欢声雷动,个个叫得声嘶力竭,欣喜如狂。 美修娜芙扑入龙鹰怀里。 龙鹰用指逗起她下颔,道:“醒来哩!” 美修娜芙不胜娇羞的道:“是给人唤醒的。” 龙鹰搂着她朝来道贺的横空牧野和方均走过去,道:“先吃饱肚子,再玩投石游戏。” 晚宴热烈进行,吐蕃高手士气昂扬,开怀大嚼,一切准备妥当,只待敌船来攻。 龙鹰和横空牧野两人独占一桌,美修娜芙则被美姬们押过去问长问短,不用说都是有关她和龙鹰间的事。 横空牧野回过头来,道:“真古怪,美修娜芙现在很易脸红,你老哥确有一手。” 见龙鹰吃得痛快,道:“你吃的是随船御厨弄出来的东西,他确是厨艺超群,大家都是烤羊腿,你们烤的比我们自己弄的好吃多了。”以刀割下一片羊肉,送入龙鹰嘴里去。 龙鹰抗议道:“不用喂我!” 横空牧野笑道:“我给人喂多了,想试试喂人吃东西是什么滋味。” 美修娜芙回来了,喜孜孜道:“让我喂鹰爷。” 龙鹰知她下一步会坐入怀里,用手指着旁边的椅子,道:“给老子乖乖坐在这里。” 美修娜芙一脸不依的坐在他旁,到龙鹰夹了块鸡肉送入她小嘴,方转嗔为喜。 横空牧野讶道:“美修娜芙不知道今晚会有场水战吗?你扮得像头彩鸟般,如何去打仗?” 美修娜芙得意洋洋的道:“我是穿给鹰爷看的,有他保护我,今晚美修娜芙只须摇旗呐喊便成。” 横空牧野向龙鹰叹道:“你改造了吐蕃最好勇斗狠的野女郎,今晚最好让她休息,令她可变回以前那个人。” 和龙鹰交换个眼色,同时放声大笑。 美修娜芙踩足娇嗔。 龙鹰倏地收止笑声,沉声道:“时辰到哩!” 楼船灯火在眨数眼的工夫几全部熄灭,只余船首三盏特制的风灯仍然亮着,好让前方来的船只察觉楼船的存在,却不虞被后方来的敌船看到。 在狄仁杰的主理下,大运河的水路交通有严格的管制,往来既有特定的航道,日航和夜航亦各有一套规则,无微不至,小至旗帜灯号,必须依指定办事,不容自作主张,大家明明白白,否则依法惩处。 “轰!” 穿上水靠的龙鹰,给布于船尾的投石机直送上十丈外的高空,没进大运河的暗黑里,就像被黑暗一口吞噬。 龙鹰若如腾云驾雾,有种解除了一切束缚,自由痛快的动人感觉。他亦从平常的魔心,攀上魔极的至境,那是完全绝对的知敌境界,敌船的一切全落入他的魔眼里,黑暗对他没有丝毫影响。 此时离他最近的是正前方的敌船,只在下方十多丈外,以其船速,不到十息将可进入攻击的位置,船上逾百敌人,全体穿上夜行衣,蓄势以待。 船首左右各有一台投石器,中为一挺弩箭机,投的该是火球,射的肯定是火箭,若给敌人抢得先手,楼船将命运堪虞,何况另两艘敌船,比中间的敌船超前数丈,下一刻可进入侧击楼船的位置,情况凶险至极。 楼船忽然陷进黑暗里,大出敌人料外,一时慌了手脚。 凤鸣号的一方,所有人各自移至最有利的战术位置,等待战斗的来临。 虽说大伙因龙鹰先前的示范式表演而对他充满信心,可是现在面对的是现实的战场,机会只得一个,不容有失。且天空层云厚迭,星月无光,大河寒风阵阵,迎头照脸的刮过来,水浪抛荡,说不担心就是假的。 初时还可隐见龙鹰挟于指间的火药引燃着发出微弱火芒,但随他高起远去,倏忽已消失不见。 横空牧野等人人箭在弦上,等待时机的来临,美修娜芙也来到望台左侧,弯弓搭箭,严阵以待。投石器、弩箭机准备就绪。方均和兄弟们射的会是火箭,由于燃点需时,以快箭杀敌的责任落在吐蕃战士的一方。 事实上双方的机会是均等的,一旦开始攻击,楼船亦会因而现出踪影,就看谁能抢得先机。 横空牧野的手下个个身经百战,但目下的奇异情况却是平生未遇,又刺激又紧张,整个情况若如他们手上拉紧的弓弦般,势在必发。 “飕!飕!飕!” “天火焚”在夜空划出三道亮丽的火痕,带着焰火般的长尾巴,在众人仰首期待下,分往左中右的下方迅速延展,似缓实快,楼船一方人人的心跃至咽喉顶,呼吸停顿。 成功失败,还看此时。 敌人则惊呼慌乱,一时间又不明白临头的是什么东西。 “笃!” 正前方的敌船首先中箭,天火焚命中主桅最顶处,精准至令人难以相信,接着爆开千万点火屑火芒,像一蓬火雨般洒往风帆和下方的舱房甲板去。 另两支“天火焚”眨眼后分别命中左右两船的主桅,将天火焚船的情况各重演一次。 敌船全暴露在火光中。 楼船欢声雷动。 劲箭、火箭、投石、弩箭齐发,同一时间对三艘敌船展开毁灭性的攻击。 横空牧野等吐蕃神射手,专挑三船上负责弩箭机和投石器的敌人喂以劲箭,令敌人没法施展大杀伤力的反击。 大周战士强弓射出的火箭,划出千百道光耀夜空的轨迹,流星雨般朝敌船洒去。 当龙鹰落入大运河冰寒的河水去,敌人已捱不住第一轮蓄势下的狂攻猛打,溃不成军。他一手拿弓,从水底往敌船潜去。 那种无重式的浮游,令他这本不懂水性的人感到鱼儿般的痛快,就在入水的一刻,他有龙归渊海的感受,感应到水内的一切。 他没有登上敌船大开杀戒之意,只是要凭灵觉在漆黑的水底,捉拿对方武功最高强的领袖人物,最好是在不惊动对方其他人下,生擒之押回楼船去。 三艘敌船逐一焚烧沉没,楼船不伤一人,破损轻微,是名副其实的大获全胜。 这不但是龙鹰的第一场水战,也是横空牧野等人的第一次。 “哗哩”水响。 横空牧野掷出手上长索,又运功把索子蹬个笔直,让现身水面的龙鹰抓个结实后,施劲将他拖上来。 龙鹰湿淋淋的落往甲板,顺手将挟着的人放到甲板上,另一手搂着扑入怀里的金发美人儿,喝道:“小心点!这家伙不懂武功,勿让他着凉。” 方均微一错愕,忙命人将俘虏押入舱房处理。 横空牧野拍拍美修娜芙香肩,笑道:“让位。” 美修娜芙一脸无奈,依依不舍放开龙鹰。 横空牧野取而代之,与龙鹰进行拥抱礼,高声道:“横空牧野代表我国战士,向龙鹰致最高敬礼。” 离开少许,叹道:“有你老哥在,最凶险的事竟可变成最大的乐趣,从未试过这么刺激,这么痛快。” 这才放开他。 龙鹰还以为已经了事,岂知其他吐蕃高手逐一热情如火的和他拥抱,不惯和男性亲热的他只好入乡随俗。 楼船恢复灯火通明的状况。 众人的戒备没有放松,直至安然越过沉仙滩,大局已定,楼船扬帆南下。 龙鹰在美修娜芙伺候下换过干衣,又和她亲热一番,回到舱厅去。 舱厅闹烘烘一片,人人全无睡意,仍兴奋地谈论刚才的战事。方均一方来了十多人,属较高级的兵员,显然在并肩作战后,两方战士打破隔阂,再无拘束。 龙鹰在横空牧野旁坐下,美修娜芙则知机地加入美姬群,以免妨碍男人谈正事。 方均道:“犯人的确不懂武功,幸好身子还可以,虽受了凉,但该很快没事。” 横空牧野道:“你不是要抓对方武功最高的人吗?为何却抓了个穷酸回来?” 龙鹰道:“他虽不懂武功,却由武功最高强的人护送他逃往陆岸,你说我该抓谁呢?” 横空牧野哑然笑道:“老哥确是妙人。” 方均道:“明天我们该可拷问这家伙。” 横空牧野欣然道:“我手下有用刑的高手,保证可令他出卖自己的父母。” 龙鹰笑道:“这是我们送给圣上的大礼,千万不要碰他半根毫毛,也绝不可让他有自尽的机会。由圣上亲自对付他,取得第一手的资料。” 横空牧野道:“明白!没有人比你更明白圣神皇帝的心意。” 方均道:“到扬州后,再将此人押返神都,该是万无一失。” 龙鹰见他似仍有话想说,道:“报告由我写,天亮前交给方将军,以信鸽寄回神都。” 方均老脸一红道:“鹰爷请实话实说,否则若被圣上看破……” 龙鹰笑道:“放心!我绝不会夸大至被投石机送上高空的是方将军你,只须说发现敌船有可疑的是方将军,已属头功。对吗?” 方均大喜拜谢。 “的的笃笃。” 雨点打在舱顶,不片刻雨势转大,窗外白茫茫一片。 横空牧野伸个懒腰道:“夜冷雨寒,趁还有个把时辰才天亮,好好睡一觉吧!” 龙鹰拍拍他肩头,心忖若非鬼使神差的来陪他游三峡,后果真不堪设想。 第五章 播种收割 龙鹰将报告交给方均,见他一脸讶异神色,欲言又止。微笑道:“方将军可打开一看。” 方均道:“末将不敢。” 龙鹰道:“没关系,你看过便明白为何没有关系。” 方均忍不住张开小纸卷,登时看得发怔,吁出一口气道:“怎可能写出这么小的字?” 龙鹰道:“当你将毛笔拔剩三条毛,眼力够好,功聚笔尖,便可一卷纸写下数千字,将整个报告塞进一个小竹筒内。” 方均道:“谁人的眼力有鹰爷这般好?” 龙鹰道:“记着指明是给圣上看的,相信我,绝不会有问题,我要回去睡觉了。” 方均领命而去。 龙鹰回到舱房内,宽衣后钻入因美修娜芙而变得温热如春的被窝。金发美人儿挤进他怀里去,叹息道:“鹰爷!你晓得人家因何会那么疯狂的爱上你吗?” 龙鹰心中一动,直觉感到答案非是美人爱英雄那么简单。 他虽然非常迷恋她的美丽和直接坦白的如火热情,但事实上却从没有探索她芳心的奥秘。想到这里,凑到她耳边温柔的道:“还有个许时辰才天亮,现在可算是夜半无人私语时,让我们好好深谈。告诉我!男人都是愚蠢的,需要心爱的人儿启发他,指导他,令他打开像美修娜芙般的灵窍。” 美修娜芙激动的献上香吻,娇喘着道:“你说的是世上最悦耳的情话。令人家情不自禁的,是当人家拿剑给王子时,你看人家那一眼。别的人看到的只是美修娜芙的外表,看人家的身体,你看的却是美修娜芙的内心,没有半点色迷迷,那种气概和风度是从没有在其他人身上发现过的。” 龙鹰心叫惭愧。 当时他正处于种魔大法第九重成魔的境界,不受任何外象所惑,直指事物的本质,如换了“平常心”,不贪婪的饱餐秀色才怪。道:“因为在那一刻,我的心灵和美丽的美修娜芙的心灵结合了,所以虽然只是眼神的初逢,但已比与其他从不理会美人儿们内在美的男人相处一生的了解更深入和更多。爱情的极致不止是肉体的结合,更重要是心灵的结合。” 美修娜芙满足地叹息道:“主人说的话真动听,人家的感觉给主人说尽哩!” 龙鹰纠正道:“我不是你的主人,而是你的夫君,你是我的娇妻,没有任何尊卑之分,而是平等的两个生命体。我们结为夫妇的使命是要探索对方内心最深处的秘密,俾可全心全意去爱对方,爱对方的一切。” 美修娜芙娇躯抖颤道:“夫君呵!可知人家一直渴望有人像夫君般去了解美修娜芙。那天你看人家时,美修娜芙感到你眼里藏了很多东西,在这些东西下又有其它的东西,就像个无穷无尽的谜。人家从未见过这样的一双眼睛,还害羞起来。但也很害怕,怕你对美修娜芙不屑一顾。” 接着使劲的抱住龙鹰,用尽了她所有气力。 龙鹰自种魔后,首次用神思索男女间的爱。直至被押离荒谷石屋前的一刻,他一直在思考,那亦是他最高强的本领,思索的范围漫无止境,无远弗届。由于特别钟爱魏晋南北朝的玄学,思索得最多的是有关生命的秘密,对男女间事因苦无目标,所以只能触及浅薄的问题,又或是爱欲上的情事。 但美修娜芙启发了他。 武道有武道的至境,爱情亦好该有爱的真谛,那显然非是郎情妾意,女爱男欢那么简单。他龙鹰身具魔种,拥有远胜常人的灵觉天机,只是从未真正在这方面发挥魔种的神效,一切出乎天然,但他更需要的是了解生命的本质、爱的真谛,从而可真真正正的去爱,让自己恋上的美人儿得到更大的幸福和爱的满足。 这是一道自古以来没有人真正把握的难题,幸好他可以好好的深思、认识,终有一天他会达致爱的明悟。 他们相拥而眠,不用合体交欢,但那种满足的感觉,却绝不逊色。 龙鹰步入舱厅,在横空牧野旁坐下,后者正欣赏舱窗外漫空丝雨的运河美景,神情陶醉投入。 横空牧野道:“明天早上该可抵达扬州。” 龙鹰道:“你对扬州是否特别憧憬?” 横空牧野讶道:“随口的一句话,竟瞒不过你的感觉。对!我对扬州比对三峡的兴趣更大,因为它也是往大海去的海口。” 接着双目闪闪生辉道:“我住在最高的草原,见过最大的雪,最高的山。曾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和大沙漠策马狂驰,却从未见过没有边际的大海,所以到扬州后,怎都要到大海绕个圈子,完成这平生大愿。” 龙鹰拍桌道:“给横空兄说中我的心事,我也不时想起大海,大海另一边是怎样的光景呢?是不是像我们这边的陆岸?不过如论见闻广博,小弟远及不上你老哥。既未吹过大草原的长风,也未尝过大沙尘暴的滋味。” 横空牧野抓着他肩头道:“龙鹰!你可知我横空牧野未试过信任和佩服一个人,像我对龙兄那么样。到吐蕃来,让我们两兄弟并肩作战,对付我们的共敌突厥狼军。践踏他们人马的尸骸,喝他们的血,我们的胜利代表我们两国人民的和平幸福。与他们根本没有道理可说,只有以暴制暴,他们才肯死去杀人放火、四出掠夺的野心。对今次的行刺,我们怎都该有点回应。” 龙鹰沉吟片刻,道:“此事不难办到,只要突厥人公然侵略你我国境,我们便师出有名,那时横空兄可派来信使,指定由我率师出征,我们的圣上当会认真考虑。” 横空牧野笑道:“那我现在倒希望突厥人肯这么便宜我们。哈!龙鹰兄似一点不害怕战争。” 龙鹰道:“我不喜欢战争,却不害怕任何斗争,从两人决战到两军对垒,最重要的是为什么而战。” 此时方均来了,立在一旁道:“那家伙别的不肯说,只重复要见昨夜在水里活擒他的人。” 横空牧野“咦”的一声道:“此人绝不简单。” 龙鹰沉声道:“他该晓得我是谁。” 转向方均道:“告诉他,若他想告诉我他背后的指使者是李显或李旦,我没有半丁点儿见他的兴趣。” 方均领命去了。 横空牧野道:“我们不要顾着说话,先吃点东西。” 龙鹰心忖自己是得天独厚,好应利用优越的条件,为爱好和平的民族和无辜的民众尽力,又可以补赎魔门以前祸国殃民的勾当,如此方对得起上天的赐予。 边吃边道:“突厥现今情况如何?” 横空牧野道:“这要从突厥人分裂为东西两部说起,东突厥和西突厥大致以阿尔泰山为界。在你们隋文帝开皇二年,东突厥的沙钵略可汗率狼军四十万,大举入侵你们中土,被你们大败于白道,突厥死伤惨重,接着为继承权的问题惹起内争,一时再无力发动战争。” 龙鹰倒抽一口凉气道:“四十万狼军,原来突厥人这么强大。” 横空牧野道:“中土和塞外诸族关系一向错综复杂,互为影响,好像隋朝短命而亡,东、西突厥又再次勃兴。当时中原并起割据的群雄,如薛举、刘武周、王世充、梁师都至乎唐高祖李渊,俱北面称臣。那时突厥控弦百万,势凌中外,幸有少帅寇仲和徐子陵出,不但助李世民登上大唐天子之位,还将进袭至渭水北岸的狼军逼退。接着李世民大破突厥,以羁縻府州之策统治臣服的周边民族,突厥人的气焰才给压下去。” 龙鹰道:“现在又如何呢?” 横空牧野道:“现在主事的是默啜可汗,建庭郁督军山,开始扩展势力,先后击垮西突厥的黠戛斯、突骑施两部落,奚、契丹等亦落入其魔掌内,国土东西逾万里,兵力超过四十万,是自颉利以来最强大的时刻。” 龙鹰想不到塞外的形势如此凶险,难怪横空牧野来联结大周皇朝。只看突厥人的魔掌探进了中原来,落地生根,可知默啜是深谋远虑的人,既可从内部动摇大周的根基,更可掌握中土的形势,适当时来个内外夹攻,那时大周危矣。 道:“横空兄有何定计?” 横空牧野要说话时,方均回来报告道:“这家伙听到鹰爷教我说的那番话后,现出惊异神色,且央求鹰爷与他说话。” 龙鹰起立道:“这家伙可能是我们能否破突厥人大阴谋的关键。” 拍拍横空牧野,随方均去了。 那俘虏被关在第二层的小舱房里,给缚在椅子处,因怕他嚼舌自尽,还塞了个木球进他口里,所以虽没有对他用刑,他已尝尽苦头。此君约三十五、六的年纪,长得眉清目秀,一副读书人的长相,双眼颇有神采,显非泛泛之辈。 在龙鹰的指示下,方均向他展示画卷,那人立告色变,皆因画得至少有八分肖似他的外貌。 龙鹰坐入他对面的椅子,道:“只要将阁下这幅肖像大量复制,再送往各大主城,肯定会有人认出阁下是谁,后果如何,阁下比我更明白。” 那人双目现出惧色。 龙鹰知击中他要害,此人该是颇有名望,所以很容易给查出真正身分,且属某一名门望族,一旦诛家灭族,可不是说笑的。 龙鹰淡淡道:“让他说话和松缚。” 方均此时敬龙鹰若神明,忙命手下照办。 龙鹰轻松的道:“我须单独和他说话。” 方均和手下退出去,关门。 那人不住舒展手足,急促喘气,整个人像忽然衰老了。 龙鹰从容道:“兄台是有识之士,当知如果吐蕃使节在中土遇刺身亡,会惹来什么后果。” 那人叹道:“我知道。” 龙鹰摇头道:“你并不真正知道。只以为吐蕃会因此和大周交恶,甚至兵戎相见,如此则大利你们推翻武曌,复辟大唐。对吗?” 那人现出讶异神色,道:“难道还有别的后果吗?” 龙鹰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兄台给人愚弄了,大江联并不是个有理想的中土帮会,而是突厥人在我们的地方兴风作浪的工具。兄台想想,在目前的情况下,大江联绝没有机会,但如果武承嗣登位,机会便来了,中土肯定四分五裂,人民又要长期受灾受难,生灵涂炭。你是读圣贤书的人,怎忍心为一己私利意气,置大局于不顾,令中土陷入内外交煎,动辄亡国灭族的大祸?” 那人沉吟良久,颓然道:“鹰爷这番话是弄错了对象,在下只是个重犯,对在下说什么都是浪费时间。” 龙鹰欣然道:“当然不是兄台想的那样子,现在你该问的是,龙鹰你凭什么断定有突厥人在背后操纵大江联。” 那人呆看着他。 龙鹰将风过庭的发现没有隐瞒的说出来,然后道:“正因我们晓得对手是突厥人,所以早猜到昨晚的刺杀行动,否则我怎会出现在楼船上?” 那人欲言又止,双唇颤震。 龙鹰直觉感到自己说服了他。此君并不是蠢人,虽被对大周皇朝的仇恨冲昏了头,可是给龙鹰开窍,自然会发觉事有可疑,例如弄不清楚谁是大江联的真正大龙头诸如此类。道:“想想看,你们是不是在暗里不住帮武承嗣或武三思的忙呢?” 他这两句话大有道理,敌人不但知道楼船离开神都的时间,又早有部署,当然有内奸布在皇宫能晓得此事的政治集团里,那从何处得到消息,已是呼之欲出。 龙鹰联想到的是武承嗣旗下的政治刺杀组织,大江联要混进这个组织内该没有难度。 那人现出震骇神色。 龙鹰心知肚明是怎么一回事,淡淡道:“如果你肯将功赎罪,不但你的家族可免祸,我还可以释放你。现在你动脑筋想想,可以怎样帮小弟的忙。哈!午膳立即送到。” 在对方难以置信下,龙鹰轻轻松松的去了。 未到舱厅,横空牧野派人截着他,请他到自己的豪华舱房去。若武曌坐这艘御驾舟,龙鹰现在踏入的就该是龙房。 舱房比美修娜芙的大上三倍,以屏风隔开为外厅内寝。 横空牧野一个人在房内等他,着他坐往一旁的桌椅去,道:“问出什么东西来?” 龙鹰道:“暂时没问到什么,只是撒下种子,希望很快可来个大丰收。” 横空牧野道:“你的脑子究竟在构造上与我有何分别?为何你做的事总是出人意表,教人摸不着头脑?” 龙鹰道:“可能因为我最爱一个人胡思乱想,最近才变得正常点。哈!老哥有什么指教?” 横空牧野将一个重甸甸的钱袋放在桌面,道:“我们会在扬州逗留一晚,其中的重头戏是购物。美修娜芙一向给我宠纵惯了,买起东西来绝不手软,如果由我付银两,她会很不开心的,因为已是你的女人,哈!你明白哩!” 龙鹰哑然笑道:“王子你真够朋友,不愿看到小弟倾家荡产,如此不客气哩!” 横空牧野道:“大家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话题一转道:“我对付突厥的计划很简单,就是一个‘忍’字,以静制动。只要你们大周能保持政局稳定,到突厥人按捺不住攻击我或你时,我们将他们连根拔起的机会便来了。” 龙鹰道:“这确是最好的计划。狼群离开巢穴和地盘,便是他们最脆弱的时候。” 横空牧野道:“突厥人有很多厉害的手段,其中之一是每到一地,杀人放火不在话下,更会掳走以万计的年轻男女,一来可以削弱对方,更可壮大自己的人口。长年累月下,这些人从俘虏和奴隶变作突厥人,忘掉根源。默啜手下便有一批这样的汉人高手,今次派到中原来捣乱的,当不乏这种叛国忘祖的突厥走狗。对他们不可有同情之念,因为他们只效忠默啜。” 龙鹰目光投往窗外。 外面的雨愈下愈大,一片茫茫。 此时方均来报,那俘虏要找龙鹰说话。 横空牧野笑道:“收割的时间到了。” 龙鹰道:“是双方一起收割。”言罢与方均去了。 横空牧野陷进沉思去。 第六章 一个身分 大运河通航后,扬州的命运便和她挂了钩。 扬州历史悠久,春秋时为邗国地,后吴王夫差为北上伐齐,开邗沟逾三百里,成为大运河最古老的河段,连接淮水和长江两大流域。其地处江淮平原南端,东近大海,南濒长江。大运河开通后,加上武曌迁都洛阳。中原经济重心逐渐南移,水涨船高,扬州的地位日益吃重,与洛阳遥相呼应,成为南北货物的集散地,对外的第一港口。 不论其它,只是能建大型船只的造船厂,便超过十个,人口逾四十万,居此的回商达数千之众,成为经商发财的宝地。 扬州在政治上亦有特殊地位。武曌登基前最严重的叛乱,发生于此,累得竹花帮被卷进事件去。自此武曌驻重兵于扬州,由武曌心腹大将丘神绩坐镇,兼任扬州总管,集兵权治权于一身。 是日天朗气清,丘神绩亲率水师战船相迎,在横空牧野的要求下,直赴大江,再东行入海,好完成他的心头愿。 龙鹰没有随行,在丘神绩的安排下,偷上扬州,在总管府与竹花帮大龙头秘密会面。坐好后,龙鹰道:“我需要一个身分。” 桂有为听得一头雾水,忙问其详。 龙鹰反问道:“桂帮主怎么看大江联呢?” 桂有为眉头深锁道:“我有时会怀疑是否确有大江联的存在。它名义上由百多个大小帮会组成,总联头由各帮会的头子轮着来做,可是你想找个话得事的人说话,他们总是你推我让,令人无从入手。表面上他们对竹花帮算是客气,似乎也讲江湖规矩,可是我却感到很不对劲。” 龙鹰道:“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桂有为道:“最近我帮在江陵的分舵舵主,忽然离奇失踪,恐怕凶多吉少,也令我们痛失江陵这个重要地盘。这只是其中一个例子,过去几年我损失了八个得力手下,不是死于非命,便是离奇失踪,事后全无可供根查的线索,手法之干净利落教人心寒。” 又道:“鹰爷要的是怎样的身分?” 龙鹰道:“小子今次南来,属最高机密,加上南方没人认识我,只需一个掩饰的身分,例如某个略有名气的亡命之徒,一旦成为大江联招揽的对象,说不定可打入大江联去。” 没说出来的是,他已从抓来的那叫宋言志的家伙得到有关大江联的珍贵情报,并于深夜送他登岸,以配合自己的计划。 在水里擒拿宋言志时用上了手段,先以掌劲推动水流,冲散敌人的阵势,借当时的漆黑混乱,神不知鬼不觉将宋言志劫走,如此般做只因不想大开杀戒,现在则变得有先见之明。宋言志随便编个故事,该可隐瞒被俘的实况。 桂有为沉吟片刻,忽然精神一振,道:“有个非常适合鹰爷的身分,就是外号‘玩命郎’的范轻舟。此人因在青楼争风吃醋,打死打伤了几个富家子弟,在苦主父母央求下,我派出十多高手,追杀千里,终在鄱阳湖将他狙杀。由于我的手下深夜才回来,尚未有机会告诉任何人,最妙是还带了他的成名兵器蛇首刀回来。他不但年纪和你相若,同样长得像鹰爷般高,没有人比他更适合了。” 龙鹰大喜道:“扬州认识他的人多吗?” 桂有为道:“我们对他曾做过一番调查的工夫。此人十八岁前一直在云贵活动,独来独往,最爱黑吃黑发大财,最后吃出祸来,才入中原避祸。他的轻身功夫特别了得,能多次在围攻下脱身。这恶棍是见不得光的人,认识他者多不到哪里去。” 龙鹰断然道:“就这么办,帮主可为我‘玩命郎’范轻舟放出风声,说我沿江往西潜逃。” 桂有为欣然道:“真高兴能帮得上忙。鹰爷到扬州来,我好该尽地主之谊,只是在现今的情况下,鹰爷不宜到青楼去。” 龙鹰哑然笑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好像人人认定我爱逛青楼,事实上我自出生后,只上过一次青楼。” 桂有为道:“人不风流枉少年。问题在鹰爷身边美女如云,忙得没时间去想青楼的姑娘。” 龙鹰道:“帮主真爱说笑。” 再为范轻舟的身分商议一番后,桂有为告辞去了。 偷得浮生半日闲。 龙鹰乘机回房倒头大睡,进入梦乡,梦中回到甘汤院,三女见他回来大喜若狂,忽然又遭太平公主闯进来拿人,接着返回荒谷石屋,然后醒过来。 他首次感到思念之苦,心中一动,使人送来纸、笔、墨,一口气写了三封信。第一封的家书最长,给人雅三女,另两封分别写给太平公主和小魔女狄藕仙,为自己爽约致歉。 写完三封信,已是黄昏时分,丘神绩亲来见他。 两人在外厅坐下。 丘神绩欣然道:“王子他们一行人到了东市购物,之后还要参加欢迎他们的宴会,才能返回总管府。我偷得点时间,赶回来与龙先生说话。” 武曌这个心腹爱将年纪在四十许间,长相不俗,眼内藏神,一看便知精明厉害,智计过人,比龙鹰矮两寸,却有着惯于发号施令者的气魄。 龙鹰先把三封信交给他,请他送往神都,然后道:“圣上有何指示?” 丘神绩从怀里掏出以火漆密封的飞鸽传书,双手恭敬的递给龙鹰。后者接过后,取出圣谕由头至尾读一遍,双手运功将它搓为碎屑。 丘神绩道:“有没有我可帮得上忙的地方?” 龙鹰道:“最重要是保密,只要没有人晓得我南来之事,算是成功了一半。丘总管可上禀圣上,说我到三峡后会离船入蜀,圣上若要派人来助我,可着他们在扬州等候,却千万不要到巴蜀来寻我。我会以另一个身分行事,详情可问桂帮主。” 丘神绩点头道:“明白!圣上吩咐下来,请龙先生放手而为。嘿!恕我多言,龙先生最好亲笔写个报告,让我连同这三封信一并送往神都。” 龙鹰一拍额头,同意道:“我真胡涂,这三封信首先会被送到圣上手中,对吗?我立即去办。” 丘神绩道:“我在这里等你。” 龙鹰入房再修书一封,回厅交给丘神绩,后者接过后道:“成都现在发生了几件轰动江湖的事,首先是采花盗的出现,此獠专拣名门望族的美女下手,最新的消息是受害者增至六人,巴蜀的官府和武林却连采花盗的影子都摸不到,现在对采花盗的悬赏已增至千两黄金。” 龙鹰双目魔芒剧盛,道:“其它又是什么事?” 丘神绩道:“另外是帮会之争,先是巴蜀最大的帮会巴蜀盟的龙头老大翟连逢遇刺身亡,事后连是谁干的也弄不清楚,现在巴蜀盟由翟连逢的独生爱女翟烟翠继位为盟主,情况教人担心。” 龙鹰叹道:“大江联终于在巴蜀发动了。” 丘神绩道:“看来不像。大江联辖下在巴蜀比较有影响力的帮会是西江帮,其帮主在翟连逢遇刺前的三天遇害,手法与翟连逢的被杀相似,现在巴蜀江湖乱成一团,没有人弄得清楚谁会得益。” 龙鹰沉声道:“我看只是大江联掩人耳目的手段,更可能是因西江帮的头子不听话,顺手干掉他。” 丘神绩双目杀机大盛,道:“我已成立了一支快速应变部队,只要有明确的目标,不论远近,亦可以雷霆万钧之势,将它连根拔起。龙先生可在这方面帮我一个忙吗?” 龙鹰道:“待我去弄清楚形势后,回来和总管商议,现在千万勿轻举妄动,以致打草惊蛇。” 此时金发大美人美修娜芙回来了,丘神绩再说几句后,一脸羡慕神色的去了。 龙鹰携美修娜芙回到寝室,在靠窗的椅子坐下,美修娜芙坐到腿上,亲热一番。 龙鹰道:“你不用陪王子出席宴会吗?没有了美丽的美修娜芙,很多人会大失所望。” 美修娜芙吻他一口,笑脸如花道:“人家一边买东西,一边想鹰爷,愈想愈惦挂你,哪还理会其它,所以花光了钱后,立即回来。鹰爷呵!美修娜芙很想你呵!” 龙鹰大吃一惊,横空牧野给他的钱袋,里面至少有二百两银,等于三锭黄金,却被她在个把时辰用掉。她的美丽是令人惊心动魄,花起钱来更令人惊心动魄,少个子儿也养不起她。看来必须把巴蜀采花盗的千两黄金赚进口袋去,又可替受害者讨回公道。 苦笑道:“美修娜芙在想什么呢?” 美修娜芙娇羞的道:“鹰爷不是说过人家是最可口的鲜果吗?” 龙鹰看着她满溢情焰的大眼睛,道:“美修娜芙为何变得这么容易面红,王子说他以前从未见过你面红。” 美修娜芙将俏脸埋入他颈项去,不依的道:“让美修娜芙保留这个秘密嘛。” 龙鹰大奇道:“原来你竟有东西瞒着我,立即给我招出来。” 美修娜芙以蚊蚋般的声音咬着他耳朵道:“美修娜芙想嘛!羞死人家哩!” 龙鹰道:“不要骗我,那晚在易府初次见你,你连耳朵都红透,怎可能第一次见到我便想那回事呢?” 美修娜芙扭动娇躯,喘息道:“人家怎敢骗你,你那晚看人的眼睛像有法力似的,看得人家整个身体燃烧起来,在那一刻,美修娜芙已晓得自己是鹰爷的女人。鹰爷呵!你和其他的男人很不同,看人家只像欣赏风景,没有丝毫色迷迷的样子,但说的却是最好听的情话。到大江后,美修娜芙每晚唱歌跳舞给你看,让鹰爷三年后不会忘掉人家。” 龙鹰再叫惭愧,当时他刚晋入成魔状态,让美修娜芙看到自己“美好”的一面。若以“本来面目”去见她,肯定被她芳心暗骂“死色鬼”。 或许这就是缘分。 像他和人雅、花间美女、小魔女和静斋仙子,冥冥中自有无形的力量将他们连系在一起,以后的发展亦只可看命运的安排。缘分确是玄之又玄的东西,既勉强不来,又是无从推拒。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下人来报桂有为找他。龙鹰离开美修娜芙神物般的娇体,让她继续寻梦,到内堂见客。 桂有为带来范轻舟的独门兵器蛇首刀,龙鹰把玩一会后,桂有为道:“现时巴蜀因多起事故。城防和河关极严,说不出到巴蜀的理由者,须原船折返,偷上岸的亦被禁入城。所以我特别为鹰爷你弄来通关文书,省去麻烦。” 龙鹰欣然道:“桂帮主想得很周到。不过若范轻舟有这些东西,会否令人起疑呢?” 桂有为道:“没有反惹人起疑,范轻舟精通江湖门道,要弄来过关文书易如反掌。还有是如果鹰爷要传递讯息,可到成都狮子桥街的天府老铺找一个叫铁古的人,他是老江湖,也是我在那里的眼线,绝对可以信任。” 龙鹰记在心里,点头道:“若没有天大重要的事,我不会找他。” 桂有为道:“刚才的晚宴上,发生了一件事。” 龙鹰道:“发生了什么事?” 桂有为道:“出席宴会的还有外号‘枪君’的符君侯,他到扬州来,本是要与王子一较高低,后来因王子取消比武,所以我们千叮万嘱符君侯勿要挑战王子。岂知此子骄横难制,竟多番在言语上挑衅,最后王子按捺不住,与他在宴会外的广场动手过招。我知王子是动了真怒,剑不留情,比武过程火爆激烈,幸好到百招之数,符君侯收兵停战,大家握手言和,没有酿成大祸。” 龙鹰道:“这是可以理解的。” 桂有为摇头道:“我是陵仲师的弟子,武功虽因资质所限,远及不上师尊,但眼力却不会比任何人差。像当晚鹰爷和王子比武,便充满相亲相爱的味道,但王子和符君侯是不同的,王子或许没杀符君侯之意,但符君侯极可能有杀王子之心,只不过因王子武功高强,使他难以得逞。” 龙鹰愕然道:“竟有此事!” 桂有为道:“符君侯长相豪雄,但粗中有细,非是徒凭勇力之辈。我一直不喜欢他,但纯是一种人与人间的感觉,很难说出道理。但今晚我看着他全力出手,感觉清晰起来,就是他带有一种凶残邪恶的意味,鹰爷须小心这个人。” 龙鹰笑道:“他愈厉害,小子愈感有趣。唉!如果不是须隐瞒身分,现在就去找他大战一场,杀他一个落花流水。” 桂有为道:“在鹰爷身上,我首次真正体会到什么是天不怕地不怕。” 又从怀里掏出个钱袋,放在桌上,道:“范轻舟是个很有办法的人,所以出手阔绰,里面有七个金锭,是范轻舟的遗物。这批金锭是在云贵的商号买的,乃冒充他必不可少的东西。” 龙鹰大喜收下,道:“对这小子的东西我绝不客气。” 桂有为欣然道:“鹰爷若要钱用,一句话便可以。” 龙鹰道:“银两要自己赚回来才好玩,赚钱本身已是一种乐趣。帮主的好意,小子心领哩!以后帮主勿要再称小子为鹰爷,叫小鹰就成。拜托拜托!” 桂有为笑道:“你可知圣上与我说话时也多次称呼你为鹰爷,唤你作小鹰我反不惯,只有鹰爷才配得起你慑人的气魄。一起走如何?王子等已返凤鸣号,我可掩护鹰爷和金发美人到码头去。” 龙鹰称善回房。 “起来哩!” 美修娜芙探出雪白的一双玉臂,绕上他的颈项,闭着美目娇吟道:“人家很困!要多睡一会。” 龙鹰知她像人雅般贪睡,更晓得她因在合体交欢时受了魔种的奇气,进入没法形容的状态,硬逼她起床无益有害。把心一横,将棉被卷起她香喷喷火辣辣的娇躯,就那么横抱着她走出院落,登上桂有为预备好的马车,驶出总管府。 金发大美女半睡半醒的搂着他,在他耳边呢喃细语,说的竟是吐蕃话,令他首次感到有学会吐蕃语的必要。 车队在扬州穿街过巷。 耳边是听不懂的异族语言,身处是陌生美丽的城市,一切像个美梦般的不真实。 第七章 阴谋诡计 龙鹰安顿好美修娜芙后,到横空牧野的房间与他密话。 问起宴会与符君侯动手一事,横空牧野道:“他的确想杀我,我也想杀他,只是大家都办不到。” 龙鹰道:“这小子究竟有何居心?” 横空牧野道:“不理他有何居心,符君侯多多少少和突厥人有点关系,如果刚才我饮恨身亡,效果与遭人刺杀无异。不论符君侯多么想杀我,刚才的宴会始终不是合适的时间和场所,难以放手相搏,直至分出生死,这该是突厥人在中土杀我的最后一个尝试。” 龙鹰道:“今次他暴露真正身分,是得不偿失。哈!我们终于找到明确的目标。” 横空牧野沉声道:“我倒不是这么看,他能与我战个不分胜负,令他声势直追你老哥,大大为南人争光,成了南人心中的大英雄,若圣神皇帝下旨杀他,说不定会激起民变。符君侯绝非有勇无谋的人,他敢这么做背后必有其盘算。” 龙鹰微笑道:“管他有何盘算,他的败亡只是时间的问题。我现在终于掌握到突厥人颠覆大周的全盘大计,就是由大江联暗中不住扩展势力,明的则由符君侯建立英雄形象,只要机会来临,符君侯出而振臂高呼,揭竿起义,南北势将分裂。那时突厥人大举南侵,大周皇朝便须应付两条战线的战争。一旦给符君侯攻陷扬州,截断大运河的漕运,情况将不堪设想。” 横空牧野笑道:“不过他们千算万算,却算漏了龙鹰,你打算如何对付他们?” 龙鹰道:“我陪你游三峡后,会在白帝城偷上岸去,然后以另一个身分入巴蜀。” 横空牧野道:“为何不是扬州而是巴蜀?” 龙鹰道:“所谓扬一益二,巴蜀的重要性仅次于扬州,如果扬州是大周的南都,益州巴蜀便是中土的大后方,且有大江上游之利,进可攻退可守。一天巴蜀没落入敌手,大周仍掌握着大江的控制权,所以巴蜀成了必争之地。我到巴蜀去,正是要粉碎大江联在巴蜀建立根据地和扩展势力的野心。” 横空牧野道:“岂非很快要和你分手?” 龙鹰道:“还怕没有聚首的机会吗?给我好好照顾美修娜芙,真怕她抵不住分离之苦。” 横空牧野道:“你可以放心,美修娜芙是非常坚强的女人,不过在你面前只显示柔弱多情的一面。到三峡前好好慰藉她,让她可带着最美好的回忆返国。” 龙鹰笑道:“遵旨!我现在立即去安慰她。” 言罢告辞回房。 翌日清晨楼船起航,丘神绩派出八艘战船护驾,今次横空牧野再不推辞,俾能专心享受游江之乐。 龙鹰则为未来全力做准备。 离开神都后,他的思虑再不囿困于与武曌和朝廷的勾心斗角间,又受横空牧野的启发,对中土和外族的形势达致全面的了解,从而为自己定下明确的人生目标。 他龙鹰既得上天赐与神奇的魔种,就应利用自己独特的本领,为中土和爱好和平的外族尽心尽力。而说到底他龙鹰正是不折不扣、货真价实的邪帝,魔门最具代表性的人物。撇开与武曌的离奇关系,只要他全力辅助武曌,肃清内忧外患,等于向天下展示魔门也可为万民带来幸福,开展盛世,也可为魔门以前的恶行,做出补偿。 终有一天,他会摆脱武曌的威胁,与心爱的美女们共享动人的生命。所以现在所有努力,不但为人,也是为己。 从没有一刻,他像现在这样更明白自己的位置。 楼船逆江而上,龙鹰的心神尽用在学习吐蕃语和突厥语上,非是囫囵吞枣的靠强记,而是从两国的文字入手,好真正掌握由不同文化衍生出来的语系。 午前他只说吐蕃话,午后则说突厥话,凭他过目不忘的骄人天分,不到十天,已可应付普通的对答,令横空牧野等惊讶至合不拢嘴。 他又开始蓄胡须,以掩盖面目,为范轻舟的身分做预备。 这天船抵三峡,方均把楼船泊往码头,待明天清晨入峡。是夜众人情绪高涨,在舱厅饮酒作乐,美修娜芙和众姬表演歌舞,龙鹰、横空牧野、吐蕃高手和方均偕一众高级将官击节和应,闹至深夜,方回房休息。 离别在即,美修娜芙毫无保留向龙鹰献上她的爱火和情热,男欢女爱,用尽了他们的力气,事后两人相拥而眠,都舍不得入睡,枕边细语,缱绻情深。 龙鹰温柔道:“我最放不下心的就是你这个美人儿。” 美修娜芙媚笑道:“放不下什么呢?怕我去偷别的男人吗?美修娜芙不会的呵!谁比得上我的鹰爷?” 龙鹰没好气道:“我是怕你会哭啊。” 美修娜芙雨洒般连吻他数十口,傲然道:“美修娜芙只会因你变心而哭,绝不会为暂别而哭,光阴是有翅膀的,飞得很快。你是大英雄嘛!当然不可把所有时间花在女人身上,出征战士的妻子都要乖乖等待丈夫凯旋归来。鹰爷不用担心美修娜芙,她是你最乖的女人。” 又道:“今回返神都,美修娜芙可到上阳宫找你另外的三个美人儿吗?听说其中一个,是宫城最动人的美女。” 龙鹰大喜道:“当然可以,有你去亲身说法,更可令她们安心。” 美修娜芙忽然满脸红霞,咬着他耳朵道:“还有时间呢。” 龙鹰故作不解道:“还有什么时间?” 美修娜芙大叫不依。 龙鹰被她燎原的热情燃烧起来,生命攀上最动人的境界。 龙鹰偷上陆岸,心中仍充满离愁别绪,一时难以排遣。 怎想得到往见端木菱,本是即日来回的短程,变成了旷日持久的万里长征。 若有选择,他会攀山越岭渡江渡河的到成都去,别人艰苦的旅程对他来说是游山玩水。不过他今次是要惹人注目,只好规规矩矩在白帝城的码头帮衬乌江帮的载客船。 乌江帮兴盛于隋末唐初,一向信誉昭著,服务方面更是有口皆碑,加上乌江帮专注本业,少有卷入江湖恩怨,又得与他们关系密切的侯希白照拂,所以其他大小帮会,无不给足乌江帮面子,官府对乌江帮也特别通融。 据宋言志所说,正因如此,乌江帮成了大江联的目标,以之为踏脚石把魔掌伸进巴蜀武林。而其手法更是卑鄙狠毒,先以一个长相英俊叫池上楼的年轻高手,以爱情手段夺得乌江帮龙头老大云方侠么女云华樱的芳心,入赘云家。在其后数年间,云方侠和两个儿子先后被害。帮主之位表面落到云华樱身上,实际则由池上楼控制,并引入大批高手,然后大展拳脚,招兵买马,逐步扩展。在正常情况下,要在巴蜀扩展势力并不容易,只是现在巴蜀乱成一片,池上楼遂可浑水摸鱼,从中得利。 由此可见,在背后操作大江联的势力很不简单,不但心狠手辣,且是谋定而动,令人防不胜防。 登船后,龙鹰到四人舱房的床位倒头大睡,天明才醒过来。他没有立即起床,展开“魔听”之术,收集情报。有了个谱儿后,轻轻松松到位于这艘双桅大船顶部的舱厅进早膳,膳费已包括在船资内。 本来以龙鹰的体型气魄,又背挂蛇首刀,该颇引人注目,不过当他步入舱厅,大部分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往厅子中央的一桌,没多少人有看他一眼的兴趣。 龙鹰取得早点,躲到一角的小桌子用餐,虽非惯吃的美食,却有种地道充满泥土气息的窝心暖意,愈吃愈觉滋味,特别是那盘质粗味浓的馒头。 中央的桌子,坐着一老两嫩三个道姑。老道姑看似七十来岁,相貌古奇,至乎有点阴森的味道,显然不但道功深厚,且是有道行的修真人。 两个年轻道姑大的约二十许,身材丰满,颇为诱人,但神态端庄,偏是这两个元素相加起来,分外搔着好色男人的痒处。 年纪小的道姑该不过十八岁,长得娇俏可人,一脸天真神态,显是入道未久。 如此组合,不引人注目才是怪事,至于她们不躲在修真的道观,而是长途跋涉抛头露面的往巴蜀去,原因更是耐人寻味。 还有两桌船客惹起龙鹰注意。 一桌坐的是五个江湖汉,位置在与他相对的另一角落,看样子该是相逢何须曾相识、刚论交的神态,愈谈愈兴奋,如果不是臭味相投,便该是有共同目标。 龙鹰要窃听他们说话是举耳之劳,但他却没有这种闲情。 另一桌位于道姑之邻,一家八口,主子是个中年书生,带着妻妾、儿子女儿、两婢和两个壮健的男仆,该是有点家底的人。 龙鹰留神他们,是因他的小妾不但端庄秀丽,且是会家子。 其他是一般的商旅,没有值得注意的地方。 忽然一个面带笑容的胖子走进船厅内,寻人似的目光扫视全场,略一沉吟,朝五个江湖人的桌子走过去,依江湖礼数抱拳问好,不几句话便和他们打成一片,还坐下说话。 对这个胖子,龙鹰不敢掉以轻心,忙竖起魔耳偷听他们的对答。就在此时,一直垂下眼睑的老道姑睁开眼睛,瞥他一眼,龙鹰报以微笑。老道姑微怔一下,又恢复先前的模样。 胖子显然说服了那五个汉人,部分掏银两出来交给他。胖子又说了一番话,这才离桌朝龙鹰走过来。 胖子来到桌前,抱拳道:“兄台你好!大家分属江湖同道,可否容兄弟说几句话?” 龙鹰淡淡道:“坐!” 胖子坐往桌子另一边,堆起笑容道:“兄台可知现时成都的情况?” 龙鹰道:“你刚才对他们说的话,老子听得一清二楚,不用重复。” 胖子双目现出惊异之色,但毕竟是老江湖,话锋一转道:“那阁下尊意如何,只要二两银,我段客包保可将阁下送入城内。” 龙鹰道:“没兴趣!” 段客愕然道:“阁下真晓得成都目前的情况吗?” 龙鹰哑然笑道:“你才是不明白情况,要弄个人入成都岂是容易,有能力办得到的绝不会收这个价钱。竟敢当我范轻舟是善男信女,不论你骗了多少钱,最后都会落进老子的口袋去。” 段客双目杀机大盛,显然恼羞成怒,想翻脸动手,登时惹起其他人的注意。 龙鹰好整以暇的跷起二郎腿,还摇摇晃晃,一副吃定了他的模样。 段客倏地换过一脸笑容,耸肩道:“好!非常好!” 说罢离舱去了。 龙鹰心中暗懔。 从第一眼看到这个胖子就已晓得他不简单,是真人不露相的高手,且他意不在骗钱而在摸底,背后必有图谋。 心中一动,追在他背后去了。 客船主舱分三层,龙鹰纯凭感应,追着他来到第二层船舱。段客推门进入他的舱房,龙鹰见自己的舱房就在对面,忙闪回自己的房间去。 段客的舱房传来微仅可闻的声音,龙鹰想不到段客还有其他伙伴,且一副鬼鬼祟祟的姿态,忙全力运功窃听。 以他的冷静功夫,仍听得大吃一惊。 传入他耳内竟是他刚学晓皮毛的突厥语。 龙鹰头皮发麻的听着,遇上听不懂的凭上文下理猜估。 房内除段客外另有三人,刚好占了一个舱房。他们多次提及“行动”的字眼,段客强调必须在行动前杀死他龙鹰,对他非常顾忌。段客又说及那两个年轻道姑和中年书生的美妾,其他人边听边淫笑,龙鹰不用猜也晓得他们想什么。 接着沉寂下去。 龙鹰坐在床沿,既心叫好险,又暗呼幸运。不过这幸运是争取回来的,如果不是从宋言志处得到池上楼控制乌江帮的珍贵情报,他绝不会“适逢其会”。 首先证实了大江联确是由突厥人在背后操纵,段客正是被突厥化了的汉人。 其次是他至少掌握到池上楼毁船杀人一石二鸟的两个作用。 一是继续清除乌江帮不支持他的旧帮众,另一是使池上楼自己也变为受害的苦主,以转移视线。 至于是否还有其它原因,就非他所能知。 龙鹰同时大感头痛。 以大江联一贯的行事作风,整个作案过程必谨慎周详。行事前不动声色,事后不留下可供追查的线索。 此本为揭破大江联阴谋千载一时的良机,只恨龙鹰志不止此,而是要将大江联的背后搞手连根拔掉,不得不将此诱人的念头硬压下去。 最直截了当是找船上乌江帮众的头子说话,但那怎可能是大坏蛋范轻舟的作风?故而此路不通。 因明早客船抵达成都,故此大江联的行动必须在今晚进行,来个里应外合,加上火器毒烟一类对舟船最具破坏力的手段,可以想象不发动则已,一发动必是雷霆万钧,那时他救得了这个,救不了那个。 不论如何,他的底线是不容许船上任何无辜者受到损害。 他的脑海泛现老道姑的形象。 凭直觉,他知道这老道姑是得道之人,否则没可能对他的魔种生出感应,问题在自己凭什么说服她帮忙。 还有是中年书生的秀丽小妾,此女肯定是高手,由她去知会乌江帮的人,自己可避过暴露身分的风险。 老道姑或是美女,真教他难做抉择。 “笃!笃!笃!” 敲门声响。 龙鹰早闻足音,抛开烦恼,道:“请进来!” 第八章 无上智经 来的是刚在舱厅内“聚义”的五个江湖浪人。其中之一是此房之客,龙鹰没权不准他们进来。 四人在对面的床边坐下,另一个站立。 龙鹰忽道:“你们谁懂突厥话?” 五人你望我,我望你,一起摇头。 龙鹰志在试探,若五人中混有对方奸细,骤闻“突厥话”三字,不立即心跳加速,脉搏加快才怪。这种独门测探法,爽脆利落。 站着的是个瘦小子,十八十九岁的年纪,长了张马脸,样子还算机灵,说话充满小混混的圆滑味,道:“小子郑工,拜见范大哥,幸得范大哥揭破那胖骗子,否则我们将损失惨重。” 龙鹰道:“他把钱归还了你们吗?” 在五人中体格最魁梧的汉子道:“难道他敢不还钱给我们?不怕我们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吗?” 龙鹰皱眉道:“这位是?” 坐在他旁的中年汉道:“他就是有‘铁汉’之称的石如山,在白帝城是有名堂的人物。在下富金,专做水运买卖,也粗通拳脚。我们都是在船上认识,原来大家都是到成都碰运气,看可否拿到采花盗领赏金。” 众人中以他年纪最大,有生意人的稳重。 另一个比郑工年长少许的小子兴奋道:“我叫詹荣俊,十二岁离家出来闯天下,拜过十多个师父。现在赏金已增至千二两黄金,若大家合作,每人可分得二百两黄金,足够我们豪花几年。范大哥如此精通江湖门道,有大哥加入,我们将如虎添翼。” 五汉中以他长得最高最俊,手长脚长,身手灵活。 尚未说话,身形较胖的汉子抱拳道:“鄙人张岱,论功夫只是平平,却精通医卜星相之道。刚才就只我一个没有付钱,今次西来,亦不是为赏金,而是避劫。” 郑工等愕然看他,显是到此刻方知他的底蕴。 龙鹰道:“张兄因何忽然如此坦白呢!” 张岱凝望着他,沉声道:“范大哥是否准备出手取那骗子之命?” 龙鹰哑然笑道:“张兄该是从气色看破段客死祸临身。对吗?” 张岱现出掩不住的惊讶之色,晓得龙鹰才智高绝,从他一句话将前因后果推测出来。他行走江湖的窍门之一,就是语出惊人,镇着来问吉凶者。 郑工、石如山、詹荣俊和富金动容色变,更是大惑不解。龙鹰既没有被骗,哪来杀段客的道理? 龙鹰大感有趣。 他尚是首次和低下层的江湖人物打交道。眼前五汉绝不是为非作歹之徒,只是在做梦,张岱还清醒点,其他人则连形势都未弄清楚。可是如果自己能令他们梦想成真,是多么有趣的一件事? 龙鹰道:“眼前正有一劫,张兄看到吗?” 众人目光全投往张岱身上。 张岱恭敬道:“范大哥就是我们的贵人,对吗?” 詹荣俊拍头道:“难怪先生力主来邀范大哥加入我们‘擒盗团’。” 富金道:“张先生和范大哥的对答暗藏玄机,令我心生寒意。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石如山喝道:“谁敢来惹我们,我石如山要他吃不完兜着走!” 龙鹰道:“勿要扬声说话。” 众人瞧着他,听他说话。但石如山仍是一脸不服气,显是自恃武功,听不入龙鹰的良言。 龙鹰道:“不要小觑那个自称段客的骗子,此人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武功不在你们任何一人之下。” 除张岱外,其他人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态。 龙鹰向石如山伸出右手道:“不相信吗?握手便知。” 石如山知他要比力,正中下怀,好显点本领,忙伸手和他相握,立即全身剧震,其他人全看呆了眼。 龙鹰放开他的手,笑道:“相信了吗?” 石如山仍在发怔,一脸胀红。 张岱道:“不要再浪费范大哥的精神时间,我们今趟到成都去的祸福荣辱,全系在范大哥身上,我张岱也有救了。” 龙鹰道:“想拿得采花盗领赏金,一定要保密,我们间的事绝不可泄露半句出去,做不到者,请立即退出。” 包括刚在龙鹰手上吃了暗亏的石如山在内,五人誓神劈愿的答应了,情绪高涨起来。 龙鹰道:“我们先要过两关,方谈得上捉拿采花盗。” 众人摸不着头脑的聆听。 龙鹰心忖他们肯定走运,若自己没有登上此船,他们绝活不过今夜。 接着将今晚会发生的事详细道出。最后道:“只要想想强如巴蜀盟和乌江帮的老大先后遇害,无痕无迹,可知偷袭者的实力如何强大,不但计划周详,且手法高明,故而没有任何活口留下。今晚的情况会如出一辙,若掉以轻心,死了仍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富金面无人色的道:“我们立即通知船上乌江帮的头儿李清辉。” 龙鹰好整以暇道:“通知他又如何?就算我们立即擒下段客四人,他们来个矢口不认,能奈何他们吗?我们该设法把事情闹大,到敌人来袭时才发动,只要拿得几个活口,第二个如何登岸入城的难关可迎刃而解,还可立威巴蜀,大利我们追缉采花盗。” 郑工嗫嚅道:“可是……可是范大哥又指他们实力强横,正面动手,我们拼得过他们吗?” 张岱等虽没有附和,看神色已知千万个同意郑工的说法,比起巴蜀盟和乌江帮的龙头老大和随身高手,他们算老几? 龙鹰现在是随机应变,既没法逃避,只好先和大江联硬撼一场,其它容后再想。 龙鹰道:“本来是敌人有心算无心,现在轮到我们在暗,他们在明,这都应付不来,如何到江湖行走?哼!敌人最厉害的是里应外合,让我们先破他们的内应,其它再从详计议。” 张岱吁出一口凉气道:“如何破他们的内应?” 龙鹰微笑道:“现在最重要是不动声色,更不要在神态上露出破绽,以致打草惊蛇,也勿要知会乌江帮的人。敌人是雷霆万钧之势,我们则是龙卷风般难挡。他奶奶的!敢来惹老子的,从来没有好结果的。你们最好抛开一切,睡个精满神足,今晚随我大展身手。” 他由“他奶奶的”开始,双目魔芒转盛,看得五人呼吸顿止,说不出话来。 龙鹰长身而起。 富金忙道:“范大哥到哪里去?” 龙鹰轻松道:“我去找帮手。” 众人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瞧着他出房去了。 龙鹰来到最高一层的舱房,给乌江帮的人拦着,道:“这是女客的房层,请回去吧!” 龙鹰心中暗叹,扬声道:“本人范轻舟,是想拜访女道长,请老兄行个方便。” 那乌江帮的大汉道:“这是我们乌江帮的规矩,没得商量。”又压低声音道:“何不待至午膳时,才找道长说话?” 龙鹰微笑道:“看来只好如此,老兄高姓大名?” 大汉道:“本人李清辉,只是乌江帮的小头目。” 龙鹰道:“李兄是否刚见过道长?” 李清辉大讶道:“范兄是凭什么猜出来的?” 龙鹰道:“我还可以猜出很多事来,例如……” “咿唉!” 其中一个房门张开,年纪最小的俏道姑探头出来道:“李舵主请让范先生过来见师尊。” 踏入房间,龙鹰立知女道是大有来头的人,此房比之他的四人舱大上几倍,且以屏风隔开寝室,外厅设置酸枝几椅。 年老道姑盘膝坐在椅子处,宝相庄严。 两女徒分坐左右,较年长的道姑垂帘内视,年轻的俏道姑却不住拿眼看他,充满对事物的好奇心,一副尘心未尽的可爱模样。 龙鹰在女道长对面坐下。 老道姑不徐不疾的道:“贫道丹清子,不知范先生有何见教?” 龙鹰心中一动,道:“前辈是否察觉到即将来临的危险?” 丹清子终睁目朝他瞧来,难以测度的深邃眼神定睛瞧着他,叹道:“缘分缘分!这是老身第二次感应到先生神妙莫测的丹心。” 龙鹰苦笑道:“竟瞒不过前辈法眼。敢问前辈今次入蜀所为何事?” 两女你眼看我眼,均不明白两人间充满玄机的对答。 丹清子像说别人的事般淡然道:“老身寿元早尽,全凭丹功延寿一年,好完成心愿。唉!谁想得到呢?佛门竟会出了这么一个败类!” 龙鹰一震道:“前辈是否被法明的不碎金刚所伤?” 两个美丽的女道士登时美目睁大,难以相信的瞧他。 丹清子首次用神打量他,沉声道:“只是这句话,已知范先生非是寻常炼丹修真之士。范轻舟是你的真姓名吗?” 龙鹰晓得眼前的丹清子,也绝非一般的老道姑,而是道门元老级的高手,否则怎可能与法明有一战之力? 法明确是当今之世最可怕的邪人,先不动声色的杀死“多情公子”侯希白,又暗里对道门开刀,不用猜也知他如此处心积虑,秘密行动,全为了击败他师姐武曌作准备。从他这种作风引而伸之,他掌握的实力绝不限于净念禅院的数千假和尚,那只是冰山的一角。 龙鹰不敢瞒她,道:“范轻舟只是我掩人耳目的身分,我的真名字叫龙鹰。” 丹清子微笑道:“老身刚才已猜到是你,只是想你亲口证实,真是缘分。” 龙鹰大惊道:“前辈该是隐于道山的世外高人,怎会晓得小子?” 丹清子从容道:“老身不但知道你是谁,还清楚你是继向雨田之后,魔门最超卓的邪帝,现在你也成了老身唯一的希望。” 龙鹰抓头道:“谁告诉前辈的呢?” 丹清子道:“我们的道观,位于洛阳南面三百里的归藏山上。静斋的端木姑娘,于你斩杀薛怀义后的一天,到来见我,详细问及道丹的事,同时晓得法明曾到我观来强抢丹经。” 龙鹰大感有趣的道:“原来仙子对我做足准备工夫,难怪我给她杀得落荒而逃,差点保不住小命。” 丹清子讶道:“她竟找你动手?可是当她在老身面前说及你时,双目不住闪动异彩,老身还以为她动了凡心,竟是一场误会。” 龙鹰睁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此时连较年长的年轻女道士也忍不住好奇地打量他。 丹清子道:“老身的右边是大徒明惠,左边是小徒明心,都是她们入门后的道号。” 两女单掌问讯致礼。 龙鹰忙还礼,隐隐感到丹清子千山万水的往巴蜀去,与此两女大有关系。 此时他已差点忘记了大江联的威胁,更忘掉自己范轻舟的身分。 龙鹰道:“法明要抢的是什么经呢?” 丹清子道:“此经名为《无上智经》,来自敝观始祖无上智师,这是我们后人尊称她的道号。龙先生或许从未听过她,皆因本观一直奉行智师避世修行的宗旨。智师的师尊便是静斋的始祖地尼,可以说我们是静斋的旁支,只是专修道门功法。” 龙鹰明白过来,由于地尼曾看过《道心种魔大法》,而地尼则是当时的道门第一人,可如探囊取物般轻易将大法融会于丹经里,所以法明晓得他龙鹰的真正身分后,不惜冒开罪天下道门之险,到道观强夺宝典,以研究破他魔种之法。 端木菱亦有同样的心态,但看来她似非想毁掉自己,而是……哈!另有所图,真恨不得立即找她问个清楚明白。 丹清子淡淡道:“此经已落入法明之手。” 龙鹰失声道:“什么?” 丹清子道:“他夺经在手后,才给老身截着,他拼着挨我一掌,换得踢老身一脚的机会,最后让他脱身而去。” 龙鹰大惑不解道:“如此该是法明怕你们向他讨经,怎么变成前辈……嘿!前辈……” 丹清子道:“大家同道人不用客气,事实上老身已年过百岁。唉!失经事小,一饮一啄,均有前定,得得失失,有什么好计较的?老身逃到这里来,为的是小徒明心。事缘当晚小徒被他看破已结下女丹,由于法明精善藏密双修之法,若给他夺得明心的女丹,结局类似他得到仙胎,后果不堪设想。” 龙鹰不解道:“女丹是什么呢?” 丹清子道:“女丹是《无上智经》一种特殊的功法,可遇不可求,亦与修行深浅无关,个中情况,问端木姑娘便清楚。” 又道:“她们两人本生于官贵之家,只因遭诛族之祸,遂托庇于敝观。” 龙鹰道:“现在你们到哪里去?” 丹清子道:“天下间,除皇宫外,对她们来说就只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 龙鹰头皮发麻道:“慈航静斋?” 丹清子道:“先生猜得真准。老身已是时日无多,这个责任就落在先生肩头处。” 龙鹰大吃一惊道:“什么?” 丹清子道:“端木姑娘本要亲自护送我们,不过却给老身一支卦说服了。那支卦叫‘水不润下’,水主北,故须避往南方,而卦里隐潜生机,乃绝处逢生之象。今天遇上龙先生,岂是一句巧合可以解释?” 龙鹰差点叫头痛,望往两女,她们不但丝毫不害羞,还瞪大两双美目瞧他,再没有先前的隔阂。 龙鹰不太清楚道教修真女冠和佛门女尼在清规上有什么分别,但就两女来看,似乎道门的清规远及不上佛门的戒律。更是心叫救命,如果自己来个监守自盗,怎对得起丹清子? 龙鹰苦笑道:“小子没有别的选择吗?” 丹清子现出个高深莫测,另有含意的笑容,双目闪动异芒,道:“当然有别的选择,就是永远将她们带在身边。” 龙鹰差点晕了过去。 第九章 行动时刻 龙鹰朝船首方向走去,意在吹吹河风让自己可以清醒点。 现在可算是他首次出来行走江湖,不到一天,已深深体会到“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滋味。事情像波浪般带着你走,除非他是铁石心肠的人,可以对发生在身边的所有人事无动于衷,否则就会如此刻般烦恼。 段客从旁移出,拦着往船首甲板去的出口,谈笑道:“范兄可否借一步说话?” 龙鹰光火道:“滚开!” 段客双目杀机一闪,冷笑道:“面子是人给的,范兄太不识相了。” 龙鹰哑然笑道:“确是荒天下之大谬,谁要你给面子呢?让老子再说一次,滚开!” 段客双目乱转,悻悻然退往一旁。 就在他移动的一刻,龙鹰擦身而过,到达门外,不予他任何动手的机会。 寒冷的河风迎头照面的吹来,令他衣衫拂拂作响,龙鹰精神大振,直抵船首,扫视两岸有如画卷的景色。 泓泓雄浑的泱泱滚流,在两岸山崖屹立对峙下,幽深秀丽,水遶滩明,波横黛色,美不胜收。想到古今多少事,尽成明日黄花,惟只滔滔大江,仍是自西而来,永恒地横过中土的大地,不由大生感慨。 龙鹰心忖,恐怕所有人第一次看到大江,心中想到的该不会相差太远,那是当心神被大江磅礴的气势镇慑下,因大自然奇景而产生渺小感的正常反应。 足音从后方传来。 那个一家大小乘船往蜀的中年书生,穿上御寒厚棉袍,来到龙鹰身旁,道:“范兄请恕在下冒昧打扰,愚生王昱,今次往成都是到剑南西川节度使治所赴任。” 龙鹰暗叹一口气,原来冒充另一个身分是如此困难重重,在别人眼中他不但非是个黑吃黑的恶棍,还似个善长仁翁,真不知此事如何了局。什么惹起大江联注意,以打进大江联去的鸿图大计,肯定泡汤。 道:“这处风大,我们不如回舱内说话。” 王昱欣然道:“愚生果然没有看错人,范兄是个正人君子。没关系,愚生的身子还可以,吹一会风没有问题。” 接着压低声音道:“我们与女道长同在扬州登船,曾数次求见,都被她婉言拒绝。最奇怪是她们三师徒今天竟首次到舱厅吃早点,稍后又肯接见范兄,益发耐人寻味。愚生也知道这么来问范兄实嫌唐突,又按捺不住好奇心,请范兄勿要见怪。” 龙鹰道:“王兄为何想见女道长呢?” 王昱道:“女道长是由竹花帮的人安排登船,竹花帮的大龙头更亲来送行。桂帮主和家父颇有交情,承他告知女道长是有大德的修真之士,故而生出仰慕之心。唉!不知是什么原因,愚生看范兄的第一眼,已生出结交之意,对愚生来说是很奇怪的事。” 龙鹰问道:“王兄的令尊该是大有名望的人。” 王昱道:“不瞒范兄,我们王家是巴蜀的大族,今次是返家乡任职。范兄勿要误会愚生是凭家族的关系调回成都,这次是节度使亲自要求愚生回去,好助他应付成都现在的风风雨雨。” 龙鹰顿然对他刮目相看,又想到大江联的行动,主要目标大有可能是眼前此君,在公在私,自己亦不能让他和家人受到伤害。 龙鹰探手搭着他肩头,道:“难怪乌江帮会出动李清辉来负责今次的船航,王兄该是敌人深切顾忌的人。来!让我们到舱尾商议,最好是将李清辉也请过来,那就更万无一失。” 王昱占了丹清子师徒隔邻和对面的四间大舱房。 在外厅坐下,喝过小婢奉上的茶。李清辉来了,在王昱旁坐好后疑惑地瞧着龙鹰道:“王大人找小人来,有什么急事呢?” 王昱微笑道:“我也不知道所为何事,只因范兄要求请李舵主来,遂照他的吩咐办。” 李清辉双目射出不满之色,只是碍着王昱的情面,不便发作。向龙鹰道:“范兄似是对别人的事很感兴趣,说得不好听点就是多管闲事。不知范兄到成都有何贵干?” 王昱皱眉道:“李舵主!” 龙鹰向王昱打出勿要说下去的手势。向李清辉苦笑道:“实不相瞒,我不但是船上最不爱管别人闲事的人,更绝不该去理会其它事,只因没法袖手不理。” 敲门声响。 王昱像早晓得是何人般,毫无讶异神色,道:“进来!” 来的是他年轻的美妾,向两人致礼后,在王昱指示下坐到他身旁。 王昱道:“这是愚生的小妾玉倩,刚才愚生着她去请教女道长有关范兄的情况。” 接着向玉倩道:“道长有什么说话,勿要有任何隐瞒的说出来。” 再向两人道:“连愚生也不知道道长的指示。” 龙鹰立即对王昱做出新的估计,这一着当然是针对李清辉对自己的怀疑使的手段,且是对症下药,显示出王昱的才智。 玉倩瞥龙鹰一眼。轻轻道:“丹清师的话很奇怪,她说不要去理会范先生的出身来历,只须认定范先生是绝对可信的人,今晚可安然度过大劫。” 王昱讶道:“没有其他说话吗?” 李清辉朝龙鹰道:“今晚会发生什么事?” 玉倩道:“丹清师还说了两句很奇怪的话。” 在三人注视下,稍顿续道:“她说的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龙鹰盯着李清辉道:“李舵主信任丹清子道长吗?” 李清辉坦然道:“我只知竹花帮的人千叮万嘱我须好好照料她们三师徒,却弄不清楚原因。不过仍晓得两位道姐深谙武技,老道长的武功则是深不可测。若老道长认为今晚有灾劫,当然非同小可。” 然后不解道:“范兄凭什么令她们这般信范兄而不疑?” 龙鹰明白必须把李清辉争取到自己这边来,不但为应付今晚的情况,更是为日后在成都的行事。否则如让他将这两天在船上发生的事如实告知池上楼,不被他怀疑才怪。 王昱不悦道:“李舵主又忘了老道长的吩咐,不要问范兄的出身来历嘛!” 龙鹰把心一横,道:“范某人敢肯定连竹花帮的人也不清楚她们三师徒的来历,只因中间的介绍人大有来头,所以给足面子。前辈!小子说得对吗?” 三人听到最后两句,你看我,我看你的,完全掌握不到这两句话的含意。 丹清子苍老的声音在房内响起道:“有什么事可瞒过范先生的法眼丹心?老身是拿着慈航静斋端木姑娘的信函去见桂帮主,再由他安排往成都的事宜。” 三人同告动容,不但因慈航静斋如雷贯耳的四个字,更被丹清子能隔廊穿壁而来的传音功夫镇慑。 丹清子续道:“王昱大人是当年荡魔团长江以南地区的首席军师,之后一直在丘神绩大将军的辖下办事,对南方的形势有深入了解,所以成为敌人的首要目标。” 李清辉终于色变,王昱则一脸惊讶,显是想不到丹清子这么清楚他的事。 玉倩秀目生辉的瞧着龙鹰。 龙鹰微笑道:“现在我们该可以从详计议哩!” 黄昏时分。 段客故意出来活动,四处找人闲聊,不用说是在掌握船上的情况,当然察觉不到任何异样。 到天色黑齐,段客在舱厅吃过晚膳,大摇大摆的返回他在中层的舱房。 龙鹰等不晓得敌人何时来袭,只可从段客等四个内应的行动做出判断。现在段客回房,时间该差不多了。 富金等五人聚在舱口处高谈阔论,口沫横飞,段客怎想得到是个为他设计的陷阱,一声:“诸位大哥借过。”便要在众人间穿过去。 石如山忽拦在他前方,一拳照他面门轰去。 段客大吃一惊时,其他人的手脚全招呼到他身上去。 同一时间龙鹰震断门关,与李清辉杀进舱房内,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生擒了仍躺在床上休息的三个大汉。 乌江帮帮众一拥而入,先将三人来个五花大绑,逐一抬走,又彻底搜索。 龙鹰和李清辉移往廊道处,后者道:“范兄的身手真了得,我还未有动手的机会,已给范兄制住各人。” 此时搜索见到成果,李清辉的手下提着两箱火器,予两人过目。 物证俱在,一直半信半疑的李清辉终对龙鹰深信不疑,略一检视,咋舌道:“是霹霹火球和毒烟炮,如给他们在舱内施放,会是大灾难,范兄等于救了全船人的命。” 龙鹰偕他举步往船首方向走去,道:“我们尚未脱离危险,如若正面硬撼,吃亏的定是我们。” 郑工等人立下擒拿段客的大功,意气昂扬的跟在两人身后。 此时船上的数十船客,全被请回各自的舱房内,并着他们勿要惊惶。 来到船首甲板处,李清辉道:“敌人若看不到内应者的灯号,理该不敢轻举妄动。” 龙鹰道:“若敌我双方实力相若,该是如此。不过敌人的力量可能在我们数倍之上,又是顺流攻来,若认为内应出事,会更添他们攻击的决心,以免有活口落在我们手上。” 张岱问道:“范爷怎知敌人顺流来攻?” 龙鹰在船首立定,极目前方,从容道:“若敌人从后而至,现在该有敌船在后方两里内全速赶上来。顺流胜逆流,这是水战的兵家要略。” 心忖自己不知是否与这个“爷”字结下不解缘,换了个身分仍是爷前爷后的给人呼唤着。 富金色变道:“这怎办好!” 五人中,以他的胆子最小。 乌江帮的人送来强弓火箭。 龙鹰取起一张弓,试拉几下,道:“李舵主是操舟高手,加上大江水面辽阔,只要能在一段时间与敌船保持在箭矢的射程外,我有把握烧掉对方的船。” 李清辉沉声道:“需时多久?” 龙鹰道:“一盏热茶的工夫便足够。” 李清辉担心的道:“这个我可轻易办到。只怕敌人顺流船快,到来至近前我们方察觉,更怕船来船往,根本不晓得哪条是敌船。” 龙鹰轻松的道:“这方面交给我,当我第一枝箭命中对方的主桅时,李舵主不用小弟教你也知该怎么办。” 李清辉再次半信半疑的掌舵去了。 詹荣俊问道:“我们五个可以干什么呢?” 龙鹰道:“你们暂时负责点燃火箭,然后再听我的指示。来!点箭!” 五人立给吓得手忙脚乱,还是郑工和詹荣俊两个年轻小伙子身轻灵活,一个负责递上十字火箭,一个点燃火箭。 龙鹰想也不想的猛地拉弓至满月,看似漫无目标将箭瞄往前方的高空。 船首对着的河段黑沉沉的,见不到船只应有的灯火。 “飕!” 劲箭离弦疾去,投往高空,画出美丽的火痕,落往前方视野难及的暗黑中。 在五人和一众乌江帮徒的呆瞪下,微仅可察的火光忽然光亮起来,变成点点火芒,也燃亮了并排而来的三艘敌船。 李清辉大喝道:“左转!” 众帮徒吆喝响应,齐心合力控帆改舷,朝南岸的方向驶去。 龙鹰第二枝劲箭离弦而去,命中另一船的主桅,不但比平常箭程远上一倍,其精准度更是眼睁睁看着也没法相信。要知敌我双方的船都在高速移动中,并非固定的靶子,要像龙鹰般命中目标,必须将双方不断改变位置的关系计算在内,而那根本不是一般的神箭手能办到的事。 岂知龙鹰际此背负全船人性命重责的一刻,心神再次晋入魔极至境,并不是用眼去看,而是以直觉去掌握,故能人之所不能。 三艘敌船改向追来,火箭对他们一时间只能造成微不足道的损害。 “砰!” 敌船风帆被火箭燃着,登时狼狈不堪。 而敌人射来的火箭,最近的也离开他们的船有二、三丈远,构不成威胁。 郑工等忘情的喝采欢呼,再不介意做的是跑腿般的工作。 己船往外绕个大弯,到快抵南岸,转向靠岸逆流而上,变成敌船在后侧方追来。 “砰!砰!砰!” 敌船所有风帆全告着火焚烧,船速显著减慢。 龙鹰停止发箭。 此刻他最想做的事是到敌船上大开杀戒,他最恨连妇人孺子都不肯放过的凶徒,多杀一人可为世间多除一个祸害。还有个他自己也不肯承认的原因,就是这般做可大大满足他的魔性,不用以道心去压抑。 只恨如此一来,他真正的身分将无可遁形,谁都晓得范轻舟不会如此厉害。 “范先生!” 龙鹰别头看去,两个各自有其独特美态的俏道姑来到他身后。两双美目闪耀生光,以崇慕的眼神大胆的瞧他。 较年长的明惠道:“师尊着我们来,看有没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明心“噗哧”娇笑,乌溜溜的大眼睛像在说船都远得看不见了,师姐还说要帮忙。 五人中特别是郑工和詹荣俊都现出神魂颠倒的模样。 客船再次回到航道,逆流而上,后方的敌船变作三股冲天的火焰,像大江上三个浮动的大烛台。 王昱偕妻妾兴奋的来到众人后方,大喜道:“没可能的,但偏给范兄办到了。” 龙鹰提醒道:“记得到成都后该怎么说,还有是我这五位兄弟入城之事,全付托到王大人手上哩!” 第十章 任重道远 举船欢腾下,悠长的一夜终于过去,成都在个半时辰的船程内。 龙鹰正和李清辉在船尾说话,小婢奉王昱之命来请他到舱房去。龙鹰向李清辉多交代几句话后,往见王昱。 王昱单独在房内见他,整个人神采奕奕,像变成另一个人似的,坐下后,道:“不瞒范兄,我今次到成都去,并非正常的调动,而是负有特殊的任务。” 自知道他是“荡魔团”的智囊之一,龙鹰早晓得他不简单,点头道:“我明白!不过看来已泄露风声。对吗?” 王昱叹道:“我已尽量低调,想不到仍惹起敌人警觉,幸好有范兄出手,否则早尸沉江底。现在却是因祸得福,有四个活口在手,可见福佑大周。” 龙鹰心中一动,问道:“王大人是否负有圣上密谕呢?” 王昱愕然道:“没可能给范兄猜到的。” 龙鹰心忖有什么难猜的,武曌既要对付大江联,当然要着地方政府做工夫,而王昱有对付魔门的珍贵经验,该是应付大江联背后神秘势力的理想人选。 岔开话题道:“今次王大人找小弟来,有何指教呢?” 王昱道:“因为我想到一个精采的计划,但必须有像范兄般高明的人物相助才行得通,否则会弄巧成拙。” 龙鹰心中叫苦,他范轻舟的身分变成有等于无,若再帮官府办事,更不知如何了局,一时说不出话来。 王昱还以为龙鹰怪他隐瞒,道:“我对范兄是完全信任,推心置腹,亦有必要向范兄解释清楚,方可借助范兄的智慧武功,以对付眼前企图颠覆我大周的祸患。” 龙鹰叹道:“王大人有什么可以告诉小弟的呢?” 王昱正容道:“关键处在我的小妾玉倩身上,她并非一般女子,而是我表妹的贴身宫娥,她由表妹一手训练出来,精通技击。” 龙鹰大奇道:“宫娥?她竟是来自皇宫吗?王大人的表妹是谁?” 王昱微笑道:“我的表妹叫上官婉儿,在皇宫有内舍人之称,不论文才武功,均非常有名,本为圣上的贴身侍婢,但十四岁时被免去奴婢身分,自此圣上令她掌管宫中诏命,现在圣上的诏敕多出于她手。今次我的任命,也全赖她推荐。” 龙鹰心忖竟有此女。旋又想到自己在皇宫时日尚短,活动的范围又限于上阳宫,不认识武曌的女官毫不稀奇。 但自己真的没见过她吗?问道:“她长得美丽吗?”话出口方晓得失了礼节,哪有这般去问王昱的? 王昱倒没什么,欣然道:“正因为她长得异常漂亮,方会被圣上看中。” 龙鹰心中一动,已知自己曾见过她。 那晚斩杀薛怀义,太平公主坐马车随武曌出来收拾残局,为太平公主驾车的美丽御者,该就是她。而自那晚后,再没见过她,可知她非是一般御者,而是临时充当此责,对此女他仍是印象深刻。 王昱道:“我们的敌人,极可能是长江最大的帮会大江联。” 接着将大江联的来龙去脉解释一番,迫得龙鹰须耐着性子将自己已晓得的事再听一遍,王昱又说及成都目前的情况。然后道:“现在肆虐成都的采花盗,照我猜测该是大江联弄出来的把戏,目的是转移视线,方便他们进行控制地方帮会的行动。” 龙鹰道:“王大人没想过池上楼是大江联的人吗?” 王昱苦笑道:“不但想过,还派人调查过他,只是他的出身来历无懈可击,教我们找不到任何破绽。” 龙鹰道:“王大人尚未说出你的大计。” 王昱道:“我的计划就是要诱擒采花盗。” 龙鹰拍案叫绝道:“好!果然好计。” 王昱愕然道:“我尚未说出来,范兄竟已晓得是行得通的妙计?” 龙鹰笑道:“王大人早告诉了我,关键处在你的小妾身上,对吗?” 王昱像对他重新估计似的打量好一会,道:“我本有七个小妾,但由于不想张扬,今趟没有让她们随行,但都及不上玉倩的姿色,事实上她是奉表妹之命来当我的护卫。哈!不瞒范兄,男人就是男人,第一天我已忍不住和她欢好,并正认真考虑收她作妾。” 龙鹰笑道:“换了小弟也会那么办。” 说起女人,两人间的距离像忽然拉近了。 王昱压低声音道:“待会我们下船,玉倩会特别打扮,我们则巧妙安排,务要令她惹人注目,只要采花盗以她为目标,我们的计划就成功了一半,另一半则要看范兄。” 龙鹰还有什么话好说的,他可以拒绝吗?如果玉倩或另一个美女被采,他肯定自己以后都快乐不起来。 两人商议了行事的细节后,玉倩敲门来报,丹清子想见龙鹰。 丹清子睁开眼睛,看着龙鹰道:“种魔大法,果然神通广大,异乎其技,老身能在离世前亲眼目睹,是还了心头大愿。无上智师曾说过,始祖地尼亲口告诉她,种魔大法是没可能练成功的,但其理法则是完美无瑕,想不到先有向雨田,现在又有你龙鹰。始祖对种魔大法,的确是看错了,难怪当年谢眺对佛法不屑一顾。” 明惠和明心两女分坐丹清子两旁,满有兴趣听他们说话。 龙鹰道:“小子只是运道好吧!” 丹清子道:“你的相格非常特别,可见奇人奇运。老身已撑得非常疲倦,恐怕捱不过十日之数,幸好遇上先生。抵成都后,我会带她们两人到青城山道友的上清观暂住,先生必须在十日内来领她们走,否则若老身不在,会祸及道友,千万切记。” 龙鹰断然道:“前辈放心,小子定会送两位……嘿……两位道姐到慈航静斋去。” 明心“噗哧”笑道:“道姐?说得真好听。” 明惠也抿嘴浅笑。 龙鹰看得大惑不解,她们的师尊仙去在即,两女不但没有丝毫悲戚,还开开心心的,确是古怪,不过怎都比她们哭哭啼啼好上百倍。 丹清子现出笑容,道:“我们道门信奉的是老庄之道,漠视生死,先生勿要见怪。明惠有少许行走江湖的经验,可以照顾明心。先生和她们不用讲求世俗之礼,事事顺心而行,反对她们有益无害。现在她们两人,已成了上智观最后的希望。” 龙鹰皱眉道:“前辈的话暗含玄机,小子不明白。” 丹清子道:“终有一天先生会明白。” 稍顿续道:“法明对明心是志在必得,先生千万别存侥幸之心。” 龙鹰道:“法明现在与武曌激烈对抗,该没法离开净念禅院。” 丹清子道:“先生可听过一个叫莫问常的人吗?” 龙鹰摇头表示未听过。 丹清子道:“此人在二十多年前恶名远播,不但因他手段凶残,动辄杀人,更因他爱好男风,专拣男童下手,惹得天怒人怨,长期被官府通缉,更曾多次被人围攻,仍给他脱身逃去。之后忽然销声匿迹,再没有现身江湖。” 龙鹰道:“他是否托庇于法明门下?” 丹清子道:“正是如此。纸包不住火,法明与他的关系由佛门弟子揭发,承端木姑娘告知老身,并指出此人擅长追踪之术,法明若没法亲来追捕我们,当会派出此人。莫问常手上还有一批武功高强的死士,专替法明干他不愿出面做的事。而法明与莫问常的关系亦师亦友,莫问常对法明的忠心,是无庸置疑的。” 龙鹰道:“此人武功如何?” 丹清子道:“此人当年外号‘邪宗’,二十多年前横行天下无人能制,现在得到法明指点,武功该差不了法明多少,否则何用劳烦先生?” 龙鹰冷哼道:“只要想想有多少个小和尚受害,我就要先取他的狗命。他奶……,嘿!没什么。” 明心现出个趣怪的神态,明惠则是没好气的表情,同是那么生动活泼。 龙鹰心中奇怪,两女不但不会脸红,且毫不害羞,可知她们的武功心法,必是另辟蹊径。 再聊几句后,龙鹰告退。 回到舱厅,郑工五人正大吃大喝,高谈阔论,旁若无人,见龙鹰驾临,慌忙起立齐叫大哥。 龙鹰坐到他们的一桌去,见舱厅只两桌坐有人,压低声音道:“我们擒拿大盗的计划有着落哩!” 众人忙问其详。 龙鹰将王昱的计划说出来后,道:“由现在起,我们六人扮作王大人的随从,随他到蜀王府履新,明白吗?” 众人称善。 龙鹰道:“抓得采花盗,千二两黄金大家平分,每人二百两,绝不食言。” 众人都不好意思起来。 富金道:“不如我们每人各十两,其它都是范大哥的。” 詹荣俊道:“十两我已心满意足哩!” 龙鹰道:“我说平分就是平分,钱财身外物,哪及得上我们出生入死之情?” 众人齐告脸红。 张岱感动的道:“比起范大哥,我们只是无名小卒,大哥不嫌我们碍手碍脚,我们已非常感激。” 船速减缓下来。 龙鹰道:“到成都哩!” 无论在政治上、地理上和经济上,川蜀均享有非常特殊的地位。 天下治时,主蜀中者位高权重,出将入相;天下乱时,则可割地称王。 唐代建立节度使制度,分天下为十道,成都成为剑南西川节度使治所。由于巴蜀地近吐蕃,大将黑齿常之于青海击退吐蕃大军,顺理成章出任剑南节度使,以重兵镇压吐蕃人。凡成为节度使者,地方军政财刑、生杀予夺大权全操于他一人之手。而剑南节度使更有着其他节度使没有的优惠,就是可享用绮丽奢华的蜀王府,理所当然以其为官署。 在漫长的历史岁月中,成都曾是开明氏、公孙述、刘备和李雄等人的都城。自然条件得天独厚,不但气候温和、雨量适中、河渠纵横、土地肥沃,且物产丰饶,景色秀丽。 乌江帮的客船抵达城外码头,那种大阵仗是船上所有人没想过的。 整个码头区给封锁起来,闲人勿近,首先将段客四个重囚押解登岸,送入囚车,再以重兵押往蜀王府。 然后轮到王昱一家大小,龙鹰等随从和丹清子三师徒登岸,由不同的马车送走,均有军队护送,最后才是其他船客。 最引人注目的当然是玉倩,打扮得花枝招展,又故意延长现身露面的时间,好下诱饵。 黑齿常之派出副手启越将军来接船,其他还有乌江帮的池上楼、巴蜀盟新继任的女龙头翟烟翠和其他大小帮会的头领,关心的自然是首次不但避过刺杀,还擒得四名活口的事发经过,这个责任落在与龙鹰等串好口供的乌江帮舵主李清辉身上。 龙鹰暗里留意池上楼。 此君确是罕见的美男子,长得如风过庭般风流潇洒,浑身魅力,还对身旁的翟烟翠大献殷勤,给足她知情的方便。 同时龙鹰也从他的举手投足看穿他是可怕的高手,自己想杀他并不容易。 看翟烟翠的外貌衣着,她该属少数民族的女子,最引人是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身材苗条修长,绝不似一个大帮会的领袖,与她谈情说爱则肯定是所有男人求之不得的美事。 翟烟翠有一句没一句的应付池上楼的美男攻势,如果不是怀疑他就该是对他兴趣不大,又或因父亲遭遇不幸而无心于男女情事。 为保护玉倩,龙鹰不得不与她共乘一车,龙鹰虽贪她美色,可是因玉倩始终是王昱的未来爱妾,故坐在她后排的位置,只留心窗外美景,不敢撩她说话。 反是玉倩别过俏脸,含笑道:“范先生觉得妾身这身打扮还可以吗?” 晓得她的出身后,龙鹰对她有着不同的看法。像她般美丽的宫娥,伺候的除非是没人敢惹的武曌,像上官婉儿那样的宫内女官,若有人向她要玉倩侍寝,像武氏子弟或张家兄弟那种有权有势者,是无从拒绝,更犯不着因此开罪人。 只看玉倩现在的神态,知她在男女之事上态度随便,否则不会第一天便让王昱得到她。 恭敬的道:“夫人丽质天生,即使荆布钗裙,仍可引得采花盗自投罗网。” 玉倩整个娇躯转过来脸对脸的娇嗔道:“你是知道的,玉倩不是什么夫人,只是上官大家派来为王大人办事的奴婢。” 龙鹰首次不知如何应付美女,玉倩是阐明车马来引诱自己,就像丽绮阁的宫娥,分别在玉倩是自发的。 玉倩媚态横生的道:“范爷呵!你可知玉倩从未见过比你更厉害的人。你射箭时那种谈笑用兵,临敌从容的神态,看得人家那颗心怦怦乱跳。到蜀宫后,范爷可不要避开人家,让玉倩留下一段美丽的回忆好吗?” 龙鹰目瞪口呆的瞧她,不知该如何回应。 玉倩白他一眼,道:“大人不是请范爷晚晚贴身保护玉倩吗?” 龙鹰苦笑道:“岂非要老子监守自盗?” 玉倩喜孜孜的道:“正是想你监守自盗。范爷呵!玉倩难得才有这么一个机会,做出自己欢喜的选择,不是淫荡,而是情不自禁嘛!” 龙鹰涌起怜意。 她这几句话道尽宫娥的辛酸,就是身不由己,一切由主子安排,和心爱的男子偷情是她们可望不可及的梦想。 车马队忽然停下,蹄声轰鸣。 龙鹰暗叹一口气,已猜到发生什么事。 第十一章 全力缉凶 蜀王府。 剑南节度使黑齿常之,将军启越,成都总巡捕曹良午,十多个军方的将领,再加王昱和他的六个“随从”,全体在现场听负责押解段客等四犯的偏将管定仁描述他们被灭口的经过。 管定仁脸青唇白,龙鹰真怕他未说完已先晕倒。 四条尸一排放在一旁,均是咽喉中毒箭,准确度令人见之惊心。 黑齿常之年过六十,仍是精神抖擞。这个当代名将一派儒者学人的风范,双目藏神,穿的是便服,却比其他任何一身军服的将领更有统帅的气魄和威严。 他看龙鹰一眼后,似故意不再看他。龙鹰直觉感到他晓得自己是谁,不用说是丘神绩那家伙暗中知会他,龙鹰愈来愈明白朝廷和军方的潜规则。黑齿常之的地位在丘神绩之上,如果向他隐瞒龙鹰的事,将来事情曝光,表面上黑齿常之拿丘神绩没法子,但在某些时刻说不定会为难老丘,丘神绩才不会为龙鹰几句话去冒这个险。 管定仁诚惶诚恐的垂首立在一旁,若如一个待判刑的死囚。 一阵难堪的沉默。 黑齿常之不说话,没人敢说话。 黑齿常之望往刺客发射袖箭的檐顶处,沉吟片刻,道:“定仁不用慌张,你并没有出错,错就错在我们太低估对手。” 管定仁明显松一口气,回复了点血色。 龙鹰旁郑工等五人大气不敢透一口,因为他们做梦都未想过可与这么多当今之世叱咤风云的人物聚在一起议事。 启越不悦道:“全是蠢材,光天化日之下,让敌人从容逃脱已是不该,却竟看不清楚对方高矮肥瘦,今次叫我们如何向乌江帮交代?” 黑齿常之道:“将他们全拿去斩首于事何补?敌人实在高明。王大人,你和你的属下有什么意见呢?” 王昱大感错愕,他在官场打滚十多年,当然听得出黑齿常之的弦外之音,忙道:“范先生是这方面高手中的高手,由下官重金礼聘回来,必有擒拿凶徒之法。范先生!” 除黑齿常之外,所有人均朝龙鹰六人望来,弄得富金等浑身不自在。 龙鹰干咳一声,踏前一步,道:“让小人先到敌人发箭的屋顶看一遍后,再答节度使大人的问题如何?” 黑齿常之欣然道:“范先生请!” 这时人人晓得事不寻常,因为在如今的情况下,何时轮得到一个随从来发言。 总巡捕曹良午闷哼一声,表示心中的不满,不过被黑齿常之以凌厉的眼神扫他一眼,登时吓得把正要说出口的话硬咽回去。 在全无征兆下,龙鹰拔地腾升,直上二十多尺的上空,超过屋檐的高度,一个空翻投往屋顶,消没在众人视线之外。 包括黑齿常之在内,人人动容。 片刻后龙鹰回到地上,面对黑齿常之道:“只要巡捕大人肯和我们六位兄弟组成的擒盗团携手合作,小人有九成把握在今夜缉捕凶徒归案,明天即可领取千二两的悬赏。” 黑齿常之道:“这么说,凶徒和采花盗该是同一人。” 龙鹰道:“正是如此。” 曹良午见龙鹰这么捧他,令他在黑齿常之和其他人面前大有光采,一改态度,欣然道:“赏金就在府库之内,等范先生来领赏。” 黑齿常之道:“范先生现在并不打算透露详情。是吗?” 龙鹰道:“请大人见谅,确是如此。” 当众人以为黑齿常之会痛责龙鹰时,出乎所有人料外,黑齿常之长笑道:“好!不但良午和你紧密合作,全城兵马听你调动,明天我们再庆功。” 说罢昂然去了,吓得大半将领和亲卫全追在他身后。 众人目光落在龙鹰身上。 龙鹰道:“何处可吃到最出色和地道的川菜?愈辣愈好。” 启越将军摇头叹道:“我开始有点明白哩!良午,由你做东道主,请范先生和他的兄弟去大吃一顿。” 又对管定仁道:“定仁一道去,看看如何将功赎罪。” 在成都建城期间,曾在城外西北面大量采土,以作筑城之用,因而形成几个大池,其中最著名的是城北的万岁池,广袤十里,最妙是陂池与陂池之间。有水流通,四时不竭,除作灌溉之用外,更是最棒的养鱼池。 曹良午带他们来吃地道川菜之处正是位于万岁池旁的川香楼。二楼的厢房雅座,视野辽阔,池岸美景,尽收眼底。 这位成都的总巡捕叫了满桌肺片、龙抄手、汤圆、麻婆豆腐等各式美食,吃得龙鹰他们不亦乐乎。 膳后,在各人期待下,转入正题。 龙鹰道:“什么采花盗、神秘刺客集团,事实上没有一件事是独立的。看似个别的事件,只是某一势力集团策划统筹的阴谋其中的一个环节,最后的目标是要控制巴蜀的黑白两道。” 曹良午道:“我也有相同的感觉,只是苦无证据。” 龙鹰道:“这样的理解非常重要,关系到我们今晚能否生擒采花盗。” 众人你眼望我眼,不明白两者间如何扯得上关系。 龙鹰道:“道理很简单,假设今天杀人灭口者和采花盗是同一个人,他会怎么做?” 管定仁道:“这纯是猜估。” 龙鹰欣然道:“此正为我要到瓦背搜寻的原因,给我发现上面有铁器钩抓过的遗痕。” 詹荣俊拍桌道:“是索钩!” 曹良午不愧总巡捕,道:“该是比绍钩更高几级,像天遁爪那类飞檐走壁的工具。难怪采花贼能高来高去,无影无踪。” 张岱不解道:“其他人也可以用天遁爪,故怎可断定凶徒是采花盗呢?” 曹良午得龙鹰启发,开了窍似的道:“所以范先生说如果所有事都是同一势力在搞风搞雨,那凶徒和采花盗便大有可能是同一个人。让我们设身处地去想,如果我要在手下里挑一个人做采花盗,此人除武功高强外,必须是最擅长高来高去、潜踪匿迹的人。好哩!现在要到蜀王府内杀人灭口,不挑这个最适合的人挑谁?你来告诉我吧!” 没人说得出反驳的话。 龙鹰道:“采花盗之所以从未失过手,原因在他有接应,犯案后可迅速转换另一个身分,等于忽然消失掉。” 稍顿续道:“故而采花盗今次杀人灭口,事后必千方百计,故布疑阵,令我们没法将他和灭口凶徒联系在一起。最好的方法,是今晚出来犯案,令我们错以为他是两个不同的人。这或许不是最佳的办法,却是唯一的办法。” 曹良午点头道:“这个我最明白,且是用来骗我们巡捕房最有效的手段。江湖黑道的惯常做法,犯案后一是躲起来,一是有多远溜多远,少有在数天内再犯案,更绝不会白天犯案,晚上又犯案。” 一直只听不语的王昱道:“如果我是采花盗,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再到蜀王府犯事,以表示根本不晓得蜀王府已因今早的事加强戒备。蜀王府远比不上西京和神都宫城的规模,不论如何增加人手,仍是有隙可寻。” 石如山磨拳擦掌道:“今晚看你这混蛋能逃到哪里去?” 龙鹰道:“见到他,仍没法抓到他。采花盗正因有恃无恐,今晚方敢夜闯蜀王府,而目标正是玉倩。打开始我已有这个直觉,再经思量后始明白为何会有这个感觉。” 曹良午双目闪动兴奋的光芒,沉声道:“这是擒拿采花盗千载难逢的机会,如何可破他的妖法呢?” 龙鹰道:“百密也有一疏,何况只是个采花盗。他会用工具吗?我们比他更会用。来!离开这里再说。” 蜀王府大致可分为五个区域,分为正殿、东宫、西厅、后宫和苑圃五区,一如其它宫城,全城坐北朝南,南大门是宣德门,入门后是官署所在的皇城,左右各开朝西和朝东两门。今早杀人灭口的地方是巡捕房外的广场,位于朝东门侧。 皇城往北有神兽和瑞兽两门,以进入皇宫。 神兽门内为正殿区,依次为会同殿、承干殿和寿光阁。三重殿阁之间,有阔落的庭院,以廊庑连接。 正殿区东为东宫,分大球场和东内宫两部分。唐代自开国以来,盛行打马球,故有此设施。西为西厅区,乃皇宫中枢,有多重殿宇,也是黑齿常之处理军机大事的内节堂所在,门禁森严。 西厅区后为后宫,现为黑齿常之的内宅。后宫最奇特的建筑是百尺楼,也是全宫最高的建筑物,为以前的蜀主用来储藏奇珍异宝而建,现在成了藏酒牢。登上楼顶,不但可俯瞰整座皇宫,宫外的城景亦一瞰无遗。 最西面是苑圃,可从连接皇城的瑞兽门进入,内有大池名摩诃,遍植林木,幽静自然,野趣横生。凝烟阁、迎仙宫、韶光殿等多座院落,依形势分布池周。 王昱一家大小,被安置在大池西面的迎仙宫,也是圃内景致最美的园林亭阁。 完全了解掌握蜀王府的形势后,龙鹰回到迎仙宫,已是黄昏时分,王昱知他回来,在进入后宅的廊道截着他道:“一切安排好了吗?” 龙鹰偕他到中院的亭子坐下,欣然道:“今次定教采花盗来得却去不得。” 王昱患得患失道:“最怕他不到蜀王府来采花,而是在府外犯案,效果相同,但我们却失之交臂。” 龙鹰道:“若我没有猜错,采花盗如非正宗的突厥人,也该是突厥化的汉人,否则中土怎会忽然钻了这么多高手出来?突厥人最重面子,忍受不了屈辱。今次他们损兵折将,定必想方设法挽回失着,最能打击我们的,就是采掉玉倩这朵鲜嫩的花,亦可达最震撼的效果,大大损害节度使的威信。” 王昱目射奇光,沉声道:“范先生怎会想到对方是突厥人呢?” 龙鹰苦笑道:“因为瞒你再没有意思,节度使早得丘神绩知会,晓得小弟是何方神圣,不过我的身分仍须保密,除王大人外不可以告诉任何人,小弟正是龙鹰。” 王昱一震道:“果然是你,难怪谈笑间已粉碎了敌人来势汹汹的偷袭,段客等则没有人是你一招之敌。我真蠢,竟猜不到是你。” 龙鹰道:“什么都好,处理好采花盗后,我必须离开一段时间,好完成对丹清子的承诺。现在形势已告清楚分明,大江联对巴蜀是永远不会死心的,他们用的是美男计,只要池上楼再夺得翟烟翠的身心,便可像对乌江帮般逐步控制巴蜀盟,方法是不住引进他们的人,对旧人加以杀戮。不过若采花盗今晚落入我们手上,我们可设计对付池上楼,至不济也可将他逼走。” 王昱兴奋道:“有你鹰爷主事,小官像节度使般放心。哈!真爽,竟可与鹰爷并肩作战。表姐给我的信中,多次提及你,并表示非常欣赏,又指鹰爷魅力非凡,我终于亲身领会。” 又担心道:“蜀王府这么大,最怕采花盗不懂寻到这里来。” 龙鹰道:“凭的当然是他的鼻子,只要对蜀王府稍有认识,便该知你被招呼到苑圃来。时间差不多哩!王大人和家小先撤走,我现在到后院去看玉倩。” 玉倩所居的两层小楼位于迎仙宫后花园中央处。入园后,管定仁迎上来道:“一切安排妥当。” 龙鹰欣然道:“记着只须把他逼走便成,其它一切交给我们处理。” 说罢越过小桥,进入小楼。 楼内燃着火炉,温暖如春。 厅堂静悄悄的,龙鹰唤道:“夫人!” 玉倩的声音从楼上响起道:“小倩来哩!”接着是轻巧落楼梯的足音。 龙鹰心中苦笑,若他们发生肉体关系,对玉倩来说是向她看上的男人献身,对自己来说则是偷王昱的未来娇妾,变成一笔胡涂账。 香风入怀,然后是玉倩火辣辣的娇躯,丰润温湿的香唇。 龙鹰抛开烦恼,痛吻她香唇,颇有抵死缠绵偷情艳遇的滋味。 唇分。 玉倩扭动身体呻吟道:“占有我!范爷!占有小倩!” 龙鹰左右脸蛋各香一下,道:“乖一点!现在是什么形势,外面埋伏的全是耳灵目锐的高手,你呻吟得大声些儿,也瞒不过他们,何况我还要到百尺楼上去站岗。今晚是不容有失,明白吗?” 玉倩停止扭动,满脸红晕的仰首望他,幽幽道:“小倩怕再没有这么好的机会。” 龙鹰正容道:“我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也不顾他奶奶的所谓道德礼教,且是好色的男人,不过总觉得在现今的情况下,小倩是王昱兄的人。如果他纳你为妾,小倩可以反对吗?” 玉倩用尽力气抱紧他,道:“我不管!怎么说我现在仍不是属于他的。” 又俏目生辉的道:“他这么崇拜你,范爷可求他把小倩送给你,他已有这么多小妾,少人家一个该不打紧。” 龙鹰叹道:“问题在他的小妾没有像你长得那般美丽。” 玉倩平静下来,思索道:“他若要纳小倩为妾,须征得上官大家的同意,照我看上官大家不会答应他。唉!若我回皇宫,那时休想和范爷欢好。” 龙鹰不解道:“你的主子为何拒绝自己的表兄呢?” 玉倩现出凄幽之色。惨然道:“不要问,皇宫的事令人难以启齿。” 龙鹰道:“我答应你,假设小倩重回皇宫,我不但可以和你欢好,说不定还可向你主子要人。” 玉倩摇头道:“范先生不会明白宫内复杂的情况,那是没有可能的。范爷呵!纵然今晚不能合体交欢。多给小倩点慰藉好吗?否则休想小倩放你走。” 龙鹰暗叹一口气,对玉倩大增同情爱怜之心,忙依她之言,好好抚慰。 第十二章 巧擒大盗 龙鹰来到百尺楼顶,心中仍填满与玉倩亲热温存的动人滋味。 富金、郑工、石如山、詹荣俊和张岱五人拥上来团团围着他,既兴奋又紧张。北风呼啸里,楼顶比府内任何地方更要寒气迫人。 张岱道:“今夜天公造美,月蔽星疏,最适合采花盗出来犯事。” 龙鹰笑道:“照你老哥的相法,他们的气运如何?有没有财运?” 张岱叹道:“我太紧张了。事情又与自己有关,得失之心过重,不会看得准。” 詹荣俊将一个小袋子递给龙鹰,道:“这是我们特制的红水臭弹,失败多次后终制成五个,数目是少了点。唉!” 龙鹰接过小袋子,随手取出一个半拳般大的臭弹,用手试重量。 富金道:“外壳以纸浆制成,加两层麻布,内藏清水、红色染料和臭叶汁混成的液汁,只要沾上采花盗,保证他一时没法清洗,且臭味附身。” 龙鹰道:“记着!当我发出暗号,立即敲响铜钟,通知府卫不要胡乱发箭,更不要阻截我追击采花盗。” 众人低声答应。 富金呼吸沉重的道:“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龙鹰来到楼顶中央处,盘膝坐下,道:“什么都不用做。你们可轮流到下面楼内避寒,我只须你们中的一个人在楼顶当值。” 说毕闭上双目,摒除万念,守一于中,依杜傲教的练功方法,进入冥坐的状态。 自离开荒谷小石屋后,他还是首次冥坐,感觉是焕然一新,刹那间升华至空而不空的精神境界。在练至种魔大法第九重功法“成魔”后,先是与端木菱精采绝伦的一战,接着是大运河和长江的两场水战,他都在庞大的压力下屡次攀上第十重“魔极”的成魔至境,却始终没法持亘,就像登上楼顶后又掉回地上去。但已非常管用,助他屡避灾劫。究其原因,正因魔种虽与他的自身融合无间,偏是“道心”和“魔心”仍差那么的一点点,处于“魔道分离”的状态,未竟全功。 不论“道心”“魔心”,均是无影无形、玄之又玄的东西,急也急不来,只能顺其自然。可是今夜的情况非常特别,既是一发千钧般的紧张,又是漫无休止的等待,闲得发慌的时间,等于两个极端情况的融合,偏是在这奇异的处境里,龙鹰晋入魔极的境界,以道法坐功令“魔心”持亘不断,保留在这个状态。 采花盗最厉害处,不只是借助天遁爪来去无踪的本领,而是防不胜防,也是防守无门。如果他今晚确出现在蜀王府内,那他便是首次被掌握到行止,更可能是唯一予人可乘之机的机会,错过了将永远没法抓着他。 所以今夜不容有失。正是在这种迫切性下,魔种再次显其神效。 龙鹰的灵奇感应不住扩展,将整个蜀王府体会于寸心之间,那不止是眼耳鼻舌身的敏锐触角,而是“心”的感应,以前只能偶一为之,现在却是“有会于心”。 浑浑融融里,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龙鹰心中一动,生出感应,倏地睁目,长身而立,把守在身边的詹荣俊吓了一跳。 龙鹰移至楼顶边,俯瞰夜色深沉,只廊道和城楼亮起灯火的蜀王府。 詹荣俊移至他身旁,紧张得不敢说话,富金等也拥了上来,人人大气不敢透一口。 以龙鹰视黑夜如白昼的锐目,仍看不到府内任何异样的情况,可知采花盗潜踪匿迹的本领何等高明。 幸好他仍清楚感应到他。 他缓缓取出五个特制水弹,藏于袖内,轻轻道:“待我擒得采花盗,明天我们去吃早点庆功。” 说毕跃离楼顶,投往一棵大树的横干去。 几个起落,龙鹰来到迎仙宫西面的园林里,静待采花盗上钩。他把守的是如采花盗采花不遂,最快离开蜀王府的路线。凭采花盗的身手和工具,即使以龙鹰之能,亦没法截着他。 几下呼吸后,箭矢破空和叱喝之声从玉倩的小楼处传过来。龙鹰心叫厉害,这家伙肯定有准确的情报,故可以不用寻找而潜到小楼所在处。 龙鹰保持在魔极的境界,忽然移动,在林木间左穿右转,然后斜窜往上,落到一棵大树之顶。 破风声起。 一个黑影在他眼前横空而过,疾如劲箭,同时手上机栝声响,射出连索遁爪,延往前方三丈外一株老树伸出的横干,正要抓个结实之际,龙鹰的五个特制红水臭弹连珠投去。 采花盗确是高手,在这样的情况下仍及时警觉。空出的手撮指成刀,劈中最先到达的“暗器”。 “啵”的一声,水弹应手爆成漫空红雨,由于龙鹰用劲巧妙,照头照身的往采花盗洒去。 天遁爪抓个结实。 同一时间另四个水弹在他前方逐一爆开,采花盗的加速适令他消受另四蓬红色臭水液。 龙鹰发出尖啸,循采花盗的背影狂追去了。 漆黑的夜里,一个大湖拦在前方。 龙鹰从蜀王府吊着采花盗追至城内,又从城内追到城外,仍凭气味一直掌握住对方的行踪。 可是到这里后,气味消失了。 湖另一边的林木间传来微仅可闻的马儿轻嘶声。 龙鹰心中叫好,沿湖掠去。 采花盗非常狡猾,又是准备充足,应变计划至少有两个。 在正常情况下,采花后他可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到藏身处,转换回能掩饰他的身分。 情况危急时,例如今晚的情况,他可直逃城外,循预先拟定的最佳逃亡路线,快马远遁而去。 “飕”的一声,龙鹰挑了附近最高的大树,登上树顶,俯瞰远近。既知对方以快马逃走,只须审度地形,即可掌握到他逃遁的方向。 他几敢肯定对方不晓得自己追在后方,因他的追踪法与别不同,可锁紧对方的精神,不露形迹的锲而不舍。 龙鹰知时机稍现即逝,展开他的林上提纵术,半盏热茶的工夫来到官道旁的一棵树上。 蹄声自远而近。 龙鹰用神看去,知对方上当。 采花盗再不是先前一身夜行衣的打扮,而是换上另一身的衣服,外加御寒披风。如果采花盗晓得他紧跟在后面,哪有时间换衣服? 龙鹰收摄心神,又运功将自己“封闭”起来,不泄露任何可惹得高手生出感应的破绽。 蓄势以待。 采花盗已扔掉头罩,现出本来面目,乍看只是个没有什么特征的中年汉,细看却感到他脸容阴森,双目异芒闪烁,使人心寒。唯一令龙鹰不太惬意是,本以为他用右手拿兵器,故选从左方攻击他,此时见他的马刀挂在马鞍左边,始知他左手用刀,但已来不及改变攻击的位置。 龙鹰早祭出蛇首刀,算准马速、距离和方位,从藏处射出,刚好攻向采花盗的左后侧。拿捏的精确度,尽显他魔种超乎一般高手的灵锐。 采花盗也是了得,龙鹰双脚离树的一刻,他立即警觉,想都不想的拔出马刀,反手后劈,动作一气呵成,堪堪挡格龙鹰此刀。 龙鹰是蓄势而发,贯注全身全灵的魔功,采花盗是临危应变,仓卒还招。即使两人功力难分轩轾,亦要大大吃亏。 高手相争,往往系乎此一着之差。 “锵!” 两刀相争,发出声传里外的激响,溅出金铁碰撞的火花,粉碎了黑夜官道的宁静。 健马痛嘶,吃不住力道的往右方歪歪斜斜的倒跌下去。 采花盗喷出漫空鲜血,被龙鹰的刀气魔劲连人带刀劈得抛跌下马,滚进道旁的疏林里去。 龙鹰给反震得手臂酸麻,暗叫厉害,岂容对手有扳回平手的机会,点在马股处,借力如影随形的往采花盗投去,触地前,已化去被反侵的惊人气劲,持刀的手回复灵活。 采花盗撞断了一株小树后,借力弹起来,来不及拭去嘴角的血渍,龙鹰一阵风般杀至,一刀朝他颈项抹过去。 “叮!” 采花盗再挡格龙鹰一刀,挫退两步,双目凶光大盛,现出拼死力战的气概。 龙鹰知他走的必是以命搏命的路子,岂容他有全面展开刀法的机会,欺往他右侧,刀光剧盛,倏忽间向他劈出十多刀。 金铁鸣声爆竹般响起,火花四溅。 采花盗从没想过有人用刀比他更凌厉,全是不顾命的打法,无一刀不是险着,令他只能见招拆招,完全陷于被动。 龙鹰知对方败势虽成,却非没有反击之力,采花盗固然被自己杀得左支右绌,却是韧力惊人,气脉悠长。而且对方显然擅长打这种硬仗,往往利用树木的障碍闪躲挪移,只待一个脱身的机会,便可利用天遁爪逃之夭夭,所以自己极可能功亏一篑。 龙鹰可肯定对方是比得上横空牧野的高手,绝对在薛怀义之上。若不是多方设计,现在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龙鹰刀交左手,以左手刀对左手刀,展开另一轮猛攻。 采花盗刚摸热了点他的右手刀,龙鹰竟改用左手,刀刀如天马行空,又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登时吃不消。 “当!当!当!” 采花盗不知碰到什么东西,一个踉跄,空门大露。 龙鹰清楚掌握到他心神一丝不乱,显然在用诈,不以刀刺,反侧身以肩头硬撞往他胸口,蛇首刀则劈向他扬起的刀。 “当!” 蛇首刀险险挡格住对方回劈而来的一刀,采花盗则应肩往后抛掷。龙鹰没有丝毫迟疑的追过去,就在采花盗落地前,蛇首刀连点他三下,封闭了他大小穴道。 “砰!” 采花盗重重摔落一堆草丛去。 龙鹰也双脚发软,坐在一块石上,不住喘息。首次晓得魔种也不是无穷无尽的,可以因过度损耗而力竭。 他从魔极的境界回落下来,却与以往稍有不同,但又很难说出不同处在哪里,直觉是不似以前般回落至谷底,而是提升了一点点。 “叮!” 六碗豆浆碰在一起,然后齐齐一口喝干,就像喝烈酒庆功那么兴高采烈。 郑工叹道:“真想不到,白日梦变成了现实。” 张岱道:“这是个大功德,我该已化去灾劫。” 富金道:“究竟是什么灾劫,总是不肯说出来。” 张岱再不将灾劫放在心上的道:“往事不消提,想想将来干什么事方为正理。” 詹荣俊道:“当然是追随范大哥,跟他学东西。” 龙鹰笑道:“打打杀杀有什么好学的,男人追求的,一是钱银,一是女人。你们现在人人发了笔大财,够你们豪花几年,不好好享受人生是正蠢蛋。明白吗?” 六人处身的地方是位于少城商业区的一所豆品店,刚开门他们便一拥而入,吃的虽是馒头,感觉却如山珍海错,特别是际此大功告成,赏金入口袋的时刻,当然,由于金子过重,仍是存于库内。 街上人来人往,回复热闹,一切如常,没人晓得采花盗已经落网。 郑工笑道:“范大哥说得对,现在成都就是我们的乐土,连总巡捕也和我们称兄道弟,军中有熟人朋友,不在这里荒唐一段岁月,怎对得起自己?” 石如山道:“无所事事的日子还过得不够吗?我认为早上该找点事做,晚上才去逛青楼寻乐子。不如今晚我们一起去青楼,每人搂着个娘儿来庆功,不是更棒吗?” 见众人目光往自己投来,龙鹰叹道:“我没有你们的福气,回蜀王府交代两句后,我须立即赶往青城山去。” 詹荣俊怪笑道:“还说没有福气,范大哥的艳福我们是望尘莫及呢。” 众人齐声起哄。 此时总巡捕来了,神采飞扬的道:“节度使想见范兄,其他人继续吃喝好了。” 蜀王府。 节度使内节堂,黑齿常之请龙鹰坐在下方右首,另一边是启越将军和王昱。 黑齿常之道:“我们以大刑伺候了他两个时辰,他仍不肯说半句话。这类人我见过了,心志坚毅超常,休想从他身上问出半句话来。” 启越道:“范先生有办法吗?” 看他恭敬的神情,龙鹰晓得他亦知悉自己的真正身分。道:“换了来俊臣来也问不到东西。此人武功之高,可比得上风过庭,所以我们绝不可让他活命。” 黑齿常之同意道:“我打算在正午时分,将他在市内先施以凌迟之刑,再斩首示众,以收杀鸡儆猴之效。” 王昱道:“没法从他身上追寻出同党,是否很可惜呢?” 龙鹰道:“我看还是一刀斩掉他的臭头较好一点,以免夜长梦多。” 转向王昱道:“他没有招出任何人,但我们却可诈作他已招了供,只要有人做贼心虚,我们便成功了。而由于我们肯给他一个痛快,会更令敌人疑神疑鬼。” 王昱欣然道:“那我们是否该请池上楼那个小子到来见节度使大人呢?” 启越道:“给我一点时间,做好布置,可把池上楼和他的奸党一网打尽。” 此时曹良午匆匆赶至,铁青着脸道:“池上楼天未亮已率人离开成都,乘船溜掉了。” 黑齿常之轻松的道:“能逃到哪里去?立即给我发出通缉令,让他尝尝天下虽大,却没有容身之所的滋味。” 第十三章 追求妙着 龙鹰从天而降,落到船首的甲板上,吟道:“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原来是这么的一回事。” 楼船的上层传来花间美女梦蝶迷人的娇笑声,道:“假设你仍是那副陈腔滥调,说不出来见我的道理,就要看你的种魔之法,能否胜过本夫人的不死印奇功哩!” 龙鹰负手往舱门走去,笑嘻嘻道:“小弟今趟不惜千里而来,是要和夫人下一盘棋。” 梦蝶的声音从最上层传下来道:“此着是废棋,本夫人根本没有和你对弈的闲情。” 他步入舱门,欣然道:“夫人误会了,这是局不用棋盘的较量,让老子先来个定石。哈!‘邪宗’莫问常如何?” 舱廊展现前方,两女提剑拦着去路,其中之一正是那天收他五两银的俏婢。 龙鹰止步道:“这一着够厉害吧!” 梦蝶道:“还算可以,让他上来。” 后一句是对两女说的,两女刚往旁避开,龙鹰擦身而过,还探手摸了那认识的俏婢脸蛋,俏婢想抗议时,占她便宜者早消失在楼梯处,气得她踩足不依。 龙鹰负手步入舱厅,令他心迷神醉的大美人坐在中央的圆桌子的另一边,美眸闪亮的瞧他。厅子布置典雅宜人,充分体现出花间美女的才华气质。 龙鹰在她对面坐下,道:“到你下子。” 梦蝶嗔道:“真是冤孽!告诉我,你到巴蜀来干什么?” 龙鹰直觉感到她说得嘴硬,其实芳心内充盈见到他的喜悦,“冤孽”两字可圈可点。点头道:“只可用冥冥之中,自有主宰来解释我为何会坐在这被命名为‘陌上尘’的楼船上。如果我告诉花间大姐小弟来巴蜀的前因后果,大姐更可深切体会陌上飘尘的意境。” 梦蝶道:“莫问常是师尊深痛恶绝的恶徒,曾千里迢迢的去追缉他,却被他负伤遁逃,使师尊引以为憾。所以你这一子虽算下得不错,对全局仍未能起死回生。” 龙鹰道:“大姐怎会认定武曌与令师之死有关呢?” 梦蝶岔开道:“你为何留个满脸胡须,难看死了。” 龙鹰不以为意的道:“我们边走边说好吗?” 梦蝶轻轻叹息,柔声道:“我是首次看不穿你的棋局,落在下风。龙鹰呵!你凭什么如此有恃无恐,认定梦蝶会随你走?” 龙鹰道:“只差一点点始真的有恃无恐,令师身上是否有两种不同的伤势?” 梦蝶娇躯轻颤,垂下螓首,向他展示天鹅般高贵优美的玉项,堪称当世绝色的花容现出深刻的哀伤,语调出奇地平静,道:“说下去。” 龙鹰怜意大起,知她在多年后的今天,仍未从侯希白遇害的打击回复过来。正容道:“我见过法明,其武功虽是深不可测,但如以大姐的身手去推测令师的功架,法明仍没有独力伤害令师的本领,故必有帮凶。这个人就是‘邪宗’莫问常。大姐听过一个叫‘上智’的道家流派吗?她们典藏的《无上智经》,于个许月前被法明闯观夺走。” 接着把丹清子三师徒南来拟逃往慈航静斋的情况详细道出来。 花间美女盈盈起立,像向龙鹰骄傲地展示她无限美好的身段,双目异芒闪烁,道:“这是人家首次未下毕全局,便推棋认输。好吧!让我们到青城山去。” 星月下的山野,两人抄快捷方式全速奔驰,花间美女在前领路,紧追在她身后的龙鹰心神俱醉,眼前风格独特似有情又无情的美人儿,仿如从天上偷下凡间来的女神,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完美无瑕,轻盈潇洒,尽显花间派与别不同的心法武功,令他愈看愈爱。那种扣人心弦处,绝不在静斋仙子端木菱之下。 梦蝶掠上高岗,忽然停下。 龙鹰来到她身旁,并肩而立,只要往左移上一寸,即可碰触她香肩。 梦蝶目注前方,道:“越过前方的山,就是青城山,相传青城山是道教始祖之一宁封子的修真处。宁封子是曾助黄帝打败蚩尤的大臣,故此青城山被道门奉为圣地。东汉末年张天师于此创立五斗米教,并着道书二十篇。到现在山上道观林立,达数十所之多。” 龙鹰皱眉道:“不知小弟是否过于敏感,当我心神集中往前方,竟似嗅到血腥的气味。” 梦蝶香肩轻碰他一下,道:“我们立即赶去。” 领先掠下山岗。 山上隐隐传来人声和兵器交击的声音,使他们晓得害怕发生的事,变成梦魇般的现实。 两人掠进山门,一条用红砂石嵌砌的石梯随着山势蜿蜒盘旋而上,正是著名的“丹梯”。沿丹梯亭坊相接,古木参天,可惜他们无心欣赏。 第一座道观出现上方,在刻有“天师洞”三字的门楼处,五个道人伏尸其下。三支火把插在山门下的砖隙中,拦着去路。 三十多个身穿黑色劲装的大汉,从上而下朝他们奔杀下来,拿刀提剑,也有擎枪持矛的,只看他们动作整齐划一,便晓得是训练有素,熟练战阵的精锐好手,有足够实力封锁登观之路。 龙鹰轻呼道:“让我打头阵!” 拔出背上蛇首刀,心神晋入魔极至境。 今次又和以往任何一次不同。以前与敌搏斗,不同的感官是独立运作,看是看,嗅还嗅,但今次刀入手中,所有感官浑融为一,化为整体的触感,无有遗漏,来得自然而然,妙若天成。 此时他无暇深究,蛇首刀化作随身疾走的重重刀气刀影,硬撞入敌阵之内。 三敌鲜血激溅,打着转的东倒西歪,往两边跌去。 梦蝶娇叱一声,竟后发先至,从上方越过龙鹰,投往敌阵后方。 在火把光的掩映里,兵凶战危激烈的短兵相接下,不但没有招式可言,且是以命搏命,就看谁伤得更重。 龙鹰用的战术,就是武曌当晚对付法明手下的战术,入阵破阵,令敌人没法展开阵法,反转了对方人多势众的强势,变为利寡不利众。 梦蝶落处,敌人左仆右跌,几个照面已溃不成军,混乱蔓延往龙鹰的一方,登时大大减轻他的压力。刀势开展,凡被他贯满魔劲的蛇首刀劈中者,立毙刀下。 他是名副其实杀出一条血路,到与花间美女会合时,三十六个敌人,全变成丹梯的伏尸,鲜血染梯。 两人互望一眼,均看出对方心内寒意。 终于认识到法明惊人的实力。 垮在他们手下的黑衣武士,拿任何一个出去,都是能独当一面的好手,现在一下子来了三十多个,而在山上作战的当然远超此数,那是非常可怕的力量。 梦蝶首次表现出对龙鹰的关心,探手按着他左肩,道:“你受伤了!” 龙鹰道:“三处创伤都是微不足道,你也被枪刺中后肩背。” 梦蝶收回纤手,秀眸杀机剧盛,寒声道:“生死事小,今晚我将会大开杀戒,希望莫问常亲自领军。” 两人刚才一战,虽不够半刻钟,但真元损耗极巨,也是龙鹰首次感到后劲不继,故必须稍作调息,才能应付接踵而至的战斗,由此亦可知今晚形势的凶险。 梦蝶仍立在身前近处,目闪奇光的看他。 龙鹰忍不住道:“大姐此刻有没有与小子相依为命的感觉?” 花间美女没好气的道:“现今是怎么样的情况,还有闲情说这种话。噢!” 龙鹰摸了她香嫩的脸蛋一把,带着满身血渍,擦肩而过,在拦路火把间穿过去,踏足道观前的大广场。 梦蝶气鼓鼓的来到他身边,尸横遍地的惨烈情况映入眼帘,一时忘了和龙鹰算账。 宏伟的道观,矗立前方,打斗声远远从殿宇重重的观后传来。 龙鹰回刀鞘内,领先奔出,尚未抵达观门,六个黑衣武士从石阶奔下来,一式持枪,看来是守门者。就此看来,敌人已控制了大局。 青城山为道家洞天重地,在此修真的道人该有过万之众,其中只要有十分之一人懂武技,便有逾千道人有顽抗之力,现在落得如此局面,可知今次来强攻的敌人,人数当不少于五百。 法明由夺经到遣人来追杀丹清子师徒,绝非鲁莽行事,而是谋定而动,乘机重重打击被李世民封为国教的道门,肃清反对他假佛门的力量。 气劲爆响。 龙鹰手撮成刀,劈开标刺而来的两枪,同时闪入两人之间,两肘左右开弓,两敌往外喷血抛跌时,一拳击出,命中当胸刺来的另一枪,魔劲如暴发的山洪般,硬将来敌震得连人带枪直抛往石阶顶,“砰”的一声软瘫地上,变成没有生命的另一具尸体。 同时往后下撤,避过追击而来的三枪,由花间美女抢前应付,配合得天衣无缝。 这些黑衣武士有个共同点,是人人悍不畏死,使龙鹰记起丹清子提过的“死士”两字,真不知是什么力量在他们背后作祟。 惨叫声连串爆起,梦蝶大展不死印法的功架,在三敌间飙移腾挪,几个照面已再没有一个活人。 轮到梦蝶杀入观门。 三清主殿已被鲜血染红,被供奉的道家始祖太清、上清、玉清俯视眼前景象,不知是有心无力,或只是漠然不理。 两人穿殿而过,来到连接殿宇的廊道,进入第二进的天师殿。 殿内道人的尸数减少,反是黑衣武士的尸体增多,可推想敌人攻入此殿时,遇上道门真正高手的反击。 堂内向门的壁上,有一幅高达三丈的大石刻,描绘张天师的坐像,浓眉广额,手持印符,神情似在思索人世间的斗争仇杀,为何会发生于本与世无争的修真静地内。 他们脚步不停的穿廊过殿,越过三皇殿和黄帝祠后,终抵天师洞后方的广场。 数百道人正围着十多组黑衣武士狂攻,表面看似道人一方占尽上风,但两人却掌握到道门一方正处于劣势。且给对方紧扼通往第一峰上清观山道的入口,硬将从山上其他道观来的援兵挡在这里。 龙鹰凑过去咬着梦蝶晶莹的耳朵道:“上清观才是主战场,莫问常以奇兵突击,深入青城山道门腹地,现已遭道门全力反扑,我们只要能破关闯峰,大有机会突袭莫问常,为大姐报一半仇。” 花间美女眉头深锁道:“这么看去,把守山道的武士不但是对方精锐里的精锐,且人数超过六十之众,你有把握吗?” 龙鹰道:“只我们当然不行,幸好有大批帮手,看我的!” 觑准对方势力最弱,只剩下十五人的一组黑衣武士扑过去。 这是以上驷对下驷的战术。 “轰!” 龙鹰离对方尚有丈许,隔空一拳冲出,魔劲透拳而去,目标的黑衣武士正挥刀劈开一支长棍,空门大露下被拳劲击中胸口,喷血抛飞,撞在己方的人身上,立令阵不成阵,军不成军。 花间美女鬼魅般越龙鹰而去,抢入对方阵内。 有人喝道:“朋友是谁!” 龙鹰朝扬声者瞧去,原来是个老道长,慈眉善目,忙应道:“本人范轻舟,偕好友来见丹清子前辈。” 老道长叫道:“范先生终于来哩!快到上清观去,这里有我们应付。” 龙鹰已扑入阵内,助梦蝶和士气大振的道人们收拾对方的这一组残兵,夺得两支长枪后,朝山路方向杀去,两人沿途不住助阵,立令对方凶焰大减,此消彼长下,道门一方开始取得优势。 梦蝶追到他身旁道:“仍用刚才登丹梯的策略好吗?” 龙鹰应道:“就这么决定。” 大喝道:“诸位道兄请让开,今次由小子上。” 从两道人间通往攻打山路的最前线,心神晋入魔极至境,两手同时展开枪法,最厉害处是左右手枪法不同,活像两个不同的超级枪手同时攻坚冲阵。 挥、打、刺、扫、戳、挑、劈,两支长枪来到龙鹰手内,变成可怕如毒蛇吐信般的灵物,几把对方的攻击全接下来,敌人一排排的在前方溅血倒下,倏忽间歼敌十多人。 龙鹰蓦然又退后,喝道:“道兄们上。” 众道人终晓得他的战略,齐声发喊,将杀过来的敌人硬迫回去。 梦蝶来到他背后,道:“下一回轮到我。” 龙鹰摇头道:“下一回我们一起出动,保证可过关,绝不可恋战,大局为重。” 梦蝶道:“好吧!” 龙鹰不住运转魔功,力图在短时间内恢复过来。 梦蝶轻轻道:“多谢你邀人家来。” 龙鹰语带双关的道:“我是不可以没有大姐的。” 梦蝶柔声道:“还要说这些话。敌人正不住增加,闯关并不容易。” 龙鹰明白她话里的含意。 这批武士不但武技强横,且精群战之术,一旦落入阵中,短兵相接,根本没有回气的机会,真元魔劲像烈日照射下一滩浅水般急速蒸发,油尽灯枯时就是死期到了。连梦蝶的不死印法和自己的魔种,在这种极端的情况下亦难以幸免。 今战不但令他龙鹰更上一层楼,也使他晓得自己的不足处。 龙鹰道:“穷则变,变则通。只要我把大姐送往敌阵的大后方,闯关的可能性将大大增加。” 梦蝶道:“但你呢?你可跃过多远的距离?” 龙鹰涌起和她生死与共的动人滋味,道:“只要大姐肯给小弟一个鼓励,我可跃过二十到三十丈的距离。” 梦蝶道:“那是没可能的。你……唉!你想人家怎样鼓励你呢?” 龙鹰道:“一个香吻!” 梦蝶生气道:“这是威胁!” 龙鹰欣然道:“只是说笑!大姐准备好了吗?” 梦蝶往上跃起,龙鹰双掌往她鞋底一托,魔劲爆发,将她直送往山路,从敌人头顶上掠空而过,投往敌阵后方去。 第十四章 力退强敌 花间美女凌空投往敌阵大后方的一刻,龙鹰朝前疾冲,忽地拔身斜上,借两支长枪撑地的助力,靠手劲疾射而去,追在美人儿后方,掠过近二十五丈的辽阔距离,差梦蝶的落点不到五丈,但已被近二十个黑衣武士隔在两边。 梦蝶准确落在敌人后方,趁对方仍弄不清楚发生什么事的良机,旋身投往敌人,幻影身法加不死印奇功,刹那间已放倒对方四、五个人,个个脉裂骨碎而亡。 龙鹰仍在敌方头顶之际,铁拳轰击。两敌颓然倒下,趁敌人在他们前后夹攻下阵形散乱的一刻,施出魔极的近身搏斗手段,拳、掌、指、肩、肘、脚、膝,几乎身体每一部分都变成了凶器,无所不用其极下,纯凭感觉在火把闪耀的山道上,如虎入羊群,杀得敌人溃不成军。 到与梦蝶会合时,敌人败势已成,衔着敌人阵尾狂攻而下,配合道门高手从下方攻上来,战斗变成了屠杀,不到片刻已尽歼扼守山道的敌人。 龙鹰浑身创伤,战血染衣。见众道想冲上山,忙伸手拦着山路,喝道:“这样在不明情况下冲上去,必中敌人埋伏。” 众道止步停下,都是身疲力竭,难贾余勇。刚才和龙鹰说话的老道长排众而出,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龙鹰道:“上面交给我们,道长可领他们收拾下方仍在顽抗的敌人,收拾他们后也不要冲上去,最适当是在一旁列阵布防,如果敌人是被驱赶下来,可杀个痛快。但若敌人退而不乱,阵容整齐,千万不要逞强,任他们退走方为上策。” 见老道人犹豫难决,再加一句道:“对方绝非乌合之众,而是训练有素的精英。现在是两败俱伤,道长首要之务是保持元气。” 老道长点头道:“还是范先生想得周详,千万小心。” 说罢领众道往天师洞殿后广场杀去。 龙鹰双腿发软,差点跌坐地上。 花间美女抓着他肩膀,柔声道:“你伤得这么厉害,撑得住吗?” 龙鹰不住运行魔功,苦笑道:“有空请传小师弟不死印法,挨刀挨枪也不会有事。” 花间美女叹道:“我比你好多少呢?警告你,人家只得二十二岁,不比你大多少,不要什么大师姐小师弟的,把人叫老了。” 龙鹰心中暗喜,她肯计较被叫老了,证明她对自己非是毫无意思,且肯坦告芳龄,更是天大吉兆。打蛇随棍上道:“老子唤你作梦蝶或美蝶儿成吗?” 梦蝶笑道:“老子?你有多老,不和你胡扯,可以上山了吗?” 又道:“你倒清醒,懂得斗智不斗力。” 龙鹰道:“因为根本无力去斗,我们去吧!” 两人并肩蹲在一棵参天老树的横干处,遥观上清观的情况,一边运气调息。 观前空地上壁垒分明,僵持不下。 黑衣武士一方共有五组,每组约百人之众,其中一组布阵在登峰入口处的门楼,竟有十多个弩箭手,幸好龙鹰没有逞强领道人们直杀上来,否则敌人居高临下施放弩箭,死伤必重。 另四组黑衣武士一字排开,面向上清观。敌阵前高高矮矮站着九个人,他们没有穿黑衣,只是这点已将他们突出来,不用猜也知是敌方的领袖人物。 当中两个人分外令人注目。 一个长得特别高挺雄伟,有如鹤立鸡群,却长了一把长发,差数寸可及腰,颇有不男不女的感觉,背挂两把弯月形的刀,令他分外阴森恐怖。 另一个是立在他旁的红衣女郎,虽距离龙鹰逾三百步,但仍可见她身材惹火,体态撩人,腿长腰细,比长发怪人只矮上两寸许,但以女人来说已长得很高。 其他七人高矮肥瘦不一,看其气度,全是一等一的高手。由于背向他们,只看到背影。 上清观的登殿石阶顶的阶台处,一横排开七个人,盘膝安坐。 丹清子居中,左右各三个老道人,由于面向龙鹰的一方,可看到道人们个个相格古奇,气定神闲,显然是上清观元老级的道门高手,难怪能力保观门,硬挡着多至不成比例的敌人于石阶下。 道门方面还有三十多人,大部分是男道士,也有女道姑,伏于观顶瓦坡上,持着强弓劲箭,尽得居高临下的优势。 上清观一方没有半点灯火,全赖黑衣武士方的数十支火炬隐隐照耀着。 龙鹰心忖如让敌人杀死丹清子七人,道门的损失将是难以弥补。 梦蝶凑近道:“可以借峰崖处的盘根老树潜过去。” 龙鹰道:“那我们将失去奇兵的优势。挂弯月刀的是不是莫问常?” 梦蝶狠狠道:“正是他,现在我明白师尊身上奇异的伤痕了。小心他的长发,那是他的秘密武器。” 又道:“那女子是道门上清派的叛徒沈奉真,爱穿红衣,与派主争掌门之位失败后,脱离上清派。她当年已是道门的著名高手,想不到竟拜于法明旗下。我们和对方的实力太悬殊了,怎办好呢?” 龙鹰笑道:“给小弟一点鼓励,包保可想出妙法。” 想不到的是花间美女想也不想的在他面颊香了一口,柔软的嘴唇令龙鹰魂为之销,说不出话来。 梦蝶移开娇躯,螓首微垂,在龙鹰的魔眼下,脸蛋微现红晕。 龙鹰忙收摄心神,目光投往满布敌尸的登观石阶和阶下,道:“大姐你道莫问常在等什么呢?理该一波一波的持续强攻,直至上清观一方崩溃。” 梦蝶轻轻道:“当然是待天师洞的手下控制局面后,可到此增加实力,同时将守门楼的弩弓手调往前线助攻。” 龙鹰乘机道:“梦蝶真是聪明伶俐,所以只要我们击溃门楼的那组敌人,又成功杀抵石阶处,我有十成把握可迫退莫问常。” 梦蝶道:“如果你可弄熄门楼的火把,我有把握杀伤对方的弓箭手。” 龙鹰大喜道:“你有暗器吗?” 梦蝶一呆道:“你的脑袋是怎样造出来的,为何一口猜中人家有暗器?” 龙鹰欣然道:“小弟不但猜到你有暗器,且肯定是棋子,对吗?哈!有多少粒?” 梦蝶俏脸微红,道:“背囊内不但有棋子,还有织锦做的软棋盘。唉!真不舍得拿来做暗器用。” 龙鹰咬着她耳朵道:“原来梦蝶准备闲来和小弟下棋作乐,我早说过哩!梦蝶和我在一起,永不会沉闷。” 花间美女气道:“还要说疯话,快动手。” 龙鹰迅疾无伦的往她娇嫩雪白的脸蛋偷袭一口,来个倒翻,落往山道处,登时惹得门楼的弩弓手向他齐齐发射。 龙鹰几个晃身,弓箭全射往空处,在第二轮弓箭上架前,欺至离门楼两丈许处,在呼吸间隔空击出十多拳,插在门楼和山道高处的十多个火把应拳碎裂,门楼一方立即陷于暗黑里。 梦蝶就趁此从火光熊熊照耀忽转漆黑的时机,连珠棋发,不理黑棋白棋,棋棋含劲的朝敌人激射。 惨呼痛哼声爆竹般响起。 龙鹰拔出蛇首刀,趁黑杀入敌阵里,敌人连他的位置也摸不清楚,而他则纯凭魔极灵觉见人便杀,刀刀不留情,顺脚将掉往地上的弩弓踩个稀巴烂。 梦蝶此时潜至近处,投往敌后,鬼魅般在敌人间闪移,所到处敌人东歪西跌,再难成阵。 莫问常等全朝门楼方向瞧来,号角声起,最接近的一组人往混战处冲奔过来。 此时龙鹰已和梦蝶在战场中心会合,不进反退,又斩瓜切菜的杀回山路处,趁黑躲返刚才栖身的大树上。原本把守门楼的一组敌人只死剩二十多人,可知刚才战况之激烈。 当火把光重照门楼这一角落,形势已和刚才截然有异,莫问常再没有可用的弩弓。更大的威胁是晓得天师洞的手下全被歼灭,道门一方可在任何一刻杀至。 龙鹰终看到莫问常的长相。 此君可以用一句“男生女相”来形容,怎么看都只像三十许的年纪,容颜秀美如女子,双目异芒烁闪,浑身带着诡异莫名的邪气,纵然在这种忽由绝对优势转为下风的情况下,仍是气静神清,一副胸有成竹的超级高手风范。 红衣女长得出奇地清秀,只是双目艳光四射,比得上太平公主,诱人处则各有千秋。 丹清子的声音在上清观处遥传过来道:“范道友终于来了。” 龙鹰先答应一声,然后向莫问常那方传声道:“莫问常你是怎么弄的?暗袭变成明攻,现在你在天师洞的手下已被老子肃清,只剩下你们这支可怜的孤军。” 接着探手搂着欲拒无从的花间美女,低声道:“大姐先潜过去!” 梦蝶往他作怪的手狠扭一把,领命去了。 莫问常阴柔至极的声音响起道:“原来是人称‘玩命郎’的范轻舟兄,你要来管莫某人的闲事,悉听尊便,当然亦须负起后果。有种的来和莫某玩一场,只要莫某人有一招半式吃亏,立即撤走,绝不食言,否则莫某人立即亲自落场硬闯观门,看范兄是否有阻止的本领。” 众黑衣武士齐声呐喊喝采,士气重振。 龙鹰心叫厉害,他是养精蓄锐,自己是负伤身疲,不用打已知胜败。以“多情公子”侯希白之能,当年亦没法置他于死地,即使在公平对等的情况下,自己的种魔大法能否胜他仍是未知之数。所以这个成名逾二十年的奸邪,随便几句话便把他营造出来的优势破坏无遗。 不过龙鹰自有他应付之法,长笑道:“以莫兄的身分地位,怎可捡这个便宜?这样吧!你让老子调息一个时辰,然后决一生死,让我把你的首级斩下来以祭祀亡魂。” 说罢跃下横干,沿崖潜往上清观去。 梦蝶的娇笑声从上清观方向传来道:“横竖有一个时辰空档,男有男斗女有女争,不若由我先和奉真妹玩一场,以作为主菜前的冷盘如何?” 龙鹰正逢树过树,遇石过石,闻花间美人儿之言,心中大赞,知她冰雪聪明,不但向他明示自己已抵上清观,还引开敌人的注意力,让自己来个暗渡陈仓。 沈奉真尚未回答,莫问常喝道:“恁多废话!进攻!” “且慢!” 龙鹰从天而降,落在石阶前,大喝道:“要送死吗?看过小弟的箭术再说吧!” 拔身而起,一个空翻落到瓦坡檐边,接过一个机灵的道姑递给他的强弓劲箭,望夜空一箭射出。 自出道以来,最能发挥种魔大法的利器就是可远距杀敌的弓箭,射程既远,又是箭无虚发,最难挡是箭矢依循的弧度,令人防不胜防。 除丹清子外,敌我双方包括梦蝶在内,都掌握不到他的标靶是何人何物。 “呀!” 惨呼声起,一个手持火把的黑衣武士被长箭贯胸,往后便倒,火把掉往地上去,登时惹起混乱。 号角声起,莫问常见势不对,发出全面进攻的命令。 左右两侧的武士开始推进。 劲箭不住从龙鹰手上射出。 惨叫声不住响起,持火把的武士纷纷倒地,广场逐渐转暗。在大家都看不清晰下,吃亏的肯定是进攻的一方。 “飙!” 龙鹰今次的目标是莫问常。 劲箭临头,莫问常看也不看的左手往上疾探,奇迹似的抓着箭杆,接着闪电前冲,越过黑衣武士阵,以惊人的高速朝上清观扑去,坡顶射下来的箭矢,全告落空。 龙鹰心中唤娘,想不到此人如此强横。 梦蝶从丹清子旁奔出,迎上莫问常。 沈奉真等忙追在莫问常后方,奔杀过来。 龙鹰一个空翻,从殿檐跃下,两脚闪电踢往莫问常的面门。 梦蝶已和莫问常交换了十多招,全是同归于尽的手法,不过凭她的不死印奇功,吃亏的自是对方。 莫问常一边应付梦蝶的贴身攻击,一边头摇发扬,拂往龙鹰双脚。 “砰!砰!砰!” 丹清子偕其他道门元老高手发功了,纯以隔空掌劲,攻往迫至龙鹰三人战圈丈许近处沈奉真等人,震得他们不得不止步接招,却没有被迫退之象,可见这批高手是如何高明。 黑衣武士已进入射程,屋檐上劲箭齐发,雨点般往敌洒去。 龙鹰缩起一脚,另一脚聚集全身魔功,朝莫问常拂来的长发狂踿而去。 今晚的战事以何种形式结束,还看此脚,欺的是对方完全不晓得面对的是他从未梦想过的奇异魔劲。 法明不惜一切强夺《无上智经》,正是要找到克制他种魔大法的手段。 “砰!” 脚发交击,发出惊动全场的真劲爆破声,远近可闻。 龙鹰应发被拂得往殿顶抛回去。 莫问常则全身剧震,往后挫退,还被梦蝶连续两指刺在左肩和右臂,下面小腿又中了她一脚,忙往后急退。直退回沈奉真等人内,喝道:“撤退!” 梦蝶暗叫可惜,亦知失去杀他的机会。 号角声起,敌人退而不乱,往门楼方向撤去。 龙鹰落到梦蝶旁,以衣袖抹去嘴边血迹,问道:“老小子伤势如何?” 梦蝶咬碎银牙的道:“他的护体真气非常高明,没有一击可以着实,调养几天该可复元。” “师尊仙去哩!” 龙鹰骇然转身瞧去,明惠和明心跪在丹清子旁,出奇地没有哭成个泪人儿,反是满脸喜色。 丹清子仍坐得腰板挺直,只像是垂帘内视,手捏法诀,嘴角还含着一丝笑意。 第十五章 江上逞威 翌日清晨,上清观将他们四人送上一艘双桅风帆,由六个熟悉船性水性,又武功高强的年轻道人,驾舟继续逆流西上。 这艘船名为上清,只有乌江帮那艘船三分之一大小,不过船体坚固,转动灵活。且不用龙鹰要求,供应了十二张上等强弓和大批箭矢。谁都晓得实力强大的莫问常,不肯就此罢休。 船舱分两层,底舱放杂物,上层分前后两舱,各设一个舱房,每房六个床位,床又分上下层,中间置有圆桌椅子。 道人们占用后舱,龙鹰自然和三女共享前舱,明惠明心两个俏道姑视龙鹰为另一个丹清子,毫不介意,花间大美女则是无可无不可,至少没有反对,令龙鹰心花怒放。 此时冬去春来,天气转暖。 明惠和明心到船首观看两岸美景,梦蝶则在床上打坐疗伤,龙鹰抛开一切到床上倒头大睡,到午后醒过来。 三女正围着桌子吃干粮,龙鹰连忙加入,见她们人比花娇,吃得津津有味,心忖如果棋子没有当暗器用掉,现在就可和花间美女来一盘棋盘上的大战,明惠明心在旁摇旗呐喊,那是多么的棒。 梦蝶显露出对龙鹰的关心,道:“好了点吗?” 明惠和明心两双妙目朝他打量,糅集了好奇、崇慕和一种龙鹰没法明白的期待。 龙鹰道:“完全恢复过来。莫问常确是名不虚传,尚未使出两把弯月刀已这么厉害。” 梦蝶道:“还有把握取他的狗命吗?” 龙鹰道:“该说是更有把握,问题在很难找到和他单打独斗的机会。真古怪,这么大批的死士高手,究竟从哪里钻出来的?官府竟然一无所觉。” 梦蝶哂道:“天下这么多佛庙,法明要供养或藏起千多人是易如反掌。照我看莫问常和他的手下寄身处该介乎慈航静斋和成都之间,这是一旦有事时最具战略性的位置。” 龙鹰心忖武曌是作茧自缚,栽培出来的法明,成了养虎之患。转向明惠和明心道:“两位道姐害怕吗?” 明惠摇头道:“有范先生在,我们不害怕。” 明心道:“像师尊般唤我们作明惠和明心不是更好吗?” 梦蝶道:“你们不晓得他叫龙鹰吗?为何仍范先生前范先生后的唤着?” 明惠道:“师尊着我们称他为范先生嘛。” 龙鹰忍不住问道:“两位真洒脱,丝毫不将生死的事放在心上。” 明心天真的道:“师尊是得成正果,修真成仙,我们还为她高兴哩!” 明惠远较明心懂事,解释道:“我们道家修真,有三种成仙途径,上则举形升虚,谓之天仙。中则游乎名山,谓之地仙。下则先死后蜕,称为尸解仙。师尊本可白日飞升,但为送我们到静斋去,只可以尸解之术蜕变为仙。” 龙鹰想起丹清子坐化的宝相,心中涌起奇异的感觉。 梦蝶向龙鹰打个眼色,起立道:“我要到甲板呼吸两口江风。” 龙鹰来到立在船首,发飘衣拂,美得像天仙下凡的美女旁,道:“大姐在担心吗?” 梦蝶道:“若只是你和我,人家会觉得刺激好玩,可是带着这么两个不懂世情的小道姑,怎可能不担心呢?敌人太强横了。” 龙鹰道:“幸好不是硬干,不能力敌,惟有智取。对吗?” 梦蝶叹道:“你晓得那沈奉真是怎样的一个对手吗?” 龙鹰谦虚的道:“大姐有以教我。” 梦蝶惊讶的瞥他一眼,首次看到龙鹰肯虚心受教的一面。道:“西晋之末,中源乱离,饥馑瘟疫,闾里凋荒,死亡枕席,令很多人萌生出家之念,上清派便是于此时成立。第一代的创派宗师是魏华存,着有《黄庭经》,奠定了道家‘练精化气,练气化神,练神还虚’的基础,被誉为寿世长生之妙典,上清派亦成女冠最重要的流派,道观遍布天下名山。所以法明找上无上智观,绝非偶然的事,失去了丹清子的支持。一旦让沈奉真重返上清派,道门的分裂是早晚间事。” 龙鹰沉吟不语。 梦蝶道:“我十四岁时,师尊曾带我到慈航静斋拜访师斋主。” 龙鹰大喜道:“幸好有我的花间美人儿出马,对我们拟定路线将大大有利。” 梦蝶皱眉道:“你在说什么?谁是你的?” 龙鹰补救道:“大姐息怒。我意思是指大家同属魔门一脉,嘿!指的是我们魔门花间派美女大姐你。哈!” 梦蝶冷冷道:“我是我,花间派是花间派,与你的魔门没有半点关系。” 龙鹰给她抢白得一脸尴尬神色,无奈道:“明白了!” 梦蝶淡淡道:“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说我们是相依为命。” 龙鹰见她唇角含春,得意洋洋,恍然道:“梦蝶是在报我们昨夜定情的一吻之仇。” 梦蝶大嗔道:“你在说什么?” 龙鹰笑嘻嘻道:“我们是天赐良缘、风打雷劈也分不开来,表面看,是因着同一目标。大姐不得不与我并肩作战,事实上我们是两情相悦……不!不!不!我是用错了词语,指的是相处融洽,合作无间。哈!” 梦蝶没好气的道:“不要妄想,花间派男的不会娶妻生子,女的亦永不嫁人。” 龙鹰欣然道:“嫁不嫁我没关系,最重要是肯做小弟的情人,当然要有肉体的关系,否则只是红颜知己,而非情人。” 梦蝶“噗哧”娇笑,如鲜花之盛放,喘息道:“你里面的魔种肯定不是好东西,整天在想色欲的事,恕我没兴趣奉陪。” 龙鹰笑道:“什么都好!小弟当然不会强大姐所难,情投意合时一切水到渠成。有梦蝶在我身旁,已是梦想成真。迟点亲热早点亲热没有问题,最重要是有得亲热。哈!愈说愈爽,差点忘了,刚才我们说到哪里去哩!记起了!大姐可告诉我和令师到静斋的路线吗?” 梦蝶啼笑皆非地白他千娇百媚的一眼,那种似有情又无情的美样儿,令龙鹰魂荡魄摇。深吸一口河风,道:“若不想沉船,必须在虎跳峡前登岸,改走陆路。到有长江第一湾之称的石鼓后,沿江南下,慈航静斋便在江东的雨蒙山里。” 想起端木菱深居于这么偏远的地方,龙鹰心中涌起奇异的滋味。 自与美修娜芙在白帝城分手,因为事情接踵而来,令他没暇去想心中的美女,给梦蝶一句话,勾起他深心处重见心爱人儿们的渴想和思念。 梦蝶续道:“莫问常要截击我们,最佳的位置该是虎跳峡之北,否则便要在金沙江东岸布下天罗地网,等我们送上去。” 龙鹰摇头道:“太被动了!我准备主动出击,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让莫问常晓得谁是猎手?谁是猎物?” 梦蝶道:“你想由我送她们到静斋去,你却去与敌人大打出手。这算什么策略?” 龙鹰道:“当然不是这样,我怎舍得离开大姐?莫问常攻打青城山,造成严重伤亡,成都军方当然非常震怒,并发动军方的力量全力缉凶。此事还会直接惊动武曌,如让她晓得与法明有关,法明肯定有祸。” 稍顿续道:“在这样的形势下,莫问常必须化整为零,着手下们避往四处躲风头,故此能来追截我们的,除昨晚沈奉真等八个高手外,其他手下该不过百数。唯一优势是他暗我明,若我们能将此形势反转过来,便轮到他们受苦,我们的目标是为大姐报一半仇,并去掉法明一臂。” 梦蝶双目射出感激的神色,垂下螓首轻轻道:“我们真能办得到吗?” 龙鹰差点想探手过去搂她的小蛮腰,顺口香她一记,当然不敢轻举妄动,道:“昨夜我们连手一击,伤得莫混蛋颇重,否则不会立即撤走。我的魔种愈来愈厉害,可轻易找到他们,无所不用其极的趁莫问常不宜动手的时刻,杀得多少个便多少个,你们什么都不用理的好好休息,我会在明早追上你们。哈!我会让我的好大姐亲手干掉莫问常,到时怎都该有个香吻慰藉小弟对大姐的一片痴心吧!” 梦蝶横他一眼,像在说你这乘人之危的混蛋。柔声道:“明白了!你是否感应到莫问常呢?” 龙鹰道:“正是如此,老莫现在从后方追来,离我们不到二十里,如被追上,没命的是我们。” 梦蝶探手抓着他肩头,轻柔的道:“小心点!” 龙鹰哈哈笑道:“这话你该对莫混蛋说。” 解下蛇首刀和腰囊,一个侧翻,落到江水里去。 龙鹰扑附船身离水稍高处,随船而去。莫问常追来的是两艘双桅帆船,比他们的船大上一倍,只此推断,两船加起来的敌人当不过百数。 刚才苦待至黄昏的两个多时辰,龙鹰没有浪费掉,顺道锻炼水底功夫,让魔种能在水内的世界发挥应有的威力。 他很希望能脱掉所有衣物,像鱼儿般无忧无虑在水内畅游,只恨这非是适当的时候,自结魔后,他一天比一天更享受生命,活得愈来愈精采。别的不论,只是灵锐的感官,已使他与心爱的人雅三女和美修娜芙男欢女爱时,攀上灵欲一致的顶峰,也让她们分享到他与别不同的爱。 耳朵贴往船身,收摄心神,下一刻他已攀上魔极至境,一丝不漏掌握船内空间的所有动静。来得那么自然而然,易似探囊。 莫问常带点嘶哑的声音道:“还有多久追上他们?” 只听声音,便知他仍未从花间美女的指击回复过来,不过算他了得,换了别人早尸横青城山。 一个沉雄的声音答道:“半个时辰前我们开始全速航行,预计可在明天日出前追上他们。” 另一个声音道:“怎会平白钻了这么一个范轻舟出来?此人不论才智武功,都是上上之选。我们昨夜是功亏一篑,还损失了三百五十二人,且是打草惊蛇,对我们针对道门的计划大大不利。”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道:“我们早已调查过范轻舟,据报他是个爱黑吃黑的强徒,从来不做好事,怎会忽然变成道门的护门人,还不惜千里的送无上女丹到静斋去?” 该是沈奉真的女声道:“有什么好人坏人?只要丹清子诱之以重酬,要他出卖父母都可以。如果可以把他争取过来,一切可迎刃而解。” 几下哼声同时响起,显示对他龙鹰仇恨甚深,不肯和解。 莫问常道:“如非静斋天险难越,我就索性尽起人手攻入静斋,什么佛门胜地也要自此从江湖除名。” 稍顿又道:“今次是不容有失,关系到僧王夺天下的全盘计划,那时你们要什么有什么,再不用东躲西藏的过活。” 龙鹰离船入水,潜往另一艘船去。趁敌方高手全集中在这条船,不趁机去杀人放火,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登上甲板时,龙鹰已拟定全盘的作战大计。 敌人最大的失着,是不知面对的是什么,所以没有足够的警觉和防备。 他的目标是要令敌人打不响如意算盘,没法对他们展开有效率和有组织的追捕,那时杀莫问常的机会便来了,猎人反变成猎物。 他从船尾偷上去,解决了两个在闲聊的敌人,进入船舱,大多数敌人仍在舱房内好梦正酣,不知死神已至。这是可以理解的,他们仍未从昨夜的激战回复过来,不好好休息,如何应付天亮追上他们时的另一战? 想起他们的血腥残忍,龙鹰逐舱搜寻,见人便杀,神不知鬼不觉下,解决了舱内近三十个敌人。 他一直持亘在魔极的境界,不忧不畏,捡得长弓劲箭,攀上舱顶。 莫问常的船与他的船并排而行,离他二十多丈远。 龙鹰弯弓搭箭,将船上余下的敌人一一射杀,惨叫声起,终惊动另一船的敌人。 “砰砰”两声,两个扑上来的敌人被他踢往江水去,再以他独有方式发箭。 “呼!” 惨叫声中,立在另一船船桅望远台上的敌人中箭从高处掉下来,重重摔在甲板上。 莫问常、沈奉真等和十多个大汉从舱房扑出来,个个差点气炸了肺。 有人大喝道:“放箭!” 箭矢雨点般飙过来。 龙鹰移至舱顶边缘,以手上长弓轻松拨开箭矢,呵呵笑道:“我范轻舟从云南打到中原来,又从中原打回云南去,从来没有对手。莫问常你算老几,竟敢来坏我财色兼收的大计,真是活得不耐烦哩!” 莫问常大怒道:“呸!活得不耐烦的是你,给我逮着你这小子,看我操你个死去活来,敢不敢再口出狂言。” 龙鹰哈哈笑道:“这个容易,老子立即过来和你亲热,看是你操我还是我操你。” 一个腾身,落往掌舵的望台,猛扭船舵,帆船立即转向,斜斜往对方的船硬撞过去。 莫问常狂喝道:“找死!” 弹上半空,朝龙鹰的船投过来,沈奉真等纷随其后。 “锵锵!” 莫问常凌空祭出两把弯月刀,确有魔神降世的霸气。 岂知龙鹰奔至望台边,双脚往近缘处一撑,炮弹般朝莫问常迎去,同时隔空击拳,魔劲应拳而出,重击莫问常。 谁想得到他悍勇至此? 若晓得面对的是新一代邪帝龙鹰,莫问常绝不会在负伤下这么鲁莽行事。 他也是了得,两把弯月刀作交叉状,硬挡拳劲。 “轰!” 莫问常口喷鲜血,借势一个倒翻,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 他后方的沈奉真大吃一惊,变成在空中独自一人应付龙鹰。其他人哪留得住势子,落往另一船上去。 “砰砰砰!” 龙鹰和沈奉真凌空过了几招,没人看得清楚胜负,只知两人先后掉进江水里。 “轰!” 两船终撞到一块儿去了。 第十六章 祸福无门 龙鹰横抱沈奉真登上石滩,在一块石上坐下来,就那么让她坐在腿上,感觉着她丰满诱人的肉体,一手搂紧她,另一手托起她的下颚,她的一双美目没有丝毫惧色的盯着他。 刚才他运功下坠,比她早入水少许,就是这时间的差异决定了胜负。这武功高强的道门叛女早被他凌空连环十多击攻得失去顽抗之力,入水后勉力踢出两脚,均踢在空处,还被他从后制着穴道,生擒活捉。 龙鹰看着纠缠不休,偏离航道,不住往西岸靠去的两船。微笑道:“老子有两种功法,第一种是可从美人儿你的血脉流动,侦知你是不是说谎,另一种功法是可破你得来不易的内丹,令你武功全失。” 接着细看她的眼睛,道:“竟不相信吗?老子先让你稍尝破丹散功的少许滋味。” 言罢一指点在她眉心之间,输入一道魔气,直闯她眉心后的泥丸宫。 沈奉真立即脸现红晕,双目现出惊骇神色。 两艘船在月照下变成两个小点,龙鹰几乎肯定它们会撞到岸边的石滩处。在沈奉真的脸蛋重重吻一口,道:“相信了吗?现在老子问一句答一句,否则坏你的修行。” 接着问道:“你的本名叫什么?” 沈奉真清秀的玉容现出不解之色,旋见龙鹰双目凶光大盛,忙启香唇低声道:“沈青儿。” 龙鹰欣然道:“这是真话,故不用惩罚。原来是青儿大姐,这名字很好听嘛,为何要改作奉真呢?言归正传,下一个问题来哩!你上一次和男人欢好是何时?” 沈奉真抵不住他魔目般闭上美目,以微仅可闻的声音答道:“是三个月前的事了。” 龙鹰的手重重在她香臀打了两记,道:“说谎!再多说一次谎,老子就破你的内丹。但如果肯说实话,立即放你走,就是那么简单。” 沈奉真睁开美目,道:“不会伤害我?” 龙鹰点头道:“绝不损你半根毫毛。” 沈奉真道:“问吧!” 龙鹰问道:“到金沙江后,你们在何处落脚?” 沈奉真双目露出天人交战的神情,然后颓然道:“是金沙府南面的天王寺。” 龙鹰往她的樱唇狠狠吻一口,笑道:“青儿真乖。” 又在她身上轻拍十多下,道:“幸好老子今晚没空,否则美人儿肯定保不住贞操,真令人想不到呵!大名鼎鼎的道门美女,竟仍是处子之躯。” 沈奉真一脸娇嗔,晓得被龙鹰诓得以为他真有侦知她是否说谎的功法,而事实上他是看破自己仍是未经人道的纯净道体,遂故意问她上一次何时和男人欢好,从而判断出她是否说实话。 龙鹰又将她拦腰抱起,道:“记着我们虽然尚未真个销魂,但已有肌肤之亲,下次见面最好不要动刀动枪,否则再入我手,你休想可像今夜般保持完璧。” 说罢大力一抛,沈奉真身不由己的往江水投去,在空中她的穴道逐一解开,但已没法逆转抛势。 龙鹰移往水边的大石,蹲下看着沈奉真从水里冒出来,笑嘻嘻道:“大姐你最好不要回到莫问常旁,否则若天王寺忽然被老子挑了,大姐将负上最大的嫌疑。你现在还要诚心上禀三清,求他们保佑老子将莫问常干掉。对吗?” 沈奉真娇笑道:“终有一天,奴家会教你后悔今天放掉我。” 龙鹰哈哈一笑,转身去了。 龙鹰沿江奔驰,逢山过山,遇岭越岭,途中得偿所愿见到莫问常的两艘船搁浅在石滩上,真想游过去再施奇袭,也知此为匹夫之勇,论实力对方仍远在自己之上,遂继续赶路。 直追至天色大明,方见到己船的帆影,幸好逆流下船速缓慢,否则恐怕要多追一天一夜才成。 三女和道人们见到他追来,忙把船靠近江岸,让他跃登船上。 龙鹰换过干衣,在房内吃早点,并将昨晚的情况加油添醋的说出来,至于杀人的事当然轻描淡写,胡混带过,更不要说占沈奉真便宜的经过。 明心喜孜孜的道:“范先生真好本领,一个人独力把恶人打垮。” 明惠道:“范先生是否真的要去挑天王寺?” 龙鹰微笑道:“天王寺大有可能是法明在金沙江的重要地盘,敌况不明下去胡搞或会自讨苦吃,是智者所不为。” 对他态度大有改变的梦蝶道:“然则智者有什么大计呢?” 龙鹰道:“现在我们已将莫问常甩在后方,在未来一段时间内,莫问常再没有法子像以前般掌握我们的行踪,直至抵达雨蒙山。” 梦蝶道:“他仍可以赶上我们吗?” 龙鹰道:“这个是肯定的,当天下大乱时,巴蜀是必争之地,莫问常既能仓卒间发动逾千人攻打青城山,可知他在巴蜀必有秘密的基地,与金沙江的天王寺遥相呼应,而在两者之间,该设有规模较小如驿站、码头一类的处所,方便联络和行军。而我们则是人生路不熟,对方则只是落后半天的路程,追过我们是早晚间事。” 听到他有条不紊的分析,梦蝶秀眸闪过惊异之色,徐徐道:“如我们再遭拦截,莫问常将不敢对你掉以轻心,恐怕很难过关。” 龙鹰伸个懒腰,道:“先让小弟好好睡一觉,睡醒再告诉大姐我杀莫问常的手段。” 梦蝶大嗔道:“你敢不立即说出来!” 龙鹰乘机伸手过去拍拍她的脸蛋,花间美人儿本想避开,但最终仍是任他放肆。 龙鹰心神皆醉,晓得她拒绝自己的力量正不断被他龙鹰不顾自身的英勇行为削弱。道:“很简单,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对莫问常的实力,了若指掌,又知在一段时间内他们会沿江追来,直至下一个县镇。所以只有我们伏击他们的分儿,他们却是被动挨揍。哈!不用我教你,大姐也知该怎么做吧!” 明惠道:“我们也要参与。” 龙鹰失声道:“什么?” 梦蝶眉头大皱,道:“你们明白对手是谁吗?” 明心道:“师姐的剑术在敝观除师尊外就要数她。师尊在青城山的三清殿内,已将上智观的掌门衣钵授予她。” 两人登时对明惠刮目相看,不过仍看不出她的高明处。 明惠解释道:“敝观的丹法与别不同,故又称道门别传,融合了《道心种魔大法》和道门的精髓,另辟蹊径。无上智法共分九重丹法,就是养气、还丹、胎息、符火、接药、炼神、面壁、出神和飞升。我的内丹已臻至第六重功法炼神,所以功敛内收,难从表面看出来。” 接着俏脸微红道:“我十七岁时曾随先师叔入世修行两年,有过几次与人动手的经验。” 龙鹰向梦蝶道:“待小弟睡觉后,大姐可试试明惠道妹的功夫。” 梦蝶无奈答应。 龙鹰转向明心道:“小师妹的女丹又是怎么一回事?” 明心摇头道:“我不知道,师尊也不知道。” 听得龙鹰发怔无语。 明惠道:“明心的情况在敝观是从未发生过的,她在修练筑基的百天功法时,忽然进入胎息的状态中,二百天后回醒过来,整个人脱胎换骨。师尊判断明心可能由于前世的大德,故今世刚入门便臻至别人梦寐以求的修真境界。且元神元炁合而为一,结成奇异的内丹。可是以师尊的智慧,仍没法为她进一步的修行做出指示,只说时至自知,非人力所能强求。” 龙鹰和梦蝶听得你眼望我眼,均感玄之又玄,不明其所以然。 梦蝶忍不住问道:“然则令师又为何可认定法明非得到明心不可呢?” 明惠道:“当时我和师妹助师尊围攻那妖僧,师尊感应到妖僧见到师妹时异样的反应,因而有此判断。” 龙鹰一呆道:“你们竟和法明动过手!”接着浑身一震,色变道:“糟糕!算漏了一点。” 梦蝶三人呆瞪着他,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龙鹰弹起来大嚷道:“各位道兄,立即跳水逃走,愈往下游去愈好,不用理会我们。” 梦蝶表现出高手风范,道:“什么事?” 龙鹰回复冷静。道:“我们中伏了,拿兵器,随我来!千万不要失散。” 明心和明惠骇然齐声道:“我们不懂水性。” 龙鹰向梦蝶打个眼色,闪身过去,一手搂着明惠,撞往舱壁,破舱而出,投往江水去,梦蝶扯着明心紧随他后,没入水中。 四人随滚流而下的江水迅速离开风帆。 回头望去,六艘三桅大舟正一字排开,朝他们的单桅帆直冲过来,声势汹汹。 明惠整个娇躯伏在他背上,幸好她长于呼吸胎息之术,即使随龙鹰潜进江底,也不会猛喝江水。明心则完全进入胎息状态,由外呼吸转为内呼吸,最妙的是,她变得似轻如无物,搂着梦蝶的蛮腰,任她带得往下游飘去。 “轰!” 小风帆先被撞得打转,再给另一艘敌舟拦腰撞个正着,登时倾侧翻沉。 龙鹰暗责自己低估敌人。 莫问常一直远吊他们,早已露出玄机,就是他们在前方布下天罗地网,故要待至该处方赶上他们,来个前后夹攻。敌人不但横江拦截,且在两岸布有伏兵,所以他们必须朝下游逃走,只要能捱至天黑,尚有一丝逃生的希望。 敌船发觉船上无人,扬帆顺流追来。 龙鹰很想再疾游一程,好拉远与岸上追兵的距离,但这样只会害死正在前方遁逃的六位道人,猛一咬牙。道:“在此登岸!” 四人朝仍在十多里外的荒山野岭全速飞掠。右后侧蹄声轰鸣,愈来愈接近,当他们进入一个草长过腰的野原,龙鹰止步道:“梦蝶带她们到山里去,找个地方躲起来,入黑后我可凭明心的女丹找到你们。” 梦蝶晓得若被围困,因要照顾明惠和明心,她和龙鹰都要没命,反是龙鹰一人可打可逃,还有少许生机。悲呼道:“珍重!”带着二女继续奔逃。 “锵!” 龙鹰拔出蛇首刀,高呼道:“不要命的就到这里来。” 心忖幸好毁掉莫问常的两艘船,又狠创此君,令对方此时欠缺特级高手,否则不要命的就只能是自己。 近百敌骑大部分朝他杀来,只有二十多骑继续往梦蝶三女追去,这二十多人才真的是不珍惜自己的性命。 龙鹰伏往长草里,像没入了草浪的汪洋中,双足猛撑,箭矢般在草浪里滑进,两骑迎头而至,蓦地弹起,蛇首刀旋挥一匝,两颗头颅飞上半天。 他顺势翻上其中一马之背,勒转马头,直冲入对方的马阵,展开刀法,狠、准、快、辣,没有任何花招,若有兵刃临体,可避则避,避不过硬以魔劲震开,将损伤减至最低。倏忽间已和十多敌人擦马而过,杀得敌人不住跌下马背,鲜血四溅。 片刻后他从对方马阵后穿出去。 右前方喊杀震天,以百计步行的黑衣武士朝他杀来。 他浑身浴血,身上大大小小有七八个伤口,由于刚才是全力施为,加上失血,一时间他已乏力再战,忙催马朝山岭的方向奔去。 “飕!飕!飕!” 箭矢声响。 龙鹰跃离马背,马儿浑体插箭,惨嘶倒下。 刚触草地,尚未借势滚倒,不知哪里来的一支冷箭,直贯入肩侧,龙鹰的魔劲天然发动,箭入肉寸许便被反震出去,但已痛得他龇牙咧嘴,差点唤娘。 龙鹰自己知自己事,此时只要来十来个黑衣恶汉,保证可要他的命。 龙鹰一个踉跄,滚往草地。两脚一撑,箭矢般在草浪内疾飙,落地时重施此技,不片刻暂离险地。 敌骑看不到他的影迹,往四方扩散搜索。 四骑朝他的方向驰来。 龙鹰不住运转魔功,力图恢复元气。今次能否保住小命,还看此刻。 他蹲起来,蛇首刀蓄势以待。 其中一骑蓦然看到龙鹰,吓了一跳,要呼喊时,龙鹰已格开他刺来的长枪,蛇首刀朝上一扫,划断他的喉咙。 战马踢蹄人立,发出惊嘶。 龙鹰闪电横移,又劈落另一敌人。 顺手执过他的长枪,转身运劲掷出,贯穿另一敌的胸口。 剩下的一骑高声呼叫,着其他人来支持,即惹得蹄声轰隆,全朝他们的方向冲过来,形势一发千钧。 龙鹰人刀合一,硬将余下的黑衣武士撞离马背。 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此时离他最接近的敌骑已在百步之内。 龙鹰翻下马背,用刀在马股狠刺一记,健马吃痛下狂奔而去。 他尽余力闪往余下的三匹马儿旁,各刺马股一记,最后附在其中之一的马肚下,两手紧抓马鞍,任由疯了似的马带着他负痛狂驰。 敌人立即乱作一团,见四匹马儿分别狂奔往不同方向,又见不着龙鹰,一时不知该循哪个方向追去。 有人大喝道:“放箭!” 箭矢声起。 今次龙鹰只能听天由命,如果马儿被射翻,明年今日此刻就是他的忌辰。 幸好马儿继续狂驰,没有丝毫中箭之象。 太阳终没入西山,天色转暗。 龙鹰翻上马背,环目一扫,最接近的敌人仍在里许开外,大大松了一口气。 最妙的是马儿正朝山岭的方向奔去,老天爷这么帮手,使他大感欣慰。 龙鹰收摄心神,全力疗伤,同时凭灵应搜索明心奇异的女丹。 离入山处尚有半里许远,战马力尽失蹄,将龙鹰抛往前方的泥地处。 龙鹰回头瞥一眼马儿,见它口吐白沫,眼看活不了,心中一阵难过,但又无法可施。 敌人燃着火把,照亮了半边天,正不住迫近。 龙鹰收拾心情,往寻三女去。 第十七章 击东逃西 龙鹰攀上离山峰只百多步的高崖,黑影闪至,挟着他熟悉的香气,忙道:“是我!” 梦蝶惊喜道:“龙鹰!” 龙鹰顺势一把抄着她不盈一握的小蛮腰,将她搂得紧贴身体,问道:“她们没事吧!” 梦蝶“呵”的轻呼一声,凑到他耳边道:“不要胡闹,明心受了箭伤。” 龙鹰吓得连忙松手,朝前掠去,转过一堆石后,明惠和明心挨石而坐,后者花容惨淡,玉腿扎着从道袍撕下来的布条。 两女见到龙鹰活生生的出现眼前,喜出望外。 最令他惊喜的是,他们旁的泥石地处放了一张大弓和二十多枚箭矢。 龙鹰在明心前蹲下来,明惠凄然道:“箭头已剜了出来。唉!师妹流了很多血,没法走路。” 梦蝶道:“弓和箭是从敌人处得来的,不过这么多敌人,起不了多大作用。” 明心平静的道:“范先生带师姐走好吗?明心会处理好自己,那边有师尊照顾我,你们不用担心。” 明惠骇然道:“不准说这种话。” 龙鹰微笑道:“明心太小看我龙鹰,现在形势大佳,我可保证明天日出,我们四人将远离险境。” 明心勉强一笑,道:“可是明心走不动呵?” 龙鹰道:“只要我走得动便成,再勿胡思乱想,好好养神调息,待我去看清楚山形地势,便回来和你玩个腾挪跳跃的有趣游戏,记着!千万不要失去斗志。” 向明惠打个眼色,拿起大弓和箭矢,偕梦蝶回到高崖处。 天上云多星稀,下方山林黑沉沉一片,山脚处火光点点,显示敌人不住扩展包围网。 梦蝶道:“这个山区面积不大,敌人只要在扼要处把守,即可将我们困死山上,到天明后,派人上来搜山,我们将没法躲藏。” 龙鹰将弓拉成满月,欣然道:“看!左下方树林延绵,伸展逾里,直至另外一组山峦,那就是我们的逃生之路。” 梦蝶沉吟片刻,道:“让我来背明心。” 龙鹰道:“这个由我负责,今次我们是逃走而非杀敌,我刚才一路上来,乘机调伤,几功力尽复,伤口大半愈合,背着明心对我的身法影响不大。” 梦蝶道:“最怕敌方有高手追来,只要将我们其中之一截着,后果不堪设想。” 龙鹰道:“那就看对方有没有本领避过我的夜箭奇技。我们趁敌人尚未弄清楚地形,立即逃走。哈!今趟大姐想没有相依为命的感觉也不成。” 明心伏在龙鹰背上,两手紧搂,双脚夹着龙鹰的腰,用布条在前扎个结实。明惠仍不放心,将她和龙鹰绑在一起。 虽然时地均不宜动歪念头,龙鹰仍感到明心肉体惊人的诱惑力,且有种破除禁戒的刺激,幸好晓得一旦晋入魔极之境,他会忘掉一切。 明心呻吟一声。 梦蝶关心的道:“痛吗?” 明心摇头道:“不痛!呵!很舒服!舒服得想睡觉,范先生的身体很热。” 龙鹰心中一动,道:“明惠将她的手也扎着,让明心好好睡一觉。”转向明心道:“睡醒该没事了。” 梦蝶凑到龙鹰耳边道:“你有什么感觉?” 龙鹰道:“的确很古怪,我们间形成奇异的连系,像是元气的互换互补,劳累一扫而空。” 明惠边将明心双手扎绑,边道:“我明白。这是我们道门的双修之法,也是魔种和内丹的同炉合炼。现在没时间说哩!” 龙鹰感到明心娇体放软,俏脸埋入他肩头处,进入胎息的状态,身子同时发热,感觉动人至极。不由心中怜意大起,更添其闯出重围的如虹斗志。道:“明惠记得紧随我的落点,借树干之力在林木上弹跳。” 梦蝶提醒道:“不要跳太远,明惠会跟不上你的。” 龙鹰答应一声,领先下崖,直抵山腰处,和两人在一块大石上,俯瞰下方茂密的树木。 十多点火把光在下方移动着。 龙鹰接过梦蝶递过来的长弓,又接着送来的箭,架在弓弦上。 “飕!” 劲箭望夜空射出,并非往正前方的逃生路线,而是右后侧林木稀疏的山坡。 好一会后,惨叫传来。 梦蝶难以相信的道:“怎可能呢?你连对方在哪里都看不见。” 山脚下隐隐传来马蹄声和呼喊声,显然以为龙鹰等由惨叫声处闯关突围。 龙鹰笑道:“这就是魔种的神通广大,如果我有过千劲箭,坐在这里可杀敌人一个落花流水。” 明惠欣然道:“我们早见过范先生的神箭奇技。” “飕!”另一支箭望空往人声鼎沸处投去。 梦蝶道:“有高手上来哩!” 龙鹰着明惠给他三支箭,笑道:“让老子先杀他一个高手,好来个下马威。” 倏地起立,三支箭连珠射出。 “呀!”跟着是滚落山坡的声音。 龙鹰大喜道:“干掉一个。箭来!” 明惠也听到大批人冲上来触碰到草树的声音,慌忙递箭。 劲箭一支支的射出,敌人则不住滚落斜坡,直到射尽箭矢,龙鹰道:“成功哩!随我来。” 背着明心往下方林木跃去,落在一树顶端横桠处,借力再往前跃,轻松容易,两女紧随其后,认准他的落点,与龙鹰在林海上腾云驾雾般迅速远去。 那晚不知是因“击东逃西”凑巧,又或敌人尚未能巩固包围网,还是龙鹰暗夜林上逃生术奏效,避过几支箭矢后,他们成功突围逃去。一口气奔了近百里路,到走不动才歇下来。夜去日来,天上下起毛毛细雨,田野间充盈春意。明心仍在深沉的胎息里,龙鹰将她放置地上,正想让她挨石而坐,这小妮子自发地盘膝结跏,令三人啧啧称奇。 他们歇脚处是一道湍流小溪的草岸,远处山势连绵,近处草浪草香,夹杂着彩色缤纷的野花,仿如世外桃源。 龙鹰居于荒谷石屋多年,精善野外求生之术,到附近的树木采摘可口野果,回来时,明心醒了过来,神采飞扬,更胜其受伤之前。 明惠催促道:“还不给范先生看。” 明心俏脸微红的捋高裤脚,露出大截雪白的美腿,线条优美,小腿的曲线更是完美无瑕。 龙鹰吁出一口气道:“真嫩滑!”话出口才知口不择言。 明惠嗔怪道:“范先生!是让你看师妹的箭伤完全消失了,没留下半点痕迹。” 龙鹰按下摸她大腿一下的冲动,道:“看来我的魔种对明心的女丹有对症下药的奇效。以后明心有什么事,给我抱抱便成。” 明惠的俏脸飞起两朵红晕,怪他道:“范先生呵!” 龙鹰苦笑道:“明心快把裤管拉下,我绝不是正人君子,而是个邪帝,受不住引诱。” 明心嫣然一笑,毫不介意他轻佻的言词,还似喜翻了心儿,哪还有半点道门清规戒律形迹? 龙鹰道:“梦蝶是不是去了洗澡?没衣服更换,洗来干什么?” 梦蝶回来了,接过龙鹰抛过去的野果,一口一口咬着道:“本姑娘干什么关你龙鹰的屁事?少看你一阵子,竟去调戏明惠和明心。” 龙鹰投降道:“小弟知罪。唉!昨天在那样的劣势下仍死不去,人也变得有点疯疯的。” 梦蝶到明心另一边坐下,欣然道:“算你哩!照我看明惠和明心并不介意你的疯言疯语。但你要记着她们始终是修真之人,坏她们的清修后果难料。” 龙鹰在三女前半跪着,道:“教训得好!我们先找个县镇之类的地方,买它几套衣服,大吃一顿,痛睡一觉,才去想如何雪昨天之恨如何?” 又向明心道:“明心可以如常走动了吗?” 明心欢喜的道:“当然!呵!” 在三人目瞪口呆下,她往上腾升,直至四五尺的高处,方回落地上,自己都惊异得睁大了一双美眸。 龙鹰抓头道:“我的天!看来我的魔种栽培出另一个超级女剑手。” 明惠大喜道:“师尊说得对,魔种是会触发明心的内丹。” 梦蝶喜出望外,在四人中,明心实力最弱,现在转弱为强,对他们当然大大有利。忙道:“你师尊在这方面还说过什么话?” 明惠道:“当日范先生离开我们的舱房后,师尊沉吟良久,忽然说出这句话,当时我们不明白,现在终于明白哩!” 龙鹰道:“由此刻开始,我们边走边操练明心,看她可厉害至何等程度。” 梦蝶道:“先走一段路再说,敌人正搜寻我们呢。” 四人带着因大难不死而生出的轻松和愉悦,望南而去。 一座约有百多户人家,具有少数民族特色,风格独特的山寨出现前方,坐落于高山山腰,背山面水,隔远看去,房舍均依山势而建,高低错落,且建有碉楼,在夕阳光下,气势逼人。 梦蝶欣喜道:“师尊曾带我到过这里来,是羌族人聚居的地方,叫羌寨,师尊和他们的族长还是老朋友。” 说罢现出黯然之色,显是忆起侯希白。 明惠道:“蝶姐懂羌语吗?” 梦蝶道:“会说十来句。你们在这里待一会,他们对外人很有戒心,让我先去和他们打个招呼。” 说毕飞掠而去。 找了三块石头坐下,龙鹰问道:“累吗?” 两女同时摇头。 明惠兴奋的道:“原来逃亡也可以这么好玩的,在山上那些黄褐色的石屋里住上一个晚上,会是非常迷人。” 龙鹰看到她流露出真性情,心中欢喜。记起丹清子说过,她们都是因家族遭诛灭之祸,遂被家人送入道门,托庇于丹清子,以避过死劫。这两位小道姑便像两张洁白无瑕的纸张,不染一丝俗气,长年的修真养成她们与别不同的性格,对修道成仙深信不疑,但毕竟她们仍是有血有肉的人,有着一般人的喜怒哀乐、渴求和梦想。 龙鹰问道:“明惠曾提过贵门有所谓双修之法,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与法明的藏密双修之法,又有什么分别?” 明惠俏脸微红,忙道:“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无上智经》传的双修之术,是采取对方离中之真阴,以接补己身坎中真阳,神交体不交,气交形不交,从而双修双补,利己不损人,称为人元丹法。” 龙鹰看得暗自心惊。 以往两人绝不会脸红,可是自跳船逃亡后,不知是否因肌肤之亲,她们便不时害羞脸红,极可能是自己的魔气扰动了她们的道法,使她们道心失守,后果确是难以预料。想起美修娜芙脸红的原因,更是心叫糟糕,偏又毫无办法。唯有尽快将她们送往静斋去,希望时间可冲淡一切。 又忍不住问道:“刚才我和明心不是违反了气交形不交的规条,为何对明心又有这么大的好处?” 明惠的俏脸更红了,害羞的垂下螓首,轻轻道:“因为范先生不是常人嘛!” 龙鹰再次暗责自己口不择言,往明心看去,见她神态自然,若无其事,安心了点。正要说话冲淡尴尬的气氛,蹄声从羌寨处传来。 十多骑从敞开的寨门奔出来,领头的是梦蝶和一个老人家,后面全是年轻的羌族男子,还带着三匹空骑。 龙鹰欣然道:“明惠要在山寨度宿一宵的愿望,即可成真。” 寨内的房屋是用片石和黏土砌成的,由三层至五层不等,非常坚固。最下的一层用来饲养牲口,最高的一层堆放粮食杂物,中间则是起居室和灶房,令龙鹰等大开眼界。 侯希白的老朋友族长仍然健在,年逾九十,仍是老当益壮。招呼他们住进他五层高的楼层,令他们在连日逃亡后,得到栖身的安乐窝。 刚好是晚饭的时刻,族长在三楼的大厅设宴款待他们,陪席的还有十多个上了年纪的男女,属族长的儿女辈。据族长说,他的孙子、曾孙子达二百多人,若全召来恐怕挤得指头都动不了。 羌人的服饰自有其特色,人人一件羊皮背心。男女的头发都以青色或白色的头帕包裹,脚蹬布鞋,裹绑腿。女的当然爱装扮,最有特色的是头帕绣有各式花纹图案,再以两根发辫盘压其上。 众羌人中只老族长懂汉语,然而人人热情好客,纵不能以语言沟通,丝毫不损融洽炽烈的气氛。 族长家门外聚集了百多个年轻男女,看来是要一睹汉族美女的风采。 龙鹰等在老族长和家人殷勤招待下,大吃风干了的羊肉片、喝肉骨汤、饮土酒。 龙鹰深切地体会到那种田园牧歌式的生活,颇有乐不思蜀的感觉。问道:“你们在这里居住了多少年呢?” 老族长干咳一声,所有人立即肃静下来,听他说话。 老族长满布皱纹的脸上现出神圣的光辉。像述说远古某一神秘的传说般徐徐道:“由于躲避战祸,我们的祖先白苟率领族人迁到这片丰沃的土地来,以白云石和藤条杆打败了凶狠的戈基人。白苟的七个儿子便在这一带定居,我们是他第五儿的后代。” 明心天真的道:“难怪寨内到处见到美丽的白石,原来有这么一个典故。” 老族长对她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道:“今晚我本要举行野火会欢迎你们,但从梦蝶女儿处清楚你们劳累了。我已着人打扫好一个房间,又预备好衣服,让你们好好洗澡休息。明天的事明天再想吧!” 听得要与诸女共眠一室,龙鹰不由心中一荡,朝在火油灯和酒力下俏脸变得红扑扑的花间美女瞧去。 岂知梦蝶正在瞧他,目光相触,这位若有情若无情的美女竟避开他的眼神。 龙鹰立即感到羌寨的夜更美丽了。 第十八章 携美遨游 丈半见方的土石室,地上铺满羊毛毯,枕被俱全,在一角几上的油灯映照下,加上三个美人儿,室内春意盎盎。 土石室位于羌楼的一角,靠外边处对角开窗,窗子不大,像射箭孔多过似窗子,但在夜风拂送下,新鲜的空气流进屋内。 男女此起彼落的情歌,从山寨内某处传来,使人听得有种窝心的温暖。 龙鹰挨墙正中而坐,梦蝶坐到一角,明惠和明心则挤坐一旁的窗台下,气氛古怪。 龙鹰叹道:“大姐不用担心,待会我出去找个地方睡觉。” 梦蝶淡淡道:“不可以!” 龙鹰一呆道:“不可以?这是什么意思?” 梦蝶若无其事道:“因为我告诉老族长,你是我们三人的夫婿,妻子若不能把丈夫留在房里,是很丢脸的事。” 龙鹰失声道:“你真的这么说了?” 梦蝶道:“这是权宜之计,不要想歪了,因为我很累,一时想不到让老族长接待你们的理由。” 龙鹰扮作为难,心则喜之的道:“那今晚我们岂非要睡在一块儿?” 梦蝶淡然道:“你须靠墙睡,由我隔开你和明惠明心。明白吗?” 龙鹰终忍不住露出真面目,笑嘻嘻道:“我睡觉时会滚来滚去的,哈!如有冒犯,大姐万勿见怪。” 明心“噗哧”笑道:“范先生在说谎,我见过你在山顶睡觉,一动不动的。” 龙鹰笑道:“那怎么同?是荒山野岭呵!这处是舒服的大床,不滚来滚去怎睡得舒服?” 梦蝶没好气道:“亏你还有心情胡言乱语,明天我们必须尽早离开,免得惹来敌人,祸及老族长和他的族人。” 明惠失望的道:“在这里多住几天不成吗?” 龙鹰差点说出明惠你定是爱和我龙鹰同室共睡,幸好忍得住。三女现在穿的是羌族妇女的贴身内服,露出小臂小腿,线条尽显,惹人遐思。道:“大姐说得对。丹清子前辈不是说过莫问常是追踪的高手吗?又可利用猎犬的灵鼻追踪我们,如果气味止于山寨,定会全力来攻,此正是大姐担心的情况。” 梦蝶道:“我们之所以能侥幸逃至此处,皆因莫问常一伤再伤,没法亲自出手对付我们。不过有这十多天时间疗养,凭他深厚的武功,该已好得十之八九了,我们则是愈接近静斋,愈入险境,且陷于被动,只能随机应变。” 龙鹰冷哼道:“我是不会被他牵着鼻子走的。对山野我肯定比他熟悉,自有方法在某处摆脱他冤魂不散般的缠扰,那时主动将入我们之手。明心敢杀人吗?” 明心肯定的点头。 梦蝶道:“夜了!睡吧!” 指着一边墙壁,有点忍不住笑的道:“你须面壁而睡,若敢转过身来,我会杀掉你。” 龙鹰伸个懒腰,挥手以掌劲弄熄油灯,扮作无奈的道:“面壁便面壁吧!幸好小弟想象力丰富,只要嗅吸大姐的体香,已足够在脑袋里幻想大姐曼妙的睡姿。” 明惠和明心忍不住笑起来,一点不介意他轻薄梦蝶的言词。 花间美人儿气得要命,道:“你是不是想逼我不准你呼吸?” 明惠和明心笑得更厉害了。 梦蝶气道:“你两个傻丫头,他可以嗅我,也可嗅你们的气息,给他调戏了仍懵然不觉。” 明心娇笑道:“我们有什么法子哩!除非将他的鼻子塞着。” 梦蝶大喜道:“好主意!” 吓得龙鹰忙爬到墙边,面壁卧下,投降道:“夜哩!大家快睡觉。” 三女笑个气绝。 翌日清晨天尚未亮,龙鹰等告别离寨,恳辞了老族长送给他们的健马,但营账却怎都推不掉,只好由龙鹰背在背上,也接受了干粮食水一类的必需品,还有长弓和箭矢。 他们依老族长指示,朝西南的方向走,沿途景色极美,他们开始有游山玩水的感觉。梦蝶和龙鹰的话题也多起来,有时龙鹰对她挨挨碰碰,她亦不以为意。 到黄昏时分,一个小湖出现前方,在斜阳下,湖水反射彩虹般的芒光,若如仙家胜地,令他们生出在湖旁度夜之心。 四人并排坐在斜坡顶,看着坡底的美丽小湖,均感心迷神醉。万籁俱寂下,惟只徐徐春风轻拂湖面,金波起伏。湖水清可鉴发,山峦与湖边苍松低映水中,灵山秀水长相护,龙鹰等明知有敌人追在后方,仍没法剧然离开这大自然展露魔法似的世外桃源。 龙鹰起立,解下背后帐篷,道:“让小子来立营。” 三女兴高采烈的跳起来,抢着帮手。他们此时穿的是羌族年轻男女的服饰,头扎白帕巾,感觉更能投入周遭有如画卷的绝美环境。 在四人推敲努力下,营账竖立湖旁。整个世界就像只剩下他们,尘世发生的事,在这个时候与他们没有半丝关系。 明惠道:“这个营账很大,但若要睡四个人,却稍嫌挤一点。” 龙鹰微笑道:“明惠不用担心,依大姐订立的睡觉规矩,只是她和我挤在一块儿睡吧!” 梦蝶笑道:“今次我退位让贤,明心和明惠陪你睡好了。” 龙鹰笑嘻嘻道:“大家一场夫妻,大姐不陪我睡,小弟会很没脸的。” 梦蝶没好气道:“去你的没脸,你这小子懂得廉耻吗?快去给本夫人把风,我要到美丽的小湖沐浴。” 三人知她有爱洁的习惯,不感意外。 明心请缨道:“我也为大姐把风。” 梦蝶道:“个个都要到湖内洗澡,否则不准入账。” 龙鹰喜出望外道:“我可以入账睡吗?” 梦蝶苦忍着笑道:“当然可以,我和你轮流守夜,我守上半晚,你守下半晚。” 龙鹰悲叹道:“早晓得大姐不会这般便宜我。凭我的灵觉,如有敌潜来,怎瞒得过我?就算我搂着大姐睡,仍可守足全夜。” 梦蝶道:“若来的是狼群,你感应得到吗?” 明惠打个寒噤,吃惊道:“附近有狼吗?” 龙鹰屈服道:“你们三个大美人睡帐内,由我在外守夜,恶狼攻击小弟时,你们不用出来,任我让野狼吃掉算了。” 梦蝶道:“小气鬼!快去把风。” 龙鹰苦着脸去了。 龙鹰坐在斜坡顶,心忖若在帐内的是人雅、丽丽、秀清和美修娜芙诸女,今晚肯定爽透!不由思念起她们。 唉!自己离开这么久,两地相思的滋味,定折磨得她们很惨,只恨身不由己,且没有归期,做人有时真的很痛苦。 梦蝶揭帐而出,走上斜坡,到他身旁坐下,仰望星空。 龙鹰道:“睡不着吗?” 梦蝶轻轻道:“师尊因性格所限,始终没法练成不死印。” 这还是她首次在龙鹰面前说及侯希白的死亡,以前即使龙鹰问她,梦蝶仍是顾左右而言他。 梦蝶续道:“我本以为永远不会对任何人说及师尊的事,那是我内心的秘密,现在终于对你说了,你明白为什么我肯告诉你吗?” 龙鹰摇头表示不明白。 梦蝶朝他望来,抿嘴笑道:“因为人家开始有点与你相依为命的感觉。” 龙鹰大喜道:“真的吗?” 梦蝶送他一个可迷死任何男人的笑容,道:“骗你的!我没有半点这种感觉。不过也不用失望,至少和你在一起既刺激又有趣,甚至喜欢和你闹着玩儿,不过只是朋友的感觉。但你须知人家从来只有对手,没有朋友。” 龙鹰哂道:“还不是似有情若无情那一套,老子根本不放在眼内。老子的耐性愈来愈小,说不定会强亲大姐的嘴儿,看你是真无情还是假无情。” 梦蝶笑得花枝乱颤,托着下颚含笑道:“你现在的样子真好看,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似的。什么时候剃掉你的肮脏胡子?你以前的样子已够难看,现在更是难看死了。” 龙鹰拿她没办法,长身而起道:“轮到你守夜了,老子要好好睡一觉。” 梦蝶道:“想偷香窃玉才真。我还有话要说,给我乖乖的坐下来。” 龙鹰哈哈一笑,坐回坡顶去,挤紧她坐下,肩股相贴,说有多亲密就有多亲密。 梦蝶白他一眼道:“我不是要和你亲热,而是有正事和你说。” 龙鹰一脸陶醉的道:“两件事不可以同时进行吗?” 梦蝶淡淡道:“看在你过去十多天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让你得点甜头又如何?我想提醒你,千万不要因为我而视杀死莫问常为首要之务,最重要的是将她们两个送抵慈航静斋,其它的事将来再算。” 龙鹰感觉着她动人的血肉,嗅吸着她的发香体香,还带着湖水的气味,心醉神迷的道:“大姐怎么说怎么好。” 梦蝶抵受不住他的明犯,嗔道:“还不快滚,想我对你下毒手吗?” 龙鹰知机的离开。 龙鹰给人声、车轮和马蹄骡蹄的声音惊醒过来,但却不愿起来,帐内只剩下他一个人,幸好余香仍在。 明心钻进来道:“有大队人马来了,幸好不是敌人。” 龙鹰张开眼睛,明心正以一个爬行的姿态从上方看他,俏脸离他不到二尺,此刻的她只像个明丽的羌族少女,姿态趣怪可爱。 龙鹰微笑道:“不是敌人便成,我要多睡一会。” 明心笑道:“你比人家更贪睡。”又钻出帐去。 不一会后,帐外人声鼎沸,龙鹰一概不理,径自倒头大睡。今次轮到明惠进来唤他,坐在身旁用手摇他臂膀道:“是大队结伴而行的商旅,他们要到吐蕃人的高原去。起床!我们还要赶路呵!” 龙鹰仍闭着眼睛道:“待他们走了我们才起程好了。” 明惠忽然沉默下去。 龙鹰忍不住张眼看她,见她霞生玉颊的瞧着自己,暗吃一惊道:“明惠!” 明惠没有避开他的目光,以蚊蚋般的声音轻轻道:“如果明惠离开道门,还俗来嫁你,你肯娶明惠吗?” 龙鹰今次真的是大吃一惊,坐将起来,道:“你肯嫁我,我龙鹰当然娶你。” 明惠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红霞消去,代之而起的是圣洁的光辉,喜孜孜的道:“真怕范先生一口拒绝人家,明惠只是想知道,以去掉心中的魔障。明惠是不会离开道门的,一来要照顾师妹,更重要的是负起师尊交给我的责任。将来只要想起你曾答应娶我,明惠便没有遗憾。” 说罢钻出帐外去。 龙鹰睡意全消,揭帐而出,入目情景,吓了他一跳,小湖热闹得像个市集,大批马骡在湖旁喝水吃草,二百多个商旅打扮的汉人则在四周休息,山坡上可见骡车马车,列成长达半里的车阵,浩荡成队。 三女立在帐幕旁,被十多个武士打扮的大汉团团围着,显然被她们的艳色震慑,见色起心。 龙鹰心忖谁敢惹怒梦蝶,肯定没命。喝道:“不要碰老子的女人!” 武士们朝他望来,神色不善。 龙鹰没有动手的兴趣,双目魔芒剧盛,众武士哪抵得住他锐利如箭的眼神,纷纷避开目光。 一个沙哑但威严的声音喝道:“你们围着别人的美丽媳妇儿干他奶奶的什么,给我滚开。” 众武士散往四方。 “年轻人!到这里来。” 龙鹰向梦蝶等露出个得意洋洋的笑容,梦蝶则白他一眼,这才来到手拿烟枪正吞云吐雾的老者旁,道:“前辈有什么指教?” 那人五十多岁的年纪,身形高瘦,貌似老猴,但双目精芒闪闪,坐在斜坡一块大石上,神态优闲,一派高手风范,道:“坐!” 龙鹰坐在他身旁,梦蝶三女则去拆帐幕,整理行装。老者道:“我姓崔,人人叫我崔老猴,皆因我入形入格,长得像头猴子。小兄高姓大名,你背后刀把的蛇头非常精致,绝非凡品。” 龙鹰道:“我姓范,你老哥唤我范小子便成。” 崔老猴道:“这批人跟了我七八年,却是教而不善,弄不清楚情况。只看范小兄敢带着三个美得可滴出花蜜来的娇娘走在这个马贼出没的地方,便该知道你们非是等闲之辈,你们要到哪里去呢?” 龙鹰道:“我们要到金沙江去。” 崔老猴道:“金沙江是我们入藏前最后一站,会在那里逗留三天,补充粮食。我走这条线超过三十年,由普通保镖成为老大,近十五年赖各方朋友给面子,从没有出过事。” 又指着远方的山峦道:“经过峡道后会切入官道,往南去是白石镇,你们可随我们走一段路,以避开不必要的麻烦。” 龙鹰道:“崔老兄的好意心领了,实不相瞒,现在有大批仇家追在我们后方,故不宜与你们结伴。” 崔老猴定神打量他半晌,欣然道:“但从你们的神情却看不出半丝惶恐神色,可知小兄定有应付敌人的实力。不用怕牵累我们,白石镇外有个军营,长期驻扎一个千人部队,以对付马贼,他们的头子是我老朋友,保证没有人敢公然生事。” 龙鹰心忖毕竟是老江湖,眉精眼企,又想到即使莫问常有天大的胆子,仍不敢追至军营来,点头道:“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得老兄领路,我们好该付银两。” 崔老猴眉开眼笑道:“就收你每人一两银如何?” 龙鹰掏银两支付。 崔老猴拍拍他肩头,道:“上路的时间到哩!” 第一章 偷天换日 当天黄昏,龙鹰四人随商旅大队穿越峡道,在平野扎营,夜空下着绵绵春雨。 四人躲到帐幕里去,气氛变得古怪起来,因为尚是首次共聚一帐。明惠剔亮油灯,放在中央,那点闪耀的火苗,似把帐内人或物的分异统一起来。 三女盘膝而坐,龙鹰则挨着帐壁,伸长两腿交叉迭着。 梦蝶道:“如果没被敌人拦截,我们十天内可抵雨蒙山。” 她们三双美目投往龙鹰,颇有妻子听取丈夫指示的味道。龙鹰饱餐三女各自的动人美态,鼻孔充盈她们迷人的气息,虽是未曾真个已销魂,但心忖不论以后他们的关系如何,这一刻的情景永远铭记心头。徐徐道:“在神都,有一晚我和万仞雨,几个御卫兄弟在外欢宴,忽然得到消息,法明遣人在回途上伏击我们,你们来猜结果如何。” 梦蝶现出个“还用说嘛”的神态。明心欣然道:“范先生当然是大展神威,杀法明的人一个措手不及。” 明惠同意点头。 梦蝶神情一动,向明心道:“如果答案如斯简单,这小子怎会着我们去猜?明心你中他的奸计哩!” 龙鹰笑嘻嘻道:“大姐真明白我,不愧是我的女人。” 梦蝶大嗔道:“你说什么?” 明惠和明心想起今早龙鹰当众说她们是他的女人,虽明知是权宜之事,俏脸仍告羞红。 龙鹰道:“只是顺口一句,哈!有些话说惯了很易说漏嘴。哈哈!言归正传,那晚我是避而不战,皆因敌知我而我不知敌。最后的结果保证你们想不到,武曌将整个神都封锁,抓起二百多个假和尚,立即处决。” 梦蝶忘了和他算账,动容道:“你是想重施故技吗?” 龙鹰道:“我忽然付银两随这个商旅队同行,正因给崔老猴提醒近处有军队驻扎。以黑齿常之的精明,该推测到莫问常的势力分布,又从逃去的六位道兄晓得我们在上游遇袭,必会以飞鸽传书通知这边的军方,所以只要我们到有长江第一湾之称的石鼓镇,找到当地的军头,该可得到军方全力的协助,一切难题迎刃而解。” 梦蝶欣然道:“算你哩!肯听教听话。我虽恨不得将莫问常碎尸万段,但现在绝非适当时机,迟些我再找他算账。” 龙鹰道:“在此事上梦蝶你也要听教听话,没有我和你在一起,不可独自行动。答应了,我方肯采此避战之法。” 花间美人儿本想驳斥他,旋又似想起某事,俏脸红起来,轻垂螓首柔顺地点了点头。 龙鹰被她娇美的神态迷得大晕其浪,正要说话,远处响起马蹄声。 明惠和明心大吃一惊。 梦蝶道:“方向不对,且只有十来骑,敢来犯是送死。” 蹄音自远而近,片刻后在帐外某处停下来。 梦蝶道:“不要出去看看吗?” 龙鹰微笑道:“由崔老猴去应付,看是什么路数。” 足音朝他们的帐幕走过来。 崔老猴的声音在外面道:“范小兄,可否告诉我们你的大名?” 龙鹰应道:“范轻舟!” 另一个声音大喜道:“范先生!终于找到你哩!我们是启越将军派来四处寻你们的侦骑队,启越将军刻下正在白石镇,请范先生移驾。” 龙鹰四人交换个眼色,晓得想不用避战之计也不成。 他们立即收拾行装,随侦骑队连夜到白石镇见启越,自有一番相见欢喜之情。 原来青城山遇袭一事,传到成都,黑齿常之大为震怒,更知事态严重,立即尽起手上军力,进行陆江搜索。到晓得龙鹰等在江上被伏击,遂由启越亲自领剑南水师,逆流而上,并侦骑四出,在大江东岸找龙鹰四人。但因青城山的道人虽知道他们是到慈航静斋去,却不清楚静斋的位置,只知大概位于金沙江一带的山脉,启越只好以石鼓镇为中心,展开搜寻。三天前,启越离开石鼓镇,改以白石镇为搜索行动的总部。 寻得龙鹰,启越喜出望外,商讨一番后,龙鹰回到安置三女的官署房间,在门外被花间美女截着。 梦蝶牵着他的衣袖,来到院落内的亭子。坐下后道:“送明惠和明心到静斋的事,已告一段落。对吗?” 龙鹰点头道:“可以这么说。莫问常和他的人变为猎物,启越将军会顺道扫荡天王寺,并遍查所有佛寺。江上则设置关卡,搜捕他们的人,该可把法明在这一带的武装力量连根拔起。” 梦蝶问道:“我们呢?” 龙鹰道:“我们会由我的老朋友管定仁率二千精锐护送往静斋,我们的责任是游山玩水,间中和大姐来个卿卿我我。哈!不亦乐乎!” 梦蝶横他一眼,道:“最怕你这样子。我要你立即走,由我代你送她们两个到静斋去。” 龙鹰失声道:“什么?” 梦蝶幽幽叹一口气,徐徐道:“我是女儿家,当然知女儿家的心事。明惠和明心对你已生出情愫,但由于在敌人庞大的压力下,没时间胡思乱想,现在敌人再不足虑,情况便变得很暧昧。到静斋后,我会盘桓一段日子,好静心思索自己的处境,当然包括你在内。” 龙鹰一怔道:“梦蝶!” 梦蝶浅笑道:“可以说给你听的就是这么多。你今次到巴蜀来,不只是找人家那么简单吧!快去做你的正经事。现在你可以去向明惠和明心道别,不过我必须在旁监视。我知你是个不讲礼法规矩的人,但今次须听我的话。” 龙鹰的心像打翻了五味罐,不知是何滋味,既不愿与他的花间大美人分离,更舍不得亲密相处了近二十天的明惠和明心。但还有什么可以说呢? 长江自高原奔腾而下,与怒江、澜沧江平行开进滇境西北,滚流于高山峡谷之间,这段势不可挡的上游河道便是金沙江。金沙江流至丽江县的石鼓镇,在三条大江最接近的海罗山前突然来了个急转弯,折向东北,形成了天下闻名的“长江第一湾”。 “户连云岭几千迭,家住长江第一湾。” 石鼓镇坐落大湾右岸的台地上,民居依山错落,梯田迭迭,江畔垂杨款摆,轻拂堤岸,又有过江的铁索木板桥,人畜走过,咿呀作响,另有风味。 金沙江上段,坡降度大,不便航行,要到石鼓附近,水流转缓,可以通航。所以石鼓成了大江上游航运的终点站,也是兵家必争之地,属南诏节度使的管辖区。 金沙江沿石鼓下行数十里,与硕多岗河汇合后,险滩断崖接连出现,江流最窄处仅五十多尺,猛虎可跃,故称虎跳峡,被称为长江奇险之最。 龙鹰与明惠、明心、花间女道别后,日夜赶路,三天后黄昏前抵达石鼓。他换上普通镇民的衣服,持有启越签发的通行证,到这里来是要乘客船,免去长途跋涉之苦。 从山上看下去,石鼓镇中心聚居了数千户,民屋鳞次栉比,烟火缥缈,青山环绕。入镇后大街小巷密如蛛网,路面铺以五花石板,镇中心店铺林立,人来人往,非常兴旺。 龙鹰倒不介意能否找到落脚的旅社客栈,因他随便找处山头野岭便可以安眠。进入一间食店,选了一角的桌子,叫来地道的小菜,放怀大嚼。 吃到一半,有个人步进食肆,略一迟疑,笔直朝他走过来,毫不客气地在他桌子对面拉开椅子坐下,像失去了一切希望,两眼没神的打量他,还重重叹一口气。 龙鹰一眼看穿他是会家子,且身手相当不错,看模样是个年轻的混混,不知为何似失去了所有人生乐趣般,放着这么多空桌不坐,偏坐到自己这桌来,又不像是寻麻烦的,只要懂点江湖道,该知他龙鹰并不好惹。 两人对望片刻。 那人颓然道:“你干掉了他,对吗?” 龙鹰微一思索,见他目光不时移往他的蛇首刀,醒悟过来,暗责自己轻忽大意。现时所处的石鼓镇在云南境内,又是大镇,有人认识范轻舟毫不稀奇,因为云贵正是他声名鹊起的地方。 摇头道:“杀他者另有其人,只是他的蛇首刀落入我手中吧!你是他的什么人?” 那人吁出一口气道:“看背影有七分相似,害得我欢喜若狂,以为可发一笔大财,现在什么都完了,就看我何时横死街头。” 龙鹰心中一动,道:“横竖你认为自己已完蛋了,何不说出你的发财大计,看看大家有没有可合作的地方。” 那人道:“你懂突厥话吗?” 龙鹰道:“一般的对答,可以应付。” 那人精神大振,坐直身体,大喜道:“不要骗我!” 龙鹰道:“骗你干什么?你可以来考较老子。” 那人道:“我没有资格考较你,但自有别人考较你。长话短说,我叫韩三,是范轻舟的同乡,十二天前被金沙帮的人生擒活捉,押去见他们的龙头老大格方伦,他是个少数民族的人,被誉为该族第一高手,金沙帮亦是金沙江最有势力的帮会。唉!我不想被施大刑,在盘问下只好出卖范轻舟,把他的来龙去脉和在云贵干过的事全说出来,为的只是求个痛快。岂知当我说出范轻舟的父亲是从高原逃到这里来的突厥人,他们竟态度一变,还告诉我范轻舟已回云南来,如果我可以找到他,并劝服他去见格方伦一面,会给我百两黄金。我的娘!是一百两黄金,够我离开这鬼地方到中原逍遥快活很多年,于是在各处城镇留下只有我和范轻舟始明白的暗记。哈!如果你肯扮范轻舟去见他一面,我可以分四十两金子给你。呀!不!分你六十两又如何?” 龙鹰明白过来,这格方伦如非大江联的人,也至少和他们有勾结,这确是一个打进大江联的天赐良机。怎会这么巧?沉声道:“由现在开始,你要当足我是范轻舟。你如何称呼他呢?” 韩三道:“我和他自小是玩伴,唤他作大哥,他叫我小三子。离乡后,我们拍档混饭吃。大哥没有朋友,对我算是不错哩。” 龙鹰道:“他们问起我的武技时,小三子你如何回答?” 韩三确是机灵的混混,压低声音道:“当然是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还怕他们不相信,说你遍访高原名家,又自辟蹊径。平时故意深藏不露,这么说是希望他们顾忌大哥,怕大哥为我对他们做出报复,因而放过我。” 又道:“你真的肯去见格方伦吗?” 龙鹰道:“这正是我挂着蛇首刀招摇过市的原因。他们教你如何说服我呢?” 韩三欣然道:“那今次我就是遇上贵人。哈!他们说可由你选择会面的时间、地点和形式,说不论结果如何,绝不动武。并保证你在女人、财富和权力三方面都有梦想不到的天大得益。” 龙鹰道:“你相信吗?” 韩三苦思道:“我想不到他们骗你的理由,若要杀你,更不须如此大费周章,凭他们的眼线,找你是轻而易举。但我刚才用足手段,仍没发觉有人吊你的尾,这该算是诚意。” 龙鹰道:“的确如此。但可肯定的是你一定没法享用那百两黄金,因为他们不会容你这个知情者活下去。” 韩三色变道:“那怎么办?” 又愕然道:“为何你肯告诉我?” 龙鹰道:“因为我是个真正的好人,不忍见你为我而亡。亦只有我,可令你将百两黄金落袋为安,远走高飞。但首先你必须绝对信任我,将范轻舟的所有事一点不漏的说出来。携金远走后,忘掉所有事,好好去享受。最聪明的是脱离混混的生涯,做点小生意,找个地方安居乐业,娶妻生子,还要隐姓埋名。到北方去吧!永不要踏足大江百里之内。” 韩三细看他片刻,道:“你有什么方法既可保着我的命,又可令我远离这里。在这一带,没人比格方伦的势力更大。” 龙鹰道:“比之官府的力量,格方伦算什么呢?” 韩三剧震道:“你竟是官府的人?” 龙鹰道:“严格来说我只是有军方在背后撑腰的人。待会你去知会格方伦,告诉他三件事。” 韩三忍不住的问道:“你真的不怕他们设圈套害你吗?唉!真古怪,现在我竟有你真是我的大哥那种感觉。” 龙鹰道:“我从来不怕任何人,区区一个金沙帮,仍不被我放在眼内,我要钓的是一尾更大的鱼。这些话你听过便算,永远守口如瓶,否则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韩三道:“是傻瓜才会出卖大哥你。究竟是哪三件事?” 龙鹰的脑筋飞快转动,道:“首先,你要候至入黑才去联络格方伦,然后找个地方耐心等待我。” 韩三道:“明白!只是举手之劳,我可以办妥。” 龙鹰道:“第二件事,告诉格方伦明天酉时中,他要在这里最大的码头泊一艘插上金沙帮帮旗的大船,并在船上候我。警告他不要耍花样,如果势色不对,我是不会登船见他的。” 韩三道:“这个非常合理,由不得他不答应。” 龙鹰微笑道:“第三件事是为你的未来而设计的。你随我一起上船,格方伦须把百两黄金立即交给你,而你拿金子后由我目送你离开。” 韩三吁出一口气道:“现在我真的信任你哩!但离开后,他们仍可派人来杀我,拿着这么重的一袋金子,可逃到哪里去呢?” 龙鹰道:“这几天官府的巡查是否特别吃紧?” 韩三道:“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处处官兵,且不时抽查往来的人。” 龙鹰道:“我明天会安排你见军方的一些人,当你拿金子离船回到码头时,他们会诈作抽查你,并将你带返军署。由那一刻开始,你会永远消失,并传出你被那几个官兵谋财害命。事实上你却是被战船送走,保证妥当。” 韩三心慌的道:“他们会不会真的谋财害命?” 龙鹰道:“石鼓镇军方最高级的将领是谁?” 韩三道:“是程展将军。” 龙鹰道:“若他亲口向你保证,是不是比我说更有效力?” 韩三尴尬的点头。 龙鹰道:“天黑哩!明天若得不到程展亲口答应,此事告消,现在该你去向格方伦做工夫了。” 第二章 人口贩子 龙鹰在荒野尽展身法,紧随目标,换过对方不论是何等厉害的高手,他都不会追失。可是!他奶奶的,现在追的是一头在空中飞翔的信鸽,稍一迟缓,肯定追失。所以他现在面对的,是自出道以来最大身法速度的挑战。 “噗!”两脚落在树顶,一屈一伸,箭矢般朝前方的林海远处射去,找寻另一个落足点。天上云朵聚集,星稀月暗,不适合追踪,却大利刺探敌人的秘密。 韩三依他的吩咐,入黑后到镇内的一所骡马行,求见金沙帮在石鼓镇的负责人,完成传话后离开,不到一刻钟,这只信鸽从骡马行后方的天井望东飞去。 龙鹰一边叫救命,一边穷追不舍,幸好鸽子没有飞往大江的彼岸去,否则他探听敌情的大计势必要泡汤,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飞越一道小河溪,纯粹凭感应掌握鸽儿在夜空上的轨迹方向。离开石鼓镇后,他全力往大江下游疾走近一个时辰,估计至少走了三十多里路,恐怕已过了虎跳峡,来到大江东岸的山林区。 鸽子望一座满布乱石的山直飞过去。 龙鹰首次想放弃,非是心志毅力不够坚定,而是往返需时,明天还要见石鼓镇的军方将领,又要从韩三口中套问关于范轻舟的平生事宜,担心时间不够。 他以乱石为落足点,施展他凭脚力弹射的独家奇技,不片刻登上山顶,松一口气坐下来。看着鸽儿投往对面半山处一座宏伟的泥石寨,形式有点像羌寨,不过规模大上一倍,亦是易守难攻的格局。 他研究了好一会山寨的形势后,运转魔功,奔下山坡,往山寨潜去。 龙鹰刚翻过山寨外围的高墙,听到恶犬奔动的足音,知机的往上弹跳,无声无息的落到一棵老树枝叶茂密处,立即收敛全身精气,不但不泄出体气,呼吸也变得若有如无,旋即从外呼吸转为内呼吸,宛若天成,自然而然,同时晋入魔极状态。 他并不是胡乱找处墙壁翻进来,潜入点刚好是山寨高处最宏伟的建筑物,一座五层高堡垒式的楼层。只看其君临山寨其它百多座楼房的超然位置,可推知住的该是山寨内地位尊崇的人物。 远近声音,一丝不漏的收进他的灵耳里。他听到几组的对话,但说的却是他不明白的语言,不由大叹倒霉,看来探敌大计就因言语不通而功败垂成。 蓦地“范轻舟”三字传入耳内。 大喜下,龙鹰收摄心神,目标音源立呈清晰,再不是不明白的语言,而是他尚未灵光的突厥语。一对男女在对话,说的是鸽子带来的讯息。他勉强听懂小半,其它硬猜出来,再凭语调去掌握含意。 那个女的显然对他有深仇大恨,提起范轻舟三字总是咬牙切齿,又提及另一个叫波提的突厥名字,该是与她非常亲近的人。 男的却在劝慰游说她,什么上头的命令,以大局为重诸如此类。只恨他们完全不肯迁就,说得又快又急,令龙鹰这刚牙牙学突厥语的初哥听得一知半解。 幸好男的语调一转,竟改说汉语道:“小可汗的话就是金科玉律,没有人可以违背,若范轻舟肯归顺我们,胜比千军万马。现在风声这么紧,只有范轻舟不会惹起怀疑。私仇事小,征服中土事大。花简宁儿你必须遵照小可汗吩咐,以你的美色媚惑此人,使他不生异心。” 花简宁儿沉声道:“假如明晚谈不拢又如何?” 男的淡淡道:“那他将见不到后天的太阳,我格方伦说得出来的事,从没有办不到的。” 寨门打开,一骑疾奔而出,龙鹰紧蹑其后,开始另一段追踪的旅程。 看着花简宁儿动人的背影,龙鹰搜索枯肠,思索她和自己的仇恨,接着灵光一闪,想起被自己生擒活捉后由黑齿常之下令斩首的采花贼,花简宁儿当是与此獠有关系。 龙鹰放远追踪的距离,在后方吊着突厥美女,心忖两国相争,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战争从来如此,只要不是我去侵犯别人,可心安理得,是为民族的生存奋起作战。 半个时辰后,蹄声减缓,龙鹰穿过一座密林,在边缘处往外窥视。两艘大型客货船出现前方半里远处,从他的角度看去,仿似陆上行舟,不过听到水流的声音,晓得两艘船泊在河岸旁的码头处,乌灯黑火,透出神秘兮兮的意味。 船桅高处的望塔有人在放哨,若一见形势不妙,可立即起锚开航,逃之夭夭。 龙鹰心中叫妙,如果可探得进一步的情报,今晚确是不虚此行,忙潜往上游去,投往宽阔的河流,神不知鬼不觉从水底潜泳过去,攀附其中一船。 聆听片刻,听不到任何人说话,只间中传来抽搐饮泣的女子声音,心中大讶,难道船上囚禁了一批女性? 他转往另一艘船去,在此起彼落的睡觉鼻鼾声中,听到主舱高层的房间内传来“窸窸窣窣”衣衫磨擦的声音,一时弄不清楚发生着什么事,忙将注意力集中到那间舱房去。 女子呻吟声起。 由于从未听过花简宁儿的呻吟声,不敢断定是她。 “哈哈!宁儿的身材真丰满!” 龙鹰心中一动,这个声音很熟悉,在哪里听过呢?一时记不起来。自己的记忆力怎可能如此不济? “停手!人家有要事说呵!” 接着是亲嘴的声音,那男子当是调情高手,吻得突厥美女咿唔作声。 为何他们不说突厥语而说汉语?其中一个解释该是男子乃真正的汉人,不懂突厥话。 男子叹息道:“宁儿的小嘴真甜,来!我们到床上去,让我池上楼好好伺候你。有什么事,明天谈。” 龙鹰心忖原来是池上楼,躲到这儿来,难怪认不出他的声音,因为只是隔远听过他说话。又大感无奈,在目前的情况下确不宜对他动粗。何况此人武功高强,在单打独斗的情况下收拾他已不容易,何况还有未知深浅的花简宁儿?更怕是打草惊蛇。 花简宁儿颤声道:“求求你!停手好吗?人家有急事找你帮忙呵!” 池上楼道:“什么事这么急?宁儿的嫩肤滑似凝脂,令人爱不释手。” 花简宁儿以接近崩溃的娇啼声呻吟道:“上楼!人家的丈夫已被那天杀的范轻舟干掉了,以后可公开做你的女人,多点耐性嘛!” 龙鹰给吓了一跳,采花盗竟是她的丈夫?她又与池上楼暗中搭上。而现在却来求奸夫为她报夫仇,真是笔胡涂账。旋又想起王昱说过池上楼的出身没有任何破绽,原因是他确为不折不扣的汉人。今次他龙鹰到巴蜀来,一举破掉大江联对付巴蜀武林的阴谋,对敌人打击之重,到此刻他才能全面掌握。 整个针对巴蜀武林的关键在于池上楼,不论人才武功,均为上上之选,且拥有让人无可怀疑的出身和背景。当池上楼不得不逃离成都的一刻,大江联过去的努力立告尽付东流。而唯一可代替池上楼者,则非他龙鹰莫属。因此大江联可抛开对他的仇恨,改而全力拢络他,令他试图以范轻舟打入大江联本已胎死腹中的大计,死灰复燃。 池上楼叹一口气道:“范轻舟有回应了!” 花简宁儿或因池上楼再没有对她毛手毛脚,语调回复正常,将龙鹰透过韩三说出的条件有条不紊地说出来。 池上楼沉吟片刻,道:“想我怎样帮你?” 花简宁儿狠狠道:“在他见格方伦前,斩掉他的臭头。” “啪!啪!”两声,花简宁儿大声呼痛时,池上楼笑道:“你这叫匹妇之勇。要弄垮范轻舟,说易不易,说难不难,最重要的是不让小可汗怀疑到我们身上。” 花简宁儿道:“有什么妙法?” 池上楼道:“首先,你必须装作对丈夫的死亡认命了的样子,用尽手段去笼络这个短命鬼,牺牲色相肉体在所难免,我不会介意,因为你最厉害的武器,正是你的美色,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是也。” 花简宁儿怨恨的道:“你当然不介意,没有我,你尽可去找别的女人。我知你最想得到的是谁,只不过她对你没兴趣吧!” 池上楼没好气道:“你究竟是不是想为夫报仇?” 花简宁儿哂道:“你不想杀他吗?如果他得到小可汗的看重,本身又是突厥人,看你还有没有容身之地?” 龙鹰心忖花简宁儿亦是厉害角色,这对男女是有欲无爱,逢场作戏。 池上楼淡淡道:“现在我无暇去想这么远的事,你究竟想不想听?” 花简宁儿道:“说吧!” 池上楼道:“我的方法很简单,只要你有办法使范轻舟负起将邻船那批少女送往扬州的任务。再由我放风给范轻舟的最大敌人云贵商社,让他们来个人赃并获,那即使他能脱身,仍要永远背上人口贩子的恶名,那时不但官方不容他,对小可汗来说也将失去利用价值,除了杀他灭口外再没有其它方法。” 花简宁儿大喜道:“果是妙计。唔!” 亲嘴的声音不住响起。 龙鹰一边心中大骂池上楼心毒如蛇,一边悄悄离开。 天未亮,龙鹰以黑齿常之密使的身分到官署求见程展将军,又解下蛇首刀着卫士送予程展过目,再加启越签押的通行证。 程展睡眼惺忪的在居所的外厅见他,却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左右各有四名亲卫,又使人搜他的身,肯定没有暗藏利器,这才让他隔丈对话。 这位石鼓镇军方的最高级将领,是个三十多岁的彪形大汉,双目闪闪有神,一脸悍勇之气,坐在正中的太师椅处,自有股不怒而威的气概。打量龙鹰好一会后,沉声道:“如果你干掉范轻舟,自可以他的刀和通行证作信物,骗本将你是他,教我如何相信你?” 龙鹰点头道:“程将军的疑虑非常合理。不知启越将军曾否将我们擒获采花盗的过程,告诉将军呢?” 程展点头道:“这不失为澄清的好办法,说出来给我听听。” 龙鹰见他举一反三,深庆得人。忙将擒捕采花盗的经过全盘奉上,又特别提及管定仁等人的名字。 程展听罢欣然道:“事实确是如此,兼之启将军又曾对我形容过先生的外貌体型。不知范先生因何事而来呢?” 龙鹰道:“我们可否单独说话?” 程展长身而起和手下道:“你们留在这里!”然后向龙鹰道:“范先生请随我来!” 两人到内堂坐下,龙鹰将发现池上楼那两艘船的经过说出来,道:“我想请将军遣人攻击两艘船,最重要是救回那批可怜女子,其他的尽量生擒活捉,说不定可把在这一带活动的人口贩子连根拔起。” 程展问清楚船的位置和情况后,点头道:“这个可包在我身上,我会从水陆两路围攻敌人,攻他一个措手不及。” 又道:“范先生不参与我们的行动吗?” 龙鹰道:“此正为关键所在,将军要装作从未见过我,因为今晚我还另有任务,需将军密切配合。” 程展微笑道:“不论可否擒获池上楼,只要能救回这批女子,已是立下军功,何况更可藤连瓜、瓜连藤的将丧尽天良的人口贩子揪出来。对先生,本将是非常感激,有什么本将可帮得上忙的地方,先生尽管说出来。” 龙鹰将有关今晚约会和韩三的事说出来,商量妥当行事的细节,又千叮万嘱程展不要动格方伦,以免打草惊蛇后,离开官署到客栈找韩三。 那小子正在床上辗转难寐,见龙鹰穿窗而入,吓了一大跳,坐将起来。 龙鹰坐往床沿处,劈头问道:“云贵商社是什么东西?” 韩三面现惊异之色,道:“云贵商社是由云贵一带有财有势的几个大商家牵头组成的行会,成员达二百多人,全是各城镇有头有脸的商家,虽不算是帮会,可是旗下却有一批高手,专责保卫商社成员的利益,颇为霸道,但由于背后财雄势大,官府在一般情况下并不干涉他们。” 龙鹰道:“我与他们如何结下梁子?” 韩三一时仍未会意过来,发怔半晌,始如梦初醒点头道:“对!对!你因偷了云贵商社大龙头古梦的一个爱妾,被他发下追杀令,故不得不逃离云贵,累得我也要过着亡命天涯的流亡生活。唉!真不明白大哥他为何如此愚蠢,千不偷万不偷,却去偷古梦的女人。” 龙鹰不悦道:“谁是他呢?” 韩三忙道:“小三子知罪,是大哥你千不该万不该才对。” 龙鹰莞尔道:“记着!千万不要在这些地方说漏口,否则你我齐告完蛋。古梦懂武功吗?” 韩三道:“他不但懂武功,且是云贵有数的高手,否则怎坐得上这个位置?云贵商社与金沙帮的关系一向不大和睦,所以我逃到金沙江来。” 龙鹰道:“趁现在尚有时间,你把我范轻舟的所有事迹详细道出来。” 到韩三说毕,日已过午,说足两个时辰,而韩三仍似意犹未尽。 龙鹰见他欲言又止,皱眉道:“为什么吞吞吐吐的,还有什么紧要的事?” 韩三道:“因为这件事该是无关痛痒,却又是只有我才晓得有关你的秘密,所以有种说出来很古怪的感觉。” 龙鹰没好气道:“快说出来!” 韩三嗫嚅道:“大哥还有个心上人,是个能高来高去的女飞贼,名字叫采薇,曾与你相好过一段日子,后来离开了你,大哥你还为此伤心了一段日子。那时你壮志消沉,晚晚借酒浇愁,我陪喝酒不知陪得多么辛苦,想不到从来当女人是玩物的你竟会对女人动真情。” 龙鹰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道:“这叫上得山多终遇虎。来!我们先去吃点东西,然后我带你去见程展,时间该差不多哩!” 第三章 混进敌帮 龙鹰让程展安了韩三的心后,把韩三留在外堂等候,两人到内堂谈话,看着程展脸色变化,龙鹰心知不妙。 程展双目喷火般道:“我们赶到目标位置时,两艘船变成冲天烈焰,由于被淋过火油,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船只变为沉往河底的焦炭,事后寻得二十八具女性的焦尸。我操那些人口贩子的十八代祖宗,比之禽兽更不如。” 龙鹰反冷静下来,沉声道:“你的手下里肯定有他们的人。” 程展同意道:“当是如此,且此人在我军中的地位该不会太低,又有与外间连系的秘密手段,否则在我军严密的保密方法下,绝没法将消息送出去。我已对人口贩子展开大规模的搜捕,可惜到现在仍拿不着一个人。可知对方已化整为零,还有人接应。唉!现在我很想杀人,可以拿金沙帮的人动刀子吗?” 龙鹰叹道:“可以吗?” 程展苦笑道:“金沙帮是这一带最大的地方帮会,代表着十多个少数民族的势力,根深柢固,清剿他们会激起民变,否则我早起兵扫荡之。现更因内奸的问题,令我们暂时被瘫痪,难做有效的布置。” 接着双目精光闪闪,道:“范先生肯帮我这个忙吗?” 龙鹰道:“你要我为你找内奸?” 程展道:“不是内奸,这方面只能由我负责。事实上今次行动只是一线之差,若我们早到半刻钟,该可把凶徒一网打尽,从而晓得当行动全面展开后,内奸始能将消息送出去。由此已可把内奸的范围大大缩窄,令我更有把握把内奸揪出来。他奶奶的!” 龙鹰知他恨不得把内奸生吞活剥,碎尸万段。自己何尝不是如此,这些人口贩子太残忍了。道:“然则程将军想小弟如何帮忙?” 程展凝神打量他片刻,道:“人口贩卖的恶行一直存在,皆因利润惊人,上等美女更是价比千金,不愁买家。不过却从未有像这批人口贩子般组织严密,实力雄厚,大批的贩卖美女。今天的事证实了他们渗透了各地官府,故能视官方如无物,所以再不能以一般手段去对付他们。这样的情况下,如果我们有一个像范先生般不论才智武功均属上上之选的人物,为我们暗中调查,反可收意想不到的奇效。” 龙鹰道:“这个我是义不容辞,程将军放心。如果我没有猜错,负责贩卖人口的主持人该是池上楼。他在成都失利不得不匆匆逃亡,又晓得一艘载有二十八名女子的船正沿江顺流驶来,遂立即把船截着,避往石鼓镇来。只要能活捉池上楼,一切将迎刃而解,这个包在小弟身上,不过恐怕需一段时间。” 程展大喜,两人又商量了好一会,龙鹰偕韩三离开。 龙鹰凝视泊在岸旁一艘毫不起眼的双桅船,心中首次认真考虑横空牧野的提议,就是将塞外强大的突厥族连根拔起,彻底铲除。 民族与民族在长期的战争里形成的仇恨,几近乎不可化解,而突厥人从过往与中土的斗争经验里,学晓很多东西,单看今次分别从内外颠覆大周帝国的手段,便晓得突厥现在的大汗默啜是智勇兼备的厉害人物。 即使能平息大江联的阴谋,像这般的情况仍陆续传来,中土将永无宁日。一旦中土国势转弱,那就不只是天下大乱,而是被外族侵凌征服的问题。外族若在中土生根,后果不堪设想。 现在上有明君,虽说武曌与自己的关系谁都弄不清楚,但在这方面的意向应是一致的,加上自己与横空牧野的关系,去除了突厥这个“心腹大患”,中土将出现前所未有的盛世,那是超乎任何个人恩怨之上。 就在这一刻,龙鹰立下志向,誓要灭掉突厥的所有好战分子,粉碎突厥人对中土的威胁。 韩三紧张的道:“是时候了!” 龙鹰微笑道:“我们现在是去说话而不是打仗,有什么好害怕的?只要你想想拿了金子的风光,自会勇气陡增,天掉下来都不怕。” 韩三吁出一口气道:“我总觉得自己没那个福分。唉!世上竟有如你般的好人,我真为以前的所作所为惭愧。” 龙鹰道:“浪子回头金不换,好好对待你未来的娇妻爱子。来!” 领先离开码头区堆满货的角落,朝双桅船举步,韩三紧跟其后。 离船尚有十多步的距离,一个大汉迎上来,将重甸甸的一个革囊递给韩三道:“这是百两黄金,韩三你验过无误,立即离开,这里没你的事了。” 又向龙鹰施礼道:“金沙帮石鼓镇舵主雷霆,见过范爷。” 龙鹰见他气定神闲,虽不带兵刃,自有股高手风范,心忖只是此人已不易应付,从而可推见金沙帮的实力,难怪手执兵权的程展不敢轻言动武。 此时韩三查验完毕,双目放光的向龙鹰点首示意。 龙鹰笑道:“这当是因我剧然离开,让你吃足苦头的补偿吧!快走。” 韩三向他投以感激的目光,匆匆离去。 龙鹰与雷霆道:“韩三是我的同乡兄弟,你们最好老老实实,不要再碰他,否则我不会放过你们。” 雷霆嘴角现出嘲弄他不自量力的表情,口上却客气道:“范爷放心,区区百两黄金,仍不放在金沙帮眼里。” 只从这句话,已知金沙帮有杀人灭口之心,不是为金子杀人,是为保密杀人。幸好龙鹰早算到此点,故有巧妙安排。由于可布成贪婪官兵谋财害命的疑阵,可去了金沙帮对韩三泄漏风声的顾虑。 雷霆道:“请!” 甫踏足甲板,龙鹰捕捉到突厥美女花简宁儿的体香,若有似无,该正藏身船上秘处。思索时,一人从舱内走出来,说了几句吐蕃话,全是见面时的礼貌话。 龙鹰暗呼好险,记起韩三曾吹嘘过范轻舟到高原拜师学艺的事,当然怎么都懂说几句吐蕃话,如果自己不懂半句,现在立即当场出丑。装作不悦的以吐蕃话答道:“帮主这般和我说吐蕃人的话是什么意思?我范轻舟并不须向你证明什么。坦白说!我今次来是看你可以提供什么有利于我的事。” 格方伦三十多岁的年纪,比龙鹰矮上两寸,却予人一种宏大的感觉,这或许是因他的脸部轮廓清楚分明,如从坚岩雕凿出来的气势,双目精芒闪闪。最令龙鹰起戒心的是他愈接近,龙鹰愈感到阵阵冷冽之气,那肯定是种先天气功,非常独特。这个金沙帮的大龙头,论武功是接近风过庭和万仞雨那个级数。 格方伦显然对他能说吐蕃语大感满意,改用汉语道:“范兄不满是应该的,我们到舱内坐下再说,我格方伦保证范兄不虚此行。” 龙鹰随他入舱分宾主坐下。 格方伦双目精光烁动的打量他好半晌,以突厥语向他连珠疾说了几句话。 龙鹰大感头痛。任他如何有语言天分,终究只是学了十多天的角色,之后又疏于练习,而对方说得又急又快,他几近完全掌握不到对方的话里含意,幸好他早设想过现在般的情况。冷然以突厥语道:“本人并不惯和外人说突厥语。” 格方伦双目神光大盛,盯着他的眼续以突厥语道:“告诉我!你当自己是汉人,还是突厥人?” 这句话完全听得懂,亦准备好了答案,龙鹰一点不让地回敬他的锐如利箭的眼神,嘴角现出带着傲气的笑意,沉声道:“太阳就是太阳,月亮就是月亮,神狼的子女永远是神狼的子女。” 这几句是美修娜芙教他的,乃突厥人流行的一首歌中的歌词。 格方伦哈哈一笑,续以突厥语道:“好!你并没有忘本。告诉我,你是站在神狼这一边,还是汉人的一边?” 龙鹰皱眉道:“你是谁?” 格方伦又以突厥话说了十多句话,龙鹰只能猜出其中二、三句的意思,其它则完全不晓得他在说什么。心中叫苦,不得不以“万应句”来答他,冷冷道:“你凭什么要我相信你?” 格方伦出乎他意料之外,以右手捋起左手的衣袖,直到现出臂上狼图腾的刺青,龙鹰明白过来,故意默然不语,双目射出深思的神色。 格方伦道:“你肯否回归神狼,为他效死命?” 龙鹰晓得如此这般下去,终会露馅,改以汉语道:“征服汉人,一直是我老爹的梦想,也是他临终的遗言。唉!事情太突然了,我怎能给你几句话改变一切。我现在刚赚了笔大钱,活得风风光光的。” 格方伦欣然以汉语回应道:“这个我是明白的。告诉我,你的人生目标是什么?” 龙鹰显露范轻舟的本色,毫不犹豫道:“男人求的,不外钱财女人两件事,如此方可痛痛快快的不负此生。” 格方伦现出豪雄之态,整个人气势陡盛,哈哈笑道:“只要你肯滴血立誓,由那刻开始,我们会视你如族人,你将有花不尽的财富,享不尽的美女,还有你没想过的权力和地位,现在只要你一句话。” 龙鹰沉吟片刻,以突厥语肯定的道:“好,我就以神狼立誓,由此刻开始,我将性命交给神狼,永不改变。不过如果我发觉你在骗我,休怪我翻脸无情。” 格方伦微笑道:“你好像忘了我是金沙帮的大龙头,光是金沙帮的财力物力,已足可令你梦想成真。” 接着两掌相击,发出震耳掌声。 龙鹰故意现出讶异之色,目光投往舱厅后门。 后门张开,一个千娇百媚,身穿夜行劲装,尽显她玲珑浮突曼妙身材的突厥美女推门进来,那双媚眼儿漫不经意的扫视龙鹰,然后来到格方伦身后活色生香的站着,含笑不语。若非龙鹰晓得她是与自己有杀夫之恨的花简宁儿,还真的以为她爱上了自己。 不过只要想到她与池上楼缠绵时的浪荡,龙鹰顿感她对自己诱惑力大增,因与她欢好不会有任何责任上的问题。 龙鹰故意以色迷心窍的目光扫视她。 花简宁儿嘴角现出嘲笑的神色,像在说很快你便知道味道。 格方伦对龙鹰的反应非常满意,道:“花简宁儿是你的引路明灯,她会教晓你所有应该知道的东西,领你到该去的地方,在正式滴血仪式前,你必须严格遵从她的命令,否则会被认为是背祖忘宗的叛徒,那时不论你逃到多远,仍难避我帮执规杀手的追捕。” 花简宁儿道:“我说的话就是命令,不准反问,不准怀疑。你肯听我的话,我也会听你的话。明白吗?” 最后几句声音转柔,以她的容姿温柔婉转的说出来,纵然龙鹰知她口不对心,亦不由怦然心动。自美修娜芙后,他久未近女色,与玉倩在蜀王府那次是止于亲热。若与眼前异族美女欢好,又知她与自己有杀夫之仇,在那样的情况下逢场作戏,真不知是何滋味,但又特别感到难以言表的刺激。 龙鹰吞了口口涎,扮足好财好色的范轻舟,淡淡以突厥语道:“我范轻舟从不怕被人威胁,今次肯加盟大江联是念在大家同属神狼的子女,不要以为可随意摆布我,惹起我范轻舟的性子,天王老子我也不怕。” 这番话是早想好了以突厥语表达的说词,既表现出范轻舟的个性,更是以进为退,令对方不怀疑他一心打进大江联的真正意图。 花简宁儿一对秀长媚眼立即杀机大盛,包含着对杀夫仇人的恨意。 格方伦表现出一方霸主的气魄,举手阻止花简宁儿说话,谅解的点头,表示明白龙鹰对花简宁儿专横说话的自然反应。仍以汉语道:“现在我们是同族同帮,大家亲如兄弟。不过帮有帮规,必须恪守。轻舟你走惯江湖,该深明此理,花简宁儿不会故意刁难你。对吗?宁儿?” 最后一句是向花简宁儿说的。 花简宁儿无奈的道:“该是这样吧!” 格方伦喝道:“宁儿!” 花简宁儿勉强挤出点笑容,轻轻道:“轻舟放心,我或会令你有意想不到的惊喜。我并没有说只是着你听我的话呵!” 只看她说出这番违心之言,龙鹰猜到她另有对付自己的毒计,而这几句话是安他的心的权宜之计。顽皮心起,不解道:“真古怪!我和你顶头大姐不是初次见面吗?为何我总感到顶头大姐像和我曾有过节的样子呢?” 格方伦和花简宁儿齐露出掩不住的惊异神色,显然被龙鹰的敏锐所震骇。 格方伦道:“不要多心,宁儿只是公事公办。入帮的第一规条,是要完全服从上级的安排。现在我必须离开,下一步怎么走,宁儿会告诉你。” 说罢长身而起,与龙鹰进行拥抱礼,再嘱咐几句,离舱而去。剩下花简宁儿和龙鹰两人,气氛变得尴尬起来。 花简宁儿打量他片刻,大有感触的轻叹一口气道:“怎会忽然钻出你这么一个人来呢?” 她说的是突厥语,不知因她人美声甜,还是咬字清晰,比格方伦的突厥语易听多了。兼之龙鹰对她的了解比对格方伦深入,猜起上来较容易。心忖借她来练好点突厥话,实是当务之急,否则将来见到突厥人在中土的最高领袖小可汗,不露馅才怪。以突厥语回答道:“我老爹死后,已近十年没说突厥话,请顶头大姐说得慢一点,否则我会听不懂。” 这几句也是预先想好的!本用来应付格方伦,现在是不想浪费掉,拿来用在这突厥美人儿身上。 花简宁儿没好气兼不友善的瞪他一眼,转身便去,送一句话回来道:“随我来!” 龙鹰跟在她身后,离开舱厅,经旋梯来至两边是舱房的廊道,遇上几个人,均是少数民族的好手,只向花简宁儿施礼,像看不见龙鹰的样子。 龙鹰借机展开魔种级的探索,几下子弄清楚船上的情况。约有三十多人在船上,其中两个是女子。 抵达尾舱,花简宁儿推门入内。 房内充盈花简宁儿的体香,使龙鹰晓得这是她在船上的闺房。 花简宁儿立在房中央,面对房内唯一的床,道:“关门!” 龙鹰顺手掩门,靠门而立。 船身猛颤,竟是启碇起航,顺流而下。 龙鹰暗吃一惊,如此航向,岂非不久后会经过险绝大江的虎跳峡么? 第四章 虎跳之峡 花简宁儿移往唯一的舱窗旁,探身外望,然后在靠窗那组几椅一边坐下。向龙鹰冷冷道:“坐!” 龙鹰开始有度日如年的感觉,原来应付一个心存仇恨的女人竟是这么费力的事,不过已骑上虎背,还有什么可说的?来到她另一边的椅子和她隔几对坐,与她四目交投,不知该如何打开话匣子。 花简宁儿细看他的眼神,现出惊异的神色,以突厥语道:“你的眼神很怪异,练的是什么功法?” 她或许因仇视汉人,所以不爱说汉语。 龙鹰很想以汉语回答她,因要表达较复杂的事,他的突厥语是力不从心的。可是如此下去,不但惹她怀疑,且永远学不好突厥语。只好避重就轻道:“我的内功心法是集多家之大成,很难说是某种功法。” 花简宁儿现出深思的神色,龙鹰怕她想多了,扰她心神道:“我睡在哪里?” 花简宁儿漫不经心的道:“睡在这里!” 龙鹰失声道:“睡在这里?这不是顶头大姐的闺舱吗?” 花简宁儿白他一眼道:“不是正中你的下怀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龙鹰摊手无语。 花简宁儿道:“以后不要叫什么顶头大姐,怪难听的!我的汉名叫宁儿,职级是内三堂的香主,你一是叫我作宁香主,一是唤我宁姑娘,明白吗?还有,我是因时间紧迫,怕没时间盘问你过去的经历,又要写报告,所以和你同床夜话。休要想歪了,今晚你绝不可以碰我。过了今夜,你要多少女人陪你睡都可以,却仍不可打我的主意。” 龙鹰本听得心中有气,不过想到她虽不守妇道,自己怎么说都是干掉她丈夫的人,气已消掉大半。道:“既然时间无多,为何我们仍不上床?” 花简宁儿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容,淡淡道:“因为你尚未通过考验你的第一关。” 龙鹰暗叫不妙,道:“第一关在哪里?” 花简宁儿道:“第一关就是前面的虎跳峡,由你掌舵,若过不了此关,船给你弄翻了,还有什么床可上呢?” 刹那之间,龙鹰明白过来,首次清楚掌握到自己对大江联的重要性。 上次大江联以三船之力,顺流攻击乌江帮的客货船,仍落得三船沉没的结果,误以为他龙鹰精于水战。突厥人屡犯中原,于平野战汉人实非其敌手,可是深沟高墙再配以控制河道的综合战力,总能令突厥大军无法扩大战果,最厉害不过是掳人掠货,肆意破坏,且是只限于北方诸地,南方则夷然无损。 突厥人痛定思痛,重新部署,先以内部颠覆之法,不择手段的去控制大江联,且卓有成效,惹起大周皇朝的警觉。突厥人在这方面是采以汉制汉的手段,只要能在某些非常时期取得大江诸城的控制权,征服中土的大计等于成功了一半。 若要控制大江,造成南北分裂的局面,必须庞大水师的支持,在这方面突厥人仍未有成绩。其主基地位于海南岛外某处,正基于这种心态。 大江联现在最需要的人才,是水战的人才,而虎跳峡的考验,正是要凭此断定龙鹰的斤两。 我的娘!自己哪来操船的经验呢? 龙鹰双手拿着舵盘,大喝道:“扎好任何会移动的东西!熄掉所有风灯!降帆!”这个测试他对水战认识的蠢方法肯定是花简宁儿的馊主意,真不明白格方伦为何明知此女对自己心存仇恨,仍将他送入她的魔爪去。他早做好最坏的打算,船若翻掉立即溜之夭夭,管他娘的事。 十多名“手下”在他的指示下,降帆的降帆,熄灯的熄灯,颇有末日来临的混乱气氛。花简宁儿两手抱胸,红唇隐带幸灾乐祸的得意笑容,俏立龙鹰身后,瞧着龙鹰摆出一派掌船高手风范、装模作样试验舵盘的性能。 龙鹰回头瞥她一眼,心忖虽是处于敌对的立场,此女确是迷人至极的突厥尤物,特别想到她不堪池上楼挑逗时的放浪形骸,实不用对她守规矩。如能过关,又有机会和她同床共寝,定要好好作弄她,以报此驾船之恨。 水流愈趋湍急,长江等于一条巨龙,却要钻进前方三里许外一道窄缝里去,不用猜也晓得那种非人力所能抗拒的狂野。 龙鹰暗骂自己穷心未尽,色心又起。大喝道:“给老子全躲进舱里去!” 大汉们忙依言避进船舱,花简宁儿却一动不动,宛如龙鹰没说过这句话。 龙鹰当然清楚她不会听指挥,悠然道:“宁儿可抱紧我的腰,包保不会给抛落河。” 花简宁儿大嗔道:“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唤我作宁儿?是否想讨打?” 龙鹰哈哈笑道:“我什么东西都不是,不过若能安然越峡,请宁儿乖乖的陪我睡觉,保证你没试过像老子般的男人。哈!” 花简宁儿猛地飞起一脚,朝他的屁股疾踢过来,又狠又快,毫不留情。 龙鹰看也不看左手朝后切下去,劈在她脚背处。 “砰!” 劲气交击,龙鹰微晃一下,花简宁儿却被他震得挫退两步,整条美腿酸麻起来,铁青着脸,一时说不出话来。 龙鹰放开舵盘,一个旋身,欺入她怀里去。 花简宁儿怎想到他敢以下犯上,阵脚大乱的两手翻飞,施出一套掌法,希望把龙鹰逼开。 此时船离虎跳峡不到两里。 龙鹰两手左右开弓,以手法震开她双手,倏忽间已将她搂个结实,两手按着她香背,制她穴道,大嘴封香唇,硬输两注魔气进她的小嘴去。 接着解开她穴道,又一个旋身,回到舵盘去。 花简宁儿两颊生霞,像喝醉了酒般浑体发软,龙鹰侵体的两注魔气正游走娇躯经脉,令她一时无力反击。 若正面交锋,龙鹰要收拾像她般的高手,肯定须费一番工夫,今次却是攻其无备,兼之花简宁儿怎想得到龙鹰如此了得,故被他一举攻破,被惨占便宜。 龙鹰则是抛开一切,兼清楚自己无法过关,遂抱着游戏的心情,玩弄美人儿。 “哗啦!” 水浪激溅,双桅船腾空起飞,朝前方抛掷过去。天上的月儿被左岸高上云霄的陡崖阻隔,再没法光耀长河,从光明投进暗黑,一时间变得伸手不见五指般的漆黑。 终于进入虎跳峡。 龙鹰就在此刻,登上魔极至境。 左方玉龙山披云戴雪,怪石峥嵘,右方哈巴雪山银峰插天,高起入云。两岸悬崖绝壁恍如刀削,夹成有长江第一险之称、猛虎可越的窄峡,抬头看去,但见青天一线,若如远离人世。 “砰!” 双桅船狼狈从入峡后第一个陡坎抛掷坍跌,落进翻腾狂湍的急流去,船首先往前陷下去,江水猛拍船身,水花激溅,龙鹰和花简宁儿衣衫尽湿,颇有沉往江底的可怕感觉。 船身朝前倾斜,差点将花简宁儿倾倒往江水去,吓得她花容失色,忙往龙鹰的方向抢上去,龙鹰一手抄着她腰肢,将她移至身体和舵盘间的空隙,湿透了的两个身体紧贴一起,可惜因龙鹰正处于魔极之态,无暇感受那销魂滋味。 狂暴的水峡如一匹皱纹迭起的布帛般从他的脚下开展,他感觉到江水冲奔,惊涛裂岸,至乎激流激浪间错综复杂的关系。现在他的对手再不是人,而是力量庞大千万倍的大自然,令他进入前所未有的知敌状态。如果今趟能过关,他等于在这最可怕的敌手狂攻之下,仍能得保不失,于他的魔种来说实是最严酷的考验和挑战。 花简宁儿背靠着他,不住喘息。 船首翘起,就是这刹那光景,船只已被急流带得前航百丈,这回轮到船只往后倾侧,龙鹰将花简宁儿紧挤在舵盘处。 花简宁儿娇呼一声,似是禁不起两人间的亲密接触,又或因大自然的威力震骇失声。 船只往一侧倾斜。 龙鹰认准江水从一块巨大礁石倒卷而回的狂流,猛扭舵盘,船往左方弯去,卷流撞上船身,险险将船移返正轨,取得难能可贵兼于此刻最急需的平衡。 龙鹰怪叫一声,魔种开始有用武之地,探前顺口轻吻花简宁儿晶莹洁美的可爱小耳珠,再回复魔极状态,控船回归水峡中央的最安全航线。 “砰!” 船只腾空,从第二个陡坎破空疾射,往下掉去。 坠往江面时,整艘船似要往下直沉。龙鹰利用“知敌”的非凡灵觉,风帆甫升上水面,控舵左弯右转,这时的他若如庄周解牛的庖丁,目无全江,觑准急流湍水间的骨节空隙死中求生。 江流瞬息万变,涡漩急卷,奔流怒号狂驰,陡坎接陡坎,似如不住往修罗地狱一层一层的跌坠。 此时已来至水峡中段,形势更趋险恶,悬崖插天,江水不断冲击崖石。又从两边泻下,飞瀑腾空,回旋翻滚,溅起几乎高过船桅的浪花,发出令人震耳欲聋电劈雷打的咆哮声。 龙鹰对这一切全不理会,只专心于船只与江流间的微妙关系,任江流如何横流逆折,滂沐沆溉,他仍能借势操舟,避重就轻,最妙的是他能借水流的变化,预知水峡前方的山势地形,不会撞上礁石或水中的石梁。 在江水的摆布舞弄下,双桅船变成了虎跳峡的玩物,仅因龙鹰而得到少许自主权,左摇右斜险象横生下,越过一道又一道的陡坎,以快逾奔马的速度,往前方冲奔而去。 船身忽然朝前倾斜,便像往坡底直坠,船速快至令人两耳生风,又如真投往第十八层地狱。一切再不受控制,全由奔流作主,船舵再起不到丝毫作用。 龙鹰回复正常感官,登时感受到怀中美女火辣辣胴体的惊人诱惑力。凑到她耳边以汉语道:“现在小弟和宁香主是同命鸳鸯,水打浪劈都分不开。虽未合体,却已贴体。” 花简宁儿被船只的前倾力带得身不由己的紧挤着龙鹰,恨得牙痒痒的以汉语回应道:“我要杀了你。” 龙鹰从横空牧野处晓得塞外诸族最重勇力,男女皆如是。笑道:“香主大姐现在是给老子俘虏了,还轮得到你颐指气使吗?老子闯荡江湖多年,要哪个女人就哪个女人,软的不吃便硬来,香主大姐只有投降驯服的分儿,不信我们走着瞧。” 花简宁儿恨不得弓背将龙鹰弹开,却因现时不能失去这个超级舵手,只好任他轻薄,出奇地心中恨意不浓,且是别有一番黑夜过险峡的刺激滋味。软弱的道:“你敢!” 龙鹰的胡须磨擦着她娇嫩的脸蛋,恐吓道:“有什么是我范轻舟不敢的,香主你老人家没听过色胆包天吗?”接着一口吻上她滑如凝脂的玉颈,吻得她浑体抖颤,娇躯发软。 船只破空斜下,重重落在水面,船首完全没进江水去,虽在水里,龙鹰仍狂吻不休,来个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尽泄所受之气。 船首上翘,回到水面。甲板上的水左右退开,泻往江面。 双桅帆回复平衡,原来刚过关出峡。 龙鹰收回作怪的嘴,向软靠自己,红透耳根的异族美女道:“上床的时间到哩!” 看着重现夜空的半边美月,大有重返人世的感觉。 龙鹰卓立船首,饱赏大江上游美景,河面逐渐开阔,虎跳峡的危崖不住移往后方远处,变成绿野风烟、平川草木,映入河中,其美不胜收处,实非任何丹青可以描拟。 远方群峰挺立,愈出愈奇,山矗峰峭,岭树肃森,树梢流霞。朝日在东面群山后散发万道霞彩,奇幻多变,如此美景平生未见,尤其是经历了不平凡的一个险夜后。 换上干衣的花简宁儿来到他后方,不知想到什么俏脸微红的道:“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再这么我行我素,我会向上头汇报你。” 龙鹰仍极目前方,好整以暇道:“宁香主所指的我行我素,是否指小弟和宁香主亲热的情况呢?我想上头该会体谅我们,男欢女爱是一发不可收拾的事呵!难道亲嘴吻颈也要照足命令来行事吗?更何况那时我只听到香主的呻吟声,算什么娘的指令?” 花简宁儿给气得差点疯了,拿掌往他的颈项劈来,却是不含劲道,软弱无力。 龙鹰转身一手拿着她的玉掌,顺势拉到嘴边吻她的指尖,亦任由她像吃惊小鸟般将玉手缩回去。 花简宁儿双目射出矛盾和有点六神无主的神色,娇嗔道:“你还讨不够便宜吗?” 龙鹰潇洒耸肩道:“不要以为我是满脸胡子的粗汉,事实上我最明白娘儿的心!” 花简宁儿怒道:“闭嘴!你以为我是那么随便吗?” 龙鹰暗忖愈和她纠缠不清愈好,使她没法尽心尽力去害自己。也知适可而止,好让她下台。恭敬的道:“一切依宁香主的指示,不过男女间的事要无法无天才刺激有趣。哈!下一步怎么走呢?” 帆船往左岸靠过去,远方隐见一个小码头。 花简宁儿别头看一眼后,又心情复杂的白他一眼,轻轻道:“你爱怎么想是你的事,但在未来的几个时辰,你会见不着我,任你对我有任何手段,亦无法施展。唉!我和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呢?” 最后一句是有感而发的心底话,她以为龙鹰听不明白,但龙鹰却晓得她为夫报仇的心志已被大幅削弱。 龙鹰当然不会揭破,道:“我们现在这样子不是很好吗?” 花简宁儿默然不语。 龙鹰道:“宁香主要到哪里去呢?不用盘问我吗?” 花简宁儿淡淡道:“不是我离开,而是你要离船。岸上有人在等你,见到他后,你将清楚派给你的下一个任务。” 龙鹰目光投往正不住接近的小码头,看到码头上有座凉亭,一个魁梧奇伟的青袍男子独坐亭内,散发着诡秘邪异的气质。 龙鹰心中大懔,看着此君,竟有当日面对僧王法明的感觉。 第五章 突厥国师 龙鹰从船上跃往码头,凝立不动,目光投往安坐石亭内的高大男子。风帆顺流离开,迅即远去。 那男子体格魁梧,雄伟如山,貌似三十岁许,但一双眼睛却是深邃难测,内中包藏着只有悠久岁月才能积累而来的经验和智慧,又使人感到他的年纪远超外貌。相格非常独特,脸形宽而长,下巴兜翘,鼻子丰隆有势,两颧浑圆,面相奇伟、不怒自威、肩阔手大,纵然是坐着,已有种压得人透不过气来、不可一世的气概。 最令龙鹰震骇的,是他完全掌握不到对方,同样的感觉以前曾出现过在武曌、法明和莫问常那级数的高手身上。 男子双目一眨不眨的凝望他,从容道:“轻舟站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过来坐下!” 他的声音雄浑悦耳,自然而然有种让人甘心顺从他的强大感染力。 龙鹰腰脊挺起,双目魔芒剧盛,虎视那人道:“因为小弟感应到阁下乃虎跳峡后另一场考验。对吗?” 倏地龙鹰两耳贯满呼啸声,立处充塞着回旋激荡,由劲气形成锋利割体的涡漩,若似虎跳峡狂流的野暴,瞬息万变,教人无从捉摸。既不知何可攻,亦不晓得何可守。 龙鹰纯凭魔极的灵锐,先往左闪,再前踏一步,运拳直击。 “砰!” 那人现身前方五步处,背亭傲立,身子摇晃三次,方把及体的拳劲卸掉,脸露讶色,双目异芒大盛,瞧牢龙鹰。 龙鹰挫退两步,心呼厉害,论底子,实及不上对方,当然真正交手,还要讲其它招式战略等诸多因素,但此人功底之厚,当与法明等人属同一级数,如此高手,天下罕见。 下一刻那人欺至左侧,起肘朝龙鹰肩膊狠挫过去,龙鹰哈哈一笑,扭腰起脚,以膝头硬撞他背后脊尾的要害,乃其必救之处。 那人嘿的一声,脚踏奇步,不但错开身子,还连消带打,左手撮指成刀,削往他的膝盖骨,若给那人劈中,龙鹰的右腿至少暂时报废。龙鹰立即变脚,改为朝他的小腿踢去。那人一个旋身,旋往龙鹰后方,两手展开精妙细腻的攻势,若虎跳峡的湍流狂飙般攻击龙鹰,一时处处充塞可怕的气旋,若是一般高手,怕想站稳也有困难。 龙鹰两手翻飞,拳掌指不定,堪堪挡着对方凌厉的攻势,蓦地一个旋身,凭魔极级的灵锐,觑准这可怕高手气场间隙处,像渡过虎跳峡涡漩之险般,倏忽间从气旋间脱身。那人并未追击,长笑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难怪萨多会栽在轻舟手上。来!我们到亭中坐下说话。” 两人对坐亭内,四目交锋。 龙鹰仍是有点惊魂未定,且立即对大江联做出新的评估,只是眼前此君,已有足够实力闹中土一个天翻地覆。 那人像没动过手般气定神闲道:“本人宽玉,乃大突厥国师,奉大汗之命,到中土来辅佐小可汗行事。此回到金沙江来,本要取你之命,幸而发觉大家是族人,方改为招纳你。这是轻舟为大汗效命的天赐良机,只要轻舟忠诚不二的为小可汗办事,立即财富美女权力三者并得,你的子女更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当然!一切须看你的成绩。像花简宁儿那样的美女,我一句话,她便是你的人。” 龙鹰心忖,假设自己确是范轻舟,肯定受不住引诱和同族的向心力,忙恭敬答道:“征服中土,乃先父遗愿,轻舟愿为大汗效死命。” 宽玉欣然道:“我喜欢轻舟的态度。现在我的职级是大江联的统帅,只听小可汗的命令,人人称我为玉帅。刚才要你操舟过虎跳峡的壮举,正是由本人设计出来对你的考验,不但看你操舟之术的功夫,对水性的认识,还测探你的运气,结果令我喜出望外,只凭此点,便知轻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以后千万不要令小可汗和本人失望。” 龙鹰大声应道:“有什么事要去办的,轻舟必尽心尽力办得妥妥当当,绝不教小可汗和玉帅失望。” 宽玉双目射出怜才之色,闪耀着智慧的芒采,奇峰突出的问道:“轻舟究竟怎样练就这身惊世功夫?纵然我想杀你,也要大费工夫,且必须付出代价。” 龙鹰暗叫厉害,这个问题看似简单,但回答却是非常困难,一个不好,前功尽废,且不知对方有什么对付自己的手段。不敢稍有迟疑的答道:“自少我便有种非常奇异的禀赋,可从对手的功夫偷师学习,所以爱遍访名家,内功心法更是吸收各家之长,经过长年累月积下来的经验,研发出自己的一套。” 宽玉淡淡道:“刚才你为何没有用蛇首刀?” 龙鹰恭敬答道:“蛇首刀并非我最拿手的功夫。轻舟有个动手的原则,就是永不让对方摸清我的底子,这个策略非常有效,敌人常因低估我而吃大亏。唉!玉帅是我平生所遇最可怕的对手,故不得不使出压箱底的本领。” 宽玉嘴边逸出一丝笑意,双目精芒大盛,似已将龙鹰看通看透,语气仍非常平和,道:“那轻舟就是武艺的天纵之才,不过纵然以轻舟的真才实学,要杀扮作采花盗的萨多或可勉强办到,生擒他却是绝不可能,轻舟有以教我。” 龙鹰心忖你看得真准,遂把生擒萨多的经过一点不瞒的详细道出来。面对他,颇有对着武曌的惶恐感觉,说错半句话会招来可怕的后果。此人武功之高,确有杀死自己这邪帝的可能性。 宽玉听罢有感而发道:“想不到一声马嘶,竟使萨多身首异处,令人意想不到。你能想到以臭水弹破他的天遁神爪,证明你不但智慧过人,且想象力丰富至极。” 龙鹰怕他继续问下去,道:“现在轻舟可为玉帅干什么事情呢?” 宽玉道:“现在形势大利于我们。武曌那蠢货在新年的祭天大典上,不单以武承嗣为亚献,还把他擢升上宰相之位,摆明让他增加治国的经验,令他权势剧增。此事惹来朝臣的强烈不满,狄仁杰因此告病在家,不肯参与朝会,以示抗议。” 龙鹰装作一头露水的问道:“什么是亚献?” 宽玉现出满意的神色道:“这个轻舟不用理会。神都的事,自有我们的人推波助澜。你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化解和竹花帮的梁子。轻舟有什么好主意呢?” 龙鹰心中大懔,大江联对范轻舟的调查非常彻底,无有遗漏,亦正因如此,故视自己为可招揽的人,而由此推之,此后自己的一言一行,会被密切监视。道:“我与竹花帮没有直接的仇恨,他们只是代人出头,杀个人有什么大不了的?现在轻舟和黑齿常之关系极佳,只要央他出头,肯定可令桂有为收回对我的江湖追杀令。” 宽玉摇头道:“这还不够,我要你打好与竹花帮的关系,在这方面我自有安排。现在你要做的,是营造良好的声誉。由于你不但破了采花盗的大案,又粉碎了池上楼对巴蜀武林的侵略,所以你的声誉在巴蜀如日中天,最重要的是没人怀疑你与我们有关系,这是无意得之的苦肉之计,必须好好利用。现在我要你乘势冒起,就凭你千二两黄金的实力,插手长江沿岸的造船业务,细节我已给你想妥。你不但要改变以往贪财好色的行事作风,还要扮成与我们大江联是势不两立的敌人。” 稍顿续道:“轻舟你为何到石鼓镇来?” 龙鹰虽已习惯了他这种突如其来,教人措手不及的盘问技巧,但仍感吃不消。于是把护送明惠明心到慈航静斋的事道出来,当然是为财为色,并指出因丹清子见他勇武盖世,破掉大江联的拦江伏击,以为他是仗义的侠士,故付以重托。最后是偷鸡不着蚀把米,由启越将两女送往目的地。至于花间美女则只字不提,因无从解释。 宽玉沉吟片刻,没起疑心,点头道:“法明的野心,令中土乱上添乱,对我们更是有利,不过轻舟须小心他们的报复。” 接着道:“宁儿的船在下游三十里处等待你,她会告诉你联络和行事的手法,你必须在离成都百里外改走陆路。明白吗?” 龙鹰大声答应,依言离开。 横空牧野曾说过,突厥人以身为神狼的后代为最大的荣耀,所以很重血缘,只有同族人才能得到他们的信任。 塞外民族崇尚武力,突厥人尤甚,声誉地位由武技决定,故此极重英雄。 现在的龙鹰,由格方伦肯定了他突厥人的身分,兼之成功勇闯虎跳峡一关,纵是精于水性的汉人,也没多少人办得到。龙鹰成功了,不但令稳坐大江联第二把交椅的宽玉另眼相看,更在某一程度上使他成为花简宁儿心中的“英雄”,大大削减了杀夫的敌意。 登上双桅船后,花简宁儿领他到闺舱去,以突厥语详细述说各种暗通消息的手法,如何去识别暗语和暗记,只从这方面看,已知大江联组织严密,一切井然有序。 两人隔几对坐,河风从舱窗吹进来,带入清新的空气,花简宁儿发丝拂扬,异族美女的风情,教龙鹰目眩神迷,尤当想到这动人的突厥佳丽负起以美色迷惑自己之责,差点忘了自己是来当卧底的。 花简宁儿拨开拂到俏脸上的几丝乱发,板着脸孔道:“这是你暂时需知道的事,其他的当你有职级后,再看你的职级来决定你该知道的事。” 龙鹰乘机问道:“我们的总坛在哪里呢?” 花简宁儿不自觉地露出嘲弄的神色,道:“现在仍未是让你知道的时候,到你为本帮立下大功,自会让你到总坛举行滴血仪式,现在问也不该问。” 又道:“我们会一步一步引导你,但只要你有任何违令之举,我会亲自出手收拾你。” 龙鹰嘻皮笑脸道:“最怕香主收拾不了我时,反被小弟在床上收拾了。哈!” 花简宁儿不知想起什么,不但没有勃然大怒,反俏脸微红,狠狠道:“现在你加入了大江联,我就是你的上司,这是你最后一次对我说轻薄话。以后若敢冒犯我,绝不轻饶。” 龙鹰洒然道:“宁香主的小嘴既给我亲过,又有贴体厮磨的关系,大家当然要公私分明。哈!公的是依香主意思办事,私则为男欢女爱,无法无天。对吗?” 花简宁儿大嗔道:“你敢!” 龙鹰心忖女人真妙,这边刚说绝不轻饶,又来和自己“打情骂俏”,哈哈笑道:“敢不敢要看是哪方面的事。”目光投往窗外,道:“快天黑啦!今晚我睡在哪里呢?老子每晚无女不欢,玉帅答应过我要多少女人有多少女人,宁香主总不能教我今晚一人拥被独眠吧?” 花简宁儿气得玉容煞白,偏又奈何他不得,怒瞪他半晌,道:“你睡隔壁的舱房,我会遣人来陪你,满足你的兽欲。” 龙鹰摇头道:“不!我只要你陪我。你不是说过要在床上盘问我吗?这是香主的任务。” 花简宁儿出奇地容色舒缓,道:“只要你答应不碰我,和你睡一晚又如何?” 龙鹰俯前压低声音道:“宁香主记得吗?过虎跳峡下属吻香主的嘴儿时,渡了两注气到香主的樱唇内。那可不是一般的真气,而是催情的妙品,只此已可知下属非是一般床上庸手,而是个中的超级高手,香主不想品尝其中动人的滋味吗?” 花简宁儿花容忽晴忽暗,显然内心有两个相反的思想在剧烈斗争。要知她并非守妇道的淑女,且是背夫偷汉的荡妇,如非与龙鹰有杀夫之恨,早向他投怀送抱。现在连番被挑逗,怎不教她六神无主? 龙鹰则除了因生性风流,见不得漂亮姑娘外,更深一层的作用,是要以风流手段令她芳心失守,好探听敌情。只要掌握到大江联总坛的位置,通知丘神绩后,说句后会有期,回神都去也。现在对他来说,最快乐的事,莫过于返神都去会人雅诸位娇妻,还有端木菱和小魔女狄藕仙。 他离开太久了,开始患上思家病。 花简宁儿忽然现出个大有深意的狡猾笑容,柔声道:“给你触发,我忽然有个很好的主意,找到个可供你泄欲的对象。” 龙鹰心叫不妙,知她的杀夫之恨盖过理智,改采另一策略,沉声道:“不要以为我范轻舟可任你摆布,惹起我的性子来,我可不管你是谁。老子究竟和你有什么过节?偏要找事情来为难我。” 花简宁儿发出银铃般悦耳的笑声,得意洋洋的道:“你这番话等同叛帮,噢!你要干什么?” 龙鹰站起来。好整以暇道:“你迫我叛帮,老子叛给你看。我会留下暗记,约玉帅再见一面,如果他认为我是罪不可恕,由他来收拾我吧!” 花简宁儿登时花容失色。怒斥道:“给我坐下。” 龙鹰知道命中她要害,因为知情者均会认为她是公报私仇,而自己则是受害者。笑道:“若宁香主今晚肯陪我,便有得商量。” 花简宁儿给他气得俏脸阵红阵白,好半晌后大嗔道:“但你不准碰我!” 龙鹰心花怒放的坐回椅子去,道:“不碰便不碰,老子又不是没见过漂亮的女人。整天没吃过东西,临睡前至少有一餐好的吃吧!” 花简宁儿鼓着气不作声。 龙鹰耸肩道:“幸好我还有两条腿,可立即上岸找东西吃。宁香主再不说话,我付诸行动哩!” 花简宁儿不知又想到什么鬼主意,声音转柔道:“我早使人备好一桌佳肴美食,供你享用。” 他们直至此刻仍是以突厥话交谈,令龙鹰大增练习的机会。这类聊天式的对答,最利他学习突厥语。 龙鹰道:“那我们还坐在这里干什么?” 花简宁儿浅叹一口气,道:“给我一点时间好吗?你先到澡房沐浴更衣,否则休想我和你同床共寝。” 龙鹰大喜道:“这个没有问题,澡房在哪里?” 花简宁儿扬声道:“人来!” 龙鹰摸不着头脑之际,舱门给推开来,两个身穿武士装的汉族美女进入房内,以突厥话施礼问好。 花简宁儿道:“现在由她们伺候你,膳后她们会带你到隔壁的舱房去,不要乱跑,在房内耐心等候我。” 说毕忍不住露出捉弄了他的笑意,若无其事的道:“还不给本香主滚!” 令龙鹰记起太平公主着他滚的旧事。 第六章 故友相逢 龙鹰从熟睡中苏醒过来。 一如所料,花简宁儿并没有过来陪他同床共寝,现在快天亮了,她终于起床,更换衣服的声音从隔壁传过来。 龙鹰从床上弹起来,倏忽间穿窗而出,双手生出吸啜的魔劲,往上攀升,就那么依附在窗上船壁处。 花简宁儿启门进入他的房间,娇呼一声,发觉人去房空,扑至窗旁,往黑沉沉的江岸瞧了一阵子。 龙鹰忙屏息闭气,收敛皮肤的毛孔,不让身体发出任何可惹起她警觉的讯息。 花简宁儿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离开关门。 龙鹰回到房内,找个角落盘膝坐下。花简宁儿下一步会怎么做?他很想知道。 接着的七、八天,龙鹰一直躲在房内、趁机专心修练魔种,冀能早日登上魔极之境,肚饿时则潜往储物室偷干粮吃,凭着魔种的灵锐,船上大小事情没有一件能瞒过他,遇有人进入他的房间,先一步躲到窗外去,神不知鬼不觉地密藏船上。他最希望的事,是花简宁儿直接返回总坛,那他就大功告成,可回神都向武曌复命。 风帆在五天前越过成都,过城不入,顺流全速东下,过三峡两天后,忽然泊岸,迎了一人上船。 龙鹰不敢掉以轻心,从足音知此人为不可多得的高手,盘膝在房子一角,收敛全身精气,进入从明心处领悟而来的胎息状态,全力窃听花简宁儿和那男子的动静。 花简宁儿领那人直抵舱厅,坐下说话。 那人压低声音道:“真不知走了什么运道,近来没有一件事是顺利的,连畜生也来烦我。” 花简宁儿说道:“什么畜生?” 那人道:“不就是风过庭会飞的那头畜生?差点把我气死。” 两人以突厥语交谈,男子的声音沉雄有劲,说话慢条斯理,以龙鹰颇有进步的突厥语能力,大致上听得明白。 风过庭和万仞雨终于来了。 花简宁儿道:“难怪天庞你不时抬头望天,原来是给那头巨鹰认出来了。唉!当日若不是风过庭借鹰爪之力飞渡高崖,今天便不用为此烦恼。” 龙鹰这才晓得风过庭在海南岛如何于强敌围攻下脱困,难怪他说险些没命。 天庞道:“宁儿你绝不可到扬州去,那头畜生既认得我,也可认出你来。今次武曌派出龙鹰、风过庭和万仞雨三人到扬州来,正是针对我们的行动。我们刚在巴蜀失利,阵脚大乱,暂时不宜与敌人硬撼。” 龙鹰听得摸不着头脑,此人既说得出风过庭和万仞雨同行,该是掌握得精确情报,为何会说自己是其中之一呢? 花简宁儿道:“那我们应否直驶往总坛去?” 天庞道:“万万不可,不论风过庭或万仞雨,都是擅长追踪的高手,龙鹰更是深不可测,现在我们须立即掉头,到巴陵去与玉帅会合,再想其它事情。” 龙鹰暗叹一口气,晓得大计功亏一篑,该是离船的时候了。 龙鹰爬上江岸,在一块大石坐下,看着滚滚流动的大江,过去的几个月仿如一场春梦,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天上传来拍翼的声音,抬头往上瞧去,有若历史重演,风过庭的爱鹰在高空绕着他盘旋,然后望东飞去。 此时天色大白,龙鹰贪婪地大口呼吸林岸清新的空气,嗅吸江水和林木迷人的芳香气味,心中强烈地惦念人雅等娇妻。 他认识并怀念的女子都有独立的能力,又或可依附别的人,只有人雅、丽丽和秀清,她们的渴望和未来,全系于他。这个想法令他特别感到需疼惜她们,予她们幸福和快乐。 破风声自远而近。 万仞雨的声音传来道:“竟是你这小子,我们今次是误中副车。” 龙鹰朝他们望去,除风万两人外,尚有个不论体型发型均和自己七、八分相似的人,紧随两人身后,显示出非凡的身法。 龙鹰长身而起,任水珠从头发衣衫泻滴下来,呵呵笑道:“我这副车不错吧!省去你们直追往巴陵的工夫。” 三人转瞬来至身前。风过庭仍是那副潇傲不群的模样,双手负后,含笑打量他。 万仞雨两手探出,抓着他肩膀,摇晃道:“为什么长了把这么难看的胡子?差点拔刀劈劈看你是否奸佞之徒。” 另一人则躬身施礼道:“关中剑派刘南光,拜见鹰爷。” 万仞雨放开他,介绍道:“这是我的师弟,论武技仅在我之下。当日接到你登上横空牧野所乘楼船的消息,我便想起南光。” 风过庭接下去道:“连我也觉得他有几分肖似鹰爷你,遂禀上圣上,由他假扮你在宫内活动,再由令羽、太平公主等人为你掩饰。最难应付的是小魔女,因你失约竟到上阳宫寻你晦气,幸好有国老出头,为你摆平了她。哈哈哈!” 龙鹰向刘南光道:“辛苦你哩!” 刘南光苦笑道:“最难捱是到御书房呆坐,又不敢抬头张望,简直是度日如年。” 风过庭欣然道:“只要想想你或可令圣上对关中剑派改变观感,一如对鹰爷的宠幸,还有什么是不值得的呢?” 龙鹰求饶道:“他奶奶的,你可以不叫我作鹰爷吗?就像以前般唤我作龙小弟不是更顺耳吗?” 风过庭笑道:“我好像从未叫过你作龙小弟呵!” 万仞雨道:“刚才你说省去我们直追往巴陵的工夫,究竟是什么意思?” 龙鹰道:“此事说来话长。不过见到南光,我又有个好主意,找处山头野岭坐下再说。” 听毕龙鹰详述过去几个月发生的事后,三人均感曲折离奇,难以置信。 龙鹰道:“你们到扬州有多久?查出眉目了吗?” 风过庭答道:“由于你说过着我们在扬州等你,我们遂把调查集中于扬州一带,有两方面的发现。首先,是大江联辖下的帮会,不住订购新船,且同一帮会竟同时向不同的船厂订船。要知一艘普通的客货船,只要船体够坚固,经改装可成战船。我们怕打草惊蛇,就此通知了丘总管,没有做深入的调查。” 稍顿续道:“另一方面,一个叫扬州商社的组织正在扬州冒起,不住吸纳新血,扩展的速度很快,龙头是当地极具声望的武林大豪独孤朔。此人不但富甲一方,且武技称冠扬州,做人八面玲珑,人脉极广,与竹花帮和朝廷一直保持良好关系,但我们总觉得他不对劲,却苦无证据。” 龙鹰道:“现在我们最大的问题不是在地方上,而是在神都内。像横空牧野的遇袭和你们南来的泄漏风声,在在显示敌人打进了神都朝廷的高层。武承嗣、武三思和张氏兄弟均有嫌疑,我不是说他们带头造反,而是他们予人可乘之机,故被敌人轻易渗透。” 万仞雨微笑道:“只要你能打进大江联去,一切问题将迎刃而解。” 龙鹰苦笑道:“可是大江联在神都的人全认识我,只要给认出来,我能否保住小命也成问题。” 风过庭道:“你刚才不是说过有个新的主意吗?” 龙鹰双目魔芒烁动,兴奋的道:“我的办法很简单,叫作三管齐下。首先,我们由地方官府出手,严查帮会订船的情况,规定以后订购新船必须官府批准,而凡购入新船者必须把船只交出来登记,交不出来拉人封帮,绝了大江联凭此建立船队之路。” 风过庭沉吟道:“这不失为一个办法,只要不过于扰民便成。” 龙鹰道:“然后由南光长一把大胡子,到巴蜀找黑齿常之和王昱,在他们的协助下扮成范轻舟,依那玉帅之言进行活动,让我可分身返回神都,扫荡内奸。哈!真爽!” 万仞雨叹道:“难怪你这小子忽然变得那么兴奋,原来想到可回神都会佳人的方法。” 风过庭向刘南光问道:“你有信心吗?” 刘南光双目放光的道:“我愿意一试,只要没遇上宽玉和花简宁儿,我有把握可以过关,唯一的问题是不懂突厥语。” 万仞雨道:“不懂可以学,你还要学吐蕃语,黑齿常之辖下肯定有精通两语的人。” 龙鹰遂把大江联联络的手法尽传刘南光,又详述与大江联交手的情况。最后道:“南光须从陆路潜往成都,幸好成都几个最重要的人物隔远看过我几眼,当时又不会特别留神,到了想留神时老子早远离成都,所以只要不离开巴蜀,理该没有问题。” 风过庭道:“就这么办。南光人极机伶,绝对可应付一般情况。还不将你的蛇首刀解下来给他?” 龙鹰忙将蛇首刀交给刘南光,笑道:“范轻舟好财好色,不要在这两方面灭了他的威名。哈!” 万仞雨笑道:“南光一向风流,这方面或许仍不能与你相比,但做生意的本事一定胜过你。” 风过庭道:“原来南光长袖善舞,那就更理想。” 刘南光兴奋的道:“我会办好这件事,不负鹰爷、万师兄和风公子对南光的期望。” 龙鹰道:“南光似乎视此为好差事。” 万仞雨道:“南光一向爱冒险闹事,所作所为往往出人意表,这份差事正合其脾性。” 刘南光欣然道:“我有点迫不及待哩!三位大哥后会有期。” 言罢兴高采烈的往西去了。 “叮!” 三个杯子碰在一起,饮酒声中,三人覆杯桌上,以示喝个滴酒不剩,大感痛快。 他们吃喝处是扬州城外码头旁的露天食店,人来车往,气氛热闹。时近黄昏,一些停泊码头的船只亮起灯火,堆于码头的货物赶着送上骡马车,不住传来叱喝之声,乘夜船的商人旅客则忙着登船,充满大都会日常的生活气息。 风过庭道:“我不是扫龙兄返回神都的兴致,而是想到若我们三人来此,没干出点成绩来,却又匆匆赶返神都去,会否令人怀疑呢?” 剃掉胡子的龙鹰道:“说得好!我想过同样的问题。若我所料无误,大江联因我们南来,已生出警觉,兼之在巴蜀受重挫,短期内会尽量克制,偃旗息鼓,在这等时候任我们明查暗访,恐怕仍得不到任何成果。所以只要虚张一下声势,便可打道回朝。” 万仞雨道:“如何虚张声势?” 龙鹰道:“我们就到风兄遇袭的海南岛去,那亦是最有可能查探到蛛丝马迹的地方。只要抓着线索,就锲而不舍的追寻下去,闹他一个天翻地覆。” 万仞雨道:“最好是我们忽然失掉踪影,然后突然出现在岛上,定可攻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转向风过庭道:“风兄当时是在怎样的情况下遇袭呢?” 风过庭沉思片刻,道:“该是与海南最有实力的大豪屈鼎有关,此人拥有几座矿藏和玉桂山,手上生意难计其数,包括一间造船厂,虽非独资,却有话事权,在当地很吃得开。我当时没有怀疑他,还登门造访,得他客气招待,但当夜立即遇袭。” 龙鹰道:“大江联等闲不会出手对付我们的风公子,可见风公子令他们感到危机,只没想过公子竟可安然脱身,使他们大大失算。” 万仞雨道:“我敢肯定老屈必以诸般借口避不见我们,教我们拿他没法。” 龙鹰道:“走得了和尚,走不了庙,现在我们先偷往海南去,再想办法。” 三人再敬一杯,付账离开。 终于来到大海。 想起当年杜傲就是要逃到这里来,但因一步之差,横死当场,否则自己的命运势必要改写。海风迎面吹来,衣衫拂拂作响。 乘的是丘神绩为他们安排的船,性能良好,连夜起航,亦有利避开敌人耳目。夜空星光灿烂,左方天水交接,右方则为隐见灯火的陆岸。 万仞雨来到他身旁,吁一口气道:“来到大海,方知大江的波浪微不足道。你是否第一次到海上来?” 龙鹰道:“确是第一次。” 万仞雨道:“我刚才想到,我们现在对付的大江联,并不只是个组织严密的帮会,而是突厥人的一支先头部队,如果我们以应付一个帮会的心态行事,吃亏的肯定是我们。” 龙鹰心中暗懔,自己是有点轻敌,一直想的是要找到对方的老巢,然后通知丘神绩便可大功告成。可是若对方是突厥人先遣的特别部队,那便不是谁灭谁的事,而是两国交锋。突厥人已经就此部署十多年,只看采花盗、格方伦、宽玉和天庞,便知对方高手如云。最不妙的是直至此刻,仍对敌人总坛的情况一无所知,正犯了兵家敌知我而我不知敌的大忌。所以清剿此大患绝非一蹴可几的事,须逐步削弱敌人势力,探清敌情,方有成功的机会。 在这样的形势下,范轻舟确是可行之计。 风过庭朝船首走来,立在龙鹰另一边道:“万兄的分析令我有茅塞顿开之感,我便是因自恃武功,险些掉命。想不到世家子弟中,竟有如万兄般的杰出人才。” 万仞雨不好意思的道:“风兄夸奖我哩!” 龙鹰目光投往里许外在前疾驰的一艘船,道:“依现在的船速,我们可以半个时辰内追上前方那条船。他奶奶的!” 风过庭讶道:“那艘船有问题吗?” 万仞雨道:“我看不出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 龙鹰欣然道:“我也没有看出问题来,却生出奇异的感应。” 风过庭一震道:“那船加速哩!” 龙鹰道:“我们全速追去,只要能让老子潜上此船,当有料想不到的收获。哈!我们的运气很不错呵!” 第七章 美女统帅 万仞雨道:“切勿轻举妄动,非常不对劲。” 龙鹰和风过庭愕然瞧他,论江湖经验,两人都差之极远。 万仞雨叹道:“我们给敌人识穿,现在是入了局,如追上去,等于被人牵着鼻子走,会死得更快更惨。” 稍顿续道:“我们到海南去,是早晚会发生的事,所以敌人或在其它地方收敛,但在这往海南必经最便捷的海路上,会集中人力物力,广布眼线哨站,务求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收拾我们。看现时的形势,我们的船离开官府的船坞时,已落入敌人哨探的眼中,他们从风帆吃水的深浅,又直接出海,察觉可疑处,遂发动候命多时的布置。前面的船故意加速,正是测试我们的反应。我们太低估大江联哩!” 风过庭道:“前面的船又慢下来哩!比加速前还要慢。” 龙鹰呻吟道:“我的娘!后方有敌人来哩!我感应得到。” 风过庭大喝道:“凌海!” 负责指挥此船的偏将凌海一头雾水的匆匆赶来,道:“末将在!” 在桅台站岗的兵卫喝下来道:“前后方均有帆影,数目不明。” 龙鹰目光投往大海,道:“有没有长木板?愈长愈好!另加六筒箭和三张大弓。” 风过庭骇然道:“你想干什么?这不是一条河,而是波涛汹涌的大海!” 万仞雨喝道:“凌海快去办鹰爷吩咐的事,迟恐不及。” 凌海脸色凝重的领命去了。 桅台的哨兵报数下来,前方共有十二艘三桅敌船,后方则是六艘四桅楼船,宛如从虚无中钻出海面般,双方的实力太悬殊了。 龙鹰头皮发麻。河战与海战是两回事,既没有顺流逆流之分。离岸又远,纯凭海面的情况和风势,其它则看船只的体积、性能和操舟的技巧。 前方原先那艘船开始弯往陆岸的一方,看来是要掉头。刚出现的十二艘敌船扇形般散开,堵塞了前方大片海面,硬闯是送死,掉头走会完蛋得更快。如果往左方漫无边际的海面开溜,由于小船的速度及不上大船,也是一条死路。 万仞雨道:“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风过庭答道:“顶多两盏热茶的工夫,我们将进入前方敌船的射程内。” 这时凌海和六、七个手下匆忙赶至,捧来一条长达两丈的厚木板,该是修补船只的备用材料,还有大弓和箭矢。 龙鹰道:“我们三人每人分配两筒箭和一张弓。” 又向凌海道:“木板放在甲板上。” 万仞雨和风过庭忙学龙鹰般把大弓箭筒挂到背上,蓦然增加的重量使他们心情更沉重。 龙鹰向凌海道:“我们离船后,该可把敌人引走,你们则朝东驶往大海深处,撇掉敌人后绕个大弯回扬州去,千万不要独自来寻找我们。” 凌海大吃一惊道:“你们如何离开?” 龙鹰执起甲板上的长木板,走到右舷边,往大海看下去,哈哈笑道:“当然是凭此救命板逃生。这叫穷则变,变则通。” 来到他两旁的万仞雨和风过庭不得不佩服他面对海浪的勇气,他们离岸最少有十多里远,全是暴起急伏的海浪,望之心寒。波浪反映着星光月照,具有魔异的可怕力量,像无数能把人吞噬的妖魅。 风过庭提醒凌海道:“千万听鹰爷的命令,否则你和一众兄弟都要丢命。” 凌海无奈答应。 龙鹰向两人道:“我会落在板尾处,稳定了救命板后,将救命板调校至最佳的角度,让你们安然降往木板,公子居中,仞雨在前,明白吗?” 万仞雨和风过庭同时倒抽一口凉气。但也知此乃没有办法中的办法,惟有希望不会一踏足木板之上,立时来个板翻人沉便可还神作福。 “霍!” 龙鹰送出手上木板,令两人想不到的是他几乎是同时跃出,踏上木板尾端,双腿生出吸啜之力,就像驾着木板般往海面斜飙下去,身子坐低弓起,重心落到后脚处,另一脚前探,其姿态优美至极,若如与木板合而为一,又充盈驾轻就熟的感觉,令两人信心大增,对大海的畏惧减去不少。 “砰!” 龙鹰驾板降落到海面上,先往下沉,至海水及腰,倏地奇迹般升返海面上。更令他们想不到的事发生了,龙鹰连人带板腾空升起,落往一道浪峰上,然后乘浪而行,水花激溅下,箭矢般疾冲十多丈,又再腾起且在空中转身,斜斜俯冲,落在另一浪峰上,追着风帆而来,瞬时间与船体并排前进,竟透出轻松写意游戏般的味道。 龙鹰大喝道:“过庭!” 风过庭哪敢犹豫,跃离甲板,一个空翻,准确无误踏在龙鹰前木板上的位置,最难得的是木板只稍往下沉,可知在负上如此重量下,他提气轻身的功夫何等了得。 龙鹰喝道:“仞雨!” 万仞雨依法施为,落往风过庭前方,龙鹰和风过庭似演练过般,同时运劲吸板腾起,以抵销万仞雨跃下的力道,避过板翻人坠之险。三人一板落在另一浪峰上,斜斜弯往陆岸的方向,仿似乘波而行,好看极矣。 凌海和众手下齐声欢呼,见最近的敌船,已逼至三、四里近处,忙扬帆朝东逸去。 他们腾云驾雾般在漆黑里波涌浪急的海面控板破浪滑行,龙鹰哈哈笑道:“全赖虎跳峡难得的经验,今天方有死里逃生的机会。” 风过庭迎着海风开怀笑道:“痛快!痛快!原来大海是这么好玩的,从未有过这般痛快!” 万仞雨左盼右顾,掌握敌我距离和位置,叫道:“最能威胁我们的是原先那艘双桅船,可在我们抵岸前拦截我们。” 龙鹰两脚巧妙运劲,抵挡着从左卷来的一股强大的暗涌旋浪,令木板力保平衡不失,嚷道:“前方十多丈外有一波涌往陆岸的急浪,我们顺浪而行,或可先一步冲抵陆岸,对方因难作急转弯,所以只要挡得第一轮箭矢,或可过关。” 两人没有他的魔种,感应不到前方的急浪,风过庭忙道:“你来拿捏,叫我们干什么便干什么。噢!真是咸得要命!”原来被海水溅进口内去。 那艘双桅船亮起灯火,在左前方向他们的方向弯过来。 两边的敌舰愈追愈近,但最接近的一艘仍在两里之外,一时不构成威胁。当然,若给箭矢射中,又或被双桅船撞翻,将是另一个情况。 此时陆岸已在三里近处。 龙鹰大喝道:“起!” 两人忙提气轻身,以吸劲吸着木板跃空而上。 “砰!” 龙鹰反手拍掌,魔劲脱掌而去,重击海面,激起浪柱,救命板得到动力,破风而去,飙冲七、八丈后,龙鹰控板下沉,险险降在目标浪峰处,随浪峰往右弯开去,再绕往陆岸方向,忽然间,大大拉开与双桅船的距离。 万仞雨取弓拔箭,长笑道:“先发制人,方为上策。” “飕”的一声,他把大弓拉成满月,望空朝因灯火变得目标明显,已驶至他们前方三十丈近处的敌舰破空疾去。 “呀!” 一声惨叫,揭开海战的序幕。 龙鹰和风过庭哪想得到这天下第一用刀高手的箭法似比他的刀更了得,齐声欢叫。 箭矢飞蝗般洒过来,但因他们正朝反方向弯开去,距离不住拉远,大部分箭矢均落入海里,仅有几支由对方强手射出的劲箭能威胁他们,给他们以大弓拨开。 三人齐声欢叫。 没有一刻,三人比此刻更有并肩作战、同心协力的动人感觉。 风过庭哈哈笑道:“来!我和万兄比箭术。” 劲箭满弓射出,却不像万仞雨般望空而去,而是斜斜往上笔直劲射,由于我暗敌明,敌人要到长箭及身,方会发觉大祸临头。 敌人站在船首的箭手惨嚎一声,被夺命箭贯胸穿过,倒跌往后。 龙鹰叹道:“可怜老子没法分身,不能和你们比箭术。” 万仞雨笑道:“你下棋不是可分心二用吗?” 龙鹰没好气道:“棋盘是不会动的,明白吗?看我的!” 掌劲往后击去,救命板载着三人,倏地前冲十多丈,海水浸到他们的大腿,眼看坠往海底,却遇上另一股巨浪,再升上水面,继续在另一浪峰乘风破浪。 三人欢呼怪叫,哪还有半点高手仪态,只像三个疯子。 万仞雨和风过庭大展功架,以最快速度拔箭发射,杀得对方阵脚大乱,无法对他们施以有力的反击。 两人心中佩服,龙鹰该是预知现今的情况,似是急就章的逃生之法,事实却是有先见之明的深谋远虑。 敌船留不住势子,在二十丈外与他们“擦身而过”,没法截住他们。 龙鹰以长弓拨开变成从后方射来的箭矢,大笑道:“不送哩!”接着道:“快扔掉箭筒和长弓。” 三人伏在石滩上,几近虚脱。 龙鹰呻吟道:“他奶奶的有没有追来?” 万仞雨勉力撑起身子,挨石而坐道:“没有直接追来,却在我们左右各三里外放下数十艘载人快艇。我操他突厥人,封锁两边,开放前方,诱我们在耗尽内功的情况下仍急急作那亡命之犬朝西窜逃。” 风过庭勉力翻转身子,仰望星空苦笑道:“可是若不趁敌人完成包围网前逃出去,一旦被重重围困,终将落得力战而亡的收场。” 龙鹰爬将起来,坐在两人中间,道:“敌人中当有精于谋略的高明之士在指挥。若以每船二百人计,敌人至少在三千以上,这场仗如何打?” 万仞雨道:“敌人的实力恐远超此数。想想吧!如果我们不走海路改从陆上去,敌人怎会在陆上全无布置?” 风过庭道:“我们真的低估了敌人,他们张开天罗地网,待我们走入网中,我们三个傻瓜仍懵然不知,还以为可神不知鬼不觉潜往海南去。我的娘!现在是打还是逃?” 万仞雨呻吟道:“打或逃再不由我们决定,看!一艘楼船正朝我们的方向驶来。” 龙鹰经过这一阵子调息,恢复一半功力体力,看着楼船从两里外直驶过来,振起精神,道:“大海虽害惨我们,但也可能是我们的救星。不能力敌,唯有智取。他奶奶的,快随我来。” 一手执起长木板,领着两人沿岸涉水,躲往石滩北一堆大石后。 灯火通明的楼船逐渐接近,气氛紧张起来。三人藏身石后,幸好尚有个把时辰才天亮,四周黑沉沉的,令他们有我暗敌明的安全感。倘若天亮仍未能脱出包围网,没有夜色掩护,将是凶多吉少。 楼船降下帆桅,数十个大汉从船上探出长杆,撑着岸旁的石块,以免触礁,再以特制的风灯,朝石滩照射,吓得三人缩低身子。楼船经过三人藏身处,缓缓停下。 龙鹰探头外望,叹道:“快看!有个很漂亮的娘儿!” 万风两人心中好笑,这小子是穷心未尽,色心又起,观敌变成看女人,但也好奇心起,学他般探头望去,登时看呆了眼。 楼船布满敌人。一式青色滚蓝色花边武士劲服,持弓佩刀,约略计算亦超过三百之众。正居高临下俯视石滩一带,找寻他们的踪影。不过三人的目光对这批凶神恶煞的敌人毫无兴趣,全集中往立在第三层望台边沿处风姿婥约、白衣胜雪的美女,此女身长玉立。发垂香背,随海风拂拂扬扬,说不出的潇洒写意。 美女神色恬静的纵目四顾,终朝他们的方向瞧来,也让他们尽览她的绝世容色。瓜子型的玉面,嵌着一双明亮的美眸,朦朦胧胧里洒射着智慧的芒采,笔直挺秀的五官,予人一种高不可攀的尊贵气质,丰润的红唇。其艳色绝不在端木菱、花间美女等绝色之下。 三人忘了说话。 美女幽幽一叹。 一个男子的声音道:“万俟小姐因何事叹息?” 三人往说话者瞧去,那是个魁梧奇伟的中年男子,相格豪雄,偏是语音温柔好听,只要稍有点眼力,从其站立的气魄和神采气度,便知是绝对可怕的一等一高手。 两人的外型非常相衬,颇有美人配英雄的格局。从那男子看美女的眼神,可知他对这万俟小姐情根深种。 万俟小姐轻轻道:“他们三人在重重围困下,仍可以凭奇招突围逃至此处,实为不可多得的超卓人物。但因立场不同,我不得不设法毁掉他们,使人扼腕痛惜。”她的声音天籁般动听悦耳,三人只希望她不停的说下去。 男子道:“我明白小姐怜才之意,可是对阵沙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小姐绝不可动慈悲之心。现在小姐预估的情况一一出现,我们必须坚持到底,直至此三子授首伏诛,完成小可汗交托下来的任务。现在该否派人下船搜索,请小姐赐示。” 三人听得你眼望我眼,想不到看似弱质的美人,竟是敌人指挥全局的统帅。 万俟小姐再叹一口气,淡淡道:“发出灯号,教我们的人以灯号为中心,收窄包围网。” 三人齐吃一惊,直接领教美女惊人的智慧,好像晓得他们正藏在附近似的。 男子发下命令,布在船桅高处以红、黄、绿三色为主的巨型灯笼,移动变化。 万俟小姐道:“他们虽成功逃至此处,但由于真气损耗过巨,以他们的才智,定不会亡命西逃,而是留在这里争取时间恢复元气。” 男子一震道:“那为何我们不立即下船搜索?” 万俟小姐从容道:“因为我见不到他们借之滑浪逃生的木板。” 龙鹰等立告魂飞魄散,美丽的娘儿太厉害了。 龙鹰低声道:“千算万算,她仍算漏我的魔种。兄弟随老子来,让美娘儿领教魔种的厉害。” 两人蛇行鼠伏的随龙鹰往后方撤去,都生出离美女愈远愈好的心情,最好是永远不用再遇上她。 第八章 逃出生天 三人抱着木板,浸在海水里,放眼所见尽是火把和风灯的光芒,染亮了半边天。敌人正依白衣美女的指示,进行海陆两方面的彻底搜索,逐渐收紧包围网。 前方里许处近百艘快艇不住迫近,海面上则是六艘降下帆桅,只凭从船腹探出的船桨划动航行的楼船,把从陆岸到海面约三、四里的范围封锁。只看敌人船艇行动的效率和组织,即可见对方训练有素,非是乌合之众。 三人趁尚有些许时间,全力调息。 龙鹰终告复元,脱掉鞋子,问道:“你们可在水底闭气多久?” 风过庭沉声道:“以我现时的状态,可闭气一盏热茶的工夫。” 万仞雨点头道:“应该没有问题。唉!你真的复元了吗?” 龙鹰笑道:“两位大哥放心。哈!公子上次是凭鹰爪脱身,今次则是凭我的鹰脚,你们的任务是要运劲压着浮木,保持在水下两丈的位置,我则以双脚全力催吐气劲,保证快逾游鱼,只要能在水底潜上三、四里,将可脱离险境。” 万仞雨难以置信道:“你仍可以支撑这么久吗?” 风过庭也道:“一盏热茶的工夫在水下走三里,可不是说笑的。” 龙鹰看着正在百多丈外朝他们驶来的几艘窄而长、转动灵活的快艇,感受着海浪的抛掷,道:“一定可以办得到。来!吸气!” 猛吸一口气后,三人沉进海水去,先斜斜移往海水深处,调校方向,然后龙鹰发动了,魔劲在脚掌爆发,木板得到惊人的动力,箭矢般在水下两丈处飙刺疾行,万仞雨和风过庭一上一下手脚齐施的抱贴木板,减少在水下疾行的阻力,龙鹰则以双手抓着板尾,两脚以高速不住拨动,神不知鬼不觉地深进敌人的搜索范围。 龙鹰再次从脚板的涌泉穴喷发魔劲,从海面滑板变成水下航器的救命板再次加速,倏忽间飙前近三十丈,已抵敌人所在范围的中线,非常理想。 在水底最要命是不能运气调息,故而是不断的损耗,没法补充。有点像深陷敌阵,毫无喘息的机会。 到势子减缓,龙鹰又以两脚拨水,保持前进的势头。 龙鹰不住催动体内魔功,预备第三次发动魔劲。 “啵”的一声,龙鹰脚板魔劲爆发,这次是倾尽全力,因知再捱不下去,木板今次带着三人,在水下疾冲达百丈,终于越过敌人的封锁线。 三人在敌后五十多丈处浮上水面。龙鹰已疲不能兴,拼命吸气。万仞雨和风过庭忙掌脚齐用,带动浮板拼命往前游去。 龙鹰回复了少许,喘息着道:“快登岸!当搜索网收窄至那白衣女的位置,白衣女肯定会朝我们的方向追来。” 万风两人哪敢犹豫,忙往陆岸划木而去。 三人将木板埋入土里,来个毁尸灭迹,然后朝大海的相反方向往西走,到天光微亮时,登上一座山的高处,坐下休息。 万仞雨道:“天明后,我们将没法隐蔽行藏,能否逃回扬州去,就要看丘神绩了。” 两人点头同意,不论凌海的船绕了多么大的一个圈子,早该回到扬州去,丘神绩接报后,自会出动水师和陆上部队,漫海彻野的杀过来。 风过庭沉声道:“我本以为敌人的总坛该设在海南众多无人岛屿的其中之一,但看到白衣女后,不得不改变这个想法。以她的智慧,当是故布疑阵,令我们以为是如此,事实上大江联的总坛该设于另一秘处。” 龙鹰同意道:“幸好我们还有范轻舟此着,不致空手回去见圣上。哈!” 万仞雨道:“还有什么好笑的?太阳快出来了,敌人的追兵不会离我们太远。” 龙鹰欣然道:“只要没陷身在敌人的包围网内,且战且逃,凭我们一刀一剑双拳,吃亏的只是敌人。” 风过庭微笑道:“万兄是问你在笑什么?” 龙鹰道:“说出来你们也许不相信,我刚才想的是下棋。” 万仞雨愕然道:“在这等时刻,难得你仍有这个闲情逸致。” 龙鹰极目扫视南面的山野,悠然道:“我想到眼前的大片土地,只是中土微不足道的一角,昨夜虽然失利,只是在这大棋盘的某一小角落失利,却更清楚敌人的实力形势。但只要我们在棋盘的另一角占尽先机,杀得对方只子不留,我们仍可成为棋局的胜利者。” 万仞雨忘掉追兵,兴致盎然的道:“然则我们可在什么地方扳回先机?范轻舟那一着棋说到收成仍是遥遥无期,一个不好给识穿将前功尽废。” 龙鹰道:“我还有一着厉害定石,下在神都那个以武承嗣旗下的刺客集团为幌子的敌人核心处,现在该是回去收成的时候了。” 尚未有机会说出以宋言志为内应的事,敌人在远处现身。 风过庭倒抽一口凉气道:“至少二百人,来势极速,当是对方的精锐强手。打还是逃呢?” 万仞雨叹道:“我的功力只恢复了小半,走吧!” 龙鹰别头往后方瞧去,大喜道:“今次逃的该是敌人。” 风过庭跳将起来,在拂晓晨曦的曙光里,他的爱鹰在高空笔直飞来,到他们的头上盘飞数匝,然后望他们俯冲而下,最后落在风过庭肩上。 龙鹰尚是首次在这么近的距离观赏这头巨鹰,它的高度足有风过庭身长的一半,羽毛丰满,黑得来带点灰褐色,闪闪发亮,锐目生辉,凶猛神骏至极。 万仞雨大喜道:“丘神绩确想得到,懂得放出神鹰来寻我们。” 风过庭伸手爱怜地抚弄鹰背,目注南方敌人来处,道:“我们应否反过来去追杀敌人?只要能擒获白衣女,将是满载而归。” 北面尘头大起,马蹄声隐隐传来。 龙鹰叹道:“我们很易又再犯轻敌的毛病,我们想得到着凌海他们回扬州请救兵,白衣女怎会忽略此点?如果扬州水师吃了大亏,我们如何向神都交代?” 万仞雨同意道:“对!穷寇莫追,想想那白衣女我便心寒,真没有道理。” 骑队已奔至山脚下,三人均感到是回扬州的时候了。 扬州,总管府内堂。 丘神绩、龙鹰、万仞雨和风过庭围桌而坐,桌上摆满佳肴小吃,龙鹰等三人放怀大嚼,丘神绩却没有起过筷,只是全神聆听昨夜发生的事。 到三人饱得吃不下任何东西。丘神绩拍桌道:“现在我终于晓得面对的是何方神圣,想不到敌人的实力如斯强大,幸好我没有轻举妄动。” 万仞雨道:“突厥人是倾举国之力支持这个可颠覆中土的庞大组织,要人有人,要钱有钱,绝不可以一个帮会视之。” 风过庭道:“敌人的总坛虽不在海南。但肯定于海南附近设有战船的基地,丘大将只要将情况禀告圣上,可调水师重兵镇守海南岛,压下敌人凶焰。” 丘神绩朝龙鹰瞧去,问道:“鹰爷对此有什么看法?” 龙鹰沉吟道:“我想的是那个白衣美人儿,也想到万老哥因何想到她仍有心寒的感觉,因为她整个人的气质和风采,均予我们智慧化身的感觉。以她的才智,绝不会让我们以这浅显容易的手段压在下风,纵然以前敌人确在海南设有基地,现在必弃而不用,派大军到海南去,是削弱我们对大江的控制力。” 风过庭首先放弃自己的想法,点头同意道:“有道理!” 丘神绩大奇道:“看你们提起那女子仍一副犹有余悸的样子,便晓得她在你们心中留下的印象。” 万仞雨解释道:“那不止是看一眼的印象,而是整体的感觉。早在敌船出现的那一刻,我们无不生出对手高明至极的感觉,一下子使我们陷身绝局,如非我们的鹰爷想出妙绝天下的海上逃生之计,我们早葬身怒海,确是险至极点。” 丘神绩道:“敌人至厉害处是事前不动声息,到你们登上往海南去的船才发动。静如处子,动若脱兔。” 风过庭道:“大将军最后那两句,是对那白衣女子最佳的形容词语。” 万仞雨道:“万俟这个姓,我还是首次听到,会是塞外哪个种族呢?” 丘神绩道:“这个可交给我,我会问黑齿常之大统帅,他长年与外族交手,这方面该比我们清楚。” 又道:“他们的总坛可设在什么地方呢?该与水有关系。” 龙鹰道:“最能隐藏的地方应是像鄱阳和洞庭那般广阔的湖泊,藏起十个总坛仍绰有余裕。丘大将军千万不要打草惊蛇,但又不可没有丝毫动作,派出船队虚应故事一番便成,待我们回神都禀上圣上后方决定采取什么行动。” 伸个懒腰道:“明天返神都,今晚定要四处逛逛,享受一下扬州风情。” 万仞雨道:“着风公子陪你吧!我须闭门用功,以免在大运河被偷袭时,手软脚软使不出半点劲。” 风过庭笑道:“谁像鹰爷般身怀怪种?恕在下没法奉陪。” 丘神绩苦笑道:“让我来陪鹰爷吧!” 轮到龙鹰苦笑道:“由大将军陪我,不是游览而是出巡。他奶奶的,我情愿一个人闲逛。唉!早知不吃这么饱,扬州的摊档小吃天下闻名,错过实在可惜。” 再商量一会后,丘神绩去办他的事,万风两人回房用功,龙鹰独自离开总管府,逛街去也。 “夜桥灯火连星汉,水郭帆樯近斗牛。” 龙鹰依丘神绩的指示,踏出府门,径往西北方向走,在明如白昼的灯火照耀下,这座名气仅次于长安和洛阳的大都会人来车往,非常热闹。经过著名的花街,青楼林立,丝竹管弦之声,从高处阵阵飘来,他要费很大的劲,方能克制两条腿不往仿似蓬莱仙境的青楼大门闯。 他首次发现原来扬州的园林之胜,不下于江南,城内遍植树木,宛如在一个大园林内闯荡,感觉动人。 街上的店铺以漆器、玉器为主,还有剪纸、绒花等各式手工艺,琳琅满目,难怪美修娜芙这么快花掉重甸甸的整袋银两。 龙鹰看得心花怒放,找间银号兑换了一两黄金,买了几件玉器,想到明日即可返回神都,回宫后向各女献上手信,更是心怀大快。 越过最挤迫的闹市,环境一变,前方林木更茂,垂杨处处,竟是个曲折蜿蜒、时宽时窄的湖泊,湖旁丘阜高低相间,最妙是沿着湖边形势筑起亭台楼阁,铺设山石花木,像将整座园林搬到扬州城的西北角来。 由于天已黑齐,游人不多,倍添其清幽雅致的情趣。 龙鹰心忖丘神绩介绍得好,此地值得一游再游,沿着湖堤顺步走去,不由被一座雄跨湖面的石拱桥吸引着脚步。 此桥不同于别的桥,上建五座亭子,琉璃黄瓦,枣红柱,白石栏杆,美观悦目。桥基则以十二个桥墩组成,桥洞相连,心想若能泛舟穿行其间,肯定非常有趣。 如果异日能带人雅三女到此游玩,定可哄得她们非常开心。 龙鹰来到拱桥最高的亭子内,俯瞰湖景,心中泛起奇异的感应。 一艘小艇缓缓朝拱桥划来,说不出的轻松写意,仿似世上所有事物都停顿了,只余小艇逆着时间慢慢移动。 看到划艇的人,龙鹰双目魔芒剧盛,又惊又喜,因吉凶难料。 艇子似缓似快,终抵桥前,进入下方的桥洞去,龙鹰纵身跃离拱桥,落在艇尾处,从容坐下,长笑道:“端木小姐仙体安康,龙鹰向仙子问好来哩!”艇子从桥洞另一边穿出去。 划艇者竟是静斋仙子端木菱。 端木菱两手划艇,深邃的美眸一眨不眨的凝视他,玉容平静如止水,采芒烁闪,不知是否因暌逢已久,龙鹰感到她出落得更娇美动人,仙气氤氲,教人呼吸屏止。 端木菱轻叹一口气,淡淡道:“我有什么好呢?” 龙鹰笑嘻嘻道:“找着我这小子不是很好吗?至少可揍我一顿来消仙子之气。” 端木菱若无其事的道:“不打了!” 龙鹰失声道:“什么?” 端木菱向他展现个他做梦都没想过的神情,先狠狠白他一眼,又现出个没好气的表情,然后大发娇嗔的道:“打你不过,还有什么好打的,我端木菱岂是那么蛮不讲理的人?” 龙鹰呆瞪着她,差点不相信眼见耳听的情景。 端木菱没再看他,仰视壮丽的夜空。 龙鹰嗫嚅道:“我直至此刻仍没想到破解仙子你彼岸剑诀的办法。嘿!仙子你老人家为何肯忽然放过我?” 端木菱“噗哧”娇笑,目光回到他身上,那可爱仙样说有多迷人就有多迷人,语气却是平静无波,道:“什么仙子老人家,我很老吗?和你又不是十冤九仇,何来放过不放过的问题?” 龙鹰愕然道:“但当日我去找你,为何仙子又摆出不破我魔种誓不甘休的样子。魔种和仙胎不是誓不两立的吗?” 端木菱忍着笑意道:“若我真有破你魔种的心意,你早完蛋哩!不过确有试你魔种的心,现在试出来哩!原来你是个无赖,两注魔气的梁子是结定了。” 龙鹰胡涂起来,抓头道:“又说不打,现在仙子准备如何处置我?我们间的婚事还可否有商量?” 端木菱俏脸飘荡着两朵红晕,令她更是明艳不可方物,大嗔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还要说这些无赖话。” 看得龙鹰惊心动魄,一时再说不出无赖话。 端木菱不知使了什么仙家秘法,红晕像出现得那么突如其来的悄然消去,回复冰肌玉骨的肤色,带点俏皮的道:“仙胎魔种誓不两立,你是从武曌处听来的吗?” 龙鹰倏地醒悟过来,长笑道:“我明白哩!原来仙子没法化去小弟的两注魔气,难怪变得如此可爱。呵!” “铮”的一声,端木菱拔出背上古剑,朝龙鹰咽喉刺来,整个空间的所有力量被她一剑抽干,剑气将龙鹰锁紧笼罩,只余硬挡一法。 第九章 仙情仙趣 龙鹰别无选择下,一指点在剑锋上,本以为怎都要受点创伤,岂知剑劲蓄而不发,只是要迫他离艇落水,其心意仿如以内气在剑锋书写出来那么清楚明白。龙鹰暗叹一口气,一个翻身落进水底里去。 龙鹰从湖水冒出头来,端木菱收起船桨,小艇来到他身旁,美丽的仙子坐到船边处,螓首低垂瞧着他轻柔的道:“这是对你无礼的惩戒,勿要怪小女子妄动干戈。” 龙鹰探手抓着船沿,差点碰到她的玉腿,仰首看她,登时心迷魄荡,她的仙容嵌进了星夜去,从没有一刻,他感到与她更亲近。仙子深邃明亮的美眸深深看进他的魔目里,没有退避,没有保留。 他任由湖水从头发滴下来,向她现出个灿烂的笑容,道:“原来初夏的星夜浸在湖水里是这么好玩的,仙子好该和小弟共享那动人的滋味。” 端木菱醒觉过来,已迟了一步。 龙鹰抓着艇子的手运劲一拉,艇子立即往他的方向翻覆过来,这小子还晓得她仙法无边,怕她借势投往湖岸去,另一手从水中探出来,往她胸腹等女儿家重地,也是必救之处探指攻去。 端木菱“哎哟”一声,以细致的掌法封挡他大胆无礼的侵袭,却没法避过落水之难。“咕咚”一声连人带艇坠进冰寒的湖水去。 龙鹰潜进水里去,一看下大叫乖乖不得了,不是因对方正来寻自己晦气,而是水里的端木菱出乎天然、不假任何修饰、且是毫无保留彻底地向他展示了仙体的美态。秀发起伏飘扬,修美动人的一双玉腿轻柔地划动,美眸闪闪生辉如湖中宝石,贴身的湿衣尽显上天赋予她的曼妙线条。更出奇的是她没有祭出佩剑,只以仙手仙腿向他展开近身搏击。 龙鹰输在心神被她美态所摄,没法登上魔极之境,不到二十招被她踢了肩、腿各一脚,胸口被戳一指,令他吃足苦头,偏在水底没法开口求饶,尤幸仙子手下留情,用的只是一般劲力,非是先天真气,但的确着着实实揍了他一顿。 仙子终于气消,放过他,美人鱼般朝湖岸游去。龙鹰忙追在她后方,爬上岸上。 端木菱来到两株垂杨中间,衣衫贴体、曲线尽显,只要是正常男人都受不了。偏是她似毫无所觉,忽然背着他俏立不动,低声骂道:“真胡闹!弄到人家这样子。看什么?还没看够吗?” 龙鹰目瞪口呆的看着听着,不知该如何反应。 水气一团团从她身上蒸发腾升,不到一盏热茶的工夫,她回复落水前的情况。这才转过身来,双目射出怪责的神色,盯着龙鹰。 龙鹰仍是由头湿至脚的模样,摊手道:“坦白说,怎么看都不够,看一世都嫌不够。够坦白吗?” 端木菱出奇地没生气,道:“我今次来找你并非要和你的魔种分出高下,找个地方坐下好吗?” 龙鹰大喜道:“就在这里对湖而坐如何?” 端木菱淡淡浅笑,走过他身边,径自到湖岸草坡坐下,龙鹰守规矩的坐在离她尺许处,伸出双腿,两手撑后支持仰起的身体,嗅吸她熟悉的体香,心迷神醉道:“为什么今夜的星空特别美丽呢?” 他虽没有蓄意运功蒸发湿气,可是自然而然衣衫干了大半。 端木菱闻言忍俊不住的笑道:“疯言疯语开始哩!” 龙鹰欣然道:“我的确前所未有的开心。仙子打开始便没有想过破我的魔种,但又使出彼岸剑诀来对付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端木菱道:“你自己猜吧!我还没向你道谢呢!” 龙鹰坐直身体,讶道:“谢我什么呢?难道浸湖水真的很棒?” 端木菱没好气的道:“你这人哩!说话没句正经的。我要谢的,是你在青城山迫退莫问常和送明惠、明心到敝斋的义勇行为。” 龙鹰大奇道:“仙子怎会这么快晓得的呢?” 端木菱柔声道:“不论佛道两门,均有庞大高效的通讯系统,五天前我已收到讯息,故此到扬州来等你。本打定主意不对你动手,最后仍出手教训你这小子。你想气死人家吗?” 龙鹰不敢置信的瞧着她,后者抿嘴笑道:“你从来不是我的敌人,从第一眼看到你便有这种没法解释的思感,你的道心清纯洁净,想做坏事也不成。” 龙鹰记起丹清子说过,端木菱向她借阅《无上智经》时似动了凡心的情况。丹清子可非普通人,她的看法当有一定的道理。想到这里,心中一热道:“仙子定知道些魔种和仙胎间的某些秘密,我恳求你吧!可否酌量透露点呢?” 端木菱轻描淡写的道:“想知道还不容易吗?把《无上智经》从法明手上抢回来便成。” 龙鹰倒抽一口凉气道:“这么重要的东西,法明会贴身收藏,要抢回《无上智经》,岂非杀了法明才成?” 端木菱好整以暇的道:“丹清子给我看的是手抄本,但不论是《慈航剑典》,又或《无上智经》,均依地尼传统,将法诀以铁针刻在罕有的寒玉板上。刻载《无上智经》的寒玉板有两块,每块三尺见方,各重五十斤,你说法明能否随身携带?” 龙鹰看着她侧脸如灵山胜景、天然起伏,仿如刀削的绝美轮廓,口吐仙音的动人神态,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仙质,愈看愈情难自禁,兼之她现在对自己的态度亲切温和,忍不住坐近了点。道:“让我想个方法调法明这头猛虎离山,我便可潜进去偷东西。” 端木菱朝他瞧来,清澈明亮的眼神深深破入他眼里,轻柔的道:“不是你一个人,而是我们。明白吗?” 龙鹰轻颤道:“我的娘!感应到仙子的仙胎哩!比以前活泼但又更难测度。唉!仙子可让我尝你的香唇吗?保证不会有进一步的行动,我真受不了仙子的引诱。” 今趟端木菱没有像以前般脸红,粉脸还变得晶莹玉白似的,明眸与他的魔目锁在一起,另一种奇异美丽的红色却隐隐透过冰肤散发,与一般的白里透红有明显的分别,美得动人心魄,异乎寻常。平静的道:“你必须克制魔种,不可以侵犯人家,此事至关重要,明白吗?” 龙鹰又坐近了点,肩头离端木菱的香肩不到一寸,闭上眼睛道:“仙子真香。唉!我挺不住哩!要捱到什么时候方可和仙子亲热呢?你定要嫁给我!” “咄!” 从端木菱樱唇吐出的“仙吼”,如冰寒的仙流般从龙鹰头顶的天灵穴直贯而下,千川百河的洒落全身大小经脉,龙鹰欲火全消,整个人飘飘荡荡的,说不出的受用。 龙鹰双目猛睁,骇然道:“是什么功法?” 端木菱含笑道:“是破你魔种的降魔印法。” 龙鹰一呆道:“那天如果你向我骤施此法,我肯定应付不来。” 端木菱淡淡道:“现在你该清楚当时我并没有破你魔种之意,不过如你能保持在魔极之态,印法对你虽有影响,却绝不像如今般有效。龙鹰呵!怎可以对人家如此充满男女肉欲之念呢?人家的仙胎尚处于稳固的初步阶段,你会害苦端木菱呵!” 龙鹰不怀好意的道:“仙子对魔种的认识,定是来自《无上智经》,丹清子曾说过你到她处借阅,由头到尾看了十多遍,所以清楚大家何时可以欢好!对吗?” 端木菱的仙心终告失守,霞生玉颊道:“你在胡诌,人家只看过两遍嘛!” 龙鹰乐不可支的道:“以仙子的智慧,看两遍等于别人看十多遍,所以绝非胡诌。他奶奶的,我怎都要将智经抢到手,看它一百遍,教仙子无法拒绝老子对你仙体的要求,十个法明都阻止不了我。哈!真爽!终于找到与仙子定情的异宝,我最爱看仙子脸红的可爱模样。真的连亲个嘴都不成?” 端木菱回复仙态,羞容被讶色替代,道:“最近在你身上发生过什么事?你的魔功精进不少,降魔印法只能对你起刹那的作用,又变得魔性大发。” 龙鹰笑嘻嘻道:“我只是魔性小发。看!我是多么的克制,再往仙子移一寸,便可碰触我心爱的仙子,但我却没有那么做,因晓得……哈!时辰未到。哈!不过时辰若到,我定要和仙子合体交欢,让仙胎魔种浑融如一,完成此史无先例的结合。” 端木菱没好气道:“你的无赖病又发作了。不和你胡言乱语,可以谈正事了吗?” 龙鹰欣然点头道:“对!对!怎样才可以从法明这大混蛋手中将《无上智经》携手合力的抢回来呢?只要想到能和仙子并肩作战,便有仙子已成了我娇妻的滋味。” 端木菱苦笑道:“不知是不是给你调戏惯了,对你的狂言妄语再没有感觉,可否省回点呢?” 轮到龙鹰苦笑道:“若仙子再以这种声调语气神态引诱我,莫怪我侵犯你。” 端木菱骇然道:“不可以呵!” 龙鹰听得呆了起来,怔怔的盯着她迷人的美态,大奇道:“仙子予我一种奇怪的感觉,便是如若我侵犯你,仙子将无力拒绝我,这是否一种错觉呢?或是实际情况确是如此?” 端木菱回复常态,眼神变得更澄明清澈,淡然自若的道:“我只可以告诉你,当那情况发生时,连我自己也预估不到事情会朝哪一个方向发展。龙鹰呵!人家已向你坦白了,你可以收敛对人家的侵略性吗?” 龙鹰深吸一口气,大喜道:“我定会依仙子的指示办事。嘿!我们何时到净念禅院去抢东西?” 端木菱道:“我还要在扬州留上二、三天,回神都后我在西北的小清庵落脚,只要你报出‘佛法无边’四字,就可以找到我。届时再商量行事的细节好吗?” 说毕玉立而起。 龙鹰吓得跳了起来,忙道:“我还未说够呵!” 端木菱破天荒的对他嫣然甜笑,道:“一念万年,千古在目,龙兄何用介怀短暂的小别呢?” 留下发呆的龙鹰,飘然而去。 战船沿大运河北上。丘神绩不敢掉以轻心,以另四艘战船前后护航,不予敌人可乘之机。 此时天尚未明,三人在舱厅吃早点。风过庭和万仞雨经一夜用功,元气尽复,精神焕发。前者的神鹰在高空随船飞行,等若笼罩远近的天眼,有时降在船桅歇息。此鹰体型庞大,两爪利如刀刃,鹰喙更是厉害武器,不惧其它凶禽,是天上的无敌霸王。 龙鹰道:“风公子须好好保护爱鹰,若我是突厥人,只要想到此鹰在战场上能起的作用,必千方百计来杀害它。只要想想那突厥高手天庞被神鹰迫得避往巴陵,便清楚突厥人对它的忌惮。” 风过庭说道:“龙兄因何忽然想到对阵沙场,难道竟有出征之意?” 龙鹰欣然道:“要彻底清除中土的大患,必须将突厥人连根拔起,否则将永无宁日。” 万仞雨道:“异日龙兄领军出征,算上我的一份。” 风过庭探出手来,长笑道:“我的命是捡回来的,就让我们转战中土塞外,杀敌人一个片甲不留。” 两人忙将手掌覆迭其上,齐声立誓,气氛轰烈感人。 万仞雨收回手掌,向龙鹰道:“听说你起航前的一刻钟才回来,是不是逛街逛到青楼去了?” 风过庭笑道:“我一向自命风流,但这小子比在下犹有过之,那边辛苦完,这边又去找辛苦,过庭望尘莫及。” 龙鹰想到昨夜,每一个毛孔都在欢呼。端木菱今次会他,宛若变作另一个人,不但任他在言语上轻薄她,还似加盐添醋的鼓励自己,动手只是闹玩儿,其中的情趣和郎情妾意的甜蜜滋味,怎么都难以尽述,只可以胜境无穷来形容。最动人处是她虽不住勉力保持仙态,又不住的仙心失守,个中情趣,只有他们间清楚。这种仙子式的欲拒还迎,教人回味不已。 笑道:“我的确差点受不住诱惑,踏进青楼去,幸好道心够坚定,过门不入,直抵城西北的湖景区,原来那竟是仙界,遇上了暂驻于仙界的仙子,与仙子共度一夜。哈!” 风过庭和万仞雨还以为他胡言乱语,事实上是到了青楼去,没再追问。 风过庭道:“不和你这小子胡缠。大家是曾出生入死的兄弟,兄弟自该有兄弟之义,过庭为鹰爷设身处地着想,你走得容易,回神都则是另一回事,但怎么费尽思量,仍想不到为你解决的办法。” 龙鹰一头雾水的道:“回神都有什么问题?有什么是解决不了的?有人伏击我吗?” 万仞雨忍着笑道:“动刀动枪谁奈何得了我们的风流邪帝?最怕的是没法算清楚的风流账,左右前后都做人难。哈哈哈!” 最终忍不住放声大笑。 龙鹰摸不着头脑道:“你们两个小子你来一言我来一语,说的究竟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风过庭以一副隔岸观火的神情道:“回到神都,当然是先去谒见圣上,谁都不能就此说你半句话。然后呢?” 万仞雨接口道:“究竟是先回上阳宫的甘汤院会三位娇妾,还是到陶光园向公主请安,抑或往国老府找刁蛮的小魔女说好话?这个先后次序大有学问,更考校你的风流伎俩。任择其一,也会开罪其他两方。哈!确是精彩绝伦。” 龙鹰明白过来,登时变得头大如斗。 风过庭道:“小弟不是想增添龙兄烦恼,那天我和闵玄清在董家酒楼苦候龙兄,闵玄清表面须仍保持风流洒荡的俏模样,但肯定对龙兄的印象变得很差,故此你必须尽快向她做出解释,方能挽回她的芳心。哈!” 龙鹰苦笑道:“大家一场兄弟,快为我想出妥善解决的方法。” 万仞雨一副把他作弄得够了的神态,笑道:“我和公子在扬州等你闲着无聊时,早为你想过破此困局的办法,不过还须胖公公的配合。在宫内,没人比胖公公更有办法。” 风过庭道:“这叫有多久风流,就有多久折磨,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处处留情?” 龙鹰苦笑道:“你们究竟想出他奶奶的什么妙计呢?” 万仞雨和风过庭交换个眼色,齐声笑起来。 第十章 回到神都 战船在新潭码头泊岸,来接他们的是令羽和十多个手下,自有一番热闹高兴,三人骑上令羽带来的骏马,放蹄驰往皇城。 抵左掖门前令羽着他们放缓骑速,报告道:“刻下圣上在贞观殿内,圣上有旨,你们何时抵达,何时去见圣上。” 龙鹰道:“这个没有问题,记得我刚才说要办妥的事。” 令羽欣然道:“鹰爷放心,早使人飙骑去知会胖公公,又飙报陆大哥,着人找寻小魔女和闵玄清。哈!鹰爷真风流。” 龙鹰叹道:“不要再提风流两个字,与作孽没有任何分别。” 身旁的万仞雨哈哈笑道:“一俟事情解决,保证龙兄回复风流本色,是天性,没得改。” 与令羽并排策骑的风过庭笑道:“过了这一关还有今晚的一关,希望闵玄清不会留你过夜,否则你更头痛。” 龙鹰大吃一惊道:“我只是初次拜会她呵!” 万仞雨不忍道:“勿要听公子胡诌,他是在吓唬你,闵玄清怎会是如此随便的女冠?” 龙鹰叹道:“公子真够朋友。” 众人听得开怀大笑,充满朋友兄弟间的无拘无束。 接着从左掖门进入皇城,门卫致礼。他们再不敢嘻闹喧哗,压低声音说话。风过庭道:“魏王当了宰相后,朝廷有什么变化?” 令羽低声道:“有三件最触目的事。第一件是国老仍然托病不上朝,圣上曾数次帕特使去请他,国老不为所动,令圣上很不高兴,虽然没有怪责他,但闹得很僵。” 万仞雨道:“换过是我也会这么做。” 令羽道:“第二件事是有南方第一枪手之称的‘枪君’符君侯,挟大战横空牧野的余威,两个月前抵达神都,且得圣上接见。” 龙鹰心中一震,记起横空牧野和桂有为对他的看法。 令羽道:“此人确是非常了得,一手枪法使得出神入化,在扬州固是连败当地十多个响当当的人物,到神都后仍然没有敌手,气焰滔天,幸好现在有三位大哥为我们神都挽回颜面。” 万仞雨从龙鹰处听过有关此人的事,道:“制造个机会由我试探他。” 风过庭道:“放心!我也想看他是否三头六臂。” 转向令羽问道:“他现在于什么地方落脚?” 令羽答道:“他现在由杨再思大人招呼他。” 风过庭微一错愕,现出恍然之色,道:“杨再思是正一品的大官,一向依附张氏兄弟,难怪圣上接见他。” 龙鹰正纵目观赏皇城美景,缓骑踏上神道,朝宫城驰去,万象神宫顶的凤凰傲立前方,使他颇有正觐见武曌的异样感觉。往令羽瞥去,见他欲言又止,问道:“统领还有什么事未说出来?” 令羽再把声音压低些,道:“这家伙甫抵神都,于一个宴会上结识公主,立即与公主打得火热。哼!公主一向是这个作风,我们没兴趣理会。不过他明知小魔女和鹰爷你关系密切,竟敢多次去惹她,我们便看不过眼。” 万仞雨不怒反笑道:“他不但是冲着鹰爷来,也是冲着国老来。真是好胆!” 风过庭道:“他是要搞风搞雨才真。第三件事是什么?” 令羽道:“魏王新近招聘了一个来自北方叫戈宇的高手,剑法厉害,据传褚元天十招不到甘拜下风。此人最爱到皇城的大校场显威风,饮恨在他手上的御林军好手超过百多人,仍然没有人能奈何他。唉!魏王任宰相后,力主与突厥人修好,听闻这家伙曾在突厥人的都城住过一段日子,与突厥皇族有交情。” 龙鹰、万仞雨和风过庭交换眼色,均感戈宇大不简单。 令羽低声骂道:“真的白天不要说人,夜晚不要说鬼。一说曹操,曹操便到。” 三人朝前望去,十多骑沿神道往他们驰来,领头者正是一身宰相官服的武承嗣,左边是文人宋之问,另一边则是个有慑人体型的年轻武士,肩宽膊厚,算不上英俊,却有种充满阳刚味的男性魅力,使人感到他将生死置于度外,一无所惧的气魄。 此人绝对是个高手。 武承嗣隔远长笑道:“本王还道是何人,原来是我大周的国宾龙先生,敢问龙先生何时再到王府来拜会本王呢?” 龙鹰哈哈回应道:“原来魏王对小弟上次到访仍是耿耿于怀,不过魏王现在当了宰相,一切当以大局为重,切勿因小失大,弄砸了大好局面。” 双方人马哪想得到两人一碰头竟来个唇枪舌剑,而龙鹰的话更是丝毫不留情面,无视他现时的权势地位。 其他人都不便插嘴说话。 武承嗣登时色变,向那年轻高手使个眼色。 年轻高手正冷冷打量龙鹰、万仞雨和风过庭三人,双目神光烁闪,态度沉凝。见武承嗣向他打眼色,从容道:“在下戈宇,现为魏王府首席武士,素闻鹰爷大名,今天终有缘得会。敢问鹰爷何时可拨冗指点在下两招呢?” 龙鹰向武承嗣瞧去,见他面有得色,知他对戈宇信心十足。哑然笑道:“老子现在闲得发慌,不如就在神道与戈兄来个单打独斗,当作是魏王的隆情厚意,为老子洗尘如何?” 万仞雨等心中叫妙,推波助澜似的轰然叫好,反之武承嗣一方的人却没有人说得出话来。 武承嗣气得差点吐血,更怪自己又是在不适当的时候做了不应该的事,给龙鹰抓着自己的辫子,肆意践踏。 须知现在龙鹰是奉诏去见武曌,如果来个拦路比武,龙鹰赢了反不成问题。但如果龙鹰有闪失,肯定触怒武曌,对他或许只是痛责了事,但戈宇则会被拿去祭旗。 戈宇仍是那副从容自若,不亢不卑的样子,淡淡道:“鹰爷说笑了。圣上正因晓得鹰爷回来,中断了与魏王的内廷会议,戈宇纵有天大胆子,怎敢阻延?请鹰爷另择时地,只要不是立即举行便成。” 龙鹰等立即对此人的急智刮目相看,几句说话,立即反占上风,暗责他们明明晓得此非动手时刻,却盛气凌人的迫他戈宇动手,非是君子行径。 武承嗣得势不饶人,得意笑道:“出门多日,龙先生仍是作风不改,可见本性难移这句话,大有道理。” 风过庭微笑道:“这一句话,大概可用于任何人身上,都错不到哪里去,魏王确有明见。听说戈兄来自塞外,过庭一向对塞外武技感到兴趣。鹰爷事忙,便由过庭出手领教戈兄的绝艺吧!不过一切要待见过圣上才可决定,戈兄何不每天到大校场去,看过庭何时有空?” 武承嗣登时色变,他与风过庭一向河水不犯井水,后者地位超然,御前剑手的官职不入朝廷编制,风过庭只听命于武曌一人,而风过庭亦从不参与朝廷的斗争,当然也没人敢去惹这位朝廷第一剑手。怎想得到他会公然顶撞自己,站在龙鹰的一方? 戈宇道:“一切依从风公子的指示,只要魏王不用戈某人当值,在下会于每天晨操时,在大校场候驾。” 武承嗣开始有点怕和他们纠缠下去,喝道:“就这么决定,不阻诸位哩!” 一夹马腹,发泄心中怒火般领众随从策马驰越众人,转瞬远去。 龙鹰欣然道:“神都愈来愈好玩哩!” 令羽一声令下,骑队驰进皇宫去。 贞观殿位于天堂之北,隋时称大业殿,其规模仅次于万象神宫,为武曌在皇宫的内寝宫殿之一,当年高宗正是驾崩于贞观殿内。 他们在殿前下马,令羽等只能在殿外等候。三人刚踏上登殿的白玉长阶,荣公公从殿门出迎,喜动颜色道:“鹰爷、公子和万爷终于回来哩!圣上等得心焦了。” 龙鹰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拍拍他肩头,由他领路入殿,门卫举戟致敬。穿过宏伟如观风殿的主堂,是前后两重殿宇间的园林,小桥亭台,鱼池流水,景色优美。 荣公公领他们进入内殿,甫入殿门,三人眼前一亮,齐齐止步。 一位身穿官服的美女,正亭亭玉立在内殿中央,神态闲适自然,含笑瞧他们。 龙鹰早和她有一面之缘,此女正是杀薛怀义那晚的御者,当时匆匆一瞥,看到的只是她后侧面,这美人儿又是坐着,看不真切,但已感到她异乎寻常的美丽,到此刻方得窥全貌。 他从未见过像她般高的美女,高度可与自己看齐,更为她优美长挑的身形添上了女性不容任意攀摘的高傲娇态。她不像太平公主般的艳丽,可是精致得如诗如画的玉容,却有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文秀气质,令人感到她是秀外慧中的非凡女子。一对秀眸神采照人,娇肤白里透红,即使与端木菱、人雅、梦蝶和狄藕仙那级数的美女相比,亦自有其毫不逊色别具一格的绝代风华。 风过庭显是和她稔熟,施礼道:“怎当得起上官大家亲来接待我们?” 这就是王昱的表妹上官婉儿,玉倩的主人,王昱之所以能步步高升,全赖她的照拂。 上官婉儿回礼道:“婉儿怎受得起大家之称,风公子客气哩!拜见鹰爷、万爷!”她的声音娇柔婉约,非常引人。 龙鹰和万仞雨交换个眼色,看出对方因上官婉儿扣人心弦的美丽而起的惊异,齐齐还礼。 上官婉儿向荣公公略一颔首,后者知机告退,然后喜孜孜的道:“三位大哥请随婉儿来。” 龙鹰抢前三步,来到她身前,哈哈笑道:“婉儿为何唤我们作大哥呢?这里是深宫内苑而非刀头舐血的江湖。” 万仞雨和风过庭也不由佩服龙鹰,这美女天生有种令人不敢冒渎的气质,两人都被她的秀气所慑,自然而然变得规行矩步,不敢逾越,怕冒犯了她。但龙鹰这小子显然不把她当成是什么高不可攀的圣物,甫见面立即“调戏”她。 上官婉儿白龙鹰一眼,没有丝毫不悦之色,盈盈转身,柔声道:“我们边走边谈好吗?” 龙鹰毫不客气来到她身旁,与她并肩举步。 上官婉儿微笑道:“婉儿喜欢唤三位作大哥行吗?不是比唤其他更为亲切?婉儿还未谢过龙大哥救婉儿表兄王昱全家性命的大恩大德。婉儿亲人不多,昱表兄是最亲近的。” 龙鹰笑嘻嘻道:“对!对!婉儿唤小弟作大哥,唤得我的心也甜起来。婉儿勿要怪我,我这人最见不得美女,一见到禁不住胡言乱语,不知给人骂了多少次。” 上官婉儿“噗哧”笑道:“让婉儿向龙大哥尽点江湖道义如何?大哥现在说的每一句话,圣上会听入耳内。” 龙鹰吓了一跳,道:“圣上在哪里?” 上官婉儿忍着笑,探出纤纤玉指,指点前方一座位于园林中古色古香的院落,道:“圣上吩咐下来,三位大哥只须向她行江湖之礼,让气氛可以轻松点。” 风过庭和万仞雨感到武曌威势的压力,不敢答话。 反是龙鹰仍是那么洒脱自如,道:“婉儿居于皇宫何处,是不是这里呢?” 上官婉儿对龙鹰似是另眼相看,不以为忤的道:“有关婉儿的一切,迟些逐一向龙大哥禀上如何?” 万仞雨倒没什么,但风过庭却是心中奇怪,因上官婉儿一向对男性不假辞色,更不相信她会对龙鹰一见钟情,偏是对龙鹰的无礼言辞“逆来顺受”,个中原因耐人寻味。 四人脚步不停,踏入院落的正大门。 武曌端坐小殿堂南端的龙椅,身前有张长几,桌面堆置宗卷奏章,凤目生辉的打量三人。 三人分两边坐着,一边是风过庭和万仞雨,另一边是龙鹰,上官婉儿陪坐末位,只从美人儿能参与这个机密会议,可推想她和武曌的亲密关系。 龙鹰首先报上此行的经历,当然拿捏轻重,将与端木菱、花间女、莫问常与法明的关系等事轻轻带过,瞒去重要的环节,说到大江联则是绘影绘声,刺激生动,纵然风过庭和万仞雨知之甚详,仍有百听不厌的滋味,武曌和上官婉儿更不用说。 龙鹰一口气不停的说了个许时辰,方停口收声,此时日已过午,院落宁静平和。 武曌欣然道:“龙先生确是朕的福将,范轻舟此着更是妙不可言。真令朕难以相信,你怎能在十多天光景学晓可瞒过人的突厥话和吐蕃语。” 龙鹰随口应道:“这叫勤有功,戏有益。我将学习当作游戏,所以进步神速。哈!” 上官婉儿忍不住的娇笑一声,慌忙掩嘴。 武曌哑然失笑,向左方居首位的万仞雨道:“仞雨今次为朕办事,朕非常欣赏。仞雨愿意到朝廷任职吗?朕可为仞雨安排一个像过庭般不受拘束的职位。” 万仞雨吓了一跳,道:“谢主隆恩。不过仞雨如能保持江湖人自由自在的身分,更方便为圣上办事。” 这番话说得很得体,不会开罪武曌。 武曌果然没有不悦之色,点龙首道:“仞雨说得有道理。” 转向风过庭道:“过庭怎么看大江联的事?” 风过庭恭敬答道:“过庭同意龙兄的看法,这是我大周和突厥人的两国之争,而大江联则是突厥人深进我境的先头部队,背后主事者乃深谋远虑、雄才大略之人。不论那姓万俟的女子,又或国师宽玉,均非易与之辈,要消灭大江联,绝非纯凭武力可以办到。必须斗智斗力,方有成功之望。” 武曌道:“婉儿你的想法又如何?” 上官婉儿道:“请圣上赐准他们三位全权处理大江联的事。” 武曌淡淡道:“你不是爱唤他们作大哥吗?” 上官婉儿俏脸微红,不敢答她。 武曌向龙鹰道:“婉儿一向眼高于顶,独是对你龙鹰见面不到两个时辰,便敢于全力推荐你担此大任,可见你超凡的魅力。告诉朕,你是不是已心有定计?” 龙鹰答道:“最使人头痛的,不是突厥人,而是突厥化了的汉人。这些假汉人容易鱼目混珠,教人难以辨别。” 万仞雨道:“如果我没有猜错,这种假汉人该已大量渗透北方诸城,建立势力据点。” 龙鹰好整以暇的道:“像刚才我们在途中遇上魏王的武士戈宇,便很难说他是汉化了的突厥人,还是突厥化了的汉人。” 武曌听得双目异芒剧盛。盯着龙鹰,脸露不悦之色。 第十一章 久别重聚 万仞雨、风过庭和上官婉儿都心中叫糟,龙鹰虽是言之成理,却牵连到现今正被武曌力捧为皇储的武承嗣,犯了她的禁忌。真不明白龙鹰为何明知故犯,口没遮拦。 龙鹰回敬沉着龙脸的武曌,续道:“这个认知非常重要,牵涉到小民的全盘计划。现时大周的政局表面看是空前繁荣稳定,实则暗涌处处,一触即发,小民也很想说些好听的话,却知有害无益,突厥人对中土的野心是永不会熄灭的。而他们今次是学乖了,只会在两种情况下全面入侵。” 接着往上官婉儿瞧去,后者正留心听他说话,凝神瞧他,与他魔目相触,猝不及防下尚未有机会避开互相直视,这小子竟向她眨眨右眼,由于角度关系,其他人都看不到,弄得这美女大窘,又不敢有任何表情,怕被武曌察觉到他们间的异样。只能在心内暗骂这小子色胆包天,竟敢在武曌之前,又是在如此情况下,挑逗自己,而奇怪是完全没法生他的气,因这小子是那么自然而然,没有机心。 武曌沉吟片刻,显在心中咀嚼龙鹰的话,容色稍缓道:“除非有真凭实据,朕不准再讨论戈宇身分的问题。现在魏王正竭力斡旋,希望突厥人能派出一个有分量的使节团到神都来见朕,届时朕会弄清楚突厥人的意向,朕不想在此时刻节外生枝。” 龙鹰等三人均感错愕,突厥人侵犯中土之心,还不够明显吗? 武曌道:“事情的错综复杂,超乎你们想象之外,突厥人也不是上下一条心,若能兵不血刃的分化他们,会省去很多气力。唉!这个大患已是延绵逾百年的事,即使以李唐开国的强大实力,仍没法将他们彻底铲除,否则朕何来闲情见他们?” 上官婉儿提醒道:“龙先生刚才提到,突厥人会在两种情况下入侵,请圣上一听龙先生的想法。” 武曌再次现出笑容,那便像一场风暴已成过去,柔声道:“朕不是不想听龙先生的看法,而是念在龙先生剧然离京,现在必急于回甘汤院见三位爱妾。朕本有意在贞观殿设午宴为你们洗尘,因念及此,亦取消洗尘宴。明早龙先生还要到朕的御书房继续未竟之事,到时可和龙先生详谈。” 龙鹰心忖,难道武曌的心里话要到两人独处方可说出来,现在说的,只是官腔的龙话? 武曌又再夸奖三人,然后着上官婉儿送他们离殿。 离开武曌见他们的内堂,包括上官婉儿在内,四人都感到心情沉重,因为武曌的反应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颇有辛苦历尽,最后却是一无所得的沮丧。 快到正殿门,上官婉儿牵牵龙鹰衣袖,表示有话要私下对他说,龙鹰向两人打个眼意,两人还以为上官婉儿被他的狂野打动芳心,知机地先走出殿外。 上官婉儿又不避嫌的牵着他衣袖,移往一角,轻轻道:“龙大哥说故事真动听。” 龙鹰很想调笑两句,但已因武曌的态度使他失去了兴致,道:“上官大家有什么指示呢?” 上官婉儿白他一眼,会说话的眼睛清楚表示了为什么你会变得正经的讯息,道:“梁王想私下和龙大哥见一次面!” 龙鹰一呆道:“谁是梁王?” 上官婉儿“噗哧”娇笑,责怪的道:“梁王是圣上之兄武元庆之子武三思,龙大哥怎可如此胡涂?” 龙鹰见她笑起来如鲜花盛放,秀气灵气迫人而来,色心又起,道:“梁王想见我干什么?唔!这样吧!上官大家陪我一起去见梁王,这个要求不算太过分吧!” 上官婉儿笑吟吟道:“以威胁来说,并不算太过分。” 龙鹰大奇道:“可是看上官大家欣欣笑语,似是很喜欢给我威胁的样子。” 上官婉儿苦恼的道:“我并不是那么爱笑的,不知为何见到龙大哥的神态模样,总忍不住笑。婉儿从未有过这样子的,连圣上也笑婉儿。” 龙鹰开始有玩火的感觉。上官婉儿是武曌信任的心腹,若自己与她关系密切,说不定害了她。忙道:“约定了时间地点,上官大家可使人通知小弟。” 上官婉儿道:“知道你归心似箭哩!来!让婉儿送你出殿。” 两人并肩步出殿门,殿外的广场泊着辆马车,胖公公和万仞雨及风过庭等聚在一起说话,李多祚大将军也来了,一脸愤然神色,不知和胖公公谈到什么。对这羽林军的大头子,龙鹰有很好的印象。 上官婉儿遥遥向胖公公施礼,然后向龙鹰道:“婉儿很快会去找龙大哥。”再送他一个甜美的笑容,折返殿内。 龙鹰有点神魂颠倒的步下长阶,心忖难怪英雄难过美人关,美女确是男人的克星,美人计则万试万灵,武曌正是魔门最厉害的美人计。 上官婉儿会否是武三思笼络自己的美人计呢? 风过庭向走过去的龙鹰笑道:“鹰爷担心的事,没有一件发生,应该是恭喜你还是陪你伤心?” 龙鹰将上官婉儿的倩影硬挤出脑海之外,抖擞精神,道:“发生什么事?” 李多祚抢前和他握手为礼,欣然道:“晓得鹰爷回来,我特别来打个招呼。” 龙鹰和他客气几句话,目光投往风过庭,问道:“有什么事可令我伤心的?” 万仞雨代答道:“太平公主和小魔女一起参加了由张氏兄弟发起的夏猎,到了洛水东的山野,明天午后回来。其他不用我们说出来吧!” 龙鹰笑道:“当然明白。哈!好小子。” 风过庭讶道:“你没有任何感觉吗?” 龙鹰若无其事道:“感觉就是可立即回甘汤院享受人生。哈!明天午后大家找个地方聚聚如何?大将军也来吧!” 李多祚道:“恐怕难以抽身,迟些再找个机会吧!” 胖公公笑道:“你忘掉闵玄清哩!我们的风流女冠三天前入关面壁,要午夜才出关,向她请罪的事可押后至明天,再由过庭安排,你这小子真风流。” 风过庭笑道:“我刚见识过他的风流手段,确是名不虚传,过庭佩服。” 谈笑声中,胖公公偕龙鹰登上马车,万仞雨和风过庭各有去处,神都的生活又回来了。 马车在令羽等护送下,向上阳宫驶去。直至抵达甘汤院,龙鹰才说到青城山的情况,确是欲罢不能,两人转到大堂说话。 人雅三女此时始知爱郎无恙归来,大喜如狂,抢着来伺候两人,斟茶递水,喜形于色,令龙鹰感到窝心的温暖和甜蜜。 离开她们实在太久了。 此时龙鹰说到石鼓镇,三女弄来小食糕点,两人边说边吃,龙鹰见胖公公不时打量人雅。忙支开三女,问道:“公公为何特别注意人雅,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胖公公反问道:“你离开这么久,今次回来,有没有感到她与前有异?” 龙鹰沉吟道:“最直接的,是感到她比以前漂亮了,更是惹人怜爱。” 胖公公道:“换言之,是她对你的诱惑力大增,看她眉梢眼角的风情,一双眼睛宛如两团燃烧着的火焰。薛怀义没有看错,此女确是媚骨天生,且被你的魔种引发了。武曌指定要你纳她为妾,是有先见之明。” 龙鹰吓了一跳,道:“为妻为妾,有什么差别?” 胖公公道:“那是受得起与受不起的问题。自古红颜命薄,希望凭你的福缘,可化解她的灾劫。所以我早提醒过你,须好好保护她。” 龙鹰听得心惊胆战,待要说话,人雅捧着另一盘热荤出来了。 龙鹰换上笑容,爱怜的道:“怎吃得下这么多东西?” 人雅兴奋得俏脸通红,道:“这是我们三姊妹新学来的菜式,怎都要试试看,何况胖公公出名吃得嘛!” 龙鹰细看她美眸,确有种引人至极的灼热异力,足可把任何男人的魂魄勾出来,令人因她丧失理智,又想起遇上她一见钟情的情景,胖公公的话深含由经验而来的智慧。 人雅像头雀跃的快乐鸟儿般又飞往堂外去。 龙鹰继续叙述,到说毕见武曌的情况,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甘汤院沐浴在夕阳的艳丽色光里。 胖公公沉吟道:“武曌很矛盾。” 龙鹰忙问其故。 胖公公道:“横空牧野离神都前,与武曌谈了整个时辰,当时我和上官婉儿都在场。横空牧野说了很多赞美你的话,但最重要的几句,是指你如到沙场去,会是最令敌人害怕的无敌统帅,如你般的天生将才,是他从未遇上过的。” 龙鹰开始有点明白,为何上官婉儿对自己另眼相看。 胖公公道:“你可知这几句话,由吐蕃能征惯战的著名统帅说出来是如何石破天惊。近数十年来,已没有人敢轻言出征塞外,因谁都没有把握。武曌不想振大周的威势吗?以武三思为例,她曾多次任命他为统兵大将,但每次最后都没有成行,命将而不出征,可见武曌对突厥人的恐惧。即使名帅如黑齿常之,你问他该否出征突厥,他肯定告诉你一动不如一静。” 稍顿续道:“现在你已成了武曌手上最厉害的通吃棋子,若她为中土的大局着想,当然该放手让你南征北讨,但若只为私利,却该将你置于控制之下,至少待你默写出整部《道心种魔大法》,又想通想透,才认真考虑你的问题。你说她是不是很矛盾呢?” 龙鹰点头道:“有道理!不过她会发觉愈来愈难控制我。” 胖公公道:“千万不要低估她,不论武功才智,她只在你之上而不在你之下。” 又道:“你和端木菱的关系精彩绝伦、扑朔迷离,看来她从开始便不打算抗拒你的魔种。丹清子绝不会看错的,她既可感应到你的魔种,当然可感应到端木菱的仙胎。” 龙鹰道:“希望是这样吧,但我对她总没有把握。” 胖公公道:“这叫因过度关心致患得患失,当年碧秀心没法抗拒石之轩,今天的端木菱更没法抗拒你这风流邪帝。至于上官婉儿,让我给你一个忠告,长年生活在宫内有权力的女子都不是正常人,太平公主是个好例子。我虽然不晓得武三思和上官婉儿的关系,但一个好色,一个是风流大才女,怕不是什么好路数。万事小心,不用送我了,返后院和爱妾们好好相聚吧!” 龙鹰清早醒来,焕然一新。或许只是因精满神足而来的错觉,他总有与前不同的感觉,那是整体上的精进,似是又接近了些魔极的境界。不过想起向雨田需要七年时间始登上魔极之境,自己该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 雨声淅沥,外面正下着雨,分外使人感到家的温馨可贵。甘汤院已成了他在这充塞纷争的人世里安全的避难所,虽然他深知这种安全是如何虚假。 人雅仍熟睡在他的怀抱里,四肢紧缠他,真不清楚这个弱质纤纤的可人儿哪里来这般持亘的力量。 丽丽和秀清分睡两旁,想起昨夜的荒唐,魂为之销。 他试图在不弄醒人雅的情况下从她的脂粉阵中脱身,岂知刚移开伊人玉臂,立即弄醒她。人雅咿唔道:“还早嘛!” 龙鹰忍不住俯首吻她,人雅热烈响应,还扭动起来。龙鹰勉力克制自己,凑到她耳旁轻轻道:“我还要去为圣上办事。” “圣上”两字入耳,人雅睡意全消,乖乖爬起床来,伺候他沐浴更衣,两人到外堂吃婢女弄好的早点,丽丽和秀清仍睡个不省人事,没法起来。 李公公进来道:“荣公公派了两个人来,他们一个懂说突厥话,另一个懂说吐蕃话,以后会居于甘汤院内,至于有什么作用,荣公公说鹰爷已清楚了。” 龙鹰大感意外,更感武曌的难以测度,点头表示没有问题。 李公公看人雅一眼,欲言又止。 龙鹰说道:“还有什么事?” 李公公道:“荣公公请鹰爷有空到丽绮阁去,嘿!就是这样。” 人雅瞪大美目,惊喜道:“我们也很想见留美她们,只因夫君不在,没有人敢为我们拿主意,让我们陪你一道去。” 龙鹰见她仍是那天真可爱的神态模样,字音未脱稚嫩娇甜,愈看愈爱,不忍拂逆她的心意,道:“这个让我看着办吧!”心忖带她们离开上阳宫,不知会否触犯武曌的禁忌。经昨日贞观殿之会后,他对武曌再没有以前的把握,或许是看到她护武承嗣之短的一面。 李公公告退离开。 人雅忽然横他一眼,垂下螓首,神态诱人至极。 龙鹰心中一热,问道:“人雅吃饱了吗?” 人雅点头道:“人雅吃饱了!” 龙鹰道:“人雅刚才是不是想到昨晚的欢乐呢?” 人雅虽已成为他的娇妾,仍是脸嫩如昔,耳根红起来的道:“下次你再忽然离开神都,不用担心我们,我们三姊妹过惯宫中的生活,懂得照顾自己。” 龙鹰心中一痛,记起胖公公的话。有他龙鹰在,当然没有人可伤害她们,除非杀了自己。但他不在时,只得赖武曌去维护。唉!他实没法脱出武曌的龙爪。 人雅喜孜孜的道:“现在终于盼到夫君回来哩!夫君可以带我们到宫外看看吗?你从扬州买回来的玉坠真棒。看!”就那么拉开衣襟,让龙鹰看到她刚挂上的鸳鸯链坠,垂于她雪白的酥胸上。 龙鹰的心甜似蜜糖,这小美人无论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均能撼动他的心弦,从第一眼看到她已是如此,这种醉心的感觉从没有减退过,且愈来愈强烈。 龙鹰爱怜地为她拉好衣襟,又忍不住用手多摸了几把,弄得人雅欲拒还迎的大叫不依,闹得不可开交时,足音传来。 人雅忙整理好衣衫,正襟危坐,不过只要是明眼人,便知两人间发生过什么事。 被李公公领进来的是胖公公,胁下挟着一个包裹,一眼瞧来,哈哈笑道:“公公似乎来早了点。” 人雅羞红着脸逃往后院去。 胖公公坐下道:“给你从国库弄了好东西来。哈!这叫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龙鹰心忖除武曌外,胖公公可说是宫内最神通广大的人,想到这里,不由心中一动。 第十二章 三军未动 胖公公将包裹放到桌上,没有立即解开,悠然道:“国库内的东西,千奇百怪,应有尽有,像杜伏威的袖里乾坤,便是从国库取出来。昨天为你找好东西时,看到了一册由花间女的师父画的春画,不论笔法构思,均妙绝古今,真想取出来让你给端木菱那仙子丫头过目,看她是否抵受得住,不过想到她大概会请你吃耳光,故打消此意。” 龙鹰立即双目放光,道:“吃耳光是小事一桩,但若我给花间女看,她很难怪我,因是她师父的墨宝。” 胖公公道:“真不是好东西,对旁门左道的东西特别有兴趣,幸好我亦是这种人,否则怎会被称为魔?而你则是邪帝。” 龙鹰兴致勃勃的盯着包裹,道:“你可随便到国库拿东西吗?” 胖公公动手解开包裹,故作神秘的只解开少许,然后探手进包裹里摸索,傲然道:“你晓得国库是由谁管的吗?” 龙鹰道:“难道是由你管的?” 胖公公道:“正是本公公。”从包裹中取出个直径不过三寸、厚一寸的圆盒子,附有爪钩,钢质特异、乌黑闪亮,极工精巧。 龙鹰道:“这不是以机栝发动的索钩吗?” 胖公公道:“此爪大有来头,是仿鲁妙子的飞天神遁精制,原物已被鲁妙子扔到深渊去,因怕妨碍徐子陵和寇仲两人在身法上的进步,后在鲁妙子的继承人陈老谋要求下,由徐子陵口述出来。最珍贵是连系的冰蚕韧丝,长达十丈,少点功夫也难控制自如。全赖你说及采花盗的法宝,我方记起这宝贝。” 龙鹰取到手上把玩,赞叹不已。 胖公公道:“由今晚开始,你要晚晚练习,当练至出神入化,便是到净念禅院偷东西的时候。想想《无上智经》等于对付仙子的独门春药,你绝不会懒惰。” 龙鹰道:“那我岂非每晚都要溜到皇宫外去?” 胖公公两眼上翻,道:“到宫外去干啥?放着皇宫这天下最佳的练遁场不用,却到宫外去,你的脑袋是用什么做的?” 龙鹰倒抽一口凉气道:“公公是否在开玩笑?” 胖公公道:“我哪有闲情和你开玩笑?今晚你先在上阳宫初试啼声,但千万不要进入仙居院。然后是皇城和皇宫,到你能去偷听武承嗣或张氏兄弟的密话,才算功行圆满。” 龙鹰愈来愈明白胖公公为何能助武曌得天下。他比自己更大胆,且识见过人。深吸一口气道:“好!就这么办。” 胖公公从包裹里取出一个小革囊,道:“里面是夜盗不可缺的诸式开锁工具,还有……”卖个关子,取出张薄如蝉翼的精致面具,道:“此物最少可值一万两黄金,出自鲁妙子天下无双的巧手,昔年寇仲藉之扮成丑神医,后送予独孤阀的美人儿独孤凤,她再转赠给李世民。只要你戴上它,立成天下第一丑男。哈!” 龙鹰接过后爱不释手,又试戴来看,果然摇身变丑,与真脸配合得天衣无缝。 胖公公再从囊中取出杜伏威的袖里乾坤,道:“这是最适合你的随身妙器,留在国库发霉实在可惜,等于暴殄天物。” 龙鹰对这双东西一直非常怀念,慌忙接过。 胖公公笑道:“当日你和端木菱交手,若不是用桌脚而是用这双家伙,说不定已可把仙子收拾。哈!就是这么多。千万别让任何人晓得你有这么多好东西,财不可露白也。时间差不多了,快去看武曌有什么话和你说,再来禀上本公公,真想不到人生可以变得这么好玩的。” 御书房内,龙鹰提笔疾书,写了大半篇,武曌施施然而来,立在他桌子前,沉声道:“莫问常和那批强徒是否与法明有关系?” 龙鹰仍写个不停,迎上武曌的眼神,把昨日不便透露有关这方面的事一股脑儿说出来,最后道:“现在《无上智经》已落入法明之手,只要他从中找到破我魔种之法,会立即出手对付我。” 武曌冷笑道:“魔种岂是那么易破?不过以你现时的魔功,逃跑是绰有余裕,杀他仍是力有未逮。” 龙鹰笑而不语。 武曌讶道:“你难道有对付他的方法?” 龙鹰道:“这就要走着瞧。” 武曌不悦道:“你心里有什么想法?” 龙鹰再次感到与武曌的关系大不如前,以前她总会不自觉地展露情怀,两人间有种说不出的亲切,现在却是硬邦邦冷冰冰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以前如果他可偕人雅三女远走高飞,他毫不迟疑。现今因晓得中原大祸迫在眉睫,感到责无旁贷,更清楚只有自己才能对付大江联。至乎联吐蕃灭突厥,为中土带来一段好日子,他的想法已彻底改变过来。 龙鹰叹道:“圣上有什么不满小民的地方呢?” 可能是首次有人这样直接问她,又以这种语调语气说话,英明神武的女帝听得怔怔呆了好半晌,柔声道:“朕对你的爱宠,远超过任何人,为何你既效忠于朕,但又偏与朕武家的人作对,且心存复辟李唐之念,教朕如何信任你呢?” 龙鹰心中唤娘,武曌这方面的消息该是从武承嗣处得来,亦即是从被大江联渗透的刺客组织得来,一下子破坏了他和武曌的关系,如此看。武曌确有立武承嗣为皇储之心,自己以前全猜错了。昂然道:“我的想法,和国老的想法如出一辙,圣上既对国老的信任从未改变过,为何竟不信任小民呢?我为的是大周的天下大局。武姓天下还是李姓天下,对我没有分别。我龙鹰只效忠圣上一人,其它的事我管他的娘。” 武曌出奇地没有动怒,沉吟片刻,唇角逸出一丝笑意,柔声道:“对!为何朕对国老拥戴显儿的事毫不在意,偏是对龙先生同样的态度大感愤慨?因为朕感到先生等同朕的影子,好该形影相随。好吧!朕再不怪你,但你可否看在朕的分上,好好的与朕的武氏子弟修好合作?” 龙鹰苦笑道:“从横空牧野楼船遇袭一事,可知皇宫已被敌人渗透,而最可能隐藏内奸的政治集团,正是魏王的集团。若被我揭发,圣上纵使千万个不情愿,但至少要罢了魏王的相位,否则何以服众?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和魏王有修好的可能吗?” 武曌回复从容,淡淡道:“不知者不罪,朕要你小心处理,尽量不牵连魏王。” 龙鹰无奈答应,知很难利用这件事扳倒武承嗣,只好当作顺水人情答应了。 武曌道:“暂时来说,对大江联要采取以静制动之策,一切待清楚默啜的意向再决定方针。” 又温和的道:“朕明白龙先生勇武盖世,不惧任何人,与横空牧野更成肝胆相照的兄弟朋友,可是正因吐蕃和突厥两个最强大的外族互相牵制,边界方能保住安宁。这方面朕自有主张,不用先生劳心。朕尚有事要到武成殿去,恐怕明天才见到先生。” 龙鹰漫不经意的问道:“敢问圣上,小民若带人雅等到宫外游玩,会否是一个问题呢?” 武曌想也不想的答道:“她们是你的人,爱带她们到哪处去便到哪处去,朕绝不干涉。” 午后完成第七篇后,龙鹰匆匆离宫,过天津桥,朝城南去,肯定没有被人跟踪后,折往城的东南,专拣人稀的里巷走,若仍有人跟踪他,绝瞒不过他的魔种。 到了位于长夏门和伊水之东的嘉宁坊,找到他在大江联卧底宋言志所说的千手观音寺,遂在庙旁百步许处的数十株百年老槐树用心检查,果然于其中一株老槐树根脚处发现尺许见方的异样树皮,揭开后,现出他和宋言志约定的暗记,抹掉后,回复原来模样,然后依指示在附近土里起出个木盒子,内藏密密麻麻写满字的纸卷,看后运功搓成碎粉,心里有数的到狄仁杰的国老府找万仞雨。 门卫见到龙鹰,二话不说的领他直往府堂,狄仁杰正和张柬之下棋,万仞雨观战,见他到来,狄仁杰非常欢喜,笑道:“听仞雨说,老弟是棋艺高手,连梦蝶那能气得所有棋手吐血的丫头,也不敢对你掉以轻心。你来给老夫看看,这局棋老夫和柬之谁胜谁负呢?” 龙鹰见他精神奕奕,神态轻松,心中佩服,晓得他的托病不入朝,只是向武曌施压力的制胜策略。朝棋盘瞧去,一呆道:“真想不到,张大人竟是全攻型的棋略,而国老反采守势。如此棋局,未过一半,神仙也难判断谁占上风。” 张柬之呵呵笑道:“高明!确是高明!” 狄仁杰欣然道:“龙小兄总是令人惊异。圣上刚才说过什么话?” 龙鹰拣最重要的说出来,道:“对与突厥人的修好,圣上怕是一意孤行。” 张柬之冷哼道:“现在的局面,根本是圣上一手造成,不但不知反省,还因想捧武承嗣,要这蠢货来收拾她弄出来的烂摊子,重蹈覆辙。” 狄仁杰见龙鹰摸不着头脑的样子,道:“柬之你先解释清楚,小兄方可明白你在发什么牢骚。” 张柬之往后挨在椅背,道:“自太宗擒杀突厥大汗颉利后,突厥国势转弱,四十多年前我们更荡平突厥的阿史那车鼻部,突厥事实上已亡国,变成大草原上分治的众小部落,酋头们皆臣服于我大唐。到十二年前的调露元年,突厥酋头阿史德温传与奉职造反,大败我军,但此时突厥兵力仍未足,圣上当时任命裴行俭为定襄道行军大总管,聚兵三十万,大败突厥人,擒奉职,大振我大唐之威。其后裴行俭又擒获突厥新冒起的大酋头阿史那伏念及阿史德温传,裴行俭曾许诺两酋头若肯投降可免一死,岂知圣上不但斩杀两酋,还不记裴行俭之功。导致裴行俭称病不仕,不久忧愤病死。” 万仞雨亦是初次晓得这方面的事,不解道:“如此国家栋梁,以武曌的精明,理应爱之惜之,怎会自毁长城,如此不智?” 狄仁杰扼腕叹道:“因为圣上当时眼内只有一事,就是如何登上皇帝宝座。裴行俭只会对李唐效忠,不会效忠于她。她遂借此打击裴行俭,任他离开军队。此事令我们与突厥人仇恨加深,天朝既可推翻承诺,他们当然可以这么做。所以不论现在突厥人许下什么承诺,我们亦不可当真。哼!亏武承嗣那蠢人还以为可藉此立大功,无疑痴人说梦!” 张柬之道:“自此突厥人乘机立国,不住寇边,杀我朝张行师、王德茂、李思俭等重臣大将多人,成为我北边大患。幸得左武卫大将军程务挺为单于道安抚大使,屡破突厥军,力保边界不失。当时为帝者是现在的太子李旦,内史裴炎力主圣上归政李旦,被圣上杀之,程务挺为裴炎申辩,亦被圣上赐死。大树既倒,突厥人再无顾忌,新领袖骨咄禄乘势扩展势力,以武力重建突厥汗国。后骨咄禄病死,弟默啜篡其位,自立为可汗,更是势大难制。现时突厥人顾忌的我朝大将,只有一个人,就是百济人右武卫大将军黑齿常之,没有了他,恐怕突厥人早打到洛阳来,哪还会假意和我们修好?” 不知如何,龙鹰心中涌起非常不舒服的感觉,似隐隐感到某一非常可怕的事,只恨没法具体说出来。 狄仁杰分析道:“默啜如今终究登位不久,需要巩固和积蓄力量,故此所谓修好,纯属缓兵之计。柬之说圣上是重蹈覆辙,指的是以前圣上为登帝座,不顾大局。现在则因想维持她的武家皇朝,想以武承嗣代李旦,故亦心存侥幸,希望突厥人确有重新臣服之心。这叫有所求必有所失,弄不清楚真正的情况。” 张柬之接下去道:“现在默啜拥有的兵力不下于我朝开国时的大汗颉利,辖地宽广万里,北方诸族全听命于他。以弟咄悉匐为左厢察,骨咄禄子默矩为右厢察,各领兵二万余人。其子匐俱则为小可汗,拥兵四万多人。以如此的国力兵力,怎肯臣服?” 万仞雨沉吟道:“大江联的小可汗,会否就是潜了进来的匐俱呢?” 狄仁杰道:“这个真的很难说,照道理匐俱不该脱离突厥的权力中心,因为一旦有变,他肯定汗位不保。” 万仞雨点头道:“对!极可能是敌人故布疑阵。” 向龙鹰瞧去,大讶道:“龙兄的脸色为何变得如此难看?” 龙鹰深吸一口气,道:“我想到了敌人的一个主要目标。” 狄仁杰一震道:“你是否指黑齿常之?” 龙鹰倒抽一口凉气道:“国老也有这个想法。” 狄仁杰道:“敌人如此处心积虑对巴蜀用事,宽玉又到了附近去,绝不简单,定有重大图谋。不过幸好给你干掉那采花盗,此人正是最厉害的刺客。” 张柬之道:“说不定宽玉会着你的范轻舟去行刺大将。” 狄仁杰道:“要行刺大将岂是易事?我们不用担心。待我修书一封,透过飞鸽传书送往成都去,提醒大将。” 不知为何,龙鹰心里仍感到很不舒服,未能释怀。忽然想起那姓万俟的美女,问道:“从万俟这个特别的姓氏,查出了什么来?” 狄仁杰道:“正在努力中,需要一点时间,才可问遍对塞外诸族有认识的人。” 转向龙鹰道:“返神都后,你尚未见过藕仙。对吗?” 龙鹰摇头道:“仍未有因失约向她道歉的机会。” 万仞雨乘机问道:“听说符君侯正竭力追求藕仙小姐,是否确有其事?” 狄仁杰冷哼道:“他用哪只手碰藕仙,你们给我斩掉他那只手,一切有我承担,明白吗?” 张柬之笑道:“藕仙看上的是龙小兄,此事路人皆见,所以直至今天,她仍是和神山之星形影不离。” 龙鹰老脸一红道:“或许只是一场误会,她看上的,只是那把剑。” 狄仁杰哑然失笑道:“知女莫若父,你离神都后,她不时来老夫处旁敲侧击打探你的消息,且特别关注那晚国宴你和金发美女共坐一桌的情况。你来告诉老夫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张柬之笑道:“国老是在推波助澜吗?” 龙鹰尚未有回应的机会,小魔女狄藕仙仍带童稚的娇甜声音,从远而近传入来道:“爹!藕仙回来哩!大混蛋龙鹰是不是返神都哩!” 龙鹰又喜又慌,如果小魔女像平时般与他说话,岂非会被她老爹推想到自己对她的不检点? 第十三章 迟来之约 一身天蓝色骑射服,腰围白带,脚蹬白色长革靴。背挂神山之星的小魔女狄藕仙,脸蛋红扑扑的跨槛入堂,目光先扫过张柬之和万仞雨,移往乃父,再落往背着她观棋的龙鹰身上,忽然变得张大了小口却没法说出下一句话,一双秀眸亮起来。 龙鹰离椅旋身,双目异芒大盛,笑嘻嘻道:“不敢当!不敢当!小混蛋龙鹰特来向小魔女大姐请安问好。” 狄藕仙宛如被龙鹰窥破芳心的秘密般,左右脸蛋各升起一朵红云,踩足嗔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何不立即滚来向人家负荆请罪?” 龙鹰发觉这天之骄女多了以前没有的某种很难形容的媚艳,有点像在过去这段时间,小女孩长大为充满诱惑力的精灵,讶道:“小混蛋本想一入城立即见大姐,只是大姐却到了城外玩儿去。” 狄仁杰、张柬之和万仞雨三双眼睛,目光灼灼的打量她,从她的表情神态,找寻她对龙鹰心意的蛛丝马迹,以判断她会否因符君侯的“入侵”而对龙鹰与前有别。 狄藕仙红透耳根,呼吸急速,瞥她老爹一眼,似是芳心大乱、六神无主,然后猛下决心的道:“爹!仙儿要先揍这失约的家伙一顿。” 接着喜嗔难分的瞪龙鹰一眼,勾指头道:“你随我来!”穿过外堂,朝内院快步走进去。 龙鹰向三人告罪,追在她动人的背影后去了。 狄藕仙领着龙鹰穿堂入室,挥开来伺候她的婢女,左转右弯,最后竟带龙鹰转回院前的马厩,先牵出一匹棕色的骏马出来,道:“你骑这匹马,它叫棕儿。” 龙鹰一头雾水的接过马缰,道:“到哪里去?” 小魔女不答他,径自牵出另一匹浑体黑黝黝,不含半根杂毛,神骏至极的马儿,爱怜地搂着马颈,亲热一番,又对马儿喃喃细语,这才放开马儿,道:“这边走!”朝院门步去,黑马乖乖的跟着她。 龙鹰牵马和她并肩举步,顺口问道:“你的马儿叫什么名字?” 小魔女容色复常,没好气道:“棕色的叫棕儿,黑色的当然叫黑儿,什么你的我的,棕儿和黑儿都是我的坐骑。” 龙鹰心中一动,问道:“小魔女大姐是不是首次让人策骑棕儿呢?” 小魔女俏脸一红,狠狠道:“不要想歪了。”大嚷道:“开门!” 门卫慌忙大开中门。 小魔女飞身上马,策骑出门,龙鹰登上马背,追在她马后。这美人儿骑术超卓,又不守规矩,逢车过车,更会越往另一边对头的车道,龙鹰既不熟路,追得颇为辛苦,不由想起当日初到神都,从董家酒楼三楼瞧下来,看着她从天津桥奔马长街的动人情景,分别在追随她的神都俊彦,换过自己这大混蛋。 也不知经过多少大街小巷,小魔女勒马停定,飞身下马,龙鹰从马背落往她身旁。 小魔女兴奋的道:“你在这里给我看紧马儿,人家去买好吃的东西。”说毕朝前方摊档林立的处所跳跳蹦蹦的去了,仍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可爱姿态。 龙鹰仍弄不清楚正发生什么事,只知她对自己态度大变,友善多了。 片刻后小魔女挽着一袋熟食小吃回来,塞到他手上去。道:“人家付钱,你负责拿东西。” 龙鹰接过后,小魔女飞身上马,望南门驰去,龙鹰心中有点明白,紧追她,直出南门,与她放蹄奔驰,最后来到一道河流北岸,小魔女挑了岸旁一处高地下马,为爱马们解下马鞍,任马儿徜徉吃草。 小魔女取来一块大花布,铺在小丘顶的草地上,接过龙鹰递来的食物,排列在花布的一边,自己在另一边脱靴先坐下,欣喜的道:“还不坐下来?” 龙鹰受宠若惊,脱掉靴子,坐到她旁,立即清香盈鼻,又满耳她娇喘细细的呼息,前方是往大地降下去的太阳,右方是蜿蜒清澈的河流,左方是变得像个大盒子般的神都洛阳,艳冠洛阳的天之骄女狄藕仙则坐在肩挨可碰处,一时心神皆醉,这是个推迟了的约会。 小魔女从袋子取出烧饼,递了个给他,道:“这是神都著名的肉葱饼。噢!忘了拿水袋。”一阵香风的去了。 美人恩重,龙鹰大咬一口,满嘴浓香的含糊嚷道:“果然好吃!” 小魔女提着水袋重坐到他身旁,香肩不经意地碰他一下,道:“你像个没有家教的野孩子,吃东西时仍要大声说话。” 龙鹰笑道:“这里四处无人,大姐不怕又中招吗?” 小魔女解下神山之星,不屑的道:“我怕你吗?再胡言乱语我就狠揍你一顿。” 龙鹰道:“原来你对你爹说的揍我一顿,只是为我们的黄昏之约作掩饰。哈!棒极哩!” 小魔女若无其事的道:“大家坐在一起看日落,有什么大不了的?” 龙鹰挨了过去,宽肩紧挤她的香肩,在不到半尺的近处细审她俏秀无伦青春焕发的花容,温柔的道:“上次失约虽是身不由己,终是我不对,大姐若要揍我,我一定全力还手,大姐打不过我便要不住的中招,我打不过大姐则屁股受难,如此方有味儿。对吗?” 小魔女丝毫不介意香肩被他挤挤碰碰,“噗哧”笑道:“你真是个怪人,还以为你会说任我揍你来出气,岂知仍是心怀不轨。” 龙鹰差点吻她脸蛋一口。哂道:“大姐是否到江湖混的?是友非敌,是敌非友。如是敌对的,谁不是心怀不轨?你可以规定敌人只准出这招,不准出那招吗?” 小魔女朝他瞧来,笑吟吟道:“你是我的敌人吗?” 龙鹰与她俏秀的玉容相距不到半尺,完全绝对可把她的青春气息全面接收,晕其大浪的道:“那就要看大姐的态度,乖乖的中招是友,坚拒中招当然是敌。哈!” 小魔女微嗔道:“想歪你的心哩!”又忍俊不住笑道:“你的心肯定是歪的,所以坐亦坐得歪歪斜斜,我是你的椅柄吗?” 龙鹰笑道:“大姐弄错哩!不是歪心而是倾心,所以身体不受控制的倾向大姐。” 小魔女丝毫不以为意,道:“只要你立誓答应人家一件事,我不计较你左倾右侧,不将你的丑行告诉任何人。” 龙鹰吓得坐直身体,暗叫厉害,原来她肯让自己占便宜,亦是“心怀不轨”。苦笑道:“什么事这么严重?” 今次轮到得意洋洋的小美人靠过来以肩挤碰他的肩,欣然道:“只要你立誓答应下次离开神都,带人家一起去便成。” 龙鹰往她望去,见她一脸渴望期待的神态,奇道:“大姐想过实际的问题吗?” 小魔女天真的道:“闯荡江湖便是闯荡江湖,有什么问题?” 龙鹰开始头痛,道:“你爹准吗?” 夕阳降至地平,像个自由飘浮的红火球,染得西面云朵霞彩漫天,美如仙界。 小魔女有恃无恐的道:“只要跟的是你,爹是放心的。” 龙鹰失声道:“你爹竟放心你跟我混到神都之外?” 小魔女道:“当然放心,他亲口向我保证,天下没有人能奈何你。” 龙鹰故作不解道:“为什么他要向你做出这样古怪的保证?难道他不晓得我曾栽在他的宝贝女儿手上吗?” 小魔女知说漏了口,坐直娇躯大嗔道:“不准追问!说过就是说过了。” 龙鹰挤过去,大嘴凑到她晶莹洁美的小耳旁,道:“你爹不担心他的宝贝女儿陪我龙鹰又吃又睡,不住被占便宜,朝夕相对,日久生情,爱上了这个混蛋。” 小魔女双目异采涟涟的凝望夕阳西下的美景,悠然神往的道:“娘在人家九岁时过世。爹又忙于公务,仙儿只好四处找寻名家学东西,也有随爹到地方任仕,但那些地方比神都更闷蛋。那晚爹已着人通知仙儿到皇城去看你和薛怀义决斗,可是人家怎知你这么英雄了得,不忍看你丧命于那贼秃棍下,故而不肯去,岂知爹回来后。说出你杀薛怀义的经过,人家才知道错过了多么精采绝伦的神都盛事。横行神都的恶和尚竟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上,而你好像比仙儿更爱闹玩。呵!要贼秃兵器离手便兵器离手。还故意引他到楼下去,在万人目睹下对贼秃下杀手,斩掉他的臭头,整个神都给你反转过来,仙儿那晚没睡觉。整晚在街上燃炮竹放烟火,那才真是爽透哩!” 龙鹰听得发怔,说不出任何俏皮话。 小魔女一双美眸更明亮了,着了魔似的缓缓道:“我本想闯往上阳宫看你是否三头六臂,爹却说你会到我们家来。真好!果然盼到了你。嘻嘻!确是名不虚传,亏得你的胆子那么大,竟敢令人家中招,那是仙儿第一次中这样的一招,从未遇过有人这么好玩的。那晚的比武更是精采,人家从未想过会有你这么一个人。平时一副嘻皮笑脸的无赖模样,可是踏足战场,立即脱胎换骨的变成另一个人,天不怕地不怕,连不可一世的横空牧野也给你的气势压着,仙儿终亲眼目睹你的武功。确是可怕至极,事后我身边那群家伙没人敢吭一声。” 别过头来瞧他道:“我一直在盼你这么一个人,到来带人家去认识神都外的世界。现在终给我盼到哩!你忍心拒绝仙儿吗?” 龙鹰是首次从对方的角度,听一个女儿家透露心声,以及有关自己的一切,心弦被不住拨弄,感觉动人。何况说话的是这般迷死人的俏脸娃,爱情和游戏纠缠不清。看着她灵动如神的眸子,道:“大姐这么看得起小弟,小弟当然不会教大姐失望,不过闯荡江湖可非游山玩水,小弟又有皇命在身,定要动脑筋想办法,否则可能会弄出个大头佛来。” 小魔女晃动娇躯不依道:“人家肯陪吃陪睡哩!还有什么问题?你爱占人家便宜占个够吧!仙儿绝不会向爹告发你。” 龙鹰失声道:“大姐可知陪睡是什么意思?” 小魔女眯起眼睛,嘟起嘴儿道:“陪睡有什么意思?不过是睡在同一家客栈,睡在同一处荒山野岭,到江湖行走当然是这样子,这个仙儿是理解的。嘻嘻!” 龙鹰颓然道:“你明明晓得我在说什么,却偏要耍我,只是这种心态,大家已很难一起浪迹天涯。” 太阳没入西边地平下,月儿现身远方天际,夜空覆盖大地,星光点点。河风从右方吹来,小魔女秀发飘扬,像从深夜走出来勾引凡人的美丽精灵。抿嘴笑道:“浪迹天涯?真动听。” 龙鹰威胁道:“再不答我,我会使大姐中另一招。” 小魔女好整以暇的面向他,道:“你忘记吃东西哩!” 龙鹰知若和她认真,会给气得吐血。娇娇女的心智,远比她小女孩般的外貌成熟,一不小心即中她狡计。她是天上下凡来的顽皮仙女,迷死人不赔命。 径自探手取来二串羊肉串,递一串给她,自己吃一串。吃得津津有味,享受着小魔女陪吃的乐趣,特别在如此梦境般深邃的星夜。狄藕仙的香气如云似水的传入他鼻内,他的魔魂彷佛勾留在某一仙家境界,无法出走,也不愿走出去。在这一刻直觉毫不含糊的告诉他,他已恋上并肩而坐的美人儿。 小魔女比他更快吃掉羊肉串,以香肩轻碰他一下,道:“为什么不说话,是否生人家的气?” 龙鹰从容道:“我在想办法。” 小魔女大喜道:“算你哩!你有办法说服爹吗?” 龙鹰哑然笑道:“大姐误会哩!确是与你爹有关,却不是大姐想的那回事。” 小魔女不满道:“早知你不会那么好相与。” 龙鹰道:“想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小魔女兴致盎然的道:“人家在听着哩!” 龙鹰朝她瞧去,两人四目交投,谁都没避开目光,逃离现场。 龙鹰狠狠盯着她道:“老子在想如何可把你弄上手,而事后大姐又不会向你爹告发我。这么说够坦白了吧!” 小魔女不屑的道:“唬人的!你的胆子若有这么大,刚才就该令人家再次中招。没胆鬼,带人到江湖去也要推三推四。” 龙鹰讶道:“是否激将法?” 小魔女仰起俏脸,吐气如兰的轻轻道:“什么都好。人家是跟定你了,下次休想撇下人家走个无影无踪,否则我狄藕仙永远不会原谅你。” 龙鹰终于败下阵来,承认斗她不过。呻吟道:“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小魔女探手执着他襟口,装出凶神恶煞的模样,迫他道:“我不管,先给我立下毒誓。你不是很在行立誓的吗?誓词由你斟酌,本姑娘审核过没有问题后,须立即立誓。” 龙鹰任她执着襟口,举起双手道:“大姐有没有想过,随我这样到江湖去,大家双宿相栖,大姐以后只能嫁给我这个混蛋。” 小魔女玉颊生霞道:“嫁便嫁!有什么大不了的。” 龙鹰心花怒放道:“确没有什么大不了,只是我要你为我生多少个孩子,你便生多少个孩子。看着大姐的娇肚为老子变大变小,才真真正正爽透!” 小魔女像喝醉了酒般,改抓为推,大发娇嗔道:“得寸进尺的死色鬼,人家又未嫁你,怎可以说这种话?再说一句,我拿神山之星斩下你的头。” 龙鹰乘机往后倒下去,伸展四肢,两脚故意碰她大腿,小魔女一掌切到他的小腿去,龙鹰大声呼痛。 壮丽的星空展现上方。 接着星空被小魔女人比花娇的容颜替代,原来小魔女爬到他身旁,跪贴着俯身看他道:“想好誓词了吗?” 龙鹰道:“待我先想好办法如何?”见她神色不善,忙道:“不是想如何弄你上手的方法,而是先弄大姐到江湖去,然后再弄你上手的万全之计。事关重大,怎都要给我点时间。否则立了誓后,又一时不小心自己到了江湖去,却要应誓五雷轰顶而亡,那真是死得冤枉。”说完自己也觉得好笑。 小魔女“唔”的一声道:“算你有点道理。回家哩!否则爹会担心的。” 龙鹰坐将起来,失声道:“又说你爹放心让你随我到江湖去,这么离城不过十多里,亦要怕你爹担心。” 小魔女若无其事道:“若非如此,本姑娘怎肯放你去想办法?想将人家弄上手得先带我到江湖去。在这之前不准对人家出招,我会告发你的。” 龙鹰差点给气死。 第十四章 飞天神遁 送小魔女返国老府后,龙鹰漫步回上阳宫,一边回味与她纠缠不清的甜蜜情景。对狄藕仙他是有顾忌的,顾忌她的老爹狄仁杰,故而非常克制,但亦非常享受这种克制,令两人间的关系变得暧昧微妙。现在他们是言语无禁,早逾越一般男女关系,只欠实质的行动,而这一步之差,等于山雨欲来风满楼,扣人心弦至乎极点。 刚才安置好马儿后,狄藕仙送他到府门,牵着他衣袖千叮万嘱他明天午后到国老府找她,那动人的情景仍历历在目。 步上天津桥,十多骑迎面驰来,其中一骑特别触目,因其外披红袍,容颜秀美如女子,还敷以朱粉,正是武曌心爱的男宠张氏兄弟中的恒国公张易之。 龙鹰暗叫一声“冤家路窄”,张易之闪闪有神的锐目瞥见他,出奇地不像上次在国宴中射出怨恨神色,而是露出笑容,低喝一声,其他人立即减缓马速,驰至他身旁停下来。 龙鹰虽千万个不情愿,仍不得不依礼立定。张易之从马背向龙鹰施礼道:“那有这么巧的?相请不如偶遇,易之正要到飘香楼去,诚邀龙先生一起去把盏共话,龙先生怎也要给易之这个面子。” 龙鹰慌忙回礼,苦笑道:“怎敢不给恒国公面子?只因刚远游回来,答应了必须于戌时前赶返甘汤院去,请恒国公体谅。” 张易之眼中闪过妒忌神色,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道:“如此易之不敢阻先生回家会爱妾,待易之再做安排,那时先生勿要推却。” 龙鹰可以怎样答他,只好道:“小弟怎敢呢?” 张易之欣然一笑,挥手去了。 龙鹰目送他和随人奔下天津桥,暗叹一口气,继续归程。 进入上阳宫,给一脸愤慨的令羽截着,吓了一跳,忙问发生了什么事。 令羽道:“小马晓得昨天戈宇拦路向鹰爷挑战,今早特意带了几个兄弟,到皇城的校场看他练武,岂知戈宇公然向他们挑衅,还辱及鹰爷你和风公子,小马一向冲动,按捺不住下场以木剑比试,这小子真不自量力,不过戈宇太过分了,仗着魏王的势子,竟敢下重手打伤小马,断了三条肋骨,没有十天八日,休想起床。” 龙鹰道:“我要立即去看小马。” 令羽道:“千万不要去,现时的形势下,大家都不可张扬,惊动圣上更是后果难测,说不定会治小马到校场闹事之罪。” 龙鹰明白过来,武曌只会一力为戈宇脱罪,因为不想破坏和突厥人的关系。道:“你当作没告诉过我,我自有分寸。” 回到甘汤院,三女见他这么早回来,非常开心。丽丽道:“夫君嘱咐我们做的夜行黑衣和可反过来穿的外衣均已完成,请夫君大人试穿。” 龙鹰欣然道:“这么快!” 秀清娇嗲的道:“夫君有命,我们当然全力以赴。且一做就是各两套,供夫君替换。” 龙鹰接过人雅递给他的热茶,喝两口放在桌上,看着三位美人儿分别围着圆桌坐下,涌起幸福的感觉。忽然发觉人雅一双耳朵挂着芒光四射的珍珠耳坠,大讶道:“人雅何来这么漂亮夺目的耳坠子?” 人雅欢天喜地的道:“是芙姐送给人家的呵!” 龙鹰摸不着头脑道:“谁是芙姐?” 丽丽道:“幸好芙妹回吐蕃去了,否则我就向她告你一状。说你忘记了她!让她来找你拼命。” 龙鹰一拍额头,记起美修娜芙说过探访她们。这双珍珠耳坠该是她在扬州购的见面礼,难怪花了那么多银两。 秀清举起左手,让衣袖滑下来,露出娇嫩光滑的小臂,戴着一式三个的玉镯,衬得她艳光四射。 龙鹰朝丽丽瞧去,后者现出害羞的模样,人雅和秀清吃吃娇笑。 龙鹰不解道:“你的芙妹究竟买了什么东西给你?不可以让我看吗?” 丽丽坐侧娇躯,举起一双修长的美腿,扯下裤管,让他看到系于左右脚腕金光灿烂的金链子。 龙鹰失声道:“戴在脚上教人怎看得见?” 人雅和秀清笑得更厉害了,丽丽坐好后脸红红的横他一眼道:“人家是戴给夫君看的,夫君看得见便成。” 龙鹰道:“可是我也看不见呵!” 秀清花枝乱颤的笑道:“你和丽姐好时可看得清清楚楚。” 丽丽不依道:“不准说!” 龙鹰明白过来,不过此正为美修娜芙的一贯作风,笑道:“今晚为夫会好好的欣赏。” 秀清仍不肯放过丽丽,道:“昨天夫君忽然回来,丽丽开心得什么都忘掉了,所以今晚特别戴起来让夫君一饱眼福。” 龙鹰道:“你们和她相处得愉快吗?” 人雅点头道:“芙姐在甘汤院住了两晚,我们晚晚同床共话,听她说你在大运河智破敌人的英勇事迹,说的不厌倦,听的乐此不疲。” 丽丽道:“她真的长得很漂亮,放金光似的。” 此时李公公来报,风过庭找他。龙鹰当然清楚他何事来访,出外堂见他。 两人在外堂坐往一边靠窗的几椅,风过庭笑道:“戈宇这小子是否活得不耐烦了,在校场大放厥词,说我和你不敢到校场去。他是吃了豹子胆?还是患了失心疯?为何他对自己这么有信心?” 龙鹰道:“你的消息很灵通。” 风过庭道:“是李多祚使人来通知我的,听说他还打伤了几个御卫。” 龙鹰心忖李多祚是精通兵法和军事形势的人,现在摆明与他们站在同一阵线,可知武曌透过武承嗣与突厥人修好一事,惹来军方极大的不满。现时自己已很难在这方面影响武曌,而唯一能在此事上劝说武曌的,该就是在军方最德高望重的黑齿常之。可以请他想办法吗? 龙鹰道:“我出手还是你出手?” 风过庭道:“当然由我出手。在校场比武只被视为操练,与江湖火并不同。哼!” 龙鹰道:“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戈宇虽是高手,但任他如何自负,对上我或你胜负顶多五五之数。他奶奶的,今晚让老子先去探听敌情,明早你先来找我,我才告诉你有关敌人的情报。” 风过庭瞪大眼看他,道:“如何可以探听敌情?” 龙鹰长身而起,道:“随我来!” 风过庭一头雾水的跟他到内院去,这还是龙鹰首次带朋友到这里来,三女得知风过庭是他的肝胆至交,殷勤伺候。 两人在圆桌子旁坐下。风过庭趁三女去取东西,压低声音道:“雅嫂子见面尤胜闻名,难怪宫内权贵人人意欲得之。” 龙鹰见他说时双目神光清湛,毫无妒忌之色,心中欢喜,知交对了朋友。 人雅此时拿来“飞天神遁”,龙鹰接过后递给风过庭,后者把玩片刻,吃一惊道:“你不是想借此工具到魏王府偷听武承嗣说话吧!除非他们在开机密会议,否则可以听到什么?一个不好弄巧反拙。划不来吧!” 龙鹰向人雅道:“人雅去请李公公准备一辆马车,你们也预备一下,今晚我们到丽绮阁去。” 人雅喜出望外的去了。 风过庭笑道:“那明早我该到丽绮阁找你。不过魏王府高手如云,戒备森严,又有恶犬巡夜,过庭仍要劝老哥你三思而行。” 龙鹰指着他手上的神遁道:“这是胖公公从国库取出来的东西,由陈老谋依鲁妙子的‘飞天神遁’精制而成,而老子我则是潜踪匿迹的超级高手,探听不到情报当是练习,包保神不知鬼不觉。” 风过庭双目放光道:“没有飞天神遁,你仍有潜进魏王府的把握吗?” 龙鹰沉吟片刻,道:“若从丽绮阁潜过去,该没有问题,你想到什么?” 风过庭道:“我用你的飞天神遁,你凭的是魔种奇技,看机会干掉戈宇,不是更痛快吗?” 龙鹰首次认识到风过庭胆大包天的一面,苦笑道:“确是痛快,但圣上会猜到是我干的,绝不放过我。咦!只要杀的不是戈宇便成,例如褚元天,还可振振有词向圣上指出他是大江联在宫内的卧底,亦令武承嗣晓得刺杀他并非不可能的事。” 风过庭兴奋道:“就这么办。” 龙鹰语重心长的道:“大家一场兄弟,公子又不是和武承嗣有过节,不值得这么做。” 风过庭从容道:“现在不论我采的是什么立场,经昨天一事后武承嗣已视我为你的一党,所以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龙鹰断然道:“就这么决定。可能是上天注定褚元天活不过今夜,我刚好做了两套夜行衣,来个一人一套如何?” 两人对望一眼,齐声大笑。 不论皇宫、皇城,又或上阳宫,保安最严密的是外城墙和门关,主门关更附设兵署,可在任何时刻应付以百计敌人的强攻。其次轮到各座独立的殿堂院落,像魏王府便有自己的亲将亲兵负起安全之责。至于殿落间的广阔空间,由羽林卫巡逻。一到晚夜,除神道和几条次一级的道路亮起火把风灯,便靠城墙、门关和灯火辉煌的殿宇照明,照不到的地方暗黑处处,可是若接近任何殿宇,都难避各殿宇的明岗暗哨,在保安上可说无懈可击。但若有一个人能在不惊动任何人下潜入其中一座殿宇,那个人肯定是龙鹰,只有他的魔种,能掌握因人而来的破绽间隙,完成此几近乎不可能的任务。 马车尚未抵达神池,龙鹰和风过庭偷偷溜下马车,闪往暗处,片刻后来到离魏王府约二百步的暗黑处,若多走几步,会进入魏王府灯火可及的范围。 龙鹰凝神瞧去,道:“武承嗣可能是皇宫内最怕被刺杀的人,面向我们的位置有三个暗哨,非常隐蔽。他奶奶的!” 风过庭仍是那副潇洒写意的模样,轻轻道:“你仍有把握吗?” 龙鹰双目魔芒闪烁,沉声道:“很难说!不过怎都要博一铺,博不到溜往丽绮阁去。记着紧随我身后,像变成我的影子那样。” 风过庭道:“只要能潜到后院墙,我可借神遁翻墙过檐的偷溜进去,想想也令人兴奋。” 两人曾在甘汤院的后花园练了好一阵子,对“飞天神遁”信心十足。 龙鹰“咦”了一声,风过庭也听到了,道:“有马车来!” 他们循声望去,一辆马车从皇城的方向驶来,在前方转往魏王府去,驾车者赫然是他们要刺杀的目标褚元天。 何方神圣须劳动褚元天送他到魏王府来呢? 风过庭道:“这是刺杀的最好时机。” 龙鹰道:“杀这小子不用急在一时,车内的人物可能比他的首级更有价值。” 就在此刻,他直觉感到岗哨的注意力全被马车吸引过去。低喝一声,斜斜奔出,风过庭如影附形,追贴他身后。 两人尽展身法,眨两眼光景掠过百步的距离,直抵院墙,俯伏不动。 好一会后,仍没有异样的情况。 风过庭吁出一口气道:“成功了!真是刺激过瘾。” 龙鹰道:“过墙!” 风过庭早执遁在手,发动机栝,射出遁爪,一把抓着高达三丈的墙头,另一手握着龙鹰的手,两人就那么无声无息的直升墙头,朝内望去。 龙鹰舒一口气道:“这是中园,我们的神遁可大派用场,高来高去,地上的守卫和巡犬员会当是刮过的一阵风。” 风过庭叹道:“可惜这里院落连绵,比你的甘汤院大上二、三倍,如何晓得褚元天将人带到哪里去?” 龙鹰道:“虽然看不到,但听得到,行动。” 两人翻墙而入,风过庭射出遁爪,直抵八丈外一株大树干,抓个结实,身子笔直飞去,龙鹰借墙头用脚一撑,箭矢般追在他后方,同时没入枝叶浓密处,快如电闪,就算有人眼睁睁看着,会以为是眼花。他们同时收敛体气,以免引来恶犬。 龙鹰指着离他们五十丈外一座高起的殿堂,道:“殿堂内传来人声足音,只要潜近至三十丈内,我有把握听到殿内人的对答。” 风过庭咋舌道:“魔种确是神通广大,能人所不能。” 指着目标殿堂和他们间一座房舍之顶,道:“我射出神遁,你先借力过去,然后发暗号。” “飕”的一声,神遁射出,抓着屋檐边沿处。 龙鹰耳听八方,感应全面展开,忽然平飞而出,以蹬直了的冰蚕丝借力,迅即到达屋舍瓦坡,俯伏不动。 一队四人的巡卫牵着一头大犬,在他下方的廊道走过,完全不晓得上方有人。待他们走远后,龙鹰弹冰丝一记,风过庭会意,提气轻身,借机栝的力道,横渡广阔空间,伏往龙鹰身旁。 两人爬往屋脊,朝目标殿堂瞧去,果然灯火通明,人影幢幢。 龙鹰笑道:“走运了,老子刚看到武承嗣。” 风过庭道:“现在离殿堂尚有四十丈,却没可能再接近了。” 龙鹰点头同意,殿堂外全是低矮的花圃鱼池,守卫森严,根本没有藏身之处。随口道:“褚元天来哩!” 风过庭愕然道:“你怎能知道?” 龙鹰漫不经意的道:“我认得他的足音。”接着一震道:“对!我怎可能在这么远的距离听到他的足音?” 风过庭大力抓他臂膀,然后道:“这表示你的种魔大法又有精进,快用心听。” 龙鹰收摄心神,倏忽间登上魔极至境,褚元天微仅可闻的声音在耳鼓内响起道:“禀上魏王,这位是药王教的伍道孤伍尊者,我们曾试验多次、效力惊人的还神丹,是由伍尊者开炉炼制而成。” 龙鹰凑到风过庭耳边道:“听到吗?” 风过庭苦笑以对,以他的耳力,听到的是殿堂内隐隐传来的嗡嗡之音。 龙鹰脸容变化,眉飞色舞,不用听得到也知他偷听到有用的情报。 听足半个时辰,龙鹰道:“我们循原路离开,只要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返回丽绮阁,明天可戏弄那出术的小子于股掌之上。” 第十五章 校场比武 丽绮阁,观月书轩外观站台。 龙鹰和风过庭并排半卧半坐,欣赏神池美景。以景观论,丽绮胜上甘汤不止一筹。湖风徐徐吹来,众女的欢笑玩闹声从主堂方向传来,分外突显出这一角的宁雅清幽。 两人沐浴更衣,精神焕然一新,避到此处由龙鹰详告从魏王府偷听回来的精彩东西。最后龙鹰道:“既明白戈宇因何如此信心十足,不用我教,你也该晓得明天如何对付他,我们不再谈这个。哈!先敬你一杯。” 举杯对饮后,风过庭凝望湖中月影,有感而发道:“我还是第一次到这里来,确是景色佳绝。唉!圣上对你好得实在过分,害怕吗?” 龙鹰笑道:“知你对圣上忠心耿耿,故而不想在背后说她,也不谈这个。” 风过庭道:“谈什么好呢?” 龙鹰道:“谈我的丽绮七美如何?” 风过庭道:“我明白你想什么,可是我一向抱持的宗旨是尽量令自己无牵无挂,俾可以视生死若等闲,没有家室之累。” 龙鹰讶道:“风兄竟有这个想法。唉!真头痛!” 风过庭哂道:“你的烦恼根本不成烦恼,她们全是一等一的美女,勾勾指头,保证想得到她们的人大排长龙。为何不从你认识的御卫中为她们选婿?” 龙鹰道:“因为我不但希望她们嫁到宫外,最好是远离神都,彻底忘掉以前的一切,过新的生活。” 风过庭道:“明白了,你是真的为她们的终身幸福着想,使我也感到义不容辞。最佳的人选,可在我们北门学士里寻到。我们出身寒微,不会讲求门当户对,且得圣上维护,前途光明,如果可得如此善解人意,又懂得伺候男人的美丽处子为妻,爱之惜之惟恐不及,此事可包在我身上。明天你先把她们送到我家,再由我安排相见,情投意合方撮合他们,可保万无一失。” 龙鹰大喜道谢。 风过庭道:“不要以为可置身事外,从此甩身,人虽到了我家里,你仍要来帮眼帮手。噢!不成!哪有由男人来当媒人的,必须找个女的来帮忙,女人才能明白女人。”接着一拍大腿道:“有了!请闵玄清仗义出手如何?” 龙鹰想起她风流女冠的外号,怀疑道:“适合吗?” 风过庭道:“没有比她更适合的了。在北门学士心中,她有崇高的声誉,说到善解人意,不论对男对女,无人能出其右,兼且聪明伶俐,手段玲珑。唯一的问题是,必须由你亲自出马去央她帮忙。” 龙鹰苦笑道:“丑妇终须见公婆,明天砸掉戈宇那小子后,我又应付过圣上,找个时间你偕我去找她吧!” 风过庭道:“让我试约她再吃一顿午膳如何?” 龙鹰叹道:“希望我今次不会失约吧!” 皇城的大校场,位于皇城东北角,邻靠尚书局,宽广逾千丈,呈方形。校场上竖起箭靶木桩等诸般练武工具,每月初一十五,羽林军在此进行大操练。 今天的大校场与平日大异,人山人海,聚集过千人,是闻风而来的羽林卫和以令羽为首的一众御卫。昨天魏王府首席武士戈宇在此打伤小马等多个御卫,又给魏王府大力宣扬,收到风的都知此事难以善了,戈宇又公然辱及龙鹰,谁都晓得龙鹰神勇盖世,绝不会龟缩避战,所以宁愿睡少一点,大清早来看好戏。 到武承嗣亲率戈宇、褚元天和张嘉福等一众手下,浩浩荡荡的策骑抵达,气氛更见热烈。武承嗣乘机立威,着戈宇等表演箭技,加上他现在位居宰相,吹捧依附者大有人在,不住赢得如雷采声。 戈宇的箭术神乎其技,箭箭命中红心不在话下,还表演在马背上以各种姿势发射的诸般绝技,连对龙鹰信心十足的令羽等人,亦开始为龙鹰担心起来。 众人等了小半个时辰,龙鹰单人匹马,从丽绮阁施施来了,离大校场尚有二千步的距离,一骑从后方追来。 龙鹰止步立定。 来人拉马收缰,踏镫下马,落到他身旁,娇声道:“龙鹰!”竟是一身武士服、艳光四射的太平公主。她消减了少许,令她更是清丽秀美。 龙鹰一把拉起她纤手,牵她来到两座官署间众人视线看不到的空间,将她搂个结实,毫不客气的痛吻她的香唇,太平公主略一挣扎,嘤咛一声,迷失在他强而有力的拥抱和充满侵略性的热吻中,情如火热的回应。 龙鹰吻够了,放开她少许,看着她脸红似火、星眸半闭,不禁生出连自己都不明白、带点报复性的快感。 太平公主娇喘道:“会给人看见的。” 龙鹰笑道:“这方面由我负责,保证没有人看到。哈!公主不是爱干什么便干什么?怕给谁看到呢?” 这叫先发制人,昨晚他是故意不去找她,皆因恼她给符君侯那混蛋弄上手。换过不是符君侯,他绝不会有这心态,但符君侯摆明是冲着他来的,自然会怪太平公主令他丢脸失威。 太平公主清醒了点,两手无力地推他的胸膛,娇吟道:“你要搂要抱,人家不会拒绝,却不可在大庭广众的地方。” 龙鹰放开她,道:“你是陪老子一道去校场,还是让老子一个人去?” 这两句话内含深意。只从太平公主没有责怪自己昨晚没去找她,推得她与符君侯狩猎回神都后,一直没有返回皇宫。昨晚在天津桥遇上张易之,此子盛意拳拳的力邀他到飘香楼去,不问可知符君侯和太平公主相偕出席夜宴,张易之是要令他难堪。 很大可能是太平公主要到晚宴时方晓得他回来,又从张易之等人的交谈中得悉今早校场之战,所以不再和符君侯胡混,回宫度夜,今早在这远离校场的地方截着他,因为观战者中有符君侯在。 太平公主没有直接答他,道:“千万小心,武承嗣指使戈宇故意挑衅,惹你出手,背后必有阴谋诡计,不像表面般简单。” 她的话更证实龙鹰的想法,昨晚席上张易之、符君侯等人该为此做过深入的讨论和分析。太平公主这么来警告自己,说明她仍是着紧他、关心他。 对她的气不由消了大半,伸手拍拍她脸蛋道:“放心吧!武承嗣这又蠢又笨的家伙怎斗得过老子?他的所谓阴谋诡计只是用来吓无知小儿。我先走一步,记着来看我如何收拾戈宇那家伙,你好像忘记了老子是邪帝。” 正要离开,太平公主扯着他衣袖道:“你不怪我吗?” 龙鹰的心软了,柔声道:“要怪就怪我自己,如果有老子在,公主怎会三心两意,只要你不是见异思迁就成。哈!” 太平公主“呵”的一声叫出来,放开他的衣袖,看着他消没在官署转角处。 龙鹰龙行虎步的朝大校场走去,本喧闹震天的大校场人声潮水般退下来,最后变得鸦雀无声,人人朝他瞧过来。 他首先步入令羽的一群自己人内,令羽低声道:“有点不对劲,魏王满脸欢容,戈宇成竹在胸,他们凭什么这般有信心呢?” 龙鹰笑道:“凭的当然是旁门左道的东西,看我们如何向他讨账吧!符君侯那小子在哪里?” 令羽正要指点,御卫纷纷让路,比很多御卫还要高,穿上便服的上官婉儿仪态万千的走进来。 龙鹰欣然道:“各位兄弟筑人墙让小弟和上官大家说几句亲密话儿,噢!不!只是开个临时的机密会议。” 御卫们忙团团把他们围着,气氛立时变得异样。 上官婉儿现出个给他气结的可爱表情,玉步轻移的直抵他身前,尚未有机会说话。龙鹰笑道:“上官大家今天特别漂亮。” 上官婉儿的俏脸终于红起来,微嗔道:“正经点好吗?” 龙鹰装出恭敬神色,道:“大家请指点小子,该用哪一招较恰当呢?” 上官婉儿“噗哧”笑道:“你这人呵!人家是圣上派来观战的,待会还要向她报告,你尽管说俏皮话吧!婉儿会一并报上圣上去。” 龙鹰道:“那小弟定要多说几句,让大家的口述可以精采一点。” 上官婉儿再凑近点,以蚊蚋的轻声道:“龙大哥呵!别人会听见的。” 龙鹰笑道:“看在这句龙大哥分上,我正经一阵子。”反凑到她耳边道:“正经有啥瘾儿,不正经才好玩嘛!” 上官婉儿后退半步,白他一眼道:“圣上着我嘱你小心,你是绝不可以输的,但也不可伤他。明白吗?” 龙鹰拍拍她香肩,点头道:“我是绝不会输的,但千万别向圣上报上这句话。” 说毕在御卫让路下,大步朝大校场没有人的中心处走去。 本已变得嘈杂的大空间又沉静下来。 龙鹰进入魔极至境,大喝道:“戈宇在哪里?给老子滚出来!”魔目一扫,立即看到站在张氏兄弟旁的符君侯。 纯凭直觉,已掌握到符君侯是个绝不逊于自己的对手,难怪能令横空牧野感到他的威胁。 武承嗣的冷哼声、戈宇的长笑声先后响起,他却无暇理会。 符君侯长得比龙鹰高半寸,不论体型气度,均满溢男儿气魄,慑人至极。肩宽膊厚,腰细腿长,稳如山岳,任由烈风暴雨狂吹猛打,恐也难摇撼其分毫。他的鼻梁很高,眼深藏神,当他回敬龙鹰的打量,眼内的眸珠如两道闪电般往他射来,心胆稍弱点会被看得胆战心怯。最难得的是他气定神闲,举止从容,虽与俊俏无缘,但带点野性的粗犷面相,非常引人,难怪公主抵受不住他的情挑。 戈宇大步从武承嗣的阵中朝他走过来。 张易之友善地遥遥向他施礼。 龙鹰隔远回礼道:“小弟向邺国公、恒国公和符兄请安问好。” 谁都没有想过龙鹰会向与他势成水火的张氏兄弟施礼问好,大感讶异。 张昌宗和符君侯客气的施礼回应。 龙鹰目光回到在神都声名鹊起的戈宇处,见他仍是气度沉凝,没有因自己公然羞辱他而动气,心中微懔,不敢轻敌,心忖幸好昨晚夜探魏王府,识破对方阴谋,否则今天说不定阴沟里翻船,吃个大亏。 戈宇淡淡道:“戈宇和龙先生是校场比试,龙先生何故出口伤人?” 龙鹰笑道:“戈兄昨天打伤老子的御卫兄弟,早超越了比试的范围,说什么都是废话,动手见真章才是正理。对吗?” 过千人没有人作声,个个屏息静气,等待此继薛怀义后皇城最轰动一战的开始。 戈宇连说三声“好”,喝道:“拿刀来!”自有人于排列在一边的兵器架中取来厚木刀,送入戈宇手内。 龙鹰哈哈笑道:“原来戈兄爱用木刀。兄弟!有没有木关刀?” 奉令羽之命守在兵器架旁的小徐忙大声应道:“有!”捧着木制大关刀疾奔出来。 龙鹰接过大关刀,挥了两下,又用手抚摸刀锋,道:“关刀对大刀,戈兄准备好了吗?” 戈宇傲然道:“戈宇正等候龙先生赐教。” 龙鹰发动了,几是对方语音方落,他的关刀立化闪电,以肉眼难看清楚的高速,分中劈往戈宇。 戈宇往后飘退,刀往上挑,力图以卸力之法,破去此招,如意算盘是再借力退往远处,然后重投过来,好展开刀势。 谁都想不到龙鹰打开始便是雷霆万钧之势。 高手如符君侯等大惑难解。高手相争,最重策略战术,龙鹰虽是先声夺人,可是只要戈宇守得过他这轮猛攻,到龙鹰因损耗过巨,后力不继时,猛然反攻,那时就算龙鹰武功在戈宇之上,也势必被戈宇杀得败下阵来。龙鹰一上场即放手狂攻,实属不智。 “托”的一声,戈宇勉强挑歪大关刀,却骇然发觉大关刀生出吸啜的怪异力道,令他没法往后撤。大关刀稍往外回,又横扫过来。 龙鹰却是神舒意畅。比之当日决战薛怀义,他的魔功不知深进了多少层,且先后与横空牧野、心爱人儿端木菱、采花盗和宽玉等交手,使他不住朝魔极之境攀升。青城山之战,更是他魔功进程的分水岭,道心和魔种进一步融合。不动手犹自可,一动手便晋登无人无我、生死胜败全不在意的武道至境。 比之横空牧野,戈宇仍有距离,当日横空牧野在他展开枪法后,守得非常辛苦,何况是戈宇?他虽然是首次拿起关刀,却因魔种的灵异将大关刀的特性发挥得淋漓尽致,招招均暗含重兵器压轻兵器的微妙效果。 “卜!”戈宇虽格着扫来的关刀,却抵不住从关刀涌过来的魔劲,硬被扫得往横急移三步,本与他的刀法配合得天衣无缝的步法终出现不应有的错乱。 龙鹰知是时候,大关刀化作重重刀影,如岸堤崩决、大海倾泻般往戈宇卷去,迫得戈宇不得不尽展全力,以精妙的刀法吃力万分的应付他像永无休止、无隙不窥,偏又没有任何套路成法的攻势。 众御卫和羽林军爆起震天喝采声,添其威势。 武承嗣一方则人人沉着观战,虽有后着,仍是非常担心。他们对龙鹰的估计,是建基于他决战薛怀义时表现出来的实力,故不论如何高估,仍认定他顶多和戈宇在伯仲之间,岂知眼前的龙鹰,竟杀得戈宇全无还手之力,如果不是另有回天之法,武承嗣会立即中止这场比试,以免戈宇被龙鹰重创。 上官婉儿则看呆了眼,没想到平时嘻皮笑脸,不放过任何出言调戏自己的机会的浪子,竟会变得如此豪勇盖世,一副威压天下的神态气魄,娇躯内的血液不由随着他撼天震地的刀势滚荡灼热起来。事实上不止是她,倾向龙鹰者无不看得热血沸腾,大感痛快。 太平公主杂在观战的人群内,她是第三次看龙鹰与人动武,但没有一次的感受比这次深刻,看得她忘情地为他叫好打气。此时的她心里哪还有符君侯? 现在龙鹰要伤戈宇是易如反掌,干掉他都办得到,但不论伤他或杀他,都会触怒武曌,使他们关系变坏。 忽然发觉戈宇的几下反击劲道微增,知是时候,长笑道:“戈兄还要比下去吗?” 此正是他和风过庭约定的暗号。 第十六章 风流女冠 如若河海倒灌般的攻势倏地竭停,像肆虐的风暴蓦然消失般的不可能,龙鹰从动转静,收大木关刀于身后,稳定如崇山峻岳,双目魔芒一瞬不瞬的锁定对手,自有一股不可一世的气概。 在气机牵引下,兼又开始“药性发作”,戈宇脚踏奇步,人随刀走,一刀往龙鹰搠去,纵然是木刀,因贯注真气,竟发出风雷之声,倍添其威势。 武承嗣一方纷纷叫好,但其他人总感到龙鹰非是后劲不继,而是另有妙着,没有附和,显得武承嗣十来二十人势孤力弱,起不了打气的作用。 不知为何,没有人看得清楚龙鹰的动作时,他已双手执刀攻向对手,似劈非劈,似直捣非直捣,短短的距离内,大关刀如此沉重笨钝的重兵器,竟被他使得轻如飘羽、灵动无方,说快非快,说慢却又迅疾至令人生出寓快于慢的错觉,连旁观者也感到无从掌握,更不用说当局者的戈宇。 观战至此,符君侯首次动容,晓得龙鹰适才看似已全力出手,事实却是手下留情,这一刀才是他的真功夫,出神入化。 劲气交击。 本是一鼓作气的一刀,被龙鹰玄之又玄的奇招迫得只能竭力挡格。戈宇已非常了得,刀锋重劈在大关刀的锋锐上,避过破胸而入之险,却仍抵不住魔劲加大关刀的重量,被硬生生冲得挫退五、六步。若不是他临上阵前服下的还神丹起作用,肯定会被震飞抛掷,变作滚地葫芦。 龙鹰长笑道:“还要再战吗?” 戈宇双目精芒凝聚,气势不住增长,持刀笑道:“胜负未分,当然继续下去。” 观者无不感佩服,不是佩服他的武功,而是佩服他的勇气。纵然不懂武功,也晓得他非是龙鹰的对手。 “且慢!” 众皆愕然,循声望去,被誉为朝廷第一剑手的风过庭,仍是洒脱不群的模样,排众而出,朝龙鹰走去,不满道:“龙兄真不够朋友,昨天说好戈宇是我的,现在看你在干什么,还不给本公子滚开去。” 武承嗣的一方恨得牙都痒起来,千辛万苦营造出这么一个挫折龙鹰的良机,看戈宇的样子,正“药性大发”,偏又没法动手,人人心焦如焚。 原来药王教是道家炼外丹的流派之一,到这一代的掌教尊者,出了伍道孤这个败类,炼丹不成,改去炼制春药,卖春丹敛财,武承嗣是他的大顾客,透过褚元天向他买壮阳药,关系就是这么建立起来的。武承嗣服下伍道孤提供的壮阳药后,在床上固是八面威风,也感体力元气均比平时强盛,遂发奇想,着褚元天请伍道孤研炼可催发内功和潜力的药丹。伍道孤在这方面确有天分,竟炼制成功。不过这种还神丹由服食至药性发作需一盏热茶的工夫,事后则需调养十天半月方可恢复过来,非常霸道,服多了会减寿元,有害无益。而没有戈宇般功夫的高手,纵有此药亦奈何不了龙鹰。但如像戈宇般与龙鹰已有一拼之力,突然功力大幅增长,确大有重创龙鹰的可能性,至不济亦可将龙鹰迫往下风,为武承嗣大泄受辱之气。岂知这个如意算盘被龙鹰“误中副车”下听个一清二楚,遂与风过庭合谋设计,反将武承嗣一军。 风过庭有意无意来到龙鹰身前,背向戈宇,切断他正面攻来的路线。 龙鹰叹道:“我滚开没问题,但公子你会有捡人便宜之嫌,令人以为我们是以车轮战欺压戈兄,传出去更不好听。不如这样吧!公子和戈兄明天约期在此再打一场,那便没有人敢说我两兄弟的闲话。” 全场寂然无声。 戈宇的呼吸开始急促了一些儿,当然只龙鹰和风过庭两人有会于心,晓得他因没法宣泄药效而暗自受苦。 武承嗣等则头大如斗,不知如何应付此一突变。 风过庭压低声音道:“闵玄清来了!” 他的话只龙鹰听得到,大讶道:“她这么早起床吗?” 风过庭道:“她会不来吗?她已错过你宰薛怀义,怎可再错过今天?让她看看你在战场上八面威风,胜过你千言万语。” 戈宇大喝道:“请风公子赐教!” 龙鹰像没听到他的叫阵般,道:“她答应了吗?” 风过庭好整以暇的道:“和她说过了,没什么表示,怕要你老哥亲自央她。” 蓦地惊呼四起。 “锵!” 风过庭拔剑出鞘,以一个无比优美的姿态旋身挥剑,像背后长着眼睛般劈中戈宇飙刺而来的木刀。 看似随意的一剑,实为风过庭有备而施,积蓄至顶峰的一剑,且下削角度妙至毫颠,尽显他御前剑手的非凡功架。 龙鹰尚是首次目击他全力出手。 “咧!” 戈宇的木刀被削去连刀锋的一大截,接着风过庭剑现后着变化,似攻非攻,似守非守,骇得拿着断刀的戈宇往后避退。 风过庭冷笑道:“戈兄忘掉了拿的是木刀哩!” 戈宇双目差点喷火,还欲再战。有人在人群里大喝道:“住手!又不是拼命,本将下令终止比试。” 说话者正是李多祚,他大步来到场中,双目厉光四射,显然心中大怒,不屑戈宇从后进袭的行径。 戈宇却是有苦自己知,首次悔恨服下还神丹,令他在皇城内英名尽丧。武承嗣虽然一向横行霸道,也自知理亏,且在大校场上,李多祚比他有更大权威,怒瞪龙鹰和风过庭一眼,沉声道:“我们走!”不看戈宇半眼的去了,只有褚元天走过去,偕戈宇离开。 谁都没想过比试会以这样的形式结束,悄悄散走。 令羽等御卫兴高采烈,亦不敢久留,向龙鹰两人隔远打个招呼,回上阳宫去也。 龙鹰和风过庭来到仍余怒未消的李多祚身前,风过庭欣然道:“大将军来得及时,否则我说不定忍不住出手宰了那小子。” 李多祚容色稍舒,狠狠道:“还以为他有什么惊世绝艺,原来是虚有其表,不自量力。我还有其它事要办,迟些再找你们说话。”匆匆去了。 风过庭也一拍他肩头,道:“我去伺候闵玄清。” 看到张氏兄弟和符君侯等朝他走过来,方明白李多祚和风过庭等作鸟兽散的原因。 两人循例向他道贺后,张昌宗道:“以前皆因误会,若有开罪龙先生,请龙先生大人大量,勿放在心上。” 张昌宗论外貌更胜乃兄,眼神狡猾多智,说的话虽然好听,神态却不冷不热,言不由衷。 张易之比张昌宗热情多了,道:“怎都要找个时间大家聚聚,这两天如何?” 龙鹰感到拒他们于千里之外,实属不智,婉言道:“我还有很多人情债未还,多七、八天如何?” 张易之道:“一言为定!” 一直没有说话的“枪君”符君侯道:“刚才戈宇神情异样,他有什么不妥当呢?” 张易之、张昌宗和他们一众随人,均露出注意的神色。 龙鹰由此看穿他们与武承嗣在还神丹一事上没有合谋对付他。说一半不说一半的道:“该是服了药物,我从他身上嗅到药气。” 符君侯点头道:“多谢龙兄证实君侯的想法。” 张昌宗堆起笑容道:“我们晓得龙先生要赶往御书房为圣上办事。不阻龙先生哩!” 龙鹰不得不承认,纵然是装出来,他的笑容煞是好看,不愧神都美男子,乘机施礼告退。 离开校场,龙鹰展开步法,往丽绮阁赶去,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已走得无影无踪,正嘀咕为何风过庭也不告而别,风过庭洒傲的身影卓立前方,旁边俏立一位体态优美,只比他矮上两寸的女子,看一眼便知是驰名神都的风流女冠闵玄清。 此女非常特别,穿上一袭该是她亲手设计的道袍,下摆长垂至脚踝,柔软贴体,将她苗条诱人的曲线显露无遗。道袍并不像一般女冠服以灰或白为主的色调,而是雅淡的黄色,隐见以金色丝线绣成的太极图案,每个杯口般大小,密密麻麻布满全袍,形成丰富的纹饰肌理,予人时尚新颖的感觉,更衬托出风流女冠的神采。 瓜子口脸,上扎道髻,使她本已比一般女子长的玉项更见修美,龙鹰忽发奇想,闵玄清的前生可能是头天鹅,到了今生仍保留前世的某些最独特的特征。她的花容更是引人入胜,双眼长而媚,鼻嘴非常精致,可与人雅相比,高贵的气质下又充满成熟女性某一难言的韵味,难怪高傲的风过庭这么愿意为她奔跑出力。 龙鹰隔远施礼,道:“龙鹰小子特来向闵玄清大家请罪,上次爽约,实有说不出来的苦衷。”这才朝她走过去。 风过庭笑道:“你好像不晓得在下也站在这里,眼睛只看到一个人。” 龙鹰洒然道:“你若是女子,又有大家一半的漂亮,小弟该会看你一眼。” 闵玄清一副风流样儿,嘴角含嗔,冷淡的道:“说不出来的苦衷,那就是连解释都省了。” 风过庭帮腔道:“由于事关皇命,确不可以说出来,我可作保证。” 闵玄清送龙鹰一个带点放任的娇媚眼神道:“我还是第一次被人爽约,感觉挺新鲜的。” 龙鹰晓得她尚未释怀,知机的道:“宫中的那个我是由别人扮的,真的我却身不由己,乘船到了扬州去。此为机密,但因怕大家恼了我,违背皇命也在所不惜。” 闵玄清会说话乌溜溜的眼睛透露出“算你哩”的清楚讯息,甜甜一笑,两边白里透红的玉颊现出两个深深的梨涡,道:“暂时不和你算这笔旧账。公子已告诉我有关你丽绮七美的事,玄清很欣赏你哩,更想不到你的心地这么好,定会尽力玉成此美事。” 龙鹰大喜道谢。 风过庭道:“玄清认为将七美送到我家不太妥当,送到她家比较适合。” 龙鹰心忖那岂非要送她们到她的道观去?犹豫起来。 风过庭没好气道:“你这小子孤陋寡闻,我们闵大家居住的如是园,南临伊水,乃神都胜景之一,比我的家好上百倍。” 龙鹰慌忙认错。 闵玄清道:“一切由我们安排,但你要记着今天怎都要抽个时间来看她们,以安她们的心。” 风过庭道:“快到御书房去,我会使人送人雅她们回甘汤院。” 闵玄清漫不经意的道:“下次见到你龙鹰,我要你变回刚才在校场上临敌从容,不可一世的模样,而不是怕受人责备的窝囊相。” 龙鹰双目立即魔芒大盛,以充满侵略性的眼神盯着她道:“闵大家勿要后悔!” 闵玄清娇笑起来,花枝乱颤的道:“我闵玄清永不会后悔心甘情愿下做的任何事。” 龙鹰大喜道:“世间竟有如玄清般的美人儿,令我有遇仙的动人感觉。今晚亥时前龙鹰必到,后会有期。” 与风过庭交换个眼神,忍着手没有摸闵玄清的脸蛋,掉头扬长而去。 快到皇城门口,有人在后面叫他,龙鹰认得是来俊臣的声音,停步等候。 来俊臣气冲冲的来到他身旁,扯着他衣袖到一边说话,道:“你以前测字的准绳如何?” 龙鹰坦白的道:“那晚为你测字,是我平生第一次为人测字,根本没有例证可作比较判断。” 来俊臣松一口气道:“正如我的猜想。哈!放下心事了。” 龙鹰细审他的容色,讶道:“与那晚相比,现在的你像另一个人,不再担心被揭发了吗?” 来俊臣道:“现在狄仁杰托病不上朝,所谓冤案的事被搁置一旁,我又远道到城外的白马寺上供敬佛,大大花了一笔,做过几堂法事,该可化解这场灾祸。” 龙鹰明白过来,那晚这家伙感到大祸临头,故而说什么出家为僧、捐献家财,到事情有转机,立即变卦,抱着侥幸之心,认为可以继续拥有眼前的富贵荣华。而自己对测字的准确与否没有任何把握,在这种事上又很难劝他。只好道:“命是你的,当然由你为自己拿主意。” 来俊臣道:“不要再吓我,我也不是不信你,到六月尾时,我会找最灵验的佛寺再做一场四十九日的大法事,定可化戾气为祥和,过了七月的关劫。” 龙鹰拍拍他肩头,道:“我没时间和你多说了。” 来俊臣道:“我们边走边说,让我送你到上阳宫门。” 龙鹰领先举步,奇道:“还有什么话要说的?” 来俊臣道:“刚才张嘉福来找我,着我做个中间人,为魏王来向你修好讲和。” 龙鹰失声道:“什么?” 武承嗣竟要来和自己修好,这变成了个怎么样的世界? 来俊臣道:“你有所不知哩!圣上对魏王不住向你找碴非常不满,多次痛骂他,还指出他是自讨苦吃。到今早你大挫戈宇,令魏王几乎无地自容,梁王又乘机劝他,终于把他说服,这些事本不该向你透露,但因我真的当你是至交好友,不应该说的都说出来。” 由戈宇被挫到此刻,前后不到一个时辰,竟发生这么大的变化,教龙鹰意想不到。梁王就是武三思,这家伙真的当了他和武承嗣间的和事佬,究竟他有何居心?有机会定要向胖公公问个清楚。 更因着他和武三思间多了上官婉儿这道桥梁,现在连他自己也弄不清楚和武三思的关系。 来俊臣鼓其如簧之舌道:“多个朋友总好过多个敌人,老哥你怎么说?” 龙鹰道:“若我肯因你讲和,对你是否有好处?” 来俊臣喜道:“当然有天大的好处。” 此时已抵宫门,龙鹰道:“待我想想,快则二、三天,会再找你说话。” 来俊臣道:“可到推事院来找我,还记得我提过的女观吗?” 龙鹰已进入宫门,扬手道:“怎会忘记?”笑着去了。 第十七章 出嫁从夫 直至龙鹰写毕第八篇,武曌仍未到御书房来,他是乐得见不到她,忙收工离房,在门外碰上荣公公,告诉他道:“丽绮阁人去院空,请公公点收。” 荣公公道:“圣上有命,丽绮阁留作鹰爷的别院,任鹰爷享用。对鹰爷,圣上是好得没话说。” 龙鹰心忖回神都后,不过两天光景,人事上的关系变得比以前错综复杂,武曌对自己好还是不好,怕胖公公也弄不清楚。道:“是否太浪费呢?我根本用不着两处居所。” 荣公公笑道:“鹰爷试想想,如果有一天想带个美人儿回宫度夜,到甘汤院去怎都没有那么方便。” 龙鹰失笑道:“公公想教坏我哩!” 荣公公道:“这方面何用公公教你?” 两人对视大笑。 龙鹰又和他闲聊两句,离开御花园,直出上阳宫,心情轻松的漫步而行,不由想起荣公公的提议。若要偕美女到丽绮阁“偷情”,哪个美人儿会听他的话呢?胡思乱想时,给人拦着去路。 那人笑道:“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肯定是女人。” 龙鹰欣然道:“原来是万老哥,还以为你永不会踏出聂芳华的闺房半步,从此消失人世。” 万仞雨没好气道:“不和你胡扯,你要到哪里去?” 龙鹰道:“这叫偷得浮生半日闲,小弟还是首次踏出上阳宫门,要想想该到哪里去好。” 万仞雨道:“不用想哩!随我到国老府去吧!否则我会押你去。” 龙鹰吓了一跳,问道:“发生什么事?” 两人来到洛河区,边走边谈,感受着神都的繁华热闹。 万仞雨道:“我刚才到国老府去,国老告诉我藕仙今天是破天荒第一次起来后没溜到府外去玩耍,问她当然不肯说出原因,但最蠢的人也猜到是与揍一顿须揍到出城外,还要花两个多时辰,由午后直揍至夜深的龙小子有关系啦。” 龙鹰老脸一红道:“我可没有干过什么。” 万仞雨道:“谅你的色胆仍没有那么大。” 龙鹰苦笑道:“还说是我的兄弟,我只是顺着她大小姐的意思干活。国老如何看待此事?” 万仞雨哂道:“终于知道怕哩!放心吧!国老倒没说什么,我看他很欣赏你。你晓得张老懂看面相吗?” 龙鹰道:“张大人怎么看我?” 万仞雨道:“这个我并不清楚,只知若张老告诉国老你是个短命鬼,包保国老会扫你出府门,永远让你见不着小魔女。哈哈!” 龙鹰始知中计,恨得牙痒道:“小子原来在报仇。哈!真风趣!聂芳华什么时候请老子到她的芳华阁去,好谢我这个大媒人?” 万仞雨招架不来,叹道:“恃功生骄的人,在历史上从没有好下场的。” 龙鹰放怀大笑,探手搭着他肩头,越过车马道,道:“此功不同彼功,你每晚爬上聂芳华那张床时,若忘记了我,就叫不懂饮水思源。明白吗?” 万仞雨差点败下阵来,苦笑道:“死小子!这样的脏话亏你说得出来。本来我也有件关于小魔女的事想告诉你,现在忽然忘掉了。” 这回轮到龙鹰求饶,道:“算我挡不了你的井中月,嘻!是井中月,快告诉我。” 万仞雨道:“你道国老为何认定小魔女看上你呢?” 龙鹰心痒难熬的道:“看在美人名剑分上,不要卖关子了。” 万仞雨好整以暇,吊足他瘾子的道:“事缘你离神都后,一天圣上特遣荣公公来送上鹰爷的家书,当时小魔女正在城东的天运武场找人试她的神山之星,闻讯后抛开一切的赶回来,拿了你的家书后返回闺房闭门不出,至少读了一百遍后才在千呼万唤后出来吃饭,问她信的内容则笑而不答,差点气死国老。你在信内究竟写了什么东西?” 龙鹰听得心甜似蜜,道:“看了一百遍,真夸大。跟老子学东西啦!老子那封信没有一字提及情情爱爱,却又是没有一字不暗含情爱。唉!我是在吹牛皮,那封信其实普通至极。开始几句是这样的:小魔女大姐裙下,小臣写此信时,正身处扬州,多么希望得大姐做伴呢!” 万仞雨听得汗毛倒竖,嚷道:“够哩!够哩!真肉麻!” 龙鹰搂着他肩头,转进国老府去,大乐道:“是老子临时作出来的,好满足你这种爱知别人私隐的闲人。” 笑骂声中,二人驾轻就熟,往主堂举步。 由于狄仁杰在主堂会见几位大官,两人避到偏厅去,喝茶恭候。 万仞雨道:“卧底方面有没有好消息?” 龙鹰道:“宋言志是个人才,言简意赅,虽只有几个消息,却能描述出敌人在神都的布局,现下正等待他进一步的情报。” 万仞雨道:“你准备怎么做?” 龙鹰道:“圣上的态度令人头痛,指明不可牵连武承嗣,也即是说不可凭军方的力量对付敌人,只可由我们暗地去干。” 万仞雨轻松的道:“有什么好头痛的?只要能列出一个暗杀名单,然后逐一干掉,哪轮得到大江联不立即撤出神都?” 龙鹰道:“问题在宋言志可提供的,最高级的只属二坛级的人物,恐怕起不了什么作用。且打草惊蛇,干掉几个后,敌人会晓得他们中有我们的内应,会害死宋言志。” 万仞雨道:“二坛级人物是什么东西?” 龙鹰解释道:“这是据宋言志所说大江联以坛数定等级的方法。大江联的领导层以坛数分尊卑等级,最高是十二坛,像褚元天只属一坛级的人物,那个在易天南府第偷袭我的人叫夏侯甘卓,宋言志是他的军师,只得二坛。就宋言志所知,十二坛的人物只得两个,但身分不详,可知大江联的保密工夫做得多么妥善。” 万仞雨沉吟道:“小可汗高高在上,只下面的人以坛数定等级,宽玉是突厥国师,毫无疑问是两人的其中一个,另一个极可能是那姓万俟的美丫头。唉!现在武曌变得畏首畏尾,凭我们三个确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龙鹰道:“说到底就是皇储之位累事,一天不解决这个问题,一天我们没法放手对付突厥人。” 万仞雨叹道:“最怕是武曌随便找个借口杀掉三皇子和四皇子,那我除了造反外,再没有别的选择。” 龙鹰道:“你不是和武曌的皇孙李隆基很熟络吗?何不找他探听消息,看武曌对待他们的态度有否转劣?” 万仞雨点头答应。 龙鹰还想说话,足音自远而近,连忙闭口。 一个俏婢笑意盈盈进入偏厅,福身道:“小婢青枝,小姐有请小混蛋。”说罢忍俊不住的以袖掩嘴偷笑。轻轻道:“对不起,是小姐要小婢这么传话的。” 龙鹰大感尴尬,万仞雨则笑至气绝,道:“想不到你降级为小混蛋,这叫自作孽,快滚去见她。” 小魔女坐在亭子里,秀眸生辉的瞧着他接近。到坐在圆石桌的另一边,俏婢离开后,偌大的后园剩下他们俩,右后方的月洞门,是小魔女中招的地方,小魔女选在这里见他,使他感到窝心的甜蜜。 龙鹰道:“你要赔偿我。” 小魔女兴致盎然的道:“有什么好赔的?唤你小混蛋是给足你面子,看本小姐会不会唤万仞雨作小混蛋,身在福中不知福,你这小混蛋该感到荣幸才对。” 龙鹰摇头叹道:“听下来又不无一点歪理,原来小魔女大姐爱唤情郎作小混蛋。” 小魔女杏目圆睁道:“你说什么?” 龙鹰嘻皮笑脸,摆出个无赖款,道:“不知大小姐约小混蛋到这里来,是想纯谈情还是亲热亲热?” 小魔女“噗哧”娇笑,道:“都说你的心是歪的,所以动的全是歪念头。不是约你,而是要召你来报上想到什么奇谋妙计,可说服爹让本姑娘随你到江湖闯荡。”又扭腰不依的道:“人家等得不耐烦哩!明天便要去。” 龙鹰看得目瞪口呆,小魔女一边说话,表情不住变化,每个神态都是那么生动活泼,与她说话的内容配合得天衣无缝,就像由她现身说法,告诉你什么叫极尽诱惑的能事。她虽说得又急又快,但字字清晰,抑扬顿挫随心所欲。撒娇起来的娇姿美态更能穿透骨髓,拥有不可抗拒的魅惑力。 小魔女见他目不转睛的打量她,大嗔道:“有何好看的!快动你的脑筋。” 龙鹰首次为此动脑筋,当然不是真的要带她去闯荡江湖,而是看如何令她乖乖的不再为此纠缠他。一拍桌面道:“有了!” 小魔女对他知之甚详,一脸戒备之色道:“不要随便找些疯话来搪塞敷衍本姑娘,我会要了你的命。” 龙鹰见她不受诓,泄气的道:“以大姐那么聪明伶俐也想不出办法,小混蛋的脑袋可想出什么来。嘻!办法不是没有,只怕大姐误以为小弟想占你便宜。” 小魔女没精打采的道:“又是这一套。” 龙鹰笑嘻嘻道:“此套不同彼套。国老之所以不放心让大姐出门远行,是担心大姐武功太……”见她变得凶神恶煞的可爱模样,慌忙改口道:“不!是怕大姐武功太高,出手伤人,弄得处处民不聊生。哈!我偏有一个法子,可令大姐武功变低,你听过易筋洗髓、脱胎换骨吗?” 小魔女顿然变得生机勃勃,又半信半疑的道:“听便听得多了,真有这种功法吗?我岂非可变成真正的……” 龙鹰及时接下去道:“低手!” 两人互望一眼,同时忍不住笑弯了腰,充满因融洽愉悦而来的乐趣。 小魔女用衣袖拭掉呛出来的泪水,再以迷死人的眼神横他一眼,道:“说下去,我要给你占什么便宜?” 两人间毫无禁戒无所不至的戏谑谈笑,令龙鹰大感香艳刺激,道:“当然有,懂的人不多,老子是其中一个。首先由老子以无上玄功,打通大姐你全身经脉。” 小魔女狠狠盯着他道:“不要骗我,今次我真的会和你拼命。” 龙鹰硬着头皮道:“我龙鹰顶天立地,怎会骗大姐?不过因要点遍大姐全身穴位,点完后大姐除小弟之外,包保嫁不出去,请大姐三思。” 小魔女凝神瞧他好半晌,若无其事的道:“嫁不嫁得出去关你屁事。好!你爱碰哪里便哪里,但若碰完没有任何改变,我会向爹告发你。” 龙鹰举手投降道:“这种事哪有得保证?” 小魔女回复少女娇态,摇晃两边香肩道:“龙鹰呵!你是不是要人家恨你呢?” 龙鹰把心一横道:“还有一个方法,就是你嫁了给老子,那老子爱带小娇妻到哪里去便哪里去,此招叫出嫁从夫。” 小魔女立告红晕满脸,并不躲避他的魔目,尚未来得及答他,万仞雨神色凝重的从月洞门穿进来,隔远叫道:“有万俟姓的头绪哩!快来!” 张柬之神情肃穆的道:“我亲自去找一个从柔然到中土来经商的商人,终于寻得个知情者。” 狄仁杰不知到了哪里去,剩下万仞雨和龙鹰听他说话。 龙鹰不知为何,竟心惊肉跳。 张柬之续道:“他说小时曾听过年老的族长提起过一个在大沙漠深处活跃的神秘种族,人数不过一千,其领袖便是以万俟为姓。此族的人被柔然称为‘兰勒呼根’,意为神也杀不死的人,刻苦耐劳,骁勇善战,且精善藏踪匿迹之术,随便走一个出来都是非常可怕的高手。也有人称之为神秘之族,叫此族的人为秘族战士。” 龙鹰想起采花盗,倒抽一口凉气道:“我可能已杀了一个秘族战士。” 龙鹰解释后,万仞雨眉头深锁的道:“这样一个种族,怎会离开大漠远到中土来,助突厥人搞风搞雨?” 张柬之道:“自当有他们的理由。照我看,他们来中原的人不会太多,但已教人非常头痛,像采花盗那样的秘族战士,是可怕的刺客,令人防不胜防。难怪这么多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逐一在他们手上饮恨。” 万仞雨道:“武承嗣的刺客集团里,有没有秘族战士在其中呢?” 龙鹰苦笑道:“以前该没有,但很快会有了,第一个目标该是三皇子李显。” 张柬之和万仞雨同告色变。 狄仁杰回来了,坐下道:“我再修书一封,将秘族的事告诉黑齿常之,着他小心提防,宽玉加秘族战士,真的令人担心。” 转向龙鹰道:“见到圣上,记紧要告诉她这件事。” 龙鹰一震道:“我明白武承嗣为什么肯和我修好了。” 三人目光同时落在他身上。 龙鹰道:“正因他有对付三皇子和四皇子的方法,所以再不怕我站在你们的一方。” 狄仁杰起立道:“三皇子方面由我和柬之想办法。仞雨到东宫找李隆基,着他们加强提防。” 龙鹰等连忙起立。 狄仁杰向龙鹰道:“你不用再去找仙儿,刚才她一溜烟的出门去了。” 龙鹰心觉不妙,小魔女的反应似不大对劲。但因秘族之事,令他心如铅坠,一时哪还来闲情去理会儿女私情?点头表示明白。 狄仁杰送两人到堂阶处,道:“对大江联的真正实力我们是一无所知,但知道的已教人吃惊。每过一天,他们的势力就增加少许,若我们不趁早扑熄火头,到成燎原之势,将回天乏力。” 龙鹰道:“我会尽力说服圣上。” 狄仁杰道:“我太明白她了,际此一心立武承嗣为皇储的时候,什么都听不入耳。现在只需告诉她有关秘族的事,其它候机会再说。” 龙鹰和万仞雨告别离开,来到街上,已是黄昏时分。 龙鹰记起闵玄清的吩咐,横竖她的如是园离国老府不远,虽已失去见她的心情,但却不想再次失约。 万仞雨道:“先找个地方祭五脏,然后分头行事如何?” 第十八章 魔凡之别 两人在饺子店的一角坐下,由于过了午膳的繁忙时刻,全店只有他们两个客人,点了两碗饺子和一个羊肉锅,龙鹰道:“你们只说李旦,却不提中宗,不担心他会被行刺吗?” 万仞雨道:“最担心的当然是他,但自李显被贬往房州,我们关中剑派牵头,由天下所有支持李唐的名门大派,秘密成立了一个‘护李团’,派出精英高手轮番到庐陵王府当值,每次任期一年。所以任何一个时间,保护他的高手不少于三十人,其中不乏元老级的高手,令庐陵王到今天仍安然无恙。” 龙鹰道:“他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饺子和肉锅同时上桌,待伙计去后,两人边吃边谈。 万仞雨道:“中宗是怎样的一个人并不重要,最重要是他的妃子韦氏,坚强果断。当年我们向李显提出保护他的建议,李显怕因此触怒武曌,坚不接受,全赖韦氏说服他。” 龙鹰道:“武曌没有不高兴吗?” 万仞雨冷笑道:“不高兴又如何?不论徐敬业起兵,又或外族入侵,无不打着匡复庐陵王的旗号,而李显正是李唐的象征,武曌如果处死李显,立即天下大乱,你道她不清楚吗?唉!说起来,身为皇储的李旦遭遇更不堪。” 龙鹰道:“我在款待吐蕃使节的国宴见过他一次,武曌对自己这个儿子很差吗?” 万仞雨道:“不是差,而是根本不当他是人。首先是不准他踏出宫门半步,又下旨明示在未得她同意下,任何公卿大臣均不得私下见李旦。我们不在神都期间,前尚方监裴匪躬与内常侍范云仙二人未得允许,私下去看望李旦,竟被武曌下令腰斩于市,你说还有人敢去见李旦吗?” 龙鹰道:“那晚你不是和李旦儿子李隆基联袂来看我和薛怀义决战吗?” 万仞雨道:“李隆基是个很特别的人,有胆色、善谋略,他才是我心中最有当皇帝资格的人,那晚他是故意试探武曌,由于仍在皇城的范围内,所以武曌只眼开只眼闭,可是自武曌腰斩裴匪躬和范云仙后,惶恐不安的李旦约束子女,再不准踏出东宫半步。” 龙鹰同情的道:“那和被囚有何分别?” 万仞雨道:“唯一的分别是不知何时遭刑戮,做人做到这样真没有意思。” 龙鹰道:“我终于明白你为何这么不满武曌。” 万仞雨道:“我现在为的是李唐的天下,只要李显再被立为皇储,便代表武氏子弟的彻底失败。李旦是个乐天安命、没有野心的人,当乐于将皇嗣之位归还乃兄。” 又道:“吃饱了吗?分手后到哪里去?” 龙鹰道:“我会去闵玄清的如是园打个转。” 万仞雨起立道:“打个转?你这小子真风流。除非分身有术,终有一天你会应付不来,莫怪我没有预先警告。” 两人付账离开,在饺子店外分手,各自去了。 龙鹰漫步街头,心中百感交集。 听了万仞雨一番有关李显、李旦的话后,心情沉重起来。武曌怎可如此对待自己的亲生子呢?不由记起胖公公言犹在耳的话,皇宫有权势的女人都不是正常的。 武曌如是,太平公主如是。看来美丽才女上官婉儿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仍未发觉她的缺点。而不论太平公主或上官婉儿,与她们是逢场作戏,不用负上责任,也休想她们会嫁给你,闵玄清也是如此。不知风过庭这小子是否和她有男女关系,问了亦不会有结果,因这小子在这方面讳莫如深,但显然不介意自己和闵女冠有一手。 思想转到小魔女身上。对这艳盖神都的美丽少女,他一直抱着闹玩的心情,但到现在已玩出火来,且愈来愈难抗拒她惊人的诱惑力。但怎想得到随口一句要她嫁自己,竟似解开了她要随自己闯荡江湖的纠缠,否则怎会在这关键的时刻,逃命似的溜掉? 又想到远在万里之外的花间美人儿,她是除端木菱和人雅外自己一见钟情的美女,更是第一次见她便下定决心娶她为妻。不过看来她不会嫁给自己,也不会下嫁任何人。 端木菱则是身分特殊,但不论如何,他也要得到她,这是打开始就注定了的。 想得入神时,蓦有所觉,止步立定,一辆马车在前后护持下,驶到他身旁停下,车窗帘幕掀起,现出太平公主明艳的花容,惊喜的道:“死小子上车!” 放浪的美丽公主又回来了,盛装打扮,整个人香喷喷的,在珠光宝气的衬托下,发亮发热,艳采照人。 看着龙鹰在她身旁坐下,主动靠贴过去,重重吻他脸颊一口,笑意盈盈的道:“死小子今早攻本殿之不备,弄得人家苦乐难分,迟些定要找你算账。” 马车徐徐开动,继续行程。 龙鹰故意戏弄她,笑嘻嘻道:“择日不如撞日,相请更不如偶遇,我们何不来个香车决战,看谁求饶请降?” 太平公主伸手狠捏他大腿一把,弄得他雪雪呼痛,开心的道:“明知人家现在不行,偏要说这种话,由此可知你多么可恶。今早你又使了什么手段,令戈宇当场出丑,魏王则面目无光?谁斗得过你呢?现在又有风过庭和你蛇鼠一窝,鹰爷再不是以前的鹰爷哩!” 龙鹰知她故意岔开去,免他追问现在坐马车去见谁,并不揭破,伸个懒腰道:“有什么不行的?只看你是否愿意。噢!说错了,须看老子的心情,要你便要你,哪轮得到你拒绝?” 太平公主吃了一惊,坐开少许,嗔道:“难怪有人说你是宫城恶霸,这种事怎可以蛮来的!” 龙鹰朝她细瞧,嘻皮笑脸道:“蛮来有蛮来的乐趣,不见几个月,公主似乎怕了我。明知老子远道回来,也不乖乖的在陶光园等老子宠幸。” 太平公主“噗哧”娇笑,媚态横生的白他一眼,道:“宠幸?你当自己是皇帝吗?” 龙鹰耸肩道:“老子正是不折不扣的邪帝,不相信可问公主的母皇,老子有没有逾分?” 太平公主不知想到什么,娇羞的垂下螓首,以蚊蚋般的声音道:“人家很想今晚陪你,可是这个晚宴是三天前约好的,试过推却推不掉。还要来怪人家,一去如黄鹤,累得人茶饭不思了好几天。” 龙鹰接下去,学她的语调道:“但几天后人家已故态复萌哩!” 太平公主娇嗔不依。 龙鹰看得心都痒起来,道:“算哩!不和你计较那么的一晚半晚,明晚又如何?” 太平公主苦笑道:“你终于问出人家最害怕的问题。唉!我已答应和别人到神都苑游玩,也是早约好了的。” 龙鹰明白过来,符君侯晓得自己大约会在这几天回神都,所以将与太平公主的约会排得密密麻麻的,摒他龙鹰于局外。 他实在没法怪太平公主,符君侯是个有非凡魅力的人,又有张氏昆仲穿针引线,蓄意布局,太平公主则是个荡女,不被符君侯乘虚而入才是奇事。 龙鹰意有所指的道:“好吧!待公主玩够再说吧!” 太平公主靠贴过来,凑近他道:“你真的不生气吗?” 龙鹰从容道:“有什么好生气的?早说过不管你的事,你爱干什么便干什么。” 马车停下。 龙鹰探头外望,说道:“不是芳华阁吗?” 太平公主道:“宴会在这里举行。” 有人拉开马车,晓得龙鹰在车内般,笑道:“龙兄想不参加我们今晚的宴会也不成。哈!君侯无任欢迎,难得有与龙兄举杯共酌的机会。” 太平公主怎想得到符君侯会在阁外的车马场恭候她的芳驾,一时芳心大乱,说不出话来。 龙鹰心中大懔,知他感应到自己的来临,顿然对他做出更高的评估。步下马车,笑道:“符兄的盛意心领了,只可惜小弟另有要事,要亲近还怕没机会吗?” 符君侯风度翩翩伸手让金枝玉叶的美女搭着落车,道:“对!对!只要龙兄不离开神都,还怕没有机会吗?” 太平公主站在符君侯身旁,俏脸煞白起来。 符君侯凑过去关心的道:“公主殿下不舒服吗?” 太平公主更尴尬了,偷看龙鹰一眼,摇摇头。 龙鹰看得不忍,施礼道:“符兄和公主玩得开心些,恕小弟失陪哩!”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太平公主黯然垂首。符君侯亦现出古怪神色,像在奇怪龙鹰为何被自己横刀夺爱,仍可像个没事人似的。 龙鹰再没有敷衍他的兴致,施礼离开。踏出芳华阁的正大门,忽然想起宋言志,忙展开身法,离开大街,朝长夏门的方向潜踪匿迹的摸去,凭他的灵异,即使一直有人跟踪他,亦肯定给他撇掉。 本来昨天来过,该多隔几天较有机会接到新消息,不过横竖顺路,又急切想多得有关大江联的情报,故索性试碰运气。 不片刻抵达千手观音寺,看清楚没有疑人后,又故意入寺,再从后院墙翻出来,然后潜往老槐树林,找得那株大树,揭开树皮,登时喜出望外,但又暗暗吃惊。 树体刻上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只要凭约定或加或减,便是真正的时地。 他和宋言志约好,除非情况紧急,否则绝不碰头。眼前的时间地点,表示出现了不得不碰头的情况。 他伸手抹掉树身上的刻字,画个大方框,于框子右下方加一斜画,表示会准时赴会,再把树皮贴回原处。 就在此时,他感应到远方有人朝槐树林疾掠而来,刹那间已从对方有点游移难测的特性辨识来者何人。以他的胆大包天、一无所惧,亦着着实实吓了一跳。忙从槐树林另一边离开,再朝东走,到达民房密集的兴教坊,方放下心来,同时暗呼走运。 刚才他感应到的,正是僧王法明四大护法弟子排第二的羊舌冷。如果没有猜错,自己离开宫门后,一直落在敌人的监视下。只因有万仞雨这名震天下的刀手与自己结伴同行,令敌人无从下手。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如敌人来杀他这个邪帝,肯定集合了足够杀死他的力量,不教他有任何机会。如此推之,四大护法势必群集而来,要应付羊舌冷已不容易,何况还有其他三人? 而有很大的可能,法明亦王驾亲临。 这个想法仍在脑海徘徊之际,他再生出被跟踪的灵奇感应。 他再顾不得引人侧目,左闪入巷,拔地而起,刚踏足瓦檐边缘,一团彩影在夕阳下隔两间屋外的瓦面处,冲天而起,朝他的位置投来,全不予他思考的机会,不论时间角度和准绳的拿捏,绝对是顶尖级高手的风范。换过任何人,即使高明如万仞雨或风过庭,除了拔刀祭剑应战外,再没有其它选择。而一旦给对方缠死,其他敌人会蜂拥而至,形成以众欺寡的围攻之局。 彩影的女主人是个身穿彩色道袍,绮年玉貌的女子,凌空御虚而来,要命的是她宽敞的道袍内,似没有穿任何衣物,迎风下若现若隐、春光乍泄,非常诱人。只要是正常男人,都会看得目眩神迷,警戒心被大幅削弱。 不用猜也知她是太平公主的师父三真妙子,僧王法明的四大护法弟子之一。 际此生死悬于一发的吃紧时刻,登上魔极至境的龙鹰已掌握全局。羊舌冷正从后方追来,下一刻将封他退路。左右各有高手逼来,无不气势强横,不在三真妙子和羊舌冷之下。四大弟子倾巢而来,务要取他之命。 不过不论他们武功如何高明,战术如何完美,连手之威如何精准凌厉,却欠了龙鹰魔种式的灵应。 就像在盲人的国度里,独眼龙足可称王称霸。 正是这“有眼”和“没眼”的分别,龙鹰来自魔种的“心眼”把他和这四个顶尖级的高手区分开来,龙鹰正是置身于另一精神层次的高手。 他没有丝毫犹豫,甫足踏檐缘,立冲至瓦坡上的人字顶,两脚撑着屋脊,曲膝倾前,双脚用力,像被投石机弹出的人弹般,朝三真妙子破空劲冲,还来个一拳重击,拳劲猛轰风情万种的美道姑。 三真妙子哪想得到他强横如斯,花容失色,两条彩带从袍袖毒蛇吐信般疾射出来,迎上龙鹰的拳劲。 龙鹰的魔极灵应笼天罩地,感知后方的羊舌冷刚腾身而起,凌空赶来。两边的人则赶往三真妙子的后方去,变得可从前方拦截自己,因认定他可闯过三真妙子的一关。 一动无有不动。 龙鹰哈哈笑道:“你们中计哩!” “砰!” 拳劲彩带正面交锋,彩带顿变波浪形,三真妙子应拳往后抛飞,袍脚掀起,露出雪白丰满的修美玉腿,春光无限。 龙鹰则出乎所有人料外,竟借反震的力道反方向翻腾,来到正追来的羊舌冷上方,大笑道:“二师叔你好!” 照头一掌劈下。 羊舌冷刚升至最高处,势子已老,兼之猝不及防,任他艺比天高,在此龙鹰一手炮制出来的巧妙形势下,明知上当,也不得不双手握拳,斜伸上迎,硬捱龙鹰将他锁紧死锁的手刀。 “轰!” 羊舌冷如遭雷击,直坠下去,穿破瓦顶,掉进不知哪个不幸家庭的屋子里去。 龙鹰借力加速往后翻腾之势,落往隔了七、八间屋的远方房舍,再消没在房子之后,谁都晓得已追失了他。 龙鹰绕了一个大圈,回到里坊的主街,轻轻松松的朝如是园的方向举步,心叫厉害。如果刚才换过是平野之地,他凭魔种虽或仍能突围逃走,但肯定困难多了。 伊水流动的声音从前方传来,穿出里坊后,豁然开阔,在夕阳的余晖下,一道长达百步的石拱桥安详地跨往对岸,清澈见底宽若三丈的河流,缓缓流过桥下,两岸遍布垂杨,美如画卷。 龙鹰悠然登桥,来至拱顶,昂然立定,长笑道:“僧王法驾亲临,何不现身相见?” 第一章 拱桥激战 这一刻,龙鹰最感激的是丹清子。 丹清子打法明的一掌,肯定伤他很重,至今仍未复元。丹清子在道门的地位,等若师妃暄之于佛门,纵然武功比不上师妃暄,也所差无几,所以法明虽夺得《无上智经》,付出的却是沉重的代价。 那晚他面对武曌,谦卑顺从,皆因负伤而不敢动手,且掩饰得不露破绽,成功瞒过武曌和他。但如今要拦截他,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故能成功先一步藏身拱桥另一边,待他踏进陷阱,因而牵动内伤,现出不应有的破绽,虽只刹那的事,足令龙鹰生出感应。 在桥上警觉和在桥外被截才晓得,是生和死的分别。因着魔种神通广大的奇异特性,这条长不过百丈,宽只丈半的石拱桥,正是他的救命灵符。 龙鹰恨不得如能逃生,立将法明受伤的事禀上武曌,那武曌会立即杀上净念禅院,取法明之命。问题在鸟尽弓藏,没有法明,会大大削减自己对武曌的利用价值,所以若他够聪明的话,法明伸长脖子任他斩首,他也绝不可这般去做。 法明现身拱桥另一端,不见如何动作,已来至他身前丈许处立定,锐目像两支利箭般瞄准他,合十道:“无漏智性,本自具足,本来清净,不假修行。是佛是魔,何来差异?邪帝你由道入魔,法明由魔入佛,道似殊而实同归。迷来经累劫,悟则刹那间。只要邪帝你能从武曌不存善意的怀柔梦中苏醒过来,直指正谛,法明愿全力助你取武曌而代之,魔门将从此真正的统一天下和江湖,不像武曌般每天仍要为如何延续她的武氏皇朝而烦恼。” 龙鹰从容道:“如果僧王确有此意,就不会以伏击突袭来招呼我,现在说这么多废话,不外拖延时间好召来四大护法弟子,完成合围之势。哼!一山不能藏二虎,我是邪帝,你是另一个邪王,端木菱更只得一个,我们还有合作的余地吗?” 法明叹息道:“道树开花,禅林果出。万古长空,一朝风月。邪帝看得透彻,但有一件事邪帝仍看不到,待本僧王来点醒你,你是生不逢时。” 龙鹰积蓄至顶峰的魔气,透指激射,直攻法明,动作一气呵成,倏忽间完成了前飙、举手、戳指、锁定等变化。只要能将法明留下,他可放手狂攻,加深他的旧创伤,延长他的复元期。 法明现出庄严宝相,完全是一副得道高僧的神采风范,两肩左摇右摆,生出正反两股力道,硬生生扯碎龙鹰藉之死锁他的气劲场。 龙鹰已尽量高估他,只没预计到法明比他想象的更厉害。 龙鹰晓得再难阻他退走,尽最后人事,指攻原式不变,底下则随前冲之势,飞起一脚踢他小腹,教他应接不暇。 法明晋入了他没法掌握,似禅非禅,若魔非魔的奇异境界,双目垂帘内守,一掌下封,另一掌仍竖胸前,颤动摇摆,其速度之疾快,使人生出七、八个掌影的错觉,精妙如神,封死龙鹰指攻所有可能的变化。 至此,龙鹰方明白丹清子能打他一掌,是如何难能可贵。明白五大高僧为何没法奈他何,且困不住他,还要一一于百天内圆寂。以武曌的盖世魔功,也不愿和他动手见真章。 龙鹰指尖命中重重掌影里的真主,高度集中的魔劲竟如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被他卸往两边去,如此掌法,虽仍及不上“彼岸剑诀”的精微,却是异曲同工,所差无几。 “砰!” 法明往下按的一掌,结结实实和龙鹰的一脚硬拼一记。龙鹰全身剧震,气血翻腾,法明只是皱起眉头,显然功底比龙鹰深厚不止一筹。 龙鹰心叫糟糕,凭魔种的特异,于收指的刹那间,压下翻腾的气血,重整阵脚,法明已将竖直的手掌,往手背方向侧倾,就那么埋肘推过来,掌缘随脚踏的奇异步法,如影附形的往龙鹰咽喉切来。 龙鹰感到法明的手掌不住扩大,变得充天塞地,知是一种厉害的禅法,至乎是他魔佛合一的自创奇功。 不过他处于魔极级的道心,却一点不受眼所见异象的迷惑。收脚移退半步,哈哈一笑道:“不碎金刚,果然不同凡响。” 法明想不到他际此近身火并的紧张形势下,仍能从容说话,双目现出惊异神色,也一时猜不到他如何应付自己的“魔佛十式”。 此十式灵感来自唐初开国时的道门大宗师宁道奇的“散手八扑”,亦是法明向此武道巨人的致敬。第一式名“魔由心生”,可以任何手法施展,最厉害的是直指对手本心,令其错觉丛生,生出无法逃避的惊怵,接着的九式连绵而出。试问能挡格他第一式者,天下已没多少个人,纵挡得过,也将被迫落在守势下风,如何可捱得过他一招比一招厉害,融合禅法和魔功的可怕招数? 当日大战五僧,法明就是凭此十式,硬将五僧从主动上风,压得有力难施,令他可安然脱身。 现在一上场便以此十式招呼龙鹰,可知他对这邪帝是何等重视,不敢掉以轻心。 倏地龙鹰拔身腾升,两脚连环踢出,拿捏的时间和角度精准得匪夷所思,以法明之能,亦没法变招应付。 “砰!砰!”两声,劲气爆破,龙鹰两脚先后踢中法明腕底的位置。 法明长笑道:“不愧邪帝,领教哩!”往桥的另一端脚不沾地的后飘,两道人影在左右与他擦身而过,往龙鹰杀过来。 龙鹰足点地面,暗叫厉害,难怪武曌说自己想杀他仍是力有未逮。只看他要退便退,自己竟缠不着他,可知法明高明至何等程度。如果他没有负伤,只他便可紧缠自己不放,加上四大弟子,明年今日肯定是自己的忌辰。 不过龙鹰并不晓得,法明比他更要吃惊,因法明自出道以来,还是首次没法将“魔佛十式”连绵不断的施展下去,关键在龙鹰的第一脚,解去他第一式,第二脚却令他下一式没法一气呵成的继续。个中情况,非常微妙。 从法明左方冲过来的人,出奇地年轻,顶多比龙鹰年长三、四岁,一袭青衣,头扎文士巾,俊俏清秀,乍看宛如临风玉树,一派风流书生的本色,但龙鹰总感到他散发着妖邪之气。他用的是青光闪烁的长剑,此时剑化数十道寒芒,绕身疾走,朝他直冲过来,丝毫不予他喘息之机,剑法凌厉狠毒。看年纪,他该位列法明四大弟子的末位。 从法明另一边抢出来的却是个高大胖子,骤看似座肉山,但龙鹰偏感到四大弟子中不论武功地位,均以此人居首。首先是掌握不到他的虚实,又感到他灵动如神,在这等兵凶战危的情况下,仍是笑容可掬,若如来赴朋友的约会。到离龙鹰左侧二十步许远的位置,蓦地腾升数尺,足尖往桥栏一点,凌空往龙鹰投过来,肥手一抽,腰带变成长达丈半的软鞭,鞭梢往龙鹰头顶点来,比邪书生的剑来得更快,后发先至。 一下子,两人不但完全封锁了他的进路,且隐然形成紧缠不放之势。 龙鹰哈哈一笑,道:“法明你再不来陪老子玩,老子失陪了。” 说罢竟笔直往后方倾斜下去,胖子的鞭梢立告点在空处。 法明的声音传回来道:“怎会不陪邪帝玩呢?我会念大悲咒超渡你。” 龙鹰双脚一撑,炮弹般往后方射去。这是他的独家秘技,纯凭魔劲爆发的动力。迅如雷疾如风,刹那间已脱出可怕胖子和邪书生的夹缠。 他凌空翻身,拳掌齐施,向仓卒跃空拦截仍处下方的羊舌冷攻去。大笑道:“仍是我上你下,二师叔真不济事。” 随后而来的三真妙子娇叱一声,从香袖内射出彩带,长暗器般直射龙鹰,取的是他面门必救的部位。 此四人各有惊人技艺,一旦给他们形成合围之势,龙鹰肯定没命。最糟糕的是不知法明到了哪里去,若他在另一边等待,离开拱桥将无异于踏进鬼门关。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o m “砰!砰!砰!”在眨两眼的高速里,羊舌冷挨了龙鹰三拳四掌,龙鹰不住腾起,羊舌冷则惨被迫落往地面。但龙鹰却是暗暗吃惊,这才算是他首次和“二师叔”正面交锋,发觉他一双手软柔如绵,似若无骨,像两条软鞭多过像人手,故招式刁钻难挡,防不胜防,如果在地面与他缠战,只他一人已非常难应付。而他的内功更是古怪,如波浪冲击,一浪比一浪猛烈,令人难以抵挡。 三真妙子的彩带攻至,今次她学乖了,彩带竟生变化,化作七、八道带影,也不知哪一条是真的。只可惜她没见过龙鹰在易天南府第接枪的惊人手法,否则不会再犯一次刚才被龙鹰借力脱围的错误。 胖子和书生斜冲而上,力图迫他落回地面。龙鹰喝道:“多谢三师叔!” 一脚撑出,踩进带影里。带影消散,变回一条彩带,三真妙子气得娇叱时,龙鹰破空而上,几个翻腾,落在拱桥的另一端。 羊舌冷和三真妙子从仍在空中的胖子和书生下掠过,朝龙鹰杀去。 龙鹰暗呼好险,若他刚才心存侥幸,往拱桥另一边逃跑,肯定是向法明投怀送抱。不过明知法明尚未抵达桥的这一边岸,他亦绝不会从陆岸逃走,因为他正杀得性起,如此难能可贵的机会,有这么多厉害的对手,怎可不尽兴? 此一拱桥,是他最厉害的武器。敌人正被他利用拱桥的特性形势,牵着鼻子走。 交战至此,只不过十来下呼吸的时间,但已惊险万状,胜败一线之差,龙鹰任何一个失着,都会陷自己于万劫不复之地。偏是他履险如夷,还一副玩世不恭、挥洒自如的气人神态。 龙鹰横移开去,贴上桥栏,然后弯折过栏,就那么贴着桥栏滑到桥底去,以一手吸啜桥底粗糙的泥石面,另一手劈出隔空掌,发出利比刀刃的惊人魔劲,朝首先追到桥底下来的羊舌冷劈去。 当日龙鹰便是以此招,纯凭劲气的锋利切断薛怀义的脖子,胜过刀刃的锋快。 羊舌冷虽是了得,却想都没想过对方似是先知先觉般把他入桥底的时间位置掌握得一清二楚,就在他仍弄不清楚龙鹰在哪里的一刻,对方掌劲的锋芒已割头而来,若被命中,会是脑破命丧的收场。 他也是了得,身子蜷曲直坠,气聚屁股迎上龙鹰早有预谋的招待。 此正为魔种级高手与其他高手的分别,神通广大,到了桥底此一特定环境,其无所不知的感应,令他知敌的异能发挥得淋漓尽致,而敌人再难以如在桥面般轻易困死他。龙鹰利用环境,一举把对方以众凌寡的优势彻底扭转过来。 武曌看得准,他要杀法明是力有未逮,逃跑却是绰有余裕。 “砰!” 以羊舌冷这般毕生修苦行最捱得揍的高手,也要痛得闷哼一声,硬被掌劲震得往桥底外抛飞。 龙鹰往另一方移去,空出的一手疾探,刚巧三真妙子借彩带缚着桥栏之力,往下降至,情况与羊舌冷全无分别,龙鹰若要杀她,得手的可能性极大,不过看在她是太平公主的师父分上,兼之对方又是这么娇艳的女人,实在没法辣手摧花,突破对方护胸的掌影,往她高耸的胸脯抓了一把,五指各注入一道扰她真元的魔气。 “咕咚”一声,羊舌冷掉进离桥七、八丈外河水里的声音传过来,可知这一轮短兵交接的迅疾。 若三真妙子晓得另一边的羊舌冷中招失利,绝不会这么容易着龙鹰的道儿,正因她以为龙鹰正穷于应付羊舌冷的攻势,所以想也不想的降下来,好与羊舌冷前后夹攻,收拾龙鹰,哪想得到羊舌冷被龙鹰一招收拾掉。 龙鹰抓上她的胸脯,不知是否天性相克,她竟没法做出应有的反应,反被他五缕魔气侵体,延往全身经脉,且娇体发软,再拿不住彩带,眼看要掉往离桥底近三丈的河水去,龙鹰伸手过去搂着她蛮腰,使了下手法,她如被操弄的傀儡般,急旋起来,被横送开去,迎上刚来到桥底的书生处。 龙鹰手足并用,凭着能千变万化的魔功,迅如鬼魅的退移往桥底的另一端。 书生低喝一声,一手接着师姐丰满撩人的娇体,旋又惨哼一声,全身一震,硬受了龙鹰借三真妙子施展的旋劲,喷出小口鲜血,手再没法运力攀附桥底,与三真妙子变成同命鸳鸯,一起掉往河流里。 胖子此时成功进入桥底,肥猴般往龙鹰倒吊着爬过来,成为目下唯一可威胁龙鹰的人。 龙鹰对这个胖子最为忌惮,知如给他缠死,一俟其他三人重整阵脚,他绝捱不了多久。不过他刚才所有战略,均针对此君而发,胸有成竹。大笑道:“来得好!” 双脚借桥底尽端的斜面用力一撑,炮弹般往大胖子笔直射去。 以大胖子的功夫,也要大惊失色。 他为了要附在桥底,顶多可以双足应敌,可是对方攻的是他胸肩的位置,以双脚对龙鹰全力以赴的双手,等于将老命交往对方手上,当机立断下,双手一推,往河水掉去。 四大弟子,没有一人能避过落水的命运。 龙鹰一个翻身,追着胖子落水去也。任胖子的水底功夫如何了得,怎都比不上他在陆上的战斗力。而龙鹰却是龙回渊海,凭魔种灵异的特性,水里的整个环境,成为了他厉害的武器。即使法明没有负伤,若敢到水里和他决战,他亦绝不退缩。 以道门一流高手沈奉真的厉害,在水里亦要被他手到拿来,生擒活捉,可见水里的邪帝,比之陆上的邪帝,在彼消我长下,实有过之而无不及。 龙鹰插水而入,大胖子正在接近河床处逆流潜游,水底此时伸手不见五指,但他纯凭感应,敌势全在他掌握中。 书生正偕还在发软的三真妙子泅往陆岸,羊舌冷则从另一方顺流往他潜游过来,仍在五丈开外,没法对他构成威胁。 龙鹰心中叫好,脱掉鞋子,魔功爆发,飞鱼般俯冲而下,追上胖子。 胖子不愧高手,回身迎战,倏忽间两人在水底埋身交换了十多招,最后被龙鹰掌心吐劲,催动水流,狠狠撞了他胸腹间的要害一记,胖子喷出鲜血,借势翻滚往一旁,避过了龙鹰侧扫过去可取他性命的一脚。 龙鹰暗叫可惜,不过此时不走,更待何时?羊舌冷已追至近处,书生亦回到水里。 蓦地一股强大至令人难以相信的真气破水袭至,不用说,是法明发出的冷箭。龙鹰连忙催发魔功,从脚底喷出,箭矢般在水底滑行,倏忽间远离战场,险险避过法明的偷袭。 第二章 噩耗传来 如是园外的小码头上,闵玄清刚送走一个客人,挥手道别之际,水声哗啦作响,一个湿漉漉的家伙,先从水里探出双手,抓着码头的木桩,然后借力翻上码头来,在码头两盏风灯的映照下,现出个比阳光更灿烂的笑容,致礼道:“闵大家请恕龙鹰来迟之罪,他奶奶的!差点又失约。” 闵玄清身后的两个俏婢给吓得花容失色,往后倒退几步,闵玄清仍是温文淡定,眉头浅皱,看着河水从他披头的散发和衣服不住泻下,旋即掩嘴娇笑道:“看你弄得人不似人,鬼不似鬼,让人家还以为是水鬼作祟,为什么弄成这个鬼样子?幸好你还懂得笑。” 龙鹰朝河的远方瞥一眼,目光移往惊魂甫定的两个俏婢,神采飞扬的道:“两位姐姐受惊哩!龙鹰向你们赔罪。” 转向闵玄清道:“原来浸河水这么爽,算是意外收获。我是否该在这里吹干身子才入宅向大家请安呢?请大家先回宅内。” 闵玄清向两婢道:“鹰爷会用我的澡房,你们去预备热水和干衣。” 两俏婢听到用的是她的澡房,均露出诧异神色,当然不敢多问,领命去了。 龙鹰受宠若惊道:“大家的澡房?是不是同一个浴桶?” 闵玄清若无其事的道:“你说呢?澡房只得一个大浴盆。我陪你吧!任你一个人在这里吹风,岂是待客之道?” 龙鹰开始领教风流女冠不讲俗礼的作风,欣然道:“风公子来了吗?” 闵玄清道:“他该到了飘香楼去,不要管他,你还未说出因何要泅水来赴约。” 龙鹰道:“此事一言难尽,简单点说,老子我给法明率领四大弟子围攻,本来我早可脱身。但为了我和大家的未来,嘿!我是指不希望和大家卿卿我我时被人骚扰,不得不设法伤他娘的几个人,令他们不敢直追到这里来,多花了点时间,请大家体谅。” 闵玄清听得一双秀眸不住瞪大,完全没法掩饰震骇的神情,倒抽一口凉气道:“你在说笑!” 龙鹰笑道:“小子怎敢骗闵大家?不过法明过了三、四招后便置身局外,只由四大弟子出手。他奶奶的,那个大胖子真厉害,还有个书生模样的人,都是我不认识的,认得的只有羊舌冷那家伙和太平的师父三真妙子。太平的师父还给我摸了一把,希望她不会向徒弟哭诉。” 闵玄清惊异地打量他,好半晌才道:“胖子叫‘笑里藏刀’檀霸,曾在北疆横行多年,是凶名极着的独行大盗,北方武林闻之色变,后来依附法明,更没有人敢碰他。但在你口中,只像个江湖的小脚色。龙鹰呵!你可知自己刚干过什么事?” 龙鹰没有感觉的笑道:“管他的笑容里藏什么东西,这家伙给老子打了一掌,没十天半月休想复元。那书生又有何来头?” 闵玄清瞥他妖媚诱人的一眼,吐气如兰道:“那书生倒没有显著的恶迹,外号‘逍遥生’,姓年名平生,善使长剑,被誉为朝外第一剑手,声名仅次于风公子。如让刚才发生的事传开去,包保轰动天下武林。唉!你怎可能脱身的?还伤了他们。法明为何不亲手对付你?” 龙鹰从容道:“所以我说一言难尽。这些事何用放在心上,我唯一放在心上的,是如何可以得到闵大家的身心。哈!够坦白了吧!全赖闵大家曾鼓励过小子。” 闵玄清现出差点给气死,但又不是真的生气的曼妙表情,道:“玄清何曾鼓励过你?只是爱看你对敌时的神气模样,真的怕了你。” 俏婢回来报上一切准备妥当。 闵玄清含笑道:“随玄清来好吗?”转身便去。 龙鹰追上闵玄清,心花怒放的道:“怕了小弟什么呢?” 闵玄清娇笑道:“怕你会在澡堂强来嘛!” 龙鹰愕然道:“大家竟准备和小弟来个鸳鸯共浴。” 闵玄清“噗哧”笑道:“澡是你一个去洗,我只是在旁看。” 龙鹰随她进入如是园的正大门,宛如进入另一个天地,洛阳城像在此刻消失了,可见眼前园林院舍的布置拥有多么强大的感染力,难怪风过庭对此园推崇备至。 穿过门楼,迎面是一面高达丈半,宽二丈的大影壁,灰褐色,上刻精致的浅浮雕,展示如是园的全景。浮雕画直截了当的显示了如是园从附近河渠引水成湖,这个不规则的小湖成了如是园的中心和魂魄,房舍院落依水而筑,既各自独立,又以小湖为共同空间。 绕过影壁,入目是美如画卷的园林和建筑物,庭院开敞雄健,以复道回廊连接起来,穿园过林,曲折高低,予人可居、可游、可思的深刻感受。 沿湖而行,蜡梅、芭蕉、芙蓉、紫藤、桂花,与假山、湖石,在别有心思的布置下,成景成图,使人玩味不尽。 龙鹰极目湖岸连绵不绝的庭园美景,赞道:“既空透又幽深,确是不同凡响。” 与他并肩沿环湖碎石道而行的闵玄清抿嘴笑道:“这是不是见色忘色呢?” 龙鹰嘻皮笑脸涎着脸细瞧她道:“若把澡盆移至湖旁,闵大家又和小弟共浴,岂非两色兼备?” 闵玄清吃吃笑起来,放浪形骸,尽显风流女冠的本色,道:“这招叫打蛇随棍上。” 龙鹰笑道:“什么都好!闵大家武技超凡,却深藏不露,强来是行不通哩!只好软语相求。” 闵玄清责道:“你真的不懂女儿家心事,还学人自命风流,该装作懵然不知,那当事情发生时,玄清可扮作欲拒无力嘛!” 龙鹰大乐道:“对!对!你现在只好扮作打我不过,被老子两招三式的收拾了。哈!真爽!” 闵玄清抿嘴浅笑,道:“不和你胡扯。告诉我,你是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 龙鹰立叫头痛,苦笑道:“给你一句话收拾掉,玄清大姐又是什么出身来历?在神州拥有天堂美景般的园林,圣上摆国宴不敢漏请你,达官贵人无不向你打恭作揖,礼数周到。” 闵玄清微嗔道:“你在反守为攻,究竟有何不可告人之秘?” 穿过松树林,前方柳树后灯光掩映中,隐见亭台楼阁,临湖而建,沿湖处设长廊,逶迤曲折,仿如横卧湖旁,景随湖转,不论近揽远眺,均充满诗情画意。 龙鹰赞叹道:“眼前该是大家的温柔窝,能与大家在此无人夜话私语,还有何憾可言?” 闵玄清淡淡道:“玄清绝不会和来历不明的家伙说知己话。” 龙鹰闪电探手,搂着她不盈一握,入手酥软的纤腰,下一刻闵玄清已整个娇躯靠贴他,一双玉手只能象征式的按在龙鹰肩膊处,却生不出半丝推拒的力道。 龙鹰深深看进她眼内去,凑下少许轻吻她香唇一口,柔声道:“千万勿再对我说刚才般的无情话,我是有说不出来的苦衷。风过庭、万仞雨、狄仁杰和张柬之都晓得我的底细,可知我不是坏人。你是否晓得丹清子,她不久前在青城山成道,我还护送她的两个女徒到慈航静斋去,这是极端机密的事,大姐千万不可告诉别人。” 闵玄清本僵硬的身体变得软如棉絮,一双玉手水蛇般缠上他的脖子,柔声道:“你故意弄湿人家是何居心?送明惠和明心到静斋的不是一个叫范轻舟的人吗?怎会忽然变成你?” 龙鹰首次从全新的角度看怀内美女,闵玄清绝不是她风流女冠的表面那么简单。 咬着她耳朵道:“范轻舟又是从哪里钻出来的?他是老子另一个化身,现在再由另一个人扮老子在巴蜀活动,大家的身体真的诱人至极。” 闵玄清微仰俏脸,明亮的美眸变得朦朦胧胧,轻轻道:“你的气场非常奇特,令玄清的内丹变得空灵通透,感觉动人。你既说出这么多机密的事,因何独不肯坦告来历?” 龙鹰不解道:“闵大家似乎对我的出身来历比对我这个人的兴趣还要大。再亲个嘴如何?” 闵玄清甜甜一笑,轻吻他嘴唇,眸神转亮,道:“有分别吗?龙鹰你惹起玄清的好奇心。丹清子在道门德高望重,她看中你,当然有她的理由,玄清想知道嘛!” 最后一句,充满撒娇的味道,由她这位特立独行的道门美女使出如此女性化的手段,分外教人神销意软。 龙鹰回吻她一口,道:“我是道和魔携手打造出来的异种,丹清子感应到的是我的道心,你若完全信任她,就不该穷根究底下去,总有一天我会坦诚相告,但不是今晚。” 闵玄清发出银铃般悦耳的娇笑,轻轻从他的拥抱脱身,改为牵他的手,似有所悟的领他朝庭舍举步。 龙鹰脱光衣服,坐进注满热水,直径五尺,高五尺的圆形超大木制澡盆内,热气腾升下,舒服得差点高歌一曲,洗刷起来。 闵玄清送他到门口,着他自行进内,便不知到哪里去了。他认识的女子中,太平公主比较接近闵玄清的作风,却欠了她文采风流的气质。 “咿唉”一声,闵玄清捧着一迭衣衫推门进来,神色凝重的来到浴盆旁,道:“风公子刚到,他说圣上要立即见你。” 龙鹰心神一震,晓得有天大重要的事发生了。 皇宫,贞观殿,内堂。 武曌站在龙案之旁,脸寒如冰雪,双目杀机闪闪,声音像在她龙口迸溅出来似的道:“黑齿常之在成都遇刺身亡。” 她的话是青天霹雳,直轰进龙鹰的天灵盖,脑袋一片空白。 武曌的声音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进他耳鼓内,道:“婉儿,你来说当时的情况。” 龙鹰整个人虚虚荡荡,心像被大铁锤不住重击,站也差点站不稳。他自懂事以来,从未有过这般难受,魔种也似不起作用。直至此刻,他方清楚这个可敬明师在他心中的地位。 上官婉儿的声音似在虚无中来回激荡,他有点不想听下去,听一句没听一句的,大约捕捉到黑齿常之到城外视察新建的子城,途上遇袭,亲卫高手几乎伤亡殆尽,亲兵伤亡逾百人,刺客则留下四十具尸体,可以想象当时战况之激烈。 突厥人赢了一场大胜仗,且是关键性的胜利。黑齿常之的死亡影响深远,几乎改变了中土与外族的形势,直接冲击武曌的决策。 他心中涌起对宽玉、大江联和突厥人切齿的痛恨。 下一刻他完全清醒过来,晋入魔极的状态,过去被无形之刀斩断了。定神一看,站在他身旁的风过庭仍是那副冷静模样,只是容色苍白了点。 武曌和立于一侧的上官婉儿,目光全往他投来。 龙鹰收摄心神,清楚晓得自己刚才道心失守,差点走火入魔,这可是向雨田从没有提及过的情况。 风过庭道:“臣下该如何为圣上效死命,请圣上赐示。” “砰!” 武曌一掌拍在桌上,冷然道:“给朕将大江联连根拔起。”又道:“龙鹰!” 龙鹰不知该悲还是该喜,黑齿常之的遇刺身亡,将武曌的想法改变过来,明白到孰轻孰重,若仍执着因要捧武承嗣致本末倒置,后果难以想象。 龙鹰应道:“小民在!” 武曌不悦道:“朕在问你意见。” 龙鹰沉吟道:“我们的对手是宽玉和那姓万俟的女子,如果我们将力量全用在他们身上,会中了他们的奸计。” 武曌现出思索的神色。 武曌不说话,没有人敢说话。 武曌点头道:“好!说得好!龙先生或许是这里唯一保持清醒的人,朕因悲痛大将军的死亡,致意气用事。” 龙鹰道:“刺杀大将军的行动,筹谋已久,谋定而动,故必有后着。而且一旦发动,必是雷霆万钧之势,大江联仍未有这种实力。” 武曌动容道:“难道是突厥人大举南侵?” 龙鹰道:“照小民看该是笨人出手,以试探我们的虚实,只要我们能迅速应变,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手法,粉碎入侵,突厥人会继续和谈,我们亦得喘息之机。” 武曌道:“你太不明白边疆的形势和外族的军力。” 龙鹰完全恢复了信心和智力,淡淡道:“小民和任何一方交手,事前亦不清楚对方的策略实力。” 武曌二度动容,目光灼灼的审视眼前邪帝,颔首道:“说得好!横空牧野该不会看错人。” 龙鹰和风过庭交换个眼色,均感到以前的武曌又回来了。 龙鹰道:“不论入侵者是哪一个外族,我们现在必须训练一支秘密部队,人数不可超过三千,但必须是能征惯战的精锐。” 风过庭忍不住道:“兵力不嫌太薄弱吗?不论突厥或契丹,动员的兵力动辄以十万计,三千兵可以起什么作用?” 龙鹰欣然道:“只要是奇兵便成。” 武曌道:“看来龙先生已胸有成竹。” 龙鹰道:“这叫将计就计。我们装作全力对付大江联,事实上却是秘密练兵,但只练那三千兵,其它一切全无改变。当敌人入侵,才仓卒调兵遣将,以梁王为统军大统帅,数十万人浩浩荡荡向前线开去。圣上请勿怪小民实话实说,这样一支大军肯定士无斗志,却是我们三千精锐的最佳掩饰,当敌人以这般的对手厘定策略,又生出轻敌之心,我会和仞雨、过庭深潜敌后,擒杀对方的最高首领,提他的头回来见圣上。” 武曌道:“你为何推荐梁王为行军大统领?” 龙鹰苦笑道:“圣上真的要小民说出来吗?圣上只要想想此战若胜,功劳全归梁王,该明白小民的苦心。” 武曌终现出笑容,像是首次发觉龙鹰可以变得听教听话,道:“该不是什么好话,朕比你更明白他。” 接着向上官婉儿道:“今晚在这里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可以传入第五个人的耳中。婉儿明白吗?” 上官婉儿吓得跪倒地上,道:“婉儿明白!婉儿明白!” 武曌就那么让她跪伏地上,道:“龙先生明天可让朕清楚你的全盘妙计吗?” 龙鹰道:“完全没有问题。” 武曌道:“婉儿!你代朕送龙先生和过庭。” 三人离开内堂。 上官婉儿靠近龙鹰,低声道:“梁王会很感激你。” 风过庭道:“但千万不要提及鹰爷看中他的原因。” 上官婉儿苦笑道:“婉儿敢吗?” 龙鹰很想逗她几句,但因黑齿常之的死,失去心情。他今次使尽浑身解数,就是要争取带兵远征的机会,为将来歼灭突厥人铺路,所以无所不用其极。换过狄仁杰,怎都不肯让武三思有立功的机会。 上官婉儿凑到龙鹰耳边道:“刚才有一阵子,龙大哥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幸好回复过来。婉儿明白龙大哥的心情,过两天找你行吗?” 龙鹰点头答应,在她的欣欣道别下,离开贞观殿。 第三章 形势逆转 离开贞观殿,龙鹰和风过庭商量了好一会,决定分头行事。由风过庭找狄仁杰,龙鹰则去见胖公公。 胖公公在宫监府的内堂见他,还使人弄来燕窝粥,两人边吃边谈。龙鹰一股脑儿将别后所有事情说出来,胖公公仍是轻轻松松,吃得津津有味。 龙鹰见他一副慢条斯理的样子,忍不住问道:“我下错棋吗?” 胖公公摇晃着肥头道:“不愧魔门邪帝,这一着非常厉害,打乱了武曌对你的盘算。” 龙鹰忙问其故。 胖公公道:“她本打定主意不让你领兵出征,可是由于你捧武三思,她在权衡利害后,不得不改变主意。不论她对你有什么长久之计,但对迎面劈来的一刀,怎都要先设法破解,这就是目前的险峻形势。” 龙鹰道:“武三思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胖公公道:“从大处看,武三思和武承嗣是一丘之貉,同样有争夺太子之位的野心,嫉贤妒能。但平心而论,武三思害的人远比武承嗣少,才智更高于武承嗣,做人八面玲珑,与张氏兄弟关系密切,人缘比武承嗣好多了,武曌很信任他。” 又欣慰的叹息道:“真想不到,法明亲率四大弟子围攻你,竟落得焦头烂额而回,看他这个假邪王以后还敢否小觑你这个真邪帝?” 龙鹰道:“他最大的失着是给我看破内伤未愈,我定要趁早从他手上把《无上智经》夺回来。” 胖公公道:“三千精兵的事,你打算如何处理?告诉我,你会否在御卫和羽林军里挑选?” 龙鹰头痛的道:“不论御卫或羽林军,都是养尊处优惯了,怎能陪我到苦寒干旱的塞外吃苦,我正为此煞费思量。” 胖公公道:“你想得这么周详,公公放心了,可见你虽未上过战场,却是知兵的人。有些事自己办不来,可请能者当之。这方面你去征求狄仁杰的意见,由他为你找合适人选,但你须向武曌为此人争取好的条件,对方才会乐为你所用。说到底,仍是个利益的问题,没多少人像你般毫不计较。” 龙鹰拍案叫绝道:“公公果然老谋深算。” 胖公公吃罢燕窝粥,笑道:“我是老奸巨猾才真。不过你惹上闵玄清,会多出很多烦恼,公公怕你应付不来。” 龙鹰道:“有什么烦恼?” 胖公公道:“自李世民封道门为国教,又在长安建三清宫,道教因而大盛。武曌初期亦崇尚道教,刚立为天后时,上书高宗的《建言十二事》里,提出王公以降须习《老子》的建议,自己更曾入道观清修。只因后来为登帝位,道门支持的却是李唐,方采崇佛抑道的政策。” 龙鹰想起上阳宫内的女道观,点头道:“这和闵玄清有何关系?” 胖公公道:“道教兴盛,自然出现百花齐放的局面。故而道家大大小小达百多派,以天师道和上清派为男女两大主流。闵玄清的师父丁妲本属上清派,后自创支流,将道法和佛教密宗的欢喜法融浑为一,自称太一流,其追求男女双修之术,确有道佛理论支持,故仍被道门视为正统的旁支,与上清派保持良好关系。” 龙鹰开始有点明白,道:“佛门被法明弄得一塌糊涂,看来道门难以免祸。” 胖公公道:“正是如此。现在的你等于佛门的救星,也极可能是道门的救星。我弄不清楚真实的情况,留待闵才女告诉你吧!” 龙鹰道:“还有什么事是我需要注意的?” 胖公公道:“明天见武曌,先想好要什么,打铁趁热的向武曌提出来。切记今天要她答应你这样,明天求她答应你那样,会令她认为你是贪得无厌。” 龙鹰答应一声,告辞离开。 回到甘汤院,龙鹰抛开一切,包括心中的伤痛,享受三女的伺候,浴罢来到后园,什么都不想的躺在卧椅上。 秀清娇柔地伏在他身上。 龙鹰一手搂抱她,另一手轻抚香背,思想活跃起来。黑齿常之被刺杀,重重地打击他,带来了自懂事以来最严重的伤痛,令他生出仇恨。隐隐里,他感到仇恨会影响他的道心,有害无益。 秀清羞涩的道:“夫君大人呵!我们为何仍未怀你的孩子呢?人家很想有呵!” 龙鹰吻她香唇,爱怜的道:“我现在所处的功法层次,是不会有孩子的,要再升上一个层次,方可开放生机,让你们怀孕。现在我们亦不宜有孩子,待我们远离神都,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建立我们的家,那时你爱多少个也不成问题。” 秀清大喜道:“原来是这样子,差点担心死我们哩!”爬起来,匆匆回后院向人雅和丽丽报喜。 龙鹰心中苦笑,刚才向秀清说的话,是向雨田说的,纯为理论,希望他在此事上没有出错。想起寇仲因练《长生诀》而没有子嗣,说不害怕令娇妻们失望就是骗人的。 不由又多了个担心。无忧无虑是多么难得?又或许这种心境从来没有存在过。自己的童年算是无忧无虑吗?似乎又不是的,不论如何开心,又或忘情于书本内的天地,心中总还有止不住的渴望和憧憬。而少年时代憧憬的事,现在已一一实现,但怎都和憧憬本身的完美或多或少有落差。 世上真的没有完美吗?想想又不是,在剑锋相对又或男欢女爱、情浓如火之时,确可使人忘掉此之外的一切。 丽丽贴着他腿侧坐下,秀眸射出如火热情,探手抚他脸颊,柔情似水道:“夫君大人呵!夜哩!还不就寝休息,明早你还要到御书房去。” 龙鹰仰望夜空,心忖定要好好学习吐蕃语和突厥语,为将来做好预备工夫。倏地起立,将丽丽拦腰抱起,回内院去。 进入御书房,武曌比他还要早,正伏在龙案批阅奏章。龙鹰请安问好后,回到自己的地盘开始默写第九篇。 武曌搁笔道:“你能一心二用,是否与大法有关系?” 龙鹰继续快速书写,朝她瞧去,道:“小时一个人闲着无聊,不论游戏说话,只得自己对自己,一心二用就是这般练就出来的。” 武曌道:“该是与你的天赋有关系,后天的环境只是让你的天赋得以发挥。回来后,你是不是一直生朕的气?” 龙鹰道:“不是生气,而是忧心。就像水往下流,火性向上。圣上该比任何人都更明白一件事若要成功,必须顺势而行,待至时机出现,否则等于缘木求鱼。唉!” 龙鹰知她这番话是重要说话的前奏,静心恭聆。她任何一个错误,影响的将是天下苍生。 武曌忽然道:“昨天早上大校场发生什么事?不准隐瞒,否则朕会治婉儿欺君之罪。” 龙鹰失声道:“关婉儿什么事?” 武曌淡淡道:“奈何不了你,只好找个你关心的人祭旗。” 龙鹰投降道:“小民从戈宇身上嗅到散发着的药气。” 武曌勃然大怒道:“好胆!承嗣真的不知自爱,屡劝不改,大事抓不好,却在微眼处耍小聪明。” 龙鹰不敢答她。 武曌道:“但你和过庭却像预先晓得似的。” 龙鹰答道:“魏王太不懂隐藏之道,一副胸有成竹,喜形于色的样子,有信心得过了分。我们察觉有异,遂约好由我下场,过庭则在旁观察,当我发觉戈宇内气转盛,又身带药味,遂以暗号通知过庭出来中止比武。” 武曌没有怀疑这番不露破绽的话,徐徐道:“坦白告诉朕,你怎样看承嗣?朕想听中肯的话。” 龙鹰心忖若没有“武三思效应”,休想武曌听关于武承嗣的意见,且是主动垂询。正因如果武三思立下军功,可取武承嗣而代之。 龙鹰怎敢直答,道:“突厥国师宽玉虽然是我们的死敌,但他却说了句很有意思的话,就是着我操舟过虎跳峡之举背后的原因,不单看我对水性的认识、操舟的技法、心志的坚毅,最重要是看我的运道。” 武曌皱眉道:“你是指承嗣运气不济。对吗?” 龙鹰仍不敢直答,怕触怒她。语重心长的道:“运气好的人,坏事可变成好事,谓之错有错着;运气差的人,妙着反成失着。” 武曌叹息一声,想到的当然是武承嗣昨早在大校场的妙着变失着。道:“写毕第九篇,你代朕去请国老明早上朝,告诉国老,朕会罢免承嗣,让他回复原职。” 龙鹰大吃一惊道:“万万不可!如此突厥人将晓得我们密谋对付他们。” 武曌道:“只从这句话,知你真的为朕的大周皇朝着想,事实上朕是试探你。那就改为告诉国老,朕任他推荐一人,入仕文昌台,取代魏王在朝廷的职务,而魏王则专注于与突厥人的交涉。” 武曌说的入仕文昌台,意指升为宰相。原来武则天“亲自独断”后,大改朝廷官制的名字,例如尚书省改为文昌台,下属的六部则由吏部改为天官、户部成了地官,礼部是春官,兵部是夏官,刑部是秋官。其他的左右仆射为左、右丞相,门下省为鸾台,侍中为纳言,中书省为凤阁。像武承嗣头号谋臣张嘉福的凤阁舍人,便等于以前中书省的主事大官。 龙鹰心叫厉害,暗抹一把冷汗,事君确如事虎。说到玩政冶,自己哪是武曌的对手?而狄仁杰为捧自己人,肯定需和武曌妥协。 武曌话锋一转,道:“昨夜见过你们后,朕随即召见梁王,亲口告诉他你大力推荐他为远征军的大统帅,还愿附骥尾,为他效力,现在你要他给你什么便什么。明白朕的苦心吗?” 龙鹰忙道:“谢主隆恩!” 武曌忍俊不住的笑道:“只不过为你说几句好话,有什么好谢恩?现在该轮到你说出全盘计划哩!” 龙鹰由衷的说道:“谢主龙恩!” 甫踏出上阳宫,被风过庭截着,领他直奔董家酒楼,登上三楼,来到尾端的厢房,狄仁杰的亲卫高手多了一倍,守在酒楼各扼要处,如临大敌。 狄仁杰、张柬之和万仞雨正在厢房内等待他们。坐下后,龙鹰将刚才与武曌的对话一一说出。然后道:“我是不得不推荐武三思这个圣上唯一可接受的人,请国老谅解我的苦衷。” 狄仁杰笑道:“老夫怎会怪你?换做是我,因心中排斥武氏子弟,会大力反对。让他当大统帅又如何?适足暴露其丑,但却是最高明的惑敌之计。最好表面上你和武三思弄得势如水火,那就谁都不怀疑你在暗中主事。” 众人称妙。 龙鹰心忖姜果然是老的辣。道:“现在最头痛是如何挑选和训练那三千精锐。我昨夜去找胖公公,他说只要请教国老,问题将迎刃而解。” 狄仁杰和张柬之交换个眼色,现出会心微笑。 狄仁杰向张柬之欣然道:“你是不是想到他?” 张柬之捋须颔首。 狄仁杰道:“该是大将军之灵在天保佑,确有一个可解决此一问题的不二人选。此人名郭元振,因牵连而被革除军职,赋闲在家。此人在军队中打滚二十多年,对军中情况了如指掌,精通兵法军略,智勇兼备。若圣上肯下诏召他来神都,又让他恢复原职,保证他肯为我们的鹰爷效死命。” 龙鹰尴尬道:“连国老也来耍我。” 张柬之道:“此人不但武功高强,且是个军事狂人。别人视军旅生活为苦差,他却甘之如饴。最精彩是他曾任职于黑齿常之、娄师德等边疆大将麾下,对外族有很深的认识。由他来配合你们三大高手,当是如虎添翼。” 狄仁杰道:“至于所有粮饷、装备、练兵,可全交给此人,他会做得妥妥当当。” 龙鹰大喜道:“那就有救了。圣上已答应我会厚待这支秘密部队,好使将士用命。照我看,可把郭元振从以前的职位再升一级,由副将变为正将。” 狄仁杰道:“这方面由老夫和圣上斟酌。” 风过庭欣然道:“国老终肯妥协了。” 狄仁杰看张柬之一眼,叹道:“圣上肯脚踏实地做人,老夫当然附和鼓励。若仍任由武承嗣那贼子自把自为,兵部给他控制在手里,对你们组新军大大不利。换了由柬之控制,当然是另一回事。” 张柬之一震道:“国老!” 众人都晓得狄仁杰要推荐的宰相人选,正是张柬之。 狄仁杰向张柬之叹道:“若有第二个人比你适合,我绝不会推荐你,因为闲来谁和我对弈,让我可在棋盘上逞威风?” 万仞雨轻轻道:“昨天那局棋好像是国老输了。” 众人爆起哄笑。 张柬之笑罢,苦涩的道:“这时候实在不应笑的。” 狄仁杰洒然道:“大将该为我们仍可笑出来感到欣慰。死者已矣,我们必须乐观积极面对即将来临的祸患,为大将和所有死者讨回血债。龙小兄,你是否准备放手大干?” 龙鹰应道:“还有别的选择吗?” 狄仁杰举杯道:“大家喝一杯!” 五人轰然对饮。 狄仁杰站起来,吓得众人慌忙随之起立。 狄仁杰道:“我再没有选择,须立即入宫觐见圣上,为即将来临的变化做好一切的准备工夫,这方面是宜速不宜迟。” 四人同声应是。 狄仁杰的目光落在龙鹰身上,道:“藕仙那丫头忽然又回复正常,天刚亮便出门,真不知你们间发生过什么事?” 龙鹰苦笑道:“今次连我自己都没个谱儿。” 狄仁杰哑然失笑,摇摇头道:“你们三个坐下来,吃点东西,柬之陪我到皇宫去。” 狄仁杰和张柬之去后,三人点几个小菜,吃喝起来,龙鹰趁机将宋言志约他见面的事说出来。 万仞雨道:“我现在是满肚冤郁气无处发泄,最好是火并连场,杀个天昏地暗。” 风过庭道:“难得我们三个又聚首一堂,何不找些事来舒活筋骨?” 龙鹰道:“在见宋言志前,我们不宜轻举妄动,小不忍则乱大谋。” 两人点头同意。 风过庭问龙鹰道:“鹰爷有什么好去处?” 龙鹰神秘一笑,道:“现在不可以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灵光。哈!我自有好去处。” 万仞雨哂道:“有什么好神秘兮兮的,不过是去找美女吧!公子!我们识相点。” 风过庭道:“不要笑他哩!不趁机好好享受,迟些的戎马生涯,你当会好受吗?” 龙鹰的耳鼓内,似已响起千军万马厮杀血拼的声音。 第四章 夜访禅院 龙鹰回到甘汤院,对三女道:“快换便服,让为夫带你们三个美人儿出宫游城。” 她们都不知多少年没有离开皇宫皇城的范围,闻言欢欣若狂。各自回房匆匆换衣,随龙鹰走出甘汤院正大门,早有马车恭候。令羽和三十个精选的御卫,一律穿上平民便服,牵骑恭候,那种阵仗,令三女又惊又喜,怎想得到出宫会惊动这么多人! 龙鹰和三女钻上马车,令羽一声令下,全体御卫翻上马背,前后护着马车,往观风门楼驰去。 车厢内人雅等占着车窗的位置,叽叽呱呱的指点窗外说话,开心得不得了。龙鹰坐在人雅旁,脸颊最少被三女香了数十次,这才到达上阳宫外的码头。 十多艘快艇泊在码头处,龙鹰搀扶三女登艇,亲自摇艇,在令羽他们十五艘快艇前后远近的保护下,开始河上游城的壮举。 河风徐徐吹来,看着她们兴奋得俏脸通红,左顾右盼的指点说话,龙鹰心中涌起满足的感觉。对他来说,能令心爱的女人快乐,才是最了不起的成就。为了她们,他可做出任何牺牲,不会有丝毫犹豫。 阳光从中天偏西处洒射下来,为这个伟大的城市漆上金色的外衣,当阳光被岸旁树木房舍遮蔽,快艇驶进阴暗处去,不旋踵又从阴影重返阳光灿烂的河段,那种由暗到明,由明至暗的情况,形成动人的节奏,天人交感。视野随两岸景物不住变化,挤压后忽又豁然开阔,令人目不暇给。 人雅指着数排垂柳后一座宏伟的寺庙,嚷道:“那是什么寺?” 丽丽忘形的叫道:“夫君呵!我们要到那里上香祈福呵!” 龙鹰向紧随身后的令羽打手势,令羽将两指放入口中,吹响口哨,快艇就那么泊往一旁,由龙鹰逐一把三女抱上岸,让三女到寺内上香。 近半个时辰后,他们重返艇上,继续游城壮举。绕了个大圈,返回上阳宫的起点。 坐马车回到上阳宫后,龙鹰穿上夜行衣,以外袍遮盖,取来飞天神遁、夜盗工具,又装上袖里乾坤,怀里藏着丑面具,逐一吻别三女,告诉她们明天回来,离宫去也。 庵堂外,龙鹰脱掉面具,时近黄昏,他深吸一口气,收摄心神,步入庵堂,遇上个五十来岁神情肃穆的尼姑,合十道:“师父怎么称呼!” 尼姑合十答他道:“贫尼澄意,是这里的住持。” 龙鹰恭敬的道:“佛法无边,小子龙鹰。” 尼姑现出一丝难得的笑容,道:“施主请随贫尼来。”领龙鹰从佛堂后的门进入内堂,内堂后是幽雅的园林,澄意尼姑指着林木间的一座小房舍,道:“端木小姐正在静舍等候施主,她说过施主今天必到。” 龙鹰早在进入庵堂前,感应到心爱的美女。事实上今天在董家酒楼,他曾生出微妙感应,或许这就是魔种和仙胎间的心有灵犀一点通。 澄意尼说毕自行离开,龙鹰满心欢喜的步入别院,端木菱安坐小厅内的一角,神色静如止水的看他,与呆立门前的龙鹰对视片刻,唇角逸出一丝微仅可察的笑意,柔声道:“恭喜龙兄魔功大有精进,小女子坐下不到一刻钟,龙兄便来了。坐下嘛!站在那里干啥?” 不知是否错觉,今次与仙子相会,总感到与前有点分别,距离像减少了。龙鹰来到她旁隔几坐下,道:“仙子曾看过《无上智经》,可有从其中看到破魔种之法吗?” 端木菱淡淡道:“智经可令人对魔种仙胎有深入的了解,但休想可找到破魔种或仙胎之法。不论魔种仙胎,都是超乎人世玄之又玄的异物。只有仙胎和魔种可以互相威胁,此为天地之理。” 龙鹰朝她望去,欣赏她扣人心弦的绝美轮廓,笑道:“我终于明白法明为何如此不智,竟去强夺智经。智经又不是《不死印法》,夺到手不会对他的不碎金刚有任何裨益,却开罪了整个道门,且至今仍未从丹清子打他的一掌复元过来。所以他这样做是有目的的,针对的正是小弟最仰慕尊敬的仙子。” 端木菱不为他言辞所动的道:“你最近和法明交过手吗?”往他瞧来,仙目深幽明亮。 龙鹰迎上她的眸神,魔目晶闪闪的,轻松的将昨天的情况道出来,然后分析道:“法明最后从岸上袭击我的真劲,是全力出手,加上之前他曾对我穷追不舍,截着我时更露出破绽,被小弟及时发觉,在桥上又与小弟过了几招,肯定牵动他严重的内伤,现在大有可能仍留在神都某一佛寺打坐疗养,所以要偷东西,今夜是最佳时机。哈!那笑里藏东西伤得最重,爬也爬不回净念禅院,哪来气力闯城墙?至于太平的师父三真妙子,恐怕仍在设法化解小弟从仙子处学来的寄体魔气,不像仙子般那么爱小弟,肯让魔气长驻仙体之内。哈!” 端木菱没好气道:“正经一阵子,又开始发疯。” 龙鹰细审她通透晶莹,没有半点瑕疵的玉容,讶道:“仙子今次为何不脸红?” 端木菱有点依依不舍的别过头去不看他,微笑道:“因为小女子已成功将你作怪的魔气打入冷宫,你以后休想轻易对人家下手。” 龙鹰笑嘻嘻道:“世事岂能尽如人意?我们间的魔仙游戏仍是方兴未艾。哈!现在仙子对本人口口声声的仙子前仙子后全不介怀,这算否我和仙子间的良好进展?” 端木菱微耸香肩,动作洒脱好看,凝望别舍外夕照余晖下的园林景象,悠然道:“唤仙子对你来说算是尊重小女子哩!到你自称什么什么时,再和你算账也不嫌迟。” 龙鹰心痒难熬的道:“可以自称什么呢?” 端木菱嗔道:“你究竟是来共商取回《无上智经》的计策,还是来调戏人家?” 龙鹰看得目瞪口呆,端木菱的大发娇嗔确是仙界亦难得一见的奇景,更显示她的仙心倾向自己。忙道:“对!对!刚才说到一半,便转往更有趣的话题。哈!若我所料无误,法明夺取刻上《无上智经》的两块寒玉板,是要引仙子去夺回来,从而可布下陷阱诱仙子上钩。其它不用小弟说出来吧!” 端木菱轻描淡写道:“这个人家早猜到了,所以央你这个古灵精怪的坏蛋与小女子携手。唉!真不知是祸是福。” 龙鹰大乐道:“多谢仙子捧场,明知小弟是另一个陷阱,仍肯踩仙足进去,垂青小弟此陷阱。今晚让我们一边谈情说爱,一边着手进行偷东西,仙子尊意如何?” 端木菱抿嘴浅笑,瞥他一眼,双目仙芒湛湛,没有丝毫被逗之象。柔声道:“可以起行了吗?” 两人卓立山头,遥观星夜里五里许外山巅上的净念禅院,右方远处是大周军延绵几个山头的营寨,显示武曌并没有放松对法明的威吓。只要她一声令下,净念禅院将会遭受毁灭性的攻击。 端木菱道:“即使法明和四大护法弟子不在,净念禅院仍有以十八护寺僧为首的数千僧侣。这批僧人在法明悉心训练下,武功高强者大不乏人。护寺僧之首法号智愚,出身佛门正宗,因犯色戒,被逐出佛门后投靠法明,法明倚之为左右手,地位犹在四大弟子之上。遇上此人,不可轻敌。” 龙鹰道:“如此我们可智取之。” 端木菱道:“只是如何避过敌人耳目,潜入禅院已不容易。” 龙鹰道:“大摇大摆从正门走进去,当然行不通。哈!幸好山人自有妙计,就怕仙子不肯合作。” 端木菱无奈道:“早知你这无赖心怀不轨,另有企图,说出来听听吧!” 龙鹰靠近少许,差点碰着她的仙肩,笑嘻嘻道:“请仙子开放少许仙心,当小弟是你情郎,偶然享受一下郎情妾意、温馨甜蜜的滋味,而事后大家又当没发生过任何事,若如雪地足印,转眼了无痕迹,不也是一种仙法禅境的考验吗?” 端木菱朝他瞧来,俏脸被圣洁的光芒笼罩,美眸生辉的轻轻道:“那晚给你看破我没有杀你之意,使出无赖招数,破掉我的剑心通明,我便打消和你比拼高下的心愿。也试出你为清楚我的心意,可置性命和魔种于不顾。不知是否来自前世的冤孽,今世遇上你这只懂瞎缠的小子,逗弄人家的方法层出不穷,不到黄河不死心。如果你只为满足一己私欲,弄得今晚一塌糊涂,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便返回静斋,以后不理会你。明白吗?”说毕像苦忍笑意,硬迫自己不笑出来,那模样可爱动人至极点。 龙鹰心神皆醉,拍胸保证道:“请仙子绝对信任我,打今晚之后,如果不得不和仙子有亲密接触,都是因没有别的选择,而且事前会说出来大家斟酌,仙子首肯后方付诸行动。如此仙子可放心吗?” 端木菱白他一眼,道:“你的保证不值一文,只看你洋洋得意的神态,便知你没好路数。先说来听听,你有什么潜入禅院的妙计?” 龙鹰压下心中狂喜,端木菱再不是以前的端木菱,而是对自己生出情意的仙子。装作严肃的道:“仙子请随小弟来,现场观察比凭空描述更直接简单和有说服力。” 言罢领头朝净念禅院掠去,端木菱暗叹一声,秀发飘扬的紧追他。 龙鹰在端木菱的耳旁道:“我们从这一边偷偷上去。” 端木菱仰起螓首,观看有如被天斧削切而下,陡起近三百丈净念禅院的后山崖壁,只间中有盘根老树从石隙间探出横干。仙口吐气,难以相信的道:“这是没有可能的,离我们最接近的树亦在三十丈的高处,根本没有借力的落脚处。” 龙鹰先解下背上的布袋,脱下外袍,现出一身夜行劲装,好整以暇的道:“正因没有可能,敌人才做梦都想不到有人可从这里偷偷上去,而此更为潜入禅院的万无一失之法。仙子可以想到更好的办法吗?” 端木菱朝他瞥一眼,见他一面得色,有点懊恼、秀眉轻蹙的道:“我承认如果可以成功由这一边攀崖,确是最佳的潜入路线。也知你是胸有成竹,所以故意卖关子,你究竟在耍什么把戏?” 龙鹰知她对自己愈来愈容易仙心失守,欣然道:“小弟想先请教仙子一个问题,今晚如能成功取回两块寒玉板,仙子是否再不嚷着要返静斋,而是乖乖的理会我?” 端木菱回复平静的仙态,轻柔的道:“只不过是吓唬你吧!龙兄不用放在心上。” 龙鹰笑道:“原来仙子在和我玩儿。哈!真爽!” 端木菱叹道:“可以正经点吗?” 龙鹰来回踱步,又仰望夜空,最后立在离崖十多丈的位置,招手道:“仙子请过来,站在小弟身后。” 以端木菱的智慧,仍无从猜估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又知这小子必有他的一套,依言来到他身后。 龙鹰从怀里取出飞天神遁,又把大布袋交给端木菱,着她背在背上。然后道:“仙子请两手分别抓紧我两边肩头,小子会朝前冲出,施展独门弹射奇技,估计可笔直射上至少二十丈的高空,然后凭手上宝贝抓着崖树。仙子唯一要做的是提气轻身,其它一切交由小弟负责。” 端木菱问道:“你手拿的是什么东西?” 龙鹰道:“是今晚可令我们如入无人之境,仿鲁妙子当年神器,由徐子陵口述,陈老谋操刀制成的飞天神遁。” 端木菱叹道:“好小子,原来早有预谋,我现在最想的是揍你一顿。”探手抓着他两边肩膊。 龙鹰立告魂消意软,差点站不稳,那种肌肤相接的动人感觉,直钻进他魂魄的至深处。 端木菱亦如若触电,仙躯轻颤,张开檀口,发出一声能勾魂摄魄的娇吟。 龙鹰听得魂游太虚,忘掉了要干什么。 端木菱深吸一口气,回复过来,责道:“龙鹰!” 龙鹰苦笑道:“仙子请放心,当我进入魔极状态,会一念不起,没有任何肉欲。而仙子紧守灵明,也可视我们的亲密接触为浮光掠影。不过我们有了第一次后,迟些另一次大家便可好好享受。哈!爽透哩!哎哟!” 端木菱以双手狠抓他一下,痛得他直入心脾。 龙鹰怕她改变主意,忙收摄心神,倏地登上魔极之境,美妙的事发生了,仙子的一双玉手变成了他们间的桥梁,两个原本分开独立的心灵融浑为一,那是完全超乎平常经验的奇异境界,只有他们两心相知,亦非任何言语可以形容。 端木菱亦出乎天然地攀上剑心通明的无上层次,不着一物,又无所不着。 龙鹰低喝道:“准备!”接着朝前疾冲,端木菱提气轻身,变得有如飘羽,没有重量似的双脚离地,宛如附体的飞天,随之而去。 龙鹰觑准选定的大石,跃起落下,双脚撑在大石边缘处,屈曲,魔功劲爆,生出狂猛的力道,斜冲而上,腾云驾雾般来到离地逾二十丈的高处,也是他所能达到的极限,右手发动机括,神遁朝目标射去,准确无误的抓着盘根老树的横干。 就在龙鹰在最高点凝止的刹那,端木菱整个娇躯毫无没有阻隔的伏贴龙鹰背上,和他做出最亲密毫无保留的接触。 “飕!” 龙鹰按动机括,带着心爱美女继续腾升,左手上伸,抓着树干,借力翻上,不停留的双脚再发劲,直上十多丈,今次没动用遁爪,落在一块突出崖壁尺许的尖石处。 龙鹰运气调息,聚集魔功,道:“仙子搂着我会让我容易点发劲。” 端木菱改为搂着他宽肩,没有说话。 龙鹰望往星空,道:“看!今晚的夜空多么美丽。” 端木菱“嗯”的应了一声。 此刻的龙鹰确全无不轨歪念,反比以往任何时刻更空灵剔透,背上的动人仙躯与他同时脉动,无分彼我。 龙鹰吁出一口气道:“我已选好了攀登的每一个落点,接着会一口气的攀上去,直至崖顶才会停下来歇息,以恢复损耗的元气。” 端木菱仰望壮丽的星空,神色恬静,轻柔的道:“还有二百多丈的距离,你要量力而为,不可因人家而逞强。” 龙鹰一声遵命,往上劲射。 第五章 大闹禅院 龙鹰睁开魔眼,入目的是整个壮人观止的美丽星夜,大地在三百丈的下方扩展开去,左下方十里处的军寨亮起点点灯火,伟大的洛阳城是远方的小片光蒙。身处的崖石离崖顶不到三丈,夜风轻拂,明台清澈,心灵从未之有的平静宁洽。 立在他身后的端木菱轻轻道:“恢复过来了吗?” 龙鹰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道:“完全复元。小弟转身哩!” 端木菱一双纤手再抓他肩膊,嗔道:“不可以!” 龙鹰往后探手,端木菱发出两道真气,贯肩井穴而入,登时令他双手软垂,动弹不得。苦笑道:“我只是想重温刚才的美梦,仙子太残忍了。” 端木菱淡然道:“你已破尽小女子的清规戒律,还不心足,是否想端木菱生气?” 龙鹰愕然道:“真有这样的清规戒律?” 端木菱忍俊不住的“噗哧”娇笑,柔声道:“没有!是临时编出来吓唬你的。但这是什么时地呵!我们是来办正事的。” 龙鹰笑嘻嘻道:“差点吓坏老子。哈!你制着小弟,动不了指头,如何办正事?” 端木菱道:“你答应恪守清规,释放你又如何?” 龙鹰大乐道:“只要仙子肯答应以后任小弟亲热,守一会规矩怎会是问题?哈!你总不能这样制着我,直至天亮。噢!” 端木菱离他而去,升上崖顶。龙鹰大骂自己愚蠢,腾跃而起,来到崖上,追在端木菱身后,直抵一片竹林处。 高崖静悄无人,院舍连绵的深处,隐隐传来晚祷诵经的声音。 端木菱待龙鹰来至身旁,轻呼道:“随我来!”随即闪出,一溜烟的掠至一座院舍后方,不停留的腾起斜上,无声无息地落在离地近三丈的屋檐处,伏往瓦坡,不见她如何动作,已登上屋脊。龙鹰如影附形,追到她身旁伏下,肩头挤着她香肩。 端木菱别过头来,束音成线,将说话送入他耳内道:“法明在禅院内兴建起九座钟楼,每座高达九丈,又派人在钟楼上日夜放哨,简单有效,我们得小心点。” 龙鹰见她丝毫不介意肩贴肩,心中窃喜,应道:“一切遵从仙示。感应到吗?” 端木菱扫视远近,道:“感应不到,但我晓得法明把智经藏在哪里。唉!我们循原路离开吧!” 龙鹰失声道:“入宝山岂有空手回之理?法明把它们藏在什么地方?” 端木菱朝他瞧来,柔声道:“正因我感应不到。所以寒玉板不是另藏别处,就是藏于密封的铜殿内,殿前的白石玉广场被二十四个火炬台照得明如白昼,又在主钟楼的监察下,且地近山门,是敌人防卫最严密的范围,这么去偷东西,与从山门直打进去,没有任何分别。” 龙鹰看着她仙酿般的明眸,在暗黑里闪闪生辉。嗅吸她的气息体香,接触她香肩的血肉,可是精神却完全绝对处于魔极的层次,冷然道:“这个情况反证实了法明身不在此,故而在离寺前将寒玉板移往全寺最安全的地方,使仙子像现在般没法因他不在而占到便宜。这个判断非常重要,如若法明在此,我们毫无机会,眼前则为物归原主千载一时之机。” 端木菱颔首表示同意,柔声道:“法明放心离寺,正因他清楚藏板于殿万无一失,邪帝如何可扭转我们的劣势呢?” 她还是首次直呼他为邪帝,可见龙鹰的智慧赢得她的尊敬。 龙鹰从容道:“你只要给本帝一点鼓励,本邪帝小子可立即给你构想出也是万无一失的盗宝妙计。” 端木菱为之气结的道:“几句正经话又来不正经的,终有一天小女子会给你活生生的气死。” 龙鹰挤碰她香肩大乐道:“仙子终肯承认会和小弟长相厮守,否则何来‘终有一天’的情况?嘻嘻!小弟只是想预支一个香吻,抖抖精神。” 端木菱毫不介意被他挤挤碰碰,苦恼的道:“若人家给你亲了,偏你想出来的所谓奇谋妙计又是处处失着,揍你十顿仍于事无补。” 龙鹰脑际轰然剧震,从魔极的境界直掉下来,差点不相信耳朵听到的话。端木菱真的甘愿和他亲嘴?道:“事后亲嘴又如何?仙子该没有顾虑哩!” 端木菱抿嘴笑道:“不要开心得那么早,我只是顺着你的话来说,嗯!事前事后都不可以,这种事怎可以当作交易呢?” 龙鹰没半点失望,眉开眼笑的道:“可以或不可以没啥关系,最重要的是仙子爱和小弟打情骂俏,讨论例如亲嘴如此甜蜜的香艳情事。” 端木菱没好气道:“真是冤孽,不知我端木菱前生欠了你什么?你再浪费时间,我会生你的气。” 龙鹰收摄心神,重登魔极至境,倏忽间广阔的禅院尽入他微妙的灵应内。然后说出武曌夜闯禅院,没收兵器的事,道:“只要制造出一场大乱,惹得军寨派人上来查究,仙子可拿捏时机硬闯铜殿,取宝离开,回到刚才我们差点亲嘴那块定情之石等待小弟,再紧紧拥抱往下跳,立即大功告成。哈!还有比这更精彩好玩的其它方法吗?” 端木菱沉吟片刻,目光投往铜殿所在灯火辉煌的远处,道:“你可以制造什么大乱子?若行不通,休想小女子陪你发疯。” 光听她天籁般的仙音,已是使人倾迷的动人感受,何况更碰触到她的仙躯?龙鹰傲然道:“说到捣乱,没有人比本邪帝更出色当行。仙子什么都不管,躲在铜殿附近等看好戏,当山门下传来马蹄声,立即采取行动,记紧在大周兵抵达白石广场前离开,然后到定情石候着……,等本小子。” 端木菱瞅他一眼,以会说话的美丽眼睛向他发出警告,又忍不住的抿嘴浅笑,道:“真后悔和你胡缠,缠得人家过往的修行都像白练似的。小心呵!一饮一啄均有前定,千万勿因逞强而勉强。” 龙鹰见她不计较崖石定情,喜翻了心,掏出革囊给她道:“偷鸡摸狗,少不得这个。请仙子纡尊降贵,逢门启门,见锁开锁,法明那混蛋理该不会将寒玉板供奉在佛坛上,任我的心爱仙子予取予携。” 端木菱接过革囊,系于腰带,若无其事道:“你占够小女子口舌便宜了吗?够的话,小女子和你分头行事。” 龙鹰乐不可支道:“完事后再占仙子便宜,哈!好玩吗?记住得宝后,我要先看十遍。” 端木菱再瞅他一眼,像在说到时你才晓得是怎么一回事,龙鹰隐觉不妙时,端木菱双手按屋脊,下一刻往斜下去的瓦坡飙移,轻盈似燕的翻下屋檐,没入院落间的暗黑去。 净念禅院大后方的院落忽然起火,最猛烈的是堆放杂物柴枝的仓库,火势迅速蔓延,火头处处,登时惹得钟鸣人吵,众僧从禅院各处蜂拥过来,抢着救火。 浓烟冲天冒起,随山风吹往未被火势波及的殿堂院舍,整个禅院几乎被浓烟灰烬笼罩,视野不清。 龙鹰在前院大雄宝殿的殿脊现身,长笑道:“法明何在?给老子滚上来受死!” 回头一瞥,后院浓烟重重,空中充满火屑灰烬的气味,连他这个纵火者亦弄不清楚情况。 冷哼从后方传来。 龙鹰一个翻腾往后,截着个矮壮和尚,哈哈笑道:“大师的禅杖到哪里去了?”手脚并不闲着,趁他立足未稳,先来个迎头痛击,对方也是了得,连挡他三拳两掌,却避不过他撑出的一脚,正中气海穴,惨哼一声,抛飞离檐,没有一年半载,休想复元。 两个分从左右跃上瓦坡的和尚如狼似虎的左右欺来,不过令龙鹰顾忌的是从另一边瓦坡朝他杀来的七、八个和尚,居中者枯槁高瘦,手持一串佛珠,被龙鹰感应到他的厉害。 “砰!” 龙鹰硬捱左方和尚一拳,以巧劲卸去对方绝大部分的气劲,只能令他受皮肉之苦,却借势破掉另一边攻来那和尚的双拳,硬撞得他抛跌开去,重重落在檐篷边,不知压碎大雄宝殿顶多少块瓦片,再滚落下一重的半廊,方掉往地上。 龙鹰闪电左移,拳头像枪尖般无隙不窥、长江大河般往刚打了他一拳的年轻和尚攻去,年轻和尚显然擅长某一种兵器,但绝不是拳脚功夫,挡不了三招便给龙鹰扫落瓦背。 五个和尚从殿脊腾身朝他扑下来,十掌吐劲,形成难以抗御的强大气墙,铺天盖地的压下来。 武功最高的枯僧立在殿脊,双目射出锐如鹰隼的凌厉异芒,狠盯龙鹰,一副随时出手加入战圈的姿态,沉着冷静。 龙鹰心忖若没有猜错,此僧该是护寺僧之首的智愚。攻来的五僧显然精通阵法,否则没可能配合得这么天衣无缝。 哈哈笑道:“失陪哩!”说时从怀里掏出飞天神遁,暗藏手里。 猛撑檐缘,魔劲爆发,使出弹射奇技,冲天而上,朝邻殿瓦坡投去,心中同时感谢武曌。若非她没收全寺兵器弓矢,现在至少有百来支劲箭从下方射上来。 这个念头尚未完,后方“嗤嗤”破风声响,龙鹰早有准备,神遁射出,斜斜横过两殿间的虚空,抓着殿旁一株老树的横干,立即改变方向,险险避过佛珠穿体的死祸,心叫厉害。 双脚落到横干,收回神遁,借力弹射,无惊无险的降落目标殿堂处。 枯僧御虚追来,只从他的轻身功夫,便知此僧至少是莫问常的级数,岂敢怠慢,隔空一拳轰去。 此时又有十多个和尚跃上他所处的殿顶,四面八方的杀过来。 “砰!” 枯僧凌空双掌疾推,与他硬拼一记。 龙鹰感到对方掌劲阴寒邪异,先弱后强、粗中有细,以他的魔劲竟没法完全阻截对方的入侵,胸口如被铁锤敲了一下,挫退三步,血气翻腾,心叫厉害。 智愚也好不到哪里去,应拳全身剧震,勉强来个空翻,直坠落地。 就是这一迟疑,龙鹰陷入围攻中。幸好一卷浓烟随风刮至,龙鹰心呼老天爷保佑,趁敌人视野不清,呼吸困难,乘乱展开埋身搏击的拿手好戏,以鬼魅般的身法,纯凭灵应游斗于群敌之间,一时惨叫痛哼不绝于耳,对方左坠右跌,溃不成军。 下一刻龙鹰脱出重围,施展弹射,回到刚才的大雄宝殿顶,一边调息,一边大喝道:“智愚何在!够胆的上来和老子单打独斗,直至分出生死胜负。” 一声冷哼,震荡耳鼓。 龙鹰心中大喜,知他中计,此僧武功之高,远在他估计之上,若给他缠着,再被众人围殴,肯定永远没法和仙子亲嘴亲热,所以拼着受伤,务求重创此僧。 龙鹰闭上眼睛,纯凭灵应捕捉智愚的角度位置,当日他被法明的四大弟子围攻,武器是那道拱桥,现在的武器,是脚踏的大雄宝殿。 蓦地转身,向前仆跌,到身子与瓦坡平行,两脚一撑,贴着瓦坡朝下方正往殿檐跃上来的智愚弹射飙刺。 以智愚的镇定功夫和修养,也现出惊骇欲绝的神色,时间再不容许他想清楚点,仓卒下不得不以双手封格,情况一如前天羊舌冷被蓄势以待的龙鹰在桥底轰落河水。 “轰!” 两拳分别命中智愚左右掌心。 智愚朝后倒飞,喷出漫空血雾,掉落一株大树枝叶浓密处,“劈啪”之声烧炮竹般响起,也不知撞断多少横枝直干,目睹者均知他一时间再没法追截龙鹰。 龙鹰亦被反震力冲得返回殿脊处,灰烬漫空里,六、七个和尚跃上瓦坡边缘。龙鹰顺手发射神遁,命中其中一人面门,那人惨叫一声,往后翻跌,骇得其他和尚往两旁散开,改由两翼抢上殿脊。 龙鹰收回飞天神遁,沿殿脊疾走,到脊端处施展弹射,横渡近二十丈的空间,落到一株树的横干,表演似的来个侧翻,没入邻树枝密叶茂的深处。 自己知自己事,表面看来他占尽上风,敌人没法截着他,但跳跃腾挪,连番激战,又不住受创,魔元固是损耗极巨,所负伤势亦令他不敢再放手拼搏,只好利用与寺庙像双生兄弟的园林,引得敌人左奔右逐,尽量制造敌人的恐慌和混乱。 蓦地大批和尚从前院的方向撤过来,山门处隐隐传来叱喝之声和整齐的足音。龙鹰心中叫好,改往浓烟涌来的方向潜踪匿迹的摸过去,后院处处乱得像末日来临,以百计的和尚取水救火。此时他已接近油尽灯枯,穿林而出,来到烟屑弥漫后院外的高崖,往下跃去。 美丽的仙子正等待他,龙鹰降落她旁,立足不稳,一个踉跄,眼看仰后坠跌,端木菱闪电探手,抱着他的腰,硬把他抱回来,龙鹰天旋地转,扑伏仙躯,自然而然把仙子搂个结实。 就在这块龙鹰擅改之为定情石,仅容两人立足的窄小空间,龙鹰和仙子进行了第一次拥抱。 端木菱爱怜的道:“快调气运息,不要说话,不要胡思乱想。” 龙鹰颔枕香肩,感觉她动人的仙体,大口喘气,调息近一盏热茶的工夫后,道:“完成使命。咦!寒玉板在哪里?” 端木菱知他摸到背上布袋空空如也,淡淡道:“仍在铜殿的大铁盒内。” 龙鹰仰后细审她美得不可方物的仙容,皱眉道:“原来法明那奸鬼把寒玉板藏在大铁盒内,仙子没法打开盒子吗?” 端木菱一双仙眸亮闪闪的,温柔的道:“禀上邪帝大哥,小女子成功打开了。” 龙鹰不解道:“那为什么寒玉板不在布囊内?” 端木菱嫣然一笑,道:“小女子顽皮嘛!忍不住手连续几掌将它们碎成石粉,由有到无,一了百了。” 龙鹰张大口,说不出半句话来。 端木菱道:“快天亮哩!是下山的时候。上山由你负责,下山该是小女子的责任。” 龙鹰回过神来,双手用力,搂得她差点蛮腰折断,娇躯毫无保留的紧贴他,偏是仍可保持仙姿妙态,玉容如不波止水。 龙鹰狠狠道:“手抄本在你那里,对吗?” 端木菱漫不经意的道:“大概是那样吧!” 龙鹰道:“你晓得老子搂着你吗?” 端木菱微一耸肩,道:“当然晓得!” 龙鹰道:“你也在抱着我。” 端木菱道:“确是如此。” 龙鹰正要往她香唇吻去,看她是否仍能保持仙态,端木菱双脚一蹬,带着他往下急坠。龙鹰大吃一惊,忙射出神遁,找寻下一个落足点,痛失亲仙嘴的天赐良机。 第六章 举城皆知 抵达实地前,美丽的仙子使个身法,从他怀抱脱身,然后一溜烟的朝洛阳的方向掠去,秀发飘扬,衣袂拂舞。在星夜的衬托下,她优美长挑的身形仙姿毕露,追在她身后,宛如追逐最深最甜梦境里可望不可即的仙人,既像完全属于你,又像是独立于外。 来到一道小河前,仙子悠然俏立,自有一股不容侵犯冒渎的骄傲仙态。 龙鹰乖乖的来到她身旁,一脸无奈。 端木菱朝他瞧来,轻柔的呼唤道:“龙鹰!龙鹰!你仍在生小女子的气吗?” 龙鹰吁出一口气,叹道:“这是什么娘的仙法,明明是缠绵亲热的动人光景,却不肯开放仙躯,让老子只能得到你的躯壳,你根本不理会老子的感受。” 端木菱道:“当然不是这样子,人家怎会不在意你的感受?只因时和地均不宜,更怕一发不可收拾,对你对我都是有害无益。” 龙鹰一呆,往她瞧去,端木菱避开他的眼光,螓首轻垂,虽仍是冰肌玉骨的仙样,但雪白的秀项却隐隐透出微仅可察的红霞,令人动魄摇神。 龙鹰艰难的道:“你真的在意我?” 端木菱微一点首。 龙鹰回复生龙活虎,哈哈笑道:“仙言既出,收不回来。快乖乖的告诉我,你已对老子情根深种,无法自拔,只因时机或某种原因,暂时未能和小弟合体交欢,终有一天仙子会心甘情愿向我献上仙躯。” 端木菱听得仙目上翻,嘴角却逸出笑意,忽然瞅他一眼,美眸深邃澄澈,内藏无限胜景,龙鹰与她目光一触,登时魔性大减,感到自己有点逼她太甚。 仙子倏地主动靠过来,香肩轻碰他一下,柔声道:“快天亮哩!你不用回上阳宫办事吗?” 龙鹰叹道:“明白哩!暂时不碰你,但至少你该有点表示,否则我真会生你的气。” 端木菱忍不住的娇笑起来,模样可爱,道:“现在轮到你用生气来威胁我,不过的确有效,小女子怎敢教鹰爷生气?你要我如何表示,例如呢?” 龙鹰挨过去,紧挤她香肩,恶兮兮的道:“立即交出《无上智经》的手抄本,老子看一千遍后还你。” 端木菱横他一眼,含笑道:“手抄本已被上智观的护法长老携之远去,觅地收藏。鹰爷的要求,是强小女子所难。” 龙鹰从她的仙法回复过来,笑嘻嘻道:“没关系,仙子亲口将《无上智经》念一遍给小弟听便成。” 端木菱玉白无瑕的脸颊立告飞起两朵红晕,娇羞的嗔道:“鹰爷呵!放过小女子成吗?” 龙鹰道:“仙子羞人答答的模样最好看。不成!小弟永不会放过你,你是注定要嫁给我的,软的不成便硬来。哈!仙子何时念智经给小弟听?” 端木菱软语相求道:“让人家想想行吗?” 龙鹰心畅神舒,原来欺压仙子竟可带来这么大的乐趣,最动人的是摆明要弄她上手,凛然不可侵犯的仙子毫无不悦之色,还似满心欢喜的模样。忙道:“想多久!” 端木菱不知想到什么,俏脸更红了。道:“回洛阳后,人家闭关十天,一切待出关后再说。” 龙鹰皱眉道:“十天太长了,老子顶多得三天的耐性。” 端木菱仰望天色,道:“怕了你!小女子就闭关三天,邪帝该满意呵。” 龙鹰大晕其浪,仙子竟肯听自己的话,人生还有比这更惬意的事吗?道:“现在若小弟来个搂抱亲热,包保仙子开放仙躯来便宜我。” 端木菱大吃一惊,叫道:“不可以呵!”接着腾身而起,投往对岸。 龙鹰恨得牙痒痒的,狂追而去。 两人于城门开启时入城,龙鹰送端木菱回庵堂,在庵门前道:“仙子的破魔法是否从智经领悟出来的?” 端木菱道:“确是如此。”然后送他一个清甜的笑容,柔声道:“且是悔不当初,反过来被你送了两注坏死了的魔气来人家处。” 龙鹰不解道:“凭仙子精纯入微的仙功,纵然一时措手不及,但过后要排之于外该是举手之劳。” 端木菱深深瞧着他道:“小女子不敢嘛!邪帝赠我之礼,怎可不珍而惜之,好好收藏研究?” 龙鹰搔头道:“仙子明明对小弟大有情意,为何却不愿与小弟温存亲热?” 端木菱责道:“你再调戏人家,我来个闭关七七四十九日,拒你于门外。” 龙鹰陪笑道:“仙子脸嫩,小弟是明白的。既然你可从智经领悟破老子之法,因何又指法明没法从智经找到对付小弟的窍诀?” 端木菱道:“剑典或智经,要看明白是有特别的窍门。像智经的两方寒玉板,要比对着来读,绝非上文可接下理,而是依‘甲己子午九,乙庚丑未八’的歌诀,这一句在这块板上,另一句可跳到另一板的某句去,故若依循一般方法去读,会似明非明,似通非通,动辄走火入魔。你道法明可看出什么来呢?给你看手抄本是害了你,但怎想到你这小子会逼人家说出来,太霸道哩!” 龙鹰嘻皮笑脸道:“什么都好,此事没得商量,我会端张舒服的椅子坐在门口等你出关,一是尽道智经之秘。一是……哈!” 端木菱没好气道:“终有一天被你逼死。” 旋又喜孜孜道:“出关后,人家弄几道精致的斋菜孝敬龙先生如何?” 龙鹰大喜道:“还未见过端木姑娘吃东西的美态,就此约定,到时不要推三推四的。” 端木菱往后退开,挥手道别。 龙鹰将嘴嘟长,做出个吻她的姿态。端木菱狠狠白他一眼,没入庵堂内。 龙鹰弹起数尺,舒展四肢,怪叫一声,落回地上,转身便去。此时到御书房嫌早,返甘汤院则不够时间和三女温存,不如到闵玄清处打个转,完成探看七美的未竟之责。下了决定,脚步增速,朝如是园举步而去。 “当!当!当!”以门环扣了三下,“咿唉”声起,大铜门被拉开半边,一个眉清目秀,腰佩长剑的年轻道人现身门内,询问的目光投向他。 龙鹰心中惊讶,想不到随便来个把门者,竟然是个高手,且是男的。施礼道:“小子龙鹰,求见闵大家。” 道人露出崇慕神色,把门再拉开些儿,道:“原来是名震神都的鹰爷,请随小道来。” 关上门后,道人领龙鹰到闵玄清的院落,指着绕湖的游廊道:“鹰爷沿此廊走,可见到天女,她每天都在临湖亭做功课。” 龙鹰依言举步,拐一个弯后,见到闵玄清一身纯白色丝质道袍,盘膝坐在亭子的石桌上,垂帘内守,道相庄严,超然物外。来到她左侧坐下,瞧着她的秀发自由放任披垂两肩,黑发冰肤,又是另一种风情。 圆桌上放着一双晶莹的玉镯,不见丝毫瑕疵,当是她从腕上脱下来的。 闵玄清睁开黑白分明的秀目,乌溜溜、灵闪闪,往他望来,含笑道:“昨夜鹰爷定是一夜没睡,晨早城门开时回来,故此顺道来探望你的七位美人儿。” 龙鹰大讶道:“闵大家怎可能猜得这么准?” 闵玄清欣悦的道:“因为不难猜,昨晚寅时头净念禅院忽然起火,火舌黑烟卷上高空,举城皆见。其他人或许会以为是不慎失火,我却晓得因法明开罪了鹰爷,故遭捣乱报复。以后看法明还敢不敢随便惹怒鹰爷?” 龙鹰道:“大致猜得对,只差一点点,就是小弟为助静斋的端木姑娘取回被法明盗去之物,所以暂做一会放火狂徒,罪过罪过!” 闵玄清美眸亮起来,道:“何罪之有?且是莫大功德。法明从上智观强夺道门至宝《无上智经》,惹起我门极大愤慨,只是奈何不了他。” 龙鹰苦笑道:“可惜《无上智经》已被端木姑娘裂为碎粉,希望你们不生她的气。” 闵玄清正容道:“怎会恼她?端木小姐是有大智慧的人,借此手段向法明发出‘宁为玉碎,不作瓦存’的严厉警告,正式向法明所代表的势力下战书。法明是江湖的祸乱之源,先弄得佛门支离破碎,现在又联络道门败类向我道门开刀。鹰爷两次仗义出手,玄清谨代表道门向鹰爷表达感激。” 龙鹰不解道:“这么毁了两块古董级的寒玉板,闵大家不觉可惜?” 闵玄清从容道:“鹰爷可知敝园‘如是’两字的来处?” 龙鹰从没有对此两字作深思,只感到有点玄味,问道:“究竟从何而来?” 闵玄清淡淡道:“不外如是!” 龙鹰念道:“不外如是。哈!小弟明白了,有或无、失或得,都不外如是。正如端木姑娘说的,一了百了,再不用你争我夺。对法明则是当头棒喝,果然是暗藏禅机的手段。哈!闵大家认识端木小姐吗?” 闵玄清点头道:“有一面之缘,谈了个把时辰,她很关心道门现在的情况。一并告诉你,玄清曾三次拜访上智观,蒙丹清子让玄清遍阅《无上智经》,得益良深。” 龙鹰大喜道:“闵大家懂得阅经什么‘甲己子午九’的窍诀吗?” 闵玄清抿嘴笑道:“当然晓得,否则早走火入魔,怎能坐在这里说话?” 龙鹰本想旁敲侧击问几句有关智经的内容。然而回心一想,当然由端木菱的仙口告诉自己有趣多了,把差点说出口的话吞回肚子。道:“道门现在出了什么问题?” 闵玄清大有深意的道:“纵然鹰爷不问,玄清也会告诉你。可是鹰爷今天不用到御书房去吗?” 龙鹰呆瞧她片刻,道:“闵大家对小弟的事倒很清楚。” 闵玄清道:“玄清一直在注意你,整个道门都在注意你。现在天下奸邪,唯法明马首是瞻。而他的‘不碎金刚’,便如以前‘邪王’石之轩的不死印法,天下无人能制,而你却可能是他唯一的克星。唔!失约的事,鹰爷尚未赔玄清。敢问鹰爷有打算过赔偿玄清吗?” 龙鹰知道不妙。苦笑道:“小弟可以赔什么给你?” 闵玄清娇憨的道:“将你和法明与四大弟子交手的经过,一点不漏的说给玄清听,不准有任何隐瞒。” 龙鹰愈来愈感到眼前千娇百媚的风流女冠不简单,柔软道袍覆盖的动人曲线扣动的是他道心深处的魔弦,叹道:“闵大家有命,小弟怎敢不从?” 不知是否刚和端木菱度过一个动人的晚上,对调戏她总有力不从心的感觉。否则就该列出吐露详情的条件,例如同床来个枕边私语诸如此类。 闵玄清拿起桌面那双玉镯,递给龙鹰,龙鹰呆头呆脑的接过,见美人儿捋起两边香袖,将娇嫩如玉质的一双手腕伸出来,方如梦初醒,一手执柔荑,另一手逐一为她套上玉镯,肌肤相触的动人感觉,令他感到窝心的温馨和绵绵的情意。 一切尽在不言中。 闵玄清盈盈俏立,巧笑倩兮的道:“离开前,先去向你的七美打个招呼如何?” 龙鹰与她并肩往院落漫步,湖风轻轻吹来,闵玄清秀发微拂,娇体散发着浴后的香味,龙鹰心忖嗅一世都不会厌倦。道:“她们怎样哩!” 闵玄清止步道:“我在教她们观人于微的方法,所谓见微知着,只要用心去看,特别在日常生活中,从微细处可看出一个人的性情,百应不爽。例如同桌进膳,由一个人的食相可看出很多东西来,这是为她们择婿做准备。” 龙鹰大感兴趣道:“原来观人竟是一门学问。对我来说,纯凭直觉。像闵大家般,吸引我便是吸引我,不会用心去思索究竟是什么吸引自己呢?例如闵大家修长的美腿,掀起道袍的下摆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哈!” 闵玄清笑骂道:“男人个个这般德性,见色起心,得到手才去想后果。我们女儿家可不敢这样,一失足成千古憾。不但看外表,还要透视对方的内在,看谁可托付终身。” 龙鹰赞道:“难怪风公子第一个想到的人是闵大家。哈!想得好!” 闵玄清道:“还有很多窍法,难以一一尽述,今晚这里举行园游夜宴。鹰爷怎都要抽空来参加,且不准打个转后离开,否则你的七美绝不放过你。” 龙鹰道:“大家呢?” 闵玄清道:“不论你来还是不来,玄清都和你没完没了。”说罢甜甜一笑,瞥他柔情似水的一眼。 龙鹰大晕其浪,飘飘然不知身在何处。 闵玄清道:“来吧!” 龙鹰追在她身后,进入闵玄清的私家庭院。 返回上阳宫,先找到令羽,道:“透过司礼监,给小弟在董家酒楼订个最佳景观的厢房。” 令羽陪他往御书房走去,道:“何用司礼监?只要知道是我们的鹰爷订厢房,保证老董不敢推托。” 龙鹰喜道:“小弟现在这么有面子?” 令羽夸张的道:“现在神都谁人不识鹰爷?哪个敢不给你面子?” 又问道:“鹰爷要招呼什么人?一桌还是两桌?” 龙鹰道:“两桌吧!你们作陪客,陪的是人雅她们。我离开这么久,当然要让她们开开心心的。” 令羽道:“明白!小将会办得妥妥当当。还要通知陆大哥一声,以策万全。” 压低声音道:“昨晚净念禅院失火,圣上曾派人到甘汤院找你。嘿!鹰爷明白哩!” 龙鹰心忖纸包不住火,大闹禅院的事弄得天下皆知,以武曌的精明,想不一五一十道出来龙去脉、细节详情,会把刚和她修好的关系弄砸,大感头痛。 令羽担心的道:“真是你干的?” 龙鹰苦笑道:“不是小弟尚有何人?” 最不愿说出来的,是法明受伤一事。不过在现今的情况下,顾不了这么多。武曌要宰法明,他有何办法? 终抵御书房门外。 荣公公迎上来道:“圣上在书房里。” 龙鹰暗叹一口气,分别拍拍两人肩头,硬着头皮到御书房见大周皇朝的女帝。 第七章 天威难测 龙鹰从屏风转出去,立知不妙,正伏案工作的武曌,停止批阅,一双凤目射出前所未见、如有实质的厉芒,目不转睛的瞪他,龙鹰只好头皮发麻的向她致礼请安。 武曌动了,倏忽间离开龙桌,近三丈的距离似被她一步跨越,龙冠龙袍的女皇帝宛从躺了数千年的陵墓中复活过来,对入侵者做出反应,一掌往他胸口按来。 龙鹰摊开两手,冷然以对。任他想象力如何丰富,仍没想过武曌会动粗。 武曌从龙袖探出的皙白滑嫩、纤长优美的手寒如冰雪,积蓄着非任何人力能抗拒的庞大力量,这双手如若全力施为,肯定龙鹰会撞得身后的屏风化为碎屑,破门而去,说不定会倒抛至御书房的门楼上。 威凌天下的女帝另一手负后,脸现讶色,凤眸厉芒敛收,道:“为何你完全不提聚魔劲?” 龙鹰低头瞥一眼她的龙手,苦笑道:“难道小民砰砰嘭嘭的和圣上来个大打出手?给人听到不是太好吧!” 武曌冷冷道:“你不怕朕杀了你?” 龙鹰回复从容,仍保持摊手的姿态,淡淡道:“若杀小民可让圣上消气,圣上下手好了。” 武曌容色转缓,幽幽叹一口气,收回龙手,转身背着他踱步走开,快抵龙桌,止步立定。道:“种魔大法,果然有别于凡尘任何武技,朕在你体内找不到半丝真气,却感觉到你强大的元神。如果朕吐出掌劲,你大概会在体内反击,硬捱朕此一掌。朕有说错吗?” 龙鹰道:“圣上此掌,恐怕魔种都捱不住。” 武曌旋风般转过身来,大怒道:“还要骗朕!龙鹰你愈来愈放肆,我行我素,视朕如无物。” 龙鹰从未见过她生这么大的气,柔声道:“圣上息怒。唉!圣上好像忘了小民是什么东西,魔性发作时当然无法无天,但在大方向上却比任何人更效忠于圣上,小民不相信圣上对小民没有这个理解。” 从武曌与法明那晚的真情对话,他晓得任何解释都被她视为废话,反坦然承认,再来一口蜜糖,反可收奇效。 果然武曌现出个哭笑不得的怪异表情,苦恼道:“真拿你没法。净念禅院乃佛门最高的象征,每年只有几个大节日,开放予民众拜佛上香,那时千千万万的人会不惜千里而来,只为在禅院点一炷香。如此佛门圣地,怎容冒犯?如果可以的话,那晚朕早将禅院夷为平地。” 龙鹰明白过来,武曌之所以能登上则天门楼称帝,不论在佛说上和实质上,均大大得力于佛门的支持,且深入人心。故虽心恨法明,仍不得不克制,以免动摇她称帝的根基。试想若她将佛门的象征变为碎瓦残片,民众会怎么想?这确是说不出来的苦衷。 龙鹰道:“圣上放心,小民烧的只是禅院的后院,没有波及殿堂。嘿!小民已很小心。” 武曌又往他走过来,直抵他身前半步处,双方气息可闻,没好气道:“亏你说得出口,更是毫无悔意,朕真想打你一掌看看你的狼狈样子。整个神都,由老至幼,人人看着禅院火势冲天,你打击的不是法明那畜生,而是朕的威信。” 龙鹰哄孩子般道:“圣上只要下一道公告,最好找上官大家起草,借她的文采风流,指出佛祖显灵,大火烧至佛殿,竟忽然自动熄灭,且不伤一人,包保凶变为吉,以后节日到禅院上香的人,会把禅院挤爆。哈!” 武曌白他一眼,道:“滚回你的桌子去。” 龙鹰喜出望外,返回己桌,尚未坐稳,武曌的声音传入耳内道:“法明滚到哪里去了?” 龙鹰恭敬答道:“他因要照料受伤弟子,大有可能仍留在神都。”想到待会要带三女到董家酒楼,忙拿起毛笔,开始工作。 武曌移到他桌前,俯首瞧他,眉头浅皱。道:“你又有什么事瞒朕?”语气出奇的温柔。 龙鹰仰首迎上她的目光,现出个灿烂的笑容。道:“大混蛋率领四个小混蛋,在如是园附近伏击小民,被我重创其中一个小混蛋,轻创两个小混蛋。法明该仍未从丹清子那一掌复元过来,与小民过两招后便退往一旁,到小民借水遁时,想亲自出手已迟了。小民遂觑准他未返禅院,偕端木菱到禅院偷东西,小民负责引开最厉害的大和尚。端木菱则负责硬闯铜殿,来一个宁为玉碎,不作瓦存。哈!小民怎敢瞒圣上,只是前晚噩耗传来,忙着和圣上说其它事,一时忽略了。圣上大人有大量,原谅小民的无心之失。” 武曌忍不住的露出笑意。道:“这算是邪帝式的道歉!唉!朕怎舍得杀你?你现在和那丫头的发展如何?” 龙鹰暗松一口气,悠然自若道:“小民很想碰她,她似是拒绝,又不真的拒绝,小民弄不清楚和她的关系,恐怕她也是一塌糊涂。” 武曌苦忍着笑,点头道:“说得兜兜转转的,令人难受,那就是欲拒还迎,小丫头春心动哩!” 龙鹰颓然道:“拒是不在话下,但尚未迎过。小民因不敢隐瞒,故尽量形容确切些儿。” 武曌终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气结了的道:“可以想象端木菱那妮子给你缠得多么惨。朕还有话和你说,你黄昏前找个时间到贞观殿见朕。” 说毕离开御书房。 龙鹰伏到桌上去,心忖总算捡回小命,又想起一夜未睡,该否先去好好睡一觉? 董家酒楼。 在令羽的安排下,曾至芳华阁的原班人马全体出席,包括小马在内。在军医的悉心料理下,加上喜闻戈宇黯然离京,三天工夫他的伤势竟大有起色,怎都要来凑热闹,当然不准他喝酒。 他们把两张圆桌合并连环,加上人雅三女,十多人闹烘烘的济济一堂,气氛高涨。 人雅她们还是首次和这么多雄纠纠的男儿汉同桌吃喝,兼之酒楼提供的菜式口味大异宫廷,兴奋开心得三张俏脸红扑扑的,小马等可以亲近绝色,更不时说笑逗她们,光是人雅娇稚漫无机心的笑声,就迷得他们人人晕其大浪,说话的不知在说话,吃东西的不知在吃东西。 龙鹰故意坐在三女对面,后面窗外是洛河区的美景,入目的是三女迷死人的娇姿美态,心中充盈夫妻间刻骨铭心之爱和兄弟间肝胆相照的情义。 不知说到哪里,小马忽然道:“不知我们的令统领,何时迎娶我们的举举美人儿呢?” 龙鹰回神都后,一直没有机会询问众人与芳华阁诸美发展的情况,闻言大喜道:“统领毕竟是统领,在这方面的本领显出王者风范。” 他可不是故意夸奖他,而是像举举此等美女,艺高人美,多少王侯大公竞逐裙下,令羽以区区一个御卫统领,能独占花魁,是很不简单的一件事。 丽丽等连忙追问,小马说清楚前因后果,气氛更热烈。 令羽老脸胀红,不过由于他皮肤黝黑,并不显眼,道:“诸位放我一马,谈婚论嫁,仍是言之尚早。” 御卫小曾哂道:“什么言之尚早,早上到城外郊游,黄昏又去游夜市。” 小马嘿嘿笑道:“统领大人勿以为纸可以包得住火,大人休勤三天,举举也三天不返芳华阁的陪大人你,只是念在大人一向关照我,骂也骂得有节制,才为你隐瞒。” 众人登时起哄,人雅等推波助澜,人人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 小马压低声音道:“统领大人究竟尝过举举的胭脂没有?” 众人惯了小马的粗野,不以为异,三女是首次听到龙鹰外的男子如此肆无忌惮的说男女间事,羞红俏脸,又竖起耳朵,怕听漏了答案,看得龙鹰心迷神醉。 厢房首次静下来。 令羽颓然道:“我不敢!” 房内爆起震天笑声,问得直接,答得坦白,人雅三女笑得花枝乱颤。 众卫里最斯文英俊的小徐忍不住调侃令羽道:“头儿勿要告诉我们,连举举的小手也尚未碰过。” 众人笑得更厉害,人雅等连泪水亦呛出来。 龙鹰似是为令羽主持公道的道:“你们好像忘了他是头儿,可以公报私仇,有些东西预支了会影响未来的乐趣,将来洞房时才更有劲儿。哈!” 众卫和三女全笑得前仰后合,起初还以为龙鹰说话挺令羽,到最后一句露出尾巴,竟是和小马蛇鼠一窝。 人雅娇喘气绝的道:“笑死人家哩!” 龙鹰抓着令羽肩头,忍笑道:“告诉我,统领大人有没有非举举不娶的决心?” 令羽毫不犹豫的点头。 龙鹰道:“这就易办,待我去找聂芳华,由她撮合你们。” 众人鼓掌喝彩,三女叫得最厉害。 小马抹着泪水,另一手抚肋骨,苦乐难分的笑道:“我不但差点笑死,还差点痛死。” 秀清狠狠道:“你叫自作孽,不懂感恩图报,还要泄露令统领的秘密。” 小马笑嘻嘻道:“小人知罪。少夫人这么维护统领大人,何不透露少许鹰爷的手段予大人参考?那肯定大人可提早洞房。” 秀清大嗔,人雅和丽丽帮腔指责,闹得日月无光,人人开怀大笑。 小马忽又扮正经,向龙鹰道:“言归正传,鹰爷为大人向聂大家提亲时,提醒她几句,说若她再不亲自坐镇芳华阁,声望早晚被飘香楼盖过。” 龙鹰心中一动,想起风过庭回神都后不住到飘香楼去,那晚张易之的目的地又是飘香楼,忙问其故。 众人中小马最清楚青楼的行情,摆出专家款儿道:“原因在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红透西京的花秀美到飘香楼来了,人人都说她是聂大家的接班人,声色艺不在聂大家之下,现在不论男女,谁不想得睹她的绝世芳容?” 换过初抵神都时的龙鹰,肯定千方百计但求见她一面,可是现在周旋于小魔女、端木菱和闵玄清三女间,分身乏术,怎还有这种逸致闲情?听过便算。又见时候差不多,结账下楼,陪三女去逛南市,让三女疯狂购物,满载而归的返甘汤院去。 安顿三女后,匆匆出门,到贞观殿去见武曌。 抵达贞观殿,武曌在主殿不知接见什么人,上官婉儿知武曌心意,领他到后宫的内堂等候。进入园林后,道:“龙大哥好关照,要婉儿生安白造的为你掩饰,圣上修改三次才满意。” 龙鹰好一阵子后终会意,笑道:“要小弟怎样赔偿上官大家?小弟哄上官大家开心好吗?” 上官婉儿领他进入内堂,遣退两个来伺候他们的俏宫娥,并排坐下道:“大后天四月十五,梁王将在他的府第大排筵席,今天龙大哥会收到请帖。梁王特别吩咐下来,龙大哥务必赏面出席。” 龙鹰心叫厉害,胖公公说得对,上官婉儿绝不简单,先向自己邀功,再提出请求,教自己欲拒无从,这就是暗藏机心。闵玄清的观人于微,便是如此。道:“梁王府在宫内何处?” 上官婉儿道:“正式的梁王府在宫外,只因圣上恩宠,梁王和魏王可以在宫内有自家的居所。朝廷的王侯将相大部分集中在皇城东的漕渠、承福和玉鸡三坊。梁王府在承福坊,南临洛河,人家的居所,和梁王府隔了一条街。” 龙鹰笑道:“上官大家何时邀请小弟到家去?” 上官婉儿横他一眼道:“龙大哥有空吗?” 龙鹰凑近她道:“本来没有空。哈!小弟有个更好的主意,我们何不到丽绮阁幽会?肯定是个毕生难忘的晚上。” 上官婉儿霞烧玉颊,喜嗔难分的瞪他一眼,垂下螓首娇羞的道:“龙大哥呵!教婉儿怎样答你呢?给圣上晓得更不得了,她不准婉儿有任何事瞒她的。” 龙鹰苦笑道:“上官大家吓得小弟绮念全消。”又嘻嘻笑道:“若只是搂搂抱抱,亲亲嘴儿,该不用上报吧!”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8 ○. C ο M 上官婉儿“噗哧”笑道:“如果龙大哥一双手肯守规矩,婉儿可以认真考虑。” 龙鹰大乐道:“小弟让上官大家有半盏热茶的工夫去考虑。哈!” 上官婉儿不依道:“龙大哥呵!这是什么地方呵!不要胡闹好吗?” 龙鹰笑道:“胡闹有胡闹的情趣,否则如何解闷儿?哈!照我看,圣上该不会反对上官大家和我好,否则不会常用你来胁迫小弟。” 上官婉儿抿嘴轻笑,道:“龙大哥可亲自向圣上提出要和人家好,看圣上肯否答应。” 龙鹰自问没有这个胆量,特别是想到武曌今早大发龙威的情景,叹道:“考虑好了吗?” 上官婉儿赧然道:“梁王府晚宴时会将考虑的结果,禀上龙大哥。” 龙鹰打个哈欠,伸懒腰道:“累了一晚,又不知须等多久,最好有个地方可小睡片刻。” 上官婉儿亭亭起立,道:“随婉儿来!” 龙鹰随她穿出内堂后门,立即精神大振,首先入目的是个大水池,一道九曲长廊临水而筑,逶迤起伏,湖石从池中冒起,偃仰有姿。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开扬广阔。别有洞天,谁想得到后宫竟有如此美景?难怪可当武曌在宫城内的主寝宫。 上官婉儿领他绕过主庭院,来到一座全木结构的三层楼阁前,二层和三层均有走马廊,高耸挺秀,朴而不华,充满书卷味。 伊人柔声道:“这是婉儿在宫内的居所,龙大哥肯在这里稍作休息,令寒舍蓬荜生辉,是婉儿的荣幸。” 龙鹰见入门处左右各挂一匾,分别写着“退闲小筑”和“钥锁烟云”。道:“很有意思,是不是大家想出来的?书法更好!” 上官婉儿道:“大哥见笑哩!” 步入厅堂,轩昂高敞,梁架门窗雕刻精美,家具古色古香。 正中悬挂横匾,上书“万象无声观自在”,当然又是出自才女的手和心。 龙鹰观其居知其人,不由对她观感大改。道:“我要睡上官大家那张闺床。” 此时两个俏婢匆匆出来迎客,刚听到龙鹰这句大胆无礼的话,吓得退回去。 上官婉儿苦笑道:“大哥爱睡哪里就哪里,婉儿怎斗得过你?” 又喜孜孜的道:“大哥放心休息,圣上可以抽身时,人家先一步来唤醒你。” 第八章 僧王战书 龙鹰自然醒觉,上官婉儿正登楼而来,事实上她的脚步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他偏捕捉到这种“无音之音”,至乎能在脑海内勾画出大才女一双纤足肌肉运动的妙况,从而判断她武功的深浅。这是未曾有过的感觉,可知自己的魔功又有精进。 自青城山一战后,他不住在第九重和第十重魔种功法中上上落落,而每当他置身于第十重的魔极,总能化险为夷,死里逃生。 美丽的才女轻盈的来到床前,坐到床沿处,举起玉手轻轻拍往他肩膀。 龙鹰一手拿住,上官婉儿娇呼一声,柔荑落入龙鹰的魔掌里,龙鹰借腰力坐起来,顺势吻她的掌心。 上官婉儿娇躯轻颤,娇吟一声,龙鹰已紧贴她坐在床缘,令她无从拒绝。 大才女秀眉轻蹙,浅嗔道:“龙大哥呵!” 龙鹰心中大奇,以自己一贯的作风,该顺手将她拉到床上,至少和她亲热一番,得到她的香吻,怎会只是隔靴搔痒的吻她的手? 今早对着闵玄清时也是如此,闲聊几句、饱餐秀色已心满意足,完全不像以前般肆意调戏。自己的魔性究竟到了哪里去?想到这里,心头剧震,清楚明白中了端木菱的“仙招”。 上官婉儿讶道:“大哥仍未睡够吗?” 龙鹰朝她瞧去,见她一双美目深深凝注自己,道:“我睡了多久?” 上官婉儿道:“足有一个时辰。” 龙鹰受她美色诱惑,挤紧她,俯头到她玉项处亲一口,大力嗅几下,陶醉的道:“上官大家真香。” 上官婉儿剧烈颤抖,嗔怪道:“龙大哥不可以无礼呀!” 龙鹰哈哈一笑,坐直身体,道:“要我守礼,是违反我的天性。唉!现在是否要去见圣上?” 上官婉儿不论俏脸香项,均被胭脂般的红色占领征服,颤声道:“圣上仍在主持内廷会议。” 龙鹰心中奇怪,上官婉儿绝非未经人道的闺女,为何这般抵受不住侵犯,反应如此强烈?道:“我现在该怎么办?” 上官婉儿努力使自己平复过来,却温驯得没有将娇躯挪离这个对她无礼的男子,柔声道:“换了别人,婉儿会着他静心等候。但你是你嘛!爱走便走吧!圣上问起龙大哥时,婉儿可说你因不耐烦溜了。嘻嘻!” 龙鹰见她神情娇憨可爱,忘掉胖公公的警告,凑过去香她嫩白的玉颊一口,大才女娇羞垂首,却没有丝毫嗔怪之色。 龙鹰心忖若现在半强迫的和她欢好,包保美丽女官欲拒还迎,成其好事,但又感到目前两人间的关系自有种暧暧昧昧的情趣。这种想法并不像以前的他,可知端木菱“潜移默化”的仙家手段。唉!还以为自己占尽仙子上风,给她算倒了仍自以为是,沾沾自喜。仙子知我,而我不知仙子,关键处仍在《无上智经》。 色欲虽敛,幸好色心犹在,不愿这么离开正贴体温存的美人儿,问道:“究竟讨论何事,需这么长的时间?” 上官婉儿瞅他无限温馨的一眼,轻轻道:“主要是讨论税制的问题、一道新法令和剑南道节度使的新人选。” 又道:“黑齿常之大将的死讯仍按着不发布,要待挑好人选才会一并公开。唉!国老、魏王、梁王、邺国公、恒国公等各有心中的人选,只在此项的讨论上,已费时费事。” 龙鹰大讶道:“张氏兄弟竟可以参加内廷的会议?” 上官婉儿道:“他们有官职嘛!何况谁可参加内廷会议,由圣上决定。” 续道:“税制的问题反而最简单,圣上一向致力于‘省徭轻赋,以广人财;不夺人时,以足人用’之策,税役论减不论加,在国老和梁王支持下,谁敢逆圣上之意?” 龙鹰兴趣盎然的道:“这么说,圣上治国的手段就是上法下道哩!” 上官婉儿惊异得美目瞪大,大讶道:“婉儿倒没想过,原来龙大哥对政治这么内行,一针见血。” 龙鹰说的“上法下道”,就是对上层官员实行严刑重罚的法家路线,对民众则是道家的无为而治,尽量不扰及民众的稳定和生产。 龙鹰乘机再吻脸蛋,落点近唇,上官婉儿今次没有躲避,只是嗔怪的瞥他一眼。 龙鹰见她不但乖乖陪坐,还任他轻薄,生出成就的感觉。不过晓得日落西山,还要向闵玄清报到,没时间继续大占才女便宜,又按捺不住好奇心,问道:“新法令是什么?” 上官婉儿道:“新法令是由圣上亲自提出的,就是不准携带弓矢入城,但只在神都、西都、扬州和成都四城实施,施行的细节却讨论了很长的时间。例如神都每日舟来船往,舟次达数千之数,幸好国老想出凡船舟进入神都,须将所有弓矢以大网装载,高悬于桅柱,方解决了这道难题。” 龙鹰点头道:“这是防止刺客的法令。” 上官婉儿道:“圣上最担心国老,所以收到大将的死讯后,立即命李多祚大将从羽林军选出高手,加强对国老的保护。” 龙鹰记起昨天到董家酒楼,狄仁杰亲卫人数大幅增加的情况,探手过去执着她修长的玉手,拉着她站起来,笑道:“肯定没有人敢反对这条法令,迅速通过。”探手将她软玉温香抱满怀。 上官婉儿娇呼一声,两手无力地按在他两肩处,满脸红晕、羞人答答的道:“理虽该如此,可是当国老提出房州城也须实施同样措施,便惹得魏王和杨再思反对,与国老和李昭德激烈争辩。婉儿见到如此没完没了的,只好溜出来找龙大哥!” 龙鹰接下去一声“亲嘴嘴”后,封上她温柔湿润的红唇,然浅尝即止。 龙鹰离开皇宫,心中仍填满上官婉儿被他轻吻后的娇态,真的不明白自己怎可能在那样的情况下剧然离开,端木菱出关后定要向她问个究竟,但又觉得如此另有一番动人滋味。 天色转黑,天津桥在望时,灯火灿烂的神都又回来了。忽然顽皮心起,想晓得与武氏子弟和张氏昆仲表面关系改善后,是否仍有人跟踪监视他,闪往无人处,戴上鲁妙子的丑面具,将三女做的特制外袍反转来穿,从蓝变黄,大摇大摆的往天津桥举步。 走不了几步,大骂自己自寻烦恼,原来桥头处聚集大批刑捕房的大哥,陆石夫是其中之一,正在截查过桥的人。可见武曌已下旨大幅加强神都的保安,于桥关这些往来必经之道,设置关卡。 暗叹一口气,掉头就走,好找个地方回复原貌,方敢过关。大叹倒霉时,一人在他身边匆匆越过,看他的神色,便知与自己是同一处境,来个望关急遁,此人且是个武功不低的会家子。心中一动,以他的独门追踪法,远吊在这个见不得光的人后方。 那人沿洛水东行,经过旧中桥、新中桥,于大浮桥前转北往玉鸡坊,越漕渠桥,前方忽地灯光火着,喧闹震天,原来到了神都著名的北市。 市内诸行百业,鳞次栉比,下漕渠桥后,沿街所见,都是打开门做买卖的店铺,店门彩绘,上挂贴金红纱灯。街上人流如潮,摩肩接踵,更有各具特色的工艺玩物店、衣物店、水果店,应有尽有。与店铺互为呼应的是摆摊设点的摊贩,摊上货品千门万类,穿戴的、装饰的、日用物、吉祥物,你想得出来的,无不齐备。又有人摆摊看相测字、卖字画,流动小贩沿街叫卖,推车挑担卖小吃的则大声吆喝,招徕顾客。 吵闹喧天的热闹情景,看得龙鹰大开眼界,他今早虽到过南市,却未来过北市,更没想过夜市会是如此一番风貌。 沿漕渠更是成串如灯阵的红纱灯笼,青楼林列,笙歌丝竹响彻夜空,横亘着灯河烛流,飘浮着鼎沸声浪。夜客游人,不绝如缕。 龙鹰虽看得目眩神迷,始终跟在那人身后,到见他左转右绕,进入一间杂货铺去,忙移至店门旁,诈作观看引得数十人围观、表演耍傀儡的摊子,同时竖起耳朵,追踪那人的步音。 街上的吵闹声潮退般降下,那人直抵铺后与另一人对话的声音,清晰传入耳鼓。当听到的是突厥话,精神大振,全神窃听。 那汉子以突厥语道:“在天津桥下手肯定行不通,所有连接南北的桥均设有关卡,像以前般走过去会被盘查,刑捕房那些人眉精眼企,很易出篓子。” 另一人以突厥语回应道:“那漂亮的妮子到北市来了,多了刑捕房的高手在暗中保护,凭我们现时的实力仍不宜轻举妄动。幸好头子传下话来,会有高坛数的人于短期抵神都,到时自有他们作主。” 又道:“现在神都密探处处,没什么就不要来找我。明白吗?” 龙鹰听到“漂亮的妮子”五字,心中涌起莫名的寒意,纵目四顾,小魔女动人的倩影映入眼帘。 前呼后拥下,小魔女白色武士服,外穿澄黄色披风,街上虽不乏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在她俏秀无伦的花容比较下,全沦为陪衬皎月的小星点。 狄藕仙仍是那副神采飞扬、巧笑倩兮的动人神态,在七、八个公子哥儿的人物陪伴下,悠然自得的沿街步来,又驻足于能吸引她的摊档前,对追着来争睹她艳色的人视如不见。所到处,莫不惹起轰动。 在这一刻,龙鹰忽尔百感交集。 小魔女和他,就像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人间世。小魔女是属于神都的,与神都若如水乳交融,在这里她可以发光发热,像大海的鱼儿,天上的飞鸟。身边的人习惯了她,懂得如何迁就她,一旦离开神都,到了外面险恶的江湖,小魔女将难以适应。 龙鹰首次生出再不想惹她的心,这个决定是痛苦的,但对小魔女该是好事。以她的性格,看她现在神气的模样,早把他龙鹰置诸脑后。何况她已表示得清楚明白,不愿委身下嫁他龙鹰。 龙鹰扩大扫视范围,果然发觉有六、七个便服大汉散布四方,随小魔女走走停停,不由暗赞武曌的警觉性。 想到这里,转身贴着店铺的外壁撕下面具,又反穿外袍,刚巧那汉子从店铺匆匆走出来,龙鹰横撞过去。 那人也是了得,喝声“你盲的吗?”一掌往他推来。 龙鹰使个手法,劈手拿着他腕脉,硬将他拖过来,那人这才知道不妥,待要反击,早被拖得失去平衡,还被龙鹰探指戳在胁下,登时全身发软,全赖龙鹰搀扶,方不致倒往地上。 龙鹰搀扶着他,迅速离开,小魔女等懵然不觉,却给暗中保护她的高手察觉有异,其中两人追上来,一人喝道:“朋友留步!” 龙鹰转过身来,道:“是我!” 两人看清楚是龙鹰,忙施礼问好。 龙鹰将人交给他们,道:“这是重犯,阴谋不轨,立即交给陆大哥,最重要的是秘密行事。” 两人吓了一跳,接收犯人。 龙鹰放下心事,轻松起来。如要他把此人押返皇城,既惹人触目又是苦差事,让他们处理当然是驾轻就熟,稳当妥善。拍拍两人肩头,径自离去。 龙鹰首次从新中桥过洛河。 此桥南对长夏门,北接西漕桥,长达三百步。本为浮桥,后被洪水冲毁,大前年武曌下旨由大臣李昭德率将作监少匠刘仁景重建此桥,成为陆上交通的枢纽。 桥头设关卡,龙鹰当然通行无阻,把关的巡捕房大哥还施礼问好。只看此桥,即可窥大周筑桥艺术的发达。采用的是木质基桩,多孔联拱结构,由六十个圆形石拱联缀而成,可通舟楫者五十六,正中的三孔特别阔大,跨径逾三丈,完全可满足巨型船舶的通行。 桥面成拱状,一起两伏,曲线优美,桥栏装饰华丽多姿。两端各有石狮一对,衬托得新中桥更是雄奇壮丽。 龙鹰首次步上新中桥,感觉新鲜动人,看着洛河反映两岸灯火,与通桥悬挂的风灯相映成趣,真不知人间何世。 但心中总有挥之不去的幽思,源自对小魔女的新决定。忽然间,他感到自己成熟了,再不是那个初抵神都吊儿郎当的野小子,懂得对人与人的关系,特别在男女方面做出深思,而非凭一时好恶,肆意妄为,不理后果。 他是因端木菱而有这个改变吗? 龙鹰止步立定,向倚栏而立、体态撩人、艳光四射的美道姑施礼道:“师父究竟是凑巧在这里欣赏洛河夜景,还是一心等待本小子?” 三真妙子别头朝他瞧来,脉脉含情,唇角带笑的瞧他,道:“为何唤人家作师父?” 龙鹰心忖给她天作胆,也不敢在桥上动手,笑嘻嘻道:“你老人家是公主的师父,等若是小子的师父。” 三真妙子白他一眼,媚态横生的道:“你当奴家是师父,好该尊师重道,怎可以摸奴家胸脯,累得奴家仍软柔无力?” 龙鹰给她的媚眼儿抛得心中一荡,暗叫厉害。笑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当时师父要的是小子的命,刚巧师父的胸脯最称手,冒犯之处,请师父多多原谅。小子现正赶去赴约,敢问师父有什么训示?” 三真妙子道:“拿你这个真小人没法。奴家今天是传话人,僧王着奴家来向鹰爷下战书,约期来个单打独斗,希望此事能秘密进行,不致惊动他人,时间地点可由鹰爷选择。” 龙鹰道:“哈!僧王动气哩!不过勿要看小子顶着个邪帝的招牌,事实上只爱偷鸡摸狗的勾当。请僧王放心,小弟何时兴起,自会去找他大打一场,他想避都避不了,却不会限时限地和他来个什么娘的决战。他想干掉老子,可随时放马过来,老子当然奉陪。哈!” 三真妙子“噗哧”笑道:“好!奴家会拿你这番话回报僧王。龙鹰呵!真弄不清楚你是聪明还是愚蠢,终有一天,你会后悔站在武曌的一方。” 又抿嘴笑道:“姑不论日后如何发展,奴家很欣赏你,很愿意和你相亲相爱,连僧王也不得不承认低估了你。这边厢险保性命,那边厢便来烧寺捣乱。僧王看着化为碎粉的寒玉板,整个时辰都没说过一句话。” 龙鹰讶道:“师父究竟是站在哪一方的?” 三真妙子道:“奴家是女人嘛!杀不了你,便想向你投降,哪管得其它事?不阻鹰爷哩!奴家会设法再见鹰爷。” 说毕从他身边走过,还轻碰他肩头,娇笑着去了。 第九章 星夜游宴 “龙兄!” 龙鹰认得是风过庭的声音,放缓脚步。风过庭来到他身旁,道:“三真妙子来找你干嘛?是否要你赔偿损失?” 龙鹰与他并肩而行,道:“今天陪人雅她们吃喝玩乐,用了老子三两黄金,如此下去,很快散尽家财,变成穷光蛋,烂命一条,赔他奶奶的。哈!怎么这么巧?” 风过庭笑道:“在下的家就在后面的承福坊,到如是园,此桥是必经之道,该由在下问你为何在这里出没?” 龙鹰解释后,风过庭道:“平时我最看不起来俊臣,现在却希望他大展身手,从那人口中榨取有用的情报。” 龙鹰一边欣赏洛河区人来车往的热闹情景,一边道:“此事明天可见分晓。嘿!有你陪我一起迟到,闵大家将难以怪责小弟。” 风过庭道:“只要太阳未出,不算迟到,因为照惯例闵玄清的园游夜宴是通宵达旦的举行。” 龙鹰吓了一跳,道:“不用睡觉么?” 风过庭笑道:“想睡觉便不要去。你和闵玄清有进一步的发展吗?” 龙鹰苦笑道:“这几天小弟忙得一头烟,昨晚到现在只睡了一个时辰,今晚又不知可抽多少时间出来睡觉。如此下去,肯定剩下半条人命,可以和她有什么发展?” 风过庭道:“你是当局者迷。在下曾为你探听军情,直接问她,闵女冠笑而不语,但只要不是盲的,都看得出她对你有很大好感。否则依她一向的作风,怎都月旦几句。” 龙鹰道:“忘了问你,有收到武三思的帖吗?” 风过庭冷哼道:“怎会漏了我?仞雨也在邀请之列,我也像你们般被打为狄仁杰的一党,属‘中宗派’,宴无好宴,届时肯定有我们好看的。” 龙鹰道:“该不会吧!武三思与我的关系,目前空前良好,张氏昆仲又向我摆出友善姿态,连武承嗣那混蛋也遣来俊臣来向小弟探路修好。” 风过庭道:“武三思是被武承嗣和二张利用,而他们与你修好是做门面工夫给圣上看,笑里藏刀,你在神都时日尚浅,很快就能习惯。” 龙鹰哈哈笑道:“原来如此有趣。到哩!我的娘!恁地多人。” 如是园中门大开,十多辆马车排着车龙的鱼贯驶进去,三、四骑从两人旁疾驰而过,其中一骑还回头和他们打招呼,全是去赴宴的。 风过庭道:“闵大家当然魅力十足,一呼百诺。今晚又有你这个大红人助阵,谁不想一睹鹰爷的风采?” 龙鹰本想入园后找个地方闭闭眼,闻言苦笑以对。 龙鹰从没想过如是园可变成这样子。不由记起初遇时胖公公说过的两句话:“权贵生活的奢华淫靡,恐怕你做梦都未想过。” 光是在湖面自由飘浮的近千盏彩灯,已教人目眩神迷,叹为观止。沿湖游廊挂上红纱灯笼,如若绕湖的红丝带。数组庭院灯火辉煌,连接的园林则隐透点点光芒,令灯火的分布错落有致,动静有别,蔚为奇观。 以百计的宾客分散于曲廊亭台、园林庭院,没有挤迫的感觉,也不闻喧哗之声,更有人三三两两泛舟湖上,闲适写意,管弦丝竹之音不知从何处传来。在庭林环湖的空间若隐若现,仿似从星空降落大地的天籁。 循路而去,更是目不暇给。就像一下子钻出无数美女,个个锦绣罗绮,衣香鬓影,施脂抹粉,珠翠华饰,在湖风吹拂下,彩衣绣裙迎风飘扬,宛若众仙下凡。 两人甫进如是园,即备受仕女瞩目,纷纷上前结交,他们应付得非常辛苦,好不容易闯到绕湖长廊,朝闵女冠的庭院举步。 两人沿途不知接了多少媚眼儿,嗅过多少阵香风,大有花不醉人人自醉之感。抵达临湖平台,风过庭被熟人截着。龙鹰趁对方尚未晓得他是谁,慌忙开溜。正要去向闵玄清报到,然后逃离现场,返上阳宫慰妻,未入门楼便给两个艳光四射的美人儿截着,齐唤鹰爷,情如火热,如果不是附近有人,肯定是投怀送抱的香艳场面。 龙鹰定神一看,竟是七美中的留美和留香,打扮得花枝招展,又不失清秀淡雅,难怪自己认不出她们来。 两女左右牵着他衣袖,拉他到一边,留香道:“终盼到鹰爷来哩!” 众女里留美年纪最小,俏脸羞红,忽然一双美眸红起来,吓得龙鹰慌忙凑过去在她脸蛋香一口,哄道:“不要哭!该笑给我看!” 留美不好意思地举袖拭泪,然后甜甜一笑,仿似云开见月,光耀大地。 留香扯他衣袖,不依道:“人家呢?” 龙鹰也香她脸蛋,留香方转嗔为喜,充满少女的娇柔婉顺,令龙鹰首次明白自己将多么珍贵的东西慷慨送人,道:“如此兵荒马乱,闵大家如何为你们挑选夫婿?” 留香莞尔道:“鹰爷说得真有趣。早在游宴举行前,天女早让入选者和我们七姊妹见面,他们都很热烈呵!” 龙鹰讶道:“入选者?” 留美道:“天女定下条件,首先须独身未娶,其他人品、作风和操守都要符合她的标准,最后亦是最重要的,是要过白老的一关。” 见龙鹰一头雾水的样子,留香解释道:“白老在神都很有名,是术数大师李淳风的三传弟子,精通相法。” 龙鹰叹道:“现在我真的放心了。” 留美笑道:“全仗鹰爷,最好笑的是天女告诉他们,我们七姊妹是你的义妹,如果有人敢欺负我们,鹰爷会找他们算账。嘻嘻!” 龙鹰记起太平公主指他是“神都恶霸”,虽是恶名,但在有些情况下坏事可变好事,起威吓作用。 闵玄清银铃般的笑声一阵风般吹过来,道:“原来鹰爷溜到这里来。”又向两女道:“快回去!很多人拆屋破墙的在找你们两个。” 留美和留香依依不舍的返庭院去。 闵玄清扯着他朝园林深处走,踏着碎石路,龙鹰道:“闵大家不用招呼客人?” 闵玄清改为轻挽他的臂膀,道:“这么多人,招呼得哪一个?”又喜孜孜道:“第一次相见非常成功,个个神魂颠倒,落选者回家会捶胸顿足三天三夜。真好玩!” 穿过一座茂密的竹林,园湖重现前方,还有个小码头,泊有三艘小艇。闵玄清轻盈地跃往一艇,坐在船中处。 龙鹰这才晓得风流女冠要和自己泛舟湖上,忙解索划船,净朝小湖无人处驶去,不时遇上飘浮的彩灯,左绕右弯。听着岸上传来的乐音人声,湖风轻吹,面对的是风格独特的美女,大有暂离人世的安静宁洽。 闵玄清美眸凝望他,唇角含春的道:“你的小魔女来了!” 龙鹰苦笑道:“我的小魔女?小魔女怎可能是我的?”心中接下去的一句——她是属于神都的。 闵玄清哂道:“明人不做暗事。谁人公开向小魔女送赠定情之物?谁看不到小魔女和神山之星形影不离?谁看不到你们两人并骑出城?” 龙鹰奇道:“闵大家在吃醋?” 闵玄清举起纤手,食指和拇指分开少许,一脸娇痴的道:“有这么的一点点!” 龙鹰难以相信的看着她收回纤美的玉手,说不出话来。 闵玄清抛他一个媚眼,道:“鹰爷的男儿气概到哪里去了?” 龙鹰道:“当时受赠的还有太平公主呵!” 闵玄清道:“一矢双雕嘛!再说下去更欲盖弥彰啦!” 龙鹰感到很难在这方面说得过她,道:“闵大家是否爱上了小弟?” 闵玄清再以食指和拇指比拟分量,比刚才少了些许,香唇轻吐道:“也有这么的一点点。” 龙鹰的心给她逗得变成一团火炭,吁出一口气道:“看来老子不显点手段,闵大家是不肯老实的了。” 闵玄清娇笑道:“那就要看鹰爷有什么了不起的手段哩!” 龙鹰哈哈笑道:“原来和闵大家调情,竟是如此引人入胜。咦!那是什么灯号?” 闵玄清别头瞧去,讶道:“那是召唤玄清的灯号,有什么急事呢?” 远岸一盏绿色的风灯依着某一节奏亮起又熄灭。 龙鹰道:“该怎么办?” 闵玄清道:“气死人哩!偏在这个时候找人家,摇过去看是怎么一回事?” 艇泊小码头旁,迎上来的是陆石夫,一脸凝重神色,凑到龙鹰耳旁道:“圣上找你!” 龙鹰吓了一跳,来到俏立一旁的闵玄清身前,低声道:“有十万火急的事,小弟须立即离开。” 闵玄清轻轻道:“玄清不依呵!除非你答应明天多腾出些时间来陪玄清,否则不放你走。”她的神情恬静无波,像只是普通的交谈对话,内容却是香艳绮美,情意绵绵,摆明是向情郎撒娇献媚,那种矛盾合起来形成的诱惑力,可把任何顽铁化为绕指柔。 龙鹰差点克制不住拥她入怀,终领教到她的敢爱敢恨,哄她道:“遵旨!” 铁着心肠转身与陆石夫朝正门匆匆而行,道:“究竟是什么事?” 陆石夫压低声音道:“若是别人问我,我宁死不会说半句,但鹰爷垂询,我当然不敢隐瞒,如果圣上不说出来,鹰爷当是没有听过。” 龙鹰保证道:“陆大哥放心直说,小弟会当作陆大哥没说过半句话。” 陆石夫道:“圣上吩咐下来,若找到任何疑人,必须立即向她上报。所以鹰爷将北市擒到的那个家伙交到我们手上后,我晓得事关重大,一边把他押返刑捕房,另一边使人飞报圣上。” 两人怕遇上熟人,离开绕湖长廊,专拣园林里的小路走。 龙鹰愕然道:“这么快逼问出口供?是不是由来大人出手?” 陆石夫现出古怪神色,道:“的确有通知来大人,他正在女观里偎红倚翠,还大骂了我派去请他回刑捕房的人,才回刑捕房去,在来大人这种心情下,我们都晓得那被捕的家伙有苦头吃。岂知来大人正准备大刑伺候,圣上竟来了。自有刑捕房以来,尚是首次圣驾亲临。” 龙鹰心忖,武曌对大江联是动了真火,但仍猜不到发生了什么事。 陆石夫犹有余悸的道:“圣上把我们全赶出刑室,包括来大人在内。” 龙鹰心中冒起寒意,武曌竟然亲自出手拷问口供。 两人步出门楼,码头处泊了两艘小艇,两个刑捕房的高手在恭候。 陆石夫道:“不到半个时辰,圣上从刑室走出来,下令我立即去找你到新潭码头和她会合。” 龙鹰跃上小艇,向落在另一艇的陆石夫道:“那家伙呢?” 陆石夫现出不忍卒睹的神色,道:“整个头颅塌下去,身上没有一根骨头是完整的。” 龙鹰倒抽一口凉气,说不出话。 快艇离开码头。 快艇在新潭码头泊岸。 新潭码头是对这个神都最广阔内湖以百计大小码头和泊位的总称,际此初更时分,广阔的新潭,只计靠岸的船舶已有逾千之数,在离岸处落锚停泊的更达二千之众,部分灯光火着,传来人声,该是仍有人在船上辛勤工作,大部分则乌灯黑火,只于船首船尾和船桅高处挂上风灯。帆影重重,灯火点点,比对白天忙碌火热的情况,另有一番繁华大都会动静对比的风味。 这也是旅社和客栈集中的区域,虽不见车来车往、送货取货的情景,仍是人流不绝。 迎接龙鹰的是令羽,没有从人,向陆石夫打个手势。后者领另一艇开走,令羽则示意龙鹰跟他走,神秘兮兮的。 龙鹰知机的不说话,随他朝一排三十多个平时半露天的熟食摊档走过去,这些摊档只在白天营业,桌椅从有篷盖的档内直摆出来,是新潭著名的特色。现在篷外的桌子均收起来,黑沉沉一片。 整个潭区不见丝毫异于平常的景况。 令羽领龙鹰进入其中一个篷铺,恭敬的低声道:“鹰爷到!” 大周女帝武曌坐在其中一张圆桌旁,面对码头,龙颜冷酷,略一颔首,表示知道。御卫大统领武乘川坐在她右侧,看他如坐针毡的神态,知他极不习惯和武曌平坐。 龙鹰受到像扯紧了弓弦般的气氛感染,不敢说话。 武曌一双凤目凝定前方,沉声道:“一切依计划进行。” 武乘川起立躬身应是,领令羽去了。 武曌道:“坐下!” 龙鹰移往圆桌,正要在隔两张椅子,位于她左侧的位置入座,武曌道:“到朕身旁来。” 龙鹰只好坐到她左侧的椅子。 武曌仍没有看他,道:“朕开完内廷会议见不到你,心中本不高兴,可是正因你敢违朕的命令。给你擒得此人,朕还可以怪你吗?” 龙鹰忙道:“圣上着小民到贞观殿去,只像随口说说,似是见不见没什么大不了的,所以小民才敢于久候下,拿主意离开。哈!若圣上真的吩咐下来,小民怎敢不听圣上的话?” 武曌带点奈何他不得的语调道:“只有你敢说不用听朕随口说的话。”终别过龙首朝他瞧来,含笑道:“我们的鹰爷是否恋上国老的掌上明珠,故此在暗中保护小魔女?” 龙鹰感到她轻松的心情。陪笑道:“小民怎受得起圣上唤小民的外号?哈!流水虽有意,落花却无情,小魔女和小民是游戏性质。不论小民如何色胆包天,也不敢好国老千金的色。哈!” 武曌禁不住莞尔道:“信你的是傻蛋。小心朕治你欺君之罪,治不了你,朕就拿婉儿来出气,看你还敢不敢视朕如无物。” 龙鹰忙道:“圣上息怒,小民对圣上是忠心耿耿,圣上明察。唉!圣上这招声东击西,小民无从招架。” 武曌嫣然笑道:“谁叫你这小子到处留情,处处破绽?婉儿早前说起你时,眼珠乱转,不住露出羞态,你究竟对她做过什么恶行?” 龙鹰苦笑道:“轻轻碰过她的樱唇,小民绝没有其他不轨行为。” 武曌长身而起,吓得龙鹰慌忙起立。 武曌淡淡道:“为朕脱衣!” 龙鹰失声道:“什么?” 第十章 奇功被激 武曌似因可以作弄他,心怀大畅,唇角含春的道:“不论穿衣脱衣,几年来朕没动过半个指头,现在只得你一个人,不是由你来伺候朕,由谁来?” 回神都后,龙鹰未见过她心情有这般好的,且无从拒绝,只好用神打量她的装束,看该如何入手。 武曌转过龙躯,面对龙鹰,凤目半闭,充盈成熟美女的风华美态。在这一刻,龙鹰差点忘掉她是九五之尊,而只是个等待他宽衣解带、有高度诱惑力,如花朵盛放中的女人,不由暗呼姹女大法厉害。 武曌今次是“微服出巡”,穿的虽是寻常妇女便服,仍是非常讲究。藕丝衫子柳花裙,上穿罗衫,下系长裙,裙腰束得很高,外加披帛,衣黄裙紫,披白则染以五彩,无不透出被香料熏过的气味。 最触目惊心的是上衣斜开而下的襟口和一排横过她酥胸的钮扣,解钮而不触及她的胸部是不可能的。 龙鹰分她的心神道:“那家伙这么容易就招供了。”说毕小心翼翼为她拿开披帛,搭往椅背去。 武曌冷哼道:“不论俊臣的刑术如何高明,最高境界不外是‘攻心’。我圣门刑学博大精微,讲的是‘夺魂’。朕对他施展搜心窃魂之术,不到半盏热茶,那反贼全面崩溃,朕要他说什么便什么,身不由主,还怕他不就范?” 龙鹰先为她解开以染银色丝线织成的腰带,接着脱下她的长裙,现出白色扎脚武士裤的修长龙腿,武曌配合地挪开双脚。他捧着长裙,恭敬地搭在椅背处。 武曌“噗哧”笑道:“不用那么紧张好吗?你又不是第一次脱女人的裙。” 龙鹰叹道:“圣上勿要笑小民,小民紧张起来,会忙中有错的。” 武曌笑脸如花的道:“可以错到哪里去?” 龙鹰心忖此风不可长,绝不可以和她有进一步的关系。开始为她解上衣的钮扣,指尖不住触碰她柔软和充满弹性的酥胸,心中感受到的却是如在刀尖上赤脚而行的凶险。 武曌龙体微颤,娇吟道:“龙鹰!” 龙鹰移到她身后,在她配合下除去她上衣,应道:“小民在!” 武曌一身白色武士服,傲然卓立,转身面向他,凤目芒光闪闪,道:“今晚朕可以有一觉好睡哩!” 龙鹰捧着她上衣,不知该如何答她。 武曌移近少许,柔声道:“朕今夜将大开杀戒,只须留一个活口,如果办不到,今夜的行动等若彻底的失败,明白吗?” 龙鹰仍不晓得她所谓的行动是怎么一回事,点头道:“怎可能有圣上办不到的事?” 武曌伸手接过他拿着的上衣,搭往一侧的椅背,道:“此人非常易认,因为他脸上有一道长五寸的刀疤,在突厥他是名气很大的猛将,叫真白拿雄,此人擅长阴谋诡计,最爱到敌人大后方进行颠覆破坏,今次是作法自毙。” 接着声音转柔,龙口贴近他耳边道:“鹰爷怎么看朕的策略?” 龙鹰双目魔芒大盛,冷然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必擒王。如果我们只定下一个明确目标,今晚几乎是十拿九稳,其他人只须重重包围。嘿!敌人究竟在什么地方?” 武曌欣然道:“被你活捉的家伙属于一个由十人组成,专责情报的小组,收集消息后,知会藏身北市叫红狼的头子,再由红狼把收集回来的消息向真白拿雄汇报。” 稍顿续道:“现在武乘川和陆石夫连手布下天罗地网,监察红狼,他于戌时中离开北市,先往漕渠附近看暗记,然后到新潭来,直至此一刻。如果朕所料无误,敌人将在湖上其中一艘船举行聚会。只要肯定真白拿雄现身船上,我们立即动手,否则须等待另一机会。” 龙鹰道:“小民该如何配合?” 武曌道:“朕负责杀人,你负责擒人,最重要是不让真白拿雄有自尽的机会。” 龙鹰冷静的道:“完全明白!” 武曌半边身挨贴他,柔声道:“能和邪帝并肩作战,是朕的荣幸。” 龙鹰呆一呆时,武曌香唇印上他面颊,然后退开两步。 令羽匆匆而至,沉声道:“禀圣上,点子来了,船上共二十八人,包括红狼,其中六人分别在船头、船尾和左右两舷把风。” 武曌道:“是时候哩!” 武曌、龙鹰和武乘川,立在双桅船的舱厅,遥观敌船的情况。曾随武曌到净念禅院的十八个护驾高手,在下层枕戈以待,气氛凝重。 武乘川叹道:“敌人的确高明,泊的位置避开潭心的主航道,最接近的船也在二十丈开外,且以船首向着主航道。我们唯一接近而又不惹起警觉的方法,只有从水底潜过去一个选择。可是只要给任何一个把风者及时发出警号,我们能截着对方一半人已非常不错。” 龙鹰扫视远近以百计的船只,心忖如果给敌人投进水里去,在如此复杂和多样化的环境,想截着个武功高强的高手,难度等于大海捞针,而时间再不容许他们花时间去想办法。 武曌道:“龙鹰!” 龙鹰道:“立即起航,在敌船前方三十丈的货船旁驶过。” 武曌道:“还不照龙先生的意思办?” 武乘川领命去了。 武曌道:“你有什么奇谋妙计?” 龙鹰道:“就是以快制慢。小民从左舷往敌船弹射,有五成把握可越过近四十丈的距离,落到敌船上。” 武曌苦笑道:“如果你失手又如何?” 船身一颤,驶离码头,依龙鹰的航线前进,不住加速。任敌人的把风者如何精明,也只会以为是艘普通不过的夜航船,因为距离实在太远了。 武乘川回来,站在武曌另一边。 龙鹰欣然道:“巧妙处就在这里,即使小民失败,仍然有补救之法。” 武曌喜动颜色道:“朕明白了!” 武乘川听得一头雾水,不知所云。 双桅船终抵达龙鹰要求的位置。 龙鹰从右舷掠往左舷,跃起,双脚撑在甲板边缘,两腿屈曲,魔功爆发,投石般冲天而上。 一道黑影迅似鬼魅,几乎同一时间从舱顶射往龙鹰,落往他背上,两脚一前一后立个稳如泰山,身子前弓,以减少空气阻力,赫然是脸如寒霜的大周女皇帝。除了她外,谁能和龙鹰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就像曾演练过千百次般纯熟? 龙鹰投射的角度非常巧妙,斜射而去,借中间船的布帆掩敌耳目,到掠帆而过,敌人方看到高空有变,不过一切都迟了。 敌人尚未有机会发警号,龙鹰已耳际生风的到达离敌船两丈许处,冲势已尽,往下坠去,眼看功亏一篑,武曌双脚生出吸啜和提升向前的庞大力道,倏忽间落往敌船顶。 武曌跃离龙鹰,使个千斤坠,“砰”的一声破船顶而入,惨叫痛哼、骨折肉裂的声音爆竹般响起,声势惊人至极点。 十八亲卫高手现身敌船四周,以勾索迅速登船。 龙鹰滚到破洞处,立即看呆了眼,地上伏了七、八条尸首,其中一敌以长矛往武曌刺去。竟给武曌劈手抓着矛头,硬将那矛手带得横移两步,挡了本是从另一侧劈向武曌的一刀,登时鲜血激溅,武曌顺手将矛另一边的棍头洞穿不幸矛手的胸口,穿背而出,再贯穿矛手身后刀手的胸膛。 接着武曌旋身而起,第一脚踢飞了攻来的另一把刀,接着连环踢出,那人给踢得七孔流血抛飞而亡。 最厉害的是整个船舱的空间凹陷下去,人人现出似欲从恶梦挣扎醒过来的吃力神色,一切就像个永不会休止的梦魇。 “砰!” 舱壁破碎,真白拿雄不愧突厥的著名高手,趁手下拼死维护他的时机,挣脱武曌威力惊人的天魔气场,破壁遁逃。 龙鹰贴舱顶而去,两手按往边缘,魔劲催发,箭矢般朝真白拿雄射去,后发先至,在他落水前赶上他。 真白拿雄也是厉害,竟凌空来个翻腾,掣刀照头劈向龙鹰。 龙鹰早猜到他有此一着,积蓄至颠峰的一掌全力拍出,命中敌刀。真白拿雄全身剧震,虎口破裂,大刀脱手,往下坠去。龙鹰就趁他血气翻腾,失去还手之力的一刻,凭腰劲改前冲之势为头上脚下急坠,以脚尖迅疾无伦点中他胸口的几个要穴。 “砰!砰!”两声,两人先后坠入湖水里去。 武曌和龙鹰并排坐在马车上,驶入皇城。 武曌欣然道:“朕该如何嘉赏你?” 龙鹰恭敬道:“能为圣上办事,是圣上对小民最大的嘉赏。” 武曌笑道:“朕不想听恭维,这样吧!明天你不用到御书房来,好好陪你的娇妾。” 龙鹰大喜道:“谢主隆恩。” 武曌道:“停车!” 马车停下。 龙鹰讶道:“圣上不用小民陪圣上去审问真白拿雄吗?” 武曌凑过来在他左右脸颊各香一口,欣悦的道:“今晚朕不想再花精神在他身上,朕会以圣门秘技‘七针制神’让他吃足一晚苦头,明天养好精神炮制他。回甘汤院吧!还有一个时辰便天亮了。快滚!” 龙鹰突然醒觉,院外一片迷蒙,绵绵丝雨笼罩大地,脑袋不受控制重演武曌入舱杀敌的情景。武功高强的敌人,一一饮恨在她的盖世魔功之下,不堪一击,换了自己下场,正面交锋,能否捱过她百招连他也没把握,难怪法明如此怕她。 他坐起来,香体入怀,丽丽坐到他腿上,忙一把将她搂个结实,借她动人的肉体忘掉一切,亲热一番。 丽丽喘息着道:“夫君大人呵!吃午饭哩!” 龙鹰吓了一跳,拦腰抱起她往楼下走去,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丽丽娇吟道:“快午时了。” 龙鹰心忖自己好像从没有好好陪三女共膳,忙匆匆梳洗更衣,到内堂与她们吃午饭,发觉饭菜卖相朴实无华,入口却非常美味,大有家常菜的滋味。大讶道:“谁弄出来的?这么好吃。” 三女欢天喜地的向他大送秋波。 秀清道:“是我们三姊妹弄的,多谢夫君大人赞赏。” 丽丽俏脸红起来,吃吃娇笑道:“夫君大人如何奖赏我们?” 龙鹰满嘴美食,含糊不清的随口应道:“现在没空,幸好来夜方长,可以重重有赏。” 人雅羞人答答的道:“最怕你像昨晚般睡得像头猪那样。” 龙鹰瞅着她道:“为夫只一晚变猪,我的好人雅却晚晚是可爱的小猪,这叫百步笑五十步吗?” 人雅不依的扭动娇躯,那种媚态毕露的美景,看得他魂摇魄荡。这个美人儿确是媚力十足,随便一个神韵姿态,仍有强烈催魔之效,端木菱的仙胎在她面前完全失效。 龙鹰摇身变成丑汉,来到南市,肯定没有人跟踪后,进入约定好的食肆,宋言志早坐在一角的桌子,看着龙鹰坐入他桌子,现出心惊胆战的神色。 龙鹰道:“是我!” 宋言志赞叹道:“世上竟有如此高明的易容术。” 龙鹰没有解释,道:“你们是否因为有批包括真白拿雄在内的高手忽然消失,致疑神疑鬼,阵脚大乱?” 宋言志惊讶得合不拢嘴,好一会回过神来,道:“竟是你们干的,那是没有可能的。” 又道:“谁是真白拿雄?” 龙鹰答道:“就是脸上有道刀疤的家伙,他当然冒充汉人。” 宋言志露出恍然之色,道:“他是六坛级的重要人物。鹰爷真厉害,命中我们的要害。” 龙鹰道:“先告诉我,宋兄原来想说的事。” 宋言志道:“我们正开辟一条通往东宫的地道,可以在三天内完工。”又说出地道入口房舍的位置。 龙鹰听得倒抽一口凉气,心呼好险。 大江联的计划确有成功的可能。首先是掳劫小魔女以转移视线,令全城军马疲于奔命,阵脚大乱,人心惶惶,然后由真白拿雄率死士通过地道进入东宫,尽杀李旦和他的亲族,不但可重重打击武曌经神圣化了的威望,且因太子之位悬空,以武承嗣和武三思为首的政治集团,与以狄仁杰为首的朝廷势力,将陷入无限激化的夺位之战里。武曌则是进退两难,朝廷会被瘫痪。 大江联竭力营造的混乱形势将告出现。突厥大军趁机压境而来,大江联则打着匡复中宗的旗号,揭竿起义,先占领没有了黑齿常之的巴蜀,那时大周势危矣。 此计又狠又辣,不知是那万俟小姐还是宽玉想出来的? 宋言志道:“现在该怎么办?” 龙鹰冲口而出道:“撤退!”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_8_0. c_o_m 宋言志不能相信的道:“撤退?鹰爷不是要把我们在神都的势力连根拔起吗?” 龙鹰道:“这是另一种连根拔起。真白拿雄已被生擒活捉,招供会是今天内发生的事。照武曌的作风,将发下最大规模的搜捕令。” 宋言志仍是不明所以,呆瞪他。 龙鹰道:“你老哥回去后,力主全面撤退,理由是再掌握不到目前的情况,避风头是最聪明的做法。” 宋言志道:“我有信心说服他们,却不明白鹰爷为何肯放生他们。” 龙鹰道:“一切全为你,事实会证明你有先见之明,等于为大江联立大功,令大江联更看重你。明白吗?” 宋言志道:“只怕万一,若他们蠢得不听我的劝告又如何?” 龙鹰道:“那他们就是自作孽,天注定他们活不到明天,你定要及早开溜,只要到国老府说出名字,国老收容你后会使人知会我,包保你没事。” 宋言志感动的道:“鹰爷对言志好得没话说。” 两人商量了日后联络的方法后,先后离开。 第十一章 四蹄踏雪 绵绵细雨中,龙鹰回复本来面目,往访聂芳华,启门的家丁认得他,请他入堂等候,片刻后万仞雨来了,在他旁坐下笑道:“好小子,竟是来找芳华而不是万某人。” 龙鹰欣然道:“有分别吗?还以为你失踪了,原来是与美人儿双宿双栖,形影不离。” 聂芳华银铃般清脆的笑声传过来,道:“久别重聚,鹰爷勿要怪芳华缠着仞雨,不让他离开。” 龙鹰朝她瞧去,双目睁大道:“我的娘!嫂子竟然漂亮到如此慑人心魄的地步,由此可知小弟的兄弟不但是天下第一用刀高手,还是……哈哈!没什么!我只是想说他是家有绝色,全力以赴的英雄好汉。” 万仞雨摇头苦笑道:“你这满口脏话的坏小子。” 聂芳华早知他不会有“好话”,故先发制人,坦言承认缠着爱郎,教他没法拿此大做文章,岂知龙鹰见缝插针,且露骨得要命,又给他赞得心中欢喜,登时俏脸火辣,螓首低垂的坐在万仞雨的另一边,含羞不语。 龙鹰身子探前,好欣赏她迷人的神态,笑道:“今次小弟是为令羽的事来见聂大家。” 聂芳华含羞答答的迎上他灼灼的目光,道:“原来鹰爷不是专诚来访芳华,芳华会很不高兴。” 龙鹰嘿嘿笑道:“可是现在看聂大家的模样儿,却是开心迷人。哈!不要唬小弟!我只是找个借口来拜见芳华,免得我的兄弟事后找老子算账,问我私闯大家的香闺,究竟有何居心?哈!” 聂芳华白他一眼,再送一个甜笑。 万仞雨看他色授魂予的模样,道:“若不晓得你这小子是什么人,还以为多了个情敌。” 聂芳华嗔怪道:“雨郎呵!” 龙鹰坐直身子,一本正经道:“言归正传,小弟今次来是为令羽提亲,由芳华为令羽和举举作主。” 聂芳华默然片晌,叹道:“此事令人头痛。” 龙鹰大吃一惊道:“难道举举对令羽没有一点意思?” 聂芳华忙道:“噢!不!鹰爷误会。举举亲口告诉芳华,第一眼看到令统头,已感有缘,几个月相处下来,更是情根深种,非她的羽郎不嫁。问题在武延秀正大力追求举举,举举怕武延秀会为难她的羽郎,影响令统领的官职,故此心中为难。最近几天她没有回青楼去,躲避武延秀。” 龙鹰皱眉道:“武延秀是谁?” 万仞雨冷哼道:“武延秀是武承嗣之子。武曌的内侄孙,封建昌淮阳王,武氏子弟中数他功夫最好,被安排到军中任职。打过几场仗,算是立下些小军功,极得武曌看重。” 今次轮到龙鹰头痛,又是牵涉到武家子弟。道:“若是明媒正娶,武延秀有什么话可说的?” 聂芳华叹道:“现在朝廷里武氏子弟势力庞大,个个身任要职,举举绝非过虑。” 万仞雨提议道:“举举脱离芳华阁又如何?” 聂芳华道:“武延秀有神都小霸王之称,曾有强夺民女的恶行,现在是看在芳华阁的情面,不敢对举举胡来,如果举举再不属于芳华阁,天晓得他会干什么。” 接着向龙鹰嫣然笑道:“不过也非是没有解决的办法,但需鹰爷点头才成。” 龙鹰道:“竟有这么便宜的事?” 聂芳华欣然道:“鹰爷若肯正式公开的收举举做义妹,然后将她许给令统领,武延秀只有干瞪眼的分儿。” 万仞雨拍腿道:“好计!” 龙鹰心中苦笑,多了个便宜义妹,亦与武延秀结下梁子,在神都他是愈陷愈深,未来不知如何了局。但再没有别的选择,慷慨答应。 聂芳华欢喜的道:“芳华要代举举谢过鹰爷的大恩大德。” 龙鹰告辞离开,由万仞雨送他。 抵达院门,龙鹰止步道:“昨晚很刺激,且影响深远,现在却不宜告诉你,免得打扰你卿卿我我的兴致。明天午后在国老府碰头吧!” 万仞雨笑骂道:“竟敢向我卖关子,明天我在天津桥等你,不见不散。” 龙鹰拍拍他肩头,笑着去了。 神都是龙鹰所到过的城市中,水陆交通最为便利的城市。以水路而言,除洛水贯穿其中之外,还有东泸水、西谷水、北金水渠、通济渠、伊水、漕渠、黄道渠、重津渠和丹水渠,纵横交错,城内水上交通顺畅无比。 陆路交通规整划一,纵横各十条大街,配以内街小陌。大者宽百步,小者亦三十步,大街小街整齐相对,流通方便。 最热闹的大街,当然是定鼎街,由皇城南端门至定鼎门南北八里,隋时称为天街,现称为定鼎大街,两旁杂植槐柳,际此盛夏时节,绿荫成行,龙鹰漫步其中,心舒神爽,兼之刚下过一场小雨,空气清新,看着车轿川流不息,深深感受着大周皇朝的繁华气象。 他走的是定鼎门的方向,然后折东而行,目的地是闵玄清的如是园,想起即将可见到这位风格独特的天女,想起昨晚她娇痴妩媚的迷人神态,一颗心燃烧起来。 过了长夏门,有点不由自主的寻路回到那天被四大弟子围攻的拱桥上,在高处凭栏俯视缓缓淌流的伊水。 离端木菱出关之期尚有两天,她还说会弄几味斋菜款待他。唉!恐怕包括他们两个当事人在内,谁也弄不清楚他们的关系,原因在不论仙胎和魔种,都是玄之又玄的东西。向雨田曾说过,没有人明白魔种,可以说的是,魔种就是那么样的,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只有当你体验过魔种,才会确信魔种的存在。 魔种既是无法理解,仙胎亦是如此,仙胎魔种合起来,遂成他和仙子此刻扑朔迷离的关系。 多想无益,只能全心全意的去品尝和体验。龙鹰收拾心情,赶往如是园去。 踏足如是园,立即感觉到异样的气氛。人人神情肃穆,不愿多言。到达闵玄清的院落,一排三辆马车,还有十多匹健马,数十个道士道姑,立在车马之旁,一副整装待发的场面。 闵玄清排众而出,向他招手道:“幸好你来了,可送玄清一程。” 车马队驶出正门,车厢内两人并排而坐,由于闵玄清神情严肃,龙鹰不敢说话,当然更不敢碰她。 闵玄清轻叹道:“道尊十天前仙去,道门从此多事矣。” 往他瞧来,双目射出海样深情,伸出纤手按在他掌背,柔声道:“太宗皇帝立道门为国教,遂于西都西面的少陵原兴建全国最大规模的三清宫,并请来我门最德高望重的归元真人,奉之为道尊,以为天下道门之首。归元真人乃‘散真人’宁道奇的嫡传弟子,得他坐镇道尊之位,没有人敢有异议。即使目中无人如太元之辈,也从不敢挑战道尊的权威。只恨道尊阳寿已尽,丹清子又离世而去,再没有人可出镇全局,光是争夺道尊之位,已可令道门四分五裂,互相攻战。” 龙鹰反手握她柔荑,问道:“太元是谁?” 闵玄清道:“太元就是天师道派主席遥,野心极大,常思恢复东汉时天师道的盛况,奉张天师和孙恩为祖圣,自号天师,沈奉真就是在他支持下谋夺上清派派主之位。他对道尊之位是志在必得,若得到道门其他人的支持,圣上也很难反对。” 龙鹰道:“此人武功如何?” 闵玄清道:“此人武功直追归元真人,现在归元已去,该算他是道门第一人。” 龙鹰难以置信道:“难道他的武功犹在丹清子之上?” 闵玄清道:“这个很难说。” 龙鹰苦笑道:“怎舍得让闵大家离开我?” 闵玄清挨过来枕着他肩头,心疲力累的道:“这句情话还差不多。人家想离开你吗?只是别无选择,必须立即赶往西都去,看可否尽点人事。不用担心你的七美,一切被安排妥当,有喜讯时自有人通知你。快到新潭哩!我们从水路去。你乖乖的给玄清下车,玄清虽从小淡泊世情,却难以忍受与你分离之苦,不要送玄清上船,就装作我们从没有分开过。” 大搜捕开始了。 一队队的羽林军和御卫,策骑冲出皇城和上阳宫,气氛紧张。 龙鹰在皇城外给御卫截着,领他到仙居院见驾。心忖与武曌的关系愈来愈亲密,竟可到连张氏兄弟也不准踏足的禁地,登堂入室的去见她。 武曌躺在一张卧椅上,四个宫娥在为她推拿按摩,神情有点疲倦,却多了另一种妩媚的风情。 宫娥退离内堂。武曌道:“坐到朕身边来。” 龙鹰坐入她卧椅旁的椅子,道:“真白拿雄终究斗不过圣上。” 武曌柔声道:“这家伙费了朕很大的力气,幸好物有所值,朕想知道的都知道了,只问不到大江联总坛的位置,他应是从没去过。突厥人竟敢谋朕亲儿的命,朕要他们千万倍的偿还。” 龙鹰心中大赞,武曌毕竟是武曌,终于狠下决心,做出英明的决断。 武曌道:“褚元天和夏侯甘卓均已落网遭擒,现在要搜捕的是分散城内的其他奸党。” 龙鹰道:“该抓不到多少人,因为小民已吩咐宋言志,尽力劝他们立即撤离神都。” 武曌道:“你岂非帮了奸党一个大忙?” 龙鹰道:“最重要是放宋言志走,让他可以继续当卧底,又可借此为大江联立功。” 武曌道:“你不怕将来扮范轻舟,会给今天逃掉的奸党识破?” 龙鹰道:“对大江联来说,这批喽啰是外人,根本没有到总坛去的资格。哈!褚元天在宫内,别人想通知他逃走亦办不到,但夏侯甘卓在宫外,理该可及时溜掉。” 武曌懒洋洋的道:“你知会宋言志是多久前的事?” 龙鹰答道:“约在个许时辰前。” 武曌冷笑道:“夏侯甘卓于半个时辰前入宫找褚元天,给朕派往抓褚元天的人碰个正着,过庭亲自出手拿下他,他走的该是死运。” 龙鹰心忖夏侯甘卓该是接纳了宋言志全面撤走的建议,入宫来通知褚元天,故被一网成擒。夏侯甘卓如此失策,皆因从没想过真白拿雄竟是被生擒活捉,更没想到他捱不了半天,连老爹姓甚名谁都招了出来。 武曌忽然道:“那天你说过笨人出手,这个猜想是如何得出来的?” 龙鹰皱眉苦思,道:“现在回想起来,这个念头并没有事实支持,纯然冲口而出。” 武曌道:“这就是魔种的灵觉天机,没有道理可言。今次突厥人如能成功刺杀旦儿,会大举入侵。如若失败,将会策动契丹人进犯我境,突厥人则暗中支持,以试探我们失去黑齿常之后的应变能力。假如契丹人得利,突厥人会从西北方挥军南下,令我们疲于奔命,大江联则在南方制造动乱,牵制我们。哼!的确好胆。” 接着一双凤目煞气大盛,一字一字的缓缓道:“而不论契丹人、突厥人和大江联,均会打着复辟中宗的旗号来讨伐朕。朕会教他们亡国灭族,绝子绝孙。” 龙鹰道:“小民希望能在三个月内,起行往边疆去,到了那里才一边等待敌人来犯,从容部署,一边实地练兵。由于我们人数少,该不会惹起敌人警觉。” 武曌沉声道:“龙鹰!” 龙鹰应道:“龙鹰在!” 武曌凝望他,道:“此仗不容有失。且必须一举破敌,教突厥人没有可乘之机。郭元振今晚抵达神都,明早朕会在武成殿早朝时正式任命他为正将,可领万兵。你不用到御书房去,改到武成殿来候朕,婉儿会做出安排,让你和郭元振在朕前说清楚权责。” 龙鹰喜道:“郭老哥终于来了。” 武曌现出笑容,柔声道:“回甘汤院去吧!朕有份礼物送给你。多带人雅到城中吃喝玩乐,现在的神都,比过往任何一刻更安全。” 龙鹰一边嘀咕武曌会送他什么样的礼物,领命离开。 甘汤院隐隐传来马嘶之声。 龙鹰加快脚步,果如所料看到院前包括令羽等在内的十多个御卫,正围观一匹神骏至极的黑马,马蹄处是雪白的毛,仿似穿上白靴子。 人雅、丽丽、秀清、李公公和一众婢仆出宅来看马,非常热闹。 令羽迎上来道:“圣上着我们送来的,是圣上的御骑之一,叫蹄踏雪,以后它就是鹰爷的了。” 御卫将战马牵到龙鹰身前,可能由于不习惯新的环境,它不住喷气摇头,暴躁不安,如非御卫扯着马缰,肯定会踢蹄而起。 令羽压低声音道:“真不明白圣上为何指定送这匹马?直至今天,它仍是野性难驯,我们等闲不敢碰它,圣上更从未用过它当坐骑。” 龙鹰涌起奇异的感应,手探出,抚上蹄踏雪的马鼻,令人难以相信的事发生了,马儿安静下来,尾巴“霍霍”摆动。 令羽等全看呆了眼。 龙鹰生出与它血肉相连的奇异感觉,按捺不住的飞身登上马背。蹄踏雪前蹄用力,弹跳仰身,发出震天嘶鸣,吓得令羽等往四外退开去。 蹄踏雪前蹄回地,龙鹰策马奔出,耳际生风的刹那间已冲出近百丈,又掉转马头奔回去,痛快至极。 令羽喝彩叫好。 龙鹰喝道:“人雅!” 人雅奔下石阶,龙鹰策骑迎去,众人纷纷让开,人雅还未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被俯往她的龙鹰抄着腰肢,提上马背,让她安坐身前,先策蹄踏雪绕个小圈,又往院外奔去。 蹄起蹄落,蹄踏雪放蹄疾奔,虽负上两个人,那风驰电掣的速度可不是说笑的,从主道直奔至观风殿的大广场,绕了几个大圈,才往甘汤院奔回去。 人雅兴奋得俏脸红烧,惊呼娇笑,乐极忘形。 龙鹰回到甘汤院,抱着人雅跳下马来,叫道:“好马儿!”然后向秀清和丽丽道:“下次轮到你们。” 两女拍掌欢呼。 令羽来到正搂着马颈亲热的龙鹰旁道:“天注定了它是鹰爷的坐骑。” 李公公来到另一边道:“上官大家来了,正在堂内等待鹰爷。” 龙鹰将蹄踏雪交给令羽,入院见上官婉儿去了。 第十二章 活的兵书 上官婉儿道:“布囊里是百两黄金,请龙大哥查收。” 龙鹰看着圆桌上重甸甸的囊袋,记起武曌不久前说过嘱他带人雅到宫外玩乐的建议,原来有后着,就是眼前丰厚的馈赠。目光转到上官婉儿的如花玉容,不解道:“此等差事,何用劳烦上官大家?” 上官婉儿正襟危坐,叹气道:“这个怕要问圣上才有答案。” 龙鹰微笑道:“婉儿因何叹息?” 上官婉儿白他一眼,道:“因为婉儿有送羊入虎口的感觉。” 龙鹰失笑道:“多得美人儿你提醒我,哈哈!为何婉儿一点不紧张,是否正深深享受在虎口下的感觉?” 上官婉儿含笑道:“因为婉儿发觉这头猛虎与别不同,在虎穴里反失去虎性,所以婉儿在这里是最安全的。” 龙鹰道:“婉儿确是审时度势的高手,知道老子不会用虎口衔着你回房去大快朵颐,只能竖起虎耳,觑准婉儿落单的一刻,大占婉儿的便宜。” 上官婉儿道:“不要唬人家哩!若你真要对人家不守规矩,昨天婉儿早失身于你。看看吧!婉儿现在不是完好无恙吗?” 龙鹰哂道:“上官大家太不明白老子了,还记得老子如何对付戈宇吗?第一步是留手,第二步是落重手,第三步是让他自动投怀送抱。明白吗?” 上官婉儿娇笑道:“还要吓唬人家。好吧!现在你立即随婉儿回府去,你爱对婉儿干什么便干什么,但必须答应明早才回来。龙大哥尊意如何?” 龙鹰心忖若这么不顾三位爱妾而去,彻夜不归,不管她们的容忍度有多大,肯定很不开心。颓然道:“你这头羊儿真不简单,明白老虎的为难处。幸好来日方长,哪怕和上官大家没有真个销魂的机会!” 上官婉儿道:“可以谈正事了吗?” 龙鹰讶道:“有什么事这般重要?” 上官婉儿肃容道:“事关机密,龙大哥心中有数便成。明天一个以突厥人为首,包括塞外多个民族的使节团,将抵达神都,魏王征得圣上同意后,虽放出风声,但却将联合使节团到神都的日期保密,直至魏王向梁王提出把使节团的重要成员列入后天晚宴的邀请名单中,梁王方晓得此事,着人家来通知龙大哥。” 龙鹰像没有听到般,道:“晚宴后小弟可否到上官大家的闺房度夜?” 上官婉儿娇嗔道:“可以正经点吗?梁王担心魏王此着是针对你而发呵!” 龙鹰不悦道:“只说梁王担心我,婉儿不关心老子吗?” 上官婉儿垂首道:“婉儿是女儿家嘛!你总是不肯体谅人家。” 龙鹰投降道:“算老子怪错你。咦!你干什么?” 上官婉儿离开座位,幽怨地瞅他一眼,道:“惹得龙大哥生气,婉儿只好及早离开。” 龙鹰移到她身前,恨不得把这个香喷喷的美人拥入怀中,亲怜密爱,却是不敢逾越,道:“是我不对!让小弟送上官大家上马车。” 上官婉儿“噗哧”笑道:“鹰爷竟肯认错,教婉儿意想不到。鹰爷要婉儿晚宴后侍寝没有问题,但看在江湖道义分上,不得不提醒鹰爷,那晚恐怕鹰爷分身乏术啊!” 说罢擦身而过,香肩轻碰他一下,朝院门方向举步。 龙鹰一边心中细细品味她的弦外之音,一边殷勤送客。又记起胖公公对他的忠告,这个美人儿果然是不好惹的。 回到后院,三双美目齐往他投来,令他颇有原形毕露的感觉,幸好没和上官婉儿干过任何事,随手将黄金放在台子上。 他刚坐下,丽丽来个投怀送抱,坐到他腿上去,伏到他肩颈嗅吸几下,接着于他的视线不及处,竖起拇指,向人雅和秀清打手势,两女登时喜动颜色,过来争相献媚,让他享尽艳福。 龙鹰丝毫不怪责她们,这是一种微妙的心态,如果他视三女如无物,在家中与上官婉儿亲热调情,会认为龙鹰不尊重她们。 饭后,龙鹰带三女到宫外长廊散步,让她们饱览都城两岸迷人夜景。走在长廊上,忆起美修娜芙的歌舞和热吻,看着三女欢欣雀跃的指点往来不绝的船只,又比对荒谷石屋时的生活,百感交集。 龙鹰向挽着他臂膀的人雅道:“还未看过俏人雅的歌舞呵!” 人雅喜孜孜的道:“你没有时间看嘛!待会回家,人雅给夫君大人看个饱。” 龙鹰大乐道:“为夫要俏人雅一边歌舞,一边宽衣解带。” 丽丽笑道:“夫君大人是投人雅所好,她不知多么喜欢宽衣给夫君大人看。” 人雅大窘道:“你呢!你不喜欢吗?” 闹了一会后,来到长廊尽端,龙鹰拥着她们止步道:“明天你们把尺寸交给李公公,各造三套骑射服和马靴,好让你们学习马术。” 三女兴奋欢呼,不知多么高兴。 龙鹰想起不久便要远征塞外,不知何时方可和爱妾重聚,而她们是那么的需要他,不由暗自神伤肠断,又不可露于形色。 是夜甘汤院后院变为舞榭歌台,三女使尽浑身解数,向夫君大人表演歌舞。丽丽和秀清已是非常出色,但人雅别具一格的体态、美貌和声线,令她的歌舞明显地胜上她们不止一筹。她带着童稚的嗓音,纯净洁美,缥缈优雅,如云似水,脱俗神秘。随着她的舞姿,东一簇、西一抹的,吟唱出既似伸手可掬,又是遥不可触的情歌。 那晚当然是极尽男女之欢,鱼水之乐。翌日绝早,龙鹰策蹄踏雪驰出上阳宫,趁人少车稀狂奔于定鼎大街,出城门,放骑平野山林,凭着魔种的灵异,人和马化为不可分割的整体,记起当日被莫问常一方追杀,两匹战马先后被射杀和力尽而亡的往事,心内充塞锥心的悲痛,暗自立誓拼死也要保护胯下爱骑,不让它在战场上受到任何伤害。 自然而然,他的魔气贯注蹄踏雪每寸肌肉筋骨,乖马儿仿似得到魔种的灵性,毫不费力做到所有他心想的事。 回城后人车大增,龙鹰放缓马速,快抵天津桥,小魔女策着她的爱马黑儿,飞快从后方追上来。 龙鹰笑着向她打招呼道:“小魔女大姐你好!” 狄藕仙一脸不依的神色,道:“这几天你这小子滚到哪里去?最可恶的是前晚,明知人家有参加天女游宴,却故意开溜,仙儿恨死你。” 龙鹰哂道:“还敢来说我,只不过说了句要你嫁我,立即一溜烟的逃个无影无踪,害老子在你老爹前颜面无存。老子面皮虽厚,怎都知点廉耻,小魔女既看老子不入眼,老子还要去自讨没趣?” 小魔女苦恼道:“人家不是不愿嫁你,可是仙儿还未玩够呵!你是最可恶的笨蛋。” 龙鹰呵呵笑道:“原来如此,那大小姐是铁定嫁小弟哩!只是个迟早的问题。对吗?老子没听错吧!” 两人并骑走上天津桥。 小魔女羞红娇嗔道:“人家只是打个比喻,休要想歪。”旋又嘻嘻笑道:“你这匹马儿从哪里来的,是否刚从城外回来?明天我们比拼骑术如何?” 龙鹰欣然道:“比拼什么都可以,只要你肯将刚才那句令我想歪了的话,再说一次。” 天津桥尽,他们朝皇城的端门缓骑而行。 小魔女眯着眼皱起鼻子向他装鬼脸,道:“说便说!人家不是不愿嫁你,但是你这小子如此可恶,如果仍是死性不改,教人家如何嫁给你。嘻嘻!” 龙鹰知她虽然多加了条尾巴,将最精彩一句的意思扭转,但以她的脾性来说,已代表有限度的屈服,非常难得。策马停定,笑道:“我的耳朵该出了问题,只听到第一句,嘿!早嫁迟嫁都没关系,老子何时兴起就向国老提亲。哈!还有的是,老子会预支和未来娇妻的亲热温存,令大姐你处处中招,大姐最好心里有数。哈!老子要返皇城办公哩!” 狄藕仙踩足嗔道:“中招便中招,还未说好呢。” 龙鹰一头雾水道:“还未说好什么?” 狄藕仙小耳根赤红,骂道:“死龙鹰!死蠢蛋!” 龙鹰终于会意,道:“明天城开,老子在城外等我的未来娇妻。” 狄藕仙横他娇媚诱人的一眼,径自去了。 龙鹰得知小魔女真正心意,满空阴霾尽消,心情畅美的抵达武成殿,殿外的大广场停满马车,早朝仍在进行中。 荣公公迎上来道:“上官大家仍在殿内,郭将军则在内殿恭候鹰爷大驾。”又使人伺候蹄踏雪。 龙鹰随荣公公沿绕殿长廊,往内殿的方向走,道:“设法通知胖公公,这处事了后,我会到大宫监府找他。” 荣公公欣然答应,道:“鹰爷为留美等做的事,令我们非常感动。” 龙鹰心中一动,问道:“如果我想弄国老的千金到上阳宫去,该怎么办?” 荣公公道:“最直接的,是得到圣上赐准。但如只一次半次,鹰爷径直带她入宫便可以了,谁敢拦阻鹰爷?也不会有人敢通知圣上,很大机会圣上会将告密者斩了。哈!” 龙鹰开始感受到自己在宫内的威势,点头表示明白。 甫踏入大殿,一个身穿将军服的彪形大汉离座而来,伸出双手与他紧握,激动的道:“鹰爷是怎样的一个人,国老已和末将说个一清二楚,大恩不言谢,郭元振愿为鹰爷效死命。” 郭元振乍看有点像陆石夫,不过比他高上几寸,只矮龙鹰少许,面相粗豪,双目精芒电射,不单显示出他精湛的武技,且是精明厉害、一无所惧的超卓人物,难怪求助于狄仁杰和张柬之时,两人都不作第二人想。 荣公公知机告退。 龙鹰对这真性热血的汉子,打心底欢喜,牵他到一旁坐下,道:“将军不是我的下属,而是我的兄弟,大家并肩作战,不但要粉碎外族的入侵,还要将突厥连根拔起,你的想法就是我的想法。将军对契丹人有什么认识?” 郭元振讶道:“为何不是突厥人而是契丹人?” 龙鹰道:“因为我们掌握确切情报,契丹人在短期内大举来犯。” 郭元振大喜道:“若真是如此,我们可从容部署,对敌人迎头痛击。” 接着道:“契丹人悍勇善战,但现时人数远及不上突厥,故而无力扩展国土。太宗时,契丹大酋窟哥率各部落归降我朝,我们遂于其地设置松漠都督府。窟哥死后,契丹曾与奚联合叛变,被我朝派兵讨平。但到窟哥孙尽忠得势,又来寇边,我军屡战屡败,究其原因,皆因契丹出了个无敌猛将孙万荣,此人智勇兼备,不可小觑。” 龙鹰听得矛塞顿开,道:“对付契丹人,有何妙法?” 郭元振像变成另一个人,侃侃而谈道:“外族最可畏者,不是其平原野战难挡的锋锐,而是一旦失利,可远撤草原大漠深处,休养生息后再次来犯。契丹与奚,唇齿相依,时战时和,到孙万荣崛起,不时以不同借口,向奚敲诈苛索,令奚人非常不满,如果我们可联奚制契丹,包保可将契丹灭掉。” 龙鹰拍腿叫绝,又问道:“今次是要凭三千奇兵克敌制胜,郭老兄有何看法?” 郭元振道:“只从此点,可看出鹰爷是知兵的人。且国老指出,只鹰爷一人,已胜比千军万马,何况还有名震天下的风过庭和万仞雨。” 龙鹰道:“不要夸小弟,要到战场上才见真章。这三千精骑该如何处理?” 郭元振道:“若依我朝编制,一府辖四至六团,每团两百人,设校尉统率。每团辖两旅,每旅一百人,置队正。每队五伙,每伙十人,设伙长,此为正规编制。不过末将却爱用李靖的‘结队法’。每一大队合五中队,五十人为之;中队合三小队。最重要的是队友之间心意相得,如此方能将士归心,如臂使指。不过最后如何编制,由鹰爷决定。” 龙鹰道:“当然用老哥最爱用的编制。这三千人将是随郭老哥转战北疆的班底,我们三人没有任何官职。嘿!圣上有没有擢升老哥呢?” 郭元振道:“末将给革职时是副将,现升为主将,全拜鹰爷所赐,令末将不致辜负平生所学。” 龙鹰道:“将军究竟分多少级?” 郭元振道:“大致可分大将、主将、副将、偏将和裨将五级,不过同一级内也有不同的封号和等级。” 龙鹰兴致勃勃的道:“一切依赖老哥。三千精兵可在什么地方挑选?最重要的是避过敌人探子耳目,直到我们奇袭敌人,敌人才如梦初醒,晓得有这么一支精锐部队。” 郭元振道:“如蒙圣上赐准,我会到北疆去挑选惯于在塞外作战的悍勇者。张老答应末将要什么有什么,饷银加倍,不论兵器、弓弩、火器、甲冑、战马、粮草、医药都挑最好的给我们。我郭元振立誓如果这样都打不赢这场仗,愿以一死谢罪。” 龙鹰心忖若自己是活着的《道心种魔大法》,郭元振便是活着的兵书。更有个直觉,中土将来的安危,全系于眼前猛将的身上。笑道:“郭老哥说起战争,便如我要去比武交锋般兴奋。” 郭元振压低声音道:“国老指只有鹰爷可说服圣上,让我们可放手而为,不像以前般畏首畏尾。” 龙鹰道:“今次是全骑兵的战队,编制上有不同吗?” 郭元振道:“最大的分别,是‘马皆有副’四个字,每个骑兵拥两匹战马,交替而骑。战马的训练更要严格,除能高速奔驰外,还要求跳跃、卧伏、渡水、上坡,能在战场交锋的千变万化中,熟练地听从骑手的指挥,配合得天衣无缝。所谓‘前后左右,周旋进退,越沟堑,登丘陵。冒险阻,绝大泽,驰强敌,乱大众’是也。” 掌声从殿外传来,武曌的声音响起道:“说得精彩!” “圣上驾到!” 第十三章 神兵利器 武曌登上龙座,令一众随从退出内殿,只留下上官婉儿侍立身后,向仍跪伏地上的郭元振道:“卿家平身!” 郭元振直立垂首。 武曌道:“赐坐!” 郭元振大吓一跳,道:“臣将站着。” 本已坐下的龙鹰不好意思的站起来陪他。武曌亦不勉强,道:“告诉朕,如何可以将突厥人连根拔起?” 今次轮到龙鹰给吓一跳,这个题目太大了,教郭元振如何回答? 岂知郭元振想也不想,变成另一个人似的,昂然答道:“首先是巩固边疆,以臣将以前驻守的凉州疆界为例,南北不过四百余里,北有突厥,南有吐蕃,如若来犯,每杀至城墙下,令百姓苦不堪言。但如能在两边筑卫城,以重兵驻守,不但可占据边疆的战略要地,更可拓展州境,令外敌难以深进。另一方面可使戍军闲时开置屯田,令生产蓬勃,当百姓富裕,军粮储积充足,始可言对敌用武。敌不能攻我,故我能攻敌,圣上明察。” 武曌沉吟片刻,倏地龙目异芒大盛,先望龙鹰,然后目光移到郭元振身上,断然道:“此战若胜,朕就封郭卿为幽州都督,绝不食言。” 郭元振扑跪地上,高呼万岁。 龙鹰不晓得幽州都督是什么东西,但看武曌如此煞有介事的许诺,郭元振则欢喜如狂,可知定然非同小可,且是郭元振的梦想。 武曌又道:“朕今天还有很多事情处理,郭卿去见张柬之大人,放胆说出你的要求。龙先生和郭卿都是性情中人,肯定可合作无间。可是郭卿须铭记心头,每当陷于绝境,不论龙先生的提议表面看来多么荒谬,郭卿定要绝对相信龙先生,不许有丝毫犹豫。退!” 龙鹰和郭元振施礼告退。 离开武成殿,约好再次见面的时间地点,郭元振往见张柬之,龙鹰则策骑到大宫监府去。 胖公公坐在中园的凉亭里,手执烟管,吞云吐雾,两个俏宫娥分立他后方左右,为他推拿肩背。 龙鹰在他对面坐下,道:“幽州都督是什么?” 胖公公道:“幽州在神都之北,北枕长城,东临渤海,而为幽州都督者,必兼河北道节度使。如果你仍不清楚幽州的重要性,公公可以告诉你,外族若要入侵,必须攻陷幽州,然后一个月内可杀至神都城下。” 使退两婢,道:“发生什么事?” 龙鹰遂把这几天内的事一一奉上,胖公公听罢,放下烟管,道:“随公公来!” 龙鹰唤道:“我的娘!” 广阔的空间内,兵器架排列成阵,放满各式各样的兵器,刀、枪、剑、戟、棍、棒、槊、钩、斧、钺、铲、钯、鞭、锏、锤、叉、戈、矛等十八般武器外,还有飞钩、飞挝等奇门兵器。弓、甲冑、盾等式式俱备,数以千计,看得人眼花撩乱。 胖公公先嘱小太监把大铁门关上,挺着肚腩负手悠然道:“眼前所见就是战争的工具,是漫长战争历史的具体反映,亦代表兵器工艺的发展,每一种形态,均是千锤百炼下的成品,智慧的结晶。看它们,我们需抱恭敬之心。” 龙鹰惊叹道:“想不到国库内藏有这么多神兵利器。” 胖公公道:“太宗皇帝最爱收集兵器,加上外来的贡品,民间的捐献,数目远不止此数,有部分经赏赐等形式送了出去,否则多几个殿堂仍容纳不下。但说到神兵利器,这些仍够不上级数。像飞天神遁和袖里乾坤,另有藏处。”举步便走。 龙鹰跟在他身后,左顾右盼,目不暇给。 胖公公笑道:“有没有能令你心动的宝贝?” 龙鹰摇头道:“仍未有感觉。” 胖公公道:“天下间,恐怕你是最有资格品评库内所有武器的人,魔种的确神通广大,竟在法明亲率四大弟子围攻下,不但给你脱身而去,还给你伤了几个人,第二晚即偕端木菱那丫头大闹净念禅院。看着浓烟冲天,公公已知必是你干的好事。打铁趁热,明天那丫头出关,定要再接再厉,向她展开全面攻势,务要粉碎她对魔种的抵御力,收得她帖帖服服,那将代表圣门彻底的胜利。” 龙鹰苦笑道:“我倒没公公那么乐观,仙心难测,仙法更难防,我有张良计,她有过墙梯,否则那晚早和仙子成其好事。她忽然闭关三天,正是对付我的仙家手段。他奶奶的!” 胖公公领他来到库内一道上了锁的大铁门前,上有横木匾刻上“神兵库”三个大字,下款是“李世民敬题”。 胖公公道:“仙子对你情根深种,否则怎肯让不能触碰的仙躯任你搂抱亲热?为何不可以从乐观处去想,她正力图以仙胎促进玉成你的魔种,到时机成熟,心甘情愿将仙胎交入你的魔手中,任你品尝?哈!想想都令公公心花怒放,圣门仍是前途无限。” 龙鹰叹道:“可惜成也圣门,败也圣门,先不说我能否斗得过武曌,法明复元后,第一个要找的肯定是我。” 胖公公哂道:“我们的邪帝怕过谁来?道心种魔更是圣门之最,武曌和法明适足是催魔的最佳材料。” 又道:“纯比武力,当然不是武曌对手,可是你这小子浑身法宝,运气又好,令武曌不得不倚重你,现在你跪地哀求她向你施展姹女大法,她也会断然拒绝。唉!谁比公公更明白她?首要之务,正是要保她的江山,其它一切,暂搁一旁。” 说毕掏出钥匙,开锁推门,进入神兵库去。神兵库的空间只有主兵库四分之一大小,但已非常可观,陈设逾千件各式兵弓盾甲。龙鹰心神一震,连跨数步,来到一个兵器架前,道:“我的娘!这是什么东西,如此怪诞?” 胖公公好整以暇来到他旁,道:“你觉得古怪,皆因不晓得这两支分别长八尺半和六尺,关刀非关刀,似戟非戟的兵器,事实上是可二合为一的奇门兵器,也是罕有的组合兵器,最长可达一丈二尺,还可以调校至最短的九尺,重七十斤,以纯钢掺和特异的矿石,经烈火淬炼打制而成。不过极难使用,太宗皇帝曾有口谕,除非能发挥此器的特性,否则不准拿离国库,所以直到今天它仍被幽禁于此。” 又试探道:“你对它有特别的感应吗?” 龙鹰举起两手,“铿铿”两声,两支长短粗细不一的兵器,从架里弹跳出来,落入他掌握中。一端是戈和矛的混合体,尖锥加横刀,具有勾、啄、撞和刺的效能;另一端像关刀和刀的合体,不过却是波卷形的宽直刃,刃头锋利如剑尖,不论用砍、劈、削、刺,均有灵动如神,可千变万化的奇效。现在分执两手,则为可各自单独使用的奇门兵器。如此一器之中,暗藏十八般兵器的所有效能,是龙鹰想也没想过的。 龙鹰发出震库狂笑,气势陡增,道:“此正为本邪帝仗之以纵横战场,杀敌制胜,破契丹灭突厥的神兵利器。” 胖公公知他登入魔极之态,往后飘退,消失在一排兵器架后,不旋踵又回到龙鹰身前丈许处,右手握着把特大的厚背刀,另一手持着古怪的圆形步盾,摆开架式,双目异芒烁闪。 龙鹰转过身来,长的奇器扛到肩头上,短的奇器垂在一边,自然而然便有一种人器配合得天衣无缝的意味,双目魔芒大亮,以胖公公的修养,亦见之心寒。 龙鹰从容不迫的打量胖公公的刀和盾,讶道:“这把是什么刀?竟重达百斤,比老子的怪兵器更重,且是乌光闪闪的,天下间竟有这么奇异的刀。” 胖公公苦笑道:“还是邪帝老哥你在行,不但一眼猜出它的重量,还可看到它乌光闪闪,公公便什么都看不到。此刀的原材料来自从天上降落于南诏的一块怪石,南诏王将它献给李世民,当作天大吉兆。李世民命宫内铁匠将它炼而成器,确是够锋快了,可是百斤之刀谁吃得消,故只得留在库内作观赏用。因它从天而降,故名之为‘天刀’,也有向宋缺那把真正天刀致敬之意。” 龙鹰傲然道:“天刀今天终遇上它的真主,公公想不给老子也不成。哈哈!你持的圆盾似盾似甲,重一百二十斤,软硬兼具。他奶奶的,若将所有这些重东西带上战场,马儿要多负重三百斤,如何吃得消?” 胖公公终成功抵着他君临天下般的磅礴气势,变得气定神闲,缓缓道:“韦师当年告诉公公,少帅寇仲和徐子陵曾化身太行双杰陪李渊与波斯人打马球,其马技超凡入圣,可令马儿脱胎换骨,能其之所不能,事后苦思良久,方悟出他们注真气入马体之法,只恨知易难行,没法办到,但肯定难不倒我圣门最超卓的邪帝。” 龙鹰忽然道:“最超卓的尚未轮到本帝,公公可知你几句说话,已足令我的蹄踏雪变成天马。哈!棒极了。” 胖公公道:“我这张盾,来自太宗时代的箭大师,本是赠给为他雪血海深仇的少帅寇仲,岂知寇仲白马之盟后,归隐岭南,只好改为献给太宗。此盾以钢丝绞卷成线,编织而成,作盾时需贯注真气,使其变硬,不作盾时可穿在身上当护胸背的甲冑。” 接着大喝道:“来!” 龙鹰笑道:“正有此意。” 随着身子移前,左右长短两兵像两道闪电般朝胖公公打去,胖公公吆喝一声,左盾挡开他长器的当胸一刺,天刀疾劈。 金铁交击声震彻神兵库,火花溅射。 胖公公被魔劲冲得连退三步,但也将龙鹰的攻势气焰硬压下去,令他没法乘势追击。 龙鹰大乐道:“想不到公公盾法刀术,如此了得。小心呵!” 话犹未已,两手分别展开不同的技法和攻击,像两个人般长江大河似的攻打胖公公。当软硬盾挡上长器,会发出“笃”的一声,另一边则是“铿锵”不绝,一时“铮笃”之声不绝如缕,火花如烟花盛放,场面火爆目眩。到百招之后,胖公公不住败退。 龙鹰占着主攻之势,说走便走,抽身退后。 胖公公仍被他的魔气锁紧死锁,但终是魔功深厚,略一调息,回复过来。苦笑道:“什么长江后浪推前浪,原来真不是骗人的。” “铮!” 长器以闪电的速度插入短器里去,精准得使人难以置信,龙鹰又卖弄的利用器身的凹位和凸牙拉长缩短,千变万化,最后调节至最长的一丈二尺,手执正中,往胖公公攻去。 胖公公使尽浑身解数,勉强挡着他的幻变无方、奇招怪式层出不穷的三十多招,终告后力不继,往后飙退。 龙鹰当然不会追击,哈哈笑道:“公公尚未说出此双端奇器的来龙去脉。” 胖公公喘息道:“不是不想说,而是无可奉告。当年李世民攻克洛阳,从王世充处得此奇器,不旋踵王世充遇袭身亡,有关此器的事不了了之。” 随手将天刀朝他抛过来,龙鹰一手接着,失声道:“我的娘!真的坠手。”向胖公公咧嘴笑道:“挡我一刀如何?” 胖公公大吃一惊,步盾变软,给他捧着来到龙鹰身前,叹道:“你最好找万仞雨或风过庭那两个小子给你试刀,刚才推拿的功效全给你硬生生打走,变得腰酸背痛。俯身!” 龙鹰将兵器搁放旁边的兵器架处。俯头,胖公公将变成软甲的盾子由头套下去,化为前后一副的链子护甲,直盖至腰下,非常称身。 龙鹰啧啧称奇。胖公公一边为他扣紧,边道:“看来你和少帅寇仲的身材差不了多少,所以贴体合身,像专为你而制一样。” 龙鹰大喜道:“有这护身宝贝,不怕刀斧临身哩!” 胖公公道:“你如不气贯宝胄,给人劈得骨折肉裂莫要怪我。” 龙鹰道:“明白!这件东西叫什么名字?” 胖公公道:“箭大师名之为‘百变’,是否名副其实,须你去揣摩领悟。” 又道:“来!还有一样绝不可缺的东西。” 龙鹰随胖公公往神兵库一端走过去,道:“天刀、百变,就只剩下那怪东西没有名字。取个什么名字好呢?最好要威风一点,叫起来似个模样,敌人喊‘看枪’时,小子叫看什么东西好呢?” 胖公公莞尔道:“真给你笑死!这东西非枪非矛非戟,实在难以名之,待公公为你想想吧!” 靠墙处置一几,上放雕着龙饰的精致木盒子,长两尺宽尺半,神秘兮兮的。 龙鹰大讶道:“难道是暗器?否则怎能装进盒子里去?” 胖公公叹道:“你真是有眼不识泰山。盒内装的,是少帅寇仲除井中月外,藉之纵横塞内外的超级武器,可杀人于无影无形间,你自己打开看吧!” 龙鹰伸出双手,恭敬地掀开盒子,剧震道:“我的老天爷!这才是我梦寐以求的异宝。” 胖公公大讶道:“很多人拿上手把玩仍弄不清楚它是什么东西,你竟能一眼觑破玄虚?” 龙鹰双手小心翼翼的将仿如玩物、结构精巧的怪东西取出来,再改为一手抓着,移到身侧。 机括声响,金属结构伸展扩张,玩魔法似的变成一张大弓,金光闪闪。 龙鹰长笑道:“棒!棒极了!今天就像入宝山,满载归。” 胖公公像看怪物般将他由头看到尾,道:“这是箭大师精制的三张摺叠弓之一,一张随跋锋寒到了塞外去,一张不知所终,你手上的一张属寇仲所有,赠予李世民。” 龙鹰大奇道:“这么方便好用的神弓,为何仍留在库内发霉?” 胖公公道:“试拉拉看!” 龙鹰随手拉弦,连拉十多次,次次张如满月,不解的往胖公公瞧去,道:“有何特别之处?” 胖公公惊讶得合不拢嘴,好一会嚷出来道:“你是否仍可算人?其他人坐马沉腰,吐气扬声,始拉得开一次半次。这至少是二千石的弓,你却像看书揭页般的轻松容易。” 龙鹰笑嘻嘻道:“可能我是天生吃战争这碗饭的。嘿!从这里拿了这么多有历史价值的东西,武曌会否不高兴?” 胖公公好整以暇道:“放心!待会我去和她打个招呼。脱下你的百变,穿着这东西走出去,别人会以为你疯了,待会公公会使人把这批上战场的好拍档送到甘汤院去。” 龙鹰扯着胖公公的衣袖道:“小子有一事求公公。” 胖公公讶道:“说吧!” 龙鹰言辞恳切的道:“我不在时,请公公照顾人雅她们。” 胖公公道:“不用你求我,公公也会这样做。在上阳宫发生的每一件事,没有一件能瞒过公公。” 龙鹰大喜道谢。 第十四章 美丽误会 龙鹰策骑沿神道驰返上阳宫,刚进皇城,给风过庭拦途截着。跃下马来,笑道:“公子别来无恙。” 风过庭细看他的神情,道:“你可知闵玄清到西都去了。来!一边走,一边说。” 龙鹰放开马缰,让蹄踏雪跟在身后,道:“我还送她一程。咦!到哪里去?” 风过庭回头瞥蹄踏雪一眼,道:“好小子,竟能收得蹄踏雪帖帖服服的,教人惊异。此马野性难驯,我试骑过它一次,虽未像其他人般被掀下马来,但它绐终不肯就范。现在去皇城轩,国老在等你。” 龙鹰忍不住问道:“玄清今去西京,为了道尊仙游的事,关乎道门纷争,有凶险吗?” 风过庭道:“道尊仙去的事,轰动神都,但因道尊一向支持中宗复辟,所以圣上只循例发出讣闻,没有下旨举国致哀。玄清在道门有很高的地位,暂时该没有危险,可是一旦道尊之位争持不下,情况失控,将难以猜估。圣上和武氏子弟一向支持天师席遥,令情况更趋复杂。” 龙鹰明白过来,不用说席遥是站在拥武氏子弟的一方,所以道尊之争,变成政治的斗争。 皇城轩位于皇城西南隅,接近上阳宫,是一座两层高的木构建筑,规模宏大。与八方馆不同处,于二楼设置厢房,由于木质特异,有良好的隔音功效,故厢房清幽宁静,说密话不虞被人听到。狄仁杰所在厢房位于一端,门外有亲卫把守远近,见两人到,先报上狄仁杰,方让两人进入。 龙鹰想不到的是除狄仁杰外,张柬之、郭元振和万仞雨都在座,似个机密会议多于午膳的聚首。 在圆桌旁坐下,万仞雨为两人斟茶,狄仁杰笑道:“先吃点东西,论菜式,皇城轩更胜八方馆。” 张柬之拈须微笑,道:“八方馆因要网罗天下名菜,所以不若皇城轩只攻地道菜式。专怎都胜过杂,只有我们的鹰爷例外。” 龙鹰忙说不敢当,举杯向各人敬茶,众皆举杯回敬,气氛融洽。佳肴奉上,吃到一半,狄仁杰转入正题,道:“老夫是代元振问龙小兄,元振百思不得其解之事,是小兄怎能那么肯定,契丹人将于短期来犯?” 郭元振不好意思的坦言道:“不是怀疑鹰爷的判断,而是此事关系重大,牵涉胜败。” 龙鹰欣然道:“个中内情,正要向国老和张老禀上。”遂将前晚如何擒下奸细,接着藤缠瓜、瓜缠藤的捣破敌人阴谋,擒下真白拿雄的事说出来,当然瞒着自己戴面具和武曌亲自出手的事。 郭元振首先动容道:“真白拿雄是突厥的厉害人物,鹰爷能把他生擒活捉,非常了不起,此人是出名的硬汉,怎肯吐实,其中会否有诈?” 龙鹰大感头痛,难道告诉他武曌向真白拿雄施展搜心窃魂之术?只好胡诌道:“真正的情况,我并不清楚,圣上只暗示出动了奇人异士,以制神之术,先迫得北市被擒的那个家伙如实招出当晚敌党的密会,后又令真白拿雄吐露内奸的身分和突厥人的阴谋。事属机密,但为坚定张老哥的信心,不得不说出来。” 他最聪明处,是将从北市擒获的家伙和真白拿雄连在一起说,北市家伙的口供已被证明是千真万确,真白拿雄的口供当亦是事实。 郭元振现出释然之色,双目光芒大盛,显示对未来与契丹人之战大添胜算。 狄仁杰与张柬之交换个眼神,后者道:“圣上不肯吐露这位懂制神之术的高人,大概与上阳宫女观的观主有关系,事属圣上欲隐之秘,不宜深究。” 龙鹰心忖张柬之说的该是过世了的婠婠,没有放在心上。 狄仁杰欣然道:“那老夫尚未多谢小兄,如不是给你识破阴谋,仙儿大有遭劫的可能,因为敌人确有足够实力。” 又精光闪闪的打量他,道:“龙小兄怎会这么巧刚好身在北市?” 风过庭笑道:“龙兄坦白点说出来吧!别忘记你离开北市时,碰上在下呵!早在你来之前,在下已将你当晚的解释告知国老,国老也清楚藕仙当时正在北市游玩,但在下却没法解释为何龙兄会暗伴藕仙小姐之旁。” 龙鹰晓得风过庭是向他尽朋友道义,教他不可胡言乱语,只可从实招出。心忖这个误会真大,令人觉得他好像吊靴鬼般暗跟小魔女,老脸一红道:“这个!这个!是这样的,当我正要到如是园去,快到天津桥,见一个家伙似要避开刑捕房设于桥头处的关卡,鬼鬼祟祟的掉头回来,于是暗蹑他身后,直至他进入北市的店铺,刚好藕仙小姐来了。哈!就是这样子。” 万仞雨忍不住笑道:“这叫欲盖弥彰,除非那家伙是盲的,否则怎会看不见高大威猛的鹰爷?又怎可能认不出你是谁?” 龙鹰给他抢白得张口无言,好半晌嗫嚅道:“或许他真的不认识我!” 厢房内爆起震天哄笑。 狄仁杰一副老怀欢慰的神态,道:“龙小兄暗中保护小女之恩,老夫不会忘记。” 众人笑得更厉害了。 龙鹰还有什么好说的,除非将丑面具一事抖出来。 张柬之道:“难怪昨夜刑捕房的人大举出动,原来是依真白拿雄的口供搜捕疑人。” 龙鹰道:“褚元天已落网。” 狄仁杰为之动容,向郭元振道:“契丹人入侵一事,再不用有怀疑。” 郭元振精神大振,道:“事不宜迟,今晚末将起程往幽州,娄帅与末将一向关系良好,当年末将被革职,他还为我说过好话,今次必得他全力支持。末将有把握在一个月内成立这支精骑部队,再用两个月时间日夜操练,加上张相的大力支持,即可开赴战场。” 狄仁杰担心的道:“三个月不嫌太仓卒吗?” 郭元振胸有成竹的道:“我用的是曾与末将并肩作战的精锐,不用操练立可上战场,只是怕未符鹰爷的要求,所以再加训练。” 万仞雨兴奋的道:“我们是否三个月后到幽州与张帅会合?” 郭元振道:“鹰爷是主帅,由他决定。” 张柬之道:“圣上说得清楚,元振才是主帅,他们三人只是从旁协助。当然!元振必须听取他们的意见。” 郭元振欣然道:“明白!然则鹰爷有何建议?” 众皆莞尔,感受到郭元振和三人间合作无间的积极情绪。 龙鹰道:“我们须在几天内动身到北疆,先练好一点通行塞外的突厥话,然后去找奚王说话,只要他肯投向我方,契丹再不足虑。” 狄仁杰动容道:“龙小兄看得通透。” 郭元振道:“奚族虽和契丹人时和时战,但非常顾忌在后面支持契丹的突厥人,恐怕不易说服他们。” 龙鹰双目魔芒大盛,冷然道:“战场上不外成王败寇,奚人的处境,就是吐蕃人的处境,如奚人不肯归我,便趁早把他们灭掉,谁都没得怪谁。软的不吃来硬的,现在该是中土大发神威的时候哩!” 郭元振还是首次看到他的邪帝本色,现出讶异神情。 风过庭道:“就这么决定,三天后我们起程到北疆去。” 万仞雨接下去道:“第一站是山海关,由我带路。” 龙鹰记起他曾追至塞外,擒拿自己的大师兄。欣然道:“差点忘记了有个便宜向导。哈!噢!差点忘记告诉万大哥和风大哥,明晚梁王府的夜宴,会精彩至你们不敢相信。” 万仞雨笑道:“你这小子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龙鹰叫屈道:“老子是实话实说,由突厥人牵头、联结塞外多族的使节团,将于明天抵达神都。其中的重要人物,会与我们在梁王府的晚宴碰头,你敢说不精彩吗?” 张柬之向郭元振笑道:“若不是认识他,还以为他是个爱惹是生非,好勇斗狠之徒。” 狄仁杰摇头叹道:“龙小兄的确夸大了点,这只是个武技切磋团,还未达使节的地位,但因领团者是默啜的得意女儿凝艳公主,所以圣上破例在万象神宫接见他们,但不会举行国宴,只以次一级的王宴款待他们。至于此宴为何不在魏王府而在梁王府,照老夫猜该是圣上对魏王联结突厥人不力的处分。” 龙鹰听得心中大恨。武三思摆明早知是怎么一回事,却着上官婉儿来骗自己,说成是因武承嗣知会他才晓得此事,而上官婉儿则助纣为虐来诓他,想起便有气。胖公公说得对,上官婉儿并不是好路数。 张柬之道:“不过此团比正式的使节团更不容易应付,集合了突厥、回纥、契丹、奚、靺鞨、高丽、室韦等各族的顶尖高手,是默啜显示实力的一个方式,如果我们在技击较量上被他们压得抬不起头来,会对我们的士气造成沉重的打击。” 龙鹰大喜道:“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老子正手痒得要命。” 郭元振目射奇光,狄仁杰和张柬之拈须微笑,风过庭鼓掌喝彩,万仞雨摇头失笑。 狄仁杰欣然道:“老夫虽收到请帖,却不宜参与,只好央龙小兄带小女一起去见识,龙小兄意下如何?” 众人沉静下来,看龙鹰的反应。狄仁杰虽说得轻描淡写,不过谁都知道他首肯龙鹰去追求他的掌上明珠。他的表态不用说也知受龙鹰“暗中保护”小魔女的行为感动。 龙鹰可以说什么?忙道:“小子早约了藕仙小姐明早在城外比拼马术,到时会和她说。” 狄仁杰长笑道:“我们还有些成军的琐事和元振商量,不阻三位小兄哩!” 三人离开皇城轩,蹄踏雪在后方。 龙鹰道:“有没有兴趣到甘汤院大家过几招玩玩?” 万仞雨向风过庭笑道:“这小子真的手痒。” 风过庭道:“我是求之不得,难得有人可让过庭放手对打。” 三人出皇城,朝上阳宫走去。 万仞雨笑道:“不是又要用空拳来应付万某人的井中月吧!” 龙鹰得意洋洋,道:“包保你有意外惊喜,就给你来个以刀对刀,至于风公子,小弟另有好东西款待。” 万仞雨和风过庭交换个眼色,均不晓得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风过庭道:“快从实招来,否则大刑伺候。” 龙鹰向卫士挥挥手,成功领万仞雨这个“外人”过关,欣然道:“惊喜是如何产生的?当然是要到对阵的一刻,方清楚面对的是什么而产生出来的。哈!不过两位大哥心里最好有个准备,老子的新拍档绝非和稀泥。” 风过庭大笑道:“愈厉害愈好,希望你不是虚言恫吓就谢天谢地。”接着向万仞雨笑道:“由你老哥先上场摸他的底,然后让他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喘气,之后由我伺候他如何?” 万仞雨哑然失笑,点头道:“就此决定,免得他输了,赖我们以车轮战赢他。” 龙鹰任他们冷嘲热讽,含笑不语。 此时抵达御园,令羽迎上来,蹄踏雪趁他们停下说话,自行到御园吃草。 万仞雨一拍额头,道:“差点忘了,幸好见到令统领。” 令羽老脸红红的,嗫嚅道:“是否今晚的事?” 龙鹰道:“什么事?” 万仞雨道:“芳华定了今晚在芳华阁,于令统领和举举定情的芳烈院举行仪式,让举举正式成为鹰爷的义妹,鹰爷和令统领是当事人,当然不能不到。” 风过庭问清楚来龙去脉后,道:“过庭怎都会到一到。” 龙鹰道:“不是又要去飘香楼吧?” 风过庭岔开道:“举举成为鹰爷的义妹之后,令统领是否可以立即娶举举为妻?” 令羽双目射出炽热之色。 龙鹰道:“欲速则不达,还要等待一个时机。试想想看,外族入侵,武三思领军去打仗,其他有军职的武氏子弟会置身事外吗?” 万仞雨拍拍令羽,道:“不要问,快则三月,迟则半年,保证你可大模大样的迎娶举举。” 令羽大喜谢恩。 龙鹰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举举索性于今晚脱离芳华阁,搬去与聂大家同住,那就任武延秀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去骚扰她。否则说不定某晚饮酒后兽性大发,忘掉了举举是老子的义妹,那就悔之已晚。” 令羽道:“鹰爷想得周到。” 龙鹰心忖自己是学乖了,不再盲目的与武氏子弟对着干。与令羽再闲聊几句,领风过庭和万仞雨返甘汤院。 甫进院门,李公公迎上来道:“圣上刚差人送了大批兵器来,我们不知如何处理,只好放在内堂一角,等候鹰爷指示。” 风过庭和万仞雨听得你望我,我望你。 龙鹰道:“大批兵器?不是只得四件吗?” 李公公追在他旁道:“小人不清楚,共有一大一小两件,全被牛革包裹,大的一件要四个羽林卫才抬得动,载的该是大批兵器。” 龙鹰明白过来,道:“公公不用理会我们,不用送茶来,我和万爷、风公子立即去活动筋骨,勿要为比试的声音惊异。” 李公公一头雾水的掉头走,三人来到内堂,地上果然放了大包小盒,令人望之生畏。 风过庭一眼瞧去,讶道:“你一向不爱用兵器,现在却一下子向圣上要了这么一大包,会否过犹不及?” 万仞雨走过去,探脚试重量,大哗道:“至少重三百斤,小子你是否疯了!还说只得四件?” 龙鹰先将装着摺叠弓的盒子放到桌上,笑道:“里面只有一面盾、一把刀和可接合的神兵,全是上战场的拍档伙伴。”接着将以粗牛筋捆扎,长达九尺的大袋东西,扛到肩上去,兴奋道:“来!我们到后院走马楼间的大空地比武。” 风过庭和万仞雨看到他的模样,差点气绝。前者道:“如果你扛着这些东西跳上马背,保证蹄踏雪永远没法离开神都。” 万仞雨喘着气笑道:“公子勿要笑他,有家底的初哥刚上战场正是这个样子,想把家中的兵器库搬到战场去。” 龙鹰扛着巨形包裹朝内院走,笑道:“很快你两个小子就会晓得是怎么一回事。”又扬声叫道:“人雅、丽丽、秀清,为夫回家哩!且有客到,还不出来欢迎?” 第十五章 战场初哥 甘汤院,后院走马楼。 龙鹰把包裹放在一边,解开牛筋,探手进内摸索。三女倚栏立在底层半廊里,瞪大美目看她们的夫君大人。 风过庭则倚木柱坐在与三女相对的低栏上,双手环抱,饶有兴致瞧着龙鹰,看可取出什么令他惊喜的神兵利器来。万仞雨脚步不丁不八的卓立长达百步、宽若六十步走马楼围起的大空间另一端,神态轻松地注视对手,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刀道大家气派。 龙鹰掏出一把刀来,由于天刀仍藏于普通的鞘子里,除比一般刀子大上点外,风万两人均看不出特异之处。 龙鹰左手握连鞘天刀,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向三女道:“记得鼓掌喝彩!” 人雅怯怯生生的道:“万公子是客人嘛!” 风过庭和万仞雨哑然失笑。 龙鹰道:“谁使出精彩招数,便为谁喝彩。”转向万仞雨道:“站好了没有?” 万仞雨没好气的道:“万某人早试过你的刀法,还要大言不惭,放马过来!” 龙鹰叹道:“真不识好人心,老子故意和你以刀对刀,不是认为刀法可胜过你,哪怕要下一世才胜得了你,我也要和你战一场。因为只有老子,方可助你的刀法做出突破,更上一层楼。坦白告诉你,若对小弟掉以轻心,说不定甫交锋立被逼落下风,直至饮恨收场。” 三女听得紧张起来,呼吸急促。 风过庭道:“不要吓坏三位嫂子。”又道:“你这把刀有什么名堂?” “铮!” 天刀离鞘而出,龙鹰随手抛掉刀鞘,右手把刀往右方横伸开去,双目魔芒剧盛,气势陡增,长笑道:“这就是继宋缺的天刀之后,第二把够资格的天刀。” 风过庭和万仞雨难掩惊异之色,锐目同时落在他横空的天刀上。 龙鹰倏地退后一步,天刀发出强烈的破风之声,先举过头顶,再分中切下。同一时间万仞雨祭出井中月,两刀刀锋相对,没有丝毫时间上的差异,像预先约好了似的。 两般凛冽的刀气,隔空硬撞一记,两人同时晃一下。 三女骇得花容失色,下意识往后退开。 万仞雨双目精芒烁闪,凝注对手,喝道:“果然有点门道,此刀是否有百斤之重?” 龙鹰回敬他似能穿墙透壁的凌厉眼神,道:“确是一百斤,看刀!” 人随刀走,在眨眼的高速里,天刀照头朝万仞雨劈下去,三女失声惊呼时,万仞雨刀往上挑,又脚踏奇步。 “当!” 两刀交接,火花溅射。万仞雨足踏实地,趁龙鹰天刀被挑开之际,由于改变位置,自然而然地借势横削龙鹰的空档,全无斧凿之痕,不愧天下第一用刀高手。 岂知龙鹰天刀往胸腹一收,忽然爆起一团乌芒,潮暴般推前迎向万仞雨的一刀,不移半步。 万仞雨改削为劈,井中月化作黄芒,命中天刀刀芒核心处。 三女几欲掩眼不看,花容失色。 “叮!” 刀芒散去,变回天刀,硬将井中月格开,又再化作漫空刀芒,往万仞雨洒去。 万仞雨叫了声“好”,也不觉他如何动作,闪往一侧,井中月变作数道黄芒,反攻龙鹰。 “当当当当!”几下呼吸的时间,两人左闪右移,兔起鹘落的过了十多招,招招均险至毫厘。倏又形势一变,龙鹰似鬼魅般移动,化作没有重量飙闪如神的轻烟,绕着万仞雨狂攻。万仞雨则只在方圆六尺许的地方脚踏奇步,以不变应万变。每当龙鹰接近,两人间总是刀影滚滚,兵器交击声密集鸣响,火花激射。天刀宛如狂风暴雨,一阵阵吹打冲击对手,而万仞雨则稳如崇山峻岳,井中月幻起重重黄芒,以精妙诡奇至令人难以相信的手法,随身子精妙的挪移闪转,没收龙鹰仿如长河冲奔般的惊人攻势。 不要说喝彩叫好,三女连呼吸也感到困难,看得目眯心跳,说不出半句话。风过庭则目射奇光,眨一下眼亦是有所不愿。 龙鹰忽然一刀从左上方斜斜横扫而下,对比起先前快至令人没法看清楚的数百刀,清晰爽脆得使观者生出怪异和不习惯的感觉,但又是凌厉至力足以横扫千军,有种血战沙场的味儿。全心全意,绝不含糊。 风过庭忘情叫道:“好!” “当!” 万仞雨竖刀硬架,发出震耳欲聋的金属鸣响,竟给劈得连人带刀,挫退两步,但退而不乱,使出精微的后着变化,令龙鹰气势如虹的一刀,没法趁势追击,不得不收刀后退。 万仞雨刀芒暴涨,龙鹰一刀往他挑去。此刀又与自开始以来所有刀法不同,但又很难说出不同处在哪里。只可说天刀再不是达百斤的重兵器,而是轻似飘羽,最奇异的是游移不定,看似攻向一点,事实上却笼天罩地,令被刀气锁定者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轮到万仞雨大声叫好,井中月化为闪电般的厉芒,裂破两人间的虚空,迎上龙鹰的天刀。 真劲爆破,龙鹰断线风筝般的抛后寻丈,直抵登上楼台的木阶,还收不住势子,一屁股坐到楼梯去。 万仞雨则一步一步身不由己的朝相反方向后退,“砰!”的一声撞在风过庭旁的台栏处,先挨在那里,然后滑坐地上。 走马楼中央的偌大空间,只余两人急促喘息的声音,一时没有人说得出话来。 龙鹰急喘着辛苦的笑道:“小子你真强硬,连这一刀也撂不倒你。哈……”将天刀横放腿上。 万仞雨把刀放在身旁,叹道:“自懂刀以来,从未曾打得这么爽,龙小子确有你的。” 龙鹰朝三女瞧去,道:“还以为可仗你们摇旗呐喊,由头至尾听到的只是惊叫娇呼。” 丽丽白他一眼,捧心怨道:“差点给吓死了,还来说人家。” 人雅以她稚嫩的娇声道:“真以为夫君大人和万公子在拼命,吓坏人哩!” 龙鹰、万仞雨和风过庭闻言哄笑,三女惊魂甫定,一脸不依。 风过庭叹道:“这是在下平生所见最精彩绝伦的一战,万兄用的如非井中月,肯定给天刀劈断。” 万仞雨道:“我终于体会到当年向雨田的威势。” 龙鹰斜眼兜着风过庭,道:“该公子下场哩!” 风过庭不能相信的道:“这么快可以再舞刀弄棒?” 龙鹰昂然起立,先来到三女下方,爱怜的道:“跟着的一场比刚才有过之而无不及,你们还要看下去?” 秀清担心的道:“真的不会错手打伤?” 风过庭悠然步入“比武场”,笑道:“看似凶险,事实上我们极有分寸,处处留手,三位嫂夫人不用担忧。” 人雅雀跃道:“那我们定要看下去。回想刚才,确是火爆刺激。” 龙鹰来到革袋处,将天刀塞进去,再将分开了的双端奇器拿出来,分握左右,站将起来。 不但三女看呆了眼,风过庭和万仞雨都瞠目以对。 风过庭大奇道:“这是什么家伙?” “铿!” 双端器接合为一,在龙鹰手上变长变短,最后调校至九尺,扭紧锁实。龙鹰道:“这里地方浅窄,只能用最短的长度。”接着把双端器抛给风过庭。 风过庭一手接过,挥舞把玩,动容道:“这怪东西至少比你的重刀轻上二至三十斤,兼具多重特性,像为你这兵器法师专门打制,圣上的确为它寻得真主。” 万仞雨起身走过来,井中月回到背上,接过双端器研玩一番,道:“你这拍档有什么名堂?” 人雅掩嘴娇笑道:“拍档!”神情可爱柔媚,风过庭和万仞雨现出惊艳神色。 龙鹰心忖如论娇姿美态的层出不穷,只小魔女堪与人雅比拟。道:“还未命名,暂唤它作双头击。” 风过庭欣然道:“名字相当不错,俗得来有亲切感,平易近人。” 万仞雨将双头击抛回龙鹰,退上楼台,气氛顿时扯紧。 风过庭拔出长剑,遥指龙鹰,道:“在下的剑名孤虚,取自术家的‘甲子旬中无戌亥,戌亥即为孤,辰巳即为虚’,又有‘日辰不全,故有孤虚’之语。” 龙鹰道:“天干十,地支十二,故甲子旬排不到最末的两个地支戌和亥,戌亥遂落空亡。但剑属金,金空则鸣,声震宇宙,风兄此剑之名,大有深意。” 风过庭大讶道:“想不到龙兄如此博学,佩服。” 龙鹰长笑道:“风兄准备!” 风过庭微笑道:“没有一刻在下不是准备妥当。” 龙鹰发动了,双头击先到头上,盘旋飞转,生出虎虎破风的骇人声音,蓦地又化作绕身疾走游龙般的芒影,双头击在他双手的掣弄下,活过来似的,千变万化,教人无从捉摸。 风过庭冷喝一声,孤虚划过虚空,化作电闪,一无所惧地往龙鹰长击而去,凛厉的剑气锁紧龙鹰,整个空间变得寒气浸浸,三女不由自主往外退开去。 “当!” 龙鹰以卷刃的一端挑开孤虚,连消带打,戟矛的一端往风过庭挑去。 风过庭叫了声“好”,回剑下削,砍中戟矛。接着剑芒剧盛,爆开漫空剑影,剑气嗤嗤作响,狂风骤雨般往龙鹰洒去。剑法凌厉,但人仍是那么气定神闲,潇洒好看。 龙鹰还是首次和他交手,风过庭的剑法灵动如神龙,但最难挡的是剑劲忽轻忽重,轻时带卸驭奇劲,令人生出用错力道和劲气如泥牛入海的难受感觉,重时则雷霆万钧,剑气沿兵器侵体,如斯可怕的剑法,确是闻所未闻。 龙鹰大笑道:“风兄果然名不虚传。”双头击灵奇变幻,挑、削、啄、劈、砍、扫、格、刺,见招破招,以快对快,只守不攻,稳如坚堡险寨,不退半步。 场面火爆目眩,以守对攻。 忽然龙鹰跃往半空,双头击被舞动至再分不清楚哪一端在哪个位置,铜墙铁壁似的直压对手。 风过庭大喝道:“好!” 人随剑走,竟拔身而起,直撞入龙鹰的兵阵里去。 “锵!” 火花四溅。 风过庭回到地上,往后挫退三步。龙鹰则往后一个空翻,回到地面,形成隔远对峙的形势。 风过庭还剑鞘内,叹道:“龙兄的双头击,利攻不利守,但守已这么厉害,攻肯定更难抵挡,在下拜服。” 龙鹰道:“风兄太谦虚哩!我正因守不下去,不得不借重兵器的特性,逼风兄硬拼一招以求脱身。” 万仞雨入场道:“采守势显然不合你的性格,为何偏采此策略?” 龙鹰沉吟道:“此击有一怪异特性,如果放手强攻,将会身不由己的纵情发挥,难以留手。古怪!” 风过庭道:“我感觉得到,此击实暗含不同类型兵器的众多特点,当你将它发挥得淋漓尽致时,会欲罢不能,直至击倒对手。” 秀清颤声道:“真可怕!” 万仞雨道:“最能发挥此击作用的时机,肯定是在千军万马的战场上,若伸展至一丈二尺,可想见龙兄所向披靡的情况。” 风过庭道:“不过老兄要采步战才成。” 龙鹰道:“山人自有妙计,明天拿蹄踏雪作试验,有成绩才报上两位大哥。” 转向三女道:“快去扮得漂漂亮亮的,我要带你们到芳华阁出席晚宴。” 三女齐声欢呼,返上层房间换衣去。 龙鹰道:“我们到前堂喝茶聊天如何?” 两人欣然随他到前堂去。 天未亮龙鹰醒过来,三女失去了睁眼的力气,休说陪他起床。昨晚在芳华阁闹至初更,人雅等尚是初尝夜宴滋味,又是在神都首屈一指的芳华阁举行,回甘汤院后意兴仍浓,缠着他争相献媚,缠绵良久方入睡。 龙鹰睡了个多时辰,却是精满神足,匆匆梳洗更衣,拿起百变盾和天刀,到马厩找爱驹。尚未转入马厩的一边,蹄踏雪发出嘶叫,仿似晓得主人来临,令他啧啧称奇。 难道自己感应到它时,它亦感应到自己? 龙鹰进入蹄踏雪的视线,它停止嘶叫,不住跳蹄,状极欢欣雀跃。龙鹰忙闪电飙前,为它拉开栏门。 蹄踏雪走出来,马头凑下,以头颈和他摩擦,低声嘶鸣。龙鹰从心底涌起对它毫无保留的爱,搂着它亲热一番。哄孩子般道:“乖宝贝,爹今天要为你练习负重。” 带它来到院前广场,为它装上马鞍,再将天刀和百变盾安置两边。 李公公睡眼惺忪的从宅内走出来,问好后道:“鹰爷尚未吃东西呢?” 龙鹰跃上马背,道:“公公放心,我等闲两三天不吃东西仍没有问题,公公回去睡觉吧!”策骑驰出主门楼,自然而然魔气贯注蹄踏雪。 蹄踏雪不但没有丝毫负荷过重的异样情况,反似比昨天跑得更轻松容易,倏忽间达至高速,放蹄上阳大道。 龙鹰两耳生风,如驾行空天马,迅即离开上阳宫,过天津桥,在月暗星稀的清晨,奔驰于定鼎大街,风驰电掣的朝定鼎门飙去,感觉棒至极点。 大街的一切清晰起来,感觉延伸扩展,周遭发生的一切全在掌握之中。 一时间,龙鹰忘掉自己,只剩下纯感官的存在,无喜无嗔,心灵晋入空广无边的至境,就像那晚从端木菱的仙剑下逃亡,狂驰于林木之颠那畅美动人情况的重演。 城门在前方打开,小魔女策骑从后方追来,龙鹰正要收缰,蹄踏雪已自动收蹄,放缓马速,侦知主人心意。 龙鹰惊讶得合不拢嘴,小魔女一身彩衣,艳光四射的来到他旁,兴奋嚷道:“让我们由城内比到城外去!”娇叱一声,加速往前奔去。 不待他有任何动作,蹄踏雪追着去了。 第十六章 佳人有约 龙鹰与小魔女全速飞驰,穿林越溪,上山下坡,狂奔十多里,抵达伊水之滨,黑儿已有点吃不消,蹄踏雪仍是神气昂扬,意犹未尽,雄骏至极。 两人跳下马来,为马儿解鞍,两马自行结伴到一旁吃草饮水,状极亲昵,不时碰鼻子。 龙鹰远眺河岸,不远处山势夹河起伏,景色壮丽灵秀,道:“那是什么地方?” 小魔女来到他旁,道:“是著名的伊阙,人称龙门,山下有石道,一面是石壁,左边是伊水,山映水中,是为‘双峰对峙,一水中分’的龙门第一景,若继续上行,可看到长逾一里,在两岸峭壁上延绵不绝的大小石窟,是由北魏孝文帝开始雕凿的。可惜你须赶回上阳宫,否则仙儿可带你去好好欣赏。” 接着目光落在马鞍处,道:“是你借来的刀吗?算你哩!肯守信诺。” 龙鹰在马鞍旁跪下,拔出天刀,双手捧着,向小魔女道:“大姐请过目,是小弟的配刀,重一百斤。嘻嘻!小心点!” 小魔女狠瞪他一眼,道:“满口胡言,哪来重百斤的刀,用石做也没那么重。”一脸不屑的探手抓着刀把。 “噢!” 龙鹰眼捷手快,一把抓着她提刀的手,笑道:“都说要小心点呵!” 小魔女一脸惊异神色,忘掉被龙鹰占她手的便宜,勉强拿稳,道:“这么重的刀如何用呵!还不放手!” 龙鹰依依不舍放开她的手,看她吃力的举刀,旋又放弃,垂刀触地,娇嗔道:“是什么鬼东西,用什么造的?令人心中发毛。还给你!” 龙鹰从她手上取回天刀,随手在她瞪大的秀目前做了平削、前刺、下劈等连串动作,透出轻灵飘逸的意味,不费吹灰之力。笑道:“来!让本混蛋挨你大小姐的神山之星百来二百剑如何?” 小魔女大发娇嗔道:“死龙鹰!明知人家给你的怪刀吓怕了,砍崩了神山之星谁来赔我?你这混蛋,本姑娘不准你用这把刀。” 龙鹰哑然笑道:“混蛋知罪,下次拿把下等刀来央大姐教训本混蛋。” 小魔女回嗔作喜,道:“算你哩!”又压低声音道:“你是否特别带着把可怕的刀,好作本姑娘的亲兵随从呢?” 龙鹰回刀鞘内,沉吟道:“国老是否已告诉他的爱女,老子在北市暗中保护她的事?” 小魔女不依道:“你扮蠢点行吗?人家说漏一句便给你猜出来。仙儿是不该说的,免得你邀功占便宜。” 又亲热的靠过去,香肩碰上他肩头,喜孜孜的道:“看在你一片痴心分上,许你一个殊荣,你不是懂易筋洗髓之法吗?快令人家脱胎换骨,早日跻身如你般的低手之林。”说到最后一句,早笑得开心迷人。 龙鹰的心差点融化,探手过去搂着她香肩,正要乘势在她娇嫩欲滴、红扑扑的脸蛋重重吻一口,小魔女脱身避开去,双手叉着小蛮腰嗔道:“还未办好本姑娘吩咐的事,竟想来领功,不怕我告发你?” 龙鹰好整以暇,道:“彼一时也,此一时也,国老已明许暗示的表示老子何时向他提亲,他何时许你给老子,所以告发这一招再不管用。” 小魔女踩足嗔道:“爹怎会这么说?本姑娘立即回家问个清楚明白。” 龙鹰立告全线失守,求饶道:“万万不可,小子确是胡诌的。” 小魔女笑弯了腰,喘息道:“唔!要本姑娘为你闭口是有代价的。龙鹰呵!仙儿很想参加今晚梁王府的晚宴,又怕爹责骂,他不喜欢人家参与武氏子弟的任何活动,快想办法。” 龙鹰心中暗喜,故意皱起眉头,诈作苦恼的道:“办法不是没有,大姐将所有责任推在我身上就成。” 小魔女移至他身前,怨道:“你想出来的是连无知小儿都骗不了的蠢方法,牛不肯饮水,怎按得牛低头?快动脑筋。” 龙鹰探手抓着她两边香肩,入手的肩肌柔软又充盈弹跳力,今次小魔女没有避开,也不害羞,杏目圆瞪的瞧他,累得他差点说不出话来,又不能表现得太过兴奋雀跃,勉强沉住气,道:“关键就在这里,事后告诉你老爹,是我大力怂恿你去,因为这是次一级的国宴,更是一场中土和塞外顶级高手的大比拼,小魔女大姐身为顶尖高手之一,当然不会计较他奶奶的什么梁王或魏王,而是以中土大局为重。哈!明白了吗?” 他一边说,狄藕仙秀气的明眸愈趋亮丽,看得他神魂颠倒,情不自禁地往她红通通的香唇吻去。 狄藕仙俏脸微移,让他吻在唇角,然后举手轻轻推开他,带点央求的道:“人家尚未嫁你,不可放肆。” 龙鹰知她对自己做出了很大的退让,心满意足的放开她,撮唇尖哨,唤蹄踏雪回来,黑儿乖乖跟随。 狄藕仙来到他旁,抓他臂膀,道:“混蛋是否在生气?” 龙鹰感觉着她又软又热的柔荑,心花怒放的道:“小弟怎敢生小魔女大姐的气?” 狄藕仙垂首道:“上次你明明生人家的气,为什么又暗跟仙儿?” 龙鹰苦笑道:“你不是说小弟对大姐痴心一片吗?” 狄藕仙道:“但痴心得不够呵!令人脱胎换骨要花很多工夫吗?” 龙鹰心中一动,首次认真考虑此事,他自问没此本领,却可找人来问,例如胖公公。道:“待我想想办法,不怕我借机占便宜吗?” 小魔女俏皮浅笑,横他一眼道:“早习惯哩!多一点少一点没有分别,就此一言为定。今晚在哪里等你?” 龙鹰道:“我要你扮得漂亮迷人,高贵典雅。宴会于申酉之交开始,申时中我到国老府来接你。” 小魔女吃惊道:“爹岂非会知人家随你去赴宴?” 龙鹰道:“你愈若无其事,你爹愈不会过问。我先拜会他,然后公然接收你,光明正大的。明白吗?” 小魔女道:“可是人家穿成你说的那个样子,如何骑马?” 龙鹰道:“你只须坐马,由小弟负责载你。” 小魔女道:“岂非整个成都的人都看到我和你共乘一骑?” 龙鹰哈哈笑道:“这个当然,除非他们是盲的。哈哈!回城的时候到哩!” 他早半个时辰到御书房,以他所能达到的最高速度,个半时辰写毕第十一篇,武曌仍圣驾未现。他心切去见端木菱,天掉下来都不管,何况武曌?离开御书房,给荣公公截着道:“圣上在神宫接见外国宾客,她命你在晚会前,怎都要去见她。” 龙鹰去心似箭,答应一声,往御马厩找得蹄踏雪,配上马鞍装备,放蹄驰离上阳宫。不知是否因自己陪它多了,蹄踏雪神气至极,不时仰首欢啸,惹得路人触目。 刚上天津桥,数骑迎面驰至,最惹人注意的是千娇百媚的太平公主,不知是否受符君侯的爱情滋润,娇艳欲滴,美眸顾盼生妍。她看到龙鹰,既喜且惊,神情复杂。 与她并骑前进的正是有“枪君”之称的符君侯,仍是那副睥睨天下的气魄丰神,表面看去,与太平公主郎才女貌,非常登对。 另外三骑跟在后方,全是一派高手的气度,却面生得很,以前没有见过。 龙鹰在刹那间已晓得他们刚从神都苑回来,还舍不得分手,联袂到城内吃早点,此时符君侯送太平公主回宫。公主该以为他仍在御书房抄东西,所以放心多陪符君侯一会,岂知人算不如天算,在这里碰个正着。 暗叹一口气,放缓马速。 符君侯哈哈笑道:“路上遇贵人,不知龙兄行色匆匆,赶到哪里去?”目光落往蹄踏雪,喝道:“好马!” 龙鹰在路旁停定,心忖到哪里去关你奶奶的屁事?脸上堆起笑容,依礼问好。 符君侯向后面三骑道:“你们先回去。”三骑向龙鹰冷淡的打个招呼,自行离去。到剩下三人相对,气氛顿然尴尬起来。 太平公主问道:“龙先生到哪里去?” 符君侯刚才问的是同样的事,只是没话找话说,属开场白。太平公主这句却是另有含意,在探问他是否有空,因她现在可以陪他啦。 对于皇族美女的心态,龙鹰已较有了解。太平公主受到武曌影响,视男人为面首男宠,今天宠幸这个,明天宠幸那个,就像有权势男人对女性的态度,不过掉转过来变成女尊男卑。但因太平公主对他龙鹰生出感情,虽忍不住和符君侯打得火热,又知没法控制龙鹰,才着紧他,怕他生气。 果然符君侯闻言闪过不悦神色。 龙鹰真的没有怪太平,只不过要他像以前般对她热情,却是不可能的事,特别是从神都苑回来,仍是和符君侯难舍难离。他的感觉就是不愿趟此浑水,无端为自己健康的身心添烦添乱。客气的道:“小弟正急于去会一位至交好友。”又笑道:“今晚定可见到公主和符兄,到时再详谈如何?” 符君侯淡淡道:“听说有契丹年轻一辈第一高手之称的岳中迁随队来了,此人曾往访奚人,尽败奚族好手,声势如日中天,今次南下,肯定不会错过与龙兄一较高低的机会。” 龙鹰哑然笑道:“符兄又如何?我说的是符兄曾和小弟的兄弟横空牧野大战一场,令小弟闻之手痒。今晚如此良机,我和符兄玩一场如何?” 符君侯双目闪过杀机,从容道:“难得龙兄这么有兴致,君侯怎敢不奉陪?” 太平公主看看他,又看看符君侯,感觉到什么似的面现吃惊神色。 龙鹰一声“今晚见”,策马扬长而去。 进入定鼎街,正值繁忙时间,人车大增,龙鹰虽有遇隙可过的奇技,却不想太过张扬,缓骑而行。 人也是奇怪,离开荒谷后,太平公主是他最想得到的女人,可是两人的关系发展至今天,阴差阳错下,对她已完全提不起劲,相见不如不见。这是否就是佛家所说的缘分?人说夫妻是宿世因缘,注定了的事谁都不能改变,那小魔女是否注定要嫁他为妻?若非有北市擒奸的误会,狄仁杰怕不会这么快首肯自己去追求他的女儿,小魔女更不会认定自己对她痴心一片。我的娘!今晚可是破天荒第一次正式和小魔女约会,到城外比试骑术该不算数,那次失约更是提都不用提。 胡思乱想时,有人在前面行人道上向他挥手,原来是万仞雨。龙鹰来到他身旁,欣然下马,顺手拿下天刀,减轻蹄踏雪的负重。 万仞雨赞叹道:“确是了不起的好马,负重达四百斤,仍是轻松自如。” 龙鹰将天刀挂到背上去,心中一动,将百变盾取来,交给他道:“这东西比天刀更重,达一百二十斤,看可否用得着。” 万仞雨接过装百变盾的布袋,嚷道:“我的老天爷,真的很重,是甲胄吗?” 龙鹰道:“陪我走一段路。此宝贝名百变盾,可穿在身上,也可作步盾使用,可硬可软,非常厉害。胖公公曾左百变盾右天刀,和我拼了好一阵子。但那并非他擅长的兵器,落到你这刀法大家手上当然是另一回事。” 万仞雨将百变盾托在肩上,问道:“到哪里去?” 龙鹰坦言道:“小弟现在去找仙子,要不要一道去?她该喜欢见到你。” 万仞雨先是眼睛亮起来,接着颓然道:“还是不见为妙,怕受不住她的诱惑力,和你争风吃醋就不太好哩!” 最后一句正是龙鹰以前曾对他说过的话。 两人对望一眼,齐声大笑,充满兄弟之情。 万仞雨道:“得芳华垂青,我已是世上最幸福的男人,其他一切均成过去。你和仙子是不是真的有眉目?” 龙鹰道:“很难说,仙心难测,仙法更是难挡,最后还须看老天爷的心意。” 万仞雨道:“我和过庭对你的风流手段愈来愈有信心,祝你马到功成。哈!上马吧!” 龙鹰道:“还要说几句,今晚是宴无好宴。刚才遇到符君侯那小子,不知他有何居心,故意提起随团而来一个叫岳中迁的契丹年轻高手,指他曾尽败奚族高手,今晚定会挑战我。他娘的!” 万仞雨精神大振道:“从岳中迁今晚采取的态度,可间接窥探出契丹人是否有入侵之意。” 龙鹰道:“看你老哥亦在被邀之列,可知是出于比武团的要求。现在是敌知我而我不知敌,最好设法掌握百变盾,来个出奇制胜。” 万仞雨点头道:“有道理!我立即找风公子。” 龙鹰道:“申时中我会到国老府接小魔女去赴会,不如先到那里集合,说不定有新的消息。” 万仞雨道:“一言为定。” 龙鹰飞身上马,加快速度,一盏热茶的工夫,来到端木菱所在的庵堂。拍门报上“佛法无边”,牵马进去。为他开门的中年尼姑也是奇怪,径自合十离开,任由他去寻端木菱。 龙鹰领蹄踏雪到后院上次见仙子的独立静室外,解下马鞍,搂着蹄踏雪道:“乖孩子听话,千万不要吃这里的花草,喝水则没有问题。” 蹄踏雪低嘶一声,不知是答应还是不知其所云。 龙鹰用灵鼻一索,嗅到斋菜的香气,心中一热,循气寻去,经过两间房舍,心里犹豫,不知会否触犯庵堂的禁忌。 耳边响起端木菱清甜的声线,道:“邪帝大哥!到小女子那间静室稍候片刻,斋菜立即奉上,人家在忙碌嘛!” 龙鹰听得魂魄出窍,飞上半天,仙子还是首次用这么温柔情深的方式和他说话,难道心爱的仙子转了性子? 想想她又该没这么易与,否则不用闭关三天,摆明仙胎魔种之争,未有休战之期。 怀着忐忑不安、又惊又喜的心情,到仙子的静室去。 第十七章 家常小菜 端木菱以一个方木盘,盛着两大碟热气腾升的斋菜,两套碗筷,笑意盈盈的进入静室。 坐在小方桌旁的龙鹰金睛火眼的瞧着,登时眼前一亮。 仙子荆布钗裙,破天荒首次向他显露线条优美至超乎任何言辞可以形容,香膝以下的一截小腿和赤足,肤白如雪,透出健康的红色,青春逼人。 她令龙鹰神魂颠倒、瀑布垂流的秀发,以天蓝色的小巾扎在头顶上,秀美的颈项没有半点保留的展露,充满生活的气息,又是活色生香,动人心魄,说不出的轻盈写意,挥洒自若。 滴溜溜、乌亮亮,黑白分明的仙眸像最醇香的佳酿。深邃明亮,令她妍态横生,诱人至极。 龙鹰头皮发麻的呆瞧着,平时口若悬河的本领被她的仙姿美态全部没收,说不出只字片言的看她把斋菜安置枱上,摆好碗筷,将方盘挪到一旁,然后在他右方坐下,略带娇羞的瞥他一眼。道:“趁热吃,希望合邪帝的口味。” 龙鹰仍目不转睛时,仙子拿起筷子,夹了大把斋菜,送入他碗里,道:“吃菜时吃菜,看小女子时看小女子。明白吗?” 龙鹰感到她这两句话暗含禅机深意,却一点不明白。呆头呆脑捧起碗子,以筷子夹菜大吃一口。片晌后动容道:“我的娘!这么美味的东西老子还是第一次尝到,仙子加了什么材料进去?” 边说边夹起斋菜,送入她碗里。 端木菱低声说声谢谢,若无其事的起筷进食,她的吃相比龙鹰斯文百倍,小嘴微动,神情专注。 龙鹰看得心神皆醉,虽尚未亲她香唇,但已是间接亲了她,看着她吃由自己筷子夹给她的美食,飘然如处云端。 端木菱微笑道:“快吃!” 龙鹰自起来后未吃过东西,斋菜不啻仙肴神馔,捧碗动筷,大吃起来。端木菱陪吃几口,大部分时间蛮有兴致地看着吃得兴高采烈的他。 龙鹰满嘴斋菜,含糊不清的道:“我已有仙子成为了老子娇妻的感觉。” 端木菱含笑不语,似是默认。 龙鹰放下碗子,大讶道:“仙子也有老子是你夫君的感觉吗?” 端木菱白他一眼道:“你这人有时精明厉害得教人吃惊,有时又胡涂得令人难以相信。小女子只可以坦白承认和你是超越了其他所有人的关系,但嫁你仍是言之过早。” 龙鹰哈哈笑道:“仙子勿要再欺骗自己,对小弟,仙子已是情根深种,否则怎肯让小弟看到仙子赤裸的香足?” 端木菱神色恬静的道:“还记得那晚在扬州,你弄翻小艇,在水内和岸上以你那双魔目看人家吗?事实上小女子的身体早给你可恶的眼睛无礼过。” 龙鹰听得发起呆来,仙子竟坦言和自己说这些完全没有男女之防,充满挑逗性的话。同时发觉自己异样之处,就是真到此刻,虽心甜如蜜,魂摇魄荡,却没有丝毫色欲之念。苦笑道:“闭关三天,果然不同凡响,仙子究竟使了什么仙法,克制得小弟的魔种帖帖服服的?” 端木菱“噗哧”娇笑道:“小女子不敢,只因怕仙胎未够道行,受不起狂猛魔种的冲击,希望你对人家守点规矩。” 马嘶声传来。 端木菱道:“还未有机会问邪帝,刀非凡刀,马非凡马,是否生出远行之念?” 龙鹰骇然道:“仙子竟探测到我心中的想法。” 蹄声啲嗒,蹄踏雪现身窗外,马头探进来,呼噜喷气,模样可爱。 端木菱仔细打量它,悠然道:“看到它眼内的瞳仁隐带金紫吗?小女子刚才隔远看它,已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在剑典内记载了一种产于塞外大漠的稀有灵马,毛黑脚白,神骏异常,能日行百里,但却永不对人驯服。当然,除非如龙兄般非是常人。” 龙鹰松一口气道:“唉!仙子终肯唤一声龙兄,虽然不是我渴望的鹰郎或夫君,已使我压力顿消。仙子为何肯唤龙兄呢?” 端木菱淡淡道:“因为你开始反击,小女子抵受不住,再没法称你为邪帝。龙鹰你满意这个答案吗?” 龙鹰伸展四肢,舒舒服服的吐了一口气,此时桌上的斋菜被他扫荡得一干二净,没留一滴汁,向蹄踏雪道:“乖孩子,回园里玩儿去,爹还要和你未来的娘说甜言蜜语。” 蹄踏雪欢嘶一声,向端木菱连连点首,退了开去。 心中一动,转向端木菱道:“剑典显然像《天魔策》般,汇集了前人的经验见闻,不知易筋洗髓的功法,是否确有其事?” 端木菱止水不波的道:“龙兄若有此要求,小女子可传你此法,却是有条件的。” 龙鹰讶道:“什么条件?” 端木菱今天首次面现红晕,带点害羞的道:“易筋洗髓之法和《无上智经》间,你只能二择其一。” 龙鹰大喜道:“仙子真的准备将《无上智经》念一遍给为夫听吗?” 端木菱横他娇媚的一眼,冰肤红霞更盛,含羞点头道:“小女子不想给逼死,只好就范。” 从没有一刻,可像此一刻般肯定眼前出尘脱俗、不食人间烟火的美丽仙子爱上自己。失声道:“既然如此,为何又要制我的魔种?” 端木菱回复平静,责道:“你这人恁是胡涂,都说过是言之尚早嘛!” 不让他继续此一话题,端木菱道:“龙兄仍未做出选择呢!” 龙鹰痛不欲生的惨然道:“就选易筋洗髓吧!为的是要完成一个可爱女孩子毕生的梦想。” 端木菱喜孜孜的道:“真好!以后再不能逼人家吐露智经的内容。” 龙鹰看到她欣喜的仙样儿,心底淌血,不情愿的答道:“该是这样子吧!” 端木菱仙眸明亮起来,道:“为何龙兄做出这么一个选择?” 龙鹰有点怕她的眸神,垂首道:“但愿我明白自己,得到仙子是我平生大愿,但总感到须如此选择。” 端木菱道:“看我!” 龙鹰愕然朝她瞧,后者射出绵绵情意,柔声道:“你不明白自己,但人家明白你,选易筋洗髓,于你是做出牺牲,为的是别人;若选的是《无上智经》,为的却是一己私利。” 说到最后一句,红霞彻底征服她两边玉颊,梨涡深深,艳光四射,展露仙子媚艳不可方物的一面。 龙鹰双目魔芒大盛,牢牢盯着她。 端木菱仙心失守,芳怀大乱,道:“这是佛门清静地,不可以强来呵!” 龙鹰不解道:“仙子为何像很怕我强来的样子,你不懂拒绝我吗?” 端木菱回归仙态,恬淡平静的送他一个娇媚的眼神,轻轻道:“你有很多时间吗?要不要听易筋洗髓的秘法?” 龙鹰锲而不舍道:“休要顾左右而言他,若我强逼仙子就范,仙子会怎样对付我?” 端木菱没好气道:“若你真的那么不理会人家的感受,就表示你的道心没法驾驭魔种,致魔性大发,人家大概会无法抗拒,而事后你将沦入魔道,人家则永不能上窥天道。” 龙鹰大吃一惊,怀疑的道:“这么严重,岂非我永远不可以和我心爱的仙子合体交欢?” 端木菱苦笑道:“为何小女子总是没法对鹰爷硬起心肠,怕看你失落的模样,心生不忍,真是冤孽。告诉你,当然不是那样子,只因你尚未臻达魔极之境,魔道之间仍有一线间隙,与人家合体,会被仙胎激发魔性,譬如怒海操舟,随时有舟覆人亡之险,当然亡的只是你的道心。” 龙鹰欣喜如狂的道:“天哪!竟亲耳听到仙子的香唇吐出合体两字,老子是否在做梦?” 端木菱嫣然笑道:“什么都好,可以说的都说哩,不准逼人家再说这方面的事。” 龙鹰大笑道:“遵旨。嘿!易筋洗髓究竟是他奶奶的怎么一回事?若我的道心克制得住,可否和仙子只搂抱亲热?” 端木菱抿嘴浅笑,莞尔道:“看!又魔性发作哩!真不可纵容你。究竟你要不要听?” 龙鹰像被责备的小孩般恭敬道:“请娇妻训示。” 端木菱不和他计较,道:“不论魔种仙胎,均直指天地之秘,异曲同工。” 龙鹰难以置信的道:“易筋洗髓,竟与仙胎魔种有关系?” 端木菱忍笑道:“那是《无上智经》内的三句话,透露出来以补偿你的损失。” 龙鹰央求道:“下三句又是什么?” 端木菱摇头道:“天机不可泄露。”旋又“噗哧”娇笑,横他一眼,道:“你这么可恶,不作弄你怎行?” 龙鹰飘飘欲仙,满足地叹道:“原来和仙子打情骂俏,是这么迷死人的。” 端木菱坦言道:“由见你的一刻开始,人家一直在和你玩儿,这是注定了的事,人家不会逃避,也不想逃避。好哩!收起你的魔性,静心听我说,否则会害苦你的小魔女。” 龙鹰失声道:“你不是三步不出庵门吗?怎猜得到是小魔女?” 端木菱若无其事的道:“你有很多女人吗?武曌送给你的不计在内,来来去去只得那一个半个,说你风流成性,处处留情者,怕都是误会了你。” 龙鹰笑嘻嘻道:“仙子忘了把自己计算在内,至少可左拥右抱。” 端木菱不置可否,亦没有大发仙威。淡淡道:“天地之动静,神明为之纪。阴阳之升降,寒暑彰其兆。物生谓之化,物极谓之变,阴阳不测谓之神,神用无方谓之圣。明乎化变之理,方可改天造地,易筋洗髓。换了一般先天真气,要令人身化变,既艰难亦危险。不过龙兄身具魔种,若明其理而行,兼之狄藕仙幼时曾随道尊打下玄门精纯的根基,只需数天工夫,你可令她脱胎换骨,再由小女子亲传她一套剑术心法,她又肯勤加练习,用功数月,小成可期。以后看你还敢说端木菱对你不好吗?” 上官婉儿在门口截着他。道:“圣上今天的心情很坏,小心说话。” 龙鹰冷淡地应她一声,径自进入。内堂是武曌批阅奏章的地方,也是她在皇宫的御书房。 女帝没有坐在龙桌旁,脱下龙冠,负手立在一扇纱窗前,凝视外面的园林美景,龙躯挺得笔直,自有帝皇的气度。 龙鹰知她是视而不见,沉浸在思考里。 ㈧_ ○_電_芓_書_W_ w_ ω_.Τ_Χ_t_捌_0. c_Ο_Μ 武曌淡淡道:“你今天写的第十一篇,字体潦草,但另有龙飞凤舞,形神更尽的味道,朕欢喜你这种字体。所谓字如其人,可知你在朕前一直克制,为何忽然显露狂放不羁的真性情?你赶着去见谁?” 龙鹰首次晓得每成一篇,会立即送到她手上。来到她身旁五尺许处,躬身施礼道:“是去见端木菱。” 武曌道:“你和她现在的关系如何?” 龙鹰道:“仍是难分难解,恐怕她如我般都不晓得在干什么?” 武曌叹了一口气,道:“朕本不想接见由凝艳那丫头领军的外族联合团,但最后改变主意,你明白是什么原因吗?” 龙鹰恭敬答道:“因为圣上晓得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且是针对小民而来,所以代小民先秤秤他们的斤两。” 武曌旋风般转过龙躯,面向他道:“你怎可能猜中的!” 龙鹰道:“纯是一种直觉。” 武曌负手而行,踱步直至堂央,仰望屋梁,道:“这个团是由默啜发起,由他向朕呈请,摆明是要向我大周显示塞外诸族尽臣服于他的威势。但最初报上来的名单只有二百五十人,到一个月前增加了七个人,此七人全为各族顶尖级的高手,包括突厥人格禄芒和铁利,契丹的岳中迁,回纥的巴儿巴鲁,室韦的宁勒古都,高丽的韩风,靺鞨的陆加。七人中,以格禄芒、岳中迁和韩风武功最高,任你如何自负,亦绝不可以掉以轻心,更要着过庭和仞雨小心。” 龙鹰道:“明白!” 武曌朝他走过来,离他尺许处止步,道:“朕知你不将他们放在眼内,可是有心算无心,真不知他们会玩什么阴谋诡计。大战在即,今晚是许胜不许败,若你们任何一人有闪失,敌人将士气大振,令我们处于非常不利的位置。” 龙鹰微笑道:“对方肯定有他们以为万无一失的安排,但他有张良计,老子有过墙梯,圣上该晓得小民从神兵库拿了什么东西,届时会给对方一个大惊喜。” 武曌微微一笑,道:“你可知胖公公只说你拣了几件称手的,准备上战场之用,却没开出清单,只说以朕的名义送予你较合规矩。唉!他像你般,是朕难以拒绝的人。龙鹰,朕很关心你,怕你因轻敌,大意吃亏。” 龙鹰道:“若圣上视小民为邪帝,当会忧虑尽消。” 武曌转身走开去,直至龙桌之旁,哑然笑道:“对!为什么朕总忘记了你是谁?有什么好担心的?” 龙鹰道:“小民想向圣上请示,杀人当然不行,但重创他们又如何?” 武曌转过龙躯,凤目杀机大盛,道:“那就要看他们的态度,分寸由你们拿捏,杀一个半个又如何?默啜实在欺人太甚。若可把大江联连根拔起,那时他跪地求饶,朕也不会放过他。” 龙鹰顺口问道:“问出了大江联总坛的位置吗?” 武曌道:“他们根本不知道,这方面的事暂时由朕亲自处理,你们专心应付契丹人。” 又道:“今天国老来见朕,报告了你们对付契丹人的大计,朕认同是最佳的策略,联奚人以对付契丹。何时动身,由你决定。朕谨祝邪帝今晚大展神威,制得敌人抬不起头来。” 龙鹰谢恩告退。 第十八章 激情第一 甫踏出内堂,上官婉儿莲步姗姗的来到身旁,牵着他衣袖扯他转左,来到园林僻静处,远离内堂,投怀送抱,让他抱个满怀,两手缠上他脖子,看着他眼睛,吐气如兰道:“婉儿什么事开罪了龙大哥?” 龙鹰心忖女人真敏锐,小小态度上的改变一点瞒不过,抵受着与她肉体厮磨的惊人诱惑力,两手守规矩的下垂,道:“梁王今夜的宴会奉皇命特为外族团而设的,你却代梁王来骗我,令老子伤心欲绝。” 上官婉儿绽放笑容,轻吻他一口,道:“梁王要人家这么向你说,婉儿有什么办法?何况晓得或不晓得,无损龙大哥分毫,最重要是让龙大哥心里有个准备。若会对龙大哥造成伤害,婉儿拼死亦会告诉龙大哥。况且梁王也有他的苦衷,就是奉有保密的皇命。” 龙鹰对她的坦然承认,又软语求饶,并献上动人的娇躯,一副任君品尝的娇态,气早消了,叹道:“今次算你说得通吧!下次若再骗老子,定不轻饶。老子现在百废待举,须立即离开。” 上官婉儿扭动娇躯,弄得他差些儿魔性大发,不依道:“不放你走!” 龙鹰见她面泛红晕,讶道:“怎够时间和你合体交欢?” 上官婉儿柔媚的道:“你怎都该有点表示,否则婉儿会认为你仍未真的原谅人家。” 龙鹰不解道:“需什么表示?” 上官婉儿害羞的将火热的脸蛋贴在他的右颊,于他耳边昵声道:“你的手!” 龙鹰确抵不住她的挑逗引诱,把心一横,将她搂个结实,上官婉儿立即发出销魂蚀骨的呻吟声。龙鹰找上她的香唇,纵情吻个痛快。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唇分开,上官婉儿娇体发软,全赖他搂紧不放,才不致瘫倒地上。 龙鹰看着她无力张开来的眼睛,怪笑道:“这样的表示算合格吗?” 上官婉儿勉力睁开一线秀眸,白他一眼,娇喘细细的道:“龙大哥坏透哩!婉儿只是要你抱人家,婉儿不依呵!” 龙鹰心忖美女的魔力真不可抵挡,明知行差踏错,胖公公的警告言犹在耳,仍忍不住踏脚进去,还要骗自己有可能非是温柔陷阱。幸好刚被仙子施以仙法,换了以前的他,肯定不顾一切和她欢好。笑道:“不依也没法子,木已成灰,老子走哩!” 上官婉儿抓着他肩头,推开他少许,媚态毕露的道:“真的那么急?” 龙鹰终告失守,道:“的确很急,但怎都可腾点时间出来。” 上官婉儿送他一个媚眼儿,嗲声嗲气的道:“婉儿不要那么急,让人家送你出殿。” 龙鹰讶道:“你现在这个样子,怎可以让人看见?” 上官婉儿离开他,停止喘息,改为挽他的臂膀,依偎着朝大殿的方向举步。 龙鹰问道:“圣上的寝宫,理该守护森严,为何除殿门有羽林军外,内堂一带几乎见不到人?变成老子和婉儿偷情幽会的好地方。” 上官婉儿放开他,与他并肩而行,道:“是圣上的意思。唔!你是知道的,圣上根本不怕刺客。” 两人沿殿外长廊朝前走。 龙鹰问道:“婉儿的武功,是否由圣上亲授?” 上官婉儿道:“是由圣上指定的人教导人家,但圣上的确不时指点婉儿,又曾为婉儿打通特别的经脉。人家说的全是机密,但婉儿现在怎敢瞒龙大哥?” 龙鹰嘿嘿笑道:“不但有事不准瞒我,还有是以后都要像刚才般对老子千依百顺,清楚吗?” 上官婉儿立定,回复常态,庄重自持的道:“婉儿何时不是对龙大哥千依百顺?今晚见。” 龙鹰飞骑返回甘汤院,先吩咐李公公遣人去找令羽,才到后院,三女正兴高采烈的为他的双头击赶制盛载的长布袋,见他回来,当然高兴。 丽丽道:“双头击的名字形容不出它的威势,我们三姐妹商量过,唤它作接天轰如何?” 龙鹰大讶道:“这个名字棒极了,竟是由三位夫人想出来的,以后它就是接天轰。” 三女改的名字得爱郎欣赏,齐声欢呼。 龙鹰笑道:“为夫还有个任务派给你们,就是伺候我们的爱儿入浴。” 丽丽和秀清听得摸不着头脑,人雅最机灵,忍着笑娇痴的道:“夫君大人在说雪儿呵!” 龙鹰大喜道:“又是个更好的名字,雪儿既顺口又亲切。来!让我们为雪儿洗刷梳毛,令它像为夫般享尽艳福。” 坐言起行,龙鹰领三女到马厩去,由派来的太监马夫去水井打水,三女则捋起衣袖,悉心为雪儿洗洗刷刷。龙鹰挤不进去,只负责安抚雪儿。不过他清楚感应到,雪儿正深深享受三女的服务。 李公公和一众婢仆来看热闹,还有教他吐蕃语和突厥语的老师,龙鹰有一句没一句的和两人以两语闲聊,心闲意舒,感受家居之乐。 直至此刻,方晓得两人均曾经在当地居住过一段时日,顺道问起两地的风土人情和地理形势。 到雪儿变得焕然一新,黑毛光闪闪,已是未申之交的一刻。令羽此时来了,两人到一旁说话,龙鹰交代了想要他代劳的事。三女联袂来到他们身前,约好了的齐声道:“夫君大人还有什么吩咐!”说完齐声娇笑,人美笑甜,各有姿态,看得令羽目眩神迷,龙鹰也难以自已。 龙鹰拍拍令羽肩头,后者知机离去。 龙鹰为雪儿装上马鞍,挂好天刀,向三女道:“这把的确名副其实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刀,但为夫总感到天刀这名字意犹未尽,娇妻们有什么好主意?” 人雅怯生生的提议道:“叫它乌刀如何!人家看夫君挥舞它时,总觉得它乌光闪闪的。” 丽丽讶道:“为何我看不见?” 龙鹰首次晓得人雅是有灵异感觉的人,同意道:“改天刀为乌刀吧!哈!百变盾则仍叫百变盾。棒!” 辞别爱妻,翻身上马,离开甘汤院。 抵达国老府,狄仁杰独自一人在书房内写奏章,着龙鹰在一旁坐下,道:“仙儿今天神色古怪,和你比马回来,一直留在家中,不出闺楼。” 龙鹰道:“因为她怕国老不准她今晚去梁王府的晚宴。”又看着堆积如山的案牍大讶道:“原来国老的工作如此沉重。” 狄仁杰笑道:“不要被它们吓怕,不过它们的确关乎到天下苍生,而老夫只是略作修订,虽要花大量精神细阅,仍不过是修修补补的工作。” 龙鹰好奇的问道:“究竟是什么东西?” 狄仁杰正容道:“这是《唐律疏议》,共三十卷,脱胎于太宗时的《贞观律》,其来源可追溯至战国时李悝的《法经》,历经秦汉的革新,到隋朝成《开皇律》。高祖时则在《开皇律》的基础上编制了《武德律》,太宗再命人加以修改和删定,用十几年时间编成《贞观律》。” 龙鹰赞道:“国老的识见异乎常人,《唐律疏议》这么复杂的东西,只是源起变化已听得我头昏脑胀,不用说修改。” 狄仁杰道:“虽是令人望之生畏,但似繁实简,不外律、令、格、式四部分。以律居首,即刑法典,是用于定罪的。令就是国家的制度和政令,格是对文武百官职责范围的规定,式是尚书各部的工作章程。” 龙鹰会意道:“难怪圣上要设推事院,因为圣上也要依律办事。”同时想到今趟来俊臣有祸了,因为不但狄仁杰强势回朝,张柬之亦荣登相位。唉!这小子真短视。 狄仁杰道:“律议涵盖的范围极广,令所有官制、兵制、囚制和赋役制均有法可依,实是我朝赖之以奠立的基石。” 狄仁杰道:“法制的成败,关键处始终在人。圣上最了不起的德政,除不计门第,不拘资格,凡能安邦国、定边疆的人才,一律量才选用外,是看通建国之本,必在务农。所以凡能使田畴垦开,家有余粮的地方官,均可升官;为政苛滥,户口流移的庸官贪吏,轻则贬谪,重则斩首。所以我国人口正不住增加,比之高宗初期,户口大增近倍,这是谁都不能否认的政绩。” 龙鹰从另一个角度,看到武曌治国的本领。 远处传来撞击的声音。 龙鹰问道:“是什么声音?” 狄仁杰笑道:“自午时开始,仞雨和过庭一直在后院‘砰砰嘭嘭’的打个不亦乐乎,时打时停,不知在干什么。” 龙鹰喜道:“原来是这两个小子。不阻国老哩!我去看他们。” 狄仁杰道:“今晚小心点!” 龙鹰答应一声,熟门熟路摸往后院去,万仞雨和风过庭打得难分难解,前者仍是他的井中月,后者只拿百变盾,竟然是有攻有守,看得龙鹰大声喝彩。 “啪!”的一声,井中月如中败革,原来百变盾凹陷下去,接着风过庭往后拉扯,差点令万仞雨井中月离手,接着百变盾化为一束,直捣万仞雨,变化神奇,显示风过庭下过一番工夫,将百变盾的性能发挥殆尽。 万仞雨叫声“好”,井中月黄芒打闪,随他巧妙如神的步法,从不同角度无隙不窥的朝风过庭狂攻。 风过庭则耍戏法般,或成长条,如鞭如锏,时而变盾时而变铁幅,挡得令人叫绝。 “铮!” 两人倏地分开,成对峙之局。 龙鹰拍手道:“百变盾来到风公子手上,尽矣!由此刻开始,这宝贝就是你的。” 风过庭道:“如此奇器,过庭怎会拒绝?就此谢过。” 万仞雨道:“龙鹰你定要一尝公子左盾右剑的厉害,在下被他杀至差点弃刀投降。” 风过庭哑然笑道:“真夸大。” 龙鹰将刚才武曌的一番话转述,道:“由于是公开比武,千百对眼睛在看着,该没法使阴谋,只能用阳谋。” 万仞雨哂道:“不外是在兵器相克上玩点手段,现在你们有秘密武器在手,敌人则不知我用的再非以前的刀,而是井中月。试问天下有谁能破少帅寇仲的井中月?” 龙鹰欣然道:“说得对!今晚我们随机应变,让敌人栽个大跟头。” 风过庭沉吟道:“论到把握对手虚实,天下无人能超过鹰爷,就由鹰爷调兵遣将,杀敌人一个落花流水?” 万仞雨道:“我正有此意。” 龙鹰皱眉道:“敌人有备而来,志在必得,虽说兵器有天然相克的特性,例如长兵胜短刃,重兵压轻兵,但只是指一般庸手而言,对高手来说分别不大,对方会否有其它令人防不胜防的伎俩?” 风过庭道:“还有用药和用毒,不过对我们影响有限,吃进肚子也不怕。” 龙鹰道:“还有一招,叫旁观者清。” 万仞雨笑道:“那这个旁观者,武功要比我们高明才成,故能看破我们的下着,那就不如自己下场。” 风过庭道:“只需与我们大致同级数便成,因可全神观察,以塞外能者之众,该不难找到这样的一个人,趁欢呼喝彩时,以只有下场敌人懂得的语言,传音入密的做出提示。” 龙鹰点头道:“如果所料不差,最可怕的敌人,该潜藏于外族团中,避开耳目,但只要我们把他找出来,会带给我们很大的乐趣。哈哈!” 万仞雨兴奋道:“只要想到一会后可放手试刀,已令万某人乐趣无穷。” 风过庭道:“在鹰爷的督促下,我们都攀上颠峰状态,百变盾更令我刚才不住突破,全拜鹰爷和仞雨兄所赐。” 龙鹰大乐道:“大家兄弟,客气话不用说,该说的是多谢默啜送这么多人来给我们过瘾。哈!今晚之会,愈凶险愈有趣,但有一个人必须留给小弟。” 风过庭笑道:“当然是‘枪君’符君侯,这个我们是理解的。” 万仞雨笑道:“他好像是我的,君子不该夺人所爱。” 龙鹰道:“幸好小弟非君子也。你们信也好,不信也好,最后的一场,是由他陪老子玩。” 风过庭道:“若然如此,他肯定是突厥人最重要的奸细。” 万仞雨问龙鹰道:“为何你会有这个猜想?” 龙鹰将今早在天津桥遇上符君侯和太平公主的情况说出来,道:“打开始他便是冲着小弟而来,所以故意情挑公主,惹起我对他的怒火。这几天偕公主到神都苑去,避而不战,等待的正是今晚的武宴。” 风过庭道:“有道理!” 万仞雨道:“这小子想杀你哩!” 风过庭苦思道:“圣上所说的七个人,全是塞外响当当的人物,有什么人可做他们比武出术的军师呢?” 龙鹰灵光一闪,道:“我想到了!” 两人大讶。万仞雨说出两人的疑惑,道:“这也可以凭空猜想的吗?” 龙鹰得意道:“为什么不可以?肯定是秘族来的高手,且是秘族的顶尖高手。” 两人双目杀机大盛,显是想到黑齿常之的仇恨。 足音传来。 三人瞧去,小魔女的心腹俏丫鬟姗姗而来,道:“小姐有请鹰爷。” 万仞雨认得是上次来请小混蛋的俏婢青枝,见她娇美可人,笑道:“今次不是请小混蛋吗?” 青枝抿嘴笑道:“小姐请的是傻瓜,不过今次小姐没有指示小婢一定要这么说,所以小婢擅自改为鹰爷。嘻嘻!” 万仞雨和风过庭齐声大笑,龙鹰则哭笑不得。 青枝向龙鹰道:“鹰爷请!” 龙鹰向两人打个手势,着他们继续练习,追上青枝,道:“若你家小姐下嫁小弟,青枝姐会否陪小姐一起嫁入我龙家?” 青枝“噗哧”娇笑道:“小姐肯嫁你吗?要不要小婢代鹰爷问她?” 龙鹰心忖有其主必有其婢,这个小姑娘真厉害。忙陪笑道:“当我没说过好哩!” 青枝含情脉脉的抛他一个媚眼,掩嘴娇笑。 龙鹰随她来到后花园,林木掩映里隐见一座两层小楼。 登阶入楼后,小魔女的声音传下来道:“傻瓜来了吗?” 青枝忍笑道:“傻瓜来哩!” 小魔女悠然道:“着他上来!” 青枝向龙鹰打手势示意,请他上去。龙鹰两步化作一步的登上二楼,一看之下登时呆若木鸡,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奇景。 第一章 国色天香 “国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 室雅何须大,狄藕仙的闺房,两丈见方,窗明几净,布置淡素,一式楠木家具,古朴自然。南北各开两扇八角形窗棂,线条简洁明快。梁架以圆木构结,敦实浑厚,朴素大方。 小魔女的闺床,靠南而设,纱帐从悬于屋顶的酸枝木架垂盖下来,掀起一角,可见神山之星摆放枕旁。北面贴墙放置一排高及人身的木柜,几台桌椅分布其它两方。最别致是设于床旁的梳妆台凳,狄藕仙坐在梳妆台前,龙鹰看到的是她的背影,铜镜却同时将她秀丽的花容映入他的眼帘。 东边墙壁挂有对联,写着“翩翩新来燕,双双入我庐。”相对另一边的墙上,是一方石板,密密麻麻的刻满名字,正是她著名的“败将榜”。 龙鹰呆瞪小魔女,从未想过她可变成眼前的模样。她将秀发往后直梳,绾成两束,扎结成辫,长垂近腰。俏秀无伦的脸再不被刘海垂丝掩遮,益显她瓜子面形的娇俏灵巧,梨涡浅笑,微往上翘的唇角,宜喜宜嗔,生动活泼,鼻管笔挺精致,气质高贵典雅,配上她动若脱兔乌灵灵的眼睛,修美的玉颈,清丽之气扑人而来,教龙鹰像看着最动人的美少女画卷,呼吸屏止。 她穿的是丝质的窄袖上裳,白地浅绿牡丹花纹,直垂至膝上三寸,腰勒白玉带,下方是青绿色的百折裙,盖至足踝,脚踏红黄双间的锦履,鞋头上翘,非常别致。上裳还外加米红色和白色相间的披帛,端庄斯文,艳光照人。 小魔女盈盈起立,来到龙鹰身前。龙鹰的眼睛不受控制、无微不至的打量她,首次从她柔软贴体的丝质裳衣,发现她以前被武士服掩去丰美诱人的线条。 小魔女见他目不转睛的瞧自己,看的位置全违反礼数,却丝毫不以为意,还缓缓在他面前旋转一匝,辫子扬起,轻轻道:“仙儿今晚漂亮吗?只准看。” 龙鹰色迷迷的道:“大姐的腿原来又长又丰满。” 小魔女为之气结,踩足道:“偏要说人家的腿。” 龙鹰解释道:“我本想赞大姐的胸脯,因深感于礼不合,所以改赞你这双美腿,算有节制呵!” 小魔女两眼上翻,朝楼阶走去,道:“不和你胡缠。” 龙鹰追在她身后,俯头到她肩项处,叫道:“大姐真香。” 小魔女一肘打在他胸骨处,龙鹰惨叫一声,往后倒退,仰跌在她的床上,脚挂床旁。 狄藕仙追了过来,杏目圆瞪,叉腰恶兮兮的道:“你知这是谁的床吗?” 龙鹰闭上眼睛,一脸陶醉的道:“若不清楚,也不会一中招便倒至这张床来,哈!何时我们可以在这里共度春宵?” 小魔女嗔道:“你是除爹外第一个到二楼来的男人,不但不心足,还要躺上床,信不信本姑娘拔剑把你宰了?” 龙鹰好整以暇,懒洋洋的先伸个懒腰,坐将起来,现出个充盈阳光魅力的笑容,拍拍床缘,道:“坐下来!老子有好消息告诉你。” 小魔女怀疑道:“不要诓我。” 龙鹰潇洒耸肩,故作神秘的道:“法不可传二耳,坐下来便有得听。” 小魔女无奈坐下,离他足有半尺。 龙鹰道:“坐得那么远,如何传你秘法?” 小魔女不依道:“龙鹰呵!勿要逼人太甚。”仍依言坐近他。 龙鹰挨贴过去,探手搂她香肩,往她脸蛋轻亲一口,在她挣脱前道:“大混蛋请教了高人,终学得易筋洗髓之术,明早一次施法,不但打通大姐全身经脉,令大姐由气通变火通,还可使大姐从后天晋入先天之境,从此脱离高手行列,步入低手之林。” 小魔女双目亮起前所未有的奇光,忘记了给他手搭香肩,挤着他微仰俏脸道:“世上真有这种高人吗?是谁?” 龙鹰道:“当然有,易筋洗髓秘法载于《慈航剑典》,由静斋传人端木菱小姐传予小弟,如假包换,童叟无欺。” 小魔女大喜道:“剑典之秘,从未传入武林,她怎肯教给你?” 龙鹰有感而发道:“当然是有代价的,且是沉重的代价,就是以道门的宝典《无上智经》作交换。你是道尊的徒弟,该明白智经是什么宝物。” 小魔女不解道:“你真的为了人家放弃智经。智经怎会落在你手上的?” 龙鹰道:“不信你可亲自去问她,看老子有没有说谎。” 小魔女感动的垂首,轻轻道:“真的行得通吗?” 龙鹰道:“老子以大周国宾的信誉作保证,由明天开始,小魔女再不是以前的小魔女。嘿!立了这么大的功劳,可以亲热了吗?” 小魔女漫不经意的道:“只要不弄皱人家打扮了大半天的淡妆和衣服便成。” 龙鹰往她唇角重吻一口,执着她的纤手站起来,道:“颠鸾倒凤,肯定钗横发乱,衣衫不整,且挟恩望报,岂是龙某人的本色?待大姐变成低手,老子才在大姐心甘情愿下讨便宜,也不嫌迟。” 小魔女情迷意乱的道:“我喜欢你这种神气。时间差不多哩!我们去吧!” 三人偕小魔女来到书斋,向仍埋案工作的狄仁杰请辞,狄仁杰目光落在爱女身上,双目亮起来,开心的道:“谁令我的仙儿打扮得如此花枝招展?” 小魔女赧然道:“是女儿自己,不关任何人的事。” 龙鹰三人交换眼色,露出会心微笑。 狄仁杰向四人道:“打得开心些!” 三人爆起哄笑,小魔女喜出望外,想不到老爹的一关这么易过。 龙鹰故意道:“小子保证藕仙小姐看得开心,宴后小子会送小姐回来。” 狄仁杰欣然道:“老夫把女儿暂交给你。” 龙鹰千恩万谢后,离开书斋,走不到十步,给小魔女狠踩脚背,龙鹰惨叫一声。小魔女不理有风过庭和万仞雨在场,恶兮兮的骂道:“什么送我回来,我自己不会走路吗?” 风过庭和万仞雨哄笑助威。 龙鹰苦着脸道:“小弟从闺房搂大姐出来。当然要送小姐回闺房去,这叫大丈夫立身处世,有始有终嘛!” 小魔女忍不住自己笑起来,道:“揍你一顿才是有始有终,爹是有眼无珠,将女儿交到你这个奸人之手。” 笑笑骂骂中,抵达马厩。 三人牵马来到厩外空广处,小魔女见到雪儿,开心的抚它马头,风过庭和万仞雨踏蹬上马,含笑看龙鹰有何办法在众目睽睽下哄她上马,与他共乘一骑。 龙鹰故作轻描淡写,道:“小姐请上马。” 小魔女淡淡道:“你先上!” 龙鹰飞登雪儿,拍拍身前,示意小魔女坐入怀里。 小魔女来到马旁,背着风过庭和万仞雨,眯眼皱鼻,向他扮了个可爱的鬼脸,弹起横坐于他身后,以一手轻抱他的腰。 万仞雨和风过庭拍掌喝采。 龙鹰向两人道:“看!现在雪儿负重骤增,仍没有丝毫异样,原因在我能气贯马体,此法说易不易,说难非难,在乎如何将人和马各自的气血循环,结合起来,当马儿气窍满盈,气血遍行筋肉,自然有劲有力,疾驰千里不倦。” 小魔女大喜道:“仙儿也可办到吗?” 龙鹰回头低声道:“明天该可以了。” 风过庭道:“如何将两个独立的循环合而为一?” 龙鹰道:“关键在督脉,必须将先天真气由逆行改为顺行,通过尾闾穴输入马儿脊椎,运行三十六周天后,会出现两位大哥意想不到的变化。现在我们比试马力,看谁先抵达梁王府?” 转向小魔女道:“大姐请乖乖的用双手抱紧老子的腰。” 小魔女大感刺激,没有抗议的探出另一手,整个娇躯毫无保留的贴紧龙鹰。 万仞雨现出古怪神色,道:“果然像有点作用。”龙鹰夹马拉缰,朝院门缓驰,风过庭向龙鹰打个眼色,追在万仞雨身后。 龙鹰享受着小魔女酥胸贴背的动人感觉,策马而行。 小魔女柔声呢喃道:“龙鹰!你晓得人家为何忽然这么听你的话吗?” 龙鹰早神志不清,随口应道:“竟是另有因由?” 小魔女道:“因为仙儿不愿见你在你的狐群狗党面前失威,丢尽面子。嘻嘻!” 龙鹰晋入魔极之境,长笑道:“未来娇妻真体贴小弟。” 一声呼啸,追着驰出外院门的风过庭和万仞雨去了。 三骑先后越过新中桥,勒缰收马,均感痛快,小魔女仍紧搂龙鹰不放。什么神都奔马、逢车过车、不守规则,对小魔女早是家常便饭,优而为之。可是比起三人刚才的长街奔马,不住增速,仿如腾云驾雾,龙鹰且多次载着她窜高跃空,方晓得什么是小巫见大巫,河溪遇洋。 万仞雨追到雪儿旁。笑道:“想不到你载着藕仙姐,又负重剑,仍给你夺冠。” 小魔女抗议道:“鬼才是你万小子的什么姐,人家今年十七岁呢。” 龙鹰探手往后抚她香背,道:“那你老人家就不该唤他作小子。” 小魔女任他在狐群狗党眼下讨便宜,只大叫不依。 跟在后方的风过庭道:“龙老哥胜在人灵马快,兼载有美人,当然比我们拼命。” 小魔女开心迷人的道:“尽管笑仙儿!待本姑娘学得绝世武功,将你们逐一揍个够。” 三人大笑,美好的时光总是短促的,梁王府在望,纵然龙鹰第一次来,见前方府第灯火辉煌,不住有马车进入府门,也知已抵目的地。出乎他意料之外,小魔女一点不避嫌,仍搂着他的腰,进入院门去。 龙鹰先跳下马,再接小魔女落地。自有梁王府的人来牵马迎客,殷勤伺候,外广场处泊满车马。男女宾客盛装而至,不乏美女,可是小魔女狄藕仙到场,其艳冠神都的绝世姿容,立即惹得广场上人人注目。加上三人气宇轩昂,龙鹰高挺清奇,风过庭玉树临风,万仞雨豪迈不覊的衬托下,更显得今晚经悉心打扮的狄藕仙如日出东山,普照天下。 梁王府的主建筑是单檐歇山、面阔五间、高达三丈的巍然巨宅,门旁有两座石雕瑞兽,形态生动奇异,糅合了龙、狮、虎的特征,正面相对,兽头扭过来作迎宾状。 主宅两旁各有一座自成院落的华宅,衬以外广场左右亭榭,老树婆娑,益显武氏子弟在洛阳如日中天的气派威势。 三人伴着心情兴奋的小魔女,往建于台阶上的梁王府走去。龙鹰参加过上阳宫的国宴,见过场面,再不心怯,特别有美人相伴,自然而然龙行虎步,豪情漫天。向美人儿道:“藕仙有否发觉,今次陪你来捣乱的随从跟班,与前有别?” 小魔女开心的道:“当然有分别,以前的是蠢蛋,现在是三个大混蛋嘛。” 三人为之莞尔。 梁王府主厅为超巨型四面厅,四周环廊,堂内家具陈设精美华丽,对称陈列。厅外左方有一大池,池中三座岩岛一字排开,横看成岭,侧看成峰,意趣丛生,右方是个大花园,遍种洛阳名花牡丹,际此盛夏时节,花开满园,美不胜收。 龙鹰心忖原来武三思有点品味,不像武承嗣般是个彻头彻尾逐利争权的俗人。厅内并不如想象般人山人海,也见不到应有的宴席,大厅后方喧闹声传来,才该是晚宴举行的地方。 美婢奉上茗茶,一身华服的武三思不知从哪里钻出来,迎上四人道:“今晚三思最怕的是三位不赏脸,现在放心啦!” 目光落在吸引了全场目光的小魔女身上,没有作假、两眼发光的道:“三思该怎样感激三位大哥,竟可请得我们神都第一美人光临寒舍,是三思的福气。” 四人没有一人喜欢他,可是对着他一脸诚恳亲切的笑容,明捧暗赞,都说不出狠话来。 万仞雨淡淡道:“今晚是宴无好宴,梁王有为此忧心吗?” 武三思收起笑容,头痛的道:“若不是暗奉圣旨,三思肯定推掉此宴,改为与三位大哥和藕仙小姐喝酒赏花。这些外人心怀不轨,三思已和魏王等商量好出战人选,却全无胜算。幸好三位大哥来了,三思终可放下心事。” 他说的全是实情,不打诳语,登时争取到三人少许好感。 武三思道:“来!请各位先在名册留名,以纪今次盛事,再由三思领藕仙小姐和三位大哥到宴会场地去。” 龙鹰忍不住问道:“宴会在何处举行?” 武三思答道:“今晚明月当空,繁星满天,宴会就在正广场露天举行。请!” 所谓正广场,就是前宅和后宅间的广阔空地,等于主堂和副宅的宽度,超过一千步,长则达千五步,本身是个练武的大校场,由此亦可见武三思的野心,否则何用这么大的地方训练亲兵? 如论封号军衔,武三思的确非常显赫,只是从未真的上过战场,变成军方的大笑话。今次得到机会,对龙鹰当然感激,因而视龙鹰为自己人,是自然不过的事。 正广场筵开二百席,二百张大圆桌分排两边,另南面设两主席,形成一个圆桌围起来的长方框,气派十足。中间的大空地,足够七、八对高手比拼有余。又在广场四边筑起数十座高达三丈的彩灯塔,光耀广场。 光是招呼宾客的俏婢便足有四、五十人之众,个个绮年玉貌,一式彩色袴褶。褶为上衣,短身广袖,露胸低至乳沟,下为袴裤,长至足,以绵带束腰,令宴会生色不少。 一路走来,武三思不住为四人介绍大小官儿和文士,如崔融、苏味道、王绍宗、郑愔、杨再思、韦承庆、房融,又如当朝名士吉项、李回秀、阎朝隐、李峤、宋之问、沈佺期等。 与龙鹰有过节的宋之问,变得非常友善。龙鹰特别注意凤阁侍郎李昭德,因从上官婉儿听得他在内廷会议里支持狄仁杰,故该是狄仁杰遣来探看情况的人。他们客气了几句,却交换了个有会于心的眼神。 场地此时聚集数百人,分成一组组的聊天谈笑。小魔女进场,登时吸引了大部分目光,不论老少男女,无不被她俏秀无伦的美丽所慑,现出惊艳的神情。 第二章 梁王府宴 龙鹰大感有面子时,盛装打扮,仪态万千的上官婉儿,款摆蛮腰的朝他们走过来。龙鹰心中叫苦,两美相遇,天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 上官婉儿胜在身形高挑优美,天鹅般的美项,加上将头发挽椎状鬓式梳成回鹘髻,在这种衣香鬓影,美女们争妍斗丽的场合,配合她独特的风韵,确如鹤立鸡群,与小魔女春兰秋菊,各擅胜场。而小魔女虽矮她两寸许,但由于拥有一双长腿,身段匀称,以体型论,谁都难以将对方比下去。 这位武曌的贴身女官,穿的是丝质天蓝和鲜黄条间的袍服,下长曳地,领袖均镶有宽阔的织金锦花边,发鬓横插三支银钗,耳悬珍珠坠,称身贴体的外裳上加披红色织锦小背心,雍容华贵,摇曳生姿。 来到武三思和四人身前,嫣然笑道:“外宾快到哩!三位大哥和藕仙小姐由婉儿招呼,梁王请。” 武三思一声告罪,回主堂去了。 龙鹰看看上官婉儿,又看看小魔女,看得眼花撩乱,一时忘了到这里来是干什么的。 上官婉儿笑脸如花,向小魔女道:“藕仙小姐的发型别出心裁,又得小姐美丽示范,肯定会成为神都今年春夏最时尚流行的发式。婉儿也看得心动,会尝试这个发装。” 小魔女嘴儿轻嘟,瞅她一眼,含笑道:“上官大家勿要夸赞藕仙,这个只是乘马装吧!” 上官婉儿目光落在她身上,又移往龙鹰,显是听出小魔女弦外之音,谁都看出小魔女这身盛装,绝不便于策骑飞驰。 连风过庭和万仞雨两个局外人,也感到两女间因龙鹰而来的微妙关系。万仞雨怕两女会唇枪舌剑先来个口头比武,忙道:“不知我们该坐在哪里呢?” 上官婉儿容色不变,欣然道:“请随婉儿来。” 今晚的夜宴,每张大圆桌只设六个席位,变成与会宾客人人面向中间的“比武场”,是用了心思。 龙鹰虽跟在上官婉儿的身后,却不敢看上官婉儿动人的背影,又不敢别头和身旁的小魔女私语,只能将目光投往场内的宾客仕女。首次感受到周旋于两女之间的凄惨,更想到一个非常头痛的问题。今次携小魔女出席,事前并没有知会武三思,自己又曾口不择言,要上官婉儿陪自己,若上官婉儿安排了自己坐在她之旁,我的老天爷,小魔女会有什么反应。女人对这类事的敏锐,是超乎男人的想象。 走不了十多步,张易之和张昌宗从广场的另一边走过来,前者隔远叫道:“龙兄留步!”出奇地没有随从。 附近的宾客见他们两个朝廷当时得令的权势人物,竟对龙鹰称兄道弟,均现出惊异神色,女的更打量龙鹰,比男人看女人的目光更大胆。 龙鹰知不论小魔女或两位兄弟,都不愿与两人交往,怕出现尴尬场面,向别过头来看他的上官婉儿打个眼色,着她带三人入座,又轻拍小魔女香肩,自行迎上张氏昆仲。 张昌宗和张易之来到他身前,后者道:“这处人多,我们到一边说话。” 他们偕龙鹰走到一旁无人处,张昌宗苦笑道:“龙兄今晚须小心符君侯。” 龙鹰愕然道:“邺国公何有此言?他不是你们的人吗?” 张易之冷哼道:“他从来不是我们的人,虽由内史杨再思招呼他,顶多是个客人而非客卿。刚才杨再思知会我们,符君侯有意在宴会上挑战龙兄,我们两兄弟察觉事态严重,立即使杨再思严厉警告他,并说如果不给我们面子,必有后果。” 张昌宗叹道:“我们担心警告对他毫无效用,现在有公主护他,我们很难拿他怎样。” 龙鹰明白过来,两兄弟当然不愿与他们有关系的人在宴会上倒戈闹事,因会直接触怒武曌。当日因薛怀义的事,武曌已使他们颜面无光,吃尽苦头,岂敢造次? 张易之颓然道:“我们很后悔引进这个不知天高地厚,外则谦恭守礼,实则骄横跋扈,我行我素的人,他勾引公主的事真的与我们无关。不过他的确手段高明,令我们无从阻止。” 龙鹰心忖人是很奇怪的,以前他对张氏兄弟是极之厌恶,他们的举手投足、一言一行,只会令他作呕。可是现在他们情恳辞切,推心置腹的来和自己说话,又摆明站在自己的一方,不知如何,竟看得顺眼起来。 龙鹰笑道:“两位不用为此忧心,只要由我挑战他而不是他先动口,小弟可把一切后果揽到身上来,事后你们向圣上道出原委,那不但无过,且是有功。” 两人大喜。 张昌宗感激的道:“龙兄真够朋友,我两兄弟必有回报。” 与两人分开后,正要回到席位,给大才女截个正着,幽怨的道:“婉儿不依呵!你今晚究竟还要不要人家陪你?” 美人儿怨慰的话语带双关,既可解为陪席,也可解为陪睡,特别是她现在扮得孔雀开屏似的,其诱惑力是任何男人没法抵挡的。只是小魔女的魅力绝不下于她,且冰清玉洁,少女怀春,令他没有面对上官婉儿的心障,最蠢的人也知所选择。 陪席后果难测,但事后总有解决办法,但陪寝若被小魔女知悉,他和小魔女肯定完蛋,且会深深伤害她。 笑嘻嘻道:“幸好大才女有先见之明,晓得小弟今晚分身乏术,你道张氏兄弟来找小弟干什么呢?” 上官婉儿生气道:“不准顾左右而言他,婉儿要一个清楚明白。” 龙鹰早知蕙质兰心的她不是这么容易打发,只好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道:“若小弟求的只是与上官大家一夜狂欢,今晚定当与大才女你共度良宵。但小弟要的是兼收并蓄,将上官大家和小魔女都收进私房去,就不得不放眼将来,定出长久之计,所以今夜决定谁都不碰,为的是美好的未来。” 他这番话含糊至极,似通非通,希望胡混过关,不太开罪眼前的大美人。 上官婉儿原本仍绷着俏脸,旋即解冻,失笑道:“兼收并蓄,亏你说得出口,人家是你的宠物吗?若不是圣上有命,要人家今晚全力助你,婉儿会要你这见异思迁、出尔反尔的可恶小子好看。” 龙鹰陪笑道:“请大家息怒,下次亲嘴时千万不要减少热情。” 上官婉儿掩嘴娇笑,横他一眼,道:“张氏兄弟找你干什么?” 龙鹰说了出来,上官婉儿现出凝重神色,道:“此事早有前车之鉴,符君侯在扬州与横空牧野动手,已是有违圣意,想不到他愈来愈放肆了。” 龙鹰不解道:“那为何圣上肯接见他?” 上官婉儿道:“是由公主引介,魏王在旁说项,圣上考虑良久才答应。” 龙鹰心中一动,问道:“魏王是否晓得我们密谋对付契丹人和突厥人的事?” 上官婉儿道:“这方面一直瞒着魏王,不过以魏王的势力,又牵涉到与他关系密切的推事院,有些事很难瞒过他。” 龙鹰深吸一口气,道:“婉儿今晚乖乖的,明天我找机会来抚慰你。” 上官婉儿道:“你得答应多腾点时间来陪人家,人家方肯放过你。” 龙鹰心中叫苦,但可以说不行吗?答应后脱身返己席去。 他们的一席设于东席中间,亦是观战的最佳位置,此时大部分嘉宾被劝入席,因外宾可在任何时刻到场。 美丽性感的侍女群蝶飞舞般奉上茗茶、醇酒、冷盘小吃,场面热闹。 想不到的是,神都军方最重要的两大巨头,羽林军头子李多祚和御卫头子武乘川,均被安排到他们的一席来。和两位大将亲切打招呼后,龙鹰坐到小魔女旁。六个席位,他和小魔女居中,左是李多祚和风过庭,右是小魔女、武乘川和万仞雨。 武乘川笑道:“张氏兄弟终晓得鹰爷不好惹了。” 龙鹰苦笑道:“连大统领也来耍我,叫我龙小子便成。” 李多祚莞尔道:“‘鹰爷’两字成了你的外号,说顺了口,推都推不掉。” 小魔女娇声嫩气的喃喃道:“‘鹰爷’龙鹰,怪怪的!” 众皆失笑。 万仞雨见她可爱,忍不住逗她道:“小魔女的外号最棒,藕仙不是给鹰爷取了很多外号吗?何不挑一、二个来给两位大将军参详。” 小魔女大嗔道:“死万小子,仙儿又没犯着你,竟来惹我。” 风过庭正容道:“不是不帮自己的兄弟,今次是万兄不对,什么大混蛋、小混蛋,是人家大小姐打情骂俏时的创作,大小姐怎容别人借用呢?” 小魔女初时还以为风过庭站在她的阵线,愈听愈不对劲,叉腰大嗔道:“全是猪朋狗友、蛇鼠一窝。” 众人早笑得差点气绝。武乘川和李多祚也从而晓得小魔女和龙鹰坠入爱河,谈情说爱。 小魔女自成长以来,在神都的锋头一时无两,追逐裙下者数以百计,疯魔全城,向狄仁杰提亲的达官贵人,难计其数,所以小魔女最后花落谁家,成了人人关注的事。现在公然和龙鹰出席盛宴,显已得狄仁杰首肯,如此当是轰动神都的大事。 龙鹰甜在心里,小魔女表面像把他也骂进去,但指万仞雨和风过庭是他的猪朋狗友,显然是站在他龙鹰的女人的立场才能有此评说。 忽然入场处一阵哄动,他们还以为是外宾来了,看清楚才知道来的是位淡妆素服的美女,在武三思、张氏兄弟等簇拥下,姗姗而至。 龙鹰已是见惯美女的人,骤眼看去,似看不到特别之处,到多看一眼,又感到此女与别不同,但仍说不出独特在何处,只是拥有一般堪称美人儿的标准,秀发如云、眉目如画、轮廓分明、身段匀称优美,但总能吸引着龙鹰的视线。然后心中一颤,掌握到她别具一格的地方。 大腿传来剧痛,原来是嘟长嘴儿,醋劲十足的小魔女在桌下重重狠扭一记他大腿侧的嫩肉,真懂他的弱点。 小魔女向他眯眯秀气的大眼睛,道:“若想知她是谁,可问你的狐群狗党里最风流的那一个。” 众人知她吃醋,齐声大笑。 风过庭吃力的从入场美女处收回目光,含笑向小魔女道:“仙妹在神都确是神通广大,连在下的行止亦瞒不过你。”转向龙鹰道:“来的是当今天下红得发紫的名妓,刚从关中到神都的飘香楼,累得飘香楼晚晚爆个满堂红,在下也用尽人事,才得偶然一、两晚可在飘香楼取得立锥之地。” 李多祚向武乘川笑道:“大将何时有空,让我们依附风公子骥尾,到飘香楼欣赏花美人称绝天下的唱功舞技?” 武乘川本要答他,忽然紧张起来,道:“来了!” 龙鹰虽不敢用眼睛去看,心神却锁定花秀美,知她在武三思陪同下,朝他们的一席走来,心忖风过庭的面子真大。事实上此时全场变得鸦雀无声,人人目光落在花秀美的娇躯上,挪不开眼睛。 龙鹰凑到小魔女耳旁,先大力嗅吸她的体香,道:“你对小弟的大腿真狠心。” 小魔女咭咭娇笑。 此时在武三思陪同下,被誉为聂芳华接班人的名妓花秀美来至席前,盈盈施礼。 除小魔女外,五人如中魔法般起立回礼。武三思先介绍花秀美,然后逐一为六人向她报上官职身分名字名号。道:“花大家指定要三思为她引见诸位,至于原因,五位可直接问大家。” 此女最引人之处,是她似是与生俱来的忧郁气质。她一双眼睛迷迷蒙蒙,眸珠仿似迷茫遥夜深处的月影,颇有脉脉此情谁诉的怀抱,形成她非常独特的风韵,确能与风华绝代的聂芳华分庭抗礼。 花秀美的神态有种看破世情的冷然自若,虽仍未说过一句话,但众人都被她奇异的笃定慑住,屏息聆听。 她凄迷动人的美目缓缓掠过众人,似对武三思的话听而不闻,也像和风过庭刚刚认识般,完全记不起他是谁。风过庭更是奇怪,竟没有和她打招呼。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仍坐着的小魔女身上,后者正瞪大美目,神态天真的打量她。 花秀美终于开腔说话,有条不紊地把一字一句轻轻安置,道:“秀美曾在楼上看下去,见到妹子奔马长街,红色的披风飘飘起舞,那时妾身便想,这位漂亮的妹子究竟是谁家的女儿,又有谁家年少,有幸得妹子垂青,今晚终可亲自向妹子,说出秀美当时心底里的话。” 龙鹰等终感受到她能颠倒众生的非凡魅力,她说话时似是腼腼腆腆的,却将言语的魔力发挥得淋漓尽致,像言语的魔法师般,在短短一段描述中,意像跳接,于众人脑海中种下美人凭窗下望,小魔女策骑飞驰等一幅接一幅的景像。她低沉素净的声音,冻结了时间,把人带进满溢压抑着忧思的奇异空间,似与之一起品尝她泪尽天明般的生命。而她自己好像并不知道,她所拥有的,是令人百听不厌的美丽声音,不需任何辅助,光是她说话的声音,已足以征服人心。 以龙鹰的无法无天,一时也给她独特的丰神震慑得帖帖服服,没法说出半句俏皮话。同时心生直觉,此女绝非她表面名妓身分般的简单。她的言行举止,是从超卓的内涵凝聚而来的修养,绝不可能出于寻常人家。而最令他警觉的,是他完全掌握不到她的深浅,就在此刻,他晋入魔极之境。 小魔女脸蛋飞起两朵红晕,不好意思道:“下次人家经过飘香楼,会扬手和花大家打个招呼的。” 众人都笑了,气氛轻松了点。 花秀美唇边逸出一丝微仅可察的笑意,但已令她玉容生出变化,艳光四射,神奇至极,恐怕长坐枯禅的有道高僧,也会有惊艳之感。 龙鹰双目魔芒大盛,盯着她道:“花大家不是与我龙鹰的兄弟是素识吗?为何见到他时却如对着个陌路人?” 武三思也感奇怪,看她如何回答。 花秀美轻描淡写的看龙鹰一眼,道:“鹰爷垂询,秀美不敢不答。我但愿每一天清晨都能把过去的所有事忘记,但至于风公子,却是另有别情,他从来不肯让秀美有一面之缘,只在邻房静听秀美弹琴唱曲,但秀美却视风公子为真正的知音人。” 众皆愕然。 风过庭苦笑道:“花大家怎可能知道的?” 此时上官婉儿来了,向武三思道:“外宾刚离开八方楼。” 武三思一声失陪,嘱上官婉儿领花秀美到张氏兄弟的一桌,自己则赶返前堂去。 第三章 奇兵之计 宾客入座,乐队进场,分布主堂后门石阶下的两旁,美丽的女侍则在入场处筑起迎宾的人路,宾客们低声说话,再不像刚才般的喧哗热闹,隐透紧张和拭目以待的气氛。 李多祚向龙鹰低声道:“我曾和团内的族人谈过,对方虽不敢明言,却暗示是身不由己,只因默啜施压,不得不参加此团。” 除武乘川外,龙鹰三人均感错愕。 龙鹰讶道:“族人?大将军的意思是……” 李多祚答道:“先祖本是靺鞨人。随突厥族的可达志于高祖时到长安来,本属长林军,幸好可达志与少帅寇仲友好,于玄武门之变得以免祸。还在少帅的斡旋下,可以留居长安,继续为唐室效力。我是第三代,获圣上起用,积功升至大将,对李唐和少帅的恩德,我们家族没齿难忘。” 龙鹰等明白过来,如不是武曌破格用人,打破门阀的垄断,李多祚顶多做个小兵头,绝不可能成为羽林军的大统领。两大将领,逝去的黑齿常之是东北百济人,眼前的李多祚是靺鞨人,可见太宗李世民民族大融合政策的成效。 难怪李多祚这么不满力主与突厥人修好的武承嗣。 万仞雨道:“看!点子来哩!” 众人还以为外宾进场,却不闻鼓乐之声,看过去,来的是神采飞扬,拥有慑人体形气魄的“枪君”符君侯,却不见公主与他同行。 龙鹰倏地起立,向符君侯招手,正注视符君侯的张氏兄弟一方固是大惑不解,同桌诸人亦不明白他在干什么。 符君侯现出不解神色,大步朝他们的一席走过来,惹得全场千多双眼睛全落在他身上,符君侯终抵席前,向各人逐一施礼,望向小魔女时,锐利的眼神亮起来,现出个充满阳刚魅力的笑容,道:“不见狄小姐多天,出落得更漂亮了,不知君侯何时有幸,得小姐指点两招?” 武乘川等全现出不悦神色,此人实在过分,竟敢于这种场合,又有龙鹰在旁,公然约会小魔女。 龙鹰、万仞雨和风过庭,却知他故意惹怒龙鹰,以遂其目的。 小魔女冷淡的道:“枪君拣错时间哩!从明天开始,本姑娘封剑百天,一切待本姑娘重出江湖再说。” 符君侯尚未有机会说下去,龙鹰哑然笑道:“难得符兄这么好武。刚才邺国公和恒国公来找小弟说话,说今晚只可对外而不准内斗,小弟说这怎么行,岂非领教不到符兄的盖世枪技,所以想出一计,就是在诸事停当后,由小弟亲自开口挑战符兄。那么若圣上怪罪下来,责任在小弟身上,不会将符兄推出午门斩首。嘻!符兄记紧千万别开口挑战,否则小弟会以圣上有令为借口推却,以免事后圣上拿你去祭旗,那时公主和魏王都护不住你。哈!小弟一切均是为符兄着想。” 符君侯也沉得住气,在龙鹰不留情面的冷嘲热讽下,仍容色不变,欣然道:“龙兄想得周到,那符某人就等着龙兄的恩宠,龙兄勿要教符某人失望呵!”抱拳行江湖礼数,径自离开。 万仞雨盯着他远去的背影,冷笑道:“今晚让我下场对付他如何?” 龙鹰道:“他的目标是我,你不会试出什么来,又不能真的痛下杀手,还是让给小弟吧!” 小魔女凑近他耳语道:“人家喜欢你现在的神态模样。” 龙鹰别头低声道:“仙儿真乖!” 小魔女喜孜孜道:“当然不可令你在猪朋狗友面前丢面子。” 忽然鼓乐喧天,钟管齐鸣,琴瑟和弦,箫笙响彻入云。 领队进场的是太平公主和另一充满异族风情的美貌女子,不用说是突厥公主凝艳,她上穿粉红黄花纹连衣裙,外套紧身坎肩,下穿紧腿小口长裤,戴圆顶绣花棉帽,帽前有沿,后缀一帘,梳四条长辫,佩耳环戴项链,走起来娉婷婀娜,艳光虽及不上悉心打扮的太平公主,却另有一股阳刚健美之态,没有给太平比下去。 凝艳有一种冷傲的味道,年纪该在二十一、二间,从骨子里透出看不起人的气焰,神情漠然,但又是精明厉害,眼神锐利,像能把任何事看通看透。 武三思和武承嗣双双随在两姝身后,接着是近八十人的外族团,有男有女,加上武氏子弟,百多人浩浩荡荡的进入宴会场地。 团中女子占十多人,其他全是雄纠纠的男武士,各穿上本族服饰,可惜龙鹰对外族所知不多,无法辨认他们来自哪一民族,却是大开眼界。 全场宾客肃立鼓掌迎宾,尽天朝的礼数。 龙鹰乘机大嘴贴着小魔女耳语道:“刚才乘马时搂得舒服吗?” 小魔女道:“舒服?几次差点抛人家落马。” 龙鹰回味无穷的道:“仙儿的身体棒极了!” 小魔女骂道:“死色鬼!” 此时外宾全体入席,两桌主席坐满人,每桌十二人,一桌是以凝艳公主为主的外宾,另一桌除太平公主外,就是以武三思和武承嗣为首的武氏子弟。如此安排,可见武氏子弟趁机造势,摆出大周朝正统继承者的姿态。 万仞雨低声道:“坐在武承嗣旁的就是武延秀。” 龙鹰用神打量武延秀,果然身材健硕,威风凛凛,非是平凡之辈,难怪有“神都小霸王”之称,试问在神都,谁敢开罪武氏子弟? 武乘川道:“主席坐的大都是魏王和梁王的下一代,魏王的二代属延字辈,例如武延秀、武延基……梁王是崇字辈,坐在他旁的便是武崇训,另外同席的还有武攸绪和武攸宁等,全是武家拥权位的人物。” 风过庭对武氏子弟没有丝毫兴趣,目光扫视凝艳公主的外宾主席,沉声道:“与凝艳隔了两个座位,身穿突厥装的三十多岁男子,极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隐形高手。” 龙鹰目光往他投去,刚好那人朝他们望来,那人装作不特别注视他们,目光从龙鹰处移开,改望别处。 那人身量高颀,坐得稳如泰山,最突出是个鹰钩鼻,眉棱骨突起,眼眶陷下去,双目长而细,内里的眼珠似有神若无神,透出高深难测的味儿。 龙鹰一震道:“这是个非常可怕的高手。” 鼓乐声再起,武三思以主人身分,起身发表演词,宴会开始了。 酒菜流水般奉上,武三思曾提过来自大理的柔骨美女们,在场中表演歌舞,鼓乐伴奏下,裙裾翻飞,长袖飘荡。人是千娇百媚,歌则婉转动人,由数十美人儿齐声咏唱,宾客如坠云端,极尽视听之娱。 龙鹰朝花秀美瞧去,符君侯正坐她身旁,与她喁喁细语,花秀美神情冷漠,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 龙鹰在看人,也感到很多人在注视他,当然难以一一回敬,只向太平公主和凝艳公主各咧齿送赠阳光般的笑容,前者神色微黯,避开他的目光,后者一点不让与他对视片刻,眼神凌厉。 上官婉儿从席后的走道来到六人身后,将一个小铜锣和小铜锤交给武乘川,道:“我们和凝艳商议好,铜锣一响,比武双方必须立即停手分开,违令者会被处决。” 武乘川接过放在桌上,苦笑道:“不论谁胜谁负,都不会是好事,突厥人这招很毒。” 要知不论中外,武士最重名誉,若在公开比武中落败,会视为奇耻大辱,当代表的是本国,便成国耻,变成需加洗雪的耻恨。默啜此举,是要令各族与大周结下仇怨。如有伤亡,情况会更严重,所以武乘川有此忧虑。 上官婉儿轻叹一声,将一张名单交给武乘川,道:“除三位大哥外,名单有七个名字,是今晚经议定的出战人选。全交由大统领调兵遣将,我们和对方轮流派人上场,由我们先派第一个。” 龙鹰问道:“上官大家坐的是哪一席?” 上官婉儿道:“要打点的事太多哩!到现在尚未可以坐下来。” 又对武乘川道:“听锣声分开后,敲锣者必须说明敲锣的原因,并指出谁是胜方。” 武乘川闻言将铜锣全送到龙鹰桌前,笑道:“岂可放着更加有资格的敲锣者不用,我最大的长处是调兵遣将,就调我们的鹰爷任此要职。” 小魔女首先笑得花枝乱颤,上官婉儿亦笑弯了腰,其他人莫不笑个不停。 龙鹰将铜锣锤移给风过庭,长身而起,在没有一个人明白他在干什么下,向上官婉儿道:“请大家坐我的位子,好与仙儿多多亲近,增进点了解。” 又向小魔女道:“记得为小弟摇旗呐喊。” 轻轻松松的往场心走去,登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喧闹声从高处滑落,直至全场叶落可觉,针跌可闻。 龙鹰面向主席的方向,躬身施礼,二十多双眼睛利箭般落在他身上,太平公主和武三思均一脸茫然,其他人只要看他们两人表情,便知他们不清楚龙鹰在干什么。 凝艳美眸射出凌厉神色,罩着龙鹰,不眨半下。 龙鹰的目光从太平和武氏子弟的一桌,缓缓移往外宾主席,接触到疑是秘族顶尖高手的神秘人物深沉的眼神,倏地魔芒剧盛,晋入魔极之境,整个人气势陡增,变得不可一世,以邪帝的气魄君临天下。场中不论懂武功或不懂武功者,均察觉此一剧变,无不心生寒意,惊呼骇叫之声此起彼落。 那疑是秘族高手的人物,双目眯成一线,眸神精芒烁动,隐带惊异。 龙鹰魔目扫射,席上几个功力稍逊者,纷纷避开他如芒如电的眼神,其他人则露出懔然之色。最后,龙鹰与凝艳目光交锋,豪情盖世的道:“歌舞之后,中外比武切磋之前,尚有场助兴的武技表演,由小弟龙鹰下场献丑,请凝艳公主不吝赐教。” 语音才落,万仞雨一桌带头鼓掌叫好,接着是张氏兄弟的一席,惹得全场跟随拍手,采声震天,令龙鹰提出的急就章表演,立成定局,势在必行。 凝艳脸寒似水,一点不掩饰心中的不满,但也知无从阻止,求助的目光往太平公主投去,太平公主容色煞白,显然已知道龙鹰意在何人,无奈道:“请问龙先生挑何人作对手呢?” 全场肃静,恭听龙鹰公布的人选。 龙鹰大喝道:“君侯!下场表演的时间到哩!还坐在那里干啥!” 掌声采声轰空再起。 万仞雨和风过庭心中叫好,龙鹰此着是奇兵突出,凝艳方纵有什么奇谋妙策,亦被龙鹰破坏无遗。假设符君侯确是敌人布在中土的厉害棋子,那龙鹰命中的正是敌人要害。 凝艳俏脸阵红阵白,显是不但芳心大乱,也是阵脚大乱,而龙鹰则尽收先声夺人之效。 全场目光,移到“枪君”符君侯处。 谁也多少风闻过符君侯最近与太平公主打得火热,亦知龙鹰和太平有密切关系,所以这场名之为表演的比武,等若两人间的公开火并、一较高低的对决。 符君侯近日声势,如日中天,败在他手上者不计其数,且挟南方第一枪手之名而来,龙鹰虽如彗星般崛起武林,能否胜他仍是未知之数,令此战大有看头,等若顶尖高手排名之争。 万仞雨和风过庭却晓得龙鹰必胜,就看他在如此的情况下,如何争得漂亮爽脆的胜利。 小魔女和上官婉儿紧张得透不过气来时,太平公主矛盾得想自尽,任何一方败北,都不是她心之所愿。 符君侯缓缓起立,龙鹰往南面两主席退去,让出场心的位置,两人间似有一根无形之线牵引着,此退彼进。 符君侯显示出南方第一枪手的气度,昂然来至场心,向刚立定离他远达五十步的龙鹰长笑道:“献丑的该是符某才对,能与龙兄公平比试,是符某梦寐以求之事。枪来!” 场内仍是鸦雀无声,被两大高手隔远对峙的气势震慑。 龙鹰今次掌握主动,绝非因好勇斗狠,又或因符君侯连番挑惹,动了真火,而是要化解突厥人令中土与其他外族结怨的毒计,亦借此震慑有异心的外族,让他们看到中土的威势。巧妙处在于其他外族均不知符君侯的底细,还以为随便两个人出来,都是如此可怕的高手。 一人托着重钢枪,从张氏兄弟席后奔出来,直抵符君侯身旁。 符君侯接过长钢枪,单手执着枪尾,随意挥动几下,立时破风之声大作,如千万厉鬼凄声尖叫,骇人至极,忽又把枪收到身后,昂然挺立,从容道:“此枪名‘飞伏’,来自卦象,所谓卦爻之见于外者为飞,不可见而藏于后者为伏,也是符某自创‘飞伏一百零八枪’的精粹和心法。” 又笑道:“龙兄要用空手来接符某的飞伏枪吗?” 龙鹰笑道:“若小弟感觉无误,君侯此枪长九尺三寸半,重六十五斤,不知小弟有否看错?” 以符君侯的沉着,亦脸现异样神色,失声道:“龙兄真是凭这么隔远望望猜出来的?” 全场哗然。 “铿!” 凝艳公主的声音从后方传入龙鹰耳内,道:“龙先生来猜猜凝艳此剑的长度和重量如何?” 众人大感趣味,目光投往凝艳举手直竖头上寒芒浸浸的利剑,确非一般形制,介乎三至四尺间,钢质奇怪,似重非重,似轻非轻,凝艳敢以此剑挑战龙鹰,当然认为他没有可能猜得中。 当谁都以为龙鹰会转身去看时,龙鹰背着凝艳长笑道:“公主秘技惊人,竟能运功减轻剑重,此剑长三尺九寸,重二十一斤半。” 凝艳公主一脸不能置信之色的收回佩刃,首次收起气焰,道:“龙先生非是凡人也。” 全场哗声震耳,拍掌喝采。 小魔女叫得最厉害,俏脸胀红,不顾仪态。 龙鹰喝道:“来完文的,该比武的,老子的兵器在哪里?” “兵器大人到!” 声音从主堂方向传来,小曾和小徐两个御卫兄弟,一头一尾肩扛着接天轰,故意气喘喘的急步走出来,往龙鹰奔去。 除了万仞雨和风过庭,在场人等,包括符君侯在内,人人看呆了眼,怎想得到世上竟有这么形状可怕的奇异兵器? 第四章 邪帝枪君 龙鹰一手接过兵器,小曾小徐两人移往小魔女的一席,立于武乘川身后。 龙鹰气定神闲的将长一丈二尺的接天轰扛到左肩去,另一手朝符君侯摊掌,微笑道:“此器名接天轰,可长可短,最长是现在般的一丈二尺,更可一分为二,千变万化,本是用来驰骋沙场的神器,善用之者可于千军万马中取敌将首级似探囊取物,兼备多种兵器的特性,永不崩折。用之于一般比武,实有点不公平。小弟便先任君侯攻几招来看看,君侯不用客气。” 符君侯见他看似随意和毫无防备,实质立得扛天压地,气势强凝,似静似动,无懈可击,兼且完全摸不透接天轰的特性,岂敢逞强猛攻,心中拿定以不变应万变的谋略,笑道:“武场对战,岂有公平不公平可言?符某更不会客气,龙兄尽管放手攻来,让符某领教高明。” 万仞雨和风过庭交换眼色,晓得符君侯中计,将龙鹰的好意视为敌策,他们虽未见过龙鹰以接天轰放手强攻,但已可想象其猛不可挡的架势。 龙鹰哑然笑道:“事后君侯会深深后悔此一决定,换过是横空牧野,必不如此。” 说毕,接天轰来至头顶,单以左手操控,旋动起来,由慢转快,到最后变成一扇风车,反映着四周的灯光,化作没有人分得出两端的一团耀眼光影,闷雷声动,寒风呼呼。 包括符君侯在内,没有人明白他在干什么。看固是好看极了,且是骇人至极,只看他能以单手将长达丈二的奇门怪兵如此操控,可知他的手如何灵活。但由于两人相隔五十步,一时完全威胁不到对方,似有白花气力之嫌。 就在人人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出乎所有人料外,接天轰离手而去,似快似慢的往符君侯旋去。 符君侯喜出望外,手上飞伏枪化为数十枪影,在他前方幻起,发出“嗤嗤”破风之声,即使接天轰旋声如雷,仍不能将嗤声掩盖,显示出深厚无伦能摧发枪气的威力。他的如意算盘是,当敌兵旋过两人的中间点,立即持枪出击,只要挑得接天轰横掉开去,龙鹰只好俯首称臣。 在全场过千人目瞪口呆、屏止呼吸的旁观下,接天轰快将旋至关键性的中间点。 小魔女紧张得手心冒汗,从没有一场观战,她比这刻更投入和着紧。 龙鹰往前仆去,到某一玄微的斜度后,“砰”的一声喷空而去,就在接天轰到达中间点的刹那,后发先至,从下而上撞入急旋的接天轰去。 符君侯受气机牵引,同时抢出,枪势剧盛,漫天枪影的向对手迎去。但落在高手眼中,像万仞雨和风过庭般的大行家,都知他虽是威势十足,但已沦于被动,关键处在乎采的是守势。 龙鹰人枪结合,以一优美至无以复加的弧度,从上而下破入符君侯的枪影去。 “当!” 符君侯的枪影像被狂风吹散,飞伏枪绞击接天轰,发出震撼全场的激响,令人震耳欲聋,一时再听不到任何声音,众人却清楚看到,符君侯吃不住龙鹰无可抗御的全力一击,被冲得往后挫退。 龙鹰落到地面,一个旋身,矛戟的一端往正挫退第二步的符君侯耳鼓穴啄去。 符君侯也是了得,以枪尾挑开接天轰,但仍被气势如虹的龙鹰硬是送往一边,然后再以卷刃的一端直捣其胸口。符君侯步法虽乱,心法未乱,双目神光迸射,吐气扬声,飞伏枪疾举又急打下来,正中刃锋,其临急应变的招数,确是妙至毫颠,问题在龙鹰夺得先手优势,着着全力施为,而他却是于被迫下变招,用不上平时的八成功力,非常吃亏。最可怕是直至此刻,他仍未能掌握对手的玄虚。 “铮!” 龙鹰改直捣为上挑,迎上飞伏枪。 符君侯浑体一颤,飞伏枪荡起,往后疾退。龙鹰长笑道:“退得好!”接天轰化作一团异芒,反映着场内灯火,无间断的照射符君侯双目,如虎跳峡的激流狂瀑般、如影附形的朝势子已老的符君侯攻去。 小魔女带头喝采,上官婉儿附和,引得全场采声雷动,说到底符君侯终是外人,怎及亲切的龙鹰受爱戴。凝艳一方人人心神受慑的呆看着,想的是龙鹰的接天轰在沙场上能发挥出的威力。 兵器交击声爆竹般响起,符君侯终于立定,勉力顶住龙鹰宛若天马行空,无迹可寻,又如暴风崩云,裂石开山般的狂猛攻势,完全没法展开枪势。 蓦地接天轰化为一轰,连符君侯也分不清是哪一端攻来。“锵”的一声,飞伏枪的枪尖命中接天轰的矛尖,符君侯应击踉跄往后跌退,谁都晓得若龙鹰趁势追击,可于数招之内取他性命。 龙鹰立定,接天轰回到肩头去。 符君侯勉强立定,忽又再退一步,喷出漫空鲜血。 如此战果,是没有人想过的,威镇南方的“枪君”符君侯,竟被龙鹰杀至全无还击之力,直至负伤落败。 只有龙鹰和深悉龙鹰的万风两人,方知符君侯强横至极,胜败只是一线之隔,他最失策是让龙鹰可利用现场的环境,奇异的兵器,对方愚蠢的决定,以雷霆万钧的一击,令符君侯气血翻腾,阵脚大乱,失去主动之势,再被龙鹰凭魔种的灵异,以无法而有法的穷追猛打,不予他丝毫喘息的机会,硬压在下风,但龙鹰在这种占尽优势的情况下,仍未能破他枪法,只能以魔劲创伤他,可知符君侯的厉害。 龙鹰随意挥出接天轰,接天轰离手横旋而去,比之前送往符君侯的旋速快上一倍,眨眼工夫来到风过庭上方,后者看也不看往上探手,将接天轰抓个结实。 全场仍是鸦雀无声,龙鹰所作所为,无不出人意表,使人摸不着头脑。 符君侯凝立不动,飞伏枪柱地握着,运气调息,可见他内伤严重,益显龙鹰的威势。 风过庭将接天轰递送后方,小曾和小徐恭敬接着,扛在肩上,以近乎舞蹈的跳跃步法,气喘喘的朝主堂奔去,颇为滑稽搞笑,到他们消失在视线外,不论中外宾客,都有松一口气的感觉。 如此气势凌厉,惨烈慑人的奇兵神器,恐怕没有人能忘掉。 龙鹰冷冷瞧着符君侯,魔目不含半点人的情绪,冷酷如电。 符君侯吁出一口气,道:“君侯没有接受龙兄的善意,确是个令君侯悔之莫及的决定,现在君侯立即赶返南方,潜心反思,他日有缘,再领教龙兄的高明。” 场内响起掌声采音,向他的风度致敬。 符君侯向龙鹰躬身致礼,托着飞伏枪,龙行虎步的朝主堂举步。 龙鹰回礼后,满脸笑容的转身朝凝艳公主的主席走去。哈哈笑道:“表演完毕,比武开始。不如由小弟打头阵,再接一场如何?” 众人包括凝艳公主在内,都大感不是味儿,在这么“惊心动魄”的表演后,谁下场都有小巫见大巫、不够劲儿的感觉,何况对手是龙鹰。 龙鹰来到她席前,目光先扫往东面坐满诸外族的头十多席。他们亦回看他,表情各异,其中一个女武士特别引他注目,会说话的眼睛像充满须向他倾诉的话。 龙鹰的注意力回到凝艳的一桌,同桌的武士,包括那疑是来自秘族的高手,个个一脸疑惑的盯着他。 龙鹰像从没动过手的轻松,微笑道:“希望公主赐准,让小弟能得窥秘族的惊世绝艺,那将来在沙漠上遇上时,心中有个谱儿,小弟感激不尽。” 凝艳登时色变,那秘族高手亦双目厉芒转盛。龙鹰不单直接揭破秘族高手的身分,还语带威吓,表示秘族若继续助纣为虐,会到大漠寻他们晦气。 凝艳冷然道:“龙先生说笑了,何来什么秘族?”又喝道:“岳中迁!” 她左旁的武士应声而起,应道:“中迁在!” 龙鹰丝毫不介意凝艳的断然拒绝,目光投往符君侯和武曌先后提起过、曾尽败奚族高手的契丹武士岳中迁,此人只比他矮上一寸,体格剽悍健硕,脸长如狼,双目锐利得充满阴鸷邪恶的神色,鼻曲唇薄脸青,一副冷狠无情杀手刺客的模样,教人见之心寒。 凝艳带点无奈的道:“由你来领教龙先生的绝技。” 岳中迁毫无惧意的道:“龙兄请!” 龙鹰目光落到他手执的斩马刀上,笑嘻嘻道:“原来岳兄是用刀的高手,那小弟就不得不退位让贤,由小弟的兄弟顶上,公主不会反对吧!” 凝艳明显松了一口气,道:“怎会反对?” 龙鹰施礼转身,往己席走去,道:“刚才夺了你的心头好,现在作出补偿,轮到万兄哩!” 全场爆起激烈的喝采声。若论声望,万仞雨天下第一刀手之名,犹在龙鹰之上,不过当然指的是龙鹰狠挫符君侯之前。 万仞雨长身而起,与风过庭交换眼色,均心中叫妙。塞外诸族,一向崇尚武力,强者为王,龙鹰连施妙着,先败符君侯,挑战秘族高手,现在又换万仞雨下场,将中土武士也是人人好勇斗狠的印象,深植诸族武士心中,回国后说出去,会令诸族之主三思对倾向突厥人,是否是明智之举。 岳中迁离席朝场心走去,龙鹰与万仞雨擦身而过,龙鹰轻轻道:“此子腕上暗藏尖刺铁护腕。” 万仞雨欣然道:“他在找死!”不停留的往岳中迁迎去。 龙鹰回席坐入万仞雨的席位,武乘川和李多祚欣然祝贺,小魔女和上官婉儿则以崇慕的热烈媚眼儿欢迎他。 风过庭道:“如果连岳中迁都被收拾掉,凝艳还可派谁出来?” 上官婉儿道:“岳中迁该不是最厉害的人,那是以中骥对上骥之策。” 龙鹰道:“上官大家了得。” 武乘川向小魔女道:“要不要武叔和仙儿掉换座位?” 小魔女立告满脸红霞,大嗔道:“武叔!” 风过庭道:“看!” 万仞雨和岳中迁握手为礼后,分开逾丈,各自摆开架势。 “呛”的一声,岳中迁拔刀出鞘,遥指对手,双目芒光不住增强,显然正在提聚功力,有诸内形于外,非常神奇。 万仞雨从容祭出井中月,当众人看清楚,竟是把古古旧旧的生锈刀,一时惊奇讶异之声不绝,还有窃窃私语的“嗡嗡”声。 岳中迁亦为之一呆,道:“万兄此刀有何名堂?” 万仞雨背骨一挺,变得神采照人,豪迈盖天的长笑道:“这就是昔年少帅寇仲以之纵横塞内外的‘井中月’。” 语毕一步跨前,缩地成寸的飙往对手,井中月化为划破虚空的耀目黄芒,照头照脑的向岳中迁劈去,最惊人的是井中月似是简单一刀,但落在岳中迁眼中却是不住变化,最后的落点根本无从揣测。刀法至此,已臻出神入化的境界。 井中月之名一出,全场哗然。 外宾无不动容。 近百年来,塞外诸族既敬且畏的人,正是少帅寇仲,徐子陵虽与他齐名,但威慑力却逊于他,皆因寇仲不但是无可比拟的刀法大家,更是纵横不倒的猛将统帅。到今天,不论中外,他都拥有没人敢质疑神话级的无上地位。 现在万仞雨使的是井中月,发出传说中的奇异黄芒,对外族的震慑效用,绝不在龙鹰的接天轰之下。 凝艳首次生出偷鸡不着蚀把米的颓丧。 面对井中月的岳中迁更是神为之夺,他强大的信心,早因目睹接天轰的威势,被摧残得体无完肤,只是勉力振起斗志精神,现在首当其冲的去应付少帅寇仲的神器,那力不从心的感觉,是怎都说不出来。 以凝艳为首的一方本是计划周详,但在龙鹰以奇制胜的通天手段下,几是全无平反的机会,只能挨打挨揍,被牵着鼻子走。 岳中迁厉叱一声,人随刀走,往万仞雨投去。 “锵!” 两刀相触,岳中迁浑身抖颤,往后跌退,万仞雨则黄芒大盛,重重刀影,往他罩去。“叮叮当当”,火花激溅,岳中迁被卷进万仞雨的刀势里,只能见招化招,见刀挡刀,被杀得左支右绌,狼狈不堪。 谁想得到被誉为契丹年轻一辈的第一高手,在万仞雨刀下如此不济事。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全场喝采,为万仞雨打气。 小魔女拍烂手掌,兴奋道:“想不到我的手下败将如此了得。” 龙鹰道:“岳中迁的劣势,有一半是装出来的。” 风过庭不解道:“岳中迁确是散而不乱,有什么后着呢?” 蓦地响起自两人交手以来,最震耳的激响。 刀影消散。 岳中迁横举左手,以袖内暗藏的护腕格着万仞雨的一刀,右手斩马刀横削万仞雨颈项。此刀或未可伤万仞雨,但只要万仞雨退闪往后,刚才营造出来的上风优势,将尽付东流,还要应付对方凶厉无匹的后续招数。 凝艳一方终寻得唯一机会,狂呼高叫,喝采打气。 忽然岳中迁剧震三下,削往万仞雨的一刀亦出现了不应有速度上的延误。 龙鹰和风过庭则大声叫好,看出万仞雨以精妙绝伦的手法,狠狠提起寸许又落下。在刹那间连续劈岳中迁的护腕三下,一刀比一刀重,震得将功力集中往右手斩马刀的岳中迁差点当场喷血,气血翻腾下,妙着反成失着。 万仞雨哈哈一笑,一脚伸出,闪电般撑在岳中迁小腹处,就在斩马刀离颈不到两寸处时,岳中迁应脚抛飞,落往丈许开外,跌个四脚朝天。 全场哗叫。 岳中迁借腰力立即弹起,一脸不能置信的神色。 万仞雨还刀鞘内,抱拳道:“承让!” 谁都晓得他脚下留情,否则岳中迁不死也要重伤。 岳中迁一脸羞惭之色,返回席内。 第五章 百变神盾 岳中迁袖内暗藏护腕,却又不先作说明,在这种公平比武的场合,当然是不光采的事,不但人人泛起不屑神色,不少外族武士亦露出鄙夷之态。场内寂静严肃,看凝艳派何人出战。 万仞雨返回席位,龙鹰起立离椅,见上官婉儿亦随他起立,忙道:“上官大家快坐下,让小弟去多弄张椅子来。” 风过庭笑道:“龙兄坐在下的椅子便成,今次该轮到过庭吧!” 上官婉儿杏眼含春的向龙鹰娇声沥沥的道:“梁王召婉儿过去,不知有什么事呢?”说毕,婀娜多姿沿席后的通道去了。 龙鹰坐回原位,大腿再次传来剧痛,又给小魔女在腿侧的嫩肉重重扭了一把,苦在不敢叫出来。 小魔女趁武乘川和李多祚大赞万仞雨的当儿,向龙鹰耳语道:“你和上官婉儿是什么关系?眉来眼去的,以为仙儿看不到吗?” 龙鹰晓得女人吃起醋来,有理说不清,且愈解释愈糟糕,微笑道:“就是眉来眼去的关系,你还以为有什么呢?” 小魔女嗔道:“你……噢!” 龙鹰在台下施怪手,摸上她充满弹性的美腿。 小魔女娇躯抖颤,大嗔道:“你再不收手,人家尖叫给所有人听。” 龙鹰耸肩道:“叫吧!大姐的叫声肯定很好听。” 小魔女投降道:“算我怕了你,不准动呵!” 龙鹰见同席诸君人人诈作不注意他们,色胆变大,凑到她耳旁道:“不准动怎叫摸?噢!” 小魔女狠狠道:“放不放!” 龙鹰忍受着被她在小臂连扭几下的痛楚,警告道:“再扭一下,我的手会从摸变成不规矩。” 小魔女给吓得缩回玉手。 掌声响起,凝艳一方终有高手下场。此人体形瘦削,却像铁条般硬朗,不高,但有股迫人而来的气势,加上背上交叉挂着两柄长柯斧,容貌粗犷,双目如电,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不懂武功的亦知他是厉害人物。 他神气的来到场中,报上族名本名,原来是突厥族高手铁利。 李多祚道:“此人为默啜的近卫高手,不要看他瘦瘦的,其实天生神力,自创‘回转斧法三十式’,决胜制敌于数招之内,在突厥族内相当有名气,敌人则畏之如虎。” 龙鹰笑道:“数招内赢不了又如何?”忽然见到小魔女闭上双目,红透耳根,大吃一惊,慌忙收回放肆的手。 全场目光集中到武乘川身上,看他如何调兵遣将。 武乘川起立宣布道:“今次我方迎战者,是有本朝第一剑手之称的御前剑士风过庭。” 全场爆起鼓掌采声,可见风过庭极受爱戴。 风过庭从椅旁取起百变盾,搭在肩上,洒然起立,仪态优雅的含笑鞠躬后,悠然自得的往场中举步。 龙鹰趁机向刚睁开美眸的小魔女耳语道:“仙儿没事吧!” 小魔女横他一眼,轻轻道:“仙儿不怕你,当是明早任你鱼肉的预备工夫。” 龙鹰心甜如蜜,道:“不是今晚么?” 小魔女“噗哧”笑道:“今晚你的大头鬼,够胆便到仙儿的小楼来。” 此时风过庭来到铁利身前,与他握手为礼,见对方不住看他肩扛着的百变盾,随手取下来递给他,道:“此物名百变盾,可作甲胄穿,亦可当步盾用,重一百二十斤。” 铁利双手接着,惊异之色一闪即逝,回复沉狠神色。把玩片刻,交回风过庭。 风过庭将百变盾搭回肩上,往外走十步,然后转身面向对手,仍是那洒脱写意的模样。 铁利沉声道:“久闻风兄之名,但怎如见面?请公子赐教。”他双手往后一探,两柄长柯斧来到手上,斧背互击一记,发出轰传全场的震耳金属撞击声,胆小者均被吓了一跳。然后两手摊开,斧锋对着敌手。 风过庭脸挂笑意,淡淡道:“铁利兄请!” 铁利暴喝一声,如平地起焦雷,前飙,双斧以惊人的高速连续前劈,像个高速转动的车轮般往风过庭攻去,尽收先声夺人之效。 李多祚道:“凝艳早猜到下场的是过庭,只算漏百变盾。” 惊异之声四起。 风过庭动了,但大部分人都不敢肯定眼前所见算否一个动作。风过庭似往前冲,又像往后退,又若如原地不动,只有眼力高明如龙鹰等,方晓得风过庭在三寸之地前后闪移,由于速度极快,故令人生出难分朝前往后的错觉。高手相争,分寸不能失,何况三寸之多。 一剑挑出,轻灵飘逸,确是剑法如人,充满洒脱不覊的动人意境。 龙鹰特别留意对面张氏昆仲席上的花秀美,她仿如永远藏在云烟之后的眸珠,破云雾而露出皓月般的本来面目,清光四射的目注风过庭。 “当!” 铁利斧势已老,难以变招,若风过庭伫立不动,他攻至对手时,左手斧锋该是照风过庭面门劈去,可是由于后者前飙三寸,加上宝剑近四尺的长度,最要命是风过庭觑准来势,临时变招,前挑至半时,从轻灵转为重逾千斤,改直挑为横砍,斜破入对方两斧间,重劈铁利的左手斧。 剑法至此,确臻剑随意转,精妙如神的剑道至境。 铁利左斧往他左方荡开去,他冷哼一声,右手斧从高处斜斜削下,砍削风过庭肩颈的必救位置,教他难以展开剑法。 风过庭仍是神态从容,右脚尖点往右外侧,再以脚尖扭动虎躯,倏忽间,他不但来到铁利左侧方的位置,还回剑而来,再一次重砍铁利持在左手的长柯斧。 剑如电闪,击中敌斧时发出尖锐的金属交击声,火花溅射,煞是好看。 铁利收回只能劈在空处的左手斧,借风过庭劈中长柯斧之力,顺势一个旋身,两斧化作绕身疾走的斧影,往横退开。 外宾数十人,立即采声雷动。 攻得固是精妙绝伦,铁利亦守得无懈可击。 万仞雨向席上诸人笑道:“铁利危矣!” 龙鹰见小魔女全神贯注场内的争雄斗胜,色心又起,探手抚上她修长丰满、充满青春活力的玉腿,小魔女像丝毫不觉般,任他无礼放肆。 “霍”的一声,百变盾从风过庭左肩滑落,来到手上,左手掌穿入百变盾的执把,甲盾立胀成金光闪闪的圆步盾,众人大开眼界时,他竟连人带盾,硬撞往铁利护身的斧影去。 惊呼四起。 “轰!” 劲气交击,斧影消散,铁利横跌两步,亏他临危不乱,处变不惊,仍能跌而不乱,两斧往风过庭先后劈去,不愧突厥族出类拔萃的高手。 风过庭哈哈一笑,举盾挡格对方右手斧,剑收回来,斜搁左肩,然后以剑柄硬撞铁利即将及体、左手斧的斧锋处。 铁利左手斧往外荡开之际,他的右手斧重砍百变盾,场内人人都预料了会发出激响,岂知斧盾交击,竟没有任何声音,而是百变盾凹陷下去,还似紧咬啜吸不放。 铁利身法一滞,勉强抽斧后撤,但已露出高手不应有,没法一气呵成的破绽。 风过庭胸前爆起漫空剑影,河海崩堤般往敌冲奔而去。铁利勉力应战,不过风过庭的剑太快了,又间中举盾撞击,铁利最头痛的是不知百变盾何时变软,有顾忌下,难以放手施为,使不出十足的功夫。 剑影阵阵暴雨狂风般往铁利打去,铁利被风过庭杀得不住后退,如非风过庭剑下留情,不住放过机会,他早横尸地上。 全场喊声震天。 “当!” 凝艳敲响铜锣,俯首称臣。 小魔女拍完手掌后,凑到龙鹰耳旁道:“色鬼你若再摸下去,本姑娘呻吟给所有人听。” 龙鹰慌忙缩手,见小魔女笑吟吟完全不介意给他大肆轻薄,得意洋洋的诱人模样,心痒得没命,偏拿她没法。 风过庭凯旋而归,向龙鹰笑道:“百变盾妙用无穷,甚合吾意。” 武乘川向龙鹰道:“对方连败两场,颜面无光,我们该否让对方胜回一局?” 龙鹰道:“一切由大将军拿主意。” 武乘川起立公布,由张氏昆仲旗下年轻高手谢家造出战,此君虎背熊腰,一表人材,外形惹人好感。 凝艳想也不想的遣人出战,竟是那特别惹龙鹰注目的女武士。到她自报名字,方晓得她是奚族的女高手泰娅,此姝异常美貌,水汪汪的眼睛会说话似的,令观者里不住传出赞叹声。 龙鹰看她走了几步,心中一动,向武乘川道:“恐怕凝艳是要派她出来输的,以破坏我方和奚族的关系,大统领千万勿让凝艳得逞。” 武乘川笑道:“我懂怎么做了。” 风过庭忙把铜锣铜锤送瘟神般推到武乘川前面去。 李多祚道:“若谢家造占上风,武大将却敲锣止战,硬派谢家造输了,张氏兄弟会含恨在心。” 武乘川微笑道:“判和又如何?” 龙鹰离开席位,道:“让我去和张氏兄弟打个招呼。” 走了十多步,比武开始。 泰娅用的是马枪,比一般步枪短上尺半,枪头短而尖,被她使得灵动如恶蛇,昂首吐舌,如水银泻地的往谢家造攻去。 谢家造用的是铁锏,虽被迫处于守势,却是守得泼水不进,稳如铁桶。不知他是否怜香惜玉,还是受到指示,只守不攻。 场上叫好声此起彼落,因人人看得清楚明白,不像先前三场般看得呼吸困难,未到最后,仍不知谁胜谁负。 枪锏交击声响个不绝。 龙鹰放弃去找张氏兄弟,返回席位,道:“这场想分胜负会很困难。”探手往小魔女大腿摸去,给她在台下中途截着,抓他的怪手一个结实,龙鹰反手握她柔荑,小魔女毫无反抗之意,任他执着。 武乘川向龙鹰道:“龙先生还要下场吗?” 龙鹰道:“除非那秘族高手站出来,否则小子不宜出手。” 众人点头同意。 “当!” 武乘川敲响铜锣,起身宣布此战以和论。接着的六场,各有胜负,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突厥的用刀高手格禄芒,三招两式杀得武三思的家将高手郑和声溃不成军,弃戈拽甲的败下阵来,亦令龙鹰等晓得除那秘族高手外,此人是外族团里最有实力的人物。 十场比武,九场有结果,四胜四负一和,最后的一场变成以总场数论的胜败关键,刚轮到外族一方派出人选。 万仞雨笑道:“凝艳今次很头痛,不论派出何人,均不得不考虑鹰爷会接这一场。” 武乘川笑道:“让我为她分忧吧!” 起立道:“今晚我大周皇朝,与友国比武切磋,精彩纷呈,教人叹为观止,本人有一建议,请公主考虑,比武到此结束,双方以平手和局论,未知公主尊意如何?” 凝艳毫不犹豫道:“如大将军的提议。” 龙鹰带头鼓掌,全场起哄喝采。 龙鹰策雪儿,缓行长街,小魔女侧坐背后,一双纤手紧抱他的腰,头枕宽肩,紧贴他后背,令他完全感觉到她娇体的柔软和弹性。只看她完全不计较自己大幅延长送她返国老府的时间,便知她已和自己共坠爱河。 龙鹰温柔的唤道:“仙儿!仙儿!” 小魔女“嗯”的应一声。 龙鹰道:“开心吗?” 小魔女轻轻道:“人家从未经历过这么的一个晚上,这一刻吓个半死,下一刻又兴奋得要命。唉!你们三个累得人家很惨,以后哪还有兴趣去看那些低手舞枪弄棒?” 又以蚊蚋般的声音在他耳边呵气如兰的道:“待会你回宫去吗?” 龙鹰道:“仙儿是否想我陪你?” 小魔女苦恼道:“爹会知道的。你这人哩,整天想那件事,人家又未嫁你。” 龙鹰乐不可支道:“哪件事呢?” 小魔女含笑道:“还有哪件事呢?当然是要人中招哩!一晚的耐性也没有。” 龙鹰苦笑道:“我的未来娇妻弄错了,明天我会守规矩至令仙儿难以相信,且事前事后都不敢刺激起仙儿的情欲,否则会出岔子。” 小魔女搂得他更紧了,道:“给你说得人家更期望明天的来临,真怕今晚睡不着觉。” 国老府在望。 龙鹰露出狐狸尾巴,笑道:“幸好明天虽不能和仙儿温存亲热,现在却没有这个问题,中个普通招如何?” 小魔女兴致盎然的道:“什么是普通招?” 龙鹰探手往后,搂着她不盈一握的小蛮腰,左脚从马蹬甩出来,侧身以脚挑起她横放的双腿,使个手法,小魔女娇呼一声,给他移入前方怀里去,寻上她香唇,痛吻下去。 龙鹰回到上阳宫,给门卫截住,着他到贞观殿见武曌。他心中另有计划,先返甘汤院,取得所需之物,留下雪儿,展开身法,往贞观殿赶去。 荣公公在殿门等他,道:“圣上正在听上官大家报上宴会的情况,要不要小人到内堂禀上鹰爷你来了呢?” 龙鹰伸手搭着他肩头,朝内堂方向举步,道:“外族团住在什么地方?” 荣公公道:“依惯例,他们被安排入住东城承福门外,漕渠坊内的八方楼,那是专门招呼外宾的院舍,占地很广,有十多重院落。” 龙鹰道:“该处环境如何?” 荣公公道:“八方楼夹漕渠而建,位于旧中桥北,向南的一边可看到洛河景色。” 龙鹰道:“里面树木多吗?” 荣公公道:“楼内林木茂盛,有多株百年以上的老树,前身是著名的园林。” 龙鹰大喜道:“那就成了。”一拍荣公公,道:“快给我进去通报。” 荣公公一头雾水的去了。 第六章 夜探八方 龙鹰进内堂前,遇到上官婉儿,才女向他道:“要婉儿等待龙大哥吗?” 这句话无疑暗示肯向他献身,可是龙鹰却清楚正是今夜不可碰她,因为若事后传入小魔女耳内,会令她对自己失望。放开少许外袍,让她看到内穿的夜行衣,打个眼色。 上官婉儿白他一眼,却不敢说话,怕给女帝听见,伸手在他臂上狠扭一记,这才去了。龙鹰心忖今天不知犯了什么忌,被美人儿们左捏右扭。 收拾心情,举步入堂,看到的是武曌优美的背影,耳鼓响起她的声音道:“随朕来!” 龙鹰追在武曌背后,穿过后门,来到后宫宁静的园林,明月金黄的色光,照得树木婆娑,影子投往草地和碎石径。 这是一个不用燃灯的晚夜。 武曌步上一座六角亭,凭栏仰望天上又大又圆的明月,轻柔的道:“坐!” 龙鹰来到亭子另一边,坐在低栏处,呆瞪着隔着石桌美丽女帝负手傲立的背影。心忖她不知是否想起某年某月另一个明月当空的晚夜,她所做过的某一件事。更想到这件事或许改变了历史,不由心中感慨。 武曌淡淡道:“你大概不能陪朕过端午,中秋呢?” 现在离中秋尚有四个月,龙鹰吁出一口气,道:“那就要看契丹人何时发动。” 武曌道:“符君侯有问题吗?” 龙鹰答道:“小民和横空牧野都怀疑他是突厥人最重要的棋子。” 武曌道:“为何不乘机杀他?” 龙鹰道:“非不欲而是不能也。他最后的一枪极为巧妙,虽负伤受创,却令我无法使出后着,在那样的情况下追击他,既违背比武的精神,又会令外族留下坏印象。” 武曌道:“朕已派出十八亲卫高手去追杀他,如果他不是立即离开神都,现在该已横死街头。” 龙鹰生出寒意。 武曌缓缓转过身来,凤目生辉的道:“武宴的结果,非常合朕的心意,龙鹰你拿捏得很好,使朕有意料之外的惊喜。坐在主席的那个人,真是秘族的高手吗?” 龙鹰道:“不但是秘族的高手,且是秘族的顶尖高手,那是除符君侯外,唯一小民没把握杀死的人。” 武曌轻描淡写的道:“你已成功在诸外族心中种下勇武盖中外的印象,这对突厥人和契丹人的士气斗志会造成严重的打击,在战场上生出神奇效用。对其他外族则起了威慑的作用,若能配以高明的外交手腕,可不战而降敌,至乎收归己用,如此结果,岂是默啜始料能及?你要朕怎样赏赐你?” 龙鹰道:“希望明天能休息一天。” 武曌哑然笑道:“说出去该没人相信。赐准!朕虽对大法最后一篇迫不及待,但一天的耐性仍是有的。刚才为何拒绝婉儿?她不轻易对男人动情。但龙鹰你晓得吗?谁家女子能对你在武场上的邪帝本色视若无睹,倾心倾情呢?” 龙鹰拉开外袍,现出里面的夜行黑衣,苦笑道:“只要圣上不反对,小民早晚会得到婉儿的身体,可是今夜事关重大,敌情第一,睡觉第二。哈!” 武曌凤目更明亮了,道:“你比朕更胆大妄为,如此朕不阻你哩!何时向朕回报?” 龙鹰恭敬答道:“一有空,立即来朝见圣上。” 武曌道:“去吧!” 龙鹰从八方楼后墙翻进去,利用飞天神遁飞檐过壁,视对方的明岗暗哨如无物,逐座院落搜寻,他戴上丑面具,纵使被发现。亦可溜之夭夭,更是有恃无恐。他最顾忌的是那秘族高手,只敢隔远窃听。终在其中一座院落,捕捉到凝艳的声音。 龙鹰藏身四合院正中园林一株老树上,声音从北厅传来。凝艳以突厥语道:“今天辛苦各位,早点回去休息。明天巳时我们到皇城的大校场去,与羽林卫切磋骑射的本领,让汉人晓得谁才是沙场的霸主。” 接着是十多人离开的足音。 龙鹰耐性十足的等待,知尚未失去时机,因为清楚凝艳绝不会向外族说机密话。厅内剩下凝艳和另一人,不知是谁,现在最后悔是没有多习突厥语,但已比于成都时在说和听两方面都好很多了。 格禄芒的声音道:“真的没想过……”接着是叽哩咕噜的大串话,不知为何这么激动,说得又急又快,听得龙鹰头大如斗。此人武功犹在契丹的岳中迁和突厥的铁利之上,该是秘族高手外最厉害的人。 凝艳叹道:“龙鹰此人有鬼神莫测之机,我不想让任何族人在战场上面对他。” 格禄芒沉吟片刻,道:“这是汉人的地方,要对付他非常困难。” 凝艳道:“幸好他树敌甚众,大周朝想置他于死地者大不乏人,我们仍非全无机会,此人由我处理。” 龙鹰心忖难道她勾结武承嗣,最想龙鹰死的当然是此蠢蛋,但张氏兄弟也有嫌疑。 格禄芒道:“龙鹰有什么弱点?” 凝艳从容道:“据我收回来的消息,此人最大的弱点是好色,我会利用他这弱点,教他陷于万劫不复之地。天下哪个男人,能抗拒我们龟兹美女的温柔攻势?” 龙鹰脑海中现出花秀美独特的风格和异乎寻常的美丽,心忖难道她就是凝艳口中的龟兹美女?那她就是突厥最动人的秘密武器。 格禄芒道:“我始终不认为龟兹人会真心臣服。” 凝艳冷哼道:“哪由得他们作主?” 足音从远而近,片刻后,铁利的声音道:“联络不上大狼将,也联络不上任何人,所有人像忽然消失了。” 格禄芒道:“见不到我的兄弟克鲁,早已知是天大凶兆,究竟在什么地方出岔子呢?” 龙鹰猜铁利说的大狼将该是真白拿雄,格禄芒说的克鲁则是褚元天,听得心中大快,凝艳一方将因而阵脚大乱。这个比武团真不简单,是配合大江联的阴谋而来,浑水摸鱼。 凝艳道:“给我找岳中迁来!” 铁利领命去了。龙鹰索性躺在粗干上闭目养神,双耳不放过任何声息。 岳中迁终于来了,坐下道:“公主找中迁来,有何指示?” 只听他说话没神没气的,知他仍未从惨败里回复过来。 凝艳道:“我决定要泰娅永远回不了塞外,客死在汉人的地方。” 岳中迁骇然道:“但谁都知道汉人没有杀死泰娅的理由,奚人说不定会怀疑我们在弄鬼。” 格禄芒道:“我们可装成是贼劫,只要将泰娅被凌辱蹂躏的尸体送到奚王李智机眼前,他肯定怪汉人保护不力,而不会怀疑到我们身上。” 龙鹰心想难道泰娅独自北返,如是随团,此恶毒之计怎行得通? 岳中迁显是不同意,道:“依照礼仪,大周会以战船送泰娅经运河到幽州,然后再送她到山海关去,并会先一步知会李智机,让他派人到关外迎接。我们怎可能有机会?” 凝艳以带点不耐烦的语气道:“这叫有心算无心,泰娅注定了永远回不到大草原去,中迁回去好好休息。” 岳中迁去后,凝艳起立道:“我要去见万俟京。” 龙鹰使尽浑身解数,追着穿廊越舍的凝艳,来至靠近后墙的院落,藏身水池的假石山里,收敛精气,全神窃听。 凝艳独自一人在外堂等候,万俟京出来了,在她旁坐下。凝艳道:“凝艳来向尊长请安。”说的竟是汉语,显然不懂秘族的言语,而万俟京的突厥语则不灵光。 秘人竟精通汉语,令龙鹰大惑不解。 万俟京沉声道:“公主不只是专诚来向本人请安吧!”他的声音风干老皱,透出不动声色,冷眼旁观的漠然神态,似像凝艳所著紧的,全不关他的事。 凝艳再没有对着岳中迁的凌人盛气,言辞恳切,带点央求的意味道:“凝艳拟请尊长破例出手。” 万俟京迟缓的道:“公主想本人出手对付龙鹰。对吗?” 凝艳道:“龙鹰最近几天,每早都到城外操练坐骑,昨天还带了狄仁杰漂亮的女儿到城外去,若有尊长出手,配合我们秘密潜来的二十八名精锐高手,而他又被美人儿牵累,肯定在劫难逃。” 龙鹰暗抹一把冷汗,自己确粗心大意,制造个让人可围攻伏击的机会仍不自觉。大叫好险,亦更肯定不是武承嗣,便是张氏昆仲出卖他。 万俟京像耽溺在某种情绪里,好一会才道:“让本人给公主一个忠告,龙鹰并非一般高手,而是个通灵的人,他拥有庞大的力量,也令我想起一个人。” 凝艳不敢表露出不耐烦,恭敬道:“尊长请指点。” 万俟京道:“敝族曾出过一个非常特别的人物,远超古今所有族人之上,有通天彻地之能。此人得魔门邪帝传以秘技,后助拓跋族击溃称雄一时的慕容垂,看着龙鹰,我便像看到他,不论你如何兵强马壮,万马千军,最后仍是奈何不了他。” 凝艳一字一字的道:“如果尊长肯出手,龙鹰将见不到后天的太阳。” 万俟京叹道:“忠言逆耳,公主是把本人的话当耳边风了。” 龙鹰心中掀起巨浪,难道万俟京说的是向雨田?与《边荒传奇》的话本非常吻合,想不到“师父”竟是秘族人。 凝艳道:“怎敢不听尊长的忠告,正因凝艳不想让此人有到沙场去的机会,眼前又有难逢的良机,才来请尊长出手。” 万俟京道:“五年之期,只剩三年,已牺牲了五十二个秘族子弟,姬纯更为你们运筹帷幄,创出现今局面。今次本人肯应大汗要求,负起护送公主之责,已超出当日的协议。公主有什么想法,可放手去做,本人可保证令公主安返草原,但其它请恕本人难以兼顾。” 凝艳痛苦的道:“尊长可否再作考虑呢?” 万俟京不悦道:“我们秘人说一便一,说二便二。公主若为你的手下着想,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公主不晓得面对的是什么,本人却是清清楚楚。龙鹰的神通,是超乎公主所想的。” 龙鹰晓得差不多了,悄悄退走。 离开八方楼后,龙鹰到贞观殿找武曌,才知她到了男宠大本营集仙殿去,龙鹰别无选择,硬着头皮到集仙殿找武曌。 守卫恭请他在外厅等候,使人入内通报,好一会后张昌宗睡眼惺忪的出来见他,道:“圣上醒来了,由易之伺候她。换了不是龙先生,我们怎都不敢唤醒圣上。” 又作老友状道:“龙先生说得出做得到,赶跑了那嚣狂的贼子,我们两兄弟非常感激,我们也知龙先生不慕名利,但如果想举荐朋友兄弟,我们定会尽心尽力为龙先生办得妥妥当当。” 龙鹰听得心中大骂,二张摆明以男宠身分干预朝政,卖官贪污,还沾沾自喜,引以为荣。当然不可出言直斥,至少非是今夜,道:“一时想不到有什么需老哥你出手的地方。哈!” 见他欲言又止,讶道:“还有什么事?” 张昌宗的俊脸掠过不自然的神色,道:“秀美大家想见你。” 龙鹰更肯定花秀美正是凝艳口中的龟兹美女,不过由今晚收听回来新鲜热辣的情报,清楚突厥与其他外族的关系不但不是铁板一块,且是脸和心不和,但因突厥势大,不得不虚与委蛇。亦知张昌宗不自然的神色,是出于妒忌。像花秀美那种美女,确有倾国倾城的威力,幸好武曌是女人,难对她施美人计。但在神都权贵中惹风波,却是绰有余裕。忙道:“这妮子在害我吗?来一个另眼相看,岂非陷小弟于万劫不复之地。邺国公给小弟立即回绝她,更千万不要对别人提起。” 张昌宗轻松起来,笑着点头,变得更热情。 此时武曌使人来召,张昌宗陪他进入后宫,在一个幽静的偏厅见面,二张本想在旁伺候,给武曌赶了出去。 武曌身穿贴身绣龙纹淡红真丝便服,不施脂粉,但艳光有增无减,显然从二张身上采阳补阴,眉梢眼角充满成熟美女的诱人风情,撩人惹火的身段,晶莹亮泽的肌肤,看得龙鹰怵目惊心,不住警惕。 听罢龙鹰几一字不漏的复述,武曌大喜道:“朕最担心的事,再不存在。” 接着盯着他道:“凝艳怎可能对你的日常生活,如此了如指掌?” 龙鹰道:“小民不敢猜测。” 武曌道:“那批高手,目前究竟在城内还是城外?” 龙鹰道:“现在城关这么严,在城外的可能性最大。” 武曌点头道:“对!你习惯在城启时出城门,他们又没有身分,怎可以追着你出去?但若他们藏在城外,符君侯极可能和他们在一起。” 又道:“此事由朕处理。你有什么意见?” 龙鹰道:“最好把他们全体生擒活捉,再送给凝艳,令默啜以后再不敢派人来。” 武曌笑道:“现在城外有三万兵马,捉二十八或二十九个人该是手到擒来的事,就依龙先生的提议去做。龙鹰!” 龙鹰道:“小民在!” 武曌双目凝注,柔声道:“你不但胆大包天,且有惊天本事,又的确尽心竭力为朕办事。待朕读通大法后,必可想出两全其美的办法,在此事上你必须信朕。” 此番话可说是武曌迄今对自己最推心置腹的话,释出最大的善意。 龙鹰迎上武曌充满深刻感情的龙目,道:“小民真的很感激。” 武曌道:“放心到北疆去,朕会照顾人雅她们,不让她们受到任何伤害。泰娅的事你该已胸有成竹,朕交由你去处理。明早你可如常到城外策骑为乐,保证不会受骚扰。夜哩!回甘汤院休息吧!” 龙鹰告退离开。 第七章 脱胎换骨 回到甘汤院,离天亮尚有个许时辰,人雅等各自在自己的房内酣睡。辛劳整天,以他的精力体质也有点吃不消,钻入人雅的香被窝里,搂着她立即不省人事,临天明忽然醒过来,睁眼一看,才晓得人雅瞪大美目看他,自己竟因她的注视生出警觉。 吻她一口道:“多睡一会!” 人雅搂紧他耳语道:“骑马装备送来了,夫君今天教我们骑马。” 龙鹰道:“我要到午后才回来陪你们,我会先安排你们早上到御卫的校场试马,包保好玩。” 人雅天真的道:“我们可以像夫君般,拥有自己的马儿吗?人雅会天天为它洗澡。” 龙鹰爱怜的道:“不怕累吗?” 人雅兴奋的道:“嫁给你后,我们的身体愈来愈好,最神奇是丽姐再没有头痛。” 龙鹰心忖该是和魔种有关系,竟能改变她们的体质,欣然道:“人雅晓得是什么原因吗?” 人雅大羞道:“不准说出来。” 龙鹰感到她的身体转热,暗吃一惊,人雅情动的诱惑力可不是说笑的,像美修娜芙般没有男人可以抗拒,忙抱着她坐起来,道:“快乖乖再睡一会,为夫要到城外训练雪儿。” 人雅道:“懂骑马后,我们可陪你一起去。” 龙鹰怎敢说不,答应后,人雅欢天喜地的伺候他梳洗更衣,又与龙鹰亲热一番,始肯放龙鹰出门。 龙鹰取得摺叠弓,又向守门的护卫要了一筒箭,安排好三女到校场学骑马的事宜,策着雪儿离开上阳宫。 未过天津桥,大批刑捕房的人马浩浩荡荡驰下桥来,还有帘幕低垂的五辆马车,领队前的是陆石夫,见到龙鹰,迎上来道:“正想找鹰爷,圣上有命,需问鹰爷该如何处置犯人。” 龙鹰偕陆石夫到一旁,让路与车马队,问道:“多少个?” 陆石夫兴奋的道:“共二十八个。真精采,出动了过万人,布下天罗地网,由城外驻军一手包办,我们只负责在定鼎门接收贼子。又有这么蠢的,竟聚集在离城不到五里的一座山丘上,大军四面八方掩去,还不一网成擒?” 龙鹰道:“有没有伤亡?” 陆石夫道:“多是大腿中箭,或被倒转来的枪棍打伤,没有人死。” 龙鹰可以想象当时的情况,道:“押他们回刑捕房后,好好为他们疗治伤势,千万勿用刑,还要给他们换上新衣,弄得好好样样的。” 陆石夫愕然道:“对他们这么好干嘛?” 龙鹰笑道:“因为他们是一份大礼呵!”说毕策马去了。 到城门时,小魔女早等得他不耐烦,嗔道:“竟敢要本姑娘等你,是否想讨打?” 龙鹰与她缓骑出城,笑道:“确想讨打,更想讨吻,至于次序先后,交由大姐定夺。咦!今天改骑棕儿。” 小魔女俏脸擦红,大嗔道:“还未和你算昨晚的帐,乘人之危,不是君子所为。” 龙鹰耸肩道:“这个误会真大,原来小魔女大姐竟以为老子是君子,不懂带眼识人,结果失身于老子。” 小魔女提起马鞭,挥打过去。 龙鹰伏身避过,离马腾起,落在她身后,探手往前搂着她小腹,嚷道:“老子要睡觉,到目的地才可唤醒我。” 小魔女凶焰全消,颤声道:“目的地在哪里?” 龙鹰闭目舒服得要死般叹息道:“还说要闯荡江湖,到哪里去仍弄不清楚,自己想办法。” 小魔女骂了句“死龙鹰”,催马朝前奔去,雪儿紧随在后。 棕儿停下来,小魔女道:“还不放手,是否要人家将你轰下马背去?” 龙鹰睁目一看,未睡醒似的伸个懒腰,道:“原来目的地是我们吃东西的小山岗,难怪仙儿念念不忘,带小弟重游旧地。” 小魔女大嗔道:“你究竟滚不滚下去?” 龙鹰哈哈一笑,抱着她落到地上,顺手扭转她娇躯,抱个结实。小魔女给他搂得发软,无力挣扎,抗议道:“龙鹰呵!你又说事前事后都不可以碰人家,现在你在干什么哩?” 龙鹰给大吓一跳,暗骂自己,竟忘记了今天是小魔女易筋洗髓的大日子,慌忙放开她,又借着为马儿们解鞍掩饰尴尬,小魔女气鼓鼓的看着他。 雪儿和棕儿到草坡安详地吃草,龙鹰来到小魔女身前,道:“可以开始了。” 小魔女幽幽的瞧他,骂道:“混蛋!” 龙鹰知她被自己挑动春心,暗叫不妙,幸好计上心头,道:“仙儿晓得道尊仙游之事吗?” 小魔女果然被他分神,点头道:“当然知道,仙儿还为他念了十遍《道德经》。” 龙鹰见她说时神色如常,不由想起当日丹清子过世,明惠和明心不悲反喜的往事,又想到远在万里之外的花间美女。 小魔女忽然双手握着他臂膀,摇晃道:“有件很奇怪的事,人家没告诉任何人,就是在道尊死讯传来前十天的一个晚上,你还没有回神都,仙儿梦到道尊,告诉仙儿他要走了。” 龙鹰乘机道:“这是感应,仙儿是个有慧根的人呵!来!我们到丘顶坐下。” 小魔女出奇地听话,随他到丘顶,在龙鹰指示下盘膝结跏,龙鹰趺坐她香背后。 龙鹰道:“仙儿晓得什么是慧根吗?” 小魔女欣然道:“当然晓得,就是灵奇的触觉。” 龙鹰道:“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呢?” 小魔女张口无语。 龙鹰知已成功引领她去思索玄妙的事物,令她道心转趋清净。续道:“看!眼前的山河是何等秀丽,但也是个无穷无尽的谜,这个美丽的天地是如何发生的?人本身也是个谜。外在的世界漫无止境,人也是深不见底。我们真正拥有的,远比我们所知的多,高手就是能发掘这些潜藏力量的人,功法是打开密封力量的锁钥,然后天、地、人三者从分离的状态化变融合,夺天地之精华,由后天转先天。” 说毕两指分刺她左右肩髎穴,两股魔气像大海倒灌般涌进小魔女百川千河的经脉网去,狄藕仙剧震闭目。 到她全身魔气澎湃,濒于走火入魔的危险边缘,龙鹰收回两手,旋又闪电出击,两手探指刺戳她脊骨两旁的要穴,由下而上,会阴、气海、命门、三焦、大椎等一一命中,本窜流失控的魔气各各归位,小魔女从剧烈抖颤,安静下来,呼吸均匀。 龙鹰几近虚脱,比上战场更辛苦,转坐到她前方,默默调息。换了另一个人,恐怕不好好休息三、四天,休想再向她施功法。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龙鹰回复过来,指戳小魔女两边乳根穴,魔气见关闯关,不单破开她平时闭塞的经络,还引导她自身精纯的真气游走于奇正经脉之间。不住运转周天,真气开始转热,如热水沸腾。 小魔女全身泛红,现出痛苦神色。 龙鹰一掌拍在她头顶百会穴处,冰寒的真气贯顶而下,小魔女娇呼一声,真气开始逆行于任督之间,全身窍穴跳动。 小魔女红色消退,俏脸晶莹玉白,像会发光般。 龙鹰回到她后方,以右掌按着她命门穴,魔气宛如和风细雨,又或温煦的阳光,潇洒照拂小魔女胜景无限以经脉织成的天地。 魔气点点滴滴的注进她的丹田去,端木菱告诉他这是最紧要的关头,绝不可操之过急,一切要看小魔女本身的资质和福缘,只能天然引发,不可强求。 龙鹰处于魔极至境,心无旁骛,就在这一刻,与小魔女的心灵结合为一。 小魔女蓦地剧震不休,体内传来劈劈啪啪的异响,龙鹰终告油尽灯枯,无以为继,往后便倒,但心中的欢喜和满足,却是自懂事以来,从未有过的。 阳光温柔地抚摸他,他不片刻沉沉睡去。 “龙鹰!龙鹰!” 龙鹰像从河床升上水面,再从水中冒出来,看到小魔女俏秀无伦的如花玉容。美人儿的眼神明显变得与前不同,深邃美丽,引人入胜,尚未看够,小魔女湿润温软的香唇印下来,主动向他献上香吻。 龙鹰将她搂得贴伏身上,坐将起来,小魔女用尽所有气力反抱他,热烈反应。良久,唇分,小魔女满脸红霞的坐在他双腿上,头埋他肩颈处,轻轻道:“成功哩!真怕现在只是一场春梦,醒过来又回复以前的样子。” 龙鹰爱怜地抚摸她的香肩,道:“仙儿感觉到吗?” 小魔女含羞点头,道:“一切都不同了,这个世界变得更美丽。仙儿不但看远了,还看到很多平时忽略的东西,心境却出奇地平静,阳光和风变得清晰起来,皮肤出奇地敏锐。体内真气天然运转,神舒意畅。” 龙鹰抱着她站起来,道:“这就是先天真气和后天真气的分别。”放开她,唤回乐不思蜀的雪儿和棕儿,为它们装上马鞍。 小魔女喜孜孜来到他身旁,讶道:“为什么带了一大筒箭来?” 龙鹰抓着她的小蛮腰,将她举上马背,道:“因为我要和突厥人比箭法。” 小魔女雀跃道:“人家也要去!” 龙鹰登上雪儿,笑道:“仙儿真善忘,你只是完成了顶尖高手的基本功法,还要修炼上乘剑法剑诀,老子现在要带你去见端木师父。” 小魔女策马与他并肩而行,苦恼道:“人家很怕她呵!” 龙鹰失声道:“怕她?她有什么可怕?” 小魔女摇头道:“不知道!每次见到她,仙儿总不敢说话。” 龙鹰欣然道:“你是被她的仙态所慑。能修习来自《慈航剑典》的绝世剑术,不知是仙儿多少生修来的福分。” 小魔女笑逐颜开,道:“对!那正是人家梦寐以求的东西,一切由今天重新开始。唔!该是由这一刻开始,你没令人中招,我也没使你中招。若想碰人家……” 龙鹰哈哈笑道:“生米早成熟饭,亏你还以为刁蛮任性那一套老掉牙的东西行得通,以后还由得小魔女大姐作主吗?老子爱怎样便怎样,去告发我吧!”催马疾驰。 小魔女又喜又嗔,追着他去了。 因时间紧迫,龙鹰将小魔女交给端木菱后,匆匆赶回皇城,甫进端门,就听到东北角大校场处传来雷鸣般的喝采声。 羽林军副统领左则法策马迎来道:“正要去找鹰爷。” 两人缓骑驰上贯穿宫城皇城的神道。龙鹰道:“情况如何?” 左则法道:“外宾参观皇城,还得圣上逐一分别接见,给足他们面子,然后到大校场切磋骑射。唉!尤其是突厥人,不论骑术箭法,神乎其技,胜我们不止一筹,看得人人心怯。那个叫格禄芒的家伙更是多番卖弄,我们最出色的骑射手全给比下去。” 龙鹰道:“副统领来寻我,是想小弟去挽回颜面吗?” 左则法道:“是凝艳指名道姓要你到场。” 龙鹰哑然笑道:“她是想弄清楚小弟死了没有,让我给她一个惊喜。” 左则法听得似明非明,见龙鹰催骑增速,忙快马加鞭追上去,岂知雪儿刹那间已攀上极速,迅快与他拉开距离,只能在后方食尘。 大校场在望。 一眼看去,大校场北端一排放了三十个箭靶,箭靶都插满箭,东南西三方大校场外缘处挤满人,武三思、武承嗣、张氏兄弟、李多祚、武乘川、令羽等全体在场,与凝艳等外宾站在大校场南端。 校场上泾渭分明,靠西的是由羽林军和御卫组成的骑射队,靠东的是外族的联合骑队,各约五十人,轮流下场表演骑射,人声鼎沸,气氛热烈。 龙鹰心忖在这等情况下,身为天朝的大周皇国确输不起,凝艳借此立威,压下昨晚夜宴的颓势,是了不起的后着。 格禄芒正在表现骑射,从西放骑奔往东边,就在马背上朝北端发箭,见他不住探手往背负的箭筒取箭,每次取箭三枝,连珠劲射,当他在东边勒马收缰,三十个箭靶,被他射中十八个,箭箭命中红心,惹得全场采声。难怪左则法有神乎其技的评语,如此箭法,是在战场上谁都不愿面对的。 不知谁人看到他,叫起鹰爷来,一呼百应,鹰爷之声响个不绝,惹得人人朝他看来。 龙鹰眼利,看到凝艳惊异不定的神色。 龙鹰倏地加速,却不是朝大校场驰去,而是弯往大校场的南端,驰至校场重重人墙之外,惹得人人转身看他。 摺叠弓来到手上垂往雪儿右下侧,不让场上的人看到,“铮”的一声变戏法似的化为金光闪闪的大弓,另一手从挂在马旁的箭筒挟起四支劲箭。 中外两方人人看得不明所以,龙鹰离箭靶逾千步之遥,即使膂力特强的好手,如此距离亦远在射程之外。 更令人奇怪的是他没有丝毫勒马减速之意,眨眼的工夫后肯定会撞往东城的高墙,没人晓得他在打什么主意。 场内所有活动因他暂停,人人翘首以待,看他有何惊人技艺。 龙鹰转瞬来至南端中间的位置,没有人事前认为有可能的事发生了,雪儿说停便停,人立而起,发出震耳嘶鸣,神态勇骏、威猛绝伦。 龙鹰长笑道:“小弟献丑。” 摺叠弓急弹四下,四支箭望空劲去,直投往三十多丈上的高空,划出优美至无法形容的曲线弧度,再由最高点斜斜往北端的靶阵弯下去,似缓实快,看得人人目瞪口呆,呼吸停止。 “笃!笃!笃!笃!” 四箭先后命中中间两个和左右尽端的四个箭靶的红心。 此时雪儿前蹄落回地面,神气的摆头喷气。 全场静至落针可闻,时间似是静止了。 轰天采声,响爆全场。 凝艳和格禄芒等面如土色,均知辛苦营造出来的威势,被龙鹰超乎常人的马术箭技,一举破坏无遗。 龙鹰跃下马来,让雪儿跟在身后,朝凝艳走去,武三思、二张等隔远大声祝贺,脸寒如霜的凝艳不用说,武承嗣的脸色也很不自然,令龙鹰心中有数。 凝艳礼貌上向他祝贺致礼。 龙鹰来到凝艳前五步许处立定,微笑道:“公主可否借一步说几句密话?” 凝艳冷冷道:“事无不可对人言,请龙先生直说无碍。” 众人静下来,好奇地留心聆听,只有李多祚和武乘川大概猜到是怎么一回事,晓得凝艳中了龙鹰的计,差点捧腹大笑,忍得不知多么辛苦。 第八章 安全保证 龙鹰好整以暇的道:“事情是这样的,今早小弟到城外散步,见到有人鬼鬼祟祟,似是意图不轨,大吃一惊,差点掉下马背,以为遇上拦途截劫的剪径小贼,忙逃返城内向把门的城卫大哥哭诉,请他们为小弟作主。” 笑声此起彼落,显是有很多人忍不住,笑出声来。武三思等却猜得龙鹰现在以诙谐语调夸张说出来的,多少与凝艳有关系,故苦忍着,不敢笑。 凝艳的脸色则变得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拉长俏脸,欲语无言,或许正在后悔昨夜没听万俟京的忠告。 龙鹰特别留意武承嗣,见他脸上血色尽褪,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大感痛快。缓缓道:“公主还要小弟继续当众说下去吗?” 凝艳矛盾得要命,进退两难。 龙鹰的目光乘机在众外宾中搜索,见不到万俟京,出奇地亦见不到奚族美女高手泰娅。 凝艳在万众期待下,勉强挤出个苦恼的笑容,道:“今天的校场切磋,到此为止。”又向龙鹰道:“龙先生说的故事很有趣,凝艳可边走边听。” 说毕,领先往神道的方向举步。一众突厥高手紧随其后,接着是其他外宾。武三思、张氏兄弟等知机的原地不动,施礼相送。 龙鹰匆匆赶到凝艳身旁,雪儿则神气随主人一道走,与凝艳并肩而行,龙鹰语调一变,轻描淡写的低声道:“二十八个人,全被扣押在刑捕房里,只要公主证实他们是暗中保护公主的人,我们立即将他们恭送往八方楼。” 听到他说话的突厥人,包括凝艳在内,均掩不住惊异的神情,因这批人个个武功高强,怎可能给龙鹰一网成擒? 凝艳道:“如果我说这些人与我没有关系又如何?” 龙鹰耸肩洒然道:“那我们只好大刑伺候,看他们何时受不住刑,崩溃招供。” 事实上他已予凝艳下台阶,指这些人潜来中土,目的是“暗中”保护她。 凝艳叹道:“这是一场误会,龙先生请让他们到八方楼去吧!” 别过俏脸望着龙鹰,微笑道:“龙先生确是非常特别的人,凝艳佩服。” 龙鹰领雪儿横移开去,致礼恭送。 龙鹰赶往上阳宫后神都苑的御卫校场,隔远听到喝采叫好的声音,抵达时看得眼前一亮,百多个御卫正为策马绕场缓驰的人雅欢呼打气,她一身雪白武士服,穿上红色马靴,娇小玲珑的娇躯在高昂朗骏的马儿背上,像个精致美丽的女偶,令人神为之夺。她正全神贯注在马儿身上,茫不知他的来临。 秀清和丽丽在场边为她打气,一黄一红,明艳照人,也多了以前从未在她们身上发现过的飒爽英气,非常引人。见到龙鹰,兴奋的迎过来。 龙鹰翻身下马,落在令羽旁,道:“她们表现如何?” 令羽欣然道:“好得出乎料外,不到一个时辰,已能操控自如。我怕清夫人和丽夫人劳累,劝她们稍作休息,但人雅却怎都不肯离开马背。” 小马凑上来兴高采烈的道:“神都苑是最好练马术的地方,地方够大,景色又美。” 丽丽和秀清来到他两旁,龙鹰当然不会吝惜赞美,哄得她们心花怒放。 龙鹰向小马道:“康复了吗?” 小马一个倒翻,落往后方丈许处,得意洋洋道:“我是打不死的好汉,昨晚才到青楼去。” 丽丽和秀清齐声笑骂。 人雅终看到夫君,兴奋得俏脸通红,策骑朝他驰来。 龙鹰深深感受着自己在皇宫如日中天的威势。高呼道:“让我们放骑神都苑,好尽览苑内美景。” 众人大声答应。龙鹰刚想抱两女登上御卫牵来的马,丽丽和秀清笑着避开,自行踏蹬上马,威风凛凛,似模似样。 龙鹰翻上雪儿,来到高居马背的人雅旁,爱怜的道:“累吗?” 人雅甜笑道:“这么好玩,怎会累?” 龙鹰啧啧称奇,三位夫人平时娇生惯养,竟然这么捱得辛苦,难道真是魔种之功? 令羽、小马和七、八名御卫纷纷登上牵来的战马,一众人等,往神都苑深进。 龙鹰还是首次游神都苑,人雅等早随武曌来过多次。此苑不负帝皇游乐胜地之名,方圆达二百多里,难怪初抵神都时,荣公公告诉他神都苑是最易迷途的地方。苑内名花仙草,修竹垂柳,掩映轩陛;奇山异石,珍禽走兽,充斥其间。 光是宫殿便有十一座,分别为高山、宿羽、合璧、明德、冷泉、龙鳞、翠微、望春、黄女、青城和凌波。东南方有大池凝碧,周广十多里,造蓬莱、方丈、瀛州诸山,出水逾十丈,壮人观止。台、观、殿、阁,罗织山上。 苑内遍植牡丹,此时正值花开之季,品种繁多,争奇斗艳,美不胜收。 众离宫里以合璧宫最是金碧辉煌,宏伟壮观,亦是在此宫之内,太子李弘忽然暴毙,从此武曌不踏足半步。但如论景观,则以高山和宿羽两宫称最,临高远眺,可把洛阳胜景尽收眼底。 苑内尚有芳树、金谷两大名亭。 龙鹰等绕凝碧池驰了个大圈,艳阳早越过中天,由于未进午膳,只好打道回上阳宫。龙鹰心忖难怪太平公主偕符君侯可在这里游玩多天,如此极尽奢华的大宫苑,逗留上十天半月,仍是赏之未尽,横空牧野的匆匆两天一夜,肯定不足。 快抵上阳宫,一骑急驰而至,报上圣上召龙鹰到浴日楼见驾。 龙鹰首次登上位于上阳宫观风门旁临洛水而建,高起达五丈,雄伟壮观的浴日楼。高楼上大周女帝龙冠龙袍,在河风拂扫里,龙袍轻柔地摇曳。 武曌若有所思的俯视洛河舟来船往的繁华忙碌,河水在阳光下粼粼生光。 龙鹰在她龙背后施礼问安。领他上来的太监悄悄退下楼去,只剩下他们两人和间中从洛水传来的船笛之音。 武曌道:“到朕身边来。” 龙鹰来到她身旁,见她仍是对洛河的情况情深专注,不敢说话,却清楚感应到武曌即将有很重要的话要说。 武曌轻柔的道:“自嬴秦立国,到今天我大周皇朝,如论机变多智,无人能过少帅寇仲。” 龙鹰听得一头雾水,完全掌握不到武曌忽然提起寇仲的原因,不过每当她提到寇仲或徐子陵,都像变成另外一个人般,被某一种奇异的情绪贯注。 武曌道:“当时李渊仍是皇帝,太子是李建成,寇仲和徐子陵则成了他们的头号敌人,更清楚两人要到长安起出杨公宝库,于是李唐撒下天罗地网,磨刀霍霍,严阵以待,可是在这样的险恶情况下,仍给两人以不同身分混进长安。徐子陵的弓辰春可以不论,但寇仲以丑神医莫一心的伪装,竟能打进皇宫,成为皇帝妃嫔的宠臣,确是异数。” 龙鹰心忖难道她召自己来,在这么一个地方,只是为向自己说故事,抚今追昔? 武曌终往他瞧来,一脸幽思,凄然道:“这些往事,全是别人告诉朕的,每次听时朕都感到心痛,人生是否难以负荷的重担子呢?无休止的生命,会否亦是无休止的痛苦?” 龙鹰想到告诉她的人是婠婠,心中恻然。可以想象婠婠说这些事时,等于正追忆着不能挽回的过去。 武曌目光重投下方像时间滚流不休,永不回头的河水,一滴泪珠从她眼角落下,滴往楼台地面,以她低沉带磁性的声音哽咽着吟唱道:“天津桥下冰初结,洛阳陌上人行绝。榆柳萧疏楼阁闲,月明直见嵩山雪。” 她的歌声有种令人颤栗的磨损,低沉破碎,又积蓄着深沉的感情和奇诡的能量,但肯定是从内心至深处,难以压抑的暴涌出来。 何事令她如此忽然难以自已? 好半晌,武曌不发一言,像变成了傲立高楼上的女帝石雕像。 武曌终于活过来,徐徐吁出一口气,道:“只有在邪帝前,朕不用隐瞒自己。” 龙鹰很想问她,这样压抑自己,会不会很辛苦呢?但终不敢问出口。婠婠正是武曌自身的写照,为了圣门的理想,将自己的幸福全赔进去。事实上不论帝王将相,如何富贵荣华,得到后仍不外如是,何苦来哉? 武曌深吸几口气,情绪稳定下来,漫不经意的道:“刚才朕故意接见了凝艳和几起外族的代表,且是分别逐一接见,而朕的真正目的,只是想见一个人。邪帝猜到是谁吗?” 龙鹰不用猜想的道:“泰娅!” 武曌欣然道:“和邪帝说话,最不用花力气精神。” 略一沉吟,又道:“早在名单来到朕手里时,朕便为奚王李智机派出的人选感到奇怪。泰娅虽是李智机的侍卫长,武功高强,但亦是李智机爱宠的女人,李智机怎舍得让她远离身边?” 龙鹰点头道:“事出必有因。” 武曌道:“奚族与中土一向关系密切,李世民征高丽,奚族大酋苏支从征有功,其子可度者被赐封为饶乐都督,并赐李姓。到可度者之子李智机,时反时降,令人头痛。但解决这个问题的时机终于来临,朕将奚族的命运交到邪帝手上去,由邪帝决定李智机的生死荣枯。” 龙鹰道:“泰娅是否奉有李智机的密令,到神都来向圣上面陈?” 武曌道:“大概是这样,不过与邪帝的猜想有少许出入,李智机要求的,就是机变不在少帅寇仲之下的圣门邪帝。” 龙鹰失声道:“什么?圣上在说笑吧!李智机该连我是谁尚不清楚。” 武曌现出今天第一个笑容,颇带点因能捉弄他而来的喜悦,笑道:“君无戏言嘛!” 龙鹰呆瞪着她。 武曌欣然道:“邪帝可知朕有多少年没给人这么瞪大眼呆看。唉!那是久远得再留不下丝毫印象的陈年旧事。” 龙鹰苦笑道:“圣上请揭盅。” 武曌道:“揭盅?你道是赌博吗?事情是这样子的,奚国的王储李大酺,今年十三岁,是李智机最宠爱的长子,两年前忽得顽疾,时好时坏,群医束手,连草原上最有本领的巫医也无计可施,所以寻到中土来,希望朕可施援手。李大酺的怪疾令朕想起当年李渊宠妃张婕妤,也从而想到医好张婕妤的丑神医寇仲。哈!确是精采。” 龙鹰头皮发麻道:“圣上肯定在戏言,一来小子对医术一窍不通,二来我化了灰泰娅都认得我,此计如何可行?” 武曌兴致盎然的道:“让朕对你的疑虑逐一驳斥。先说医术,寇仲又懂得什么医术?仗的不过是《长生诀》。种魔大法十二篇,朕看过十一篇。其中最关键处,是你的死而复生,这个过程令死气尽化生机,效用等同长生气,所以在医人的本领上,纵使比不上寇仲,也所差无几。” 又道:“何况李大酺之疾,极可能与一般疾病无关,是像张婕妤般中了别人毒手,牵涉到奚族的王位之争,亦只有邪帝可像寇仲般随机应变,见招化招。” 龙鹰苦恼道:“我这个样子,如何可令泰娅相信我是中土最出色、能妙手回春的神医呢?” 武曌道:“这叫冥冥之中,自有主宰。朕原本真的挑了几个高明的大夫,随泰娅返国为李大酺治病。但总感到不妥当,遂想起当年旧事,心忖若如朕所猜测,派多少个大夫去都是徒费人力。亦因此想起久未把玩过由寇仲送予独孤凤,再由独孤凤贡上朝廷的丑神医面具。遂派人去取,方知面具落到龙神医手上,今次充作神医你是责无旁贷,当仁不让。邪帝呵!老天爷的旨意,可以拒绝吗?” 龙鹰见她忍着笑,千辛万苦将最后几句话说出来,颓然道:“扮另一个人,且硬充有料子,是很辛苦的事。唉!我本来的构想不是这样的,有趣很多。” 武曌道:“对你全不是问题,只要你从邪帝变回平时耍无赖的神情语调便成,包保你戴上面具后,泰娅认不出你就是在武场上威凌天下的人。而且泰娅只是略通汉语,你和她说突厥话,将万无一失。” 接着微笑道:“此更为一石二鸟之计,邪帝可以以神医的身分,公然陪泰娅返国,为她解难消灾,不会成为突厥人阴谋的牺牲品。” 龙鹰还有什么可说的,道:“什么时候动身?” 武曌道:“泰娅本要求明天走,但朕以须多给一天,好让神医你去收拾行装,与家人道别为由,所以定好了后天清晨起程,由朕派船经运河送她和十二个随从北上幽州,再经山海关回国。过庭和仞雨则藏在护航的战船上,与你一道北上。且此次旅航由你熟悉的方均负责,至于配合的问题,你们自行决定。” 武曌的临时任务,令他阵脚大乱,一时千头万绪,不知该从哪一方面去想。 武曌道:“至于扮神医的事,已交由婉儿为你打点,她晓得你即将远行,且未有归期,整个变得没精打采。邪帝魅力非凡,谁家红袖可抵挡你的诱惑?” 龙鹰心忖在不到两天的时间内,可以安慰谁呢?道:“希望戴起丑面具后,再没有女人肯多看我一眼。” 武曌道:“错了!心高气傲的独孤凤,正爱上了丑神医,直到弥留时才将面具送上朝廷。” 龙鹰立即两眼放光,喜道:“竟有此事?” 武曌骂道:“竟是因怕没法勾引良家妇女,而不肯扮丑神医!” 龙鹰知露出狐狸尾巴,尴尬道:“圣上还有什么吩咐?” 武曌道:“有两艘战船护送,突厥人该没法耍花样,不过从幽州到山海关一段路,并不好走。近百年来,山海关成为外族与我汉人买卖贸易的兴旺大集,人口达三万,龙蛇混杂,时有械斗,乃帮会倾轧的凶地,官府也没法管,突厥人要发难,该就在那里。” 龙鹰哈哈笑道:“愈无法无天愈好,老子正是无法无天的化身。嘿!我只是顺着圣上的语气说,圣上勿要介意,哈!” 武曌含笑瞧他,道:“朕爱看你邪气毕露的神态模样,适当时对朕愈无法无天愈好。明早你不用到御书房来,多休息一天。” 龙鹰大讶道:“只差一篇呵!” 武曌道:“便当是朕对你安全的保证,不用整天担心朕会在完卷后取你的命。去吧!” 龙鹰心忖胖公公厉害,完全掌握到女帝的心。大叫谢主隆恩,匆匆下楼。 第九章 蛊惑邪帝 离开浴日楼,龙鹰第一个找的人是胖公公,他正在大宫监府进午膳,一个人对着十多碟精致的小吃逐一扫荡,吃得不亦乐乎。见他到来,邀龙鹰加入他进行了大半个时辰的盛事,边吃边听龙鹰的最新报告。 听毕,胖公公道:“明空那丫头说的话你也好相信的,她早拟好找你扮丑神医混进奚国,以摸清李智机虚实之计,还亲自到这里来找我,要我伴她到国库去取面具。” 龙鹰还是首次听到他叫武曌作丫头,刺耳至极,呆瞪着他,好半晌,道:“她……她知道公公早把面具交予我,有什么反应?” 胖公公若无其事的道:“当然非常震怒,对公公大发雷霆,说什么别的可以不管,但这么珍贵和具纪念价值的东西,我仍瞒着她,是忍无可忍。” 龙鹰大吃一惊,更因事由己起,不安的道:“那怎么办?” 胖公公兜他一眼,道:“有什么好办的?公公和她大吵一场,骂遍她近数年来的所作所为。清剿我圣门的事有向公公透露过半句吗?我还着她若看公公不顺眼,便干掉我,公公不会皱半下眉头,但也绝不会认错改过。” 龙鹰今回真是目瞪口呆,张大口说不出话来。 胖公公好整以暇道:“上一次和她大吵是四年前的事了,那次骂她不知自爱,将大好江山交到薛怀义这种粗人蠢汉手上,着他带兵出征,幸好突厥人忽然退兵,薛怀义扑了个空,未致酿成大祸。这丫头虽心狠手辣,总过不了情关。” 龙鹰呼吸急促,嗫嚅道:“现在怎么办?” 胖公公哂道:“有什么要办的,你没看到公公在开怀大吃吗?今天入口的东西,特别美味。” 龙鹰摸不着头脑的试探道:“她如何下台?” 胖公公闷哼道:“下什么台?最后她给我骂得坐下来,笑得合不拢嘴,还说近几年来,从未这么开怀过。” 龙鹰开始弄不清楚他和武曌的真正关系,只能瞠目以对。 胖公公终于吃饱,拍拍肚子,道:“面具带在身上吗?” 龙鹰点头应是。 胖公公道:“戴给公公看。” 龙鹰依言装上面具,一脸不解神色。 胖公公鼓掌道:“精采!精采!鲁妙子不愧天下第一巧匠!将你面具后的神情展露无遗,笑给我看。” 龙鹰哈哈笑了两声,干涩勉强。 胖公公道:“那怎么行?摆出邪帝模样。” 龙鹰深吸一口气,以志凝神,倏地魔目生芒,仰天笑道:“公公要老子这么装神弄鬼,究竟有何企图?” 胖公公双目闪过惊异神色,叫绝道:“果然另有一番丑恶的威势,丑得魅力十足。你今次到奚国去,不是显武功,而是耍手段,不战而屈人之兵。说得精确点,就是‘行蛊惑’,明白吗?”他以最重的语气,将“行蛊惑”三字,一字一字的吐出来。 龙鹰一向佩服他的老谋深算,自己现在的成就,从斩杀薛怀义到昨天的晚宴,全是胖公公一手打造出来,忙问其详。 胖公公道:“当年寇仲扮丑神医混进神都,奇谋百出,哄得由大唐皇帝到沙家婢仆人人帖帖服服,凭的正是‘行蛊惑’此一万应神招,以医服人。你当然不能照搬他那一套,但却比他更少顾忌。好好享受你另一个身分和人生,对催魔实有利无害。奚族属东胡,与契丹同文同种,精于射猎,你不但要扮神医,还要扮高手。第一个目标是征服泰娅,办起事来就更得心应手。” 龙鹰失声道:“怎么成?武曌说泰娅是李智机的女人。” 胖公公道:“你现在是到奚国去,不是巴蜀。塞外风气开放,男女关系随便,对男人来说,美女是用牛羊去换的,不用追求。今次是显你邪帝本色的机会,只有放手而为,方可达致目的,装个无赖样给我看。” 龙鹰苦笑道:“公公当我是任你操控表情的木偶吗?给人骂无赖便骂得多了,怎装得出来?” 胖公公呆瞪他片晌,叹道:“果然厉害,这张面具与你的魔种吻合得天衣无缝,鲁妙子当是依某一个邪人的面相而精制的。看了这么好一会,公公开始感到你丑面的吸引力,该是物极必反的原理。” 龙鹰哭笑不得的道:“公公不是该想方法令我可变成神医吗?只净绕着这张面具花精神。” 胖公公欣然道:“神医庸医,只能靠老天爷帮忙。哈!你不是说过环境是你老哥最厉害的武器吗?这张丑面具正是新的环境,一切都不同了。” 龙鹰一怔,露出深思的神色。 胖公公仔细打量他的表情,拍桌大笑道:“孺子可教也。你只剩二十多个时辰,快去办你要办的事,见你要见的人。还不脱掉面具,想这么出去吓坏我家的漂亮宫娥吗?” 龙鹰脱下面具收入怀里,哭笑难分的离开。 万仞雨神采飞扬的到小偏厅见龙鹰,道:“有什么机密事要说?” 龙鹰是明言有机密事求见万仞雨,所以聂芳华没有陪爱郎一起出来,遂把由当今皇帝一手策划的奇谋,详告万仞雨。 万仞雨道:“我早有准备,后天起程没有问题,但如何可配合你呢?” 龙鹰道:“我们一起北上,你们两人躲在护航的战船上,登岸后暗追在我和奚国美人儿后方。唔!你们都要易容改装,就扮作两个到奚国做贸易的商旅。” 万仞雨道:“扮什么让我和过庭好好商议,还要为你暗携接天轰和乌刀。你奶奶的!一百七十斤的重东西。” 龙鹰道:“还有雪儿。” 万仞雨道:“你的雪儿没有一般马品,闹起脾气来麻烦透顶,你索性带它一起上路,如果给泰娅认出来,索性告诉她宫内共有两匹这样的马。武曌一匹送予龙鹰,另一匹送了给丑神医。” 龙鹰大喜道:“好计,泰娅当时并不在场,或许她的随从也随她去见了圣上,没见过我的雪儿。乌刀便当作丑神医的佩刀,横竖没有人见过。” 万仞雨道:“改变太突然,一时间脑子转不过来,我们一起去找风公子如何?” 龙鹰想起仙子和小魔女,忙道:“我还有些事去办,今晚我们到皇城轩摸着酒杯底,共商大计。” 万仞雨欲言又止。 龙鹰讶道:“什么事?” 万仞雨道:“本以为尚有时间,想你抽空去见李隆基。” 龙鹰问道:“是你想我去见他,还是他想见我?” 万仞雨道:“是李隆基想见你。” 龙鹰道:“你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万仞雨道:“与皇族的人交往,很难说是哪一种关系。他当然看重我,我也认为他是现今李姓皇族里最出色的人物,最有管治天下的资格,且沉得住气,不像其他李氏子弟般纵情声色,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 龙鹰道:“可以信任他吗?” 万仞雨道:“绝对可信。” 龙鹰道:“那小弟就在动身前与他碰个头,由你老哥安排,今晚告诉我细节。” 万仞雨松一口气道:“你肯见他,令万某人疑虑尽去,真怕你与武曌愈走愈近,忘掉了中土的未来大局。” 龙鹰道:“老子怎会是这种人?不过千万瞒着武曌,否则李隆基肯定大祸临身。只从这点看,已知李隆基是个有胆识的皇族。小弟走哩!” 万仞雨道:“你如果不去和芳华打个招呼,她会很不高兴。” 与聂芳华闲聊片刻,哄得她高高兴兴,龙鹰方敢离开。赶到庵堂,澄意尼告诉他端木菱偕小魔女到国老府去,龙鹰策马飞驰,迅抵国老府。 狄仁杰正在主堂接见宾客,召他进去,介绍客人给他认识道:“这是鸾台侍郎崔玄晔崔大人。” 龙鹰见他年纪不过五十,生得眉清目秀,一派书生本色,双目深藏不露,从容淡定,心生好感,道:“小子见过崔大人。” 崔玄晔欣然道:“怎敢当,下官久仰鹰爷,还多次隔远见过鹰爷。哈!” 狄仁杰今天心情极佳,神采照人,笑道:“都是自己人,客气话不用说哩!龙小兄是来找小女还是端木姑娘呢?” 龙鹰再次领教到狄仁杰的厉害,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几把他逼上绝路。坦白表态道:“既要找藕仙,也要找端木姑娘。哈!” 狄仁杰先招呼崔玄晔坐下等他,探手搭着龙鹰肩头,朝内堂走去,老怀大慰道:“端木姑娘告诉老夫,龙小兄创造奇迹般,以短短一个早上的工夫,完成别人终身也办不来的事,令仙儿她脱胎换骨,从后天之境晋升至先天之界,得窥上乘武学。我这个女儿,自少嗜武如狂,跟过数不清的所谓名师,虽有小成,却难登大雅之堂,只好终日作高手梦,什么打遍神都无敌手,你和我都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想到她毕生无望跻身武道之林,老夫比她更心有戚戚然。岂知她早上出门,午后回来,已变成另一个人,老夫比她更兴奋雀跃。” 龙鹰道:“道尊不算名师吗?天下该没多少人可和他并驾齐驱。” 狄仁杰道:“此事恁地奇怪,道尊看在老夫的情面上,勉强传了她一套打坐吐纳的功夫,便说她日后另有遇合。到现在方晓得道尊确是得道之士,竟能预见今天的情况。真正的明师出现哩!且是旷世难遇、静斋的得意传人,仙儿确是福缘深厚,遇上龙小兄和端木姑娘。” 两人踏入后园,小魔女的闺楼在林木掩映的深处。 狄仁杰放开他道:“端木姑娘要仙儿回来取衣服和用品,到她的庵堂住三个月,让她为仙儿巩固根基,修习上乘剑道。” 龙鹰止步失声道:“藕仙竟肯听话!” 狄仁杰发出一个来自心底至深处的灿烂笑容,道:“你去看看仙儿的样子,开心得快要发疯。”又捻须笑道:“世事之离奇,教人难以相信。仙儿见到端木姑娘,像耗子见到猫,端木姑娘说什么便什么,不敢吭一口气。老夫还要回去招呼崔大人,就送你到这里了。” 龙鹰道:“今晚小子约了仞雨和过庭在皇城轩碰头,有天大重要的事商讨,是关于……” 狄仁杰截着他道:“今晚再说。”又道:“幸好仙儿心有所倚,否则很难再一次忍受与你分离之苦,好好的和她道别。” 言罢回主堂去了。 龙鹰沿小径走不到十步,仙子现身群花竞艳的园林,容色恬静的迎来道:“仙儿在收拾行装。噢!龙鹰呵!” 龙鹰抓紧她柔荑,拉着她往一旁林木深处举步,笑道:“仙子既感应到本邪帝的魔驾,又亲来迎接,摆明是给本帝一个仙机,我龙鹰怎可辜负仙意?” 端木菱没有试图挣脱他的魔爪,一脸无奈,随他来到几株参天老槐间。龙鹰立定,抓着她另一仙手,不怀好意的笑道:“这里不是佛门清净地,仙子又落单,该找不到拒绝亲嘴的理由吧?” 端木菱没好气地白他一眼,道:“我来和你约法三章,亲嘴不是不可以,但必须由人家主动,否则出了岔子,人家永远不理睬你。” 龙鹰欣然叹道:“终从仙口听到‘可以亲嘴’的爱情仙咒,够老子回味一生一世。仙子勿要辜负老子对你仙诺的信任,本邪帝耐性有限。还有是仙子所谓的‘出岔子’,指的究竟是什么情况呢?” 端木菱雪白娇嫩的玉肤现出红霞,却没有躲避他的平视,柔声道:“邪帝勿要强小女子所难。” 龙鹰道:“我后天清早便要动身北上,不知多久才回来,仙子没有半句甜蜜话儿和我说吗?” 端木菱轻轻道:“岔子就是人家未预备好前,与你合体交欢。邪帝该满意哩!” 龙鹰将她拉得投怀送抱,不理仙子娇体剧烈抖颤,在她左右脸蛋各重吻一口,然后放开她。 端木菱立足不稳的后退两步,仙躯轻颤,玉颊霞烧,无力地瞅他一眼,嗔道:“你敢再强来一次,人家立即回静斋去。” 龙鹰笑道:“仙子对仙法失效,为何不感奇怪?” 端木菱回复仙态,低骂道:“无赖!” 龙鹰哈哈笑道:“每当仙子心中欢喜,就情不自禁的骂无赖。对吗?” 端木菱“噗哧”笑道:“你爱怎么想便怎么想。但你要记着,魔种狂暴凶猛,进速退速;仙胎却是源深流远,进退皆慢。你不懂疼惜小女子,小女子也拿你没法。” 龙鹰忙道:“仙子息怒,请恕龙鹰适才冒犯之罪。” 端木菱淡淡道:“小女子怎会怪你?只是在提醒你。如果人家的心不是向着你,怎容你得逞?” 龙鹰弹上半空,伸展四肢,做出魔性大发的狂嘶状,当然不敢吼出声来,落回地上,双膝下跪,摊开双手,仰天叹道:“苍天在上,我龙鹰对今年今日,此时此刻,将永远难忘,因为娇妻端木菱,已亲口承认爱上我龙鹰。” 端木菱生气道:“给我站起来,否则我唤小徒弟来看你发疯。” 龙鹰向她伸出双手,笑嘻嘻道:“唤谁来都不怕,仙子不拉我,我就那么的跪着。嘿!直到太阳西下之时。哈!” 端木菱忍着笑,用尊贵的玉手拉他起来,不忘警告道:“不要再胡闹。” 龙鹰反抓她的玉手,不让她脱身,道:“仙子还有什么心事话儿要对我说?” 端木菱娇羞的道:“万事小心。” 龙鹰道:“你要保证不返静斋。” 端木菱没好气道:“你肯守规矩,谁会回去?道门和敝斋渊源深厚,现在道门大变当前,我会留在神都,静观其变。” 又道:“去向小魔女道别吧!动身前不用来看我们,以免扰乱藕仙的心。” 龙鹰又凑过去,动作故意放慢,看仙子的反应。直至他再吻她左右脸蛋,仙子仍没有丝毫不悦,再次让他得逞。 龙鹰晓得适可而止,和她欣欣道别,乐不可支的去了。 第十章 主婢情深 离开小楼十多丈,已听到上层传来争执的声音,认得是小魔女和青枝的声音,大感奇怪,小魔女不是国老府的女霸王吗?俏婢青枝竟敢以下犯上? 登上小楼,小魔女嘟长了嘴儿,又是一脸无奈,青枝则抓着她手臂,不住摇晃。小魔女瞥见龙鹰,求救的道:“大混蛋你来给本姑娘评理,人家难得才有这个上山拜师学艺的机会,这丫头却缠着要一起去,哪有人去学绝世武功还要带着个丫头的呢?”说到一半自己先忍不住笑出来。 青枝道:“鹰爷你来给青枝主持公道才对,自小我和小姐从未分开过,哪有这么样说走便走,不让青枝伺候她?” 小魔女生气道:“只是三个月吧!又不是走了不回来,你常说本姑娘难伺候,现在不用你伺候,又呼天抢地。”接着向龙鹰杏目圆瞪道:“你为什么坐下来?” 龙鹰搬了张椅子,掉转来坐,手承椅背,向离他只有七、八尺的娇主俏婢摆出一副隔岸观火的优闲神态,耸肩道:“没什么。你们继续说话,不用理我,当老子不存在好了。” 小魔女一手叉腰,大发娇嗔道:“你以为可置身事外吗?你来给我接收青枝,带她回上阳宫去,只要不让我见到她,你爱干什么都行。” 龙鹰苦笑道:“你早几个时辰和我说,我立即带她走,可是老子后天便要离开神都,好一阵子都不能回来。你们主婢间的纠纷,仍要私下解决。” 小魔女一呆道:“你到哪里去?” 龙鹰道:“我刚接到圣旨,须到远方办事。幸好你这三个月亦没空见我,大家扯平。” 小魔女踩足不依道:“自己偷偷去闯荡江湖,却把人家撇在这里。” 青枝凑到她耳边道:“青枝的情况就是小姐现在的情况,撇下青枝的却是小姐。” 小魔女呆了一呆,跟着忍俊不住笑出来,骂道:“死丫头!”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2 . c o m 龙鹰笑道:“收拾好东西了吗?” 小魔女理所当然的道:“这丫头不肯帮我收拾,我怎知道东西放在哪里?” 青枝精神大振,道:“青枝有说错吗?没有我,小姐你如何活下去?嘻嘻!人家是为小姐着想哩!想想看,没有我,小姐跟谁说心事?” 小魔女苦恼道:“人家不是不想带你去,只是轮不到我话事呢!你这丫头如果害得菱姐不认我作徒弟,我会将你活剥生剐。” 龙鹰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仙子对小楼上的纷争,有何解决之法?” 端木菱的声音遥传上来,道:“青枝随藕仙一道来吧,可以互相作伴。” 小魔女和青枝对望一眼,然后齐声欢呼,喜出望外的你抓我,我抱你,跳跳蹦蹦,状若疯狂。接着两人挑选要执拾的东西,叽叽呱呱,有商有量,充盈小女孩爱闹好玩的稚气。 龙鹰见她们主婢情深,心中温暖,悄悄溜出去。端木菱朝他走过来,道:“龙兄去吧!不用担心她。” 龙鹰见她回复仙家模样,走到她面前微笑道:“仙子的仙法对小弟再不灵光哩!” 端木菱淡雅如仙的气质神情丝毫不为他的话所扰,瞥他一眼,道:“龙兄远离在即,小女子遂让你猖狂放恣,但邪帝是有慧根的人,该明白骑驴觅驴已是着相,更勿要上了驴,竟不肯下。” 龙鹰听得呆了一呆,仔细咀嚼她以驴子作比喻的说法,愈想愈有深意,一时忘了侵犯她。 端木菱探出纤手,按在他心窝处,目射深情,凝注他,轻柔的道:“你说看见了,就是心外有物;你说没看见,满目纷然错杂,新月有圆夜,珍重。” 龙鹰吁出一口气,苦笑道:“仙子厉害。”哈哈一笑,洒然去了。 离开国老府,龙鹰见尚有时间,策雪儿驰回上阳宫,学足小魔女呼啸长街、逢车过车的勾当。 回到甘汤院,三女正为他缝制外衣,一边有暗袋,可藏起摺叠弓和飞天神遁诸般宝贝,很有巧思。 刚在内堂圆桌旁坐下,人雅纵体入怀,坐到他腿上来,笑盈盈道:“今天真好玩。很古怪,以前到神都苑去,不觉得有何出奇,可是今天的神都苑,却是美如仙界。” 龙鹰吻她一口,道:“这叫景随心变。”顺道将自己即将远行的事说出来。 丽丽欣然道:“芙妹早告诉我们,夫君很快便要南征北讨,还着我们必须做好妻子的本分,乖乖的在家等待夫君凯旋归来。” 秀清道:“夫君放心,现在我们不但生活安逸,且有思念夫君之乐,还不满足吗?” 龙鹰大感欣慰,想到她们因宫娥的出身,明白到眼前拥有的是多么难能可贵,她们从小培养出来的耐性,更非一般人可以想象,令自己去得安心。道:“我还要出去见万公子和风公子,然后尽快赶回来,三位娇妻在老子房内乖乖的等为夫,明天一早为夫带你们到城外练马术。” 三女齐声欢呼。 人雅道:“你可以在子时前回来,我们已很高兴。太平公主和上官大家分别使人来传口讯,请我们的鹰爷今夜怎都要抽空去见她们。” 龙鹰心中叫苦,道:“我定会于子时前后回来,贤妻们请放心。” 三女再次欢呼。 皇城轩。 万仞雨和风过庭两人在厢房等他。龙鹰坐下后,万仞雨道:“找我们的公子不知多么辛苦,到他的怜闲居去扑了个空,青楼尚未开门,又不在皇宫,幸好给我在天津桥截着他,问他滚到哪里去,却笑而不答。” 龙鹰心中一动,道:“肯定是花秀美召他去见面,美人儿还用巧妙的借口,表示要见小弟。哈!我有猜错吗?” 风过庭大讶道:“全部猜中,花美人想着在下带你去见她一面。” 龙鹰见他没有半丝妒忌的眼神,心中佩服他洒脱不沾俗尘的开阔襟怀,遂把从八方楼偷听回来的珍贵情报,一一述说。道:“花秀美该是凝艳口中的龟兹美女,亦只有她是令人难以抗拒的。究竟她用什么借口说服你这个知音人呢?” 风过庭道:“她说我们让她看到中土未来的希望,如果可以同时见到我们三人,她会告诉我们想知道的事。” 万仞雨拍腿道:“她一定是那龟兹美人。” 龙鹰道:“怎都要去见她。约好了吗?” 风过庭微笑道:“吃完饭便去。” 龙鹰大叫头痛,刚才向娇妻们许下的诺言,恐怕危乎尔哉。 万仞雨道:“我和公子商量过,潜入奚国没有问题,但却只能在某处苦候你。横竖你扮丑神医,我们就扮送药团,采集珍贵药材后,奉皇命送往奚国去,便可公然与你结上关系。” 龙鹰道:“这叫将计就计,但如何解决给认出来的问题?” 风过庭道:“出来行走江湖,怎都懂得些许易容改装之术。说到底,泰娅和一众随人,只远远见过我们,这样得来的印象会随时间变得模糊。这个送药团人数不用多,但个个武功高强,好保护价比黄金的贵重药材,先知会泰娅,再由她转告奚王。” 万仞雨道:“连我们在内,十二个已足够,由我从派内弟子挑选,保证没有问题。” 龙鹰讶道:“关中剑派有这么多人在神都吗?随便可挑出十个好手。” 万仞雨道:“我派弟子广布全国,称得上入室的也有逾千之众,集中在西都和神都。” 龙鹰听得心中有数,暗忖难怪武曌视关中剑派为眼中钉,只因牵连过广,不敢在时机未成熟,继承权未定之时,向他们动干戈。事实上江湖绝大部分帮会大派,都是倾向李唐。道:“就这么办。” 敲门声响,有人推门道:“国老到!” 三人慌忙起立迎接,狄仁杰负手而入,后面跟着张柬之、崔玄晔,还有个身形雄伟,英气逼人的中年大汉。 狄仁杰先为万仞雨引见崔玄晔,然后介绍身穿武士服的大汉道:“这位是桓彦范将军,刚从北疆回来,赴任右羽林军统领之位。大家是自己人,说话不用有顾忌。桓将军长期与奚族交往,所以老夫特别请他来。” 桓彦范笑道:“国老太抬举我了。有什么交往?不过是打打停停,停停打打。” 众皆莞尔。 张柬之道:“坐下点菜再说。” 菜单由狄仁杰拍板落实,闲聊几句后,龙鹰把由武曌一手策画的丑神医任务说出来。 狄仁杰向桓彦范道:“对奚族你知多少,说多少,让他们参考。” 崔玄晔道:“先让我说几句,照我所知,奚族已有过千年的历史,在战国时与契丹同属东胡。所谓东胡,就是匈奴东面游牧部族的泛称。所以奚和契丹同种同族,本属一国,后来分裂为两个部落,我们唤他们作二蕃。” 桓彦范显然和崔玄晔交情甚笃,并不因后者抢在他前头说话而不悦,笑骂道:“老崔你真不够朋友,以前明知我去守奚境,又不见你说这些事。” 崔玄晔笑道:“今晚怎么同?有国老在座,我之有今天,全赖他举荐,不有点表现怎行?” 张柬之道:“小崔你确懂官场钻营之道。” 他的话惹来哄笑。 酒菜来了,他们边吃边说,气氛融洽。 相处多了,龙鹰愈感到狄仁杰的不凡,魅力十足,难怪武曌这么信任和依赖他。而经他推介的人,个个身任要职,像张柬之,自己便目睹狄仁杰一手捧他上相位的过程。所以狄仁杰一天不赞成武曌废李旦另立皇嗣,以武曌的权倾天下,仍不敢轻举妄动。 桓彦范转入正题,道:“我只知奚国现在的情况。自阿会氏成为大酋头后,国力大增,领地已不限于老哈河流域,而是东接契丹,西北至突厥,南拒白狼河。人口约在二十万至四十万间,分为五个部落,就是阿会部、处和部、奥失部、度稽部和元俟折部。每部设俟斤一人主其事,以阿会部最大,为五部联盟的首领,所以我们称阿会部的李智机为奚王,他所在的饶乐都督府,等若奚国的京城。但实际上奚族仍是个以射猎为主,逐水草而居的部落民族,但畜牧业非常发达,也是他们的财富来源。因国势强,生活相对安定,在一些河谷地,已有奚人耕种务农。” 狄仁杰问道:“李智机是怎样的一个人?” 桓彦范苦笑道:“我见过他两次,仍弄不清楚他。他今天可以英明果断,明天又变得畏首畏尾。他最大的弱点或许是好色和易被人左右,容易耽于逸乐,年轻时曾有过一番作为,现在该近五十了,只懂回顾昔日的光辉。” 崔玄晔道:“听说位居第二大,处和部的俟斤古都反是个人物。对吗?” 桓彦范道:“古都有奚族大帅之称,年纪不过四十,全赖他多次抵着契丹和突厥的吞并,对李智机颇有微言,但对本族却非常忠心。” 万仞雨道:“这个消息非常有用。” 张柬之问道:“奚族有没有常备军?” 桓彦范如数家珍的道:“基本仍以部落战士为主,平时各归本部,如常生活,有事时俟斤吹响战号,不论在多远也赶回来组成联军,随大酋出征。李智机的情况特别点,有五百死士,保卫他的牙帐。” 又道:“能令战士佩服的,只有比他们更出色的战士。你们三人在武宴大显身手,已赢得他们的尊敬。特别你们狠挫他们切齿痛恨的岳中迁,对说服他们,会有意想不到的神效。” 狄仁杰道:“老夫最担心的事,是奚人发觉丑神医丑是够丑了,却不是神医。” 众人失声大笑,只有龙鹰苦着脸,哭笑不得。 张柬之笑道:“放心!我们的鹰爷可能人之所不能。” 众人再次狂笑。 桓彦范道:“但要分化契丹人和奚人,殊不容易,他们同种同族,语言相通,住地相邻,又在突厥和我大周两大强国压逼下,非不得已,是不会助别国来对付自己的兄弟。唇亡齿寒,他们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 龙鹰问道:“契丹人又如何呢?” 桓彦范道:“契丹王是李尽忠,头号猛将是孙万荣,尽忠的李姓亦为我朝所赐。孙万荣是突厥现在最顾忌的人,武功高强不在话下,但确是有勇有谋,兼且野心极大,早晚会取李尽忠之位而代之。唉!” 龙鹰讶道:“桓将军为何叹气?” 崔玄晔道:“他是为‘硖石谷之战’叹息,万荣以三万战士,前年于硖石谷击败我们由曹仁师率领的八万大军,令曹仁师全军覆没,实为我大周的奇耻大辱。最令人难堪的,是我军接着在硖石谷再败一仗,也是全军覆没。” 狄仁杰道:“圣上闻报后,连续两天吃不下东西。” 龙鹰恍然大悟,难怪武曌如此着紧此事,还亲自筹谋,为的是要借他龙鹰之手,洗雪辱恨。 万仞雨双目厉芒闪闪,冷然道:“我要亲手斩下他的首级。” 桓彦范道:“我们都在等待你们创造奇迹。与孙万荣交手,没有一次不是损兵折将而回。到幽州后,你们可向娄帅和老郭查询奚人和契丹人的现状,老郭对契丹人很有认识。” 龙鹰灵机一动,向万仞雨和风过庭提议道:“你们的送药团,可由郭将军为我们挑选两个精通奚语的人,也等于精通契丹话,更要弄清楚当地环境,会对我们有帮助。” 万仞雨和风过庭欣然同意。 龙鹰现在最珍惜的是寸金难买的光阴,虽意有未尽,仍不得不偕万风两人离开。三人急步离开皇城,由风过庭带路到飘香楼去。 飘香楼就在董家酒楼附近,气派比不上芳华阁,却是砖木结合的五层楼,最高的两层,由于视野无阻,可尽览洛河一带的美丽景色。 三人连袂而来,把门者岂敢怠慢,先交给迎客的鸨母招呼他们在客厅坐下,又飞报飘香楼的大老板成吉。 龙鹰见厅内只有十来人在等待上楼,道:“又说因花秀美来了,这里天天爆满,但眼见的人并不太多。” 风过庭道:“这叫时间尚早,加上飘香楼比芳华阁昂贵,不是欢喜便可以来,而是要花费得起。” 此时鸨母媚娘一脸谀笑的来了,未语先笑的道:“三位大爷,老板要来和你们打个招呼。秀美正在悉心打扮,准备伺候三位大爷。” 笑声传来道:“原来是鹰爷、万爷、和风公子连袂而来,飘香楼何幸,得蒙三位爱宠。” 龙鹰一眼看去,立即生出似曾相识的感觉,却一时记不起在何处见过。 第十一章 龟兹美女 三人进入最高第五层的厢房,厢房向北开有两个落地大窗,外边还有个放置几椅的大平台,雕栏围绕,尽览洛河区和皇宫皇城的夜景。 龙鹰和万仞雨情难自禁的从敞开的门步出平台,凭栏望远。 风过庭打赏打发了送他们入房的媚娘和俏婢,又吩咐她们不用进来伺候,来到龙鹰的另一边,仰望夜空,道:“噢!下雨了。” 绵绵雨丝,纷纷降下,远近灯火,似给笼上一重重由绵絮织成的轻纱,不真切起来。洛河不时有舟艇驶过,与两岸动静对比,如梦似幻。 龙鹰目光投往上阳宫,找到甘汤院的位置,想到当年独隐于荒山小谷,何曾想过有一天竟会住进这座中土最繁荣壮丽的大都会,还有三位如花美眷,刻下正在深宫之内盼他回去共度良宵。 三人面对如此不寻常的美景,后天远行在即,各有所思,一时想得痴了。 小厢厅的门被轻轻推开,风格独特的花秀美淡妆雅服的进来,瞥见三人倚栏而立,吩咐随她来的俏婢关门离开,悄悄走出平台,挤入龙鹰和风过庭间,凄迷的美目投往远方,举起手中的觱篥,吹奏起来。 能穿透骨髓的篥音像时光的流沙般,在茫茫夜雨的虚无里缓缓蠕动,起始时似有如无,宛如一个个沁人心脾的单音,不旋踵纺织成一段段神秘迂回的不知名古调,若似她正以音符为五彩,乐段为笔触,描绘歌颂某一片可思不可即的遥远土地。 在她的觱篥描绘出来的图像和营造的感人气氛下,乐音时而萧索幽咽,时而高吭入云,语言被大幅比下去,显得苍白乏力,只有她吹奏的竹管以她独有的言情方式说出最动人的描述,描绘着舍此之外再没法表达的深刻情绪,记忆深处的难忘片段。 令人心灵颤撼、抖尽所有装饰弄巧、清越优柔的篥音破入茫茫的夜空,孤独远旅、下方的皇宫皇城和洛河区,全臣服于盘旋在其高空上、激越明亮的清音下,迷蒙的夜空,亦正为她的吹奏沧然泪下。 篥音冉冉逝去,一曲已终,龙鹰三人竟说不出话来,也不愿喝采叫好,怕会破坏眼前神圣奇异,被乐音封印了的气氛。 花秀美垂下乐管,香肩分别贴着龙鹰和风过庭,美目凝注雨绵绵的朦胧远方,容色苍白。 好一会后,万仞雨叹道:“万某人到这一刻才明白,为何风公子每次到飘香楼来,不用见到花大家,已可心满意足。” 风过庭真的不想说话,但又不得不回应他,道:“在下还是首次得闻花大家的觱篥,若曾听过,肯定会抛开一切,晚晚往飘香楼跑。” 龙鹰暗享挨着她香肩的迷人滋味,感受她动人的血肉,道:“花大家已说出我们三人最想听的话了。” 万仞雨最清醒,提醒他道:“但还有最想知道的事呵!” 龙鹰首次别过头去,细审她如刀削般的轮廓,微笑道:“觱篥源自龟兹,对吗?” 花秀美朝他瞧来,蒙蒙的秀眸亦像外面下着的丝丝飘雨,若无其事的道:“鹰爷确是非常人,秀美没有看错。” 龙鹰道:“默啜希望秀美为他达到什么目标?” 花秀美漫不经心的道:“他奢望我嫁给未来的大周皇帝。” 三人明白过来,默啜用的正是屡试不爽,最厉害的美人计。以花秀美能倾国倾城之色,又多才多艺,歌舞俱精,不论登位的是武氏还是李氏,谁能抗拒? 龙鹰道:“这只是默啜的长远之计,眼前之计又如何?” 花秀美深深瞅他一眼,目光回到烟雨蒙蒙的凄迷景色,道:“灭契丹,吞奚国,并龟兹,然后全力西攻吐蕃,建立起史无先例的突厥汗国。对他来说,中土女帝当权,皇嗣之争如火如荼,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让他可无限的扩展领土,直至中土被他践踏在铁蹄之下。” 万仞雨不解道:“契丹不是对默啜言听计从的走狗吗?” 花秀美淡淡道:“万公子可能不太清楚塞外的形势,这要从契丹说起。自契丹首领窟哥归降唐室,获封松漠都督,继任的阿卜固联奚叛唐,被唐生擒,孙万荣成为契丹五部领袖,捧他的妹夫尽忠任松漠都督,与李唐一直相安无事。” 她的声音舒服素净,飘逸自在,徐徐吐出,不论说的是国政大事,又或家常闲话,总能令人杂念全消,专心聆听,永远不会沉闷,且生出与她的声音温存的动人滋味。 她的声音似在露台的空间漫游,柔声道:“中土女帝专政,内则剪除异己,杀戮唐室诸王;外则诛除边防重将,令防务落到无才无德的人手上,兼之负责管治契丹的营州都督赵文翙刚愎自用,视契丹人如奴如婢,而孙万荣早年曾以侍子身分入唐朝作人质,深悉唐朝虚实,遂抓着时机,与其妹婿松漠都督尽忠举兵反唐,攻陷营州,俘数百人,斩杀赵文翙,契丹从此与中土决裂。尽忠自称‘无上可汗’,任命孙万荣为主帅。只看他的称号,便知尽忠不但看不起你们,也不放突厥人在眼内。这样的人,怎肯当突厥人的忠犬?” 龙鹰想起郭元振,像这般难得的人才,狄仁杰和张柬之人人晓得他的本事,仍遭武曌革职,可见一斑。他亦明白武曌的苦衷,为了当皇帝,其它一切尽摆到一旁。现在她的帝位坐稳了,又因继承权的问题予外敌有可乘之机,如果不是突厥人欺到眉睫之前,她有可能仍让武承嗣那蠢蛋任意妄为。以武曌的性格,岂容外敌恣意凌辱? 万仞雨叹息一声。 花秀美道:“万公子该是想到接着发生的事,那是自唐开国以来,中土从未尝过的奇耻大辱。孙万荣攻陷营州后,不住攻城略地,全无敌手,声势大振,聚众至四万多人,更攻陷崇州,俘周将许钦寂,轰动塞内外。” 万仞雨大讶道:“花大家怎可能对契丹人如此了如指掌,有如目睹?” 花秀美幽幽一叹,不堪提的苦笑道:“龟兹最著名的是美女和歌舞,强敌环伺下,只能送出美女以修好求和。却有意外的收获,就是能令我们深入敌后,掌握敌情,再经不同的管道送回来。这是染满血泪的情报,秀美希望能借之换取我国的和平,你们能为秀美办到此事吗?” 风过庭终于发言,道:“鹰爷今夜特别沉默,花大家现在出的题目太大,天下间恐怕只有你能回答。” 万仞雨也道:“你在想什么?” 龙鹰从容道:“禀上花大家和两位兄弟,小弟在想着下棋,察棋观势,以捕捉多个对手的棋路。刻下则等待美人儿说出‘硖石谷之战’的详情,并想晓得奚人现在为何如此顾忌孙万荣。至于龟兹的安危,可包在我们身上。” 花秀美喜孜孜的道:“秀美拭目以待。” 万仞雨忍不住问道:“秀美因何这么信任我们?” 花秀美道:“首先。你们是大江联最顾忌的三个人,其次是你们返神都后几天工夫,便将大江联在神都部署多年的势力,彻底清除。而最重要的,是你们竟能把精明厉害的凝艳玩弄于股掌之上,有智有勇,如此人才,中外难求,又得女帝宠信。告诉人家,你们会否在短期内到北疆去?” 龙鹰道:“后天起行,且是深入敌境,秘密行事,快则半年,定有好消息传回来。” 风过庭道:“秀美晓得大江联的事吗?” 万仞雨问道:“他们的总坛在哪里?” 花秀美道:“我在大江联属十一坛级,但因长年在外奔波,对他们的事并不清楚。狡兔三窟,大江联有多个总坛,我只曾到过海南的秘巢,对另外的巢穴一无所知。说到底,秀美在他们眼中仍是外人。” 龙鹰道:“那姓万俟的妮子不也是外人吗?为何却像得到他们没有保留的信任?” 花秀美一呆道:“姓万俟的女子,秀美从未听过。” 龙鹰想起还要回宫见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道:“我有事先走一步,万兄和风公子请继续和秀美详谈,然后将听回来的一字不漏转告小弟。” 万仞雨抗议道:“有什么事比秀美说的话更重要?你给万某人留在这里。” 风过庭亦不悦道:“小心秀美以后不理睬你。” 花秀美白他一眼,道:“人人说你好色,现在看来却是名不副实。” 由这两句话,可知龟兹美女对自己的姿色如何自负,但没有人觉得刺耳,因她确是丽质天生。而她的骄傲,与她一贯的离漠,恰恰构成她独特引人之处。 龙鹰投降道:“好吧!好吧!” 花秀美道:“秀美想派个人随你们北上,他会是个好帮手,且可不住收集情报,再将情报提供给你们。” 万仞雨讶道:“他是谁?” 花秀美道:“他是我国首屈一指的高手,随秀美到中原来,暗中保护我。” 龙鹰叹道:“定是秀美的情郎,否则哪有这么死心塌地的?” 花秀美笑道:“鹰爷妒忌吗?想不到鹰爷也有出错的时候。他叫荒原舞,是人家的亲兄,最疼爱我这个妹子。秀美不想他屈在中土,能随你们东征西讨,才是男儿本色。” 又淡淡道:“现在轮到秀美来问三位,为何你们对秀美如此毫无保留地信任?” 龙鹰凑到她小耳旁,轻轻道:“因为我昨晚偷进八方楼听凝艳和手下说话,他们曾提及美人儿你,还指你不大听话。” 花秀美瞪大美目,难以置信。 万仞雨道:“秀美放心,鹰爷的兄弟横空牧野说过,鹰爷在战场上,将是敌人最惧怕的人。” 龙鹰讶道:“谁告诉你的?” 风过庭道:“是在下,由圣上亲口告诉我,因怕我不服从你的指挥。” 花秀美双目亮起来,道:“吐蕃人会和你们合作吗?” 龙鹰道:“终此一生,我和横空牧野都是并肩作战的兄弟。言归正传,尽忠和孙万荣起兵叛周,我们的圣上如何反应?” 花秀美道:“鹰爷尚未答应人家。” 龙鹰道:“不反对就是答应。” 花秀美满心欢喜,整个人变得发亮发热般,对未来充满希望和憧憬,欣然道:“女帝大为震怒,派出曹仁师、张玄遇、麻仁节等,又以武三思为榆关道安抚大使,率军十八万,远征契丹。” 风过庭苦涩的道:“以敌人四倍以上的兵力,也惨败而回,可知劳师远征的凶险,到此刻我方真正把握到龙兄的奇兵之计。” 花秀美道:“孙万荣先施巧计,让被掳周兵以为他们闹饥荒,再释放之回幽州,令抵达的大周军生出轻敌之心,争先开进。孙万荣又故意将羸弱牲口散置道旁,令曹仁师等不起戒心,还贸然以骑队杀入硖石谷,被契丹伏兵四面施袭,张玄遇和麻仁节被孙万荣以飞索生擒,将士跌落山谷而死者不计其数,整个先头部队全军覆没。” 万仞雨握拳朝上方重击一记,悲愤莫名。 雨势渐歇,月儿在上空现出仙姿,夜风徐徐拂来,但三人对眼前美景却视若无睹,心如铅坠。 花秀美续道:“孙万荣初战大胜,强迫被俘的张玄遇和麻仁节伪造军牒,谎称已大破敌人,送往殿后部队,将领燕匪石和宗怀昌接到军牒,不虞有诈,昼夜急行,结果与先锋部队同一命运,全体饮恨硖石谷内。自大唐开国以来,从未败得这么惨。” 龙鹰皱眉道:“有点不对头,岂是随便抓个人送伪造的军牒回去,便可令燕匪石等深信不疑?” 万仞雨道:“肯定是内奸。” 花秀美讶道:“鹰爷思虑周详,秀美便从没有怀疑过。” 风过庭道:“此战影响深远,令我大周威信荡然无存,难怪塞外诸国无不蠢蠢欲动。” 花秀美道:“中土始终人多势众,国富兵强,只错在武曌诛杀名将,幸好现在有三位了。” 龙鹰道:“孙万荣这么厉害,为何仍未能扩大战果?” 花秀美道:“硖石谷之败传到神都,女帝又以武攸宜为主帅,陈子昂为副,以重兵守边疆,暂时压制了尽忠和孙万荣的南侵。” 万仞雨道:“契丹人兵力终嫌不足,故只能用诈用计,以逸待劳。亦不得不倚仗突厥人,希望能联合出兵,瓜分我们的土地。想不到与秀美的一番夜话,得益之大,难以估计。” 龙鹰问道:“奚人与契丹关系如何?” 花秀美道:“孙万荣大胜后,于营州西北四百里处,依地势构筑新城,将妇女老弱和大量物资放在城内。此事惹起奚人猜疑,怕是进攻奚国的先兆,双方闹得非常不愉快。” 三人点头表示明白。 塞外诸族,不善筑城,亦不喜筑城。即使筑城,仍远不及中土普通一座城池的规模。好处是以攻为守,又或随时举族迁移以避祸,坏处是必须留下一定数量的战士,以保护无城可守的部落家园。 现在孙万荣建起城池,摆明只须留下小批战士,便可全军四出侵略,再无后顾之忧。奚人因而生惧,是可以理解的。 花秀美道:“与奚国重归于一,一直是孙万荣的梦想。孙万荣的壮大,就是李智机最可怕的恶梦。” 龙鹰吁一口气,欣慰的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想不到孙万荣愚蠢至此,老子会利用他的失着,令他一子错,满盘皆落索,永远没有翻身的机会。” 三人呆望着他。 龙鹰道:“秀美,那座城叫他奶奶的什么城?” 万仞雨笑道:“开始发疯了。” 花秀美耸耸香肩,满不在乎,道:“鹰爷真情真性嘛!秀美一点不介意。”又道:“城名白马,来自契丹人一个美丽的传说。” 龙鹰又详问现时边疆的情况,最后道:“三位大哥大姐,可以释放小弟了吗?” 万仞雨道:“我偕龙兄一起走,风公子留下来陪秀美。哈!” 不让两人有反对的机会,与龙鹰离房去了。 第十二章 尔虞我诈 龙鹰和万仞雨离开飘香楼,朝洛河区举步,好一会后,万仞雨讶道:“为何你到飘香楼后,变得沉默寡言,不像平常的你?” 龙鹰道:“因为我在不住思索。来!我们到河岸斜坡坐下说几句话。到今天,我仍怀念初遇你时,相偕到岸坡交谈的情景。” 万仞雨益感事不寻常,且知他有事在身,不该有这种闲情逸致。忽见龙鹰展开步法,在人来人往的大街左穿右插,忽又奔进横街去,忙追在他身后。陪他绕了几道小巷窄街,才返回洛河区。经过最繁忙的洛河大道,来到岸坡一丛茂密的柳树后坐下。 草坡湿润,前方舟船往来。刚才从五层楼高处下望,像个浓得化不开的梦域,现在却真切起来。 龙鹰舒一口气道:“撇下监视我们的人哩!” 万仞雨道:“究竟发生什么事?” 龙鹰一震道:“我记起哩!” 万仞雨讶道:“记起什么?” 龙鹰道:“第一眼看到飘香楼的大老板成吉,我有非常面善的感觉,但总想不起在哪处见过他。对我来说是很古怪的,因为老子有过目不忘的本领,现在终于记起了,事实上我从未见过他。” 万仞雨胡涂起来,一头雾水的瞪着他。洛河光亮起来,一艘灯火辉煌的楼船驰过,映照远近。 龙鹰解释道:“当晚在青城山,莫问常身旁的高手里,有个人的面相与成吉颇为肖似,该是成吉的亲兄弟,否则不会这般相像。” 万仞雨愕然道:“成吉竟是法明的人?” 龙鹰道:“他不但是法明的人,且是二张和法明间的重要联系。唉!虽明知如此,仍不可以告诉武曌,我太清楚她护短的性情,何况我没有任何真凭实据,连成吉的亲兄弟是何方神圣都尚未知晓。” 万仞雨双目放光,沉声道:“我们晓得便成。” 又道:“但你想和我说的,该不是这件事,对吗?” 龙鹰沉默片刻,叹道:“龟兹美女真厉害。” 万仞雨震骇道:“你在怀疑她,但又为何向她推心置腹,不但把起程北上的事告诉她,又接纳她的亲兄加入我们,连偷听凝艳这么机密的事亦说出来?” 龙鹰道:“此女的才智武功,绝不在那万俟姬纯之下,不如此怎可骗得她帖帖服服,一点不怀疑老子看穿了她。” 万仞雨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波荡的情绪,道:“我有点接受不了你的看法,她在何处现出破绽?” 龙鹰道:“她根本没有破绽,我主要是凭直觉感到异样,再加静心观察,像胖公公的作风般只动脑筋,不动感情。” 万仞雨苦笑道:“我的脑筋仍弯不过来。” 龙鹰道:“所以凝艳说,没有人能抗拒龟兹美女。她的手段高明至极,一下子打进我们的中间来,成为凝艳最厉害的一着。” 万仞雨仰望天上明月,道:“你会否错怪她呢?她既是龟兹人,怎肯尽心尽力为突厥人办事,令我们再吃一次大败仗,于她有何好处?” 龙鹰道:“我和你同样满脑子疑问,皆因我们并不清楚她真正的出身。想想吧!她入房后挤到我和公子中间来,绝不符合她一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作风。我和公子与她肩碰着肩,若公子真的爱上她,定会生出妒忌之心。她还不断有意无意的向老子示好,且因她慑人的气质,令老子特别感到珍贵,没法拒绝。站在兄弟立场,我是应该往旁移开的。” 万仞雨点头道:“我开始有感觉了,她先来一首感人肺腑的无名曲,用的是龟兹的乐器,完全融化了我们的心,彻底打动我们三个傻瓜,可说是水到渠成,以她的独特方式,征服了我们的心。回想起来,她对塞外的形势清楚得过了分,且是现时的情况,换了是我们,要派多少探子去打听,才能得到这么多消息?她的解释更是精彩,命中我们不知敌的最大的弱点,自然而然对她生出倚仗之心。” 龙鹰道:“若说有破绽,唯一的是她要我们让她所谓的亲兄加入我们,这该是凝艳硬派给她的,因为凝艳一心要杀我们。” 万仞雨叹道:“确是破绽,当时我已感古怪,哪有这么暗中保护的道理,你打算如何处置这家伙?” 龙鹰笑道:“为免沙尘滚滚,杀错良民,我们就与这个叫荒原舞的家伙虚与委蛇,一边暗中试他,若发觉我们所料不差,便反过来利用他送出假情报,像孙万荣的惑敌招数。” 万仞雨道:“此事可从长计议,待会我去找公子,看她还有什么话对公子说。唉!希望公子不会与她谈个通宵达旦,芳华正盼我回去。” 两人站起来。 龙鹰苦笑道:“我还答应子时前回甘汤院,现在戌时已过,离子时不到一个时辰,我应该先做哪件事呢?” 万仞雨笑道:“还要说废话。去吧!” 两人匆匆朝天津桥走去。 龙鹰赶到贞观殿,晓得武曌在半个时辰前离开,到集仙殿去,美丽的大才女仍在三楼候他。忙以最快的速度,来到她在贞观殿后院的香居。 上官婉儿见他后一言不发,拉着他的手直登三楼闺房。龙鹰暗自惊心,若她投怀送抱,求他欢好,该怎么办。 步入她的闺房,上官婉儿放开他,怨道:“等你等得心焦了,但有几件事却不得不说,明天还要向圣上交代。” 龙鹰探手挽着她纤腰,到一旁坐下,本以为一几两椅,各有各坐,岂知上官婉儿竟坐到他腿上去,献上香吻。 唇分。龙鹰克制着自己蠢蠢欲动的一双手,先发制人道:“我还要去见公主,有什么要紧的事呢?” 上官婉儿不依道:“你该先去见公主,才来见婉儿嘛!” 龙鹰陪笑道:“因为不想上官大家久等,我到公主处亦只是打个转,今晚仍要去探听敌情。” 上官婉儿拿他没法的道:“既然如此,就不准再碰人家,你不知弄得婉儿多么难过。” 龙鹰差点欲火腾升,失去理智。大才女确是媚惑十足,非常诱人,大力在她香臀打了一记。道:“还不说出来?” 上官婉儿吻他一口。道:“第一件事,是明天巳时中,安排好了你和泰娅见个面,你必须在巳时头到这里来,让我为你好好装扮,否则怎见得人?” 龙鹰将她抱个结实,狠吻一口,道:“还有呢?” 上官婉儿伏贴他,双手缠上他背颈,娇喘道:“还有整个晚上呵!忘掉其它事嘛!” 龙鹰勉强保持少许清醒,尽量去想不和她欢好的理由,胖公公的警告已变得褪色乏力。心忖女人的魔力真大,倾国倾城毫不夸大,光是花秀美便足可累他们输掉这场仗,还庆幸自己身具魔种灵觉,没有受骗,且可反过来利用她。终有一天要好好惩戒她,想到这里,欲火不减反增。 龙鹰一把抱起她,大才女放开缠着他的玉手,上身后仰,令她诱人的曲线尽显无遗,檀口发出销魂蚀骨的轻吟,娇躯扭动,意识到龙鹰即将采取的行动,一副任君大嚼的娇媚浪荡。 龙鹰反清醒了少许,想到上官婉儿或许是武三思笼络他的美人计,否则不会打开始对他青睐有加。宫内有权势的美女都是不正常的,为求保着权位,无所不用其极。想到这里,像有冷水照头淋下,欲念全消。 武宴时,上官婉儿为武三思打点一切,像半个主人的样儿。 正要把上官婉儿掉往绣床去,上官婉儿探出双手,拉得他齐齐倒在床上。龙鹰半边身在床外,上半身紧压着肉体横陈的美女,心不在焉的接着她情如火热的香吻。 龙鹰以无上意志离开她香唇,说出在宫内最具威力的魔咒,道:“圣上!” 上官婉儿闻之娇躯一颤,张开秀目,眸神仍在燃烧。 龙鹰道:“小弟奉旨办事,今晚必须去探听敌情,错过了再难有如此机会。” 上官婉儿放开他,火热的美目被茫然之色取代,对他的话似明非明。 龙鹰趁机坐起来,握着她的手儿,另一手抚摸她的大腿,赞道:“婉儿确是天生尤物。”这么说,是不想她因自己拒绝与她共赴巫山而难堪。 上官婉儿欣然抛他一个媚眼,任他放肆,娇喘着道:“你这人哩!说得天花乱坠,却只说不做,婉儿恨死你呢!” 龙鹰叹道:“我要偕你到丽绮阁偷情,上官大家推三推四的,说什么报上圣上来阻吓我。现在当小弟要去办正事的当儿,竟来色诱小弟,算哪门子的道理?” 上官婉儿发出可使任何男人心动性摇的娇吟,在床上坐起来,一脸不依神色,道:“你再摸下去,婉儿天塌下来都不管,定要你陪婉儿共度长夜。” 龙鹰知她开始清醒,双手改为抓着她两边香肩,大嘴凑过去尝她唇脂,然后道:“第二件事呢?” 上官婉儿道:“梁王请你明天怎都要抽空见他,商量北征事宜,他很紧张呵!” 龙鹰看着她娇美的容颜,忽然发觉现在的她比任何时刻更表情丰富,美丽诱人,心想如非更着紧人雅三女,今晚当过不了她的一关。道:“梁王晓得小弟扮丑神医的事吗?” 上官婉儿道:“婉儿怎敢泄露?” 龙鹰再吻她一口,站起来道:“还有其它事吗?” 上官婉儿幽怨的道:“当然还有很多事,例如为你拟定的出身来历、在宫内所任何职、须携带的东西,但你有时间吗?只好留待明天再说。” 龙鹰伸手拍拍她脸蛋,笑道:“婉儿现在像个深闺怨女。哈!来日方长,我们并不用只争朝夕。不要送哩!” 言罢逃兵般一溜烟走了。 抵达陶光园,太平公主正要登上马车,见他来,凄怨的道:“真不巧,母皇使人来召我到上阳宫见她,陪本殿走一程好吗?” 龙鹰心中暗喜,此时已是子时头,如果马车是往上阳宫去,迟是迟了点,仍迟得有个谱儿,慌忙登车。 马车开出,两人虽并排而坐,身体没有碰触,再不像以前般即使闹性子斗气,仍是互相挑逗,嬉骂调情。 太平公主凝望窗外,看着不住变化的宫城夜景,失去了生机般冷淡的道:“你晓得母皇找人家干什么吗?” 龙鹰心知肚明该与符君侯有关,武曌会像对她与法明的事般警告她,须切断与符君侯的情丝,划清界线?但怎敢提符君侯三字,摇头表示不知道。 车厢内是令人难以负荷的沉默。 太平公主像说着与她没半点关系的事般,心如枯井道:“我憎恨她!” 龙鹰暗叹一口气,对她这句话,是可以理解的。太平公主始终属唐室正统,是李唐子女。看着两位亲兄死得不明不白,三皇兄被流放,四皇兄则在当他有名无实的太子,实则是失去自由的囚犯,偏她又无能力改变任何事,不对武曌心生怨隙便出奇。 她被法明弄上手,说不定亦是出于对母皇报复的心态,知道可借此伤害母皇。不过法明何等样人,又精通御女之术,故能令太平泥足深陷,变成他美丽的玩偶。 反是法明为何要惹太平,导致他和师姐的决裂,他仍弄不清楚原因。 太平现在是有感而发,因隐隐猜到与符君侯有关。她对母皇很矛盾,且是爱恨难分。 太平公主终朝他瞧来,玉容苍白,心如死灰,像失去所有能令她活下去的理由般,道:“我们可以回复过去的那样子吗?” 龙鹰真怕她会自尽,道:“我们现在和过去有什么分别?只因小弟见到公主心情欠佳,不敢对你动手动脚,占公主便宜。” 太平公主现出哭笑难分的表情,但脸上却多了点血色。道:“龙鹰,你是发自真心的吗?” 龙鹰违心道:“小弟何时骗过公主?我不管你的事,你不管我的事。哈!这两句话直至今天仍然生效。” 太平公主惨然道:“人家正是给你这两句话害苦了,知你对人家只是逢场作戏,到遇上符君侯,希望与他有较长久的关系,却偏撞着你回来,令你难堪。” 龙鹰很想说只是难堪了一阵子,但怎敢际此风头火势的时刻说出来。道:“我体谅公主的情况,你不怪小弟逼走他,我已谢天谢地。” 太平公主冷然道:“公还公,私还私。他不住挑惹你,本殿比任何人清楚,只没想过平时目中无人,不可一世的他,在你手下竟全无还击之力。唉!本殿太看得起他了。” 这番话使龙鹰对她有更深入的了解,太平公主这么快和符君侯打得火热,是利用符君侯来忘记自己,并取代自己。以事论事,符君侯各方面的条件,不在他龙鹰之下,可是当符君侯惨败在他手上的一刻,太平公主美梦破碎,因而对符君侯失掉兴趣。她可不是一般女子,而是视男人如宠物的金枝玉叶,对龙鹰她算是多情的了。 清减了的公主,有种令人心痛的清艳。 马车离开皇城,朝上阳宫的主门楼驶去,左方高耸的浴日楼,正是大周女帝在他眼前落下一滴龙泪的地方。 龙鹰心生怜惜,是好是歹,他总和太平有过一段美好的交往,不由想起隔纱看到的赤裸背影,探手过去挑起她巧俏的下颔,凑过去印着她香唇,暗渡销魂,公主柔顺的反应着。分开后,龙鹰道:“后天我会离开神都,表面宣称到南方去,实则潜往塞外进行你母皇派下来的秘密任务。” 太平公主惨然道:“你走了,人家怎么办?” 龙鹰道:“儿女私情,国家大事,公主必须分出轻重。公主须坚强起来,你的两位皇兄均需要你的支持。放心吧!李唐的天下始终是李唐的天下,大势之所趋,没有人能逆势而行,除了你的母皇。但终有一天,她会离开人世。充其量她只是投进湖水的石块,不论如何狂猛,湖水始终有回复原状之时。噢!我要下车哩!” 太平公主坐入他怀里,双手缠上他,送上最热烈火辣的香吻。 第十三章 万毒宝典 回到甘汤院,已是子时中,意料不到的是胖公公来了,安坐后院走马楼内厅中,由三女伺候他,推拿按摩。 胖公公笑嘻嘻道:“你迟点回来并不打紧,公公有的是耐性。” 龙鹰心中掠过暖意,想起辛劳整天,精神损耗,懒洋洋的在四人对面坐下。在这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皇宫里,只有回到安乐窝中,他可卸下所有戒备,享受家庭之乐。胖公公更像个至亲,对自己无微不至,处处为他着想打算,助他屡渡难关。 丽丽怨道:“是夫君不好,公公让你拿接天轰和他试招,怎可没有分寸,打得公公腰酸背痛的。” 胖公公一脸舒服享受的神情,道:“没关系,三位乖女儿的手势这么好,力到劲足,和你们的夫君大人再狠拼一场还可以的。” 又向为他揉手的人雅道:“雅儿你先伺候夫君沐浴更衣,公公在这里等他。” 人雅立即粉脸生霞,羞人答答的站起来,体态撩人,不用半个媚眼,已是诱惑的化身。 龙鹰长身而起,目光落到桌上的羊皮袋,不知里面是什么东西。欣然道:“公公不怕夜吗?” 胖公公道:“你不是初来甫到吧!皇宫岂有昼夜之分?” 人雅瞅他一眼,像在说还不快点儿。 龙鹰告罪一声,偕人雅离开厅子,踏足廊道,朝浴房的方向走去。见人雅垂首跟在身后,停下来待她来至身旁,探手搂着她纤细的蛮腰,微笑道:“俏人雅的脸蛋为何红得这么厉害,我们不是去洗澡吗?还是有什么特别的消遣?” 人雅羞不可抑,小手按着他背脊,推他朝澡房的方向走去,央求的道:“快走!公公会听到的。” 龙鹰哈哈一笑,将她拦腰抱起,到澡房去了。 龙鹰精神奕奕的回到小厅,三女不用他指示,知机的离开。 胖公公叫住三女,道:“乖女儿们弄点东西来给公公吃。” 三女娇声答应,欢天喜地的去了。 胖公公拿起羊皮袋,掏出一册旧得发黄的手抄本,递给龙鹰。后者接着,《万毒宝典》四个怵目惊心的大字,映入眼帘。 胖公公悠然道:“名虽万毒,当然没有一万种毒那么多,但涵盖范围极广,是公公的师尊韦怜香将毕生所学,尽录于此。你有过目不忘的本领,看几遍记熟后,给公公把它烧作飞灰,让公公永远再见不到它。” 龙鹰讶道:“真的要烧掉?” 胖公公苦笑道:“你的耳朵出了问题吗?近两年来,公公一直想这么做,却没法办得到,只好由邪帝代劳。” 龙鹰道:“公公怀疑奚王之子被人下毒吗?” 胖公公道:“这个很难说,但在战场上,双方但求达到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你多知道这方面的事,有益无害。我们圣门中人,不乏用毒的行家,如果邪帝老哥你给人用毒算倒,会是丢人至极。” 又道:“这本书虽专言用毒,但亦旁及刑学,是名副其实的毒刑。” 龙鹰听得汗毛倒竖。 胖公公道:“你刚才和那个美人儿亲热过。” 龙鹰恍然道:“公公是嗅出来哩!难怪忽然叫我去洗澡。先后见过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差点不能脱身回来。” 胖公公道:“梁王府夜宴那个晚上,太平来向公公哭诉,说你不理她。” 龙鹰失声叫道:“我不理她?” 胖公公道:“这种事是不可理喻的,女人就是这样,特别像太平般高高在上,纵情任性的女子。” 又问道:“你和上官婉儿、公主发生了关系吗?” 龙鹰坦然道:“没有。” 胖公公大奇道:“像她们般的绝色美女,对你又千肯万肯,你怎能如此克制?” 龙鹰道:“没时间呵!” 胖公公满脸不同意的神色,哂道:“如果你真的好色,怎会没有空?此事恁地奇怪。哈!我知道哩!该是与端木菱的仙胎有关系,因为你的魔种是被她的仙气诱发的。” 龙鹰现出思索的神情。 胖公公沉吟片刻,道:“用毒之最,叫以毒攻毒,用毒来破毒,你想不负少帅寇仲的丑神医之名,必须在这方面下工夫。” 龙鹰首次对手上的《万毒宝典》生出兴趣,翻开第一页细读起来,顺道将今晚揭破成吉的身分和花秀美的事说出来。 听毕,胖公公目射奇光的瞧着他道:“分心二用之术,教人惊异,用之于武功之上,更可能人之所不能。怎可以一边看书,一边述说如此复杂的人和事?” 龙鹰已看到第五页,放下宝典,兴致盎然的道:“公公的师尊确是精彩绝伦,原来毒竟可分为活毒、死毒、动毒、静毒和撞毒五大类。我最有把握学晓的是静毒,指的是山草药。住在荒谷小屋那五年,我整天往深山穷谷跑,采集花果草木来果腹,不断试新,也不知中过多少次毒。哈!这本确是宝笈。” 胖公公道:“记得烧掉它。” 龙鹰道:“真不明白花秀美既是龟兹人,为何助纣为虐的来害我们?” 胖公公道:“从这些细微处,可看出你对很多事还是很嫩,你要明白的是人性。太宗之时,唐朝威凌中外,塞外诸族无不臣服,在塞外遍设都护府,对我们汉人当然是好事,但对被管治的外族却是一页又一页的血泪史。” 龙鹰道:“这与人性有什么关系?”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t_x_t_8_0._c_o_m 胖公公道:“当一个人,在任何一方面都不受节制,可以为所欲为,完全没有责任和后果时,会发生什么事呢?这正是大唐军对外族的情况,也是在皇宫内的情况。武曌初时并不是现在这样子的,公公远比她心狠手辣,但正因没有节制,她愈来愈变本加厉,到今天公公也得承认比起她是望尘莫及。中土与外族的仇恨正是这么建立起来,到外族势大,便轮到我们受苦,循环不休。此为人性,谁都没法改变。只能诉诸武力,最后仍是个谁强谁弱的问题。” 三女端来两盅汤和小吃,道:“公公和夫君趁热喝。” 她们去后,胖公公喝着汤道:“这个叫荒原舞的家伙非常有用,千万不要让他过早暴露卧底的身分。” 龙鹰道:“恐怕很困难,因为凝艳派他来的目的是要杀我。” 胖公公没好气道:“你到现在尚未明白自己手上掌握着多么庞大的力量,有明空为你撑腰,有什么事是办不到的?到幽州后,着一千精骑护送你们到山海关去,并透露予荒原舞,令凝艳晓得若要杀你们,只能在船上又或出关之后,不用步步提心吊胆。” 龙鹰一拍额头,点头道:“姜果然是老的辣。可是出关后,遇上数千如狼似虎的敌人,我们怎办好呢?” 胖公公道:“当年寇仲、徐子陵和跋锋寒三人纵横塞外,谁奈何得了他们?别忘记你是邪帝,给公公显出你邪帝的本事来。” 龙鹰双目魔芒剧盛,点头道:“对!环境正是老子最厉害的利器,我就凭塞外的荒山野岭、草原沙漠,和敌人周旋到底,船上有限的环境对我更是有利。” 胖公公眯起眼,道:“告诉公公,那晚你偷听到凝艳向岳中迁说要奸杀泰娅时,她是否信心十足,而岳中迁则大吃一惊?” 龙鹰道:“确是如此。” 胖公公双目睁大,精光照人,沉声道:“这是我们的地头,凝艳凭什么这般有把握?她不晓得武曌特别看重奚国,会派人护送她出关吗?” 龙鹰道:“难道泰娅的随从中竟有内奸?” 胖公公道:“现在奚国势弱,契丹因孙万荣而威势剧增,况且契丹和奚国同族同种,奚国想与契丹合并者,势将大不乏人,契丹要收买一个半个奚人,易似探囊取物,事后放火烧船,让我们在运河底捞起泰娅的尸身,送回去给李智机,你认为李智机会怎么想?” 龙鹰倒抽一口凉气,道:“当然是认为我们中有人见色起歪心,还把随行的人干掉,死无对证。” 胖公公道:“我之所以猜她的随从中有人被契丹人收买,是因凝艳召岳中迁去说话,且须岳中迁乖乖合作,方有成事的可能。否则以凝艳的专横,何须征求岳中迁的同意?岳中迁并不反对杀泰娅,只因怕牵连到契丹,令契丹和奚决裂,才显得那么不愿意。” 又道:“岳中迁今次获准来神都,曾惹起很大争执。” 龙鹰道:“什么争执?” 胖公公道:“大周军在硖石谷之战全军覆没,令武曌愤怒得差点发疯,恨不得御驾亲征,只因中土政局不稳,令她不敢妄动。而她下的第一道圣旨,就是将所有契丹人驱逐出中土,原本在山海关势力最大的契丹帮,于一夜内瓦解,契丹人从此不能直接到中土来做买卖。所以今次默啜坚持岳中迁为团内其中一员,武曌强烈反对,差点令比武团一事告吹,后在武承嗣满口漂亮话,说什么两国相争,不斩来使,保持一定沟通,对我们有利无害诸如此类,她才勉强答应。但直到今天,她见过所有人,仍不肯见岳中迁。” 龙鹰惊道:“公公怎可能如此清楚?” 胖公公露出神秘微笑,淡淡道:“此正为公公对武曌最大的用处,她今天能坐在这位置,公公功不可没。哈!夜哩!公公回去睡觉了。” 翌日,睡至天色大明,龙鹰才醒过来,当然没有人提起出城练骑术的事。想起还要去见上官婉儿,又要去见泰娅,龙鹰勉强爬起来。丽丽和秀清仍是不省人事,人雅娇慵无力,不顾夫君力劝她继续休息的一番好意,起床来伺候他梳洗更衣。接着他们在后院内厅,共进李公公使人送来的早点。 人雅痴缠地坐在他腿上喂他吃东西,片刻不肯离开。龙鹰想到明早将要远行,对她自然百般怜爱。 人雅撕下一片馒头,送入他口里,道:“胖公公为什么对你那么好?” 龙鹰讶道:“他对其他人很差吗?” 人雅天真的道:“人雅怎知道哩!全是听回来的。” 龙鹰好奇的问道:“你听到什么?” 人雅思索道:“听说他从不骂人,明知你做错事也不怪责,有时还会为你说好话。但不知为何宫内人人怕他,没有人敢在背后说他的坏话。” 又笑嘻嘻道:“只有夫君大人真的不怕他。现在我们仗着你,也不怕他。他还说你离京办事时,他会带我们到神都苑和宫城外散心。” 龙鹰用手指挑起她巧俏的下颔,爱怜的道:“人雅满意眼前的生活吗?” 人雅伏入他怀里,梦呓般道:“满意!不过如果能离开这里,住到夫君所说山明水秀的福地,生儿育女,人雅会更开心。” 龙鹰保证道:“此事终有一天发生。离开皇宫后,我们将永远不回来。” 人雅激动的献上香吻。 龙鹰最受不住她的诱惑,笑道:“趁有点时间,和我的俏人雅再好一次如何?” 人雅娇羞的道:“任凭夫君大人处置。” 龙鹰忽然抱着她站起来,放到原本的座位,迎到厅门处,李公公匆匆而来,报上道:“风公子找鹰爷,小人招呼他在外堂等候。” 龙鹰向人雅现出无奈表情,人雅则扬手着他快去。 风过庭见到龙鹰,起立道:“时间无多,边走边谈。” 龙鹰道:“有没有骑马来?” 风过庭点头应是。 龙鹰欣然道:“真好!不让雪儿松松脚骨,它会不高兴的。究竟是什么事?” 风过庭道:“约了那个叫荒原舞的家伙见面,仞雨在天津桥等我们。” 两人从侧门穿出,来到马厩处,雪儿从敞开的马厩跑出来,欢迎龙鹰。 风过庭讶道:“就这么让它自出自入?” 龙鹰搂着雪儿马头,理所当然的道:“它就像你的神鹰,不惯拘束。是哩!今次北上,如何可令它不那么张扬呢?如此巨鹰,谁都要一见难忘。” 风过庭道:“很简单,昼伏夜飞,谁看得到它?” 两人走到院门前,翻上马背,以半速并排而行,好研究应付荒原舞的策略。 风过庭叹道:“仞雨告诉我时,我差点不肯相信,如此独特多才的美人儿,竟是可怕的敌人,不过我最终都相信了老兄的判断,撇开感情用事,花秀美确有破绽。她自己亦清楚,所以先奏一曲,目的正是要令我们感情用事。真了不起!” 龙鹰道:“公子没爱上她吧!” 风过庭双目射出缅怀的神色,叹息一声,道:“我确曾恋上一女,但那是久远至似在另一世的轮回中发生。曾经沧海难为水,我不介意风流,但欲大于情,再无意闯情关。” 龙鹰终于明白他因何绝口不谈女人,竟是伤心人别有怀抱,不想勾起他心事,岔开道:“昨夜我们走后,龟兹美人还有什么话说?” 风过庭道:“她为荒原舞约好与我们在今早碰个头,再由我们安排他随我们北上,我接着告辞离开。唉!怎可能忽然钻个人出来?此人肯定是龟兹人,且在龟兹有一定的武名,否则抵北疆后,遇上到过龟兹的人,荒原舞岂非立即被拆穿?” 龙鹰笑道:“你仍在担心我们错怪好人?” 风过庭苦笑道:“花秀美的感染力太强大了,能吹出这么感人篥音的娇滴滴美女,怎会如此老谋深算?” 龙鹰道:“这叫知人知面不知心。放心吧!我们暂时仍以存疑的态度看待她,到掌握到真凭实据,方坐实如何?” 两人驰出观风门,望天津桥的方向奔去。 风过庭道:“昨夜和仞雨分手后,我到八方楼观察情况,瞧足一个多时辰,八方楼仍没有出现加强戒备的异动,只见到武承嗣和武三思先后拜访凝艳。” 龙鹰道:“你太低估花才女了。” 风过庭道:“你怎可能对龟兹美女保持清醒?这是最厉害的美人计,而你在我们三人中最是好色。” 龙鹰实在没法将浮出脑海,有关仙胎魔种的秘密关系说出来,即使是风过庭般的生死之交。道:“是一种无法解释的直觉。” 叱喝一声,雪儿应声加速。 风过庭拍马赶上,两骑沿水疾奔,到天津桥与万仞雨会合后,朝城东北驰去。 第十四章 代驾出征 龙鹰独自进入位于神都之南,通济渠北岸大同坊的清真寺。此回庙临近厚载门,老树环绕,清幽宁和。 寺中只有一个戴回帽的老人在打扫,对他的来临不闻不问,龙鹰径自步入主堂,同时搜索荒原舞。心中大懔,他感应到此君的存在,却没法掌握他的位置。 蓦地转过身去,一人从梁上跃下来,迅如轻烟,落地后舒展四肢,无声无息地化作人形,那种诡异的感觉,难以形容。 只看一眼,虽然神态气质与花秀美迥然有异,但从面相可肯定他和花秀美有亲兄妹的关系。此君瘦削如龙鹰,一双腿长得不合比例,肩宽背薄,充盈一种内敛的劲力。他的头狭而长,两眼却长而细,脸上挂着一丝满不在乎、懒洋洋的笑意,目光凌厉却不外露,鼻梁高挺笔直,唇边棱角分明。有种可解决任何难题,视天下人如无物的气魄,天下似是没有能难倒他的事。 任龙鹰如何猜想,也没想过荒原舞是如此超卓的人,若真的是敌人,绝对是相埒的对手,他背上挂着窄长的剑,不用出鞘,龙鹰已感到此造型特异、长达四尺的怪刃的锋快。 荒原舞抱拳道:“荒原舞拜会龙兄。” 龙鹰微笑道:“荒兄为何要躲起来呢?” 荒原舞现出一个好看的笑容,使龙鹰不得不承认如花秀美是罕有的女子般,此君亦是罕见的美男子,且气质独特,比二张还要俊秀,但又没有娘娘腔的味道。 此时有人走进来。荒原舞向他使个眼色,领路来到主堂旁园林的一座凉亭处。他半挨亭柱,道:“这叫习惯成自然,我惯了闪闪缩缩,昼伏夜出,连自己也觉得整天在做着见不得光的事。” 龙鹰在他旁的桥栏坐下,道:“荒兄汉语流利,是从哪里学来的?” 荒原舞露出雪白生辉、两排整齐洁净的牙齿,道:“龙兄是要盘问我的出身来历哩!舍妹吩咐下来,不得对龙兄有任何隐瞒,以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我不但精通汉言,还懂包括突厥、契丹、吐蕃在内的多种语言。” 龙鹰心叫厉害,想是一回事,看到又是另一回事,此人风姿气度之佳,实不在花秀美之下,可想见娘儿见到他的滋味。奇道:“荒兄究竟是什么出身,竟能自少学懂多国语言?” 荒原舞一点不让地回敬他欲将自己看通看透的眼神,闲话家常的道:“我像舍妹般,自幼被训练为一个歌舞者,且要周游各国,表演献艺。” 龙鹰大讶道:“可是令妹却告诉我们,荒兄是贵国首屈一指的武士。” 荒原舞双目射出带着浓烈伤感的缅怀神色,徐徐道:“此事说来话长,我和舍妹在战乱中痛失家园,从草原逃往龟兹城,流落街头,相依为命。幸得师父路过,看中我们的资质外貌,收我们为徒,从此才有好日子过。那时我只得九岁,舍妹八岁。” 龙鹰感到怀疑他的信心开始动摇,对方绝不似在说谎,他感应到荒原舞自然流露出来的深刻情绪。当然!纵然他在说真话,并不代表他不会与花秀美合谋害他们。可是正如胖公公所说的人性,他们兄妹的遭遇是令人同情的,很自然会受到因怜悯而生出情绪的左右,减轻对荒原舞的戒心。 龙鹰知道已落在下风,皱眉道:“令师尊当是个超卓的人物。” 荒原舞双目流露崇慕的神色,点头道:“师父不但被称为龟兹第一美人,更是敝国的第一高手,能歌善舞,创立了龟池艺院,专为我王训练歌舞伎,敝国大部分出色的歌舞伎,均出身自她创设的艺院,但独有我们兄妹,得她传授武功。” 微笑道:“不要看我现在吊儿郎当,游手好闲,事实上我曾当过正式的舞者,还随舍妹在塞外各地表演,赢得很高的声誉。” 龙鹰问道:“令师仍健在吗?” 荒原舞黯然魂销的垂下头去,轻轻道:“师父在三年前过世,享年一百零八岁。那是我最伤痛的一段日子,亦由那时开始,脱离舞者生涯。只是舍妹不得不继承她衣钵,继续表演。” 接着猛地抬头,双目神光电闪,沉声道:“就在此时,突厥大汗默啜派来特使见我王,指名须舍妹为他办事,语带威胁,我曾和舍妹大吵一场。唉!最后还是拗不过她。” 龙鹰道:“所以你随她到中土来,暗中保护她。对吗?” 荒原舞颓然道:“有什么好保护的,我又可以怎样保护她呢?实情是我负有任务,奉王命到中土来找寻失去的镇国之宝。但这方面请恕我难作透露,因要奉命守密。不过直到今天,仍没有头绪,舍妹正因见我这个样子,遂着我全力协助你们,看可否有一番作为。我现在最痛恨的,正是突厥人。” 龙鹰想找出他破绽的最后一丝希望终告幻灭,尽努力道:“你一直追随令妹左右,如何可以找到失物?” 荒原舞道:“失物最有可能在的地方,正是洛阳,我比舍妹早到了三个多月,直至她到来后才联系上。” 龙鹰很想多问几句,不过时间无多,必须返宫见上官婉儿,让她为自己打扮装身,只好将这个奇特的人,交给万仞雨和风过庭。道:“请随我来!” 领他去了。 龙鹰赶到贞观殿,本以为是到上官婉儿的三层楼去,岂知被荣公公请入内堂。出乎料外胖公公竟然在场,站在伏案工作的女帝身旁,俯下胖头和她喁喁细语。还是首次见他们在一起,态度之密切,龙鹰从未见过出现在武曌与其他人身上。 上官婉儿坐在一旁,见他到来,狠狠瞪他一眼,又送他一个甜甜的笑容。他用足耳力,仍听不到胖公公说什么,可知他们在束音说密话。 武曌抬起龙头,凤目射来,现出笑意,显然心情很好,缓缓起立,胖公公离开少许,横举左肘,让武曌龙手搭着,两人步履一致的离桌朝龙鹰走过来。 龙鹰百思不得其解,两人不是吵过一场吗?可是看他们现在的关系,远胜以前互不瞅睬、敬而远之的情况。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上官婉儿吓得站起,跪伏地上。 武曌只含笑看他,像不晓得上官婉儿的存在,在胖公公的“搀扶”下,来到龙鹰身前,嘘寒问暖的道:“龙先生睡得好吗?” 普通的一句问好,却使龙鹰头晕身热,皆因昨夜自己对上官婉儿的推托之词,正是奉眼前大周女皇帝之旨去“探听敌情”,现在派他去进行秘密任务的女皇帝,竟来问自己昨夜睡得好不好,岂非荒天下之大谬?只好含糊其词,道:“圣上明察,小民弄到很夜才可以休息。” 胖公公向上官婉儿道:“婉儿平身。” 上官婉儿像听到从武曌口中说出来的命令般,起立垂首,又忍不住偷偷瞟龙鹰一眼,充满怀疑的神色,如果武曌不在场,肯定立即大兴问罪之师。 胖公公道:“为他宽衣。” 龙鹰失声道:“什么?” 武曌放开搭着胖公公的手,在离他四步许处负手傲立,蛮有兴致的看他,以带点捉弄的神情道:“看不到你扮丑神医的模样,朕怎放得下心?” 胖公公走往一旁去,边走边道:“圣上不像你,从未尝过策画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当然要亲自督师。嘻嘻!” 上官婉儿鼓胀着香腮,来到龙鹰旁,吓得龙鹰道:“我自己会脱。” 胖公公捧着一迭衣衫回来,笑道:“你又不是第一次给女人脱衣服,有什么好害羞的?反是婉儿大有可能是首次为男人宽衣。” 武曌“咭咭”笑起来,开怀道:“有公公给朕解闷,时间过得特别快。” 上官婉儿给胖公公调笑得脸红红的,娇羞的为龙鹰解开武士服的襟扣。 龙鹰看看武曌,又看看胖公公,生出明悟。他们是因圣门的事而决裂,直至胖公公从南方带龙鹰回来,两人仍是关系紧张,互相计算。不过因事态迅速发展,夹在他们中间的龙鹰生出妙用,大大缓和了他们间的摩擦。现在两人都是刀子向外,有共同目标,就是透过龙鹰讨伐外族,再没有以前水火不容的分歧,大吵一场后,大家都消了气,遂出现眼前的微妙情景。可以由此想象他们以前在皇宫内,相依为命的情况。 到龙鹰只剩下短襩,露出精赤的上身,武曌赞叹道:“每一寸肌肉都蕴含内劲,难怪可产生如爆炸般的惊人力量。” 龙鹰还是初次如此半裸地给女人评头品足,老脸一红,岔开道:“禀上圣上,昨夜小民奉旨夜探八方楼,再得不到新的情报,只见到梁王和魏王先后到访,都是逗留不到半个时辰便离开。”又向武曌眨眨左眼。 武曌微一错愕,不知是不惯被人打眼色,还是对龙鹰硬说奉她旨意的事摸不着头脑。 胖公公果然眉精眼企,故意递衣服分散上官婉儿,不让她看到武曌的神情。同时道:“难怪公公在甘汤院等到三更才见你回来,问你又不肯说到哪里去胡混。” 武曌明白过来,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上官婉儿立即变得含情脉脉,顾盼生妍,回复生气,悉心伺候的为他换上介乎民服和官服间的古怪衣服。 武曌看得笑起来。 胖公公安慰道:“确是怪模怪样点。这是太医的服饰,若依足规矩,你还要在腰间系一个装药的玉葫芦。但请放心,这套衣服只穿一次,以后你爱穿什么便穿什么,只要不是军服便成。哈哈!” 上官婉儿又戴了顶蓝色圆帽在他头上,遮着他的英雄髻。 武曌苦忍着笑,道:“龙先生转两匝来给朕看。” 龙鹰将早拿在手里的丑面具以迅疾的手法戴好,再次面向三人时,变成另一个人,神态活灵活现,双目神光深邃,拥有令人见之心服的强大信心,再转身踱步走开去,以突厥话说了一番话,又再踱步来到三人身前,昂然道:“本什么神医。嘿!哪有自称神医的?” 三人被他逗得笑不拢嘴,气氛是未之有过的轻松融洽。 上官婉儿终敢说话了,道:“你叫王庭经。不要看婉儿,是胖公公给你改的,说出自《黄庭经》,较似大夫的名字。” 胖公公道:“对奚人来说,你叫什么都没分别。” 武曌道:“朕会向奚王送出国书,详述你的出身来历、经验资格,并说你定能治好他儿子的怪病。” 上官婉儿道:“婉儿会给龙先生一个抄本,你须谨记内容。” 武曌道:“对今次之行,龙先生有多少把握?” 龙鹰丑脸现出坚决的神色,冷然道:“不论情况朝哪一个方向发展,一年之内,本太医定可提李尽忠和孙万荣的头回来见圣上,以祭祀硖石谷的亡魂。” 武曌不为所动的道:“你清楚他们是什么人吗?” 龙鹰道:“他们都是战场上难得的对手,智勇兼备。” 武曌不解道:“既然如此,卿家凭什么有必胜的信心?” 龙鹰扮足太医的身分,平静的道:“因为孙万荣那一套,在微臣身上全派不上用场,这叫我知敌而敌不知我。若以实力论,契丹加上奚国仍远逊我们,唯一优势是占尽地利人和,但微臣会令他们晓得这一切再不足恃。” 武曌道:“我们以前犯下什么错误呢?因何屡战屡败,甚至敌人南下攻来,再无可恃的地势环境,我们仍是屈处下风?” 龙鹰淡淡道:“圣上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武曌目光扫过上官婉儿,然后移往胖公公,尚未说话,胖公公道:“婉儿,随公公来。” 正要举步,武曌道:“婉儿暂避一会,公公请留下来。” 上官婉儿下跪叩首,退出内堂。 武曌望向龙鹰,道:“放胆说出来!” 龙鹰道:“硖石谷之败,败在主帅失策,被敌人以少胜多。首仗西硖石谷之战,输在主将中了敌人诈计,大意轻敌,致全军覆没。次仗东硖石谷之战,大将王孝杰重蹈覆辙,最后坠崖阵亡,主因却是后军总管宏晖临阵退缩,令王孝杰孤立无援,非战之罪也。” 武曌大讶道:“原来卿家比朕更清楚当时的情况。” 胖公公沉声道:“因为没有人敢对圣上说真话。” 武曌叹道:“这是两次的硖石谷惨败,还有呢?” 龙鹰道:“战争看的是最后胜利谁属,西东硖石谷之战,两次均被敌全歼我军,但若能汲取教训,采稳打稳扎的方式,逐一占据战略据点,契丹人最后仍是斗不过我们。可是当时建安王已抵渔阳,听到王孝杰全军覆灭的消息,立被吓得不敢再作寸进,令孙万荣得以从容重整阵脚,率军南下攻掠幽州,以攻代守,我们在气势上完全被他压着,痛失当时平反败局的唯一机会。” 建安王就是武家子弟的武攸宜,被武曌封为右武威卫大将军,行军大总管,为当时征讨契丹的最高统帅。 武曌龙颜苍白起来,不知是因自己须负起终极责任,还是受不了他的真话。 龙鹰和胖公公均清楚她最大的问题,是硬要安插武氏子弟到军中去,且是总揽全局的要职,目的是希望他们立军功,掌兵权,坏处就是武氏子弟没有一个是像点样子的,在战场上岂有侥幸可言? 胖公公道:“圣上还记得吗?继武攸宜之后,又任命右金吾卫大将军武懿宗为神兵道行军大总管,率军二十万再征契丹,哪想得到武懿宗率部抵达赵州,获悉契丹数千骑来犯,竟不战而避往相州,还遗弃大批军资器物,令契丹轻取赵州。所以梁王虽力主将鹰爷一军拨归他指挥下,圣上必须拒绝,否则我们会再次错失良机。” 龙鹰心中大骂武三思,此子不但不对自己推荐他感恩图报,还怕自己抢了他的军功,胖公公故意抖出来,是要武曌当机立断。否则以龙鹰国宾的身分,说不干便不干,武曌也拿他没法。 武曌道:“在此事上,哪轮得到他说话!” 又道:“龙鹰!” 龙鹰道:“小民在!” 武曌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但今次你是代朕出征,有如朕亲临战场,我会为此正式颁下密诏。如有任何人敢不听你调度,包括梁王在内,可给朕斩了他。” 胖公公鼓掌道:“精彩!精彩!敌人将会败得不明不白,亦永远不明白面对着的是什么。” 门官报上道:“奚国女侍卫长泰娅到!” 龙鹰这才晓得泰娅到这里来见他。 第十五章 秘密协议 皇城轩。 听罢龙鹰描述与武曌直言无忌的情况后,狄仁杰捻须长笑道:“痛快!痛快!” 厢房内只有狄仁杰、万仞雨、风过庭和龙鹰四人,张柬之因事忙而不能来。龙鹰问道:“武攸宜和武懿宗是否仍在北方主事?” 狄仁杰叹道:“正是如此。武攸宜还好一点,虽然全凭圣上的关系,领军出征,本身对军事一窍不通,为求立功,轻率躁进,致使先锋军于硖石谷伤亡殆尽,后又胆怯畏战,但仍及不上武懿宗的凶残恶毒,推卸责任,诬陷好人。此人身材矮小,相貌丑恶,无德无能,只因圣上是她姑母,故步步高升。” 万仞雨狠狠道:“武曌为求目的,不择手段,致其武氏子弟祸国殃民,此情况何时方休?” 风过庭淡淡道:“就由我们的鹰爷开始。” 龙鹰道:“武懿宗有什么恶行?” 狄仁杰道:“他的恶行不胜枚举,若你真的把他斩了,会大快人心,不过定过不了圣上的一关。” 又道:“圣上许老夫调查刘思礼一案,正与此人直接有关系,武承嗣则在背后撑他的腰,来俊臣只是帮凶。此案牵连广泛,说来话长,异日有机会再告诉你们。” 风过庭道:“武三思很快会接收他们的兵权,而我们则接收武三思的兵权。真爽!” 万仞雨道:“武氏子弟把边疆弄得一塌糊涂,天怒人怨,硖石谷一战更是自大唐开国以来的奇耻大辱,武曌今趟能否真的醒过来,自省其身呢?” 狄仁杰道:“此正为圣上到今天仍不敢以武承嗣代李旦的主因。硖石谷之战,影响深远,使我们可用之兵,愈见紧绌,号称二十万,实际可上战场之兵,只到一半。现时边疆将领,娄师德最够经验资历,且又知兵,如非得他坐镇幽州,契丹兵恐已攻到神都城下。唉!现在我们的希望,全寄托在你们三人和老郭身上。” 龙鹰向万、风两人问道:“那家伙在哪里?” 万仞雨和风过庭对视苦笑,后者道:“我们都给他迷惑了,这样一个人,很难与阴谋诡计联系在一起。最大的问题,是他们兄妹因何为突厥人卖命?” 狄仁杰追问详情,到龙鹰说出来后,道:“他们也可以是为本国卖命。” 三人呆瞪他。 狄仁杰双目闪动智者的芒采,从容道:“先说老夫的一个经验,任何一个新政策,背后总有理想和依据,朝气勃勃,可是在反复讨论下,新政策会不自觉地偏离原先的理念,实行时更变成面目全非的怪东西,利民反害民。你们的情况亦如此,我深信龙小兄最初的印象是对的,只是因这个荒原舞魅力惊人,打动了你们,致令你们怀疑自己的判断,被情绪左右。更何况他们与我们并非没有仇恨,我们曾派兵讨伐龟兹,还于龟兹设立安西都护府。谁想被人统治?所以荒原舞只要能杀你龙鹰,让我们多惨败一次,恐怕百年之内,也难以恢复以前对塞外的控制,甚或永远不能回复过来。” 龙鹰道:“国老说的,该离事实不远。”转向两人道:“他现今在哪里?” 风过庭道:“他说有事办,今晚会到在下处,明早一起出发。” 狄仁杰起立道:“老夫还有事亟待处理,你们继续商议。” 三人忙起身恭送。 到房门前,狄仁杰止步道:“现在不论突厥、契丹,至乎所有外族,最顾忌的人正是你龙鹰,亦只有你,才可把仞雨和过庭拉到一块儿来。” 龙鹰道:“国老夸奖了,小子对战争的认识只属新手。” 狄仁杰转过身来,道:“要上战场才清楚吗?敌人如果抱这个态度,届时悔之已晚。他们若晓得你才是真正的范轻舟,恐怕晚晚没觉好睡。从武宴的表现,敌人已知你不但神通盖世,且智计绝伦。只看老夫说这番话时,仞雨和过庭全无妒色,已可知他们认同老夫对你的评价。今天怕没有再见你的机会,明早则不便送行。好好的去干,胜戒骄败不馁,一切小心。” 言罢长笑而去。 回到桌子坐下。万仞雨道:“多了荒原舞,我们必须改变计划,并需厘定哪些事可让他晓得,哪些事不可让他知道。” 风过庭道:“绝不可以让此子晓得老郭和他的三千精锐。” 龙鹰道:“公子所言甚是,除此之外,让他尽悉我们虚实又如何?反可添敌人轻视之心。” 万仞雨道:“最头痛是送名贵药材到奚国的事。” 风过庭道:“索性取消,以龙兄的本领,有我们没我们分别不大。” 龙鹰同意道:“就这么办,你们领他到幽州去,在那里等待我的消息,闲来无事便挑出精壮者,训练一支万人部队。诓得荒原舞误以为这是我们的作战主力,那时我们若要用疑兵之计,易如反掌。” 万仞雨道:“好计!这支万人部队还可以作为我们三千精锐的支持。” 风过庭道:“此事牵涉到军权,必须圣上首肯,方可成事。” 龙鹰答道:“没有问题,我待会还要去见圣上。” 风过庭道:“但如何向荒原舞解释你的不知所终呢?” 龙鹰道:“就说我仍要在神都多留几天,与武三思议定行军的细节,几天后始能动身。到幽州后,又说我会深进契丹国境,去探视契丹新城的情况形势,如果契丹人忽然大幅加强防守,四处截查陌生人,可间接证实荒原舞有否泄露消息。” 风过庭道:“照我看,荒原舞不会这么容易被骗露底。” 万仞雨道:“那就要看他的目标,是要得到一场决定性的胜利,还是只想杀龙鹰?” 风过庭笑道:“有分别吗?” 万仞雨哑然笑道:“的确没有分别,没有了鹰爷,我们只能脚踏实地去与敌人交锋,胜负难料。” 又道:“该见过泰娅了,此女易相处吗?” 龙鹰道:“她不算很美,但很有风情,对老子的丑怪面目当然不感兴趣,一副崖岸自高的神气,但老子却可想象她在床上的娇媚。哈!” 问道:“我还要去见武三思,你们到哪里去?” 万仞雨坦言道:“若没有什么事,我回去陪芳华,看你也没时间见李隆基,留待日后回来再找机会。” 风过庭道:“我到如是园走一趟,看招亲的事进展如何。” 三人再商量了行事的细节,分头离开。 龙鹰策骑离开皇城,朝武三思的府第驰去。由于明天雪儿随他登船,会有好几天时间不能放蹄奔跑,所以今天多让它活动筋骨。这个乖宝贝愈来愈不似马,像个人多一点。 刚出端门,数骑迎面而来,领头的赫然是突厥公主凝艳和铁利等随员,陪她的大周官员是武承嗣的头号心腹张嘉福。 见到龙鹰,凝艳一改前态,嫣然笑道:“可否和龙先生说几句话?” 龙鹰笑嘻嘻道:“公主今天特别漂亮。” 凝艳玉脸微红,嗔道:“龙先生!” 龙鹰勒马停定,道:“美人儿请随小弟来。” 凝艳着其他人原地等待,追随龙鹰身后,来到洛河旁。下马后,龙鹰领凝艳到岸坡,见凝艳喜嗔难分,笑道:“公主有什么心事话儿要对小弟说?” 凝艳故作冷淡的道:“你常这般无礼吗?” 龙鹰道:“礼数是会吃人的怪物,令人失去本性。我觉得公主是出色的美女,便坦白说出来,这是超越了礼数和国家,纵然我们将来对阵沙场,此仍是不能改变的现实。就算公主将刀子破入小弟胸膛,还要记着小弟曾真心赞美过你。” 凝艳现出深思的神色。半晌后道:“现在我和龙先生即将说的话,希望龙先生可为凝艳守密,除贵上外,不告诉第三个人。是否答应没有关系,若答应的话,就是我们间的秘密协议。” 龙鹰微笑道:“公主是否想和小弟连手歼灭尽忠和孙万荣?” 凝艳点头道:“龙先生料事如神,教人惊异。” 龙鹰直觉感到花秀美没有将自己偷入八方楼窃听一事,告诉凝艳,否则她不该是眼前的态度。若花秀美高明至此,怕自己从蛛丝马迹察觉她泄密,这个美人儿实在太可怕了。道:“我是乐意与公主合作,只须你们按兵不动,到尽忠和孙万荣败像纷呈,方前后夹击。可是若时机未至,你们便大举调动兵马,我会不再视你们为合作的伙伴。公主明白吗?” 凝艳道:“一言为定。” 龙鹰随口问道:“放着这么多人,公主为何独找上小弟说话?” 凝艳送他一个媚眼,像变了另一个人般,柔声道:“除龙鹰外,谁还有和凝艳说话的资格?” 说罢婀娜去了。 梁王府在望。 一路驰来,龙鹰一边思索自己眼前的处境,从外想到内。他虽自幼少与人接触,却不但非是没有识见的人,且博通文史。兼因杜傲留意国事,不住着徒弟们四处收集时事消息,汇而成册,更被过目不忘的他消化融会。 对外而言,北边的大患是突厥,声势最盛,可是却远及不上中土朝廷坚凝的组织,一直是部落式的政治,小可汗不但各自为政,且势力有时并不在大可汗之下,遂分裂为东西二部,后被太宗灭掉,到骨咄禄叛唐才重新立国。默啜弟继兄位,武功大盛,尽复颉利以前旧地,成为中土现今的头号敌人。 葱岭以东,较具规模的有高昌、焉耆、龟兹、于阗、疏勒等诸国,太宗亦曾对高昌、焉耆和龟兹三国用兵,而他们只堪作突厥的附庸,未足为患。 东北一带,是奚和契丹,较远的是雄据辽东的高丽。中土势力最盛时,曾于平壤设安东都护府,但由于契丹大胜武周军,安东都护府名存实亡。由此可见硖石谷之败,等若藏着妖魔的葫芦被拔掉塞子,放出了所有妖魔鬼怪来。 内则是武曌的问题。 因着她的出身和延续大周皇朝的意图,令她站在所有拥护李唐的臣民的对立面,不得不以残忍手段维持稳定,遂令政治风气极端反常,也让佞臣如薛怀义、张昌宗和张易之之辈青云直上,武承嗣、武三思之辈则仅凭与她的血缘关系封爵称王。 在这种歪风邪气猖獗的气氛里,朝廷大官不是依附二张便是武氏子弟,与其同流合污,又或自保其身,胡混官场。 在这满目浊流里,只有狄仁杰不肯向现实低头,成为中流砥柱,顶着所有歪风邪气,聚集了大批有志气的正直之士,形成唯一的清流。 他龙鹰的出现,打破了神都的政治对峙,首次令以狄仁杰为首的政治势力出现前所未有的生机。今天他得武曌全力支持,予代驾出征的最高荣誉,显示武曌终做出最英明的决定,抛开所有政治上的考虑,面对硖石谷之败,全力以赴地应付当前危机。 龙鹰被请入轿厅等候武三思接见,来的却是上官婉儿,领他到侧院的园林,在一座八角亭坐下。 龙鹰讶道:“婉儿不用伺候圣上吗?” 上官婉儿心情沉重的道:“是圣上着我来的,最好不要见梁王。” 龙鹰大讶道:“发生什么事?” 上官婉儿叙述道:“圣上向泰娅推介你后,召梁王来见,亲口向他说出你代驾出征的事。唉!梁王不知为何,竟不懂看风头火势,还说什么他身为行军大总管,可以听你的意见,但最后的军权必须掌握手上,方可以使三军如臂使指,荡平契丹人。” 龙鹰道:“圣上怎答他?” 上官婉儿道:“圣上只问他一句,你懂得军事么?” 龙鹰没好气道:“梁王该是哑口无言。” 上官婉儿道:“龙大哥猜错了,他答了一句,且是千不该万不该的一句。” 龙鹰瞪大眼看她。 上官婉儿道:“梁王答她,龙鹰又懂什么军事?圣上开始发怒了,将梁王痛骂一顿,婉儿从未见过圣上向梁王发这么大的脾气。最后……唉……最后圣上革掉了他行军大总管之职,并将梁王赶出去,罚他十天内不准离开梁王府半步。” 龙鹰失声道:“什么?” 上官婉儿道:“你向圣上说了什么真话呢?接着圣上要婉儿为她起草圣诏,立即免除武攸宜和武懿宗的帅职,改由娄师德统领全军,张九节和杨玄机为副。” 龙鹰整个头皮在发麻,女帝当机立断,大显神威。苦笑道:“小弟终明白为何她派你来截着我,此时确不宜去见梁王,见到也没什么话可以说。” 又叹一口气,道:“婉儿坐到老子腿上来,让老子可乐而忘忧,不再想其它烦人的事。” 上官婉儿幽怨道:“亏你还有这个心情。昨晚人家求你留下,竟忍心离开,现在却来逗婉儿。” 龙鹰明知在梁王府,上官婉儿绝不肯和他亲热,威吓道:“是否需老子强来?” 上官婉儿没好气道:“何用强来?你一是放婉儿回皇宫去,一是带人家到丽绮阁去。但你事后得向圣上承认向婉儿干过什么,免得圣上怪婉儿偷懒。” 龙鹰狠狠盯着她道:“竟向老子打出圣上这通吃的大牌。” 上官婉儿花枝乱颤的笑道:“彼此彼此!你昨晚不是也祭出同样的牌么?刚还得到圣上和胖公公为你圆谎,婉儿势孤力弱,底牌全给鹰爷看穿,你爱作哪一个选择,婉儿无不奉陪。” 龙鹰颓然道:“真正被看穿底牌的是老子我。唉!来!我们到丽绮阁去!” 轮到上官婉儿失声道:“什么?” 龙鹰大乐道:“有什么什么的?我的乖马儿在等着我载得美人归呵!”说罢站起来,到上官婉儿身后站着,摆出无赖恶霸的款儿,道:“是否要老子抱你上马?” 上官婉儿败下阵来,求饶道:“现在真的不行呵!今晚陪你如何?” 龙鹰被命中要害,立即弃兵曳甲的败走梁王府。 第十六章 未来天子 离开梁王府,龙鹰最想见的,是端木菱和小魔女,却怕扰乱小魔女的情绪,只好克制这个冲动,赶回去与三位娇妻温存,让自己放松休息。岂知未到上阳宫,给个小太监截着,请他到大宫监府去。 龙鹰马快,小半盏热茶的工夫即抵达目的地。俏宫娥引路下,朝后院去,认得是当日在亭子为胖公公推拿的宫娥之一。问道:“大姐唤什么名字,伺候公公有多久?” 俏宫娥又羞又喜,垂首恭敬答道:“鹰爷唤奴婢小慧吧!小慧怎当得起鹰爷的称谓?奴婢自懂事以来,一直伺候胖公公。” 龙鹰顺口问道:“小慧今年多大?” 小慧道:“奴婢今年十五岁。” 踏进内院的小厅,首次在府内见到不是在吃东西的胖公公。他见到龙鹰,二话不说的拿起放在桌上的一包东西,随手往龙鹰掷过来,龙鹰一手接着,小慧已静悄悄的急步离开。 龙鹰一呆道:“是什么?” 胖公公朝他走过来,道:“换上它!” 龙鹰还以为是另一套扮神医的衣服,连忙脱衣试穿,顺道将武曌革去武氏子弟军职的事说出来。 胖公公老怀大慰道:“公公的话,她终听入耳内。” 龙鹰讶道:“原来公公劝过她。” 胖公公道:“泰娅和你离开后,公公心平气和与她说了一番话,好言劝她从武家天下千秋万世传下去的梦中醒过来。我坦白告诉她,大好江山终有一天断送在她的武氏子弟手上,是个迟早的问题,最坏的情况发生在她的有生之年,那时我们千辛万苦为圣门建立起来的帝皇霸业,势将尽付东流。还留下千古恶名,有负婠婠对我们的期望。” 龙鹰趁他说话,换上衣服,一看下吓了一跳,道:“这不是太监的服饰吗?” 胖公公抢过他手上的帽子,举手为他戴上整理,道:“正是要你扮太监。太监有太监的体态,快弄出来给公公看。” 龙鹰束手无策的道:“如何弄得出来呢?” 胖公公若无其事的道:“公公又不是千变万化的邪帝,怎懂得教你?快动脑筋。” 龙鹰收摄心神,注意力集中在身体的关节筋肌,片晌后浑身劈啪作响,蓦地矮了两寸,变得身子弯曲,又挺胸缩肚,化为全无破绽的太监身形。 胖公公道:“戴上丑面具!” 龙鹰一头雾水的装上假面。 胖公公绕着他打了个转,在他前面停下,探手到怀里掏东西,道:“这张假面真可恶,竟有须根。哈!太监怎可能有须根?”将掏出来的小圆瓷盒打开,盒内是胭脂水粉一类的东西,抹了少许往下颔涂上去,掩掉破绽。笑道:“随公公来!” 龙鹰跟在他旁,问道:“到哪里去?这么鬼鬼祟祟的?” 胖公公领他往后院门的方向走,沉声道:“登车再说!” 一个小太监见到他们,立即恭敬地把后门拉开,外面有队骡车队在等待。五辆骡车,还有三十多个太监,一副候命的派势。见到胖公公,太监们恭敬致礼,没有人敢抬起头打量龙鹰。 胖公公与他登上其中一辆骡车御者位置。胖公公道:“起行!” 龙鹰还是首次当骡车的御手,手忙脚乱的控骡开出,跟着前方缓缓开动的骡车,大批太监在两旁跑着,掩护他这个假太监。 胖公公束音成线的向他道:“我要带你入东宫。” 龙鹰吓了一跳,约束声音,低声道:“东宫?到那里干啥?” 胖公公叹道:“是旦儿的第三子隆基使人送来口信,请公公为他设法,让你和他在起程前见上一面。想不到李唐子弟中终出了个有胆有识的人,三郎看得很准,不但晓得公公和你关系密切,还清楚公公因你而不会出卖他,真的了不起。” 龙鹰明白过来,万仞雨该通知了李隆基自己没法抽空和他见面,遂来求胖公公。 李隆基因何这么急于见自己?道:“公公为什么肯帮他这个忙?” 胖公公道:“自圣门云散烟消后,公公的心软了很多,公公又是看着他们四个小子长大成人的,现在只剩下显儿和旦儿两个,公公且比较喜欢旦儿。他没有野心,性格随遇而安,虽不是当皇帝的料子,却不会酿成大祸。反是显儿昏庸无能,妄自尊大,胆子却小得可怜,全赖悍妻撑腰,真怕若给他当上皇帝,会重演武曌和高宗男弱女强的情况。” 骡车队从宫城西北角的宣政门离开,转左往东宫主大门重光门驶去。 龙鹰记起万仞雨说过的,李唐宗室里,只有李隆基一人有当天子的资格。问道:“李隆基是怎样的一个人?” 胖公公道:“公公和他少有接触,对他所知不多。听回来的是他很喜欢结交江湖朋友,性格豪纵,最爱骑射。唉!把这样的一个人关在东宫内,惨况可想而知。” 骡车队驶入东宫,把门的羽林军见由胖公公率队,不敢问半句的放他们进去。 东宫位于宫城东南隅,正门为重光门,东西各有小门,东为宾善门,西为延义门,自为一城,呈长方形,宽若百多丈,长逾一百五十丈,重重殿舍,掩映在林木之间,景色不错,当然及不上宫城的美轮美奂,富丽堂皇,但另有一股清幽雅致的神采。但当想到这是座包装在美丽糖衣里的大监狱,龙鹰感慨丛生。武曌怎可对自己的亲子亲孙,忍心至此,何苦来由?想起武家子弟的祸国殃民,更生出愤愤不平之气。 他们的骡车队右转绕过主殿,沿路朝位于右后侧的膳房驶去,那也是仓库林立的地方。 龙鹰讶道:“我们这么大模大样的来到,不怕惹起武曌和武家子弟的注意吗?” 胖公公毫不在乎的道:“每逢初一十五,公公会派人将粮用和物料送到东宫来,公公则每个月都会来这里走一趟,见旦儿和探问他们所需,以保供应不缺。谁敢质疑公公?哪个敢说公公一句,哪个便要给乱杖打个半死,谁都护不住他。” 龙鹰道:“差点忘了问公公,圣上听到你那番话后,如何反应?” 胖公公道:“她没答过半句话,但显然听入耳了。” 骡车队停下。 十多个婢仆迎上来,帮手卸下粮货物资。胖公公离座下车,道:“不要说话,扮作随从跟公公走。” 胖公公安置龙鹰在一个偏僻的小厅坐下,看样子该是下人的房舍,自己却不知跑到哪里去。待了片刻,李隆基来了。龙鹰早脱掉假面,以真面目见他。 他推门而入,龙鹰起立相迎。李隆基三步当两步的直冲过来,激动地伸出双手与他相握,叹息道:“从第一天在八方馆见到龙兄,一直心生仰慕,记挂于心。刚才仞雨来告诉我,说你难以分身,我不知多么失望,只好不顾一切的去求胖公公。” 龙鹰留心看他,李隆基确是一表人才,方面大耳,年纪虽轻,然而沉着冷静,双目神采奕奕,丝毫没有长期被软禁致颓唐失意的神色。道:“临淄郡王凭什么相信胖公公会帮你?” 李隆基道:“我们是以朋友论交,叫我隆基吧!隆基信任的不是胖公公而是龙兄,仞雨说举凡有关你的事,胖公公定为龙兄隐瞒。” 龙鹰道:“我们坐下再说。” 两人在一角隔几对坐。 龙鹰道:“隆基是否对圣上心存怨恨?” 李隆基知龙鹰在考较他,坦言道:“撇开家族恩怨,除了某一方面外,隆基对圣上佩服得五体投地,真心折服。” 龙鹰大奇道:“隆基可以解释一下吗?” 李隆基侃侃而言,道:“圣上便如我李氏的太宗皇帝,日理万机,躬亲政事,做到政由己出,明察善断的帝皇本分。事实摆在眼前,从她执掌朝政之日说起,到现在刚四十年,人口增加了逾二百万户,太原蓄巨万之仓,洛口积天下之粟,地方义仓储藏大量粮食,可应付天灾人祸。工商业发展迅速,不论冶金、丝织、建筑、制瓷、造船,均非开国时所能比拟。除长安和洛阳外,扬州、成都和广州都发展为集文化和经济于一身的新兴大城。便如时人所谓:‘天下诸津,舟航所聚,旁通巴汉,前指闽越,七泽十薮,三江五湖。控引河洛,兼包淮海,弘舸巨舰,千轴万艘,交贸往还,昧旦永日’。” 龙鹰看他说话,神采愈盛,将心中忿郁之气,如江河般宣泄出来,一时瞧得呆了。 李隆基意犹未尽。稍顿续道:“说到用人,撇除起用其子弟的私心不说,确知人善用,不论狄仁杰、姚崇、宋璟和张说,莫不是百年难遇的良臣贤相,且肯虚心纳谏,这方面唯太宗皇帝可以相比。” 龙鹰拍几道:“小弟终弄清楚到神都来最应该干的事。” 李隆基给他这奇峰突出的一句,弄得摸不着头脑,愕然道:“龙兄弄清楚什么哩?” 龙鹰俯身探前,看着他的眼睛,李隆基双目射出诚恳坦荡、正气凛凛的神色,迎上他似能洞穿铜墙铁壁的灼热芒火。 龙鹰一字一字的道:“就是捧你作皇帝。” 李隆基大吃一惊,道:“龙兄不要乱说。” 龙鹰语调铿锵的昂然道:“此事只你知我知,老兄你不用害怕。太宗皇帝和圣上,先后为大唐打下无比坚实的基础,只要再出明君,扫走奸魅佞魉,大唐势将盛放开花,结下史无先例的丰美果实,这是没有人能改变的势头。当然,你老哥现在必须继续韬光养晦,等待时机。不过形势是由人创造出来的,老子比任何人更懂玩这个游戏。” 李隆基惊魂甫定,苦笑道:“龙兄或许不太清楚皇室的继承法,庐陵王才是皇嗣正统,然后轮到他的长子李重俊。到我们这一系,爹之外还有长兄。唉!怎都轮不到我。” 龙鹰冷然道:“这一套对小弟完全派不上用场,我只晓得谁有做个好皇帝的资格。你伯父只是韦氏的工具,不会有好下场,你老爹则胆小怕事。告诉我,你的兄长是怎么样的人?” 李隆基面露难色。 龙鹰洒然道:“不想说便不要说出来,只看你的神态便知他们沉溺于皇族的声色玩意。成王败寇,可尽道皇宫内争的情况。现在你的皇祖母是大赢家,操控一切,但只要她不是长生不死,终有一天会离开。现在当务之急,是把人人拥戴的庐陵王迎回来,由他当太子,那等于武氏子弟彻底的失败。帝皇大业,必须按部就班的进行,急也急不来。” 李隆基听得舒了一口气,道:“龙兄原来对皇嗣之争有这么深刻的了解,隆基放心了。可是要我当……” 龙鹰截断他,道:“大丈夫立身处世,当仁不让,敢作敢为。答我一句,我和你之间,也是仞雨和你之间的秘密协议立即生效,此生不渝,否则便当我龙鹰没说过刚才那番话。” 李隆基沉默下来,双目芒采渐增,不旋踵伸出双手,道:“由此刻开始,李隆基就是与龙鹰并肩作战的战友伙伴,纵然将来头颅不保,永不言悔。” 龙鹰探手与他紧握在一起,长笑道:“我龙鹰找到生命的目标和理想了。” 接着有点不好意思的道:“刚才说得快了点,除小弟之外,仞雨和胖公公也会获告知此事。特别是胖公公,没有他的帮忙,会很难成事。” 李隆基大喜道:“胖公公真的会站在我们一方?” 龙鹰道:“不用有丝毫怀疑,胖公公刚令圣上革了武三思、武攸宜和武懿宗三人的军职,改由娄师德、张九节和杨玄基顶上。” 李隆基皱眉道:“岂非再难施蠢帅弱军之计?” 龙鹰道:“契丹人给胜利冲昏了头脑,不论我们如何调兵遣将,都不会放在眼内。” 李隆基道:“龙兄请恕隆基直言,为何不论圣上、狄仁杰、张柬之或仞雨,都对从未上过战场的你,如此信心十足,认定你必胜无疑?还有,隆基更听人说过,吐蕃王子横空牧野曾在圣上龙驾前,直言你是战场上最可怕的人。这些话有什么根据?” 龙鹰大喜道:“隆基你正显露当皇帝的本领,不因与我结成联盟而有顾忌,怕开罪小弟。此事很难解释清楚,亦没有时间。简单点说,我是个有知敌灵觉的人,两人交锋如是,战场上千军万马对阵亦如是,没有人可以在战场上算倒我,就像我要薛怀义十招内兵器离手般,尽忠和孙万荣是死定了。” 胖公公回来了,伸手紧握李隆基臂膀,道:“我听到最后的几句话,让公公加上两句,不论是隆基你,或是我胖公公,又或是敌人,都永远弄不清楚面对的是如何可怕的人。但却可以完全信任他,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不会反口。” 言毕领龙鹰离开。 骡车队离开“东宫大监狱”,龙鹰将刚才与李隆基会面的说话,一五一十告诉胖公公。 胖公公欣然道:“邪帝的判断,会错到哪里去?此子亦是李唐子弟中,唯一敢顶撞武氏子弟的人。七岁那年,他随父亲到万象神宫参加祭祀仪式,武懿宗故意在圣上前大声喝骂他们的随从,以折辱李旦。李旦等噤若寒蝉,独李隆基大声回骂,说:‘吾家朝堂,干汝何事?敢迫我骑从。’明空见他小小年纪,竟如此有胆有色,对他遂另眼相看。” 又道:“此子少有大志,更有个人魅力,否则仞雨不会视之为友。哈!真好,公公终找到活下去的目标,就是让我圣门千辛万苦争取回来的大业,能继续开花结果,不致遗臭万年,定要去告诉千黛。” 龙鹰愕然道:“谁是千黛?” 胖公公道:“千黛就是一手捧大明空的人,婠婠的贴身爱婢,现在的道号是桂华孤,是宫城禁地上阳宫女观的观主,自婠婠去世后,从不踏出女观半步,你去和她说话,她只听不语。” 龙鹰记起狄仁杰和张柬之提起过她,当时还以为他们指的是婠婠。骇然道:“公公去告诉她,若她破例开口转告圣上,李隆基立即人头落地。” 胖公公道:“婠婠临终遗言,正是要明空不可忽略公公对她的逆耳忠言,千黛在旁亲耳听到,怎会出卖公公?婠婠真厉害,看穿她的爱徒很易感情用事,不够明智。” 龙鹰失声道:“她感情用事?” 胖公公道:“她的确是感情丰富的人,但却不得不苦苦压抑,变成矛盾复杂的性格,狠起来,狠得人人不敢相信。但她也有脆弱的一面,看她见到千黛时便清楚,只是没有人见得到。” 又叹道:“你要到哪里去?” 龙鹰道:“我要再去见圣上,提出新的要求。不要说我贪得无厌,而是在不断变化的形势下,有很多计划上的改动。” 骡车队抵达大宫监府。 第十七章 动程北上 离开大宫监府,龙鹰到贞观殿见武曌,她比龙鹰更忙,等了小半个时辰,才得她接见。龙鹰一股脑儿将要求说出来,武曌命伺驾的上官婉儿一一录下。 武曌道:“这些要求合情合理,朕全部赐准。现在朕已为你扫除一切障碍,令你可上命下达,绝不会有人敢阳奉阴违。刚才朕召凝艳来,当面警告她不可插手到我们和契丹的战争去,否则朕不会对突厥客气。” 龙鹰心忖难怪会在洛河北岸大道碰上凝艳,道:“她有何反应?” 武曌双目寒芒闪烁,道:“她说如果我们不插手他们和吐蕃的纷争,他们亦会置身于我大周和契丹人的事外。真好胆!竟敢乘机威胁朕。” 龙鹰的心凉了半截,说不出话来。 武曌现出笑容,道:“朕手上有你龙鹰这张好牌,怎会受她威胁?何况突厥人对中土的野心,路人皆见,不过朕想先知道你的想法。” 龙鹰暗松一口气,道:“现在对突厥人最大的威胁,是契丹人而不是我们。尽忠自称无上可汗,摆明不将默啜放在眼内,只从此点,可知尽忠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变得目中无人,如果默啜任他坐大,至乎兼并奚国和附近的其他小国,将形成与默啜分庭抗礼之势,那时突厥人被夹在吐蕃和契丹之间,将难以挥军南下,侵我大周,默啜是绝不会容许这种情况出现。” 武曌听得不住点龙首,问道:“默啜会怎样应付眼前情况?” 龙鹰道:“刚才我在路上碰上凝艳,与她定下秘密协议。”遂把与凝艳的对话一字不漏说出来。然后道:“圣上怎样响应凝艳的要求?” 武曌微笑道:“当然是一口回绝,因朕和你的想法是一致的。但为了让默啜下台,朕说若他能置身事外,朕可赐他们丰厚的报酬。龙先生认为默啜会答应吗?” 龙鹰道:“一定答应,但取得好处后,会如凝艳所说的,趁契丹人与我们在前线交锋之际,挥军直捣契丹人的新城,动摇契丹人的根基。此城实在是契丹人最大的破绽弱点,可见尽忠和孙万荣虽是战场的高手,却非治国的人才。” 武曌皱眉道:“如此岂非让突厥坐得渔人之利?” 龙鹰道:“这个利是一定要让给他们的,亦阻止不来。即使解除了契丹的威胁,也不宜重设松漠都督府,以免予突厥人明显的攻击目标。” 武曌道:“这样不是把东北之地,拱手让予突厥人吗?” 东北之地,指的是契丹和奚两国。 龙鹰胸有成竹道:“那就要看我们今仗胜得是否漂漂亮亮,大振圣上的威望。若我们能以狂风扫落叶的姿态,先杀尽忠,后杀孙万荣,将他们的首级高悬端门外,那时谁敢小觑我大周?” 武曌道:“说得详细点。” 龙鹰道:“首先我们要造势,向天下所有人显示我们大周的国力,用的是大运河。载满粮货物资和兵员的战船,不住从大运河北上幽州,浩浩荡荡的,此事小民希望能由李多祚大将负责,只要从城外戍军抽调二万人,便很有看头。而在前线,则摆出全面反攻的姿态,矛头直指失陷在契丹人手上的赵州和附近城池,逼得孙万荣不得不领大军南下。而尽忠为应付突厥人的威胁,会留守新城。当尽忠的注意力全放在突厥人身上时,小民会领军潜行千里,直扑尽忠,斩下他的首级,立即回师。当尽忠死讯传播,突厥人势要立即发动,入侵契丹。而孙万荣将回军退守,歼灭契丹大军的最佳形势将告出现。” 武曌道:“关键处在于能否杀尽忠,天下间恐怕只有你能办得到。但如突厥人乘机尽占契丹人的子女和土地,对我们终是有害无利。” 龙鹰道:“小民真的希望默啜如此愚蠢,届时圣上只要对默啜下最后通牒,令他立即撤离契丹之境,如敢不从,我们将尽歼他在契丹境内之军,势使他进退两难。而我们则两手准备,随时以奇兵趁他们阵脚未稳,又在敌境,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武曌沉吟不语。 龙鹰道:“问题在我们能否速战速决,做成庞大声势。若尽忠忽然被杀,突厥人在未预备好下仓卒出兵,已犯了兵家大忌。兼之孙万荣随即兵败,对突厥人的士气会形成严重的打击,使默啜也弄不清楚面对的是怎么样的敌人,那时小民再以奇兵歼灭默啜的先锋部队,将突厥人逼返己土,再施展外交手段,外族诸国,谁敢轻举妄动?” 武曌点头道:“你想得很周详,全依你的计划行事。此战不容有失,龙鹰你明白吗?” 龙鹰道:“小民定不会有负圣上之托。” 武曌现出笑容,道:“你确有鬼神莫测之机。” 又柔声道:“天黑哩!回去好好休息。婉儿!你给朕送先生。” 上官婉儿微一错愕,才懂得答应。 离内堂,快到中殿,上官婉儿停下来。龙鹰探手搂着她腰肢,到一旁林树间,吻她香唇,上官婉儿双手缠上他脖子,热烈反应。 龙鹰爱抚她背臀,才女不堪刺激的抖颤。他离开她的香唇,道:“梁王的心情如何?” 满脸通红的上官婉儿轻轻道:“他很后悔。” 龙鹰大讶道:“他竟知道后悔?” 上官婉儿道:“梁王与魏王是很不相同的人,今次向圣上提出军令归一,事前曾和知兵法的大臣商量过,亦不是想把鹰爷投闲置散,因他是真正的欣赏和倚重你,只没想过一向对他信任有加的圣上,反应如此极端强烈。事情仍可挽回吗?他保证和你衷诚合作。” 龙鹰心中大奇,武三思确懂见风转舵之道,在这方面远胜武承嗣。苦笑道:“皇令已下,谁可改变?” 上官婉儿柔声道:“梁王和婉儿大惑难解的是,不但是圣上,还有是狄仁杰这个知兵的人,偏对你有违兵法的提议信心十足而不疑。” 龙鹰道:“例如呢?” 上官婉儿吻他一口,以表示即将说出来的话没有恶意,道:“硖石谷之战对我军的士气造成自开国以来最严重的打击,现在前线之军乃新败之军,几是战无不败,只能苦守,对契丹人有莫名的恐惧,你却全不放契丹人在眼里,似是他们可任你予取予求。千军万马的冲锋陷阵,可非两人交锋。我军离开城墙,根本不是敌人对手。梁王的构想是要先巩固己方防线,最怕你好大喜功,像刚才向圣上提议般率孤军深入敌境,真不明白圣上为何完全不反对。噢!你……” 龙鹰笑嘻嘻道:“老子最喜欢婉儿一双长腿,离别在即,不摸个够怎行?” 上官婉儿美眸半闭,呼吸急速,抗议道:“你还未答婉儿的问题。” 龙鹰笑道:“因为圣上和狄仁杰均晓得婉儿和梁王不知道的事,婉儿也似忘了横空牧野怎么说我。梁王想的东西,正是其他所谓知兵者所想的东西,如果老子如他们所料,圣上怎会要老子代驾出征,圣上是把威望信誉全押在老子身上。” 再痛吻她,然后道:“婉儿最好有个心理准备,此战若胜,势把神都的政治形势扭转过来,永远不能回复先前的样子。只有懂得随形势转变的人,方可保有眼前的一切。” 上官婉儿娇吟道:“不依呵!全身给你摸遍了。” 龙鹰道:“真夸大!老子已非常有节制。” 停止活动,用手抓她两边香肩,微笑道:“输了便是孤军深入,赢了便是奇兵制胜,此等事因人而异。我要走哩!着梁王不要因一时得失而计较,回来再拜会他。” 上官婉儿勉强睁开美目,道:“小心珍重!婉儿会挂念你。” 回到甘汤院,风过庭正和令羽、小马在说话,见他回来,后者笑道:“小将要来为你的雪儿做点手脚。” 龙鹰跳下马来,讶道:“做什么手脚?” 风过庭道:“我一直四处寻找不褪色的黑色染料,只要能将雪儿变为四蹄踏黑,便不虞被有心人从雪儿悉破你的身分。”从怀中掏出一个盒子,交给小马。 小马牵着雪儿,到马厩去做工夫。 龙鹰喜道:“风公子想得周到。”瞥令羽一眼,心中一动,道:“风公子可否再帮小弟一个忙,到国老府去邀国老出头,为令统领和举举主持婚事,最要紧的是告诉他前因后果。” 令羽喜出望外,又担心的道:“不是该等武延秀随军出征,再进行此事吗?” 龙鹰道:“所有武家子弟都没有出征的机会,而老子则变成没有人敢碰的人,加上势力增强的国老狄仁杰,谁敢来捋虎须?眼前正是千载一时的机会,不过你和举举洞房后,最好让举举留居聂芳华处,如此更万无一失。” 令羽大喜拜谢。 风过庭提议道:“最好由武乘川大将和国老联合主婚,向武延秀展示实力,包保他不敢吭一声。” 龙鹰大笑道:“就这么办。我们去看小马弄成怎样子,真怕雪儿飨他以老蹄。” 澡堂内。温泉水热气腾升,弥漫空间,龙鹰浸在热水里,享受三女的伺候,如处人间仙境。 丽丽情不自禁的投入他怀里去,紧搂着他昵声道:“夫君大人在想什么?” 龙鹰抚她美腿,从而联想到上官婉儿同样修长丰满的美腿,又记起她和梁王指自己不懂兵法。道:“我在想军队士气的问题。” 人雅摇晃他臂膀,道:“告诉我们军队的事好吗?我们很关心呵!” 秀清在后面抱着他,央求道:“夫君大人多说点这方面的事,让我们不用那么担心。” 龙鹰暗忖,除了晓得自己是邪帝者,其他人都在担心他,包括三位娇妻在内。对其他人他可以不理,但必须好好慰妻。道:“故战者必本乎率身以励众士,如心之使四肢也。志不励则士不死节,士不死节则众不战。励士之道,民之生不可不厚也。爵列之等,死丧之亲,民之所营,不可不显也。” 丽丽撒娇道:“夫君大人在说什么?人家听不明白。” 龙鹰早知她听不明白。他是心有所思,随口将看过的兵书念一段出来重温。此番话出自大兵法家尉缭子的《战威》篇,在少时的他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亦是针对目前大周不足言勇的败军的灵丹妙药,就是以一场清楚分明的大胜仗,寒敌之胆,励己之气。 向三女解释道:“这是说领军者必须以身作则,身先士卒的激励手下的斗志,又要待之以良好待遇,赏罚分明,抚恤死丧。为夫更有最绝的一着,就是置诸死地而后生。当陷于绝域,唯一生路是奋战到底,死生相随,直至最后胜利。” 人雅惊惶道:“这么危险吗?” 龙鹰暗骂自己,一时大意将心中的计划说出来。笑道:“只是打个譬喻。三位娇妻放心,为夫什么情况未遇上过?哈!谁先来!” 离愁别绪下,三女毫无保留地献上烈火般的热情。 翌日天尚未亮,龙鹰辞别娇妻,扮成新一代丑神医王庭经,在令羽等掩护下,到新潭码头登上战船,等了片刻,泰娅和十二个随从才在武承嗣和外事省的官员送行下,登船而来。 龙鹰在船上居高临下观察泰娅的随员,六男六女,六男一看便知是保护泰娅的奚族武士,女的其中两人是泰娅的亲卫高手,其他四女是随行伺候的婢女。男的轩昂,女的俏丽,显然经过精心挑选,好予人良好印象。 龙鹰昨天见过其中叫文丝的女武士,她也是团中唯一精通汉语的人,为泰娅作传译。 龙鹰纯凭第一个印象,完全察觉不到泰娅的随员们有任何可疑之处,禁不住大感头痛,失了一眼看出问题人物的优势。不是没人有问题,就是对方高明得不露任何破绽。 他退往战船上的马厩,众水师军见到他无不太医前太医后,恭敬地向他致礼,该是得上头吩咐下来。 雪儿颇为不安,见到龙鹰,跳蹄嘶鸣,吓得管马厩的马夫慌忙避开。龙鹰揽上它的颈,暗输几注魔气,雪儿始安定下来。 此时船上水师军的头子裨将柯成满来向他道:“两箱药材已送到太医的舱房去,请太医查收。” 看他的表情,知他对貌丑的自己生出鄙夷之心,道:“我回房再看吧!” 柯成满肃容道:“我们即将起航,太医最好先回房间去,以免搬运东西时,不小心碰到太医。” 龙鹰哑然笑道:“柯将军不用担心,王某是既能医,也懂自医的人。”见他神色不善,只好回房去。 送行者和被送者扰攘一番后,战船起航。 龙鹰回到三层主舱里、位于中层的小舱房,对那两箱珍贵药材视若无睹,站在窗边看护航的两艘海鹘战船。 对大周水师的战船,他已具备一定的认识。常用的,最大的是楼船和蒙冲巨舰。接着是斗舰,走舸和海鹘。他身处的斗舰,载重达五至六千石。可容兵百人之众,分前、中、后三桅,主舱设于船尾,高起三丈,中间有篷盖。船舷上设女墙,可蔽半身。虽比不上海鹘的灵活,胜在航行稳定,船体坚实。 海鹘舰则是模仿善于穿风掠浪的水鸟外形,头低尾高,前阔后缩,适于滑浪破风。最特别是左右置浮板,减轻了船体的横向摇摆。 龙鹰心忖凝艳凭什么对刺杀泰娅如此成竹在胸,难道竟来个拦河突袭,把那次大江联偷袭横空牧野的情况重演一次? 他决定暂时不去想这方面的问题,闲着无聊,遂将两箱药材打开一看,见里面装的是白芷、辛夷、羌活、柴胡、麻黄、丹皮、龙胆草、玄参、连翘、知母、夏枯草、黄苓、熊胆、川贝母、麝香、天麻、灵芝等众多药材,式式具备。心想武曌吩咐下来着人准备的,确是与别不同,齐备得教人吃惊。 不由生出兴趣,一边检视,一边掏出胖公公赠他的《万毒宝典》,喜出望外地发现典内详列的诸般用毒材料,与箱内可医好人的药物都是大同小异的东西,问题在如何配合。少时培养出来的阅读之乐回来了,一时看得昏天昏地,直到有人敲门唤他到舱厅吃午膳,方从书中的天地回到现实来。 尚未到舱厅,一个声音从舱厅传出来,进入龙鹰的灵耳,以他的修为,亦要大吃一惊,差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第十八章 奇难杂症 舱厅摆下四张大圆桌,泰娅和女武士女婢们占了一桌,其他六个奚族高手坐在隔邻的一桌,此桌尚有一汉,背舱门而坐,手足包扎着,传来阵阵刀伤药的气味,还有支拐杖放一旁。 龙鹰虽看不到他脸容,却认得他的声音。这个叫天庞的大江联高手,当日在江上截着花简宁儿的风帆,给藏身船上的他偷听到他们的对话,也是在那里,他与风过庭、万仞雨和现在代他扮范轻舟的刘南光会合。 只看他这副模样,便知天庞假扮凝艳手下受伤的二十八个突厥高手之一,搭便船回国。泰娅很难拒绝,且因他受伤而没有戒心,问题在自己怎会一无所知,显然凝艳用了手段。 泰娅和精通汉语的文丝见他进来,神情勉强的向他打个招呼,接着目光移往别处去,不但杜绝了他乘机坐入她们的一桌去的可能性,且不愿和他多说半句话。 其他人瞥他一眼,便像看不到任何东西的继续谈笑。龙鹰不敢怪他们,因为自己现时的尊容确令人不敢恭维,自行去取汤、饭和菜,到其中一张空桌背着众人坐下,吃喝起来。 凝艳这一招果然厉害,防不胜防,且不知天庞如何下手?天庞如何办到凝艳派给他的任务?最令他头痛的是天庞正以奚语和其他人交谈,他却听不懂半句话。而泰娅等不但不相信他是神医,还没兴趣和他说话。 他必须把这种完全不利于他的形势扭转过来。匆匆吃完,长身而起,来到泰娅的桌子前。众人愕然望他,天庞和其他奚族武士亦朝他看来。 龙鹰乘机往天庞瞧去,露出个丑笑容,以突厥语施礼问好。包括天庞在内,人人对他露出鄙夷神色,又不得不礼貌上回礼,气氛古怪。 泰娅的声音以突厥话道:“王先生原来懂得突厥话,教人意外。” 龙鹰脑中填满刚才看天庞一眼的印象,此人一般身材,面相粗犷,两眼有神,气度内敛,是个厉害人物。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向泰娅笑道:“本人曾在边疆当过军医,所以粗通突厥话。” 泰娅显然想快点打发他,没有追问,道:“王太医说得不错呵!请问有何贵干?” 龙鹰的目光落到文丝旁的俏婢处,道:“这位姐姐该是受不起波浪颠簸,出现晕眩头痛之症,只要给本人把脉,弄清楚她体内寒暖燥湿的情况,再服一帖药,包保她症状全消。” 脸青唇白的俏婢大吃一惊,忙道:“太医有心哩!小婢还挺得住,过一会便没事。” 龙鹰心中好笑,道:“若本人所料无误,姐姐绝挺不过一刻钟。” 转向天庞道:“这位仁兄高姓大名?” 天庞无奈答道:“鄙人叫单连贡,是凝艳公主的护驾人员,因伤先坐船回国,太医有心了。” 龙鹰道:“虽怪圣上给本人的名单里,没有阁下在内,该是魏王府与贵公主私下的安排。” 又用鼻大力嗅一下,道:“老兄的刀伤药药性温和,只具通筋活络之效,这根拐杖该是聊备一格,老兄并不需要它。” 他以半生不熟、非咸非淡的突厥话,结结巴巴的说出来,声音则铿锵好听,形成一种独特奇异的节奏,话里有话,吸引得人人用心聆听,一时忘记了他的丑陋。 天庞被他说得心中大怒,偏又没法发作,哭笑不得,只好道:“太医说笑了。” 龙鹰道:“本人为你换药如何?” 天庞大吃一惊,忙道:“不用哩!心领了!” 龙鹰哈哈一笑,向正若有所思的泰娅打个眼色,不理会她的反应,扬长而去。 回房去不到一刻钟,那晕船的女婢在文丝和另一女武士的搀扶下,状若危在旦夕的敲门而来。 龙鹰请女婢坐入舱内唯一的椅子去,心忖若开方煲药,至少个把时辰方见效,如何显出神医本领?想起少帅针灸治病之法,从上官婉儿为他预备的医囊里,取出针盒,挑了合心合意的一根银针,来到小婢身前。 文丝和女武士对他取针不以为异,因为针灸之术,在塞外非常流行,还有个说法,是此术源自契丹人。 女武士以突厥话道:“太医不用为丹丹把脉吗?” 龙鹰心道老子忘掉了。立即来个针如雨下,眨眼工夫刺中丹丹头上百会、神庭、玉枕诸大穴,最后一针定于她眉心的印堂上。 每落一针,均输入一道魔气。这可说是他的牛刀小试,信心十足。少时修习道家吐纳之法,对体内窍穴经脉了如指掌,最近又得端木菱传他易筋洗髓之术。今早更将胖公公师父韦怜香穷毕生经验归结出来的《万毒宝典》硬啃了大半。宝典并非一本制毒的书,而是详述人体与诸般毒物的关系,牵涉到医学的理论、人身的奥秘。 令龙鹰藉此将以往一切有关这方面的知识融会贯通,不单有助他的“医术”,且使他对魔种有更深的体会。 抽回刺入丹丹印堂的一针。 丹丹“呵”的一声叫起来,容色显著好转,两眼回复神采。 文丝和女武士你眼望我眼,均感神奇。 龙鹰紧张的问道:“好点了吗?” 丹丹坐直娇躯,惊喜道:“没事了!比上船前还要精神,太医的医术高明得令人难信。” 龙鹰为免被追问,神气的摆出送客的款意,三女千恩万谢后,知机的离开。龙鹰暂时无事,先去探看雪儿,这乖宝贝神态平静,见到龙鹰欢欣雀跃。 龙鹰抚慰一番,解开它的系索,想领它到船头吹风,顺便让它活动筋骨,走不到几步,给厩内正打理其他马儿的马夫喝止。更有个兵头拦在前方,怒容满脸的道:“不管你是谁,必须恪守规矩,不得让马在马厩外走动。” 龙鹰心忖这叫虎落平阳被犬欺,如果对方好言相劝,他虽不开心,仍会接受,但像现在摆足官威,这口气却没法硬咽下去。笑嘻嘻道:“真的可不管对方是谁吗?圣上又如何?兵爷可以不管她是谁吗?” 兵头登时语塞,老脸阵红阵白。 龙鹰喝道:“给本人滚开!”牵着雪儿,朝他走去。 兵头怒叱一声,要来抢龙鹰的马缰。 龙鹰一掌推出,穿过他欲挡格的两手,按着他的面门,魔劲送出,兵头往后抛掷,“砰”的一声落在二丈多外的甲板上,四脚朝天。看到此事者,除管船上马厩的三个马夫,还有十多个在附近工作的水师兵,人人看呆了眼,但又不敢喝斥干涉,甚至没人敢去扶他起来。 龙鹰放开雪儿,让它跟着自己朝船头走去,心中也有点后悔,怕对方含恨在心,向雪儿动手脚,心中盘算。 来到船首,河风迎面吹来,护航的海鹘船扬帆前方里许处。 兵头在后方一脸忿怨的爬起身来。 看着大运河,不由想到史无先例的大周女皇帝武曌。排除万难下,她登上帝座,大刀阔斧的改革,发展生产,完善科举。不拘一格地用了像他这样的人,粉碎了根深蒂固的门阀制度,形成强有力的中央集权。如果不是武氏子弟无能,怎可能有硖石谷之败? 柯成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道:“太医!” 龙鹰淡淡道:“我要换人。” 柯成满失声道:“换人?太医大人晓得自己在说什么吗?这是一艘航行中的战船,小将的任务是送你们到幽州去,这艘船上主事的人是小将而不是太医大人。” 龙鹰道:“这个船队的总指挥该是方均而不是你柯成满,如果一个时辰内你不给本人找方将军来,你会被治以失职之罪,轻则革职,重则斩首。清楚了吗?” 敲门声响。 龙鹰收起宝典,开门把方均迎进来,后面跟着扮成水师兵的风过庭。 方均生气道:“柯成满这小子真不识相,我早告诉他须听你调度,他却以为我随便说说,当作耳边风。” 龙鹰请方均坐入唯一的靠墙椅子,自己和风过庭在床边坐下。道:“怎会忽然多了个突厥人在船上呢?” 方均忿然道:“这是开锭启航前,魏王压下来的临时安排,末将曾据理力争,但魏王的人说稍后会禀上圣上,末将无法拒绝。” 风过庭笑道:“现在更肯定花秀美没把你老哥夜探八方楼一事泄露予凝艳。此招很绝,如果不是有你老哥坐镇,全船人死了仍不知发生什么事。” 方均色变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虽被武曌指定为船队的总指挥,晓得龙鹰扮丑神医到奚国为其王子治病,却不清楚其他的事。 风过庭简单的解释几句,道:“要解决此人易如反掌,只要把他弄到我和仞雨的战船上,关起他,包他叫天不应,叫地不闻。” 龙鹰笑道:“此为上策,下策则是由老子监视他,直到他出来作奸犯科,让老子来个人赃并获,待我们的奚国美人儿亲眼目睹突厥人如何对她另眼相看,竭诚以待。” 风过庭哑然笑道:“上策下策,真懂得说反话。” 方均紧张起来,道:“我要亲自过来打点这艘船。” 龙鹰从容道:“不用如此大阵仗,调走柯成满,还有那个被我摔了一跤的队目和管马的几个家伙便成,且尽量放松船上的戒备,好予突厥混蛋可乘之机。” 方均领命去了。 风过庭皱眉道:“如此不怕打草惊蛇吗?” 龙鹰将突厥混蛋是天庞一事告诉他,然后道:“正是要打草惊蛇,令天庞疑神疑鬼,更怕夜长梦多,不得不在今晚下手。” 风过庭道:“你准备如何处置他?” 龙鹰做了个劈头的手势,道:“现在是上战场,见一个杀一个,没有人情可言。” 风过庭不解道:“活捉他岂非是更大的收获?” 龙鹰道:“活捉他谈何容易?我们的军事目标是说服奚人站到我们一方,其他的均不用考虑。” 又道:“荒原舞那小子如何?” 风过庭叹道:“这小子魅力惊人,忽然来个引吭高歌,弄得船上人人如痴如醉。又详述契丹的地理形势,熟悉得如契丹是他家乡似的。” 龙鹰双目放光,道:“来哩!他正为将来可害得我们全军覆没的毒计造势。” 风过庭不解道:“告诉我们契丹的情况,可如何害我们?” 龙鹰道:“现在言之尚早,我们可放长眼光去看。你们再不用花精神监视他,他会乖得令我们不敢相信。我们是给一时的胜利弄昏头脑,大大的低估凝艳,事实上此女大不简单,看破胜败的关键。” 风过庭一头雾水道:“不要说一半不说一半的,在下可非你的敌人。” 龙鹰探手搭着他肩头,陪笑道:“公子息怒。现在我们到塞外与契丹人作战的事,天下皆知。经武宴一役,凝艳瞧穿小弟,知小弟不但好用奇兵,还爱速战速决。而她的计策正是针对我的喜好而精心设计,只要令我的奇兵变得不出奇,且是向契丹投怀送抱的蠢兵,你道还有人可以活着回来吗?” 风过庭如梦初醒的道:“对!所以凝艳不得不出动龟兹美女,让荒原舞打进我们的团队来,那时奇兵肯定变成蠢兵,硖石谷的情况势将重演一次。” 龙鹰点头道:“胖公公说得对,败也荒原舞,成也荒原舞。我们愈表示信任他,愈有赢这场仗的机会。只是任荒原舞千算万算,却算漏了老子是他永远不能明白的东西。” 方均回来了,道:“一切妥当,包保不会发生以前的情况。” 三人再商议一会后,方均和风过庭回到他们的战船去。 龙鹰心情大佳,取出宝典用心细读,又比对箱内的药物。最奇怪的是只要他嗅嗅其药材的气味,便似能完全掌握药性,再比对宝典对此药物的论述,出入上只有少许差异,不由兴致大增,丝毫不感旅途单调。 敲门声起。 来的是其中一个奚族高手,恭敬的以突厥话道:“本人边石,到中土后忽然患上恶癣怪疾,奇痒难当,坐立不定,太医可否帮我?” 龙鹰面对“行医”以来最大的挑战。边石不待他吩咐,揭起衣衫,只见密密麻麻一粒粒突起的水泡肤廯,成带状般绕着他的小腹延往背心,怵目惊心。 龙鹰以指尖触摸,正心叫糟糕之际,忽然生出感应,大喜道:“这是一种活的毒,制之之法,是以毒攻毒,包保一帖药可以生效。” 坐言起行,立即从箱内凭直觉挑选药材,又亲自到膳房监督煲药,边石为了己身利益,跟出跟入。到边石服下苦药后,连龙鹰也像大战连场般疲不能兴,边石更不用说,倒在龙鹰的床上睡个不省人事。 龙鹰调息半个时辰,精神尽复,睁开眼睛,已是黄昏时分。见边石仍熟睡不醒,战战兢兢,心惊胆跳的检查他的呼吸和脉搏,幸好他仍然活着,亦没有中毒的症状,放下心来。船上的人来唤他到舱厅吃晚膳,他只好留下边石,离房而去。 今次踏足舱厅,待遇与以前是天壤之别,除天庞外,人人和他打招呼。丹丹感激的笑容最甜,看得他心花怒放,回复了做人的乐趣。 泰娅欣然道:“太医到我们这一桌来好吗?” 龙鹰神气的坐到她对面,自有人斟茶递水,捧汤送饭,伺候周到。 文丝问道:“边石呢?” 龙鹰做了个睡觉的姿势,他的丑脸登时鬼马生动起来,泰娅也给他逗得笑起来。 丹丹道:“太医的医术非常神奇,丹丹长期头痛,每天发作几次,令丹丹苦不堪言,有时更痛不欲生。可是给先生施针后,所有病痛都一股脑儿消失了。” 众女随即起哄,你一句我一句,都是求龙鹰医治她们的陈年旧患。 泰娅责道:“太医今天很累哩!明天才去求太医吧!” 龙鹰笑嘻嘻道:“侍卫长需要本人为你把脉吗?” 泰娅往他瞧来,俏脸微微泛红,嗔道:“我又没有病,怎敢劳烦太医?” 龙鹰暗骂自己死性不改,见不得漂亮女人,但又感到泰娅并不那么讨厌自己的丑脸,且自有股与中土美女有异、热情开放、不怕男人的风情。色胆大起来,笑道:“这叫防范胜于治疗,弄清楚体内寒热燥湿的情况,可以药材加以天然调节,有益无害。” 坐得最近的俏婢抛他一个媚眼道:“明早我第一个来求诊。” 文丝道:“太医轩昂强壮,当是懂得进补养生之道。” 龙鹰欣然道:“本人不但奉圣谕到贵国治病,还奉有密令,要保你们安全回国。”这番话是故意说给邻桌的天庞听,迫他快点露出马脚。 泰娅道:“太医不是说笑的,大周女皇帝亲口告诉我,太医是宫城内有数的高手。” 龙鹰尚未有机会答他,破风声从入门处传来,除龙鹰外,人人给骇了一跳,部分人的手还按到刀把剑柄去。 第一章 扭转形势 扑进舱厅来的,原来是边石。更没有人想到的是,他一把掀起上衣,露出肚皮,以奚语欢喜若狂的重复叫嚷龙鹰不明白的一句话,所有人的目光自然地落在他的肚皮去。 龙鹰最关注他之前曾绕背肆虐的恶癣,一看下立即如释重负,知自己像当年少帅寇仲般,力保神医之名而不失。 边石的恶癣消失了,皮光肉滑。 曾看过边石肚皮者首先爆起欢呼,接着泰娅、文丝、丹丹等众女鼓掌响应,天庞则神情勉强的加入喝采。 龙鹰正心中嘀咕,猜估边石那句奚语不是“没有了”便是“看老子的肚皮”时,边石往他冲来,还以为他要下跪谢恩,边石却抓起他双手,拉得他站起来,到四桌间的空位,脚踏舞步,高唱奚语的歌曲。 龙鹰大感有趣,刹那间已掌握他舞步舞姿的窍诀,甩脱他的手,与他共舞起来。 出乎他意料之外,泰娅众女和其他诸男,人人毫不犹豫的离座,一边引吭高歌,一边起舞,个个全情投入,分享边石战胜缠身恶疾的狂喜。得泰娅众女悦耳曼妙的女声,加进粗放昂扬的男声去,立即感染力大增,龙鹰的狂歌热舞更是劲道十足,还学他们般歌唱。由于他们不断重复的总是那十多句,听一遍他已能琅琅上口,深深投进奚人充满民族风情的歌舞去。语言和文化的差异再不成问题,民俗的歌舞虽出自不同的民族,但却是同一的渊源,就是人的本质与大自然的关系,情感通过音乐节奏和身体的律动,精神上完全相通,即使首次目睹得闻,仍散发着不可抗拒的魅惑力。 丹丹踏着舞步,双手和娇躯幻化出美妙姿态,移到龙鹰旁,以香肩不住挤碰他的肩膀和背脊,媚眼抛送。 丹丹移开后,轮到边石来碰他,虽远及不上丹丹的香艳旖旎,却另有一番同性友爱的滋味,令龙鹰忆起美修娜芙的舞姿和横空牧野的拥抱。 龙鹰跳得兴起,魔性大发,游移劲舞于诸男众女间,主动去触碰他们,到面对文丝时,美人儿目射奇光的旋跳进他怀里去,还吻了他面颊一口,歌声顿变为娇呼怪叫。下一刻龙鹰发觉众人围着他热舞高歌,气氛更是炽烈。他施展浑身解数,每个舞姿、每个步法,都是妙至毫颠,配合他高大的体型,不能再丑的丑脸,反形成奇特的魅力,惹得众女纷纷挨碰,连泰娅也不例外。 龙鹰偷空望向天庞,他当然是唯一坐着的人,表面在鼓掌附和,他却察觉天庞眼中现出痛苦的神色,显然心中矛盾,令龙鹰感应到他的人性,正为要伤害奚人而无奈神伤,他首次对天庞生出好感。 歌舞在鼓掌采声下结束,众人返回原座。一场歌舞,龙鹰和奚人的关系明显亲近了。 泰娅喘息着说了大堆奚语,竟忘了龙鹰听不懂。 文丝以汉语道:“侍卫长说到中土后,以今夜最尽兴开心。边石因水土不服,过山海关后身上起毒癣,愈来愈严重,团中虽不乏精通医术者,全都束手无策。怎想到太医不用一天时间,妙手回春,神奇至令人不信。现在侍卫长深切希望可早日回到草原,让太医为王子治病。” 泰娅现出不好意思的神色,甜甜一笑。 龙鹰见众女纷纷抛送媚眼,回复生趣,同时心中一动,长身而起。 众均愕然瞧他。 龙鹰微笑道:“办妥一件事后,再来找侍卫长说话。”说毕来到天庞身后,束音送进他耳内,道:“本人晓得你到船上来干什么,到我的房间说话吧!保证对你有利无害。” 龙鹰让惊异不定的天庞在靠窗的椅子坐下,自己则坐到床边。从容道:“本人清楚阁下的伤势是装出来的,刀伤药里更暗藏了歹毒药物,更知你武功高强,出了事仍有十足信心可以溜掉。现在老兄唯一顾忌的人是我,因摸不清我的深浅。对吗?” 天庞双目射出凌厉神色,旋又现出苦恼的表情,叹息道:“怎会忽然钻出你这么的一个人?” 龙鹰道:“因为我们圣上早猜到凝艳会派人刺杀泰娅,所以特命本人随身保护她。本人现在让你坐近舱窗,俾你有随时开溜的机会,正表明本人没有杀你之意。” 天庞点头道:“这个我是明白的,否则亦不肯和你说话。”接着露出黯然之色,轻轻道:“我们不是对立的吗?因何放过我?” 龙鹰道:“刚才我们载歌载舞时,老兄因何现出不忍的神色?” 天庞呆看他半晌,沉声道:“看到他们忘情歌舞,不由想起大草原野火会的情景,而我却要去伤害他们,更想到泰娅遇害,其他人都会被处死。唉!忽然间,我不知自己在干什么。” 龙鹰道:“你救了自己。我本准备下手收拾你,正因看到你显露的善良本性,改为劝你收手离开。只要你从此消失,大江联亦奈何不了你。” 天庞一震道:“太医竟晓得大江联?” 龙鹰道:“本人是当今大周女皇帝的心腹高手,不但清楚大江联,还晓得阁下是大江联派来神都主事的领袖,目标是刺杀太子李旦。只因大江联在神都的势力被连根拔起,只好顺道去见凝艳,却被她派下这个伤天害理的任务。” 天庞双眼不住瞪大,无法掩饰心中的惊异。 龙鹰随口道:“你是突厥人吗?” 天庞摇头道:“我的先祖是汉人,到父亲才准许娶突厥女子为妻。唉!如果我背叛大江联,我的亲族将没有人能活命,且死得很惨很不堪。” 龙鹰道:“他们以为你死了又如何呢?” 天庞道:“当然是另一回事。行不通的,他们晓得我的武功。” 龙鹰道:“有万仞雨和风过庭两人出手又怎样呢?他们正在护航的船上。” 天庞现出讶色,定神打量他,道:“到此刻我才真正相信你有独力收拾我的实力,太医究竟是谁?” 龙鹰知他才智高绝,从他不用万风两人帮忙的事情上,猜出自己有收拾他的把握。这样的一个人,收之为己用的好处大至难以估计。但若发觉他口不对心,说话不尽不实,他仍有把握以摺叠弓在他登岸前干掉他。一把揭开面具,笑道:“本人就是龙鹰,真白拿雄正是被本人下手生擒活捉。” 天庞现出惊喜神色,道:“扮得太像另一个人哩!刚才我已怀疑是你,但怎都不敢肯定。” 龙鹰道:“我们会布下将你杀死的假局,还会上报神都,知会武承嗣,再由他通知凝艳。你则潜往岸上,赶返草原,安排亲族迁居避祸。” 天庞不解道:“鹰爷因何要为我这么一个人大费周章?” 龙鹰道:“没得解释,只因我不想杀你。让我给你一个忠告,如果你返回大江联,不论你说什么,他们只会认为你是凭出卖大江联而脱身。” 天庞道:“这个我是明白的,不会存侥幸之心。我的名字叫天庞,在大江联位居九坛,直属国师宽玉。今次神都的行动,由宽玉策划,我负责执行。爷爷常私下教我们永远不要忘记汉人的本源,本来我早忘记了,但因突厥人始终不当我们是自己人,令我心中很不舒服。真古怪!我现在竟有海阔天空的感觉,心中再没有负担。” 龙鹰比任何人更清楚他有叛出大江联之心,不但因此为他的唯一生路,且因他有汉人的血缘,而眼前正是他归汉的良机。 龙鹰道:“大江帮的总坛在哪里?” 没有迟疑地,天庞道:“大江帮的总坛,分一主二副,主坛在洞庭湖极端隐秘处。附近的百多个渔村,全落入他们的控制里,即使清楚主坛的位置,想偷袭他们仍是没可能的。此坛只容突厥人出入,像我这个半外人,从未能踏足一步。” 稍顿续道:“另两个副坛,一在金沙江流域,另一在海南的偏远岛屿。海南的副坛情况特殊,分布在十多个小岛上,以渔村作掩饰,易守难攻,由秘族公主万俟姬纯主事,此女智比天高,料事如神,而她唯一顾忌的人就是鹰爷你,鹰爷亦是凝艳最畏惧的人。比较起来,泰娅的生死只属次要,杀你是当前的头等大事,突厥人会不惜一切的杀死你,现在我也明白他们因何如此重视你。” 龙鹰对他疑心尽去,再细询大江联的情况,天庞事实上所知不多,但能说出来的毫无保留的尽告龙鹰。 最后龙鹰道:“突厥人在塞外势力庞大,怕难有安全之所,何不把亲族迁返中土?” 天庞感动的道:“多谢鹰爷厚意,不过他们已习惯了草原生活,鹰爷不用担心。只要他们当我死了,我的亲族便不会有事。逐水草而居是我们的生活习惯,很容易徙往人烟不到处,突厥人不会劳师动众的去找他们,找到的机会微乎其微。” 龙鹰见他欲言又止,忙问其故。 天庞道:“鹰爷因何不问有关突厥人的情况?” 龙鹰答道:“你自小长于突厥族,多少有点感情,我不想你为难。” 天庞叹道:“鹰爷确是义薄云天的英雄好汉,不像突厥人般视我们如奴隶工具。少时我常被突厥人欺凌,到我学成武技,情况方改变过来。突厥人最怕你变成另一个寇仲,当年在渭水之滨,被突厥人尊之为神的毕玄,不但收拾不了寇仲,还吃了暗亏,对突厥人的士气造成严厉的打击,致有亡国之祸,默啜至今记忆犹深,所以鹰爷千万别掉以轻心。” 龙鹰随口问道:“毕玄后来到了哪里去?” 天庞道:“这个不太清楚,有一个说法是他在龟兹度过他最后的岁月。” 龙鹰愕然道:“龟兹?” 两人再商议日后合作的可能性,天庞回房去了。 是夜两艘护航战船忽然驶至,万仞雨和风过庭故意现身,让奚人看个一清二楚,接着发生“激烈打斗”,然后一切重归平静,以天庞“沉尸运河”作结。 “打斗”后,龙鹰到泰娅位于第三层的大舱房见泰娅,向她报上天庞“被杀”的事。 泰娅以突厥语道:“太医先出言提醒我们,此人又不肯让太医治理,我们已对他小心防范。现在此人伏诛,我们可安心睡觉了。” 接着道:“请告诉你们圣上,她派太医、万壮士和风壮士来保护我们,敝主非常感激。” 只听她最后的一句话,便知她得李智机的宠爱。 龙鹰道:“保护贵客,是我们的责任。问题在出关后,不知凝艳还会耍什么手段?” 泰娅道:“关外会有人接应我们,请太医放心。” 龙鹰笑道:“那时轮到侍卫长来保护我。”说罢起身告辞。 泰娅起立相送,到房门前,忽然牵着龙鹰衣袖,龙鹰不解地转身看她,泰娅纵体入怀,看着他的丑脸道:“愈看便愈觉得太医好看。嘻嘻!” 龙鹰失声道:“愈看愈好看!”一边享受着与她丰满娇体的亲密接触。 泰娅双手缠上他脖子,道:“我们奚族女人表示感激的方法,是献上身体,只恨泰娅的身体属于大王,不能用此方式感谢太医,但除此之外,其他可以偷偷的做。唔!太医的气息很香,该是灵药有功。人家心动哩!” 龙鹰接着她献上的香吻,正因晓得不会有进一步的关系,反分外有销魂蚀骨的滋味。 从泰娅房中走出来,她的十二个男女随从全聚在廊道处,亲热地和他招呼说话,再没有隔阂。约好为他们明天诊疗治病,又或如何养生保健,方脱身而去,却没法推掉文丝和丹丹她们坚持要送他回房。 两女一左一右挽着他臂膀,令他想起甘汤院的情况。 文丝笑道:“今晚让丹丹陪太医睡觉,明天文丝陪你。” 丹丹欢喜的道:“我们一起陪太医嘛,何用分今晚、明晚?” 龙鹰心忖这还得了,自己岂非要晚晚拥美作乐,哪还像个办正事的神医?又暗自奇怪,自己怎会有这种想法?难道是道心作祟,端木菱的仙法仍对自己有效? 忙道:“两位美人儿的好意,本人心领哩!恐怕要过几天方成,因本人正修练一种特殊功法,必须不近女色。噢!” 两女将他的胡言乱语当作耳边风,一个推开房门,另一个押他入房。在未得他同意下,将他推倒床上。 文丝把他压在下方,热情如火般送上香吻,娇躯还不住扭动,只要是男人便没有人吃得消。 仈_○_電_耔_書 _ω_ω_ω_.t_Χ_T_八_0._C_ǒ_M 龙鹰心付奚女确大异于汉女。一个翻身,反把文丝压在身下,乘势坐在床边,岂知丹丹坐到他大腿去,热烈亲嘴。 文丝在背后搂着他。 学到用时方恨少,龙鹰发觉自己有限的突厥话完全不足以应付眼前的场面,犹幸文丝精通汉语。忙道:“我练的这种功法叫医功,令我的针灸之术更具奇效,是特别为贵王子修练的,但练成前绝不可有女色。” 文丝吓了一跳,清醒了点,半信半疑的道:“真有这回事?” 龙鹰道:“当然是真的,否则怎会忍痛拒绝你们,我也是好色的男人呵!” 文丝向丹丹说了几句奚语,丹丹坐开少许。 龙鹰乘势抱起丹丹,让她双脚着地,半抱的让她站稳。 文丝离床在后面紧抱他,道:“太医!你还要练多少天呢?” 龙鹰以突厥语胡诌道:“快则三天,迟则十天,到时定和两位美人儿欢好。” 丹丹依依不舍的离开他少许,幽幽的道:“太医真强壮!” 龙鹰安慰她们,分别痛吻,然后送她们出房。 关门后,他背靠舱门,听着她们返回上层的足音,心中涌起异样的感觉,奇怪自己的变化。 现在情况已扭转过来,与泰娅建立起超乎友善的密切关系,对任务大大有利。 足音传来。 接着是敲门声,龙鹰开门,迎入方均调派过来的新指挥偏将陆如成,问道:“什么事?” 陆如成将信筒恭敬递上,道:“是方将军以箭射过来的信,请太医过目。” 龙鹰接过信筒,陆如成完成任务,告退离开。 第二章 来者不善 船抵幽州,娄师德亲来迎接,将泰娅和一众随从送返都督府,安顿好她们后,与龙鹰、万仞雨、风过庭和方均于都督府的内堂举行机密会议。 过去的几天,龙鹰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十个时辰被诊症、治病、试验和反思占据,《万毒宝典》被他背得滚瓜烂熟。虽然不舍得,仍依胖公公的吩咐,在登岸前将宝典烧掉,颇有将《道心种魔大法》燃为灰烬那历史重演的感觉。但最大的成就,是大致学懂了奚语。一方面因他天资过人,更关键处是奚语与突厥语有相通的地方。 娄师德是个大胖子,高得惊人,比龙鹰尚高少许,像座肉山。五十多岁了,长期与外族作战的岁月在他脸上留下风霜的痕迹,但仍是忠厚慈和。左脚有点跛,该是曾受重创。虽不及黑齿常之儒将超卓不凡的风采,却别有一股因他体形而来的威势。 几句开场白后,娄师德道:“元振已将情况告诉我。圣上今次下大决心,我当然全力以赴。现在那两个蠢材已被召回国,令我得以放手而为,又有你们和元振来助我,若这样还收拾不了契丹人,以后我们只好躲在长城后做人。噢!可惜孝杰战死硖石谷,不能与我们并肩作战,否则他会非常欣慰。”言下不胜唏嘘。 两个蠢材指的是武攸宜和武懿宗,孝杰是大将王孝杰,他乃当代名将,曾大破吐蕃,他的死亡,实为大周皇朝不可弥补的损失。 万仞雨问道:“现在契丹人情况如何?” 娄师德道:“孙万荣暂时按兵不动,巩固得来的城池土地,虽然他们善攻不善守,但确是骁勇善战的敌人,举族皆兵。骑射了得,即使我们兵力在他们一倍之上,在沙场上对阵作战,仍不堪他们的冲击战,败下阵来。” 龙鹰问道:“契丹人因何比我们厉害?” 娄师德道:“首先是用政严酷,无人敢违,宁死不降,人人悍不畏死,上下一心,加上孙万荣深悉我军虚实,用智用计。到现时为止,对上他们,没有一次不是我们吃亏。加上那两个蠢材心怯畏战,三心两意,进退失据,将兵士气大受打击,此消彼长下,我们更不是对手。” 风过庭道:“现在情况已扭转过来,再也轮不到孙万荣逞威风。” 娄师德向龙鹰道:“圣上颁下密诏,龙兄弟今次是代驾出征,你的决定将是最高的决定,没有人可以有异议。龙兄弟有什么指示呢?” 龙鹰忙道:“大帅千万不要认真,说是这么说,其实我只是来帮手,大帅的看法才是最重要。” 娄师德欣然道:“龙兄弟是什么人,我早一清二楚,大家都不用客气,我从未听过国老对一个人如此赞不绝口。你在大运河和大江两破大江联,更是奇谋妙计层出不穷,能人所不能,国老对你的其中一句评语,更令我印象深刻。” 方均道:“是句怎样的评语呢?” 娄师德双目精光烁动,一字一字缓缓道:“国老说龙兄弟正是另一个少帅寇仲。” 众皆动容。 龙鹰老脸一红,不好意思的道:“国老过誉了。” 娄师德微笑道:“国老从没有看错人。龙兄弟放胆将心中之计说出来,再由大家斟酌。” 万仞雨道:“事关重大,龙兄不用谦虚。哈!你从来不是谦虚的人。” 龙鹰双目魔芒大盛,像变成另一个人。从容道:“首先是造势。现在不论突厥人、契丹人,又或透过我们的老朋友荒原舞得知情况,均晓得我有远程奔袭契丹人新城之心,问题在这支奇兵有多少人,会采取哪一条路线,我们就在这两方面玩手段。” 娄师德点头道:“这叫将计就计。” 龙鹰从外衣掏出摺叠弓,放到台面上,苦笑道:“真不想让这宝贝离开我,只恨别无选择,因为第二招叫疑兵之计,我忽然消失了,你道敌人会怎么想?所以不论在任何情况下,我绝不可因此弓暴露身份,甚至不可表演我的箭技,如此将没有人能悉破丑神医是龙鹰。” 万仞雨和风过庭同时现出担心的神色。 娄师德道:“这等于壮士断腕,敌人将完全掌握不到你到了哪里去,只能疑神疑鬼。” 龙鹰道:“所谓造势,是造一个假势。除了我和郭将军的三千精锐外,一切摆开来做,日夕操练一万精兵,同时派出探子,拟定奇兵突袭的路线,这方面交由荒原舞负责,令他不怀疑我们已看破他。” 那晚方均射来的一箭附有信筒,筒内的信指出“天庞被杀”后的半个时辰,荒原舞曾闪灯火四次来向岸上发放讯号,由于方均派人日夜轮番监视荒原舞的舱房,发觉有异,遂报上方均。 风过庭担心的道:“凝艳既知天庞行动失败,势必重新部署,所以泰娅回国途上,肯定危机四伏,你却自废箭技,又要保住泰娅,情况教人不敢乐观。” 龙鹰叹道:“我是别无选择,小不忍则乱大谋,如被揭破身份,奚人会认为我欺骗他们,那时画虎不成反类犬,疑兵之计变成笑话。” 娄师德道:“这个疑兵之计有何作用?” 龙鹰道:“不论突厥人或契丹人,现在均视我为头号敌人,最理想是他们以为我已深入契丹之境,对尽忠或孙万荣进行刺杀,那敌人将会提高戒备,至乎疲于奔命的去防范和搜索我,这便是造势。在这样的形势下,前线的孙万荣更不敢轻举妄动,让我们可秘密部署,发动时,敌人会非常狼狈。” 娄师德问道:“照龙兄弟的预估,我们该在什么时候发动呢?” 龙鹰道:“当我们的三千奇兵成功在关外某一处集结,就是发动之时,希望不超过三个月的时间。我们以奇兵奔袭契丹新城,大帅则在前线向孙万荣猛攻,牵制着他。当我割下尽忠的头颅,将轮到孙万荣的首级。” 再研究了行事的细节后,这个决定大周未来命运的军事会议结束。 翌日清晨,方均率领二千精兵,送奚人到山海关去。 与娄师德的一席话后,龙鹰对塞外东北的形势,有了更深入的认识。 不论契丹人或奚人,由于游牧民族的特性,并没有固定的领土、清楚的疆界,只有大致活动的范围。因应这种形势,唐太宗采羁縻之策,把臣服的外族收诸管辖之内。遂于契丹设松漠都督府,以契丹最大的酋头为都督,又于奚族设饶乐都督府,以奚族最大的酋头为都督。松漠在饶乐之北,相隔不过数百里,两族都督基本上保有治权。 大唐于饶乐之西,白狼水北滨,建立营州城,由唐室遣将驻兵,以监督饶乐和松漠两府。所以营州实为关外重镇,与关内的幽州互相呼应,只要保着营州,外族纵有异心,亦难犯幽州。 契丹的尽忠和孙万荣起兵叛唐,攻陷营州,一举将整个形势扭转过来,诸外族纷纷称王,再不受大周的管束,太宗在塞外营造出来的大好形势,一夜间尽付东流。 营州之失,影响深远,塞外的形势永远回复不了先前的模样。到硖石谷先后两次大败,大周的声誉如江河日下。契丹聚众至八万人,号称十万,以营州为大本营,沿渤海南下,旋又攻陷平州,声威更盛。但因始终兵力有限,当大周军以高墙深沟拒之于城外,契丹兵只好暂时休战,退返营州,又于营州西北四百里处,依险构筑新城,等待时机,成塞内外相持不下之局。 出关后,一行人与奚军的五百精骑会合,方均领兵返回山海关,龙鹰则与奚人继续北上,朝饶乐进发。 是夜抵达一道大河的南岸,奚人设立营帐,扎营过夜,准备明天清晨渡河。据泰娅之言,渡河后只需两天马程,可抵达位于土护真河南端的饶乐,也是李智机牙帐所在处。 塞外的风光,令龙鹰大开眼界,茫茫荒野与万里蓝天,构成无边无际的空阔天地,除河流两岸外,树木不多。远处地势起伏,间中有一片疏林,宁静平和。 龙鹰策着雪儿,沿河狂驰,兴尽才返回营地。营地生起数十堆野火,烤烧刚狩猎回来的野猪、野鹿,香气四溢。 他获邀参加泰娅的一组,文丝诸女和边石等六个高手全体在座,还有今趟来接应他们的奚军的年轻指挥乐流。 喝着奚人以糜子做的稠粥,吃野味,对着奚族美人,塞外的星夜格外迷人,龙鹰深深享受着远游的乐趣。 乐流显然从泰娅处得悉他神乎其技的医术,对他生出兴趣,不住追问他有关这方面的事,到他答应为他的亲人治病,乐流方满意地停止诘问。 话题一转,乐流问道:“大周女帝怎样对付尽忠和孙万荣?” 本在谈笑的都静下来,看龙鹰如何回答。 龙鹰整理脑袋内的奚语,从容道:“不知乐流兄听过敝国一个叫龙鹰的人吗?” 乐流笑道:“侍卫长刚和我说上半天。恭喜你们,终于出了个英雄好汉。” 龙鹰目光往泰娅投去,后者脸色微红的垂下头去,在火光的照射下,更是美艳。龙鹰感到她确是属于塞外的世界,出关后,她自然而然融入四周的环境去。 龙鹰淡淡道:“龙鹰已成了突厥人和契丹人最想杀死的人,但他们是注定要失败。” 包括泰娅在内,众奚人均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因为龙鹰将话说得太满了。龙鹰亦非是为自己吹嘘,只是希望扩大自己的效益,至少令李智机不敢联契丹反大周。 乐流忍不住问道:“太医因何对龙鹰这般有信心?” 龙鹰一字一字缓缓道:“因为龙鹰便是另一个少帅寇仲。” 众皆动容。 “少帅寇仲”比千言万语,更具对塞外诸族的慑服力。 边石拍腿道:“说得好!难怪那晚国宴时,看着龙鹰将凝艳压得抬不起头来,我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对!从我听来的故事里,少帅亦是这等威势。” 泰娅道:“那个万仞雨又如何?他用的竟是少帅的井中月。” 龙鹰道:“万仞雨和风过庭是龙鹰肝胆相照的好兄弟,等若跋锋寒和徐子陵之于寇仲。” 众人无不现出被震慑的神色,可见寇跋徐三人威名之盛,在近百年后仍没有丝毫下滑之象。 龙鹰沉声道:“今夜绝不会是安静的一夜,如我所料不差,天明前将有敌来犯。” 乐流大吃一惊,道:“太医何有此言?” 龙鹰当然不可以告诉他,感应到被人暗中窥伺,只好道:“因为本人精通大六壬之术,掐指一算,即知吉凶。刚才沿河策骑,忽然心有所感,立即起卦,故有此预料。” 丹丹最相信他,骇然道:“太医言出必中,我们须听他的劝告。” 另一叫潢军宁的高手皱眉道:“我们已在本族的地方,谁敢来犯我们?” 泰娅道:“难道是凝艳死心不息?但在塞外如何可以嫁祸给你们呢?” 边石道:“定是契丹人。” 龙鹰晓得来犯者不是突厥人,因为原因给泰娅说了出来,但也不是契丹人,因为那晚他偷听到岳中迁和凝艳的对话,晓得岳中迁反对凝艳杀害泰娅的提议。现时只剩下一个可能性,即使看来多么不可能,但当撇除其它所有可能性后,这个不可能成为了唯一的答案,就是来袭者是他们本族的人。 但龙鹰也不可以说出来。 乐流半信半疑,沉吟道:“这处只得一道大河,除此外无险可守,只有掘壕坑,堆土阜一法。” 龙鹰道:“如此我们肯定没有一个能活着离开。因敌人来攻时,我们已因构筑军事设施疲不能兴,如何应战?” 泰娅道:“太医有多少把握真的会有敌来袭?” 龙鹰道:“本人有十足的把握,而我们只有一个选择。就是布疑兵之阵,当敌人以为我们入帐休息,只余几个人在四周放哨,而我们则于附近灯火不及处悄悄渡河,我们将大增突围逃生的机会。” 乐流痛苦的道:“我不是不尊重太医的预测,可是……唉!” 泰娅问道:“为何先生说即使我们成功渡河,仍难逃被追杀的命运呢?” 龙鹰道:“我们中土有两句话,叫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敌人深悉我们虚实,其目标是要杀我们一个不留,没有活口可以回去告诉贵王谁是凶手,所以必在对岸布下伏兵,以免有人借水遁往对岸,下游的情况亦如此。” 文丝仰慕的道:“原来太医不但医术高明,且精通兵法。” 龙鹰向乐流道:“我们中土还有两句话,叫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看错了,你可把罪责推在我身上。但如果我看对,那就是捡回大部分甚至所有人的生命。” 乐流仰望星空,断然道:“我给太医说服了。但我要派出探子,搜索远近。” 龙鹰大吃一惊道:“万万不可,这么做只会逼敌人提早发动。” 乐流终现不悦之色。 龙鹰道:“我有个方法,可以证明我的卦象是正确的。” 乐流大讶道:“如何可以证实?” 龙鹰胸有成竹道:“敌人最聪明的进攻方法,是在上游造木筏,趁黑无声无息的攻来,先以火箭焚烧营帐,令我们成为明显目标,再以快骑冲击营地,见人便杀。又在对岸和下游布下伏兵,将我们一网打尽。” 乐流容色转白,点头道:“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的确没有还手之力。” 又道:“但如何证明呢?” 龙鹰沉声道:“只要你派出轻功最好的人,随我到上游走一趟,我保证在十里之内,可看到敌人正动工造木筏,如此便再不用有任何怀疑。” 泰娅道:“我随你去!” 乐流道:“好!但千万不要惊动对方的哨探,否则敌人会提早发动。”又苦笑道:“太医的信心有强大的感染力,现在我也似感觉到危机四伏。” 龙鹰与泰娅同时站起来,气氛立即变得紧张起来。 龙鹰拍拍乐流肩膊,道:“我们中土人又有句话,叫死马当活马医。千万不要闲着,做好所有准备工夫,我们一发现敌人,立即回来,然后依计而行。” 乐流道:“我们也要就地取材,造两条木筏,否则掉了太医两个药箱,便非常糟糕。” 龙鹰道:“掉了什么都不打紧,最紧要是没掉命。没了这批药,我可随处采药。” 又向吓得面无血色的丹丹笑道:“我怎都会保着你们。” 说毕与泰娅离开营地,借岸旁林树的掩护,往上游疾掠而去。 第三章 河岸血战 龙鹰在一堆矮树丛旁蹲下去,泰娅来到他身旁,学他般隐藏,问道:“有发现吗?” 龙鹰道:“前方有个哨岗,共四个敌人,其中两人在树杈处。” 泰娅探头朝前方瞧去,树影重重,黑压压一片,不觉有异。 龙鹰凑到她小耳旁,忍不住轻吻一口,道:“看不到吗?让我来个投石问路,包保有反应。” 泰娅道:“不要!会惊动他们的。” 龙鹰又吻她脸蛋,在星夜下,泰娅别过头来瞅他一眼,喜嗔难分,看得龙鹰心都酥起来。笑嘻嘻的道:“投石问路也有很多种,我这种是会令敌人误会的。” 随手抓起块拳头般大的石头,运劲朝河投去,石块离手弯出,触水后忽又弹起,然后连续弹跳,留下十多个涟漪,发出连串水响。 二十多丈许林木深处,传来轻微的声响,连续不断,该是有人移至河旁察看,脚踏草叶的足音。 接着有人低声以奚语道:“肯定是鱼,且是尾很大的鱼。” 龙鹰朝泰娅瞧去,她容色煞白,美目射出震骇的神色,确是我见犹怜,忍不住又吻她脸蛋。想不到泰娅回敬以香唇,与他热烈的痛吻,令龙鹰魂为之销。 唇分。 泰娅道:“我们回去吧!” 龙鹰道:“你不想看清对方是什么人吗?” 泰娅凑过来,轻噬他的耳珠,轻喘着道:“想得要命!但太危险了。” 龙鹰道:“一点不危险,我走你便走,完全照着我的动作,可以避过敌人耳目。” 不让她有反对的机会,先往后退开三十多丈,接着往右急窜,直奔到一座贲起的小丘旁,才停下来。 泰娅紧跟其后,探手往他大腿轻捏一记,道:“你这人哪!太大胆了。” 龙鹰笑道:“我们中土有句话,叫不入虎穴,焉得老虎的儿子,乖乖的随我来。” 说毕窜高伏低,时走时停,曲曲折折的绕了个大圈,来到一片疏树林,探手搂着泰娅的小蛮腰,拔身直上,来到一株大树的横干,站稳后道:“看!” 泰娅不用他提醒,早朝河岸瞧去,半里外灯光火着,以千计的战士正在扎造木筏,该处离他们的营地有二十多里远,砍伐树木的场地更在一座山丘之后,不虞声音远传。 龙鹰吻她唇角,道:“是你们的族人吗?” 泰娅道:“是处和部的人,太可恶了,此事定须禀上大王。” 奚族分五大部落,就是阿会部、处和部、奥失部、度稽部和元俟折部。以阿会部最大,李智机便是阿会部的大酋头,阿会是他的族姓。这个发现非同小可,显示奚族内部不和,有分裂的大危机。 泰娅双手缠上他脖子,感激的道:“上次的感觉并不强烈,但今次你真的救了我的性命,还有其他所有人的性命。” 龙鹰毫不客气接受她献上的香吻,这次比以前任何一次更激烈缠绵,显示他扮的丑神医,终于打动她的芳心。 乐流接到确切情报,立即像脱胎换骨般指挥若定,有条不紊的下令渡河。势在必行时,没有人显示惊惶之态,默默依令而行,尽显奚族男女战士的精良优秀。 选择渡河的位置是离营地三十多丈的上游,乐流已做好准备工夫,先使人探测水势水情,知道这段河流窄且浅,最深处不过八尺,又以四根粗索两边固定。最妙是将大批长枪捆束起来,作为负物的浮筏。 渡河的技术更教龙鹰叹为观止,就是利用马可以泅水的特点,先以骑兵一个接一个的入水遏流,然后沿四根粗索浮渡,不到半个时辰,全体人马成功渡河。乐流更派出百多人,查探撤离的路线,并于战略要点布防。办妥一切后,撤走丹丹等四个婢女,其他人则埋伏在沿岸的有利位置,枕戈待旦的等候敌人。 龙鹰、泰娅、文丝和另一女武士白碧,伏在岸旁一排矮树后,后方是一片树林,内中藏着他们的战马。 龙鹰还是首次策雪儿泅水,它不知多么兴奋,泅得比别的马儿快上一倍,看得奚人啧啧称奇,首次发现雪儿的特异,也不知是吉是凶。 文丝在他耳旁道:“太医练好功法了吗?” 龙鹰好半晌后会意过来,低声道:“终于功行圆满。” 文丝轻轻欢呼,亲他一口。 龙鹰涌起欢悦的感觉。离关之后,一切都变得不同了,那是种远游在外所感受到的深浓的异乡风情,令你自然地解下以前的束缚,远离出发地的人和事,寻找新鲜热辣的东西。 朝下游变成位于对岸的营地瞧去,只见乌灯黑火,只两端挂起风灯。 乐流来到他的后方,道:“太医没有弓箭吗?” 龙鹰道:“我不懂箭术!” 乐流硬将长弓和一筒箭塞给他,道:“没关系,多一个人射箭怎都比少一个好。” 龙鹰随口问道:“处和部的人为何要辣手对付你们?” 泰娅代答道:“他们要杀的人是乐流大将,他不单是大王的心腹大将,更是我们阿会部最勇猛善战的可怕战士,杀了他,等于断大王一臂。” 乐流道:“若他们可以生擒女侍卫长,还可以扮我们诓骗外围的箭楼,于近处发难,是连环的毒计。” 龙鹰登时对乐流刮目相看,他刚说的是自己没想过的事,可见他有智有勇,难怪这么得李智机倚重。 乐流续道:“我已遣人回去告知大王。”拍拍他肩头,转往别处去。 泰娅凑到龙鹰耳旁道:“文丝为什么这般雀跃?” 龙鹰道:“因为本人告诉她,合体交欢的时间到了。”说出后大感香艳刺激,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有此感觉。或许是战争即临,又或是因泰娅身属奚王的情况。 泰娅不依道:“我不理你,我要你向大王指定要泰娅侍寝。” 龙鹰失声道:“什么!” 敌人来了。 一个接一个的木筏,出现在河道上游弯角处,无声无息的飘流而来,活像河妖水魔,杀气腾腾。 河岸仍是宁静如前,但谁都晓得暗藏杀机。龙鹰已自觉显露太多,返营地后不敢再为奚人拿主意,一切由乐流决定。 战筏似缓实快,倏忽间在河段变成长串,威势骇人。每筏十多人,人人弯弓搭箭,又传来火油的气味,可知射出的将是火箭,一如龙鹰预料。 只看敌人目光全落在对岸和营地,便知对方中计。 乐流一声令下,以百计的箭矢往敌洒去,立即惨叫连天,最前头的十多个木筏鲜血激溅,敌人纷纷中箭,没中箭的则跳进河水逃命去。 敌筏立即阵脚大乱,试图以长杆撑河床,泊往另一边岸去,但其中十多个木筏留不住势子。飘浮进射程内,变成被喂箭的目标。 蹄声分从两岸传来。 对方的主力军集中在对岸,若有二千骑之众,朝营地直杀过去。这边岸的敌人只有千骑,但攻击的位置以营地为目标,偏离了正确的位置,一时无法构成威胁。 表面上他们占尽上风,杀得河道上借筏攻来的敌人溃不成军,但事实上危机仍在,只这一千敌骑,足可杀得他们片甲不留。 号角声起,敌方主帅临时变阵,指挥骑兵进攻他们。 乐流大喝道:“撤退!” 众人离岸奔进树林,登上马背。 乐流策马来到他们旁,叫道:“敌人势大,侍卫长和太医先走,我们负责断后。”说毕驱马领着四百个手下,呼啸着冲往疏林的边缘区。 龙鹰一拍泰娅坐骑的马股,叫道:“你们先走一步,我随后来。” 战马应掌奔出,文丝和白碧只好追随其后。泰娅娇呼道:“太医!” 龙鹰哈哈笑道:“绝没有人杀得死我。” 到三女远去后,策着兴奋万状、威风凛凛的雪儿来到乐流旁,把乐流吓了一跳,正要说话。龙鹰道:“干不掉他们,我也难逃死劫,怎似现在可硬拼一场!” 敌骑已冲至三十丈处,时间不容许乐流反对。 “放箭!” 数百枝箭矢,雨点般往敌骑洒去,人仰马翻,这一轮箭至少放倒对方前排的百多人,但时间已不容上第二轮箭。 龙鹰还是首次上战场,剎那间与雪儿同时攀上魔极至境,刚拔出乌刀,雪儿已飙前而去,越过所有奚人,还往上跳跃,一下子杀入冲来的敌骑里,骇得乐流慌忙大呼进攻,怕他几下子被敌人宰掉。 此时天际露出曙光,景物微明。阿会部和处和部的战士不但在服饰上有分别,最明显是处和部战士脸上涂上油彩,予龙鹰最大的方便。 “当!当!当!” 雪儿前蹄甫触地,乌刀已左闪右劈前刺,三敌像被激雷轰中,抛飞毙命,没有人能挡他一刀。 龙鹰没想过乌刀在放手而为下,变得这般势不可挡,心怀大畅,暗忖催魔之最,莫过于此。雪儿则肯定是匹好战的怪马,不待他吩咐控制,与他的心意配合得天衣无缝,专往敌人强势处闯,有时还以后蹄去撑对方的马,令人非是目睹,难以相信。看到时,也有点不相信眼睛。 几下呼吸,龙鹰已深进敌阵,所过处,敌方人仰马翻,溃不成军,本是如虹的气势,被龙鹰的乌刀逐一粉碎。 忽然压力一轻,原来竟已穿破敌阵,到了敌人后方。 龙鹰掉头杀回去,所到处,敌人四散奔逃,竟没有人敢面对他。 这支千人骑队死伤逾半,且失去战斗的意志,能逃就逃。逃不了的被截着斩杀,再没有还击之力。 由于有回气的空间,龙鹰仍是精力充沛,颇有无处发泄的感觉,知是魔种被激起魔性,见对方骑兵队正渡河而来施援,大声喝道:“乐流兄,又有人来送死哩!” 雪儿知其心意,放蹄往集结了百多骑的岸旁奔去。 天色大明,一切清晰起来。 敌人见他杀至,现出不屑神色,人人弯弓搭箭,准备将他当活靶,射成箭猪。 乐流则大惊失色,忙领百多人追来。 百箭齐发。 龙鹰觑准箭势,魔气下输,雪儿跃上半空,投往敌人,最接近的箭矢也离马蹄有数尺之远。 敌人怎想得到龙鹰有此一着,更没想过有马可跃上逾丈的高处,既来不及上第二轮箭矢,更心志被夺。 龙鹰已杀进他们去。 乌刀闪劈,如雷如电,带起激烈的破空声,龙鹰魔性大发,左俯后仰,前扑左侧,以灵活如神的身法,雪儿变成他最厉害的“环境武器”,以雪儿为中心方圆达丈的范围,全被他的乌刀笼罩,刀起刀落,重达百斤的利器藤盾也吃不住那种惊人的力道,连人带盾被劈得飞离马背,被劈中身体者无不骨折肉裂,甲胄破碎。 百多骑被他斩瓜切菜的干掉三十多人,其他人纷纷跳返河水去,正渡河的则惶恐掉头。乐流终于杀至,部分人拉弓射箭,鲜血染红了河水。 此战旗开得胜,最重要的是赋予了龙鹰首战的宝贵经验,虽是小规模的战争,却令他充分掌握到自己和雪儿的特性。 不论魔种或雪儿,都是天生好战的可怕东西。但战争从来如此,从来没有改变过,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己方阵亡者二十多人,伤者逾百,整理好尸体和包扎伤员后,众人起程追上泰娅一行人。龙鹰当然大展神医手段,加上刚才惊人的表现,所有奚族战士均视他为亲人兄弟,没有任何隔阂。 黄昏前,终追上泰娅、丹丹等人,自有一番劫后重逢的欢喜之情。今次乐流再不敢掉以轻心,在一处容易防守的山岗上结营,又插尖刺在四方,防止敌骑突袭,广布暗哨,派人轮番防护。 到夜幕低垂,亦不生火,只吃干粮,但营地仍充满战胜的愉悦气氛。 众人围坐说话。 乐流对龙鹰赞不绝口,道:“贵国有太医这种人才,只需掐指一算,便知敌人虚实,我看龙鹰也没有太医般厉害。唉!我一向自负,现在始知人外有人,处和部的狗种竟没有人能挡太医一刀。” 边石道:“太医的马儿非常了得,如此神骥,听都未听过。” 龙鹰见泰娅不住打量放在身旁的乌刀,拔刀离鞘,递给泰娅,道:“此刀重百斤,是敝主御赐之物,侍卫长小心点。” 丹丹讶道:“竟有重百斤的刀,如何使得动?” 乐流目射奇光,道:“是用什么物料做的?” 泰娅双手捧刀,“哎哟”的娇呼一声,现出吃力的神色,转递给在龙鹰另一边的乐流。乐流单手接过,一边用手抹拭刀锋,点头道:“又长又重,可怕如魔的神器。太医真教人惊异,可把此刀使得轻似无物,又重逾千钧。”把玩一番后,递给身旁的人,让其他人逐一捧刀欣赏。 乐流道:“太医曾和龙鹰交过手吗?” 龙鹰道:“玩过几招,本人甘拜下风。” 见过“太医”出手者,无不现出惊异神色。 泰娅道:“龙鹰的接天轰,的确非常可怕,没有人想在战场遇上他。” 丹丹忽然向龙鹰甜甜一笑,拉着文丝的手站起来,双双离开。 泰娅凑近龙鹰,以蚊蚋的声音道:“泰娅妒忌死了。” 龙鹰摸不着头脑时,乐流站起来,道:“夜哩!让我送太医入帐。” 龙鹰茫然起立,乐流探手搭着他肩头,当边石恭敬的送回乌刀时,他搂着龙鹰朝他的医帐走去,笑道:“由于只剩下一半营帐,所以今晚会挤一点。哈哈!” 龙鹰终于明白,大感尴尬。 乐流道:“由今天开始,太医就是我的兄弟,到饶乐后,我会在妻子群中挑最美的几个来陪你,拒绝的就不是兄弟。哈!” 龙鹰心忖这就是塞外妻子如衣服的风气,所以泰娅着自己求李智机让她陪夜,又记起胖公公说过塞外的女人是以牛羊去换的,只好谢过乐流的盛意。 第四章 灵验如神 两女左右搂着龙鹰,酣然入睡。远处不时传来鹿鸣狼叫的声音,益显帐内的安详平和。 龙鹰睁大眼看着帐顶,苦思一个令他非常头痛的问题,那就是残酷的现实。奚人确是超卓的战士,上下一心,人人有股拼命的狠劲,不畏死亡。这种风气,是长期累世培育出来的,源于他们的宗教和信念。民族在恶劣环境下为生存而奋斗,骑射成了他们生活的全部,令每个人都变成顽强可怕的战士。弱者会被淘汰,剩下来的,是真正的精锐。 汉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只能躲在高墙之后。 从奚人推之,可知契丹战士在尽忠和孙万荣的领导下,又经历连场大胜,已形成草原上最强大可怕的武装力量。故而大周军遇上他们,每战必输,毫无侥幸可言。纵然加上自己、万仞雨和风过庭,在千军万马对垒的情况下,实起不了什么作用。 而大周军最致命的弱点,是丧失了斗志和士气,一旦抵不住敌人的冲击,将会兵败如山倒。如果没法扭转这种颓势,任他们如何筹谋运策,仍只有吃败仗的分儿。 如何可以将这个敌强我弱的形势彻底扭转过来呢? 原本他是信心十足,认为可凭三千精锐直捣黄龙,勇闯契丹新城,割下尽忠的首级而回,但现在他的信心已被奚族战士的超卓表现动摇了。他们那种临危不乱,沉着冷静,不论渡河或作战,无不令他大开眼界。任郭元振如何操练,亦不能把三千精锐在三个月的短时间蜕化为像奚人般的战士。只论在塞外作战的经验,便远不及他们。一旦失利,由于是孤军深入,全军覆没是注定了的命运。唉!自己还夸下海口,告诉武曌可提尽忠和孙万荣的头颅回去见她。 唯一可以安慰自己的,是奚人战士也可以崩溃逃亡,就看如何可以击溃他们。 真的没有办法吗? 想到这里,龙鹰脑际闪过灵光,整个人放松下来,带着笑容进入梦乡。 龙鹰醒过来,帐内一片漆黑,文丝的香唇送上来。龙鹰想起昨夜的缠绵,文丝的放浪热情,心生怜爱,道:“尚未天亮呵!不多睡一会吗?” 文丝扭动娇躯,喘息道:“文丝还想要!” 龙鹰心忖恭敬不如从命,翻身压着她,登时弄醒丹丹。她从后方缠过来,就在此时,马蹄声自远而近。 三人同时给吓一跳,停止所有动作。 接着是放哨者叱喝的声音和响应。声音转低,然后蹄音复起,朝营地奔来。 龙鹰道:“是你们大王派来的人,该关乎到十万火急的事。” 丹丹道:“快点!” 龙鹰苦笑道:“我们不是该立即起来,看看发生什么事吗?呵!” 外面传来收拾营帐的声音,三人才匆匆起床穿衣,均有片晌偷欢后的刺激感觉。 龙鹰首先出帐,乐流迎上来道:“奉大王之令,我们须立即动身。” 龙鹰问道:“发生什么事?” 乐流现出兴奋神色,道:“大王发动全族战士,征讨处和部,我们须立即起程,方赶得上他们。” 说毕催促其他人去了。 文丝和丹丹钻出帐来,熟练地拆帐收拾。泰娅装束整齐的来到他身旁,道:“大王早看处和部的古都不顺眼,他近来又不住游说大王与契丹人合并,我们和处和部早晚会闹出事来,只是没想到古都竟敢派人来杀我们。大王今次是动了真怒,乘处和部损兵折将之时,全力攻击,让古都晓得在奚族中谁才是作主的人。” 不过一盏热茶的工夫,一切收拾妥当,全体翻身上马,望东驰去。 经过一天一夜不停的赶路,当太阳升离前方的山峦,终赶上李智机达万人之众的大军。 一天一夜的路途,当然难不倒龙鹰和雪儿,但当他看到包括丹丹等在内的奚人,不论人或马,均全无疲态,便暗自心惊。众奚人见到李智机的旗帜,欢欣如狂,快马加鞭的赶过去,直上旗帜所在的丘顶。 李智机的大军已沿丘布成战阵,分成五队,一队列在李智机所在的山丘坡下,达三千之众。另两队布于李智机后方及左右,每队约五百名战士。 另两队各二千人,分布于左右两方较远的小丘高处,成钳形之状。人人士气昂扬,见乐流至,齐声叱喝高呼。 前方是个凹陷下去的小盆地,长满及膝青草,仿如天赐的大战场,对面是连绵起伏的山丘,尚未见处和部战士的踪影。 乐流特别领着龙鹰,直赴王旗在处。龙鹰隔远便看到丘顶坐在马背上的李智机,因为不论服饰和战马,都与众不同,威武慑人,尽显王者之姿。 李智机别头往他瞧来,见到他的丑脸,先是微一错愕,然后方懂露出笑容,双目生辉的打量他。 这位奚族之主年纪不过四十,粗壮强横,背宽坚厚,颈子特别粗,一副孔武有力的外形,却是五官端正,带点温文的气质,合而形成一股奇异的魅力。 龙鹰见他前怎都没想过他是这么的一个人,绝非有勇无谋之辈。 李智机以汉语道:“欢迎欢迎,欢迎太医千里而来,为大酺治病,待本王清理族事后,再和太医把酒言欢,请太医到本王身边来。” 龙鹰连忙依上官婉儿所教,执行合乎他身份的觐见之礼,然后策马来到他马旁,落后少许,以示不敢和他并肩。 李智机向乐流道:“你给本王指挥中军。” 乐流领命而去。泰娅和五百战士,列阵于李智机后方,井然有序。 李智机举起马鞭,指着对面半里许外的浅丘,道:“越过山丘,就是古都那畜生的酋帐和营地。本王现在给他一个公平决战的机会,若他不领情,本王会将他的营帐夷为平地,男丁则半个不留。哼!竟敢冒犯天朝太医,他是活得不耐烦了。” 龙鹰道:“全赖乐流大将保护本人。” 李智机笑道:“太医太谦虚哩!整个过程本王一清二楚。嘿!太医能预知未来的本领,是否什么都可以算呢?” 龙鹰忆起胖公公说他必须“行蛊惑”,现在总算有幸言中,心中苦笑。道:“灵机来时,什么都可以算,且必须依卦直言,否则会遭天谴。” 李智机大喜道:“不是本王不信太医,我族亦有通灵的神巫,但却不一定算得准。本王可否考验一下太医,就算算今仗的胜负如何?” 龙鹰想也不想的道:“不用算也知大王必胜。” 李智机道:“但胜利也有很多种,太医可否算出是哪一种情况?” 龙鹰闭上双目,自自然然便晋入魔极之境,却完全感应不到任何凶险,心中大讶。好一会后睁眼硬着头皮道:“算到了,是不费一兵一卒,大获全胜。” 李智机皱眉道:“怎可能没有伤亡?” 蓦地战士全体发出啾啾呼叫,近万人的庞大声音,充天塞地,胆小者听了肯定给骇得屁滚尿流。 对面山丘处出现敌人,初时是十多个,百多个,然后是以千计的骑士,立在丘坡上,数目不超过三千人。奇怪的是人人垂头丧气,像来吊丧多于作战。 一骑策马直奔过来,体形剽悍高大,却没有武器随身。 李智机面容肃穆,盯着来人,举起右手。 啾叫声潮水般退下去,直至鸦雀无声。 李智机别过头来向龙鹰敬佩的道:“太医的六壬卦确灵验如神。” 龙鹰则心呼好险,他纯因感觉不到危险,故猜测这场仗打不成。 来骑驰至盆地中心停下,骑士甩镫下马,跪下,大声道:“处和部俟斤古都知罪,任凭处置,请大王放过古都亲族。” 李智机以奚语大喝道:“留你亲族,岂非让他们可为你报仇?古都你当本王是什么人!此事没得商量,回去执起你的干戈,让我们大战一场。” 古都惨然道:“大王杀了我吧!” 李智机大喝道:“乐流!” 乐流大声应在。 李智机道:“他既想杀你,那杀他的荣誉自该归于你。” 阿会部的战士全体喝采欢叫,为乐流打气。对面山丘上处和部的战士,没有发出任何声息。 乐流策骑奔出,古都仍双脚跪地,却挺直雄躯,一副慷慨受死、昂然不屈的姿态神色。 乐流绕过古都,又奔回来,古都头身分开,仆倒地上,鲜血从脖子中激溅四洒,人头滚往一旁。 李智机向对山厉喝道:“限你们十天之内,送来百个处女、战马二千、羊牛各五千头,否则人畜不留。” 接着道:“我们走!” 号角声起,阿会部的战士爆起胜利的欢呼。 两天后,大军回到饶乐。 看到饶乐,便像看到契丹人的松漠都督府,难怪要另建新城。 饶乐位于土护真河西岸,水草肥美,景色宜人。因属河岸区域,草树充满生机,蓊郁苍莽,凉风拂拂,际此盛夏之时,更是缤纷灿烂,风光如画。 沿途原始森林延绵无尽,林内每见清流汩汩,处处均是广阔的原野。营帐毡房,分布远近,炊烟四起,奚人放牧的多是黑羊,也有牛和马。只看牧草种类多密度大,便知阿会部所占区域是优越的天然大牧场,难怪人强马壮,远胜其他四部。 塞外民族采的是以战养战的策略,战败者除伤亡外,不是被抢掠一空,便是须献上美女和牛马羊,因而强者愈强。 契丹人在长期休养生息后,利用草原丰富的天然资源,建立起强大的军事力量,一旦发动,势不可挡。 龙鹰比任何一个时刻,更明白自身所处的位置,明白所负任务的艰难。 饶乐城北依芒山,东临土护真河,整座城呈长形,长约七百丈,宽达五百丈。有土墙环护,但高不过丈,以土石垒筑,外墙包砖,尚算坚固,却易被敌人攀墙入城,更拦不住好手的跨越。 最有防御力的则是分布八方,高达三丈的木构箭楼,每楼可容十个箭手,居高临下射杀来犯的敌人。 城内是两条大街十字相交,以百计低矮的土石屋错落分布,还有大量营帐夹杂其中,形成充满塞外民族风情特色的聚居地。 李智机的牙帐设在芒山上,是个有坚强防御工事的大木寨,旌旗飘扬,雄视饶乐,像是饶乐城的守护神。 李智机本要龙鹰去好好休息,可是龙鹰要为心中大计争取时间,请求立即着手医治他的儿子。李智机哪知龙鹰别有居心,还以为他医者父母心,非常感激。 接受了以万计的奚民夹道欢迎后,李智机亲领龙鹰到牙帐旁李大酺的营帐,请他入内为儿子治病。 乐流和泰娅仍留在处和部,处理诸般事情,包括处决古都的嫡系亲族。 李智机与龙鹰来到躺在羊毡上、盖以薄羊皮的李大酺旁,叹道:“这几天大酺情况转差,还有救吗?” 龙鹰看得暗自心惊,因他横看竖看,都看不出李大酺是个只七岁的孩子,而是像个缩成一团的小老头,皮肤干涩,满布皱纹,却又不得不设法治这教人无从入手的怪病。 龙鹰没有答他,径自蹲下去,探手按着他头顶的百会穴。 李智机不敢作声,怕打扰他。 龙鹰倏地立起,吓了李智机一跳。这个沙场上无情的领军人,变成慈父,急问道:“真的没得救了?” 龙鹰道:“他体内全无生气,如果不立即施救,恐怕活不到明天。可知冥冥之中,自有主宰,大酺王子是命不该绝。” 李智机颓然道:“救回他有什么用,像他现在这副身子模样,如何继承我的王位?唉!他自幼最得本王疼爱,想不到年前忽起此怪病,族内所有神巫都束手无策。” 龙鹰明白他矛盾的心情,道:“本人用的医术,乃千古不传之秘,叫脱胎换骨。他不但可完全康复,且会变成生龙活虎的好汉。给老……噢!不!给本人半天工夫便成,但必须把营帐重重守护,不让任何人进入帐内,包括大王在内。” 李智机喜出望外,道:“若真如此,本王会重重酬谢神医,美女黄金,本王绝不吝惜。” 龙鹰因刚才催动魔气,刹那间游遍李大酺奇经正脉,发觉他脉气作出正面反应,因而信心十足。神气的道:“千万不要提报酬,我们的邦交才最重要。大王可下令全城今夜举行祝捷会,同时庆贺王子的彻底康复。哈!我要为王子做功夫哩!” 李智机知机的离开,还亲手为他拉下门幕。 奚族阿会部的大小酋头全来了,聚在李大酺帐外,陪李智机等候喜讯。事实上包括李智机在内,人人都对龙鹰抱怀疑的态度,不敢相信他可“起死回生”。 较远处聚集大批奚族妇女,由丹丹扶着的奚女只二十多岁,不住抹泪,看服饰便知她该是李大酺的亲母,容貌秀丽,不在泰娅之下。 帐外聚集百多人,却没有人发出声音。 李智机不住来回踱步,等得心焦如焚。 “王父!” 众人被点了穴似的不能动弹,更怀疑耳朵出问题。 “王父!” 李智机全身剧震。 李大酺的亲母首先哭着往营帐奔去,刚好龙鹰揭帐而出,侧身让她奔入帐去,接着是女子喜极狂叫的声音。 李智机是第二个冲进帐内的人。 营帐外鸦雀无声,呆瞪龙鹰。 龙鹰伸个懒腰,道:“今晚王子可陪我们喝酒。” 李智机扑出帐来,与龙鹰搂个结实,语无伦次的嚷道:“他真的好了!真的好了!” 令人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事发生了,美丽奚女牵着儿子的手走出来,他哪还有半点未老先衰之象,皮光肉滑,神采犹胜得怪病之前,稀疏的黄发也变得乌亮闪闪。 帐外爆起震天采声。 第五章 暗渡陈仓 是夜饶乐举城欢腾,散居城外的族人涌进城内,篝火处处,奚族男女围着火堆跳舞作乐,家家户户在门外摆放美酒美食,任族人大吃大喝,那种狂野热烈的气氛,是龙鹰从未想象过的。 李智机在三丈见方的超巨形牙帐内设宴款待龙鹰,陪席的更有五个族内最有权势的大酋头,帐内满铺羊毡,以鹿皮、虎皮和熊皮作挂饰。龙鹰伸长两腿挨着羊皮软枕,位处李智机左旁,舒服得不知人间何世。 伺候他们七个男人的任务,由李智机的众多妻妾包办,她们个个绮年玉貌,衣着暴露性感,无不是出色的奚族美女,即使奚王丈夫在座,仍是毫不避嫌的贴体服伺,放浪形骸,劝饮喂食,尽显塞外男女开放的风气。 五个酋头各有个很长的姓名,龙鹰只记着他们的名字,分别是哥隆、赫根拿、穆野、达天和毕士崇。年纪以哥隆最大,已五十过外。 最年轻是毕士崇,只得二十三岁,当是刚继承父位。而不论年纪大小,都有种好勇斗狠的神态,个个武功高强,谈起战争和杀人时,眉飞色舞,视人命如草芥。 最好色的是哥隆和达天,不时和伺候他们的奚王姬妾搂抱、抚摸、亲嘴,李智机不但不以为忤,还加入以言语调笑自己的姬妾。大家亦习以为常,见怪不怪。 令龙鹰更惊异的是达天玩得兴起,竟就那么抱起身边美女,离帐外出,好一会才回来,谁都清楚他们干过什么事。 龙鹰已是风流的人,但仍然感到尴尬,因为李大酺的美丽母亲与另一美女,被指派来伺候他,不知是否出于对他治好儿子怪病的感激,这叫姿娜的美人儿,分外热情。 由李智机到五个大酋头,均敬龙鹰如神,先后出言挽留他在此居住一段时间,言辞间早视他为同族人。 李智机更将他如何以卦料敌,助乐流打了场漂亮胜仗的过程,绘影绘声的描述一番,五酋头听得目瞪口呆。 姿娜半边身挨贴龙鹰,自己先饮一口酒,然后封上龙鹰的大嘴,将口含的佳酿,缓缓渡进他口里去。 李智机带头鼓掌喝采,众酋头热烈附和。 李智机忽然道:“神医可否为我奚国国运起一支卦?作为我们国策的指路明灯。” 他是以奚语说出来,让其他五人晓得他在说什么。 众酋头肃静下来,洗耳恭聆。 姿娜伏入龙鹰怀里去,害得他差点失去思考的能力。 龙鹰道:“晓得未来可以是很可怕的事,国运更是异常复杂,凶中有吉,吉中亦藏凶,还是以不知为妙。” 包括李智机在内,各人眼中都露出惊怵的神色,显是对茫不可测的未来生出惧意,被龙鹰的话触动了这种平时密藏心内的情绪。 赫根拿道:“晓得未来,不是可以趋吉避凶吗?” 龙鹰含笑道:“这是最乐观的看法。”忍不住探手轻抚姿娜的香背,这美女发出舒服的叹息。 李智机对龙鹰“预知未来”的本领心悦诚服,断然道:“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请神医为我族起一支卦。” 自龙鹰治好他儿子,他便改口称龙鹰为神医。 龙鹰道:“方圆百里内,最高的是哪一座山?” 人人愕然以对,不明白他说的与占卦有何关系。 李智机答道:“该就是东北五十里处的大东山,我们称之为神山,是我们每年祭天的地方。” 龙鹰道:“那就成了,明天我出发到神山去,到最高处冥坐三天,再为大王起卦,然后回来告诉大王结果。” 李智机和众酋头肃然起敬,齐表感激。 达天问道:“占卦前可以近女色吗?” 龙鹰笑道:“不是在冥坐的三天内便成。” 众人怪叫喝采。 穆野暧昧的笑道:“姿娜夫人有福了,可让神医在床上为你治另一种病。” 他的话惹起满帐笑声,充满戏谑色情的意味。姿娜则害羞的在龙鹰怀中扭动,一副千情万愿的模样。 赫根拿道:“姿娜是大王的禁脔,大王从不让她伺候我们,可知大王如何敬爱神医。” 龙鹰忍不住问道:“如果事后有了孩子怎么办?” 李智机欣然道:“儿子愈多愈好,本王会视如己出,但必须得本王首肯,否则本王把他们两人都杀了。” 龙鹰苦笑道:“大王的盛意本人心领了,本人始终是中土人,不惯这边治好儿子的病,那边便和儿子的母亲欢好。” 姿娜“呵”的一声抬起头来,双目射出央求的神色。 李智机以汉语笑道:“贵国不是也有入乡随俗这句话吗?我们奚族和你们不同,草原是大家的,我们这些当领袖的,从不向下面的人征税,有事同心合力,并肩作战,战胜得回来的美女牲畜,依功劳分配。战争时我们比你们更捱得苦,以马革裹尸为最高荣誉;但在平时,我们比你们更懂享受生命。不必多言,直至天明,姿娜是完全属于你的。” 龙鹰见招拆招,忙道:“由于本人必须尽快赶返中土,不如今晚立即动身到神山去,一切待回来再说如何?” 李智机无奈答应。 姿娜搂着他献上香吻。 龙鹰策雪儿,连夜离开饶乐,先装模作样朝奚人的神山奔驰,离饶乐三十里后,改变路线,朝位于营州西北四百里的契丹新城狂驰而去,同时揭开面具,收入囊里。 自拥有雪儿后,他还是首次将雪儿的超凡力量发挥至极限。不理地势如何险阻难行,雪儿逢溪过溪,遇水涉水,穿林越山,视黑夜如白昼的履险如夷,以风驰电掣的惊人速度,载着龙鹰朝契丹新城狂奔而去,愈跑愈有劲,人马均痛快至极。 龙鹰颇有与雪儿化为深夜出没的幽灵般的感觉,纵使被人看见,也会以为是一阵阴风,见影不见物。 在往饶乐途上,他已从亲如兄弟的奚人套得有关契丹人多方面的资料,包括契丹新城的地理环境,甚至尽忠和孙万荣的生活习惯和行事作风。最有用的是尽忠热爱打猎,每天清晨必出城狩猎,并以此作为锻炼骑射,好将自己保持在最佳的状态。 当东边天际现出曙光,契丹新城出现远处。龙鹰心中叫好,一夜之间竟凭雪儿骄人的脚力,跨越近四百里的遥阔距离,从饶乐进入契丹人的地头,直抵契丹人名之为白马的新城。不由记起花秀美说过,契丹人有个关于白马的美丽故事。 魔气狂送,雪儿倏地增速,借林木的掩护,七、八里路像剎那间的事,绕到新城正门外三里许的一片密林,勒马停下,翻落马背。 龙鹰爱怜的搂着雪儿,夸奖一番,放它到附近一处河溪休息吃草,吩咐它静待自己回来,雪儿懂性的依言去了。 龙鹰展开脚法,来到林木边缘处,往新城方向窥视。 在新城四方,分布着数座高达三丈的箭楼,以木石筑成,上有契丹战士放哨,离他最近的一座,只有半里之遥。 新城依山险而建,四周的树木均被清除,不论白昼黑夜,要偷潜入城都是难比登天,不由暗呼好险。若自己没有确切情报,妄图入城行刺尽忠,肯定无功而还。最坏的情况是失陷城内,力战而亡。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c*o*m 龙鹰掏出飞天神遁,耐心等待。 “砰”的一声,城门降下,百多人策马从城内奔出,越过护城河,奔出城外,转左而去。 龙鹰大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滋味,晋入魔极状态。疾掠而出,神遁激射,抓着九丈外一株树的横干,一缕轻烟的朝目标追去。 他全力以赴,尽展魔种能耐,不到一盏热茶的工夫,绕了个大弯,来到敌人前方,藏于一棵巨树的枝叶茂密处,离地足有三丈。 百多骑扇形状散开,大部分人正弯弓搭箭,找寻射猎的目标。其中一组人特别靠近,由十多个高手护着尽忠,不徐不疾往他的方向驰来。 尽忠的体形并不惹人注目,一如奚人形容,方面大耳,身材瘦削,左额角长了个肉瘤,下颔翘起,非常易认,装束则与其他人没有大分别。 龙鹰进入无惊无喜,冷静沉着,持亘在颠峰的状态,对敌人的微妙状况,了然于胸臆。 敌人忽然改变方向,左右两翼朝前奔出,偏往龙鹰的右方去,显是发现猎物。 尽忠一组人亦加速,弯往龙鹰右方的疏林,眼看他们驰离他攻击的范围,龙鹰发动了。 魔劲爆发,龙鹰弹上三十多丈的高空,横过近四十丈遥阔距离,两耳生风的朝尽忠投去。 敌人由于注意力集中往另一边出现的一头麋鹿,直至龙鹰离尽忠不到三丈,离地只五丈的上空,方有人发觉惊叫。 数支劲箭仓卒发射,却没法拿得准头,在龙鹰后方掠过。 尽忠朝他望来,惊骇欲绝下扔掉长弓,本能地拔出马刀,往凌空而来的龙鹰劈去,反应是一等一的敏捷。 尽忠旁的护驾高手纷纷拔刀,不过已迟了一步。 龙鹰乌刀一闪,劈中尽忠的马刀,尽忠惨哼一声,虎口爆裂,马刀甩手脱飞。龙鹰就借两刀相击的反劲,借腰力落下,足点尽忠坐骑后背,战马受惊嘶跳时,尽忠被龙鹰执着头发,龙鹰抓着力图侧身堕马的尽忠,乌光再闪,尽忠立即身首异处。 龙鹰提着尽忠的首级,乌刀回到背上,借足点马背之力,险险避过数把劈来的马刀,冲天而起,投往刚才发动的原处。 百多骑悲恸欲绝,发了疯的驱马朝他追来。 龙鹰落在一株树上,掏出神遁,灵动如猿猴般在林树之间飞掠,借神遁不住改变方向,将追兵远远抛在后方。当他落在雪儿的马背上,他晓得已扭转整个形势。 当天他朝南疾驰,到黄昏远离险境方停下来,雪儿也有点吃不消,龙鹰遂找了道小河让雪儿喝水吃草,他则在附近采山药,依《万毒宝典》教导的方法,制成药剂,先洗干净尽忠死不闭目的首级,敷上药剂,以除味防腐,才以带来的布条重重包裹,放入布囊里,又顺手塞进草药,一切妥当后,找个地方大睡一觉,到日上三竿才醒过来,还是被蹄声惊醒的。 龙鹰心叫厉害,晓得契丹人的搜索范围,向他扩展过来,而他是故意留下气味,引得敌人以为他逃返山海关。现在做足辟味的工夫,立即为雪儿装上马鞍,踏镫上马,施展黑夜奔马的奇技,过山越岭的绕个大弯,返饶乐去也。 翌日黄昏,龙鹰返抵饶乐。借口必须沐浴更衣,先躲到帐幕内,将尽忠的首级藏于其中一个药箱内,才在文丝的引领下,与雪儿到牙帐山后的一道清澈的小河,龙鹰在那里为雪儿洗刷干净,才到小河和文丝戏水为乐,深深享受草原和美女的生趣。 是夜李智机率五大酋头在牙帐内设宴款待他,今次帐内没有女人,他们的表情都带点紧张,因对龙鹰即将说出的未来,怀着吉凶未明的惶恐之心。 龙鹰在众人期待下,终于开腔道:“本人幸不辱命,成功为贵国占得一卦,此卦名‘特行处变’,乃寒家秘术。” 李智机和一众酋头对他的“医术”和“能预知未来”已深信不疑,大气不敢呼一口的聆听。 龙鹰双目魔芒闪闪,扫视众人,以铿锵有力、信心十足的语调道:“‘特行’指的是贵国的现况,‘处变’指的是未来的变化,现在和未来互为影响,难以区分。此卦为寒家四十九大卦之一,采先后天八卦,金木水火土五行之术,配以六十甲子以定方位吉凶。” 他以奚语娓娓道来,遇上特别名词,索性说回汉语,听得众人似明非明,连懂汉语的李智机亦露出吃力迷惘的神色。但正因如此,反令他们感到龙鹰有鬼神莫测、通天通灵的神秘异力。 龙鹰续道:“对个人来说,变是指身旁人事的变化。对国来说,却是邻近诸国的变化。此卦意旨分明,首先是三个月内,邻国必有大变。” 众皆动容。 李智机按捺不住,问道:“是怎样的大变?” 龙鹰又浮起“行蛊惑”的三字真言,缓缓道:“是翻天覆地的变化,若本人批测无误,该是邻国有覆亡的大祸。” 哥隆年纪最大,在众酋头中亦以他最有地位,插言道:“我们的邻国,就是贵国、突厥、契丹和霫国,但不论是哪一国,都没有在短期内覆灭的可能性,何况是在三个月内?” 龙鹰在众人注视下,道:“本人是依卦直说,不理其它。懂得掌握天机者,定要顺天而行,至少在这三个月内,静观其变,如果逆天而行,轻举妄动,必招大祸。” 这番话,就是要奚人不敢出兵助契丹人。 李智机点头道:“三个月的时间,弹指即过,这点耐性我们还是有的。” 转向各酋头道:“若神医的预言灵验,我们还敢不相信他吗?抹亮我们的眼睛,看未来的三个月会发生什么事。”又对龙鹰恭敬的道:“请神医继续指点。” 龙鹰心忖如把尽忠的头提来给他们看,保证立即深信不疑。道:“此变不限于一国,卦象所指,西南方均转盛,千万勿要撄其锋锐。” 李智机倒抽一口凉气,道:“那岂非指贵国和突厥人吗?” 龙鹰道:“理该如此,至于如何应付,本人因身份特别,不愿置喙,由大王和大酋们斟酌。” 李智机呆瞪他片晌,点头道:“神医是有大德行的人,并不借此事说服我们投向贵国,令人敬佩。” 众酋头纷纷颔首表示同意。 塞外民族和中土人其中一个分别,就是喜怒形于色,不隐瞒心内的情绪。 龙鹰道:“至于更遥远的未来,只要在未来三个月走对了路,将是吉大于凶,贵国会有大段时间国运兴隆,关键处在能否‘特行’?特行然后能处变,处变然后能不变,不求不贪,享受大草原的赐予。哈!享受上天给你们的美女。” 众人如释重负的哈哈笑起来。 第六章 返回幽州 李智机亲自送他回帐,边走边道:“神医不是奉有大周女帝的密令,到这里来说服本王,助你们对付契丹人吗?” 龙鹰胡诌道:“我们王家累世从医,先祖有句遗训,是永不涉政。王某人什么都不懂,只懂医人。至于占算未来,是非必要不出手。” 李智机感激的道:“神医对本王和本族都是恩重如山,将来如有什么用得着我们的地方,我们必会出手。” 龙鹰差点露出狐狸尾巴,请他联手对付契丹人,不过此为下下之策,且时机未成熟。道:“本人会谨记大王的话。哈!咦!帐内有人呵!” 李智机暧昧的笑道:“我们男人追求的,不外是荣誉、财富和美女。神医不用客气,姿娜的身体肯定是男人的恩物。我族中对她垂涎者大有人在,但本王只愿与神医分享。”接着不理他愿意否,将他推入帐内。 方圆丈半的帐内燃起一盏羊油灯,将帐内的封闭空间沐浴在温柔闪动的火苗光里,大草原的星夜今晚格外动人。只穿上薄袍的奚族美女跪伏地上,娇羞的道:“姿娜奉王命伺候神医。” 龙鹰几乎能肯定她袍内别无他物,想起她贵为王子的亲母,等若奚族的王后,身份尊贵,心中别有一番滋味。 姿娜盈盈起立,为他宽衣解带,伺候他睡在厚软的羊皮毡上,然后卸下外袍,露出羊脂白玉般的美丽胴体,这才捏熄羊油灯,钻进他怀里去,搂紧他,呼吸渐速。 龙鹰心中生出古怪的感觉,像在此刻方晓得自己身在大草原,深深享受着大草原的一切。怀内的美女是如此有血有肉,拥着她便像拥有整个大草原。 道:“你不须用这个方式来谢我,医人是我的天职,何况我自知貌丑,根本配不上你。” 姿娜的吻雨点般落到他的丑脸,娇吟道:“神医是大草原上最美丽的人,占有姿娜吧!今夜姿娜是完全属于你的。姿娜唯一可酬谢神医的东西,就是自己的身体。” 龙鹰心中涌起怜意,更晓得不论过了多少年月,当把大部分东西都忘掉时,仍会记得这激情的一夜。 可能是奚人以妻侍客的习俗,翌日天未亮,姿娜已离帐去了。他多睡片刻,醒来时本准备立即离开饶乐,岂知揭帐而出时人头涌涌,聚满来求医的人,出奇的是李智机竟领着亲卫高手,维持秩序。 看见求诊者的目光,龙鹰立告心软,立即开帐治病。文丝、丹丹、边石等全来了,自动请缨做他的助手。 龙鹰使尽浑身解数,融合魔种、宝典,与不住因经验提升的医术,来者不拒,即使不能令对方霍然而愈,也大见好转。由晨早忙到深夜,小睡个许时辰,又起来继续为奚人治病。闻风而至的人愈来愈多,就是这样忙足十多天。终于有一天,起来后只有疏疏落落的十多个求诊者。但也花了他半天工夫,才可以松一口气。 乐流和泰娅回来了,带回包括百名处子在内的大批战利品,趾高气扬。 乐流道:“大王有令,先让神医挑两个处女,然后才轮到其他人挑选。” 龙鹰心忖这还得了,忙道:“我是注定必须独身的人,实在无福消受,请你老兄代我要了她们。” 乐流道:“神医是我平生所遇的人中,第一个拒绝美丽处子的人。我已有两个,再多受两个会惹来闲话。” 龙鹰灵机一触道:“你先给我挑选两女,再以我的名义转赠给边石和廷青,这两个人心地很好,请他们看在我分上,善待她们。” 乐流感动的道:“神医确是个离奇的人。” 龙鹰道:“还有一件事,请你帮忙,可否派人到幽州,着我方的人派兵出关来接我?” 乐流道:“神医准备何时离开?” 龙鹰道:“我已耽误太久,明早起程回国,烦老兄顺道通知大王。” 乐流道:“那今夜神医必须接受我的安排,由我挑选最美的女人陪你。” 龙鹰苦笑道:“不用这么客气吧!” 晚上李智机设野火盛会为他送行,来参加的大酋小酋、神巫战将,人多至以他强大的记忆力亦容纳不下那么多人,宾主尽欢,累得龙鹰满体酒精,头重脚轻回到帐内,帐内又是春色无边。 翌日起程,想不到送他一程的竟是泰娅和乐流等原班人马,只文丝等五女未获准同行。 两个药箱只带一个走,箱内的药材所余无几,其真正任务是装载尽忠的首级,缚袱在一匹骏马背上。 乐流和龙鹰并骑领头而行,在李智机一众奚族领袖殷勤相送下,长长的队伍驰出饶乐城。龙鹰心怀大畅,极有不虚此行之感。 乐流道:“契丹人近日出现了异常情况,大王怕他们会扰及神医,才肯让我送神医回山海关去。” 龙鹰心知肚明是怎么一回事,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乐流道:“近十天契丹人大举出动,四处搜索,更十多次入侵我境,被我们驱逐。听说山海关那边更紧张,已发生过多起流血事件,契丹人又不肯明言为了什么事,耐人寻味。” 又压低声音道:“听说契丹的无上可汗病重在床,已很多天没有出来狩猎。” 龙鹰与他再闲聊两句后,落后到泰娅之旁,笑道:“侍卫长回来后,为何连招呼都不来和本人打一个?” 泰娅抛他一个媚眼,半真半假的道:“晚上又没有泰娅的分儿,找神医干嘛?” 龙鹰苦笑道:“我是被迫的!” 泰娅笑得几乎失控,喘息着道:“信你的肯定是大傻瓜。离开前,泰娅去征询大王的意见,问他若神医要泰娅侍寝,泰娅该如何应付?” 龙鹰双目放光道:“他如何回答?” 泰娅道:“他说神医是他和我族的大恩人,泰娅当然不可拒绝。” 龙鹰紧张问道:“侍卫长如何答他?” 泰娅横他千娇百媚的一眼,含羞道:“王命难违,泰娅只好千万个不情愿的答应了。” 五天后,终抵山海关,来接他的竟是郭元振和他成军不到两个月的三千精锐,随行的还有万仞雨和风过庭。 与泰娅等依依道别后,新军阵容鼎盛,士气昂扬的通过山海关,返回幽州。 娄师德晓得龙鹰回来,立即召来大将杨玄机和张九节,在幽州都督府举行自龙鹰被任命代驾亲征以来,最重要的军事会议。 而直至龙鹰步入会议厅的一刻,他仍没有向任何人透露已取得尽忠项上的人头。 娄师德本欲请龙鹰坐上主帅的位,其他人分坐左右两边,但龙鹰怎都不肯入座,只好各坐一边。 东面坐的是娄师德、杨玄机、张九节和郭元振。另一边坐的依次是龙鹰、风过庭和万仞雨。龙鹰装尽忠首级的布袋,就那么的搁在太师椅旁的地上。 杨玄机和张九节与龙鹰三人是初次见面,态度客气却保持距离,显然是因在不知详情下,看不起他们三个刚上战场的新丁,怕他们像武氏子弟般贻误军机。 娄师德先述说别后的发展,指出已依龙鹰之言整顿全军,老弱伤病均被送返原乡,恩恤优厚,且三年内不用纳粮税,惠及全家,且家中足龄壮丁五年内不用服役。重整后的总兵力骤降至十五万人,军饷大增五成。军队气氛虽有改善,但怯战的气氛仍弥漫全军,情况并不乐观。最后道:“现在有一个传闻,也是现今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尽忠忽罹怪病,卧床不起,性命危在旦夕。” 杨玄机有点似黑齿常之,一派儒将风范,五绺长须,高而瘦,但却不苟言笑,与黑齿常之的挥洒自如大相径庭。他目注龙鹰道:“龙先生在奚境有否听到类似的消息?” 龙鹰点头道:“确曾听过,但奚人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幸好我是神医,晓得他患的是什么病!” 郭元振大喜道:“究竟是什么怪病?” 龙鹰哈哈一笑,右手提起布囊,左手探进去,故作神秘道:“是一种连我这神医都治不来的绝症。” 众人目光全落在他的布袋内。 万仞雨首先猜到,道:“我的娘!不要哄我们开心。” 风过庭是第二个猜中的人,叹道:“怎可能办得到呢?” 郭元振会意过来,剧震道:“我操尽忠的十八代祖宗,你也有今天了。” 娄师德颤声道:“没有可能的。” 杨玄机和张九节你眼望我眼,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龙鹰刚才躲到房内,早拆掉包裹的布带,为的正是这一刻,抓着尽忠的首级,一手提出来,同时起立,移到两排人的前方,高举契丹无上可汗的首级。 娄师德、杨玄机和张九节,即使未见过他,对他的容貌亦知之甚详,尤其是额角招牌般的大肉瘤,加上首级经龙鹰药制,栩栩如生,非常易认。 大堂静至落针可闻,接着爆起震堂采声,人人胡言乱语,大爆粗话,兴奋至极。 娄师德忽然走出堂外去,回来后道:“明早我们在大校场举行最盛大的阅兵仪式,将尽忠的首级向全军展示,然后立即送返神都,让圣上过目。” 龙鹰将首级塞回布袋去,张九节恭敬接过,放在一边的空椅去。 众人重新坐好。听龙鹰眉飞色舞地详述如何诓奚人他是到神山去,事实上却偷入契丹境内,进行刺杀尽忠的行动。 龙鹰稍顿续道:“此举虽能大振我军士气,但对方却成了哀兵,所谓哀兵必胜,两下扯平。但只要我们做到一件事,孙万荣的首级将是我们囊中之物。” 此时杨玄机和张九节对他已刮目相看,听得他分析入微,胜而不骄,均感心折,不住点头。 万仞雨不耐烦的道:“不要卖关子了,立了些小功小劳,便沾沾自喜。” 娄师德笑道:“任何人若可以像我们鹰爷般,单人匹马深入敌后,割下尽忠人头,不论如何神气仍可令人看得顺眼。” 龙鹰道:“我不是不想直接说出来,而是须按部就班,诸位大帅大将方能明白小子的小计。哈!” 风过庭悠然道:“禀上鹰爷,我们正在洗耳恭聆。” 往山海关途中,龙鹰已从郭元振处,尽悉敌我双方的形势。从容道:“我们先收复平州。” 平州是契丹人在长城内两个重要据点之一,西为山海关,东临渤海,直接威胁幽州,还可舍幽州攻掠沿海诸城,更令山海关形同虚设。 张九节发话了,他是猛将形的人物,目如铜铃,容貌粗犷。手大脚粗,满脸须髯。声如洪钟道:“孙万荣在平州驻有重兵,后方为位于白狼水北岸的营州,乃孙万荣的大本营。左为蓟州,亦是在契丹人手上,不论营州或蓟州。均可以迅速支援平州,至乎可直接派兵攻击我们。这些还不是最头痛的问题,最令人头痛的是守平州的是孙万荣的头号猛将乙寃羽,此人智勇兼备,善守城,我们两次进攻平州,都是损兵折将而回。” 风过庭道:“此仗我们绝不可输,否则杀尽忠而来的如虹气势,将付诸一炬。” 龙鹰道:“我们是不会输的,且赢得轻松漂亮。最精采是当平州重入我们手上,孙万荣将被逼至亲自到蓟州坐镇,那时我们的机会便来了。” 娄师德不解道:“如何可轻松容易的夺回平州?” 龙鹰道:“给我建一个高台,要比平州的城墙还要高上少许,下装巨轮,以人力推动,就像攻城的巢车,却不要设挡箭板。就凭此车,我们可以雷霆万钧之势,在敌人援军到达前,一举收复平州。” 万仞雨摇头叹道:“这小子愈来愈古灵精怪,又爱卖关子。” 龙鹰笑道:“万爷息怒,这叫山人自有妙计,但说出来就不灵了。惊喜是振奋人心的另一种招数,明白吗?” 郭元振心情大佳的道:“圣上曾亲口训示我,不论鹰爷提出的方法如何荒诞、如何匪夷所思,我们都必须遵从。” 娄师德拍椅柄道:“一切依鹰爷指示。” 三人和郭元振离开主堂,回到栖身的院落,已是二更时分,这个会议开了近两个时辰,谈妥进攻平州和配合上的细节。 他们意犹未尽,到后园的亭子喝茶。 龙鹰解释道:“不是我不想透露,而是破城的关键,就在我们的秘密武器摺叠弓,此事愈少人知道愈好,传出风声便不灵。”接着把计划说出来。 万仞雨担心道:“那天你在皇城的大校场,早以摺叠弓连发四箭,命中千步外箭靶,乙寃羽该早有所闻,怎都有防备之心,如何行得通?” 龙鹰道:“那天我取弓按机栝时,使了个手法,借雪儿马躯掩饰摺叠弓张开的情况,故看到的人,只会以为我将挂在马侧、金光闪闪的大弓取出来,而不知是张可摺叠的弓。” 风过庭道:“非是亲眼目睹,谁人相信竟有射程远达千步之外的神弓?还以为传闻夸大,在下认为即使乙寃羽听过此事,亦不会放在心上。” 郭元振皱眉道:“这么远的距离,乙寃羽又是高手,怕不容易伤他。” 龙鹰笑道:“那就要其它小玩意的配合,郭老哥放心吧!乙寃羽是死定了。” 又道:“荒原舞那小子仍未回来吗?” 万仞雨道:“你离开幽州不到十天,那小子便借口出去探路,到现在仍未回来。唉!真有点舍不得杀他。” 龙鹰道:“不看僧面看佛面,何用取他之命?他们兄妹极可能与当年名列天下三大武学宗师的突厥人毕玄有关系。”遂把天庞告诉他的事说出来。 风过庭道:“难怪他们兄妹这么了得!” 龙鹰大赞郭元振道:“老哥一手训练出来的三千骑,确是精锐里的精锐,令我们大添胜算。”稍顿续道:“但最重要是能在任何天气下,于黑夜行军,他们办得到吗?” 郭元振面现难色,道:“虽然我集中训练他们在这方面的能力,可是由于是在熟悉的环境进行,若到了陌生的塞外,不知他们是否应付得来。” 龙鹰道:“有没有能在晚上发光的颜料呢?” 郭元振道:“有种叫夜光漆的东西,可在黑夜里现出荧光,但近看才有用。” 龙鹰大喜道:“那就成了。现在我们回去睡觉,明天将会非常忙碌。” 众人各自回房睡觉去也。 第七章 四路进军 清晨时分,三军齐集大校场,接受代驾出征的龙鹰检阅。龙鹰虽未曾真正领军,但早成了大周军心中的英雄人物,其事迹广为流传,加上有天下第一刀之称的万仞雨、稳为军中第一剑手的风过庭,人人渴望得睹他们的风采,但仍没想到他会用竹竿挑着个人头出场。虽一时看不真切,但知此首级大有来头,却没人猜到竟属契丹之主。 十二万武周大军,分成百多组,分布在纵横达千五丈位于城东的大校场上,队形整齐,气象肃穆壮观,没有人呼一口大气,只剩下龙鹰由娄师德、杨玄机、张九节、郭元振、万仞雨和风过庭陪同进场的蹄音。 龙鹰双目魔芒大盛,策马立在三军前的帅台上,环目扫视,娄师德等在他后方一字排开,他们的战马衬得回复四蹄踏雪的雪儿更是神骏高大,坐在马背上的龙鹰状如天神。 蓦地雪儿人立而起,两蹄往前猛踏,发出震慑全场的嘶叫,龙鹰则仍从容淡定,露出一个灿烂笑容。 雪儿足回地上,神气的抖动几下。 龙鹰将竹竿往前伸,垂下,大喝道:“这是谁的首级?” 十二万人响起嗡嗡议论的声音。忽然有人惊呼道:“看那个肉瘤!”也有人不肯定地呼叫道:“尽忠!” 龙鹰狂喝道:“对!这就是契丹之主,自号‘无上可汗’者尽忠的人头。” 全场十二万人哄动哗然,几乎不敢相信眼前铁铮铮的事实。 娄师德驱马移前,来到龙鹰右侧,大喝道:“尽忠的首级,是由我们的鹰爷,单人匹马直赴契丹人的新城,于千军万马里从尽忠身上采回来。尽忠不是病了,而是患了身首异处的绝症。” 大校场爆起轰天欢呼应和,开始沸腾。 张九节也往前移,举臂狂呼道:“这是谁的首级?” 三军齐声叱喝道:“尽忠!”巨大的声音,不但震动大校场的上空,还远传至城内每一个角落。 场内人人双目放光,情绪激烈。 杨玄机乘势移前,叫道:“从今天开始,我们将是战无不胜的天朝之军。我们的血仇,必须以敌人的鲜血来清洗。我皇万岁万万岁!” 全场齐声应和,高呼万岁。 万仞雨、风过庭和郭元振移到两侧,七骑并排台上。 龙鹰待呼喝声稍敛,以魔劲注入声音里,看似没有提高声音,却每一句话都清晰传入众兵的耳鼓去,道:“本人龙鹰,今次是代驾出征,你们不是龙鹰的属下,而是我龙鹰的兄弟。我要带你们去打一场大胜仗,且是彻底的胜利。下一个我龙鹰割下的首级,就是从孙万荣的身上割下来。” 不待众人反应,先将挑首级的竹竿往横垂下,探手从雪儿马侧取来装在鞍侧处的接天轰,右手举之往半空,就那么单手挥旋。接天轰变戏法似的幻成漫空光影,发出可怕至极的呼啸破空之声,直有撼天震地惊人至极的威势。 不要说三军,连娄师德、杨玄机、张九节和郭元振亦看得目瞪口呆,没想过世间竟有如此可怕的神器,可以想象它在龙鹰手上,纵横战场无坚不摧的威力。 光影消去,就像出现时那么突如其来,变成扛在肩上长一丈二尺的兵器。 龙鹰在众人看得呼吸屏止的当儿,再现信心十足、充满强大感染力的笑容,好整以暇的道:“我龙鹰将凭此御赐神兵,割下孙万荣的人头。” 大校场爆起再无法遏制的吶喊喝采,人人激动如狂。 娄师德等全体掣出兵器,指向北方,齐喝道:“我皇万岁万万岁!” 三军齐声应和,高举各式兵器齐指北方,士气斗志攀上颠峰。 接着的三天,聚集在幽州的主力大军,全体开赴前线,兵分四路,阵容鼎盛,士气昂扬。 第一路由娄师德亲自领军,兵力最强,达六万人。直出关外,于擅州城西北二十里处停下来,目标是固守而非攻敌,于战略要点建设坚固战寨,牵制敌人。因敌人总兵力只在八万人间,且分散于营州、蓟州、平州和新城,一时间将无力挑战此主力军,让娄师德这最资深的大帅可从容部署。 第二路由杨玄机领军,兵力二万,直扑山海关。务要将此域外重镇置于绝对控制下,掌控长城。 第三路由张九节指挥,兵力五万,朝蓟州步步为营的缓军推进,一副稳打稳扎的格局。 第四路兵力最薄弱,是万仞雨和风过庭苦心训练出来的一万精兵,又以隐在暗处,秘密随行的三千精骑为辅,由郭元振领军。 表面看来,第四路军最弱,领军的郭元振又不是有名气的大将,只要深谙兵法者,该认为大周军此次军事行动。是以蓟州为目标,其它只是牵制性质,而第四路军更是聊备一格。 最精采是龙鹰等三人起始的一段路程,会随张九节的第三路军开往蓟州。由于雪儿和龙鹰均非常易认,将更坚定契丹人错误的想法,岂知他们的目标是平州。 物资、粮货和各类攻城器材源源不绝从大运河送上幽州,武曌遣来的二万人负责守卫幽州和附近的城池,由李多祚亲来指挥。大运河还集结水师战船队,可随时支援各后方城池。 起程前,荒原舞回来了,只从他能及时回来,便知他大有可能一直在旁窥伺,于关键时刻加入他们。 蓟州离幽州最近,缓走三天后,离蓟州已不到十二里。张九节对这一带地势了如指掌,选取了几个有优良条件的战略地点和制高处,下令动工立寨,成为攻城大军后方的有力支援。 龙鹰、万仞雨和风过庭聚在军帐内,召来荒原舞。龙鹰回来后,尚是首次见到他,客气几句后,道:“我们立即动身。” 荒原舞大讶道:“到哪里去?” 龙鹰探手抓着他肩头,微笑道:“我们现在是去大玩一场,荒原舞你有兴趣吗?” 荒原舞眼中闪过惊异神色,叹道:“到平州去!对吗?” 三人均对他思想的敏捷精到,感到惊异。 荒原舞又道:“鹰爷是如何办到的?” 龙鹰知他指的是杀尽忠的事,不答反问,道:“尽忠死亡的消息传开去了吗?” 荒原舞有点意兴阑珊的道:“像瘟疫般传播着,我刚入关便听到人谈论此事,山海关各族各帮,都约束手下,偃旗息鼓,因知我们必有大规模的军事行动。” 万仞雨道:“有没有其它消息?” 荒原舞道:“契丹人非常紧张,不住从各地调动兵员到营州去,又加强城防和巡逻。我曾亲眼目睹一支约五千人的契丹兵,从新城往营州去。” 龙鹰叹道:“新城危矣!” 荒原舞惊异之色一闪即逝。 风过庭道:“探得往契丹人新城的行军路线吗?” 荒原舞现出苦涩的笑容,道:“还有什么意思呢?” 三人均明白他的心情,只他自己不晓得被三人看破,气氛很不自然。 龙鹰淡淡道:“你仍要随我们去吗?” 荒原舞振起精神,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龙鹰起立道:“我们趁黑走!” 平州位于滦河东岸,此河从西北而来,流过长城,出渤海,宽处逾百丈,成为平州的天险。 平州的规模,大上蓟州一倍。而与幽州相比,虽是卫城的规模,但城墙坚固,高十五丈,宽两丈,全城纵横约五百丈,城周长一千六百丈,东南西北都开城门,又引进滦河之水,成宽达三丈的护城河。为防范河水泛滥,全城位于山丘高地,确是尽得地理优势,易守难攻的险塞。 郭元振沿海岸推进,乙寃羽闻得大周军至,拆掉跨越滦水的四道浮桥,断去东西两岸的交通。不过郭元振早猜到乙寃羽有此一着,在西岸扎营度夜,又沿河设置箭楼,筑起防御工事,以防凶悍的契丹人渡河来袭。 翌日清晨,大批水师战船开至,运来五千戍兵,由李多祚亲自指挥,于离城两里处筑起三重防御线,粉碎了乙寃羽多次遣人突袭。到中午时分,郭元振成功筑起三道跨河浮桥,兵员和物资源源送到对岸,并着手建造龙鹰心目中的高台。 黄昏时分,龙鹰四人抵达平州城外,与郭元振的一万精兵会合,高过城墙逾丈的高台亦完成了。 龙鹰四人和郭元振登上一处高岗,遥观平州东城门的情况。 龙鹰轻松的道:“休息够了吗?” 郭元振道:“沉重的工作都由李大统领分担过去,众兄弟昨夜睡足一晚,午后又开始休息,直到此刻,可以随时出动。” 荒原舞目注高台,现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万仞雨用肩头碰他一下,笑道:“猜到了吗?” 荒原舞茫然摇头。 龙鹰颇有大局已定的感觉,道:“射杀乙寃羽后,我们三人会杀进城上去,夺取吊桥的控制权。这是条没得回头的不归路,荒兄有兴趣吗?” 荒原舞现出古怪神色,道:“能与三位在九死一生的环境里,并肩作战,是荒原舞的荣耀。” 龙鹰心有所感,作卧底的痛苦实难以向外人道。初遇荒原舞时,他是何等潇洒,但现在却不时流露出某种情绪,不是因他不称职,而是因他已和他们生出感情,不忍伤害他们。自己将来扮范轻舟,打入大江联,也会陷身同样的处境。 郭元振道:“来!让我给你们看预备好了的东西。” 五人策马回到营寨外的木架高台之下,地上放了一排十多个木箱,他们落马来到箱子前。郭元振命人开箱取来一支怪箭,箭簇被一个径长三寸的圆球代替,道:“这是毒烟箭,球面以麻皮涂上沥青制成,内藏火药、石灰末、砒霜等药料,发射前用烧红的烙锥将球锥透,爆发火焰熏灼敌人。在今晚这种只有微风的晚上,产生的浓烟会历久不散,是从江南运来的厉害火器,我们现在有二千枚。” 万仞雨接过毒烟箭,拿在手上把玩。 郭元振又使人取来一支铁箭,递给龙鹰,道:“这是鹰爷要求的重铁箭。” 龙鹰欣然接过,以手秤重量,道:“果然分量十足。” 风过庭道:“要不要试射?” 龙鹰摇头道:“不用!我已有十足的把握,就凭此箭取乙寃羽之命。” 郭元振从怀里掏出纸卷,来到四人前方,张开,道:“这是画师依乙寃羽外貌画出来的肖像,与他真人有八成相似,幸好他爱在甲胄外穿黄披风,并不难认。” 万仞雨道:“最怕他戴上钢制头盔,铁箭也没法穿破。” 龙鹰信心十足的道:“铁箭将贯满我的真气,加上高度和铁箭的重量,钢甲也顶不住。他戴钢盔更好,会令他减少敏锐度。” 郭元振深吸一口气,道:“我们何时发动?” 龙鹰道:“方均准备好了吗?” 方均已成了郭元振的副手,郭元振没法分身时,由他负起统率三千精锐之责。 郭元振道:“没有问题。” 荒原舞问道:“城内敌人情况如何?” 风过庭代答道:“早在占领平州前,城内住民就全体逃亡,躲到幽州之南的村落城镇去。现在城内只有契丹人,总兵力约在一万二千人间,比蓟州的契丹军多上一倍。” 郭元振接下去道:“所以乙寃羽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即使加上李大统领的兵员,我们只比他们多出三千人。这当然不包括我们的神鹰军在内,他们该已进入伏击的位置。” 龙鹰失声道:“神鹰军?” 风过庭笑道:“这是我们想出来的好名字,却与你无关,而是与它有关。”指向天上。 五人抬头望去,风过庭的神鹰正在高空盘旋,监察平州城里城外的动静。 龙鹰拿他没法,向郭元振道:“我们半个时辰后发动。哈!他奶奶的,今晚老子该可在城里好好睡一觉,若可搂着个美娘儿来睡会更爽。” 木构高台在过百个特别粗壮有力的大周兵拉拽推动下,稳如泰山的朝平州城东门移动,直逼而去。台上四角挂着风灯,蒙蒙眬眬映照出四个人的身形。 一万精兵亦全军发动,步履整齐的随高台往前推进。军靴踏在泥石地上,发出庞大的足音,震动大地。 李多祚指挥四千骑兵,分成两组,在两侧押阵,防止敌人从左右方的城门绕过来突袭。 一万精兵全体步行,在高台后列成战阵,前排手持高盾,后三排是弓箭手,接着是分为五队的步军,分持矛、斧、刀、枪等冲锋陷阵的兵器,身穿轻甲,做好巷战的准备。 高台上,万仞雨和荒原舞立在前方,龙鹰和风过庭居后,人人从容冷静,一点不紧张,谈笑自若。 万仞雨笑道:“龙小子真风流,连攻城前也想着破城后要找个娘儿来睡。” 风过庭道:“这个叫习惯成自然,没法改的。” 龙鹰向荒原舞笑道:“以荒兄的人品武功,又舞技歌艺出众,该比小弟有更多风流韵事。” 荒原舞叹道:“不要提了,我是注定了做薄幸人,真不敢碰正经人家的女子。” 万仞雨道:“荒兄怎可能有这个烦恼,塞外女子远比我们中土的开放,难道不是这样吗?” 荒原舞道:“那就要看她们追求的是一夕欢娱,还是长相厮守。而我则像风兄的鹰儿,在天上自由翱翔,不受任何管束,游遍大地,直至老死他乡。” 龙鹰道:“原来荒兄志在远方,我也想过这种生活,不过怕我的娇妻们受不了。” 接着大喜道:“乙寃羽现身哩!” 三人目光投去,乌灯黑火的城头上,人影幢幢,一时哪分辨得谁是乙寃羽。 高台继续移动,当抵达离城千步远处,悠然停下来。军阵的万兵整齐一致的重踏两步,倏地停下来。 风过庭问道:“他在哪里?” 龙鹰道:“就在门楼左旁三十步许处,躲在城垛后朝我们观望,所有箭手均箭在弦上,等我们去喂箭。我感应到乙寃羽心中的惧意,像他这种爱用计的人,特别害怕面对猜不透的情况。” 取出摺叠弓,半蹲下去,借万、荒两人遮掩他张弓上铁箭的连串动作。又喝道:“吸引他注意。” 万仞雨大喝过去道:“乙寃羽!今夜你的死期到哩!”他说的是龙鹰教他的奚语,好让对方听个清楚明白。 龙鹰在他含劲说出乙寃羽三字时,铁箭离弦而去,斜斜射上星夜下的高空,一去无迹。 第八章 圣神旨到 万仞雨和荒原舞往左右移开,让乙寃羽的目光可直接落在后面的龙鹰和风过庭身上,龙鹰则前踏两步,来到台缘处。每个行动,均经精心设计,务必要吸引对方的注意力。 龙鹰刚藏起摺叠弓,功聚魔目,远在城墙上乙寃羽的面容顿时变得清晰,他一边感应着铁箭升抵离对方立处墙头逾百丈的最高点,然后斜画出优美至难以形容的弧线,往乙寃羽弯下去。 此箭乃他融合过往所有经验和灵应的颠峰之作,绝对是魔极级的箭法,迅如电闪,无影无形,贯满敛而不露的魔劲,不发出任何声色。 乙寃羽在墙垛后现出胸口以上的半身,头戴兽形钢盔,只露出双目和鼻以下的部分,正狠盯自己。 龙鹰知是时候,大喝道:“乙寃羽!接受上天对你的惩罚吧!” 乙寃羽似要大骂,刚张开口,铁箭已离他额头不到六尺,他终是高手,发觉有异,抬头上望,现出惊骇欲绝的神色。 铁箭破盔而入,发出奇异至难以形容、又干脆利落的金属磨损怪响,从前额强贯入他的面门,乙寃羽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往后倒跌,他的左右手下们立即乱成一团。 龙鹰狂喝道:“乙寃羽死了!” 万仞雨三人同时大喝道:“乙寃羽死了!” 接着是大军齐嚷道:“乙寃羽死了!”都是以奚语嚷出来,轰传城里城外。 大周军的士气沸腾起来。 郭元振的声音大喝道:“前进!” 高台再次移动,八个身手敏捷的大周兵攀上高台,捧来火盆烙锥,伺候他们发射毒烟箭。 平州城墙头乱成一片,数十支箭矢未待他们进入射程,已盲目的射来,显见乙寃羽之死,令守城的契丹军人心惶惶,阵脚大乱。 战鼓急鸣。 毒烟箭一支一支从高台上往敌人墙头射去,爆出一团又一团的毒烟雾,当高台移至护城河旁,远近墙头全被毒烟笼罩,且扩散往城里城外。八个箭手,登上高台,代龙鹰等继续施放毒烟箭,另有盾牌手立在前排,负责挡格由墙头射来的敌箭。只看对方只能射来零星而没有准头的箭,毒烟里又惨哼之声不住起落,便知对方已溃不成军。 郭元振一声令下,三排箭手轮流发射,箭矢如雨般洒往城墙上。 因距离接近,毒烟箭改为深深投进城里去,好惹起更大的混乱。 龙鹰背挂乌刀,手提接天轰,向三人打个招呼,脚下魔劲爆发,三丈多的距离转瞬飞越,一个空翻,落在毒烟弥漫的墙头上,此时哪有仁慈可言,接天轰化作数十道厉芒,利用其两端均为利器的旋动特性,如虎入羊群,七、八个不知所措的契丹人,立即骨折肉裂的往四外抛跌,其中两人更给轰出城墙,发出凄厉的惨叫,掉进护城河去。 大周军见龙鹰成功登城,气势陡增,箭矢改往两边发射,大部分落往城里去,也不知有多少敌人被流矢所伤。只从对方布于墙头的投石机,发射的投石不到十个,便知对方已阵不成阵,没法作有效的反击。 万仞雨、风过庭和荒原舞先后落到龙鹰附近。风过庭最勇猛,甫触地立即凭百变盾硬撞进从门楼那边冲过来的十多个敌人丛中,剑势开展,竟没有人能阻他片刻。四人功力精纯,不惧毒烟。 万仞雨怕风过庭有失,追在他身后,黄芒一闪,将首个遇上的敌人连人带盾劈得掉往城外,势不可挡。 荒原舞正要来助龙鹰,后者以接天轰打得冲过来的敌人后掷侧跌,头也不回的喝道:“荒兄去助他们夺门楼。” 荒原舞脸上又现古怪神色,掉头加进万仞雨和风过庭的战斗去。 两丈宽的墙头,完全在长一丈二尺的接天轰的威力笼罩下,令敌人寸步难进,虽有以百计的契丹战士想冲过来,可是只要步入接天轰的势力范围,不是连人带兵器给捣得往后抛跌,撞倒后面的战友,便是身首异处,或给扫得掉往城墙内外,鲜血激溅。 尖哨声传来,龙鹰晓得万仞雨一方已成功占据门楼,又杀得性起,双手握着接天轰正中处,左挥右打,硬往敌人攻去,对方早被他杀得心寒胆颤,前面的六、七人骇然后退,与后方涌上来的人撞作一团,左仆右跌。 龙鹰倏地后退,风过庭与他擦身而过,守住这边墙头,此时墙头的毒烟雾转趋稀薄。 到了门楼处,万仞雨来到他旁,叫道:“放铁索的绞盘被大铁锁锁死。” 龙鹰朝顶着另一边敌人的荒原舞瞥一眼,见他正施展大开大阖的惊人剑法,一个人接着了前仆后继杀过来数之不尽的契丹战士,不过绝撑不了多久。 想也不想拔出乌刀,竭尽全力一刀往大铁锁劈下去。“铮!”大铁锁怎抵得住他贯满魔劲、力逾千斤的砍劈,应刀变形断折。 万仞雨看得呆了一呆,方懂得转动大绞盘,放下系城门的大铁链。 “砰!” 吊桥降下,跨过护城河,展现畅通的入城之路。 郭元振一声令下,盾牌手拔出佩刀,蜂拥过桥,杀往城内去。 龙鹰一声呼啸,与万仞雨、风过庭和荒原舞,舍下墙头的敌人,翻入城内,两边夹攻守门的契丹战士。 城内守军因主帅被杀,早士无斗志,加上门楼被夺,大周军气势如虹的杀进来,终于彻底崩溃,从其它城门四散逃亡。 方均率领的三千精骑从埋伏处杀出来,分成三十组,对逃走的敌人展开无情的截击和追杀,一个不留。 到黄昏时分,大局已定。 平州城重入大周皇朝之手。 平州的争夺战,不但重振天朝的声威,还带来可观的军事效应。守蓟州的契丹将领何阿小知道平州失陷,防御力远比不上平州的蓟州更难守得住,连夜开城逃亡,将蓟州拱手让予张九节。 在旁俯视的娄师德深明穷寇莫追之理,又知黑夜行军比不上对方,一边移师助张九节接收蓟州城,一边针对营州的孙万荣,于蓟州城外设置箭楼垒寨,大幅加强蓟州的防御力。又分出一军五千人,到平州驻守。 杨玄机亦全面加强对山海关的防御和控制,扭转了该处无法无天的状态。 将平州的指挥权交给李多祚后,龙鹰四人与郭元振和方均率领三千精骑,离平州往蓟州去。夺门战一役里,四人全告负伤,伤得最轻的龙鹰也有三个伤口,不过经十多天的疗治,已大致复元。龙鹰身具魔种,与别不同,第二天已像个没事人。 抵蓟州后,立即举行会议,几乎是原班人马,多了个方均,荒原舞则没资格参加,龙鹰亦不肯让他得知机密。 与上次会议相比,颓唐之势一洗而空,气氛炽热激昂,对契丹人再无丝毫惧意。 娄师德、张九节和杨玄机大大夸奖他们一番,对龙鹰的盖世箭技和奇谋妙策,更是佩服至五体投地。 娄师德叹道:“不过此策只可用一次,再用就不灵光,否则一箭射穿孙万荣的面门,会是多么爽。” 众人听得笑起来,心情无比轻松。 张九节道:“我们应否乘胜追击,直扑营州?” 众人目光全落在龙鹰身上,唯他马首是瞻。 龙鹰道:“我想听郭老兄的意见。” 郭元振在平州一役,表现出色,与龙鹰配合得天衣无缝,地位大是不同,龙鹰特别征询他的想法,人人觉得理所当然。 郭元振坦白道:“不瞒鹰爷,斩下尽忠人头,只证实你武功盖世。可是当攻入平州的一刻,我才真正明白为何圣上和国老对你推崇备至。这番话我不说出来,会郁得很不舒服。” 娄师德大有同感道:“说得好!” 龙鹰连忙谦让。 郭元振续道:“我军新胜,且胜利来得太突然,事实上阵脚仍未稳。契丹人虽败,痛失乙寃羽,可是本国未失寸土,仍占着塞外御守力最强的营州,兵力达七万之众。且因尽忠被刺杀,心中愤慨。如果我们贸然进军,以孙万荣的智勇,当采游击战方式,凭对地形的熟悉,以夜袭的方式、来去如风的战术,不住伏击偷袭,令我们损失惨重,未抵营州已失去士气斗志。所以愚见以为,我们暂时不宜对营州用兵。” 风过庭同意道:“我们须采稳守突击的方法,方为上策。” 万仞雨道:“我们的三千精骑,可在这种情况发挥最大的作用。” 龙鹰摇头道:“我们的精骑,仍比不上契丹人的普通货色,加上我们,或可大添胜算,但损折必重,且难作补充,我不愿他们去送死。” 杨玄机同意道:“然则我们该怎办好呢?” 龙鹰道:“就是以静制动,等待最佳时机的出现。” 娄师德道:“什么时机?” 龙鹰道:“等待并非呆等,而是全面重整阵容,伤者均准立即退役,付以优厚粮饷,死者则重重抚恤。我大周国力雄厚,绝对负担得起。” 万仞雨欣然道:“若圣上责我们花费太多,你最好一个人顶着。唉!龙鹰,从第一眼我便没看错你,所以以石头代金子,为你挡了一招。” 众皆莞尔,气氛融洽。 方均忍不住道:“鹰爷仍未说出需等待的时机。” 龙鹰轻描淡写的道:“就是当突厥人进入契丹国境,攻打契丹新城的一刻。城内住的正是营州契丹将士的父母妻儿,孙万荣后庭失火,仍可能保持现在的战志和士气吗?” 在座各人无不动容。 足音骤起,自远而近,直冲会议堂而来。娄师德一个亲卫不顾一切推门扑进来,跪地禀告道:“圣旨到!” 出乎任何人意料之外,来的竟是在宫内威权仅次于武曌的胖公公。他一个人笑嘻嘻、步履轻盈的进入会议堂,先喝道:“不用下跪,坐着接旨便成。” 众人呆瞧着他。 胖公公大模大样登台坐入帅椅,面向众人跷起二郎腿,好整以暇从怀里掏出圣旨,笑嘻嘻道:“勿要惊异,因为圣旨中包括鹰爷和仞雨,所以不用遵守常用的礼仪,且是由圣上亲手写的,不经其他人,行文用语亦大异一般圣旨,但效力却有过之无不及,且由公公亲来颁旨,以示圣上隆而重之的心意。” 没有人说得出话来,胖公公像在上演只有他一人的独脚戏,但人人均晓得武曌是龙心大悦。 胖公公压低声音道:“尽忠的首级被送到神都,轰动全城,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一洗因硖石谷之败而来的沮丧失落。圣上立命将他的人头高悬定鼎门处三天,令城南人头涌涌,交通壅塞。” 又道:“圣上又大赦因硖石谷之战受牵连的将士和亲属,并举行国宴,与群臣庆祝。我们的龙鹰和万仞雨,获封鹰爷和万爷,但因史无先例,乃权宜之封。” 接着展旨读道:“首先是有关军中的事,犒赏三军当然是必行的事,较特别的是军中凡负刑责者,全体赦免,得享同等待遇。” 原来硖石谷之败后,兵员损折严重,不得不强征在狱中服刑者入伍,武曌现在是来个皇恩大赦。 龙鹰摸不着头脑,道:“圣旨竟是这么写的吗?” 他说出众人心中的疑惑。 胖公公更绝,将圣旨转过来让他们看。竟是一片空白处,只盖上御玺印鉴和武曌的签押。 胖公公笑道:“公公给圣上召去,说出圣旨内容,签名盖章,便着公公拿来宣读,因她不愿花时间写这么复杂的东西。” 各人都听得心中欢喜,可以想象武曌的喜悦。 胖公公道:“长话短说,首先是在座诸位,全升一级,在杀孙万荣后执行,细节容后公布。像九节和玄机,已是大将的级数,再上一层楼便该是某个节度使的大肥缺。哈!” 张九节和杨玄机大喜,跪地谢主隆恩。 胖公公向娄师德道:“老娄你已劳苦功高,何不返神都像老狄般优哉游哉的当宰相,享受一下神都的繁华岁月?” 两人显然非常稔熟,娄师德欣然道:“长江后浪推前浪,我的位子应该轮到像老郭般年轻有为的小伙子去做,我将来的生活,全倚仗公公哩!” 他的话惹来震堂哄笑。 郭元振失笑道:“我真希望自己仍是毛头小子,那就可以重新学射箭。” 笑声再起。 胖公公道:“从没一次颁圣旨,是这般轻松写意。” 向郭元振道:“你的情况特别点,是连升三级,边疆节度使的瘦缺,任君选择。” 郭元振老脸一红,道:“我好像尚未有表现,怎当得起?” 娄师德道:“我只是依事实报上圣上,说你和鹰爷合作无间,否则怎能凭一万兵力,破比你们多二千人的平州?” 郭元振大喜跪地接旨。 胖公公向方均道:“圣上认为方将军最难得是自动请缨留下来当老郭的副手,又全歼敌人大批逃兵,所以立即升你为大将,以后就当老郭的副帅,并于神都赐你一所大宅。” 风过庭道:“御前剑手的名衔,过庭已非常满意,实不愿冠上其他封号,也不希望有官职在身。” 胖公公道:“圣上比任何人更明白你,就赐你作鹰爷的伙伴,你爱随他到哪里去都可以。” 风过庭大喜谢恩。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c!o!m 胖公公起立,众人慌忙随之。 胖公公悠然道:“我还是首次到边疆来,龙小子可陪公公四处看看,特别是山海关,更是公公最想游览的地方。噢!忘了龙小子没有空,还是由过庭和仞雨陪公公去吧!” 龙鹰不解道:“为何我没有空?” 胖公公道:“你滚到东院去便立即清楚明白。” 龙鹰欣喜如狂,一阵风般溜了。 第九章 其次伐交 龙鹰搂着三女,恍如隔世。 三女喜极而泣,又边拭泪边说话,东院厅充盈久别相逢的喜悦,事实上龙鹰离开神都到此刻,不过三个月的光景。 丽丽最懂事,告诉夫君道:“圣上和公公亲临甘汤院,着我们立即随公公登船起程。” 秀清道:“我们从未出过远门,都不知带什么东西好。人雅最傻,只懂去摭拾你的衣衫,说怕你没衫穿,自己的衣服却不带半件。” 丽丽道:“清妹你不要说人雅了,连夫君大人的绣枕都塞入行囊去,只记得和夫君睡觉。” 丽丽和秀清笑作一团时,人雅瞪大美目,天真的道:“忽然间一切都不同了,皇宫换成大运河的美景,现在又和夫君大人在一起。” 龙鹰分享着她们的喜悦,若无其事的道:“到房里去!” 三女羞得霞烧玉颊,你推我让,在龙鹰半强迫下乖乖入房。 清晨时分,胖公公来找他吃早膳,道:“我只能在此停留三天,然后带她们回神都去,这是军规。幸好你没有军职,没有人敢说你闲话。哈!谁敢说你闲话呢?” 龙鹰晓得的确不宜留她们在前线,点头同意。 胖公公道:“那天深夜明空忽然召我去见,瞧到她的案上放着个人头,公公也给吓了一跳。明空绕着人头喃喃自语,不住说没可能的,没可能的。” 龙鹰可想象武曌当时的情况,对尽忠和孙万荣她是恨之入骨,骤见尽忠的首级给送回来,还不龙心大悦?硖石谷之败是武周的奇耻大辱,现在至少清洗了一半。 胖公公道:“明空治国确有一手,不在太宗之下,唯一遗憾是对外武功远有不及,现在却是个非常好的开始。” 稍顿续道:“那晚我们谈至天明。唉!很久未曾这样子了。她告诉我把你亲写的报告看了十多遍,看时多次笑出来,说最妙的是你诓李智机要到高山上卜卦,事实上却是去割下尽忠的人头。她更把你的报告给我看,又指是说书的好材料,因为够荒诞离奇。” 龙鹰大吃一惊道:“千万不要让别的人知道。” 胖公公道:“放心好了,我看过后,明空亲手一把火将它烧掉。” 龙鹰放下心事,骗人的感觉绝不好受。 胖公公道:“十五天前,明空深夜召我去见,劈头第一句就是‘邪帝收复平州和蓟州了’。接着滔滔不绝述说你如何一夜变天,先射杀乙寃羽,夺城楼,降吊桥,一举击溃契丹人,最妙是预先安排伏兵,杀得欲逃的契丹人片甲不留,己方阵亡者不到二百人,如此战绩,怕只有少帅寇仲方能比拟。” 又道:“她绝口不提龙鹰两字,只说邪帝。你明白她的心情吗?你又明白公公的心情吗?你准备何时收拾孙万荣?” 龙鹰道:“我在等待突厥人攻打契丹新城。” 胖公公点头道:“好计!凝艳回国后,默啜立即派来最高规格的使节团,提出几个请求。首先,是要明空收他为子,他便再次臣服于大周。” 龙鹰失声道:“默啜要武曌收他为子,他想玩什么花样?” 胖公公笑嘻嘻道:“该是想名正言顺继承母位吧!不过默啜忘掉当明空的儿子没哪个有好下场,对默啜该不是好兆头。然而明空没有答应,只派人到突厥去册授默啜为‘迁善可汗’,又加封其为‘颉跌利施大单于、立功报国可汗’,全是虚衔,多封十个仍不会有任何实质效用。” 又道:“凝艳此女不可小觑,看破明空想由武氏子弟继承皇位的弱点,虚情假意的修好,让明空在没有外力的威胁下,放心捧武承嗣代李旦为太子。因为能与突厥修好,等若立下天大军功,明空可将功劳全归武承嗣。” 龙鹰道:“凝艳还有什么招数?” 胖公公道:“如果第一招是虚招,接着的一招便是试探虚实,默啜代凝艳向大周皇帝求婚。” 龙鹰嚷道:“这算什么招数?” 胖公公道:“玩政治并非邪帝老哥的本行,此招肯定是凝艳想出来的。换作你是圣上,该挑何人去迎娶凝艳呢?” 龙鹰尚未会意过来,道:“有什么问题?” 胖公公道:“问题大至无限。首先,哪个姓才是皇室?虽说李旦和李显均被赐姓‘武’,骨子里仍是李唐宗室。一俟明空百年归老,立即改回李姓。还不明白吗?” 龙鹰倒抽一口凉气道:“凝艳真厉害,如果武曌以武氏子弟去迎亲,等若向天下公布武氏的天下,终有一天会由武氏子弟继承,立即将拥武和拥李唐两派推向更尖锐的对立和磨擦。武曌看不破突厥人的阴谋吗?” 胖公公道:“她不是看不破,而是没法解开心中死结。当年圣门与李唐争天下,功亏一篑,败走长安,被明空视为婠婠的耻恨。令她认为真正的胜利,必须是改朝换代。公公和她的分歧就在这里,武姓李姓根本无关重要,只要我圣门曾统治天下,并创出史无前例的盛世,便是圣门彻底的胜利。儒佛道三家的人,没人可以质疑,没人可以否认。” 龙鹰问道:“武曌做出选择了吗?” 胖公公道:“她仍在头痛。虚招和半虚实的招数后,便是连续两招实招。说出来之前,明空着公公问你,如果在现时的形势下,默啜全力助孙万荣,我们会陷于怎么样的情况?” 龙鹰坦然道:“我们千辛万苦营造出来的优势将会一扫而空,陷于苦守之局,还要调兵遣将,应付默啜突破西面漫长的战线,大举南下。奚人在这种情况下,将放弃中立,改投突厥和契丹人。” 胖公公道:“所以我说凝艳看得很准,乘机勒索。默啜指出只要我大周肯将丰、胜、灵、夏、朔、代六州降户及单于都护府之地,拨归突厥,并予他们谷种、缯帛、农器、铁等大批物资,默啜便可率部众代大周征伐契丹。唉!这些实招非常辣,会令突厥人得到人畜和物资的补充,国势实力大增,更难抵挡。” 龙鹰从容道:“答应他又如何?只要我们能与吐蕃结成联盟,将可完全抵销他们骤增的力量。” 胖公公道:“幸好有邪帝老兄在,让默啜得意一时又如何?在默啜向孙万荣用武前,千万要按兵不动,否则将逼默啜向你们出手,一旦你们陷于劣势,默啜提出的条件会更辣。” 龙鹰只要想想突厥人的兵力在四十万以上,便知胖公公所言非虚。点头道:“明白!” 接着双目魔芒剧盛,沉声道:“终有一天,我会亲手割下默啜的头颅。” 胖公公道:“全赖邪帝老兄大展神威,否则默啜不会是这种态度和策略。我们怕输,他们也怕输。突厥人现在是摆明先收拾孙万荣,再收拾你,然后在没有顾忌下,全面南侵。要说的话都说了,陪人雅她们去看看长城吧!山海关这个名字真改得好,山是燕山,海是渤海,关是长城名关,紧握辽蓟咽喉。角山顶岗,巨石嵯峨,巍峨险峻,远眺则群山层峦叠嶂,海天开阔,不愧有天下第一关之称。” “两京锁钥无双地,万里长城第一关。” 燕山山脉由居庸关、古北口延伸而来,绵亘千里,起伏转折至离渤海十多里处,顿起高峰,修筑成关隘。在历经战乱下,此时山海关的防御设施不但没有坚城的规模,且防御设施尽毁,只赖杨玄机趁这二十多天工夫,筑起木寨箭楼,修筑长城,加强了防护。 龙鹰和三女在万仞雨和风过庭的陪伴下,策马来游,杨玄机率亲兵迎接,带他们登上长城,抚今追昔。 杨玄机道:“战国时,各国为抵御外敌,于北疆各筑边墙,到大秦将所有边墙连结,形成西起临洮,东至渤海,逶迤万里的长城。太宗亦命人加以修缮扩充,最近被契丹人破坏得体无完肤,令人痛心。” 万仞雨道:“我们必须重建山海关。” 杨玄机道:“我心中已有构想,会请专人设计城堡、关隘、敌台的图则,将这线长城配合山海关,形成一个完整的防御建筑群,成为幽州北的要塞。” 龙鹰问道:“这个专人是谁?” 杨玄机笑道:“正是老郭,他不但是军事狂,还是个战堡狂,有他策划,包保万无一失。” 龙鹰记起郭元振曾向武曌提出于重镇大城外的战略据点,设置屯兵战寨,又提出于边塞屯田的想法。点头道:“只要是由郭老兄想出来的,圣上肯定批准。” 人雅三女对军事既听不懂又没有兴趣,径自走到一旁,欣赏城外壮阔动人的风光。这天天气极佳,阳光普照下,原始森林随起伏山势无限延展,禽鸣兽走,野趣诱人。 此时有亲兵来向杨玄机报上消息,后者听罢回来道:“突厥人派来特使,说十天之内,凝艳会亲来见鹰爷。” 万仞雨道:“肯定没好事。” 风过庭皱眉思索道:“际此我们和契丹人成对峙之局时,凝艳摆明是要浑水摸鱼,打发她绝不容易。” 杨玄机叹道:“突厥人始终是我朝的最大外患,只是没想到契丹人亦可令我们吃大亏。” 龙鹰沉声道:“论兵员质素,我们实非他们对手,所以对付他们,必须有非常手段。我们已成功迈出第一步,就是扭转士气,重夺边防的控制权。” 万仞雨道:“下一步该是练兵。对吗?” 杨玄机道:“练兵非是一时三刻可达成的事,只有在战场上,方能培育出真正的战士。不论突厥或契丹,人人长于马背上,视战争为家常便饭,个个好勇斗狠,举国皆兵。如果我们不是出了个比他们任何一个更狠的鹰爷,现在仍躲在幽州的城墙内,日夕担心契丹人何时来攻。” 万仞雨笑道:“近墨者黑,我和风公子现在都变成好勇斗狠之徒。” 龙鹰欣然道:“不瞒诸位,我现在对看谁更狠兴致大增。哈!一切待见过凝艳再说,她想浑水摸鱼,我却先大讨她的便宜,到收拾孙万荣后,我会到吐蕃去,顺道探听突厥人的虚实,了解什么高昌、龟兹等小国的意向。最紧要是邀荒原舞那小子一道去,令我们的旅程可变得多姿多采。” 接着仰首上望,观看风过庭爱鹰在蓝天白云下翱翔的雄姿美态,悠然神往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我有点迫不及待呵!” 三天之期,光阴苦短,转瞬即逝。三女留在蓟州的最后一夜,填满离愁别绪,人雅、秀清和丽丽与他抵死缠绵,欢好过后,夫妻共话至天明。 送三女和胖公公登船后,龙鹰返回蓟州,娄师德请他到内堂去,道:“据报孙万荣派出使者,分别到突厥和奚国去,该是有大行动的先兆。” 龙鹰问道:“是多久前的事?” 娄师德道:“使者在八天前离开营州。” 龙鹰道:“营州方面有何动静?” 娄师德道:“孙万荣正重整军队,兵力达七万之众,自立为契丹可汗,以何阿小、李楷固、骆务整三人为左、右、中三路元帅。以孙万荣的作风,又自负无敌,一俟突厥人和奚人做出不侵犯他的保证,会立即大举来犯,我们不可不防。” 龙鹰欣然道:“若孙万荣蠢得这么大举来犯,我们将烦恼尽消,突厥人亦将错失良机,再没有威胁我们的条件。” 娄师德道:“那我们就必须狂胜一场,完全击溃孙万荣,让他永远没有翻身的机会。且须速战速决,令突厥人难以趁机图利。” 龙鹰道:“我的所有部署,均是要形成眼前之势。不论默啜或孙万荣,谁都不相信屡战屡败的大周军,能以迅如闪电的方式收拾孙万荣,但我偏要给他们一个意外。此战若一如我所料般胜得干脆漂亮,突厥人将在未来几年难以对我们用兵。” 娄师德道:“该怎样配合鹰爷?” 龙鹰道:“什么都不用配合,一切依娄大帅一贯的做法,目标是防守,能守而后能战,能战便有机会赢,只要孙万荣离开营州,他的死期亦不远了。” 返到东院,风过庭与荒原舞在说话。 龙鹰笑道:“荒兄何时回来的呢?” 荒原舞道:“刚回来!最新的消息是,只要孙万荣能打败你龙鹰,李智机会站在孙万荣的一方。” 龙鹰轻松的道:“李智机在害孙万荣,这家伙的确懂得择善而从之道,肯这么大力帮忙。” 荒原舞不解道:“龙兄为何有此见解?” 风过庭亦不明白,苦笑道:“到战场后,你这小子像变成另一个人,教人莫测高深。” 龙鹰笑道:“不是莫测高深,只因小弟晓得些两位老兄不晓得的事。” 风过庭明白不便在荒原舞前解释任何事,遂不再追问。 荒原舞道:“此间事了后,龙兄真的要到吐蕃去吗?” 龙鹰道:“到吐蕃是势在必行,但仍要先返神都,向敝主复命后才可动身,荒兄有兴趣吗?” 荒原舞欣然道:“我尚未到过这世上最高的平原,当然愿附骥尾,好大开眼界,请龙兄接纳我这个伙伴。” 此实为龙鹰一石二鸟之计,同时可减去荒原舞对他们看破自己的疑心。 龙鹰道:“路经的话,我们想到贵国观光。” 荒原舞微笑道:“蒙龙兄三位兴起一游敝国之念,是我们的荣幸。不过你们势要绕个大圈,才能从东北路进入吐蕃。” 风过庭问道:“我们已领教过令妹的惊世觱篥,不知龟兹还有什么好东西?” 荒原舞悠然道:“敝国国都伊罗卢城,是世上最古老的城市之一,也是东西文明的交会处,笃信佛教,城外三十里处,位于却勒塔格山南麓的苏巴什佛寺,更是塞外最著名的佛教圣地,你们的高僧玄奘便曾在西行天竺取经途上,留寺两月讲经弘法。” 龙鹰向往的道:“竟有此事?” 荒原舞道:“敝国除美女和歌舞外,石窟佛画和纺织均非常有名。且位处大绿洲,风光迷人,保证你们不会后悔到那里去。” 龙鹰笑道:“只为贵国的美女,即使不懂歌舞,我也会感到不虚此行。哈!真的很漂亮吗?” 风过庭笑骂道:“看看荒兄的妹子便知问这句话是多么蠢!” 荒原舞没好气道:“可是舍妹却说龙兄似乎对她不感兴趣。” 龙鹰陪笑道:“一场误会!一场误会!只因她美得令小弟生出自惭形秽之心,又以为她是风公子的意中人,所以不敢惹她。哈!” 此时有人来报,凝艳到了。 第十章 成也败也 龙鹰在外堂门口遇上张九节,后者道:“她要和你单独谈话。”又压低声音道:“随她来的有八百个突厥战士,是由著名的突厥猛将军上魁信率领,此人不但是默啜的头号爱将,且据闻是凝艳的情人,善使长矛,亦精刀法,是突厥数一数二的高手,声名远在随凝艳到神都去的高手之上。他陪凝艳出使而来,很不寻常。” 龙鹰道:“八百多人如何招呼?” 张九节道:“其他人没随她入城,于长城外的荒原高地扎营。来者不善,小心应付!” 龙鹰轻拍他肩膊,进入大堂。 凝艳一身突厥武士劲服,头戴色彩缤纷、饰以珍珠的圆帽,头发扎成两条长辫,垂在两肩,外穿红色披风、立在堂心,美目凝注的瞧着他进来。 龙鹰隔远施礼,来到没有还礼的凝艳身前,于三步外立定,微笑道:“神都一别,公主神采艳光,更胜以前,看来是诸事顺遂,心情大佳。” 凝艳冷冷地瞅着他,淡淡道:“龙兄战绩彪炳,凝艳当然为你高兴。” 龙鹰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公主是否为小弟带来喜讯?” 凝艳轻轻道:“该算是好消息,就瞧你怎么看。” 龙鹰苦笑道:“真不愿与公主为敌,可是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希望事情不会发展到那个地步,令事与愿违吧!” 凝艳移前一步,用神地审视他,声音转寒,道:“最终的决定,握在大汗手上,今次凝艳只是代大汗传话。让凝艳提醒你,大汗下的决定,从没改变过,这是大草原上人所共知的事实。” 龙鹰耸肩道:“我想做的事,也从没办不到过,是否人人皆知不是问题,但我自己比任何人清楚。” 两人自说话后,一直针锋相对,气氛愈趋紧张。 凝艳浅叹一声,道:“你若是抱持这种态度,看来我们很难谈得拢,且让凝艳给你一个忠告,大汗拥有的力量,是你无法想象的,孙万荣对他来说只是一脚可踩成肉酱的蚂蚁,他亦从不将大周军放在眼里,但却很看得起你龙鹰,否则他不会派凝艳来和你说话。” 龙鹰笑嘻嘻道:“大汗是否看得起龙鹰并不重要,最要紧的是公主心里有小弟这个人。” 凝艳不悦的道:“龙鹰!我现在代表的是大汗。” 龙鹰轻松的道:“公主息怒,我只是认为亲嘴比打仗有趣得多。哈!公主何不把大汗的决定说出来,看有没有讨价还价的地方。” 他之所以取回平州和蓟州后,按兵不动,就是静观在旁鹰瞵狼视的突厥人,会采取什么行动。 凝艳斩钉截铁的道:“杀孙万荣后,营州归你们,其它地方则由我们处置。” 龙鹰心忖这还了得,岂非任突厥人兼并战败后的契丹,契丹不保,奚国亦早晚会给默啜吞掉,突厥人不但得大周人口物资的馈赠,且一口吞掉契丹和奚两国,土地人口大增,势力急扩至渤海。现在的大周军已非突厥人对手,将来彼长我消下,更是任其鱼肉。 龙鹰从容道:“不可以!” 凝艳现出狡猾的笑意,不愠不火的道:“大汗说过,如果你不识相的话,他着我去告诉孙万荣他的一个承诺。” 龙鹰感到落在下风,苦笑道:“公主请直说。” 凝艳双目射出锐利的寒芒,盯着他道:“今天是何月何日呢?” 龙鹰叹道:“今天是七月初二,日子有什么关系呢?” 凝艳欣然道:“当然大有关系。凝艳会告诉孙万荣,只要他能稳守营州,直至你们的中秋佳节,大汗会全面南下,攻城掠池,看你们如何应付。大汗的许诺就是对大地的誓言,绝不会提早,也不延迟,八月十六,就是我们突厥大军发动的吉日。” 龙鹰暗叫厉害,这等于破坏了自己以逸待劳的大计,还要被默啜牵着鼻子走,劳师远征孙万荣。 龙鹰哈哈笑道:“原来大汗这么精采,令本人大感其中的趣味性。不过大汗似乎棋差一着,想漏了营州远及不上洛阳、长安那种坚城,想守稳营州,必须倚城而战,大汗认为孙万荣仍可重演硖石谷之战的威势吗?” 凝艳道:“那是你和他的事,我们不要管,亦没有理会的闲情。希望龙鹰你确有通天彻地之能,不论战胜战败,仍能保持元气,守稳幽州,否则你们的神都会化为鬼都,只剩下孤魂野鬼在凭吊。” 龙鹰道:“念在和公主总算有段交往,让小弟也给你们一个忠告。” 凝艳道:“说吧!” 龙鹰道:“开罪本人,实属不智。” 凝艳大怒道:“好胆!竟敢威吓本殿?” 龙鹰道:“我只是依现时的形势来说。你们任何出现在战场的军队,会成为我龙鹰的攻击对象。勿怪我没有警告在先,公主和你的八百儿郎,明早立即给老子滚得远远的,惹毛老子,会将他们杀得一个不留,只拿公主一个活口,做老子几天老婆。明白吗?” 凝艳双目厉芒剧盛,娇叱道:“太放肆了!你是活得不耐烦。” 龙鹰两眼魔光大盛,回敬她凌厉的眼神,道:“公主不是一直想置老子于死地吗?看!我现在活得比任何人都好。告诉你的老爹,他永远不能明白我,亦永远没法掌握我。终有一天,他会后悔他的决定。告诉他,我最看不起贪得无厌、出尔反尔的人,这边诸多要求,那边便推翻承诺,大汗的承诺根本一文不值,老子等着他放马过来。” 凝艳被他一双魔目看得遍体生寒,心虚胆怯,欲言又止,最后娇哼一声,拂袖去了。 山野下着漫漫雨粉,漆黑一片,凝艳公主营地的灯火变成一个个乏力的光蒙。龙鹰一身夜行衣,利用魔种的灵觉天机,远远吊着荒原舞。 他比以前任何一次暗跟更小心翼翼,皆因事关重大,不容有失,最接近荒原舞的距离不敢少过一里,因荒原舞是与他同级数的高手,只欠他魔种的灵锐。 到荒原舞在离营地一里许处的乱石群中停下来,他才凭林木的遮掩,潜近至离他半里许处,伏地聆听。 破风声自远而近,来与荒原舞会面的只有两个人。 荒原舞的声音响起道:“见过公主!”接着是纸张的微响。 凝艳惊喜道:“竟是整个计划,你是如何得到的?” 荒原舞没表情的声音以突厥语道:“龙鹰与公主不欢而散后,立即召来娄师德、郭元振、张九节、方均、杨玄机和其他十多个将领,与龙鹰、万仞雨、风过庭举行军事会议,还首次邀请本人出席。” 一个雄壮的声音道:“他们经平州一役,终于相信你了。” 龙鹰几乎能肯定说话者是军上魁信,因只他有与闻如此机密的资格。 荒原舞淡淡道:“本人已完成公主派下来的任务,以后再与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凝艳冷哼道:“龙鹰一天不死,你仍受誓言约束。当日在平州,有着大好的机会,为何不对龙鹰下手?” 荒原舞不悦道:“先不说本人不屑干这种卑鄙勾当,且根本没有人可暗算龙鹰。他是个非常特别的人,有特别的禀赋,你永远摸不清他的深浅。只看他射杀乙寃羽那一箭,你们突厥族中谁人有此惊世箭术?” 军上魁信冷然道:“任他有三头六臂,今次是死定了。” 荒原舞道:“既然如此,就该让本人置身事外。” 凝艳不悦道:“毕玄的嫡系弟子,怎可有始无终?何况你并不是第一天到江湖来,忽然失踪,怎知龙鹰会否起疑?你必须参与龙鹰远攻契丹人新城的所谓奇兵,随军而行,如有任何变化,可借口探路,向我们的探子报告。到我们发动攻击,才趁乱开溜,此事没得商量,如果敢背叛我们,本殿会通知神都的人,向令妹报复。明白吗?” 军上魁信道:“中土人比我们对你更好吗?说到底你们兄妹与我们渊源深厚,怎可有偏帮外人之心?” 荒原舞哂道:“如果我真有此心,公主手上便不会拿着大周军行军的路线图了。我是偷偷溜出来的,现在必须回去。” 说罢不待他们答应,转身便去。 荒原舞远去后,军上魁信沉声道:“这小子可靠吗?” 凝艳道:“正因他不隐瞒心中不乐意的情绪,才显得他可靠。我比你明白他,对他们的师父,两兄妹铭记深恩,绝不会违背他们师父对毕玄的许诺。” 又冷然道:“到时一并干掉他,再嫁祸汉人,使花秀美更死心塌地为我们办事,大汗对她很有兴趣。” 军上魁信道:“今次龙鹰是死劫难逃,随我们来的二万人,乃我突厥最精锐的战士,且还有一个秘族的百人团,即使他能逃离战场,亦绝对避不过秘人的追杀。” 凝艳道:“雨愈下愈大了,我们回营去吧!” 龙鹰心叫“不送了”,悄悄离开。 三天之后,大军从四处开出,向营州推进。 一路从平州开出,沿海岸行军,兵力二万人。第二路由蓟州出发,与娄师德在长城外的大军会合后,分三路往敌方挺进,军力达八万人,阵容鼎盛。 另一路出山海关,成为中三路军的护翼。 而龙鹰等则于早一晚率一万精骑,借道奚人国境,依荒原舞设计的路线,秘密行军,绕击契丹人新城。 连荒原舞也不晓得,除龙鹰一军,其他各路军只是装个样子,除推进缓慢外,且不会进入营州的二百里范围内,没有真正威胁孙万荣。 只要孙万荣不是蠢蛋,便该从他们的行军方式,看破其中有诈,且对手是惯以奇兵制胜的龙鹰,当然疑神疑鬼,杯弓蛇影。如此形势,正是龙鹰一手营造出来的。 荒原舞设计的路线,显示他是个不可多得的军事人才,路经处均有天然的遮掩,人迹罕至,虽是白昼行军,亦没惹起奚人的惊觉,即使被奚人看到,由于事不关己,亦不会去通知孙万荣。 风过庭的神鹰随军飞行,探听前方动静,如有敌人接近,绝瞒不过它锐利的鹰目。疾行十五天后,终到了关键的地点,有松漠捷道之称、长达两里、夹于群山之间的通道。 出捷道后,契丹新城在左方二百里处,离东南方的营州只五十多里。 峡道并不险要,还非常宽敞,最阔处超逾百丈,由山坡连接山脚而成,可是若有敌人埋伏在两边山坡上的密林里,从两边冲杀下来,会是势不可挡。 龙鹰在中午时分抵达捷道外,凭高扎营休息,循例派探子到捷道去探路,装模作样,实则暗中加强营地的防御力。 到黄昏时分,龙鹰召来变得沉默寡言的荒原舞,道:“荒兄愿随我们去夺取营州吗?就像那次轻取平州,今趟说不定更轻松写意。” 荒原舞现出没法掩饰的惊容,好一会才说得出话来,道:“我们不是去攻打契丹新城吗?” 龙鹰耸肩道:“凭这么的一万人,哪来攻打新城的资格?荒兄不要说笑了。” 荒原舞大惑不解道:“那岂非更没攻打营州的资格?” 龙鹰笑道:“现在仍没有,但很快就有了。” 万仞雨和风过庭来到荒原舞两旁,前者笑道:“让我们四兄弟再次并肩作战,创出另一个奇迹。” 风过庭道:“时间无多,须立即起程。” 龙鹰斜眼睨着荒原舞,等待他的反应。 荒原舞双目忽然回复生机,欣然道:“仍是那句话,就是舍命陪君子。” 众人哈哈大笑,四手紧握。离去后,一万精锐交由方均指挥,郭元振从开始便没有随军。 四人翻山越岭,来到通道另一边,天已黑齐。十多个神鹰军牵马在一片密林内等待他们,当荒原舞见到其中一匹是雪儿,方晓得龙鹰先前的坐骑是冒牌货,难怪龙鹰杂在先锋军里,却要他押后跟尾。 四人翻身上马,循定好的隐蔽路线朝营州疾驰,龙鹰一马当先,避过几起敌人哨探的发现。 天明前,他们抵达离营州三十多里,东北面的一个小山谷,郭元振与神鹰军,正恭候他们大驾。 马儿给解下马鞍,吃草喝水。 郭元振见四人到,大喜,与他们逐一拥抱,以表示心中欣悦。 风过庭道:“夜光漆使得吗?” 郭元振道:“非常理想,我们由水师船直送到营州来,只夜行一天,便到了这个目标幽谷。现在四周都有暗哨,只要敌人接近,立即杀人灭口。”还比了个割喉的手势。 荒原舞道:“龙兄!可否借一步说话?” 龙鹰道:“不用说出来了。到夺得营州后,荒兄会明白小弟处处为你着想,不会令你左右做人难。” 荒原舞苦笑道:“我仍不明白。” 风过庭手托巨鹰,朝他们走过来,道:“换在下出动哩!” 万仞雨道:“我陪公子去。” 龙鹰道:“不若我们四个一起去,边走边说。” 郭元振使人牵来他们的坐骑,道:“最没有可能出岔子的地方,正是最有出岔子的机会,因为我们掉以轻心。” 龙鹰道:“多谢郭大哥提醒。” 郭元振哈哈笑道:“好小子!” 四人策马出谷,由龙鹰领路,朝营州潜去。天空仍下着绵绵细雨,山野一片迷茫,到驰上一个山丘,营州出现在左方三里许处,其规模更在平州之上,矗立大河旁。 荒原舞仍不知他们葫芦里卖什么药。道:“我们四人可以干什么呢?” 风过庭道:“我们什么都不干,由我的乖宝贝去干。” 嘬声轻啸,神鹰从他的肩上一飞冲天,望营州飞去。 第十一章 从容定计 四人上山下山,越溪过林的朝松漠捷道的方向驰去,疾驰半个时辰后,离捷道东面出口约二十里,神鹰回到风过庭肩头上。他们调头走,绕个大弯,最后回到先前起步的山岗,一队十多人的骑队,从营州奔出来,往捷道的方向驰去。 万仞雨欣然道:“是第五队了,可见孙万荣非常重视公子的神鹰。” 龙鹰道:“这蠢蛋肯定正召集人马,只要接到探子送回来的情报,立即出发。” 风过庭仰望被雨粉笼罩的天空,道:“现在该是午时,以孙万荣的作风,会在天黑前出发,进行夜袭。” 龙鹰道:“我敢肯定孙万荣于往新城的区域布有伏兵,军力不少于三万人,若凝艳见势不对,欲往北逃,会惨中埋伏。” 荒原舞叹道:“军上魁信是知兵的人,会以为是被契丹探子发现行踪,没想到是你们布的局,所以会乘势杀往西出口,突袭方均和他的万人部队,岂知败得更惨。” 龙鹰向他道:“默啜是否对令妹有不轨之心?” 荒原舞苦笑道:“他们还有什么话说?” 龙鹰道:“荒兄离开后,凝艳说会将你包括入必杀名单内,纵然能逃离战场,她手下的秘族战士,仍要追杀你。” 风过庭道:“突厥人既对荒兄没有情义,荒兄和他们以后亦应两不相干。” 荒原舞默然不语,双目射出伤感神色。众人跳下马背,让马儿好好休息。约一个时辰后,两骑从西而来,狂奔进营州城去。众人耐心等候,不到半个时辰,城门大开,以百计的契丹战士蜂拥而出,望松漠捷道奔驰而去。亦有战士从其它城门奔出来,加入大队,采同一方向。 到城门关上,已是两个时辰后。 万仞雨道:“多少人?” 风过庭道:“在六万至六万五千人之间。” 荒原舞道:“不!该是五万人,不少是供临阵换马的空骑。” 龙鹰点头道:“荒兄看得很准。成功哩!轮到我们去攻打营州了。” 天刚黑齐,雨势转大,狂风阵阵从海湾刮过来,三百多艘大周水师战船,从渤海驶入白狼水,直扑营州,卸下诸般攻城工具和过万兵员,同时攻打东、南、西三门。 龙鹰等人和神鹰军,早泅过护城河,先由龙鹰等四人以强弓劲箭粉碎城上守军的意志,再以云梯登城。 龙鹰身先士卒杀上墙头,大喝一声“龙鹰来了”,接天轰毫不留情的见人便杀,到万仞雨三人也在墙头战站稳阵脚,神鹰军源源不绝的登上城墙,敌人败势已成。 留守城内的契丹战士不到三千人,其他近万人是老弱妇孺,哪是神鹰军的对手?到东门被夺。降下吊桥,大周军一拥而入,契丹人慌惶从尚未被围困的北城门夺门而逃。 不到两个时辰,营州城重回大周皇朝之手。 突厥的二万精锐,果如荒原舞所料,输得更快更惨。 军上魁信于松漠捷道东出口的埋伏,因预先晓得龙鹰奇兵的行军路线,准备充足,于附近山野密林内,开辟多个藏兵点。把二万战士密藏起来,既可避过大周军的探子,且有把握避过风过庭爱鹰在高空上的眼睛。 只要大周军进入捷道,他们将进入坡顶处距离适当的位置,待其小半人离开捷道的关键时刻,左右夹击,前方的主力军更是直接冲击,以一倍的优势兵力,对大周军展开毁灭性的攻击。 整个行动完美无瑕,万无一失。 岂知每天晨早拔营起行的大周军,在西出口外耽误一天,又派人在出口处设防,毫无进入捷道的意思。 突厥人仍未生出警觉,以为连日行军后,休息一天,养好精神,才过捷道进入契丹人的势力范围。 哪知道午夜时分,忽然契丹人大举来袭,登时阵脚大乱,进退两难。 契丹人确是超卓的战士,直至离突厥人五、六里的短距离,始被突厥人惊觉,且是全面的进犯,以排山倒海之势狂攻而来。 军上魁信把心一横,率大军冲进捷道,如意算盘是乘大周军猝不及防,加上夜色的掩护,以强大的兵力、优越的骑射和夜战之术,只要冲开缺口,遁往周营之西,随之而来如狼似虎的契丹人,将变成与大周军正面交锋,而他们则坐收渔人之利。 怎晓得尚未到达西出口,数百条檑木从两边山坡滚下来,箭矢从前方和左右山坡雨点般洒至,大周军以突厥人想施诸他们身上的毒计,用之于突厥人身上。 突厥人立即死伤惨重,乱作一团,不得不掉头迎战,冲往东出口,与兵力在他们一倍之上,有备而来,志切复仇的契丹人展开激烈的战斗。 黑夜里契丹人杀得性起,哪有闲暇计较对方是什么人。军上魁信见势不妙,与战力超强的秘族战士,加上五千本族人,成功突围北遁。其他人几乎全军覆没,只得数百人逃出生天。 也如龙鹰之料,孙万荣在往新城的一带地域布有伏兵,在他以烽火知会下,对军上魁信和凝艳迎头痛击,最后凝艳在军上魁信、三十多个秘族和突厥战士拼死保护下,突围逃生。 此役突厥损失惨重,痛失二万精锐,令其短期内再难有大作为。孙万荣亦好不了多少,折损八千多人,令兵力从五万二千多人骤减至四万四千人,还不计伤者和营州被破的兵员损失。直到从营州逃出来的人向他报上营州被夺的坏消息,他才如梦初醒,晓得中了龙鹰借刀杀人、一石二鸟的计。以他的坚强,亦吓至魂不附体,率众逃返新城去。 娄师德等收到消息,举军欢腾,并知会其他各路军,全速往营州推进。 方均的一万精兵,没损一个人的穿过捷道,就在捷道外的战略地点,广设塞垒,将捷道置于绝对控制下。 不到十天工夫,大周军已将战线从长城推前往北数百里。曾不可一世的孙万荣亦到了势穷力蹙,日暮途穷的境况。 营州、都督府、内议厅。 娄师德、张九节、郭元振、杨玄机、方均、万仞雨、风过庭和龙鹰举行收复营州后最重要的机密会议。 荒原舞始终是外人,不能参加。 娄师德感慨的道:“在鹰爷来前,每次开会议,都在担心会少了些熟悉的脸孔,只有今天我完全没有这个担心。” 万仞雨道:“我们定要乘势追击,直捣契丹新城。以我们现时的兵力,可把新城重重围困,令孙万荣无路可逃。” 杨玄机含笑道:“我想听鹰爷的指示。” 龙鹰笑道:“孙万荣已无路可逃,南面被我们封锁,北面是刚被他宰掉二万精锐的突厥人,奚国、霫国都没有人敢收留他。不过他手下儿郎能战者仍达四万人,加上新城和松漠都督府,非是没有一战之力。人说穷寇莫追,我认为不值得为他而牺牲大量兵员。” 又道:“我要赢,但却要赢得漂漂亮亮,四两拨千斤,不用花气力,且要为长远的将来做打算。” 然后向万仞雨笑道:“以下棋来说,现在到了收官子的最后阶段,大局虽定,但如在最后占地上大得便宜,会令胜果大为改观。” 万仞雨听得舒服,笑骂道:“你这小子,暗讽我的棋艺差劲,何时我们在棋盘上来个决战,看谁高谁低?” 娄师德道:“顺带提醒鹰爷一句,这两天你最好亲自撰写收复营州的经过,让我送返神都让圣上过目。她说看你的报告,便像听人说紧张刺激的故事。” 众人大笑起来,气氛融洽轻松。 风过庭道:“龙小子对说故事自有一手,否则不会哄得这么多漂亮娘儿投怀送抱,这方面我们都该向他学习。” 娄师德叹道:“回神都后,我定要到芳华阁昏天昏地的过一段好日子。” 转向张九节道:“圣上要升调你到成都当剑南节度使,九节有兴趣吗?” 张九节大喜,离座跪地向着南方,大呼“谢主隆恩”。 气氛更炽热了。杨玄机等虽仍未有着落,均知武曌龙心大悦下,不会薄待他们。 万仞雨向龙鹰道:“又在卖关子了,快说出来。” 龙鹰好整以暇道:“假设我们继续推进,孙万荣会怎么做?突厥人和奚人又如何反应?” 饶乐就在营州之西,隔着土护真河,唇亡齿寒,奚人的意向,在歼灭孙万荣的战争中,举足轻重。 杨玄机是精通军事的人,道:“孙万荣绝不会让我们将他的新城重重围困,而会倚城一战,凭着对山川形势的熟悉,以高明的战术和策略,与我们狠战一场,绝地反击。一旦我们求胜心切,会落入他的圈套。” 风过庭笑道:“幸好鹰爷比他更奸!” 众人控制不住的狂笑。 龙鹰骂道:“你这小子,竟趁机来损我。不过我的确不是好人,引得孙万荣全面反攻,好让默啜可拿他的新城泄愤。” 郭元振点头道:“此为上上之计。” 龙鹰佩服道:“国老和张柬之的确没看错你老兄。在我们所有人中,最沉得住气的正是老兄你,表面看似无赫赫之功,皆因你从不出错,交到你手上的事没有一件不是办得妥妥当当,绝不急于立功和表现。如果娄老不反对,我想将与孙万荣周旋的指挥权,完全交托郭老兄手上。” 众人包括郭元振在内,都心中惊讶的瞧着他,眼光全在询问他会去干什么事。 龙鹰续道:“我还留下风公子伺候你老兄,凭他的神鹰令孙万荣的人无所遁形。你的军事目标是要逼孙万荣来一场他们自以为最擅长的平野大会战,那时孙万荣的死期也到了。” 又沉声道:“我绝不会让孙万荣有公平决战的机会。” 万仞雨忍不住道:“你自己又干什么呢?” 龙鹰道:“我要尽歼默啜来攻打新城的兵员,令他在一段长时间内不敢南下,争取让我们从容部署的珍贵光阴。” 张九节皱眉道:“他的二万精锐在我们和契丹人前后夹击下,全军尽墨,默啜是哑子吃黄连,有苦自己知,没法怪责我们。可是若我们公然攻击突厥人,会令他没法下台,只能以全面战争来解决,这是圣上一直想避免的事,请鹰爷三思。” 龙鹰欣然道:“关键正在‘公然’这两个字,默啜拿不到我们攻击他的证据,我们便可推个一干二净。说到底,仍是实力的问题。默啜虽号称有四十万大军,但我看他能拿一半二十万人出来见人已相当不错,忽然间失掉四分之一的兵力,他纵有怀疑,岂敢咬着我们不放?他不怕我们吗?” 万仞雨道:“对付默啜这种只讲勇力的人,确要和他斗狠。不过他今次是有备而来,不会容松漠捷道的事重演一次,我们的主力大军又被牵制在现时的战线,纵想杀突厥人一个人仰马翻,怕亦有心无力。” 龙鹰分析道:“当孙万荣全军尽出,南来与我们决战,默啜定不放过这个坐收渔人之利的机会,且是一石二鸟,既可挽回松漠捷道之败的颜面,向契丹人做出报复,又可向邻近各国显示塞外何人做主。而最实际的得益,就是可尽得新城内的契丹女子和孩童,增添国力。” 不论中外,都是地大人稀,此情况于突厥汗国尤甚。人数的多寡,代表的是国力的强弱,契丹新城的女子,至少在数千之数,对突厥人来说,是最珍贵的资产。 故而每次突厥人南下来犯,必掳走大批年轻男女,动辄数以万计,此亦为塞外诸族以战养战的策略。李智机那次只要求百名处子,已非常有节制,一来看在同族分上,更怕激起对方拼死反抗的心。 郭元振同意道:“默啜从开始已对契丹新城的物资和妇孺垂涎欲滴,现在形势有变,更添他攻打新城的决心。且此战必须速决,在数天内完成,令孙万荣来不及回师应战,如此军力不可少于五万人,要打败他们或可办到,但尽歼之几近乎不可能的事,不过我晓得鹰爷已是成竹在胸。哈!对吗?” 连万仞雨和风过庭这般熟悉他的人,仍无法猜估龙鹰心中所想,何况娄师德等人?个个均感他有鬼神莫测之机。 龙鹰道:“突厥人深入契丹之境,最脆弱是哪个时刻呢?” 郭元振想都不想的道:“就是攻破新城,匆匆掳人掠货,急赶回国的一刻。” 龙鹰向他竖起拇指,表示赞赏。 万仞雨责道:“仍在卖关子!” 龙鹰双目魔光闪闪,沉声道:“这叫我知敌而敌不知我,突厥的进攻和回国,全在我们算中。契丹人亦不只得一个孙万荣,还有其他较小的酋头,如果预先晓得有此事发生,又有我们和奚国在背后全力支持,肯坐看突厥人予取予求的扬长而去吗?” 娄师德精神大振道:“李智机?” 龙鹰悠然道:“我已撒下种子,现在该是收割的时候。” 八`零` 电` 子` 书 w w w . t``x``t ` 8`0` . C`O`M 向郭元振道:“我只需神鹰军助我,其它一切,全留给你老兄。当然仞雨和荒原舞,会随我一道去。” 张九节问道:“鹰爷是否立即去找李智机?” 龙鹰道:“不!他会来找我,且该是这两天的事。” 刚说毕,有人来报。奚王李智机派特使泰娅到营州来,指名要见龙鹰,被安顿在主堂等待。 众皆对这巧合惊喜不已,娄师德更认为是天大吉兆。 杨玄机叹道:“鹰爷的确料事如神。” 万仞雨道:“这小子肯定是预先感应到,故意露了一手,他奶奶的熊。” 风过庭道:“该是心有灵犀,个多月的时间,泰娅早给他弄上手了。” 龙鹰长身而起,道:“各位尊长继续研究,小弟出去会佳人,保证有好消息。” 又向风过庭躬身道:“知我者莫若过庭,不过却在时间上有误差,小弟要到返国途上,才成功把泰娅弄上手。烦你为小弟向娄老他们解释王神医的事,否则若泄出小弟就是丑神医,小弟会吃不完兜着走。” 说毕,在哄笑声中,离厅去了。 第十二章 花开结果 龙鹰运转魔功,又收敛体气,改变体态气度,改变眼神,这才以邪帝式的步姿,步入主堂。 在大堂等候的泰娅、乐流和文丝起立施礼,三个熟人表情各异,亦因龙鹰深悉他们的情性,一目了然他们心中所想。 泰娅以尊敬和欣赏的眼光看他,且因丑神医的关系,态度客气中带着亲切,还有期望和少许央求的味儿。 乐流则射出锐利的眼神,用心地打量他的一举一动,显然是奉李智机之命,来称他的斤量,看他是否名实相副,是否为可倚赖和合作的人。 文丝则单纯多了,她当然为两人负起传译之责,眼神火热,没有掩饰对他的崇慕和女性对男性的好感,让龙鹰以另一个身份感受到奚女的开放和热情。 龙鹰心忖若能以真面目和文丝再续前缘,会是怎样的一番滋味呢?又暗骂自己色性不改,在这等时刻,仍见色起心,大动歪念头。 分宾主坐下后,龙鹰高踞帅座,向坐在右手边太师椅的三人道:“王子是不是完全康复哩?” 泰娅听懂这句话,一脸缅怀思念的神情,欣然道:“王子不但完全康复,身体竟比以前更好,不到半个月,长出又浓又密的头发,练起骑射来得心应手,大王不知多么高兴,王太医确是医术如神,大王很挂念他。” 接着文丝将她的话以汉语说出来,最后还加了句:“神医是否返国了呢?” 龙鹰被逼要将一番话重听一次,却是没有法子。欣然道:“太医和小弟是老朋友,却不知他的医术如此神乎其技。到幽州后,还向小弟大赞奚族女子美丽动人。小弟问他如何动人?他却笑而不答,接着便去采山草药,连我都不知他现今身在何处。” 文丝为两人传译,泰娅听得现出开心迷人的笑容,乐流则会心而笑,忽然间他们间的距离因丑神医大幅拉近了,气氛融洽。更因龙鹰不但不摆天朝的架子,还没有丝毫因大胜而来的气焰,令三人对他更添好感。 乐流转入正题,道:“今次大王派我们来,是看鹰爷有没有用得着我们奚人的地方?” 龙鹰问道:“你们晓得凝艳和军上魁信曾率二万突厥精锐,深入契丹之境,几乎全军覆没,只得他们两人和数十骑逃返突厥的事吗?” 三人全告动容。 龙鹰遂借文丝的翻译,将松漠捷道之战和夺取营州的经过绘形绘声的说出来。然后道:“我立即要去见贵王!” 乐流大喜道:“敝王正有此意,只是怕鹰爷难以分身,不敢提出来。” 龙鹰道:“时间紧迫,我们立即动身。” 三天后,龙鹰和万仞雨率三千精锐,与泰娅等渡过土护真河,抵达饶乐。为免奚人起疑,同时显示交好的情意,三千精锐在饶乐下游丘陵处靠河立营驻扎,龙鹰与万仞雨两人到饶乐的牙帐见李智机。 荒原舞则另有任务,没有随行。 帐内全是熟悉的脸孔,五大酋头全体在场,还有泰娅和乐流。 一番互相仰慕的客气话后,龙鹰道:“现在形势清楚分明,孙万荣剩下的日子,已是屈指可数,但危机却是刚开始。” 李智机不解道:“孙万荣既去,还有什么危机可言?” 哥隆道:“鹰爷指的是默啜吗?” 今次由李智机为他翻译。 龙鹰沉声道:“如我所料无误,默啜恼羞成怒下,会立即派大军潜来,伺机攻夺契丹新城。” 众人明白后,哄动起来,不住交头接耳,龙鹰当然听个一清二楚,掌握了他们对契丹新城被破,突厥人的魔爪探进来的恐惧。 李智机同意道:“默啜确是这种人,然则鹰爷有什么提议?” 龙鹰问道:“契丹除尽忠和孙万荣,还有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且没有随他们叛乱呢?” 李智机道:“那肯定是失活。此人在契丹的名气,仅次于孙万荣,是契丹绝便部和独活部的首领,亦只有他敢站出来反对孙万荣挥军南下,并指出一旦失利,会被突厥兼并,现在终证明了他有先见之明。” 龙鹰大喜道:“那契丹有救了!” 李智机惊讶地审视他,好半晌道:“本王还以为鹰爷会在杀孙万荣后,顺手把他干掉。” 龙鹰道:“本人绝非好战之徒,更不忍看契丹亡国灭族,且必祸延贵国。我的目标是契丹回复原状,以失活代尽忠,只要失活肯以我大周皇朝为尊,我们不但不会对契丹用兵,还有封赐和馈赠。” 李智机试探的道:“天朝会否重设松漠都督府呢?” 这招叫投石问路,大周如何对待契丹人,便等于如何对待奚人。 龙鹰欣然道:“待我们歼灭突厥,都督府自是水到渠成之事。” 李智机大喜,忙将他的话向众酋头以奚语说出来,人人露出如释重负之色。由此可见被孙万荣干掉的营州都督赵文翙,欺压得契丹人和奚人多么惨。 气氛一转,变得友善亲切。 李智机主动提供讯息道:“失活的营地,在松漠东面五百里处,若尽起两部军力,接近一万之数,但都是能征惯战的战士。所以孙万荣虽不满他,仍未敢对他动粗。” 龙鹰道:“可以约他见个面吗?” 李智机道:“鹰爷肯见他,失活不知多么乐意和荣幸。但可让本王晓得鹰爷心中的想法吗?” 龙鹰从容道:“我要尽歼突厥潜入契丹境的战士。” 李智机出奇地没有显露出吃惊神色,沉吟道:“若默啜事后做出报复又如何?” 龙鹰答道:“契丹人将是首当其冲,只要大王肯与他们结成坚定不移的联盟,突厥人又折损严重,岂敢轻易动武?那时的形势,将再不是现在的情况,我们大周皇朝会在沿边重镇,不住增兵和加强防卫,将突厥人牢牢牵制,眼前正是千载一时之机,只待大王一句话。” 李智机把他的话告知各大酋头,他们默然听着,再没说话,显然是尊重李智机,由他决定。 龙鹰心忖听回来的,与亲耳亲眼得到的事实,竟有这么大的落差。以前李智机予人的印象,是犹豫多变,现在则明白到他只因顾虑多,进退均难,没法定下方向。 李智机道:“贵国王神医为我国占的卦终于灵验了,若本王仍不顺天而行,便是冥顽不灵的大蠢蛋。今天得见鹰爷,更是心折,孙万荣怎可能是你的对手?我们奚人不但站在天朝的一方,还会助鹰爷收拾孙万荣。本王说得出来的话,就是永不动摇的承诺。” 说毕伸出手来。 龙鹰一把握着,万仞雨伸手覆上去,接着帐内各人纷纷趋前,加入握手结盟的仪式去,帐内爆起吆喝喊喏的响声。 十五天后,李智机亲自率领的三万奚族战士、龙鹰和万仞雨的三千精锐,与失活的八千契丹战士在松漠之西和契丹新城之北、黄水和土护真河交汇处会师,总兵力四万一千人。同时侦骑四出,掌握各方动静。 他们的营寨处于南面沙漠区的边缘,快马三天可抵松漠,契丹新城更在两天马程内。 这天早上刮起大风,不旋踵大雨滂沱,所有人均躲进营帐去,独龙鹰一人攀上一座高山,任由风吹雨打,深深感受着天地之威,以及那和大自然浑成一体的动人感觉。 他记起武曌誓要契丹人亡国灭族,绝子绝孙的狠话。远在万里之外的帝皇,即使英明如武曌,亦永远不明白这里的情况。但他却深深爱上了塞外的草原、沙漠、河流和高山,爱上了在这里肯安于本分的人。 不久后,他会重返塞外,享受在无边无际的草原和沙漠流浪的惬意生活方式,探访陌生和奇异的国度,接触不同种族的人,认识他们的生活和文化。 最终的目的地是吐蕃。 只要想起可把美修娜芙拥抱入怀,旅途将变成最大的乐事。 雨势稍歇,龙鹰湿漉漉的下山,到山脚时衣衫已回复干爽,非常神奇。 万仞雨从营地疾掠而至,兴奋的道:“孙万荣离开新城了!” 接着的十天,情报如雪片般飞来,都是有关孙万荣的消息,却没有突厥人的动静。 第十一天,荒原舞来到营地,带来天大喜讯,突厥人终于现出踪影。 龙鹰立即请来李智机和失活,在自己帐内举行机密会议,还有万仞雨和荒原舞,其他人都不得与闻。 失活懂汉语,所以没有言语上的隔阂。他年纪不过三十,年轻有为,是个智士型的人物,说话阴声细气,慢条斯理,但全无废话。中等身材,五官端正,但眼神精芒电射,语出必中,自有一方领袖的神气魅力。 荒原舞道:“鹰爷早猜到默啜会在行军上弄花样,其兵力达三万人,由大将柏真和洛朝恩统率,横过松漠大沙漠,越境至松漠和饶乐间的山野区,离新城不到二百里。我离开后,他们该继续行军,直扑新城。” 松漠大沙漠大部分位于突厥境内,东端探入契丹境内,难怪一直没发现他们的踪影。 李智机叹道:“好一个默啜。” 失活向荒原舞道:“突厥人如此秘密行军,怎会轻易被阁下察破?” 荒原舞洒然一笑,道:“鹰爷早见及此,着我挑最不可能行军的路线作探察的标准,皆因若引起孙万荣警觉,突厥的远征部队会重蹈凝艳的覆辙。” 李智机忍不住问道:“沙漠无处藏身,阁下如何可探知对方的兵力和领军的人?” 荒原舞淡然自若,改以字正腔圆的突厥话道:“我曾多次借突如其来的沙暴,潜入敌营,听他们说话。如果他们没改变计划,破城掳人后,会再经沙漠往北行,渡过黄水,抵霫人之境前,返回突厥,届时会有一支五千人的部队,越境来接应他们。” 李智机和失活现出惊讶之色。后者动容道:“阁下确是艺高人胆大。” 万仞雨笑道:“荒兄浑身技艺,扮什么似什么!纵然被发现,亦没有突厥人能留得下他。” 失活道:“只有像鹰爷般的非凡人物,万兄和荒兄才肯乐为所用。”转向李智机道:“这么说,突厥人将会在我们眼前渡河,省去我们很多工夫。” 龙鹰道:“今次的军事行动,是以夺回被掳的妇孺为首要之务,歼敌次之。得回人货后,部主再不用理其它事,携人货到松漠去,一边巩固防御,一边号召其他各部的人来会,重整国势,以减少孙万荣之死带来的创伤。” 失活感激的道:“鹰爷以德报怨,只要我失活有生之年,会对大周天子执臣属之礼。异日鹰爷若有用得着我失活之处,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龙鹰道:“我不想你们卷入我们大周和突厥人的战争去,最重要是保持中立,但若突厥人敢犯你们,我龙鹰必不坐视。纵使得不到我们女帝的支持,本人仍单枪匹马的来助你们。” 连李智机亦现出感动的神色,失活更不用说了。如果龙鹰持的不是这种态度,契丹人肯定遇上灭族大祸,但现在却完全是另一回事。 荒原舞叹道:“我也服了。” 李智机和失活愕然瞧他。 万仞雨道:“算上我的一份。” 又商议和决定了因新形势而需采取的策略和行动后。失活道:“孙万荣的四万战士,通过有沙漠长廊之称的辽西平原,往东直达辽水西岸,于一山陵起伏之地立营设寨,力图一举收复营州。据他身边的人所言,孙万荣晚晚睡不安寝,且不时于梦呓里咬牙切齿的叫着鹰爷的名字。人也变得烦躁不安,动辄骂人,令将士离心。” 龙鹰哑然笑道:“部主出动了什么探子,连孙万荣梦呓说什么都晓得?” 失活不屑道:“孙万荣大势已去,每天都有手下开溜,逃到我们处者不但把知道的事说出来,连不知道的也乱说一通。” 众人听得失笑。 李智机提醒道:“孙万荣始终有过一番作为,且未曾真败在鹰爷手下,加上本族人的血缘关系,大部分人仍肯为他卖命。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们不可掉以轻心。” 失活显然痛恨孙万荣,冷笑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当我们将契丹子女从突厥人的魔爪下营救出来,我会使人广为传播,我才不信动摇不了孙万荣手下的军心,当有更多人逃来松漠归附我。” 龙鹰断然道:“一切就这么决定,大家分头行事。” 送走李智机和失活后,龙鹰、万仞雨和荒原舞沿黄水漫步,对岸是一望无际的沙漠,这边却绿草如茵,蔚为奇观。 龙鹰向荒原舞笑道:“明明是你猜到突厥傻瓜们的行军路线,却将功劳推在小弟身上,使我认既不是,不认更不是,不知多么尴尬。” 万仞雨哂道:“但你没有脸红呵!” 荒原舞默然不语,忽然立定,目光投往对岸,叹道:“当日你说会善待我们龟兹,我只是当鹰爷随口说说,到今天你向契丹人和奚人亲口保证,即使单人匹马,也要助他们对抗大敌,原舞方相信鹰爷是这种人,而万兄也是这种人。” 龙鹰探手搭上他肩头,道:“这只是有所必为,只有如此方活得痛快心安。我们已使人知会神都的国老,由他出面接触令妹,告诉她我们现在的情况,免得她中了突厥人的圈套。” 荒原舞道:“舍妹有足够的力量保护自己,但仍非常感谢你们对我们的关怀备至。” 接着仰天吁出一口气,道:“最令原舞感动的,是鹰爷对契丹人以德报怨的行为,女帝绝不会同意鹰爷这般去做,但鹰爷仍是不顾一切的这般做了,鹰爷确是英雄了得。我那句‘心服了’,是来自心底的话。” 龙鹰一手搭着他,另一手搭着万仞雨,笑道:“大家兄弟,把小命交给你也可以,何况只是稍逆敝主之意,又不是第一次开罪她。哈!早习惯了,有次还差点给她亲手宰了。哈!” 谈笑声中,返营地去了。 第十三章 营救俘虏 龙鹰与李智机和失活举行机密会议后的第十六天,由突厥大将柏真和洛朝恩率领的部队,以雷霆万钧之势,向只剩下五百契丹兵把守的新城发动突袭,日夜不停的轮番猛攻下,只三天新城失守,被夷为平地。尽杀壮丁后,掳去妇孺一万二千人,如荒原舞说的,进入沙漠,朝黄水北上。 消息传至孙万荣和他的部队,人人悲愤震骇,军心涣散。孙万荣正犹豫该否回师追击突厥人时,大周军全体出动,兵分五路,每路二万人,成钳形之状,往只余三万五千人的孙万荣推进,速度缓慢而稳定,没有轻敌躁急,一副稳打稳扎的姿态。 又七天后,突厥人和俘虏抵达黄水南岸,立营休息,同时使人日夜不停的设置三道浮桥,茫然不知以龙鹰为首的联军,正窥伺在旁,做好突袭的准备。 此时大周军最接近孙万荣的部队,离契丹营寨已不到三十里,停止推进,在险要处设营立寨,建立后方的支援点,储藏粮货物资以及各式战争工具。 龙鹰、万仞雨和荒原舞,来到黄水南岸一处高岗上,遥观下游三里处左岸的突厥军营地。 在黎明前的暗黑里,营地亮起灯火,已见异动。 万仞雨道:“此战若胜,荒兄应记首功。荒兄怎可能如此精确掌握敌人返突厥的路线?” 荒原舞洒然笑道:“万兄休要抬举我,大家兄弟,不用说这种话。他们能轻易穿越沙漠,是因有熟悉沙漠的秘人引路,兼之带备大批筑浮桥的物料,所以给我猜个正着,其中颇有幸运的成分。” 龙鹰不由想起宽玉对运气的重视,只是宽玉没想过,自己的运气,却是他们突厥人的灾难。道:“过河哩!” 突厥人开始行动了,分三路渡河,先是突厥兵牵马过桥,然后在右岸集结成队,分批驰往附近高地,结阵把守,井然有序。 天色渐明,突厥人显示出傲人的效率,逾万人马成功渡河,转而开始将大批从新城抢来的粮货物资,以骡车送往对岸,由于浮桥不可负荷过重,速度转缓。 荒原舞道:“总兵力在二万六千人间,可见攻打契丹新城,折损了四千多人,付出沉重代价。” 万仞雨冷然道:“过万俘虏,却没有人敢哭喊一声,从而晓得突厥人对俘虏的严酷无情,我操突厥人的十八代祖宗。” 龙鹰道:“兄弟手痒了!” 万仞雨目射精芒,沉声道:“痒得非常厉害。” 龙鹰向荒原舞道:“贵国的人,是否信佛?” 荒原舞道:“可以这么说。” 万仞雨问道:“荒兄信佛吗?” 荒原舞道:“我对佛教描述有关生老病死、生命的看法和壮阔的宇宙观很有兴趣,但却不喜欢教条,因为教条是只能相信,不可质疑的东西,你们又有怎么样的看法?” 龙鹰道:“我对轮回最感兴趣,生命会因而生动起来。哈!只要想想前世今生的关系,你便再不能简单的对待身边的人事。看!眼前的敌人在前一生与我们有什么瓜葛呢?” 万仞雨道:“我只希望有因果报应这回事,那作恶多端的人,终有一天或某一世吃苦果。” 荒原舞没有回应,三人耐心静候,到左岸只余五千兵员和一众俘虏,龙鹰道:“差不多哩!”向后方打手势。 埋伏后方的人立即送出讯息,传往上游五里的己方部队。 最后一批载运物资的骡车开上浮桥。此时突厥人已在右岸布成阵势,军容鼎盛,不容轻侮。 龙鹰笑道:“表面看来似模似样,不过长途跋涉,又经攻城的艰苦战役,个个外强中干,怎堪一击?此战之后,默啜在三年内休想发动大规模的战争。” 万仞雨欣然道:“想不到讨伐孙万荣的战争,竟会与突厥人交手,真是始料难及。” 荒原舞道:“水来哩!” 龙鹰道:“我们和流水比拼速度如何?” 三人迅速往后疾退。 尚余二十多辆载运物资的骡车等待渡河的当儿,上游忽然传来“轰隆”的可怕声响,不论俘虏或突厥将士,人人朝声音来处看去,河水这一刻仍是平静如前,下一刻里外远处的河面变得浪花翻腾,像从水面高上去的狂瀑般,疾滚而来,还夹杂着巨木,登时人人色变。 不知谁以突厥语大喝道:“离桥!” 驱骡车和在桥上的突厥战士,发了疯的分往两岸奔去。 “有敌人!” 左岸的一边,以千计的契丹骑兵,全速往他们杀来,由于蹄音被水声掩盖,便像上演无声的哑剧,予突厥人梦魇般没法清醒过来的可怕感觉。 龙鹰策着雪儿,万仞雨和荒原舞紧随左右,领着三千神鹰军,一支箭般沿右岸往突厥人杀去。 同一时间,右岸的突厥人发觉前方和下游,均有数之不尽的敌人冲杀过来。 狂流看似缓慢,却转瞬即至,摧枯拉朽的撞毁浮桥,车子、可怜的骡子和走避不及的突厥战士被河水一冲而去,转眼干干净净。 “嗤!” 第一支箭从龙鹰的摺叠弓射出,直上高空,投往仍远在千多步外的敌阵,一个正弯弓搭箭、准备放射的突厥战士,被箭贯胸穿背,凄厉惨呼,揭开战幔。 六、七百步的距离内,龙鹰、万仞雨和荒原舞以闪电的手法,拔箭放箭,山丘上一排约二千人,列阵以迎的突厥战士,位于前数排者,不住有人中箭落马。 “放箭!” 以百计的箭矢,向龙鹰三人洒来。 龙鹰收起摺叠弓,祭出接天轰,魔劲注入马脊,陡然增速,接天轰在攀上中天的太阳下,化作旋舞的光影,将来矢完全挡格,还激射往四方,煞是好看。 敌方将领见龙鹰三人已驰至丘底,知势头不妙,一声令下,全体冲下丘坡,杀将下来。两方瞬即短兵相接,龙鹰接天轰以一丈二尺的长度,像闪电般打进敌骑去,雪儿则左冲右突,与他配合得天衣无缝,所向披靡,杀得突厥战士人仰马翻,剎那间已深进敌阵。 万仞雨的井中月更是变化无方,精妙绝伦,令龙鹰全无后顾之忧。 荒原舞亦显示出惊世绝艺,剑如雷轰电闪,不住将敌连人带盾劈得抛离马背,如若斩瓜切菜。 三千精锐适时杀至,前数排均持重兵长器,矛、戟、枪使得虎虎生风,甫接触便杀得心胆已寒的敌人变为一盘散沙。 南岸的敌人更不堪,见契丹战士大批攻来,人数在己方一倍之上,竟弃下俘虏,大伙儿往西奔逃,茫不知另有伏兵伺候他们。 此正为龙鹰之计,以压倒性的兵力,又故意开放逃路,逼突厥人不战而逃。在没有伏兵的情况下,往西确是唯一生路,只要到达安全点,便可渡河返国,没有人蠢得在缺粮缺水下,逃回干旱的沙漠去。 倏忽间,龙鹰三人穿破敌阵,到了敌人后方,数十骑掉头应战,给三人几个照面收拾掉,丘坡和坡底情况清楚分明,突厥人这支二千战士的部队已溃不成军,几无还手之力,且不住有人往北逃去。 大战全面展开,漫山遍野均是狼奔鼠窜、阵脚大乱的突厥人,由李智机指挥的三万奚族战士,仍是阵势完整,占据各处山头,对敌人毫不留情的拦截屠戮。 龙鹰杀得性起,与万、荒两人,杀进战场去。 黄昏时分,三方人马在黄水北岸会师。此战大获全胜,杀敌近二万人,俘虏全体无恙,还得到大批突厥人从新城夺回来的粮货物资,收获丰硕。 龙鹰看着正在架设的浮桥,道:“救回来的契丹妇孺,全交给失活部主,让部主带他们回松漠。请部主善待他们,且给他们一点时间,看有没有亲人来领回他们。” 失活恭敬的道:“一切如鹰爷吩咐,我失活会待他们如自己的亲族,不会让他们受半点苦。” 李智机道:“这样的做法,不合我们的族规,可是由鹰爷口中说出来,本王却非常听得入耳,还感到是理所当然。真古怪!” 失活道:“这是因奚王晓得鹰爷处处为我们两族着想,没有私心。” 龙鹰道:“多谢你们的支持。至于粮货物资,则依你们的规矩分配,但不用计算我们在内。” 失活道:“这怎么成?” 龙鹰道:“大家是曾共生死的兄弟,说客气话来干啥?清理战场之责,交到部主手上。我还要和大王赶返南方,送孙万荣最后一程。” 失活驱马驰往丘顶,拔刀指天,大喝道:“儿郎们,让我们为鹰爷、万爷、荒爷与他们的勇士致以最高敬意!” 吆喝兵击的声音,传遍黄水两岸。 翌日郭元振的主力大军抵达战场,越过作为后方支援的营寨,继续朝孙万荣的部队推进。 风过庭的神鹰在高空盘旋,监视远近,及时知会地面,粉碎了数起孙万荣派出试探性的偷袭。直至离敌营四、五里处,由二万人组成的主力部队,才停止行军,于战略地点设营寨,并掘壕坑、种尖刺、堆土墙,以建立防御阵线。 第二天清晨,方均的一万精锐连夜行军,到了孙万荣西面六里,停军立营,令孙万荣两边被压,再难施突袭。 此时双方只要登高望远,可看到对方的营地,成对峙之局。 这区域契丹人称之为丘海,方圆百里全为丘陵起伏的地势,遍布疏密树林。孙万荣选丘海为战场,因有利于他奇兵突袭式的冲击战术,不过他的对手是谋略过人的郭元振,站稳阵脚才好好修理他,加上天上的锐目,使得曾战无不胜的孙万荣一筹莫展。 郭元振又下令砍伐林木,清除障碍。 第三天,其他各路部队陆续开到,娄师德、张九节和杨玄机三大军方巨头均抵达战场,立即举行军事会议,一致决定休息三天后,向孙万荣发动全面进攻。 此时龙鹰和李智机的联军,亦掩至孙万荣后方的密林处,立即使人知会郭元振。他与李智机、万仞雨、荒原舞、乐流和奚族五大酋头,登高望远,遥观十多里外孙万荣部队的营地。 大酋穆野嘲弄道:“昨日一天之内,估计叛逃的契丹人在四千至六千人间,没人控制得了,最后能剩下一万人以上,已非常不错。” 夜幕低垂下,孙万荣的营地亮起点点灯火,遍布十多个山头,本颇有威势,可是当穆野说了这番话后,听得懂的均感到灯火另有一番孤凄冷索的意味。 荒原舞向万仞雨解释穆野的话。 李智机道:“失活向孙万荣的手下送出信息,说若不在三十天之内到松漠认领妻子和儿女,会将他们依规矩分配,一旦落实,不可以逆转。有亲人在松漠者,谁肯为孙万荣犠牲一切?” 龙鹰道:“孙万荣大势已去,但仍有一个平反败局的机会。” 李智机不解道:“他还可以有什么机会?” 龙鹰不答反问道:“照大王估计,有多少人仍肯追随孙万荣?” 另一大酋毕士崇代答道:“恐怕只有孙万荣的本族子弟兵,才如此对孙万荣忠心不变。孙万荣最盛之时,子弟兵达一万二千人,是他手上最可靠和精锐的部队,纵然折损一半,仍达六千之众。” 龙鹰道:“现在人人心急赶到松漠与妻儿团聚,只要孙万荣明言杀出重围后,直扑松漠。从失活手上夺回契丹领袖之权,又可让手下得回亲属,剩下的一万五千至二万人,肯定为他卖命。到松漠后,由于整个区域都是他原来的势力范围,只要赶跑失活,便可重整阵脚,又或逃进山中,待我们退兵后才出来。” 万仞雨道:“有见地!” 李智机冷笑道:“他们能逃出去吗?” 荒原舞仰望夜空,淡淡道:“那就要看老天爷肯否帮他们的忙,例如来一场大雨,他们成功逃往松漠的机会很高。” 李智机望往层云密布,星月无光的天空,同意道:“下雨的可能性很大,我们该怎么办?” 龙鹰道:“幸好你们也擅长夜战,我们的部队亦受过严格的夜战训练,只要我们以战鼓敲出约定的节奏,另一边的我军会立即向敌阵推进,增添压力,此时我们忽然出现在后方,摆出前后夹攻的格局,孙万荣部队将军心涣散,往东西两方逃亡,只余下孙万荣和他的子弟兵,全力突围。” 李智机道:“孙万荣会向哪一方逃跑呢?” 龙鹰微笑道:“很快我们便知道。” “咚!咚!咚咚!咚!咚!” 战鼓响个不休,形成重压人心的节奏。 龙鹰、万仞雨、荒原舞三人,来到离契丹营地只有五十多丈的一个山头,如此战略性要点,竟没有契丹人的哨兵,可知道哨兵不是开溜了,就是敌人已阵脚大乱。 雨点开始洒下来,雨势转大,不片刻整个丘陵区全被雨水笼罩,一切变得模糊不清。 龙鹰取出摺叠弓,拔箭架在弦上,笑道:“这是送孙万荣上路的最佳贺礼。” 万仞雨和荒原舞瞠目以对,现在连敌人的营地都看不真切,如何有准头? 龙鹰将摺叠弓拉成满月,“嗤”的一声,劲箭离弦而去,直投高空,消没在大雨的暗黑中。 “呀!” 惨叫远传回来。 万仞雨赞美道:“好小子!孙万荣会以为我们杀至,乱发箭矢下碰巧射中人。” 龙鹰没有闲着,接着两人递来的箭,连珠发射,惨叫声此起彼落。 龙鹰收起摺叠弓,取出接天轰,大喝道:“儿郎们!我们上!” 万仞雨苦笑道:“你好像忘记我们现在只得三个人。” 荒原舞哑然失笑,掏出牛角、撮唇“嘟嘟嘟”的吹起来,声音远传四方。 龙鹰魔性大发,长笑道:“有你两人助我,胜比千军万马。兄弟们!去呵!” 策着雪儿,望敌营杀去。 第八章 圣神旨到 万仞雨和荒原舞往左右移开,让乙寃羽的目光可直接落在后面的龙鹰和风过庭身上,龙鹰则前踏两步,来到台缘处。每个行动,均经精心设计,务必要吸引对方的注意力。 龙鹰刚藏起摺叠弓,功聚魔目,远在城墙上乙寃羽的面容顿时变得清晰,他一边感应着铁箭升抵离对方立处墙头逾百丈的最高点,然后斜画出优美至难以形容的弧线,往乙寃羽弯下去。 此箭乃他融合过往所有经验和灵应的颠峰之作,绝对是魔极级的箭法,迅如电闪,无影无形,贯满敛而不露的魔劲,不发出任何声色。 乙寃羽在墙垛后现出胸口以上的半身,头戴兽形钢盔,只露出双目和鼻以下的部分,正狠盯自己。 龙鹰知是时候,大喝道:“乙寃羽!接受上天对你的惩罚吧!” 乙寃羽似要大骂,刚张开口,铁箭已离他额头不到六尺,他终是高手,发觉有异,抬头上望,现出惊骇欲绝的神色。 铁箭破盔而入,发出奇异至难以形容、又干脆利落的金属磨损怪响,从前额强贯入他的面门,乙寃羽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往后倒跌,他的左右手下们立即乱成一团。 龙鹰狂喝道:“乙寃羽死了!” 万仞雨三人同时大喝道:“乙寃羽死了!” 接着是大军齐嚷道:“乙寃羽死了!”都是以奚语嚷出来,轰传城里城外。 大周军的士气沸腾起来。 郭元振的声音大喝道:“前进!” 高台再次移动,八个身手敏捷的大周兵攀上高台,捧来火盆烙锥,伺候他们发射毒烟箭。 平州城墙头乱成一片,数十支箭矢未待他们进入射程,已盲目的射来,显见乙寃羽之死,令守城的契丹军人心惶惶,阵脚大乱。 战鼓急鸣。 毒烟箭一支一支从高台上往敌人墙头射去,爆出一团又一团的毒烟雾,当高台移至护城河旁,远近墙头全被毒烟笼罩,且扩散往城里城外。八个箭手,登上高台,代龙鹰等继续施放毒烟箭,另有盾牌手立在前排,负责挡格由墙头射来的敌箭。只看对方只能射来零星而没有准头的箭,毒烟里又惨哼之声不住起落,便知对方已溃不成军。 郭元振一声令下,三排箭手轮流发射,箭矢如雨般洒往城墙上。 因距离接近,毒烟箭改为深深投进城里去,好惹起更大的混乱。 龙鹰背挂乌刀,手提接天轰,向三人打个招呼,脚下魔劲爆发,三丈多的距离转瞬飞越,一个空翻,落在毒烟弥漫的墙头上,此时哪有仁慈可言,接天轰化作数十道厉芒,利用其两端均为利器的旋动特性,如虎入羊群,七、八个不知所措的契丹人,立即骨折肉裂的往四外抛跌,其中两人更给轰出城墙,发出凄厉的惨叫,掉进护城河去。 大周军见龙鹰成功登城,气势陡增,箭矢改往两边发射,大部分落往城里去,也不知有多少敌人被流矢所伤。只从对方布于墙头的投石机,发射的投石不到十个,便知对方已阵不成阵,没法作有效的反击。 万仞雨、风过庭和荒原舞先后落到龙鹰附近。风过庭最勇猛,甫触地立即凭百变盾硬撞进从门楼那边冲过来的十多个敌人丛中,剑势开展,竟没有人能阻他片刻。四人功力精纯,不惧毒烟。 万仞雨怕风过庭有失,追在他身后,黄芒一闪,将首个遇上的敌人连人带盾劈得掉往城外,势不可挡。 荒原舞正要来助龙鹰,后者以接天轰打得冲过来的敌人后掷侧跌,头也不回的喝道:“荒兄去助他们夺门楼。” 荒原舞脸上又现古怪神色,掉头加进万仞雨和风过庭的战斗去。 两丈宽的墙头,完全在长一丈二尺的接天轰的威力笼罩下,令敌人寸步难进,虽有以百计的契丹战士想冲过来,可是只要步入接天轰的势力范围,不是连人带兵器给捣得往后抛跌,撞倒后面的战友,便是身首异处,或给扫得掉往城墙内外,鲜血激溅。 尖哨声传来,龙鹰晓得万仞雨一方已成功占据门楼,又杀得性起,双手握着接天轰正中处,左挥右打,硬往敌人攻去,对方早被他杀得心寒胆颤,前面的六、七人骇然后退,与后方涌上来的人撞作一团,左仆右跌。 龙鹰倏地后退,风过庭与他擦身而过,守住这边墙头,此时墙头的毒烟雾转趋稀薄。 到了门楼处,万仞雨来到他旁,叫道:“放铁索的绞盘被大铁锁锁死。” 龙鹰朝顶着另一边敌人的荒原舞瞥一眼,见他正施展大开大阖的惊人剑法,一个人接着了前仆后继杀过来数之不尽的契丹战士,不过绝撑不了多久。 想也不想拔出乌刀,竭尽全力一刀往大铁锁劈下去。“铮!”大铁锁怎抵得住他贯满魔劲、力逾千斤的砍劈,应刀变形断折。 万仞雨看得呆了一呆,方懂得转动大绞盘,放下系城门的大铁链。 “砰!” 吊桥降下,跨过护城河,展现畅通的入城之路。 郭元振一声令下,盾牌手拔出佩刀,蜂拥过桥,杀往城内去。 龙鹰一声呼啸,与万仞雨、风过庭和荒原舞,舍下墙头的敌人,翻入城内,两边夹攻守门的契丹战士。 城内守军因主帅被杀,早士无斗志,加上门楼被夺,大周军气势如虹的杀进来,终于彻底崩溃,从其它城门四散逃亡。 方均率领的三千精骑从埋伏处杀出来,分成三十组,对逃走的敌人展开无情的截击和追杀,一个不留。 到黄昏时分,大局已定。 平州城重入大周皇朝之手。 平州的争夺战,不但重振天朝的声威,还带来可观的军事效应。守蓟州的契丹将领何阿小知道平州失陷,防御力远比不上平州的蓟州更难守得住,连夜开城逃亡,将蓟州拱手让予张九节。 在旁俯视的娄师德深明穷寇莫追之理,又知黑夜行军比不上对方,一边移师助张九节接收蓟州城,一边针对营州的孙万荣,于蓟州城外设置箭楼垒寨,大幅加强蓟州的防御力。又分出一军五千人,到平州驻守。 杨玄机亦全面加强对山海关的防御和控制,扭转了该处无法无天的状态。 将平州的指挥权交给李多祚后,龙鹰四人与郭元振和方均率领三千精骑,离平州往蓟州去。夺门战一役里,四人全告负伤,伤得最轻的龙鹰也有三个伤口,不过经十多天的疗治,已大致复元。龙鹰身具魔种,与别不同,第二天已像个没事人。 抵蓟州后,立即举行会议,几乎是原班人马,多了个方均,荒原舞则没资格参加,龙鹰亦不肯让他得知机密。 与上次会议相比,颓唐之势一洗而空,气氛炽热激昂,对契丹人再无丝毫惧意。 娄师德、张九节和杨玄机大大夸奖他们一番,对龙鹰的盖世箭技和奇谋妙策,更是佩服至五体投地。 娄师德叹道:“不过此策只可用一次,再用就不灵光,否则一箭射穿孙万荣的面门,会是多么爽。” 众人听得笑起来,心情无比轻松。 张九节道:“我们应否乘胜追击,直扑营州?” 众人目光全落在龙鹰身上,唯他马首是瞻。 龙鹰道:“我想听郭老兄的意见。” 郭元振在平州一役,表现出色,与龙鹰配合得天衣无缝,地位大是不同,龙鹰特别征询他的想法,人人觉得理所当然。 郭元振坦白道:“不瞒鹰爷,斩下尽忠人头,只证实你武功盖世。可是当攻入平州的一刻,我才真正明白为何圣上和国老对你推崇备至。这番话我不说出来,会郁得很不舒服。” 娄师德大有同感道:“说得好!” 龙鹰连忙谦让。 郭元振续道:“我军新胜,且胜利来得太突然,事实上阵脚仍未稳。契丹人虽败,痛失乙寃羽,可是本国未失寸土,仍占着塞外御守力最强的营州,兵力达七万之众。且因尽忠被刺杀,心中愤慨。如果我们贸然进军,以孙万荣的智勇,当采游击战方式,凭对地形的熟悉,以夜袭的方式、来去如风的战术,不住伏击偷袭,令我们损失惨重,未抵营州已失去士气斗志。所以愚见以为,我们暂时不宜对营州用兵。” 风过庭同意道:“我们须采稳守突击的方法,方为上策。” 万仞雨道:“我们的三千精骑,可在这种情况发挥最大的作用。” 龙鹰摇头道:“我们的精骑,仍比不上契丹人的普通货色,加上我们,或可大添胜算,但损折必重,且难作补充,我不愿他们去送死。” 杨玄机同意道:“然则我们该怎办好呢?” 龙鹰道:“就是以静制动,等待最佳时机的出现。” 娄师德道:“什么时机?” 龙鹰道:“等待并非呆等,而是全面重整阵容,伤者均准立即退役,付以优厚粮饷,死者则重重抚恤。我大周国力雄厚,绝对负担得起。” 万仞雨欣然道:“若圣上责我们花费太多,你最好一个人顶着。唉!龙鹰,从第一眼我便没看错你,所以以石头代金子,为你挡了一招。” 众皆莞尔,气氛融洽。 方均忍不住道:“鹰爷仍未说出需等待的时机。” 龙鹰轻描淡写的道:“就是当突厥人进入契丹国境,攻打契丹新城的一刻。城内住的正是营州契丹将士的父母妻儿,孙万荣后庭失火,仍可能保持现在的战志和士气吗?” 在座各人无不动容。 足音骤起,自远而近,直冲会议堂而来。娄师德一个亲卫不顾一切推门扑进来,跪地禀告道:“圣旨到!” 出乎任何人意料之外,来的竟是在宫内威权仅次于武曌的胖公公。他一个人笑嘻嘻、步履轻盈的进入会议堂,先喝道:“不用下跪,坐着接旨便成。” 众人呆瞧着他。 胖公公大模大样登台坐入帅椅,面向众人跷起二郎腿,好整以暇从怀里掏出圣旨,笑嘻嘻道:“勿要惊异,因为圣旨中包括鹰爷和仞雨,所以不用遵守常用的礼仪,且是由圣上亲手写的,不经其他人,行文用语亦大异一般圣旨,但效力却有过之无不及,且由公公亲来颁旨,以示圣上隆而重之的心意。” 没有人说得出话来,胖公公像在上演只有他一人的独脚戏,但人人均晓得武曌是龙心大悦。 胖公公压低声音道:“尽忠的首级被送到神都,轰动全城,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一洗因硖石谷之败而来的沮丧失落。圣上立命将他的人头高悬定鼎门处三天,令城南人头涌涌,交通壅塞。” 又道:“圣上又大赦因硖石谷之战受牵连的将士和亲属,并举行国宴,与群臣庆祝。我们的龙鹰和万仞雨,获封鹰爷和万爷,但因史无先例,乃权宜之封。” 接着展旨读道:“首先是有关军中的事,犒赏三军当然是必行的事,较特别的是军中凡负刑责者,全体赦免,得享同等待遇。” 原来硖石谷之败后,兵员损折严重,不得不强征在狱中服刑者入伍,武曌现在是来个皇恩大赦。 龙鹰摸不着头脑,道:“圣旨竟是这么写的吗?” 他说出众人心中的疑惑。 胖公公更绝,将圣旨转过来让他们看。竟是一片空白处,只盖上御玺印鉴和武曌的签押。 胖公公笑道:“公公给圣上召去,说出圣旨内容,签名盖章,便着公公拿来宣读,因她不愿花时间写这么复杂的东西。” 各人都听得心中欢喜,可以想象武曌的喜悦。 胖公公道:“长话短说,首先是在座诸位,全升一级,在杀孙万荣后执行,细节容后公布。像九节和玄机,已是大将的级数,再上一层楼便该是某个节度使的大肥缺。哈!” 张九节和杨玄机大喜,跪地谢主隆恩。 胖公公向娄师德道:“老娄你已劳苦功高,何不返神都像老狄般优哉游哉的当宰相,享受一下神都的繁华岁月?” 两人显然非常稔熟,娄师德欣然道:“长江后浪推前浪,我的位子应该轮到像老郭般年轻有为的小伙子去做,我将来的生活,全倚仗公公哩!” 他的话惹来震堂哄笑。 郭元振失笑道:“我真希望自己仍是毛头小子,那就可以重新学射箭。” 笑声再起。 胖公公道:“从没一次颁圣旨,是这般轻松写意。” 向郭元振道:“你的情况特别点,是连升三级,边疆节度使的瘦缺,任君选择。” 郭元振老脸一红,道:“我好像尚未有表现,怎当得起?” 娄师德道:“我只是依事实报上圣上,说你和鹰爷合作无间,否则怎能凭一万兵力,破比你们多二千人的平州?” 郭元振大喜跪地接旨。 胖公公向方均道:“圣上认为方将军最难得是自动请缨留下来当老郭的副手,又全歼敌人大批逃兵,所以立即升你为大将,以后就当老郭的副帅,并于神都赐你一所大宅。” 风过庭道:“御前剑手的名衔,过庭已非常满意,实不愿冠上其他封号,也不希望有官职在身。” 胖公公道:“圣上比任何人更明白你,就赐你作鹰爷的伙伴,你爱随他到哪里去都可以。” 风过庭大喜谢恩。 胖公公起立,众人慌忙随之。 胖公公悠然道:“我还是首次到边疆来,龙小子可陪公公四处看看,特别是山海关,更是公公最想游览的地方。噢!忘了龙小子没有空,还是由过庭和仞雨陪公公去吧!” 龙鹰不解道:“为何我没有空?” 胖公公道:“你滚到东院去便立即清楚明白。” 龙鹰欣喜如狂,一阵风般溜了。 第十四章 完成任务 豪雨稍敛,但雨仍在下着,天际不时电光闪闪,隐隐传来闷雷的鸣震,不过战场上人人奋不顾身,没有人理会杀敌之外的其它事。 丘陵山野里的大小溪流暴涨奔流,水鸣处处,增添了埋身血战的狂暴。 契丹战士已被重重包围,被大周和奚族的联军冲击得支离破碎,最激烈的一战由龙鹰和李智机主导,当龙鹰击溃了孙万荣布在外围一支五百人的部队,孙万荣率领七千多人的主力军,往东面渤海的方向突围而逃,却惨被李智机埋伏的奚军,硬生生拦腰截击,断为两截,方均的一万精锐衔着尾巴杀至,近五千契丹精锐,身疲力累下只余待宰的份儿。 此时天色渐明,契丹人兵败如山倒,四散逃亡。 孙万荣领着二千骑,成功突围,于离主战场不到二十里处,被由乐流率领的五千奚族战士,迎头痛击,只得孙万荣和二百多个亲兵,脱身朝北遁去。 龙鹰一直在追杀孙万荣,怎肯放过他,凭感应与万仞雨和荒原舞锲而不舍的紧追在孙万荣后方。 雪儿凌空跃起,跨越一道宽两丈的小河,落往另一边的丘坡,一马当先的直奔丘顶,前方是大片平野草地,孙万荣的二百多骑在半里许外狂驰往北,龙鹰一夹雪儿,送入魔气,雪儿倏地增速,耳际生风下,十多下呼吸后已追上敌人,祭出接天轰,以奚语大喝道:“明年今天,就是你孙万荣的忌日。” 百多敌骑竟掉转头来,为护主与他拼死力战。龙鹰接天轰旋飞一匝,对方三人立即应击骨碎肉裂的被扫离马背,但龙鹰却被逼陷于苦战,没法继续追击孙万荣。 万仞雨和荒原舞杀至。 龙鹰狂喝道:“不要理我,追他!” 两人绕过被龙鹰杀得人仰马翻的战圈,顺势劈倒对方数人,追着远去二十多丈、只余下数骑相随的孙万荣,不片刻已追上敌人。 万仞雨知,若再被护主的契丹骑士截着,孙万荣大有可能逃出生天,大喝道:“原舞,他们交给你。”绕过敌骑,继续朝孙万荣追去。 天色大明,雨势仍密,在一片迷茫下,孙万荣在前方数丈处孤骑单人的奔驰,不远处横亘大片密林,也是平野的尽头。 刀剑交击声从后方传来,荒原舞接着了六十多骑的围攻。 轰天蹄声在后方传来,落后的神鹰军终于追上来。 万仞雨追近至两丈的距离,晓得没法在孙万荣遁入密林前截住他,大喝一声,离马跃起,井中月化作黄芒,凌空朝孙万荣后背疾劈而去,凌厉的刀气,将对方笼罩锁紧。 孙万荣生得魁梧雄伟,身穿黑色甲胄,确有霸主的威势,他来不及取矛应战,慌忙中抽出马刀,反手劈出。 “当!” 金属交击之声,响彻原野,厮杀的声音仍不能将其掩盖。 孙万荣连人带刀,被万仞雨的全力一击劈得抛下马背,落地后喷出一口鲜血,留不住势子,往外翻滚。 万仞雨脚点马背,借力来个侧翻,井中月继续追击这曾叱咤一时,威震塞外的契丹领袖。 龙鹰干掉近五十人后,突围脱身,由神鹰军收拾余下的残兵,加入荒原舞的战圈,一击一剑,杀得对方四散逃开。 压力大减下,荒原舞嚷道:“这里由我应付。” 龙鹰接天轰朝前直捣,前方敌骑以藤盾硬挡,被他硬撞得连人带盾往后抛飞,龙鹰脱身朝万仞雨和孙万荣驰去。 孙万荣也是了得,借腰力弹起,马刀迎上井中月,连挡万仞雨若迅雷激电、不住凭精妙脚法改变攻来角度的十多刀。 两刀交击之音,如雨打芭蕉的密集鸣响。 不过孙万荣已是强弩之末,被万仞雨杀得再无反击之力,没法扭转下风劣势。 龙鹰还是首次看到孙万荣的面相,此人发粗眉浓,长发披肩,容貌粗犷,双目闪动冷狠无情的厉芒,令人望之生畏。哈哈笑道:“孙万荣,老子龙鹰来哩!” “呛!” 万仞雨乘孙万荣闻龙鹰之名心神受影响的剎那光景,震开他的马刀,硬撞入孙万荣的怀里去,肩头重撞他胸口。 孙万荣往后跌退,井中月一闪,曾显赫一时的塞外霸主立即身首分家。 死不瞑目的头脑溅血飞上半天,无头之躯继续后退,逾丈外才仰跌地上。 万仞雨闪电探手,抓着落下首级的头发,凝神调气。 龙鹰跃下马来,拆开接天轰,安置在鞍侧处,朝一手执刀、另一手执孙万荣首级的万仞雨走过去,大喜道:“孙万荣是死劫难逃,竟敢以刀对刀。哈!咦!” 倏地立定,双目魔芒剧盛。 万仞雨亦生出警觉,朝他瞧来。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龙鹰拔出乌刀,看也不看的乌光一闪,高举过头的刀疾劈而下,刀劈中处立即火花溅射,应刀被击落的奇异暗器仍余势未止,嵌入泥土里,剩下小半截露出地面上。 长笑声来自密林,有人以字正腔圆的汉语道:“龙鹰果然非是一般寻常之辈,竟能挡得我参师禅的‘夺帅飞轮’,令本人大感痛快,异日有缘,再领教高明。” 声音不住远去,到最后一句,已在里许开外,速度惊人。 龙鹰持刀的手仍在发麻,可知参师禅的功力绝不在他之下。 他和万仞雨交换个眼神,均看出对方心中所想,是世间竟有如此可怕的高手,却不知他是何方神圣。 只从参师禅突然出现的时间地点、暗袭时刻的拿捏,便知此人智勇兼备,武技骄人。龙鹰要到他掷出圆形飞轮,方察觉到他的存在,可知此人潜踪匿迹之术如何高明。 飞轮被他以独家手法掷出,无声无息,速度几乎快至肉眼难察,采取的弧度深谙自然之理,确是防不胜防、挡无可挡,换了不是身具魔种的龙鹰,其他人恐怕已身首异处。 两人目光落在嵌入土中的飞轮上,露出的半截在刚破云而出的太阳下,边缘处闪烁着锋锐的芒光。 荒原舞神色凝重的来到两人身旁,沉声道:“参师禅是突骑施人,外号‘夺帅’,虽效忠于突骑施之主娑葛,却不受管束,爱独来独往,以于千军万马中夺敌帅首级名震西塞,故被名为‘夺帅’,今次不惜千里而来,该是看中鹰爷的首级,岂知无功而返。据我所知,他还是首次夺帅失败。” 两人都听得倒抽凉气。 神鹰军涌至,把守四方。 万仞雨将孙万荣首级交给一个偏将,让他去处理。叹道:“这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塞外竟有如此人物,有机会定要好好和他亲近。” 龙鹰还刀回鞘,从泥土起出飞轮。此杀人利器径长半尺,边缘锋利,中开小圆孔,制工精巧。道:“这种东西,不容易造出来,今次参师禅虽未折兵,却赔了个夫人出来。哈!” 万仞雨道:“参师禅是怎样的一个人?” 荒原舞双目闪过仇恨,道:“此人年纪不过三十,像鹰爷般善使多种不同类型的兵器,长于潜踪匿迹之道,又精于易容改装,轻身功夫称绝西塞。参师禅残忍好杀,贪爱女色,遇上美女,便掳之以饱兽欲,事后无情杀害,虽惹起公愤,但因突骑施之主大力维护,加上他来去无踪,没人能奈何得了他。” 龙鹰冷笑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终有一天我要他授首伏诛。” 荒原舞道:“我要亲手将他碎尸万段。” 万仞雨讶道:“少有见荒兄这么憎恨一个人,他和荒兄有什么仇怨?” 荒原舞道:“参师禅是敝国的头号公敌,曾屡次在敝国境内犯案。” 龙鹰皱眉道:“突骑施在哪里?实力如何?” 荒原舞回复平静,道:“突骑施原属西突厥,是突厥人十姓部落之一,差点被默啜灭掉,到乌质勒兴起,攻占碎叶,以之为牙帐。又占领伊丽水流域的弓月城,作为小牙,声势大盛。乌质勒死后,由长子娑葛继任,总兵力增至二十万人,兵力更强,不住侵犯抢掠邻近各国,人人畏之如虎。” 此时风过庭来了,大笑道:“兄弟们,回神都的时候到哩!” 丘海之战后,孙万荣的首级由陆路运返幽州,再以战船经大运河送往神都。 龙鹰以武曌的身份,率将士三军到硖石谷祭祀亡魂,并起回骸骨,好送返中土安葬。武器甲胄等早被契丹人抢掠一空,幸好仍能从服饰辨认出包括王孝杰在内十多名将领的身份,又从突厥人从新城抢去,现落入失活手上的物资里寻回各将领的甲胄武器,连同骸骨送返神都,其他人则在营州附近觅地安葬。 三十多天后圣旨到,召龙鹰、万仞雨、风过庭、娄师德、张九节和杨玄机回神都,立即起行。方均留守营州,以大将身份当营州都督,与契丹和奚保持良好关系,并有权在必要时出兵助两国应付突厥人。: 郭元振回守幽州,全权重整边防,加强山海关和长城的防御力,设立卫城,开展他向武曌提出的屯田计划。 武曌还将方均、郭元振和大批将领的家小,全送往他们的驻地,让他们可和家人乐聚天伦,更用心为朝廷办事。 以前纵使稍有小胜,功劳全归武氏子弟,哪有像今天的赏罚分明,待遇之隆,与前有天壤之别。皆因报告由龙鹰撰写,自己的功劳只字不提,却将别人的战功说得天上有地下无,以他倚马万言、笔走龙蛇的“说故事”功夫,加上事实摆在眼前,先后送返尽忠和孙万荣的首级,又粉碎了突厥人的阴谋,令突厥狼军骤减近五万,如此战绩,恐怕只唐太宗可与之比拟。武曌遂龙心大慰,赐准龙鹰所有的要求。 龙鹰影响最深远的一着,是提议以张九节为剑南道节度使,杨玄机为江南西道节度使,掌控巴蜀和洞庭湖。两人已成他肝胆相照的战友,日后对付起大江联,更是得心应手。 至于郭元振和方均,则是他日后应付突厥人的厉害棋子。 众人先回幽州,再坐船南下。 十二艘水师战船,旗帜飘扬的凯旋而回。 巨鹰在天上神气的盘旋着。 龙鹰、万仞雨、风过庭和荒原舞,立在船首迎着大运河吹来的长风说话。 荒原舞道:“回神都后,我会立即和舍妹动程返龟兹去,恐怕没有和你们道别的机会。回国后,我会在那里等候诸位大驾。” 龙鹰讶道:“你不是有王命在身,须寻回失去的国宝吗?究竟是什么东西?我或可央圣上下旨,要藏有贵国国宝者,将失物交出来。” 荒原舞道:“见到参师禅的飞轮后,我改变了想法。” 风过庭讶道:“竟是落在突骑施人的手上?” 荒原舞目注长河,神色沉重,道:“我们被窃去的,是供奉在宗庙的‘龟兹乐衣’。所谓乐衣,是在一匹宽五丈长十丈,以天丝织成的白布上,用七色线绣上过千敝国自古以来的乐谱。由于天丝柔软,摺叠起来只像个三尺见方的包裹。” 万仞雨道:“但你们怎会认为是我们汉人偷的呢?” 荒原舞道:“由于乐衣失窃之时,正值来自中土的女飞贼肆虐龟兹城,所以我们把账算在你们的头上去,此亦是我们兄妹肯答应默啜对付你们的另一个原因。乐衣在我族有神圣的地位和意义,即使牺牲性命,我们仍要让它回归本国。” 龙鹰道:“乐衣失窃,是否同时有守卫乐衣者被杀害,其伤口是由飞轮造成?” 荒原舞道:“正是如此。” 万仞雨皱眉道:“参师禅偷乐衣有何用处?” 荒原舞道:“突骑施王娑葛一直垂涎舍妹美色,曾多次向敝王提亲,均被敝王拒绝,娑葛含恨在心,指使参师禅来偷东西毫不稀奇,且是娑葛巧取豪夺的一贯作风。” 风过庭道:“强夺乐衣,只会激起你们的愤慨,如何可遂娑葛对秀美的野心?” 荒原舞叹道:“如果娑葛谎称乐衣是由女飞贼手上夺回来,又愿归还乐衣,唯一的条件是舍妹须委身于他,舍妹会牺牲自己。” 龙鹰大怒道:“这怎么行?” 三人愕然瞧他。 龙鹰尴尬道:“这叫一枝鲜花插在牛粪上,小弟分外不能忍受这种事。” 荒原舞道:“我现在对三位信心十足,不论娑葛说什么,绝不让舍妹被他糟蹋,他可以来抢我们的乐衣,我们自可将乐衣抢回来。” 万仞雨道:“未来的吐蕃之行,变得更有意义。我们不单要取回乐衣,还要干掉参师禅,让这样一个神出鬼没的人四处作恶,想想也难教人心安。” 龙鹰欣然道:“他既来杀我,老子当然有回报。” 荒原舞坦然道:“我们兄妹肯为突厥人效力,主因是先师有遗命,要我们向突厥人报恩,另一个原因是突厥人答应我们完成诺言后,会保护龟兹,不被突骑施兼并。不过现在有鹰爷为我们做主,我荒原舞什么人都不怕了。谁不被鹰爷玩弄于股掌之上?” 龙鹰道:“荒兄和毕玄是什么关系?” 荒原舞骇然道:“原来你们早知道了。毕玄是我们兄妹的师公,先师正是得他传授毕生绝艺。” 龙鹰断然道:“我们会在三个月内动程到贵国去,不论娑葛有任何要求,定要设法拖延他,待我们来到才采取对付他的行动。” 万仞雨道:“贵国能战之兵有多少人?” 荒原舞道:“我离开时,可以作战的人在二万人间。守城有余,退敌则嫌不足,不过默啜绝不容突骑施随意扩展实力。” 龙鹰苦笑道:“荒兄忘了默啜被我们干掉了五万人,又要驻重兵在南疆以应付我们大周皇朝,突骑施苦候的机会,终于来了。” 风过庭笑道:“最怕他们不动手,若动手我们便有收拾娑葛的借口,大周军再不是和稀泥了。” 荒原舞道:“正是因想动手,但又顾忌鹰爷,才有参师禅刺杀鹰爷一事的发生。” 龙鹰哈哈笑道:“对!我们大可要求娑葛将参师禅交出来,他拒绝的话,便向突骑施动刀子,哪怕没有借口?” 风过庭欣然道:“这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龙鹰失声道:“我是恶人吗?” 万仞雨道:“你不是恶人,是邪人。哈!” 风过庭道:“到哩!” 四人往前方远眺,神都出现在朝阳洒射的远处。 第十五章 荣归神都 水师船在神都定鼎门外泊岸下船,武曌龙驾亲临,迎接凯旋归来的将士。随即举行入城仪式,在前后御卫开道下,武曌和龙鹰并骑缓行,娄师德、张九节、杨玄机和风过庭紧随两人马后,接受欢欣若狂、以万计涌至定鼎大街的群众夹道欢迎。 万仞雨和荒原舞则悄悄开溜,前者是不愿参加,后者则赶去会妹子。 不住有群众把燃点了的爆竹抛到队伍前方,烧得噼啪作响,火药味和烟火弥漫长街,倍添热闹,尽洗硖石谷大败以来的颓唐之气。 今次的狂胜,首次令人对未来生出希望,从此不用割地赔金的与外族修好,也填补了大周女帝对外功绩不振的唯一遗憾。 武曌傲坐马上,以微笑和挥手回应群众高呼万岁的呼叫。每当她挥动龙手,群众的欢呼都攀上极峰,益显她备受群众爱戴的事实。 龙鹰不敢与她并排,落后两步,心中百感交集。 由定鼎门到皇城端门八里长的一段路,每一寸都是武曌千辛万苦下走出来的,经过近四十年宫内宫外的激烈斗争,再由他领军斩下尽忠和孙万荣的人头,武曌的宝座已稳如泰山,没有人可以动摇,剩下就看如何收拾塞外超级霸主默啜。皇位的继承权仍是关键性的问题,现在可说是中宗派占尽上风。可是武曌的心意加上权倾朝野武氏子弟的反扑,仍是大周皇朝不稳定的源头。武曌的善变,他已领教过多次。 进入皇城后,在武曌主持下,先到万象神宫举行祭天仪式。 龙鹰还是首次踏足这比上阳宫主殿观风殿,还要大上一半的巨殿。拔地而起装饰金龙的巨柱,以龙纹凤纹为主。镂雕精美的地砖,彩画影壁,用琉璃构件装饰的斗拱和梁枋,南端高起三层的白玉石阶台。光是神宫的下层殿堂,已比宫内任何大殿更开阔和神圣,气象万千。 武氏子弟全体出席,却不是李旦和他的亲族。可见他虽贵为太子,仍备受冷落。 祭天之后是祭祖,却是祭武氏之祖,于皇城东南隅的太庙举行。祭祀仪式后举行国宴,同时举城庆祝,热闹情况如若过年。 直到午夜,祝捷的庆祝仍是方兴未艾,龙鹰心切会妻,问准武曌后,又答应明早到御书房见她,立即开溜。当然不敢漏掉国老狄仁杰,约好明早见武曌后,到国老府拜会他,匆匆回甘汤院去。 龙鹰张开眼睛,入目的是蚊帐熟悉的圆顶,平凡却亲切,怀里的人雅蠕动一下,尚未醒过来。 从定鼎门进入神都的一刻开始,直到现在醒来,现实和梦浑融在一起,再难分开。他没见到太平公主,亦不愿问她的芳踪。也没见到上官婉儿,据荣公公说,她是奉武曌之命出差办事去了,却不知办的是什么事。 现在他最想见的是端木菱和小魔女,只恨待会还要先到御书房见驾。 正要起床,人雅紧搂着他,娇痴的道:“不准夫君大人起身。” 床上只有他们两人。昨夜三女还以为他彻夜不归,各自上床就寝,于是他逐一宠幸,最后抱了俏人雅回房享受鱼水之欢。 人雅闭着眼睛梦呓般道:“晓得夫君大人打胜仗回来,我们都开心得疯了。圣上本要我们参加国宴,胖公公却向圣上说,最好不要让我们抛头露面,最后圣上给胖公公说服了。” 龙鹰心忖胖公公设想周到,尽量不让外人看到人雅,人雅那种我见犹怜的惊人美丽,能令好色的男人疯狂。而自己直至今天,已拥有这美女一段不短的时日,见到她时仍要失控。道:“我要去见圣上呵!” 人雅睁开秀气逼人的美目,一闪一闪的,嘴角逸出顽皮的笑意,道:“你答应明早带我们三姊妹到城外骑马,人雅才陪你一齐起床。” 龙鹰转身将她压个结实,笑道:“竟敢威胁为夫,是否昨夜为夫用刑不够重?” 人雅笑嘻嘻道:“怕你吗?噢!” 登时一室皆春。 龙鹰在心里嚷道,终于回家了! 龙鹰来到御书房外,有种从未曾离开神都、也未到过塞外的错觉。同时想到身在神都者,怎想过前线是如此可怕的地方。 荣公公迎上来道:“圣上刚到,正等候鹰爷。她们全嫁人哩!不知多么受欢迎。” 龙鹰的脑筋仍转不过来,不解道:“谁嫁人了?” 荣公公道:“是留美她们呵!” 龙鹰大喜道:“嫁的什么人?” 荣公公道:“见圣上要紧,迟些再报上鹰爷。” 龙鹰登上石阶,把门的卫兵大声叱喝、立正、敬礼,态度明显与前不同,恭敬多了。 龙鹰收拾情怀,进入御书房。 武曌凭窗外望,若有所思。 龙鹰来到武曌身后,施礼道:“小民拜见圣上。” 武曌淡淡道:“邪帝好吗?” 龙鹰为之愕然,一时说不出话来。 武曌转过龙躯,神采飞扬,一双凤目熠熠生辉,道:“我们圣门的邪帝,果然亦是战场上所向无敌的大帅,不但尽忠和孙万荣一一授首伏诛,突厥人也吃了大亏。现在朕手上有两封国书,分别来自失活和李智机,表示臣服于我大周。有邪帝助朕,何事不可为?” 龙鹰最怕武曌这副模样,她若要自己支持武承嗣荣登太子之位,自己怎办好呢?忙道:“事实上今次胜得极险,我们不但不是契丹人的敌手,更非突厥人的敌手,请圣上明察。” 武曌不悦道:“邪帝何有此言?我们的大胜,已是铁铮铮的事实。” 龙鹰依事实言之,沉着的道:“硖石谷之败,对我们大周军力影响深远,使我们丧失了大批训练精良的正规军。仓卒凑合而来的军队,不但训练和经验两缺,且大半是强征来当兵的囚犯,士无斗志,根本是一盘散沙,经不起长期征战的考验。幸好现在争取到喘息的时间,只要有五个安乐年头,郭元振可培育出新一代的大周精兵,那时默啜有难了。但今次真正击败突厥人的是契丹和奚人,而非我们的大周军。” 武曌龙颜稍舒,点头道:“难得你胜而不骄,可是现在默啜兵力大减,我们岂可不乘势追击,坐失良机?” 龙鹰叹道:“突厥太大了,且大部分是苦寒干旱之地,三天后便是霜降,冬天即至。现在我们须借势整顿军队,加强边塞的防御力。” 武曌道:“邪帝!” 龙鹰知她有重要话说,应道:“小民在!” 武曌道:“不理你用什么方法,必须提默啜的头来见朕。” 龙鹰晓得她对默啜趁机骗她的事切齿痛恨,轰然答应道:“小民必为圣上办到此事。” 武曌踏前两步,投入他怀里去,龙唇重重地在他唇上重吻一口,才放开他,朝龙桌举步,漫不经意的道:“邪帝要朕如何奖赏你?” 龙鹰转身向着她的龙背道:“圣门有事,小民当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何需奖赏?” 武曌旋风般转过身来,双目异芒剧盛,道:“直至此刻,朕才有你确为我门中人的感觉,你真的视自己为圣门的人吗?” 龙鹰一字一字肯定的道:“只要能令圣门流芳百世,我龙鹰就是圣门的人。” 武曌道:“下一步你打算怎么走?” 龙鹰道:“我必须到吐蕃走一趟,希望圣上能赐我与吐蕃人讨价还价的交涉权。” 武曌道:“只要邪帝肯许下承诺,答应尽心尽力让我武氏皇朝在你有生之年,延续不绝,朕可予你代驾出征的军权。” 龙鹰颓然道:“若小民答应圣上,圣上给小民什么权都没有用。首先万仞雨就不肯与小民并肩作战,没有他的井中月,孙万荣的首级将不会如现今般高悬皇城之外。” 武曌怒道:“为何你始终不能全心全意支持朕?” 龙鹰叹道:“圣上该比小民更明白其中情况,顺人心者胜,逆民心者败。圣上可以杀多少人呢?” 武曌冷然道:“朕要你回去好好的想清楚,明早再来这里告诉朕答案。” 龙鹰心忖再说下去,只会和她大吵一场。真没想过回来后首次对话,便和她不欢而散,告退离开。 走出书斋,为他牵雪儿的是令羽,见他春风满面,便知他和举举的新婚生活,非常愉快。 荣公公此时被武曌召进书房,与他交换个迟些再谈的眼色,匆匆入斋。令羽放开马缰,与他并肩步往门楼,又忍不住回头多看乖乖跟在后方的雪儿两眼,道:“雪儿的眼神和毛色都有改变,真古怪!原来马都会有变化的。” 龙鹰朝夕和雪儿相处,反不觉它的改变,心忖它该是受到魔气的影响,当然不点破,随意应道:“它的确是愈来愈有灵性了。”岔开道:“举举好吗?” 令羽欣然道:“她有喜了,开心得天天在笑,我什么地方都不去,有空便回家去陪她,一切全拜鹰爷所赐。” 龙鹰道:“大家兄弟,不用客气。武延秀那小子没来烦你们吗?” 令羽冷哼道:“听说我们大喜的那一天,武延秀在家中大发脾气,喝酒喝得昏天昏地,打砸了很多东西。我也曾担心过好一阵子,幸好圣上遣了他到突厥去,迎娶默啜的女儿凝艳,暂时再不用担心他。” 龙鹰记起胖公公说过,默啜所谓“代征契丹”的条件之一,是为女儿向大周皇室提出婚娶。胖公公还认为默啜毫无诚意,只是要制造分裂。现在武曌派了武承嗣的儿子去迎娶凝艳,等于向天下人表明心意,就是皇嗣之位,她属意的是武氏子弟而非李唐宗室。唉!武曌遣自己北上时的英明果断,到了哪里去呢? 见过狄仁杰和端木菱后,定要回宫向胖公公请教。 昨晚不论祭天祭祖,又或国宴,都见不到胖公公,当时已知不是好兆头,看来胖公公与武曌的关系,再次陷进低潮。 自己最不该狠挫了默啜,令武曌感到有充裕时间,可做出皇嗣的变动和安排,更不怕有人敢反对。 问道:“武承嗣和武三思这些日子活得风光吗?” 令羽答道:“魏王和梁王的情况我不大清楚,只知武攸宜和武懿宗从前线调回来后不但无过,还被委以重任。” 龙鹰心叫不妙,道:“什么重任?” 令羽道:“武攸宜给圣上派往长安,当西都的第一把手,人人都知这是个肥缺,又准他住进皇宫去,宠遇极隆。据闻他们自己的武氏子弟,亦有人眼红。” 龙鹰心忖武曌这一着,是逆人心而为,怎能教人心服? 令羽续道:“至于武懿宗,当上了神都屯兵的大总管,他是什么料子,谁都一清二楚,无德无能,竟能继续获得重用。” 龙鹰听得倒抽一口凉气,城外戍军的军权,岂非落入武氏子弟手里?不过也看出武氏子弟的确缺乏人材,武攸宜和武懿宗只凭些许领军经验,便被武曌委以重任,而两人的所谓军功,都是见不得人的。 令羽道:“最令人愤怒的却是与鹰爷稔熟的来俊臣有关,两个多月前,来俊臣被国老奏了一本,圣上遂将他下狱,可是关了不到十天,武懿宗回来,与武承嗣往见圣上,谈了不到一个时辰,圣上便下旨将来俊臣放出来,还明令国老不准再提刘思礼一案。” 龙鹰的心直往下坠。 刘思礼一案,不但牵涉到武承嗣,且直接与武懿宗有关系,武曌此举,是不让狄仁杰借此牵连到武氏子弟身上。但也感到神奇,当日为来俊臣测字,确是应验如神。 此时来到观风广场,龙鹰道:“回来后再谈。” 令羽道:“鹰爷立了天大军功回来,人却一点没变,令羽佩服。” 龙鹰手抓一下他肩头,笑道:“我根本不觉得自己干过什么事,变他奶奶的。” 飞身上马,疾驰而去,以宣泄心中的不平之气。 尚未到达狄府,在天津桥已被出落得更漂亮迷人的小魔女狄藕仙截着,虽仍是那副刁蛮顽皮的样儿,却多了以前没有的独特气质,那是没法以言语去形容的东西,令她有诸内形于外,对龙鹰的诱惑力大幅增强。 小魔女见到他,毫不掩饰她从心中涌出来的喜悦,秀目含情隔远便嚷道:“好家伙!昨晚国宴后竟不来见人家,是否想讨打?” 光是她便已惹得人人侧目,何况还多了个龙鹰?骇得龙鹰快马加速,牵着黑儿掉转马头,与她并骑驰下天津桥。笑道:“未来娇妻别来无恙,还以为昨晚可在国宴见到你。” 小魔女嘟着嘴儿道:“爹不准人家去嘛!累得人整晚睡不好。” 龙鹰讶道:“我还以为你要陪师父?国老为何不准你去?” 小魔女气鼓鼓的道:“不准去便是不准去。怎知爹心里想什么?又不懂抓你来见人家,他这个爹都不知怎么干的。” 龙鹰陪笑道:“未来娇妻息怒,我会好好哄你。” 小魔女余怒未消的道:“哄你的大头鬼,只懂甜言蜜语,信都不给人一封,比以前更没有心。” 龙鹰忙道:“是小弟不对,小魔女大姐要小弟怎样赔罪呢?今晚陪过夜亦没有问题。” 小魔女忍俊不住的笑出来,喜翻了心儿的道:“真的会陪我?” 龙鹰拍胸口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今晚就陪仙儿共度良宵。哈!真爽!回神都后终有件开心的事。” 小魔女道:“我不要你陪夜,却要陪别的事。” 龙鹰开始感到不妙,头皮发麻的道:“陪什么呢?” 小魔女得意洋洋的道:“我要你陪人家到西都去。不准拒绝,否则仙儿永远不原谅你昨晚没来见人家的大错。” 龙鹰终晓得中了奸女之计。 第十六章 久别重聚 皇宫,大宫监府。 龙鹰在据桌大嚼的胖公公对面坐下,松了一口气道:“真怕公公给武曌害了。” 胖公公以手拿的羊腿点向桌上的饭菜,道:“吃点东西再说。” 龙鹰道:“我刚在国老府吃过午膳,饱得失去再吃一口的能力。哈!” 胖公公眯眼看他,道:“小魔女有没有陪你一起吃?” 龙鹰苦笑道:“她忙着去收拾行装,没空理会我。” 又道:“法明公然到长安说法,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胖公公先解决了手上的羊腿,好整以暇道:“小子你仍未够道行,稍遇点挫折,便一副心灰意冷的可怜模样,不晓得现实从来如此,怎会事事如意?由江湖到朝廷,到国与国之间,都因应新的形势不住变化。现在武曌不但挡开迎头劈来的一刀,还龙脚一伸,将默啜撑得掉往十多丈外,一时间没法爬起来出另一招,以她善于把握形势的本领,怎肯错失时机,力图达成她以武周代李唐的大心愿?小子你太不明白她了。” 龙鹰道:“可是法明是她要杀的人呵!怎肯让他离开禅院,还大模大样的公开活动?” 胖公公喝一口热茶,悠然道:“因为法明比你更懂看风头火势,晓得在边疆暂时风平浪静的时候,与武曌对着干无异是找死。这家伙着三真妙子来找她徒弟,由太平向明空转达法明求饶的信息,明空考虑了三天后,亲到净念禅院见法明。公公不用亲耳听到,也清楚他们说什么。唉!明空的心比以前软了很多。” 龙鹰难以相信的嚷道:“她的心软了?” 胖公公拍拍肚皮,道:“终有一天你会明白。” 龙鹰道:“武曌和法明是否达成协议?” 胖公公点头道:“法明肯定跪地立誓的向她宣示效忠的意向,并表明支持她挑出来的皇嗣人选。而明空则着他整顿江湖,先控制佛道两门,再对支持李显的江湖门派动刀子,慈航静斋若识相的话,会被留到最后。” 龙鹰头大如斗的道:“慈航静斋从来不懂识相,我的仙子已于十日前惊闻法明会到长安去之后,匆匆到长安去了。” 胖公公道:“不用担心她,也从来没有一个由静斋派出来的仙子,会被人干掉,碧秀心那次不算,若算的话顶多是同归于尽,石之轩也讨不到便宜。明空是否逼你支持她的武氏子弟?” 龙鹰佩服道:“公公真厉害,她还限我于明天正式表态。她如动手,小子该怎么办?” 胖公公道:“你太不明白她了,不论从帝皇的角度,又或她圣门之主的身份,她都对你爱之惜之唯恐不及。邪帝你已成了她最宠爱的人,怎舍得杀你呢?何况她对你动了真情。” 龙鹰大吃一惊,愕然以对。 胖公公道:“我所说的真情,指的并不是男女之情,虽然怎都有一点点,而是一种长辈对后辈的感情,便如公公和你的关系,但又不尽相同,牵涉到更深刻的情绪,因为你已变成她心中的另一个寇仲,又或徐子陵,甚至是两人的混合体,可追溯至她对婠婠的情意结。” 稍顿续道:“所以只要不威胁她的帝位,又不干预皇嗣继承的敏感问题,不论你如何开罪她,她生一轮气便没事了。这个认知非常重要,令你懂得如何为自己定位。” 龙鹰颓然道:“知道又如何?明天我该如何回复她呢?要我支持武氏子弟,我实在没法办得到。他奶奶的!真想带人雅她们一走了之,什么事都不去管。” 胖公公淡淡道:“你办得到吗?” 龙鹰指着脑袋苦笑道:“想想总可以吧!” 胖公公长笑道:“你又忘记自己是谁了。告诉我,战争对催魔起了什么作用?” 龙鹰现出惊讶之色,思索道:“真古怪!公公提起,我才忽然醒觉到,我已久未想过这个问题,几乎完全忘记了魔种,每当面对危险,自然而然登上魔极之境。” 胖公公老怀安慰的道:“这是最好的消息,表示你的道心和魔种开始融合,这是一种潜移默化的转变,包括你自己在内,没有人可以觉察。唯一的例外是拥有仙胎的端木菱,再见她时,你试亲她的仙嘴,看她如何反应。” 龙鹰立即精神大振,道:“对!就算要挨耳光,怎都要试一次。” 胖公公道:“你要到长安去吗?” 龙鹰点头道:“还要带小魔女去。本以为国老会婉言拒绝,岂知他被小魔女缠得更惨,不知多么高兴我带她走。” 胖公公道:“谁都猜到因着闵玄清和端木菱的关系,你会到长安去,更多了小魔女这个包袱,要杀你,实是千载一时的好机会。但公公却不为你担心,该担心的是你的敌人,因为他们不晓得,面对的是什么。哈!武曌不晓得,公公不晓得,最妙是连你自己都不晓得。天下竟有如此荒诞离奇的事!” 龙鹰道:“唉!我再没闲情去理其它事,公公教我明天如何应付我们的女皇帝还实际点。” 胖公公道:“有什么难应付的!爽爽脆脆告诉她,本邪帝没空去管你的家事,你最好也不要来惹老子。他奶奶的,老子现在要带小魔女去闯荡江湖,到默啜再来惹是生非时,老子看看当时的心情,才考虑愿否再为你效力。看!多么痛快!” 龙鹰说不出话来,呆瞪着他。接着两人一起爆出哄笑,笑到捧着肚子,辛苦至极。 龙鹰边揩呛出的泪水,边笑道:“公公在害我。” 胖公公摇头笑道:“怎会害你?但大概是这个意思,当然不能用这种语调夹上粗话说出来。是好是歹,当皇帝的是她而不是你。” 龙鹰道:“公公现在与她关系如何?” 胖公公道:“空前良好。见过法明后,她还问我的意见。公公告诉她,她和法明关系的关键在你龙鹰,当法明成功除掉你,便是他再次背叛造反之时,默啜亦会大举南侵。现在不论塞内外,谁不晓得龙鹰是另一个寇仲?” 龙鹰头皮发麻道:“那我岂非成了众矢之的?” 胖公公道:“正是如此。不过当年的寇仲和徐子陵的处境比你更不堪,但谁奈何得了他们?愈多人来惹你,愈显出邪帝老哥的威势,你应感高兴才对。” 龙鹰道:“我最担心人雅她们。” 胖公公忽然岔开道:“你明白武曌因何把人雅送给你吗?” 龙鹰道:“不是为笼络我吗?” 胖公公道:“明空对人雅确有特殊的感情,看她瞧人雅的眼神便清楚。对你她亦有特殊的心结,因为你是圣门史上第二个练成种魔大法的邪帝,所以送你人雅,一方面是笼络你,亦令她看在人雅分上,不会随便杀你。人雅是她的心魔,既宠她亦不愿面对她,你明白吗?” 龙鹰沉吟不语,回味胖公公的话。 胖公公道:“不用担心她们,不论你如何触怒武曌,她亦不会迁怒她们,何况有我胖公公在。你打算何时到长安去?” 龙鹰道:“三天后的清晨。我大概不会回来,会由长安直接到西域去。” 胖公公道:“你不用送小魔女回来吗?” 龙鹰道:“只好央仙子带她的小徒弟回来。” 胖公公道:“花间女到神都来寻你哩!” 龙鹰一震道:“什么?” 胖公公道:“她三天前坐画舫抵达神都。入住棋圣的小湖庄,明天将举行棋会。哈!众人明知会输得焦头烂额,但仍不到半个时辰便满额。” 龙鹰从深心中涌起没法遏抑的喜悦和冲动,跳将起来道:“我立即去找她。” 龙鹰以草原奔马的速度,逢车过车,遇马越马的赶往小湖庄,开门的健仆一见他便喜呼鹰爷,将他迎入轿厅,又使人安顿雪儿。 棋圣安世明几乎是狂奔来迎,一脸发自真心的崇慕之色,道:“老夫那回确是有眼不识泰山,竟不晓得眼前人就是先后斩杀李尽灰和孙万斩的人。老夫整天挂着下棋,太糊涂了。” 龙鹰心忖那时仍未杀尽忠和孙万荣,可知棋圣真的糊涂。笑道:“李尽灰孙万斩,谁改的名字?” 棋圣道:“是圣上下诏改的。请鹰爷移驾,我们边走边谈。” 龙鹰随他深进宅院,纠正道:“尽忠确是我亲手宰的,但孙万荣的头颅却是由你的老朋友万仞雨割下来。” 棋圣意气飞扬的道:“谁割下来都一样,全是我的老朋友。哈!我棋圣从未如此风光过。” 龙鹰见他带自己穿过没有人的棋园,讶道:“你老人家要带小子到哪里去?” 棋圣欣然道:“当然是领鹰爷去见夫人,她甫抵神都,便交代下来,只肯私下见你一人。老夫已托了几个大官朋友,看如何将信息传予鹰爷,想不到鹰爷这么快便收到消息。” 龙鹰听得心甜如蜜,随棋圣穿出棋园的后大门,梦蝶的“陌上尘”赫然出现园后河上的码头旁。 ⑧`○` 電` 耔` 書 ω ω w . Τ``X``Τ ` 捌`零` . C`O`M 龙鹰乘机脱身,拍拍棋圣的肩头道:“多谢棋圣相送,小子自行上去便成。” 不待他说话,拔身而起,落在甲板上,颇有重演在巴蜀寻得画舫的情况。 梦蝶熟悉的声音直钻进他的心窝内,轻柔如一阵春风,道:“你来了!” 龙鹰一个翻腾,落到闭上的舱厅门前。厅门张开,现出梦蝶绝美的容颜和优美的体形。她清减了少许,但她的美丽,却比以前更有震慑力,更令人难以抗拒,一双眸神深邃莫测,显然不死印法奇功已更上一层楼。 龙鹰闪电扑前,便要将她拥入怀里。 梦蝶唇角逸出一丝笑意,秀目射出责怪他无礼,但又充盈久别重逢的悦色,往后退开,不让他得逞。 龙鹰看到花间美女活色生香的出现眼前,魔性大发,哪还顾得她是否愿意,如影附形的彼退我进,直逼而去。 眨眼间梦蝶已退至厅子另一边的舱壁,退无可退,娇呼一声,被龙鹰紧压在舱壁处,双手无力地撑在他两边肩头处,发出销魂蚀骨的呻吟声,责道:“龙鹰!噢!” 龙鹰寻上她的香唇,狠狠痛吻,尽泄心中对她的苦思和梦萦魂牵的挂念。起始时花间美女门关森严,不旋踵防御崩溃,还热烈反应。 天旋地转,所有人事均被抛往九天云外。 龙鹰不是未试过对她搂搂抱抱,却没有一次像这回般有浑然一体、难分彼我的迷人感觉,梦蝶本推着他的玉手,改为搂他脖子,娇躯不住抖颤,每一下抖颤都刺激着龙鹰的魔性。 龙鹰却不得不苦苦克制,不敢进一步侵犯她。梦蝶虽对他有很大的好感,两人更是曾出生入死,情义深重,可是由于花间派“徜徉于群花之间”的独特心法,纵然梦蝶对他生出爱意,仍限于朋友手足之爱,过不留痕。抗拒不了他,只因抗拒不了他凌驾于圣门所有心法的魔种,受不住他魔气的牵引力。这种异乎寻常的互相吸引,最后会否激出爱火情花,谁都不晓得。 梦蝶性格独立,我行我素,若龙鹰逼得她太紧,会令她生出反感。 龙鹰依依不舍地离开她热辣辣、温润湿软、甜滋滋的香唇。 梦蝶娇体发软,秀眸半闭,想避开他的目光,却是无处可逃。 龙鹰再把头埋入她的发鬓去,双手抓着她软如绵絮的肩头,嗅吸着她迷死人的体香发香,吻她娇嫩的玉颈一口,引来她另一轮抖颤。柔声道:“眼前有个杀莫问常的机会,大姐愿和小弟携手合作吗?” 梦蝶的呼吸急速起来,无力地“嗯”的应了一声,似是同意了,又像仍没法明白正大占她便宜的男子在说什么。 龙鹰心迷神醉,深深享受她因呼吸转急、酥胸不住起伏的诱人滋味,忽然耳珠像被蝎子的尾狠叮一下般,痛得“哗”一声叫出来。 龙鹰头往后仰,不满的看着她道:“大姐竟这样还礼,想收买人命吗?” 梦蝶仍任他将自己挤压在舱壁处,又搂着他不放,但一双美眸已回复澄明清澈,瞪大眼睛,懒洋洋的瞧着他。唇角含春的道:“你这么可恶,弄到人家春心荡漾,不惩戒你怎成?” 两人仍保持最亲密的接触,听着她自认对他动情,那种诱惑力可不是说笑的。 龙鹰忍受着耳珠的痛楚,苦笑道:“可是看大姐的眼神,却看不到春心大动的任何迹象。唉!我的娘!千万勿对小弟说无情的话,小弟会受不起的。” 梦蝶含嗔道:“你这小子泡妞的功夫愈见高明,哪来不准人家说不合你心意的话的道理?不过你可以放心,若人家真的对你无情,就不会到神都来,让你有机会调戏轻薄人……噢!” 龙鹰再度出击,封着她香唇作恶,花间美女完全失去抗拒之力,任他肆虐。 缠绵良久,龙鹰才肯放过她。 梦蝶又回复先前心迷意乱的模样。 龙鹰狠狠道:“不管大姐承认或不承认,这就是我们情订此生的吻,由此吻开始,大姐已是小弟的情人,嫁不嫁小弟不要紧,但我们再不是以前的关系,也永远回复不了以前的关系。” 梦蝶勉力睁大美目,霞烧玉颊的微嗔道:“你是逼人太甚,强要人家做你的情人,不过念在给你强来的感觉不算太差,暂不和你计较。” 龙鹰失声道:“不太差?大姐可知自己的反应多么热烈,搂得小弟差点气绝。” 梦蝶“噗哧”娇笑,又喜又嗔的瞪着他道:“很久没见嘛!反应热情点有何稀奇?又不是没给你亲过,搂抱更像是家常便饭。不过给你亲饱了,再敢放肆,梦蝶会教你一尝不死印法的滋味,这是最后的警告。” 龙鹰探手往后,搂着她柔软的腰肢,退离舱壁,在她火热的左右脸蛋各亲一口,道:“有第一次便有第二次,大姐是无路可逃。哈!大姐的身体确是诱人至极。” 梦蝶没好气道:“你还要搂多久呢?” 龙鹰叹道:“最好是抱足一世,只恨现实是残酷的,多一个时辰如何?” 梦蝶笑得花枝乱颤,将螓首埋在他宽肩去,道:“死小子!信不信我揍你一顿?立即放开我。” 龙鹰讶道:“大姐竟真当小弟是胡诌的,眼前的确有个杀莫问常的机会,且是他自己送上门来,不用到处寻他。” 梦蝶凑到他耳边去,柔声道:“就当大姐求你吧!人家受不了你的魔种呵!” 龙鹰心神俱醉,梦蝶是破天荒第一次,表明对他已是情思难禁。 第十七章 风暴前夕 龙鹰进入观风门,被羽林军截着,请他去见太平公主。龙鹰连忙赶往陶光园,侍婢将他直接带进公主让他看到她裸背的静室,道:“公主刚从西都回来,沐浴后会出来见鹰爷。” 龙鹰自然而然到他一手制造出来的榴木太师椅坐下,接过女婢送来的香茗,边喝边等待。心忖公主会否想色诱自己呢?整个静室只得一几一椅,她若想坐下,只好坐到自己的大腿来。 想到这里,不由心中一热。 女婢退出室外,留下他一个人独坐。抚椅追思,想起荒谷小屋的岁月,怀念起来。多么简单的生活,醒来后便往荒野跑,采野果,有时则到溪涧捕鱼,回家后练功睡觉,优哉游哉。 门开,太平公主一身浴后香气的走进来,披着白色棉袍,龙鹰敢肯定袍内除肚兜亵衣外,再没有其它蔽体衣物,隐见丰乳美腿,胜景无穷。 她是否又在施展媚术? 太平公主婷婷来到他身旁,坐入他怀里去,探出玉臂,缠上他的脖子,在他唇上香一口,美目生辉的道:“在西都,人人都在谈论你,说龙鹰是另一个‘少帅’寇仲。” 龙鹰目光下移,她一双雪白丰满的大腿在棉袍下摆分开下,完全暴露在他的魔目下,令他颇有惊心动魄的感觉。 他控制不了双手,左手搂着她的蛮腰,另一手抚上她的大腿,同时暗叫不妙,被梦蝶激起的色心,仍是方兴未艾,分外抵受不了尊贵公主的诱惑。 幸好太平公主似有正事要说,神情端庄,秀眸澄明。 在荒谷石屋,初见她时的惊艳感觉,仍是印象深刻。当时她虽蒙着面纱,但胴体的美丽线条,已足令他神摇魄荡。 龙鹰有点不明白自己,是否因正坐着榴木椅,故不住想起往事。 太平公主将他的手按在玉腿上,不准他作怪,双目射出责备的神色,嗔道:“母皇随时会召我去见她,不要胡闹。” 龙鹰道:“原来是你母皇派你到西都去。” 太平公主若无其事道:“刚好相反,我是私下开溜,现在仍不知她会否治我叛逆罪。” 龙鹰讶道:“明知如此,你到西都去干什么?” 太平公主软弱的伏入他怀里,叹道:“本殿需要一个像鹰爷般强壮的男人。” 龙鹰没有误会她,因仍被她捉着大手,晓得她的意思只是希望有人让她可放心倚赖,亦突显她孤立无援的处境。不由心生怜惜,道:“发生了什么事?” 太平公主轻轻道:“上清派的派主无姤子忽然暴毙,死得不明不白,令天师道的席遥几乎成了道尊之位唯一够资格的当选人,此人一直与法明暗中勾结,若给席遥坐上道尊之位,道佛两门,将尽入母皇手上,母皇下一步会将武承嗣捧上太子之位,两位皇兄命危矣。” 龙鹰不解道:“既然如此,为何公主又肯为法明穿针引线,让你母皇与法明妥协和解?” 太平道:“你的消息很灵通。表面看来是由人家穿针引线,事实上却是母皇向法明暗送秋波。武懿宗坐上戍军大统领之位后,第一件事是调走净念禅院附近的驻军,解除对禅院的威胁,法明还不识相吗?人家只是做个顺水人情。” 龙鹰道:“席遥坐上道尊之位,会带来什么灾难?其他道门诸派,反对他的该大有人在。” 太平道:“他的情况有点像法明,虽不能令道门诸派人人心服,却受到母皇支持,天下信奉道教的群众,亦以他为尊。只要想想举国之民,不信佛便信道,他和法明的影响力是多么可怕。母皇若非一意捧武承嗣为太子,绝不容他们居于道佛两门的至尊之位。” 龙鹰道:“无姤子怎会这么轻易被人收拾?” 太平道:“肯定是法明偷偷潜入西都,在上清派内奸的安排下,觑准时机杀害无姤子,令上清派陷入空前大乱。杀无姤子后,法明又返回净念禅院,然后打锣打鼓的公然到西都,美其名为宣扬佛法,实质则是为席遥造势。” 龙鹰不解道:“弄了这么久,仍未选出道尊吗?” 太平道:“这是道门的传统,须守候七七四十九天,看坐化的前道尊归元真人的身体,会否转化为金刚不坏之身,证明他得成正果,才为他装金身,并举行盛大仪式,供奉他在太清宫内,与三清并列仙班,然后进行推选继位的新道尊。” 龙鹰抽回大手,摸索太平环腰的玉带,兴致盎然的道:“归元真人有化为金刚不坏之体吗?” 太平道:“真神奇!他的遗体没有丝毫腐朽之象,只像是安详地在打坐。” 龙鹰单手解下她的带扣,将她的玉带挪走,搭在椅柄。 太平颤声道:“你在干什么?” 龙鹰将她的棉袍脱下来,任袍子滑落椅旁地上,登时满目春色,太平公主肉光致致的粉臂玉腿,丰满的胸肌和滑不溜手的香背,暴露无遗,只剩下亵裤和丝质的红肚兜。 龙鹰由衷的赞美道:“公主的身体真迷人。” 太平公主“嘤咛”一声,搂紧他抗议道:“人家在说正事呵!” 龙鹰一手抚她光滑的玉背,另一手摸她修长丰满的大腿,笑嘻嘻道:“你说你的正事,小弟办我的正事,有何相干?” 太平大嗔道:“不准解人家其它的东西。” 龙鹰故作不解道:“解什么东西?公主是指这个小肚兜吗?” 太平央求道:“饶了人家吧!人家现在不是这种心情呵?呵!” 龙鹰停止活动,道:“你穿成这样来见小弟,摆明是来诱惑我,现在又推三推四,是否想我以后不理你?” 太平咬着他耳朵道:“千万不要不理人家,现在我只信任你一个人,也只有你可对抗母皇,可以分别在朝廷和江湖抗衡她。” 又轻呼道:“帮我!” 龙鹰道:“他奶奶的!这种事非纯凭武力可以解决。道尊的正式推选,何时举行?” 太平道:“在整件事起着关键作用的是关中剑派的派主丘道约。由于关中剑派出了个万仞雨,且由他斩下孙万荣的首级,令关中剑派影响力大增,稳为中土各派之首,母皇更指定以后羽林军、御前和禁卫的首席教头,必须由关中剑派推荐的弟子出任。勿要奇怪母皇为何要助长关中剑派的威风,这是她一贯的手段,令各教各派出现权力上的制衡,不会令其中任何一方势力独盛。” 龙鹰心忖,说到玩手段,自己真不是她的对手,只是放生法明的一着,正是针对自己的声威而发,令他立陷下风劣势,更不能失去她的支持。他的娘,除了领军打仗外,其它方面他都是望尘莫及。 太平道:“在一些道门派系的支持下,丘道约力主因无姤子之死,必须把推选之期延至下月,我们还有二十多天的时间。” 又道:“龙鹰呵!帮人家想办法好吗?嘻!你是世上最多鬼主意的人。看!太平不是给你玩弄于股掌之上吗?” 龙鹰用手托着她巧俏的下颔,先痛吻一番,笑道:“我很快会到西都去,到时看清情况,再随机应变。” 此时俏婢来报,武曌命太平到贞观殿去见她。 小婢离开后,龙鹰双手立即不规矩起来,道:“你晓得上官婉儿到了哪里去吗?” 太平给他摸得全身泛红,诱人至极,却没有任何反抗,还不住扭动娇躯,呻吟道:“与法明和解后,母皇立即派出上官婉儿,到房州去见三皇兄,会有什么好事呢?当然是警告他不要和江湖人物来往。龙鹰呵!你现在是于最不恰当的时候,做最不恰当的事呵!” 龙鹰将她拦腰抱着站起来,笑道:“老子现在是报你只准我看一半的一箭之仇。明白吗?” 与公主分手后,龙鹰到大宫监府找胖公公,两人到偏厅说密话。听罢最新的发展,胖公公道:“到长安后,你直接去找法明谈判。” 龙鹰失声道:“我和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胖公公哂道:“你这小子真不长进,到神都混了这么久,一点不懂玩政治。” 龙鹰抓头道:“小子拿什么去和他谈判?谈些什么?难道逼他不让席遥去选道尊吗?” 胖公公好整以暇道:“谈什么都可以,目的是不让席遥独大,最后席卷天下道门。” 龙鹰道:“这个谁都晓得,问题在法明现在有武曌在背后撑他,他根本不放我在眼内。” 胖公公笑道:“他真的可以不放你在眼内吗?” 龙鹰叹道:“他为何要放我在眼内?纯比武功,我仍奈何不了他。” 胖公公从容道:“他肯定答应了明空,不会向你动武,所以这不是武功上谁高谁低的问题,而是影响力的问题。你已成了法明、席遥外另一股异军突起的力量。只要想想自己成为了另一个‘少帅’,你便可知自己能发挥的影响力。” 稍顿续道:“还有!就是你对明空的影响力。现在玩的是另一种游戏,依然是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显出你邪帝的本色来,你并非明空的手下,而是她尊敬的伙伴。” 龙鹰点头道:“我开始有点明白了。” 离开大宫监府,已是日落西山的时候。龙鹰记挂娇妻,返甘汤院去。吃晚膳时,不得不向人雅等说出三天后动身到长安去的事,还坦言会带小魔女去。 人雅欣然道:“国老的千金,我们听得多哩!近数月宫内还盛传她爱上我们的夫君大人。” 丽丽道:“夫君何时让我们见她呢?她是众所公认的美女呵!” 龙鹰讶道:“我回来后屁股尚未坐热,又要离开你们,连我自己都感到心不安,你们却……” 秀清截断他道:“胖公公多次向我们说,由于你身份特殊,这几年会四处奔波,着我们心中有准备,千万不要令你牵挂。夫君放心去做你的事,我们会乖乖在家做好妻子的本分。” 人雅媚笑道:“不过这三天你要好好陪我们。” 龙鹰嘻皮笑脸道:“是三晚。哈!” 次日一早醒来,龙鹰守诺带她们到城外策马玩乐,兴尽后送她们回甘汤院,立即去御书房见武曌。 武曌因早朝延长,未能依时来御书房,龙鹰遂埋首疾书,将《道心种魔大法》最后一篇《魔仙》默写出来。 这是全书最短的一篇,只有百来句千多字,且晦涩难解,显然纯属理论性的揣测探究,缺乏经验上的支持。龙鹰也是一知半解,似明非明。向雨田在卷终处注了“破碎虚空”四个蝇头小字,更令他感到莫测高深。 完成《道心种魔大法》上下两卷后,他颇有将已成灰烬的秘卷还魂的奇异滋味,见武曌仍龙驾未临,走出书斋。御园阳光漫天,龙鹰仿似由大法的天地重回人世。 荣公公迎上来道:“圣上有要事处理,命小人来告诉鹰爷,请鹰爷于黄昏时到贞观殿见驾。” 龙鹰从牵雪儿而来的兵卫手上接过马缰,心忖什么事如此急待武曌处理?答应一声,翻身上马。 荣公公立在马旁道:“还有是梁王请鹰爷今天抽空到他在宫外的府第去,有事想和鹰爷商量。” 龙鹰哈哈一笑,道:“想不到回宫后,忙过在北疆打仗。” 策骑去了。 离上阳宫后,龙鹰直赴国老府,尚未过天津桥,风过庭从后奔马追来,两人缓骑过桥。 龙鹰道:“他们走了吗?” 风过庭道:“昨天走的,累得神都的文武百官,人人无心正事。哈!” 龙鹰笑道:“真夸大。回来后见过花秀美吗?” 风过庭道:“万爷忙着去与聂大家温存,你老哥则是慰妻,只好由在下这个无所事事的人,去送他们兄妹一程。花秀美千叮万嘱,要你尽快到龟兹去,看来对你很有意思。” 龙鹰哑然笑道:“不要诓我。公子才是她的知音人,她想见的是你而不是我。” 风过庭双目射出伤感的神色,道:“她对我有好感也没用,恕过庭无福消受。” 龙鹰忍不住问道:“如此美女,世间罕有,究竟是怎么样的一段往事,令公子如此伤心人别有怀抱,曾经沧海难为水呢?” 风过庭苦笑道:“或许有一天我会告诉你,却不是现在此刻。仞雨正在国老府等待我们,正如小魔女所说的,在下已变成鹰爷的狐群狗党,你们的事也变成了我的事,且甘之如饴。” 龙鹰道:“公子清楚现在的情况吗?” 风过庭道:“昨晚崔玄暐来找我,说清楚了现在的情况。据传武承嗣透过张嘉福,正全力策动神都各阶层的头面人物,上书圣上,请圣上改立他为太子。” 龙鹰骂道:“不识羞耻。” 风过庭道:“很难怪责武承嗣,他只是明白见风转舵之道,晓得圣上的心意,遂对李旦的皇储之位提出挑战。现在尽忠和孙万荣被歼,突厥人凶焰被压,不趁此机会出来搞风搞雨,更待何时?” 龙鹰叹道:“如此变化,确是始料不及。老子宁愿真刀真枪的到战场去,而不愿处于这种敌我难分的形势里。” 风过庭道:“不论武氏子弟如何钻营,但他们最大的弱点,就是无德无能,拿不出任何能服众的东西,唯一口实是‘自古天子未有以异姓为嗣者’的一句空口白话。如果今趟破契丹、挫突厥的是武承嗣或武三思,李旦早给扫出东宫外。” 龙鹰哈哈笑道:“说得好!忽然间小弟又充满信心。哈!再问你一句,你老哥是否真的放过花秀美?” 风过庭没好气道:“在下是她的知音人而非追求者,你若想得到她,过庭乐观其成。” 龙鹰狠狠道:“真的不会后悔?” 风过庭道:“既没有这个心,何来后悔可言?” 龙鹰苦笑道:“这么都试探不出来,恐怕真的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令小弟很为公子的未来幸福担心。” 风过庭笑道:“在下不知活得多么痛快过瘾。到哩!” 不知不觉,已来到国老府大门外。 第十八章 主婢同行 进入国老府,方晓得狄仁杰仍未回来,只有万仞雨在等待他们。 三人到园子的亭内说话。 龙鹰先向两人解说了现今的形势,最后道:“现在情况之凶险,比之战场犹有过之,皆因情况复杂,暧昧难明。” 万仞雨一脸愤慨之色,几乎破口大骂武曌,只因碍着风过庭的情面,压下怒火道:“终有一天,我们的大好江山,会败在武曌和她的武氏子弟手上。” 风过庭忧心忡忡的道:“以无姤子的武功,也会被刺杀身亡,那代表任何人都可以被法明干掉。唉!我必须立即赶往西都去。” 龙鹰知他担心闵玄清,道:“不是你去,而是我去,还要带着天天嚷着要闯荡江湖的小魔女。” 万仞雨道:“那我们便一起去,索性大干特干,与法明和席遥来个大对决。” 龙鹰道:“此事没法凭武力解决,西都等于神都,主事者换成武攸宜,如果我们动刀子,武攸宜不知多么高兴,可治我们以叛变之罪。” 万仞雨苦笑道:“那就先到西都去,看情况再决定怎么办。” 龙鹰胸有成竹道:“小弟最擅长以牙还牙之道,法明杀无姤子,老子便杀他的头号手下莫问常,一报还一报。” 风过庭一头雾水道:“怎会忽然钻出个莫问常来?” 龙鹰道:“现在法明最想杀的人是我,更晓得若静斋仙子到了长安去,我会不顾一切的赶往西都,法明怎肯放过如此良机?” 风过庭道:“你刚才不是说过,法明已答应圣上不会向你动粗吗?” 龙鹰道:“只要法明每天都在长安登坛说法,四大弟子又随侍在旁,便可把我忽然遇袭之事推得一干二净,圣上也难以将罪责降到他身上去。法明和莫问常都不晓得我是范轻舟,以为我不晓得莫问常和死士的存在。” 万仞雨道:“莫问常和他的人很可能仍远在巴蜀。” 龙鹰分析道:“莫问常夜袭青城山,已显示他奉法明之命,插手到道门的斗争里,所以当夜随他一起去的,有依附席遥的沈奉真同行。现在西都道尊之争,沈奉真绝不会缺席,莫问常当然会来凑热闹。法明和沈奉真在明,莫问常和他的死士在暗。若我估计无误,无姤子该是被法明和莫问常联手偷袭致死。” 以“多情公子”侯希白之能,仍在法明和莫问常联手之下难逃一死,无姤子当然不能和侯希白相比,更逃不过他们的毒手。 万仞雨道:“那我和公子更要陪你一起到西都去。” 龙鹰道:“如你们陪小弟去,我的大计便不灵光,莫问常只好放弃对付我。” 风过庭大吃一惊道:“若你只是一个人去,我反不担心,可是现在你是偕小魔女去,失去突围逃走的优势,与找死有何分别?” 龙鹰道:“当然不是这样。老子还要放消息出去,让莫问常的眼线晓得有小魔女与我同行,更不肯错过机会。” 万仞雨道:“是否由我们两人暗蹑在你们身后,布局宰掉莫问常呢?” 龙鹰道:“如果你们忽然失去踪影,不论莫问常如何愚蠢,也猜得到你们暗中跟我们往西都去。此计最巧妙的部分,是万爷你不时携美出游,公开现身,风公子则晚晚不是到芳华阁,便是飘香楼,令莫问常敢放手来对付小弟。哈!真妙!” 风过庭道:“如果你不说出全盘计划,我们怎都不容你和小魔女如此般送羊入虎口。” 龙鹰苦笑道:“我真的希望不用说出来,因为会暴露另一人的身份和秘密。相信我吧!我有个非常好的帮手,再加秘密武器,保证莫问常和他的人吃不完兜着走。哈!” 万仞雨不悦道:“大家兄弟,竟有事敢瞒着我们?” 风过庭道:“除端木仙子外,在下搜索枯肠,仍想不到你的帮手是谁。难道仙子并没有到西都去?但她显然没有泄露身份的问题。” 龙鹰投降道:“说了说了!可是你们定要守秘密,不可以告诉任何人。” 万仞雨和风过庭盯着他,等他说出来。 龙鹰道:“我的超卓帮手就是正在神都举行棋会的梦蝶夫人,她不单是侯希白的嫡传弟子,且是继石之轩、徐子陵后,第三个练成不死印法的人。” 万仞雨和风过庭同时现出难以相信的神色。 龙鹰续道:“地近两京,莫问常不可能劳师动众的到北方来,首先过不了各地关防。所以能用来对付我的,只限真正的高手,那会是区区十来二十人之数。最精采的是我知他而他不知我,今趟莫问常是死定了。” 风过庭道:“你的秘密武器是什么?” 龙鹰道:“此着更妙,老子的秘密武器正是敌人视之为我弱点的小魔女。” 遂把与端木菱联手打造小魔女的前因后果一一道来。 万仞雨道:“可是她欠缺实战经验呵!” 龙鹰道:“刚好相反,她是正牌魔女,天生刁蛮任性,好勇斗狠。实战经验更乖乖不得了,有哪一天不去撩人打架,从小打到大,只不过今次是来真的。哈哈!” 风过庭大感兴趣的道:“世间竟真有易筋洗髓的异事?” 万仞雨道:“你去出生入死,我们却在这里隔岸观火,怎说得通?” 龙鹰笑道:“小弟是为你老哥着想,让你多点时间与聂大家缠绵。我动身十天后,你们赶往西都去,我们就在那里出发到龟兹去,小魔女则与仙子坐船回来。” 风过庭道:“你和小魔女走陆路还是水路?” 龙鹰道:“闯荡江湖当然走陆路,否则小魔女怎肯放过小弟?” 三人商量妥行事的细节后。风过庭道:“有件事差点忘记告诉你们,就是有关中土女飞贼的事。” 万仞雨道:“我也差点忘记了,当日荒原舞提起她,由于事情似是无关重要,忘了追问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风过庭道:“我昨天送行时,记起此事,遂问他们兄妹。” 龙鹰道:“中土女飞贼,只听名字,便知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风过庭道:“此女不但有高来高去的本领,更擅长易容化装之道,又懂多国语言,扮什么族的人都唯肖唯妙。若非曾暴露形迹,她是男是女怕都没人晓得。她一偷得手,便远飚千里,从不伤人,看来是个偷东西偷上瘾的女神偷。” 万仞雨道:“真古怪!我从未听过中土有这么一号人物。” 龙鹰有感而发道:“中土太大了,在金沙江发生的事,宛如发生在另一个世界里,怎都牵扯不到神都来。咦!” 两人齐声道:“什么事?” 龙鹰道:“我曾听范轻舟的同乡韩三提过,范轻舟曾有个相好,真是能高来高去的女飞贼,名字叫采薇,还抛弃了范轻舟,害他消沉了好一段日子。” 风过庭没有放在心上,因为是同一人的机会极微。向万仞雨道:“有南光的消息吗?” 刘南光是万仞雨的同门师弟,代龙鹰去扮范轻舟,到今天快有一年了。 万仞雨道:“这家伙有他的一手,在王昱的暗中支持下,干得有声有色。他先沾手骡马的行业,站稳脚步后,开展造船业务,逐渐取得大江联的信任,虽没派人来接触他,却不住透过秘密手法向他提供商业上秘密。” 又向龙鹰道:“你在成都的五位兄弟,知悉情况后自动请缨成为他的生意伙伴,与他配合无间。还有一件事,就是王昱的小妾懂得易容之术,将他扮得更像你,将来你再变回范轻舟,便不易被识破。” 龙鹰记起富金、石如山、张岱、郑工和詹荣俊五人,想不到萍水相逢,竟成莫逆,心中一阵温暖。又想到玉倩,当日拒绝她向自己献身,现在仍心存歉意,觉得辜负了她。但人生正是如此,岂会事事顺心?希望她可安分守己,留在王昱身旁作妾,永远不要返回皇宫。 风过庭和万仞雨离开后,龙鹰又等了片刻,见狄仁杰仍未回来,按捺不住,明知于礼不合,仍往小魔女的闺楼跑。 未到小楼,已听到小魔女和青枝在楼上吱吱喳喳的甜美娇声。到登上二楼,吓了一大跳。 本是整齐有序的闺房,变成大战后满目混乱的情景,所有大柜小柜全被打开来,地上、椅上、几上、床上放满了衣物鞋子和各式用品,两女就在这个混乱的天地交头接耳,有商有量的研究该带什么东西去闯荡江湖?下雨时该穿什么东西?出席宴会哪一款衣装较好?诸如此类。 见他上来,两女回首甜笑,又回到她们的小天地去。 龙鹰挪走放在椅上的两双靴子,坐入椅里。 小魔女警告道:“不要弄乱我们的东西。” 龙鹰不知该好气还是好笑,一拍大腿,命令道:“小魔女过来,坐到老子大腿上。” 小魔女头也不回的在检视比较两把梳子,一把是木梳,另一把是牛骨造的梳子,漫不经意的道:“坐你的大头鬼!” 龙鹰威胁道:“你好像忘了是谁带你去闯荡江湖?” 青枝笑着用肩头撞小魔女一下,着她屈服就范。 小魔女咭咭笑起来,向青枝道:“死丫头,竟敢助纣为虐,你去坐他的大腿。” 青枝大羞道:“怎么成,鹰爷要的是小姐你呵!” 小魔女威吓道:“你不是说过本小姐可跷着脚,什么都不用干,事事有你代劳吗?你现在就代我去坐他大腿,明白吗?” 龙鹰大感不对劲,说不出话来。 青枝道:“人家是黄花闺女嘛!” 小魔女大嗔道:“我不是黄花闺女吗?” 龙鹰见缝插针道:“闯荡完江湖就不是黄花闺女哩!” 青枝笑嘻嘻道:“小姐听到吗?” 小魔女别过头来,瞪他一眼,狠狠道:“你专来捣乱,如果我发觉带漏了东西,会和你算账。” 又向青枝道:“快和他亲嘴,让他没有嘴说话。” 青枝“噗哧”娇笑,半边身挨到小魔女处,凑到她耳边道:“这方面小姐比婢子内行。” 龙鹰听得心中一荡,却仍难释心中疑惑,试探的道:“你的小姐出门远行,青枝姐可以过点清闲的日子。” 小魔女道:“什么清闲日子?青枝陪我们一道去,你若要使坏,由她负责代本姑娘接招。嘻嘻!” 青枝不依道:“人家只说过伺候你,那有答应为你受招呢?” 龙鹰立即头痛欲裂,苦笑道:“今次不是游山玩水,而是闯荡江湖,会动刀动枪的,就算没事也会给吓死。” 小魔女转过身来,大发娇嗔道:“不准砌词拒绝,你有本领就自己来说服这丫头。” 青枝软语求道:“鹰爷呵!小姐不可以没有我,我也不可以没有小姐。有你保护我们,怕什么呢?” 小魔女骂她道:“你这丫头仍未清楚情况,本姑娘是自己保护自己,你才交由他保护。识相点便去坐他大腿,让他得点便宜。嘻嘻!” 龙鹰捧头道:“我的娘!” 离开国老府,在大门撞着狄仁杰的马车回来。 狄仁杰下车偕他到一旁说话,道:“今天为了两件事,在早朝时有很激烈的争议。退朝后圣上召了我们到内廷说话,圣上看来是一意孤行的了。” 龙鹰道:“怎么一回事?” 狄仁杰道:“首先是圣上坚持对突厥赏赐厚赠,摆明在安抚默啜,好令武延秀迎娶凝艳的事落实。” 龙鹰问道:“送什么东西给默啜?” 狄仁杰双目芒光闪闪,沉声道:“是一次给过默啜‘谷种四万斛、染彩五万段、农器三千事、铁四万斤’。” 龙鹰咋舌道:“我的娘,岂非可令默啜完全补充兵器和粮食上的损失?” 狄仁杰道:“圣上最不好的是私心太重,为了武周皇朝不致一世而殁,弃大局于不顾。现在更因中土出了个龙鹰,认为即使馈赠会令突厥坐大,但终不能为患。” 龙鹰欲语无言。 狄仁杰道:“第二件事就是三个多月后立春日的祭天仪式,她仍以武承嗣为亚献,武三思为终献,太子李旦则靠边站。” 龙鹰的心情沉重起来,原来打胜仗竟有这般可怕的后遗症。 狄仁杰沉声道:“如果老夫没有猜错,圣上会于祭天的同一日,废李旦改立武承嗣。” 龙鹰道:“你们有激烈反对吗?” 狄仁杰现出笑意,道:“前所未有的激烈。当时昭德豁了出去,冒死道:‘高宗皇帝,是圣上之夫;皇嗣,是圣上之子;圣上身有天下,理应传于子孙为万代业,哪能以侄为嗣呢?从来没有听说过侄子做天子还给姑妈立庙的。要是把天下给了武承嗣,不仅有负先帝,那么高宗皇帝也不血食,断了奉祀。’老夫从未见过昭德如此直言无忌。” 昭德就是大臣李昭德。 龙鹰道:“圣上如何反应?” 狄仁杰道:“圣上沉吟不语,好一会后下令结束内廷会议。” 龙鹰的头痛上加痛,道:“我们该怎么办?” 狄仁杰哑然笑道:“老夫正想问你。” 龙鹰苦笑道:“我要好好的想一想。” 狄仁杰淡淡道:“圣上在等你。” 龙鹰愕然道:“等我?” 狄仁杰道:“龙鹰你已成了整件事里最关键的人物,若圣上得到你的支持,会立即拍板以武承嗣换李旦。” 龙鹰茫然的瞧着狄仁杰,眼神逐渐聚焦,最后魔芒大盛,点头道:“明白了!我现在立即入宫见圣上,从军事的角度向她痛陈利害。希望国老没看错吧!” 狄仁杰微笑道:“老夫从来没有看错过人,更没看错你。” 龙鹰向他恭敬施礼,策马离开,抱着与大周女帝摊牌的心情,驰往皇宫去。 第一章 天意难测 贞观殿,内堂。 武曌停止批阅奏章,朝他瞧来,凤目熠熠生辉。 龙鹰施礼后,在她右边首席坐下,伸了个懒腰。 武曌淡淡道:“只有龙先生,可令朕感到尚未当上皇帝。” 龙鹰哑然笑道:“圣上这句话,是褒还是贬呢?” 武曌道:“朕有不高兴吗?说出你心中的不满吧!” 龙鹰苦笑道:“谁敢不满圣上?但有件事真的弄不清楚,圣上仍想小民为你杀法明吗?” 武曌道:“这件事暂搁一旁,就看法明能否将功赎罪。” 龙鹰针锋相对的道:“杀无姤子算是功还是罪呢?” 武曌神色平和的道:“无姤子身死之夜,法明正在净念禅院举行连续三天三夜的法事,超渡硖石谷之战的死难者,此事有多位参与法事的重臣大将可作见证,无姤子之死与他无关。” 龙鹰心中涌起异样的感觉,说不出话来。 武曌柔声道:“龙先生的考虑,有结果了吗?” 龙鹰往她瞧去,沉声道:“如让武承嗣替换你的亲生儿,天下立即四分五裂。大江联会趁势而起,中土再非以前的中土。” 武曌微笑道:“这番话朕听过很多次了,龙先生若再没有其它新意,便让朕来告诉你,当年朕尚未登上帝位,也有人向我说过同一番话,只是他们都无缘看到朕登上帝位后的情况。” 龙鹰长笑道:“此正为关键所在,纵然反对圣上,可是对圣上的雄才大略、治国手腕,仍是口服心服。但武承嗣何德何能?要我龙鹰向他效忠,是绝没有可能的事。” 武曌今天出奇地好脾气和有耐性,道:“如此,旦儿又有哪方面,可令邪帝肯为他效死命呢?” 龙鹰哂道:“圣上别忘记,我只是效忠于圣门和圣上,而不是其他人。我不清楚太子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只知他有李唐的血统,而直至今天,仍未听过有人说他的坏话。如此将一个没有犯错的太子废掉,改立另一个声誉极差的人,对圣上实有损无益。” 武曌道:“还有其它原因吗?邪帝请坦白说出来。” 龙鹰熟知她性情,晓得她心中已有全盘计划,令自己没法反驳,幸好仍有最后一招。从容道:“有一方面我绝没看错他,就是欠缺运气,圣上何不多观察他一点时间,看小民有否看错?” 反对不了,只好施缓兵之计。 武曌气结道:“运气是虚无缥渺的东西,何况运气不住转变,邪帝怎晓得承嗣不会忽然时来运到?” 龙鹰心中奇怪,武曌怎可能到此一刻,仍是和颜悦色?苦笑道:“所以小民请圣上多看他一会儿。” 武曌欣然道:“就此一言为定。朕须等多久呢?” 龙鹰头皮发麻,因一点猜不到女帝心中的盘算。更知武曌因胸有成竹,谋定后动,以有心算无心,将自己逼落绝对下风。遂把心一横,和她赌一赌运气。道:“术家常说,每年立春之日,就是运转之时,如果立春之后三个月,魏王能扭转不利形势,小民愿支持圣上任何决定,不作异议。” 武曌同意道:“便是如此。” 龙鹰不解道:“事实上此乃圣上家事,何用来问小民意见?” 武曌盯着他道:“因为朕并不视你为外人。” 龙鹰苦笑道:“所谓内和外,只是比较而言,姓龙的始终是姓龙。” 武曌双目射出回忆的神情,轻摇龙首道:“你这么想是大错特错,朕对血缘关系,比任何人有更深刻的体会。爹死后,若不是得师尊援手,朕和娘早饿死街头。大家都姓武又如何?” 龙鹰说不出下一句话。 武曌返回龙桌坐下,淡淡道:“邪帝勿要忘记你许下的诺言。” 大宫监府,内堂。 胖公公听毕,沉吟道:“明空虽未到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地步,却少有这么心平气和的去容忍一个人,即使那个人是你,所以必有所恃,且心有定计。哈!她可以瞒过任何人,但怎瞒得过我胖公公?” 龙鹰大喜道:“请公公指点。” 胖公公道:“这要分两方面来说。本来公公像你般,对明空厚待默啜一事大惑不解,现在终于明白。” 龙鹰却仍不明白,只好承认对政治外行,道:“圣上因何曲意逢迎默啜,答应他的无理要求和苛索?” 胖公公悠然自得的呷一口热茶,现出思索的神色,没有立即答他,显然在整理脑子内的思绪。 龙鹰目光投往窗外。 太阳刚下山,天色逐渐昏暗。时间过得真快,这么又一天了,后天早上便要向爱妻道别,携小魔女主婢到长安去。 胖公公道:“明空厚待默啜的作用,是为武延秀铺路,武承嗣像李旦般,只属过渡性的人物。” 龙鹰吓了一跳,道:“武延秀?” 胖公公双目异芒闪闪,道:“你试想想,假如武延秀娶得凝艳,会是怎么样的一番情景?” 龙鹰认真的想了好一会,同意道:“当然是一登龙门,声价十倍。默啜说不定为此姻亲关系,改与大周修好。唉!怎么可能呢?” 胖公公道:“以明空的精明厉害,当然晓得武承嗣声誉极差,不得人心,只因他在武氏子弟中居长,在继承法中是当然的人选。可是如果武承嗣成为太子后,有什么行差踏错,明空随时可把他废掉,那身为武承嗣儿子的武延秀,在她支持下,可登上太子之位。” 龙鹰吁出一口气道:“明白了!圣上的手段确是厉害。” 由于武延秀恶行未显,声誉比乃父好得多,又立过军功,加上娶得凝艳为妻,较易被接受。且因武承嗣是太子,武延秀虽非长子,却是诸子里最出色的一个,适足显示武曌是选贤任能,是理所当然的事。而经过这么一番转折,武氏子弟继位之事,便成既成的事实。可以想象那时反对武承嗣当太子者,不是被武曌所杀便是被她流放,朝廷再没法凝聚起反抗的力量。 胖公公取出烟管,装上烟丝,吞云吐雾起来。 龙鹰呆看着他,等他说话。 胖公公道:“你的仙子有祸了。” 龙鹰失声道:“什么?” 胖公公道:“明空肯放生法明,此着并不简单,故是要借他之手,压制江湖所有支持李唐宗室的力量,矛头直指端木菱,因为她已成为你和明空间最大的障碍。” 龙鹰一头雾水的道:“我不明白。” 胖公公道:“我是旁观者清。法明觑的是端木菱的仙胎,不论如何困难,亦希望可以征服她的芳心,情况一如当年的石之轩和碧秀心,分别在法明欠缺运道,多出你这个无法击败的情敌。” 龙鹰苦笑道:“情敌?” 胖公公好整以暇道:“明空的情况刚与法明相反,她想得到的是你的魔种,却知有端木菱在的一天,因着仙胎对你的影响,你会天然排斥她,使她的姹女大法无所施其技。但如若法明能毁掉端木菱,使她改投法明怀抱,那她和你之间的障碍再不复存。” 龙鹰不解道:“我和魔种早在成魔阶段,浑融为一,武曌再没可能攫夺我的魔种。” 胖公公道:“据你的魔种为己有,该不可能,但她现在已得阅《种魔大法》全书,以她博通圣门诸术的识见,姹女大法又被她练至出神入化之境,你敢说她一定没有办法从你身上得到她想要的东西吗?” 龙鹰回心一想,武曌的确特别关心他和端木菱的现况和发展,时有问起。道:“我的仙子是没有可能爱上法明的。” 胖公公道:“不要低估法明,对端木菱他不会像你对她那般客气,会是不择手段。” 龙鹰放心道:“仙子有足够力量保护自己。” 胖公公微笑道:“杀了你又如何?” 龙鹰冷哼道:“老子正等着他放马过来。” 胖公公双目精芒大盛,放下烟管,拍桌道:“公公等着的就是你这句话。现时情况之凶险,是前所未有。边疆暂时的安稳,令明空可进行她筹谋已久的大计,法明则是她的一着险棋,随时会遭反噬之祸。你要拿出你邪帝的本领来,不用有任何顾忌,放手大干一场,最妙的是不论你如何开罪明空,她仍奈何不了你。你要放手而为,不独针对法明,也针对你的仙子,虽然尚未是占有她仙体的时候,却可和她建立进一步的亲密关系,使法明对她没有下手之处。” 龙鹰听得双目魔芒剧盛,点头道:“他奶奶的,老子晓得怎么办了。” 胖公公道:“公公还要静下心来,好好为你的情况想想,到长安前,再来这里见我。” 龙鹰告辞离去。 离开大宫监府后,龙鹰本想直接回甘汤院,但心中却不住浮现太平公主的玉容,遂转往陶光园去拜访公主。 岂知尚未进入陶光园的楼门,被羽林军截着,原来武曌下令,将太平幽禁陶光园内,三个月的期限内不准她踏出陶光园的范围半步,亦不准人探访。 龙鹰不想让羽林军为难,亦知如若硬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只好掉转马头,回上阳宫去。 武曌的作法绝不寻常,极可能是冲着自己而来,不让他与太平有发展进一步关系的机会,亦对中宗派造成沉重打击,使太平短期内不能插手干预朝政。 虽说太平违旨偷往长安去,但禁闭三个月的惩处实嫌过重。武曌一向宠纵太平,对太平的态度如此急转直下,其中定有他不明白的原因。 回到甘汤院,李公公告诉他风过庭来了,正在内堂候他,忙往见风过庭。 风过庭坐在桌子的一边,桌面还放了个重甸甸的包裹,见他回来,微笑道:“差点不想再等哩!幸好你及时回来。” 龙鹰一肚子闷气的在他旁坐下,说出太平被幽禁的事。 风过庭叹道:“山雨欲来风满楼,恐怕圣上废李旦立武承嗣一事,已如箭在弦,势在必发。” 稍顿续道:“早前圣上召我去见,问我对太子人选的看法,要在下给她点意见。我怎敢说话,说我只尽忠于她,不理政事。” 龙鹰道:“这么容易便表态过关了?” 风过庭苦笑道:“我也希望有这么容易,接着圣上问我,为何鹰爷你会支持李唐宗室?” 龙鹰道:“她在分化我们。” 风过庭道:“我答圣上,鹰爷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提起过李显或李旦,她接着的一句差点令我哑口无言。” 龙鹰道:“她是否说既然如此,万仞雨怎肯为我所用?” 风过庭洒然笑道:“老兄你真懂揣摩圣意。我告诉圣上,过庭只视万仞雨为并肩作战的伙伴,从不理他政治上的立场。” 龙鹰欣然道:“公子是决定站在我们的一方了。” 风过庭冷然道:“我只是站在你的一方。因为我比圣上更清楚,你再非昔日的龙鹰,事事会从军事大局的角度去评估和考虑。我要的是随你打赢胜仗,而非到战场去送死。如果今次出征的是圣上而不是你,绝不会因捧武承嗣而动摇国家的根基。哼!要我效忠武承嗣那种人,他多投几次胎我也要说不。” 龙鹰鼓掌道:“说得好!此正为前线大将和大后方君主对敌人掌握上的落差。看看我们周遭的世界,谁会去理会前线兵凶战危的情况?满脑子是宴会、美女、佳肴。只有我和你才晓得,一场决定性的战役,可把眼前的太平盛景彻底摧毁。” 风过庭道:“从没有一天,我像现在般渴望到塞外去。到幽州后,我才感觉到有血有肉,感到如此活着才有意义。与你并肩作战,已成了我最大的乐趣。” 龙鹰道:“你今晚来找小弟,该不是为了要说这番肺腑之言吧?” 风过庭道:“我是怕你掉命,没人陪在下到西域去,所以送了这宝贝来。” 说着一手按在桌面的包裹上。 龙鹰讶道:“里面藏的竟是百变盾?” 风过庭道:“你的耳朵真灵敏,我已尽量不弄出声音,可是轻触一下仍瞒不过你。确是百变盾,你还要穿在衣内,可发挥令敌人意想不到的作用。” 龙鹰点头道:“公子设想周到,小弟不会辜负公子的好意。” 风过庭讶道:“我还以为你会拒绝。” 龙鹰叹道:“不知为何,我总感到不对劲,偏又说不出哪里出岔子。” 风过庭道:“既然如此,就索性由我和仞雨陪你一道去。” 龙鹰双目魔芒烁闪,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今次如能宰掉莫问常,会大利于我们将来和法明的斗争。他奶奶的,法明和莫问常肯定练就了一套合击之术,可于数招内取任何人的命。” 风过庭道:“无姤子该就是这么死的,想想都教人心寒。” 龙鹰问道:“无姤子武功如何?” 风过庭道:“或许稍逊于天师席遥,但不会差多少。” 龙鹰道:“我曾分别和两人交过手,莫问常的确厉害,且我尚未有机会试他那对弯月刀。” 风过庭道:“他的两把弯月刀,大有可能可以克制你的接天轰。” 龙鹰道:“我也有这种直觉,请等小弟片刻。” 随即往内院取得接天轰,回来交给风过庭,道:“请为小弟带这宝贝到长安去,有了百变盾,暂时用不着它。” 接着起立道:“我们一道走。” 风过庭道:“你要到哪里去?” 龙鹰若有所思的道:“今天没有一件事是顺心的,是很不好的兆头,我要去见梦蝶。说到刺杀或反刺杀,她会比小弟在行。” 风过庭把接天轰托上肩头,与他一道离开甘汤院。 第二章 陌上春光 陌上尘,舱厅。 花间美女听他说了十多句后,盈盈俏立,牵着他的手,离开厅子,落到下层她在船上的闺房,着他坐在床沿处。 龙鹰虽受宠若惊,却绝不会想歪了,因为熟悉她的作风,且她又是一脸端庄神色。舱房窗明几净,布置简雅整齐,被褥传来香洁的气味,合乎她爱洁的习惯。床头旁的小几燃着一盏油灯,照亮了舱房。 梦蝶半跪在他身前,瞅他一眼道:“不要说话。”竟伸出纤长的玉手,为他解靴子的结。 龙鹰不用她嘱咐,早说不出话来,想起这双曾想杀死他的美丽玉手,现在竟改为脱他的靴子,真的不知是何滋味。 美人儿拿掉他的靴子,排放一旁,起立按着他双肩,按得他睡在床上,头枕床上唯一的香枕,轻柔的道:“你承受太大的压力了,现在乖乖的闭上眼睛,将自己完全放松。” 嗅吸着她娇体散发的香气,龙鹰舒服得要命,感受着两人间亲密的关系,耳听她清甜动人的声音,不知人间何世,自然而然便进入轻松写意的境界。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床旁传入耳内,龙鹰吓了一跳,哪忍得住,忙张眼看去。 油灯给捏熄了,令他神魂颠倒的绝色大美人正在宽衣解带,她的动作爽脆利落,每一个动作都曼妙至无以复加,衣服一件件滑落地上,直至只剩下亵衣短裤,露出晶莹雪白的玉臂、大腿和大截丰满诱人的胸脯,又把脱下的衣裙摺叠整齐,放置一旁的椅上,毫不犹豫的到床上来,侧躺龙鹰身旁。 龙鹰一把将她搂个结实,吻上她香唇,花间美女热烈反应着,却没有丝毫春情勃动的现象,两人平静地享受,暗里销魂。 月色取代油灯的光焰,从舱窗透射入房。 梦蝶娇喘细细的道:“继续说下去。” 出奇地龙鹰心中全无不轨念头,还深深享受她的恩赐,没有保留的同床共寝。整理好思绪后,将小别后的事,一一道出。 说毕后,轻吻她香唇,看着她闪闪发光的深邃眸神,道:“大概是因青枝随行,我感到或许应付不来,所以心情沉重,瞒不过大姐你。” 梦蝶紧挤他一下,柔情似水的道:“现在好点了吗?” 龙鹰沉重的道:“确轻松了点,可是心头仍像给重物压着般,恐怕需与大姐来个男欢女爱,方可以真的抛开一切。”说时忍不住爱不释手的抚摸她缠着颈子的嫩滑粉臂。 梦蝶没有不悦,回吻他一口,道:“心病还须心药医。青枝并非最大的问题,更非不能解决。” 龙鹰心中一动,停止爱抚,道:“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梦蝶道:“最大的问题,是你想不通为何没有法明,仍有人可以迅雷激电般的速度,置武功已达宗师级的无姤子于死地。对吗?” 龙鹰心神剧震,点头道:“确是如此!” 梦蝶道:“人家可肯定的告诉你,如果我可以检查无姤子的尸身,她的伤势当与我师父的死因类似。” 龙鹰愕然道:“可是武曌亲口告诉我,当时法明仍在净念禅院。” 花间美女现出黯然之色,像陷进一个延续至眼前此刻的恶梦般,沉声道:“师父遇袭的地方是他在成都城外的临湖别苑,法明和莫问常虽然厉害,仍拦不住他,给他负伤突围,还成功撇掉他们,逃进城来,到达我的居所后,终支持不住。噢!” 泪水珍珠串般从她眼角泻下。 龙鹰拥紧她,任她将压抑多年的悲恸发泄出来,梦蝶在他怀里不住抽泣,哭个梨花带雨,泣不成声。 好一会后,美人儿收止哭声,龙鹰的襟头早被她的泪水沾湿一大片。龙鹰恻然以衣袖为她拭掉泪渍,又吻她眼睑,让她平复下来。 梦蝶呜咽道:“人家从来没有哭过,今夜是第一次为师父哭泣。” 龙鹰可以想象当日的情景,她确是坚强的女子。 梦蝶默然片刻,回复平静,道:“当时我不在家,回家后发觉师父伏在书桌上,已断了气,手还拿着毛笔,在白纸上留下半句话。” 龙鹰道:“是什么话?” 梦蝶道:“他写了‘明空是女’四个字,我一直不明白,直到遇上你,才猜到师父想写的是‘明空是婠婠的女儿’,接着便该是‘法明则是她的徒弟’诸如此类的话。师父死得真不值,他的《不死印卷》早交了给人家。” 又道:“法明和莫问常定有一套连手合击的厉害功法,否则师父怎都顶得住他们。亦只有法明和莫问常以众欺寡,方有可能如此无声无息的杀无姤子。” 龙鹰道:“难道是替身?” 梦蝶道:“安葬师父的事,我交由他的好友去办,自己隐藏起来,潜往神都,由于师父相识满天下。透过他几个挚交好友,我查到师父被杀那段时间内,武曌正忙于登基的事情,没可能到巴蜀去,遂将调查目标转向有资格杀师父而又是武曌一党的人。” 龙鹰道:“法明!” 花间美女歉然道:“除他之外,还有你的好朋友风过庭。” 龙鹰叫道:“我的娘!” 美人儿吻他一口,不好意思的道:“今夜人家坦白告诉你所有事,是因今次是不容有失。经我调查后,法明在那段时间内,正在神都开坛说《大云经》。而风过庭则不知到了哪里去,遂四处去寻他。该是师父在天之灵保佑,始终差了一步,找不着他。最后听说他回到神都去,便赶往神都。窥伺期间,忽然看到他的大鹰追着两艘船南下扬州,连忙在暗中追赶,岂知到扬州后,失去了他们的踪影,只好在扬州苦候。其它的事,不用人家说出来了。” 龙鹰点头道:“大姐凭着幻魔身法,潜进来探听敌情,发现若杀死小弟这个未来情人,可重重打击武曌,遂狠下辣手。哈!大姐的大腿真嫩滑。” 梦蝶嗔道:“我们在商量正经事呵!又一点不体谅人家的心情,是否想我揍你?” 龙鹰道:“大姐的一番话,令小弟看破法明今次对付我的手段,疑虑既去,色心随之大起,大姐又香喷诱人,小弟怎控制得住一双对大姐饥渴如狂的手?” 梦蝶软语求道:“做个乖孩子好吗?人家承认受不住哩!” 龙鹰嘻皮笑脸道:“先叫声鹰郎来听听。” 梦蝶颤声道:“不可以!” 龙鹰大乐道:“大姐宽衣解带,差点脱个精光,又投怀送抱,还要守着防线吗?” 梦蝶送上热吻,娇喘道:“人家见你一副颓唐相,所以可怜你,怎知你得寸进尺。呵!求求你!” 龙鹰停止一切活动,心满意足的道:“今晚可以放过大姐,不过大姐必须承认已是小弟的情人。” 梦蝶柔声道:“早在青城山上,人家已晓得逃不脱邪帝的魔掌,可是师父之死成了人家心中死结,一天没有解开,没法走出去。你明白人家的心情吗?” 龙鹰道:“当然体谅大姐。” 梦蝶再献上香吻,道:“只有在没有心障下,人家才能完全开放自己。可以谈正事了吗?” 龙鹰道:“绝不可以让青枝同行。” 梦蝶道:“我是旁观者清,今次的反刺杀须由我筹谋策划。当年师父能在他们围攻下突围逃走,他们该是记忆犹新,绝不容同样的情况发生在我的好邪帝身上。” 龙鹰喜道:“好大姐!你刚才说了什么动听的话呢?” 梦蝶含笑道:“人家肯脱得半裸,还睡在你的怀抱里,仍在说话上不肯饶人,可知你是多么贪心,不和你胡扯。因此!法明在杀你前,绝不会伤害她们主婢,而会利用她们牵制你,令你被逼死战,那时我们的机会便来了。” 龙鹰道:“大姐果然是这方面的大行家。” 梦蝶枕边私语的咬着他耳朵说了一大番话,最后道:“好孩子,搂着人家好好睡一觉如何?” 龙鹰喜出望外道:“大姐真肯这么便宜我?” 梦蝶显然因有机会报恩师之仇,心情大佳,娇媚的道:“不准想歪了,只准抱不准动手动脚,更不准占有人家。不过我是赏罚分明的人,将来再看你的功劳。” 龙鹰明白她不愿寻乐的心境,道:“一切依大姐的意思办,大姐真香。” 梦蝶大嗔道:“不准嗅!” 说毕自己也觉好笑。 龙鹰将头埋入她胸脯去,心迷神醉的道:“睡着哩!不要吵醒我!” 次日,龙鹰千万个不情愿的离开画舫,在天明前返抵甘汤院,与三女吃过早点,带她们出城玩乐,哄得她们欢天喜地,又在城中食肆吃午膳,然后送她们回宫,自己则去见胖公公。 胖公公在园里的亭子见他,听得最新的情况,点头道:“不愧不死印法的传人,整个想法妙想天开,又切实可行,亦只有邪帝和花间女方办得到,保证法明和莫问常从没想过,这也叫上得山多终遇虎。” 接着沉吟道:“不带接天轰是明智之举,公公以为不带乌刀更好,这样才能发挥邪帝的真正威力。而百变盾则是最后一着,可助你扭转形势,为你的花间女制造最佳机会。” 龙鹰点头答应。 胖公公续道:“公公早晓得太平被软禁的事,但因不想分你心神,没说出来。哼!明空以为今次换太子的事,十拿九稳,但老天爷会教她栽个大跟头,绝了她的痴念妄想。” 龙鹰大喜,忙问其故。 胖公公瞥他一眼,道:“花间女看得很准,在庞大的压力下,令你丧失了平时的明智,而她疗治你的方法,却是香艳动人,且是对症下药。告诉公公,凝艳这样的人,肯嫁给武延秀吗?” 龙鹰拍腿道:“对!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道理,我竟没有想过?” 胖公公道:“从开始我们便清楚此为投石问路之计,只是因兜兜转转后,我们忘掉了起始时的想法。现在你该可以抛开所有心事,把精神投入诛除我圣门叛徒的斗争去。” 龙鹰讶道:“法明算是叛徒吗?” 胖公公道:“他既想杀你,不是叛徒是什么东西?哈!我们圣门中人,从来只信奉一个法则。” 龙鹰问道:“什么法则?” 胖公公理所当然的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 龙鹰愕然无语。 胖公公道:“你还年轻,脑袋充满幻想,幸好多打两场仗,你便会更明白这个道理。特别是牵涉到国与国间的利益,更找不到成王败寇外的道理。谁没有自己的大道理?最后还不是由实力来决定。” 龙鹰苦笑道:“公公对未来有何打算?” 胖公公似漫不经意的随口道:“希望可以将圣门所有典籍,拿到手中,再发扬光大。如果公公没法完成此愿便死掉,责任将落在你身上。” 龙鹰道:“用之于善则为善,用之于恶则为恶,公公放心,龙鹰必不负公公之托。” 胖公公欣然道:“公公一直没有看错你。你现在对圣门邪帝的身份,再没有丝毫迟疑。对吗?” 龙鹰道:“真古怪!不知是否习惯了,我不但认为自己属圣门的人,还背负着圣门的使命和理想,所以像公公般不满武曌的私心,更痛恨法明为满足私欲野心,掀起江湖的腥风血雨。” 胖公公道:“江湖从来如此,不足为怪,问题在你有没有能力去应付。到长安后要斗智不斗力,因那是武氏子弟的地头,主事者武攸宜又因你掉职,表面虽奈何不了你,但定会暗扯你后腿。” 龙鹰暗叹一口气,道:“有李隆基的消息吗?” 胖公公道:“因太平的事,整个东宫由上至下忧心如焚,不知明空会如何处置他们。过两天我会去见李隆基,让他清楚现时的情况。” 又道:“今次你到长安去,会告诉明空吗?” 龙鹰头痛的道:“公公教我!” 胖公公道:“只要你告诉她,接着便出西域,包保她不会反对。没有你在神都,她换太子的大计将更顺利,至少她是这般想。” 接着叹道:“你见过帮公公推拿按摩的两个小女孩,长得娇俏可人,心地纯洁。她们自少跟着公公,在公公的翼护下长大,等若公公的乖女儿。可是假若公公有什么三长两短,就把她们交给你了,由你决定她们的将来。” 龙鹰笑道:“差点给公公吓死,幸好小子没因而生出不祥的感应,可见公公只是过虑。正如公公说的,除非我死掉,否则武曌绝不会动你。” 胖公公道:“公公只是顺口说两句。但如你想恩宠她们,不用客气。唉!她们已到了想男人的年纪。” 龙鹰道:“小子明白。” 胖公公道:“你最不像圣门中人之处,竟是在女色上,静斋丫头确害人不浅。” 龙鹰哑然失笑,告辞离开,离宫后直赴国老府。 刚出端门,遇上他最不想遇见的人。 武三思撇下随从,与他到一旁下马说话。满脸羞惭的道:“我真的很后悔。” 以龙鹰的灵锐,也分不清楚他是真情还是假意,可见武三思在这方面如何了得。道:“梁王不用把一时得失放在心上。” 武三思痛苦的道:“事后圣上告诉我,龙大哥从开始便决定了把所有军功归于我,而三思却只懂去计较虚名虚位。” 龙鹰违背良心的安慰道:“来日方长,还怕我们没有合作的机会吗?” 武三思忽然道:“圣上已决定改立魏王为太子。” 龙鹰道:“梁王对此事有何看法?不论你说什么,小弟绝不会告诉第三个人。” 武三思双目芒光大盛,沉声道:“我说什么都改变不了圣上。唉!武氏子弟中,不论声誉和才能,最不适合当太子的正是他。” 龙鹰道:“梁王放心,此事除了看圣意外,还要看天意。” 拍拍他肩头,登马去了。 第三章 解除禁令 尚未过天津桥,来俊臣从后方追来,硬拉他到附近一间茶馆,坐下说话。 来俊臣对他的测字赞不绝口,道:“真是准确至令人难以相信,七月初三我给送入天牢,但坐了九天便给放出来,魏王打通了所有人事,加上下官的人脉关系,并不如想象中的难捱。鹰爷说得对,囚并不是死,而只是囚。” 龙鹰好奇的问道:“那有没有如你告诉我般,举行七七四十九天的祈福大典?” 来俊臣老脸微红,低声道:“那一轮因事忙,忘记了做法事,入狱后才后悔,幸好以前做过的法事,仍有余效。” 龙鹰骂道:“你这小子,是最典型的临急抱佛脚。说吧!今天遇上你,该不是碰巧的。” 来俊臣怨道:“要找你不知多么困难,我派出人手,告诉他们只要一见到你老哥,立即知会我。好不容易刚才得到你离开大宫监府的消息,又知你马快,以为追不上,幸好你给梁王截着说话。” 龙鹰拿这位“老朋友”没法,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回遇上什么麻烦?” 来俊臣四处张望,见茶客稀疏,且没人注意他们,仍把声音压低,鬼鬼祟祟的道:“下官想求鹰爷再次出手,为下官测字。” 龙鹰道:“测什么东西?” 来俊臣道:“可以不说出来吗?” 龙鹰道:“怎么成呢?我必须针对你要测的事来作出解释,像上回那样子。” 来俊臣面露难色,道:“就测某事的成败如何?” 龙鹰道:“不是我不够朋友,只看你闪闪缩缩,便知不会是好事。还记得你说过要尽捐家产,削发为僧,好忏悔以前做过的坏事吗?现在却变本加厉,究竟想害何人?” 来俊臣叹道:“在江湖,有所谓身不由己;在朝廷,则是同流合污。你道我想害人吗?” 龙鹰道:“害人对你来说是家常便饭,竟然来央我测字,肯定今次你想害的人身份地位均非同小可,害不成人反害己,对吗?让我猜猜你想害谁吧!你今次的目标应是我也认识的,所以不能让我晓得。我的娘!你不是在说笑吧!” 来俊臣苦着脸道:“求你不要再猜哩!” 龙鹰探手执着他的襟口,道:“千万勿要做这种蠢事,今次连武承嗣都护不了你,明白吗?” 来俊臣颤声道:“你真的猜到了。” 龙鹰悻悻然放开他,沉声道:“是太平和李旦,对吗?武承嗣愈来愈放肆了。我再警告你一次,立即打消这个念头,然后有多远逃多远,否则不用测字,也知你死无葬身之地,我是第一个不放过你的人。” 说罢拂袖去了。 龙鹰再不到国老府去,掉头回宫,直扑贞观殿,全速奔驰,过端门仍不依例减速,门卫认得是他,不敢拦阻,让他一阵风般到达贞观殿。 龙鹰飞身下马,上官婉儿正从长石阶走下来。 龙鹰叫一句“上官大家回来了!”未让对方有机会答他,便欲与她擦身而过。 上官婉儿大吃一惊,幸好她眼捷手快,一把扯着他衣袖,骇然叫道:“不要!”惹得守卫门人侧目。 龙鹰仍未完全失去理智,没有甩掉她的玉手,止步道:“不要扯着老子!” 上官婉儿嚷道:“不要这样去见圣上。” 龙鹰不解道:“为什么?” 上官婉儿硬扯他步下石阶,到平地后,凄然道:“你现在的模样很可怕,双眼像要杀人似的,这样去和圣上说话,她又心情不好,肯定起冲突。不要呵!” 龙鹰冷静下来,压下心中愤慨,知道自己因武承嗣要害死太平的事,致道心失守。尴尬的道:“我的样子很可怕吗?” 上官婉儿犹有余悸的道:“差点给你吓死了,发生什么事呢?” 龙鹰想对她笑笑,却失去了笑的本领,岔开道:“圣上因何心情不好?” 上官婉儿扯着他再走两步,现出心力交瘁的神色,低声道:“婉儿刚从庐陵王处回来,此行是代圣上传达圣意,着他们不要与江湖人物来往。但庐陵王王妃韦氏,却明言左是死,右是死,不如请圣上赐他们夫妇自尽,胜过任人鱼肉。人家将这番话转达后,圣上勃然大怒,婉儿晓得她早晚会为此向王妃做出报复。唉!” 龙鹰想不到她竟将如此机密的事,没有保留的向自己说出来,大讶道:“婉儿告诉我这件事,不怕圣上怪罪吗?” 上官婉儿道:“为了你,人家什么都不管了。婉儿还有很多话和你说呵!随人家回府好吗?” 龙鹰终告清醒,知道自己刚才魔性大发,点头道:“明白了!但我必须立即见圣上,因为明早须起程到长安去,今晚会设法去见婉儿一面。” 见她又现惊慌之色,拍拍她香肩安慰道:“没事了!我知怎样和圣上说话。” 忍着吻她一口的冲动,从而知道自己回复正常,轻拍她香背两下,朝长阶走去。 龙鹰进入内堂,大周女帝立在龙桌旁,容色阴沉,余怒未消。 他笑嘻嘻的来至她前方,于离她五步许处施礼问好,道:“刚才小民来时,忽然刮起狂风,若小民没有猜错,这两天该会有一场罕见的秋雪。” 武曌果然眼神转柔,目光投往窗外,喃喃道:“秋雪?” 龙鹰道:“只可惜小民明天将起程到西域去,没法陪圣上一起赏雪。” 武曌朝他瞧来,一双凤目神色转柔,道:“还记得那场大雪吗?真迷人。” 龙鹰点头表示没有忘记,踏前两步,笑嘻嘻道:“小民说这么多话,皆因晓得即将说出来的事,会令圣上不高兴。” 武曌没好气道:“竟敢对朕施手段,你是否很久没给人骂过?” 龙鹰苦笑道:“小民心中有两件事,不得不向圣上说出来。” 武曌转身便去,道:“随朕来!” 龙鹰跟在她龙背后,来到后花园的亭子里,时近黄昏,太阳在西天射出千万道霞彩。 武曌在石桌旁坐下,道:“坐!” 龙鹰在她对面坐下,迎上她的目光。 武曌点头道:“果然凉了点,仍未冷至下雪,可知你刚才是胡诌,不怕朕治你欺君之罪吗?” 龙鹰见她带着笑意,欣然道:“是否胡诌,三天内可见分晓。在战场上,掌握天气变化,比什么都管用。” 武曌无奈的道:“朕怎会忘记你为朕立的功劳?说吧!” 龙鹰道:“请圣上恕小民直言无忌,圣上可否对公主收回成命呢?” 武曌凤目射出复杂的神色,淡淡道:“另一件又是何事?” 龙鹰道:“是结束酷吏政治的时候了!” 武曌出奇地没现出不悦神色,沉思片晌,道:“邪帝是否在生朕的气?” 龙鹰从容道:“不是生气,而是痛心。圣上可知我们多少曾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大臣猛将,死于酷吏手上。圣上的敌人,不是在朝廷或皇宫里,而是远在边疆之外。圣上英明神武,将国事治理得井井有条、人人心服,再不用像以前般,以酷吏的手段驾驭群臣。” 武曌定神看着他,冷然道:“若邪帝这番话是在朕登基前对朕说,朕定会亲手取汝之命。现在却舍不得杀你,亦感到你的话不无道理。唉!对着你,朕总是心软的。” 龙鹰自问对她的了解,只比不上胖公公一人。而正如胖公公说的,对迎头劈来的一刀,她会脚踏实地的去化解,因为没有选择的余地。当时反对她登基情况激烈,令她不得不借酷吏之手,尽诛反对的人,皆因别无选择。现在情况有异,酷吏反成她治国的障碍。而当她可以有选择时,她会感情用事,便如眼前的情况,不忍责怪自己。 龙鹰软语求道:“请圣上开恩,让小民可开开心心的到西域为圣上办事。” 武曌仰望天空,沉重的道:“朕自幼疼爱这个女儿,可是她却不住令朕失望,与法明的勾搭,令朕气得差点疯了,今次偷偷到长安去,更摆明不放朕在眼内,邪帝你来教朕该怎样处置她。” 龙鹰老实答道:“亲她两边脸蛋,继续宠纵她。” 武曌凤目电火般往他投来,失声道:“你在说什么?” 龙鹰好整以暇的道:“换过是别人,当然不适宜这么办。可是在圣上的情况,有个可让圣上宠纵的亲生骨肉,却是难能可贵的事,必须好好珍惜。小民明白公主,她是永远不会背叛圣上的。” 武曌现出气结了的神情,叹息道:“为何如此歪理,从邪帝口中说出来,却变成理所当然?” 龙鹰道:“因为小民是就事论事,有哪句说哪句。” 武曌道:“算了!看在你为她求情,朕便撤去对她的所有禁制。不过你须代朕警告她,不准插手皇嗣的争议,否则朕绝不轻饶。” 龙鹰暗抹一把冷汗,告退离开。 陶光园。 在婢女引路下,龙鹰来到静室门外,遣走婢女,推门而入。 太平公主坐在他的榴木椅里,旁边的小几放了一壶酒,玉容出奇地平静,见龙鹰进来,仍是无惊无喜。 龙鹰从婢女处知悉她在这里呆坐足有三个时辰,不肯吃东西,亦不说话,下人们都担心得要命。 龙鹰大步来到她身前,拿起酒壶,就那么将酒倾倒一旁的地面。 太平公主秀眉轻蹙的瞧着他。 龙鹰放好酒壶,将她整个从榴木椅抱起来,然后自己坐入椅里,变得太平坐在他腿上,太平欲要抗议时。早被他封着香唇,抗议变成“咿咿唔唔”的娇吟。 龙鹰一双手不规矩起来,弄得太平不住扭动,回复了荡女本色,也回复了生趣。 龙鹰停止活动,离开她的香唇,满足的道:“一切已成过去,你母皇解除了对你的禁制,还有是不准做傻瓜,没有老子的许可,不准自尽。” 脸红耳赤的太平公主,一双秀眸红起来,伏入他怀里,河海崩堤般痛哭起来,悲伤欲绝。 龙鹰探手解她的衣襟。 太平公主骇然按着他的手,忘了哭泣,沙哑着声音道:“龙鹰呵!人家现在这样子,你想干什么?” 龙鹰道:“没什么,只是想看看将你脱精光后,会不会继续哭下去。”脱衣的手改为为她拭泪。心忖这两天不知走了什么运道,先有花间美女,后有太平公主,都是在他怀里哭个梨花带雨。 太平公主在他的背肌狠扭一把,道:“我不是因母皇而哭,而是想不到你仍然关心人家,敢去向母皇为太平求情,心中激动。” 龙鹰吻她樱唇,微笑道:“公主是小弟第一个爱上的美人儿,怎会不理你呢?答应我,以后不会寻死。” 太平公主娇痴的道:“只要你肯与人家好,人家怎舍得寻死?” 龙鹰晓得她回复正常,道:“我明天起程到长安去,不能陪公主太久,但保证会继续和公主好。哈!今次是真的为小弟掉情泪了,这可是你亲口承认的,没得抵赖。” 太平公主撒娇道:“人家不依呵!” 龙鹰咬着她耳朵道:“斗争仍然在进行中,只是换了另一个形式。我有天大重要的事告诉你,你必须留心听着。” 太平公主一双美眸射出清澄之色,点头道:“说吧!我的好情郎!” 刚出皇城,给万仞雨截着,两人下马到河岸斜坡说话。 万仞雨道:“若你是去找小魔女,可稍后才去。午后国老偕小魔女和青枝,到城外白马寺为她们的长安之行祈福,还要吃斋菜,没这么快回来。” 又担心的道:“你真的有把握吗?” 龙鹰道:“没时间到国老府去了,幸好有你为我作传信人。” 遂把最新情况告诉他,只瞒着来俊臣的事。最后道:“胖公公老谋深算,猜的事有八、九成准头,请国老勿要冲撞圣上,保持一贯的态度便成。” 万仞雨点头答应,道:“你去出生入死,我和过庭则闲得发慌,似乎没有道理。” 龙鹰哂道:“你怎会闷得发慌,老老实实告诉我,你今天干过什么事?” 万仞雨没好气道:“又来了!我刚和芳华到棋园观战,不用下场下棋,心情好多了。梦蝶夫人的心情也出奇地好,输得最多者仍未过二十子。哈!那班低手还以为自己棋艺大进。真不明白,为何有人下棋,可以比其他人高出这么多?” 龙鹰道:“因为棋盘的天地是无限的,关键处在于能否看破全局,从而筹谋用计,每一步都是精心布置的陷阱,诱对方入局。我们现在正和法明对弈,你和过庭绝不是投闲置散,而是最精妙的两着棋,虽似下在无关痛痒的地方,却对全局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万仞雨沉吟片刻,吁一口气道:“我给你说服了。” 接着道:“我本想去找公子,现在碰着你,不如一道去。” 龙鹰欣然答应,心忖上官婉儿的府第就在风过庭居处附近,非常方便。 两人回到马背,沿河奔驰,一盏热茶的工夫来到风过庭的大宅。 开门的是个家仆壮丁,忙使人为他们安置马儿,领他们穿过主堂,往后园走去。 出乎首次到访的龙鹰所料,风流潇洒、文武双全的御前剑手风过庭,其家居几可以“家徒四壁”来形容,除了基本的台椅等家具外,没有任何装饰,颇有刻苦自励的味儿。 风过庭正在位于前宅间的大花园弄鹰为乐,见两人来访,非常欢喜,与他们到小桥上倚栏说话。 龙鹰笑道:“我忽然又有个新主意,但是否行得通,还要大家好好斟酌。” 两人忙问详情。 龙鹰道:“此招叫法明弄什么鬼把戏,我们就弄什么鬼把戏。哈!小弟真蠢,竟没想过此着。” 两人听得精神大振,洗耳恭聆。 第四章 张氏兄弟 龙鹰坐在厅堂,欣赏古色古香、充满书卷气的布置。喝了两口俏婢奉上的香茗,大才女一身便服,不施脂粉的出来了。 上官婉儿俏脸微红的在他旁坐下,横他一眼道:“哪有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人家的胸脯的?太色迷迷了。” 龙鹰嘻皮笑脸道:“因为只能眼看,没时间动手,明天我要到长安去,故今次是顺道来向上官大家道别。” 上官婉儿秀眉轻蹙,眼神幽怨的道:“你以为人家会让你说几句话便可不顾而去吗?” 龙鹰颇有送虎入羊口的感觉,不过并不是真的心慌,皆因能与她欢好,肯定是所有正常男人的梦想。探手将她连人带椅拉贴身旁,手从她胁下穿过去,按着她香背,吻上她丰润湿暖的红唇。 才女没有保留的反应着。 唇分,龙鹰爱怜的道:“我的手可以放肆了吗?” 上官婉儿娇羞的道:“待说毕正事,你爱对人家干什么都可以。龙大哥呵!你到塞外后,婉儿才深切地体会到思念之苦,竟能令人家梦萦魂牵、肝肠欲断。” 这是大美人首次向他清楚表态,说出情话,龙鹰心中一阵感动。 上官婉儿瞅他情深的一眼,垂下螓首,以蚊蚋的声音轻轻道:“龙大哥有想婉儿吗?” 龙鹰暗叫惭愧,在北疆期间,他最挂念的是三位娇妻,对美修娜芙,则是不敢去想,因为思念的确很折磨人。也会想小魔女、端木菱和花间女,却几乎没想过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但当然不会对上官婉儿说实话。道:“这就是你要说的正事吗?” 上官婉儿踩足道:“你仍未答婉儿。” 龙鹰吻她一口,背着良心道:“当然想你,且想得要命。” 上官婉儿回嗔作喜,道:“算你哩!今次婉儿到房州去,是奉圣上之命,要庐陵王安分守己,勿要招惹外人,致生事端。言外之意,是要庐陵王死了回朝之心,圣上手谕的措辞用字,是前所未见的严厉。” 龙鹰暗叹一口气,道:“李显如何应对?” 上官婉儿苦笑道:“婉儿根本见不着他。” 龙鹰失声道:“他到哪里去了?” 上官婉儿道:“他敢到哪里去呢?见婉儿的是他的韦妃,因为庐陵王还以为圣上要赐他一死,吓得不敢出来接旨。” 龙鹰心忖,不论武承嗣或李显都是这么烂,完全不是帝王的料子,分别在后者是李唐宗室,且没有恶行,故能被不得不支持李唐的人接受。难怪万仞雨说起李显,是那么的没神没气。 道:“韦妃是怎样的一个人?” 上官婉儿道:“她刚三十出头,美人胚子,长得千娇百媚,人却坚强精明,是个有野心的女人,圣上很不喜欢她。韦妃最想见你呵!” 龙鹰心忖武曌极可能是从她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故对她生出排斥之心。讶道:“她晓得小弟这个人吗?” 上官婉儿道:“天下谁不晓得我们的鹰爷?以前我大周军对上契丹的尽忠和孙万荣,没有一次不是吃败仗,他们的名字可止小儿夜哭。可是我们的鹰爷这边厢到塞外去,那边厢使人提尽忠的头回来。你不知神都当日多么轰动,家家户户张灯结彩,鞭炮声不绝,举城欢腾。人家则想你想得快死了,今夜绝不许你走。” 龙鹰捏她脸蛋,道:“原来上官大家是因老子杀人而情动。” 上官婉儿不依的送他一个媚眼,道:“接着是你大破孙万荣的捷报传回来,所有人都开心得疯了,从皇宫到皇城,从皇城到城内,人人彻夜庆祝,烟花照亮了神都。圣上在万象神宫大宴群臣,敬酒之数在百次之上,大部分人都喝醉了。” 龙鹰接着她主动献上的香吻,魂为之销。 上官婉儿娇喘着道:“今次的大胜,婉儿比任何人都清楚个中原因,全赖圣上当机立断,撤去二武的军职,又革去梁王的主帅权位,令军权完全落入龙大哥之手,也令婉儿幡然而悟,国老等为何如此激烈反对武氏子弟当权。龙鹰呵!婉儿决定以后乖乖的听你的话,为你办事。” 龙鹰道:“婉儿是否叛梁王来从小弟呢?” 上官婉儿道:“那是两回事。梁王并非龙大哥想象般的一个人,与魏王有很大的分别。从开始便不把你视作敌人,千万勿要像魏王般看待他。” 龙鹰心道,的确很难将武三思与武承嗣视为一党,但这方面当然要以胖公公的看法作准。道:“谈完正事了吗?” 上官婉儿俏脸一红,道:“你可以找个时间到房州去吗?” 龙鹰给吓了一跳,道:“婉儿知否你这句话,等同背叛圣上?” 上官婉儿道:“不是武氏子弟,便是李唐宗室,婉儿什么都不管,只依从我们鹰爷的意向办事。” 龙鹰起立,将她整个从椅子抱起来。道:“小弟现在分身无术,只懂往上官大家的闺房跑。嘿!婉儿的绣床在哪里!” 上官婉儿娇吟一声,纤手缠上他脖子,求饶道:“放人家下地,让婉儿带你去好吗?给下人看见不太好哩!” 龙鹰看着她酥胸起伏,心中像燃着了一团火,又想到时间无多,怎都要在子时前赶回甘汤院去,遂放她落地。 上官婉儿柔顺地把柔荑送入他的魔掌里,牵着他朝内堂走。 龙鹰坐入椅子里,看着上官婉儿点燃挂在床边的六角宫灯,嗅吸着从被褥和上官婉儿身体散发的淡淡幽香,整个松弛下来,像刚服下一株忘忧草。 大才女的闺房一式红木家具,绣榻置于中央,帘帐从梁柱如云如瀑的垂下来。而美人儿正在另一边拔下头钗,又将钗子放入一个精致的雕花木盒子去,再从盒子取出木梳,梳理水瀑般洒下来长及酥胸的乌黑秀发,透过两重纱帐看她向自己展示美丽的另一面,真实和幻象间早失去界限。 自从和武曌争论皇嗣继承的问题,又晓得法明有替身,他整个人像一条扯至极限的弓弦,直至此刻方完全放松。 上官婉儿袅袅婷婷的来到他身前,直至玉腿抵着他双膝,坐入他怀里,双手水蛇般缠上他颈子,献上热吻。 龙鹰撩起她长裙的下襬,爱不释手地抚摸她白皙无瑕、修长丰满,充盈青春活力的美腿。 美人儿离开他的嘴,在他爱抚下娇躯轻轻抖颤着,喘息道:“圣上改立武承嗣为太子的事,势在必行,龙大哥可有应付之法?” 龙鹰心忖自己对此实一筹莫展,只能委之于天命,看胖公公对默啜的估计是否灵光。不过即使默啜拒婚,武曌仍可指此与武承嗣的气运无关,继续一意孤行。停止摸她大腿,道:“婉儿有办法吗?” 上官婉儿媚笑道:“龙大哥有想过张氏昆仲吗?” 龙鹰不解道:“张氏兄弟和武承嗣蛇鼠一窝,想他们有何用处?” 上官婉儿道:“当然不是这样子。自薛怀义后,张氏兄弟成了圣上最宠爱的人,连武氏子弟亦不得不向他们示好,可是如论功绩,两人比之武氏子弟更远有不如。他们兄弟的权位,全来自圣上的赐予,看不起他们者比比皆是,服他们者则没有半个。不论武氏或李氏,一旦掌权,他们都不会有好下场。所以勿要看他们表面风光,事实上心中的忧虑,实不足为外人道。” 龙鹰从未想过张昌宗和张易之风光背后的另一面,既感新鲜,又认为有道理。上官婉儿对这方面的情况,该比胖公公更清楚。有了上官婉儿,等于多了另一双眼睛,从另一角度去看宫内错综复杂的问题。 大喜道:“婉儿有什么好主意?” 上官婉儿道:“张氏兄弟若要保持权位,有两个选择,一是支持武氏,一是支持李氏。” 龙鹰道:“现在他们似已做出支持武氏的选择。” 上官婉儿道:“要分两方面来说。若论揣摩圣意,他们比任何人更内行,在明知圣上属意武承嗣下,故不得不站在武承嗣一方。可是他们比你和我更清楚武承嗣是什么货色,既刻薄寡恩,又是反复难靠。武承嗣现在不得不曲意奉承张氏兄弟,一旦掌权,会更添其去之而后快,洗抹过去耻恨之心。” 龙鹰大讶道:“上官大家思考精密,将二张和武承嗣间的关系刻画得细致入微,武承嗣如登上皇座,二张确是有祸无福。另一方面又如何呢?” 上官婉儿低声道:“龙大哥晓得圣上为何趁机幽禁公主吗?” 龙鹰道:“竟有别的原因?” 上官婉儿道:“以前公主也不知犯过多少圣上眼中的过错,又不见圣上处罚她,现在当然是有的放矢。公主是李唐宗室里,唯一仍可公开活动的人,不论李旦或李显,都没有保留地信任她,所以她也成了能代表李显和李旦的人。” 龙鹰同意道:“确是如此。圣上软禁她,正是禁止她以李唐宗室代表的身份,联系所有反对圣上改立太子的人,圣上此着确非常厉害。” 不由想起太平公主那壶毒酒,正因她看穿武曌的意图,晓得李唐再没有希望,而当武承嗣登基,仅余的李唐宗室都会死得很惨,故宁愿服毒自尽,也不愿见情况如此发展下去。 他大大低估了上官婉儿,此女的心计,不在他认识的任何人之下,且能韬光养晦,直至这向自己献身前的一刻,方肯显露。 上官婉儿道:“你今次为公主解去幽禁的惩处,使人人都晓得成为了军方最有影响力的鹰爷,已站在李唐一方。只要鹰爷肯向张氏兄弟做出保证,如李显回朝当太子,他们可继续保持权位,他们定会倒戈,往我们的一方靠拢。” 龙鹰头痛的道:“明天我要到长安去,何来时间与他们说这么重要的话?” 上官婉儿喜道:“只要龙大哥不反对便成,婉儿还怕你像国老般,因太卑视他们而拒绝对话。” 龙鹰呆瞪着她。 上官婉儿欣然道:“一切交由婉儿去办。噢!” 龙鹰笑嘻嘻的为她宽衣解带,一边赞不绝口,美人儿的衣服一件一件的减少,直至羊脂白玉般的美丽肉体,完全暴露在他一双魔目下。 龙鹰横抱着她发热发软的胴体,登榻上床,哈哈笑道:“我和上官大家是好事多磨,第一次见面已开始调情,到现在才能共赴巫山。幸好大家今次及时赶回来,否则恐怕又要延误一年半载哩!” 亥时一刻,龙鹰回到甘汤院,心中仍在回味与上官婉儿极尽男女之欢的动人情况。大才女绝不是黄花闺女,在床笫间放荡柔媚,风情万种,婉转承恩,没有保留地奉上烈焰般的情火。 今次学乖了,在进入门楼前运功排走从才女身上沾染来的女儿芳香,这才入院。 三女知他回来,心花怒放,不过却未能与他立即亲热,因风过庭正在外院的内堂候他。 龙鹰与他交换眼色,对因何在才女的家耽了这么久,心照不宣。 龙鹰坐到他身旁,三女返内院后,风过庭欣然道:“一切妥当!” 龙鹰大喜道:“这么快!” 风过庭道:“关中剑派人才济济,要找两个身形酷肖我们的人,易如反掌。今次会由国老亲自策划,于适当时现身,包保不露破绽。” 龙鹰大吃一惊,道:“国老岂非晓得此行的凶险?” 风过庭道:“当然要让他清楚,他一点不担心小魔女和青枝的安危,因对你龙鹰信心十足,还说是小魔女初闯江湖最好的历练。” 龙鹰松了一口气,道:“定好路线了吗?” 风过庭从怀里掏出图卷,展示桌上,绘的是从洛阳到长安去的山川形势图,以朱砂画出路线。 风过庭依图详细解释,龙鹰不到片刻即将地形图牢记心中。 说毕,风过庭道:“万爷要过庭向鹰爷传一句话。” 龙鹰不以为意的道:“什么话如此重要?” 风过庭压低声音道:“他说你最好让小魔女可以‘完璧归赵’。” 龙鹰差点喷饭,失笑道:“这是什么鬼话?” 风过庭笑道:“当然是对色鬼说的话。” 龙鹰道:“你们没想过,也可能是小魔女诱惑小弟吗?” 风过庭没好气道:“不要找借口了,小魔女可不是上官才女,须明媒正娶,待至洞房花烛,方可与她成其好事。国老肯将掌上明珠交到你这色鬼手上,是因与我们有不同的看法。哈!” 龙鹰苦恼道:“小弟只预备了一个营账,现在是否该多带一个呢?” 风过庭摇头道:“仞雨看得很准,你这小子早怀不轨之心。话已说过了,若将来小魔女和青枝都大着肚子回来,一切后果自负。” 龙鹰哈哈笑道:“原来你们担心这个。哈!真的不用担心,皆因小弟于这个练功阶段,绝不会令女人怀孕,看看人雅她们便清楚。” 见到风过庭瞪视他,举手投降道:“罢了!叫万爷放心,小弟绝不会行差踏错。” 风过庭道:“你的丽绮八美,都找到了好归宿,留美还有了身孕。” 龙鹰心中欣悦,记起当年初抵皇宫,八女向他争相献媚的美景,现在八美之首的丽丽,已成爱妾,其他美人儿亦有着落,假设当日自己在她们身上恣意取乐,淫乱丽绮阁,怎可能有现在的好结果? 又想到不论开始时如何有节制,任何在宫内待久了的男人,最后都变得沉迷女色,自己对此有最深刻的体会。 风过庭道:“是否在想闵玄清?” 龙鹰心叫惭愧,自己的确很少想起她,不是爱她不够深,而是闵玄清予人特立独行的印象,男女之事于她只是浮光掠影,过眼烟云。 道:“我们很快可见到她。” 风过庭欣然应是,道别离去。 第五章 千里之行 翌日天色微明,与三位娇妻依依道别后,龙鹰赶往国老府,从狄仁杰手上接收小魔女和青枝,踏上旅途。 雪儿成了负重的骆驼,两女把大包小包全装到它身上去,她们则轻骑简装,跑得轻松写意。沿途河山美景层出不穷,柳暗花明,两女首次“闯荡江湖”,情绪高涨,叽叽呱呱,顾盼说话。只看到她们开心兴奋的模样,龙鹰便感到是值得的。 黄昏时分,三人抵达一个山岗之上。不远处炊烟处处,是一个宁静的小镇。 小魔女身穿以淡黄为主色的武士服,外加红色御寒披风,在黑儿的马背上,指点道:“这叫白溪镇,仙儿打猎时曾来过此处,镇内有洛南客栈,我们就在此投店过夜,哈!很好玩呵!” 青枝穿的是深蓝色的武士服,外加黑色棉背心。她自幼随小魔女习武,虽远比不上以前的小魔女,但尽收强身健体之效,策棕儿赶了一天路,仍丝毫不露疲态。嚷道:“枝儿尚是首次入宿客栈,以前随老爷和小姐到远方去,住的都是官署,没有这么好玩的。” 龙鹰含笑往两女瞧去,心中一热,两女人比花娇,青枝的艳色虽及不上小魔女,却同样是娇俏可人,青春焕发,紧身武士服包裹的胴体曲线玲珑,非常诱人,加上神态天真,说起话来像小魔女般虽又急又快,却字字清晰,仿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光是听她们对话,已是人生的大乐趣。 小魔女横他一眼,道:“大混蛋为何不说话?” 龙鹰笑道:“大混蛋有机会说吗?” 青枝笑嘻嘻道:“小姐呵!有人怪你冷落了他呢。” 小魔女嘟长嘴儿道:“冷落?他以前自己偷偷跑到巴蜀怎么计算?又不带人家去打仗,昨天整日不见影踪,整天在甘汤院泡妞,不冷落他一天半天怎成。嘻嘻!” 龙鹰哈哈笑道:“大白天冷落小弟没有问题,最重要是晚上不冷落小弟。” 小魔女“噗哧”笑起来,向青枝道:“丫头你去陪他,让本姑娘好好睡一觉。”伸个懒腰道:“昨晚兴奋得差点睡不着。” 青枝抗议道:“人家是黄花闺女嘛!怎可以陪睡?” 小魔女大嗔道:“你是黄花闺女,人家不是吗?” 青枝笑嘻嘻:“你只是半个,因为给龙爷碰过你。嘻嘻!” 龙鹰听着她们的对答,像一阵阵春风般轻柔地拂吹着他,心神皆醉,亦深深感受着她们间情如姐妹,没有隐瞒的主婢之情。 小魔女不怒反笑,道:“死丫头,看本小姐如何整治你。大混蛋,本姑娘派你一个任务,立即去给我亲青枝的嘴,让她以后再不敢说是黄花闺女。” 青枝大吃一惊,拍马逃往白溪镇去。 白溪镇虽经历了数百年的沧桑风雨,仍是原貌未改,保留着魏晋时期的寨墙、亭榭、祠庙和满布全镇、高耸入天的古柏树。 小镇的围墙以鹅卵石砌筑,呈正方形,不论民居商宅,布局都整齐严谨。穿过上刻“白溪镇”的门楼后,是白溪镇的主大街,人来车往,非常兴旺。两女的美色立时惹得人人注目,像投石子于宁静的湖水,惹起涟漪。 小魔女和青枝在神都早给看惯了,神色自若的随龙鹰入住洛南客栈,要了两间上房,沐浴更衣后,到附近的食馆吃晚膳。 点了小菜后,小魔女兴奋的道:“下一站是哪个乡镇?” 龙鹰环目一扫,食馆的十多张桌子,有七、八张坐了客人,其中两张各有六、七个汉子,一看便知是帮会人物,携刀带剑,频频向两女行注目礼,目光大胆无礼,还不住交头接耳的评头品足,若不是见他龙鹰像打得两下子的神气模样,早高声议论。 龙鹰心中奇怪,在武曌管治下,家家丰衣足食,民风淳朴,所有大小帮会,均约束手下,不敢扰民,怕惹来官府的讨剿,为何会忽然钻出这批看似横行霸道惯了的江湖人物来? 青枝笑道:“小姐勿要问鹰爷,不知到哪里去才好玩哩!” 小魔女娇媚地瞅龙鹰一眼,差点勾了他的魂魄,讨好他的娇声道:“好吧!一切由鹰爷作主。” 龙鹰忘掉了万仞雨的“忠告”,大喜道:“真的由大混蛋作主?” 小魔女道:“行程由你作主,睡觉则听本姑娘的安排,今晚不准你踏足我们的房间半步。” 龙鹰耸肩洒然道:“仙儿以为自己仍有机会到自己的房间去睡觉吗?” 小魔女自己知自己事,立即两边脸蛋刷红,推青枝一把道:“由这丫头代仙儿陪睡,看她明天还敢否说自己是黄花闺女?” 青枝一脸无辜的道:“小姐未嫁人,青枝何来陪嫁呢?” 小魔女喃喃骂道:“死丫头,央人家带你一起闯江湖,什么都肯答应,现在只不过第一天吧!便托词反复,待会入房我要宰了你这个丫头。” 青枝嘻笑道:“小姐有机会回房吗?呵哟!” 小魔女重重扭了青枝的玉臂一记,找人出气般美目含煞的朝那两桌死盯着她们的江湖汉扫过去,冷哼道:“没见过女人吗?有什么好看的?信不信本姑娘把你们个个打得像个肿猪头?” 众汉哪想得到如此娇滴滴的美人儿,竟会大发雌威,而她似怒似玩儿的娇姿美态,更是引人至极,一时全呆了起来。 龙鹰挨往椅背,两手放在脑后作枕,摆出隔岸观火的姿态。若说横行霸道,谁及得上在神都恶惯了的小魔女? 食馆内所有人停止说话,静观变化。 两桌十多个大汉的其中一人,赞叹道:“美娇娘确是又骚又姣!呵!” 龙鹰心知糟糕时,小魔女一溜烟的离椅飙闪过去,在发话者反应前,重重掌了他一个耳光,不过下手很有分寸,只令对方面颊立即肿现掌印,否则只此一掌,可要了对方的小命。 众汉勃然大怒,纷纷起立,手都握到剑柄刀把去。 小魔女一阵风的回桌坐下,对食客四散走避、对方剑拔弩张的情景视若无睹,一副洋洋得意的刁蛮恶女本色。 一个五十多岁老板模样的人物从厨房扑出来,嚷道:“千万不要动手,否则我立即报官。” 小魔女冷冷道:“报什么官?烂了多少东西,本姑娘双倍赔你。” 青枝低声劝道:“小姐呵!” 小魔女嗔道:“带你出来,不是要你碍手碍脚的,你看大混蛋,一副置身事外的气人模样,学学他吧!” 众人的目光不由落到龙鹰身上,只要曾到江湖混过的,便知他不是等闲之辈,一时更不敢动武。 那被小魔女掌了一记耳光的汉子,此时才惊魂甫定,抚着仍火辣辣的脸孔站起来,既惊且怒的道:“朋友高姓大名,属何帮何派?” 另一个似是众人头目的胡须大汉道:“我们是黄河帮的人,有要事赶着去办,若兄台不还我们一个公道,勿要怪我们不讲江湖规矩。” 那老板更是妙人,道:“诸位随便!”转头返厨房去,来个眼不见为净。 小魔女背着众人鼓掌道:“真精采,第一天到江湖来行走,便听到江湖的场面话。” 龙鹰晓得她动武在即,笑着道:“朋友不要诓老子了。你们既非黄河帮的人,今天也不是凑巧遇上。立即给老子滚,否则我保证你们没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白溪镇。” 小魔女和青枝都给吓了一跳,她们只是闹着玩儿,哪想得到一直神态优闲的龙鹰,竟摆出杀人放火的款儿。 众汉全体色变。 龙鹰再喝一声“滚”。 众汉如斗败公鸡般溜掉。 龙鹰向两女笑道:“江湖的凶险,是超乎你们的想象,表面看来是这样子的,骨子里是另一回事。不要小看这群低手,他们是真正敌人一着厉害的棋子,叫故布疑阵。” 小菜来了,龙鹰悉心伺候两女,吃吃喝喝,又在言语上大占两女便宜,大家不知多么高兴。回到客栈,刚好是戌时头。 他们的两间客房,位于客栈二楼东端,两女正要回到尾房,给龙鹰从后两手探出,抄着腰肢,左拥右抱的进入他的客房。 平时牙尖嘴利的青枝,说不出半句话来。 龙鹰在她们的脸蛋各香一口,有节制的释放她们。 小魔女美目生辉,掩嘴笑道:“床这么小,怎睡得下三个人?” 青枝心慌意乱的道:“小姐呵!” 小魔女摇曳生姿来到她身前,指着她鼻尖道:“死丫头,你已给男人碰过了,以后再不准自称黄花闺女。” 青枝落在下风,跺脚嗔道:“人家不依呵!小姐和鹰爷连手来欺负人家。” 小魔女乐不可支道:“你够胆便一个人到隔壁睡。” 青枝霞烧玉颊,瞄了龙鹰娇媚的一眼,垂首轻轻道:“小姐睡在哪里,小丫头便睡在哪里。” 龙鹰却暗自心惊,小魔女的诱惑力已非凡人能抗拒,多了青枝这顽皮丫头,合起来的威力可不是说笑的。试探的道:“夜了!让大混蛋来当奴才,先服侍小魔女大姐宽衣解带。” 小魔女听得杏目圆睁,叉腰道:“你敢!” 龙鹰一听心中大定,笑嘻嘻便要去解她武士服的襟扣,小魔女大吃一惊,闪到青枝身后。“噗哧”笑道:“先脱青枝的衣服!” 青枝娇吟一声,差点软倒地上,全赖小魔女在后面支撑她。 龙鹰大感与娇妻们嬉闹之乐,当然不会真的为青枝宽衣解带,笑道:“今晚当作洞房花烛前的预习,你们两个睡床上,不论听到什么声音,发生什么事,倒头大睡便成,不要理会。” 青枝骇然道:“会发生什么事?” 小魔女兴奋的道:“是不是刚才那群无胆匪类来夜袭我们?” 龙鹰见她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可爱样儿,没好气道:“大姐都说他们没有胆子,怎敢惹我们?老子要对付的是个来自塞外厉害至极的人物。哼!竟敢直跟到神都来,老子定要他吃不完兜着走。” 往后移开,坐到床边处,拍拍两边。道:“乖乖的一人坐一边,让老子告诉你们江湖的险恶。” 小魔女推着青枝,逼她坐在龙鹰左边。然后自己坐到龙鹰另一边,紧张的道:“吓死人哩!第一天已这么刺激好玩。” 龙鹰啐道:“小魔女大姐至少算半个静斋传人,这么容易被吓个半死?” 小魔女毫无愧色,挽着他臂膀,笑吟吟道:“半个静斋传人,半个黄花闺女,我这条算什么命?嘻嘻!” 龙鹰探手搂着青枝肩头,问道:“青枝害怕吗?” 青枝天真的道:“有鹰爷保护人家,婢子不害怕。” 小魔女狠骂道:“不用我保护你了吗?过桥抽板,现在只懂讨鹰爷的欢心。” 青枝反击道:“小姐不是说过,没有鹰爷的保护,老爷绝不准我们到西都去吗?” 小魔女大嗔道:“青枝!怎可让人家和你说的话让大混蛋晓得,会……唔……” 龙鹰温柔地封着她香唇,吻得她意乱情迷,方放过她,青枝则害羞至不知该钻到哪里去。 龙鹰心舒神畅的道:“我们会在路上遇上的敌人,可分两方面来说,哈!先说这个来自塞外的家伙,外号‘夺帅’,叫参师禅,独来独往,最爱采花,能于千军万马中取敌帅首级易似探囊取物。老子刚击败孙万荣,便被他偷袭过一次,那极可能是他首度夺帅失手。还以为他会安分守己的留在塞外,岂知他竟一直跟到神都来。今早我们甫离开神都,老子曾感应到他,但一闪即逝。刚才我们离开食馆,我生出感应。最微妙的是,在塞外他偷袭我时,我要到他出手才有感应。但为何今天连续两次,那家伙未出手已被小弟察觉呢?” 小魔女咋舌道:“世间竟有如此人物?” 青枝颤声道:“小姐呵!他是个采花贼来的呵!” 小魔女对她仍是余怒未消,道:“现在搂着你的是好人吗?又不见你害怕。” 龙鹰苦笑道:“小魔女大姐是否想给老子按着来打屁股?” 小魔女陪笑道:“鹰爷息怒,请继续说下去,人家最爱听你说故事。” 龙鹰离床来到窗边,往外窥看,道:“弄熄油灯。” 青枝骇得双腿发软,没法站起来。 小魔女敏捷的捏熄灯芯,移到龙鹰旁,咬着他耳朵道:“是否点子来了?” 龙鹰揽着她的小蛮腰,忍不住地轻轻抚摸她背臀,嗅吸她兰麝般的芳香,心迷神醉的道:“他刚在远方掠过,他本是一意杀我,但因见到你们,起了色心,故而露出破绽,被我察觉。” 小魔女闷哼道:“现在起色心的似乎是你,而不是那个叫参师禅的坏家伙。” 青枝忍俊不住,失声娇笑。 龙鹰尴尬的放开她,道:“你们两个睡在床上,我为你们守夜。” 小魔女不依道:“这么好玩,我也要动手对付那个家伙呵!噢!” 龙鹰将她整个抱起,来到青枝旁,道:“给小姐脱靴子。” 小魔女撒娇道:“人家是来闯荡江湖呵!” 龙鹰放下她,露出深思的神色。 小魔女道:“你在想什么呢?” 龙鹰讶道:“你看得见吗?” 小魔女理所当然的道:“当然看得见。” 龙鹰大奇道:“你不单已易筋洗髓,且修习了半年上乘剑道,为何我却没法看穿你的深浅呢?” 小魔女道:“因为我的仙子师父传人家的,不是一般的心法剑术,而是当今斋主近数年内从‘彼岸剑诀’变化出来的一套功法,静如处子,动若脱兔。人家还学会胎息呵!” 龙鹰喜道:“如此便有计可施了,不过须青枝合作才成。” 青枝战战兢兢的道:“小婢如何配合?” 龙鹰笑嘻嘻道:“只要我和青枝在这房间内欢好,小魔女大姐则独自回房,装模作样的上床休息,以胎息呼吸,剑藏被内,只要能刺中那家伙一剑,便大功告成。” 小魔女嘟长嘴儿,看看他,又看看羞得要找地方躲的青枝。 龙鹰笑道:“大姐放心,在和你好前,绝不会令青枝中那最后的一招。” 小魔女喜孜孜的道:“算你哩!我们立即依计而行。” 第六章 秘密武器 龙鹰的计划简单有效。 参师禅自以为是的最大优势,就是以为龙鹰不晓得他暗蹑在后,图谋不轨。不论参师禅如何自负,对龙鹰当然非常顾忌,否则早已动手。 参师禅正在苦候最佳刺杀时机的出现。而龙鹰不单予他机会,还任他选择。一是乘他与青枝“欢好”时来杀他,一是采小魔女这朵没有男人能抗拒的花。而不论哪一个选择,均为死亡陷阱。 参师禅最大的失误,是不晓得面对的是什么东西。从这个角度去看,至少在精神修练上,参师禅仍未及得上秘族的万俟京。 龙鹰拥着青枝,侧躺床上,两脸相对,四目交投。 龙鹰细审她的玉容,首次发觉她美得很有性格和气质,令自己愈看愈爱。道:“将来和小姐一起嫁给小弟好吗?” 他这么说,是想令紧张的她放松下来。既然终有一天会成为他的女人,便不会太介意自己即将采用的温柔手段了。 满脸红霞,星眸紧闭的青枝,在客房的漆黑里,微一颔首,以蚊蚋般的轻音道:“小姐和婢子曾击掌为誓,永远不会分离。” 龙鹰心忖这虽是小女孩间的玩意,却清楚表明她们情如姐妹的主婢关系。 青枝道:“小姐不会出岔子吧?” 龙鹰道:“一定不会有事。现在她刚弄熄油灯,脱掉外衣,拿着剑钻入被窝睡觉。她的一举一动,全在我的监察下。四周若有什么风吹草动,我还可以先一步通知她。” 青枝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不知是否因想到龙鹰将侵犯她。 龙鹰道:“张开眼睛,让我看你乌灵灵的眸珠。” 青枝娇羞的张开双眼,在习惯了室内的黑暗后,道:“鹰爷的眼睛在发亮哩!” 龙鹰吻她香唇一口,道:“看到我的眼睛么?” 青枝点头道:“鹰爷的眸神像能在黑暗里发光的宝石,其他一片模糊。” 龙鹰再吻她樱唇,可人的俏婢轻轻抖颤着。唇分,青枝道:“鹰爷呵!小婢很快乐呢。” 龙鹰道:“不再害怕我了吗?” 青枝摇头,轻轻道:“从第一次见到鹰爷,小婢就不怕你,还……还很想再见到鹰爷。小婢便像小姐般,被鹰爷调戏时,又羞又开心,又很想反过来捉弄你。小姐准小婢随行,人家晚晚兴奋得睡不着觉。” 龙鹰爱怜地亲她的嘴儿,然后道:“如果你懂得呻吟,我可以不用碰你。” 青枝主动挤入他怀里,两手缠上他脖子,额头碰着他额头,道:“人家不懂得。婢子早晚是鹰爷的人,鹰爷爱怎么样都可以,只要不逾越鹰爷向小姐许下的界线便成。” 龙鹰微笑道:“放心!我会进入完全戒备的一种奇异状态,定会紧守界线,不过你会给我逗得很辛苦。” 青枝道:“小婢不怕。” 龙鹰压下火焰般升起的情欲,道:“我要摸乖青枝的大腿哩!” 青枝害羞得将俏脸埋入他的颈项去,龙鹰尚未动手,她已情动娇吟,非常诱人。 龙鹰探手抚上她结实丰满的一双玉腿,同时收摄心神,晋入魔极之境。 青枝不堪刺激地喘息着,娇体抖颤发热,欲拒还迎,发出阵阵销魂蚀骨的呻吟声。 龙鹰向隔壁的小魔女,以传音入密的方式把声音送入她的耳内道:“仙儿须紧守灵明,不可因青枝的呻吟声分神。” 青枝完全被他的魔手支配,失去了自主的能力,如果参师禅正在一旁窃听,包保他会以为两人在床上正翻云覆雨,干着男女间最亲密的情事。 龙鹰的感应不住扩展,往四面八方延伸开去。 参师禅在他的感应网上出现了,就在客栈后方只隔一道小巷的屋脊处,显然因龙鹰房内传出男欢女爱的声音,刺激起他的兽欲,致露出不该有的破绽。 龙鹰一边加强对青枝的侵犯,一边心中好笑。敌人常说他的弱点是色心,很易中美人计。岂知参师禅如此一个可怕的高手,竟比他更不济事,被自己的美人计算倒。 下一刻参师禅已移至客栈的屋顶上,毫不犹豫地游往小魔女所在尾端的方向!确是迅如鬼魅,无声无息。 龙鹰传音过去,道:“仙儿回复正常呼吸,装作熟睡,点子在你的上方,东边的窗。” 话犹未已,剑气破风之声倏地响起,接着是痛哼之声。 下一刻,龙鹰已离床而起,穿窗追着惨中小魔女一剑的参师禅去了。 参师禅虽然负伤,速度却不受影响,但已没法把精气心神收敛,完全暴露在龙鹰的感应网上。 由于起步较迟,直至追出镇外,才看到他远在三十多丈外的背影,投往一片密林去。是夜星月无光,大地黑迷。江湖上有所谓“逢林勿入”的戒条,对龙鹰却不起半点警告效用,反心中暗喜,晓得对方要伏击自己,毫不迟疑直扑林内。 深进不到十丈,一道黑影从天而降,两手各握“夺帅飞轮”,铺天盖地的直击下来。 龙鹰往旁闪开,参师禅左手飞轮离手,闪电般依循某一合乎天地之理的弧度,弯击而至。 龙鹰哈哈一笑,先偏往一边,避过飞轮,然后双足发劲,以独门招数弹射,投往朝地上落下来的参师禅,同时掏出怀内的飞天神遁。 他拿捏的时间非常巧妙,刚好是对方双足着地前的剎那,硬撼对手。 参师禅从未梦想过有“弹射”这种奇招,视两丈距离为数尺之地,登时大失预算,无奈下另一手飞轮脱手,往龙鹰旋去。 龙鹰一掌拍出,硬把飞轮磕飞,没有停留的一个隔空拳直轰“夺帅”参师禅。 参师禅冷哼一声,双掌疾推,迎上他的隔空拳。 “轰!” 劲气交击,参师禅喷出漫空血雨,隐含真劲,往龙鹰洒去,此招非常厉害,若给他喷中面门,肯定变成被毁了容的盲子。 人却像断线风筝般往密林深处倒飞而去。 龙鹰心叫厉害,知道对方是故意被他击飞,一意遁逃。 “飕!” 飞天神遁斜射上方,命中上方三丈一株老树横干,带得他斜飞而起,避过血雨。又收回神遁,借横干的弹力,逢树过树的,最后再借神遁之力,横过林树间八、九丈空隙,扑往下方的参师禅。 龙鹰哈哈笑道:“老兄原来给小弟的美人儿刺中左胁下,要不要小弟为你包扎?” 参师禅往后疾退,以汉语冷哼道:“终有一天,本人会教龙鹰你后悔说过这番话。” 龙鹰甫触地,再施弹射,后发先至的追上参师禅,右手撮指成刀,削他颈项。笑道:“但却不是今晚,因老兄要抱头鼠窜,没暇修理我。” 参师禅被他的气机死锁,不得不回身应战,一个旋身来到他左后侧,不单避过他的手刀,还闪电起脚,以脚背侧扫他左腰,连消带打,令身为他对手的龙鹰也心中佩服。 如非他一伤再伤,今晚鹿死谁手,尚未可料。 “砰!” 龙鹰一掌侧切,正中他的靴子。接着欺往他怀里,逼他展开完全没有保留余地的近身搏斗。 劲气交击的声音珠落玉盘般响个不绝,两人拳来脚往,见招化招,眨数眼的工夫间已交换了过百招,可见情况之激烈。龙鹰的攻势集中在他左胁下的部位,参师禅虽落在下风,仍守得滴水不漏,保持不失。此人韧力之强,意志的坚定,已到骇人听闻的地步。 “轰!” 龙鹰一拳轰去,被参师禅以掌封个正着,且应拳退离战圈,同时张口喷出血箭,激射龙鹰。 龙鹰今次来不及掏出飞天神遁,心叫糟糕,却又不能不避,往横移开。 参师禅的声音遥传回来道:“今晚之情,本人异日必有回报。” 龙鹰长笑道:“老兄先休养一年半载后,才想怎样报答小弟吧!” 暗叹一口气,参师禅确是很难杀死的家伙,若不是有小魔女这秘密武器,给他吊靴鬼般跟在身后,后果不堪想象。 清晨吃过早点,继续上路。 两主婢策马走在前方,说着说不尽的密话,小魔女刺了参师禅一剑,又从龙鹰处查户口般盘问出参师禅在塞外武林的身份地位,开心兴奋得不得了,暂时放过青枝黄花闺女的问题,反复向青枝描述昨夜的精彩过程,而青枝听之不疲,不住追问,令小魔女说得更兴高采烈。 忽然两女声音转细,龙鹰竖耳一听,原来是小魔女盘问青枝昨夜龙鹰对她干过什么事,想不到是青枝不害羞的大小细节全说出来,令龙鹰想到他曾对小魔女做过的事,小魔女亦没有半点瞒着青枝。 听着两女细声讲大声笑,又不时回眸向他抛媚眼儿,龙鹰心甜如蜜,一点不觉被冷落之苦。 正午,他们才走了二十多里路。 三人在一道疏林内的小溪旁休息,吃今早从镇内买来的馒头小吃,津津有味。 小魔女紧靠着他,道:“下一站是哪个镇?” 龙鹰道:“接着的三天,我们在洛水之北的荒原朝潼关的方向走,不进入任何城镇,晚上,立营休息。” 青枝欢喜的道:“枝儿还未尝过在野外睡觉的滋味。” 小魔女道:“最重要在溪流旁立营,可在溪水里洗澡。” 龙鹰大乐道:“仙儿不怕大混蛋偷看吗?” 小魔女神气的道:“看便看吧!横竖我们两个都不是黄花闺女,怕你什么?嘻嘻!” 青枝大窘道:“小姐呵!” 小魔女皱起可爱的小鼻子,向坐在龙鹰另一边的青枝装了个鬼脸,道:“看你这小妮子以后还敢否说自己冰清玉洁?原来我的枝儿可以变得这么淫荡。” 青枝反唇相稽道:“若不是枝儿装得这么淫荡,你怎有机会杀伤那个塞外第一高手,一点没想过枝儿为小姐立下大功,反来笑人家。” 龙鹰笑道:“枝儿装得真像。” 青枝大叫不依。 忽然远处景象模糊起来,绵绵雪絮漫空飘降。 龙鹰心忖自己的预感终于应验了,不知武曌会有什么感想? 站起来道:“赶路的时候到哩!” 入黑前,雨雪停止,龙鹰觅得清溪,还寻得源头的飞瀑。两女喜出望外,到水瀑戏水为乐,龙鹰则负责设营立帐,布置今晚的居所,又在帐外生起篝火。由于地处一个幽静的山谷内,不虞被人从远方看到。 龙鹰取出米粮,生火做饭。思潮起伏,想起在白溪镇那伙自称黄河帮的汉子,又另有想法。他们绝不是在成都遇上的那批莫问常的死士,不论武功气度均迥然有别,难道是大江联的人?如果所猜无误,今次要应付的当不只是法明和莫问常,也要将大江联计算在内。 他绝不敢小觑大江联,知其必是倾全力而来,务要置他于死地,且毫无顾忌。如果主持的是宽玉或万俟姬纯,情况之凶险,可以想见。 两女一身浴后香气的回来了,不住嘻笑闹玩。当小魔女看到只得一个营账,叉起蛮腰,大兴问罪之师道:“明知你这小子心怀不轨,也没想过你这么明目张胆,只带一个营账,硬要本姑娘陪你睡觉。” 龙鹰斜眼瞧着她,摆出无赖款儿道:“小魔女大姐好像忘了说过肯陪吃陪睡,什么睡在同一客栈,同一荒山野岭。既试过同一客栈,是不是该轮到同一荒山野岭呢?” 青枝用肩膊撞小魔女一记后,笑嘻嘻的去晾放洗濯过的衣物。 小魔女气鼓鼓的瞪着龙鹰,接着“噗哧”一声,自己忍不住笑出来,在火光掩映里,美至不可方物。横蛮的道:“本姑娘不理你,总之人家尚未嫁你,你不准对人家没规没矩的。” 龙鹰嘻皮笑脸道:“大姐是怕被青枝发觉她的小姐比她更淫荡吧。” 小魔女一脸不依的道:“死龙鹰!” 龙鹰投降道:“你们两个入账睡,老子在外面为你们守夜,该没话好说哩!” 小魔女踩足嗔道:“不成!” 龙鹰大讶道:“这样不行,那样不行,大姐究竟想怎么样?” 小魔女羞红着俏脸道:“你孤零零的一个人睡在帐外,教人怎能安寝?这样吧!准你睡在帐内,却要约法三章。” 龙鹰立即充盈生趣,道:“是哪三章呢?请小魔女大姐指教。” 小魔女坐在龙鹰旁为她摆好的石头上,娇媚的道:“不准脱人家的衣服,其他的都可以。” 龙鹰喜出望外道:“其他的是什么好东西?” 小魔女凑到他耳旁道:“就是那些对你来说是好东西,对人家来说是坏东西的东西。死蠢蛋,明白了吗?” 龙鹰知她春心动了,但又心中叫苦,是否该把万仞雨的忠告当作耳边风呢?心中一动,问道:“起程前,国老有什么话对你说?” 小魔女甜甜的道:“爹问人家是否肯嫁你,人家答他……噢不说哩!你这死小子。” 龙鹰心花怒放道:“你爹是否说,既然仙儿非他不嫁,那如果他想提早洞房花烛,便让他和你洞房吧。哎哟!” 小魔女重施故技,狠狠扭了他腿内侧的嫩肉一把,扭腰不依道:“不是这样的,你这小子最爱扭横折曲,心肠坏透哩!噢!” 龙鹰封着她香唇,吻个够后,放开她。欣然道:“仙儿很快会知道,你的未来夫君大混蛋是愈坏愈令大姐满意,个中之乐,仙儿很快便清楚。” 小魔女软靠着他,娇痴的道:“死龙鹰!你害惨仙儿了,到长安后便撇下人家,自己到西域风流快活,还要找你的金发美人,仙儿怎办好呢?” 龙鹰道:“有分离之苦,方有重聚之乐。你道我真想到那么远的不毛之地去吗?只是为了中土的和平安定。西域回来后,小弟立即向你爹提亲,好名正言顺和仙儿举行第十八次洞房。哎哟!” 小魔女大嗔道:“一次还不够,还要再多十六次,给本姑娘绝了你的痴心妄想。” 龙鹰雪雪呼痛,忙道:“洞一次房还是十七次,吃饱肚子后大家再好好斟酌。哈!” 一个跟头翻往后方,小魔女则雌老虎般如影附形,追杀而去。 第七章 香艳旅程 龙鹰钻入账内,小魔女和青枝两主婢正喁喁私语,聊得不知多么开心。最“惊心动魄”的是她们都换上贴体的棉质睡服,袴衣长裤。小魔女一身素黄,衬以白色暗花。青枝则为纯青,在帐内油灯的掩映下,人比花娇,充盈春意。帐内只得两张丝棉被,她们各拥一被靠帐壁并排坐着,轻松写意。 小魔女见龙鹰回来,嘟长嘴儿怨道:“你这小子到哪里去了?大半个时辰哩!” 龙鹰脱掉外袍,放在一边。心忖要将她们“完璧归赵”,确是比登天更难。在她们身前半跪半坐,道:“为了我们今晚的幸福快乐,小弟去探听敌情,顺手消除可予敌人追踪我们的痕迹。哈!两位大姐都这么香。” 小魔女道:“谁在跟踪我们?” 龙鹰移前两步,直至隔被挤着两女曲起的腿,装作一本正经的道:“我们的敌人,是当今江湖势力最庞大的两股敌人,一为以僧王法明为首的假佛门,另一则是雄霸长江的大江联,都不是容易啃下去的家伙。” 小魔女兴奋的道:“我们如何应付?” 龙鹰好整以暇的道:“在抵达潼关前,不可让敌人找到我们,营造出敌明我暗之势,最好能令两敌相斗,我们可坐收渔人之利。” 青枝骇然道:“枝儿怎么办?” 小魔女一双美目闪耀着兴奋的神色,道:“你好像忘掉本小姐是高手,昨晚刚击败了塞外第一高手。” 青枝幽幽道:“可是枝儿不是高手呵!打起来时躲到哪里去?” 小魔女笑嘻嘻道:“你虽然非是高手,却是高手的小老婆,怕什么哩!” 青枝大窘道:“我若是小老婆,小姐便是大老婆。” 小魔女整张脸烧红起来,嗔道:“丫头你说什么?愈来愈放肆了。你昨晚和他欢好过,现在只有人家是黄花闺女。” 青枝呼寃道:“枝儿没有呵!” 小魔女娇笑道:“没有也要当有,谁叫你这丫头派人家是他的大老婆。呵!” 龙鹰的一双怪手从被内探进去,握着她的小腿。 小魔女媚态横生的横他一眼,道:“你要守规矩。” 龙鹰道:“小弟正严守规矩。” 小魔女闭上眼睛,道:“我要订立新的规矩。” 青枝不知他的手在被内干什么勾当,但总知不会是什么好事,害羞起来,垂下螓首,不敢看龙鹰。 龙鹰从小魔女裤管收回放肆的手,得意的道:“夜哩!我们好好睡一觉,爱睡多久便多久,只是嗅着我的仙儿和枝儿的香气,肯定好梦连场。哈哈!如此闯荡江湖,真是爽透顶。”伸指一弹,油灯熄灭,帐内陷进黑暗去。 帐外传来虫鸣蝉唱的声音,形成动人的声海,却又一点不觉吵耳。不留神听时,便似万籁无声,那感觉说有多迷人就有多迷人。 龙鹰“窸窸窣窣”的脱掉武士服,除去靴子,安置一旁后硬钻入两女中间,笑道:“不要害怕,小弟不仅是正人君子,还知书识礼。哈!特别是周公之礼。” 小魔女叫了声“死龙鹰”,连人带被扑入他怀里,粉拳雨点般擂打他胸膛,当然半点不含内劲,打得龙鹰不知多么窝心舒服。 青枝则滑进被窝去,把羞红的面孔盖个结实。 小魔女终于力竭,伏在龙鹰身上娇声喘息。 龙鹰爱怜地抚摸她玉臂,感觉着单衣内滑如凝脂的肌肤,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是时候哩!” 小魔女轻柔的道:“可是人家尚未嫁你呵!怎可以对人家这般有礼?嘻嘻!” 青枝的声音从被子传出来,怨道:“小姐呵!你这么说,不是火上添油吗?” 龙鹰搂着小魔女滑下去,睡到青枝身旁,心迷神醉的道:“枝儿放心,我龙鹰何等样人,最怕给人告发,所以绝对守规矩,只要两位美人儿肯回答小弟一个问题。” 小魔女忍俊不住笑弯了腰,道:“还以为你如何了不起,竟是因怕本姑娘告发,你才肯守规矩,算哪门子的人物?” 青枝喘笑着道:“答你什么问题呢?” 龙鹰探手进她被内,将她搂过来,一本正经的道:“我的大老婆小老婆,你们今晚想夫君大人有礼还是无礼呢?” 两女同时一呆,始知中计,又好气又好笑,大叫不依。 龙鹰输出魔气,送入她们体内,片刻后两女安静下来,甜甜进入梦乡。 龙鹰感觉着帐内香艳旖旎的气氛,沉沉睡去。 风从小谷外的荒原刮进来,天上乌云疾走,即使不懂看天上风云的人,也知暴风雨将至。 小魔女和青枝合力拆掉营账,收拾行装,龙鹰则对黑儿和棕儿拍打抚捏,贯以魔气,改善它们的体质。 因着与雪儿的长期相处,他对马儿的肌肉筋骨和血气经脉,已有深刻的认识。爱人及马,故不惜损耗真气。 小魔女狄藕仙蹦蹦跳跳的来到他身旁,娇媚的道:“鹰爷为它们推拿按摩吗?” 龙鹰忍着笑道:“不!我正为它们易筋洗髓。哎哟!” 小魔女收回含嗔狠扭他腰窝弱处的玉手,恶兮兮的道:“竟敢绕个弯骂本姑娘是马。” 龙鹰苦笑道:“大姐当然不是普通的马,而是美透了的胭脂马。” 小魔女不知想到什么,脸蛋烧红,踩足道:“你敢再说一遍。” 龙鹰耸肩道:“不说便不说,你管得了我的人,管不了我的口,管得了老子的口时,又管不了老子的心。哈!心给你又如何?还有老子的三魂七魄。” 小魔女先是呆了一呆,接着笑得喘不过气来,抓着他的肩膀以支持发软的身体。辛苦的道:“给你气死哩!” 龙鹰吻她脸蛋道:“仙儿开心吗?” 小魔女道:“从未这么开心过,原来闯荡江湖这么好玩。” 龙鹰心道现在叫游山玩水,何来江湖可闯?且是卿卿我我,缱绻缠绵。 小魔女瞥一眼仍在整理行装的青枝,道:“今天有什么应敌之计?” 龙鹰抚摸棕儿马颈,抬头看天道:“大雨即至,是最佳撇敌的时机,我们冒雨赶一天路,又可争得香艳迷人的另一有礼之夜。” 小魔女笑得花枝乱颤,横他一眼道:“这样下去,什么规矩对你根本不起作用。最气人的是不论你这混蛋有礼还是无礼,吃亏的都是我们这对落入你魔爪内的可怜主婢。” 龙鹰欣然道:“话可是你说的,小弟只是因怜生爱。” 探手过去摸她粉嫩的颈背。 小魔女笑着旋开去,道:“当本姑娘是你的马儿吗?” 龙鹰拍手嚷道:“快穿上雨具,旅行大队立即起程。” 走不到两里路,大雨哗喇喇的洒下来,天地一片迷茫,山野近处的树石仅见模糊的轮廓暗影,远方丘陵则被暴雨吞噬,大雨成条状般一阵阵撒卷而来。 龙鹰没有穿上雨衣,任由风雨刮头洒脸,策着雪儿迎雨飞驰,痛快至极。两女骑马紧追他身后,完全失去了方向,只懂紧随龙鹰,不断朝茫茫暴雨深进。 这场雨落足个半时辰,快到中午,方云散雨收,太阳破云而出,普照大地。 小魔女和青枝此时才清楚身处的美丽环境。他们正在草木深秀的山区里,暴雨之后,千岩竞秀,万壑争流,空气清爽,远近山峦的峰顶,均没入云雾去,几疑误入仙境。 在柔阳的照耀下,绿树参天,古木蔽日,高山环峙,深谷幽静,愈往山区深入。景色愈奇,古榕虬扎,盘根错节,又有溪水在岩石裂隙之间滚滚淌流。越过一道满布碎石的山坡,下方出现一个小湖,宛如妩媚深情的美女,全心全意等候情郎的回来。 两女齐声娇呼,不待龙鹰说话,策马奔下去。 龙鹰不由记起与花间女、明惠、明心三女夜宿其旁的美丽小湖。不过那个湖是旅人必经之地,此湖则是与世隔绝,也不知是否曾有人探访过她。 一路走来,他凭灵应专拣无人的荒野走,事前从没想过会到这个仙境般的地方来。环目四顾,翠竹簇簇,树木葱茏,奇岩异峰,真不知人间何世。 两女的欢笑嬉玩声传上来,“哗啦”水响。 龙鹰朝下瞧去,差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两女已下马,竟就那么宽衣解带,准备下水。小魔女还朝他挥手,娇笑道:“鹰郎为我们把风。” 今次轮到他不相信耳朵,小魔女竟唤自己作“鹰郎”?是不是因美景当前,真情流露? 龙鹰目不转睛看着两女脱至只剩紧裹着上身的小衣和露出浑圆修长玉腿的短袴,像秀山灵谷孕育出来的神物般,投进波光闪闪绿蓝色的澄澈湖水去。 龙鹰策马奔至湖边,翻身下马,先为三匹乖马儿解下负重和马鞍,让它们休息吃喝。然后到岸旁一块大石坐下,细赏两女在湖水载浮载沉,肉光致致的迷人美态。 小魔女兴奋的向他招手,叫道:“快下来!” 龙鹰一边动手脱衣,一边道:“再唤一声鹰郎来听听。” 小魔女吃吃娇笑,迷死人的道:“鹰郎你的大头鬼,快给本姑娘滚下来,否则今晚多立十条规矩,教你没得占我们便宜。” 龙鹰脱剩短裤,大叫一声,扑往湖水里的两女,吓得她们四散逃命。一时满湖春光,欢笑声飘荡山林间的广阔空间。 三天后,他们离开山区,到了从山区延续至山脚平野的一片疏林边缘处,停马看着在星夜覆盖下,地势起伏的丘陵地带。 小魔女见龙鹰若有所思的模样,问道:“想什么?” 龙鹰道:“我们无忧无虑的生活,要结束了。” 青枝吃惊道:“有敌人吗?” 龙鹰取出摺叠弓,又于挂在鞍旁的箭筒取箭,轻松的道:“只是敌人的探子,不过若不干掉他,很快就有大批敌人追来。要对付我们,眼前的丘陵区是理想的地点。” 小魔女好奇的道:“你拿的是什么家伙?” 龙鹰施个手法,“铮”的一声,摺叠弓张开,在月照星光下,隐见金辉。 小魔女“呵”的嚷道:“竟有这么神奇的强弓?” 龙鹰把箭架在弦上。 青枝骇然道:“不要杀人!” 龙鹰朝她瞧去,微笑道:“小女孩真不懂江湖险恶,你不杀人,别人便来杀你,与战争没有分别。” 青枝不服气道:“人家不是小女孩,是怕鹰爷杀错人哩!” 龙鹰双目魔芒剧盛,淡淡道:“看在青枝分上,老子只射他的狗腿如何?” 小魔女定睛看着他,吁出一口气道:“你现在的样子,令人害怕。” 龙鹰知自己因晋入魔极之境,现出邪帝的气魄。微笑道:“不用害怕,关上房门后,我会变回你喜欢的无赖。” 小魔女道:“谁喜欢你?” 龙鹰哑然笑道:“对!你不喜欢我,只喜欢和老子亲嘴。” 小魔女大发娇嗔道:“死龙鹰!一点不肯让人家。” 龙鹰笑道:“全赖大姐这句话,惹得那家伙朝我们的方向潜过来。” 青枝大讶道:“鹰爷看得见吗?” 龙鹰道:“我的心眼看得见!” 倏地把摺叠弓拉成满月,劲箭离弦而去,直至消没在夜空高处。 两女目瞪口呆的看着。 “呀!” 惨叫声起。 龙鹰拍马出林,嚷道:“大小老婆请随我来。” 子时中。三人来到一座孤零零建在一道小河旁的山神庙前,勒马停下。 龙鹰着两女在门外等候,甩镫下马,以偷鸡摸狗的工具,打开庙门的铁锁,推门入内,好一会后回来报告道:“空庙一座,幸好常有人来打扫,一尘不染,后院还有两个小房间,有床无被,可以借宿一宵,今晚谁陪我睡?” 青枝道:“当然由小姐陪你。” 龙鹰不容小魔女反对,道:“你们先到庙内打点,生火做饭,小弟则到四周探听敌情,看有没有走霉运的家伙迷路迷到这里来。” 小魔女白他一眼,领青枝入庙去了。 龙鹰策着马儿,往远方高处驰去。暗自心惊,因看到小魔女眼内的情焰。过去的三天,他以无上意志克制自己的魔性,视之为刻苦修行,练得道心坚凝清净。一方面是尊重两人的贞洁,不想她们在嫁娶前失身于他,另一方面是感到不该辜负狄仁杰对他的信任。 抵达高处,同时涌起危险的感觉。心叫糟糕,朝上瞧去。 一个黑点,正在高空盘旋。 龙鹰奔下斜坡,躲到林木之内。 高空的鹞鹰盘旋降下。 龙鹰掏出摺叠弓,张开,拔箭架弦。 鹞鹰飞抵百许丈的高处,忽又往上升起,朝东北飞去。 龙鹰弹离马背,直登身旁老树之颠,用足眼力,观察鹞鹰飞行的方向,直至它超过他目力的极限,仍以感应追踪了它好一阵子。 这头鹰该是突厥人的猎鹰,自少受训从高空侦察敌人,就像风过庭的通灵神鹰。幸好识破得早,否则大批敌人杀至,仍不知在什么地方出岔子。 照鹞鹰飞行距离的估计,敌人至少在五十到六十里外,要凭鹞鹰带路到这里来,即使立即动身,没有两个时辰休想办到,他和两女可休息一个时辰,才继续行程。 他原本的计划是在抵达潼关前,过城镇而不入,但因敌鹰的出现,必须改变行程,先避往附近的大城大镇后,再作打算。 一边大动脑筋,一边驰返山神庙去。 到离山神庙还有七、八里路时,警兆忽现。 第八章 生死一发 偷袭者武功绝不在参师禅之下,直到他发动袭击,龙鹰方生出感应。惊人的剑气,从左后方破空而来,速度比得上他的弹射,不论时间、角度和速度的拿捏,纵能挡得过,也会像那次在成都采花盗被他偷袭般,直至死掉,仍没法平反败局,只不过现在情势给掉转过来。偷袭者占了他当时的位置,而自己则处于采花盗的劣境。 来人不是僧王法明,他感觉得到,也绝不是莫问常。难道是宽玉? 现在他与采花盗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他的坐骑是通灵的雪儿。 雪儿蓦然立定,前蹄弹跳,人立而起。 龙鹰很想来个“哈哈”一笑,但时间已不容许,左手劈去。 偷袭者精妙如神的一剑,因雪儿的煞停和仰立,角度时间全出现误差,还要临时变招,变得像把剑送上去给龙鹰砍劈般,大失预算。 “铛”的一声,掌剑相击,竟发出金属的鸣响。 原来龙鹰暗藏“袖里乾坤”,卯足全力,狠狠命中对方利刃,魔劲如山洪暴发送入对方武器去。 来袭者一声娇叱,应“左乾”断线风筝般直飞开去。 龙鹰心忖竟是个女的,更不肯饶她,从马背跃起,如影附形的追去。 “嗤!嗤!嗤!” 三支袖箭一支追一支的,从头罩黑布、一身夜行衣的女郎连珠射来。 龙鹰心叫厉害,知道挡得一箭挡不了下一箭,因为对方的手法的确高明至极,同时也从袖箭猜到她是谁,因为当日那由秘族战士化身的采花盗,在成都亦是以袖箭杀人灭口。 暗叹一口气,使个千斤坠,从半空落下,钉往草地。 倏地剑气剧盛,秘女丝毫没有遁逃之意,一个急旋移至近前,长剑幻起万千剑影,在眨眼的高速内向龙鹰刺出十多剑。 以龙鹰之能,亦应付得非常吃力,时掌时指,左乾右坤夹杂施展,还要和她比身法速度,几乎使尽浑身解数,方能勉强力保不失。究其原因,因为没想过她竟舍逃走而全力反击,被她占得上风先手。 秘女来如风去如电,忽又旋离战场,剑尖不住晃动,布下一重一重的剑气,令龙鹰没法死锁她,亦无法趁势还击。 此女剑术之高明,内功的深厚,该可与端木菱媲美。 秘女终于立定,还剑于背挂的剑鞘内,气定神闲的道:“不打了!” 龙鹰失声道:“不打了!你当老子和你玩游戏吗?” 秘女淡淡道:“你晓得我是谁!对吗?” 龙鹰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的道:“不用听你的声音,只看胸脯,已认出你是秘族的大美人万俟姬纯。” 万俟姬纯对他的轻薄话不以为意,揭开头罩,现出绝世玉容。叹道:“唉!如果可以有选择,真不想与你为敌。” 龙鹰心叫不好,往后仰跌,双脚魔劲爆发,往后方弹射斜上,同时发出尖啸,着雪儿朝山神庙的方向走。 他虽慌而不乱,晓得万俟姬纯的人尚未找着小魔女主婢,否则不用出手缠他,又没话找话来说的务要留下他。 “飕!” 飞天神遁射出,龙鹰加速飙射,将追来的万俟姬纯抛在后方,且因无处借力,落往地面。 乖雪儿像一支箭般朝山神庙奔去。 万俟姬纯不但武技惊人,智计更厉害。 岔子出在他们离开山区时遇上的探子,当时龙鹰因青枝的话,不想在她面前对敌人下毒手,只射伤对方。他自己也是掉以轻心,以为没有人可追踪他们。现在当然晓得自己错了,不论参师禅或秘人,都有瞒过他感应的精神修为。 事实是当时万俟姬纯已大概晓得他的位置,判断出他们借山区避开他们,故而在山区外进行大搜索。当那受箭伤的敌人以手法通知万俟姬纯,已从万俟京处得悉龙鹰灵异本领的万俟姬纯,立即领一批本族战士跟踪而来。龙鹰离开山神庙,到高地俯察远近的时候,被万俟姬纯的鹞鹰发现,盘旋飞舞,向万俟姬纯传出讯息。 万俟姬纯当机立断,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指使鹞鹰飞走,造成令龙鹰以为敌人尚在远方的假象,她则潜近龙鹰,在近距离监视他。同时派出本族战士,搜索小魔女和青枝。 不论法明和大江联任何一方,均晓得若没有小魔女和青枝的牵累,休想截得着他,所以能否杀死龙鹰,两女实为关键。 龙鹰以惊人的高速,在林木间凌空飞掠。他最厉害的一着,是命雪儿奔往山神庙,除仍在后方追来的万俟姬纯外,其他不知就里的秘人还以为龙鹰正策马狂奔,赶去救援小魔女和青枝。 龙鹰脚踏树干,借力弹射,炮弹般往一名想扑往雪儿的秘人飙去,另一手射出飞天神遁,当作暗器般,击中另一名心神全集中到正穿林越野而至的雪儿身上、从地上拦截的秘人胁下要穴。 两个秘人几乎同时惨呼,一人往横跌开去,另一人在龙鹰全力一击下,虽勉力回身以马刀硬挡他一击,仍被轰得喷血抛堕。 下一刻龙鹰来到雪儿马背上,雪儿在龙鹰指示下发出嘶鸣,知会仍在里许外的小魔女主婢。龙鹰则发出破空掌劲,将一从树上扑至的秘族战士震得倒飞开去。他已是手下留情,否则肯定此人没命。 龙鹰晋入前所未有魔极级的通灵境界,策着雪儿左冲右突,每每先一步避开从各处蜂拥而来的拦截,十多下呼吸间,离山神庙已不到半里的距离,束音成线,向山神庙的方向远传过去道:“仙儿、枝儿立即登马往西跑。” 下一刻离开一片密林,山神庙出现前方,五道黑影,正往山神庙全速掠去。 小魔女狄藕仙神气的从庙门扑出来,后面跟着的青枝,正牵着马儿走出庙外。 龙鹰的灵应扩展,万俟姬纯和其他秘人落后不到半里,转瞬即至,如果他们不能在剎那间解决眼前敌人,被这些人缠着的话,明年今日此时将是他龙鹰的忌辰。 “叮叮当当!” 小魔女临危不乱,显示出她不愧狄仁杰之女的急智,娇嚷道:“青枝什么都不要管,登马往西走!”神山之星化为电芒,将来袭的五个秘族战士全卷进去,她踏着奇异的步法,左闪右移,一时间竟没有人可越过她攻击青枝。 龙鹰心中大定,离马而去,直扑战场。 小魔女杀得兴起,娇叱连连,掌握着主动之势,青枝很听话,跃上棕儿马背,带着黑儿往西奔去。 飞天神遁射出,命中其中一敌背心,那人怎想得到龙鹰会发暗器,踉跄前跌,被小魔女起脚扫在腿侧,横跌开去。 余下攻击小魔女的四个秘族战士,分出两人回头迎往龙鹰。 岂知龙鹰就借刚才神遁击中敌人之力,凌空翻身,越过他们,落在被小魔女因压力大减,剑势开展,杀得左支右绌的敌人背后,左右开弓,两敌往两边抛跌。龙鹰一个旋身,以袖里乾坤挡开攻来的两把马刀,左右脚闪电踢出,两敌应脚抛飞,重重掉在丈外的泥地上。 雪儿奔至,龙鹰右手抄着来到身旁小魔女的腰肢,腾身而起,落到雪儿马背上,策骑往青枝追去。 万俟姬纯领着秘族战士,从林内掠出,却迟了一步,亦可见情况的凶险。 龙鹰长笑道:“不用送哩!下次再和姬纯亲热吧!” 万俟姬纯止步停下,现出温柔的笑意,声音像一阵风般送入正离开的龙鹰耳内去,道:“鹰爷确是名不虚传,姬纯佩服!” 陶家镇位于洛水北岸,前身是个渔村,但因唐代开国时黄河帮大龙头陶光祖是陶家村人,陶光祖辅助太宗登基立了大功,黄河帮声势大盛,福被族人,陶家村因而愈趋兴旺,从渔村发展为重要的贸易大镇。 此镇虽非黄河帮总坛所在处,却设有分坛,乃黄河帮的圣地,镇内的祖圣庙,供奉着陶光祖的塑身,据闻此庙还非常灵验。 陶家镇是龙鹰与花间女、万仞雨和风过庭应变计划的重要联络点,下一站将是潼关东面的大城桃林,离陶家镇只有五天马程。 龙鹰晓得万俟姬纯的厉害,不敢直赴桃林,昼夜不停的赶路,到第三天的黄昏,抵达陶家镇,先往约定处留下暗记,然后领二女投店休息。 陶家镇山川毓秀,风光旖旎,悠悠数百里的洛水风情,赋予了它别具一格的情韵。三人踏足镇门的一刻,均生出逃出生天、心舒神畅的曼妙滋味。 龙鹰晓得眼前的和平安详,只是假象,不敢托大,到镇内最具规模的陶家店,要了间连厅的大客房。 过去的几天,因掉失了所有衣服物资,沿途靠打猎和野果充饥,故此第一件要做的事,是到镇上商铺购置衣物和所需品,然后回客栈痛快的沐浴更衣,精精神神的大吃一顿。 龙鹰送两女回客栈后,先到祖圣庙外留暗记处打个转,看是否有响应,然后到处走走,以熟习形势环境,这才回去。 两女早倒头大睡,龙鹰毫不客气,脱掉武士服,睡到两女之间,柔软舒适的床和香洁的被铺,比对起这三天内吸风饮露式的睡眠,确有天壤之别,特别和两个香喷喷的美人儿挤在一起,龙鹰几乎是一合上眼便睡着了。 醒来时雨声淅沥,外面下着大雨,空气充满湿润的水气,令他更不想起床,两女说话的声音从厅外传来。 竖耳一听,小魔女的声音传入耳内道:“大混蛋原来是大懒虫,仍不肯起床,饿得人家的肚子呱呱叫。” 青枝道:“待枝儿去弄醒他。” 小魔女“咭咭”娇笑道:“谁弄醒他,谁便要给他大加轻薄,这是龙家的家规。” 龙鹰听得心甜如蜜,到现在仍嘴硬的天之娇女狄藕仙,已视自己为他龙家的人。而狄藕仙似是与生俱来的骄傲,正是她引人之处。更想到自己本无名无姓,龙鹰是被擒前自己起的姓名,现在由小魔女口中说出“龙家”两字,不由百感交集。 青枝道:“鹰爷最近三天很守规矩,或者肯放过小姐呢?” 小魔女大嗔道:“刚说好由你去唤醒他,怎会忽然又关我的事?” 青枝吃吃笑道:“因为小婢忽然记起有大小尊卑之分嘛!” 小魔女道:“死丫头,以为可以整倒我吗?山人自有妙计!” 片刻后小魔女出现房门处,嚷道:“敌人来了!快起床。” 龙鹰心中好笑,转了个身,装作又睡过去。小魔女不知是计,移到床旁,伸手想推他,哪知尚未碰到他肩头,被他一把抓着,拖得她倒在床上,被龙鹰压着娇躯,又吻又摸,弄得她脸红耳赤,软倒床上。 龙鹰搂着她坐起来,道:“先伺候为夫梳洗更衣,才有得去医肚子。” 小魔女不依道:“本姑娘从不伺候人,特别是你这个大混蛋。” 龙鹰嘻皮笑脸道:“那便让大混蛋来伺候大小姐行周公之礼。呀!” 小魔女在他肩颈嫩肉处狠咬一口,趁他两手松开,脱离他的魔爪,往房外溜去,嚷道:“青枝!快伺候你的相公梳洗更衣,他好像还要你伺浴呵!” 在客栈对面的食馆吃饱东西后,小魔女问道:“今天会起程吗?” 龙鹰向青枝道:“枝儿害怕吗?” 青枝欣然道:“愈来愈不害怕,下次枝儿和小姐一起应付敌人。” 小魔女道:“你的功夫怎见得人?嘻!幸好小姐我给你想到办法,请鹰爷像服侍黑儿和棕儿般,对你摸摸捏捏,包保你功力大进。” 青枝知她在报复,装出可怜样儿道:“枝儿不敢哩!下次由小婢去唤醒鹰爷吧!嘻嘻!” 小魔女大嗔道:“死丫头!还要再提!” 又白龙鹰一眼道:“你也不是好人!” 龙鹰摊手道:“老子从来不是好人,只是你要老子当君子,老子才勉为其难,一切依礼而行。” 小魔女怒道:“很委屈你吗?” 话出口才知语病,忍俊不住的偷笑,又横他娇媚的一眼。 脚步声起,七、八个武装大汉拥着个书生打扮、眉清目秀的年轻人进入食馆。 年轻书生打个手势,大汉分两批坐到门旁桌子,书生则朝他们直走过来,目不斜视,目光只落在龙鹰身上。 龙鹰感觉到他的善意,微笑道:“兄台请坐。” 书生一脸荣幸之色的坐到三人对面,施礼道:“在下黄河帮副帮主沈兴隆,拜见鹰爷、狄小姐和青枝姑娘。” 龙鹰道:“沈副帮主的耳目很灵通。” 沈兴隆道:“唤在下兴隆便成。万爷早传来消息,说鹰爷或会到陶家镇来,奇怪的是着我们勿要张扬,只可暗中留神。所以昨晚虽晓得鹰爷大驾光临,仍不敢冒昧求访,到今早接到万爷的飞鸽传书,才等待时机交予鹰爷。”接着从怀里掏出以火漆封着的竹筒子,双手恭敬的递给龙鹰。 龙鹰双手接过小竹筒,捏碎火漆,拔塞掏取出信函。飞快看了一遍后,把信函揉成碎粉,道:“这几天镇内有没有来历不明的人?” 像黄河帮这般的大帮会,势力深入民间,根深柢固,若不是因正当业务往来的人,肯定瞒不过他们耳目。 沈兴隆道:“我们已特别留心,偏没发觉任何异乎平常之处,偶有疑人,经核查后均找不出问题。” 龙鹰笑道:“这才像点样子。” 沈兴隆现出不解的神色,却知机地不追问,只道:“我们已在附近一带集结了过百好手,龙头吩咐下来,只要鹰爷一句话,我们全体兄弟会为鹰爷卖命。” 龙鹰连忙道谢,更想问的是你的龙头究竟高姓大名,当然不敢问,因只会令大家尴尬。道:“暂时仍不用劳驾。明天我们起程到桃林去,最重要的是不动声色,万爷会和小弟配合。哈!附近有什么名胜?” 沈兴隆如数家珍的介绍了几个好地方,又商量了联络的手法,告辞离开。 龙鹰心忖难怪武曌欲借法明之手统一江湖,因为一旦这些帮会势力,打着复辟中宗的旗号作反,后果的确非常严重。 喝两口热茶后,带小魔女和青枝游山玩水去了。 第九章 秘族美女 游了多个美丽的景点,又去到哪里,吃到哪里,尽兴而回,两女留在客栈休息。龙鹰则到祖圣庙看暗记,尚未抵祖圣庙,耳内响起万俟姬纯的声音道:“龙兄请到池塘这边来。” 龙鹰大吃一惊,差点掉头朝客栈走,不过亦想到不论秘人如何横行霸道,亦不敢在这黄河帮的地头生事,若大批人进来,绝瞒不过黄河帮的耳目,故万俟姬纯最有可能是孤身潜进来。 遂往祖圣庙后的池塘掠去,在绕池的树林里,见到这位秘族的绝色美女。 万俟姬纯一身荆布衩裙的村女装扮,头扎帷巾,不施脂粉,花容清秀端庄,其美丽实不在端木菱、花间女和狄藕仙之下,却另有一股秘不可测的独特风韵,非常引人。 她充盈智慧的深邃眸神,不眨眼的盯着他,瞧着他接近。她没有带剑,但龙鹰晓得她身体任何一个部分,均可变成厉害的武器。 龙鹰故意试她,直逼而去。 万俟姬纯秀眉轻蹙,感到他的意图,现出个嗔怪的表情,往后退一步,刚好被一株大树挡着退路,自然而然靠树立着,但没有往横避开。 龙鹰到离她半尺处方停步,还把手按在她香肩旁的树身,微俯往前,在双方气息可闻的亲密距离,细审她的绝美花容。 若有人在旁经过,看到他们,会以为他们是坠入爱河的情侣,正在喁喁私语。 万俟姬纯玉容平静如不波止水,秀目射出似能持亘直至宇宙尽头、深邃不可测的神光,回敬龙鹰大胆无礼的魔芒。 两人虽处对峙之局,但没有半点剑拔弩张的意味。 龙鹰微笑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大小姐今次有何指教?” 万俟姬纯淡淡道:“龙兄可以放心,姬纯只得一个人,在你离开中土前,再不会向龙兄或宝眷动武。” 龙鹰整条脊骨寒浸浸的,叹道:“大小姐的确神通广大,我即将远行的事,大小姐是从何处得到消息?” 万俟姬纯清甜悦耳的声音轻柔地道:“姬纯是猜出来的。以龙兄的雄才大略,既平定东北,下一步便是联吐蕃以制突厥,且须在突厥回复元气之前。对吗?” 龙鹰心中大懔,生出被她看通看透的惊怵,苦笑道:“幸好大小姐没有到东北去为突厥人主持大局。” 万俟姬纯娇柔的道:“我们和突厥人的协议,并不包括要在战场上为他们争取胜利。唉!龙兄怎可能如此清楚我们的事,难道可读懂姬纯心底里的想法?” 龙鹰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到她高耸丰满的胸脯上,没有顾忌的观赏一番,目光回到她的容颜去,捕捉到正消逝的红粉霏霏的艳色,大讶道:“我还以为大小姐已练至铜皮铁骨、刀枪不入,不会现出女儿家的娇羞之态?” 万俟姬纯双目射出温柔之色,漫不经意道:“那要看什么人瞧我,看的又是什么地方。” 龙鹰大乐道:“大小姐这么说,是否表示小弟是有资格令大小姐倾情的男子?” 万俟姬纯道:“这个问题全无意义,因为只有杀死你,我们方可提早离开这个席卷塞内外的战争漩涡。” 龙鹰不解道:“然则大小姐又因何事这般孤身的来见小弟,难道只为闲聊几句,又或给小弟轻薄大小姐的机会?” 万俟姬纯露出天真可爱的神情,顿然令她变得像个没有机心的女孩子,道:“姬纯可以问龙兄一个问题吗?” 龙鹰登时戒心大减,因完全感应不到她的敌意,道:“大小姐若肯给小弟亲个嘴,答一百个问题都没有问题。哈!没有问题!” 万俟姬纯不悦道:“怎可以要挟人家?给你亲了也没意思。” 龙鹰投降道:“请大小姐赐问。” 万俟姬纯美目闪动智慧的异采,道:“听说龙兄博览群书,不知看过的书里,最喜欢是哪本书呢?” 龙鹰苦笑道:“你倒清楚我的事,小弟好像很少向不相熟的人说过曾读过很多书,大小姐对我们中土的古今著作,有深刻的认识吗?否则小弟说出来,大小姐亦不知所云。” 万俟姬纯道:“确是如此,姬纯很喜欢你们的著作,曾多次遣人到中土搜购。” 龙鹰忍不住问道:“为何想知道呢?” 万俟姬纯道:“因为我想弄清楚你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龙鹰道:“你不是要杀小弟吗?” 万俟姬纯微耸香肩,动作洒脱诱人,若无其事的道:“杀不了又怎办?姬纯已尝试过两次,每次均是在占尽优势下,给你逃之夭夭。何况还有姬纯尊敬的人,提醒姬纯你可能是个没法杀得死的人。” 龙鹰胡涂起来,道:“但你为何又说要干掉小弟呢?” 万俟姬纯叹道:“都怪你不好,害得默啜茶饭不思十多天,最后决定若我们能为他杀死你,秘族和突厥人以后再没有瓜葛。告诉姬纯好吗?你究竟是什么出身来历?中土怎会凭空出了你这么的一个厉害人物。” 龙鹰变回平时那个无赖,笑嘻嘻道:“这么给大小姐问一句,小弟便透露秘密,岂非很吃亏?这样吧!大小姐让小弟好好亲你的嘴,还要热情反应,小弟便告诉你。包保大小姐听后,会感到物有所值。” 万俟姬纯不以为忤,甜甜一笑,道:“我们虽仍是死敌,不过这刻姬纯确有龙兄是情人的迷人感觉。姬纯可以保留这个亲嘴交易吗?到对你无计可施时,才考虑是否用这个方式来弄清楚你的出身之谜。” 龙鹰心痒痒道:“大小姐真的妙不可言。” 万俟姬纯忽然道:“为何留手?” 龙鹰微一错愕,接着明白过来,道:“因为小弟晓得你们是身不由己,对小姐更是色心大起,在床上决战怎都该比到战场分胜负强胜多了。哈哈!” 万俟姬纯没好气地白他一眼,道:“由此可知那晚你仍是游刃有余。姬纯要走哩!还不告诉姬纯你最爱哪部著作。呵!” 龙鹰封着她香唇,有节制的浅尝即止,再移开少许,但却把先前一直保持的距离缩减至一半,道:“小弟最尊敬的是老聃,最喜欢的是庄周。大小姐听过这两个我国古代的思想大家吗?” 万俟姬纯双手按在他胸口处,骇然道:“怎会是这样的?我丝毫感觉不到你的内气,但你无影无形的奇异气场,却包裹锁紧着我。这是什么功法?” 龙鹰从容道:“只要你双掌吐劲,立即会明白过来,不过若你杀不死我,任你如何了得,亦会被小弟生擒,那时小弟会毫不客气的占有大小姐的处子之躯,到时勿要恨我。” 万俟姬纯将他推开少许,幽幽道:“愈和你接触,愈发感到你莫测高深,更怕自己会情不自禁向你投降。因何尊敬老聃呢?” 龙鹰看着她将双手垂下,坦然道:“因为小弟晓得在思想上,永远超越不了他,而他的五千精妙,道尽了天地宇宙的玄虚,最使人感动是他的想法,完全超出了我们日常的经验,那是个怎么样的脑袋?既论天道亦论人事。像他所描述的理想社会,什么‘小国寡民,民老死而不相往来’,便道尽了现今所有问题。只要想想人口不住增加,资源相对减少,争端由此而起,便知他以智慧的明灯,照见了人世间一切祸乱之源。” 万俟姬纯沉吟深思。 龙鹰续道:“老聃令小弟尊敬,可是他的精妙,令小弟有高山仰止的感觉,也有点难以亲近。幸好他老人家高深的思想,经庄周以恢宏荒诞、浪漫动人的寓言方式令人娓娓动听的道出来,却是亲切易明,使小弟打从心底喜欢他。” 万俟姬纯美目异采涟涟,柔声道:“姬纯要走哩!万勿对我掉以轻心,姬纯会在你意想不到的情况下突然出现,且丝毫不念亲嘴之情,这是我们秘族人一贯的传统和作风。” 往横移开,深瞥他一眼后,带着一阵香风消没在林木的另一边。 看过暗记后,龙鹰进入祖圣庙,当他从后门离开,摇身一变成了丑神医,将外袍反过来穿,又运功改变体形,大模大样来到镇南,进入一间食店,朝于一角独据一桌、背着所有人坐着的汉子走去,坐入他旁边的椅子。 汉子朝他瞧来,赫然是易身为男的花间女,雪白的肌肤涂黑了,只有那双明媚的大眼睛,仍是那么动人。 龙鹰讶道:“忽然有个丑汉坐入大姐身旁,大姐竟不以为意。” 花间女没好气道:“贼眼兮兮的,不知多么易认。” 龙鹰苦笑道:“是哪种贼?采花贼吗?” 花间女嗔道:“挪开你的臭手。” 龙鹰再多摸她大腿几下,方肯收手。 花间女道:“正经点。我发现了莫问常的人,是那晚在青城山站在莫问常身旁的其中一人,领了十多个手下,扮作丝绸商。我追踪了他们好一阵子,见他们忽然改向到陶家镇来,晓得你也来了。” 龙鹰大喜道:“法明果然中计,现在这批人在哪里?” 花间女道:“他们半个时辰前入镇,逗留不到一个时辰便越过洛水北上去了。可见他们早有人潜入镇内,得到有关你们的最新情报后,离镇去通知莫问常。现在你们的一举一动,全落在敌人的严密监视下。噢!刚才还未摸够吗?” 龙鹰涎着丑脸道:“这叫小别胜新婚,怎么摸都不够。” 花间女大嗔道:“戴着这张面具不准摸人家,这样人家像给陌生的色鬼侵犯般。” 龙鹰见她没有拨开自己的手,笑道:“又是大姐说的,看我的眼睛就好嘛!” 花间女道:“不要胡闹,你准备何时起程?” 龙鹰依依不舍地收回作怪的手,道:“明天起程,装作没有戒心的直赴桃林,法明若要动手,就必须在我们抵桃林前发动,再没有更好的机会。” 花间女双目射出深刻的仇恨,沉声道:“现在有万仞雨和风过庭助阵,有没有将法明一并杀死的可能性呢?” 龙鹰道:“大姐该比我更清楚法明的‘不碎金刚’,你说呢?” 花间女泄气的道:“还以为你的魔种灵敏无比,能人之所不能,怎知连邪帝都没有把握。” 龙鹰双目亮起来,凑近她低声道:“若干掉法明,大姐是否肯委身于小弟?” 花间女嗔道:“你是死性不改,将男女之事当作交易,不过这正是你的邪帝本色。经过那晚后,梦蝶已是你的情人,但却永不会嫁你为妻。死小子明白吗?何用等到干掉法明,只要活剥了莫问常,人家任邪帝摆布。” 龙鹰现出感动神色,道:“大姐对我真好,怕我因心切杀法明,反弄巧成拙,所以不惜将身体交给我,让我们可依计而行。” 花间女横他一眼,道:“你道人家不想和你亲热吗?师父去后,你成了人家在这众生浮沉的苦海里唯一的亲人。” 龙鹰讶道:“大姐竟对人世有这么悲观的看法,不是与花间派游戏人间、不滞于物的心法大相径庭吗?” 花间女道:“不滞一物,正因无一物具终极的意义,不值得恋栈难舍。故以无情入有情,火中取栗,苦中行乐。想不到你除了疯言疯语外,对事物竟有这么深刻的看法。” 又道:“你不宜久留,快去陪你那对美丽的主婢。” 龙鹰不舍得的告辞离开。 回到客栈,青枝抵不住多日来的劳累,到床上倒头大睡,反是作主子的小魔女,撑着眼皮子等他回来。 龙鹰将她整个抱起,坐入她原先的椅子,将她放到大腿上,道:“仙儿等为夫回来哄你睡觉吗?” 小魔女伏入他怀里,呢喃道:“大概是这样吧!有你陪睡惯了,没有你在旁的日子怎么过?现在得你这混蛋抱抱摸摸的,很易睡着,异日独睡空床,教人家怎么办?鹰郎呵!仙儿要永远跟着你。” 龙鹰对她的性子已看通摸透,知她是来个开天索价,看他龙鹰如何落地还钱。那句“鹰郎”更是小魔女式的温柔手段,令他没法硬起心肠。 连忙哄道:“小弟也舍不得和仙儿分开,那是人生最痛苦的感觉,只恨国老只许小弟带仙儿到长安去。” 狄藕仙忍不住的“噗哧”娇笑,伸个尽显曼妙曲线的懒腰,打个呵欠道:“你哄小女孩的功夫仍是那么差劲,说的话要找鬼来听才会相信。你痛苦?我看你处处留情,不知多么快活。死小子!你道本姑娘很爱晚晚被你什么有礼无礼的吗?我只是要监管你,不让你这小子行差踏错。快说!我要你带我到西域去。” 又再伏入他怀里,用力抱着他,轻轻道:“只是唬你的。可是从西域回来后,再不可以撇下人家,仙儿要你晚晚相伴。” 龙鹰给她媚态横生的撒娇弄得灵魂飞天,神魂颠倒,又感到她表面虽似蛮不讲理,其实非常懂事,明白大体。感激的道:“西域回来后,小弟立即向国老提亲,迎娶他的掌上明珠。” 狄藕仙献上情深热吻,娇喘道:“我们何时起程?” 龙鹰轻松的道:“明早动身到桃林,这是小魔女老人家首次闯荡江湖最惊险的一段路程,到桃林后,我们改从水路往西都。” 小魔女喜翻了心儿的道:“原来跟着大混蛋闯荡江湖这么好玩,事前真没想过。今次会遇上僧王法明吗?很多人都说他是当今天下的第一高手,你打得过他吗?” 龙鹰道:“你很快就会知道!” 小魔女道:“他会否和你公平决战?” 龙鹰道:“你当是公开比武吗?在江湖上,从来不讲公平。” 小魔女骇然道:“如果大批和尚杀来,像那一晚般,人家和枝儿怎么办?” 龙鹰将她抱起来,往内房走去,道:“精采处正在这里,大混蛋若没有点斤量,怎敢带娇妻爱婢到江湖来历练?” 小魔女意乱情迷的道:“仙儿最爱听鹰郎这般豪情盖天的说话,因为仙儿晓得鹰郎是最有资格如此说话的人。” 龙鹰咬着她的耳珠道:“仙儿想为夫今夜有礼还是无礼?” 小魔女吃吃笑道:“胆子够大便可以有礼,胆子小的话,无礼算了。” 龙鹰颓然苦笑,发出一缕指风,弹灭油灯,抱着她到床上无礼去了。 第十章 再上征途 漫天雨粉下,龙鹰和两女乘河舟渡过洛水,继续北上。 他们曾想过以花间女代青枝之法。虽说花间女比青枝高上半个头,曲线更惹火得多,但如坐在马背上,这些分别并不明显。最大问题是花间女举手投足,均完美无瑕,落在行家眼内,会立即察觉出异样之处,所以最后打消此念,免致功亏一篑。 整个计划最巧妙处,是凭空做出臆测,现在终证明是正确了,但在事情发生前,根本没有分毫的把握。 现在“僧王”法明和“天师”席遥最大的敌人,正是龙鹰。基于他和武曌微妙而密切的关系,与他在朝廷、武林和民间的号召力,一旦他到长安去搞破坏,没有人能预见其后果。 在如此形势下,不杀龙鹰,他们睡难安寝。 正是在如此形势下,龙鹰向他们提供了一个杀死他的千载良机,法明凭替身之法,以为是有心算无心,却正中龙鹰之计。 走走停停,嬉笑玩乐,到黄昏时只走了六十多里,来到一个叫百鸟原的美丽长草原,找得一处丘陵高地,扎营休息。一条小河从东北蜿蜒而来,两岸布满奇花异树,色彩斑斓,似欲在寒冬来临前,燃尽生命和活力。 两女立营时,龙鹰跃上一块大石上,极目远眺。西北面里许处横亘着一片看不到边际的雨林,但龙鹰晓得林内有官道,通往桃林,西面五里许外则是延绵起伏的山脉。 东北面有个小湖,像块嵌在绿色草原的明镜,若不是顾忌敌人,他会领两女到那里沐浴,肯定非常写意。 由清晨开始的细雨时停时下,到此刻雨歇云开。大地一片荒茫,夕阳在左方散射霞彩。 他感觉不到敌人,却晓得法明和莫问常必不肯错过今夜。 青枝的呼唤传来道:“小姐的夫君,快来吃饭。” 龙鹰笑着返回营账,道:“青枝你在唤谁?” 小魔女粉脸通红的骂道:“这丫头愈来愈放肆,我叫她唤她的大人,她却乱叫一通,我要将她大卸八块。” 青枝呼寃道:“鹰爷来给我们评理,枝儿顶多是陪嫁的丫头,枝儿的大人,不就是小姐的夫君吗?合起来便是夫君大人。”说到最后,发出银铃般的得意笑声。 小魔女本要骂下去,却忍不住与青枝笑作一团。 龙鹰先走到在帐旁的雪儿等旁,与三匹爱马搂颈揽头亲热一番,逐匹送入魔气,舒缓它们的筋骨,又从放置地上的马鞍,取得百变盾,一手抽着的来到两女背后,挤入两女之间,乘机挨挨碰碰的,大占她们便宜。 小魔女和青枝早惯了被他讨便宜,毫不介意。不过当龙鹰开始脱上衣,两女齐齐吃惊。 小魔女骇然道:“你要干什么?” 龙鹰脱至精赤着上身,欣然道:“当然是想和小魔女大姐试试幕天席地的滋味,行使夫君大人对娇妻的权利。” 还探出两手,搂着她们香肩,不让她们逃走。 狄藕仙和青枝同告吃不消,俏脸通红,又娇躯发软。 龙鹰哈哈一笑,放开两主婢,取起沉重的百变盾,照头罩下去,当内衣穿上。 小魔女娇嗔道:“差点给你吓死。”笑着来为他扣紧成了甲胄的百变盾,青枝则在另一边服侍。 龙鹰与她们一边进食。一边道:“待会敌人杀至,我们三人合坐雪儿,青枝坐前,仙儿在后抱着我的腰。黑儿和棕儿都不要装马鞍,让他们追得轻轻松松的。” 青枝今次是真的吃惊,花容失色道:“敌人在哪里?” 龙鹰道:“仍在远处,我们有足够时间亲嘴亲热。” 小魔女抗议道:“你照顾枝儿便成,人家和黑儿不会跑得比你慢。” 龙鹰仰望黑压压的夜空,道:“今晚夜黑风高,敌人忽然从四方八面掩至,只有小弟黑夜奔马的奇技,才能突围而出,驰至约定的反击地点,不容有失,否则将功亏一篑,仙儿须乖乖的听话。仙儿肯听为夫的话吗?” 狄藕仙柔顺的颔首答应。点头后才知中计,不依道:“你在害人家。”见青枝在偷笑,大嗔道:“不准笑!” 龙鹰两手各捏两女脸蛋,笑道:“难道仙儿不认我是夫君吗?你不嫁我,可以嫁给谁?” 小魔女娇羞的道:“但人家现在尚未嫁你呵!” 龙鹰得意洋洋的道:“那只是个仪式的问题。国老肯让我们一起闯荡江湖,等于许了大姐给小弟。唉!老子不知忍得多么辛苦,再忍下去恐怕会发疯,何时和未来娇妻与她的陪嫁美人儿行大礼好呢?” 小魔女伏入他怀里,旋又坐直娇躯,嗔道:“哪有穿着甲胄来和人家亲热的?”狠狠在他臂上扭了一把。 龙鹰惨叫一声,苦笑道:“大姐的示爱方式真特别,仙儿还未答我的问题。” 狄藕仙低声骂道:“死蠢蛋!” 青枝羞得垂下头去。 龙鹰心花怒放道:“不会告发我?” 小魔女红透耳根,艳红色在火光映照下,继续往玉颈蔓延,道:“当然要告发你,告诉爹在一个明月当空的美丽晚夜,他最看得起的人燃起一炷清香,向他女儿许下此生不渝的情诺,噢!人家不会说了,死混蛋。” 龙鹰大喜道:“仙儿果然好计。我们现在立即举行成亲的仪式,一有空便补行周公之礼。江湖儿女,确实应将就点。” 小魔女喜孜孜的横他一眼。 青枝轻轻道:“没有香呵!” 小魔女向龙鹰道:“看!这丫头比仙儿更想嫁。” 青枝不依道:“枝儿只是为小姐着紧。” 龙鹰乐不可支道:“礼可以补行,香也可以补燃。大姐要不要小弟先起草誓辞,让大姐过目批准,再举行成亲仪式?” 小魔女理所当然道:“想得好一点,不要像你以前的誓言般,胡胡混混。” 龙鹰道:“你那部分又如何?不可以敷衍了事。” 青枝兴奋的道:“小姐的成亲誓言由小婢草拟,枝儿最清楚小姐心意。嘻嘻!” 小魔女大嗔道:“死丫头,未陪嫁已这样子,陪嫁后还得了。哈!笑死人哩!” 龙鹰心迷神醉的握上两女柔荑,拉着她们站起来,朝爱驹们举步走去。 青枝色变道:“是不是敌人来了?” 龙鹰道:“敌人正缓缓移动,进入经策划的特定位置,完成合围之势,就像撒下天罗地网,一旦发动,我们将难以活着离开。” 小魔女没有惧意的纵目四顾,不解道:“因何我看不见听不到任何动静,你却像有如目睹般的呢?” 龙鹰俯首吻她香唇,道:“什么你你我我的,不懂尊夫重道,以后唤鹰郎才答你。” 小魔女白他一眼道:“嫁你了吗?嫁后还要开会议商量,该唤你作大混蛋还是小混蛋。” 青枝在两人谈笑自若的气氛感染下,轻松起来,插嘴道:“大小混蛋前,该否加夫君两字,变成夫君大混蛋或夫君小混蛋?但这样多么别扭。哈哈!” 今次轮到她被龙鹰吻嘴。 龙鹰放开她们的手,到一旁捧起马鞍,安置到雪儿背上。 小魔女踩足嗔道:“死鹰郎!还未答人家!” 龙鹰笑嘻嘻道:“因为鹰郎我是杀不死的人,所以永远不会身陷绝境。”两手抓着青枝,将她举上马背。笑道:“这是最佳亲脸蛋的位置,下次轮到我的小魔女。” 小魔女嘟长嘴儿道:“稀罕吗?穿那件鬼甲胄干什么?想亲近你也不成。” 龙鹰色迷迷地看她酥胸,叹道:“确是非常可惜,不可以和大姐挨挨碰碰。” 小魔女送他一个媚眼儿,充满诱惑力。 龙鹰踏镫上马,向小魔女递手。 小魔女在他手腕扭一记重的,身轻似燕的跃到他身后,双手绕抱,伏在他背上。担心的道:“若黑儿和棕儿不会跟来,怎么办?” 龙鹰探手往后,抚她背臀,道:“大姐可以放心,黑儿和棕儿早视雪儿为夫君大人,只差不懂像仙儿般唤雪郎,怎肯让雪儿不受监管,溜到别处风流快活?” 他的话惹得两女笑个花枝乱颤,大大冲淡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 龙鹰策骑缓缓驰下西坡,留下营地篝火在丘顶。 小魔女抗议道:“鹰郎呵!日摸夜摸,还没有摸够?偏在这时间来逗人家,究竟懂不懂守规矩?” 坐在龙鹰怀内的青枝道:“小姐忘记曾说过鹰爷是无法无天的人吗?” 小魔女抓着龙鹰作怪的手,硬将他的手送往青枝处,道:“大混蛋试试把手伸向前,看可摸着青枝什么东西。” 一骑三人,领着黑儿和棕儿,轻微加速,将山丘抛在后方。篝火变成一个小光点,四周被黑暗和林木的暗影重重包围,但三人的心神正陶醉在男女间亲密的情事内。 青枝娇吟传来。 龙鹰认真的道:“暂时摸到的是青枝的大腿。” 小魔女生气道:“你不是色鬼吗?只会摸大腿。” 青枝求饶道:“奴婢知错了,小姐请鹰爷只摸你一个好吗?” 龙鹰听得哈哈大笑,收回作怪的手,两手执缰绳,同时下注魔气,积蓄爱马的动力,雪儿摇首轻嘶,神态威猛,状如天马,神气至极。 龙鹰若无其事道:“我是骗仙儿的,还摸了枝儿可爱的胸脯。” 小魔女失声道:“你好胆!”话出口也觉自己前后矛盾。 青枝嚷道:“没有呵!真的没有。” 雪儿终抵动力的爆炸点,人立而起,再触地,龙鹰一声叱叫,雪儿箭矢般朝茫茫黑夜电驰疾去。 黑儿和棕儿像玩儿般,嘶叫着争先恐后的追在后方,因完全没有负重,兼之本身已是神骏,加上龙鹰不断改善它们的体质,得以紧跟在后。 青枝和小魔女耳际生风,宛如正腾云驾雾,忘掉斗嘴,全心全意享受这段惊险的旅程。 远方蹄声骤起,从四面八方朝他们逼过来。 蓦地雪儿腾空而起,跃过一道小河,横过近二丈的空间,落往对岸,继续放开四蹄,愈跑愈有劲。 坐在最前的青枝,睁目如盲,前方是无尽的黑暗,可是雪儿却似在白昼飞驰,左弯右冲,不会碰上任何障碍物。 小魔女最担心两匹爱马,不住回头,见它们紧随后方,不离不弃,方放下心来。 马蹄声从左右两方逼近。 小魔女听得心中佩服,龙鹰拿捏的时间精准正确,刚好在敌人合围前从缺口脱围逃出去。 剎那后,蹄声全变得落在后方。 小魔女轻松了点,兴奋的嚷道:“我们要到哪里去?” 龙鹰叫道:“唤声夫君大人来听听。” 小魔女大嗔道:“死龙鹰!噢!” 她忘了龙鹰身穿百变甲,一拳捶下去,给反震得一阵疼痛,可见百变甲的质料和织造方法,暗藏玄机,非是一般凡甲。 小魔女道:“人家未嫁你呵!” 龙鹰逼她道:“快叫!” 小魔女娇嚷道:“怎都不会在嫁你前唤夫君大人。快说!哈哈!” 龙鹰不住催马,雪儿愈奔愈快,将后面追来的敌人抛在里许外。不过他已感应到莫问常,纯凭轻身功夫跟蹑在旁。莫问常既现身,法明亦该在附近。不知法明的四大弟子,会否随来? 龙鹰接受了小魔女式带着稚气童真的屈服,道:“我们要到前方的山峦去。” 小魔女朝前探头望去,大吃一惊道:“前面的山像幅屏障,是无路可通的绝地呵!马儿怎跑得上去?” 龙鹰欣然道:“正是绝地,绝处则逢生也。哈哈!” 发出震天长笑,领着黑儿棕儿,策骑冲上陡峭的斜坡。 前路忽尽,被高起的崖壁挡着去路。 万仞雨和风过庭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前者沉着的道:“快把马儿牵进山洞去。” 小魔女自行下马,大喜道:“原来是你的猪朋狗友,我要和你们算账,事事瞒着仙儿。” 龙鹰抱着青枝跃到地上,笑道:“不知道才好玩,试过这么惊险刺激吗?”牵着雪儿,朝崖壁走去,原来有个山洞,万仞雨和风过庭的马被系在宽敞的洞穴里。 风过庭向两女解释道:“这是百鸟原著名的百鸟洞,也是现在我们安身立命的处所。” 万仞雨移到陡坡边缘,监察敌人,陡坡南北两面布满乱石,若要策骑上来,只有东坡可通行。 小魔女见洞口旁挨放着四张长及人身的大藤盾,嚷道:“好小子!原来早有准备。” 龙鹰取出摺叠弓,另一手提着放置一旁的三筒箭。朝后望去,五马神态安详,雪儿还不住和曾并肩上战场,万、风两人的坐骑打招呼。 万仞雨退回来道:“敌人约在一百二十人之数,但全是精锐好手,见不到你形容过的莫问常,也见不到法明,该是你登场表演的时候了。” 龙鹰倏地按动机括,张开摺叠弓,从箭筒拔出几枝箭,看也不看的朝外连珠射出,每枝箭取的均是不同方向,看似乱射,但四人都晓得很快会有人遭殃。 惨叫声从不同方向传来。 龙鹰箭矢般飙出洞外,跃往一块大石上,君临天下的俯视重重包围着他们的敌人。 箭矢嗤嗤,响个不停。 龙鹰持摺叠弓左挥右舞,将箭矢轻松拨开或击下,状如天神。 火把熊熊燃烧,不过由于距离过远,龙鹰又是居高临下,处于火光不及处的阴黑里。 再没有敌人敢潜上来。 龙鹰仰天笑道:“何方鼠辈,竟敢来偷袭本人?找个话得事的人来说话,否则休怪本人箭下无情。” 下方百多个大汉默然不语,龙鹰认得其中三个人,正是那晚在青城山立在莫问常旁的高手。 法明的声音于此时传入他的耳内来。 龙鹰期待的事,正在发生。 第十一章 大战僧王 法明束音成线的道:“邪帝若肯与本王决一死战,本王保证不论胜败,亦绝不损她们主婢半根毫毛。” 龙鹰心念电转,假若事前完全不晓得法明和莫问常来袭,此刻势将被迫宁死也要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直至最后一口气,因为清楚法明的保证不值半个子儿,绝不容她们活下去,否则日后武曌和狄仁杰必可凭她们的口述,追到法明这条线来。 让他们人间蒸发,消失得无影无迹,而他又有替身在长安为他开坛说法,可将事情推个一干二净。 向法明所在处,以传音入密的功夫道:“能与僧王决战,是龙某的荣幸。不过贵属必须全体后退一里,以示诚意,龙某亦保证她们不会遁逃。嘿!可以逃到哪里去呢?” 法明沉默下去,不片刻斜坡脚的火把全部熄灭,包围的敌人登马后撤,半盏热茶的工夫,已后撤逾里,形成松散的包围网。 接着北面五里外的远处,亮起灯火。 龙鹰解下箭筒,收起摺叠弓,与箭筒一并放到地上。此时他身上的武器,除内穿百变甲外,只有摺叠弓、飞天神遁和暗藏袍袖内的“袖里乾坤”。哈哈一笑,昂然离开坡顶,朝火光处掠去。敌人的包围网露出缺口,让他通过。 五里的路程,转瞬走毕,龙鹰抵达一片平野之地,最接近的一片疏林,亦在半里开外。光是地势,已可看出决战的地点具有针对性,令他没法利用环境,发挥魔种以环境为最厉害武器的特性。 及腰的长草原上,两支高过人身的火把插在法明后方三十步处,火把间相隔二十步,法明傲然卓立,双目精芒闪闪的瞧着龙鹰接近,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一派得道高僧的气度风范。 龙鹰掠至他身前丈半处立定,哈哈笑道:“僧王别来无恙,恭喜你终于复元。” 法明赞叹道:“不愧我圣门独一无二的邪帝,这是法明企盼已久的一场决战。天下间,有资格与本王作生死决战者,不出四个人,邪帝你正是其中之一。” 只从这句话,便知婠婠和武曌不会事事尽告法明,否则他该晓得在龙鹰之前,向雨田亦练成“道心种魔大法”。 龙鹰感应扩展,侦知方圆三里之内,再没有其他人。 “邪宗”莫问常尚未现身。 龙鹰从容道:“敢问除龙某外,尚有何人?” 法明再宣一句佛号,道:“占在首位的,当然是敝师姐明空,本王却希望永远不用和她动手,皆因不论胜败,都是贫僧不想见到的。” 龙鹰大感兴趣的问道:“第二个人又是谁?” 法明爽脆答道:“邪帝该可猜到,就是静斋之主师妃暄。至于第三个人,若本王不说出来,邪帝现时应猜不到。” 龙鹰讶道:“那我肯定尚未遇上此人,我的娘!难道竟是‘天师’席遥?” 法明赞叹道:“正是此人。席遥上承孙恩,得传‘黄天大法’,已练至第八重境界,有鬼神莫测之机,最可怕处是一直深藏不露。事实上他的武功只有在已故道尊归元真人之上,而不在其下。” 龙鹰讶道:“席遥不是唯你僧王马首是瞻吗?为何听僧王语气,却视他为对手?” 法明苦笑道:“因为本王也被他诓了,要到本王检视无姤子的尸身,才间接看出他练的是传自孙恩的‘黄天大法’,且臻抵第八重的黄天境界。” 龙鹰感到他直至此刻,句句发自心内,显见他认定自己今回必死无疑,不须向他隐瞒任何事,而自己则可能是武曌外,唯一有资格听他吐露心声的人。道:“竟是由席遥亲自出手,取无姤子之命!只从他不先知会僧王,已可知他不肯屈居僧王之下,僧王仍要助他登上道尊之位吗?” 法明道:“本王现在没有讨论席遥的闲情。唉!本王已很久没有和人这般闲聊,邪帝若没有其它问题,大家决一生死如何?” 龙鹰心忖法明的最大失着,是不晓得自己就是范轻舟,清楚莫问常和他的关系。要知像法明和龙鹰这对超级高手,一旦展开缠战,别人根本没有插手余地,除非像莫问常般同级数的高手,才有把握时机的眼力手段。岂知龙鹰深悉“多情公子”侯希白落败身亡的情况,因而准备充足,不会重蹈侯希白的覆辙。当然亦冒着极大的风险,未至最后,鹿死谁手,尚未可料。 龙鹰道:“且慢!尚有一个问题想请教僧王。” 法明讶道:“请邪帝赐示!” 龙鹰道:“有一事龙某一直没法明白,僧王为何明知会触怒圣上,令你们关系破裂,仍要去碰太平公主?” 法明微一错愕,双目射出龙鹰从没想象过,痛苦和伤感的神色,顿时令他变得有血有肉起来,合十低宣佛号,道:“从没有人问过本王此事,本王亦从未打算过向人吐露,师姐是唯一知情的人。唉!确是不堪回首,邪帝仍要听吗?” 龙鹰心中涌起连自己都不明白的感觉,强如僧王法明,也有不堪回首的伤痛记忆。坦然道:“想得要命!” 火光掩映下,“僧王”法明仰望夜空,魔异般的俊伟容颜现出深沉和近乎绝望的悲哀,语调却非常平静,像述说与己身无关的事般,缓缓道:“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师父仍然在世,但已不再理事。一天,我奉禅院住持的命令,将一壶经祝圣的泉水送到洛阳的白马寺,就在寺外的广场,一辆正离开的华丽马车,掀起帘幕,车内现出她美丽的玉容,我现在还记得她看我的眼神。” 龙鹰头皮发麻,事前怎么设想,也想不到僧王法明的伤心往事,竟与一美丽女子有关,只看他现在真情流露的样子,便知他当时惊艳的震撼,而他则是自幼修行的有道高僧。 法明续道:“她是洛阳当红的名妓,到白马寺拜神祈福,希望能求得如意郎君。那晚我不顾一切的到她的香闺去,一夜缠绵,天明才返回白马寺。自己知自己事,只能辜负她的青睐。岂知百日苦禅,不单没有参破,爱她之心更烈,遂再去寻她,一心与她远走高飞,以后再不管圣门的事,怎晓得她已人去楼空,等待我的是掌门师姐。其他的事,邪帝该可想到。我自懂事以来,只哭过两次,一次是因她遭逢不幸,另一次是闻得师父死讯。自那一天起,我清楚唯一可掌握自己命运的方法,是能独立自主。太平是师姐最宠纵的女儿,又是异乎寻常、丽质天生的美女,我弄她上手,不单含有报复之心,还以为她可弥补我心中的缺陷。但原来失去的是永远的失去了,再不能得回来。” 龙鹰呆瞧着他。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当你晓得后,会改变自己对这个人的看法。眼前的法明此刻在他的眼中,像个初次认识的陌生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龙鹰沉声道:“那僧王怎肯与圣上和解?” 法明朝他瞧来,回复一贯深沉冷漠的神情,道:“本王和圣上间有什么大不了的仇恨?处于掌门师姐的立场,她一点没有做错。本王和她之间唯一的问题,是多了你出来,只要杀死你,我们将回复最亲密的师姐弟关系。” 他说这番话时,僧袍无风自动。一个劲气场往龙鹰以电光石火的高速扩展,下一刻已将龙鹰锁紧笼罩。 龙鹰感到所处空间凹陷下去,自己则像黏在无边际的蛛网内,难以振翼飞走,宛如深陷在永不会醒转过来的恶梦里。复元后的法明果然可怕,更没想到的是除武曌外,法明也练成天魔大法。 他的气场又与武曌的有微妙的分别,充盈杀伐伤耗的压力,不住有千百无形锋利的气劲,在剜削敌手的护体真气。 法明微笑道:“邪帝明白本王的‘不碎金刚’吗?” 龙鹰从容道:“请僧王赐示。” 法明合十宣佛号,淡然自若道:“禅极则心不碎,定极则念不碎,止极则无所碎。” 下一刻,龙鹰感到法明嵌进天魔气场的核心,僧袍停止拂动,法相庄严,既入世又出世,似与某股无以名之的力量结合为一,合十的手分开,做出迅疾无伦的动作,像在搓捏一团东西,不论两掌如何变化,始终掌心相向。忽然两手收拢胸前,再朝他推来。 一股庞大无匹、阴寒冰冷的气劲,铁柱般朝他胸口直捣而至。 龙鹰心叫厉害,左右疾移,抖开敌手锁紧自己的天魔气场,倏又往左踏出奇步,随手一掌劈下,正中法明气柱的锋锐。 “砰!” 劲气四溅。 龙鹰被法明无可抗御的惊人气劲冲得往左方侧跌两步,差点吐血。 法明只是上身微晃,长笑道:“邪帝仍是未够道行。” 乘势追击,一拳往失去平衡的龙鹰轰去。 此并非普通一记隔空拳,而是配以精妙的步法,当拳轰中龙鹰的一刻,他将欺至龙鹰身旁,即使龙鹰挡得此拳,接着的狂猛攻势,可使龙鹰陷于苦战,直至落败身亡。 龙鹰见到他的拳头不住在前方扩大,变得充天塞地,知是因对方的精神正克制自己。更要命的是整个气场以他为中心如铜墙铁壁般压过来,便像被囚在一个气场监狱里,想脱身亦有所不能。 龙鹰际此生死关头,于魔极之境再攀上一个层次,魔气遍体,哈哈一笑道:“僧王言之尚早也。” 一指点出。 最奇异的情况出现了,笼罩他的气场冰雪般融解,法明的拳头变回现实的情况,龙鹰似是点向法明拳头的一指不住往后飘移,形成似前攻实为后撤的古怪现况。 法明哪想得到世间有此奇招,更不明白龙鹰如何破掉他的天魔气场,只约略猜到是因魔种对圣门功法的天性相克。此时他拳势已老,不得不变招。 倏地立定,右手高举头上,伸个笔直,掌心朝天;左手下按至袴上,手心向地。确是静如渊海,不可测度,神奇至极。 这次轮到龙鹰心叫糟糕。 他的如意算盘,是退至法明不得不变招的一刻,那他便可展开全面反攻,以魔种的灵异,逼对方近身搏击,凭身法招法的变幻,抵销双方功力间的差距。 哪知法明由动转静,轮到他招式老化,且不知该如何应付对方似守似攻,若动若静的“禅招”。 任他万千变化,我自具足。 龙鹰天然转化的旋转起来,两手化为无数手影,绕身疾走,指掌的变化更是精妙绝伦,像原地不动,事实上正以惊人高速往法明旋去。 法明叫了一声“好”,竖起单掌,以掌缘朝龙鹰一劈而下。 此招简单直接,大巧若拙,任龙鹰如何了得,千变万化,也不得不老老实实的接招。法明另一手往前平伸,五指屈曲向上,状如莲蓬,暗含难以测度的禅理招数。 龙鹰心叫厉害,难怪佛门最厉害的五个老和尚,携手讨伐他仍败北而回,还要于一年内逐一伤发身亡。 龙鹰撮指成刀,往他劈来的一掌削去,同时飞起一脚,侧扫他左颈必救之处,另一掌则斜斜往他腰腹疾插,仿似不同的三个人,一起向眼前的可怕大敌狂攻。 “砰!砰!砰!” 法明动了,本劈向他的一掌改为反手击中他左脚,右脚则踢向他插来的左手,莲蓬合拢,由下而上啄向他的右手刀。 龙鹰心叫侥幸,知对方低估了他魔种的灵动,虽守得无懈可击,着着封死,但已陷于被动,一时难扳回下风守势。 龙鹰发动了,变成鬼魅般的难守难防,对法明发动长江大河般的猛烈攻势,拳、掌、指、肘、脚、膝如水银泻地般朝法明攻去。法明则宝相庄严,守得稳如铁桶,在方尺之内施展一套细腻至极的拳法脚招,应付龙鹰一浪接一浪的攻势。 就在此时,龙鹰终于感应到莫问常。 龙鹰心中叫好。 如果莫问常仍不出动来夹击他,他唯一的选择,是落荒而逃。因为如此不间断、水银泻地式攻击,绝对不能持久,尤其对手是功力和气脉悠长两方面均在他之上的法明。一旦气竭,以法明的功夫,可在数招之内收拾他。 而他不得不冒险采此方法,是要法明误以为他魔种的特性,可如此无休止地向他攻击,那时当然轮到法明有祸。 在旁窥伺的莫问常眼力高明,还以为最佳偷袭的时机已告出现,不肯错过。 下一刻龙鹰转往法明后方,连环踢出十多脚。 “砰!砰!砰!” 劲气爆炸的声音,霹雳般响彻长草原。 龙鹰倏地后退。 他掌握主动,说退便退。 法明双手盘抱,一股劲气卷旋而出,往他投去。 龙鹰哈哈一笑,拿拳直轰,一球魔气脱拳而出,正中气劲锐端。 两人间气劲霹雳爆响,以百计的长草,吃不住力道,连根拔起,飘舞上方。 法明动也不动,龙鹰挫退半步。 法明正要反攻,龙鹰两手分开,后方两支火把被他利如刀刃的掌风切断,掉在长草原上。 法明讶道:“邪帝难道自知不敌,要引火烧身吗?” 两人隔开十多步,刚才的一轮激战,强如法明也感吃不消,何况他另有莫问常的杀着,又未摸得透龙鹰削断火把之举,乘机调息。 虽说昨天下了整天雨,但经过几个时辰的风吹,加上深秋气爽,长草原湿气不重,火把连火油沾染长草,风助火势下,烈火熊熊烧起来。 龙鹰从容道:“僧王有所不知,我只是个便宜邪帝,事实上却是个无赖,打不过就逃。哈!所谓三十六着,走为上着。” 法明哑然笑道:“不论你是邪帝还是无赖,却是天真得教人可笑,你以为今天仍能活着离开吗?” 不到片刻工夫,龙鹰后方十多步外已成一堵火墙,散发令人窒息的热气,火屑压龙鹰之背而来,龙鹰视野模糊。 龙鹰哈哈笑道:“僧王不知小弟的魔种,水火不侵吗?” 话犹未已。 莫问常穿过火墙,带着大团火星火屑,声势骇人的祭着左右两把弯月刀,飞扑而至。 法明同时发动,飙前一掌拍来,掌未至,劲气已将龙鹰锁紧死锁。 龙鹰顿陷两大凶人全力夹击的绝境里。 第十二章 一半深仇 龙鹰不单为莫问常营造出最佳的偷袭时机,还借火把制造出一场小火,予莫问常最巧妙的攻击位置和角度。 龙鹰显出邪帝的功架,往后仰身,猛地扭转,变得面向地面,脚底涌泉穴魔劲爆发弹射,斜冲而起,笔直朝刚穿破火墙,凌空扑至的莫问常像一道闪电般射去。 连串动作一气呵成,剎那间完成,立即将不利的形势扭转过来。 就在他扭转雄躯的一刻,挣脱了法明的劲气场,法明此时离龙鹰不到五步,眼看他难逃一死,忽然掌劲变得虚虚荡荡,失去了目标,气势如虹的一掌,竟无以为继,必须在招式和身法做出应对,方可重组新的攻势。其中的情况巧妙复杂,涉及像他们般高手间的气机感应,非常微妙。 法明生出不祥的感觉,但一切都迟了。 莫问常虽见龙鹰似若能预知他会从后方偷袭般,心呼厉害,可是他实战经验何等丰富?心神丝毫不乱,又知只要将龙鹰逼回地上,在自己和法明前后夹击下,龙鹰绝无幸免。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变招改为两把弯月刀车轮般朝前砍劈,护着前方,攻中带守,守中带攻,无可否认是迎击龙鹰的最佳战略。 法明倏地加速,腾空而起,拳化为爪,另一手竖在面门前方,如影附形的疾追龙鹰,往他右脚抓去。 两大顶尖高手,使尽浑身解数,务求在数招内置这不可一世的邪帝于死地。 龙鹰完全掌握到两个可怕对手的招数和意图,左乾右坤,凭肌肉的运动,从袖内弹出,来到手中。 在火光映照下,这对著名的护腕闪烁生辉,莫问常大吃一惊,立知错估了短兵相接的时间。 高手相争,争的是毫厘之别,何况是长了尺许的“袖里乾坤”。 “叮!叮!”两声,左乾右坤嵌入车轮般转动的弯月刀影里,先后撞中两把刀锋。 莫问常脸上现出狞笑,任得弯月刀往左右应击荡开,就趁龙鹰亦无以为继,护臂缩返袖内,空门大开之时,猛一摇首,及腰的长发像鞭子般横扫龙鹰的头颅,若给命中,保证龙鹰身首异处,立毙当场。 后方的法明离龙鹰双脚已不到一丈,剎那后便可抓碎龙鹰的脚踝,见莫问常使出看家绝活,不由喝了声“好”。 龙鹰心中冷笑,一掌下拍,劲气猛撞地面,便借反震之力,仰冲而上。 “轰!” 劲气爆破,莫问常长发扫击的再非龙鹰头颅,而是他胸胁的部位。 那部位的外袍和武士服化为碎粉,露出里面的百变甲,龙鹰凭魔劲和护体甲硬捱了莫问常的全力抽击。 莫问常从感觉晓得不妥当,但由于低着头,一时仍未弄清楚发生什么事。忽然胸腹剧痛,爆炸性的魔气侵体而入,竟被龙鹰连续踢中两脚。第一脚破掉他的护体真气,第二脚踢得他胸骨爆裂,五脏六腑齐被重创。 龙鹰得手后,应击横飞开去。 莫问常发出惊天的惨呼声,眼耳口鼻全渗出鲜血,往后倒抛,掉往火墙的另一边。 法明做梦也想不到眼前的变异,不过他晓得莫问常底子深厚,受创虽重,却绝死不掉。当机立断,从空中落下,趁龙鹰一时未能回复过来,乘势痛击。 龙鹰掉往地面,往外滚去。 法明双脚触地。 就在此时,莫问常再发出凄厉的惨叫,第三度穿越火墙,带着大团火星火屑,往法明直投而来。 法明不愧称雄天下的高手,判断出莫问常不但失去生机,且后面还紧蹑着一道人影,如果自己接着莫问常的尸身,肯定会为对方所乘。 眼角余光里,龙鹰从地上弹起来。 法明当机立断,往后疾退,左手一挥,一支火箭直冲往高空,“砰”的一声爆开一朵红色的烟火,通知手下立即撤走,自己则转身掠入草原暗黑处。 龙鹰跪往地上,全身乏力。 花间女赶到他身前,半跪的扶着他肩膀,又以衣袖抹拭他嘴角的血迹。 龙鹰喘息着道:“险至极点,但我们胜利了。” 花间女双目异芒闪闪,在愈烧愈烈的火光下,更是美得不可方物,温柔地吻他嘴唇,道:“没有你,姐姐是绝不可能杀死莫问常。” 龙鹰一呆道:“你唤自己作什么?” 花间女道:“梦蝶比你长上几岁,当然是姐姐,你则是我的小情人。” 龙鹰大喜道:“我和姐姐何时欢好?” 花间女笑脸如花,道:“以姐姐的性格为人,若只穿内服陪你度夜,等于已献身于你这色鬼弟弟。姐姐现在斩下莫问常的首级,带返巴蜀祭祀师父在天之灵,再见之日,你爱怎么样便怎么样,满意了吗?” 龙鹰怀疑道:“姐姐是心甘情愿吗?” 花间女气道:“以前不住口的谈交易,又不见你问人家是否心甘情愿?现在人家千肯万肯了,你却来怀疑人家。” 龙鹰心花怒放道:“梦境终于成真了。哈!” 花间女封着他嘴唇,献上热烈的离别之吻。 两天后,他们抵达桃林,在黄河帮安排下,乘船西上长安,想不到的是陪行者尚有黄河帮的少帮主陶显扬。万仞雨介绍他们认识时,龙鹰已感很面善,旋即忆起是当年武曌在上阳宫设宴款待横空牧野时,曾有一眼之缘,其时他与太平公主交头接耳的说话,态度亲热。此君高大俊朗,年轻有为,他老爹早把黄河帮的大部分业务,交由他打理,俨然黄河帮的未来大龙头。说话得体,彬彬有礼,赢得他和小魔女主婢的好感。 安置好马儿后,龙鹰扯着万仞雨到船头说话,道:“陶显扬因何伴我们到长安去?” 万仞雨笑道:“你好像不知自己的名号有多响,江湖上自问有点资格者,谁不争着与你结交?” 龙鹰道:“他的人品如何?” 万仞雨道:“我和他算有交情,尚未发觉他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人很热情,对朋友有情有义。黄河帮有点像我们关中剑派,大唐开国时一直站在太宗皇帝一方,故在支持现时李唐宗室一事上义无反顾。在神都时,他曾对我说过,假若武承嗣真的取代李旦为太子,希望鹰爷能领导天下有志之士,声讨武曌。” 龙鹰苦笑道:“难怪武曌如此顾忌你,原来你这小子确为叛军领袖之一,她没有寃枉你。” 万仞雨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跟你这小子混了这么久,想法开始改变。揭竿而起听似大义凛然,但代表的只是内乱分裂,予外敌可乘之机,更令大江联借势而起。还是你的用谋施略妥善得多,政治的事,便以政治手法解决。” 龙鹰道:“小子成熟了!” 万仞雨道:“该说是现实了。有很多事必须考虑在内,例如芳华,如果我造反,武曌会怎样对付她呢?恐怕连洛阳帮也难以免祸。我深信凭你的通天手段,终有一天可说服武曌接受李显回朝。” 龙鹰道:“韦妃想见我。” 万仞雨皱眉道:“她当然想见你,最好由你亲口保证向她效忠,却不清楚你不会效忠任何人,只效忠自己。” 龙鹰欣然道:“你倒清楚我。嘻!我该否去见她呢?” 万仞雨道:“你最好有点心理准备,此女长得非常诱人,且不会吝惜自己的身体,却绝对碰不得。见她一面是好的,不过必须秘密行事,传出去让武曌晓得,她和中宗都吃不完兜着走。” 龙鹰笑道:“她肯定曾肉诱我们的万爷,哈!中宗不晓得她的事吗?” 万仞雨道:“韦妃手段厉害,中宗则一世胡涂,简直是他奶奶的天作之合。若非中宗如此迷恋她,武曌早将她处死,就是怕中宗会为她殉情。” 风过庭的声音传来道:“谁为谁殉情呵?” 两人瞧去,风过庭和陶显扬联袂而至。 风、陶两人来到他们身旁,后者笑道:“显扬刚和公子提起,希望可得到诸位大哥入住敝帮西都芙蓉园宅院的荣幸。” 风过庭笑道:“少帮主的祖宅芙蓉阁,是长安名园,临黄渠而筑,西望名湖曲江,景色之美,不在兴庆宫之下,只因名震塞内外的少帅和徐子陵曾入住兴庆宫,才给比下去。不过若得鹰爷入住,将来的名气,将不会在兴庆宫之下。” 陶显扬谦虚道:“全赖太宗皇帝赏赐寒家曾祖,否则我们何德何能,怎配占此名园的一角?” 龙鹰心忖不论关中剑派,又或黄河帮,都是李世民得国后的既得利益者,故对支持他们视之为正统的李唐宗室不遗余力,竹花帮便因此卷入扬州兵变的漩涡去,由盛转弱,被大江联乘势崛起。要他们改去支持武氏皇朝,让武氏子弟继承武曌,只是痴人说梦。难怪武曌虽不满法明,仍不得不在形势所逼下,放他出来压制江湖上的大小势力。 道:“长安有什么好去处?” 陶显扬恭敬的道:“长安的名胜景点,不胜枚举。但有一道桥却是不可不游,有一间食馆则是不可不到。” 万仞雨道:“桥名跃马,乃当年徐子陵扮作‘霸刀’岳山,将宗师级人物晁公错打落河水的著名景点。食馆则为跃马桥旁的福聚楼,是少帅和徐子陵的饭堂。” 风过庭道:“跃马桥下还有禁地扬公宝库,鹰爷若有一游之心,武攸宜该不敢拒绝,我们亦可扯着鹰爷衫尾,到地底下观光。” 龙鹰道:“公子也来耍小弟。嘿!你道武攸宜那小子知否我们到长安去?” 陶显扬道:“理该瞒不过他。何况过潼关时,我们必须报上船上所有人的身份、入关的目的,关防闻得三位大哥光临,会以飞鸽传书急报武攸宜。” 龙鹰道:“不知这小子会如何反应?” 万仞雨笑道:“总言之是不会倒屣欢迎,还开始头痛。哈!” 青枝的娇声传来道:“吃饭哩!” 一阵风迎面刮来,龙鹰道:“这么冷!” 陶显扬道:“我们抵长安之日,正是立冬节,该可赶得及西都的第一场大雪。” 众人朝主舱的方向举步。 万仞雨凑近龙鹰道:“好小子!出乎我和公子料外,你这小子竟把持得住,实属奇迹,小魔女愈来愈漂亮,艳光四射。” 龙鹰笑嘻嘻道:“老哥你是言之尚早,小弟和小魔女连手想出终极之计,可让她应付她老爹。” 万仞雨摇头苦笑道:“早知你这小子泡妞手段厉害,看来刁蛮任性的魔女,也难逃你的魔爪,小魔敌不过大邪。” 龙鹰讶道:“你现在好像不太反对我和小魔女成其好事?” 万仞雨道:“你对她恩深情重,多番出生入死,她不嫁你嫁谁?我曾坦白问国老,如此让小魔女这样随你到长安去,不担心她的清白吗?” 龙鹰将他拉到一旁,向后面跟来的风过庭使个眼色,风过庭知机的偕陶显扬先行入舱。龙鹰与万仞雨移往右舷,看着黄昏下右岸层出不穷的美景,紧张的道:“国老怎么说?” 万仞雨叹道:“真不该鼓励你。” 龙鹰光火道:“还不从实招来,是否想我和你割席绝交?” 万仞雨投降道:“死小子息怒。国老是这样说的:‘老夫将女儿交给龙鹰这只色鬼,难道还会痴人说梦,认为仙儿可完璧而回吗?’哈哈!” 龙鹰怀疑的道:“这好像不是国老会说的话,倒是比较像是你说的。” 万仞雨忍不住笑起来,喘气道:“谁叫你态度恶劣,不整治你一下。怎泄得心头恶气?哈!唉!不骗你了。当时国老道:‘只看龙鹰身边美女如云,天天忙个没命,仍抽身暗中保护仙儿,便知他对仙儿情深义重,得婿如此,夫复何求?嫁娶只是个仪式的问题,老夫清楚龙鹰这种人,对仙儿是永不会变心的。’” 又道:“真不该告诉你,小魔女清白之躯完了!” 龙鹰老脸一红,心叫惭愧,不过当时确已尽吐事实,只是他们不相信,自己是对得起天地良心。哈!今晚小魔女有难了。 小魔女的声音在上层传下来道:“两个小子还不滚上来,是否想讨打?” 龙鹰和万仞雨交换个充满暧昧的眼色,登舱厅去了。 晚膳醇酒美食,吃得痛快,喝得痛快,宾主尽欢。 经过十多天的辛劳,又喝了点酒,青枝伺候小魔女回舱房休息。由于这艘是陶显扬的座驾五桅巨舟,船上有二十多个舱房,其中五个更是寛敞华丽,且是外厅内房的格局,小魔女和青枝占住一间,另四间分配与他们,舒适写意。 小魔女主婢在座,众人说笑闲聊,风花雪月。两女回房后,他们转谈长安形势,话题离不开道尊之争。 陶显扬对长安现状,了如指掌,忧色重重的道:“现在燃眉之急,不在谁能夺得道尊之位,而在上清派主继承的问题,无姤子忽然身死,表面上没有伤痕,弄得人人自危,上清派群雌无首,又互相怀疑,予沈奉真可乘之机,如给她登上派主之位,上清派肯定四分五裂。” 龙鹰想起她丰满的身材,撩人的体态,却又是处子之身,心中一荡,道:“沈奉真不是已被逐出上清派吗?她凭什么回来争夺派主之位?” 陶显扬道:“她只是自己离开,由于她道法高强,精通道术,与闵玄清被誉为‘南沈北闵’。在上清派内,仍不乏支持她的人。而勉强能和她争派主之位者,是无姤子的女徒静元,可是静元生性与世无争,潜心道术,不慕名位,更不愿因俗务分散她修道之心,到今天仍不肯出来和沈奉真竞争。” 万仞雨道:“这个烂摊子如何收拾?” 陶显扬道:“道门的事,外人很难插手。大家都清楚沈奉真是席遥的人,一旦让上清派落入沈奉真手里,道尊还不是席遥的囊中物吗?” 龙鹰问道:“闵玄清在此事上有影响力吗?” 陶显扬道:“不是没有影响力,但也须有个支持的对象才成。现在可拿哪一个去和沈奉真争呢?” 万仞雨道:“同样的情况出现在道尊之位上,不论声誉道法,除无姤子外,再没有能与席遥比拟的人。无姤子一去,席遥荣登道尊之位,只是时间问题。” 龙鹰知陶显扬和万仞雨最关切道尊的问题,风过庭则看自己的意向。笑道:“小弟习惯了想不通的事,明天再去想,夜哩!大家去找周公如何?” 万仞雨和风过庭交换个眼色,均知这色鬼今夜不会放过小魔女。 第十三章 洞房花烛 门开,现出青枝兴奋的俏脸,低声嚷道:“小姐!姑爷来了。” 小魔女的声音在里面应道:“还不请他进来?” 龙鹰本以为她已上床休息,至少她托词离开时是这么说,现在看她们的情态,该是在搞东西,心中涌起狂悦,先拧青枝嫩滑的脸蛋,接着目光落在青枝胀鼓鼓的可爱酥胸上。 青枝少女怀春的敏锐令她立即感觉到龙鹰心内的意图,一双秀目射出心慌意乱的神色,倏地退避,顺手拉开舱房的木门。 他的目光朝内扫去,只见小魔女围着放置厅子正中的圆桌团团转,忙个不休,地上乱七八糟,散布布料的碎片。 龙鹰迈步而入,来到小魔女身旁,一把抄着她腰肢。 青枝关上房门后,来到桌子另一边,道:“先让鹰爷试穿,看还有什么地方须修改。” 小魔女欢天喜地的道:“我们是依他原本的长袍炮制呵!一定合身。” 龙鹰心甜如蜜,两女竟是为他赶制外袍,布料和工具该是购自桃林的市集,难怪神秘兮兮的去逛了整个时辰,又不准他跟去。 吻了小魔女的脸蛋,道:“还有两天船程,怕没时间吗?长夜苦短,让我们拜堂成亲,立即洞房。哈!爽透哩!” 小魔女放下剪刀,别转娇躯,投入他怀里,让他软玉温香抱满怀,娇吟道:“鹰郎呵!尚未到时候呢!” 龙鹰暗叫不妙,道:“什么未到时候?” 小魔女仰起俏秀无伦的粉脸,香喷喷的娇躯撒娇的扭动,双目射出憧憬的神色,梦呓般道:“仙儿自少便在想,与自己心爱的男子,在明月的见证下,私订终身。今天只是十月初七,还有八天才月圆,没有圆月当空,成什么亲呢?” 青枝帮腔道:“今晚半边的月儿也没有呵!” 龙鹰忙鼓如簧之舌道:“这个问题很容易解决,我们索性来个先洞房后成亲。哈!” 小魔女不依的继续扭动,嗔道:“怎么成?爹第一个不许我这么做,成亲后叫执行夫妻之道,成亲前是男女苟合。明白吗?” 龙鹰讶道:“你不告诉你老爹,他怎知我们是执行夫妻之道还是苟合!” 小魔女天真烂漫的道:“可是人家自己清楚呵!” 龙鹰求饶道:“乖仙儿不要再扭腰哩!弄得老子欲火焚身,却又没得洞房。” 狄藕仙立即红透耳根,一把推开他,回复小魔女本色,低声嗔骂道:“死色鬼!” 接着指着青枝道:“你的未来主子色心大起,本姑娘成亲前由你这丫头去陪他,让他得尝所欲。嘻嘻!” 青枝大羞道:“小姐未嫁她呵!枝儿也要守礼嘛!” 龙鹰颓然坐下,看着桌上东一片、西一块的布料和裁制衣服的大小工具,苦笑道:“若月儿在十五那天躲起来,岂非要等下一个月的十五?那时怕老子早在到西域的途上,还成什么亲?” 小魔女毫不犹豫的坐入他怀里,揽着他的颈娇笑道:“这个更易解决,带我们一起去便成,总有月圆的时候。” 龙鹰痛苦的道:“你道老子不想带你们两个俏娇娃去吗?但怎可以呢?在中原,一切都在掌握中,可是在塞外,一被敌人盯上,将是永无休止的追逐。特别是在广阔的沙漠地带,在那个找滴水喝也办不到的地方,你们怎捱得住?” 青枝第一个给吓怕了,低声劝道:“小姐!鹰爷是对的。” 小魔女不知是否想到连续十多天没得洗澡的滋味,垂首道:“仙儿乖哩!听你的话。唉!没有了你,日子怎么过?” 龙鹰的欲火已被她吓跑了,道:“只要你肯乖乖的随你的仙子师父习武,保证时光飞快的溜走。” 小魔女道:“你要多久才回来?” 龙鹰心忖恐怕只有老天爷知道,当然不可如实说出来,道:“快则半载,迟则一年。” 青枝道:“小姐呵!月亮的问题仍未解决。嘻嘻!” 小魔女没好气道:“你这丫头比我更想嫁。”转向龙鹰道:“大混蛋有什么好主意?” 龙鹰为之气结,在她香臀重打一记,道:“这好像不是老子的问题。老子现在心灰意冷,决定回自己的房间倒头大睡,除非有得真个销魂,否则没得商量。” 小魔女花枝乱颤的娇笑着,伏入他怀里,道:“大混蛋息怒,本姑娘便将就一点,只要月儿肯现身,不论整个还是半边,都当作是明媒正娶,让你得偿所愿。” 龙鹰将她整个抱起来,往舱门走去。 小魔女大窘道:“你要干什么?” 龙鹰笑嘻嘻道:“小魔女刚才说的话,永远收不回去,今晚并不是乌云盖天,只是云薄星稀,兼之有风,早晚会吹散云层,让乖月儿现出仙姿,现在老子就和你到舱顶跪待,一俟明月露脸,立即许下婚盟,那时不是可以立即洞房吗?枝儿也要跟来,否则怎叫陪嫁?哈!明天早上醒来,仙儿和枝儿都是我龙家的人了。我的娘!” 小魔女浑体发软,求饶道:“会给人看见呢!” 青枝两边脸蛋各飞起红晕,差点软倒地上。 龙鹰占尽上风,顾盼自豪道:“我们光明正大,怕什么让人看见?老子还要打锣打鼓,召集全船的人来参加我们盛大的婚礼。” 小魔女娇声沥沥的道:“站在窗旁看不成吗?” 龙鹰道:“只能看到一边,若月儿在另一边出现怎么办?” 小魔女狠咬他的耳珠一口,大嗔道:“死龙鹰,还不放人家落地!” 龙鹰道:“除非你咬得死老子,否则怎都不放。不过当你咬第二口时,我们早到了舱顶去。” 小魔女正要咬第二口,闻言吓得鸣金收兵,软语求道:“万事好商量,先放开人家。” 龙鹰哈哈一笑,继续向房门举步。 小魔女终告不敌,昵声道:“夫君大人请止步,仙儿服了。” 龙鹰细审她娇美的玉容,看她的眼睛,道:“仙儿眼内暗藏狡黠的可疑神色,显然用的是缓兵之计,却不知老子尚未使出最后一着,就是情挑魔女,保证仙儿今晚失身于老子,且是千情万愿,忘掉什么明媒正娶,男女苟合。哈!可能比正式洞房别有野趣。” 小魔女娇吟一声,道:“那抱仙儿入房吧!” 龙鹰讶道:“老子还未施展手段,你这么快投降干啥?欲拒还迎才有味儿。” 小魔女哂道:“你有什么招数,仙儿一清二楚!” 龙鹰大讶道:“你怎会清楚?” 小魔女害羞的埋入他宽肩去,嗔道:“不准问!” 龙鹰一头雾水的朝青枝瞧去,这美艳的俏婢作贼心虚似的避开他的目光,整张脸红起来。龙鹰哈哈笑道:“你们两个竟有事瞒着老子,快从实招来,否则大刑伺候。” 小魔女昂然道:“说便说吧!竟敢来欺压本姑娘。爹……噢!青枝你来说吧。” 青枝急道:“小姐呵!我们曾约定不可说出来呵!” 龙鹰伸手拉门。 小魔女尖叫道:“不要!” 龙鹰斜眼睨着她。 小魔女不依道:“只会害人,嫁了你后日子不知怎么过?” 青枝“噗哧”娇笑,又知道怕的掩嘴。 小魔女大嗔道:“有什么好笑的?你也有看。” 龙鹰讶道:“看什么?” 小魔女豁了出去,道:“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看一个由色鬼画出来的册页!看完才知道是多么可怕的东西。” 龙鹰向青枝道:“由你来说。” 青枝送他一个媚眼儿,羞答答的道:“前年有人送了册春画给老爷,被老爷束于高阁,小姐偷偷拿了来看,事后放回原处。” 小魔女道:“是一起看。” 龙鹰心中好笑,此正合乎小魔女一贯大胆好奇的作风,她晓得有册这般的好东西后,不偷看个究竟才出奇。欣然道:“原来大姐对这方面如此有心得,让我们立即来个高手过招,贴身肉搏,看大姐如何接招。” 小魔女大嗔道:“不准说脏话!” 龙鹰抱着她朝内房走去,大乐道:“出招接招,怎算脏话?小魔女大姐是不是想歪了?果然是懂事的人儿。” 小魔女呼吸转速,再说不出话来。 来到入房的门帘前,龙鹰止步道:“枝儿快来陪嫁。先给老子入房点燃花烛,上三炷香,弄点洞房的气氛出来。” 青枝走过来,绕过两人,入房行事。 小魔女凑到龙鹰耳边道:“仙儿害怕呵。” 龙鹰愕然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何好害怕的?” 小魔女道:“不是怕嫁你,而是害怕你像画里的人那么坏。” 龙鹰心痒难熬的道:“大姐放心,小弟绝不会像画里的人那么坏,而是比他们坏得多。哈哈!哎哟!” 小魔女重重捏了他一下,骂道:“死坏蛋。” 龙鹰吻她红通通、火辣辣的香唇,小魔女热烈“还招”,身子滚烫,即使没有这方面经验的新手,亦知她春心动了。 青枝娇声道:“少爷、夫人,新房准备好了哩!” 小魔女离开他的嘴唇,“噗哧”笑道:“助纣为虐的丫头。” 龙鹰笑道:“老子是纣王,你便是妲己,爱之惜之唯恐不及,怎会虐待娇妻?”穿帘入房,立即看呆了眼。 两丈见方的舱房内,中间放置一张楠木制的大床,纱帐从天花直垂下来,在床头几的两枝红烛映照下,帐内绣枕被褥若现若隐,春光无限。房内一式楠木几椅,舱壁是原木的纹理颜色,分外使人感到舒适自然。 靠窗几子的小香炉,点了三炷檀香,烟雾漫漫,清香浸室。窗外传来河浪拍打船身的声响,似是河水在向他们呼唤。 青枝跪坐一旁,迎接他们。龙鹰从未想象过这牙尖嘴利的顽皮丫头,竟可以变得这么乖巧。 龙鹰放下小魔女。 小魔女“呵”的一声叫起来,往后探手,让龙鹰握着后,扯着他移到两扇大窗之一前,跪了下去,仰望窗外星稀月黯的夜空。 龙鹰心花怒放,跪到她身旁去,往小魔女瞧去。 小魔女俏丽无匹的侧面轮廓,在烛光掩映里,尽显其灵山秀岭起伏的美态。眸神熠熠生辉,神态端庄。柔声道:“枝儿到我这边来,让我们一起嫁给鹰郎。” 青枝含羞来到小魔女那边退半步跪下,双目隐泛喜泪。 小魔女像背后长着眼睛般,道:“不准哭!这是我们大喜的日子嘛!” 龙鹰心中一阵激动,差点陪青枝一起掉泪。他虽拥有美修娜芙和人雅三女,却从未举行过应有的仪式,今回可算是首次娶妻,且是自己千辛万苦追求来的。不像人雅等,武曌龙口一开,已属于他。 小魔女朝他望来,喜孜孜的道:“善于立誓的坏蛋,今次回复你本行,快立誓。” 龙鹰苦着脸道:“小弟惯立的似乎是另一种誓,什么若不如此如此,便如此如此,不太适合用于眼前山盟海誓的情况。大姐的文采比小弟好,大姐请。” 小魔女哪忍得住,笑个花枝乱颤,娇喘道:“终有一天会被你气疯。你未立誓娶我,仙儿怎嫁你呢?” 青枝则笑得掉下喜泪,不知多么辛苦。 龙鹰也觉自己可笑,临阵窝囊,干咳一声,清清喉咙,正要立誓。 小魔女喝止道:“且慢!” 转向青枝道:“你多点三炷清香,让我们持香上禀,这样苍天才会接受我们的婚约。” 青枝嗫嚅道:“两枝香够哩!小姐嫁了,不是等若枝儿也嫁了吗?” 小魔女笑意盈盈的微一颔首,青枝领命去了。 龙鹰紧挤着小魔女道:“仙儿开心吗?” 小魔女甜笑道:“从未这般开心过。” 龙鹰道:“不怕我使坏吗?” 小魔女瞅他媚态横生的一眼道:“休想本姑娘怕你!更要看你可以坏成什么样子。” 龙鹰心痒痒道:“仙儿何时爱上小弟的?” 小魔女凝神思索,笑眯眯道:“人家爱上你吗?” 龙鹰大恨道:“待会仙儿会在床上为这句话付出加倍的代价。” 小魔女向他装个可爱的鬼脸,道:“小器鬼!人家中你第一招后,早给你弄上手。嘻嘻!现在却是给你弄上床。” 青枝回来了,每人递上一枝香。 气氛登时变得异样,但谁都说不出和刚才有何分别。 青枝重新跪好。 小魔女用肩头碰他一记,着他立誓。 龙鹰双手持香胸前。 小魔女嗔道:“肯定你从未拜过佛,香要举在额头正中眉心穴的位置,还要排除杂念,心无旁骛,诚心诚意,心诚则灵嘛!” 龙鹰委屈的道:“我是有样学样,见大姐你将香平举胸前,便学大姐那样。” 小魔女柔情万缕的道:“鹰郎呵!未轮到仙儿嘛!” 龙鹰受宠若惊,道:“对!对!仙儿说得对。” 青枝忍俊不住笑起来,又想到于礼不合,慌忙掩嘴。 龙鹰将清香高举头上,气氛顿转庄严神圣,香雾氤氲,将他们重重围绕。 龙鹰再清清喉咙,朗声道:“皇天在上……” 小魔女低声道:“你的嗓子这么大,想吵醒全船的人吗?” 龙鹰差点笑出来,一个指天为婚的仪式,竟有这么多顾忌,一波三折。 忙降低音量,轻轻道:“皇天在上……噢!” 小魔女和青枝同时发出娇呼。 只见窗外昏沉的夜空,先是现出少许光芒,接着明月破云而出,金黄的色光洒窗而入,照亮了他们舱房靠窗的小天地。 一时三人都看得痴了。 第十四章 千古名都 “秦中自古帝王州。” 长安东有潼关,西有大散关,南有武关,北有萧关,居四关之内,故称关中。南倚秦岭,主峰太白山险雄高峻,如擎空天柱,山顶积雪不化,“太白”即太阳之下白雪闪闪之意。秦岭也是中土气候地域的分界线,岭南气候温和,常年如春;岭北寒来暑往,雪雨交替。 秦岭山脉中段的终南山,重峦迭嶂,苍翠森郁,陡峭峻拔,横亘百里,是长安天然的屏障。支脉骊山、翠华山、南五台,风景秀丽,山势嶙峋。 北面则有黄龙山、嵯峨山、梁山、陇山等诸山脉,构成逶迤连绵的北山山系,与秦岭遥遥相对。 长安一带河流密集,人谓之“八水绕长安”,其中最著名的是发源于鸟鼠山的渭河,横贯关中平原,东流经潼关入黄河,孕育出数千年的古文明。风帆上下,樯橹如云,两岸土地肥沃,平畴千里。 自西周以来,直至今天,先后有十二个皇朝在长安建都,时间长达千多年。长安亦是中外著名的国际大城,是往西域去的起点,成为联结东西方文明的纽带。 自大唐开国,便在原大兴城的规模上进行了扩建、修缮,令长安更是宏伟壮丽。太宗皇帝时,宫城的中心是太极宫,到高宗和武曌的时代,重心已由太极宫转往城东北的大明宫。 黄河帮的五桅巨舟,载着龙鹰等人,从渭河经潼关入关中,抵达城西永安渠的码头区。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京畿道节度使兼长安总管武攸宜亲来迎接,还有仪仗队奏乐欢迎。 武攸宜是武曌之侄,与武承嗣、武三思同辈。模样与武三思有点相像,偏于肥胖,但相格较硬朗,蓄须,双目颇有神采,衣饰讲究,五官端正。不论外貌态度,并不令人见之生厌。 接得龙鹰一众人等,武攸宜保持其统帅的派场,在军队开路下,与龙鹰并排策马,朝宫城迈进。 小魔女和青枝跟在他们背后,接着是风过庭、万仞雨和陶显扬。由于龙鹰等来长安,只有守关的官吏等人晓得,所以长安居民仍蒙在鼓里,否则现在将是所有人全挤到这里来,夹道欢迎的场面。 武攸宜在马背上向龙鹰笑道:“早在鹰爷入潼关前,攸宜便接到多道飞鸽传书,知悉鹰爷亲临西都。圣上更千叮万嘱,着攸宜好好款待鹰爷,且一切以鹰爷的心意为准。攸宜已在大明宫为鹰爷、万爷和风公子设下洗尘宴,因着圣上指鹰爷不爱应酬,所以没有请其他客人。” 龙鹰心忖算你这小子懂事,道:“建安王真客气。嘿!不知还有什么人给建安王传来鸽书呢?” 武攸宜欣然道:“还有梁王、太平公主和恒国公。梁王嘱攸宜当鹰爷为自己人般招呼,且鹰爷性格随和,攸宜必须灵活变通,不能囿于礼法成规,致令鹰爷不高兴。” 龙鹰心道厉害,武三思确懂笼络之道。讶道:“太平公主有何指示?” 武攸宜含笑道:“公主请鹰爷入住她在曲江池北的望江山庄,否则她会……哈哈!” 龙鹰忍不住问道:“否则她会怎么样?” 武攸宜压低声音道:“否则她会不依。哈哈!” 龙鹰心忖这该算是鸽书传情了。岔开去道:“恒国公又有什么话说?” 恒国公便是张易之,张氏昆仲的老大。 武攸宜现出古怪神色,低声道:“恒国公指出鹰爷今次西来,是与道尊之位有关,而不论事情如何发展,攸宜务要信任鹰爷的判断。” 武氏子弟一向巴结张氏昆仲,张易之为他如此说话,武攸宜怎都要给张氏兄弟一点面子。 龙鹰感到自己正身陷于大周朝的政治迷宫中,很难清楚界划自己的立场。 今次张易之肯为他说话,该是上官婉儿在背后发功,而张易之则藉此向他表明心意,希冀将来如中宗复辟,他们兄弟可分一杯羹。 武攸宜的声音传入耳内道:“事实上不用他们提醒,攸宜也会竭尽地主之谊,攸宜心中很感激鹰爷。” 龙鹰大惑不解,自己不但在武曌前说他的“坏话”,还累他被革掉军职,现在他竟然感激自己?讶道:“建安王因何感激小弟?” 武攸宜发自肺腑的道:“如果不是得鹰爷在圣上面前说项,攸宜怎可能调到长安来。哈!不到半年,攸宜便胖了十多斤。” 龙鹰瞠目以对。 人马开进宫城的朱雀门楼。 曲江池是西都最著名的风景区。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形容的正是曲江池的美景盛况。沿岸花木繁茂,风光明媚。池内更有画舫游船,供人使用。船桨交错,水光粼艳,岸旁亭台楼阁倒映入池,犹如仙家胜景,海市蜃楼。 曲江池西北方为长安最大的寺庙大慈恩寺,寺内的大雁塔,为七层方形楼阁式砖塔,高逾二十丈,往上逐层缩小,直至塔顶成角椎状,有旋梯可登至顶层。磨砖对缝,结构坚实,塔内安放玄奘从天竺带回来的经像舍利等佛门圣物。 在高宗和武曌迁往洛阳前,殿试于长安举行,揭榜后,入榜者均先到曲江池边饮宴庆祝,再到大雁塔题名留念,故而“雁塔题名”,已等同得到功名富贵。 当龙鹰等抵达太平公主在长安的行所,位于曲江池北的“望江山庄”时,法明或法明的替身正在大慈恩寺内开坛说法。 曲江池东南是著名的芙蓉园,与曲江池不同者,此地是武曌的御花园,未得批准,谁都不能踏足一步。园内的主建筑是紫云楼,陶显扬的芙蓉庄,位处芙蓉园的边缘位置,本属皇室庄园,由太宗赐赠当时的黄河帮大龙头陶光祖。 太平公主的山庄建于曲江池北一座小山丘上,占地极广,庄内遍植果树,花木繁茂,台榭辉映。主建筑果乐园,有五重宅舍,配以花园池泽,景色迷人。 安顿好后,小魔女扯着青枝到东大寺旁的玉鹤庵找她的仙子师父,龙鹰本要同行,却给闻风而至,在西都有头有脸者络绎来访,缠得他没法脱身。 万仞雨离开皇宫时,早去拜见他的师父,关中剑派派主丘道约,风过庭则溜去找闵玄清,剩下陶显扬陪他见客。 武攸宜遣了二十多个婢仆来伺候他们。 直至日落西山,龙鹰方打发完见他的人,此时风过庭偕闵玄清来了,风流女冠一身新潮道服,丝毫没因道门的烦事失去半点往昔的神采,艳光四射的现身眼前。 如果不是有风过庭在场,她肯定会投怀送抱,看她眼里的情焰便可做出预估。 龙鹰作贼心虚,怕给小魔女回来撞破,更怕她的仙子师父会一道来。 风过庭移到他旁道:“在下给你把风。”退出内堂去。 龙鹰心忖风过庭果然够义气,箭步冲前,在无人的内堂将闵玄清搂个结实,吻个痛快,这还是他首次和她真正的亲嘴。 闵玄清喘着的离开他少许,出奇地没变得满脸通红,俏面晶莹玉白,像蒙上一层圣洁的光辉,叹息道:“龙鹰呵!玄清一直在想你,你的气场变得更强大洁净,如和你合体双修,真怕自己把持不住。” 龙鹰瞪目瞧她,不解道:“玄清和小弟好,正因把持不住,有何问题?” 闵玄清甜笑道:“这是寒门心法呵!情迷意不迷,玄清的身体可以放肆,心却不可放肆。敢问鹰爷,何时才可拨冗陪玄清共度长夜?” 龙鹰头痛道:“这三天内怎都要抽一晚来陪你。哈!为何玄清像半点不为道尊的事心烦?” 闵玄清苦笑道:“因为玄清早认了命,在武曌和法明的支持下,道尊之位已成席遥的囊中之物,连找个可和席遥竞争的人也没有,形势是一面倒。” 又娇笑道:“千算万算,不如天算,玄清只好苦中作乐,求自己心爱的情郎,好好怜爱玄清。” 龙鹰道:“你可知无姤子是死于席遥之手,这样的人,怎可让他登上道尊之位?” 闵玄清讶道:“你如何得知无姤子之死,与席遥有直接关系?” 龙鹰道:“是法明告诉我的。” 闵玄清失声道:“法明?” 龙鹰吻她一口,道:“此事说来话长。上清派的派主人选,定好了没有?” 闵玄清道:“明天正午,在西市南长寿坊的上清宫,上清派会为无姤子举行盛大仪式,届时派内的长老会做出决定,选出新派主。照现在的情况看,沈奉真该可当选。” 龙鹰道:“她们不晓得沈奉真曾随莫问常攻打青城山吗?” 闵玄清道:“青城山的上清宫是上清派的男支,一向与上清派的女支不和,沈奉真对付他们,上清派内还有人叫好。” 龙鹰胡涂起来,道:“道门不是奉行老庄之道吗?怎会外争内斗,比普通帮会更好战?” 闵玄清叹道:“今天的道门已不是开国时的道门,否则玄清的师尊不会另创新支。成为国教后,牵涉到很多现实的权力和利益,光是土地,已是笔惊人的财富。” 龙鹰道:“难怪玄清什么都不去想,只想和小弟合体交欢,卿卿我我。哈!我们都算好事多磨,在神都每次想和玄清亲热时,总有事发生,希望同样情况不会在长安重演。” 闵玄清白他一眼,道:“那就要看你了。” 龙鹰道:“我有什么问题?” 闵玄清拧着他耳朵嗔道:“还敢说小魔女不是你的吗?” 龙鹰呼寃道:“当时真的不是呵。” 闵玄清道:“那现在是了吧!早告诉过你人家会吃醋的。” 龙鹰百口莫辩,更不知如何应付美丽的风流女冠。幸好足音响起,两人依依不舍的分开。 风过庭缓步而入,道:“端木仙子有话传来,请鹰爷立即到玉鹤庵去。” 龙鹰望向闵玄清。 闵玄清道:“玄清还有些俗务急待处理,明天早上抽个时间见人家好吗?” 风过庭道:“不如到福聚楼吃早点,顺道欣赏跃马桥的风光。” 龙鹰心忖怎撇得开暗成自己娇妻爱妾的小魔女和青枝,道:“小弟会偕狄小姐主婢一起去,希望玄清不介意。” 闵玄清欣然道:“不用担心,玄清和藕仙妹一向关系良好,绝不会出现你担心的问题。” 笑着去了,两人慌忙送她出大门。 刚送走闵玄清,万仞雨回来了,道:“师尊本要亲身来拜会你,但给我劝止,因我和你这小子平辈论交,师尊是长辈,当然由你去拜会他。对吗?” 龙鹰道:“这个当然。我们立即去!” 风过庭讶道:“不用去见仙子吗?” 龙鹰一本正经的道:“当然要去见仙子,何况她手上还有小魔女和青枝两个人质。我是怕仙子留小弟在玉鹤庵过夜,未能于到长安的第一天拜见万爷的师尊,累万爷被他师尊打屁股,所以怎都要先去见丘派主。” 风、万两人同时大笑。 万仞雨又好气又好笑的道:“仙子留你过夜?痴人说梦。” 风过庭也道:“去你的娘!真怕给你玷污佛门清净地。” 龙鹰笑道:“我在说废话,你们也陪老子一起发疯。有很多时间吗?” 领先往马厩的方向走去。 万仞雨道:“你最好心中有个准备,师尊定会向你提及中宗的事。” 龙鹰道:“小弟在此事上愈来愈有把握,保证可哄得你师尊开开心心,不会打你屁股。” 万仞雨苦笑道:“我已不和你算过去几天晚晚和小魔女同床共寝的帐,竟还敢向我卖关子说疯话,该当何罪?” 风过庭道:“休要听他胡言乱语,现时边界无事,老天爷都阻不了圣上改立皇嗣,何况区区一个大周国宾?” 龙鹰止步立定,道:“只要有人将小弟藏于锦囊的妙计,神不知鬼不觉的送返神都,落入我们上官大家的纤纤玉手里,保证武承嗣以后与太子之位无缘。” 万仞雨大讶道:“你竟是认真的?” 风过庭不解道:“上官大家是圣上的心腹,武三思的秘密情人,不怕泄漏消息吗?” 龙鹰心中一震,胖公公便曾说过上官婉儿与武三思有不清不楚的关系,当时并不放在心上,现经熟悉宫廷的风过庭点出来,登时感到心中不舒服。表面则若无其事道:“对!不过我只是要她将锦囊转交张易之和张昌宗。唔!要两个锦囊才成,另一个交予太平公主。” 万仞雨道:“你在弄什么鬼?” 龙鹰道:“其中情况异常复杂,我是灵机一触,想到这个可能性,仍未真的想清楚。哈!见到令师再说如何?” 雪儿听到他的声音,从厩内奔出来。 龙鹰揽着它马颈,亲热一番后,飞身上马。 风过庭和万仞雨已在马背上等他。 龙鹰豪情奋起。长笑道:“‘千百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就请我们的万爷和风公子,领我这个乡下无知小儿,奔马长安,领会帝皇之都的风采。” 又向万仞雨道:“忘了问你,你的家在长安吗?” 万仞雨领先朝主大门缓驰而去,答道:“我的老家在奉天,快马三天可达。” 风过庭道:“万兄可顺道回家打个转。” 万仞雨道:“我当然想回家拜见双亲,希望不用在西都盘亘太久。” 风过庭道:“如果明天让沈奉真当上上清派派主,我们可一起卷铺盖去万兄的家。” 龙鹰道:“那就须看小弟合纵连横之计,能否奏效。” 万仞雨大喜道:“在如今的情况下,你仍认为自己有回天之力吗?” 龙鹰道:“谋事在人。嘿!你可以跑快一点吗?” 万仞雨哈哈笑道:“比骑术的时候又来哩!” 夹马疾行,一阵风往外大门驰去。 龙鹰和风过庭怪叫起来,追在他马后,奔入千古名都的长街去。 第十五章 异地相逢 三人在玉鹤庵外下马,牵马入庵门,以示尊敬。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尼姑,问明来意后,指示他们将马儿安置在庵内的马栏,领他们到静室坐下。 老尼姑走后,风过庭长身而起,透窗观看外边的园林美景。 万仞雨赞龙鹰道:“家师看来非常欣赏你。不过你这小子确有门道,将目前形势分析得透彻入微,又诡计多端,不像我们以前般,虽是满腔热血,却不知从何入手。将张氏兄弟拉到我们一边的奇着,更是我们永远不会做的事。” 龙鹰心忖可不是我想出来的,但当然不会透露是上官婉儿的提议,因怕他师父一时兴奋,将消息泄露出去。微笑道:“小弟都说会哄得令师高高兴兴的。” 风过庭悠然道:“人法天,天法地,地法自然。玉鹤庵则是‘佛法自然’,不愧长安的佛门圣地,感染力庞大,我们从街外走来只不过数十步,竟有远离尘世,来到纯净无染的净土般的感觉,仿如获得某种难以说出来的解脱。” 龙鹰现出深思的神色。 万仞雨点头道:“公子形容得很好,说出我心中的感觉。” 龙鹰道:“不论佛家道门,均与灵山秀川、名园静林结下不解之缘,像双生的兄弟。我们因习以为常,不感有异。现在给公子提醒,隐隐之中,似含某一至理。” 端木菱的声音从远方传来道:“佛陀曾至跋伽仙人的苦行林中,见园林寂静,心生欢喜,即坐林中树下,观树思维,感天动地,六反震动,演大光明,悟破生老病死之道。后又在菩提树下,得成正果。” 龙鹰和万仞雨慌忙起立,迎接仙驾。 端木菱一身素黄便服,步入静室,神色恬静,秀目顾盼生妍,美得令人呼吸顿止。长发轻柔的散垂下来,玉骨冰肌,静室立时变得仙气氤氲,令人忘掉红尘。 风过庭转过身来,与两人向她施礼。 端木菱唇角逸出一丝笑意,道:“这位定是风公子。请坐!” 龙鹰坦然道:“仙子不坐下,谁都不敢坐。” 端木菱现出个没好气的神情,三人都看得眼前一亮,生出惊艳的感觉。 在龙鹰眼中,她变得更是媚态横生,诱人至极,多了以前没有的某种东西,偏又没法具体描述出来。 万仞雨则从未想象到她可变得如此娇柔多姿,生动活泼,一时看呆了眼。风过庭则是首次见到她,以他的洒脱不群,也要被她独一无二的惊人气质所慑,规行矩步起来。 端木菱在三人另一边坐下,他们方敢入座。她的仙质令静室转化为另一天地,凡尘离他们更远了。 风过庭道:“端木姑娘说得一针见血,从开始,空山灵谷、清净园林,便与修道结下善缘。” 端木菱道:“众生皆苦,比对充满物欲诱惑的尘世,美丽的大自然,纯净无染的名园秀林,自然成了离污去垢的净土,离开了作为一切苦难根源的红尘。在《无量寿经》里形容的西方极乐世界,便是‘楼观栏楯,堂宇房阁,广狭方圆,或大或小,或在虚空,或在平地,清静安隐,微妙快乐’。” 万仞雨恭敬的道:“极乐世界真的是这样吗?” 端木菱花容静若不波止水,淡然道:“当然不是这样子。尘世之外的天地,是超乎任何人的经验,没有言词可以形容,便如庄周说的夏虫不可语冰。但为了普渡众生,佛经也不得不借助人世间的美好事物,去形容没法说出来的极乐世界。” 龙鹰拍腿道:“小子明白了,所以贵斋得道的弟子,会如仙子般每至某一阶段,便入世修行,正是从仙山来到红尘,好面对一切苦难的根源。哈!小子有说错吗?” 端木菱漫不经意的道:“如果龙兄肯削发为僧,遁入空门,肯定是得道高僧。” 万仞雨和风过庭为之莞尔,也看出这小子没有吹牛皮,仙子对他确是另眼相看,故会开这种仙子式暗含禅意的玩笑。 龙鹰嘻皮笑脸道:“如果不肯做和尚,我又是什么东西?请仙子指点。” 端木菱容色不变,平静的道:“定心不动池俱满,标指无言月自分。龙兄何须小女子指点呢?” 龙鹰看她的仙模仙样,听她口吐仙言,心痒得要命。只是碍于两位兄弟在场,不但不敢对她动手动脚,更不敢在言语上稍有冒渎,忍得不知多么辛苦。抓头道:“久别重逢,仙子的仙话字字句句暗含玄机,听得小弟似明非明。哈!仙子的小徒弟到哪里去了?” 端木菱道:“仙儿和枝儿逛东市去了,还着你不用去寻她们,她们会自行回家。” 万仞雨和风过庭虽明白龙鹰的心情处境,却是不忍剧离,看着她的专注、从容和由心底走出来的平静宁和,清纯洁美,宛如正聆听着寂静里的涓滴。任何普通不过的话语,也因着是从她的仙口吐出来,投注了某种暗含玄机的禅意,而变得不平凡起来。 万仞雨谦虚的道:“端木姑娘到长安已有一段时日,对实际的情况比我们有更深入的认识,不知对现在的道尊之争,有什么看法呢?” 风过庭插入道:“据我们所知,无姤子该是命丧于席遥之手。” 端木菱朝龙鹰瞧去,道:“不知龙兄又怎么看这件事?” 龙鹰苦笑道:“我总觉得事有可为,穷则变变则通。只恨明天便是上清派选出新派主的时候,一旦沈奉真荣登派主之位,道尊宝座落入席遥之手已成定局。就算小弟确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可拿谁出去与沈奉真争派主呢?” 端木菱微笑道:“这个问题小女子已为你们解决,其它就要看三位哩!” 她的笑容犹如绝对黑暗里亮起的星火,让人看到未来的希望。 三人呆瞪着她,待她进一步解释他们完全摸不着头脑的事。 端木菱缓缓扫视三人,温柔如枕的道:“龙兄真善忘,这么快便忘掉曾和你同生共死的伙伴,明惠和明心肯定很伤心。” 龙鹰从椅上弹起来,道:“她们竟来了。在哪里?” 端木菱秀眉轻蹙,责道:“龙兄表现得太兴奋了,令人为明惠和明心担忧,还不坐下来?” 龙鹰尴尬地重新坐好,砌词道:“我这巧妇只因有米可成炊,一时忘形,仙子勿要见怪。” 风过庭和万仞雨哪忍得住,爆出震室哄笑声。 端木菱似是因整治了他心情大佳,含笑道:“她们刻下正在玉鹤庵里。明心在禅房内用功,要一个许时辰后才可出来见各位。明惠则在庵内后园的小屋里,那曾是徐夫人当年寄居之处。” 三人同时动容。 风过庭道:“徐夫人是否指徐子陵的夫人石青璇大家,原来她曾入住玉鹤庵。” 端木菱点头应是。 万仞雨不解道:“她们是上智观的弟子,如何和沈奉真竞取上清派的派主之位呢?” 端木菱答道:“明惠现时的身份是上智观住持,继承了丹清子在道门的崇高身份,虽不能参与决定上清派主的事,但对上清派却有很大的影响力。至于明心,因修成了道门传说中的‘女丹’,身份再不止于上智观,而是跨越了大小流派,她肯出任上清派主之位,是上清派的荣耀。” 龙鹰道:“女丹虚无缥缈,我们说她练成女丹,却不能逼其他人也认为是如此,奈何?” 端木菱从容道:“龙兄有所不知,有诸内而形于外,龙兄见到明心便会明白。” 龙鹰不解道:“为何直到此刻,小弟仍未像以前般感应到她呢?” 端木菱忍俊不住的抿嘴笑道:“能被你感应到的,便不是练成了的女丹。” 以万仞雨不欺暗室的定力,亦被她如阳光破云而来的笑容慑住,更不用说风过庭和龙鹰了。 端木菱似是晓得自己失态,敛去笑容,回复止水不波的平静。道:“万事俱备,只看你们如何扭转局面。” 风过庭道:“或许在下是过虑,总觉得如道尊之位即使落在明心身上,席遥仍不会罢休,道门将陷于四分五裂,青城山的惨事将不住重演。” 万仞雨冷然道:“我们便索性干掉席遥。”又向端木菱歉然道:“请端木姑娘恕仞雨好勇斗狠之罪。” 端木菱道:“天师道人强马壮,高手如云,席遥更等若另一个法明,要杀他谈何容易?” 风过庭道:“端木姑娘见过席遥吗?” 端木菱道:“他曾到玉鹤庵来拜会小女子。此人气态不凡,学究天人,绝不像凶残之辈,反予人得道之士的感觉,只是野心很大,梦想着重现五斗米道创始人张陵汉末时的辉煌成就,着了相。” 龙鹰摩拳擦掌道:“事在人为,世上没有解决不了的人事。嘿!现在我们分头行事。哈!你们笑什么?” 万仞雨和风过庭都笑得收不了声,端木菱则狠狠白他一眼。 风过庭起立道:“仙子勿要客气,不用送客。在下立即去找闵玄清,将明心的事告诉她。她与上清派渊源极深,又比我们清楚上清派的情况,在此事上该比我们有办法。” 万仞雨陪他长身而起,道:“我却是没事去找事做。”又向龙鹰道:“记得明早福聚楼之约。” 端木菱淡淡道:“请万兄知会仙儿和枝儿,龙鹰有事必须留此,明早才能在福聚楼与她们相聚。” 三人听得你眼望我眼,端木菱果真如龙鹰所言,留他度夜? 端木菱知他们误会,淡淡道:“明心在修练上遇到一点困难,必须借助龙鹰的奇异真气。” 万仞雨和风过庭释然去后,剩下两人对坐静室,气氛顿然变得暧昧起来。 龙鹰干咳一声,道:“究竟要老子过去,还是仙子过来?” 端木菱“噗哧”娇笑道:“老子仙子,真是不伦不类,龙兄好像忘记了身处佛门清净地?” 接着悠然自得的站起来,横他娇媚的一眼,道:“随人家来好吗?” 龙鹰箭步冲前,将她搂个结实,正要痛吻香唇,却发觉吻在她掌心处。微一错愕时,仙子移开玉掌,仙唇凑上来,温柔地吻他一口,然后轻轻推开他,使个身法,出门去了。 龙鹰不知为何,不但不感失落,还有心满意足的动人滋味,追在她仙躯后,朝“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的庵堂胜景迈步。 端木菱止步道:“沿着这道碎石径走,你会见到明惠和明心。” 龙鹰探手抄着她的小蛮腰,道:“你要到哪里去?” 端木菱任他占便宜,欣然道:“请容小女子失陪一会,因为要去弄几道斋菜,好好款待客人。” 龙鹰搂得魂魄飞上九天,怎肯放开她,佯怒道:“什么客人?老子是你的未来夫婿,快唤声未来夫君来听听。”趁机香她的脸蛋。 端木菱娇媚的道:“未来夫婿,龙兄是说笑吧!哪有师父徒弟,共事一夫的礼法?” 龙鹰怔了一怔,尴尬道:“仙子在吃醋吗?” 端木菱笑道:“一切随缘遇。人家怎舍得怪你,在这人世上,每一个遇合都不是偶然的,自有其前因后果。不要担心,人家只是和你玩儿,仙儿亦不是我的徒弟。至于嫁你吗?则仍是言之尚早,快去见她们。她们正盼着你哩!弄好斋菜,小女子再来请驾。” 龙鹰沿路走去,在壮丽的星空下,前方现出一间小石屋,隐见灯火。 一个曲线玲珑、惹人遐思的优美倩影,立在花圃之间,正仰观星空。 龙鹰心中涌起莫以名之的愉悦,遥想当年在乌江帮的客船上,遇上两女的动人情景。犹记得特别深刻的,是当明心捋高裤管,让自己看她大腿的事。其时明惠是着明心让他看箭伤痊愈的情况,自己却忘掉明惠的原意,只在意明心的腿肤如何嫩滑。回想起来,心中既甜蜜又自责。 移到明惠身后。 明惠轻轻道:“龙先生来了。抱我!” 龙鹰双手探前,按往她灼热的小腹去,明惠娇吟一声,倒入他怀里。叹息道:“终于又可和龙先生在一起哩!” 龙鹰毫不客气贴着她的脸蛋,道:“我做梦都没想过会重遇你们。” 明惠头靠他肩膊,仰起俏脸看着他,道:“我和师妹在静斋接到端木姑娘的飞鸽传书,知道要立即到长安来,都开心到不得了,因为晓得又可以见到龙先生。唉!当日你不辞而别,我们各自偷偷哭了一场,伤透心哩!” 龙鹰分出一手,挑起她巧俏的下颔,在她唇上轻吻一口,道:“你不是继承了丹清子前辈的衣钵,成为上智观新一代的观主吗?如此和小弟谈情说爱的,会否触犯观规?” 明惠娇痴的道:“见到你,明惠什么都不理了。师父不是有顺心而行的训示吗?人家怎斗得过自己的心?有人在时,明惠是上智观的观主,没有人时,便是在水下陆上随你亡命天涯的女子。龙先生明白吗?” 龙鹰大喜道:“如此小弟不客气哩!观主勿要怪我无礼。” 封上她的小嘴,吻个天昏地暗,魂为之销。明惠挣扎着转过身来,再送上火辣的香吻,搂着她丰满的香躯,真不知人间何世。 明惠娇喘着离开他,瞬间回复端庄的神态。 龙鹰大讶道:“这是什么功法?” 明惠双目神光湛湛,道:“这是《无上智经》的心法,合籍双修时,全情投入,但能进能退,丝毫不影响修行。龙先生道心精微洁净,魔道同流,于明惠的内丹有益无损。所以哩!梦蝶姐的忧虑是不存在的,龙先生不用害怕会坏我们师姐妹的清修。特别是明心,若不是曾与龙先生有贴体之缘,绝不会有今天的成就。” 龙鹰心花怒放道:“不见两年许光景,明惠懂事多了,还懂得鼓励小弟。哈!爽透哩!” 明惠甜笑道:“只是一年另八个月,哪来两年这么多。不鼓励你鼓励谁?除师父外,你是我们师姐妹生命中最亲密的人。我们是尘缘未了,所以有今天的重遇。” 龙鹰差点又要搂她入怀,但仙子终究在附近,不敢太放肆,问道:“明心呢?” 明惠道:“她在屋中的禅室里,我在这里当她的护法。噢!端木姑娘来哩!” 龙鹰比她早上片刻感应到端木菱,心中大讶,明惠肯定道功大进,否则怎能感应到仍在三十丈外的仙子? 第十六章 玄奇女丹 膳后,龙鹰偕端木菱在后园漫步,来到一个小鱼池旁,道:“仙子煮的斋菜棒极了,令人回味不已。如果不是肚子胀得吃不下,定要央仙子多弄两钵出来。” 端木菱移到池子的另一边,若有所思的看着池内游鱼,道:“吃东西也要知适可而止之道,最好是饱与未饱之间,最能使人回味无穷。” 龙鹰笑嘻嘻道:“根本未吃过又如何?会否变成色中饿鬼?” 端木菱神色平静的往他瞧来,轻柔的道:“人家知道哩!小女子早晚是你的人,也早晚不是你的人。” 龙鹰一怔道:“原来小弟正是仙子要面对的红尘,入淤泥而不染,随缘遇后又随缘去,既美丽又伤感。” 端木菱一双秀眸变得更深邃神秘,令她的俏脸熠熠生辉。平静的道:“缘来缘去,悲欢离合,人生从来如此。不过鹰郎绝不是小女子的淤泥,而是小女子情之所归,心之所系。没有了你,红尘对人家再没有丁点意义。正如你所说的,我们的相遇绝非偶然,上阳宫观风楼门的邂逅是命中注定的事。” 龙鹰感动的道:“仙子为何忽然对小弟这么慷慨,肯尽吐心事?” 端木菱神光湛湛,整个人似被圣洁的光辉环绕,嫣然笑道:“如此良夜,小女子情不自禁嘛!能深深爱上一个人,感觉竟如此动人。” 龙鹰叹息道:“小弟爱仙子爱得快要发疯,仙子这几天可否抽空陪小弟睡一晚?” 端木菱微笑道:“你会把持不住,魔性大发。不行!” 龙鹰道:“来个热烈的长吻总可以吧!每一次都是点到即止,吊足人胃口了。” 端木菱道:“也是不行!仙胎魔种,一触即发,何况人家已对你情根深种,给你挑引,会迷失其中,失去自制的能力。” 龙鹰苦着脸道:“那什么时候才行?” 端木菱道:“到你的魔种如道心般纯净,便是我们郎情妾意之时。仙胎魔种之爱,是没有止境的,鹰郎永不需忧虑小女子会对你变心。” 龙鹰道:“难怪法明这么想除去老子。哈!小弟助梦蝶干掉了莫问常,还有很多事想告诉我的仙子,同床共寝说一晚也说不完,最好是两晚,小弟保证道心能克制魔种。嘻!” 端木菱白他一眼,清楚表示“你这色心不息的小子”的心意,悠然道:“你的魔种在哪里呢?感觉得到吗?” 龙鹰一呆道:“仙子确是一针见血,到北疆后,我的魔种已与我浑为一体,再没有彼我之分。” 端木菱道:“这是由极生变的阶段,也是最危险的时候。在气机吸引下,人家的仙胎会令你魔欲高涨,掩盖道心,那不是人力能抗拒的事。” 龙鹰倒抽一口凉气,道:“我的娘!只好依照仙子的吩咐。但摸两把总可以吧!” 端木菱没好气道:“不再和你胡扯。是时候哩!到静室去见明心吧!” 龙鹰随口问道:“明心出了状况吗?” 端木菱领先朝小屋走去,道:“她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只是师父说明心的女丹是被你的魔种诱发,亦必须由你的魔种予以归结,始可臻达小成之境,以后则要看她自己了。” 龙鹰与她贴肩缓行,道:“令师有否指示小弟该怎么做呢?” 端木菱道:“师父说明心的女丹宛如一粒种子,你的魔种便是她肥沃的泥土,一切自然而然。个中玄妙处,只有你们才能领略,人家和明惠为你们护法。” 龙鹰抓着她玉臂,逼她面向自己,眉头大皱的道:“你刚才说的什么情不自禁,情根深种,是不是认真的?” 端木菱若无其事的道:“你在怀疑小女子的诚意吗?” 龙鹰道:“一来你像随口道来,没有投入足够的感情,二来这些全是小弟习惯挂在口边的话,现在由你先一步说出来,弄得老子对你无从入手,不生疑才怪。” 端木菱苦忍着笑道:“谁叫你这么可恶,公然在手足之前调戏小妹,与你正面硬撼吃亏的只会是小女子,只好投你所好,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却要怪责人家不够诚意。噢!” 龙鹰的大手从胁下穿往她香背,按得仙子香躯入怀,挤个结实。不怀好意道:“什么叫正面硬撼,是否像现在般?” 端木菱在他的鹰瞵狼视下仍然神色自若,嗅着他的气息道:“尽管放肆吧!但这样人家绝不会心服。” 龙鹰在她左右脸蛋各香一口,笑嘻嘻道:“仙子不要唬小弟,我感到你不但身体愿意,仙心也千情万愿。哎哟!” 端木菱脱身开去,收回戳在他胁下的一指,娇媚万状,笑吟吟道:“邪帝的道行仍差那么的一点点,才可令小女子失去抗拒你的力量。还要胡闹吗?让我唤明惠过来,看你如何可恶。” 龙鹰举手投降道:“仙子息怒!情不自禁的是小弟才对。不过小弟远行在即,不知何年何月何日可再次重聚,仙子怎该都有点表示吧!” 端木菱靠了过来,挽着他的手臂,哄孩子般道:“大海从鱼跃,长空任鸟飞,邪帝是不属于任何地方的,离别不是离别,勿要无绳自缚。看!我们何曾分开过呢?” 龙鹰一头雾水的被她亲热的挽着去了,不过仙子的禅语机锋确对他生出神效,令他的欲念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屋内,明惠为他打开进入禅房的门,低声道:“师妹仍处于胎息状态,龙先生看着办吧!” 端木菱道:“她感觉到你哩!进去吧!” 龙鹰不敢在两女面前泄漏心中的兴奋,微一点头,迈入室内。 厚重的木门在他后方关上。 丈半见方的小石室内,只在靠顶处开了个小窗,作为透气透光之用。在朦胧的黑暗里,明心安坐中央的蒲团上,不觉任何动静,仿如没有生命的石雕像。 龙鹰移到她身前,端详她半晌,唤道:“明心!明心!” 他心底一直记挂着她们师姐妹,但绝不是贪她们的美色或对她们动人的肉体有野心,而是一种在患难里不知不觉建立起来的感情。他当然不会介意和她们亲热乃至欢好,但在梦蝶屡劝之下,也确有点怕坏她们的清修,不过这个心结已被明惠拆解。 在神都时,他不敢问花间女半句关于她们的话,正是怕花间女误会他。 明心眉毛轻动,悠悠张开双目,现出黑白分明的美眸。 龙鹰看到的却是她道心内的天地。 “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 他不是用“眼”去看,而是用“心”去看,那是超越了凡世的景象,深藏于明心内心秘处。似若她某一层次生命的残余景观,虚无缥缈,浑成如天地之始,又宛如她灵台道镜的反映,超乎任何言词的形容,一一美丽,事事新奇。虽只是眨眼光景,但龙鹰的灵应已透过她眸神一触之下,窥得她幽深窈冥的女丹之秘。 明心娇躯抖颤,嚷道:“龙先生呵!明心是否在梦境中呢?” 女丹正是介乎魔种和仙胎间的灵异物,秘不可测,乃地尼之徒糅合《慈航剑典》和《道心种魔大法》,别出机杼创出来的仙诀,与此二部宝典有异曲同工之妙。 明心可能是自无上智师以来,第二个练就女丹的人。 龙鹰抓着她香肩,爱怜的道:“小师妹不是在做梦,这是长安城玉鹤庵内的禅室,龙鹰来看你哩!” 明心现出惊喜的神色,娇痴的道:“明心挂着龙先生呵!还怕永远都不会再见到你。” 龙鹰吻她脸蛋,登时满口芳香,知是女丹的仙氲,叹息道:“明心长得更美了。” 明心丝毫没有羞涩之态,俏脸亦不泛红,欢欣雀跃道:“我们师姐妹又可以和龙先生在一起了。”又天真的道:“龙先生的嘴唇很热,令明心透心的舒服。” 龙鹰惊奇地发觉心中完全起不了色欲之念,逍遥自在,如白日浮云、山水幽致。道:“明心在修行上,遇上什么障碍难题?” 明心不假思索的道:“没有什么呵!人家没有在意。” 龙鹰心忖明心的天真烂漫,确是与别不同,似是天生如此,对世人追求的效果成就,全不介怀,一切出乎天然。改个角度问道:“明心刚才坐禅,与以前有何分别?” 明心道:“我们不是坐禅,而是返本还原,修真入定。嘻嘻!真好玩哩!在遇到龙先生前,明心最懒修行,只是不得不听师尊之话。现在却最爱守亘入定,因为定极清净之时,便仿如伏在龙先生背上,与先生合而为一,浑身发热,什么都忘记了,心中只有先生。” 龙鹰忍不住吻她香唇一口,看着她漫无机心的迷人样儿,大乐道:“现在没有了你的梦蝶姐在看管我们,我们如何亲热都可以,明心欢喜吗?” 明心喜翻了心儿的道:“当然愿意,先生教明心如何和你亲热好吗?” 龙鹰终发觉她异样之处,即使修为高如端木菱,在他的魔种挑引下,仍禁不住春情荡漾,梦蝶、小魔女等更不用说,可是明心直至此刻,又是千情万愿,他却清楚感应到她没有春心蠢动。 龙鹰问道:“你有告诉斋主入定后的情况吗?” 明心天真的道:“师尊着明心要听师斋主的话呵!当然不可以瞒她。师斋主听过后,说了句‘解铃还需系铃人’,便一直没有其他说话,只嘱明心意到时便入定,不用刻意而为。明心知她指的解铃人是龙先生,可是明心喜欢伏在先生背上的感觉呵!没有了这种感觉,日子会很难过呢!” 龙鹰终察觉到她的问题所在,正因她迷恋魔种与女丹合一的奇异感觉,令她恋栈不去,根本不想从这境界脱关而出,乃至没法更上一层楼。 龙鹰不惊反喜,道:“明心今次见到我,心中有没有冲动,例如想做某一件事?” 明心黑白分明的美眸闪闪生妍。道:“可以见到先生,明心已心满意足,哪来闲暇去想其它的事?” 龙鹰道:“明心不想和我亲热吗?” 明心天真的道:“我们不是在亲热吗?先生吻明心的脸,又吻明心的嘴,很舒服呢!” 龙鹰头痛的道:“明心晓得什么是男女交合吗?” 明心现出思索的神情,道:“《无上智经》有言:‘顺则人,逆则丹’,师尊也说过,我们的合籍双修,与世俗采阴补阳的房中术无关,是一种‘人元丹法’,只论气交而没有肉体接触的形交。可是明心爱和先生接触呵!” 龙鹰讶道:“明心只是欢喜,心中却没有丝毫欲念。对吧!” 明心低声问道:“什么是欲念呢?” 龙鹰差点捧头叫痛,小魔女和青枝在和自己欢好前,也是不懂人事,但却绝不像明心的情况。她便如一张白纸,但不论你在纸上玩什么花样,写上什么东西,她那张纸仍可保持雪般的洁白无瑕。 女丹确是超乎凡尘。 龙鹰道:“我可以摸你吗?” 明心欢喜的道:“当然可以!师尊飞升后,龙先生就是我和师姐最亲的人了,师尊嘱我们一定要听你的话。” 龙鹰呆瞪着她。 明心讶道:“先生不是要摸明心吗?” 龙鹰苦笑道:“你明白男子摸女性肉体的意思吗?” 明心抿嘴笑道:“明白一点点,在到巴蜀前,师尊告诫我们,不可让任何男子碰触身体,以免被杂气所侵,动了凡念。可是龙先生怎么会相同呢?” 龙鹰把心一横,道:“看来明心已与女丹浑成一体,不会有男女情欲的感觉,有的只是女丹的感觉。我想到一个方法,就是以魔气全面侵犯你,刺激你的女丹,从沉睡里苏醒过来。那与侵犯明心的肉体全无分别,唯一的分别就是明心仍可保有白璧无瑕的处子之躯。明心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明心不依道:“明心不想对先生有任何保留。” 龙鹰道:“明心是否懂得何谓男欢女爱?” 明心双目射出深刻的感情,道:“以前不明白,但与龙先生相处后便明白了。看着龙先生,听先生说话,心中有一种没法形容的开心感觉,希望时间永远不会溜走,更希望可以多亲近先生。” 龙鹰尽最后努力问道:“有没有想和我合体交欢的冲动?” 明心笑得开心迷人,娇柔的道:“现在我们不是正合体交欢吗?明心快乐得似已成仙得道哩!” 龙鹰心中剧震,明白过来,魔种和道体的结合,是无影无形,超乎物欲的层面。且是对双方均有难以想象的天大得益,因为从没有一对男女曾尝试过。 我的老天爷。 龙鹰一只手从她道袍的下襬滑进去,摸上曾令他大动色心的嫩滑大腿,不过此时他心中却全无色欲之念,魔气山洪般涌入她的经脉。 明心闭上美目,“呵”的一声叫起来,心迷神醉的道:“先生呵!明心看到金光四射的云彩,云彩又转化为熊熊的光焰,我们正在滋长中。呵!”她的声音在禅室内回荡着。 龙鹰将她抱起来,自己坐到蒲团去,再把她双腿分开,搂坐怀里,做出密宗欢喜佛男女交好的姿势,胸腹紧贴,两面相对。 他道心和魔种合一的心灵同时被她的女丹点燃引发,两手滑入她的道袍里活动着,轻重缓急的以魔气刺激她因迷恋自己以致恋栈沉醉的女丹。 龙鹰全心全灵的将魔种付了出去,明心亦以相同的方式回报他。 禅室再不存在,他们以最奇异的方式,登上了永恒的虚无,天地间除他们外,别无他物。而他们也再不是两个独立的个体,魔种和女丹的逐渐融浑,再没法分辨彼我。 那种“结合”,比龙鹰一直追求的男欢女爱更狂热,在本质上根本没有分别,且更深入,更令人迷恋。 龙鹰在明心动人的肉体和女丹处,对男欢女爱得到全新的启悟。 第十七章 众香之国 龙鹰推开禅室的木门,明惠迎上来,关切的道:“师妹呢?这么快就出来,不到一个时辰。” 龙鹰朝仍安坐蒲团的明心瞥一眼,侧身出室,顺手关上木门,道:“她睡着了,还睡得很熟。” 明惠喜道:“一年多来她以入定代替睡眠,没有睡过觉,这算是进展吗?” 龙鹰讶道:“仙子到哪里去了?” 明惠半边身挤贴着他,轻轻道:“端木姑娘到迎客室见天女,去了约半个时辰,该是商量明天上清派的事。” 龙鹰一手抄着她腰肢,搂着她来到门旁,仰望美丽的星空,嗅吸着明惠修真的独特芳香,心迷神醉的道:“今夜特别美丽。” 明惠微嗔道:“龙先生还未说明心的事。” 龙鹰朝她审视,笑嘻嘻道:“原来当日小弟背着她逃生,引发了她的女丹,刚才小弟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全面催发她的女丹,肯定对她有利无害,至于醒来后会变成什么样儿,现在则是神仙难料。” 明惠俏脸微红,垂首轻轻道:“龙先生和师妹,难道已……” 龙鹰喜道:“幸好明惠懂事,晓得脸红。哈!明心的女丹真玄妙,不论我怎样对她不规矩,她仍没有应有的反应,但感觉同样动人。哈!师姐放心,你的小师妹虽然遇上色鬼,但仍保着清白的处子之躯。” 明惠大羞道:“龙先生绝不是色鬼,人家也如小师妹般不懂男女之事。” 龙鹰道:“你懂害羞便成哩!还有多久天亮?” 明惠道:“至少尚有三个时辰。差点忘了,端木姑娘着你出禅房后,到迎客室去见她们。” 龙鹰道:“可是我仍未搂够你。” 明惠责道:“龙先生不可因明惠致误了正事。” 龙鹰在她玉背大力摸几下,然后放开她,道:“记得说过想嫁给小弟吗?” 明惠含羞点头,道:“幸好龙先生当时肯点头答应,否则明惠不知怎办才好。每次想起当时的情况,明惠便有心满意足的美丽感觉,真的很好玩呢。” 龙鹰盯着她道:“不会影响你的清修吗?” 明惠将他推出门外,娇媚的道:“不会!不会!快去!” 龙鹰哈哈一笑,洒然朝迎客室迈开步伐。 龙鹰在端木菱和闵玄清对面坐下,登时看得目眩神迷。 闵玄清换过白地暗蓝花的女冠服,头扎道髻,令她天鹅般的玉颈更是修长雪白,诱人至极。端木菱神色恬静,其仙姿妙态,在闵女冠的衬托下,更是出尘脱俗,清艳至不可方物。 端木菱道:“明心的情况如何?” 闵玄清美目生辉的含笑打量他,看他如何回答。 在置于两端的油灯光照里,给她们两双美眸定睛瞧着,龙鹰神销意软,差点说不出话来。心忖世上最赏心悦目者,莫过于出色的美女,而两女各具其独有的芳华美态,确能令人乐而忘返,希望时间能永远止于此刻。忙道:“幸不辱命,小弟已令小师妹脱胎换骨,明天肯定可发挥她女丹的威慑力。” 闵玄清“噗哧”娇笑,如若鲜花盛放,瞅着他道:“想不到龙兄对我道门秘不可测的女丹,竟然有法可想,龙兄可否解释个中玄妙处?” 龙鹰举手投降道:“今时今日,小弟怎敢瞒闵大家。哈!不过说来话长,明天找个机会再禀上。” 又向盯着他的端木菱道:“仙子明鉴,小弟用的是正宗手法,绝没有逾越界线,请仙子明察。” 端木菱终肯向他展现笑容,淡淡道:“勿要作贼心虚,小女子倒没想过正宗和不正宗的问题。” 闵玄清瞥端木菱一眼,又望望龙鹰,察觉到两人间不寻常的关系,玉容现出讶异神色。 龙鹰心想原来有两位绝世美人供他饱餐秀色,是要付出代价的。且在说话上很难拿捏轻重,改守为攻,道:“小弟现在必须去见法明,那老小子在何寺落脚?” 闵玄清怔了一怔,讶道:“你和他不是势不两立吗?” 端木菱亦现出不解神色。 龙鹰心道,法明不但是老子的敌人,且是不折不扣的情敌,当然不敢说出来。 微笑道:“那就要看是什么事。现在我们面对的,是佛、道、朝廷间的政治,在政治上,小弟早体会到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政治的事,必须以政治手段解决,如果可以和席遥单打独斗一番,即解决了问题,我会改找法明为寻席遥的晦气。哈哈!” 闵玄清皱眉道:“你可以凭什么说动法明?又法明在现时的形势下,可以发挥怎么样的影响力?” 龙鹰悠然道:“禀告大家,小弟极可能是法明最尊敬的敌人,同时也是他唯一的知己。至于他可以做什么,则要由他自己说给小弟听。哈!真爽!” 闵玄清毫不掩饰的嘟长嘴儿,狠狠白他一眼。 今次轮到端木菱察觉到他们间的异样,没好气的横龙鹰一眼,但仍送他一个笑容,神色自若的道:“龙鹰做事永远出人意表,更爱卖关子。” 龙鹰起立道:“时间无多,明天还要到福聚楼上一边吃东西,一边观赏跃马桥,抚今追昔。仙子来吗?” 端木菱道:“小女子要在这里陪她们师姐妹,以保证她们准时赴会。” 闵玄清也站起来。道:“玄清的马车在外面等候,让玄清送龙兄一程如何?” 龙鹰向端木菱打个眼色,弄得美丽的仙子不知好气还是好笑,偕闵玄清告别而去。 马车开出,雪儿乖乖的跟在后方。两人并排坐在车厢里,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什么好。驾车者是个道长,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龙鹰敢肯定他是道门里罕有的高手,扮作马夫保护闵玄清。 闵玄清的娇躯挤过来,先轻噬他的耳珠,然后道:“你和端木菱是什么关系?” 龙鹰探手抚摩她滑溜溜的香背,低声笑道:“原来我的闵大家内穿棉衣,难怪不怕天气转冷?” 闵玄清咬着他耳朵道:“不准顾左右而言他。人家已不和你算小魔女的帐,哪有带着个美人儿到西都找人家的道理?给玄清从实招来。” 龙鹰心忖风流女冠是最懂玩爱情游戏的人,以她一贯行事的洒脱不羁,怎会有妒忌之心?另一手往她曲线玲珑的娇躯不规矩的活动,以分她心神,道:“仙心难测,恐怕大家要问她才清楚。” 闵玄清捉着他作恶的手,硬按到大腿上,道:“不要胡闹,会给人知道的。” 龙鹰道:“他是谁?” 闵玄清道:“守一道长是‘六壬教’的第一高手,特别来保护人家。无姤子的死弄得道门风声鹤唳,谁想过会发生这种事?” 龙鹰爱抚着她大腿,道:“玄清晓得谁杀无姤子吗?” 闵玄清没好气道:“端木菱告诉我你的推测,不过却令人很难相信,席遥该没有在三招两式之内杀死无姤子的本事,有人帮手也不成。你究竟说不说?” 龙鹰轻吻她香唇,耍无赖道:“说什么呢?” 闵玄清瞪着她。 龙鹰软化道:“小弟和端木菱的关系,比和闵大家的关系,差上一点点。” 闵玄清难以置信的道:“怎可能呢?慈航静斋的传人,怎会对男子动真情?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闵玄清的追问,显示她深悉佛道两门的情况,慈航静斋自地尼在东汉立派,不住有弟子入世修行,除碧秀心外,从没有弟子与男子公然私恋。师妃暄与徐子陵的恋曲,发乎情止乎礼,似有还无。若端木菱真的爱上龙鹰,当是继碧秀心后轰动江湖的大事。 龙鹰嘻皮笑脸道:“情缘天定,非人力所能抗拒。哈!像小弟和闵大家般,干柴遇烈火,一碰上便打得火热,只差未真个销魂。” 闵玄清放开抑制他在大腿上活动的手,改为执着他胸口,悠然道:“好小子!玄清给你最后一个机会。” 龙鹰凑到她耳边道:“小弟正是魔门史上第二个练成《道心种魔大法》的人,身具魔种,所以闵大家对小弟情难自禁,受魔种的天机牵动芳心。现在更任小弟放肆,且是愈放肆愈好。舒服吗?” 闵玄清像他在摸另一个人般,神态清冷自持,放开抓着他胸口的手,抚上他脸颊,柔声道:“仙胎魔种,难怪静斋仙子逃不过你的魔掌,但圣上怎肯容你活下去?且恩宠有加。她也像玄清般吗?做梦都想不到魔门不但后继有人,且是最可怕的魔门邪帝。” 龙鹰道:“其中的因果,异常复杂,可否留待日后再说?哈!小弟想享受玄清红唇的香柔。” 闵玄清的手缠上他脖子,叹息道:“你是最懂勾引良家妇女的坏蛋邪帝。”献上嘴儿,任他予取予求。 车外的长街黑沉沉的,只有他们的马车蹄蹬轮磨的声音回荡着。 龙鹰离开风流女冠的樱唇,道:“闵大家情动了!” 闵玄清勉力睁开眸子,完全失去了抗拒他一双魔爪的能力,风情万种的低声道:“第一个练成魔种的魔门前辈是谁?” 龙鹰老实答道:“就是‘邪帝’向雨田。” 闵玄清坐直身体,动容道:“难怪向雨田所向无敌,我们的大宗师宁道奇曾说过,如果向雨田出而为恶,天下将不是这个样子。龙鹰呵!玄清爱煞你呢!” 龙鹰笑道:“你究竟是爱煞小弟?还是爱煞邪帝?” 闵玄清喜翻心儿的媚笑道:“有分别吗?对邪帝你春情难禁,很有屈服投降的味儿,玄清喜欢这种犯禁放任的感觉。嗯!向敌对派系的头号厉害人物毫无保留的献上肉体,肯定别有滋味,不知当时的碧秀心,会否有同样的感觉?” 龙鹰发觉在自己魔手的挑弄下,她抖颤得愈来愈剧烈,忙停止放肆,改为搂她入怀,道:“小弟可保证闵大家没有半点沦落的感觉,因为小弟会将御女的房中术和道门正宗的双修法合而为一,同登仙域。” 接着有感而发的道:“人世间的男女之爱,从肉欲出发,亦以泄掉肉欲为终结,如火之燃灭,过如春梦了无痕。可是爱不该只是如此,便如我们心灵的深广,永无止境。男女欢好时,开放的不只是肉体,还有我们的生命、梦想、感情和回忆,令肉体的结合变得完美无瑕。”说时心中想着的却是魔种和女丹缠绵的动人感觉。 闵玄清紧抓着他肩头,龙鹰也用力抱紧她,如潮而来的感受深深的打动了美丽的女冠。龙鹰从她的反应感应到一种深沉和幸福的热烈情怀,但亦夹带着对不知名事物的某种恐惧。 闵玄清娇喘道:“玄清真的情动了,今夜你定要来陪人家。” 龙鹰浪漫过后,回到现实,心忖连续两晚不陪小魔女,会有何后果?只好道:“要看情况的发展。” 闵玄清扭动道:“玄清不管,今晚你怎都要来和人家好。” 闵玄清的媚态横生,令龙鹰想起人雅,心中一软,道:“小弟尽力抽身来见闵大家。” 闵玄清的脸颊贴上他结实的胸肌,梦呓般道:“早在第一次见到你,玄清便感应到你离奇的气场,那才是对玄清最大的诱惑,是那么的自然和亲近,我感到自己了解你,自那刻后,见不到你时,玄清会有孤独的感觉,那是令人窒息的空虚,于是玄清晓得遇上修真道上最大的难关。鹰郎呵!情关难过呵!” 龙鹰笑嘻嘻道:“玄清弄错了,小弟这道不是情关,而是魔船,可助玄清渡往仙家彼岸。玄清不是敢爱敢恨吗?老子要你全心全意的爱老子,忘掉其它一切。想起今晚可和玄清抵死缠绵,马车立即变成仙车。” 闵玄清欢喜的道:“郎君的情话是最动听的。” 马车停下来。 守一道长的声音传来道:“禀上鹰爷和天女,已抵达大慈恩寺。” 龙鹰凑到闵玄清耳旁道:“还有两个多时辰才天亮呵!我的美人儿。” 闵玄清抛他一个媚眼,道:“道兄请为鹰爷敲门,道出鹰爷要见法明,我们就在寺内广场等待鹰爷。” 守一去后,两人情不自禁亲热起来,比以前任何一次亲热更激烈,更忘我。直至守一归来,马车移动,两人才坐好身体,均有一刻千金的偷情滋味。 闵玄清撒娇道:“不准你这个坏蛋谈多过半个时辰。” 龙鹰道:“法明也没有那么多闲情来敷衍小弟。嘻嘻!闵大家今趟是名副其实的引狼入室。” 闵玄清甜笑道:“我虽不是能知过去未来,但早晓得难逃狼吻。”又为他整理衣冠。 马车停定。 龙鹰吻她一口,推门下车,雪儿奔过来,让他揽颈亲热。两个寺僧合掌一旁,没有说话。 龙鹰心忖,他对雪儿的爱,实不在任何人之下。 三真妙子带着磁性的诱人声音,在身后响起道:“鹰爷请随奴家来!” 龙鹰跟在三真妙子婀娜多姿的娇躯后,绕过前殿,走上挂着风灯的廊道,两边殿宇连绵,规划宽宏,不愧长安著名大寺,却一时仍未见着比大慈恩寺更名闻遐迩的大雁塔。 三真妙子脚步放慢,让龙鹰来到身边,娇笑道:“鹰爷很风流呢!” 龙鹰道:“人不风流枉少年,小子都不知多么想和师父你风流亲热,只是不敢。” 三真妙子嗔道:“有何好害怕的,妙子会吃了你吗?” 龙鹰挤着她肩头道:“正是如此!一旦敌不过妙子师父的媚功,完事后精气尽失,变成皮包骨不似人形的样子,谁赔我?” 三真妙子笑得花枝乱颤,开心迷人,笑骂道:“你又不是没摸过师父,有后遗症吗?反是人家给你逗得六神无主,心慌意乱,直至今天仍未回复过来,对别的男人生不起兴趣,又谁来赔人家?” 龙鹰逢场作戏的逗她道:“此事可从长计议。” 三真妙子在一座处于园林正中的精舍前停下来,肃容道:“僧王在等候鹰爷!请!” 第十八章 难测风雨 大慈恩寺后园的精舍内,法明盘膝坐在蒲团上,深邃的双目射出锐利的眼神,看着龙鹰坐在离他只三步的另一个蒲团上,合十低宣一声佛号,确是任你横看竖看,仍是一副得道高僧的气度形相。 龙鹰从他派出三真妙子来迎接,已知法明是向他释出善意,因为他四大护法弟子里,以太平的师父三真妙子对他最有“好感”。 法明淡淡道:“邪帝驾临,未知有何贵干?” 龙鹰也佩服他沉得住气,若换过自己,莫问常给对方干掉了,哪肯善了?道:“我可瞒着圣上,不泄露僧王于途上突击的事,否则恐怕令师姐连无姤子之死,也算到僧王头上去,僧王与圣上和解的努力,亦尽付东流。” 法明点头道:“我喜欢邪帝这种开门见山的态度,请说出交换的条件。” 龙鹰坦然道:“就是不让席遥坐上道尊之位。” 法明容色平静的道:“在现今的情况下,而我说到底仍是个外人,可以起什么作用?” 龙鹰道:“有两个方法。第一个方法就是由小弟和僧王连手,把他干掉。” 法明苦笑道:“确是直截了当的方法,不过你大概未见过他,所以有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但坦白告诉你吧!你这个提议对我有高度的诱惑力。” 龙鹰道:“我只是随口说说,好从僧王的反应,对席遥的武功做出评估判断。嘿!这老小子真的这么厉害吗?” 法明道:“比你猜估的更厉害。要杀他,难度不下于杀死你。另一个方法又如何?” 龙鹰道:“武的不成来文的,坐上上清派派主之位的,不是沈奉真而是小弟属意的人又如何呢?” 法明双目神光大盛,道:“如此便不是无计可施了。你有多少胜算?推举的究竟是何方神圣?千万勿告诉本王是闵玄清。” 龙鹰道:“不是玄清,至于这个人选,明天自会揭晓。我便先送僧王一个人情,只要僧王点头同意,我绝不向圣上泄露偷袭的事。” 法明欣然道:“邪帝快人快语,本王便答应邪帝,且绝不食言。” 又道:“在某一程度上,本王是圣上的代表,当出现僵持不下的形势时,本王有把握将局面扭向不利席遥的一边。” 龙鹰道:“我们还可在无姤子之死上作文章,最好是令道尊之位悬空,使席遥只能干瞪眼睛。得个‘看’字。” 法明沉吟道:“邪帝做坏人,还是由本王做坏人?” 龙鹰道:“坏人由小弟来做,僧王最好是小骂大帮忙,那就谁都看不穿我们是一窝的了。哈!” 法明莞尔道:“撇开敌对的立场,能与邪帝携手合作,确是赏心乐事。但你为何忽然这么照顾我,扳倒我不是比算倒席遥更重要吗?” 龙鹰道:“在武承嗣成为皇储前,僧王大概不会造反。对吗?” 法明道:“可以不造反,谁想造反呢?尤其反的是自己的师姐,更不是味儿。我也不想杀你,只是别无选择。” 龙鹰道:“是否因为端木菱?” 法明仰望屋梁,现出深思的神色,道:“你只道出一半原因,另一半是如果没有你的出现,在某一种形势下,本王会成为师姐心中最理想的皇位继承人选。” 龙鹰不解道:“可是僧王该晓得我没有当皇帝的野心。” 法明目光投向他,微笑道:“你想的是一回事,师姐想的又是另一回事。你没听过身不由己吗?有些事并不因你的主观愿望而改变。” 龙鹰道:“难怪席遥会变成僧王的劲敌,因为僧王有当皇帝的野心。他奶奶的!僧王修佛这么久,还一点看不破吗?” 法明神色平静的道:“我自懂事以来,心中有两个大愿,一是报答师尊深恩,报答她将我变成一个不平凡的人。另一个心愿就是得道成佛,勘破天地宇宙的秘密,这些事本王从未向任何人透露。所以本王曾说过邪帝你是生不逢时,成为本王圆愿路上最大的障碍。终有一天,本王和邪帝会分出生死,不过本王答应你,不会在这段时间内发生。纯论功夫,邪帝仍屈居在本王的‘不碎金刚’之下。” 龙鹰起立道:“就此一言为定。哈!真想不到,与僧王像朋友交谈,竟这么有趣。” 法明陪他站起来,道:“让本王送邪帝一程。说到底,本王和邪帝,怎都有点同门情义,说起话来大家不用隐瞒。请!” 龙鹰哈哈一笑,与他并肩离开精舍。 刚步出精舍,远方闷雷鸣响,两人同时举首望天,美丽的星夜,已被疾走的乌云卷掩,法明合十宣佛号。 龙鹰道:“天有不测之风云,看来有场大雷雨。” 转向法明道:“席遥不是僧王的合作伙伴吗?因何忽然暗生嫌隙?” 法明举步领龙鹰沿林间幽径朝大门方向走去,道:“无姤子之死,令本王心中响起警号,始知席遥一直秘练黄天大法,深藏不露。邪帝不知无姤子深浅,该没有本王体会之深,席遥如非练至黄天大法第八重境界之上,怎可能在三招两式之内,取无姤子之命?” 龙鹰很想问他为何对黄天大法有这么深入的认识,但因时间无多,趁法明肯畅所欲言时,把握时机问更重要的问题。道:“他除去竞争对手,对僧王该是有利无害,僧王为何反认为席遥有背叛僧王之心?” 法明双目闪过浓重杀机,语调却仍清净平和,从容道:“本王一直以上清派牵制天师道,席遥此举,并未得本王同意,他的我行我素,正表示再不放本王在眼内。” 又朝他瞧来,道:“本王肯告诉邪帝这些事,是向邪帝表明本王有合作的诚意。” 龙鹰明白过来。 无姤子之死,令法明感到一切失控了,如让沈奉真成为上清派之主,道门两个最有势力的派系,将落入席遥的手上,等若取得道门的半壁江山,届时其他较小的门派哪能不望风景从? 龙鹰问道:“席遥真正要支持的,是否李唐宗室?” 法明双目杀机再现,道:“邪帝果然才智高绝,这确是席遥的如意算盘,先向李显表示效忠,一旦师姐改立皇嗣,立即打着中宗的旗号,揭竿而起,全面造反。凭他的识见魅力,成为叛军的领袖,就像汉末时的张天师,又如东晋时的五斗米道孙恩,争霸天下。” 稍顿续道:“道门被太宗立为国教,师姐又一直抑道扬佛,没有人会怀疑席遥实暗藏狼子之心。” 龙鹰首次掌握到现今的情况,难怪法明会忽然视席遥为劲敌。说到底,法明是圣门的人,与师姐武曌纵然不和,仍属同一阵线。 “轰隆!” 闪电裂破上空,霹雳一声后,大雨哗啦啦的无情打下来。雨点落在屋瓦和长廊顶上,发出混乱又丰富的响音。 雨水帘幕般从廊顶两边泻下来,寒风阵阵,挟着雨水不住吹袭而至,令两人衣衫尽湿。 大慈恩寺建筑物外的空间,顿成狂暴的世界。 法明忽然现出笑容,道:“本王故意试探席遥,着他和本王一起出手对付邪帝,却被他婉言拒绝,说什么必须留在长安,不宜节外生枝。哼!他是想坐得渔人之利了。若我是他,第一个要杀的人正是你。包括默啜在内,谁都不想在战场上遇上你老兄。哈!谁想到我圣门竟出了邪帝般的人物?” 长廊已尽,外面是狂风骤雨,四周树摇叶动,惊雷闪电彻底征服了宏伟的寺庙和伟大的都城。 龙鹰止步道:“僧王送小弟到这里好了。僧王何时去见武攸宜?” 法明道:“天亮便入宫去见他。” 龙鹰问出心中最想问的问题,道:“僧王是否真的支持圣上,改策立武承嗣为太子呢?” 法明目注把一切变得模模糊糊的雨景,悠然道:“不理师姐如何一意孤行,但当她弄清楚不论侄儿或亲子,都是附不上壁的烂泥,只会断送她千辛万苦得回来的江山,便知道只有我圣门中人,才有资格继承她的千秋大业。所以我说过若邪帝肯和本王携手合作,天下将是我们囊中之物,谁当皇帝,真的并不重要。只有这样,法明方可报答师父的深恩。” 龙鹰为之动容,他感应到法明的这番话,字字出自肺腑,绝不仅是说得天花乱坠,事实上却没有丝毫诚意的虚言妄语。 法明凝神看着他。 龙鹰回敬他锐利的目光,道:“我为的却是中土的和平安逸,待我从西域回来后,再找僧王说话。” 一句“告辞了”,往前飙出,离开长廊,没入风雨里。 闪电以树根状在廊外裂破虚空,一时睁着眼也完全看不到东西。 “轰!” 龙鹰闪入车厢里,浑身湿透。 马车和马儿们正躲在庙宇主殿的檐篷下避雨。闵玄清见他回来,道:“雷雨这么大,怎走得动?” 拉车的四匹健马不住跳蹄惊嘶,只有雪儿仍安然自若。 龙鹰拉着闵玄清的手,走下马车,凑到她耳边道:“玄清请道长留在这里,直至雨散,由小弟载闵大家回去。” 闵玄清担心的道:“不怕给雷劈中吗?” 龙鹰想起虎跳峡,笑道:“老天爷会保佑我们的。” 闵玄清拿他没法,去和守一道长说话。 龙鹰向雪儿打个手势,雪儿乖乖的来到他身旁,与他亲热。 闵玄清回来了,叹道:“希望你没看错老天爷的心意。” 龙鹰抄着她腰肢,将她送上雪儿马背,向立在一旁的两个和尚道:“请大师开门。” 两个和尚忙念佛号,冒雨去开启大门。 龙鹰跃上马背,一手控缰,另一手按到闵玄清小腹去,搂她个结实。 闵玄清娇吟一声,倒入他怀内去。 龙鹰在她耳边道:“若给劈中,我们便是同命鸳鸯了。哈!” 说罢策雪儿风驰电掣的奔出大慈恩寺的正楼门。 “轰!轰!轰!” 雷暴肆虐施威,鞭挞大地,雷震电闪充天塞地。挂在各户人家门前的风灯全被吹灭,长街行人车马绝迹,巡城的兵卫也不知躲到哪里去。天上乌云疾走,风势短促疾劲,植在街道两旁的树木狂摆乱摇,数丈外的景物已模糊不清。 “砰!” 左后方闪电直劈而下,在离地丈许处爆成一团电火。险至极点,接着轰雷咆哮,天地煞白,不但看不见,还听不到任何其它声音。 雪儿尽显其神异本领,左冲右突,有时更奔上行人道,总能趋吉避凶。龙鹰凭感应晓得雪儿能先一步侦知能量集中处,遂放开缰索,任它纵情狂奔,只调节大方向。 龙鹰和闵玄清,再没法辨认出眼前所见便是帝皇之都的长安。仿如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天像崩塌了下来,雨箭从四面八方射至。 在这个被水主宰一切的天地里,龙鹰感到无比的刺激和痛快。荒谷石屋的五年,令他爱上了与大自然结为一体的生活。大雨来时,别的人会躲进屋里,他却朝外闯,直至浑身湿透,抵不住寒气才归家。 但目下的情景却有别于从前,因为紧靠怀中的是敢爱敢恨、风格独特的绝色美女。此时她由头湿至脚,全身曲线暴露无遗,娇声喘息。想起即将要和她共赴巫山,兼之又因雷暴催化,引发魔性,龙鹰怎会客气,又吻又摸,弄得风流女冠纵然在寒气入侵的情况下,身体仍滚热起来,春心大动。 龙鹰想起一事,咬着她耳朵道:“玄清在长安的寄居处,是否贵门的宫观?” 闵玄清昵声道:“不!我们在长安有物业,名字叫‘天一居’。” 龙鹰哈哈一笑,立即给雨水灌入口里,连忙运功逼出,否则定给呛个半死,道:“天一生水,难怪下大雨。嘻!亦令小弟想起个水的玩意。那处有浴房吗?” 闵玄清闻弦曲知雅意,娇羞的道:“不单有个大浴房,还有个丈许见方的浴池,她们还会烧好热水等人家回去沐浴。” 龙鹰大喜道:“安置好雪儿后,我们直入浴房,来个鸳鸯戏水。哈!记得吗?第一天到玄清的如是园,小弟便是湿漉漉的,还由玄清领小弟直入你的私浴房。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其前因后果。” 闵玄清勉力睁开一直闭上的美目,喜嚷道:“快到哩!该不到二千步的距离。” 龙鹰道:“玄清到浴房去等小弟来和你合体交欢,小弟收拾了席遥后,便来寻你。” 闵玄清大吃一惊,坐直娇躯,骇然道:“你在说什么?” 龙鹰骑速不变,轻松道:“我仍未找到那老小子在何处,他是来行刺你的。好险!他该等了很久。” 闵玄清道:“是否错觉呢?他不怕惹人怀疑吗?” 龙鹰道:“他会嫁祸法明,亦代表他自恃武功,故有恃无恐,现在由你控马。” 说毕,侧翻滑入雪儿腹下。 雪儿还以为龙鹰和它玩耍,长嘶一声,非常兴奋。 闵玄清勒马收缰,雪儿逐渐放缓蹄步。 “轰!” 天地被强烈的电光充塞,使人睁目如盲。 就在此时,一股庞大无匹的劲气,从左方狂轰而至,迅疾至令人难有思考的空隙。 闵玄清自然而然扭身双掌迎去,发出凛冽真劲,对抗来敌。 龙鹰双足落地,魔劲爆发,施展弹射奇技,箭矢般往来人投去。 一个全身裹在黑布和夜行衣里的刺客,正从三丈的高空扑往闵玄清,哪知忽然杀出个龙鹰,且是后发先至,可在他和闵玄清隔空硬撼前,早一步命中他。 刺客闷哼一声,竟来个凌空换气,蓦地横移,神奇至令人非是亲眼目睹,定然不肯相信。 龙鹰哈哈笑道:“黄天大法,确是超凡入圣的奇功绝艺。” 一掌拍出,攻向席遥。 第一章 大战席遥 龙鹰终于明白到为何以无姤子的高明,仍要在三数式内栽在席遥手中,明白到因何法明对席遥的“黄天大法”如此顾忌。 席遥与雷轰电闪的天地融合了,消失在他的感应网上,眼前见到的似是个没有实质的影子和残像,他没法再凭灵锐的感觉捕捉他,把握他。 “砰!” 龙鹰的拳劲,被如墙如堵的黄天真气彻底封挡,反震得飞退坠地。 席遥却是四肢箕张,往另一方向飞退。 一道闪电在两人间作蛛网状裂破虚空,龙鹰忽然又回复对席遥的感应,一掌击地,借力凌空续往倒飞的席遥追去。 “轰!” 惊雷爆响,一时间耳朵像失去了作用,听不到任何声音。 雨势助威似的,忽然转大,无情地狂洒下来。 席遥直退至一所宅院的围墙上,单足点往墙头,来一个空翻,改变方向,反往龙鹰迎来,黄天真气挟着漫空风雨,天罗地网般朝龙鹰罩去。 龙鹰又失去了已与天地浑成一体的对手的感应。不过他却不惊反喜,晓得席遥的“黄天大法”仍未功行圆满,只能断断续续的晋入大法的境界。 “砰!砰!砰!砰!” 两人在离地三丈的高空交锋,剎那间交换了三、四招。 龙鹰闷哼了一声,被他左腿扫中右肩膊,幸好席遥也占不到便宜,被龙鹰一指点在胸胁处,这一指的劲力虽被席遥的黄天真气硬卸一旁,未能戳实,仍有他好受了。 龙鹰喷出一口鲜血,应脚往左抛飞,黄天真气破开他的魔气,贯经脉而入,霸道至令他难以相信,一时间失去反击能力。 席遥亦比他好不了多少,遇上未想象过的奇异魔气,惨哼一声,朝后抛跌。 “轰!轰!轰!” 激电不住照亮战场,忽明忽暗,不论明或暗,都令人睁目似盲,看不到任何东西。 龙鹰掉往地上去,还不住翻滚。长街变成了一道河,水流冲奔。 席遥又来了,不过今次龙鹰已完全掌握他的来势,知他因负上内伤,没法进入“黄天大法”应有的境界,又以为他龙鹰失去了反击的能力,故而乘势追击,务要置他于死地。 龙鹰感觉着周遭的能量变化,继续翻滚,拿捏时间、速度和位置,同时凭魔种的特性,迅速复元,还不住积蓄魔气,从散乱重归整合集中。 席遥离他已不到一丈,猛虎搏兔的凌空扑来,黄天真气宛如崇山峻岭般压体而至。 “霹哩啪啦!” 一道电火从天而降,在席遥后方丈许处裂开,席遥被电击余波所及,全身剧震,本完美无瑕的厉害招式,立即现出不应有的破绽空隙。 龙鹰从地上弹起来,箭矢般朝这可怕的对手投去。 席遥再度消失了。人当然不会倏失倏现,但席遥的黄天大法,配合他的速度,确予龙鹰如此感觉。 就在龙鹰命中席遥前的当儿,席遥融入了雷电交加的夜空里,完全脱出龙鹰的气机感应,而下一刻他以惊人的高速,改变扑来之势,像有个无形大锤从上而下般,把席遥像根钉子那样,钉往雨水腾奔的街道上去。 龙鹰不敢追击,猛提一口魔气,横越长街,落在另一所宅院的墙头。席遥如影附形的从后方杀至,一柱锋锐的真气直捣龙鹰背心。 龙鹰施展弹射奇技,觑准能量集中处,激射而去。事实上他是要冒上生命危险,因为被电火击中的可能性,与席遥无分轩轾,可是他再没有另一个选择,因为他已落在下风,若仓卒回身应战,以席遥深不可测的黄天大法,配上精妙绝伦的手法,一旦给他缠上,他肯定捱不过十招。 “轰!” 惊雷在他和继续御空而来的席遥间爆开,电光裂空,一股强大至没法抗衡的力量,将龙鹰送往前方,他的背脊如遭火灼,“喇喇”作响,可是不但没有受伤,外来的异力还增强了他的魔气,令他体内经脉能量澎湃,龙鹰闷哼一声,在抵达墙内大宅的檐顶前,来个凌空翻腾。 在电光下,天地一片煞白,但他不但感应到席遥的位置,还清楚他被电火激得在地上翻滚。 要杀席遥,此为千载难逢的良机。 足撑檐沿,脚心爆劲,“飕”的一声,龙鹰笔直射向席遥。 席遥从地上弹起来时,龙鹰双拳全力往他胸口轰去,狂流脱拳而出,雨水激溅往外,威不可挡。 席遥的头罩和上半身的黑衣已被电火化为灰烬,现出深藏的真面目。他年纪在四十许间,体型硕高,脸形狭窄修长,相格高古清奇,双目闪耀着智慧的光辉,不但非是大奸大恶的形相,且是一派智者高士的神采风范,留着五绺长须,现在虽是处境狼狈,却仍是气定神闲,临危不乱。 “砰!” 席遥两掌切出,硬砍龙鹰双拳,兼又脚踏奇步,移往一侧,务要将龙鹰势不可挡的拳劲卸往一旁,不论眼力手法,均教人叹服。 蓦地龙鹰一个急旋,在没可能变招的情况下变招,双拳改掌分上下两路,横切席遥。 “轰!” 劲气激溅,雨水四射。 席遥虽勉强变招改直击为横拨,分别拍中龙鹰蓄势而发的双掌,却抵不住如山洪冲奔的庞大力量,断线风筝般朝横抛飞,连续喷出两口鲜血。 龙鹰亦被他的黄天真气反震得往另一边挫退,没法追击。 席遥借势没入风雨深处,声音送回来道:“鹰爷果然名不虚传,席遥领教了。鹰爷若可分身,本人必倒屣相迎,与鹰爷把盏共话。告辞哩!” 龙鹰伫立不动,看着席遥消失在茫茫雷雨里,大感痛快,亦不由心中折服,为这道门宗师的丰度喝采叫好。 天一园,浴房。 龙鹰立在灼热的温泉池水里,享受风流女冠的悉心伺浴。光阴苦短,龙鹰将苦候他的闵玄清拦腰抱起,直入浴房,立即与她合体交欢,云雨过后,才在以云石铺砌、丈许见方的大池来个鸳鸯共浴。 池外的天地已雨歇雷敛,只间中从远处传来微仅可闻的雷鸣。 龙鹰感觉着闵玄清一双纤纤玉手温柔地抚上他背脊的曼妙滋味,回忆着激烈不下于刚才那场雷雨的缠绵爱恋、男女之欢。虽然一夜没睡,却是神舒意畅,精神和斗志无不处于颠峰状态。 闵玄清移至他前方。 他睁开眼睛,在热气腾升里,风流女冠的动人肉体,仿如刚从池水诞生的神物,没有保留的展现眼前,不由伸出双手,将她拥入怀里去。 闵玄清“嘤咛”一声,双手缠上他的脖子,献上火辣辣的热吻。 吻罢。 龙鹰笑道:“今次席遥是偷鸡不着反蚀把米,暴露行藏,只要我向武攸宜报上此事,包他吃不完兜着走。真不明白他为何如此不智,竟来行刺我的闵大家?”一边说,一边爱不释手地爱抚她滑如凝脂的香背。 闵玄清在他的魔手抚弄下,不住轻轻抖颤,小嘴凑到他耳边,娇柔的道:“你会这么做吗?” 龙鹰道:“大概不会,这样只会将他逼上绝路,后果难测。临别时他邀小弟去见他,正是有谈和之意,他比任何人更明白其中的得失。他为何要行刺你呢?” 法明对席遥的支持,可算是不遗余力。他敢冒天下的大不韪,摸上上智观去抢《无上智经》,乃深思熟虑后一石二鸟之计,针对的是支持无姤子的丹清子、闵玄清和他心爱的仙子端木菱。后又指示莫问常追杀丹清子师徒,如果成功,明心将落入法明的魔爪里,而席遥则声势大盛,凌驾于上清派之上。岂知给龙鹰横加破坏,令莫问常无功而回。 现时形势已变,因无姤子之死,使法明感到席遥再不受他操纵,席遥更威胁到法明在武林的地位,形成分庭抗礼的局面,法明被逼之下不得不放弃对席遥的支持。 在这样的情况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席遥刺杀闵玄清,实在没有道理。 闵玄清道:“若非有你在场,席遥是不会现出真面目,只要我像无姤子般死得不明不白,他可推个一干二净,还可嫁祸法明。” 龙鹰摇头道:“仍是不合情理,即使怀疑杀你的是法明,但总是对席遥不利,如此借外力来剪除异己,会惹起道门公愤。席遥定有某一我们不知道的原因,方会冒这个险。唉!快天亮哩!我们再欢好一次,来个鸳鸯戏水,然后分头到福聚楼去,欣赏跃马桥在大雷雨后的美景。如何?” 闵玄清搂得他更紧了。 龙鹰坐在福聚楼二楼靠窗的圆桌,俯瞰雄跨永安渠的跃马桥。雷雨后的西都清晨分外妩媚动人,空气清新,朝阳斜照下,河水闪闪生辉,两岸种植的柳树婀娜多姿,绿油油地衬得岸旁宅舍更是规划整齐,气魄宏大。 由于时间尚早,龙鹰又是第一个光顾的人,楼上二十多张桌子,只两三桌坐有客人,耳根清静。 风过庭来了,坐到他身旁,看着他为自己斟茶,微笑道:“你这小子昨夜溜到哪里去?” 龙鹰愕然道:“你怎知我不是从玉鹤庵来的?” 风过庭忍着笑的道:“因为小魔女天未亮便起来,嚷着要到玉鹤庵找你老哥,万爷只好陪她们主婢到玉鹤庵去寻你这风流浪子。我则怕闵大家来早了,所以先到这里来,岂知竟是你在等我。” 龙鹰立告头痛,若仙子告诉小魔女自己半夜三更和闵玄清一道离开,小魔女会怎么想呢?若把在闵玄清香闺外大战席遥的事抖出来,更是水洗难清。 风过庭道:“昨天在下离开玉鹤庵,找闵大家告诉她明惠和明心的事,闵大家听罢立即去找上清派的元老清真说话,接着她是否到了玉鹤庵去?” 龙鹰苦笑道:“老哥猜得很准,玄清送小弟去见法明,谈了小半个时辰,接着雷雨交加,小弟乃怜花之人,只好亲送玄清返她在长安的家去,岂知遇上席遥来刺杀玄清,遂与他大战一场。嘿!这老小子的功夫真不赖,小弟出尽浑身解数,仍没法留下他。” 风过庭的眼睛不住瞪大,道:“先见法明,再战席遥。你不是在胡诌吧!” 龙鹰大喜道:“既然可以诓过你,肯定可骗过小魔女。不要这样瞪着小弟,前半截是确有其事,后半截则是和闵大家来个合籍双修,你定要助小弟隐瞒。唉!” 风过庭沉声道:“席遥有这么厉害吗?” 龙鹰道:“可以告诉你,若不是有这场雷暴,我很可能已被他宰掉,据法明说。席遥一直暗中修练他奶奶的什么‘黄天大法’,法明要到检视无姤子的遗体,方晓得席遥的深浅,生出忌惮之心。” 风过庭的目光投往跃马桥,道:“你的魔女来了!” 龙鹰早看到小魔女英姿飒爽的一马当先,奔上跃马桥,后方跟着青枝和万仞雨两骑。出奇地小魔女没有丝毫怒意,还笑吟吟的左顾右盼,观赏跃马桥两岸的美景,轻松自在,整个人发光发亮,美得像可滴出蜜糖的娇嫩鲜花。 风过庭推他一把,道:“还不下楼迎驾?” 龙鹰在大门迎上小魔女主婢和万仞雨,相偕到楼上去。 小魔女贴近他道:“为何要去找法明那个大坏蛋?他既要杀你,和他还有什么好谈的?” 龙鹰听得心中大定,知道仙子并没有向小徒弟透露他与闵玄清一道离开,也没有说出他何时离开,令小魔女误以为他见过法明后,直接到这里来,笑道:“不管他是大坏蛋或小坏蛋,只要能令席遥当不成道尊,便是好的坏蛋。仙儿明白吗?” 狄藕仙笑意盈盈的道:“不明白,也不去管你的事,人家和青枝不知玩得多么开心。是吗?枝儿!” 青枝在后面应道:“原来西都这么美,一点不在神都之下。呵!风公子在那边哟!” 风过庭起立迎迓,拉开椅子伺候众人坐下。 叫了早点后,风过庭道:“小陶到哪里去了?” 小魔女不知是否因“闯荡江湖”成功,心情大佳,“噗哧”笑道:“长得这么高大,该是大陶而不是小陶。” 万仞雨道:“显扬有急事,迟点才来。” 转向龙鹰道:“法明有什么话说?” 龙鹰道:“他会去找武攸宜说话,请他施压令席遥暂时放弃道尊的梦想。” 万仞雨讶道:“他真的肯与你合作,教人料想不到。” 龙鹰道:“这叫此一时也,彼一时也,何况他有把柄落在小弟手上。”又向正含情脉脉看着自己的小魔女主婢道:“今天会忙得要命,没空陪你们去玩儿。” 小魔女喜孜孜的道:“谁要你陪?放心去办你的事吧!” 风过庭接着道:“不过今晚必须早点回家。哈!” 小魔女嗔道:“真没说错你们,蛇鼠一窝。” 万仞雨呼寃道:“我可没有说话。” 小魔女不理他,道:“天女不是来的吗?” 龙鹰作贼心虚,不敢答她,做出个茫然不知的表情,目光投往风过庭。 风过庭知机的道:“她为道尊的事忙个不休,不知会不会来呢。” 小魔女凑到龙鹰耳旁,轻轻道:“师父留你在玉鹤庵干什么?” 龙鹰正要答她,一个年轻道人登上二楼,朝他们走过来。 众人目光全投往他身上去。 道人立定施礼,道:“贫道奉天师之命,特来邀请鹰爷到天师道坛一见。” 除龙鹰外,众皆大讶。 龙鹰起立向众人道:“等小弟的好消息。” 说罢随年轻道长去了。 第二章 天师席遥 天师道道观遍布全国,由两大道坛总领,谓之南宫北坛。其中的北坛就是位于长安西郊漕渠北岸的天师道坛,筑于林木茂盛的山上,规模宏大,离西京只十八里之遥,乃著名景点,更是天下信奉道教者必到的圣地。 道观的观门设于山脚,像净念禅院般有长阶直登道观。龙鹰随领路道长拾级而上,经过第二重观门,来到大广场上,钟楼和经楼巍然耸立左右,远方楼阁重重,气象肃森,充盈宗教的感染力。 年轻道长叫绝尘,对龙鹰态度尊敬,客气有礼,随口介绍道:“正对观门,位于钟楼和经楼后的是我们的道坛,坛后是天尊殿和讲经堂,后面还有药圃、菜园和居住的台阁楼堂二十多座。” 龙鹰咋舌道:“从下面看上来,真不知你们的道场竟这么大。”又左顾右盼道:“两边也有很多楼房,不知是什么好地方呢?” 绝尘领着他越过不见其他道人的广场,边走边指点道:“右面是十方客房,供来访的客人暂居,接着并排的两座殿宇是说法院、仓库和釜灶。另一边是俗客房、写经院、受道院、精书院、净入坊和烧香院,还有四个师房,供我们静修之用。” 龙鹰大开眼界,顺口问道:“天师刻下在哪一座静院经堂里呢?” 绝尘道:“天师每天早上都到道场后的退思崖静修,他正在那里恭候鹰爷大驾。” 龙鹰心中涌起奇异的感觉,再不说话,随绝尘朝宏大的道场后方举步。 席遥傲立山崖边缘,神情专注的鸟瞰关中平原河道交错的美景,面容有点苍白。绝尘告退后,龙鹰来到他身旁,开门见山的问道:“天师为何要行刺玄清?” 席遥深情地远眺近望,从容道:“我的目标不是她,而是你。” 龙鹰大奇道:“天师道尊之位尚未到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在因我而暴露行藏,是否非常不智?” 席遥清癯的面容现出个哀伤的神色,缓缓道:“道尊之位的得得失失,我并不放在心上。鹰爷确是非凡,竟能借雷电之威,令我处处失着。唉!实不相瞒,鹰爷令我对这个苦无出路的人间尘世,忽然又充满希望。” 龙鹰一头雾水的道:“既然如此。为何又要杀无姤子?” 席遥的目光仍没有从崖下美景移开,淡淡道:“任何事自有其前因后果,鹰爷不清楚其中的情况,所以不明白。” 龙鹰道:“表面清楚明白的事,经天师道来,却是字字暗含玄机,小弟不但不明白,还认为天师言行不一,前后矛盾。” 席遥终往他瞧来,双目闪动着智慧的光辉,又隐含某种使人难以了解的哀伤神色,语调却平静无波,轻轻道:“鹰爷相信前世今生吗?” 龙鹰愕然道:“这与杀无姤子有何关系?难道无姤子是天师的宿世大敌。要去之而后快?” 席遥淡淡道:“鹰爷尚未答我的问题。” 龙鹰苦笑道:“这是肯否相信的问题?我倒希望真的有轮回转世,那令生命有趣多了。” 席遥仰望天上的蓝天白云,徐徐吁出一口气,道:“看着这么晴朗的天空,谁可联想到昨夜的狂雷暴雨?” 龙鹰心中掠过奇异的感觉,在见席遥前,怎想过他是这样多愁善感的一个人? 席遥道:“对于前世,我们每个人都患了失忆症,但在某些情况下,又或因某事触发,前生的片段会像海水倒灌般涌回来。我正是能记起前生的人,所以轮回转世于我非是相信或不相信的分别,而是一个千真万确的事实。” 龙鹰忘掉了来找他是谈判道尊的事,大讶道:“然则又是什么特别的事,触发天师对前世的回忆呢?” 席遥朝他瞧来,道:“鹰爷曾习易吗?” 龙鹰摸不着头脑的道:“这与前世今生有何相干?” 席遥道:“在鹰爷心中,易是什么呢?” 龙鹰老实答道:“我倒没深思过这个问题,人谓治学以治经为本,治经则以治易为极归,因易能致阴阳奇异之变,囊括宇宙之象,述明内圣外王之道。” 席遥双手负后,不屑的道:“这只是穷儒之见,事事都扯上什么内圣外王,崇德广业。不知易以八八六十四卦,成一自具自足的完美体系,用之于天地,可探测鬼神;用之于占算,可与人心契合,吉凶尽现眼前;用之于人事,则穷极人生变化,祸福荣辱。本人十六岁已明卦知爻,贯通易理,还以易入武,到二十五岁武功大成,连我师父也自愧不如,可是我并不快乐,心中常感不足,我要的并非这些东西。” 龙鹰记起端木菱说过他野心极大,忍不住道:“天师的目标是否要争霸天下,统治万民?” 席遥现出一个苦涩的表情,道:“我的痛苦,是因当时对道家的修练没看到希望。不论佛道,可能只是自我欺骗的行为,最后仍是难逃一死。道尊死后成金刚不坏之身又如何?仍是给囚禁在这没有出路的人世。” 这是他第二次提到“出路”两字。 龙鹰失声道:“可是天师现正是道门的第一人,却向我说什么成仙成圣是骗人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天师为何不脱离道门?” 席遥的目光往他投来,淡淡道:“脱离道门?当时我正想这般做。可是师父说的几句话,扭转了我的命运。” 龙鹰没有说话,只呆瞪着他。因怎都猜想不到,席遥的师父在徒弟信心尽失下,还有什么话可说的。席遥的师父,该就是天师道的上一任道主。 席遥双目射出沉浸在某一段回忆的神色,俯瞰崖下的山野平原,缓缓道:“师父说,若你肯继承道主之位,将天师道发扬光大,我会传你一本只有天师道宗主方有资格看的秘卷,保证可将你现在的信念和看法,彻底改变过来。” 接着朝他瞧来,道:“你该知我的答案,我不但成了天师道的道主,还看了那卷书。” 龙鹰抵不住好奇心的问道:“什么秘卷可以这么厉害?有没有彻底改变了你当时的想法?” 席遥叹息道:“不但完全扭转我的看法,还将我变成了个局外人。” 龙鹰大讶道:“局外人?” 席遥平静的道:“局外人就是掌握到最后真理的人,看通看透这人间世是怎么一回事,再难以忘掉一切的投身其中,经验其中的悲欢离合、生老病死。虽仍是身在生死之局内,心却变成在局外。其中的苦乐,实不足与外人道,只鹰爷有与闻的资格,因为你与我具有同样的灵通。上天已注定了我们是生死不两立的大敌,但亦是惺惺相惜的好对手。” 龙鹰大奇道:“我仍不明白局内局外之别,亦不明白我们为何是誓不两立的敌人,更不清楚你看过的是什么东西。天师可以清楚点地交代吗?” 席遥负手仰望天空,道:“天地之间,莫不有数,易正是一种活的数,千变万用,尽在其中,但只有缘者能得之。便如鹰爷你,虽身具灵通,却是苦无发挥之法,但只要你能玩易,且玩至出神入化之境,便可透过这个体系和工具,将你的灵通发挥尽致。” 龙鹰开始习惯他天马行空,不着边际的说话方式,可以从一个想法,跳跃至完全不同的方向和区域,但仍是似明非明,只好锲而不舍的追问道:“然则天师的师尊究竟给你一本怎样的秘卷呢?” 心忖他可能是个宗师级的聪明疯子,高傲自负,不将任何人放在眼内,视人命如草芥,但对自己算是尊重和客气的了。闵玄清说他强横霸道,看到的该是他骄傲的一面。 席遥往他瞧来,从容道:“他给我看的是先师祖卢循的手抄秘卷,记述他的生平和修练黄天大法的历程,以人传人的方式,在我天师道的掌门间一代一代的传下来,到本人已传了四代。” 龙鹰道:“原来是一本武功秘籍。” 席遥道:“我本来也像你这般想,甚至不太放黄天大法在眼内,你晓得黄天大法是什么吗?” 龙鹰摇头表示不知道。 席遥解释道:“黄天大法是卢循的师父孙恩自创的奇功,将武功、丹术和自然之法结合,练至大成,有通天彻地之能,可夺天地之精华,臻达至阳无极的境界。这世上没有一件事是偶然的,我是注定了要看这本书,因为它是我亲手写的。” 龙鹰失声道:“你不是说这是你上三代的师祖卢循写的吗?为何忽然又变成是你写的?” 席遥双目精芒闪闪,沉声道:“我从读这本书的第一句开始,心中便涌起奇异的感觉,有种似曾相识的滋味,故欲罢不能。卢循在书中表达的感受,我如像曾亲历其境,与他共苦共乐,直至我看到他与燕飞的对话,宛似从一个大梦中醒觉过来。唉!” 龙鹰震骇的道:“燕飞?” 席遥欣然道:“所以说天地之间,莫不有数,这世上没有一件事是偶然的,鹰爷该晓得燕飞是谁。对吗?” 龙鹰整个头皮发起麻来。 他昨晚一夜没睡,天亮前又与闵玄清男欢女爱,抵死缠绵,刚才到福聚楼去,心怀鬼胎的与小魔女周旋,忽然被席遥邀来见他,整个人仍是胡里胡涂的,宛如仍身处不真实的梦境里,到此刻骤闻燕飞之名,惊醒过来,晋入魔极状态,再不敢当席遥说的是疯言疯语。深吸一口气后,道:“请天师继续说下去。” 席遥用神看他好半晌,淡淡道:“就在那一刻,前生的记忆倒卷而回,本人正是卢循的轮回转世,他在那一生完成不了的使命,由本人在此世完成。这是一种宿世的命运,谁都改变不了。” 龙鹰的头皮继续发麻,奇异的感觉掠过全身,似触发了魔种某一神秘部分。 难道真有轮回这回事? 龙鹰道:“燕飞与卢循说过什么话?” 席遥的目光离开他,深情地俯视阳光照射下的山野美景,道:“他们的对话,要配合当时的情况才显出其意义。当时天下大乱,群雄争霸,天师道在孙恩领导下,有席卷天下之势,锋锐极盛,晋室的江山摇摇欲坠,孙恩与边荒集的第一高手燕飞先后进行四次决战。第一次明明已击杀燕飞,岂知不久后他又像个没事人般出现。第二次决战更奇怪,孙恩回来后对决战之事只字不提,但却将天师道的事全交付与卢循和另一个徒弟徐道覆,自此对天师道不问不闻,专心修练黄天大法。” 又无限唏嘘的道:“若非如此,现在的天下,已可能是我天师道的天下。” 龙鹰盯着他侧面清奇的轮廓,沉声道:“这是否天师在这一世轮回的使命呢?” “天师”席遥道:“那就要看情况,争霸天下就像那时代的丹药,服下去后不但忘掉一切,还乐此不疲。不过当卢循见到燕飞时,他对什么雄图霸业早心灰意冷,提不起兴趣。唉!真想不到会把这些深藏的秘密说出来,还以为只自己一个人默默去承受。” 龙鹰心中掠过战栗的异感,席遥即将说出来的,可以是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换过是别人,会认为席遥是疯了,只他明白席遥在说实话。燕飞确曾被孙恩杀死,便像自己曾被花间美女杀死那样,那该是向雨田所描述的,燕飞的第一次死而复生。 第二次又发生在怎样的情况下? 龙鹰默默聆听,事实上亦不知如何插话。 席遥长长吁出一口气,道:“接着的两次决战,更没有人晓得其中情况。第四次决战后,孙恩消失了。” 龙鹰不解道:“死了就是死了,天师为何用上‘消失’两字?” 席遥往他瞧来,道:“关键处就在这里,他们的最后决战,在一个小海岛上进行,事后卢循第一个到达决战现场,遗留下来的是一个大地洞,就像边荒集外的天穴。” 龙鹰再次头皮发麻,终于遇上个熟悉边荒集的人。我的娘!边荒传奇流传下来的说本虽残缺不存,但肯定确有其事,否则不会在卢循的自述里被详细描写。 骇然道:“什么是天穴?” 席遥仰望天上的蓝天白云,悠然唱吟:“刘裕一箭沉隐龙,正是火石天降时。”接着心迷神醉的续道:“在一个晚夜里,边荒集附近忽然发出巨响。大地抖动,然后荒人发觉响声传来处,出现一个宽逾百丈的庞大地洞。于是将之附会为天降火石,并与刘裕击沉两湖帮的超级战船‘隐龙’连系在一起,令刘裕威势大振。” 龙鹰倒抽一口凉气,道:“天下间竟有此异事?” 席遥道:“当卢循在两人决战后的海岛见到这么的一个大洞,心中充满疑惑,处理好俗务后,便到建康去找燕飞,因为除他之外,再没有人晓得发生过什么事。” 龙鹰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问道:“燕飞怎么说?” 席遥盯着他道:“我在建康外等了燕飞三天三夜,终于等着燕飞,向他坦然说出心中的疑惑,告诉他我想知道真相。” 看着席遥深邃不可测的眸神,听着他以第一人称,述说卢循在百多二百年前遇上燕飞的情况,却怎都没法将他当作卢循的另一个轮回转世,因为太难以接受了,但矛盾的是他又隐隐晓得席遥说的可能是真相。 若然如此,今天与席遥的一番话,也会将他改变,想想已教人不寒而栗。 道:“燕飞竟肯告诉你!噢!告诉卢循吗?” 席遥神情肃穆,语调仍平静如不波止水,淡淡道:“燕飞不答反问:如果他说出真相,会令我付出打后半辈子也要负担的沉重代价,那我仍想听吗?” 龙鹰再次心中唤娘,道:“卢循当然不顾一切的答应了,燕飞究竟说出什么来?” 席遥道:“你现在该清楚,我看过自己写的东西后,因何会由局内人变成局外人,皆因我明白了这个人间世的真相,而一如燕飞所料,我的下半辈子痛苦得差点发疯,便像我现在的情况。你仍想知道吗?假设你现在立即离开,你可快快乐乐的继续你的人生。” 龙鹰苦笑道:“正如你所说的,你是注定了要接触这秘卷,而我是注定了要听你说这番话。唉!我本要和你谈另外的事,但现在似没有什么话比你即将说出来的更重要。我的娘!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忽然间,我对你再生不出敌意,但又直觉感到你是我最可怕的死敌,矛盾得要命。” 席遥移开目光,道:“我改变了你,你亦改变了我,我这趟轮回忽然又现出希望和生机。道尊之位,让它虚悬三年如何?我待会便返回南方去,潜心静修。当练成黄天无极,便来寻你。我们之间,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这超越了人世间的所有恩怨,凌驾一切,没有人可以改变。” 龙鹰深吸一口气,道:“说吧!” 第三章 天地之秘 在日照里,席遥被阳光笼罩在神圣的金芒里,双目射出如梦如幻的神色,梦呓般道:“我在大江北岸遇上燕飞,向他坦白认输,告诉他我唯一的希望,是想晓得他和师尊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我有个感觉,燕飞再不是一个人,而是超离人世某种我不明白的异物,完全提不起与他争锋的心。” 龙鹰整个人宛若浸在冰水里,没有丝毫暖意,席遥正以卢循的身份,说出在百多年前发生的事。究竟他的的确确是卢循这一世的轮回?还是正被卢循的寃魂附身?又或只是他的幻觉? 席遥充满深刻情绪的声音,在他耳鼓内响着,道:“他答我,并没有和师尊分出生死,且硬拼下去,只会是同归于尽的结局。” 接着别过头来,眼神转锐,深深望入龙鹰的眼睛,一字一字的道:“燕飞亲口告诉我,师尊的确是仙去了。成仙成圣,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我明白燕飞,他绝不会说谎,也犯不着以假话来诓我。” 龙鹰迎上他的目光,席遥目光凝聚,没有丝毫散乱,显示他的精神状态,仍处于颠峰之境。 一时哪说得出话来? 席遥道:“接着他说出了个天地的秘密,就是破空而去,穿越仙门,抵达彼岸。” 龙鹰摸不着头脑道:“仙门?我不明白。” 席遥道:“你不明白是应该的,如果我不是感同身受,也会嗤之以鼻,当卢循描述的是神话故事。这牵涉到我道门的《太平洞极经》,经内述说在这人世间之外,另有洞天福地,更指出开启之法,是将三块神奇的宝玉合而为一,打开仙门。我虽曾参与‘天、地、心’三佩的争夺,却始终半信半疑。唉!仙门的事是不容置疑的。在第二次决战里,燕飞和师尊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将三佩合一,开启仙门,后果就是边荒集附近的天穴。什么天降火石,全是附会的一派胡言,你明白吗?” 龙鹰记起向雨田最后一句“破碎虚空”的注疏,被震撼得脑内一片空白,只懂呆瞧席遥。 席遥道:“你明白吗?” 龙鹰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视崖外虚广的空间,道:“破空而去?唉!我的老天爷,那岂非是离开人世的出口?” 席遥沉声道:“正是如此。我们眼前的天地并不是牢不可破,更是个大囚笼,所以佛家有云,众生皆苦,我们就在生死之间打滚,历劫轮回,唯一方法是超脱生死。燕飞还说,黄天大法之上还有黄天无极,如果我修练成功,可再去寻他,说不定可玉成我破空而去的心愿,可惜我到死去的那一天,仍未练得成黄天大法,更不要说黄天无极,只能含恨而终。” 龙鹰恍然而悟,道:“原来天师当我是你这一世的燕飞。唉!这是何苦来哉?小弟根本和你无仇无怨,更不想与你生死决战。” 席遥移开目光,呆瞪着眼前虚空,首次现出一丝笑容,从容道:“从第一眼看到你,我便生出像见到燕飞的古怪感觉,其它的一切再无关痛痒,你就是我这次转世的唯一希望。当我练至黄天无极,会来寻你。你一是命丧于本人之手,又或杀死我,最有趣是还有第三个可能性。本人言尽于此,鹰爷还有其它话要说吗?” 龙鹰沉吟片刻,叹息道:“还有什么话好说的?只好希望天师永远练不成黄天无极。” 说毕告辞离开。 玉鹤庵。 龙鹰神魂颠倒的离开天师宫,眼前所见的一切与往日丝毫无异,但他清楚自己永远回复不了以前全情投入的心态,变成半个局外人,唯一与席遥不同者,是可以怀疑席遥所说的真伪。 向雨田最后到了哪里呢?他肯定晓得仙门的秘密。至于他在《道心种魔大法》卷末留下“破碎虚空”四字,更是耐人寻味。 自修习大法以来,曾想过放弃,可是正要将大法置诸脑后的当儿,适逢太平公主和胖公公掩至,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散功,又给花间女刺杀,不得不走上成魔的不归路。创出种魔大法的谢眺,在“魔仙”一章里亦是语焉不详,含糊其辞。向雨田在此章注上“破碎虚空”四字,当然大有深意。可知“破碎虚空”正是那最终极的一着,能否到那虚无缥缈的“洞天福地”,全赖此着。“洞天”两字可圈可点,那将是离开眼前天地的出口。 唯一可倾诉此事的,只有心爱的仙子端木菱。有关仙门的事,他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万仞雨和风过庭两位生死之交。 他浑浑噩噩的在迎客室坐下,不一会端木菱来了,坐在他对面,讶道:“你的脸色为何这么难看?发生了什么事?” 龙鹰听到自己答道:“我刚见过席遥。” 端木菱美眸闪闪的打量他,道:“和他动过手吗?” 听着她仙籁般的声音,龙鹰逐渐平复过来,叹道:“的确动过手,不过是昨夜送天女回家时的事,今早我们到福聚楼去,席遥派人来邀我到他的天师宫见面。唉!” 端木菱道:“说吧!席遥究竟说过什么话?令我们的鹰爷失魂落魄的。” 龙鹰呆看她半晌,道:“如果我告诉心爱的仙子,佛道两家的修练,因为欠缺最后的一着,最终都是劳而无功,只是在这人世轮回打滚,仙子会有什么感受?” 端木菱苦笑道:“你说出了所有修道人密藏心底里的怀疑,试问谁敢肯定自己走的路是正确的?所以半途而废者大不乏人,又或有些人表面继续修行,事实上却是热情不再,小女子很高兴你肯和我说这方面的事,我们从来没有谈过这方面的事。对吗?” 龙鹰道:“小弟即将说出来的,仙子心里最好有个准备,因属信不信由你那回事。唉!真希望可忘掉刚才的所有事。” 端木菱淡淡道:“不论你说出来的,如何令人震惊,小女子也要勇敢面对,小子快说。” 龙鹰沉声道:“假设我说这人世一切都是短暂而虚幻,没有任何终极的意义,仙子会很易接受,因为此正为佛家的看法。” 端木菱点头应是。 龙鹰道:“又假如我说,道家的成仙成圣,只是自我欺骗的行为,到最后仍没法超越生死轮回。仙子又怎么看?” 端木菱一双明眸闪动智慧的芒采,平静的道:“那就要看你凭什么去立论了。” 龙鹰道:“如果我告诉仙子,这个看似完美无瑕的天地,实有秘密出口,可让我们离开这个人世间,仙子会有何感想?” 端木菱现出罕有的震骇神色,脱口道:“破碎虚空!” 龙鹰比她更惊骇,失声道:“仙子也知破碎虚空,我还以为只是向雨田和燕飞间的秘密。” 端木菱像首次认识他般,用神打量他,道:“谁是燕飞?” 龙鹰叹道:“此事说来话长,不过却必须详告仙子,因与席遥刚才对我说的话有莫大关系。仙子是否听过仙门的传说呢?” 端木菱摇头道:“天下四大奇书,敝门的《慈航剑典》和贵门的《道心种魔大法》。其源出处均清楚分明。《长生诀》虽是来历不明,但观其古文字,该成书于春秋之初,再被后人以纸本记录下来。可是《战神图录》却似是从没有人见过,所以一直被怀疑其存在的真实性。根据口口相传,《战神图录》的最后一式名‘破碎虚空’,乃天地间最厉害的招数,非人力所能抗拒,其名字本身已充满玄奇荒诞的色彩。如此奇招,超乎凡人的想象,所以敝斋先辈虽知其事,但都抱怀疑态度,认为是有人故作惊人之语,夸大失实。但现在听龙兄说出来,看你的表情,始知确有其事。” 龙鹰遂将见席遥的经过,和他说过的话,一一道来。 端木菱用神听着,听罢沉吟片刻,道:“你相信席遥说的话吗?他或许因暴露行藏,自知无望坐上道尊之位,故借此下台阶。” 龙鹰苦笑道:“我也如此希望。坦白说,我不敢肯定席遥是否为卢循的轮回转世,这种事亦无从稽考,可是燕飞的的确确曾从死里复活过来,且有两次之多。” 又把向雨田与《道心种魔大法》的关系,他在注疏内描述有关燕飞的事,以及他所晓得的,一并说出来。最后道:“向雨田注疏的最后一句,正是‘破碎虚空’,写得没头没脑的,现在我终于明白那代表最后的一着,就是开启仙门,破空而去。我的老天爷,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端木菱露出深思的神色,好一会,香唇轻吐的道:“我要先做一个查核。虽说是近二百年前的事,且值天下大乱之期,但总仍有迹可寻,佛门便有部分记载流转。只要大致证实确有其事,我立即返回静斋,向斋主报上此事。龙鹰呵!你可知道如果此事属实,对我们的冲击会是多么大。” 龙鹰吃了一惊,道:“那小魔女主婢怎办?小弟还赖仙子送她们坐黄河帮的船返神都。” 端木菱现出个甜美的笑容,道:“幸好你仍然清醒,记得现实的情况。放心吧!我会和她们一道回洛阳,若国老不反对,我还会带她们到敝斋去,以免她们日思夜想她们的鹰郎。” 龙鹰尴尬道:“你不思念我吗?” 端木菱含笑道:“不告诉你。你一向出人意表,但想不到对我的修行仍生出如此势不可挡的冲击,让人家给你一个忠告好吗?入世出世,局内局外,纯是取态的问题,人家不想你有任何大的改变。” 龙鹰回复一贯的无赖本色,笑嘻嘻道:“说出来后,舒服多了。哈!只要看着仙子,小弟便大感入世和局内之乐。我们何时成亲洞房呢?” 端木菱欣然道:“听你口吐胡言,小女子舒服放心多了,你刚才应该用席遥的秘密来和小女子做交易,说不定人家肯屈服呢!” 龙鹰怨道:“这叫后知后觉,想不到仙子竟来耍小弟。快正午哩!你不是要送明惠和明心去和沈奉真争派主之位吗?” 端木菱好整以暇的道:“这个责任已交托到闵玄清手上,在你来前,她领着上清派最有地位的清真、清贤和清德三大长老,到这里来见明惠和明心。她们见到明心都非常欢喜,决定拥护她坐上派主之位,为期两年。期满后再举行长老会,以决定派主之位。这是非常措施,也是不得已之举。” 龙鹰涌起离愁别绪,道:“有一段很长的时间,见不到仙子了。” 端木菱微笑道:“你这家伙最懂哄女孩子,什么都说得出来,你那套用在小女子身上是不行的。快给我滚,人家还有很多事做。” 龙鹰笑嘻嘻的站起来,道:“仙子今天的心情很好,笑容甜蜜,随口打情骂俏。不送小弟一程吗?” 端木菱道:“听到如此惊天秘密,心情当然与别不同。送你一程没有问题,但请谨记这是佛门清净地,不容冒渎。明白吗?” 龙鹰见她没有丝毫站起来的意思,讶道:“坐着怎送小弟呢?” 端木菱不答反问,悠然道:“你准备何时离开?” 龙鹰忍不住的绕桌往她走去,道:“在长安再盘桓三天,我便动身往西域去。嫁给我好吗?” 到最后一句,他已两手抓着仙子香肩,俯头到她晶莹如玉的小耳旁说出来。嗅吸着她的香气,听着她的心跳和仙体内脉动的声音,龙鹰忘掉了仙门,忘掉一切。 端木菱轻轻道:“你仍要计较人世间的名分吗?” 龙鹰吻她吹弹可破的脸蛋,再感受不到任何隔阂,心迷神醉的道:“只要仙子的心嫁了我,人也从我,小弟还有什么好计较的?”情不自禁地用手指逗着她下颔,将她的俏脸移转过来。 端木菱被他挑得脸孔仰起,抵敌不过他灼灼的目光,闭上仙眸,娇喘细细的道:“席遥不是说世上没有一件事是偶然的吗?可以想象卢循他虽没法开启仙门,但已变得神通广大,所以写下秘卷,尽述仙门和黄天大法之秘,留给自己下一世的轮回去看,其中的前因后果,教人低回深思。正因有缘看到秘本,卢循在席遥这一世惊醒过来,认识到自己今生的唯一使命。” 龙鹰试探的吻她香唇,还轻轻啜她几下,方依依不舍地移开少许,享受她清香的气息,道:“小弟有个古怪的直觉,席遥杀无姤子,实与道尊之争无关,至于原因,则只有那老小子自己清楚。他醉心周易,为人行事难以测度,武功却不在法明之下,如让他练成黄天无极,谁都猜不到有何后果。” 仙子不但丝毫没责怪他败坏规矩,主动吻她,还似非常享受,脸泛红霞,令她更是明丽照人,多了龙鹰从未在她身上看过的媚艳之色。 端木菱勉强睁开仙眸,迎上他的目光,带点娇羞的道:“这样的一个人,绝不会搞风搞雨,因为他已找到了今世轮回的目标,他的‘燕飞’那个人就是你。燕飞不是着卢循练成黄天无极后去找他吗?他现在正是来找你。你可视他为烦恼灾劫,但也可视他为罕世难逢的好对手,纯看你采哪个想法,这是你和他之间的宿命。” 龙鹰再浅吻她一口,神魂颠倒的道:“仙子为何忽然变得这么乖!” 端木菱仙眸半闭的道:“今天人家看你第一眼时,首次感应到你的魔种完全被道心驾驽,所以对你说起话来,没节制多了。你明白吗?” 龙鹰大喜道:“难怪小弟感到仙子今天与别不同,态度轻松亲切。嘿!仙子平时对着我,一直在苦苦克制吗?” 端木菱终闭上眼睛,红霞更盛,娇躯像受惊的小鸟儿般轻轻抖颤,仙唇轻启的道:“没有你说般的严重,但人非草木,小女子凡人一个,虽因修练剑典,断去七情六欲,却怎抵得住魔种的相克相生?最令人难以抗拒的,是魔种之内隐含你纯净洁美的道心,所以打开始便没想过抗拒你,也抗拒不了呵!” 龙鹰哪还控制得住,吻上她丰润的仙唇。 一切都消失了。 莫以名之的愉悦,从龙鹰的内心深处迸出,其它一切,都像从未存在过,包括仙胎和魔种。他们再不是独立的个体,而是浑融如一的某种超逾了一切的异物。肉身再不复存,他们的神魂化作向四面八方扩展的力量,生生不息。 他们的天地充盈生机,像鲜花遍开盛放的广阔大草原,没有止境,在无限远处外的无限远处,夜空和白昼相依为伴,循环生灭。 端木菱坚定地离开他的嘴唇,俏脸辉散着圣洁的亮光,晶莹如玉,轻柔的道:“用这个来送你一程如何?最好是由你送我们离开,明白吗?” 龙鹰心中充满深刻的情绪,终于得到了仙子的“初吻”。 再吻她一口,乖乖离去。 第四章 神魂颠倒 龙鹰回到望江山庄,万仞雨陪了小魔女主婢去逛街;只有风过庭在大花园弄鹰为乐,他立在一道横跨大水池的石桥上,嘬唇呼啸,神鹰振翼高飞,直冲天上。 龙鹰一边举头看着变成了个黑点的鹰儿,一边道:“你的神鹰比一般的鹰飞得更高,确是鹰里的高手。” 风过庭道:“武攸宜刚离开不久。” 龙鹰来到他身旁,凭栏望往水里自由自在的一群鲤鱼,道:“他有什么话说?” 风过庭悠然道:“他着我告诉你,已亲自警告沈奉真,若她敢沾手上清派派主之位,会追究她夜袭青城山的事。” 龙鹰晓得法明在发功。没有了法明和席遥的支持,沈奉真变得孤立无援,纵然上清派仍有支持沈奉真的人,在这种风头火势下,只好偃旗息鼓,等待另一个机会。 龙鹰却没有丝毫胜利的感觉,道:“席遥走了!” 风过庭愕然道:“走了!是什么意思?你干掉他了吗?” 龙鹰苦笑道:“不!他只是返回南方去,继续修行。” 风过庭讶道:“他竟肯放弃道尊之位吗?” 龙鹰道:“他应承小弟让道尊之位暂时虚悬。” 风过庭皱眉道:“既然如此,你应该喜上眉梢才对,为何却面无表情,还似有难言之隐?” 龙鹰晓得有诸内形于外,在神态上被好友察破端倪。席遥说得对,自己也像他般被改变了,永远回复不了原状。道:“他因昨夜暴露行藏,如法明般被小弟有把柄执在手里,不得不暂避风头,但他的事仍未解决。唉!坐上道尊之位,对他只是锦上添花,光是天师道的影响力,加上他的才智武功,已使他具有能左右大局的力量。如此后患无穷,小弟怎笑得出来?” 风过庭问道:“席遥真的这么厉害吗?” 龙鹰道:“昨夜我使尽浑身解数,仍没法奈他的何。以我看,他的黄天大法,可与法明的不碎金刚媲美。” 心中同时想到,当席遥练成黄天无极,会不顾一切的营造某种形势,逼自己和他生死决战,就像以前的孙恩之于燕飞,不怕自己不就范,想想已教他头痛。 风过庭点头道:“难怪无姤子落败身亡,道门从此多事了。” 此时下人来报,闵玄清求见龙鹰。 风过庭拍拍他肩头,笑道:“我的任务是待在这里等你消息,现在完成任务,应该四处蹓跶,观赏长安的美景,你自己去见玄清吧!该是关于上清派的事。” 龙鹰心不在焉的道:“还未看够吗?” 风过庭道:“狄家小姐有命,你晓得回家后,在下立即去知会她,所以你最好和玄清长话短说,不要给她回来撞破。” 说毕笑着去了。 内堂。 闵玄清静坐一角,喝着婢女奉上的香茗,俏脸生辉,配上道服道髻,修长的颈项,发自内心的喜悦,令龙鹰忘掉一切。 道门美女盈盈起立,笑脸如花的道:“玄清今次来,是代表我门向鹰爷表示谢忱,不可能圆满解决的事,给鹰爷甫到长安便解决了。上清派刚举行过长老会议,决定请明心暂代派主之位,明惠则成了上清派的护法,暂时把上清派稳定下来。” 龙鹰一把将她搂入怀里,痛吻她樱唇。他现在比任何时间,更需要男欢女爱,以忘掉仙门的事。 闵玄清情如火热的回应。 唇分。 闵玄清满脸红晕,喘息道:“你何时到西域去?” 龙鹰答道:“是这几天的事,送藕仙上船后,我和过庭、仞雨立即起行。闵大家又何时回神都去呢?” 闵玄清轻轻道:“我仍要在长安盘桓一段时间。离开前,可抽空来见人家吗?” 龙鹰怎忍心说不,忙不迭的答应了。 刚送走闵玄清,小魔女主婢在陶显扬和十多个黄河帮的高手前呼后拥下,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回来。 只看她们主婢神采飞扬,在马背上仍交头接耳的情况,便知她们玩得兴高采烈,龙鹰亲自伺候她们踏镫下马。 小魔女用手指戳他胸口,摆出刁蛮女模样,道:“我们买东西的银两,全由陶少帮主代为支付,你快还钱给少帮主。” 陶显扬在旁听得,笑道:“在下和鹰爷是兄弟,钱财乃身外物,何用计较?” 龙鹰心甜如蜜,小魔女已视他如夫,否则怎会她花钱,他付银两?不过有了美修娜芙扬州购物的前车之鉴,这笔肯定不是小数目。狄仁杰虽是武周朝廷第二把交椅的人物,却为官清廉,该没多少钱给小魔女挥霍,所以在桃林已将狄仁杰给她的私己钱花光,不得不由陶显扬大破悭囊。 龙鹰笑道:“难得陶兄这么疏财仗义,异日若有什么情况,需小弟代劳,出个声便成。” 陶显扬大喜道:“鹰爷一句话,胜比万金,这个便宜在下是占定了。” 小魔女“噗哧”笑道:“原来闯荡江湖是这样子的。”又向在旁抿嘴偷笑的青枝道:“我们买了很多好吃的东西,让他们在这里谈个饱,我们进去吃个饱。”领着青枝,娇笑去了。 她的笑声银铃摇响般送入龙鹰的耳朵里去,龙鹰整个人松弛下来。他现在最需要的是有血有肉的生活,好忘掉与这人世无关的任何事。 与陶显扬闲聊几句后,陶显扬识相的托辞离开,他则到内堂去会小魔女。 龙鹰到了内堂,只见小魔女据桌大嚼,吃的是买自长安街头摊档的美食小吃,青枝却不知溜到哪里去。 龙鹰一把拖起她,便往卧室的方向跑。 自与她发生肉体关系后,小魔女的娇姿美态更是层出不穷,对他的诱惑力绝对不在人雅之下。那就是说,每次见着,总想亲热欢好,而每一次也都有宛若初次的新鲜感觉。 小魔女给他拖得身不由己,骇然道:“你想干什么?” 龙鹰微笑瞧她道:“现在是往房间的方向行走,当然是行房而不是行走江湖。” 小魔女大羞道:“不成!哪有在大白天干这种事的,人家还未吃够。” 龙鹰见她不肯再踏前一步,将她整个拦腰抱起,小魔女双手自然缠上他颈项,大嗔道:“光天化日,怎都不行。” 龙鹰抱着她踢门入房,道:“白天行房会被杀头吗?是谁订的规矩?” 小魔女死揽着他,不让他将自己放到床上去,软弱的道:“我们不是曾约法三章吗?” 龙鹰和她一起倒往床上去,笑嘻嘻道:“从未听过,和小娘子行完房后,娘子才来向我解说约的是哪三章,现在是干活的好时候。” 小魔女“噗哧”笑道:“干活?亏你说得出口来。呀!我晓得为何不可在白天干这种事,因为白天是用来工作,晚上方为睡觉的时候。所以有所谓‘日出而作,日没而归’,你想干活,也要待日没之后,否则就是逆天行事,罪大恶极。” 听着她说得又急又快,却又字字清晰,如珠落玉盘,天籁般悦耳,龙鹰生出忘忧无虑的感觉。 那肉体厮磨的感觉,是那末的强烈刺激,是那么有血有肉,不用努力便已全情投入,没暇去想这之外的任何事。 正要吻她湿润的红唇,享受丰饶甜蜜的滋味,青枝闯进来,见到他们的情况,羞得要找洞来钻的道:“姑爷呵!法明来找你呵!” 龙鹰到外堂去,见到是三真妙子,讶道:“还以为是僧王法驾亲临,想不到竟是师父你。” 三真妙子笑脸如花的道:“有分别吗?僧王正在大门外等你,要与鹰爷私下说话。” 两人并肩而行。 三真妙子道:“鹰爷准备何时起程往西域去?” 龙鹰心不在焉的应道:“该是这两天的事。”接着一震止步,骇然道:“师父怎知我会到西域去?” 三真妙子道:“消息是宫内传出来的。在宫内,你的敌人该比你的朋友多。” 龙鹰想到的是武承嗣,他从开始便站在与自己对立的一方,表面的态度虽有改善,但内里却从未改变过。 三真妙子轻柔的道:“千万勿掉以轻心,出了玉门关,便是突厥人的势力范围,而默啜最想杀的人正是你。” 龙鹰感到她来自肺腑的关切,道:“师父因何对我这么好?是否爱屋及乌?” 三真妙子道:“我和太平虽有师徒之名,可是太平出身皇族,怎会理会师徒之情?妙子欣赏你嘛!更从未见过僧王这么尊重一个人。” 龙鹰道:“可是我刚干掉莫问常。” 三真妙子漫不经意道:“僧王是个事事以大局为重的人,何况生死有命,怨得谁来?我们边走边说好吗?勿要让僧王久候。” 龙鹰带头举步,笑道:“师父的名字妙子确改得好,妙不可言。” 三真妙子现出本色,媚态横生的道:“人家一直在盼你,你却似不屑一顾。千万不要以为妙子居心不良,在床上谁斗得过魔门邪帝?我只是一心一意讨好你,想与你共赴巫山,享受男欢女爱的滋味,你摸人家那一把,妙子没有片刻能忘记。” 龙鹰听得怦然心动,心呼厉害。道:“这几天是不成的了,异日再看有没有机会。” 三真妙子与他直出大门,喜翻了心的道:“记着你说过的话,男子汉大丈夫,不可言而无信。唉!你最吸引妙子,令人情难自禁的是非正非邪的言行举止,灵通变化,使人心甘情愿的想向你屈服投降。” 龙鹰目光投往停靠在对街行人道旁的马车,驾车者正是四大护法弟子的首席护法大胖子“笑里藏刀”檀霸。此时他正笑容可掬的朝自己瞧来,还笑打招呼,但仍被龙鹰看破他眸神内暗藏的杀机,不负笑里藏刀的外号。 除檀霸外,再没有其他随从。 龙鹰来到马车旁,向檀霸打个招呼,笑道:“檀兄你好,岁月匆匆,上次见过檀兄后转眼便年多了。” 檀霸欣然道:“上次多得鹰爷指点,下次若再有领教的机会,我绝不会挑在河旁动手。哈!” 龙鹰想不到他这么懂自嘲,生出少许好感,朝活色生香立在一旁的三真妙子瞧去。她确是尤物,这般的俏立街头,立即惹得往来者人人注目,且向龙鹰投以艳羡的目光。 三真妙子反变得神态端庄,道:“鹰爷请登车。” 龙鹰坐到默默沉思的法明身旁,马车开出。 法明束音成线道:“你是怎办到的?” 龙鹰道:“席遥今天见过僧王吗?” 法明道:“他只使人来传话,说不但放弃道尊之位,还立即返回南方。从此闭关修练,不再理会其它的事。” 龙鹰叹道:“我真不知如何向僧王解释,又不想骗你。” 法明大感兴趣的道:“为何不想骗我?我们间你死我活的敌对关系,仍是保持原状。你骗我,我骗你,绝不该有违心的问题。” 龙鹰耸肩道:“或许大家同属圣门,又或你是我尊敬的敌人,更因僧王曾坦白向我说出伤心往事,令我感到僧王如我般,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接着“咦”一声道:“我们是否在绕着曲江池走?想不到竟与僧王共游曲江。” 法明沉吟片刻,缓缓道:“事实上我发觉愈来愈难理解席遥,在没有知会我下杀无姤子,已令我大惑难解,不过最想不通的,是拒绝我连手对付你。照道理,他比我更想杀你,且是全无顾忌。到现在他放弃道尊之位,我已完全没法掌握他。” 龙鹰道:“席遥并非常人,故行事令人难以测度。” 法明道:“他今早见过你后,立即孤身返回南方,不准人随行。告诉我,他和你说过什么话?” 龙鹰道:“僧王清楚孙恩的事吗?” 法明徐徐道:“我圣门自汉以来,有三个极盛之期,第一个就是东晋末期,第二个是隋唐之间天下大乱之时,两次都是功亏一篑,直至师姐,方竟全功。你道我是否清楚孙恩是什么人呢?” 龙鹰道:“僧王自幼在佛门修行,想不到竟清楚圣门过往的历史。” 法明道:“在圣门,师姐和我均属阴癸派,而阴癸派在两派六道中一直最具规模,由专人主掌纪录,好明辨得失。这些纪录经师尊交由我掌管,因为实不宜由师姐保存,所以对于圣门过往的事,我比师姐更清楚。” 龙鹰道:“是否真有边荒集这回事?” 话出口才后悔,因为他根本不该问这方面的问题,愈知得多,愈清楚席遥不是胡言乱语,他只会愈陷愈深,到最后像席遥般难以自拔。只恨好奇是他的天性,不弄个清楚明白,实不甘心。 法明叹道:“事情的离奇曲折,已出乎我的想象之外。席遥为何向你提起边荒集的陈年旧事呢?与我们眼前的现在有何关系?” 龙鹰苦笑道:“那燕飞也是真的了。” 他也知道这句话多么愚蠢,因为向雨田早亲自证实燕飞的存在,只是他有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是希望有人能否定燕飞的存在,那他便可当席遥说出来的只是子虚乌有的杜撰。 法明沉声道:“燕飞不但存在,且是边荒集的第一高手,更是个怎也没法杀死的人,我门当时高手尽出,仍要损兵折将。他最震慑我门的,是杀死了当时我门最善逃遁的高手‘鬼影’,不过他与我门最后却是和气收场。燕飞绝不是善男信女,只因他的生父是我圣门的超卓高手,故肯放我们一马。” 龙鹰失声道:“燕飞的生父竟是圣门的人?” 法明朝他瞧来,沉声道:“不但是我门的人,且是你的上任‘邪帝’向雨田的师父,没有他便没有向雨田,而亦因此向雨田成了燕飞的知交好友。” 龙鹰听得心中唤娘,头皮发麻,没法说出半句话。 法明道:“我对邪帝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该是邪帝向我坦白的时候哩!” 第五章 边荒旧事 龙鹰的头皮仍在发麻。 难怪武曌从开始便清楚向雨田练成了道心种魔大法,因为她从阴癸派的历史纪录里,晓得向雨田活了近二百年后,才忽然人间蒸发的失去影踪,从而推测出他大功告成。种魔大法,也是使人长生不死之术。究竟向雨田是死去了?还是已破空而去?则只有老天爷知道。 正因法明知悉武曌觊觎的是自己的魔种,故有武曌对自己是心怀不轨之说,比胖公公更清楚其中情况。这些阴癸派的秘密典籍,胖公公是无缘翻阅,是武曌和法明师姐弟间的秘密,由婠婠决定他们阅看的资格。 法明确如他所言,知无不言。迎上法明锐利和机智的目光,龙鹰沉声道:“那僧王是否清楚天穴的事?” 法明双目现出震动的神色,长吁一口气,道:“阿弥陀佛!竟是与天穴有关系。孙恩和燕飞曾进行多次决战,最后一次在南方一座孤岛进行,事后我们曾派人实地去看,海滩处留下一个大地洞,但因潮涨潮退,在沙滩的部分已给沙石填平,但在岸边部分的痕迹,仍是非常可观,也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现在你忽然提起天穴,可知两者间有密切关系。对吗?” 龙鹰不知给他逼得多么辛苦,叹道:“不但有密切关系,而且席遥认为两个大地洞都是因燕飞和孙恩而来。唉!怎么说才好呢?” 以法明自幼修行的锻炼,仍没法控制的露出惊异神色,失声道:“那是人力没法弄出来的东西,边荒集天穴附近两、三里的树木,全被连根拔起,位于天穴中心处的一座废弃古庙,更消失得片瓦不存。对我们来说,天穴是当时的一个悬案,只好相信是由从天上降下来的火石,硬撞出来的。” 龙鹰心中唤娘,燕飞和孙恩的决战,肯定是在荒庙内进行。 法明好半晌后,如梦初醒般道:“席遥怎会晓得这些事?” 龙鹰硬着头皮,瞒一半说一半的道:“他也像僧王般,是从天师道前人的纪录读得这些陈年往事。” 法明道:“席遥有什么特别看法?” 龙鹰遇上最关键的问题,究竟该否告诉法明,还是守着底线,让他一知半解。假如告诉法明,又会有什么后果?一时六神无主,头大如斗。 法明骇然道:“只看你现在的表情神态,便知席遥向你说出来的,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异事。他因何肯告诉你呢?” 龙鹰深吸几口气后,道:“因为他把我当作了燕飞,而他自己则是孙恩。我的老天爷,这算什么运道?” 法明呆瞪着他,眼神空空洞洞的,显然心内正翻起轩然大波,像他般心乱如麻。 法明自言自语的道:“难道传说中的三佩合一,可以开启仙门,竟是千真万确的事?” 龙鹰苦笑道:“至少席遥认为是这样子。” 法明沉声道:“天、地、心三佩,是不是已落入席遥手里?” 龙鹰很想骗他确是如此,那说不定法明会立即抛开一切,去追杀席遥,好从他身上夺取三佩,只恨他没法做出这种卑鄙行为。 法明又道:“无姤子是否因拥有三佩又或其中之一或二,致遭席遥杀害?” 龙鹰颓然道:“不!三佩早合一了,也没有了。” 法明骇然问道:“那仙门有没有开启呢?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二百年前力能覆灭晋室的大谜团,今天终于解开。根本没有天降火石,只是因三佩合一。” 说到最后一句,竟忍不住呼吸急促,可知这番对答,对他的冲击是如何大? 龙鹰陪他喘气。 与席遥今早的会面说话,像在造梦,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可是现在听大敌亲口证实当年的事,那种有血有肉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对他的冲击更是以倍数计的强烈。 两人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龙鹰不知道法明的脑袋在动什么念头,只知自己一片空白,失去思考的能力。 法明长长吁出一口气,道:“他怎会忽然视你为燕飞?” 龙鹰很想说,你老哥要问席遥才清楚,却奇怪地不忍骗他,虽然没有道理,却是这刻的感受。这种事知道又如何?根本是没处入手,无法可想。 龙鹰坦然道:“今早我见过僧王后,冒着雷雨,送闵玄清回家,被席遥偷袭,与他在雷雨里大战一场,两败俱伤。事后他遣人来找我,到他的天师宫见面,说出三佩合一的异事。” 法明道:“这已是二百年前的事了,可以对席遥生出怎么样的影响力呢?” 龙鹰尽最后的努力道:“正如我说过的,席遥并不是个正常的人,很难猜测他的想法。” 法明似是同意,不迭的轻轻点头,沉吟道:“他不但非是寻常的人,且博通古今,精研易理,且能韬光养晦,默默潜修,直至大法有成,才谋定后动,一跃在天,摆脱我对他的控制。这样的一个人,绝不会忽然发疯。唉!席遥对仙门的事远不止于相信般的单纯。而是隐隐猜到开启仙门的方法,你更是最关键的人物,难怪他拒绝与本王连手对付你。说不定他杀无姤子,也因要把你引到西都来。邪帝请告诉本王,他究竟说过什么话?” 龙鹰道:“他的情况便像当年的孙恩,在边荒得睹三佩合一的威力后,返回南方,抛开一切的修练黄天大法,置天师军不理。” 法明神情肃穆的道:“他在你身上寻到开启仙门的希望吗?” 龙鹰坦然道:“至少他是这么说,但我怕自己会令他失望,变成了只是生死决战,仙门太过虚无缥缈了。” 法明叹息道:“都是本王不好,告诉了他你是谁,令他将希望托付到你身上,因为你是第二个练成种魔大法的人。除燕飞和孙恩外,向雨田是第三个最有资格开启仙门的人。仙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龙鹰感到打心底传来的倦意,道:“若僧王再没有其它话要说,我希望能独自去想想。” 法明目光投往窗外,徐徐道:“我们仍有合作的可能性吗?” 龙鹰道:“僧王还有心情想这方面的事吗?” 法明淡淡道:“可知邪帝对我仍有隐瞒,因为本王的感受虽深,却远及不上你。念在同门之义,现在本王又对你敌意大减,何不说出来一起商量?好过一个人郁在心底。说罢!本王会很感激你。” 龙鹰苦笑道:“僧王不怕变成我现在的模样吗?” 法明平静的道:“我自幼修行,通晓佛理,虽然另存异心,但对悟道成佛,超脱生死轮回,从来都是人生的最高目标,故我比你在这方面更有定力。” 龙鹰道:“席遥本来也像僧王般,但当他得到孙恩大弟子卢循的一本笔记后,彻底改变过来。其中最震撼他的是燕飞与卢循的一段对话,因为燕飞亲口向卢循证实了仙门之秘,并说出‘破空而去’四个字。” 法明一震道:“破碎虚空!” 龙鹰呆瞪着他。 法明庄容转白,吁出一口气道:“破碎虚空,竟就是这么一回事,难怪前人一直认为《战神图录》乃四大奇着之冠,真想不到。” 龙鹰道:“看来僧王的定力,比小弟好不了多少。” 法明苦笑道:“仙门的事忽然变得真实起来,而其它的事则失去了往常应有的意义。本王真的感激邪帝,肯向我吐实,因为你根本没必要告诉我。唉!我明白为何你想一个人静思,我比你更需要这么做。” 龙鹰点头表示明白,起立。 法明叫停马车,龙鹰推门离开,两人都失去了说下去的心情。 龙鹰到玉鹤庵去找端木菱。仙子仍外出未返,幸好接待他的尼姑指端木菱早晓得他会来找她,请他到迎客室坐下。等了不到半个时辰,端木菱回来了,在他对面坐下。 龙鹰劈头道:“不用去查核了,席遥说的全是千真万确的事,由法明亲口证实了。” 端木菱平静的道:“看着我!” 龙鹰讶道:“我不是正看着仙子吗?” 端木菱道:“你只是用眼来看,没有用心去看。” 龙鹰捧头道:“我很难集中精神。” 端木菱柔声道:“仙门的事,困扰得你很厉害哩!” 龙鹰道:“我不明白。事实上听到的等若神仙的传说,没理由令我有寝食难安的感觉。” 端木菱淡然自若的道:“因为这个神话传说,大有可能是你在这一世的期待。” 龙鹰骇然瞧她道:“不要唬小弟,我现在受不起刺激,更不想变成另一个席遥。” 端木菱叹道:“一饮一啄,自有前定。有些事是逃避不了的,小女子也曾想逃避你,但现在还不是要坐在这里,听你吐露心事?” 龙鹰逐渐平复下来,沉声道:“真有前世今生这回事吗?” 端木菱道:“你有知道的勇气吗?” 龙鹰大奇道:“这种事竟可以证实吗?” 端木菱道:“佛门有位德行极高的人,刻下正在长安,刚才小女子便是去见他,向他请教仙门的事。他说龙鹰你是有缘人,如果你肯去见他,他可以进一步以无上佛法,触引你前世轮回的记忆片段。鹰爷有兴趣试试吗?” 龙鹰回复了生机般道:“世上竟有法力如此高强的和尚?他是谁?” 端木菱道:“他就是贤首大师,不论佛法武功,均臻达出神入化之境,不论法明或武曌,对他亦非常惮忌。不过他仍未有出世之意,对你则是另眼相看。” 龙鹰双目亮了起来,道:“他真的能引发我前生的记忆?” 端木菱道:“你是有灵通的非常人,且今早已被席遥触发,故而机会很大。” 龙鹰像斗败公鸡般,打回原形沮丧的道:“仙子太看得起我了,如果知道自己前生是怎样子,今生该怎样子,像席遥那样子,会是很可怕的事,我不敢尝试。” 端木菱道:“不知道有不知道的好,一切随缘遇。” 龙鹰自言自语的道:“武曌事实上早晓得仙门之事,我和胖公公可能摸错她的路子。武曌曾亲口向我说过,生命是难以负担的沉重,至少她的生命是那么样。所以长生不死对她是活罪,她求的该是从这生命的重担下得到解脱。我明白了,她最后要的,正是开启仙门,到席遥憧憬的洞天福地去。” 端木菱同意道:“洞天福地正是佛家指的彼岸,道家所说的仙界。鹰爷对这有兴趣吗?” 龙鹰急喘了几口气,道:“我现在只想将这劳什子忘掉。我已大致告诉了法明我和席遥间发生过的事、说过的话,只瞒着席遥是卢循的轮回这条底线,我有做错吗?” 端木菱微笑道:“怎会有对与错?要怪便怪老天爷,怪他给你安排了这般的命运。试想想看,换过另一种情况,你肯告诉法明吗?若仍是以前那种关系,法明亦无颜来向你寻根究柢。” 龙鹰轻松起来,点头道:“一饮一啄,均有前定。又如席遥常挂口边的,天地之间,莫不有数。” 又记起某件事,道:“仙子刚才说,曾想过逃避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端木菱若无其事的道:“是我初见你时的事了,久远得差点忘掉。” 龙鹰紧张的道:“你还会逃避我吗?” 端木菱美目生辉的含笑道:“小女子早认了命,否则先前怎肯让你得逞?” 龙鹰大喜道:“不若我们再亲个嘴儿?刚才亲嘴的滋味,到现在我仍是回味无穷,肯定与仙胎魔种有关。” 端木菱欣悦道:“恭喜鹰爷,终告回复正常。” 龙鹰错愕道:“真的回复正常了吗?这么的容易?” 端木菱好整以暇的道:“光看你现在色迷迷的模样,便知以前的龙鹰又回来了。小女子也很想晓得你前世是什么东西,为何今世变成这个样子?” 龙鹰尴尬道:“为夫这么惨,娘子竟来耍我。” 端木菱俏皮的道:“小女子是有感而发呵!” 龙鹰深吸两口气,头脑回复清醒。法明那番话,刺激得他差点道心失守,魔种叛主,幸好有端木菱这服灵丹妙药。岔开道:“明惠和明心怎样哩!” 端木菱嗔怪的道:“终于记起她们。明心留在上清派暂代掌门之位,明惠则留在明心身旁照拂她。她们特别叮嘱,着我请你在离长安前,怎也要见她们一次。” 龙鹰点头道:“这个当然,我怎可不告而别?” 端木菱道:“定好出发的日子时间吗?” 龙鹰道:“我已和黄河帮的少帮主陶显扬商量过,后天送仙子和小徒弟主婢登船后,我们立即起程。” 端木菱道:“很快你会淡忘仙门的事。” 龙鹰道:“仙子正是我的洞天福地,怎会忘记?我们何不趁这两天,偷偷成亲洞房?” 端木菱玉颊霞生,嗔道:“最不可以的正是这两天,首先是你的道心不稳,其次是我的仙胎仍未成气候。得寸进尺,真的岂有此理。” 龙鹰呵呵笑道:“那回来后再择吉日成亲,不要逃避,你的仙口说过不会逃避我的。” 端木菱白他一眼,道:“谁逃避你了?” 接着道:“快回望江山庄去,累仙儿久等,会有你好受的。” 说毕起立送客。 龙鹰朝她走过去,道:“小弟现在病入膏肓,最需要的是仙子这帖灵药仙丹。” 端木菱嗔道:“龙鹰呵!不可以。噢!” 龙鹰一把将她搂入怀里,在她全无反抗的意思下,寻上她的香唇,痛吻起来。 仙子的樱唇转瞬后变软变热,强烈地反应。 难以形容的感觉以他们为中心蔓延,宽广深邃,他们的身体滚烫火热,两唇交触处如若一团烈焰,燃烧着他们的魂魄,激起阵阵光彩夺目的涟漪,却只有他们的心灵感应到。 静室消失了。 天旋地转,莫以名之的愉悦紧攫着他们的全心全灵。结实的地面变成广阔的虚无,他们正穿越永恒,和虚无结合在一起,陷进一片浑沌里去。 “当!” 不知何处传来一响清脆的锤音。 端木菱娇躯剧颤,推开龙鹰,满脸娇羞的道:“好险!你令人家迷失了,快走。” 第六章 计划未来 龙鹰返回望江山庄的路上,一直在回味那记“拆散”他和仙子的钟音。以他的灵锐,仍没法掌握钟音的来处,似远又近,更令他惊异的是钟音的法力。 钟音响时,似有一道清泉灌顶而下,钻入脑壳内,千川百河似的从上而下,开天辟地般令他整个人往上升华,空灵透逸,迷糊的道心立转清明,无比受用。 谁人如此神通广大?确是耐人寻味至极。 他终于享受到与仙子的抵死缠绵,端木菱的娇媚热烈,是他从未想象过的。仙胎和魔种激荡下燃烧起来的爱火,将他们的心灵浑融结合。也如端木菱所言,她的身心完全没法拒绝他,任他为所欲为。若非钟音及时赶至,后果确是难以逆料。当时他的魔种完全被仙胎激发,魔欲剧盛。除占有和征服仙胎外,再没有第二个想法。 敲钟者是谁呢? 他有个直觉,端木菱绝不会告诉他答案。 踏入山庄时,正是黄昏时分,地火明夷,天气转冷,寒风阵阵,喷出来的是一股股的白气,以他的体质,也感到多穿件衣服该舒服点。 小魔女主婢正盼他回来一起晚膳,出奇地狄藕仙没有半句怨言,又不问他关于法明的任何事,欢天喜地的迎他入座。 龙鹰讨好的为她们的碗子夹满食菜,笑道:“两个小子还未回来吗?” 小魔女道:“万小子去了和他剑派的人喝酒,风小子则到北苑的青楼去风流快活,不要管他们。” 青枝“噗哧”娇笑道:“我们只管自己,所以姑爷今晚陪小姐。” 龙鹰看看青枝,又打量小魔女,色迷迷的道:“对!我们只管自己。哈!青枝!你说你的小姐是否像你那般,身体比以前丰满了?” 小魔女笑骂道:“死色鬼!” 青枝则俏脸羞红,吃吃娇笑,内堂登时春意荡漾,纵然际此天寒地冻之时,仍有温暖如春的感觉。 三人放怀大吃,郎情妾意,不知吃得多么畅美。 龙鹰拍拍肚子,心中仍在感激钟音,将以前的自己招魂般招回来,不再因仙门的困扰致失魂落魄,享受到做人的乐趣。笑问道:“闯荡江湖好玩吗?” 小魔女喜翻心儿的道:“比我想的还要好玩百倍,有时虽然辛苦点,但脱离险境后,却令人回味无穷,分外感受到惊涛骇浪后的舒适安乐,爽透哩!” 最后一句是模仿龙鹰的神态语调说出来,非常传神,说罢还送他一个媚眼儿,娇态横生,诱人至极。 龙鹰心痒难熬的道:“最大的乐趣来自哪个部分呢?” 小魔女白他一眼,清楚以眼神说出“小子又来了”这句话,不过嗔中藏喜,不用说也知被龙鹰调戏得非常受用。 龙鹰知他的仙儿不会回答他,转逼青枝道:“由你来说。” 青枝满脸通红的道:“最好的部分,是陪姑爷和小姐一起赏月。嘻嘻!” 小魔女忍俊不住,喘笑骂道:“死丫头,竟敢助长这小子的色焰。嘻!色焰!” 龙鹰伸个懒腰,道:“闯荡江湖,陪吃陪睡,现在吃饱了,不用小弟说,也知该干什么呵!” 小魔女娇嗔道:“哪有吃得肚子胀鼓鼓的去睡觉,不健康的。咦!” 三人同时望往窗外,雪粉飘飘,从天而降。 龙鹰跳将起来,大喜道:“我们终遇上长安的第一场大雪,来!娇妻们,我们一起到山庄最高处的亭子,好好欣赏。” “真美!” 整个天地都净化了。听着小魔女娇甜的声音,他左右两手分别抄着她和青枝柔软纤巧的腰肢,极目白茫茫的长空。 小魔女俯瞰大雪里的曲江池,心迷神醉的再次道:“真美!” 漫天飞雪里,远近灯火变成一个个模糊的光蒙,龙鹰记起洛阳大雪,与武曌泛舟洛河的情景。他与大周女帝,建立起扑朔迷离的关系,到现在这一刻,他更摸不清武曌的心意。 小魔女柔声道:“鹰郎放心到西域去吧!师父说会带我们回静斋玩儿。” 龙鹰讶道:“你不怕闷坏了吗?” 小魔女喜孜孜道:“怎会闷呢?我今次真的是上山修练,异日再次闯荡江湖,你再不准撇下人家。” 龙鹰欣然道:“仙儿真懂事。” 每个人都会有他们的另一面,接触多了,才会向你显露真面目。 龙鹰被她唤鹰郎的软语、天真的神态、乖得要命的罕有模样惹得心中生热,笑道:“该是登榻睡觉的好时候,外面下大雪,我们则在温暖的被窝里闯荡江湖,爽透哩!” 小魔女红着脸儿道:“早知落入你这江湖强徒手上,没有什么好结果的,天刚黑便要陪睡,是哪门子的道理?” 青枝娇笑道:“当然是龙家的道理,青枝陪小姐一起壮烈牺牲好了。” 小魔女笑嘻嘻从他的手脱手开去,改为牵着他的手,媚态横生道:“陪便陪吧!你这小子今天不知是否撞邪,精神恍惚,行为古怪,到现在才正常些儿。” 龙鹰牵着两女火热的手,感觉着她们同样火热的心,目光投往大雪深处。心忖人生是否来来去去的不住循环,包括生命在内。他庆幸自己缺乏探查前世今生的勇气,这种事模模糊糊便好了。 小魔女主动拉着他的手,离开亭子,往宅舍举步。 龙鹰一觉醒来,外面的世界已变成银霜遍地,素雅高洁的纯净世界。从房内透窗望出去的松树,披挂雪花,积雪压枝,若如把天上的白云连接起来,银装素裹,一片和平宁洽。 昨天因没睡而来的疲倦一扫而空,怀里是小魔女粉雕玉琢般的动人肉体,青枝则不知溜到哪里去。 龙鹰细审狄藕仙的娇颜,见她眼皮轻颤,知她在装睡,轻吻她鼻尖道:“今天我们到什么地方玩儿去?” 小魔女仍不肯张开眼睛,道:“今天约了少帮主,他会带人家到城外的三清宫拜祭道尊,来回怕要一整天,你有空吗?” 龙鹰爱怜地吻她香唇,道:“恐怕不行,仙儿会怪我吗?” 小魔女睁开美眸,含笑道:“真是婆妈,早就没想你会去。你便像爹,东忙西忙的,仙儿可没闲情去理会。” 又道:“不过晚上你须陪人家。不管你的白天,只管你的晚夜。” 龙鹰笑道:“原来陪吃陪睡的是小弟,给小魔女占了大便宜还沾沾自喜。” 小魔女大嗔道:“是你占人家的大便宜。” 龙鹰笑道:“再占一次如何?” 来到外堂,青枝正伺候万仞雨和风过庭吃早点,两人谈笑甚欢,隔远便听到他们的笑声。 龙鹰在两人旁坐下。 风过庭递来一把连鞘匕首,笑道:“想不到在西都可以买到这么好的东西,共买了三把,刚好一人一把,想多买一把也没有。” 龙鹰取过匕首,找出来一看下,赞叹道:“果然是上等的利器,刃体这么薄,真不知如何打造出来的。” 转向万仞雨道:“万爷又买了什么好东西?” 万仞雨耸肩道:“万某人忙着应酬众多师兄弟,购物方面由公子全权负责。” 龙鹰大讶道:“还要买什么东西呢?” 风过庭道:“没什么,只买了三匹上等丝绸,每人负责带一匹。” 龙鹰不解道:“我们到塞外是去追求美女吗?带丝绸来干啥?” 两人对望一眼,为龙鹰的无知失声大笑。 万仞雨道:“离长安后,我们北上渡过黄河,经兰州、凉州,沿祁连山至张掖、酒泉、敦煌、玉门关。出玉门关后,往西北走,沿有‘死亡之海’之称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朝龟兹去,那是我们的第一站。” 龙鹰沉吟道:“照万爷猜估,从这里到龟兹去,需时多久?” 风过庭道:“没有两、三个月,休想办得到。” 万仞雨道:“今次我们不是去游山玩水,西域形势险恶,山川纵横,沙漠广被。敌人在战场胜不过我们,会使出暗袭伏击等手段,且形势倒转过来,今次是到敌人的地盘去,一旦给敌人盯上,我们肯定没命回来。” 三人中,以他的阅历见闻最广,所以龙鹰和风过庭都以他马首是瞻。 万仞雨续道:“今次最精采的地方,是敌人会以为我们是直赴吐蕃,没想到我们先上龟兹,所以出玉门关后,只要我们能成功撇掉敌人,敌人只好布重兵于往吐蕃去的多条路线,捉错我们的路向,如此该可无惊无险的到龟兹去探我们的美人儿。” 风过庭补充道:“我们要过城镇而不入,专拣偏僻的路径走,这样如有人在后追蹑,将瞒不过在下鹰儿的眼睛。” 龙鹰提议道:“最好是来个昼伏夜行,更万无一失。唉!我最担心的是美丽的秘女万俟姬纯和她的族人,他们确是善于隐藏和追踪的高手,我便差点吃大亏。” 万仞雨道:“到了适当时机,我们可反过来设陷阱整治他们。” 风过庭叹道:“若秘人的主事者不是智计过人的秘女,你的方法或会有效,现在我则不敢乐观。” 龙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什么场面未遇上过?” 又道:“究竟买丝绸有何作用?” 万仞雨笑道:“遇上长居沙漠边缘地带的游牧民族,黄金也不管用。但送上丝绸,保证得到他们的热情款待。哈!出外靠朋友,既是朋友,当然有送礼之义。” 龙鹰叹道:“万爷想得周到。” 风过庭道:“我们还下定决心,来个逢漠不入,因为绝不好玩。” 龙鹰向万仞雨道:“你到过沙漠吗?” 万仞雨道:“小沙漠闯过两次,但已很吃不消,那根本不该是人去的地方,天气变幻莫测,一时热得要命,一时冷得发抖,沙暴说来便来,了无生机。” 接着又道:“不过听说最可怕的仍是塔克拉玛干,不但是塞外最大的沙漠,还被称为会流动的沙漠,东西长近二千里,南北达五、六百里,布满沙山沙垄,沙丘或成蜂窝状、又或羽毛状和鱼鳞状,复杂多变。听当地人说,沙漠深处有两座红白分明的高大沙丘,叫神山,我曾想过到沙漠去寻找,最后给当地人好言劝止。他奶奶的,没有人带路,我更不敢进去。” 风过庭好奇问道:“这么说,万爷至少到过‘死亡之海’的边缘区域。” 万仞雨道:“确是如此,塔克拉玛干四周河道纵横。如且末河、和阗河,胡杨和柽柳沿河密集生长,形成环绕沙海的绿色地带。聚居着各式民族,非常兴旺。” 龙鹰赞道:“万爷确是见多识广。” 风过庭道:“龟兹在塔克拉玛干的北边,吐蕃却是在其南面,我们岂非要绕着沙漠走?” 万仞雨道:“幸好有条和阗河,从北至南纵贯大沙漠,被誉为死亡之海内的活道,沿河绿洲相连,那也是茫茫沙海里唯一充满生机的地方。” 龙鹰道:“但若给敌人截击,唯一的活路是往两边的沙漠闯。” 万仞雨道:“所以今次成败的关键,就是不可让敌人晓得我们是到龟兹去。” 起立道:“今天我还有几个应酬,要先行一步。” 说罢去了。 剩下风过庭和龙鹰两人,你眼望我眼,都有点不知从何说起的异样情况。 风过庭道:“席遥的事,是否解决得太容易呢?” 龙鹰问道:“仞雨是否有同样的疑惑?” 风过庭道:“昨夜他喝得酩酊大醉回来,尚未有机会与他讨论这方面的事。” 龙鹰不忍骗他,道:“其中确有非常微妙的情况,你可以当他是个想成仙想得疯了的家伙,故不可以常理测度他的行为,有机会再告诉你细节。” 风过庭不满道:“你现在很忙吗?” 龙鹰道:“明早起程,不忙是骗你的。我今天须趁小魔女去祭道尊时,去见明惠、明心和闵大家,今晚我们再到福聚楼吃晚饭如何?” 风过庭道:“玄清确是对你另眼相看,说不定已真的爱上了你。” 龙鹰失声道:“她的爱竟有真与假的分别吗?” 风过庭道:“她对男女关系一直采取游戏人间的态度,不知伤透了多少自命风流者之心,对你是难得的着紧。每次见到在下,都忍不住探问你的状况。” 小魔女来了,两人连忙闭口。 狄藕仙偕青枝来到他们身旁,道:“少帮主来了,我们要动身哩!” 两人送她们出大门,挥手道别后。龙鹰道:“不如一起去见明惠和明心如何?” 风过庭道:“她们要见的是你,并非在下,何况我还要去搜购点今次远行的必需品,你自己去风流快活好了。” 龙鹰失笑道:“风流快活?真会说笑,上清派是道门正统大派,我去坏她们新任派主的清修,成何体统?哈!我们边走边说。” 风过庭道:“不骑马吗?” 龙鹰与他并肩步入长街,转左,道:“让雪儿休息一天吧!” 风过庭道:“听说法明昨天亲来找你,有什么话说?” 龙鹰漫步街头,两旁景物令他目不暇给的左顾右盼,道:“还不是问有关席遥的事。” 风过庭道:“法明的城府阴沉得令人害怕,给你杀了他的拍档莫问常,仍像个没事人似的。” 龙鹰心忖除了端木菱外,没人晓得武曌和法明与自己是同门的关系,所以更难理解法明和自己间敌友难分的情况。道:“说到底仍是利害的关系,杀不死老子,只好暂时讲和,更希望我为他隐瞒圣上。” 风过庭道:“你对席遥的事,似有难言之隐。” 龙鹰拍拍他肩头,道:“路上再告诉你。” 说毕与他分头去了。 第七章 女冠心声 到了明惠和明心所在的上清观,龙鹰给吓了一大跳,只见观内人山人海,聚满信众,来者仍络绎不绝的拥挤入观。 上清观乃上清派在西都的主观,等若帮会的总坛,规模不在城外的天师宫之下,却是位处城内,可见唐室对上清派的重视。 龙鹰扯着个正要入庙、书生模样的年轻人问道:“发生什么事?” 书生答道:“你不晓得吗?圣丹娘娘在此修真养道,设坛弘法。圣娘刚登上主圣之位,泽被众生,灵验如神,大家都是来祈福延寿的,不少病患祈福后竟霍然而愈,神奇至教人难以相信。失陪了!” 摆脱龙鹰的纠缠,匆匆入庙去也。 龙鹰呆瞪着书生没入观内广场人群的背影,开始有点明白因何上清派的元老肯支持明心坐上派主之位。无姤子之死,令上清派陷入风雨飘摇的状况,而明心却因神奇的女丹,成为道教传说中的圣丹娘娘,对信奉道教的群众有强大的号召力,可以尽洗颓风,不但将上清派的情况稳定下来,且可以进一步弘扬上清派,一如眼前的盛况。 明心昨天登上派主之位,今天已是万众来朝之局,事实说明了一切。想想明心的天真圣洁模样,连他自己也要生出膜拜的冲动,可想而知其他人看到她时是怎么样的感受。 正不知如何挤进去,闵玄清的声音在旁响起道:“鹰爷在头痛怎样去见你的明心吗?” 龙鹰往旁瞧去,美丽的风流女冠俏生生的立在身旁,笑脸如花,龙鹰大喜道:“有闵大家引路,我的难题自可迎刃而解。” 闵玄清俏皮的道:“刚好相反,我如你般没有办法,所以在门外看热闹。明心自昨天登位后,便在大殿登坛作法,闭目冥坐,直至此刻。此事一传十,十传百,西都城内外的信众闻风而来,据说还有人拜完明心后,病疾霍然而愈。明心的女丹确是名不虚传,现在派内长老人人感到做出正确的决定,本不同意者全改变了态度。” 龙鹰道:“难道没有另一道门吗?” 闵玄清道:“有又如何?明心在现今的情况下怎能分身见你?明惠又要陪她的小师妹。你来过便成,玄清会告诉她们的。” 龙鹰心忖女丹确是神奇,要自己这样一动不动的坐上一天一夜,肯定办不到,道门中恐怕亦没多少人做得到。何况还不知她会继续坐多少天? 闵玄清凑到他耳边道:“便当你是来找人家,好吗?” 龙鹰心中一热,点头道:“上次是在浴池,今次好该探访闵大家的香闺。” 闵玄清扯扯他的衣袖,领路而行,登上她停在一道横街处的马车。 两人肩碰肩亲热的坐在一起,马车开出。 闵玄清仍蛮有兴致的透过车窗遥看观门热闹的情况,直至去远,轻轻道:“听说你今早见过席遥后,席遥立即卷铺盖回南方去,是否确有其事?” 龙鹰点头道:“的确是这么样,算他识相,自动自觉的放弃道尊之位。” 闵玄清别过头来,深情的看着他,无限温柔的道:“不论站在道门的立场,又或个人,玄清都很感激你。” 龙鹰凑过去轻吻她的红唇,道:“你这样说,小弟放心哩!最怕你骂我昨天坏得要命。” 闵玄清“噗哧”娇笑,送他个媚眼,还主动回吻他,喜孜孜的道:“你确是坏得差点要了玄清的命。平时你机变百出,想不到和人家好时亦是千方万法,教人应付不来,最后只好任你鱼肉。羞死人哩!” 龙鹰感到仙门离他更远了,眼前火辣的现实彻底占据了他的思维,全情投入与这道门著名美女的爱情游戏,道:“明知小弟会鱼肉闵大家,因何仍要引狼入室?” 闵玄清媚态毕露的道:“因为人家给你使坏后,到这刻仍是回味无穷。还记得我们在神都宫内第一次见面吗?隔远狠盯着人家,一副色中饿鬼的模样,玄清从未见过这么大胆无礼的目光。” 龙鹰心甜如蜜的道:“可是当时闵大家还不遗余力的鼓励小弟,恳请小弟放手追求你呵!” 闵玄清白他一眼,娇嗔道:“哪是这样子?太夸张哩!不过人家确是抵受不了你那双魔眼,情难自禁。” 接着抓着他的手臂,变得像个小女孩般摇晃道:“昨天你和人家欢好后,本想做完早课立即往福聚楼去,岂知一坐下竟晋入坐忘的境界,直至正午前方苏醒过来,还差点误了到上清观去。” 龙鹰爱怜地亲她左右脸蛋。道:“小弟是否已立下大功呢?” 闵玄清整个人伏入他怀里,用力搂紧他的腰,昵声道:“是天大的功劳,因为今早我亦进入坐忘的妙境,体内阳火阴水浑融发动,道境无穷,玄清很开心呵!” 龙鹰低头放肆的吻她的耳朵,喃喃道:“最紧要的是玄清肯让小弟寻开心。” 闵玄清哪堪他魔气的刺激,娇躯抖颤,玉白的花容被火红占据,连天鹅般的玉颈都红透,喘息着抗议道:“你想别人听到吗?” 龙鹰移离她的耳朵,赞叹道:“闵大家现在的模样最动人。” 闵玄清勉力坐直身体,不胜娇羞的横他一眼,道:“谁家女子可抗拒你呢?” 龙鹰调侃她道:“闵大家不是说过,怕对小弟动情吗?” 闵玄清双手缠上他脖子,在他耳边呢喃道:“玄清自少便看穿礼法的虚伪本质,遁入道门只是想取得个可我行我素的位置,一个可以被社会接受的身份。人家追求的,并不是道德上的完善,而是在寻找自身存在的意义和目的。” 龙鹰怎想得到闵玄清在这种如火如荼的时刻向他倾吐心声。这番话语对他来说既新颖又大胆,在这个男尊女卑的社会里,闵玄清在某一程度上等同武曌,当然过程和规模截然不同,但都代表着原本身不由己的女性,在这男权当道的世界,开辟出自由自在的天地。武曌更是君临天下,掌天下众生的福祉。 道:“玄清找到欲得的东西吗?” 闵玄清道:“玄清虽勤于修行,却从来没有期望,对人家来说,存在的最大意义便是存在,没有了存在,一切都没有了。所以采取任性而行的生活态度,遇上心仪的人,每次都全情投入,但欢娱过后,热情会很快退却,直至索然无味。男女之事,宛如在人生的黑暗里燃起焰火,但转眼熄灭,又重归于失。直至遇上你,焰火愈烧愈烈,直有燎原之势。人家一直在寻找的,或许可在你身上得到。” 龙鹰大感兴趣的问道:“玄清在我身上寻到的,是怎么样的东西?” 闵玄清道:“玄清最爱禅坐。只有在冥思里,才能从空无里去寻找我的本原,希望能回到生命初始的境界,与某一神秘不可测、超然于人世的力量结合。” 龙鹰想不到她有这么超卓的见地,一时说不出话来。 闵玄清仰起上身,看着他的眼睛,柔情似水的道:“昨天早上,我们竭尽全力的欢好,那是玄清从未试过的滋味,令玄清到达了似是永恒的境界。什么都忘掉了,生命变得无有穷尽,而在无穷之下又有无数的无穷,本原之下有更多的本原。我一直追求的某种东西若隐若现,人家没法捕捉,也叫不出名称来。当你到达某一个层面,却发现底下有更多层次,将人家推向某一从未逾越的境界。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龙鹰轻吁一口气,吻她香唇,道:“玄清现在说的,是没有凡人能明白的东西,该是小弟的魔种在作怪。哈!让小弟的魔种再作怪如何?” 闵玄清重重吻他一口,一双美目燃烧起来,娇媚的道:“鹰爷以为今天玄清肯放过你吗?” 又往窗外一瞥,欢喜的道:“到家了!” 龙鹰离开闵玄清的大宅,天上漫空飘雪,雪粉将古城同化了,纯净洁美,路面积雪数寸,踏上去发出“喀喀”之声,提醒着这是个被白雪征服了的世界。 这次与闵玄清的结合,其感觉更胜第一次。听了闵玄清的心声后,龙鹰特别留神,不像第一次般纵情欢享,而是全心全灵的体会品尝。魔种在道心的引领下升华了,可能也令闵玄清更接近她一直在寻找、虚无缥缈的“某种东西”。 从闵玄清这位可在现今社会特立独行的女性身上,他得到全新的认识。男尊女卑,是利己主义下的产物,男耕女织,本该是合作伙伴的平等关系,但当国家体制出现,男性占据了大小权力中心,女性便成为男性的附庸,再难为自己做主。 从这个角度去看,才可以明白武曌改朝换代,登上女帝宝座的意义。武曌会否正因这样的想法,故希望可将她的大周皇朝延续下去呢? 就在此刻,他生出无比怪异的感觉。 没有起始,也没有终点。 生活和世界只是一座封闭的大监狱。 也在此刻,他晓得仙门仍在主宰他的想法。 到达福聚楼,万仞雨早到了,为他斟茶。笑道:“风公子去看你的小魔女,好接她到这里来,当然打着你的旗号。” 龙鹰心叫惭愧,目光投往窗下飘雪中的跃马桥,行人稀疏。道:“还以为你忙得来不了。” 万仞雨道:“忙完了。你这小子风流得很,小心狄家大小姐吃醋。” 龙鹰道:“此事恁地奇怪,小魔女在这方面有时很认真,有时又毫不介意。” 万仞雨笑道:“有名字你叫的,是魔女,国老便领教得最多,刁蛮起来时,人见人怕;可爱时则使人心软。变化无方,小魔女之名,正因此而来。” 龙鹰失笑道:“竟有这么一个典故。” 万仞雨道:“小魔女之所以可以成为小魔女,全赖她有个开明的父亲,换了别的闺女,谁肯让她出来抛头露面的作恶。哈!平心而论,你对她的影响该是好的,至少认识你后,愈来愈漂亮迷人,连我和公子都看得心动,不过念在一场朋友,放过你吧!” 龙鹰叹道:“万爷真会说笑,只要不是盲的,都看得出你对聂大家忠心耿耿,尽心报美,哪会放小弟的小魔女在眼里?” 万仞雨笑道:“不和你争论这方面的事,因为远及不上你的不知廉耻。” 龙鹰窝心温暖,感觉着和万仞雨间的兄弟之情。 万仞雨道:“师父特别挑选了三匹一等一的年轻健马,帮我们负载行装。明早他还有特别安排,保证我们可安全上路。” 龙鹰讶道:“有什么安排?” 万仞雨道:“师父会亲自领队,率二千本派弟子,在方圆百里之地放哨,以保证没有人可跟踪我们。” 龙鹰欣然道:“多谢令师哩!此事对我们有利无害。” 万仞雨道:“还以为你会嗤之以鼻。” 龙鹰道:“小弟怎敢?” 两人对视而笑,生出知己的感觉。 风过庭来了,神色凝重,坐下道:“今天我四处找人打听西域现时的情况,听到一件很古怪的事。” 两人忙问详情。 风过庭道:“听说突骑施发生内乱,突骑施之主娑葛和手下大将阿史那忠节不和,曾火并多场,阿史那忠节不敌,但竟得吐蕃出兵帮忙,暂时稳住阵脚,但不知为何,突骑施王竟迁怒我们大周,杀了出使当地的御史中丞冯嘉宾,又使其弟遮弩进犯我境。遮弩手段凶残,所到处人畜不留。他奶奶的!” 万仞雨皱眉道:“谁人如此清楚西域的事?” 风过庭答道:“告诉我的人是西都正二品的大官宗楚客,他与阿史那忠节私交甚笃,后者有起事来都找他商量,他现在准备动身到西域去,看可否摆平娑葛和阿史那忠节的纷争。” 龙鹰道:“吐蕃因何要出兵助阿史那忠节?” 风过庭道:“在下听到吐蕃两字,连忙查根究柢,可是宗楚客却语焉不详,只说吐蕃发生叛变,吐蕃王在一场宫廷斗争内被杀,但真正的情况却不清楚。” 龙鹰登时如堕深渊,失声道:“什么?” 万仞雨明白他的心情,道:“我们必须改变行程,立即赶往吐蕃去。” 风过庭道:“虽然行程变得落入敌人的计算里,但再没有别的选择。” 龙鹰瞬即回复冷静,道:“不!直扑吐蕃,等若灯蛾扑火,未到吐蕃已给人宰掉。我们仍依原定路线,到蒲昌海后才南下,设法越过阿尔金山,进入吐蕃。” 万仞雨道:“这不失为权宜之计。” 转问风过庭道:“宗楚客认为娑葛是怎样的一个人?” 风过庭道:“娑葛有谋有略,野心极大。其弟遮弩则骁勇善战,兵力达二十万之众。现在娑葛的牙帐设在碎叶城,叫大牙;又以伊丽水流域的弓月城作为小牙。如果不是突厥人势大,恐怕娑葛早四出攻掠,现在则只是以抢掠为主,好壮大实力。” 龙鹰思索道:“这么说,娑葛该如孙万荣般,是突厥默啜的眼中刺。吐蕃攻打娑葛,会否是与默啜有关系呢?” 风过庭道:“如果你猜测无误,吐蕃的内乱,该亦直接与默啜有关系。” 万仞雨道:“默啜既可在我们的地方布下大江联,当然亦可对吐蕃使用同样的策略。” 此时饭菜来了,但三人都失去了心情,食不知味。 原本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感觉,消失得无影无踪。 龙鹰苦笑道:“真恨不得能胁生双翼,立即飞往高原去。” 两人只要想想横空牧野和美修娜芙生死未卜,便清楚他此时的心情。 龙鹰倏地起立,道:“我们今晚走!” 两人呆瞪着他。 龙鹰又坐下来。颓然道:“当我没说过吧!” 第八章 厘定路线 没到过西域的人,要到身历其境,方晓得山川形势的险恶、道路的艰难。龙鹰三人告别长安,依计划朝西北走,昼伏夜行,一路上无惊无险,到最后,已忘记了或许正在虎视眈眈的敌人。 除了上路的最初数天,龙鹰心焦如焚的波动情绪平复下来,变得冰雪般冷静,魔种发挥着应有的作用。 他们渡过黄河,经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出关进入半荒漠的地域。 天气转热,他们在一道大河旁扎营休息。千里空寂,除陪伴他们的稀疏树木外,不见人踪。 雪儿等六匹马儿,聚在河滩喝水吃草,他们则坐在岸旁石上,分吃干粮。 左方地平线远处,是连绵不绝的高山峻岭,隐见雪峰,右方是无尽的平地。高挂天上的太阳,把荒漠的各种色彩,浑融在眩目的白光里,远处的景物变得模糊不清。 万仞雨指着南面的山脉道:“如果我没有记错,山脉里那高耸出来的白点,该是大雪山,峰顶终年积雪,没有人能攀上去,山后就是吐蕃人的高原。” 龙鹰叹了一口气,那种可望不可即的感觉,令人难受。 风过庭道:“要到出关,方明白我们是如何愚蠢。只要敌人晓得我们是到吐蕃去,就能以逸代劳地在我们的必经之路拦截我们。最不利的,是到现在我们仍未摸清登入高原的路径,还要去问人。” 万仞雨遥观南面重重险阻、延绵不绝的崇山雪岭,苦笑道:“由于我们的本意是先到龟兹去,忽然改变行程,思虑不周,致进退失据。聪明点该是改由长江的上游入吐蕃,会有把握得多。” 叹口气续道:“现在我们是被高山和沙漠重重围困,不过比起塔克拉玛干,其它沙漠只是小儿科。” 风过庭朝西看去,道:“前面是什么地方?” 万仞雨道:“我到且末城去,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当时的精神专注在刀道的修行上,记忆已很模糊。不过,如果记忆正确,这个方向会到达蒲昌海的大草原区,而眼前的大河叫疏勒河,西南则为库姆塔格沙漠,沙漠南端是延绵的阿尔金山。咦!我记得好像有人说过,阿尔金山里有峡道,可穿越阿尔金山,抵达青海。” 风过庭大喜道:“如此便有救了,黑齿常之曾在青海大破吐蕃人,可知青海和吐蕃间,必有可供大批兵员通过的道路。” 万仞雨沉吟道:“但我怕马儿们捱不过沙漠之苦,沙漠的毒热会飞快把它们体内的水气抽干,难以着力而火热的沙子也令它们吃不消。” 龙鹰扫视位于天际极限的库姆塔格沙漠,道:“这些山脉的尽头在哪里?” 万仞雨道:“没有尽头,接着祁连山的是阿尔金山,跟着便是昆仑山,吐蕃正是处于这些连绵大山脉后的高原。” 龙鹰颓然道:“我的娘!早知问清楚横空牧野,到吐蕃去怎么走。” 风过庭道:“看来我们不得不冒险穿过沙漠,找寻进入青海的山道,怎都好过朝塔克拉玛干的方向闯。” 仰望在天空高处盘旋的神鹰,有感而发道:“可以变成它就好了。” 万仞雨苦笑道:“若是上战场,我们正犯了兵家大忌,就是士气消沉,斗志尽失。” 风过庭道:“当你想到或许不管如何努力最后仍是徒劳无功,就很难提得起拼劲来。” 龙鹰心底同意,事实上他因横空牧野和美修娜芙的生死未卜给折磨得很惨。若照常理推论,横空牧野是吐蕃第一高手,如敌人发动,肯定以他为目标,首当其冲下,确是有凶无吉。 龙鹰沉声道:“他们该尚未死,否则好该来向我托梦。” 万仞雨道:“给你说得我毛骨耸然。” 风过庭道:“我相信这类灵应。” 又道:“在起程前那晚,我尽人事四出打听由北面到吐蕃之路,虽没有人能提供确切的路线,却收集到不少我们和吐蕃人交手的数据,可供我们推敲参考。” 又道:“大部分战争都在青海湖或川蜀发生,不过其中一仗,是由吐蕃大将葛尔钦陵率领四十万吐蕃战士,攻占安西四镇,我朝被逼将安西都护府迁至西州。这对我们有什么启发呢?” 安西都护府,正是设于龟兹。 龙鹰精神大振道:“再说详细点。” 风过庭道:“钦陵当时驻扎在被亡国不久吐谷浑的土地上,而我朝则以薛仁贵为逻娑道行军大总管,领军五万反击吐蕃军,经鄯州至青海湖南之大非川,最后被钦陵击败。” 龙鹰拍腿道:“不用猜哩,穿过库姆塔格沙漠,肯定有路通往青海,由青海到吐蕃去,容易多了。” 风过庭问万仞雨道:“你原本往吐蕃的路是怎么走的?” 万仞雨道:“我最先只想着如何到龟兹去。找到荒原舞这个对西域了如指掌的家伙,一切好办事。幸好我确对出西域的路线下过一番功夫,只要抵达塔克拉玛干南面的于阗国,那亦是该区域最大的绿洲,便可寻得穿越昆仑山的捷道,通往吐蕃。唉!没人指点是不行的,我们先往蒲昌海去,找到在当地放牧的住民,问个清楚明白。在没有指标的沙漠里,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我们三个或许能活命,但马儿肯定没法随我们离开。” 风过庭道:“不怕暴露行藏吗?” 万仞雨叹道:“再没有别的选择,怎也要冒这个险。” 龙鹰道:“就这么办。” 太阳下山后,三人拔营出发。 沙漠的淡蓝色调,代替了刺眼的白光,气温骤降,还不时刮着刺骨的寒风。沿途的地形不断变化,大部分是布满砾石的旷野,间见突兀起伏的山岩、乌黑的石块,又或像饱满酥胸般的大沙丘。 风过庭道:“当年文成公主入藏,经过哪些地区呢?” 万仞雨苦笑道:“确是个好问题。只恨我当时集中问有关安西四镇的事,忽略了其它。” 风过庭欣然道:“我倒有点记忆,亦是从西都出发,在大漠旁渡过黄河,进入青海,再经古鄯、乐都、西宁,登日月山,还要走大段路,翻过巴颜喀拉山,最后越过唐古拉山,抵达吐蕃人的高原。” 龙鹰哑然笑道:“很可能我们已避过大江联和秘人的拦途截杀,他们一定以为我们因获知吐蕃的国变,迫不及待的循文成公主的旧路,赶往吐蕃去,所以那天和小弟说话时,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岂知我们那时将心神全放在应付法明的偷袭上,直至在长安最后的一夜,才收到吐蕃宫廷政变的消息,现在则变成迷途的胡涂虫。” 万仞雨道:“在这种地域,运气比什么都更重要。” 谈笑声中,三人继续行程。 忽然间,昨天的颓唐失意,一扫而空。 龙鹰又想起一件事,就是武曌是否晓得吐蕃的政变?照道理发生这么大的事,宗楚客又或武攸宜必立即飞报武曌,让她定夺。武攸宜见自己时只字不提,是合理的,因为他并不晓得自己会到吐蕃去。可是若武曌隐瞒此事,便是害他。细想又觉没有道理,更有可能是负责外事的武承嗣故意压着这个重要的消息,待他离开长安后,才报上武曌,那武曌想通知他们亦办不到。 不过武承嗣此举反帮了他们一把,令他们避过敌人的算计。 到天亮时,一轮红日从东方冉冉升起,此时砾石地变成滚滚黄沙,不论往哪个方向看都是那般模样,没有路也没有任何标示,唯一标示是不久前经过的一堆被风化了的骆驼骸骨,它的脖子扭曲,似在说明离世前的挣扎。太阳从令人赏心悦目的曙色,变成火热的白光,沙子灼热起来,除雪儿外,其它马儿都受不了,众人忙结营休息,又架起篷帐,让马儿们躲在帐荫内休息乘凉。 龙鹰以魔气逐一抚慰马儿,风过庭和万仞雨伺候它们抹身、喝水和喂饲带来的草料。 万仞雨道:“现在我明白为何在这里,人人骑骆驼而不骑马了。沙子会灼伤它们的蹄子,必须为它们做点手脚才成。” 龙鹰信心十足的道:“我的内气可使它们大增抗热的能力,马体的水分也不会轻易外泄,不过当然比不上可在体内储水的骆驼。” 风过庭怜惜地道:“该快到蒲昌海,它们可以在水草丰茂的绿洲好好休息快活。” 风声骤响,神鹰从天而降,风过庭移往帐外,伸手臂让它降在腕臂处,叹道:“它也要喝水进食了。” 接着的十五天,他们仍是昼伏夜出的赶路,景色再没有丝毫变化,只有时间变得缓慢,每个景象都像刚才景象的重复,不但似没有移动过,时间还似停止流动,死一般的静寂。 三人失去了说话的心情。 快天亮时,风过庭“咦”的一声,往天空瞧去。 两人学他举头望往淡蓝色的夜空,神鹰正朝前疾飞,迅即变成个小黑点。 万仞雨大喜道:“肯定发现了有水草的绿洲。” 熟知神鹰性情的风过庭应道:“肯定是这样,我们不要停下来。” 只有在这干旱的区域捱足十多天者,方明白他们希望在前方的心情。 今次他们学乖了,逐一为马儿包扎马蹄,然后继续行程。 眼前的景色又出现变化,一个个深黄色的沙丘,四面八方的延展,马蹄陷进沙子里去,跑快点也不成。沙粒在炎阳下闪烁刺眼,布满水样的波纹,间中从沙中冒出沙柳,不由令人敬佩它们的顽强,竟可在这全无生机的可怕地域生长,点缀无有尽头的沙海。 万仞雨以识途老马的身份道:“这是盛宴前的小食,我们到了塔克拉玛干的边缘区。” 风过庭道:“你认得路吗?是否快到蒲昌海哩!” 万仞雨道:“走过多少次仍没法认路,因为塔克拉玛干是会流动的沙海,在帐内睡醒后走出来,会看到不同的景象。河道更会忽然断流,整条河消失了,还以为走错了地方。” 龙鹰笑道:“绿洲该比较靠得住,小弟有感应哩!” 风过庭喃喃道:“希望蒲昌海不会忽然消失,在下现在最想的是亲吻它绿草如茵的土地。” 万仞雨指着前方道:“看!” 两人随他用足眼力看去,地平在线出现个令人赏心悦目的绿点,在烈光下如真如幻。于这干旱的世界里,一点绿色可变得如此使人心碎地珍贵。 一阵风刮起漫天黄沙,扑面打来,本已干涩的眼耳口鼻更是难受,幸好从那点绿色联想到河流和青草,心中燃起的希望,盖过了所有因沙而来的折磨。 三人催马疾行,绿色的点化为一条嵌在地平上的线,从未有这么的一刻,草树可令他们感到从心内涌出来的狂喜。 整个时辰后,当太阳越过中天,绿线终变成一片树林,笔直的穿天杨、茂盛的榆槐树,紧挨在一块儿,枝叶在风中飒飒响着,湿润的感觉随风送至。 马儿兴奋起来,不用催促的放蹄奔去,松软的沙粒变成坚实的土地,前方青翠葱茏,连风也变得清凉舒爽。 塔克拉玛干沙漠,位于塔里木盆地的中心,东抵蒲昌海,西临喀什绿洲,南接昆仑山脉,北濒塔里木河,是最大和最可怕的沙漠。塔克拉玛干,正是“进去出不来的地方”。 “上无飞鸟,下无走兽,遍望极目,欲求度处,则莫之所拟,唯以死人枯骨为标帜”,故有“死亡之海”的称谓。 沙漠腹地中横亘神山,延伸百多里,东端直抵和阗河岸,砂岩长期风化,形成一列形状奇特、仿似天然神物般的岩像。 与之成强烈对比的,就是环绕塔克拉玛干的众多河流、绿洲和国家。 河有叶尔羌河、塔里木河、和阗河和且末河。其中和阗河能穿越沙漠腹地,在夏天的雨水季节,偶然能将水流注入沙漠北疆的塔里木河,其它时间则处于断流状态。 因河道而形成了大小绿洲,最大的绿洲为于阗所处草原区,但最得天独厚的绿洲,却是蒲昌海了。 蒲昌海是广袤盆地的最低点,从南方昆仑山脉冲奔而下形成的一众水系,水流最后都是汇进蒲昌海去,形成周广四百里的大湖,战国时称为“沏泽”,“其水居停,冬夏不增减”。 蒲昌海也是古楼兰国国址所在,后在汉代时亡国,湮灭消失,不遗余痕。 蒲昌海便是“多水汇入之湖”的意思。 三人立在一道寛若两丈的河道东岸,呆看着眼前令人难以相信的美景,尤其在十多天荒漠的旅程后。 葱绿的草原展现眼前。 羊群像一团团白云般飘浮在嫩绿的海洋里,草浪随风起伏,清香随风而来。脚下的河水潺潺流动,奏鸣出大自然的仙乐,更远处疏疏落落搭起毡房,袅袅炊烟在落日的余晖下升腾消散。间中传来羊咩牛鸣之声,在草原上的广阔空间飘荡。蒲昌海大草原美得清丽脱俗,娇媚迷人,教人醉倒。 三人一时看得痴了。 马儿们被解下鞍子和负载,正忘情在河里贪欢玩乐。 对岸左方长着一排胡杨树,在夕照下泛着金黄的色光,虽然粗壮的树身似是干枯龟裂而扭曲,可是枝叶却不规则的从想不到处生长延展,从枯死里显示出强大的生命力,不屈从于沙漠的恶劣环境,教人感到胡杨历尽沧桑的奇异生命。 万仞雨看着对岸的胡杨树,赞叹道:“本地人对胡杨树有‘生而一千年不死,死而一千年不倒,倒而一千年不腐’的推崇之语,或许夸大了少许,却该离实况不太远。” 风过庭道:“在这人间仙界般的地方,住一辈子也不会厌倦。” 万仞雨道:“难怪少帅他们最后选择远游域外,原来美景是永无穷尽的。” 龙鹰道:“我们给牧民发现了。” 两人循他目光瞧去,数骑从远处朝他们奔来。 第九章 绿洲风情 五骑呼啸而至,片刻抵达河岸,勒马停定,隔河打量他们。对方一式牧民打扮,腰佩马刀,年纪最大的亦不过三十,最年轻的一个顶多得十二、三岁,稚气未除,却比其他成年人神气。 年纪最大的牧民,忽然举起两掌,掌心遥向他们,喊了句他们听不懂的土语。 万仞雨低声向两人道:“他在祝愿我们平安,是陌生人见面的开场白。”接着也举起两手,重复对方说的话。 接着对方垂下左手,右手按胸说了另一句话。 万仞雨指指东方,回应另一句话。 五人由大至少,同时露出轻蔑的神色,还发出嘲弄的笑声。 风过庭道:“你说了什么?” 万仞雨一脸疑惑的道:“他问我是从哪里来的,我告诉他是从大唐国来,不知有何好笑?” 年长的牧民又隔河喊了一串的话。 万仞雨叹道:“这几句我全听不懂,上次来有向导带路。” 龙鹰忙以突厥语道:“你们有人懂突厥话吗?” 教他们意想不到的是,五人忽然敛起笑容,目射敌意,最年轻的小伙子更把手按到刀把去。 年长者以生硬的突厥话应道:“你们是突厥人的朋友吗?” 这句话三个人都听得懂。 龙鹰知机的道:“我们不但不是他们的朋友,还是他们的敌人。” 五个牧民容色稍缓,年长者道:“那你们是谁的朋友?” 龙鹰心忖塞外的游牧民族,自有一套他们的规矩和生活方式。年长的牧民该是五人中最有身份地位的人,所以只由他说话,其他人不会插嘴。而遇上陌生人,则有一套互致问候的方法,说话的内容也沿袭着某种固定的模式,以之区分朋友或是敌人,以问话得到判断对方的机会。 龙鹰更晓得一个说话上的失误,极可能是拔刀子的局面。忙道:“我们是你们的朋友。”见对方没有丝毫欢容,连忙加一句道:“也是吐蕃人的朋友。” 这里地近吐蕃,当与这些游牧民族较为亲近,理该与吐蕃人有点关系,所以亮出吐蕃的招牌,碰碰运气。 风过庭也以吐蕃语道:“我们带了丝绸来送给你们。” 年长牧民仍是神情肃穆,突改以比突厥语流畅得多的吐蕃话道:“你们的吐蕃朋友是谁?” 龙鹰硬着头皮以吐蕃语道:“是吐蕃的横空牧野。” 五人齐现惊异之色,但却敌意大减,使三人知道碰对了。 年长者再右手按胸,道:“我叫巴达。”接着逐一说出其他四人名字,每当他叫出名字,被介绍者都以右手按胸,神态变得非常神气,显是以自己的名字为荣。 龙鹰三人亦以他们的方式,介绍自己。 互相报上名字后,气氛大有改善。 巴达道:“你们可否以天做证,没有说谎?” 龙鹰仰望天上飘过的一朵白云,指天道:“我龙鹰不但是横空牧野的朋友,还是他的兄弟,如有说谎,上天会惩罚我。” 五人同时动容。 巴达一声呼唤,五人催骑下河,涉水而来。三人往后退开,腾出空间让他们登岸。 他们一边渡河,一边朝雪儿等打量,还交头接耳的说话。 巴达首先登岸,敏捷的跃下马来,往龙鹰走去。 龙鹰正不知他想干什么时,他已一把抱着龙鹰,道:“横空牧野的朋友,也是我们呼伦族的朋友。”接着又与万仞雨和风过庭拥抱。其他四人也来与他们进行拥抱礼,绝非虚应故事,而是充满热情,气氛转趋融洽。 众人在河岸围地而坐,等到万仞雨取来其中一匹丝绸送给他们,果如万仞雨所料,巴达等露出喜悦神色,把丝绸传来看,爱不忍释。 万仞雨以吐蕃语乘机问道:“刚才我们说是从大唐国来,诸位因何发笑?” 太阳已没入地平线,仍在西边辉射扇状的异彩,大草原又是另一番妩媚之态。 巴达毫不隐瞒的直言道:“现在那是个被女人管治的地方,男人怎可被女人管治?” 三人乏言以对。 龙鹰岔开道:“为何我说是横空牧野的朋友,你们这么容易便相信?” 巴达外的其他四人该听得懂吐蕃语,只是不敢抢话来说,露出注意的神情。 巴达道:“因为我们晓得牧野王子的确与汉人成为朋友,至于是谁告诉我们,且恕我暂时不可以说出来。更重要的是朋友你刚才向天立誓,神色诚挚坦率,眼珠没有转动。” 龙鹰三人交换个眼色。均感巴达话里有话,另有内情,当然不敢逼问。 风过庭道:“我们想到吐蕃去,巴达你晓得怎么走吗?” 巴达道:“现在仍不可以告诉你们,今晚先到我们的营账休息,明早我们骑马走一天路,去探访一个拥有八个帐幕的人,他的营账在神海之旁,我们尊称他为‘安天’,意即有大智慧的人,一切由安天定夺。” 风过庭大感兴趣的问道:“帐幕的多少。代表什么呢?” 巴达微笑道:“八个帐幕,代表有八个妻子,我也有三个帐幕。”又压低声音道:“在三个帐幕轮流住宿,会减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哈!” 众人陪他一起笑,当然明白他意之所指。 那叫旦达克的小伙子笑得最暧昧,该是尚未娶妻,故听得心痒羡慕。 此时天色渐黑,众人起程往巴达的营地去,送给他们的丝绸由巴达珍而重之的放在腿上,到漫空星斗。朝西走足半个时辰,方到达一个纵横十多丈的小湖,过百营账,疏落地分布在小湖之旁。 全族数百男女。扶老携幼的拥来看他们,好客热情。 是夜巴达举行野火会招待他们,请他们尝羊腿喝羊奶茶。在深邃迷人的星空下,除远处不时传来的羊咩声,就只有篝火燃烧的响音。 羊奶茶的盛器在众人手中传递,围着火堆,慢条斯理的消磨时间,三人虽然不太习惯他们的节奏。但入乡随俗,逐渐地适应和享受他们的生活方式。 龙鹰忍不住问巴达道:“你们不喜欢突厥人吗?” 巴达道:“突厥人不是正派人。” 万仞雨问道:“他们曾经侵略你们吗?” 巴达耸肩道:“我不知道,只是向来如此,大家都晓得突厥人不是正派人。” 风过庭道:“你们知道我们的朋友吐蕃人的情况吗?” 巴达晃晃头,道:“那就要看安天肯否告诉你们,没有他的准许,我是不可以说出来的,安天是我们的族长。” 龙鹰道:“你到过西面的大沙漠吗?” 巴达傲然道:“未踏足过神漠的人,怎配称男子汉?我们草原的西面有部分像矛枪般探进神漠去,直入三百多里,尽端与且末河相接,是打猎的好地方,若沿河向西走,再折往南方,可到婼羌和且末,是到那里去最快的捷道。” 万仞雨道:“塔克拉玛干内竟有天然的猎场?” 巴达道:“且末河到我们的大草原前,先注入台特玛湖,湖旁布满树木,栖息着各种走兽飞禽,如果你们有时间,我可以带你们去打猎。” 三人啧啧称奇,想到在重重的沙漠里,竟有这么多好地方。土能克水,但显然水也能制土。 说话至此结束,三人被招呼到一个腾出来的空帐去,度过了抵达大绿洲的第一个晚夜。 翌日天未亮,巴达领三人上路,朝“神海”进发,去探访那拥有八个帐幕的部族领袖。 三人对此实在有点莫名其妙,因为既送过礼,大家又称兄道弟的,为何却不肯告诉他们想知道的事?似有些儿不合乎游牧民族开放热诚的作风。 沿途草地平展无限,林海莽莽,草浪里隐见账房,也见到青稞、豌豆、胡麻等的农田,可见在这风光明媚的土地上,人们过着半农半牧的安逸生活。所经处大小河流密布,一个早上须十多次涉水过河,有两次是由马儿泅水渡河。 时见穿上色彩灿烂的衣服、包裹着各色头巾的妇女在河边洗濯衣物,不害羞的抬头和他们祝好问安,年轻的女子刚健婀娜,别有一番草原民族的外貌风情。 到午后时分,他们在一个小湖旁休息,吃携来的干粮。往湖面瞧去,一群群鸟儿在湖面和附近飞翔,数以千计,充满生趣,令他们看得目不暇给。若是盲目放箭,说不定有鸟儿会给射下来。 龙鹰道:“我的老天爷,竟然有这么多不同的飞鸟。” 巴达见怪不怪、漫不经心的道:“每逢春夏之际,总有联群结队的鸟儿从西南面飞来,神海处的候鸟更多不胜数,要到冬天鸟儿才减少。” 三人心中计算时间,从长安出发时是冬天,现在春天已过,夏天刚临,不知不觉间,已上路逾四个月。 巴达又道:“刻下是水旺的季节,大量的水从南面倾泻而来,也是我们的草原最美丽的时候,到冬天,水流大减,这里是另一个样子。” 风过庭问道:“你们神海的海水是咸的还是甜的?” 巴达道:“是咸的,除南面高原上的内陆咸水湖外,我们的神海是方圆万里内最大的咸水内海。我们这里也产盐,可以换很多东西,待会我每人送包盐给你们。盐是我们到沙漠必备之物,当坐骑受不住热毒时,喂它们两口盐,可保住它们的命。” 万仞雨大奇道:“马儿竟肯吃盐?” 巴达现出比他更惊异的表情,道:“你竟不知马儿爱吃盐吗?” 风过庭道:“行万里路,胜读万卷书,到今天终明白这两句话的智慧。” 巴达压低声音道:“安天是草原上最有地位的人,你们送礼给他,一定要比送我的礼重,否则别人会说我闲话,明白吗?” 万仞雨向龙鹰和风过庭苦笑点头,两人立即明白,晓得只好把余下的两匹丝绸,全送与巴达口中的安天。游牧民族的坦白直接,令人啼笑皆非。 又闲聊一会,四人继续最后一段行程。 巴达没有夸大,直至太阳落往西面连绵起伏的山脉,庞大无边的超级大湖终出现前方。 巴达欣然道:“嗅到水的咸味吗?”又以马鞭指着日照下模模糊糊的远方山脉,道:“山后就是可敬的沙海。” 三人被他引发,驰想着山脉后了无生意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与这边水草肥沃,美若人间仙境的草原,对比上是多么的极端。延绵的山脉,成了死与生的界线。 尝过沙漠的滋味后,以龙鹰的好奇大胆,亦不希望须往“死亡之海”闯。 在太阳没入西山前,终抵达湖区。神海大得不见对岸,无有边际,像海更多于像湖,难怪叫蒲昌海。湖水晶莹清亮,水草丰美,无数的天鹅、大雁、野鸭、鱼鸥嬉水飞翔,夕照和潋滟碧波浑成一片,配上在湖边放牧的牛羊马,连成充满感染力的动人美景,西面的山脉宏伟巍峨。 巴达兴奋道:“到哩!”快马加鞭,领着三人朝湖岸高地处一组营账奔去。 巴达的营地,比起这里营账数目之多,有小巫大巫之别。但虽然有数千营账,却毫不挤逼,疏落有致,点缀着辽阔湿润的湖岸区。 在附近放牧的十多个年轻牧民,见他们来到,放骑奔来,与巴达交换几句问候话外,加入他们,朝目标营账驰去,抵达规模最大的一组营账时,后面已成长长的一串骑队。 沿途不住有妇女小孩从附近营账走出来,气氛热闹,和平安宁,人人脸带欢容,似茫然不知大草原外的凶险世界。 巴达忽然勒马,低声道:“快下马,安天来了。” 众人随他下马,一个高大老者在七、八个年轻小伙子簇拥下,从一座小山丘上的营地往他们迎来。 老者年纪已逾五十岁,仍是动作敏捷,健步如飞,身体结实,神采过人,长满络腮胡须,气宇不凡,看来是有识之士,难怪如此得族人尊敬,奉之为领袖。 不用介绍,也知老者是安天。 他的衣服和头巾都是靛蓝色的,神情严肃里带点龙鹰等没法明白的紧张,这类情绪该与安天与世无争式的生活拉不上关系。 安天终来到众人身前,神气十足的锐目上下打量三人,然后在三人意想不到下,以字正腔圆的汉语道:“说出你们的名字!” 龙鹰压下心中的惊讶,代表三人逐一报上名字。 更令他们没想到的,安天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举掌向天,激动的道:“感谢天,他们终于来了。” 又向身旁的小子吩咐几句,小子不知领了什么命令的去了。 三人你眼望我眼,不知如何应对。 安天忽然趋前,先与龙鹰拥抱,然后再拥抱万仞雨和风过庭。 行过拥抱礼后,安天当众宣布了几句话,在场的百多人全体发出欢呼叫喊,气氛热烈。 巴达低声向三人解释道:“安天说你们是我的朋友。”又神情兴奋的道:“你们令我很有面子,以后我们是朋友和兄弟。哈!” 安天神情一变,变得欣悦安详,亲切的道:“三位先生请随本人来。” 三人和巴达跟在他身后,牵马走上丘顶。 到了一座特大的方帐外,几个年轻妇女迎上来,为他们照顾马儿。 安天自行入账,打手势着他们进去。 龙鹰等先为马儿解下马鞍和负载,万仞雨顺手取得两匹丝绸,在巴达的指示下,三人进入方帐去。 第十章 引路信使 方帐内很寛敞。丈半见方,由八根立柱、四根横梁撑着,看来非常坚固。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毡,花纹优美,乃巧匠级的杰作。 万仞雨恭敬地向安天献上两匹丝绸,安天接过后,大赞一番,又高声呼嚷似是某两个名字,接着彩云般的两个女子走进帐内来,每人接了一匹丝绸,欢天喜地的去了。 三人均感眼前一亮,瞧她们神态,该是安天其中两个妻子,绝非想象中的干瘪老太婆,反出奇地是美貌的女子,年纪不过三十,体态撩人,但神情端庄,目不斜视。像三人不存在般,只向安天一人,说着他们不懂的方言。 安天和颜悦色的道:“年轻时,除贩卖妇女外。我什么都干过,做起买卖来比任何人都狠,更是出色的战士,没有人的骑术可以胜过我。不知多少娘儿见到我便投怀送抱,近十年才肯安定下来。哈!” 龙鹰心中一动,问道:“现在还有贩运妇女的勾当吗?” 他顺便瞥了身旁的巴达一眼。这家伙现出崇敬羡慕的眼神,显然对安天的话说当年,感到与有荣焉。 安天双目掠过戒备的神色,道:“今天不说这方面的事。”又摸着地毡道:“这些地毡是从大沙海西南角的于阗买回来的,说到造毡,没有人比得上于阗人。” 又道:“让我们先喝茶。” 三人还以为他会大声召唤妻子捧茶进来让他们喝,岂知安天亲自从一角取来烹茶的工具,就在中央处生火烧茶,动作慢条斯理,又不住喃喃自语,该是在感谢他信奉的某个神祇,三人虽满肚子问题,也被他专注的神态所慑,耐心静候适当的机会。 巴达没有丝毫帮忙的意思,像他们般呆瞧着。 等到安天将羊奶倒进茶里,终大功告成。盛羊奶茶的大瓷碗颇为精致,该是来自中土之物。 羊奶茶在五人间传递,每人喝两口后,万仞雨忍不住道:“安天晓得南方高原上的情况吗?” 安天拍拍胸口,道:“我是吐蕃人的朋友,当然晓得他们的情况。吐蕃人都是不凡人,我曾到过他们的高原,真古怪,在那里很难呼吸,急走十多步便累得不能动。哈!不过我并不是最有资格告诉你们有关他们的事的人,不过放心,我已使人去请最有资格的人来,他该快到了。” 黑夜降临帐外的天地,天气骤转寒凉。 三人虽大惑不解,但已摸清楚他们交谈的方式,知道锲而不舍的追问,会惹他们反感。 风过庭改而问道:“安天知道周围国家的情况吗?” 安天悠然道:“自你们还是男人当皇帝的时候,在很久很久以前,贵族在我们的东面建设起南北两大关隘,此后,大沙海四周的形势逐渐稳定下来,不似以前般,今天立国,明天亡国。” 他所指的“很久很久之前,男人当国的时候”,说的是西汉时的汉武帝,在此咽喉地带设置玉门关和阳关,两关南北相对,像中土西面大门的守护神,直到今天,在军事上仍是举足轻重。 汉武帝又置武威、张掖、酒泉和敦煌四郡,敦煌位处两关之内。 万仞雨道:“往龟兹怎样走?” 安天道:“在这时间到龟兹去很容易,因为河流没有消失,只要找到我们神海北端的孔雀河,沿河北上,再循河折西,便是焉耆和位于其东北的高昌国,过焉耆而不入,沿河走,便是最大的河流塔里木河,从焉耆到西面的龟兹去,快马八天可达。” 龙鹰赞叹道:“安天见多识广,对远近道路了如指掌。不知突骑施人的国家又在哪里?” 安天道:“突骑施人在更远的西北方。突骑施王娑葛的牙帐在龟兹西北的碎叶,离龟兹足有六、七百里远,但娑葛的小牙弓月城,则位于龟兹的北方,路程近上一半。” 万仞雨苦笑道:“安天随口几句话,胜过我四出打听十多天。” 安天打开了话匣子,谈兴极浓,喝一口茶后,徐徐道:“河流是最好的道路,不过千万要分辨主流和支流,我们神海的西南角是且末河注入处,沿河西南行,穿越大沙海,是像珍珠串般的大小绿洲,也是蒲桃城、典合城和且末城所在地。由此再朝西走,连越两道大河后,便是位于和阗河的于阗人首都于阗城了。于阗是大沙海南面最兴旺的地方,各国商旅聚集之处,龙蛇混杂,我们男人欢喜的玩意,在那里应有尽有。” 龙鹰立即双目放光,道:“西域竟有这么有趣的城市。” 安天语重心长的道:“对你们般的外人来说,最大的灾难不是马贼,而是迷路。光算近二十年,就已不知有多少骆驼队整团百多人忽然失踪,以后也从没有再出现。事实上认路并不难,只要弄清楚这片大小沙漠密布的土地上,河流分布的情况,便可像回到家里,怎可能不懂得揭幕入账,找到自己女人的身体。哈!” 三人连忙虚心求教。 安天道:“首先说源头,主源起自雪山上的冰川,由喀喇昆仑山的特力木坎力峰的东南麓,倾泻而下,到山脚后分作三条河道,注往大沙海,分别为叶尔羌河、阿克苏河与和阗河,此三河便是横跨大沙海北疆的塔里木河的三个主源。其中的和阗河,在水流充足时,由南至北的贯穿大沙海,注入塔里木河去。塔里木河则沿大沙海北部边缘,由西向东蜿蜒而走,再折向东南,穿过大沙海东部,最后注入我们的神海。孔雀河只是塔里木河大约从龟兹到我们这里一段河道的名称,仍属塔里木河。” 风过庭对贯穿“死亡之海”的和阗河最感兴趣,追问详情。 安天道:“和阗河来自两个水源,所以充满动力,成为唯一能战胜大沙海的河道。两个源头分别是喀拉喀什河和玉龙喀什河,前者出自喀喇昆仑山北面,后者出自昆仑山,到平原时汇合成流,始称和阗河,过大沙海再与阿克苏河、叶尔羌河会合,合流而成我们这里最大的河流塔里木河。” 龙鹰听得津津有味,一时忘了到这里来是要打听到高原去的道路,正想多问点各国的情况,蹄声自远而近,又戛然而止。接着脚步声响,一人揭帐冲了进来,跪倒龙鹰身前,激动地以吐蕃语道:“谢天谢地,终于盼到鹰爷来了。” 龙鹰定神一看,失声道:“林壮!” 林壮是当年随横空牧野到中土来的高手之一。龙鹰初会横空牧野,与他比武,由于手无寸铁,横空牧野命手下借出长枪,而借枪者便是林壮。 林壮坐好后,挥泪以吐蕃语道:“是王子派我到这里来守候鹰爷,已等了两个多月,终盼到鹰爷。王子果然没看错鹰爷,他说只要鹰爷收到他有难的消息,必抛开一切赶来助他。” 安天捋须欣慰的道:“王子是我们的朋友,我的两位年轻妻子,正是王子送给我的生日贺礼。所以林壮来后,我一直着人留意你们。” 龙鹰三人听得横空牧野仍安然无恙,放下心头大石,且明白过来,为何巴达等晓得他们是横空牧野的兄弟,态度大改。 风过庭代龙鹰问道:“美修娜芙是否在王子身旁?” 林壮道:“美修娜芙和我们护着王子,在敌人围攻下杀出重围,虽然人人负伤,但仍能逃入山区,不过很多人被杀了。”说毕又流下热泪。 龙鹰听得心中大定,但想到随横空牧野来的妻妾团恐怕凶多吉少,又心中恻然。犹记得当年宴会之后,同游上阳宫外的沿河长廊,众女与美修娜芙轻歌妙舞的动人情景,更令他低回不已。 万仞雨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林壮道:“我们到今天仍弄不清楚。回国后,我们随大王远征南诏,大王在其中一次行军途中,被人刺杀身亡,王子和我们当时在另一地方,闻噩耗只好退兵,从边界将大王遗体送返首都。” 龙鹰道:“突袭你们大王者,是否南诏派出的人?” 林壮道:“南诏并没有这样的高手,刺客不知如何扮成我们的战士,突然发动,被他连杀十多个护驾高手和大王后,成功逸去。王子说刺客肯定有内奸帮手,否则绝不可能如此接近大王。” 风过庭道:“你们大王过世,不是该由王子继位吗?” 林壮道:“王子只是大王的堂兄侄,大王有赤德祖赞一子,现在刚满岁半,遂由他继承王位,其祖母没庐氏赤玛类听政,但真正话事的却是赤德祖赞的亲母支清丽,这个女人曾向王子求欢,被王子严辞拒绝,从此含恨在心。” 万仞雨皱眉道:“这样的理由,该不足以使支清丽向王子大动干戈。” 林壮道:“因为大王最看得起王子,视如己出,还希望让王子作继承人,但因遭支清丽强烈反对,又有不少大臣附和,所以一直未能落实。” 三人明白过来,这是皇位的争夺战。 龙鹰道:“王子不是你们国人景仰的英雄吗?” 林壮傲然道:“到今天,国内支持王子者,仍大不乏人。我们回首都后,并没有防范之心。所以支清丽发动时,我们事前没有收到任何风声,猝不及防下,抵不住敌人的多番猛攻,不得不突围逃走,若是正面交锋,我们怕过谁来?” 风过庭不解道:“王子不是掌军权的大帅吗?支清丽可调动什么人来对付你们?” 林壮解释道:“王子之外,还有另一大帅,论声誉武功,仅次于王子,此人叫钦没晨日。出身于著名大家族,助先王都松芒波结讨伐噶尔家族的论钦陵,立下大功,升至大帅的地位。我们出征南诏,首都的兵权落入他手上,正是在他大力支持下,赤德祖赞在襁褓里继位为王。” 龙鹰道:“钦没晨日和支清丽间定有私情,收拾王子后,钦没会露出狰狞面目,逼孤儿寡妇让出王位。” 众人点头同意。吐蕃的局面摆明是个夺位的大阴谋,由钦没一手策划,包括刺杀都松芒波结的行动在内。 万仞雨道:“钦没且勾结外人,否则何来如斯可怕的高手。在严密保护下不但能成功刺杀贵王,事后又能安然逃遁,令你们完全找不到证据?” 林壮愤然道:“确是如此,我们后来也打听到。钦没的帅府来了一批天竺的高手,其中一人叫乌素,据闻是天竺戒日王朝的第一高手。精通瑜伽密修,其武技已达出神入化之境。当我们在南诏深陷战争之际,钦没又曾接待突厥来的使节。” 风过庭道:“在钦没率兵攻打你们帅府时,你们有遇上天竺或突厥的高手吗?” 林壮道:“确曾与大批来历不明的人交过手,也令我们伤亡惨重。我属王子的亲兵团,人数达五千之众,帅府更是位于形势险要的山上,具战庄的规模,仍抵不住对方的攻击,最后能从地道逸走者,不足五百人。” 众人可想象当时战况之惨烈。 林壮道:“逃出首都的范围后,王子晓得鹰爷定会来助我们,遂派出我和另一人,分别到这里和青海两条登高原的必经之路,守候鹰爷。” 万仞雨问道:“从这里如何到你们的地方去?” 林壮道:“从北面到我们处去,有两条路线,一路是穿过草原南面的库姆塔格沙漠,翻越阿尔金山,先到青海,再往西翻山越岭。另一路线是登上于阗附近的昆仑山,但那条路线非常难走。” 风过庭忍不住道:“穿过沙漠竟比登山更容易吗?” 林壮道:“库姆塔格内有两个绿洲,只要晓得位置,并不难走。当年我们从中土回来,便是循这条路线返国。” 龙鹰断然道:“我们明早天亮前出发。” 安天赞道:“果然是横空牧野的兄弟,义无反顾。王子说鹰爷是天下间最可怕的战士,一人胜过千军万马。安天能和你们同帐共话,是安天的荣幸,也是我族的荣幸。” 万仞雨道:“最近这里有没有多了生面孔的人呢?” 安天朝一直没法插嘴的巴达瞧去,示意他可说话。 巴达再不是以前侃侃而谈的神态,恭敬地道:“路过的人确是多了,不过现时乃道路兴旺的季节,并没有异常的地方。但少了汉人商旅,却是事实。” 安天解释道:“据闻突骑施人正与贵国开战,很多汉人采观望态度,是可以理解的。” 风过庭明白万仞雨是在探听敌情,改变话题,问道:“这片草原上,除贵族外,还有其他种族吗?” 安天又示意巴达说话,显然因巴达接得他们来,立下大功,令他老怀安慰。 巴达答道:“这片草原很大,可以容纳很多人,除我们族外,还有二十多个其他民族,却以我们最强大。遇上事时,我们会将箭头一致向外。” 龙鹰等交换眼色,均感不安,因既有别的游牧民族,便不是所有人全在安天控制下,很容易泄漏他们抵达草原的消息。 嘻笑声传来,有娇甜的女子声音在帐外向安天说话,安天咕哝几句后,横空牧野赠安天的两位年轻娇妻,捧着一匹布进入账内,放在安天身前,又目不斜视的退出帐外。 安天看着帐门,傲然道:“她们初入我帐时,仍是处子之躯,这些年来能令她们活得幸福快乐,是我最大的成就。” 又向巴达示意。 巴达忙移前捧起布匹,摆在龙鹰身前。 安天道:“这是由我的妻子亲手织制的白棉布,质地坚韧、厚而软,以之为材料做的衣服最适合在沙漠里穿着,除此外还有其它用途,可作睡席之用,若撕成条状,还可用来作灯芯,这匹白棉是我们的回礼。” 又向巴达道:“你的回礼是什么?” 巴达忙道:“我答应每人送一袋盐。” 安天点头表示满意。 这样的礼物,三人并不愿接受,也知不可拒绝,还要装出欢天喜地的模样,待远离草原,再想办法处置。 安天一句愿神保佑你们,结束了谈话。 龙鹰三人仍没有睡意,偕林壮返安天腾出来招呼他们的另一大帐,详询吐蕃的地势人口、登高原路线的细节,临天明前个把时辰,才稍睡一会。 次日天未亮,四人踏上往高原去的路途。 起程前,风过庭重施故技,借来染料,将雪儿四脚染黑,减少他们被认出来的机会。 第十一章 沙漠之行 依依不舍地离开草原后,在林壮领路下,他们回到早令他们生厌的半荒漠地带,以坚强的意志克制着掉头回蒲昌海的冲动,朝库姆塔格前进。 龙鹰等已失去四处张望的兴致,因为不论往哪个方向看去,看到的都是大致上差不多的东西,就是黄沙、岩石,岩石、黄沙。空间没有变化,时间也停顿下来,没有丝毫生机。 这是个与生命无缘的世界,热得要命,也冷得要命,春、夏、秋、冬四季,可以在一天内出现。 不过据林壮说,比起沙漠,这区域可算是人间乐土。 他们昼伏夜行的急赶五天路,令人望之生畏的库姆塔格已遥遥在望,还以为很接近,但仍要再走两晚路,才抵达沙漠的边缘区域。太阳升起后,他们扎营休息,又架起挡阳光的篷幕,以免热毒灼伤马儿。 众人立在一块突起的岩石上,看进沙漠的深处,果如林壮所言,比半荒漠地带单调多了,贲起的沙丘,漩涡状的沙纹,延展至无限的远处。 林壮道:“沙漠的幽灵,会在正午时分出来害人。” 龙鹰笑道:“看得见它们吗?” 林壮脸现惊怵之容,道:“看得见就不用害怕,正因它们是无影无形,故令人无法抵挡。” 万仞雨从来是个不信邪的人,道:“既看不见摸不着,怎知它们的存在?” 林壮深沉的道:“幽灵的力量,体现在被它们攻击的人身上,就像定时发作的热病,受害者浑身疲软无力,不但筋疲力竭,还完全失去斗志,像发了狂般,舌头不受控制,没法说话,又或疯了似的往沙漠深处奔去。那是最严重的情况,必死无疑。” 风过庭苦笑道:“沙漠的凶险,确出乎我们想象之外。照我猜,该与幽灵无关,而是一种沙漠的可怕症候。” 林壮道:“明晚我们须牵着马儿走,否则它们绝捱不到绿洲。” 龙鹰笑道:“到这里后,你才是唯一的高手,我们全是跟班随从。” 林壮连忙谦让,很不好意思。 风过庭问道:“在我眼里,所有景象无不千篇一律,如何晓得我们走的方向正确?” 林壮道:“首先要凭天星定位,且沿路有特定的标记,因绝不可以走错路,只要偏离正确的路线,便万劫不复,我们携带的水,只够我们到达绿洲之用。” 太阳开始往中天攀去,烈日无情照射下,远近所有物体像褪去了实体,变得眩人耳目,风过庭的神鹰也飞入账来,在风过庭臂上栖息。库姆塔格沙漠灰暗迷茫,坦平如砥地延伸往天的底部。 想起林壮所形容的“正午幽灵”,虽是热得要命,众人心底仍泛起寒意。 太阳下山后,气温骤降,令人马冷得发抖。他们起程进入沙漠,狂风阵阵,卷起沙粒,迎头照面的打来,那种被沙粒无孔不入全面侵犯的感觉,确是难受,但怎都好过万里无云,只得太阳往大地猛喷烈焰,沙粒则反射着灼热眩目阳光的白昼。这种恶劣的环境是有后果的,会令人和马患上“沙盲症”。 三人很难想象在这没有任何生机和希望的地方,竟可以出现绿洲,据林壮说,是因地下河道在春夏洪水期时涌上地面的奇异现象,到秋天和冬天,绿洲会消失得无影无踪,绿洲的植物变回藏在风沙下等待另一个春天的种子。这条深藏在沙漠的登上高原之路,并不为人所知,即使晓得,也不敢闯进来。只有懂得绿洲出现时间和位置的吐蕃人,方敢由此路线来回。不过即使吐蕃人,也非有十成的把握,因为绿洲会随地下河道迁移,故此两个绿洲分别被称为“大幽灵”和“小幽灵”,找到它们须凭点运气和对湿气的敏锐感觉。林壮在这方面有超凡的能力,故被派至此秘密路线来迎接他们。 龙鹰等并不担心找不着绿洲,龙鹰身具魔种。只要大致走对了路,水源肯定瞒不过他的灵觉,更令他们放心的,是在天上飞翔的神鹰,它可以发现于百里之内,任何与别不同的地方。 他们牵着马儿一步一步往前走,四周一片迷蒙,风沙稍歇时,林壮抬头看天,从尚未被风沙掩遮的空隙,辨别天上的星辰。马儿中,只有雪儿仍是悠然自得,不用牵扯的跟在龙鹰身后,亦步亦趋。林壮的吐蕃马虽长得比他们的马矮小,但在沙漠的环境里显现出刻苦耐劳的体质。 天亮前,忽起大风沙,狂风卷旋而至,黄沙随风滚滚而来,幸好入漠前所有东西都扎个结实。否则任何没有被系紧的东西都会被刮走,风沙遮天蔽夜的肆虐下,寸步难移,众人挤作一团。把马儿护在中间,可以做的就是求老天爷让风沙尽快过去。 天终于亮了,但事实上分别不大,看到的仍是沙暴。它统治了一切,和夜晚的分别只在除风沙外还有沙漠的热浪,阳光在沙暴下也显得乏力。 他们失去了时间的观念。过了不知多久,沙暴终于歇止,大伙儿总算重回人世。 四人欢呼怪叫,雪儿仰天嘶鸣,风过庭最担心的神鹰安然无恙的降到他肩头上。只有捱过刚才沙暴的人,方明白可活着喝另一口水,是多么难能可贵。 他们结营盖帐的休息,又以安天众妻送的白棉布当做睡席,这卷布长达逾三丈,厚软耐热,幸好没有嫌它重而扔掉。 林壮沙漠经验丰富,首先将草料弄湿,喂饲马儿,才伺候它们喝水,又以湿布拭抹马体,让它们保持凉快。 林壮道:“在沙漠,马儿体内的水分会迅快蒸发,血液变得稠浓,不能流动时会忽然倒毙,所以在白天时需喝大量的水。” 万仞雨道:“我们该带几头骆驼来。” 风过庭纵目四顾,犹有余悸的道:“要多久才可找到‘大幽灵’?” 龙鹰笑道:“千万不要一时错脚,找到林壮说的‘正午幽灵’。” 万仞雨道:“亏你还有说笑的心情。”旋又叹道:“我会永远忘不掉这次的旅程。” 林壮欣然道:“因为鹰爷非是常人,刚才沙暴作恶时,我感到鹰爷的力量保护着马儿,使它们安静下来,否则它们会耐不住性子发狂。” 龙鹰笑道:“林壮果然是有道行的人。” 林壮微笑道:“所以王子每次出门,都带着我去。” 风过庭续问道:“还有多少天?” 林壮目光投往沙漠深处,道:“五、六天该可以了。” 众人颓然无语,一晚已这么难捱,五、六天真不知怎么过。小得多的库姆塔格已是如此可怕,大上数倍的塔克拉玛干,真不知是何等光景。 太阳下山后,他们继续行程,岂知走了七天,仍见不着绿洲的影子,连林壮也苦着脸孔,希望绿洲只是转移了位置,而不是消失了。 到第九天的晚上,他们开始缺水,就在这个晚上,终出现转机。 是夜大漠一片死寂,天地静止,夜空却是不寻常的美丽,月亮又大又圆又远,眼前的沙漠再不是平展,而是一座座高大壮观的塔状沙丘,屹立在茫茫沙海的波涛上,形成高低起伏的地表。林壮告诉他们一个听回来的原因,这种形态的沙丘,是在多种风向共同作用下,所形成风沙堆积的特殊类型,三面有棱,顶面是尖塔的形态,有人称之为“尖塔丘”。 从远处看,它们更像窈窕淑女起伏的酥胸,可是当踏足其上,这种美感立告荡然无存,迎风那面的斜坡十分坚固,沙子堆得结实紧密,另一面却非常松散,走错路拣错坡,脚一踩上去立即惹得沙子流动,直陷到膝上大腿处,如在白天,肯定立被烫伤。 马儿们变得很紧张,走上坡顶时踌躇不肯前进,在他们半哄半逼下,缓缓举蹄,不情愿地走着。因怕它们滚下山坡陷入松散的沙子里,马儿的负载全由他们承担,在这种情况下,什么轻功都不管用,只能一步一步的支撑下去。 午夜后,终将沙丘阵抛在后方,出乎料外,周围是一片沙砾平原,不过人和马均已筋疲力尽,没法往前走。 左右两方远处仍是绵延不绝的沙丘,可是正南方竟然是坚实的沙石地面,像通往某一神秘处所的阳关大道。 龙鹰道:“我感觉到水。” 林壮闭上眼睛,好一会后睁开来,皱眉道:“我嗅不到!” 风过庭精神大振,道:“这个容易。”向天嘬唇发出音乐般的啸声,神鹰一个盘旋,依风过庭的手势望南飞去。 众人紧张起来,有水没水,是生和死的分别。日出前若再寻不到绿洲,除雪儿外,见到太阳时会是其它马儿的死期。 神鹰变成一个豆大的黑点,忽然迅速盘旋,演出它独特的空中舞蹈,又往下冲去,消失不见。 众人欢喜若狂,发出怪叫,不顾一切的领着马儿,往神鹰落点奔去。 绿洲在前方不住扩大,四周的环境极尽变幻,出现了很多形状奇特风化了的巨岩,一排排胡杨树成阵成林的出现眼前,还有各种奇异的沙漠动植物,联群结队的飞鸟在天上翱翔,空气变得湿润,几疑是海市蜃楼,否则沙漠的腹地里怎可能有此奇景? 雪儿领头奔去,众马紧随之,龙鹰等也展开身法,与马儿竞赛般奔向“大幽灵”。 庞大绿洲的核心处,是个纵横达三十丈的湖,一片绿蓝,在月照下波光点点。人马同时扑进水里去,不管湖水如何冰寒彻骨,幸好出奇地湖水仍保留着在白天储得的热能,温暖如春,教他们舒服透顶。 林壮叫道:“这是个温泉湖,感谢上天。” 龙鹰等早察觉此湖雾气腾腾,一股股蒸气缭绕半空,恍如仙雾,不过心中想到的只是水,哪有闲情想这个湖是冷是热。 周围绿油油一片,这个绿洲纵横该不少于五十里。布满嫩草和野生动植物,是个令人难以相信的异境仙地。 四人纵情享受一番后,湿漉漉的离开温泉湖,此时太阳升起,趁马儿在草原悠闲地吃着新鲜的草,众人来到一绿丘高处,在树荫里眺望南方的前路。 十多里许外,草原被古怪的岩石区替代,风化了的奇岩异石千态万状,如桌如台,有的更宛如驼峰,聚散无定,形成多姿多采的石林,断断续续的往南延伸。 林壮大吁一口气道:“成功了!这片奇异的地域叫‘诸神大道’,延展百里,通往另一绿洲,再往南走数十里,可抵阿尔金山山脚的疏林区,再不会迷路。” 神鹰往下飞来,落在他们身后胡杨树的横干上,锐利的眼神投往南方。 风过庭道:“绿洲以前不是在这个位置吗?为何没听你提过有如斯易认的快捷方式?” 林壮答道:“绿洲可能是两条地下河道的交汇点,雨水盛时,地下河水涌上地面,形成绿洲,当地下河改道,绿洲也随之转移位置。上次我经神道进入沙漠,大幽灵离此处足有六十里路。” 风过庭轻松的道:“老天爷正在帮我们的忙。哈!” 万仞雨最谨慎,问道:“大幽灵可以迁变,小幽灵亦该如此,怎能肯定小幽灵在神道快捷方式的另一端?” 林壮道:“这与地下河道的流动有关,小幽灵总在大幽灵南面六十至七十里处,千百年一向如此。” 万仞雨见龙鹰一直没有做声,讶道:“鹰爷为何这般沉默?” 龙鹰现出凝重神色,道:“我感觉到前面有敌人,尚离我们很远,感觉模模糊糊的。” 三人大吃一惊,换过什么地方他们都不会害怕,顶多打不过便逃,可是在如此绝地,一旦去路被截,只有逃往沙漠去,吃了沙漠这么多苦后,眼看成功在望,却要功亏一篑,是多么令人沮丧失落。 林壮骇然道:“怎办好呢?” 风过庭道:“林壮兄该早被敌人悉破行藏,敌人真沉得住气,在此绝地守候我们。” 万仞雨道:“敌人有备而来,定有足够的实力收拾我们。掉头走虽令人有徒劳无功、半途而废的失落,但怎都好过去送死。” 林壮惨然道:“若对方骑的是骆驼,我们绝逃不了。” 风过庭大讶道:“骆驼竟跑得比马快?” 林壮道:“在沙漠里至少快上一倍。且骆驼可日夜赶路,睡着也可以驼蹄不停。且如我们被逼在烈日下逃走,马儿捱不到日落便会死掉。” 风过庭道:“现在岂非进退两难?既然如此,我宁愿与敌人分出生死,可以杀多少个便多少个。” 龙鹰微笑道:“谁都不用死,马儿也不用死,因为他们不知面对的是什么。” 转向林壮道:“前方的石林区,有没有地形特别复杂的地方?” 林壮道:“该便是诸神迷宫,占地达十里,硕大无比的怪岩。林立成阵,进去后不花一番工夫,寻寻觅觅,休想走出来,故名之为迷宫。” 龙鹰大喜道:“这叫天助我也。我们就在这地方与敌周旋,杀他们个落花流水。” 万仞雨和风过庭想起他的摺叠弓,精神大振,龙鹰在这种地形中,可以发挥惊人的杀伤力。 林壮道:“那我们必须在敌人抵达前,先一步到迷宫去。” 龙鹰道:“我们必须谋定后动,时间的拿捏非常重要。有什么办法可引敌人不得不立即追来呢?” 神鹰忽然振翼而起,一飞冲天。 林壮一震道:“是突厥人的鹞鹰。” 天空一个黑点,正望他们的方向飞来。 忽然又察觉到危险,掉头往南逃去,神鹰的速度显然快得多,直追而去,不片刻两鹰都变成小黑点,没在眩目的白光里。 龙鹰大喜道:“确是天佑我们,立即赶往迷宫去。敌人因怕我们掉头走,肯定全速杀来。” 众人大声吆喝,以壮声威,唤来马儿,动程赶往属意的战场去。 第十二章 绝境求生 风过庭苦笑道:“不知面对的究竟是什么,似乎是指我们多一点。” 他们置身于一个诡异奇特的世界,方圆十里之内,尽是鳞次栉比的巨岩。层层迭迭的大石礅,形状千奇百怪,如塔如堡。在漆黑的天空下,怪影幢幢,恍如阴森鬼域,却又气势磅礴,慑人至极。观其形态,可遥想在很久远的年代前,被大洪水冲刷而成的一种特殊地形,再经沧海桑田,风雨侵蚀,形成沙漠里另一种荒漠地貌。 四人登上其中一座巨岩之顶,纵目四顾,瞧着数以千计的敌人,流水般注入数里外高低不等的土丘和曲曲折折的沟谷,将他们重重包围。 火把的光芒,清楚显示出敌人困得他们水泄不通的形势,战马和骆驼的蹄音,轰鸣于怪石林的空间。沟谷里地形复杂,由凹凸不平的斜坡、窝下去的地坑,又或隆起来的地表组成,间有平坦之处,难以尽述。 置身其中,仿似身在由怪石组成的城市,街道错综复杂,全无生命,一片死寂,只有沙漠的狂风,在岩崖里激荡,飞沙走石,发出尖厉的呼啸声,鬼哭神号。 万仞雨沉声道:“人数在万五至二万人间,真想不到会出动这么多人来对付我们。” 林壮的冷静功夫远及不上三人,脸上没有半丝血色,道:“听指挥的号角声,不但有我们吐蕃人,还有突厥人,且准备充足,占了大半的是骑骆驼的战士。他们先把我们困死,到天亮后会从四方八面攻来。” 龙鹰双目魔芒剧盛,轻松的道:“那我们还有整个晚上。哈!真爽。” 三人大惑难解的瞪着他,不明白他何以死到临头,还笑得出来。因为即使对方全是庸手,他们亦难以力敌,有死无生,何况对方肯定有吐蕃和突厥高手随行,更说不定有来自天竺的绝世人物,他们能捱上一刻钟,已非常了不起。今次确是出则无门,逃更无路,陷进绝局之内。 龙鹰先向风过庭咧嘴一笑,露出上下两排洁白的牙齿,欣然道:“我们猜不到他们如此劳师动众,他们造梦也没想过老子的突围手段。我们必须暂时分手,由我单人匹马的闯破缺口,制造混乱,当引得敌人全朝我逃逸的方向追去时,你们便可居高临下的看准情况,从容脱身,先到高原去与王子会合,助他守稳阵脚。” 万仞雨失声道:“你这么朝敌人硬闯,再多十个龙鹰,仍只是去送死。” 龙鹰笑道:“硬闯当然不成,却可利用黑夜和复杂的地势,敌人没想过的战术,来个他奶奶的智闯。放心吧!我绝死不了,你们也不会死,记着要照顾所有乖马儿。” 风过庭道:“不要逞匹夫之勇了,大家兄弟,死亦要死在一块儿。” 万仞雨沉声道:“先说清楚你的所谓智闯,否则怎都不容你在我们眼下壮烈牺牲。” 龙鹰向林壮道:“骆驼生性如何?” 林壮被他谈笑用兵的豪雄壮气激起拼死之心,回复斗志,道:“它们是庞然大物,但生性胆怯机警,嗅觉和听觉非常敏锐,一旦受吓,便举尾狂奔,可十多天不喝一滴水,仍然可载驮人和物,不怕风沙和寒冷。” 龙鹰大喜道:“那即是受惊时会发狂,这便够了,确是天助我也。” 众人仍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但已开始感到他是胸有成竹,非是徒逞勇力。 风过庭催促道:“好小子!还不说出你的计划?” 龙鹰道:“我的计划直接、简单和有效,利用骆驼的胆怯,凭两条火龙制造出敌人的大乱,当老子冲出重围后,由于其它位置的敌人弄不清楚情况,以为我们全体硬闯突围,必全速赶往发生冲突的位置,那时你们可找个隐蔽的角落藏起人马,敌人潮水般追往北面时,即往南走,翻过阿尔金山到高原去。” 万仞雨道:“两条火龙,你在说什么?” 龙鹰道:“将安天漂亮的妻子送我们的耐燃厚棉布,一分为二,两端扎结成棉索,便是两条长达两丈的软武器,在这样干燥的地方,点火后势成火龙,配以雪儿的速度和老子的骑功,杀敌人一个措手不及。骆驼怎可能不受惊发狂、马儿更是惧火的。哈!老子正是主宰这个地方的超级火灵,千军万马也拦不住我。” 三人听得精神大振,别的人纵有此法,也难以实行,但行事者是龙鹰,完全是另一回事。 风过庭道:“但我们如何会合呢?” 龙鹰道:“所以小弟说要和你们暂时分手,我会引敌人直追出沙漠去,再从于阗那面的路线登上高原,找你们会合。快则三个月,迟则半年,我定会找到你们,一点不用担心。” 又道:“我必须卸下乌刀和接天轰,只带摺叠弓、两筒箭和水。” 万仞雨同意道:“这确是可行之计,我们会分出一人在最高处观望,看清楚你成功突围,方会离开。” 林壮崇敬的道:“难怪王子常说,鹰爷是能人所不能的超凡人物,我在马鞍处挂有号角,于敌人大乱时,可吹响吐蕃战士明白的战号,指示敌人里的吐蕃兵,全体朝北赴援。” 龙鹰道:“如此更万无一失,事不宜迟,老子立即去闯关,让你们可多赶点夜路。哈!真爽!这十多天被沙漠郁出来的一肚子闷气,有对象可尽情发泄哩!” 风过庭提醒道:“记得保着雪儿。” 龙鹰笑道:“还用说嘛。” 领先跳下巨岩去。 龙鹰在寒风沙啸声、黑夜和石林的阴影掩护下,沿石坑潜至离最近的敌人约五、六百步的距离,将雪儿留在隐蔽处,自己抓着两筒箭,跃上附近一座石岩之顶。 一目了然下,也不由暗赞对方知兵。 前方不规则分布的巨岩怪石上,均有人居高放哨,监视远近,本来只是敌人此着,足可令他难以接近。可是在狂风呼啸下,这些哨兵个个匍伏在石顶上,以厚羊皮衣把自己包裹个结实,其中两、三个还因抵不住风寒和夹于其中的沙粒,索性闭上眼睛,登时令整个前线哨网出现不应有的破绽。 哨线后离石林迷宫边缘里许处,布有两重防线。第一重是两排箭手和一排持长兵器的战士,要正面闯过这重防线殊不容易。何况在这重防线外,插了两排火炬,在风吹下闪灭不定,若他们从迷宫深处杀出来,会被照得无所遁形。 离第一重千步远处,是一组组的战士,每组人围着一堆篝火取暖,更有人仍在饮水进食。如此这般的情景,出现在眼所能见的每个离开石林的位置上,这样的布置当得上密如铁桶的赞语,一旦给缠死,敌人蜂拥而至,确是十个龙鹰也要没命。 在第二重防线后数千步,已是石林外的砾石地,仍有疏散分布的怪岩异石和贲起的土丘,但与迷宫相比等若平坦大道。 在这位置,营账环布,骆驼和战马均集中于此外围区域,亦是火光触天,不过竖挂的是风灯,照得整个敌方阵地明如白昼。 对方该是采轮流防守之策,现在营内睡觉者,下半夜便要接替在外面冷得发抖的人。从所见估计,如要将迷宫所有出路封锁,对方的兵力应接近三万人。如此实力,可以征服附近较小的国家,想想也感自豪。 龙鹰从小魔女和青枝为他特制的外袍里,取出摺叠弓,蹲下去时右手已灵活地挟出四支长箭。 深吸一口气,将其中一支箭架在弹开的弓弦上,单膝跪地。 只要能引开现正包围他的敌人主力,他完全不担心万仞雨三人,纵然北面仍有伏兵,绝不可能是眼前的声势。且有神鹰在天上帮眼,离阿尔金山山脚的林区又只是两天的路程,他们该可轻易破关抵达登山的兵马道。 “嗤!” 劲箭望空射去,取的却不是前方,而是偏往左方。好制造他从另一位置闯关的假象,来个他奶奶的声东击西。 因他的箭是凌空而下,循着火光照不到的路线,忽然从天而降,敌人死了都不晓得箭从何处来。 另三支箭在他迅捷无伦的手法下,几是连珠射出,若如几个人同时发射,且刚好似是四个人。 惨叫声此起彼落。 本用羊皮袍把头也罩个结实、前后两重防线和在岩顶放哨的敌人,全体被骇醒过来,前线箭手忙将己箭上弦。高处放哨者立起来四处张望,有些还虚张声势的吆喝着。 另四支箭一支追一支的朝左方敌人的前线阵地射去,全是面门被箭贯穿,死得极惨。 不过对方确是训练有素,惊而不乱,举起盾牌一类挡箭之物,可惜挡的是前方而非侧边。且因箭矢贯注魔劲,肯定可穿过藤盾,取持盾者之命。 大后方骚动起来。不住有人从帐幕冲出来,惹得骆驼呼噜怪叫,战马嘶鸣。 号角声起。 龙鹰立即提速,箭矢不住发射。箭无虚发下,不住有人中箭倒毙。 敌人终按捺不住,分出大批人往前推进,正中龙鹰诱敌之计。 龙鹰改朝推前搜索他的敌人发射。此时他完全晋入魔极级的颠峰状态,专拣持火把者下手,中箭者连人带火炬东翻西跌。不但寒敌之胆,最厉害的是环境转暗,使敌进退两难,终现乱象。 蹄声响起,数十人驰往左方受袭处,显然是对方主持的将领。龙鹰曾与突厥人交手,从甲冑装备认出守这边的正是他们。 到射光一个箭筒三十支箭,另一个箭筒只剩下七、八支箭时,龙鹰毫不犹豫改以前方岩石顶的哨兵为目标,务要没人能留在他闯关路线的高处发出预警。 到射出最后一支箭,收起摺叠弓,移往石缘,纵身跳下去,落在雪儿马背上,雪儿喜嘶一声,却不愁有人听见,敌人喧声震天,号角急响,加上寒风呼啸,就算大喊大叫,也包保没人听得到。 龙鹰一边催马而行,绕着怪岩左弯右曲,一边把搭在马背上以厚棉布扭卷而成的急就章软武器,缠卷臂上。两条各长两丈许软鞭似的异器,其尽端均浸过他们仅余的火油,触火立可烧起来。 离前方敌阵已不到二百步,龙鹰逐渐提速,蓦地一夹雪儿,比龙鹰更好战的雪儿早有点不耐烦,收到主子的信息,立告狂性大发,剎那间将速度提升至极限,从一块巨岩阴暗处飙刺而出,前线两排箭手大吃一惊下仓卒发射时,人和马已离他们不到五十步。 雪儿凌空跃过火炬阵,箭矢全落在空处,到他们想射第二轮箭,龙鹰借火炬点燃的棉索,已迎头照面的扫过来,不但前两排箭手左歪右倒,第三排的战士亦前抛后掷,龙鹰人马到处,方圆五丈的范围内无人能幸免的非死即伤。 倒地者没有人能爬起来。 棉索的前端已熊熊烈烧,在他挥动下,人马表演百戏杂技般,变成重重索影和火焰画出来的焰光,像个大火球般滚向第二重防线的敌人。 更令敌人意想不到的,是龙鹰以神奇至令人难以置信的灵活“索法”,以棉索卷起沿途的照明火炬,暗器般往敌人投去。敌人不得不左闪右避,难以组织有效的还击。 本是把守第一线的敌人,发狂的从后方追来,但怎比得上雪儿的速度。 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一边的联军,陷进混乱中,较远者更完全摸不清楚情况,令乱势蔓延开去。 棉索贯注魔劲,两条火龙般朝前闪电直捣,又左右开展,横扫两方往外。 被捣中者往后抛跌,扫中者则朝左右飞坠,没有人能稍挡他片刻,随着他的挥动,愈烧愈烈的棉索,送出大量火屑,一蓬蓬的朝更远处的敌人洒去,使敌人乱上加乱。更令人吃不消者,是龙鹰借长索之便,拂起篝火的火炭,大幅的投往对方,本阵势完整的敌人,已是溃不成军,守无可守。 龙鹰像化身为火神烈焰,势如破竹的闯越第二重防线,代价只是无足道的些许伤势。 以百计的敌人持盾提矛的在近千步外的营账和驼马聚集处杀过来。 龙鹰心忖成功失败,还看此刻,左右开弓,卷起两支火炬,目标却不是前方的敌人,而是投往远方的营账和驼马集中处去。 走不到三百步,已以同样手法,投出十多支火炬。 短兵相接前,营账火起,驼马嘶叫。 前方的敌人忽然停止移动,箭架弦上,长兵器往他指来,结成牢不可破的兵阵,等待他去送死。 龙鹰心叫我命休矣时,蓦地敌阵大乱,原来是大批受惊的骆驼和战马,从敌阵背后发狂般奔来,敌人骇得躲往两旁,来不及闪避者左坠右跌,惨被践踏。 龙鹰叫了声谢天谢地,挥得火索如漫天烈焰,胆怯的骆驼和马哪堪惊吓,跳蹄、掉头、躲避,加上惊惶失措的敌人,那种疯狂的混乱,实难以形容其一二。 雪儿显示出它超级战马的功架,疾奔如风,无隙不觑的左冲右突,加上龙鹰令人畜均避的火索,片刻后已冲破障碍,朝营地奔去。 更多人从营账扑出来,但已无法组织有效的拦截,因为整个外围全是狼奔鼠窜的发狂骆驼和战马。 在骆驼的巨躯掩护下,龙鹰消失了,再没有人弄得清楚他的位置。 龙鹰一不做、二不休,趁乱冲进营账聚集处,见营便烧,见人便杀。 蹄声轰鸣,号角声远有远响,近有近响,一如龙鹰预料,在其他东、南、西三个方向的敌人,均以为他们四人从北边的封锁线突围,遂全体冲进迷宫,往迷宫北边杀来。 当龙鹰落荒逃去,以百计的营账陷入一片火海之内,还不知烧掉他们多少粮货物资。 敌人必不肯罢休,你追我逃的危险游戏只是刚开始。 龙鹰仰天怪叫,尽泄心中郁闷之气。 第十三章 神驹救主 龙鹰骑着雪儿,冒着太阳的热毒,在蜂窝状的库姆塔格沙漠狂奔。没有人力可以抗拒的日光统治了一切,沙浪沙土变成眩目的白光,腾蒸热力,人马就像给一个无边无际的火海烤灼着。雪儿不听他指挥的依循它认定的方向全速飞驰,履松软的沙子如平地,龙鹰唯一可做的事,就是坐稳马背,将消耗至所余无几的魔气送入它马体去。 前方出现沙丘起伏的危险地带,雪儿驮着他毫不犹豫的直奔第一个丘脊,速度不减反增,没由来的忽然狂风刮起,阵阵沙子迎头照面,又从任何角度打来,以龙鹰之能,亦没法不闭上眼睛。沙子无孔不入的钻进耳内、鼻内和衣服里去,那种难受怎都没法说出来,使人晓得主宰这可怕地域的,是烈日和沙粒。 三天前他成功杀出重围,在天亮前抵达大幽灵的美丽湖泊,大半夜的折腾后,人马均疲不能兴,遂到湖水里享受险死还生后的欢愉,到天亮之时,他和雪儿仍浸泡在冰凉的水里。 龙鹰的唯一愿望,是泡在这沙漠乐土直至太阳下山,才继续赶路。 就在此时,荒漠地平处尘头卷天而起,龙鹰偕雪儿依依不舍的离湖登岸,在树荫下观察来敌。 足起足落的骆驼蹄声逐渐清晰,不久变成闷雷般的轰鸣,大地也似被摇晃着,在炎阳的照射下,像在实质和影子间来回幻化的大批骑着骆驼的敌人,幽灵般进入视线内。 龙鹰看得心叫救命,终领教到胆怯的骆驼称雄大漠的超凡能耐。它们根本不是在奔跑,而是在跳跃,更似是舞蹈,毫不费力的不住接近。 直到看得更清楚,方知来敌足有千骑之众,记起林壮说过,骆驼可不眠不休,滴水不喝的在沙涛上连赶十多天路,龙鹰的心凉了半截。 雪儿踏蹄低嘶,还以马头来碰他肩膀,催他逃亡。 龙鹰没有选择,登上马背,往北逃去。 敌人看准马儿耐力远及不上骆驼的情况,锲而不舍的追来。若龙鹰骑的是一般凡马,恐怕捱不到一个白昼,便要在热毒的折腾下力尽而亡,幸好雪儿是得天独厚的神骥,疾走三个昼夜后仍未露出疲态,且不肯停下来,龙鹰也清楚,停下来时死期即至,只好听天由命,任雪儿走个不休。 骆驼追来的声音时近时远,有如厉鬼附身。 上丘下丘,龙鹰头昏脑胀,那晚杀出重围的耗泄尚未补充回来,又要不住以魔气支持雪儿,勉力边走边将整壶水喂雪儿喝个一滴不剩后,抛掉水壶,伏在雪儿身上,陷入半睡半醒的迷糊状态,直至失去意识。 龙鹰惊醒过来,体力尽复,魔气充盈。 雪儿停了下来,不寻常地伫立不动。 龙鹰心中涌起极不祥的可怕感觉,睁目一看,眼前再不是沙漠令人绝望的景象,而是半荒漠地带,且是身处一片胡杨树的疏林区。 慌忙跃下马来。一股脑儿卸下马鞍,取了另一个装满水的羊皮袋,移到雪儿前方,一手按马头,另一手喂它喝水。 雪儿闭着眼睛,怎也不肯张开马口,硬将袋口塞进它嘴里,它也将水吐出来。 龙鹰按着马头的手颤震起来,热泪不受控制的涌出,雪儿生机殆尽。再不接受他的魔气,只是它与生俱来的骄傲,令它不肯在呼出最后一口气前,这么轻易倒下去。 龙鹰脑子一片空白,伤心欲绝里再难以做正常的思考。自离开荒谷小屋后,他一直顺风顺水,现在终于尝到生离死别的苦痛。就在此时,脑子忽现灵光,忙到马鞍处搜寻。找到巴达的回礼,那袋巴达说可救马儿一命的盐,幸好没有失掉。 龙鹰掏了一把盐,塞进雪儿口里去。岂知它不肯吃下去,还辛苦的吐出来。 龙鹰忍不住哭出来,在无计可施里,心中一动。在掌心放了少许盐,又取水倒在掌心处,让水和盐拌和。托起马头,将盐水灌入它咽喉里。 今次雪儿听话了,照单全收,将盐水吞掉。龙鹰喜出望外,改变方法,将盐塞进羊皮水袋去,摇匀灌雪儿喝。 雪儿大口大口的让他喂喝,还张开眼睛,明显回复了少许生机。 龙鹰再喂它一袋盐水后,搂着它马颈,将魔气缓缓注进马体去。 龙鹰跌坐地上,满脸泪水,不过今次流的是喜泪。 雪儿回复常态,不住踏蹄,还趋前探下马头,与他亲热。 龙鹰搂着马颈,心中激动,今次全赖爱马竭尽所能,救他一命,如果雪儿真的死掉,自己以后也快乐不起来,想着生和死两个极端的情况,令他心生寒意,更庆幸情况并没有向最不幸的一端发展。 太阳下山了。 雪儿又催促他上路。 龙鹰还怎肯让雪儿辛苦,自己驮起马鞍和仅余的一袋水,展开脚法,让心爱的马儿追在身后,朝西掠去。 目的地是这一带最兴旺之处,于阗国的首都于阗城。 马不停蹄的急赶十六天后,终抵达于阗所在的大绿洲。 经历过沙漠的艰苦和危险后,尤觉眼前的大草原娇艳无伦。左方的昆仑山脉巍峨延绵,雪峰冒起。绿洲像一张毡子般从山脚铺展过来,延往另一边的地平,谷地平川,林木葱郁,松塔像一把把指向蓝空的利剑,绿草如茵,际此盛夏时节,白云在晴空冉冉飘浮,草浪随风起伏,处处花开,不远处一道小河奏出天籁,花草的气味由温柔的风送入他的灵鼻去,令龙鹰心迷神醉。 如果有一天能带小魔女和人雅等到这里来,她们会如何开心雀跃?想到这里,不由想起仙门,那像发生在不知多少世前的轮回旧事。时间确可疗治一切,特别是如此艰苦的旅程。 在他后方吃草的雪儿忽然跳蹄嘶鸣。 龙鹰暗吃一惊,朝它瞧去,只见它目射奇光,目注昆仑山的方向,不住仰首嘶鸣,状极兴奋。 龙鹰循它的目光瞧去,远处有一群野马,奔跑追逐。 龙鹰明白过来,有其主必有其马,雪儿因嗅到雌马发情的气味,“动了色心”,要来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走过去搂着雪儿的脖子道:“雪儿是否要去荒唐一下呢?” 雪儿不知有没有听懂他的话,别头来舐他,不住轻嘶。 龙鹰哈哈一笑,大力拍它一下,道:“去吧!我探清楚路途,再回来找你。” 放开它,又拍它马臀。 雪儿欢嘶一声,放开四蹄,头也不回的狂驰而去。 龙鹰心中充满与雪儿的深刻感情,心怀大慰,能让一直野性难驯的爱马,自由自在的在这个美丽的大草原纵情快意,实在是回报它最好的方法。 他一点不担心野马群敢排斥雪儿,因为雪儿就是马里的邪帝,不论雄马雌马,只有臣服的分儿。 直至雪儿变成野马群里的小黑点,与其它马儿融洽地混在一起,他才收拾心情,将马鞍藏好,一个人轻松上路。 即使龙鹰早有心理准备,当抵达于阗城时,仍禁不住为此西域名城要塞的规模、兴旺和富有特色惊叹。 于阗城位处塔克拉玛干和昆仑山脉间大片绿洲的正中处,夹在和阗河的两条源头河流,喀拉喀什河和玉龙喀什河之间,两条大河在于阗北面汇合而成和阗河,冲入死亡之海,形成纵贯塔克拉玛干的绿色捷道,依此道可抵达大沙海北疆的龟兹国。 于阗不但是往西到波斯、天竺的必经要塞,更紧扼唯一穿越死亡之海的捷道,其兴旺可想而知。 于阗城分内外两个部分,外城没有城墙,由不规则的建筑群组成,因建筑而来的大小街道,寛窄不一,弯弯曲曲,却塞满了来自各地的商旅行人。较寛敞的街道店铺林立,空地处热闹如市集,来自各地各族的人士,摆开摊档便高声叫卖,光顾者亦大不乏人,是个充满机会的地方。 别具特色的是进内城前广阔二千多步的广场,在两端搭起各可容数百人的十多个大帐幕,令人生出进去历奇之心。空气中充满各种气味,当然少不了骆驼、马牛和羊儿的强烈气息。 龙鹰让路与一大队赶着羊儿入内城的牧人后,挤在各式人等里,进入内城。在清真寺此落彼起的圆顶衬托下,北面屋舍一座建于山丘上的城堡式建筑物巍然耸立,气势磅礡,那种关系便如李智机的牙帐与饶乐,只是规模大上多倍。 入城处有十多个于阗兵在站岗,却没有留难任何人,只是冷眼旁观。 入城前,龙鹰早戴上丑面具,众兵看到他不堪的尊容,忙移开目光,不想多看一眼。 内城规整多了,主副分明,数道和阗河的支流贯穿东南,令于阗城充满生机,一时错觉下还以为到了河桥密布的江南城镇。 通往王堡的主大街两旁旅馆林立,龙鹰扮着吐蕃人,说吐蕃语,但看掌店者的表情,便知他看穿自己是汉人。寻得最象样的一间,掏出一个金锭,换了百多串和阗铜币,付钱投店。设在后院的房间暗黑却寛敞,乱七八糟的堆满草席、毛毡和烹饪的用具。龙鹰管他的娘,抛开一切倒头大睡。醒过来已是隔天的正午,不但精神尽复,魔功还似大有精进。心情大佳下,离开旅馆,投进这各国诸路人马汇集的奇异城市去。 龙鹰和十多个吐火罗的商人,挤在一档露天熟食店,享受辣得使人叫救命的羊肉汤,高温下人人挥汗如雨,龙鹰的汗也从丑面具渗出来,说不难受就是假的。但正是这种血汗的感觉,在经历沙漠长途跋涉、险死还生的旅程后,令他甘之如饴。 心忖现在等于雪儿等一众马儿到达大幽灵后,在温泉湖岸喝水吃草的情况。 不过亦在头痛。 他刚才问过十多个上了年纪的于阗人,探听有关到吐蕃去的路线。没有人懂突厥话,幸好其中三人粗通吐蕃语,可是每人说的路线都不同,唯一相同的是含糊不清,而他们以土语说出来的地名,更使他摸不着头脑,不知其所指。 看来须挑在这里的汉人来问路。 就在此时,两个不知来自何方的女子吸引了他的目光,她们全身裹在黑布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或许因唯一能直接看到的只有眼睛,她们的秀目特别明亮动人,而被长袍包裹的娇躯,更分外婀娜诱人,充满异国风情。 接着又有一行十多人经过,人人腰佩挂刀,体形骠悍,其中一人英俊不凡,在众汉里如若鹤立鸡群,非常眼熟。 龙鹰心中剧震,终记起此子何人,竟是大江联派往巴蜀搞风搞雨的池上楼。他和池上楼只有一面之缘,又造梦都没想到会在这远离中土的地方遇上他,一时认不出来。若他开声说话,龙鹰肯定可辨认出是他,当年在金沙江的河道,他和花简宁儿私语调情的声音,仍是深刻的回忆。 龙鹰连忙付账离开,跟在他们身后,看他们到哪里去。心忖这小子肯定走霉运,竟在这里给自己碰上,可和他一算放火烧船、害死大批被他贩运的女子的旧恨。不用猜也知池上楼不惜千里而来,为的当然是他贩运妇女的勾当。不由心中大恨,誓要将这批人口贩子连根拔起,杀他们一个不留。 池上楼等往内城方向举步,此子忽与旁边极有高手风范的高瘦汉子说起话来,龙鹰忙功聚双耳,全神窃听他们的密话。 池上楼道:“今次我们须格外小心,听闻尉迟璥已生出警觉,还派人来查探我们。”说的竟是吐蕃语,准确流利,比龙鹰好多了。 高瘦汉子冷哼道:“我们有于阗帮的老大撒伦多照拂,又买通了大小官员,他可查出什么东西来?” 龙鹰一听便知高瘦汉子是真正的吐蕃人,心中大讶,想不到有吐蕃人参与人口贩卖的恶行。 此时池上楼等人进入内城门外的大广场,转朝西边那列巨大帐幕走去。 广场上摊档林立,人山人海,龙鹰亦步亦趋的追在他们身后,心中盘算,该否立即出手,取池上楼的狗命?又或先查清楚他们贩卖人口的事。来个一网打尽? 池上楼的声音传入耳内,道:“小心点总是好的,正是撒伦多告诉我,以他的耳目之广,仍没法查到尉迟璥派谁负责此事,可知他已晓得下面有人被我们收买。今次的买卖是近十年来最大宗,不容有失。” 龙鹰心中一动,记起他们口中的尉迟璥,是于阗王。 高瘦汉子淫笑道:“这次的买卖的确是上等货色,且大部分是处子,但价钱颇不便宜。管他派什么人来,待从小勃律来的那批货到后,我们立即起程离开。哈!到高原后再不用鬼鬼祟祟,因为高原已属于我们。” 龙鹰差点失声叫出来,这高瘦汉子,难道竟是吐蕃横空牧野外另一大帅钦没的手下,否则何来高原属于我们的豪言? 此时他们离开广场中心密集的人群,朝一端的巨帐走去。 龙鹰止步立定,因为再跟过去,会惹起敌人的注意。 就在这时,高瘦汉子别头朝他瞧来,眼神锐如利刃,扫视龙鹰。 龙鹰心叫厉害。对此人武功做出新的评估,扮作若无其事的掉头走开。 他感应到池上楼的目光投在他的背上。 龙鹰再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只晓得池上楼一行人里,分出两个朝他追来。 第十四章 于阗风云 后方追来的两汉忽然提速。左弯右绕越过挡路的人,追上正不住往人多处钻的龙鹰,一人拿肩往他右膊背硬撞过来。另一人右手贴腰出击,撮指成刀,疾插他的左腰,配合得天衣无缝,当他给撞得跄踉前仆的一刻,左后方恶汉的手刀,会破肉而入,像利刃般插入他腰肾去,令他不死也要重伤。 这些人口贩子确是心狠手辣,龙鹰只因惹起怀疑,他们在仍未弄清楚情况下,就毫不犹豫向他下毒手。 龙鹰心忖你们要斗辣斗狠,老子一切奉陪到底。 右肩闪电往左晃,又移回原位,以牙还牙,以骨头硬撞对方左肩。那人撞在空处,已失去平衡,还未来得及惊骇时,已给龙鹰的肩头重重撞在肩背处,等于自己和龙鹰同心合力的撞自己一记。那家伙虽武功不俗,哪吃得消?登时往前跄踉跌去,口喷鲜血,吓得附近的人本能地四散躲开。 另一人贯满真劲的手刀,眼看插中龙鹰,可是龙鹰借移右之势,令他无法刺实,劲力被泻卸往旁,心叫不妙时,龙鹰往他挨过来,左肘疾撞他的右胸胁。那人也是了得,忙往后退,避过肘击,岂知龙鹰若如背后长了眼睛,后脚追来,撑在他小腹处,恶汉喷血惨哼,往后抛飞。 此时另一汉子已仆倒于离龙鹰七、八步的前方,后方的敌人则跌个四脚朝天。 四周的人往外散开,远处的人知道有热闹看,从四面八方涌来,混乱涟漪般在广场扩散。 龙鹰摆出一不做、二不休的高姿态,朝前方挣扎着爬起来的恶汉走去。 那人辛苦的站起来,刚转过身,给龙鹰一把执着襟口,提小鸡般举得双脚离地,魔功侵体,双手软垂下来。 龙鹰直看进他眼睛去,索性以汉语道:“你是活得不耐烦哩!竟敢来惹老子,也没打听过老子是谁。” 背后传来池上楼的声音,冷冷道:“放下他!” 龙鹰拿着那汉子悠然转身,敌人一字排开,杀气腾腾,盯牢他。池上楼和那吐蕃高手居中,只有他们的眼神持亘不变,没有凶芒毕露,显示出高手风范。 龙鹰运劲一推,手执的汉子双脚离地,扯线傀儡般竖直地朝吐蕃高手撞去。 吐蕃高手冷哼一声,一脚踏前,两手抓着掷过来的手下两边肩膊,上身往后晃一晃,这才接实,还顺手交给身旁的手下,双目射出震骇的神色,不知龙鹰只用上六、七成的劲力,否则他至少要挫退一步。 龙鹰心中暗懔,知此人是一流的高手。 另一跌个结实者,亦有己方的人扶起来,让同伙检验伤势。 龙鹰一副横行霸道的丑恶少模样,大步朝池上楼走去,戟指大骂道:“老子不管你们是谁,惹毛了老子,老子便活宰了你们。” 池上楼双目杀机大盛,眼看出手,旁边的吐蕃高手暗推他一把,池上楼再狠瞪龙鹰一眼后,掉头离去。 其他人追在他身后,转眼去远。 广场的群众见没有热闹好看,散往四方,继续先前做着的事,不到片刻一切回复原状,像没发生过任何事。 龙鹰哈哈一笑,神气的朝内城门举步。 走不到十来步,一个人从人丛里钻出来,移到他身旁,眼睛直视前方,道:“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武功如何高强,信我的立即离开于阗,永远不要回来,否则下场会很惨。我是念在同族分上,予你一个忠告。” 龙鹰向比自己矮一个头的来人瞧去,失声道:“你不是……” 那人讶道:“你认识我吗?我却肯定未见过你!只要见过阁下,绝不会忘记。” 龙鹰心中一阵感动,好言相劝者正是当年他和花间女、明惠、明心在金沙江流域遇上的崔老猴,其时他和手下领着大团商旅,长途跋涉、翻山越岭的往吐蕃去做生意,还善意的邀他们随行,而龙鹰则不肯占便宜,付了四两钱作团费,大家关系良好。 想不到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仍敢来警告自己,劝自己离开,显然清楚池上楼等人的底细和实力,不愧为侠义之辈。 龙鹰道:“老兄知道他们是谁吗?” 崔老猴不耐烦的道:“你是不是第一天出来混的?我言尽于此,信不信由你。” 又语重心长的再加一句,道:“除非你自问一个人可抵住地方官府、黑势力和整个庞大无匹、丧尽天良的罪恶集团,尽管留在这儿吧!仁兄好自为之。” 一闪身,没入人潮里去。 龙鹰对他更添好感,在这举目无亲的异国度,见着他如见亲人,更清楚他是往返高原的识途老马,是问道的最佳选择,登时心情大佳,顺道蹓跶一番,买点手信好哄心爱的美修娜芙开心,至于崔老猴的警告,根本不放在心上,即使来的是千军万马,在这样一个复杂人多的城市里,谁奈何得了他?他又怕过谁来? 龙鹰在旅馆的客房内,盘膝坐在地席上,养精蓄锐,等待黑夜的来临,然后去探访池上楼等人的大营账,至不济也抓个人口贩子来严刑逼供,问清楚敌情。 密集的蹄音由远而近,最后在旅馆外戛然而止。龙鹰不用眼见,已猜到来的是大批的于阗军,由与池上楼勾结的于阗官员指挥,务要置他于死地。 龙鹰决意把事情闹大,最好能惊动于阗王尉迟璥,那时说不定可借助于阗人的力量,将这区域的人口买卖连根拔起。 哪知等了整刻钟,仍不见有人如狼似虎的破门而入,反传来大批人马离去的声音。 龙鹰百思不得其解时,足音传来,敲门声起。 龙鹰道:“门没上锁。” 一人推门而入,乍看是个中等身材的汉子,唇上留须,皮肤黝黑,但双目精灵,先皱眉扫视房内恶劣的环境,接着勉为其难的来到龙鹰身前,跪坐下来,目光闪闪的打量龙鹰。 龙鹰现出与他的丑脸绝不相衬、雪白整齐的牙齿,微笑道:“仁兄有何贵干?” 对方给他充满丑陋魅力的笑容弄得一怔,沉声以汉语道:“你是谁?” 龙鹰隐隐猜到,来寻他晦气的于阗官兵,到门而不入,该与眼前此君有关。轻松地道:“兄台不觉唐突吗?何况如果你如此这般的去问每一个到于阗来的人,一天多十二个时辰仍嫌不够用。” 小胡子好整以暇的道:“阁下放心,我绝不会逢人便问,只因阁下来历不明,行藏古怪。告诉我,到于阗来的外人,哪有连小包袱都没有一个,且是徒步入城,又无端端与人发生冲突,出手狠辣,见对方人多势众,仍一副不惜大动干戈的神态?阁下晓得对方是谁吗?” 龙鹰再愚蠢,也知眼前人是被于阗王任命调查池上楼等人的御史级官员,微笑道:“兄台的汉语说得顶刮刮,差点好过小弟这汉人。哈!还未谢过仁兄,为小弟截着想入旅馆抓小弟的官兵。” 小胡子现出难以掩饰的惊异神色,失声道:“你明知有人进来擒拿你,仍敢好整以暇的在这臭房里发呆?你究竟还晓得多少事?究竟有何居心?先警告你,开罪我等于开罪于阗。” 龙鹰道:“我最清楚的是池上楼那个清靓白净的小子,他是中土一个大帮负责贩卖人口的主持人,爱在南诏和贵国一带入货,他与老子是死敌,我可保证他不能生离于阗,只要仁兄肯提供精确的情报。” 小胡子皱眉道:“死敌!他却好像不认识你,原来他叫池上楼,他在中土该是响当当的人物,对吗?”又苦恼道:“你昨天入城,怎可能像对这里的事了如指掌,你再不表露真正的身份,休怪我翻脸无情。” 龙鹰俯前少许,道:“兄台息怒,事实上小弟便像兄台般。你是贵王的特遣密探,小弟‘丑神医’王庭经则是我大周女帝派来调查人口贩卖勾当的特使,大家目标相同,最紧要是亲密合作,客客气气,以免影响邦交。” 又用鼻子大力嗅两下,心迷神醉的道:“兄台真香!男人很少像女儿家般如此香喷喷的。” 小胡子立即红透耳根,连涂遍耳脸的黑粉料也掩遮不住,大嗔道:“看破人家是女的便看破吧!怎可这样调侃人家?” 龙鹰见她露出女儿娇态,心中一荡,色心大起。 赴西域前,万仞雨对西域诸国,下过一番调查功夫,特别是被称为“安西四镇”的国家:龟兹、于阗、疏勒和焉耆,而其中更以于阗与唐室关系最是密切。 自汉朝张骞通西域后,于阗一直依附中土。由于于阗东通且末、鄯善,西通莎车、疏勒,北扼通往北面的沙漠捷道,成为丝绸之路南道最重要的军政中心。高宗时,吐蕃与大唐争夺西域霸权。于阗被吐蕃攻占,故此,吐蕃语至今仍流行于于阗。后于阗王尉迟伏阇雄逐走吐蕃,为唐立下大功。唐于此设毗沙都督府,以伏阇雄为于阗王的身份兼任都督。 两年前伏阇雄过世,武曌封其子尉迟璥为于阗王,其臣属关系。始终没变,比之其他诸国时降时反,可说是异数。 正因这种关系。龙鹰不怕向他表露如此身份,不虞对方翻脸。 龙鹰笑嘻嘻道:“不要看小弟貌丑,却生性风流,虽立下永不娶妻的誓言,却最爱拈花惹草,处处留情。不过美人儿请放心,你若不欢喜我,小弟绝不勉强。哈哈!” 女密探大感吃不消,不过看来已接受了他捏造的假身份,道:“哪有自称‘丑神医’的?又自夸自赞,净说些无关的事,若非看在你确有两下子,定轰你出城。究竟你是不是来办正事的?” 又忍不住道:“你怎知我的真正长相是美是丑?” 龙鹰心忖女人终是女人,最关心仍是自己的美貌。笑道:“有些东西是掩遮不来的,姑娘的轮廓是其中之一,似刀削般分明,眸珠更像宝石般神采照人,加上近襟口处不时现出粉嫩雪白的肌肤,诱人至极。哈!小弟最见不得漂亮女子,姑娘勿要怪小弟口不择言。”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女密探垂首轻轻道:“我叫朝兰,尉迟朝兰。” 龙鹰大吃一惊道:“姑娘竟是王族的人,小人确是有眼不识泰山。”忙依上官婉儿所教的见王族人物的礼法,向她恭致敬礼。 朝兰不知为何,对他好感大增,觉得他的丑脸再没有那么碍眼。道:“我是大王的亲妹,奉大王之命调查本地人和外人勾结,贩卖可怜女子的事。正无从入手时,你来了。” 接着道:“你有没有任命状一类信物,让我可上报王兄?” 龙鹰胡诌道:“本来是有的,可是误入沙漠,连马儿都捱不过来,我神志昏迷乱走,哈!竟给我走出沙漠,捡回小命,可是什么都给掉了。” 朝兰苦恼道:“那我凭什么相信你呢?” 龙鹰道:“小弟是真金不怕红炉火,城内有没有来自我大周的特遣官员?” 朝兰道:“最接近的贵国官员,该是驻节于西面高原石头城的‘葱岭守捉’庞仁德,此城位于疏勒人的绿洲,乃西来东往的必经之路。我怀疑庞仁德也参与了人口贩子的勾当,可以不惊动他,最好不要惊动他。唔!我相信你没有说谎。以你的本事,根本不用说谎。” 龙鹰很想问她往吐蕃如何走,她是不可能不清楚的,若不清楚,也懂得问人。但因有崔老猴这个更佳选择,又不想费唇舌解释,只好放过问路的机会。 现在崔老猴已成了他到高原的关键。若要与雪儿一道到吐蕃去,他不得不借助崔老猴的商贸大队,以掩饰身份。 可想见吐蕃和突厥的联军,已追到这里来,并封锁往吐蕃高原去的山道,他这么骑着雪儿去闯关,加上没法改变的体形气度,不给揭穿身份才是怪事。 道:“你认识崔老猴吗?” 朝兰大讶道:“你竟真的认识他?他却不知你是谁。他好言劝你时,我正杂在附近的人流里。” 龙鹰大喜道:“像他那般形相特别的人,不用见过也猜到是他。我曾在金沙江附近隔远看过他几眼,想不到他会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朝兰道:“过去的二三十年,崔老猴来过于阗七、八次,在于阗很吃得开,是我们信任的汉人,骆驼王视他为好友,所以于阗帮的人不敢碰他。” 龙鹰自问道:“骆驼王是人还是骆驼之王?” 朝兰给他惹笑了,白他一眼道:“我知你是故意的,真弄不清楚你何时说笑?何时认真?骆驼王武旦是这里最大骆驼场之主,有过千手下,势力比于阗帮还大,城内一半的骡驼店是他开的,他看不起于阗帮的老大撒伦多,常说他是于阗人的败类,我们的羞耻。” 龙鹰道:“他看得很准。可以帮我找到崔老猴落脚的地方吗?” 朝兰道:“找到他也没用,他是老江湖,日后还要走这条路线,不会惹祸上身。” 龙鹰道:“对人口贩运的事,他比你和小弟知得更多,小弟自有套他说话的办法。” 朝兰嗔道:“看你的年纪,没有四十也有三十五、六,还口口声声叫自己小弟,叫得人家毛骨耸然,你可积点口德嘛!” 龙鹰怎晓得面具的年纪,苦笑道:“从十八岁开始我便自称小弟,叫顺了口,改不过来,请原谅小弟。哈!” 朝兰没好气的横他一眼,旋又忍不住偷笑。 龙鹰见哄得她开心,打蛇随棍上道:“崔老猴究竟住在哪里?” 朝兰无奈道:“他的商贸团包了骆驼王武旦开的漠南旅馆,但他自己则住进内城骆驼王的府第,要见他并不容易。” 又说出骆驼王府第的位置。 见龙鹰摇头晃脑,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忍不住道:“先警告你,武旦虽不满撒伦多,却是互相顾忌,不会因你改变态度。” 龙鹰道:“放心!除了兰妹的支持外,老子不用任何人帮忙。” 朝兰大嗔道:“谁是你的兰妹?” 龙鹰笑吟吟的站起来,轻松的道:“什么都好,老子现在立即去找崔老猴谈心。” 朝兰起立道:“你还未告诉我你所知的事。” 龙鹰道:“可否约定个地方,又或透过某种手法?当我探听到更多的消息后,立即禀报。” 朝兰拿他没法,说出联络办法后,龙鹰洒然去了。 第十五章 波斯美女 龙鹰抵达内城东面骆驼王的临河府第,果如长公主朝兰说的红墙绿瓦,非常易认。叩响门环后,不片刻开了一方形窥孔,有人探头看他。龙鹰再不敢卖弄吐蕃语又或突厥话,老老实实以汉语道:“请老哥代在下向来自中土的崔老猴通传一声,说他的老朋友范轻舟来找他,有重要的事。” 朝兰告诉他,像骆驼王般交游广阔者,为他把门者都精通多国语言,以应付来自诸国的朋友,其中当然包括汉语。 那人虽被他的丑脸吓了一跳,可是见他神气轩昂,不敢怠慢,关上窥孔,通传去了。 龙鹰心情大佳,因知崔老猴正在府内。更因发觉原来自己丑有丑的魅力,仍可得娘儿的欢心,在奚国已有先例可援,现在更有贵为于阗国金枝玉叶的朝兰的如山铁证。胖公公说得没错,丑面具加上魔种,另有一股丑邪的魔力。 崔老猴在一个坐落园里的亭子内见他,园内植满这区域独有的各种花草树木,还引进河水成溪成池,小桥流水,景致不在中土的名园之下。 崔老猴坐在亭内石桌旁,竖高一脚,踏在石凳边缘处,手执烟管吞云吐雾,毫不讶异地看着他这个变了另一个样子的“范轻舟”不住接近。 崔老猴遣走带路者,道:“坐!” 龙鹰在他对面坐下,崔老猴叹道:“难怪你刚才好像认识我,事后我也感到你的眼睛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原来真的是范老弟,你有双很特别的眼睛,令人一见欢喜。” 龙鹰心忖千变万变,仍变不了眼神。揭开面具,道:“小弟今次来找老兄,是要请老兄帮我一个大忙,任老兄开价。” 崔老猴皱眉道:“凭你的身手,爱到哪里去便哪里去,何须跟团?”又眯起眼打量他,道:“你要到高原去吗?” 龙鹰欣然道:“老兄确是善解人意。” 崔老猴洒然道:“大家是老朋友,清楚对方,你既知我走哪条路线,现在出言求我,当然是想随我走旧路返中土。” 龙鹰道:“尽管开价。” 崔老猴道:“既然是老朋友,不该有所隐瞒,现正于巴蜀大展拳脚,生意愈做愈大的范轻舟又是何人?与你有何关系?” 龙鹰坦然道:“他是我的替身,此为机密,请老兄为小弟守口如瓶。小弟的蛇首刀,到了他背上去。” 崔老猴仰望蓝天,双目现出缅怀的神色,道:“当年伴在你身边的美娇娘,到哪里去了?真想不到人世间真有如此绝色,愈想愈令人回味。” 龙鹰大讶道:“可是当时老兄却似视若无睹,没有什么感觉。” 崔老猴道:“这种表面功夫。我还是有的,但哪个男人不好色呢?”又往他瞧来,沉声道:“阁下究竟是谁?肯定大有来头,否则军方不会这般劳师动众的来寻你。” 龙鹰因摸清他是有情有义的人,且要取得他没有保留的合作和支持,毫不隐瞒道:“小弟龙鹰,请恕过瞒着老兄之罪。” 崔老猴听得浑体一颤,失声道:“竟然是你。”踏凳的脚不自觉的放回地上。 龙鹰道:“小弟本要从阿尔金山的秘道登上高原,却被吐蕃和突厥逾二万人的联军堵截,幸好乘夜凭地势杀出重围。流落到于阗来,可想见所有通往高原之路已被敌人重重封锁,幸好我有‘少帅’寇仲的丑神医面具,可以瞒过任何人,只要老兄的商贸大队肯为小弟掩饰,必可过关。” 听得他在二万多敌人围困下仍可脱身,崔老猴双目瞪得更大了,狠狠再打量他半晌,吁出一口气道:“先告诉你我的一个感觉。唉!老兄的名号太响亮了。今早我还和骆驼王等人谈论你,你斩杀尽忠和孙万荣那两手真漂亮,令我们汉人大有光采,今次我到于阗来。所有朋友对我的态度截然不同,恭敬多了。我的心便在想,如果有幸见到龙鹰,我会对他下跪膜拜,以感谢他给我们汉人的荣耀。哈!不过终见到你哩!可是怎都没法跪下去。” 两人互相呆瞪一会,同时放声大笑,笑得泪水也呛出来,充满肝胆相照的欣悦之情。 龙鹰喘着气道:“老兄够坦白,我明白你说的那种感觉。哈!想很容易,付诸实行是另一回事。” 崔老猴道:“知你是范老弟时,我早有助你之意。现在既晓得你是龙鹰,更不用说。嘿!既然你是龙鹰,我又有个新主意,是想请你帮个大忙,玉成我一个心愿。” 龙鹰心忖定是要我为他对付某一厉害的仇家,道:“尽管说出来,老兄的敌人,便是小弟的敌人。” 崔老猴道:“不是要对付任何人,而是为我讨一个人。” 龙鹰大讶道:“讨人?讨谁?” 崔老猴双目射出热烈的神色,陷在回忆里,梦呓般道:“我率团来此途上,遇上一队贩运妇女的恶贼,以三辆骡车载着十多个年轻女子,她们全身被白袍和白头罩包裹,只露出一双眼睛,其中一女目不转睛的注视我。那真是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充满央求的味儿,是那么的楚楚可怜,令人心碎。唉!我没有一刻可以忘掉她。我曾和骆驼王商量过,请他去找那些丧尽天良的人说话,可否从水深火热里拯救她,却被骆驼王断然拒绝,说他不想和这种人有任何瓜葛。” 龙鹰道:“他不是你的老朋友吗?” 崔老猴苦笑道:“你可晓得我的老朋友是怎么来的,起初靠送礼,送了数十年,送得相熟了,大家又摸清对方的行事作风,可以信任,于是称兄道弟。不过我明白他,人口贩运的利益太大了,建立起跨国的可怕势力,连官府也要接受贿赂,来个只眼开只眼闭。” 龙鹰问道:“不是有金子,便可和他们做买卖吗?” 崔老猴道:“若是如此简单,我早将她买回来。行有行规,那些大食来的人口贩子,必须将人货原封不动的交给吐蕃人,且不得碰她们半根毫毛,否则吐蕃人会教他们人头落地。” 龙鹰这才明白崔老猴因何在广场出现,道:“老兄可知于阗王已正视人口贩运的事?” 崔老猴道:“有屁用!若可阻止,早阻止了,尉迟璥着眼的只是官员清廉的问题,又不想负上人口贩运之都的恶名,何况在背后支持人口贩运者,更是尉迟璥惹不起的人。” 龙鹰道:“是不是吐蕃的钦没晨日?” 崔老猴道:“你的消息很灵通,但事情却非如你想象般简单,你有兴趣见一个人吗?没人比他更清楚吐蕃现时的情况,不过他寄居于阗王的宫堡内,明天才可约他出来见你。” 龙鹰大喜道:“当然有兴趣,且等于久旱逢甘霖。” 又道:“若我放手去为老兄办事,当然尽量不牵涉到老兄身上,可是纸包不住火,若一旦暴露老兄与此事的关系,老兄将来再走这条路线,大有遭人报复的可能。老兄有想过这方面的后果吗?” 崔老猴道:“我今年四十八岁,风尘大半生,还不够吗?得到此女,返回中原后再不会回来,该是好好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了。嘿!你究竟有没有办法?” 龙鹰道:“讨个人是举手之劳,将人带返中原可以靠易容改装之术,唯一难题是认人。你绝不可和我一道去,若让对方晓得我们的关系,就不灵光。” 崔老猴浸沉在当日的回忆中,梦呓般道:“她并不难认,在十六个波斯少女里,长得最高,比我高上大半个头,是个长腿小姑娘,眼珠是蓝色的,像两颗闪闪发光的宝石,左手腕处有颗圆如点漆的手痣,很可爱。” 龙鹰回想今早见到的两个黑袍异国女子,只露眼睛的动人情态,感同身受,可想见崔老猴当时的情况。又忍不住问道:“你怎可能看得这么清楚?照道理,人口贩子是绝不让她们曝光的。” 崔老猴解释道:“我们从高原下来,在疏勒东面的道路遇上他们,那时附近有几群饿狼在觅食,他们主事的女人又怕狼,所以大家结伴而行,人多壮胆。” 龙鹰讶道:“人口贩子的队伍竟由女人话事?” 崔老猴道:“这是他们的行规,怕男人压不住野性,侵犯她们。她们白天待在车上,晚间以布幕围起来后,才让她们入内睡觉,故而一直没机会看到她。直至须涉水过河,人口贩子在逼不得已下,让她们走出来,以骆驼两个两个的送她们渡河。” 龙鹰道:“你肯定这批波斯少女,是交入吐蕃人手里?” 崔老猴道:“肯定如此,近十多年来,贩卖人口的生意,在本地于阗帮的助纣为虐下,几被吐蕃人垄断,纵有例外,亦只是小起的买卖。” 龙鹰道:“如此便成了,此事包在我身上。三天之内,我会交人给你,但你必须准备好藏娇之所,得美后立即动身离开。老兄准备何时起行?” 崔老猴道:“就定在三天后的清晨,你不和我们一起上路吗?” 龙鹰道:“先说出你采的路线。” 崔老猴道:“我们离于阗后往西走,渡过喀拉喀什河后,改往南行,穿越昆仑山的喀喇山口,抵达高原西部的阿里,然后翻山越岭,到南面的班公错,‘错’是湖的意思。再经过原象雄国的地域,沿冈底斯大山脉北面,转向往东,直至切玛拉,到这里后道路好走多了。接着是迥巴、拉孜,然后便是吐蕃人的首都逻些城。” 龙鹰吁出一口凉气道:“没有你老兄,我不是遍高原地被人追杀,就是迷失路途。” 崔老猴道:“你准备在何处与我们会合?” 龙鹰问清楚路程、方位和远近后,道:“渡过喀拉喀什河后,你们在其西岸结营,我会在晚上加入你们的大队。” 崔老猴热心的道:“你明天定要见我刚才说的那个人,见面的地点亦不宜在这里,但请恕我现在不便透露他的身份,因未得他同意。” 龙鹰见他神秘兮兮的,亦不追问,道:“由此刻起,我们不宜见面,要见也须秘密进行。” 又与他约定通消息的江湖手法。然后道:“可在什么地方找到吐蕃人和池上楼那个人渣?” 崔老猴给吓了一跳,道:“那个长得好看的小子竟是池上楼,他成了金沙江的头号通缉犯,难怪结不了案,原来溜到这里来。” 又苦笑道:“他们在外城的宿处,晚晚不同,唯一相同者,是每夜都到娼馆寻欢作乐,也难怪他们,长途跋涉后,轻松一下是人之常情。” 龙鹰问道:“他们到内城门外的广场去干什么?” 崔老猴如数家珍的道:“还不是寻乐子?你也看到那些大型帐幕了,是看歌舞表演的好地方,来自各国的美女表演香艳的歌舞,极尽视听之娱,出得起金子者,还可要歌舞伎陪夜,与娼馆本质上没有分别,但高级多了,当然非常昂贵。” 龙鹰不解道:“何来这么多歌舞伎?那里有近十个大营账。” 崔老猴巨细靡遗的道:“连年战争下,处处男少女多。以吐蕃为例,尽管曾在这一带称雄一时,可是人民有好日子过吗?成年男子被推上战场,生产荒废,又被征重税,难以负荷下,令一些人穷至无立锥之地。胜利的风光后,确有不足为外人道的辛酸。有无良者看准这个情况,到贫穷的地方以贱价买来样貌娟好的稚龄女,从小训练歌舞杂技,成为生财工具,满二十岁后再将之卖与大官富商作媵妾,确是一本万利,与贩卖人口没多大分别,且无从管制。” 龙鹰想起美修娜芙亦是横空牧野以重金买回来,欲语无言。胜利的一方已如此,败的一方更不堪提。 崔老猴苦思道:“歌舞表演黄昏后开始,池上楼和吐蕃人到那里干啥?呵!我想到哩!他们该是去找天竺歌舞团的巴斯星老大,商讨他旗下歌姬的肉价,这么看,他们今晚会到那里看表演。” 龙鹰一头雾水的道:“请恕小弟愚眛,看表演就看表演,上床就上床,两者间有何关系?” 崔老猴笑道:“老哥我是过来人,当然明白他们,上床便干是最没味儿的事。怎及得上先看她们施展浑身解数,极尽诱惑的能事后,再找地方与她们饮酒作乐,忍无可忍下和她们上床寻欢,共赴巫山。哈!” 龙鹰苦笑道:“在这方面老兄定是识途老马。不过你得到波斯娇娘后,须好好待她,否则我会比你更不安乐。” 崔老猴举掌正容道:“皇天在上,若给我崔老猴得到此女,必视她如珠如宝,永不改变。” 又道:“鹰爷是否已心有定计?” 龙鹰见他诚心立誓,放下心事,道:“这方面你知得愈少愈好。我的娘,连你也知唤我作鹰爷?” 崔老猴道:“鹰爷之名。塞内塞外谁人不晓?很多人认为你是另一个‘少帅’寇仲,纵有不如,也所差无几。试问塞外诸国,谁不惧我们的少帅?说出来可止小儿夜啼。” 又商量了些细节后。龙鹰戴上面具,从后门悄悄离开。龙鹰来前已做足功夫,撇掉所有跟踪他的人。 返旅馆途中。龙鹰买了两套衣服,好让自己没那么碍眼,先返旅馆去。此时太阳往西边落下去,把这个满盈西域诸国风情的国际都会,浸浴在迷人的霞光里。 刚踏入旅馆的迎客厅,立在柜台后的旅馆老板道:“他回来哩!看是不是你的汉人朋友?” 两名站在柜台前的吐蕃大汉转过身来瞧他,龙鹰明白过来,往他们走过去道:“找我谈生意吗?” 两汉看到他的丑面,露出掩不住的失望神色,一言不发的擦身而去,头也不回的匆匆离开。 老板向他做出个无可奈何的神情,道:“真不懂礼貌,他们在打听刚到达的汉人朋友。” 龙鹰报以不在乎的笑容,返客房去,心忖敌人终寻到于阗来,又顽皮心起,摸清他们的底儿后,便杀几个最厉害的来祭旗。 尚未到房门,已嗅到朝兰迷人的气息。 第十六章 王族美女 朝兰跪坐地席上,神色平静地瞧着他推门进入客房,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闪闪生辉。 龙鹰暗叫不妙,硬着头皮在她身前学她般跪坐。 朝兰若无其事的道:“你的朋友走了吗?” 龙鹰一时尚未会意过来,道:“什么朋友?” 朝兰淡淡道:“就是来找他们汉人朋友的两个吐蕃人,他们在外面等足你半个时辰,终盼到了,怎么话都不说一句的走了?” 龙鹰暗叫糟糕,装作恍然大悟般的道:“呵!长公主原来在说那两个家伙,误以为我是他们的朋友,见到我才知去错旅馆找错人,哈!旅馆也会去错的。” 朝兰忍不住偷笑,狠狠横他一眼,却无法装出正正经经的模样,嗔道:“还在胡说八道?从正午开始,大批突厥人、吐蕃人,甚至天竺人,分批来到我们的都城,四处查探最近三天内到这里来的每一个汉人,旅馆、客舍、牧场、食肆全不肯放过,又派人扼守要道,如果王兄不调派兵员盘查他们,怕他们会将整个于阗城翻转过来。” 龙鹰大喜道:“有没有将他们抓起来?” 朝兰美目圆睁的道:“他们又没有犯事,找一个汉人朋友触犯了于阗法律吗?终于露出狐狸尾巴哩!肯认他们是来找你的。” 龙鹰耍无赖的道:“我何时承认过?嘻!不要花时间了,若我是他们要找的人,刚才早给他们找到了,这么久没见,还不亲热一番?” 朝兰道:“别人不晓得,但我却清楚你正是他们要找的人,两手空空的入城。”又瞥一眼他放在身旁的两套新衣,接下去道:“到现在才买两件衣服。告诉我,为何那两个吐蕃人面对着面仍认不出你是他们要找的人?” 龙鹰心道美人儿你真冰雪聪明,难怪令王兄派你去查人口贩子的事,笑道:“纯是巧合,刚好在他们找汉人朋友时,小弟这个在沙漠掉失了所有东西的汉人,来到你们的都城。哈!长公主是在怀疑小弟的脸经过易容术了。请长公主高抬贵手,来摸摸小弟的脸蛋,查看有没有做过手脚。我的娘!给长公主的玉手摸过,小弟以后不再洗脸了。” 朝兰大嗔道:“还不从实招来,是否想人家以后不理你?” 龙鹰一呆道:“那是否若从实招来,长公主以后都理会我?” 朝兰察觉语病,俏脸红起来,配上她黏在唇上的胡子,却又现出女儿娇态,确是怪模怪样,妙不可言。 龙鹰尽最后努力,颓然道:“可惜小弟无供可招,否则以后便可以和长公主……嘿!你明白哩!” 朝兰改变话题,问道:“好!告诉我!你在骆驼王的府第,报上什么名字,令崔老猴肯立即见你?” 龙鹰大讶道:“你竟跟在我身后吗?没有可能的。” 朝兰得意的道:“你这死蠢蛋,人家何来闲情随你去兜圈子?而是直接到骆驼王的府第去,来个守株待兔。” 龙鹰落在下风,插科打诨的道:“原来长公主一刻也离不开我,今次走桃花运了。” 朝兰大嗔道:“立即答我,否则休怪我翻脸无情。” 龙鹰想也不想的答道:“小弟报上的是举世通用的名字,就是‘十两金’,见钱眼开的崔老猴当然倒屣相迎。哈!” 朝兰给他差点气死,又忍不住掩嘴娇笑,道:“亏你说得出口,还不肯吐实吗?” 龙鹰不解道:“为何长公主这么在意小弟的身份?” 朝兰道:“因为我们的确逮起他们十多人,正要大刑伺候,弄清楚他们到于阗来的目的,突厥的军上魁信和吐蕃的林布雅联袂来求见王兄,请王兄放人,并明言正追缉一个头号逃犯,却又不肯说出逃犯是何方神圣,竟可惊动两国的著名大帅。若你是王兄,敢一举开罪突厥人和吐蕃人吗?只好立即放人。但王兄亦非常强硬,先要他们答应把手下撤出都城。” 龙鹰乏言以对,抓头道:“竟有此事。” 朝兰道:“不是竟有此事,而是岂有此理。两大名帅拿不着个逃犯并不是问题,问题在什么逃犯可令他们连手去追捕,看样子还碰得一鼻子灰。丑神医你来告诉我,这个逃犯应该是谁?” 龙鹰笑道:“你问我,我去问谁?” 朝兰生气道:“还在撒赖。” 龙鹰一拍额头,道:“终猜到是谁了。”接着往她爬过去,嚷道:“亲嘴后再禀上长公主。” 朝兰尖叫着往后移,一身武功完全起不到作用,娇体发软,倒往地席去。 龙鹰的丑脸出现在她上方,两手贴着她香肩撑地支持身体,笑嘻嘻道:“长公主喜欢躺着亲嘴吗?” 朝兰无力的闭上眼睛,呼吸转速,模样诱人至极。 龙鹰单手撑着身体,腾出一手撕开她际此时刻变得不伦不类的小胡须,俏秀的脸庞立现眼下,如果可洗净敷脸的黑粉末,肯定是个粉嫩滑溜的美人儿。 朝兰任他施为,似失去抵抗侵犯的能力。龙鹰色心大动,正要往她香唇吻下去,至于后果,此时哪来闲情去想。 朝兰闭着眼睛轻轻道:“你是龙鹰,对吗?” 龙鹰的嘴唇离她不到三寸,闻言像被点了穴般凝定不动,叹道:“长公主怎猜得到的呢?” 朝兰睁开美目,射出喜悦神色,道:“第一眼看到你,已有很奇异的感觉,你的脸的确很丑,却有双非常吸引人的眼睛,脸和眼本不配合,但合在一起看,却愈看愈顺眼。” 龙鹰礼貌上似的再问一句,道:“可以亲你吗?” 朝兰双目射出柔情,漫不经意的道:“明年再开花的季节,朝兰会嫁到西边太阳落下的国度,做疏勒人的王后。只要让朝兰可保持贞操,你爱做什么都可以。” 龙鹰颓然倒往一旁,欲火全消,与她并肩躺在绝不算干净的地席上,嗅着她的体香和房内发霉的气味。 房外天色转黑,住在旅馆的其他客人,都去了忙他们的事情,一片宁静。 好一会后,朝兰撑起半边娇躯,低着头审视他,道:“我晓得你是到高原去,助你的朋友韦乞力徐尚辗对付敌人,他也是王兄的知交好友。你要人家如何助你呢?” 龙鹰讶道:“你在说谁?我从未听过这么古怪的名字。” 朝兰解释道:“韦乞力徐尚辗便是横空牧野,前者才是他吐蕃的本姓本名,‘韦’是他的姓。为了令你们汉人容易有印象,所以改了横空牧野这么个漂亮的汉名。他是个友善的人,明白大局,吐蕃在他主事下,我们这一带才有和平的希望。” 龙鹰坐起来,拍拍她脸蛋,正要揭开面具。朝兰抓着他的手,阻止他。 龙鹰不解的朝她瞧着。 朝兰蓦然道:“人家爱上的是你这张丑脸和你这个人。朝兰自懂事以来,从未这么开心过,多么希望能随你到高原去。可是我身为王室子女,生命再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于阗的人民。说吧!王兄虽猜到他们在追杀你,却不知我还遇上你,只要知道你是龙鹰,他会乐意帮忙。” 龙鹰道:“你们不怕同时开罪吐蕃人和突厥人吗?” 朝兰送他一个媚眼儿,娇态横生的道:“以前会很害怕,吐蕃和突厥的结盟,更是我们和附近诸国的最大噩梦,但现在不怕哩!因为出了个龙鹰。” 龙鹰道:“我自有应付他们的办法,你们亦不宜卷进去,不过我却需要你们在人口贩子一事上助我。” 朝兰情不自禁的伏入他怀里,抱紧他的腰,轻柔的道:“刚才被人口贩子遣来对付你的些儿脱,噢!些儿脱等于你们汉人的捕头,被我使人押去见王兄。王兄给他两个选择,一是五马分尸,全家斩首;一是既往不究,但须尽吐所知。吓得那些儿脱差点失禁,并领王兄的亲卫去拿人。岂知帐在人空,大批人货早被运往别处去。” 龙鹰肯定的道:“该是有本地的人通风报信。” 朝兰将俏脸搁在他寛肩上,于他耳边呵气如兰的道:“当时我在旁监视,确有本地的帮会人物在把风,王兄也很头痛。牵连太广,使人不知从何入手。” 龙鹰一手爱抚她香背,另一手放在她丰满的大腿上,爱怜的道:“擒贼先擒王。只要干掉领头的几个人,其他则从宽处理,那本地包庇人口贩子的势力,将不攻自溃。” 朝兰道:“可是最难对付的,正是于阗帮的老大撒伦多,他不但武功高强,且有百多死士追随左右。” 龙鹰笑道:“比之尽忠,他算老几?由老子去对付他。” 朝兰叹息道:“鹰爷摸得人家很舒服。” 龙鹰压下色念,道:“那些儿脱供出什么有用的情报来?” 朝兰道:“他只懂收金子,所知不多。只知对方刚从龟兹通过绿道送了十二个少女来,与从袒罗斯来的八个少女集中在一起。他听说尚差从小勃律来的二十二个年轻女子,人到齐后,会立即离开。该是这两、三天的事。” 龙鹰道:“我定要将她们全体救出来。嘿!救人后,你们如何处理她们?这是令人很头痛的难题。” 朝兰喜孜孜的道:“人家早给王兄想好哩!我们会派出正式的使节团,将她们送返各自的国家,顺便送礼修好,一举两得。” 龙鹰心叫不妙,那崔老猴岂非好梦成空?忙道:“也要看她们自身的意愿,若想留下来,长公主可收她们作侍婢,日后再做安排。” 朝兰道:“是个好主意,因若是被父母卖给人的,多不愿回到狠心的父母身旁。” 龙鹰透窗看天色,道:“长公主可否集合一支五百人的精锐部队,在外城某处等候我的消息,俾可随时出动救人?” 朝兰道:“就这么办。” 研究了联络的方式和手法后,龙鹰轻吻她一口,匆匆离开旅馆。 大广场灯火处处,人山人海,成了于阗城的不夜天,为来自各国的商旅,提供各式各样的娱乐。 位于东西两端的巨帐,不但是歌舞表演的场所,还有百戏、杂耍。其中一间更是摔跤的,安排来自各国的好手对垒,由观者下注,主办者抽取彩金,再分与胜者,败者也可分得小部分。由于注码极大,所以不乏登台出赛者,好赌的更是趋之若鹜,人流不绝。 巨帐挂上五光十色的彩灯,广场凝聚着醉生梦死的气氛。 摆卖各式货品的摊档及不上白天多,但仍相当可观,集中在靠内城墙的一边。 对龙鹰来说,只是看人便目不暇给了。来凑热闹的本地妇女,个个穿上鲜艳的民族服装,头戴各式彩帽,已是赏心悦目的事。何况还有附近诸国的女子,姿色不俗者随处可见,看得他心花怒放,差点忘了来此是有使命在身。 蹓跶了一会,摸熟广场的形势,他朝天竺歌舞伎团的巨帐举步,肩撞背碰挤在人流里,空寂无人的沙漠景况,早被埋藏在触不到的记忆深处。 几双凌厉的眼神落在他身上。 龙鹰隔远已看到他们,心中大喜,晓得池上楼等正在帐内看歌舞,所以由手下在外把风,亦可见尉迟璥正视人口贩运的事,对他们形成很大的威胁。 正是看中他们顾忌于阗王的弱点,龙鹰可浑水摸鱼,将他们扳倒。如果可断去他们在西域的人口生意,将对大江联和与他们狼狈为奸的吐蕃人,造成不可弥补的打击。 大江联另一入货地方该是南诏一带,那将是他和大江联另一个交手的地域。 四个人从不同方向,挤过人群往他移来,目射凶光,杀气腾腾。 两人从前方来,另两人从后方左右侧逼近。 龙鹰心中大怒。在这么一个处处是人的环境,双方一旦动手,会产生难以估计的混乱,何况不少本地人是扶老携幼的出来凑热闹,由此可见这些人是如何不顾别人,横行霸道。 他倏地加速,嵌入前方两汉之间,短短丈许的距离,他已左闪右躲的避过五个人,又利用他们遮挡敌人的视线,挺高矮身,速度则时快时慢,将由人形成的挤迫环境,利用尽致。 两敌眼花撩乱,摸不准他移来的角度和到达的时间时,他已施施然从两人中间穿过,两恶汉同时痛得弯起身来,跪跌地上,各给龙鹰在小腹处狠抽一拳。可是直至剧痛往全身蔓延,仍弄不清楚龙鹰向他们出手的过程。 另两人大惊失色,赶上来扶起同伙,龙鹰已没入在帐门等候下一场歌舞的人群去。 龙鹰摆出恶霸模样,硬挤出一条通路,逼到帐门前。 把门的四个天竺大汉正要发作骂他,其中一人还伸手拦他去路。 龙鹰知机的掏出半两重的金锭,以吐蕃语道:“肯给老子进去,金锭就是你们的。” 天竺在吐蕃的南面,他们最该懂的语言,自是吐蕃语。听不懂也不打紧,见到金子便成,那是万国语言。 其中一汉最机灵,以最迅快的手法取得金子,毫不犹豫揭帐让他进入。 龙鹰神气的走进去,登时被眼前情景吸引心神,忘掉到这里来的目的是干什么。 第十七章 舞帐风云 方形巨帐内,站着逾百以上付银两看歌舞、来自各地的顾客,人人目不转睛的欣赏台上的表演。 方帐一端设了高起一丈、径长丈半的圆形舞台,五个天竺歌舞伎,正在表演充满异国风情的动人舞蹈。 最后方是一排七个女乐师,正以各式敲击、吹奏和拨弦的乐器,奏出节奏分明、清脆悦耳、另具一格的天竺音乐。 歌舞伎随着音乐起舞,她们均为十六岁许的年轻女子,同一高度,身上的舞衣以金箔镶缀而成,只遮着胸脯和下身,大截丰满的胸肌、蛮腰和大腿完全暴露在观者的眼下,尽显她们高挑动人的均匀身段。头上戴着尖塔形的金色高冠,令她们像是头上喷着金焰,遍身金光闪闪的女神。 在辉煌的灯火映照里,五女眉目如画,眸珠在美丽的大眼睛内灵活转动,与她们奇异的舞蹈动作配合得天衣无缝,使人感到她们的全心全灵,完全融合在舞蹈里。 她们舞步的幅度不大,只是在方尺之间律动,纤手演化出奇异的动作,玉腿弯曲成各种美丽的弧形,整个人浑身是劲,每一个舞姿都是整体性的,神情则端庄冷漠,像舞蹈本身已是天地间最神圣的事。 美丽的玉体,动人的姿态,神圣的舞蹈,三者合起来的诱惑力,龙鹰也不由看得心迷神醉,迷失在充满异国情调的气氛里。 不知看了多久,乐声倏止,五女同时立定,两手合十,帐幕从上降下,封遮舞台。 其他观者像龙鹰般如从美梦醒过来,意犹未尽的离开。 池上楼和那吐蕃高手来到龙鹰身旁,池上楼笑吟吟的道:“仁兄请这边走。”和那吐蕃高手就那么施施然举步经过,逆人流往后台的方向挤过去。 龙鹰轻松的跟在两人后方,亦步亦趋,另有两人跟在他身后,把他夹在中间。 舞台旁垂下一道帘帐,一个高鼻深目,皮肤黝黑,看神情该是歌舞团主持者的大汉,见池上楼领着个丑汉走过来,脸现讶色。 池上楼停下来,和天竺大汉交头接耳两句后,大汉双目射出凌厉神色,边朝龙鹰打量,边掀起垂幕,让他们进入后台。 龙鹰看得心中一动,想到这个歌舞伎团,或许是池上楼神不知、鬼不觉,将人货运往高原的关键。 要知人口贩运的勾当,是人人不齿的天大恶行,践踏人性的尊严,即使吐蕃现时的当政者,只眼开只眼闭默许他们的行为,池上楼等亦须秘密行事,宁给人知不被人见,而歌舞伎团则是最好的掩饰。 穿过狭窄的门道,龙鹰立即眼花撩乱。目不暇给,原来到了舞台后寛达三丈的长形空间,挤着二、三十个换衣穿衣,又或对着铜镜整装的歌舞伎,更有几个年纪更轻的美丽女孩,在斟茶递水,伺候一众舞伎,莺声燕语,又肉光致致,香汗淋漓。那种香喷喷的混乱,龙鹰肯定自己永远忘不了。 池上楼和那吐蕃高手或许早见惯见熟,视若无睹在众芳之国穿行而过,龙鹰却忍不住的狠狠的行注目礼,尤其一女竟当着他们解下上身的舞衣,露出粉嫩的胸脯,累得龙鹰差点掉出眼珠来。最奇怪的是龙鹰即使碰着她们的身体,她们也似全无感觉,把他们当作无影无形,只是路过的幽灵。 抵达了另一端,池上楼拉开垂帘,先让吐蕃高手进入,然后礼数周到的向跟过来的龙鹰道:“兄台请!” 龙鹰收摄色心,毫不戒备的穿帘而入。里面是个七、八尺见方的小空间,摆了张小圆桌,团团围着六、七张高凳,桌面上放满杯碟和吃剩的食物。狼藉不堪,令人完全没法联想到台前明亮素净的环境。 吐蕃高手口吐汉语,道:“请坐!” 龙鹰毫不客气的在他对面坐下,池上楼放下帘幕。坐往一侧,目光如吐蕃高手般劲箭似的瞄准龙鹰。 小账室内充盈剑拔弩张的气氛。 跟来的另两个吐蕃人,留在帘幕外。 池上楼一副吃定他的样子,好整以暇的道:“敢问兄台是凑巧到这里来欣赏歌舞,还是专程来找我们?” 龙鹰现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还哑然失笑,晃晃头,没立即答他。 池上楼眼现杀机。 吐蕃高手盯着他道:“朋友有胆有识,令人佩服,自非无名之辈,请问高姓大名?” 他说话字字含劲,声量不住增加,到最后“高姓大名”四字,更是铿锵有力。同时两手从桌底下举起来,似要做出中土江湖惯用的礼节,抱拳问好。 龙鹰却清楚他正提聚功力,同时通知池上楼和守在帘外的两汉配合行动,以雷霆万钧的手段一举击杀龙鹰。 池上楼双手垂在桌下龙鹰目光不及处,换过别人肯定不知他的桌下乾坤,但怎瞒得过龙鹰? 吐蕃高手肩手不动,一膝往上顶去,猛撞桌缘底部处,好掀起桌子,连着桌面的碗碟残羹,照头照面盖往龙鹰。 此招不可谓不绝。 机栝声在桌下响起。池上楼左手将右手衣袖捋高,按动机栝,射出装在腕上发射器的毒针。这才是真正杀着,即使面对面看得清楚,在这么近的距离内,亦难以闪避。何况在桌下发动,又有同伙配合,分他心神。 池上楼斜取他下阴的致命弱处,非常阴损狠毒。 门外两汉穿帐而入,每人各持一把短柄利斧,是近身搏斗的理想凶器,一派早有预谋的格局。 用江湖人的术语,龙鹰是被诓了入局,有死无生。 龙鹰冷眼看着吐蕃高手,由胜券在握的模样,骇然色变。 桌子动也不动,只发出“砰”的一声,亦不见木裂屑飞的应有情况,原来龙鹰右手按在桌面,输入魔气,还借桌向他攻出一注魔气,闪电般破入他膝头去,逼得他在运功化解前,难以动弹。 池上楼亦大惊失色,射出喂上剧毒的钢针如石沉大海,一去无迹,龙鹰亦没有丝毫被命中之象,到龙鹰的左手从桌底提来,扬手向闯进来的其中一汉掷去,方晓得龙鹰就那么动也不动的在下面接收了他的针,以拇指和食指捏个正着。 池上楼给吓得浑身冒汗,忘了动手。 “呀!” 一声惨叫,持斧汉给钢针没肩而入,更被附针魔劲带得整个人倒跌往账房外,再拿不住斧头,往地上掉下去。 只剩下另一持斧汉,收不住势子的斧锋从上而下,劈往龙鹰颈项。 女子的尖叫声从账房外传来。 龙鹰以快至肉眼难察的连串动作,右手从按桌处收回来,改撑在凳上,身体腾空,左脚迅疾无伦往攻击者撑去,就在利斧临身前的一刻,狠撑在来人的小腹处,那人惨嚎一声,头无力地往后仰,喷出漫空鲜血,连人带斧往后抛飞,步上一起杀进来的同伴后尘,倒跌往帘幕外,惹起另一番惊叫。 吐蕃高手和池上楼的脸色变得说有多难看便有多难看,一时不敢再动干戈,更不知说什么好。 龙鹰知道已完全将两人镇着,既在十拿十稳的优势下也干不掉他,只好乖乖谈判,又或等候另一机会。 足音响起,歌舞伎团的天竺老大气急败坏的赶来,掀起帘幕,当看到三人呆坐互望,忘了是到来助拳帮手,以吐蕃语道:“是怎么一回事?” 吐蕃高手回过神来,道:“给我治理伤者,叫你的女儿们勿再吵吵嚷嚷,继续登台表演,这里有我们处理。” 天竺老大呆了一呆,放下垂帘。 果然外边静下来,变得鸦雀无声。 奏乐声传来,下一场舞蹈开始了,龙鹰真想撇下两个坏家伙,出去看饱后,再回头来对付他们。 吐蕃高手不是味儿的道:“朋友!你有说话的资格了,刚才是江湖手段,希望朋友不会放在心上。” 这番话不亢不卑,大幅挽回他们行刺不遂的颜面。 龙鹰轻松的道:“小事小事!大家出来行走江湖,都是明白人。哈!两位晓得岔子出在哪里吗?就是本人对你们了如指掌,你们却连本人底细的边儿都摸不着,吃亏的当然是两位。” 池上楼不服的道:“老兄清楚我们哪方面的情况呢?” 龙鹰往他瞧去,笑嘻嘻道:“池公子是巴蜀名人,更有过很风光的日子,背后又有大江联撑腰,当然不把天下人放在眼内。只可惜失手金沙江,变成通缉犯,不得不远道来此做买卖。这算是清楚池公子的底细吗?” 随着他从容道出的一番话,池上楼本平复下来的容色再次难看起来,到最后脸如死灰,乏语回敬。 吐蕃高手难以相信的看他,眼睛不住瞪大,终晓得他是有谋而来,非是见缝插针、浑水摸鱼的江湖人。 龙鹰表现出来的身手,最没眼力者亦晓得他是一等一的强手。 龙鹰道:“江湖以和为贵,只要你们肯答应我开出的条件,保证你们仍可闷声发大财。哼!假如敢逆老子之意,不但货财两失,还没有人能活着返高原去。” 池上楼沉声道:“阁下究竟是何人?” 龙鹰哈哈笑道:“池兄终愿意心平气静的说话了。”又压低声音道:“本人是大周女帝派来调查人口贩卖的特遣密探,到成都后,收到池兄在吐蕃境内活动的消息,遂登上高原,刚好见到池兄和大队人马到于阗来,知道必有大买卖,遂蹑在诸位后方,来到这里。你们最不该就是在未弄清楚情况下,指示地方的些儿脱来旅馆对付我,使老子被逼泄露身份。这是你们的错失,自该由你们来承担。” 吐蕃高手和池上楼听得你眼望我眼,摸不着头脑。 龙鹰之所以大费周章,问题在不知他们把人货密藏在哪里。他最不想出现的情况,是怕重演当年在金沙江支流,池上楼为求脱身,杀人灭口,令十多个可怜女子尸沉河底。谁都晓得带着大批弱女,逃不了多远。但如将她们全体活埋,在没有对证下,自可轻易脱身。龙鹰更看准今次是近十年来最大的买卖,不容有失,故不愁他们不屈服。 附近虽有实力雄厚,足以抗衡于阗人的吐蕃和突厥联军,但肯定他们不晓得池上楼等正在这里从事贩运人口的勾当,而池上楼等亦不愿让他们知道。 而于阗帮的助力,在于阗王的正视下,变成有等于无,否则于阗帮的老大撒伦多早派人来杀他。些儿脱的落网,已生出杀鸡儆猴之效。 池上楼勉强压下心中怒火,徐徐道:“阁下请开出条件。” 龙鹰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的要求绝不过分,只是百两黄金和让我捣破你们其中的一批人货,使我不但对尉迟璥有所交代,又可回去向敝主领功。你们虽然有损失,但怎都好过做赔本生意,说不定尚要赔掉性命。” 吐蕃高手和池上楼再次色变。 他们一手接货,一手付钱,加上送礼和贿赂,已花近千两黄金,所费不赀,确实不容任何闪失。 吐蕃高手道:“朋友可知一个年轻处子值多少钱?让我告诉你,至少可卖五十两黄金,特别出色者更在百两金之上。这样吧!你答应再不干涉我们的事,我们送你一百二十个足两的金锭子。” 池上楼好言相劝道:“大家到江湖来混,一人让一步,和和气气,我们是非常看重阁下了。” 龙鹰叹道:“你们太不明白老子的圣上,空手而回,肯定人头落地。你们也不想害我吧!此事没得商量,定要依老子的办法,否则老子立即发射烟花火箭,召来大批于阗精兵,先将你们拘捕,包括舞团的天竺老大在内,然后由老子亲自用刑,两位是硬汉子。可忍得住被人逐片肉剐出来的痛苦,可是硬汉子外总有软汉子,小弟虽未能中饱私囊,却立下大功。当然!希望此种情况不会出现,以和为贵嘛!” 以两人高手的修养和风范,亦告立现坐立不安的姿态。 龙鹰使尽浑身解数,将战场上那一套搬到谈判桌上,先以盖世魔功寒敌之胆,再多路进军,将对方逼入死局,不得不屈服投降。 池上楼露出非常牵强的笑容,叹道:“老兄真厉害,这样吧!明天约定时间地点,我们交人交金给你。” 吐蕃高手补充道:“我们只能给你八个人,再多便负担不来。” 龙鹰翘起二郎腿,摇摇晃晃,摆出江湖恶棍无赖的款儿,悠然道:“哪有这般容易?我要的是来自波斯的十六个小姑娘,一个不能少。” 池上楼和吐蕃高手交换了个震惊的眼神。看样子终于相信了龙鹰的胡诌,相信他一直跟在他们身后,否则怎知波斯妙龄女子的精确人数? 波斯女显然在今次买卖里质素最佳,池上楼眉头大皱的道:“不可以是来自其它地方的吗?” 龙鹰以教训的口吻。道:“你们不像老子是当惯官的,不懂政治,你当我收货后就此了事吗?我会与于阗人组成联合使节团,将十六个波斯美少女隆而重之的送返波斯国。建立邦交,再立一功。” 吐蕃高手讶道:“听说波斯早被大食国灭掉,现在波斯只是个地域的名字,统治者是大食人。” 龙鹰差点语塞,原来无知的是自己。面具里的脸早红透,表面仍是不改色的从容道:“仁兄晓得的是陈年旧事,波斯已在十年前复国。哈!也难怪你们不知道。” 吐蕃高手半信半疑,幸好送货来的波斯人该已离去,否则只要问两句,立即拆穿他。 龙鹰再不想纠缠,道:“一句话,答应还是不答应?” 吐蕃高手双目凶芒烁闪,挣扎在动手和不动手的矛盾里。 池上楼则双目乱转,权衡利害,委决难下。 好半晌后,吐蕃高手往池上楼瞧去,见他轻点一下头,颓然道:“此事全依阁下开出的条件解决。” 龙鹰伸个懒腰道:“那我们以后便是兄弟,现在可商讨行事的细节哩!” 两人苦笑以对,又交换个另有深意的眼神,被龙鹰看在眼内。 第十八章 过墙之梯 池上楼和吐蕃高手离开舞团的巨帐后,在手下的掩护下,又使了几种简单有效摆脱被跟踪的手法,抵达外城的边缘区域。 他们的十多个手下扇形散开,各占有利位置,监察远近。 池上楼登上手下牵来的健马,偕另六个手下,一行七骑,放蹄往草原疾驰而去。马匹藏于一片胡杨林内,有人看管。如此撇下跟踪者的招数,确是高明。 龙鹰乃追踪的“天才”,但在如此情况下,仍是无计可施,除非他可以隐形,否则若继续追去,在一目了然的平展草原,无遮无掩,定瞒不过对方的监察。而且对方藏人货之处,大有可能在数十里外的偏僻远处,以他之能,这么和马儿比拼脚力,既有顾忌,也感吃力。 幸好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给龙鹰发现吐蕃高手折返外城,展开身法,往某一目的地赶去。 龙鹰几肯定他是去找于阗帮的老大,请他明天出手对付自己。 设身处地,换了自己是池上楼等人,亦不肯接受自己的条件,忍气吞声的送人付金,人财两失。他们虽奈何不了他,但真正顾忌的是于阗王尉迟璥,怕他派遣军队围剿他们。而眼前最佳的办法,是提早动身,一走了之,只要远离于阗城,纵然自己立即追上去,在平野之地,他们可以以骑射之术,人多欺人少的应付自己。且因他们约好自己明天在城内交易,到待至明天,来的却是撒伦多的大批死士,即使能脱身,再去请于阗王派出军队,他们早远遁百里之外。 龙鹰以他独有的追踪法,远远跟在吐蕃高手身后,直至他进入一座有高墙围护的大宅后,才逼近至宅墙旁。 当年武承嗣在皇宫的府第,守卫森严,仍没法难得倒他,何况远比不上的撒伦多府第,龙鹰取出飞天神遁,轻易避过巡府巨犬和暗哨,来到主厅旁一株老树枝叶茂密处,收敛体气,全神窃听。 吐蕃高手的声音传入耳内,道:“在我们最需要援手的情况下,老大怎可袖手旁观?” 说的竟是汉语。可知撒伦多的汉语,该比吐蕃语好。吐蕃高手显然没想到撒伦多不肯帮他,语调充满愤怨不平之气。 一个雄厚低沉的声音,叹息一声后,缓缓道:“花鲁你给我冷静一点,现在是什么形势?我还肯为你通风报信,已是尽了情义。从第一天开始,我便苦口婆心劝你不要沾手这种有伤天理的买卖,是因为不会有好结果的。你看!十多年来,我撒伦多要过你半个子儿吗?像我堂堂正正的做盐货生意,一样可赚个盘满钵满,愈做愈大。” 花鲁冷笑道:“老大好像忘记了,你的盐货至少有一半是我们从青海偷运下来给你,我不是要你感恩图报,只是希望你念在多年来的合作关系,在这要紧时刻帮上一把。明天只要你给我们干掉那家伙,可一了百了。” 撒伦多平静的道:“若他这么易被解决,早给你们宰掉。现在不论内城外城,处处是大王的亲兵探子,有什么风吹草动,怎瞒得过他们?若闹大了,我很难向大王交代。” 又道:“这家伙不知是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手段厉害。照我看还是息事宁人,把人和金子交给他好了,当作破财挡灾。” 花鲁光火道:“你倒说得容易,人财两失,我如何向大论交代?且以后休想在他面前抬起头来做人。说不定他一怒之下,把我斩了。” 撒伦多沉吟片刻,道:“只要你告诉大论,波斯人没依约送人来,大论怎晓得你把人送了给别人?” 到这一刻,龙鹰仍不知两人反复提及的“大论”是什么东西,不似人名,而似是某种官职或身份。 花鲁颓然道:“可是在双重损失下,没有了大批金子,如何可瞒过大论?” 撒伦多道:“念在十多年的交情,你又曾为我和大论穿针引线,建立起生意伙伴的关系,损失多少,一半由那小白脸负责,你那一半由我为你付,不会再说我不够朋友吧!” 龙鹰立即对撒伦多改观,不是因他肯为老朋友花钱付账,而是看出他是个眼光远大的人,明白到如果花鲁出事,会牵连他。 花鲁显然心中感激,语调转为温和,道:“老大确够朋友,但我最怕池上楼不肯同意,更头痛的是一时间他怎拿得出那么多金子来?十六个波斯女,用掉我们二百两黄金,加上再要给那天杀的家伙另一百两,总共三百两黄金,是笔大数目。” 撒伦多闷哼道:“池上楼这个小白脸,我早看他不顺眼,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干这门生意的怎会有好人?十多年来,你一直在变,这叫近墨者黑。收手吧!也叫你们的大论再不要打这方面的主意。以前还可说是借这条大财路招兵买马,扩展实力,现在连赞普之位,亦成他囊中之物,好该发财立品,否则如事情见光,他也要吃不完兜着走。” 花鲁道:“你道大论想做下去吗?从开始便不是他的主意,只是拗不过岱仁巴农囊札和开桂多囊,他们认为只靠卖私盐,不足以应付庞大的开支,又不知如何与突厥人搭上,责任遂落到我身上。我可以说不吗?唉!你说得对,起始时我见到她们哭哭啼啼的可怜模样,心中很不安乐,后来见惯了,变得麻木。今趟的买卖,大论和我都很不情愿,但看在突厥人保证是双方合作的最后一宗买卖,推不掉只好答应。” 又压低声音道:“如果不是买卖的事忽然泄漏,大论亦不用铤而走险,只好孤注一掷,嘿!” 撒伦多道:“你不用说下去,我早猜到是怎么一回事。” 龙鹰明白过来。 两人口中的大论,正是今次吐蕃政变的首脑,横空牧野外另一大帅钦没,此人早具野心,又知明着斗不过横空牧野,在那两个分别叫岱仁巴农囊札和开桂多囊的权臣怂恿下,与大江联干起人口买卖来,财可通神下,暗里不住扩展势力。可是纸包不住火,又或大江联故意放出消息,令钦没不得不行险一搏,派出超级高手,在他安排下成功刺杀吐蕃王,更趁横空牧野没有防备下,联同潜进来的突厥大军,出奇不意地一举击垮横空牧野,只可惜功亏一篑,被横空牧野逃去,形成现时的局面。此计可能出自宽玉的脑袋,深谋远虑,不用花多少力气便在背后控制了吐蕃王国。 龙鹰庆幸自己选择了花鲁来跟踪,听到钦没这些不可告人的大秘密。 花鲁断然道:“我们今夜便走,如那丑家伙敢追来,便和他拼命。” 撒伦多淡然道:“怎么走?到吐蕃去的唯一通道,已给林布雅封锁,你这般带着近百个娇滴滴的小女孩,无遮无掩的。如何向林布雅解释?我敢担保林布雅会派人押你回逻些城,那时看谁敢出来护你?” 花鲁愕然道:“林布雅到这里来干什么?为何封锁通道?” 今次轮到撒伦多压低声音道:“除你们吐蕃的大将林布雅外,还有突厥的大帅军上魁信,来龙去脉我不清楚,只知他们派人潜进城来,四处打听一个汉人的踪迹。不要瞪大眼,他们找的人并非那丑家伙,因为已见过他。” 花鲁不解道:“何方人物能令他们如此大阵仗?” 撒伦多把声音压得再低一点,道:“听说是龙鹰。” 花鲁失声道:“竟然是他!” 撒伦多道:“既然是龙鹰,肯定他们再多一倍人也要无功而回,我担心的是你在不清楚情况下,变成被殃及的池鱼。听我的劝告吧!避过风头火势后,再借舞团的掩护,优哉游哉的返高原去。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你我再没有任何关系,请体谅我的处境。” 花鲁终被他说动,道:“在这样的情况下,池上楼没得不同意。老大可安排我们到哪里避风头?” 撒伦多再提醒他这是最后一次的帮忙,道:“千万不可避往西面的地区,而只能躲往东面近且末城的位置,令大王没法派人入且末国境追缉你们。算你们还有点运气,在且末人的都城和拉木勒克之间,且末河的西岸,有个叫哈迪勒克的镇。镇外南方里许处,我刚买了个大牧场,有几个手下在把守。我立即使人飞马去知会他们,着所有人先一步离开,你们便可待在那里。风声过后,道路重开,我会着人来通知你。” 花鲁问道:“到那里去要多少天?” 撒伦多道:“快马一天可达。但你们走得慢,怕要多上一天。” 又详细说出往那里去的方向和路线,听得龙鹰心怀大慰,愈感不虚此行。 撒伦多说毕,问道:“你们明天如何应付那个丑家伙?” 花鲁心情转佳,笑道:“当然是让那贪得无厌的家伙白等一场。” 撒伦多叹道:“早知说出化解的方法,你再不放那家伙在心上。但请听我一个忠告,以那丑家伙一直压着你们来揍似的手段,怎没想到你们会漏夜逃亡?照我猜这形势还是他一手营造出来的,好令你们自暴行藏。” 龙鹰心叫厉害,撒伦多的才智,确在花鲁和池上楼之上,或许是因旁观者清。 花鲁不以为意道:“在我们有心防范之下,岂容那家伙得逞?况且我们所经之处,全是草原平地,除非有人能预先埋伏,否则怎避得过我们的眼睛?进入且末国境后,我们什么都不怕了。” 撒伦多叹息道:“你好自为之吧!真不愿见你陷身如此情况。” 花鲁道:“不论在任何情况下,我花鲁指天发誓,绝不把我和老大的关系说出来。” 两人再交谈几句,花鲁匆匆离开。 龙鹰在里许外远远跟着花鲁,在夜色的掩护下,距离又远,花鲁虽不时别头来看,又左顾右盼,仍没察觉到他的存在。 龙鹰不由想起来俊臣的话,花鲁的情况,于江湖而言是身不由己,于朝廷来说则是同流合污,可怜可叹。 他本想埋伏途上,可是仍不放心,怕花鲁见池上楼后,会被他说得改变心意,虽然可能性并不大,因为他们确实没有更佳的选择,但为防万一,辛苦一点也要这么办。如对方人数不多,他索性大开杀戒,早点把人救出来。 现在可说胜券在握,唯一心烦的是恐有负崔老猴所托,除非波斯小姑娘心甘情愿追随崔老猴,但那怎可能发生呢? 就在此时,蹄声从远方传来。 龙鹰暗吃一惊,窜上附近疏林区的一株树上,朝蹄音方向瞧去。林区内有道小河,从南面蜿蜒而来,左弯右曲的穿过林区。 花鲁停了下来,在他前方尘头大起,大批穿上便服的骑士,形成钳形之状,往他包围过去。 不片刻来骑将花鲁团团包围。 龙鹰暗叫侥幸,若给他们先发现的是自己,便糟糕透顶。 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一会后,骑士放过花鲁,朝他的方向奔来。 看着花鲁远去,他却是徒呼奈何。如此节外生枝,不知有何后果? 近二百个骑士,在他下方呼啸而过。 龙鹰心忖幸好这一带没有丘陵高地,否则敌人只要到高处放哨,他便无所遁形。 他索性留在树上闭目养神,快天亮时,被车马接近的声音惊醒,睁目一看,登时喜出望外,远方大队的骡车队,正朝他藏身的一片疏林开来,龙鹰第一眼就看到领头的是池上楼,还有二百多个吐蕃骑士,一时仍看不到花鲁,该在队尾押阵。 这是不容轻侮的实力,加上池上楼和花鲁两大高手,他脱身已不容易,在正面硬撼的情况下,吃亏的肯定是他。 骡车队不住接近。 共有十八辆骡车,若一半载人,一半载粮货食水,每辆车六人计,约是五十多人之数,加上尚未接收的二十二个小姑娘,总人数便如撒伦多所说的,近百个小姑娘了。 龙鹰凝神观敌,包括池上楼在内,人人面露疲态,可知一番折腾下,他们都熬不住。 他又面对另一难题,如果他们继续赶路,太阳出来后,光天化日下,他如何追踪对方? 是否该立即退走,在前路守候他们呢?等到他们又如何?逞强动手是智者不为,上上之计还是回于阗城请救兵,在进入且末国境前拦截他们。 想到这里,他从树上落下来,躲在另一株大树后。 开路探道的六骑冲入树林里,龙鹰早躲在另一株树上,其中一骑朝骡车队打个手号,骡车队不停留的继续驶来。 六骑散往疏林区四方,注视林外的动静。 龙鹰心中大喜,知对方急赶两个时辰的路后,不得不到疏林区来休息。若没有猜错,一俟骡马恢复气力,他们会不理白昼黑夜的继续赶路,务求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于阗国的国境。 骡车队沿小河停下,人马骡齐到小河喝水休息。车门纷被拉开,来自不同地方的小姑娘钻出车厢,伸展手足。 还有几个年长的妇人照料她们。出奇地没有恶形恶状,动辄打骂,且是和颜悦色,嘘寒问暖的姿态。 众女大多沉默不语,态度柔顺,间中耳语,都不敢高声说话。 龙鹰居高临下,一目了然看到崔老猴的波斯诸女,她们包裹在白色的袍服里,非常易认。众女一组组的散布林内,依吩咐席地挨树的坐着。 龙鹰暗责自己愚蠢,池上楼等已成惊弓之鸟,处处留神,天亮后,只要有人抬头望上来,他将无所遁形。 足音在下方近处响起,原来是池上楼和花鲁避到这边来说话。 池上楼得意洋洋的道:“任那丑家伙三头六臂,今趟亦要栽个大跟头。哈!想到他直等至午时,方清楚自己是如何愚蠢,我便心怀大快。” 花鲁道:“不要轻敌,要到明天日出我们方可离开险境,真怕骡子捱不住。” 池上楼道:“捱不下去便就地休息。怕那家伙什么?这是无处藏身的平原,没有人可跟着我们而不被发觉。” 两人又转身往小河方向走。 龙鹰若再不趁黑遁远点,后果难测。就在此时,忽有所觉,朝波斯姑娘们所在处瞧去,登时心中大喜,取出飞天神遁,将心内的大胆想法付诸实行。 第一章 一见如故 龙鹰自然而然地晋入魔极之境,在树与树间,借飞天神遁之便,鬼魅般移动,往疏林区遥对的另一边潜去。 原来刚才他一边窃听池上楼和花鲁的对话,仍不放过河岸众女活动的情况,当目标明显的波斯女,近半人在其中一妇引导下,朝林区的西南面悄悄走去,离开河岸,龙鹰晓得机会来了,连忙付诸行动。 对方的暗哨大部分设于疏林区东、西和北的边缘处,藏于树上,若有人接近,绝瞒不过他们,但在林内活动,以龙鹰的身手,又有辅助工具,便是如入无人之境。 最后横过五丈的空间,落到一株大树去。 众波斯少女已离小河达十多丈远,那三十来岁的健妇说了几句龙鹰听不懂的话,众女再走十多步,各自散开,到不同地点蹲下去,不用说是要解手。 龙鹰非礼勿视的闭上眼睛,不住提聚魔功,他已找到目标,此女确比其他女郎高很多,高度最接近她的同伴,亦要矮上她两寸,就是这个差异,令她仿如鹤立鸡群,且身材曼妙,体态动人。心忖崔老猴果然是老江湖,精于选择。而若非如此,他亦无从入手,即使像崔老猴般认得她那双美丽眼睛,情况也不容许他去逐一辨认。 龙鹰的听觉和嗅觉扩展至极限,方圆百多丈的林域,完全在他掌握之下,默默厘定行动的路线。 时机终于到了。 目标女郎长身玉立,整理袍服。龙鹰脱下外袍,以袍服缚到颈项去。 龙鹰一撑树身,箭矢般穿林过树,于离地不到半丈许处朝目标射去,在天明前的暗黑里,只发出少许破风之声,但全被风吹叶动的沙沙声掩盖。 下一刻他已将女郎拦腰抱起。 波斯女郎发出一声短促的呼叫声。立被龙鹰的魔气弄得昏迷过去,他有医人的丰富经验,不会令她的身体受到任何损害。 中年妇高声呼喝。 龙鹰的魔功从丹田直涌往咽喉,模仿猛兽的呼喊,发出如雷轰鸣的咆哮声,施展弹射,倏忽间已带着香喷喷的波斯美目女郎,越过二十多丈的空间,出林而去,位置刚好在两个暗哨间的空位。 左右在树上把风的敌人。大吃一惊下,目光同往他投来。 龙鹰落到地上,弯身,纯凭脚力弹跳,袍服鼓胀飞扬,掩盖了他的人形,在暗黑里模拟出野兽冲奔腾跃的动态,在放哨者的失声惊叫里,十多个起落。早远离疏林区,把追出疏林的敌人远远抛在后方。 以他的能耐,亦感吃不消,忙立直身体。抱着波斯女郎绕个弯,朝不到十里的于阗城全速奔去。 心叫侥幸。 龙鹰穿窗而入,被惊醒的崔老猴,从床上坐起来。仍未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龙鹰已将女郎横放床上。 崔老猴简直不敢相信眼睛,喜出望外道:“我的老天爷!” 龙鹰道:“是她吗?” 崔老猴捋起她衣袖,剧震点头。 龙鹰道:“她快醒过来,但必须由她选择,如果她要返波斯的家,你必须任她回去,且不可碰她。” 崔老猴断然点头,道:“理该如此,否则我与人口贩子有何分别?”又担心的道:“可是我不懂波斯话,如何问她?” 龙鹰苦笑道:“我也帮不上忙,你看着办好了,现在我还要去救其他人。” 拍拍他肩头,穿窗而出,离开骆驼王府。此时天色发白,辛苦劳碌的长夜,被白昼替代。 龙鹰领路,朝兰与他并骑而行,后方是五百精锐战士,奔出于阗城。 朝兰担心的道:“如果对方见势不妙,以骡马车结阵顽抗,我们的兵力虽在他们一倍之上,恐怕仍难以讨好?” 龙鹰心忖如出现朝兰说的情况,因怕伤害诸女,确大不利他们。信心十足的道:“长公主忧虑的情况,绝不会出现。首先他们会以为遇上的是搜索小弟的自己人,其次我还在方向上玩花样,由于我清楚他们到且末国的路线,会绕个大弯,出现在他们的前方,任对方如何机警,也想不到我们从东面拦截他们,更坚定他们误会我们是突厥和吐蕃的联军的想法。” 朝兰释然道:“难怪你要我们全体脱下军服,竟有此一着。” 龙鹰笑道:“我不但要救回可怜的女子,还要活捉一个人,否则称不上成功。” 朝兰甜笑道:“池上楼!对吗?” 龙鹰大笑道:“长公主聪明伶俐,确是可人儿。” 快马加鞭,领着于阗战士,朝西急驰。 翌日正午时分,龙鹰、朝兰和于阗战士凯旋而回。池上楼和花鲁果如龙鹰所料,误以为他们是追搜龙鹰、解下军服的突厥和吐蕃联军,见他们封锁前方去路,没有戒备的趋前,以为凭花鲁的身份,几句话可使对方让道,岂知龙鹰等忽然发动,花鲁一方立即崩溃,四散逃亡。不单救回全体被贩运的各国女子,龙鹰还追击数十里,打打逃逃的,成功活捉池上楼,却因顾此失彼,被花鲁脱身。 龙鹰当场散掉池上楼的武功,将他交给朝兰,由她派人押送往神都,自己则先一步溜回于阗城,免给敌人探子认了出来。 回城后他依约定找到崔老猴,见他春风满面,双目满盈兴奋之色,大讶道:“波斯女竟肯跟随你吗?” 崔老猴一把扯着他,道:“来!我带恩公你去见她,让她亲口向你证实。” 龙鹰反手将他扯回来,道:“千万不要提恩公两字,大家是老朋友。哈!真想不到,你是如何和她沟通的?” 崔老猴道:“原来在来于阗的悠长旅途上,一直有人教她们说汉语。哈!噢!我实在不该笑,她的身世很可怜,自幼被卖入富家,为奴为婢,苦不堪言,更遭主人觊觎美色,幸好主人家有恶妻,将她卖给人口贩子,反不幸中见大幸的保持清白。途上人口贩子不住以甜言蜜语,述说我们中土的富庶风光,因怕她们自尽,也令她对我们大周国充满憧憬和希望。哈!她还以为救她的是我,对我非常感激,又说一直没忘记我当日渡河时看她的神情,认定我是世上唯一可依赖的人。其它不用说出来吧!” 龙鹰大喜道:“幸运的家伙,不过你最好给她易容改装,掩人耳目,便当她真的给猛兽衔走好了。” 崔老猴道:“这个当然。来!我带你去见她,她现在一刻钟也不愿离开我。” 龙鹰笑道:“崔兄果然宝刀未老!” 崔老猴老脸一红,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又喜出望外,感恩图报,有些事是控制不了的。早上大家都辛苦点,晚上已如鱼得水。哈!我以后会待她如珠如宝,你是我们的大恩人。” 龙鹰道:“我不宜见她。明早便起程,我还要去寻我的乖马儿。” 崔老猴扯着他往店门走,道:“你怎都要抽空去见一个人,他已离王堡出来等待你。” 龙鹰记起来,道:“究竟是何方神圣,因何非见他不可?” 崔老猴扯着他来到街上,放开他道:“他是从吐蕃来的大官,奉命出使塔克拉玛干周边诸国,辨析吐蕃的变化,你想弄清楚吐蕃现时的情况,没有更适合的人选了。” 龙鹰暗吃一惊,止步道:“他晓得我是龙鹰吗?” 崔老猴没好气道:“若不知你是龙鹰,他没有看你一眼的兴趣。勿担心,他是站在横空牧野那一方的。” 龙鹰在一间佛寺的静室,见到名字叫悉熏的吐蕃大官,崔老猴介绍他们认识后,知机的到外面去,让他们交谈说话。 悉熏三十岁许的年纪,文质彬彬,颇有书卷气,予人好感。 龙鹰以本来面目见他,开门见山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坐在桌子对面的悉熏正用神打量他,道:“在我们朝廷,一直有主战与主和两派。主战者,认为必须以攻为守,不住朝外扩张,才能保住吐蕃王朝。主和者则认为由于我们独特的形势,要保着王朝,只要令内部团结,便稳如泰山,但若连年兴兵,不但人民苦不堪言,还因人力和资源始终有限,力有不逮下只会惹来大祸。两派各有论据,一直相持不下。” 他的汉语字正腔圆,流利顺畅,不愧是外交专才。 龙鹰兴致盎然,因愈知得多有关吐蕃王朝的事,愈是有利,所谓知己知彼。特别是如能争取此人成为内应,好处更大得难以估计。问道:“这个情况,为何忽然彻底扭转过来呢?” 自高宗时期开始,大唐军一直和吐蕃人开战,先是助吐谷浑对抗吐蕃军,至吐谷浑被吐蕃所灭,吐蕃人转而攻掠大唐的安西四镇,互有胜败下,以吐蕃人被逐返高原作结,然后有横空牧野东来之行。 悉熏徐徐道:“一切要从先王松赞干布说起,他是我们吐蕃王朝的缔造者,在先人的基础上,统一吐蕃的大小部落,结束长期分散的局面,其功业是高原上从来没出现过的,是我们最伟大的赞普。” 龙鹰终于明白“赞普”的涵义,等于汉人的皇帝。 悉熏续道:“松赞干布深悉形势,采取和亲睦邻的政策,先后迎娶南面尼波罗的墀尊公主和东北面贵国的文成公主,政策空前成功,还因引进贵国的先进技术和文化,令国家在稳定的情况下得到长足的发展。” 龙鹰对吐蕃的历史,有基本的认识,点头同意道:“他的确是高瞻远瞩的明君,文武全才。” 悉熏现出知己相得的神色,叹道:“但人总是难逃一死。松赞干布过世后,由王孙芒松芒赞继承王位,由于年纪尚幼,政权旁落在大论禄东赞手上,大论等于你们的宰相。” 龙鹰道:“他肯定是主战派。” 悉熏苦笑道:“正是如此,他把松赞干布一向行之有效的政策扭转过来,不过他确是雄才大略之士,首先向高原东面青海另一霸主吐谷浑用兵,成功灭掉吐谷浑,尽得其土地子女,国力大增,而自此与贵国间再无缓冲,演变为与贵国间的正面冲突。” 龙鹰乘机试探,道:“阁下是主战还是主和呢?” 悉熏道:“当时我年纪小,年少气盛,看着王朝不住强大,当然认同扩张政策,但最后完全改变过来,认识到攻掠别人土地的沉重代价。” 龙鹰心忖不论胜败,战争确是两败的蠢事。 悉熏道:“这可分两方面来说,首先,我被派往地方当官,发觉在连年战争下,人民被征召入伍,又要付重税,早不胜负荷,有举家逃亡。避往僻处,更有人上吊自尽,情况惨不忍睹,使我终于醒觉过来。” 龙鹰默默聆听。 悉熏沉声道:“于贵国的干封二年,禄东赞去世,由其子赞悉若多布承袭,赞悉若多布继续推行乃父方针,分别在青海和昆仑山之北与贵国争雄斗胜。到赞悉若多布卒,贵国亦由女帝主政,钦陵承袭大论之位。更是变本加厉,全面扩张,声势一时无两,多次大败贵国军队。就在钦陵声势如日中天,贵国安西四镇尽入他的手上时,主和派预言的情况,终于出现。” 龙鹰心中佩服,悉熏不但深悉形势,说话条理分明。且说话字里行间,不时显现他悲天悯人的胸怀。 如此人物,在中土亦是难得一见。 悉熏沉痛的道:“首先是在战场上失利,贵国强大的反扑力和后续力。是我们没想过的,接着是诸占领国的人民激烈反抗,而在连年战争下,我们本身的力量亦从盛转弱。到最后不但连吃败仗,还被逐返高原。过去的所有努力,尽付流水。” 稍顿后道:“主和派立即声势大盛。此派以横空牧野为主,他一向对权臣凌主的情况看不顺眼,在他匡扶下,刚满二十三岁的赞普赤都松,以出猎之名,执杀钦陵在逻娑的党羽二千人,又领兵讨伐钦陵,钦陵的手下不肯随他反抗,钦陵被逼自杀,结束了钦陵所属噶尔家族权倾一时的情况。赞普正是在这个情况下,派韦乞力徐尚辗,即是横空牧野,到贵国修好,因而认识了现在天下无人不惧的鹰爷。” 龙鹰微笑道:“小弟只是浪得虚名,悉熏兄勿要过誉。看现在的情况,主战派已有死灰复燃之势。但逆人心者,岂能持久?” 悉熏从容道:“此正为我的看法,但情况颇为复杂。事因在清除噶尔家族上,大功臣当然是横空牧野,可是大王的母后没庐氏,在此事上亦起了重大作用,所以大王对母后仍非常依赖,不敢有违。便在没庐氏属意下,起用没庐氏的亲信大臣岱仁巴农囊札和开桂多囊两人共任大论之职,大王本力争以横空牧野为大论,却拗不过没庐氏,最后只能让横空牧野坐上都护之位,那等若贵国兵部的头子。可是由于征讨南诏诸蛮,横空牧野随大王出征,便由钦没晨日暂代。此人正是力主继续扩张的人,只没想过他竟敢派人刺杀大王。直至今天,我仍是半信半疑,可是他正为最大的得益者,别的人都没这样孤注一掷的理由。” 龙鹰遂将人口贩卖的事说出来,道:“照我看这是突厥人的阴谋,先泄出钦没晨日透过买卖人口敛大财的消息,令钦没晨日骑上虎背,不得不铤而走险,孤注一掷。现在是否由钦没晨日当上大论?” 悉熏道:“钦没当然坐上大论之位,但真正的掌权者是得没庐氏信任的支清丽,她是只得两岁的大王的生母,与钦没晨日一向有奸情。如果不是钦没晨日掌握军权,这对奸夫淫妇早被人宰掉。” 龙鹰道:“所以只要能打几场胜仗,肯定王朝大部分人倒向我们这边来。” 悉熏道:“正是如此。现在钦没晨日正用尽手上力量,追杀横空牧野,鹰爷赶赴高原,是刻不容缓的事。” 龙鹰道:“我明天动身。” 两人再商议合作和联系的细节,谈足整个时辰,方各自悄悄离开。 第二章 关隘惊魂 龙鹰策骑爱马,朝喀拉喀什河疾奔。于阗绿洲下着毛毛细雨,星月无光,大利他隐蔽行藏。 离开于阗城,他展开脚法,到与雪儿分手的地点,还要搜索百里,方寻回乐不思蜀的雪儿,再带它回分手点,取出藏起来的马鞍,然后赶往与崔老猴会合。 雪儿处于颠峰状态,放开四蹄,坐在马背上的龙鹰如若腾云驾雾,畅快至极。出奇地没有遇上搜索他的敌人,但他当然不敢掉以轻心,估计敌人在连日搜索无功下,只好改变策略,转而封锁往高原去的必经之路。 天明前,终于赶到崔老猴的营地。 在喀拉喀什河的西岸,竖起百多个营账,生起十多个篝火,由崔老猴的二十多个手下,轮番把守营账外围。 远处不时传来野狼的可怕嘷叫,令人有危机四伏的感觉。 守卫的汉子早得崔老猴吩咐,知他会在这位置加入他们,故对龙鹰的出现不以为异,领他到崔老猴的帐幕去。 龙鹰将雪儿留在帐外,钻入营账,甫入账便清香盈鼻,崔老猴正为波斯女郎整理秀发,女郎别头朝他瞧来,露出羞涩神色,虽被涂黑了俏脸,扮成个男子模样,但龙鹰仍看到此女面容极美,秀色可餐,一双美目更有勾魂摄魄之力,难怪以崔老猴的老练,仍要一见钟情,神魂颠倒。 崔老猴爱怜地拍拍她香肩,凑到她耳边吩咐她继续整妆,女郎柔顺的点头后,崔老猴到一角捧起个瓦盘,偕龙鹰出帐。兴奋的道:“真怕你不能及时赶来,她是不是又乖又听话呢?” 龙鹰首次从帐内的气氛里,感到两人确是天作之合,年龄的差距完全不成问题,崔老猴固是渴望得此如花美眷,波斯女更需要得到有本事夫君的爱怜。 雪儿朝他们走过来。 四周营账乌灯黑火,不时传来鼻鼾声,显然各团友仍好梦正酣。 龙鹰欣然道:“老兄确好艳福。” 崔老猴打量雪儿,赞不绝口,又从盘里掏出预备好的染料,为雪儿做手脚。龙鹰搂着雪儿马颈加以安抚,好让崔老猴有安全的工作环境。 崔老猴忙得团团转,低声道:“路上有遇到他们吗?” 龙鹰道:“不见半个人影。” 崔老猴讶道:“你肯定正走大运,我们便先后遇上三起人,也给搜了三次,他们的主力集中在这区域,入山的一关最危险。” 此时天色渐明,雪儿从黑马变为杂上灰色和棕色毛的马儿。崔老猴来到他身旁,满意道:“若不是你看着我动手脚,保证连你也没法认得它。” 龙鹰仰脸感受着细雨落到脸上去,道:“不怕下雨吗?” 崔老猴信心十足的道:“十来二十天绝不成问题,以后则很难说。” 接着高叫道:“各方贵客请起来,上路的时间到哩!” 十二天后,他们抵达进入昆仑山的关隘,在两里许外便看到入口旁设了两座垒寨,十多组营账,遍布两旁,旗帜飘扬,声势浩大,令人望之生畏。 商旅大队形成近半里的长蛇阵,朝关隘不徐不疾的开去,绝大部分人骑的是刻苦耐劳的骡子,又或以骡子负载各式货物,只有二十多人骑马。龙鹰是其中之一,走在崔老猴和波斯女的骡子后。 崔老猴不愧老江湖,样样均有一手,将波斯女扮成个中年汉,维肖维妙,又在龙鹰提议下,以就地取材的山草药,捣成汁液抹遍全身,掩盖了她的体香。 波斯女只与崔老猴说话,看她神情,便知她对崔老猴非常依恋,确属异数。 崔老猴堕后少许,到与赶上来的龙鹰并排,欣然道:“幸好守这边的是老朋友,如果是突厥人,我也没有把握。” 龙鹰道:“他们会特别优待你吗?” 崔老猴道:“从中土跟我到吐蕃来的,大部分留在吐蕃做买卖,只有十七个不怕艰苦随我到于阗来,其他都是中途加入的吐蕃人。试问吐蕃人怎会刁难自己的族人?若是如此,会惹起轩然大波,甚至部族间的冲突。” 稍顿又道:“何况我崔老猴走这条路线数十年,声誉卓着,又靠送礼带货打通高原上下大小关节,未见过的也都听过崔老猴之名。” 龙鹰好奇问道:“留在吐蕃的人如何返家,遇上事谁照料他们?” 崔老猴傲然道:“此正为我崔老猴吃得开的原因,我在高原上有肝胆相照的吐蕃拍档,将人交给他后,自有他照拂。长途跋涉到高原去,又要服药休息数天,以适应高原的气候水土,谁也不愿匆匆离开,且要到各地搜购货品,好运返中原发大财,没有一年半载怎行?我回程时会将他们带返中原去。” 蹄声轰鸣,百多骑从关隘驰出,往他们奔来。 商旅大队二百多人,没有丝毫恐慌,或许是在多次截查后,变得麻木和习惯。 领头的小将隔远打招呼道:“果然是崔老猴,听到有大队人马来,便猜到是你。” 崔老猴抛下一句“送过礼喝过酒的”,便拍骡迎上去。 龙鹰暗中发动魔功,改变体型,又收敛眼神,眨几眼工夫便成事,自己也感到魔功大有精进。 小将与崔老猴寒暄几句后,给足崔老猴面子,领着大队往关隘去。 商旅大队在指示下,在垒寨前的空地停下来,此处是大绿洲南边的尽处,关隘内草原被沙石地代替。 龙鹰听得那小将向崔老猴道:“我必须执行命令,循例检查,崔老哥勿要见怪。” 崔老猴笑道:“我当然不会让你为难,该如何配合你呢?” 小将道:“先着所有人落地,在一旁列队,上头派来的人检查过人货后,立即放行。咦!头子竟亲自来呢!小心点!” 十多骑从关隘驰出,领先两骑其中一人以红布缠头。结成帽子般的模样,非常抢眼。在他旁的年轻吐蕃将领轩昂高大,顾盼自豪,神采飞扬,亦非寻常之辈。 龙鹰心忖幸好将所有可显示自己身份的东西,例如摺叠弓、袖里乾坤、飞天神遁等全分散藏到货物去,否则对方来个搜身,立要无所遁形。 在崔老猴吩咐下,众商旅慌忙下骡下马,在一旁列成长长的队伍,等候检查。 十多骑转眼来至队前的位置,甩镫下马,目光灼灼的打量他们。 两边各有百骑驰至,隐成包围之势。 龙鹰不敢打量对方,瞥一眼便垂头望地,但已清楚掌握到那包着头的人,该是来自天竺的高手,此人双目神光电射,显示出深湛的武功。高挺的身体予人铜皮铁骨的硬朗,举手投足均有近乎完美的味道,该差不了他多少。 崔老猴认识的小将,此时迎上吐蕃年轻将领和那天竺高手。低声说话,该是向他们报上崔老猴的来龙去脉。 那年轻将领打个手势,立即拥出百来人,搜索骡和马的负载物,目的应是看看有没有暗藏兵器。所以只是摸摸捏捏,而非逐包拆开来看个究竟,但已令龙鹰暗中出了身冷汗。 在现时的情况下。一旦给拆穿身份,是没法一走了之。 崔老猴被年轻将领召去说话,若非与龙鹰是这般关系,只要告诉年轻将领他在于阗才加入他的商旅大队,他会立即遭殃。 检查货物终于完成,龙鹰庆幸过关时,年轻将领和吐蕃高手沿着大队缓步而来,目光扫视众人。 特别是那天竺高手,双目射出凌厉神色,与他锐目眼神接触者,莫不立即垂下目光,不敢与他对望。 龙鹰也装作害怕他的眼神,以变得没精打采的眼神瞧他一眼后,立即转望草地。 天竺高手随年轻将领在他身旁走过后,龙鹰丝毫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因为对方的气机仍紧锁着他,不由心中大懔,不明所以,偏又毫无办法。 难道对方高明至可看穿自己的伪装? 到离他近十步远,天竺高手发动了,倏地后退,接着一个旋身,来到龙鹰面前,一掌往他胸口推来。 年轻将领和伴行的崔老猴反应最快,同时朝龙鹰和天竺高手望过来。由于事起突然,天竺高手的行动又快如电闪,其他人一时间只能瞠目以对,大部分人更不知道有情况发生了。 龙鹰清楚掌握天竺高手虽然来势汹汹,却是大有分寸,掌劲含而不发,只是试探性质,心中不惊反喜,装出张口欲喊的惊惶姿态。天竺高手双目现出湛蓝的异芒,当掌心离他胸膛尺许的距离,忽然变招,改往他喉咙捏去。 龙鹰差点本能地反击,又知小不忍则乱大谋,前功尽废,死命压下这个诱人的念头,咽喉已被捏个正着,只要对方稍一用劲,向雨田也要魂归地府,何况他龙鹰? 年轻将领和手下们,包括惊骇欲绝的崔老猴在内,掉头走回来。 天竺高手正送入真气,游走龙鹰全身经脉,又迫得龙鹰正面向着他,如电的眼神细审他的眼睛和假面。 年轻将领以吐蕃语道:“乌素大人,这个人有问题吗?” 天竺高手有点尴尬的收回捏着龙鹰咽喉的手。摇头道:“我看错了!只是个不懂武功的普通人。” 年轻将领向龙鹰不好意思的说了声“对不起”,向崔老猴道:“你们可以起行了。” 龙鹰和崔老猴心中各叫一声“谢天谢地”,连忙起程过关。 崔老猴不愧旅行的专家,对路途拿捏准确,纵然在关隘处被耽误近一个时辰,仍在日落前,走毕登山的第一个路段,到达一座山谷内,扎营休息。 龙鹰与崔老猴离开营地,到无人处说话。崔老猴叹道:“那天竺家伙确是眼力过人,当然我给吓得差点掉卵蛋。” 龙鹰道:“若他真的捏碎我的咽喉,包保他避不过我死前的反击。” 崔老猴打个寒噤道:“幸好没有发生。真古怪!他竟查不到你的脉气与别不同吗?” 龙鹰胡混过关,道:“他仍没有那个能耐。” 岔开道:“从这里到班公错,要走多少天?” 崔老猴道:“以我们的速度,没有二十天休想办到。” 龙鹰道:“会有其它的关卡吗?” 崔老猴答道:“理该没有,由此而上是无人的昆仑山区,春夏还好一点,到冬天山路积雪,更是寸步难行。” 接着压低声音道:“你想先上路吗?” 龙鹰道:“行得通吗?最怕是迷路。” 崔老猴道:“有些路段确很难走,但却不会迷路,喀拉喀什河从喀喇昆仑山口倾泻而来,只要认着大河往上去,抵达喀喇昆仑山口,再沿河朝南走,右方是喀喇昆仑大山脉,以你的速度,三天内可抵班公错。当你见到一个大湖,便成功翻过昆仑山,到吐蕃人的高原。唉!不过要打听横空牧野的消息已不容易,要横过敌人的势力范围,寻得横空牧野现时所在处,更是难比登天。吐蕃高原实在太大哩!” 龙鹰沉吟不语。 崔老猴道:“还是随我们一道走吧!慢是慢一点,但由我去打听,会比你方便。” 龙鹰苦笑道:“救急如救火,只好到高原才想办法。悉熏说过,我老朋友的属地在吐蕃首都逻些城东北,河川纵横的众龙驿,地近青海,我会到那里去碰运气。” 崔老猴道:“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我晓得这个地方,离青海不算近,从逻些城去要走上一个月的路。” 接着向他详细描述往众龙驿的路途。 龙鹰用心聆听,初次认识到高原地形的复杂,超出了他的想象。难怪从来只有吐蕃人去侵略别人,却罕有人敢去打他们主意。 崔老猴最后道:“愈往上走,愈要小心,更要提防马儿出情况。听说古时高原有敌人从南面绕过大山入侵,甫抵高原便有逾千人和马突然死亡,吓得敌人以为对方的神只显灵,立即退军。这个情况亦曾多次发生在我的商旅队里,我们称之为高原的恶咒。” 龙鹰点头道:“我会小心了。记着,不要再理会我的事,早日返中土去,让波斯美人儿为你生几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崔老猴闻言眉开眼笑,与他欣欣道别,谁都没想过在金沙江流域结下的一个善缘,会在千山万水外的异地,开出美丽的奇花。 龙鹰立即冒黑登上征途,施展黑夜奔马的奇技,视崇山峻岭如平地般,日夜兼程赶路,遇上山瀑水池,才歇下来休息。 他仿如回到荒山石屋的生活去,忘掉一切,只有雪儿和他相依为命,无忧无虑。 七天后,终于越过喀喇昆仑山口,攀上高原。 眼前景色一变,一望无际的高原景致,毫无保留地展现眼前。 际此春夏之交,如茵绿草无穷无尽地从雪儿蹄踏处伸展开去,远接穹苍,处处是平缓的山丘,高低差别不大,远方地平处排着一列列的山脉,峰顶积雪。不远处有两个相连的大湖,流光溢彩,清丽迷人。湖旁的草原有十多个营账,白色的羊和黑色的牦牛散布营账四周,还有巨型的犬只在为主人看守牛羊。 苍鹰在蓝天白云下,自由自在的盘旋翱翔,大地充盈生气。 龙鹰目光落在草原南面尽头起伏连绵的山脉,驰想着万仞雪峰,高插云天的壮丽情景。 雪儿跳蹄嘶叫,状极兴奋。 龙鹰跳下马来,解鞍让雪儿奔往最接近的草地小河痛快一番。自己则背起马鞍,追着雪儿走下山坡。 龙鹰直到这刻,方体会到崔老猴所说的句句金玉良言。在这茫茫高原,要去找某个地方,确非易事。 高原处处隔绝,在另一边发生的事,在这边的人可能永远不会知道。若想避世,高原确是个好地方。 就在此时,蹄声响起。 龙鹰循声瞧去,一骑从湖旁营地里驰出,直往他奔来。 他立即生出感应,不能置信的朝来骑迎去。 第三章 恍若隔世 美丽的女骑士从马背跃起,不顾一切的往他凌空投来。 龙鹰抛开马鞍,纵身上跃,将抖颤着的血肉之躯搂个结实,天地顿然改变,再不是以前的样子,深深被埋藏的分离之苦,对重逢的热烈盼望,不用压抑的释放出来,高原的蓝天和壮阔的草原,也随着他们起舞。 美修娜芙! 尚未落往地上,她已向他献上情浓如火、热辣的香吻。 着地,龙鹰两手贪婪地探入她衣服内,爱抚久违了的动人肉体,毫无隔阂地狂享她身属自己的迷醉滋味,嗅吸着她诱惑的体香和气息。 一切是如此有血有肉,不再是记忆渊海里一个萦牵的倩影。龙鹰扯掉她掩盖了金发的彩巾,金光瀑布般散垂下来,在草原的长风下自由飘舞,于夕照下金发美女仿如刚诞生的秘境女神,令人难以相信世上有如此美丽诱人的仙物。 美修娜芙满脸热泪,声音因过于激动变得嘶哑。忘情的娇呼道:“我知道我的男人一定会来的,一定会。” 龙鹰逐颗逐颗的吻掉她的泪珠。沉醉在她的肉体上,耳听她心跳和血脉流动的天籁。感觉着她在他无法无天的魔手下,一阵一阵的抖颤和没保留的反应,感觉着两人间没有止境的爱,更忘掉了时地。此外的一切,再不重要。 帐幕内的黑暗,爱火烈烧后的宁静平和里,两人躺在羊皮毡上,相拥而眠,听着刮过高原的长风,牛羊传来的鸣声。他们便如久旱逢雨、干柴烈火,重逢后便没法停下来,男欢女爱,直至这一刻。 龙鹰凑在她耳边道:“睡一会好吗?快天亮了。” 美修娜芙娇痴的道:“舍不得睡去,怕像以前般,醒来时见不着你。” 龙鹰笑道:“放心!以后你醒来时,会发觉给我抱着。” 金发美人儿献上香吻,喘息着道:“他们都在担心,你会因山路被封锁。没法到高原来,又怕你恃强硬闯。” 龙鹰在与她疯狂欢好前,只问过一句话,就是万仞雨三人是否已成功抵达高原。与他们会合,知悉三人安然无恙后,两人再没有说话,一切被高涨的情火欲焰统治。 道:“美修娜芙担心吗?” 美修娜芙的美目闪亮着宝石般的光辉。道:“美修娜芙晓得天下间没人能拦得住她的男人,千军万马也办不到。” 龙鹰想起被那天竺高手捏着咽喉的窝囊情况,心叫惭愧。问道:“你怎会孤身一人在这里等我的?” 美修娜芙神气的道:“我是偷偷溜出来会你,在这里已等了你三天。再见不着你,我会越过大山去寻你。” 龙鹰暗抹一把冷汗,心叫好险,若自己来迟十天半月,后果不堪想象。道:“你这么私下开溜,会令王子担心,再不可以这么任性。” 美修娜芙笑盈盈的道:“人家早想到会给你骂。要打要骂人家一点不怕,最怕你再不爱美修娜芙,不肯再对人说迷死美修娜芙的情话。我的男人真本事,一个人弄得以万计的叛兵和突厥人团团转,让万爷和风公子可脱身到高原来。他们来得真及时,敌人正攻打我们的战庄,他们在敌人后方发动,烧掉百多个营账,令敌人阵势大乱,还以为我们有大批援军杀至。王子乘机率人出城,一下子便冲散了敌人,还追击百里,令敌人伤亡惨重,仓皇撤退。” 又兴奋的道:“万爷用的是接天轰,杀得对方人仰马翻,挡者披靡,据他说是属于你的兵器,人家可想象你用它时的威风。唉!美修娜芙想你想得要死。” 龙鹰轻责道:“不准说‘死’这个字。现在王子情况如何?” 美修娜芙喜上眉梢的道:“我们接着又打了几场胜仗,逼得敌人往逻些城撤回去,全赖你引走了大批敌人,令钦没晨日一时没有足够实力组织另一次攻势,只可惜我们得数千兵马,亦不足以反攻逻些城。我就是在情况稳定下来后,又央求不果,才溜出来会你。美修娜芙是懂事的呵!” 龙鹰笑道:“我怎会怪你?住在这里是哪个族的人?对你很好呵!” 美修娜芙答道:“他们本是象雄国的牧民,被我们吞并后,流散各处,自由自在,只归属于高原。晓得人家到这里等待丈夫,非常热情。他们很易知足,对外人很好。” 龙鹰道:“路上有遇上敌人吗?” 美修娜芙道:“到玛庞湖才首次遇上敌人,给我杀出重围,以后更小心哩!专挑偏僻处赶路。” 龙鹰皱眉道:“在这里金子有用吗?” 美修娜芙道:“要在城镇才有用。为何要问这个?” 龙鹰道:“因为我想补偿好客的象雄人。你太易认了,消息传往钦没晨日,定猜到你是到这位置会我,象雄人如不立即远离这区域,后果堪虞。” 美修娜芙道:“我将途上买来的马匹送他们便足够哩!对他们来说是珍贵的资产,他们正准备到东方去,以避过冬天的大雪,只是提早两、三天起行吧!” 龙鹰仍在思索着。 美修娜芙吻他道:“主人在想什么?” 龙鹰不悦道:“又叫我做主人?” 美修娜芙娇媚的道:“人家爱做被你操纵的女奴嘛!” 龙鹰看到她眼睛喷射的情焰,便知她想要什么。笑道:“接着还有无数的晚夜,现在当务之急,是着象雄人立即拔营远遁。若我没有猜错,大批敌人正日夜兼程的赶来,其中还有敌人的高手,说不定当中还有天竺人。” 美修娜芙吓得欲念全消,乖乖起身穿衣,出帐找象雄人说话去。 龙鹰与美修娜芙共坐一骑,朝班公错的方向奔去。 美修娜芙不解道:“如果真有敌人追来,我们岂非与他们碰个正着?” 龙鹰微笑道:“正是如此。他们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他们。” 以美修娜芙的大胆任性,仍给吓了一跳,道:“不是须躲避他们吗?” 龙鹰吻她脸蛋,胸有成竹的道:“并不是要与他们正面硬撼,只是要他们晓得老子来了,再不用劳师动众的去寻我。哈!真爽!” 美修娜芙一头雾水的问道:“不用封锁登上高原之路,岂非可把联军召回来?足有超过二万人的军力呵!” 龙鹰道:“若他们返高原来追杀我,该采哪条路线呢?” 美修娜芙道:“当然是阿尔金山的兵马道。若从昆仑山这边来,路途远上一倍,又窄又难行。” 龙鹰道:“他们还要在冬天下雪前赶回来,必须在三至四个月间完成行军,定必兼程赶路,没法好好休息。嘻!我的美人儿,只要想想,每个敌人都累得像我们今早起来出帐时的情况,不用我说出来,美人儿也知在何时何地,对敌人迎头狠击吧!” 美修娜芙“呵”的一声叫起来。 龙鹰忽然改变方向,朝左方一座高丘奔去,道:“让我们先来个牛刀小试,看看敌人在人疲马倦之时,对你带来的两筒劲箭有何反应?” 龙鹰让雪儿在两个丘陵间窝下去的草场休息吃草,却没有解下它的马鞍。 两人伏在丘顶一堆乱石处,监视往来班公错的路线。 龙鹰坐在一块石上,美修娜芙从后搂贴他,快乐得像只小鸟儿。 太阳已降至地平边缘处,散射夕照的余晖。 龙鹰问道:“天竺高手里,是否有个叫乌素的人?” 美修娜芙讶道:“你竟见过他吗?有没有交手?”见龙鹰摇头表示尚未交手,续道:“钦没重金礼聘回来的高手里,以分别来自吐火罗和天竺的两批高手最出色,而吐火罗的觅难天,天竺的乌素和白帝文,更是高手里的高手,于本国已是雄视一方的超卓人物。哼!如非得这批高手助阵,又有突厥精兵与他连手,人数虽在我们十倍之上,仍休想攻破我们在逻些城的战庄,但仍要付出沉重的代价,只是我已宰掉了两个他们所谓的高手。” 龙鹰可想象当时惨烈的情况。将她搂到身前,坐到腿上,用手挑着她下颔,道:“现时王子手上有多少可用的兵员?” 美修娜芙傲然道:“现在虽只得三千多人,可是王子乃吐蕃人景仰的人物,每过一天,便多些人来支持他。” 龙鹰沉吟道:“这么说,钦没必须速战速决,以免夜长梦多。咦!有人来了!” 美修娜芙朝班公错的方向望去。 太阳没入西山之下,无力地染亮小片天空,大地昏沉,不见人踪。但她对龙鹰的先知先觉,早见怪不怪,耐心的看着。 片刻后尘土大起,百多骑正全速驰来。 龙鹰取出摺叠弓,轻松的道:“队形不整,可知对方人疲马倦,只是趁天尚未黑齐,多赶点路。” 美修娜芙接过摺叠弓,拿在手上把玩,讶道:“这是什么东西?非常精致。” 龙鹰拍拍她香臀,着她起立,从身旁提起两个箭筒,交到她手上去,顺手取回摺叠弓,好整以暇的道:“来的只是敌人的先头部队,不过却全是一流高手,其中一个该是天竺来的白帝文,因我看到有几个包着头巾的人。如此好手,每杀一个便可削弱对方一分实力,没有更便宜的事哩!” “铮!” 摺叠弓张开,看得金发美女目瞪口呆,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斯巧器。 看着对方逐渐接近,美修娜芙紧张起来,道:“太远了!” 龙鹰着她给自己四根箭,夹在指隙间,将其中一枝架在弓弦上。轻松的道:“远是远了点,但仍在我的箭程之内。最重要是即使有人中箭堕马,仍不晓得箭从哪一个方向射来。哈!” 说到最后两句,摺叠弓被拉成满月,“飕”的一声,劲箭离弦,望黑沉沉的夜空射去,接着另三枝箭一枝接一枝,射上夜空。 “呀!” 惨叫传来,跟着是另三声惨叫,神乎其技至极。非是亲眼看着,是没可能相信的,如此角度。又要精确掌握敌人的骑速,已超出了任何神射手的能力。 敌人立时乱成一团。纷纷取出长弓劲箭,往四面八方散开,更有人跃下马来,伏往地上去,但肯定没有人晓得发箭者,远在百五丈外的高处。 龙鹰再射出十多箭,只射失两枝,又有八个敌人惨叫倒地,全是头顶或面门中箭,立毙当场。 龙鹰收起摺叠弓,道:“果是高手,我们被发现了。” 美修娜芙也看到一个包着头的天竺人,朝他们如飞掠至,后方跟着十多骑。 龙鹰一把将美修娜芙拦腰抱起,边痛吻她红唇,边奔下山坡,腾身落在迎过来的雪儿马背上。 雪儿不待他指示,放开四蹄,奔进东面的茫茫黑夜去。 天色渐明。 雪儿仍疾奔不休。昨夜他们进入山区,龙鹰和雪儿合力施展黑夜狂驰的惊天本领,视崎岖的地势如平地,跑足一个长夜。 龙鹰唤醒怀内熟睡的美人儿。在她耳边道:“天亮哩!” 美修娜芙睁开美目,发觉仍坐在马背上,但平原丘陵已变成穷山幽谷。欢喜的道:“撇掉了敌人吗?” 龙鹰道:“只可说撇下了骑马的敌人,仍有人锲而不舍的远远跟着我们,此人该就是那叫白帝文的天竺人。功力远在其他人之上,此人有韧力,该是长年修瑜伽苦行的高士。” 美修娜芙道:“只得他一个人吗?” 龙鹰道:“暂时只得他追着我们,其他人远远堕后。但只要他沿途弄手脚,可令他那方的人跟在后方,那时若我们停下来欢好,白帝文待伙伴齐集后,可攻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美修娜芙撒娇道:“还要提这种事,令你的女人心中烧起一把火。真讨厌,我们埋伏起来,等他送死。” 龙鹰放缓马速,让雪儿沿着一道小溪,走下山坡。道:“这是个曾苦练精神奇功的人,要杀他并不容易,诱他踏进陷阱是难之又难,不过仍非没法可想。哈!干掉他后,我们便可找个好地方,在光天化日下,幕天席地极尽男女之欢。” 美修娜芙大喜道:“有什么办法?” 龙鹰道:“很简单,你继续乘雪儿到前方去,找个林木茂密处藏起来,解下雪儿的马鞍,让它好好休息。待你的男人宰掉那天竺家伙,便来会你,只要骑雪儿走上一天,令敌人再掌握不到我们的行踪,我们便可以好好享受苍天的赐与。” 美修娜芙娇痴的道:“人家不愿有片刻离开你呵!” 龙鹰两手探前,作怪一番,哈哈一笑,弹离马背,落往远处的一方大石上,向一脸不依的美修娜芙挥手。 看着人马逐渐远去,龙鹰收摄心神,躲在石后,闭上眼睛,不旋踵自然而然地攀上颠峰状态。 当日他离开神都,造梦也没想过会遇上这么意料不到,天翻地覆般的遭遇变化,影响最大是仙门的秘密和轮回转世的可能性。幸而吐蕃政变的消息传来,令他匆匆上路,并改变路线。艰苦的旅程和令他穷于应付的敌人,占据了他的时间和心神,仙门变成褪了色般的陈年旧梦。 现在终见着自己心爱的金发美人儿,又知横空牧野仍然健在,正全面反击,心神放松下来,仙门又像复活了的幽灵,占据着他脑袋内某一空间,挥之不去。 破风声进入他比常人灵锐百倍的耳鼓去。 龙鹰晓得白帝文是死定了,如此追赶神骥雪儿,以自己的能耐也要吃不消,何况是白帝文? 而对方最大的失着,是不知自己也感应到他。就如龙鹰的其他敌人,白帝文根本不知面对的是什么。 第四章 智取强敌 若不是正处于魔极境界,龙鹰肯定失声惊呼,从九天之上的仙界,直坠往第十八重的地府。 来的竟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由此可知其中一人一直处于他的感应之外,是更可怕的高手,达到宽玉、法明和席遥的级数,只此人已有足够杀死自己的能力。 难道随白帝文来者,竟是吐火罗的超级高手觅难天?只有他方可能更胜白帝文一筹。 思绪电光石火地闪过他脑袋。眼前只有两个选择,或打或逃。 觅难天和白帝文已在百丈之内,沿着他们走经的路线掠至,可见他们是追踪的大行家,绝不会追失。 逃的话,他须立即动身,在给他们赶上前,跳上马背,与美修娜芙凭雪儿的脚力,落荒而遁。而能否脱身,则是五五之数。以己论人,任雪儿跑得如何快,怎都是背负两人,又走了整夜的路,若对方尽展身法,在光天化日下,大有可能在短程的速度比拼下,赶上他们。那时他们只要分出一人来缠着他,另一人便可向自己的女人下手,若她被生擒,他龙鹰将陷于死战的绝局。 眼前的情况,便像当日被法明和莫问常夹击,分别在既不是早有准备,更没有花间美女的援手,且事发突然,阵脚大乱。 另一选择是依策突袭,欺的是对方两人急追整夜后,真元耗泄,且到这一刻仍不晓得自己埋伏在暗处。不过以己比人,即使狂奔三天三夜,真元的损耗仍是有限,而两个人合起来,这些许的差别,不会令他占上多少便宜。 一时间,他陷于进退两难之境。精神反愈趋晶莹剔透,无有遗漏,虽不以目视,却能完全掌握两个可怕敌人的所有动静。 他必须在敌人发现雪儿因少背一人,留在小溪旁湿软泥地的蹄印,从深转浅前,发动攻击。如让对方因蹄印浅了而生出警觉,他的突袭将变为送上去捱揍。 弹指之间,他已做出最正确的决定,拟好进攻的策略。 一切出乎自然,思感像地底河的水爆涌出沙漠干旱的地面,倏忽间他的生机和斗志,攀上前所未有的境界,再无丝毫惧意。 两大劲敌距他离开雪儿和美修娜芙的位置,已不到二十丈,凭他们的眼力,再眨一下眼时,将发觉蹄印有异。 弓身,双脚魔劲爆发,从石后斜冲而上,以肉眼也难看清楚的高速,横越十多丈的空间,朝敌人投去。 白帝文重重迭迭的包着头巾,年纪当过四十,高鼻深目,脸如火炭,布满皱纹,唇下的部位被短髯覆盖,像个刷子,不高,却自有一股慑人气度,深沉敛藏。 另一人体形伟岸,长发垂肩,背挂长剑,出奇地年轻,该只比龙鹰长上五、六岁,皮肤晶白如玉,五官分明,有从大理石精雕出来的味道,双目神光电闪,整个人散发一种近乎魔异的魅力,既好看又可怕,活如天上不可一世的下凡神魔。 两人几乎同一时间做出反应。 觅难天的目光先一步投在弹射攻来的龙鹰身上,同一时间已拔剑出鞘,腾身扑前,乍看似是斩向空处,事实上却掌握到龙鹰投向的路线,便如龙鹰送上去给他砍劈那样。反应的迅捷准确,显示出比得上法明那级数高手的造诣。 走在觅难天前方两丈许处的白帝文,是龙鹰突袭的首目标,反应比觅难天迟上一线,猛一扭身,一拳迎龙鹰轰去,另一手做爪状,伸缩不定,予人藏有厉害后着的威胁。 不论觅难天或白帝文,在蓦然受袭下,仍丝毫不露措手不及之象,且立即应对反击,可知均臻达顶尖高手的级数。 如龙鹰不是身具魔种,现在的行径等于灯蛾扑火,自取灭亡。 龙鹰魔气迸发,于离白帝文不到一丈,觅难天则离他丈半之时,气机已将白帝文锁紧死锁,不容他临时闪避,誓要逼他全力硬拼一招。 两人同时醒觉龙鹰的策略,但已来不及应变,又是大惑不解。 若龙鹰攻击的只是白帝文一人,此正为最正确的策略,在抢得先机的上风下,可能白帝文到被杀死,仍没法反击。但是现在龙鹰全力对付白帝文,好像比白帝文更厉害的觅难天并不存在般,便是找死。 龙鹰双拳从袍袖吐出,向白帝文击去,觅难天的剑离他已不到一丈,凛冽的剑气,笼罩对手。 白帝文也是了得,见势不妙,化爪为拳,变成以双拳迎击,拼着受点伤,务要化去敌手蓄势以待,又利用冲空而来的势道,巧妙经营的猛攻突袭。因为即使功力不差于龙鹰,也难以撄其锋锐。 龙鹰清楚掌握到白帝文绝不是要和他硬碰硬的对一招,而是在两拳交接时,会将自己的力道卸往一旁,他则飞身后退,让从旁杀至的觅难天招呼自己。一旦龙鹰被觅难天紧缠不放,白帝文则回过气来,谁都晓得龙鹰死期到。 四拳像闪电般相触前的剎那,异变骤生,龙鹰攻向白帝文的双拳,再不是拳头,而是从袖里射出来,当年“江淮”杜伏威藉之以纵横天下的左乾右坤,龙鹰重施杀莫问常的故技,却比之那次更直接有效。 白帝文双目射出骇然之色,不论时间和应付的方法均拿捏错误,但已没法变招。 觅难天也大吃一惊,登时招式变老,但亦像白帝文般没法改势应对。 高手之争,就是这少许的差别。 劲气爆响。 两支护臂狠刺白帝文双拳,尖锐的魔气透拳而入,如果白帝文用的不是卸劲,反没伤得那么厉害,现在却是画虎不成反类犬,袖里乾坤送来的魔劲高度集中,卸无可卸,且是白帝文尚差剎那才功行圆满。集紧全力前的当儿,白帝文登时惨哼一声,应击抛飞,在空中连喷三口鲜血,在任何情况下白帝文也绝不会如此不济事,可见龙鹰的策略是多么的成功。 “叮!” 龙鹰就借白帝文反震的力道,钉子般降在小溪旁的泥阜处,先喷出一口鲜血,直击觅难天面门,又以左乾扫卸对手迎头劈至的一剑。 觅难天喷出一口气。吹散龙鹰的“血箭”,心中暗喜,白帝文虽一时失去反击之力,但龙鹰亦被白帝文的反震所伤,让他来捡便宜。他不进反退,回剑护身,只要再爆开剑势,可将龙鹰卷罩于内,使对手没有回气的空间。 “砰!” 白帝文坐倒四丈外一丛草树里,差点跌个四脚朝天。 就在这生死系于一发的关键时刻,龙鹰左乾右坤收回袖内,竟于觅难天回收宝刃护身,再组攻势前的剎那。旋风般欺近觅难天,闭上双目向大敌展开凌厉至极,使尽浑身解数,水银泻地。无隙不窥的狂攻猛击,他身体的每个部分,均变成有效的杀人利器。 觅难天来不及吃惊。怎想到对方负伤之下,仍夺得先机,抢占主攻的高地。无奈下抛掉再难起作用的长剑,改以空手应付龙鹰。 “砰砰嘭嘭”,气劲交击之声响个不停,两人均以鬼魅般的迅快身法,在方圆丈许之地左闪右移,忽快忽慢,追逐缠斗。 不片刻觅难天已大吃不消。 原来龙鹰丝毫不理他攻向自己的拳击、掌劈、肘撞、膝顶和脚扫,只求击中对方,交手只眨几眼光景,觅难天中了龙鹰近九招,他也回敬龙鹰八记,双方纯凭护体真气硬捱,双方的伤势亦不住加重。 此正为龙鹰发动前紧抱的宗旨,就是利用魔种能迅快复元的灵异特性,来个三败俱伤,只要没对方伤得那么厉害,此战便可算是他赢了。兼且纵负重伤仍可凭雪儿的马背载他离开,对方负伤后只好眼巴巴的目送一马二人扬长而去。 这是没有办法下的最佳策略,这两个人太厉害了,任何一个小错误,又或估计落空,他和美修娜芙休想活命。 白帝文睁开双目,回复神志。 就在白帝文站起来前的当儿,龙鹰以肩头捱了觅难天的掌劈,袖里乾坤二度弹出,往对手狂风骤雨般攻去,又是另一番威势。 觅难天心知肚明只要多缠龙鹰片刻,让恢复一定作战能力的白帝文加入,肯定可置龙鹰于死地,亦满有信心可以办得到,偏在此关键的吃紧时刻,龙鹰攻法大变,真气高度集中,他挡了四、五击后,无以为继,不得不抽身后撤,明知是龙鹰一手促成,却是身不由己。 龙鹰往后斜跌。 白帝文从草树丛里弹起来时,龙鹰施展弹射奇技,剎那间已在十多丈开外,一个翻腾,落往地面,然后朝山峡口方向奔去,并嘬唇尖啸,召唤雪儿。 白帝文狂追而去,刚吐出一口鲜血的觅难天,先拾起地上先前弃下的宝刃,也追着去了。 前方蹄声轰鸣。 白帝文追至峡口,刚看到龙鹰跃上马背,拥着金发美女,疾驰远遁。 龙鹰从深沉的养息里苏醒过来,发觉仍紧搂着策马飞驰的美修娜芙的小蛮腰,睁目一看,原来正处于两边山峦间的草原平地,难怪雪儿可放开四蹄,跑个痛快。 凑到金发人儿的小耳旁,轻呼道:“好险!两个家伙真厉害,差些儿要了我的小命。” 美修娜芙见他醒来,大喜道:“夫君好了点吗?刚才你的模样真吓人,满身血污,骇得人家哭起来。” 龙鹰嗅吸着她金发的香气,心迷神醉道:“好多了!他奶奶的!幸好他们比我伤得更厉害。” 又将两人的形相,形容给她听。 美修娜芙大吃一惊,道:“一个是白帝文,另一人确是吐火罗人觅难天,这个人很厉害哩,杀了我们很多人。夫君呵!你不但不怕他们,还把他们全打伤了。” 龙鹰感觉着雪儿蹄起蹄落,长风刮来,耳际填满风啸声,又怀拥与自己深情相恋的美人儿,几忘掉仍身在险境。 道:“敌人绝不会放过我们,这是什么地方?乖宝贝要带我到哪里去?” 美修娜芙仰后轻吻他,娇媚的道:“不要小觑你的乖宝贝,我循着河溪走,不留痕迹,又不时驰上草坡,兜兜转转又回到河溪路线,并以特别手法故布疑阵,敌人岂有那么容易跟着我们?” 龙鹰贴上她嫩滑的脸蛋,道:“此为何处?” 美修娜芙道:“我们已经过了班公错,朝班公错东面明马茶卡湖驰去,这片区域是牧民集中的好地方,景色极美,大湖四周有无数小的湖,我在途上发现一个位于僻处的美丽瀑布,今晚我们便在瀑布旁过一个宁静的晚夜。雪儿真棒,跑了这么多路仍丝毫不露疲态。” 龙鹰正为雪儿输入魔气,道:“听听已想到美人儿的瀑布去,让我们就在瀑布共浴欢好。” 美修娜芙担心道:“不用休息一晚吗?” 龙鹰笑道:“太小看你的男人了,包保美人儿叫足一晚,明天没法起来。” 美修娜芙媚态毕露,昵声道:“你爱怎样摆布美修娜芙,人家便让你那么样的摆布,美修娜芙既喜欢鹰爷的温柔体贴,也爱鹰爷的粗暴无礼。” 龙鹰心忖热恋便该是这样子,不但爱说什么便什么,且有永远说不完的情话。道:“今晚该是平静的,亦是完全属于我们。不过当敌人以飞鸽传书一类的方法,知会各方,敌人可在任何一方拦截我们,到众龙驿的道路并不易走。” 大群羚羊横亘前方,见他们人马驰至,灵巧地往两旁散开,似跳似飞,煞是好看。 美修娜芙道:“唯一可躲避敌人追捕的地方,便是有高原上的高原之称的羌塘,亦是高原上的无人地带,赤地千里、渺无人迹,只在南部近雅鲁藏布江的边缘地带,才有村落和牧人。” 龙鹰讶道:“竟有这般的地方,听起来有点似被称为‘死亡之海’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 美修娜芙笑语道:“你的比较非常正确,羌塘正是高原上的塔克拉玛干。” 只要听到“沙漠”两字,龙鹰已心中唤娘,更不要说是“沙漠里的沙漠”塔克拉玛干,余悸仍在的道:“怎可能有比得沙漠的可怕区域呢?” 美修娜芙如数家珍的道:“羌塘南北达千里,东西则逾一千五百里,占了我们吐蕃高原近半的疆域,由于地势险峻,寒冷干燥,在那里又呼吸不畅,故被我们称为死地绝域。嘻嘻!在那里烧水很难沸腾,比在别处慢得多。” 龙鹰怀疑道:“你有把握穿越这片广大的绝地吗?” 美修娜芙得意的道:“早在等你时,人家就想好回去的路线,准备充足,挂在雪儿左右两大包东西,一包是衣服,另一包是牧民远行必备的三宝。” 龙鹰欣然道:“是哪三宝?” 美修娜芙道:“就是糌粑、酥油和羊皮袄,吃一点便可饱肚,够我们横度羌塘。” 龙鹰道:“糌粑是什么好东西?” 美修娜芙解释道:“糌粑是一种食物,就是将青稞炒熟,磨成面,食时以茶水或酥油搅拌即可,非常美味。” 龙鹰大感谈谈说说之乐,那种闲话家常窝心至极,且受她感染,羌塘也似变得没什么好害怕的。 前方地平处隐见连绵山脉,其中一山特别高耸,峰顶积雪。 龙鹰指着雪峰道:“那是什么山?如此瑰丽壮观。” 美修娜芙雀跃道:“是念青唐古拉雪峰,快到我们的瀑布哩!” 地势开始起伏不平,雪儿载着他们上丘下坡,忽然已置身覆盖整个丘陵区的广阔疏林里。 太阳离开中天,朝西降下。 在这绵延无际,地形起伏不大的林区里,他们越过重重低丘,果如美修娜芙所说的,布满大大小小湖泊,湖水反映岸旁的奇花异树,蔚为奇观。 美修娜芙策马进入一座小谷,水瀑声从林木深处传出来。 金发美女开心得像只小鸟儿,吱吱喳喳的道:“水是从邻近高山冰川来的,当积雪在春夏融解,水从高处流下来,形成这区域的大小河流和众多湖泊。” 龙鹰抱起她跃落地面,笑道:“雪儿好该休息哩!我们寻欢去吧!” 说毕望水瀑声来处掠去。 第五章 天域绝境 翌日下午,龙鹰两人一骑,进入羌塘的无人地域,与草原最明显的分野,是草丛变得低矮疏落和转为黄色,他们沿着峡道前进,峡口外有几组联群结队的野牛、野驴,在羌塘的边缘区徜徉。 龙鹰搂着美修娜芙驰出峡口,登上分水岭似的高地,极目四方,除十多头野牛外,眼前尽是茫茫荒野,辽阔壮观,又是那么幽僻荒寒,不见任何牧民的踪影。 地势并不平坦,波浪状起伏不休的缓丘和低岗,往无限远的地平延展,丘岗形成的谷地和湖盆洼地,错杂的枯黄野草,构组成粗犷单调的独特风貌,陌生而神秘。 美修娜芙“呵”的一声坐直娇躯,道:“美修娜芙认得哩!这些是野生的牦牛,是我们的宝物,就像高原下沙漠里的骆驼,只有在高原才可找到它们。” 龙鹰收回目光,落在牛群处。这些牛披着黑色或棕褐色的长毛,非常粗壮。道:“为什么称它们为宝?” 美修娜芙道:“它们不怕寒冷也不畏高,肉可供食用,毛和皮可制成各种衣服和用品,这还不是它们最大的好处。驯服后还可作驮运、耕地和骑乘的用途,牛粪又可作燃料和肥料。” 龙鹰毛骨耸然的道:“不要说哩!我宁愿它们像眼前般自由自在的生活。” 美修娜芙伸个懒腰道:“我的男人是个心肠很好的人,对畜生都是那么好。” 龙鹰想着老子李耳的“小国寡民”,任何与此背道而驰,且是无休止的发展,连人以外的其他生物,也一并遭殃。 策马下坡,雪儿兴奋地放开四蹄,在烈日下全速奔驰。感觉上与在南面远在高原之下的半荒漠地带赶路,分别不大。日落西山时,寒风阵阵吹来,空气显著的稀薄。以龙鹰的体质,也觉体力的消耗比在高原下迅快多了。 龙鹰不敢让雪儿过度操劳,找到一道干涸河床,在一可避风的凹洞歇息。 龙鹰先以草料和拌和少许盐的水伺候雪儿。美修娜芙则取来干枝,生起篝火,他们在火旁以牧民三宝医肚。 美修娜芙道:“好吃吗?” 龙鹰笑道:“有我的金发美女伴在身旁,最难下咽的东西也变成佳肴美食。” 美修娜芙娇嗔道:“那就是很难吃哩!” 龙鹰道:“不!以主菜前的小吃来说,这是非常不错的好东西。” 美修娜芙不解道:“何来主菜呢?这鬼地方最出色的猎人也没可能有收获。” 龙鹰摆出色迷迷的样子,打量她丰满撩人的身体,没有答她。 美修娜芙立告脸红,双目射出炽热的芒火,送他一个媚眼,娇羞垂首,诱人至极。 龙鹰问道:“你也是第一次到这里来,如何认路?” 美修娜芙道:“生活在高原上的人,从小便爱看山,现在我们走在离逻些城最远的羌塘区域,以避过敌人,左方是昆仑山,最高的是木孜塔格峰,非常易认。后天我们该可抵达双湖区,我们称那两个大湖为‘姊妹湖’,那是我们唯一可补充食水的地方。” 龙鹰皱眉道:“敌人该猜到我们为躲避他们,会采偏北的路线,而姊妹湖则是必经之路。” 美修娜芙道:“所以我们定要先一步到那里去,在敌人抵达前离开。” 龙鹰想起白帝文和觅难天便犹有余悸,他不是担心自己,而是担心美修娜芙,想象到她在自己难以分身下,被如狼似虎的敌人围攻的可怕情景,便要心内淌血。 对敌人他再不敢掉以轻心。白帝文和觅难天均为追踪的大行家,谁都不敢肯定他们会否到姊妹湖守待他和美修娜芙。 龙鹰道:“前天我们耽搁了一晚,若对方昼夜兼程,有可能赶在前方。” 美修娜芙道:“可是雪儿已跑得很快呵!” 龙鹰道:“怎么快仍是要驮两个人,敌人则可沿途换马,有一夜时间,赶过我们毫不稀奇。若我没有猜错,两天后我们到达姊妹湖时,将陷入重围里。” 美修娜芙失望的道:“我们是否须立即动身赶路呢?” 龙鹰取来羊毛毡,将她裹在里面,搂着她笑道:“如此一夜狂风,什么蹄印气味均会被刮走,所以我们等若突然消失了。我更不想给人夜以继日吊靴鬼般跟在马后,所以想出以最笨蛋的方法,愚弄更笨蛋的敌人,当那批儍瓜苦候无果,会以为我们过姊妹湖而不入,往东追去,那时小弟便可和美修娜芙,再续水中之情。哈!真爽!” 美修娜芙“咭咭”娇笑,媚态毕露,对她来说,人世间最动人的事,莫过于与龙鹰深深相爱,极尽男女间的缱绻缠绵。 龙鹰一只手探进羊毛毡去,胡乱摸索,还装模作样道:“为何扣子带子都不见了?” 美修娜芙雪白的脸肤爬满鲜艳的红霞,不依道:“你是故意的。” 龙鹰摆出无赖款儿,道:“我尚是第一次摸女人,怎知如何将她脱个精光?” 美修娜芙娇吟一声,软瘫在他怀里,娇体烫热,芳香四溢。 龙鹰心忖,纵然在这个无人区待上三、四天,绝对不愁寂寞。也感觉到自己的变化,换了以前,哪有这种耐性,肯定会千方百计,与敌人斗智争雄,不会在意对方如何强大。 龙鹰没想到的,就是本以为可轻松舒服的和美修娜芙好好休息三天,这个无人绝域却向他们显露威风,使他们体会到为何羌塘是人畜不至的凶地。 当晚本来一碧如洗的晴空,忽然变脸,乌云翻滚,下的不是雨而是冰雹。龙鹰还不以为意,躲在凹洞内和美修娜芙干着永不厌倦的事,说着不可让第三者晓得的情话。临天明前,竟下起大雪来,看得龙鹰瞠目结舌。 计算日子,现在该是四、五月时分,下边的大草原仍是花红叶绿的时节,这边厢却是千里冰封,万里飘雪。荒野化为雪原,看固是好看,可是大雪掩埋了黄草枯枝,想生起篝火也苦无材料,又是呆着不动,人马均感吃不消。 看着迷漫的风雪,动身不是,留在凹洞发呆捱冷更不是,龙鹰道:“雪一停,我们立即动身。” 美修娜芙提醒道:“不怕遇上敌人吗?” 龙鹰苦笑道:“怕得要命。且敌人中肯定有比我们熟悉羌塘天气变幻的识途老马,故在准备上比我们优胜。双方虽未短兵相接,但我们已落在下风。” 美修娜芙道:“怎办好呢?” 龙鹰长身而起,搂着探头来和他亲热的雪儿的马颈,道:“这叫知彼知己,我们最大的优势是拥有雪儿,它比牦牛更强壮,更耐风霜雨雪,却不能如此呆立不动,必须让它放蹄飞奔,方可保持气血畅通,我才不信昨夜敌人可继续赶路。嘿!不如立即冒雪起程,和敌人拼马力速度,以我之长,克敌之短。” 美修娜芙裹着毛毡的跃起来,道:“只要藏在你怀里,美修娜芙不怕任何风雪。这么大的雪,敌人的马怎肯前进?” 龙鹰拍额道:“我惯了骑雪儿,没想过其它的马可以这么窝囊。哈!这正是逃出生天的最佳机会。美人儿来!让我们漫游风雪里的羌塘。” 两人一骑,冒着大雪,奋勇前进。 现在可说是龙鹰和雪儿携手奋斗,幸好龙鹰对雪儿的状况明察秋毫,时缓时快,让雪儿可以回气。 凛冽的寒风带起一蓬蓬的冰粒,迎头照脸的打来,可是等于“马中邪帝”的雪儿,却是愈跑愈兴奋,愈跑愈快。想起当日雪儿驮着他逃出沙漠,龙鹰也就不以为怪。 美修娜芙紧裹羊毛厚毡,背马头坐着,双手搂着龙鹰的腰,头脸埋在他颈项间,就那么酣然入睡,不知人事。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红日出现天穹上,人马温热起来,衣服毛毡不到半个时辰回复干爽。 龙鹰却心叫糟糕,敌人岂非可继续赶路?未来立即变得暗淡无光。现时情况古怪,双方均不晓得对方的位置。龙鹰唯一胜过对方者,是凭灵应感到与敌人处于同一绝域。 美修娜芙被热醒过来,扯掉毛毡,玉腿一伸,灵巧地挟着龙鹰的腰,献上香吻。唇分后,媚笑道:“这是马背上最好的姿势。” 龙鹰拍她香臀,笑道:“这是交合的姿势,不要告诉我美修娜芙现在又想要。” 美修娜芙喜孜孜的道:“对着她的男人,美修娜芙随时随地也想要。鹰爷呵!分离了这么久,人家见到你,不变成淫娃荡女,可以变成什么呢?” 龙鹰苦笑道:“你好像忘掉我们正身陷险境。来的可以是数百人,也可以是数千人,敌方又有高手主持,只要撒出罗网,我们以后都没得欢好。” 雪儿回复正常体温,放蹄奔驰,不住增速,望东跑去。 美修娜芙娇笑道:“有鹰爷在,人家绝不担心,雪儿定能载我们比敌人早一步到姊妹湖去。过了姊妹湖,便是可可西里的平野。我听人说过,妹湖里盛产一种奇异的无鳞鱼,肉质鲜嫩,美修娜芙想吃呵!” 龙鹰不知该好气还是好笑,自己在忧心小命难保的当儿,她却在想传说中的美味鱼儿。不过此正为其中乐趣,与她共历艰难,可有苦中作乐的滋味。 “咦!” 美修娜芙学他般抬头望天,讶道:“什么事?” 龙鹰脸露喜色,道:“有救了!” 这句话后,不到一刻钟,风云变色,狂风刮起,地上的积雪被吹上半空,接着雷电交加,令人不敢相信一刻之前,仍是炎阳高挂,天气火一般的热。 这次的雷暴,比之长安那次又是不同,有小巫大巫之别,每一道闪电,都裂空劈下,使他们如在闪电形成的阵式里行走,激雷在耳边轰鸣,以龙鹰的灵锐,眼睛和耳朵全失去应有的功能,只知紧搂美修娜芙,任雪儿前进。 雪儿尽显它超级神骥的功架,凭着本能,左冲右突,每能在被闪电击中前,先一步避开,速度没丝毫减缓下来。龙鹰唯一可做的事,是源源不绝向它输入魔气,令它动力不竭。 直至午夜,终于雨收雷散,壮丽的星夜。笼天罩地,美得令人屏息。 龙鹰运功蒸发了两人衣服和毛毡的水气,与美修娜芙下马落地,改为走路,好让雪儿休息。 龙鹰负着马鞍行囊,在雪地与美修娜芙并肩而行,发觉步履维艰,皆因本是干燥坚硬的土地,在雪水和雨的浸渗下。变成了烂泥沼泽般的险地,确是步步惊心。 美修娜芙叹道:“终于明白到,为何没有人敢深进羌塘来。” 龙鹰道:“这里虽是天气恶劣,但比起沙漠却没那般单调,我宁愿捱雷电也不愿捱沙暴。” 美修娜芙亲热的挽着他手臂,天真道:“刚才的雷电,差点骇死人哩!我们真幸运,在那样的情况下,仍没有被雷轰中。” 龙鹰带她绕过身前的沼潭,仰头以鼻子猛嗅几下,道:“古怪!风怎会带着盐的气味呢?” 美修娜芙雀跃道:“到了!” 几近不可能完成的路途,在一天一夜的雪儿马程下完成。 在日出的晨曦下,一大一小两个湖安详地躺在前方,两湖间隔着一道宽达数里的大沙堤,从沙堤到湖边,可看到明显的十多条水痕,在述说出湖泊退缩的悠久历史。两湖可能本是一湖,但在沧海桑田的岁月流逝中,分为两湖。 湖岸长满黄色的禾草,小树丛疏落散布,以中土的标准来说,该算是荒芜的地,但在羌塘这个绝域,则不啻人间胜景。 两人一马奔跑下坡,直抵湖区。 姊湖比妹湖大上数倍,是个盐湖,没有水草,更无任何水中生物。妹湖完全是另一番光景,湖内水草繁茂,遍布游鱼。龙鹰下水捉了几尾鱼回来,就在岸旁生火烧烤。发觉火力不旺,怎烧也似欠点火候,只好用口不住向火堆吹风。 “鹰爷!” 龙鹰循声望去,只见美修娜芙一丝不挂的立在岸旁的大石上,向他傲然展示美至无以复加的女体线条,在胜雪的肌肤衬托下,垂下的金发在晨光下闪闪烁烁,其美态娇姿,已超越了任何形容。 美修娜芙回眸甜笑,耸身插入清澄的湖水去。 龙鹰忍不住起立移近湖边,目不转睛看着这尾入侵的美人鱼,在水底下展现层出不穷的美态。 雪儿则在水边喝水吃草,悠然自得,偶尔发出嘶鸣。 龙鹰继续烧鱼,心舒神畅,未来的路绝不好走,对高原变幻无常的天气只有逆来顺受,但在这一刻,他们终于抢占了先机,得到难能可贵,也是他们最需要的休息和人马各方面的补充。 每人各吃两条鲜美无比的无鳞鱼后。美修娜芙满足的道:“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鱼。” 龙鹰道:“羌塘的南端,地势如何?” 美修娜芙道:“是重重山峦的地区,河道密布,水是从冰川流下来的,永不缺水。高山的另一边是几道大河的源头,其中的金沙江,从高原直泻而下,还有澜沧江和怒江,人家说的是你们汉语的河名,在高原上有不同的名字。” 龙鹰叹道:“当年我在金沙江过虎跳峡时,哪想过有朝一日,竟会到金沙江的源头来?水向下流,但源头竟始自高山的冰川,想想已教人神往。” 美修娜芙兴奋的道:“曾听到过那里的人说,羌塘东面的区域处处奇景,有些土地和山还是红色的,最易认的地貌是一条东西走向的山脉,越过它,我们再走两、三天,便可离开羌塘。什么事?” 龙鹰拉着她柔软的玉手,站起来,道:“敌人来了。” 美修娜芙纵目四顾,道:“在哪里?” 龙鹰一脸凝重神色,道:“好家伙,比我预估的来得更快,可知他们绝非和稀泥。” 雪儿也似生出警觉,朝他们奔来。 龙鹰执起马鞍,装在雪儿身上,道:“若有十来筒箭便好哩!” 抄起美修娜芙蛮腰,将她送上马背,接着跃上她后方,一声长啸,催马望东奔去。 忽然间,他又充盈斗志,更晓得只懂逃亡,极可能没法活着离开羌塘。 第六章 以攻为守 龙鹰伏在离妹湖百多丈、湖岸北面一处缓丘的坡顶上,观看敌人。一如他所预料的,敌人并没有立即追赶他们,而是立营休息,非不欲也,是不能也。任你武功盖世,在经过羌塘式的大雪雨暴、雷轰电击的折腾摧残后,也要向老天俯首称臣,好好休息,方可回气继续上路。 善变的天空下着霏霏细雨,较远的地方一片迷蒙,为凶原多添了些许温柔和诗意,不过龙鹰已开始熟悉绝域的无常,晓得随时会是另一番情景。 妹湖四周竖立了八组百多个营账,其中有十多个是巨型的方帐,供战马在内休息,设想周到。大部分的敌人正在营账内躲避,仍在帐外活动者有二十多人,包括他认识的白帝文和觅难天在内,前者脸色苍白,显是仍然内伤未愈,后者神色如常,但却露出长途跋涉后的疲态,必须好好休息。 其中七、八个敌人,正围在他和美修娜芙生火烧鱼的火堆灰迹旁,议论纷纷。 一队百多头牦牛,在七、八名敌人的驱赶下,从南面注入营地,由十多人帮手从牦牛背上卸下物资,送进妹湖南岸的几个营账内,一切井井有条,显示敌人是训练有素的战士,有丰富荒野行军的经验。 约略估计,敌人当在一千二百人之数,全是高手和精锐的吐蕃兵将,其实力足以将他和美修娜芙碾成碎粉。 没有派人放哨,一来人人疲不能兴,更因谁都没想过龙鹰会掉头回来修理他们,且因现时有觅难天般的高手在帐外,纵然以龙鹰的身手,在如此的地势下,亦难以潜入营地。 觅难天等离开湖岸,追着雪儿的蹄印,移往东面去。 蓦地人人举头望天,南面不远处重重低垂的乌云翻滚而来,隐见树根状的电火,雷声隆隆,威势骇人。觅难天等如惊弓之鸟,急步赶返营地去。 龙鹰看得差点笑出来,但也是感同身受,明白敌人的心情。 雨势转大,狂风卷至,暴风雨夹杂着冰雹,没头没脑的打下来,寒气无孔不入的钻进衣服里。龙鹰魔功运行,一边感激老天爷,一边顶着因风吹冰打而来的无情肃冷。 不旋踵头顶上尽是黑云,电火再不是可远观的大自然奇景,而是四周夺命的芒光,轰雷就像在耳旁不住爆响。 敌营外再见不到半个人,龙鹰将灵觉提升到极限,闭着眼睛从藏身处掠起,往妹湖南岸藏粮资和马牛的数个大方帐潜去。 今次的雷雨速来速去,但已肆虐了大半个时辰,令龙鹰有足够的时间,在对方措手不及下,制伏了几个看守的敌人,又把敌人的粮货撒往帐外去,任由雨洒电劈。 事实上,最有效的捣乱莫如将大批马牛逐一击杀,可是龙鹰怎也不愿对无辜的畜生采取这种手段。 最后他背负七筒箭,又把一个卷起来的营账扛在肩膊上,趁雷电尚未完全撤走的时刻,大摇大摆的离开。当抵达东面离营地二千多步外一个丘顶,太阳从低垂的厚云后,露出半边脸孔,金色的光神迹般直射下来,驱散寒气。 龙鹰掮着战利品,向营地的方向以吐蕃语大喝道:“龙鹰在此,谁敢与老子单打独斗,大战三百回合?” 敌人从各营账蜂拥而出,人人呆在当场,难以置信的瞧着他。 龙鹰的目光落在白帝文、觅难天和三个穿军服的吐蕃将领处,长笑道:“老子算够朋友吧!只是借箭借帐。哈!大家好!” 听到“借箭”两字,人人现出惊怵之色,觅难天和白帝文亦不例外,可知他们给射怕了,亦没有人说得出话来,也不知如何回应。龙鹰完全无视对方人多势众的胆色气魄,一时间将千多敌人完全镇住。 敌人实在有说不出来的苦衷。 就算人肯逞强,战马也不肯陪你发疯,难道就这么一拥而前,朝龙鹰杀去?如龙鹰掉头便走,是继续朝这被雨水化为沼泽泥潭的凶地深进,还是掉头走回来?何况龙鹰的名头太响亮了,己方的两个顶尖高手刚吃过大亏,如此毫无章法的穷追敌人,岂是智者所为?故陷进动手不是,不动手更不是的尴尬处境。 觅难天轻碰白帝文肩头,后者排众而出,戟指喝道:“龙鹰你敢夸下海口,便由本人和你单打独斗一场,不死不散。” 另一将领打个手势,两个手下立即离群,检视牛马物资去了。 阳光笼罩的范围开始扩大,大地的阴影飞快散退,灼热的光烈射下,水气化成白雾在四面八方腾升,蔚为奇景。 龙鹰哈哈笑道:“老子的手下败将竟然这么有胆,虽然没识,但老子亦感与有荣焉。快放马过来,但其他人却不准踏前半步,就让老子在你的战友前宰掉你,保证不过十招之数。” 白帝文颇有修养,并不动气,却是哑口无言,自知因负伤的关系。又清楚龙鹰鬼神莫测的手段,哪敢冲前动武? 觅难天只是让白帝文去试探他,移前到白帝文身旁,双目精芒闪动,道:“本人觅难天,让我来陪阁下过几招如何?” 龙鹰欣然道:“当然欢迎,不过你伤得没白帝文那么重,确要大战三百回合,为免被骚扰,不如我们到百里外找个好地方。大玩一场?” 其中一个中年吐蕃将领,忍无可忍的大喝道:“太嚣张猖狂哩!有胆子的便不要走。” 龙鹰笑得弯下腰来,指着他道:“你说的是人话吗?现在你千多人来追杀我,我该对你们客气有礼吗?走或不走是策略的问题,也是喜好的问题,因为老子爱将你们逐一射杀,箭用完了又再抢箭。看!太阳下山了,到天黑地昏之时,你们将面对老子少有虚发的冷箭。” 发言的吐蕃将领显然是今次行军的主帅。一声令下,战士们全体祭出兵器,贾其余勇往龙鹰冲杀过来,虽人人外强中干,仍有一定的威势。 反是白帝文、觅难天和十多个没有穿上军服的异族高手,伫立原地不动,看清楚情况方决定如何行动,显示出高手的气度智谋。 龙鹰好整以暇的卸下肩扛的营账撑架。掏出摺叠弓,张开,从背后背着的重重箭筒里。手法灵活娴熟的拔出四枝长箭,其中一枝架到弓弦上,拉成满月。 弓弦声起。 一枝箭似闪电般离弦疾去。奔至离他千二步多的带头小将,明明看着箭矢临身,还往旁闪躲,仍是眼巴巴的瞧着箭矢贯入胸膛,往后仰跌,立毙当场。 敌人骇然散开。 另三枝箭一枝追一枝的劲射而至,那感觉便像箭刚离弦,便已临身,速度快至肉眼难察,登时又有三人中箭倒毙。 龙鹰看着敌人在命令下往后撤退,大笑道:“在这无遮无掩的地方,怎可盾牌都不拿一个,太鲁莽哩!” 话犹未已,敌后冲出近百个盾牌手,后面跟着数十个弓箭手,开始有组织的反击,仿如两军对垒。只是一边是千多人,另一边只有龙鹰孤身一个。 觅难天等开始逼近至千五步的距离。 龙鹰表演箭技似的,先来两枝望空发射,接着是平射,由于他处于高丘之上,尽得临下之势。 敌人同时分出两队,从两侧远处绕击龙鹰。 惨叫声起,两个由前面盾牌掩护的弓箭手,一律面门中箭,往后倒跌。 另两箭更厉害,穿过藤盾,贯胸杀敌。 敌人原来气势如虹的进攻,立即乱作一团。 龙鹰好整以暇的看看正往西下降的太阳,收起摺叠弓,又提起营账扛到肩上,最接近的敌人离他已不到八百步。 龙鹰劲喝道:“小弟失陪哩!” 正当人人以为他撤走之际,龙鹰竟往横掠去。 觅难天等一众高手全体色变,展开脚法,往龙鹰扑向的位置赶去。 龙鹰以内卷撑枝的营账作长武器,一阵风般往从南坡冲上来的百多敌人迎下去。敌人怎想到侧击变为被迎头痛击,兼之不论士气、斗志、体力均处于最低点,猝不及防下,龙鹰已如虎入羊群,手中长卷左挥右舞,狂风扫落叶的打得对方左仆右跌,眨几眼工夫连伤带头的十多人,令敌人纷纷滚下山坡,后来者也乱成一团。 龙鹰得势不饶人,打定主意愈伤得多人愈好。在这个凶原之上,伤病绝非说笑,可致严重的后果。 转眼他已从阵后穿出,还追着四散的敌人杀去,登时又有五个敌人被扫得腾空飞坠。 到觅难天等赶到时,他已逸出百丈开外。 敌人纷纷赶至,救援伤者。 龙鹰跳上一块奇岩,哈哈笑道:“放心吧!老子未杀光你们前,绝不会走。快放马过来,让老子可大开杀戒。” 那领头将领气喘喘的赶至,正要发令追击,给觅难天伸手阻止,以汉语向龙鹰道:“鹰爷名震塞外,果是名不虚传。鹰爷既然如此有兴致,今晚午夜,本人在东面五十里外,领教高明。” 龙鹰哑然失笑道:“本人正杀得兴起,哪来闲情和你打生打死?看!天开始黑哩!光是将箭穿营入账的杀人,已教老子期盼,告诉你。老子正是羌塘最可怕的猎人,你们全变成猎物。首先杀的是在营外放哨者,最好再来几场冰雹大雪,增添点暗夜杀人的气氛。他奶奶的!老子怕过谁来?你们虽在高原下布着千军万马,老子我还不是来去自如?何况你们只得千来人,而人数则在不住减少中。当老子感到满意时,自会由暗转明来寻晦气。操你的!竟敢来惹我,是否嫌命长?” 说话时,双目魔芒剧盛,配合他大展魔威后昂天柱地之势,确有寒敌之胆的威慑异力。 觅难天等交换个眼色,均感无奈。龙鹰利用高原独有的天气变化和环境,将有利他的因素发挥得淋漓尽致,己方的实力虽在千倍以上,他却像泥潭内的恶鳅,滑溜难抓,还会被他反噬。 高手群里发出一声狂吼,其中一人不顾一切的疾掠而出,望龙鹰冲去。同时拔出佩在腰上的马刀,准备挡格龙鹰的箭。 觅难天和白帝文首先大吃一惊,忙接着追出,但已落后近五十丈。 其他人勉力跟随。但都颇为勉强,皆因体力透支得太厉害了。 龙鹰变法术般神弓在手,另一手往后一抹,取得四枝箭,敌人未看清楚时。弓弦声起,一枝箭已朝奔至三十丈许处的高手射去。 “叮!” 那人也是了得,一刀劈下迎面射来的箭。却被贯满魔劲的箭带得踉跄横跌,另一枝紧接而至的箭透颈穿出,那人立即溅血堕地,连临死惨呼也省掉。 追来者无不骇然止步,因龙鹰第三枝箭的箭锋正瞄准他们。谁都晓得在龙鹰神乎其技的箭术下,愈接近他等于愈接近死亡。 龙鹰以吐蕃语嘿嘿笑道:“与我龙鹰为敌者,从来没人有好下场。识相的便改向老子的兄弟横空牧野投诚,否则我们攻入逻些城,你们个个人头落地。哈!当然!你们先要活过今夜才成。” 太阳没入西山之下,荒原刮起强劲的寒风,天空又见乌云作怪,但下雪、下雨,还是落冰雹,则尚未揭盅。 处身于此绝域,不论你如何人强马壮,也被无数不可测的变化,折磨至体无完肤。 龙鹰在东疆,获得丰富的医人经验,加上超凡的灵觉,感到在这忽寒忽热、呼吸困难、令人容易疲累的地方,最可怕的事情是患上伤寒。他凭一人之力,虽可造成对方的伤亡,但始终有限度。敌人痛定思痛时,会想出种种防御他冷箭的有效措施。所以什么逐一射杀,全是虚言恫吓,目的是要令敌人疲于奔命,没法歇下来好好休息。疲上加疲,又处于惶恐不安的状态,忽冷忽热下,除敌方的真正高手外,谁都要吃不消。龙鹰正是利用羌塘区的独特环境,重重削弱敌人。 一天他仍在附近,敌人不敢亦没法做出有效反击,更不要说去追赶美修娜芙。 此时龙鹰已将劣势完全扭转,反客为主。 天地昏暗,远处的龙鹰在敌人眼中变为一个隐约可见的影子,更添其无从掌握的可怕感觉。 中年主帅别无选择,着身旁号角手吹出军号,排出阵法,两组人从左右两翼推进,像两个巨钳般往龙鹰包抄过去。然后中军以盾牌手打头阵,箭手随之,觅难天等高手护后,步步惊心的往居高临下的龙鹰推进。 龙鹰收回弓矢,望天道:“你这个主帅是怎么当的,岂有在雷电交加之时着人去送死?” 中年主帅大喝道:“放箭!” “轰!” 霹雳一响,本阵容整齐的敌人立即乱成一盘散沙,这里谁没尝过雷电的骇人滋味。不用主帅吩咐,人人争先恐后的往营地赶回去。一道电火直击进人丛里,数人被轰为焦炭,往四外抛掷。 觅难天、白帝文等高手也心叫救命的掉头走,唯一分别是他们跑得比其他人快。 大雨倾盆而来,成条状的横风横雨无情地鞭挞大地。 雷电愈趋密集,令人睁目如盲,耳朵亦失去平时的听力。 龙鹰从横里冲出,在这敌我难分的环境,营账武器发挥出最大的威力,见人便扫,杀个痛快。 晨光里,视野仍是模糊不清。 拳头大的雪团从天降下,营地陷于迷蒙之中。 龙鹰傲立丘顶之上,以君临天下之姿,监视敌阵。 一夜没觉好睡的敌人,撑着疲倦的身体,开始拆掉营账,处置须运走的伤病者。好好的一支精锐部队,变得似畏战的老弱残兵。 虽明知龙鹰在旁虎视眈眈,却没人有兴趣向他多瞥一眼,还求神拜佛希望他不要逼近。 觅难天没有敌意的朝他走过来,直抵坡脚处,离他只十来丈,微笑道:“鹰爷确是英雄了得,吐火罗觅难天不得不服,现在我们是被逼撤走,希望异日有缘,可领教龙兄的绝技。” 龙鹰也佩服他的心胸气魄,道:“今次觅难天兄是非战之罪。让小弟给你一个忠告,小弟能成功登上高原,钦没败势已成,突厥军队更不可恃,你现在或许没法相信我的话。可是希望在事不可为时,能抽身引退。天下这么大,何处没有让觅难天兄可大展抱负的机会?” 觅难天现出深思的神色,微一点头,掉头去了。 龙鹰与强大至不成比例的敌人,斗智斗勇,比谋略拼战术,逼得过千由敌方精锐战士和最出色的异族高手组成的追兵,损兵折将的含恨撤退,尽显他魔门邪帝的功架,也是他离开长安远赴高原助横空牧野的艰苦旅程的转折点。 由那一刻开始,逻些城现今的夺权者,再没法掌握他的行踪,也不可能再组织针对性的有效拦截。 第七章 大小姊妹 龙鹰和美修娜芙沿着东西向横亘羌塘的可可西里山,从贫瘠的西端一直走往湖溪密布的东段,从北边翻往可可西里山南麓,登上山南一个高岗时,景象在他们眼前无限拉阔。久违了的如茵绿草原,在远处扩展往地平的极限。在历尽艰苦后,目的地终于在望,人马都看得痴了。 龙鹰嚷道:“我的娘!前面那道大河叫他娘的什么河?” 美修娜芙依偎在他怀里,雀跃道:“美修娜芙终于认得哩!河流这一段叫沱沱河,更远处的是念青唐古拉山,亦是沱沱河的源头。越过念青唐古拉山是野马驿、札纳、阁川驿、美丽的大湖纳木错,然后是首都逻些城。真美!” 龙鹰在她甜美悦耳的声音引述下,驰想着唐古拉山南面的大小城镇。后方是可可西里山和撑起高原、延绵数千里的昆仑山脉。 美修娜芙又指着右方远处道:“那是乌兰乌拉湖。沱沱河是一个庞大水系的开始,流往我们中土的一段。就是鼎鼎有名的金沙江哩!所以夫君看的,正是我们大江的源头河。” 又甜甜笑道:“人家是你的女人,大江当然是我们的。” 驮着营账、食水、粮货的雪儿,在他们身后发出兴奋的嘶鸣,催他们继续行程。 “这刻”天气极佳,艳阳高照,绵絮般的白云,在低空冉冉飘浮。 龙鹰搂紧她的小蛮腰,吻她脸蛋。亲她香唇,金发美人儿乐此不疲的热烈反应。随着不住深进,令人不得不生出畏敬,其广阔在此刻之前一直是无穷无尽。至少在感觉上是那样子的无人绝域,他们的爱亦不住地添加,将他们的心灵和肉体浑融如一,无分彼我。 龙鹰心神皆醉的道:“能触摸大江的源头河段。小弟已感不负此生,何况还有美人儿和我在河旁,芙蓉帐暖的动人天地里,一起狂欢庆祝。他奶奶的!真是爽透顶。” 美修娜芙道:“沿沱沱河东行,会到达牦牛河的河段,到与西月河和金沙江交汇处,朝东北走便是众龙驿,立于西月河的南岸,是很美丽的地方呵!” 龙鹰朝东望去,地平处隐见雪峰冒起,道:“那又是何方神山圣地?” 美修娜芙欣然道:“差点忘了告诉人家的夫君,那就是巴颜喀喇山,其北麓的约古宗列曲,是我们黄河的发源,冰川融解后,倾泻而下,经星宿川至玛多,沿途石山多泥沙少,所以流水清澈,到玛多为两座大山所阻,形成了源流段第一个大湖札陵湖,又名柏海,然后再经过近三十里的峡谷,分作九股的注入另一大湖鄂陵湖。” 龙鹰大喜道:“我的天!有可能先在大江的源头和美修娜芙好,然后移师到大河的源头,又和我的美人儿好呢?” 美修娜芙认真的道:“人家比你更想,但隔太远了。到札陵湖和鄂陵湖后,还要绕过巴颜喀喇山,才可到众龙驿去,怕要多走上十多天的路。” 龙鹰深有同感,道:“在高原上,看来似在个把时辰脚程的远山,原来走上整天也到不了。哈!来!给老子摸两把取乐,当作主菜前的小吃。” 美修娜芙最拒绝不了他的任何要求,不论如何不合时宜,幸好雪儿用马头朝龙鹰猛撞一下,轮到龙鹰屈服,哈哈大笑,拦腰抱起美修娜芙,展开脚法,纵奔远跃,朝坡下掠去。两人一骑,瞬即把高岗抛在后方。 沱沱河景色佳绝,沿岸长满不知名的树木,虽是刚进初秋,仍是绿叶满枝,经过只有黄禾草的羌塘之旅后,分外娇艳迷人。 太阳下山后,气温骤降,已有隆冬的侵人寒意,南面唐古拉山雪峰起伏,远近不见人烟,惟只有一群群的野牛野鹿,点缀远近。 他们全速急驰,凭雪儿惊人的脚力,也走足四个时辰方抵达大河。看着波浪滔滔,形同白练,永不冰结的河水,自唐古拉山蜿蜒而来,气势磅礴,怎辛苦仍是值得的。 夕阳尚在针叶林梢头的当儿,龙鹰和美修娜芙这对患难夫妻,分工合作。前者负责在岸旁竖立营账,美修娜芙则四处收集生火的柴枝。 龙鹰以最迅快的手法弄好睡帐,望往去远的美修娜芙,伊人似正执拾地上某些东西,雪儿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陪她一起玩儿。雪儿的黑毛,衬得她在风里飘舞的金发更是闪闪生辉,构成可能从未在高原草场出现过的神骥美女图。 龙鹰脱掉衣服,投进河水去,却是天寒水暖,动人至极。他只取所需,捕得两尾大鱼后,满载返岸。 美修娜芙在营地旁堆起小山般一坨坨的怪东西,笑脸如花道:“美修娜芙也要到河里沐浴,夫君大人负责生火烧鱼。” 龙鹰来到她身旁,讶道:“是什么家伙?” 美修娜芙站起来,一边宽衣解带,一边道:“这是野牦牛的干粪,经过风吹日晒,又干又脆,烧起来比柴枝好多了。” 看着她在眼前脱得一丝不挂,肤娇肉嫩,百看不厌的线条,像神物般骄傲地向他展现。龙鹰正要做出最应该的行动,美修娜芙娇笑着闪开去,绕过他往河掠去,投进水里。 龙鹰大叫道:“小心水流湍急呵!” 这双热恋中的男女,吃饱肚子便在帐内胡天胡地,忘掉了帐外的一切。午夜后出帐一看,原来刚下过一场大雨,不惧风雨的雪儿在帐外悠然自得,显然很满意所处的环境。 天地一片银白,晴夜里明月君临天下,于其附近的星光均退避三舍,任她以银光一统天下。 龙鹰不自觉的坐到一块河岸旁的石上,仰首观月,心忖若当日与小魔女主婢盟誓的见证是头顶的圆月,肯定更有效力。从未见过圆月,感觉是如斯接近,似探手可摘。 现在该是七月中旬,三十天后将是中原的中秋佳节,不由记起出征契丹前,女帝问他能否回来陪过中秋的情景。今个中秋也没法陪她,当然他不会因此在意,只在意没法陪人雅和小魔女等娇娆,共赏明月。 面对眼前素净纯美的月夜,仙门变得无关痛痒。 美修娜芙裹着羊毛毡从帐内走出来,坐到他腿上去,道:“今晚的月色真美。” 又凑到他耳边呢喃道:“下一个圆月,是美修娜芙的生辰呵!” 龙鹰大讶道:“你竟晓得自己出生的日子吗?” 话出口才后悔,岂非勾起她不愉快的童年回忆。 美修娜芙道:“那是美修娜芙唯一记得的事情。” 龙鹰一拍额头,道:“差点忘记了!” 美修娜芙奇道:“忘记什么呢?” 龙鹰倏地望天,目现奇光。 美修娜芙循他目光瞧去,“呀”一声叫起来,道:“不是风公子的神鹰吗?” 龙鹰一手搂着她的纤腰,长身起立,两指伸进口里,发出尖锐的哨声。 东面高空处的黑点迅速变大,横过明月下方,笔直往他们投过来。 美修娜芙雀跃道:“原来夫君也像风公子般,懂得指挥神鹰。” 龙鹰伸出一臂,作神鹰降落之用,笑应道:“这叫近朱者赤,多多少少也学懂几句鹰言,何况夫君我和神鹰是同族。哈!” 狂风罩下,神鹰拍着翼落到龙鹰手腕处,最后合起双翼,锐利的目光盯着龙鹰,鹰首侧左侧右,似在审视有否落错手臂。 龙鹰夸张的“哎哟”呼叫,道:“原来又痛又重。” 神鹰肯否视他如风过庭般,龙鹰是姑且一试,现在得偿所愿,心怀之畅美,实难以言述。 雪儿走了过来,用马嘴去碰神鹰,后者则俯头在它的马脸轻啄几下,颇有“识英雄重英雄”的意味。 美修娜芙叫道:“看!神鹰的脚系着个小竹筒。” 伸手去解下来。 神鹰伸展翅膀,腾空往上,一个盘旋,飞将开去,又以最优美的线条,往下滑翔。雪儿一声欢嘶,追逐过去,一马一鹰,就在明月下的草原,嬉追闹玩。 美修娜芙从竹筒掏出纸卷,打开让龙鹰看,竟是一张地图,画上高山河流平地的形势,又标示行军的日期、路线和位置。 龙鹰一看便明白,赞道:“横空牧野毕竟是横空牧野,我想得到的,他全想到了,比我更周详和有策略。” 美修娜芙指着简图偏北的两个蓝色小圆点,兴奋的道:“这不是札陵湖和鄂陵湖吗?她们北面的大山脉就是巴颜喀喇山,王子着我们怎么走呢?是否会经过这双美丽的姊妹湖?” 龙鹰道:“我们打败敌人处是小姊妹,这双却是大姊妹。哈!小姊妹从合一变分开,大姊妹则得天独厚,永不分离。” 美修娜芙迷醉的道:“郎君说的情话真动人。” 龙鹰早习惯了她将所有好听的话全当作情话的习惯,伸手入羊毛毡内抚她嫩滑的背肤,道:“你们在逻些城布有探子,对吗?” 美修娜芙傲然道:“这个当然!除探子外,朝上还有很多人和我们暗通消息,首都发生的事,没多少能瞒过我们。” 龙鹰道:“但被我们在小姊妹湖狠狠挫败,被逼中途折返如此丢脸的事,怎会泄露出去呢?” 美修娜芙道:“如果有大批人员伤亡,消息便没法压得住,而且其中定有王族和大官的子弟,任钦没如何专横,仍不得不把遗体送到所属家族处。呵!你看!” 神鹰立在雪儿马背上,神气地走回来。 龙鹰道:“该就是这样子,王子晓得我已抵达高原。横过羌塘去与他会合,更猜到钦没会派人召返高原南面的联军,遂以神鹰来通知我们,到指定地点与他会合,先击溃劳师登上高原的敌人,令钦没无法增添实力。哈!幸好老子美人儿那头金发易认,当然也讲点运气,若我们仍在山里,神鹰休想寻得我们。” 美修娜芙焦急的道:“如何告诉王子,我们会立即去和他们会合呢?” 龙鹰香她脸蛋。记起与横空牧野的大江行舟,横空牧野笑大战即临之际,美修娜芙仍打扮得花枝招展,不符她好勇斗狠的女刺客本色。这金发人儿和自己在一起时,不单变得像个柔弱需保护的女性,且不肯再动脑筋,而此正为她的可爱处。 笑道:“办法多不胜数,例如让神鹰系着个空竹筒回去。不过!你夫君我有更具心思的方法。” 把作怪的手从毛毡缩回,拿着小地图在对右折,变魔法似的摺叠成一头形相生动的纸鹰。 美修娜芙娇呼道:“人家也要你多折只纸鹰,夫君的手很神奇呵!” 龙鹰将纸鹰卷成一团,至可容于竹筒的厚度,塞入美修娜芙送上来的筒口里。以木塞封口,道:“这是小弟少时的得意玩意之一,已很多年没再玩过,幸好宝刀未老。” 美修娜芙接过竹筒,欢天喜地的重系于神鹰爪上。 龙鹰发出尖啸,神鹰在雪儿背上振翅上冲,望东远去。 龙鹰道:“美人儿站在这里,让你的男人给你一个惊喜。” 美修娜芙听话的闭上美目,让龙鹰将精致的炼坠挂在她雪白修美的玉颈。道:“可以张开眼睛哩!” 美修娜芙先用手触抚坠子,然后睁开美目,美目异采涟涟地审视纤指摩娑着的精美鹰形石坠子,俏脸现出难以形容其万一的惊悦神色,道:“这不是和田石吗?雕工美极了。” 龙鹰道:“这是我在于阗城最具规模的玉石店特别为美修娜芙买的,现在当然变成美修娜芙的生日礼物。据玉石店的老板说,冰川的水从昆仑山流下来,将沿途的奇矿异石冲带到下游的和阗河,和田石便是从那里采来的美石。” 美修娜芙抛掉毛毡,投进他怀里去。 札陵湖和鄂陵湖,相隔二十多里,形成辽阔潮湿的河区,水草丰美,大片的草滩上,放牧着毛羊和牦牛,毡帐处处,令他们大有重返人世之感。 到达札陵湖,已是离开沱沱河十二天后之事,若非日夜赶路,时间会多一倍。 看着天鹅、大雁、野鸭、鱼鸥在湖上嬉闹飞翔,他们心中的欢畅,怎都没法充分以言辞表达。 他们受到牧民的热烈欢迎,非因他们是横空牧野的朋友,而是因这个罕有人到,与世隔绝的地域,任何外来人都是不寻常的喜庆事。当晓得他们横过羌塘,从高原的最西面走到这边来,牧民更奉他们如神。 两湖的水产丰富,以冷水无鳞鱼为主,却有不同的种类,例如花斑裸鲤、三眼鱼等等。 天苍湖茫,在湖岸旁溜目四方,处处佳景,赏之不尽,人马都不愿剧离,却又不得不离,与牧民们依依道别后,带着他们诚心的祝福,继续行程。 地面虽间有绿色的嫩草,但仍是以黄色的禾草占绝大部分,绿色的植物只起点缀的作用,在蓝天白云底下,禾草黄地毡般直铺往地平,令人胸怀扩阔,不会视之为畏途。 第八章 久别重逢 龙鹰忽然叫道:“我的娘!是否我眼花看错?神鹰又回来了。” 在背后搂着他腰的美女娇呼挥手,狂喜嚷道:“神鹰呵!我们在这里!” 神鹰从高空俯冲而下,一个盘旋,飞临美修娜芙香肩上,抓得美人儿雪雪呼痛。 龙鹰大笑道:“真正的鹰爷请高抬贵爪,千万不要在美人儿完美的肉体弄出几道血痕来。” 雪儿不用他吩咐,早放开四蹄,朝出现远方地平的百多骑飙刺去了。 横空牧野紧紧拥抱龙鹰,眼泛热泪,激动的道:“龙鹰确是我横空牧野肝胆相照的兄弟,义薄云天,知我有难,立即不顾生死的赶来,苍天作证,横空牧野非常感激。” 龙鹰抓着他双肩,推开少许,细审他的脸容,叹道:“老哥辛苦了,小弟打打逃逃,顺便活动筋骨,哪算一回事?哈!只要能再见着便好了。让我们再次并肩作战,将逻些城从奸贼手上夺回来。” 横空牧野神采如昔,过去两年的残酷斗争,没有在他脸上留下痕迹,只是清瘦了少许。 风过庭和万仞雨从左右两边拥抱他们,亦是胸怀壮烈,为龙鹰的无恙而来,流露真情。 随来的二百战士,人人祭出兵器,吆叫喝采,向龙鹰致敬,声音回荡草原上空。 横空牧野的热泪终于淌下,语气却是兴奋欢欣,大声道:“我的兄弟斗智斗勇,于敌人千军万马重重包围下,凭孤身单骑,杀出重围,说走便走,闹个天翻地覆,又于敌人封锁山路下,神不知鬼不觉的抵达高原。在我们正为美修娜芙那妮子担心得要命时,二十天前逻些城忽然传来天大喜讯,到羌塘拦截你的敌人竟伤亡惨重的回去,钦没晨日倚仗的吐火罗高手觅难天又引咎请辞,不理钦没那贼子如何挽留,仍不顾而去,由此可见他在我的兄弟手上,吃了多大的苦头。” 提到美修娜芙的名字时,金发美人儿扑到龙鹰背上,激动的哭起来。 万仞雨叹道:“你这小子真有一手,凭一人之力,竟逼退对方千多精锐战士和高手,据传对方死伤者近二百人。我的奶奶,怎可能的?” 横空牧野道:“此事轰传逻些城,钦没一党人人难以安寝,我则声势大盛,附近十多座战堡全向我投诚,令我的兵力骤增至一万五千人,已有与钦没一战之力。” 风过庭道:“早知没人可奈何我们的鹰爷。” 龙鹰道:“战争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我们现在采取的每个行动,势直接影响最后的胜负。来!让我们立即举行高原上第一个军事会议,决定我们的未来。” 这番话是以吐蕃语说出来,铿锵清脆,众战士闻之立即爆起更热烈的欢叫声,草原也被喝采声晃动。 营账内,摊开四尺见方的布帛,展示了吐蕃国的山川形势。 刚才的二百战士,是随来的先头队伍,大军陆续抵达,还有大批骡子和牦牛,运来粮货物资,到黄昏时,草原的这个角落,已集结近六千兵员。 旌旗似海,营账处处,士气如虹。 现在再没有人怀疑,龙鹰正是另一个“少帅”寇仲。 横空牧野道:“现时钦没在高原上的总兵力达八万之众,如将从南面回来的联军计算在内,兵力达十一万人,纯以人数论,他们占着绝对的优势。” 帐内六个人,因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敌我形势,都在静听他的分析。 除龙鹰、风过庭和万仞雨外,还有林壮。他今次成功领得风过庭和万仞雨登上高原,且因两人助力,击退了围攻众龙驿的敌军,立下大功,被横空牧野擢升为主将。 另一人叫田木金方,是横空牧野亲弟,同属王族人物,体型高硕健壮,武技强横,是横空牧野手下三大将之一,年纪不过三十,年轻有为。最难得是冷静沉着,非是只逞匹夫之勇者。 横空牧野冷然道:“敌人在兵员上虽大幅领先,却是似强实弱。先是以二万人围我战堡,不但久攻不下,还因我得万兄和风兄援手,将他们击退击溃,万兄和风兄更斩杀了他们三名大将,此役之后,逻些城有几个与我一直关系良好的权贵,均派使者来和我暗通消息,可见不满钦没者,大有人在。” 目光投往田木金方,微一颔首。 田木金方恭敬的道:“三天之前,我们收到消息,近一万五千人的先头部队,由钦没的大将高杰作主帅,从逻些城开出,直逼而来,看情况似是要牵制我们,使我们没法分兵对付从阿尔金山回来的联军。” 万仞雨向龙鹰解释道:“今次我们到这里来与你会合,正是要先击垮长途跋涉回来的联军,顺势收复紧扼兵马道,位于众龙驿东北的多玛战堡。敌人的围城军兵败后,包括其主帅赖靖雄忽必多,部分人逃到此堡去,现时的兵力该不足二千之数,其中不少是伤兵。” 吐蕃并没有像中土般的大城池,而是规模小得多的战堡,选择一地的险要处,建起堡高墙厚的战堡。以堡垒的标准计,却是规模宏大,内中不但有屯兵之所,还有庙宇、粮仓、种植场,扼要处则设箭楼,水源充足,易守难攻。 高原地大人稀,战堡是最合宜宣示一地主权的象征和设施。 横空牧野接下去道:“如果我们沿河东行,两天马程可抵达多玛战堡。只要拔去这座孤堡,东面一带的所有战堡,将尽入我手。回来的联军,亦是我囊中之物。” 龙鹰问道:“在正常情况下,要攻破现时情况下的多玛战堡,需多少时间?” 横空牧野叹道:“每座战堡均经精心设计,像多玛战堡便位于大河北岸的虎守山上,三面均为绝岭,只南面有斜道直登堡门,只要有数百人。便可守个十天半月,否则早给我们攻陷了。” 龙鹰终掌握到高原上战争的与别不同。亦正因如此,横空牧野可以活到今天。 风过庭皱眉道:“要攻陷战堡。必须以优势兵力,重重围困,断粮断水,又或以奇兵突破之,幸好有鹰爷的脑袋在,必可想出办法。” 众皆失笑,气氛轻松了点。 龙鹰微笑道:“我嗅到陷阱的气味。” 横空牧野不惊反喜,道:“愿闻其详。” 龙鹰道:“关键处在敌人打锣打鼓而来,从逻些城开出,朝我们地头进军的部队。他们虽摆出先锋兵的姿态,使我们误以为还有随后而来的主力大军,其实正是钦没的惑敌策略。” 万仞雨道:“是预感还是分析呢?” 龙鹰道:“两者兼而有之。由于钦没在众龙驿和羌塘接连受到挫败,所以此战不容有失。如果这么容易被我们看破他的意图,只要关上战堡的大门。堡内又有足够捱上两、三年的食粮用水,纠缠下去吃亏的是谁呢?届时只要以守代攻,那阵脚未稳、手下士气消沉的钦没,肯定被我们拖垮。所以钦没必另有厉害杀着,以挽回正似江河下泻的颓势。先告诉我,钦没现在究竟有多少可用之兵?” 田木金方代横空牧野答道:“当日在逻些城来攻打我们战堡的敌人达八万之众,包括近三万突厥兵在内,钦没可说精锐尽出,虽成功攻克战堡,但伤亡惨重,至少万人上下。后又千里追杀我们,加上围堡之役,再折损万多人。所以现在虽号称有十五万兵,但称得上精兵的人数该不过四万,又要留重兵驻在首都,可以拿出来见人的兵员,顶多是五至六万之数,其中包括不少临时强征回来的兵员。” 龙鹰大喜道:“那便该是一万至一万五千人哩!” 万仞雨哑然笑道:“又在卖关子,你究竟想到什么呢?” 龙鹰道:“任何稍通军事的人,也晓得绝不该打两条战线的战争,否则只会左支右绌被人按着来揍。贵国的钦陵够厉害了,一面在青海湖和我们开战,另一方则在西域南征北讨,争夺安西四镇,结果如何,大家有目共睹,最后连小命都赔掉。” 横空牧野道:“这么说,兄弟是同意我们先取多玛,再杀回来的联军一个落花流水,然后掉转箭头,应付西来的敌人大军。唉!你刚才的语气却似另有想法。我现在开始明白,为何突厥人这般怕你,连我这个做兄弟的,也感到你有鬼神莫测之机。” 龙鹰道:“初时我也有这个想法,现在见你们亦这么想,可知钦没亦有同样的想法。既然钦没看穿我们,当然另有手段。哈!告诉我,在逻些城和众龙驿间,最强大是哪一座战堡?” 连熟悉他的万仞雨和风过庭,对他突如其来,岔远了的一句话,仍感摸不着头脑,遑论其他人。 一直没有作声的林壮,冲口而出道:“该是横断山脉之西,唐古拉山脉之南,位于雅鲁藏布江之北的波窝战堡,十天快马可抵西面的逻些城,是钦没的重兵所在,军力逾万。” 龙鹰拍腿道:“小弟终看到胜利的曙光,鬼才有闲情和钦没拉拉扯扯,老子要一刀捅入他的心窝。哈!爽透了!” 见众人呆瞪着他,听他自说自话,尴尬道:“请恕小弟一时兴奋,因猜到钦没那混蛋的手段。大家请设想以下的情况,钦没摆出大举来犯的高姿态,正是要逼我们不得不攻打多玛战堡,使回到高原来的联军孤立无援,进退两难。可是多玛战堡在有备之下,随时可令我们久攻不下,那时联军杀至,我们势陷被夹攻的劣境,最佳的情况亦只能是相持不下之局,就在此时,敌方忽来一万至一万五千之数的精锐生力军,突然发动偷袭,我们可以捱多久?” 万仞雨道:“这支敌军是从哪里钻出来的?怎可能瞒过我们?” 横空牧野鼓掌道:“精采!精采!真精采!这支军正是由波窝潜来的敌人精锐战士,渡过怒江、澜沧江,避开众龙驿,采偏西的路线,过沱沱河,循龙兄到札陵湖和鄂陵湖的旧路,远程奔袭正泥足深陷的我们。如此确可避人耳目,千里不觉。” 龙鹰道:“只要给我二千人,我不但可杀得这支万人精锐战士一个不留,还可乘势夺取波窝战堡,动摇钦没的根基,那时只凭政治手段,便可令逻些城重入王子之手。” 横空牧野皱眉道:“二千人不嫌太薄弱吗?” 龙鹰胸有成竹道:“更重要的是,王子必须守稳现时的地盘,以庞大的兵力,突击的战术,务要对方补给困难,更欺突厥人不惯高原乍寒乍热的气候,水土不服,一旦多玛战堡养不下这么多人,出现缺粮的情况,兼之冬天是两个月后的事,我包保军上魁信要仓皇撤走,不敢多留一天。这叫四两拨千斤,何用与他们硬拼?” 田木金方大喜道:“联军中大半是突厥人,余下的兵力,即使加上多玛战堡的兵员,仍没能力向我们任何一个战堡发动攻击。” 龙鹰道:“给我的二千战士,必须是最精锐的战士。每次作战,我都是用智不用勇,钦没再没有周旋下去的本钱,所以孤注一掷,抽空波窝的兵力施展千里奔袭的奇兵之计,不要说二千人,一千人便可攻破波窝。何况我会令敌人不察,直至我们登上墙头,方晓得我们的存在,人多了反易被敌人察觉。” 横空牧野眼射奇光,沉声道:“兄弟!我终于掌握到你所说的胜利曙光。当波窝落入我手上,扼紧逻些城东面的咽喉,突厥人又慌惶退兵,将会有更多的战堡归附我。” 龙鹰笑道:“不是有更多的战堡,而是所有战堡,包括首都在内。” 风过庭苦笑道:“这小子总爱瞒着一些事。当日这小子从桌下提起尽忠的人头,在下因过度高兴,忘了揍他一顿,但确应狠揍他一顿的。” 帐内爆起哄笑。 龙鹰遂把钦没指使花鲁,与大江联合作从事人口贩卖的事详细道出。 横空牧野道:“竟有此事,岱仁巴农囊札和开桂多囊还是背后的指使者,真令人无法想象。” 龙鹰道:“若我所料无误,整件事是大江联宽玉想出来的阴谋,故先有你老哥在大江遇袭一事,又有贵王遇刺身亡。行刺贵王的说不定是秘族的死士,只有他们方有此潜踪匿迹的耐性和本领。” 脑海里不由泛起万俟京的面容,此人极可能是秘族第一高手,只有他方有此能耐,却没有说出来。 万仞雨道:“真不明白秘人为何如此为突厥人出力?” 横空牧野双目喷出仇恨,道:“这笔账迟早和突厥人算,现在先扳倒为虎作伥的钦没、岱仁巴农囊札和开桂多囊。” 又沉吟道:“不!攻陷波窝后,我会发表声讨钦没的檄文。所有罪责,包括勾结大江联进行人口贩卖、背弃盟誓、刺杀先主、与支清丽私通、挟持幼主诸般天地不容的恶行,全归诸他身上。这是政治手段,他有没有做过并不重要,选择信他或不信他,都是从利益出发。当王族大官嗅到钦没败亡在即的气味,会全投到我这一边来。” 转向龙鹰道:“兄弟!我们又要暂时分开。明早我会返众龙驿去,留下二千人给你,田木金方和林壮均随你去,当然少不了你两个好兄弟。” 又对田木金方和林壮道:“今次是由鹰爷全权指挥,你们只是为他打点行军事宜。明白吗?” 两人欢天喜地的轰然答应。 横空牧野哑然笑道:“美修娜芙还是首次不服从我,可是她偷溜去会你后,我却没法生她的气。刚才见到她,还差点想赞她溜得好、溜得妙,只是苦忍着没说出来。” 众皆莞尔。 万仞雨道:“那种担心,是没法形容的。怕她找不着你,那表示你没法潜往高原来。又怕她找到你,惹起敌人惊觉。西面全属敌人的势力,要闯数千里路,实在难比登天。” 风过庭道:“我们也猜到你会利用羌塘的可怕环境避过敌人追捕,只没想过你竟可逼退对方大队的追兵。” 横空牧野兴致勃勃的道:“你是怎样办到的呢?” 龙鹰道:“我是边打边谈情说爱。哈!羌塘并不是那么可怕,还不时有鲜鱼果腹。小弟最怕的是沙漠,听到‘沙漠’两个字便发抖。如果王子不介意,请让美修娜芙随我去。” 横空牧野道:“她是你的女人,你爱怎么样便怎么样,不用得兄弟我的同意。哈!” 万仞雨摸摸肚子,欣然道:“该是野火烧烤的时间哩!让我们一边医肚子,一边听中土说故事的第一高手,以他夸大失实的一贯方式,告诉我们如何在沙漠逃生,又越过封锁,登上高原,然后横跨千里。从高原的西面来到东面的动人过程,如何?” 众人笑着离帐出外,结束了这个决定高原未来命运的军事会议。 第九章 以小制众 以龙鹰为首的二千精锐战士,全速推进,另有骡子和牦牛组成运送粮货物资的队伍,从后方徐徐赶来,两天后抵达可可西里山东端,立营设寨。 有风过庭的神鹰做探子,方圆百里之地,有什么风吹草动,将瞒不过它那双俯瞰大地的锐目。这一带处处可见在高原生活的鹫鹰,部分的体型更接近神鹰,鱼目混珠,不虞敌人觉察。 龙鹰着手下们好好休息,养精蓄锐,以应付即将来临的大战。自己则和万仞雨、风过庭和不肯有片刻离开的金发美女,策骑朝沱沱河的方向走。 从波窝到这里来,必须越过唐古拉山口,所以一旦掌握了敌人的策略。其路线已全在算中,不怕摸不着敌人踪影。 四人三马,在草原纵情飞驰,好不痛快。直至抵达沱沱河东北面的丘陵山野,方歇下来休息。 四人坐在高处一堆乱石处,遥观高原落日壮丽动人的美景。 美修娜芙知礼的没有坐到龙鹰的腿上去,依偎着他道:“我们从黄河的源头。又回到大江的源头呵!” 坐在龙鹰另一边的万仞雨点头道:“感觉的确古怪,令人胸怀扩阔,且知永远不会回复以前的模样,这就叫经历了。” 风过庭长身而起,往另一边走上几步,踏上一块大石,仰头找寻爱鹰的踪影,闻言道:“只有我们三兄弟,才晓得能在这里一起看夕阳里的沱沱河,是多么难能可贵的事,亦只有出生入死后,始可以在感觉上如斯深刻动人。” 万仞雨道:“风公子的话很有意思,我们亦是患难见真情,现在更可以在大地最高的草原,并肩作战,人生至此,复有何求?” 美修娜芙迷醉的道:“你们说的话真动听。” 龙鹰别头细审她若如灵山起伏、似刀削般分明的轮廓,笑道:“幸好美修娜芙先遇上小弟,否则肯定会嫁给他们其中之一。” 万仞雨哑然失笑道:“小子真懂拍马屁,这句话是最好的奉承。美修娜芙的美丽,只要看一眼,像大江的源头般,永远不会忘记。” 美修娜芙给哄得发出银铃似的笑声。 风过庭道:“鹰儿有发现哩!” 三人朝南瞧去,在唐古拉山脉于地平处冒起的连绵雪峰衬托下,神鹰从小黑点不住扩大,往他们飞来。 到了他们上方,神鹰先盘旋数匝,方俯冲而下,落到风过庭曲起来的手肘处,威武万状。 美修娜芙忍不住问道:“风公子从何处得到这么懂事的巨鹰?” 风过庭避而不答,脸上掠过伤感的神情,沉重的道:“有机会再告诉美修娜芙。”转向龙鹰和万仞雨道:“来的是敌人的先锋部队,人数不多,该是探路的性质。” 万仞雨如释重负道:“我刚才还担心敌人不来,现在放心哩!龙小子确是料敌如神。” 风过庭道:“敌人很有本领,来得这么快。” 龙鹰道:“若在日出前可目睹敌人的先锋队伍,则胜负已分,就看他们有多少人可活着离开。” 一阵长风吹来,寒意骤增,提醒他们高原处于热和寒两个极端的日和夜,此一剎那正是寒热的分界时刻。 风过庭同意道:“说得对,如果敌人昼夜不停的赶路,直至到达沱沱河南岸才立营休息,当是身疲力倦,更抵挡不住我们的突袭。” 万仞雨向龙鹰道:“照你估计,敌人的主力大军何时开至?” 龙鹰沉吟道:“由于骡子和牦牛行走缓慢,明天黄昏前抵达沱沱河,已很有效率。可以想象由于多玛被王子截断交通,欠缺粮食物资,加上又要应付从南面返来的众多兵员,今次敌人的奇兵部队,必兼上运送物资粮货的重责。” 风过庭道:“如此,敌人会在沱沱河南岸结营,好好休息,待人马回复体力,然后渡过沱沱河。” 万仞雨道:“应否立即通知田木金方和林壮呢?” 龙鹰目光投往沱沱河,笑道:“这地方一目了然,我们看见的,他们也看得见,何况早拟定好作战计划,便让他们安心休息,明夜藉黑暗的掩护潜过来,更为妥当。” 万仞雨道:“敌人倚河设营,我们的部队还要渡过宽阔湍急的沱沱河,始可发动攻击。” 龙鹰悠然道:“敌人自会建桥修路的让我们走,何用担心渡河的问题?在来此之前,他们至少越过比沱沱河大上一倍的怒江,经验丰富呵!” 美修娜芙贴着他耳朵道:“看到你谈笑用兵的神气模样,美修娜芙情动哩!” 龙鹰既甜蜜又怕被两人听到,连忙续说下去,道:“所以今晚我们可以好好睡一觉,一切待明天再说。如有敌人接近,我会自然醒觉过来。” 风过庭笑道:“你可安心和美修娜芙卿卿我我,继续说永远说不完的情话。监视敌人的大任交给我的乖鹰儿,若有异动,它会弄醒在下。” 美修娜芙不依的扭动娇躯,嗔道:“风公子偷听人家说话。” 万仞雨大笑而起,过去扯着风过庭朝远处走,道:“我们到另一山头睡觉,以免无意中偷听到美修娜芙向龙小子说的枕边话。” 翌日清晨,约二百人的先锋队抵达沱沱河,派出侦骑,沿岸搜探,其他人就在南岸竖起十多个营账,探测河段的深浅急缓。 龙鹰等仍藏身对岸丘陵区的疏林里,看着对岸敌人的活动。 万仞雨问道:“是时候了吗?” 龙鹰好整以暇的道:“让他们多休息两晚,好过陪我们在这里捱冷。” 风过庭笑道:“你的话于理不合,可知又另有鬼主意。” 万仞雨道:“是否要执着你襟口才肯说?” 龙鹰探头往石外看一眼,笑道:“小弟怎敢,只是想待敌人建立浮桥,部分人已渡河,天一半地一半之际,方祭出绝活,目标是不费一兵一卒,却赢得扭转整个高原形势的全面胜利。” 美修娜芙娇声道:“夫君大人呵!怎可能没有折损呢?敌人的兵力远在我们之上呵!” 龙鹰轻松的道:“美人儿没听清楚吗?我说的是不费一兵一卒,而不是与敌交战。” 风过庭欣然道:“早看穿你是另有诡计。” 龙鹰道:“战争有战争的手段,政治有政治的手腕。你道政治是什么呢?就是不管他奶奶的什么歪理,也要正气凛然的说出来,好像天经地义的模样。何况我说的是正理,加上压倒性的优势,保证声到功成。哈!以政治手段解决一场战争,还有更爽的事吗?” 万仞雨和风过庭终于明白过来。 到午后时分,敌人的大军陆续抵达,在沱沱河沿岸设置营账,建立起简单却有效的防御工事,又在高处放哨,尽显精锐之师的雄姿,军容鼎盛。 黄昏时,大队骡子牦牛,负货而来,南岸的广阔地区,填满骡、牛、马嘶鸣的声音,热闹得像个市集。 万仞雨咋舌道:“只是牦牛,已超过三千头。” 风过庭道:“人数更在我们估计之上,接近二万五千人,只是这批人,已有足够实力攻打众龙驿。” 龙鹰道:“人愈多愈好。哈!人多好办事嘛!” 万仞雨失去笑的兴致,沉声道:“若你的政治手段行不通,怎么办?” 龙鹰双目魔芒剧盛,道:“那就是他们的时辰八字生得不好,没法回家与妻儿团聚。” 接着将计划说出来,由美修娜芙以吐蕃文写成书信,放入带来的小竹筒,系在神鹰脚上,由它送返可可西里山的营地去。 接着的两天,敌人夜以继日,凭带来的粗索、浮筒和木料,建起三条浮桥,到第三天清晨,开始渡河。 首先越桥的是骑兵,牵马过桥,到正午时,逾万人成功渡河,在北岸设置营地,兵卫镇守四方。每个行动,以至于兵员的分布,均合乎兵法,可见主事者是深谙军事的人。 要击败这般一支精兵绝不容易,何况对方人数在己方十倍之上,随时会遭反噬之祸。 入黑后两个时辰,敌人全体渡河,立即拆掉浮桥,忙个不休。对方就像一条扯紧的弓弦,没法歇下来好好休息。 卸货运货,安顿骡马,各类声响,在河岸区的空间回荡。 大草原忽地刮起狂风,吹得其中十多个营账连撑架拔起,营地一阵混乱。接着骤雨打来,天地一片迷茫,弄得营地的灯火大半熄掉,敌人均躲进营账避雨,包括设置在四周高处哨营的哨兵在内。 冷风加上寒雨,绝不是闹着玩的,患上伤寒,更会致命。 田木金方此时领着千五人,全体穿上厚衣雨具,来至他们所在离敌人五里远的丘陵林野,静待时机。 田木金方来到四人间,低声道:“一切依鹰爷的指令行事,林壮的五百人亦进入岗位,准备就绪。嘿!我们究竟要干什么?” 龙鹰低声说出大计,最后道:“我们先潜往敌人外围的哨营,制伏西面的敌人后,然后进逼敌营,最重要是神不知鬼不觉。记着,万勿伤人。” 田木金方召来三百个从手下里挑出来的好手。由龙鹰、万仞雨和风过庭各领一队,朝哨营潜去。 离天明尚有个把时辰,大雨收歇,但仍下着毛毛细雨,大地充盈寒湿之气。 就在此时,北面里许远处,传来战鼓之声,一下一下的敲着,像魔咒般直传进敌人的心底去,于此敌方人人身疲力累之际,尤觉其勾魂摄魄的威力。 骇然失神下,衣甲不整的敌人从各营账蜂拥而出,号角声响彻营地,乱成一片,加上灯火不足,人马撞成一团,宛如末日在此刻降临。 逼近至半里之内的龙鹰等人,在高丘的黑暗里隔岸观火的欣赏敌人的乱况。 龙鹰笑道:“现在对方是被我们按着来揍,人多有屁用?只会更添混乱。” 万仞雨看着对方逐渐从乱趋整。集结成队,离营在三面布阵,苦笑道:“如果你的手段不生效,现在我们便是错失了击败敌人的天赐良机。” 龙鹰道:“时机永远存在,只看你有没有掌握的本事。不要看对方似模似样,事实上是外强中干。先不说长途跋涉后,没有好好休息,现在还要出来捱冷。最关键处是士气消沉,作战目标不明确。田木金方你来告诉我,若你是他们。究竟为什么而战?” 田木金方张大口,却说不出话来。只有战鼓的声音不断鸣响,听声音该近了很多,隐隐传来马嘶人喊的吵声。 龙鹰的指令,正是着林壮营造出大批兵马不住逼近的假象。 龙鹰得意的道:“看吧!他们根本不知为何而战,要对付的更是一向受景仰的大帅横空牧野。是时候哩!让我和我的秘密武器一起出动,创造高原上的军事奇迹。” 又笑道:“宝贝秘密武器何在?” 美修娜芙“噗哧”娇笑道:“宝贝在!” 龙鹰正容道:“上马!” 正当敌人的注意力集中往北面的前方,突如其来右方传来急骤的战鼓声,失惊无神下人人给吓了一大跳,惊弓之鸟的敌人无不心寒胆落,一时失了方寸。 此时北面林壮和他的五百人,在暗黑里现出幽灵般如真似幻的幢幢影子,由于是一字排开,加上假人真马,确是声势浩大,充满威慑力。 敌人也不知该注意哪个方向,在号角声的指示下,人人紧守岗位,准备应付侵犯。 龙鹰等人于此时出现了。 万仞雨和风过庭各高举熊熊烈烧的火把,龙鹰肩托着不世神器接天轰,领着金发垂肩的美人儿,在火光照耀下,策着神骏的雪儿,登上最接近敌人、离外围兵阵约千余步的一处隆起的土堆上,面向敌人。 不过大部分敌人的目光只懂落到美修娜芙身上,想不到会在战场上,如此情况下,得睹艳盖高原的绝色,亦从她身上联想到横空牧野,不由战意再减弱几分。 田木金方领着千五精骑,一字横排的出现在后方火把余光照射之处,若现若隐,营造出莫测其多寡的威胁压力,摆出随时纵兵强攻的姿态,令敌方更不敢轻举妄动。 蓦地龙鹰将接天轰放到腿上去,掏出摺叠弓,张开,另一手拔箭,架在弦上,弓成满月,箭矢离弦而去,平射入敌阵。连串的动作,如行云流水,煞是好看,像是百戏表演。 敌人纷纷搜寻箭踪,看是射往哪里去。 劲箭离弦后,像消失了。 “噼啪”一声,敌阵其中一枝写着钦没名号的大旗,忽然折断,原来竟是被龙鹰射出的劲箭,摧枯拉朽般射折了。 没有人肯相信自己的眼睛。 若非龙鹰吩咐在先,美修娜芙定会娇呼喝采,拍烂手掌。 接天轰又来到手上,绕身挥舞,最后在龙鹰的头上旋转如风车,发出呼呼啸响,反映着两边的火把光,慑人至极。 忽然接天轰收到身后,龙鹰以吐蕃语喊话道:“本人乃韦乞力徐尚辗兄弟龙鹰,谁是主事者,请来与本人对话,否则休怪本人大开杀戒。” 一个沉雄的声音响应道:“现在是两军对垒,还有什么废话可说的?本人杉历,根本不把你这外来的中土人放在眼内,够胆给本将放马过来。” 只听他的回应,便知他颇有智谋,非是易与之辈,更懂点出龙鹰是外人,好激起手下们敌忾同仇的微妙心态。 美修娜芙笑脸如花的道:“大将军此言差矣,若说任用外人,谁及得上你的钦没大人?天竺人和突厥人是那弒主奸贼的兄弟吗?但龙鹰却是我们吐蕃人的朋友,王子的兄弟,怎算是外人?” 龙鹰怕他口出污言,侮辱美修娜芙,仰天笑道:“敢问一声!我若在此处发箭,最接近的这排兵阵里,有多少人能活着回去与妻儿团聚。大将军若是有种的话,请到这边来与手下生死与共,甚或身先士卒的杀过来。大将军意下如何?” 整个战场,静至落针可闻,只余呼呼寒风,和火炬猎猎作响之音。 第十章 盟誓大典 蹄声响起,二十多骑从广阔敌阵正中处,往这边驰来,缓而不急,开路的数骑举着藤盾,怕了龙鹰的冷箭。其中两骑高举火炬,照明前方。 美修娜芙低声道:“在持旗兵前和号角手后的两人,右边的是杉历,乃支清丽的亲弟,在军中资历很低,全赖支清丽的提携,故可登上主帅之位,满肚子坏水,声誉很差。左边那人才是能征惯战的猛将,叫达因防,一直是镇守波窝的大将,王子很看得起他。” 龙鹰咕哝道:“希望他也尊敬王子。” 以杉历为首的一行人,移至三重战阵的后方,离龙鹰等足有一千五百步远,可说远在任何膂力特别的神射手射程之外。一般来说,箭矢在数百步外已难有准头,何况千步开外? 杉历冷笑道:“我来哩!龙鹰你又能奈何本将吗?” 本应为他欢呼喝采的战士,却人人抿嘴不作声,可见此人是如何不得人心。 龙鹰一手将接天轰插入马旁地面,另一手提起挂在鞍旁的摺叠弓,拉满弓弦,大喝道:“看箭!” 弓弦骤响。 前排的敌人大骇下举盾挡箭,杉历也大吃一惊,知龙鹰必以自己为目标,忙往后仰身,反是他身旁的达因防看出龙鹰拉的是空弦,一动不动。 龙鹰长笑道:“原来大将的胆色如此不济,难怪要躲到重重人墙之后。哈!我又有个新主意,就由我和大将单打独斗一场,如果大将能挡我三招,我龙鹰掉头便走,永远不回高原来。” 刚坐直身体的杉历,丢尽面子,恼羞成怒,不过他生性多疑,见龙鹰不住触怒自己,摆明是诱他主动出击的诡计,又犹豫起来。 他身旁的达因防提醒道:“千万不可出击,亦不宜出击,到天明时看清楚形势,方可拟定策略。” 杉历此时羞怒交集,怎听得入耳,不悦道:“本帅自有分寸,不用别人指点。” 达因防脸色微变,闭嘴不言。 他们的说话和神情,怎瞒得过龙鹰,尽给他收进眼里耳内。长笑道:“大将是否惊魂未定,忘记回答是否有大战三回合的胆量?哈!只是三个回合,不是三百回合。” 杉历被气得暴跳如雷,厉声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儿吗?本人在沙场南征北讨之时,你仍在女人的怀里吃奶!” 龙鹰截断他道:“没可能的,小弟自幼被男人收养,男人何来奶子?你亦从未南征北讨过,只是狗仗主人势,作威作福。” 杉历忘掉一切,正要着号手吹响推进的号角,龙鹰又大喝道:“看箭!” 由于有空弦事件在前,所有人的目光均落在他拉弦的另一手处,虽然距离远,亦清清楚楚看不到长箭的影子。 弓弦劲响,比上一次空弦更急更劲,且是朝高空放射,即使不是空弦,亦是漫无目标。 万仞雨和风过庭的火炬同时下移,龙鹰又把摺叠弓高举过头,没入忽明忽暗的阴影里去。 敌我双方无不呆瞪龙鹰,不知他再拉空弦,有何意义,连在他身旁的美修娜芙亦不知他葫芦内所卖何药。只有万仞雨和风过庭与他的心意水乳交融,明白他在做什么。 杉历正要嘲弄他重施故技,忽感有异,“砰”的一声,不知天上降下什么硬物,重重击中他面门,来不及发出死前惨呼,往后坠跌。 变化太突然了,对方人人呆若木鸡,难以相信的瞪着杉历的空骑,虽明知是龙鹰施展手段,可是千五步的距离,又在亲兵环护下,怎可能办得到? 达因防不看倒毙马下的杉历半眼,大喝道:“所有人不准动!” 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落。 杉历既死,指挥权落到达因防手上,更何况大部分人均来自他波窝的旧部,自然以他马首是瞻。 龙鹰心叫侥幸。 这是他首次没有信心可命中目标,因为难度太高。 当他拉弓之际,右手的“干”从袖内弹出,落到弓弦上,此时他排除一切顾虑,纯以心眼去瞄准,集中魔劲魔气,将“干”劲射高空。循着优美的弧度,一击成功。弓在明,“干”在暗,创造出另一个战场奇迹。 龙鹰往后方的田木金方招手,后者知机的策马趋前,来到龙鹰和美修娜芙之间,敌阵一阵骚动,显然认出他是王族人物,横空牧野的亲弟。 田木金方大喝道:“告诉我田木金方,你们是大吐蕃的勇敢战士吗?” 敌方绝大部分人沉默着。有人欲言又止,只有疏疏落落肯定的响应。但对方以达因防为首的一众将领,并没有恶言相向,反应已属正面。 田木金方继续大喝道:“告诉我!你们拥护赤德祖赞,像我和兄长韦乞力徐尚辗般,誓死为他效命吗?” 今次和应的人多了数倍,高声应是。 龙鹰的注意力集中在达因防的身上,见他虽仍抿嘴不应,但闻言后双目亮了起来。显然去除了对横空牧野,会取稚子赞普之位而代之的疑虑,而此必为钦没晨日派与横空牧野的罪状之一。 田木金方见对方反应转热,更是慷慨激昂,振臂高呼道:“告诉我。是谁勾结突厥人,令我大吐蕃四分五裂,陷于内战?” “锵!” 达因防拔出佩剑,狂喝道:“钦没晨日!” 他附近数千战士。见主帅响应,情绪高涨,随他呼喊道:“钦没晨日!”远处的战士弄不清楚带头回应的是谁。但听到战友们轰然和应之声,也随之呼喊钦没晨日之名,可知厌战的情绪,弥漫全军。 龙鹰、万仞雨和风过庭三人无不在心中暗赞田木金方,他煽动敌人投向横空牧野的手段非常高明,先诘问对方两个定必同意的问题,营造出双方站于同一立场的气氛,安对方的心,然后说出一个没有人可以质疑的事实,到达因防带头响应,大局已定。 田木金方以他可能发出最激昂的大叫,高喊道:“只有韦乞力徐尚辗,才能诛杀奸佞,回复大吐蕃团结和平的局面。” 包括己方的所有战士,人人高举兵器,高呼韦乞力徐尚辗之名。 龙鹰拔起接天轰,以魔劲喝出轰传全场的巨音,道:“赤德祖赞!” 回应更趋激烈。 田木金方知时机已至,高嚷道:“我们立即举行盟誓,誓讨奸贼钦没晨日,宣誓效忠赤德祖赞。” 一时间,大草原全被战士们的呼喊喝采掩盖。太阳在东面现出曙光,云散雨收,像苍天亦在和应他们。 吐蕃的政权,是从部落联盟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故而朝内朝外的权势人物,均属各部落的头儿,能影响一方。最强大的部落成了王族,其他部落的主要家族则成宦族,两者间实存在诸般矛盾,而维系他们主从关系的手段,便是从悠长历史发展出来的“盟誓”,所谓“一岁一小盟,三岁一大盟”,有点像中土帮会的“歃血为盟”,具有神圣的约束力。 所以田木金方打蛇随棍上,立即要求对方全体将士,与由他代表的横空牧野,举行盟誓,那便再不用怕对方有异心。 盟誓有固定的形式,以马、牛为牲,先告于天地、山川和日月星辰,齐声念出盟誓内容,然后杀牲咒道:“惟天地神祇共知,有负此盟,使尔身体屠裂,同于此牲。” 草原的盟誓仪典,到正午结束,田木金方和林壮召集投诚诸将,举行会议。众战士因再不用防范,全体进食休息,化干戈为玉帛下,气氛和平融洽。 龙鹰等不便参与对方会议,策骑往沱沱河的上游,遥观大江发源处的壮丽雪川。 击杀支清丽亲弟杉历的“干”,回到了袖里去。 龙鹰在一块大石坐下,伸个懒腰。 风过庭讶道:“美修娜芙一向和你秤不离铊,为何竟不随你来?” 龙鹰道:“她倦得要命,说要躲进帐内,好好睡一觉。” 万仞雨笑道:“我倒想看看她疲倦的样子,因从未见过。” 风过庭在他右边的大石坐下,道:“现在大局已定,钦没晨日只余待宰的分儿,波窝更是横空牧野囊中之物,可以想象波窝以东的所有战堡,均要望风景从。这个烂摊子你的兄弟有足够能力去收拾,我们应否趁大雪来临前,从西山道下于阗,再取道绿洲捷道,赶往龟兹去?” 万仞雨道:“我也有此意。” 龙鹰道:“就这么决定。田木金方已放出信鸽,知会横空牧野这边的发展,待见他后,交代两句,立即起程。” 说毕把脸埋入双掌里。 万仞雨道:“在为美修娜芙头痛吗?” 龙鹰头大如斗的呻吟道:“路途凶险,现在默啜杀我之心更盛,她是不该随我们去的,但怎可能说服她呢?” 风过庭道:“千万不可让她以身犯险,你须说服她。” 龙鹰叹道:“我试着办吧!最后怕要出动横空牧野才成。” 风过庭和万仞雨也为他头痛,美修娜芙对龙鹰的痴缠,是有目共睹的。 闲聊几句后,返回营地去。 龙鹰钻入漆黑的帐内,躺在仍好梦正甜的美修娜芙旁,瞪眼瞧着帐顶。 外面远处仍传来临河举行的野火会的欢笑声,本应以生死相拼的敌人,化为相亲相爱的朋友,是多么令人欣悦的乐事。 愈和外族接触,愈明白为何中土军不是他们的敌手。除了表面显而易见生活方式和习惯的不同,例如塞外诸族人人在马背上长大,自少学习骑射,重声誉,好勇斗狠外,更深一层是部落战士的特色。 不像中土的兵制,塞外民族是以地缘和血缘关系为基础,战士以地域、部落组编,不但互相认识,关系密切,且有机会父子、兄弟在同一战队的情况。如此情况下,作战时自会紧密配合,纵死不退。故而每战前队尽亡,后队仍进。 郭元振正是从外族的军队结构偷师,提出编伍时必须考虑兵员间不但须志趣相近,还要互相认识。 美修娜芙“呵”的一声,转动娇躯。 一如以往般,龙鹰的手探进毛毡里去,大感意外道:“为何穿着衣服?” 光着身子在被内等待夫君的爱宠,在美修娜芙来说是妻子的责任,用行动表示自己是完全属于夫君的,任怜任爱。 龙鹰不解地看她。 美修娜芙双颊在他视黑夜如白昼的魔目下,现出绯红的害羞神色,不像以前只因情动而生出的红霞,神态则是羞喜交集,诱人至极。 她轻轻道:“怕着凉嘛!” 龙鹰想起她在羌塘区,不理热或冷,见到湖水便脱个一丝不挂,往水里“噗通”一跳的迷人美景。大惑不解道:“怎会忽然怕着凉呢?” 美修娜芙小心翼翼,爬起来,投进他怀里去,撒娇的道:“都是因为你。” 龙鹰用手逗起她俏脸,在她红通通的脸蛋各香一口,大奇道:“与我有何关系?” 美修娜芙羞得要找地方钻般道:“总之与你有关。” 龙鹰仍不以为意,叹了一口气。 美修娜芙紧张的道:“鹰郎有心事吗?” 龙鹰艰难启齿,道:“见过王子后,我要立即离开高原。” 美修娜芙欣然道:“是离开的时候哩!你已为王子将失去的东西全要回来,且比以前所有的更丰硕。” 龙鹰硬着心肠道:“美人儿给我乖乖留在高原上,诸事妥当后我会回来接你返中原去,在此事上美修娜芙须乖乖听夫君的话。” 出乎他意料之外地,美修娜芙没有丝毫不高兴的神情,吻他一口,咬着他的耳朵道:“美修娜芙喜欢她的男人唤她作宝贝,人家为你生的孩子就叫小宝宝。” 龙鹰剧震一下,难以相信的道:“你不是哄我吧?” 美修娜芙羞人答答的垂下螓首,微一点头。 龙鹰将她整个抱起,放在腿上,狂叫道:“竟然是真的!” 美修娜芙柔情万缕的道:“是真的!到札陵湖时美修娜芙已察觉身体出现异样情况,却不敢告诉你,怕影响你。” 龙鹰欢喜得差些儿掉眼泪,紧拥着她,用尽心灵的力量,道:“我要你留在高原上,好好抚养我们的小宝宝,时机到时,我会来接大宝贝和小宝宝。唉!怎说好呢?我和女帝的关系,并不是表面那么融洽。” 美修娜芙道:“知道哩!为了我们的小宝宝,美修娜芙可以做任何牺牲,这是报答得鹰爷恩宠的唯一方法。” 又轻轻道:“孩子出生时,你可以陪在人家身旁吗?” 龙鹰想也不想的道:“我当然会在你身旁,看着小宝宝诞生到人世间来。” 美修娜芙献上热吻,娇喘着道:“还有!在你离开前的每一个晚上,夫君要和人家欢好。” 龙鹰笑道:“这个还用说吗?” 一双手立即开始活动,轻怜蜜爱,又为她宽衣解带。 听着她销魂蚀骨的呻吟声,龙鹰心忖自己已跨越魔极和魔变那道阻隔难关,魔种逐渐化为道心。幸好自己仍是那么好色,如果变为不欺暗室,心如枯井的大德高僧,便糟糕透顶。 现在他比美修娜芙自己更怕她着凉,搂着她粉嫩滑溜,不论如何被太阳曝晒,仍保持雪般玉白的娇体,钻入毛毡里去。 春色满帐。 第十一章 西域形势 本高举钦没晨日旗号的大军,改为提着横空牧野的军旗,加上幼主赤德祖赞的王旗,近三万人的兵团。庞大的骡马队,声势浩荡的攀过唐古拉山口,开赴波窝。附近战堡望风归降,留守波窝的战士,晓得头子达因防改投横空牧野,不但大开堡门,堡将还亲自来迎,接大军入堡。 今次钦没晨日调军东征,行动仓卒,更向周围一带战堡和民间强征食粮、牲畜和物资,弄得民怨沸腾。在龙鹰的提议下,田木金方和达因防则从善如流,将大部分粮货物资牲畜,归还战堡民间,这是战争期间,从未发生过的事,登时为横空牧野争得良好的声誉,将讨伐钦没大军的声势,推上颠峰,朝野震动。 横空牧野人未至,讨伐钦没的檄文已风传各地,直达首都逻些城。檄文收窄打击点,对其他人例如支清丽、岱仁巴农囊札、开桂多囊等一字不提,只详列钦没晨日诸般罪状。由于所言属实,字字掷地有声,慷慨激昂。檄文内对赤德祖赞和其祖母赤玛类则紧执君臣之礼,并在檄文里自立盟誓,向朝野展示他横空牧野对幼主忠贞不二之心。 在强大的实力支持下,配以政治手腕,不用攻打逻些城,横空牧野已赢得决定性的胜利。 在支持横空牧野的重臣大将拥护下,赤玛类重新临朝主政,先把支清丽软禁,又褫夺钦没晨日兵权,革掉他大论之职,改以莽布支拉松为大论,做好与横空牧野和好谈判的准备。 但明眼人均看到,岱仁巴农囊札和开桂多囊两大钦没的幕后支持者,仍然掌权,大论之位则换汤不换药,虽换上声誉较佳的莽布支拉松,仍属他们党派的人,赤玛类仍被架空,不过这只是余波小节。高原已被横空牧野牢牢掌握,再不由其他人话事。 横空牧野于龙鹰到达波窝后,在一千亲卫的护送下,轻装简骑的赶至波窝,所到处牧民夹道欢迎,益显其如日中天之势。 横空牧野摆出和平使者的姿态,向各归降战堡保证大吐蕃将不会再有战事发生,国家从分裂变成团结。 晓得龙鹰三人须立即离开高原,横空牧野当然不舍得,却不得不无奈同意,到得知美修娜芙怀下龙鹰的孩子,则似比自己的女人怀孕更欢欣如狂。 是夜在波窝举行大型祝捷会,犒赏大军,上上下下开心雀跃,因和平已来到掌心之内,战士们可以归家和妻儿团聚。 酒酣耳热之际,横空牧野邀龙鹰到战堡最高的望楼上,欣赏南面雅鲁藏布江一带的美景。万仞雨、风过庭和美修娜芙知机的没有跟随,因知在明天起行前,横空牧野有密话须对龙鹰说。 长风吹拂里,西面看不到的远处,是高原上伟大的首都逻些城,北面是雪峰连绵的唐古拉山,南面雅鲁藏布江大水滔滔,岸地沃野千里,林湖遍布草原上,在星空的覆盖下,壮丽迷人,使人心怀无限地扩阔。 横空牧野向正俯瞰远近的龙鹰道:“兄弟!我非常感激。” 龙鹰笑道:“既唤我作兄弟,还要说客气话吗?” 横空牧野道:“不说出来会不舒服,哈!美修娜芙像我般有眼光,一见你便许以终生,我则与你结为兄弟,真怀念在你们神都和大江的日子。” 龙鹰问道:“军上魁信那小子滚下高原去了吗?” 横空牧野道:“到波窝后直至刚才,一直忙着安抚将兵,又要见从各驻地来的将领,没时间向兄弟报告情况。林布雅晓得援军向我归降后,使人来表达投诚之意,军上魁信闻讯后,立即匆匆退却,循原路离开高原。突厥人今次失意高原,对他们势是严重挫折,军上魁信难免罪责,等于为我们收拾掉突厥人的一员猛将。哈!只是突厥人意图分裂我吐蕃,已令我有足够借口,与兄弟连手对默啜用兵。” 又道:“对你,默啜不会罢休,兄弟离开高原后,必须小心应付。哈!我这番话是否多余,天下谁能奈何我的兄弟?” 龙鹰苦笑道:“不要夸我,险些儿便没命在此和你说话。想不小心也不成,提起‘沙漠’两字我便心颤脚软。” 横空牧野叹道:“鹰爷真懂说笑。” 龙鹰关心的道:“小心敌人明的斗不过你,却使阴谋诡计,在现今的形势下,如果你仍挥军入逻些城,会予人言行不符的感觉。” 横空牧野道:“现在还怎容岱仁和开桂两人耍手段?所谓的软禁支清丽亦不过是掩人耳目,以前首都内的事已瞒不过我,现在我更是了如指掌。祝旋宴前我见过赤玛类派来的心腹密使,申明站在我这边的立场,还明言可与我配合,尽诛奸党。” 龙鹰道:“不会是另一个阴谋吧!” 横空牧野道:“那就要看赤玛类的行动。十二天后是高原的圆月节,我请求赤玛类率领群臣,特别是那两个家伙,到附近的那拉山顶举行祭日月星辰的仪式,那是我们本教圣庙所在处,我会埋伏高手,将两人当场斩杀。若有异动,我会挥军入城。哼!那时我还会客客气气吗?” 龙鹰道:“听你这么说,我放心哩!” 横空牧野道:“我们该如何对付突厥人?” 龙鹰道:“最痛快当然是并肩作战,杀他们一个落花流水。不过一来我们的女帝为皇嗣的安排,今日想好的,明天又是另一回事。二来你们吐蕃刚历大变,充满厌战的情绪,实不宜劳师远征,否则其他人会视你为另一个钦陵。你应做的事,是让军民享受到和平的成果,休养生息。” 横空牧野沉吟不语,眉头大皱。 龙鹰抓着他肩头道:“你们不用动干戈,也可以发挥天大的作用,只要镇着东南的南诏,北面压着突骑施,便可令西域诸国有好日子过,令我们没有西面之忧。” 横空牧野点头同意,道:“说起突骑施,兄弟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龙鹰道:“我正想问你有关突骑施的情况。” 横空牧野道:“突骑施之于西域诸国,便像以前吐谷浑之于你们中土。一天吐谷浑仍在,我们仍难对贵国用兵。到钦陵将吐谷浑连根拔起,钦陵不但可将井中月据为己有,更得到大批生力军,兵锋直指青海湖。只因他自视太高,竟分兵去与你们争夺安西四镇,一旦在青海湖被挫,便出现首尾难顾的情况。为保持优势,几抽空国力,惹起先王不满,否则可能是另一回事。” 龙鹰倒抽一口凉气,道:“多谢老哥提醒,我没想得这么周详。” 横空牧野道:“凭默啜的庞大军事实力,兵精将良,要夺取西域诸国,易似探囊取物,而至今尚未成功,正因突骑施挡路。突骑施于突厥,便像奚与契丹的关系,同种同族,比我们兼并吐谷浑更容易,如发生此事,默啜实力剧增,西域十多个小国,将尽入其手。那时你们能守得住玉门关和阳关两大关口,已非常不错,遑论反击他们。一句话,便如我们和贵国的战争,敌近我远,绝对不利。” 龙鹰苦笑道:“我确天真,还想先击垮娑葛,再对付默啜。” 横空牧野双目闪动智慧的光芒,道:“若我是默啜,现时首要之务,不是杀你龙鹰,而是和娑葛修好。现在娑葛和部将阿史那忠节不和,国家陷于分裂局面,在默啜煽动下,钦没那蠢货曾派出一万兵,由林布雅率领,助忠节抵抗娑葛,可知默啜正间接插手突骑施的家事,想从中取利。” 龙鹰明白过来,道:“娑葛形势愈不利,愈有机会向默啜投怀送抱。” 横空牧野道:“令情况更恶劣的是,忠节暗里贿赂贵国的大臣宗楚客,希望得到贵国的支持,好与娑葛争一日之短长。而直至不久前,娑葛仍视你们为宗主国,但发生了很不幸的事,将情况推向极端。” 龙鹰讶道:“发生了什么事?” 横空牧野道:“对西域的事务,宗楚客是只手遮天,因贪大批的黄金,竟派出手下御史中丞冯嘉宾,携他的亲笔信,往见忠节,就在孔雀河被娑葛的人截着。宗楚客那封信内容如何,没有人晓得,只知娑葛看后勃然大怒,亲手砍掉冯嘉宾的头,自立为可汗,断掉与贵国的君臣关系,又派出凶残的弟弟,被称为突骑施第一猛将的遮弩,攻打贵国的边塞城镇。最惨烈的一役,是火烧城之战,贵国的安西副都护牛师奖兵败阵亡,遮弩更屠城泄愤,不留降卒。大胜后虽暂时退兵,但娑葛表明,若得不到宗楚客的人头,绝不罢休。” 龙鹰双目魔芒大盛,沉声道:“此事难以善了,突骑施人禀性凶残,像娑葛容许参师禅四出作恶,便可想象其它。遮弩如非得兄长默许,怎敢干出此有伤天理的事?不是突厥灭突骑施,便是突骑施灭突厥,此事终有一天发生。参师禅来刺杀我,是很不好的兆头。” 横空牧野道:“我只是希望你清楚目下西域的形势,由你看着办。哈!春宵一刻值千金,我的女儿在等着你哩!” 搂着龙鹰肩头,离开战堡最佳的观景点。 祝捷会仍在热烈进行中,横空牧野顺道慰劳在堡内其它地方举行野火会的手下,龙鹰则返回主堂去,坐到万仞雨身旁,却不见了美修娜芙和风过庭。 万仞雨笑道:“你的娇妻现在最怕熬夜,提早返房休息,虽不好意思着我提醒你,你也该知今晚不宜让她独守空房。” 龙鹰道:“我们好像很久没开过这方面的玩笑。嘿!说不定你回到神都时,聂大家抱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来迎接你。” 万仞雨若有所思,没有答他。 龙鹰大喜道:“不是真给我说中吧?” 万仞雨沉吟道:“我不知道,不过离开神都前,芳华的神情确有点古怪,难道竟是有喜了。只是怕我远行担心,不说出来?” 龙鹰陪他高兴道:“定是如此。不如你立即赶返神都,荒原舞兄妹的事,交给我和公子去办。” 万仞雨道:“当然不可如此,去也去得不安乐,事情有缓急轻重之分。一年之内,我们怎都可回到神都。” 接着双目射出憧憬未来的异芒,徐徐道:“回神都后,我会带芳华和孩子回奉天见父母,经历这番出生入死后,希望能过点安静的日子。” 龙鹰道:“不是要金盆洗手。退出江湖吧!” 万仞雨有感而发,道:“到外面来见识过,方晓得以前自己的想法是多么幼稚。只知一力匡扶大唐宗室,完全不明白国外的形势是多么凶险,现在我是失去方向感,不知该朝哪里走。” 龙鹰道:“想不通的事,我习惯了不去想,又有谓‘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会在美修娜芙临盆前赶回来,然后取东道落巴蜀。看看我们的‘范轻舟’干得如何有声有色,你们不用随我回来。” 又道:“公子到哪里去了?到茅厕怎都不用这么久。” 万仞雨笑骂道:“你看不到我仍在吃东西吗?真是大杀风景。你的王子兄弟,安排了两个吐蕃绝色陪夜侍寝,他哪还有闲情理会我们?” 龙鹰凑近道:“没有为我们的万爷安排吗?” 万仞雨骂道:“你当我是你吗?快滚去找美修娜芙。” 龙鹰大力拍他肩头,笑着离开。 黎明前的黑暗里。庞大如小城,依山势层层高起的广阔台地上,建筑物延绵往上,宏伟的寺庙。高耸的殿宇,广场连接广场,仍是灯火处处,夜宴通宵达旦的进行着。 似是与世隔离的房间内,龙鹰与心爱美女美修娜芙,高燃爱火,相拥于床上温暖的毛毡内。 听着不时传来的歌声笑声,龙鹰轻轻道:“鸡啼哩!快天亮了!” 美修娜芙道:“只是夜莺的声音,还未天亮。” 龙鹰吻她一口,道:“天亮后你不用送我,好好睡一觉,昨晚怎哄你也不肯睡呵!” 美修娜芙道:“天亮你便走,怎可以睡觉呢?” 龙鹰心痛的道:“你不睡,孩子也不肯睡呵!” 美修娜芙“噗哧”娇笑,道:“哪有这回事?小宝宝不知睡得多么香甜。” 龙鹰哑然笑道:“做母亲的如斯放浪,孩子便像坐在惊涛骇浪上的轻舟,哪可能安眠?” 美修娜芙娇媚的道:“人家是你在房内帐里的专用荡女嘛!不放浪怎成?讨好你是妻子对丈夫的神圣天职。” 龙鹰忍不住狠吻一番,道:“美修娜芙仍未答应我呢!” 美修娜芙娇喘着道:“答应什么呢?给你亲得什么都忘掉哩!” 龙鹰提醒道:“就是好好睡觉,不用送我。” 美修娜芙柔肠寸断,凄然道:“美修娜芙多么希望可随你去。为了孩子,我绝不可以送你,怕会哭呵!更怕改变主意,要不顾一切的随你去。” 龙鹰一阵心酸,差点告诉她会多留几天,当然只可在脑袋里想想。安慰她道:“我愈早离开,愈快回来。唉!” 美修娜芙忽地坐起来,显露美景无限的女体,双目辉射着动人的异采。 龙鹰随她坐起来,抓着她两边香肩。 美修娜芙道:“鹰爷放心去吧!不论你去到天之涯、海之角,因着我们的孩子,美修娜芙仍是和鹰爷血肉相连,永远没有分开。” 又拉开毛毡,毫无保留向她的男人展示美丽的胴体。 龙鹰将她拥入怀里,感动的道:“我的乖宝贝真懂事,最要紧是保持开朗,以免影响胎儿。” 美修娜芙轻轻道:“知道哩!只要想到孩子有如此了不起的父亲,美修娜芙想不开心也不行。” 龙鹰贴着她脸蛋道:“鸡又啼哩!” 美修娜芙双手缠上他,道:“是夜莺呵!明天的太阳是我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东西,快用你的浑身解数,哄人家睡觉,今次美修娜芙倒肯睡哩!” 龙鹰哪还不清楚金发美人儿的心所欲何事,将她抱得贴体入怀,听着她忘情的欢叫,嗅着她的体香气息,心中想到的却是战堡外的河湖草原。 怎都没想过,高原之行是在如此动人的情况下结束。 第十二章 漠北诸国 横空牧野亲自送他们一程,殷殷话别后,再由林壮率领一支五百人的精骑,护送他们。此时刚过中秋,天气清寒,不过当炎阳高照时,仍是热得要命。他们早习惯了一天之内见尽四季天气,乍寒乍热的气候,比之沙漠,高原的大草原已等若仙境。何况沿途河湖密布,美景无穷,又不用担心有敌人,旅途轻松写意。 因怕大雪提早降临,他们全速赶路,离波窝十八天后,终越过喀喇昆仑山口,踏上下高原的山路。 途上遇上两场小雪,仍难不倒他们,反是他们担心林壮和他的人如何回去。是夜他们在一个小湖旁扎营,龙鹰问起林壮这方面的情况。 四人和另两个副将围着篝火,吃打来的野味。 林壮道:“我们今次的任务,首要是送三位到于阗去,若遇上敌人,不管对方是天王老子,也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另一任务则是往见于阗王,向他转达王子的话,顺道接悉熏大人返回高原。我还要到蒲昌海向安天送礼,感谢他在此事上帮我们的大忙。如此没有数个月,怎办得妥这么多事?到明年初春,我们才动身返高原去。” 万仞雨道:“这么浩浩荡荡的往于阗去,岂不是明着告诉敌人,我们来也?” 风过庭为林壮解窘道:“不论人多人少,若对方有意监视,我们仍难逃敌人耳目。” 龙鹰道:“我们可来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由于我们人多势众,令敌人探子没法在近处观察,只要找三个人穿上我们的衣服,混在队伍里,便可骗得以为我们随队而行,事实上却已偷偷溜掉。” 林壮大赞好计,道:“我再来一招将计就计,一边使人前去知会悉熏大人,由他向于阗王转述王子的话。另一方面则整队人马过于阗而不入,到蒲昌海去见安天。这样的行程合情合理,走的虽然是远路,却令敌人摸不清楚三位大哥是返中土还是到别的地方去,不似于阗捷道般,让敌人有迹可循。如有敌人在蒲昌海活动,绝难瞒过安天。” 三人同时叫绝,只奇怪为何没有想过,此谓之“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如果不是心切赶路,采这条路线将更易避开敌人。 他们现在的大敌,以突厥和突骑施为主,两国均有非杀他们不可的理由,且不怕武曌的报复。 林壮道:“有一件事不可不提,就是回纥的铁勒诸部,自你们隋朝时,回纥兴起。特健为回纥的俟斤,俟斤便是领袖的意思。其子菩萨更是勇武非凡,却不为特健所喜,被逐出国,与随从流浪时,遇上‘少帅’寇仲、徐子陵和跋锋寒,并肩在赫连堡附近的废堡,凭十多人之力,抵御由颉利亲率的数万大军。此事轰动大草原,接着便是寇仲在奔狼原大破颉利。”(作者注:事见拙作《大唐双龙传》) 三人遥想当年,不由血脉沸腾。菩萨敢与寇仲等以一当千的对抗悍勇的突厥人,当然是非凡之辈。 林壮愈说愈兴奋,道:“菩萨正因与寇仲的关系,得突厥另一可汗的支持,重返回纥,坐上俟斤之位。回纥在他管治下更为兴旺,最著名的一役,是在你们大唐贞观初年,菩萨以五千精骑,在马鬣山打败突厥十万骑兵,威震塞北。自此回纥与邻国薛延陀,互为唇齿,连手抗衡突厥汗国。由于菩萨与寇仲是兄弟,一直与贵国保持良好关系,正是回纥的铁勒诸部,主动称大唐天子李世民为‘天可汗’,菩萨之子吐迷度,更亲率铁勒十二部的首领,到长安朝觐,李世民则任吐迷度为瀚海都督。” 万仞雨道:“你对回纥的认识,令我们汗颜。” 林壮道:“因为先祖正是回纥人,后在祖父辈时移居高原,在那里落叶归根。” 风过庭问道:“回纥在哪里?主事者何人?现时与我们关系如何?” 林壮道:“回纥就在龟兹之北,突骑施之东,突厥的西北,该区域绝大部分是山野,疆界并不清晰,随国势强弱不住变化。现在回纥之主是独解支,仍与贵国保持良好关系,但由于突厥势大,占领了他们不少土地,不过回纥及其铁勒诸部,仍是不可轻侮的力量。” 龙鹰问道:“回纥和铁勒是怎么样的关系?” 林壮道:“回纥等于老大,铁勒诸部则是十多个部落,惟老大马首是瞻。当然!他们同源同族,只是姓氏不同。” 龙鹰笑道:“听你一晚的话,胜过派探子去打听十年。夜哩!我们回帐休息,明早再赶路。” 三天后,他们离开山区,抵达平原。林壮先派出侦骑,十人一组的搜索远近,不但没有发现,商旅也不见一人。际此秋尽冬来的时分,没有人敢冒险登山。 不知不觉,离开长安快一年了。 龙鹰等先随大队往东走,到离于阗只一天马程的地方,他们扎营休息,等待黑夜的来临。 林壮派人四处放哨,再凭龙鹰的灵应,又或神鹰在高空的眼睛,即使来的是秘族战士,也没可能避过他们耳目。 林壮与他们到营地附近一座高坡上说密话。道:“今次军上魁信受挫而返,且赔上大江联整个颠覆我吐蕃的奸计,该是意兴阑珊,黯然回国,就看默啜会否宰了他来泄愤,还是看在凝艳分上,饶他一命。加上他没想过你们舍中土而取龟兹,所以没有在这边守候,是合理的。” 风过庭道:“我们最顾忌的秘族战士。为何直至今天,仍不见一个?” 万仞雨道:“纵是初时算错我们的路线,以为我们经青海湖直赴高原,后来也知需要调整策略吧!” 龙鹰向林壮道:“军上魁信和林布雅能在大小幽灵将我们截个正着。是否大出你意料之外?” 林壮点头道:“可说造梦也没想过,且是二万多人,如此深入沙漠腹地,只要来场特大的沙暴。人马伤亡过半,毫不稀奇。” 三人想起沙漠,余悸未消,均感林壮没有夸大。不论你有多少兵马,比起浩瀚无涯的沙漠,仍是非常渺小,可被大漠一口吞噬。 龙鹰道:“我们早遇上秘人了!就像当日突厥大军在秘人领路下,横渡沙漠,潜入契丹境内,向契丹新城发动突袭。今次敌人能在库姆塔格精准地拦截我们,亦因有秘人带领,穿针引线,只是我们尚未有机会和他们短兵相接,秘人说不定正藏在军上魁信的队伍里。” 万仞雨倒抽一口凉气道:“幸好我们鹰爷英明神武,不逃反进,在尽得地利下方突围逃走,如果亡命的掉头逃往沙漠,今天肯定不能活着回于阗。” 林壮感激的道:“全赖鹰爷,我林壮方能捡回小命,现在且立下大功,被王子提拔上我梦里也未敢妄求的位置。” 龙鹰苦笑道:“各位兄弟不用拍我马屁,要拍该拍雪儿的真正马屁。若论在沙漠与秘人比拼脚力,我早输个一塌糊涂,全赖雪儿发挥生命的力量,载我逃出沙漠,否则差点掉命。” 四人想起当时本有死无生的情况,均心叫侥幸。 万仞雨看着西下的太阳,道:“横竖尚有点时间,林壮大将可告诉我们突厥人附近,尚有哪些有战斗实力的民族呢?” 林壮道:“除突骑施和回纥外,尚有薛延陀和黠戛斯,其他则为较小的民族,难有何作为,适供依附其他强族之用。” 稍顿续道:“至于回纥,我还有些补充,就是回纥并不像它的强邻,只可视之为各同种族部落的大联盟,部落平时各自为政。回纥原是铁勒一部,铁勒还有仆固、同罗、拔野古等部落。回纥‘建国’后,尽得漠北铁勒之地,在九姓铁勒的基础上,发展为九姓回纥。九姓便是药罗葛、胡咄葛、啒罗勿、貊歌息讫、阿勿嘀、葛萨、斛嗢素、药勿葛、奚耶勿。近年突厥人势大,九姓各自迁徙避祸,其中又以仆固为回纥内最强大的部落,其俟斤歌滥拔延被贵国封为右武卫大将军,兼任金微都督。” 风过庭头痛道:“漠北的情况原来如此复杂,在长安起行时,还以为只有突厥和突骑施。看来回纥的实力,不在突骑施之下,否则早被突厥灭掉。” 龙鹰问道:“薛延陀又是什么家伙?” 林壮道:“关于漠北诸族的事,大部分是从祖父传下来的,加上我特别注意,不时向从北面回来者打听有关消息,故比别人知多点。” 万仞雨笑道:“你不是知多点,而是了如指掌,只是大堆名字,便非常欺人。” 林壮道:“至于薛延陀,本是铁勒诸部最强的一部,但因多弥可汗暴虐无道,惹得回纥各姓部落群起攻之,又被贵国派出李世绩对其征伐,薛延陀大小诸部四散逃亡,再没法凝聚力量,名存实亡,近年也没出过能复兴薛延陀的人物。” 天色转暗,星辰嵌满夜空。 林壮道:“黠戛斯原为铁勒诸部之一,由于地处极北,地理环境特殊,气候严寒,大河流也半年冰结,发展出风格特异的国家,人人身材高大,赤发白脸绿睛,男少女多,勇武善战,男的在手上刺花,女则在颈后,而不论男女,都挂耳环,非常易认。他们最出名是时有天降‘雨铁’,黠戛斯人采得这种从天上降下来的异铁,铸成特别锋利的武器,以高价卖给各部落的首领,其中几把,更成为塞外最有名的神兵奇器。不过突厥近年势大,默啜强逼黠戛斯人,每年须向他进贡九件‘雨铁神器’,令黠戛斯人非常不满,当然是敢怒不敢言。大致来说,突厥人的西北,便只有突骑施、回纥和更北的黠戛斯,现时突骑施不住扩展,势力往安西四镇南探而来,以碎叶城为大牙,弓月城为小牙。突厥人与突骑施的争霸战,处于一触即发的紧张情况。如非娑葛与大将忠节不和,娑葛恐早趁突厥人在东塞受挫,发动战争。” 龙鹰欣然道:“终搞清楚突厥人北面的情况,差不多哩!是我们离开的时候了。” 三人藏身在一片密林处,在暗黑里默察远近,看有没有敌人暗跟在林壮等人的后方。密林位于昆仑山南麓,与于阗大绿洲接壤,是山区和草原的交会处,地形复杂多变。 万仞雨断言道:“今次我们真的撇掉了敌人,原因在敌人再没法掌握我们下一个目的地。” 风过庭看着在高空盘旋的神鹰,问万仞雨道:“当日你打听到龟兹去的道路,问的是何方人士?” 万仞雨道:“全是国老为我安排的人,保证可守口如瓶。当时我已明白,只要不让人晓得我们到哪里去,便成功了一半。” 来到塞外西域,任三人武功盖世,比起任何一方的敌人,仍是不成比例的势孤力弱,如一直被人追着来揍,左一顿右一顿的,最后吃亏的肯定是他们。 大家都明白,关键处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到达龟兹,寻得荒原舞和花秀美,始能大有作为,否则只是陷于自身难保之局。 龙鹰双目发光的道:“既然连武承嗣也不知我们是要到龟兹去,当然没有消息泄露之虞。我们就来个彻底的易容改装,大摇大摆的通过捷道到龟兹去。” 万仞雨泄气道:“突厥人探子处处,还有虎视眈眈的秘人,我们只是骑马而非骑骆驼招摇的穿过沙漠,又来历不明,且是三个人,不惹人注意才奇怪。” 龙鹰道:“我们不是沿大小绿洲,一直朝北走吗?骑马有啥稀奇?” 万仞雨哂道:“你这小子仍在造梦,而我是唯一清醒的人,那晚在波窝,你两个去了风流快活之际,我则去请教曾到过绿色捷道的人。在春夏水旺之时,确如你所想的,一条宽十多至三十里的绿色走道,两边夹着黄沙,从南至北的穿过死亡之海,蔚为奇观。可是秋冬断流时,河道消失,或许仍有断断续续的小绿洲,却非那么容易找到,很容易失之交臂。你们最好心中有个准备,在这行人止步的断流时节,罕有人循此路线穿越沙漠,只比死亡之海其它地方好上些儿。” 龙鹰苦笑道:“岂非又要到沙漠冒险?比起塔克拉玛干,其它沙漠只是小儿科。” 万仞雨道:“这还不是最大问题,以你老哥的灵锐,该不会错过途上的绿洲水源,问题在我们太碍眼了,等于送上门去给敌人追杀,可以这么说,如没法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往龟兹,不如不去。” 风过庭道:“还有另一个方法,就是先抵蒲昌海,依安天说的沿孔雀河北上,由于地域广阔,要跟踪我们并不容易。” 龙鹰想起答应过美修娜芙临盆前返高原的承诺,道:“太花时间了。哈!穷则变,变则通,我有个提议,只怕你们舍不得。” 万仞雨道:“只要不是自断一脚扮跛子,有什么舍不得的?” 龙鹰道:“你这小子真懂说笑。我说的舍不得,是我们的马儿。” 万、风两人早听过他把雪儿留在草原荒野区泡母马的趣事,眼睛都亮起来,但又有点担心。 风过庭道:“你的雪儿是马王,当然天不怕地不怕,我和万爷的马儿虽可算马中的高手,但早养驯了,怕它们不习惯。” 龙鹰道:“哪有这种事,经你们悉心改造后,它们均非凡马,警觉性又高,遇上狼群亦应付得来。何况它们像我们般,结成一党,互相照应,只要再加入野马群,肯定乐不思蜀,度年如日。哈!那我们便可去买三峰骆驼,扮作行脚商人,大摇大摆的到龟兹去。” 风过庭道:“的确不宜让它们到最可怕的大沙漠受苦。我还有一个提议,是让鹰儿与它们一起在这里享受美好的时光,互相照应。” 龙鹰记起神鹰在沱沱河旁降到雪儿背上,又与雪儿嬉玩的情景,叫道:“好主意。”旋又不解道:“神鹰怎肯离开你?” 万仞雨也露出好奇神色,看风过庭如何回答。 风过庭仰望天色微明的上空,似不欲他们看到他的神情,以带点伤感的沙哑声音答道:“我有个手法,可令神鹰长留此地。” 两人均感到他有不愿吐露的心事,知机地不再追问。 龙鹰往雪儿走去,凑在它耳边说了一番话,又以手势比划整个绿洲。片刻后,雪儿似是明白了他的意思,欢欣跳蹄。 三人忙为它们解掉缰绳,卸下马鞍,雪儿喷着气用头去碰风、万两人的坐骑,它们又互以鼻子嗅对方,不一会同时嘶鸣。雪儿领头冲出密林,接着另两匹马儿边回头边随雪儿去了,还愈奔愈快,变成三个小黑点。 天上神鹰一声鸣叫,追着它们,在天空不住盘旋。 风过庭笑道:“鹰儿晓得它们得到一段时间的自由,非常羡慕,我去做手脚了。”展开脚法,朝雪儿三马的方向追去。 龙鹰道:“我还要把接天轰找地方藏起来。只携乌刀,然后扮丑神医,先到于阗探路。你和公子一切停当后,立即来于阗城会我。” 万仞雨欣然答应。 没可能解决的事,忽然间全办到了。 第十三章 神秘任务 龙鹰进入于阗城,旧地重游,熟门熟路,先到曾光顾过的玉石店。重重出手,以五两黄金买了二十多片羊脂美玉,无不经他的魔目精心挑选。心忖只要带返中土,找巧匠精心雕琢,成形成器后肯定价值不菲,做买卖赚钱似乎不太困难。拿来送给心爱的美女,更可讨佳人欢心。 又到市集,买了一批衣服,变成背在背上的包裹,接着离开内城,混在人流里,不徐不疾往骆驼王开设,位于外城边缘的骆驼场举步。 经过一排食肆时,忽生感应,一双如有实质的凌厉眼神,落在他身上,先打量他的体型,最后朝他的丑脸看,才移往别处去。 龙鹰不敢回望,心中叫苦,这双可不是一般高手的目光,而是秘人的眼神,令他有似曾相识的感应。 难道万俟姬纯亦身在于阗,她怎可能猜到他们会再回于阗来?若是如此,他们的所谓瞒神骗鬼般到龟兹去的大计,等同送死。在沙漠里,他们更斗不过秘人。 现在是断流时节,绿色捷道会被风沙掩盖,剩下零星因地下水涌出而成的绿洲,情况只比死亡之海其它地方好上一点,因而商旅绝迹。他们三人纵使易容改装,又坐骆驼,但怎瞒得过秘人? 一边头痛,一边进入敞开大木栅做生意买卖的骆驼场。 纵目瞧去,除百多丈外的几座木构建筑物外,左右是一个个大围栏,每个栏区内均有七、八头骆驼,或站或坐,空间敞阔,毫无挤逼之感,骆驼们均显得很安详。左右方更远处,是大片草地疏林,有骆驼在徜徉徘徊。 一时耳鼓充盈骆驼的呼气嘶鸣之声,鼻孔填满它们身体和粪溺的独有气味。 想到要骑它们横过沙漠,与之日夕相处,心中涌起古怪的滋味。 场内另有一组客人,却非是寻常的顾客,主从分明,且从衣服神态看出是两组人,一边是身穿青衣的武装大汉,另一边的人穿的虽是各式于阗民服,但都是挂刀佩剑的好手,似是某一本地帮会的人物。 两组大汉散在各处,形成保护网,随着核心的两个人,沿着栏栅举步,徐徐而行。受簇拥的两人,显是有身份和地位者。 他们一高一矮,高者比龙鹰矮上寸许,年纪介乎四十至四十五之间,方面大耳,相貌堂堂,手脚粗大,一派高手风范,且是惯于发号施令的神气。 另一人年纪稍长,中等身材,脸容清瘦,亦具高手的气度,双目闪闪有神,顾盼生威,不用穿上官服,仍有大官的款儿。 他们的相同点是神态一派气定神闲,径自指点骆驼说话,不像其他人般拿眼来看龙鹰。 龙鹰一边往前走,同时运起魔功,立即把两人的对答收入耳内。 高大的汉子说的竟是吐蕃语,道:“最好的骆驼也不管用,你不肯用沙漠鼠带路,一旦迷路,后果不堪想象。没有人这个时候到北面去的,还是听我劝告。待和阗河复流再动身吧!” 矮的那人叹道:“我不肯用沙漠鼠,因从眼神看出他心术不正,怎能让大王托付的珍宝和百多人的性命,交付在这种人手上?” 高大汉子道:“竟有此原因,庄闻大人精通相人之道,该不会看错。我给大人提醒了,确曾有两单与他有关系的大买卖,财货在途上被那些天杀的薛延陀马贼洗劫一空。唔!待会我使人把沙漠鼠抓起来,不吐实便打断他的狗腿子。” 蓦地龙鹰耳朵填满另一个声音,说的是他不明白的于阗土话。 龙鹰不情愿往截着他的大汉道:“你懂说吐蕃话吗?我是来买骆驼的。” 同时想到高矮两人以这区域最流行的吐蕃语交谈。便像自己和眼前此汉般,互不懂说对方的语言。 骆驼场的汉子道:“原来是买骆驼。我们的场只卖优质骆驼,想买头差一点的也办不到,价钱当然比别的地方贵。” 龙鹰生出顽皮之心,道:“既然全是相等的货色,价钱是否一律呢?” 汉子微一错愕,不过回心一想,只要把所有骆驼的价钱全与最贵价的骆驼看齐,还怕他什么。压低声音道:“我们这里只收金子。一两黄金一峰骆驼,任你挑选。” 龙鹰听他故意压低声音,明白过来,故意失声大嚷道:“一锭金子一峰骆驼。你在打劫还是抢钱?如果不是要节省时间,我凭两条腿便可越过大沙漠。” 提到“大沙漠”,远在十多丈外挑骆驼的两人停止交谈,往他看来。 汉子立即脸无人色。以蚊蚋的声音道:“不想买便不要买,何用大呼小叫?唉!算你半两好了。挑哪一峰?” 龙鹰随手指点一近两远,分布于不同围栏内的三头骆驼。又对所挑骆驼的特征加以说明,不容汉子鱼目混珠。一口气说完后,汉子的脸色说有多难看便有多难看。 鼓掌声起。 高大汉子领着矮的那人朝他走过来,二十多名大汉簇拥四周。 高大汉子赞叹道:“终于遇上个懂相驼的人。兄台告诉我,为何你只是随意看看,竟挑中我驼场内最超卓的三峰骆驼?” 龙鹰早猜到他是在于阗民间最有权势的骆驼王,崔老猴的好朋友。否则汉子不会因怕被大老板听到他胡乱开价,吓个半死。 在骆驼王的手势下,汉子斗败公鸡般退往一旁。 矮的那人目光灼灼的打量龙鹰,并不因他的丑脸生出鄙夷之心。 龙鹰正是想惹起他们的注意,遂凭超人的灵觉露上一手。傲然道:“我狄端修闭上眼睛也可以嗅到远方的水源,嗅到骆驼的血气,从场内过千骆驼挑出三头最好的,只是雕虫小技,何足为异?” 骆驼王朝矮的那人望去,打个眼色,看他的意向。 那人道:“阁下来自何方,要到哪里去?” 龙鹰淡淡道:“这个请恕我不便透露。” 那人点头道:“确不可没有防人之心。本人庄闻,乃且末国的宰相,这位是骆驼王,正是此场之主。朋友奔波大漠,不外求财,如能说出来历和去处,说不定可接我的生意,大赚一笔。” 龙鹰装出心动的模样,当然点到即止,绝不过火,道:“我是大沙海东蒲昌海出生的牧民,与两个同族兄弟四处走货,最爱钻道路难走时的空子,低买高卖,赚够钱后便去花天酒地,享受人生,花光了再来过。哈!我们还年轻嘛!” 众人看着他的丑脸,均眉头暗皱。 龙鹰心责又犯老毛病,忘掉丑脸的“年纪”。 骆驼王漫不经意的问道:“狄端修你刚走完那一条线的货?” 龙鹰面对的一个是老得不能再老的老江湖,一个是长期置身险恶官场的大官,自己对这一带的环境又所知有限,索性一半实话一半假话的交代出身来历,以免被盘诘两句立即露出马脚,赌他奶奶的一赌。 狄端修则是来自三大心爱美女狄藕仙、端木菱和美修娜芙的名字。除端木菱外,其他两女都与他有亲密的肉体关系,美修娜芙还因他大了肚子,说出口时心里也甜滋滋的。 答道:“我和两个兄弟刚到高原走了一转,取的是库姆塔格沙漠的兵马道,经大小幽灵,下高原则是昆仑西道,卖的是上等战马,昼伏夜行,所有战马均安抵高原。哈!在大沙海,只有我们能办得到。其中当然有窍妙之处,但牵涉到生意上的秘密,请恕我不便吐露出来。” 骆驼王、庄闻等无不动容。 庄闻道:“高原不是正处于内战状态吗?” 龙鹰知过了头关,傲然道:“正是要发战争财,愈乱愈好,我们三兄弟武功高强,谁都不怕。不过内战快要结束,韦乞力徐尚辗的一方,取得上风,攻占了波窝战堡,现在该已连逻些城也落入他手上。我们的三十匹上等马,正是卖了给他们,赚得近十两黄金。” 骆驼王和庄闻交换个眼神,均看出对方心中的惊异。 骆驼王探手入怀,再拿出来时,一锭黄澄澄的金子出现在摊开的掌心处,从容道:“若兄台肯告诉本人在沙漠保马儿性命的方法,又能显示探测水源的本领,这锭金子便是你的。” 龙鹰立即双目放光,道:“这个容易,只要你不时喂和着盐的水给马儿喝,它们便不畏热毒。哈!这处是草原而非沙漠,如何可显露我探测水源的超凡本领?” 庄闻插嘴道:“你是哪个族的人?” 龙鹰硬着头皮道:“我是呼伦族人。” 这是他唯一在蒲昌海诸族叫得出名字的种族。对方如此查根究柢,可见对方运的货非同小可,且有一定的风险。 究竟运的是什么东西呢? 肯定不是娇滴滴的绝色美女,沙漠的风沙是美女的大敌,纵能安度,也要老上几岁。 庄闻闲话家常的道:“你们的族长好吗?” 龙鹰恭敬的以手掌按胸,道:“安天老当益壮,在八个帐幕间团团转,仍一天比一天精神。哈!” 庄闻疑虑尽去,向骆驼王道:“呼伦族确有用盐喂马的风俗,原来竟有如此妙用。我认识安天,他与吐蕃人颇有交情,其子侄和吐蕃人交易,是合理的。” 骆驼王不为所动的盯着他道:“我这驼场内,有五口水井,狄端修你可告诉我每口井的位置吗?” 龙鹰心忖该是最后一关了,闭上眼睛,徐徐道:“不是五口而是三口,最远的一口水井在屋后五百步外,最大的也是这口井。另两口井全在屋子的右边,相隔只五十步。三口井都是来自同一的地底水脉,由南而来,往东北流去。”接着睁开眼睛,捕捉到众人尚未退掉的惊骇神情。 庄闻看其他人的神情,已知给龙鹰说中,大喜道:“只要你能领我们穿过大沙海,抵达龟兹。我便给你三兄弟每人十两黄金,亦代你买下那三头骆驼,到龟兹后转赠给你们。” 骆驼王道:“兄弟确有神乎其技的本领。完成此事后,可来找我,包保你们要多少女人有多少女人,囊中更有花不尽的钱财,本人从不薄待为我效命的人。” 龙鹰道:“何时起行?” 庄闻道:“就是明早。”说出时间地点,着他必须准时。 龙鹰顺口问道:“运的是什么贵货?” 庄闻道:“这个你们不用理会,只须你带我们到龟兹便成,其它一切,由我去应付。” 龙鹰愈发感到这任务的神秘性,且不会顺风顺水,否则何用“应付”两字?亦知机的不追问下去,欢天喜地告辞离开,其喜悦神色,绝非装出来的。 回到城外预先约定秘处的帐幕,万仞雨坐在溪旁一块大石上发呆,该是挂念聂芳华和可能出生了的孩儿。 龙鹰卸下包裹,坐到他旁,道:“不如立即赶返中土,荒原舞兄妹的事由我们去处理。” 万仞雨微笑道:“半途而废,岂是我会做的事?纵能快点回去,也要终生有憾。只有历尽艰辛,为美人夺回龟兹乐衣,回中土后才可享受像远征凯旋回家的乐趣。你这小子,我又怎放心你两个人去冒出生入死的险呢?” 龙鹰道:“今次不用出生入死哩!”将遇上秘人和接下庄闻任务的事说出来。 万仞雨苦笑道:“你这小子最懂趁火打劫之道,见缝插针。你奶奶的!告诉我,从这里到于阗捷道的入口怎样走?” 轮到龙鹰苦笑,摊手道:“有别的选择吗?怎都比被秘人追杀好上点吧!嘻!只要沿着和阗河走便成,到断流处再凭老子的灵鼻带路。” 万仞雨道:“只能希望事情没想象般的困难。” 又道:“你骑过骆驼吗?” 龙鹰抓头道:“该和骑马差不多。哈!你还在笑。” 万仞雨笑得前仰后合,大乐道:“老子便骑过。差不多?差远了!它们使起性子来,是生人勿近,我第一次装货到骆驼的背架上,每放一件到它的驼峰上,它都咆哮着,撕咬任何接近的人,我差些儿给它咬了两口踢了一脚。我拼命装货,它则拼命想挣脱缰绳,情况乱得像末日来临。骆驼最怕陌生的事物和人,随时可狂奔而去,轻功差点休想追叛驼回来。你知道怎样令骆驼跪下让你骑上去吗?唯一靠的是鞭子。不过你要记着,驯驼的第一戒条,是永远将它的需要,置于自己的需要之上。但不要以为可像与马儿般建立伙伴式的关系,只是互相尊重。” 龙鹰倒抽一口凉气道:“骆驼大哥这么难伺候吗?” 万仞雨道:“届时看你笨手笨脚的爬上骆驼又给摔下来,谁都晓得新聘任的沙漠能手是从没骑过骆驼的新丁。哈!真想看看庄闻那时的表情。” 龙鹰晓得他不是幸灾乐祸,而是因有计可施,心情转佳,开自己玩笑,心中大感欣悦。 万仞雨提醒道:“记着!骆驼分两次站起来,不要甫登骆驼便给抛下来。哈!” 龙鹰陪他笑了一会,讶道:“公子还未回来吗?” 万仞雨瞧着下降的太阳,道:“早该回来了,他负责去买所需品。照‘龙能手’的估计,多少天才可穿越大沙海呢?” 龙鹰没好气道:“你是明知故问,天才晓得要多少天。” 万仞雨骂道:“你道我是故意刁难你吗?这可能是我们的新老板于第一天问我们的第一个问题,如说得太离谱,会被当场拆穿。” 龙鹰拍额道:“还是你想得周详,多少天好呢?我的娘!现在想找人来问都没法办到。若给骆驼王发觉我们三个傻瓜,四处找人问路,不起疑才怪。” 风过庭回来了,大奇道:“你不是去买骆驼吗?骆驼在哪里?” 万仞雨代龙鹰说出始末,道:“现在最头痛是扮沙漠高手的枝节,其它则只好听天由命。” 风过庭坐下来,道:“不用愁,这方面我已向一个懂说吐蕃语的老家伙打探得一清二楚。且另有收获,发现秘人营地所在处,但当然不敢接近。怕要出动我们鹰爷,方可摸清敌人虚实。” 万仞雨道:“有多少人?” 风过庭道:“看营账数目,该在一百到一百五十人之间。” 万仞雨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他们间说的是秘语,听得也没用。” 两人点头认同。 第十四章 神秘货物 三人潜往与庄闻约定的出发点,因怕功亏一篑,于混进大队前被秘人发现,故而小心翼翼,还采多种手段。 集合的位置在于阗城北的郊野,想不到的是于阗王派出大批兵马,将往于阗捷道的通路完全封锁,骆驼王又派来手下,监视出城之路,其中有人认得龙鹰的丑脸,热情地领他们越过封锁,此乃庄闻和骆驼王的安排,据领路的汉子所言,于阗兵会封锁捷道七天,杜绝任何心怀不轨的跟踪者,益发显出此次穿越大沙海的行动,绝不寻常。 二百多头骆驼,形成长至见首不见尾的大队,近一百二十人作普通行旅打扮,正为骆驼装上货物,另有五、六十人,在骆驼王押阵下,助且末人整理行装,声势浩大,三人虽是见惯场面,但想起自己在冒充沙漠能手,随时会出糗,不由心怯起来。 此地是绿洲的边缘区域,白杨排列成行、绿树成荫,和阗河在平原上迂回曲折的朝北流去,河漫滩上,土壤呈盐碱结壳,长满长长的芦苇茅草,河面宽阔。可以想象春夏水盛之时,如此大河在沙漠冲奔而过,河旁绿洲处处,确是天然的快捷方式。不过现在冬天即临,如此美景,将在北面十多里外消失无踪,代之的是滚滚黄沙,他们便心中叫苦。 骆驼王、庄闻等和一个身长玉立的女子,立在一旁,观看大队准备的情况,见三人到来,骆驼王和庄闻露出欢迎的笑容,可是另一男子和那个女的,却是目光灼灼的打量三人。 男子还好点,纯粹是对陌生人的警戒心,要掌握他们的虚实。那个女的却是一脸看不起他们的神态,现出鄙夷之色,一副他们没有走近她的资格身份的模样。 不过三人现时的打扮,确令人不敢恭维,穿的是从旧衣店买来的残旧于阗民族服,长满胡须,又故意把脸孔抹得粗糙黝黑,身上背着大包小包,挂着兵器、长弓和箭矢,像穷得没有隔宿粮的流浪汉。 那女子年纪该是三十出头,立在骆驼王和庄闻间,显然有身份地位,虽算不上出色美丽,却另有一种成熟女子的风韵,加上丰满至外袍也掩盖不住的修长身体,五官精致,干干净净,对男人仍有很强烈的诱惑力。 庄闻呵呵笑道:“三位果是信人,来!先介绍我们认识你的两位兄弟。” 骆驼王双目亮起来,落在风过庭和万仞雨身上,赞道:“全是一流的好手,想不到蒲昌海竟有如此杰出的三兄弟,你们的父母定以你们为荣。” 女子现出不以为然的神色,目光投往另一方向。 龙鹰介绍两人道:“这是我的大哥和二哥,还不向庄闻大人报上名字?” 万仞雨恭敬的道:“我叫文冲,他叫白原,见过大人们。” 当万仞雨提到他的“名字”时,风过庭用掌按胸,以从呼伦人学来唯一懂得的问候语,咕哝两句,维肖维妙,只要曾接触过呼伦人,当知此为呼伦人的礼数。 庄闻果然露出更放心的神色,先介绍旁边的女子和男子,道:“这位是彩虹夫人。” 三人忙施呼伦族的敬礼,彩虹夫人微一颔首,当作还礼。 庄闻又介绍那男子道:“这位是我们且末国的风漠将军,今次行军的安全,由他负责。” 风漠现出笑容,道:“能遇上三位奇人异士,是我们的福气。” 龙鹰正要客气两句,彩虹夫人出奇不意的冷冷道:“我要没收他们的兵器弓矢,到龟兹后再发还他们。” 她说这番话时,似在观看天色,目光没投向任何人。光是这种傲慢的神态,已令人气愤。 龙鹰三人你眼望我眼,都晓得没法从命,特别是龙鹰的乌刀,落入其他人手上,会暴露他的身份,而不论万仞雨或风过庭,亦是任何时刻都不会让刀剑离手。 骆驼王眉头大皱,却不便说话。 庄闻一脸错愕神色,没想过彩虹夫人有此横蛮之举。他也是有智计的人,暗推风漠一把。着这个负责大队实务的行军总管,向彩虹夫人说话。 只从各人反应,便晓得彩虹夫人身份特殊,可左右庄闻和风漠的决定。 庄闻又向骆驼王打个眼色。后者知机的道:“我们让夫人、大人和将军好好商量,待本人带三位去看本人为你们挑的骆驼。” 骆驼王可不是彩虹夫人的下属,更非且末人,彩虹夫人只能目送他们离开。 骆驼王与他们走远了,方叹道:“女人总是女人,尤其长在王堡内的女人,不懂世情,三位勿要怪她。” 万仞雨问道:“她是且末王的什么人?” 骆驼王低声道:“她是且末王的堂妹。我说过便算,你们当做不知道。” 四人来到大队旁,沿队伍往队头方向走。 入目的情况,确如万仞雨昨天说的,繁忙、混乱、喧嚷,骆驼不住跳腿咆哮,人们则鞭打控制,二百多头只驼峰已高过龙鹰等人的庞然巨物,处于服从与不服从间的状态,绝不是说笑的。 骆驼王解释道:“我们也有养驯了的骆驼,但驯服代表的是老迈而没火气,捱不了多少路。所以眼前全是年轻的骆驼,年轻的便是这个脾性,不吃鞭子不安分。” 忽然后方一阵叫嚣,原来是一头骆驼挣脱缰绳,奔离大队,几个骆驼王的手下连忙飞身上马,追驼去了。 看着逃驼如跳如飞的迅疾身法,万仞雨和风过庭终领会到龙鹰当日能在库姆塔格沙漠甩掉骑驼的敌人,是多么幸运。 龙鹰收回目光,向骆驼王道:“这是什么东西?” 这段队伍戒备特别森严,有十多人在两边站岗,观其体型气魄,是这百多精锐里特别出色的好手。 吸引龙鹰注意的是一辆装有八个像圆筒多过像车轮的坚固木车,没有上盖,只是个宽六尺、长十尺的长方斗子,里面不知载了什么东西,被厚布重重覆盖,以组绳扎个结实。只看车轮辗过处的痕迹,便知所负之物重达千斤以上。 斗车由一头没负任何重物的骆驼拉拽,操控骆驼者已高坐于驼峰间的鞍架上,神态安详,还别过头来朝他们致礼。 整队里,数这头拉拽斗车的骆驼最粗壮和安静。 骆驼王没有回答龙鹰的问题,欣然道:“这位是我的出色手下铁刚,乃于阗的第一操驼高手。”又介绍铁刚认识三人。 在他带领下,三人继续沿队伍往前走。 骆驼王若有所思的道:“路上如遇上风险,请为我照顾铁刚。唉!他三个月前才娶了个如花似玉的疏勒姑娘,真不愿让他上路。” 三人对他好感大增,以他的身份地位,如此有情有义,非常难得。 风过庭道:“铁刚兄身手高强,请他照顾我们才对。” 骆驼王微笑道:“谁高谁低,这点眼力本人是有的,你们不必谦让。” 万仞雨忍不住问道:“这个旅队究竟要送些什么到龟兹去?骆驼载的只是沿途所需的粮货、物资、营账和兵器弓矢,只刚才那拖车奇怪点儿。” 骆驼王语重心长的道:“目的地并非龟兹,至于要到哪里去?运的是何物?你们不须知,更莫要问,做好向导的本分便成。” 龙鹰道:“可是听骆驼王的语气,途上会遇到风险,我们现在和大队同乘一条船,不弄清楚点,会很吃亏。” 骆驼王道:“这方面须由庄闻大人决定可透露多少予你们知道。可以这么说,如果不是看在与庄闻大人数十年的交情,在且末又处处维护我的利益,加上出言央求,我绝不肯放铁刚为他们出力。哈!到了。” 走了好一会,方从队尾走到队头,可见队伍的长度。 队头处昂然立着三峰空驼,粗壮高大,比队内任何一匹更不服从,虽各被两个骆驼王的手下大汉牵着,仍踏蹄咆哮,怎都不肯跪下,非常吓人。 龙鹰讶道:“这并不是我挑的三头骆驼,但血气很好,比我挑的更优胜。” 骆驼王惊异的道:“似你般的相驼眼力,于阗没多少人办得到,这三头是本人特别为你们挑选的,不是钱可以买到。” 又指着位于最前方的骆驼,道:“这匹是我花重金从大食买回来的驼种配出来的,但也特别难驯,须看狄端修兄的驯驼本领了。” 三人暗叫救命,在没有旁观者下,他们还可想方设法,尝试凭空想出来的驯驼手段,现今在众目睽睽下,要显出驯驼高手的本领,怎办得到? 骆驼王含笑瞧着龙鹰,其他人的目光亦落在他身上。 龙鹰心念电转,跳上驼背,轻而易举,可是若尚未坐稳,驼大哥便狂跳乱跃,没摔他下来时更掉转长在长颈上的驼头来咬他,还成何体统? 把心一横,绕个小圈子,从两汉间正面朝恶驼走去。 刚好骆驼朝前低头咆哮,吓得牵缰索的两个大汉往后退,变成龙鹰单独面对恶驼,发性子的恶驼毫不迟疑的往龙鹰照头噬来。 龙鹰装出驯驼高手的模样,事实上亦是别无选择,觑准驼口来势,闪电探手,一把抓着驼头。 恶驼正要张口喷出口涎和胃内脏物,龙鹰已早一步将它的头扭往别方,大蓬白沫夹杂着令人恶心不知名的物体,喷往空处,又将它的头扭回来,与恶驼目光接触时,双目魔芒剧盛,深深望进驼眼去,同时魔气从掌心输入,走遍恶驼全身。 奇迹发生了。 恶驼立变驯驼,停止跳蹄咆哮,完全绝对的安静下来,瞪着龙鹰。 附近所有人全停下手来,难以置信看着恶驼和龙鹰间发生的事,包括万仞雨和风过庭在内。 龙鹰不放心,戒备着,收回按在驼头的手。 恶驼蓦地头仰高空,发出嘶鸣,大异于先前哮叫,似是充满兴奋和欢欣。 骆驼王鼓掌道:“厉害厉害,兄弟果然有一手,教本人大开眼界。” 庄闻此时来了,问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后,对三人更具信心。又向三人道:“说服她了,三位可保留兵器,大王真不应让她跟来,妇人家懂什么?只会坏事,又要我们分神照顾。” 骆驼王笑道:“她不是懂武功吗?有人还说她是且末首屈一指的女剑手。” 庄闻不屑的道:“不过在王堡里跟这个那个的学人舞刀使剑,对上时谁敢不让她,养成她关上门自以为是天下无敌,又爱抢着来拿主意,真想看她受挫后的嘴脸。” 三人同时想起小魔女。 庄闻向三人道:“看在我面上,不要怪她,她要发疯,便任她发疯。” 万仞雨有感而发的道:“我们明白!” 骆驼王远眺捷道的方向,和阗河水把他的目光带往山势开始起伏处,悠然道:“该起程了,今夜你们可在捷道口扎营,路上小心点。” 有“死亡之海”之称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东抵蒲昌海,西临喀什绿洲,南接昆仑山北的于阗绿洲,北濒塔里木河,面积超过四十万平方里,周围高山环绕,成一低下去的盆形低地,与外方隔绝。 几个入口,全因河流冲奔而成,最著名的当然是和阗河注进沙漠的入口,水盛时冲奔千里,贯穿南北,形成绿色捷道。 秋冬之时,河水断流,绿色捷道亦被风沙掩没,只余零星的小绿洲,且不住迁移变化,连仅有的生机,亦所余无几。 这个时候的塔克拉玛干,像个热烘烘的大烧窝,毒风热沙,纵然走的是以前的捷道,一旦错过水源,肯定没命,确是步步惊心,寸寸艰难。 上无飞鸟,下无走兽,有的只是人驼的枯骨。 和阗河全长千里,横过于阗绿洲,是该域第二大的河流,冲入大沙漠的一段,形成蜿蜒曲折、地势复杂的沙质河谷和起伏不平的岸阜。 大队晨早起程,到黄昏才抵达入口处,流水转浅,到最后只见干涸的河床,且于里许外淹没在浩瀚的沙海之中。 他们于入沙海前最后一个胡杨林地扎营休息。 从他们的位置朝大沙海瞧去,隐见一座座耸然冒起的三角状沙丘,比库姆塔格的尖塔形沙丘高上一倍,叹为观止,也使人望之生畏。 三人挨树坐着,遥观前路。 万仞雨道:“难怪他们须找人带路,换过任何人,看着一望无际的毒沙,谁都要掉头走。” 风过庭思索道:“既不是到龟兹去,又有王族的女人同行,运的又是石头般重的东西,更担心遇上沙漠外的风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龙鹰道:“我嗅不到任何气味,真古怪!” 万仞雨道:“只要不是二、三万人的来攻打我们,还有什么是我们应付不了的?我不像你们般有好奇心,只希望快点走完这段沙漠路。鹰爷的鼻子又没失灵,到龟兹后大家分道扬镳,双方都不管对方的事。” 风过庭向龙鹰道:“秘人有跟来吗?” 龙鹰苦笑道:“我只懂求神拜佛希望驼儿不使性子,又在队头,很难察觉是否有人暗蹑队尾。” 万仞雨道:“入口的宽度只七、八里,只要于阗兵守在高处,该没有人可跟来。七天后,我们已不知到了沙漠哪里去。” 风过庭低声道:“铁刚来哩!” 铁刚是骆驼王的手下,负责骑驼拉拽那负载神秘物品的车子。 铁刚态度友善。有气没处发泄的道:“那些且末人不知奉了什么鬼命令,人人守口如瓶,问十句答一句。头子又不肯说清楚,只嘱我一路小心,又说三位是可结交的朋友。” 三人一听,始知连他亦不知道运的是什么东西。 铁刚的吐蕃语畅通流利,比龙鹰说得更好。 风过庭笑道:“铁刚兄的老板告诉我们,目的地并非龟兹。究竟最后是到哪里去呢?” 铁刚想都不想的答道:“你们竟不晓得吗?是到突骑施人的大牙去呵!” 三人同时动容,怎都未想过,神秘货物会被送往碎叶城。 第十五章 死亡之海 次日起程前。彩虹又有馊主意,使人拿来一枝大旗,硬要龙鹰拿着走在队前,好让后面的人看清楚。人人均晓得这个贵女想出来的,不切实际,但谁敢因此事反对她? 龙鹰逆来顺受,举着大旗走在前头。起始的一段,还有少许河床盐地可走,接着便是吞掉和阗河的滚滚黄沙,还被高大的沙丘挡路,通行困难,左弯右曲,即使以骆驼的长腿,也走得极为吃力。塔克拉玛干果然名不虚传,连沙子也与别不同,比起上来,库姆塔格的沙子,便坚实多了。 到太阳升上中天,热气腾升,周围变得模模糊糊,活像进入个大火炉里,其苦况更是难以形容。 龙鹰三人本立下“大志”,要以无上定力,钢铁般的意志,清心内守,克服沙漠的热毒。可是当身历其境,口干舌燥,其渴难熬,苦况永无休止的延续时,亦不由英雄气短。不过在队前亦大有好处,至少不用冒着被骆驼踢起的滚滚沙尘前进。 熟悉的沙漠景观,重现八方,火毒的太阳,在没有一丝云彩的高空,无情地直射下来,幸好亦没有一丝风,虽被晒得头昏脑胀,总好过风沙刮脸。 龙鹰早将大旗扔掉,当然没有人注意到。要在这么一个极目尽是沙窝沙丘、全无生气的鬼域,找寻有水源的绿洲,近乎大海捞针,以龙鹰对魔种的信心,在如此恶劣的环境里,也动摇起来,其他人更不用说。 在这漫无边际的地域里,他们最可怕的敌人是太阳和沙子。任你如何英雄了得,也要壮志殆尽,唯一的希望是赶快离开。 午后不久,忽然刮起风沙,算不上强劲,但已有得他们好受,沙粒满天飞扬,围着大队飞快旋转,无隙不觑的钻进脖子,灌进喉咙,堵着鼻孔,迷住眼睛,不但看不见太阳,还似被茫茫沙海掩没。 幸而风沙速来速去,到“死亡之海”回复风平浪静,众人方晓得风沙来前的辛苦,是多么难能可贵。 看着沙粒向下飘落,一层层地撒在沙漠上,颇有历劫余生的滋味,也心知肚明这只是沙海大爷牛刀小试之作,可怕百倍的大风沙仍在前路某处恭候他们的大驾。 大沙漠在此刻陷进永恒的沉默里,可是它的威慑力,已令每一个闯入者,深深感受和体会着。 没人有兴趣说半句话,骆驼亦失去鸣叫的心情。在此看不到时间和空间的变化,也绝看不到任何生机,有的只是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单调沙景,远离人世,尽管其炎似火,但充满心中的却是阴森森的寒意。 本声势浩大壮观,由二百三十头骆驼和一百二十五个人组成的大队,在浩瀚的沙海比照下,变得渺小不堪,只像缓缓蠕动的一条可怜小虫。 黄昏时,他们选了在四座较坚实的大沙丘间结营。 繁忙、混乱、喧嚷的情况再次出现,卸货立营,工作重复而令人烦厌,又是别无选择,更晓得未来的日子,都要这么干。到太阳下山,气温直线下降,从热至汗流浃背,到冷得穿多少厚衣也顶不住似的,那种感觉怎都没法表达出来。 三人躲进他们的营账去,吃携来的干粮,忽然行军总管风漠将军捧着个大西瓜钻入账内,笑道:“大家一起吃,是骆驼王送的,装满十二头骆驼,够我们吃三晚。” 三人忍不住欢呼怪叫。 风漠取出锋利的匕首,分大西瓜为四份,捧瓜大吃,只觉世间最美妙之物,莫过于此。 风漠向龙鹰道:“照你的估计,以我们这样的速度,需走多久才可碰上第一个绿洲?” 龙鹰心忖只有老天爷晓得,但当然不能以老天爷作挡箭牌,扮出信心十足的模样,道:“该是七、八天的事。” 风漠皱眉道:“竟需这么久,清水的消耗量极大,我们须得到补充。” 万仞雨讶道:“你们带了这么大量的清水,照看最少可供人畜用上十天半月,怎可能第一晚便告急?” 风漠狠噬一口西瓜,叹道:“彩虹夫人和她的两个女侍卫今晚要沐浴,说受不了沙子,你们明白哩!” 三人同时失声嚷道:“什么?” 风漠苦笑道:“女人!女人!她们根本不该来,但大王有命,谁敢说话?” 风过庭道:“她晓得我们扔了她的旗子吗?” 风漠微一错愕,终于记起,与三人眼神接触,接着是满帐哄笑。 龙鹰道:“我们晓得贵国今次不惜在不适当的时候,横贯大沙海的送货往北方,是个秘密任务。不过我们是闯南走北的人,如果能透露点会遇上的风险,心有预防,对大家是有利无害。” 风漠点头道:“我今晚来找你们说话,正是庄闻大人的意思,如果他不是被彩虹强征去说话,会亲来见你们。” 又皱眉道:“有件事,我和庄闻大人都感到困惑。昨天狄端修兄到驼场买骆驼时,骆驼王仍不太信任你,故不住试探你的本领,反是庄闻大人因懂相人之术,认为你是可靠的人。可是今早出发前,骆驼王态度一改,多次提醒庄闻大人,今次任务的成败,全系于三位身上。庄闻大人仍不在意,以为指的是你们穿行沙漠的本领,到刚才静下心来,由于他熟悉骆驼王,知他不会轻易赞人,愈想愈觉其中微妙处。敢问三位,你们是否曾向骆驼王透露某些事,令他改变看法呢?” 三人心中一震,已知骆驼王猜到他们是谁。 于骆驼王来说,他们确是有迹可循。 首先,龙鹰曾到骆驼王的内城府第找崔老猴,接着崔老猴又在同一宅接收波斯美女,其后大破人口贩子,更有人落网被押返中土去。只要骆驼王指使那曾见过龙鹰的把门者,隔远瞥龙鹰一眼,龙鹰便无所遁形,所以骆驼王请他们照顾铁刚的话,也理所当然的说出来。 龙鹰挨近点风漠,神气的道:“因为我们坦诚告诉骆驼王,有关我们过去的事迹。” 风漠道:“愿闻其详。” 龙鹰兴奋的道:“自我们十六岁武技大成,便出来闯荡江湖。不!只我是十六岁,他们分别是十八和十七岁。嘿!我的老爹算厉害吧!” 风漠听得眉头大皱,但万、风两人更惨,忍笑不知忍得多么辛苦。 龙鹰正容道:“我们甫出道便大破疏勒之北的一股马贼,七七四十九个恶贼,给我们宰得一个不留,从此湮灭人间,所以风漠将军可能从未听过他们,他们便叫四十九盗。” 风漠茫然点头,道:“我确没有听过。” 龙鹰傲然道:“大哥二十岁,在吐蕃人的高原与吐蕃名震一时的高手‘高原霸王’宁宁勿当决战,不到百招便以井……嘿!以宝刃割下他的臭头。” 风漠道:“为何会与他决战?” 龙鹰干笑道:“出来江湖行走,有时不用理由也可拼个生死,太多战斗了,理由早忘掉,不过那次好像是为女人争风吃醋。大哥!对吗?” 万仞雨知龙鹰捉弄自己,差点要捏死他。咕哝一声,算是回应。 风过庭则苦忍着笑,更晓得忍不了多久。 龙鹰仍欲说下去,风漠已吃不消,截着道:“明白了!” 三人都拿眼瞪着他。 风漠半信半疑的打量龙鹰,一副姑且听之的神色。道:“原来三位武功如此高强。现在我们最担心的,是一股在孔雀河一带活跃的强大马贼,他们作案范围之广,在大沙海一带,是没有先例的。没有人清楚他们有多少人,但最低估计亦有逾千之数。” 三人心忖,竟然真的有有组织的马贼。 风漠续道:“这批马贼绝非乌合之众,全是正式的战士后人。当年薛延陀被灭,其中一个猛将带着数百战士杀出重围,遁入山区。为维持生计,四出抢掠,开始时抢牲口粮货,跟着专抢年轻女子,愈抢愈凶。到今天已变得势大难制,加上不住迁徙,这区域又连年战乱,更难征剿他们。现在的头领叫‘贼王’边遨,武功高强。对周围沙漠平原了如指掌,来去如风。现时我们只希望走此捷道,可以避过他们。如正面硬撼,肯定不是他们对手。” 又苦笑道:“这条于阗捷道我来回过一次。都是在春夏之时,从没想过会变成现今的样子。” 万仞雨道:“边遨的据地在千里之外,你们又是秘密行事,运的更非寻常财货。马贼该绝不会冒险进入沙漠,因大沙海并不会优待他们。” 风漠忧心忡忡的道:“此事说来话长,总言之消息早泄露出去,回纥王便曾遣使来警告我们。请恕我不便解释,可以告诉你们的,是起程前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我们最恐惧的情况,正在发生中。” 三人连忙追问。 风漠道:“事缘敝国无人曾于秋冬断流之时,穿越于阗捷道,只好到于阗来寻访这方面的人才。而唯一的人选是有‘沙漠鼠’之称的一个人,他真正的名字怕没人晓得,人人唤他作‘沙漠鼠’。庄闻大人一看便知他是心术不正的人,亦提醒了骆驼王,有两起被薛延陀马贼在捷道洗劫一空的案件,都是由他领路,遂派人去抓他,岂知他已不知所终。” 龙鹰吁一口气道:“原来将军担心的是马贼,此事包在我们身上,包保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顺手为世除害。” 风漠的忧色有增无减,道:“千万勿要轻敌,边遨精通兵法,又熟悉捷道的环境,不来则已,来则防无何防,挡无可挡。” 龙鹰道:“幸好风漠将军信任我们,提出马贼的事。贼王既是精通战略兵法的人,会死得更快。哈!我已完全掌握了贼王的手段。” 万仞雨和风过庭听得摸不着头脑,不过亦已惯了他对茫不可测的将来,料事如神的非凡本领。 风漠难以相信的道:“贼王会采取哪种手段呢?” 龙鹰扮熟稔状,道:“将军如此信任我们三兄弟,我们怎可没回报?窍诀在‘一头一尾’四字真言,包没出错,又以‘一尾’的可能性最大。” 风漠满头雾水,忘掉了愈来愈冷的大漠寒夜,忘掉帐外呼呼刮过的长风,问道:“什么是‘一头一尾’?” 龙鹰道:“马贼若要攻击我们,一是从后追来,但入道已被于阗军封锁,若要从蒲昌海的方向来,怕未到一半已埋尸沙下,所以只有循北面入口进来拦截我们。贼王的最佳策略,是守着离出口最近的绿洲。他们是养精蓄锐,我们则劳师远征。只要将我们挡在绿洲之外,不由得我们不投降献宝,保证那时彩虹夫人也不反对。” 风漠色变,亦对龙鹰刮目相看,问道:“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是立于不败之地,为何你竟说边遨会死得更快?” 万仞雨和风过庭明白过来。前者精神大振道:“沙漠是绝地,绿洲也可以变成绝地,只要杀得马贼仓皇急撤,来不及带足够粮水,等于将他们赶上绝路。” 风过庭乘机大笑几声,摩拳擦掌的道:“这场叫绿洲争霸战。” 风漠道:“可是敌人动辄在千人之上,我们如何击败他们?实力太悬殊了。” 龙鹰伸个懒腰,好整以暇道:“此事包在我们三兄弟身上,将军只需结阵作我们的后盾,敌人会死得不明不白,因为他们面对的是造梦也未想过的沙漠战术。哈!爽透了!” 万仞雨道:“将军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的路途,绝不会比今天容易。” 太阳从“死亡之海”的右边尽处显露其真正沙漠之主的雄姿。勾勒出密麻麻布满八方的沙丘的轮廓,挥散着瑰丽动人的橘红霞色,蜂窝状的沙子闪闪生光,眩人眼目,难以直视。 想起林壮提过的“沙盲”,更是怵目惊心。 花去半个时辰为骆驼装上货物,扰攘一番后,大队踏上行程,比起仿如大海的沙漠,整队驼队只是随波逐流的一叶轻舟。 艰苦的一天开始了。 龙鹰等三人的心情比昨天好得多,说到底,他们非是常人,又经过库姆塔格的磨练,更逐渐习惯“死亡之海”,又知有恶贯满盈的马贼守候另一端,激起斗志,忽然间,沙漠也变得没那么难捱。 对驾下的骆驼,他们亦产生更多的了解和感情。 它们虽生性胆怯,也令它们非常机警,凭着灵敏的嗅觉和听觉,所过处若有食物,绝不会错过,也使它们成为沙漠里,最懂趋吉避凶的生物,什么都可吃得津津有味。凭着高耸双峰内储存的养分,比任何生物更能抗饥御渴。到晚上,又用巨躯围成驼墙,为主人抵挡寒冷和风沙。 由于他们与骆驼“不可告人的关系”,人和驼建立起连铁刚这个超卓的驯驼手,仍没法明白的感情。 接着的两天,每一天都是昨天的重复,但平凡的一天,正正代表着幸运的另一日。 到第五天,可怕的事情来了。 正午过后,龙鹰第一个感到不妥当。 平时湛蓝清澄的天空,转为昏黄污浊,炎阳亦一副有心无力的样子,明明是白天,竟有昏夜的感觉,四周黄尘飘扬,却又不觉得有风吹过。 寂静的沙漠变得阴沉恐怖,似在预示某种不祥。 万仞雨策驼来到龙鹰旁,道:“天气是否有点反常呢?我的驼儿很不安。” 龙鹰先闭上眼睛,忽又猛睁,大嚷道:“停止前进!将骆驼安置跪坐成圈,筑起驼墙,绑紧所有东西。” 大队愕然止步。 人叫驼鸣,一阵混乱。 庄闻和风漠赶上来道:“发生什么事?” 龙鹰跳落松软的沙地,脚往下陷,大喝道:“大沙暴即至,如不做预防,所有东西均会被吹走,骆驼走失,没有人可以活着到下一个绿洲去。” 庄闻和风漠立即色变,赶回去以且末土语大声喝令手下依龙鹰之言办事。 性命攸关,人人拼命卖力,到结成圆驼阵,系紧所有的东西,人人扯着骆驼伏地之际,龙鹰预言的大沙暴,终于来了。 第十六章 沙暴之威 旅队依龙鹰吩咐,以骆驼围成两重的圆阵,将人和驼缚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整体。只要能缚着的,全绑个结实。刚办妥时,仿如厉鬼尖啸的可怕声音,划破了虚空,钻进每个人的耳鼓,一时令人再听不到其它声音。 风沙出现了,将沙子直扯上高达数百丈的天空,像个以惊人高速转动的大陀螺,从西掠至,看似缓慢,却转眼已由小变大,竟是沙漠里最可怕的龙卷风。 风势立时加剧,周围数十里的沙子全被带得狂飞乱舞,变为滚滚沙浪,嘶喊而来,更添龙卷风的威势。这一刻还清楚可见龙卷风不住接近,下一刻沸腾的沙粒已遮天蔽日,没法看清数尺外的任何东西。 骆驼全匍伏沙地上,人们则抓着任何能令他们留在地面上的东西,以抗拒近乎无从抗御的可怕力量。 风势愈来愈猛,短促强劲,力量不住增大,挟着沙粒没头没脑的打来,将人驼全淹没在沙的海洋里。 本宁静如死亡的沙海,成为暴怒如狂的魔君,誓要摧毁踏进来的任何生物。 龙鹰是唯一仍能掌握龙卷风位置的人,龙卷风在离他们尚有三、四里时,其中心偏往北面去,若正面掠来,连他亦没法猜估后果。 若他不是先一步察觉龙卷风的来临,继续前进,大有可能被龙卷风拦腰掠袭,在那样的情况下,能活着绝对是奇迹。 沙子从四面八方雨暴般打来,打在背上痛得要命。在这狂暴的世界里,人畜都是那么孤立无援,只能凭自己的力量奋斗,多少人在身旁亦起不了作用。没有人敢抬高少许,因为一抬起身子,就会立即像稻草般被扯上半天。 众人自觉地蜷曲起身体趴在地上,骆驼则把头埋在胸口处,可是周围的沙子迅速在身边堆积起来,如此下去,如果龙卷风徘徊不去,沙子会将整个大队活埋,可是却没有人有应付的办法,只能听天由命。 他们犹如盲人和聋子,唯一感觉来自滚滚风沙似永不休止、永不停歇的冲击,再不清楚己身外发生的任何事,默默抵受着狂沙劲风的折磨,忍受“死亡之海”的咆哮厉啸。 忽然风势稍敛。暗松一口气时,龙鹰运足魔劲狂喝道:“龙卷风又回来了。” 蓦地狂风又作,比上一轮更狂暴。就在此时,女子尖叫响起,众人均心叫不妙,却是自身难保,更不知惨事发生的方向位置,没人敢动半个指头。 声音从左后方传入龙鹰的灵耳里,只从声音的变化,便晓得有人被扯上天空。他已无暇计较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更晓得稍有迟疑,女子将不知被卷往何处去,更晓得身旁万仞雨和风过庭都正要冒险救人,忙松开抓着驼鞍的手,先各按两人一下,阻止他们意欲采取的行动,晋入魔极至境,剎那间计算出龙卷风的位置和被其带动的风沙。施展弹射,箭矢般射往尖叫处。 龙鹰破沙御风仰射,每一尺都要忍受风吹沙打的痛苦,更知救人机会一闪即逝。永远不会回头,故而今次弹射,是竭尽所能。 下一刻他已搂着个丰满的女子胴体,从高达五丈的上方往下投去。纵然他将魔功运至极限,使出千斤坠的招数,又加上女子的重量。仍被狂暴的旋风带得身不由己,掉往远离驼阵的沙上。 没有了驼墙的维护,唯一拥有的是狂飞乱舞的风沙,沙面平时已是松松软软的,每走一步,脚都往下陷,此时更变得像沙浪汹涌的沙洋,全无实质的感觉。 他已从气息嗅到她是彩虹夫人,正陷于半昏迷状态,只懂死命搂紧他,虽是抱个满怀,他却无心享受,将她压在滚流的沙子里,让她的头脸埋在他的胸颈处,四肢张开,自己则吸紧地面,与随时会再扯上半天的可怕力量搏斗。 幸好今次龙卷风来得速去得快。风逐渐平息了,大蓬大蓬的沙粒沉重的降下来,龙鹰搂着她从沙里坐起来,头上身上的沙尘像水流般倾泻而下,两人的下半身仍埋在沙子里,险至极点。 四周仍是模模糊糊,沙屑漫空,龙鹰拨掉彩虹夫人附在眼睑的沙粒,道:“没事了!” 彩虹夫人惊魂未定的睁开眼睛,见到龙鹰的丑脸,一时间仍未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定神想了想后,竟“哗”的一声哭起来,又伏入龙鹰怀里去。 龙鹰知她受惊过度,探手抚慰的摩娑她黏满尘屑的玉背,心忖她肯定要求洗个澡。此时大部分的沙粒已撒回地面,龙卷沙暴走得无影无踪,纵目四顾,立即心中唤娘。 驼队竟在大半里之外,四周布满各式物品,水壶、衣物、鞋子、帽子,半埋沙子里,蔚为奇观。 龙鹰抱着彩虹夫人站起来,拍拍她脸蛋道:“回去吧!不要让他们担心。” 又凑到她耳边道:“夫人的身体真棒。” 今次是名副其实地人人落得个灰头土脸,力尽筋疲,断送了半天的行程,还要捡拾所有能找回来的东西。 毒热的太阳若无其事的现身西边空域,沙子一如往常般火烫烫,连惯常的微风亦消失掉,那种动静的对比,使人心寒胆战,不知在哪一刻,“死亡之海”会忽然变脸。 在这若如大烘炉没有丝毫生机的死域,更难受的是汗珠再次从皮肤冒出时,衣内衣外全沾满沙子,那是非凡人可以忍受的折磨,唯一能纾困的只有清水,连龙鹰也渴望可以痛痛快快的洗个冷水浴,但当然只能在脑袋内想象。 龙鹰领着彩虹夫人返驼队时,喜出望外的庄闻、风漠等十多人直奔过来,由两个服侍彩虹夫人的俏女兵迎接她,又向龙鹰投以感激的目光,反是彩虹夫人再没看救命恩人半眼。 万仞雨和风过庭两人坐在个大箱子上,朝他挥手致意。整个队伍里,只他们两人晓得龙鹰定能救得恶女回来,其他人则认为只有神迹出现,两人方有生还的机会。 庄闻抓着他的手臂,感激的道:“幸好得你出手,救回彩虹,否则我不知如何向大王交代。” 另一边的风漠以惊异的神色打量他,道:“狄大哥确是奇人异士,在那种风势下仍可展开身法,在高空截着夫人,否则夫人就算没被旋风分尸,也不知给刮往多远之外去。” 龙鹰吐出一口和着沙子的涎沫,轻松的道:“小事一件,只是举手之劳,幸好小弟自闯荡沙漠至今,遇上过大大小小百多起的龙卷风,经验丰富,晓得如何避重就轻,顺风行事。” 庄闻犹有余悸的道:“狄兄弟不愧沙漠能人,一看天色变化,便晓得龙卷风至,又懂得摆出双重的圆驼阵,令我们得避大劫。” 龙鹰心道怎知它是他奶奶的龙卷风,只是凭直觉感到大祸临头,不由也对自己的灵应信心倍增,魔种在“死亡之海”里仍未失效。 风漠不住点头,同意庄闻的话,对于他这个冒充的沙漠能手,两人已深信其沙漠本领而不疑。 到黄昏时分,众人方竖起营账,歇下来休息。寒风阵阵吹来,大部分人均躲进营账去。 三人坐在营外,欣赏落日的美景。 万仞雨叹道:“原来从沙子中拾东西比与人动手更辛苦,最劳累的是要从沙底把东西扯出来,手都给灼伤。” 龙鹰正在怀念横越羌塘的“美好时光”,他宁愿走十次羌塘,亦不愿走一次塔克拉玛干。 风过庭苦笑道:“我们对沙漠的一贯看法是对的,就是生人勿近。唉!我的娘!” 龙鹰随口问道:“还要走多久呢?” 万仞雨和风过庭同时错愕,接着指着他狂笑不休,不知笑得多么辛苦。 龙鹰没好气道:“又没有外人在,我这个沙漠向导当然可问任何问题。” 风过庭道:“塔克拉玛干若有还可以辨认的地标,是横亘于腹地的神山,全长百多里,东端直抵和阗河岸,也即是我们现在走的所谓捷道。见到神山,代表到了捷道的中间,那时往前或往后,都是一样远。” 万仞雨叹道:“风沙这么大,说不定连山都给掩盖,只像几座特大的沙丘。” 风过庭道:“这个你可以放心,据我问回来的情报,神山不论季节,永远是那个奇形怪状的模样,宛如镇守‘死亡之海’腹地的神将天兵,从不玩忽职守。” 龙鹰兴致盎然的道:“如何怪模怪样?” 风过庭道:“神山的沙岩由于长期受到风沙剥蚀,形成一列列‘佛龛’的样子,该有点像我们在库姆塔格被敌人围攻的怪石阵,但规模则大上千百倍。” 铁刚捧着个大西瓜来了,道:“这是最后一批西瓜,吃完便没有了。今次我们损失惨重,粮货被风吞掉大半,如果三天内到不了第一个绿洲,后果不堪设想。” 看着铁刚切割大西瓜,满鼻香甜湿润之气,是实实在在的久旱下遇上甘露。龙鹰心中一动,道:“铁刚兄以前走过这条线吗?” 铁刚把西瓜分作四份,分给三人,点头道:“走过三、四转,只未在断流的时节走过,这鬼地方是谁都不该来的。唉!” 三人晓得他在担心没法回去见新婚妻子,但却没有可安慰他的话。 龙鹰被他激发起同情心,闭上眼睛,首次认真地发挥灵应,找寻广阔死域内或可能存在于附近的某点微仅可察的生机。 重复单调的景象,造成了对他精神沉重的压力,除非水源出现近处,被他的灵鼻感觉到空气里的湿润,否则他自问没有侦测远方绿洲的能力。可是际此面对生和死的一刻,全队人的安全系于他身上,令他不得不振作起来,发挥魔种的潜力。 在虎跳峡,他要征服的是巨岩湍流。在羌塘,他要克服的是变幻莫测的天气。但在塔克拉玛干,你却连对手是什么也弄不清楚,有的只是永恒的死寂和突如其来的狂暴。 脚步踏在沙子的“哧哧”声,自远而近。 就在此刻,仿如在绝对漆黑里,龙鹰看见了微弱的火光,捕捉到东北方的一点生机,同时晓得自己这不称职的向导,偏离了捷道近三十里远。 龙鹰暗抹一把冷汗,睁开眼睛。 风漠忧心忡忡的来到四人旁坐下,道:“有二十多人病倒了,很头痛。” 风、万两人目光投往龙鹰。 风漠讶道:“狄大哥懂治病吗?” 万仞雨代他答道:“我这个小弟,周身奇技,最拿手是治寒热之症。” 风过庭加盐添醋的道:“沙漠有种叫‘正午幽灵’的奇难杂症,没多少人懂治疗,我们的小弟是其中之一。” 铁刚讶道:“随行的大夫,不是且末有名的大夫吗?” 风漠苦笑道:“第一个病倒的正是他,到现在仍爬不起来,抬高他少许便呕吐大作。” 转向龙鹰充满企盼的道:“狄大哥真懂治沙漠的怪疾?” 龙鹰本想挺起胸膛,却没法挺得起来,因气虚胆怯。忽又灵机一触,道:“有没有针灸一类的东西?” 风漠爽脆答道:“当然有哩!” 此时伺候彩虹夫人的其中一个俏女兵,婀娜而至,说彩虹夫人有请龙鹰。 万、风两人心忖难道这小子又走桃花运,同时嗅到俏女兵浴后的香气,这才真的令他们羡慕。 龙鹰起立道:“将军预备针灸,见过夫人后,小弟立即动手医人。哈!我差点忘了,除了大漠三英之一的外号,还有人唤小弟做‘丑神医’。” 万、风两人差点喷出干粮。 彩虹特大的方帐,设于营地中央。 俏女兵一直没有说话,直至营账在前,方低声向龙鹰道:“我和另一姊妹非常感激先生,若夫人有什么闪失,我们休想活命。” 龙鹰道:“该如何称呼姐姐?” 俏女兵粉脸微红。轻轻道:“我叫玉雯,另一个姊妹是玉芷,是夫人的贴身婢女,也随她一起习武。夫人便是过于自恃,风势稍歇时起身观风,又不理会先生的警告,岂知大风回来得这么快,我们想抓着她,但办不到。” 龙鹰止步道:“玉雯很漂亮呵!” 玉雯现出欢喜的神色。白他一眼,神态可人,尽显西塞女子开放热情的作风,最使龙鹰感到刺激的。是自己现在的尊容,仍似可打动她的芳心。 此时离帐只有十多二十步,在沙漠的寒风里,星夜的覆盖下。大家又只是刚开始认识对方,却涉及男女间的微妙处,感觉分外迷人,尤其是经历了多天单调的旅程。 龙鹰心忖女人的威力真厉害,不论时地,即使可怕如“死亡之海”,也可被她们转化为生机盎然的世界。 玉雯道:“先生才是我们女儿家梦寐以求的郎君,高大轩昂又有本领。” 龙鹰讶道:“玉雯不觉得我长得很丑吗?” 玉雯羞答答的道:“才不丑哩!快进去,夫人很易发脾气的。” 龙鹰正要举步,玉雯扯着他衣服,低声道:“玉芷也很喜欢先生。” 龙鹰听得心花怒放,伸手捏她脸蛋,这才入账去了。 对玉雯和玉芷这对俏女兵,他是明白的。她们的幸福已与彩虹挂了钩,如彩虹有什么三长两短,罪责会降临她们身上,必被处死无疑。甚至庄闻和风漠亦轻则掉官,重则受刑。 幕门掀起,现出另一俏女兵的如花容颜,由于晓得她明言喜欢自己,看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时,特别有感觉。 当然也晓得和她们是止于调笑,不可能有任何进一步发展,她们是身不由己。 彩虹夫人穿着且末族色彩鲜艳的民族服,洗刷得丰满的胴体和秀发不留一粒沙子,干干净净,香喷喷的,与帐外任何一人都成强烈对比。 不过她却是面无表情,且带着故意装出来的冷漠,似乎龙鹰从未救过她,肉体从未曾亲密接触过。 龙鹰在她指示下坐在离她五尺许的牛皮上,两女跪坐两旁。 龙鹰尚未有机会说话,彩虹夫人冷冷道:“早前发生的情况,你必须守口如瓶,明白吗?” 龙鹰一点没有怪她。彩虹夫人一向自觉高人一等,竟被一个受她鄙视、低三下四的男人,占足便宜大揩油水,又倒在看不起的人怀里失声痛哭,事后回想,确是难以接受。 龙鹰微笑道:“夫人放心,我被沙子打得头昏脑胀,根本记不起曾发生过什么事。” 彩虹微一错愕,欲言又止,最后道:“赐金五两。” 玉芷向他递上小袋子。 龙鹰欣然领赏,出帐重过神医生涯。 第十七章 沙中净土 龙鹰施展神医手段,大显功架,病倒的二十多人,无不大有起色,其中七、八人霍然而愈。这些人主要是因不服沙漠的水土,加上受不了上丘下丘,驼峰上的颠簸,积劳成病。而事实上人人受尽折磨,吃尽“死亡之海”的苦头,只看谁捱得久一点,现在丑神医有风过庭和万仞雨两大助手,于他施针后顺手打通病者经脉血气,自是更为收效。 庄闻、风漠和一众且末兵员,对三人已是奉若神明,心知肚明若没有三人领路,大有可能全队已埋身沙粒底下。深深体会到塔克拉玛干“进来后出不去”的含意。 完成医者救人的大任后,龙鹰三人与庄闻、风漠和几个兵头到一旁商议。 龙鹰提议道:“我已感应到绿洲所在处,只是一天的路程,如能提速,半天可达。” 庄闻凭着过去十天许的经验,闻之又喜又忧心的道:“沙漠地势不住变化,遇上大沙丘,想跑快点也不成,更怕中了太阳的热毒,会有更多人病倒,欲速不达。” 风漠终听到“绿洲”两字,精神大振,道:“若可在明天黄昏前抵达绿洲,我们便有救了。现在最缺乏的是清水,怕捱不到半天的行程。唉!明知缺水,彩虹仍要……唉!” 万仞雨道:“你们不敢劝她,由我们三兄弟和她说。” 庄闻心情大佳,道:“到绿洲才由狄兄弟和她说吧!她虽仍是那副样子,但我看她心中是感激的。” 龙鹰道:“我有个提议,就是在天亮前两个时辰起程,冒寒怎也好过冒热。” 风漠吓了一跳,道:“黑漆漆里如何看得清楚前路?如越丘时误踏松软的沙子,留不住脚,会直掉到丘坡下,被沙活埋。” 龙鹰摆出熟悉驼性的姿态,道:“放心好了!经过多天来的紧密配合,一众骆驼大哥已习惯了一头跟着一头,绝不会走错路。我们三兄弟,由我领路,另两人分押中间和队尾。我更高举火把,让人人看见。唔!这个火把要有两丈高,便可作指路明灯。” 风过庭道:“大家以毛毡紧裹身体,还可在驼背上继续睡觉,让骆驼自己走路。” 庄闻半信半疑的道:“行得通吗?” 龙鹰拍胸保证道:“我们正是以昼伏夜行的方式,征服了库姆塔格,驼儿在沙漠比马儿有本领,更难不倒它们,说不定明天正午前,我们已可在绿洲的湖泊里,享受到彩虹沙漠出浴的乐趣。” 庄闻等终于同意,大家立即四散回帐,争取休息的时间。 岂知睡不够个半时辰,便给三人唤醒,个个睡眼惺忪的爬出帐来,驱赶骆驼集合成队,装上鞍架货物。 彩虹夫人无端端给弄醒,不理庄闻的劝阻,气冲冲的到队头寻龙鹰的晦气,庄闻、玉雯和玉芷,追在她背后,怕她弄出事来。 她直抵龙鹰身前,人人以为她大兴问罪之师时,竟出奇地没有大发脾气,口出恶言,只是冷冷道:“你知现在是什么时候吗?没有足够的休息,大部分人会累倒。欲速不达,你明白吗?” 刚好驼儿探头下来和他亲热,龙鹰搂着驼头,爱怜地抚摸修长的驼颈,驼儿极为受用,不住发出轻轻的嘶鸣,人驼融洽至令人难以相信。 龙鹰的人脸和驼脸,同时转过来瞧她。龙鹰的双目在暗弱的灯火映照里,闪动着魔异般的芒光,熠熠生辉,登时令彩虹和庄闻等人忘掉了他的丑脸,生出奇异的感觉。 龙鹰好整以暇的道:“我们三兄弟刚才没睡过觉,赶制三枝高两丈的火把,又研究以火把作简单传讯的手法,务求不会出岔子。” 彩虹夫人的目光不由落到他插在前方丈许处,高两丈尚未点燃的火炬,如加上骆驼的高度,在近四丈的高空燃烧,确可成为黑夜里的明灯,彩虹夫人一时说不出下一句话来。 龙鹰续道:“不瞒夫人,黑夜和白昼对我来说没有丁点儿的分别,我精确的计算过时间,只要依我的驼速,明天太阳出来时,夫人会看到令你惊喜的景象,便当是本人送夫人一份只有在沙漠才变得那末珍贵的礼物。” 不独是“首当其冲”的彩虹,在旁听着的庄闻和玉雯、玉芷两个俏女郎,亦听得发怔。龙鹰随口说出来的这番话,不论遣词用字,字里行间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强大信心,均与平时的他大有分别,像变成了另一个人。不知龙鹰因面对“死亡之海”严厉的考验,处于魔极的状态下,自然而然显露出中土邪帝的本色气魄,不战而慑人。 又露出雪白的牙齿,道:“夫人和两位姐姐跟在本人身后好吗?让我做夫人的亲兵。” 彩虹软化下来,点头答应。 龙鹰大喝道:“兄弟们!起程的时间到了。”他的声音从队头传至几看不到的队尾,回荡夜空。 众人轰然答应,连骆驼们也以鸣叫响应。人人晓得绿洲在望,士气情绪攀上前所未有的高峰。 连万仞雨和风过庭,也没想过龙鹰的所谓赶路,会是这么赶。 他便像骑的不是骆驼而是雪儿,展开黑夜飞驰的本领,高举火把,不住朝沙漠挺进,过丘下丘,左弯右折。而众驼一如所料般,一头跟着一头,且愈奔愈兴奋,愈跑愈快。 没有了炎阳的烧烤,人也精神起来。 龙鹰并非随意使整队人随他急进冒险,而是记起在库姆塔格,敌人正是以这种速度方式,日夜不停的追赶他,差点累死爱马雪儿。这该是秘人催驼的奇技,他只是从秘人处偷师,晓得骆驼有此本领。 开始时人人动魄惊心。不过半个时辰后,仍没出岔子,便习惯了,还感到以此速度,确可在两、三个时辰内,走毕过往整个白昼五个时辰的路途。 天亮前,驼蹄踏的再不是松软的沙子,而是较紧实的砾石地。在过往每一天都是昨天的重复的日子里,如此变化,本身已足令人欣喜如狂。 两边忽然高起来。像走进山坡间的低地,虽仍看不清楚,但已知正走在干涸了的河床上,首次晓得没有偏离捷道,误入歧途。那种喜悦和安心,是没法形容的。 到天色微亮,龙鹰抛掉火把,放慢驼速,领着彩虹夫人三女首先离开河床,奔上岸旁一处贲起的土坡上。 三女同时“呵”的一声惊呼,不能相信地看着眼前美景。 凹凸不平,岩石裸露,盐渍密布的河床。向前延展十多丈,开始见到零星从灰黑的泥土长出来的芦苇,然后愈变茂密,胡杨、红柳、不知名的针刺植物夹杂其中。又往两岸发展,再往前百多丈,水光闪闪。断去的河水从地底冒出来,继续未完成的旅程,朝前蜿蜒而去,淌流灌往里许外的绿洲,那处树木成荫,青草萋萋,在眼前如巨鸟展翅,左右扩展各三、四里,前方则似延至地平尽头。 只要想想眼前流动的河水,来自千里之外昆仑山的冰川,便使人生出与大地血肉相连的感觉。 这是居于神都内的人,永远感觉不到的。 其他人策驼来到他们后方,自然而然往两边散开,争睹令人目眩神迷,激动不已的沙漠净土。 没有人吭一声,怕骚扰绿洲神圣的平静。 天地被一层奇妙的光环笼罩,天蓝地绿,融洽和谐。 龙鹰待人和驼齐集后,以学回来的且末话大叫一声:“上!”领先奔出。 由上至下,人人变成了顽皮爱闹的儿童,抱着赤子之心,朝绿洲仿如母亲的怀抱投过去。 那种畅快酣美的感觉,远超出任何言词的描述能力。 这明显是尚未屈服在沙漠淫威下,从春夏保留至今天的河段,抵绿洲后,河水除主流外,还分岔为溪道,往两边扩展,形成绿洲大大小小十多个湖泊,主流向北再流淌二十多里,化为径长半里的大湖,才消失在绿洲边缘,此外又是一个接一个高耸的新月形沙丘,沙浪起伏无限。 龙鹰、万仞雨和风过庭首先抵达这个大湖,湖畔被数亩胡杨、耐旱奇树、多种不知名的沙生野草环绕,认得出来的是碧绿油嫩的香蒲草。胡杨树高达三丈,完全隔绝了沙漠的热浪和风沙。 绿湖栖息着野兔、鸟儿、野鸭、蜥蜴各类野生动物,为这荒芜的地域添上蓬勃的生机。若闭着眼直走到这里才再睁开,肯定不相信这是“死亡之海”内的美景。 这段和阗河道的水深及腰,却颇为湍急,河床是一片片的沙质地,踏下去会脚陷其中,拔出来并不容易。 三人就那么脱掉衣服,投进湖水里,远处传来呼喊欢叫的声音,不用看也知人人投进大小湖水里,忘情地享受沙漠里的奇迹,没有东西比清澄的水令人更兴奋,阳光也顿然变得友善可亲。 三人只穿短犊鼻裈,泡在湖边的水里,洗涤衣衫。龙鹰见最接近的且末人亦在数里之外,早脱掉面具,享受真脸和冰寒湖水直接接触的无上滋味。 龙鹰若无其事的道:“万俟姬纯后脚走,我们便前脚到。” 万、风两人像听不到他的话般,继续洗刷衣物。他们的三头骆驼,被卸下鞍架货物,在不远处喝掉大量湖水后,开始对湖畔丰美的水草展开扫荡。 龙鹰将扭干了的外袍随手一抛,准确无误地挂在一株大树的横干处,往后仰身,在水里载浮载沉,续道:“我嗅到她熟悉的气味,她是故意留下气味,让我晓得逃不过她能驭龙的纤手。哈!又辣又漂亮的娘儿。” 万仞雨从水里拔身而起,坐到一块岩石去,双脚仍浸泡在湖水里,现出阳光般的笑容,从容道:“她凭什么敢来惹我们呢?” 风过庭从湖心泅泳回来,道:“这妮子绝不可小觑,我们三个脑袋加起来,可能及不上她随意想出来的东西。如非她不能知己知彼,不明白龙鹰是怎样的异物,我们恐怕早已归天。” 万仞雨狠狠道:“这家伙根本不算是人,怎可能嗅到她的气味?还认得是她的气味?她绝不会是孤身一人,因为是来开战而非陪睡觉,那你有嗅到其他人的气味吗?” 风过庭沉吟道:“她在试探龙鹰。” 万仞雨道:“对!给公子提醒,我明白了。正因她仍摸不清楚龙鹰的能耐,故特别留下气味,如果我们立即变得如临大敌的样子,她便知龙鹰的鼻子,不会比她的差。哈!好计!” 风过庭向正轻松写意、半浮水面的龙鹰道:“我从不会羡慕别人,你是唯一的例外。” 龙鹰仰望没有半朵云的天空,大讶道:“风公子本身已是人中之龙,小弟有何值得你羡慕之处?女人确似比你多一点,却无关幸运或手段,只因公子曾经沧海难为水,别有怀抱。” 万仞雨责道:“还要提这方面的事。” 龙鹰道:“这叫有福同当,至少可为他分担些许。” 风过庭道:“有些事,发生了便永远没法挽回。” 万仞雨分他神道:“我也想知公子羡慕这家伙什么,我倒非常满足现在的自己。” 龙鹰浮往岸边,站直身体。 风过庭道:“我们的世界是怎么来的呢?” 两人听得摸不着头脑。 万仞雨沉吟片刻,点头道:“确有其玄机妙意。我们从娘胎钻出来后,便置身尘世之间,逐渐长大,心境随识见不住变化,到最后形成习惯和牢不可破的诸般信念,境由心生。所以没有一个人的世界,是完全相同的。我晓得公子羡慕这小子什么了,只是气味的世界,我们和这小子已有差别。” 龙鹰摊手道:“对此我是无话可说。” 风过庭神驰意飞的道:“人有六识,就是‘色、声、香、味、触、法’,以心为主,透过眼耳鼻舌身意,去感受外在的世界。以他的好色为例,肯定他在与美女厮混时,感觉比我们更强烈,更投入。这只是略举一例,其它可以想见。” 龙鹰抓头道:“我倒没想得这么深入,说得好,色声香味触,五个字道尽了云雨之欢。” 万仞雨叹道:“不见不见还须见,我们想尽法宝躲避秘人,忽然间过往所有努力,被可怕的美人儿留下的一丝香气,破坏无遗。哈!确是香艳的警告。” 风过庭道:“秘人的目标像法明,只钉着龙鹰,如果有我和万爷助拳,万俟姬纯只好掉头回于阗去。” 万仞雨皱眉道:“万俟姬纯凭什么可令鹰爷犯险,踏进他们精心布置的陷阱?谁都知道,没有人可拦得住一意遁逃的龙鹰。” 龙鹰道:“别人我不敢肯定,这骚蹄子肯定有方法办到。而只有让我凭一人之力,令他们知难而退,我们和秘人始有希望和气收场。沙漠是他们的强项,环境战术亦是我的强项,强遇强,当是好戏连场,你们等着瞧吧!” 万仞雨道:“据你所言,只是那漂亮的妮子,已与你有一较高低的本领,何况还有过百个武功高强的秘人,对他们的沙漠战术,你更是一无所知。” 风过庭笑道:“你少为我们鹰爷担心,正如我刚说过的,真正无知的是秘人。现在我们装作没嗅过美人儿的体香,先还她一招。” 龙鹰又游开去,大笑道:“原来沙漠可以变得这么好玩的,从未想过水可以是如此令人心醉。” “咚”的一声,他已深潜湖水里去。 足音从远处传来。 风过庭大力拍打湖水。 龙鹰潜回来,在岸旁冒起,取得搁在石上的丑面具,不情愿地戴上。 玉芷容光焕发的来至湖边,一点不害羞扫视三人近乎裸露的男性雄躯,娇声道:“夫人请三位伴她吃午膳。噢!原来最大最漂亮的湖在这里,早知叫玉雯也一起来哩!” 风过庭乃风流人物,笑道:“玉芷姑娘要来个美人湖浴吗?我们可以闭上眼睛。” 玉芷叉着小蛮腰道:“人家根本不怕你们看,我们且末人向有在河里沐浴的习惯,任经过的路人看个够,但走过后却不可以回头看。唉!快穿衣服,迟了夫人会骂我的。” 她的话令他们感受到异国的情调风气,三人笑着离开美丽的湖,穿上衣服,唤驼儿随他们一起离开。 第十八章 神山绿洲 在绿洲享受了毕生难忘的三天后,大队继续行程,只要想想所有可盛水的器皿,都注满甜美的清水,感觉已是焕然一新,加上沿途不时见到零星的沙生针类植物,又或河床的遗痕,心情大是不同,落实安心多了。 驼儿们则在体内储足粮水,走起来精神抖擞,如飞似跃,表现它们独有的沙上舞步。目的地是横亘于“死亡之海”腹地,东西绵延一百五十里的神山。 据曾来回捷道多次的铁刚所言,龙鹰等早有耳闻、互相辉映的红白两山,正是神山东端伸出来的两个山嘴,直抵和阗河西岸,而此截河段不管冬夏,永远有水淌流。蜿蜒二十多里,形成了最大的绿洲,是旅人救命之所。 由于神山绿洲位处捷道中段,紧扼捷道,更是自汉代以来兵家必争之地,唐太宗为保安西诸府,曾在此建设坚固的戍堡和烽燧台,但被吐蕃人逼离安西后,此戍堡曾被吐蕃人占领。到吐蕃人撤退后,戍堡已被废弃。 龙鹰等学乖了,不再只凭帽子挡遮炎阳,而是学且末人般以棉布包扎头脸,只露出一双眼睛。至此方明白波斯女郎,因何把全身紧裹在白布里,那是在火热如蒸炉的沙漠里,生存的必需手段。 他们昼行晚伏的走了两天后。植物愈趋稀少,代之的是链状往四面八方伸延,沙丘层迭起伏的地势。黄澄澄、起起伏伏、高达四、五十丈的沙山。如凝固了的金浪,在灼白的阳光下闪闪生辉,眩人眼目。其中最醒目的是尖塔状的沙山,耸峙在无数新月形沙丘之上,比其它沙山高起一倍有余,在日出日没,太阳斜照的时刻,背阳的一面投下阴影,不但强调了沙山的立体感,变得棱角分明,沙山的明明暗暗,更构成大地的图案,令人惊叹大自然之手的奇妙。 不过对旅者而言,却是非常艰苦的旅程,小心翼翼的登山下坡,全赖龙鹰三人的敏锐,选择得相对较紧实的沙层,步步为营的朝前走。 尽管如此,仍发生几起人驼坠坡事件,那并非滚下沙坡般简单,而是深陷沙子里。当这样的情况出现时,必须立即抢救,人还容易救出来,要把又大又重的骆驼从沙里起出来,却是需用尽法宝的大工程,且不死也要受伤。进入这可怕的区域后,一天内已有三头可怜的驼儿因而死亡。 众人本是轻松的心情,转为沉重,想快点离开这个美丽的死亡陷阱,偏因山势险阻难行而无法办到。 在沙谷沙沟间结营休息一晚。当红日透过沙雾,在东边沙丘起伏连绵的地平徐徐上升,他们又向茫茫沙海进发。午后不久,危险来了,远方出现了三股龙卷风,卷起直指天空的沙柱,白天被灰黑色的风沙替代,沙烟腾冲,前方一片迷茫,迅速波及他们结阵御风的沙谷内。比之上次突如其来、滚滚而至的龙卷沙暴,他们今次是有备而战,但却更为紧张,只要想想亿万石的沙粒被龙卷风带得盖天压下来,弹指光景可将大队人畜一次加以埋葬,便知情势有多危急,即使以龙鹰三人之能,亦难幸免。 唯一可以做的,是闭上眼睛求老天爷格外开恩,交错而至的龙卷风绕道放过他们。 天昏地暗下,人人失去时间的观念,因为一刻的时间,已像经年累月的漫长。 龙卷风可怕的尖啸声逐渐远去后,漫空沙尘似雪絮的缓缓飘降,沸腾的沙涛平息下来,天地一片混沌。 他们收拾心情,心底抹汗的上路。到达第一个坡顶时,登时看呆了眼,里许内仍是先前的模样,在此之外竟是平展的沙丘,龙卷风竟夷平了以千万计的沙丘,变成鱼鳞状的沙面,令人完全没法相信眼睛。 是夜他们在离遇上龙卷风二十里外结营度夜,这晚天气特别寒冷,三人躲在帐内吃干粮,还有一尾从绿洲打来的鱼。 风过庭道:“秘人如果当时在附近,说不定给龙卷风扯往数百里外,我们便可消灾解难,不用日夜提防。” 万仞雨颓然道:“只能在心里提防,难道可在帐外放哨吗?最怕他们杀害无辜的且末人。” 龙鹰道:“放心好了,万俟姬纯绝不是滥杀无辜的人,记得吗?初次见她,她对我们生出怜才之意,一副不忍对我们下杀手的样子。这样的人,会随便伤人吗?更何况小弟曾吻过她的香唇。” 两人失声道:“什么?” 他们虽听过万俟姬纯私下来见他的事,却不知他们有过如吻嘴般的亲密行为。 龙鹰解释清楚后,笑道:“我和你们的分别,就是不错过任何调戏美女的机会,哪管是在皇宫禁苑,又或敌我相对的情况。可以占便宜便尽量占便宜,因而在风流阵仗上,战绩彪炳。哈哈!” 风过庭向一脸不以为然的神色的万仞雨笑道:“这小子不无一点道理,尝试才有机会,论艳福,我虽自命风流,但总觉差他一截。” 万仞雨道:“逢场作戏我也会偶一为之,但要看对方是否良家妇女,做男人必须负责任,有始有终。” 龙鹰道:“这个当然,不过像万俟姬纯般出色的美人儿,你想娶她也不成。今晚好好睡觉,再不用担心她和秘族战士。” 万仞雨道:“既然如此,为何她仍要锲而不舍,难道千方百计的赶上我们,只为再给你讨她便宜?” 风过庭点头同意。 龙鹰道:“我亲她小嘴时,早觉她对我没有敌意。但现在仍似不遗余力追杀我的样子,是要向突厥人交代。” 风过庭沉吟道:“你的直觉该错不到哪里去。但依我看,她不单要向默啜交代,还要向族长交代。只要真的尽过力,便没人可拿她作文章。在这样的情况下,她的行动是只针对你而发,不会殃及且末人。” 龙鹰道:“说得好!我和她只是打情骂俏,你们须抱着看好戏的心情,瞧老子如何收得她帖帖服服。哈!真爽!” 两人知他的手段,闲聊两句后,将毛毡连头盖着,进入梦乡。 漆黑的帐内,龙鹰闭上眼睛,思潮起伏。万俟姬纯在绿洲故意留下气味,是善意的提醒?还是恶意的试探? 帐外寒风呼啸。 他刚才说得轻松,但心想的却是完全另一回事,体会过沙漠的无情和严苛,他开始明白秘人,在如此恶劣环境生存的民族,只会遵守大自然汰弱留强的无情本质。纵然秘女万俟姬纯对他有三分情意,一旦将杀他的行动付诸实行,是绝不会手下留情。对秘人来说,动感情是一种软弱的表现。 他曾和化身为采花盗的秘人交手,赢得非常辛苦,若随万俟姬纯来的有这么百多个身手接近采花盗的秘人,加上万仞雨和风过庭,他们仍难讨好。何况他们对秘人的沙漠战术,一无所知。 外面的风啸更烈,营账晃晃欲起,寒风从隙缝处渗进来,毛毡似失去保暖的效用,变成薄纸般。 龙鹰不由想到,真正主宰大漠的,既不是炎阳也不是沙子,而是风。风决定了沙漠整体的地貌,令沙子不住变化流动,又以沙暴、龙卷风的方式肆虐。不同的风向,不同的风力作用,决定了每座沙丘的形态和沙子的波纹,鬼斧神工。 想到这里,心中一动,已晓得万俟姬纯会在何处、何时、以哪种战术对付他,且不虞他能逃出她的纤纤玉手。 神山,沙漠腹地的正中处。 那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看似生机最盛,却是沙漠核心的绝地,往哪边逃都是恐怖的沙海。 龙鹰谨守道心,与帐外的寒风密切契合,只有彻底掌握大漠的主宰,方有可能于败中求胜,令秘人接受万俟京对他“没有人可击败”的评析。 万俟京会否是正窥伺一旁的其中一个秘人呢? 天明继续行程。 抵达一座丘坡高处时,龙鹰哈哈笑道:“小弟感应到神山河段的绿洲哩!” 跟在后方的风过庭大喜道:“是不是嗅到水气?” 龙鹰摇头道:“绿洲仍在我的感应之外。” 万仞雨策驼跟着风过庭,闻言大讶道:“那你又凭何知道绿洲在前方?” 龙鹰迎着晨风深吸一口气,迷醉的道:“凭的是风向的变幻,你们没感到风的来势与前有异吗?” 风、万两人终是顶尖儿的高手,给他提醒,果然察觉到风比前短促而疾劲,远近不时有一蓬蓬的沙尘被带得离开沙丘,撒的却是不同的方向。有时一道长风从西北吹来,瞬又变为由另一方向刮至。 现在时候尚早,若太阳移往中天,会变得没有半点风。 风过庭讶道:“为何会这样子呢?” 龙鹰道:“因为我们正不住接近神山,它近二百里的横亘在大沙海的腹地,等于一道分界线,加上因风化侵蚀,变成一座座既独立又连接的奇山异岭,纵横割裂,而大沙海一贯的东北和西北向风,经过神山,受地势影响,会形成多角度的折射,形成复杂混乱的地形风,正是现在吹得我眼都睁不开来的风。” 风过庭向后面的万仞雨笑道:“我首次感到我们的鹰爷,是真的曾在大漠混了十多年的向导。哈!” 万仞雨哑然失笑,叹息道:“沙漠三英,亏这小子可随口说出来。” 知道目标在望,三人轻松起来,谈谈笑笑,“死亡之海”也不再那般可怕。 从风势感测到神山后,仍要走上五天,方抵达神山绿洲。 当神山出现前方。入目壮丽慑人的景象,令领先的龙鹰三人,看得目定口呆,为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妙手惊叹。 最引人注意的是东端的红、白山嘴,巍然耸立在宽广的和阗河西岸。美丽的绿洲如影随形,永远伴在神山旁。“死亡之海”的所有秀色美景,尽汇于此。 古戍堡筑在红山头上,如若整个地域的守护神,任由风吹沙打,仍没有倒下来。 神山从西面的地平混乱里见规律的连接而至。断断续续的,最高处直插蓝空,像一座座有“血脉”关系的巨岛,飘浮在沙海金涛之上,同时亦饱历大漠的沧桑。 眼前所见最雄伟的一座山,顶部是灰白色,刃状的山脊呈锯齿状,顶以下是棕色夹泥岩的形态,三人敢说从未见过这么样的怪山。 这座离他们十多里的山。已是较能保持山状了,在以万年计的侵蚀剥落下,山形千奇百怪,有的似城似塔。层迭翘起,又像各种奇形巨兽,千百形状,难以尽述,总言之。大自然的天工妙手,在这里发挥得淋漓尽致,令人叹为观止,目不暇给。三人心神全被吸引,一时忘了去看比先前绿洲大上数倍的神山绿洲。 后队逐一抵达,都像他们般忘掉一切,齐赏眼前激动人心的美景。 龙鹰指着其中一座山嚷道:“我的娘!你看那像不像一个大蘑菇?伞下足可容十多人避雨。” 风过庭道:“这里绝不会下雨。” 万仞雨压低声音道:“你们知否正在说汉语?幸好没人有暇理会你们。” 到绿洲后,众人一如以往般,戏水作乐,又到湖里捕鱼,准备今晚的野火会。 龙鹰则偕两个兄弟去探访古堡。 不论堡墙和主建筑,均大致保持完好,是用棕红色的泥巴,夹着胡杨枝垒砌而成,堡下更有地道,连接着附近的地下仓库。 风过庭透窗观看耸立堡西不远处的烽燧台,道:“此堡足可驻一千兵。” 万仞雨蹲在地上,以手指黏起一点尘屑,道:“秘人在此停留过,还烧火取暖。” 龙鹰淡淡道:“若要发动,肯定是今晚夜,他们养精蓄锐,我们则是长途跋涉,筋疲力尽。” 万仞雨双目精芒闪烁,道:“应否警告且末人呢?” 龙鹰道:“不!让他们乐一阵子,再入账倒头大睡。” 风过庭道:“我们又如何?难道坐着看你去与秘人打生打死?” 龙鹰道:“我特别到这里来,是要先一步掌握他们的位置。现时不论实力和策略,我们均落在下风,全面硬撼,是下下之策。幸好小弟已想到解决的方法,就是以不变应万变。信任我吧!以秘女的才智,定有方法逼得我孤身去面对他们。你们的责任,是要好好保护且末人,使我没有后顾之忧。” 风过庭向万仞雨道:“他的话是有道理的,只要想想,正面硬撼下,我们仍是输多赢少,便知秘女是留有余地。” 万仞雨终于同意。 回营地后,三人加入且末人围着最大的湖举行的野火会,人人唱歌跳舞,情绪高涨。直至午夜,一来因疲倦,更因天气愈来愈冷,寒风阵阵从神山刮过来,众人纷纷入账休息。 龙鹰三人躲入账内,都没有半点睡意,秘人可在任何一刻来犯的压力,令他们没法放松,哪睡得着? 龙鹰将乌刀挂在背上,另加两筒三十多枝长箭,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 万仞雨忍不住道:“你一个人,怎应付逾百个回到沙漠,如鱼儿回到水里的秘人?” 龙鹰微笑道:“他们是小鱼,我是最大最强壮、牙齿最锋利的恶鱼。哈!” 风过庭道:“可是这处是他们的地头。” 龙鹰信心十足的道:“再不是了!” 话犹未已,远处传来车轮辗地的异响,接着是惊呼吆喝的声音。 三人从帐幕扑出。 彩虹等人居住的主营位置,人奔驼走,乱成一片。 三人摸不着头脑的狂掠而去,遇上正朝神山追去的风漠和十多名手下,喝问道:“发生什么事?” 脸上再留不住半点血色的风漠叫道:“圣物给人劫走哩!” 三人朝神山方向瞧去,骇然发觉装载“圣物”的车子,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扯得车子没入远方的暗黑去。 龙鹰一把扯着风漠,大喝道:“不要追!此事交给我去办,天明前一定会将圣物送回来。” 第一章 秘族战士 历史不断地重复自己,只是换了时间和人物。这次秘人对付他的战术,与当日法明和莫问常对付他的战略,如出一辙,就是逼得他不得不与敌决战。 正面硬撼,他必无幸免。只有藉更高明的战略战术,他才可以赢得另一场漂亮的胜利。经过高原和沙漠的磨练后,他绝对超越了魔种的极限,道心扩展,与灵奇的魔种融浑为一,穷极生变。那种进步是整体的,难以觉察,即使龙鹰自己,亦弄不清楚魔变与魔极的分野。只有在生死悬于一发的时刻,方有更随心之所欲,官知止而神欲行的动人感觉。 他从绿洲北端一排红柳林离开,往高踞山头的古戍堡潜去,那是整个区域最具战略性的制高点,必有秘人重兵防守。 万仞雨和风过庭已依他的提议,与且末人结成阵式,严密戒备,使他没有后顾之忧。他虽然晓得万俟姬纯的目标是他,但为防万一,仍要先保证且末人的安全,就像法明那次般,要先置小魔女和青枝于不败之地。 除绿洲隐见灯火外,塔克拉玛干漆黑一片,寒风呼呼,飙起漫天风沙,神山则像幢幢鬼影,在前方时现时隐。 在如此情况下,他既察觉不到善于潜踪匿迹的秘人所在,敌人也没法把握他。 他的足尖点在松软旋动的沙子上,只是陷下少许,便弹跳而起,令他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朝古戍堡掠去。 他的灵觉全面开展,感应着风势变化,当风撞在前方的神山,又反撞回来,以及风吹进山沟形成螺旋的形态,无一不在他的掌握中,就像那次在虎跳峡,他对水势的掌握。他选取从北面潜往敌人,正是要顺风沙而行,风势如何变化,他的身法便如何变化,不到片刻他已生出享受的滋味,那不单是御风而行,且是与风浑为一体,无分彼我。 风沙再不可怕,反而是他最厉害的武器。 要在沙漠胜过秘人,采的须是非常的战术。在沙漠里的秘人,神出鬼没。要击败他们,必须将这种情况扭转过来。 天遁神爪“飕”的一声往上激射,同时腾身直上,力道将尽时,神爪已往上延伸十丈,抓着近山顶的岩石层,带得他继续上升,攀上红色山头三分之一的高度,轻轻松松地。 不由记起与心爱仙子到净念禅院偷《无上智经》的迷人往事。当时他们亦是选最陡峭难攀的崖壁,从敌人意想不到处潜入禅院,不过神山的著名红白山头,比禅院易攀多了。 脚板魔劲爆发,借着一阵往上飙的狂风沙,顺势而行,倏地直上三十多丈,离山顶不到八丈的距离。 神爪劲射。 就在这一刻,他感应到山顶上的每一个敌人,灵觉天机自然而来,不用费神,也没有勉强,心从所愿。 下一刻他已踏足山崖边缘,古戍堡像张开口的猛兽,雄踞山头。 把守古戍堡共五十个秘族持弓战士,分布古戍堡内外,其中十多人在堡顶站岗,俯察远近。只是这批神射手,就足可控制方圆二、三百丈的范围,从而可知万俟姬纯和她的族人,亦该于此范围内设置陷阱,恭候他的大驾。 堡外的秘族战士,散布戍堡四方有岩石掩护处,主力集中往登堡的山路,因想不到龙鹰竟能借工具从最没可能登山处抵达山头。 甫踏足山头阵地,附近的一个秘人生出警觉,朝他瞧来,正要发出警示,收回来的天遁神爪暗器般射出,正中他胸口,魔气透过两丈许的天蚕丝,一股脑儿送进他的经脉去,见关破关的制着他大小穴道。 就在击中对方的一刻,敌人体内经脉和真气的情况,就像一幅巨细无遗的地图般,毫不保留展现在他的思感网上,令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制伏了他,感觉新奇畅美。 秘人颓然倒地。 尖啸声从戍堡内传来,夹杂在风沙的厉啸里,动魄惊心。堡内的秘人确实了不起,反应灵锐,但已迟了一步。 龙鹰要争的正是此一线之差的先机,岂敢怠慢,弃再没门遮掩的主进口不入,以弹射奇技,先前飙十多步,斜冲而起,投入第二层的窗子去。 守窗战士正要为大弓上箭,忽然黑影盖目,尚未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时,给捏着咽喉,被龙鹰扑附身上,往后滚跌。 第二层的六个战士骇然失色,抛开长弓,拔出马刀,往两人倒地处扑来,却苦于没法出刀,因怕误伤自己人。 龙鹰心中叫好,如此形势正是他一手营造出来,使敌人难以围攻。这些秘人个个武功强横,韧力惊人,一旦给缠死,成围攻圈杀之势,附近敌人全体来援,纵可杀伤对方大半,最后仍将是授首敌人刀下的结果,现在当然是另一回事。只要他的手稍稍用力,此时遭擒的敌人将一命呜呼,但他心中另有定计,不会杀对方任何人。制住穴道后,那人从他身上弹开,投往左边的敌人。 龙鹰同时往右方敌人滚去,令前后扑来敌人的兵器全落在空处,他已以弹出的袖里乾坤,从地面攻向右方的两敌,叱喝声中,两敌颓然倒地。 左方的敌人此时接着被抛来的族人身体,始惊觉同伙体内暗含强大力道,两人同时踉跄跌退。 就在此时,龙鹰以腰力从地上弹起,不停留的一个旋身,从敌人刀势的空隙里,破入追来的另两敌间,展开最激烈的近身搏斗,于眨数眼工夫内,乾坤连绵疾击二十多记。 “砰!” 接着同伙的两敌,坐倒地上,头昏脑胀,刚推开被制族人似重逾千斤的身体,龙鹰已收拾了其他人,移至近前,左乾右坤,两人应护臂倒地。 接着龙鹰往后疾退,贴上登上第二层的楼梯入口旁的墙壁。 三个人疾扑而入,哪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给从后闪出的龙鹰以闪电的手法制伏。龙鹰又移往一个窗旁,未卜先知似的将一个穿窗而入的秘人,趁其仍凌空未着地的一刻,点中他多处大穴。 第二层楼面尽是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被制秘人,主动权落入龙鹰手中。 破风声四面八方传来,显示把守山头和戍堡的秘人,全往打斗声传出处赶来。 当日龙鹰凭一道桥的特殊形势,杀得法明四大弟子弃戈曳甲的败逃,现在的古戍堡,便是他另一道“桥”。 堡外的人,从下层蜂拥登阶,龙鹰已从另一边扑上戍堡第三层的阶梯。 此际的形势是敌明我暗,敌乱我整。 龙鹰从登上山顶的一刻,就牵着敌人的鼻子走。照常理计,龙鹰应是先收拾堡外的敌人,再攻堡。若要攻堡,也该由下层攻上去或由堡顶逐层攻下来。岂知他不理上下两层敌人夹击之险,先硬闯第二层,当成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收拾第二层的敌人时,事实上大局已定,任对方如何人多势众,个个骁勇善战,因着戍堡的特殊形势,秘族战士重蹈法明四大弟子的覆辙,只余被制伏的命运。 若正面硬撼,龙鹰肯定没命,但群战变得接近“单打独斗”,谁是魔门邪帝的对手?秘人的沙漠战术,更是无从发挥。 在登上第三层的暗黑梯阶里,冲下来的九个敌人乱成一团,被龙鹰逐一收拾,下一刻他又回到下层进入阶梯处,将奋不顾身扑进来的敌人一个一个制伏。 也不知弄倒了多少人,忽然静寂下来,只有堡顶的大望台隐隐传来喘气呼吸之声。 龙鹰在大望台一边的围栏现身时,该处的七个战士,人人弯弓搭箭的瞄准入口,期盼能对闯上来的龙鹰喂以劲箭。 到惊觉敌人出现另一边,纷纷改向发射。弓弦急响,劲箭“嗤嗤”声中,龙鹰从围栏弹起,避开所有箭矢,往左方两敌凌空下击。 两人骇然抛开大弓,拔刀迎击,几乎是同声惨响,虎口爆裂,马刀堕地。原来龙鹰祭出乌刀,又趁对方是仓卒反击,未能用足力道,魔劲加上乌刀惊人的重量,两人哪拿得住刀? 龙鹰足踏实地,两敌旋转着往外抛跌前,早被他以刀尖点中穴道。另五人往他扑来,尚未成势,已被他左穿右插的游走其间,五人纷纷倒跌,再没有一个人能爬起来。 龙鹰还刀入鞘,一阵力竭,立即闭目调息。 大望台上风势更急,加上远近的风啸声,仿如置身鬼哭神号的幽冥地府。 万俟姬纯该晓得古戍堡已被他占领,还有五十个人质,竟仍能沉得住气,一副高深莫测的派势,此女确不简单,待会若能大获全胜,不占她点便宜,怎对得起天地? 魔功渐复,灵觉运行,往四面八方扩展。 龙鹰闭着眼睛解下箭筒,顺手取出一枝长箭,架在张开的摺叠弓上,凝神屏气到有十足把握,劲箭离弦斜上夜空。 龙鹰的“心耳”捕捉到劲箭精确无误,命中装载“圣物”的特制圆桶轮车围板的一刻,束聚声音,高度集中的音束,透过茫茫黑夜,穿越呼啸的风声,往西南方直送过去,悠然道:“万俟姬纯!美丽的情人呵!你在古戍堡的族人,人人安然无恙,只是失去行动的能力,还不过来会你的情郎?” 他是故意露上一手,竭尽所能穿透风啸送出声音,务收先声夺人之效。 至此他已无以为继,没能力传送另一番话,因尚须保持作战之力。 他感应到万俟姬纯移动了,在十多个族人护持下,从山脚百多丈外往登山路径接近,就那么从堡顶一跃而下,借风托之力连续翻腾两次,落到地上,再往前蹿上一块大石,哈哈笑道:“姬纯妹要来会我,不需用这么大群人来送嫁呵!” 万俟姬纯在半山处停下来,十多个族人护在她前方,举起盾牌,如临大敌。对龙鹰傲视天下的箭技,谁敢掉以轻心? 万俟姬纯仰起俏脸,美眸闪闪生辉,道:“鹰郎呵!人家承认是落在下风,可是要人家就这么投降认输,姬纯是不肯罢休的,因为我早预料到至少有一半人因杀你而牺牲性命。” 龙鹰道:“这是何苦来哉!秘人为突厥人牺牲得还不够吗?” 万俟姬纯道:“现在岂是讨论的时候?那块天石现正在人家手上,我们不用弓矢的大斗一场,看看胜利谁属,如何?” 龙鹰轻松的道:“姬纯勿要逼小弟大开杀戒,只要我在这里弯弓射箭,你的族人怕没多少个能够活着离开。” 万俟姬纯嗔道:“谁要和你斗生斗死?我们就在沙漠中摆开阵式,护着天石,只要你能触碰天石,我们掉头便走。” 龙鹰心忖她第二次提到且末人运送的圣物是一种叫天石的东西,不过此时无暇深究。道:“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岂非逼我以寡敌众?只是你已使我穷于应付,还不知是否有其他高手,例如万俟京。我的娘!这样吧!如果我成功闯关,触碰天石,姬纯便陪小弟睡三晚。哈!真爽!” 万俟姬纯不依道:“人家还要赶返中土去,哪来三晚时间?这样吧!就陪你一晚,但要在脱离突厥人之后。” 龙鹰怎猜得到她会答应,且是认真的,大喜道:“一言为定。哈!老子闯关来哩!” 万俟姬纯娇笑道:“小心点呵!勿要乐极忘形!” 笑着领族人去了。 龙鹰掠上沙丘,装载天石的车子出现在前方千步许远处,后倚另一座尖塔形、高起十多丈的大沙丘,却只见到万俟姬纯一人,卓然傲立车前。 在风沙的衬托下,此女另具一种说不出来的风姿绰约美态,神秘动人。她披上黑色的斗篷,篷内一双眸神灼灼生辉。凝神打量他,深情专注,衣袂随风沙狂舞,发出“猎猎”响音。 秘族美女漫不经意道:“你怎知万俟京之名?” 龙鹰好整以暇道:“没有点道行,怎配做姬纯的好对手?嘿!今次若仍干不掉我,你们如何向默啜交差?” 万俟姬纯无可无不可的耸耸香肩,道:“除族长外,我不用向任何人交差,既然在沙漠仍没法杀死你。只好撒手认输,谁有资格怪责我们?” 龙鹰道:“明白了!我来哩!” 万俟姬纯道:“且慢!记得你的提议吗?” 龙鹰抓头道:“什么提议?” 万俟姬纯道:“你说过,假设我向你献吻,你便肯透露出身来历。不知提议是否仍然有效?” 龙鹰终于记起自己调戏她时的胡言乱语,硬着头皮道:“当然有效,但只限于你和族长两人知道。” 万俟姬纯道:“我只可以保证不会传出族外。” 龙鹰道:“你不是要立即来献吻吧!被你藏在沙子里的族人听到你咿唔作声,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不太好吧!” 万俟姬纯叹道:“我愈来愈感到斗不过你,你是没可能晓得他们秘藏在沙内的,这是我族的秘法。早前更不可能在一刻钟内,制伏古戍堡的五十个战士。告诉我!你仍算是人吗?” 龙鹰不解道:“万俟京没告诉你,小弟令他联想起贵族的向雨田吗?” 万俟姬纯盯着他,说不出话来。 事实上两人正在交手,万俟姬纯则落在绝对的下风。这并不关乎智力高低的问题,而是在知敌上,龙鹰是处于不败之地。 龙鹰摊手道:“若大小姐再没有其它话,我要动手哩!” 万俟姬纯淡淡道:“为何直至此刻,龙鹰仍没对我们下杀手呢?” 龙鹰理所当然的道:“因为小弟对姬纯起了色心,怎也要一亲芳泽。哈!这理由够充分吗?” 言罢疾掠下坡,朝万俟姬纯和天石扑去。 四柱沙从地上卷旋而起,往龙鹰迎头照脸冲击而来,因着沙子的属性,根本是守无可守,挡无可挡。 十多枝袖箭,往他射来,的确没用弓,故不算违规。 第二章 和局收场 龙鹰哈哈一笑,倏地旋动,外袍拂舞,强大的魔劲随袍旋转,变成一股如烈暴般的螺旋魔气,立时将所经处的大量沙粒带动,随他冲天而起,刹那间他已变成一股人造的龙卷风,下尖上宽,朝载天石的车子和美丽的秘女,以惊人的高速旋去。 所有袖箭、沙柱,全变成了抓痒般微不足道的攻击,被旋劲反弹开去,尤难抵御的是龙鹰把塔克拉玛干的风力和气流融浑吸纳,化为他的利器,周遭像再没有半点风,风沙全集中到他身上,变为龙卷风暴,朝扑过来拦截的敌人没头没脑的打去。 由数十秘人组成的完美阵式,登时溃不成军,像枯叶被狂风刮起般,东抛西跌,没法予龙鹰丝毫威胁,想眼睁睁看着龙鹰闯关也办不到。 龙鹰消失在龙卷风沙内,所过处阵阵沙暴,沙尘蔽天,谁都晓得他如此手段,实难持久,但要越过与车子之间的距离,却是游刃有余。 蓦地沙子大幅往后方撒去,龙鹰在三丈的上空现出身形,手持乌刀,往俏立天石上的万俟姬纯迎头下劈。 万俟姬纯一直立在天石上,嘴角含笑的看着龙鹰的龙卷风接近,沙子刮往她身上,均被她的护体真气卸开,没法威胁她。 见龙鹰从夜空扑下来,她摊开双手,会说话的一双明眸,清楚显示出“人家没有兵器,你拿兵器来攻击人家,算啥子的一回事”的意思。 龙鹰见美人儿活色生香的立在车上,手无寸铁,硬是没法厚起脸皮以超重的可怕乌刀劈下去,既怕误伤佳人,更是胜之不武,此时其他人全被风沙阻隔于三、四丈开外,心中大定,打个哈哈,还刀背鞘,好和美人儿来个近身赤手搏斗,说不定可顺手摸她胸脯两把。一来他是色心不休,更因爱煞这充盈智慧、神秘迷人的美女。 刀回鞘内的一刻,始知中了美人计。 万俟姬纯宛如一道影子般,蓄势以待的从车子冲天而起,眨眼间已展开全面的攻击,不容他有丝毫喘息回气的空间。最要命的是龙鹰此刻等若变招,予这既神秘又可怕的美女可乘之隙。 龙鹰早领教过她的惊人剑法,那次亦讨不了便宜,岂知她的拳脚比剑术更凌厉高强,直撞入他怀里,动人的每一寸娇躯,全化为杀人的利器,刹那间两人凌空互攻了十多招,竟被她一脚扫在左肩上,龙鹰痛哼一声,往左方坠跌。 其他秘人散往四方,出奇地没加入战圈。 “砰”的一声,龙鹰重重掉在沙子上,心中涌起从未有过的窝囊感觉,虽说他因耗力过巨,又因仓卒变招,被对方抢得先机,亦知纵在颠峰状态,要凭拳脚功夫压倒万俟姬纯,既没信心也无把握。 他在沙子上滚开去,避过万俟姬纯雌老虎般如影随形追过来狂如沙暴的攻势,顺道回气和排出她入侵的真气,拗腰弹起,方知自己再犯另一严重错误。 就趁他站稳与未站稳的刹那间,美人儿旋至近处,先对他胸口来个肘撞,接着是连续的数记膝顶,她整个人便像变成装了弹簧机关,全身充满弹性张力的美丽木偶,可从任何角度做出攻击,每个动作既迅疾又完美无瑕,令人目不暇给,好看至极,也可怕至极。 龙鹰使尽浑身解数,左支右绌的挡了她“身体”连续百多记攻击,且战且退,完全没法扳回上风,而她亦不予他任何机会。 地上的沙子被交击的劲气扯上半空,加上寒夜强烈的风沙,从外看去,只见两道鬼魅般的影子在沙里左闪右移,兔起鹘落,旁观的秘人完全没法掌握他们的动作。 “轰!” 劲气爆破。 万俟姬纯手撮成刀,迎头一掌劈下,取的是龙鹰眉心的位置。 龙鹰下方刚挡了她两记直踢,欲闪无从,只好横臂架着,再知中计。 劲力下压,硬将龙鹰钉进沙子里去,双脚直没入沙内半尺。 龙鹰心叫救命,别无他法,只好使出救命绝技,先往后仰,避过她横踢过来的一脚,脚板魔劲爆发,冲天而去,带起大蓬沙子,往美女撒过去。 他斜斜在三丈的高空越过车子,却没法改变去势下降,否则便不用功亏一篑。心中一叹,同时翻腾,落到车子后方的尖塔形沙丘之顶。 万俟姬纯发出银铃般,充盈喜悦的娇笑声,没有乘胜追击,只是以一个优美至难以形容的姿态,落到车子的天石上。 龙鹰立在沙丘之颠,俯视下方美女,差点被气死的道:“太不公平了!” 其他秘人散立万俟姬纯后方,像没入暗夜和风沙里的幽灵,并没有重结阵式。 万俟姬纯横他一眼,笑脸如花的道:“每次见到你,不是给你占口舌的便宜,便是给你毛手毛脚的轻薄。今次由人家占你的便宜,公平得很呵!” 龙鹰苦笑道:“的确非常公平。唉!眼前此事如何解决呢?小弟实没法对大小姐狠下心肠。” 万俟姬纯淡然道:“此局作和论如何?” 龙鹰目光投往仍被包裹着的天石,愕然道:“和局?” 万俟姬纯瞥他大有情意的一眼,道:“天石归你,陪你睡一晚的决定权归我,当然可算和局。” 龙鹰既喜出望外又失望,亦感香艳刺激,此女确是风格独特,弄得他心痒难熬。抓头道:“大小姐还要杀我吗?” 万俟姬纯按着被风吹得飘舞拂脸的秀发,甜甜的白他一眼,道:“这要走着瞧哩!不过你可安心上路,我们立即赶返中土,再不会骚扰你。提醒龙兄一声,此天石乃人人欲得之物,牵涉到塞外所有强国,旅途并不好走。有缘再见吧!” 倏地后移,不容龙鹰再有半句话,与族人幽灵般没入沙漠的暗黑里。 神山绿洲,彩虹夫人的方帐内。一边是龙鹰、万仞雨、风过庭,另一边是彩虹夫人、庄闻和风漠,后三者仍沉醉在失而复得的喜悦里,对龙鹰如何夺回天石的胡言乱语虽仍半信半疑,但已无心计较。 庄闻道:“这批战士究竟是何方派来的人?神出鬼没,无声无息地制伏了我们看守的人,到车子离开绿洲,我们方惊觉出事。” 龙鹰道:“该是突厥人吧。” 万仞雨岔开道:“现在我们已晓得运的是一块巨型天石。庄闻大人可坦诚相告是怎么一回事吗?让我们可弄清楚敌我之势。” 彩虹夫人以她低沉带磁性的声音道:“现在我们已清楚,单凭我们的力量,不但没法穿越大沙海,更保护不了天石,只有借助三位的力量,方有希望把天石送抵目的地。” 接着幽幽的叹口气,目光往龙鹰投去,道:“即使完成任务,对我们且末仍是祸福难料。” 三人知她即将说出天石的来龙去脉,目光全落到她身上。在闪耀不定的灯火映照里,她半边身没在暗影里,强调了她丰满迷人的曲线,她算不上美丽的脸庞,却因其充盈成熟风情的撩人韵味,与她可令任何男人心动的体态配合得浑如天成,使人愈看愈有味道。且因她现在对三人一改态度,水汪汪能摄魄勾魂的大眼睛,不时瞄往三人。三人虽见惯美女,仍感到她勾心的魅力。 庄闻和风漠没有作声,显是可透露多少,由彩虹夫人决定。 彩虹夫人续道:“长话短说,五年前。此石从天上落入我国境内,被送至王城,我朝上下均认为是吉兆。天降火石,时有发生。但像如此重达千斤的庞然巨物,可说史无先例,我王遂从祭司的提议。将天石供奉在祖庙内,以之为镇国之宝。此事不胫而走,传入突骑施可汗娑葛耳中。他先后三次遣使来,要我们将天石当贡品送他,语气一次比一次严厉,明言如不从他,会不惜兴兵强夺。” 风过庭微笑道:“娑葛的霸道,不在默啜之下。” 庄闻插言道:“我们本要派人往东面天朝求援,岂知娑葛正对天朝用兵,其凶名远播的弟弟遮弩,大破火烧城,逼得天朝的兵员也要往后撤退。消息传来,令我们非常震惊,知道远水难救近火,只好向娑葛屈服,希望一了百了。” 三人心忖且末国小力弱,若与突骑施对着来干,只是螳臂当车,不得不乖乖献上天石。 彩虹夫人道:“此事本来只是我们且末和突骑施间的事,没有外人知晓,岂知娑葛急于求成,竟派人到黠戛斯聘请最著名的铸剑师,到碎叶城为他打制天剑,铸剑师感到事不寻常,报上黠戛斯王,黠戛斯王遂知会回纥王独解支,独解支派出侦骑,详查此事,到发觉与且末天石有关,大为震怒,派人来警告我们,绝不可将天石送往碎叶城。” 万仞雨不解道:“一块特别巨大的天石,为何变得如此关系重大呢?” 彩虹夫人道:“对天石的看法,有人认为是祥兆,也有人认为是凶兆,但如此罕有的巨大天石,却肯定是异物,有其独特的象征意义,如给野心勃勃的娑葛铸成神兵利器,等若上天予他神秘的力量,统一大草原成了他的天职,可令他立即声威大振,所以回纥王独解支绝不容此事发生。” 三人听得你眼望我眼,怎想到一块石头,竟有如此转折,可令塞外诸国紧张起来? 默啜是独解支外,不会坐视的另一人。 庄闻道:“由于我们已答应娑葛,会于他四十岁寿辰前,将天石送到碎叶城,作为贺礼,无法毁诺下,只好拒绝独解支的提议。唉!我们是左右做人难,不论突骑施或回纥,都是开罪不起的。” 彩虹夫人接下去道:“独解支大为震怒,可是因着突骑施于其边界不住屯兵,蠢蠢欲动,压制得回纥铁勒诸部动弹不得,未敢轻举妄动,索性公开此事,还明言谁能将天石交到他手上,赏以五千金。不过在这一带,敢开罪娑葛的人屈指可数,据我们的消息,只有薛延陀的‘贼王’边遨,既想得五千金的赏赠,又希望藉此事与回纥王修好,借助独解支的支持复国,已决定不顾一切,务要夺得天石。我们正因此不得不冒险穿过大沙海,期能避人耳目,抵达龟兹,再派人知会娑葛,请他派兵来护送我们。怎知尚未遇上薛延陀马贼,却先碰上突厥人,现在我们更没有把握。” 风漠道:“突厥人怎可能如此厉害。说来便来,视大沙海如无物?” 言下之意,便是龙鹰你如何能孤身一人,从突厥人手上将天石抢回来,且没损半根汗毛? 龙鹰可以说什么呢?含糊其辞道:“正因是大沙海,故未能劳师动众的来抢东西。来的只是十多个精通沙漠之道的高手,先被我以箭射伤了几个,他们连如何生离沙漠也成问题,只好弃下天石仓皇撤走。” 庄闻道:“骆驼王说过可绝对信任三位兄弟,便是可以信任,刚才我留心观察。当提到回纥王的五千金赏赐时,三位仍是毫不在意,不现丝毫贪念神色,便知三位兄弟一诺万金,不把其它事放在心上。” 风过庭向他竖起拇指,赞道:“庄闻大人的观人之术,的确了得。” 庄闻连忙谦让。 风漠忧心忡忡的道:“我们循此快捷方式到龟兹去之事,已泄露风声,未来的道路更艰难,最怕是边遨的一关。” 龙鹰道:“放心吧!我们依旧晚晚倒头大睡,不用防守,在这茫茫沙海,愈大批的敌人。愈要据水源之地作拦截,如此形势下,变得敌明我暗。我们可在任何一刻出现,而他们则沦入被动下风,只余待宰的分儿。” 万仞雨点头道:“说得好!” 风漠苦笑道:“可是边遨只要守稳绿洲,不予我们踏足的机会,最后投降的该是我们。” 风过庭笑道:“换过另一方面看。是只有我能攻敌,而敌不能攻我,只要我们抵达绿洲时,仍有十天以上的食粮和清水,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接着向彩虹夫人漫不经意的道:“夫人怕不能晚晚洗澡哩!” 彩虹夫人向他抛个媚眼,却是毫无愧色,娇笑道:“比起渴死沙漠,少洗几晚澡,彩虹仍可忍受。” 庄闻怕彩虹难堪,岔开话题道:“勿怪本人冒昧唐突,以三位的武功才智,怎可能是藉藉无名的人?” 龙鹰道:“我们沙漠三英,活动范围在大沙海之西,又或高原之上,今次往于阗去,是因那里玩意多,只要有金子,要什么有什么,又可顺道到龟兹去大做生意,庄闻大人未听过我们,是应该的。” 庄闻说出心中疑惑,道:“可是骆驼王却清楚三位底细,还指出今次成败,全看三位,我追问时则欲言又止。证诸眼前事实,骆驼王的话一一应验,只就三位全不把边遨放在眼内,已知三位非是寻常之辈。” 万仞雨笑道:“我们确非一般流浪商旅,出道以来,不论对方如何人多势众,从未吃过亏,信心便是如此累积的。庄闻大人放心,保证边遨要吃不完兜着走。哈!” 每句话都说得铿锵有力,透露出强大的自信。 庄闻知再逼问下去,不会得到答案,反破坏双方良好关系,只好就此打住。 龙鹰目光灼灼打量彩虹夫人撩人的身段,微笑道:“运石之事,得庄闻大人和风漠将军负责便成,何用令夫人受跋涉沙海之苦呢?” 万仞雨和风过庭露出注意神色,因他们亦有同样的疑惑。 彩虹夫人好像很喜欢被龙鹰行注目礼的神态模样,眯起大眼睛,横他一眼,道:“狄壮士若想知道,可留下不走,让彩虹亲口向你道出事情始末。” 三人哪想到她如此开放大胆,在众人前公然挽留龙鹰,共度春宵? 庄闻和风漠却丝毫不以为意,只当是平常不过的事。 龙鹰也心中大动,能在大沙海的腹地来个一夜风流,确是动人韵事。但也知不该把关系弄得复杂,苦笑道:“不要看我现在龙精虎猛,事实上受了内伤,必须排除万念的调息静养。哈!有机会再听夫人的香帐故事。” 说毕与众人一起离开。 第三章 绿洲夜话 再歇两天,大队续往北行。龙鹰对沙漠的恐惧大减,领起路来更是得心应手,不但找到最佳的路线,还能凭灵应避凶趋吉,避过大沙暴,又或预先结驼阵对抗之。到第十三天,又在茫茫沙海里寻到一处小绿洲。 这绿洲只有神山绿洲四分之一大小,但水源充足。看着大批骆驼冲往最大的湖喝水,那种满足和欣慰的感觉,确是难以言表。 三人坐在湖岸的大石上,脱掉靴子,将脚浸泡在冰寒的湖水里,欣赏大漠壮丽的落日。 风过庭道:“骆驼该是世上喝水最快的生物,狼吞虎咽亦不足以形容,水像给扯进它们的口里去。” 龙鹰也在欣赏百驼抢水的情景,笑道:“不到半刻工夫,湖水下降至少两尺,由此可见它们喝水之速。” 万仞雨欣然道:“它们劳苦功高,喝光整湖的水,仍没人介意。哈!幸好还有两个小湖,我们要不要去挤挤,凑凑热闹?” 风过庭往南远眺,近边缘处的小湖,被人以帐幕围起来。道:“只剩下一个小湖,肯定挤得无插针之处,另一个是十多天没洗澡的彩虹夫人专用的。哈!” 于绿洲中心处,风漠在指挥手下设帐和生起篝火,非常忙碌。 龙鹰脑海不受控制的想象着彩虹和两个俏亲兵美人共浴的美景,心痒痒的道:“今晚不若由小弟牺牲色相,好探听她们的秘密。” 万仞雨哂道:“好小子!终按捺不住了。” 风过庭笑道:“你戴着这个丑面具,有何色相可牺牲的?” 龙鹰尴尬的道:“只是随口说说,两位大哥不用认真。” 风过庭道:“还有十多天便出沙漠,趁有点时间,先和你算一笔旧帐。” 龙鹰奇道:“我欠了你什么帐呢?” 风过庭道:“就是席遥那笔帐。见完席遥回来后,你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接着席遥便放弃争夺道尊之位。孤身返回南方,跟着法明又来找你,问你与席遥说过什么话,事后你语焉不详,只推说上路后再说。现在离长安近一年,你依然只字不提。告诉你,在下耐性有限,快给我从实招来,不准有一字隐瞒。” 龙鹰已差点忘掉席遥,仙门似是前世轮回的陈年往事,变成模糊的记忆。但心中更清楚知道,自己是蓄意将对仙门的记忆,埋葬在记忆最深的底层去。 苦笑道:“真的要说吗?” 万仞雨大讶道:“你一向快人快语,忽然变得吞吞吐吐,究竟有何难言之隐?” 风过庭不解道:“你像早打定主意不告诉我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太阳沉下西边地平去,长风从北面吹来,绿洲中心处篝火闪耀,传来人声驼叫,这一角却是安静宁洽。 龙鹰苦笑道:“我怎敢有事瞒你们?只因席遥可能是个聪明的疯子,怕他的疯言疯语,会影响两位大哥的心情。” 万仞雨兴致盎然的道:“那就更要说来听,因怎都猜不到他可以说出什么能影响我们的疯话来。” 龙鹰绝不愿向两人撒谎,亦想不出有什么谎话可骗过两人。无奈下,尽最后的努力道:“可以这么说,当你听过这番话后,将永远不能做回听这番话之前的自己。所有事物,均失去了以前应有的意义,动摇你对眼前天地的信念,我已差点成功把席遥的话忘记,实不愿你们重蹈我的覆辙。” 万仞雨沉声道:“没有夸大吗?” 龙鹰肯定答道:“一点没夸大。” 万仞雨拍腿道:“那更要听了。” 龙鹰差点捧头呼痛。 风过庭笑道:“今次没得推搪,快说出来。” 此时庄闻派人来唤他们去吃晚膳,给万仞雨藉词拖延。 两人目光灼灼的盯着他,摆明不会罢休。 龙鹰心如吊桶,拿不定主意。 风过庭道:“法明问的该是同样的事,你告诉他了吗?” 龙鹰点头。 万仞雨光火道:“你既然可以告诉法明,为何不可以告诉我们?” 龙鹰坦然道:“因为我不想害你们。” 两人交换个眼色,均看出对方心中的寒意。 今夜的星空特别灿烂,不同亮度的星星密密麻麻挤满夜空,造成使人眩目的纹路。横跨头顶的黄道,以千万计的亮星更是联群结队,形成跨越上方不见首尾的银龙,充盈着莫以名之的神秘力量。 风过庭道:“除法明外,你尚有告诉何人呢?” 龙鹰道:“公子猜到了,除法明外,我只告诉了仙子。” 万仞雨松一口气道:“原来是关乎生死、玄之又玄的东西。” 龙鹰被勾起有关仙门的一切,露出个苦涩的表情,颓然道:“正因不但是玄之又玄,且是非常真实,方具有如此的震撼力,颠倒一切,累得仙子须立即赶返静斋,报上她的师尊。” 风过庭道:“那我更想知道哩!” 龙鹰仰望星空,徐徐道:“说出来之前,让我先告诉你们我的感受。” 两人愈感事不寻常,以龙鹰、法明和端木菱的智慧武功,何事能令他们颠倒改变,永远不能回复过来? 龙鹰陷在深沉的记忆渊海里,以充满某种没法形容的情绪道:“我自懂事以来,除练功就是看书,又或左手和右手玩儿,右脑与左脑斗智。在荒谷的五年,则全心投入修练《道心种魔大法》,直至遇上没法逾越的难关,并首次想放弃时,公子、太平和胖公公奉圣上之命来了。我被逼散去全身功力,任由他们押送往京师。” 万仞雨道:“你便如忽然从石头爆出来的反斗星,浑身是劲,亦像闯进缸瓦店的野猴头,把整个神都反转过来,拼命的去泡妞,见一个追一个,连仙子也不肯放过。到现在,不论塞内塞外,再不是以前的样子。” 风过庭叫绝道:“形容得好。” 龙鹰目光回到他们身上,道:“我便像刚才的驼儿们,在毫无生机的沙漠走了一段长路后,忽然来到绿洲湖泊,遂失去了节制,只知纵情喝水吃草,其它的东西管他的娘。如非遇上仙子,被她以仙心捆绑,会有更多美人儿失身在我这反斗星手上。哈!” 万仞雨道:“我首次觉得你处处留情,是情有可原。” 风过庭道:“你是自懂事以来,一直在荒芜的沙漠上走着,遇上从未见过的绿洲,失控是必然的事。这么看,你已是个非常有自制力的人,因为圣上当时正是以美人儿笼络你。” 龙鹰道:“就在我全情投入这个有无尽可能性、新鲜动人的外在天地时,忽然遇上席遥,告诉我有关眼前天地的另一个故事。打个譬喻,便像棋子超越了棋盘,明白自己只是棋局内的一个棋子,你们道那会是什么滋味?这一刻还是一切如常,下一刻你已身陷没有事物是正常的处境。以往所有依恃、信念、或奉之为终极的东西,全部被动摇、崩塌,不但心无所归,魂魄也依附无所。” 万仞雨骇然道:“竟如此严重?” 风过庭沉吟不语。 龙鹰道:“这种事是没法抱着姑且听之的心态去听的,最惨的是明知宝库在眼前,却苦无开启的钥匙,而即使开启了,敢否进入是另一道大难题。如此这般的事,不知道真的比知道好。请两位大哥三思,你们眼前的小弟,正是深受其害者。” 风过庭平静的道:“你们该早猜到,我有一段藏在心底里的伤心往事,由那刻开始,我一直没法回复过来,走肉行尸的活着,还故意投身最险恶的情况去。因为我并不怕死,且视死亡为最好的归宿。所以不论你告诉我是如何离奇可怕的事,仍没法使我的生活变得更恶劣点。唉!我最大的福气,该是遇上你龙鹰,令我感到生命仍可在某些情况里,显现出活力和光辉。说吧!” 龙鹰的目光朝万仞雨投去。 寒风转缓,长风徐徐吹来,拂得三人衣袂飘飞。 万仞雨断然道:“这种事开始了便没得停下来,我们三兄弟是有福同享,有祸同当。他奶奶的,不要再婆婆妈妈了。” 龙鹰笑道:“此事确祸福难料。我必须先说出来龙去脉,才可阐明我因何对席遥的故事深信不疑。他的娘!此事亦可由一块天石说起,对着我们眼前运往碎叶城的天石,令人更感到席遥爱挂在口边的‘天地之间,莫不有数’,巧合至使人感到非是巧合。又如圣上对我说过的‘冥冥之中,自有主宰’,你们该都是有缘人。” 两人头皮发麻的静心聆听,不敢打岔。 龙鹰目光投往离他们逾半里营地的灯火,此时骆驼全被牵往临时筑起的围栏内,且末人知机的避开这位处南缘的大湖,让他们放心说话。 龙鹰吁出一口气,整理脑中紊乱的思想,道:“时为东晋末年,于江淮之间,有个叫边荒集的地方,是数百方里荒芜地域的唯一兴旺城集,不属于任何政权,是中土最无法无天的地方。” 万仞雨道:“竟有此事?” 龙鹰道:“边荒集是千真万确。张易之大人曾从流传下来的说书里,听过有这么的一个地方,后来更被法明亲口证实。嘿!他是从佛门的纪录知道边荒集的存在。” 风过庭道:“说下去!” 龙鹰道:“某个晚夜,边荒集附近传来隆然巨响,大地抖震,荒人忙赶往巨响传来处,见到地上现出个大地穴,位于地穴中间的神庙化为飞灰,地穴所在方圆十多里的树,全被连根柭起。荒人遂以此附会同一晚发生的另一件事,拉在一起来说,什么‘刘裕一箭沉隐龙,正是火石天降时’。此谶语在当时广泛传播,造就了刘裕的帝王霸业。” 万仞雨道:“刘裕以特制的火箭射沉当时两湖帮超级战船‘隐龙’的事,我也听过,但并未放在心上,因为传言总是愈传愈夸大,不能尽信。” 龙鹰道:“是否可凭一枝火箭射沉一艘船,只老天爷晓得,可是天穴的存在,确有其事。” 万仞雨皱眉道:“除非是亲眼目睹,你凭什么相信真有其事?” 龙鹰道:“说来话长,先说当时形势。在整件事里,最关键的人物,是被誉为边荒第一高手的燕飞,还有被称为南方第一人的‘天师’孙恩和小弟的师父,也是上任‘邪帝’向雨田,他正是燕飞的生死之交。燕飞之名,我是从他对《道心种魔大法》所作的注疏里读到。向雨田亲自写下,燕飞曾两次从死里复活之语。” 两人听得倒抽一口凉气,满脸难以相信的神色。 龙鹰苦笑道:“我现在竟是惟恐你们不相信的态度,世事之离奇,莫过如此。唉!索性告诉你们吧!我便曾经被人杀死,又复活过来,此事只胖公公晓得。” 遂把被押送神都途上,给花间女杀死的经过道出。 万仞雨咋舌道:“难怪人说道心种魔是没人可以练成的。” 风过庭道:“燕飞又是如何从死里复活?” 龙鹰道:“我只知道他的第一次。是与孙恩决战,不敌被杀。当孙恩也以为他死掉时,燕飞却像个没事的人般四处活动。接着是第二次决战,孙恩从南方远道去找燕飞,时间刚好是天降火石之时。当然是未能分出胜负,最古怪的是孙恩从边荒返回南方后,将天师军交给二弟子徐道覆,天师道则交给大弟子卢循,自己则再不理人世间任何事,潜心修练‘黄天大法’。” 万仞雨叹道:“你愈说,我愈心寒。他奶奶的,是否根本没有天降火石这回事,那个大地穴是两人决战时弄出来的呢?” 龙鹰只好道出天、地、心三佩合一,可令仙门开启的事。 万仞雨重重吁出挤压心头的一口气,道:“原来竟是个有关神仙的故事。咦!为何你笑得这么苦透了的样子?” 风过庭平静的道:“万爷你生有可恋,只看你现在如释重负的表情,便知你不宜听下去。” 万仞雨尴尬地道:“因为我正听得心惊胆跳,故过早下断语。嘿!说下去吧!” 龙鹰道:“另一个关键的人物,是孙恩的大弟子卢循。他继承了孙恩的道钵,得传‘黄天大法’,可是任他如何追问孙恩与燕飞决战的事,孙恩却是不答一字。就像小弟以前对两位大哥的态度,因为晓得如让卢循晓得,只会害了自己的好徒弟。” 万仞雨道:“有关卢循的事,该是席遥告诉你的。对吗?” 风过庭道:“你在找席遥的破绽吗?” 万仞雨点头道:“确是如此,也是人之常情。” 龙鹰仰望夜空,深吸一口气,续道:“到第四次决战。在一个无人荒岛进行,孙恩从此消失了,燕飞则返回边荒。卢循是第一个赶到现场的人,发觉在岸滩处留下另一个大地穴。” 万仞雨和风过庭听得毛骨耸然,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后,万仞雨道:“不要怪我多疑,如孙恩决战身亡,卢循等绝不会承认,只好托之于鬼神。我曾读过有关孙恩的史书,天师军正是宣称他水解成仙。” 龙鹰没有直接答他,径自道:“我现在要将最不该说的,都说出来。卢循当时的震撼,可想而知。他连忙往寻燕飞,在建康城外守候了三日三夜,终给他截着燕飞,希望燕飞能坦诚相告。而燕飞的第一句话,就是如果晓得真相,他的下半生将痛苦不堪,他仍想听吗?我的娘!燕飞的话也是我对两位大哥的最后忠告,悬崖勒马,正是此刻。” 风过庭朝万仞雨瞧去。 万仞雨变得气定神闲,道:“你怎可以尽信席遥的话呢?说到底,这些已是近二百年前的旧事,辗转传下来,一定走了样子。说吧!燕飞怎么说。” 龙鹰暗叹一口气,道:“燕飞告诉卢循,孙恩不但没有死去,且成功破空而去。” 万仞雨失声道:“破空而去?” 龙鹰淡淡道:“当我将整件事告诉仙子后,她说出来的四个字,正是向雨田的最后一句注疏。” 万仞雨呆了起来,终感到事情具有真实性的那种压迫力。 风过庭双目射出热切和期盼的神色。 第四章 各有前因 万仞雨不解道:“向雨田不是南朝末年的人吗?与鲁妙子属同一时期,该长不了多少岁,怎可能与二百年前的燕飞成为朋友?” 龙鹰没说话的瞪着他。 万仞雨容色转白,吁出重压心头的一口气,摊开一只手掌,道:“说吧!” 龙鹰艰难的道:“就是‘破碎虚空’四个字。” 时间和寒风像凝结起来,这句话在绿洲和其外的塔克拉玛干轰轰回响,至少他们的感觉是那样子。 风过庭低声念道:“破碎虚空?” 龙鹰道:“天下四大奇书,以《战神图录》居首,却也是其中最神秘的,既没有人看过,也不知如何会流传下来,甚至有人认为此书从未存在过。可是据辗转相传的说法,《战神图录》的最后一式,正是‘破碎虚空’。依张易之所言,说书话本里的燕飞,与当时被誉为北方第一高手的慕容垂决战,只一招便分出胜负,狠败慕容垂,而正因此乃没有可能的事,故张大人认为《边荒传奇》的话本夸大失实,难以相信。” 万仞雨皱眉不语。 风过庭叹道:“只有一个可能性,就是燕飞施展的是‘破碎虚空’,若可将无影无形的虚空粉碎,试问何人能对抗之?” 龙鹰道:“还记得我偷听万俟京和凝艳的对话吗?当时万俟京提到他秘族出了个神通广大的人,并以之来比较我。事实上那时我已猜到他说的大有可能是向雨田,只是未能证实。” 万仞雨急促的喘了几口气,苦笑道:“我生平从未遇上过如今晚的冲动,我一向抱持的想法,是不语怪力乱神,也不是完全不相信,而是敬而远之。唉!真的很难接受。我的娘!照你这么说,向雨田不单没因练功致走火入魔,还练成了种魔大法。对吗?” 风过庭道:“现在证实了吗?” 龙鹰道:“由法明证实了。向雨田本是秘人,得魔门的墨夷明授以种魔大法,而最他奶奶的巧合,是墨夷明正是燕飞的生父,使两人不但注定是朋友兄弟,还因燕飞看在父亲分上,放魔门一马。据法明从佛门得到的数据,当时魔门尽起高手,围攻燕飞,仍落得全体被歼的命运。而最令魔门震惊的,是魔门里最善逃遁、最难杀死的一个叫‘鬼影’的人,亦失陷在燕飞的手段下。我的娘!我本来像万爷般是半信半疑,可是经法明证实后,再没法心存疑惑。” 说时心中同时想到,如果可揭露法明魔门的身份,会更有说服力。 万仞雨喃喃道:“世间竟真有此等异事?”接着双目精芒大盛,道:“不是兄弟不相信你,现在更相信燕飞是确有其人,向雨田也活过二百岁。但席遥又凭什么晓得燕飞和卢循间发生的事?” 风过庭赞道:“问得好!此正为我心里最大的疑惑。” 龙鹰道:“卢循当时问燕飞,如果他练成‘黄天大法’,能否像他师尊孙恩般开启仙门,进入道家宝典《太平洞极经》描述的‘洞天福地’去。燕飞答卢循道:‘黄天大法’外尚有‘至阳无极’,如卢循有幸成功,可再去找他,或可玉成卢循的心愿。” 万仞雨道:“愈说愈实在了,但却非针对我问题的答案。” 风过庭点头同意万仞雨的话。 龙鹰续下去,道:“卢循于是像现在的席遥般,潜入道山,专心一意的修练‘黄天大法’,却始终没法成功,遂于临死前将所有事,尽录《自传》之内,秘密在天师道的宗主间流传,直至传入席遥之手。” 又叹道:“终到了最关键之处。席遥并非寻常的人,当他从师父手上得传《自传》,竟从这一世的轮回醒转过来,醒悟自己正是卢循的轮回转世,前生的记忆倒卷而回,更认为小弟正是他这一世的‘燕飞’,什么道尊之位,已变得无关痛痒,当他练成他奶奶的‘至阳无极’后,会来找小弟决战。现在你们该明白,为何我不想告诉你们。” 以两人的修养,呼吸也不由急促起来。 龙鹰道:“我们现在正是超越了棋盘的棋子,看到其它棋子全被困在生死之局内,成了局外之人,知道有个出口,可以出乎生死之间,超越轮回转世。” 风过庭双目放光,道:“真的有轮回转世吗?或许席遥只是因思念仙门成狂?” 龙鹰道:“我也希望席遥是个疯子,但我与席遥说话时,感觉刚好相反。他不单是个诚恳的人,还拥有大智慧。这样的一个人,绝不用向我说谎。” 万仞雨讶道:“公子好像并不把仙门放在心上。” 风过庭仰望星空,双目闪烁着前所未见的奇光,道:“因为我看到了希望。夜哩!我们返帐休息如何?” 龙鹰看着风过庭,心中一动,隐隐捕捉到他心中的想法。向万仞雨道:“老哥你又如何呢?” 万仞雨苦笑道:“我的脑袋此刻像春秋战国时那么乱,要好好静下来,独自思索,方可以答你。” 翌日龙鹰最迟起来,出帐时乌云蔽日,酝酿的是沙暴而不是风雨,想想已教人为小绿洲担心。 万仞雨迎上来道:“彩虹夫人派人来找我们,给我挡着,现在该去见她。” 龙鹰三人的帐幕位于绿洲北缘,以监视来自北方的任何异动,心忖既是找他们三人,应是共商大计,而非关乎男女之私。顺口问道:“公子到哪里去了?” 万仞雨与他并肩举步,朝彩虹夫人的方帐走去,道:“他说要到昨晚的湖旁想一些事情,我们最好不要骚扰他。” 又压低声音道:“真古怪!他整个人的神气变得不同了,似是充满希望和生机,如果不是熟悉他的情性,绝看不出那些许儿的差别。” 龙鹰道:“该是与轮回转世有关系,因若确有轮回。便有可能突破死亡的界限,使原本不可以挽回的,变得有可能挽回,纵然那种可能性是如何渺茫和微乎其微。嘿!你又如何呢?” 万仞雨苦笑道:“希望可以弄清楚,事实却是胡里胡涂,有点像在造梦,疑幻似真。你奶奶的,以后你若有难言之隐,我再不敢逼问。” 龙鹰道:“心病还须心药医,我的方法就是小魔女,你的是聂大家,只要想着她,包保你可忘掉一切。” 万仞雨叹道:“当你晓得竟有个可离开这世界的出口,以前的所有信念,甚至圣贤之语,君臣父子的伦常,他娘的什么礼乐射御书数,全变成不知是什么东西的东西。就像在沙暴里,没有立足之地,弄不清楚方位,希望这种感觉很快可以过去。” 风漠迎上来,领他们到方帐内去。当看到一张绘着漠北山川形势的地图,两人放下心事,因最怕被问及捷道北端的情况。 彩虹夫人和庄闻以微笑欢迎他们,就在这一刻。他们忘掉仙门,重新投进险恶的人间世去。 会议途中,帐外狂风大作,整个绿洲被风尘笼罩。北面且传来旱雷的可怕咆哮,使人庆幸没选今天动身北上。 经整个时辰的反复讨论,彩虹夫人一方终接受了龙鹰献上的策略。风漠仍忧疑重重的道:“捷道尽端塔里木河一带山川形势复杂。且不时改变,我们现在想好的,可能全派不上用场。” 两人很想问为何会改变,却苦于没法问出口来。 幸好庄闻解释道:“和阗河在夏天水盛时,河水会挟带大量泥沙冲进塔里木河,形成新的泥阜或河水分流的诸般情况,年年有异。” 龙鹰道:“那只好随机应变。不过万变不离其宗,沙海永远是沙海,塔里木河永远是塔里木河。” 彩虹夫人道:“如果敌人不像我们想象般,改守为攻,趁我们长途跋涉,又无从补给下,从塔里木河南岸的绿洲出击,我们如何应付?” 万仞雨冷然道:“那他们就死定了。”接着双目精芒烁闪,道:“我们三兄弟不但精擅沙漠战术,且惯了以少胜众。论小心,我们比任何人都小心;论凶狠,连最悍勇者也要怕我们。我们更会先摸清楚对方的底子,然后因应情况调整作战计划,夫人请放心。” 龙鹰道:“沙暴停止了,我们立即动手,做好明早起程的准备。只要能抵达塔里木河,我们便可操控主动,不用捱揍。哈!” 起立离帐时,彩虹夫人柔声道:“狄壮士请留步。” 众人知机的离开,到帐内只剩下两人,彩虹夫人盈盈而起,移到他身前,轻轻道:“你不想知道本夫人为何随行吗?” 她长得很高,只矮龙鹰半个头,气息可闻的距离内,被她水汪汪充满诱惑力的大眼睛注视下,以龙鹰惯于周旋在众美女间的定力,亦感吃不消。抑制着搂她入怀的冲动,道:“此该与贵国的秘密外交有关,是我们这些外人不应知道的。” 彩虹夫人两手缠上他脖子,纵体入怀,媚笑道:“狄壮士是外人吗?” 龙鹰正要答她,已给她丰厚的红唇封着,还丁香暗吐,那种销魂滋味,完全超出他的估计,片刻后已全情投入,狠狠吻她一个饱。 唇分。 龙鹰清醒了点,大为惊懔,此女显然精通媚术,且是个中高手,确是没有想过。 彩虹夫人脸泛桃红,娇体发热,其娇媚诱人处,令她仿如脱胎换骨,变成了另一个人,艳光四射,夺人心魄,绝不在太平、闵玄清那级数的美女之下。 龙鹰赞叹道:“我明白哩!夫人是奉命去勾引娑葛。” 彩虹夫人脸现讶色,道:“猜错一点点,我要勾引的并非娑葛,而是回纥王独解支。” 龙鹰心中一震,明白过来。 弱国无外交。 于现今的情况下,不论且末王派何人去向盛怒中的回纥王说项,“拒见”已是最佳的招呼,杀人泄愤,乃见惯的等闲事。可是若去见独解支的是个艳名远播的美女,则独解支明知是美人计。也要以身试法,看看美人儿如何向他卖弄风情,如此肯定失陷在精通媚术的彩虹夫人的温柔陷阱去。 一理通、百理明,看来且末王并非心甘情愿将天石献上娑葛,此运货团的任务登时变得暧昧难明。 最奇怪的是为何彩虹肯向自己泄漏秘密? 彩虹夫人紧拥着他,肉体轻巧地扭动厮磨,绝不激烈,且是不愠不火,那种若即若离,偏最能惹起男性的原始冲动。 龙鹰心呼厉害,此女的媚术修为,肯定在太平之上。 王室女子,的确没一个是简单的。 低头看着她那双开始喷射热焰的大眼睛,问道:“因何不视我作外人?” 彩虹夫人向他眯眯眼睛,轻柔的道:“像三位般的人才,不要说沙海诸国,找遍天下恐亦难凑成此数,刚巧最近突厥人和吐蕃人又在敝国附近追捕他们所谓的头号通缉犯,令本夫人充满联想。嘻!狄壮士是何方神圣,已是呼之欲出,到壮士在沙暴里救奴家性命。让奴家接触到壮士的身体,嗅到壮士诱人的体气,更添奴家的疑惑,但仍不敢确定。” 龙鹰听得头皮发麻。苦笑道:“夫人何时才肯定呢?” 彩虹夫人见他没有否认,二度送上销魂蚀骨的热吻,然后娇喘细细,甜甜的道:“那晚盗走天石的。绝非突厥人,他们仍没有这种在大沙海神出鬼没的超凡能力,亦绝不是薛延陀的马贼,又或回纥人。天下间,只有塞外最可怕的秘族战士,方有此本领。最使人疑惑的,是你孤身一人去对付秘族战士,而更令人不解的,是你两位兄弟竟任得你一个人去,最料不到的,你竟能凯旋而回。真的好玩呵!因为塞内塞外,只有一个人可完成如此不可能的任务,在沙漠里从秘人手上夺回失去之物。奴家有说错吗?鹰爷!” 最后两字,是以汉语说出来。 龙鹰颓然扯脱丑面具,微笑道:“龙鹰拜见夫人。” 彩虹夫人以汉语雀跃道:“奇人奇相,确不负另一个‘少帅’寇仲的威名。敝国虽离天朝长安六千八百二十里,却一向关系密切,大家当然是自己人。何况鹰爷于奴家有救命之恩!” 龙鹰道:“他们晓得吗?” 彩虹夫人道:“只奴家一人晓得。愈少人知道愈好嘛!但我知庄闻大人早生出疑心,只是你的丑面具太精致了,而传闻中的龙鹰却是能令最骄傲的美女倾心的风流人物。” 龙鹰松一口气,道:“夫人今次的目的地,是回纥而非突骑施,对吗?” 彩虹夫人道:“大概如此,独解支会派人到龟兹来迎接我。届时玉雯会跟着我,玉芷则随队到碎叶城去。不要小觑她们,都是我的得意弟子,玉芷更是青出于蓝,力足以应付任何凶横霸道的男人。不信的话,可同时试试我们三师徒。” 龙鹰从三真妙子处,晓得精通媚术的女子不会吝啬身体,彩虹的提议香艳诱人至极,但他总感到时地均不适宜,传出去更不是太好。干咳道:“绝不可以在沙漠里,到龟兹后再看情况吧!” 彩虹夫人还以为他顾忌敌人,点头道:“一切依鹰爷的吩咐。如果我将你的身份透露予庄闻大人,鹰爷有意见吗?他是可以完全信赖的人。” 龙鹰同意道:“但只限他一人。” 彩虹夫人道:“你的两位兄弟,是你的手下吗?” 龙鹰坦然道:“他们是与我有过命交情的兄弟,一个是万仞雨,另一个是风过庭。” 彩虹夫人的美目不住睁大,几是嚷出来道:“竟然是他们,难怪你们不放数千马贼在眼内。” 接着美目闪亮,喜孜孜的道:“奴家又有个新主意哩!” 龙鹰微笑道:“一切待把天石送到碎叶城再说。娑葛可以从你们手里强夺天石,我们也可以从他手上抢回来。对吗?” 彩虹夫人再献上火辣的香吻。 第五章 错有错着 回到绿洲北缘的营账,风过庭回来了,神色如常,可是两人总感到他与前有别,只是没法说出那微妙的差异来,气氛变得有点古怪。 三人到一排胡杨树荫坐下,吃着顺手采来的野果,龙鹰向两人交代彩虹夫人的话。听毕,风过庭微笑道:“纵然是小国,自有其求存之道。这么说,彩虹和玉雯到了回纥后,将会留下来作独解支的妃嫔,继续影响独解支。” 万仞雨道:“如果我没有猜错,彩虹会设法说动独解支去对付娑葛,以报被逼献上天石之恨。” 又道:“独解支与我们一向关系良好,我们和他有否合作的可能性呢?” 风过庭道:“良好归良好,大动干戈却是另一回事,且回纥始终是部落政治,不是独解支一人说过便算。” 龙鹰思索道:“这便要看默啜的态度,照道理,他比独解支更不能容忍娑葛将天石铸制成有象征霸主意义和威慑力的神兵奇器。” 万仞雨笑道:“今回娑葛是吃了豹子胆哩!” 风过庭道:“突厥、回纥和突骑施三大塞外强国,互相顾忌牵制,关系错综复杂,我们一天未摸得通透,就不宜轻举妄动。一天他们没有全面开战,会保持一种微妙的势力平衡。” 万仞雨道:“说得好!不过娑葛今次铸剑之事,正是破坏平衡的蠢着,否则独解支不会公开悬赏,誓要把天石夺到手。” 龙鹰道:“若天石落入他手上,对他似乎有害无利。” 风过庭道:“他可把天石送往神都,那么谁都拿他没法。” 万仞雨向龙鹰道:“你可将我们有意与独解支合作的事,告诉彩虹,让她试探独解支的心意。有独解支的支持,会令我们的处境形势大不相同。” 龙鹰点头同意。 此时铁刚来找他们,经过旅途长时间的相处。铁刚和他们已结下交情,关系融洽。铁刚是个没有机心的硬汉,对未来充满渴望和期待,却没有野心,只是要好好的为骆驼王办事,在于阗安居乐业,对三人非常崇敬。 三人岔开话题,与铁刚谈天说地,聊东话北,亦从铁刚处大增对沙漠的认识。探听到漠北塔里木河的山川形势,弄清楚诸国的情况。 第二天早上,大队准备充足的继续行程。 不知是否因为大沙暴刚过,塔克拉玛干异乎寻常的安静,天空没有一丝云彩,深蓝的色光,像光环般笼天罩地,在太阳的斜射下,沙面蒸起火般的热气。驼脚下是无穷无尽的起伏沙丘,沙丘布满鱼鳞状般的波纹,令沙丘更富立体感,只是当被火热烤得头昏脑胀,谁都没心情去欣赏沙子的美态。 今次的行程与前不同,是要严格控制粮食和用水,加速赶路。龙鹰对准捷道北端的绿洲出口,直线迈进。登丘下丘,走过沙谷,不住地重复。不到一个时辰,龙鹰也变得感觉麻木。 最难捱是正午当头直射的太阳,那种极度的酷热,挑战着每个人抵受力的极限,龙鹰三人也像其他人般,将头包起来,只露出眼睛。望着沙岭沙丘走着,单调乏味。骆驼则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 午后不久,龙鹰忽然叫停。 蜿蜒近半里的大队人和驼,煞停下来,已抵丘顶的则缓缓下坡。 龙鹰跳下驼背,往一旁奔去。 万仞雨和风过庭知他有发现,下驼追去,来到他左右两边。 万仞雨道:“什么事?” 龙鹰道:“下面有人。” 两人给吓了一跳。 龙鹰道:“不是有人藏在里面,而是给风沙埋葬的死人。” 说着蹲下去,一手直插入沙子里,运劲一拉,将一个沾满沙子、死了不久的人从沙里硬扯出来,放到沙面上。 风过庭道:“这个人死去不久,该是在昨天的大沙暴里遇难。” 此时风漠来了,神色凝重地检视尸身,又查看挂在尸身后背的马刀。 沉吟片刻,将马刀递给龙鹰,道:“这是黠戛斯人制的刀,特别锋快。” 万仞雨从龙鹰手上接刀,以手指轻抹刀锋,道:“好刀!” 龙鹰道:“也可以是其他族的人,用他们制的兵器。” 风漠站起来,道:“他有所有黠戛斯人的特征,挂耳环,手有刺花,身材高大壮健,红发,没可能是别族的人。” 庄闻也来了,插言道:“黠戛斯人对天石有近乎疯狂的崇拜,认为是天神送他们的礼物,参加争夺毫不稀奇,奇就奇在这么深入沙海来拦截我们。” 风过庭淡淡道:“该是绿洲最前缘的位置,已被另一批实力比他们强的人占据,只好绕道来抢头香,岂知人算不如天算,遇上可怕的大沙暴,整团人被风沙掩埋。” 万仞雨极目四望,道:“或有人能脱身,不过失去粮水,怕尚未走出沙漠,已倒毙沙子上。” 龙鹰精神一振,道:“我们立即起程,说不定可在途上找到幸存者。” 大队继续行程,看到黠戛斯人被活埋的惨况,太阳的热毒变得可爱起来。太阳下山时,终找到一个生还者,此人不但缺水,还被灼伤,幸好他功力深厚,在龙鹰大展“丑神医”威风下,被救活过来。 他们就地扎营,让那黠戛斯人好好休息。 龙鹰离开帐幕,见万仞雨、风过庭、庄闻、风漠等全在帐外,等待他说话,欣然道:“此人肯定是黠戛斯的高手,底子硬朗,睡一晚该可回复过来。” 大群骆驼趴在地面,伸长脖子,发出“呼噜呼噜”的喘气声,可见旅程之苦。前些时他们吃干粮,都要和着水才咽得下去。刚才的沙漠,特别炎热,温度高至难以忍受。到现在于沙坑安营,方有夜风吹来,可是气温不住下降,同样令人难耐。 沙漠和地狱的分别,或许在仍有一线逃出去的希望。 庄闻向龙鹰恭敬的道:“我们该如何处置此人?” 万仞雨道:“若他要离开,任他离开好了。说到底,我们与他并无仇怨。” 龙鹰道:“大家放心睡觉,养足精神,明天赶快离开。热成这样子,我总感到不妥当。” 众人环目四顾,幢幢沙丘,本身已是最可怕的危机,偏是无处可逃。 万仞雨道:“沙漠会下雨吗?” 风漠讶然朝他瞧去。 风过庭忙补救道:“我们在沙漠混了多年,从未遇过雨。” 庄闻道:“沙漠确是罕有下雨,但我曾遇上一个人,他说曾在沙漠碰上大雨,且是惊人的雷暴,下的是冰雹,一团六十多人,硬被雷电劈死了四十二人和十三匹骆驼。” 龙鹰向万仞雨道:“大哥何有此言?” 万仞雨知自己说漏了嘴,硬着头皮道:“每逢反常地热,反常地没有风,往往是大风暴来临的先兆。” 风漠骇然道:“我们该怎么办?” 万仞雨道:“再没有别的办法,唯一生路是尽快远离险境,否则黠戛斯人便是我们未来的写照。” 庄闻道:“那个人怎处置?” 龙鹰知他有杀人之意,忙道:“将他捆缚在载天石的车子便成。” 众人散往营地,通知其他人动身起程,由于有黠戛斯人作前车之鉴,人人争先恐后,冒着寒冷,拖着疲乏的身体整理行装。幸好驼儿们在休息大半个时辰后,加上刻苦耐劳的体质,已回复过来。 只小半个时辰,他们继续上路。大部分人都在骆驼的背峰间睡着了,就连没睡的,也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 龙鹰三人抖擞精神,在前领路,寒风迎面刮来,卷起阵阵风沙,使他们全身黏上沙土,似再没法感觉任何东西,变得麻木不仁,脑袋一片空白,唯一可做的,是不断前进。在这个绝对无情的环境,谁都帮不上别人的忙,只能默默忍受。 不知走了多少路,越过多少沙丘沙谷,蓦地后方传来一声轰雷,吓得睡着了的也从梦中惊醒过来。 后方乌云翻腾,朝他们的方向滚滚而来,夹着轰雷闪电,一副追魂索命的可怕威势。 人人心中唤娘,不由他们控制,骆驼们早知机的朝北方逃去,此时哪还理得什么正确路线,只知往前方亡命奔逃。 龙鹰眼利,看到雷暴是由十多股超巨型的龙卷风构成,若给赶上,哪还有命? 不知跑了多远多久,到驼儿们筋疲力尽,雷暴终于转往另一方向,放过他们。 驼儿们再不肯动,趴下来喘气休息。 此时天色渐明,人人疲不能兴,昨夜没有好好休息,兼且一夜狂奔,各人已接近体能消耗的极限,连设帐立营的气力也失去了。 龙鹰、万仞雨、风过庭、风漠、庄闻五人,撑着疲乏的身体,登上附近一处高丘之顶,踏足在每脚踩下去足有尺把深的丘坡,方晓得驼儿们是如何了不起。 借点日出前的光线,他们纵目四顾。 风漠犹有余悸的道:“可以看到另一个日出,原来是如此幸福。” 万仞雨苦笑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们迷路了。” 庄闻不解道:“无论看往任何方向,总是那个单调乏味的样子,如何晓得迷了路?” 风过庭道:“现在唯一辨别方向的东西,是东边的太阳,我们一直走来,它是在我们右边正中的位置,现在却稍偏往右后方,可知我们离开了捷道。” 庄闻和风漠立告色变,沙漠是个没有标记的地域,少许偏差,会永远回不到正确的路线去。 龙鹰好整以暇道:“我嗅到水的气味。” 万仞雨大讶道:“附近竟有绿洲!” 龙鹰道:“不是绿洲,只是水的气味,并不清晰,故该是仍藏在地底的水源,我嗅到的是湿土的气味,太阳出来后,这一丁点的湿意会被蒸发,幸好小弟已锁定水源的位置,离此绝不过五里的距离。” 风漠难以置信的道:“狄兄竟能嗅到五里远的地下水源?” 庄闻道:“狄壮士是高人异士,故能人所不能。我们现在该怎办呢?” 龙鹰道:“我们不用花时间立营,休息一会后,趁太阳尚未升上头顶,立即赶往水源去。否则愈走愈迷路,反为不妙。” 驼儿们确是沙漠里最好的伴侣,稍息半个时辰,又没事似的上路,众人均感到人和驼已融合成不可分割的整体,生死与共。 不到三里,地势平坦起来,踏下去再不是松软火热的沙子,又或一个个隆起百多丈的大沙丘,而是平缓的涡漩纹沙地,还夹杂着不同颜色的砾石。愈往水源推进,沙丘变小变疏,地表还现出厚厚的盐壳,令众人大感希望在前方。 龙鹰终勒驼停步,飞身落地,向仍在驼背的万、风两人欣然笑道:“幸不辱命,终于破天荒在绿洲外的沙漠寻得水源。” 又指着脚下,道:“救命的水就在下面。” 此时大队陆续抵达,团团围着龙鹰。 龙鹰神气的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们不但寻得水源,还寻回正确的路。目下我们立处,正是和阗河一道干涸了的支流,沙石下的水流流往东北方,不但可引领我们返回捷道,且北端出口处的绿洲也离我们不远。只要收拾拦路的敌人,我们可在两三天内离开可敬的塔克拉玛干,而最妙之处,是我们正位于最具战略性的福地上。” 众人都有神没气地瞪着他,不但因太阳升上中天,更因沙子仍是无穷无尽在这片砾石地外延展开去。 龙鹰大喝道:“铲子!” 风漠取得挂在驼背的铁铲,朝他抛去。 龙鹰以一个潇洒好看的动作接着,运铲下插,几乎直没入至铲柄,当他再将铲子从沙土深层拔出来,一股水柱喷涌而出,洒得龙鹰衣衫尽湿。 轰天狂呼像水花般爆响,人驼均不顾一切的往愈喷愈高的水柱拥去。 地下水源在众人努力发掘下,变成一道长达二十多丈。宽六尺的大水坑,虽仍混杂泥沙,已足令他们有绝处逢生的畅美感觉。 他们就在水坑四周设营立帐,龙鹰三人则沿着地下河道,到东北方探听敌情。 走了十多里,来到一座沙丘之颠。龙鹰哈哈笑道:“看!” 在夕照下,远方出现一线绿色,前面再非起伏的沙丘。而是平展的半荒漠地带,有点像抵达蒲昌海前的情况。 风过庭叹道:“我的娘!终可以重返人世了。” 龙、万两人均大有同感。事前怎想到此行如此艰困? 龙鹰道:“有马蹄声!” 两人凝神静听,果然听到东南方有蹄踏声传来,愈趋清晰。 三人蹲坐沙丘上,以免被人察觉。悠长的旅途后,在这个全无生机的不毛之地,见到人和马,感觉挺古怪的。 十多骑如飞奔至,在他们前方里许处跑过,朝绿洲方向驰去。 万仞雨笑道:“终证实有敌人在出口处恭候我们。看样子,他们并不会待在绿洲,而是一发现我们的踪影,立即以压倒性的实力,对我们来个迎头痛击。” 风过庭道:“好险!如果敌人之数在千人以上。又以快马趁我们身疲力尽时强攻,我们三人也要吃不完兜着走。” 龙鹰笑道:“可是人算怎及得上天算?老天爷铁定要帮我们安渡难关,遂以龙卷风赶得我们走错路,令我们错有错着,重掌主动之势。他奶奶的,若不能杀得他们弃戈曳甲而逃,以后龙鹰两字倒过来写。” 万仞雨狠狠道:“他们是活得不耐烦了,回到我们的水坑先休息几天,再回来找他们算账。” 三人心情转佳,掉头回十多里外的营地去。 第六章 天石风云 三人返回营地,向庄闻和风漠说出看到的情况,两人均额手称庆,晓得错有错着下,避过一劫,更因捷道出口近在眼前而开心雀跃。任何规模的敌人,也及不上大沙海万分之一的凶险可怕。 风漠想立即派出探子,万仞雨阻止道:“于此平坦的半荒漠之地,探子没法隐藏行踪,一旦被发现,又被抓起来,我们的戏法便不灵光,故万万不可。” 庄闻道:“三位壮士精于沙漠战术,将军必须听他们的意见。” 这个理由非常牵强,皆因行军作战,是另一回事,风漠久经战阵,要他将指挥权交出来,当然不服气。 庄闻向龙鹰使个眼色,龙鹰则望向万仞雨,万仞雨微一颔首,风过庭已知机的扯着风漠道:“来!到一边去,我有几句话说。” 庄闻现出如释重负的神色,看着两人的背影,道:“那黠戛斯的家伙仍未醒过来。” 龙鹰微笑道:“没可能的,这家伙肯定是诈作昏迷,找寻逃走的机会,让我去伺候他。” 万仞雨道:“我去和将军共商大计。”说罢朝正在一边密话的风过庭两人去了。 庄闻领龙鹰往囚禁俘虏的帐幕走去,道:“夫人着我于你回来后,请你到她的帐幕去。” 他们沿水坑而行,龙鹰大奇道:“坑水怎可能变得如此清澈?” 庄闻道:“我们有清水药,放进水里去,可使浊水变为清水。” 龙鹰讶道:“竟有如此神奇的药物,确是行万里路,胜读万卷书。” 此时绝大部分人躲进帐内睡觉,营地只点亮了几盏风灯,明月高挂东边天际,天气虽然寒冷,风势却不强劲,于历尽“死亡之海”的折磨后,眼前的情况等若人间净土,令人感到窝心的暖意。 庄闻再提醒他道:“夫人?” 两人在一帐幕外止步。 龙鹰皱眉道:“夫人等三人正在帐里安眠,现在入账去找她,不太适合吧!” 庄闻低声道:“不要看夫人刁蛮任性,事实上她为我们且末国做出很大的牺牲,所以我们不愿拂逆她。只要是她的意思,便不用有顾忌。” 龙鹰点头答应,拍拍庄闻的肩头,道:“我要独自审问这家伙,大人该好好休息了。” 庄闻亦知再撑不了多久,欣然回帐。 龙鹰揭帐而入,在帐顶风灯的映照里,赤发大汉手脚均被绑个结实,蜷曲在羊毛毡上,盖上被子。 龙鹰一听他脉搏加速,知他早醒过来,蹲下身去,毫不犹豫为他解开束缚,以突厥语道:“是汉子的,坐起来和本人说话,否则我一掌将你了结。” 赤发大汉倏地张开双目,现出精光闪闪的眸神,坐将起来,打量龙鹰,同时不住搓揉被捆缚至发麻的手脚。 龙鹰的丑脸现出笑容,道:“不论如何,我总是你的救命恩人,千万不要恩将仇报。” 赤发大汉正要出手攻击龙鹰,闻言现出古怪神色,点头道:“本人胜渡。阁下是谁?为何救我?现在又为什么解开绳索?” 龙鹰道:“好汉子!恩怨分明。哈!你可以走了!” 胜渡现出难以相信的神色,失声道:“我可以走?” 龙鹰道:“这个当然,你的遭遇这么惨,整团人死得只剩你一个,我又没法将救回来的人再杀一次,只好让你离开。” 胜渡面现愧色,道:“今次的行动,是瞒着我们的大汗进行的,但小可汗有命,我们不得不遵从,怎知会如此收场?坦白说,你杀了我,倒一了百了,因再无颜面回去见小可汗。” 龙鹰道:“凭你的身手,大可逍遥快活,你在黠戛斯有父母妻儿吗?” 胜渡没有答他,反问道:“是你救了我吗?我感到有人以非常古怪的真气为我舒经畅脉,令我血气回顺。” 龙鹰一指戳往他胸口,在胜渡要做出高手本能的反应前,已给龙鹰快如电闪的手指点在胸口处,还被他注入魔气。 龙鹰微笑道:“如何?” 胜渡道:“果然是你。唉!世间竟有像你般可怕的高手!” 龙鹰道:“趁天黑!快点离开吧!” 胜渡垂首道:“你真的肯放我?” 龙鹰道:“我从来不说假话。嘿!这句肯定是假话,该说我从不欺骗朋友。” 胜渡首次露出笑容,道:“我相信你。” 又再目光灼灼的打量他,沉声道:“且末怎会有阁下般的高手?” 龙鹰道:“我并非且末人,你若视我为朋友,勿要寻根究柢,还要当从未见过我,算是报答我对你的救命之恩吧!” 胜渡现出惊异之色,道:“那阁下肯定大有来头,我们即使没遇上龙卷风,也未必能占到便宜。” 深吸一口气后,道:“你们可知在绿洲那边,有逾千假扮薛延陀马贼的热魅人,布下陷阱,正等待你们上钩吗?” 龙鹰大奇道:“竟然不是薛延陀的马贼,而是假扮他们的另一批拦路贼,确是出人意表。” 胜渡道:“我们一行三百人,都是精选的好手,昼伏夜行的潜至塔里木河,尚未抵龟兹捷道的草原区,便被号称是薛延陀的人截着,他们不论装扮语言,的确都能以假乱真。” 龙鹰怎想得到其中有此转折,问道:“你又是如何看穿他们伪装的身份?” 胜渡道:“因为我们事前特别留意‘贼王’边遨的行藏,他确有抢夺天石以讨好独解支之意,希望可再次立国,可是他因杀害了高昌国的一个重要人物,惹得高昌、龟兹和焉耆三国连手围剿,自顾不暇下,如何敢到捷道来作案犯事?热魅人与他们同种同源,扮起他们来可说是天衣无缝。” 龙鹰道:“热魅人究竟是何方神圣?我从未听过有这么的一个种族。” 胜渡道:“热魅人与薛延陀马贼,同是薛延陀亡国时被回纥驱逐的人,对灭国的回纥人有切齿之恨,约有万多帐幕,受突厥人包庇,活跃于遏索山一带,像薛延陀马贼般,善于沙漠作战之术,其手段的凶残,比得上边遨。” 龙鹰不解道:“他们的实力比你们强,为何你们仍不知难而退?” 胜渡苦笑道:“这是我们头子的决定,诈作撤走,自恃晓得另一进入大沙海的秘密山径,避过热魅人。潜入沙漠,岂知尚未遇上你们,便被大沙暴弄致全军覆没。” 看他如陷入梦魇般的神情,便知当时的龙卷沙暴如何可怕。 龙鹰问道:“当你们给热魅人截着时,他们是否不但自称是‘贼王’边遨的人,还口口声声说是为独解支办事呢?” 胜渡点头道:“确是如此。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们是受突厥人指使,陷害独解支,令回纥人和突骑施人已如箭在弦的紧张关系,更趋恶劣。” 龙鹰道:“你这番话非常有用,老哥可以走哩!” 胜渡脸上现出坚决的神色。道:“我这个人自少难和人相处,终日好勇斗狠,不到十五岁便被父亲驱逐,可算是孑然一身。虽有过不少女人,却没有成家之念。今次大难不死,有重新做人的感觉。恩公对我以德报怨,胜渡非常感激,对热魅人的虚实,我略知一二。如果恩公肯让我留下,我可将这条由恩公捡回来的命交给恩公。” 龙鹰凝神打量他好半晌,最后现出笑容,道:“你该是个不甘寂寞的人。对吗?” 胜渡不好意思的道:“恩公确实了解我,要我重过流浪的生活,会很不习惯。” 龙鹰长身而起,道:“随我来!让我为你引见几个人。” 胜渡大喜,随他出帐去了。 龙鹰给风过庭弄醒时,仍是腰酸骨痛。自练至成魔的功法,不论损耗如何厉害。甚至负伤,一晚工夫怎都可回复过来,由此可见塔克拉玛干的威力。 龙鹰抗议道:“什么事,多睡一会不行吗?” 风过庭笑道:“有美人儿来找她们爱慕的丑色鬼,你起来还是不起来,要不要我去回绝美人儿,伤她的心?” 龙鹰坐起来,讶道:“公子的心情很好,是真正的开心。” 风过庭斩钉截铁的道:“不要寻根究柢,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龙鹰起身穿衣,叹道:“大家兄弟,有什么事须隐瞒的?” 风过庭道:“快滚出去!” 龙鹰无奈下揭帐而出,万仞雨正和玉雯在说话,见他出来,道:“懒虫出来哩!” 玉雯甜笑道:“狄爷的确懒,我们等了他一个晚上。” 龙鹰迎上去道:“看玉雯精神焕发,便知玉雯昨晚睡得不知多么香甜,竟来诓我。哈!是不是夫人有召?” 玉雯道:“我是来押你去见她。” 龙鹰向万仞雨道:“胜渡呢?” 万仞雨道:“他和铁刚一个帐幕,该尚未起来。” 玉雯用力一扯他衣袖,催道:“快来!” 龙鹰被她扯得身不由己,随她去了。 天上层云厚迭,空气潮湿,看来正酝酿着真正的雨暴。由于此为沙漠的边缘地带,自然受到塔里木河区的天气影响。在经过长时间的沙漠旅途后,下雨的感觉会是多么动人呢? 出乎意料之外,彩虹夫人在帐内正襟危坐,没有丝毫色诱他的神态意味。 两女左右伴着她,彩虹夫人则神色端庄的看着他在对面坐下。 外面忽然翻起大风,吹得方帐颤震,令人分外感到帐内的安全温暖。 龙鹰嗅吸着三女的体香发香,心忖她们的媚术里,定有功法可改变体气,令她们更能吸引男性。以汉语道:“夫人召小弟来,不知有何指教。” 玉雯和玉芷同时忍俊不住,“噗哧”娇笑,那种少女含苞待放、青春气息和活力随灿烂笑意逼人而来的魅力,确非任何男人能抵挡。 彩虹夫人也含笑横他一眼,不经意的举起左手,整理秀发,衣袖掉下来,露出白藕般的小臂,会发光似的。 龙鹰讶道:“夫人在引诱我吗?” 玉芷爬了过来,伏入他的怀抱去,凑到他耳边道:“玉芷要。” 龙鹰搂着她香喷喷的胴体,找到她耳珠,轻吻一口,道:“际此敌人随时来犯的一刻,我们必须克制。” 彩虹夫人轻喝道:“玉芷回来!不要胡闹。” 玉芷在他唇上吻一口,依依不舍的返回刚才的位置坐下。 龙鹰心叫厉害,她们的每个举动,都是自然而然,没有丝毫造作,令你完全不会怀疑她们是爱上了自己,试问谁能抵挡? 彩虹夫人道:“奴家今次到回纥去,是要将罪责全推在娑葛身上,最高的目标是说动他对付娑葛,否则我且末国终不能免祸。” 龙鹰不解道:“娑葛既得天石,已失去对你们用兵的借口。” 彩虹夫人道:“鹰爷是知其一不知其二,娑葛野心极大,当他铸成天剑,会实行他的扩张大计。由于东进之路被回纥阻挡,只好先向我们位于南面的小国用兵。首当其冲的龟兹、焉耆,近几年不知被娑葛压迫得多惨。今次娑葛庆祝四十寿辰,指明要龟兹派出最著名的歌舞团,于寿宴上为他表演,不用说出来,也知整个歌舞团的男男女女,永远离不开碎叶城。” 龙鹰想起花秀美,冷然道:“他是在找死。” 又微笑道:“我可以保证他永远铸不成天剑。” “轰隆”一声,惊雷在帐外近处爆响,接着是雨点打在帐幕的响声,雨势转烈,片刻后帐外充塞着激雷暴雨。 玉雯鼓掌道:“真的下大雨哩!” 玉芷笑道:“敌人也来不了呢。” 玉雯小女孩般挽着彩虹夫人的玉臂道:“不管我们叫得多厉害,别人也听不到呵!” 龙鹰给她露骨的话惹得像外面的雷暴般欲火腾升,忙压下去。换了别的女孩,像玉雯般的年纪,哪说得出这种话来?偏是她说时神态天真无邪,比之经验丰富的成年女子,别具诱人的魅惑力。 龙鹰苦笑道:“你们若再向小弟施展媚术,休怪我不客气。” 玉芷白他一眼,吃吃笑道:“谁想鹰爷对我们客气呢?” 彩虹夫人带点羞涩的垂下螓首,一双晶莹的小耳却红起来,看得龙鹰心中唤娘,亦在奇怪自己怎能仍未失控。 彩虹夫人轻轻道:“我们虽自少修练媚功,却不是随便的女人,也轻易不会对人施展媚术。我们且末现在是夹于两个大国之间,左右为难,故不得不出此下策。独解支还好一点,虽不满我们,仍然肯讲道理。但娑葛却是穷凶极恶的人,只看他纵容参师禅和遮弩两人,可见一斑。所以奴家最担心的是玉芷,被娑葛收为内宠,已是最好的结局。可是鹰爷的出现,令我们看到希望。” 龙鹰拍胸道:“夫人放心,我会护着玉芷,不让她损半根毫毛。” 彩虹夫人道:“分寸由鹰爷拿捏好了,玉芷绝不介意被娑葛得到她的身体,此更为我们计划中一个重要环节。” 龙鹰讶道:“计划!” 彩虹夫人道:“娑葛性情暴躁,喜怒无常,动辄杀人,今次他不但要天石,还指明要我陪同天石一起去见他。其它不用我说出来,鹰爷也该明白了。” 龙鹰心忖彩虹该像花秀美般,是西域的著名美女,故被娑葛垂涎。 彩虹夫人抬起脸来,双目射出可烧熔任何男人心的火热,语气却是出奇的平静,柔声道:“脱衣!” 龙鹰愕然以对时,玉雯和玉芷盈盈起立,以曼妙的姿态轻轻舞动,宽衣解带,在雷雨声中,唱吟着充满异国情调的曲子,每个动作都是那么优美动人。 彩虹夫人娇柔的道:“这是奴家们唯一可表达心中感激的方法呵!” 龙鹰忽然弹起,色变道:“敌人来了!” 第七章 荒漠血战 营地乱成一团,末日似在这一刻降临。早来了的雷暴,正无情地鞭挞着这片处于大沙海边缘的荒漠区。雨水将高起数十丈的沙子,从沙顶冲下来,地下水却大量的从水坑涌出,长方形的水坑消失了,被一个径长达百丈的小湖替代,且不住扩大。位处坑旁的十多个营账,被浸泡在齐膝的水里。 龙鹰扑出帐外,由于营账离水坑较远,干旱的沙子吸水力又强,尚未泛滥成灾,可是变软了的沙子却像沼泥般令人举步维艰,脚踩下去会深陷其中。 龙鹰冒雨展开身法,大喝道:“敌人来了!” “轰!” 一个响雷轰鸣头顶,将他的声音完全掩盖,连他亦听不到自己在嚷什么。天昏地暗,乌云疾走下,时亮时灭,视野模糊不清。到他再运足魔功,喝出另一次警示,风漠才从前方一个营账扑出来。 龙鹰掠至他身旁,大喝道:“敌人从东北面的砾石地来袭,立即召集所有人,死守东北方的沙丘,若给攻进营地,我们没人能活下去。” 不理他听清楚没有,放开他,径自掠往位处营地东北边他们的营账去。万仞雨和风过庭携弓带箭的扑出,附近的铁刚和胜渡亦闻声冲出来。 龙鹰接过万仞雨递给他的两筒箭和乌刀,向铁刚喝道:“多张罗几筒箭来。” 铁刚将手上的长弓交给胜渡,领命去了。 就这么片晌的光景,万仞雨等已如龙鹰般,由头湿至脚,大雨洒在头上,往下直流。 龙鹰领头朝东北只剩下半截的沙丘扑去,登丘变成爬丘,到抵达丘顶。见到的只是茫茫雨电,方松一口气。 三人来到他身旁。 胜渡疑惑的道:“敌人在哪里?” 龙鹰将一筒箭塞给他,目注远方,同时探手入袍,取出摺叠弓,以突厥语道:“正由前方杀至,今次真的低估了敌人。” 万仞雨当然不会怀疑龙鹰的判断,道:“幸好我们今次立营的位置,与砾石区隔了十多里,中间是沙丘地,否则肯定遭殃。” 风过庭把箭架在弦上。道:“他奶奶的,看我射他一个人仰马翻。” 远处隐有急骤的蹄音传来。 他们确是低估了敌人,对方不但发现了他们的行踪,还敢趁雷雨来攻,可知对方的勇悍狠辣。如非龙鹰生出感应,敌人将如入无人之境,直至杀入营地他们才会从梦中醒过来,而龙鹰则仍在和彩虹三女胡天胡地。 “锵!” 摺叠弓张开。 胜渡露出不能掩饰的惊讶,呆瞪着他将箭上弦。 三人均有历史重演的感觉,想起斩杀契丹孙万荣之战。 “嗤!嗤!嗤!嗤!” 四箭从摺叠弓连环望高空射出,没入雷雨交加的风雨里。 惨叫声从前方传来。 倏地大批敌骑现出踪影,像从冥府钻出来般,于前方百多丈外杀至。 “嗤嗤”箭响。四人知此为生死关头,如不能在援军赶至前,阻敌人于丘坡之下,谁都要掉命。 敌方号角声起。敌骑往两边散开去,抄往左右两方。 万仞雨大喝道:“射马!” 走在最前头的战马纷纷中箭,东歪西倒的摔往地面。后来的敌骑,踏上己方倒地的人马,不住摔跌倒地,如虹的气势再没法保持,勒马的勒马,绕避的绕避,后来者则留不住势子,直冲入乱成一团、再没法保持队形的己方人马里。 战士惊呼,战马跳蹄嘶鸣。 四人则箭如雨洒,冲杀过来者没人可逃过长箭贯体的厄运。 铁刚、风漠和十多个且末弓箭手首先抵达,气呼呼的攀上丘顶,见状大吃一惊,人人弯弓搭箭,往敌人射去。 敌骑漫山遍丘的杀至,虽不住有人中箭坠马,左右仍各有百多骑避过正面,包抄攻来。热魅人被激起凶性,奋不顾身,兵分两路作第二波的强攻。 龙鹰见对方人强马壮,骑技精湛,知只凭箭矢,实难阻止他们攻破脆弱的防线。大喝道:“万爷和公子应付左方的攻击,我去对付右方来送死的家伙,风将军死守中线。” 此时又有二十多人抵达,持盾提枪的,声势立时大盛。 胜渡嚷道:“我随恩公去!” 龙鹰边走边道:“不!你留守这里!” 收起摺叠弓,拔出乌刀,沿丘顶朝右掠去。此时十多骑已从丘坡杀至,龙鹰心忖想不大开杀戒也不成。长笑一声,跃往大雨交织的空间,往其中一骑扑下去。 马上骑士长枪一摆,朝他疾刺。 “当!” 骑士被他连人带枪劈得飞离马背时,他的足尖点在马股处,借力弹起,来到另一骑士上方,那人用的武器是长柄斧,哪想得到他忽然来至头顶,尚未能变招挥斧的一刻,给龙鹰大足踩在头上,登时头骨爆裂,颓然坠马。 后方敌骑见领头的两人被他似不费吹灰之力的轻易收拾,大骇下齐往他的落点拥过来。 龙鹰故意在他们登坡之际横施袭击,正是欺他们没法在松软湿陷的沙坡上保持灵活,现在他是脚不触地,当然占尽便宜。 “环境”永远是他最厉害的武器。 凌空一个翻腾,又往数骑扑下去。 “当!” 乌刀一闪,首当其冲的骑士刀断人亡,往马后抛飞,撞在后方骑士的马头处,被撞的战马惨嘶一声,带着背上的主人滚下坡去,后来的百多骑,有十多骑被牵累绊跌,同滚下丘坡去。 龙鹰左右足外踢,荡开两枝刺来的长矛,就借那么的一点力,斜射而起,投往左方一股敌人。 这批敌人虽武功高强,但比之龙鹰,不论战术武功,均有天壤之别。龙鹰如虎入羊群,利用丘坡的特性,乌刀可怕的杀伤力,甫接战就已杀得对方溃不成军。 龙鹰再杀两人,方落往丘坡。 敌人发了疯的朝他攻上来。 两枝长矛同时刺至。 龙鹰往左一闪,手抓长矛,将敌人从马上扯下来,顺着一脚命中对方胯下,那人惨嚎一声,立毙当场,且往下方抛掷,狠狠撞在另一敌骑处,又惹起敌骑滚跌往坡脚的连锁效应。 乌刀连闪,攻来的另三骑没有人是他一招之敌,兵折人亡。 攻上丘坡来的百多骑已被他杀得七零八落,再没法对他构成威胁。 他虽然位处战场一角,但整个战局全在他的掌握中。 且末战士全齐集丘顶,百多人组成强大的箭阵,以盾牌、弓矢和长兵器令正面攻来的敌人没法越雷池半步。 另一边的万仞雨和风过庭更是八面威风,两人合作惯了,连手出击,要比龙鹰一人独力应付百多骑轻松多了。 今次来攻的敌人达一千五百之众,交战至此,已被他们杀死杀伤达六百多人,可见战况之惨烈。 再二百多敌骑来援。 龙鹰知此乃生死关头,若让二百多生力军加入这边攻坡的敌人,自己凭一人之力,肯定拦不住对方。 此时雷声渐稀,雨势放缓,若天气复晴,更不利他们。 脚底魔劲爆发,斜冲坡下,成为目标的敌人尚未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时,即被他撞得飞离马背。 龙鹰夺得战马,输入魔气,乌刀连闪,左冲右突,坡下的数十敌人,被他斩瓜切菜的收拾。掉转马头,向来援的百多骑迎去。 激烈的攻防战,仍然是方兴未艾。 敌人已放弃正面进攻,只是不得不分出人手,牵制风漠的主力部队,怕他们下坡反攻。余下的敌人,尚有逾八百之众,足以将他们辗个粉碎,问题在如何能突破龙鹰等三人左右两边的防线。 现在敌方主帅,显然是要集中力量,对付龙鹰。 在此一刻,龙鹰更清楚自己魔功大进。 昔日与花间女在青城山血战莫问常手下的死士,每次陷于敌阵,不到片刻便感后力不继,必须调息回气。可是刚才独力应付百多个武功不在那批死士之下的热魅人,至此刻仍是游刃有余。可知“魔极”和“魔变”,不但精神层次有异,魔功亦大有分别。 后方箭矢射来,原来是早前被他击溃的幸存者,被他愈抛愈远,只好以箭矢远攻。 与前方的敌骑,距离迅速拉近,不到二千步的距离。本是散乱的敌人,从乱归整,六个一排的冒着雨粉,一手持盾,另一手持矛,纯以双脚控马,矛往后收,做出随时可标刺的姿态,尽显其马上作战的功架,气势慑人。 龙鹰见对方毫无破绽,心中一动,探手向后,左右手各抓一箭,就那么掷往来至千步之内的敌人。 敌骑前排的两人,看都没看清楚下,已被疾如电闪的劲箭破面而入,惨死堕马,登时惹起混乱,再非是气焰触天。 后面射向他的另六枝箭,被他照单全收,逼至五百步的敌人,又有六人中箭堕马。后排的敌骑撞上来,东歪西跌。如若冲奔的水流,被龙鹰硬生生截着。 更远处的高丘上,一排十多骑横列丘顶,坡脚尚有百多骑,未加入战斗,显是敌方主帅所在。 破风声至,未被绊倒的敌骑来至百步之内,其中三人掷出长矛,往他投来,又狠又准。 龙鹰收起乌刀,从容不迫的踢飞投往马儿的长矛,另两矛则空手接着,狂喝一声,提速杀进敌阵。 敌人来不及后悔送他长矛时,两矛已在他左右手的施展下,化为千百道矛影,挥刺扫打,所经处的敌人不死即伤,被他杀个人仰马翻,几下呼吸间,他已深进敌阵,惹起更大的混乱。 他马速既快,又是如有神助的专钻敌人的空子,避强击弱,确是挡者披靡,没有人能阻他片刻。 西北方远处的万仞雨和风过庭,已粉碎了左翼敌人的强攻,见状舍下所余无几的敌人,往他的方向杀来。 风过庭左盾右剑,亦是没有一合之将。 风漠见两边都由己方占尽上风,一声令下,百多人持盾提矛的从丘上冲下来,踏着人尸马尸,逼得对方正面攻击的骑队,仓皇后撤,猛添敌人乱势。 龙鹰压力一轻,原来已穿出敌阵,后方死伤逾六十多人,战绩辉煌。 龙鹰以魔功逼出说话,以突厥语狂喝道:“谁是头子,出来受死!” 声音响彻整个战场,还惹起沙丘间的回音,慑人至极。 且末战士无不士气大振,敌人则更增慌乱,此长彼消下,大批敌骑掉头逃往主帅所在的高丘去。 龙鹰知对方乱势已成,抛开后方敌骑,全速往高丘杀去。 号角声起。 不是指示进攻,而是撤退。 高丘的骑士领头开溜,其他敌骑四散逃命,如潮来攻的敌人,也如潮水般退走。 龙鹰终告力竭,奔至原敌人头子所在的丘顶,万仞雨和风过庭亦策着夺来的战马,来到他左旁,一起目送远去的敌人。 太阳在后方君临天下,乌云消散得无影无踪。 雷暴终于过去了。 三人血染征袍的监视敌人,衣上的血大部分是敌人溅来,也有部分来自身上的伤口。在战场上如此近身搏斗,要不受伤是没有可能的,胜负就看能否避过致命的攻击。 风漠、胜渡和铁刚徒步奔上丘坡,与落到马旁的三人会合,见到敌人往绿洲逃去,方松一口气。 万仞雨问道:“有兄弟阵亡吗?” 风漠道:“托上天之福,只伤了二十多人,大部分是箭伤,已送回营地治理。” 又道:“有五十多个受创而逃不掉的俘虏,该怎么办?” 胜渡道:“依我们的方式,会将他们就地活埋。” 风过庭道:“我却有另一个想法,何不把这批俘虏送往绿洲附近,让敌人多一个烦恼?” 龙鹰赞道:“好计!” 风漠点头同意,返后方办事去了。 龙鹰见胜渡欲言又止,笑道:“大家共过生死,已成兄弟,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来。” 万仞雨欣赏的瞧他,道:“胜渡兄不论箭术枪法,均属上上之选。” 胜渡谦虚两句后,向龙鹰道:“恩公刚才用的,是不是‘少帅’寇仲的摺叠弓?” 龙鹰从袍内取出摺叠弓,递给他道:“如此神弓。还有第二把吗?” 胜渡现出震骇神色,恭敬的双手接过,嗫嚅道:“那恩公?嘿!恩公岂非该是传说中的鹰爷?” 万仞雨哑然笑道:“龙鹰便是龙鹰,怎会有传说中的龙鹰?本人万仞雨,这位是风过庭。” 三人之名如贯耳之雷,骇得胜渡差点拿不稳摺叠弓。 万仞雨向两人道:“热魅人只要回去向突厥人形容我们的手段,会立即晓得我们三人来了,我们将面对新的危机。” 胜渡道:“热魅人最爱面子。绝不会泄出战败的消息,且因他们树敌太多,一旦让仇家晓得他们折损严重,后果不堪设想,照我猜估,他们会谎称找不着我们。” 龙鹰冷哼道:“知道又如何?我们什么场面没遇上过?” 胜渡双目射出崇敬的神色。 风过庭向胜渡道:“你对天石在行吗?” 胜渡答道:“我曾随敝国最著名的,人称‘铸大师’的铸剑大师习艺两年,后来被王子看中,做了他的亲随。” 万仞雨精神大振,道:“有没有方法找另一块石,以代替真的天石呢?” 胜渡道:“那先要看过真天石,才可以想方法。” 龙鹰哈哈笑道:“俘虏来了!我们送他们回家后,再去欣赏天石。我们如你般,亦没有看过呵!” 第八章 天石之心 眩目的阳光下,天石闪闪生辉。 天石呈长形,两端尖窄,中间隆起,石身凹凸粗糙,乌黑里掺着点点炭灰色。 胜渡先以嘴唇亲吻天石,接着用手抚摸敲打,双目射出虔敬迷恋的神色,神魂颠倒的道:“天石是神祇送给世人的礼物,像如此庞大重达千斤的天石,只在我们的国土出现过一次,发生在久远的年代,却是卵状的,如此形体奇怪的天石,是前所未闻。” 龙鹰、万仞雨、风过庭和庄闻,看着他的神情,听着他的说话,自然而然被他对天石的狂热态度感染,生出神异的感受。 天石安静地躺在车子上,包裹的布被解开,四周围以布帐,除他们五人外,其他人正在营地外设置防御工事,怕敌人再度来犯。 万仞雨道:“这么说,该很难找到相近的凡石来鱼目混珠。” 胜渡道:“由于天石从天降下时,被天火烤烧,故石质非常坚硬,若撞往地面的岩石,更会变为碎片,如此完整的天石,实乃罕世之宝,且末天石,确是名不虚传。” 向庄闻以突厥语问道:“此石的坠落点在什么地方?” 庄闻道:“它降在且末河上游的一个湖内,湖水狂涌下淹盖了方圆数里之地,幸好附近没有村庄城镇,又受到群山阻隔,否则会酿成大祸。” 风过庭移近车子,探手抚摸天石,双目射出奇异之色。 龙鹰讶道:“公子对天石有特别的感觉吗?” 风过庭闭上眼睛,悠然神往的道:“我似感到天石与上天的联系,它来自天上很远很远的地方,是无限远处外的无限远,经历了不知多少年代的旅程,方抵达我们的人间世。” 胜渡像遇到知心朋友般,欣然道:“公子该像我们最著名的铸大师般,是对天石有灵奇感应的人。” 万仞雨问庄闻道:“娑葛派来强索天石的使节,参观过天石吗?” 庄闻道:“他见过大王后,第一个要求是到神庙看天石,还绘下天石的样子,想以另一块石代替天石,是行不通的。” 胜渡道:“冒充之法,的确行不通,却非是没有办法,只是难以实行。” 龙鹰和万仞雨见风过庭爱不忍释的模样,忍不住趋前,学他般抚摸天石刚硬如铁的石面。 风过庭道:“有什么方法?” 胜渡道:“此为我们黠戛斯人的秘术,就是采出天石之心。” 庄闻大讶道:“天石如此坚硬,怎可能剖开来?” 胜渡道:“在现时的情况下,的确是没有可能,因缺乏以乌金制成的利器。” 龙鹰三人听得心中一动,交换个眼色。万仞雨道:“愿闻其详!” 胜渡解释道:“不要看石体这般庞大,事实上,其质量全集中到核心去,也是天石的精华,我们称之为乌金,那才是能铸成天兵神器的矿料。且石有石纹,非是全无入手之处,只要有经炉火锻烧打造以乌金制成的工具,就可以剖石取核。” 龙鹰拔出乌刀,递给胜渡,道:“这把乌金刀又如何呢?小心!非常重的。” 胜渡剧震接过,双手捧刀,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庄闻移到胜渡旁,赞叹不已,道:“难怪娑葛不惜一切也要得到天石,原来真的可铸成如此令人见之心寒的刀子。” 胜渡道:“我该早猜到这是天石铸的刀,刚才鹰爷每次劈中敌人,不论对方拿什么兵器来挡,都连人带兵器的飞离马背,坠地身亡。” 万仞雨道:“这是战场上的无敌神兵,首先,对方不知刀这么重;其次,战场血战,都是以硬碰硬,不会用上精妙的手法。” 胜渡拿着刀柄,作出横扫和直劈的连串动作,接着现出吃力的神色,把乌刀交回龙鹰,道:“只有鹰爷才可举重若轻,将重达百斤的刀使得似轻如无物。” 龙鹰还刀鞘内,道:“不要夸我,万爷和公子也有此本领功力。” 胜渡又忍不住追问乌刀的出处和来历。 龙鹰将所知的告诉他后,问道:“这把刀行吗?” 胜渡道:“绝对可以,不过却欠缺采乌金的能人,在我们境内,有此本领者不出十个人。” 风过庭道:“我有把握可以办到,只是怕在天石开出个大洞,娑葛会晓得我们在天石做过手脚。我的剑由敝主所赐,正是来自贵国的贡品,具有乌金的成分。” 庄闻兴致勃勃的道:“可以填补开出来的洞吗?” 万仞雨欣然道:“这么说,庄闻大人是同意我们偷龙转凤之计了。” 庄闻道:“我们被逼交出天石,是我们且末人的奇耻大辱,现在有鹰爷为我们作主,娑葛又有何可惧?只要天石不落入娑葛手上,我们便可出了这口乌气。” 众人目光全落在胜渡身上。 胜渡呵呵笑道:“这个可包在我身上,到龟兹后,只要找到铸铁的作坊,齐备炉火铁矿,我有把握补回破口,且是天衣无缝,没有人可察觉异样之处。” 四人大喜。 风漠此时揭帐进来,道:“敌人撤走了!” 众人已被热魅人来去如风的战术吓怕,在原地待了两天,让龙鹰等查探清楚出口绿洲的情况形势,才进驻绿洲,他们都有逃出生天的动人感觉。 作为捷道的大绿洲,由三片绿洲组成,被河道和低缓的泥石丘峦分隔,北接塔里木河南岸的山区平野,地形复杂。 出口的草原区并不险要,两边高山对峙,形成宽达十多里、丘陵起伏的地带,有路可走。两边各建有戍堡,却像神山戍堡般荒弃多年,部分墙身崩塌。 在胜渡的指点下,他们还探查了出口西面可通往塔里木河的穿山秘道,以备不时之需。 他们立营的绿洲,是最接近山中秘道的绿洲,东面是一列高只三十多丈的平缓矮山,只要在高处派人日夜轮流放哨,可将任何进入出口绿洲的敌人一览无遗,难怪胜渡等三百黠戛斯战士,没法避过热魅人的耳目。 此时冬天已近尾声,绿洲生机处处,两个小湖旁更是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各种飞禽走兽悠然自得的四处觅食,追逐嬉戏,与没有丝毫生命的塔克拉玛干,形成强烈的对比,虽然两地比邻相依。 他们的营地设置在绿洲西面的边缘区域,往前是起伏的泥石丘和沙漠,纵使敌人从东面越山来犯,也要走上七、八里远,方可抵达宿处。 当晚他们生起篝火,吃的是打来的野味,在龙鹰这丑神医悉心治理下,伤兵均大有起色,部分已能起来参与野火宴。 彩虹夫人三女留在帐内,没有加入他们。 龙鹰、万仞雨、风过庭、胜渡、铁刚、庄闻和风漠七人自成一组,品尝着野味的滋味,大有苦尽甘来的畅快甜美。 龙鹰咕哝道:“以后不要再在我面前说塔克拉玛干五个字,我会做噩梦的。” 铁刚在前两天方获他们告知身份。咋舌道:“如果我晓得向导从未走过捷道,我死也不肯踏足大沙海半步。” 众人忍不住失声哄笑,铁刚说的是最通行的突厥话,故胜渡也知道笑。 龙鹰尴尬道:“这小子真风趣。” 风漠道:“如果只让娑葛得到没有天心的天石,敝国上下会非常感激。” 庄闻道:“我已和夫人商量过,她说一切由鹰爷作主,最好是能打制成天剑,献上天朝,以示我们且末人臣顺之心。” 众人目光往胜渡投去。 胜渡苦笑道:“在这方面我只是小学徒,力有未逮。” 万仞雨道:“你晓得锻造的过程吗?” 胜渡道:“看过铸大师多重锻烧的过程。还在旁帮忙,却从未曾独力应付。” 龙鹰哂道:“凡事总有第一次,我看你只是欠缺勇气,怕弄砸了乌金。” 庄闻皱眉道:“炼金成器,不是一蹴而就的事,还要炉火等设备配合,这种制造兵器的作坊,只能在龟兹才有机会寻得,我们人生地不熟。不怕泄漏风声吗?” 万仞雨笑道:“这方面包在我们身上,就看胜渡的胆色。” 胜渡吞吞吐吐,艰难的道:“弄砸了又如何?” 风过庭笑道:“肯定不用杀头,当是财散人安乐,大伙儿两手空空的作鸟兽散。” 庄闻竖起拇指赞道:“说得好!天石既是来自天上,自有苍天为它的命运作主,我们有什么好紧张的?只是庸人自扰,最重要是教娑葛得物无所用。” 风漠狠狠道:“真希望亲眼目睹娑葛看到铸出来的只是凡铁的表情。” 胜渡拍腿道:“好吧!我舍命陪君子,试一次锻铸天石的滋味。” 龙鹰道:“如若失败,我们会为你隐瞒,人人守口如瓶,当此事从没发生过。可是一旦成功,你不但成为另一铸剑大师,还可在中外铸剑史上留名。” 胜渡双目亮起来,旋又颓然道:“可是我有家归不得,看来只好随鹰爷回中土去。” 风漠不解道:“我明白血浓于水的家国情,可是如能追随鹰爷,该比你在黠戛斯更风光,为何却只像是次选?” 胜渡道:“我国人少地大,地形险峻,连突厥人也不敢打我们的主意,是安居之土。最妙是男少女多,在那里做男人,比在任何一处要好。哈!” 众人莞尔失笑。 万仞雨叹道:“又是一个色鬼。” 除风过庭外,其他人没有在意,不知他把龙鹰也骂进去。 庄闻道:“连年战争下,处处均呈男少女多之象。胜渡没说出来的是,黠戛斯美女名闻草原,高大健美,白皙明艳,与别不同。” 风过庭道:“这方是其中关键。哈!这晚宴吃得真开心,我们为未来的铸剑大师喝一杯。” 众人以水当酒,轰然唱喏的干了一杯。 龙鹰笑道:“小弟有一个能两全其美的建议。天石这么大,说不定采出来的乌金,足够锻制两把天剑有余,一把由胜渡拿回去献给王子,并尽告他来龙去脉,包保贵王子不但没暇计较,还欢喜若狂,而胜渡你立即一跃而成为另一个铸剑大师,美女们排着队轮候扑入你的怀里哩!哈!” 今次胜渡真的目泛异彩,颤声道:“真的可以这样吗?” 庄闻道:“便当是奖赏你采出乌金的功劳吧!” 他的话一说出口,此事立成定局。 龙鹰道:“至于另一把天剑,由我这代驾出征者为女帝接收,再转赠予御前首席剑手风过庭。哈!如此安排,多么美满。” 风过庭愕然道:“给我?” 龙鹰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即将铸制出来的天剑,会关系到你某一重要的事,只是没法说出来。” 万仞雨道:“我愈来愈信鹰爷离奇的直觉了。公子对天石是否特别有感觉?” 风过庭沉思道:“的确很古怪,抚触它时,似和什么美妙的东西连系起来般。” 庄闻道:“这便是缘。我们举国信佛,最相信因果缘分。” 风过庭喃喃念道:“因果?缘分?” 龙鹰和万仞雨交换眼色,知他被勾起密藏心内令他失去生趣的记忆,而出奇地,他眼内射出的再不是万念俱灰的神色,而似是燃烧着希望。 风漠问道:“我们何时起程?” 万仞雨道:“此处仍为险地,故宜早不宜迟,明天太阳升起前,我们拔营离开,取的是山中秘道。” 风漠点头同意。 龙鹰起立道:“我们早点休息,好养足精神。” 众人纷纷起立。 万仞雨挨近龙鹰,笑道:“好好休息的是我们,却不是你。” 龙鹰早听到玉雯接近的足音,苦笑道:“为何我总是天生比别人命苦?” 众人爆起哄笑,充盈暧昧之意。 风过庭笑道:“因为你比我们更能刻苦耐劳,所以老天爷不想浪费了你的长处。” 这番话一出,众人更是捧腹狂笑,没法收声。 胜渡喘着气笑道:“我虽远比不上鹰爷,但在黠戛斯也算得上是能吃苦和肯吃苦的人,鹰爷要否我为你代劳呢?” 大家笑得更厉害了。 玉雯纤腰款摆来到,讶道:“什么事呢?那般好笑的?” 龙鹰随口道:“我们在讨论到龟兹后,第一件该做的事。” 玉雯立告脸红,显是想到良家妇女最不该去想的事。 胜渡果然是惯于周旋于女性间的风流人物,微笑道:“请玉雯大姐说出心中猜得的答案,让我们听听有否想歪了。哈!” 玉雯若无其事的横他一眼,差点勾掉他的魂魄,淡然自若道:“想歪才有趣嘛!难道是去看一场歌舞,瞧百戏表演,又或试试龟兹最有特色的熬面吗?” 龙鹰心叫厉害,不论彩虹还是玉雯和玉芷,不但不怕男人,还可把男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万仞雨最忌被色诱,道:“是否夫人有请狄壮士呢?” 玉雯“噗哧”笑道:“狄壮士?现在变得很刺耳呢?” 目光瞄向龙鹰,含情脉脉的道:“今趟该不会忽然有敌来袭吧?” 龙鹰知愈说下去愈糟糕,幸好万仞雨识趣的拍拍他肩头,与众人一起作鸟兽散。 剩下只龙鹰和她时,玉雯轻轻道:“夫人和玉芷累得睡着了,我是溜出来找鹰爷呢!” 龙鹰心忖难道来找我去偷情?讶道:“找我去干什么呢?” 玉雯将一件东西塞进他手里去,娇羞的道:“我一直盼望遇到自己喜欢的男人,可以将这片和田石送给他,今天终于遇上了,送给你呵!” 说罢不容他答应或拒绝,逃命似的跑了。 第九章 千山万水 安西四镇,为大唐西域重兵之地,分别为龟兹、于阗、疏勒和焉耆。其中又以龟兹居首,乃安西都护府所在,曾长驻重兵。 该国位处塔克拉玛干之北,天山之南,西通天竺、大食、波斯,南扼贯穿“死亡之海”的捷道出口,不但是东西交通要冲,更是东西文明荟萃之地,地区政治和经济的中心。佛教便是从天竺首先传入龟兹,再传往中土。 龟兹全国人口约七千户,拥兵达二万之众,东西千余里,南北六百多里,大部分为绿洲之地,泥土丰沃,国家富饶。和平时期,人民过着半农耕、半畜牧的安宁生活。 龟兹城,又名伊罗卢城,是龟兹国的国都,城周长十八里,为西域最具规模的大城之一。 西域向以舞乐着称天下,“龟兹乐”、“高昌乐”和“疏勒乐”并称西域乐艺的三大系统,而以“龟兹乐”声誉最高,高僧玄奘往西天取经,游历过百多个城邦后,便盛赞龟兹乐舞“管弦伎乐,特善诸国”,于此可见一斑。 大队依龙鹰的提议,于出口绿洲歇息一夜后,翌日天未亮便起程,在胜渡领路下,从山中秘道离开绿洲区,结束了穿越塔克拉玛干的壮丽旅程。山路并不易走,特别是还须运送重达千斤的巨型天石,个中千辛万苦之处,惟众人自知,却成功避开所有可能拦途截劫的敌人,抵达塔里木河南岸。 这道西域最长、水流量最大的内河,并没有令他们失望,两岸景色如画,际此初春时分,更是美不胜收,仿若人间仙界。 由于仍身处险地,他们不敢停留,立即伐木藉绳索渡河,花了整天工夫,将驼马货运往对岸,至此已筋疲力尽,但确已脱离险境,纵然有敌追来,亦被大河阻隔。 次日大队沿河东行。三天后,龟兹城终于出现远方。他们休息一晚,天未亮便继续行程。 龟兹与且末,一向关系友好密切,风漠率领十多个手下,策着从热魅人手上夺来的战马,早一步往龟兹城去,安排一切。 大队则抱着如释重负的轻松心情,浩浩荡荡的徐徐前进。 荒原舞没有夸大,沿途鬼斧神工的大自然景色,令人叹为观止。他们沿龟兹河东行,对岸屹立着一座宏伟的佛寺,使人联想到笃信佛教的龟兹人。寺的四周漫山原始森林,几疑是无路登寺,古雅安逸。 沿岸不同种类的树,争丽斗艳的展露着不同的色彩,远处的天山雪峰起伏。微风轻啸,在参天的桦树、栎树和各种针叶树的应和下,使人气静神和,忘却烦恼。 愈接近龟兹城,愈见广阔的田野,被疏落分布的毡帐和农庄点缀,可是仍予人以人烟稀少的感觉。低矮的房舍,与无尽的草原,延绵的山脉,配合得天衣无缝。 龙鹰、万仞雨、风过庭和胜渡落在队尾,在驼背上欣赏景景称奇的龟兹河风光。 龙鹰想起老子李耳的“小国寡民”,大生感触,道:“任何战争,对这片美丽的土地都是亵渎。” 万仞雨悠然神往的道:“自出玉门关后,我们踏足西域,来到这群山环绕,众水分流之地,北有阿尔泰山,中为天山。南是昆仑山,葱岭横亘于西,草原和沙漠无际无边,只要想到我们曾在广阔独特的地域走南闯北,便有神驰意飞的动人感觉。” 胜渡道:“你们口中的西域,在我们来说是‘三山夹两盆’的神圣土地,山是万爷提及的阿尔泰山、天山和昆仑山,盆是准噶尔和塔里木两大盆地。遍布草原和沙漠,也是我们各族挥戈跃马,争雄称霸的疆场。” 风过庭道:“我们离开长安时。正是初冬时分,现在隆冬刚过,春暖花开,终于来到龟兹,超逾了一年的时间。” 龙鹰道:“我们现在离长安有多远呢?” 万仞雨一字不差的道:“是七千四百八十里,哈!我的确曾下过功夫。” 龙鹰咋舌道:“差二千多里便足万里之数,哈!这么说,我们离长安后走过的肯定不止万里路,等于读了超过万卷书。哈!真爽!” 此时离城已不到五里的距离,由于时间尚早,太阳刚升离地平,路上遇上入城赶集的龟兹人,都对他们投以好奇的目光。 龟兹农民牧民的交通工具很进步,大部分人赶着毛驴车,神态优闲的载着各式货物,朝城而去。 龙鹰特别留心遇上的女子,个个瓜子口脸,一副天生的美人胚子,披丝穿绸,色彩鲜艳明丽,一点不怕被他们行注目礼,还以甜美的笑容回敬他们无礼的目光,看得他们心花怒放。其中几个特别美丽的,更令龙鹰看得难以移开目光,大呼过瘾。 龟兹美女如云,果非失实的虚语。 离城不到半里,风漠偕大队龟兹兵出城相迎。龙鹰四人依原定计划,入城后立即开溜,各自行事。 龟兹河从西而来,穿城而过,将宏伟的城市一分为二,此河水势平缓,绿树夹岸,水涌成渠,城池就河而筑,形成城河相依的独特城景。 龟兹城宛如立在沙漠边缘的前线哨兵,巍然耸立,显然是关外雄镇,也成兵家必争之地。四周围以城墙,内土外砖,楼堞重重,四角建有角楼,只于城墙东西设有城门两道,每道城门都突出于墙体外部,有里外二门,呈瓮形,具有强大的防御力。难怪以娑葛的强横,仍未敢轻易来犯,其规模等于中土一座仅次于神都和长安的城池。由此亦可见龟兹汉化之深,大异于于阗等西域的先进国。 龟兹城另一特色,是王堡建于城中央,跨河而筑,也形成了整座城池的重心,各大街小巷便以王堡为中心蛛网般开枝散叶,组成一个仿如八卦的庞大图案。古寺、市集、街道、民区、佛塔、主河的支流,是形成图案的诸般元素。 四人漫步长街,轻松写意。 龙鹰早脱掉面具,回复邪帝本貌,刚接了两个横送而来的秋波,大乐道:“十个人中,至少有六个是女的。黠戛斯又如何呢?” 以建筑来说,更见汉文化对龟兹的影响,城市以贯通东西城门的主街为中轴线,王堡为轴心,主大街亦为贸易大道,长达二里,商铺汇集,约略数来,超过二百间之多,如此规模,确非于阗等城能及。漫步其间,大小招牌门市互相呼应,绸缎庄、杂货铺、牛羊店,几乎包容了商业的所有行当。街上除本地人外,更有来自东西的商旅,特别是他们一直走来,全是荒漠不毛之地,更感眼前所见,有种不真实的奇异滋味。 胜渡正欣赏着一个边卖羊肉串,边优闲嗑着葵花籽的龟兹少女,闻龙鹰之言,笑答道:“在我们的地方,十个人中才有两个是男人。哈!” 龙鹰心痒痒的道:“有机会定要到你们处体会个中妙况。” 万仞雨责道:“你这小子是人心不足,你还欠缺女人吗?如果我是你,肯定早给烦死。” 龙鹰笑嘻嘻道:“想想总可以吧!” 风过庭留意的却是专售铁器的店铺,驻足观看,三人随他停下步来。前者道:“只看铁壶兵器,无不铸工精巧,可知此处的铸铁作坊,有极高的水平。” 龙鹰轻撞胜渡一记,笑道:“你有望成为铸剑大师了,初开炉铸的便是天剑,肯定给后世传为佳话。” 胜渡急促的喘两口大气,说不出话来。 铁器店的老板迎出来,堆起笑容,以突厥话道:“你们虽说突厥话,却肯定不是突厥人,敢问贵客来自何方?” 胜渡怕他拆穿龙鹰等,答道:“我是黠戛斯人,他们是且末人。请问老板店内的货品,来自那个作坊?” 老板傲然道:“我店内由一根针到一个大铁铲,均由西南塔里木河北岸沙雅城规模最大的塔里木铸造场打制,不但质佳耐用,且价钱合理,不买是你们的损失。” 风过庭得到想知道的答案,心中欢喜,掏出金子,买了四把小刀,每人一把,当作纪念品。 万仞雨又问清楚往舞乐院的道路,四人遂离开主街,直抵西城墙,转左往北。 龟兹城主街外宛如另一世界,林木婆娑,房舍多为朴素的平顶屋,露出泥土原色,却坚固实用,疏落分布,遇上河道,有桥接通两边,行人不多,但无不优闲自得,个个像不用工作的模样。 万仞雨目注前方,大有感触的说:“终于到哩!” 通往龟兹舞乐院的石板路,极具风韵特色,大收先声夺人之效。铺路的石板材料清亮光洁,脚感沉厚,可是经数百年的人踩马踏下,已是一路陈迹,一路沧桑,斑痕累累,深浅不匀,凹凸不平。 进入舞乐院的门楼后,登时眼前一亮,看到掩映在林木里纯木构的建筑组群,即使远在百步之外,众人仍似嗅到传来的木香木味。一人迎出来大笑道:“我荒原舞的三位大哥终于到了,不单是我们两兄妹的荣幸,更是舞乐院的荣耀。舍妹日夜盼你们来,不知盼得多么苦。” 在龟兹的荒原舞,比之以前任何一刻更潇洒神气,与三人逐一拥抱,再由万仞雨介绍他认识胜渡。 久别相逢,四人欢欣如狂,但亦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的深刻感受。 荒原舞现出未曾有过的热情,领着他们通过林间小路,绕过主建筑,朝内院深进,解释道:“舍妹正在主殿排演歌舞,尚未有通知她的机会,待会给她一个惊喜。” 主殿隐隐传来天籁般的乐音,除风过庭外,龙鹰等均不晓音律,但已清楚听得龟兹乐与别不同的风格神韵。走在殿旁的侧廊处,像进入了舞乐的天地,远离所有纷争烦困。 舞乐院占地极广,大小建筑十八处,高低主次分明,变化丰富,互相穿通。最特别的是处处装饰着做工精巧、多姿多采的舞俑木雕,木柱木壁饰以彩绘壁画,整个舞乐院便像龟兹艺术一个具体而微的缩影,使他们深深投进龟兹的迷人风情去,明白到龟兹文化的精华所在处。 想起花秀美别具风韵的迷人姿态,妙绝天下的乐舞,以万仞雨的定力,也生出希能快点亲近她的火热情绪,龙鹰更不用说。 风过庭道:“我们何不到主殿去,在旁欣赏她们的歌舞呢?” 其他三人点头附议。 荒原舞道:“来日方长,哪怕没有机会?舍妹虽生性冷漠,对你们却是另眼相看,像在下般因三位以德报怨,非常感激。今次你们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城内,出乎我们兄妹意料外,得来不易,所以绝不可泄出风声,以免妨碍我们的未来大计。” 万仞雨问道:“你为何似未卜先知,竟知在院外等候我们?” 荒原舞笑道:“这处是我的地头,在下自然比较有办法。不过四位确是了得,我的眼线完全没察觉四位入城,到你们入店买匕首,又询问到这里来的道路,方赶来通知在下。” 又道:“你们究竟如何混进城内?守城门的兵卫也有我的人。” 说时领众人进入东北角的一座大宅院,在厅子围桌而坐。 一个娇俏秀美的龟兹小姑娘不知从何处钻出来,为他们奉上清香扑鼻的香茗,又退了下去。 万仞雨见胜渡饱餐秀色至目难转睛,一副见色起心的馋相,笑道:“胜渡你最好检点些,待回到黠戛斯才放肆。” 胜渡老脸一红,尴尬的垂头。 荒原舞不以为忤,改以胜渡明白的突厥话道:“食色性也。很难怪责胜渡兄,黠戛斯人向以直接坦白见称,男女风气开放。这妮子叫毛青,是乐院的学徒;凡乐院学徒,无一不经精心挑选,长期训练下,举手投足,一步一笑,会流露自然的美态,故胜渡兄的反应是正常的。” 龙鹰笑道:“那是否如万爷般的反应。便是不正常呢?” 荒原舞向万仞雨摊手道:“我可没下过这结论。” 万仞雨笑骂道:“好小子!总不肯放过反击的机会。” 荒原舞举杯道:“此茶名天山翠片,乃我国的特产,以色翠、馥郁、味醇、形美,这‘四绝’而着称。滋味鲜爽,醇厚回甘。就以此茶,恭迎四位抵达龟兹城。” 四人喝下热茶,大有将龟兹喝下去的动人联想。 荒原舞放下杯子,道:“你们是否随且末人一道进城呢?” 风过庭点头应是,问道:“有否收到我们行止的风声?” 荒原舞道:“风声多得像冬天的雪片。一时说你们被突厥人围攻,一时说你们被逼逃往葱岭,最离奇是有人传你们到了吐蕃人的高原去,却从没有说过你们会到龟兹来。” 万仞雨道:“此事一言难尽,须从头说起。” 荒原舞道:“现在不用说出来,我安排了待会让舍妹一起陪你们进膳,当作是洗尘宴。” 风过庭向胜渡笑道:“你心中最好有点预备,花秀美乃龟兹第一美女。且是舞乐大家,更难抵挡。哈!” 众人哄然大笑。 万仞雨道:“听说娑葛逼你们派出最顶尖的歌舞团,到碎叶城向他祝寿。是否有这回事?” 荒原舞面色一沉。狠狠道:“今次娑葛实是逼人太甚,这等若要我们送出一团顶级的乐舞伎,让他收为私产。更为欺人的,是指名必须由舍妹领团,如肯答应,会归还从女飞贼手中夺回来的‘龟兹乐衣’。” 龙鹰叹道:“这家伙终于忍不住了。” 风过庭道:“默啜又如何呢?” 荒原舞道:“默啜接连受重挫,已没有先前的滔天气焰,现时形势明显,如他不能重振声威,娑葛会如脱缰野马,向南扩展势力。他索要舍妹和歌舞团,又明言‘乐衣’在他手上,正是在找寻对我们用兵的借口。噢!突厥人还有件事,传得沸沸扬扬,直接与贵国有关。” 万仞雨讶道:“是什么事?” 就在此时,环佩之音在门外响起。 四人忘掉一切,朝入口瞧去。 第十章 洗尘午宴 花秀美一身宽大的丝绸舞服,白底天蓝暗花,领、袖和裙裾以七色滚边,头扎彩巾,腰围湖水绿色的宽阔长带,缠绕数匝,箍出她纤纤蛮腰,带着整个龟兹的天空彩虹和绿野,一朵云般轻盈写意的飘进来,当美目扫过三人,本为冷淡漠然的玉容,现出他们从未见过,从心底涌出来的轻柔笑意,开始时仍是似有若无,旋在香唇两角涟漪般扩展,化为艳阳似的甜美笑容,道:“终于盼到秀美的三位大哥哩!” 目光转到目瞪口呆的胜渡处,机灵地改以黠戛斯语道:“这位贵客是来自黠戛斯吗?” 风过庭在台下踢了胜渡一脚,后者才懂得随他们站起来欢迎这位以色艺名闻天下的美女。 连万仞雨也没有怪胜渡,只要想起当年他们在神都初遇花秀美的情景,便晓得胜渡此时此刻的感受。花秀美最独特之处,是好像不晓得自己有征服天下的美丽和技艺,只孤独隔离地徘徊于个人的内心世界里,从不愿走出去。 端木菱也如她般似对人世毫不留恋,可是端木菱的出世是一种修行和心法,花秀美的离漠却是与生俱来。 花秀美的笑容,宛如打破隔阂的仙咒,让三人窥见她芳心的奥秘,令他们有受宠若惊、美人恩重的感觉。 充满线条美,像能嵌进空间的某一神曲乐谱的声音,回荡在厅子,钻入他们的耳鼓去,余音萦绕,说有多动人便有多动人。 荒原舞当然是可把她慑人的美丽和嗓音视若无睹的人,向她介绍胜渡。 花秀美踏着她充盈乐舞娇姿的步伐,婀娜来到乃兄之旁,含笑微嗔道:“你该立即通知秀美嘛!若三位大哥和贵客怪秀美怠慢,秀美怎生消受?” 龙鹰哈哈笑道:“只要见到秀美,吃什么苦都是值得的。该很快可欣赏秀美的歌舞哩!对吗?” 花秀美横他一眼,差点将他的魂魄勾出来。一个从来没有兴趣勾引男人的绝色,竟破天荒第一次似有若无的勾引人,那威力实非任何人能抵挡。 荒原舞道:“大家坐下来!” 花秀美娇痴的道:“大兄呵!现在是什么时候?该到西堂用膳哩!” 花枝疏密、树影婆娑、回廊环绕、屋檐错落,舞乐院任何一个角落,每座建筑物,都能充分显示出龟兹文化和中土文化结合后,孕育出来的丰盛成果。 西堂与全院既连接又独立,以高墙与其它房舍隔离,不但可阻挡因地近沙漠而来的风沙,也不受其它活动传来的声音所骚扰,幽静安逸。 与中土的四合院最大的分别,是大院套小院的格局,园子里还有种植蔬菜的农田。荒原舞领众人来到西堂,洗尘宴准备就绪,由两位娇俏可人的小学徒伺候他们,包括刚才斟茶递水的毛青。 桌上全是地道的著名菜式,其中最特别的是“克缺饭”,是以七种原粮煮成,吃第一口时,因其粗糙而颇难入口,可是多吃几口后,愈觉甘香回味,充满原始野趣。 荒原舞解释道:“我们通常到过年才吃克缺饭,现在是提早了点。” 风过庭道:“你们何时过年?” 花秀美亲切的道:“大约是你们春分的时候,当白羊星第一次在天空正南方出现,便是我们的春节。万物有灵,白羊星是造福我们的天神,是他令昼夜时间相等,大地解冻。嘻!这是我们龟兹人的古老传说。” 龙鹰狠盯着她,叹道:“原来秀美可变得像个天真的小女孩。”又转向胜渡道:“我们要说故事哩!由于事情曲折复杂,必须说汉语才成,请你原谅。” 胜渡忙道:“没有问题!” 众人晓得有些事,是不该让胜渡晓得的。 龙鹰遂将离长安后,如何抵达蒲昌海,如何在库姆塔格被千军万马围攻,三人不得不分头行事,龙鹰被逼流落于阗,想方设法突破敌人封锁,潜上高原,一一道来。 由于有花秀美在座,龙鹰特别卖力,绘影绘声不在话下,于关键处,更大卖关子,加盐添醋。本是隔岸观火的花秀美,亦被龙鹰引人入胜的说故事方式,瓦解了她旁观者的心态,愈听愈投入,更甚于荒原舞。 万仞雨和风过庭熟知他性情,知他正以此奇特的方式,向花秀美展开追求,故任得他放言,没有打岔。 胜渡虽不懂他说什么,但有活色生香的花秀美陪吃,早不知人间何世,更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毛青和另一个叫静玲的舞乐小学徒,已退出堂外,让他们可安心说密话。 花秀美骇然道:“那怎么办?” 此时龙鹰说到在昆仑山的入口,被吐蕃人截着,天竺高手忽然探手捏着他的咽喉,正处于动手不是,不动手又不是,进退两难的一刻,动辄还累得整团人陪他一起死。 龙鹰摊手道:“有什么问题,我根本不懂武功,天竺人也是人,不会错杀无辜。” 花秀美现出给他气结的表情,她少有表情这么丰富的时候,因此格外引人。 荒原舞没好气道:“鹰爷真懂说笑。” 万仞雨哂道:“这个笑话一点不好笑。” 风过庭道:“这小子定有一套功法,把真气隐藏起来,能瞒过天下任何高手。” 龙鹰转身向着坐在他旁的龟兹第一美人道:“请秀美大家高抬贵手,捏着小弟的咽喉。” 花秀美白他暗带娇嗔的一眼,显示她对龙鹰再非全无男女间微妙的感觉,毫不犹豫伸出纤长修美的玉手,却不捏他咽喉,而是按在他胸膛上。 宽大的袍袖退下去,露出她冰雪般闪亮的玉臂和套在小臂一式三件的圆环,环子晶莹通透,该是以和田羊脂玉制成,也是早前她环佩之声的来源。 众人均有香艳迷人的揭秘之感。 花秀美现出无可掩饰的惊讶神色,呆瞧着龙鹰道:“怎会是这样子呢?” 龙鹰首次见到她的美眸睁得这么大,眼珠像两颗眩人眼目的宝石,平时她总是半眯着眼,如烟如雾,惹人怜惜。 荒原舞、万仞雨和风过庭都压不下心中惊异,因龙鹰若真有一套藏起经脉的功法,瞒过天竺高手是合情合理的,因为天竺高手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 但花秀美乃突厥武学大宗师毕玄的隔代传人,且心有定见,要检视龙鹰如何藏起武功,竟仍不能察破虚实,确是天下奇闻。 要知脉有脉气,大夫治人,指按其寸关尺腕脉,便知其寒热燥湿,如地图般展示出体内气血的情况,无有遗漏,内家高手。很多时候不需接触,便可对敌手真气的分布,生出感应。不可能像花秀美般,按着龙鹰心窝要害,仍没法捕捉到龙鹰体内理应正天然运转的真气。胜渡忍不住低声问身旁的风过庭,以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龙鹰促狭的道:“秀美感觉到小弟火热的心吗?” 花秀美现出个可爱却古怪的表情,似是要踩足不依,向龙鹰撒娇,但又压下冲动,偏又不肯收回玉手。嗔道:“快说!” 龙鹰笑嘻嘻抓着她柔软的玉手,抬高往咽喉去,道:“再捏咽喉试试。哈!” 花秀美抽走纤手,向万仞雨道:“万爷给秀美主持公道呵!” 万仞雨能“不欺暗室”的“铁石心肠”亦告酥麻软化,不问是非曲直的向龙鹰道:“立即给秀美一个清楚明白。” 说毕自己都忍不住笑出来,荒原舞和风过庭更发出哄笑。只胜渡一头雾水,不知有何好笑之处。幸好在那种知己谈笑的气氛里,已如沐浴在初春温煦的阳光里,其它一切再不重要。 龙鹰忍着笑道:“这个要从我三岁时说起。小弟自幼不知父母是谁,由一个心怀不轨企图、不知算否是师父的坏蛋悉心栽培下抚育成人。哈哈哈!” 一贯冷漠和出世的美女变成最忍不住笑的人,龙鹰第一句便惹得她忍俊不住,到最后化为可能是除聂芳华外最悦耳的笑声,融浑进荒原舞等的狂笑去。 荒原舞喘息道:“我也要从三岁说起,好像自懂事以后,我从未这么开怀。唉!我们兄妹的问题,是年纪小小。便历尽了人世的悲欢离合,看破了生命无常的本质。秀美更因成名太早,十二岁崭露头角。成为人人仰慕的歌舞伎,使她见尽众生的丑态。我现在看到她可以笑得没有半点保留,心中比当日龙兄肯放过我更感激。” 花秀美像乃兄说着与她全没有关系的话,抿着嘴儿道:“鹰爷是不会吐实的,对吗?” 龙鹰像哄孩子的凑近她道:“不是不肯从实向秀美招供,而是不知从何说起,只好由三岁开始。哈哈!” 荒原舞道:“现时在西域诸国,谈论得最多的人便是三位,万爷和公子的出身来历,都有迹可寻,独是鹰爷,却如从石头爆出来那样,忽然成了女帝倚重的国宾。所向无敌,声势如日中天的尽忠和孙万荣,给鹰爷不费吹灰之力便收拾了,干净利落!连想趁机混水摸鱼的突厥人,也接连在鹰爷手上吃大亏。别人看鹰爷胜得易如反掌,会以为你是运气好,只有我这曾亲身参与者,方明白其中有着最精确的计算,天马行空般的谋略,形势巧妙的运用,避强击弱,以奇制奇,才能达致本属完全不可能达致的成果。” 稍顿续道:“请体谅我的好奇心。敢问一句,鹰爷究竟是何方出来的神圣?” 万仞雨和风过庭静下来,看龙鹰肯否给出答案。 龙鹰嘻皮笑脸的道:“大家兄弟,何须隐瞒,何况将来我们还有可能?嘻嘻!没什么,本想说的是何况还有曾探听我的心的秀美大家。哈!” 万仞雨苦笑道:“真拿这小子没法。” 花秀美唇角含春,若无其事的道:“秀美终尝到鹰爷名闻天下调戏良家妇女的手段,果然名不虚传。” 众皆莞尔。 龙鹰尴尬道:“我在这方面?嘿!秀美大家是说笑吧!” 荒原舞含笑道:“至少你是第一个敢向舍妹当众传情的人。” 花秀美不容乃兄说下去,截断他向龙鹰道:“说!” 龙鹰双目魔芒剧盛,深深望进她眼内道:“小弟就是魔门史上,第二个练成《道心种魔大法》的人,第一个便是‘邪帝’向雨田。” 荒原舞和花秀美露出没法隐藏的震骇。 初唐时期,魔门和正道的斗争,趋于白热化和表面化,激烈的斗争横跨中土和塞外,两人乃毕玄徒孙,对魔门自然知之甚详。由于龙鹰作风与魔门中人迥然有异,两兄妹千猜万想,仍没想过龙鹰是出自魔门的厉害人物、新一代的邪帝。 龙鹰不容他们追问,继续述说故事的发展,当说到横越高原最可怕的地域羌塘时,胜渡忍不住问道:“为何秀美大姐像听到很可怕的东西呢?” 荒原舞以黠戛斯语向他解释一番,岂知胜渡听罢,只是问道:“那位陪伴鹰爷,千里逃亡的吐蕃姑娘长得美吗?” 万仞雨和风过庭对视苦笑,没好气答他。 荒原舞则从未见过美修娜芙,无从提供答案。 花秀美改以突厥语说话,好一道让胜渡晓得,轻描淡写的道:“美修娜芙并非吐蕃人,而是来自极北的国度,金发金睛,在高原已是著名的美人,到中土更是艳惊神都,你说她长得美吗?” 她以一贯只像说给自己听的语调说出来,但万、风两人从她的字里行间,感到她非是没有醋意。均心忖龙鹰这小子赢取女儿家芳心的手段,像他的种魔大法般令人难以抵挡。 胜渡以黠戛斯人独有的雄伟面容,现出艳羡的神色,道:“道路虽难走,但旅途并不寂寞呵!” 他的话又引起笑声,既笑他说得坦白,又为他满脑子这类东西而失笑。同时对他生出好感,知他是直言不讳,没有机心。 只花秀美容色清冷,没有陪他们笑。 龙鹰以突厥语道:“这方面小弟要稍作澄清。旅途虽远,时日虽久,可是我和美修娜芙一直以礼相待,恪守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法,虽睡在一帐之内,却另以布幔隔开。哈!你们在笑什么?” 众人包括花秀美在内,均笑至不能成声。 蓦地龙鹰腿侧剧痛,原来似对人世间所有事都从未动过心的龟兹美女,在台下暗伸玉手,狠狠捏他一把。 龙鹰表面若无其事,实则心中大乐,知花秀美被自己逗得情难自禁,是个等于成功了一半的好开始。遂继续说下去,今次改以突厥话,让胜渡能分享精采的过程。 说到当上且末运送天石大队的向导,花秀美秀眉轻蹙道:“你可知旅途中是要穿越人人畏惧的大沙海,我们这里经验最丰富的向导,于和阗河断流之时,亦不敢踏足一步。龙鹰你不嫌太冒险吗?” 风过庭代答道:“龙鹰当然不晓得面对的是什么,但塔克拉玛干也不知面对何人,两下扯平。” 万仞雨道:“只看我们鹰爷有本领与秘族战士在神山斗法,将天石强取回来,便可见鹰爷对上沙漠,便如对上契丹人般,能以一个对军事全无经验的新手,克服最老练的对手。” 荒原舞失声道:“秘人?” 风过庭遂将其事道出,顺便接下去讲出天石的来龙去脉,救起胜渡的前因后果,击退热魅人后想出来偷龙转凤的大计,并请荒原舞帮忙。 花秀美听得兴致盎然,频频将美目投注龙鹰。 荒原舞向胜渡道:“照你估计,炼成两把天剑,需时多久?” 胜渡鼓起勇气的沉吟道:“若设施完备,材料足够,采天心方面没出岔子,最少也要三天的预备功夫,七天时间将炉火加热至顶点,然后再不眠不休的锻打,方有成器的希望。” 荒原舞道:“预备功夫指哪方面?” 胜渡道:“主要是制造剑模。” 荒原舞道:“何须到城外的铸造厂去?最好的铸剑场,是在王堡之内,负责的官员与我很有交情,可保证能秘密行事。” 龙鹰大喜道:“我们今晚便去开采乌金,由公子主事。” 万仞雨向荒原舞道:“刚才你不是说过,有件关于中土的事吗?” 目光落在荒原舞处,待他说出来。 第十一章 意料之外 荒原舞道:“事情是这样的,不知为何,贵国女帝忽然派出个迎亲团,带备大批聘礼,浩浩荡荡的到突厥默啜的牙帐去,说要迎娶凝艳,却给默啜把整团人扣留软禁,不准归国。” 龙鹰心里打个突兀,那岂非连武延秀也给扣起来,武曌这个脸丢得太大了。 万仞雨勃然大怒道:“太过分了!” 风过庭则杀机闪现。 对中土人来说,纵然受害的是声名狼藉的武氏子弟,仍属奇耻大辱。 荒原舞道:“默啜是故意泄出消息,好让天下皆知,他公然说中土的天下是李家的天下,怎会忽然钻出个姓武的人来迎娶他的尊贵女儿,摆明是欺骗他。” 龙鹰心忖武承嗣的太子之位完蛋了,肯定是他拍胸保证默啜的诚意,今次不但赔掉珍贵的土地和物资,连人都要赔上去,武曌一肚子气下,自是迁怒于他。冷然道:“默啜是故意惹怒我们,逼我们在阵脚未稳下出兵讨伐他。敝主如何反应?” 荒原舞道:“这方面仍未收到消息。” 风过庭沉声道:“安西四镇,不是长期驻有我国重兵吗?为何见不到半个汉人?” 万仞雨代答道:“原来镇守安西四镇的,是大将王孝杰,自契丹人南犯,王孝杰与手下部队被调返东北,应付契丹人,到硖石谷大败,王孝杰战死,便没有再派兵驻扎,只好由四镇之主代都督之位。” 龙鹰更深刻地体会到硖石谷之战,其影响之深远,到今天仍未回复过来。难怪娑葛趁势而起,蠢蠢欲动。 道:“终有一天,要和默啜分出生死胜负,暂时无暇和他计较。时候差不多哩!我必须到外面打个转,与且末人联络,安排今晚采乌金核的事。” 风过庭道:“我陪你去。” 龙鹰起立道:“不用站起来。坐着继续聊天,自离开长安后,少有这般轻松写意。公子也不用陪我,让丑神医独自活动,较能避过敌方探子耳目,否则会像今早般,到铁铺买几把刀子,立即给荒原舞兄晓得我们入城了。” 花秀美娇笑道:“丑神医?哪有自称神医的?” 龙鹰离椅转了一匝,立即变脸成丑神医,故意恶形恶状的来到花秀美身后。抓着椅背,俯身在她耳旁道:“妹子若有什么头晕身热,由我来个对症下药,包保药到病除,永不复发,我最拿手治的是心病。哈!” 花秀美没好气的道:“你先医好你口没遮拦的痴狂症再说吧!”玉立而起,向各人道:“不用起来,秀美只是要送丑神医出大门。” 说毕轻移玉步,领龙鹰出门去了。 两人踏出大门,花秀美靠近龙鹰。轻轻道:“为何忽然对秀美生出兴趣?” 龙鹰丑脸现出古怪神色,想不到这别具一格的美女如此坦白直接。道:“小弟第一眼便对秀美倾倒,只因以为秀美是公子追求的对象,才不得不压下心中的爱慕。唉!刚才虽逗得秀美开开心心的。可是我总感到与秀美像隔着一道鸿沟,所以虽很想亲秀美的脸蛋,却没那个胆子。” 花秀美双目射出凄迷之色,轻轻道:“你想多了解点人家吗?” 龙鹰与她并肩而行。目注前方,点头道:“现在我最想探索的,正是花大家芳心中的奥秘。因何会形成如此独特慑人的气质?是什么天赋令花大家成为龟兹首屈一指的歌舞伎?为何秀美希望每一天醒来,都能忘掉过去那天发生过的事?哈!如果每一刻都能忘记过去一刻的事,世界会变成怎样子呢?” 花秀美淡淡道:“在刚才的午宴,我笑得比以前半辈子加起来的笑更多,可见你是个可操纵秀美喜乐的人。痛吗?” 龙鹰微一错愕,旋即明白过来,笑道:“花大家当时捏得很凶。” 门楼在望,花秀美停下来,转身面向他,眯着如烟似雾的美目,淡然道:“因为当时人家恨你,恨你令秀美没法保持平时习惯了的感觉。” 龙鹰亦转过身来,狠盯着她绝美的花容,道:“秀美的惯常感觉是怎样子呢?” 花秀美眸珠闪动异采,更像闪亮的宝石,不徐不疾的道:“鹰爷想知道吗?” 龙鹰发自真心的点头。 花秀美探手抚上他的丑脸,微笑道:“这个面具的确是巧夺天工,竟能传递你的心意。” 说毕转身去了。 龙鹰差点想追上去,逼她给出答案,最后暗叹一声,朝门楼走去。 龙鹰漫步龟兹城,心情大佳。 默啜的欺人太甚,虽是很难咽下去的一口乌气,但至少令武曌在一段长时间内,没法将武承嗣捧上太子之位。试想武承嗣的儿子仍被扣押的当儿,如何可歌功颂德的送他上宝座? 他从北走到商贸大道,沿途经过七、八座佛寺,规模大小不一,令龟兹城充盈宗教的色彩和安详的气氛。 进入约定的食肆,风漠早来了,龙鹰见他满脸阴霾,心知不妙,到他旁坐下道:“发生什么事?龟兹和贵国不是友好之邦吗?” 他们所处食肆,位于商贸大道内街的一个大广场,是露天的摊档,专卖地道的食物,同样的摊档有三十多个,邻比相依,汇而成集,客似云来,非常热闹。 风漠早点了食物。众摊档另一特色,是招呼的伙计全是龟兹的小姑娘,俏生生的,高声呼唤时仍是娇声嗲气,配上充满音乐声的本地话,听得人意软心酥。 风漠颓然道:“不知娑葛从何处收到风声,竟派来高手悍将,美其名是欢迎我们,事实上却是押我们到碎叶城去,现在天石已等于落入娑葛之手,再不由我们作主。更糟糕是连夫人也落入他的魔爪,我们真不知如何向回纥人交代。” 龙鹰一颗心直沉下去,岂非采天心的事立告泡汤,还要应付新的烦恼,本来轻松的心情一扫而空。道:“回纥人也来了!” 风漠头痛的道:“幸好他们住在城北的迎客居,我们则住城南的国宾堂,所以尚未有机会碰头,庄闻大人亦无颜去见他们。” 俏伙计捧来热汤面食,风漠是没有胃口,龙鹰则因刚才吃得太饱,只捧汤喝了几口,口喷火焰似的骇然道:“这么辣!” 风漠失去了回答他的心情。 龙鹰再喝两口,道:“回纥来的是什么人?” 风漠道:“是龟兹的官员告诉我们,独解支显然对夫人非常重视,派来心腹大将方雄廷。嘿!原名是多利尤方雄廷,多利尤是他的族姓。此人在回纥有很大名气,曾领兵赢过多场战役,其中一场是以五千人,击败侵略黠戛斯一个逾万人的突骑施部队,令他声名大噪。” 龙鹰道:“今次有多少人随他来?” 风漠道:“这个仍弄不清楚,入城的人不会多,真正的主力,会驻扎在城外远处。突骑施的人也如此,入城的只有百多人,却有数目不明的部队驻扎在龟兹城往碎叶城去的路上。” 龙鹰不解道:“你不去找方雄廷,他不会来找你吗?” 风漠道:“这叫不幸中的大幸,突骑施的精跳奇,坚持要住进我们的国宾堂,名为保护天石和夫人,方雄廷虽有派人来,却被突骑施人挡驾。我操他的娘,精跳奇当我们是他的囚犯吗?” 龙鹰笑道:“将军的汉语粗话原来如此流利。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世上除死亡外,没有化解不了的事,现在我们最重要是保持密切的联系。” 风漠头痛的道:“尚未告诉鹰爷,精跳奇逼我们明早立即动身,我们拗不过他,只好同意。突骑施人太盛气凌人了,鹰爷须为我们作主。” 今次轮到龙鹰头痛,在只有半日一晚的情况下,他可以干什么?沉声道:“回纥人那边由我们去想办法。于现今的情况,龟兹人可以起作用吗?” 风漠同情的道:“龟兹人的烦恼比我们且末人大上千百倍,我们顶多是赔上天石和夫人改事娑葛。龟兹人却是首当其冲,一旦娑葛经略四方,第一个要取的定是龟兹城,皆因龟兹物资充裕,又多美女,更因其战略位置,远胜邻近各国。光是一条绿色捷道,即可使他的魔爪直探往大沙海之南。春夏水盛之时,快马走二十天,便可抵达于阗。” 又道:“所以现在龟兹王白赤最畏惧的人是娑葛,怕他找到攻打龟兹的借口。但怕有屁用?若要攻打龟兹,以娑葛横蛮霸道的一贯作风,何患无辞?” 两人又研究了联系的手法,分头去了。 舞乐院,东堂。 龙鹰向万仞雨、风过庭、荒原舞和胜渡以突厥语描述了当前恶劣和刻不容缓的形势,叹道:“我一路走回来,几乎想破脑袋,仍想不到解决的妙法。” 荒原舞道:“方雄廷与我有深厚交情,可由我去向他说清楚且末人的难处。” 万仞雨皱眉道:“解释只是没用的空言,方雄廷不但没法为独解支作主,还会因没法迎得彩虹夫人受责,必须有更妥善的方法才成。” 风过庭道:“最困难的地方,是须为且末人设想,否则我们干脆劫走夫人和玉雯,将她们交予方雄廷带走。” 荒原舞道:“也必须为我们龟兹人设想,如在城内劫走她们主婢,会令我们很丢脸。” 胜渡道:“在城外又如何?” 龙鹰三人登时六目闪光。 荒原舞道:“依规矩,我们会派兵护送且末人的队伍走上一段路,直至抵达突骑施人的营地,那时我们要面对的,就不是数十突骑施好手,而是以百或以千计的战士。” 众人颓然以对,要在精锐的突骑施战士手上强夺彩虹两女,还有重达千斤的天石,确实是谈何容易。 龙鹰沉吟道:“秘人既可从我们手上劫走天石,我们自亦有方法办到,并非没有可能,只看策略的运用。问题在一旦动手后,如何逃跑,且不可泄露行藏,影响我们到碎叶城的另一大计。” 胜渡讶道:“到碎叶城尚有何大计?” 风过庭道:“你什么都不用管,天心交到你手上后,专心炼两把天剑出来,我们从碎叶城回来后会找你的。” 胜渡忧心忡忡的点头答应。 龙鹰双目魔芒凝聚,道:“听说你们和焉耆、高昌连手,围剿‘贼王’边遨,是否有这回事?” 荒原舞道:“不要提了。薛延陀马贼先避入山区,以游击战术,不住攻击,我们的联军被逼退兵,还折损了数百人。更使人悲愤的,是事后边遨向高昌城附近的几个村落施袭,还以血腥手段屠村,人畜不留,妇女孺子都不肯放过,看来以后大家再难同心合力,再次讨伐边遨。” 万仞雨道:“如此恶贼,怎可容他留在世上?” 龙鹰沉吟道:“这么看来,边遨并非有勇无谋之辈,只打击高昌一国,可见他是个爱用心计的人。” 转向荒原舞道:“有什么方法,可让敌人误以为我们是薛延陀马贼呢?” 荒原舞道:“薛延陀马贼,可说是草原上最易冒充的,因为他们不但另有一套手段和作战的方式,还爱戴上兽形头盔,面涂战彩。战号又是刺耳难听,神出鬼没,比热魅人厉害多了。边遨更是草原上最可怕的战士之一,鹰爷当然不会把他放在眼里。” 龙鹰道:“现在我们要下最重要的一个决定,就是在现时的情况下,边遨仍敢打天石的主意吗?今次娑葛派人来接天石和彩虹主婢,是否与边遨有关系?” 胜渡道:“这方面我比较清楚。边遨的最大心愿,是要为薛延陀复国,这是个神圣的使命,比什么都重要。” 风过庭道:“如果劫得天石,献予独解支,独解支便肯容他复国吗?” 胜渡哂道:“亡薛延陀者,正是独解支。怎容仇人复国?这只是边遨的痴心妄想。” 龙鹰拍桌道:“我明白了,背后真正支持薛延陀的人,必是默啜无疑。” 众人点头同意。 现时的形势清楚分明,突厥人的眼中钉。是同种同源的突骑施之主娑葛,突厥和突骑施的统一合并,更是顺理成章,却因中间隔着强大的回纥。回纥又得到北面黠戛斯的全力支持,形成分隔突厥和突骑施难以逾越的屏障。 唯一可打破此闷局的方法,是令回纥和突骑施交恶开战,而关键处在于天石。 娑葛对天石是志在必得,不容任何人沾手,如薛延陀人劫去天石,表面看是因独解支的重金悬赏,怒气没处发泄下,会迁怒回纥人,一旦两国开战,默啜将坐得渔人之利。 边遨是不得不作默啜的走狗,因为除独解支外,只有默啜有这个实力和胆量支持边遨复国,只要随便在突厥和回纥的交界,拨出一片土地,便可圆边遨的复国梦。 荒原舞道:“好计!有鹰爷在,苦差会变乐事,愈艰难愈有趣。” 其他三人均深有同感。 龙鹰道:“一不做,二不休。我们索性将事情搞得越大越好,务求一石数鸟。首先是要巧夺石内的乌金,将彩虹主婢安然交给回纥人,更要借此寒娑葛之胆,摧毁他的霸主大业,更要夺回‘乐衣’,斩下恶贯满盈参师禅的臭头。哈!他奶奶的!真爽!” 最后两句是汉语,可见他心情转佳。 万仞雨道:“我们现在怎么办?” 龙鹰道:“我们中须有一人归队,这叫里应外合。” 万仞雨道:“绝不该是你,因需由你去掌握薛延陀人的踪影。” 风过庭道:“不如我们三人同时归队,总好过辛苦地追在队伍之后。” 龙鹰道:“就这么决定。其它细节,待我回来后再商量。” 风过庭道:“你要到哪里去?” 龙鹰道:“我现在和荒原舞兄一起去会方雄廷,只有亮出小弟的名号,才可以说服他。回纥一向忠于我朝,不会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荒原舞道:“确是如此。” 偕龙鹰离堂去了。 第十二章 龟兹乐舞 是夜万仞雨、风过庭和胜渡,到国宾堂归队,混入且末人里,龙鹰则留在舞乐院。当荒原舞到王堡见龟兹王白赤,换上湖水绿色便服,配上素白披肩的美人儿乖乖的来陪龙鹰吃晚膳。 夕阳斜照下,两人在东堂的一个幽雅小偏厅对坐。美人儿吃了几口蔬菜后,停下来,兴致盎然看着龙鹰扫荡桌上美味的地道美食。 龙鹰边吃边欣赏清丽的美色,不知多么有胃口。 花秀美确是与别不同,纵然换过是与他有亲密关系的人雅诸女,给他一双魔眼目不转睛的行注目礼,会现出娇羞的女儿之态,独是她若无其事,持亘地保持在某一令人怦然心动、无可无不可的清迷冷美的情态,令人既心痒又不敢冒渎。 不由记起那年在扬州,端木菱浑身湿透从水里登岸,曼妙曲线尽显,回眸似骂非骂责他“仍未看够吗?”的动人情景。基于魔种和仙胎的天然吸引,与情欲扯不上半点关系的仙子,反是最能惹起他原始欲望的绝色美女。 如果换过这般被他饱餐秀色的是小魔女,会说的肯定是“有什么好看的?未见过女人吗?”又想到狄藕仙最爱吃街头小食,若带她到龟兹来,会是如鱼得水。 龟兹确是城市里的世外桃花源。 他们没说半句话,但又非龙鹰渴望的眉目传情,花秀美虽安坐眼前探手可触之处,偏却似是身在另一神秘的空间里。 龙鹰吃饱了,摸摸肚皮,道:“花大家在想什么呢?” 花秀美平静的道:“什么都不想。” 龙鹰失声道:“小弟就坐在你眼前,连我也不肯想想吗?” 花秀美淡淡道:“不是没有想你,只不过不是你希望的那种‘想’。当你静下心来,不着一物,周围的事物会自然而然反映在心底里,秀美喜欢这种感觉嘛。” 龙鹰苦笑道:“我倒希望回复在神都的日子,秀美故意以你那种特别的方式来挑惹小弟。嘿!秀美可知自己诱惑男人的手段非常厉害。” 花秀美没好气的道:“还要说!你那时根本不把秀美当一回事,看你的眼神便清楚。” 龙鹰见逗得她说男女间敏感的话题,大乐道:“原来花大家直至今天,仍是含恨在心。哈!真爽!” 花秀美再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懒得答他。 龙鹰长长吁出一口气,嗅吸着花草树随风送进偏厅来的气味,加上美人儿淡淡的清香,陷进深沉的回忆里,徐徐道:“我自少孤独地生活着,内在的世界,远比外在的世界重要。外面的事可以模模糊糊,甚至忘掉,但内在的每一个发生,都会刻铸在心版上,只有那才是我的实在,完备自足。到神都前的五年,更独自一人生活在一座美丽的小山谷里,百里内没有人烟,陪伴我的是昆虫飞鸟、大小走兽和广阔的原野。” 花秀美轻轻道:“你没想过出去闯吗?在你的想象中,外边的世界会是怎样子呢?” 龙鹰道:“想象外边的世界,是我内心世界的重要部分。只要想到身处的天地,只是更大天地微不足道的一小角,我便感到满足,因为还有无尽的天地等待着我去发现。我也有想未来的娇妻,但她必须比我想象的更好,我才会动心。生活一天一天的过去,我没有丝毫沉闷或重复的感觉,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等待我去品尝和体会。不过如真能忘掉过去的一天,感觉将更新奇。哈!如果一天便是一辈子,那每一刻都将不同,每一刻都是那末动人。” 花秀美似是被他勾起心事,美目更凄迷了,如梦如幻,自言自语的道:“你有看星空吗?” 龙鹰正徘徊于回忆中的荒谷里,身旁是淌流的小溪,倒没注意她的反应,闻言道:“我最爱在月儿当空之际,在林野里狂奔,某一瞬月亮似乎忽然消失在一排树后,不一会又重现眼前,月儿似懂追踪人般,在晚夜永远陪伴着你,似远又似近,你更永远不明白它是什么,不像太阳般有规律,行藏飘忽神秘,难以捉摸中又隐见规律。它会令你想到,眼前无尽的天和地、日和夜,有着环环相扣的秩序和规律、无限的深意。” 花秀美叹息道:“说得真动人。” 龙鹰沉吟不已的将目光投向她,道:“花大家爱看星空吗?只有大家的觱篥,方可表达其万一。” 花秀美眸神深注的瞧着他道:“你刚才描述的内心情况,不但美妙而且真实,于佛家来说,外在的世界只是受、想、行、识下的幻象。秀美常在想,天空有这么多星星,有明有暗,密密麻麻的,便如点燃了无数的灯火,可是天仍没亮起来,仍是那么漆黑,是多么不可思议。” 此时荒原舞回来了,坐到两人中间的位置,讶异的看妹子两眼,道:“我已取得大王同意,可放手修理娑葛。” 龙鹰讶道:“竟如此容易?” 荒原舞笑道:“全赖你老哥的名号,听到有你亲来主事,哪还将娑葛放在眼内?在这里,娑葛来犯是众所周知的事,问题只在何时发生。现在得鹰爷出手,敝主当然求之不得。” 花秀美道:“大王没要求亲眼看到鹰爷吗?” 荒原舞道:“这是他第一个反应,在我力劝下只好打消此念。只有在保持秘密下,才能进行我们的雄图大计。” 从怀里掏出一块灰灰黑黑炭石似的东西,递给龙鹰。 龙鹰接过后,讶道:“看不出是这么轻,却非常坚硬。” 花秀美抿嘴笑道:“不要装模作样了,你没转身、不看一眼的便猜中凝艳佩剑重量的事,早流传于草原和沙漠,成为佳话,不信你看不出矿脂的重量。” 荒原舞又讶异地再瞥她一眼,道:“这是产自山中矿藏的奇异物质,专作冶炼的辅助物,亦是胜渡要求的物料,熔点比铁低得多,具有强大的黏性。是修补天石破口的必需品,从融化到变回固体,只是一刻多钟的时间。” 龙鹰喜道:“哈!东风也有了,其它冒充马贼的行当,更难不倒你。” 荒原舞收回矿脂,欣然道:“你们来得及时,否则我真的不晓得如何应付娑葛的无理要求。现在则可将计就计,我们的歌舞团会与且末人同时出发,但又不互相统属,而是各自为政,大王会派出五百精锐,由我的好友盛江云领队。哈!因随团的男女歌舞伎和乐师达一百五十人之众,要掩饰不可告人之事,易似反掌。” 龙鹰灵机一触的道:“可否漏夜赶工,给我铸一块上载汉字的铁牌?但千万不可被人认出是你们的手工,也不可泄出消息。” 荒原舞饶有兴趣的问道:“可用拍模的方式造出来,如果只是几个字,明早可以交货。” 花秀美也瞪着他。 龙鹰先向花秀美眨眨右眼,缓缓道:“就是‘龙鹰笑赠’四字如何?” 荒原舞忘了龙鹰公然调戏妹子,拍腿叫绝道:“好计!四字之威。胜比千军万马,直捣娑葛的心窝,当他使人开采天心,发觉里面只有此小匾子,可想见他大吃一惊的美妙情况。” 接着笑道:“我又要回王堡去了,今夜或许不回来,妹子要好好为我招呼鹰爷。” 说罢离堂去了。 花秀美深深的注视他。 龙鹰笑嘻嘻道:“有什么好玩意儿?” 花秀美“噗哧”一笑,眸珠转动。忍俊着道:“玩意儿!刚用眼睛调戏人家,又厚颜无耻的要求新玩意儿,真是冤家。”接着站起来。柔声道:“随秀美来吧!” 龙鹰目瞪口呆看着眼前美景。 高达十二丈,长三十丈,宽十五丈的长方形空间里,四壁是绕堂排列的四十八幅彩画,绘于壁上,高如人身。画工之精细、色彩的和谐,莫不教人叹为观止。 龙鹰不是没到过更大的空间,例如神都的万象神宫,但从未身处这么大,而除壁画外再无别物,且是全木构的建筑,充盈木香木味。 甫入门,他便忍不住驻足观赏。 壁画描绘着一个穿上彩帛的歌舞伎,双臂举起,头往右微倾,眼睑下垂,双腿略分,右脚点地,虽是凝定于某一刹那的姿态,但因画工了得,竟能令人联想到下一个彩带飘旋的姿态,栩栩如生,莫过于此。 龙鹰唤道:“我的娘!原来画可以这么好看。” 花秀美的声音从堂心传来道:“看!” 龙鹰神魂颠倒下别头瞧去,登时灵魂出窍,忘掉一切。 花秀美双腿交叉,足尖微跷,肢臂像画里舞伎般往头顶高展,接着就在木地板上旋转两匝,似快似慢,秀发飘旋,动作绝不夸张,却没可能地予人肢体动作丰富的感觉,腕手的变化精微细腻,弹指摇首,连续腾跃,潇洒如行云流水,轻盈得如飞天,不费吹灰之力。 花秀美倏又停止,俏生生立在他身前,眯着美目横他一眼,道:“好玩吗?” 龙鹰叹道:“你是从洛水来的女神。” 花秀美道:“我们龟兹乐派源远流长,最为你们中土人所知的,是中土北周时期的苏祇婆,将我们的乐理‘五旦七声’传往中原,成为你们‘燕乐’的二十八调。” 龙鹰道:“竟有此事。” 说毕自觉地观赏其它壁画,虽没说话,却是迷醉其中,说不出话来。 花秀美像变成个天真的小女孩般,在他身旁解释道:“四十八幅画,绘的是一套完整的舞蹈,包含了所有基本姿态,学不好这套入门的功夫,是不准学习其它的舞蹈。练好了,其它的彩帛舞、花绳舞、缨络舞、顶灯舞、顶碗舞,莫不易如反掌。” 龙鹰哂道:“只花大家的身体美姿已够好看,何需辅助的工具?” 花秀美没好气道:“真拿你没法,哪有这般直说女儿家的身体好看的无礼话?偏又没法生你的气。” 龙鹰转过身来,盯着她道:“为何没法生气?花大家会生气吗?” 花秀美白他一眼,道:“不答你。我已尽过招呼的责任,明天还要一早起程。待秀美送鹰爷回东堂休息吧!” 在日出前的暗黑里,龟兹城东面城门降下,开路的龟兹兵队形整齐的驰出,左转北行。 运送天石的且末部队。换回轻便的本国军服,精神抖擞的紧接出城,骆驼换成借自龟兹人的战马,载天石的车子改由四匹骡子拖拉,仍由铁刚负责驾车,但傍在左右者换上了突骑施的骠悍战士。 彩虹夫人三女改乘马车,帘幕低垂,看不到车内情况。 与马车并排而行的是个雄伟的突骑施将领,神态阴沉,双目寒芒烁动,显非易与之辈。 龙鹰和荒原舞蹲在城外一个山头,遥观队伍的情况。 龙鹰道:“精跳奇?” 荒原舞道:“正是此人,算得上智勇兼备,属娑葛倚重的人之一。” 龙鹰道:“娑葛最倚重的,是否亲弟遮弩?” 荒原舞看着舞乐团的队伍,追在送天石的队伍后,走出城门,大部分为马车,骑马的多是护送的龟兹战士,又或懂骑术的男舞伎。闻龙鹰之言道:“可以这么说,也不可以这么说。” 龙鹰道:“娑葛和遮弩出了问题吗?” 荒原舞道:“我是听回来的,遮弩近年来每战必胜,最辉煌的一役。是攻打你们在玉门关之北的火烧城,只半个月时间,便攻陷坚固的城池,还斩下守将首级。令遮弩在族人心中的地位大幅提升,隐有盖过娑葛之势。” 龙鹰点头道:“功高震主者,从来没有好下场。” 荒原舞道:“表面看来。两兄弟之间并没有问题,但我却看出他们正为切身私利,在明争暗斗。” 龙鹰喜道:“快说来听,看可否有利用之处。” 荒原舞道:“首先是遮弩率领自己的部队,到了弓月城,摆出能与娑葛分庭抗礼的高姿态,我不信以娑葛的暴躁,按捺得住对此的不满。” 龙鹰道:“还有呢?” 荒原舞道:“还有就是他竟私下来向敝主求亲,要娶舍妹为妻。” 龙鹰想起昨晚花秀美动人的舞姿,短暂而甜蜜,心忖这位龟兹首屈一指的歌舞乐大家,实是塞外最珍贵动人的私产,难怪不论默啜、娑葛、遮弩等最具权势的人物,均想染指。 龙鹰道:“遮弩斗得过娑葛吗?” 荒原舞皱眉道:“表面看,该仍差一大截,真不明白遮弩的胆子为何变得这么大。” 龙鹰道:“任何不合理的表象,背后必有个合理的原因。会否是独解支在后面暗里支持遮弩呢?咦!不对!” 两人四目交投,均现惊异之色。 龙鹰深吸一口气,道:“支持他的该是默啜才对。我的娘!我太轻视默啜了,这混蛋的政治手段,可称冠塞外。简简单单的一招,扣留我们的迎亲团,已扳回失利于孙万荣一役的颓势,如能夺得天石,又使回纥和突骑施开战,加上遮弩甘于作其走狗,说不定真能完成他的大业,成为塞外唯一的霸主,那时我们也抵不住他。” 荒原舞佩服道:“真古怪,你来此不到两天,本模糊不清、错综复杂的混乱情况,立即有水落石出之感。事实上到现在我仍不知你如何可为我们取回‘乐衣’。至于要杀参师禅,更是近乎不可能。可是我总有个直觉,一切不可能的事,最后都会给你办到,就像那次收拾尽忠和孙万荣。” 此时两队人马已去远,只见踢起的尘土。 龙鹰拍他肩头,笑道:“或许一切早注定了,我只是代老天爷执行。哈!工作的时间到了。” 两人退下山丘,在山脚的密林寻得战马,踏镫坐上马背,朝北驰去。 第十三章 天山猎族 天山山脉雄据高昌、焉耆和龟兹之北,从西北往东南走,横贯整个包括突骑施、回纥、突厥的辽阔地域,形成复杂多变的地势,亦成各国的分隔和天然屏障,其中沙漠、绿洲、草原、丘陵相邻,河溪贯流,湖泊点缀,成为各大小游牧民族生活逐鹿的场所,自古已然,到今天仍没有改变。 天山横跨塔克拉玛干北面达三千多里,宽三百多里,由数列褶曲断层的山脉组成,形成多处陷落的山间盆地和深谷,山内冰川密布,北坡长着茂密的云杉林,南面龟兹等国所在之地,则是片片山地草原。 从龟兹到碎叶城,道路并不好走,须沿天山山脚西行,越过龟兹河的支流,抵达拨换河的东岸后,沿河转往北行,越过山区再朝西北走,直至抵达区内最大湖泊热海,碎叶城就在热海西北百多里处。 荒原舞领着龙鹰,纵骑在草原上驰骋,这大片谷地平川,在北面天山雪峰林立下,林木葱郁,绿草如茵,松塔剑指蓝天,牧民的帐篷和点点牛羊零星散布。 龙鹰茫然不知荒原舞要领他到哪里去,而这处是他的地头,当然信任他的看法。在这广阔复杂的地域,要找寻一股数千人的马贼,等若大海捞针,什么灵应都派不上用场。 黄昏时分,来到一道河流的东岸。此处已属天山山脚的山区地带,丘陵起伏,河流则来自天山的河谷,在夕阳初落,晚霞刚现的一刻,河水反映着金黄的色光,非常迷人。 看着滚滚流水,龙鹰赞叹道:“经过塔克拉玛干的旅程后,见到水我便心生狂喜,这么急湍的水流,蕴藏着能与干旱对抗的超凡能力。” 荒原舞指着北面的冰峰道:“你尚未见过这里冬寒的情景。现在是初春时节,春天太阳将冰川的积雪消融,雪水从高山经峡道河谷从北面泻下,令草原山野的大小河流回复生气,草原也从沉睡里苏醒过来,花开遍地,处处生机。盛夏是我们最欢乐的时光,和阗河水重新贯穿沙漠注入塔里木河。” 龙鹰心忖必须在和阗河复流之际,通过绿色捷道赶返高原去,否则将没法目睹自己的孩子从心爱的女子身上现身人世。问道:“我们要到哪里去?” 荒原舞道:“要掌握边遨的行踪。凭我们两人绝办不到,须找能者帮忙。来吧!” 两人策骑北走,进入山区。此时天色渐暗,愈来愈难走,两人牵马而行,幸好荒原舞对这一带乃识途老马,又有月儿照路,午夜前,终于抵达一个深藏山内的河谷。 抵达谷口前。高处传来尖锐的口哨声,荒原舞止步停下,嘬唇发出哨叫,这小子不愧是能歌善舞之人,口哨声也比别人悦耳动听。 忽然一团黑影从天而降,着地后化为人形,竟是个穿着猎人装束的年轻小伙子,见到荒原舞,便毫不犹豫地抢前与他拥抱。 两人亲热的说着龟兹话,龙鹰听不懂半句,只知两人相见甚欢,显然是关系密切良好。 荒原舞又介绍两人认识,说的是突厥话,这个年轻的小伙子属天山族,此族散布天山山区内,以打猎维生,全是出色的猎人,个个身手不凡,至此龙鹰方明白荒原舞因何领他到这里来。 名叫达达的小子,本领高强,乃天山族最出色的猎手之一,今晚轮到他当值。他的突厥话不很灵光,有一句没一句的和龙鹰说话,但对两人的热情,却是无可置疑。 他们的来访,惹得谷内近二百人从睡梦中醒过来,他们不设营账,却在大树上搭屋而居,令龙鹰大开眼界。 在热烈欢迎下,族长迎他们登上他的树屋。族长叫喀林加定,年纪虽逾四十,仍是精壮敏捷。 从下面看上去,树屋似乎很细小,但到入屋后,方晓得相当宽敞,以布帐分隔出寝室和客室,族长喀林加定有两个妻子,都是三十来岁的年纪,身材健美,轮廓分明,令人眼前一亮。 介绍了龙鹰后,喀林加定和荒原舞以龟兹语交谈,龙鹰坐在软席上,背靠屋壁,悠然自得的喝着带点甘苦的茶,享受着身处树屋的动人感觉。 说了好一会后,荒原舞向龙鹰道:“族长也收到边遨在高昌屠村的消息,表示了极大的愤慨。” 龙鹰讶道:“他们似是与世无争,怎能晓得外面发生的事?” 荒原舞道:“他们确是与世无争,因没有人敢到山区内来惹他们,以参师禅的强横,却绝不碰天山族的女人,因怕为突骑施树立强敌。可是说到消息灵通,山区草原方圆数百里的事,没一件瞒得过他们。他们每次出猎,可长至数月,远至千里之外。加上天山族有百多个部落,零星广布天山区域内,大家互通消息,可想见他们耳目之众。现在你该明白为何我花上两天时间,仍要来找他们。” 两人说话时,族长和分坐他两旁的妻子都目不转睛地打量龙鹰,他只好不住向他们报以温和的笑容。 龙鹰喜道:“他们肯帮忙吗?” 荒原舞先向族长解释他和龙鹰说的汉语,到族长现出骄傲的神色,显然荒原舞拍马屁的功力不在他的剑术之下,才向龙鹰道:“他们不大看得起汉人,所以也不信任你们,到我说你是龙鹰,对你的看法才完全改变过来。” 龙鹰大讶道:“他竟知有我这么一个人!” 荒原舞没好气道:“都说他们消息灵通呢!你可知自己的名号现在多么响亮?在城镇是街知巷闻,在这里则是传遍山林草野。族长还要见识你的箭术,明早离开前你最好找个时间表演。” 随后道:“本来他们从不插手外间的事,以我和他们的关系仍没法说动他,但因有屠村事件,激起他们的义愤,已决定全力出手助我们,今次边遨是插翅难飞。” 又向族长解释说过什么话。 族长听后,说了另一番话。 荒原舞翻译道:“族长指边遨最厉害的战术,就是来去如风、神出鬼没的战术。如果今次到这里来抢夺天石,便是首次被人预估到行藏,该是因作恶多端,被山神惩罚。” 荒原舞又和族长商量了合作的细节,族长向他们做出祈福的手势,退往帐幕后面的寝室。 荒原舞捏熄油灯,道:“睡吧!尚有个把时辰才天亮。” 龙鹰愕然道:“就睡在这里?” 荒原舞道:“不然就是睡在树下,但族长肯定不高兴。我也没有睡意,来,让我带你到一个好地方去,可观赏天山日出的美景。” 两人攀上附近一处面向东方的高崖。月儿斜照里,后方远处雪山逶迤,山野在崖下无限开展,幽林曲涧,云杉松塔,雪莲、野蔷薇飘香吐艳,令人精神一爽。 荒原舞迎着山风深吸一口气,指着远方看不见处的龟兹,道:“天山挡住了北来的寒风,我们的国土虽南接塔克拉玛干,幸有塔里木河作天然屏障,两岸原始茂密的胡杨林,挡着大沙海刮来的风沙,又灌溉我们的绿洲草野,水源充足,长年不绝,形成肥沃的平野,在域外得天独厚,比大沙海和昆仑山之北的大小诸国,天然条件更优胜。” 龙鹰心忖正因如此,龟兹也成众争霸者口边的大肥肉,且是首当其冲,难怪他们两兄妹不住为此尽心尽力,为的正是保卫家园。若无此目标,他们独特的性格,不知会使他们变成怎么样的人?不用任何原因,他也要尽全力保持美丽人间净土的和平安逸,任何人的斗争,都是对这神圣土地的亵渎。 荒原舞又指着南面道:“那处有座公主峰,因一个凄迷的传说而得名,在很久很久以前,焉耆国一位美丽的公主,就在那里殉情。” 龙鹰心中涌起奇异的感觉,每个民族都有他们迷人的传说和信仰,若能像老子李耳描述的“小国寡民,民至老死不相往来”,会有多好呢? 荒原舞满怀感触的声音,继续传进他的耳内,道:“孔雀河在公主峰附近流过,上游流经处有道长近二十里的险峭峡谷,是进入大沙海的主要孔道。贵国晋代时,曾在此筑铁门关,关口绝壁千仞,崖窄谷深,形势险要。” 龙鹰听得说不出话来。 夜风阵阵吹来,两人衣袂拂舞。 荒原舞见他没有答话,问道:“鹰爷在想什么?” 龙鹰吁出一口气,道:“我在想,如果没有战争,没有你防我、我防你的关隘要塞,人间将会变成净土。” 不由想起仙门,从这个出口离开后,是否也可撇下所有烦恼纷争呢? 荒原舞思索他说的话,好一会后道:“我们兄妹最明白战争的可怕,一夜之间,所有一切都改变了,变得面目全非,平时熟悉的一切荡然无存,认识的人也变得不认识了,今天变成最可怕的一天,对明天则没有任何期望。” 龙鹰道:“战乱对你们的打击很大。” 荒原舞道:“不是很大,而是永远忘不了,直至这刻仍在影响我们,幸好你来了。” 龙鹰愕然朝他瞧去,投以询问的目光。 荒原舞道:“我受苦没关系,最担心的是舍妹。经变乱后,她变得很孤独,做什么事都是孤独的去做,很专心,但绝不容人打扰,连师尊和我也不可向她说三道四。对她来说,世上是没有真理的,这个世界则古老而无情,你如劝说她,她的反击字字如针刺,能令你哑口无言。当我难以忍受她的孤独自闭时,便出外四处流浪。但一段时间后,我总忍不住回去看她。我是明白她的,她最讨厌陈腐空洞、言不及义的废话。唉!师尊临终时,最担心她,牵着我的手,嘱我照顾她,并说她是我们龟兹乐派史无先例的天才,只有她才可将龟兹乐舞发扬光大。” 龙鹰脑海浮现花秀美近乎神圣的连串舞姿,大有同感。美修娜芙的舞姿固是诱人至极,可是花秀美却是处于另一更高层次,已升华成完美的艺术。 荒原舞道:“回来后,她虽对你一字不提,但我却知她在想你。” 龙鹰心中一热,道:“她既没说出来,你怎知她在想我?” 荒原舞道:“是从她奏的音韵听出来,多了以前没有的某种生机。” 龙鹰苦笑道:“也可以为别的事,或为另一个人呵!” 荒原舞哑然笑道:“这些有关音乐和我们兄妹间的微妙感应,很难与你说个清楚明白。我们似是生活在自己内心的某一难言的压力下,外人很难明白我们,我和她爱以音符的象征来交谈,亦因此能掌握到微妙的心态变化。” 龙鹰乏言以对,这对兄妹,确实非比寻常。 荒原舞看着他,道:“我从未见过舍妹如此开怀,对一个人如此专注投入,没有半点不耐烦的模样,在鹰爷的魔力下。她像永远冰封的雪峰般,终于解冻,还控制不了自己的喜怒哀乐。” 龙鹰点头道:“她也是这么说,还说因此恨我。哈!我是明白的,当她起舞时,她整个人彷佛进入另一精神层次,再不属于这个世界。” 荒原舞失声道:“她跳舞给你看吗?” 龙鹰道:“有什么稀奇的?她带我去参观舞乐院,欣赏壁画,当然要表演几招来给我看。” 荒原舞惊讶得合不拢嘴,道:“你可知舍妹回龟兹后。为拒绝其他人的诸多要求,已在敝主同意下,正式公布再不表演歌舞,这一年多来,从未见过她跳舞,只训练新人和创作新的歌舞。” 龙鹰精神一振,道:“竟有此事?” 荒原舞探手搭上他肩头,道:“我真的很开心,有点在一个死局里寻得出口。外面天苍地茫,任我翱翔的感觉。” 龙鹰道:“日出哩!” 回到山谷后,在全族男女老幼前,龙鹰取出摺叠弓。只射一箭,即命中三千步外的红心,射程超过族内膂力最强的箭手三倍之上,技惊全族。识货的天山族战士无不口服心服,不但佩服,还视他为天神派来的超级箭手。 告别后。两人离开山区,昼夜赶路,终于在两大队人马越过天山支脉阿羯田山前,赶上他们。 两人藉山林掩护,潜入歌舞团的营地。 两队人马在一道河旁立营,两处营地相隔半里,各自统属,又能互相呼应,联成强大的阵仗。 领队的将领、荒原舞的好友盛江云,在帐旁的草地接待龙鹰,围篝火坐好后,盛江云由衷的说了番仰慕的话,然后道:“突骑施人的部队人数达八百之众,比我们还要多上三百人,属娑葛的子弟亲兵团,骁勇善战,即使边遨全力来犯,能否讨好,尚在未知之数,何况还有我们助阵。说到抢夺天石,更是没有可能。” 两人均感头痛。 八百人再加上且末战士,将是近千之数。边遨劳师远征,又非熟悉的孔雀河流域,加上长途行军,又要掩饰行藏,总不能数千人的杀来,只能挑选精锐,有一千人已相当不错。 荒原舞道:“只要他敢动手便成,最怕他临阵退缩,那时我们只有眼睁睁看着天石给送到碎叶城去。” 他们以最通行的突厥话交谈。 龙鹰轻松的道:“穷则变,在这种平野河岸之地,谁都没办法,可是天山脚下,地形这么复杂,将会有可乘之机。边遨不来,便由我们去做,黑锅则由他去背。” 盛江云道:“天石重达千斤,要多个壮汉方抬得起,但绝走不了多少步,要抢走这么沉重的东西,没有骡车怎行?” 龙鹰笑道:“巧妙处就在这里,如没有内应,肯定办不到,我们已想好整个偷龙转凤的细节,准备充足,只欠一场混乱。上上之计,当然是由边遨来制造这场混乱,下下之策则是由我们自己一手炮制。” 荒原舞笑道:“任何看似不可能的事,落到鹰爷手上,都变得简单容易。” 龙鹰道:“简单容易,正是计划成败的关键,愈简单愈好,愈复杂变量愈多。哈!我们根本不用搬东西。” 盛江云不解的看他。 荒原舞道:“你知道得愈少愈好。” 此时俏学徒毛青来了,说大小姐有请荒原舞和鹰爷。 荒原舞向龙鹰道:“她想见的是你。去吧!” 在盛江云羡慕的目光下,龙鹰心情忐忑,正要随毛青去见花秀美,忽然止步,容色剧变。 第十四章 屋漏逢雨 龙鹰骇然道:“有敌来犯!” 荒原舞从未见过龙鹰如此失去镇定,心神一震,抓着他手臂道:“从哪个方向攻来?” 盛江云神色凝重的道:“我们立即结阵迎敌。” 龙鹰双目魔芒大盛,两手分别抓着荒原舞和盛江云肩头,是那么的用力,令两人肩头生痛,冷然道:“不!敌人从四方八面攻来,包括对岸,人数过万,唯一生路,是掉头往南逃命。立即行动,迟则不及。” 依照约定,迎接彩虹夫人的回纥军,会在后方十里远处跟着他们,如能逃到那里去,得回纥兵援手,将大增生存的机会。 盛江云颤声道:“没有可能的。” 荒原舞对龙鹰的判断,当然深信不疑,喝道:“立即照办!我们分出一半人,能挡敌人多久便挡多久。” 龙鹰晋入魔极之境,点头同意,道:“吹响号角,通知前面友军。去!去!去!” 营地立时乱成一片,仍在熟睡的男女歌舞伎和战士,被惊醒过来,马儿上鞍上辕,除兵器弓矢外,再来不及带走任何东西。 号角声“嘟嘟”吹响,回荡河岸。龙鹰、荒原舞飞身登马,偕三百龟兹战士,驰出营地,列阵迎敌。 前方突骑施人、且末人、万仞雨和风过庭所在的营地,亦人声鼎沸,被战号惊醒过来。论兵力,他们在歌舞团队伍一倍之上,比他们更能抵御敌人的攻打,但更难突围逃生。 龙鹰祭出摺叠弓,在马背上架箭上弦,三百人个个弯弓搭箭,瞪着东面黑漆漆的林野,静待敌人的出现。 龙鹰陷身活至此刻最可怕的现实噩梦里,进退两难,不知该留在这里与荒原舞并肩作战,还是往援万仞雨和风过庭。 今次的情况,是在沙漠出口附近热魅人冒雨来袭的历史重演,他亦先一步感应到敌人,分别在今次既无险可恃,敌方的军力更至少在我方两处营地合起来的总兵力十倍之上,他们又比那趟更没有准备。 正如盛江云说的,眼前情况是不可能的,只恨不可能的事,已成眼前事实,再没时间计较敌人从哪里忽然钻出来。 第一辆马车,在后方营地开出,接着是第二辆,女伎的哭喊声隐隐传来,加添众人本已沉重的心情。 蹄声在东面响起,听声势便知是漫山遍野,铺天盖地的杀过来。 来者当然不止是“贼王”边遨的马贼,他尽起全体马贼,也只是区区二千之数。倏忽里,龙鹰已晓得岔子出在什么地方。 他算漏了军上魁信从高原撤回来,近乎一万五千人左右的突厥精兵。如果没有猜错,热魅人只是第一道拦截,军上魁信则布军在出口外塔里木河南岸,只因他们经由秘道离开,令军上魁信白等一场。 秘女万俟姬纯一直和军上魁信一道,她懂得在于阗守候他,军上魁信亦当知道他们会到龟兹去,当热魅人不得不向他形容被击败的情况,军上魁信立即知晓龙鹰三人混在且末人的队伍里。这小子的确沉得住气,到此刻才发动,选黎明前的一个时辰来袭。 唯一的疑惑,是在这龟兹和突骑施人势力范围的交界处,用什么魔法隐藏起如此庞大的军队? “飕!” 第一枝箭从摺叠弓射出,接着是另三枝箭,不是射向正面攻来的敌人,而是投往东南方,以阻截如车马队沿河南逃,会被对方包抄拦截去路的敌人,每枝箭都是狠心的以敌马为目标。 人仰马翻之声在东南方二千多步处传来,前排的马滚倒地上,绊倒后方跟来的骑士,形成混乱。 龙鹰几乎肯定自己此次注定力战而死,在这样的情况下,纵有杀出重围的能力,他亦绝不会逃走。现在唯一的希望,是花秀美能随队逃往与回纥兵会合。对万仞雨和风过庭,他已不抱任何侥幸之心。 当队尾在后方离开,龙鹰射出第十二枝箭,黑压压一片的敌人,从林木区驰出,横亘达半里,以排山倒海之势直压而来。 三百枝劲箭,雨点般往敌人洒去,但对似是无有穷尽的敌人,根本没法造成任何威胁,龙鹰见来不及射出第二轮箭矢,拔出乌刀,狂喝一声,领头朝敌冲锋陷阵。 荒原舞和三百龟兹兵,紧随其后,形成一条怒龙,集中力量攻向敌人的锋锐。 喊杀马嘶之声,亦从上游营地传至。 龙鹰排除心中所有焦虑,晋入无生无死的魔极至境,劈飞七、八枝迎头照面射来的箭矢,倏忽间已杀进敌阵里去,忽然间四周尽是头扎红巾的薛延陀马贼,还有身披轻甲的突骑施战士,人人额上扎着红巾,以资识别。 脑袋里浮现娑葛之弟“遮弩”两字时,他已斩瓜切菜的劈飞十多人,领着众人左冲右突,深入敌阵,亦陷身重重包围里。 纵然处于如此有死无生之局,他的灵应亦丝毫无损,能关顾全局。进攻歌舞团营地的是薛延陀马贼和遮弩的联军,人数达六千之众,是他们孤军兵力的二十倍,这是一场敌人处于压倒性优势的不对等战争。 攻打万仞雨的是由军上魁信领兵的突厥战士,人数逾万,皆因军上魁信以为龙鹰亦身在其中,故以主力狂攻之。 龙鹰将魔功提升至极限,一个人接着前方来的所有攻势,务要凭三百人之力,牵制对方的主力,令敌人没法分身去追杀逃至里外的车马队。 敌人从四方八面潮水般涌来,他们便像处于惊涛骇浪上的孤舟,巨浪一波一波的涌至,到杀至敌人中央,随在身后的龟兹战士骤减至二百人,还不住有人倒下去。 龙鹰多处负伤,血染征袍,他现时唯一的希望。是穿越敌人,进入林区。 “当!” 龙鹰挡开迎面刺来的一枝长矛,对方不但没有被他连人带矛劈得抛离马背,还收矛回身,二度攻至。 同时间另一人从左方攻至,马刀带起的劲气,笼罩锁紧龙鹰。 龙鹰心知糟糕,晓得遇上对方可怕的高手,持矛者是马贼装束,身量极高。脸容古拙,双目闪闪有神,即使在战场的水深火热里,仍能保持冷酷的神色,如非是“贼王”边遨,也该是他的头号猛将。 提刀者几乎肯定是因凶暴残忍而臭名远播的遮弩,不但因他身穿突骑施的将领军服,更因他豹子头的特别形相,非常易认。 魔气输往马体。在没可能的情况下,倏地加速,反手一刀,正中遮弩劈来的一刀。遮弩来不及变招时,惨被命中,龙鹰全身魔功,尽集此刀之内。遮弩的武功本差龙鹰不太远,只是没想到龙鹰会不理会边遨的长矛,集中力量对付自己,更没想到乌刀沉重至此。换作是军上魁信,早从热魅人处得知乌刀的重量,当不会犯此错失。 “当!” 劲气交击,发出响彻战场的清音。 龙鹰就趁两刀相碰的刹那,同时施给遮弩一注劲气。 遮弩闷哼一声,他也是了得,虽半边身酸麻,仍能握刀不放,只是吃不住力道,硬给魔劲震得飞离马背,压倒了后方两骑。 因战马加速的关系,本往他胸口刺来的一矛,变为刺往他左肩侧。龙鹰使个身法,竟将矛挟在胁下。边遨不惊反喜,正要运矛上挑,重创龙鹰,岂知龙鹰回流的魔劲,加上遮弩的真气,沿矛直攻入他经脉去,等于两人合力狠攻他一招,边遨胸口如被大铁锤重敲一记,登时眼冒金星,如被雷击,放开从未脱手的长矛,抛坠马下。 换过是平时决战,龙鹰如被此两人围攻,没有一番苦战,休想创出如此理想战果,可是在战场兵凶战危的紧张时刻,受诸般条件限制,即使高手也只能发挥出有限的功夫,反是龙鹰的魔种,更趋神通广大,利用战马微妙的移动,破去两人的拦截。 龙鹰忽感右手的乌刀沉重起来,晓得一轮血战后,加上因对付两大凶人致魔功损耗过巨,又不住淌血,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劣境,忙还刀鞘内,刚以矛柄扫飞两把劈来的刀,后方已被另一枝矛刺在后肩胛处,虽藉运动背肌卸开,但矛尖入肉达骨,痛入心脾。同时马儿惨嘶,往前左倾颓。 而就是给两人这么一耽搁,后方己队已给敌人断开数截,再没法保持阵形,溃不成军。龙鹰晓得这是生死关头,忘掉自身的安危,誓要让荒原舞等部分人能逃出生天,离马背弹起,先传音往后,向因有他打头阵,仍是剑势如虹,挡者披靡的荒原舞道:“逃往树林去,千万不要回头,我自有脱身之法。” 此时他跃至高处,整个战场映入眼帘,万仞雨等人的营地火光触天,喊杀声阵阵传至,兵荒马乱,正展开激烈的厮杀,可知娑葛的亲兵团,不愧是精锐里的精锐,仍在负隅顽抗,不让军上魁信轻易得逞。 这边战场的敌人,全被他们牵制于此,没法分身去追击车马队,令他感到纵死也是值得的。 不过当敌人收拾自己后,会去追击车马队,目标当然是花秀美和大批美丽的歌舞伎。只希望在那事发生前,车马队已抵达回纥人的营地。 此时边遨面无血色的从坠地处弹起来。 龙鹰以突厥话狂喝道:“边遨纳命来!” 凌空朝正欲拔出佩刀的边遨扑下去,左手幻出满天矛影,劲风将边遨完全笼罩。 他的喊叫震慑全场,边遨的马贼手下还以为头子的小命危在旦夕,又看到龙鹰在空中的身影,忙改向往龙鹰的落点拥逼而去。 龟兹兵此刻剩下百多人,闻言精神一振,随荒原舞百众一心的朝东面的林木拼死命突围。 本来只要边遨肯奋不顾身的挡格龙鹰的凌空下击,龙鹰肯定没命,因重整阵脚的遮弩,正徒步走来,希望能与边遨二度围攻龙鹰。可是边遨被龙鹰的气势镇慑,兼之气虚力弱,龙鹰又仍身处重重包围内,心忖何须为一个将死的人以命搏命,竟往后退入己方的人马里。 龙鹰虽趁机在空中回气,但功力只攀至平时的三至四成,见状暗呼“天助我也”,落地时顺手夺来另一枝长矛,就那么滚倒地上,两手矛势爆开,刺马不刺人,所经处人仰马翻,乱成一团。他滚向的角度异常巧妙,恰是荒原舞等人队尾处,登时截断追杀他们的敌人。最妙的是,马背上的敌人忽然失去龙鹰的踪影,眼见只是不住翻跌跳蹄惊嘶的二十多匹战马,马背上的自己人则左歪右倒,的确令人胆战心惊,失去目标和方向,乱作一团。离黎明尚有些许时光的暗黑山野里,一时间敌我难分,营造出荒原舞等脱身的有利条件。 两枝矛脱手射出,分别贯两敌之胸而入,龙鹰一阵力竭,差点便想就此躺着,永远不再起来。 可是想到即将出世的孩子,众多心爱的娇妻情人,怎肯就此认命?再滚两转,避过五枝直刺下来的长矛,他掏出飞天神遁,凝聚灵觉,就在敌骑的马脚底射出,勾着远在十丈外另一敌骑的马脚。 “飕!”的一声,被神遁勾着脚的马儿失去平衡,往侧倾跌之际,他随丝贴地平飞穿过马腹马隙,抵达十丈外处。天下间,只有龙鹰的魔种可办得到,别人纵有神遁,武功又与他相若,仍没可能在战场上寻得脱身的间隙路线,龙鹰这时如入无人之境。 遮弩刚好赶至,与边遨会合,却没法掌握到龙鹰所在处。 荒原舞等终于没入树林,追随在他身后的龟兹兵只剩下五十多人,由此可知这入林的短短一程并不好走。大批敌人追进林里去,但龙鹰已知对方绝奈何不了荒原舞,其他人亦大添活命的机会,因若比马力,休息了大半晚的马儿,该可胜过敌人劳碌整晚的战马。 龙鹰从地上弹起,附近数骑尚未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时,其中一人已被龙鹰撞得飞离马背,龙鹰从小魔女和青枝为他度身缝制的外袍里,掏出分别购自长安和龟兹城极具纪念价值的匕首,连环掷出,两敌被匕首贯喉,立毙当场。 四周叱喝声起。 龙鹰心忖此时不走,更待何时?现在离最近的树林已不到二百步,前方现出空档,只有十多个从树林朝他杀回来的敌骑,龙鹰忙催骑疾行,往鞍边摸索,天从人愿地找到挂在马左右旁的箭筒,拔出长箭,鼓其余勇,往前方拦路敌骑以连珠的手法掷去。 同时左右摇晃,避开三枝从后方投来的长矛,只差毫发,便被命中,险至极点。 前方敌人,没有龙鹰视黑夜如白昼的本领,兼之劲箭迅如电闪,尚未看个分明,已一命呜呼,掉下马背。 由于接近敌骑,后方发了疯般追来的敌人,再不敢将长矛掷来,只一味狂追。 龙鹰与两骑擦马而过,纯以空手拍飞敌矛敌刀,两脚撑出,侧踢敌人马肚,两马惨嘶声中往外侧跌。 此着极为厉害,坠地挣扎着的战马,会造成一窝蜂追来的敌人没法逾越的障碍,在这千军万马全速飞驰的情况下,临急绕道会形成扩展开去的混乱,而一角的混乱,可蔓延至整个战场。 龙鹰压力一轻,已进入林边,后方传来人喊马嘶的纷乱声响。 就在此时,心中惊兆冒现。 他想也不想,飞天神遁横射而去,就在他离开马背的刹那,坐骑马首鲜血激溅,飞轮割颈而过,如龙鹰仍坐原处,会给飞轮割为两截。 无头的可怜战马,似尚未晓得自己已失去宝贵的生命般,朝树林再深进七、八丈,方颓然倒地。 参师禅。 龙鹰落在一处树杈上,不停留的直登树颠。展开内视之术,晓得再勉力与这不在自己之下的可怕高手周旋,纵然有飞天神遁在手,能否逃生仍是未知之数。 竟在此最不想遇上他的时候,被他截个正着。 破风声传来。 参师禅的声音在耳鼓内响起道:“龙兄远道而来,我怎可不尽地主之谊?而若非龙兄大呼小叫,我仍不知龙兄在此凑热闹。” 神遁射出,龙鹰横掠而去,一边调气运息,同时将感应网扩至极限。 第十五章 祸福无常 龙鹰忘掉万仞雨、风过庭等人的生死,忘掉正穷追不舍的参师禅,忘掉在更远处正漫林追来的敌骑,忘掉一切的人与事,忘掉自己,忘掉一切。 就像那次在神都外的荒野被端木菱追杀,天、地、树木与他浑而为一,共存共荣。飞天神遁成了他生命的延伸,自己则仿如成为树林的神灵,神遁是他法力无边的魔器,由树干、树枝、树叶所形成的错综复杂的天地,成为他从心所欲的仙家胜境,在曙光的反照下,连系天蚕丝的钩子不住射出,不住收回,带动他变得轻似无物的魔躯,穿插于干叶枝杈之间,有时贴地疾掠,有时直冲高处。斜插反飙,通过处每每是干隙间仅能以身过的空间,总是妙至毫颠,如有神助。 以参师禅之能,在他出人意表的遁逃角度和路线下,十多次追贴他,三次掷出夺命飞轮,就是以那么的一发之差,给他险险避过。一逃一追,时近时远。总是差那么的一点点,令参师禅失之交臂。 龙鹰闭上眼睛,纯凭灵应,在广阔无边、愈趋茂密的荒林山野,不触地的飞逃。朝天山脚下的丘陵地深进,往某一目标逸去,花草树木和泥土的香气,钻入他的鼻孔里。身上十多处大小伤口,已停止淌血,开始天然愈合的过程,体内魔气逐渐凝聚。 “飕”的一声,龙鹰登上一株特别高大、枝繁叶茂,透出山林之上的老树之颠。稳立横干之上,睁开双目,就像从另一空间回到眼前现实的世界。 树顶形成的林海在脚下向四面八方延展,左下方是一个秘处林木间、纵横达二百丈随地势成不规则状的大湖。在晨光的照耀下,湖水呈墨绿色,内有水草游鱼,美丽至令人屏息。 参师禅正从百多丈外追来,边遨和遮弩的联军,则落后在三里之外,他们再不能如在疏林区般策马狂驰,改为徒步追搜。 此时他魔功已复元近半,心忖如不能解决参师禅的问题,离开林木区后,终难逃他的毒手。 若只有参师禅一人,他可以无休止和他玩捉迷藏的游戏,可是如给边遨等杀至,他的神遁把戏将再不灵光。 他的设想是参师禅与遮弩并非一伙,前者并没有背叛娑葛,若他的猜测正确,参师禅会如他般须避开遮弩。所以只要他能顶着参师禅一阵子,大批敌人杀至时,不论参师禅如何不甘心,仍要退避三舍。 哈哈笑道:“参师禅你的待客之道,确是热情如火。” 一拳击出,魔劲脱拳而去,直轰从另一株树干跳弹扑来的参师禅。 参师禅以汉语喝道:“龙兄抱头鼠窜的功夫这么了得,本人怎能不竭诚以待?”双掌下按,发出强大的气劲,竟硬将龙鹰的拳劲压卸,并借力加速,离弦劲箭般往龙鹰射去,令一向惯于掌握敌人方向速度的龙鹰,一时间亦不知如何是好,想好了的下着,无从施展,还被他庞大的反震力道,弄得心胸郁闷,非常难过。 龙鹰心知不妙,参师禅没有受伤下的真正本领,比他估计的更要高,可知上次能重创他,是带着侥幸的成分。 龙鹰举起双手,往旁一跳,就那么往下直坠,穿过树杈树叶,急跌近两丈后,他足踏横干,借弹力斜冲而起,刚好截着从上追来的参师禅。 双方视线均被茂叶阻隔,看不到对方,如若在枝叶的世界里作战,枝断叶落,沙沙作响下,两人踏着树干树枝,纵上跃下,倏忽里互攻了十多招。 参师禅左右手各持飞轮,龙鹰则左乾右坤,以兵器论,谁都占不上便宜。打法均为以命搏命,一时间兵器交击声响个不绝,战情凶险火爆。参师禅胜在可欺龙鹰魔体尚未复元,一开始便全力以赴,压着龙鹰来揍,龙鹰却凭着老树形成的环境,避重就轻,强撑下去。 将达百招之时,龙鹰已被他的双轮在身上多添三道伤口,踢中了四脚,连参师禅也不晓得,龙鹰是故意中招,以换得同时击中对方两记肘撞,一下膝顶的成果。他们功力深厚,即使被击中,也能凭护体真气、肌肉的运动和身体的动作,将杀伤力化卸大半,纵然如此,两人已同告负伤。 不过龙鹰因昨夜的血战,真元损耗过巨,捱揍的能力远比不上参师禅。叫了一声“小弟失陪哩”,来个翻腾,双脚一撑,窜往树顶。 参师禅的气机正紧锁着他,如影附形的追上去。 忽然间,龙鹰像刚才忽然抽身离开般,在近树顶处一个倒翻,往他扑下来,双拳迎头重击,两股庞大的劲气,到了头顶半丈许处时,合而为一,铁柱般直插而下。 枝折叶飞,忽然间双方再没有枝叶阻隔,可见龙鹰此着的威势。 参师禅百思不得其解,他虽然尚未能摸透龙鹰的虚实,却知自己是占尽优势,龙鹰则是强弩之末,只要能避过龙鹰此竭尽最后所有力量的一击,龙鹰将无以为继,任他鱼肉,偏偏此击完全在他意料之外,时间位置角度速度的拿捏,妙至毫颠,觑准他往上急追没法改变的势头,根本是避无可避,只余正面硬撼一法。就在此刻,参师禅已知自己的气势,被龙鹰没有任何保留、同归于尽的一式,硬压下去。无奈下收起双轮,双掌往上推,迎战龙鹰如雷电般轰下来的双拳。 “轰!” 两股劲气正面交锋的声音,轰传方圆数里之地,四周枝叶化为似没有力量的残碎,朝四外激溅。 参师禅给挫至往下重重坠跌,也不知压断多少枝干,直至四脚朝天的摔倒地上,五脏六腑翻腾欲裂,喷出鲜血。 龙鹰更不堪,给抛往高空,连喷三蓬血雨后,再朝湖水掉下去。以参师禅的判断,他绝对活不成。 脚步声在千步外传来,参师禅知道再没法追去看个究竟,从铺满枯叶的林地爬起来,以所能达到的最高速度离开。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下,龙鹰背脊着水,沉进湖里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龙鹰由从明心处领悟得来,断绝口鼻呼吸的深沉胎息里苏醒过来,仍置身在施法前凭灵觉寻得,由几块大石形成、仅可容身的隙缝里。 他首先感觉到的,是自己的皮肤,也似能吸收水中的空气养分般,取得所需,这感觉新鲜奇异,令他精神一振。 接着是因不住有人跳进湖来,受到惊吓的鱼儿,急速游动的情况。它们联群结队,左闪右避,每个动作,或上游,或下窜,都是整齐划一的群体行动,使他生出领悟。 搜寻他的敌人的行动便笨拙多了,到了水深达三丈之处,更是耳目不灵,多次有人游过他身旁,仍是一无所觉。 明心的胎息之法果然有效,参师禅那一掌,差点要了他的小命,可是现在气血已回复畅顺,但身体仍然虚弱,难以和人动手或逃命。 声音从上方湖边处隐隐传来。 龙鹰闭上眼睛,全神窃听。 雄壮悦耳的声音困扰的道:“没有人可在水里闭气这么久,两个多时辰了,仍找不到他的踪影。”说的是突厥话。 龙鹰认得是军上魁信的声音,凉了半截,他能分身到这里来,显示他收拾了万仞雨和风过庭等人。他提醒自己绝不可动气,否则将没法保持在胎息的状态。 另一个粗豪的声音得意地笑道:“如果他变成死人,要在水里待多久便多久。龙鹰这小子早多处负伤,又被参师禅截击,那记劲气交击的震响和接着传来的水响,正显示他被参师禅轰进湖里去。” 军上魁信道:“你肯定那离开的人是参师禅吗?” 粗豪的声音道:“他自小是我玩伴,化了灰我也认得他,何况他是故意向我显露背影,着我到水里找龙鹰。” 现在不用猜,亦知说话者是叛兄投向突厥的遮弩。龙鹰心中立誓,只要仍有一口气在,誓杀遮弩,如非得他掩护,突厥人和薛延陀马贼,不可能在不泄半点风声下,对他们两处营地同时发动奇袭。 另一个阴沉狠冷的声音道:“此湖湖底凹凸不平,布满大小岩石,水草茂密,加上此子背负重刀,直沉进草坑石隙里,我们再多找三天,仍可能寻不到他的尸骸。” 能有资格参与二人说话者,该是薛延陀马贼之首“贼王”边遨。 来到域外,方知默啜不容挑战的强大力量,只看像热魅族和薛延陀的马贼,甘心作他的走狗打手,可见一斑。 军上魁信道:“大酋言之有理,龙鹰该已沉尸湖底,虽然得不到他的首级,但大汗该满意结果。” 又叹道:“撇开敌对的立场,龙鹰确是英雄了得,是难得的对手,值得尊敬的敌人。”接着喝道:“将下水的人唤上来!” 号角声响。 军上魁信喃喃道:“在湖底好好安息吧!” 听得他这番话,不由对他生出敬重,佩服他的心胸气度。不过异日对上,他会毫不犹豫宰掉他。 军上魁信道:“今次行动,虽未竟全功,但天石既落入我们手上,粉碎了娑葛的霸主梦,又能杀死龙鹰,大汗必然非常高兴,答应两位的事,绝不会食言。” 两人连忙说出感激默啜的话。 遮弩懊恼的道:“昨晚有几件事,都是令人难以费解,否则花秀美已成我帐幕内的私宠,只要她给我干过一次,包保她以后对我千依百顺。” 边遨以充满淫亵意味的笑声加以附和,反是军上魁信不置一词。 龙鹰心骂蠢蛋,若擒得住花秀美,哪轮得到你遮弩,比之边遨的心思缜密,遮弩便显得有勇无谋了。 军上魁信道:“在我们离两处营地尚有三里之遥时,敌营已发号示警,确使我们大大失算,但仍可解作被敌方哨探早一步发现。最奇怪的是对方竟预先造起个大木筏,借水流之力,摆脱我们从另一边岸攻来的追兵,真是令人大惑难解。没法干掉万仞雨和风过庭,确是美中不足。” 龙鹰喜出望外,差点不相信自己耳朵。连他也不明白,我方为何懂得预先制成逃生的大木筏? 边遨和遮弩都没法答他。 好一会后,遮弩咬牙切齿的道:“独解支的人竟敢干涉我们的事,终有一天我会和他算账。” 边遨道:“我们今次在情况的掌握上,的确出了漏洞,竟茫然不知有个回纥人的兵团,驻扎在下游十里处,接收了从两营逃去的人,而在我们不住增兵下,仍没法攻破他们的防线,不得不退兵。” 军上魁信沉声道:“昨夜之战,全歼娑葛八百精锐子弟兵,已是非常骄人的战果,亦给龟兹人一个下马威,警告白赤与娑葛交往的可怕后果。现在此区域已成险地,我们必须立即撤走,以免予人可乘之机。” 发出命令,号角声响彻湖林的上空。 龙鹰第二次从湖底苏醒过来,眼前漆黑一片。湖水在吸收了整天的阳光后,温暖舒服,从敌人口中听到多个好消息后,龙鹰回复斗志。缓缓升上湖面,吓得在湖岸栖息的鸟禽,惊飞上天,几乎掩遮了斜挂星空的半边明月。 龙鹰一个翻腾。落在岸旁一块大石上,纵目四顾,林木在月照下影子幢幢,宁静和洽。 心忖若参师禅在湖边等他,再决雌雄,便最理想不过。但现在人踪渺渺,该是参师禅以为他已被突厥人捞起尸体远去,故不愿多此一举。 龙鹰长长吁出一口气,内伤外患,均不翼而飞,拔身而起,落到一棵大树横杈处,再展纵跃树顶的奇技,望回纥人营地赶去。 当东方露出一线曙光,营地终于出现前方。 龙鹰落到平野上,飞掠而去。 离营地尚有二、三里远,六个人从营地狂掠而出,还大呼大叫他的名字,充盈喜出望外的激烈情绪。 领先的是花秀美,她换上武士服,又是另一番英姿飒爽的动人风韵。后面紧跟着荒原舞、风过庭和万仞雨,接着是胜渡和风漠,包括花秀美在内,虽个个容色苍白,两眼通红,但都因龙鹰能无恙归来,精神抖擞。 龙鹰张开双臂,把花秀美拥入怀里去,接着是万仞雨将他们两人搂个结实,跟着是其他人,七个人抱作一团,说着连自己也听不懂的话。 闹了一轮后,众人逐一分开,最后是花秀美,离开他怀抱前,深深瞥他一眼,两颊罕有地现出红霞。 万仞雨抓着他肩头,道:“没有可能的,在那样的情况下,是没可能活着的,现在还像个没事人般回来。” 龙鹰道:“我也以为不能活着回来见你们,幸好敌手武功低微,功夫不济,连参师禅那小子亦好不上多少,故侥幸逃过大难。” 风过庭想笑,却笑不出来,还黯然低头,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龙鹰心中一寒,朝风漠瞧去,后者双目一红,竟涌出热泪。 花秀美在左方温柔地搂着他的手臂,道:“龙鹰你要坚强起来,节哀顺变。” 万仞雨双手握拳,避开他的目光,显然不想由自己告知龙鹰噩耗。 龙鹰颤声道:“夫人?” 荒原舞摇头道:“没有了,还有玉芷,唉!她们?她们?” 风漠已哭不成声,哭声里充满怒火和愤恨。 龙鹰的脑子变得空空洞洞,悲痛像大铁锤般敲击他脆弱的心,一下比一下沉重。 风过庭的声音在他耳鼓内响起道:“我们只有六十三个人能逃到这里来,庄闻大人在河里遭射杀,夫人很勇敢,在阻止敌人攻上木筏时不幸遇害,玉芷因救她而被杀。” 第十六章 彩虹玉芷 龙鹰颤抖着道:“铁刚呢?” 花秀美道:“他受了重伤,但总算保着性命。” 在龙鹰眼眶内打滚的泪花,终忍不住夺眶而出。 隔远嗅到防腐药的气味,龙鹰差点掉头走,因怕面对不能挽回的残酷现实。他不是未曾面对战争带来的死亡,那是上战场前必须有的心理准备,可是对彩虹和玉芷的遇害,他却是措手不及。 众人留在帐外,让他拖着沉重的步伐,独入账内。 两女平躺地席上,身体被重重迭迭的白布紧裹,上面盖上轻纱,胸口处铺着几朵白色的不知名花朵。 玉雯呆坐一旁,对龙鹰的进来视若无睹,神情呆滞,以前的活泼活力,似已随彩虹和玉芷的逝去,同时被埋葬。龙鹰来到两女中间,跪了下去。仇恨在他心底里燃烧起来,对他来说是罕有的情绪。当年黑齿常之遇刺死亡的消息传来,他首次尝到仇恨,却仍及不上这次的锥心痛楚,深沉而难以消解。 两女只像安静地入睡,但龙鹰晓得她们永远都不会醒过来,与她们该没有任何关系的无情战火,于她们芳华正茂时,掠夺了她们珍贵的生命。 罪魁祸首是谁? 不知跪了多久,缓缓起立,来到不发一言的玉雯身前,俯身下去,两手穿过她胁下,将她抱拥入怀。 她的身体冰冷,娇躯抖颤,像从过度伤心里醒过来般,泪水潸潸淌下,哭着道:“我要报复!” 龙鹰闻之肝肠欲断,说不出话来,不知如何安慰她,更知不论说什么,亦无补于事。凄然道:“我是不会放过默啜的。” 玉雯用尽所有力气抱紧他,双目射出绝不该出现在她眼内的恨意和坚决,停止颤抖,以近乎冷酷的声音道:“为玉雯送夫人和玉芷返家去好吗?” 龙鹰骇然道:“你要到哪里去?” 玉雯像说着与自己没半点关系的事般,平静的道:“我要完成夫人的遗愿,代她送国书到回纥去,这是我陪伴她们的最后一刻,现在须立即起程。” 说毕缓缓移开,不看他一眼的出帐去了。 不知为何,龙鹰感到一阵心寒,离开停尸帐后的玉雯,将变成一个他再不认识的人。 目送回纥部队偕玉雯离开远去后,他们也动程返龟兹去。沿途大家都失去说话的兴致,虽是阳光普照、春暖花开之时,仍驱不去众人心底的寒冬。 龙鹰特别沉默,拒绝吃东西,对其它事不闻不问,万仞雨等体会他心情,任由他迷失在自己的伤情里。 到黄昏扎营时,龙鹰离营到河边一块大石呆坐,思潮起伏,事实上他并不晓得自己在想什么,只是脑海不住泛起彩虹三女的音容笑貌,彩虹坚持在沙漠洗澡的旧事,当日感到不知好气还是好笑,已变为令人心碎的回忆。 从懂事开始,他从未受过如眼前般的沉重打击,那种回天乏力的沮丧无奈,那种突如其来完全没有准备,仿如晴天霹雳的震撼,将他完全击倒。 他惨吃了一场败仗,而后果是他没法接受的。 花秀美来到他旁,挨着他坐下,递上一个包子,轻柔的道:“吃点东西好吗?” 龙鹰心中生出歉意,自然而然探手搂着她香肩,道:“我要秀美喂我吃。” 花秀美面露惊喜神色,娇呼道:“鹰爷回复正常了。” 龙鹰不好意思地微一点头,用口接着她撕下送来的碎块,用心的咀嚼。叹道:“对她们的死,我须负上部分责任,太低估军上魁信了。” 花秀美送来另小块包子,螓首枕到他肩头,道:“千万不要怪责自己,只要你想到自己肯为她们牺牲性命,便如你为大兄和我们的战士那么的不顾一切,便可问心无愧。人生总有事情是始料不及的,谁想到遮弩会忽然背叛娑葛,引狼入室呢?” 接着坐直娇躯,道:“他们来了!” 风漠、胜渡、荒原舞、万仞雨、风过庭和盛江云来到石堆处,散开各寻平滑的石头坐下,见到他肯吃东西,无不露出欣悦神色。 万仞雨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龙鹰现出苦涩的笑容,亦在心中问自己,该怎办好呢?不过脑筋确实开始活跃起来,因着魔种的特性,沉浸在仇恨里是最不利的选择,会令道心失守。幸好已过魔极的阶段,否则走火入魔毫不稀奇。 振起精神道:“怎会忽然造了个木筏出来,且是个巨型的木筏?” 风过庭道:“终于回复正常了,从未见过你的脸色如此难看,双目更不时露出凶光。” 龙鹰苦笑道:“有这般可怕吗?” 风漠道:“我们是错有错着,也是不幸中之大幸。” 他们为让胜渡参与,说的是突厥话,连番出生入死后,对胜渡早去除戒心。 众人忽然沉默下来。 龙鹰大讶道:“为什么欲言又止的?” 花秀美柔声道:“由秀美代他们说吧!出事那晚前的黄昏,彩虹夫人忽然召庄闻大人去说话,说自在那处安营后,不时有心惊肉跳的感觉,恐是有敌来犯的先兆,嘱他与万爷和风公子商量。” 龙鹰明白过来,心抽搐了一下。 万仞雨道:“我们商量过后,均感到夫人的感觉有道理,皆因第二天便进入山区,将天石交给来抢的马贼,他们仍难以运走,何况过山区后便是弓月城,是突骑施人的地头,那时怎想得到遮弩会背叛娑葛?” 风漠道:“刚好我们的营地处于内围,倚河而设,河边有几排树木,解决了如何将天心运走的问题。为了省点工夫,树有多高便用多长的木,瞒着突骑施人造了个大木筏,藏在岸边的林地里,又将黏矿烧成熔液,只待马贼来攻,立即依计行事。” 万仞雨接续下去道:“到你们的营地传来号角声,还以为你故意为我们制造混乱,好让我们动手采天石,哪想得到真的有敌来犯?由于突骑施人在营地四周掘有陷坑。又堆土为墙,加上八百战士精锐至极,根本没想到会被人攻破,于是不理一切的继续开采乌金,公子亲自下手,只插了六剑便破开缺口,真令人难以置信,石内确有石核,有如大卵石。我们花了一番功夫,终取出天石之心。” 龙鹰失声道:“你们竟成功采出乌金?” 万仞雨道:“正是如此,还将破口封好。我们躲在大方帐内,茫然不知在多轮冲击下,突骑施人已支持不下去。” 风过庭道:“此时我们的人,发觉对岸出现敌人,渡河攻来,遂以箭矢紧守河岸。我们也发觉势色不对,来犯的非是只得二、三千人的薛延陀马贼,而是过万的突厥人。遂带着乌金,登上大木筏,冒死突围。其它的,我不想说下去了。” 龙鹰目光投往垂头丧气的胜渡。 胜渡颓然道:“我已失去铸造天剑的心情和勇气。” 花秀美拍拍龙鹰手臂,轻轻道:“你那‘龙鹰笑赠’的小铁牌,亦给送入天石的空核去。” 荒原舞淡淡道:“真想见到默啜看到这四个字时的表情模样。” 风过庭道:“我们是有得有失,是否仍要到碎叶城去呢?” 万仞雨道:“在没有掩饰下,到碎叶城只是自陷险境,兼且碎叶城现在当是风声鹤唳,人人自危,我们到碎叶城再没有意义。” 龙鹰沉吟道:“暗的不成可明来。娑葛受到三重打击,首先是失去立威的天石,其次是痛失猛将精兵。最后,也是最严重的,是遮弩的公然背叛,使他在实力和声威上大幅减弱,且要活在突厥人随时来犯的阴影里。有了遮弩,默啜等于对娑葛的虚实了如指掌,一旦发动,娑葛只有吃败仗的分儿。” 荒原舞鼓掌道:“鹰爷终回复本色。” 花秀美关切的道:“那如何明来呢?” 龙鹰道:“娑葛刻下最恐惧的是再树敌人,所以只要以我的名义,修书一封,表面说得客客气气,事实上却是逼他立即将‘乐衣’归还龟兹,否则老子绝不饶他,包保他给吓得屁滚尿流,立即派人送‘乐衣’到龟兹来。信中还列出期限,我们会在龟兹逗留十五天,看他是否听教听话,到时和阗河也该复流了。” 风过庭道:“他不听话又如何?” 花秀美冷冷道:“由得他不听话吗?” 盛江云同意道:“他再没有开罪我们龟兹人的资格,在道理上更说不过去,此次累得我们大批战士阵亡,他再站不住脚。” 龙鹰问道:“他们的遗体?” 盛江云道:“我们已派人到战场处理,希望可寻回庄闻大人,他是个值得尊敬的人。” 龙鹰道:“我们就利用这十五至二十天的时间,铸制两把天剑。” 胜渡沮丧的道:“我已失去铸剑的斗志和勇气。唉!死了这么多人。” 龙鹰双目魔光剧盛,闪闪有神,一字一字的缓缓道:“刚好相反,你会比以前更振作,这是你命中注定的使命,铸成后的两把剑,一把命名‘彩虹’,另一把叫‘玉芷’,你明白吗?” 胜渡的眼睛亮起来。 龟兹的铸剑技艺,除黠戛斯外,在西域是最先进的。他们的制铁工艺,在汉代时从中土传入,加上天山矿藏丰富,令铸造业蓬勃发达。 最出色的铸造场,位于王堡之内西南角的作坊,最令胜渡赞叹的是“火龙窑”,长达二十丈,由十三个窑炉组成,一边设鼓风机,另一端连接主炉,每个窑炉均下设送入燃料的开孔,能在短时间内凭鼓风机,将主炉加热至能熔解铁石的高温。 龙鹰等和且末人全成了胜渡的助手,在作坊那种半封闭的灼热环境里,可让人忙得天昏地暗,忘掉一切。 第一天是制陶范,胜渡先画出图形,交给龙鹰过目,龙鹰则交予风过庭,由他这用剑的大行家修改。 龙鹰将修改后的图样交回胜渡手上,道:“就如此决定,两把剑一式一样,只是名字不同,保证是最锋快的剑。” 胜渡咋舌道:“在我们那里,要制造新剑,不反复推敲修改十多天,休想有决定,你们不到一会便完成了。” 龙鹰道:“制范的事,可交给下面的人去做吗?” 胜渡道:“当然不成,我必须事事亲力亲为,方有感觉。嘿!两个剑名,究竟是用汉文还是且末文呢?我须在剑范内壁,刻镂阴阳相反的字形。” 龙鹰道:“当然是且末文,如此方有纪念价值。人因剑传,她们将永垂不朽。留你在这里工作了,我们还要去见龟兹王。” 见过龟兹王后,白赤体谅他们因彩虹夫人等遇害,失去宴乐之心,让他们随荒原舞返舞乐院去。且末人则仍居国宾堂,在早上才与他们一道入王堡,为铸制两把天剑奋斗。 回舞乐院后,三人梳洗更衣,聚在东堂的主厅闲聊。 万仞雨向龙鹰道:“幸好你懂得找事来做,否则这十多天不知怎么过。” 龙鹰道:“死者已矣!我们仍要生活下去。我固不会放过默啜,但对军上魁信、边遨和遮弩,亦绝不轻饶。” 风过庭见他肯谈论敌人,大感欣慰,为引他继续说下去,道:“若此三人中,只挑一人来杀,你会杀谁?” 龙鹰想也不想的道:“我会挑边遨,此人智勇兼备,手下马贼万众一心,神出鬼没,来去如风,又残忍好杀,有他作默啜的走狗,令突厥人如虎添翼。可以这么说,要杀默啜,首先要杀边遨。” 两人想不到他对边遨的评价这么高,均感讶异。 荒原舞来了,坐下道:“鹰爷的大函送出了,大王想出一计,是由焉耆和我们的使臣连手送信。让娑葛更明白,‘龟兹乐衣’再不仅是我们和他之间的事。” 三人拍腿叫妙。 荒原舞压低声音道:“我本想带你们到外面散心,不过舍妹坚持要亲自下厨,弄几味地道的小菜招呼三位。哈!但坦白说,我从未尝过她弄出来的东西,大有机会很难入口,请各位将就。” 龙鹰露出自从晓得两女遇难后的首个笑容,摩拳擦掌的道:“只要是她弄出来的东西,我会赞得天上有地下无。” 万仞雨笑道:“我们是沾了鹰爷的光。” 花秀美对龙鹰态度上的转变,是路人皆见的事。 龙鹰岔开道:“公子对乌金核有特别的感觉吗?” 风过庭双目闪过奇异神色,点头道:“确有点感觉,但不强烈。” 他少有这种神情,三人均直感他言不由衷,亦知他有不便言明的原因,当然不揭破他。 龙鹰向万仞雨道:“当年在神都,你不是带着几块可炼刀的矿石吗?这方面该比我们在行。这么一块只重四十五斤的乌金核,如何炼两把剑出来?” 万仞雨道:“好像还需其它配料,例如铜、铁、锡和铅,这方面你要问胜渡方清楚。” 转向荒原舞道:“如果默啜攻打突骑施,你们怎么办?” 荒原舞无奈道:“可以怎么办呢?即使强如回纥,亦要噤若寒蝉,现时所有人的希望,全寄托在鹰爷身上。” 龙鹰道:“放心,当默啜打开天石,看到‘龙鹰笑赠’的小铁牌,包保他被吓至魂不附体,军上魁信则由立功变领罪,在未弄清楚我的生死前,绝不敢对娑葛动武。” 又冷哼道:“娑葛还该感激我。” 荒原舞道:“理该如此,今次确是错有错着。” 又道:“我本想随各位到中土去,可是这里形势吃紧,只好打消此念。” 龙鹰道:“将来与默啜对阵沙场,你老哥千万勿缺席。” 荒原舞道:“一定一定。” 毛青来了,请他们到西堂用膳。 第十七章 长街夜舞 菜如其人。 花秀美弄的小菜清淡却可口,何况美人恩重,又殷勤招呼,众人都吃得畅美。龙鹰坐在她的对面,不时被她有摄魄勾魂异力的眸神瞄上一眼半眼,也不由逐渐放开怀抱,心情平复。 三人中,以龙鹰受的打击最重,是因他和两女、庄闻等的关系远较另两人密切,彩虹更是他曾从龙卷风暴里冒死救回来,又未能贴身保护她们,致生歉疚。 膳罢,荒原舞道:“我们龟兹城夜后另有特色,即使在盛夏之时,亦风凉水冷,最宜漫步。” 风过庭讶道:“晚上很热闹吗?” 荒原舞道:“恰恰相反,我们爱早睡早起,申时刚过,大小店铺逐一关门,到酉时已全城乌灯黑火,除城墙上的灯火外,长街小巷黑漆一片,令星空更是灿烂迷人,遇上明月当头的晚夜,其迷人之处,只有看过者方能领会。” 转向花秀美道:“秀美何不领三位大哥,一尝漫步龟兹城的乐趣?” 花秀美讶道:“大兄没空吗?” 荒原舞耸肩道:“有些琐事尚需处理,所以请妹子代劳,陪三位大哥散心。” 花秀美欣然道:“妹子怎敢不从命?” 万仞雨和风过庭交换个眼色,前者干咳一声,道:“有秀美伴游,当然是求之不得,不过我连续多天没有好好睡觉,想早点上床休息。” 风过庭亦道:“在下也要一个人静静的想点事情。” 花秀美俏脸微红,令她更是清丽照人,目光投向龙鹰。 龙鹰心知两人是故意为他制造与花秀美单独相对的机会,当仁不让的站起来,欣然道:“坐言起行,秀美大家请领路。” 夜凉如水,龟兹如梦。 在月儿尚未现身,漫空星光下。两人并肩漫步渺无人踪的长街,感觉上便像拥有了整座美丽的城市,灿烂迷人的星夜成了他们的私产,乌灯黑火的长街,化为他们的神秘乐园。 两人一路行来,直至横过在白昼最热闹、晚上静悄无人的商贸大街,仍没有说过半句话,似怕任何声音,均会骚扰城夜神圣的宁静。到了城南区一道小桥,月儿正出东山。桥下淙淙流水,反映着月色星光,龙鹰不由驻足观赏。 花秀美温驯的轻轻挨着他,肩碰着肩,柔情似水的道:“鹰爷在想什么呢?” 龙鹰感慨的道:“悲欢离合,生离死别,人生在世,为的究竟是什么?” 花秀美道:“我们可以有选择吗?” 龙鹰道:“假如每一个出生,每一个死亡。都是早有前定,是否令人心寒的一件事?” 花秀美淡淡道:“你现在说的,是秀美少时最爱思索的问题。到想得心都累了,便希望不再去想。生活愈简单愈好,将人事视为流水,我则为水过处的一块石,过不留痕。” 龙鹰朝她瞧去。刚好花秀美也朝他望来,四目交触,花秀美露出龙鹰从未在她身上发现过的女儿之态。娇羞的避开他的目光,轻垂螓首,明显地难以视龙鹰为一过无迹的流水。 龙鹰道:“若在以前听到这番话,我会毫不在意,只视之为一种近乎佛家修行的心境,现在却感其中隐含至理。” 花秀美香唇轻吐的道:“秀美已很久很久未向任何人吐露心事,包括师尊和大兄在内,都说你是唯一能令秀美异常的人哩!对死亡,你现在是否有新的看法?会否因而感到更接近佛家说的,人生是苦海的看法?” 龙鹰想起仙门,苦笑道:“可以有什么看法?不过亦从而晓得秀美爱思考生死的问题。存在的意义,或许就在于它的存在。从未存在过,又或不复存在的,有何意义可言?至少对正活着的人而言,生命便是这样子。” 花秀美娇躯微颤,点头道:“龙兄这番话,才是真的发人深省。” 龙鹰心忖,假设仙门真有其事,那存在只等于一座开放的大监狱。 花秀美道:“对佛家指的生死轮回,龙兄又有何看法?” 龙鹰知她是利用这些话来开解他,却不知自己因席遥而对前世今生有深刻的体会,有感而发道:“那会引发连串的问题。究竟在我之前,存在过什么?我为什么存在?我未来的存在会是什么?存在变成了不可能有起点,也不可能有终结。对吗?” 花秀美说不出话来,双目泛起凄迷神色,呆看前方,但龙鹰晓得她是视而不见,沉浸在她芳心内的神秘天地,正是龙鹰在武三思的宴会上,第一眼看到她的模样。当时他没法了解她,现在终于多明白些儿了。 默默站了片刻后,花秀美忽然以蚊蚋般的声音道:“秀美情愿你像以前般调戏人家。” 龙鹰一呆道:“我还以为秀美爱谈论这类有关生死的问题。” 花秀美道:“我是爱想但不爱谈,问题在你说得太深刻了,触及人家不敢碰触的深处。故情愿被你口舌轻薄,享爱那种无拘无束,这一刻不知下一刻你会说出什么大胆言词的新鲜野趣。” 龙鹰心中一热,细审她侧面优美至无一字可形容的轮廓线,在月色下如蒙上一片神秘的光辉,仿似深邃梦境里的女神现身眼前。而她的确是当今之世的歌、舞、乐女神,只能孕育于这古老、宁静、迷人和充盈文人气息的美丽城市。犹记得高楼一曲,令他们三人迷醉颠倒,至今尚是记忆如新,盘萦耳际。他们对荒原舞网开一面,非无前因。 花秀美梦呓般轻柔的道:“由第一次遇上你,直至不久前的一刻,秀美一直在抗拒鹰爷,怕你会闯进我力求简单的生活里,怕你会令石上留下痕迹。” 龙鹰忘掉其它,心神全投放在她身上,道:“不久前的一刻,是哪一刻?” 花秀美双目凄迷之色更盛,以她一贯的淡定,徐徐的道:“就是看着你和大兄杀向敌人的一刻,那时我最想的是紧随你身后,要死便死在一块儿,但又不得不保护师尊交给人家的心血。到大兄和残兵活着归队,才知你不顾生死的掩护他们杀出重围。那时秀美以为你已不存在于人世,其他人亦认为如此,只有万爷和风公子认定你必能脱身。问他们为何有此信念,只推说天下没有人能杀死练成种魔大法的魔门邪帝,其它一概不肯说,教人怎能相信?那时秀美便晓得,秀美的心境再不由自己决定,而是由鹰爷决定。这是我一直躲避的事,终于避无可避。” 龙鹰生出受宠若惊的动人感觉,如非在这种极端的情况下,这位特立独行的绝色娇娆,绝不会流露真情。事实上她对自己的开解是有作用的,想到既有轮回转世,死亡便只是由一个存在转往另一存在,彩虹等的撒手离世,非绝对地不可挽回。 龙鹰轻松起来,眼前美女确是他的救命仙丹,道:“忘了一事,那晚秀美不是要找我去见面吗?是为了何事呢?” 花秀美轻描淡写的道:“任何理由都只是个借口,当时人家在想你。” 龙鹰终于抵挡不了她震撼人心的诱惑力,回复常态,心痒起来,道:“我的娘!秀美在勾引我,打开始你一直在勾引我,还说什么以前从未动过心。” 花秀美忍俊不住的“噗哧”娇笑,吁出一口气俏皮的道:“完成任务哩!鹰爷终变回以前的鹰爷。” 龙鹰探手过去,搂着她柔软纤巧的小蛮腰,只要记起她跳舞时纤腰款摆的曼妙情景,他早神颠魂离,不知身处何方,凑过去嗅吸着她的发香体香。笑道:“秀美以为仍可脱身吗?今晚我要你陪我。” 花秀美毫无拒绝之意,淡淡道:“陪你在这里看一晚月儿吗?是秀美最能胜任的事呵!” 龙鹰好整以暇的伸出另一手,托着她巧俏的下颔,在没有反对力下,将她整张脸向他正面仰起,花秀美抵不住他灼灼的目视,自然而然闭上美目,睫目颤震,呼吸急促起来,当然更说不出俏皮话。 龙鹰笑道:“秀美还可以东躲西逃吗?再没有那些日子了,告别过去吧!美丽的人生正在前路恭候花大家的芳驾。” 接着狠狠吻下去。 花秀美绝对地言行不一,娇躯死命挤进他怀里去,能做出任何曼妙动作的玉手,一手搂上他脖子,另一手搂他的腰,用尽所有力气拥抱他,情热如火,一发不可收拾。 龙鹰吻个够后,移离少许,细审她爬满艳霞的绝秀花容,低声道:“回家吧!我要到秀美的香居去。” 花秀美呢喃道:“没有问题,可是你要像对美修娜芙般谨守礼节,在床中间隔以布幔。” 龙鹰手一用力,搂得她差点腰肢断折,另一手在她香背大肆活动,揉捏她没有半点多余脂肪的香滑肌肤,爱怜的道:“秀美在吃醋吗?” 花秀美道:“当时秀美在想,为何陪鹰爷横度羌塘的是美修娜芙而不是花秀美,秀美会很享受那种生死与共的动人滋味。何况鹰爷还是‘不欺暗帐’的君子!” 龙鹰完全绝对地对她着迷,迎着她呼吸的气息,道:“我可保证在暗帐内,如何对待美修娜芙,便如何对待秀美。给老子张开眼睛,看不到你的眼睛,便看不到你内心的迷人天地。” 花秀美“嗯”的应了一声,一个旋身从他怀里脱出来,往桥的另一端旋去,短短二丈许的距离,手脚和修美的身体做出行云流水般百多个动作,每一个动作肢体均做出天衣无缝的配合,每个舞姿都是整体性的,无一姿态相同,连起来却是不能分割的整套舞蹈,变化中隐含某种秘不可测的永恒意味,虽没有鼓乐伴奏,但只从她舞姿的律动,龙鹰爽脆分明地感觉着似从她微妙动作传递出来的强劲节奏。 这堪称天下无双的舞艺大家,身轻似燕,当她以长而有力的脚趾着地,前后作动,更是轻如无物,虽仍踏足于实地,却予人自由飞翔的幻觉。 她的表情专注至近乎神圣,所过处似被她激起阵阵光彩夺目的涟漪。 龙鹰看得目不暇给,神迷魂眩,全心全意享受着她天下无双的示爱方式。 看似要舞往桥外,忽然龙鹰发现她正不住接近,明明是退后的舞步,却是前进,龙鹰首次不信任自己的眼睛,同时晓得心神已完全被她俘虏。 与前不同的是,她从某一仙家妙境重返凡尘,再非旁若无人的起舞,目光随着正秀发飘扬的脸庞,不住朝他瞄来,还以眸珠的转动,强调心神和舞姿步法的混沌如一,毫不掩饰芳心处再没法隐藏的喜悦,向情郎献媚撒娇,或回眸一横,或媚眼直送,总能勾掉龙鹰的三魂七魄。 她的动作变得夸张起来,但又是那么含蓄,唯一可容纳两种极端和矛盾的姿态,是媚在骨子里的张力,骄傲地向龙鹰展示她身体最动人的美态,充盈线条之美。 边往他舞来,花秀美檀口微张,边吟唱着龙鹰听不懂的龟兹情歌。听得懂与否再不重要,嵌入她娇姿美态,似吟似咏。缥缈优美、如云似水的歌声在这座古老而美丽、远离中土的城市萦绕徘徊,令黑夜无人的长街笼罩在无法出走,也不愿出走的氤氲氛围里,龟兹城再非龟兹城,而是梦境中深邃的幽谷。 翌日醒来,花秀美小绵羊般蜷伏在他怀里。 夜来风雨,临天明前来的春雨,变成淫淫雨粉,征服了窗外的世界。 龙鹰爱不释手的抚摸她滑胜凝脂的香躯。想起昨夜怀内伊人的长街夜舞,她清丽脱俗、独特的言情方式,抵死缠绵时的毫无保留和狂热,心里燃起一团永不能扑灭的情火。 没有一刻,他比这刻更了解她。 也许人与人之间到了某一极限,便会有难以逾越的阻隔,他却知道自己已越过此极限,与她到达水乳交融的境界。 基于过去悲惨的遭遇,令花秀美对人生感到倦怠。可是她对生命的眷恋并没有被无情的现实沥尽光辉,她的热情体现在歌艺舞技上,那成为她生活的全部,对其他人。包括她的兄长,她将真正的自己密封隐藏。可是在昨夜,她已将自己释放出来,淋漓尽致。 龙鹰晓得她早醒过来,道:“知道我为何从没要求秀美随我返回中土吗?” 花秀美用整齐雪白的牙齿在他肩头处噬了一口,轻微的痛楚,痛到心底里去。 龙鹰自言自语般道:“因为花大家是属于龟兹的,没有了花大家的龟兹,便像皇冠失去了最耀目的宝石,再没法成为最高的象征。” 花秀美噬他第二口。 龙鹰“哗”一声,夸张的叫起来,雪雪呼痛道:“想收买人命吗?” 花秀美狠狠道:“秀美是和你算账,你的‘不欺暗帐’竟是这样子的吗?” 龙鹰哑然笑道:“花大家要怪,便要怪自己的年少无知。所谓‘不欺暗帐’,根本无关痛痒,最重要是不要欺骗自己,不要让时光虚度,从指隙间溜走。嘻嘻!为诓花大家上床,老子什么卑鄙无耻的话都可以说出来。” 见花秀美没有作声,龙鹰笑道:“花大家今晚要不要小弟再来个‘不欺暗帐’?” 花秀美娇柔的道:“下雨哩!” 龙鹰大喜道:“花大家是不想我到作坊去做苦工吗?这个没有问题,待我去知会那两个小子,他们会体谅小弟的为难处。” 花秀美给他逗得忍不住,发出银铃般好听的娇笑,率性柔媚。用指尖在他胸膛比划着,含笑道:“不要以为我对你惟命是从,对我来说,男女间的爱情,就像在冰天雪地里努力燃烧木柴来取暖,当火熄灭时,依旧是天寒地冻。” 龙鹰故作惊讶道:“这个比喻很有意思,唯一的问题是,以花大家昨夜的表现观之,花大家实有言行不一的情况。” 花秀美不依道:“鹰爷呵!” 龙鹰道:“究竟要我陪你一整天,还是释放我到作坊当冶铁学徒?快说!” 花秀美羞不可抑,将头脸埋入他颈项处,不肯答他。 龙鹰一阵感触,若非怀中抱着刚和自己有合体之缘的美女,无论他如何挣扎,仍没法走出因两女的死亡而来的生命沼泽。 同时想到另一问题。 敌人怎晓得他会到龟兹去? 第十八章 天人相应 第十五天,铸剑终到了关键性的阶段。 过去的十四天,铸剑夜以继日的进行,将剑范放入窑中烧制的当儿,胜渡根据黠戛斯的秘法,调校出乌金和其它金属成分配搭的比例,大概是乌金占六成、铁占成半、锡和铅占其余的部分。 调配停当后,胜渡将之装入主炉内坩埚,先以文火烤炼,然后将火龙窑的十三个既独立又相连的窑炉逐一点燃,如此五天后,才达至十三窑炉齐燃的猛烈武火,以脚踏鼓风机,不住将热力送往主炼炉。 光是每天运柴炭来的驴车,便达上百之多,又特别往天山流淌下来的清泉,取得纯净的清水,以备将来熔金出炉时作冷却和锻打之用。 据胜渡所言,在熔金的过程里,会去除原料中的杂质,令其气化,火力愈猛,最后的熔液愈是精纯。 以往要凭天石炼出天兵神器,往往要从多块大小不一,蕴含度不同的天石,集齐而成一器的原料,故良莠不齐,难言精纯,且将料就货,所占乌金成分远低于应有的比例,像今次如此大的乌金核,足可制成两把天剑有余,比例更提高至极限,可说是史无先例。 以龙鹰的乌刀而言,已是盖世神兵,但乌金的比例仍未超过四成,至于为何这般重,该是乌金杂有其它奇异铁质有关。 最大的难题,是火候的控制。 原料放进主炉后,是不可以打开来看的,只能在炉底不住加入燃料。所以炉内是怎么样的一番光景,只能凭对火候的控制和经验做出判断。 对此胜渡全无把握,换了他师父铸大师来亦是纯碰运气,皆因天才晓得今次的乌金核,其坚硬度、含杂质量和熔点如何去拿捏。过与不及,均为铸剑大忌。 不及当然杂质未除,过度则熔金会生奇异的质变,只有在杂质尽去、熔得透彻的一刻,开炉取宝,方是功行圆满。 这一问题由龙鹰解决了。 凭他的灵应,炉内的变化一点瞒不过他。所以由第十四天开始,龙鹰不敢离开冶炼炉,一日三餐也在附近进行。 三人在作坊外的空地闲聊,还有三天前已可下床走路的铁刚,大家都是心情兴奋,期待可在任何一刻面世的两把天剑。 胜渡则去了检查炉火的情况。 荒原舞来了,道:“达达刚才来见我,说他们的族人正跟蹑边遨,希望能发现他们在孔雀河附近的秘密巢穴。” 龙鹰记起达达是住在树屋上的天山族人,本请他们帮忙查探薛延陀马贼的行踪,岂知未能发挥作用,他们已惨吃败仗。点头道:“最重要的是不动声色,那么有一天我会忽然出现,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清算边遨欠我的那笔帐。” 荒原舞道:“我正是这么对他说。” 又道:“你在龟兹城的消息,已传遍回纥、突骑施、焉耆和高昌多国,轰动整个天山区和塔里木河流域,传往突厥是早晚间的事,不知会否影响你们到高原去?” 万仞雨狠狠道:“最近的最先来,若来的是边遨,我不教他们有一人能活着离开。” 铁刚略通汉语,问道:“和阗河复流的情况如何呢?” 荒原舞道:“该在十天内完全复流,那时走捷道虽仍说不上是享受,但总是轻松容易多了。” 风漠和几个手下从作坊走出来,加进他们去,荒原舞向风漠打个眼色,还比出一切妥当的手势。 三人均感莫名其妙。 荒原舞见三人瞪着他,苦笑道:“千万不要问,是有关处理遗体的事。” 三人颓然无语。 荒原舞向龙鹰道:“舍妹来了!” 龙鹰想跳起来,旋即不好意思地仍然坐定。 万仞雨没好气道:“去吧!没人会怪你的。” 龙鹰笑道:“请恕小弟失陪片刻。” 一阵风般依荒原舞的指示去了。 花秀美穿着素蓝色的便服,以黄布巾包裹秀发,坐在王堡后花园的小亭内,看着龙鹰坐在对面,道:“不准笑人家,不到一天便来找你,光阴苦短嘛!” 龙鹰笑嘻嘻道:“昨晚没有花大家为我跳舞唱歌,差点睡不着。” 花秀美大嗔道:“积点口德好吗?” 龙鹰随口问道:“刚才你在看什么,看得这么专注?” 花秀美若有所思的道:“我在看亭外那棵大树,不论生死都会待在那个位置,以它们的方式表现生存的美丽,本身似是没有意图,却具有令人敬畏的某一深意。” 自和龙鹰相好后,她再不隐瞒心中的想法,且是忘情倾诉。只听她说话,龙鹰已感到非常享受,充盈着音乐的美感,何况她的见地是如此不凡。 花秀美道:“碎叶城有消息来了。” 龙鹰道:“这么快!” 花秀美道:“是以飞鸽传书送回消息,娑葛晓得遮弩背叛他,大发雷霆,又处死了几个与遮弩关系密切的人,弄得人心惶惶。不过算他识相,接到我们和焉耆连手送交的国书,想了半天后,终肯将‘乐衣’归还,会在十五天内送返龟兹城。” 龙鹰由衷的祝贺她。 花秀美俏皮道:“鹰爷猜猜,娑葛因何需考虑半天之久呢?” 龙鹰抓头道:“我怎晓得呵!” 花秀美娇嗔道:“我知道你在扮蠢,快猜。” 龙鹰哈哈笑道:“美人儿你真知我心,横竖这里四下无人,我们把床上的歌舞,搬到这里来如何?” 花秀美生气道:“还不说?” 龙鹰装了个美梦成空的夸张表情,道:“不用说也是找来参师禅那家伙,骂他一个狗血淋头。” 花秀美道:“刚好相反,据小道消息。娑葛找来一头雾水的参师禅,与他饮酒庆祝,庆幸鹰爷没有葬身湖底,还令参师禅在没有他的准许下,不准来惹你。” 龙鹰大讶道:“这显然非是道听途说得回来的消息,你是如何获悉的?” 花秀美道:“看你这人多没心肝,把秀美曾说过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龙鹰记起她说过以己国美女换和平的事,道:“当然记得,还记得前晚秀美说过从没那么快乐过。” 花秀美杏目圆瞪的道:“谁说过这种话?” 龙鹰举手投降道:“当时花大家不住胡言乱语,我听错并不稀奇。” 花秀美求饶道:“龙鹰!” 龙鹰心忖若说花言巧语,连小魔女也非他对手。何况花秀美?放过她,沉吟道:“娑葛并不蠢,晓得我死了,默啜会立即向他用兵。不过却错估了参师禅对他的忠诚,知道娑葛害怕默啜,会萌生去意,因他清楚我不会放过他。” 花秀美道:“现在你该知道秀美来找你,因的是正事,而非你所想般的不堪。” 龙鹰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什么好害羞的?” 花秀美道:“我不要当你的妻子,只想当你最有用的探子。异日你征伐默啜,秀美愿追随左右。” 龙鹰点头道:“还有是陪睡。” 花秀美若无其事的道:“早陪了好几晚。又不是第一次,还要多此一问。” 龙鹰知她性情,是因他没法离去,故意逗他,反击被他调戏之仇。苦笑道:“不要逗我,我是名副其实的邪帝,惹起本邪帝的魔性,包保秀美吃不完兜着走。” 花秀美淡定的道:“怕你吗?” 闹得不可开交时,荒原舞兴奋的来了,道:“有请鹰爷!秀美你一道来,有更好的想法。” 主炉房内,人山人海,胜渡指手划脚,说得口沫横飞,见到龙鹰,狠盯花秀美几眼后。嚷道:“鹰爷来了!让道让道!” 龙鹰摸不着头脑的道:“什么事?” 万仞雨凑到他耳旁道:“白赤派人来贿赂他,说如能多制一把天剑,送给龟兹,便赏他一个龟兹美女。” 两人一个说,一个听,来到胜渡身前。 全体静下来,只有炉内烈火烘烧的声音。以龙鹰之能,被热力蒸灼,亦告额角冒汗,其他人更不用说。 胜渡紧张的道:“请鹰爷施展神视之术,看现时埚内熔液,在哪个刻数?” 龙鹰道:“你当我是神仙么?怎可能看见炉内的情况?” 风过庭不忍见胜渡失望之色,道:“可感觉到熔液的重量吗?” 龙鹰想都不想的答道:“大约是六十到七十斤重。” 胜渡愕然道:“没可能的,放进炉前我亲手秤过两次,每次都是五十八斤,为何现在重量不减反增?” 龙鹰微笑道:“若你是凝艳,肯定信我而不疑。” 花秀美道:“这是从天上来的神物嘛!当然与凡铁不同。” 万仞雨道:“信鹰爷吧!在这方面他是永不会出错的。” 胜渡喜上眉梢的道:“这叫天助我也。哈哈!” 龙鹰问道:“你有多出来的剑范吗?” 胜渡意气风发的道:“这个当然,一烧便烧了十二个剑范,以防不测。哈!今趟发达哩!” 风过庭领先跑出去,道:“太热哩!出外透透气。” 众人一窝蜂拥出主炉房,花秀美跟着龙鹰,欣然道:“龟兹会因此剑举国欢腾,认为是吉祥的象征,特别因此剑与你有关系。” 胜渡在门外追上他们道:“第三把天剑该叫什么名字呢?” 龙鹰道:“是我的责任吗?该由大王赐名方合乎礼节。” 荒原舞欣然道:“大王说,最好由鹰爷为剑命名,更能传为佳话。” 龙鹰望向花秀美。 花秀美大吃一惊,嚷道:“不准用人家的名字,秀美受不起。” 龙鹰笑道:“那就用‘乐衣’二字吧!” 众皆叫绝。 万仞雨不解道:“剑范已由软泥变成硬陶,如何铸上字形?” 胜渡答道:“字体有凹有凸,我自有妙法。”匆匆去了。 因着“彩虹”和“玉芷”的出世,众人的颓唐之气,一扫而空。 荒原舞向风漠道:“可惜不够材料铸第四把剑。” 风漠道:“天降神物,惟有德者得之。其中两剑能以‘彩虹’和‘玉芷’为名,已是我们且末人莫大的荣幸。” 风过庭道:“我的剑亦有天石成分,乃圣上赐在下的名器,得天剑后,便代圣上转赠贵国吧!” 风漠大喜拜谢。 龙鹰心中涌起满足的感觉,透过两把天剑的诞生,彩虹和玉芷将永远在他心里活着,而非力图埋藏的沉痛回忆。 只要想到默啜以为夺宝而回,得到的却只是块烂石头,便可大泄心中恨意。默啜会如何反应呢?若以为他已葬身湖底,肯定会杀武延秀,因那时他再不放大周军在眼内,武曌派人攻打他,正中他下怀。 但如晓得他未死,会否杀武延秀泄愤? 众人识趣的各自散去,剩下花秀美神态安宁的站在他身旁。 龙鹰的目光追着风过庭的背影,见他溜往广场的一角,独自沉吟,于乌金和配料化为纯钢熔液之际。他分外感应到风过庭与此即将面世的天剑,有着奇异的联系,那是一种命中注定的感觉,没法拿出来和任何人谈论,如果不是早有定数。乌金核怎会落入他们手中?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他何尝不是如此? 花秀美问道:“你在想什么?” 龙鹰正要答她,忽然心中一动,喝道:“各位兄弟。良辰吉时快到哩!” 话犹未已。 一声“霹雳”在头上爆响,接着乌云疾走,大雨“哗哩哩”的洒下来。 前一刻还是春光明媚,下一刻白天已成阴霾。 大部分人纷纷躲在屋檐下避雨。 万仞雨和风过庭朝他走来,均脸现惊异之色。 龙鹰呆瞪着漫空风雨。 万仞雨道:“怎会这么巧?” 荒原舞从主炉房奔出来,打伞为妹子挡雨。 龙鹰沉声道:“不是巧合,而是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气机交感下,天人生应。” 万仞雨道:“既有此神兆,此三剑定非凡品。” “轰!” 闪电在主炉房上裂破虚空。 风过庭双目闪着芒采,道:“是否该立即开炉呢?” 龙鹰深深瞥他一眼,沉声道:“公子你信也好,不信也好,这把天剑,将可令你得偿所愿,虽然我一点也猜不到是什么事,因为这是你命中注定的。” 风过庭不为所动的淡淡道:“是你的感应吗?” 龙鹰摇头道:“不是一种感应,而是某种不可言喻的力量,透过天心来向你传达某一信息,被我的灵觉捕捉到。” 风过庭脸现喜色,欲言又止。 龙鹰领先而行,直入主炉房,大喝道:“准备!” 事到临头,胜渡反显出铸剑大师的风范,从容道:“一切准备妥当。” 风漠、铁刚等人移往远处,腾出空间。 龙鹰和风过庭分别来到主炉两旁,前者一声开炉,炉门被两人左右拉开,一时火屑四溅,热浪涌出。 万仞雨训练有素的拿着钢杆,穿入载着一埚金汤的坩埚的挽子去,一端搭在炉内为此杆而设的凹位去,另一端安放在炉外的铁架上。 胜渡以长勾将热金汤沿钢杆拉出来,炉房内登时充盈奇异的色光。 众人大松一口气,最困难的部分,终于完成。 第一章 早有前定 神鹰在澄蓝的高空旋飞数匝,发出嘹亮的鸣叫,才一冲而下,到达他们头顶两丈许的高度,伸展巨翼,拍打降速,缓缓落到风过庭横举的手臂处,锐利的鹰目,先深瞥主子一眼,然后往龙鹰和万仞雨扫射。 不知为何,众人都感到它更具灵性。 万仞雨道:“现在轮到去找我们的乖马儿了。” 风过庭道:“何须寻找?让鹰儿去召它们回来。”嘬唇发出连串指令,神鹰振翼而起,迅速高飞远去。 龙腹欣然道:“雪儿它们肯定在百里之外,我们先去起出兵器马鞍,待它们回来后,立即上路。” 又道:“你们不必陪小弟到高原去,从这里入关回神都,至少可省半个月的路程,何况我还要在高原至少逗留十天半月,时间长短须看美修娜芙的情况。” 三人边说边朝藏兵器马鞍的密林举步。 万仞雨心切返神都见聂芳华,显然意动,向风过庭道:“公子怎么说?” 风过庭漫不经意的道:“到高原去,于我是顺路,挺金沙江后,我会另有去处。” 龙鹰和万仞雨交换个眼色,均觉异样。 风过庭道:“请勿追问。” 万仞雨叹道:“没有你们做伴,旅途便变得非常难捱,到逻些城后再作打算吧!” 龙鹰探手搭着风过庭肩头,语重心长的道:“兄弟!不论到何处去,让小弟陪你去吧!我隐隐感到,我对你会有帮助,虽然我仍不晓得在你身上发生过什么事。” 万仞雨在另一边抓着他的手臂,诚恳的道:“比起你的事,早回迟回是小事,我也开始沾染了龙鹰的灵觉,感到有我们陪你去,比不陪你去好。” 风过庭苦笑道:“你们终忍不住了,这岂非等若另一种逼供?” 龙鹰坦然道:“什么都好,经过这段日子,公子该深明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三人则……哈!成了诸葛亮的至理。” 风过庭道:“此事与计长计短没有任何关系。” 三人来到藏兵器马鞍刻有印记的巨树旁,停下来继续说话。 万仞雨道:“那即是说,事情的成败,须看老天爷的意旨,如此你更需龙鹰这小子,他总是能人所不能。” 风过庭道:“我的事,可能穷下半辈子仍是好梦成空,如此蹉跎你们宝贵的岁月,我会很过意不去,且形成很重的压力。” 龙鹰道:“放心吧!我有个直觉,公子必会圆梦,这叫冥冥之中,自有主宰。又叫……” 万仞雨道:“又叫‘天地之间,莫不有数’,对吗?公子不要理他的废话,不若先把你的心事说出来,再看我们能否帮忙?” 风过庭转向龙鹰道:“你是否真有这样的直觉,勿要哄我,否则我和你绝交。” 龙鹰正容道:“事实上我一直有这个感觉,当你第一次抚摸尚未采出乌金的天石时,感觉更强烈了,似是公子与东南方远处的某一事物,建立起神奇的连系,所以当时我立即涌起念头,要把铸成的天剑给你。” 风过庭的眼睛亮起来。 万仞雨关切的问道:“这小于有胡诌吗?” 蹄声从远方传来;风过庭避开两人目光,道:“上路后再说吧!” 三把天剑出炉后,胜渡、龙鹰、万仞雨、风过庭、荒原舞、风漠轮番出手,将精坯反复锻打成型。锤法亦大有讲究,大致是先重后轻,直至剑体匀称,再进行冶锻、淬火、磨刃。开锋等工序,体力和技术的要求均远超龙鹰等新手的想象,火候的控制更属关键,否则会出现夹灰、偏钢等缺陷。最考人的是回火温度的调校,令天剑得到最佳的韧度和硬度。 夜以继日的在作坊内苦干九天九夜后,三把天剑终大功告成,出乎众人意料之外,不但没有龙鹰乌刀的色泽,还晶洁玉白,刀薄如纸,根本无从开血槽,更不知为何愈淬炼锻打,会变得愈薄,像随时会折断的模样,不过当风过庭等逐把剑测试,拿来和龙鹰的乌刀对打,天剑以铁铮铮的事实,向他们展露王者之姿,任龙鹰如何狂劈硬撼,剑锋仍是完好如新,令众人啧啧称奇。 最骇人的是天剑来到风过庭这位宗师级的剑手手上,就变得疾如电闪,迅似轰雷,连龙鹰也吃不消那种速度。 铸剑成功后,胜渡暂留龟兹,由龟兹王白赤派人知会黠戛斯的大汗,告知天剑的事,请他派人来接胜渡这个新任的铸剑大师携天剑返国。 龙鹰三人则与风漠等,带着遗体经捷道回且末去。荒原舞、花秀美兄妹坚持送他们一程,直至捷道入口。后者终领教到龙鹰所谓的“不欺暗帐”是怎么一回事。 抵达于阗,已是盛夏时节,龙鹰等与风漠和一众且末人兄弟殷殷话别,婉拒了骆驼王的热情招呼,立即往寻鹰儿、马儿。 急赶两天路后,三人进入昆仑山区,在一山谷内扎营休息。 他们生起篝火,烧烤打来的野味,雪儿等三匹马则在营地旁吃草休息。 三人团坐闲聊,万仞雨道:“真古怪,我们三匹宝贝马儿,脚力似尤胜从前,大有脱胎换骨的异状。” 风过庭道:“它们的眼神亦有变化。” 龙鹰道:“这叫日进有功。近几年来,我们不住以真气催促它们,然欲速不达,到我们让它们回归大自然,它们得到纵情驰骋的机会,自然而然下,逐渐将马体内长期积聚的真气容纳吸收,真正地成为马中的高手。哈!大概是这揉子吧!” 万仞雨欣然道:“希望你的猜测是对的,那至少可令它们延年益寿,百病不侵。”见风过庭若有所思的样子,问道:“公子在想什么呢?” 风过庭问龙鹰道:“你真的有感应吗?” 这句话没头没脑的,但两人均清楚他说话的含意,亦可见他是患得患失,故忍不住主动提起此事。 龙鹰点头道:“当日我去见席遥,他曾论及对《易经》的看法,说八八六十四卦是一个完美的体系,如果我们懂得去运用,可令原本深藏在我们身上的灵性,得以发挥,甚至能预测吉凶祸福。公子的天剑,等于《易经》之于席遥,透过它,公子的灵性亦被引发。我的感觉对吗?” 风过庭急促的喘了几口气,叹道:“我开始感到你不是找话来安慰我了。” 万仞雨喜道:“竟然是真的,公子有特别的感觉吗?世间的事,的确无奇不有,唉!听过仙门之秘后,还有什么事是不可接受的呢?” 龙鹰道:“我们眼前的天和地,头顶上的星空,本身已是个无穷无尽的谜,只是我们习惯了不去想它。” 转向风过庭道:“该公子说哩!” 风过庭道:“这方面要从进入绿色捷道说起,第一晚我便做了个奇怪的梦,置身在一个很美丽的河谷,河岸布满营帐,营地内全副武装的骑士此来彼往,却像看不到我似的。我走到河旁,蹲下望入河水里,忽然白昼变成黑夜,繁星满天,在星光下,水里现出倒影,却不是我的倒影,而是,而是……唉!然后我惊醒过来,我从未有过这般清晰的梦境。” 万仞雨皱眉道:“你认识倒影的主人吗?” 风过庭惨然点头,道:“之后连续数晚,我都做同样的梦。然后是无梦的晚夜,或许是太疲倦了。直至龙鹰说及有关仙门的事,我终开了窍似的,梦境不但变得多采多姿,还在梦境里清楚自己正在做梦,知道自己要在梦里寻找倒影的主人,却是有心无力,最后总是迷失在梦域里。” 龙鹰双目魔芒大盛,缓缓道:“她回来了,正透过天石召唤你,所以当你抚摸天石时,我同时生出感应。” 万仞雨一头雾水的道:“你在说什么?” 风过庭双目亮起来,沉声道:“真的有轮回转世这回事?” 龙鹰道:“若我们信席遥而不移,便该是千真万确。” 万仞雨道:“她是谁?” 火光掩映里,风过庭黯然道:“请不要问,我习惯了不去想以前的事。” 龙鹰道:“以前的事再无关重要,最重要的是她回来了。” 风过庭道:“你感应到她吗?” 龙鹰道:“当你抚摸天石,我感应到你和她之间的连系,那是没法形容的感觉。” 风过庭凄然道:“我的灵觉远及不上你,当时只是强烈地想起她,想回到她埋香之地。唉!” 龙鹰和万仞雨呆看着风过庭,为好友不堪回首的往事而心痛。风过庭仰首望往星空,脸上现出不可名状的哀伤,徐徐道:“我要去找寻她,但找到她又如何呢?她再不是那个人了。” 一阵寒风拂来,吹得篝火火舌窜冒,明灭不定,风过庭说的虽是虚无缥缈轮回再生的事,却又是那么实在,两人不由得心生寒意。 龙鹰道:“公子准备到哪里寻找她?” 风过庭浸沉在伤感的回忆里,梦呓般道:“她生前曾说过,她成长的地方,是世上最美的地方,所以永远不会离开,如果她重返人世,该就是那里。唉!我的老天爷,我怎晓得呢?” 两人均为他头痛,即使风过庭心爱的女子投胎转世的回来了,但随之而来的问题,却非是那般简单。她不单是另一个人,且若是刚投胎再生,现在则仍是襁褓里的婴儿,是男是女?长相如何?根本无从猜估。 龙鹰想起人雅,道:“她身体有特征吗?” 风过庭呆了半晌,道:“在她肚脐左旁,有颗红色的小痣。” 龙鹰道:“这就易办了,若她一心回来与你再续前缘,定会保留可供你辨认的印记,该就是此颗红痣。” 万仞雨道:“事情发生在多少年前呢?” 风过庭道:“到现在快十六个年头,那时我十七岁,她比我长三岁。” 龙鹰道:“若她死后立即投胎,现在该是个亭亭玉立的小姑娘。” 万仞雨欲言又止。 风过庭瞥他一眼,苦笑道:“你是否想说,她只可能在转世前向我送出讯息,故而极可能当我遇上天石,正是她转世前的一刻。唉!我想得心都累了。” 龙鹰道:“我可保证非是如此,我感觉到你和她的神秘连系时,直觉感到讯息来自遥远的往昔,可知这讯息一直密藏在公子的灵觉内,被天石点燃引发。” 风过庭立即抖擞起来,双目神光闪闪。 万仞雨为风过庭放下一件心事,问道:“之后公子还有做梦,又或是有奇异的感觉吗?” 风过庭道:“不是没有,但只像浮光掠影,再不像开始时般的强烈。” 龙鹰断然道:“到高原后,给我十天时间慰妻,然后我们到南诏去,找不到公子重返人世的女人,誓不罢休。” 风过庭剧震道:“你怎晓得她在南诏?” 龙鹰抓头道:“我亦弄不清楚,只是冲口而出。他奶奶的,真古怪,像有人把‘南诏’两字放进我的嘴巴里去。” 万仞雨关切的道:“真的是南诏吗?” 风过庭惊异之色未褪,认真的打量龙鹰,点头道:“她的生地,确属我们眼中的南诏地带。” 万仞雨向龙鹰道:“小子确实有点本领,可以告诉公子,为何你认为他可寻得轮回转世回来的女子呢?” 龙鹰道:“这是没法解释的感应,玄之又玄,又是那么确切真实。神秘连系的另一端,充满期盼、渴望和欢乐,可知绝不会惨淡收场。现在我们不宜胡思乱想,一条心的到南诏去寻人,只要找到公子梦境里的美丽河谷,便是伊人转生之地。此乃前生之缘,公子看见她时,肯定有特别的感觉。” 风过庭显得方寸已乱,急喘几口气后,道:“就这么办。” 转向万仞雨道:“有龙鹰陪我去便行了,万爷好该快点回去探望聂大家。” 万仞雨微笑道:“此事怎可欠我一份?南诏是个诸族割据,比西域还混乱的地方,有我的井中月在,横冲直撞时可轻松一点。” 龙鹰道:“南诏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地方?” 万仞雨道:“南诏是对云南洱海地区广阔土地的统称,散居着不相从属的大小部落,各据山川,各自为政,部落间常有争夺,养成好勇斗狠的风气。至于其中的情况,公子该最清楚。” 风过庭道:“我到南诏去,并不是要认识南诏,为的是别的事,故所知有限。就我所知悉的,三国时诸葛亮曾率兵南征,平益州,兵至云南,当时南诏区最大的酋邦是‘白子国’,以白崖为基地中心,往外扩展。诸葛亮为安抚边郡,册封‘白子国’首领龙佑为‘西洱河侯’,并赐姓张氏,用之以对西洱河诸部落实行羁縻之治。大唐开国时,‘白子国’的首领张乐淮被封为‘云南国诏’,南诏一语,怕该就是由此而来。” 万仞雨道:“白子国仍在吗?” 风过庭道:“已被另一个叫蒙舍诏的民族吞并了,现时南诏区有六个较为强大的酋邦,除蒙舍诏外,还有蒙巂诏、邆睒诏、施浪诏、浪穹诏、越析诏。六大诏族外还有很多较小的种族,而他们间的关系,非是我们这些外人能明白的。吐蕃在钦陵时代,多次出兵南诏区,收服了多个种族,彼长此消下,我们现在对南诏的影响力,已大不如前,甚至被排斥仇视。” 万仞雨道:“这么看,我们绝不可暴露身份,否则会招来烦恼。” 龙鹰道:“这样一个纷乱的地方,宽玉绝不肯放过,大江联其中一个总坛,设于金沙江非是没有原因。且南诏是大江联贩卖人口两大主要来源地之一,说不定我们可顺手对大江联再施一记重击。” 万仞雨皱眉道:“公子的事最要紧,不宜节外生枝。” 风过庭道:“公还公,私还私,一切看老天爷的安排。” 龙鹰拍腿道:“说得好!我们回帐好好休息,明天继续赶路,真希望明天便可抵达南诏。哈!” 第二章 母子平安 三人全速赶路,旅途当作修行,每天让马儿休息两个时辰,他们则打坐调息,夜以继日,到抵达雅鲁藏布江,已是秋色满目。 横空牧野领着大队人马,闻风出城来迎,随行者还有悉熏、林壮等旧相识。众人在马背上进行拥抱礼,相见极欢。 横空牧野拥抱龙鹰时,祝贺道:“恭喜!恭喜!美修娜芙已为我的兄弟诞下强壮活泼的男孩,母子平安。” 龙鹰震道:“我竟来迟了!” 横空牧野大力拍打他肩背,笑道:“不是你来迟了,而是孩子早了七天出世。来!我们边走边说,勿要让美修娜芙久候。” 众人并骑而驰,快马加鞭,到进入伟大的逻些城的外围,方放缓马速。 逻些城为吐蕃首府,位于雅鲁藏布江支流逻些河中游北岸,阳光充沛,又有“日光城”之称。此城在秦代时属古羌之地,到汉代吐蕃人崛起,逐渐发展为军事、经济和文化的中心。 到吐蕃第三十二世赞普松赞干布,吐蕃人将都城从跋布川迁往逻些城,并在布达拉山上兴建宫室。逻些又称逻娑,意即“圣地”。 布达拉山上的布达拉宫,位于逻些城之西,内有宫殿、灵庙、佛殿、灵塔、经堂、庭院、广场、箭楼,环以城墙,是高原上规模最大的超级战堡,代表着吐蕃王权统治高原的政经地位。 布达拉宫外还有位处城中心的大昭寺,乃中土和吐蕃建筑艺术合璧的巅峰之作,八座殿堂相连,梁架斗栱是汉族的建筑技法,但柱头檐部却是吐蕃的装饰风格。 大昭寺外又有城北的小昭寺和多座寺庙建筑,都是巧妙地糅合了大唐和吐蕃的技术和艺术,令人叹为观止。 此时横空牧野已成吐蕃国一人之下的大论,拥有自己的战堡,此堡位于城外东郊一座山上。横空牧野晓得三人不喜应酬,径自领他们回战堡。 横空牧野向龙鹰道:“美修娜芙仍未晓得你回来,因我怕她不顾一切的去迎接你,虽说她已行走如常,但产后不久,实不宜骑马。” 另一边的万仞雨笑道:“长得像他吗?” 后面的林壮道:“像同一个模子倒出来那样,所以甫出世,我们已唤他作小鹰爷。哈哈!” 风过庭莞尔道:“那真要一睹为快呵!” 龙鹰心中充盈没法形容的喜悦,差点便要以弹射之速去见美修娜芙母子,因为他终于拥有自己的亲生骨肉,出自心心相爱的美女。被押离荒谷石屋时,哪想过会尝到如今天般成家立业的动人滋味? 在后面与林壮并排的悉熏道:“鹰爷准备在这里逗留多久?” 横空牧野投往他的目光里,充满热烈的期盼。 龙鹰叹道:“只能留十天,因有十万火急的事等着去做,这句话,最怕的是要向美修娜芙说。” 横空牧野露出失望神色,道:“这么快便要离开,不过我是谅解的。反不用担心美修娜芙,我们吐蕃的女子,都明白丈夫志在四方的道理。在现今纷乱的形势里,你更不可能长时间陪在她身旁。” 堡门大开,众人登上入堡的宽敞斜道。 横空牧野又讶道:“公子换了剑吗?” 万仞雨笑道:“王子的眼很锐利,公子的剑出世刚好三个月,且是由他一手采矿和打制,堪称天下间最薄最锋快的剑。” 风过庭拔出彩虹,捏着剑锋递过来给横空牧野,剑刚离鞘,纵然在阳光普照下,仍寒气陡生,光华夺目。 横空牧野接剑后横剑眼前,不能相信的道:“世间竟有此神兵利器,光是看看已教人心生寒意,我从未见过如此的剑质,究竟是如何来的?” 万仞雨有感而发的道:“此剑名彩虹,包含着一个令人心碎的故事,说来话长。” 横空牧野以指尖轻抹刃锋,爱不忍释的道:“若世间真有能断金切玉的利刃,便该是这个样子。我已为你们推掉所有酬酢,不过王太后今晚为你们设的洗尘宴,则怎都要给小弟一点面子。太后有意与大周再结姻盟,就看鹰爷的意向。” 王太后就是当今吐蕃王赤德祖赞的祖母没庐氏赤玛类,垂帘听政,既有请求与大周通婚之意,可见在横空牧野的提议下,有和大周修好之心。 龙鹰想起武延秀,眉头大皱,道:“现在真的未是时候,若我们圣上于武氏宗族里挑个女子,嫁到吐蕃来,后果难测。最好待尘埃落定,大唐李氏重登皇位,会更为稳妥。” 万仞雨点头同意,现出赞赏龙鹰的神态。 悉熏道:“鹰爷所言有理,敝主仍然年幼,亦不急在一时。” 横空牧野道:“我们便等待鹰爷的指示,只要接到消息,立即奉上婚书,并派使团到神都迎亲,再现当年迎娶文成公主的盛况。” 众人来到王堡的主广场,纷纷下马。 龙鹰笑道:“兄弟也来耍我,这种国家大事,怎会轮到我做主?” 横空牧野叹道:“鹰爷太谦让了,大周女帝自掌权以来,只鹰爷一人有代驾出征的殊荣,现在默啜最害怕的人是你,而正因你在大周无官无职,反显出你独特的地位,你向女帝说一句话,比别人跪地痛哭流涕的苦谏十多天更有力。” 龙鹰想起与武曌恩怨难分,亦可能永远弄不清楚的关系,苦笑道:“真夸大!” 横空牧野亲切地搂着他肩头道:“来!让兄弟领你去见刚为你诞下麟儿的女人,给她一个惊喜,看她开心成什么样子。” 走了两步,龙鹰回头讶道:“一起来嘛!不是说过要看我的儿子吗?” 万仞雨笑道:“怕没机会吗?我们找个好地方聊天,待你和美修娜芙畅聚离情后,才来唤我们去看你们的宝宝。” 横空牧野领他到达战堡西北角一个优美的庭园,停下来道:“沿着这条小路走,是美修娜芙的香居,除她和孩子外。还有四个婢女,她们都是我从各地美女精挑出来,无不是上上之选,她们也成了你的私产,任你处置,除你外别人都不会沾手。哈!谁敢碰龙鹰的女人?” 龙鹰立告头大如斗,道:“你岂非在害我?有美修娜芙,我已心满意足,何来时间去应付这么多女人?” 横空牧野欣然道:“你纵横战场的本领,兄弟自愧不如。但说到享受人生,却可做你的前辈。女人不是拿来应付的,而是让她们伺候你,讨你欢心,兴致到时,拿她们来取乐,不想见时,着她们躲得远远的。我们的责任是保护她们,让她们有幸福安定的生活。” 龙鹰心忖自己和横空牧野对女人的态度。南辕北辙,根本没有讨论的余地。岔开道:“钦没如何收场?” 横空牧野道:“给他溜走了,只宰了岱仁巴农囊札、开桂多囊和奸党共千多人。现在高原南部与他们有关系的属帮尼婆罗和悉立相继叛离,我已派了田木金方去讨伐他们,政局大致稳定。但在处理与赤玛类的关系上,仍须小心翼翼。” 龙鹰心道政治就是如此,谁人掌权,都会将敌对派系连根拔起,同时想到武曌的情况。她的一个恐惧,该就是若给李氏回朝,会将她的武氏宗族赶尽杀绝,这是个死结,根本无从解开。 横空牧野拍拍他肩头,道:“去吧!” 踏着碎石径,龙鹰有踏上生命另一阶段的动人感觉。从过去似不用负上任何责任的风流浪子,到现在成为新出生的宝宝的父亲,他感到往昔的某部分已经永远结束,宝宝的出世为他的生命开展一个新的天地,多出种种可能性,既有趣亦引人。 不远处的房舍传来美修娜芙动人的嗓音,轻吟着他听不懂抑扬顿挫的儿歌,他的心燃着了一团火,仿如置身于春天和新婚燕尔的气氛里。 美修娜芙似在喃喃自语,以汉语道:“宝宝多吃点,会快高长大,长大后变成像父亲一样那么英雄了得,那么的顽皮。咦!” 龙鹰出现入门处。 厅堂就像个超大的方帐,地上铺着厚软的羊毛毡,美修娜芙横挨软毡上,枕着蒲团,敞开衣襟,正喂宝宝吃奶。四名婢女环绕他们母子身旁,注意力全集中在宝宝身上,宛如看着宝宝,已是最大的赏心乐事。 美修娜芙娇躯抖颤,美眸射出灼热的光芒,异彩涟涟,金发垂流的绝美花容,现出扣动龙鹰心弦的惊喜,“呵”的一声张开香唇,却说不出话来。 四婢感觉到她的异样,四双眼睛往龙鹰投来,吃惊下跪伏地上,以吐蕃语齐唤“鹰爷”。 确如横空牧野形容的,此四女无不是一等一的美女,姿容绝不在他的丽绮八美之下,身长玉立,体态撩人,年纪在十六、七岁间,充盈青春健康的活力和气息。 龙鹰无暇计较为何众婢只瞥一眼,便知他是龙鹰,一闪身来到美修娜芙旁,蹲坐下去,左手紧搂美修娜芙肩头,另一手抚上爱儿有少许湿的小头颅,先深深看宝宝一眼,然后温柔地吻金发美人儿的香唇,她的嘴儿丰润灼热,横度羌塘无数个激情晚夜的甜蜜回忆,在这一刻从他的记忆深处潮浪般涌出来,而自己心爱美女怀抱着的,正是羌塘惊险浪漫之旅的成果。 唇分。 龙鹰目光没法从儿子身上离开片刻的道:“你们起来,不用多礼。” 四女改为跪坐,却不敢抬头看他。 看着初生的爱儿,龙鹰百感交集。 明知不应该,但彩虹夫人和玉芷被裹尸布包裹着的可怕情景,又从被埋藏的记忆深处钻出来。 世上该没有任何事物,可比出生和死亡的对比更强烈。 刚出生的婴孩,充满生机和对生命的渴望,死亡却是冰冷、寂静,再不为人世间任何事物所动。生死之间,存在着无法逾越的鸿沟。但真的是那样子吗? 从来没有实质的证据,显示精神的某部分在肉体死后继续存在,自己的死而复生,席遥的轮回转世。可当作是真凭实据吗?正如万仞雨说的,假设相信了仙门的存在,那末任何离奇古怪的事,也变得没那么离奇古怪。新的生命进入人间,又离开人间,似是隐隐里有迹可循。 他不知为何会想到如此的诸般问题,可是看着自己的儿子,脑袋却似不受控制。宝宝现在的生命便如一张白纸,命运会在这张白纸上,写上什么东西呢? 这个想法令他感到战栗。 美修娜芙将宝宝送到他手上。龙鹰珍而重之的轻轻抱着,唤道:“我的娘!长得真像我,难怪她们认得小弟。” 美修娜芙嘟着嘴儿道:“人人都说他像你,却没有人说他像我。” 龙鹰乐不可支的逗弄爱儿,边道:“异日再生个宝贝女儿,肯定长得像她母亲般美丽。” 龙鹰瞅见四婢都在偷笑,大讶道:“她们听得懂汉语吗?” 美修娜芙傲然道:“是我教她们的,服侍起你来时,方便一点。” 又轻轻的道:“终有一天。我们会到中土去嘛!” 美修娜芙使个眼色,其中一婢移近接过宝宝,龙鹰手不忍释的让宝宝离开怀抱时,美修娜芙牵着他的手站起来,朝内进走去。 龙鹰将她拦腰抱起,心忖万仞雨果有先见之明,知他们会“畅聚离情”。问道:“痛吗?” 美修娜芙玉颊霞烧,咬着他耳朵道:“只要想着你,美修娜芙什么都不怕。” 接着道:“人家胖了,你看到吗?” 龙鹰心忖,不用抱上手。已知她重了几斤,但怎敢说破?笑嘻嘻道:“只是丰满了少许,比以前更迷人,仍是那么苗条养眼。哈!我只在担心,不知你的身手有否受影响,令你的床上功夫大不如前。哈!” 美修娜芙咬他肩头,大嗔道:“鹰爷坏透了!” 龙鹰抱着她跨过门坎,踏足内房,笑道:“美修娜芙怎会变得愈来愈易害羞?实有负荡女之名。” 美修娜芙不依道:“人家只是你的荡女。” 龙鹰笑道:“什么都好!待会我还要到王宫去赴宴,所以先来哄你睡觉。” 美修娜芙用力拉他,齐倒往床上去。 娇妻爱儿,人生之最,莫过于此。 缱绻缠绵里,龙鹰回到荒谷小屋那五年之久的日子里去,在那独寂的生命片段中,他自然而然便融入奇迹般的大自然内。每株植物、每块石头,大至飞禽走兽,小至蝼蚁飞虫,在用心观察下,甚至代而入之,都变得妙不可言。它们代表的正是大自然的精髓,融入它们,等于脱离了人的世界。 接着的九天,在其他人谅解下,他几是和美修娜芙及爱儿形影不离,享尽家室之乐。只有晚饭的时间,才有机会和横空牧野等聊天说地,讨论天下形势。 横空牧野已从万仞雨和风过庭处,获悉他们龟兹之行的经过,既为彩虹和玉芷的玉殒香消惋惜,亦为默啜得到失去了心核的天石,只得“龙鹰笑赠”四字小铁牌而叫绝。道:“表面看虽是吃了一场败仗,可是凭对方十倍以上的兵力,仍没法留下你们三人,便是虽败犹荣。现在我最担心的是娑葛,恐怕他捱不了多久。” 又问龙鹰道:“你准备何时对默啜用兵?我怎都要出上几分力。” 龙鹰沉吟道:“大江联始终是我们的心腹之患,特别是由宽玉在背后主事。只有在没有后顾之忧下,方可征伐默啜。” 万仞雨点头道:“突厥人来去如风的战术,的确不易应付。我们一旦吃败仗,宽玉必会趁机搅风搅雨。” 悉熏道:“娑葛危矣!” 风过庭问道:“你们因何对南诏出兵呢?” 正是在这次征伐里,吐蕃之主被人刺杀,导致宫廷政变。 众人静下来,待横空牧野说出来龙去脉。 第三章 洱海滇池 横空牧野现出苦涩的笑容,道:“现时的南诏,可说是我们和贵国间的一笔胡涂帐,亦像春风吹又生的野草,平息一时后,又会死灰复燃,永无休止。” 目光投向龙鹰,续道:“如论形势的复杂,尤胜塞外诸国,诸族夹在我们两大强邻间,各自为自己一时的利益看风使舵,又各自据地为霸,不住扩展,情况的混乱,可想而知。对于南诏的山川形势,政经环境,由于悉熏大人曾多次出使,比我更在行,可由他向你们解说。” 众人目光移到悉熏处。这位吐蕃的资深外交大臣,干咳一声,清清喉咙,从容道:“事情须由贵国的初唐时期说起。先说其山川形势,澜沧江从高原奔腾而下,直抵贵国西南部的云南地区,于我境和贵国交界处之南,澜沧江之东,便是云南地区两个最大湖泊之一的西洱河,又称洱海。另一大湖为滇池,大小不在洱海之下,位于洱海东南方,相隔千里。洱海区和滇池区,形成所谓南诏区的两大经济地域。洱海和滇池间地理环境复杂,交通不便,就在这个环境,聚集着多不胜数的民族,任你如何去记,也没可能记牢这么多族名。” 龙鹰、万仞雨和风过庭交换个眼色,开始感到要在这个广阔的区域去寻找一个“梦象”,是多么不可能的事。 万仞雨道:“南诏这个名字又是如何来的?” 悉熏道:“‘诏’是王者的意思,南诏只是南方诏人的统称,泛指聚居在洱海一带的六个乌蛮部落,就是蒙巂诏、越析诏、浪穹诏、邆睒诏、施浪诏和蒙舍诏,六诏中以蒙巂诏和越析诏最强大。蒙舍诏则位处众诏之南,也是唯一直至今天,对贵国从无异心的部落。” 龙鹰道:“我的娘!只是这六大部落错综复杂的关系,已教人头痛,悉熏大人却似如数家珍,教人佩服。” 风过庭虚心问道:“乌蛮部落外,是否尚有白蛮部落?” 悉熏以他一贯悠然自得的神态答道:“乌蛮、白蛮,为洱海和滇池区两大族类,同为爨族,又大分东西两爨,东爨为乌蛮,西爨被称为白蛮,乌蛮的居地为洱海区,白蛮则散居滇池周围。要分辨究竟是乌蛮还是白蛮,看他们女人的衣着便成,乌蛮女子均穿黑衣。衣长曳地;白蛮妇人爱穿白衣,长不过膝,露出一截玉腿,非常易认。” 龙鹰兴致盎然的问道:“这是否白蛮和乌蛮名称的由来呢?” 横空牧野笑道:“这个恐怕没人晓得。”又向众人道:“我这位兄弟,听到‘女人’两字立即精神起来,不再怕头痛。” 众皆莞尔。 悉熏道:“除了妇女的衣着外,乌蛮和白蛮在很多方面均有差异,从文化论,白蛮受贵国影响较深。用的是你们的汉文字,语言接近,便像贵国的地区方言,只要花点时间。很易琅琅上口,懂耕田养蚕。乌蛮则以牧畜为主,不知耕织,无布帛,以牛羊皮作衣服。” 万仞雨道:“我敢肯定在战场上,白蛮非是乌蛮人的对手。” 横空牧野点头道:“事实确是如此。” 又叹道:“大家都在兴头上,谈兴正浓。可是你们明天便要离开,硬将鹰爷留着不放,我会给美修娜芙怨死,悉熏大人最好长话短说。” 龙鹰笑道:“大论大人请放心,美修娜芙已决定要陪小弟走上一程,所以除今天晚上外,至少另有十多个晚上。” 横空牧野愕然道:“为何我不知道呢?” 龙鹰道:“这是我抵此前她刚下的决定,要她放下孩子多天,是个不容易的决定。” 横空牧野向林壮道:“你亲挑五百精兵,陪同上路,以保证我的女儿安然无恙的回来,路上可向我横空牧野的三位兄弟详述我们的‘精兵行动’。” 万仞雨讶道:“什么精兵行动?” 横空牧野道:“只是一个军事计划的权宜之称,本想在今晚说出来,现在可省去我的工夫。” 向悉熏打手势,着他继续说下去。 悉熏道:“白蛮和乌蛮的最大共同处,是都信奉鬼教,鬼教的大巫和主祭称鬼主,各部落各自有其大鬼主,本只是负责祭祀仪式,不过九年之前,却出现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变化。” 横空牧野肃容道:“这个变化,与先王征讨南诏有直接的关系。” 悉熏道:“这方面暂时按下不谈。自大唐立国,国势大盛,先后设置姚州和戎州,管辖三十二个羁縻州,此时洱海六诏,全臣服于贵国。到我们吐蕃大权落于禄东赞之手,推行扩张策略,不断蚕食贵方西境所设的羁縻藩州和藩属,到贵国高宗龙朔三年,我们灭掉吐谷浑,与贵国间再无屏障,遂乘胜挥师南下,向川、滇地区扩展,且势力直探进洱海地区,除蒙舍诏外,其他五诏全向我吐蕃臣服归降,等于叛离贵国。” 横空牧野苦笑道:“但我们亦没有好结果。高原地大人稀,羌塘更是无人区域,不宜耕种,所以是打到哪里吃到哪里,令被征服的地域不胜负荷,日久生变,当我们在安西四镇失利,国内生乱,洱海区的部落乘机反抗,又转投大周。而不论投往任何一方,只是想取得靠山和支持,非是真有臣服之心,对洱海六诏来说,首要之务是统一六诏,然后再往滇池发展,最后建立一个囊括整个云南,包括洱海和滇池在内的强国。” 悉熏道:“贵国女帝觑准了形势,于垂拱四年,复置姚州都督府,并增加卫戍兵力,本臣服于我吐蕃的川边和青海诸部落,因不堪忍受频繁的征伐作战和沉重的苛索,纷纷归附贵国。女帝遂趁机遣使到洱海地区积极安辑,令洱海诸部纷纷重新归附大周朝,此正为现时的形势。” 万仞雨长长吁出一口气,咋舌道:“想听明白已不容易,真想不到南诏的情况如此复杂。” 横空牧野接下去道:“就在这我们自顾不暇,贵国仍是鞭长莫及之际,六诏中最强大的蒙巂诏和越析诏,出现了一个史无先例的变化,就是两大部落的大鬼主,同时携手挑选一个共同的鬼主,此人名宗密智,不单武功盖六诏,且有灵通鬼神之机。不论蒙巂诏之主佉阳照,又或越析诏之主波冲,均奉之为师。故而宗密智身份虽是两部落的大祭司,事实上其地位已凌驾两族主之上,拥有决定性的影响力。此人野心极大,先驱使两族联合出兵,先后攻破我们边界内多处据点,逼得先王不得不御驾亲征。” 不知是否忆起往事,横空牧野深沉地叹了一口气,道:“我们以压倒性的兵力,声势浩大的从高原开下来,两族之主均吓得魂不附体,独只宗密智力排退避之策,还主张正面迎战,说什么得神灵启示,此战有胜无败,敌人必无功而返,且敌人领袖会被鬼神惩罚,性命难保。其时我们当然不明白,到现在自是一清二楚。我操他的十八代祖宗,宗密智肯定是大江联的人。” 悉熏道:“此战令宗密智建立起近乎神的地位,若任由形势依目前情况发展,六诏臣服于他脚下,只是个迟早的问题。” 龙鹰微笑道:“那就要看我们能否宰掉他,捣破他装神弄鬼的幌子。” 横空牧野欣然道:“我的这口乌气,要靠兄弟为我出了。离天亮尚有个把时辰,大家休息一会。明天我送你们一程,陪走半天路。”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十六天后,终抵下高原的山路,龙鹰与美修娜芙依依不舍的分手,由林壮指派的向导领三人继续行程。 龙鹰倒不担心美修娜芙,皆因她心有所托,有子万事足,只是千叮万嘱他必须尽早到高原来接他们母子回中土去。 抵达金沙江西岸,向导自行返回高原去,三人就在一处高地扎营,看着金沙江波涛汹涌的狂流,对岸便是有“长江第一湾”之称的石鼓镇,那种重回乡土的滋味,难以形容。 龙鹰和风过庭都是旧地重游,感触特别深。龙鹰想着不远处的虎跳峡,更是想得痴了。 万仞雨问风过庭道:“仍有造那个奇怪的梦吗?” 风过庭颓然道:“梦屁也没半个,我似忽然失去造梦的能力,有的亦是支离破碎,整理不出意思来。” 万仞雨不知如何可安慰他,说不出话来。 风过庭叹道:“我们是否在痴人说梦?在这般广阔和地形复杂的区域,寻找一个梦境里的河谷,最终会否一无所得,徒劳无功?梦境便是梦境,与现实世界根本没有丝毫关系。” 万仞雨终找到安慰他的话,道:“你的梦并不是普通的梦,我便从未连续几晚造同样的梦。” 风过庭道:“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因受天石激发,所以脑袋到晚上仍不肯歇下来,梦只是身体熟睡后脑袋的胡思乱想。他奶奶的!我痛苦得想自尽。唉!只是说说,为了鹰儿,我绝不会寻死,因为它是她留下来给我最珍贵的东西。看到它,她似仍然活着般。” 龙鹰和万仞雨交换个眼色。 万仞雨道:“公子现在的情况,叫患得患失,你不相信自己的梦,也该相信龙鹰的感应。在这方面,他从来没有出错过。” 龙鹰断言道:“不!公子该相信自己的梦,且要深信在不久的将来,定可寻得梦域里的美丽河谷。” 两人愕然瞧他。 在星光下,龙鹰双目魔芒剧盛。 龙鹰道:“关键处在乎梦体。” 两人静待他说下去。 龙鹰道:“我们现在之所以知道自己活着,在乎我们有个身体,不但会走会动,以眼耳鼻舌身去感触外在的世界,还会思考,这便是我们的存在。” 万仞雨点头道:“我明白了。在梦里,我们可清楚感到自己亦有梦中的身体,而透过这个梦体,去与梦域里的环境接触互动。但是,梦中的情况,总有种模糊和不住变幻,难以掌握和不实在的感觉。” 龙鹰道:“这是因梦域是另一层次的现实,与我们习以为常的世界不同,醒来后去想梦里的事,更有随时间的过去愈趋模糊的感觉。说到底,梦里的世界,与现实并没有直接关系。” 风过庭道:“纵然梦非是胡思乱想,但与能否寻得梦中的河谷,有何关系?” 龙鹰道:“当然大有关系,梦体正是能否有轮回转世最珍贵的线索。” 风过庭双目射出异芒,沉声道:“说清楚点。” 万仞雨道:“我开始感到龙小子有点道理了。” 龙鹰道:“梦体可以有不同的名称,例如叫三魂七魄,不论叫什么名字,总言之极可能是我们不会被死亡毁掉的部分,也是藉着此一部分,我们可以透过轮回,获得另一个人生。当处于那梦体般的状态时,现实或过去亦变得模模糊糊,有如我们现在去想梦境。这并不只是一种推想,而是有无数的梦例作见证,比如死去的人向我们托梦,这种事可以发生在任何人身上,正因梦体与死者的灵体是处于同一层次,方有沟通往来的可能。” 万仞雨倒抽一口凉气道:“给你这小子说得我毛骨悚然!” 风过庭道:“这么虚无玄秘的事,你是凭什么想出来的?” 龙鹰苦笑道:“直至炼成三把天剑,我不时梦到彩虹和玉芷艳光四射,花枝招展的出现在梦境里,不住叮咛小弟好好照顾玉雯。唉!我的娘!或许是因我的魔种,我实在没法当作是一场春梦。便如庄周梦蝶,弄不清楚是自己梦见蝴蝶,还是蝴蝶梦到自己。” 万仞雨道:“为何没听你说过?你老子,听得我又伤心又心寒。” 龙鹰道:“说出来对大家有何益处?徒添伤情。” 接着向风过庭道:“你明白吗?” 风过庭道:“明白了一点点。既是如此,我的梦境便非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而是千真万确是她和我在沟通,告诉我一些事,让我看到她轮回再生后身处的地方。你这小子确有道行,我忽然又回复信心了。唉!我是不是很没用呢?” 万仞雨道:“当然不是,只因你过度关切,情绪因而大起大落吧!” 又道:“人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龙小子相处多了,愈感到这世界神妙难测。” 风过庭道:“我们该感激他才对。世上最可怕和残酷的事,莫过于死亡,这是毋庸赘言的。不仅从肉体的变化上看它是残酷的,精神上亦是如此,忽然间,剩下的就是冰寒的死寂,且是没法逃避。但假如鹰爷对梦髅的立论正确,死亡便再非绝对和无权闪躲。” 又皱眉州道:“可是为何我再梦不到她?” 万仞雨道:“原因在你收到的,是她轮回再生前寄出的几对梦函,读过后便完成知会你的神圣使命。我的娘!我现在开始像龙小子般想东西了。” 风过庭道:“因为你在想方法安慰我。嘿!现在好多哩!” 龙鹰站起来,伸展四肢。 两人讶然望着他。 龙鹰道:“秋天将尽,冬天在望,河水肯定冰冷,不活动一下不行。” 万仞雨道:“你要泅水到哪里去?” 风过庭道:“抵此前我看到上游七、八里处有座铁索桥,不用泅水那么辛苦。” 龙鹰道:“这是金沙帮的地头,半夜三更大模大样的过桥会惹人注目。大江联说不定已晓得我们到高原去,派人监视往来高原和石鼓镇的道路,应是合乎常理的手段措施。” 万仞雨道:“不用我们陪你一道去吗?” 龙鹰道:“我是要偷进石鼓镇去见那里的程展将军。” 万仞雨皱眉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见他干什么?” 龙鹰道:“还记得我提过有关池上楼的事吗?这小子该早被押到神都,在来俊臣的伺候下,肯定连父母都给他出卖了,而若有关于人口贩子的秘密情报,定会送到程展这里来,我现在就是去收集最新的消息。” 两人点头称善。 龙鹰奔下山丘,没入滚流的河水里去。 第四章 鹰窝试剑 翌日三人横渡金沙江,朝西南方的洱海进发,天气逐渐转冷,果如程展所说的,极目均是崇山野原,没有道路,地势逐渐高起。山原地形复杂,美景却是层出不穷。 横断山脉由吐蕃高原延展至云南西北部,再朝东南伸展成玉龙雪山,再跨越金沙江至茅山、壶山。高起低伏,高低相差达数百丈,全是褶曲的山形,形成滇池西面延绵百里的大纵谷。 金沙江则在洱海西北部南下绕回,向东流往巴蜀区。远近山势延绵,泉清溪浅,林木幽深,不见人烟,宛如世外桃源之地。 是夜三人在一处谷地扎营,打来野味,生火烧烤。 三人坐在篝火旁,默默进食,气氛异样。 风过庭叹道:“你两个家伙在逼我说话。” 龙鹰道:“你不说出来,并没有关系,只好作你的跟班随从,看你领我们到哪里去。” 万仞雨道:“不说不说还须说,现在已进入云贵高原,愈清楚你的事,愈可为你拿主意,三兄弟一起想,怎都好过你一个人去胡思乱想。” 风过庭苦笑道:“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隐瞒的?唉!十多年了,我习惯了把事情密藏心里,所以一时很难说出口来。” 龙鹰讶道:“公子顶多得二十七、八岁,十年前是十七、八岁,十多年前岂非发生在你十三、四岁的时候吗?” 风过庭道:“你看人年纪的本领,和你判断重量的本事差远了,在下现在已三十有二,比万爷年轻一岁。不过我出道极早,十三岁便出来闲荡流浪。” 万仞雨讶道:“十三岁?你父母怎肯容你在外流浪?” 风过庭苦涩的道:“我是离家出走的,假设那可算是一个家。我是农家子弟出身,居于成都附近一处山村,父母务农维生,可是九岁时父母相继患上热病过世,剩下我和大姊相依为命。不知有幸还是不幸,大姊容貌秀美,一次入成都买卖时被一富户看中,收为妾侍,我遂随她迁往成都。富户的正妻早丧,另外还有两个妾侍,待大姊确是如珠如宝,爱屋及乌下,我也得以读书识字。不过我心中总感不满,认为大姊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这个姓张的富户满身俗气,年纪比大姊大上二十多岁,由他正室和妾侍所生的九个子女,对我又非常敌视,我只好终日在外流连。其时我对道家最感兴趣,也因而从几个精通武术的道家高人处学到点东西,不过他们都不当我是徒弟,大部分是我偷学回来的。” 龙鹰道:“这些往事,你是否首次说出来?” 风过庭道:“我的确从未向人说过。现在回想当时,我被仇视是应该的。他奶奶的,任那群蠢才如何努力也弄不通的东西,我看一遍便明白,身体因习武变得愈来愈强壮,又因是半个野孩子而精通江湖门道,十四岁时已高大如成年人,不遭妒忌才怪。” 万仞雨道:“你是否更不把他们放在眼内?” 风过庭道:“那时年少气盛,又自恃聪明才智,自然不把他们当作一回事。终有一天,富户的五个儿子连同三个年轻的壮仆,在后花园试图教训我。唉!在那种情况下,我怎懂得留手?打得他们全躺在地上爬不起来。不过我比他们更怕,匆匆留书出走,从此再没回去。” 万仞雨皱眉道:“你不挂念大姊吗?” 风过庭道:“她刚为富户生下儿子,对我的关怀亦大不如前,我的离开还可减去她一椿烦恼。唉!事情并不是这样子的,她肯定会因我的出走伤心欲绝,我是不敢回去找她,更不敢查探她的情况,因怕晓得不想知道的事,她是个很善良的人。” 龙鹰和万仞雨都说不出话来,因从未想过尔雅风流的御前首席剑手,竟有如此不堪回首的出身来历。 风过庭沉声道:“这也是我生命的转折点。那时我十五岁,刚过生日,就在一座山峰之颠,目睹两鹰在高空相搏,展开激烈的追逐战,从中领悟到上乘击剑之术,看得心迷神醉,于是削竹为剑,就在山中像野人般过活,不分昼夜的研玩剑法,创出我剑法的四十九式‘本招’。” 万仞雨点头道:“这是所有武术大师的修炼过程,最厉害的招式,均来自自创。” 风过庭仰望夜空,双目射出回忆的深情,语调转缓,静如止水的道:“我同时记起从一个曾游历天下的老道长听来的一个传说,就是在大理附近,崇山峻岭内藏着一个叫鹰窝的地方,聚集一群巨型的通灵神鹰,遂生出去一开眼界之心,亦可以之为剑道上的一次苦行修炼。” 龙鹰道:“原来是要到大理去。”不由记起武三思,会提过有一批从大理来,柔若无骨的歌舞伎。 风过庭道:“大理只是我们汉人叫的名字,因其地盛产大理石。位处邆睒诏和蒙巂诏势力分界处,是个大型的市集和渔村,当地人称之为‘洱西集’,因其地集中着不少大理石工坊,因而得大理之名。” 万仞雨道:“鹰窝该在大理之西,著名的苍山就在那里。” 风过庭道:“大理处于横断山脉和哀牢山脉的交汇处,最著名的当然是苍山,苍山十九峰间的十八条溪流,东注洱海。而狭长形的洱海走势与苍山平行,形似人耳,这也是洱海名称的来由。洱海唯一出水口是西洱河,南流与澜沧江汇合。苍山与洱海间沃野万顷,是洱海区最富饶的福地,也是众诏必争之地。你们要亲眼看到,方晓得那是如何迷人的一个地域。” 两人听得悠然神往。 风过庭说时字字句句注满深情的思忆,可见他对这片土地有过难忘的美丽经验,也是他因之神伤魂断,失落至今之地。 风过庭续道:“此地为白族聚居之所,近洱海处有百多间房舍,其它仍是毡帐,以畜牧、农耕和捕鱼维生,武力不强,可说是在蒙巂诏和邆睒诏两大强族的夹缝里挣扎求存,大理白族有自己的族长和神巫,生活算是丰足安定。但现时洱海区的势力平衡已因宗密智的冒起而被打破,我再没法对此地的和平抱持乐观的态度。” 龙鹰问道:“你找到鹰窝了吗?” 风过庭目光投往左方的山峰,那是神鹰今夜歇足之所,徐徐道:“我扮作乌蛮人,绕过洱西集,潜往苍山去。不论白族、乌族,都对外人有排斥之心。特别聚居在苍山内一个自称‘鹰族’的乌蛮人,自视为鹰窝的守护者,不容任何人踏足鹰窝半步,此族人人武技强横,连其他凶狠的诏人也不敢惹他们。” 万仞雨吁出一口气道:“其中竟有如此转折,真的没有想到。” 龙鹰道:“这叫无奇不有,而正因如此,鹰儿才避过捕猎之祸。” 风过庭哂道:“在鹰窝出生的巨鹰,是通灵的神鹰,根本不怕捕猎,居于险峻的鹰扬峰上,想爬上去绝不容易,且会被神鹰群起攻击。我花了三个月的时间,从巴蜀走到大理,沿途专拣最高最险峻的山去攀登,专拣最湍急的河流来潜泳,当作是剑道练气修行的一部分。到抵达苍山时,我大有脱胎换骨的感觉。就是处于这种巅峰状态下,我神不知鬼不觉的深入山区,攀上鹰扬峰之巅。” 万仞雨讶道:“鹰儿没攻击你吗?” 风过庭现出心迷神醉的表情,道:“正是要引它们攻击我。那时我年轻心怯,非是逼不得已,等闲不敢和人动手,更怕像打垮那班蠢蛋般打伤人,结下仇怨。可是没有实战,又怎知自己的功犬是否使得?于是我用小刀削了把钝木剑,到鹰窝与通灵神鹰较量,只比招式,绝不伤它们,更从它们身上偷师。开始时不知有多么狼狈,被它们抓得遍体鳞伤,要躲进石隙里去。到第十八天才初步掌握它们灵动如神进攻退守的方式,到第九十三天,鹰儿再没法在我身上留下爪痕,更奇怪的是再不肯攻击我。那种动人的感觉,是没法说出来的。” 龙鹰和万仞雨听得有会于心,就在此峰之上,一个盖世剑手诞生了。 风过庭道:“鹰窝的百多头巨鹰,接受了我的存在。我改为用心观察它们,不放过它们动或静的任何姿态,其盘飞下击的轨迹,隐含着剑道之致。我神魂颠倒的过日子,脑袋里只有神鹰,也不知过了多少日子,迷梦般的生活戛然结束,鹰族终发现了我这个入侵者。” 龙鹰笑道:“他们是活得不耐烦哩!” 风过庭苦笑道:“恰恰相反,活得不耐烦的是我。他们举族五百多男战士来围攻我,我又因对他们心存感激,不敢伤他们。在悬崖峭壁之上,一个不好会弄出人命,只好全力逃走,逃出苍山区前,被他们先后五次截着,幸好确是武技大进,最后都可破围而遁。到逃出山区时,已中了三箭,其它轻重伤口达十多个,终支持不住,昏倒过去。想不到多年来求之不得的实战,于三天三夜内得到足够有余的经验。” 两人可想象其中九死一生的惊险和艰难。 万仞雨道:“你真的没伤他们一人?” 风过庭道:“可以这么说,但命中对方穴道,令他们乖乖的躺一阵子,是免不了哩!” 龙鹰赞道:“只有公子能在那样的情况下,仍然留手。” 又道:“是否她救了你?” 风过庭苦笑道:“事情仍有一番转折,当我再次醒来,是在魔族的帐幕内。” 两人惊讶得瞪大眼睛,齐嚷道:“那你还有命吗?” 万仞雨道:“定是因他们见你不伤他们,认为你是好人,破例开恩。” 风过庭道:“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当我倒地昏迷,鹰人想杀我时,几头神鹰从天上飞下来驱赶他们。” 龙鹰拍腿道:“不愧是通灵神鹰,它们已视你为友。” 风过庭道:“不过我的伤势太重,他们的巫医亦束手无策,且因失血过多,性命危在旦夕,经商议后,他们决定将我送往大理平原区最好的巫医那里,看可否挽回我的小命。” 龙鹰随口猜道:“你心爱的人儿,是否为巫医的女儿?” 风过庭神色一黯,低声道:“她便是巫医。她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眉月,她父亲是洱海区最受尊敬的神巫,据说神通广大,灵通鬼神,七十岁才诞下眉月,她亦继承了父亲神秘的禀赋,十二岁便懂为人畜治病,通兽言,又能为死去的人召灵。我被送到她的帐篷时,我现在的神鹰仍是头雏鹰,尚未学会飞行便从高巢掉下来,受了重伤,与我一起被送到她那里去医治。” 万仞雨吁出紧压心头的一口气,叹道:“是个非常感人的故事。” 龙鹰道:“她长得美吗?” 风过庭双目射出无尽的伤情,沙哑着声音道:“那年她二十岁,我只得十七岁。起始时我并不觉得她美丽,顶多是五官端正,肤色白得带点病态,不过她有一种非常特别的气质和风韵,不爱说话。我至少有一半功夫,是由她这支玩意儿打造出来的。看!” 从怀里掏出一支长约七寸,晶莹通透的长针。 鹰鸣声从神鹰歇息处传来,接着神鹰现身上方,盘飞而下。 龙鹰叫道:“不要将玉针给我。” 神鹰落往风过庭肩头处,带起的风吹得火屑从篝火大蓬扬起,像天上的星火来到三人之间,气氛诡异至极。 神鹰目注玉针,再发两声悲鸣,震得三人耳鼓作痛。 万仞雨骇然道:“先收起来!” 风过庭将玉针纳入怀埋藏好,道:“她就是以此玉针,如有神助的刺激我的各火窍穴,经七天的疗治,将我从已踏了半步进去的鬼门关硬扯回来,还令我的功力大有精进,亦是以此针,救回鹰儿的命。” 龙鹰道;“她肯定像卢循般,是个有通灵能力的非凡人。” 又道:“接着是否与她共坠爱河呢?” 风过庭道:“若是如此,今天便不用万水千山的回大理去,她七天七夜衣不解带的伺候我,累了就睡在我和鹰儿之间。我少不更事,仍未知她与我共宿一帐的含意,事后才知她在白族地位超然,不但不可碰触,且不可以被直视。我更从没想过爱上她,又或她爱上我,只视她为另一个亲姊,当然也没有和她发生肉体关系。所以我康复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告诉她我要返中土去。” 万仞雨皱眉道:“你没说带她一起回去吗?” 风过庭痛心的道:“其时我唯一想的事,就是如何令剑法精益求精。” 龙鹰道:“她如何反应?” 风过庭哑声道:“她像平时一贯的平静,只着我小心一点,要避开乌族的势力范围。” 万仞雨道:“换了我们两个任何一人置身你的处境,也会离开到帐外的世界闯荡,你实不用那般自责。” 风过庭道:“问题并不在这里,而是我真的爱上了她,且是疯狂的爱上,只是当时并未察觉。” 龙鹰道:“就是这样,你离开了她。” 风过庭道:“就是那样子,平静,没有挽留,没有幽怨的眼神,一切如常,就像平日我走到帐外,只是双方都晓得,这次离开,我或许永远不再回来,我亦没有想过回去。” 龙鹰道:“你多久后才回去?” 风过庭道:“七天后,我忍不住回去。没有了她在身旁,任何事物,包括我热爱的剑击,都失去了意义,最痛苦是晚上入眠时,没有她在身边呢喃细语,竟然是那么难捱。我从没想过会与她擦出爱火情花,可是没有了她后的空虚和失落,令我晓得对她的爱竟是如此深刻和难以自拔。” 万仞雨神色凝重的道:“你有想过是被她下了降咒吗?据传不少夷女精通此类异术,何况她是有名的神巫?” 风过庭点头道:“的确有想过这个可能性,此亦为我赶回去找她的原因之一。唉!我的老天爷,就在我离去后的第三个晚上,眉月被族人发现死在帐内,不但神态安详,唇角还带着一丝微笑。我回到大理的一刻,她已入土为安。” 两人呆瞪着他。 风过庭明白他们心中在想什么,凄然道:“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她是为我自尽的。” 第五章 期诸来世 风过庭垂首道:“她曾多次向我说,有秘法可在三天内制造出一种叫‘梦乡’的剧毒,服食后,身体变得麻木,失去所有感觉,再没有重量,只剩下逐渐模糊的意识,在呼出最后一口气前,忘忧无虑,如若进入梦乡,因此而得名。” 两人说不出话来。 风过庭道:“族长见我回来,将她的一封遗书连着玉针交给我。遗书上没有上下款,只有‘期诸来世’四个汉字,自此鹰儿便跟着我。”探手以指尖轻梳神鹰背部的羽毛。 龙鹰看看风过庭,又看看他肩上的鹰儿,转向万仞雨道:“我们终弄清楚公子伤心往事的来龙去脉,万爷有何看法?” 万仞雨苦思片刻,摇头道:“我的脑袋一片空白,这种事你比我在行。” 龙鹰道:“眉月既是通灵的神巫,会晓得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她有点像席遥,因能与死去的幽灵沟通,故对轮回转世深信不疑,不像我们般纯凭猜估,疑幻疑真。” 风过庭道:“理该如此。” 万仞雨道:“她既是通灵的人,大可透过卜筮,预知公子会浪子回头,何用出此绝策,了结自己的生命?” 龙鹰拍腿道:“此正为关键所在,正因她是通灵的人,所以从开始已知此生与公子无缘,只能期诸来世。” 问风过庭道:“你和她有过身体触碰吗?” 风过庭道:“的确没有,包扎伤口,都由她的侍婢去做。事实上她从没有向我表示爱意,永远是那么冷冷淡淡的,但其中又包含着无限温柔,无微不至的关怀。事后回想起来,尤令人肝肠欲断。” 龙鹰大喜道:“这就成了,若我们现在去找她的族长来问,包保他告诉我们对她的任何碰触,都是亵渎神灵的事,所以她只能期诸来世。如小弟的猜估正确,整个自尽、投胎转世、再生都是由她一手策划。所以你定会很容易找到她,与她再续前世未了之缘。” 万仞雨道:“最水到渠成的情况,是她于自尽后立即转投同一草原同一族另一个初生婴儿体内。如此便有线索可以根查,看在那几天内,有多少女婴出世。唔!她特别将玉针交给你,说不定玉针等若卢循为自己写的《自传》,接触后会像席遥般苏醒过来,晓得自己是卢循的轮回转世。” 龙鹰道:“万爷所言极是。你奶奶的,我们立即昼夜不停的赶往大理去,找遍该区十六岁以下的小姑娘,保证事情轻易至令你不敢相信。” 风过庭双目射出热烈神色,恨不得背生双翼,直飞往洱西平原去。 三骑一鹰,日夜兼程的朝洱海区赶去。 他们过姚州都督府而不入,朝目的地奔驰。姚州都督府绝非有坚强防御力、城高墙厚的要塞,远远望去,土城一座,只有四角的箭楼高起三丈,还算像点样儿,看规模,住民该不到一千户。 姚州都督府是大周朝在洱滇区最前哨的基地,且还是近几年在吐蕃退兵后重开,军力薄弱,比对起六诏的强大,只有象征性的意义,而纵然大周军兵力强大,对上骁勇善战的乌蛮人,据以往的经验,仍是猛虎不及地头虫,输多赢少。 洱滇区又多沼泽瘴气,一不小心,误闯瘴气弥漫的险域,一队军队可亡没过半,更添征讨的困难。 云南又称南中,早在春秋战国时,南方的楚人便经略南中,此后每逢战乱,均有大批汉人迁入南中避乱,他们与当地的土著通婚融混,逐渐形成洱滇区多种族和多部落的情况。所谓乌蛮和白蛮,只是一个权宜的泛称,并非两个种族。真正的情况,正如横空牧野所描述的,各包括了以百计的不同部落和种族,除乌蛮和白蛮外,还有金齿、黑齿、茫、朴子、么些、和、望、寻传、施、顺、裸形等族,由于各据山川河谷,不相统属,文化发展不平衡,风俗习惯有异,令洱滇区的形势更趋复杂。 大抵上白蛮居处,集中在洱海和滇池周围沃土千里的湖岸平野,乌蛮则分布于广阔的山川地带,仍保留部落式的生活。 急赶五十里路后,三人在一处山头休息,洱海已在百里之内。 三人坐在山头高处,遥观洱海的方向。丘峦在前方七、八里处,被平缓的山野和平原替代,夕阳斜射下,茫茫大地无尽地延展,直至天际的极限。 龙鹰又发奇想,道:“整件事是愈想愈实在,我感到我们对眉月的臆测,虽不中亦不远矣!” 万仞雨道:“小子又想到什么呢?” 龙鹰向风过庭道:“公子不是说过她肤色苍白,带着一种奇异的病态美吗?” 风过庭点头道:“的确是这样子,那感觉非常强烈,使她更具我见犹怜的风姿。” 龙鹰道:“试回想一下,当你返回洱西平原,见到族长,他对眉月的早夭,神态上有否显露怀疑?” 风过庭道:“当时我像听到个晴天霹雳,整个人虚脱了似的,飘飘荡荡,纵然族长要杀我,怕亦忘掉反抗,哪还晓得族长的神态或反应?” 万仞雨道:“他有问及你和眉月间的事吗?” 风过庭摇头道:“好像没有。” 万仞雨知道没可能从风过庭处弄清楚当时的情况,向龙魔道:“说出你的新想法。” 龙鹰呼出一口气,道:“我的猜想合情合理,即使眉月是不可碰触,不容与人婚娶的神巫,却大可与公子来个私奔,解决所有难题。但据公子所言,她对自己非常克制,从不向公子表露爱慕之意,保持距离,如此便是耐人寻味了。” 万仞雨道:“不是说过她因有通灵的能力,所以晓得今世与公子无缘吗?” 龙鹰道:“我们不要净往此处去想,天行天理,地有地数,千变万变,仍逃不出卦理卦气、阴阳五行。世上恐怕没有一种占卜之术,可算出一对男女此生有缘无缘之事,那是只有老天爷清楚。以我懂得的测字为例,只可就一事占算,眉月纵懂占卜,亦只可就眼前姻缘起卜,而没可能包括一生的情缘。” 风过庭道:“你想说什么?” 龙鹰道:“只有死亡,方可令人尽尘缘。眉月既通医道,又兼具通灵之能,极可能知道自己寿元将尽,更为了医治公子,耗用了生命的能量,故以此偷天换日之计,借轮回转世,好与公子再续未了之缘。” 万仞雨击节赞赏道:“龙鹰你不愧是情场战场上的无敌高手,连这么刁钻和虚无缥缈的事,亦给你理出个头绪来。对!只有在这样的情况下,族长方不会怀疑眉月之死是殉情,因为族长与族人,均晓得眉月不会长命。” 风过庭忧心忡忡的道:“可是她怎知我深爱着她?我走得很决绝,她该恨我才对。” 龙鹰道:“公子真是患得患失!是来自关心则乱的道理,爱是无条件的,可以不顾一切地做出牺牲,何况眉月是通灵的人,兼具女性敏锐的触觉,说不定已清楚掌握到公子的心。” 万仞雨道:“关键处在那支玉针,若公子爱她不够深,永不回头,一切只好作罢。可是如公子肯回去,当玉针落到你手上的一刻,这段隔世的情缘便开始萌芽生长,有点像指腹为婚。” 龙鹰赞叹道:“万爷终于打开了灵窍,说话愈来愈像小弟。对!这叫玉针为媒,神鹰是嫁妆。公子放心,明早到洱西后,我们逐间房舍、逐个营帐的去搜寻,见到十六岁以下的美少女,便请她握握玉针,观其反应察其变,一俟寻得真主,立即以大红花轿抬她返中土去,其它事一概不理。哈!多么完美的计划。” 风过庭急喘几口气。 万仞雨讶道:“公子有别的忧虑吗?” 风过庭苦笑道:“说没有心事便是骗你。最直接的疑惑,是我爱的是眉月生前的那个人,爱她独特的气质、风韵、神态、举止,爱她的冷漠、若即若离,但当她完全变成另一个人,即使明知她前生是眉月,但我怎生得出爱意?自她去后,我已失去爱的能力。痛苦时便去找美女胡混,荒唐过后,往往比荒唐前更失落无依。他奶奶的,无论有多少人在身旁,我的感觉仍像一个人在没有尽头的荒原踽踽独行,暗自憔悴。” 万仞雨叹道:“不是你自己说出来,没人晓得你这么悲惨。” 龙鹰道:“第一次踏足公子在神都的家,我早有公子里外不一的直觉。没有人的家会像公子的家那样子,而且比我的荒谷石屋更不如。” 又信心十足的道:“绝不会出现公子所害怕的情况,眉月既不会丑得令公子没法生出爱意,也不会对公子没有吸引力,反之该是公子没法抗拒的。哈!这就叫姻缘天定。咦!” 三人目光同往远方投去,地平尽处隐见一点异芒,闪烁不定。 万仞雨道:“那不是洱海的方向吗?” 龙鹰色变道:“是火光,且是冲天的大火。” 今次轮到万仞雨和风过庭容色大变,风过庭更褪得没半点血色留下来。 龙鹰大喝道:“去!” 三人召来马儿,以最快速度为它们装上马鞍,望火光飞奔狂驰。 他们都心似铅坠,最害怕的事,可能正在发生中。 直至天明前个许时辰,他们终抵达洱海南岸,入目的情景,令他们心中淌血。 碧波万顷的洱海,往右方无边无际的延展,降至接近地平的明月映照下,这个大似汪洋的湖泊云气缭绕,隐见岛屿,这本该是赏心悦目的美景,愈衬托出南岸劫后灾场的丑恶和难以接受。 数百所房子,草原上以千计的营帐,全化为只冒着黑烟的焦炭残屑,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于市集中心处,堆积着叠起如山高的焦尸,可知凶残的敌人,将被杀的白蛮人尸体,集中到这里放火焚烧。 三人从没想过,美丽的洱西会变成这个样子,他们所有的希望和憧憬,当亲眼目睹眼前残酷的现实时,已化为乌有。 连一向事事乐观的龙鹰也感无话可说,风过庭更是脸似死灰,两唇颤抖,双目杀机闪闪。 龙鹰忽然飞身下马,低喝一声“有人”,朝左边一间尚未塌下的土石屋摸去。 风过庭像对任何在身边发生的事不闻不问般,只是呆瞪着左方草原一角,苍山在更远的地平处延绵起伏。 万仞雨却是心中一懔。 以龙鹰的灵动,要到这么不到三丈的距离,方察觉有人藏在泥石屋内,凭自己的功力,却是一无所觉,只此便可看出暗伏土石屋内者的高明。 劲气交击之声在入屋处响起,不到三下呼吸,龙鹰竟给逼出屋外。 今次连风过庭亦大吃一惊,朝龙鹰瞧去。 龙鹰神态古怪的立在屋外,向他们摊开手,表示无奈,又连续打出手势。第一个手势,以两手在自己胸口比拟出女性胸脯的形状,表示屋内的人是个女的,另一手势则表示点子非常厉害。最后的手势是着两人不用下马,一切由他应付。 在这个使人不忍卒睹、被无情战火摧毁了的灾劫现场,此起突然而来的事件,加上龙鹰无声的手势,不知为何,竟令风过庭和万仞雨生出死灰复燃般的希望。 既然仍有活人,再生的眉月说不定能避过此劫。问题只在如何去寻找她,虽没有了以前逐个营帐去找的方便,但怎都尚存一线希望。 一个女子的声音在屋内雪雪呼痛道:“你这个杀千刀的死汉鬼,本姑娘是你的杀父仇人吗?这么用力干什么?” 纵然在如此恶劣的心情下,她的声音仍具有直钻进骨髓去的动人感染力,宛如在漆黑里从火石溅出来的点点火星,使人感到绝对暗黑里的光明。 她的白蛮语有着字正腔圆的汉语味道,又带着土语的语调尾音,形成迷人的异国情调。他们既听得懂,又感新鲜迷人,纵是被骂,仍大感窝心。 龙鹰回复本色,哑然笑道:“姑娘真懂说笑,你的长短刃刚才招招夺命,全不留手,小弟没点斤两,已是一命呜呼,还敢来怪我使足力气。” 白蛮女果然野蛮,理直气壮道:“你又不是进屋来和本姑娘相亲论婚嫁,我为何要对你客气?且若不摸清楚你的斤两,怎知你们是否有和本姑娘说话的资格?” 龙鹰终弄清楚她不脱蛮女本色,根本是蛮不讲理,有她说没你说的,不知好气还是好笑,道。“现在试清楚了,姑娘何不出来一见,大家看看有没有可合作的地方?” 万仞雨和回复了点生饥的风过庭交换个眼色,均感到此女出现在此时此地,极不寻常,她该是先他们一步抵达灾场,见他们来方躲进土石屋里去,说不定可从她这本土人身上,多知道点现时洱西的情况,甚至此战争屠场的远事近状。 女子道:“你那么挡在门口,教我如何出来?” 龙鹰摇头苦笑,一副受够了的模样,往万仞雨和风过庭走回来。 万仞雨喝道:“没人挡着门口哩!请姑娘出来一见。” 女子道:“你们三个人个个长得蛇头鼠目,面目可憎,怎看都不像好人,本姑娘怎知给你们诓出来后,会否三个打一个,人多欺人少?” 龙鹰跃登雪儿之背,向两人继续苦笑。 风过庭道:“若我们真的是坏人,大可入屋对付姑娘,不是一样可三个打一个吗?” 女子娇笑道:“算你说得有道理,本姑娘出来哩!” 三人目注土石屋出口处。 龙鹰叹道:“她从另一边窗溜掉了。” 万仞雨愕然道:“此女身法之高明,已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我竟听不到丝毫破风之声。” 风过庭仰望夜空上的神鹰,道:“有人来了。” 龙鹰点头道:“至少有千骑之众,且是全速奔来。” 万仞雨沉声道:“开溜还是留下来?” 风过庭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一生之中,从未有这般想大开杀戒的时候。” 蹄声在西面响起,逾千骑沿洱海奔至。 第六章 结成联盟 号角声里,来骑往两边散开,从各处通道鱼贯进入灾场,有些还绕往他们后方,到隐成合围之势,十多骑直往他们驰来,人人体型骠悍,穿的是羊皮和牛皮制成的轻革,脸上涂上红色的战彩,左右脸颊各有三道斜上、手指宽、寸半长的彩纹,额上是个似是代表太阳的圆圈。 领先的一人长得特别雄伟粗壮,看其神气便知是领军的人物,双目射出浓重的杀机。随着不住的接近,目光盯牢三人,人和马都不放过。 到离三人立马处二十步许外,带头的骑士举起左手,全体勒马立定,整齐一致,立即形成逼人而来的气势。 在灾场惨绝人寰的气氛下,生出一触即发的紧张和凝重感觉。 带头者双目精光闪闪,暴喝道:“尔等何人?” 他说话的节奏语调,像某种难懂的方言,虽是汉语,但龙鹰和万仞雨须半猜半估才明白他的意思。 风过庭当然没有他们的问题,倏地举起右手,连续打出几个手势,最后横掌按在额上,以汉语道:“我是苍山鹰人的客客儿,西爨白族河人尊长薄登密的当当,屠戮洱西者是我们的敌人。” 雄伟战士容色稍缓,仰望天上盘飞的神鹰,道:“苍山鹰人从来没有汉人的客客儿,那是你的巨苍鹰吗?” 风过庭嘬唇呼啸,神鹰旋飞而下,两翼生风的落到风过庭肩头,刮起大量的灰烬,威势骇人,更以锐利的鹰目,打量对方。 雄伟战士和后面的手下儿郎,无不现出惊异神色。 风过庭傲然道:“我是否鹰人的客客儿,檀古拉夫可为本人作见证。你们究竟是屠村者的朋友还是敌人,给本人一句话说出来。” 龙鹰和万仞雨不敢打岔插话,因他们中,只有风过庭熟悉对方的风俗和习惯,故由得风过庭独自应付。 雄伟战士道:“本人是施浪诏之子泽刚,怎会是蒙巂人和越析人的朋友?我们曾和你们汉人有约定,贵族的战士不可踏入洱海区半步,你们现在已是犯禁。” 风过庭冷然道:“我们岂同一般战士?任何约定,对我们均不起作用,没有约束力。我们既有共同敌人,就是朋友,泽刚你千万不要犯错。” 出奇地,施浪诏的泽刚并没有因风过庭之言勃然震怒,点头道:“确是不怕死的无畏战士,你们今次到洱海来,所为何事?” 龙鹰二人明白过来,风过庭的硬中带软,软中带硬,针对的是对方崇尚勇力的作风,客气有礼会被认为是示弱和畏怯。 此时天际渐明,太阳在三人后方现出曙光,右方的洱海波光闪闪,左方远处的苍山秀峰横云,分外衬托出灾劫现场的残忍不仁和难以接受。 风过庭似完全抛开了对或许已重返人世的眉月生死未卜的焦忧,从容道:“我们三人各有使命。”指着万仞雨道:“他的名字叫万,到洱海来是要向一个人收一笔烂账。” 泽刚皱眉打量万仞雨,道:“你要向谁讨账?” 万仞雨已开始掌握到他的“诏语”,淡淡道:“这个人叫爨斑,听说在南中算有点名气。” 泽刚和一众手下全瞪大眼睛,射出没法掩饰的惊讶,又似看着个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疯子。 龙鹰已因精神全集中到风过庭寻找隔世之爱的事上,差点忘掉此君,亏得万仞雨头脑仍那么清醒。 当夜他到石鼓镇拜会程展,一如所料的,在来俊臣的手段下,池上楼招出了洱滇区人口贩运的情况。这方面由滇帮一手包办,滇帮的大龙头便是爨斑,他本身是西爨白蛮人,出身最显赫的爨姓望族,被视为白蛮里的贵族,本身武技高强不在话下,手下有过万儿郎,以滇池旁的昆明为基地,势力直探往洱海区,由于有强大实力,又慷慨疏爽,送羊赠马,与洱海六诏大致上关系良好。 昆明本是族名,此族原游牧于云南西部,后迁往滇池,遂以族称为地名。战国时期,楚将庄蹻率军以兵威定滇池区,在滇西横断山脉与滇东高原间的滇池盆地东北部,筑城置郡,建立了滇王国(作者注:事见拙作《寻秦记》),并与当地土著融合,所以昆明城的文化和农耕技术,在洱滇区堪称第一,汉化最深。直至大唐开国,以昆明为中心的滇池区,一直是昆明族和西爨百蛮聚居之地,统称之为白蛮。 爨斑可说是滇池昆明最有影响力的人,在该区他说的话便是最高指令,没人敢拂逆他的意思,座下四大高手,全是洱滇区响当当的厉害人物。与大江联勾结后狼狈为奸,大做人口贩运的生意,财力不住增加,又与金沙江下游的汉人大做买卖,购入洱滇区缺乏的物资,成为洱滇区最吃得开的人。现在万仞雨要去捋他的虎须,实不自量力至极。 “锵!” 井中月出鞘。 泽刚等来不及反应下,万仞雨于弹甲之间,把井中月举起又劈下,连劈七刀,本该是迅疾至肉眼难看清楚,偏是每一刀都是那么清楚分明,似缓实速,不带起黄芒,以龙鹰和风过庭对他的熟悉,亦看得目眩神迷,其他人更不用说。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到万仞雨还刀鞘内,泽刚等人眼中的轻蔑之色,已被惊异和尊敬替代。当然,能否成功向爨斑收他所谓的烂账乃天才晓得的事,但至少万仞雨有这个资格。 泽刚动容道:“我没有看错,早在远处,我便知你们是可怕的高手,否则我早下攻击令。” 转向龙鹰道:“这位朋友又为何事到我们洱海来?” 他肯唤龙鹰为朋友,可知他对三人观感大改,且再不计较他们犯禁。 龙鹰心忖,唯一可说出来的使命,已给万仞雨说出来,找寻转世的眉月,该属于风过庭而非是自己,为洱西惨死者复仇则是大家共同的目标,正不知说什么好时,风过庭以平静至近乎冷酷的语调道:“我这位兄弟叫龙,乃中土自古至今最伟大和可怕的神巫,他今次到洱海来,是要与自称洱滇区最具法力的宗密智决一生死,看谁的法力更高强。” 泽刚等射出比刚才看万仞雨更难以相信的神色,干瞪着龙鹰。 龙鹰和万仞雨则明白过来。 此刻的风过庭,是哀莫大于心死,眼前尸积如山,平野处尚不知有多少伏尸的情况下,他对寻找转世的眉月已不抱持任何希望,而此仇不报此恨难填,遂要向蒙巂和越析两族大开杀戒,而作为罪魁祸首的两族共同大鬼主宗密智,必须以命抵命。可是凭他们三人之力,任他们如何自负,又人生路不熟,去挑战两族,无疑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所以必须联结两族的敌人,例如眼前的施浪战士,方有成功的可能性。 在这蛮荒的地域,蛊术降术盛行的山川大地,最受尊敬和害怕的正是神巫,任何其他族的人,对上会预言吐蕃大军无功而返而又成功了的宗密智,都有矮了一截,难以提起斗志的无力感觉,只有抬举龙鹰,让他化身为中土最神通广大的神巫,有足以抗衡甚至盖过宗密智的实力,方能振起其他备受压迫诸族的士气和战意。 被风过庭硬逼上轿,龙鹰亦不得不叫绝,配合风过庭的话,双目不住增强魔芒,其变化是没有人能错过的、最后是魔光闪灿,眸珠成为两点光源,威慑天地,不比后方升离地平的太阳逊色。 只看他的样子,比他高呼自己是中土最伟大的神巫更具说服力。 龙鹰没有提气扬声,但每字每句均能远传开去,回荡于灾场每个角落,低沉却铿锵,本身已蕴含某种玄秘和震撼人心的奇异魅力,好整以暇的道:“我是上天指定儆恶惩奸的神巫,叫龙,在战场上所向无敌,更能料敌如神,没有人可以杀死我。表面看来,你们现在只是区区一千二百战士,其实你们在看不见处,尚有一支二千人的部队,埋伏在西面林木内,只要你们诈作不敌退走,蠢得去追击你们的敌人,会惨中埋伏。” 泽刚等再次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不过今次不是怀疑而是吃惊,一时没法说出话来。 风过庭和万仞雨心中佩服,这小子扮人像人,扮鬼似鬼,这么没可能表达出来的神巫本领,也在他利用己之所长,避重就轻下,发挥得淋漓尽致。 龙鹰倏又收敛魔光,打回原形,仍是意犹未尽,今次却是只说给泽刚等在近处的人听,徐徐道:“战场的事,没有一件能瞒过我,泽刚你是因看到灾场没有年轻妇女的遗骸,晓得蒙巂和越析的联军,掳走了大量白族妇女,行军必慢,所以决定在稍息之后,待战马回气,便衔着敌人尾巴追去,不但要对凶残的敌人报复,还要救回被劫走的女人。但让我告诉你,如此你会正中敌人奸计,踏入对方布下的陷阱去,村中心堆积如山的尸体,乃敌人的手段,是要激起你们心中的愤慨。” 泽刚仍怔怔瞪着他,呼吸都像停止了,显是给龙鹰说中心中的打算。 泽刚身后另一人道:“你真的是没法被杀死的神巫吗?” 龙鹰学万仞雨般祭出乌刀,在身前比划了几下,泽刚等一头雾水的瞧着,看不出他的刀招手法有何了不起之处,只有万仞雨和风过庭看呆了眼,因为他不单是举重若轻,且耍得乌刀轻飘如无物,令人感到乌刀根本没有重量。 果然几下花式后,龙鹰随手将乌刀抛往那说话者,并且漫不经意的道:“小心!刀很重!” 那人不以为意的探手抓着刀柄,接着神色剧变,刀锋差点落往马头处,连忙双手捧着,一脸骇然之色。 他的坐骑明显向下一沉,有点一时受不了突然而来的负重而发出嘶鸣。 那人将乌刀送往泽刚,泽刚心有准备的握着刀柄,拿到眼下,细意观赏,双目射出叹为观止的神色,道:“此刀至少重百斤,像如此连刀柄铸造打制的宝刀,我只见过三柄,但远及不上此刀的沉重锋锐,最坚固的盾,恐也挡不住此刀的一击之威。” 洱滇区因天然矿藏丰富,加上战争的需求,铸制技术早在春秋战国时随迁徙传入这个区域,所以洱滇区出产的兵器非常有名。 泽刚倏地扬手,乌刀打着转的飞向龙鹰。龙鹰直至乌刀抵达雪儿头前,仍没有任何探手取刀的意图,看得对方人人心焦如焚,泽刚则在后悔不该以此还刀手法试探龙鹰的深浅。 眼看乌刀要划向雪儿的马头而过,岂知雪儿忽然低下头去,乌刀以毫厘之差在它上方经过。 “锵!” 龙鹰以快至肉眼难辨的高速,取下背鞘,挥手间已将仍急旋着的乌刀妙若天成的套进刀鞘里去,实际上没碰触到乌刀,像神仙以葫芦收起妖怪般,又将之安置回背上去,颇有乌刀从没有离鞘的古怪感觉。 泽刚等人人发呆,完全被震慑。 风过庭道:“是友是敌,一言可决。” 泽刚像醒过来般,看看风过庭,又看他肩上的神鹰,叹道:“三位是我施浪人在战场上最不想遇上的敌人。” 接着沉声道:“只要三位肯以神明之名,立下誓言,由今天开始,我们便是兄弟朋友,至死不渝。” 风过庭和泽刚同时催马接近,前者又向万仞雨和龙鹰打眼色,着他们照做。 四个人八只手叠握在一起,同时宣誓。 不论在吐蕃或南诏,誓言均有凌驾一切的约束力,没有人敢违背誓诺。 使尽浑身解数下,龙鹰三人终赢得施浪人的交情。 四人驰上高岗,极目远方。 泽刚解释道:“十二天前,洱西族的族长魏子期派人到舍利州来求救,说宗密智向他们发下战令,如不能献上百个十六岁以下的处女,供他祭祀天神和地鬼之用,会夷平洱西集。在抵舍利州之前,洱西使者曾向位于洱海之北邆备州的邆睒诏求助,却为其大酋邆罗颠拒绝。哼!没有瞻量的怕死鬼。” 三人听到一百个十六岁以下的处女,六只眼睛同时亮起来。 风过庭道:“族长不是薄登密吗?” 泽刚道:“薄登密于三年前过世了,魏子期是他指定的继任人。最令洱西白族感到屈辱的,是宗密智指定所献百女里,必须包括有洱海最美丽处女之称,魏子期刚满十六岁的女儿纪干,唉!现在她可能已被敌人掳走。” 又叹道:“我们已是全速赶来,但由于邆睒人不肯借道,被逼多走近百里路,最终仍是来迟一步。” 风过庭双目放光的道:“蒙巂诏和越析诏在哪个方向?” 泽刚道:“蒙巂诏在南方的阳瓜州,越析诏则在我们舍利州东南方,洱海之东,两族相隔逾五百里,夹在中间的正是洱西集,故此,宗密智为将两族的势力范圃合而为一,洱西遂成首当其冲之地。” 万仞雨道:“除洱西集外,尚有其他城集吗?” 泽刚道:“洱西集外还有位于洱海南端的风城,在你们汉朝时已是博南古道的咽喉地带,为贵国隋朝史万岁所筑,只是座土城,但地形险要,以山为壁,以水为壕,内高外低,仰攻极难。现在宗密智先摧毁洱西集,正是要削去风城周边的支持,更可将逃离洱西的白族驱往风城,增加其负荷,令风城的佟慕自更难撑下去。” 龙鹰问道:“佟慕白是谁?” 泽刚道:“佟慕白便是洱海白族的最高领袖,更是宗密智的眼中钉,唉!我现在的心很乱,该怎办好呢?” 龙鹰理所当然的道:“当然是衔着敌人尾巴,杀他奶奶的一个落花流水。” 泽刚失声道:“神巫你不是说过,那是个诱我们入局的陷阱吗?” 龙鹰微笑道:“晓得对方的陷阱是陷阱,便变成不单不是陷阱,且反过来成为对付敌人的陷阱。明白吗?” 第七章 洱西之战 在龙鹰指示下,三千施浪战士,忽然停止前进,在一道河旁设营立帐,还生火造饭,摆出在此歇宿一宵的姿态。 全速急追一天后,他们抵达洱西大平原的边缘区域,地势开始起伏不平,林木茂密,十多里外是延绵的山峦,地势多变。 从灾场到这里,均是由善于追踪的施浪人主导,龙鹰不加任何意见,到日落西山,人马困乏不堪,不再摸黑赶路,是理所当然的事。龙鹰正是要制造出一种形势,就是让施浪战士的追击行动,一切尽入敌人的计算里,以为施浪战士真的中计,丝毫不察对方布下的死亡陷阱。 在营帐、人、马和岸旁疏林的掩遮下,龙鹰三人亲力亲为,加入疲乏的施浪战士,神不知鬼不觉的掘出三道半月形的壕堑,又将掘出的泥土在最后方的壕堑后堆土石为墙。壕堑深三尺,宽五尺,没有尖木的设置,相隔半丈,皆因要留点气力,以应付敌人夜袭,但因有倚河之险,已形成强大的防御力。壕堑留有过道,以供出击之用。 到一切妥当,天已黑齐。以龙鹰三人的体质,也感吃不消。为激励士气,表明与施浪战士同甘共苦,三人各负责一堑,运铲如飞,铲铲贯足内劲,一人等于十多个人的效率,否则绝不可能在个把时辰内,完成工事。施浪人则分作三批工作,完成此几近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成的任务。 此时最前线壕堑之外,竖起百多个营帐,包围着阵地,任敌人如何观察,仍没法窥破营地后的玄虚。 龙鹰又使人在靠河处砍下树木的横干和枝叶,秘密送入堑外空帐内,泽阳和十多名高级将领,终明白龙鹰的战略,无不叫绝,虽然疲倦,却是心中踏实,感到兴奋。 三人和泽刚等十多人,故意离开营地,来到离营地数千步的一处高丘,诈作观察形势,以延迟敌人进攻的时刻。 杰飞有点患得患失的道:“如果敌人今晚不来犯,我们岂非白辛苦一场?” 杰飞是泽刚手下的头号猛将,短小精悍,善使双斧,正是他出言问龙鹰是否为没法被杀死的神巫。 他说出泽刚等人的心声。 龙鹰好整以暇的道:“在我们前方三里处,左右的山野密林里,各藏着一支逾万人的部队,正养精蓄锐,等待我们去上钩。问题在对方是等待我们明天进入山区才攻击,还是不错过今晚趁我们人困马乏的机会来犯?” 万仞雨扮作恭敬的道:“神巫请不要卖关子了,快点说出来。” 龙鹰没好气道:“说故事要说全套,不能漏了精采关键处。哈哈!” 泽刚等听到对方兵力达二万之众,全体色变,可是在两人嘻笑闹玩的感染下,扯紧的心情又松弛下来。 风过庭道:“让我代神巫来问,蒙巂诏和越析诏联合起来的总兵力,大约是多少人?” 龙鹰大讶道:“公了真知我心。” 泽刚却完全不明白敌人今夜是否来攻,与敌人的总兵力有何关系。只好答道:“蒙巂人号称有十万战士,不过依我们的情报,称得上是精兵的不到六万人。越析人与我们相邻,我们对他们相对清楚多了,可随时开上战场者,只在四万之数。” 风过庭道:“如此说,敌人的总兵力应在十万之间,而眼前的敌人,是敌人总兵力的两成,且极可能是对方最精锐的战士。如此劳师动众,可见敌人是志在必得,不容有失。” 万仞雨道:“若要像现在般夷平洱西集,需多少人才办得到?” 泽刚答道:“洱海白族在很多方面都非常了得,我们缺乏的东西,都要向他们买,独是武功不行,也没有出色的战士,五千战士的突袭,已足可造成现时的局面。” 另一猛将古盘道:“所以今次敌人攻打洱西集,是针对我们的一次行动,否则何须动员如此庞大的兵力?” 龙鹰道:“不但是针对你们的行动,且目标正是泽刚兄,诸族里只泽刚兄有那个勇气和胆量,敢去追击他们。邆睒人之所以龟缩不出,又不肯借道,正因被敌人警告不可插手他们的事内。而由于贵族据地邻近越析人,受其牵制,能动用的兵员不多,所以对方有把握尽歼泽刚兄的人。没有了泽刚的施浪族,等于没有了牙的猛虎,不足构成敌人之患。哼!现在形势明显,谁能主宰洱西平原,便为将来统一洱滇区奠下强大的根基,洱海富饶的物资,尽归其有,所以风城已成必争之地,敌人最害怕的,是有如泽刚兄般的人物助防。” 杰飞叹道:“邆睒的邆罗颠本也算是个人物,怎知自宗密智成为蒙嵩人和越析人的共主后,竟现出懦夫的本质,对两族的暴行噤若寒蝉!” 泽刚给龙鹰赞得飘飘然,感到大有面子,问道:“神巫是否在遇上我们时,已想到整个情况?” 万仞雨道:“神巫老哥是先凭神通掌握形势,然后再考虑实际的情况。” 泽刚等人更是佩服。 风过庭道:“敌人故意带着大批掳来的女子上路,只凭女儿家留下的香气,我们便不虞追失。现在我们在此扎营,明早一是派探子到山区探路,没有伏兵方会深进,另一可能性是怕中伏故就此而回,无论哪个可能性,总是不利敌人,所以敌人绝不会错过今夜全歼我军的良机。” 泽刚点头道:“该是如此,特别是蒙巂诏,军令极严,任务失败者不被处死也要被废,所以绝不会错过机会。” 万仞雨道:“时间差不多哩!当敌人以为我们入帐睡觉之时,就是来攻的一刻。我们回去争取点休息的时间,然后予敌人一个天大的惊喜。哈哈!” 回营地后不到一个时辰,果如龙鹰等所预料的,敌人开始悄悄逼近营地,而最令龙鹰三人讶异的,是竟不闻马儿偶发的嘶鸣声,可见南诏人操马之技,实不在突厥等塞外强族之下。 三千施浪战士已枕戈以待,其中十多人仍留在壕堑外的营帐,装模作样的放哨。 龙鹰托着接天轰的长形革袋从营账钻出来,雪儿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来到泽刚等人聚集处。 万仞雨和风过庭亦牵马而来,气氛立呈紧绷。 神鹰被召下来,立在风过庭左肩处。 泽刚、杰飞、古盘等的目光自然落在龙鹰肩负的革袋去。 龙鹰先将革袋挂回雪儿马鞍旁,接着掏出两件接件。 泽刚等看得目不转睛,如此形状古怪的兵器,谁能不心生惊异?施浪人自少玩各式武器长大,只看其形制,便知非是凡器,且极难使得好。 “锵!” 接件嵌合,龙鹰又故意卖弄,伸长缩短,最后成一丈二尺的最大长度,还在头上耍弄几招,在月照下闪动着慑人的光芒。 泽刚叹道:“只是看看已教人心寒,天下间竟有如此神器。” 万仞雨笑道:“你们还未见过公子的彩虹剑,比起来,神巫的接天轰亦要逊色少许。” 泽刚等齐朝风过庭瞧去。 “锵!” 彩虹剑离鞘。 众人所处之地的气温立即直线下降,如纸般薄、晶透如玉的刀身,异芒流闪,刃体奇异的涡旋纹似在活动着。剑再非剑,而是有灵性的神物,寒气以之为中心扩散,令人如入冰窖,更是难以相信。 连龙鹰、万仞雨和风过庭自己,也吓了一跳,便像第一次看到彩虹成器那一刻的感觉。 以前的彩虹,绝不是眼前的形态和感觉。 龙鹰道:“我的娘!彩虹要饮人血哩!”泽刚和十多个将领,目睹彩虹离鞘至此刻,没法说出半句话。 风过迁还剑鞘内。 寒气消失。 万仞雨道:“确是天赐神兵,异乎寻常。” 泽刚道:“三位在中土定是大大有名的人,难怪敢来向爨斑收烂账,他欠你们什么呢?” 龙鹰将接天轰插在身旁地上,从外袍内取出折叠弓,微笑道:“救回被掳走的可怜白女,今晚喝酒庆祝时,我们再把盏谈心。敌人已来至近处,正蓄势待发。拿箭来!” 他们位处后防壕坑之旁,由于龙鹰和风过庭先后祭出神兵奇器,惹得附近大批战士来围睹,见他拿着个不知是什么东西的东西,又开口要箭,均摸不着头脑。 万仞雨从雪儿旁挂着的箭筒拔出四支劲箭,双手捧着来到龙鹰一旁,故作恭敬的道:“劲箭在此,神巫老哥请!” 龙鹰苦笑道:“万爷又耍我哩!” 话是这么说,手却不客气,熟练地接箭,然后变法术似的纯凭单手五指和掌肌的运动,将四箭夹茌指隙间,神乎其技至极。 所有施浪人无不看得目瞪口呆。 此战之凶险,实不在当日被军上魁信率军突袭之下,只是军力的对比没那么悬殊,今次更是有备而战。但若要打垮敌人,却是力有不逮。现在龙鹰三人使尽浑身解数,正是要激励斗志和士气,以成就几近不可能的任务。 因着敌人兵力在二万人之间,占上压倒性的优势,会采取潮水般的攻击战略。就是将兵员分成数军,轮番出击,向营地展开浪接浪般的攻击,即使初战失利,仍无损全军士气,还可因应形势,调整进攻策略。进可攻,退可守,可说是立于不败之地。 龙鹰轻松的道:“待会我们会杀出去,夺取敌方主帅的首级,记着千万勿要跟来,最重要的是守稳营地,使我们三人没有后顾之忧。” 泽刚等对他们已是奉若神明,心忖于千军万马中,取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就该是像他们的神气模样。 众人轰然应是。 “锵!” 折叠弓张开,在月色下辉闪着金色的芒光,神奇至极。 龙鹰将一支箭架在弦上,道:“还记得我说过,当敌人第一声惨叫声传来,立即吹响号角,将前线的兄弟召返来吗?我说漏了一点,就是不只是一声惨叫,而是连续四声惨叫!” 最后一句尚未说毕,折叠弓随他转身改向,拉为满月,望夜空射出,朝营地东面的林野射去,另三支箭连珠发射,与第一箭的方向不同。唯一相同处是都似是漫无目标,乱放空箭。 人人头皮发麻的等待着。 “呀!” 撕心裂肺的惨嘶在二、三千步外隐隐传来,接着是从另三个不同方向和位置传至的惨叫,勾划出敌人漫野杀过来的情况。 泽刚等爆出喝采声,至此对龙鹰这个没人能杀得死的战巫的本领,再没有丝毫怀疑。 号角声起,前线的兄弟纷纷撤回来。 火箭漫空洒至,壕堑外的营地纷纷着火,敌人却不晓得,火烧营帐的惯常手段,会变成他们的死亡陷阱。 三千施浪战士,全躲在隆起五尺的土石墙后,箭架弦上,等待最佳的还击时刻。营帐的火,迅速蔓延至放在帐内淋上火油的柴枝,火舌冒闪,生出大量乌黑的浓烟,随着西北风,往敌人第一波攻来的四支千人部队卷去。 在天然环境的利用上,天下间无人能超越龙鹰。 数千骑踏地的声音,轰动整个河区。 龙鹰、万仞雨和风过庭架在弦上的箭,同时发射。 敌方则是东歪西倒,战马失蹄,累得战士也随之坠进壕坑去。 泽刚一声令下,三千战士以强弓劲箭,朝对方乱成一团、军不成军的四千前锋兵无情的施放。 浓烟已席卷平野和山区间的广阔上地,视野不清,敌方主帅仍未知中计,只以为初攻失利,又吹奏战号,派出第二波共六千人的马队,增援前线陷于苦战的己军。 施浪人想不到火帐阵加上壕堑和风势,合起来竟有如斯威力,心中大定,彼消我长下,变得士气如虹,更是杀得敌人落花流水。 四千前锋军,没法对阵地形成任何威胁,最了得的在未越过第二道壕堑前,已被射杀。 另一波敌人杀至,冒烟冲过来,不但没有增添冲击力,反令乱上添乱,不用抵达第一道壕堑,已被己方坠地的战士和马儿绊倒,加上劲箭暴雨般洒去,敌人纷纷中箭坠马,伤亡惨重。 敌人最应该做的事,就是当发觉坠入陷阱,立即以号角知会后方主帅,然后暂且撤退,再组攻势。不幸的是,他们的敌人中有龙鹰这个在战场上神通广大的人,一开始便射杀对方领军的头子和旗号手,敌军等若失掉了主事的脑袋,变成无主却深陷敌阵的孤军。 号角声起。 第二波的领军将领终察觉有异,吹响后撤的号声。 龙鹰探手与泽刚伸来的手紧握,均生出肝胆相照的感觉。 风过庭和万仞雨已飞身上马,等待龙鹰,雪儿则踏蹄喷气,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催促主子。 龙鹰道:“记着!接到我们的讯号后,立即全军离营出击,军力要集中,不可走散。” 泽刚道:“明白!” 龙鹰哈哈一笑,一个闪身,已安坐马背上,接天轰单手斜收背后,在壕堑外的火光映照下,三人确是状如从天上来的战神,威武万状。 三人交换个眼神,生出从战争成长起来的奇异感受。 龙鹰呼啸一声,雪儿箭矢般飙射而前,风过庭和万仞雨的爱骑不用吩咐,已如影随形追着雪儿,踏上越壕的过道,迅如幽灵鬼魅的没进壕堑外的烟火里去。 第八章 夺帅行动 龙鹰三人趁烟火弥漫的混乱情况,追上仓皇撤退的大批敌人,混杂其中,朝敌阵冲过去。他们马快,转眼已赶过不少敌骑,却没人发觉自己是与敌同行。 烟雾仍一阵一阵从营地外围起火处卷送过来,但二千多步外已渐转稀薄,更远处隐见火把的焰光,愈接近愈趋清晰。 三人眼利,早看清楚敌方形势,登时倒抽一口凉气,心叫不妙。 在百多丈外,敌人列成阵势,看得见的是一支二千人的队伍,打横排开,封挡了前路,其后方是高起的丘陵地,高处全是敌骑,亦有过千之众,看不见的敌人该是散布丘陵区各制高点,阵容鼎盛,令人见之心寒。 敌人虽初战失利,折损数百人,可是凭此压倒性的兵力,在有心防范下,改以徒步进攻,早晚可攻陷营地。 在对方的火把光映照下,三人更是无所遁形。 龙鹰人急智生,传音道:“马腹!” 三人翻下马背,转到马腹下去,火光照来,在人马后拖出长长的影子,加上他们故意混在撤退的敌骑集中处,对方怎会着意?还以为主子坠马后,坐骑随大队撤回来。 号角声起,前方横排的战士人马调动,让出去路,让己方撤返的骑士可通往后方去,如有敌人乘机杀过来,严阵以待的战士便可予以无情痛击,合乎战略。 三人暗叫谢天谢地,随敌骑潮水般越过先锋阵,深入敌后。烟屑仍无休止地被风送过来,时浓时薄,视野不清,否则他们早被敌人察觉。 龙鹰三人从号角声来处,已掌握敌方主帅的位置处于左前方一个高地之上。四周的敌人开始勒马减速,该是到达了重整队形的指定位置。只看对方退而不乱,调动有序,一切井井有条,便知对方不论兵将,均是久历沙场,能征惯战的精锐之师。 知己知彼。由对方夷平洱西集开始,每个行动,都是深思熟虑下的战术,对施浪人的反应,更是尽入其算计内,若不是有龙鹰等加入,看破对方的阴谋,泽刚等恐怕没人能生离此地。从而晓得,蒙巂和越析两强大部落的联军后,必有雄才大略,又野心勃勃的人在主事。如果这个人是宗密智,他便不止是个法力高强的神巫,而且是能运筹帷幄,决胜负于千里之外的超级战帅。 龙鹰知是时候了,通知两人,同时翻上马背。 最接近的十多骑骇然往他们投来目光时,龙鹰的接天轰、万仞雨的井中月、风过庭的彩虹天剑,已绝不留手地往他们发动攻击。 龙鹰同时运足魔劲,嘬唇发出连续六次的尖锐啸叫,凄厉似鬼啾,远传返营地去。 一旦在敌人腹地显露形迹,他们已踏进没有回头的不归路,唯一的生路是以快打慢,能杀多少人便杀多少人,直至干掉对方的主帅,捱至施浪战士来援的一刻。 四周人仰马翻,二人如入无人之境的破出退兵的队伍,奔上斜坡,杀往丘顶的敌人。 因着视野仍被烟雾迷障,变异又来得急剧,敌方主事者一时间哪弄得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到高丘的战士被冲上去的龙鹰杀得东歪西倒,方晓得敌人已在阵内,还以为给大批敌人混进来,慌忙着人吹响号角,调军应战。 假如非是晚夜,又没被烟雾迷眼,即使以龙鹰三人之能,亦是自寻死路,力战而亡之局。可是在现今的情况下,敌我难分,大利于龙鹰等人少的一方,因可放手而为,全无顾忌。 撤回来的队伍,一下子给他们干掉近三十人,人人火红了眼,发了疯般从斜坡追上去。前线的先锋军亦骚动起来,只知后方杀声四起,却掌握不到敌人在哪里。 龙鹰的接天轰全力出手,运舞如风,雪儿到处方圆三丈之内,全是其威力笼罩的范围,不论对方的矛刺、刀劈、斧挥、盾挡,接天轰总能变化出能克制对方的招式,来个一击夺命,将接天轰包含各类型武器特性的长处,发挥得淋漓尽致。 没有任何兵器比接天轰更能迎合魔种的灵活多变,更可在战场上发挥龙鹰惊人的魔力。 万仞雨紧随龙鹰左后侧,又改用左手刀法,井中月如一道道黄芒电闪,虽在战场兵荒马乱的情况下,大开大阖的刀势里仍出乎天然似的暗含细腻精微,敌人的一般好手,直至被他割断喉咙,又或连人带兵器的劈离马背,仍未晓得如何被他收拾。 风过庭追在龙鹰右后侧,左盾右剑,但见青芒如恶鹰翔空,又如鱼游深海,来去无迹,所到处敌人要到坠跌着地,血方由伤口溅洒出来,其锋快实难以形容,青光笼罩的范围寒气逼人,令敌人更是心寒胆丧,未战先怯。 龙鹰发挥着其虽处一隅,却能关顾全局的神通,知此时已到了分出胜负的时刻。泽刚的三千施浪战士,闻讯号后依诺奋不顾身,集中兵力像一条怒龙般冲杀过来,十多下呼吸后将冲击敌方前线。如他们仍不能制造出动摇对方全军的形势,泽刚的三千兵等于自取灭亡的扑火飞蛾。故此眼前形势,吃紧至极。 高丘是窝下去的平地,然后是另一座更高的丘岗,丘岗下排着十多列战上,总人数达千五之众,持盾提矛,没有丝毫冲过来助攻的意思,摆明其唯一使命,是保护位于高岗上的将领,也是敌帅的亲卫团。 高岗上旗帜飘扬,傲立着二十多人,主帅乃其中之一,正由号手发出他的指令,调度全军的进退。 抵达丘顶的剎那,龙鹰对形势已是一目了然,晓得在敌帅亲卫稳如铁桶的保护下,又是如临大敌的静待,要破之几近乎没有可能,一旦被对方截着势头,加上后方追兵杀至,他们势必陷入苦战之局,永远登不上山丘,更遑论动摇对方全军。 所以刚才登上丘顶,他不往前冲反往右杀去,重施当日在库姆塔格沙漠的故技,将敌人插在丘顶泥土的火把逐一挑起,居高临下的横过五百多步的距离,朝敌帅所在高丘脚的亲卫团投去。 亲卫团中身手高强者,纷纷以长矛挑往横空投至、还旋转着的火把,岂知火把隐含魔劲,长矛挑中火把时,发出“砰”的一声,接着是火星四溅,当头照脸骤雨般洒下去,人晓得火屑不会造成伤害,马儿却受惊跳蹄窜避。 龙鹰一路从丘顶一边杀往另一边,在无后顾之忧下,杀得对方溅血十步之内,更挑起了十多支火把,弄得敌帅亲卫团再无法保持稳如崇山峻岳的阵式。 最妙的是雪儿显露出马中邪帝的威势,双目如电,灵活如神,敌马见到它不但怯了三分,还不听主子控制的横避开去,令敌人的拦截和攻击力大打折扣。更要命的是雪儿还不住踢蹄,又或以马躯挤撞对方马儿,使本已乱作一团的敌人更添混乱。 万仞雨和风过庭的爱骑和雪儿闯荡惯了,默契不在三人之下,不用指示,自然随着雪儿这“头子”左冲右突,配合得全无破绽,宛若天成。 三人三马,合成品字形的阵势,马后是如被捣破了蜂窝发了疯追来叮人的恶蜂,前面是奋不顾身拥上来拦截的敌人,右边是漫布斜坡要加入战圈的骑士,左下方对丘丘脚处则为乱作一团的敌帅卫士,而火把落处烧着了野草,冒起十多处火头,浓烟火舌不住窜高,乱势已蔓延遍腹地内的敌军。 龙鹰倏地往斜冲杀,破出重围,奔下山坡。 他们既掌握主动之势,马速又快,拦截者无不溅血抛跌,竟没人能稍稍延误片刻。 龙鹰奔下丘坡之际,做了个连两位兄弟也不太明白的举动,竟是将接天轰抛往前方上空,落点是亲卫团前三丈许的空地。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被吸引,举头瞧往仍在高空急旋、奇异可怕的兵器,包括对方的主帅将领在内。 同一时间,龙鹰从外袍掏出摺叠弓,另一手由箭筒夹起四支箭,就趁敌人被接天轰分神的良机,望空连珠射出四箭。 第一个遭殃的是号角手,他正依敌帅因龙鹰等改向朝他们攻来的行动,作出调配而吹响号角,传达指令,给先到的第一支劲箭命中面门,号角声变成传遍整个战场的临死嘶喊,戛然而止,其震撼力比之千军万马杀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第二箭射中敌帅身后最高的旗帜,帅旗应箭断折,颓然侧倒。 最后两箭命中两个举起火把为主帅照明的亲卫,火把随他们掉往地上,立即燃着了附近因而沾上火油的野草。 万仞雨和风过庭终明白龙鹰的诡谋,一边拨掉从后方掷来的枪和矛,一边叫绝。龙鹰以其神乎其技的箭术,忽然间已营造出对方主帅被直接攻击的假象,能目睹真正情况者,只限于腹地内的二、三千人,其他不是被丘陵山地阻隔视线,便是因过远看不真切,主帅又因忽然失去号角手,一时被瘫痪了指挥的能力,就像个孔武有力的巨人,忽然变成没了眼的盲子,空有浑身力气,连干瞪眼也办不到。 一隅的混乱,终蔓延至全军。 两翼的军队,乃敌人重兵所在,可灵活地支持前线的己军,甚至乎绕击来犯者,分布左右两座高丘的丘顶和丘脚,离主帅的高岗各距百丈之远,亦数他们最不清楚中后方正发生的事。还以为敌人已强攻进来,正冲击主帅的亲卫兵团,又收不到指示,且晓得号角手已被宰掉,哪敢犹豫?从两边急驰来援。 前锋军亦分出一半人马,朝后方杀去,登时使前线兵力大幅削减。 一动无有不动,龙鹰虽只牵主帅的“一发”,已成功动摇了敌人全军的阵式布局,还摇撼了敌人的军心。 火势不住蔓延扩大,冒起十多股浓烟,随风吹往敌帅所在的高岗。 雪儿如疾风劲矢般飙坡而下,亲卫团怕龙鹰再施箭攻,不得不冲前迎击。 接天轰从天上落下,一寸不差落入龙鹰手里。 敌帅的亲卫团不愧精锐里的精锐,重整阵脚,组成战阵,前两排均是盾矛手,后三排为刀手,阵容鼎盛的奔杀而来。最具威胁的是两翼起步较早,形成钳形之阵。只要中阵的盾矛手能稍挡三人片刻,他们将会陷于至死方休的重重包围里。 只看眼前敌人骠悍的体型气度,便知对方有足够的能力,他们再难像刚才般逞威风。 换过是刚离长安之时,陷身如此血战,此时已后劲不继,可是经过沙漠高原的磨练,对垒沙场如吃饭睡觉般平常,他们掌握了在千军万马里持恒和回气之道,直至此刻仍是犹有余力,但确实已因难以避免的受伤失血,难以支撑长久。 龙鹰知道为山九仞,胜负看此一篑,蓦然狂喝一声,就那么全力掷出接天轰。 接天轰风车般急旋,再难分是哪一端,变成一团光影,打着转平旋往正前方攻来的敌人,带起的劲气,所到处的方圆三、四丈,全被笼罩,空气似给撕裂,对敌人眼如针剌,耳鼓雷鸣,肤似刀割,再难做出平常的判断和应该的反应。加上火屑漫空,情况有如幽冥地府。 接天轰光影所到处,人马溅血倒地,当同时击落最后一排的两个人时,本气势如虹的敌人已是阵不成阵,还让出畅通无阻的去路。 雪儿知机的加速,龙鹰顺手拔出乌刀,左扫右劈,两敌被他劈得往两旁抛掷,各压倒己方数骑,亲卫团更是溃不成军。 亲卫团尚有一半人马留守丘脚,以为己方迎去的人怎都可阻截龙鹰等一会,又看不真切,忽然间接天轰余势不止的朝他们旋来,大吃一惊下连续数人被夺命,接天轰方掉在留守的亲卫团阵内。 龙鹰三人脱围而来,趁最后一道防线阵脚大乱之际,闪电般破入敌阵内。 龙鹰侧身从地上抓起完成使命的接天轰,顺势旋挥一匝,收拾了冲上来的两敌,接天轰化为漫空光影,随雪儿的步伐直捣硬闯、忽然间发觉压力全消,原来已闯出亲卫团最后一道防线。 前方是颇为陡峭的长斜坡,敌帅所在处高达三十丈,其他敌人全在后方。就在此时,后方喊杀露天,迅速逼近,显然施浪援军已突破对方的前锋阵地,直朝这里杀过来。 倏地上方人影幢幢,主帅和将领们则横移往右,原来是护后军从另一边赶上来保护主帅,且有近二百多人居高临下的冲下斜坡,气势极盛。如让前后两方会师,他们将陷浴血死战之局,未待援兵赶至已一命呜呼。 龙鹰不惊反喜。 他最害怕的,是敌帅后撤,抵达安全位置后再领军反击,现在却是力图在他们抵达岗顶前收拾他们,便予他们可乘之机了。 他将接天轰放在腿上,喝了声“护后”,以最迅捷的手法祭出折叠弓,张开、取箭、上弦,连珠射出。 他不是直射正如狼似虎奔下来的敌人、而是往上再弯下,目标是最后排的敌人,呼吸间已有多人面门中箭,头盔起不了丝毫阻挡的效用,敌人从马背掉下来,翻滚而下,其作用与檑木无异,立时绊得前方的马儿纷纷失蹄,形成更大和往下扩展的连锁效应,气势如虹的生力军,不但再难起拦截作用,且自身难保。 龙鹰改向斜去,领着万、风两人横驰开去,任由像越滚越大的雪球般的百多人马,檑木般带着漫天尘土草屑,滚跌往后方从丘脚漫坡追来的敌骑。 惨叫马嘶之声,响个不绝,加上愈趋浓烈的烟火,阵阵卷来,情况的惨烈,教人不忍卒睹。 二人恰巧避过滚跌下坡的敌人,立即压力大减,更因情况混乱,敌人亦一时间没法掌握他们的方位,任他们直闯高岗。 十多个成功拦截者,被他们斩瓜切菜的撂倒,蓦然间坐骑已蹄踏平地,抵达岗顶。 岗上已多处起火,焰舌冒闪,生出大量黑烟,岗上的一列树丛,更是烧得“噼啪”作响。 敌方将帅,在逾百个亲卫簇拥下,正朝另一边岗坡逃去,看样子是要与右翼军会合。 数百护后部队仍像蝼蚁般从后方赶上来,见龙鹰三人露出踪影,疯了般追着来。 龙鹰狂喝道:“你们去!” 勒转马头,朝追来的敌人杀去。 万仞雨和风过庭晓得,成功失败还看此刻,与他擦身而过,朝敌帅追去。 第九章 大战之后 三人坐在山头,呆瞪着东面的山野河谷,昨夜他们狠胜一仗,歼敌六千之众,当风过庭以他的彩虹剑刺入越析诏著名大将张雄的心窝,敌人群龙无首下,兼之军心澳散,被泽刚的三千人冲杀得支离破碎,溃不成军,四散逃命。 他们虽在战场附近找到大批敌人从洱西集抢掠回来的物资粮食,但被掳的白族女子,已被敌人早一步送走。三人挺着疲困的身体,寻踪迹至此离战场里许处的山野。 晨光温柔的照拂他们,激烈的战争只像一场梦,毫不真实。 风过庭道:“战争令人疲倦,不但身倦,心也劳累。不过当我杀掉张雄的一刻,的确感到快意。” 万仞雨点头道:“这是因为你对洱西集有深刻的感情,能为他们报仇雪恨,当然痛快。” 龙鹰看着远方流过的一道河,穿山越岭,形成连串的河谷,叹道:“在到云南前,还以为要找在洱西平原附近一个美丽和有人聚居的河谷不该太难,到现在方晓得不但困难,且近乎是没有可能的。” 三人从泽刚处,弄清楚了整个洱滇区的山川形势,方知地理环境的复杂,远超乎他们的想象之外。全境处于中土西南边陲,逾九成以上是山区。 西部横断山脉,形成高黎贡山、怒山、碧罗雪山、云岭等一众崇山险峰,南北纵列,连绵数百里,群山之东是云贵高原,乌蒙山脉由东北向西南方延展,南部是较低的河谷地带。在这高超低伏的山地,湍江大河密布,伊洛瓦底江、怒江、澜沧江、金沙江、元江、南盘江六大水系贯穿全境,大小支流如脉络相通。除绵延的大山和湍急的江河外,山岭与山岭间形成了一片片山间盆地和高原上的湖泊,最大的当然是滇池和洱海,要在这么一个地方,去寻找梦境里的一个河谷,其难度可想而知。 万仞雨道:“转世的眉月,很大可能是被掳走的白族女之一,只要我们追上去救回她们,再逐一以玉针试探,寻得玉针真主,便可大功告成。” 龙鹰皱眉思索道:“我总感到事情不是这么的简单,眉月既令公子连续多晚做同样的梦,而美丽的河谷每次均出现在梦境里,其中必有深意,只是我们不明白。” 风过庭惨然道:“我最怕眉月已遇不幸,所以不论我们如何努力,最终仍是一无所得。” 龙鹰道:“你只是关心则乱,我敢肯定转世的眉月仍活得美丽活泼,关键处正在于梦境里的美丽河谷,只要你深思,会明白我意何所指。” 万仞雨精神一振,点头道:“有道理!梦中河谷最微妙之处,是带有预言的意味,让公子看到在未来发生的生命片段。” 龙鹰接下去道:“所以公子的梦是个预言,梦中的情景,会在未来某一刻重现,是命中注定的,没有人能改变,因此你回来了。” 风过庭的眼睛亮起来。 万仞雨道:“真的有命中注定这回事吗?” 龙鹰苦笑道:“天才晓得。这类事永远像在迷雾里,疑幻疑真,是人生永远解不开的谜团。” 风过庭道:“做梦的事,只在不久前发生,眉月是否尚未投胎转世,只是鬼魂来托梦?” 龙鹰道:“肯定不是这样子,否则你现在该不是坐在这里,河谷的情景亦不会发生。与鬼神有关的东西,超越了我们的理解,眉月自尽之后、转世之前,会晓得很多我们不知晓的东西,故能将最关键的情景,化为强烈的讯息,便如一封未打开的信函,直至公子受天石引发,方在梦中打开来看。” 万仞雨赞道:“这是我的比喻,但被你用得很传神,公子该再无疑问哩!” 风过庭向龙鹰问道:“你曾经历过死而复生、有神通广大的感觉吗?” 龙鹰坦然道:“当时我感到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吸引着,要将我带离人世,我的情况与眉月不同,她是带着‘期诸来世’的强烈愿望,放弃生命去投胎轮回,我则是不甘心去死,故挣扎着回来。幸好当时我与魔种合而为一,所以得到强大的支持,不管伤得如何重,口鼻呼吸断绝,仍然可以活过来。” 万仞雨叹道:“天下事确实无奇不有,魔种显然是超越了生死的异物,同时亦是你的某一部分,要到你死掉,方能与你结合为一,共死共活,难怪你这小子如此异乎常人。” 风过庭吐出一口压在心头的气,道:“我现在舒服多了,既然铁定了在将来发生,我们现在亦不需用神去找。” 龙鹰道:“公子是下是累了?” 风过庭道:“是想得累了,更是害怕,怕即使找到她,却没法将她视为眉月,没法生出爱意。十多年来,我已失去爱上任何女了的心,不知道爱是怎样的感觉。” 龙鹰道:“精采处正在这里,命运的神奇安排,会巧妙至你没法相信,否则眉月的‘期诸来世’便太没道理了。便像在看自己为下一世的自己写的自传那样,如果在看书前,你告诉席遥看一本书,可改变他根深蒂固的想法,改变他的人生,打死他仍不肯相信。” 此时泽刚来了,在三人旁坐下,容色虽倦,神情却处于亢奋的状态,恭敬的报告道:“杀敌五千五百三十七人,伤敌无数,敌人已被驱散,人数虽仍在我们之上,但因主帅阵亡,在数天内难以重整,所以我们暂时是安全的。不过由于地近蒙巂人,此处是不宜久留。” 龙鹰讶道:“没有俘虏吗?” 泽刚理所当然做了个割颈的手势,从容道:“一切依族规办事,只留下几个头子级敌人来拷问,然后宰掉。” 三人均感残忍,但想起对方对洱西集人畜不留的手段,也没什么可以说的。 泽刚又兴奋的道:“这是我施浪族前所未有的大捷,全赖龙神巫的神机妙算和三位的超凡武技,敌人留下装备完整的战马九百二十二匹,兵器弓矢以千计,还有大批粮货物资,我必须分出一半人手,送返本族,还有受伤的兄弟和阵亡者的遗体。” 万仞雨问道:“死了多少人?” 泽刚答道:“损失了二百三十一个战士,是非常了不起哩!” 龙鹰沉吟道:“泽刚你有没有想过此战带来的后果?” 泽刚茫然道:“有什么后果?” 龙鹰沉声道:“此战对方虽是伤亡惨重,但对他们的实力却是影响不大,可是因主帅被杀,声誉的影响却是非常严重,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重振威望,扭转形势,不单己方士气惨受打击,原本慑于他们威势的其他各族亦会蠢蠢欲动。以宗密智的聪明才智,绝不容情况发展至那个地步。” 泽刚早奉他为神明,大吃一惊道:“那我们必须全力备战,以防敌人来犯。” 万仞雨摇头道:“如直接去攻打你们,等若逼邻近的邆睒诏、浪穹诏与你们联手反抗,因为吞并你们后,肯定下个轮到他们其中之一,这是唇亡齿寒的道理。” 泽刚道:“既不敢来攻打我们,宗密智还有何手段?噢!风城。” 龙鹰赞赏道:“泽刚兄毕竟是有智慧的人。现在洱滇区情况分明,最肥沃和资源丰富的两片土地,分别是洱海区和滇池区,谁能控制任何一区,便奠定了统一云南的基础。其中又以你们乌族聚居的洱海区争斗最烈,脱颖而出者,将拥有洱海和苍山间珍贵的洱西平原。滇池区的民族以白族为主,虽然富裕,但在武力上却远非你们的对手。” 泽刚双目放光,点头道:“确是如此,龙神巫想得长远,不知是否能预见未来呢?嘿!” 龙鹰没好气道:“找既不知未来的事,亦不是龙神巫。唉!真是笔胡涂帐。” 万仞雨笑道:“龙神巫万匆谦辞,这个位子你是坐定了。哈!说出你的提议吧!” 泽刚干瞪眼睛,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龙鹰狠狠瞪万仞雨一眼。 万仞雨耸肩道:“要怪须怪公子,可不是在下将你摆上这个位子的。” 风过庭语重心长的向泽刚解释道:“在未有足够实力前,千万不要做霸主之梦,以最强大的蒙巂诏和施浪诏来说,联合起来,仍遇上现在的困难,可见因着地形复杂,山多人少,利守而不利攻,也因此六诏在以前可大致保持均势。当然,这种均势已因宗密智令两族组成联合阵线而打破,对任何一方来说,再没有回头路可走,直至某方被彻底击垮,所以现在的每一个行动,均要为最后的胜利做准备。” 万仞雨道:“洱西平原既是必争之地,那位于洱海南端的风城更是不得不争,若落入宗密智之手,等若在蒙巂诏和越析诏间拥有最战略性的据点,既可令两诏的力量进一步结合,更可控制洱西平原,扭转颓势,所以宗密智的下一个目标,肯定是风城,再没有另一个可能性。如果昨晚败的是我们,敌人的联军,现该在到风城去的路上。” 泽刚汗颜道:“三位是有大智慧的人,我却是眼光短浅,现在我该怎么办呢?” 龙鹰道:“非常简单,就像今次得到的战利品,全送往风城去,并助白族加强城防,全力备战,那你不但可赢得洱海白族的友情,还可赢得各族的尊敬。如让风城失陷,接着势是亡国灭族的大祸,改由敌人干掉你们的伤兵。” 泽刚道:“一切依龙神巫指示,我还须回去向酋父解释,不过怕难再抽调战士,因为越析诏离我们不到百里。” 龙鹰见他听教听话,心中欢喜,不计较他再以刺耳的“龙神巫”称呼自己。道:“问出什么来呢?” 泽刚微一错愕,方会意过来,道:“真古怪,从洱西掳来的七百多个年轻女子,不是送往蒙巂诏的阳瓜州,而是东面的马龙河,装满八十辆骡车,由三百个敌人押送,至于真正的目的地,只有领兵的头领清楚,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 又道:“我会领一半人,随你们去救被掳女子,其他人则送战利品到风城去。” 万仞雨道:“送东西到风城事关重大,必须由你去指挥。对方只得区区三百人,我们三人便可收拾他们,但送她们到风城去,却需多几个人。这样吧!给我们五十个好手,我们会办得妥妥贴贴。” 再商量了各方面的细节后,泽刚离开山头,好去做出妥善的安排。 万仞雨向两人道:“怎么看?” 风过庭道:“不但与贩卖人口有关,且与滇帮老大爨斑有直接的关系,即使宗密智和爨斑不是大江联的人,也与他们有勾结,情况便像以前的钦没与大江联的关系。” 龙鹰点头道:“我看过池上楼供词的手抄副本,爨斑是大江联在洱滇区的代理人,这里受欢迎的不是金子,或是衣物粮食,又或战马牛羊,这些东西均不虞缺乏。南诏人最需要的,就是兵器和弓矢,以应付战争的需求。爨斑从大江联处得到物资后,便以之向白族和乌族换取女子和矿产。矿产可以开采,女子只能透过掠夺得之。像今次的七百多个绮年玉貌的白族女子,其人数之多肯定是从未有过的,能换回来的军用物资,当非常可观。” 风过庭双目寒芒烁闪,道:“为求成功,不择手段,宗密智是铤而走险,我会教他为此后悔。” 万仞雨道:“大江联本身该有大规模的兵器弓矢甲冑铸造场,否则要矿产来干什么?又怎能用大批兵器与诏人做交易?大江联始终是我们的心腹之患,不但对中土渗透彻底,连边陲区和吐蕃都不肯放过。” 龙鹰想起宽玉,道:“大江联确有足够资格作为我们最顽强的对手,比默啜更难应付,愈晓得多点,愈感低估了他们。” 万仞雨道:“大江联控着金沙帮,正显示他们对洱滇区的重视。” 风过庭沉声道:“我们或可来个人货两得。” 龙鹰哈哈笑道:“小弟正有此意。” 此时泽刚回来了,领着叫河野的堂弟。河野二十岁许,身手了得,思考敏捷,与三人相处得很好,经昨夜之战后,对他们是盲目的崇拜。 泽刚道:“五十人由河野带领,正在山脚休息等待。” 又向河野吩咐道:“拿主意的是龙神巫,明白吗?” 河野恭敬的道:“当然!当然!” 泽刚道:“请三位前辈照顾他,这小子别的不行,生儿子的本领却相当不错,至今已有三子两女。” 龙鹰失声道:“河野你有多大呢?岂非至少每年生一个?” 河野道:“请龙神巫多多指指教。” 万仞雨哑然笑道:“这方面恐怕我们无人有资格教你。哈!” 风过庭淡淡道:“是赶路的时候了,到今晚才好好休息。” 接着的三天,一行五十三骑全速赶路,凭着龙鹰的灵应,对方又因没有防范之心,终于在第三天的午后,载满女俘的骡车队,出现前方。 三人和河野蹲在山上一处高崖,瞧着在山下平原缓缓而行的目标队伍,马龙河在更远处蜿蜒流过,一边是瘴气弥漫的沼泽区,另一边是丘陵起伏、林木茂密的荒山野岭,只有河原区地势较为平缓。 河野道:“我们马快,借地势的掩护,可向他们发动突袭,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万仞雨道:“我们今次是要一箭射两雕,不但要摸清楚骡车队敌人的底子,还要摸清楚来交易的滇帮人的情况,不容有失。最怕的是给对方跳河逃生,我们的戏法便不灵光。” 河野受教道:“一切依龙神巫和两位大哥的指示。” 龙鹰道:“停下来了!” 骡车队在岸旁一处平地停下来,看情况是要设立营帐。 风过庭道:“只要晓得交易的地点,便可设计对付。” 河野道:“我们不如把敌人杀得一个不留,再扮作敌人去和滇人交易。” 三人为之莞尔。 泽刚特别嘱他不要拿主意,正因他鬼主意最多。 万仞雨搭着他肩膀道:“你有冒充敌人的十足把握吗?” 河野为之哑口无言。 风过庭道:“只要你想通该在交易前动手,还是在交易后动手,一切难题可迎刃而解。” 龙鹰道:“是做功夫的时候了。” 四人离开观敌点,上马追去。 第十章 故旧重逢 龙鹰湿漉漉的从水里跃起,落到岸旁高起寻丈的岸阜,守在那里的风过庭、万仞雨和河野忙围拢过去。 龙鹰瞥一眼下游营地的灯火,一边运功蒸发湿气,道:“我的娘!河水又急又冷,少点道行都捱不住。” 风过庭问道:“龙探子探到什么消息,这般的兴奋?” 龙鹰讶道:“公子的心情好多了,竟懂得开玩笑。” 风过庭道:“人总是要活下去,快快乐乐当然比苦口苦脸好。” 万仞雨没好气道:“不是又要卖关子吧!” 龙鹰陪笑道:“小弟怎敢?来!先坐下,再听本探子的报告。” 四人到一旁的石堆坐下。 龙鹰道:“果如所料,从对岸乘木筏过来的三个人,是滇帮的人,渡河与蒙巂人商讨明天交易的细节,被老子潜近,听个他奶奶的一清二楚。” 河野担心的道:“龙神巫没被人发现吧?” 龙鹰气坏了的瞪他一眼,道:“你有听到杀声震天吗?” 河野知错的道:“对!我是多此一问。” 万仞雨拍他肩膀道:“龙神巫不但有千里眼,还有顺风耳,隔几里也可偷听到两方人的说话。” 龙鹰笑道:“没有那么远,只是百多丈的距离。” 河野为之咋舌。 龙鹰清清喉咙,道:“原来滇帮的人在对岸已等足三天,还拉起了粗索,只要将准备好的浮桥架起,可透过浮桥交换货物。嘿!蒙巂人当然是交人,你道滇帮的人交什么呢?” 风过庭向万仞雨笑道:“人的性格是没得改的,看这小子便明白。” 万仞雨笑而不语,只拿眼盯着龙鹰。 河野不解道:“在我们那里,神巫是最受尊敬的人,为何两位大哥全不当龙神巫是一回事呢?” 三人先是呆了一呆,方忍俊不住的笑起来。 龙鹰道:“小野你真有趣。好哩!闲话说够哩!滇人交出来的货装满三百五十个木箱,由一百二十辆骡车负载,内藏上等强弓二千把,箭矢二十万支,最厉害的是尚有两台六弓弩箭机,另附重铁箭四百支,能射塌一般以泥石筑起的城墙。” 连万仞雨和风过庭也吓了一跳,河野更不用说。 在南诏这个地理环境里,弓矢是最方便和有效的远武器。 河野担心的道:“我们加起来只有五十三个人,如何驱动百多辆骡车?” 风过庭道:“壮士不够用,可出动壮女。” 河野拍额道:“是我胡涂,跟着龙神巫、万大哥和风大哥,每天都学到很多新东西。” 万仞雨沉吟道:“宗密智此人确不可小觑,谋定后动,整个行动一环扣一环,如果不是出了岔子,只凭这两台弩箭机,可轻易攻破风城。” 转向河野道:“风城地势如何?” 河野道:“风城筑于龙尾山上,山后是洱海,城墙依山险而建,引入洱海成广阔的护城河,城前河外有河,以石桥接通,在堵截护城河前,没法以擂木撞门或撞墙。” 万仞雨道:“这便是劫人换货的原因。” 风过庭向龙鹰道:“你只是隔远偷听,怎能知得如此巨细无遗?” 龙鹰欣然道:“因为滇帮那傻瓜向一众蒙巂混蛋宣读货物清单,被老子全收进灵耳里,明早架设浮桥后,滇帮的人先将货送往这边来,检验无误后,蒙巂人放人过去。” 河野忍不住道:“滇帮肯这般吃亏吗?” 众人早习惯了他爱说话,且最喜说没头没脑的话,还感到是种调剂。 龙鹰答道:“双方今次是首趟的交易,互相约定人数不可超过三百,故而实力相等。过河来商议者叫白璧,肯定是高手,说不定就是爨斑座下四大高手之一。” 万仞雨冷哼道;“我第一个宰掉他。这种丧尽天良的人口贩子,杀一个,少一个去害人。” 河野虚心问道:“明天我们该在何时下手?” 龙鹰从容道:“技术就在这理。何时下手,可带来不同的效果。” 河野愕然道:“竟然有分别?” 风过庭悠然道:“当然大有分别。待他们交易妥当,拆掉浮桥,各自离开之际才下手,先将滇帮的人杀个片甲不留。哈!我是有点夸大,对方人多,怎都会有几个人漏网,但却是无关痛痒,只要爨斑怀疑是蒙巂人干的便成。” 河野不解道:“但对方可从我们的装扮服饰,看穿我们不是蒙巂人呵!” 万仞雨哑然失笑,道:“小野你仍是嫩了点。蒙巂人去做有亏道义的事时,难道不会扮成其他族的人吗?在这样的情况下,蒙巂人最脱不掉嫌疑。” 河野恍然大悟的道:“明白哩!救回白女后,我们立即去追击携货离开的蒙巂人,由于货重车慢,可以很快赶上他们。哈!最妙的是蒙巂人还以为是滇帮的人干的。哈!交易前和交易后,确有很大分别。” 龙鹰欣然道:“孺子可教也!” 次日天尚未亮,滇帮的人开始铺设浮桥,就是将十多个下装浮筒的大木筏,以绳索固定,浮力强大,足以负重。且由于所选河段,较窄较缓,又做足准备工夫,不到个半时辰,成功架起浮桥。 接着是将三百多个木箱,逐一放在装上轮子的木板车,推曳过桥,浮桥左摇右摆,过程险象横生,窥伺一旁的龙鹰等比他们更担心,又怕货物掉进河水去,更怕浮桥断折,因已视敌人的货为囊中之物,幸好有惊无险,直至午后时分,方将三百多个箱子全运往蒙巂人那边的岸上。 七百多个绮年玉貌的年轻洱海白族女子,腰间被绳子绑着,十二人为一串,押往对岸。此时货物已全被安放到骡车上,蒙巂人交出众女后,立即起程。 白女们被带往一处营地,滇帮分出五十人去看管,其他人动手拆浮桥,拆桥似比装桥更困难,滇帮的人忙得天昏地暗,茫然不知龙鹰等已进入攻击的位置,随时可发动攻击。 到蒙巂人远去逾十里,又披山丘阻隔,不虞他们听到打杀声,加上日渐西沉,大地刮起阵阵寒风,龙鹰一声令下,向敌人展开全面和有效的攻击。 万仞雨和风过庭,领着二十人潜往白女的营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十多下呼吸间解决了五十个看守的敌人。 龙鹰、河野和余下的二十九个施浪战上,对仍在河岸区做苦差的敌人发动猛攻,先以劲箭射杀对方六十多人,其中近半由龙鹰包办,他专挑泡在水里的敌人下手,以防敌人见势借水逃遁。 万仞雨和风过庭留下二十九个兄弟封锁离岸之路后,改为攻击逃离河岸的敌人,龙鹰等则沿河杀去,对方正身疲力倦,一些人甚至没有兵器随身,又是猝不及防,攻击变为屠戮。万仞雨果如他的许诺,亲手斩杀向璧。滇帮的三百战士,全军覆没,逃者均被追上击杀。 龙鹰三人留下河野等收拾残局,处理尸体和重设拆了大半的浮桥,便那么策马渡河,摸黑去追蒙巂人的队伍。 忽来一场夜雨,三人心中叫好,蒙巂人该像滇帮般疲劳,辛勤一天后,又以为有己方人马来接应,松弛下来,没有防范之心。 到敌营灯火在望,三人全无顾忌的直奔营地,先以劲箭隔远射杀在营外放哨的战士,然后大开杀戒。蒙巂人在睡梦里惊醒过来,措手不及下被杀得四散逃命。 天明时,大局已定。 三天后,他们沿马龙河北岸,领着由“壮女”驾驶的骡车,朝风城进发,到了马龙河与周近水交汇处,此际姚州都督府位于北面二百里,与西北面的风城距离大致相等。 云贵高原的二百里距离与中土的二百里大有分别,皆因被高山险岭和谷川阻隔,交通不便,所以虽是距离相等,但是到风城去比到姚州去快很多。 姚州都督府虽然是名义上统治着云南广阔的羁縻州郡,却是有名无实,且兵力薄弱,地方上发生任何事,只能干瞪眼儿。 走了整天路后,大队停下来立营休息。因仍在险境,他们倚河在高地置营,河野又派人轮番放哨,以保安全。 最舒服的是一众白女,逃出生天后情绪高涨,开心得不得了,自发地伺候他们,生火煮麦粥,营地充满大劫后的欢悦。 马龙河两岸雨林密布,尤多芭蕉树,莽莽苍苍,河水水质明净,各种野生动物活跃其间,生机盎然。塔克拉玛干的干旱酷炎,朝热晚寒,又或高原羌塘的千里不毛,变幻无常,已化为遥远和不真实的幻梦。 三人围着篝火进食。 听着白女传来的谈笑声,龙鹰心中涌起满足的愉悦,向风过庭道:“有感觉吗?” 风过庭摇头表示没有,然后道:“人太多了,只能大致上看一遍,又不好意思逐个去盯,不过没有一个惹起我特别的感受。” 这批白女颇不同于中土的黄花闺女,自少骑马放牧,有些还受过技击箭术的训练。 万仞雨道:“我已着河野去探听情况,可肯定的是,洱西白族族长魏子期之女,有洱海最美丽处女之称的纪干,并不在其中。真头痛,如何可逐一让她们拿着玉针做测试呢?龙神巫快给我想出方法。” 龙鹰沉吟道:“办法不是没有,例如我谎称她们被宗密智下了毒咒,必须拿着玉针再由本神巫为她们解咒。不过我总感到这是多此一举,只要那美丽的河谷和动人的倒影没有出现,公子和眉月的隔世情缘,仍像彩虹般尚未到成形成器的一刻。” 风过庭同意道:“我也有这个感觉。” 万仞雨道:“最有可能是眉月者仍数纪干,不但年龄和生地符合,更因她的美丽,眉月若再转世,选的当然是最美丽的躯壳,如此才能令见惯美女的公子对她情不自禁,否则便太没道理。” 龙鹰点头道:“万爷的猜测有很大的根据,我也认为纪干是眉月,希望她和族长父亲逃到风城去,那便可让她握着玉针试试。” 风过庭双目射出热切的神色,抬头仰观在天上飞翔的神鹰,道:“到风城后,我会到洱西平原拜祭眉月,希望能多得点启示。” 河野春风满面的回来,坐下道:“事情的经过原来是这样的,洱西集出事前的十五天,忽然收到宗密智的最后通牒,限令他们在十五天内交出百名十六岁以下的美丽处女。依照洱海人的传统,女子十六岁足会举行成年礼,然后嫁人,所以休想从满十六岁的女子之中找到处女。哈!” 万仞雨责道:“你现在说的,该一点不好笑。” 河野受教,骂自己两句后,板起脸孔道:“宗密智横蛮无理的要求,惹起很大恐慌。此时居于洱西集和洱西平原的白族约有一万户近十万人,但对于如何应付却是意见分歧。最有影响力的是族长魏子期和神巫当信,但两人持的却是相反的意见。” 万仞雨冷哼道:“宗密智指定交出的百名处女中,包括魏子期的美丽女儿,当然使魏子期没法接受。” 河野续道:“魏子期认为蒙巂和越析两诏是乌族里最强大的,联合起来势不可挡,若是硬撼,无异以卵击石,所以逃亡是唯一的选择。他更指出两族非只是要一百个处女那末简单,而是要将白族赶尽杀绝,占领富饶的洱西平原,是统一洱滇区的第一个军事行动。而白族的唯一生路,是逃往遥远的滇池,联结当地的白族反抗敌人。” 三人交换个眼色,心中叫苦,这么看,纪干逃往滇池的可能性最大。 河野道:“神巫当信却指出他们在洱海区累世定居,得山神庇佑,只要全力保卫家园,必可度过劫难。两个说法均得到支持,魏子期在通牒后第二天的清晨,径自领着追随他的人,往东逃难到滇池去。亦有二万多人逃往风城、又或到苍山避难,最后所有人集中在洱西集,约有三万多人。” 风过庭道:“照我们在洱西集所见,死难者该不过三千人。” 河野道:“这是因为留下者将老弱妇孺,以渔舟送往海上的岛屿,剩下的五千白族战士,在洱西集架起屏障,掘陷坑,全力备战。不过他们兵器破旧,弓矢不足,且缺乏战斗经验,又没有出色的军事领袖,且由不通军事的当信指挥,结果可想而知。” 龙鹰道:“白女又是怎样落入敌手的?” 河野道:“宗密智该早派奸细入集,监视洱海人的一举一动。在攻打洱西集的同时,越析人从洱海东乘舟登陆海上岛屿,未能及时逃生者全落入他们的魔掌去,七百多白女便是这样被活捉的。” 又压低声爵道:“她们对三位大哥不但感恩,还非常仰慕,如三位肯召她们入帐侍寝,是她们的荣幸,并愿永远追随,当然是任大哥们挑选。” 三人对视苦笑,却绝不怪她们放荡,现时是兵荒马乱,她们的家人亲友生死未卜,洱海区在将来很长一段时间势必动荡不休,今天没法知明天的事。她们变成了无根的浮萍,唯一可依赖者,是有能力保护她们的强人。亲眼目睹下,龙鹰等以五十三人之数,不费吹灰之力收拾了滇帮三百人,后又击垮蒙巂人,抢得弓矢。所以他们每一个人,都成了她们托付终身的理想对象,尤以龙鹰三人为最。 大草原游牧民族开放的风气,是因环境培育出来的,男女混居,不像中土般受深院大宅的阻隔,更不用说孺敦礼数。 万仞雨道:“她们不仰慕你吗?” 河野道:“我已拥有两个女人,顶多多娶一个,现在就看她们之中,谁是我最无法抗拒的。唉!不过娶外族女子,须得大酋批准的。” 脚步声响。 四人循声瞧去,一个体态颇美的白族女子,正朝他们走过来,在诸女里算是年长,但该未过二十五岁,清秀可人,像看不到其他人般,只盯着风过庭。 风过庭先是像其他人般不明白她因何而来,接着现出心神颤动的神态,叫出声来。 第十一章 两族共主 “小宛!” 女子双目热泪泉涌,不顾一切的朝风过庭投去,风过庭亦神情激动的张开双手,将她拥进怀里去。 双方显然是旧识。 女子双肩不住抽搐,悲切的道:“小宛第一眼看到庭哥儿,已有似曾相识的奇异感觉,庭哥儿长得更高更英挺哩!最不同的是风度和神气,到刚才看到鹰儿,才福至心灵想到你是庭哥儿。巫主她……她……” 说到“巫主”两字,哭得更厉害了。 风过庭爱怜地轻抚她香背,凄然道:“不要哭!该欢喜才对。” 向呆瞪着他们的三人解释道:“小宛是巫主的小侍婢,当年她只得十一岁,小小年纪便懂得为我包扎伤口和换药。” 龙鹰和万仞雨明白过来,亦是心中欢喜,幸好他们及时赶至,将小宛从人口贩子魔瓜里拯救出来,否则她未来的命运不堪设想。 河野一头雾水的问道:“谁是巫主?” 小宛仍不肯离开风过庭的怀抱,饮泣着道:“巫主就是我们白族的‘丹冉大鬼主’,于太阳被魔神吞噬的那一年撒手离世。” 河野大为错愕,呆了起来。 龙鹰等只看河野的反应,便知有丹冉大鬼主之称的眉月,在洱滇区享有盛名,故此河野虽为外族,仍感如雷贯耳,心中涌起古怪的感觉。 风过庭拍拍她背脊,道:“不要哭了,坐下来再说。”边说边移开她少许,为她拭泪。在风过庭的劝导下,哭得双目红肿的小宛随他坐下来,却是如见至亲,片刻亦不愿离开他,紧挤他坐着。 河野吁出一口气,道:“丹冉大鬼主是近百年来洱滇区法力最高强的大鬼主,如她仍然健在,绝不教‘鬼尊’宗密智横行无忌,搅得洱海地覆天翻。” 三人想不到眉月在当地外族心中如此有威望和地位,均有没法说出来的感受。 小宛在风过庭耳边轻轻道:“小宛有很多话,十多年来一直郁在心底里,要告诉庭哥儿。” 龙鹰不解道:“庭哥儿于你主子过世后,曾返回洱西平原,小宛没遇上他吗?” 小宛惨然道:“当时我被另一族人收养,到晓得时,庭哥儿已走了。” 万仞雨向河野道:“小野你去四处打点一下。” 河野知万仞雨要支开他,偏又毫无反对的资格,不情愿的去了。 篝火忽然烧得“噼啪”作响,气氛立时变得诡异。 风过庭向小宛道:“这两位是我共生死的兄弟,清楚巫主的事,你有什么心事,尽管说出来。” 小宛目光投向龙鹰,嗫嚅道:“你真是中土最伟大的鬼主吗?” 龙鹰微笑道:“我不是鬼主,却有个‘龙神巫’的外号,是你的庭哥儿改的。” 小宛坚定的道:“不!你是和巫主同样伟大的鬼主,看着龙神巫的眼睛,便像看到巫主的眼睛,里面藏着奇异的东西。” 三人交换眼色,想到有其主必有其婢,小宛是察觉到龙鹰的魔种。 小宛现出回忆的神情,道:“巫主很少说话,但在离世前的三天,却多次和我说话,当时我并不明白,但刚才我看着天上的鹰儿,认出是庭哥儿后,已变得久远模糊的回忆忽然清晰起来,才知道小姐当年每句遗言,都大有深意。” 三人立告精神大振,开始想到风过庭与小宛的再遇,非是偶然。 风过庭问道:“她说过什么小宛不明白的话呢?” 小宛道:“所有话都不明白,小宛才只十一岁,是巫主收养的弃婴,但有一件事是清楚的,是巫主深深爱上了庭哥儿,庭哥儿离开时,她站在附近一个山岗上,看着庭哥儿远去的背影,直到太阳再出来,才肯回帐。” 风过庭失声道:“什么?” 龙鹰探手抓着他肩头,安抚他激烈的情绪。 小宛道:“从开始我便知道了,‘眉月’这个名字是巫主的秘密,绝不可让别人知道,会影响她的法力,可是庭哥儿第一次回复神志,巫主竟告诉庭哥儿,显然有托付终身之意。” 又凄然道:“庭哥儿为何离开巫主呢?” 万仞雨目光投往正神伤魂断的风过庭,代答道:“这是命中注定的事,不需任何理由,若庭哥儿缠着巫主不去,巫主亦会送池走。” 小宛娇驱一颤,点头道:“对!命中注定,这正是小宛当年不明白的话,我很舍不得庭哥儿,还哭起来,巫主便向我说,要发生的总会发生,来的要来,去的要去,终有一天,小宛会明白她在说什么。现在庭哥儿终于回来,还救了小宛。” 三人均感头皮发麻,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眉月话里隐含的深意。 小宛道:“在巫主于睡梦里离开前的晚夜,帐外行雷闪电,大雨滂沱,巫主的神色很不寻常,整张脸像亮闪闪的,对我说了一番很奇怪的话。” 龙鹰喜道:“说出来。” 小宛道:“她说……她说生命没有起始,没有终结,生老病死,只是穹苍的一部分,似如花开花谢,我们不用为此悲伤,又提起宗密智。” 万仞雨愕然道:“她怎么说?” 小宛道:“巫主说她一直在压制着宗密智的法力,但已开始感到疲倦,她指出宗密智是天生邪恶的人,但却有非常可怕的力量,不过着我不用担心,并预言当他变得最强大的时刻,正是他末日的来临。” 龙鹰奇道:“但当时小宛只是十一岁的小女孩,她怎会对你说这些话?” 小宛道:“小宛已很懂事哩!不信可问庭哥儿。” 万仞雨道:“这番话,眉月是要小宛转述给她的庭哥儿听。” 龙鹰倒抽一口凉气道:“他们一直在斗法,直至今天,仍未分胜负。” 万仞雨和风过庭双目现出骇然之色,说不出话来。 小宛却像听不到龙鹰在说什么,道:“巫主是预知自己的死期,所以向我这唯一在她身边的人吩咐后事。” 龙鹰心中一动,道:“巫主有没有说过特别的话,指你会再遇上庭哥儿?” 小宛深情地看着风过庭,道:“她没有这么直接说出来,只是她说庭哥儿的到来,是个转机,庭哥儿的离去,亦是个转机,小宛以后会经历不同的人和事,千万勿要气馁,当另一个转机来时,一切会焕然不同。” 风过庭道:“这可算是眉月对小宛最后的遗言,难怪小宛一直不明白。” 万仞雨道:“重遇你是这另一个的转机,过去的成为过去,一切重新开始。” 又向小宛问道:“小宛嫁人生子了吗?” 小宛道:“我嫁过两个丈夫,第一个因年迈去世,另一个在年半前被贺兰盗杀害,生过一个儿子,却养水大,很多人视我为不祥的女人。” 她说来语调平静,但三人均感到她因伤透了心,致麻木不仁。 风过庭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再不容你受到任何伤害。” 小宛感动得眼睛再红起来。 龙鹰和万仞雨晓得小宛的出现,触发了风过庭深心内对眉月的感情,爱屋及乌下,违反一贯的作风,向这一生饱受生离死别摧残的可怜弱女,许下承诺。 龙鹰问道:“关于宗密智的事,小宛知道多少呢?” 三人对宗密智,愈来愈不敢小觑,此人不但被推为洱滇区的第一高手,且拥有神秘莫测的法力,又是手段凶残狠辣,邪恶无情。而从洱西集屠杀开始的连串行动,每每显示出他不单有统一洱滇区的野心,还有足够完成他野心的雄才伟略。行动一环扣一环,只是千算万算,算不到眉月过世后,仍有克制他的法力。 小宛道:“宗密智一出生便注定是越析和蒙巂的共同大鬼主。他父亲无上宗是蒙巂诏的大鬼主,母亲艳巫是越析诏第一个女鬼主。他十二岁已长得威武不凡,仿如天神降世。到父母均在同一天死亡,便有传言他们是故意自尽,好将法力传给宗密智。” 万仞雨道:“他父亲无上宗的名字是外号吗?因何宗密智不姓无而姓宗?” 小宛答道:“这是乌族王族的传统,儿子以父亲姓名最后一字为姓,好像浪穹诏现在的酋王叫铎罗望,他的父亲便是罗铎;邆睒诏的邆罗颠,父亲是皮罗邆,蒙巂诏的照原,父亲是佉阳照。” 龙鹰抓头道:“确是不同家乡有不同的风俗。鬼主不是只负责祭祀的事吗?因何现在竟变成了两族握有实权共主般的人物?” 小宛道:“宗密智的影响力,随他的年纪与日俱增,在他的煽动下,两族间开始频密的通婚,关系更趋密切,两族内不服他者,都被他害死,他最令人害怕的一役,是与邆睒诏的大鬼主斗法,在宗密智开坛作法,对邆睒诏的大鬼主谭冲施毒咒后的三天,谭冲竟在毫无先兆下,忽然倒地七孔流血而亡,自此宗密智成为洱滇区最被畏惧的人,可止小儿夜啼。两族内再没有人敢反对他,更可说没有他的支持,没人可坐稳酋王之位。五年前,蒙巂和越析公开结盟,奉宗密智为鬼尊,意为大鬼主里的至尊。自此两族连手执行宗密智的扩张政策,先后吞并了附近的百多个大小部落,现在终于轮到我们洱海人了。” 万仞雨大讶道:“想不到小宛这么有识见,对形势有如此深刻的了解。” 小宛给赞得不好意思,赧然道:“近一年小宛为魏子期族长处理杂务,又伺候纪干姑娘,听他和人说多了,故略知一二。” 万仞雨奇道:“魏族长不是逃往滇池去了吗?因河小宛不随他们走?” 小宛黯然垂首,轻轻道:“不是不想随他们走,而是我曾在巫主坟前立誓,要永远守在她身旁,所以明知会掉命,仍不愿离开。我被捉拿时,就是在巫主的墓旁。” 三人为之恻然。 风过庭探手搂着她香肩,差点掉泪。 小宛轻轻道:“现在除了施浪人,再没人敢捋宗密智的虎须。” 龙鹰问道:“宗密智有亲自领军打仗吗?” 小宛道:“有过两次,两战两胜。他平生的第一仗,是因吞并两个臣属于蒙舍诏的部落,令蒙舍诏自立为‘奇王’的细奴逻勃然大怒,派出有‘无敌猛将’之称的多撒,率万人攻打蒙巂诏,宗密智亲率七千兵迎战,不但以少胜多,还亲自割下多撒的首级,此战命宗密智成为洱滇区无可争议的第一高手。” 风过庭双目杀机大盛,沉声道:“另一仗是否与吐蕃王之战?吐蕃人虽因吐蕃王被刺杀而退兵,却不算是吃败仗。” 小宛道:“但吐蕃王正是被宗密智刺杀呵!他事后还可安然脱身。” 三人均暗吃一惊,如果此事属实,必须对宗密智做全新的评估。 龙鹰道:“宗密智因何不趁机灭掉蒙舍诏?” 小宛道:“小宛是听回来的。六诏里,以蒙舍诏与汉人关系最密切,汉化最深,又肯吸纳我们白族有才干的人为他们发展国家,并于山险建设有强大防御力的王城,叫珑玗图城,易守难攻。如在未收复其他诏国前,向蒙舍诏妄动干戈,一来难在短期内得逞,更怕是惹得中土人来干涉,得不偿失,所以并没有乘胜入侵蒙舍诏,而只是尽量蚕食蒙舍诏周边的部落,削弱蒙舍诏的力量。” 万仞雨吁出一口气道:“这家伙确不可小觑,要忍时比任何人都更忍得,须出手时则若如迅雷激电,绝不留手。风城的未来,教人不敢乐观,对着他,不单要斗力,还要斗智。” 龙鹰沉吟道:“这样的一个人,该与大江联没有直接关系,为何会与爨斑搭上?” 小宛只听不语。 三人发觉她的确善解人意,听不懂的绝不插嘴,换了是河野,早已打破砂锅问到底,不该问的也要问。 风过庭道:“要刺杀吐藩王,不可能没有内奸提供情报和掩护,这么看,宗密智怎都和大江联有点关系。” 万仞雨道:“希望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吧!” 龙鹰向小宛问道:“小宛对纪干姑娘,有没有特别的感觉?” 小宛现出古怪的神色,欲言又止,像不晓得该如何答他。 风过庭双目射出热烈的神色,紧搂她一下,道:“不论是多么离奇和怪诞,放心说出你真实的感受。” 小宛道:“我自少追随巫主到苍山采药,所以对山草药有点认识,巫主过世后,采药成了我的嗜好和习惯,也有给族人治病。纪干姑娘不知为何,对山草药特别有兴趣,所以央我教她,因此这两年来,我和纪干姑娘生活在一起。” 龙鹰道:“她长得美丽吗?” 小宛道:“纪干姑娘十二岁便出落得如花似玉,她的美丽是很特别的,在小宛心中,只有她方可和巫主相比。” 万仞雨紧张起来,问道:“纪干长得像巫主吗?” 小宛一呆道:“我倒没这么想过,可是纪干姑娘对山草药的禀赋似是与生俱来的,和她上山采药,不时会有与巫主一起去采药的感觉。” 风过庭一震道:“还有其它相同的地方吗?” 小宛瞅他一眼,道:“纪干姑娘最爱在山上望往远方,不时看得痴了,每次都令小宛记起当年巫主看着你离开的情景。” 接着颤声道:“你们为何会这样问呢?告诉小宛吧!是不是巫主还会回来呢?她说过‘来的要来’呵!” 到最后一句话,又哭成个泪人儿,可知她对眉月的主婢之情,没齿难忘。 风过庭道:“我定会告诉你的。” 万仞雨问出最关键的话,道:“纪干姑娘究竟是在巫主过世前出生,还是之后呢?” 小宛哭着道:“巫主过世后三天,纪干姑娘便出世了。她是否为巫主的再生呢?” 三人均有云开见青天的感觉,如果纪干不是眉月,怎可能有这么多相似之处? 第十二章 必争之地 风城位于洱海南端的龙尾山上,靠洱海的一边是陡崖峭壁,难以攀爬,面南的一边山势转趋平缓,化为洱南的平川,地势起伏,林木茂盛,河湖密布。 风城便是顺山势而筑,坐北朝南,外临宽达十丈的护城河,背靠龙尾山主峰龙尾峰,东西面如主蜂延伸下来的护臂,奇岩险岭,难以攀爬,成天然屏障。只南面建墙,连女墙高达八丈,为泥石结构,从强力弩箭机射出的重铁箭,如距离适当,连续多箭命中同一部位,肯定可射穿射塌墙身,开出缺口。 幸好南城墙外设瓮城,等若另筑一堵城墙,然后在城门一侧再开一个瓮城门,变为两门不是直通,进入后要转向,外人入城,可先放人瓮城盘查,作战时也可放敌人入瓮城,到两门一堵,来个瓮中捉鳖。 风城便是以山为壁,以水为壕,内高外低,易守难攻,故成洱海区的兵家必争之地。由于地势的关系,山城层层高起,大致可分为五层台地,以斜道贯通连接全城,斜道两旁有石阶向上,城门的底层最为宽敞,有街道房舍,最高的一层是王堡,乃洱海王佟慕白的宫室王堡,城内白族三千二百户,人口达三万之众,是洱海区最具规模的城池。 风城得名的来由,是因连绵百里的苍山挡住了气流,冬春盛行的西风,透过苍山斜阳峰和高哀牢山脉之间的狭长谷道,吹至风城来,形成终年不息的西北风,故此风城的房舍均背风丽筑,风城的风不带灰沙,加上洱海的作用,故而空气清新凉快。 龙鹰等的队伍浩浩荡荡的从山区注入洱南的丘陵平野区,风城矗立前方,确有雄关的气派,城外处处营帐,显然是逃避战乱的洱西白族,在此结帐暂居。 风城东南面两里许处营帐如林,打着施浪诏的旗号,显示泽刚等亦没有进城,令三人心中奇怪。 泽刚闻报而来,截着他们道:“我们想帮忙亦因佟慕白的态度而无从人手,先到我们的营地,然后从长计议。” 三人心中都打了个突兀,只好随泽刚到施浪人的军营去。 泽刚握拳道:“以前我已知道洱海王是个糊涂昏庸、纵情酒色之徒,现在才清楚,他不但胆小怕事,且是个死到临头仍不知道的混帐。” 四人在营地旁一道小河岸说话,载满货物的骡车队,仍鱼贯进入营地去。 龙鹰沉着气道:“发生了什么事?” 泽刚道:“我先派人往风城向佟慕白报喜,告诉他大捷的情况和送他们粮食兵器,并表明愿助他们守风城,岂知竟给他一口拒绝,说什么不愿卷入我们施浪诏和宗密智的战争里,要严守中立。” 风过庭皱眉道:“他不晓得宗密智已向他们开战吗?” 泽刚愤怒的道:“这只缩头乌龟,根本不理洱西族人的死活,只管关起门来称王。看!逃难来的洱西人全被拒于城外,很多人已改往姚州或滇池逃去,两天内走了万多人。” 万仞雨骇然道:“那他当亦不会接收我们救回来的白女。” 泽刚道:“女人他是多多益善,可是我们怎忍心把她们送入城破在即的风城去?” 龙鹰道:“这个看她们自己的意愿吧!先让她们清楚现在的形势,由她们自己决定。如果她们肯随你们回舍利州,你们会好好照顾她们吗?” 泽刚容色稍缓,道:“女人是珍贵的财产,特别是年轻的女子,如她们肯从我们,我们一定善待她们。” 万仞雨道:“你有向佟慕白提及我们吗?” 泽刚余气未消的道:“没有。根本没有机会,我三次求见,希望能面对面痛陈利害,都被拒绝。” 风过庭问道:“现住你有什么打算?” 泽刚道:“只好先回舍利州再说,风城再难有作为,我们何不一起回舍利州?” 龙鹰道:“我们须留此看情况。如何可混进城内去?” 泽刚进:“只要你们亮出汉人的名号,进城不会有间题,佟慕白对汉人来者不拒,其他入城做买卖的白族人,则必须持有他所发的通行证才行。” 又失望的道:“龙神巫和两位大哥,会再次和我们并肩作战吗?” 龙鹰道:“这个当然,只要未干掉宗密智,我们就不会离开洱海,你们准备何时起程?” 泽刚道:“我们已做好一切准备,并派人去探路。敌人可在任何一刻出现,风城已成最凶险的地域,不宜久留,所以我们明早动身;但粮货太多了,我们只能带走部分。” 万仞雨环视四周的河野山林,道:“我们可在附近找一个密林,将拿不走的东西埋在密林内的泥上下,下用埋很深,以备将来之用。” 泽刚喜道:“好办法,不过只有装在箱子内的东西,方可埋入泥土里。就将滇帮赠送的三百多个箱子,以此方法处理,说不定有一天,我们可用之来攻打破敌人占领了的风城。” 又道:“至于粮货,可分出一半派给在城外的难民,三位意下如何?” 万仞雨大喜道:“你是个好心肠的人,只凭这点,我们已愿为你们卖命。” 龙鹰道:“还有两个时辰便入黑,时间无多,我们立即行动。” 翌日清晨,施浪战士拔营起行,龙鹰三人陪他们走一段路程,且有逾四千的难民,求准随他们回舍利州去。 施浪诏和洱西白族一向关系良好,生意往来紧密,到舍利州避难,当然胜过在风城外捱冷风。 七百多个年轻女子,除小部分在风城外的营帐找到亲友者,都自愿到舍利州去,虽然战云仍笼罩整个洱海区,但在骁勇善战的施浪人保护下,暂时仍可得到最珍贵的安全。 施浪诏的战士仍处于大胜后的气氛里,又知三人会在未来的战争站在他们一方,情绪高涨,士气昂扬。 蜿蜒五里,由战士、骡车和洱海难民组成的队伍,转西进入洱西平原,朝舍利州进发。到越过洱西集的灾场,龙鹰三人才和泽刚等话别,领着小宛到平原西缘贴近苍山的眉月埋香之处去。 “水光万顷开天镜,山色四时环翠屏。” 苍山横列如屏,葱茏叠翠,在洱海之西连绵百里,十九座山峰嵯峨壁立,每两峰间都有一条溪水下泻东流。 洱海北有弥苴河和弥茨河注入,东南汇波罗江,西纳苍山十八溪水,水源丰富,再从西洱河流出,与漾江汇合,注入从高原奔泻而来、险奇壮阔的澜沧江。 洱海苍山,界划出洱海区最丰饶的沃原平野,自古以来便是泛称为白族的洱海人聚居的福地,今天他们在此生活的权利,终受到史无先例的威胁。 苍山群峰终年积雪,银装素裹,景色壮丽,浮云如带,积聚半山,千变万化,气象万千,忽起忽落,山区内冰碛湖泊密布,其中的鹰窝,位于高峰之顶,更是风过庭爱鹰出生之地,闻之已令人神往。 四人三骑,在这片争霸者必争之地纵情奔驰,好泄去因这片美丽的沃土而来的不平之气。 小宛非是不懂骑马,而是因身处险地,故风过庭感到需要贴身保护她。 神鹰晓得回到家乡,在高空盘旋飞舞,不时发出鸣叫。 大群野马出现半里外处,似要与雪儿等比拼速度,往同一方向奔驰,雪儿三马兴奋起来,不住仰首嘶叫。 鹰和马儿们高涨的情绪,格外比对出他们难以开解的沉重心情。 三骑沿着河道奔驰,风过庭首先放缓骑速,深情的目光投注河水,沉声道:“苍山峰谷分明,十九峰夹十八溪,溪溪清凉澄碧,而众溪之中,则以这条清碧溪最是纤尘不染,出山前的一段最美,清流从数丈高的悬岩直泻而下,注入三个相连的沉潭,水石相因,水光愈浮,石色愈丽。” 万仞雨来到他们旁,问道:“眉月的陵墓在哪里?前方的河谷一目了然,却见不到墓穴的标记。” 小宛答道:“巫主的墓穴是个大秘密,为她立墓者都要立下永不宣泄的誓言,所以只限少许人知道。墓穴就在清碧溪出山前那处河谷的河床下,依巫主遗书,以铜棺装着她的遗体,立葬于水下的河土里,并不作任何标志,只在岸旁刻石为记。” 龙鹰道:“小宛就是躲到这里来。” 小宛另头瞧着紧随马后的龙鹰,点头道:“正是如此,小宛从没想过敌人连这么远的地方都不放过,他们一字排开的排从东面搜索过来,小宛无从躲避,当时后悔得要命,后悔没避远点到苍山内去,现在却庆幸给抓起来。” 风过庭道:“他们有多少人?” 小宛道:“我当时心慌意乱,没看清楚,但至少该有五百至六百人。” 万仞雨道:“他们有侵犯你吗?” 小宛赧然道:“巫主庇佑,他们只是将我抓起来。” 万仞雨道:“这么看,敌人军规甚严,确有霸主的气魄。” 龙鹰看着前方愈接近、愈感其气势磅礴的苍山,山上植被茂密,引人入胜。道:“不但因军规森严,且因此批人员有宗密智的特别任务,就是找寻眉月埋骨处,起出她的遗骸,以让宗密智凭此作法,破去眉月‘期诸来世’的咒誓。” 风过庭一震道:“这怎办好?” 龙鹰道:“只看眉月的河底墓穴仍然安好无恙,便知宗密智仍没法破解眉月的法力,未能侦知眉月葬身的精确位置,只知大约在苍山脚下。” 万仞雨道:“宗密智怎可能晓得呢?” 龙鹰道:“如果我们承认有轮回这回事,便不得不承认幽魂的存在,生和死间好该有一道界线。所有有通灵能力的神巫和法师,均可透过自亘古以来发展出的种种秘术,与鬼神沟通,甚至利用鬼神的力量,去晓得在正常情况下无从得悉的事,故而拥有我们没法理解、不可思议的神力。眉月过世前肯定在这方面下过一番工夫,故宗密智虽有通神之能,仍没法透过鬼神,破解眉月生前许下的咒誓。” 万仞雨苦笑道:“愈说愈玄了。” 龙鹰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必须掌握宗密智,方能收拾他。” 小宛叫道:“到哩!” 风过庭勒马停定。 神鹰在上空处发出嘹亮的鸣叫,急旋一匝后,竟望苍山飞去,转眼没入苍山延绵十多里玉白色的烟云里去。 四人收回目光,踏镫下马。 小宛欣喜的道:“些些儿回家去哩!” “些些儿”是眉月当年为神鹰起的名字,风过庭怕因名字而伤情,一直弃而不用。 三人仍未有机会答她,轮到雪儿三马跳蹄嘶喊。 龙鹰解下雪儿马鞍,摇头苦笑道:“我们的马儿给宠纵坏了。” 万仞雨学他为爱马解鞍,欣然道:“它们劳苦功高,好应过一段写意的日子。” 风过庭亦释去坐骑负载,道:“这平原辽阔肥沃,更可能是世上最美丽的野原,处处生趣,我们因战争所累,无福消受,就由它们代我们去享福,想想亦令人充满幸福快乐的感觉。” 龙鹰与雪儿亲热一番后,大力拍它马股,雪儿一声欢嘶,领着两个马儿兄弟,放蹄朝已去远的野马群追去。 小宛担心的道:“不怕它们打架吗?” 风过庭道:“它们是马儿里的绝顶高手,别的马儿只有臣服的分儿。”见龙鹰肩上托着接天轰,道:“还不找个地方藏起它,托着这样的家伙,如何入城?” 小宛道:“山内有藏东西的好地方,拜祭巫主后,小宛带路。” 她常深入山区采药,自是清楚山内的情况。 风过庭从怀里掏出玉针,送入小宛手里,小宛骇然道:“庭哥儿为何给我?” 风过庭拍拍她香肩,道:“待会我送你入山,顺道探望老朋友,小宛留在那锂,过一段日子,待我们解决了风城的事,再回来接你。” 出乎三人意料之外,小宛没有女儿之态,点头道:“小宛明白,庭哥儿放心去办你们的男儿大事,如果庭哥儿有何不测,小宛会以身殉庭哥儿。” 龙鹰道:“此事绝不会发生,小宛不信我们,也该相信巫主。” 小宛垂首道:“宗密智很可怕呵!” 万仞雨道:“他们有鬼尊,我们却有龙神巫。任宗密智法力如何强大,总是有蛛丝马迹可循,我们的龙神巫,却是宗密智永远不会明白的东西,也是巫主与宗密智的隔世斗法里最重要的一环。我们今天立在河旁,是命中注定的事。” 小宛虽从风过庭处晓得眉月或许已轮回转世的事,仍是听得似明非明,但因龙鹰和万仞雨说的话均透出强大至没人能摇动的信心,受到感染,容色舒锾下来。 龙鹰向小宛道:“好好照顾些些儿,它也到了成家立室的时候哩!” 在河岸拜祭过眉月,风过庭送小宛入山。由于鹰族一向排斥外人,故龙鹰和万仞雨跟入山区后,没再深进,负责把接天轰和马鞍藏于秘处。 两人在一个小湖旁坐下,等待风过庭回来。苍山的湖泊,果然名不虚传,整潭水清澈见底,耀眼生辉,池周围长满蝴蝶树,其中一株老树主干斜荫池上,惹来大群不知名的纤小鸟儿,在枝杈间纵跃歌唱,一点不怕他们。 万仞雨道:“下一步怎么走?” 龙鹰道:“我们回去守风城。” 万仞雨失声道:“佟慕白这么烂,且何其主必有其兵,怎守得住?” 龙鹰道:“守不住也要守,这叫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因再没何第二个选择,希繁眉月对此早有安排。” 万仞雨苦笑道:“这是另一种的听天由命。” 龙鹰道:“我有信心,公子定可寻回眉月,我们则可打败宗密智,这种信心是盲目的,没有道理,与眼前情况的发展,更是背道而驰。” 风过庭回来了,隔远打个一切妥当的手势,二人亦不打话,齐展脚法,离开山区,朝风城的方向全速掠去。 第十三章 风城混混 经过检查后,果如泽刚说过的,三人顺利入城,亦没有人因他们是汉人为异,皆因不时有从石鼓和姚州来的人到风城来做买卖。 此城予三人的第一个印象,除了终年不绝的长风,还有是其令任何敌人均难以仰攻的山险。唯一通往风城的是一条从山石开凿出来,宽三丈,长约二百丈的大道,在抵达主护城河前,还有宽达三丈的天然小河,石桥雄跨其上,再走近千步,方到被称暴风渠的主护城河,以吊桥连接。故此,攻城者只有从南面攻打风城一法,而有利必有其弊,敌人只要封锁南面出路,即可轻易围困风城。佟慕白不肯收容难民,白有他的道理。 如此规模,绝非一代人所付的血汗可以建立起来,而是自汉代以来由汉人设城后,经白族历代不住修茸加建而成。如被宗密智占据,再在城外高处建起护堡,可立于不败之地,凭此雄关要塞,控制整个洱西平原。 通过瓮城,进入主城门,左右两侧是兵卫所,乃风城驻军的房舍。一条斜道,接通城门,贯穿风城的“五层地”,房舍便往东西两方扩展开去,形成街巷,一派山城的风光,愈高层景观愈佳,视野愈阔。 底三层以下层最大,占了山城一半的面积,最高一层为佟慕白的王堡所在,稍低的一层全为仓库,城内所有房舍,均为以木头为支架的泥石建筑,红顶白墙,划一整齐,很有特色。 王堡后有飞瀑清泉,从堡后崖壁飞泻而下,成流成池,不虞缺乏水源。 城内不见商铺,没有旅馆食肆,只有位于底层的东西两市,规模当然远及不上神都的市集,只有其十分之一的大小,且全是摊档,要吃东西,可向城内出售肉包子、干肉、羊奶的贩子买。最有规模是东市的麦粥档,摆开七、八桌,旁边是个水池,坐在那里吃东西,别有风味。 斜道横街人来人往,热闹升平,一点不觉战争的阴霾,正笼罩整个洱海区,城民女多男少,女的多穿白衣,头扎彩巾,年轻的更是身形健美,轮廓分明,穿木履,走起路来“啲哒”作响,婀娜多姿。其中不乏诱人的美女,她们一点不怕男人的注目礼,还含笑回望。异国风情,令人迷醉。 入城后走了二十多步,一个稚嫩的声音却以老练的语调在后方嚷道:“三位来自中土的大爷请留步。” 三人停下来,回头看去。 一个年纪约十五岁的白族少年赶上来,神情带着掩不住的兴奋,在他们身前立定,神气的道:“我叫小福子,是风城最有办法的人,想做什么买卖,又或投宿过夜,一日三餐,可包在我身上。”又压低声音道:“甚至要漂亮的小娘子过夜,小福子也可为三位大爷办得妥妥贴贴的。” 还怕他们不晓得他的价值,不容他们答话,续下去道:“风城与你们中土的城市不同,没有旅馆商铺,一切都是家庭式的,要找好东西,须花一番工夫,但有我小福子为三位大爷办事,想吃新鲜的洱斑河鲜吗?今晚可办得到。” 三人知遇上风城的小混混,此子双目精灵,言词便给,虽明知他是骗饮骗食,当他们是三头待宰的肥羊,但在苦无方法了解此城的情势下,此子确有利用的价值。 万仞雨道:“不要阻着别人,到一旁说话。” 四人移到主斜道旁一棵果树下,小福子低声问道:“三位大爷用的是大周的通宝吗?” 风过庭最熟悉当地的情况,道:“这个常然,仍是一两通宝,兑你们十八个铜钱吗?” 小福子精神大振,道:“高了一点点,现在可兑十九个铜钱。” 龙鹰笑道:“小福子你给老子老实些儿,我们只喜欢诚实的孩子,保证你可因诚实而大大得益。” 小福子忙装出恭敬的神态,卑声道:“大爷的教诲,小福子永不会忘记。我小福子别的不行,眼力却有一点点,一看便知三位是疏财仗义,武功高强的好汉,小福子定会老老实实的为三位大爷办事,只从其中抽取蝇头小利,以养活年迈的双亲。” 万仞雨哑然笑道:“若我们要去拜访小福子年迈的双亲,会见不着人。对吗?” 小福子面不改色的抱拳道:“三位是老前辈老江湖,小福子再不敢班门弄斧。事实上小福子双亲早亡,剩下我孑然一身,流落市井,不得不赚几个子儿来糊口。” 龙鹰蛮有兴致的道:“为何城内不见行吐蕃人和汉人来做生意买卖,亦见不到其它地方来的人?” 小福子以无所不知的神气道:“三位大爷明鉴,这是个季节性的问题,若三位大爷选春夏来,这里大街小巷,全挤满外来人哩!” 龙鹰没好气道:“不要告诉我,你竟不晓得洱西集已被夷为焦土,城外走得差不多了的难民,也与此无关。” 小福子微一错愕,接着堆起仰慕的表情,道:“三位爷儿不愧走惯江湖的高手,小福子确实差远了。此事说来话长,不过可以放心的是,我们风城乃洱海第一坚城,兵精粮足,随时可守个十年八年。而且三位无牵无挂,若有敌军压境,小福子必先一步知会三位,让三位大爷从容离开,到时只需三位大爷打赏小福子几个子儿便成。” 龙鹰忍俊不住的向万仞雨笑道:“万爷怎么看?” 万仞雨含笑打最小福子,道:“这小子人小却成精,歪理可说成正理,谎话当实话说,又深谙逢迎吹拍之道,可算是个有道行的小混混,只是尚欠一点。” 小福子终现出少许尴尬之色,恭敬的道:“请万爷指点,看小福子有何处欠周详?” 风过庭淡淡道:“你欠的是眼力!看不穿我们是什么人。” 小福子眼珠乱转时,龙鹰掏出一锭黄金,送到他眼前,小福子以最快的手法接过,还用牙咬了一口,再藏在掌心看,眼珠子差点掉出来,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手抖起来。 龙鹰若无其事的道:“十天住宿,包吃洱海的鲜鱼,每人一间房,打扫干净,明白吗?” 小福子眉飞色舞的将足两的金锭纳入怀内去,不迭的应道:“一切包在我身上,还晚晚找不同的漂亮娘儿侍寝,两个、三个都成。” 风过庭笑道:“我们不用娘儿伺候,让你可赚多点。” 小福子大为错愣,疑惑的朝他们瞧去。 龙鹰喝道:“立即给我们去办,呆在这里干啥?” 小福子转身便去,走不了两步,又转身走回来,眼睛有点湿润的道:“三位前辈为何肯这般信任我小福子?不怕我……嘿!” 三人首次感到他算是有点良心。万仞雨笑道:“你若要这么蠢,我们有什么法子?不过你须永辽背负着小骗棍之名,我们亦会看不起你。即使做小混混,眼光仍要放远点,长做长有,广结善缘,方为在江湖打滚之道。” 小福子抱拳道:“小子受教哩!”拔身而起,往后来个空翻,欢天喜地的一溜烟去了,还传回一句“小福子定必尽心尽力为三位前辈办事”。 三人对视微笑,均有从此子身上寻到自己童年影子的感受。 龙鹰带头朝东市集方向走去,道:“我们已两天一夜未吃过东西,先找个地方医治肚子。” 两人与他并肩漫步。 万仞雨道:“早知和那小子兑换点铜钱,好用来付帐。” 风过庭道:“我们的钱可直接在这里使用,还比本地的货币更受欢迎,因为他们的铜钱在我们那里将变成废铜,只可拿往钢铁铺当烂铁卖。现在洱海战云密布,对想逃往北方的避难者来说,我们的钱是不可缺的东西。” 龙鹰苦笑道:“我只有金子没有银两,难道用金子去找数吗?” 万仞雨拍拍腰囊,笑道:“放心!由在下请客,还有几串碎钱。” 风过庭笑道:“不计金子,我该算最富有了,尚余七两钱。” 午膳时间已过,唯一卖熟食的档子空出三台桌子,食客寥寥,在阳光和风下,有种午后懒洋洋的感觉。 三人据桌坐下,档主是个蓄满胡子的彪形大汉,见他们是汉人,亲自过来招呼,介绍剩下的食品。 他们毫不犹豫接纳老板的推介,万仞雨道:“要多少钱?我们的通宝成吗?” 自称哥朔的大汉喜道:“当然无任欢迎。” 结账后,两个姿色不俗的年轻白女伙计,笑容可掬的为他们斟茶递水,伺候周到。 龙鹰伸个懒腰,挨往椅背,叹道:“真是个别有风味的山城,令人想到为它干什么,都是值得的。” 万仞雨环目四顾,市集广阔三十多丈,中间有个大水池,水从北面奔流而下,从水池南的出水道流出城外,注入护城河,市集周边是密集的低矮房屋。漫不经意的道:“入城后一直有人在远处注视我们,不知会否是宗密智派来的探子?” 风过庭道:“我们没有骑马,又穿上普通行脚商的衣着,兼之对方以为我们是施浪诏的人,理该认不出是我们。” 麦粥和肉包子来了,三人吃得津津有味,赞不绝口。 龙鹰道:“地道的东西最好吃,还记得在龟兹舞乐院吃的原粮吗?嘿!点子来了。” 一个又瘦又高、肤色黝黑的汉子,穿摊越挡的朝他们走过来,直抵桌前,见三人像对他视若无物般继续吃喝,有点生气的一屁股在三人对面的空椅子坐下,又打出手势赶走过来招呼他的俏伙计,架子颇大。 高瘦汉子沉声道:“萍水相逢是朋友,见面便是有缘人,你们是否出来混的,我坐在你们对面竟不打个招呼?” 万仞雨不抬头的道:“还以为你爱搭我们的桌子,竟然不是吗?” 高瘦汉子光火道:“这么多空桌,为何要搭你们的臭桌子?” 三人没好气的往他瞧去,无不看得呆了起来。乍看他只是个平凡人,可是一双眼睛黑溜溜的,像两颗宝石,黑白分明,神秘深邃,不但耐看,且有种引人人胜的强烈诱力。光是这双眼睛,即足可令她与端木菱、聂芳华、万俟姬纯那级数的美女相比,毫不逊色。 龙鹰首先回过神来,笑嘻嘻道:“原来是姑娘,姑娘不是说过我们生得蛇头鼠目吗?又这边说要出来见我们,那边则溜掉。敢问有何贵干?有什么用得着我们三兄弟的地方?” 万仞雨和风过庭心忖原来是那晚在洱西集灾场遇上的年轻女子,当时龙鹰曾和她交过手,还被她逼出门外,想不到在风城再遇上她,而她还易容改装的来接近他们。 她的本来面目会是何等模样呢?配得起这双动人至极的眼睛吗?以万仞雨的定力,也生出想一窥她芳容的欲望。 女子回复娇甜的声音苦恼的道:“怎会一眼被你看破的?” 龙鹰念书般道:“因为我是中土最伟大的神巫,懂得作法。” 女子目射惊异神色,道:“你晓得我当时在旁偷听吗?” 万仞雨笑道:“若龙神巫没有逗点道行,岂敢到这里来当龙神巫?” 女子忍俊不住的“噗哧”一笑,横万仞雨一眼,差点勾了万仞雨的魂魄,有点不知该如何应付三人般的道:“都是你们不好,人家想好所有骗你们三个傻瓜上当的奇谋妙计,都派不上用场,我要你们赔我。” 三人听得呆了起来,她的刁蛮霸道,比之小魔女狄藕仙,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两人都有股愈横蛮愈可爱的妖异魔力。 龙鹰见风过庭罕有地目不转睛的打量一个年轻女子,心中一动,道“赔偿的事,可从长计议,但有一先决条件,姑娘须告诉我们今年责庚?” 万仞雨和风过庭露出注意的神色,皆因龙鹰是有灵觉的人,说不定感应到他们不晓得的事。女子苦恼的道:“你这人真教人心烦,又不是谈婚论嫁,哪有问人年龄的道理?快说,究竟你赔还是不赔?” 龙鹰向两人打个眼色,表示只是姑且一问。只看她武技高强,在这片险地来去自如,猜她年纪不该小到哪里去。 风过庭忽然道:“姑娘是否想杀一个人?” 女子娇躯剧震,首次认真打量风过庭,沉声道:“你也是神巫吗?” 龙鹰和万仞雨大惑难解的盯着口出惊人之语的风过庭。 风过庭正要答她,女子忽然跳起来,抛下一句“迟些找你们”,匆匆离开。 龙鹰低声道:“她在避开追她的人。” 万仞雨和风过庭亦看到了,七、八个体型骠悍的人,正从市集的另一边赶来,朝女子消失的方向追去,其中一个长得一表人才,年纪不过二十五岁的汉子,犹豫了一下,猛下决心的朝他们走过来。 龙鹰打出请他坐下的手势,欣然道:“朋友请坐,我们不单想晓得阁下是什么人,也想弄清楚她是谁。” 青年微一错愕,在女子曾坐过的椅子坐下来,目光闪闪的打量三人,自有一股沉稳慑人的气派。 第十四章 蒙舍王族 青年抱拳为礼,以汉人的江湖手法,算是打过招呼,压低声音道:“本人蒙舍诏皮罗阁,刚才与三位谈话的是舍妹,我的祖父曾到过贵国的长安,受到贵国善待,故一向视汉人为朋友兄弟,有一言相劝,若可以离开,请三位立即远离此地。” 三人听他说的汉话,像适才的女子般,字正腔圆,不带土音,说话直接坦白。层次分明,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将自己介绍得清楚明白,分明属蒙舍诏的王族人物,且掌握着现今洱海区的形势,遂好言相劝,不由心生好感。 万仞雨道:“皮兄指的,是否宗密智将在短期内来攻打风城?” 皮罗阁双目掠过惊异之色,点头道:“原来三位早知正身在险境,如此便是耐人寻味,舍妹找上三位说话,未知所谈何事,可否让本人晓得?” 龙鹰淡淡道:“看情况令妹该是离族出走,所以皮兄直追到这里来。现在皮兄见到令妹,不去追赶,却来找我们谈天说地,确是古怪。” 皮罗阁苦笑道:“因为舍妹若蓄意避开我,本人实在拿她没法。她一向眼高于顶,最不放在眼内的便是男儿汉,少与男性说话,而她明知我们入城来寻她,还肯现身找三位说话,故令本人感到奇怪。如果三位不肯说出来,皮罗阁绝不怪你们。” 三人心中暗赞,此人说话坦白诚恳,反令他们不好意思不说实话,且风度甚佳,使人心生好感。 风过庭道:“令妹似是想与我们合作一件事,尚未说出来,皮兄已来到。” 皮罗阁难掩惊异之色,问道:“舍妹之前和三位是旧识吗?” 这句话问在关键处上,显示皮罗阁熟悉妹子的作风,知她不会随便搭讪陌生男子。 风过庭坦然道:“我们其中之一,曾在被烧为焦土的洱西集和她交过手,当时她藏身破屋内,我们未能看到她容貌。到刚才她扮成男儿,来与我们说话,被我们窥破身分。” 皮罗阁一呆道:“舍妹自小精灵古怪,最爱扮鬼扮马,而不论扮成什么人,总能维肖维妙,三位如何看破舍妹是经过易容改装呢?” 此人的精明厉害,到了教人惊异的地步。 龙鹰苦笑道:“与她交手的是小弟,小弟有一项本领,就是接触过的人,不管她变作什么样子,可一眼认出来,何况她那双眼睛是如此特别。” 皮罗阁道:“本人隔远看过来,已看出三位气宇不凡,绝非一般高手,且随口说出宗密智之名,没有丝毫惧意,可知三位现在身处风城,非是偶然之事。三位可否见赐告大名?” 万仞雨代三人说出名字,然后道:“阁下是否因龙鹰曾与令妹过了几招,故对我们做出新的评估呢?” 皮罗阁明显没听过他们的名字,循例说了几句场面话后,吁出一口气道:“在洱滇区,我还是首次遇上像三位般的出色人物,非常欢喜,更感到如果左瞒右瞒,心中不舒服。万兄看得很准,舍妹不论智计武功,均在我之上,所以我才有若她不肯现身,任我们找到天脚底仍找不着她的烦恼。我清楚她的性子,必会再来找你们,虽是冒昧,皮罗阁仍诚心请三位帮这个忙,告诉舍妹她的母亲担心得病倒了,请她快回去安慰母亲。” 龙魔道:“真的还是假的?” 皮罗阁眨眨左眼,忍着笑道:“假的!” 四人同时发出哄笑。 皮罗阁叹道:“但形势真的危急,蒙巂诏和越析诏正在风城南面百里处的六骨平原开始集结,看其军力调动的情况,最后集结的联军将达五万之众,在洱滇区是史无先例的强大兵力,其他四诏即使联合起来,恐亦未能有此数目。且看其声势,察其士气,该是由宗密智亲自领军,所以对风城,敌人是志在必得,佟慕白则全无机会。” 万仞雨赞道:“你怎能对敌人的情况如此了如指掌?” 皮罗阁苦笑道:“因为这是我们在目前的情况里,唯一可以办妥的事。攻打风城之战,已是如箭在弦,势在必发。” 龙鹰皱眉道:“皮兄有否想过,风城落入宗密智之手后,随之而来的后果吗?” 皮罗阁叹道:“怎会没想过?想得脑袋差点坏掉。宗密智此人,撇开邪力不说,单论军略武技,均为洱滇第一人。自击退吐蕃大军后,声势如日中天,无人不惧。他从来谋定后动,凡事必有后着,今次来犯风城,亦是个精心设计的陷阱,目标是仍敢反抗他的施浪诏和我们蒙舍诏。” 风过庭一震道:“我明白了!对妹要和我们合作之事,就是要杀宗密智。” 龙鹰、万仞雨和皮罗阁同现骇异神色,但前两者的惊讶,自和皮罗阁有异。 此时皮罗阁的一个手下返回来,先向三人施礼,再凑到皮罗阁耳旁以内功约束声音,耳语几句。 皮罗阁现出古怪神色,歉然道:“失陪!有机会定当再拜访三位。” 说罢与肯定是高手的手下匆匆离去。 龙鹰待两人去后,向风过庭道:“是她吗?” 万仞雨道:“出生地似乎远了点,且非白族。” 风过庭道:“我根本没有感觉,只因她有双会说话的美眸,给我窥到闪过杀机,故想到她是要杀人,从而想到她要刺杀宗密智,以解本族的临头大祸。” 龙鹰同意道:“年龄不对,这样一双眼睛,绝不可能属于一个不足十六岁的王族少女。” 万仞雨思索道:“龙鹰你看到她眼内的杀机吗?” 龙鹰精神一振,道:“没看到。这么看,公子不但比我们更注意她,且看到我们没察觉的东西,此事极为奇怪。” 风过庭现出错愕神色,沉吟道:“的确奇怪,我很少对女性的眼睛这般留神。” 万仞雨叹道:“真恨不得立即到苍山去,取玉针回来试她。” 龙鹰兴奋的道:“现在除纪干外,至少多了个可能性。”又颓然道:“不过更大的可能性是捕风捉影,否则我怎都该有点感应。” 小福子回来了,神气的道:“一切准备妥当,三位大爷请随我去。” 龙鹰道:“先带我们去遍游山城,才往住宿处去。” 小福予一声领命,带三人游城去也。 四人仰望最高两层的仓库和王堡,一队兵马从斜道疾驰下来,人人面色凝重,行色匆匆,朝最下层的城门奔去。 万仞雨道:“佟慕白终于惊觉不妙,可会悔不当初呢!” 小福子讶道:“万爷在说什么?” 风过庭道:“你的耳目,似乎还不够灵通,先到宿处再说。” 小福子领他们走下斜道,到第三层台地往左转,进入一道小巷,到与另一巷相接处,遇上另三个人,其中一人挽着一篓鲜鱼,还哼着歌,神态轻松,一副满戴而睹之态。 小福子打招呼道:“三位大哥好!钓到洱斑了吗?” 挽着鱼篓者看到龙鹰三人,欣然道:“是这三位贵客吗?不但肯出双倍住宿费,还肯以双倍价钱买洱斑,付的全是天朝通宝。” 小福子尴尬的道:“正是龙爷、万爷和风爷。” 又向龙鹰等介绍道:“三位大哥是我们风城最出色的渔猎高手,能潜进洱海空手捉鱼,平时很关照我,所以我有机会亦关照他们。三位大爷明白哩!” 龙鹰等首次发觉小福子本质不差,发了大财仍肯与关系好的人分享。 一行七人,直出窄巷,前方是个水池,池旁满植槐树垂柳,景色不错,再沿从水池流出来的小溪南行,溪岸各有一排房舍,大群小孩在岸旁的空地追逐游戏。龙鹰等想起无情的战火会降临这座美丽的山城,看得心中抽搐作痛。 小福子口中的渔猎高手是三兄弟,长兄叫越大,依次是越二和越三,除越三外,均已成家立业,以捕鱼维生,生活不错,若把鱼供应旅人,可以卖好点的价钱,不然便卖给本地人。 龙鹰问越大道:“这篓鱼离水该不到半个时辰,若是从洱海打上来,你们怎能这么快回来?” 越大竟哑口无言,不知如何答他。 万仞雨和风过庭明白过来,知城内必有秘密下山的路径,可从洱海迅快来回。由于此属他们的秘密,故不能予外人晓得,一时又找不到可解释的说词。 还是小福子机灵,道:“这是大哥们昨天打回来的哩!养在鱼池里,现在去拿来。” 越大三兄弟忙应是。 龙鹰等当然不揭破对方,此时位于台地最边缘也是景观最佳的房舍,屋门大开,迎出两位白衣丽人,齐躬身唱喏道:“欢迎贵客光临。” 两女长身玉立,眉目如画,年纪在二十二、三岁间,充盈成熟的风情,肤色较一般白女黑,但只要是男人,会在一瞥之间,怦然心动。 龙鹰和风过庭倒没什么,与美丽的女主人共宿一屋,怎都比和鲁男子好。万仞雨却一手捏着小福子后颈,道:“不是告诉过你,我们不用女人陪夜吗?” 此时离两女立处,足有四、五丈远,万仞雨又压低声音,兼之孩童嬉玩的声音仍远远传过来,所以只有旁边的人听到。 小福子呼冤道:“皇天在上,她们四个是正经女子,且是风城最好的厨子,没客人时又肯收留我,有好东西时,当然要分她们一杯羹。” 万仞雨放开手,苦笑道:“另外还有两个,你这个死小子。” 越三道:“万爷真的错怪小福子了,丁娜四姊妹确是正正经经的做生意。” 龙鹰向仍怒气难平的万仞雨道:“万爷息怒,若有什么情况,由小弟独力为你挡着。” 风过庭没好气道:“龙神巫确是义薄云天。” 终抵屋前,其中一女笑脸如花道:“妾身丁娜,她是我二妹丁慧,还有丁丽和丁玲,正为三位大爷弄菜造饭。” 接着向丁慧打个眼色,后者忙领越大三人绕过屋子,到后面的灶房去。 丁娜殷勤的招呼三人入屋,小福子怕了万仞雨,乘机脱身开溜。 万仞雨的气其实早消了,随丁娜入屋,里面是个小厅子,陈设简洁,没有桌椅,只设地席软枕,保留了游牧民族的生活方式。对着大门是一道长廊,两边则是房间,长廊另一端该是灶房、澡房等设施,麻雀虽小,却是五脏俱全。 山城地方珍贵,以居住为主,故不可能设置有规模的旅馆,只能像眼前般山寨式的居停。事实上山城除水源外,所何供应均赖城外的生产,特别是洱西平原,唇亡齿寒,风城确实到了日暮途穷的困境。 三人看过各自的小房间后,大感满意,回到外厅席地坐下,挨着软枕,风从窗外吹进来,太阳在城外逐渐四沉,兼之从苍山没歇过脚的赶来,他们都生出不愿起身的感觉。 丁娜跪坐三人身前,奉上热茶。 龙鹰等接过后呷了几口,水清茶香,均赞不绝口。 丁娜欢喜的道:“小福子没说错,风爷、万爷和龙爷,全是大好人呢!” 风过庭微笑道:“日久见人心,有些人开始时掩饰得很好,但当你不防备时,会露出本来面目。” 丁娜道:“我们见惯哩!对我们不怀好意的人,怎都有蛛丝马迹可循,例如扮作不经意的去看我们的胸腰腿。可是三位却不是适种人,即使看仍是眼正神清,不会色迷迷的。” 龙鹰苦笑道:“眼正神清指的当是小弟,因为只我一个人在看。” 万仞雨和风过庭哑然失笑。 丁娜送龙鹰一个媚眼,道:“龙爷肯看人家,是丁娜的荣幸。” 三人并不觉她放荡,不论塞外或南陲的女子,都不怕说出心底里的话,坦白热情。 万仞雨不解道:“你们的父母家人呢?为何会四姊妹经营一所家庭旅馆?” 丁娜神色一黯,道:“我们本是裸形族,居于风城南面的深山河谷,住在干栏屋里,以打猎维生,多女少男,故每以五妻、十妻共养一个丈夫,女的都是战士,男的只为生育。” 龙鹰道:“为何唤你们为裸形呢?是否不穿衣服?” 丁娜见他目光净朝她胸脯瞧,不但不害羞,还挺起胸脯,娇媚的道:“不是不穿衣服,而是没穿你们的衣服,以树皮包裹部分羞人的地方嘛。” 她说得香艳生动,连万仞雨也感到她诱惑力大增。 风过庭差点想踢正色迷迷的龙鹰一脚,岔开道:“那种与天地浑为一体的生活不是很好吗?为何到山城来?” 丁娜道:“是七年前的事了,忽然有一天,蒙巂诏的人大举来犯,我们抵敌不住,四散逃亡,我们的丈夫首先披杀,只好从山崖跃河逃亡,离开山区后拼命往北走,最后逃来风城。” 龙鹰讶道:“那你们并非亲生姊妹,只是共事一夫的姊妹。” 丁娜道:“正是如此,我们满十二岁便要嫁人,从此永远离开父母,就是住在对山也不会再见面。唉!到风城时,我们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孩子,没有武器,又不懂说他们的话,幸好遇上个好心的猎人,懂说我们的话,当我们肯一起嫁给他,便被他带到风城来居住,这里便是他的房子。他是风城出色的猎人,很何名气,起初的几年,我们还随他一起去行猎,到他一次出猎后,再没有回来,我们才开始经营旅馆。” 龙鹰好奇问道:“你们现住没有孩子吗?” 丁娜不好意思的道:“经过失去孩子的悲痛后,我们害怕同样的事情会再次发生在我们身上,均以古方避生孩子。” 见龙鹰欲言又止,讶道:“鹰爷有接么话想说呢?” 龙鹰颓然道:“你害怕的事,会在短期内发生。” 丁娜道:“我们早从小福子处收到风声哩!但我们并不害怕,裸形族的女战士都是不怕死的,何况我们有逃生之法!” 三人正要询问,丁慧进来道:“晚膳准备妥当,请三位贵客移驾。” 龙鹰等清楚四女身世后,对她们在短短七年内,将白族语掌握得这么好,说话如此得体,心中佩服,欣然起立,随她们穿出长方廊,抵达可饱览下两层城景和城以外风光的屋外台地处。 一桌美食和三张椅子,正虚位恭候他们。 第十五章 鬼尊恶咒 边吃烧洱斑,三人凭桌远眺,观看城外形势,与洱西不同者,是这里山多平地少,地势起伏不平,右边里许处的山上有茂密的森林,山坡处开垦梯田,种植玉蜀黍和苦蒿,从山脚累叠到山顶,仿佛一级级引上天的阶梯,山顶密林处隐见村寨人家。 大地河川密布,大部分隐没在参天林木里,天色转黑下,丘陵间能避风之处只有零星的灯火,显示逃难至此的洱西难民,已因不得其门而入,又或收到战争的风声,走了十之八九。 近城处,最触目的仍是那道接通山城和外边的大石桥。 小福子不知从何处钻出来,毫不客气的搬来第四张椅子,见有美食剁下,伏桌大吃大喝起来。 三人当然不会和他计较。 小福子见三人注意石桥,道:“这道桥梁是风城的地标,所以又有人叫风城作石桥城。唔!这名字好像是你们汉人起的。” 见三人不做声,压低声音道:“你们何时回中土去,可以带我一起走吗?我最懂伺候大爷,有我做你们的跑腿,可省去你们很多工夫。” 万仞雨哑然笑道:“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你不是说过风城稳如苍山吗?” 小福子道:“人望高处,水向低流,得三位大爷照顾,小福子当然想到中原闯,将来衣锦还乡,不知多么风光。” 万仞雨正要教训他,龙鹰叫道:“我的娘!那是什么?” 三人循他目光瞧去,东边天际全被乌云遮盖,大片乌云横空滚滚而来,下一刻狂风刮至,城内城外的树木疯了的左摇右晃,断技碎叶被扯上半天,声势骇人。 龙鹰跳将起来,嚷道:“是大风雨,快收拾东西。” 见小福子变得睑无人色,双唇颤抖,呆看着正迅速接近,遮掩了大半边天的黑云,喝道:“未见过风雨吗?” 三人再不理会他,整张桌子搬起来,移师屋里去。 四女抢出来,帮他们收拾。 雨点开始洒下来。 丁娜娇呼道:“小福子你傻了吗?快到屋内来。” 三人交换个眼色,均晓得不寻常的事,发生在这平时生鬼有趣,见钱眼开的小混混身上。骂得小福子最多的是万仞雨,但最关心小福子的也是他,抢出已变得风雨交加、天昏地暗的屋外,将他强拉回来。 厅子里。 龙鹰道:“这小子受了惊吓。”一掌拍在挨墙呆坐的小福子额头上。 小福子在油灯的光映里,眼神逐渐凝聚,接着如梦初醒的扫视围拢着他的众人,到目光落住窗外横风横雨的世界,剧震道:“完了!完了!” 丁娜焦急的道:“什么完了?” 小福子万念俱灰似的呻吟道:“我们的风城完了。” 万仞雨没好气道:“没事是你说的,完蛋又是你说的。快说清楚,不要吓坏四位姑娘。” 龙鹰道:“你收到什么风声呢?与这场风雨有何关系?” 小福子勉强振作,道:“刚才我从城卫所打听到一个消息,当时还嗤之以鼻,现在才知是真的,风城被诅咒了。” 风过庭微笑道:“我还道是什么事,是否收到宗密智要开坛作法,诅咒风城的消息呢?” 小福子讶道:“风爷怎会一猜便中?据说被诅咒的地方,都会忽然风雨大作,应验如神,证诸眼前的情况,宗密智的确法力无边,我们怎可能斗得过他?” 丁娜四女为之色变。 龙鹰轻松的道:“宗密智的确有点道行,但风雨则肯定与他无关,只因他有感应天气变异的灵觉,故能藉天气造势,令敌手未战先溃,他奶奶的,待老子斩掉他的臭颠,再看是否仍只是碗口大的一个疤,又或长出另一个头来?” 小福子、丁娜四女呆瞪着龙鹰,首次发觉三人非是出得起钱的外来客那么简单,要知宗密智住洱滇区,乃是人人惊惧的人物,视之如鬼神,连他的名字亦不敢说出来。可是听龙鹰说起他来,不但知之甚详,且丝毫不当他是一回事。 丁丽忍不住问道:“三位大爷和那个可怕的大凶人有仇怨吗?” 风过庭淡然道:“他是我们命中注定的敌人,从我们抵达洱海的一刻,与他的战争便开始了。” 万仞雨瞧着小福子,道:“难怪小子你忽然央我们带你到中土去。离开乡土的滋味并不好受,像无根的浮萍。放心吧!只要宰掉宗密智,六诏将回复以前势力均衡的情况,洱海人将再有太平的日子。” 风过庭道:“但不会是明天,宗密智正在六骨平原集结大军,随时可兵临城下。” 小福子苦涩的道:“你们真能……唉,没有人可以杀死他的,蒙巂诏和越析诏,一向兵多地大,你知我们风城的兵力吗?最多时兵力仍不足四千人,小子最清楚他们,个个纵情酒色,上自大王,下至守门的兵卒,莫不如此,哪是敌人的对手?” 万仞雨笑道:“终于肯说实话。” 小福子哭丧着脸道:“风城再没有希望,求三位大爷带我走吧!明天一开城门,我们立即离开,四位姐姐随我们一道走。” 丁娜坚决的道:“你们带小福子走吧!我们已走过一次,今次绝不离开。” 丁慧、丁丽和丁玲齐齐点头,表示支持丁娜的决定,同时眼睛射出深刻的仇恨。 龙鹰从容道:“我们今次到风城来,正因晓得蒙、越联军将大举进攻风城,并准备大开杀戒,你说我们会不战而逃吗?夜了!我们先好好休息,其它事,待明天再想。” 丁娜认真的问道:“你们真的是与鬼尊誓下两立的敌人吗?” 龙鹰道:“将来的事实,将证明我们说的话,现在不论说什么,仍是空口白话。” 万仞雨看到四女眼中射出的崇慕神色,暗吃一惊,转身向这十天属于他的卧室举步,道:“请恕我失陪,今晚只想好好睡一觉。” 目送他开门关门,消失在视线内,年纪最小的丁玲“噗哧”娇笑,道:“万爷是否家有恶娶?所以即使到了千里之外,仍规行矩步,目不斜视。” 风过庭伸手拍拍小福子的脸蛋,道:“禁不起风浪的,怎算是英雄好汉?要视生死如无物,方能战胜生死,我也要独自一人好好睡一觉。” 言罢逃命似的返回房间。 四双妙目,同时落在龙鹰身上,气氛顿时变得异样起来。 屋外的暴雨逐渐平息,化为霏霏丝雨。 丁慧向小福子道:“快去洗澡和换上干衣服,湿漉漉的很易生病。我们已烧好热水,本来是供三位大爷用的,可是万爷和风爷都不爱洗澡呵!” 小福子失去了人生所有乐趣般,垂头丧气的朝澡房去了。 龙鹰舒服的挨坐靠墙的软枕去,伸长双腿,向围拢着他的四女道:“你们说的不离开,指的只是不离开洱海,而不是不离开风城,对吗?” 丁娜坐到他左旁,挨贴他道:“我们裸形族的女战士,全是能翻山越岭,百发百中的射手,男人反不行,只是像风城兵卫的货色。” 丁丽接下去道:“我们有仇必报,一直在等待复仇的机会,可以杀多少人便多少人,直至最后的一口气。” 龙鹰道:“这只是‘匹妇之勇’,没有什么价值,我要的是最后的胜利,必须斩下宗密智的首级,证明他是可以被杀死的人,你们才算真的报却灭族之恨。” 丁玲在他另一边坐下,苦恼的道:“但怎办得到呢?” 龙鹰道:“我们和他现在是高手过招,互相找寻对方的空隙破绽,胜败只是一线之差,就看谁先找到击杀对方的机会。” 丁恐抓着他一双小腿,摇晃道:“可是我们和他的实力相差太远呵!这是大规模的攻城战,并非两人间的生死对决。” 龙鹰微笑道:“有些事,我是很难向你们解释的,说出来你们亦不相信。” 丁娜向丁慧打个眼色。 丁慧欠身而起,朝内进走去。 丁娜道:“你们的武器呢?” 龙鹰答道:“藏于城外,否则怎过得了城关?你着丁慧去干什么?” 另一边的丁玲凑在他耳边道:“二姊会截着小福子,教他到柴粮房睡觉,不要到厅子来骚扰我们。” 龙鹰颇有再次陷身“丽绮八美”的脂粉阵的感受,不同处是四女并非受人指使,而是自发的。 丁丽天真的问道:“龙爷懂射箭吗?” 丁玲道:“我们最看不起不懂箭术的男人。” 龙鹰苦笑道。“如此只要我说句不懂射箭,是不是可立即一个人回房睡觉?” 回来的丁慧娇笑道:“那可不成哩!你不懂射箭我们也当你懂得呵!” 龙鹰道:“你们不是不陪客人度夜吗?” 丁娜娇媚的道:“怎同呢?只有你懂射箭呵!摸你的手便知道,比我摸过的所有男人更强壮有力。” 丁慧立在他前方,没有坐下来的意思,还伸手去宽衣解带。 龙鹰道:“且慢!有人来呢。” 丁慧停下来,等待片晌,尚未见有人来,娇嗔道:“龙爷使诈,不想看我们四姊妹的身体吗?” 龙鹰道:“多点耐性,来人是今天刚相识的朋友,离此向有三十多丈。” 丁丽嚷道:“这么远,怎听得到?” 龙鹰道:“他加速了,该是要避过一队巡兵。” 话犹未已,门环叩响。 四女你眼看我眼,一脸难以相信的神色。 正站着的丁慧重新绑好腰带,勒紧小蛮腰,前往应门。 门开,不待对方说出来意,丁慧道:“阁下是龙爷新结识的朋友吗?” 对方显然被她这奇兵突出的一句话,弄得大为错愕,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龙鹰扬声道:“皮兄请进来。” 皮罗阁一脸惊异之色的走进来,龙鹰站起来欢迎,四女则去准备招呼的茶水。 龙鹰笑道:“那两个家伙去睡觉了,待我唤醒他们。” 皮罗阁道:“万万不可,怎敢打扰他们的好梦呢?唉!龙兄怎晓得是我?也可能是其他人路经此处。” 龙鹰道:“只要给我听过你的足音,我便可以记牢,特别是当记忆犹新。坐!” 皮罗阁接过丁娜送上的热茶,坐到厅子另一边,挨着软枕,看着龙鹰在对面坐下,看得全神贯注,像不肯放过他任何细微的动作。 四女重新入厅,分坐龙鹰左右,摆出女主人的姿态,或许已视龙鹰为她们的共夫,至少在这个大战将临的晚夜,又或女主外是她们裸形族的传统。 龙鹰见皮罗阁皱起眉头,忙约略解释了她们的身世,最后道:“她们是可以信赖的,若有不便说出来的,可以不说。” 如果此时硬要她们离厅,会深深伤害她们。 四女蛮有兴趣地打量这位气宇轩昂,不论举手投足,均气势慑人的蒙舍诏王族人物。 丁娜欲言又止。 龙鹰讶道:“大姊有什么话想说出来?” 丁娜向皮罗阁道:“敢问皮先生,蒙舍诏王盛逻皮,是否令尊?” 皮罗阁知丁娜从自己的姓氏看出端倪,又见自已是蒙舍族的人,故一语道破,点头道:“盛逻皮正是本人王父。” 四女同时“呵”一声叫起来,不但对皮罗阁刮目相看,也联想到龙鹰非只是口气大,而是拥有直至此刻她们仍不明白的实力。否则怎有得皮罗阁来拜访的资格? 龙鹰早猜到他是蒙舍诏举轻重的人物,仍没想过他是蒙舍诏的王子,如此,那个刁蛮女便是公主了。想起她,关心的问道:“找到令妹了吗?” 皮罗阁在四女的逼视下,仍是从容不迫,神态自若,道:“她终肯不避开我了,不过说来好笑,我本是说服她回去,最后却给她的一句话打动,留下来一起陪她发疯,真不知王父会如何修理我们。” 龙鹰好奇问道:“究竟是怎样的一句话?” 皮罗阁卖个关子道:“在说出来前,请让本人报上现今的情况。昨天清晨,宗密智的先锋军开始推进,直指风城,估计可在后天黄昏抵达城外的林野。而宗密智的战书,于昨天午后送至城门,交给门卫,信内明言予佟慕白三天时间撤离风城,若有人敢留在城内,会杀个鸡犬不留。” 四女紧咬下唇,眼睛射出仇恨。 龙鹰好整以暇的道:“佟慕白有何反应?” 像对城内的事无所不知似的,皮罗阁耸耸肩,不屑的道:“他可以有什么反应?当然是给吓得魂为附体,未战先乱。” 龙鹰道:“其他各诏,又如何看待呢?” 皮罗阁道:“浪穹诏和邆睒诏一向畏宗密智如虎,非到民族的生死关头,绝不出兵反抗,只望战火不会烧到他们那处去。浪穹诏位处最西,更存侥幸之心,希望宗密智会因与其他各族的战争,实力被削减,无力远征他们。邆睒诏则是立场暧昧,摇摆不定,令施浪人感到很大的压力。” 龙鹰道:“不论如何,佟慕白这没胆子的蠢才,已开罪了施浪诏,纵使派人去请救兵,只会给飨以闭门羹。但皮兄又有何看法?” 皮罗阁坦然道:“我的看法,关键系于三位身上。三位在天朝必是大大有名的人,龙兄肯赐告一二吗?” 龙鹰明白过来,心中暗赞,皮罗阁现在是要先秤他们的斤两,方决定下一步的行动。在这样的情况下,如自己真的有诚意,是不得不说出来。 更深一层去想,皮罗阁最不明白的,是他们三人为何到南诏来,又因何要与宗密智作对。最头痛的是,真正的原因他们实没法说出口来,说出来亦只有老天爷相信,因为唯有老天爷才明白他们在干什么。 四女精神一振,留心聆听。 第十六章 弃城逃亡 龙鹰在皮罗阁和四女期待下,再没有第二个选择,道:“王子厉害,但我不好自我推介,只好拿两个兄弟来说,万爷在中土有第一刀手的称誉,刀法大成后,从未遇过敌手,且能征惯战,于千军万万中,取敌将首级似探囊取物。如果宗密智肯和他单打独斗,我会押下全部家当买他赢。”稍顿后扬声道:“老子有夸大吗?” 皮罗阁和四女正听得肃然起敬,但对他最后一句,却摸不着头脑。 万仞雨平和的声音,便像当年丹清子的透墙穿壁般,送进每一个人的耳鼓去,道:“死小子,我刚梦返神都,正要踏足芳华的香闺去,却被你吵吵嚷嚷,弄醒过来。” 又道:“王子你好!” 皮罗阁忙回礼问好,万仞雨露的这一手乃神来之笔,皮罗阁对他中土第一刀的荣誉,立即照单全收,四女更不用说。 龙鹰好整以暇道:“我既已出卖万爷,何妨多出卖一个?这叫一件糟两件也是糟。哈!风公子可不同我们这些没有官职的人,乃当今中土大周朝圣神皇帝的御前首席剑手,中土军方的第一人。最新鲜热辣的,是斩杀了越析诏著名大将张雄。” 四女同告动容,虽仍未清楚来龙去脉,已对风过庭刮目相看。反是皮罗阁只略一颔首,没有太大的震动。 龙鹰微笑道:“王子早晓得了。” 皮罗阁道:“大约清楚,只不知是你们中哪一个下手,舍妹一直追蹑着你们和施浪诏人。你们后来夺货救人,她亦在暗里目睹整个过程。以她的心高气傲,仍对你们有智比天高,神勇盖世的赞誉。特别对龙兄的箭技,赞许为是天下无双。” 四女呆了一呆,望往龙鹰。 一边的丁娜狠狠以粉拳捶他手臂两下,另一边的丁玲更不客气,就那么一口咬在龙鹰的肩头。 皮罗阁像想起什么似的,道:“风公子既是御前剑手,龙兄又和女帝有何关系呢?” 龙鹰雪雪呼痛的道:“我只是客卿的身分,不过却曾代驾出征,收复了中土东北面被入侵的契丹大军占领的土地。” 皮罗阁拍腿叫起来道:“我真是蠢、蒙、钝,早该猜到是你。有个族人,从吐蕃人处听得一个消息,就是中土出了个非常可怕的战士,是塞外诸国无人不惧的厉害人物,不论单打独斗,又或对阵沙炀,均每战必胜。还特别提及你爱使奇兵异器,最令人害怕的是你神乎其技的箭术,能于三千步内射杀任何敌手,对方至死仍未弄清楚发生何事。我那族人记不牢你的汉人名字,我又因传言似过于夸大,能将箭射往千步远已非常了不得,更何况是三千步仍可百发百中,所以不大放在心上。唉!那个人就是你吗?真的是三千步?” 龙鹰心中人喜,他们需要皮罗阁,就像皮罗阁需要他们,随手从外袍内掏出折叠弓,抛给皮罗阁,道:“我的最远射程,曾达三千步,靠的是这鬼东西。” 四女目光全被吸引,随着折叠弓落到皮罗阁手上,移往他处去。 皮罗阁把玩研究,一按掣钮。“铮”的一声,折叠弓张开,在灯光里金光闪闪,四女的惊呼讶叫,此起彼落。 皮罗阁爱不释手的以手指抹拭弓弦,赞叹道:“天下竟有此能折起来的神弓,弓弦更是以数百细如蛛丝的钢线织成。根本是没可能的,确实是巧夺天工。” 丁娜催道:“拉拉看!” 她们是出色的箭手,对折叠弓特别有感觉和兴趣。 皮罗阁不敢怠慢,跳将起来,坐马沉腰,一手执弓,另一手拉弦,缓缓将弓拉开,尚未至满月,即现出吃力神色,但仍坚持下去,到拉尽的刹那,松手,弓弦弹返原位,霍霍作响,颤震了好一会。 皮罗阁骇然道:“这肯定是千石强弓,拉开已不易,更不要说有准头,又或连续发射。” 丁娜跳起来,兴奋的道:“让我试试看。” 皮罗阁将折叠弓递给她,乘机坐到龙鹰之旁,低声道:“明早我去见佟慕白,可以向他透露你们吗?” 丁娜娇呼一声,原来她拉至一半后力不继,其他三女抢着来试,岂知比丁娜更不行,一时吵闹震厅。 龙鹰道:“小福子出来吧!不用躲在那里偷看。” 小福子兴奋的从廊道走出来,加入试折叠弓之争。 龙鹰向皮罗阁道:“令妹究竟向你说过什么话?” 皮罗阁正要答他,丁玲代表众人把折叠弓送到他眼前,道:“龙爷让我们开眼界呵!” 龙鹰随手接过,仍看着皮罗阁等他回答,还是坐得那么舒服,就那么将折叠弓连续拉开十多次,次次弓如满月。不要说四女和小福子,就连皮罗阁亦说不出话来,人人目瞪口呆,厅子里静至落针可闻,只余四女和小福子急促沉重的喘息。 “铮!” 龙鹰收回折叠弓,纳入外袍的暗袋里,向四女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赠她们一个灿烂的笑容,道:“四位美人儿请回房休息,小福子也要滚回柴房去,我有些重要事,要在此和王子商量。” 五人晓得龙鹰给足他们面子,听话的各自回房,四女当然少不了秋波频送,只要是正常的男人,自然明白她们的心意。 到厅子剩下两入后,皮罗阁压低声音道:“舍妹说的是,守不住风城,守不住一切。” 龙鹰叫绝道:“说得好,两句话,道尽了我们三人的看法。” 皮罗阁道:“她还着我来弄清楚三位的真正身分和出手对付宗密智的原因。” 龙鹰心呼完蛋,如果她是眉月的轮回转世,怎可能对他们没半点感觉? 他仍不死心,问道:“勿要怪小弟唐突,令妹今年贵庚?” 皮罗阁皱眉思索,道:“怕该有十八、九岁吧!” 龙鹰终于死心,对她不存任何幻想。 两人再商讨了该如何说服洱海王佟慕白后,皮罗阁告辞离开。 龙鹰进入廊道,丁娜挟着一阵香风,情如火热的投进他怀里,四肢紧缠着他,用尽气力、燃烧生命似的向他献上香唇。那种销魂蚀骨的诱惑力,非人力可抗拒,令龙鹰直接感受到仍在裸形族美女血液中流动的原始野性。 不过龙鹰却克制着正腾升的欲火,不敢向她丰满动人的肉体寻幽探胜,还离开她的香唇,道:“风公子是否到屋后去了?” 丁娜闻言清醒少许,娇喘点头。 龙鹰温柔地摩娑她结实的香背,沉声道:“我有很重要的事和风公子说,且快天亮哩!我又不是明天便走。” 丁娜不依道:“但丁娜很想呵!” 她的神态令龙鹰联想到美修娜芙,后者情动时,也是这般一副不顾一切的情态。心中一软,拍拍丁娜道:“我和公子说过话后,再来找你。” 丁娜依依不舍的放开他,又凑到他耳边道:“我们的卧房,是左边最后的一道门。” 龙鹰讶道:“你们的房间?” 丁娜娇媚的轻吻他嘴唇,点头道:“我们四姊妹共居一室,习惯了嘛!有起事来可一起走呵!” 龙鹰可以想象裸形女共事一夫的风流阵仗,幸好亦想到她们悲惨的过去,支持了快要崩堤的自制力。回吻她一口,一手抄着她的腰肢,先送她回房,然后步出天井,左边是澡房和灶室,右边是柴房,隐隐传来小福子熟睡的呼吸声。 来到刚才用晚膳处,风过庭负手立在平台边缘,正俯瞰山城迷人的夜景。暴风雨后的夜空,格外迷人,广袤深邃,密集的繁星,将黑夜燃亮了。 龙鹰来到他身旁,目光先投往城外的山野,再移回脚下房舍层层排列的美丽城池。 忽然间,他有种与风城血肉相连的密切感觉,宛如对着的是龟兹城。 风过庭道:“我从未见过在夜晚仍这么光亮的城市。” 龙鹰点头同意,风城除沿城墙设置特别亮丽的照明风灯外,几乎家家户户门外也都燃挂风灯,在长年不绝的风吹拂下,轻轻摇晃,光影颤震,形成只风城独有的城夜。 风过庭道:“他们是缺乏安全感,希望能以灯火驱赶黑暗和在晚夜出没的恶鬼。” 龙鹰道:“我倒没有想过,公子是早知如此还是忽然有此感觉?” 风过庭没有直接答他,吁出一口气,道:“龙鹰!我很痛苦。” 龙鹰不解道:“没有了蒙舍诏的刁蛮公主,还有白族的第一美女纪干,公子没理由这么失落的。” 风过庭凄然道:“但愿我能明白自己,自眉月去后,我一直心如死灰,纵然和其他女子欢好,仍是在麻醉自己,以减轻心中的痛楚,当然从来没有成功过。见到小宛后,我忽然回复了某种早忘掉了的感觉,就像得回失去很久的东西,得回眉月的部分,与小宛亲热时更是前所未有的享受着。” 风过庭一向惯于隐蔽心事,这还是他破天荒第一次对龙鹰倾吐衷情,实时的感受。 风过庭续道:“事实上我并没有和你们说实话,又或因不敢肯定,所以没说出来,我真的被她那双迷人的大眼睛深深吸引,但自己仍不肯承认,或许因她不像个未足十六岁的少女,不可能是眉月,但我真的很有感觉,那种感觉是如此地深刻,即使以前看着眉月,仍没有这么直钻进骨子里去的深刻感受。” 龙鹰讶道:“她对你的吸引力竟厉害至此,表面上却看不出来。” 风过庭苦笑道:“连我自己都不晓得,感到你刚才直接问皮罗阁她的芳龄,得知事实后一种突如其来的失落感完拿主宰了我,仿佛失去某一最珍贵的东西,胸口像给千斤大石压着,呼吸困难,所以到这里来透透气。唉!那种痛苦没法形容,像给人围殴,又感到自己对不起眉月。” 龙鹰陪他苦笑,道:“公子遇上的难题,是没有人遇上过的事。对我却完全算不上一回事,来个兼收并蓄如何?难题不是可迎刃而解吗?” 风过庭道:“这是我和你最大的分别,自眉月去后,我从未对其他女性动真情,即使像花秀美般的美女。我总感到男女之情若如彩虹剑,炉火纯青,不容任何杂质。如果我移情别恋,只会专情于新的对象。你明白吗?” 又道:“小宛是不同的,她之于眉月等若青技之于小魔女,是陪嫁的可人儿,不会有用情不专的感觉。” 龙鹰抓头道:“公子打算怎么办呢?” 风过庭叹道:“我肯说出来,正因我解决不了。” 龙鹰心中一颤,没想到刁蛮公主对风过庭的吸引力竟然这么大,而他能看到的只是她一双美眸。 车轮声和蹄踏声从后方隐隐传下来。 两人骇然互望,目光往右方斜道投去,一队骑兵进入他们的视线,奔下斜道。 接着是几辆马车,粉碎了山城的宁静。 城门处传来“轧轧”声音,吊桥缓缓降下。 龙鹰大吃一惊道:“我的老天爷!佟慕白弃城逃亡吗?” 龙鹰、万仞雨、风过庭、丁娜、丁慧、丁丽、丁玲和小福子,呆看着眼下举城逃亡的可怕情景。 最先离开的是洱海王佟慕白的王族大队、大小官员、将兵以及他们的家眷,人数逾二万,离城后朝北行,是到姚州都督府的方向,接着是城民扶老携幼逃亡,其慌惶混乱的情况,看看亦感难过。 再没有人可压制像瘟疫般传播的恐慌,大部分人均追着舍弃他们的王族队伍,部分人逃往洱西平原的方向,也有人乘渔舟逃到洱海。到天色大明,哭喊声大幅降低,仅余疏落零星的骡马车,仍不绝如缕的穿城过桥,开始不知何时方休的流亡岁月。 小福子脸如死灰,不住喃喃自语:“完了!完了!”重重复复。 反是丁娜四女神色如常,默默瞧着。 万仞雨苦笑道:“这是武懿宗弃赵州的历史重演。” 他说的是当年武曌任武懿宗为神兵道行军大总管,率军二十万抵达赵州,闻得契丹军来攻,大惧下弃城逃亡,丢弃了大量军资器仗,被契丹人不战而得的旧事。 风过庭道:“同样是胆小如鼠,可是赵州对武懿宗来说,是无关痛痒,但风城对佟慕白来说,却是累世安居的乐土。” 龙鹰道:“夷平洱西集的作用生效了。” 丁娜见三人仍是气定神闲的神态,忍不住问道:“我们现在怎办好呢?” 龙鹰笑道:“当然是守稳山城,不容宗密智越雷池半步。” 小福子失声道:“人都走光了,凭什么去守城?” 龙鹰道:“人多有人多的守城,人少有人少的守城。你们不是有到洱海秘道的快捷方式吗?早点离开吧!可以走得轻松点。” 丁娜断然道:“小福子快去找越大三兄弟。龙爷、万爷和风公子敢留下来,我们四姊妹也不走,只要给我们弓和矢便成。” 看着不住有人加进离城的难民潮,万仞雨道:“王堡和城门的兵卫所,怎都该有弓矢一类东西留下来。” 丁慧不屑的道:“他们不论弓或矢,都是工陋质劣,射不及辽,用多了又口易断折。” 龙鹰向万、风两人笑道:“是去取回兵器的时候了,顺手起出几箱强弓劲箭,弩箭机则可留待日后之用。” 万仞雨道:“风城虽据险而筑,却非坚城,幸好敌人亦欠攻城经验,两下扯平。” 又向龙鹰道:“你最好留在这里,免得皮罗阁来找我们时,还以为我们溜掉了。” 龙鹰道:“我们须张罗几辆骡车,好运载守城的利器。” 丁丽兴奋的道:“我们有一辆骡车,越大他们有三辆,横竖他们用不着,我们这就去借车。小福子一道来,以便跟他们一起离开。” 看着四女和小福子匆匆离去,风过庭道:“要攻入风城,必须克服宽阔水足的护城河,即使准备充足,仍至少要三天时间,那足够我们杀伤对方很多人了。” 龙鹰狠狠道:“是杀死!” 只看他双目魔芒大盛,便知他动了真火。 第十七章 风城聚义 龙鹰心情沉重的举步而行,来到斜道中央,上方是王堡和被城民离城前抢掠一空的仓库,原本热闹升平的美丽山城,变成无人的鬼城。 他在散布着形形式式、千百种类城民于匆匆逃亡下,遗弃了诸般物品的斜道上坐下来,呆瞪着斜道尽端敞开的城门,百感交杂。 人从茹毛饮血,到建立起文明的城市,变化不可谓不大,但战争却从未改变过。 城门口一人掠进来,以龙鹰的镇定功夫,亦心中一震,差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人亦浑体剧颤,目光箭矢般朝高踞斜道中间的龙鹰投来,犹豫片晌,往他直掠而上。 来人视漫长的斜道如平地,几下呼吸间来至龙鹰身前,目射奇光地打量坐地的龙鹰,长笑道:“敝国有两句话,就是今天在战场上兵刀相对,明天在青草地上把酒言欢,怎想得到可在这座弃城内,重遇龙兄?” 龙鹰叹道:“我的娘!怎会是觅难天呢?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来?” 竟然是吐火罗的可怕高手觅难天,当日他与天竺高手白帝文联袂追踪他,被龙鹰凭武功计谋,摆脱他们,但亦胜得极险。后来又藉羌塘的特殊环境逼得他知难而退,但因觅难天表现得非常有风度,赢得龙鹰的好感。最后有关他的消息,是从横空牧野处听来,他已离开了钦没晨日。 觅难天道:“看龙兄坐得那么舒服,我可以坐下来吗?” 两人以汉语交谈,想不到觅难天竟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语。 龙鹰表示同意后,觅难天在他身旁坐下,微笑道:“当日斗个你死我活,怎想到有并肩坐着闲聊的一天?人生真是离奇古怪。” 龙鹰道:“这好像不该是觅兄会来的地方?” 觅难天道:“来之前我也有这个想法,但现在已观感大改,这地区着实不错,对我来说,更是个充满机会的地方。” 龙鹰道:“这么说,觅兄是不得已下才到南诏来。” 长风吹拂下,觅难天垂肩的长发不住飘动,配上他英伟的容颜,如电如火的凌厉目光,确有不可一世的高手气派。道:“和龙兄说话,没有废话,我到道理来,是要杀一个人。” 龙鹰道:“不会是宗密智吧!” 觅难天双目射出仇恨,语气却是高手级的冷漠,淡淡道:“也差不了多少,我要杀的是逃到这里来投靠他的钦没,这禽兽不如的畜生,奸杀了由他送给我的两个女人,以宣泄对我离开的愤恨。这件事我只说一次,细节不想提了。龙兄又是为什么到这里来?” 龙鹰不忍骗他,道:“我的故事更离奇曲折,很难解释清楚,但目的却可清楚告诉你,就是要干掉宗密智,眼前要务则是死守这座空城。” 觅难天道:“幸好你遇上我,这座城池,即使有足够人手,能守上三、四天已非常了不起。因为随钦没一起投靠宗密智的随从里,有个叫张鲁的人,此人最善攻城之术,韦乞力徐尚辗在逻些城郊的坚强战堡,便是被依他的战法和制作的攻城工具攻克的。” 龙鹰昨舌道:“我的娘!幸好遇上你。” 觅难天洒然道:“以前你是我最害怕的敌人,现在则为我最敬重的朋友,大家有没有合作的可能性呢?与你并肩作战,肯定是平生快事。” 龙鹰道:“待我守上他娘的十天、八天再说吧!” 觅难天失声道:“你仍不肯放弃这座用大铁锤也可捣个稀巴烂的城池吗?” 龙鹰道:“看清楚点,首先是一条长石桥,接着是护城河,瓮城、主城墙。不计最低的一层,再上是四层台地,每层台地高八丈至十丈不等,还有位于最高处的堡垒。要攻陷这么一个地方,并非人多可办得到。” 觅难天皱眉道:“你有多少人手?” 龙鹰轻松的道:“若不计算你,暂时有七个人。” 觅难天难以相信的嚷道:“七个人?还要轮流睡觉呢!” 龙鹰道:“忘了告诉你,七个人中只有三个算打得几下,包括小弟在内,其他是只懂射箭的土女。” 觅难天呆瞪着他,说不出话来。 龙鹰用手肘轻撞他,眨眨眼睛,道:“究竟是七个人还是八个人?” 觅难天叹道:“这算否强征入伍呢?” 两人对望一眼,齐声狂笑。 一个声音在后方响起,道:“龙兄仍可以笑得这般开怀,令本人深感欣慰,似是从没有希望里,看到希望。” 两人早晓得有人从王堡走下来,故不以为异。 皮罗阁在龙鹰另一边坐下,道:“加上本人、舍妹和一百个随来的手下,总人数变为一百一十人。缺乏的是弓矢,我刚才到王堡去搜索,找到的全是见不得人的东西。嘿!这位是……” 龙鹰介绍他们认识,两人虽仍未有相处的机会,但一个是蒙舍诏王位继承人,一个是曾在吐蕃叱咤一时的外来高手,大家又都表现出守空城的胆色和勇气,自是一见如故。 龙鹰拍胸保证道:“弓矢包在我身上,立即送到,且是一等一的货色。” 皮罗阁道。“粮食包在我身上,刚在王堡内发现个粮仓,佟慕白离开后,我和手下立即进驻王堡,不准乱民踏足半步,因为那变成了我们最后的堡垒。我的手下仍在搜索中,以佟慕白的胆子,堡内怎都该有条逃生秘道。” 龙鹰对他的机智大为欣赏,顺口问道:“令妹也在王堡里吗?” 皮罗阁道:“昨夜她溜出城外,说要探听敌人的行动。她自少爱独行独断,王父也奈何不了她。” 龙鹰忍不住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皮罗阁现出古怪的神色。道:“龙兄最好自己问她,看她肯否说给你听。不过在族内她有个外号,叫月灵。” 龙鹰怔了怔,道:“弓矢来哩!” 两人目光投往城门去,四辆骡车鱼贯而入,出乎三人意料之外,后面还跟着十多人。 龙鹰只用眼看,已知来的是苍山鹰族的战士。十八个人,一式黑熊皮制成的战革背心,内穿牛皮衣裤,绑腿革靴,袒露粗壮的手臂,武器配备是一双尖头巨斧、八尺长矛和弓矢,人人粗壮如牛,散发披肩,自有一股逼人而来狂野豪雄的派势,轮廓粗犷,眼神凌厉,无一不是一等一的高手。 最令人触目的,是立于他们每一个人左肩处的神鹰,有大有小,最巨型的比得上风过庭的爱鹰,一点不怕人,还以锐利的鹰目打量迎上来的龙鹰、皮罗阁和觅难天三人。 骡车停下。 鹰族战士齐声尖啸,肩上神鹰纷纷振翼高飞,遮天蔽日。 风过庭从骡车跳下来,笑道:“我们是互相给对方惊喜,这位朋友一看便知是非凡人物,怎会忽然出现在这里呢?” 觅难天以汉语道:“本人吐火罗觅难天,若我没有猜错,阁下该是大周女帝的御前剑手风过庭。对吗?” 龙鹰拍额道:“忘了我们曾经是敌人,对朋友可以糊涂,对敌人却不能不清楚,那我不用介绍,觅兄亦该晓得谁是万仞雨。” 觅难天先和风过庭握手为礼,再握紧走过来与他打招呼的万仞雨,欣然道:“一次遇上中土的三大顶尖高手,世上竟有这么便宜的事,定要请各位好好指教,让觅难天可从三位处偷学点东西。” 觅难天不论外形气度,武功谈吐,都令人一见心折,万、风两人均感投缘。 十八个鹰族战士,分作两排,扇形般围拢过来,不住打量龙鹰和觅难天,对皮罗阁反没那么在意,显然是识货之人,察觉到两人的高明。 风过庭一手抓着领头的鹰族战士的粗臂,微笑道:“这位可算是我敌人兼少年时代的好友,我中的两箭其中之一是他射的,不过在我养伤时,最勤力出山来探望我的亦是他,所以我早原谅他了。” 被风过庭抓着的鹰族战士长笑道:“能得庭哥儿视我为好友,是我夜栖野的荣幸,我们今次到风城来,是奉巫长之命,参与你们对付蒙巂人和越析人的战争,生死在所不计。” 接着逐一介绍随来的战士,听他说话的神态语调,便知十八人中,以他为首。 丁娜四女此时来到一旁,兴奋得俏脸发亮,将她们崇拜英雄好汉的心意,表露无遗。 龙鹰三人与他们握手致意,夜栖野等晓得皮罗阁乃蒙舍诏的王位继承人后,都非常看重他,非因他的身分,而是因蒙舍诏是施浪诏外另一个有勇气反抗宗密智的部落。 皮罗阁道:“鹰族一向不管苍山外的事,为何今趟破例呢?” 夜栖野闻言,双目神光剧盛,冷然道:“五天前,有大批鬼卒入侵我们的圣地,意图不轨,但怎瞒得过我们的神鹰群?被我们当场击杀了二十五人,生擒三人。在严刑逼供下,始知他们是奉宗密智之命,来查看圣主是否葬在我们的圣地内,好为宗密智偷取圣主的骸骨。” 龙鹰道:“鬼卒是什么家伙?” 皮罗阁代为解释道:“鬼卒是我们对宗密智亲兵团的称谓。这批鬼卒人数不多,大约在三百人间,却是宗密智由两族里亲自挑选,再经他一手训练,能以一当百,善攀山越岭、涉水过河。对宗密智忠心耿耿,悍不畏死。要杀一个都非常困难,如此一次被干掉二十八个人,是从未发生过的事。” 他说来轻描淡写,却对鹰族明捧暗赞,夜栖野等显然非常受用,气氛更趋融洽。 皮罗阁又道:“圣主指的是不是白族已过世、可敬和伟大的丹冉大鬼主呢?” 夜栖野恭敬的应是,颇有识英雄重英雄的味儿,态度与前有别。 龙鹰三人交换个眼色,均感宗密智如此急于找寻眉月的骸骨,事情绝不寻常。幸好对方不晓得小宛是眉月的婢子,否则定会对那截河段生疑。风过庭向夜栖野皱眉道:“我带小宛到鹰谷去,是三天前的事,为何发生了这样的事,却不告诉我?” 只听他直接质问人人敬畏的鹰族战士,且带着怪责的口气,便知他和鹰族关系密切。 夜栖野歉然道:“庭哥儿你当日来去匆匆,兄弟又未得族巫许可,所以没有告诉你。庭哥儿走后,我们立即报上族巫,并告知他你要与两位汉人兄弟去死守风城,族巫感到事态严重,鬼卒来犯与庭哥儿的回来,非是偶然,当夜立即举行请神的法事,祈求鹰神的启悟。” 神鹰漫空飞翔,似在熟习山城的新环境,众人则屏息静气,聆听夜栖野叙述到风城来助守的来龙去脉,惟只永不停下来的西北风呼呼作响,还有是洱海注入护城河,再朝东南流去的水响。 十八个鹰族战士,眼中均现骇异之色,显然是当夜请神仪式的情景,因回忆而历历在目。 夜栖野仰望天上浮云冉冉的青天,忽然发出鹰鸣般的连串尖啸,群鹰像接到命令般,全体朝南飞去,令人叹为见止。 皮罗阁动容道:“鹰族懂鹰语的传言,果然是名不虚传。” 夜栖野傲然道:“我是要让宗密智晓得,我们来了!” 见到众人期待的目光,续道:“我们可敬的族巫,刚点燃祭坛的主火,鹰神已降附其身,如此灵效,是从未有过的,透过族巫,鹰神赐示,我族的存亡,全系于庭哥儿身上。丹冉大鬼主和宗密智不宣而战的剧斗,并没有因丹冉大鬼主的离世而歇下来,反更趋激烈,且到了决定胜负的时刻,关键处便是风城。” 龙鹰骇然道:“我的娘,竟如此灵验?” 众人均感头皮发麻,夜栖野说的,是没有人可以理解明白的,但却是千真万确的存在着,其内容更是玄之又玄,逾越了人鬼的界线。 夜栖野道:“仪式后,我们举行全体出席的族会,上一次举行族会是十六年前,丹冉大鬼主死讯传来的那天晚夜。在族会里,我们做出一致的决定,就是神鹰级的战士,倾巢而出,到风城来追随庭哥儿。” 风过庭道:“鹰族战士分三个等级,就是驯鹰、守鹰和看鹰。看鹰泛指技艺未精或未成年的鹰人,守鹰是能攀上鹰窝,技艺已成的战士,驯鹰最是难得,是能独力驯服一头神鹰。现在整个鹰族三十五岁以下的一辈,只有他们十八个人有此资格。” 丁娜四女“呵”的一声叫起来,崇敬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溜来溜去,令鹰族战士更感光采。 夜栖野欣然道:“但最伟大的驯鹰人,仍是庭哥儿,当年他宁死仍不肯伤我们任何一人,又得鹰群自动保护他,不许我们下手夺他性命,已赢得我们全族最高的礼敬,今日我们将族规解梏,自有其前因后果,绝非偶然。” 直到此刻,除龙鹰三人外,其他人都是听得似明非明,一知半解,皮罗阁还好一点,觅难天和丁娜四女都是一头雾水。可是在现场充满压迫力的凝重气氛下,谁都不敢打破砂锅问到底,怕触犯鹰族的禁忌。 此时数十个皮罗阁的手下从王堡处走下来,皮罗阁向他们打出手势,手下们领命后散往斜道两旁的房舍,继续搜索有用的物资。 夜栖野动容道:“全是高手,有多少人?” 皮罗阁谦虚的道:“在敝族内,算是一流的好手,共一百人,真后悔没多带几个来。” 此时万仞雨和风过庭亦察觉到他作为一族继承人的领袖魅力和智慧,比之施浪诏的泽刚,至少高出一筹。 皮罗阁道:“在关上城门前,趁现在可拿主意的人都在场,让我们先决定一件事,就是谁当这次守城之战的总指挥。本人谨代表蒙舍诏,推举龙鹰兄。” 觅难天笑道:“龙兄不但是我们的最佳选择,且找遍天下仍没法找到另一个比他更有资格的人,我觅难天可以告诉你们,在被他单人匹马,于羌塘逼退我们一千五百人的部队前,我从未想象过世间竟有如他般了得的人物。” 除万仞雨和风过庭外,人人动容。 夜栖野难以相信的道:“怎么可能呢?其中之一还是像觅难天般的高手。” 觅难天推崇备至的道:“这是铁般的事实,高原上人尽皆知,凭的不但是盖世的武功,还有机智战略。” 夜栖野的目光向风过庭投去,沉声道:“庭哥儿的决定,便是我们的决定。” 风过庭好整以暇的道:“龙帅请赐示下一步的行动。” 众人爆起震城的欢呼和喝采声。 第十八章 月灵公主 箱盖抓起,露出箱内被油布包裹,叠放整齐的长弓。 众人“哗”的欢叫起来,虽仍未看到包裹里的东西,但从其外形长度,已知是特制的长弓。 觅难天双目放光道:“竟是五尺五寸的良弓,不适合在马背上用,但守城或攻城却是不二之选,弓长则劲而远也。” 万仞雨赞道:“只听这番话,便知觅兄对射箭非常在行。” 万仞雨绝非随意的捧他。要知一般步兵用的弓,长四尺八寸五分,用二尺八寸五分的箭,如此方可配合无间,发挥最有效的作用。 龙鹰笑道:“请四位美人儿为我们的强弓拆封。” 四女早看得双目放光,闻言毫不客气的一拥而前,各取一把,解开裹布。 众人金睛火眼打量着拆出来的长弓。又是“哗”的一声叫起来,像一群得到宝物的孩子,气氛热烈。 皮罗阁道:“幸好这批长弓没落入敌人手里,否则遗殃的将是我们。” 一般上等好弓,必须达到和而有力、久射力不屈、寒暑力一、弦声清实、一张便正五大标准,能否达标,须看制作的工序和选料。首先是弓干,用的是柘木、檍木或桑木,而以柘木最佳。接着是角弰和弓弦,前者用牛角,后者用牛筋。 现在拿在四女手上的长弓,不但由上等拓木制成,比一般弓长逾近尺,且角弰用的是纹顺色润的稚牛角,弦是比牛筋更优胜的鹳筋,又以雕班丝缠绕弓干,制作一丝不苟,深合法度。四女不住拉弦又放手,发出弓弦颤震的清响。 夜栖野取出一弓,不费吹灰之力连拉十多次,叹道:“我明白王子的话了,此等肯定是五石以上的强弓。” 弓的拉力,介乎一石至二石间,一石是一百二十斤,两石的拉力,是二百四十斤,五石便是六百斤的拉力,少点功夫,也拉不开来。 龙鹰的折叠弓,被誉为千石之弓,是溢美之词,以形容超乎寻常的劲弓,乃夸大了的说法。不过若没有千斤之力,休想拉动它少许。 风过庭道:“弓已如此,箭该不会差到哪里去,让我们打开一箱看看。” 两个鹰族战士忙搬箱去了。开箱后的结果,并没有令他们失望,箭杆以桦木制成,经过蒸煮、曝晒的工序,笔直粗长,丝缠和胶黏的手工精致细腻,箭镞是加钢淬火的精铁,尾端用最上乘的雕翎毛,看得龙鹰三人暗暗心惊,想到的是大江联竟能大量制造出如此利器,一旦在中土策动变乱,固然难以应付,若送往塞外供应默啜,更是乖乖的不得了。 皮罗阁在龙鹰耳旁道:“弓该足够有余,但箭矢却是多多益善。” 龙鹰喝道:“美人儿何在?” 四女爱不忍释的垂下长弓,停止把玩,娇声应喏,为粗犷豪雄的守城部队,注入温柔婉约的味儿。 皮罗阁等还以为他会命四女再次出城去多起出数十箱劲箭,龙鹰道:“我们就征用市集卖麦粥的摊档,作为我们的食堂,今天一百二十七人的午膳,由你们去张罗预备。” 四女一声领命,拿着柘木弓欢天喜地的去了。 龙鹰道:“今次轮到小弟出手,可以起出多少箱便多少箱,敌人的先锋部队,离风城已不到三里呢!” 龙鹰、万仞雨、风过庭、夜栖野四人往市集粥档,围桌大吃美味的鲜鱼粥,鱼是从越大三兄弟的鱼池取来,想到很快就没鱼吃了,更感滋味。 其他鹰族战士坐满了摊档另两张大圆桌,偌大的市集空寂无人,只有他们肆无忌惮的谈笑声。 皮罗阁仍和他的手下忙碌着,将搜到任何可用于守城的物资,例如火油、布帛、木料,先放到斜道上,再由人送进王堡去储藏,以免被风吹雨打,一切井然有序,在在显示皮罗阁细密的心思。 龙鹰忽道:“有人入城。” 夜栖野忍不住问道:“今次我也听到吊桥下降的声音,可是刚才大家都在城内,独龙兄弟晓得敌人的先锋军已在数里之内,且应验如神,不到半个时辰,果然在南面山野出现敌人。” 丁娜四女仍在忙着煮粥制包,以应付第二轮膳食,人数会是现在的五倍。 风过庭道:“因为他是另一种神巫,不懂施咒作法,似却真的拥有灵通的本领,你可视之为战巫。” 这么一说,夜栖野立即明白过来。 天上专来鹰鸣之音,夜栖野和一众鹰族战士同时仰首上望。两头神鹰从高空俯冲而下,朝山城西北落去。 夜栖野讶道:“那边有登城的快捷方式吗?来的是两个人。” 向手下们打个手势,四人离桌而去。 龙鹰嚷道:“来的该是自己人,千万勿要伤他们。” 四个鹰族战士举手表示知道。 觅难天赞道:“和高手并肩作战,格外爽快。” 夜栖野道:“龙兄弟对即将来临的大战,有没有灵奇的预感呢?” 龙鹰坦然道:“实不相瞒,刚才吊桥拉起的一刻,我忽然生出能逃多远便逃多远的心情。在我来说,如此临阵生出怯意,是从未有过的事。” 万仞雨和风过庭也为之色变。前者问道:“是否凶兆?” 龙鹰露出充盈信心的笑容,道:“非也!而是当时我感应到宗密智,感觉到他几乎是无从抵挡破解的厉害手段,故生出逃避之心。” 觅难天沉着气问道:“究竟是什么手段?是否巫术?” 龙鹰哂道:“我根本不把他所谓的巫术放在心上,但愿我能凭空掌握他的策略,但现时仍欠此能耐。” 万仞雨别头喝道:“小福子你回来干什么?还有越三兄。” 在四个鹰族战士押解下,小福子和越三神色慌张的来到桌前。 风过庭道:“坐下吃碗鱼粥再说。” 小福子几乎哭出来,两眼通红的道:“越析诏的过百战艇,已占据了最接近风城的小岛,他们会截断风城被围困后唯一的逃生之路。” 越三垂头丧气道:“这小子跳水也要游回来,三兄弟中,只我尚未有妻儿,小福子又是我最好的朋友,只好陪他回来。唉!两艘战艇追在我们后方,幸好先一步抵达岸滩,但再没法回去了。” 万仞雨微笑道:“宗密智晓得鹰爷在这里了。” 皮罗阁神色凝重的来了,沉声道:“舍妹刚从城外回来,现在到了瓮城的墙头去,说有重要的事告诉我们。” 众人均感不妙,失去吃东西的心情,齐朝城门赶去。 月灵公主傲立墙头,宝石般的眸珠专注地看着城外敌阵的情况,似完全末察觉龙鹰等大批人登上城墙。 她没再易容化装,只如花间美女般在脸上抹上战彩,涂得有点乱七八糟的,似是不愿让人窥见她的容貌。可是她却不晓得,只是她身长玉立,匀称优美,只有在上官婉儿之上而不在其下的身段体态,已足教天下男儿为她疯狂。 头发被绾在黑色布帛里,在后面垂下两条飘带,正随风城永不歇止的风不住飘舞,是那么轻盈潇洒,令人感到她不愿受到任何管束的意向。 一身贴体的黑色武士服,外加素黄色的披风,正拂扬不休,仿似可在任何一刻,乘风而去。 众人在她左右两旁排开,往外望去。石桥外近处的树木已被砍伐一空,现出大片斜坡空地,工事仍在进行中。 在多处高地,竖立了旌旗营帐,隐成将风城重重封锁的派势,在右方近洱西平原,也是营地的边缘处,数千人正忙碌着设置木架箭楼和围栏。 龙鹰很自然的来到月灵身旁,立即清香盈鼻,不由心中一荡,又连忙克制,朝她瞧去,看着她起伏分明的轮廓,心忖只有云南的高山和河流,方可孕育出如此别具风韵的绝色,她独待和异乎寻常的美丽,可以和花秀美分庭抗礼。 月灵半眼不看他们的道:“看到那座梯田叠叠的山吗?山上有个村寨,宗密智昨晚到了那里,我们在墙头看他,他亦从山顶审视我们。” 众人目光投往前面里许外,位于丘陵地右边的梯田山顶处,心中涌起古怪的感觉。她有种娓娓道来,一切了然于胸臆的奇异味道。她的声音美如从苍山淌流而下的溪泉,放任佣懒里摇曳着淡漠和伤感,又是那么性感诱人,有种不假修饰的态度,低回处就如风雨迷茫的洱海,高扬处偶缀欢愉,令人难以捉摸。 众人很想问她凭什么如此清楚宗密智所在处,但总感到任何问题对她都是一种不敬和拂逆,最后没有人问出口来。 她说得是那么理所当然,不容质疑。 月灵淡淡道:“我们怕已输掉这场仗。” 在月灵另一边的皮罗阁一呆道:“王妹何出此言?” 月灵像述说与己无关的事般,冷冷道:“在向风城送出战书前,宗密智不但晓得曾助施浪人大破他部队的三个汉人,已人在山城,还定下整个冷血却有效、近乎完美的作战计划。当白族举城逃亡,越析人乘快艇在风城后方两边登岸,放过佟慕白有军队保护的队伍,却俘虏了大批城民,妇孺押送往离此里许洱西平原岸边的营地囚禁,人数达两万。而逾万壮丁,则被押至此处,会被关在有木栅箭楼围绕的营地内,由于家小落入宗密智之手,这批俘虏是不得不为宗密智卖命。” 万仞雨怒哼道:“卑鄙!” 觅难天叹道:“卑鄙,却有效,我们真的未战先输,就看能否逃出去。” 包括龙鹰在内,各人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 不用月灵说明,也知宗密智会驱使这批无辜的白族壮丁,反过来负起攻打自己城池的任务。试问,以万计的白族人推着泥石包来填平护城河,他们除了眼睁睁看着,还有什么办法? 护城河被填平后,用大铁锤已可打个稀巴烂的瓮城主墙也完了,到敌人的精锐夹杂在俘虏群中杀进城来,他们除力战而死外,再不可能有其它更好的选择。 现在形势清楚分明,他们已陷进死局,且是走投无路。 夜栖野沉声道:“趁敌人现在阵脚未稳,入黑后我们来个硬闯突围。” 月灵道:“这正是敌人求之不得的事,宗密智已在石桥外的密林布下大批箭手,我们这样冲出去,未过石桥,早给敌人练靶般的射杀。” 皮罗阁道:“跳水逃生又如何?如逆流游往洱海,纵有越析诏的战艇拦截,仍有一线逃生的希望。” 一直没作声的龙鹰斩钉截铁的道:“不可以!守不住风城,守不住一切。” 众人不解的瞧着龙鹰,眼前的难题,根本是个没可能解决的难题,在这样的情况下,有多少人能逃出生天,就该让多少人逃出去,怎都胜过在城内等死,另一个选择是冷血地射杀被逼前来攻城的俘虏。 龙鹰耸肩道:“只要我们能释放所有俘虏,让他们去和家小团聚,再逃往洱西平原去,可将整个形势扭转过来。” 觅难天失声道:“我们现在连闯过石桥的把握也没有,还如何在强大的敌人手上救出人质?” 龙鹰笑道:“我反败为胜的方法,叫冥冥之中,自有主宰。敌人最厉害的手段,正是对方最脆弱的破绽。” 皮罗阁大喜道:“龙兄竟想到能应付的办法?快说出来听听。” 觅难天摇头叹道:“根本没可能有应付的方法。” 龙鹰点头道:“觅兄看得很准,我的脑袋忽然失灵,现在是一片空白,没有任何奇谋妙计。” 若他不是龙鹰,众人肯定破口大骂,给他惹起的一丝希望,旋又幻灭。现在再不是能否守得住城池的问题,而是如何突围逃生。 月灵仍是那副冷然自若的神情,似在听着与她全无关系的事。 龙鹰笑嘻嘻道:“我想不出来的,不代表没人想得到,庭哥儿!该是你出马的时候哩!” 风过庭正呆瞪着护城河,一震道:“你怎晓得我刚想到解决的方法?” 众人喜出望外,又有点不敢相信,怕另一次的失望。 万仞雨叹道:“冥冥之中,自有主宰。他奶奶的,我也明白了。” 风过庭见除月灵外,所有人的目光全落在他身上,洒然一笑,喝道:“越三!” 越三颤抖的声音道:“在这里!” 众人大惑难解,越三不懂军事,只是个地道的渔夫,可以从他处问到什么呢? 风过庭道:“洱海有潮汐吗?” 龙鹰、万仞雨、觅难天和皮罗阁同时叫绝,因已猜到风过庭的妙计,其他人仍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洱海的潮汐涨退,与眼前的大祸可以拉上什么关系。 “庭哥儿!” 风过庭剧震一下,朝月灵瞧去。 月灵唤了声“庭哥儿!”后,仍没往他瞧来,只唇角飘出一丝笑意,轻柔的道:“这个名字非常古怪,但很好听呵!” 龙鹰和万仞雨交换个眼神,涌起怪异的感觉,皮罗阁亦一脸诧异。 越三口唇颤震好半晌后,终于说出话来,答道:“有!大潮时水位可高起二、三丈,大涨后是大退。” 风过庭压下心中奇异的情绪,道:“最近的一次大潮,会在多少天后发生?” 越三道:“应是下一个月圆之夜,大约在八天后的午夜时分。” 风过庭叹道:“这就叫冥冥之中,自有主宰哩!” 第一章 作法自毙 一里通,百里明。 凭风过庭“潮汐涨退”一句话,成了整套作战计划的起点,一切均以此为基础去厘定。风城现时除粮食和日用品外,最不缺的是木材,这是生火煮食和建房补屋的材料,城外的木材又是取之不尽,所以不论王堡民居,均有木材储备。 在熟悉水性和制船的越三领军下,即夜着手建造十二艘大木舟,百多人什么都不理,夜以继日不停赶工。龙鹰的巧手和灵性发挥了很大的作用,两天工夫造出船的龙骨,令众人更是兴奋,情绪高涨。 敌人的大军陆续抵达,威势骇人,城外高地,全被敌人的营帐和旗帜占领,并设置栅栏和箭台。 城外南面的树木被砍伐一空,视野再无阻隔,石桥内左右各搭建起高达三丈的箭台和前线哨站,一方面可监察俘虏攻城的情况,亦可一日十二个时辰的监察城门的动静。 石桥外挖掘三重壕堑,内设尖木刺,隔断了他们突围之路,只能逐一从壕坑间的走道通过。 敌人准备就绪,果然在第三天,万多俘虏在鞭子的驱策下,争先恐后以手推车载着泥石包,越过石桥,将泥石包抛进护城河去,到黄昏停手时,护城河对面靠岸的河底,已堆积起斜上达二丈的泥石包,依照这速度,再有四个白昼的时间,足可截断整个河段,刚好是洱河大潮涨发生的晚夜之前。 风过庭的“冥冥之中,自有主宰”,指的正是时间上的吻合。 龙鹰等对俘虏的填河行动视若无睹,不闻不问,只是管好自己,工作时工作,睡觉时睡觉,轮班作业,不知多么兴高采烈。 到第六天晚上,大半条河流给泥石包填平,俘虏们可踏着泥石包,填塞余下的河段。护城河的水位在潮涨时,已溢出河面,水还渗进城里来,但因仍有去水的护城河,未致成灾,但气氛愈趋紧张。 期间敌人不住在城外演练示威,因以为城破在即,故而士气如虹。龙鹰一方却是又担心又欢喜,担心的是大潮的威力不够,令他们的大计功败垂成,欢喜的是十二艘战舟大功告成,且在两边加设蒙上生牛皮的挡箭墙,又加上上盖,仿如个大盒子,而在盖子与挡箭墙间又有足够的空隙让他们发箭,如果一切若预期般的理想,他们实已立于不败之地。 就是在这样的心情下,他们到市集的露天饭堂祭五脏庙,而不论吃什么东西下肚,均感美味无比,何况丁娜四女的煮食功夫,确是了得。 龙鹰、万仞雨、风过庭、觅难天、皮罗阁、夜栖野、两个蒙舍诏的高手和几个鹰族战士,围桌狼吞虎咽,吃个不亦乐乎。经过这些天来的相处,大家又众志成城,拥有共同目标,各人已亲如兄弟,聊起天来无拘无束,痛快过瘾。 觅难天瞥一眼天上接近圆满的明月,道:“我担心得要命,胜败竟系乎不可测的外在因素,是我从未想过的。” 夜栖野苦笑道:“人人像你般担心得黑发变白,幸好越三每一次都坚持,这两天潮水进急退速,该是大潮汐的先兆。” 万仞雨随口问道:“今天内你问过他多少次?” 夜栖野若无其事的答道:“五次!” 众人不约而同静下去,接着爆起震集哄笑,笑得眼泪水直流,其中的苦与乐,只有他们这群局内人能体会个中滋味。 龙鹰喘着气,辛苦的道:“让我来报上喜讯,自太阳下山后,我的身体很有感觉,通常当这种感觉出现后,十二个时辰内会有场大风雨,就像六天前那个晚上。” 万仞雨大喜道:“我的娘!大风雨加上潮水大涨,护城河又给填平了,少了整条去水渠,会出现什么情况呢?” 皮罗阁答道:“首先是山城内的小河、小溪变成暴发的山洪,朝城门冲去,但最怕是大风雨来早了,又或来迟了。” 小福子不知从何处钻出来,直抵桌前,恭敬的道:“各位尊长和大人,我有个馊主意,不知是否行得通?” 万仞雨道:“既自知是馊主意,就不要来烦我们。” 龙鹰见他双目尽是得意之色,心中一动,道:“说出来听听。” 小福子道:“我刚才在墙头上,看着我平时熟悉的大叔大哥,哭丧着脸的来填河,我和他们打招呼,却没人敢理睬我。不由想到若明晚我们去解救他们时,他们却乱成一团,可能弄巧反拙,但假如他们晓得会发生什么事,当是截然不同的局面。” 皮罗阁动容道:“不但非是馊主意,且是对症下药。小福子!你想混进他们里去吗?” 小福子道:“正是如此。” 万仞雨方知被这小子要了一着,闷哼道:“平时你不是最怕死吗?为何忽然这么有胆色?” 小福子道:“我算过了,只要能瞒过箭楼上的敌人,风险极低,至紧要是各位大人别忘记我,必须接我到船上去。” 觅难天道:“箭楼上的人虎视眈眈,将他送往城下很难瞒过对方。” 小福子神气的道:“这个我也想好了,只要今晚在瓮城墙脚弄一个可容我钻出去的小洞,到时各位大人又在墙头弄些吸引对方的动作,我便可从墙洞钻出去。” 众人对他顿然改观,他的方法不但简单可行,且是可轻易办得到的事。 龙鹰道:“赐准。” 小福子欢啸一声,飞奔去了。 丁慧笑脸如花的从煮食的地方婀娜多姿的来到众人旁,道:“小福子因何这么高兴呢?” 夜栖野欣然道:“他想出来的东西,首次得人赞赏,当然开心。” 龙鹰关切的问道:“辛苦吗?” 丁慧道:“辛苦,但开心。不要走,刚弄好糖水,每人一碗。”笑着去了。 龙鹰正要说话,忽又改口,向皮罗阁道:“令妹终于走出来哩!” 自那晚后,月灵一直留在王堡里,没人晓得她在干什么,可是皮罗阁这个当兄长的也没干涉她,更轮不到旁人说话。 觅难天道:“来了!” 月灵在房舍间出现,不知为何,在月色下的蒙舍诏公主,更予人月夜幽灵的感觉,似个幻影。 她再没涂上掩盖她玉容的战彩,却挂上两重面纱。 离他们尚有十多步,她停下来,轻轻道:“庭哥儿!我有事和你商量。” 风过庭现出错愕的神色,既受宠若惊,也有带点尴尬的不自然,向众人摆出个无奈的手势,然后离桌随月灵去了。 万仞雨向脸上诧异之色未褪的皮罗阁道:“主意是公子想出来的,令妹有新的主意,找他商讨该是合情合理,为何王子会感惊奇?” 皮罗阁道:“她从来不呼唤别人的名字,在王族内亦只叫名唬。唉!事实上她罕有与人说话,对我算是特别点了。嘿!有机会再谈吧!我们已习惯了不讨论她。” 龙鹰和万仞雨你眼望我眼,说不出话来。 城门兵卫所。 龙鹰一觉醒来,一时间忘了自己身在何地,还以为仍在神都,到记起是风城,不由一阵神伤。人雅三女,一直是最令他牵肠挂肚的,但由于魔种的特性,可以令他保持在一种心无他物的持亘状态里,只专注于身处的环境中,但偶有失手下,那种滋味绝不好受,现在更多了美修娜芙母子,骨肉连心,真恨不得抛开一切,与娇妻爱儿们,找个山明水秀之地,幸福的生活着,忘掉其它所有人事。 但这样令他神驰意飞的生活,却只能在脑袋内打个转,在未来一段长时间内,仍没法付诸实行。眼前唯一可以做的事,就是坚强的活下去,应付生命里一波接一波的风浪和挑战。 敲门声响。 龙鹰弹起来,把门拉开,外面是觅难天,一脸凝重之色,道:“敌人极可能已晓得大潮汐的事。” 龙鹰是真真正正给吓得魂飞魄散,失声道:“什么?” 觅难天道:“你到墙头来看。” 龙鹰再没梳洗的心情,披上外袍,与他离开兵卫所。过去的六个晚上,为了工作上的方便,包括丁娜四女,都住在城门旁左右的兵卫所里。 十二艘战舟,藉滚木作承轴,移进主墙和瓮城间的宽敞空间里,只要注满水,放下瓮城的吊桥,就可来个“陆地行舟”,驶往敌人。但因觅难天一句话,他们引以自豪赶工出来的战舟,忽然间失去了意义。 由于只用一次,战舟只上了一重漆,但已大增其防水渗的能力。 两人匆匆登上墙头,皮罗阁、万仞雨、风过庭、夜栖野等站在墙垛处,呆瞪前方。 龙鹰和觅难天加进他们去。 墙下满是推着泥石包来填河的俘虏,人人疲态毕露,垂头丧气,亦没人抬头来看他们一眼,他们就像大群失去了魂魄的蝼蚁,麻木地重复着填河的动作,见首不见尾,从这里直延至他们被扣押的营寨。 敌人两个部队,在石桥外左右两方布下阵式,各在五百人间,守在壕堑后方,以应付来自他们或俘虏的突发情况。 石桥这边的两座箭楼,离他们的位置约二千多步远,每楼驻有十二个箭手,身兼在最前线放哨的任务。 人数虽有逾万之众,但填河大队却没有人吆喝作声,只是默默苦干。 太阳在右方升离连绵的山峦,天朗气清,并不觉有龙鹰所预言的大风雨的任何先兆。护城河已被截断,还差一、两个时辰的工夫,敌人就可以用檑木一类攻城工具,踏着泥石包直接来冲击城墙,俘虏们将被逼着摧毁先祖们辛苦筑起的城池、自己可爱的家园,其伤痛之情,可以想见。 水位明显比平时潮退时降得更低,越三的话,并非胡诌。 觅难天戟指前方,道:“看!” 龙鹰甫登城墙,一切尽收眼内,也像其他人般大惑不解,皱起眉头。 就在两个敌方部队间,百多个白族俘虏在敌人的监视下,以砍下来的挂木,架设一个两丈许见方的大支架。 皮罗阁道:“他们该在搭建高台,建成后至少有四丈高。” 万仞雨道:“若筑起十来座这般的高台,将可截断我们的进路,那时只要把大石砸下来,足可毁掉我们的船。” 越三苦笑道:“我们的船只是急就章的货色,绝捱不过石头的轰砸。” 龙鹰立在城垛处,抓头道:“但现在他们看来只是要筑一座高台,并没有拦路的作用。噢!我的娘!老子明白了。哈哈哈!” 众人呆瞪着他,不明白他为何仍笑得出来,还笑得这么开心。 夜栖野道:“龙兄弟明白了什么呢?” 丁娜四女纷纷大发娇嗔,催他说出来。 龙鹰捧腹道:“各位乡亲父老、兄弟姊妹,我们眼前所见的,是最好笑的东西,皆因我们可敬的‘鬼尊’宗密智,忽然风湿痛症发作,知是大风雨来前的先兆,所以心血来潮,准备重施故技,登坛作法,藉风雨之威,来显示他的法力,内则鼓舞士气,外则寒敌之胆,他奶奶的,这是名副其实的作法自毙。虽然他今夜可能仍死不了,但他召来的这场风雨,却肯定是他败亡的开端。哈!笑死我了!” 皮罗阁喝道:“大家不要笑,若给敌人的探子报上去给宗密智,他说不定能从我们对着他的法器捧腹狂笑,察破玄机,哈!笑死人哩!” 夜栖野忽然坐下去,背靠城墙,笑得呛出眼泪水,辛苦至极。 觅难天苦忍着笑,看着没法忍下去逃离墙头的丁娜四女,摇头道:“宗密智你也有今天了,变成了个被嘲笑的大傻瓜。” 风过庭抓着万仞雨肩头,忍笑道:“如果宗密智蠢得大水来时,仍在高台上扮作能呼风唤雨之状,我们是否可对他来一顿痛殴呢?” 皮罗阁道:“那就要看他何时开始作法哩!” 龙鹰道:“小福子!” 小福子从鹰族战士的人堆里走出来,应道:“在!” 龙鹰道:“是时候了!” 万仞雨过来搭着小福子肩头,道:“我送他一程。” 小福子受宠若惊的看看万仞雨。 皮罗阁吩咐小福子道:“好好的干,最重要的是随机应变,若预期中的大洪水真的发生,所有高地均变成孤岛,而洪水是不会分辨敌我的,只对做好准备的人有好处。” 觅难天道:“砍下来的树木,都堆积在战俘的大木寨内,如果能偷偷截断,再加绳系,便成可保命的浮筏。” 皮罗阁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去和你们的族人好好斟酌,填河工作可在午前完成,宗密智那蠢蛋又要登坛作法,加上明天要攻城,敌人会让你们好好休息,当风雨来时,你们的机会便来了,最重要的是不动声色。” 小福子大声应道:“明白!” 万仞雨向龙鹰道:“我们等你的讯号。”搭着小福子到墙下去。 龙鹰取出折叠弓,又大声呼唤丁娜四女。 皮罗阁深吸一口气,道:“箭楼离这里足有二千步远,龙兄真的有把握吗?” 龙鹰哑然笑道:“原来你一直不相信。” 觅难天好整以暇道:“王子你等着瞧吧!我便曾领教过鹰爷的厉害了。” 丁娜等四女娇笑着重返墙头,见龙鹰取出折叠弓,大感兴奋。 “铮!” 折叠弓张开。 风过庭从夜栖野挂在背上的箭筒,抽出四支箭,递过去给龙鹰。 龙鹰熟练的挟起四箭,只是他凭单手完成如此复杂的动作,已教四女看得目瞪口呆。 龙鹰忽然转身,弓弦急响四次,四支箭望空射出。 惨叫声分别从两座箭楼传来,各有两人面门中箭,惨死箭楼之上。 龙鹰传音往万仞雨,喝道:“去!” 第二章 洱海争霸 右城卫所前的广场上,摆开十多个箭靶,供众人和丁娜四女练箭之用,更轮番试射折叠弓,为今夜之战作好热身准备。 龙鹰和万仞雨不约而同,扯着风过庭,到市集的无人露天食堂,坐下说话。 龙鹰道:“你和月灵谈了多久?我们等到睡着。” 风过庭露出苦乐难分的复杂神情,道:“你不逼我,我也会和你们分享。我随她离开这里,上王堡,穿过宫室园林,从一条长石阶登上王堡后山上的最高点,那里有座六角亭子,不但可俯瞰山城内外的形势,还可将不见边际的洱海尽收眼底,风光佳绝。” 万仞雨和龙鹰两人不由朝王堡后的靠山望上去,前者道:“从下面看去,看到的是一排树木,见不到亭子。” 风过庭神思飞越的道:“我和她在亭子坐下,风从洱海不断地吹来,明月当头下,她真有点月夜幽灵的味道。” 龙鹰好奇的问道:“她有为你解下面纱吗?” 风过庭道:“她找我,纯粹为了公事,不涉及男女之私,不要想歪了。” 万仞雨不解道:“公事?” 风过庭道:“她第一句话问我,在下面城头处,我看到的是什么呢?由于一直走上来,她没说过话,所以这句话,感觉特别深刻。” 龙鹰和万仞雨愈发感到月灵不简单。 风过庭道:“我不知如何回答她,因觉得此问题背后殊有深意,不容易回答。在墙头处,看到的当然是敌方的军容和河川形势,除此外还可以看到什么呢?而她不待我给出答案,就问另一句话。” 万仞雨道:“是句怎么样的话?” 风过庭道:“在这里,你又看到什么呢?” 龙鹰拍案叫绝,又苦恼的道:“她不可能不是眉月的轮回转世,这一生是回来和公子谈情说爱,并与宗密智继续恶斗。他奶奶的熊,究竟眉月的死生之计,在何处出了纰漏?” 万仞雨叹道:“她不但不像十五、十六岁的少女,且不像十八、十九岁,而像是看破世情,历尽沧桑的女子。” 风过庭道:“她邀我一起站在亭子旁,并肩观看星月下的洱海,听着她温柔的呼吸声,嗅酱她动人的体香,还有衣袂飘扬的响声,也不知陪她站了多久,忽然间我感到有离开的必要,因为我抗拒她的意志力,如烟云般消散,只好逼自己下山回兵卫所去。” 龙鹰站将起来,沉声道:“事实上她才是最高统帅,并已做出最重要的指示,我们必须调整作战计划,着眼的再非一个城池的攻防战,而是整个洱海区的争霸战。” 兵卫所大堂。 龙鹰、万仞雨、风过庭、皮罗阁、觅难天、夜栖野围着摊开在桌子上,临时绘制以风城为中心的山川形势图,举行今夜行动前的军事会议。敌人的位置,以红色的旗子标示分明。 皮罗阁担心的道:“临时改变拟定好的作战计划,会否令最后的收成,因加得减呢?” 夜栖野道:“别的不论,光是派人去知会施浪诏和贵族,请他们采取行动,趁敌人的主力全给牵制在这里的良机,分别攻打越析诏和蒙巂诏,肯定是有利无害。” 万仞雨道:“于我们中土人来说,这招叫‘围魏救赵’,切实可行。至于粉碎越析诏人如芒在背的战舟队,更是必需的,可使风城不致成为孤城,任我们如何自负,对方的兵力可是我们的五十倍,在城墙被毁后,只要日夜不停,五百人一队的轮番杀进来,我们能顶他们多久呢?且城内粮食终究有天会吃完,没有补给是不成的。” 风过庭道:“只要我们能捱上百天,可打破宗密智战无不胜的神话,大幅削减他的威望,更让他族内族外的人,晓得他非是无所不能。当他不得不退兵时,洱海区将再不是由他话事了。” 龙鹰道:“风险的确大增,若是正面对撼,我们肯定全军覆没,可是我们最大的优势,是对方完全不晓得我们竟制成了十二艘战力强大、速度惊人的战船,且计算精确,当潮涨达至顶点,我们该已到达洱西囚禁俘虏家属的营寨,并完成任务,撤往洱海。希望仍是风大雨大,越析诏的洱海部队对洱西发生的事一无所觉,我们便可奇袭他们的船队和岛上的驻军,杀得他们片甲不留,对日后的战事,当大大有利。” 觅难天道:“计划虽做出大修动,却更巧妙,以宗密智的才智,晓得我们和造反的俘虏会去营救人质,当然会涉水也好、泅水也好,趁退潮的当儿,截断我们的回城之路。岂知我们竟绕个大弯,收拾了越析诏的洱海部队后,施施然从后山通往第三层台地的秘径,返回城内,而敌人仍在城外呆等,想想便觉得冒什么险,都是值得的。” 皮罗阁道:“我给说服了。越三今夜离开后,不要随我们回来,而是去联系所有在洱海作业的白族渔民,告拆他们越析诏的战船队已被打垮,再看可怎样在各方面支持我。” 龙鹰赞道:“好计!想不到令妹两句话,就把整个形势扭转过来,该请她来代替我才对。” 皮罗阁想起了月灵,向风过庭道:“舍妹今夜会参加我们的行动吗?” 话说出口,他这个身为兄长的,亦感别扭不自然。 风过庭苦笑道:“我正想问你。” 他的话引来哄堂大笑。 丁玲进来道:“那蠢材登坛作法哩!” 在高台四角插着的火把映照里,一个肩宽腿长、如高山峻岳般雄伟的男子,以斗篷披风由头罩下来,昂然立在台子中央,左手捏法诀,右手持杖,一边喃喃自语,发出没人听得懂、咒语般使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不住地重复几个动作。 立于丘陵区高处的各大小营寨,包括处于西缘的俘虏营地,所有人都被唤出营外,参与这场开战前的法事。 龙鹰等大部分人是首次得见宗密智,无不用心观察掀起洱海区腥风血雨、双手沾满无辜者鲜血的大奸邪。 觅难天道:“这不失为鼓励士气最直接有效的办法。” 皮罗阁笑道:“我现在最希望看到的,是他晓得今次作法是多么愚蠢后的反应。” 越三紧张的道:“水位开始上升哩!” 众人目光投往被堵塞了河段外的流水,发现河水果然升了少许。 月灵像幽灵般来了,龙鹰和风过庭往两边移开,让她站入他们两人间,所有人的注意力,一时被她吸引。 她依然面挂重纱,悠然道:“我必须留守风城,宗密智才智高绝,恼羞成怒下,他会率鬼卒来攻城,尽屠城内之人,并守候你们回来。” 众人无不暗抹冷汗,心忖这么有可能发生的事,偏是他们这些自诩才智者没有想及? 龙鹰毫不犹豫的道:“公子留下来,最好顺手宰掉宗密智。” 觅难天道:“或许隧他来的还有钦没晨日和他的亲卫高手,我亦留下来,会稳妥点。” 夜栖野道:“此事不容有失,否则将是得不偿失,我率一半兄弟留下来,对付鬼卒我们最在行。” 皮罗阁道:“最重要的是稳守瓮城这道防线,除原定留下守城的三十人外,我再多拨十个人给你们。” 万仞雨皱眉道:“我们岂非实力大减?在船上仍没有问题,但若要到岛上攻击越析诏近千人的部队,怕力有不逮。” 月灵轻柔的道:“我看过你们打仗呢!在对方千军万马里,如入无人之境,庭哥儿的两位兄弟不用妄自菲薄了,区区千人,又是措手不及,有些仍未睡醒,怎可能是你们敌手?” 龙鹰岂肯放过她,向她笑嘻嘻道:“公主知否你的两重面纱,对小弟没半分阻挡作用,如果不想我透露公主花容的秘密,至少唤声龙鹰来听听。” 月灵无动于衷的揭开面纱,现出涂满战彩的容颜,淡然自若道:“透露?看可以透露什么?只懂唬人。” 龙鹰尴尬道:“公主确是算无遗策。嘿!由你来当主帅如何?” 月灵道:“没时间和你瞎缠,天神在回应我们呢!” 滚滚黑云,从洱海一方横空而至。 雨未至,狂风先来,高台上的四支火把,被吹得明暗不定。 百多个营寨五、六万人,爆起摇天撼地的欢呼呐喊,益添宗密智作法施咒的威势。 即使心里早有准备,仍没有想到在倾盆大雨下,配合大涨潮,城内外会变成这个样子。 不过一会儿,山城内已多处主溪流出现山洪暴发的情况,腾奔而下,贯通山城的斜道,则成了当然的去水道,两边街巷的水汇集,像水瀑般倾泻而下,往城门冲去。迅速高涨的河水,再不被堵塞的泥石包约束,涌上堵塞的河段,还渗进城内去。 山城最低层处,顿成泽国。 已搬至瓮城和主墙间的十二艘小型战船,全浮起来。 吊桥缓缓降下,外面风雨迷茫,天昏地暗,不但看不见高台的火把,还看不到任何营地的灯火,怕都该被刮熄了。 留守城内的人,涉着已来到胸腹的水,将战船逐一推往城外。 领头的战船由龙鹰坐镇,六人负责划船,丁娜四女是此舟的箭手,好得龙鹰保护,再配以两个身手特别出众的鹰族战士,越三负责掌舵。 六支船桨,从船的两侧探出,作用只是调校方向,因从洱海涌上来的大量海水,早冲得战船从两座只余下上半截的箭楼间穿过,越过被淹没了的石桥,朝高台的方向冲去。 战船鱼贯而出,一艘咬着一艘,像雨夜出没的鬼船,无声无息的向目标推进。 立在船首的龙鹰,灵觉全面开展,暗叫可惜,因为宗密智早离开高台,如果仍在上面作法,喂他几刀,看看他是否刀抢不入。 大量的水,一波比一波急地从河道涌来,由于大段河道被泥石包堵截,从洱海来的河水只余下一条支流疏导大涨潮,加上倾盆大雨下山洪暴发,河水急升,泛滥的河水以惊人的速度和威势,注入敌军立营设寨的丘陵区,位于高地的营寨成了一座座被水围困的孤岛,不要说来管俘虏的事,营与营间亦没法往来。 龙鹰吩咐道:“除非能肯定是敌人,否则不要发箭。” 丁娜笑道:“接令!” “飕!” 龙鹰满弓射出第一支箭,此时刚绕过高台,离俘虏营尚有二、三千步的距离。 惨叫声在远处传来,听位置,该是俘虏营外围箭楼上的敌卫,被龙鹰神乎其技地远距射杀。 龙鹰尚未有机会射出第二支箭,俘虏营的方向已穿透风雨的传来一阵阵的震天喊杀声。 四女雀跃道:“造反了!造反了!” 营地出现前方,看不见的北面栏栅传来大幅倒塌的声音。 四女终有大展箭术的机会,与两个鹰族战士,对外围箭楼上的敌卫,以冷箭射杀之。 龙鹰收起折叠弓,道:“继续依原定路线绕往北边,入洱海,我自会回到船上来。” 施展弹射,越栏投进寨内去。 广阔木寨内的白族俘虏,在共同的目标下团结起来,发挥出爆炸性的威力。 由于敌人从没想到会出现水淹全区的情况,所以一旦河水泛滥,立告处处失误。 为方便他们来填河,营地设于边缘区最大的台地上,万多人被关到此处来。这是俘虏营,更是俘虏被逼制造诸般攻城工具的作坊。俘虏砍下的树木,全被送到这里来储存。 由于有他们的家小在手做人质,根本不怕他们造反,主要依赖在外围的八座箭楼,监视俘虏,营内可说任得他们自由活动,等于开放式的大监狱。有起事来,附近的敌人可迅速支援。 所以当小福子成功混入他们里去,告诉他们整个逃亡计划,他们一边削尖木枝制成原始的矛,又将大批的树木,在众志成城下,一口气赶制了数百个木筏出来。最讽刺的是当第一声惨叫响起,他们以原本作为攻城用的撞车,捣毁北面的栏栅,推倒箭楼,再以尖木矛杀死任何来阻拦的敌人。 接着每十多人一组抬着简陋的木筏,投进台地下的洪水去,随水飘往洱西的方向,抵达高地时弃筏登陆,朝离他们不到半里、囚禁家小的敌营,万众一心的冲杀过去。 龙鹰挟着小福子重返船上时,计划的第一部分已圆满完成,在敌人无计可施下,俘虏们逃个一干二净。 小福子兴奋的道:“下雨时,我们趁机在北栏下开了几个洞,将箭楼上的家伙全收拾了。水来前,我们中身手最高强的几百个人,已先一步去攻袭洱西的敌人,该不用再劳烦我们。” 龙鹰大喜道:“那我们改去对付越析人吧!” 十二艘战船,改向朝洱海开去。 再没有人分得出哪处是陆地,哪处是洱海。 第三章 出一口气 愤怒的洱海,回复平静,反映蓝天。风雨后的山城,明媚动人。 直到看到来迎接他们的觅难天却是神色凝重,令原本意气飞扬的龙鹰等大吃一惊。 十二艘船除由越三和两个蒙舍诏战士驾走一艘,以进行另外的任务外,十一艘战船就给拉到石滩上藏好。昨夜当他们抵达越析诏水师所在的小岛,越析诏人为避风雨,战舟全泊在岸旁,被龙鹰和万仞雨射杀几个在岸边放哨的敌人后,向仍在帐内睡觉的敌人发动突袭,战争变成屠杀。猝不及防下,对方根本没有反击之力,四散逃亡,走不及的惨死当场。此时云收雨歇,他们夺得大批粮资兵器,又淋火油烧掉敌船,这才凯旋而归。 从捷道登上第三层台地的龙鹰和万仞雨忙将负在背上的物资卸下,安放地上,与觅难天到一旁说话,其他人继续上上下下的搬运战利品。 龙鹰道:“发生什么事?” 觅难天叹道:“我们终于明白宗密智凭什么在千军万马里,仍可成功刺杀吐蕃王,事后又能全身而退,不过代价是三位蒙舍诏兄弟的性命,还伤了十多人,其中两个差点救不回来。” 龙鹰和万仞雨的心凉了半截,想不到有高手如风过庭、觅难天、夜栖野、月灵押阵,七个神鹰级和四十个蒙舍诏战士,人人武技强横,仍落得伤亡惨重的结果,又想到如非得月灵提醒,大幅增强守城的力最,情况更不堪设想。 皮罗阁此时从山路走上来,看到三人面色,知道不妙,过来道:“给他们攻入城里来吗?” 觅难天先向他报上噩耗,道:“若给他们成功登上墙头,恐怕我们没有一人能活命,那些鬼卒身手高强,个个悍不畏死,非常难缠。我们是藉水得利,宗密智亦是乘水之便,三百多人从水底潜过来,忽然发动,以索钩漫墙攻上来,宗密智第一个成功抢上墙头,两个兄弟竟拦他不住,被他一个照面便击杀其中一人,另一兄弟被他重创,此时公子和我都没法分身,拼命拦截攻上来的鬼卒,最接近他的是夜栖野,见势头不对,转身接着他,否则伤亡更严重。” 三人听得心直沉下去,可以想象当时战况的惨厉激烈。 觅难天道:“宗密智用的是一支兽首重铁杖,但在他手中却轻如飘羽,施展开来,有鬼神莫测之威,最可怕的是他似是刀枪不入,不惧一般兵器,亦不怕被围攻,那件湿斗篷变成最厉害的护身法宝,以夜栖野的武功,加上两个鹰族兄弟,仍吃他不住,被他重创其中一个鹰族的兄弟后,脱身去攻击守墙的兄弟,我过去与他火并了十多招,由夜栖野勉强守住缺口。此时公主来了,与他展开埋身血战,堪堪缠死了他。真没想到公主如此高明,一长一短两把利刃,竟不在他杖法之下。到公子干掉了三十多个鬼卒后,分身去攻击他,宗密智才知难而退,跃往城外。” 龙鹰头皮发麻道:“这家伙竟这般厉害,公子亦没法留下他?” 皮罗阁沉声道:“我们到墙头去,看清楚情况。” 水位仍比平常高,但昨晚城外一片汪洋的情景已成过去,石桥重新露出水面,可是由于敌营所在处的广阔丘陵区,低洼地处洪水未退,没有二、三天的光景,休想回复原状。 高台仍竖立在石桥外的平原处,台脚五尺许高的一截,浸泡在水里,是对曾在其上作法的宗密智无言的嘲讽。 龙鹰等来至台上,只有夜栖野、风过庭和三个鹰族战士在站岗。神鹰在山城上飞翔,其中两头还深进敌境,以独特的鹰舞,知会主子在看不见的隐蔽处,敌军调动的情况。 夜栖野容色苍白,显然身上带伤,见龙鹰望来,苦涩的道:“我以一拳换了宗密智一脚,他像个没事人似的,我却吐了一口血,我一向出名能捱揍,岂知有人比我更能捱。” 龙鹰有感而发道:“我的确低估了他,这个主帅该请公主来当。” 风过庭淡淡道:“问题的确出在我们身上。首先,是对宗密智一无所知,而公主却似是对他了如指掌。其次,是我们欠缺如公主般对整片土地的深刻感情,因而着眼点狭窄,未能做出长远的考虑。但若论两军交锋,天下谁能出你龙鹰之右?” 众人无不点头同意。 此时一个鹰族战士登墙而来,走到夜栖野身旁,低声道:“夜栖迟走了。” 夜栖野雄躯一颤,没有说话。 众人的心直沉下去,以鹰族战士超凡的战力和生命力,亦要栽在宗密智手上。 龙鹰忽然喝道:“本人龙鹰,宗密智你敢否与本人在高台之上,进行生死决战?” 声音在魔劲播送下,远传开去,山鸣谷应。 敌营的人声,逐渐消去,只余战马的嘶鸣此起彼落,和山城永不休止的风啸。 长笑声起,下一刻宗密智现身高台上,双目像两道闪电般往墙头投来,重铁杖收在背后,隔着逾五百丈的空间,阴森森的道:“你这汉狗有何资格和本尊决战?不过你可以放心,异日本尊将你生擒活捉后,会把你烹煮来吃。哈,让我玩个小把戏,让你们这班贱人开眼界。” 说毕忽然仰首望天,手捏法诀,指着正在天上飞翔的一头神鹰。 神鹰竟像受到影响般,出现异常之举,盘旋下飞,倏忽间下降十多丈,离宗密智只有三十多丈时,它又像清醒过来,振翼欲飞。 敌方兵将见宗密智如此神通广大,爆出震天喝采声,将被吓得魂飞魄散的夜栖野召回自己爱鹰的尖啸,完全盖过去。 龙鹰见势不妙,一手解下乌刀,另一手从夜栖野背后的箭筒抽出一支箭,先跃上墙头,接着一个弹射,投往石桥去。 敌人的目光,全集中往天上的鹰儿,龙鹰的动作又快如电闪,竟没人察觉他正朝高台疾射而去。 宗密智作法的手颤震着,神鹰清醒了刹那,又被他以妖法迷住,竟笔直往他俯冲下去。 夜栖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 神鹰终醒过来,改俯冲为向上,但已迟了一步,宗密智的重铁杖冲空而去,眼看要命中神鹰的当儿,一支箭横空而来,狠狠射在重铁杖的兽首处,发出“当”的一声巨响。 劲箭寸寸碎裂,重铁杖则打着转投掷往远方。 神鹰直冲高空,一个盘旋,执回小命的直飞而回。 宗密智则像被破法似的,在台上一个踉跄,还喷出小口鲜血,本得意万状的俊伟容颜,变得像死人般苍白,双目射出难以相信的神色。 龙鹰在离高台五十多丈外的积水里弹上半空,一手还提着折叠弓,带着大蓬水珠,大笑道:“没资格决战的似乎是你这个鬼屁尊,懂些旁门左道的雕虫小技便口出狂言,冒犯我这个真正法力无边的老祖宗,现在对你先来个小惩大戒,稍后再踢你屁股。” 说到一半时,从最高点回落,说完最后一句话,“卟通”一声没入水里,不予目射仇恨的宗密智反骂的机会。 位于山城最高层台地的王堡,规模远比不上吐蕃人的战庄和战堡,也比不上于阗的王室堡垒,只是个背山面空的建筑组群,可是由于依山势而筑,周围环境粗犷,与雄浑的靠山合成一体,仍有碉堡式的防御力,加上敌人必须仰攻,故成了守城一方最后的阵地,也是山城的大后方。 王堡外墙以乱石堆筑,厚达三尺,非常坚固。内部七组楼房,围绕天井建造,二层至三层不等,全用山石垒起。外墙左右各有一座碉楼,作为外围的防御。 最具特色的是屋顶,由于洱海区矿藏丰富,用的竟全是铁瓦,不惧火烧。 王堡的主建筑是进堡后高起三层的主殿,前设广场,殿内底层以石板铺地,是堡内最广阔的内部空间,洱海王佟慕白在此处理山城的大小事务。第二层为灶房、储藏室和卧室。最高一层是寺庙,供奉白族人信奉的神只。设有精致的神龛和神像的石雕,为主殿添上神秘的气氛。 所有房子,向风的一面都不开窗,只在其它三面开窗,窗洞不大,是王堡的另一特色。 主殿后是另一空间,后山的水瀑分两条河道流进王堡来,至此汇聚而成两个径长两丈的水池,再从引水道流往山下去。接着是六组排列两旁的楼房,最后方靠山处为王堡的后花园,有方亭回廊、小桥流水,瀑布从近顶处飞泻而下,形成三层的水潭,也是王堡内最迷人的地方。旁有陡斜石阶,通往山城最高点的亭子。 他们为死者举行了简单却庄严的殡仪,再由龙鹰亲手调制防腐药,抹遍尸身,以白布包裹妥当,放置于王堡的停尸间内,准备在将来运返家乡安葬。 众人均是提得起放得下的人,兼有龙鹰为他们出了一口恶气,心情好多了。兼之敌人随时来犯,众人心力全集中在山城的攻防战,先将战利品送入王堡安置,再商量如何利用山城的独特形势,发挥最大的战斗力。 以龙鹰、万仞雨、风过庭、皮罗阁、夜栖野、觅难天为首的三十多人,从下层走上第二层台地。 皮罗阁道:“内外城墙和第一层台地处于同一地平,也变成命运与共,一旦墙塌,敌人会如蚁附膻的潮涌而入,第一层台地是整座山城一半的面积,房舍密布,根本是无从拦截,亦没可能守得住。” 觅难天道:“我们每少一个人,战力即减一分,而对方的后续力却是无穷无尽,且可昼夜不停的轮番狂攻,我们可顶二、三天,已非常了不起。” 万仞雨道:“我们定要顶他一百天,方可能捱到有转机。” 龙鹰轻松的向风过庭道:“公子今次又想到什么奇谋妙计?” 风过庭没好气道:“早知你成竹在胸,还要卖关子。” 夜栖野感激的道:“今早若非龙兄弟一箭克敌,救回鹰儿,此时敌方已士气大振,空手也敢来攻城。现在却刚刚相反,先后两次的失着,大大削弱了宗密智的威望,更使人怀疑他的法力。我们则被激起斗志,一去一回,相差极远。” 觅难天叹道:“我对鹰爷的箭术,是心服口服。” 万仞雨皱眉道:“龙小子,我们有很多时间吗?” 在一旁偷听的小福子“噗哧”笑起来,喃喃道:“龙小子!嘻嘻!” 龙鹰喝道:“还不去帮四位姊姊预备晚膳,在这里干啥!” 小福子一溜烟的朝王堡去了。 众人目光全集中在龙鹰身上,看他可否在没有办法里,掘出办法来。 龙鹰好整以暇的道:“先说正常的情况。敌人以擂木和撞车,越过被填平的护城河来攻,我们则在墙头上向敌人射箭掷石,甚或倒下滚油,与以云梯攀墙来攻的敌人厮杀。在如此情况下,城破之时,便是我亡之日,因我们大部分人已在守墙战阵亡,即使一个都没死,亦没有足够实力和敌人展开巷战,只能节节后退,直至退入王堡,或可再勉强多守一天半天。” 万仞雨颓然道:“你说的正是所有人在担心的事。” 龙鹰道:“现在宗密智对我们是非常顾忌,等闲不敢以身来犯,且因其鬼卒伤亡惨重,亦不会派他们来冒险,只能派出一般兵将,先削弱我们的战力,这是一种消耗的战术,只要我们运用得比宗密智更好,将以千计的敌人一批批的歼灭,令山城变成龙潭虎穴,有入无出,即使宗密智也要吃不消。” 皮罗阁道:“龙兄分析得很透彻,但怎办得到呢?” 龙鹰道:“不论是龙潭或虎穴,都要有个入口,坦荡荡的地方从来都不被视为险地。我们虎穴的入口便是城门,只要一天城墙未破,则虎穴仍是虎穴。各位明白吗?” 觅难天欣然道:“我愈来愈感到与鹰爷并肩作战,是平生快事,更庆幸已不是站在敌对的一方。要保住虎穴,必须保住城门。要保住城门,必须保住城墙。若我们可保住城墙,就不用这般苦恼,请鹰爷指点。” 龙鹰探手搭着他肩头,哑然笑道:“你听过闯龙潭虎穴会吃闭门羹的吗?恶龙和老虎都不知多么欢迎你这件送到嘴边的美食。” 众人呆了起来,才智高如风过庭、万仞雨、皮罗阁和觅难天者,仍要似明非明,其他人更不用说,但亦知龙鹰是智珠在握。 龙鹰道:“趁洪水退走前,我们夜夜开城出击,利用石桥和箭楼的形势,杀得一个便一个,杀得一双便一双,务要掌握着主动之势。到宗密智按捺不住,派人攻过来,力图重夺石桥的控制权,这将是我们成功的第一步。” 万仞雨不解道:“可是当敌人来大举攻城,我们担心的情况,仍不会有丝毫改变。” 龙鹰道:“当然大有分别,敌人的攻城工具,被俘虏推进洪水里,早随潮退被带到洱海去。要重制另一批攻城工具,任他投进所有人力物力,没十来天怎行?我们正是为他们省工夫,来个大开中斗,请也要请他们杀进来,藉诸般障碍物死守第二层台地,也是我们现在脚踏处的防线,待敌人以为城破在即,不住增兵,积聚至五、六千人时,我们来个火烧第一层,顺手将第一层夷为灰烬。然后乘势收复有险可守的石桥,便可与宗密智进行新一轮的游戏。哈!” 众人先是专心聆听,用神思索,到最后呼吸屏息,跟着爆出震城喝采叫好的呼喊声,仿似在沙漠缺水缺粮走了多天后,终寻到水源充沛的绿洲;又像在汪洋的惊涛骇浪里,抓着浮木。 夜栖野赞叹道:“绝!绝!绝!此战术足可令我们至少多挺十天、半月,说不定可更长一点。” 觅难天道:“我一点不奇怪鹰爷可想出对策。当西北风在城门吹起,浓烟卷进主墙和外墙间,肯定可闷死很多人。我们还要为第一层的房舍添柴添油,使火势一发不可收拾,瞬间化为滔天烈焰,将敌人烧为灰烬。” 万仞雨微笑道:“各位听过‘少帅’寇仲之名吗?” 包括觅难天在内,人人肃然起敬,可见寇仲之名,无远弗届。 风过庭道:“龙鹰正是塞外诸族、不论朋友敌人,都公认他为另外一个‘少帅’。” 众人再爆喝采声,斗志士气直攀峰颠。 第四章 赌卿为妻 万仞雨道:“今次,该是最后一次聚在这里吃晚膳哩!真有点舍不得。” 他和龙鹰、风过庭、觅难天在市集的露天食堂医肚。 风过庭同意道:“洪水退得很快,说不定明天敌人就来攻城,宗密智急于挽回威望,可命人赶制两辆檑木车,以盾牌挡箭,便可来攻门。” 觅难天道:“今早鹰爷射中的只是宗密智的兽首杖,为何却可令他吐血受创呢?” 龙鹰道:“你问我,我去问谁?或许他因当场出丑,被激到吐血呢!” “说谎!” 四人愕然瞧去,月灵像幽灵般似缓实快的来到桌前,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坐往他们对面。全身被一袭白色滚黄边的长袍罩着,戴着顶素黄色的帽子,仍挂纱巾,却不是从帽子垂下来,而是打横扣着,掩盖了鼻根以下部位,然而露出宝石般的一双眼睛,又是另一番绰约迷人的风采。 众人一时看呆了眼。 龙鹰瞅觅难天一眼,尴尬的道:“月灵这么说,岂非指我欺骗觅兄吗?” 月震冷冷道:“纵然不是有心瞒骗,亦是不尽不实,语焉不详。” 风过庭为龙鹰解围,向觅难天道:“觅兄勿要怪龙鹰,他有些东西,确是不可以说出来的。” 觅难天毫不介意的道:“这个我是明白的,就像我也有些事,是永远不可以告诉别人的。” 月灵目光落在风过庭身上,道:“那由你说出来吧!” 风过庭苦笑道:“我怎可以揭他的秘密?公主不是为此而来吧!” 月灵怔怔看他好半晌后,双眸泛采的横他一眼,像有点撒娇不依的模样,不独首当其冲的风过庭看呆了眼,其他三人亦有神魂颠倒的感受。 月灵目光移往龙鹰,轻柔的道:“你究竟是谁?” 龙鹰笑嘻嘻道:“如果公主能解释清楚,为何会问这么一个奇怪的问题,而小弟又满意的话,说不定愿给公主一个答案。” 万仞雨和风过庭知他被月灵激起魔性,开始改守为攻,诘难月灵。 觅难天则大感有趣,兴致盎然的看着两人唇枪舌剑。 月灵望往天上明月,双目射出如梦幻般的神色,众人虽仍未能窥见全豹,但只从她一双眼睛,仿佛已可看到她的神情。 月灵悠然神往的道:“自白族的丹冉女鬼主过世后,宗密智的法力不住增长,变成洱滇区无人不惧的可怕大鬼主,到他整合蒙巂和越析两族,采取扩张政策,洱滇区事实上已沉沦于他邪恶可怕的法力下,几乎无人敢向他生出对抗之心。他本身的武技,已足令他成为洱滇第一人,当他的武术与邪术结合,不但在洱滇区无人能制,找遍天下恐仍难有与他匹敌之人。否则吐蕃王怎会命丧于他手上?” 觅难天忍不住道:“没有那么厉害吧!” 月灵道:“这只因他的邪术仍有破绽,但因没人有能力逼他显露出来,造成无人能制他的错觉。可是他在昨夜和今早,先后两次遇上能破他邪术的克星,对他的打击之大,非是你们可想象,所以勿说我没有警告在先,宗密智会不惜一切的来毁掉你们。” 万仞雨从容道:“我可以多嘴问一句吗?公主不过是自少在蒙舍诏长大的小女孩,为何却可对宗密智的事,知道得比令兄皮罗阁更多呢?” 月灵淡然道:“或许有一天我肯告诉你,但不是今晚,因我先要令统帅满意,他才愿意招出自己是谁。” 风过庭道:“月灵这个名号,究竟怎样来的呢?为何你的名字竟是秘密?” 月灵秀眉轻蹙的道:“因何要问呢?” 风过庭双目精光剧盛,直盯入她的眸神内,一字一字的缓缓道:“因为丹冉女鬼主的本名,亦像你的名字般,是不可以说出来的。” 月灵怔怔的呆看他好一会儿,讶道:“你怎会晓得有关丹冉女鬼主的事?” 风过庭步步进逼,道:“先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此刻的风过庭,像他能断金切玉的彩虹剑般锋锐难挡,熟悉他的龙鹰和万仞雨,泛起异样的感觉。 月灵冷然道:“我自少不爱回答问题,也从不用回答问题。庭哥儿!不要咄咄逼人嘛!” 到最后两句,声音转柔,还带点大发娇嗔的味儿,一副小女孩的情态,与头两句话的老练成熟,大相径庭。 三人都怔住了。 风过庭却是寸步不让,微笑道:“是否所有关于你的事,均属蒙舍诏的机密?连你的兄长也不知道,不敢干涉,包括你的名字和年龄在内。” 月灵幽幽叹一口气,道:“既然你猜到了,为何仍要问呢?可以待人家说完才问吗?” 风过庭洒然一笑,向龙鹰微一颔首。 龙鹰则对觅难天道:“觅兄对我们和月灵间没头没尾的古怪对话,会否一头雾水?” 觅难天道:“当然难以完全掌握。三位与公主的关系,竟不是表面般简单,可是我却愈听愈感新鲜刺激,颇有旁观高手过招,火爆目眩的滋味。不用理会我,也不须有任何顾忌,我们已是有过命交情的兄弟,会为你们死守秘密。” 又道:“但有一事真的大惑难解,为何当公主肯承认公子猜对后,你们三位都像变了另外三个人般,忽然精神抖擞,目闪奇光?” 万仞雨欣然道:“那你更要听下去了。”转向月灵道:“公主勿要怪我们联成一气,背后自有一番美意。” 月灵嗔道:“人家在帮你们的忙呵!你们却审问我这个那个的,算哪门子的道理?” 刁蛮的小女孩又回来了。 三人早习惯了她的睿智和成熟风韵,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对付”此刻的刁蛮公主。 月灵旋又回复一贯冷漠自闭的状态,淡淡道:“还要听下去吗?” 风过庭道:“我晓得公主要来便来,要去便去,不过因事关重大,请勿逃离现场,否则我们会像吊靴鬼般跟着你。” 月灵没好气道:“谁要当逃兵呢?自从在洱西集碰上你们后,我一直跟着你,因为没有更好的事可以做。更怕你们在不明白的情况下,吃宗密智的大亏。但直到昨夜,亲眼目睹你庭哥儿逼退不可一世的宗密智,才真正看到希望的曙光。但直至这一刻,仍弄不清楚你们为何要到洱海来。可以告诉我吗?” 万仞雨道:“我们到这里来,在洱西集遇上你,现在又并肩作战,死守风城,没有一件事是偶然的,是注定了的缘分。可以这么说,在下和龙鹰,只是陪庭哥儿来接新娘子的兄弟。哈!真爽。” 月灵一怔道:“谁是新娘子?” 风过庭微笑道:“现在仍末弄清楚,但很快会清楚了。” 月灵一双美目异芒灿闪,令她宝石般的眸珠流光溢彩,动人至极。语气却平静至近乎冷酷,道:“你们扯得太远了,现在我只关心宗密智的事,你们难道一点不着紧吗?事情有缓急轻重之分呵!” 风过庭道:“公主是否受到不可嫁人的法规约束?” 三人明白过来,月灵正是蒙舍诏的女鬼主,又或大鬼主的继承人,故而一切有关她的事甚至名字,均要保密。 月灵白他一眼,眼睛像在说为何明知故问呢?只要不是盲的,便看出月灵对风过庭,非是没有情意。 龙鹰插言道:“既然大鬼主不许嫁娶,那宗密智又是如何来的?他的父母均为法力高强的大鬼主。” 月灵从容道:“其中牵涉到门法和破法,宗密智之母该是被侦知了一个绝不可以被掌握的秘密,加上生出情愫,故不得不委身下嫁。” 风过庭漫不经意的道:“我和公主赌一把,如果我能够说出公主出生的年、月、日,公主就乖乖的嫁给我风过庭,为我生儿育女。” 包括月灵在内,四人目瞪口呆,只懂瞪着他,一时静至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足音传来。 夜栖野匆匆走至,见月灵在座,恭敬的请安问好。然后道:“是时候哩!” 城门打开,吊桥降下,二十多骑从风城驰出,朝石桥奔去。守在壕堑后的一队五百人的敌兵,从打瞌睡里惊醒过来,严阵以待。 昨晚敌我双方,人人一夜没睡,但由于龙鹰一方掌握主动,又是洪水泛滥的大赢家,士气精神大有分别。宗密智的大军接连受到重挫,被敬为天神的宗密智更在众目睽睽下吐血受伤,情绪之低落,是从未有过的,个个没精打采,只希望龙鹰等只是装腔作势,扬威耀武,不是真的来冲击他们的封锁线。 一个小将从后方策骑奔来,准备指挥己军作战时,从龙鹰折叠弓射出的冷箭,从天而降,破入他的头盔,贯脸斜入,小将发出临死前的惨嚎,坠跌下马,右脚仍被马蹬缠着,战马尚不知主子已中箭身亡,拖曳着尸身,发出惊心动魄与地面磨擦的响声,揭开战争的序幕。 敌营号角声起,数队骑兵从各营地驰出,前来增强防御。 壕堑后竖起十多支大火把,照得前线阵地明如白昼,可是二百多步外的石桥,和由此直至风城,却没有半点灯火,黑漆一片,于敌人来说,是敌暗我明,只能凭蹄声推断来犯者的距离。 惨叫声接连响起,前排的盾手完全起不了遮挡的作用,后方己军不住有人中箭倒地,阵内的箭手部分受惊下盲目朝前发射,却全被黑暗吞噬,对龙鹰一方没有一丁点儿的威胁力。 指挥的军头见势色不对,一声令下,全体五百人半跪下来,岂知又一支冷箭无声无息的射来,穿过盾牌阵,穿过军头的颈项。前线敌军一阵混乱,人心惶惶。 蓦地一道黑影冲天而至,进入火把光映照范围,箭手们不待吩咐,百箭齐发,但哪来准头?全射在空处时,对方越壕而至,从天降下,刀光打闪:六、七个仍半跪在地上的敌军,立告身首异处。 龙鹰手提乌刀,趁敌人仍惊魂未定之际,大开杀成。敌人给他重百斤的乌刀劈在铁盾上,发出“当当”鸣响,尚未有还击的机会时,已给他连人带盾劈飞,魔劲从盾牌侵袭其身,硬被震毙,加上他进退如风,忽左忽右,刀势扩展又收缩,所到处敌人抛掷倒跌,再难成阵。 此时万仞雨、风过庭、觅难天和夜栖野四人越壕而来,投进战斗,不片刻冲击得敌方的五百前线军支离破碎,溃不成军,伏尸处处。 敌人的前线阵地,本来并非如此和稀泥,不但筑起土垒,又设置栏栅等障碍物,不过洪水一来,所有东西都被冲刷得干干净净,连壕堑底插着的尖刺,亦随泥起出来,所有军事防御,一夜之间化为乌有,只能凭血肉之躯去捱五大高手的狂攻猛打。 当敌人援兵驰至,龙鹰发出尖啸,越壕而返,朝石桥掠去。 数十骑从壕坑间的过道,奔出前线阵地,弯弓搭箭朝正没人暗黑中的龙鹰等人发射,也不知有否射中时,两边箭如雨下,敌方骑兵纷纷中箭坠马,战马受惊下,空骑掉头奔回去,撞入正从过道蜂拥而出的骑兵去,登时乱作一团,更有战士连人带马,掉进壕堑去,骂嘶人叫,再没法组织有效的攻势。 原来石桥近风城的两座箭楼,早被鹰族占据,他们的箭技名震洱海,现时居高临下,又目标明显,谁人能闯过他们的箭关? 敌阵战鼓声起,两队步军从八条过道操出来,在壕堑外组成阵势,虽然个个疲态毕露,但持盾提刀的,仍有一定的威势。 战鼓声再起,以千人组成的部队,步履稳定的朝石桥推进。前排平持铁盾,后面的盾牌全斜举过头,组成严密的盾阵。 他们十个一排,刚好是石桥的宽度,可见不是胡乱冲锋陷阵,尽显其训练有素的阵势军容。 战鼓声变,急而短促。 敌人群声发喊,由稳步前进改为急步奔跑,杀往石桥去。 藏住盾阵后的箭手,劲箭离弦望空投往石桥,还燃起四支火把,照亮了大半截石桥,立即为敌人挽回初占失利的颓势。 到踏足石桥,桥上仍不见人踪,预期的冷箭亦没有从箭楼射下来。 领军的小将心知不妙,不过已到了有去无回的形势,硬着头皮往长达三丈的石桥另一端冲去。 倏地人影一闪,龙鹰冲上石桥,于近尽端处单凭一人一刀,截着敌人。乌刀采的全是砍劈和横扫等大开大阖的招数,刀刀魔劲十足,被劈中者,不论是高手还是低手,哪想过竟有百斤重的刀?因此,均如给大石头狠砸一记般,不是连人带盾牌、兵器往后抛飞,就是给扫落河去。 龙鹰侧身一脚撑在一敌肚腹处,令那不幸的敌人往后退飞,撞倒了七、八个自己人后,自知后劲不继,往后退开。 整道石桥全是一鼓作气杀来的敌人,沿石桥绑上火炬,照得长桥一片血红,箭楼上的鹰族战士又施箭袭,踏上桥者全变成活箭靶,十多次呼吸下,桥上已是伏尸处处,鲜血从桥上淌往河水里,情况使人不忍卒睹。 龙鹰退下,万仞雨和夜栖野两大生力军补上,气势如虹下,竟杀得敌人节节后退,不论进者退者,都要踏尸而行。一时喊杀连天,震动着山城和其外的丘陵荒野。 战争牵动了敌人全军,不住有人来援,在壕堑外布阵,准备接替退下来的己军,两队箭手在盾阵的掩护下,趋前至石桥两边,隔岸向两座箭楼展开还击,鹰族战士没有还击,却不知是躲在挡箭板后,还是人去楼空。 石桥成为两军交锋的瓶颈地带,在黑夜的笼罩里,成为整个战场的要隘凶地。 万仞雨和夜栖野接近油尽灯枯时,风过庭和觅难天取而代之,守在桥头。 敌方将领乘势召回伤亡惨重打头阵的部队,换另一批人攻来。人未至,敌方箭矢漫空骤雨般洒过来。 龙鹰见势不妙,大叫一盘“扯呼!”领头往风城奔去。 敌方的指挥将领久经战阵,立即吹响号角,已登桥者忙往两旁让开,蓄势以待的骑兵队再无顾忌,快马加鞭的奔过石桥,朝吊桥的方向赶去,当敌方的指挥看到己方骑士及时奔上吊桥,喜出望外下不虞有诈,发出全面攻城的命令。 第五章 将错就错 黎明前的暗黑里,双方都是枕戈待旦,静候决战的时刻来临。 形势清楚分明。 第二层台地的边缘,架设了以家具杂物筑起来的防线,以阻挡敌人籍索钩或云梯等工具从左右攀攻。 从底层往第二层台地的斜道处,设置了两重渗透火油的滚木阵,盖以厚布,以免火油气味外泄,惹起敌人的警觉。滚木阵后敌人视线之外,再有一重滚石阵。而最巧妙处,是选了十多间在箭矢射程内,里面作特别容易着火的布置,又容易蔓延往周围的房子,于其瓦顶放置密封的瓦罐,内载火油,又在屋顶开孔,只要以箭射破罐子,火油可洒往屋内去。而在此发生前,敌人一点都嗅不到火油的气味。 半个时辰前,敌人已逐屋破门而入,搜遍二千多座民房,以防内藏伏兵,又运进数十辆用来强攻斜道的撞车,同时占据内外城墙,藏兵于民房背北的一面,一切准备就绪,等待第一线曙光。 龙鹰、风过庭和万仞雨坐在第三层台地边缘处,六脚悬空,盯着最下方的平房市集,偷空说密话。 万仞雨道:“你怎可能算出月灵的出生年月日,那怕要眉月托梦给你才成,但她已变成月灵,没法托梦。” 风过庭道:“我是豁了出去,不过却是根捷鹰爷死而复生的经验推断出来的,要保留前生的记忆,必须趁三魂七魄未消散前,重返人世,才能像月灵现在般的情况,甫降世即拥通灵的能力,故被蒙舍诏的现任大鬼主,选为继承人。故此,月灵的出生年月日,该就是眉月过世的年月日。” 龙鹰道:“若确是如此,那月灵应该晓得自己是眉月转世,但看样子她已忘掉和你的关系,前生的记忆,顶多是个模糊的影子。” 风过庭色变道:“难道我想错了,又或许月灵根本不是眉月?” 龙鹰道:“她绝对是眉月,现在连她芳龄的一项也解开了,难怪当时皮罗阁答我,他的妹子该是十八、十九岁,语气毫不肯定,因为连他都给瞒着。如她肯脱掉面纱,会像小魔女或人雅般青春娇嫩,再没法扮成熟,哈!肯定是美人儿。” 万仞雨道:“我虽没有鹰爷的灵通,亦认为她是眉月,否则太没道理了。” 风过庭道:“我究竟在什么地方出错了?” 龙鹰分析道:“你错在将投胎的过程简化,漏去了怀胎的一截。眉月确是在过世的那晚投胎转世,趁蒙舍诏大酋王与爱妃阴阳交感的一刻,受孕成胎。因此大部分记忆没法保存下来,过去的一生宛如一个渐转模糊的梦,但智慧和法力则仍没与她分离,否则怎可能有这般厉害的小女孩,有双如此动人心弦的神秘眼睛?” 风过庭痛苦的道:“但赌约之事已成定局,没法把说出口的话收回来。” 龙鹰笑道:“你和月灵的情况,有点像小弟和端木仙子,风吹雨打却甩不开。哈!如果没有早产迟产,年和月都不成问题,就欠日子,有三十分之一说中的机会。” 万仞雨骂道:“亏你笑得出来,还算是兄弟吗?” 龙鹰道:“这叫将错就错,却是错得妙不可言,公子学学小弟吧!你可说从未享受过把心中所爱追上手的动人过程,也未追求过眉月。现在眉月正赐你这个难遇的良机,让你对她展开追求,纵然你说错日子,她也硬指你说对了,到洞房花烛之夜,才告诉你真正的日子。看!多么爽!” 万仞雨点头道:“这确是没有办法里唯一的办法。” 风过庭仰首望天,双目灵光闪闪,神驰意飞的道:“天亮了!” 撞车又称冲车,顶部为坚木所制,上蒙生牛皮,车头以铁板合而成尖斜状,车内可藏二十人,以人力推动,不畏一般矢石,可直接撞击城墙。 天色仅可见物之际,敌阵一阵鼓响,立即箭如雨发,以千计的箭雨点般朝第二层射来,全是火箭,在天空剖出无数美丽的烟火轨迹,看确是好看,却充满毁灭性的威胁意味。 似如三头巨兽般的撞车,隆隆声中,加上轮子磨擦地面的尖锐吱叫,缓缓从旁移住斜道低端,再成品字形的沿坡而上,往守城军的阵地攻来。 由于第二层台地比底层高起近七丈,敌人又畏惧居高临下射来的箭矢,不敢靠近,所以火箭尚未抵达第二层的房屋,已纷纷落往屋前的空地上,暂时未能酿成火灾。 龙鹰等全躲在障碍物后方,燃起火把,点燃经特制的滚木阵。 这批檑木分两批共四百多条,先以火烘走木内水分,渗以猛火油,又包以易燃的棉布,精心炮制下,一着火立即熊熊烧起来,冒出大量黑色的浓烟,随西北风往前冒卷,虽一时未能影响下层的敌人,却已造成骇人的威势。 在两翼的人则忙着往障碍物洒上火油,视对方的火箭如无物。 龙鹰觑准敌军来势,一声令下,斩断系索,顶着擂木的木板首先抵不住巨大的压力,朝前脱飞,二百多条“火木”,如洪水暴发,跳跳蹦蹦的带着大量火屑浓烟,脱缰野马般沿斜道往下狂滚,眨眼工夫已正面冲击三辆撞车。 千奇百怪的撞击声震天响起,滚木在狂猛的撞击下,弹上半空,部分继续朝前转动,部分横抛开去,亦有部分被已给碰得东歪西倒的撞车硬生生拦住,而不论哪一种情况,滚木溅射火屑,且愈烧愈烈,浓烟随风席卷广阔的底层,房舍全陷进烟雾去。 “轰!轰!轰!” 像水流遇阻截被激起了水花般,已变成火柱的滚木乱抛乱掷,砸往斜道两旁的房屋去,一时屋塌之声,响个不停。 一下又一下连续密集的撞击,加上陷入浓烟里,车里的人首先吃不消,纷纷弃车逃亡,没有人的车连着滚木,朝后翻侧,往斜道底直滚下去。 此时第二波的滚木阵已陷于烈焰中,冒起的浓烟令守城军大感吃不清,龙鹰见第一批檑木收得神效,连忙发令。 擂木磨擦和撞击斜道的可怕巨响里,整座山城也似在害怕抖震,最后一批檑木在全无阻挡下,疯了般直滚往斜道底部,仍是余势未消,近半直撞至城门口,方停止下来,将山城唯一的出口完全封闭。 守城军齐声欢呼。 再一声令下,以火把点燃障碍物,然后用长竿挑起,往下投掷,障碍物便仿如天降火球,落往底层的房舍街道。 此时底层已陷于浓烟里,敌人呛咳之声大作,再没法像刚才般发动箭攻,龙鹰等趁着仍隐可见物之际,射破散布关键房舍瓦顶上的火油罐,再喂以火箭,火势愈发猛烈。 敌方一阵急骤鼓响,发出进攻的命令,在城门被火木封闭下,唯一生路是往上攻去,不用指挥催促,以千计的敌人,一手举盾挡箭,另一手持矛提刀的踏上斜道,住上攻来,喊杀之声掩盖了火焰的声音,情况惨烈至极。 龙鹰狂喝道:“放石!” 话犹未已,堆积如山的大石滚下斜道,朝冲上来的敌人无情砸去,情况令人不忍卒睹。原本气势如虹地冲杀上来的敌人,头崩脚断的随石翻滚。 龙鹰发出命令,火箭漫空而起,朝集中在斜道两旁,准备攻上来的敌人洒去。 席卷整个底层二千多间房舍和市集的冲天大火,一发不可收拾。 六千敌军入城,死至只剩四百二十五人,全体被俘,在箭锋下被逼着负起清理灾场的苦差。但因龙鹰承诺何时完工,何时释放,俘虏们非常卖力。他们之所以能保命,全因躲在河溪水池里,避过大火和箭矢。 皮罗阁本不同意释放俘虏的决定,但在龙鹰游说下,终肯各让一步,处死当中的八个将官。 龙鹰三人记起泽刚不留活口的作风,心忖如论狠辣,他们实远及不上这些南诏部落。 龙鹰说服皮罗阁最有力的理据,是可一石二鸟,因为将近六千焦尸,送往石桥外敌阵前,在那里堆积成延绵三十多丈的“人山”,既可寒敌之胆,又可令敌人触目惊心,且须花时间清理,阻延敌人的第二次全面进攻。如果俘虏明知必死,定会行险一搏,在抵达石桥时不顾箭矢,亡命奔逃。而因运尸来者,全是敌方的人,所以敌军只好按弓不动,眼睁睁的看着。 兔死狐悲,只因物慯其类,何况曾为战友伙伴,把守前线的敌人,不少出现情绪崩渍的情况,当场痛哭失声。 看着堆积如山的焦尸遗骸,龙鹰等也不好受,不过想起洱西集同样但规模只及眼前一半的情况,也没什么好说的。战争从来如此,自始以来没改变过。 直到黄昏,才清理掉所有焦尸,龙鹰依诺释放俘虏,拉队回城。 在清理灾场期问,有批敌人试图从一侧攀山来突袭,被巡逻的神鹰发现,仓皇撤走。能有如此翻山越岭本事者,舍鬼卒还有何人?只不知是否宗密智悲愤交集下,亲自领队? 这场城内大战,双方没有正面交锋,没有近身血战的机会,成为一面倒的屠杀,守城的一方只伤了七、八人,全是中了流矢,但都没有性命之险。至此,守城军四人阵亡,慯三十一人,于如此大规模的战役中,可说是微不足道,但对守城军来说,却有一定的影响。 他们晓得若敌人再攻入城内,肯定守不住第二层,遂把防线后撤,退守第三层台地。 龙鹰又使攻心之计,索性尽开两门,却在瓮城和主城间,堆满柴枝和焦炭,令敌人在未拟定策略前,不敢轻进。 龙鹰、风过庭、万仞雨、觅难天、夜栖野和皮罗阁六个守城军领袖,来到丁娜四女居住的平台,凭桌而坐,恰可以俯瞰城里城外的情景。 夕阳斜照下,灾场仍不时冒起阵阵轻烟,提醒他们惨烈的战争,在不久前发生过。 胜利带来的喜悦是短暂的,在目睹大量死亡下,既麻木又是难以负荷的沉重。攻守双方莫不承受压力和折磨,且知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咬着牙坚持下去,直至一方被彻底击垮。 皮罗阁道:“事实上我们已失去石桥要隘,因为没法负担更多的伤亡。” 觅难天沉声道:“敌人再不会重蹈旧辙,会先把两重城墙拆掉,再在下层基地建起坚固的防御设施,方会发动另一次进攻。” 万仞雨道:“如此我们可以多顶十天到十五天,不过敌人已成复仇大军,人数虽从五万骤减至四万余人,但仍有足够实力对第三层展开潮水式夜以继日的狂猛进击,而我们的条件,比之在石桥御敌,更有不如,今早的一套再不可行。” 龙鹰断然道:“不!我们定要死守第三层,因一旦失守,只余退守王堡的最后一着,也是死着,且失去通往后山石滩的生命补给线。” 向皮罗阁问道:“我们还有多少火油储备?” 皮罗阁颓然道:“只余少量,该够用来点灯吧!但绝用不了多久。” 夜栖野道:“既然如此,何不到石桥与敌人决一死战?” 风过庭道:“我们可以捱多久呢?” 夜栖野乏言以对。 万仞雨见龙鹰仍是神态轻松,大讶道:“龙小子又想出什么阴谋诡计来?” 众人精神大振。 龙鹰好整以暇道:“各位大哥,有否想过我们的山城内,城里有城呢?” 众人一时仍未会意过来。 龙鹰补上一句道:“且此为没墙之城,故对方根本无墙可破,只能凭云梯一类攻城工具攀攻,所以只要我们设计出专门对付云梯的武器,便可硬将敌人挡于第三层台地下。” 觅难天拍桌叫绝,道:“鹰爷真乃非常人,为何这么显而易见的厉害手段,我们偏没想到?” 万仞雨明白过来,剧震道:“对!只要拆掉斜道,第三层立成六丈高台。如果够时间,该把接连底层和第二层的斜道也拆掉。我们先在第二层御敌,守不住再退往第三层,令敌人没法一鼓作气的攻来。” 皮罗阁兴奋的道:“对极了!我们可将从斜道拆出来的泥石,沿台缘堆筑为土石墙,既可增加高度,更可成挡箭墙。” 丁娜四女捧着饭菜来了,丁慧笑道:“看各位大爷笑逐颜开的模样,使知想出了克敌的大计。” 四女同时向龙鹰大抛媚眼儿,她们心中所想,是路人皆见的事。龙鹰则心中叫苦,他自出生以来,从未如此心疲力倦,但四女却似是被战争唤醒了她们血液里裸形族的野性,作战时悍如雌狮,勾引起男人来,刚毫无掩饰或保留。最要命的是不知是否因共事一夫惯了,一旦认定龙鹰,便对其他人不假辞色。 夜栖野双目放光道:“怎会有鱼、有肉,还有鲜菜呢?” 丁娜来到龙鹰身后,双手按在他肩头上,轻轻揉捏,笑脸如花道:“你们在城外时,越大三兄弟和十多个渔民送粮来了,还说他们正召集逃离风城的人,到来助你们守城。放下东西后他们又循原路回去,小福子也跟他们一道走。这小子给死尸吓坏了,说五、六千人阴魂不散,绝不是说笑的。” 说毕低头凑到龙鹰耳旁道:“今晚我们四姊妹就在这里等候龙爷。” 四姊妹嘻嘻哈哈的去了。 看着龙鹰一脸尴尬神色,觅难天大奇道:“鹰爷风流之名,传遍中土、草原、沙漠和高原,于男女情事上能征惯战,因何竟在面对风流阵仗时,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难道传言有误?” 众人听得捧腹狂笑,大减因战争而来的沉重。 皮罗阁匆匆吃两口后,起立道:“我先去研究一下如何夷平斜道,并准备适合的工具。每一个人都动手,对吗?” 风过庭道:“这个当然,最好找个大铁锤给我们的鹰爷,他可由天黑砸至天明,将整条斜道锤成碎粉,那便不用回来做苦工,伊人等也没法怪他。” 众人再开怀大笑。 龙鹰斜眼睨着风过庭道:“真风趣!公子的心情很好。” 风过庭向他举手致敬礼,动作出奇地潇洒好看,人仍是那个人,却与以前的他截然有别。但不同处在哪里,熟悉他的万仞雨和龙鹰都没法说出来。 夜栖野起立道:“我陪王子去。”随手抓起两个肉包子,追着皮罗阁去了。 龙鹰竖起耳朵道:“公子的未来娇妻到哩!” 轻盈的足音,绕屋而至。 第六章 婚姻约定 月灵仍是那身装束打扮,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四人对面坐下,就像上一次的对话,从没有间断过的延续下去,四人都生出奇异的滋味。 月灵宝石般的眸珠,持亘在某一抽离和冷漠的状态中,向风过庭平静的道:“说吧!” 风过庭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公主是否在十五年前的某一天出生?” 时间似在这一刻停顿了。 龙鹰和万仞雨固然像风过庭般紧张,如等候判决的囚犯。因为月灵的反应,将一锤定音,判别生死。即使不知情的觅难天,亦大感香艳刺激,眼前扑朔迷离的神秘女郎,竟仍未足十六岁,是多么离奇难信的事。 月灵如不波止水,没有丝毫可提供线索的反应,令人可以掌握她芳心的奥秘,从容自若道:“休想我说是或否,除非同时说出月和日。但要我嫁你嘛!必须说出时辰,还要呼唤我真正的名字,令我情难自禁,如此方可解开成为大鬼主时立的咒誓。” 四人听得面面相觑。 月灵道:“即使你们能打败宗密智的军队,但要杀宗密智仍非易事,他是有邪灵附体的人。以前我一直以为丹冉大鬼主因为斗不过他而落败身亡,可是当统帅一箭射中他的法杖,却令我的看法改变过来,丹冉大鬼主是以她的生命,向宗密智发出最凌厉的咒誓,故此直至今天,宗密智仍在找寻丹冉的骸骨,得之才能破解加之于他身上的咒约。统帅那一箭伤的不是宗密智本人,而是附体的邪灵。” 觅难天倒抽一口凉气道:“世间真的有邪灵?” 月灵淡然道:“你感觉不到,但我却感觉得到,附于宗密智身上的邪灵,来自远古的年代,是最强大和可怕的灵体。所以我想请问统帅,你凭什么刨伤邪灵?” 龙鹰道:“为何不问你的庭哥儿,他又是凭什么逼退宗密智?” 月灵没好氯的瞄风过庭一眼,道:“我的庭哥儿?到他说出我的时辰八字,又唤我的名字才算吧!现在我要说的,关乎到最后的成败。你们和丹冉大鬼主,当有一定的关联,否则我不会在洱西集碰到你们。如果你们的目的是要杀宗密智,便该和我合作。” 万仞雨探手抓着风过庭,苦笑无语,三人心中明白,他们能凌驾于月灵之上的那少许优势,已在月灵新鲜热辣的婚嫁条件下,化为乌有。要猜中月和日,已属纯粹碰运气,但仍有个谱儿,时辰更只有乱撞,名字则是绝无可能。 觅难天瞧瞧月灵,又瞧瞧三人,摸不着头脑。 月灵像有点不忍似的,语调转柔,道:“庭哥儿凭的是他奇异的剑和没人可改移的心志,那是一个顶级剑手的修行,我当时已心中明白。可是统帅那一箭,我却完全没法捉摸,可以想象宗密智的惊惧,绝不会在我之下。” 转向龙鹰道:“你是我不明白的东西,处于我的灵应之外。庭哥儿介绍你给泽刚认识时,称你为龙神巫,该是事出有因吧!对吗?” 龙鹰讶道:“公主为何厚彼薄此,只肯唤庭哥儿,却不唤我鹰哥儿呢?” 万仞雨道:“龙鹰告诉她吧!”又向月灵道:“公主亦该向我们显示诚意,至少先证实庭哥儿是否已猜中公主的芳龄。” 觅难天插言道:“或许我是旁观者清,事实上月灵大鬼主早已清楚表明庭哥儿说中了她的出生年分,否则何需再重重设关口,加上新的下嫁条件,而只要一句‘错了’便成?”转向月灵道:“本人看错了吗?” 三人心中暗赞,觅难天毕竟是老江湖,故意兜个弯去问她,点出她既已默认了,何不加以证实,以显合作的诚意。 月灵轻柔的叹了一口气,缓缓道:“说出了口的话,我是没法收回来的。” 龙鹰微笑道:“我也没法向一个连我的名字亦不肯呼唤一声的人,透露我的秘密。” 觅难天以中立者的瓷态,道:“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所谓,‘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大鬼主怎都该有点表示,让他们的心中可以舒服点,有台阶可下。出来走江湖者,很多时候争的便是这口气。换过是我,公主如此一步不让,早已拂袖而去。” 三人知他在助攻,换个方法,软硬兼施,都盯紧月灵,看她会否先拂袖而去。此女不论才智言行,总是使人难以测度。 月灵一双美目流光闪溢,异采涟涟,夺人眼目,幽幽道:“不要强人所难好吗?我已显示出最大的诚意,向庭哥儿说出了嫁他的条件,我从未想过会向一个男子吐露这个秘密。这是个有绝对约束力的约定呵!” 众人为之气结,要符合她设下的婚嫁契约,与摘取天上明月,难度上没有多大分别。 风过庭洒然笑道:“你不是从不唤别人的名字吗?为何又肯唤我做庭哥儿呢?” 月灵看着他的笑容,微怔一下,双目似蒙上薄雾,现出迷茫之色,道:“是我不好,当时我感到庭哥儿三字很耳熟,不由冲口说出来,破了口戒。唉!不要在此事上继续纠缠好吗?噢!你们有什么问题,干啥这样瞪着我?” 觅难天看看月灵,又看看狠盯着她的三人,茫然道:“发生了什么事?” 万仞雨仰望壮丽迷人的星空,喃喃道:“我的老天爷!小子服哩!” 龙鹰大力一拍风过庭肩头,叹道:“虽然尚有一关,可是人算怎及天算,其它一切,终可迎刃而解。” 月灵清醒过来般,皱眉道:“你们在说什么?是否疯了!” 风过庭送她一个灿烂的笑容,双目射出可令任何女子心颤的深情,洒然道:“我们的确疯了,却是乐疯了。言归正传,公主只须晓得我庭哥儿和统帅均有扑杀宗密智的能力便成,何用查根究底呢?” 月灵狐疑的审视三人与前截然有异的神态,苦恼的道:“有些事是你们不明白的,可能导致功亏一篑,所以我必须清楚你们真正的情况,方可拟定计划呵!” 龙鹰压下因风过庭得偿大愿而来的兴奋,那是个多么漫长艰困的过程。从凭空猜想,茫无头绪;从希望到失望,又从绝对的黑暗看到光明,到现在不晓得自己是眉月的眉月,活色生香的坐在眼前,那哀乐在其中的滋味,只有他们三兄弟明白。 嘻皮笑脸的道:“公主放心,我们都忽然变乖了,变得听教听话。嘻嘻!可是公主也要乘一点,不要说话总是天一半地一半,使我们摸不着头脑。” 月灵落在下风,先瞄风过庭一眼,妥协的道:“好吧!让我先解释有关宗密智的情况。要真正杀死宗密智,必须于杀他的一刻同时杀死他附体的邪灵,否则仍是功亏一篑,因这可怕的邪灵,已透过宗密智取得强大的力量,会带着宗密智的思识,投胎转世,继续存在。” 觅难天道:“灵体无影无形,如何可以杀死呢?” 月灵沉声道:“本来是这样子的,可是从统帅一箭命中宗密智的法杖,竟可令宗密智吐血,正显示了丹冉大鬼主以死亡做出的咒誓,已神妙地约束了邪灵,令邪灵从无影无形,变为实体,邪灵从此受宗密智躯体规限,再不能拥有无远弗届的神通,大大削弱了邪灵的异力,也使宗密智从一个没法杀死的人,变成一个或可以杀死的人。” 觅难天长长吁出一口气,道:“世间竟真有此异事,教人难以相信。” 龙鹰三人则豁然而悟,掌握到眉月与宗密智两大神巫间,个中诡险奇谲,别开生面的长期斗争,牵涉到生死轮回、邪灵附体。而他们的战争,现在正抵达分出胜负的阶段。 看着月灵,那种朦胧迷离的感觉,是怎都没法清楚形容的。 她的冷漠和神秘,性感而诱人,透过她揉集着成熟风韵和少女情怀的奇异气质,呈现出千变万化、难以捉摸的风情,以前的风过庭曾离开过她,但现在的风过庭纵死亦不愿和她分离。 万仞雨道:“是否若杀的只是宗密智,丹冉对他和邪灵的咒誓将会失效,邪灵再不受约束?” 月灵道:“正是如此。” 风过庭道:“那如何可把邪灵同时杀死?” 月灵道:“问统帅吧!他曾和邪灵正面交锋,该比我更清楚。” 三人目光转往龙鹰,此子仍是喜翻了心儿的情状,闻言道:“邪灵只有一个破绽,就是与宗密智的‘一线之系’,这连接点会随邪灵不住改变,只要命中此一破绽,不论在宗密智身体任何一个部位,均可令人灵俱亡。那时庭哥儿便可载美而回,让公主不住为夫君大人生儿生女。哈!爽透哩!” 月灵嗔道:“说不了几句话,便没正经的。唉!但我得承认你是神通广大,我更感应不到此连接竟会不住改变,还以为固定在眉心之间。” 万仞雨骂道:“老毛病又发作了,记着公主是庭哥儿的未来娇妻,怎容你调戏?” 龙鹰哂道:“我对你万爷的芳华大家难道会守规矩吗?看!有影响你们的恩爱没有?哈哈哈!” 觅难天欣然道:“虽然我有局外人的感觉,仍能分享你们间真挚的情义和欢乐。” 龙鹰正容道:“说出来觅兄或许不相信,但你能坐在这里,绝不应只是个旁观者,而是老天爷一个巧妙的安排。我有一个直觉,你将会得到一直求之而不得,梦寐以求的某一事物,别忘了小弟是龙神巫。” 觅难天露出黯然之色,像在说自己已失去最珍贵的东西,怎可能有可以替代的,使三人记起他追到南诏来的原因。 月灵静心听着,没因他仍岔开话题现出半丝不耐烦的神色。不知是不是有着她是眉月的定见,总使人感到她有驾御一切的奇诡力量。 四人目光又落到她身上去。 月灵道:“在洱西集初遇你们,统帅是如何感应到我的呢?” 龙鹰现出回忆和深思的神色,一本正经的道:“感应便是感应,当时并不觉有任何与以前感应不同之处,不过给公主如此特别的点醒,该是公主认为我理该没法察觉你隐蔽一旁,而我当时的确感应到你,那即是说公主的心灵露出了不该有的破绽。哈!我明白了!” 月灵问道:“明白了什么呢?” 只看看她着紧的神情,便知龙鹰不单说中她的心事,且还牵连到其它更重要的东西。 觅难天道:“请恕我愚钝,魔爷的分析细致入微,令我佩服,但对有人密藏附近而生出感应,因的是灵锐的感觉,有何值得讨论呢?” 龙鹰道:“我要直至抵达公主藏身的破屋旁,公主透窗外望的一刻,方察觉公主在旁窥伺。可知在那刹那,公主露出了不该露的破绽,哈!如果我没有猜错,公主当时该是看到她的庭哥儿,忍不住问自己,为何这个英俊不凡的人,予人家似曾相识之感,又为何人家竟对他一见钟情呢?哈哈哈!” 除月灵外,众皆莞尔,想不到这小子兜兜转转,最后仍是逗弄月灵。 月灵出奇地没有大发娇嗔,只没好气地狠盯他两眼,再瞅风过庭一记后,道:“不论是我还是宗密智,习的是灵术,均有与万化冥合的本领,故此,统帅感应不到我是正常的。唉!我还以为统帅有追踪宗密智的本领,但现在已好梦成空。我们或可击败他的大军,却永远没法杀死他。” 风过庭微笑道:“公主放心,即使他能远遁而去,我也晓得可在何处寻到他,并将他杀死。” 月灵目射奇光,道:“在哪里呢?” 风过庭微耸双肩,效了个洒脱好看的动作,道:“天机不可泄漏,只要公主乖乖的跟着我庭哥儿便成。” 接着的十天,龙鹰、万仞雨、风过庭、觅难天与夜栖野等十七鹰族战士,白天睡觉,晚上使出城袭敌,非只是扰敌,而是硬碰硬撼的和对方打硬仗,见势不妙时回守石桥,然后重施故技,到逼退敌人方返城休息。务使对方察觉不到城内的变化,以为形势如旧。 到白天时,敌人又会以撞车、云梯来攻城,虽非大规模的全面进攻,也令皮罗阁不得不率领手下全力应付。十天下来,瓮城已变得左崩右缺,幸好主城墙仍完好无缺,不让敌人窥见内中的玄虚。 在城池的攻防战里,进攻的一方并非只是单纯的攻,防守的一方亦不是单纯的守,必须做到攻中有守,守中有攻。 敌人的攻城,不但可藉机操练兵将,更是保持士气的方法。 龙鹰等的出击,更是守城一方的金科玉律,所谓“守城不劫寨”,只是死守,固必出奇用诈,以战代守,以击解围。 到第十一天,敌人在准备充足下,终于对风城大举进攻。 龙鹰等在主城墙严阵以待,看着敌人的先锋军推着百多辆撞车通过石桥,在城外布阵,又派人在石桥两旁的河面,各架起两道浮桥,便知再难守得住城墙。 龙鹰先命其他人撤走,只有万仞雨、风过庭、觅难天、皮罗阁和夜栖野留下来,留守至最后的一刻。 龙鹰打个呵欠道:“早知昨晚不到城外去胡混,希望今天还有睡觉的机会。” 皮罗阁笑道:“拆墙怎都要两天吧!保证龙兄可睡足二十四个时辰。” 觅难天道:“宗密智绝不肯这么便宜我们,会一边拆墙一边攻击,由这刻开始,敌人的攻势不会歇下来,直至攻入王堡。” 万仞雨冷哼道:“先攻上第二层再说吧!” 皮罗阁道:“单靠云梯,绝攻不上第二层台地。” 觅难天叹道:“不是我长他人志气,敌人中有深谙攻城之术的高手在主持,我们千万不可低估敌人。” 龙鹰倏地色变,呻吟道:“觅兄说得好,对方早猜到我们会凿毁斜道,故有备而来,看!” 众人依他指示看去,敌人正推着百多辆以黑布盖着的怪东西,缓缓而来。 风过庭倒抽一口凉气道:“我的娘!是投石机。” 在这一刻,他们晓得再守不住第二层台地,光是这批投石机,即足可摧毁台缘的挡箭墙,他们若死守第二层,势必伤亡惨重。 龙鹰道:“我们先回去,再想办法。” 第七章 人造陀螺 龙鹰、万仞雨、风过庭、觅难天和夜栖野背靠第二层台地边缘的护墙坐着,看着漫空飞来的巨石,在头顶上呼啸而过,砸毁一座又一座的房舍,投石机的声音,宛如催命的符咒。 他们亦非对敌人全无威胁,每当跳起来还击,总有敌人饮恨于他们箭下,令敌人尚未敢用云梯攀台来攻。不过仅凭投石机发射的石弹,已足可摧毁第二层台地的一切。护墙已坍塌大半,捱不了多久。 万仞雨嚷道:“他们在赶建高矮不同的大木架,该是用来承托新的斜道,如让他们搭起新的斜道,将投石机推上来,第二层现在的情况,将是第三层未来的写照,如此一层层攻上来,最后王堡亦将陷于同一命运。” 夜栖野痛苦的道:“现在我们根本没法阻止。” 龙鹰轻松的道:“山人自有妙计,诸位大哥请放心。噢!移位!” 倏地横移十多尺,四人慌忙随之。 “轰!” 一块巨石重砸在他们刚才背靠处,巨石反弹往后,掉回底层台地,击中处泥石飞溅,现出个缺口。 觅难天叫道:“你着人执拾石块有何作用?我们并没有投石机。” 龙鹰道:“投石机有很多种,我们的叫‘人肉投石器’,包保更准确更厉害,至迟明天,小弟便可向各位大哥示范其威力。哈!真爽!” 在房舍后方,鹰族战士正不断拣选从天降下的石弹,选择标准是能以一人双臂之力,抬起石头,放进架子里去,再由第三层的蒙舍诏兄弟扯上去。他们目利耳灵,身手敏捷,在石弹雨里来去自如,辛勤工作。 万仞雨道:“还要挺多久?” 龙鹰闭上眼睛,叫道:“发箭!” 五人跳将起来,各寻目标,朝下放箭。 离第二层台地脚千多步外,竖起一列长连三十多丈的盾牌阵,盾为大木盾,高逾人身,盾牌阵后是五十多台投石机,敌人不住把从城外运来的石弹,放置于发射碗上,再弹上来,射程覆盖整个第二层台地,疾、狠、重、劲,无坚不摧。 部分箭矢越过盾牌阵,杀伤了对方七、八人。 五人发射后缩低避在护墙后。 风过庭叫道:“我的娘!真有效率,整道主墙差不多披拆掉了。” 万仞雨道:“究竟再挺多久?” 龙鹰看着所余无几的房舍,其它均变成碎瓦残片,遍地破碎的家具残骸。道:“还有十八间屋。噢!剩下十七间了。” 夜栖野看着远处捡石头的兄弟,向他打出报告的手势,叫道:“启禀主帅!已拾得石头共三百五十块,够用了吗?” 龙鹰莞尔道:“启禀主帅?哈!说得真有趣,着他们先上去。” 夜栖野忙发出撤走的命令,众战士如获皇恩大赦,纷纷攀绳返第三层去。没有了房舍的掩护,拾石头愈来愈危险。 “啪喇!” 觅难天笑道:“又一台投石机报销了。” 龙鹰用手肘轻撞身旁的风过庭一下,低声道:“年分该说对了,至于月、日、时,我有个想法。” 风过庭忘掉越头而过,似永不休止的石弹,大喜道:“连这你也有办法吗?” 龙鹰道:“眉月极可能是首位能掌授投胎自主权的通灵美女,既答应过你期诸来世,当不会为难你,而唯一方法,就地她出生的月、日、时,与她离去的月、日、时完全相同,她的庭哥儿才有线索。噢!我的娘!扯呼!” 五人朝前奔去,四、五颗巨石同时命中他们躲避处,整堵墙崩塌下来。 第二层台地再没有完整的房舍,五人失去了避难之所,扑到尽处,攀绳往上一层台地去。 入黑后,内外城墙再不复存。底层处灯火通明,敌方的工事兵正赶建登上第二屠的斜道,砰砰嘭嘭的,扰人清梦至极。 第二层已被夷为平地,因位于灯火的映照之外,静如鬼域。 皮罗阁依龙鹰吩咐,着手下以粗索把石头逐一勒紧,完成后派人轮番监视下方的动静,便用膳休息,等待明天的来临。 龙鹰三人和皮罗阁、觅难天、夜栖野到四女香居外的台缘吃晚膳,既可俯瞰整个底层的情况,又可顺道商量明天的战略大计。 只要看到龙鹰大吃大喝的模样,众人便知他智珠在握,不由放松下来。 皮罗阁道:“是否以投掷的方法对付敌人?” 龙鹰道:“你玩过陀螺吗?” 皮罗阁茫然摇头。 龙鹰道:“我少时什么玩意都试过,这是一人独处闷极无聊的好处。哈!只要两手抓住绳索,转动身体,石头会逐浙随你旋转,到达适常的角度,松手放出石头,石头会变成石弹,比投石机发出的石头更狂猛疾劲。” 万仞雨道:“一个石弹,杀不了多少人。” 龙鹰道:“耍杀人,用箭便可以,我们要摧毁的是对方的投石机,当对方蠢得在第二层基地列成投石机阵,石头则陆续送上来之时,我们可来个比赛,看谁能砸毁最多的投石机。哈!投石机来得愈多,我们就砸得愈多。我们的战争目标,是要把敌人逐下第二层。” 觅难天道:“好计!听得我手都痒起来。” 龙鹰向皮罗阁问道:“早前我们在下层出生入死时,公主有来观看吗?” 皮罗阁道:“他一直躲在王堡里,不过在敌人发动投石机前,曾找过我说话。” 五人大感兴趣,洗耳恭听。 皮罗阁笑道:“近这几天,她和你们说的话,比从前她和我这兄长说过的加起来还要多。这算哪门子的道理?” 龙鹰乘机问道:“你说过她该是十八、十九岁的年纪。究竟是十八还是十九呢?” 皮罗阁道:“因着本族的禁忌,这本来是不该谈论的事,你们对舍妹的关注,亦令我大惑不解,但却感觉到三位的善意,而只是我不明白吧!今早舍妹来告诉我,你们或许是天下间可以有办法令宗密智形神俱灭的人,更会追随你们,直至宗密智授首。嘿!岔得远了,我其实并不清楚舍妹的年纪,在我满十八岁前,我一直不晓得有这个妹子的存在,她那时已是上任大鬼主的唯一传人,故很少见到她,只知王父对她极为宠纵,言听计从,我也非常疼爱她。她虽然怪异,但亦很可爱。对吗?” 万仞雨道:“非常对!你总该见过她的真面目,像是十八、十九岁吗?” 皮罗阁叹道:“我如你们般,从未见过她的真面目。说出来,自己亦感古怪。” 觅难天道:“她有什么怪异的行径呢?” 皮罗阁道:“月灵的鬼主名号,是她自己改的,她说过自己是月的幽灵,而每逢满月之夜,她会赤脚在草原自歌自舞,我曾见过两次,她的歌舞真的很好看。” 龙鹰道:“她是大鬼主,拥有自主权,不容他人干涉,为何初见你时,王子却像奉命出来寻她回去的样子呢?” 皮罗阁道:“皆因此为她首次离开本族的土地,我怕她有失,忍不住追来寻她。最古怪的是她似是不住留下线索,使我们能直追至风城来。我庆幸能在这里遇上各位,并共守空城,现在我对宗密智,已一无所惧。” 万仞雨道:“月灵公主还有其它较特别又或难解的话吗?” 皮罗阁苦笑道:“这句话问得真好,她指你们会千方百计的向我打听有关她的事。哈!” 三人大感尴尬,一时乏言以对。 觅难天同情他们的道:“这句话,王子理该不说出来。” 皮罗阁道:“古怪处正在这里,舍妹着我千万不要怪责你们,爱说什么便说什么,因为她正和庭哥儿在玩一个非常刺激有趣的游戏,而这游戏最后的结果,大有可能是消灭宗密智的关键,我肯将心中所知尽告三位,是希望晓得这是个怎么样的游戏。” 三人听得面面相觑,想不到月灵有这个看法。 拟想她赤足在嫩绿的草原,唱诵着仿佛是充满玄机的歌曲,在月夜里婆娑起舞,她再古怪的言词,亦有着合理的基础。 一直无从插话的夜栖野道:“大鬼主的职责,是与神灵沟通,怎来闲情玩游戏?游戏又怎会和杀宗密智有关系?” 觅难天道:“我不敢说这是个游戏,就是公主向庭哥儿开出她愿委身下嫁的条件,而这些条件是没可能达到的。” 皮罗阁大讶望向风过庭,道:“竟有此事?” 风过庭苦笑道:“刺激有趣?于我来说,她等若一口拒绝了我。” 夜栖野双目射出古怪的神色,望着风过庭,欲言又止。 风过庭道:“野兄弟想说什么呢?” 夜栖野道:“月灵公主和丹冉大鬼主,是否有神秘的连系?” 三人精神大振。 万仞雨问道:“野兄弟何出此言?” 夜栖野现出回忆的神情,徐徐道:“当年丹冉大鬼主离世后,天尚未亮,我族的巫长命我随行到洱西平原去,其时我仍未知为的是什么事,直至抵达丹冉大鬼主的法帐,始知丹冉大鬼主已于前夜过世,当时只有白族的族长和几个长老在场。丹冉大鬼主的死状似大有深意,一手按胸,另一手探指南方,神态安详自然。我的印象很深刻,到今天仍记得很清楚。” 龙鹰大喜道:“还记得是何月何日吗?” 夜栖野道:“我们并不像你们汉人般,以历法纪年、纪月、纪日,纯以星辰的位置和月亮的圆缺来分辨日子。只记得当我到达大鬼主的法帐时,是满月后的第一天。” 皮罗阁道:“南方指的可以是蒙巂诏,又或我们蒙舍诏。夜栖兄就凭此断定丹冉大鬼主和月灵有连系吗?” 夜栖野道:“我不知道,可是当第一眼看到月灵公主,我的脑海里不受控制浮现丹冉大鬼主探指南方的情景,现在又见庭哥儿要娶月灵公主为妻,月灵公主又爱在满月下赤足自歌自舞,忍不住有此一问。” 皮罗阁一震道:“难怪你们这么在意月灵的年岁,有道么一个可能吗?” 此时皮罗阁的一个手下匆匆赶来,道:“山芒回来了!” 山芒正是皮罗阁派往见泽刚的手下,能言善辩,最适合负起两国交往的重任。 皮罗阁忘掉月灵,大喜道:“立即着他来见。” 天尚米亮,整齐划一的步操声,惊破了山城的沉寂。众人从被窝不情愿的钻出来,拥到第三层台缘的护墙,也是守城军最后一道防线,在墙头往下俯视。 大批盾牌手,从个许时辰前完工的木构斜道登上下层台地。他们持的是特制的大木盾,要两人方拿得起一个,下设尖木,可深插土内,大幅加强高逾人身木盾的抵受力,敌盾手在鼓声中直抵下层中间位置。 离后方台缘和前方第三层的台脚各一千二百步,远在一般箭手射程之外,打横排开,盾竖身前,下插地内,形成一面长达数十丈的盾墙。 接着大批刀箭手拥上来,奔到盾墙后方,半跪地上,怕的当然是从龙鹰折叠弓射出来的箭。 只要盾阵推前千步,便可向上发箭,充满威慑的力量。 龙鹰笑道:“这盾阵有啥用?好像不知我们有居高临下的优势。” 万仞雨道:“他们怎知我们有人肉投石器?只是怕我们趁他们阵脚未稳,突然施袭。” 觅难天担心道:“石头这么重,最怕旋动几周后,石没给掷出去,人却给投了下去,那就不是人肉投石器,而是人肉弹了。” 他的话惹得龙鹰和周围人放声大笑。 风过庭开怀道:“幸好有护墙,再差劲也不该掉往下层去。” 万仞雨道:“信任我们的鹰哥儿吧!他最本事的正是古灵精怪的事,看他如何操作,可掌握窍门。” 隆隆声响,投石机鱼贯从斜道登场,分左右而去,排列在离台缘十步许处,如将操作投石机的敌人活动的空间计算在内,这已是离上层最远的位置,近二千五百步远。 龙鹰双目放光,嚷道:“我的娘!竟肯这么便宜我们。” 夜栖野道:“你有把握将投石机撞得掉往下面去吗?” 龙鹰道:“只要能命中投石机的主轴,投石机又下设四轮,包保直退往台缘外,跌个他奶奶的粉身碎骨,记着!我们只要多捱十天,泽刚的援兵便来到。哈!接着的几天可安寝无忧哩!” 万仞雨叫道:“共四十九台投石机,开始运石头上来,龙师父,该是你老人家示范给小徒们看的时候哩!” 众人全立在龙鹰后方,看他拿着粗索的一端,神气的扯扯石头,试试石头的重量。 龙鹰笑道:“公主来了吗?” 月灵出现后方,众人纷纷让开,方便她直抵前排,自然而然便立在风过庭旁。 万仞雨喝道:“不要分神!” 龙鹰笑道:“万爷知其一不知其二,分神正是小弟的看家本领。看我的!” 倏地转动。 受索子牵引和龙鹰的带动,大石离地旋转,龙鹰忽然加速,石子飞快绕其身而转,且逐渐上移,人和石变成个活的大陀螺,到移往头顶之上,龙鹰吐气扬声,索石脱手而去,越过石墙。 众人紧张得心儿差点从口中跳出来,争先恐后拥往石墙,往下瞧去。 盾牌阵处的敌人,为投石机作准备工夫的工事兵,全举头上望,看着如流星般划空而来的巨石,一时间完全不明白眼之所见为何物。 “轰!” 疾如流星的大石,重重命中斜道右面投石机的主承轴,主轴立时化为木碎,大石余势未止,硬砸在投石臂腕处,带得整辆投石机往后倒退,接连撞倒七、八个工事兵,投石机、人和石头,同一命运的坠台而去,消失在视线外,接着是下层传来重物坠地,投石机粉身碎骨的声音和人的惨叫声。也不知是否有人刚巧路过,祸从天降,被砸个正着。 守城的一方爆起疯了般的狂叫大喊,情绪和士气都攀上顶点。 第八章 绝毒火炮 龙鹰给敲门声惊醒过来,腰酸背痛,但比之睡下床时的几近虚脱,已大见改善。丁娜来到床边坐下,上半身伏在他身上,柔声道:“要不要人家脱光衣服到被子内陪你?” 龙鹰是真真正正的大吃一惊,求饶道:“你当我是用铁铸出来的吗?现在是什么时候?” 丁娜媚笑道:“只是吓唬你吧!看我们凭个人之力毁掉近半投石机的大英雄,原来也有可令你害怕的事。现在是晚膳时间,风爷和野爷在外面边吃边等你。我们四姊妹今晚定要伺候你,不准推搪。” 龙鹰坐将起来,笑道:“飞来艳福,我会害怕吗?何况你们四姊妹如此动人。万爷呢?” 丁娜道:“他仍在睡觉。想唤醒他都不成,他把门上闩哩!” 龙鹰哑然笑道:“真是个守身如玉的小子,幸好不是人人像他,否则你们怎办好?” 搂着她坐起来。 丁娜伺候他穿衣着靴,殷勤周到,且挨挨碰碰,极尽挑逗的能事。 龙鹰忍不住搂着她痛吻一番,这才到外面去。出乎意料之外,万仞雨和觅难天都起来了,正和风过庭,夜栖野一起进食。 觅难天见他来到,笑道:“今早真是精采绝伦,一招人肉投石器,将整个形势扭转过来,现在轮到敌人头痛,除云梯攀攻一法外,还可以耍什么花样。” 龙鹰坐下道:“胜败确是一线之隔,记得公主说过吗?宗密智会不惜一切,不择手段的毁掉我们。我们在龟兹和突骑施两国交界处,吃过一场惨痛的败仗,当时我们仍以为一切尽在掌握里,有点像现在的情况。” 四人现出怵然之色。 万仞雨道:“你想到什么?” 龙鹰沉吟道:“或许我是过虑,但我们现在并非全无破绽,破绽就在从后山脚石滩登上第三层台地的秘径,宗密智是不可能不知道的,因为洪水泛滥那一晚,我们并没有循原路回来,而是绕了个大弯。所以只要宗密智使鬼卒扮成来援的白族人,便可直攻上来,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夜栖野道:“王子早有见及此,故此在半山处加上木栏关口,居高临下紧扼快捷方式的咽喉,派人日夜轮番把守,叫不出口令者,格杀勿论。” 龙鹰道:“来的是宗密智本人又如何?险崖峭壁亦拦他不住,又可趁我们忙于应付敌人大举攀攻时才来,那时谁有闲暇去理会快捷方式的情况?” 万仞雨道:“这确是我们的破绽弱点,现在我们能战者只在八十人间,应付下层来的攻击已力有不逮。假如敌人连续三天三夜的不住向我们展开强攻,那时只要宗密智一个人杀上来,已足可令我们全军覆没。” 觅难天头痛的道:“问题在我们虽明知有这个可能性,偏毫无应付的办法。” 风过庭道:“我们怎都要守稳第三层,直到援兵抵达。否则这一仗,我们便输了。” 输的结果,大家清楚明白,就是没人可活着离开。 龙鹰笑道:“穷则变,变则通。”指着天上飞翔的神鹰道:“我们有最佳的探子,只要能分出力足可应付宗密智的人手,便可缝补这个破绽。” 风过庭道:“死守而不出击,是下下之策,如任由敌人日攻夜打,早晚会崩溃。” 龙鹰点头道:“对!公子说得比我更有见地。” 觅难天断然道:“事不宜迟,我们须在敌人重整阵脚,发动新一轮攻击前,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万仞雨道:“突袭有突袭的目标,我们的目标是什么?” 风过庭淡淡道:“今次轮到我们昼夜不息的攻击敌人,最终目标,是重夺石桥的控制权,即便办不到,至少可拖延十多天的时间,怎都好过在这里等死,如被逼退守王堡,援兵来了也不起作用。” 龙鹰同意道:“公子之言有理,我们第一步先烧掉对方的临时斜道,又烧掉对方所有木材,来个大捣乱。” 万仞雨道:“你不晓得我们余下的火油,只够点着几盏灯吗?” 龙鹰怪笑道:“善忘的是你老哥才对。记得我们可连续发射六支大铁箭的弩弓机吗?那才真是无坚不摧,足可破去整个攻来的部队。” 觅难天道:“这与烧敌人的木构斜道有何关系?” 龙鹰道:“小弟最大的本领,正是偷鸡摸狗之道。敌人总有个储存火油的地方,首先不会离城太远,其次,绝不会在营地中间处,以免一旦起火,波及整个营地。如此储藏火油的地方,已是呼之欲出。” 夜栖野道:“可是我们现在被敌人重重围困,如何去放火烧营?” 风过庭笑道:“我曾和鹰箭合作过一次,是在神都内进行,比起来,敌营算哪门子的一回事?” 万仞雨点头道:“我们三个留守这里。现在好该唤王子来商量大计,今晚将会举行南诏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野火会。” 飞天神遁电掣射去,抓实九丈外的一块巨岩。龙鹰转头向身后风过庭笑道:“公子请。” 风过庭朝前掠去,足尖连点蹬直的遁丝,倏忽间越过了百丈深渊,抵达对崖一块巨岩上,蹲伏下来,再往他打出安全的手势,龙鹰平飞过去,落到他身旁。 两人均改为蒙巂诏战士的装束打扮,鱼目混珠,好方便行事。山风呼呼下,两人衣袂拂扬。 两人位处山城东南方险崖峭壁的边缘地带,敌方十多个设在丘陵高处的营地,横陈前方,灯火昏暗。营地与营地间只有疏落的交通往来,但山城由石桥至底层的区域,却是灯火通明,照亮了半边天。 龙鹰仰望星空,云多星稀,见不到月亮,欣然道:“今晚最适合干偷鸡摸狗的勾当。” 风过庭道:“看!” 龙鹰依他指示看去,原俘虏营的位置,已重建木栅和箭楼,众营里以此营灯火最光猛,还传来人声和各类响音。 风过庭道:“换汤不换药,此营仍是敌人的主要作坊,肯定正赶制另一批投石机,又或撞车、云灵梯。” 龙鹰道:“该是储藏火油的地方,我们偷他娘的十多坛,四处杀人放火。” 风过庭摇头道:“营地间相隔太远了,只要我们射出火箭,被敌人发现位置,未及烧另一处敌营,便会给敌方的高手截着,说不定宗密智还会亲领鬼卒来伺候,那时袭营变逃生,可不是好玩的。” 龙鹰大讶道:“公子今天所思所虑,处处见神来之笔,令小弟甘拜下风。” 风过庭道:“不是我比你行,而是我比你用心。现在已可肯定月灵是眉月,只她自己不知道,所以与宗密智的恶斗,更是不容有失。干不掉宗密智,一切休提。” 龙鹰吁出一口气道:“对!绝不可有一着错失,因为将是全军尽墨。辛辛苦苦建立的一点优势和喘息的空间,势将尽付东流。我们先去起出敌营外密林里的弩箭机,然后藉河水运至石桥底下,藏好后,再到作坊去捡便宜。” 风过庭道:“总共是六大箱重货,你有把握瞒过敌人耳目吗?” 龙鹰俯察形势,道:“若这是战争开始时的几天,肯定瞒不过,但只要想想我们今天逼敌退返底层后,睡个昏天昏地的情况,可从而推想敌人绝好不了我们多少。从前线撤回来的敌人,正倒头大睡,出来站岗放哨者,则全在打瞌睡,哈!” 风过庭道:“真夸大!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来吧!”纵身下跃,落往下方十多丈处一株盘根老树的横杈处。 箱子本身的情况,解决了避敌耳目的问题。他们将六个至少重达五、六百斤的箱子,以索子一个系着一个,甫放进河水里,已直沉进河底去,幸好大江联的工匠为了防潮,箱子接缝处均涂上能防水的树脂,河水一点也渗不进去,加点牵扯之力,箱子便因内藏足量的空气,在水内成半浮半沉之态,所以大部分时间两人须在河床逆水硬扯而行,到水面换气是最危险的时候,在这种情况下,龙鹰的灵觉发挥最大的作用,避过了敌方的岗哨和几起巡兵。 抵达石桥下时,两人筋疲力尽,索性任由六个大箱留在河底,他们则藏身河滩的草丛里,调息运气,恢复元气。 石桥和浮桥有敌兵把守两端,还不时有骡车和骑兵经过,不知为何,与敌人如此接近,反感安全。 龙鹰忽然凑到风过庭耳旁,传音道:“宗密智来了!” 风过庭忙净心内守,收敛一切能惹起厉害如宗密智般高手警觉的生命讯息。 两个人的足音在石桥上响起,停在石桥中间处。 两人心忖宗密智真识相,忙竖起耳朵偷听。 宗密智的声音道:“很奇怪!今晚守城军安静得异乎寻常,似在等待某一时刻的来临,耐人寻味。” 在暗黑里,两人暗吃一惊,宗密智确有非凡的感应,如果不是受到眉月以生命施出的厉害咒誓,约束了他附体的邪灵,真不知会厉害至何等程度。 另一个声音冷然道:“我亦在奇怪鬼尊怎会容许他们有安静的机会,至少该给他们来一、两次的突袭,以便他们疲于奔命,瓦解他们的对抗之心。” 龙鹰和风过庭大感诧异,听此人说话的语调和态度,不但非是宗密智的手下,本身亦该属一方霸主的身分。 宗密智叹了一口氯,从容道:“大论你有所不知,此是非不欲也,是不能也。我军从来战无不胜,而每战必势如破竹。可是今次碰上龙、万、风三子,先有洱西平原之败,再被其劫夺大批优良利器,到今天将他们困在此处,仍在他们的反扑下接连受挫。对我来说,能遇上对手,是平生快事;但对我的兵将,却是打击沉重,士气低落,还出现了个别士兵畏战开溜的情况。所以若非能得到一定的成果,宜静不宜动。” 龙鹰和风过庭终于晓得与宗密智对话者,是从高原逃下来的钦没晨日,难怪有与宗密智平起平坐的资格,同时大为惊懔。在此刻之前,宗密智在他们心中的形象,充满荒诞邪恶的色彩,即使没真的发疯,也是个在正常和不正常间挣扎的狂人,视人命如草芥,为所欲为,以满足他事实上永远没法满足的欲望和野心,是个向邪恶出卖了自己的人。岂知现在耳听到的他,不但深明人情世故,且思虑周详,既不贬低对手,更明白自己的情况,且有容人之量,而此正为霸主的条件。只可惜他如龙鹰的其他大敌般,没法掌握龙鹰究竟是什么东西,致棋差一着。 钦没道:“原来鬼尊竟有如此苦衷,不过龙鹰此子,确不能小觑,竟能以如此手段,破去张鲁精心设计的弹石器。幸好我们尚余两台投石机,只要张鲁今夜能赶制出毒烟炮,向守城军掷出二十至三十枚,对方定无幸免,即使强如龙鹰,也肯定功力大幅被削弱,只余任我们宰割的命运。” 龙鹰和风过庭在暗黑里你眼望我眼,均知对方想的是什么东西。张鲁确是名不虚传,攻城之法层出不穷。 宗密智道:“毒烟炮的制作真不容易,自于此立营后,张鲁便开始研制,到今晚才有点眉目。” 钦没道:“最困难的是南诏没有火药,所以必须找寻有瀑炸威力的代替品,幸而在毒药方面,有鬼尊亲自调配能见血封喉的鬼夜哭,再配合三十多种不同药料,注以猛火油,只要在发射前以烧红的烙锥将毒烟炮锥透发火,投到敌人处时着地立即冒出毒烟,随风扩散,保证一下子可收拾敌人。” 宗密智欣然道:“如明天确一如所料般攻陷风城,张鲁应记首功,本尊当然不会薄待大论,如何管治好云南,建立强大的帝国,需仰仗大论呵!” 钦没奸笑两声,道:“龙鹰此子,诡计多端,善于利用形势,怕就怕他见势不妙,从城后山路溜走,不知鬼尊对此可有办法?” 宗密智笑道:“对此我早有预防,大论可以放心。不如我们回山上去,好好休息,明天由张鲁先生亲自领军攻城,我则负责截杀任何想从秘径逃走的可怜虫。” 钦没道:“攻陷风城后,我想亲到滇池一趟,找爨斑说话,以解开我们和他们间的误会,因为异日攻打汉人的姚州都督府,他们在各方面的支持,仍是不可缺少的。” 宗密智道:“大论想得周到,事不宜迟,大论何不立即动身?我会派人领路,黑夜和白天并没有分别。” 最后几句时,声音由近而远,显示两人逐渐远去。 两人听得一额冷汗,想不到对方竟有此厉害手段,若今晚不是因要到敌后进行颠覆破坏的活动,知悉此事,即使让他们摸进制作毒火炮的作坊去,也要白白错过。作坊所在的术寨,是能容纳过万俘虏的大寨,没有目的地进去盲闯乱撞,最后顶多只能偷几坛火油。 风过庭吁出一口气道:“南诏的大鬼主,全是山草药的高手,看眉月便清楚,竟可以调配出如‘梦乡’般的毒药,宗密智在这方面的能耐,该不在眉月之下。” 龙鹰微笑道:“你想到什么呢?” 风过庭双日闪闪生辉,道:“我想的该和你想的是同一件事。只要我们能偷得毒火炮,再循原路偷返山城,重夺石桥关隘,再非是一个梦想。” 龙鹰欣然道:“这叫英雄所见略同。宗密智在后山必然做下手脚,令他可与鬼卒迅速到达登山秘径,就像我们刚才利用飞天神遁,攀山越岭的潜出来。” 风过庭道:“此事可摆到一旁暂不理会,还是偷东西要紧。你的直觉真的灵验如神,说是偷鸡摸狗,便真的是偷鸡摸狗。” 龙鹰道:“来吧!由小弟领路。” 两人重又投进河水去,直到避开敌人的监视,方登上陆岸,往大木寨潜去。 第九章 瞒天过海 龙鹰低呼道:“我的娘!毒火炮肯定是在此寨内赶工制造。” 他们伏在一堆乱石后,瞧着灯火通明的木寨东大门入口,左右各有一座箭楼,由二十多个门卫把守。沿木寨每隔二十丈便筑起一座箭楼,从他们的角度看过去,可见到的箭楼有三十多座,巍然耸立,气势宏伟如木构的城池。木寨周遭半里的树木全被砍伐一空,光秃秃的,无遮无掩,即使凭他们的本领,亦没可能接近而不被察觉。 寨内传来人声和各类声响,显示这个庞大的施工场地内,不同的攻城器械,正夜以继日地赶工制造,以准备明天的攻城之战,如果风城仍可被称为一座城池的话。 一条临时开辟出来的兵马道,从风城的方向蜿蜒而来,长达里许,接通石桥和木寨的东大门,只中间的一截,尚有稀疏的林木。 风过庭道:“如果能放火烧掉这座木寨,等若拔掉猛虎口里的牙。” 龙鹰苦笑道:“只要射出一支火箭,大批敌人会如狼似虎的从寨内蜂拥出来,寻我们两兄弟的晦气。唉!他奶奶的,我们不但没箭,更没有火箭,难道扑到寨墙边,用火折子打火烧寨吗?最糟糕的是火折子也湿透了。” 车轮声响。 两人看得倒抽凉气。 两轮高达十丈,像两座箭楼般的车,在隆隆声中各被十多人前拉后推的,从寨门移出,进入兵马道。 车分五层,下装八轮,每层有梯子可以上下。车顶有天桥,车下有撞木,外面用生牛皮覆盖。只要将此车移至风城第二层台地,靠贴第三层,可利用天桥冲往第三层来个埋身血战。 龙鹰头皮发麻的道:“如不杀张鲁,就算捱过毒火炮,终有一天会给他弄垮。” 风过庭道:“我们捱得过毒火炮吗?” 龙鹰苦笑道:“大部分人捱不住,我们又不能舍他们而逃走,所以如不能破去毒火炮,只好漏夜开溜,但我们亦输掉这场仗,同时将整个洱海区赔进去。” 风过庭道:“我们是绝不可以退缩的。”又头痛的道:“这座木寨大如城池,可以想象其中分隔为大大小小的各式作坊,任我们去找,没有个把时辰,休想可搜遍全寨,但那亦等若掉进鳄鱼潭,不被恶鳄发现美食已送到口边,是没可能的事。” 看着两座楼车缓缓经过,两人除眼睁睁的瞧看,再无别法。 一队手持火把的骑兵,从风城的方向驰来,遇上送攻城楼车的工事兵,隔远嚷道:“风城风雨!” 工事兵的兵头应道:“洱海平安!” 双方又做出应对的手号,被两人看在眼里。 骑兵队一行三十多人,与送楼车到前线去的工事兵擦身而过,转往南面的营地去。 风过庭凑近龙鹰道:“要不要赌他娘的一赌?” 龙鹰深吸一口气道:“敌人今夜是不容有失,所以巡兵明知送楼车的人没有问题,仍以军号和手号去确认对方身分。想进入寨门,盘查将更严格,问几句话我们便给拆穿。何况无端端钻出两个面生的人,不惹怀疑才怪。至于模仿他们的口音,小弟大概可以辩得到。” 风过庭道:“如果想不到法子,可回到石桥下呆等,那是往风城必经之路,当敌人载毒火炮的骡车过石桥时,来个奇兵突袭,只要让毒火炮掉进水里,便大功告成,然后藉河水脱身。” 龙鹰道:“你现在说的,是没有办法里的办法,幸好当你提及骡车两字时,两辆骡车正从风城驶过来,可见你的乖眉月,仍在保佑你。庭哥儿来吧!” 龙鹰和风过庭大模大样立在疏林区那截兵马道的中段处,喊口令截停骡车,龙鹰喝道:“报上身分,纠哪里去,所为何事?”又咳声叹气道:“头子因看不清楚这截路段,派了我们两个来吹风。” 风过庭心中佩服,龙鹰只听过宗密智的一番话,竟能将与白族语在口音、声调有异的敌语模仿得维肖维妙,又顺口解释为何两人会在这理站岗的原因,释去对方疑虑。由对方的口中套出来,自是比严刑逼供好上千百倍。 驾骡车者果然不虞有诈,先举起左手,打出手号,应道:“骡马二队三十七号巴勒,奉陆司柏兵专之令,到西大寨取刀伤药和白棉布。” 两人暗抹一把冷汗,想不到报上名字外,还有队名和编号,比大周军还严谨,这些东西如果全出自张鲁的脑袋,不杀他休想可安寝。 风过庭知机的向后一辆骡车的御者喝道:“你呢!” 御者还以为他们是尽责,报上编号名字。下一刹那已被两人同时发动,弄昏过去,拖到远处,换上他们的帽子和羊皮袍后,将兵刃密藏衣内,坐上骡车,朝西大寨驶去。 隔远已被把门和箭楼上的敌兵目光灼灼的打量,两人被瞪得很不舒服,隐觉出了岔子,但又想不到问题出在何处。 离寨门二十多步外,对方已喊口令。龙鹰忙打手号,并以口令回应,在把门的兵头指示下,在寨门外勒骡停车。 兵头问道:“你们刚才因何停住林路内?” 龙鹰心叫厉害,此时的敌人,将警觉性提高至极限,不放过任何异样情况,原因当然是于他们来说,战争临于决胜负一刻,不容有失。忙陪笑道:“下属骡马二队三十七号巴勒,刚才是下车小解。嘿!” 风过庭亦报上编号和名字。 有人向兵头递来一册东西,兵头再打量龙鹰几眼,低头翻看册子,核对两人的身分,然后合上册子,交回手下。道:“今次要运什么东西?” 此时只要龙鹰照报是要取刀伤药和棉布,可立即过关入寨,可是看眼前的阵势,必有人在旁监视,不容他们胡闯乱撞,那实在和现在立即动手没太大分别。龙鹰把心一横,道:“我们是奉兵专陆司柏之命,到来运载毒火炮。” 果然兵头和守门的三十多个卫士,全露出警觉的神色。兵头双目精芒闪闪,显示出不俗的内功,喝道:“胡言乱语,事关重大,怎会派你们驾两辆空车来取东西?” 众兵的手全按到兵器处,情势一触即发。 龙鹰硬着头皮道:“军爷明察,正因骡车缓慢,故着我们先来此等候,随后会有大批人马到,并沿途设岗放哨。” 后面的风过庭心忖龙鹰的猜测虽不中亦不远,护送任何东西,从一点到某一点去,派人在高处放哨监视远近,实属基本的手段。 箭楼上的守卫喝下来道:“他说得对!一个五百人的骑队,正朝我们驰来。” 龙鹰和风过庭又喜又惊。喜的是可立即证明他们没有说谎,惊的是若两骑中亦有两辆真命天子的骡车,他们会立即被揭破。 兵头先向两名手下道:“你们领他们到禁区去。” 再向两人道:“可以起行了。” 两骑在前方领路,途经大小工地,最后抵达筑于大木寨中央处的一个小木寨,此寨里之寨周围全是高起的箭楼,防守之森严达至泼水不入的程度。入口处警卫重重,人人如临大敌,还有人过来检查骡车,幸好没有搜身,否则搜出乌刀和彩虹,以龙鹰的机变百出,亦要哑口无言。 再一次核对身分后,两人驾骡车进入寨中之寨,领路的骑兵掉头回去。 寨内空间广阔,四角处各有一座木构平房,围着位于正中三丈见方的大木房,此时所有房子都是门窗紧闭,没有传出声息,显然毒火炮已成功炮制出来,在这里干活者早奉命离开。 中央主房设于一座高台上,当是防范水灾之祸。门阶前是广阔的空地,站着高高矮矮的十多人。 负费入口防卫的兵头先一步走至那群人前,报上有关这两辆骡车的来龙去脉,一丝不苟。 龙鹰和风过庭依指示把两辆骡车,于入门后转右停下。 听兵头报告的人中,其中一个矮胖子和伴在左右的两个彪形大汉,穿的是吐蕃人的装束。不用猜估,矮胖子该是吐蕃有名的攻城专家张鲁,两汉则是保护他的吐蕃高手,如此看来,钦没晨日是死而不僵的百足之虫,虽流落异地,仍有一定的实力和财力,否则怎仍有这么多人追随他? 在张鲁旁的蒙巂诏军官不悦道:“说好是由我们送过去的,为何忽然又派人来取货,陆司柏是怎么弄的?” 张鲁向身旁吐蕃高手使个眼色,其中一人朝他们走过来。 两人心叫不妙,却毫无办法。而不论结果如何,张鲁肯定活不过明天,因他们不干掉他,是绝不会离开的。 五座房子,任阿一座都可以是储存毒火炮的地方,由于门窗紧闭,以龙鹰的灵锐,亦嗅不出线索来。 龙鹰学来俊臣般临急抱佛脚,在心中求神拜佛时,吐蕃高手来到他旁,忽然探手抓着他臂膀,龙鹰反心中大定,装出惊骇的神态,敛去眼神,不解的往对方望过去。 吐蕃高手现出失望之色,向他微笑道:“只是例行公事。”放开手,回去向张鲁保证他不懂武功,可能还加句难怪他要干这类卑微的工作。 蹄声自远而近,至小木察入门处而止,不旋踵十多骑拥着个神态轩昂的将领缓驰进来,一声令下,纷纷下马,神态虽倦,但眼睛无不射出兴奋神色。 从前线来的领兵指挥将,与在这里主事的将领显是素识,低声说了几句后,张鲁向他们招手叫道:“驶过来!” 龙鹰和风过庭心呼好险,此刻的形势非常微妙,从前线来押运毒火炮的将领,入门后见到停着两辆骡车,当然会认定是与张鲁一方约定的运货车辆,没有半分怀疑,而张鲁一方,见他们对骡车不以为异,还以为因骡车是他们的安排,正是在这误会重重的情况下,两人安度难关。 骡车驶至中央主房前的空地。 张鲁和两个吐蕃高手领着十多人,朝西南角的房子走去。 龙鹰和风过庭暗叫厉害,张鲁此人不但精于攻城之术,且极工心计,即使是他们,也自然而然猜测最重要的东西,是藏在中央的房子里,因其位置而生出这样合乎情理的错觉,岂知竟是藏于边角位置的房子里。 在张鲁不住提醒小心下,两个大木箱被抬出来,安放到骡车的货斗上。 众人纷纷上马,包括两个吐蕃高手。 张鲁却爬上骡车,坐到龙鹰身旁,笑道:“我患有难言之疾,骑马会要了我的命。” 众皆大笑,包括龙鹰和风过庭在内,但显然是为不同的原因发笑。 扯紧的气氛首次放松下来,在前后押送下,骡车载着关系到双方成败的毒火炮,驶出寨中之寨,朝主寨门驰去。 沿途的警卫森严,教两人暗暗惊心,又深深庆幸。 兵马道附近高处,部署着一组组的骑兵,高举火把,照亮远近。整条兵马道的交通停顿下来,只有他们的骡车队伍,不住朝风城方向推进。 离开主寨门后,再有一批百多人的精锐骑兵加进他们的队伍,持盾提矛的护在左右,全队只有领前十多步的骑兵,手持火炬作引路之用。 听吐息,知张鲁不懂武功。他的两个护驾高手在两旁伴着骡车前进,以保护主子而方,算是非常尽责。 进入疏林区后,张鲁忽然以吐蕃语问道:“大论走了吗?” 左方的吐蕃高手答道:“早在一个时辰前起程,那时先生正忙着将毒火炮装进箱子里,大论派人来说,这里全仰仗先生了,如能杀死龙鹰,我们将有掩土重来的机会。” 另一边的吐蕃高手笑道:“回不了高原又如何?这里美女如云,我们这些追随先生的,说不定活得比以前更风光。哈!” 张鲁沉声道:“你们真的看到觅难天那假龟蛋子。”说到这里,别过头来瞥了身旁的龙鹰一眼,见他一副听不懂吐蕃语的模样,不再理会他。 左边的吐蕃高手淫笑道:“先生确楚厉害,干得那反骨贼的两个女人叫声震天。哈!反骨贼去赴宴,我们却去干他的女人,想想都闲心。” 张鲁和两个吐蕃高手同时发出嘿嘿淫笑,充满令人发指的残忍意味。 龙鹰心忖这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三人是恶贯满盈,死到临头仍不察。 张鲁道:“龙鹰为何会蠢得到南诏来送死,还蠢得自掘坟墓,死守这样一座空城?” 两个手下当然没法提供答案。 右方的手下道:“现在城破在即,全赖先生的通天手段。希望爨斑是个明白事理的人,消除大家之间的误会。” 张鲁叹道:“我却不太乐观,明白是龙鹰那小子弄鬼又如何?爨斑从金沙帮处收到大批上等弓矢,其中还有价值连城的弩箭机,却没法交出美女。你当格方伦是善男借女吗?手下儿郎过万,踩踩脚也可令滇池区震动,我也代他头痛。” 又沉吟道:“弩箭机既落入龙鹰手上,为何他却不动用呢?” 左方的高手道:“这正是大论须亲走一趟滇池的原因,爨斑不想明目张胆的强掳美女,可由我们出手去为他们做。现在以万计的白族人逃往滇池去,只要手脚干净点,包保没人晓得,听说白族美女纪干有倾国倾城之色,不知大论会否留下来私下享用?” 此时离开疏林区,三人再不说话。 石桥出现前方,灯光火着,关卡重重。 龙鹰很想把帽子拉低,但又怕被心智了得的张鲁看破自己是心虚,暗自惊心时,队伍登上石桥,在没有任何盘查下,过石桥往被拆掉了内外城墙的山城继续推进。 两旁遍布营帐,传来熟睡的呼吸声和鼾声,如千百只塘蛙在呜叫。 龙鹰心忖,成功失败还看此刻。 第十章 火炮退敌 过桥后,两旁遍布营帐,直抵城墙的位置,然后是两重的拒马阵,设过道,将离城的去路完全封锁。 拒马是一种木制可移动的障碍器械,实用可靠,用来阻止人马通过,用周径二尺的圆木为干,在圆木上十字凿孔,安装长约一丈的尖木,尖锋斜指前方,用木椿固定在地上,横排成阵,阻截人马通行。 龙鹰和风过庭驾着装载毒火炮的骡车,随队缓缓经过道进入本是房舍如林,现在变成深约五千步,宽三千步空广平地的底层。 朝前瞧去,最触目的是另三重拒马,一字排开,延往两边山崖尽处,成为敌军最前线的防护,将底层划分为前后两个对等的部分,一组组的盾箭手,部署在拒马阵的后方,枕戈待旦。 拒马阵外是三条朝前斜上延伸,直至接连第三层,宽约丈半的木构斜道,连接着三重拒马阵的出入口。若守城的一方从上攻来,可随时以拒马封闭出入口,再以箭矢长枪杀敌,可说是稳如铁筒,特别是守城军只能从第三层攀下来,没可能携带破拒马阵的器械,所以攻城的一方可说是立于不败之地。看身旁的张鲁顾盼自豪的欣赏着仿如尖木林,又似矮墙的拒马一字长蛇阵,龙鹰知是由他想出来的玩意。 最前线除拒马阵外,尚有打横排开的四座箭楼,高起达三丈,大幅增强了拒马阵的封锁能力。 龙鹰赌呼好险。宗密智显然将泽刚的援兵亦计算在内,故摆出如此阵势,即使加上泽刚的兵员,仍没可能突破封锁,夺取石桥险关。而要在敌人虎视眈眈下烧掉三条临时斜道,只是痴人说梦。 拒马阵内外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阵外斜道上下不见人影,第二层台地则散布碎石残片,颓垣败瓦,烧焦了的杂物和灰烬,第三层己方的势力范围,乌灯黑火,不闻半点声息。 但这边的阵地,却是被以百计火把燃亮了的天地,拒骂阵后的一边,左右各设百余营帐,以供前线战士避风休息。接着是一组组排列整齐的攻城工具,二十多辆撞车、刚从西大寨送过来的两辆楼车、两台剩下来的投石机,堆积如山的木材、箭矢、盾牌和各式重型攻坚利器、石弹,井然有序的分布在阵内空广的范围内,不会堵塞交通。 骡马队经过营帐区,在前线将领引路下,往位于右前方投石机的位置驰去。拒马阵共有三个出入口,均接连登上第二层的临时斜道,投石机便是放置在靠东出入口旁的位置。 大群敌方兵将,正在投石机旁恭候他们的来临,看情况,敌人将在天明前,发动策划好以毒火炮打头阵的全面进击。 龙鹰感应到己方的兄弟,正从第三层台地,密切注视这边的动静,忙仰起脸孔,又舴作整理帽子,收回手时先握成拳,向肯定可清楚看到他的万仞雨做出暗示。 果然沿索而下的声音立即从前方的暗黑里传来,登时吸引了这边所有将兵的注意力,号角声起,坐地的战士跳将起来,列队布阵,气氛登时扯紧。 呼啸声起,十多块火石从第二层台地边缘处凌空投来,一部分落在拒马阵外,雨块正中拒马阵,登时木折屑溅,只有三块大石成功越过拒马,落入阵内,落点处周围的敌人争相躲避,形成混乱。 龙鹰晓得运石需时,第一轮石攻后将无以为继,若给敌人封闭出入口,立告好梦成空,故成功失败,还看此时。 先探手过去,一指戳在张鲁腰间,送入魔气,封他数处要穴,张鲁立时昏了过去,靠往龙鹰。 忽然周围的人大叫“避开”,原来一块迟来的投石,正望他们的位置投过来,落点精确,摆明为龙鹰和风过庭制造最佳的脱身机会,龙鹰几可肯定,出手者是万仞雨。 马嘶人叫,性命要紧,负责押运的骑兵队,四散开溜。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龙鹰大喝一声,通知随后的风过庭,改变方向,朝通往斜道,离他们不到十五丈的出入口,策骡车冲去。同时以鞭梢点在拖车的两匹骡子的骡股处,刺痛它们,激得它们吃痛狂冲。 此时根本没人有暇注意他们,还以为他们也学其他人般,只是躲避投石。 更精采的是万仞雨,觅难天和夜栖野,领着十多个鹰族战士,从正中的斜道杀下来,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万仞雨等首先发难,未过斜道已弯弓射箭,把守出入口的敌人纷纷被命中,左仆右跌。敌方一声令下,千箭齐发,雨点般往万仞雨洒去。 就在这一刻,龙鹰的骡车冲倒了守在出入口的十多个敌人,直上斜道,风过庭的骡车则紧跟其后。敌人都看呆了眼,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到有人清醒过来,大喝一声“追”时,两辆骡车已越过斜道中段,到了箭矢射程之外。 领先策骑追来的是那两个保护张鲁的吐蕃高手,此时风过庭的骡车,刚没入斜道中段火把光照耀不到的暗黑里,颇有两辆车被吞噬掉的错觉,两人慌忙催骑而上,随后而来的十多骑,全是押送毒火炮的骑队成员,一来因他们马快,更因他们最清楚骡车上装的是何等重要、关系成败的东西。其中两骑高举火把,则照亮着骡车车斗的小半截。 倏地剑啸寒气扑面而来,一道白芒以惊人的高速穿越两个吐蕃高手之间,直朝后方追骑射至,白芒再爆开成漫空光点,两持火把者本能的挥刀劈去,尚未劈中敌人,白芒已划破他们咽喉,速度迅快至肉眼难察。 白芒消去,来人落到斜道上,赫然是风过庭,此时两个吐蕃高手左右跌落,从战马上掉下来,原来就在风过庭与他们擦身而过的一刻,已夺取两人的命。 风过庭接着掉下来的两支火把,往后拔身而起,凌空再来个翻腾,像表演百戏火舞的伎人,落在斜道顶上。他的火把光照亮了斜道顶的形势,一字排开的数十守城军,正弯弓搭箭的瞄准仍继续追来的敌人。 众骑大骇下,忙举盾挡箭,劲箭如雨点般洒下来,追骑人仰马翻,滚跌下去。 敌方的前线指挥知事态危急,如不能将两箱毒火炮抢回来,只余全面撤走一法,因此发出全面进攻的命令。 步军分从三条斜道往上冲去,躲在盾牌后的箭手,盲目的朝上发箭,也不理箭程是否能威胁对方,可知变化来得太突然,令攻城军一时间失去方寸。 “降隆”声起。 三条临时斜道各有数块巨石翻滚而下,像活过来般不住跳弹,来势汹汹。 众攻城军经过多日来的连番受挫,早士气低落,心疲力倦,面对根本不是盾牌血肉能抵挡的檑石,大惊下四散跳下斜道逃生,躲避不及的变成滚地葫芦,随石直滚往拒马阵的出入口处,那种乱状,确非笔墨可形容其一二,还怎可以组织发动新的攻击? 龙鹰此时现身在中间斜道顶上,左手高举着被多层以坚实的纸包裹着、大如西瓜的球体,先扫视仍给伤兵和滚石堵塞的三个出入口。火把光在他背后闪跳着,勾划出他高挺的体型,脸孔却没在暗黑中。他暴喝一声,吸引了敌阵所有人的注意后,提气扬声道:“老子手托着的圆家伙叫‘见血封喉毒烟炮’,是由贵方客卿张鲁先生亲自监制,你们的鬼尊宗密智配以绝毒药物精制而成,我不晓得吸入多少口才能致人于死,只知吸半口也不会是好事。识相的快开溜,否则勿要怪老子没警告在先。” 如果张鲁仍在攻城军的一方,必会第一个掉头走,因他不但深悉毒火炮的惊人威力,且亲手将四支可引爆毒火炮的烙铁装进箱子去,而龙鹰这么多废话,虽累赘了点,却非虚言恫吓,只是烙铁尚未烧红,故拖延时间。 敌方的总指挥则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应对,即使再次发号令进攻,也须待移走伤兵和石头。走既不是,不走更不是,只好发出命令,让撞车先打头阵,只要能夺取第二屠的控制权,将不怕对方的毒火炮。 丁娜修美的高挺身形出现在龙鹰旁,手持被火把烧红了的烙铁,直锥进毒火炮去,不片刻毒火炮的内核处透出红光,还随拔出的烙铁逸出轻烟。 龙鹰大喝道:“还不快滚!”一个旋身,将毒火炮全力掷出。 红光转盛的大圆球,先攀往十多丈的高空,越过二千多步的距离和拒马阵,落往攻城军密集处,吓得该位置的人四散逃亡。 远处的人只有眼睁睁呆瞪着的分儿。 “轰!” 毒火炮终于着地,纸壳破碎,淬毒的小蒺藜和火屑遍地激射,漆黑的烟贴地扩散,周围三、四丈走避不及的人,惨叫震天,左跌右仆,不少吸入毒烟者抚握喉咙,痛苦不堪。 守城军一方,包括巧夺火炮的龙鹰和风过庭在内,都没想过张鲁和宗密智携手炮制的毒火炮如此歹毒和具杀伤力。一时看呆了眼,更想到如果不是时来运到,夺得火炮,现时敌人的情况,正是他们的写照。 第二个毒火炮由丁玲送到龙鹰手上。 两箱毒火炮共五十个,产生的毒烟足够笼罩由此到石桥的整个地域。 丁丽以另一支烧红的烙铁,锥人毒火炮去。 第一个毒火炮仍不住冒起浓烟,随着风城长年不息的西北风往石桥方向扩散,令呛咳声大作,敌方已溃不成军。 第二个毒火炮从龙鹰手上掷出,取点是投石机所在处,也是敌方高级将领汇集的地方。 龙鹰喝道:“大伙儿一起掷!” 这句话像催命符压下所有声音,送进每一个敌人的耳鼓去。敌军一声发喊,也不知谁带头的,争先恐后往只有一个出入口的后方拒马阵涌去;唯一的逃生道立成瓶颈地带,敌兵你推我撞,弃兵曳甲,互相践踏的逃生,哪还有半丝攻城雄师的味儿? 万仞雨、觅难天轴夜栖野各拿一个烧红了的毒火炮,冲落斜道,到中段时才运力掷出,落点远达对方后防的拒马阵,造成更大的威胁和伤亡。 敌方终于吹响全面撤退的号角。 到掷光了毒火炮,从他们的位置看过去,拒马阵以南已全被毒烟笼罩,烟随风往石桥方向扩散。 皮罗阁来到龙鹰身旁,大呼“好险”。 龙鹰道:“幸好有滚石阵,如让敌人狂攻上来,势将变不成把戏。” 皮罗阁笑道:“我们还以为你们会偷进敌阵内淋火油烧东西,所以早将用剩的石弹以篮子吊往第二层,刚好及时派上用场。” 丁娜来到龙鹰另一边,双手紧挽他臂膀,半边娇驱挨着他。 觅难天,风过庭、万仞雨和夜栖野等,移至左右两旁,突如其来的成功,将局面扭转过来,使各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 龙鹰道:“敌人肯定要退返壕堑之外,重整阵脚,但因清楚大批可转作守城用的器械,落入我们手上,所以会尽快调动生力军来攻打我们,希望趁我们阵脚未稳前,重夺底层的控制权。” 皮罗阁点头道:“敌人虽是死伤惨重,仍未伤及元气,至少尚有三万人能随时投进战斗去,而我们则一夜没睡,身疲力倦,恐难抵得住敌人的狂攻猛打。” 龙鹰道:“关键就在这里。我们已运来两台六弓弩箭机和三百支铁箭,就藏在桥底下的河床处。趁烟雾消散前,你们到河水里起出弩箭机和铁箭,毁掉索桥后,将拒马阵黄列石桥道一边,守以两台弩箭机,加上两座箭楼,今次是寸土不让,否则即使泽刚来援,最后吃败仗的仍是我们。” 觅难天讶道:“听鹰爷的语气,好像另有去处,不会与我们到石桥去。” 龙鹰道:“还记得那晚我们藉洪水突袭敌人吗?宗密智觑隙来犯,幸好得月灵公主提醒,我们留下足够人手,否则怎会有现在的风光?同样的事情会在日出前发生,当宗密智整顿军心,安排调配后,痛定思痛,会亲率鬼卒从后山捷道来犯。” 皮罗阁大吃一惊,道:“我已将把守捷道的人调回来参战,捷道现在是没设防的。” 风过庭笑道:“不用担心,对方是凭钩索等工具越岭过峡的潜来,有此本领者人数不多,只我和龙鹰两人便可两夫当关,万夫莫敌。哈!” 又问道:“公主没来吗?” 皮罗阁苦笑摇头。 龙鹰道:“就是如此,我们分头行事,希望可斩下宗密智的人头,那时只要将他的人头高挂石桥处,保证可吓退所有敌军。” 龙鹰和风过庭登上第三层,先各取几筒箭矢,然后朝下山快捷方式奔去,踏足一块巨石上时,从山石开凿出来,一级级依山势向下伸展的阶梯,出现下方。 两人肩并肩的坐在石边,均有松一口气的感觉。 风过庭朝王堡后望海亭瞧去,似要找寻月灵的倩影。 龙鹰道:“年分该猜对了,日是满月之夜,时辰又如何呢?她既在睡梦中过世,早上才被小宛发现,那便只有老天爷方晓得她的忌辰。”说时取出折叠弓,张开,放在石上,又解下四筒箭,挨石放好,便于探手取箭。 风过庭现出回忆和思索的神色。 龙鹰心中一动,问道:“眉月怎会无端端向你提及有关,‘梦乡’的事?” 风过庭道:“我完全记不起她是在怎么样的情况下提及,‘梦乡’,只说若在临睡前服下,‘梦乡’会随血液的流动,进入心房,令心房的跳动转慢,服毒者逐渐失去知觉,如入梦境,以后也不会醒过来,没有任何痛苦。” 龙鹰道:“眉月通常在哪个时辰入睡?她既和你同帐而眠,你该是唯一清楚的人。” 风过庭道:“她的生活很有规律,每晚准时入睡。唉!问题在那是洱西平原而非神都,既没有人报更,亦没有时辰那类东西。我只可说,入黑后两炷香的光景,她便入帐安眠。” 龙鹰道:“我们是模糊对模糊。幸好我看过几本医书,可根据服毒后血液中毒和运行的时间,做出时间上的判断。” 事实上这方面的知识,来自胖公公师父韦怜香著的《万毒宝典》,但当然不能说出来。 风过庭大喜道:“那究竟是何时?” 龙鹰神色古怪的凑到他耳边道:“肯定是一日之始的子时,绝错不了。你的未来娇妻来哩!” 第十一章 礼尚往来 美丽的公主来到山路另一边的岩石上,面披重纱,衣袂拂扬,宝石般的眼睛,投往黑沉沉的山岭。不论优美修长的身形和其娇姿妙态,均予人风韵成熟迷人的感觉,使人很难想象她的年纪只得十五岁多,事实上她从没有亲口证实自己是个未满十六岁的少女。 月灵幽幽叹了一口气,道:“你们是怎可能办到的?石桥已重新落入我们的掌握里。” 龙鹰勉力收回欣赏她曼妙曲线的目光,风城著名的风令她衣衫贴体,美景无穷,但因是“朋友妻”,故不得不压下色心。道:“因为庭哥儿是老宗命中的克星。” 月灵道:“快天亮哩!你们在这里等他吗?” 龙鹰伸手从筒内拔出一支箭,另一手拿起折叠弓,将箭安置弓弦上。淡淡道:“公主到这里来,是否想看我们如何生劏宗密智?” 月灵道:“终有一天,你们或可以杀他,但绝不是今夜,今夜的他变得非常强大。” 龙鹰满不在乎的道:“那送他一份小礼物又如何?” 风过庭感到龙鹰正和月灵进行另一种斗法,他熟悉龙鹰的性情,知他不会无的放矢,唇角不由逸出笑意。刚好月灵朝他们瞧来,看到风过庭的微笑,双目亮起异芒,似记起某事般,轻柔的道:“庭哥儿为何笑呢?” 风过庭耸肩道:“没什么,公主是不是很想问统帅,要送怎样的小礼给老宗,但又不服气他故意逗公主去问?” 月灵尚未回答,龙鹰将弓拉成满月,往右方的山岭望空射去,如此角度,根本没可能瞄准目标,何况箭去处没有半丝动静声息。 “呀!” 惨叫应箭而来,接着声音转细,然后是微仅可闻的坠地声,光是声音的变化,即清楚地描画出中箭者从高处直掉往百丈下的崖底。 月灵道:“这是没可能办得到的,对方是在峭壁的另一边,从这里是看不到对方的。” 龙鹰道:“这支是碰巧的,来!试试另一支箭。” 月灵气得不答他。 “飕!” 第二支箭望高远去,投往山路右方奇岩异蜂起伏的山岭。 短促的惨哼声响起,离他们处至少有二百多丈。 月灵按捺不住,道:“你究竟是想宰宗密智,还是要他知难而退?” 龙鹰将折叠弓收起来,道:“问你的庭哥儿,他不像我般冷血无情,而是满腔热血。” 风过庭哑然笑道:“你这小子热情似火才真,更怕你帮得过了火,变成帮倒忙。” 龙鹰向月灵道:“一买一卖,公平得很,只要月灵肯亲口证实庭哥儿猜测的年分,我对公主的问题,自会一一如实作答。” 月灵叹道:“还有其它的问题呢?” 两人见她在这方面的坚持,至少口气上是松动了,无不心中狂喜,却不敢在表情神态泄露端倪。 龙鹰向风过庭打个眼色,着他说话。对风过庭,月灵是心软的。 风过庭从容道:“有关对付宗密智的事,我们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龙鹰在心里大赞风过庭,这叫对症下药,不论是对前世的她,又或今生的她来说,宗密智都是首要目标,作点牺牲既合情又合理。 月灵叹道:“好吧!庭哥儿的确猜中我的出生年分,而直到此刻,我仍不明白庭哥儿为何能猜中。究竟你们是不是晓得一些有关我的事,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呢?噢!你们在干什么?” 龙鹰和和风过庭正互相拥抱,互相大力拍打对方背脊,状似疯狂。 龙鹰放开风过庭,欣然道:“宗密智是不会被吓走的,因为他清楚,眼前或许是他能平反败局的最后一个机会。” 又探手抓着风过庭的肩头,道:“至于我要送宗密智的小礼,是可令他在短期内没法避过我对他的感应。”脑海浮现着端木菱不食人间烟火般的仙容,续下去道:“这是我从一位美丽仙子学来的仙法,当然来到我手上时,仙法变成魔法,公主若想追杀老宗,最好追随在你的庭哥儿左右,免致错失良机。” 月灵没好气的瞄了风过庭一眼时,宗密智在右方一处比他们低上十多丈的山峰处现出雄伟如山的体型,声音从牙齿间迸射出来般道:“龙鹰你敢否和本尊在此一决胜负?” 龙鹰先向月灵眨眼,一脸老子猜个正着的得意神色,“呸”的一声道:“宰你何需胆量呢!” 接着像头猎豹般四肢仲展,先蹲在石上,然后爬至大石边缘处,将猛兽的动作体态模仿得妙至毫颠的神似极限,只差未咆哮作声,充满原始、野性和某一种只有野兽方才具备的爆炸性力量,双目魔芒剧盛,找到猎物般电射深深的盯着下方离他达二十丈远的宗密智,全身衣袂猎猎作响,仿似山风变成了狂拂不休的烈风,气势威猛慑人,只有亲眼目睹,才能感受得到。 风过庭还是首次看到龙鹰如此的进击形态,亦给他骇了一跳,心中明悟,知这是另类对环境的利用和掌握,周遭的荒山野岭,登时成了他的地盘,而宗密智则是猎物,换了任何人处在宗密智的位置,纵使没有心寒胆落,亦要生出不知如何应付眼前“异物”的惊怵。 月灵则看呆了眼,不敢相信眼看到的情况。 下一刻龙鹰已脚撑石边,恶兽跃渊般朝宗密智扑下去。 宗密智表面上完全不为龙鹰的奇猛威势所动,双目精芒转盛,双手执着法杖,缓缓横扫,简单的一个动作里,充满变化的味道,忽缓忽快,令人没法掌握其速度。但风过庭已知在此盛彼衰下,宗密智的气势被压在下风,且中了龙鹰的计算。 现在宗密智最聪明的手段,是先往后撤,然后待龙鹰着地前,旧力刚消,新力未生的一刻,全力反击。可是因心神被龙鹰的“变异”所慑,又求胜心切,同时更自恃武功,遂与龙鹰来个正面硬撼,欺的是龙鹰人在半空,只要大家旗鼓相当,他能守稳阵脚,便可来个凌空击落,将龙鹰轰下百丈深渊。此更为任何人对扑来猛兽的本能反应,勇敢的猎人都知掉头跑是愚蠢的行为。 “当!” 乌刀狠劈法杖。 宗密智闷哼一声,往后挫退,他没有给劈得飞离山顶,已是非常了得。 龙鹰看似出乎天然的“兽扑”,骨子里却是他独门绝技“弹射”的变式,充满来自魔种的爆炸性力量,以动制静,加上重达百斤的乌刀,于离宗密智两丈许的距离方全力劈出,又是居高临下,享尽从高处往下投物的狂猛冲击力,而龙鹰则将诸般优势藉己身融浑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其厉害可想而知。 宗密智面对的再非单纯的、强绝一时的对手,而是与龙鹰结合了的大自然和环境的力量,哪能守住阵脚? 龙鹰哈哈一笑,犹有余力的翻到宗密智头顶,乌刀如裂爆的激电般往宗密智头顶电射而下。 宗密智显出他稳居南陲第一高手宝座的功架,猛然煞止后退之势,稍一矮身,法杖化为千百杖影,冲天而起,硬挡龙鹰如瀑如潮的惊人刀法。不过亦只能见招化招,主动权被对手掌握,是身不由己下的守势。 刀杖相击,在黎明前暗黑里的山头,火花四溅,劲气爆响,看得风过庭和月灵目眩神迷,大感刺激痛快。 月灵在这一刻前,从未想到战无不胜、不可一世的“鬼尊”宗密智,竟有人能甫接触,便把他压得气焰全消,落在下风守势。 风过庭则晓得宗密智的真正武功,绝不在龙鹰这魔门邪帝之下,但在机变上却逊对手半筹,正是这一线之差,令他本来稳守实地的优势荡然无存,陷于苦战。 “当!” 一声比之前任何一下刀杖撞击更凌厉的激响后,龙鹰从宗密智上空钉子般斜插落地,而宗密智却吃不住魔劲的冲击,微一踉跄,没法从龙鹰的变招得益,与借势反扑的难得机会错身而过。 更想不到的是龙鹰足尖着地,竟还刀背后鞘内,一个急旋,投怀送抱的撞往宗密智,拳掌指肘脚膝,身体每一部分都变成可怕的武器,水银泻地般往宗密智狂攻猛打,无隙不窥。本拟好种种扳回劣势构想的宗密智,在龙鹰的埋身搏击下,不单构想成空,一时还没法展开杖势,但他终究是顶尖级的高手,临危不乱,双手移到法杖中间,脚踏奇步,在不到两丈、凹凸不平的山头,以惊人的高速移动,堪堪架着龙鹰千变万化的攻击。 “砰!” 劲气爆响,龙鹰一掌拍在法杖的兽首处,拍得宗密智往后挫退时,龙鹰已朝他欺去,双手做出奇异快速的动作,倏忽间往对方刺出十多指。 宗密智边往后退,施展浑身解数,杖尾回击,挑中龙鹰左肩。 龙鹰惨哼一声,应杖离地抛飞,到了山头外的高空,来个凌空翻腾,下一刻已回到风过庭的身旁,刚立定立即喷出一口鲜血。 宗密智仍持杖立在山头处,脸上却没有丝毫得胜者的神色。 龙鹰以衣袖拭去嘴角血迹,沙哑着声音道:“鬼尊果然名不虚传。” 宗密智厉声道:“这是什么卑鄙伎俩?” 龙鹰笑嘻嘻道:“小弟肯让老宗你挑了一杖,礼尚往来,当然要有回赠,所谓小小意思,不成敬意,两注真气,一阴一阳,老宗你好好消受吧!在你成功化去前,就算你逃到天脚底,也逃不出我龙鹰的五指关。哈!噢!” 再咳出一口鲜血。 天上下着毛毛细雨,石桥一片朦胧。 四道浮桥被拆掉,这边岸上架起两重拒马,将往风城去的通路完全封闭,仅有的两台投石机布置在拒马后,瞄准石桥的方向。 两台弩箭机被布帛覆盖,不让敌人察觉他们拥有如此攻坚武器。守城军不但打了场大胜仗,还获得大批军用物资,粮食和营帐,虽人人筋疲力尽,士气斗志却处于巅峰状态。龙鹰抵达石桥时,所有人都躲进帐里去争取休息的宝贵机会,只剩下觅难天、万仞雨、夜栖野和皮罗阁四人把守前线。 觅难天讶道:“公子呢?” 龙鹰目注前方,壕堑处的敌人没在茫茫烟雨里,不过只听远近传来的声音,就知敌人正调动人马和攻阵的器械,组织大规模的进犯,此次宗密智将会投进全军的力量,直至他们崩溃。随口应道:“他给公主押了去谈情说爱。” 觅难天失声道:“竟有此事?” 万仞雨笑道:“不要听他的,最爱疯言疯语。解决了宗密智的突袭了吗?还是白等一场?” 龙鹰道:“小弟怎会猜错他呢?不过见有二夫把关,只好知难而退。” 夜栖野道:“把守后山快捷方式的大任,交给鹰儿们去干便可以了,一有异动,我们可立即赶去堵截。” 皮罗阁道:“我们很能难再分出人手去把关,只好采用这个方法。” 龙鹰问道:“里里外外干干净净的,伤亡者到哪里去了?” 皮罗阁欣然道:“我们全照鹰爷的办法,将俘虏和伤亡都放返敌营,既可增加敌人的负担,又可打击对方士气。跟着几位大哥,我学会很多以前不懂得的东西。最重要的是审时度势,灵活变化。” 龙鹰和万仞雨交换个眼色,看出对方心内的想法,就是在机缘巧合下,培养出洱滇区新一代的霸主。 夜栖野哂道:“毒火炮并没想象中厉害,中毒死者不到五十人,其他数百伤者,主要是因互相践踏而出事的。” 万仞雨道:“所以真正击退敌人的是恐慌,不过如非敌人既疲倦又士气消沉,恐难取得这么理想的成果。” 转向皮罗阁道:“假设令妹下嫁公子,王子有何看法?” 龙鹰等莫不目光灼灼,看他的反应。 皮罗阁从容道:“大鬼主可以有自己的决定,不容他人干涉,王父亦无权过问,今次若能守得住风城,妹子是为我族立下大功,更没人敢对她指指点点。” 稍顿续道:“作为她的兄长,她得婿如此,我当然为她高兴。可是,唉!可是怎可能猜得中她出生的月日辰,还要猜中她连我也不晓得的名字?” 万仞雨有感而发,道:“须看命运的安排了。” 觅难天边观敌阵,叹道:“我们的命运,也要看老天爷的安排。现时我们虽有一定的防御力,但绝捱不了多久。” 各人点头同意。虽然对方连番受到重挫,但能立即投进战争的兵员,仍达二万五千之众,只要轮番来攻,他们能挺多久?累都累死了,现在是大漠沙暴来临前的寂静。 龙鹰道:“他们会过桥越河的攻来,只要以利斧破开拒马,蜂拥而入,我们多十倍人都招架不住。他奶奶的,定要想点办法,迟些连想办法的时间也没有了。” 皮罗阁苦笑道:“想出办法也没用,我们根本没多余的气力去做。” 龙鹰笑道:“不用太花气力的办法又如何呢?” 夜栖野道:“能跟随鹰爷,是我们鹰族人的荣幸,因为我一点办法都想不出来。” 皮罗阁道:“计将安出?” 龙鹰淡淡道:“石桥这一截的河水,宽四丈深八至十二尺,只要我们将拒马全部掷进河水里去,用光这里的拒马后,再去后面搬货,保证可造成对方难以渡河的障碍,那时只凭箭楼射下的箭,就足以令敌人难以越过来。那时只须死守石桥此唯一通道,会轻松多了。” 万仞雨道:“果然是好计,我们要多掷几个到下游去,以免对方坐木筏逆水攻来。” 皮罗阁道:“事不宜迟,我们立即动手。” 风过庭此时神采飞扬的来了,众人没暇问他与月灵“谈情说爱”的详情,将他强征入伍,动手搬拒马去也。 第十二章 胜利曙光 战争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宗密智亲自督师,攻打守城军的石桥关口。如果没有龙鹰将“陆上拒马”变为“河内拒人”的绝活,纵然有投石机和弩箭机,恐怕捱不了一个早上,便被占压倒性兵力的敌人攻陷。又幸而俘虏了张鲁,让对方失去攻城的能手。 河里拒马阵最巧妙处,是只布于河水中间至北岸这一区域,不但可节省一半的拒马,敌人且须泅水过来,方能破坏之。而这段二十尺的河程,成了死亡陷阱,分布两座箭楼上的鹰族战士,全是百步穿杨级的箭手,箭箭贯注真劲,即使对方披上甲胄,仍逃不过被劲箭贯穿的命运。 龙鹰等又潜进水里去,将拒马以牛筋索扎个结实,再以木桩固定在岸边,敌人想以钩索硬将拒马扯走的话,索子刚蹬直便会被箭矢射断。 石桥变成唯一的通路,那亦变成弩箭机和投石机的活靶。 守城军为布成对方没法逾越的障碍,用光了所有拒马,遂把装戴弩箭机和铁箭的箱子,装上石头,横列在石桥的一端,堵塞石桥,令敌人没法畅通无阻的杀过来。 战争于午时开始,先由十多辆撞车打头阵,盾斧手则泅水越河,一时喊杀震天,漫空箭矢和石弹。 到守城军出动六弓弩箭机,摧枯拉朽的洞穿撞车前方的挡箭扳,对方本气势如虹的先锋军,立告伤亡惨重,溃不成军。东歪西倒的撞车,反成为障碍。 到太阳降下西山,龙鹰、万仞雨、风过庭,觅难天、夜栖野和他的十六个鹰族兄弟,主动越桥攻击,斩杀对方百多人后,方返回己阵,他们还故意留下大批伤者,令敌人在处理好伤者前,没法发动新一轮的攻势。 二十一个人出击,二十一个人活着回来,虽无一不浴血受创,其中两个鹰族战士更是从敌人手上抢救回来的,但仍属漂亮的战果。众人连场激战,早置生死于度外,抱着做一天和尚撞一日钟的心情,等候敌人下一轮的攻击。 大量的伤亡和器械的损失,似令敌人也感吃不消,吹出了撤退的号声,当敌人运走战场上的死伤者,守城军亦停止攻击,以示对死者的尊重。 龙鹰撑着疲乏的身体,大展医术,稳住了己方伤兵的情况后,回到木箱阵,挨入风过庭和觅难天中间处,叹道:“又有六个兄弟走了。” 觅难天陪他叹了一口气。 龙鹰问道:“宰掉张鲁了吗?” 觅难天道:“这家伙见到我,吓得屁滚尿流,我对他说,若是告诉我钦没的所有事,我会给他一个痛快,否则我先将他一双卵蛋剜出来。这怕死的家伙什么都说了,然后我……嘿!真痛快!”做了个砍首的手势。 风过庭道:“此处事了后,我们和你一起去追杀钦没。” 觅难天苦涩的道:“你以为我们仍有机会活着离开风城吗?” 坐在另一边的万仞雨,懒洋洋的遭:“一定可以,这是命中注定的事。” 夜栖野在风过庭旁坐直身体,探头过来道:“我们鹰族一向深信,自出生开始,要走什么路,早由主宰的大神安排好了。” 龙鹰探手搭着觅难天肩头,道:“我们不单可活着离开,还可生劏钦没和宗密智,钦没排在首位,因为他见势色不对,会溜到别处去,宗密智则注定死在这里。” 丁娜四女为他们送来晚膳。丁娜道:“看你们浑身血污的样子!快去洗澡,然后入帐休息。” 觅难天苦笑道:“别人可入帐睡觉,我们却没此福分,还要在这里捱冷吹风,这就是所谓高手的不幸。哈!” 众人陪他苦笑。 丁娜四女还要伺候其他人,依依不舍的去了。 风过庭道:“为何我感到觅兄今晚特别意兴阑珊呢?” 觅难天道:“公子看得很准,不知为何,干掉张鲁后,整个人像虚虚飘飘的,事事提不起劲,未来一片空白,好像失去了追寻的目标。” 夜栖野道:“可是你仍未干掉钦没呵!” 龙鹰道:“这叫厌战,太多死亡便是这样子。你的未来绝不是一片空白,而是充满生机,信任我这个便宜神巫吧!哈!” 皮罗阁从风城的方向策马飞驰而来,跃下来,半跪在五人身前道:“终于有好消息,且有两个之多。” 众人精神大振。 皮罗阁道:“第一个好消息,是越大三兄弟和小福子回来了,随行的还有二百三十三个矢志复仇的白族战士,现在我的人正装备他们,分配营帐,休息一夜后,明天可投进战场去。” 夜栖野欣然道:“我们至少可多活一天。” 皮罗阁笑道:“不用悲观。第二个更是天大喜讯,让我首次看到胜利的曙光。” 万仞雨道:“援军终于来了。” 皮罗阁道:“我派去见泽刚的人坐越大的船回来,泽刚和他的二千精锐,扮成渔民,悄悄潜至北面越析诏曾占据的岛上,最迟明天黄昏,可分批抵达。” 众人齐声欢叫。 龙鹰问道:“泽刚有否采取‘围魏救赵’的方法,攻击越析诏呢?” 皮罗阁道:“在这方面,施浪诏有其为难处,因被夹在诸诏之间,妄然向越析诏用兵,大有可能被邻诏所乘,故必须征询邻国的意向,方敢动武,而依情理猜估,浪穹和邆睒两诏,肯定不愿看到施浪人占据越析诏的土地,扩展势力。” 众人难掩失望之色。 即使加上泽刚的二千精锐,他们的实力仍未足以挑战石桥外的敌人,死守始终不是办法。 皮罗阁道:“各位大哥请放心,我们蒙舍诏接到消息后,肯定会立即大举对蒙巂诏用兵,蒙巂诏若退,越析诏还敢留下来吗?” 龙鹰心忖今次最大的得益者,该为蒙舍人,除像施浪诏般赢得声誉外,还有扩张领土的实际利益,扭转了邻强我弱的形势,隐成南诏未来霸主的局面。日后蒙舍诏在眼前雄才大略、有胆有色的皮罗阁领导下,当可开展出新的局面。 万仞雨计算道:“泽刚和他的人,至少需要休息一晚,到后天才能作战,一天两夜并不易捱。” 龙鹰道:“不要说一天两夜,如果没有特别手段,今晚我们会被敌人攻破,泽刚的二千人根本没有登山的机会。” 众人给吓了一跳。 龙鹰道:“我们的防御似强实弱,之所以暂时还挡得住,全因敌人一时间没法攻破我们布在河里的水中拒马阵。但只要敌人建成木筏,一边从石桥大举来犯,牵制着我们的主力,然后趁夜乘木筏逆水而来,以大木盾挡箭,以利斧砍掉拒马阵,只要破开一个缺口,便可蜂拥而来,我们纵然多上二百多人,能挡多久?我们少一个人,便减弱一分力量,但对方则是后续力无穷,谁胜谁败,显而易见。” 包括皮罗阁在内,众人无不色变,只有万仞雨和风过庭仍是轻轻松松的,因知龙鹰必有应付之法。 龙鹰现出侧耳倾听的神态,道:“你们听到吗?在河水下游处,正传来伐木造筏的声音,怕仍要一段时间,方可进行夺河之战,哼!只要我们挺至后天清晨,这一仗便是我们赢了。” 万仞雨骂道:“还有很多时间吗?” 龙鹰笑道:“我的办法是令敌人今夜没法动手,我们则可到帐内倒头大睡,睡至日上三竿,才再出来与敌周旋。当然,须劳烦我们的白族兄弟,做点苦工,但搬搬抬抬,怎都好过与敌人动刀动枪。” 风过庭淡淡道:“火攻!” 龙鹰道:“还是公子福至心灵。今早虽下了场毛毛雨,可是风城风高物燥,只要以少量火油引火,可烧他娘一个痛快。敌人遗留下来的,有大批的木材、营帐和杂物,我们便请白族兄弟,布下两重火线,第一重布于石桥外,沿河的南岸设置,烧起来时敌人当然难以逾越,最厉害的是可冒出大量浓烟,随风往东南方扩散,使敌人吸足一晚烟气,视野不清,有得他们好受的。” 皮罗阁赞叹道:“这么简单又有奇效的妙计,为何我们偏想不到?鹰爷的脑袋,确非一般人的脑袋。另一道火线又设在哪处,有何作用?” 龙鹰道:“另一道火线设于原城墙的位置,在适当时机淋上火油,让它可立即起火,以阻截敌人的追兵,敌人破掉我们的水中拒马阵,我们便装作仓皇撤退,还弃下弩箭机和投石机,让敌人误以为我们自知不敌,退返第三层台地,那时我们便可展开绝地反击的策略,姑且名之为‘王堡计划’。哈!我们不是看到曙光,而是胜券在握。” 火线像一条张牙舞爪的大火龙,横亘石桥外,浓黑的烟随风卷旋,往东南扩散,际此天寒地冻之时,又隔了道石桥,他们仍感到火灼的热力。 石桥河的下游,亦被烟雾笼罩。 夜栖野喃喃道:“我忽然感到眼困,失陪哩!”掉头朝后一道尚未燃点的火线内的营帐举步。 所有鹰族和蒙舍诏战士,均已返城内的营地休息,伤兵则被送往王堡,现时仍不住搬来易燃杂物,扔进火线去的,都是甫到达的白族兄弟。对宗密智和蒙巂、越析联军,他们有倾尽三江五河之水也不能清洗的仇恨。今次大部分来助守城的白族战士,已因宗密智而变得一无所有,绝不将生死放在眼内。 箭楼上亦换上生力军。 “鹰爷还认得我吗?” 四人闻声转过身去,一个大汉偕两个明显是女扮男装的少女,正欢天喜地的向他们施礼。 万仞雨和风过庭均感颇眼熟,觅难天则肯定自己从未见过他们。 龙鹰哈哈笑道:“原来是哥朔老兄,你的摊档已被夷为平地,还带两个俏伙计回来干什么?”又向觅难天道:“我们在市集的露天食堂,便是他的摊子。” 万、风两人终记起他,含笑打招呼。 哥朔见龙鹰不单认得他,且一口叫出他的名字,感到大有光彩,感激的道:“我们从小福子处得悉留光顾过我们的三位大爷,就是救我们的大英雄。小齐和小泓本被拘禁在洱西,全赖恩公们助我们逃脱,我才得和小齐、小泓重聚。所以听到可回城帮手,我们夫妻三人想都不想就回来了,至少可当你们的炊事兵。” 两女激动得流下热泪。 万仞雨道:“纵然逼走敌人,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风城仍难恢复以前的光辉,你们有什么打算?” 哥朔兴奋的道:“我们已推举出新的族长,并在洱西觅地兴建新城,族长还嘱我向三位大英雄为新城求个名字,沾点各位的福气。” 又道:“这里死了这么多人,想想有多少冤魂野鬼,便谁都不敢回来。” 龙鹰欣然道:“想好再告诉你。” 哥朔道:“不敢阻四位爷儿休息,我们放火去了。” 言罢与两女齐心合力提起放在地上的一大箩靴子,兴高采烈越过他们,朝石桥急步去了。 觅难天道:“不知是否听你们说多了,我开始相信命运。” 风过庭道:“你以前不信吗?” 觅难天颓然道:“不是不相信,而是不愿去想这种虚无的东西。我自少是个不祥的人,刚出世便遇上战祸,家破人亡,全赖一个武功高强的忠仆,携我杀出重围。我的基本功夫是由他打下来的,可是在我十二岁时,他与地方的帮会发生冲突,被围殴致死,我躲在一边看着,却是毫无办法,五年后我重返该地,一夜间尽杀该帮二百多人,自此在吐火罗声名鹊起,且得一个王侯聘任,享尽富贵和美女,但厄运却没离开我,主子因开罪了君王,招来诛家灭族之祸,我凭武功独自逃生。唉!那种感觉有如亲眼看着师父惨死眼前。” 三人都听得呆了起来,觅难天不论外形武功,都予人能纵横天下的威势,想不到竟有如此可怜的身世和悲痛的过去。 觅难天续道:“一来是被吐火罗王下旨追杀,而我亦想离开伤心地,遂努力学习汉语,希望往中土闯天下,岂知去不成中土却到了吐蕃去。嘿!对美女我是很脆弱的,钦没送我的两个波斯女令我是死心塌地的迷恋。唉!是我害死她们,若没跟过我这不祥人,她们不会死得如此不堪。” 龙鹰等明白过来,觅难天杀张鲁后愁怀难解,是因被张鲁勾起心事。同时亦明白钦没参与人口贩卖的原因,美女的威力,一点不在富贵荣华之下。 觅难天道:“我现在是三十五岁,算过了半辈子,但当我看到她们狼藉不堪的死状,我晓得下半辈子也完了。鹰爷邀我守空城,我当时在想,有如此美丽的一座山城作为葬身之地,怎都好过曝尸荒野。” 风过庭道:“现在肯定不用殉城,你对自己的想法该是改变的时候哩!” 觅难天道:“鹰爷曾数次指出,我未来的运数会大有改善。只不知究竟是随口安慰我,还是真的有预知的能力?” 龙鹰道:“我不知道算否是未卜先知,只是的确有个离奇的感觉,就是我们绝不是凑巧碰上的,没有你,我们极可能已守不住风城,而你更是整个安排里最巧妙的一着,没有你,我们根本不晓得张鲁这个人,不明白他能起的作用。既然如此,觅兄正是我们命运的一部分,所谓有福同享,有祸同当。南诏事了后,随我们回神都去吧!” 觅难天点头道:“干掉钦没后,我再没有什么地方好去的,便随你们到中土去一开眼界。” 接着又道:“大家是共患难的兄弟,可是我到这一刻仍不明白你们因何到这里来,像与宗密智有杀父之仇的样子。使人尤其不解的是,你们显然以前并不认识月灵公主,却似晓得连她兄长都不晓得的事,公子又要娶之为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龙鹰搭着他肩头,朝风城的方向举步,道:“此事说来话长,但一定会告诉你。我们现在先去好好睡一觉,将来找一天大家摸着酒杯底,细说前因后果,那时包保你对造化弄人的情况,深信而不疑。” 第十三章 宿世姻缘 龙鹰进入大方帐,似进入了另一世界,外面的战场与他再没有任何关系。宽广十多尺的地面,铺上地席和羊毛毡,一盏风灯高挂帐顶,柔和的色光填满帐内的空间,窝心温暖。丁娜、丁慧和丁丽三女,拥被而坐,正听着小福子眉飞色舞详述洱西新城选址、奠基等诸般情况。年纪最小的丁玲在一角睡着了,秀发散乱地覆盖着被子,自具惹人遐思的动人美态。 这是皮罗阁留给他的帅帐,位于被填平的护城河旁,他本想随便钻进附近的普通圆帐,睡他一个昏天各地,但皮罗阁却指统帅必须睡在帅帐里,让下面的人找起他来方便点,岂知丁娜四女全在帐内候他回来睡觉。 小福子见他回来,慌忙闭口。 龙鹰道:“继续说吧!” 小福子正说得兴起,一声领命,续说下去。龙鹰坐入丁娜和丁慧之间,嗅吸着她们浴后香洁的气味,扯紧的精神放松下来,生出什么都懒得去想的感觉。 战争确真是令人吃不消的东西,比拼的不但是敌我的实力,还有心志心力。在你死我活的情况下,人性彻底泯灭,某个深藏于黑暗中的可怕部分会显露出来,回想自己某一刻的情沉,会感到不认识那一刻的自己。 丁娜凑到他耳边不依的道:“不要人家伺候你吗?竟偷偷溜了去洗澡。” 小福子见龙鹰回来后,三女对他的故事立即兴趣大减,识趣的开溜了。 龙鹰心疲力倦的躺到地席去,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响,脑袋一片空虚,似无有着落之处,记起觅难天不久前说过的话,晓得自己亦生出厌战的情绪。 丁娜站起来弄熄风灯。 方帐陷入黑暗里,在这温柔乡里,是没法联想到战场上的冷血和残酷。敌我两方,正是千方百计的要置对方于死地。 “窸窸窣窣”的脱衣声在帐内响起,龙鹰不用看也知三女在做什么。不过他不但身体疲倦,心也疲倦,现在唯一希望的,是什么都不用去想去做,忘掉一切,忘掉所做过的任何事,甚至忘掉自己,进入梦乡。 下一刻,他完全失去了意识。 龙鹰骇然坐起来,帐外雷鸣电闪,大雨滂沱,雨点打在帐幕上,形成丰富复杂的响声。一时间他忘了身在何处,为何会在一个帐幕内醒过来。 好半晌方记起昨晚的事。 丁娜四女仍酣睡未醒,粉臀玉腿从被子内探出来,帐内的密封空间弥漫着她们的发香体香。 他记起石桥外的御敌火阵,肯定给淋熄了,雨势这么大,河水暴涨冲奔,敌人休想能在雨停前,逆水来破拒马阵。 自练成魔种后,他还是首次睡得不省人事,这该与疲劳无关,以前不论如何疲倦,纵使在深沉的睡眠里,他的魔种亦能保持警觉,绝不会像昨夜般,眼前一黑后,到现在方回复意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隐隐里,他感到与魔种有关系。 难道现在方是从“魔极”登上“魔变”的阶段? 他感到风过庭正朝他的帐幕走来。就在此刻,他终肯定了他的魔功已更上一层楼,开始走向向雨田批注的“极极生变”。 龙鹰迎上打着伞子来找他的风过庭,记起那天在龟兹,忽来雷雨,荒原舞打着伞去为花秀美挡雨的动人情景。探手搭着他肩头,道:“哪来这好的东西?” 风过庭领他朝城内的方向走去,道:“是从王堡内拿出来的东西,胜过照头照脸的淋雨,还以为你没法爬起来。” 龙鹰道:“昨夜我是倒头大睡,什么都没干过,定是小福子那家伙告诉你们了。” 风过庭道:“谁说的并不打紧,趁雨停前,我来带你去开答问大会。” 龙鹰一呆道:“答问大会?” 风过庭道:“你忘了答应过月灵,肯解答她的问题吗?” 龙鹰抓头道:“还有什么好说的?好小子!开始和她过从甚密呢!嘿!忘了问你,大战宗密智那晚,她和你说了什么密话?” 风过庭思索道:“那晚很奇怪,她反复追问我和鹰族的关系,唉!最终还是斗不过她,不得不透露眉月的事,但我没一字提及眉月曾钟情于我,只坚持走了便没有回来,直至今天。” 龙鹰道:“她相信吗?” 风过庭道:“看来是不相信居多,所以要找你去印证。哈!” 望海亭。 龙鹰还是第一次站在这里观看敌阵,不知是因登上“魔变”的层次,还是因视野无限扩阔,敌我之势,尽在方寸之间,了如指掌。 雨势转缓,雷声渐远,但天上仍是层云厚叠,西南方的天际不时被闪电点亮。山洪轰轰鸣响,化为数道白练,朝山城脚冲奔而下。月灵在洱海吹来、变得又冷又湿的山风下,衣袂飘飞,仿似欲乘风而去的仙子,其风姿之美,令人屏息。 两人在亭子坐下,月灵俯瞰山城外的敌营,背着他们道:“在你们决意守卫风城之初,除你们外,没有一个人对胜利存有任何希望,只抱着能守多久便多久之心。但于眼前此刻,即使最悲观的人,亦感胜利在即,宗密智不但再非是战无不胜的人魔,而是被你们三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可怜虫。你们道王兄真的被我一句‘守不住风城,守不住一切’的话说服吗?当然不是这样子。王兄比我更清楚风城在这场争霸战的重要性,只因我告诉他,你们凭三人之力,击溃了宗密智最精锐的部队,轻取敌方主帅的首级,他才生出与你们拼死守城之心,那是横竖是死,死得难看还是漂亮的选择,岂知竟给你们创下眼前奇迹。前晚当敌人被你们逼得退返城外,统帅又亲自出手,不知使了什么手段,令宗密智脸无人色的退走,我心中便在想,天下关竟有如此厉害的人物。” 龙鹰微笑道:“公主勿要夸奖我们,会令我们脸红。如不是多次得公主提点,恐怕我们早往地府报到。” 月灵淡淡道:“自洱西集初遇后,我对你们到南诏来一直持有怀疑,直至你们留下来守城,方怀疑尽去,又怕你们因不了解宗密智而吃亏。我有一套厉害功法,可在月满之时发挥得最好,已准备在上一次月圆之时,行刺宗密智,这才是我离坛到此的真正原因。当我全力展开功法,会化为月夜的幽灵,其他人都难以干涉,变成我与宗密智间法力的比拼和生死的恶斗。事后不论胜败,我将耗尽了生命的潜能,化为血雨。就是在那个晚上,庭哥儿想出洪水克敌之计,令我不用进行这个成功机会微乎其微的行动。” 两人听得倒抽一口凉气,心叫好险。 月灵缓缓转过娇躯,面向两人,宝石般的眼睛闪动着引人入胜的异采,缓缓道:“你们为何到这里来?因何肯不顾生死的守护一座空城?” 龙鹰暗踢风过庭一脚。 风过庭潇洒一笑,从容道:“要到南诏来的是在下,鹰爷和万爷则是与我共生死患难的兄弟。公主还不明白吗?在下是为你而来的,没有第二个原因。” 月灵苦恼道:“可是之前你根本不晓得有我这个人,又不肯说清楚点,只懂怪我不明白。我可以明白什么呢?” 龙鹰心忖,风过庭可算是这扑朔迷离的美丽大鬼主命中注定的克星,对着风过庭时,她会不经意显露女儿家向情人撒娇的动人情态。叹道:“公主对庭哥儿已是情根深种,何不撤去破法的誓言?改以另一较可行的方法,例如干掉宗密智,公主便乖乖的嫁与庭哥儿为妻,保证比当大鬼生快乐。” 月灵双目现出凄迷神色,没有否认对风过庭生出爱意,幽幽道:“不明白的是你们才对。女鬼主都有婚嫁的咒誓,除非被解除,否则可怕的灾祸会降临到委身的对象,此事没得商量。唉!我也隐隐感到你们确是为我而来,当庭哥儿三字入耳的刹那,我整个人给一种奇异的情绪紧攫,冲口说出这三个字来。庭哥儿怎可能知道我出生的年分?你们对我的了解,似比我对自己的了解还透彻。仍不肯坦白说出来吗?” 风过庭双目射出可令任何美女心颤的神色,语气却是出奇的平静,道:“这叫天机不可泄露,时辰到时,不用我说出来公主也会明白。嘿!我只是随口说说,不知是不是真的是这样子,但总感到现在不应该说出来。” 月灵道:“唉!难言之隐。我该怎样对待你呢?” 龙鹰理所当然的道:“当然是尽力协助,予以优待和方便。哈!庭哥儿!是说出月、日、时的时候哩!” 月灵没有被面纱覆盖的部分血色尽退,可以想象她花容变得苍白的模样。 风过庭犹豫道:“猜错了即告完蛋大吉。唉!我是明白的。” 恐怕只有龙鹰方明白他意之所指。早一天说和迟一天说,不会有任何分别。因为他们只能根据眉月自尽的月、日、时,推断月灵的时辰八字。 龙鹰向月灵问道:“大鬼主希望庭哥儿猜对还是猜错?” 两人都认为在此事上,月灵将贯彻其一向的作风,拒绝作答。岂知她竟坦然道:“两方面都有。说吧!” 风过庭深吸一口气,像得到了鼓励,闭上眼睛,一字一字的缓缓道:“是我们汉人中秋月亮最大最圆后的第二次满月,时间是两天的交界处。” 龙鹰嚷道:“快睁眼!” 风过庭张开眼睛,一震道:“我猜中了?” 月灵美目异芒烁闪,霞满玉额,语调却如不波止水,轻轻呢喃道:“你们是根据什么猜出来的?绝不可能是凭空猜估。” 风过庭与龙鹰举掌互击,兴奋得要命。 月灵道:“尚欠我的名字,而我必须于此设限,我给庭哥儿三个月时间,如仍未能叫出我的名字,誓约将告失效。” 两人听得面面相觑。 风过庭道:“如果我叫得出你的名字又如何?” 月灵破天荒第一次现出害羞的神色,垂下螓首,轻柔的道:“那我会嫁给你庭哥儿,全心全意的爱你,为你生儿育女,永不言悔。” 龙鹰叹道:“庭哥儿定不会让公主失望。” 又凑到风过庭耳边道:“她的时辰小弟是胡乱猜的,竟然一矢中的,可见冥冥之中,自有眉月在主持大局,你定能叫出她的名字。” 风过庭骇然道:“你这小子!” 月灵抬起头来,回复冷然自若的模样,道:“统帅又在说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龙鹰笑嘻嘻道:“我告诉庭哥儿,公主肯立即证实他猜对了,显示公主对他已是情难自禁,所以不想庭哥儿受不知猜对还是猜错的无谓折磨,哈!就像我们早晓得可守住风城,更知终有一天可宰掉宗密智,公主也等着委身下嫁你的庭哥儿吧!” 月灵幽幽的瞄风过庭一眼,向龙鹰道:“统帅以为婚嫁咒誓只折磨他吗?从第一眼看到他,我使晓得是的他的冤孽,今世来向我讨还。在这方面我有特殊的能力,可是不论我如何请神问鬼,鬼神仍楚默然不应,究竟是什么力量约束她们?又或在约束我呢?” 两人听得头皮发麻。 月灵随口的几句话,将己身的情况猜个正着,而听入他们耳里,另有一番深刻意义。 月灵续道:“我肯坦白证实庭哥儿的猜测,是向你们显示诚意,希望可携手合作,使宗密智形神俱灭。统帅在宗密智身上使了什么手段,可令邪灵亦生出惧意?” 龙鹰仰首望天,道:“雨停哩!敌人将在两个时辰内发动全面的攻击。” 然后向月灵道:“我拼着受伤,将两注奇异的劲气送入宗密智的经脉内,此两注真气互倚互存,等若精灵,懂得避开宗密智的内视之法,如若与宗密智捉迷藏,非是一般真气能化解驱除,变成了附骨之蛆,只要凭此真气化出来的精灵,即使宗密智逃往千里之外,我仍能感应到他。” 月灵道:“他不会逃到千里之外去,只会返回他出生之地,在那里,他的力量是最强大的。” 又美目深注的道:“你究竟是谁?” 龙鹰道:“公主听过《道心种魔大法》吗?” 月灵动容道:“你难道练成了魔门从没有人练成功过的种魔大法吗?” 风过庭讶道:“公主听过并不出奇,但为何会如此清楚呢?” 月灵娇媚的道:“问问题的是月灵嘛!” 龙鹰道:“不是没有人练成过,我只是第二个练成此法的人,我曾从死亡里复活过来,从此拥有通灵之力,并不把宗密智邪灵附体的旁门左道放在眼内。从今天开始的三个月,请公主乖乖的跟着我们,直至嫁与庭哥儿为妻。公主说得对,这是宿世姻缘,公主无心也无力抗拒。没有一件事是巧合,一切自有老天爷的妙手在安排。” 月灵不解道:“你们要去追杀宗密智,我当然追随左右。” 龙鹰道:“事情有缓急轻重之分,我们首先要去追杀来自吐蕃的钦没晨日,顺道对付人口贩子,否则还不知有多少白族女子遭劫。” 月灵点头道:“在此事上,我是义不容辞,你们可以放心。” 两人早知她不会拒绝,因为要拯救的,正是月灵前世的族人。 龙鹰起立道:“时间差不多哩!我们必须赶返前线去,应付敌人的攻击。” 太阳在东面的地平上现身,散射清晨的霞彩。 月灵转过身去,淡淡道:“我一直在这里观察敌人,看着他们从雄师劲旅,变为士气低落的伤疲之军,现在你们差的只是再一次狠挫对方,那时宗密智的威信将荡然无存,敌方联军不但军心离散,还会四分五裂。最后的胜利,将落入我们的掌内,祝鹰爷和庭哥儿旗开得胜。” 龙鹰一震道:“公主终肯唤小弟的名字了。” 月灵微耸香肩道:“对我来说,鹰爷只是个外号,不算名字。但你爱怎么想,人家管不着呵!” 龙鹰知给她耍了一着,气呼呼的偕风过庭下山去。 第十四章 隔世之恋 未申之交,雷雨停后个半时辰,敌人大举进攻,其来势之猛,是守城军没想象过的。对方首先将拦在桥上、损毁了的撞车拉走,又舍石桥而从两边陆岸渡河攻来。今次再不是以盾牌挡箭,而是将设有坚固挡箭墙的木筏推进河水里,一个接一个,到最前排的木筏以绳索连紧河里的拒马阵,守城军的前线大势已去,只能坐看敌人将拒马阵一截一截的破坏。连接起来的木筏,将河面变成陆地。 龙鹰早预料此仗必输,只没想过输得这么快,另一方面则是正中下怀,慌忙撤退,还诈作要推走投石机和弩箭机,当然走不到一半已给敌人过桥而来的骑兵队追上,骇得弃戈曳甲而逃,遗下最有威力的守城工具。 经风吹干至十之八九的第一道火线,淋上火油后放火焚烧,硬将追至的敌人逼返石桥处。在攻城军眼中,守城军已是强弩之末,只要再攻破第三层台地的防线,断去援兵之路,把守城军逼得撤入王堡,可来个瓮中捉鳖。 但在守城军眼中,攻城军正一步一步踏进他们精心布置的陷阱里。 泽刚来到第三层台地边缘处,与龙鹰三人逐一热烈拥抱,又在龙鹰的引介下,与觅难天、皮罗阁和夜栖野致礼问好。志同道合下,大家一见如故,言笑甚欢。 泽刚道:“龙神巫破掉宗密智妖术的那一箭漂亮至极,向洱滇区所有部落显示出谁才是法力无边,神通广大。” 夜栖野愕然打量龙鹰,道:“龙神巫?” 泽刚道:“正是龙神巫。现在谁不晓得中土最伟大的巫师,与三大护法高手,到了洱滇来?” 龙鹰怨风过庭道:“都是你这小子不好,弄得我现在人不似人,妖不似妖。” 风过庭哂道:“龙神巫有什么不好?在中土,巫师或许因被指控诅咒别人而被火烧处死,但在这里却是最受尊敬的行业。哈!” 万仞雨笑道:“消息传得真快。” 泽刚欣然道:“龙神巫偕三大护法,与鹰族十八神鹰级战士和皮罗阁王子的百个死士,保卫一座空城,顶着宗密智空前强大的五万蒙巂诏和越析诏联军的事,轰动了整个洱滇区。现在本人和二千族人能参与此盛事,是我们最大的荣幸。” 又道:“我们该如何配合呢?” 龙鹰道:“来了!” 轮子磨擦地面的声音,从烟雾弥漫的城外传来。太阳刚下山,天地昏沉。 皮罗阁道:“是大批撞车。” 风过庭道:“不像是撞车,该是手推车,灭火队来哩!” 龙鹰道:“这叫求胜心切,老宗中计了。” 转向泽刚道:“今晚你们好好休息,我们会设法守着第三层台地,能顶多久就多久,顶不住时放火烧他奶奶的第四层仓库,只要能拖至明天,我们便蠃了。” 觅难天道:“我的娘!老宗确有一手。” 众人朝下瞧去,以千计用湿巾包着口鼻的敌人,用从手推车运来的沙土,覆盖在正熊熊烈烧的木材杂物上,不到片刻,火已被灭掉大半。 泽刚瞥一眼堆在两边,像两座小山般的石头,点头道:“幸好你们早有布置,这处又是居高临下,敌人要攻上来并不容易。” 又讶道:“咦!是什么声音?” 本横亘在原城墙位置的大火龙,已变成东一堆、西一堆的零星火头,烟雾渐趋稀薄,火把光照耀下,十多辆撞车正鱼贯越桥而来,加上车轮磨地的吵声,颇有慑人的威势。 皮罗阁一震道:“还有楼车,宗密智是要进行夜攻呢!” 龙鹰道:“这叫孤注一掷,不理会将士在连番受挫下,不单士气低落,还筋疲力尽,务要截断我们唯一逃路,亦不让其他人来援。到攻陷第三层台地,他会放缓下来,让手下将士休息。我们偏不如他所愿,令他们疲于奔命。哼!老宗要和老子斗战术,仍是差了点儿。” 万仞雨沉声道:“开出通路哩!” 敌人以铲子将熄掉的杂物和着沙土移送后方,开出三条通路。以百计的敌人越过火线,急步走往三条木构斜道,搬来大批云梯。 接着是撞车,没有停止的从斜道登上第二层基地,排成一字形阵式,横列下方,由于距上方台地达六、七百步之遥,可挡矢石。 龙鹰向泽刚道:“泽刚兄不宜亮相,请先返王堡好好休息。” 皮罗阁挽着泽刚手臂,亲热的道:“让我送王子一程。” 两人去后,觅难天道:“打头阵的该是投石机,在这样的环境下,弩箭机是难起作用的。” 龙鹰道:“部署需时,没有大半个时辰,敌人休想发动攻击,我们不用在这里呆寻,先去医肚子,找几个人在这边放哨便成。” 丁娜捧来热气腾升的大盘色、香、味俱全的洱斑,放在桌上,欢天喜地的道:“这是哥朔孝敬各位大爷,精心炮制的炭烧洱斑,三尾大洱斑都是刚从洱海捕来,半个时辰前由越三送上来。” 五人齐声吹呼,当然不会客气。 丁娜移到龙鹰身后,娇躯贴伏他背上,凑在他耳边娇痴的耳语道:“你这人哩!弄得我们四姊妹今早差点爬不起来逃命。”又在他脸颊重重吻一口,笑着去了。 众人早知龙鹰风流惯了,不以为异。 听着丁娜随风送回来银铃般的笑声,龙鹰却暗自出了一身冷汗。 我的老天爷,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自己昨夜最后的回忆,便是三女“窸窸窣窣”宽衣解带仙籁般的曼妙声音,接着是眼前一黑,失去了清醒意识。难道其后在自己无知无觉下,竟与四女成其好事,来个男女之欢? 可是起来时,却有焕然一所,登上“魔变”的层次。从“魔极”至“魔变”,向雨田用了七年工夫,自己不到四年便完成了,该是好事而不是坏事,但为何昨夜却似被操控了,干出自己也记不起来的事? 模模糊糊里,他隐隐掌握到原因,而这亦是仙子因何屡次强调仍未是时候的原因。 一直以来,他均感到魔种有调候的必要,而他的独门调候法,是与心爱的美女合体交欢,他不知这是否最好的方法,但肯定是最迷人的方法。 告别美修娜芙后,不是昼夜不停的赶路,就是像现在般血战连场,久未尝女色的滋味,可以想见魔种被杀戮和血腥激起魔性,攀上魔极之极,道心亦要失守退让,被它完全占据了自己的心神,造成昨夜的荒唐韵事。至此,魔种的魔性得以完全宣泄,达致与道心无分彼此的境界。以前的所谓混融为一,只是道心里有魔种,魔种里有道心。至于是否真的如此,则只有老天爷方清楚,因为向雨田一生不近女色,没法在这方面提供指引。 龙鹰一边大快朵颐,心中暗呼好险。换过是小魔女和青枝主婢,后果将不堪想象。可是丁娜四女男女经验丰富,又是久旱逢甘露,故不但不以为苦,反以为乐事。 夜栖野道:“投石机到了,照我看再掷个十来块大石,肯定报销。” 万仞雨道:“我们现在是不怕弩箭机,却怕投石机,坏掉便最理想。咦!还运来一桶桶清水,怕我们放火吗?” 龙鹰微笑道:“老宗果然尚有两道板斧。” 四人瞪着他。 龙鹰目注下方,道:“你们嗅到火油的气味吗?” 觅难天道:“敌人要放火!对!这是逼我们退离第三层台地最简单有效的方法。” 龙鹰道:“当从投石机掷上来的不是石弹而是火球,我们立即撤返王堡,避免不必要的伤亡。” 觅难天道:“不用守第四层吗?最怕的是捱不过今晚。” 龙鹰道:“我们绝守不住第四层,唯一的手段是让对方有救火的机会,损耗敌人的精力。宗密智若要换入生力罩,更需多花时间,明天太阳升起来前,老宗是不会攻打王堡的。” 夜栖野起立道:“待我去知会各位兄弟。” 皮罗阁此时来了,与离开的夜栖野说了几句话后,坐入桌子去。 觅难天将整盘鱼送到他面前,笑道:“还有半尾鲜斑,算够道义吧!” 皮罗阁当仁不让,大吃起来,漫不经意的道:“我和泽刚王子订立口头协议,在大家有生之年,绝不攻击对方。” 四人心忖,这样的一个协议纯是表达友好的形式。施浪诏位于洱海之北,蒙舍诏则处在洱海之南,中间还有蒙巂诏、邆睒诏、越析诏和在洱西聚居的白族,可以想见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日子里,施浪诏和蒙舍诏都不会有争夺土地的情况出现。 龙鹰心中一动,道:“庭哥儿猜中了令妹年、月、日、时,并得公主亲口证实。” 万仞雨动容道:“果然一如所料。唉!竟是真的哩!” 皮罗阁和觅难天则毫无保留将惊讶表达在脸上,满目难以相信的神色。 风过庭不解的看着龙鹰,不明白他因何岔往这方面去,皮罗阁不寻根究底才是怪事。 果然皮罗阁先瞪龙鹰,最后瞪着风过庭,沉声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公子根据什么做出猜测?唉!肯定不是猜测,而是你们有办法知道连我都不晓得的东西。” 龙鹰道:“现在我即将说出来的事,两位务要守口如瓶,特别不可向公主泄漏。” 皮罗阁深吸一口气,点头答应。又吁出一口气,叹道:“我紧张得要命,比面对宗密智的千军万马还要透不过气来。” 龙鹰道:“轻松点!事情要从十六年前说起。” 夜栖野回来了,见人人脸色凝重,吃惊道:“是否有新的问题?” 万仞雨道:“你亦是当事者之一,坐下来听听你不晓得的部分。” 龙鹰到夜栖野坐好,重复道:“事情要从十六年前说起,公子其时只是个十六岁许的年青俊彦。哈!” 风过庭骂道:“不用说得那般文诌诌的,听得我毛骨耸然。” 龙鹰应了声“好”,扼要的说出风过庭因触犯鹰族禁忌致伤,被送往丹冉大鬼主巫帐的情况,又如何离开,到重返洱西,丹冉已玉殒香销的经过,然后道:“丹冉大鬼主留下了给公子的四字遗言,就是‘期诸来世’,换过我们任何一个人,只会把这当作死前的真情流露,不会想到有任何实质意义。” 夜栖野倒抽一口凉气,骇然道:“难道……难道月灵公主竟是……我的老天爷,世间真有此等骇人听闻的事?” 万仞雨道:“这里我要补充一下。丹冉大鬼主的死亡,并非因病,而是服下一种叫‘梦乡’的奇异毒药。而在死前,她以生命的力量立下对宗密智最凌厉的咒誓,简单来说,此誓令宗密智从一个没法真正杀得死的人,约束为一个可以杀得死的人,丹冉大鬼主的死亡不但不是一个结束,反是她和宗密智两大鬼主斗法的新起点。” 夜栖野道:“非常精采!难怪宗密智遣人四处找寻丹冉大鬼主的遗骸,正为要破她临死前下的法咒。” 龙鹰向风过庭道:“我这样揭公子的隐私,公子不会怪我吧!” 风过庭轻松的道:“开始时我很不习惯,但当你说出几句后,我忽然感到不论是王子,野兄弟,又或觅兄,事实上无不是这个命运之局的部分,而非隔岸观火的人,让他们得个明白,是合乎道理的。” 万仞雨道:“我也敢放胆说话了。说这种事,多少有点触犯禁忌,泄漏天机的危险感觉。” 龙鹰接下去道:“于是公子带着一颗破碎的心,返回神都。伤心人别有怀抱下,再没法恋上别的美女,而任我和万爷两个做兄弟的如何旁敲侧击,百般引诱,仍不肯透露半句。” 万仞雨辛苦的道:“可以不形容得那么抵死好吗?弄到我们忍笑不知忍得多么辛苦。” 风过庭道:“笑便笑吧!何用苦忍?我现在的心情轻松写意,什么都不介意。” 龙鹰故作神秘的沙哑着声音道:“各位晓得公子因何心情大佳吗?” 觅难天叹道:“以前肯定猜不到,现在却晓得公主是愈来愈抗拒不了庭哥儿。早从她首次唤‘庭哥儿’三字,我便有她是以全心全灵的力量去呼唤的奇异直觉。以后每听一次她说出‘庭哥儿’,我都有此感觉,且愈来愈强烈。我明白了,‘庭哥儿’并不只是个名字,而是咒言,是连系丹冉大鬼主和月灵公主间唯一的咒言,也唤起了公主原本密封着对公子的真爱。” 风过庭剧震道:“说得好!” 龙鹰道:“这就叫一人计短,二人计长。觅兄肯定是用情极深的人,所以才有这样深刻的见地。” 皮罗阁道:“敌人快发动了,我们继续留在这里,还是返堡内再谈?” 龙鹰道:“连公子自己也认为,事情会如此这般继续下去,丹冉大鬼主和他的有绿无份,成为了永不能挽回的恨事,直至忽然遇上两个天大的转机。真古怪!现在回想起来,两大转机发生的时间先后,竟也像约好了似的。” 皮罗阁道:“听得我全身起了鸡皮疙瘩来。虽说我自少对鬼神深信不疑,但从未想过鬼神可变得仿如生活般的真实。” 万仞雨俯瞰敌况,道:“长话短说,首先是公子连续数晚做同样的梦,令他感到是丹冉大鬼主向他托梦,接着是龙鹰说出另一个轮回转世的异事,令公子认为丹冉大鬼主的‘期诸来世’,可能非是临死前的一个期望,而是实质的行动。遂生出回洱西来之心,为的是找寻丹冉大鬼主的转世再生,亦因此我们三个人和三位大哥坐在这里。” 龙鹰接下去道:“我们正是根据丹冉大鬼主去世的年、月、日、时,推断出月灵大鬼主出生的年、月、日、时,现在只差她的芳名。” 皮罗阁道:“我终于明白了,晓得月灵名字的,怕只有王父、她母亲宁妃和大鬼主三人,大鬼主已于数月前过世,剩下王父和宁妃。没有王父的准许,宁妃是不敢说出来的。击退宗密智后,我立即赶回去见王父,将整个情况告诉他,并跪在他脚前,直至他肯说出舍妹名字,方肯站起来。” 众人大喜如狂。 “嗤嗤”声起。 漫天火箭,划破夜空,朝他们投来。 第十五章 将计就计 通往王堡的兵马科道,与各层台地间斜道不同处,是于斜道两旁设长石阶,置石栏,令斜道感觉上宽敞多了,气势不凡。 龙鹰等是最后返回王堡的人,登至阶顶处,敌人火箭的攻击范围已扩展至第四层的仓库,接近第三层台地的十多个仓库已着火焚烧。 战火正不住逼近。 龙鹰头也不回的道:“有人听到投石机的声音吗?” 众人皆摇首。 万仞雨道:“肯定是留作攻堡之用,王堡顶为铁瓦,墙为泥石,火箭无所施其技,只有石弹可造成威胁。” 夜栖野道:“我可保证不出十弹,两台投石机立要报销,只有弩箭机射出的铁箭,足可摧毁我们的堡门。” 众人的目光不由投往两扇以坚木造成,包以铁片的大门。 堡门张开,龙鹰领头踏足大门和王殿间的广场。三层高的王殿传来阵阵雷鸣般的打鼾声,震动着广场上的空间。笑道:“听到兄弟们睡得香甜,我便放心。” 小福子迎上来,神色兴奋的道:“打胜仗哩!打胜仗哩!” 大门在他们后方关闭,加上铁闩。 万仞雨哑然笑道:“不要大呼小叫,扰人清梦,仗还未打,何来胜仗可言?” 小福子道:“人人都说会打赢这场仗嘛!各位大爷辛苦了,让小福子领各位大爷去好好洗澡休息,今夜免收酬金。” 龙鹰心中一动,道:“小福子你给我打听一下,看你的族人中有没有是从滇池那边回来的,特别留心一个叫纪干的美人儿,有消息立即报上来。” 小福子一声领命,兴高采烈的去了。 龙鹰自言自语的道:“我们真的可以打胜仗吗?” 风过庭道:“若依照现时情况的发展,我们是没可能输的。” 觅难天暗吃一惊,道:“鹰爷有不祥的预感吗?” 众人举步穿过广场,沿着石板铺筑的路深进王堡。 龙鹰道:“我不知道,但总有点不舒服,似是算漏了一些东西。” 夜栖野道:“这叫患得患失。一切明天自见分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到时随机应变。” 皮罗阁和几个手下神采飞扬的迎上来,前者欣然道:“王堡真的很大,多一倍人来也可容纳。今晚让我们好好享受,明天将是决定洱滇区未来的一天。” 龙鹰浸在丈许见方的浴池里,舒服得忘掉了堡外的敌人。此池本属洱海王佟慕白专用的温泉池,龙鹰身为守城军主帅,住的当然是最华丽的宫苑,龙鹰没法推辞下,却之不恭,只好受之无愧。 不论塞外还是南陲的部落民族,风气开放。丁娜四女属裸形族,本居于山林之内,只因近年在风城安居避祸,才沾染了点白族的风尚教化,但血液里流的仍是裸形族原始的野性,遇上心仪的男子,直接大胆得教男儿汉也吃不消。现在与龙鹰有了“关系”后,更是放浪形骸,使龙鹰享尽艳福。 在四女的悉心伺候下,龙鹰重温神都遥远的旧梦,但心中那点疑虑,仍是挥之不去。 究竟在什么地方出了漏子呢? 丁娜伏入他怀里,娇媚的道:“鹰爷因何皱起眉头?” 龙鹰探手抚摸她充满弹性的香背,大讶道:“你们生活在山野,为何皮肤可保持这般嫩滑?” 丁丽在一边挽着他手臂道:“我们懂得从不同的花草果实探液,调配成汁液,每天早晚涂遍全身,既不怕蚊虫叮咬,更可令皮肤保持光滑。” 龙鹰道:“如能得此秘方,拿回中土制成药液出卖,肯定可赚个盘满钵满。哈!” 丁玲围拢过来,撒娇的道:“鹰爷不要回中土去嘛!在这里,有我们四姊妹伺候你。只要你高兴,我们可为你生儿育女。就算你纳其他女人,我们也不会妒忌,这是我们的风俗呵!” 龙鹰道:“你们该知这是不可能的,我是属于中土的,便如你们是属于洱海。在这里我只是过客,旅程完了,便要回家去。” 丁娜道:“我们裸形族的女子,习惯了明天的事,明天才去想。鹰爷昨夜真厉害,像有用之不尽的力气,人家求饶了仍不肯放过。” 丁丽昵声道:“我们还想要呵!” 龙鹰剧震道:“我想到了。用之不尽,哈!用之不尽,虽不可能有用之不尽的毒火炮,但总该有几个剩下来,又或余下的材料可多弄十来个出来,宗密智因此才如此珍惜投石机的运用。哈哈!” 丁慧道:“鹰爷在说什么呵!” 龙鹰整个人轻松起来,神舒意畅的道:“你们乖乖回房等我,待我安排好一切后,再回来与你们胡天胡地,留下生命中美丽的回忆。” 王堡,后花园,凉亭。 众人听毕龙鹰的分析,无不额手称庆,除泽刚外,其他人均曾目睹毒火炮的威力,特别在王堡半封闭的环境里,威力将以倍数增长。 万仞雨道:“我们是给胜利冲昏了头脑,又恃着有泽刚兄的奇兵,故思虑没以前般周详。” 夜栖野道:“敌人尚有剩余的毒火炮,是有迹可寻,两台投石机,早残旧不堪,掷来十多二十个石弹,对我们构不成威胁。但若掷来的是毒火炮,则是另一回事。” 随毒火炮的爆破,除送出大量火屑浓烟外,还会激溅毒针和毒蒺藜,落往己军密集处,杀伤力惊人。 风过庭沉吟道:“敌人会在何时发动进攻呢?” 万仞雨骂道:“你们看看龙神巫,一副眉飞色舞的模样,当知一切尽在他算中。” 龙鹰笑道:“万爷今次骂错人了。小弟只是想先听各位意见,集思广益后,我再讽节自己的想法,方说出来让各位大哥参考。” 觅难天笑道:“敌人将会在我们想都没想到的时刻攻来。哈!这种思考方式,我是从鹰爷处偷师学来的。” 众皆莞尔。 泽刚点头道:“觅兄虽没有指出敌人攻击的时刻,但却极具参考价值,只要我们现在到墙头看看,投石机是否已进入攻击的位置,便知敌人何时发动。” 龙鹰向风过庭道:“我们的庭哥儿,你又怎么看?” 泽刚讶道:“为何唤风兄作庭哥儿?” 皮罗阁笑道:“确是说来话长,打赢仗再告诉你。庭哥儿请!” 风过庭道:“鹰爷确是问对了人,刚才你到了内苑风流快活时,在下却到了城楼观察敌情,皆因你说过心里有点不舒服这句话,令我不敢掉以轻心。” 人人现出注意神色,因知他是根据观察得来的情况,做出精确的评估。 风过庭道:“当时眼所见的,很多都令我大惑不解。例如他们将大量清水送上来,却不是拿去救火,反任由仓库烧个透顶。虽说浓烟往上扩散,随风往东南卷去,但怎都对他们明天进攻的部署,造成不便。又我们虽已成瓮中之鳖,但若任由大批兵员在此捱更抵夜,吹足一晚寒风,而明天又要到午后才能发动攻击,实是非常愚蠢。可是当鹰爷猜到他们手上仍有毒火炮,那所有解不通的事,全解通了。如果我没有猜错,他们将在午夜发动,先以六弓弩箭机打头阵,射得堡门支离破碎,再以擂木攻门。如果我们到他们攻击的一刻,仍以为他们会待至天亮方攻打王堡,我们将陷在怎么样的困局里呢?” 泽刚拍腿道:“宗密智果然狡猾,幸好龙神巫比他更狡猾。” 他冲口而出的两句话,惹来震亭大笑。 龙鹰苦笑道:“唉!狡猾两字,小弟愧不敢当。不过先攻门后投毒火炮两招,真亏老宗想得出来。” 人人暗抹冷汗。 可以想象那时的情况。 两台弩箭机十二支重铁箭连续发射,射中门墙发出可怕的撞击声,守城军在睡梦里被惊醒过来,一时间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仓皇里匆匆赶往城门,就在此时,毒火炮从天而降,落到人群里。 泽刚道:“现在离午夜尚有个半时辰,时间紧迫,请龙神巫……” 龙鹰长身而起,以动作截断他的话,道:“坐在这里叫纸上谈兵,站在堡墙叫实地观察,到那里再说。” 下层的仓库大部分被火烧得倒塌下来,化为焦炭,只余颓垣败瓦,间有火苗窜烧,烟雾弥漫,遮挡着视线,使人看不真切,在永不停息的西北风吹拂下,火屑烟雾往前扩散,掩去了夜空,第三层台地处,传来军队和器械移动的杂音。 如果对方不是有毒火炮之计,于现今的情况下,向王堡发动攻击是自寻死路。 龙鹰道:“今次进攻,由宗密智临场主持,他更会亲自出手,激励士气。” 万仞雨道:“敌人必须将投石机和弩箭机送上下层台地,方能发动夜袭,所以我们仍有准备的时间。” 龙鹰从容道:“敌人已陈军布阵于第三层台地,只要一声令下,可沿斜道推进,只要将弩箭机布在下方两旁,调校仰射角度,可向城门施放,简便迅捷,攻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投石机射程更远,可在烟雾外台缘处发射,又或由宗密智学我般凭手力投进来,落点将更精确。” 风过庭问道:“对方有多少人?” 龙鹰道:“约在一万五千人间,这批人已是宗密智现时能投进攻城战的所有力量,其他都是伤疲之兵。敌人的策略是速战速决,凭阴谋诡计和优势兵力,一鼓作气的攻陷王堡。所以只要我们能硬挡敌人破门后的首轮攻击,敌人不但锐气被大幅削减,且会受以前多次被挫的阴影严重影响,生出恐惧之心,失去斗志。那时只要纵兵强攻,敌人将不战自溃。” 皮罗阁点头道:“原本以为王堡内只有百多人,忽然拥出以千计气势如虹的大军,光是此着就足以令对方心寒胆丧,生出又一次被算倒的惧意。” “王兄错了!” 众人别头望去,月灵公主优美的倩影,登上堡墙,因王堡内外,全无灯火,她便像从暗夜闯入人间的异灵,如真如幻。 特别是皮罗阁、觅难天和夜栖野三人,刚晓得她是丹冉大鬼主的轮回转世,心中涌起的滋味,确是难以言表。 月灵来到龙鹰和风过庭中间,宝石般的美眸投往堡墙外。 龙鹰颇有历史重演的异样感觉,在以洪水克敌前,双方仍未有交锋机会,她也是忽然现身墙头,为他仍开窍似的带来关系到未来胜负的重大敌情。从那一刻到现在,中间仿似没有时间的流逝,战争从未开始过。当然,这只是因月灵引发的错觉,事实上风城已再不复存,只余王堡的一隅之地。 月灵再不像是蒙舍诏的公主,更像眉月回到人间世的美丽幽灵。 月灵香唇轻吐,道:“月儿又圆哩!” 众人举首望天,明月在渐趋稀疏的烟雾外,若现若隐。 墙头被一种莫以名之的奇异气氛氤氲笼罩,没有人说话,静心聆听月灵似来自遥远地域的仙籁天音。 月灵带点缥缈游移特性的声音,在各人耳鼓内响起道:“你们太小觑宗密智了,他身上的邪灵,早察觉到援军的来临,所以不得不趁我们阵脚未稳之际,催军强攻,他正冒着最大的风险,来个孤注一掷。” “对宗密智来说,真正决胜的战场,是在王堡外而不是在王堡内,他知道各位武功盖世。纵受毒火炮影响,仍有能力杀出重围,逃出王堡。所以最后的战场,是第三层台地,宗密智在那里设下足可杀死我们所有人的力量。而他只要能斩下龙神巫的首级,那他在这场攻城战失去的东西,不但可一次赢回来,还将成为名慑天下的人物。” 觅难天讶道:“公主怎会晓得毒火炮的事?我们尚未有告知公主的机会。” 月灵道:“你们早前在后园的亭子说话,我一直在旁听着。” 转向龙鹰道:“这便是大鬼主与万化冥合的本领,一旦宗密智化去统帅送给他的小礼物,他便等如从人世消失了。” 龙鹰解释两句后,道:“得月灵公主提醒,情况忽然急转直下,我们以前想的东西再不可行,请庭哥儿为我们筹谋运策。哈!这个统帅真易当。” 月灵又现出女儿娇态,嗔道:“为何不问人家,偏要去问庭哥儿?” 此刻的月灵,不单没有丝毫眉月的影子,且不像平时的她,只像个懂撒娇的小女孩,非常天真可爱。 她的变化万千,又与小魔女的多采多姿有异,却同样地令人心痒,引人入胜。 给觅难天提醒后,除泽刚外,他们对她呼唤“庭哥儿”特别留神,果然感到她来自深心某种全情投入的喜悦。 龙鹰漫不经意的道:“有分别吗?” 万仞雨等会心微笑,也不得不佩服龙鹰的气定神闲,谈笑用兵。而他们都紧张得要命,因敌人可在任何一刻来犯。 风过庭笑道:“让在下为公主说出来,只要我们能守稳王堡,这场仗便是我们蠃了。我们的目标不是要击溃敌人,而是创造奇迹,不损一兵一卒。” 皮罗阁大笑道:“不愧是庭哥儿,先有洪水破敌之计,现又有立于不败之地的计谋。整个作战大计已是呼之欲出,我们立即付诸行动如何?” 泽刚欣然道:“王子不耐烦了,我也说出我的心声。唉!我紧张得要命。” 龙鹰领先朝下墙石阶走去,道:“公子是无名而有实的主帅,不用负责粗重的工作,留在这里陪公主谈心吧!” 风过庭应道:“这是个我没法拒绝的提议,记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众人轰然应诺,气氛热烈。 风过庭朝月灵瞧去,她仍美目深注的看着王堡外的敌阵,丝毫不为龙鹰的调笑所动,忽然间,他再分不清楚眼前幽魂似的神秘美女,究竟是月灵公主还是丹冉大鬼主。 第十六章 流星飞锤 守城军悄悄起来,准备应付即将来临、决定胜利谁属的战争。 自白族战士二百多人来援,鹰族和蒙舍族的战士终于得到喘息的机会,返回王堡尽量放松和休息,过了两天正常的生活。到现在无不精神奕奕,充满与敌人周旋下去的信心和活力。 施浪族的二千战士,全是该族的精英好手,尚未有投进战事的机会,稍事休息一、二个时辰后,已尽去旅途的疲劳,处于巅峰的作战状态。 龙鹰说出应战的计划后,再由皮罗阁、泽刚和夜栖野召来手下,开了个简单和扼要的会议,白族推举出来的头子亦有参与,然后将命令传递下去,务令每一个人都明白自己的岗位和任务,再由泽刚和皮罗阁携手指挥临场的实战,拟定了指挥的号令。 会后全力准备之际,离午夜尚有个许时辰。龙鹰、万仞雨、觅难天、夜栖野、皮罗阁和泽刚来到堡墙和正殿间的广场,实地观察形势,风过庭从城楼走下来。 皮罗阁调侃道:“舍妹有向庭哥儿吐露心事吗?可否透露点来听,让我对妹子多点了解。” 众人笑了,只有龙鹰皱眉不语。 风过庭亦是神色凝重,趋前道:“我和公主没说过半句话,因我的脑子似不受控制的转动着,想到敌人方面种种的可能性。” 各人收起笑容。 觅难天道:“想到新的问题吗?” 风过庭向龙鹰道:“你的应敌大计如何?” 龙鹰苦笑道:“只能应付敌人第一波的毒火炮攻击。” 风过庭深深瞥他两眼,道:“你也想到了。” 龙鹰吁出一口气道:“这是丹冉大鬼主第三次点醒我们,告诉我们绝不可小觑宗密智,而上两次都能使我们将不利的局势扭转过来,希望今次亦不会例外。” 众人心中涌起奇异的滋味。 刚才泽刚得万仞雨扼要说明了月灵诡秘的身份,由于是忽闻此事,全没有心理上的准备,感觉比其他人更强烈。 丹冉犬鬼主与“鬼尊”宗密智的隔世之战,已到了决定性的关键,他们的胜负,直接决定了洱滇区未来的命运。败北的一方,将永远失去平反的机会。 夜栖野沉声道:“你们想到了什么?” 风过庭道:“你们有想过一个问题吗?早前在石桥之战,一直有毒火炮在手的宗密智,纵然没有投石机,亦可像鹰爷般徒手将毒火炮掷过来,但他偏没有这么做。原因何在?” 泽刚沉吟道:“毒火炮在空旷开阔的地方,威力远不及在王堡内施放,这个或许是其中一个原因。” 风过庭道:“任何攻城者,都不会一次将所有攻城工具推往战场去,必留有后备,以作补充。假投这个想法是对的,那宗密智手上该仍有一批攻城器械,我们眼前所见的便是撞车,但见不到的可能仍有一批投石机,那是现时最能决定王堡存亡的攻城利器。老宗为何在石桥之战时,一直不肯出动投石机呢?” 觅难天骇然道:“我明白了。宗密智不但不怕我们有救兵来援,且是求之不得。他最害怕的是我们见势不妙,弃城从后山秘径逃走,再号召各族来反攻风城,逆转主客的位置。他任由火焚仓库,正是要藉烟雾掩护,进行攻堡部署。” 皮罗阁道:“我们必须改变策略。唉!” 龙鹰笑道:“还是我们的庭哥儿行。公主听到吗?你的庭哥儿在这个月来动的脑筋,比他上半辈子加起来还要多,可知他正为公主发着热恋的高烧。” 月灵公主如不波止水的声音从墙头传下来道:“亏你还有开玩笑的心情。宗密智先飨我们以毒火炮,再来石弹,加以弩箭,到我们墙碎屋塌,然后以撞车打头阵全面进击,我们再多一倍人仍抵敌不住。” 除龙鹰、万仞雨和风过庭三人外,其他人均颓然无语。 泽刚苦笑道:“似乎唯一方法,是弃堡朝下攻杀,但肯定正中宗密智下怀。” 月灵公主的声音传来道:“有统帅在,怎会无计可施?” 龙鹰讶道:“公主看得见小弟的表情吗?” 月灵淡淡道:“我感应到你,你比现在处于峰极状态的宗密智更强大。” 此刻没人可再把她视作不足十六岁的女孩子,她活脱脱正是丹冉大鬼主的化身,与宿世大敌宗密智展开决战。 只有她,才能对宗密智如斯了解明白,不让他的诡谋奸计有用武之地。 龙鹰取出折叠弓,张开,递给夜栖野,好整以暇的道:“这里如论箭术,必以野哥儿称冠,且是天生神力。” 夜栖野当仁不让、满心欢喜的接过,问道:“射什么东西?” 龙鹰道:“照现在的情况看,老宗该没法赶在午夜发动攻击,到对方开始清除仓库被烧至半塌的破墙,攻击的时刻才来临。我们是居高临下,整个第四层全在折叠弓的射程内,我会独自出击,摧毁对方所有远程攻击器械,掩护我的便是黑暗,所以要藉老哥的惊人箭术,射毁对方所有能照明的东西。” 泽刚倒抽一口凉气道:“有可能吗?” 万仞雨道:“别人没有可能,但鹰爷肯定办得到,这亦是我们唯一的生路。” 风过庭道:“要不要我们两人陪你去?” 龙鹰道:“山人自有妙计,人愈少愈能发挥,用的仍是陀螺大法,不过今次是活陀螺,哈!若不是在山城这样的特殊环境里,我们今次是死定了。” 风过庭提议道:“既然毒火炮后是石弹,敌人有一段时间不会破门来犯,何不在堡门处设个檑石阵,好配合鹰爷的陀螺大法?” 众皆称妙,丧失的信心,又回复过来。 夜栖野道:“失陪了,我要到后山练箭,以免有负重托。” 龙鹰探手搭着他肩头,笑道:“大家一起去,你老哥去练箭,小弟去采石。哈!” 原本对龙鹰的陀螺大法一知半解者,终于开始有些儿明白。 龙鹰左右肩各扛着一块重达二百斤的石头,走上城墙。 正在堡墙观察敌阵形势的万仞雨、风过庭和觅难天都转身来看他。 月灵仍保持她似在任何一刻亦会骑仙鹤登天的神秘姿态,宝石般的眸殊异芒流转,全神贯注堡外的敌方情势,对周遭发生的事不闻不问。 龙鹰半眼不看堡外的,挨着外堡墙坐到地上,将石头放在脚前。 两块石头显然经他精心挑选,石体呈现铁矿的质地,予人坚硬的感觉,扁平而呈长形。龙鹰好整以暇从怀里掏出铁凿、铁锤,对两石打打凿凿,动起手脚来,光是看他双手灵活如神的运凿敲锤,本身已是赏心悦目的事。 觅难天赞叹道:“鹰爷有双非常灵巧的手。” 龙鹰道:“为增加你的信心,告诉你一件事。我们圣上的女儿太平公主,曾推许一张由小弟弄出来的榴木太师椅,是她坐过的椅子里最舒服的,至今仍放在她浴堂外的衣妆间。哈!” 又随手从怀里掏出十多条牛筋索,送到身旁万仞雨的手里,笑道:“劳烦万爷的贵手,搓成永不会折断、数条合为一条的超级牛筋索。” 万仞雨欣然道:“只要想着它能救命的恩德,本人怎敢疏忽怠慢?哈!包在我身上。”学他般贴墙滑坐下去。 觅难天也如他般滑坐地上,伸手过去帮万仞雨弄索子。道:“我一生之中最正确的决定,该是应鹰爷之邀留下来守风城,有种霉气尽去,惊喜来之无穷的过瘾滋味。” 龙鹰见月灵仍是一副融入了月夜去、不愿从幽冥回到人间的摸样,忍不住逗她道:“敢问月灵大鬼主,老宗那边情况如何呢?” 月灵清越的声音,穿过冥凡之界似的在众人耳鼓内说故事般,娓娓动听的描述道:“仓库区的火势接近尾声,仍冒起大量的烟雾,阻隔视线。敌人更改用特制的风灯,只照明下方,不怕风吹,芒光不上泄,令我们很难凭肉眼看清楚对方的调军遣将。” 四人听着她的声音,那种既入世又超越的感觉,是怎都没法精确的去形容。 月灵不徐不疾的续道:“十多辆撞车,分从三条斜道送上来,移至第三层的台脚下,对方可从楼车的阶梯,直接登上第三层。此外八架撞车和六台投石机,在半炷香前以绞索和人力吊上第三层台地,还有大批石弹。不过敌人在一个时辰内,仍未能发动攻击,因为宗密智正将劳累不堪的兵将调走,换上另一批数目介乎八千至一万人的生力军。换军行动仍在进行中,我估计要到三更时分,敌人才能发劲攻击。” 龙鹰叹道:“我们的确在知敌上,不住犯错,宗密智不但老谋深算,还有惊人的忍耐力,直至我们自以为是的守在王堡内,才打出最后的筹码。” 万仞雨笑道:“幸好老宗像其他所有人般,犯了同样的错误,就是不知面对的是什么东西。” 觅难天不解道:“万爷指的是什么呢?” 龙鹰轻描淡写的道:“他指的是小弟。哈!连我都不晓得自己是什么东西,别人怎能知道?我会给老宗一个他从没想象过的惊喜。” 墙外斜道石阶下的远处,传来“砰砰嘭嘭”的撞击声,倒墙拆屋的样子。 一如所料,敌人开始清理第四层的火灾场。 龙鹰伸个懒腰,笑道:“大功告成,这是小弟首次为自己制成独门兵器,包保敌人从没面对过这样的东西。” 两块扁石的形状给统一了,长阔厚相若,边宽中间窄,还开了坑纹,粗牛筋索扎紧后,不论如何运动石头,绝不怕有筋索移位或松脱的情况。 索子的另一端特别粗,设计了把手,可套在腕掌处,甚至可调整索子的长度。 觅难天提议道:“要不要到广场演练一番?待会可更得心应手。” 万仞雨道:“觅兄可知任何兵器,不论如何古怪和难用,他都可以玩得像自出娘胎后一直在用这件兵器。” 风过庭笑道:“真夸大!不过觅兄确可放心,龙鹰射第一箭前,连弓箭都没摸过,却可在大江的暗黑高空里,命中没有亮灯火随水波动的三艘敌船船桅,其它觅儿可以想象。” 龙鹰大讶道:“当时公子并不在场,却清楚得像亲眼目睹。” 风过庭洒然笑道:“你的金发美人儿在不同时间向我和万爷说足三遍,怎可能不清楚?” 万仞雨欣然道:“不过她的声音神态确是听看不厌,故重复了仍是那么耐听耐看。” 觅难天惋惜的道:“我只是隔远看过她几眼,缘悭一面。” 月灵的声音传来道:“敌人开始布撞车阵哩!” 万仞雨和觅难天跳将起来,与转身的风过庭目注堡墙外的敌况。 万仞雨失声道:“这是新制的撞车,挡箭板只蒙上生牛皮,没有包铁片,却加高至两丈,应是吊上来后才加装的。” 觅难天倒抽一口凉气道:“我们虽然占着高地的优势,却没法威胁到撞车后的敌人,更看不破车阵后的情况,此着非常厉害。” 夜栖野在皮罗阁和泽刚的陪同下,登上堡墙,后两人都扛着大批长矛。 龙鹰仍懒洋洋的靠墙坐地,向夜栖野道:“有把握吗?” 夜栖野直抵墙垛,朝外观察片刻,笑道:“风灯比火把更易射,远的包在我身上,近的由其他人对付。” 皮罗阁和泽刚把长矛放在地上,前者道:“从高掷下去,矛比箭更有杀伤力,说不定可来个一矛三雕。哈!” 又有人送来布帛和清水,以应付毒火炮生出的毒烟。 气氛愈趋紧张,充满山雨欲来前的势头。 龙鹰问道:“众手足准备好了吗?” 皮罗阁打出一切妥当的手势,道:“除了没法应付的弩箭和石弹外,我们有能力应付敌人的任何攻击。” 泽刚道:“擂石阵部署妥当,剩余的会搬上来,从墙头掷下去,已教敌人难受了。” 龙鹰轻松的道:“当敌人开始以弩箭射击城门,所有人都要躲进屋内去,关上门窗。墙头由万爷、公子和鹰族兄弟负责,我则去令敌人一颗石弹也没法投出。” 万仞雨道:“弩箭机交给我们,看可捱多少块大石。” 皮罗阁跪下去,研究龙鹰一手炮制的奇门武器。 泽刚道:“想不到胜败竟系于两块石头上,这东西该改个好名字,传说起来时可说得更铿锵有力,琅琅上口。” 月灵的声音传来道:“叫‘左右流星飞锤’如何?” 龙鹰大喜道:“得公主肯开金口,还可以有第二个更漂亮的名字吗?” 此时小福子领着个白族战士登墙而来,龙鹰等均晓得,小福子终寻得熟悉滇池区的人。 第十七章 宿命之战 “瓦通拜见鹰爷!” 龙鹰欣然道:“大家是并肩作战的兄弟,不用多礼,我也不会客气。哈!”又介绍风过庭等人予他认识。 瓦通年纪在三十五、六岁间,相貌粗犷,满脸须髯,体型骠悍,一看便知是勇武之士,身手不凡。 小福子道:“通大哥是我们白族的著名武士,有‘洱海飞鱼’之称,水上功夫了得,是洱西集响当当的人物,一向在族长手下办事,乃族长的头号心腹。” 龙鹰讶道:“族长指的是否魏子期族长,瓦兄没随族长到滇池去吗?” 瓦通道:“我本随族长到滇池去,走到半路时,收到洱西集被夷为焦土的消息,心中悲愤,忍不住掉头回来,找蒙巂和越析人拼命,杀得一个便一个,自己的生死再不重要。到晓得你们力守空城,以百多人对抗宗密智的五万大军,嘿!”说到这里,双目涌出热泪,泣不成声。 龙鹰探手抓着他肩头,待他情绪平复后,遭:“你们不是在洱西集被袭前,早已离开吗?怎会收到洱西集被爽为平地的消息?” 瓦通不好意思的拭掉热泪,道:“我们一行七千多人,大多是老弱妇孺,还有大批牲畜,走得很慢,从洱西平原逃出来的族人,很快便追上我们。” 万仞雨问道:“你们到滇池去,有特定的目的地吗?” 瓦通道:“我们是要到滇池南端的望水去,该城是滇池白族的据地,由大老泰奉当家话事,与我们有生意往来,希望他念在同族情谊,可在滇南平野予我们暂时栖身之所。” 风过庭正观察墙外形势,沉声道:“救火哩!” 龙鹰别头瞥上一眼,果然传来泼水的声音,所余无几的火头逐一熄灭,冒起的是白烟,下层边缘处人影幢幢,但因视线被横亘撞车特大的挡箭板阻隔,看不清楚。但怎瞒得过他的灵耳,不用看也晓得对方调动的情况。向瓦通道:“瓦兄熟悉到填池的路途吗?” 瓦通道:“我自十二岁起,便随父送货到滇池去,到今天往来滇池超过百次。” 龙鹰道:“贵族避往滇池的大队,已成了人口贩子的口边肥肉,打败宗密智后,我们立即上路到滇池去,瓦兄愿为我们领路吗?” 瓦通色变道:“鹰爷要我到哪里去,瓦通便到哪里去。”又心焦如焚的道:“这么多天了,怎办好呢?” 龙鹰不知该如何安慰他,道:“想不通的事,暂时不去想,先集中精神应付敌人。宗密智攻击在即,你们下墙去。” 瓦通和小福子去后,龙鹰来到月灵的另一边,向月灵道:“请大鬼主出来主持大局,决定性的时刻,就在眼前。” 万仞雨、风过庭、觅难天和夜栖野四个知情者,均晓得龙鹰说话的对象,再非月灵,而是月灵某一秘不可测的部分。 气氛立时变得无比诡异。 在下方五百多步外的撞车阵后,冲出近二百个盾牌手,持的是巨型大木盾,三个人才扛得起一个,列成盾牌阵。 按着又冲出近五百个弓箭手,在盾阵后横排成四列,形势登时吃紧起来,杀气腾腾。 众人的目光,全落在月灵脸上。 在月色下,月灵的俏脸如被一片圣洁的光辉笼罩,宝石的眸神,闪亮着难以形容的彩泽,淡淡道:“着所有人退往后山去,在堡墙上的则继续留守。” 众人大戚错愕。 龙鹰毫不犹豫的走到堡墙另一边,向等待他们指示的皮罗阁和泽刚,发出月灵颁下的命令。 风过庭道:“盾箭阵开始向我们推进哩!” 龙鹰回到月灵身旁,心中的感觉说有多古怪便有多古怪。 两大敌对鬼主,正展开正面对决。 月灵道:“全体伏下。” 她语调平淡,说的像是与己全无关系的事。 众人随她挨墙坐着。 月灵道:“以湿布帛掩着口鼻。” 十六个鹰族战士忙取来布帛,浸得湿透后蒙在口鼻处。龙鹰等百毒不侵,根本不将毒烟放在心上。 倏地“嗤嗤”声起,一排接一排的劲箭从堡外射来,有些撞在墙垛处,有些在头顶飞过,显示对方全是一流的箭手,令他们难以反击,连探头看一眼亦有被命中的风险。这般的四排箭手躲在盾阵后轮流发射,确实构成极大的威胁。一时间敌人占尽上风,操控了主动。 “轧轧”声响。 不用看已知是对方的弩箭机,在斜道上向堡门发射。 激烈的撞击声连珠响起,坚固的堡门传来可怕的破裂声音,更有铁箭成功洞穿堡门,投往门后广场的地上。 他们尚未有机会看堡门的情况时,投石机发射的声音从台缘处传来,接着是漫天投来的毒火炮和石弹,高起三层的主殿首当其冲,挡着大部分火炮、石弹。铁瓦激溅,窗破墙崩。 爆破声音不绝于耳,毒火炮的射程较远,不少越过主殿,落往王堡中间的位置,一股股又黑又臭的浓烟遍地冒起,随风往城墙这边吹来。因不少楼房被巨石轰穿,毒烟无孔不入的钻进去,如非月灵有先见之明,后果不堪设想。 龙鹰叹道:“我们又给宗密智耍了一着,至少有十六台投石机,毒火炮则超过百枚。他奶奶的,毒烟到!” 下一刻整个城墙已没入浓烟里,还往堡外的空间扩散。 弩箭机响,第二轮十二支重铁箭,狠狠射在堡门处,其中一支更硬撼设置在堡门后檑石阵的底部。 堡门碎裂。 堆积如山的檑石,失去了平衡,朝前滚跌,先砸碎已残破不堪的堡门,一发不可收拾下,就那么沿斜道狂滚而下,石与石间激撞、与斜道发生磨擦,掉往两旁石阶的更弹跳着往下轰击。 这个意外之变是他们没想过的,叫好亦未赶得及时,下方已传来凄厉的惨呼,弩箭机更给檑石带得往下翻滚,立即报销。 没停过的箭攻,终于停下来。 月灵低喝道:“灭灯!” 众人早郁了一肚子气,跳将起来,弯弓搭箭,射人射灯,痛快至极。 “嘭嘭”声起,部分檑石直滚至撞车阵,方被挡箭板硬生生阻挡,而凡被大石轰中的撞车,变得左倾右侧,挡箭板破损,可见斜道滚石的可怕威力。 月灵缓缓起立,目光投往陷于混乱里的敌阵,仍是一副隔岸观火,从容淡定的神态,如若处于同一地点却不同空间般,道:“鹰爷就位。” 龙鹰一声“遵旨”,移开去拿起两个流星飞锤,闭目养神,将魔功逐渐催往巅峰,静待月灵进一步的指示。 投来的再没有毒火炮,只有石弹,不住在上方呼啸而过。 敌阵的风灯一盏盏的熄灭,夜栖野大显功架,百发百中。 倏地投石机响的声音明显减少。 月灵如亲眼目睹般道:“宗密智在调校大半投石机的投掷角度,目标是我们王堡的堡墙。鹰爷!是时候哩!射人!” 龙鹰哈哈一笑,旋转起来,霎时间人石同旋,发出如闷雷般的破风声,众人尚未看清楚他如何作动,流星飞锤一先一后已冲空而上,越过城墙,带着他没入笼罩着下层上空的浓黑毒雾去。 月灵同时发出全军出击的军令。 龙鹰藉毒烟的掩护,完全避过敌人的耳目,飞渡五百多步的距离,落点正是位于第四层台地的边缘处,精准至他自己也大吃一惊,心中更是叫妙。 甫着地,周遭的四个敌人立即被流星飞锤击中,骨折肉裂的抛飞开去,他的位置在撞车阵后和投石机阵之间宽若丈许的狭长地带,地上仍有箭矢不及的特制风灯,照亮出一个个圆形光晕,像点缀战场的图案,煞是好看。 “砰砰!” 两个流星飞锤随他一个旋转,先后击中其中一台投石机,投石机哪吃得住重达千斤的连续撞击,登时木断机裂,还将正操作投石机的多个敌人,连人带车推得掉往下层去。 敌人至此方如梦初醒,吶喊狂呼的往他杀来。 龙鹰一声长笑,身体化作陀螺的轴心,左右飞锤则变成绕身的千百陀影,如虎入羊群,所到处敌人抛飞倒跌,又将另一台投石机轰得掉往下层,重物坠地的破碎声随之传上来,还有骇然惊呼的声音。 整个投石机阵陷进慌乱里。 忽然劲风从天而降,龙鹰不用看也知宗密智持杖凌空突袭,他此际早将飞锤用至得心应手,锤随意动,就那么借锤力带动,仰身上冲,迎上宗密智。 “当!当!” 宗密智连续两杖,先后命中两个上攻而来的飞锤,硬被龙鹰震得朝后飞退。龙鹰则哈哈一笑,飞锤借势旋飞两匝,又带得他朝另一台投石机笔直撞去。 “轰!” 投石机应锤而退,离开台缘掉个粉身碎骨。 宗密智和一批鬼卒来了,今次是从地面来。龙鹰最善以寡胜众之术,再变作急速旋转的陀螺,往台缘另一端旋去,所到处敌人四散躲避,谁敢撄其锋锐? 宗密智和鬼卒虽穷追不舍,但被己方兵员阻路,始终差了一步,气得宗密智等双目喷火,偏一时仍莫奈他何。 龙鹰势不可挡的冲杀,将军容鼎盛的敌阵全搞乱了,阵再不成阵,陷于半瘫痪的局面。 蓦地王堡处杀声震天,在万仞雨、风过庭、觅难天、夜栖野和鹰族战士身先士卒下,二千多人,精力充沛至要找地方来发泄般,气势如虹的从堡门沿斜道奔杀下来。 只剩下月灵美丽的倩影,月夜幽灵似的俏立堡墙上,注视着下方血肉横飞的战场。 号角声起,布在第三层的敌方战士,沿斜道拥上来支援己方的兵员,但已迟却一步,被及时赶到的万仞雨等截个正着,光是万仞雨的井中月和风过庭的彩虹天剑,即足可令他们难作寸进。 “轰!”“轰!” 龙鹰脱手掷出两个流星飞锤,砸得另两台投石机掉往下层,再施展弹射奇技,横过战炀,朝正被夜栖野和觅难天连手缠得没法分身的宗密智投去。 宗密智邪功盖世,若任他逞威,己方不知多少人会饮恨在他手上。所以在出城攻击前,已拟定由夜栖野和觅难天缠死宗密智的对策。 换作任何人,亦难以在这个乌烟蔽月,灯昏火暗,两方人马混战厮杀,撞车东歪西倒,地上尽是碎石残片,还有颓垣败瓦广布、混乱似末日的环境,一下子找到宗密智的位置,即使高明如万仞雨或风过庭也不能,独有龙鹰能感应到早前注入他体内的两注魔气,得来全不费功夫的寻到他。 乌刀照头劈去。 单打独斗,宗密智已没有收拾龙鹰的把握,且数次交锋,均以他吃暗亏收场,现在正被两大高手围攻,给他个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接龙鹰的乌刀,暴喝一声,身随杖走,腾身而起,横过两丈的空间,往下层投去。不过岂是说走便走,虽挡着夜栖野的一刀,却被觅难天在背脊处划出一道长达半尺的伤口,皮破肉裂。如非他有邪灵护体,保证可贯胸而入。 敌人再支持不住,纷纷跃往下层去,功夫好的,可安然着地,差些儿的便跌断腿,总好过被人宰了。 龙鹰见对方逃不掉者,被己方战士压着来揍,再没有反击之力。大喝道:“将所有投石机、撞车和大木盾,全丢往下层去。” 众战士轰然响应。 下层号角声起,从斜道杀上来的敌人,往下撤退。 一台台投石机被掀翻,滚跌往下层,撞车更从斜道推下去,下层的敌人纷往后撤,好移往箭矢的射程外。 第四层台地尸横遍地,再没有活着的敌人,可知刚才战况之惨烈。 龙鹰来到万仞雨和风过庭旁,一起观察敌况。 皮罗阁和泽刚来到龙鹰另一边,前者道:“刚才是一面倒的战争,伤亡不过百人,但至少宰掉对方一千五百人。” 泽刚道:“敌势已乱,该否乘胜追击?只要能重夺石桥,哪怕宗密智不俯首称臣?” 夜栖野道:“敌人退而不乱,非是没有一战之力,正如月灵公主说的,绝不可小觑宗密智,敢情他正布下陷阱引我们去追击他。” 万仞雨道:“如非山城形势独特,我们是不可能取得这个成果的。我们若追杀对方,会被宗密智反过来利用形势,杀我们一个片甲不留。” 龙鹰笑道:“何用伤脑筋?一切有大鬼主为我们作主。” 转身朝没入墙头暗黑里的月灵打出请示的手势。 月灵在消散的烟雾后现出仙踪,勾划出月灵高佻优美的身形,正向他们做出撤回王堡的手势。 第十八章 此地一别 龙鹰挨堡墙坐着,闭目调息,希望可尽快复元过来。 刚才一战,看似胜得干净利落,事实上却胜得极险,他还差点没命。使动那双流星飞锤,对他魔劲的需求,超乎他的估计,当每一刻都要将飞锤运动至泼水不入的状态,以应付四方八面来的攻击,真元飞快损耗,即使魔种也吃不消,所以在摧毁数台投石机后,他不得不将飞锤脱手掷出,幸好此时己方兄弟及时杀至,敌人又给他杀怕了,避之如避瘟神,并不晓得他快将油尽灯枯。 整场堡外激战的两个关键,就是由风过庭和万仞雨两大高手穿破敌阵,死守斜道,令从下层来援的敌人没法越雷池半步,没法增援。可是两人终会后劲不继,一旦给突破此一防线,不单两人要命丧当场,拥上来的敌人还会将守城军粉碎吞噬。 另一关键是宗密智,他虽被觅难天和夜栖野缠死,可是只要一个机会,便可脱身,所以龙鹰虽然已是强弩之末,仍凭仅余的魔劲,施展弹射,凌空攻击宗密智,表面是势不可挡,只他明白是虚张声势,只要宗密智肯挡他一招,立即可拆穿他。 幸好宗密智天性自私,对龙鹰更是忌惮至极,早成惊弓之鸟,不惜拼着受伤,亦要在龙鹰抵达前,为保命逃离第四层台地的战场。 主帅既去,原本士气低落的敌人,哪还有苦战下去的斗志?纷纷跃往下层逃命,此长彼消下,守城军一举尽歼逃不掉的敌人。 月灵命他们撤返王堡,是英明的决定。 万仞雨,风过庭、觅难天和夜栖野,全学龙鹰般背靠墙垛坐着,调息运气,以应付敌人另一次进攻。但谁都清楚,没有几个时辰,休想回复至平常状态。 宗密智今次发动了一万五千生力军来攻城,被他们击溃的敌人,约在五千人间,对方仍未投进战争的兵力仍有一万人。现在堡门已化为碎片残木,如果兵力仍在他们五倍之上的敌人全力来攻门,又以云梯、索钩攀墙,一旦堡墙失守,那他们除突围而逃外,再无他法,过去守城的血汗和努力,势将尽付东流。 情况比他们好得多的皮罗阁和泽刚,分立月灵两旁,观察敌人的动静。 墙内广场上坐满守城军,没有胜利的欢笑声,只有沉重的呼吸,因为人人晓得还有一场非常难捱的攻守硬仗。 丁娜四女,小福子、越大三兄弟和哥朔夫妻三人,则忙若为伤兵敷上刀伤桨,包扎伤口。 龙鹰感到双手仍不受控制的微微抖颤着,疲倦一阵一阵的侵袭,但精抻仍处于晶莹剔透的状态,可知魔种虽无有穷尽,肉身却始终有限。道:“我听到宗密智和两族主将激辩的声音。” 万仞雨睁眼道:“有救了!” 泽刚精神大振,道:“敌人愈迟来攻,对我们愈有利。” 风过庭闭着眼睛道:“你听到他们说什么吗?” 龙鹰辛苦的笑道:“听不清楚也可猜到,宗密智对两族主将的拒命怒火冲天,各打三百大板,讥他们胆小如鼠,白白错过获取最后胜利的机会。还说如敢抗命,会下毒咒对付他们全家。两大主将则据理力争,说新败之后,士无斗志,兼要仰攻王堡,只要对方再来个檑石阵,又或从墙上掷下大石,他们便要吃不完兜着走,不晓得我们不但无石可掷,还没有气力去搬他们投进来的石弹。哈!差点忘了,两大主将心中还在嘀咕,宗老哥你这么有胆色,为何第一个逃离战场者的荣誉,却由你勇夺。哈!” 连一直沉住气调息的夜栖野也忍不住笑起来。 万仞雨笑骂道:“你这小子,在这时候仍说笑。” 觅难天喘着气艰难的道:“不要引我发笑,每个伤口都会淌血。” 他们四人身先士卒,势如破竹的突破对方刀盾手和刀箭手的强大防线,奠定胜局,当然要付出代价。 事实上四人加上鹰族最出色的战士,一下子便将敌人断成两截,又分别堵截下层来的援军,缠着宗密智和他所余无几的鬼卒亲卫,令其他人可压着对方来打,配以龙鹰的大肆破坏和捣乱,是成败的原因。 皮罗阁沉声道:“如果我处于两族主将的位置,亦要拒绝宗密智的命令,因为他们最害怕的人,再不是宗密智,而是鹰爷。若再有失,他们将没法保持元气,还要把本族赔进去。宗密智的霸主梦,该完蛋了。” 向月灵道:“王妹有何看法?” 墙头静下来,聆听月灵的指示。 今次的胜利,全赖她有如未卜先知的调兵遣将。此刻的她在众人眼里,已不是未足十六岁的少女,而是娇贵公主和法力无边能跨越生死界线的大鬼主的混合体,到这里来与不可一世的宗密智正面对决。 月灵的声音似在虚无里响起来,不假修饰的吐出每一个字,突破了似被冻结的时间,又像架起了“前生”和“今世”的那座桥梁,既不自恋,也不自怜,素净美丽的声音在他们耳鼓内响起道:“在这里守着王堡的每一个人,都是英雄和勇士,我要祝福你们每一个人。任宗密智如何喋喋不休,但已无复先前之勇,亦没法驱使其他人为他牺牲性命,摆在他眼前的只有亡命天涯的末路,直至被你们杀死。” 她的说话,一如和煦阳光般抚摸着他们疲乏的心,似是赞美和祝福,但却更像“道别”,特别最后一句的“你们”,并没有把“自己”包括在内,像是已完成了任务,从此云散烟消。但众人当然晓得事实上非是如此,“她”已化为美丽的公主,与她的庭哥儿再续未了之缘。所有这般的感受,形成他们心中奇异难言的滋味。 月灵的声音更温柔婉约,哄孩子般道:“好好睡一觉吧!明早醒来后,一切都不同了,也永远回复不了先前的样子。” 最听她话的不是她的庭哥儿,而是龙鹰,立即进入魔种式的深沉睡眠去,远旅至梦乡的至深处。 欢呼震堡。 龙鹰睁开眼睛,本坐在两旁的战友兄弟,全站起来,极目堡外。黑夜被日光取代,合眼开眼,已是翌日清晨。 龙鹰长身而起,朝山城下方瞧去,敌人在底层处结成阵势,非为攻击,只是掩护己方部队撤退。 以千计的敌人,朝石桥方向阵容整齐的急步走,石桥外高处均布有骑队。 龙鹰讶道:“公主呢?到哪里去了?” 万仞雨伸个懒腰,道:“公主一句‘宗密智走了’,便回望海亭,还召了公子陪她一道走。哈!睡得好吗?” 龙鹰道:“难怪我做了个好梦,原来老宗饮恨而去。哈!看来昨夜我们是白担心了,敌人对我们的畏惧,远大于我们害怕他们,故要耽至天明,方敢撤走。” 觅难天来到两人中间,探手拥着两人肩头,心满意足的道:“终于赢了,这将是我活到今天最深刻和动人的回忆,每一刻都面对死亡,我的剑法肯定有天大得益,如鹰爷的口头禅,爽透哩!” 夜栖野在另一边搂着龙鹰道:“我们第一次出山,竟能参与这空前盛举,是我们鹰族的福缘和殊荣。” 其他鹰族战士、皮罗阁、泽刚等在堡墙上的所有人,纷纷围拢过来,二十多人搂作一大团,只有透过亲热和充满阳刚气的接触,方能表达心中的狂喜,分享成功的苦与乐,特别是守城的过程如此地让他们历尽艰辛,那种得来不易的成就感,格外迷人。 后方传来击鼓的声音和阵阵潮汐般的欢笑、怪叫和鼓掌声。鼓音轻快,没法以言语表达的深刻情绪,随鼓音穿骨透髓直送入他们的心里,宛如战胜的美妙符咒。 不知谁叫道:“我们的女战士跳舞哩!” 泽刚叹道:“我永远忘不掉这一刻。” 一众鹰族战士转往后方去,好观看丁娜四女裸形族的胜利之舞。剩下龙鹰、万仞雨、觅难天、夜栖野、皮罗阁和泽刚六人倚墙而立,监视敌人撤走的情况。没有了宗密智,蒙巂和越析两族失去了凝聚的中心和力量,再没法统一在同一的旗帜下。 皮罗阁道:“拆营帐哩!” 龙鹰等这才真正松一口气。 万仞雨道:“真正使敌人退兵的原因,除了没有攻下王堡的信心和把握外,更因受我们‘围魏救赵’的招数影响,既负担不起更大的兵员折损,更怕被缠得没法脱身。” 泽刚道:“对方亦不得不考虑已与白族结下深仇,会不住有人从海路来援。” 觅难天欣然道:“此为久攻不下的恶果。” 夜栖野向龙鹰道:“我们十七个兄弟,决定陪你们到滇池去,白族一向与我们关系密切,丹冉大鬼主更是我们最尊敬的人,怎可坐看白族遇劫遭难?” 龙鹰大喜道谢。 鹰族战士人人有以一当百的勇力,兼且大家在过去的个多月出生入死,合作惯了。多了他们,等于一支精锐部队的加盟。 泽刚苦恼道:“此事本是义不容辞,不过酋父有令,此处事了,必须立即赶回去,以应付大变后来的变化。” 万仞雨道:“当然是本族的事最要紧,何况有鹰族兄弟出手相助,已是足够有余,对泽刚兄我们是非常感激。” 觅难天道:“真的走哩!” 众人俯瞰石桥方向,敌方最后一支骑队,缓缓过桥,丘陵地的敌人,明显分成两军,位于西面的一军高举蒙巂诏的旗帜,东面是越析诏的部队。显示对方不会逗留,集齐人马后立即返国。 皮罗阁神情专注的打量两军,深吸一口气道:“精采!精采!敌人的实力毫无保留的尽现眼前,蒙巂诏的折损,比越折诏更严重,只剩下不到一万二千人,还有大批伤兵。越析诏比较好一点,但仍不逾一万五千人。哈!今次他们给宗密智累死了。” 接着向龙鹰等道:“我恨不得能随一众大哥到滇池纵横快意,可是由于我族已和蒙巂诏开战,所以必须立即赶回去。” 转向泽刚道:“道里的残局,烦请王子主理,为感谢王子,敌人遗下的大批战利品,我一件不取,全归施浪诏。” 泽刚喜上眉梢,上次得到的大批战利品,令施浪诏国势陡增,得族人击节夸赞,今次又满载而归,势将他的声誉和地位推上顶峰。忙道:“这是分内事,王子真客气。” 觅难天道:“胜前胜后都是这么团结和气,非常难得。” 各人涌起圆满的感受,只有龙鹰对皮罗阁和泽刚的差异掌握得更清楚,不论志向和目光,皮罗阁都比泽刚高瞻远瞩。当然,在未来的一段长时间内,两人将保持友好关系,可是当皮罗阁灭掉实力被大幅削弱的蒙巂诏,势力会探入洱西平原,便很难预料未来两人关系的变化。 龙鹰有点痛恨自己想得这么多这么远,有时无知可令人能安于眼前的欢乐。 小福子此时摸上墙头,高嚷道:“打胜仗哩!” 过来俯伏城垛处,手舞足蹈的道:“走哩!走哩!” 堡内的人全冲往堡外去,亲眼目睹敌人一分为二,各朝本族所在的方向撤走。 龙鹰和万仞雨立在石桥中央,回想过去数十天不住失去又重夺此桥,百感交集。 瓦通来了,兴奋的道:“我族凡能抽身者,都会随鹰爷去,我怕有人技艺不精而累事,所以严格挑选,到最后只得二十五人,加上我,是二十六个,但保证全是能以一当十的好手。” 龙鹰喜道:“如此更为理想,准备好了吗?” 瓦通道:“一切准备就绪,鹰爷一声令下,即可起行。” 万仞雨道:“道路怎么走?” 瓦通道:“攀山越岭比骑马更快,依我估计,十五天可抵滇池。” 龙鹰道:“待公子和公主到后,我们立即起程。” 瓦通退往一旁,让丁娜四女、越大三兄弟、小福子和哥朔等来话别。 丁娜不依道:“我们四姊妹要随鹰爷去呵!没有我们,谁来伺候你?” 小福子轻轻道:“究竟是谁伺候谁?哎哟!” 揪着他耳朵的丁丽狠狠道:“未大先坏,竟敢来调侃我们。” 小福子笑嘻嘻道:“经一事,长一智,何况是洱滇区有史以来最激烈的攻防战,我已变得又大又坏,待会便坐三位老大的船到新城去泡妞。今时不同往日,谁还敢小觑我小福子?噢!痛呵!” 丁丽放开手,向龙鹰道:“我们也要去呵!” 龙鹰早拒绝了她们一次,微笑道:“还不够累吗?到新城凑热闹吧!轻松一下。一个月内我会回来探望你们,最要紧的是不要随处乱跑,使我找不到你们,因为我接着便返中土去。” 众女齐声欢呼,不再在此事上缠他。 夜栖野领鹰族战士来了,前者道:“有点改变,我们须分出两人,将阵亡者的遗体送回鹰窝安葬,并顺便领所有鹰儿回苍山,怕它们往外太久不习惯。” 龙鹰点头道:“明白!”探手拍拍他肩头,以示慰问。 风过庭、觅难天、皮罗阁和泽刚联袂而来,却不见月灵公主。 万仞雨讶道:“公主呢?” 风过庭道:“她不习惯与人相处,会远远的跟着我们。”又摊手笑道:“自从在洱西集遇上她,一直是这样子。” 皮罗阁一把抓着风过庭臂膀,言恳词切的道:“等我的好消息。” 觅难天道:“全靠王子哩!否则要老天爷开金口才成。” 龙鹰振臂高呼道:“是时候哩!救人如救火,我们先行一步,各位兄弟,此地一别,不知何时方有再见之日,便藉此机会送上祝福,最重要的是活得痛快,不枉此生。” 众人轰然呐喊喝采,惹得正在城内收拾残局的战士大声回应,一时山鸣谷应,回响不绝。 第一章 贺兰恶盗 峡谷人口处,一片广阔的泽地在崇山峻岭下延伸,小沼潭星罗棋布,在夕照下仿如一面面金黄的小镜片,部分地区被轻烟笼罩,仿似薄雾,但落在知情者眼中,却知是从泥沼冒出来的沼气瘴毒。 当地人称此泽地为“地冥”,两旁奇峰竞秀,有的翠色浓重,有的如经斧削。泽地长达三里,景观无数,可是沼雾迷茫,又使人感到处处死亡陷阱,教人心寒。 龙鹰领先掠入泽地,万仞雨、风过庭、觅难天和夜栖野紧随其后,不住深进。 乳形矮峰夹泽地而立,排列整齐,际此冬尽春临之时,满山绿荫,愈往前去,愈见峪壑加深,大小山峦俨如犬牙,山峰顶上,更有奇岩石叠,蔚成奇观。 龙鹰倏地立定,离泽地南边已不到半里,众人纷纷来到他身旁。 丈许远处,两人伏尸沼地上,均是身中多箭。 觅难天一震道:“是钦没的人。” 万仞雨移前蹲下,检视死者的伤口,道:“所用之箭,与我们从滇帮夺得的箭相同,所以伏击他们的人,即使不是滇帮,亦该与他们有关系。” 觅难天朝前望去,又观察两边山势,道:“钦没一行人该于泽地南面的边缘区遇上伏击,道两人是掉头逃走,岂知仍避不过杀身之祸。” 龙鹰往南面掠去,道:“前面该有更多的死人。” 五人展开身法,果如所料,愈接近边缘区,愈是处处伏尸。觅难天逐一辨认,到离开泽地,仍未发现钦没的尸体。 到他们离开泽地,登上可俯瞰泽地的一座小山之顶。觅难天道:“究竟发生了甚么事?看来只钦没一人成功杀出重围,他的手下恐怕大部分或全体葬身于此。” 风过庭提醒龙鹰道:“还记得那晚我们偷听到宗密智催促钦没上路,又说会派人领路,如真有熟人带路,便该像瓦通般警告我们,此处是充满沼气的凶地。” 瓦通的路线是绕泽不入,只因龙鹰嗅到死亡的气息,所以他们入泽看个究竟。 夜栖野道:“这些人大部分有吸进沼毒之象,令他们功力大打折扣,遇上伏击时更没有抵抗之力。若依公子所言,钦没是中了宗密智的奸计。” 觅难天不解道:“宗密智因何要杀钦没?是否由爨斑出手?他和宗密智不是因被我们破坏了交易致生误会吗?” 星辉代替了夕阳,一弯新月,挂在天边。 龙鹰分析道:“简单点说,就是杀人灭口。宗密智设计杀害钦没和他的随员时,还以为胜券在握,风城已是他囊中之物。” 万仞雨同意道:“换过任何人,亦不希望与人口贩子扯上关系,可是钦没的人口贩子之名,早传遍高原,且又深悉宗密智和爨斑的勾当,且他们终是外人,如此来投靠宗密智,势成宗密智霸业的负累,除去他们,等于去掉一个重担子。” 龙鹰沉吟道:“我们必须重新估计宗密智、滇帮和金沙帮的关系,方能厘定未来的策略。” 四人里,万仞雨和风过庭都心有同感。 大江联确为突厥人针对中土所布下的一个了不起的雄图大略,更是外族入侵史无先例的颠覆和破坏的可怕手段,以渗透的方式成为中土帝国的心腹大患。愈清楚大江联的实力和影响力,愈发觉大江联的难以对付。其势力已不局限在大周国境内,而是远及边陲之地,甚至影响着邻国的政治和经济。从南诏的情况,足可窥见全豹。 风过庭道:“只看宗密智与爨斑交易的情况,双方都是小心翼翼,互相提防,便知两者间的关系并不密切。” 龙鹰点头道:“宗密智和爨斑均为洱滇区的本土人,各自于势力范围内称王称霸,绝不会臣服于任何人,所以与大江联的关系,纯属一种利益的关系。再深一层去看,双方现在虽是河水不犯井水,还可以合作做买卖,可是若一方实力转强,将威胁到另一方,至乎把对方毁掉或兼并,所以宗密智和爨斑,该是处于半合作和半敌对的情况。” 觅难天道:“这么说,伏击钦没和他的随员者,非是滇帮而是另有其人。” 万仞雨道:“那便只剩下一个可能性,就是金沙帮的人干的。” 龙鹰道:“池上楼对南诏人口买卖的情况所知有限,他主要是负责西域经高原那条路线的买卖,在洱滇区则由滇帮照拂。有关洱滇区的事,真正的负责人是金沙帮的龙头老大格方伦,他也该是在宗密智和爨斑两者间斡旋的人,任何一方的坐大,于他来说是有利无害,目的是多炮制出我们中土的另一边患,使我们疲于应付。试想,如被宗密智统一洱滇区,再南下攻陷姚州都督府,兵锋真指巴蜀,会出现怎么样的情况呢?” 万仞雨倒抽一口凉气道:“那时中土危矣!” 龙鹰道:“此正为大江联在南诏搅风搅雨的目的,既可得到大批矿产和源源不绝的年轻美女,还可动摇我们的根基。若这些主意全出自突厥国师宽玉的脑袋,那不杀此人,我们休想有安乐日子过。” 风过庭目光投往星光照射下的泽地,深吸一口气道:“伏击钦没者,肯定是熟悉洱滇山区形势的人,金沙帮虽地近洱滇,始终是外来人,怎可能与宗密智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 夜栖野一震道:“我明白了,这就是贺兰盗的由来。” 众人连忙追问。 夜栖野双目杀机闪闪,沉声道:“近十年来,在洱海和滇池间的山区里,出现了一股山贼,他们活动的范围极广,来去如风,神出鬼没,手段凶残,因其首领叫贺兰,故我们称之为贺兰盗。” 风过庭道:“小宛的其中一个丈夫,正是被贺兰盗所杀。” 龙鹰色变道:“不好!” 众人都瞪着他。 龙鹰望向风过庭,道:“那晚我们在石桥底偷听宗密智和钦没的对话,钦没提议由他去劫夺白族的年轻女子,再交给爨斑,可见这类恶行,爨斑须由别人代劳,而负责这方面的,肯定是贺兰盗。” 众人终于明白龙鹰吃惊的原因,贺兰盗在泽地杀人后,下一个目标当然是逃往滇池去的白族人。 龙鹰吁出一口气道:“钦没无意中帮了我们一个大忙,我刚才登上山顶时,发觉沿途有枝叶被撞折的情况,可推知因钦没能杀出重围,贺兰盗不得不大举搜索,如此当耽搁贺兰盗数天或更长的时间,只要我们锲着贺兰盗尾巴日夜兼程的追赶,或可在惨事发生前,截他奶奶的一个正着。来!我们去吧!” 龙鹰检视溪水旁敌人道下的火屑灰烬后,站起来问瓦通道:“现在离滇池有多远?” 瓦通道:“滇池在东北方七十多里处,贺兰盗已偏离了住滇池的路线。” 万仞雨看着龙鹰神色凝重的站起来,道:“我们是否估错了?贺兰盗的下一个目标,并非到滇池避难的白族人。” 龙鹰目光投往滇池的方向,但因身处山谷内,当然看不到甚么,沉声道:“我感应到宗密智。” 风过庭精神一振,道:“他到了滇池去吗?” 觅难天道:“难道他去投靠爨斑?” 龙鹰缓缓摇头,道:“他不用投靠任何人,没有了军队的羁绊,他变得更是行踪难测,强大难制。自他逃离风城后,即使被我送了两注魔气入他体内,对他的感应仍是模模糊糊的,可知他有功法可压抑我的魔气,但刚才忽然又清晰起来,现在又开始模糊了。他奶奶的,宗密智到滇池去,肯定有他的理由。” 月灵的声音在众人后方响起,道:“他的目标是魏子期,洱西白族的族长,只有他晓得丹冉大鬼主葬身之处。” 自起程后,月灵还是首次出现眼前。 她如幽灵般脚不沾地似的移到风过庭和觅难天间,宝石般的眸神奇采闪动,轻柔的道:“贺兰盗亦没有偏离正确的路线,只因魏子期和他的族人被爨斑出卖,给安置到滇池南面的位置,被隔离和孤立,方便贺兰盗下手。而宗密智因扑了个空,情绪不稳,现出破绽,被鹰爷察觉他的位置。” 众人齐齐大吃一惊。 龙鹰当机立断,道:“我和瓦通先一步赶去见魏子期,你们随后赶来,可来个里应外合,歼灭贺兰盗,同时又可布陷阱对付宗密智。” 觅难天道:“你一个人如何分身?我随你去吧!” 月灵道:“事关重大,不容有失,我和庭哥儿陪你们三人一道去。” 龙鹰在山上俯视,松了一口气道:“终于赶过贺兰盗了,真险!” 四人赶到他身旁。在星夜下,三里许外,前方的平原营帐林立,不时传来牛羊的嘶叫声。 瓦通狠狠道:“想不到泰奉竟是爨斑的走狗,将我族的人安置到这个无险可恃的平地,好任人鱼肉。” 泰奉是滇南白族的领袖,与洱西白族因有生意往来而关系密切,魏子期率族人避难来此,正是要投靠他,怎晓得他居心叵测? 风过庭目光往右后方的谷地投去,双目杀意大盛,道:“贺兰盗人数约在一千二百人到一千五百人间,只要离开山区,可在一个时辰内向营地发动突袭,哼!岂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龙鹰审视远近的地理形势,微笑道:“敌人若选在下一个晚夜发动突袭,将没多少人能活离此地。瓦通兄,贵族可用的战士有多少呢?” 瓦通道:“大约是八百多人。” 觅难天欣喜的道:“那是足够有余了。”又问龙鹰道:“感觉到宗密智吗?” 龙鹰一边调息运气,以恢复全速赶到此处的损耗,叹道:“这小子真不简单,照我猜他已将我的魔气化掉十之八九。他奶奶的!” 月灵淡淡道:“他仍在来此途上,暂时不用担心他。” 龙鹰讶道:“公主竟能感应到他吗?那他是否亦可感觉你呢?” 月灵耸肩道:“他该没有这个本领,而我之所以能在近距离掌握他,皆因能感觉到他附体邪灵的力量,邪灵的力量愈来愈强大了。” 龙鹰指着营地东面半里处的一列小山丘,道:“今次我们用的是空营计。杀贺兰盗容易,杀宗密智却是非常困难,必须设下可令他没法溜掉的陷阱,方有可能办到。可是如宗密智察觉到贺兰盗,选在贼子突袭时攻击,我们能逼得他知难而退,已算成功。” 风过庭头痛的道:“要杀他或可办得到,但要命中他的邪灵,使他形神俱灭,天下间恐怕只鹰爷有此能耐。” 龙鹰道:“所以我们不可好大喜功,而必须脚踏实地的去应付眼前情况。日出前,我们趁黑藉林木的掩护潜入营地去,利用一天的时间,将老弱妇孺撤往山丘区,再由觅兄,公主和她的庭哥儿贴身保护魏子期,让我在没有后顾之忧下,与白族兄弟放手杀贼,先断去爨斑一条臂膀,迟些再找他算账。现时当务之急,是要让瓦通兄的族人离此险地,返回和平的洱西平原。” 龙鹰见月灵没有抗议,笑嘻嘻向她道:“公主和她的庭哥儿,哈!说起来多么顺口。” 月灵微耸香肩,摆出没暇和他计较的气人姿态。 龙鹰见她不为所动,另生一计道:“不论是丹冉大鬼主,又或宗密智,都不用掩盖真面目,为何公主的容貌竟然是个秘密呢?” 觅难天助攻道:“当然是因公主有闭月羞花之貌,怕男人见之发狂,故此,为免去不必要的烦恼,而将花容月貌隐蔽起来。” 月灵淡淡道:“坦白告诉你们,连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要这样做,只因师父遗命如此,不得不执行吧!” 众人为之愕然。 龙鹰失声道:“你师父有说过,何时才可解除这个约束呢?” 月灵像说着与己无关的事般,轻松的道:“当我再非大鬼主,师父的遗命将再不起任何效用。” 风过庭昨舌道:“我岂非永远不能看到公主的真面目?” 月灵对风过庭确是与别不同,温柔的道:“如果你破去我的鬼主咒誓,我还是大鬼主吗?” 龙鹰欣然道:“公主对我们友善多了。” 月灵不答反问,道:“你们晓得丹冉大鬼主墓穴的位置吗?” 龙鹰大讶道:“公主为何有这个猜测?” 月灵淡淡道:“因为庭哥儿说过,如果宗密智不知所终,他懂得在何处寻到宗密智,那个地方显然是丹冉大鬼主的墓穴。对吗?” 风过庭洒然道:“公主真聪明。” 五人里,除不知情的瓦通听得一头雾水外,其它人都心中明白。 表面看,“鬼尊”宗密智因风城的败仗,声威尽丧,失去了对蒙巂诏和越析诏的控制力,事实上他仍未输至一败涂地,只要能杀死龙鹰,便可重振声威,卷土重来,至不济也可待龙鹰等走后,凭其盖南诏的邪功邪法,出来搅风搅雨,向蒙舍诏和施浪诏展开报复。为要达到目的,首要之务是解除丹冉大鬼主对他的咒誓,如此则必须先寻到眉月的骸骨,令邪灵再次强大起来,也使宗密智变成杀不死的恶魔。这种事玄之又玄,超越了任何人的理解,可是在南诏这个盛行巫术的地方,却是铁铮铮的眼前现实。 事实正是如此,没有道理可言。 觅难天问道:“如宗密智没法从魏子期处查得丹冉的墓穴,还有甚么办法呢?” 月灵道:“那他便要到洱西逐寸土地的去感觉。” 龙鹰道:“有可能找到吗?” 月灵道:“只要是在洱西,终有一天他会成功的。” 龙鹰和风过庭立告色变。 月灵叹道:“果然是在洱西,而你们竟可晓得丹冉大鬼主墓穴的位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你们与丹冉大鬼主是甚么关系?” 风过庭道:“快天亮哩!我们到营地去再说吧!” 领先下山去了。 第二章 时来运到 龙鹰道:“准备!” 身边的瓦通立即将命令传下去,埋伏在营地西缘的六百白族战士,纷纷提弓执箭,好对敌人迎头痛击。 龙鹰心忖你们这班凶残的恶贼也有今天了。在灿烂的星光下,敌骑出现在视野内,黑压压的一片,漫草原的杀过来。胜负就是这般的一线之差,如非龙鹰等及时赶至,知会白族,给敌人如此杀将过来,肯定营地的白族人全无还手之力,任由贺兰盗宰割,现在则是完全倒转过来。 蓦地十多个火炬在敌阵处燃烧起来,敌人更发出阵阵潮水般鬼啾似的呼叫声,确能令人心寒胆落,若在睡梦里被惊醒过来,会以为是猛鬼来索命。 十多下呼吸间,敌骑离最外围的空营,已不到五百步,先投过来的是数十支火箭,划破夜空,投往空帐。 龙鹰心呼“好险”,他尚是首次目睹在战马狂驰之际,藉火炬燃点火箭之术,可知贺兰盗人数虽只千多人,但都是能征惯战,擅长奇兵突袭之术。 外围的十多个营帐纷纷着火燃烧,更添敌人威势,但龙鹰的一方却清楚对方正步入死亡陷阱。他们的防线离最外围的营地足有三百步远,还挖出两重壕堑,埋伏在第二重壕堑内,有高两尺的矮土墙以防箭矢,已是立于不败之地。 下一刻敌骑已冲入外围正着火焚烧的营地去,忽然人仰马翻,乱成一围,原来给设置的绊马索绊跌。原本如虹的气势,立告烟消云散。 龙鹰大喝道:“发射!” 箭矢骤雨般往敌人洒去,凶残的敌人,被射得东歪西倒,溃不成军。 就在这一刻,龙鹰感应到宗密智,正不住往后方山丘妇孺聚集处接近。心道宗密智确是艺高人胆大,趁龙鹰等全力对付贺兰盗的一刻,偷偷来犯,亦不奇怪他如何晓得族长魏子期的位置,因他是具有异能的邪魔。 蹄声急响,百多骑冲过外围绊马索的防线,往他们直杀过来。箭矢从折叠弓连珠发射,敌人虽取出挂在鞍旁的藤盾挡箭,但哪挡得住龙鹰贯满魔劲的箭,三百多步的距离内,被龙鹰射穿藤盾,取掉三十多个贼子的小命。但仍有数十骑杀至前方,倏地人喊马嘶,跑在最前的七、八骑掉进第一重壕堑去,余骑骇然勒马掉头,空门大露下,距离又不到五十步,在数轮箭矢下,只余七、八空骑掉头跑回去。 号角声起。 伤亡惨重下,贺兰盗吹响撤退的号角声。 龙鹰大喝道:“你们守在这里,勿要离开岗位。”从壕堑抢出,掠过另一道壕堑,迅如鬼魅般赶上一匹坐骑,飞身上马,朝撤走的敌人追去。 刹那间已越过起火的营帐,六百多敌骑住星光的照射下,潮水般逃往草原西面的山峦。龙鹰一边以魔气催马,一边祭出折叠弓,劲箭一支一支的射向高空,再落下来时,必有一敌被劲箭贯背毙命,仿如练活靶。 弓弦声在前方远处传来,箭矢嗤嗤。 龙鹰晓得万仞雨等出手了,收起折叠弓,拔出乌刀,往敌人加速赶去。 龙鹰、万仞雨、鹰族和白族战士,追杀四散窜逃的敌人,到天明才在不失一人的战果下,凯旋返回营地。 魏子期率大批族人来迎,但只有风过庭伴在他旁。见不到月灵是理所当然,见不到觅难天却是意料之外,幸好风过庭神色如常,众人方没有往坏处想。 这位洱西族的领袖年纪在四十许间,容貌清臞,千恩万谢的说出发自内心的感激之言。万仞雨忍不住向风过庭问道:“觅难天呢?” 风过庭现出古怪神色,尚未及答话,魏子期抢着道:“昨夜一如诸位所料,宗密智率众来犯,全赖庭哥儿、月灵大鬼主和觅壮士全力与对方周旋,把宗密智逼退。觅壮士为保护我,寸步不让的挡着宗密智,被他击伤,幸无性命之虞,现正由小女纪干为他疗治。” 夜栖野失声道:“率众来犯?” 风过庭解释道:“仍有七个追随宗密智的鬼卒,人人身手高强。我们因怕宗密智伤害其它人,早定下计策,由我和公主将他们先一步截着,觅难天则贴身保护族长。岂知正中宗密智之计,撇下我们,入帐对付族长,幸得觅难天不顾生死的与他激烈火并,被他扫了一杖、踢中两脚,觅兄亦回敬了他一掌一剑,那时我和月灵亦解决了七个鬼卒,宗密智只好知难而退。” 龙鹰道:“没甚么大碍吧!” 风过庭又现古怪神色,道:“小伤是福。嘿!月灵则追着宗密智去了,到刚才回来,说宗密智朝澜沧江的方向逃去。” 万仞雨道:“我们先去看老觅。” 魏子期欣然道:“这边走。请!” 尚未抵达觅难天疗治的营帐,便听到帐内传出女子银铃般悦耳的娇笑声,听得龙鹰、万仞雨和夜栖野三人你眼望我眼。不由朝风过庭瞧去,后者向他们打个眼色,表示因魏子期在前领路,不便说话。 魏子期在离帐十多步处站定,道:“觅壮士就在此帐之内,请恕本人失陪,我还要预备祝捷会,以招待各位。” 说毕掉头去了。 万仞雨忙向风过庭道:“发生了甚么事?” 风过庭凑近三人,压低声音道:“老觅终受幸运之神眷顾了,对纪干一见钟情,却苦无入手之法,幸好有大鬼主指点,看来正迈向成功。” 龙鹰失声道:“月灵竟会教觅难天追求美女之法?” 风过庭道:“始终是女人才明白女人,看到纪干因老觅不顾生死的护着他们父女,而心生感激。且老觅的确是生具奇相,举手投足均魅力十足,那双魔神般的眼睛更可俘虏美人儿的心,加上纪干是待嫁之龄,比月灵还大上几个月,少女怀春。老觅遇上她,只可以‘天作之合’来形容,欠的只是一个机会。所以月灵只在他耳边说了‘诈伤’两个字,老觅便心领神会。哈!别忘记纪干是小宛的弟子。” 帐内又响起觅难天沉雄的声音,接着是纪干另一阵娇笑。 龙鹰失声道:“这小子竟是诈伤。” 风过庭悠然道:“伤是真伤,否刚何来包扎敷药的亲密行为?不过经我输进真气后,内伤已不成大碍,只余皮肉之伤。” 夜栖野道:“我们现在应否掉头离开呢?” 龙鹰道:“她美吗?” 风过庭笑道:“随在下来吧!”边说边朝帐幕移步,揭帐而入。 三人随他进入帐内,纪干跪坐在仰躺羊毛毡上的觅难天之旁,低垂螓道的向他们请安问好。 三人随风过庭跪坐在觅难天的另一边,后者神采飞扬,哪来半点受伤情状?在薄毡覆盖下赤裸着上半身,介绍道:“这位是纪干姑娘。” 龙鹰看女人要比万仞雨和夜栖野独到,虽仍未能睹她容貌,只一眼便察觉此女身段匀称,体形极美,兼且肤嫩如玉,满盈健康的芳香气息,确不负白族最美丽处女之名。 觅难天又向纪干介绍龙鹰三人。 在三人期待下,纪干终于害羞的抬头朝三人瞧来,称呼三人。 以万仞雨的定力,亦眼前一亮。 纪干容貌之美不在话下,至难得是她拥有白族女子独有的某种气质,来自出生地的独特环境,仿似从苍山淌流经过洱西平原的纯净清泉,不含半丝杂质。 如此异乎寻常的美丽,确是罕见。 龙鹰忍不住问道:“我们入帐前听到纪干姑娘的笑声。因甚么事这般好笑呢?” 他说这番话本意是想看她羞人答答的可爱模样,岂知纪干再不害羞,还兴奋起来,道:“刚才觅大哥正说到你们如何藉洪水去营救我们的族人,陆上行舟,真的有趣,最好笑是宗密智装模作样呼风唤雨。哈!笑死人哩!噢!” 原来觅难天从毡内探出大手,握上她的柔荑,纪干立告玉颊生霞,垂下头去,却没有丝毫抽走手掌的意思,且似喜翻心儿,非常受用。 四人看得为觅难天高兴。 觅难天心满意足的道:“我开始相信鹰爷的预感了。” 龙鹰叹道:“我真的很开心。”转向万仞雨道:“贼子从哪里得到战马的供应?” 万仞雨道:“该是来自滇帮的人。我们抵达草原时,已有千多匹马在等候他们。” 风过庭道:“如此滇帮该已晓得贺兰盗全军覆没的事,究竟他们会全力来攻,还是采取防守呢?” 觅难天道:“我们怎都该防他一手。” 龙鹰道:“就这么决定。觅兄、野兄和其它兄弟留下来,护送纪干姑娘和她的族人返回洱西。我们三人则和月灵追杀宗密智,今次绝不容他有活命的机会。” 纪干“呵”的一声娇呼,目光投往觅难天,迎上他情深如海的眼神,纵然有人在旁,仍不顾一切地射出火辣的目焰,显因路途上有觅难天为伴,心中激动。 觅难天笑道:“这是自风城之战以来,统帅所颁发的军令里,我最欣赏的命令。” 哄笑声中,四人揭帐离开。 走最后的是龙鹰,后脚尚在帐内的刹那,听到觅难天揭开薄毡,将纪干香喷喷的娇躯搂入怀内去。 “感应到他吗?” 四人从高处俯视,瞪着转折于崇山之中,浩浩荡荡、奔腾涌跃的澜沧江。 宗密智的法杖,插在对岸的山顶处,令他们清楚知道被对方愚弄了。 澜沧江流经的横断山脉区,地形起伏悬殊,山势由西北向东南逐渐倾斜,即使近在眼前的山峰,亦被深谷阻隔。江水则在深切的峡谷里汹涌澎湃,沸乎暴怒,发出雷鸣般的咆哮。 龙鹰苦笑道:“真不可以小觑老宗,竟可将小弟那两注魔气改存往法杖之内。我的娘!法杖乃死物,怎可能储存活的气?” 月灵淡淡道:“他的法杖并非死物,而是具有邪灵的某部分。” 万仞雨道:“这是甚么意思呢?” 风过庭道:“他可遣人将法杖送到这里来,然后自己赶往洱西去,好撇掉我们,去寻找丹冉的墓穴。我们现在该否立即赶去?” 万仞雨道:“或许他施的是调虎离山之计。掉头再去对付魏子期,逼问丹冉墓穴的位置。” 月灵摇头道:“不!他该是到洱西去了。” 龙鹰讶道:“公主为何这般肯定?对宗密智来说,丹冉的墓地,可以在洱西,又可以在洱北,甚至藏在苍山内。这么大的地方,如何寻找一个小小的墓穴?” 月灵叹道:“关键处在乎咒誓,愈接近墓穴,咒誓的效力愈强,虽然要花一番搜索的工夫,却是有很大可能找得到。” 风过庭色变道:“我们立即赶往洱西去。” 龙鹰道:“急也急不来,事实上丹冉早有见及此,所以宗密智即使感觉到墓穴近在眼前,仍要花时间逐寸的去寻找。我明白宗密智因何要引我们到这里来哩!因为丹冉墓穴所在处,恰是最有可能令他形神俱灭的地方。” 四人日夜不停的追到澜沧江来,极需调息回气的时间。 月灵淡淡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三人一头雾水的瞪着她。 在熹微的晨色里,她宝石般的眸神蒙上一层轻烟,射出凄迷的神色。而即使在光天化日下,不知是否因她只露双目,仍予人幻象般不实在的感觉。 龙鹰问道:“我们还有哪一方面,尚未告诉公主呢?” 月灵幽幽的道:“你们为何会晓得丹冉大鬼主墓穴的所在地?” 三人交换个眼色,都知对方心中拿不定主意。 假如坦白告诉月灵,丹冉大鬼主爱上了风过庭,那接踵而来的问题更难向月灵解释,一个不好,被月灵晓得自己是丹冉的轮回转世,天才晓得会有甚么后果。 幸好胡说八道正是龙鹰的天分,故作神秘的道:“事情是这样的……” 月灵截断他道:“我不要听你胡诌。” 龙鹰尴尬的道:“公主怎晓得我在胡诌?” 月灵温柔的道:“你抢着为庭哥儿解释他的事,当然是庭哥儿不像你般爱说谎。让庭哥儿来告诉我吧!” 风过庭凝视对山的法杖,沉声道:“因为我正是丹冉大鬼主咒誓的一个部分,且是最核心的部分。” 万仞雨心中叫妙,加盐添醋的道:“可以道么说,如果丹冉大鬼主不是救回庭哥儿的小命,该不会触发她以死立咒的决心。整个咒誓一环扣着一环,妙若天成。” 龙鹰助阵道:“所以今天我们回来了,还将宗密智逼到死角,老宗授首之时,将是咒誓功行圆满的一刻。” 月灵“噗哧”娇笑,开怀的道:“三个大男人,联合起来欺骗我这个小女孩,算怎么一回事?” 三人听得发怔,不但因她前所未有的动人神态,更因她是首次以小女孩的身分为自己说话,感觉确是古怪。 龙鹰硬着头皮道:“我们句句属实,没有半字是虚言。” 月灵回复平时的冷漠,淡然自若道:“果真如此,庭哥儿又是凭甚么猜到我出生的年、月、日、时,难道与丹冉没有关系吗?” 以龙鹰的机变,亦告语塞。 风过庭像抛开一切顾忌似的,洒然笑道:“因为公主亦是咒誓其中一个不可分割出来的部分,我正是为公主而重返南诏,参与了丹冉大鬼主和‘鬼尊’宗密智间波谲云诡的激烈斗争。现在对我来说,这人世没有一件事比得到公主更重要。其它一切,待到洱西再说好吗?” 月灵道:“你真知道我的名字吗?” 风过庭答道:“现在仍未晓得,但抵达洱西后,我便会知道。” 龙鹰和万仞雨同时想起皮罗阁,他已变成了风过庭唯一的救星。 第三章 谁主浮沉 绵绵丝雨下,龙鹰四人赶往洱西平原。 白族的新城,选址位于洱西集和风城之间的洱海之滨,以桃花山为新城的中心,有山险可恃。被焚毁的洱西集已被白族人清理,遇难者入土为安,气象焕然一新。营帐处处,集中在桃花山和河溪之旁。 四人立住一个小山岗上,遥观烟雨茫茫下,苍山和洱海间这片美若仙境的土地。 万仞雨叹道:“只要想到宗密智正藏身平原某一角落,便没有丝毫安逸的感觉。” 风过庭问龙鹰道:“感觉到他吗?” 龙鹰苦笑道:“我的娘!竟没有半点感觉,这邪恶的家伙确实懂得潜踪匿迹之道。” 万仞雨道:“大鬼主的冢墓呢?” 月灵轻描淡写的代龙鹰答道:“他仍未找到丹冉的葬身处,但已非常接近。” 三人愕然朝她瞧去。 在凄风苦雨里,月灵比之以往任何一个时候,更像幽灵而不像活人。露在面纱外的部分变得无比苍白,一双眼睛似蒙上一层迷雾,令人看不真切,声调转冷。听她说话,如聆听从遥不可及的远处传来的声音,感觉奇异。 风过庭问道:“公主找到宗密智了吗?” 月灵冷漠的道:“在不用分神下,他变得更强大了,在这样的情沉下,即使我们寻上他,仍没法将他杀死,何况他绝不会让我们有围攻他的机会。” 龙鹰不解道:“公主不是说过,愈接近丹冉的墓穴,咒誓的约束力愈大,为何现在情况像倒转了过来呢?” 月灵冷冷道:“这是物极必反的道理,咒誓的效力愈强,愈能刺激宗密智附体邪灵的激烈反抗。” 龙鹰试探的问道:“公主现在有何感觉?” 月灵没有丝毫变化的道:“我不知道。只知今次到洱西来,一切都不同了。宗密智正在呼唤我,要我和他进行决战。” 三人大吃一惊。 风过庭骇然道:“万万不可!” 月灵目光往他投去,稍恢复了点人气。平静的道:“要发生的事,终究会发生。我自出生那一天开始,便在等待此战的发生。你们勿要插手,否则宗密智将不会现身。他身上的邪灵,比任何人更有等待的耐性。” 三人全给她说话的内容和语调吓得魂不附体,隐隐里感到月灵再非月灵,而是与眉月结为一体的某种他们不能明白的异物。两大鬼主在宿命的驱使下,终于到了以一战定胜败的可怕时刻。 月灵漠然不理他们的反应,轻柔的道:“庭哥儿!可以将你的天剑借给我吗?” 风过庭急促的喘了几口气,差点下跪求她打消主意,可是看到她一双秀眸那种不会为任何人事所打动的神色,长长吁出一口气后,解下彩虹剑,送入她手里。 月灵解下长、短佩剑,交给风过庭,改挂彩虹剑,道:“不要随我去。” 言罢掠下山丘。 看着她优美的身形在漫天烟雨里远去,渐转模糊,万仞雨担心得要命的道:“怎么办?” 龙鹰头皮发麻的道:“月灵!嘿!该说是眉月才对。眉月的策略是正确的,只有这样,才可将宗密智引出来。” 风过庭道:“我们怎可让她单独面对如此可怕的邪人?可以拼个同归于尽,已令人意外。” 万仞雨叹道:“如果月灵输了,那我们千辛万苦赢回来的,全要赔进去。” 龙鹰闭上眼睛。 风过庭心焦如焚的道:“我们不如到清溪眉月的冢墓去,怎都胜过在这里发呆。” 龙鹰睁开双目,沉着的道:“庭哥儿请放心,今次不但是眉月和宗密智的决战,也是老子的魔种与邪灵争雄斗胜,关键处在乎宗密智对我们的仇恨。” 万仞雨道:“当然是仇深似海,他所拥有的一切,全被我们夺走。” 龙鹰道:“仇恨会令人失去理智,附在他身上的邪灵,其仇恨更是非理智的。” 风过庭压下焦虑,沉声道:“这代表甚么呢?” 龙鹰双目魔光闪闪,道:“这表示他会不惜一切,甚至冒上形神俱灭之险,亦要报复。他奶奶的!只要我能晋入‘魔变’之境,魔种化为道心,宗密智将没法侦测到我的存在,这个变化是他料想不到的情况,所以眉月并不孤单,因有小弟助阵。哈!” 万仞雨大喜道:“如此,局势将迥然有异。但我们两个干甚么好呢?难道只能呆等你的消息?” 龙鹰道:“要杀这家伙绝不容易,怎可浪费两位大哥?此事可从长计议。” 风过庭道:“决战可在任何一刻展开,我们仍有计议的时间吗?” 龙鹰道:“正因决战的地点和时间仍密藏在未来的迷雾中,所以我们必须随机应变。放心吧!我虽仍感应不到老宗,却因庭哥儿与眉月仍维持着神秘的联系,最精采的是眉月借去了公子的天剑,使我能隐隐掌握到她的情况。嘿!王子来哩!” 十多骑从新城的方向驰来,领先者正是蒙舍诏王位继承人皮罗阁。 来骑在坡脚处停下,皮罗阁甩蹬下马,独自一人掠上丘顶,小别重逢,自是非常高兴,可是看到他的表情,三人又暗知不妙。 龙鹰沉重的问道:“令王父不肯说吗?” 皮罗阁颓然道:“他是爱莫能助,因为连他都不晓得。唉!月灵的名字是由过世了的大鬼主改的,王父曾追问过他,他却不肯说出来,王父还因此生气了几天。” 万仞雨失望的道:“我的娘!怎办好呢?公子只有说一次的机会。唤不出月灵的名字,杀宗密智十次都没有用。” 三人的目光朝风过庭投去。 风过庭露出苦涩的表情,冷静的道:“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先收拾宗密智,才有闲去想其它的事。” 皮罗阁压低声音道:“宗密智肯定在这里。” 三人愕然瞧他。 皮罗阁解释道:“因为过去的三天,每一晚都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三个有地位的长老,先后逝世,表面看没有任何伤痕,似是忽然病死。我曾检视过昨晚才过世的长老,他死不瞑目,死前该受到惊吓。哪会这么巧?该是被宗密智潜入他们的帐幕,逼问丹冉大鬼主的葬身之地。” 万仞雨道:“他们晓得吗?” 皮罗阁道:“这是白族的大禁忌,我不敢问。” 龙鹰随口问道:“你们来了多久,在哪里扎营?” 皮罗阁答道:“夜栖野使人来知会我,我立即抛开一切的赶来,四天前抵达此处。立营的地方,是我们向往的地方,因为整个洱西平原,没有一个地方可与之比拟。” 风过庭神情古怪的问道:“究竟在哪里呢?” 皮罗阁讶道:“有甚么问题呢?我选的是有‘苍山第一溪’之称的清溪,是刚离苍山那一段的河谷,往西望可看到著名的清溪飞瀑和三潭连环的动人美景。” 三人听得你瞪我,我瞪你,接着一起爆出欢叫声。 沮丧之气,一洗如空。 皮罗阁却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万仞雨搭着风过庭的肩膀,满意的道:“这叫‘冥冥之中,仍有主宰’。还是由丹冉话事。” 龙鹰道:“这叫‘因利乘便’,我们先到王子的营地去。” 风过庭皱眉道:“不怕打草惊蛇吗?” 龙鹰拍额道:“我们差点算漏了。老宗做梦都想不到,我们竟晓得丹冉墓穴的事,因此我们到清溪的营地去,他会以为是事有巧合,而想不到是由丹冉在上一世已巧妙安排的陷阱。兄弟们!该动身哩!” 三人更想不到的,是丁娜四女、小福子,越大三兄弟和家人等亦在恭候大驾,且营帐已夹河设立好了。此时毛毛雨停止了,天上仍是云层厚叠,小孩们已抢着从帐幕钻出来在岸旁嬉戏,非常热闹。 清溪瀑布在西面百多丈处的山崖上一道白练似的飞泻而下,形成三级的水潭,发出隆隆水响,奏起大自然的仙乐。苍山山腰以上,没入缭绕的云雾里,仿如人间仙界,如梦幻般的不真实。 三人环视分布有致的百多个营帐,均心中叫妙,因若换成他们是宗密智,也绝看不出这是个陷阱。关键处正如龙鹰所指的,就是任宗密智千猜万想,也想不到他们竟晓得只局限于白族领袖和长老的大秘密,对丹冉大鬼主的墓穴所在处,白族是以自己的生命去维护,守口如瓶,绝不会告诉知情者外的任何人,包括其它族人,外人更不在话下。故宗密智要到拷问第三个长老,才得到丹冉墓穴的秘密。 事实上,如果由龙鹰等做出针对宗密智的部署,亦不会让妇孺在这里冒险,现在却因误打误撞,由不是陷阱变成一个天衣无缝的陷阱。 丁娜四女和小福子见到三人,欢喜如狂的迎接,与三人逐一拥抱,龙鹰等人紧绷的心情,因他们的热情而大为舒缓。 “鹰爷来哩!鹰爷来哩!” 越大三兄弟,哥朔和他的两位娇妻一拥而出,与三人热烈拥抱,没有丝毫中土的男女之防。 小福子长大了,变得更神气,显然因为族人立了大功,终脱离了小混混的身分,变为一个备受尊敬的人。 龙鹰向越大三兄弟笑道:“离洱海这么远,如何去打鱼呢?” 越二笑道:“怕要明天才成,照我看还有一场大风雨。” 众人抬头望天,仍是雨云密布,看不到春阳的影踪。 丁娜四女则缠紧他,令他沦陷在她们的脂粉阵里,也使他感到尴尬,忙道:“待我们先说几句话,再……” 风过庭向他打个眼色,道:“鹰爷先到帐内休息,迟些我们才来找你。” 万仞雨亦向他猛打眼色,笑道:“我现在最想吃的,是由哥朔弄出来的美味食物。” 龙鹰醒悟过来。 假设宗密智正于苍山某处窥视他们,见龙鹰竟与四女入帐欢好,将戒心尽去,更认定他们只是碰巧在丹冉的河中墓穴旁立营。 龙鹰不忘问含笑看着他们的皮罗阁道:“今次有多少人随王子来?” 皮罗阁答道:“有五百人,全是精锐好手。” 龙鹰哈哈一笑,伸手拍拍小福子面颊,尚未有机会说出下一句话,已给四女押进帐幕去。 龙鹰钻人帐幕去,正闭目养神调息的万仞雨和风过庭同时睁目。 他坐在两人前,道:“成也邪灵,败也邪灵。老宗最强大之处,也是他最脆弱的破绽。” 万仞雨道:“何出此言?” 龙鹰分析道:“这要分两方面来说,刚才我和四女翻云覆雨之时,在某一刹那忽然感应到宗密智,他正藏身瀑布之上,俯瞰这段河道营地。由此可知他的邪灵凭其神通异能,探测小弟在帐内的情况,而被我生出感应。哈!晓得他确如所料般窥伺一旁,我开心得差点落泪。” 风过庭欣然道:“这叫‘盼得云开见月明’,虽然现在上面仍是乌云密布。” 万仞雨担心的道:“当你感应到他时,有感应到他的仇恨吗?” 龙鹰点头道:“且是非常深刻的仇恨,准备大开杀戒。” 风过庭道:“另一方面呢?” 龙鹰道:“另一方面亦是与老宗的灵通有关,令他虽目睹我们人强马壮,有足够杀他的能力,仍要行险一搏。” 万仞雨不解道:“是哪方面的灵通?” 龙鹰忍不住笑意的道:“正是曾害得他颜面无存,能预晓天气变化的能力。我的两位好兄弟,一场大雷暴正在这片美丽土地上酝酿,两大鬼主决战的时刻,终于来临。” 两人拍腿叫绝。 双方都在等待这场暴风雨。 于宗密智来说,雷暴发生时,营地所有人都避进帐幕去,清溪则山洪暴发,平静的河道变成澎湃的滚流,那时他只要潜入丹冉大鬼主冢墓所在处,凭其邪功硬将铜棺起出来,开棺毁骨,等于也毁掉限制他的咒誓,邪功妖法尽复,立即大开杀戒,能杀多少人便多少人,即使仍没法杀死龙鹰,但也可伤透他们的心。所以他一直在等待的正是他以为的“天赐良机”。 龙鹰等人也在等待,静候这个杀他的机会。 万仞雨道:“我们如何配合你?” 龙鹰解下乌刀,放置一旁,又脱掉袖里乾坤,和乌刀放在一起,道:“我必须不带任何兵器,以免给老宗感应到我的杀气。” 两人点头同意。 修得上乘先天真气的高手,均能感应到因兵刀而来的杀伐之气,何况是通灵的鬼主? 龙鹰又取出折叠弓,送入风过庭手里,道:“在这样的环境里,又是雷暴之中,要围困像宗密智般的高手,是没有可能的。最怕的是他知机逃走,我们将永远失去杀他的机会。我可以做的,就是不让他逃往山上去,而是将他轰下瀑布,那亦是唯一可射他一箭的机会,千万不要错过。” 风过庭接过折叠弓,沉吟不语。 龙鹰讶道:“公子想甚么呢?” 风过庭道:“我在想从哪个位置射出此箭,可以有最大命中他的机会。” 龙鹰信心十足的道:“你定能想到的。” 转向万仞雨道:“雷暴来临时,我立即往瀑布潜去,在雷电下,根据我和席遥作战的经验,会受到影响而生出感应的盲点,我会利用这些盲点接近老宗。时间由你来拿捏,若公子成功命中他,老哥你便给他来个拦途截击,只要能使他失去逃走的能力,我们便成功了。” 万仞雨皱眉道:“你好像忘了,要命中他某一处,方能使他形神俱灭。” 龙鹰道:“我不是忘记了,而是此事只能随机应变,难有定计。” 风过庭道:“公主又如何?” 龙鹰从容道:“她才是今次决战的正主儿,我们何用担心她呢!” “轰!” 惊雷在帐外爆响。 第四章 梦境成真 天上乌云疾走,雷鸣隆隆。 营地一片混乱,战士将马儿牵进围栏内,母亲则在寻找仍在帐外嬉玩的子女,雷暴在远处示威似的电闪轰鸣,逐渐接近。 风过庭、万仞雨、皮罗阁、小福子和一众蒙舍诏战士从帐幕拥出,观看天变,一切反应如若平常。 如果宗密智正在山上虎视眈眈,会以为龙鹰留在帐内,不愿离开温柔乡。 此时正是夕阳西下之时,但天色却黑如深夜。 龙鹰从帐底窜出,随飞天神遁贴地疾射,倏忽间移离帐幕,来到接近帐幕的一棵大树下。心神处于“魔种”的状态。 豆大的雨点从天上洒下来,起始时稀稀疏疏的,但到他抵达山脚的密林,已变为滂沱大雨,狂洒下来。 电闪雷轰,渐趋密集。 龙鹰晓得时机一闪即逝,凭着飞天神遁之助,迅快往上攀登,潜往瀑布顶上的山崖去。 风过庭和万仞雨会诈作在岸旁欣赏雷暴,阻延宗密智下手起棺的时间。但当然不可以待太久,否则会惹宗密智生疑。 数下呼吸后,龙鹰已抵达目标的山崖。 “轰!” 天地一片煞白,以龙鹰的眼力,亦要睁目如盲,甚么都看不见。 大雨如墙如堵,一幅一幅的撒过来。 极度的暗黑,忽然又被电光驱走,现出宗密智披头散发的伟岸身型,正跃离崖边,朝下方的水潭投下去。 龙鹰心呼“好险”,保持在魔种不为任何外物所动的至境,像头恶豹般冲崖而去,到崖边处再来个往下弹射,后发先至,追上仍在半空的宗密智。 感觉若如冲破了豪雨织成的罗网,水花激溅里,宗密智凌空扭身,双掌上击,迎上龙鹰两拳的照头狂轰。 宗密智双目如电,不含丝毫人的感情,主宰他的再非人的部分,而是附体的邪灵。 天地倏又转黑。 “轰!” 雷声爆响的同时,拳掌相击。 劲气横泄。 宗密智全身剧震,他吃亏在仓卒应变,又处于往下坠跌之势,难以用足功力,龙鹰则是蓄势发难,全力下击,加上居高临施展的弹射奇技,确是势不可挡。 宗密智应拳断线风筝般往第一级水潭掉下去。 龙鹰狂喝一声,势道不改的紧追而下。 如此战果,实为能否杀死宗密智的关键。 龙鹰的奇兵突袭,令宗密智晓得被识破奸谋,再没可能藉雷雨起棺毁骨,唯一的选择,是立即远遁。所以只要他能以双掌将龙鹰送往一旁或轰上高空,他便可借力横移,落往水潭边的岩石去,然后能逃多远就逃多远。岂知这个算盘完全打不响,不但被轰往水潭去,还被龙鹰如附骨之蛆般追来。 一道闪电在龙鹰上方爆开,更添龙鹰的威势。 “砰!” 宗密智重重掉进水潭去,沉往潭底。 龙鹰破水而入,仿如龙回深渊,掌握到水内一切动静。 宗密智正如月灵所形容的,变得比任何一刻更强大,消受了龙鹰全力一击后,竟仍像个没事人似的,脚猛撑湖底的石床,箭矢般朝刚入水的龙鹰射来,功聚双掌,狂推而去。掌未至,两股水柱应掌形成,撞向龙鹰。 如龙鹰被击中,形势立将倒转过来,他会被击离水潭,而宗密智会争得摆脱纠缠的机会。 龙鹰心中叫妙,就在水面借水力来个倒翻,不但避过有惊人杀伤力的水柱,还变为双脚朝宗密智踢去,就像宗密智是送上来给他踢的那样。对水性的掌握,宗密智实在和他相差很远。 宗密智也是了得,立即变招,撮指成刀,先后劈中龙鹰照小腹踢来的两脚。 潭水激溅,劲气爆开。 到掌脚接触,宗密智才晓得中计,又不明所以。 龙鹰两脚所含劲气非常巧妙,任由他大部分劲力沿脚尖的经脉长驱直进,还一意吸纳,另两股劲气同时交换礼物似的,以高度集中的方式,势如破竹的钻入宗密智体内,摆明是看谁更捱得起内伤的姿态。 两人同时喷出鲜血。 即使以宗密智附体邪灵的强横,亦没法消去龙鹰来自魔种的奇异魔气。 龙鹰惨哼一声,往潭底沉去。 宗密智更不堪,全身虚虚飘飘,没处着力似的,硬被龙鹰送离水潭,来倒高空处,刚发觉正往第二级水潭掉下去时,一支劲箭无声无息的射至。 宗密智狂喝一声,在刹那间回复邪功,猛扭雄躯,虽避过背心要害,却被箭矢贯肩而入,带起一蓬血雨。 一道人影横空而来,却非是龙鹰,而是万仞雨和他的井中月。 刚才龙鹰的一声暴喝,正是通知他们来围攻宗密智的讯号。 此时大雨转细。 雷暴来得快,去得也快。 劲气交击之声在水潭上空响起,万仞雨在空中连续向宗密智劈出三刀,每一刀均是全身功力所聚,快如电闪,角度精微。 内伤加上箭伤,宗密智勉力运掌硬挡了两刀,到万仞雨劈来第三刀,终于无以为继,借力转身,袍服鼓胀,硬捱万仞雨一刀。 “轰!” 宗密智外袍化为碎粉,狂喷鲜血,完全失去了自主权,被万仞雨劈得朝前抛飞,越过下一级水潭,直掉往出山的河段去。 龙鹰此时刚从第一级的水潭跳出来,落到一块大石上,再吐出一小口鲜血,看着宗密智往下掉去。心叫厉害,此刻他全身乏力,想追赶宗密智亦是有心无力。 皮罗阁和他的手下被打斗声惹得空帐而出,在弄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下,部分战士登上马背,在营帐间奔驰,一片混乱。 就在宗密智掉落变成滚流的清溪前的一刻,一道白光从河水里冲天而上,没入宗密智的胸口去。 宗密智发出临死前惊天动地的暴叫,双掌前推,命中来袭者小腹的位置。 月灵! 两人同时坠往滚流。 此时最接近他们落点的是风过庭,吓得魂飞魄散,本想投进腾奔的河水,可是见两人被河水带得翻滚而去,只好沿河疾追,快要赶上时,奇迹出现了。 从岸旁看去,水里的月灵移离被流水冲往下游去的宗密智,斜斜往岸边游过来。 风过庭欢喜如狂,在岸旁蹲下来,伸出双手,接应月灵。 时间顿止。 前一刻还是清晰的,下一刻已变得迷迷糊糊,如在没法醒过来的梦域里。 乌云移离营地的上空,现出灿烂的星空。骑士在岸旁此来彼往,营帐处处。四周均有人朝他蹲下处奔来,他却是无暇理会,心神全集中在正从水底朝他不住接近的月灵。 “哗啦”水响。 风过庭忘掉一切的俯身探手,抓着月灵一双柔荑,如得到了人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月灵被他从水里扯上来,四目交投。 “眉月!” 月灵的面纱已被水流冲走,全无掩饰地向风过庭展示她的真面目。 听闻风过庭的呼唤,她先是剧烈地抖颤,接着眼神逐渐凝聚,闪动着难以相信的神色,瞬时又被异芒取代,香唇轻吐出“庭哥儿”三字。 风过庭双目热泪泉涌,将她从水边拉起来,紧拥怀里。 “我们真蠢!还可以有第二个名字吗?” 在下游捞起宗密智的尸身后,龙鹰和万仞雨便到这块岸边的大石坐下,个把时辰仍没法说出话来,只是呆看星空。 其它人都抵不住睡魔,返帐休息,只他两人在激战之后,又因风过庭大功告成,全无睡意。 万仞雨闻言环目四顾,心满意足的咕哝道:“我的娘!这就是公子的梦境,四天前仍未存在。” 风过庭从帐内走出来,到两人旁坐下,迎上两人询问的目光,道:“她的伤势没有大碍,睡一晚便可痊愈,幸好宗密智是强弩之末,否则会要了她的命。” 万仞雨犹有余悸道:“这家伙真难杀。” 龙鹰问道:“眉月怎么说?” 风过庭欣然道:“她那一剑同时杀死老宗和邪灵,是名副其实的形神俱灭,听她说,用的如非彩虹剑,恐怕仍没法杀死邪灵,那根本是无影无形的异物。” 两人额手称庆。 龙鹰道:“她的确长得非常美丽,只可以令人动魄惊心来形容。以前的眉月是这个样子吗?” 风过庭道:“有七、八分肖似,可是气质如一,就像眉月少女时的样貌,我从水里将她拉上来时,骤然看到她的真面目,便有眉月从水里复活过来的感觉,冲口喊出‘眉月’两字,完全忘掉了这或许是破她誓约的最后一着。我的娘!到搂她入怀,方晓得自己唤对了。” 万仞雨道:“只看她用尽全身气力反搂着你,便知以前的眉月又回来了。” 风过庭道:“她彻底忘记了前世的事,只知今生今世全心全意的爱我,嘿!不知是否已习惯了向你们吐露心声,现在又忍不住的要告诉你们。她说,在洱西集第一次见到我,心中已有异样的感觉,所以一直追在我们身后,那时她没想到我们可大破敌人。” 龙鹰摆出专家款儿,分析道:“这表示眉月前生的某部分,仍深藏在她心内,化为热烈的情火,因而今生的她,见到你时立即一见钟情。而公子你亦没法控制自己,一边是干柴,另一边是……” 万仞雨截着道:“愈说愈不堪,你这小子是死性不改,以前最爱调侃我和芳华的关系,现在换了公子作目标。” 风过庭道:“我并不介意,因为太开心了。失而复得的感受,是如此迷人,特别是这种没可能挽回的事,竟然变成可以挽回。一时间,梦境和现实重叠了。” 龙鹰道:“当她晓得自己是丹冉大鬼主的轮回转世,有何反应?” 风过庭双目闪闪生辉,柔声道:“她向我奉上前世和今生的首个初吻!” 龙鹰拍腿叹道:“他奶奶的!可以是怎么样的滋味呢?如果……” 万仞雨喝道:“闭嘴!” 龙鹰讶道:“你晓得我想说甚么吗?” 万仞雨忍不住笑的道:“你说呢?” 三人齐声狂笑,笑得泪水呛了出来。 风过庭捧腹辛苦的道:“有甚么好笑呢?” 万仞雨边拭泪水,边道:“正因完全没有该笑的原因,方特别好笑。” 龙鹰探手搭着万仞雨的肩头,险些儿笑死般喘息着道:“我的老天爷,只要想想当年在神都,自我们因公子对花秀美无动于衷,而晓得他伤心人别有怀抱的一刻,到现在坐在这里,其间曾经历过的事,便知我们现在为何笑得没法停下来。看着公子过去十六年的所有悲伤、痛苦、失落、惶惑,现在全得到回报,还赚得美人儿年轻了十五岁,不笑死才是奇怪。” 万仞雨道:“你这小子说得真缺德。公子和眉月的爱,是超越一切的,怎会像你般去计算得失?” 龙鹰道:“甚么都好!天快亮哩!公子当然留在佳人身边,我和万爷去寻找我们那三匹野马如何?真的挂念它们。” 风过庭道:“眉月在运功疗伤,没有两、三个时辰,不会醒过来。让我陪你们一起去,顺道往鹰窝接神鹰和小宛回来,让她们主婢重聚。” 龙鹰道:“好主意!” 皮罗阁来了,欣然道:“硬逼自己躺了半个时辰,但怎都睡不着,你们要到哪里去?” 万仞雨告诉他后,皮罗阁道:“我陪你们一道去,顺便活动筋骨。” 又问道:“你们今次南来之行,一切圆满结束,还会在这里逗留多久呢?” 龙鹰瞧万仞雨一眼,知机的道:“待老觅来后,我们立即起程。” 见风过庭欲言又止,讶道:“公子有另外的想法吗?” 风过庭道:“本想稍后才说。我打算在这处逗留一段日子,重温故梦。” 皮罗阁羡慕的道:“天下间,恐怕只公子一人有此幸运,可以重过逝去了的时光。同时也解决了我的烦恼,因为若不领你们回去见王父和王妃,我肯定给骂个半死。” 万仞雨喜道:“公子的选择真聪明,我和龙鹰完全支持。” 风过庭道:“我本不想这么快说出来,怕因此影响你们对付爨斑的行动。” 龙鹰道:“从抵达洱西的一刻,到现在此时,战事频密至令人产生厌战的情绪,何况要收拾爨斑,现在仍未是时候。在现时的形势下,蒙舍诏和施浪诏都分身乏术,而爨斑和他的过万儿郎,则全力戒备。我们便让爨斑多活一年半载,迟些才来对付他。” 皮罗阁道:“你们肯放过他,我亦不会放过,他的命运已是注定了。” 龙鹰道:“不对他动刀枪,却可以动别的东西,例如将他与宗密智和贺兰盗勾结的事广为传播,可以造成很大的伤害。” 万仞雨点头道:“对!事实俱在,又有人证,岂容他狡辩?此着等于摧毁了他贩卖人口的勾当。” 龙鹰向皮罗阁道:“宗密智的事可扩大来做。由你们蒙舍诏联合施浪诏,就到洱西集以宗密智的首级祭祀惨死的亡灵。除白族的人外,还邀请蒙巂和越析两诏以外的其它人来参加。” 皮罗阁精神一振,道:“好主意!”旋又苦恼的道:“可是我们的大鬼主已辞职不干,找何人来主持祭典呢?” 众人闻之大笑。 朝阳从东面升起,关系到整个云南高原最关键性的一夜,终成过去。 第五章 岭南俚女 斩杀宗密智后第十二天,龙鹰和万仞雨动程离开南诏。觅难天本欲与他们一起返中土,可是见风过庭乐不思蜀,又要与纪干举行盛大的草原婚礼,遂陪公子留下来,过一轮安乐日子。 龙、万两人兼程赶路,只在石鼓镇逗留了两天,将南诏现在的形势尽告程展,再由他安排坐船顺流到成都去。 龙鹰下船后第一件事,是溜去找花间美女,岂知乘兴而去,败兴而返,梦蝶竟到了岭南去,幸好她留下私函在王昱处,告知龙鹰她等足一年,方因要事不得不暂时离开,字里行间充盈柔情蜜意,显已视他为情人,稍慰他相思之苦。抵成都前,他顽皮心起,故意不刮胡须,变回范轻舟当年的容貌,让梦蝶可“重温旧梦”,岂知扑了个空。 龙鹰也曾想过到慈航静斋找心爱的仙子和小魔女主婢,想到她们或已返神都,但如果仍在静斋,他会扰乱小魔女主婢的清修,遂打消此意。 现时的剑南节度使是张九节,他们曾在击败孙万荣一役并肩作战,关系大是不同,久别重遇当然非常高兴。旧友王昱亦是神采飞扬,因得张九节重用,倚之为左右手。得王昱告知,玉倩已嫁了他为妾,想起与玉倩的“私情”,龙鹰心中涌起难言的滋味。 两人到成都来,主要的目的是找扮成“范轻舟”的刘南光,可是此子刻下身在江陵,忙他的大生意,王昱遂以飞鸽传书知会他,约他在两人船经江陵时,到船上与他们秘密会面。 那晚的洗尘宴在蜀王府举行,由于事关机密,陪客只有王昱和另一相熟将领启越,五人纵论天下大势,由南诏说到吐蕃,直至天光达旦,两人方登船离蜀。 到船上后,两人倒头大睡,到黄昏时才起来吃晚饭。饭后两人让爱马在甲板上活动筋骨,然后到船头吹着大江的风说话。 万仞雨伸个懒腰道:“终于返神都哩!” 龙鹰道:“我们离开长安时,刚下了冬天第一场大雪,又在另一个冬天穿越塔克拉玛干,于南诏度过第三个冬季,总共三个年头。想起以前对人雅等许下一年半载必会归家的承诺,想想也要脸红。” 万仞雨道:“只要见到你,保证她们忘掉一切。时间很古怪,苦候时当然度日如年,但过了后又似弹指般快速。有时我会感同身受的代你为难,花秀美在龟兹,美修娜芙和宝宝在逻些,仙子和小魔女或许仍在静斋,纵然你有通天彻地之能,仍难以分身。” 龙鹰苦笑道:“这便是处处留情须付出的代价,万爷是否绕个圈子来责怪小弟呢?” 万仞雨有感而发道:“怪你是以前的事哩!三年的旅程,改变了我,再不执着。缘分是天定的,来时没法抵挡。像我和芳华,若不是给你硬架进芳华阁去,又因你那种性格,怎可能有今天的美满幸福?现在亦不会归心似箭。” 龙鹰一怔道:“我的甚么性格?” 万仞雨轻描淡写的答道:“就是你爱探人私隐的性格。” 两人对望一眼。 万仞雨大笑,龙鹰则狂笑。 龙鹰喘息着道:“说得好,如非小弟弄清楚聂大家假嫁人的布局,美人儿又肯含羞答答的说出来,一语定情,你那晚怎能够……” 万仞雨截断他道:“又来了!” 龙鹰忙道:“不说不说!是否到神都后,立即携美回乡?” 万仞雨双目射出渴望的神色,徐徐道:“看着公子横抱眉月进入睡帐的一刻,我最希望的就是芳华在隔邻的毡帐内。我的心的确疲倦了,只希望甚么都不想的好好过一段日子。但又心中矛盾,怕你一个人应付不来。” 龙鹰道:“放心吧!休息够了再重出江湖。三年前的神都,肯定和三年后的神都有很大的分别。该是恢复中宗合法继承人地位的时候哩!” 万仞雨精神一振道:“你有这方面的计划吗?” 龙鹰道:“这种事是不可能有任何定计的,最重要的是揣摩圣意,顺势而行。现在不论内外,形势均对中宗有利,我还要设法解除圣上对李旦的禁制,放李隆基这头皇室猛虎出柙,尽量营造有利于李唐宗室的大环境。” 万仞雨吁出一口气道:“说来容易,办起来却非常困难,皆因武曌心结难解。李唐的复兴,正代表武氏子弟的末路,武曌岂肯就范?” 龙鹰道:“那我便从圣上的心结入手。不要再为这些事烦恼了,好好去享受人生吧!夜哩!” 船抵江陵。 刘南光乘小舟藉夜色掩护潜上船来,看到他的模样,两人都心中叫绝。 在舱厅坐下后,龙鹰笑道:“老弟比老子更像范轻舟。” 刘南光欣然道:“一切拜鹰爷所赐,白手兴家原来这么过瘾有趣,我一生之中从未有过这般风光。” 万仞雨哂道:“明有军方的支持,暗有大江联,算甚么白手兴家?” 刘南光笑道:“大师兄明鉴,正是在这种情况下,白手兴家方可成乐事。哈哈!” 龙鹰问道:“我那五个兄弟帮得上忙吗?” 五个兄弟,指的是龙鹰首次坐乌江帮的船往成都,于途上结识的石如山、郑工、詹荣俊、富金和张岱五人。 刘南光道:“他们和我是天衣无缝的配合。富金长袖善舞,成了我的副手,可为我综览全局,张岱善于相人,专门为我们的‘盛舟隆’在各地招揽人材,提高各方面的素质。郑工和詹荣俊分别负费骡马和造船两门生意,石如山打理木材和矿产。他们全出身自低下阶层,深明人间疾苦,故能善待下面的人,在管治方面非常出色。赚来的真金白银,我都是依他们的入资分配,绝不会要他们白做。” 龙鹰喜道:“真想不到。” 万仞雨讶道:“原来你的生意做得这么大。” 刘南光道:“是愈做愈大,做生意讲的是关系,两位大哥明白哩!” 转向龙鹰道:“今次鹰爷来得及时,我正为明天要见大江联的人而头痛。” 龙鹰道:“这是你第一次见大江联的人吗?” 刘南光答道:“秘密见过两次,只是一坛级或二坛级的人物,向我传达总坛的指令,全与营商有关。可是今次明显不同,从暗记知道是四坛香主级的人物,如果来的是花简宁儿,大有可能识破我是假冒的。” 龙鹰点头道:“我们便在此多留一晚,哈!你是假冒,我亦是假冒,真是笔胡涂账。” 万仞雨思索道:“究竟为了何事,竟出动花简宁儿来见你,该与做生意没关系,难道大江联已对范轻舟生出疑心?” 龙鹰道:“我们先后在西域和南诏,重重打击了大江联贩运人口的生意,肯定对他们产生严重的影响,说不定要向老范筹措应急的钱银。哈!” 万仞雨摇头道:“如果大江联的财政如此容易被动摇,根本不足为患。他们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从事年轻美女的贩卖,并不只为赚钱,更重要的是以之笼络豪强和掌权的官员,如果加以训练,还可渗透到朝廷和地方去,形成一庞大的情报网,不可小觑。” 龙鹰动容道:“万爷确有见地。” 向刘南光道:“她约你在何处碰头?” 刘南光道:“她着我在江陵自己的府第内等候她,她自会在三更时分,潜入府第来见我。” 万仞雨放心道:“如此大江联并没有对南光生出疑心,否则该引到某处,布局对付。” 龙鹰苦笑道:“甚么都好,只希望她不会延误我们返神都的行程,便可谢天谢地哩!” 万仞雨双目现出惊异神色,打量龙鹰道:“你是否能未卜先知,所以离石鼓镇后一直没刮胡子,因晓得必须再乔装为范轻舟?” 龙鹰笑道:“这叫事有凑巧,我的胡子本是为梦蝶夫人留的,见不到她,懒得去刮,故现在可派上用场。” 刘南光欣然道:“没留胡子没关系,我的胡子由玉倩夫人亲手织造,是黏上去的,脱下来给鹰爷戴上便成。” 万仞雨看看刘南光的胡子,又看看龙鹰的,道:“玉倩夫人不但有巧夺天工的手艺,且对鹰爷的胡子有很深刻的认识,故能以假乱真,远看近观,仍瞧不出差别。” 龙鹰大感尴尬,干咳一声道:“南光今晚先回去,明晚我会前往代替你。” 万仞雨道:“我是旁观者清。能否打进大江联去,已成将大江联连根拔起的唯一方法,故而事关重大,由于事起突然,很容易出纰漏,试想如果花简宁儿多口问上一句你生意上的发展,你如何回答?南光今晚就留在船上,将整盘生意,甚至遇上的人和事,尽告鹰爷。” 又沉吟道:“你道大江联有否安插人手到南光的身边,暗里监视呢?” 刘南光道:“我对身边的人非常小心,凡来历不明者,均不选用,对方纵有此心,亦无处入手。” 万仞雨心中一动,问道:“你成为范轻舟后,有没有被赠歌姬美妾一类的风流事?” 刘南光老睑一红,嗫嚅道:“有问题吗?” 龙鹰笑道:“即是有哩!不用羞惭,自古以来,任你如何英雄了得,仍闯不过美人关,美人计更是万试万灵。让我来猜猜看,赠你美女者,当是在江湖上德高望重的人,令你没有丝毫戒心。其次是他让你先见到此女,而此女必是千娇百媚,且是别具风情的异国佳丽,使你丧失了拒绝的意志,如果我猜个全对,此女必是大江联安插在你身边的人。” 万仞雨只看刘南光日瞪口呆、哑口无言的样子,便晓得龙鹰在每一方面均猜个正着,但在情绪上,刘南光仍是难以接受。 龙鹰心忖难怪刘南光扮范轻舟如此如鱼得水,正因有这类额外收获。针对范轻舟而送出来的美女,肯定是极品。道:“刘老弟放心享受她吧!只要不因她而泄露秘密便成。” 转向万仞雨道:“你今天比我清醒多了。” 万仞雨同情的道:“不是我比你精明,而是因你见不着梦蝶,一直失魂落魄。” 转向刘南光道:“此女究竟是何人赠你,来自何方,现在在哪里呢?” 刘南光道:“送我美女者,是在海南非常吃得开的大豪冯若方,美女为岭南的俚僚。冯若方与我有木材交易,据他说自秦汉以来,买卖男女在岭南一带盛行,皆因远离王法管辖,土豪各自称霸,豪强兼并下,故役属贫弱,俘掠不忌,亦有民贫而自鬻者。都是我不好,见色起心,我对此女非常喜爱,一直带在身旁,现在我该怎办好呢?” 龙鹰咋舌道:“想不到岭南竟是如此情况,大江联不来个浑水摸鱼才稀奇。”又道:“放心吧!此女已属你所有,只要除去大江联,她绝不会对你再有异心。” 又头痛道:“若我去代替你,给她识破的机会很大。” 万仞雨道:“这方面反不成问题,你只在代替南光的一刻出现,南光明晚当然不可让俚女侍寝。” 刘南光苦笑道:“难怪花简宁儿选到府第来见我,因为对府第的情况了如指掌,大江联真厉害。” 龙鹰审视他的胡须,沉声道:“她和你同床共寝,没发觉你的胡子是黏上去的吗?” 刘南光答道:“全赖玉倩夫人,黏上去后便扯不脱,要脱下来,需特别的脱黏药,而每十天我便要脱下来,刮去长出来的须根,然后重黏上去,还要由玉倩夫人每年供应一副新的胡子。哈!想不到一个胡子,须花这么多工夫。” 万仞雨道:“这么又浓又密的胡子,已成了范轻舟的标记,绝不可拿掉,遇上曾见过真范轻舟的人,可作鱼目混珠的掩饰,怎都胜过被人一眼看破。” 龙鹰笑道:“看来南光和我有同样的弱点,就是见不得美女。快给我从实招来,还与其它的女子有瓜葛吗?” 刘南光尴尬的道:“还有一个,就是巴蜀盟的女龙头翟烟翠,我不知该否把她算在内,因为我虽然对她很有意思,她却始终对我若即若离,似有情又无情。唉!我也知不宜以此身分和任何女子谈情说爱,可是见到她时总控制不了自己。我肯接受冯若方的馈赠,是希望有别的女子可以代替她。” 龙鹰穷搜记忆,记起当日坐乌江帮的船抵达成都时,见过她一面,犹记得此女长得极美,充满少数民族的美女风情,引人至极。印象最深的是池上楼当时不住逗她说话,她却爱理不理的,显出与别不同的性格。换过其它女子,不给池上楼这美男迷得神魂颠倒才怪。 万仞雨道:“这个不用理会,鹰爷根本没有遇上她的机会。” 刘南光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便用一晚时间,将过去几年的事,一一告诉鹰爷。” 龙鹰道:“你这么一晚不回去,你的俚女不起疑吗?” 刘南光沉吟道:“我会找个好的理由,向她解释。” 见两人瞪着他,一怔道:“有甚么不妥当的地方吗?” 万仞雨道:“又是‘旁观者清’这句话,只看你一夜不归,亦须向她交代,便知你对她非常迷恋,故她可管束你。” 龙鹰道:“我们不是要知道你的私隐,而是想弄清楚大江联的手段。你也是风流惯了的人,因何对她如此钟爱?换过是别的人,大爷爱回家便回家,何须解释交代?” 刘南光认真的思索了片刻,缓缓道:“首先是她献身给我时,仍是处子之躯,其次是床上的她,确是非常迷人,每趟和她欢好,都有首次和她欢好的新鲜动人感觉,这是我从未在其它女子身上有过的滋味。” 龙鹰拍腿道:“大江联里肯定有精通床术的高手,专门训练美女,这个俚女更是她的得意弟子。” 刘南光骇然道:“怎办好呢?最怕给她采补我的精气。” 万仞雨哑然笑道:“这方面你要问鹰爷才成。” 龙鹰道:“她只是要媚惑和监视你,而非来害你。记着一切依旧,千万不要露出对她的戒心。待我见过花简宁儿,再商讨她的问题。今晚你先回去吧!明天我会先一步去见你。” 商量了如何会面的细节后,刘南光离船返府去了。 第六章 爱恨难分 窗外弹甲声响,龙鹰依暗号弹甲回应,大江联有一套试探是否自家人的手法。此为其中之一,当年由花简宁儿亲授予他。 一道纤美的黑影出现在窗台处,像狸猫般蹲伏,接着闪闪生辉的眼睛落在安坐一旁椅上的龙鹰,显示心内复杂情绪的神色一闪即逝,回复冰冷,亦如狸猫般灵活如神的落往地上,她以黑布罩蒙头,只露出美丽的大眼睛和香唇。 龙鹰拍拍大腿,示意她坐到那里去。只看她的身手,便知她的武技颇有精进,不由心中大讶。要知武人修习上乘功法,到了某一阶段便很难突破。现在与此突厥美女阔别不过五年光景,她却表现出更上一层楼的功夫,不是她得到高人指点,就是她天资特佳。 倏忽间,花简宁儿已游至前方,毫不客气的举起柔荑,举掌刮过来,硬要赏他一记耳光。但力道方面很有分寸,只是不轻不重的掌他一记,绝不会留下五指掌印。 龙鹰轻轻一笑,右手疾探,无礼的拂扫她挺秀的酥胸。 花简宁儿低呼道:“找死!” 一个旋身,不但避开他可恨的手,还来到他左侧,微一矮身,右脚以快至肉眼难看清楚的速度,疾踢他耳脸,再不留手,显然动了真怒。 龙鹰心叫有趣,仍大模大样的坐着,随意变招,左手像早候在那里般,拍中花简宁儿脚侧处。 美人儿全身一颤,收脚疾退时,龙鹰已离椅追去,双手化作千百掌影指击,往花简宁儿攻去。 在连接卧房,没有燃灯的内厅里,于万籁无声的深夜,和与自己有杀夫之恨的荡女无声无色的过招儿玩,确是香艳刺激。他不单与她有过身体的接触,还曾强吻她的香唇。 花简宁儿哪想得到他敢如此以下犯上,死性不改,轻叱一声,展开一套细腻的拳掌脚法,抵敌着他如水银泻地、无隙不窥的攻击。 龙鹰故意消耗她的真气,招式绵密如雨,教她应接不暇,又紧缠她不放,招招专拣她“碰不得”的部位下手,弄得伊人又气又嗔,只是拿他没法。 龙鹰并非要惹怒她,而是深识她对自己又爱又恨的矛盾心情。当日他诈作离开,在旁窥伺,虽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凭着灵锐的感应,掌握到她既生气,同时芳心大乱的情况。对于她的秘人丈夫,他与万俟姬纯多次接触后,已有深一层的想法。 采花盗极有可能是秘族的叛徒,被宽玉看中,以花简宁儿来媚惑他,令他为大江联所用。否则像秘族这特别的沙漠种族,轻易不会与外族通婚,采花盗要娶花简宁儿,亦须得族长批准。其次是以万俟姬纯的行事作风,绝不容自己的族人去坏女儿家的贞节。故此,花简宁儿与采花盗只是利益的关系,没有真正的感情,还可与池上楼私通。 对付荡女,有对付荡女的方法,龙鹰正是针对她随便放浪的性格,对症下药。 “砰!” 劲气轻响。 花简宁儿的肘撞再使不下去,还被龙鹰可恶的手,拂在她的乳尖穴处。 花简宁儿心知糟糕,已被龙鹰闪到身后,明知他会作恶,偏是娇躯酥麻,提不起劲气,被他抄着腰肢,连制她数个大穴,还被拦腰抱起,想出言威吓时,香唇已像上次在虎跳峡般被封密,立告神志模糊。清醒些儿时,发觉自己正给他紧搂着,抱坐腿上,仍是那张椅子,感觉似是先前他拍拍大腿,自己便乖乖的坐上去,两手还缠上他的背项。 如果能运起真气,说不定她会捏死他。 龙鹰的大嘴移离她香唇,目光落在她不住起伏的酥胸处,“啧啧”笑道:“宁儿仍是那么丰满。” 另一手便揭起她的头罩,见她正杏目圆睁,笑嘻嘻吻她两边脸蛋,道:“真香!” 花简宁儿虽是全身发软,却非不能移动,至少可狠咬他一口,偏只能脑袋想想,却没法付之行动。 “噢!你干甚么?” 龙鹰腾出右手,往她动人的娇躯无礼的探索,毫不客气,边道:“不见这么久,宁儿不慰藉我们相思之苦吗?” 花简宁儿抖颤道:“谁和你相思?若你再不停止,我便大声呼叫。” 龙鹰趁机会加剧挑逗她,笑嘻嘻道:“宁儿好像忘了这是谁的地方,我是明白的,宁儿选到这里来见我,是免去另找幽会地点的烦恼。” 花简宁儿连耳根都红透了,颤声道:“算我求你吧!快住手!” 龙鹰知道此时绝不可停手,否则她不单不会感激,还反过来更恨他,此等男女心态,非常微妙,好整以暇的道:“不是不可以停手,就看宁香主肯否献上香吻,还要看吻得有没有诚意。嘻嘻!” 花简宁儿终于忍不住,发出销魂蚀骨的娇吟,送上香唇。 唇分。 龙鹰停止在她身上的活动,改为抚摸她大腿,细审她红霞满布的花容,笑道:“这还差不多。” 花简宁儿白他一眼,剧烈的喘息着,搂抱他的手改为抓着他两边宽肩,低声道:“你这样开罪我,对你并无好处。” 龙鹰爱不释手的爱抚她一双丰满的大腿,不在意的道:“一件糟,两件也是糟。宁香主如果仍不肯乖乖的,我便抱香主上床共赴巫山,看看还可以有何更可怕的后果?”顺手解开她被制的穴道。 果如所料,她不但没有立即反击,还任他摸大腿,只是坐直娇躯,轻轻道:“算我怕了你,可以谈正事了吗?” 龙鹰吻上她的香唇,还故意缓缓凑过去,让她有充足时间去逃避。亲到她香软湿润的红唇那一刻,龙鹰晓得已消除了她的抗拒之心,并烧起她的欲火。 花简宁儿骇然离开他的嘴唇,叫道:“你要干甚么?” 龙鹰横抱着她直入卧室,笑道:“当然是谈机密。香主真善忘,忘了欠我一晚床上密话。所谓欠债还钱,现在该是还我的时候哩!” 龙鹰施尽手段的逗弄她,一来是好色。更重要的是破解她对自己的杀夫之恨,即使她不是在心甘情愿下让自己得到她,可是一旦建立起肉体的关系,她会不自觉地为他隐瞒,并会说好话,怎都胜过她不住寻找他的问题和破绽。 花简宁儿惊叫道:“我今次是奉小可汗之命来当传信使者,不可以和你有这样的关系。” 龙鹰抱她登榻,将她压在身下,痛吻一番后道:“现在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不去告诉第三个人,谁晓得我们曾干过甚么呢?” 花简宁儿美眸紧闭,双手摊开抓着床席,失去了反抗他的意志。 花简宁儿任龙鹰爱抚她动人的肉体,咬着他的耳朵道:“我恨你!比以前更恨你。” 龙鹰毫不在意的道:“宁儿真棒,以下犯上的滋味真动人,哈!你以为仍可像以前般,对下属无动于衷吗?” 花简宁儿道:“不和你说这些事,我可以说话了吗?” 龙鹰微笑道:“香主是否未得小弟批准,便不敢说公事呢?” 花简宁儿娇嗔道:“范轻舟,你不觉自己欺人太甚吗?” 龙鹰哂道:“男女间事,无所不用其极,你欺我,我欺你,乐在其中。唉!可以想象宁香主以前床上的对手,全是大闷蛋。” 花简宁儿差点给他气死,更知在此等事上和他斗嘴,吃亏的肯定是自己,又暗恨自己任他肆虐,叹道:“真的怕了你哩!快天亮了,人家真的有天大重要的事和你说。” 龙鹰知她抗拒自己的意志愈趋薄弱,心忖换过是万仞雨或风过庭,甚至另一个“范轻舟”刘南光,亦不会用这种手段对付敌女,偏是自己这个魔门邪帝,哪种手段有效便用哪种,没有丝毫心理障碍。道:“下属正在洗耳恭听。” 花简宁儿柔声道:“那先停手,以表示聆听的诚意。” 龙鹰抱个温香软玉满怀,埋首在她玉项处,嗅吸她的发香肉香,道:“请香主赐示。” 花简宁儿任他搂抱,虽不肯回应,但软如绵絮的肢体,已清楚显示她在享受激情后的亲热,道:“你要抽三个月的时间出来,到总坛去见小可汗。” 龙鹰心中大喜,当然不表露出来,还装模作样的失声道:“生意这么吃紧,我怎走得开呢?” 又是心中叫苦,若三个月后才能回神都去和人雅等重聚,思念会将他折磨至半死。人便是这么奇怪,以前可压下对她们的挂心,可是际此回家路上,任何的延长均难以接受,不由矛盾得要命。 花简宁儿瞧着他移后到眼前的面孔,像作弄了他般得意的道:“这是小可汗的命令,你只有乖乖的服从。”又有点不忍的道:“不是要你立即去,而是给你三个月的时间安排好一切,最重要是勿让人感到你忽然失去踪影三个月。你这么奸狡,不用我教你怎么办吧!” 龙鹰观察她对自己的眉头眼额,已知她虽仍口硬,但他们间原本紧张的关系已因刚才的云雨之欢,彻底的舒缓下来。道:“到总坛去是早晚的事,但因何要三个月那么长的时间呢?” 花简宁儿吐气如兰的道:“本不该告诉你,你听过便算了。我并不晓得真正的原因,大概是因你已成了小可汗看重的人之一,会派给你一项非常重要的任务。不过你并非唯一适合的人选,尚有其它的竞争者,最后会由小可汗亲自决定。” 龙鹰听得一头雾水,但知寻根究底会令她起疑,适可而止转变话题问道:“小可汗是否为我们当今大汗的儿子?” 花简宁儿正容道:“到总坛后,千万不可向任何人打听有关小可汗的任何事,此为帮里最大的禁忌。我帮以九坛分身份级数,最高是第九坛,由坛数决定你该晓得的事,二坛级的,不可以查探三坛级的人或事,你必须紧记此点。” 龙鹰不满道:“现在我连半坛都没有,岂非不可以问帮内的任何事吗?” 花简宁儿道:“当然不是这样,你已被定为三坛级的人物,只因尚未有机会由小可汗正式赐授。你或许仍未清楚到总坛去代表甚么,可以告诉你的是,届时你只会嫌时间太短,而不会觉得时间大长。” 龙鹰心忖这才是正理,大江联自有一套笼络人才的手段,使人甘心为他们卖命。笑嘻嘻道:“只要香主晚晚陪我,我以后都留在总坛又如何?” 花简宁儿俏脸微红,狠狠盯他一眼,避开他灼灼的目光,低声道:“我不举报你的以下犯上,用强得到人家,已是对你格外开恩,还要说这种话。” 龙鹰知道不可以逼得她太厉害,否则会有反效果。道:“香主对我真好,下属以后会尽力维护香主的利益。嘿!我如何到总坛去?” 花简宁儿道:“现在是四月初三,七月一日你要在不让任何人知道下,到湘阴去,入住当地的蓬莱旅馆,到时自有人来找你。” 龙鹰道:“最好是香主亲来,我不信任其它人。” 花简宁儿狠狠盯他一眼,道:“便像今晚般送上门来,对吗?噢!你要干甚么?” 龙鹰摆出无赖款儿,笑嘻嘻道:“横竖香主又不举报我,离天亮尚有点时间,这又叫‘一不做,二不休’,香主还不明白我吗?” 战船启碇起航。 刮去胡子的龙鹰和万仞雨坐在船尾处,任由自清晨开始的绵绵细雨洒在身上。 两岸山野平原,没入茫茫雾雨里,别具空蒙美态。 万仞雨苦思道:“忽然召你到总坛去,还要三个月的长时间,又有竞争的对手,且事关重大,为的是甚么事呢?” 龙鹰笑道:“想不通的事,最好不要去想,不过却给他们打乱了我的部署。” 万仞雨讶道:“你有何部署?” 龙鹰道:“我的部署就是要让中宗回复继承人的合法身份和地位,一切都朝这目标的方向进行。” 万仞雨一怔道:“要我留下来帮你吗?” 龙鹰道:“你放心携美回乡吧!若有个白白胖胖的儿子或女儿就更理想。在此事上,有太平和上官大家助我已足够有余,而我的对手就是圣上本人,人多不会起作用。” 万仞雨语重心长的道:“你须小心韦妃,真正拿主意的是她而非李显,而武曌最不喜欢的人正是她。照我看,武曌在有生之年仍不会让韦妃成为皇后,那即是说李显亦与帝座暂时无缘,直至武曌归天。” 龙鹰从容道:“这个我明白,我最终的目标,是将李隆基捧上帝座。李唐子弟里,只有他可算是个人物。” 万仞雨道:“这种事说来容易,想办得到却难如登天,因牵涉到整个武氏家族的切身利益。现在武氏子弟个个位高权重,若李唐复辟,怎还有他们容身之所?太平是李家的人,当然不会出问题,可是上官婉儿与武三思关系密切,立场暧昧,必须防她一手。” 龙鹰既忌上官婉儿的工于心计,又爱她的委婉狐媚,心情矛盾的叹道:“她确是最难对付的人,一般手段在她身上全不起作用,她比我更明白我自己。他奶奶的!如果能弄清楚她和武三思的真正关系,事情会好办多了。” 万仞雨欣然道:“你对她有这样的看法和了解,我放心多了。她也是最清楚武曌心意的人,对武曌的忠诚,也是我们须弄清楚的事,否则被她卖了仍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又压低声音道:“有可能发动一场政变吗?” 龙鹰苦笑道:“这方面想也不要想,照我看即使国老如何不满圣上在李唐子弟方面的处理,深心内对她仍是忠心耿耿。何况现在以实力论,我们完全不是圣上的对手。” 万仞雨讶道:“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你虽然从没有直接的说出来,且一字不提,但我却感觉到其中异样的情况。” 龙鹰奇怪道:“究竟是甚么事呢?” 万仞雨道:“你被押返神都,是因武曌要你将《道心种魔大法》默写出来,为何你在这方面没说过半句话,更没透露武曌的反应和看法。现在书已完卷,武曌仍是讳莫如深,要将魔门典籍当众焚毁的许诺更像从没说过似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龙鹰苦笑道:“有些事,愈不清楚愈好。不要想那么多哩!好好享受和聂大家的画眉之乐吧!” 第七章 十年一节 船抵扬州。 龙鹰给大江联撩起心事,在万仞雨同意下,于扬州秘密逗留三天,好探听收集情报,龙鹰的真正目标是试图再与为他作卧底的宋言志建立联系。两人以前曾有约定,若龙鹰到像扬州般的交通枢纽和都城级的地方,可于指定地点留下暗记。以前在神都,他们便是以此方法碰头。 他扮成丑神医,到指定地点姑且一试,然后漫步回船去,沿途一直思索大江联忽然召他到总坛的原因,且要逗留三个月的时间,然而任他绞尽脑汁,仍然想不通。花简宁儿所说的有竞争者,更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竞争甚么呢?难道是斗做生意吗?想起“自己”已成大江联三坛级的人物,又大感雀跃,如花简宁儿所言,三坛级的可知道三坛级的事,对了解神秘的大江联,当然非常有利。 回到船上,丘神绩来了,正和万仞雨在舱厅密话。大家合作多年,是老朋友了,见面当然非常高兴。 丘神绩兴奋的道:“当年斩杀尽忠和孙万荣的喜讯接踵传来,全城欢欣如狂,尽吐积郁多年的乌气。近三来,外族寇边的事,只有遮弩破火烧城的一宗,使我仍可在边疆加强防守,建立新的的城垒,又可推行屯田之策,形势大利于我们。” 又道:“万爷已将你们到西域去的经过告诉我,确是精采纷呈,最妙的是不用大仗连场,便为横空牧野重夺控制权,去了我们一个大患。凭百多人守着风城,更属军事上的奇迹,否则如让宗密智统一云南,巴蜀危矣。不过直到此刻,我仍不明白你们因何忽然到了洱海去?” 龙鹰随口道:“为的当然是大江联贩卖美女的事。桂帮主呢?” 丘神绩道:“他到了附近的城镇去,我已着他的手下飞鸽传书知会他,希望他能在后天你们离开前赶回来。” 桂帮主是竹花帮的桂有为,“范轻舟”这个身分,正是由他一手促成。竹花帮本为中土第一大帮,近年虽因大江联的崛起,又在大江联的阴谋手段下,实力被削,可是因根底深厚,在长江南北,仍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 三人又谈了整个时辰,丘神绩方告辞离开。 翌日清晨,龙鹰意想不到的发现宋言志留下见面的回应,喜出望外下,忙到指定的园林与他会面。 宋言志早见过他的丑面目,并没有被他吓一跳,领他抵达林木深处,欣然道:“我正在为鹰爷担心,岂知鹰爷这便回来了。” 龙鹰讶道:“担心甚么呢?” 宋言志道:“三年前,忽然接到总坛的指令,说鹰爷会到吐蕃去,着我们留心你们的行踪,其它事均暂搁一旁,我使晓得,他们已将除去鹰爷列为首要之务。” 若龙鹰以前闻得这番话,只会往武承嗣方面去想,现在还想到大江联无孔不入的美女情报网。道:“看你春风得意的神态,该得大江联重用。” 宋言志道:“正是如此,果如鹰爷所料,当年刺杀李旦的任务败露后,力主撤出神都,令大部分人逃过大劫,立了大功,连升三级,被委为外三坛的香主级职位,不单地位急升,现在还掌握了一个由千人组成的庞大情报网,大江南北,有何风吹草动,消息先到我这处来,然后以秘密手法,一层层递上总坛。大江联组织的严密,是我以前没想象过的。事情不论大小,都是一丝不苟。各职各责,每条线负责不同的事,我想除最高层的有限数人外,其它人都没法弄清楚大江联真正的情况和实力。” 龙鹰问道:“外三坛与三坛有何分别?” 宋言志解释道:“由一坛到九坛,均有内外之分,内三坛是指可进出总坛的人,我的外三坛,直至今天仍未到过总坛去,该仍属外人,不过谁都不会介意,所谓山高皇帝远,有职级的大江联人,要钱有钱,要人有人,不知活得多么风光。所以一旦入帮,会愈陷愈深,因为离帮不但被打回原形,还会死得很惨。” 龙鹰皱眉道:“要人有人,指的是哪方面?” 宋言志道:“这要分两方面来说,出来做生意,又或风花雪月,不时会遇上蛮不讲理、恃强凌弱之徒,没有强硬的背景,便会吃亏,另一方面指的是美女,最近我便获赠两个刚满十六岁的漂亮俚女。” 龙鹰心叫厉害。 贩运美女,不但可令大江联财源不绝,又可笼络人心,其送予手下的美女,更是经挑选和训练,在身旁监视,一举数得。他暂不说破,道:“你的过千手下又是怎样来的?” 宋言志道:“开始时,我只有三十多个手下,大部分是突厥化了的汉人,其它全由我一手招揽回来。三十多个手下分别在各处大城大镇落地生根,招揽的对象是各地方帮会头目级以上的人,最重要的是有家小和弱点。所谓弱点,指的是财务上出了问题,好嫖好赌,或欠了大笔债项者,透过结交笼络,最后纳之为帮徒,赏罚分明,不由他们不卖命。” 龙鹰骇然道:“我的娘!三、四年时间,便由三十多人扩展到逾千人,大江联的人力物力,确不可低估。” 宋言志道:“我在扬州,是著名惜花楼的大老板,光是这个身分,已让我轻易知道很多不为人知的秘闻。” 又道:“我其中一个主要任务,是打听有关李显的所有事,事无大小,均定期上报。由此可知李显继李旦后,已成鹰爷外另一个主要目标。” 龙鹰道:“这是意料中事,不过李显由中土的名门大派全力保护,娶杀他不比杀李旦容易。” 宋言志道:“千万不要低估大江联,这两年来,我奉命将监察扩展到保护李显的高手身上,不仅要监观他们的动静,还要调查他们的出身和过往的经历,如其中有高手被收买,情况将不堪设想。” 龙鹰点头道:“我确是掉以轻心,问题可出在任何人身上。” 遂将大江联贩卖人口的事,及自己对两个俚女的怀疑说出来。 宋言志神色变得很不自然,痛苦的道:“竟有此事?我不是没想过她们的出身,只因买卖俚女,是自古以来便如此。唉……怎办好呢?” 龙鹰笑道:“你放心和她们好,异日除掉大江联,她们可完全属于你。” 宋言志道:“我明白了。” 龙鹰道:“除李显外,最近还有甚么特别须打听的事?” 宋言志道:“都是例行的事,例如竹花帮或扬州官府。噢!的确有件较古怪的事,且来得很急,须于三个月内完成。” 龙鹰听到“三个月”三字,立即精神大振,道:“快说来听。” 宋言志道:“十五天前,总坛忽然传来一个十万火急的命令,要我们调查一个叫范轻舟的人。不知鹰爷听过这个人吗?这个人本是来自贵州的强徒,声誉不佳,不知为何到了成都去,还擒杀肆虐当地的采花盔,就凭领来的赏金做生意,愈做愈大,现在已成了大江举足轻重的商业巨子,家财万贯。真不明白总坛因何打他的主意,照道理这样的一个人,是没可能收归已用的。” 龙鹰道:“那你查到了甚么呢?” 宋言志道:“我不但派人到贵州他的出身地查他,还要弄清楚他到扬州前和后的所有行藏经历。像在十天前,他忽然神秘兮兮的到了泊在江陵的一艘船上去,逗留了两个时辰,而此船目前已抵达扬州,但戒备森严,是艘水师战船。虽说范轻舟因采花盗一事与成都军方建立良好关系,但仍属事不寻常。咦!鹰爷的脸色因何变得如此难看?” 龙鹰苦笑道:“你的情报工作,做得太出色了。范轻舟到那艘水师战船,正是为了要见我。” 宋言志大感错愕。 龙鹰遂将“范轻舟”计划清楚交代,好让宋言志上报时拿捏轻重,又心叫好险,如果任宋言志上报,到总坛时给对方的有心者骤然问起此事,肯定哑口无言。 宋言志听毕,昨舌道:“如果我不晓得这方面的情况,很大机会会害了鹰爷。” 龙鹰沉声道:“你晓得因何要调查范轻舟吗?” 宋言志苦思道:“该与竹花帮的桂有为有直接关系。” 龙鹰的心立时凉了半截,难道大江联厉害至此,竟看穿了范轻舟是由他和桂有为连手炮制出来的? 若是如此,召他到总坛去,便是要布局杀他。道:“这个消息,从何而来?” 宋言志答道:“向我下命令的,是个叫都安的突厥人,与我虽同一坛数,他却是内三坛,故为我的上司。他亦是撤离神都的其中一人,所以对我非常感激,与我保持良好关系,我当时顺口问他一句,他便抱怨给桂有为弄砸了事情,令他们本是完美的部署,变得阵脚大乱,不得不临时变阵。说的就是这么多,又嘱我的调查绝不可敷衍了事,否则会受重责。” 龙鹰松了一口气,道:“该不像我想的那么糟糕。” 又商量了该为范轻舟报上甚么,日后直接联络的方法,两人分头离开。 舱厅。 万仞雨眉头大皱道:“临时变阵?我想到的是原本安排好了的,都要推倒重来,改为换你上阵。至于因何与桂帮主有关系,就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龙鹰道:“有甚么事要范轻舟去做,吩咐一声便成,为何须隆而重之派花简宁儿来传达,又要我鬼鬼祟祟的到总坛去,且要在总坛逗留他奶奶的三个月那么长的一段时间,处处耐人寻味。” 万仞雨道:“且你只是临时变阵下的次选。大江联人才济济,有甚么事非你去干不可呢?原本的首选又是谁?唉!看来我们不管等多久都得等桂帮主回来。” 龙鹰道:“有没有办法去警告南光,着他处处留神,勿再犯轻忽大意的毛病?” 万仞雨笑道:“何须警告他呢?现在他晓得枕边人正是敌人的探子,敢不小心吗?” 龙鹰点头道:“对!咦!桂帮主来哩!我还以为登船的是几个水师兵,原来其中一个是他扮的。哈!日落前该可起航回神都了。” 桂有为沉吟良久,忽然拍桌道:“终于记起来哩!该是与飞马节有关。” 龙鹰道:“甚么是飞马节?” 桂有为道:“仞雨该清楚,因为上一届的飞马节,他亦是受邀者之一。” 万仞雨现出恍然神色,道:“我明白了,原来大江联在打飞马牧场的主意。”见龙鹰呆瞪着他,道:“不要告诉我,你未听过飞马牧场。” 龙鹰道:“飞马牧场当然听人提过,却不知飞马节是何节日。” 桂有为道:“这要从大唐开国说起,宋阀宋师道和飞马牧场场主商秀珣的联婚,是天下最轰动的婚宴之一。两人诞下一子两女,一天商秀珣向宋师道说,他们之所以能缔结良缘,全因寇仲和徐子陵两个外人来胡闯乱撞,否则她大有可能独身终老。从而知容许外人到牧场来,可以是好事,宋师道答她这个容易。只要每隔一段时间,举行以马技为主题的节日,到时广邀四方好友,便可如夫人所愿,这就是飞马节的源起。” 万仞雨道:“竟有这么的一个故事,我尚是首次得闻。” 桂有为道:“宋师道和商秀珣婚后二十年,举行了第一届飞马节,那亦是最轰动的飞马节,因为寇仲和徐子陵均赏脸参与,从此奠定了飞马节在江湖上的地位。人人以能参加飞马节为荣,所以每十年举行一次的飞马节,成了判断一个人身分地位的标准。” 龙鹰道:“飞马节从第一届到现在,举行了多少届呢?” 桂有为道:“已举行了三届,中间曾停办一届,明年立秋日开始的是第四届。而今届最令人瞩目者,是新继位的场主首次在外人前亮相。” 万仞雨道:“新场主是谁?” 桂有为卖个关子道:“这方面稍后再说。由于第一届参加者过多,令飞马牧场亦要应接不暇,又有保安上的问题,但要兴高采烈来参加的江湖朋友吃闭门羹,又不是那么好。所以从第二届开始,只有接到邀请函的人,方有参与的资格,名单囊括了与飞马牧场有交情的世家大族,名门正派。除此之外,牧场还特别挑出过去十年在江湖闯出名堂的年轻俊彦,但人数限于十个之内,可以想象对这十个受邀的人来说,这是多么大的荣幸。” 龙鹰道:“万爷是上一届收到邀请函的人,看来公子亦该是其中之一。哈!不过我看你们两个都不肯赏脸。” 桂有为道:“赏脸与否并不打紧,飞马牧场绝不介怀,这般的手段,只是不想其它人认为牧场只看重名门大族。” 万仞雨肃容道:“难怪大江联如此紧张,皆因飞马牧场在国内和地方上都是举足轻重。有个说法,就是全国军用的战马,有十分之一是由飞马牧场供应,且是经历代不住改良最优质的战马。武曌的御卫,大部分人曾到牧场接受骑术的训练。撇开这方面不论,飞马牧场本身便是兵家必争之地,更是大江以北最坚强的据点之一。” 桂有为道:“飞马牧场以养马起家,富甲一方,谁能娶得新场主,又能控制她,等若得到了飞马牧场,大江联狼子野心,怎肯错过?如非给我和鹰爷连手破坏,后果委实难测。” 龙鹰失声道:“与我也有关系?” 桂有为道:“当然大有关系,因为大江联本来属意的人选,正是曾名震一时的‘枪君’符君侯。” 龙鹰和万仞雨听得面面相觑,心呼好险,凭符君侯的人才武功,对付娘儿的手段,如果新任场主又是女的,的确大有被他征服的可能性。 万仞雨忍不住问道:“新任的场主,竟是女的吗?” 桂有为欣然道:“正是宋师道和商秀珣之子宋名文的掌上明珠,事有凑巧,宋名文于三年前因病过世,遂由其独女继任场主之位,重演昔日商秀珣的情况。” 龙鹰问道:“她长得美吗?” 桂有为含笑盯他两眼,没有直接答他,反问道:“鹰爷不想知道我们如何连手破坏符君侯的好事吗?” 龙鹰尴尬的道:“嘿!小子正洗耳恭听。” 第八章 天仪天枢 桂有为继续述说飞马节的事,道:“飞马节的邀请柬分金和红两种颜色,金色的飞马帖由飞马牧场的人送往各名派世族,红色的飞马帖则交到我手上来,由我竹花帮代之传递往被邀请的年轻俊彦手上,从第二届开始,一直是如此安排,行之有年。” 万仞雨点头道:“我收到飞马帖时,身在晋陵,若不借助竹花帮的眼线,是没可能交到我手上的。” 桂有为欣然道:“今次我共收到七个红色的飞马帖,其中两个,分别是给鹰爷和符君侯。鹰爷的飞马帖,已送往神都,符君侯的则给我打回头,加上‘鹰爷手下败将,身分暧昧,居心叵测’三句评语,改为推荐‘范轻舟’,并写上‘改邪归正,智破成都采花盗’两句评语。我的本意非是要‘范轻舟’去参加飞马节,而是希望能提振‘范轻舟’的声势,由场主自己去考虑。” 龙鹰笑道:“原来小弟仍有分儿。哈!真爽!” 桂有为莞尔道:“在新一代崛起的人里,谁能过鹰爷?强如符君侯,亦要退避三舍。” 万仞雨哂道:“如果桂帮主刚才告诉这小子,新任的场主有闭月羞花的容貌,他肯定比现在兴奋万倍。” 龙鹰苦笑道:“不要把我说得如此不堪,光是飞马牧场之名,已足令我心生敬意。” 万仞雨随口道:“不是爱意吗?” 桂有为忍俊不住的放声大笑,好一会才忍着笑道:“和你们说话,轻松写意,不用板起面孔。” 转向龙鹰道:“可以这么说,宋师道和商秀珣的一子两女,男的虽然相貌堂堂,女的亦端正秀气,但总是欠了一点点,在他们身上没法显露父母独特的气质和光辉,可是到了商月令,却是得天独厚,据传她的美丽和气质绝不在商秀珣之下,且犹有过之。” 龙鹰立即双目放光,道:“我的娘!光是她已够吸引了。” 万仞雨没好气道:“终露出馋相了。为何不问她为何姓商而非姓宋?” 龙鹰毫无惭色的道:“桂帮主自有解释。哈!猜也可猜出来,宋和商均是显赫大姓,宋师道和商秀珣均为独子独女,为了两姓传承,这一代姓宋,下一代姓商,是可以理解的。” 桂有为眯眼瞧着龙鹰,问道:“我本以为商月令不会接纳‘范轻舟’,怎晓得她竟这么尊重我这半个师兄,半个月前我收到邀请‘范轻舟’的飞马帖,已代为发出,该在这几天落入南光手上。敢问鹰爷,你会以龙鹰的身份去赴会,还是‘范轻舟’的身份去赴会呢?” 龙鹰不解道:“此事该属秘密,因何大江联这么快收到消息?” 桂有为解释道:“事出必有因,红帖是公开的,今次我更广为传播,明言将符君侯踢出局,改以后起之秀范轻舟代之,以损折符君侯的声誉。只没想到会误中副车,破坏了大江联的奸谋,还令鹰爷得到求之已久,混入大江联总坛的机会。” 万仞雨道:“但因何大江联认为鹰爷还有其它竞争者呢?” 桂有为沉吟道:“该是指其它收到红帖的人吧!商月令的娘亲,是随父到中土来的高句丽绝色,其父刚好带她来探望‘少帅’寇仲,适逢其会,就在节上一见钟情。所以又有人说飞马节等若‘比马招亲’,哈哈!” 龙鹰一脸“难怪如此”的神情,显然是想到商月令的美丽,该得力于她美丽母亲的血缘。 桂有为道:“鹰爷尚未答我的问题?” 龙鹰苦笑道:“如果给小魔女晓得我一意到牧场去追求商月令,不揍我十顿亦至少揍九顿。扮成范轻舟去招摇撞骗更不成,还是由南光代我去吧!我的目标只是混入大江联,弄清楚其虚实。对商月令,请恕我无福消受。” 万仞雨道:“事情该非如此简单,花简宁儿所谓的竞争者,该非其它与会而又有资格追求商月令的人,而是大江联本身的竞争者。由此可见,其它六个收红帖的人里,该有一个或以上,亦是大江联的人。” 龙鹰笑道:“这方面很易应付,只要桂帮主通知商月令,不要让今届收红帖的任何人追上手,大江联将无计可施。哈!多么直接可行。” 桂有为道:“虽是直截了当,却不可行。月令个性独立,有自己的看法和主张,若她寻根究底,我可以告诉她多少呢?难道龙鹰和我大力推荐的‘范轻舟’也有问题吗?且令其它无辜者白白丧失机会,我们于心何忍?” 龙鹰同意道:“还是桂帮主想得周详。” 万仞雨问道:“月令小姐有多大年纪,为何桂帮主说她是你半个师妹?” 桂有为道:“她明年刚好二十岁,由于她在十二岁时,被送往岭南追随师娘,随她学习箫艺,故可算我半个师妹。” 桂有为的师娘,便是徐子陵和石青璇之女,武曌最想见的人。 两人为之动容。 龙鹰咋舌道:“天下男儿,谁配得起她呢?” 桂有为淡淡道:“当然是我们的鹰爷,以前的符君侯也可入围。” 万仞雨瞪桂有为两眼,道:“这小子已是出名好色,桂帮主还要推波助澜?” 桂有为叹道:“因为我晓得若鹰爷不去参加飞马节,月令会非常失望。” 龙鹰颓然无语。 万仞雨讶道:“桂帮主怎会晓得商场主会因而失望呢?” 桂有为道:“事缘她从一个由长安到牧场去探她的好姐妹处,闻得鹰爷在宫城内万众之前,斩杀薛怀义的过程,又知鹰爷接着大战横空牧野,讨得战利品分别赠与太平公主和天之娇女狄藕仙,从此对鹰爷生出浓烈的兴趣。还从我处打听有关鹰爷之事,我只是如实告知。唉!鹰爷独力斩下尽忠,后又大破孙万荣那两手实在太漂亮了,我在描述过程时,也有点不相信自己写出来的东西。” 万仞雨道:“若我是大江联,首先是要千方百计,令这小子去不成飞马牧场。” 龙鹰道:“我绝去不成,除非有人能说服小魔女,而那是绝不可能的。” 桂有为叹道:“姻缘天定,丝毫不能勉强。” 三人父商讨了其它事,桂有为和他们一起吃午饭,尽兴后才离开。 “龙门翠黛眉相对,伊水黄金线一条。” 走过了万里路,历时三年之久,从蒲昌海到库姆塔格沙漠、于阗、吐蕃高原,再下昆仑山,穿过有“死亡之海”之称的塔克拉玛干,抵龟兹。又折返高原,下南诏,到今天回到神都,便如浪迹天涯的游子,终于回到家乡。 对龙鹰来说,若要找个勉强算得上是家乡的地方,该就是神都。 船抵洛阳,没惹起半点涟漪,因龙、万两人都不愿张扬。在令羽和一众亲卫兄弟掩护下,两人登上胖公公的马车,马儿则交由御卫处理。 两人尚未坐好,龙鹰“咦”了一声。 胖公公坐在两人对面,笑容可掬的道:“是因我胖了还是瘦了呢?” 马车开出。 龙鹰赞叹道:“瘦了一圈,怎可能办得到呢?是否因挂念着我,食欲不振?哈!” 胖公公骨碌着眼道:“挂你个屁。只因‘尚药局’那群穷酸,每次见到我都嚷着要我节制饮食,我不想听他们唠叨,便稍顺其意。” 万仞雨讶道:“尚药局是甚么东西?” 胖公公道:“是专门研究和传授医药理论的地方,成立刚三年。你们有空时可到武成殿一看,摆在殿前的东西才真的精采,被誉为继张衡的‘浑天仪’和‘地动仪’后,最伟大的杰作。嘿!好像叫‘水运浑天仪’,确是巧夺天工。” 龙鹰道:“定要去一开眼界。是谁弄出来的呢?” 胖公公道:“是僧一行和粱令瓒。你们离去后,神都在各方面都有新发展:大部分是国老一手促成,得圣上支持。像著名懂看天象的李嗣真,尚甫猷和严善恩,都被召到神都来,携手合作研究天文历算,还取得很好的成绩。” 车子停下。 胖公公定神看着万仞雨,忽道:“恭喜恭喜。万爷荣升人父哩!” 万仞雨双唇颤震的道:“真的吗?是……” 胖公公道:“是儿子。你离去九个月后,聂大家诞下麟儿,不知多么强壮健康。”又向龙鹰道:“我送了人雅三人到聂大家处玩足两个月,又接她们回来。” 龙鹰道:“如此大喜讯,何不早点说出来?” 胖公公好整以暇的道:“因为我怕这小子一听便开溜,与娇妻失之交臂。” 言罢揭开遮窗帘幕,一辆马车正越桥驶来。 万仞雨怪叫一声,以所能达至的最高速度,推门离车而去。 胖公公一把扯着想随万仞雨下车的龙鹰,骂道:“你还怕没机会看吗?不要妨碍人家夫妻畅叙离情。” “武承嗣完蛋了!” 龙鹰正掀开帘幕一角,欣赏洛河两岸景色,那感觉便是怎看也看不厌,若如初抵神都时的动人感觉。闻言大喜道:“圣上终于肯从善如流了吗?” 胖公公哂道:“那丫头怎会这么容易屈服?现在她想改捧武三思。” 龙鹰失声道:“武三思?” 胖公公道:“有何稀奇?如论逢迎吹拍之道,朝内无人能出武三思之右。别人去建浑天仪,他却去建天枢,表面听来像同样有料子,却是劳民伤财,耗费资源。” 龙鹰一头雾水的道:“天枢是甚么东西?” 胖公公不屑的道:“所谓天枢,只是一条直竖起来高一百另五尺的铁柱。由铜制蟠龙麒麟萦绕而上,顶着个他所谓上承天恩、径长三丈的火铁盘,由四个‘龙人’捧着火珠。柱身刻上百官和四夷酋长之名,这条铁柱全名是‘大周万国颂德天枢’。他奶奶的,亏这小子想得出来,虽然是徒具外表的无用之物,仍算他有点想象力。” 龙鹰不以为意的道:“那只是万象神宫的延续,圣上该龙心大快。” 胖公公道:“因为你不是狄仁杰,也不是张柬之,后者便大力反对,因此天枢所用钢铁超逾二百万斤,大大加重了百姓的负担,你是前线主帅,该知若把铸柱的铜铁用于军事上,可带来甚么作用。” 龙鹰失声道:“我的娘,竟要用这么多铜铁吗?圣上怎肯陪他发疯?” 胖公公道:“别人不明白,我和你该是明白的。我门空前的胜利,是以前从未发生过的,直到此刻仍有不真实的感觉。武曌最怕的是当一朝撒手西去,便被人从历史清洗,不留痕迹,正是在这种心情下,她千方百计以武周代李唐,建碑立柱,想想也觉得她可怜。” 马车驶入宫城。 胖公公道:“小魔女主婢仍未回来,待会你见过武曌后,先回甘汤院慰藉人雅三人,好好休息,明早我会来找你。” 又道:“我已通知国老,明天你会亲到国老府向他请安问好。” 龙鹰做贼心虚,试探道:“国老对我回来,有何看法?” 胖公公笑道:“你这句话没头没脑的,肯定对国老的宝贝女干了亏心事。哈!放心吧!现在不论你做过甚么事,他仍肯原谅你。哈!” 龙鹰问道:“太平又如何?” 胖公公道:“希望她忘记你了吧!她活得风流快活,令圣上再不像以前般看紧她,我却怕这只是太平耍的幌子,很多事都在秘密进行着,一旦曝光,会触怒圣上。” 龙鹰问道:“武延秀回来了吗?” 胖公公道:“三天前才回来,屁股尚未坐热,全赖你才捡回小命,这方面由圣上的龙口告诉你吧!” 又压低声音道:“勿怪我没警告在先,武三思现在最要争取的人,正是鹰爷你。这小子狡诈善言,一旦向你展开怀柔手段,你绝不易捱。” 龙鹰听得汗毛倒竖,骇然道:“我宁愿对着千军万马,也不想对着他。” 胖公公道:“这是你一手造出来的形势,朝内趋炎附势者众,但军方看得起武三思者却没有半个。而鹰爷你已成军方最具影响力的人,他不找你找谁?哈!” 龙鹰苦笑无言,倏又记起一事,问道:“法明从长安回来后,有没有求见圣上?” 胖公公道:“见过一次,谈了近两个时辰,没有人知道他们有甚么事可以谈这么久的。” 又问道:“你和法明间发生过甚么事?” 龙鹰淡淡道:“我宰掉了莫问常。” 胖公公一呆道:“我还以为你们谁都奈何不了对方。席遥因何忽然放弃已落到囊里的道尊宝座?” 马车停下。 胖公公拍拍他肩头道:“明早再谈。” 令羽拉开车门。 马车停在贞观殿前。 龙鹰低声向胖公公道:“太平晓得我今天回来吗?” 胖公公道:“除有限几人外,其它人都不知道你今天回来,包括人雅三个丫头。” 龙鹰这才下车。 龙鹰与令羽并肩朝登殿石阶举步,卫士隔远已向他致敬,益显他军方第一人的威势。 龙鹰向令羽微笑道:“嫂子好吗?” 令羽低声道:“全拜鹰爷所赐,我又多了个女儿,我们都挂念鹰爷。” 龙鹰道:“看甚么时候有空,大家又到董家酒楼叙一叙,那处聊起来,较能尽兴。” 令羽大喜道:“我们等着哩!” 荣公公从石阶急步走下来,从令羽处接过龙鹰,压下声音道:“圣上推掉所有会议,一意等待鹰爷回来。嘿!天下间,恐怕只鹰爷一人能使圣上耐心等候。” 龙鹰讶道:“圣上不是在御书房吗?公公因何在这处已如此紧张?” 荣公公道:“圣上今次在大殿见你。” 龙鹰心中一懔,自己竟对武曌完全生不出应有的感应,难道她的天魔大法已更上一层楼? 转眼走毕石阶,在门卫肃立敬礼下,龙鹰步入殿堂。 荣公公扬声道:“大周国宾龙鹰、鹰爷到!” 龙鹰经过他身边时,荣公公悄悄退出,门卫关上殿门。 偌大的殿堂,剩下龙鹰一人,面对高居龙台帝座处的大周圣神皇帝。 第九章 触动帝心 龙鹰走到大殿中间的位置,正要请安,武曌已离椅,下玉阶,视数十步的距离如寸地,挟着香风倏忽移至眼前,在龙鹰以为她会投入怀里时,忽然煞止,探出中、食二指,按在他唇上,阻止他说话,凤目生辉的道:“自收到张九节辗转传来的鸽书,朕一直企盼可早日见到邪帝。那时便在想,邪帝见联后,第一句话会说甚么呢?”说罢收回两根龙指。 龙鹰想也不想,冲口而出道:“轮回转世,千真万确。” 武曌一双凤目,射出他从未见过的慑人采芒。阔别三年,她不但没有丝毫衰老之态,反变得更年轻娇嫩,媚艳照人,令人不敢逼视。 武曌探出玉手,向他伸过来。 这是没有人敢拒绝的要求,龙鹰只好伸出右手让她握着,任她牵着手朝龙椅走去,到步上龙台,武曌仍没有说话。 武曌终于放开他,轻柔的道:“看到摆在一侧的椅子吗?那是朕以前坐的椅子,为了提醒朕从那张椅子转到这张椅子的经历,朕一直没有使人将椅子搬走。邪帝去把椅子移过来,坐在朕的身旁。” 龙鹰心中涌起莫以名之的滋味,依旨照办,坐到她左侧去。 武曌欣悦的打量着他,徐徐道:“自你们登上高原后,有关你们的报告,像雪片般飞往神都来,还送来罪大恶极的人口贩子。其中最轰动的一件事,是与默啜的天石争夺战,安西都督送来的报告,对此有非常详尽的叙述。本以为你们归期不远,岂知你们竟到了云南高原。据姚州都督的报告,你们以百多人死守一座空城达百天之久,力抗逆贼宗密智数万人日夜不歇的狂攻猛打,最后竟逼退攻城军。这是多么了不起的成就,分别解决了高原和南陲两大边患,而邪帝只对我说‘轮回转世,千真万确’八个字,邪帝太出人意表了。” 龙鹰乘机问道:“圣上可知被默啜劫走的天石,内中另有玄虚呢?” 武曌忍俊不住的笑道:“当然清楚,现在此事已成了塞内塞外最大的笑话,令默啜丢尽面子,若不是凝艳苦苦哀求,肯定默啜会亲手捏死军上魁信泄愤。邪帝真绝,表面上似是输了,可是厉害的后着,却狠狠命中默啜,最后的胜利,始终要落入我圣门邪帝之手。” 龙鹰大讶道:“圣上怎可能如斯清楚当时的情况?” 武曌喘笑道:“怎可能不清楚呢?默啜大邀酋头将领,来观看他开采天石的仪式,延秀正是受邀者之一。默啜先当众公布邪帝你已尸沉湖底,然后使人打开天石,岂知竟发现石内只有上刻‘龙鹰笑赠’的小铁牌。哈!笑死联哩!” 龙鹰陪她大笑一番。 自在上阳宫首次见她后,从未见过她笑得这般开怀,可知她对默啜的出尔反尔,公然侮辱,受了多大的气和委屈。 武曌喘息着道:“默啜也算有急智,将牌子拿在手中,面孔变得像玄坛般黑,暴跳如雷道:‘龙鹰这小子,死了也要来耍我!’哈哈哈!可惜延秀未能目睹他听到你仍然活着时的反应,该比得赠铁牌子更精采。哼!想杀我圣门邪帝,他这一生休想办到。谁杀谁,仍属未知之数。” 接着目光往他投来,杀气被温柔之色取代,龙唇轻吐道:“光是此事,朕已该对邪帝封王晋爵,只是晓得邪帝根本不放世俗的名位在心上。邪帝要朕怎样嘉奖你呢?” 龙鹰心想当然是让在房州的庐陵王李显重返京师,亦如若说出来,立时会将眼前融洽的气氛破坏。干咳一声,道:“小民在南诏结交到一个能共生死患难的兄弟,希望可得圣上重用。” 武曌道:“邪帝指的是觅难天吧!这方面当然没有问题。只要由邪帝举荐,朕必重用。” 龙鹰失声道:“圣上怎会晓得的?” 武曌道:“如果朕不清楚洱滇的事,怎晓得我们的鹰爷劳苦功高?消息是由蒙舍诏传往姚州,经石鼓镇到成都,接着是江陵、扬州、神都。过庭因何不和你们一道回来呢?” 龙鹰心忖幸好皮罗阁懂得分寸,没有泄露公子的私隐,否则风过庭会非常不爽。道:“皆因公子与蒙舍诏的美丽公主共谱恋曲,婚娶需时,不得不在洱海勾留一段日子。觅难天亦有同样情况,娶的是白族第一美女。哈哈哈!” 武曌轻描淡写的道:“你们因何忽然到洱海去?” 龙鹰应道:“仍是与人口贩子有关。” 武曌微一颔首,表示明白,没有追问下去。又沉吟道:“明天早朝后,朕会在武成殿举行内廷会议,鹰爷必须出席。” 看到龙鹰一脸不情愿的表情,莞尔道:“算朕求你吧!勉为其难也要出席一次。现在整个朝廷,没有人比你更能掌握边塞的情况,由你现身说法,胜过我们收一万个报告。要厘定国策,没有你的参与怎成?朕答应你,内廷会后,还你自由之身。” 龙鹰道:“小民怎敢当?嘿!明早该在甚么时候到武成殿去呢?” 武曌道:“你在甘汤院等候便成,朕会差婉儿来接你。”看到龙鹰询问的目光,道:“你来前,朕故意遣开婉儿,你离开时,或会见到她。” 接而沉声道:“如何能证明轮回转世,乃是千真万确的事?” 龙鹰道:“圣上从法明处,已得悉有关席遥的事。对吗?” 武曌淡淡道:“你告诉他的,他该已尽告于我。” 龙鹰心忖这才是正理,因为如武曌从自己处所得知的,与法明说的有出入,会认为法明是故意隐瞒,法明怎会这般愚蠢? 道:“基本上,我告诉法明的全是事实,只漏去最重要和关键的一项。” 武曌大感兴趣的问道:“你为何肯将与席遥间的事,告诉法明?” 龙鹰设法解释道:“因为我当时处于激烈的情绪波荡中,整个以前深信不疑的现实被反转过来,法明与我至少有点同门关系,我又希望能在道尊一事上与他合作,加上没法找到另一个解释,只好说出部分真相来打发他。” 武曌好整以暇道:“你不是视法明和席遥是一丘之貉吗?怎会忽然又与法明连手对付席遥?” 龙鹰最大的难处,是不可以告诉女帝,法明试图杀他,这是他与法明的交易,差点无辞以对。道:“因为若法明和席遥是同一鼻孔出气,小民早横死长安街头。” 武曌没好气道:“杀你有这般容易吗?每当你故意夸大,朕便晓得你有所隐瞒。” 龙鹰心呼厉害,道:“小民可直言无忌吗?” 武曌打手势着他说。 龙鹰道:“圣上明明清楚法明有替身,为何从开始便一口咬定,无姤子非是法明所杀呢?” 武曌笑吟吟的瞧着他,道:“近二十年来,是首次有人敢用这样的语气质询朕。难怪没有邪帝在身旁,朕不时感到寂寞。”接着语调转冷,道:“因为无姤子根本是我圣门的人,法明怎会杀她?” 龙鹰愕然以对。 武曌道:“不论席遥或沈奉真,只该是任我们摆布的棋子,哪想得到能摆脱我们的操控?当无姤子被杀的消息传来,一切都不同了。” 龙鹰道:“我仍不明白。” 武曌道:“你不用明白。要掌控天下,首先须掌控佛、道两门。佛门已基本落入我们手上,道门则是功亏一篑。如朕当时在长安,会亲自出手取席遥之命,算他溜得快。” 又再次现出笑容,道:“今天不是谈这些事的时候。朕在听着呢!你说漏了甚么?” 龙鹰心忖自己只是应付她的逼问,神又是她,鬼又是她。不过她是皇帝,还有何好怨的?整理了脑内的思绪,沉声道:“席遥在成为天师道道主前,本已对修仙心灰意冷,就在他要脱离道门时,他的师父传他一册本门道士方有资格看的秘本。” 武曌道:“那便是南北朝时期,孙恩之徒卢循记述生平经历的传记。对吗?” 龙鹰道:“他醒来了!” 武曌一怔,龙眉轻蹙,不解道:“他醒来了?是甚么意思?难道看书前,他一直浑浑噩噩的做人吗?” 龙鹰道:“因为此书是他写给自己在这一世看的,读到这本传记,前世的记忆倒卷而回,令他在这一世醒转过来,明白到这一世的目的。在这样的情况下,甚么道尊之位,帝皇霸业,对他再没有半丁点意义。” 武曌龙颜转白,呆盯着他。 龙鹰晓得她想甚么,诚恳的道:“那种来自前世今生的深刻情绪,是没可能装出来的。” 武曌喃喃道:“前世今生。” 龙鹰向她透露席遥的事,是一片苦心,希望能触动她内心某一种情绪。 “那仙门的事也是真的了。” 龙鹰坦白的道:“我不知道,但照席遥所说,证诸当年的事实,席遥是深信而不疑。” 武曌龙唇轻颤,吐出“破碎虚空”四字。 龙鹰悄悄离开,大周女帝仍呆坐龙椅处,没有挽留他。 龙鹰浸在温热适度的池水里,享受着与三位娇妻欢娱后的安宁。人雅小鸟依人的伏在他怀里,丽丽和秀清则左右搂紧他,不愿有片刻分离。 因雪儿被先一步送返甘汤院,三女遂晓得爱郎回来,欢喜如狂的在院门外盼得颈都长了,到盼到他回来,喜极而泣,龙鹰抛开一切,到温泉池慰妻。离开贞观殿,与上官婉儿只有说几句话的机会,大才女对他的痴缠,不在人雅诸女之下,到他答应明天找个时间与她相聚,始肯放人。送他回来的仍是胖公公,他顺道将席遥的事说出来。胖公公等若他的至亲,对他不会有保留和隐瞒。席遥轮回转世的讯息,可改变任何人对生命的看法,所以他希望胖公公能分享。更是因此事关乎到与武曌难分敌我的斗争,亟需胖公公的了解和明白。 胖公公出奇地只听不问。到他下车后,仍陷在深思里。 终于回家了。 目光落在人雅玉项处有如点漆的小痣,心忖若人雅确是武曌死去女儿的轮回转世,她这一世回到武曌身边,究竟有何目的? 想到这里,不由心泛寒意,人生已够复杂的了,若再加上这类私情,还用做个脚踏实地的正常人吗? 左旁的秀清撒嗲道:“我们不依呵!又说只去一年半载,一去便是三年,挂死我们哩!” 龙鹰对着她香唇,让她没法怨下去。 丽丽道:“若不是得狄小姐告诉我们,你到了哪里去我们仍不晓得呢!” 龙鹰讶道:“狄小姐?” 人雅娇笑道:“是你的小魔女呵!” 丽丽道:“狄小姐和青枝姐随她们的师父南下前,到这里来住了三天,又带我们四处游玩。有她在,甘汤院热闹多哩!” 龙鹰没想过小魔女竟会到甘汤院来,且是三天之久,心中一阵感动。笑道:“我的人雅和我的小魔女,相处得好吗?” 秀清“噗哧”娇笑,道:“她们主婢很有趣呢!这边斗嘴斗到脸红耳热,那边便笑做一团。” 龙鹰听得心迷神醉,不是因想起小魔女和青枝,而是因眼前的一切。离开神都前的过去,忽然又和回到神都的现在连接在一起,中间似从没有间断过,分离令重聚变得无比地动人。三女熟悉的气味充盈鼻管内,与他紧密的结合。如果意识的边界由知觉界定,那三女便是重新纳入他意识的版图内。那种拥有她们的感觉,令生命充满了意义和活力。 风过庭说得对,魔种为这本已多姿多采的世界,添加了更多的感受,以便他更能品味华美的人生。当过去的三年,不住在死亡的边缘挣扎,尤能体会眼前此刻的珍贵。 人雅的呻吟声传入他耳内去,销魂蚀骨。 原来他正对她动人的肉体爱不释手,那种感觉原始野性,而这一切全拜肉身所赐,当从肉身解脱出来,将再不复存。肉身既是束缚,也是快乐的泉源。 爱正是最美丽的束缚。 秀清和丽丽搂得他更紧了,显因他逗弄人雅而动情。 他但愿永远不再离开她们。 龙鹰一觉醒来,却没有睁开眼睛。 人雅匍伏在他身上,凑到他耳边轻轻道:“人家知你醒来哩!还不起来?” 龙鹰将她搂紧,咕哝道:“天尚未亮,这么早起来干啥?” 人雅喜孜孜的道:“昨天太阳未下山我们便登榻休息,睡了超过六个时辰,还未够吗?” 楼下传来秀清和丽丽说话和弄早点的声音,如听天籁。 龙鹰睁开眼睛,目光灼灼梭巡她的娇躯,羞得人雅把螓首埋到他颈项去。她像永远不会长大的仙女,三年前和三年后一切依然。满足地叹息一声,道:“六个时辰有一半时间在和人雅埋身肉搏,比驰骋沙场更辛苦……” 人雅的香唇印上他大嘴,阻止他说下去。龙鹰痛吻一番后,笑道:“来,我们再来三百回合。” 人雅抗议道:“不成呵!清姐和丽姐等着你带我们到城外骑马。大懒虫!快给我起来。” 龙鹰闻言首先想起大江联,如果要伏击他,这是最佳的机会。一天不除去大江联,休想有好日子过。 探手往她背臀一阵乱摸,“啧啧啧”的赞道:“人雅丰满了。” 人雅媚态横生的瞟他一眼,怨道:“如果你再不起来,清姐和丽姐会怪责人雅。” 由于他回神都的事仍在保密中,今天遇袭的机会是微乎其微,又想起胖公公会来找他,故若要哄三女高兴,必须趁早。顺口问道:“你们有自己的马儿吗?” 人雅皱起可爱的小鼻子,傲然道:“圣上送了三匹骏马给我们。” 龙鹰抱着她跃下床去,笑道:“让为夫看看你们三个女娃儿的骑技,有何长进?” 人雅狂喜下献上香唇。 神都的生活,又回来了。 第十章 奇异人生 城门刚启,龙鹰领三女纵骑直抵伊水,尽兴回城。先到聂芳华的香居,看她和万仞雨的爱儿,还龙鹰的心愿。 人雅三女曾在此住了一段日子,与聂府上下稔熟,一窝蜂的拥入内堂,将他们刚足两岁的儿子捧出来,看到她们羡慕的样子,万仞雨正要说出美修娜芙已为龙鹰诞下儿子的事,给龙鹰暗踢一脚,连忙收声。 聂芳华有子万事足,现在爱郎归来,更是艳光四射,笑逐颜开。 龙鹰抱了万小儿不到十下呼吸,已给人雅等抢走,遂与万仞雨到一角坐下说话。 龙鹰问起他携美返乡的事。 万仞雨道:“该是这两天的事。昨天我去拜会国老,他今晚在董家酒楼设宴,为我们两个洗尘,顺叙离情。” 龙鹰提心吊胆的问道:“国老心情如何?” 万仞雨笑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哈!看你的脸色,不唬你哩!国老心情佳绝,武承嗣已因默啜的事,被武曌革掉所有官职,只余魏王的爵位。据说武曌曾大骂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力主答应默啜的无理苛索,当作武延秀娶凝艳的聘礼,岂知差点连自己的儿子也赔进去,又令武曌成为笑柄。哈!幸好有我们的鹰爷为她挽回颜面。” 龙鹰道:“我不是想听这些事,而是……” 万仞雨道:“大家是兄弟,当然知你做贼心虚。哈!放过你吧!看来小魔女并没有告发你。哈!” 龙鹰道:“还说是兄弟,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算我怕了你,国老提起我时,有甚么话说?” 万仞雨装出思索的神态,大卖关子的道:“只提了几句,现在回想当时的情况,他并不似咬牙切齿……” 龙鹰投降道:“当我求你吧!我还要赶回去见胖公公。” 万仞雨笑弯了腰,喘着气道:“放心吧!他说起你时,不知多么欣慰,显然早视你为婿。哈!我记起了,他不再唤你作鹰爷,改唤你做小鹰。” 龙鹰苦笑摇头,道:“还在耍我。国老有说小魔女主婢何时回来吗?” 万仞雨强迫自己不再笑,道:“收到从姚州都督府传来的消息后,国老已透过佛门知会静斋,最新的消息是她们已在途中,该在十天半月内抵达神都。” 龙鹰喜出望外。 万仞雨又苦口婆心的劝道:“在外面可以胡天胡地,回到神都要收敛点。明白吗?” 龙鹰点头道:“给我天大的胆子,亦不敢在国老的眼皮子底下胡作妄为。” 又问道:“解决了聂大家清誉方面的问题了吗?” 万仞雨道:“真要感激国老,芳华产子后,国老亲自修书一封,先送往奉天一个既德高望重,又与家父交情甚笃的人,再由他送到家父手上。更想不到的是家父不但没骂我不肖,还非常高兴,只嘱我立即带芳华和他孙子回家,补行婚礼。” 龙鹰一边为他高兴,一边惋惜的道:“可惜我无法分身,否则拉大队去参加你的婚礼,肯定好玩。” 万仞雨哑然笑道:“拉大队?哈哈!” 龙鹰谈兴正浓,但因约了胖公公,不得不和三女告辞离开。岂知抵达上阳宫,给守候在那里的武三思截着。只好着三女先回甘汤院去招呼胖公公,与武三思到洛水旁说话。 武三思神采飞扬,似是半边屁股已坐到太子的宝座上去,先说了一番歌功颂德的废话,然后道:“这两天怎都要为鹰爷设宴洗尘,畅叙离情。最想见你的是延秀,他说要当面谢鹰爷的救命之恩。” 龙鹰失声道:“救命之恩?没那般严重吧!” 武三思道:“他绝没有夸大。当时默啜对他很不客气,还派出高手左右看紧他,他也自知必死,猜到默啜会以他的鲜血祭祀天石,哈哈哈!笑死人哩!当采石却采出鹰爷的铁牌,默啜差点给气死的表情,延秀说他怎都没法形容出来。唉!延秀这小子真不长进,要到了塞外,方晓得鹰爷的威势。” 龙鹰道:“默啜是在哪种情况下,放延秀回来的?” 武三思道:“是在天石事件后一个月,默啜再没有见他,只派人送他回来,在途上才知鹰爷仍然活得好好的。” 龙鹰长话短说,道:“这两天我没空,有空时,我会请上官大家知会粱王。嘿!梁王不用上早朝吗?” 武三思压低声音道:“早朝后的内廷会议,对我大周非常重要,首先由鹰爷详述南北边疆的情况。鹰爷明白哩!对这方面我是外行,一知半解。故希望得鹰爷指点,免致到时没话可说的,更怕像魏王般,多说多错。” 龙鹰心忖他确懂人尽其才之道,由他龙魔处入手得到好材料,好在廷会上有出色表现。不过无论他如何有见地,狄仁杰一方绝不会买帐。他能讨好的,只有武曌。同时想到,若由自己提出来,武曌未必会听话,可是若改由武三思的口说出,由于武曌要捧他作继承人,则即使行不通也当作行得通。遂附耳到武三思耳边说了一番话,听得武三思眉飞色舞,到龙鹰离开时,已视他为生死之交。 甘汤院,外堂。 胖公公以亢奋的声音道:“公公很久没有这么的去想东西:昨天听过仙门和轮回的事,我差点没阖过眼,左思右想,但最后只能得出个结论,是一切全系乎席遥的一家之言,假如席遥是个思仙成狂的疯子,仙门和轮回便只一派胡言。” 龙鹰问道:“公公是否从不相信轮回转世之说?” 胖公公沉吟片刻,道:“我出自圣门,而轮回则是佛家学说的重要核心之一,所以并没有深思轮回的事,有时或会挂在嘴边,但从不认真。” 龙鹰道:“公公可知法明因何会深信而不疑呢?” 胖公公笑道:“小子想说服我吗?法明虽是我门中人,但从少敲经念佛,轮回之说早深植心内,只差一个证明,席遥正弥补了这个缺陷。” 龙鹰道:“可是我却没有告诉法明,席遥认为自己是卢循的轮回转世,他相信的是席遥有关仙门的话。昨天我因时间所限,故只能说个大概。法明正是阴癸派史实纪录的保管者,故能从有关当时的记载,印证席遥所说的话,没有一句不是吻合当时的史实。燕飞两次从死亡里复活,我们现任至少弄清楚他第一次是如何死的。公公曾亲手抱着我的尸身,看着我重活过来,那怎都该相信,死后会有另一存在的层次,那是轮回之说的根基。” 胖公公发了片刻呆,颓然道:“我是有点儿不敢去想,如果因果报应是真的,我来世会变成甚么呢?” 龙鹰倒没想过胖公公这方面的问题,道:“轮回转世与因果报应或许是两回事,已超出了我们能思考的范围。” 胖公公伸个懒腰,苦笑道:“看来真要多点积德行善,来世不用再做太监,更要远离皇宫。哈!” 龙鹰道:“还有另一件事,可证明轮回是千真万确的事,我并没有向圣上透露此事,亦不打算向她说出来。” 胖公公道:“最好不要告诉公公。唉!说吧!我忽然感到很孤独,不寒而栗。我们这人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龙鹰道:“圣上以前或许有杀公公之意,但肯定现在再没法兴起此念头。” 胖公公叹道:“我和她是同病相怜。说吧!” 两人对望一眼,同时放声狂笑,笑得泪水都呛出来,不知多么辛苦,不知是痛苦还是快乐。 胖公公喘着气道:“本该一点不好笑,为何我们偏笑得这么厉害?唉!你是在害我,但害得很精采,令我甘之如饴。” 龙鹰边拭泪水,边道:“我早领教过那种滋味,一切给翻转过来,以前深信不疑的,再没有一件事站得住脚,可是生命忽然变得有趣多了。现在若要公公自尽,公公肯定不会就范。我们眼前的天地,变成谜样般地引人入胜,存在种种可能性。向雨田在《道心种魔大法》终结处,写下了‘破碎虚空’四字。此正为《战神图录》的终极绝招,燕飞藉之一招收拾了被誉为北方第一高手的慕容垂。只要我们能从现存的说书本,查探到两人交手的情况,等于间接证实了‘破碎虚空’是确有其事。” 胖公公点头道:“我开始感到其中的乐趣了。以前的我,像失去了所有希望,没有事情可令我提得起劲。直到遇上你这小子,才回复了乐趣,为的是你,现在却是为自己,生命回复了奇妙的感觉。哈!这方面包在我身上,怎都会有些说书流传下来的。” 又道:“你还未说可证实轮回是千真万确的那件事。” 李公公来了,报上上官婉儿的马车在院门等候。 胖公公道:“去吧!今天尽量抽空来见我。” 马车开出。 上官婉儿先献上香吻,然后娇喘细细的伏入他怀里,用力抱紧他。 龙鹰轻抚她香背,心中百感交集,怀抱着的是个他没法看透的美人儿,才高八斗,与自己更有肉体关系,但对他们日后的发展,却是无从揣测。 上官婉儿轻轻道:“鹰爷的手太规矩哩!” 龙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肉体关系的前和后,竟可以有这么大的分别,亦感到她高度的诱惑力。另一手从她襟口探进她的衣服里,放肆起来。 上官婉儿强忍着不发出呻吟声,只是默默承受,娇喘着道:“婉儿喜欢给龙大哥侵犯的感觉。” 龙鹰叹道:“婉儿的身体棒极了。” 上官婉儿在他的放肆下扭动抖颤,媚态毕露,龙鹰心忖若要与她立即成其好事,包保她不会拒绝。 上官婉儿颤声道:“现在争夺皇嗣的关键,已转移到梁王身上。” 龙鹰不在意的道:“这个我知道。不过粱王想坐上皇嗣之位,阻力不会比魏王少。” 上官婉儿终于控制不住的发出一声销魂蚀骨的娇吟,龙鹰慌忙住手,抱得她坐在腿上,上官婉儿脸红耳赤的枕上他的宽肩,轻吟道:“婉儿惨哩!” 龙鹰爱怜地抚摸她发热的香背,笑道:“下次再不要说我的手太规矩了。” 上官婉儿离开他的肩头,先瞥一眼车窗帘幕外的情况,道:“还在观风广场,未出观风门。” 然后瞟他一眼,娇媚的道:“没想到你会搅得婉儿那么厉害嘛!唉!廷会后肯定要忙个不休,婉儿不依呵!今晚若你不来婉儿处,婉儿便到甘汤院找龙大哥。” 龙鹰立告头大如斗,上官婉儿娇笑着的亲他一口,笑吟吟道:“是吓唬你呢!但今天你怎都要抽时间来见婉儿。” 龙鹰心忖神都离西域、高原和南诏是多么遥远,是完全不同的人世,苦笑答应。 上官婉儿柔情似水的道:“婉儿刚才那句话,尚有下文。粱王和魏王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现在只要能说服粱王,使他明白到大势所趋,而最有利他的是让中宗复辟,那以前一直办不到的事,或可变成事实。” 龙鹰动容道:“婉儿比我们所有人加起来更了不起。” 上官婉儿道:“现时普天之下,唯一可说服粱王的人正是龙大哥,因为没人像龙大哥般,同时对圣上、粱王、太平公主和韦妃,都是那么有影响力。” 龙鹰苦思道:“圣上和梁王最害怕的,是一旦让李唐宗室掌权,武氏子弟将再没有立锥之地。仇恨是长时期里逐渐累积的,很难化解。” 上官婉儿道:“控制中宗者是韦妃,只要说动她,等于说动李显。梁王从来没有戕害李唐宗室,这方面所有肮脏事,由武承嗣一手包办。唉!背后当然得圣上支持。此事并不易办,只有龙大哥或可办得到。” 马车驶出观风门。 河风从洛水吹来,掀动窗帘。 龙鹰摸着才女的大腿沉吟道:“武承嗣是否已被逐出局?” 上官婉儿道:“他因儿子披扣押的事病倒了,圣上乘机解除他的职务,现在外事改由纳言大人娄师德负责,待会龙大哥会见到他。” 龙鹰的目光落在她玲珑有致的酥胸去。女性对男人的目光最敏感,上官婉儿微挺腰肢,一副任君大嚼的诱人神态,绝不过火,卖弄得恰到好处。 大才女对他的态度,历经三个变化,起始时是欲迎还拒,到他在宴会上大展威风,击败符君侯,变作欲拒还迎。可是当斩杀尽忠和孙万荣凯旋而回后,她对他再没有任何保留,一意献身。虽然她从没有表示过要从他,可是龙鹰自己知自己事,不论发生任何情况,他都会全力维护她。 除了魔门邪帝这最后一关,上官婉儿对他的了解,远比他对大才女的了解多。 每个人总有其短期的日标,又或长远之计。武曌便是希望她的“圣朝”,可永垂不朽。武三思近的是要成为武周的合法继承人,远的则是荣登帝座。狄仁杰则认为必须恢复李唐正统,国家方能重上正轨,继续大唐的光辉岁月。对胖公公来说,没有比让圣门可传承下去更重要的事。万仞雨便是对武周窃夺李唐的帝座,起了义愤之心。风过庭以前虽伤心人别有怀抱,但总要找点事来做,故选择支持武曌,发展新气象。可是上官婉儿追求的是甚么呢?只是要保持目前的权位吗?还是想成为另一个武曌? 美人儿掏出手帕,为他拭去沾在唇上的胭脂,温柔仔细。 马车往右转。 上官婉儿轻轻道:“婉儿喜欢龙大哥看婉儿的身体,会令婉儿又害羞又兴奋。” 龙鹰叹道:“你还引诱得老子不够吗?今天不论如何忙,我亦会来找你算这诱惑的烂账。” 上官婉儿娇媚的道:“怕你吗?” 每逢女人说这句话,等于表示可任你为所欲为。龙鹰拿她没法,改变话题道:“太平到哪里去了?” 上官婉儿道:“她和新欢到龙门去看石窟,还有几天才会回来。” 龙鹰心中苦笑,太平公主毕竟是太平公主,绝不会为任何一个男人守妇道,包括他龙鹰在内。 第十一章 翁婿之间 武成殿前广场正中处,果然如胖公公所言,竖立了个精铜铸制的球体模型,以十多层圆圈组成,圆内有圆,下设四方坐地架,以瑞兽仰首顶着大球的底部,四条铸出来的铜龙分立四方,以龙爪托着大球,造型生动,充盈能显示天道的神秘感觉,精巧至令人难以相信。最神妙的是浑天仪上还设有两个木人,龙鹰虽仍然不明其所以,但总感到木人必有妙用。 龙鹰的灵锐,使他隔远已感觉到大球内的众圆环,虽微不可察,正缓缓转动。 几个官员,正围着水运浑天仪在谈笑说话。最触目是肥壮高大的娄师德,然后是潇洒笔挺的狄仁杰,另外还有李昭德和在招呼横空牧野的国宴上有一面之缘的姚崇,只有一人是从未见过的。他们该是趁离内廷会议尚有少许时间,一起观赏浑天仪。 龙鹰见到“岳父”,哪敢径自坐车经过而不请安问好?忙叫停马车,不知是否心虚胆怯,连拍拍上官婉儿的脸蛋也不敢的推门下车,朝以狄仁杰为首的五人毕恭毕敬的走过去。 五人的目光全往他投过来,特别是狄仁杰锐利的目光,看得他浑身不自在。假如时光可以倒流,他肯定不敢碰小魔女半根指头,只恨当时受不住小魔女美丽的引诱,变得色胆包天,不顾后果,连忙紧执下辈之礼,向五人打躬问安。 狄仁杰笑道:“我们鹰爷回来哩!” 除他外,其它四人均欣然回礼。 龙鹰心忖又给老万耍了一着,甚么改唤小鹰,全是一派胡言,根本没这回事。心儿忐忑下,来到五人身前。 娄师德伸出双手,与他紧握一下后才放开,大家曾为并肩作战的伙件,一切尽在两手相握中。 狄仁杰向他介绍未见过的大官,原来是宰相级的魏元忠。像姚崇般文文秀秀,一派饱读诗书的学人风范,令人见而生敬。 龙鹰与他们闲话几句,不敢看狄仁杰,目光落在浑天仪处,立即赞叹不绝。 浑天仪大环套小环,分做多重,大致上最外一重由三套联结在一起的铜环组成,固定不动,第二重为两个正立的环,接着是南北和东西向的环,最内重是平卧的单环,环周有水渠,以之定水平。环上刻满各种符号度数,巧夺天工。 龙鹰看得心中唤娘,咋舌道:“真复杂!两个木人在干甚么?” 姚崇笑道:“这家伙似繁实简。中间的是天轴,整个仪器全由水力和齿轮带动,契合日、月和二十八宿的移动运转,浑象绕轴旋转一圈,等同天体在天上自转一圈。所以这等于一个设计巧妙的水力计时机,可准确报时。两个木人一个每刻自动击鼓,十二个时辰共击百次,一个每时辰自动撞钟一次。” 娄师德笑道:“以后神都不怕报错时刻哩!” 龙鹰道:“小子愚鲁,敢问这个浑天仪,与张衡的浑天仪有何分别?” 狄仁杰道:“是更精巧和复杂。时间差不多哩!龙小兄,老夫有几句话和你说,各位请先行一步。” 众人早风闻小魔女和龙鹰交往的事,闻言识相的朝武成殿举步。龙鹰心叫糟糕时,狄仁杰态度如常的道:“我们边走边说。” 龙鹰稍堕后少许,到狄仁杰打手势着他并肩而行,方敢移前,狄仁杰的声音在他耳鼓内响起道:“仙儿回来后,已将你们的事,尽告我这个做爹的。” 最后一句话,青天霹雳贯顶直劈,龙鹰几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小魔女又说不会告发他。不过回心一想,小魔女确从未认真的做过任何保证。心叫完蛋,若附近有地洞,肯定立即钻入去,脑袋一片空白,只听到自己的声音道:“我和仙儿是在明月的见证下,下跪上香,共订鸳盟,绝不是……嘿!我已准备好回神都后,立即向你老人家提亲。” 狄仁杰哂道:“你们竟已私订终身?” 龙鹰惶恐的道:“国老请体谅我们,我和仙儿是真心相爱。唉!是我不好……” 狄仁杰瞪着他的眼不住睁大,失声道:“甚么不好?” 龙鹰茫然道:“仙儿没告诉你老人家吗?” 狄仁杰理所当然的道:“她怎会告诉我?肯说的是她如何克敌制胜,大展神威,连塞外第一高手也饮恨在她剑下,好像你完全不懂武功,要靠她保护你。至于和你的情况,则一字不提,时间无多下,偏偏还要抽两天时间,不陪老夫这个爹而要去甘汤院玩儿。所以只好从你处人手,看一下可诈出甚么东西来。” 龙鹰整个头皮在发麻,红着老脸,呆头呆脑的道:“那我岂非给国老诈倒了?” 狄仁杰点头道:“正是如此,且连不该说的都说了出来。” 龙鹰在心里大骂自己作贼心虚,是蠢蛋,又讶道:“国老生气吗?” 狄仁杰心舒神畅的叹了一口气,道:“有甚么好生气的?我一怕那刁蛮女不肯嫁人,二怕没有人消受得起她,三怕她嫁的人我看不入眼。老夫肯让她和你闯荡江湖,早视你为婿,何况更清楚你是个怎么样的人,老夫岂是泥古不化之徒?” 龙鹰喜出望外道:“那待仙儿回来,请国老赐准我们立即成亲。” 狄仁杰亲切地伸手搭着他肩头,踏入主殿旁的长廊,朝内殿举步,道:“成亲只是个仪式,可是在目前的情况下,却绝对不宜。一旦公开成为我狄家之婿,谁都会认为你是我这边的人,破坏你微妙的身分,对复辟中宗的事,有害无利。” 龙鹰犬吃一惊道:“那我如何向仙儿交代?” 狄仁杰笑道:“放心吧!知女莫若父,她根本不想嫁,更不愿这般早嫁人,只因鹰爷太吸引她了,这方面由我去为你交代。” 又道:“听仞雨说,你会到房州见中宗。” 龙鹰差点便要喜极而泣,按下心中的兴奋,沙哑着声音道:“我仍在等待一个适当的时机。” 狄仁杰道:“对!现在时机确未成熟,更会触怒圣上。”又沉吟道:“你与仙儿的事,只剩下一道难题,不过看你在甘汤院的三个爱妾,我该只是白担心,是否与你的魔功有关系呢?” 龙鹰点头道:“正是如此,在现时的阶段,生气尽被化去,不容易令女子受孕。” 狄仁杰叹道:“上乘功法,有利也有弊,看‘少帅’寇仲便清楚。” 龙鹰低声道:“国老放心,我的情况和少帅不同,保证国老有抱孙的机会。” 狄仁杰大喜道:“不要哄我!”止步停下。 龙鹰随他立在内殿外的花园,道:“怎敢欺骗国老?” 狄仁杰领他走到一旁,道:“圣上令年七十二岁,中宗四十二岁,而大权仍掌在武氏子弟手中,事情已刻不容缓,龙小兄有何妙策应付眼前情况,扭转乾坤?” 龙鹰道:“解铃还须系铃人,现时圣上一意捧武三思做继承人,所以必须从圣上和武三思处入手做工夫,始有成功之望。” 狄仁料不解道:“我们一直在圣上身上做工夫,这是可以理解的。可是若要武三思此等贪婪成性、自私自利之徒自动放弃太子之位,是否缘木求鱼呢?若李显重登太子之位,便代表皇权继承之争,以武氏子弟的彻底失败告终。” 龙鹰道:“张氏昆仲是否在重立李显一事上,态度有变呢?” 狄仁杰一怔道:“确是如此,据老夫得到的消息,对是否该撤去武承嗣的官职,圣上本摇摆不定,全赖二张的大力怂恿,方能成事。我们曾因而大惑不解,原来竟是鹰爷在背后发功。” 龙鹰道:“武三思的情况一如二张的情况,只能在诛家灭族和保持眼前一切两者间做出明智选择,他们的权势全来自圣上,本身没有丝毫根基,故只要有人能做出保证,他们该知所选择,而这正是我要到房州去见李显的原因。” 狄仁杰道:“可是像二张和武三思这种奸佞之徒,我们怎可容他们继续败坏朝政?” 龙鹰道:“此正为小子能起的作用,圣上正因清楚二张和武氏子弟均和国老一方的正直朝臣,没有妥协的可能性,故而虽心知肚明要万众一心的应付默啜空前的内外威胁,须让李显复位,仍是委决难下,说到底,仍是一个李唐子弟和武氏子弟融合的问题。” 狄仁杰沉吟良久,点头道:“只看我没有痛斥你,便知鹰爷确是唯一有资格和分量周旋于各方势力间的人。今晚我多约几个人到董家酒楼去,仔细研究你提出的办法,时间差不多哩!我们到议事堂去。” 只看内廷会议的布置,便知武曌对与诸臣议政的开放态度。在上阳宫御书房般广阔的殿宇内,她的龙椅设于近北处,上官婉儿则坐于她后方隔三步的左侧,置有桌子,负责纪录。 两排舒服的太师椅分列左右,自然而然便形成有利于议事的融洽气氛。 右方首席坐的当然是国老狄仁杰,接着是李昭德、姚崇,娄师德,魏元忠,张柬之坐于末位。 另一边由龙鹰这国宾居首,跟着是武三思、韦承庆、房融、崔神庆,后三者他还是首次见面,不知是否属武三思派系的人。其中崔神庆体型魁梧,面目有点阴森,眼内藏神,显然是个高手。 武曌在上官婉儿陪伴下,登入龙座,群臣亦不用行跪礼,只是高呼“圣安”。坐好后,武曌欣然道:“为今我朝之内,没有人比我们大周国宾龙先生更清楚国内外敌人的形势,所以朕今天力邀龙先生到内廷亲身说法。众卿可知道并不容易,朕需动之以情,说之以理,胁之以威,方能成事。” 众皆莞尔,亦可见武曌与龙鹰的特殊关系。 包括狄仁杰在内,众人都是首次与武曌和龙鹰共坐一堂,听两人对答说话,那次招呼横空牧野的国宴当然不算数,心中都有奇异的感觉。 从武曌的开场白,便知武曌不但信任龙鹰,倚重龙鹰,且不介意将龙鹰捧上至少在风采上,能与她分庭抗礼的位置。所以这个议会的主导权,已落入龙鹰之手,虽然最后的决定权,仍由女帝操控。 龙鹰连忙谦让。 娄师德笑道:“希望今次鹰爷不再卖关子。” 哄笑满堂。 武曌显然心情极佳,笑道:“娄老请放心,朕晓得如何对付他。” 龙鹰心叫救命,既怕武曌目光投向后侧正襟危坐的上官婉儿,更怕大才女往他望来,干咳一声,道:“小民怎敢?哈!事实上边疆形势非常简单,只要我们能办到两件事,该可换来一段太平安乐的日子,大利我们加强边防,整军备战,不只是击退敌人,而且将我们的大患突厥,连根铲除,开展我中土另一个盛世。” 众皆动容,包括女帝在内。 这番话换了另一个人说出来,不论如何德高望重,也予人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感觉。可是刻下由龙鹰亲口道出,人人只想听他继续说下去,看他有何奇计妙策。 有关龙鹰三年外游的情况,已从各方面传来的数据,由上官婉儿汇成一个详尽报告,与会者均看了报告,才敢来出席,所以龙鹰不用花时间叙述一遍。 狄仁杰皱眉道:“老夫先不问是哪两件事,只想知道这段时间,会有多长?” 连龙鹰自己都不晓得,他指出办到两件事。可带来一段喘息的时间,已触动了各人的神经,他们最怕的是龙鹰的其中一事,是让李显回朝当太子,那军事会议将变成争辩。 狄仁杰何等老练,立即出言试探,如果龙鹰答的是甚么千秋百世诸如此类,会设法打消他的念头。 虽然没有人说出来,谁都清楚眼前的内廷会议,是自武曌登位后,最进取和重要的军事会议。 龙鹰沉吟道:“该有三至五年的时间。” 包括武曌在内,众人都暗松一口气。 龙鹰的手做出个只有武三思明白的手势,武三思别的不行,看人眉头眼额却是他的专长,从容道:“三思把婉儿的报告看了三遍,鹰爷心中的两件事,该是一内一外,不知三思是否说对了呢?” 龙鹰欣然道:“梁王看得很准。” 坐在武三思旁的韦承庆,发出赞叹之声,武曌则颔首表示嘉许。 武三思还是首次在这种情况下,得到武曌对他才智的欣赏,登时生出飘飘然的感觉,恨不得抱着龙鹰亲他一口。 狄仁杰含笑不语,显然看穿两人间的把戏。 武曌龙心大悦,微笑道:“龙先生,你想卖关子吗?” 龙鹰暗吃一惊,怕她说出不惩罚他却去罚上官婉儿的戏语,那他便不知如何向岳父交代,忙道:“怎敢怎敢?” 清清喉咙,正容道:“现时吐蕃因少主年幼,故由我的兄弟横空牧野主事,在以后一段长时间内,将专注于内政,放弃以前的扩张之策,南诏方面,宗密智兵败身亡,蒙巂诏和越析诏自顾不暇,亦不足为患。我们最可怕的敌人,始终是默啜铁腕统治下的突厥。可以这么说,如若在平野之地,双方倾巢而出,在对等的条件下正面硬撼,我们是必败无疑。” 众皆哗然,议论纷纷。 武曌淡淡道:“可是龙先生绝不会给默啜对等的机会,就像龙先生以闪电般的手段和战术,大破尽忠籼孙万荣。” 龙鹰笑嘻嘻道:“我只是夸大了点来说,好让圣上和诸位大人明白,要对付突厥人,切忌明刀明枪的劳师远征,更不要希冀可一战定胜负,必须抱着打长久消耗战的态度,且必须联结所有默啜的敌人,外交和军事手段并用,不住打击他,直至覆灭他的时刻来临。” 又正容道:“我的目标,是要将默啜的首级,送到圣上案前。” 整个议事堂肃静下来。 狄仁杰哑然笑道:“鹰爷仍是在卖关子吊我们的胃口。” 众皆大笑。 武曌忍俊不住的笑道:“龙先生说得太精采了,令朕忘了你在卖关子。” 议事堂忽又静至落针可闻,静待龙鹰说出他的破敌之计。 第十二章 内廷之会 龙鹰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般,双目异芒闪闪,冷静的道:“现在默啜得遮弩叛兄归顺,对付突骑施娑葛的筹码剧增,娑葛刚因与遮弩分裂,国力大减,彼长此消下,更不是默啜对手。” 娄师德道:“刚接到安西都护府传来的消息,遮弩在默啜支持下,率五万突厥兵,攻占碎叶城,娑葛该已余日无多。” 除武曌和狄仁杰外,各人均脸现惊容。 突厥地大兵多,早形成能与中土分庭抗礼之势,甚且尤有过之,攻打中土的边塞区域,次次势如破竹,被默啜予取予求。但因中土后续力强,边疆重镇城高墙厚,故只能速来速退,采取掳人掠货的战略,希望可逐渐削弱中土反抗的力量。但其长久的国策,仍是扩张霸地,纵的策略不成,遂变为往中土外的其它民族开刀。龙鹰于击败尽忠和孙万荣时,顺势歼灭了突厥入侵的大军,保持了契丹的元气,更令奚和契丹团结抗拒默啜,已暂时粉碎了默啜往东北扩张的势头,硬压下默啜的气焰。 突骑施与突厥同种而国异,一直是默啜扩张策略的头号目标,突骑施更是人多地大,且成了突厥往西扩张的障碍,故而不肯向默啜臣服的娑葛,正是默啜的眼中刺。如若突骑施被默啜兼并,突厥不单国力大增,且得到西进之路,安西四镇危矣。 虽明知在西域目下的形势,默啜必藉遮弩之助,向娑葛用兵,可是得娄师德亲口证实,中土的噩梦已成真。 这消息直接证明了龙鹰料敌如神。 而眼前的会议,正是针对此而召开的。 房融是个矮胖子,与韦承庆同是三品宰相级的大官,未语先笑的道:“遮弩手段残忍,穷凶极恶,素怀野心,如此一个人,怎肯臣服于默啜?” 龙鹰笑而不语,又向武三思发出暗号。 武三思今次却犹豫起来,欲言又止,该是不愿令房融丢脸,从而让龙鹰猜到,即使房融非是武三思的人,亦与他有关系。 张柬之微笑道:“我们的鹰爷曾与遮弩交手,是最有资格答房大人这个问题的人。” 众人目光全集中到龙鹰身上去。 龙鹰朝武曌瞧去,见她双目射出奇异的神色,在自己和武三思两人间来回巡梭,知她像狄仁杰般,看穿两人在唱双簧。心中好笑,道:“凶残的手段,可是王者的手段吗?遮弩的穷凶极恶,正代表他缺乏智慧,有勇无谋,如此般的一个人,哪是默啜对手?鸟尽弓藏,遮弩的命运早注定了,不是被我干掉,就是难逃默啜的毒手。” 房融立即无言以对,只好尴尬的点头同意。崔神庆是房融同一条线上的人,为给房融挽回颜面,发言小心多了,道:“默啜想收得突骑施人的大片土地,又要去除遮弩,没有数年时间休想成功。我们或许不用做任何事,已可争取得三至五年的休养生息、加强边防的时间。” 他的论见条理分明,符合形势的发展,即使是狄仁杰一方的官员,亦有人点头表示同意。如果这武功高强的当朝大官立论正确,龙鹰早前说的,便是废话。 龙鹰终明白因何会议可以变得冗长,不像他们在风城时,两三句话可做出决定,不但因有的是时间,还因此为向女帝显示政见和才智的难得机会。 龙鹰好整以暇道:“突骑施之于突厥,等于吐谷浑之于吐蕃,吐谷浑落入吐蕃之手,我们和吐蕃失去缓冲,于是吐蕃人大举往外扩展,东犯青海,南侵洱滇,且挥军北上,攻占我们安西四镇。需要多少时间呢?根本不用花任何时间,因为不论吐蕃和突厥,甚至回纥,契丹和奚,全是部落式的民族,惯了以战养战。勿要因现时突骑施的强大,以为很难平定,只要打垮娑葛,其它酋头绝不会激烈反抗,因为他们并不如我们般有根深蒂固的国家观念,而是习惯了追随最强大的部落和大酋。突骑施和突厥同源同种,在突骑施的部落眼中,只是换了同族的另一个部落来领导他们吧!” 又道:“希望圣上不会怪小民仍在卖关子。” 今次没有人笑得出来。 吐蕃之祸,众人记忆犹新,且是余悸仍深。 崔神庆不得不首称臣,道:“鹰爷看得比小臣透彻。” 龙鹰又对朝政有了更深的了解,看到了明主的关键性。如换了主事的是个昏君,崔神庆说不定还会狡辩下去,但在英明神武的武曌前,谁敢强撑不休? 魏元忠赞叹道:“鹰爷对塞外形势,囊括古今,识见之高,使人击节赞赏,有鹰爷为我大周军主持大局,实我大周之福。” 武曌若无其事的道:“不论奚人、契丹人,龟兹人、于阗人,又或从蒙舍诏人送来的国书,均不约而同对龙先生推崇备至,奚人和蒙舍诏人更认为龙先生是另一个‘少帅’寇仲,朕也认为我们的鹰爷,绝不在少帅之下。” 众皆动容。 只有狄仁杰仍是那么气定神闲,哑然笑道:“好哩!再没有人敢向鹰爷问难,我们也有望可准时吃午饭。” 今次连一直板起俏脸的上官婉儿也“噗哧”一声娇笑起来,其它人更不用说。亦可看出狄仁杰在朝廷和武曌心中的分量地位,其它人怎敢开女帝的玩笑? 武曌显是非常受用,莞尔道:“就要看龙先生是否肯合作哩!” 窃笑变为大笑。 龙鹰先说一声“小民不敢”后,侃侃而言道:“默啜最高明的策略,是采双管齐下之策,一方面藉遮弩对娑葛的了解,对突骑施大举用兵,务求以雷霆万钧之势,来个速战速决,教两大强邻黠戛斯和回纥无从插手。可是唇亡齿寒,黠戛斯和回纥虽一时因措手不及拿默啜没法,但终不会坐视。而在这样的情况下,默啜的走狗薛延陀,势成关键,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可以这么说,默啜能否进一步扩展他庞大的汗国,就要看他能否击垮独解支,而能否吞并突骑施,首先是牵制独解支,此一重任系乎‘贼王’边遨的薛延陀马贼:只要从突骑施和回纥接壤处,割切出一片土地让边遨复国,如此默啜可不费一兵一卒,却牵制得独解支动弹不得,无暇他顾。我的计划很简单,就是以一个迅雷不及掩耳的军事行动,全歼边遨的薛延陀马贼,令默啜吞并的突骑施土地和人口,反成为他尾大不掉的负累。” 武曌拍椅柄娇喝道:“好计!不过普天之下,只有鹰爷有说出来的资格。你要朕给你多少人?” 女帝一锤定音,余下要商讨的,是如何付之于实行。 狄仁杰正容道:“今天在这里说的每一句话,关乎到国家的生死存亡,绝不容泄露出去。” 众人同声应是。 龙鹰轻松的道:“我只需五百人,但必须是来自老郭一手训练出来的精锐。” 众皆哗然,今次武曌和狄仁杰亦不例外。 李昭德苦口婆心的劝道:“我虽不谙军事,同时晓得兵贵精不贵多的道理,更清楚鹰爷用兵如神的本领,可是劳师远征,且是塞外山川复杂之地,而薛延陀马贼肆虐数十年,从没人能奈何他们,可推知他们不但人强马壮,来去如风,且是有谋有略。据报告所指,他们战士的总数该在二千至三千人间,鹰爷凭区区五百人,能起甚么作用呢?” 女帝忽然忍不住的笑起来,将原本全投往龙鹰的目光吸引到她的龙颜去,武曌含笑道:“婉儿!对龙大哥出人意表的手段,婉儿坦白说出你心中的看法。” 龙鹰心叫糟糕,心忖圣上你在害我吗?虽没有说“你的龙大哥”,但已让所有人,看出上官婉儿和他有密切的关系。 幸好上官婉儿神色如常,没有现出例如羞红着俏脸等的女儿娇态,微怔一下后,莺声沥沥的应道:“启禀圣上,龙先生仍然在卖关子呢!” 武曌笑道:“龙先生知罪吗?” 龙鹰尴尬的道:“小民知罪。嘿!事情是这样的……” 坐在他旁的武三思忍不住拍拍肥腿大笑起来,顿然引得笑声四起,龙鹰的表情语调,实在有趣。 狄仁杰向武曌有感而发的道:“这是自微臣参加廷会以来,最关系重大,但又最轻松写意的一次。” 武曌闻之露出深思的神色。 娄师德开怀的道:“臣下曾与鹰爷在前线共事,曾不住领教他鬼神难测的手段。哈!如果我们能看穿鹰爷,即是说敌人亦可看穿他。娄师德恳请圣上,只须批准鹰爷第二次代驾出征便成,到收到边遨的首级,大家才再聚在一起听鹰爷说他的奇兵故事。” 武曌含笑道:“娄卿久经战阵,说出来的提议,当是最好的提议,若连我们都弄不清楚鹰爷的手段,别的人更是无从猜估。赐准!” 又笑道:“不过大概会私下拷问龙先生,因龙先生已惹起朕的好奇心。” 笑语声中,狄仁杰道:“外事的讨论。已告一段落,该轮到内事哩!” 武三思看到龙鹰第三度向他打手势,而他已错过一个表现的机会,还怎容另一次错失?先干咳一声,吸引所有人注意后,道:“大江联的实力,超乎我们猜估之外,不论其人口贩卖的规模、制造上等弓矢的能力,在在显示有足够颠覆我大周的实力。只要予他们一个机会,内忧加上外患,会使我们穷于应付,绝对不容忽视。” 即使最鄙视他的人,亦没法不同意。 狄仁杰终于看到龙鹰的用心良苦。 这番话由任何人说出来,对武曌亦不会有任何影响力,皆因此为与会者早掌握了的情况,而大江联其中一个成功的原因,是因政治形势的不明朗,遂藉势而起。在甚么情况下会出现内忧外患的局面呢?正是当武氏子弟登上太子之位,支持李唐的臣民陷进绝望和悲愤里,肯定天下四分五裂,叛乱处处。 大江联等待的正是这个机会。 不论龙鹰如何费尽唇舌,劝武三思聪明点放弃太子之位,肯定武三思听不入耳,可是让武三思就现实实的情况自己进行分析和深思,他只能说出道番话来,得到此一结论。 武三思说罢不忘看武曌和众人的反应,前者若有所思的望往殿梁,其它人都现出表示同意的神情,武三思不由涌起从未有过的被众大臣首肯的奇异滋味。 龙鹰道:“梁王分析透彻独到,小民佩服。现在对付大江联的首要之务,也是我们暂时可以办到的,就是切断他们贩运人口的大财路,现时他们在西域和南诏的两大来源,已被打击得七零八落,难有作为。可是仍有岭南这个大源头,足可令大江联供应无缺。” 武三思在这方面已得龙鹰指点,正要说话,岂知被张柬之抢在他前头道:“关于岭南的情况,臣下可做一点补充。” 龙鹰隐隐感到张柬之是要先拔头筹,不让武三思大发议论。但当然不会怪他,因张柬之仍末晓得他“解铃还须系铃人”之计,而此计的创造者,实为正坐于女帝后侧的大才女,想想也感到政治的错综复杂。 武曌批准道:“张卿家可直言。” 张柬之瞥龙鹰一眼,悠然道:“据《隋书·食货志》所记,‘岭外酋帅,因生口、翡翠、明珠、犀象之饶,雄于乡曲者,朝廷多因而署之,以收其利,历宋、齐、梁、陈,皆因而不改’。所谓‘生口’,指的正是买卖的俚僚奴婢,可知自隋朝之前,在岭南俚僚地区,早盛行人口买卖之事,所以在处理这方面的事。必须非常小心,会与地方的既得利益者,直接起冲突。” 武曌淡淡道:“既与大江联有关,便不得不理,就趁其它疆界暂且安宁的机会,截断大江联的财路和对岭南的影响力。” 她这番话摆明抑张柬之而捧武三思,但没有人可说她偏心,此正为政治的吊诡,不论做出哪个选择,自有说得通的道理。 狄仁杰道:“鹰爷可有解决之法?” 龙鹰道:“由于牵涉到岭南所有土豪土霸的利益,故此必须师出有名,才可向岭南动武。这方面非是我之所长,请各位大人指点。” 武三思知机的抢着道:“第一个可行之策,又是我们办得到的,就是将岭南积非成是的人口买卖,明文禁止,使其变成非法,再观其反应,看可如何执法。” 武曌道:“粱王提出的,不失为可行之计,赐准。这道敕令,就叫《禁岭南货卖男女敕》,婉儿立即起草,朕要岭南所有俚酋,均知道有这么一道敕令。其它的事,日后再从长计议。” 众人齐声应诺。 荣公公不知从何处钻出来,俯首躬身伺候武曌离座。 全体肃立垂首。 武曌又道:“今天的内廷会议,到此为止,众卿须谨记国老不准泄露的提议,违令者朕绝不轻饶。” 众再应诺。 武曌目光落在龙鹰身上,语调转柔,道:“明天早朝后,朕在上阳宫御书房见龙先生。” 言罢,在上官婉儿伴持下,武曌从正门离开,外面传来御卫高呼万岁的一致吆喝。 武三思见武曌离场,正要向龙鹰表示心中感激,给龙鹰以眼色阻止,明白过来,迳自和房融等属他那边阵营的官员说话。 龙鹰来到狄仁杰身前,后者一手抓着他的肩头,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道:“是行得通的!” 再拍拍他肩头,道:“今晚见!” 龙鹰如获皇恩大赦,不过仍要连闯多关,招呼应酬,方能脱身离殿。 他想都不想的朝甘汤院举步,走不到十多步便给策骑赶上他的李多祚截着,由手下让出骏马,与他并骑朝上阳宫驰去。 李多祚道:“鹰爷在高原助横空牧野平反败局,确是精采绝伦,教人佩服,现在谁都不怀疑,鹰爷是另一少帅哩!” 龙鹰连忙谦让。 李多祚道:“今次默啜肯放武延秀那家伙回来,正表示他在西征突骑施情况下,不敢硬逼鹰爷出兵去讨伐他。听说武承嗣虽然恨鹰爷入骨,但在此事上仍向旁人说出几句感激鹰爷的话。” 龙鹰大讶道:“竟有此事?” 李多祚笑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不论在塞内塞外,说起鹰爷,谁敢不赞一句英雄了得?光是风城一役,已足可令鹰爷名垂千古,比得上少帅三人的赫连堡之战。” 谈笑声中,两人领先进入上阳宫去。 第十三章 中宗李显 回到甘汤院,想不到的是丽丽和秀清到神都苑骑马为乐,但人雅却怕龙鹰回来?怎都不肯去,到真的盼得龙鹰回来,欢喜如狂。 龙鹰将娇小玲珑的人雅抱到后园的亭子,放她坐在膝上。 人雅献上火辣的香吻后,搂紧他喘息道:“今次人家猜赢哩!丽姐和清姐说夫君大人没可能在这时候回来的。” 龙鹰见她仍像初遇时那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唯一稍有改变是迷人的声音,脱掉了以往童稚,变得更能穿透骨髓,与心中的喜怒哀乐如浑天仪的齿轮般密切咬合。闭上眼睛,不用晓得她在说甚么,也可以不费任何气力的掌握她内心的起落变化,动人而神奇。 龙鹰讶道:“你们常到神都苑骑马吗?” 人雅道:“是圣上特别恩准我们呢!” 龙鹰爱怜地抚摸她脸蛋,人雅以脸蛋揩擦他的掌心,幽幽的道:“三年哩!想你想得心都累了,日日牵肠挂肚。” 龙鹰笑道:“可是我的俏人雅,却像仍没有长大的样儿。” 人雅不依道:“人雅二十岁哩!你该知道的。” 龙鹰故意逗她道:“我该晓得甚么呢?” 人雅立告满脸红霞,想伏入他怀里躲避,却被龙鹰抓着香肩,只能娇羞的垂下螓首,以蚊蚋般的声音轻轻道:“人家的身体嘛!” 龙鹰大乐道:“确是有点不同,变得更是娇嫩玉滑,美如凝脂,摸上手便停不了。” 人雅瞟他一眼,嗔道:“还有呢?” 龙鹰给她瞟得心迷神醉,夫妻间的画眉之乐,确是全无禁忌,甚么都可成话题,那种甜蜜迷人处,怎都没法形容。道:“还有甚么不同呢?” 人雅不依地扭动娇躯,又忍不住的娇笑道:“你是坏人。” 龙鹰微笑道:“我从开始便是坏人,否则怎会不住对人雅使坏?”看到她准备大发娇嗔的美态,忙道:“嘿!待我想想,哈!想甚么好呢?当然要想昨天在浴池的情况,那时人雅给为夫脱光了,一丝不挂,理该可看清楚所有变化。噢!我知道哩!”凑到她耳边道:“人雅变得更淫荡了!” 人雅这才知着了他的道,大叫不依,粉拳雨点般擂他胸口。 龙鹰想到不久后又要离她而去,生出心碎的感觉,吻上她柔软湿润的樱唇。 唇分。 龙鹰道:“为夫怎会不晓得人雅身体的变化,我的俏人雅长高了一寸二分,重了七斤,酥胸……” 人雅用小手掩着他的嘴,不让他说下去,大窘道:“哪有这般说人家的,当人家是甚么?” 龙鹰心花怒放的笑起来,又凑到人雅小耳道:“人雅刚才说为夫是甚么?” 人雅不胜娇羞的咬着他耳朵道:“是坏蛋,最坏的坏人。” 龙鹰乐不可支的道:“是大坏蛋还是小坏蛋?” 人雅已意识到眼前的坏蛋想干甚么,娇喘道:“不知道!” 龙鹰整个人放松下来,神都的政治在这一刻再与他没半点关系,三年出生入死的旅程只像个遥远的梦,甘汤院已因人雅三女成为了他的家,香洁温暖的被窝是他的温柔乡。与三年前的不同处是,他已具有足够保护她们的权势地位,更晓得武曌会像他般爱惜怀中的动人美女。 “人雅想吗?” 人雅以微仅可闻的声音回答道:“夫君大人想,人雅便想呢!” 龙鹰来到外厅,在胖公公对面坐下,道:“我正想去找公公。” 胖公公心不在焉的道:“张氏兄弟想见你。”又解释道:“太平不在,只好来求我。” 龙鹰心叫救命,迎仙宫是他最不想去的地方,皆因满宫男宠。而在自己见李显前,有甚么可向两人说的?更没法做出保证。 胖公公道:“李隆基亦想见你,这个可由公公安排。” 龙鹰点头答应,迎上他的眼神,大家都有点不知说甚么好的古怪感觉。 胖公公挨往椅背,吁出一口气,道:“我的三个乖女儿到了哪里去,为何听不到她们的笑声?” 龙鹰知他是找话来说,答道:“丽丽和秀清到了神都苑骑马,人雅仍在睡午觉。嘿!公公是否来听尚有下文的故事呢?” 胖公公苦笑道:“真希望只是个故事,昨夜公公没阖过眼,一直以来,噢!该说自圣门遭劫后,十多年来我一直心如死灰,到遇上你才稍复生机。心枯有心枯的好处,感觉便像个隔岸观火的旁观者,事事不会上心。不管事情人小,都是无关痛痒。可是听过席遥的异事后,我再没法如以前般去看这人世,整个人世化为一个整体,因果关连,而公公却是其中的部分。唉!” 龙鹰道:“我倒没想过可以有这种感觉,只想到这人间世为何以如此奇特的方式存在,我们身处其中究竟有何意义和目的。在我们出生前,是否一切都安排好了?” 胖公公沉重的道:“谁给我安排这么样的人生,我会踢他的屁股。” 龙鹰叹道:“问题在这个混蛋大有可能是公公自己。” 胖公公大为错愕,此时丽丽和秀清回来了,知道龙鹰回来,既兴高采烈又大叫不依,扰攘一番,方返内堂去。 胖公公道:“你要说出来的,是否真的可令人自此再没法怀疑呢?” 龙鹰道:“我只要说出万仞雨的情况,公公便可明白,他比公公更不相信这类事,因他自少只信儒家那一套,甚么忠君爱国,不语怪力乱神,而像那般的一个人,仍找不到丝毫可供他怀疑之处,公公当可知大概。” 胖公公苦恼的道:“这种事怎可能有真凭实据的呢?究竟与何人有关?” 龙鹰爽脆的道:“风过庭。” 胖公公颓然道:“暂时不要说出来,待我的脑筋清醒点时再说,我本有很多事想和你说,可是此刻却感到全属无关痛痒。” 龙鹰道:“我要去见李显。” 胖公公微怔一下,用神打量他,道:“你准备和圣上对着干吗?让公公告拆你,即使以你的影响力,仍难以动摇她分毫。宫内的羽林、御卫,宫外的城兵、戍兵,全对武曌忠心耿耿。不要看这么多朝臣反对武氏兄弟,可是他们人多数是由武曌一手提拔,支持李唐与背叛武曌,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龙鹰道:“最不想造反的正是我,因为我能预见不论成败仍然避免不了的恶果。但一天不解决这件事,一天解决不了大江联。如果大江联成功刺杀李显,又能嫁祸圣上,天下立即大乱。” 胖公公沉吟道:“不是没有办法,只要你能使武曌真正感受到大江联的威胁,或许能改变她的想法。可是武曌的心结,却不易解开。” 任何表面看似简单的事,事实上却是非常复杂。龙鹰头大如斗的道:“甚么心结?” 胖公公道:“就是对韦妃的憎恨,或许是因从韦妃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哼!韦妃像武曌般具有强烈的权力欲,却欠了武曌的才干和手腕,识见更是天与地的分别。” 苦笑道:“你有想过李显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吗?” 龙鹰道:“听说是个昏庸懦怯的人。” 胖公公道:“蠢没紧要,胆子小也没关系,最怕是不辨是非,不分轻重,事事凭一己好恶,率性妄为,置大局于不顾。坦白告诉你,李显比武承嗣更烂,武三思的才智至少比他高二、三筹,他之所以能被寄以厚望,只因他是长子,具有合法的继承地位,大家只好希望他坐上帝位后,可以因吃尽苦头而振作起来,重新做人。他奶奶的!人怎会改变呢?看看武曌,看看公公,看你身边的每一个人,谁能真的变成另一个人?” 龙鹰头痛的道:“便索性让宽玉宰掉他好了。李旦怎都该好点儿吧!因为没可能比李显更差。” 胖公公道:“你当李显这么易宰吗?他之于各路人马,便等于战国时异人之于吕不韦,是‘奇货可居’,将注码投在他身上者大不乏人。” 龙鹰一呆道:“保护他的,不是各名门大派的正义之士吗?例如像万仞雨般的人物。” 胖公公道:“只是你老弟一厢情愿的想法,每逢牵涉到帝位,最简单的事也变得复杂,何况你还要把李显这笨家伙和韦妃那专横的淫妇计算在内。李显现在最怕是给母皇处死,谁可以在这方面解答他呢?” 龙鹰道:“这是个无人可答的间题。” 胖公公不屑的道:“人答不了,鬼神又如何?所以这几年来,李显夫妇最爱和装神弄鬼的江湖术士、道士、和尚混,其中几个还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如郑普思、叶静能和有‘不戒和尚’之称的慧范。所谓不戒,就是甚么都不用戒,包括酒肉和女色,其它的可以想象了。” 龙鹰头皮发麻,道:“竟有此事?国老他们清楚吗?” 胖公公道:“比公公更清楚。还有一件事,可预见李显将来如登上帝座,会是个怎么样的皇帝。韦妃比武曌差远了,李显亦比不上高宗。就是李显在房州的王府内,自己固是在酒色上漫无节制,更完全不理会王府应有的法规,纵容两女,弄到王府乌烟瘴气,不堪入目。有时我也明白武曌那丫头的为难处,怕自己辛苦经营、得来不易的江山,被这蠢儿断送。” 龙鹰头痛道:“现在我已骑上虎背,欲罢不能。张氏兄弟要见我,正是要我做出保证,若他们肯支持李显二度登上太子之位,如何继续保持权位?” 胖公公道:“正确点说该是如何继续为非作歹,政治就是这么肮脏,想做正常人绝对不可沾手。哈!说起这些事来,感触实在多了,有点再世为人的感觉。唉!他奶奶的再世为人。” 又笑嘻嘻道:“差点忘记了,我大宫监府那两个丫头,一个十八岁,一个十九岁,出落得更丰满迷人,公公送她们来伺候你如何?” 龙鹰苦叹道:“我的烦恼还不够多吗?咦!此事非无解决之法,待我的兄弟觅难天回来,当然需人伺候,我将公公的赏赐转赠他便成。此人高大雄俊,浑身魔异般的魅力,对女人又情深如海,且看在我分上,必会待她们如珠如宝。嘿!算了却公公的一件心事哩!公公怎都要在李显一事上为我想办法。” 胖公公哂道:“竟敢来和公公谈交易?哼!说到玩政治,谁是我的对手?先告诉我你有何打算?” 龙鹰道:“我想由武三思处人手,动之以利害。” 胖公公呆了一呆,沉吟道:“只有你方可想出这样的策略。但你不是说过,宁愿面对千军万马,也不想对着武三思吗?” 龙鹰叹道:“但愿我有另一个选择。” 胖公公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对武三思有多了解呢?” 龙鹰道:“除了表面的事,近乎一无所知。” 胖公公道:“那便让公公告诉你,这家伙除了逢迎吹拍之道,还有一项专长,就是精通御女之术,并非胡乱摸索出来的那一种,而是得精通此道的高手秘密传授。晓得此事者没多少个人,但怎瞒得过公公?” 龙鹰想起上官婉儿,立即不舒服起来。压下情绪,问道:“这与说服他有何相干?” 胖公公道:“当然大有关系。” 凑近压低声音道:“只要你能令韦妃和武三思都感到需要对方,又有予他们私通的机会,干柴烈火,包保一拍即合,其它事根本不用你去理会。” 龙鹰道:“这或许是个办法,但既荒唐又肮脏。唉!” 胖公公低声道:“政治一向如此。武曌今天能坐在帝座上,你道是讲仁义道德讲出来的吗?此事不宜由你出手,全落在公公的肩头上。但你却要决定,是否真的要捧一个明知是昏君的人到帝座去。” 龙鹰道:“只是权宜之计,我最后属意的,仍是李隆基。” 胖公公道:“政治已是肮脏,宫廷政治更是不堪,你需有心理上的准备。” 又道:“严重要的仍是保持武曌对你的倚重和信任。” 龙鹰道:“这个我明白。” 两人再商量一会后,胖公公返大宫监府去,龙鹰回到内堂,与三位美人儿共进午膳,抛开一切的与三女调情玩乐,多陪她们一回后,收拾心情,往见上官婉儿。 果如他所料,上官婉儿在她贞观殿的小楼,为武曌起草诏书。 见龙鹰肯来和她幽会,上官婉儿喜上眉梢,运笔如飞,完成手上的工作,还特别抽出其中之一卷,递给龙鹰过目。 由他先过目,当然不合规矩,动辄是杀头大罪。龙鹰一怔道:“不怕给圣上知道吗?” 上官婉儿媚笑道:“是圣上的意思嘛!婉儿怎有这个胆子?” 龙鹰展卷。 “如闻岭外诸州居人,与夷獠同俗,火耕水耨,画乏暮饥,迫于征税,则货卖男女。奸人乘之,倍讨其利,以齿之幼壮,定估之高下,窘急求售,号哭逾时。为吏者谓南方之俗,夙习为常,适然不怪,因亦自利。遂使居人男女,与犀象杂物,俱为货财。放阙四方,鳏寡高年,无以养活,岂理之所安,法之所许乎?” 龙鹰动容道:“果然好文章,难怪圣上委婉儿为她起草诏命。” 上官婉儿撒娇道:“你从来不看人家写的东西。” 龙鹰笑道:“你有给老子看吗?” 上官婉儿嗔道:“婉儿仍没有那么厚的脸皮。” 又笑道:“婉儿爱听龙大哥自称老子,霸气十足。” 看她眉梢眼角的风情,龙鹰长身而起,将她从座位拦腰抱起,朝上层走去。 上官婉儿“嘤咛”一声,双手缠上他,伏在他宽肩上。 龙鹰有点不知自己在干甚么的感觉。 他已深陷在大周朝的政治迷宫里,敌友难分。还能有走出去的一天吗? 第十四章 洗尘晚宴 “太平的新欢究竟是何方神圣?” 上官婉儿“嗯”的一声,没有答他。 龙鹰仍在回味刚才与她抵死缠绵的滋味,心中同时涌起奇异的感受。为何欢乐时,时间总似在指隙间飞快的流逝?一切变得梦幻般不真实。可是在伤心、消沉和失意时,时间却若如无限地转缓和延长了,生命因而“真实”起来,亦令痛苦更难以负荷。 当日他步入彩虹和玉芷的灵帐,便有这种感觉。时间一如他的心情般沉重缓慢,她们的死亡是如此真实和不可改移,令他有度刻如年的难受。 上官婉儿用指尖碰碰他鼻头,柔声道:“龙大哥在想甚么?” 龙鹰冲口而出道:“我在想着光阴流逝的错觉。” 上官婉儿改侧卧为俯伏,仰起线条优美赤裸着的上半身,大感兴趣的道:“说来听听。” 龙鹰并不想说出彩虹和玉芷的事,道:“这是从以前长时间独居得来的领悟。四周的环境每天都在变化中,风情雨露,花开花落,可是自己却像永恒不变,就似可如此这般一直活下去,永远如此。到神都后,这错觉更强烈。人事不停转动,自己仍似是永恒不变,这当然是个错觉。” 上官婉儿呆了起来。 龙鹰往她侧转,探手来回抚摸她滑不溜手的香背玉臀,道:“为何不肯告诉我太平的新欢是谁?” 上官婉儿秀眸闪闪的看着他,道:“因为不知从何说起,自你离开后,不到三个月,公主已故态复萌,回复往昔的风流,夜夜笙歌。婉儿想,连她自己亦弄不清楚有多少个男人在她身边团团转。” 龙鹰转变话题道:“张氏兄弟透过胖公公来找我,为何不直接和婉儿说,再由婉儿转达呢?” 上官婉儿微笑道:“张氏兄弟和公主关系一向良好,亦只有公主可代庐陵王向他们做出保证,所以婉儿只能躲在背后,由公主出手。” 龙鹰讶道:“婉儿和公主的关系,原来这般密切。” 上官婉儿显然不想谈这方面的情况,岔开道:“刚才起草的诏令,圣上核准后会立即向岭南颁布,龙大哥心中可有执行之计?” 龙鹰心忖上官婉儿之所以能和太平建立这种关系,该与李显和韦妃有关,可见她三年前的房州之行,大不简单。并不揭破,随口道:“只要我查到大江联在岭南人口买卖的代理人,便可来个杀鸡儆猴,镇慑其它人。” 上官婉儿道:“龙大哥只得一个人,怎办得到这么多事呵?” 龙鹰坐起身来,笑道:“给你提醒,老子确有很多事急着去办。” 上官婉儿陪他坐起来,伏入他怀里,紧抱他的腰,撒娇道:“不准你走!” 龙鹰笑道:“上官大家不久前才向我归降,现在又想造反吗?” 上官婉儿媚态毕露的道:“不准笑婉儿,婉儿和龙大哥永远没完没了。” 又道:“龙大哥要支持粱王吗?” 龙鹰笑道:“早知瞒不过大才女,看穿我和梁王在廷会上暗中勾结。唉!我确在支持他,却是支持他放弃太子之位。” 上官婉儿颓然道:“粱王现在仍是听不入耳,没人可说他错,因为在宫廷内,唯一可相信的人,只有自己。” 龙鹰道:“婉儿不相信我吗?” 上官婉儿道:“龙大哥并不是宫廷中人,虽然有部分时间居于宫廷内。” 又娇痴的道:“即使有一天婉儿给龙大哥卖了,亦绝不后悔曾信任龙大哥。” 说毕坐起来,龙鹰封上她香唇。 到踏上董家酒搂往第三层的阶梯,龙鹰仍在想着上官婉儿。此女不论心计手段,均不在他认识的任何人之下,且文采风流、狐媚动人,当她向你献媚示爱,虽明知她另有居心、诸多隐瞒,也禁不住为她倾倒,且不会有少许中了她美人计的悔意,便像他现在的样子。 男人总有个心态,就是不论女方如何放荡风流,仍认为自己有与别不同的吸引力,可令对方芳心独许。龙鹰自问亦有这个倾向,即使上官婉儿开始时是奉武三思之命来笼络自己,虚情假意,但现已变得作茧自缚,情陷于他,故对胖公公的警告置若罔闻,肆意享受她的温柔滋味。 看来武三思对本身的存亡,是留有后着,此后着正是透过上官婉儿办到,她正是武三思和李显间的桥梁。武三思现时当然不肯认输,但只要不是如武承嗣般愚昧,亦该知道假如得不到军方的全力支持,坐上了龙座仍要被硬扯下来,且是诛家灭族的大祸。 武氏子弟现在看似显赫一时,个个位高权重,可是其权位全因武曌而来,其基础是建立于流沙之上,一个浪打过来,肯定不留下任何痕迹。 武三思在内廷会议上那番有关天下形势的看法,并不是龙鹰教他说的。龙鹰只对他说大方向,其它则由武三思自行发挥。这番话正显示出武三思掌握时局,深明自己所处的位置,即使武曌仍在,如他登上太子之位,第一个起兵造反的正是大江联,且响应者大不乏人。故此会后,狄仁杰也认为从武三思入手,是行得通的。 在此事上,胖公公可以发挥怎样的影响力呢?自己又该如何说服武三思?一个拿捏不好,他与武曌前良好的关系,将尽付东流。 上官婉儿该是最清楚武三思的人,但她现在究竟是站在自己这一方,还是仍是武三思的人,恐怕她还是拿不定主意。正如她所说的,在宫廷内,唯一可信赖的,只有自己。 三年前,她助龙鹰透过张氏兄弟,扳倒武承嗣,但三年后形势已变,武三思成了太子宝座的竞逐者,上官婉儿仍肯帮他吗?说不定三年前她的转变,背后是奉有武三思之命,先撂倒武承嗣。 宫廷斗争的复杂,是超乎任何人想象的。 最令龙鹰苦恼的,是李显可能比武三思更烂。在流放期间,仍是荒淫无道,如此这般一个人,登上帝座,是人民的苦难。更会重演高宗和武曌的情况,由韦妃独揽大权,最后来个窃朝换代。 政治便是如此不堪。 “鹰爷到!” 把守三楼的高手护卫,人人露出发自真心的尊敬神色,向龙鹰致礼问安。 南端的大厢房筵开一席,今天参与廷会的张柬之,娄师德、李昭德、姚崇、魏元忠均有出席,另外还有他认识的桓彦范和崔玄暐。初次见面的有职方郎中崔泰之和司刑评事冀仲甫,全是当朝大官,最低级的也有五品,可见拥李显一方是如何人强马壮。如加上他龙鹰,确有可抗衡武曌的声势。 或许因厘定了对外的清晰国策,众人无不兴高采烈。出乎龙鹰意料之外,席间狄仁杰一句不提武三思。 狄仁杰举杯笑道:“若逐杯恭贺龙小兄、仞雨和过庭在今次西游取得的每项成就,恐怕大家醉倒了仍未完成祝贺。所以必须将就点,以一杯酒囊括一切,大家干杯。” 众人轰然对饮。 狄仁杰显然兴致甚佳,先亲自斟满分坐两旁的万仞雨和龙鹰的杯子,又为各人注酒,然后洒然举杯道:“这一杯是为仞雨饯行,但日子必须保密,因他亦如鹰爷般,是敌人的头号目标。” 龙鹰朝万仞雨瞧去,与他交换个眼色。 再饮一怀后,气氛更趋热烈。 姚崇欣然道:“自高祖开国以来,中土展开从未之有的盛世,但太宗之后,边疆情势每况愈下,频频失利,硖石谷之战,更是我国的奇耻大辱,惨失能镇国的大将王孝杰。而祸不单行,黑齿常之亦为敌所乘,本以为重振无望,幸得鹰爷和万爷挽狂澜于既倒,以闪电之战攻克契丹,重挫突厥,又只凭三人之力,改变了西域、高原和南诏的形势。这番话姚崇是不吐不快,怎都要再喝一杯。” 各人和应,又尽一杯。 狄仁杰笑道:“明天还要上早朝,喝酒便喝到这杯,改喝茶如何?” 众人笑着同意。 娄师德向龙鹰和万仞雨道:“廷会后圣上召了我、国老和张大人去说话。圣上对大江联的所作所为,非常震怒,圣意是绝不能坐视。” 张柬之道:“最直接的方法,是将滇帮连根拔起,不过云南高原地形复杂,瘴毒弥漫,恐怕要鹰爷和仍雨亲自出手才成。所以我们退而求其次,改向金沙帮开刀,只要能擒杀格方伦和一众头领,便可去大江联一条臂膀。” 李昭德道:“不怕打草惊蛇吗?” 万仞雨笑道:“李公放心,不拿金沙帮祭旗,方是不合情理。” 娄师德松一口气道:“既得万爷支持,那我们便是做对哩!” 众皆大笑。 事实上娄师德说出了众人心事。自大破孙万荣后,龙鹰三人的战术战法,仿如天马行空,教人无从测度。即使以娄师德如此久经战阵的名将,亦怕因策略配合不了他们,因而误事。 宴会后,龙鹰偕万仞雨到洛河的岸坡坐下说密话。 龙鹰问道:“何时走?” 万仞雨道:“明天一早走,由黄河帮的陶显扬安排,不用来送我,愈保密愈好。如非为了芳华和婢子,我怕他的娘。” 又道:“有时间应酬一下显扬,他对你佩服至五体投地。你是否仍打算到房州去?” 龙鹰道:“不去一趟是不行的。唉!” 万仞雨讶道:“因何咳声叹气?不像你一贯乐天的态度。” 龙鹰苦笑道:“还不是因听了胖公公的一番话,清楚了李显是怎样的一个混帐。” 万仞雨无言以应。 龙鹰道:“公公说李显现在是‘奇货可居’,你那次到房州去,有这样的感觉吗?” 万仞雨道:“是多年前的事了,那时的政治形势对李显夫妇非常不利,武曌依足贞观时的规定给他们最低规格的‘一千户封’,令他们生活拮据,武曌又监管极严,有心有力者都不敢接济他们,哪似现在般奢华?当时我只感到李显昏懦无能,事事须由韦氏给他拿主意,形成女强男弱的情况。” 龙鹰皱眉道:“奢华?他们忽然有钱起来吗?钱从哪里来呢?” 万仞雨道:“我是在长安时,听师尊说的,或许是武曌增加了他的食户数吧!” 龙鹰道:“圣上这么憎恨韦妃,怎肯让她有好日子过?” 万仞雨道:“想起李显我便头痛。唉!以前我也像很多人般,以为只要让中宗回朝,再辅之以贤相明臣,一切可迎刃而解,现在才知自己的想法多么天真。只要想到韦氏可变成另一个武曌,便晓得我在说甚么。” 龙鹰沉吟道:“弄清楚李显夫妇的钱从哪里来,会使我们明白很多事。” 万仞雨道:“你在怀疑甚么呢?” 龙鹰道:“先告诉我,在宫廷内,圣上可以不论,以才智和政治手腕言之,最高明者是谁?” 万仞雨道:“我只能提出胖公公,没有他,武曌便做不成皇帝。” 龙鹰道:“正因你忽略了这个人,就证明了她是如何高明。事实上包括国老在内,所有人都忽略了她。” 万仞雨大奇道:“不要卖明子了,究竟是谁呢?” 龙鹰一字一字地说出来道:“上官婉儿!” 万仞雨失声道:“竟然是她!确令人难以相信。” 龙鹰道:“她等若圣上政治手段和治国的入室传人,本身聪明绝顶,又深谙宫廷生存之道,参加每一个会议,起草所有诏敕,长期生活在圣上身边,比任何人更熟悉圣上的政治手腕。符还不够的话,让我告拆你,在到长安前,她不但向我献身,还表明站在我们的一方。并指出想扳倒武承嗣、复辟中宗,可从张氏兄弟人手,这是谁都想不出来的计策。” 万仞雨道:“她不是武三思的人吗?当年武三思举行招待外宾的宴会,她俨如半个女主人的身分,事无大小,一律由她打点。” 龙鹰道:“直至现在,她仍是武三思的女人,亦全赖她,武三思方可以和我保持不错的关系。但她亦是最明白圣上心意的人,比任何人更懂审时度势,知道因我们在没有任何武氏子弟参与下,大破孙万荣,彼消我长下,拥李显派立告声势大盛,李显的回朝,几成不可逆转之势。” 万仞雨吁出一口气道:“我开始相信你说的话了。” 龙鹰道:“那时圣上仍不肯认输,做出最后的努力,就是争取我的支持,同时割地送礼的希望玉成武延秀扣凝艳的婚事,结果如何,大家有目共睹。” 万仞雨双目闪闪生光,道:“圣上终于意动了。” 他还是首次称武曌为圣上。 龙鹰道:“所以今次回来后,婉儿又再赐小弟另一锦囊妙计,就是从武三思人手,说他和武承嗣是不同的两类人。” 不由记起今天欢好后,上官婉儿指武三思仍听不入耳的话。 万仞雨不解道:“为何你说上官婉儿仍是武三思的女人呢?” 龙鹰道:“我一直以为,上官婉儿是亲自说服张氏兄弟,当时她亦予我这个错觉,到今天方晓得她是透过太平向张氏兄弟做出保证。” 万仞雨拍腿道:“对!她凭甚么说服太平公主去做这种会触怒圣上的事?” 龙鹰补充道:“圣上当时刚罚太平三个月不准离开公主府半步,凭我求情始肯收回成命,但明言不准她干扰皇位继承权的事。” 万仞雨道:“给你这小子吊足瘾子,立即给我揭盅。” 龙鹰笑嘻嘻道:“万爷英明神武,怎会猜不到?给你点提示,大才女当时刚从房州回来,任务是举旨去警告李显夫妇,不准和江湖人物来往。” 万仞雨动容道:“上官婉儿早看穿大周和突厥的婚约不能成事,所以秘密与李显夫妇勾结,此着果然厉害。” 龙鹰苦笑道:“她比我们三个臭皮匠加起来更厉害,他奶奶的!” 第十五章 圣门峰会 返抵上阳宫,被令羽截着,请他到御书房见驾。登上令羽为他准备的骏马,两人催马朝御书房奔驰。 龙鹰心内嘀咕。 君无戏言,武曌说过让他有半天的自由,如非有十万火急的事,怎会突然要见他?且还是首次于晚上在御书房见他,可是任他想破脑袋,仍猜不到所为何事。 御园内御卫警备森严,两人在门外下马,荣公公迎上来道:“圣上和胖公公在御书房内,鹰爷请!” 龙鹰心头剧颤,胖公公出手了。 “鹰爷到!” 龙鹰战战兢兢的转过屏风,进入御书房。若只关乎他一人,他可以一无所惧,但因牵涉到胖公公,却不得不为胖公公担心,怕被女帝看穿他们向她用计。 被武曌大骂和大赞的机会,完全相等。 武曌正负手在书房内来回踱着方步,胖公公抱手环胸,神气的立在一旁,目光随武曌移动,见龙鹰进来,微一颔首,示意他放心。 武曌闻龙鹰请安之声,仍没有反应,直至抵达龙桌,方缓缓转过龙躯,有点软弱的半挨桌子边,龙颜苍白。她脱掉帝冠,身穿丝质红龙纹白底的便服,似是在准备就寝前,被胖公公硬拉到这里来谈机密。 龙鹰和武曌四目交投,时间如被一股说不出来的寒冷冰结了。 武曌轻叹一口气,道:“告诉朕一切有关大江联,却没有写入报告里的事。” 龙鹰察言观色,知如卖关子便是讨骂,老老实实将刘南光和见花简宁儿的事说出来,最后道:“如果小民真能混进大江联的总坛去,将可掌握其虚实。” 武曌的龙颜回复了生气,又再来回踱步,显然在某一事上委决难下,必须苦思,龙鹰从未见过她这样子。 胖公公虽一言不发,却是一副气定神闲、胸有成竹的模样。 龙鹰向着她往龙桌去的龙背道:“大江联现在有三大主要目标,一是刺杀庐陵王,然后嫁祸圣上,务要令天下四分五裂。二是从商月令入手,夺得飞马牧场的控制权,将势力扩展往大江之北,在北方取得进可攻,退可守的坚强据点。三是杀死小民,因小民乃默啜最痛恨的人。” 武曌转过身来,本是苍白的面容回复血色,神态复常,微笑道:“邪帝太谦虚哩!如果三个目标只择其一,肯定是除去你。” 目光移往挂在她左侧墙上的画,看得深情专注,似已进入了画内大雪漫天的世界里去。 龙鹰心忖她该是处于一种异乎平常的心境,否则不会如此“睹物生情”。 女帝轻轻叹息,道:“可以让人雅来陪朕几天吗?” 龙鹰怎敢说不,忙道:“是人雅的恩宠,小民……” 武曌截断他道:“不用急,你们刚重聚,朕怎忍心将她从你身边挪走,待你离开神都后,公公会做出安排。” 胖公公“是”的应了一声。 武曌依依不舍地收回投向雪景的目光,凤眼闪闪生辉的瞧着龙鹰,平静的道:“朕真的很高兴,能于此艰难时刻,得公公和邪帝伴在身旁。” 龙鹰知她有天大重要的事要说,但怎也没法猜到她即将说出来的事,连一点模糊的影子也掌握不到,只知必与胖公公出手有关连,而正因如此,更无法揣测。胖公公究竟向她说了甚么话呢? 武曌又道:“我现在是以圣门之主的身分,向邪帝提出要求,不论大周朝如何变化,邪帝必须延续我圣门的光辉,不致留下千古恶名。” 龙鹰失声道:“圣上究竟为了何事?竟说出如此重话?” 女帝神情肃穆的道:“先答应朕再说。” 一种奇异的感觉蔓延龙鹰全身,双肩似沉重起来,诚恳的道:“我龙鹰在此向圣主立誓,必竭尽所能,令后世的人提起圣朝,都要心怀景仰之心。” 胖公公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武曌默默的凝望着他,不片刻目光转柔,浅叹道:“但愿朕能到沙场上与邪帝并肩作战。” 龙鹰道:“在神都并肩克敌,不是一样痛快吗?” 武曌现出回忆的神情,龙颜解冻,微笑道:“确是非常痛快!”又轻轻道:“邪帝会一直站在朕这一边吗?” 龙鹰想笑,可是此际的凝重气氛,却使他没法展露笑容,吁出一口气道:“圣上是我的师姐嘛!” 胖公公悠然道:“论辈分,该是师姨。” 武曌道:“朕喜欢做邪帝的师姐。” 胖公公笑道:“当然以明空说的话为准,因是圣旨呵!” 武曌现出神往之色,显是“明空”两字让她听得非常受用。 龙鹰敢肯定自她登基之后,胖公公是首次当面唤她以前的名字。 武曌双目忽又填满伤感神色,吐出一口气道:“转眼又十多年哩!” 胖公公点头表示明白她的感受,龙鹰却是一头露水,不明白女帝口中的十多年,意何所指。 武曌没有进一步说明,淡淡道:“朕要促成李氏子弟和武氏子弟两家盛大的联姻。” 任龙鹰千猜万想,亦没想过是这么一回事,只能以石破天惊来形容,更怀疑其可行性。 若从大处看,此确为诮弭双方矛盾的实质行动,先决条件是把皇位重新交给李氏家族,目标是形成李、武联合执政的局面。可是由于武曌假武承嗣和酷吏之手,对李唐宗室大肆杀戮,两个家族可说是仇深似海,要忽然化解,且结为亲家,实在是难之又难。 不由朝胖公公瞧去,希望得到点提示,胖公公偏是全无反应。 我的娘!这就是胖公公的出手吗?与“撮合”武三思和韦妃这对“奸夫淫妇”有何关系? 胖公公开腔了,轻松的道:“庐陵王的长女配武承业之子陈王武延晖,二女配武承嗣之子南阳王武延基,么女配武三思之子高阳王武崇训,将由武三思亲率迎亲团到房州去,庐陵王当然要到神都来主礼。” 龙鹰听得呆若木鸡,头皮发麻。 胖公公确是艺高人胆大,手腕厉害至令人咋舌,难怪在他的支持下,武曌能披荆斩棘的杀出血路,登上帝皇宝座,成就史无先例的女帝霸业。如此将武三思和韦妃硬拉在一起,是他做梦也未想过的可能性。 武曌沉声道:“在事成前,发绝对保密,不容任何消息外泄,包括粱王在内,都不可与闻。” 胖公公提醒道:“更不可让国老晓得,邪帝须当此为我圣门的秘密任务,假若事成,圣朝将出现天翻地覆的变化,一举化解了政局不稳的情况,那时邪帝便可放手对付大江联和外敌。” 武曌抛开了所有顾虑般,侃侃而谈道:“朕还会在各方面配合,营造出有利联姻的气氛和环境。” 龙鹰冲口而出问道:“例如呢?” 武曌没好气的向胖公公笑语道:“只有这小子敢如此质问朕。” 胖公公含笑道:“将旦儿和诸子的禁制解除又如何呢?” 武曌微怔道:“这个可列入考虑之列。” 胖公公摇头道:“还用考虑吗?这叫事在必行。你的天魔大法一旦施展,仍可以留手吗?” 武曌道:“但有事成前和事成后的分别,朕希望这次联姻,是水到渠成地发生,而不是由朕颁旨硬逼出来。” 胖公公从容道:“圣上仔细想想,现在太子是旦儿而非显儿,若要旦儿将太子之位让出来,则必须营造出和谐的气氛。此事让公公去做吧!公公会做得妥妥帖帖,消息传往房州,会令显儿恐惧尽去,否则会以为圣上派三思去将他全家处死。” 胖公公说得振振有词,但龙鹰却苦忍着不敢笑出来,因为其内容绝不好笑,儿子竟害怕给亲娘杀害全家大小,是多么凄惨和可怕的母子关系。 武曌苦恼道:“可是朕也要顾及朕武氏子弟的情绪,若他们感觉到朕有意解除抑李扬武的政策,会感到不安,不利两家的融合。” 龙鹰成为旁听者,可以想象在两人交恶前,一道如眼前般,大家有商有量,交换见解。 胖公公揣摩圣意的手段,确是了得,不用思索般提议道:“改由邪帝和国老共同出手又如何?你的武家子弟只会认为,圣上不得不卖点面子予劳苦功高的邪帝。事实上邪帝立大功无数,圣上几乎没给过他半个子儿。” 又向龙鹰道:“公公会教你如何去处理。” 武曌终于首肯,道:“确是没有办法里的可行之计,唯一的顾虑是怕会破坏邪帝和三思间的关系,不利联姻的进行。” 龙鹰心中激动,任何熟悉朝政者,均晓得武曌这几句表面听来轻描淡写的话,实在句句力能撼天摇地,彻底扭转了自武曌参政以来的政治生态,等于一夜变天。 眼前的三人会议,其分量只有在今早的内廷会议之上,重要性绝不在其下。 胖公公好整以暇道:“公公的看法刚和圣上相反,以江湖手法论,这招叫‘投石问路’。以三思的性格,圣上以为他敢向邪帝大兴问罪之师吗?三思只会诚惶诚恐地来向邪帝讨教,好弄清楚圣上因何肯对旦儿开恩。” 武曌向龙鹰哑然笑道:“看!公公比朕更了解朕亲侄。” 胖公公欣然道:“此计最巧妙处,是当三思来找邪帝时,邪帝便可软硬兼施,让三思明白眼前的大利,如可令三思自己向圣工做出联姻的请求,日后又真的成事,公公敢肯定李显夫妇将对三思非常感激。” 武曌不住点头,然后道:“公公认为经此变难后,显儿以后肯振作做人吗?” 胖公公斩钉截铁的道:“不会!” 武曌苦笑道:“公公真坦白。” 胖公公惨然道:“从圣上入宫的一刻,公公便向圣上说过,宫廷的政治,不是个对与错的问题,而是如何做出最有利自己的选捧。我们均明白显儿是甚么料子,只恨我们并没有另一个选择。” 龙鹰问道:“然则梁王凭着甚么借口到房州去呢?” 胖公公沉声道:“此事关系重大,以大江联耳目之众,任何有关庐陵王的事,必瞒不过他们。三思如此劳师动众,声势浩荡的到房州去,大江联会做出怎么样的反应呢?” 龙鹰苦笑道:“可以不那么张扬吗?” 胖公公道:“不论如何保密,仍没法瞒过大江联的眼线,便像你们到龟兹去的事外泄般。唉!大江联只要散播谣言,说东宫解禁的事是个幌子,圣上其实是要处决显儿夫妇,派三思去执行,那来杀三思的,会是江湖上支持显儿的各门各派,大江联还可用鱼目混珠之法,嫁祸其它门派。” 武曌断然道:“只有邪帝亲自保护三思,朕才放心。” 胖公公道:“可是邪帝不可用鹰爷的身份去,更不可让梁王晓得你随他去,否则会失去两家融合的意义。” 龙鹰一呆道:“那我凭甚么身份去呢?” 武曌忍俊不住的笑道:“‘丑神医’王庭经又如何?” 龙鹰失声道:“丑神医?” 胖公公道:“没有十天半月,仍未能成行,多陪伴人雅她们吧!” 龙鹰想的却是小魔女主婢和仙子,自己怎舍得在她们返神都不久,便离开她们,不顾而去?何况七月初一日,还要到湘阴去与花简宁儿会合。 武曌道:“三思以何理由、何种形式到房州去,仍需好好斟酌。事情便这样暂定下来,让公公为朕想得周详点,明天早朝前,公公到上阳宫来见朕,龙先生明天则不用到御书房来。” 胖公公和龙鹰祝安告退,到了御书房外,胖公公邀龙鹰登上他的马车,送龙鹰返回甘汤院。 龙鹰道:“照我看,要派一师万人部队去保护武三思才成。” 胖公公道:“那更会使人误会明空想杀自己的儿子。” 龙鹰苦恼道:“可是如真有人来犯,在弄不清楚对方的身份下,我岂非缚手缚脚?” 胖公公道:“否则何用邪帝出马?随便派出大批御卫便成。” 龙鹰头痛道:“我如何向人雅她们交代?还有小魔女,她可不是善男信女。” 胖公公笑道:“小魔女最易解决,带她一起上路便成,她还不知多么高兴。” 龙鹰大喜道:“可以吗?” 又想起另一问题,道:“上官婉儿会一道去吗?” 胖公公道:“不要问我,应该问自己,我和明空是背后策划者,运筹帷幄,你才是在前线代驾出征的主帅。如果这件事做得好,会将整个政局改变过来。李显能登上太子之位,是李唐得以恢复的基础,李氏子弟再次得到合法的继承权,而我圣门则不用因武氏子弟致遗臭万年。” 龙鹰不解道:“公公凭甚么在一晚之间说服圣上?” 胖公公道:“我只向她说了一句话。” 龙鹰呆瞪着他。 胖公公道:“我直冲进仙居院去弄醒她,向她说出这句话。” 龙鹰叹道:“要我求你方肯说出来吗?” 胖公公开怀笑道:“事实上这句话本身并没有甚么意义,可是每逢关键时刻,或是在重大的行动之前,公公都会向她说这句话,数十年来一直如此。” 龙鹰道:“原来卖关子,是可以令人这般痛苦的。” 马车在甘汤院大门前停下。 有人拉开车门。 胖公公俯身凑到龙鹰耳旁,低声道:“我告诉她……” 龙鹰道:“我在听着!” 胖公公道:“是时候哩!” 拍拍他肩头,着他下车。 到目送胖公公的马车消失在视线之外,胖公公那句话仍萦绕龙鹰耳边。 第十六章 东宫解禁 返回甘汤院,隔远便听到三女的笑语声,进入内堂,她们正在分配他从万里之外带回来的十多块和田玉,兴高釆烈。 龙鹰脑中仍响着胖公公“是时候哩”这句话,心忖何年何日自己才可向三位娇妻说这句话呢?他们将永远告别神都的战争和政治,过平静安逸的生活,不由想起席遥,即使离开神都,这家伙仍不会放过自己。 他在桌子另一边坐下。 丽丽拿起个雕工精致的鸟形玉坠,嚷道:“这是我们从你外衣的内袋找出来的,为何特别藏起来呢?” 那正是玉雯送给他的东西,龙鹰忆起往事,心中一痛,道:“这是个女孩子送给我作纪念的东西,她现在该已成为回纥王众多妃嫔里的其中一个,我和她并没有发生甚么事。唉!” 秀清讶道:“夫君大人因何叹息?” 丽丽笑道:“当然是因有缘无分哩!” 龙鹰心道确是有缘无分,颓然道:“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子,而是因一段惨痛的经历,详情不想说了。” 三女静了下来。 龙鹰怕影响她们的情绪,抛开心事笑道:“你们准备如何处置这批珍贵的美玉,为夫花了很多金子买的。” 人雅兴奋的道:“我们会请李公公找个手工最好的玉雕匠,依我们的设计造出不同的饰物,狄小姐、青枝和芙姐都有份,还有是给我们的……唔!不说了。” 看着爬上她脸蛋和酒窝的红霞,龙鹰道:“呵!原来人雅在想小宝宝。” 三女你推我撞的,羞作一团。 丽丽道:“令将军说夫君大人曾到过高原去,为何不带芙妹回来?我们记挂着她呢!” 龙鹰想起美修娜芙母子,感触更深,道:“她还有事不能离开。噢!差点忘记了,她千叮万嘱我要代她向你们问好,她很挂念你们哩!” 不想她们追问下去,岔开道:“我离开后,你们如何打发时间?” 丽丽道:“骑马、刺绣,为夫君大人造新衣,不找些东西来做,日子会很难过呢!” 秀清递来一个帖子,道:“这是国老府的人送来给夫君的,因写明是给夫君,我们不敢拆开来看。” 人雅笑嘻嘻道:“夫君大人拆开后,我们当然可看个饱,笺子上有飞马的标记呵!” 龙鹰立即心叫糟糕,而任他如何机灵,亦想不到拒绝让她们看的理由,更预知她们看后的反应。头皮发麻下,捏碎封帖的火漆,看也不看的递给人雅。 人雅毫不客气接过信函,从内抽出帖子,三女凑在一起,瞪大三双美目,不片刻同时发出欢呼声。 秀清美目放光的道:“是飞马牧场场主邀请夫君大人去参加他们明秋举行的飞马节呵!” 丽丽和人雅雀跃不已,齐声嚷道:“我们也要去呵!” 龙鹰苦恼得想自尽,他最害怕的事,就是让她们失望,头大如斗的道:“要看看有没有空才成,此事交给为夫去安排。若想要小宝宝!随老子来吧!” 翌口清晨,龙鹰被李公公唤醒,说胖公公正在外堂候他,慌忙匆匆梳洗,赶往前堂,刚坐下胖公公已递来敕令,龙鹰双手接着,呆瞪着他。 胖公公道:“看你的馊相,便知你尚未睡醒。” 龙鹰道:“这个长锦盒虽轻如无物,我却感到千斤之重。不用和国老一起去见圣上装模作样吗?” 胖公公道:“省去了走一趟,你和国老今天去颁敕便成。圣上已知会了李多祚,只要见到你和国老入宫,他会配合。” 龙鹰叹道:“我仍何疑幻疑真的感觉,公公的出手真重,一举将以前的东西全部摧倒,改变了一切。” 胖公公闷哼道:“想撮合这对天作之合的奸夫淫妇,没有点霹雳手段怎能成事?” 龙鹰道:“希望永远没有人晓得我们在干这种有违天理的事。” 胖公公道:“在宫廷内,从没有天理可言。我们这叫‘用心良苦’,不论韦氏或武三思,一件是脏,两件也是脏,若脏事能令武、李两家和解,除去明空那丫头使在心中的难题,恢复李唐,免去国家分裂的大祸,坏事将变成好事。记着!宫廷如战场,必须无所不用其极。” 龙鹰由衷的道:“天下间,怕只有公公一人可说服圣上。” 胖公公摇头道:“你如真的这么想,是大错特错。如果有人可以说服她,就只有她自己。我是藉你之势而行,你大破契丹,正代表武氏子弟的失败。你道圣上对武家子弟有好感吗?旧恨难忘,以前武家如何对待她们母女?但她总有个难解心结,是视李唐为敌人,总以为她一旦百年归老,李唐和高举孔孟大旗的人会将她的功绩抹杀。故而一力捧武氏子弟为继承人,岂知最不争气的正是她看中的武承嗣,无恶不作,令李、武两家更是水火不容。但你的成功,亦解开她部分心结,至少看在她的情面上,你会支持武家。武承嗣的病倒,让她可革去他的官职,是整个转变的契机。所以我向她说‘是时候哩’!她心中明白我在说甚么,到我提出李、武联姻,她再没有更好的选择。难道要看到天下四分五裂,以前所有心血尽付流水,她才省悟吗?明空还不至于愚顽至此。” 又道:“我已派人知会国老,你会在国老府等他,在那里说话方便点。” 龙鹰道:“有些事,我很难瞒着他不说出来。” 胖公公洒然道:“只要不告诉他,我们是师兄、师姐、师弟便成。” 两人对望一眼,忍不住齐声大笑,且是笑中有泪,百感交集。 国老府。 狄仁杰神情古怪的在他对面坐下,道:“等了很久吗?” 龙鹰将龙纹锦盒双手奉上,道:“约半炷香的时间。” 狄仁杰现出震动神色,取过锦盒,打开,取出圣旨,却没张开来看,放在桌面上,道:“刚接到扬州来的消息,仙儿和青枝的船明天黄昏时抵达神都,端木姑娘没有随行。” 龙鹰喜出望外,大乐道:“这么快!” 狄仁杰定神打量他,道:“你竟拿圣上的敕令来给老夫看,事情绝不寻常,老夫可猜到其中的内容吗?” 龙鹰坦然道:“若我是国老,肯定猜不中。” 狄仁杰深深看他几眼后,终于展卷看敕令,看毕后难掩惊喜神色,深吸一口气道:“怎办得到的?” 龙鹰道:“小子不敢直接求她,只好托胖公公疏通关节,昨夜宴后返上阳宫时,给飞骑御卫截着,奉召到御书房去,胖公公当时亦在那里。” 狄仁杰道:“就那么简单?” 龙鹰道:“暂时是这么简单,圣上请国老和小子一起去颁旨。” 狄仁杰道:“这是于礼不合,若颁旨的是胖公公,则没有人敢说话。” 龙鹰道:“这是为要让人生出错觉,是国老和小子连手向圣上发难,令圣上难以拒绝。国老和小子一起出手,更可收镇慑武氏子弟之效。” 狄仁杰挨往椅背,含笑打量他,悠然道:“鹰爷今天对老夫特别客气谨慎,是否怕老夫看破敕令背后的玄虚呢?” 龙鹰心叫救命,姜是老的辣,特别是狄仁杰这位对政治门道不可能更老到的大政治家。胖公公虽说他可畅所欲言,却是半开玩笑,武曌说的话,才是圣旨。 龙鹰压低声音道:“岳父在上,小鹰怎敢瞒你老人家?我所有作为,最后都是为了让李显回朝,重当太子。可以这么说,在某些条件成熟时,一切会如岳父所愿,但仍有很多不测的因素。事情若泄出去,不但于事无补,且有害无利。” 狄仁杰哑然笑道:“贤婿怕老夫泄密吗?” 龙鹰道:“不敢!不敢!只恨有些事连圣上也不敢肯定,说出来亦没有意思,哈哈!” 狄仁杰失笑道:“你现在左瞒右瞒的神态,令我记起第一次见你的情况。” 龙鹰接下去道:“就在拜见国老后,被藕仙在后院伏击。” 狄仁杰双目现出慈爱神色,道:“你不说出来,当然有难言之隐,亦因难违圣意,这个我是明白的。不过至少你要告诉我,藉此震慑武氏子弟,是圣上的想法还是胖公公的意思?” 龙鹰叹道:“岳父真厉害,小子怎是你老人家的对手?我可以不答吗?” 狄仁杰轻描淡写的道:“不可以!” 两人对望一眼,便像首次见面时般,相对狂笑,充满棋逢敌手,又是知己相得的欣悦。 龙鹰起来后一直紧绷的脑袋,松弛下来,道:“只限岳父一个人知道。” 狄仁杰道:“保证如此。” 龙鹰道:“是圣上和公公两人一起想出来的,公公最关键的一句话,就是‘是时候哩’。” 狄仁杰沉声道:“他们有没有讨论过因此敕令而惹起的连珠效应?” 龙鹰道:“一石激起千重浪,此敕令正为环绕继承权而起的纷争的转折点,首当其冲的是武氏子弟,而为首者的武三思,正是小子的目标。” 狄仁杰皱眉道:“有甚么事,圣上说一句便成,武三思敢不听吗?” 龙鹰欣然道:“关键就在这里!总有些事,勉强的话,会弄巧反拙。” 狄仁杰叹道:“老夫开始有点明白哩!厉害厉害,武三思是否会远行呢?贤婿陪他去吗?” 龙鹰道:“岳父才厉害哩!小婿顺便求岳父批准,让仙儿和青枝易服乔装的随我这‘丑神医’一道去,否则小婿会给她揍扁。” 狄仁杰叹道:“鹰爷确有鬼神莫测之机,事不宜迟,我们立即到东宫宣布好消息。” 龙鹰与李隆基放骑驰出城门,催马狂奔,直抵伊水之滨,李隆基仰天笑道:“痛快!痛快!” 又见自己的骏马不住喷白气,而龙鹰的雪儿则像尚未起步般的闲适,赞道:“鹰爷的马,确是不同凡响。” 龙鹰笑道:“回城后,我们找个馆子大吃一顿,庆祝临淄王重见天日。哈!我是说得夸大了点,东宫肯定可看到太阳。” 李隆基纵目四顾,不住深深吸气,道:“叫我隆基便成,但我却很难不唤你作鹰爷,因为连在心中想你时,仍叫你做鹰爷。唉!在个监牢内看到天日有屁用,差点把我关疯了。太久哩!人人都变得有点不正常。不是死命吃喝,就是放纵色欲。” 龙鹰道:“你老哥呢?” 李隆基道:“我则在做白日梦。不过现在,过去了的事再无关重要,不知如果我要离开神都,会否受到阻难?” 龙鹰道:“理该没有问题,焦点集中在你老爹身上,又或你的长兄李成器处,正好让你可收敛锋芒,不招人忌。” 又问道:“你想到哪里去?” 李隆基道:“当然是依附骥尾,随鹰爷去打仗。男儿志在四方,隆基自出生以来,不是长安便是洛阳,看都看闷了。” 龙鹰道:“此不失为韬光养晦的妙法。” 李隆基不解道:“鹰爷是第二次提到隆基不可露锋芒,究竟意何所指?” 龙鹰道:“仍记得我说过的那句话吗?” 李隆基道:“每一句都记得,还不时回味咀嚼。唉!我晓得鹰爷指的是哪句话,而我最不敢想的,正是那句话。” 龙鹰道:“我是没得选撵,你也是没得选择,政治正是没得选择下做出选择。目前你可以做的事,就是保命,等待那一刻的出现。” 李隆基道:“那一刻指的是甚么时刻?” 龙鹰沉重的道:“那一刻就是若你再不出手,不但李唐要完蛋,中土也要完蛋。” 与李隆基分手后,尚未到上阳宫的观风门,给上官婉儿截个正着,只好由御卫替龙鹰送雪儿回甘汤院,他则坐上她的马车。 上官婉儿笑脸如花的和他热烈亲嘴,这才道:“龙大哥确是善用奇兵,返神都不到两天,一手炮制出轰动整个都城的大事,梁王给吓得魂不附体,向婉儿求助,也不管婉儿人微言轻,又如他般在事前一无所知,如何可以开解他呢?唯一可做的事,便是将龙大哥押去见他。他还怕请不动你,婉儿却说龙大哥和梁王交情深厚,怎会见死不救?嘻嘻!婉儿说得对吗?” 龙鹰知她只差尚未说出武三思中了自己的奸计,笑道:“你瞒我,我瞒你,我和上官大家是两不相欠。” 上官婉儿大嗔道:“婉儿在哪一方面有所隐瞒?不说清楚,休想婉儿放过你。” 龙鹰插科打诨的笑道:“上官大家的美丽肉体确没有瞒我,但里面那颗心呢?哈哈!” 马车穿过右掖门,转左朝粱王府驶去,洛水的河风徐徐从右面车窗拂进来,使人神清气爽。 上官婉儿更是大发娇嗔,叉起蛮腰道:“这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是不是要婉儿将心掏出来让鹰爷过目?” 龙鹰将她搂人怀里,一阵乱摸,先来个扰敌之策,笑道:“只是说笑,上官大家不用认真。不过既走出李旦这一步,下一步将是李显。老子不怪你瞒我,因为晓得婉儿确有说不出来的苦衷。不过以老子的神通广大,连孙万荣的梦呓亦可听个清楚明白,谁能瞒我?” 上官婉儿软弱的道:“龙大哥想知道甚么呢?” 龙鹰道:“我想知道梁王是否在金钱上,一直暗中支持庐陵王夫妇?” 上官婉儿压低声音道:“一直支持他们的是宗楚客。梁王只是在三年前,透过婉儿送了二千两黄金给他们。” 龙鹰失声道:“宗楚客?” 马车驶进梁王府去。 第十七章 促膝谈心 武三思仍是从容冷静,招呼他到书斋去密谈,上官婉儿亦不容参与。书斋有武曌上阳宫御书房一半的大小,却比御书房的藏书多了十多倍,摆满十个靠墙书柜,一式楠木家私,还饰以字画对联,布置古雅,骤然撞进来还以为误闯某个满腹经纶的大儒的书房。 不过比起武承嗣的胸无点墨,武三思确是略通文史,在整个武氏家族里论识见,都以他居首,且因其面面俱圆的手腕,声誉不差。 两人在一角的几椅坐下,待奉上热茶的俏婢退出后。武三思叹道:“东宫解禁消息传入魏王耳内,他立即吐血昏迷,急救后才醒回来,三思刚去探过他,病情不容乐观,唉!他太看不开了,三思却认为圣上做对了,甚么事都总有个止境。魏王病后不知多么后悔没有听三思以前的劝告,从开始便与龙大哥对着来干,又不顾圣意,自己则一意孤行,不知最靠不住的正是突厥人,今天终于吃尽苦果。圣上真的很不满他,到今天仍没有去探过他的病,且是不闻不问,与昔日有天渊之别。” 龙鹰心忖胖公公说得对,武曌对武氏子弟不单没有亲情,还当他们是政治工具。 武三思再叹一口气,道:“解禁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是圣上事前没向我们透露半点风声,则极不寻常。不过任三思怎么想,都想不到背后的原因。圣意难测,只好向龙大哥讨教。是否天要亡我武氏呢?” 龙鹰故作神秘的压低声音道:“实际的情况,是昨晚圣上忽然召小弟到书房去,说出此事,我才晓得,还着着实实的吓了一跳。” 武三思以充满期待的目光,看着他道:“圣上还有甚么话说呢?” 龙鹰道:“你老哥要答应我,今天在这里说的每一句话,除婉儿外不可让第四个人听入耳内,特别是在你的美妾、美婢群里,更要一字不提,我敢肯定有大江联的耳目渗透其中。” 武三思大吃一惊道:“竟有此事?” 龙鹰道:“你千万不要轻举妄动,进行查奸细的游戏,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否则会影响小弟的行动。” 武三思点头道:“一切如龙大哥的指示。” 龙鹰道:“圣上虽然没有说出来,可是只要有点脑筋,也知李显回朝的事,是势在必行,问题是以甚么形式、如何进行。只有有准备的人,方能从中得益,小弟不是没为你们想过,但因你们两家仇恨太深,化解不易。” 武三思欲言又止。 龙鹰道:“有甚么难说出口的事,梁王直说无妨。” 武三思道:“听说昨晚御书房内,胖公公也在场。” 龙鹰点头道:“确是如此。” 武三思道:“龙大哥和胖公公关系密切,知否因何圣上和胖公公忽然又变得有讲有笑,关系良好呢?” 龙鹰暗道你这小子倒耳目灵通,肯定是收买了武曌身旁的人,自己和他交手,须防他此着。道:“他们关系的转机,正在于小弟,梁王该晓得胖公公一向支持小弟。” 武三思道:“庐陵王回朝的事,公公是否也在出力呢?” 龙鹰道:“我看主因仍是圣上本身的考虑,且是势之所趋。梁王也有眼看的哩!由徐敬业造反,到尽忠和孙万荣,谁不是打着恢复李唐的旗号?圣上也很难招架。” 武三思咬牙切齿道:“承嗣太不争气了。龙大哥的心意又如何?不论龙大哥说甚磨,三思绝不敢怪龙大哥。” 龙鹰道:“我一直抱着过客的情怀,对此没有既定的立场。可是既然圣上委我以对付大江联的重责,从战略上去思量,政局的不明朗,实在是我们最大的弱点。不但陷我们于被动,且使敌人处处有可乘之机,以致不断暗暗坐大。” 这番话说得婉转,兼顾了武三思的颜面和情绪。 武三思点头道:“此正为圣上请国老和龙大哥一起到东宫宣示圣意的原因。” 又道:“有件事三思本不可说出来,但又感到瞒着龙大哥不是味儿。唉!我已豁了出去。就在昨天的廷会后,圣上召了三思去说话,声色俱厉的问我,与龙大哥是甚么关系,三思见到圣上,如耗子见到恶猫,知被圣上看穿我们在廷会的勾当,只好坦白说出来。圣上说了句以后有关与你的任何事,均不准瞒她,便将我轰出去。唉!怎可以事事都对她说呢?” 龙鹰心中叫妙,这或许是武曌被胖公公说服的其中一个近因,就是自己和武氏子弟并非敌对的,而是“爱屋及乌”。不像狄仁杰等朝臣,立意要将武氏子弟铲除。 龙鹰道:“梁王和太平关系如何?” 武三思道:“非常良好,像是承嗣想设计对付她,三思便提醒她小心,最好暂时不沾手她两个兄弟的事,如来俊臣般的奸贼,动不动便冠人以造反、叛乱的大罪,很要不得,嘿!差点忘了龙大哥是他唯一的朋友。” 龙鹰皱眉道:“如何可从太平入手,改善梁王和她两个兄长的关系呢?粱王想说甚么?” 武三思道:“三思现在说的,绝不可以泄露出去,否则圣上会将我送入推事府去。” 龙鹰心中暗喜,道:“梁王不信我,可以信谁呢?” 武三思凑近点,沙哑着声音低声道:“三思和庐陵王的关系并不是那么差,三年前我曾送过一笔钱给他们,又着他们小心大江联的刺客。” 龙鹰拍几道:“这便有救哩!” 武三思大喜道:“请龙大哥指点!” 龙鹰正容道:“就是两家修好,共同执政。” 武三思皱眉道:“仇怨并不是在一天内建立起来的,三思虽曾向庐陵王示好,但实嫌不足。” 龙鹰道:“只要将冤家变亲家便成,且是顺势行事,还要把所有功劳揽上身,让李显夫妇对你感激不尽。而梁王必须同时约束家族的人,免被棒打出头鸟。” 武三思喃喃道:“冤家变亲家。”说时一双眼眸神采渐盛。 龙鹰道:“此事没有圣上点头是不成的,先得她首肯,再谈其它。千万勿要隐瞒,如实向圣上说这是我为你想出来的主意,看她怎么说,再告诉小弟。” 武三思双目乱转,显因龙鹰厅的触发,联想到种种可能性。 龙鹰道:“梁王确是高瞻远瞩,早在三年前已预觅今天的情况。” 武三思苦笑道:“三思很想接受龙大哥的赞美,但实情却非如此,我并非那么本事。龙大哥该比三思清楚,当年突骑施的娑葛与他父亲的部将忠节发生冲突,娑葛向圣上投诉忠节,请圣上将忠节内调,那等于放逐忠节。负责此事的人是宗楚客,还亲自写信给忠节,表示对忠节的支持,却被娑葛的人截着负责送信的御史中丞冯嘉宾。娑葛大怒下杀冯嘉宾,自立为汗,还派人来向圣上明言,指宗楚客受忠节的贿赂,若得不到宗楚客的头颅,绝不肯罢休,圣上因此召宗楚客回来问话。宗楚客知情况对他非常不利,找上太平为他向圣上求情。太平却清楚绝不宜由她出手,遂找上三思。” 龙鹰笑道:“这种事当然是有报酬的,对吗?” 武三思不答反问道:“龙大哥可知宗楚客为何找上太平,而太平又肯帮他呢?” 龙鹰心中早有谱儿,故作惊讶的道:“难道宗楚客和庐陵王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武三思道:“宗楚客才是高瞻远瞩的人,更是一等一的高手,他的‘聚玉功’在关中非常有名。三思给他化解劫难后,他便来苦口婆心的劝我要做两手的准备,那不论将来局势朝哪一个方向发展,三思仍可得利。刚好婉儿奉旨到房州去,因利乘便下,三思遂送了一笔钱给庐陵王,由韦氏接收。” 龙鹰心忖,任何表面看似简单的事,内里都很复杂。如果不是由武三思亲口道出,怎猜得到其中有这么多转折。可以想象当时武三思肯做这般只赔不赚的事,上官婉儿的影响为主要的关键。 武三思吁出一口大气,道:“现在三思立即入宫求见圣上,唉!我很紧张。” 龙鹰道:“豁出去不只是用口说说,而是在行动上也要持这个态度。记着‘共同执政’这个大目标,任何不利于此的都不要做。” 武三思点头道:“我的两条腿在发软。” 龙鹰道:“让婉儿送粱王去吧!” 龙鹰离开粱王府,以散步的心情,沿洛水而行。 在生与死的压迫下,武三思刚才确是对他推心置腹,可是当事情重回他的掌握中,他将会变回以前的那个人。所以如先前般的交谈,可能永远再没法重演一遍。 迎面十多骑飞驰而至,领头的是老朋友、刑捕房的陆石夫。 众骑收缰勒马,陆石夫道:“太平公主刚回宫,晓得鹰爷离宫后,着我们为她找鹰爷。” 龙鹰跃上他手下让出来的空骑,与他并肩而行,道:“三年了,陆大哥仍在刑捕房办事吗?” 陆石夫道:“变迁很多,刑捕房已从推事院分拆了出来,独立成署,直属城军系统,我现在的职级是正将。” 龙鹰笑道:“恭喜恭喜!恭喜陆大哥升官发财。哈!找我只是小事,着手下儿郎去办便成,何用劳烦陆大哥?” 陆石夫欣然道:“我也想见鹰爷嘛!石夫是个粗人,从来不懂讨好人,更不懂官场之术,今次能升为正将,全托鹰爷的荫庇。” 龙鹰大讶道:“竟然与我有关,此事从何说起?如果陆大哥只是随口说说,哄我高兴,那陆大哥不但深谙官场之术,且是一等一的吹拍高手。哈!” 陆石夫失笑道:“说来好笑,更是有点荒谬。当年每逢圣上想找鹰爷你,总是归我负责,而侥幸的是,每次我都能寻得鹰爷。自此之后,圣上每次想找某某人,都指定要石夫去办,而直至今天,仍未失过手。终于有一天,圣上到推事院的刑室看鹰爷派人送回来的池上楼,那是我记忆中她第三次驾临推事院,全与鹰爷有关。” 龙鹰道:“那小子现况如何?” 陆石夫做出个砍头的手势。 龙鹰兴致盎然的道:“请陆大哥说下去,我也开始感到陆大哥口中的荒谬,意何所指哩!” 陆石夫道:“圣上问起石夫,为何石夫每次寻人,总能快捷妥当,像对每一个人在神都的位置,均了如指掌。我这人没甚么,就是老实和不怕死。坦白告诉圣上,我之所以似是无所不知,皆因设立了个无所不包的消息网,由刑捕房的兄弟、帮会、流氓和老百姓组成,大家互惠互利,保持神都的秩序和规矩,所以有甚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我。圣上听后没有说话,在我不知是凶是吉时,三天后敕令便颁下来了。鹰爷说吧!如果不是因鹰爷的关照,圣上怎会注意我这么一个小人物?” 龙鹰哑然笑道:“寻人肯定是一种本领,难怪公主要劳烦你了。” 众骑右转进入左掖门。 右边是太庙,左方是太府寺、卫尉寺、鸿胪寺等。 陆石夫凄近点道:“鹰爷若想晓得某个人的行踪行藏,着令羽向我传句话便成,包保可做得秘密妥当。” 龙鹰心中一动,脑海浮现飘香楼大老板成吉的面容。若由陆石夫去查成吉的底子,包保成吉无所遁形。不过现在与法明正处于休战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忙道:“多谢陆大哥关照,将来有需要,定请陆大哥帮忙。” 陆石夫道:“我从来没想过这么向人说话,但终于还是说了。因为鹰爷是真正的英雄好汉,不像很多人说的是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看鹰爷将令羽和举举的事全揽上身便清楚了。” 龙鹰道:“大家是兄弟嘛!” 陆石夫道:“现在人人以能为鹰爷办事为荣。” 他们从明德门进入宫城,右面是刚解禁的东宫,陶光园出现前方。 不见不见还须见。 在神都,或许龙鹰最不想见的人正是她,因为已失去与她玩爱情游戏的心情和兴致。 第十八章 爱恨交缠 龙鹰在太平公主旁坐下,双方隔着一张桌子。后者的目光凝注对岸,但龙鹰可肯定她是视而不见。 他记起第一晚在陶光园留宿,太平公主自己溜了出去,剩下他“独守空房”,醒来后就是在这临河平台见她。亦是在那一晚,她与法明幽会。 龙鹰往地瞧去,看着她侧面的轮廓,如刀削般清楚分明,艳丽如昔,可是他已失去了以前想得到她的热情。道:“公主好!” 太平公主仍没朝他望来,梦呓般樱唇轻吐道:“我接到东宫解祭的消息,立即全速赶回来。” 见她仍是一副刚从马背上下来的装束,龙鹰目光移往对岸,道:“公主没接到小弟返神都的消息吗?” 太平公主幽幽叹了一口气,别头往他望过来,道:“请原谅人家没有立即回来,因为太平害怕见到鹰爷,更有点恨自己。” 几句话,道尽了她与龙鹰的关系。 浚有人比龙鹰更明白她的心情,她并非真的请求龙鹰原谅她。她出身帝王之家,在武曌“男宠三千”的风气影响下,视男人如玩物,绝不会如目下女性般对任何男人忠心,即使是龙鹰。肯这么说,已是给足他面子,也可算是太平公主式的道歉。 龙鹰亦心中矛盾。 他曾向太平公主说过,他不会管她的事,反之亦然。可是话是这么说,但在现实里,晓得她刚和情人爱得难分难解,要他再像以前般和她卿卿我我,却怎都提不起那种兴致。所以有很多事说来容易,实行则是完全另一回事。 太平公主容色转白,轻轻道:“你恼人家没有为你立即赶回来吗?” 龙鹰心忖幸好你没有立即赶回来,否则老子哪来时间应付,旋又暗骂自己因这个想法而得到的快感。想起仍在长安的“天女”闵玄清,她的特立独行,正是对这个男尊女卑社会的反动。 龙鹰淡淡道:“公主不用介意我的想法,只要公主开心便成。” 太平公主苦涩的道:“你是真的这么想?但人家希望鹰爷可以体谅人家。你离开后,人家度日如年,母皇又使人监视人家,推事院那群丧尽天良的奸贼,无时无刻不在找寻我谋反的罪证,没有你保护人家,有时会想到一死了之。可是为了再见鹰爷,太平不敢造次。” 龙鹰压下心中的情绪,往她回望,微笑道:“我是明白的,公主不要想多了。大变当前,我们暂时将男女私情搁置一旁,讨论正事要紧。” 太平公主微嗔道:“不准你转移话题,你曾答应过永远疼爱人家的。” 龙鹰倒忘了自己曾说过这句话,以前打得火热时,甚么话说不出口来?一怔道:“公主以为我现在不疼爱你了吗?唉!看来公主是真心爱上新情人才对。哈!这叫做贼心虚。” 太平公主俏脸如被火灼,使她回复血色,立即变得明艳照人,非常神奇。出乎龙鹰意料之外,她不但毫无愧色,还得意洋洋的道:“原来鹰爷妒忌了,太平很开心。” 龙鹰洒然笑道:“我又开始感到与公主刀来剑往的乐趣。妒忌不是没有,但只这么一点点。”学闵玄清般以两指间的距离做出手势,但比闵玄清显示的距离更近,不由忆起那晚与闵玄清泛舟湖上的迷人情景。 太平公主像完全回复了生机,含笑道:“多少没有问题,知鹰爷不是一点都不在意,太平便开心哩!” 又轻轻道:“你凭甚么说服母皇呢?” 龙鹰坦然道:“没有人可以说服她,我和胖公公是因势成事。” 太平公主道:“可是这个势,正是由你一手营造出来。” 龙鹰摇头道:“自我踏足神都的一刻,这个势一直存在,且因武氏子弟不住自暴其丑,愈烧愈烈。纵以圣上的权倾一时,仍不敢逆势行事,圣上比任何人更清楚,她的武家子弟太不得人心了,更没有一个可拿出来见人。” 太平公主肃容道:“下一步怎么走?” 龙鹰道:“下一步当然是你的三皇兄回朝,但现在时机尚未成熟,必须解开圣上一个心结,也是所有武家人的恐惧。” 太平公主点头表示明白,道:“太平可以在甚么地方出力?” 龙鹰从容道:“妥协!” 太平公主离座而来,双目灼热,坐上他的大腿,玉手缠着他项背,呵气如兰的喘息道:“太平首次看到我李唐复辟的希望。如何和母皇妥协呢?” 没兴致是一回事,可是当活色生香的美丽公主和自己贴体缠绵,龙鹰要花很大力气才能克制蠢蠢欲动的双手。道:“等待妥协机会的出现。” 太平公主皱眉道:“你是知道的,只是老毛病发作,又卖关子了。” 龙鹰对着她香唇,吻至她情动才放过她,偏又不继续作恶,笑嘻嘻道:“公主真知小弟的心,有些事是突如其来方有惊喜。哈!时机未成熟,说出来无益有害。只要公主谨记此二字真言,一切如如公主所愿。” 太平公主脸红气喘、媚眼如丝扭动着道:“人家给你逗死了!” 这句话语带双关,差点令龙鹰魔性大发,心叫厉害,不愧是三真妙子的传人。龙鹰笑道:“以前是我求你,现在是公主来求我。真爽!” 太平公主撒娇道:“人家甚么都不管,现在不准你走。” 龙鹰耸肩潇洒笑道:“那就要看公主求的是刹那欢娱,还是长远之计?小弟还要去见武三思,明天必有消息报上。” 太平公主问道:“是好消息吗?” 龙鹰轻描淡写的道:“那便要瞧公主怎么看。” 太平公主一口咬在他肩头处。 龙鹰“哎唷”一声,暗忖幸好老子魔功深厚,可轻易将她银牙弄出来的齿痕化去,否则回家给发觉,便水洗不清。 太平公主咬着他耳朵道:“说不说!” 心知肚明她在施展媚术,可是因着与她“初恋情人”的古怪关系,龙鹰很难狠下心来,更知她是如假包换的荡女,男女关系比自己这好色邪帝更随便。前一刻还在坚持不碰她,这一刻已陷于崩溃的边缘,正要把心一横时,足音响起,自远而近。 太平公主丝毫没有离开他大腿的意思,不悦道:“甚么事?叫了你们不要来骚扰本殿嘛!” 来人吓得跪伏厅内,打着冷颤道:“是荣公公来请鹰爷去谒见圣上。” 贞观殿,御书房。 武曌立在一旁,凭窗外望,容色平静的道:“刚收到娑葛派人送来求救信,请我们派兵助他抵抗突厥人。” 龙鹰一怔道:“娑葛该比任何人清楚我们不会为他而兴兵,为何仍多此一举?” 武曌淡淡道:“或许这封信是默啜假娑葛之名送来的,目标是你。不论如何,朕只想听你的意见。” 龙鹰道:“告诉来使,圣上的大周皇朝必不会坐视。我们同时调动折冲府的府兵,在玉门关集结一支约二万人的部队,便当作是操练好了。” 武曌道:“然后呢?” 龙鹰答道:“然后我们派人去知会龟兹的荒原舞,告所他年底前我会亲领奇兵,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往龟兹附近,再使人入城通知他。” 武曌道:“要怎样和那龟兹人说呢?” 龙鹰理所当然的道:“甚么都不用说,他会晓得如何配合小民。” 武曌转过身来,没好气道:“你好像忘了和谁在说话。” 龙鹰如梦初醒,尴尬的道:“是这样的……” 武曌道:“不用说出来了。你的五百精兵又如何呢?” 龙鹰道:“得圣上赐准后,小民会和娄老安排一切,这支五百人的部队,只是我奇兵部队的一半,另一半来自高原的吐蕃战士。” 武曌凤目生辉的盯着他。 龙鹰岂敢怠慢,道:“正如小民曾禀告圣上,横空牧野计划和小民并肩作战,对付默啜。可是由于最近的内乱虽然平复,却是元气大伤,必须休养生息,不能大举兴兵,横空牧野遂构想出精兵计划,于儿郎里精选五百人,施以严格训练。这批人年少力强,斗志旺盛,有一定的征战经验,人人能以一当十,乃精锐里的精锐。只要我抵高原,会将人交给我。” 武曌大喜道:“竟有此事!横空牧野确是有心人。” 龙鹰道:“现在于阗、且末,龟兹等诸国,均与我们关系良好,只要晓得我们要去对付边遨,肯定会全力协助。边遨最厉害的,是来去如风,神出鬼没的战术,一旦失去这个优势,行藏尽在小民的掌握中,也是他末日的来临。” 武曌皱眉道:“边遨肆虐多年,西域诸国完全拿他们没法,因何你忽然竟有能掌握他行藏动向的把握?” 龙鹰遂将天山族的事说出来。最后道:“边遨的所作所为,已激起公愤。那次他奉默啜之命来偷袭小民,等于暴露行藏,从此一举一动,尽在天山族人的默默注视下,只看我们何时出手收拾他们。” 武曌道:“难怪鹰爷胸有成竹,原来早有部署。” 接着柔声道:“刚才三思来见朕,朕知你时间紧迫,故已下令他必须在十天内出发到房州去。鹰爷准备好了吗?” 龙鹰苦笑道:“圣上指定要王庭经随梁王去,会否惹起梁王或他身边的人怀疑呢?” 武曌淡淡道:“这方面当然由粱王自行安排,朕怎会插手?” 龙鹰失声道:“难道由小民自动请缨?可是根本不存在王庭经此人,小民竟用那个身份去参与?” 武曌抿嘴笑道:“怎会没有此人?如此神医,朕绝不会浪费人才,早于当年王庭经赴奚之时,便为王庭经安排好官职身份,新近成立的尚药局,更将王庭经安置进去,且是太医的高位,只因王庭经外游,故虚位以待。” 龙鹰咋舌道:“圣上想得真周详,像可预见今天的情况。” 武曌道:“朕怎有可能理会此等屑碎的事?一切是婉儿的主意,皆因你虽然变丑了,仍是魅力十足,弄得奚王多次来函索人,要邀王庭经到奚国去,婉儿怕被他们拆穿根本没有这个人,所以做出如此安排。” 龙鹰心忖原来如此,想起奚国诸女,不由心中一热,却又不得不压下情绪,道:“但圣上仍未道出王庭经凭甚么可随团出发?” 武曌道:“你这叫聪明一世。所谓梁王自行安排,不是等于婉儿的安排吗?梁王敢不将名单让朕过目赐准吗?” 龙鹰拍额道:“小民愚蠢。” 武曌笑道:“若你是蠢人,天下再没有聪明人哩!你随朕来!” 说罢转身朝后花园的方向走,龙鹰跟在她后,来到园心的亭子。 夕阳刚没入地平之下,夜色降临大地,天上繁星满布,四周虫鸣蝉唱,清风徐徐拂至。 武曌轻轻道:“坐!” 龙鹰在石桌一边坐下,看着武曌优美高挑的龙背,心中赞叹,如果不晓得她是谁,只看背影,会以为是大富人家的美丽闺女。 武曌幽幽叹了一口气,凝望星空。 好一会后,女帝道:“今个中秋,龙先生仍没法陪朕共度佳节。” 龙鹰道:“圣上该不会因此而叹息吧!” 武曌缓缓摇头,似是满怀感触。 龙鹰知她性情,默然不语。 武曌轻轻道:“朕已大致上完成圣门的梦想,做不好的部分,亦有邪帝补救,现在好该轮到朕去追求自己的梦想。师尊呵!你会为明空现在的成就而欣慰吗?” 龙鹰知她是在对自己说话,不敢插嘴。 武曌转过龙躯,在他对面坐下,容色苍白。 龙鹰讶道:“圣上!你不是……” 武曌举手截着他,不让他说下去,道:“朕没有事,只是这两晚睡少了,容易疲倦。” 龙鹰道:“圣上何不早点上床就寝?” 武曌平静的道:“有些话要说出来才舒服,睡也会睡得好点。” 稍顿后,忽然道:“席遥该没有说谎。” 龙鹰愕然道:“圣上怎晓得呢?” 武曌道:“这两晚朕都在翻阅圣门的纪录,集中看有关燕飞和孙恩的事。” 龙鹰心忖这些纪录应是武曌向法明索取的,由此可看出两人关系密切,至少回复闹翻前的情况,也因此武曌睡眠不足。 武曌道:“有两件事特别吸引朕的兴趣。” 龙鹰问道:“是哪两件事呢?” 武曌闭上修长的凤目,好一会后再睁开来,异芒烁烁,一字一字的沉声道:“‘破碎虚空’,是千真万确的事。” 龙鹰呆瞪着她,完全不明白她凭甚么得出这个石破天惊的结论。 武曌语调铿锵的道:“因为朕找到真凭实据。” 第一章 战神图录 武曌道:“燕飞当年最受争议的事,是与其时被誉为北方第一高手慕容垂的决战,一招定胜负,慕容垂不单被击倒地上,还在地上翻滚了一阵子,才能重新站起来,手上精铁打制的北霸枪,只剩下小半截,令他不但输掉与拓跋珪和荒人的战争,后来还因此伤复发而丧命,将北方的天下唾手让给拓跋珪。此为燕人的奇耻大辱,故而事后没有人肯提起或谈论,只有荒人津津乐道,而外人则认为荒人夸大渲染。” 龙鹰咋舌道:“只剩下小半截铁枪,真夸大!” 武曌道:“依荒人的说法,他们曾在战场上搜寻慕容垂断去的那截铁枪,好带回边荒集做战利品,竟然遍寻不获。” 龙鹰难以置信的道:“怎可能找不到?” 武曌凝视他好一阵子,叹道:“以邪帝的聪明才智,又清楚仙门的事,仍有如此反应,难怪当时我圣门的人,亦认为是荒人夸大了。” 龙鹰沉吟道:“决战是在怎样的情况下进行?” 武曌轻描淡写的道:“是在两军相持不下时,拓跋珪亲自出口代燕飞向慕容垂挑战,决战就在以万计的战士眼前进行。” 龙鹰失声道:“那竟没人看到燕飞如何斩断慕容垂的北霸枪吗?怎会有事后遍寻不获的情况?” 武曌道:“依荒人的说法,的确没有人看见。” 龙鹰愕然以对。 武曌一双凤目现出向往的神色,缓缓道:“我们有关这方面的资料,是派人到边荒集去听说书得回来的,据说书者的描述,当时天已入黑,在双方同意下,于两军间以燃烧的火炬围出决战的场地,而当枪剑交击的一刻,火炬熄灭,两人没入任何夜眼亦不起作用的绝对黑暗中,然后现出闪电般的烈芒,传出雷鸣声。接着就是决战的结果,两大高手同时往外抛飞,燕飞着地后踉跄几步才立稳,慕容垂却似断线风筝般抛掷,落地后翻滚十多转始能跳起来,拿着半截的枪。” 龙鹰动容道:“‘破碎虚空’?我的娘!燕飞竟真的练成了‘破碎虚空’,那岂非随时可破空而去吗?” 又沉吟道:“会否真的被荒人夸大了呢?说书者总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武曌道:“你说的,正是其时圣门中人的想法,且已成为他们的结论,没有人肯花时间去思考这件事。如果不是有卢循转世为席遥,又向你透露仙门的事,此事将永远湮没无闻。” 见到龙鹰眉头大皱,武曌笑道:“说书者言,当然算不上是真凭实据。” 龙鹰大讶道:“竟还另有证据?” 武曌悠然神往的道:“燕飞成为了我们当时霸业的最大障碍,在没有选择下,我们派出三位元老级的高手,于他赴海南与孙恩决战的途上截击他。此三人在圣门内均有宗师级的地位,并抱有不惜牺牲之心,如此阵容,可谓强绝一时。可是他们却失败了,且是全军覆没,自此圣门再不敢派人暗算他。” 龙鹰曾听法明说过此事,可见此事对魔门的震撼力。从这件事看出圣门为求成功,不择手段的作风,因为只要令燕飞负伤,他便大有可能丧命于孙恩之手。武曌只是将魔门那一套,搬到宫廷里来。 武曌道:“我说的真凭实据,是因有亲眼目击整场战斗的人。” 龙鹰道:“是谁?” 武曌道:“此人亦是我门的高手,部署在一旁,作为支援,如燕飞能脱出围困,便可突袭拦截。岂知形势变化之快,完全出乎意料之外,在眼睁睁看着仍没法明白下,燕飞剑尖现出闪电般的异芒,本是气势如虹的三大元老高手,立即溃不成军,还被他逐一杀死。” 龙鹰倒抽一口凉气,道:“既然如此,为何圣门仍不肯相信燕飞一招击败慕容垂呢?” 武曌道:“邪帝仍然年轻,阅历未够。人是很奇怪的东西,有个可说是优点,但也是缺点的习性。就是不论事情如何离奇古怪,记忆犹新时如何震撼,但在一段时间后,会将之搁置或淡化,然后一切回复正常,特别是当此事与自己一向的信念有冲突。我们需要的,是一个安全、稳定和能理解的世界。像‘破碎虚空’这种完全超乎常理的武功,是没有人可以接受其存在的。所以目击者虽然在圣门里有身分有地位,仍没法改变其他人根深蒂固的想法。” 龙鹰由衷的道:“圣上这番话发人深省,正正说出小民的情况。刚听到席遥那番话时,小民整个人倒转过来,冲魂颠倒,但现在‘仙门’只像在上一世轮回发生的事。” 武曌沉吟道:“横亘在我们面前有三件事。首先,《战神图录》在哪里呢?” 龙鹰道:“这是无从猜估的事。” 武曌道:“并非完全没有蛛丝马迹,《道心种魔大法》里很多完全超越了常理的功法,大有可能是来自《战神图录》。” 龙鹰一怔道:“我倒没有这般想过。” 武曌道:“原因在你没有看过圣门的其他典藉,朕并非第一个有此疑惑的人。” 接着道:“第二件事,是燕飞如何练成‘破碎虚空’?” 龙鹰道:“关键可能在于两次的死亡,确与种魔大法不谋而合。” 武曌淡淡道:“不是一次吗?” 龙鹰心叫糟糕,他对武曌愈来愈没有戒心,说漏了嘴仍不自觉。硬着头皮道:“是这样的,唉!在原本里有着历代邪帝对大法的注解,其中一些是向雨田写的,曾提及燕飞两次从死亡里复生。” 武曌若无其事的道:“这个朕早知道。向雨田对最后的一章,写下了什么注解呢?” 龙鹰坦然道:“只有‘破碎虚空’四个字。” 武曌没有丝毫怪责他的意思,道:“向雨田正是朕要提出来的最后一个问题。他已破空而去了吗?” 龙鹰心忖圣上你来问我,小民却可问谁?但当然不敢如此答她,茫茫然地摇头。 武曌微笑道:“对这个问题,朕比你更有回答的资格。” 龙鹰失声道:“怎可能知道呢?” 武曌谈兴甚浓,更因现在的话题,天下间听得明白者只有寥寥数人,龙鹰且是最有资格者。 武曌道:“邪帝可知《战神图录》之名,首见于何经何典?”龙鹰立即忘掉向雨田有否开启仙门的门,大讶道:“竟真有经典提及《战神图录》,那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武曌好整以暇的道:“创出《道心种魔大法》的第一代邪帝谢眺,还著有《魔道随想录》一书,此书早在汉末已散佚不存,但其内容则分别保存在八个弟子的著述中,流传至今。在《魔道随想录》里,有一段关于《战神图录》的记载,说此书来历神秘,超越一般尘世的武功,共有四十九式,最后一式‘破碎虚空’,更触及天地之秘。这正是《战神图录》的由来。” 龙鹰道:“谢眺看过此书吗?” 武曌道:“没有人知道,朕的猜测,他是从一个属于春秋战国时代的古墓里,看到有关《战神图录》的记述,得窥图录之秘,从而创出《道心种魔大法》。大法最后一篇的‘魔仙’,正如向雨田的批注,等同‘破碎虚空’。可惜那也是谢眺最语焉不详的一篇,因为连他自己亦没法勘破仙门之秘。” 龙鹰明白过来,静斋的始祖地尼,因得翻阅《魔道随想录》之缘,从而晓得‘破碎虚空’之秘,《慈航剑典》很大机会亦受到‘破碎虚空’的影响。仙胎魔种,各走极端,源头则一。 《战神图录》和它的终极招式“破碎虚空”,就是这么流传下来。 武曌缓缓道:“据谢眺徒子徒孙的记录,谢眺沉迷于商周文化,认为此两代在天道上的成就,已臻巅峰至境,以后的人只能因循演绎,没有可能超越。” 龙鹰倒抽一口凉气道:“这个看法相当惊人。社会该是不断进步的,便像武成殿外的水运浑天仪,怎会在远古时代,已攀上峰顶?” 武曌道:“朕指的是天地之道,那与任何工具巧器没有关系。谢眺在《随想录》说过,一切知识思想之源,均来自天文之学,谁能贯通天道循环之理,便能掌握天道之秘。而商代以十干配合十二支纪日、纪年之法,是一切天文的源头。六十甲子更是秘不可测,道尽天道人事的奥秘。只从以时辰八字测算禄命之法,我们便可以小窥大,明白六十甲子神奇之处。” 龙鹰讶道:“商代已有天干地支表示年、月、日、时的方法吗?” 武曌答道:“或许在三皇之时已用干支纪年,但在这方面是无从稽考,因为到商代才出现文字,存在于甲骨卜辞之中。例如‘癸酉贞日夕又食,佳若?癸酉贞日夕又食,匪若?’,那是一次天狗食日的记录。又如‘七日己巳夕有新大星并火’。‘火’是大火星,在星象学上是客星犯宿,属不吉之兆,故被记载下来。周代的《易经》,更是众经之首。邪帝有想过一个问题吗?就是在各方面远比我们落后的古代人,凭什么创出像六十甲子、易经这些超乎日常经验的东西来,而后人不论如何努力,却只能在它们的基础上发展,没法超越分毫?” 龙鹰道:“在武功心法上,何尝不是如此?如‘破碎虚空’,练成已难比登天,更不要说去超越了。” 武曌欣然道:“‘破碎虚空’正是登天之法,令人颠倒。造就出寇仲和徐子陵的是《长生诀》。而向雨田则为我们所知的,是唯一能活上逾二百年的人,如我扪推测《长生诀》、《道心种魔大法》,甚至《慈航剑典》,均源自《战神图录》,恐怕虽不中亦不远矣。” 龙鹰重重吁出一口气道:“难道四大奇书,同源而异?” 武曌道:“正因谢眺对商周古文化的仰慕,令他不住往古墓穴寻宝,终于著成《道心种魔大法》。朕说了这么多,对邪帝有何启示?” 龙鹰叹道:“仍是‘破碎虚空’四字。” 武曌道:“邪帝没想过,因何三佩合璧,竟可开启仙门呢?” 龙鹰呆瞪着她,道:“请师姐指点。” 武曌大乐道:“师姐?真是悦耳动听,可惜只能在旁边无人时才可唤师姐。唉!朕已很久没有如刻下般的情怀,有时朕更怀疑自己并不是人,只是执行圣门使命的人偶。” 稍顿续道:“唯一解释是在商周或更早的时候,早有人曾真正的看过和悟通了《战神图录》,又或他便是《战神图录》的创作者,不单练成‘破碎虚空’,还以无上神通,将力能破空的奇异能量,贯注往三佩之内。‘破碎虚空’是完全超乎我们想法的心法武功,没法以文字描述,怎么说都不可能令人明白。可是当三佩合一时,等于将‘破碎虚空’做一次完美的示范,让有缘者领悟,燕飞和孙恩正是得益者。” 龙鹰道:“这位前辈大家,确是用心良苦。” 武曌道:“邪帝有何感觉?” 龙鹰坦白道:“头皮发麻,全身虚虚飘飘,有点像当日听到席遥说自己是卢循的轮回转世的情况。” 武曌道:“思考这些超乎现世的事,有种让朕从琐碎沉重的国务解脱出来的感觉,生命再非没有意义。可能在每一个人深心之内,都存在这种超脱生死,超越现实的渴望。就像在逃走无门的大监牢里,似将永远失去自由的死囚,忽然晓得有逃离的秘门。” 龙鹰心有同感,叹了一口气。 武曌忽然道:“朕和邪帝在这方面的分别,是邪帝不敢去想,朕却是殚思竭智,务要寻根究柢,找出练成开启仙门之法。邪帝说得对,这个追求凌驾一切,包括帝皇霸业在内。” 龙鹰一震下朝她瞧去。 武曌龙目生辉的道:“现在回到向雨田的问题,他是否已破空而去。最后见向雨田的人是鲁妙子,而鲁妙子曾与朕的太师父‘阴后’祝玉妍密切往来。每次祝后问鲁妙子有关向雨田的情况,鲁妙子都是神情勉强的拿向雨田练歪了种魔大法来搪塞,追问细节时则语焉不详,可知鲁妙子是言不由衷。由是观之,向雨田不但练成种魔大法,还练成‘破碎虚空’,他以此批注《道心种魔大法》的最后一篇,便是明证。因他晓得‘破碎虚空’只能意会,不可言传。写出这四个字,只是让他的批注有个圆满的结束。” 龙鹰大喜道:“这是小民最喜欢听得的消息。” 武曌道:“我们当然没法再次目睹三佩合一的情况,也不可能找人来示范一次破碎虚空,幸而我们并非全无线索。《道心种魔大法》、向雨田的批注、燕飞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勘破的关键,邪帝明白吗?” 龙鹰点头道:“小民会将向雨田的所有批注,全部默录出来,让师姐过目。” 武曌道:“燕飞不是向卢循说过,《黄天大法》之上,尙有‘至阳无极’。所谓一阴一阳之谓道,既有‘至阳无极’,当然有‘至阴无极’,‘至阴无极’在哪里呢?” 龙鹰剧震道:“难道是《慈航剑典》?” 武曌现出赞赏神色,道:“一直以来,江湖均有传言,《慈航剑典》不宜男性去读,由此可知剑典载的正是至阴的功法。打开始仙胎魔种便是各走极端,偏又互相吸引,看邪帝和端木菱那丫头便清楚。邪帝不会放过她,她亦没法拒绝你。因为你们的结合,正是至阳和至阴的圆满结合,也就是《战神图录》最终极的功法。” 龙鹰冲口而出道:“破碎虚空!” 又沉吟道:“如果可读一遍《慈航剑典》,定会回来禀告圣上。” 武曌双目射出温柔之色,道:“邪帝可知这对你来说是一种牺牲,朕怎忍心令你负上不义之名,更怕端木菱因此和你决裂。” 旋即含笑道:“何况看毕剑典,极可能仍是一无所得。事实上种魔大法已囊括了谢眺思想和武学的精粹,差的只是最后一着。此着只能意会,不能言传,与禅宗的拈花微笑,异曲同工!” 龙鹰道:“小民给圣上说得有点糊涂了。” 武曌笑道:“你是当局者迷,端木菱正是活着的‘至阴无极’嘛!” 龙鹰剧震一下,呆瞪武曌。 武曌笑得前所未有的开心迷人,欣悦的道:“朕仍在思考里,明天早上到朕的御书房如何?朕想看到仍是人雅为邪帝磨墨。” 龙鹰道:“遵旨!”又忍不住的道:“圣上真的没怪责小民瞒着批注的事吗?” 武曌从容道:“从君臣的关系看,你是犯了欺君之罪;可是从圣主和邪帝的关系而言,你却是做了最应该做的事。哪有圣门之人,肯将所有底牌翻开让人看的?夜哩!返甘汤院陪人雅吧!” 第二章 沉迷武事 龙鹰没有立即返回甘汤院,反到大宫监府找胖公公。无独有偶,胖公公也在园里的亭子发呆。 在胖公公对面坐下,龙鹰道:“不用去调查了,燕飞和慕容垂确是一招分胜负,慕容垂不单被击至在地上翻滚了十多转,著名的铁枪还只剩下拿着的一截。” 胖公公道:“是谁告诉你的?” 龙鹰遂将武曌的事说出来,胖公公听毕,道:“你是第二个改变她的人,第一个当然是她师父婠婠。自得到种魔大法后,她的心神逐渐转向钻研大法,不像以前般对朝政的执着。武三思一事,你道公公是鲁莽出手吗?当然不是,我是看准时机来出击的。” 龙鹰道:“公公怎晓得她在研究大法?” 胖公公道:“在你回来前十多天的一个晚上,她忽然召我到上阳宫去,问我一个你怎都没法猜到的问题。” 龙鹰摇头表示无从猜估。 胖公公道:“她问我,因何邪帝完全没有回头看一眼,却能猜到凝艳手持佩剑的尺寸和重量呢?” 龙鹰与他四目交投,说不出话来。 胖公公道:“你自己晓得答案吗?” 龙鹰头皮发麻的道:“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她怎会晓得的呢?” 胖公公道:“她说出了一种非常离奇,更是公公闻所未闻的心法理念。” 龙鹰好奇心大起,又是心生寒意,叹道:“请公公说出来,给你吊足我的瘾子。” 胖公公道:“她说天地万物,从凝艳的剑,到一草一木,都是一种‘波动’。一般练武者的真气也是波动,先天真气则是更高层次和精微的波动,因能与人的精神结合。而魔种则是超越了生死的波动,故能人之所不能。” 龙鹰道:“生命是某种形式的波动,这个我可以理解,可是死物怎会也是一种波动呢?” 胖公公道:“这个你要问自己了,你和她看的是同一本书,为何她可看出这个来?” 龙鹰苦笑道:“公公似是忘了,她是圣门史上,第一个遍阅圣门两派六道所有秘典的人。” 胖公公苦思道:“你是过来人,她有没有可能不用经历死生,练成大法呢?” 龙鹰道:“别人肯定练不成,对她我却不敢肯定。她还有别的话吗?” 胖公公道:“这个视万物为波动的心法太震撼了,正是在这个看法的基础上,虚空亦可以是波动,令‘破碎虚空’合理化。推而广之,人和神灵的分别只在波动层次的分别。而魔种因能嵌进种种不同的波动里,故此你能不用眼看手量,也可说出凝艳佩剑的尺寸和重量。” 龙鹰倒抽一口凉气道:“我的老天爷!公公肯定对此做过深入的思考。” 胖公公道:“我以前的世界已给你翻转过来,不知该用哪种态度对待。但无可否认这是非常新鲜的感觉,我像回复自主般,可从另一个角度,去看待平常不过的事物,但总能得到新的意义。例如公公看着你,心中会在想,这小子前世究竞是什么东西?因何如此好色?哈哈!” 龙鹰始知给他耍了一着,笑道:“前一世是什么不打紧,下一世是什么才重要。” 胖公公没好气道:“想恐吓公公吗?” 龙鹰道:“只是提醒公公。我不知积德有没有作用,但做总好过不做。” 两人再闲聊几句后,龙鹰告辞离开。 踏入观风门楼,给令羽截着,两人边走边谈。 天上下着毛毛细雨,离开大宫监府后,星空被雨云掩去。 令羽道:“众兄弟在盼望与鹰爷叙旧。” 龙鹰想起小魔女主婢,如有她们参加,肯定可令一众兄弟非常兴奋,亦可予人雅等和她们有机会见面。道:“暂定后天正午如何?记得带举举和一双齐贝来。” 令羽大喜道:“由我们负责订厢房,当然要亮出鹰爷的名号。” 又压低声音道:“圣上今早下旨,在左右羽林军的职权上做了调动,建安王武攸宜从长安调回来,任左羽林军的大将军,成为左羽林军的头子。李湛则升上左羽林将军,是他的副手。” 龙鹰心忖武曌“酒醉三分醒”,虽然心神转往种魔大法和仙门,仍不忘巩固武氏子弟的实力。道:“右羽林军又有何改变?” 令羽道:“右羽林大将军仍是李多祚,副手改为杨元琰。” 龙鹰笑道:“你老哥说话比以前谨慎多了,只说事实,不加任何评论。飞骑御卫又如何?” 禁军主要分左、右羽林军和御卫三大系统,令羽是御卫的正将,上司是大将军武乘川。 令羽苦笑道:“今时不同往日,不像以前吊儿郎当,烂命一条,说什么、做什么都要顾及家小!” 接着答龙鹰另一个问题,道:“御卫暂时没有调动,不过至迟今年底,必有改变。我们的头子已得圣上赐准,半年后告老还乡,他老人家可以享淸福哩!” 龙鹰讶道:“听你的口气,既担心不知会否由武家的人代替武大将,又似在羡慕头子可以告老回乡。” 令羽叹道:“我是受举举影响,她常指官场险恶,希望我可以脱离,凭她手上的积蓄,做个普通的生意人。可是做官不易,想不做官更难,一个不好,会大祸临头。” 龙鹰欣然道:“不用那么悲观,这方面我为你想办法,说不定明天便有好消息。” 令羽大喜道谢。 人雅三女的笑语声从内堂传来,使龙鹰感到窝心温暖,甘汤院便如塔克拉玛干的美丽绿洲般,是他在神都的净土。 刚踏足内院,笑语声倏地敛去,灯火熄灭。刹那间龙鹰给骇得魂不附体,旋又晋入魔极至境,心灵晶莹剔透。 这是没有可能的。 忽然间绿洲净土化为世上最险恶可怕的凶地,三女难卜吉凶。 不论皇宫、皇城,都是戒备森严,以花间女之能,当年亦没法入宫来行刺他龙鹰。上阳宫更是禁地里的禁地,怎可能有人能无声无息的潜至甘汤院来,而且他没有分毫危险的预感? 对于自己的灵应,在听了胖公公转述女帝的见解后,他有了进一步的认识。万事万物若均为一种无影无形,表面绝看不出来的“波动”,那人的情绪和精神当然也不例外,只是一般人眼、耳、鼻、舌、身的“五感”感觉不到。五感能晓得的,只是眼前的一刻和处身的环境。可是魔种将五感提升往高一个阶次,且不知这阶次的尽头止于何处,故能以更精微和广阔的方式,嵌进周遭任何异常的波动去,感应到远方的敌人,超越了平常的感官。 如果真有个敌人,心存恶意,控制了三女,同时弄熄挂在走马楼四角和内厅的灯火,是没可能瞒得过他的魔种。可是他此刻仍感应不到对方的存在,唯一的解释是对方不单没有精神或情绪上的波动,更能敛收精气,完全避开他的感应网。 天下间,能避过他灵应者,屈指可数。 想到这里,心中一动,明白过来。 下一刹那,他已投进走马楼间的暗黑里,同一时间他感到被缠上。那并不是一个气场,而是玄之又玄的连系,便像飞虫落在一个蛛网上,愈挣扎愈缠得紧。比之法明的天魔场,又高上至少一筹,皆因欲破无从。 尖锐如针的可怕气劲,从上直刺头项,如被击实,保证锋利集中的真气,可从胯下钻出去。 龙鹰往左旋去,一拳向上斜斜击出,魔气脱拳而去,硬撼针劲。 似铁针刮上硬物的磨损声,“嘞嘞”响起。龙鹰的拳头只像被尖针刺了一记,但心口却如被大铁锤敲了一下,幸好藉旋转化去对方大半真气,否则恐怕要立即受伤吐血,但再也没法旋转下去,还要踉跄后跌,心叫厉害。 对方此招看似简单,但在整个形势配合下,是避无可避,逼他全力硬拼一招,而先手上风则已落入对方手上。 龙鹰心知糟糕时,一个如真似幻,全身由头至脚以黑布包裹的人影,落在自己右方的死角位,双手做出各种玄奇的动作,似攻非攻、似守非守时,下面飞起一脚,拦腰扫来,光是其迅逾鬼魅的速度,已教人没法兴起招架的心志。 “轰!” 龙鹰提脚曲膝,硬捱对方的脚扫,就像给人以浸湿了的粗软鞭,狠狠抽了一下,又是另一阵锥心剧痛。至此才真正领教到厉害,难怪其他人遇上此人,如此不堪一击。 龙鹰心知如此下去,就看何时被对方“了结”。施展弹射,拔身而起,至升离走马楼屋檐的高度,换气后移,踏足檐缘处。 岂知对方如影附形的追来,出现前方,分别在自己算是“脚踏实地”,对方却是凌空。龙鹰是首次争回少许主动,哪肯错过,哈哈一笑,一指点出,魔气高度集中,正是怕对方硬以护体真气捱他一招。 对方一声不吭,继续腾升,以指对指,朝他戳来。 “砰!” 指气正面交锋。 龙鹰闷哼一声,往后面屋脊退开,却被蛛丝般的气场扯着,后果是欲退不能,且带得对方凌空投至。 如此可怕的劲气场,确是从未曾遇过。 龙鹰猛撑屋脊,改往对方投去。 凌空互攻了几招后,两人落往瓦坡,展开近身搏斗。 龙鹰一向对自己魔种式的近身战术,有十足信心,即使以法明的“不碎金刚”,在他后劲不继前,仍没法将形势扭转过来;以宗密智的邪灵附体,也要吃暗亏。但在这一刻,他方晓得一山还有一山高。对方根本很难仍被认为是一个人,而是似鬼幻多一点,步法身法,变化万千,对环境的利用,招式之精妙绝伦,速度的缓快无常,每一方面均只在他之上而不在其下。 龙鹰开始时还能有攻有守,百多招后已沦为被动,只能见招拆招,虽未至于左支右绌,但已应付得愈来愈吃力。 唯一可恃者,是魔种际此空前苦战的时刻,受刺激下不住往某一极限提升,奇招怪式层出不穷,只苦于没法从对方的可怕“蛛网”中脱身,没法重整阵脚。 如有选择,他永远不会让对方有近身的机会。 龙鹰一个旋身,移往檐缘,看似容易,却是千锤万炼下掌握对方招与招间一线空隙,妙手偶得的奇异身法。 一拳击出,似往空处攻去,最后迎上的是对方踢来的一腿。 他还是首次重掌主动,看通对方来势。 “轰!” 劲气爆破。 龙鹰应脚倒飞,却是飞跌得极有分寸,更像是故意为之,最后降落至屋檐对面下方走马楼底层廊道的杆栏处,坐得四平八稳,轻松自若。 来人落在他前方,娇笑道:“痛快痛快!自恩师过世后,朕从未遇上能过十合之将,邪帝果然没有令师姐失望。” 伸手揭去头罩,现出天颜。 盯着龙鹰道:“唯一抱憾,是没法瞒过邪帝的灵觉,否则来个生死之战,会更有趣呢!” 龙鹰苦笑道:“差点给师姐取了本师弟的老命。” 武曌笑不拢嘴,白他一眼道:“本师弟!哪有这么自称的?唉!邪帝回来后,一切都不同了,令朕重拾差点忘记了的生趣。” 龙鹰讶道:“圣上一直很不开心吗?” 武曌仰起龙颜,任由雨水洒在脸上,满怀感触的道:“朕初入宫时,唯一的愿望是得到太宗的恩宠。到被逼削发为尼,便在留下来等待机会和离开永不回来两个念头间挣扎。然后是如何成为皇后,争取执政的权力。本以为登上九五之尊后,所有难题可迎刃而解,岂知又为外族的欺凌和继承人的问题伤透脑筋。人生就像一场永远赢不了的苦战,没有终极的胜利。可是邪帝带来的一切,将狭窄的人生扩展至无限,不论内外,都多出了前所未有的意义,以前的沉闷、没有出路的天地再不复存。朕终于明白,为何以秦始皇的雄才大略,老朽时亦要追求不死之药;以李世民的聪明和智慧,晚年也沉迷于丹药。因为他们都是立于颠峰处的人,在他们深心内,隐隐晓得在这物欲的人生上,应该还有更美好的事物。” 龙鹰呆看着她,想不到她在激战的痛快后,吐露出这么一番肺腑之言。 武曌像尽泄心头郁闷之气,目光回到他身上,平静的道:“仙门不单能开启通往洞天福地之门,也开启了我们心内的门。” 龙鹰叹道:“圣上说得真好,看得透彻。” 武曌道:“她们快醒来了,明天在御书房见,朕有些有趣的东西给你看。” 龙鹰大奇道:“是什么东西?” 武曌开怀道:“这是从邪帝处学来的,有些东西要卖关子才能增添情趣嘛!” 说着时将头罩重新套上。 龙鹰道:“有件事不知该否顺口一提?” 武曌道:“说吧!” 龙鹰一边注视三女的情况,一边简单扼要将花简宁儿、宋言志和终于因飞马节而争得混入大江联总坛的事说出来。最后道:“宋言志已成了我们最有用和重要的眼线,我需要一个人,与他紧密合作,以免贻误军机。” 武曌道:“这方面由你全权作主,只要报上来便成。” 又赞道:“朕没想到对大江联竟取得如斯理想的进展,刘南光这看似无关痛痒的一着,竟在阴错阳差下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只要邪帝一句话,朕立即将大江联连根拔起。” 龙鹰道:“这方面小民看着来办。小民想从圣上处取走令羽,做宋言志与小民间的联络人。” 武曌道:“邪帝看中他,自有道理,就这么办。她们清醒哩!朕要走了。” 下一刻她已翻上瓦面,一闪后消失不见,纵是眼睁睁瞧着,龙鹰亦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龙鹰心底生寒,终于弄清楚武曌若要杀自己,可能逃都逃不了。 第三章 三佩合一 看着人雅目不斜视,立在桌旁,专心一意的为他磨墨,感觉奇异。 她像从前般捋高衣袖,露出晶莹雪白的小臂,在晨光下轻柔地晃动。双方都不愿说话,以免破坏御书房的宁静。 龙鹰敢肯定人雅正重温初遇他时的旧梦。时间确是奇妙,可随主观变化,在这一刻便有倒流的效果,往昔某一过去了的片段又像在重演了,其间只像是个不真实的梦。 龙鹰一边运笔如飞,一边道:“人雅!” 人雅“嗯”的应了一声,脸蛋竟红起来,娇艳欲滴。 “人雅!” 龙鹰见她仍不肯朝自己望来,耳根都变红了,看得神为之夺,道:“人雅在想什么坏东西呢?” 人雅害羞得想找地洞去钻,嗔道:“你才在想坏东西。” 龙鹰好整以暇的道:“让老子来猜猜人雅在想什么坏东西。”人雅大窘道:“不准猜!” 龙鹰奇道:“竟然是老子可猜得到的,那当然是人雅以前曾说过的某句话。哈!猜到了!是否与好人坏人有关呢?” 人雅得意洋洋的道:“猜错哩!” 龙鹰见她神情天真可爱,像个永远不会长大的小女孩,笑时现出两个深深的迷人梨涡,心痒痒的道:“这招叫‘投石问路’,纯属试探。对!好人和坏人太普通了,人雅怎会为此羞人答答、脸蛋红红?定是想到一些不可告人的坏蛋事。来!再提醒老子一次!” 人雅大羞道:“不准说出来。” 龙鹰大乐道:“人雅晓得我猜中哩!哈!原来我正诚心诚意的为圣上办公事,人雅却在偷偷的想坏东西。我当然不会代人雅说出来,快说!” 人雅嗔道:“不说!” 龙鹰心神皆醉,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每一个人都有他的梦想和追求,对一般人来说,当然是成家立业,又或嫁得如意郎君。富贵荣华,又或权力地位,只属一小撮人的专利。整个社会就像塔克拉玛干里一个尖塔形的巨大沙丘,可是只要看看位于最顶尖处的帝王将相,仍常感不足,便知一定在某一方面出了岔子,又或是人性一个不可缝补的缺憾。 又联想到沙丘随风势不住变化,甚至被夷平,正是现实情况的反映。 龙鹰清楚人雅吃软不吃硬的性格,不要看她表面柔弱易碎,却有颗坚定的心。软语求道:“乖人雅说出来让为夫听吧!” 正如武曌昨晚说的,人生是一场永远打不赢的仗,因为于她来说,自婠婠收她为徒的一刻,她便踏上开赴战场的不归路。那不单是魔门与包括朝廷在内的白道的战争,且是对男尊女卑的社会彻底的颠覆和反动,更将宗教变成政治工具。 人雅轻轻道:“你这人哩!令人家太难为情了。” 龙鹰道:“人雅提醒老子的事,老子至少和人雅干了一千次,还有什么好害羞的?” 人雅“噗哧”笑道:“哪来一千次这么多,鹰爷最爱胡说八道。” 龙鹰来个软硬兼施,恐吓道:“再不说出来,老子便在这里和人雅干第一千零一次。” 人雅明知他在虚言恫吓,也大吃一惊道:“不可以!” 龙鹰停笔,斜瞅她一眼,目光回到补上注解的抄本上,心中涌起满足的感觉。有情男女间最大的乐趣,就是微不足道的任何一事,也可变成打情骂俏的主题,且是其乐无穷。 “爱”确可成为人生不足的解药。 另一个出路或许是宗教信仰。不过以席遥的经验来看,他需要的,并不是虚无的思想,而是实质的宗教经验,当他从这一世的轮回醒转过来,一切都不同了。 可以想象当年三佩合一,仙门开启,对孙恩和燕飞两个目击者带来多大的震撼,比佛祖或李耳重生,向他们说足十天十夜佛法、道法的威力要大上千万倍。 这是宗教式的经验,就是我们的世界并不止于眼前牢不可破的现实,不止于生老病死,而是有无尽的可能性,玄秘美丽。 女帝形容得很精采,仙门不仅开启了外在世界的一道门,也开启了心内的一道门,天地再非以前的天地。正因仙门的超乎现世,才能使龙鹰更珍惜和掌握眼前的一切。 在连串事件的引发下,龙鹰从蓄意逃避,到面对,并作出深思。 龙鹰目光回到人雅身上。 刚好人雅在偷望他,接触到他的目光,慌忙避开。 遥远的过去回来了,一切如旧。 他是第一次踏足御书房,坐在这个位置,人雅仍是上阳宫最美丽的小宫娥,为他磨墨。 人雅玉颈染满红霞,以蚊蚋般的声音道:“清姐和丽姐在中庭等人家呢!” 龙鹰不容她岔开去,道:“为夫在听着哩!” 人雅跺足叹道:“又说在办正事,为何听笔?” 龙鹰摆出无赖款儿,道:“人雅不说,老子不写,圣上驾临也是如此。” 人雅终于屈服,柔情似水的香唇轻吐道:“启禀鹰爷,荣公公吩咐人雅,若鹰爷要人雅侍寝,人雅不得拒绝。” 龙鹰“呵”的一声道:“还以为人雅想的是别的事,原来是有关这方面的。” 人雅大嗔道:“你不是好人来的。” 又低声道:“人雅在提醒坏人呵!” 龙鹰立告神魂颠倒,探手往她摸去,人雅笑着避开,就在此时,御书房外传来“万岁”之声。 武曌到。 武曌将跪拜地上的人雅扶起来,见她仍是脸无人色,爱怜的道:“雅儿不用害怕,来!朕有好东西给你看。” 牵着她的手,朝龙桌走去。道:“龙先生一起过来。” 看着人雅步履不稳,跟在两人身后的龙鹰真怕她瘫软地上。由此可见女帝的威势,即使她特别钟爱的贴身婢女,亦怕她怕得要死,而他也是唯一一个明白武曌对人雅有特殊感情的人。 女帝抵达龙桌的这一边,放开人雅的手,笑道:“龙先生抱着人雅。” 人雅骇然道:“不用呵!” 龙鹰移到人雅身旁,探手挽着她的纤腰。笑道:“圣上有什么好东西给我们看呢?” 武曌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放在龙桌上,打开。 人雅“呵”的一声叫起来。 盒内装着上、中、下三件玉佩。上和下合起来是个中空的圆环,分别饰以代表天空的云纹和代表大地的山川纹,中间一个圆如满月,光滑润泽,没有任何纹饰。 不论打磨和纹雕,均出自一流巧匠之手,玉质更不用说,光是三佩本身,已是价值连城。 武曌轻描淡写的道:“玉是蓝田的水苍玉,始皇曾以此种玉石制成玉玺,由宰相李斯雕刻篆文,乃玉中极品,冬则温润,夏则冰清。玉之美者为球,次美者为蓝,但皆为上品。蓝田之名,正是‘美玉之乡’的意思,你们眼前所见的正是球玉。朕本想制成三套,但因材料不足,故两年来只得两套。一套由朕保留,另一套送给人雅,当是朕欠她的嫁妆。” 人雅又惊又喜,要跪下拜谢,却被武曌阻止。 龙鹰明白过来,三年前法明从长安回来,将仙门之事转告她,她便找得有关天、地、心三佩的图样尺寸,令巧匠复制出来。尚未做起的一套,该是想赐予法明。 武曌道:“一切依足原玉的大小制作。朕曾看过十多个不同版本,当中该以汉末载于道门典籍的版本最准确。” 又道:“龙先生有何感觉?” 龙鹰皱眉思索,笑道:“人雅的心儿愈跳愈快,圣上可否赐准她到中院与姐妹们相聚呢?” 武曌哑然笑道:“赐准!” 人雅是名副其实的获得皇恩大赦,一声“谢主隆恩”,脚步浮浮逃命似的去了。 武曌目光落在他处。 龙鹰道:“是否尺寸有误呢?心佩怎都差一点点才能嵌进天地佩间去。” 武曌微笑道:“此正为一直没有人能令三佩璧合的主因。” 龙鹰道:“真的有可能将真气注进佩内去吗?” 武曌道:“告诉朕,邪帝能感受到来自敌兵的杀气吗?” 龙鹰点头道:“的确如此。少帅的井中月,便具有很重的杀伐之气。以前没有对此深思,现在给圣上提醒,果是耐人玩味。” 武曌道:“朕对向雨田的批注是迫不及待哩!更回味以前与邪帝分头作业的美妙感觉,坐下再谈。”将锦盒盖上,送入龙鹰手里去。 工作至正午,完成三章的批注,这才离开御书房。 武曌于半个时辰前返宫城去,三女趁机会溜进来伺候他,打情骂俏,大家不知多么高兴。早在进御书房前,他已请李公公派人到国老府打听小魔女船抵神都的时间,送三女回甘汤院后,晓得她们主婢要到黄昏才回到神都,见尚有时间,陪三女吃午饭后,往访娄师德和张柬之,安排远程偷袭“贼王”边遨的军事行动,又处理了令羽的调配。现时他和武曌的关系空前良好,只要是他想出来的东西,女帝均照批不辞。 可是天才晓得如此关系,可以维持多久? 在中书省门外,给上官婉儿的马车截着,龙鹰登车坐到大才女身旁。 马车开出。 龙鹰顺口问道:“到哪里去?” 上官婉儿不经意的道:“带你去见一个最想见你的人。” 龙鹰道:“梁王?” 上官婉儿淡淡道:“梁王见你干什么?你已说服了他,解决了他武氏家族最迫切的问题,他当然感激,却没有急需见你的理由。” 寥寥数句,已将武三思刻划入微。武氏子弟怎会真的感激他?所有外人均被他们视为巩固权力的工具,没用时弃之而不惜。这种心态正是暴发户的心态,而他们却是政治的暴发户,对权位的欲望贪婪妄求,没有止境。 龙鹰朝窗外瞧去,道:“太平公主!对吗?” 同时心中叫苦,他与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的关系都是复杂暧昧,说话态度的拿捏,使人头痛。 上官婉儿挨过来挽着他手臂,轻柔的道:“龙大哥凭什么说服梁王呢?” 这两日来他不住思索人生在世的问题,此刻则感到自己的人生,可能只是无休止地回答不同的问题,且多数问题不能实话实说。道:“很简单,光是东宫的解禁,已令梁王有足够的警觉,明白大气候的转变。” 上官婉儿道:“那龙大哥又是如何说动圣上解除东宫的禁制呢?” 龙鹰微笑道:“说服她的不是我而是胖公公,任何事既有开始,便有完结,然后是另一个新的开始,这叫天道循环。至于胖公公究竟向圣上说过什么,恕小弟无法作答,因为不知道。” 上官婉儿道:“胖公公因何肯这样帮你的忙?不要告诉婉儿,胖公公是忽然心血来潮的去找圣上说话。自龙大哥从南方来神都后,胖公公一直立场坚定地站在龙大哥的一方,照顾得无微不至,教人百思不得其解。” 龙鹰哑然笑道:“婉儿在审问小弟吗?” 上官婉儿撒娇道:“婉儿想弄清楚嘛!” 龙鹰拿她没法,笑道:“这方面怕要问胖公公才清楚,人与人间的关系很奇怪,或许是一见投缘,又或许是命中注定,谁可分辨?” 上官婉儿嗔道:“早知你不会说,与你有关的事总是神秘兮兮,到今天仍没有人清楚你的出身来历,且成为朝廷的禁忌。” 又道:“圣上当然清楚,胖公公也知道,还有国老,否则他怎肯让你接近他的宝贝女儿?” 龙鹰不解道:“既然晓得老子的出身是禁忌,因何婉儿忽然查根究柢,穷追不舍?” 上官婉儿伏入他怀里去,痴缠的道:“人家是你的女人嘛!当然想清楚所属男人的事。至于你在外面如何拈花惹草,婉儿不闻不问。管不来呵!” 她祭起温柔手段,龙鹰立陷下风,说不出狠话。但愿她骗自己的手段永远不出漏子,让他们间的关系继续保持愉悦。 人与人间最不幸也是最幸运的事,就是看不到对方脑内想的东西,因而不用“袒裎相对”,毫无掩饰地看到人性阴暗一面。故而凶残的恶兽,可伪装为驯服的绵羊。 龙鹰此时的心神,全系于小魔女主婢身上,对与上官婉儿不尽不实、近乎尔虞我诈的关系,实在提不起兴趣。道:“有些事,上官大家不知道比知道好。何时让小弟欣赏大家的诗作呢?” 上官婉儿喜孜孜的道:“婉儿当然无任欢迎,今晚如何呢?” 龙鹰暗骂自己多嘴,说话不经脑袋,小魔女回来后,他怎可能分身?道:“今天不行,这几天看看吧!”心忖虽然没人管他,自己却要管好自己,否则将疲于奔命,乐事变苦差。 上官婉儿坐直娇躯,目光投往窗外,道:“到哩!” 马车放缓。 上官婉儿肃容道:“婉儿已为龙大哥打点了王庭经的问题,并会为王庭经挡着梁王的查询。但龙大哥可以告诉婉儿吗?为何圣上指定要龙大哥随梁王到房州去,还要借用王庭经的身分?” 又压低声音道:“是否有迎接庐陵王回来的密令?” 马车停在大门的石阶前。 龙鹰凑过去在她香滑的脸蛋亲一口,道:“最不想到房州去的人正是小弟,上官大家问我,小弟去问谁?” 车门拉开。 龙鹰笑嘻嘻的下车去了。 第四章 空前危机 龙鹰看得目不暇给,神为之夺,充盈久别重聚的满足和愉悦。 小魔女和青枝回到小楼,打开行囊,将衣物用品安置回原位,忙得团团转,兴高采烈,吱吱喳喳的像两头知还回巢的彩雀,不住说话,东摸西摸,又向他频送媚眼秋波,还有意无意的走近他,让他可得逞亲热。 “青枝你看到大混蛋吗?当足自己是大爷,摊着双手坐在一旁,只懂用眼睛占我们便宜。” 青枝正将一叠衣物,逐件折得整整齐齐的,放进樟木柜去,闻言“噗哧”笑道:“小姐真善忘,刚给姑爷搂得坐到腿上去,动嘴动手,怎止于只用眼看?嘻嘻!” 小魔女别头送龙鹰一个媚眼儿,娇声嗲气的道:“有吗?为何本姑娘没有半点感觉呢?” 龙鹰看得心痒难耐,只恨岳丈大人正等着他们吃晚饭,令他没法以行动回应她的挑衅。挨到椅背,伸个懒腰道:“呵!原来刚才的荡女另有其人,不是我的小魔女大姐。” 小魔女正将神山之星放到玉枕旁,低骂一声“死坏蛋”,又忍不住与用肩头撞她的青枝,笑做一团。 小楼外夏雨绵绵,楼内燃亮灯火,被两女的欢笑声填个满溢,温馨安详。 龙鹰心中涌起难以形容的动人滋味。她们主婢层出不穷的娇姿美态真是令他百看不厌,心迷神醉。小楼上的绣床妆台、桌几柜椅,乃至任何一物,落在他眼中,均有种超乎平常的美丽和意义,与她们的笑语和灯光融浑起来,化为人间仙境。 小魔女忽然押着青枝直抵他身前,喘笑着道:“轮到这丫头来受难哩!” 龙鹰两手闪电探出,分往小魔女和青枝的蛮腰搂去,前者一个闪身,险险避过,只青枝被他搂个结实,“嘤咛”一声坐到他大腿上。 小魔女退避三舍的闪往一角,向龙鹰扮个可爱至极的鬼脸道:“你当本姑娘仍是三年前那个任你鱼肉的弱质女子吗?现今你只是个给本姑娘试剑的小喽啰,明天你便晓得本姑娘的厉害。” 龙鹰嘻皮笑脸的道:“何用等到明天呢?今晚我和大姐即可比试较量,看看大姐的花拳绣腿进步了多少。” 小魔女跺足嗔道:“死龙鹰!我要杀了你。” 龙鹰看看被他摸得脸红耳赤,没法说半句话的青枝,耸肩装出个满不在乎的无赖款儿,道:“亲完青枝再来看你移形换影的逃跑本领。” 小魔女化嗔为笑,瞄他一眼道:“恩将仇报!人家送个丫头让你放肆,仍要说话不饶人。你有……仙儿不说了。” 龙鹰的心融化了,爱怜的道:“大姐到小弟身旁来。” 小魔女不依道:“来干什么?” 青枝不堪刺激,颤声道:“姑爷饶了小婢吧!” 小魔女大乐道:“看你这丫头以后还敢说我吗?什么动嘴动手?你才是给他动嘴动手。” 龙鹰一双手停止活动,向小魔女道:“法不传二耳,快给为夫乖乖的过来。” 狄藕仙鼓着腮儿朝他走过来,道:“过来便过来,仙儿怕你吗?” 青枝乘机脱身。 龙鹰大讶道:“枝儿也大有进步呵!以前给老子摸几下,便站也站不稳。” 狄藕仙坐到他腿上去,双手搂着他颈项,道:“鹰爷猜猜看,为何青枝这大懒虫忽然肯勤力学武呢?” 青枝大窘道:“姑爷、小姐,青枝到楼下执拾东西呵!”说完一溜烟的逃往楼下去。 龙鹰吻小魔女香唇,话从心底泉涌而出的赞叹道:“仙儿不但丰满了,还长高了两寸,且多了种没法形容的独特气质,迷死人不赔命。” 狄藕仙娇痴的道:“人家快二十岁哩!快说!看你有没有守诺言。” 龙鹰拍拍她香臀,道:“老子一见岳父大人,立即当众提亲……”看着她黑白分明、乌溜溜的眼睛不住睁大,忙道:“嘿!记错了,是偷偷提亲。” 小魔女向他皱皱鼻子,道:“算你哩!噢!现在是说正经事呵!不准碰仙儿。” 龙魔给她迷死了。 现在的小魔女,不但比以前更娇嫩欲滴,色可倾城,且娇艳里内蕴清新脱俗的特质,天真烂漫的少女神韵中又隐含成熟的风情,教他更难以抗拒。 小魔女嗔道:“有什么好看的,未见过女人吗?还不快说?” 龙鹰道:“你爹当然是一口答应,还说我们可随时洞房,但成亲却要等待时机。” 小魔女忍俊不住的笑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爹怎会这么说?” 龙鹰好整以暇的道:“不信待会可以一起问他老人家。” 小魔女抚他脸颊,细审他的神情,喃喃细语道:“竟是认真的,你这混蛋,是否将我们的秘密向爹招了出来呢?” 龙鹰苦着脸道:“你爹说你将应该说的和不应该说的,全告诉了他,小弟入世未深,不虞有诈。呵!” 小魔女在他的颈上狠噬一口后,笑脸如花道:“不认不认还须认,说了也好,让他晓得自己的女儿落入无赖流氓之手。嘻嘻!今晚你可留在小楼过夜了,弄大了肚子也不怕。” 龙鹰呆瞪着她。 小魔女叉腰道:“看什么!还没看够吗?”忽然又搂他个结实,献上热吻。 神魂颠倒间,青枝奔上楼来。 两人继续缠绵,天掉下来都不管,怎会避忌? 青枝嚷道:“荣公公来了,说圣上有旨,姑爷要立即入宫见驾。” 龙鹰心中一震,晓得有非常严重和紧急的事发生了。 上阳宫,仙居殿。 踏入主堂,龙鹰愈发感到事不寻常,不单胖公公来了,还有一个龙鹰做梦都没想到会在宫内遇上的人——“僧王”法明。 荣公公送他到门外,立即退走,整个仙居殿大小院落都杳无人迹,显是伺候武曌的太监宫娥,避往隔邻的化城院或甘露殿去。与会的四个人,等于现存的魔门,确只是剩下他们四个人仍然活跃。其他派系该仍有余生者,像花间女般,可是她根本不认为自己是魔门的人,又或隐姓埋名,永远不提及自己出身的门派。 武曌居中靠北而坐,法明和胖公公分坐两旁。女帝凤目生煞,神情肃穆;法明宝相庄严,神气内敛。不见三年,其魔功又见精进。胖公公亦收起平时常挂着的笑意,只向进来的龙鹰略一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武曌道:“坐!” 龙鹰在胖公公下席坐下。 凝结了般的气氛,形成压得人透不过气来的沉重。 武曌沉声道:“僧王收到一个消息,不但关乎我圣门的荣辱,亦直接影响天下苍生,故漏夜来见朕。”又歉然道:“朕清楚邪帝难以分身的情况,可是由于事关重大,不得不急召邪帝,希望邪帝明白。” 胖公公插言道:“《御尽万法根源智经》再次出世了。” 龙鹰一头雾水的道:“是什么东西来的?” 法明一副得道高僧的神气模样,低宣一声“阿弥陀佛”,不愠不火的悠然道:“《御尽万法根源智经》是大明尊教的镇派经典,便像《天魔策》之于我圣门,是思想、信念和武功心法的来源。此教在隋末唐初,曾盛极一时,在塞外尤为活跃,与我圣门关系不错,后来因事开罪了‘邪王’石之轩,该教领袖之一的‘善母’和数十弟子,被石之轩一夜之内杀得一个不留,而另一领袖亦丧命于徐子陵之手,只余数人能活着离开中土,自此大明尊教云散烟消,湮没江湖,此经亦不知所终。有传此经落入隋室遗胄‘影子刺客’杨虚彦之手,可是杨虚彦饮恨于‘玄武门之变’后,李世民曾派人遍搜杨虚彦遗物,却没有发现。” 龙鹰不解道:“既然非是我门之物,我们因何如此重视?” 武曌道:“半年之前,长安独孤家的独孤善明,花了五千两黄金从一秘密来源,购得《御尽万法根源智经》。本来此事极端秘密,可是独孤善明怕被骗财,在交易前请对方抄下随意挑选的五页,予有资格的人看,以辨别真伪。” 龙鹰眉头紧蹙的道:“谁人有此资格?” 法明微笑道:“其中一人正是本王。独孤善明亲来见我,不说出处来源,只求本王给出一个评倾一个评价。本王看完后,告诉他这肯定是一种早已绝传的厉害武功,独孤善明千恩万谢的大喜而去,本王亦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直至独孤善明全家遇害的消息传来,方生出警觉。”胖公公道:“邪帝或许不清楚独孤善明的武功家底,所以只当是普通谋财害命的骗局。独孤阀乃隋朝四大世阀之一,与李阀、宋阀和宇文阀齐名于世,家传武功固是非同小可,他本人更是嗜武如狂,隐为当今独孤世家的第一人,在长安亦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加上他爱招揽江湖上武功高强者,所以长安府第内称得上一流高手者,至少有七、八个之多。可是在一夜之间,府内二百二十人,上自独孤善明,下至婢仆巡犬,竟没有人能逃过毒手,脱围逃出。情况有点像‘邪王’石之轩屠杀大明尊教的重演。” 武曌双目杀气剧盛,道:“我们要多少人才办得到同样的事?” 龙鹰倒抽一口凉气,道:“没有惊动邻宅的人吗?” 法明道:“独孤善明的大宅位于永安渠之旁的布政坊内,地近皇城,邻近全是达官贵人的府第,竟没有人听到惨叫或打斗的声音。初时还怀疑凶手用毒,但建安王检查死者,发觉下手者武功各异,显示在令死者致命的伤势上,且绝对不类中土的内功心法,高手当是来自中土之外。” 建安王便是武攸宜,现为京畿道节度使兼长安总管,武曌还使他出任左羽林军大将之职,现时在武氏子弟里,武三思外便数他官职最高,皆因他曾打过一、二场小胜仗。 法明道:“血案不但轰动长安,弄至人心惶惶,还传遍江湖,可说直冲着我大周皇朝而来,建安王立即飞报圣上。” 武曌道:“朕感到事不寻常,当时仍不知道有《御尽万法根源智经》牵涉其中,只想到天下间,只有两个势力有此实力。” 法明苦笑道:“一个是大江联,另一个就是我这被师姐怀疑的可怜师弟。长话短说,本王奉圣上之命,秘密走了一趟长安,见到独孤善明的亲兄独孤善亮,原来善明拿出来的五千两黄金,其中二千两是问他借的,故他也知道点来龙去脉。向善明兜售《根源智经》者,是来自大食却自称是古波斯人的行脚商,此人还向善明透露他的父亲是大明尊教的人。” 龙鹰记起波斯已被大食国灭掉,点头道:“此事确非常古怪。” 法明道:“本王穷三天时间,检查每一具尸体,得出结论,就是凶手在十三至十五人间,来自不同的武技传承,如若本王陷身他们的围攻里,即使以本王的‘不碎金刚’,恐仍没法突围逃走。” 龙鹰失声道:“有这么厉害?” 武曌道:“大明尊教要向我们报复灭教之仇了。” 胖公公分析道:“独孤善明是因他的嗜武如狂,加上家世地位,又居住于西都最繁华的区域,故成了敌人的目标。除本门其他派系外,就数大明尊教最熟悉我们。如果我们所料不差,对方使的是引蛇出洞之计,冲着我圣门而来,更从我们将两派六道连根拔起,隐隐猜到我们的身分来历,只是苦无证据。” 龙鹰终于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如此可怕的一群高手,兼之是有备而来,计划周详,一旦让其掌握证据,揭破女帝与魔门的关系,可不是说笑的,其后果可能比武氏子弟当继承人更不堪。 道:“这种事,怎可能有证据呢?” 法明道:“除验尸外,本王还使人查过与圣上武家有关连的人,的确有几个清楚当年情况的长者神秘失踪,到现在仍没法寻回来。” 武曌大怒道:“朕要将这批胆大包天之徒,全体处死,一个不留,那本鬼经便给朕烧了它。” 胖公公道:“圣上千万勿要动气,对方这招叫‘投石问路’,逼圣上派出本门高手去对付他们,只要有人质落入他们的手上,可证实他们的猜测。现在我们正被对方牵着鼻子走,沦于被动,而圣门则只有我们四个人,任何轻举妄动,不单牵连到我们得来不易的帝皇霸业,更关系到圣门的生死存亡。” 武曌回复冷静,道:“公公有何妙法?” 胖公公道:“这已非官府能管得到的事。哼!江湖事江湖决。如此一批高手,怎肯甘心蛰伏?一计不成定会出另一计,逼我们不得不出手。我认为只要邪帝亲自出马,定可杀对方一个人仰马翻。” 武曌皱眉道:“只得邪帝一人,不嫌实力单薄吗?” 胖公公道:“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好处,邪帝胜在能化身为另一人,如此必大大出乎敌人料外,事半功倍。” 武曌向法明道:“僧王也有化身之术。” 法明欣然道:“给我一晚时间便成,保证除体形外,其他都可瞒过任何人。” 朝龙鹰笑道:“能与邪帝并肩作战,是法明的荣幸。” 武曌向龙鹰抱歉的道:“事非得已,不得不请邪帝辛苦一趟,仙儿刚回来,朕又要将你从她身边拿走,朕也知是不近人情,只恨再没有另一个选择。” 龙鹰骇然道:“难道要明天出发吗?” 武曌苦笑,朝法明瞧去。 法明合十道:“明天正午,法明在伊水之滨恭候邪帝大驾,用双脚走路比较方便。” 龙鹰做梦都没想到会与法明携手去做某件事,还有什么好说的,点头答应。 胖公公头痛的道:“邪帝有什么可瞒过任何人的借口呢?例如国老。” 武曌道:“说是奉朕的命令,出使到吐蕃去吧!不过务要请国老严守秘密。” 龙鹰痛苦的道:“那肯定不但小魔女要随小民去,人雅她们都不肯放过我。” 胖公公哈哈一笑,道:“公公想到哩!” 三人目光往他投去。 第五章 厉害绝招 正当三人目光全落在胖公公身上之际,胖公公取出个小铜锣,以小铜锤敲了一下。 锣音远传。 胖公公好整以暇的向法明道:“事情大致如此,如有变化,邪帝明天会尽告僧王。时间紧迫,请僧王立即返回僧王寺,安排一切,务令敌人以为僧王明天之后,仍留在寺里念经说法。” 法明没有露出丝毫不悦之色,合十道:“一切如公公的吩咐。” 武曌颔首不语,显然对胖公公为她拿主意习以为常。令羽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道:“圣神万安!飞骑御卫将军令羽在!” 胖公公道:“贵客起行,令将军预备马车快舟。” 令羽大声答应。 胖公公向法明微笑道:“僧王请!” 法明离开后,武曌向胖公公皱眉道:“有何特别的事,不可让法明与闻?” 胖公公回复平时笑口常开的亲切神态,道:“圣上明察,小心驶得万年船,我们现时有关独孤善明的惨案,消息主要来自法明,而他亦没有解答我们最大的疑惑,所以不得不防他一手,以保着我们的邪帝。” 武曌大感其趣味性的道:“最大的疑惑是什么呢?”以龙鹰的才智,亦掌握不到胖公公脑袋内转的念头。 胖公公道:“正是邪帝刚才的疑惑,就是这种事,怎可能有真凭实据?如此大开杀戒,可以起怎么样的作用?” 武曌同意道:“口说无凭,可是对方当然不会白花气力,做一些全无意义的事,还动辄招来杀身之祸。” 胖公公轻松的道:“因为根本不需要真凭实据。” 武曌和龙鹰同感错愕。 这叫“神又是他,鬼又是他”。龙鹰当然晓得胖公公尚有下文,对他的老谋深算,龙鹰固是信心十足,与胖公公长期并肩作战的女帝,会比自己更清楚。 胖公公道:“同一件事,同一句话,在不同的形势气氛下说出来,可收到完全不同的效果。现时即使任何人走出来,冒死指证我们的出身来历,也难以动摇我们分毫,只是死得快一点,所以敌人必须营造出最适当的时机。” 稍顿续道:“从得知与大明尊教直接有关系,公公便猜到这是栽赃嫁祸之计。须知大明尊教与圣门关系千丝万缕,连我们自己亦弄不淸楚,在外人眼中,更视大明尊教和圣门为一丘之貉,此正为敌人用上《御尽万法根源智经》的因由,巧妙至极。能想出如此毒计者,肯定非是寻常之辈,且必有厉害后招。” 武曌击节赞赏道:“公公的分析细致入微,精采绝伦。” 龙鹰大力一拍扶手,叹道:“这是大江联精心筹谋的调虎离山之计。” 胖公公欣然道:“邪帝果然才智高绝,一点便明。不过让公公提醒你,此事肯定有大明尊教的余孽在其中兴风作浪,凭着对圣门的认识,推测出大概。有些事,是没法凭空想像的。” 龙鹰明白过来。 当年他的假师父杜傲,也曾对女帝起疑,不明白她凭什么对魔门了如指掌。婠婠肯交出经卷,已不符圣门中人的利己作风。可是只有魔门的人,始会生出疑心。 胖公公续道:“敌人挑中独孤善明,绝非偶然,首先是独孤善明在江湖上的名气。此人交游广阔,相识遍天下,杀他可造成最震撼的效果。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世家大族因受李唐荫庇,故都是庐陵王的支持者。而独孤氏和宇文氏,是世族里的世族,于圣上用人唯才、不论出身的政策下,受害最深,因此对庐陵王的支持更是不遗余力,派往房州保护庐陵王的高手,正是以两大世家和关中剑派为主。现在连武功高强的独孤善明亦全府遇害,嫌疑最大的,不用说出来也知道会将矛头直指圣上。且血案有鲜明的警告意味,会令刻下在房州的各路高手人人自危,怕祸及家族。且此事己激起江湖公愤,白道的厉害人物都会赶赴西京,看如何为独孤善明讨回公道。” 接着压低声音道:“试想想以下的一种情况,庐陵王忽然遇袭,不论是生是死,同一时间传来消息,说独孤善明临死前曾修书一封,寄给他的至交好友,说他怀疑圣上出身于圣门,会有何后果?这是不用真凭实据的‘真凭实据’了!” 龙鹰不解道:“独孤善明怎么会写这么一封信?” 胖公公叹道:“你在战场上确无人能及,但说到玩阴谋诡计,则只是个摇旗呐喊的小卒。这么一封死无对证、白纸黑字的证据,可使人假冒,并在独孤善明被杀前数天寄出去。又可透过出售《御尽万法根源智经》的人,先向独孤善明透露,以独孤善明对武周的憎恨,会不理真假,向能分享秘密的人提起,到时这些人证在激愤之下,站出来证明这封信是真的。那时不论我们如何辟谣否认,肯定没人相信。” 龙鹰头皮发麻的道:“此计非常毒辣,且无从化解。独孤善明之所以遇害,正因他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 武曌出奇地冷静,点头道:“这样的说法,该已在江湖暗里流传,我们该如何应付?” 胖公公一字一字的缓缓道:“在大火仍在火苗时,将它扑熄。” 武曌凤眉轻蹙,轻柔的道:“如何可以办得到呢?” 龙鹰听出女帝心中对胖公公的感激。如论老谋深算,武曌亦要差胖公公半筹,自己更不用说。 胖公公哈哈一笑,道:“敌人要玩阴谋诡计,我们便以手段对付他们的手段。邪帝和僧王不是到长安去,目的地改为房州,此为第一步。” 武曌担心的道:“敌人可在任何一刻对显儿发动突袭,最怕是迟了一步。” 胖公公胸有成竹的道:“若有那么容易,庐陵王早死了。特别是传来独孤善明遇害的消息,整个房州城正处于高度的戒备状态,令敌人没有可乘之机。不过这种情况没可能无休止的坚持下去,当懈怠下来的一刻,将是敌人动手的机会。” 女帝有感而发的道:“每当情况紧急,公公都可以比朕冷静,思虑无有遗漏。” 胖公公向龙鹰笑道:“小邪帝老兄,不要只得公公一个人自说自话,你好该给点意见。” 龙鹰苦笑道:“我只想到要逼对方出手,那小子便可早点回来陪伴娇妻。” 武曌道:“逼对方出手,正为其中关键,但时间上必须准确拿捏。” 胖公公道:“逼敌人出手,可分三方面进行。第一步是明天早朝时,圣上正式公布对西京独孤善明惨案的处理,显示全力缉凶的决心,并将大明尊教列为邪教,不容他们在中土有立足之地。” 武曌道:“朕早已准备这么办。但应否立即将大江联打为叛逆呢?” 龙鹰忙道:“待小民摸清楚大江联的虚实后,再交由圣上定夺。” 武曌颔首不语。 胖公公道:“另一方面,是委由国老全权处理惨案的重责,那时只要小鹰忽然失踪,谁都会以为他到西京长安去了。” 武曌终现笑容,道:“这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 胖公公深吸一口气道:“现在轮到最厉害的一着了。” 在两人的注视下,胖公公淡淡道:“就是将庐陵王接返神都。” 武曌一双龙目立即芒光剧盛,盯着胖公公。 龙鹰则呼吸顿止,静待武曌对此关乎中土盛哀的问题的答案。 龙鹰与胖公公步出御书房,呼吸着御园花草晚夜的气息。 胖公公道:“快亥时了,你要到哪里去?”又笑道:“公公有个提议,我陪你一起去见老狄,然后将小魔女接到甘汤院来,可免去你分身乏术之苦。来!到马车上再说。” 坐好后,马车起行。 龙鹰低声道:“公公不信任法明吗?” 胖公公道:“只听你这句话,知你自以为与法明的关系大有改善,大减对他的防范之心。让公公点醒你,人有个很坏的倾向,就是爱凭一己的主观意愿,去塑造遇上的人。例如对方的笑容,某个动作眼神,又或某一番话,便自以为是的认为那才是对方的真我,以偏概全。不要以为这只限于泛泛之交,即使是知交好友,甚或相处了半辈子的伴侣,要待对方做出你从未预料过的行为,才猛然惊觉对方有如陌生人。” 龙鹰点头同意,自己确有胖公公描述的毛病。当法明向他道出伤心往事,他的确对法明改观了。对张氏兄弟、对武三思亦是如此。而直至此刻,他仍没法像其他人般鄙厌来俊臣,因为他接触不到他们阴暗的一面。 胖公公道:“这亦证明你是个好人,好心肠者最爱以己度人,自己如此如此,对方也该如此如此。但人的本质是怎样便怎样,虽会根据形势变化调节和伪装,最终仍会显露本性。所以最易骗的是好人,最难骗的是骗子,因为当他以自己的一套强加于别人身上时,会以为其他人都在骗他。” 龙鹰道:“法明在骗我们吗?” 胖公公道:“他不会害圣门,却会害你。告诉公公,假设法明要登上帝座,你会支持他吗?” 龙鹰道:“当然不会。” 胖公公哂道:“就是如此这般的简单。且没有了你,在李氏子弟和武氏子弟都是那么不济时,法明将是武曌唯一的选择。” 甘汤院,夜深人静。 龙鹰拉着小魔女的手,到后园的亭子看星空。人雅三女和青枝的欢笑声从膳房传来,正忙着弄延迟了的晚膳,因为龙鹰尚未有吃东西的机会,而小魔女和青枝则空着肚子直等到他回国老府。 小魔女驯服地坐到他腿上去,撒娇道:“仙儿不依呵!人家床尚未睡暖便撇下人家,自己一个人去闯荡江湖。” 龙鹰道:“我不是去……” 小魔女封着他的嘴,唇分后嗔道:“出门便是江湖,又不是去打仗,不准砌词狡辩,快说如何安置我。” 龙鹰道:“你爹不是……” 小魔女重施故技,以香吻中断他的话,苦恼的道:“爹不知中了你什么巫法,只懂站在你那一边说话。仙儿什么都不管,休想撇下人家。” 龙鹰头痛的道:“青枝呢?” 小魔女理所当然的道:“仙儿拿她没法,鹰爷去说服她好了。” 龙鹰苦笑道:“那等于她也随行。唔!也不是全无办法。” 小魔女欢呼道:“成功哩!” 龙鹰沉吟道:“待我想清楚点。” 小魔女道:“不准想!”说毕也感到自己的横蛮,发出悦耳的笑声。 龙鹰给她迷得晕头转向,凑到她耳边说出一番话来,小魔女听得不住点头。 再送香吻后,小魔女正容道:“端木姑娘着仙儿转告鹰郎,她因师尊即将入静关,故必须留在静斋,暂时没法下山。” 龙鹰讶道:“你不是一向唤她作师父吗?” 小魔女喜孜孜的道:“不唤她做师父有很多好处,首先是不用守静斋的诸多清规,是传人而不是弟子。” 龙鹰皱眉道:“有分别吗?” 小魔女淘气的道:“哪管有没有分别,最重要的是不用守规矩。嘻嘻!” 龙鹰道:“你见过师父的师父吗?” 小魔女道:“见过两次。” 龙鹰失声道:“整整三年,竟只见过两面?” 小魔女故意轻描淡写的道:“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也很难怪你,不像仙儿般见惯世面。哈!笑死人哩!噢!” 龙鹰重重在她香臀打了一下,道:“希望小魔女大姐认清楚世易时移,勿要庄闲不分。” 小魔女眯着眼看他,直至他不敌投降,苦笑道:“对!对!不懂分庄闲的正是小弟,大姐请继续说下去。” 小魔女初战小胜,得意洋洋的道:“斋主因要做入静关前的准备工夫,所以闭关修行,肯见我们,已是我和青枝的大福分。” 龙鹰道:“静关是怎么一回事?” 小魔女道:“这个仙儿不清楚,恐怕你要问端木姑娘方有答案。” 龙鹰道:“你和青枝在静斋的三年,学到什么本领呢?” 小魔女道:“如果你拿这个问题去问青枝,她可以滔滔不绝的吱喳上三天三夜。问人家嘛!便是将以前学来的剑式哩、刀法哩、枪术、矛技全一股脑儿忘掉。” 龙鹰失声道:“忘掉!” 小魔女理所当然的道:“是斋主亲身指点,现在已差不多忘个一干二净了。” 龙鹰道:“她们有没有让仙儿读《慈航剑典》?” 小魔女道:“尚未忘得够干净,怎可以看呢?” 龙鹰想起端木菱常挂在口边的“一切随缘遇”,这或许是无欲无求的另一种说法,不经营,不强求,一切但凭机遇,随遇而安。忘掉一切是非等于忘我,忘掉过去和平常的我,从而登上更高的层次。端木菱的仙胎或许正是此心法的产品,类似自己的超越死亡,想做到当然是难比登天。 人雅娇嫩的声音远远传来道:“狄小姐、鹰爷,夜饭预备好了哩!” 小魔女明眸闪亮道:“我最爱听人雅的声音,看她的神态。” 龙鹰大声应了人雅的呼唤,将小魔女横抱而起,吻她脸蛋道:“她们也爱见到你。哈!让我们来预演一次未来的家庭乐,然后今晚努力点,看可否弄大小魔女的香肚?” 小魔女“噗哧”娇笑,咕哝道:“香肚!用辞不伦不类。唔!” 龙鹰一边痛吻她,一边朝内堂举步。 那种与怀抱里天之骄女爱得死去又活来的滋味,令他忘掉了扛在肩头的重担,回到只能存在于梦域的迷人天地。 第六章 魔门双煞 龙鹰腾身而起,落往艇尾。 法明微笑道:“只看邪帝想坐艇,知不是到西京去,往南顺流到伊阳,再弃舟登岸如何?” 龙鹰的丑脸现出个笑容,轻松的道:“僧王确是聪明人,终于想通了敌人声东击西之计,便如僧王提议。僧王化身有术,差点认不出法驾。” 法明背着艇头,面向龙鹰,双桨划入河水去,艇子灵活地掉头顺流南下。 此刻的法明再没有丝毫高僧的味道,只像个刀头舐血的江湖人物,头扎英雄髻,眉浓发粗,左面颊还有道从发根斜下至唇角的疤痕,将他的外貌完全改变了,脚下处放着一个小包袱。 法明淡淡道:“本王并没有邪帝想的那么有智慧,只是被胖公公的神态提醒,因而再作深思。本王绝不介意公公对我有提防之心,不过可在此以圣门立誓,绝不会在此行对邪帝有恶念。因为如我们两人不能衷诚合作,说不定会阴沟里翻船,重则没法活着回来,又或惨吃大亏。” 龙鹰咋舌道:“有那么严重吗?以僧王的不碎金刚,天下谁能损伤你?” 法明肃容道:“邪帝并没有如本王般检视遇害者的死因,故掉以轻心。以十多人之力,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且没有人来得及发出呼叫声,恐怕再多两个僧王和邪帝仍办不得,只此便看出敌人非是寻常高手。照本王猜估,下手者不单有大明尊教的余孽,还有圣门的漏网之徒和来自天竺的可怕高手。他们不但冲着师姐而来,亦布下让邪帝上钩的陷阱,故不怕邪帝干预,且无任欢迎。” 又吁出一口气道:“独孤善明给我看从《御尽万法根源智经》抄下来的那几页武功,确是非常了不起的修练心法,难怪可令独孤善明发狂。从经中撷取这几页者,该对《根源智经》有贯通和深刻的认识,光是这个人,已足以成为我们的劲敌。没有人能损伤我,邪帝在说笑吗?丹清子那一掌,要我苦修两年才能复元,而她中了我一脚后,仍像个没事人似的捱至阳寿尽处,才羽化而去,邪帝太抬举本王了。” 他说及丹清子时,语气带着来自深心的敬意。 龙鹰暗自咀嚼法明尊敬丹清子的心态,法明的声音在他耳鼓内响起道:“看!过龙门哩!崖壁处便是著名的石窟。” 大大小小的窟龛蜂窝般密布两岸的石壁上,还有高低不同的石塔,若如进入神佛的奇异天地。 龙鹰道:“僧王仍想当皇帝吗?” 法明叹了一口气,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以前我或可给你一个肯定的答案。” 龙鹰试探道:“是否因仙门一事呢?” 法明道:“仙门并不是一件事,而是眼前人世的终结和另一个开始。邪帝和我出身的情况不同,对圣门的感情更大有分别。事实上我和胖公公的目标并无二致,只是在达到的手段上出现分歧吧!” 龙鹰道:“僧王可否说清楚点?” 法明道:“路途漫漫,还怕没机会说吗?我们先弄清楚身份的问题,不可以你叫我僧王,我唤你邪帝的,直叫唤到房州去。” 龙鹰看他的模样,知他早有定计,自己则在甘汤院胡天胡地,直至今早,不但没时间去思索,到现在仍不太清醒。道:“僧王有何提议?” 法明道:“我们现在不但要瞒过敌人,还要瞒过官府和保护李显的高手团,而这是绝对做不到的。只要我们踏足房州城,立即会成为众矢之的。” 龙鹰开始体会到任务的挑战性,兴致盎然的问道:“老哥有什么好主意?” 法明微笑道:“既然不论扮成何方神圣,均会遭人怀疑,我们便索性营造出最暧昧的两个身分,牵动整个形势。哼!形势愈乱愈好,我们则是趁机混水摸鱼,以免和任何一方正面硬撼。” 又从容道:“谁想得到邪帝会以这样的方式,横里插进去,一副惟恐天下不乱的样子?最妙的是敌人将永远不晓得,弄得他们人仰马翻的,竟是我们两人。” 龙鹰像看着个完全陌生的人般,而胖公公昨夜的忠告仍萦绕耳际。人的确只看到自己喜欢看的东西,以自己的“偏”去概对方的“全”,因自己的局限只能掌握到别人的某部分,便当之是全部。 龙鹰道:“我们该扮作什么人,方可到房州搅风搅雨!” 法明双目闪动着带点疯狂意味的异芒,沉声道:“在圣门大劫后,硕果仅存的两大圣门高手,联合起来,向武周进行报复,目标正是大周女帝唯一的破绽弱点。” 舟速似箭,耳际生风。 法明每一桨划下去,均暗含真劲,使快艇如在河面飞行,迅逾奔马。 龙鹰哑然笑道:“老哥比小弟更胆大妄为,无法无天。” 法明回复冷如冰雪的神色,淡淡道:“我现在的打扮模样,与当年阴癸派一个元老高手,人称‘阎皇’的方渐离有七、八分酷肖,此人武功之高,尤在当时阴癸派的派主之上,且能负伤杀出重围。我穷追五百多里,凭着对天魔功的深入认识,又欺他内伤未愈,也要经苦战才能收拾他。” 龙鹰愕然道:“圣门当时竟还有如此厉害的高手,真没想过。其时围攻阴癸派的人里,没有风过庭在吗?” 法明平静的道:“风过庭亦追过一阵子,但方渐离何等样人,几下手法便摆脱了他和巨鹰。我则是奉师姐密令,窥伺在旁,专门伺候他。” 又道:“事后我将他火化了。唉!对他我是存有一份敬意,不过大局为重,不做出牺牲,如何成就不朽大业?” 龙鹰道:“没有人晓得他已命丧僧王手上吗?” 法明道:“除师姐外,胖公公亦给瞒着,邪帝该明白胖公公的心情。” 龙鹰道:“光是方渐离重出江湖,足可轰动武林。小弟又扮做哪个家伙?” 法明脸上现出回忆的神情,缓缓道:“灭绝圣门的行动,由师姐透过秘密手法,在背后主持大局,情况之错综复杂,所动用的人力物力,是外人无法想象的。整个白道武林都动员起来,官府则全面投进去,但即使在这么样的天罗地网下,仍有三个人成功遁逃,其中之一正是你老弟。一个是方渐离,由我处置了。另一人却需师姐亲自出手对付,因为师姐晓得,只我一人之力,或许留不住他。” 龙鹰骇然道:“何人厉害至此?” 法明道:“此人辈分之高,犹在师姐之上,与胖公公属同辈,乃‘四川胖贾’安隆的关门弟子,姓康名道升,人称‘毒公子’。” 龙鹰道:“他长得像现在的我吗?” 法明看看他的丑脸,微笑道:“不但一点不像,还截然相反。此人长得如玉树临风,自命风流,年过七十,仍只像三、四十岁的中年人,不论智计武功,均在当年的安隆之上。不过他因遭逢大变,虽能逃出生天,但为掩人耳目,故以药物将容貌毁去,变成阁下现在那副尊容。嘿!本王还要在你的面具上再做一番手脚。” 龙鹰凝神打量他半晌,叹道:“康某人开始感到方兄说谎的本领,不在你的武功之下。想好下一步了吗?” 法明咬牙切齿的道:“我们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吗?为了报我们的灭门之恨,我们先拿那贱人的儿子祭旗!” 龙鹰瞠目以对。 房州位处大江之北,汉水之南,北靠从西北往东南延展的武当山,汉水的支流在西面婉蜒流过,直抵西面的大巴山,属小城池的规模,不论交通、经济或军事,均无足轻重,亦可见武曌对李显的故意轻视,令他想造反也无以为凭。 反之,位于房州东面不远处的襄州,却是天下著名的军事重镇,也是山南东道节度使的治所。 襄州又称襄樊,是著名古城襄阳和樊城的合称。两城隔着汉水,南北相峙,北接宛洛,南连荆宜,东临武汉,西屏川峡,物产丰饶,地理优越。春秋战国之时,南方的楚文化曾在此有过光辉的岁月,北方的中原文化,又经此流向南方,所以,在漫长的岁月里,襄州始终是中土腹地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故有“水陆之冲,御寇要地”之誉。有谓“夫襄阳者,天下之腰膂也。中原有之,可以并东南。东南得之,亦可以图西北者也”。故千古以来,襄樊一直是兵家必争之地。 龙鹰和法明弃舟登岸,急赶三天路后,抵达汉水之北,于高处遥观襄州的情况。 龙鹰道:“我的娘!从未见过这么宽的护城河。” 襄阳,位于汉水南岸,与樊城隔江对望,城周逾十里,墙高近三丈,阔丈余,垛堞重重,开六门,不负天下坚城要塞的美誉。城北便以汉水为濠,东、南、西则引汉水为护河,平均宽度达三十丈,深逾二丈。 法明嘿然道:“勿要怪方某多言,康兄似乎又忘掉自己的身分。” 龙鹰陪笑道:“怎敢怪阎皇?康某自毁容后,性情大变,不时有古怪行为,胡言乱语,请阎皇见谅。哈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两个已是圣门硕果仅存的高手,理该珍惜小命,可是看阎皇领康某到这里来,大有入城之意,令康某百思不得其解。” 法明冷然道:“我们到这里来,当然非是送死而是索命。不知康兄可有留意,此区域河流众多,来自长江的有汉水、沮水、漳水及其支流,属淮河水系有游河、小林河、出山河和永名河,大小河流达五百条。古人说‘不学《诗》,无以言’,我们则是‘不懂水,无以战’,而要掌握水道,则必须从襄州开始。” 龙鹰咋舌道:“康某还以为方阎皇只知好勇斗狠,原来不但对山川地理了如指掌,且是谋定后动,每走一步,均有走此一步的道理。不过康某仍在担心,怕未划艇或泅水到房州,已给人来个大围攻,那时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法明终于忍不住,哑然笑道:“我和康兄最大的分别,是康兄直至此刻,仍尚未认真想过如何取庐陵王之命,没有丝毫圣门遗风。而方某人则早拟定了多个计划,只需挑选其一,便可进行。” 龙鹰叹道:“方阎皇很坦白,真怕你以假作真,宰掉李显。” 法明哂道:“弄垮李显者,正是他自己,方某何用多此一举?天下四分五裂,于本人有何好处?” 法明目光投往襄阳,胸有成竹的道:“李显虽身居房州,但真正的战场却在襄阳。房州城小人稀,不利隐蔽行藏,所以敌人若要图谋不轨,必先在襄阳找寻立足据点,反之亦然。白道要保护李显,定要严密监控襄阳。际此风头火势的时刻,襄阳已成龙蛇混杂、风云际会之地。方某人敢说,只要我们踏足城内,立即会惹得各方人马来摸我们的底子。” 龙鹰道:“论智计,康某当然以阎皇马首是瞻,想弄清楚的,是如何打发来摸底的各路人马?” 法明好整以暇的道:“那就要看对方认为我们是何方神圣哩!” 龙鹰不解道:“阎皇认为他们可立即认出我们的身分吗?” 法明冷然道:“这要分两方面来说。老夫脸上这道疤痕,是最好的标志,虽然从没有人见过。” 龙鹰失声道:“从没有人见过?方阎皇在说笑吧!” 法明淡然自若道:“目前在房州主持大局者,是在白道武林赫赫有名、汉帮的大龙头于奇龄,皆因整个汉水流域,都属他汉帮的势力范围。以帮会论,不计大江联,汉帮亦仅次于竹花帮和黄河帮。但以武功论,于奇龄则肯定在其他两帮的龙头之上。当年我方渐离拼死突围,便避不过他的‘分光刺’,给他在脸颊划了一记。所以只要有人将我的外貌形容出来,于奇龄会晓得是谁来了。” 龙鹰苦笑道:“我们现在是有福同享,有祸齐当。康某自叹不如哩!如老哥你被认出是方阎皇,会带来什么后果?” 法明开怀笑道:“终于泄尽以前曾受过的鸟气。他奶奶的,你当我们是来和亲吗?当然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闹他个天翻地覆,愈乱愈好,理他娘的有什么反应。有什么是我们两个落难兄弟应付不来的?当年对方精英云集,布下天罗地网,仍给我们突围而去,今天在房州的所谓白道高手算什么东西?毒公子如此畏首畏尾,焉能成大事?” 龙鹰给他牵着鼻子走,更拿他没法,摇头叹道:“希望不会出现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场面吧!另一方面又如何?” 法明道:“另一方面才是我们的真正目标。现时的情况是,武三思的和亲团会在十天内到达房州,所以敌人若要发动,必须在这十天内动手。最精采的是李显一方,根本不晓得和亲团南来的事,不会特别加强戒备。就在这微妙的时刻,两大圣门煞神大摇大摆的进入襄阳城,做刺杀前的准备工夫,以大明尊教为主力的一方,该如何反应呢?此正为混水摸大鱼的最佳时势。” 龙鹰担心的道:“最怕他们以为来的只是两个混饭吃的江湖老卒,毫无反应。” 法明探手抓他肩头,又骇然缩手,大吃一惊道:“因何我完全感应不到你的内气?” 龙鹰笑道:“今次轮到康某一泄心头闷气。哈!言归正传,康某正洗耳恭听。” 法明一脸狐疑神色打量他几眼后,深吸一口气,道:“我们铲除的,只限于中土的圣门派系,可是其中一个派系,已在塞外落地生根。此派系的领袖赵德言,曾是突厥大汗颉利的国师。颉利被李世民击杀后,赵德言不知所终。如果我没有猜错,大明尊教今次到中土来搅风搅雨,该有赵德言的后人在其中穿针引线,因而得到大江联全力的支持。既然有圣门的人主事,怎会不晓得似是来混饭吃的两个江湖老卒,正是曾称雄一时的圣门顶尖高手?” 龙鹰道:“既然是江湖经验丰富的大恶人,怎会惟恐人不知,大锣大鼓的进城?” 法明点头道:“对!毒公子终于明白自己在干什么了,我们到城内找个地方大吃一顿后再说。” 说毕展开身法,掠下山坡。 龙鹰追在他后方,首次生出弄不淸楚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的古怪感觉。 第七章 横冲直撞 百多人聚在渡头,等待渡河大筏,过汉水入城。载满人的大筏刚离渡头,另一筏从对岸驶过来。 等待者有各式人等,住在这一带的农民、商旅、城民又或江湖人物。龙鹰和法明杂在他们间,先不计两人“目露邪光”,神色阴森,光是两人如鹤立鸡群的体形,已惹人注目。 他们自然而然的竖起耳朵,收听众人无聊下的谈天说地和交换消息。其中最热门的话题,是城内所有客栈旅馆全告客满,原来两天前房州城忽然关闭城门,没有特别许可者不准入城,与城内住民没生意往来或关系者,均被勒令离城,又有人说听到城内传出鞭炮声。正因如此,所有被逐者和想到房州去的人,全挤到襄阳来。 他们心知肚明,该是李显一方收到神都来的好消息,晓得东宫解禁,武三思则率团来房州。为保安全,故有此非常措施。 再等了一炷香时间,方轮到他们登筏,渡过宽逾三百尺的汉水,从被称为“小北”的临汉门入城。 河风拂来,龙鹰纵目四顾,欣赏此坚城的独特处。如论高城深池,固若金汤,天下无过于长安和洛阳。长安地处关中,右控陇、蜀二地,左扼崤、函两关,前有终南、太华之险,后倚渭水、黄河之堑;洛阳则南临伊阙,北靠邙山,东有虎牢,西有函谷;无不恃山河之险,将城池的防御力发挥得淋漓尽致。 襄阳和樊城最优越处,不仅是宽三百多尺以上的护城河,更因其两城隔江相依的特殊形势。密布的河流,更令攻城者难以围困。谁能得此要塞,均可攻守自如。大江联欲得飞马牧场,最后的目样仍是襄樊。从这个角度去看,大江联在襄樊必有布置和经营。 城外江河四布,城内亦是河道纵横,部分是汉水支流,更多的是人工河道,尽得水运之利。遇路则架桥以通途,沟中流水潺潺、荷花飘香,际此盛夏时节,河岸秀木成荫,梨白桃红,百花竞开,灿烂迷人。 渡江入城,两人没说过半句话。 全城由连接东南西北四门的干道贯通,主道外的大街小巷井井绳列,如规如矩,整齐有致。主街两旁店铺林立,不过凡与旅馆、客栈有关的,都高挂“客满”的牌子,食肆内不但插针不入,门外且有人大排长龙。街上人头涌涌,令人望之生畏。 龙鹰叹道:“在到襄阳前,若有人告诉康某人城内是这么一番情景,老子打死都不相信,今晚恐怕我们要在街头露宿一宵了。” 又讶道:“有敌人吗?方阎皇因何不住目露凶光?” 法明没好气道:“难道方某该目露慈祥吗?有时方某真不明白毒公子昔日如何纵横天下,打遍塞内塞外?现在却只像个初出道的雏儿。” 接着冷哼道:“康老怪以为今晚还有睡觉的时间吗?点子来了!” 两人以束音成线的功法,将说话只送进对方耳内,若有人在旁窃听,却听不到任何声音,即晓得他们非是等闲之辈。 龙鹰如他般察觉到有五个人,看神态打扮该属地方帮会的人物,从一间米铺走出来,切入行人道的人流里,朝他们迎来,还装作没注意他们的模样。 双方迅速接近。 其中两汉倏地加速,以肩撞肩,另三人坠后两、三步,作为支援。 “砰!砰!” 撞向法明的汉子应肩撞往后挫跌,直撞往后方三个同伙,那三人自然伸手去扶,岂知后续劲气从被撞跌的汉子身上传来,四人全变做滚地葫芦。 撞向龙鹰的汉子则像撞不到人用错力道般,在龙鹰后方直仆地上。原来龙鹰往右一晃,避过他肩撞后再用肩头移后撞他一下,等于龙鹰和他合力狠推他一把。 途人惊呼骇叫,四散避开。 法明闪电移前,劈手执着其中一人胸口,提小鸡般将他从地上抽起来,令他双足离地寸许,双目射出森冷寒芒,直望进那人眼内。那人双目现出如在梦魇的迷惘神色,脸容扭曲,似陷在极大的痛苦里。 法明忽又松手,那人像堆烂泥般瘫在街上。法明大步踏出,忽起一脚,将挣扎着要爬起来的另一汉子踢得抛飞街上,骇得驶经的一辆骡车上的御者慌忙勒骡煞止。 对面街的行人纷纷停步,看这边的热闹。 法明向连爬亦不敢爬起来的两个汉子道:“如非近年来收了火气,老子会将你们的胆挖出来看看,凭什么敢来惹我。哼!” 龙鹰来到他身旁,与他并肩离开混乱的现场,传音道:“方兄的火气真大,但记着小不忍则乱大谋。唉!难怪老哥说今晩没时间睡觉哩!” 法明哑然笑道:“康老怪当我们到这里来是布施行善吗?刚才方某整治那人的手法,是我阴癸派的独门手法,能使人气血逆流,痛苦不堪,一个时辰内皮肤如给触碰,会像针戳般难受。方某可保证只要有点识见道行者,均晓得谁人来了。” 龙鹰叹道:“现在康某再弄不清楚,究竟你是僧王还是阎皇?你奶奶的!” 法明责怪的盯他一眼,改为普通交谈,道:“找个地方大吃一顿如何?” 龙鹰没好气的还瞪他一眼,心忖不要说素菜馆,连找个食摊都要排队。 法明领着他转入一道横巷,然后展开脚法,左弯右转,走了至少一盏茶的时间,忽然止步,笑道:“方某绝不会亏待你康老怪!看!这不但是吃东西的好地方,还有美人儿喂你这色鬼吃。” 龙鹰抬头望去,写着“丽人院”的金漆招脾,映入眼帘。 法明和龙鹰踏入院门,两个把门的大汉正要拦着,忽然脸露惊骇神色,往两旁退开去。若有人从外面望进来,会以为他们在欢迎两人大驾光临,龙鹰却知道法明凭天魔气场,逼开两人。 法明双目神光扫视两人,冷冷道:“从来没有人敢教本人吃闭门羹,有这么大胆量的全给老子送往地府去。” 说话时与龙鹰脚步不停,大摇大摆的往主堂走去。两个把门大汉平时亦是横行市井的人物,此刻却被法明的凶焰压制得噤若寒蝉,只能目送两人登上石阶,进入丽人院的正大门。丽人院即使不是襄阳最大的青楼,也至少是数一数二。迎客大堂宽敞阔落,布置华丽,虽远比不上芳华阁的典雅书香,却是富丽堂皇。所用家具,名贵考究。五组招呼客人的桌、椅、几,均为酸枝木制,地板铺砌云石,在十多盏挂在梁柱的八角宫灯映照下,有种梦幻般的气氛。 此时五组桌椅坐满客人,十多个年龄不过十八的俏丽婢女,如穿花蝴蝶般斟茶递水,伺候宾客,闹烘烘一片。 法明目露凶光的扫视全场,冷哼一声。他并没有提气扬声,可是堂内每一个人,无不听得耳鼓生痛,心生惊惶。 大堂蓦地静下去,目光全往他们两人投来,人人惊异不定。 龙鹰暗叹一口气,这该算是他第二次光顾青楼,只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法明现在是名副其实的“阎皇上身”,当足自己是“阎皇”方渐离,言行举止,总带着说不出来的邪恶残忍味道,令人见之心寒。 正与其中一桌客人谈笑风生、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中年美妇,目光往两人投来,发出一阵娇笑,道:“噢!原来有贵客光临,请恕花娘怠慢之罪。”说时不住往两人抛媚眼,还婀娜多姿的朝他们迎来。 当她经过一个俏婢身后时,诈作娇柔无力的抓了俏婢香肩一下,才继续往龙鹰和法明走去。龙鹰暗赞她老练,一看便知他们非是善类,遂教俏婢偷偷溜去找够资格应付他们的人,到来支援。 花娘边行边道:“各位大爷喝茶聊天呵!” 大堂又回复热闹,但谈话声明显节制,可见仍在顾忌两人。 两个俏婢趋前先送上抹脸的热巾。法明毫不客气的顺手在俏婢香臀捏了一把,俏婢何曾遇上过如此粗野无礼的客人,吓得花容失色,却是敢怒不敢言。 花娘若无其事的直抵两人身前,风情万种的娇笑道:“两位大爷高姓大名?好让奴家的女儿们有个称呼。” 法明贪婪的目光从头看到她的脚,又从脚回到她脸庞,淫笑道:“我叫张三,他叫李四。” 换过任何人,对他这摆明用来搪塞的两个名字,都会心生不悦,偏是此女双目溜转,容色不变地笑道:“原来是张大爷和李大爷。”又蹙起眉头歉然道:“随奴家来好吗?这里挤得没空位子呢!” 龙鹰怕法明闹事,忙道:“花娘请带路。” 花娘松了一口气般,转身领着两人朝后院的方向举步。 看着她摇曳多姿的背影,心中想的却是与他并肩而行的法明。可以想象直至他登上僧王法座之前,这家伙一直过着清规戒律森严的佛门生活,长期压抑下,宣泄闷气的其中一个办法,就是摆脱万众景仰的僧王身分,彻底变成另外一个人,代入诸如“阎皇”方渐离的脚色,否则不能如此驾轻就熟,从有道高僧化为好色好肉、横行霸道的人物。 主堂后是个圆形的荷花池,两旁遍植花木,两条碎石小径绕池而过,在荷花池另一边再二合为一,往前延展,一座座灯火通明的房舍林立两旁,传来夹杂在管弦丝竹声里男女调笑的声音,确是能使人浑忘日辰的温柔胜地。 两人随花娘绕过荷花池后,两个提着红灯笼的俏婢迎上来,向花娘报告道:“禀上花娘,碧桃苑已打扫妥当,可招呼两位大爷。” 花娘明显想不到的怔了一怔,只是没法质问两婢因何做此安排,亦知必是上头的吩咐,道:“给两位大爷带路。” 两女娇应一声,掉头提灯深进。 花娘待两人来到两旁,左右手探出,挽着他们的臂膀,娇声道:“碧桃苑是我们丽人院最大最豪华的花厅,平时不让人预订,只用来招呼特别嘉宾,所以两位大爷勿要怪人家招呼不周哩!” 法明今次倒守规矩得很,没有乘机占花娘的便宜,心平气和的道:“我这个人并不难相与,娘子给我弄一桌精美的酒菜,找来最当红的小姑娘,本人定重重有赏。” 花娘“呵哟”的娇呼一声,撒娇的道:“要人家最红的女儿陪大爷,需一点耐性才行。大爷肯定是风月场里的高手,当然也是明白人哩!” 法明淡淡道:“没关系,只要有娘子你陪我,等多久都成。” 龙鹰愈来愈发觉法明殊不简单,看似任性而为的毎一着,背后总暗藏玄机,可说是自他踏入襄阳城后,便牵动整个错综复杂的形势。 第一步是引人注目,故意招摇入城,惹得地方帮会的人出手试探,法明遂露了两手,做出轰动全城的效果。不用猜也知道,被惊动的帮会,立将两个不知身分的厉害邪人入城的事,向官府和保护李显的白道集团送出消息。同时发动所有眼线,搜寻两人踪影。 第二步则是强闯青楼,且是规模最大的一所。众所周知,任何青楼,必与地方帮会和官府紧密勾结,老板更必是地方上吃得开、有头有脸的人物,本身已有足够应付来捣乱恶客的实力,此正为花娘刚才感到惊异的原因,因以为会立即收拾他们,怎知还要招呼他们到最豪华的花厅去。不用说此厅环境隔离独立,方便围攻。 花娘的上头正因收到风声,晓得两人并不好惹,故一边施拖延之计,一边派人飞报有关人等,调集高手。 花娘的浪笑声传入龙鹰耳内,喘着气道:“陪便陪吧!两位大爷粗壮如牛,女儿家当然欢喜粗壮的男子汉呵!” 龙鹰又想到如大江联要在襄阳生根,最佳的办法是经营青楼,便像宋言志于扬州般,既便于收集情报,亦容易与当地豪强、官府打好关系。法明既有成吉为他在神都主持青楼业务,自是晓得这个道理。所以今次闯青楼非是乱闯,而是故意为之。 此时走出竹林,一道人工小河横流而过,提灯小婢登上木构拱桥,一座独立的房舍坐落小桥另一边,门前左右高悬八角宫灯,厅堂灯光火著,四周林木环绕,果然是别有天地,幽深雅致。 此时的法明比身为色鬼的龙鹰更像色鬼,“嘿嘿”淫笑道:“粗壮是一回事,还需功夫上的配合,本人保证不会令花娘子失望。哈哈!” 花娘用高耸的胸脯轻撞龙鹰一下,笑道:“李大爷不爱说话吗?还是对奴家的蒲柳之姿,不感兴趣呢?” 法明哑然笑道:“他恨不得将花娘子一口呑下去,只因晓得花娘子今晚是我的,所以不想白花气力。哈哈!” 龙鹰纵声笑道:“张三兄真懂说笑,不过念在大家一场兄弟,到你力有不逮时,记着大声求救,小弟定会赶来帮忙。哈!” 花娘显然受到指示,蓄意讨好两人,好使他们不起戒心,不但不以为忤,还分别向他们各抛一个媚眼,笑得不知多么开心迷人。谈笑声中,五人先后登阶,步入华美如宫廷的碧挑苑。 碧桃苑是个长方形的厅堂,坐北朝南,三面开窗,通透清爽。北端放置两组卧椅,旁设茶几。两边各有几椅,靠门处置圆桌,一式楠木,木香木味,再饰以字画摆设,华丽里又隐藏古朴之意。 最有特色的是靠北端上撑横梁的两根立木柱,以两条附柱争珠的铜龙作雕饰,造型生动,维肖维妙,顿令厅堂生色活泼。 厅堂早有两个美婢,正为客人烧茶煮酒和准备小吃糕点,看样貌均不似汉女,若论身材姿色,均在提灯俏婢之上,眉梢眼角尽是风情,不时用眼偷瞄两人,被发觉又装害羞的垂下头去,脸蛋红红的,诱人至极,但落入龙鹰眼中,却敢肯定是大江联经专人一手训练出来,用来勾男人魂魄的秘密武器。 愈清楚大江联,愈发觉主持大江联的人不简单,像眼前的青楼,已远超出突厥国师宽玉识见的范畴,须深悉中土文化者,才能有如此布局。 提灯女婢挂起灯笼,过来请两人到北端上座,龙鹰正要举步,花娘“嘤咛”一声,原来竟给“酒肉花和尚”法明搂个结实,狂吻香唇,一双手似在她娇躯胡乱摸索,龙鹰却知他正凭独特催情手法,挑起她的欲火。 花娘子今趟有难了。 第八章 碧桃风云 带路的俏婢们随花娘离开,另两婢奉上茶点,亦找借口到堂外去,但当然会随传随到,剩下两人半躺卧椅上。 法明指指左右两条附柱上以黄铜打制的蛟龙,又指指自己的耳朵,嘿嘿淫笑道:“这花娘子大不简取,精通媚术,但怎瞒得过我这采补的老祖宗?在我的手法下全无还手之力,有得她好受了。” 龙鹰会意过来,晓得铜龙该与铜管相连,有人正在铜管的另一端监听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难怪要特别请他们到这里来。没好气的压低声音道:“老兄你成名超过五十年,亏你还有闲情去逗玩这种小脚色,不过看她面红耳赤、春心荡漾仍坚持离开,可见已得上头吩咐。哈!我们的第一步成功哩!只看来的是什么人。” 法明狠狠道:“最好来的是于奇龄,老子顺手宰掉他。如果他晓得我脸颊这道刺痕是故意弄出来的,好提醒他曾划过老子一下,知道是谁来了,到地府后肯定大骂自己是蠢材。哈!” 龙鹰叹道:“你太高估对方了,若于奇龄晓得是你方阎皇来了,还怎敢离开那贱人的蠢货儿子半步?” 法明冷哼道:“由得他不来吗?我们便将襄阳闹个天翻地覆,专找汉帮的可怜虫来杀,看他可在房州挺多久。” 又道:“还有件事尚未告诉你,蠢儿的淫妇,从不陪他睡至天明。” 龙鹰今次真的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一头雾水的道:“你在说什么呵?” 法明哑然笑道:“因为贱人的儿子或因怕黑,又或怕贱人杀他,毎晚都要灯光火著才能入睡,哈!韦淫妇怎受得了?只好让他自己一个人睡。记紧哩!灯光火著处,就是那死鬼的宿处。” 龙鹰由衷赞道:“方阎皇确有道行,连李显的生活习惯都瞒你不过。” 法明沉声道:“灭门之恨,怎可不算?” 两人均是才智高绝之士,每一句话都是针对大明尊教一方的人来说的,真中有假,假里藏真,处处点到即止,将整个意图淸楚勾划出来,不怕对方不入彀。 龙鹰轻松的道:“有人来哩!” 法明道:“康老怪记着,是城外习家池的湖心亭,不见不散。” 一人从正门负手走进厅堂,神态优闲,一身儒生打扮,像是来参加诗人骚客的雅集。但落入龙鹰和法明眼中,却知此人是不可多得的可怕高手,绝对和他们任何一人,有一拼的实力,除非是两人联手,否则想在片刻光景收拾他,并不容易。 此人身量极高,与龙鹰齐头,比法明矮上少许,自然而然便有种洒脱飘逸的味道。脸形狭长,额头宽广,唇上蓄着浓密小胡子,双目藏神而不露,嘴角似乎永远挂着自信的笑意,一看便知是厉害多智的人物,只是高隆的鼻尽端处微呈勾曲,使人感到他不但城府深沉,且是狠辣无情之徒。 来人在入门后三步许处远远立定,站得渊渟岳峙,强大的气势直逼另一端的两人而来,纵声狂笑。 法明双目凶光闪闪的打量他,皱起眉头道:“这小子有什么好笑的?” 此句话说的对象是龙鹰。 龙鹰心忖如论年纪,眼前此君虽貌似中年,但实际年龄肯定过五十岁不惑之年,不过若以圣门两大老鬼计,这个肯定是“小子”。沙哑着声音,和应道:“老哥你有所不知了,这小子确有值得他高兴的理由,就是直着进来横着出去时,可告诉亲戚朋友,终于遇上真正的高手了。哈!” 来者倏地收止笑声,含笑摇头道:“非也非也。晚辈得见两位魔门前辈,当然是心中高兴,但仍不是开心的主要理由。真正的原因是想到‘聪明一世,蠢钝一时’两句老掉了牙却充满真知灼见的话。两位前辈招摇过市,又故意用魔门手法留下痕迹,现在更是大模大样坐在这里等候我们,当然有恃无恐,心有定计。岂知任两位前辈人老成精,其奸似鬼,今次不但错用调虎离山之计,还大步踏进虎穴去。好笑呵好笑!” 法明没好气的向龙鹰道:“这小子似真是有点道行,我们中了他什么计呢?” 龙鹰斜眼睨着那人,微笑道:“原来房州封城,只是个幌子,贱人的蠢儿,现时和我们这对难兄难弟,正共处一城。哈!果然好计。” 法明装着骇然的道:“那我们岂非着了道儿?哈哈!” 龙鹰双目魔芒剧盛,往那人电射而去,两支箭般瞄着对方,冷然喝道:“给老子报上名来!” 当龙鹰一口道破李显已身在襄阳,以那人的深藏不露,亦面色微变,到龙鹰含劲喝话,字字震动耳鼓,立时将他经营出来的上风气焰,硬压下去。 那人仍能露出笑容,从容道:“本人宗楚客,见过两位前辈高人,当年围捕方阎皇的人中,小子敬陪末席,今天能再会方前辈,当然心中欢喜,这是令小子忍不住笑的第二个原因。” 龙鹰心忖原来竟是宗楚客,难怪怎都猜不到他是谁,暗赞他词锋锐利,明捧暗贬,指法明的“方阎皇”是漏网之鱼,好激出法明的怒火。漫不经意的道:“小宗你不需在长安当值做官吗?到这里来干啥?不怕主子治你这头走狗擅离职守之罪?又或是怕不到房州来,少看了一会儿,给人把吃到口边的肥肉衔走,再没有可居的奇货?” 宗楚客双目终现杀机,失去笑里藏刀的风范,不但因龙鹰说话阴损抵死,更因龙鹰不但对他的现况了如指掌,更似是他肚里的蛔虫,说中他的心事。以他的深沉智慧,亦大吃不消。至此方知魔门中人,没一个是易与的。 两方甫见面立即来个唇枪舌剑。宗楚客当然意在拖延时间,以完成包围的部署,并等候尚未赶来的高手。当年倾尽白道武林和官府的力量,仍给这两个人溜走,现时不论他扪的实力如何强横,和当时仍有段距离,加上此刻是两大邪人联手,以宗楚客的自负,仍不敢掉以轻心。 法明和龙鹰则是做戏做全套,交足工夫。眼前的敌人,是由大江联的一方,透过丽人院招惹回来的,乃借刀杀人之计,最好是双方拼个两败俱伤。不过如果他们能成功脱身,那时敌人只剩下两个选择,一是铲除,或是招揽。最愚蠢的是当他们不存在,徒添不测变数。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在厅堂外东面的园林传来,不觉扬声吐气,却是字字淸晰,道:“两个老妖是不是愈老愈糊涂了,死到临头仍大放厥词,不知我们在拖延时间,好不住增兵。毎过一分,就不利你们一分,亏你们仍可笑出来。” 四周哄笑响起,更显出他们确是处于重围之内,对方则是人多势众。 这番话摆明是说给自诩才智的人听,乃攻心之计,好像是告诉他们,目下正是脱身的时机,但更似是包围已部署妥当,不怕他们突围,使人心中犹豫难决,惊疑不定。 法明“呵呵”笑道:“能笑出来,与生死有何关系?不戒和尚你什么都可不戒,却切要戒口不择言。不信吗?康老怪你来分析给慧范小秃听听,让他清楚所谓的重重包围,是多么令人发噱。” 龙鹰记起胖公公说过,李显不问苍生问鬼神,近年最爱与装神弄鬼的和尚和术士交往,而“不戒和尚”慧范正是给胖公公点名者之一,另外还提过郑普思和叶静能。慧范该曾拜见过法明,故被法明认出他的声音。同时心中暗懔,法明要他分析敌人的包围,显示他对自己的本领非像以前般无知,遂在这他没得不同意的情况下,逼他露上一手。亦顺便公告天下,他正是“变了样子”的“毒公子”康道升。 宗楚客仍负手立在那里,监控全局,神态从容自若,像即使再多站十天十夜,仍不会气闷。两人却直觉感到当法明一口叫出慧范之名,他立即大感震骇。 他们究竟在等什么呢? 龙鹰好整以暇的道:“唉!小秃头确是不知天高地厚,就那么区区六百多人,算得上是高手的不过二十个人,却要包围碧桃苑如此地形复杂的大片园林房舍,我和阎皇只要兵分两路,可及时挡路的不超过二十个人,只是送上来让我们过过手瘾。不瞒小秃你,人愈多愈好,我们太久没凑过热闹哩!” “飕!” 一支劲箭疾飞而至,直射向龙鹰右边面颊,不论速度劲力,无不显示射箭者是一等一的神箭手。 能鹰看也不看的右手扬起,竟给他将箭镞捏在拇指和食指之间,不但令人生出箭矢凝定在他手上的错觉,时间亦止了。 看得最淸楚的宗楚客,再掩不住震惊的表情。 龙鹰笑道:“射出此箭者,为三十石之弓,相当难得,还你!” 尽管宗楚客眼睁睁瞧着,仍看不真切,只见龙鹰捏箭的手微动一下,手上劲箭已消失不见,几在同一时间,厅外暗黑处传来惨哼之声,中间似不存在时间上的间隔,可知此箭之迅疾,比从三十石之弓射出的箭,也不知快上了少。 厅外再无人声,只余沉重的呼吸,可知龙鹰露的这一手,震慑着所有敌人。现在包保其中一些敌人,再弄不清楚谁困着谁。 龙鹰哈哈笑道:“算你知机,及时避过胸口要害,今晚便饶你一命。” 往法明看去,僧王双目显现的震骇神色,刚刚消逝。 龙鹰晓得在场所有人中,只法明一个明白,他是将对方的“躲闪”亦计算在内,故能命中对方的肩臂处,不伤对方性命。 另一个雄壮的声音,来自厅外西面的园林处,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若尔等两人,于大变之后,懂得修心养性,从此避世不出,或仍可得享天年。怎知尔等不思己过,反变本加厉,意图行刺庐陵王?老夫宇文修德,今晚誓要将你们留在此地。” “叮!” 钟声从正门外远方传来。 同一时间,两人感到有人到了屋项上,不是因听到任何惹起警觉的声音,纯是高手的感应,而居高临下者,功力绝不在他们之下。 以龙鹰和法明能目空一切的身手,亦要生出不妥当的感觉。分头突围,再不可行,因屋上的可怕人物,肯定有凌空追击他们其中一人的能力。一旦给截着,陷入重围,“不碎金刚”和“魔种”怕亦不能保命。 由此可见两人对在上方的高手评估之高。 宗楚客显然在等候此一刻,倏地后退,大喝道:“动!” 岂知“动”字刚吐出口,龙鹰已隔空一拳击去,魔劲脱拳而出,像个大铁锤般重重敲击他胸口的膻中大穴。 同一时间法明运起天魔大法,厅内宫灯全告熄灭,厅子陷进黑暗去,只余大门外尚有灯光透入。 宗楚客两手盘抱,发出一卷旋劲,尽显其“盘玉功”的功架,硬迎龙鹰的拳劲。 “砰!” 宗楚客吃亏在正往后退,仓卒还招,既猝不及防又是处于被动,闷哼一声,不得不借势飞退,就像给龙鹰一拳轰飞,让龙鹰尽收先声夺人的效果。 以百计的箭矢,穿过各处窗门,近乎盲目的射进来,当然是怕他们趁黑穿窗突围。 “点火!” 龙鹰和法明不约而同翻往卧椅后,避过箭矢。 法明从囊里掏出十多个小圆球,塞入龙鹰手里,传音道:“这是毒烟弹,威力大至你难以想象,乃杀出重围的好帮手。” 龙鹰纳入腰囊里,束音道:“他奶奶的!上面会是什么人呢?今次由我引开敌人,你老哥则借水遁。” 法明道:“何不并肩闯出重围,然后再分头逃走,一样可骗过大明尊教的人?” 龙鹰传音道:“因怕老哥忍不住手,大开杀戒,又或与你交手后像没事人般,一年后却忽然倒毙,被人拆穿方阎皇竟是你扮的。” 法明摇头失笑,道:“愈来愈发觉你是个有趣的人。便如你所言,开始哩!” 火把光从门外映进来,照亮了小半边厅堂。 箭矢停止。 可想象的是,只要从窗穿出去,肯定欢迎的是从所有瞄准这边、架在强弓上射出来的劲箭。敌人的策略清楚明确,就是逼他们在厅堂里,作困兽之斗。 龙鹰想也不想,举起卧掎,抢前数步,三个旋身后运劲掷出。 现在两人最怕的,是屋顶上的大敌有机会进入厅堂来助阵,那他们便有祸了。 卧椅越过厅堂的空间,炮弹般穿门而去,躲避声、惊呼、闷哼、火把和兵器坠地的声音,加上卧椅碎裂发出的响音,爆竹般在门外响起来,敌人的先头部队,一时间乱作一团。幸好这批人有资格打头阵,全是对方最有实力的好手,否则在此奇招下,会有人被重创,甚至给夺命。 箭矢又重新从窗门射进来,阻截他们乘势夺门,只此便可知敌方的指挥者,久歴战阵,精通兵法。 这一手虽然漂亮,但对龙鹰和法明此等级数的高手,却没有丝毫制约力,两人早越过厅堂中线,双方自然而然配合得天衣无缝,分头行事。 先头部队慌惶后撤,经小桥退往对岸,双方隔着宽达两丈的人工河流。 法明只在门前晃了一下,立即惹得百多支箭雨点般洒进来。法明倚在大门一侧,向龙鹰笑道:“康老怪不是要到门外摆酒席吧!” 龙鹰正将圆桌打侧,滚动着将圆桌移过来,欣然道:“还欠一个帮手,方阎皇有兴趣吗?” 法明道:“要不要小伙计先喂客人吃一轮毒烟弹,当作主菜前的冷盘?” 龙鹰笑道:“果然没有用错人,这么懂拿主意,以后再不用向老子请示了。” 法明道:“现在!” 龙鹰打出进攻的手势。 法明看也不看的掏出毒烟弹,反手往外逐一掷出。 龙鹰同时将大圆桌移到门前,法明闪到他旁。 箭如飞蝗般投来时,两岸不住传来毒烟弹爆破的异声,喷溅的黑烟席卷河岸,将小桥呑噬。 第九章 一鼻子灰 凛冽的剑气自天而降,迅快准确,视浓黑的毒烟如无物,更令龙鹰和法明同时生出剑气只是冲着自己而来的感觉。 那种冰寒彻骨、可透入骨髓的剑气,又明显与风过庭彩虹天剑的剑气迥然有异,后者是令周遭的温度下降,前者却是如有实质,形成一个剑气场,可令被针对者像给冰雪封结,武功不如者会气脉不畅,有力难施,但当然难以影响法明和龙鹰般的高手。 尤其令人惊异的是,其剑气带着一种暗蕴强大杀伤力“寒毒”般的奇异力量,即使以两人的魔功,也感到如被剑气侵体而入,化解绝不容易。 如此奇功剑术,确是骇人听闻至极,以两人的见多识广,亦是首次遇上。 法明和龙鹰却早有准备,将挡了前方盲目射来的第一轮箭矢的大圆桌,由平举改为往上,离手急旋而下,向凌空截击者迎去,下一刻两人已掠上小桥。 法明天魔大法全面开展,整个小桥的空间凹陷下去,细碎却锋锐的旋劲狂飙疾流,法明虽因浓烟而难以视物,却籍气场变得无所不知,任何踏足气场内者,均被他准确掌握,无有遗漏。 三个对方的顶尖高手,自恃武功,也因生出感应,正冒险越桥来拦截,因只要稍挡他们片刻,从屋顶下击的不知名人物,可前后夹击两人。 后方破风声处处,原本守在其他三方的商手,纷纷赶来,但整个包围网却仍完整坚实,不被动摇。 “轰!” 圆桌化为溅飞的木屑破碎,剑手被反震之力硬往上送。 龙鹰任由法明迎击越桥而至,包括宗楚客在内的敌人,冲天而上,攻向剑手,还有时间长笑道:“原来是个来自塞外的美人儿,难怪一身骚味,待老子拿回去做几天小老婆。哈!” 他一点不担心法明,只求神拜佛他不会大开杀戒。不论他或法明,均不惧群战,反可化对方的人多势众为弱点,特别在这种视野不淸、敌我难分的环境。 果然桥上传来敌人的闷哼和惊呼,法明则长笑道:“康老怪小心身体,不宜过度操劳。” 龙鹰晓得是“开溜”的讯号,心中大慰,明白法明恪守“不开杀戒”的承诺。 “轰!” 龙鹰一拳击在直插下来的剑锋处,将女剑手二度送上高空,就那么借劲横移,降往屋顶瓦坡处,收敛魔气,同时掏出毒烟弹,捏碎,又黑又臭的浓烟从两手处发散,仿如懂法术的巫师,迅速没进烟雾里去。又同时发出魔劲,形成似是他正破风往屋顶另一边逸去的错觉。 整个屋顶被浓烟蔓延掩盖,法明确没有吹牛皮,毒烟弹厉害至令人难以相信。 女剑客回来了,直投往瓦坡,就在踏足屋瓦前的一刻,龙鹰来了。 刹那之间,龙鹰已向她攻出十多招,拳、肘、指、掌、脚,全是以快打快,天马行空般的手段,魔劲忽轻忽重,变化无方,当年以法明之能,在他力竭前亦只可守而没法反击,何况女剑手自接了“桌招”后一直处于被动,更是难以应付。 不过她也是了得,且战且退,展开绵密精微的剑法,对抗着龙鹰若如长江大河的狂攻猛打。 劲气爆破之声不住响起。 龙鹰听得后方破风声起,知有敌来援,且是敌方的一流高手,心忖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大喝道:“这个女的太辣,送给阎皇你享受。” 就那么朝刚被他荡开长剑的女剑手,投怀送抱的直撞过去,全身魔劲迸发,即使以女剑手惊世骇俗的功夫,在屈处下风的形势下,纵有与敌偕亡的决心,亦只是白赔一命,却伤不了龙鹰分毫。何况她本没有这种决心,此时她已被逼至瓦缘,只好乖乖退飞,落往小桥的方向。 她却有法明或龙鹰任何一人决生死的惊人剑术功法。但在战略上从开始便失利,令一身本领无从发挥。 龙鹰仍不肯放过她,冲天而去,双掌从上而下,往她吐劲下压。 女剑手终争得少许喘息的空间,更不知是计,娇叱一声,剑刃全力反击,发出剑气,硬迎龙鹰的气劲。 龙鹰叫道:“待会再找老方喝酒。” 法明刚将宗楚客轰落人工河,闻言也心中佩服,笑道:“康老怪果然宝刀未老,难怪美人儿一上床便求饶。哈哈!” 他佩服的不是龙鹰的武功,而是龙鹰的战略,将对方最强的一面,化为对方的破绽弱点,令敌人空有庞大实力,却无从发挥。换过另一种情况,如给女剑手封死他们的后路,再配以从另三方赶来的高手,来个前后夹攻,现在会是怎么样的一番情况? “砰!” 女剑手狼狈的往下坠跌,龙鹰则借势翻越小桥,投往敌阵的后方。 在烟雾的掩护下,除法明和女剑手外,谁都不晓得他明修栈道,却暗渡陈仓之计。法明当然不会揭穿他,女剑手则是血气翻腾,没法出言警告。 法明说走便走,没入人工河里去。 龙鹰降往地面,大喝道:“老子在这里!” 此时他仍在敌人的包围网内,后方是横排在这边岸的敌人主力,前方则是散布的关卡和在高处放哨的敌人,闻言始惊觉“康老怪”已脱出重围,却完全不明白他如何办得到。一时人人闻声攻来,严密的包围网终现出不该有的混乱。 “砰!” 龙鹰施展弹射,斜飞而起。 几支冷箭不知从哪处射来,全射在空处。 龙鹰落在一株大树横干处,心忖即使在平野之地,千军万马都没法将老子留下来,何况只是区区数百人,又在如此环境复杂的地方。藉横干的弹力,投往园林的暗黑处。 城外。 法明和龙鹰并肩坐在一个高岗上,遥观三里许外、隔江相峙的襄阳和樊城。 法明摇头叹道:“究竟在什么地方出了岔子呢?与我们的估计是绝对不同的两回事。” 龙鹰苦笑道:“我们理该高兴才对,但因何我没有半点开心的感觉?” 法明双目闪动着奇异的光芒,沉声道:“让我来个猜测,以大明尊教为主的所谓刺客团,已在我们抵襄阳前,吃了大亏,还牺牲了几个人,其中至少有一个至多个,是饮恨在那塞外女人剑下。” 龙鹰点头道:“给老哥一言惊醒我这个梦里人。对!只有在这个情况下,此女方有机会显露她可怕的剑法,因而得到李显一方重视。他奶奶的,此女非常邪门。” 法明道:“刚才你是否已全力出手?” 龙鹰道:“少点道行都不成。” 法明道:“有把握杀她吗?” 龙鹰沉吟片刻,道:“很难说,我一直不予她全力施为的机会,不过她在那样的劣势下,仍能力保不失,便知她韧力惊人。嘿!我是想摸她几把的。” 法明哑然笑道:“我本有个好主意,现在只好作罢。” 龙鹰讶道:“何不说出来听?” 法明冷冷道:“就是干掉她,那人人只会以为我们是事后寻仇,不会牵连到师姐身上去。” 龙鹰一震道:“有这么严重吗?” 法明道:“不杀此女,后患无穷。” 龙鹰道:“我也感到有点不妥当,却仍想不到杀她的理由。” 法明叹道:“我们太低估大江联了,这才是大江联的真正杀着,且是无从抵挡。主持大江联者,绝不是寻常之辈。” 能鹰头皮发麻道:“没有这么厉害吧!” 法明仰望夜空,思索道:“早在独孤善明全府遇害的消息传入我耳内时,我便生出疑惑。为何敌人不以同样的实力,忽然向房州李显府第施袭,反要祭出《御尽万法根源智经》作诱饵?是否多此一举呢?” 龙鹰点头道:“胖公公亦有此疑惑,但却认为是揭露圣上出身的一种厉害手段,没想过其他可能性。” 法明道:“猜错是应该的,因为对手太高明了。我亦没再作深思,直至剑气压顶,方生出明悟。他奶奶的!那种寒毒的感觉,冰固了的异力,正是《御尽万法根源智经》的功夫。” 龙鹰骇然道:“难道所有作为,全是骗人的幌子,目的只是为此女铺路?” 法明沉声道:“最关键处是宗楚客现身襄阳,不论他如何胆大包天,在没有师姐的首肯下,绝不敢擅离职守,更不用说是到房州去见李显,这可以是杀头的大罪。” 龙鹰领教到法明过人的见地和细密的心思,道:“所以宗楚客肯定有令他可免罪的理由。” 法明道:“依一般惯例,由于情况紧急,宗楚客可一边飞报圣上,一边全速赶往房州。你当李显可随便躲往襄阳避祸吗?只有在圣上的许可下,襄阳的节度使邽纪讷才敢收人。” 龙鹰倒抽一口凉气道:“岂非我们表面看来赢了,其实却是输得一塌糊涂?” 法明道:“事实上,在目前内外安定的情况下,杀李显有何用处?只会便宜了李旦。大江联根本没有嫁祸我们的基础,如敢带头造反,只会重演徐敬业迅被平定的情况。如我是圣上,便以李旦为主帅,鹰爷为大将,包保白道武林,没有人再响应大江联的号召。” 龙鹰佩服道:“僧王的分析,透彻入微。” 法明道:“大江联的整个阴谋,已是呼之欲出,那个女剑客是告密者,找上宗楚客,尽告大明尊教的秘密。宗楚客大吃一惊下,立即偕女剑客赶往房州,并得圣上赐准,立即将李显全家迁往兵力强大的襄阳,远离险境。而宗楚客则联结白道高手,在房州布下天罗地网,等大明尊教的人来上当。我们两个还像傻瓜般,自以为是的到襄阳来搅风搅雨,差点不能脱身。” 龙鹰道:“大明尊教该真的完蛋了。” 又皱眉道:“我们既然猜到女剑客是大江联以苦肉计潜进来卧底,胜利岂非仍在我们手上?” 法明道:“鹰爷的军事手段确是无人能及,但在政治上仍欠点时间,这方面你可向胖公公求教,他比师姐更行。” 接着摊手道:“见大江联的人还是不见?他该在习家池的湖心亭恭候我们。” 龙鹰苦笑道:“我的脑筋有点乱,一切依僧王的看法。” 法明笑道:“如果你事事肯依我的看法,大周的帝座肯定是我的囊中之物。” 龙鹰心忖胖公公看得很准,道:“僧王仍看不破吗?” 法明双目射出伤感神色,道:“在这方面,鹰爷是很难明白师姐和我背负着的使命和责任。师恩如山,但也是非常沉重。但愿我能抛开一切,如鹰爷这般逍遥自在。唉!刚听得席遥的事时,我确曾有过离意。可是你看吧!我圣门的江山并不像表面瞧般稳靠,如果我抽身不顾,怎对得住师尊呢?” 龙鹰坦白的道:“僧王是真的这么想?还是拣漂亮的话来搪塞我?” 法明苦笑道:“我在这方面的想法,是从少培养出来的,很难在朝夕间改变。且事情有缓急轻重之分,铲掉大江联后,才能有闲情去想其他事。” 龙鹰道:“僧王会将对女剑客的猜想,告诉圣上吗?” 法明道:“任何政治行动,不论动机的好与坏,最重要是带来的政治后果。如果师姐相信女剑客是大江联派来的卧底,意图查探师姐身分的秘密,从内部颠播我大周皇朝,她会怎么办呢?” 龙鹰答道:“理该立即出手取她之命。” 法明叹道:“这就是政治了。首先我们是凭空猜估,查无实据;其次要看女剑客和李显的关系亲密至何等程度;第三是此女剑客立下大功的事,天下皆知,师姐凭什么籍口去杀她?以前我开罪师姐时,你道她不想杀我吗?薛怀义如此恃宠生骄,不知害了多少大臣,杀他更是大快人心的事,最后仍要转转折折,布局藉你的手去杀他。这便是政治,尽管是生安白造,也要找些冠冕堂皇的借口。” 又诚恳的道:“希望在未来的一段岁月,我和邪帝仍可以抛开旧恨,携手对敌。” 龙鹰道:“僧王仍未答我刚才的问题。” 法明道:“这个我交由你和胖公公决定,让师姐有提防之心,该是好事。” 龙鹰不解道:“杀一个这样的人,竟有如此多顾忌吗?” 法明道:“好吧!现在鹰爷先给我一个肯定的答案,你愿意在武三思到达前,与我同心合力,不择手段的击杀此女吗?” 龙鹰思索好一阵子后,颓然道:“僧王这招叫‘当头棒喝’,真的很难下毒手,因怕杀错了人。” 法明道:“此正为你我的分别,如有机会,我会毫不犹豫的杀死此女。” 龙鹰道:“真的没有别的方法?” 法明语重心长的道:“李显回朝后,大周皇朝再不是以前的大周皇朝,李显会变为强势的太子,不论朝臣或百姓,都期待师姐还政李唐。在另一个改朝换代的大气候下,师姐亦很难顶着那股压力,且再不能像以前般动辄杀人,最怕是武家子弟亦见风转舵,那时你将变成她最有力的支持。” 龙鹰骇然道:“你说得对,我的确不懂政治,从没想得那么远。” 一震道:“如果大江联此计,是要逼圣上让李显回朝,我们岂非正中敌人毒计?” 法明道:“李显回朝是早或迟的问题,不关你我的事,师姐亦没法抗拒,谁叫武氏子弟这么不争气?” 龙鹰苦笑道:“我们现在该找个地方睡觉,还是到习家池去?” 法明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冒充的身分并不是那么稳妥,但如果我们从这一刻消失,将永远不会被揭破。” 龙鹰道:“到哪里去好?” 法明微笑道:“回城如何?我答应过请你大吃一顿的。” 龙鹰愕然以对。 第十章 机锋禅意 龙鹰随法明从水道偷返襄阳,城防不见特别加强,或许守兵被调往节度使府去。 法明领他从后院进入市东的一座佛寺,寺园里有通往地下室的秘道。秘室二丈见方,通气良好,置有兵器、弓矢和替换的衣物,还有易容的工具和材料,法明剔亮两盏油灯。 龙鹰揭开丑面具,道:“这个鬼东西经你老哥的妙手后,重量增加了一倍,戴起来则辛苦了十倍。” 法明拿起一瓶药酒似的白色液体,递给他道:“用化颜液洗干净你的易容宝物,如此可以假乱真的面具,你以前告诉我,我也不会相信。待本王处理好自己后,再来伺候你。” 看着他在铜镜前坐下来,龙鹰道:“是否在所有重要城池,你都设置如此般的地下室?” 法明以沾上药液的湿巾抹面,随口答道:“你道这是容易的事吗?只挑了几座重要的大城,襄阳刚好是其中之一。当年师姐之所以能迅速平乱,我在暗中出了很大的力,日后如果要对付大江联,我可以在多方面帮你的忙。” 龙鹰瞧着他逐渐恢复原来样貌,好奇的问道:“我愈来愈清楚老哥的事,不怕将来变回以前敌对的关系,会大大不利于僧王吗?” 法明脱掉假头发,露出有戒疤的秃头,登时回复宝相庄严的高僧模样,轻描淡写的道:“若本王需与邪帝进行大规模的战争,那代表本王已走进穷途末路。唉!邪帝可知道,本王从来没有知心好友,你或许仍算不上我的好友,却肯定是知己。” 法明长身而起,道:“来!给我坐下,让本王示范一次完美的易容妙术。” 龙鹰依他之言坐下,道:“真古怪!在你说小弟是你的知己前,我从没朝这方向想过,现在却有很深刻的感受。我所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你都知道了。” 法明一边调校颜料,边道:“假若仙门确有其事,那我们这不断生死轮回的人世,还有何意义可言?” 龙鹰道:“或许唯一意义,就是生和死,以及其间的经验。” 法明一边以药液为他涂面,一边道:“可是在生死轮回下,经验并没有延续性,今世的经验,于我下一世有何裨益?若依佛论,谁都不知道下一世是否仍可做人。” 龙鹰沉吟道:“僧王说得对,所以我们今世得悉仙门之事,可能是经不知多少世的经验和修行而来,一旦错失,或许千百世后才会有同样的机缘。” 法明现出深思的神色,没再说话。 龙鹰独自一人,光顾樊城外渡头的食档,连吃两碗面,大尽食兴。由于天亮不久,渡头人流不多,但仍令他感到当地活泼的生活气息,那种日出而作的动人感觉。 他没有动脑筋去东思西想,只是任由眼前的一切映进心里去,自然而然便有种深刻和亲切的丰饶滋味,似能深入体会到表象下更深一层某种难言的东西。眼前的人间世,无尽的丰美起来。每事每物,其底下均暗蕴着更深层的意义,赏之不尽。 伟大的襄阳城矗立对岸,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大小战役无数。东汉时孙坚率兵攻打襄阳,被冷箭所杀。三国时关羽与曹仁于此展开激战,水淹七军。东晋时大将朱序在此力拒苻丕,朱序之母韩夫人率妇女在襄城西北角筑起一道二十多丈的新城,使敌人功败垂成,未能突入。 这种与历史连结的感觉,令眼前景象更似不受局限,在时间上无限地延伸。扮成普通行脚商的法明来到他身旁坐下,叫了碗卤肉面,欣然道:“事实与我猜想的,出入不大。” 龙鹰道:“老哥真有办法,打个转便可探听到李显的机密事。” 法明道:“看似轻松容易的事,背后不知花了我多么大的工夫。此女确是来自外地,是大食国的人,与宗楚客和十多个长安各家派的高手,七天前抵达房州,翌日李显全家秘密迁来襄阳,住进节度使的官署去。三天前房州的庐陵王府曾起火并传出激烈的打斗声,至于当晚发生过什么事,则人人守口如瓶。” 热腾腾的卤肉面来了,法明没空说话,大吃起来。 龙鹰笑道:“小弟可想象你在寺内大吃大喝的情景。” 法明放下竹筷,正容道:“或许你不相信,我平时是个恪守清规的人,不沾酒肉,只有当我扮做另外的身分,才会嫖赌饮吹,样样不拒。哈!不用瞒你,那种破戒的滋味,非常痛快。” 龙鹰道:“这叫有压抑方有快乐嘛!所以做皇帝最惨,哪来压抑可言?只有过度吃喝、过度荒淫、过度任性。而过犹不及,何来快乐可言?” 法明笑道:“完全没有又如何?到神都前的日子,你是怎样捱过去的?” 龙鹰指指脑袋,道:“靠的是这个拍档伙伴,例如读一本书,我会忘掉外面的世界,投进书内的世界去,告别了寻常生活的平凡,驰骋于无限的想象天地。那是忘掉一切的感受,没有了时间,上下古今,无远弗届。哈!看的当然不是孔孟的书、伦常之道。” 法明道:“可是在荒谷的五年,你只得一本书读。” 龙鹰道:“不练功时便去发掘周遭的有趣事物,又可构想与眼前有别的胸中丘壑。外在是无有尽头,内在亦是漫无止境,这或许正是生命和与之而来的经验的真谛。老哥你是禅修的高人,在这方面该比我有更深到的体会。” 法明苦笑道:“我和你走的是截然不同的路向,讲的是万念俱寂,一念不起,从而探索本性,空而不空,不想而想。大法竟是这么练就出来吗?” 龙鹰坦然道:“不论魔种仙胎,并不是练出来,而是属我们本有之物,就像道家所说的内丹、贵门所指的佛性,大法只是如何与魔种结合的奇异功法。就像刚才在你老哥来前,我全心观赏着眼前的一切,感到自己内在的境界不住提升,与外在神遇冥合。我们的心识有点像一张梯子,随外来的影响和迁变不住上攀下滑,滑至最低点时,人再不是人,而是禽兽不如的东西。若能永远保持在高点,便是道心种魔。” 法明动容道:“说得好。不论人世如何千变万化,说到底仍只是心的感受。如果我们任由人事冲击,便变成只懂随波逐流的可怜虫,没法为自己作主,永远沉沦。” 又道:“时间差不多哩!异日定要找个机会,与你详谈。” 龙鹰顺口问道:“那个异族女子,芳名叫什么呢?” 法明答道:“人人称她为妲玛夫人,三十多岁的年纪。若她确如我猜想般,那她真正的本领并不是在剑上,而是她的一双纤纤玉手。” 龙鹰起立道:“终有一天,我们会领教到她的真功夫。” 龙鹰在襄樊与法明分手后,法明北返神都,他则沿汉水南下,日夜兼程的全速赶路,翻山越岭,视危崖峭壁如平地,又回复到荒谷小屋独处时的心境,无忧无虑,不作他求。 两天工夫,抵达大江旁另一大城鄂州,此为从大江北上汉水到襄阳的必经之路,先到码头区,见胖公公的船仍未到,亦不见武三思的船队,遂到城内入宿客栈,睡个天昏地暗。天明醒来,到码头附近的食馆祭五脏庙,然后就在码头区闲逛,看泊在该处的船上货落货,丝毫不感寂寞。 那晚在甘汤院,被小魔女缠得没法子,想出顺道南游的大计,目的地是扬州,人雅三女亦包括在内,并央得胖公公照拂打点,保证在安全上没有问题。 离七月初一与花简宁儿的约会,尚有近两个月时光,如果身在神都,肯定忙个不休,只有离开神都,他才可全面投入和众美人儿的生活去,游山玩水,哄她们开心。 就在此时,他生出警觉,朝不远处正要登上一艘双桅风帆的一群人瞧去,刚好那人别过头来朝他的一方张望,双方打个照面。 那人显然认不出他来,目光在他身上逗留片晌后,移往别处。 龙鹰却是心中一凛。 天竺高手乌素。 当日他随崔老猴往高原去,在入山区前被吐蕃人截着,乌素曾出手试探他,被他捏着咽喉要害的滋味,是毕生难忘。突厥人被逼离高原后,一直没有乌素的消息,怎想到会在大江遇上他? 同时明白过来,他该是偷袭庐陵王府的高手之一,看他现在面容苍白,有神没气的,显然虽能脱身保命,却受了不轻的内外伤,所以需疗治伤势,大致复元后,方到鄂州来坐大江联安排的船离开。 与他同行的七、八个人里,至少尚有两个天竺人,虽然是一般汉商装扮,但怎瞒得过他的锐目?其他的大部分是汉人,但有两人却似来自西域的外族,其中之一更露出手臂的刺青。难道是大明尊教的漏网之徒? 龙鹰打消动手的念头,一来对方人多势众,自己未必能讨好,最主要是不愿对他们落井下石。 乌素该是厄运缠身,被钦没重金礼聘,本该有一番作为,却遇上他龙鹰,被逼离高原,由军上魁信推荐给默啜。可能军上魁信因天石之事失败,累得乌素和同伙不单没有被默啜重用,还给默啜利用出卖,派到中土来进行注定失败的任务。 不论默啜或大江联的小可汗,均是为求成功不择手段的人,没有情义。 乌素随队鱼贯登船,特别留神下,龙鹰感到舱楼处有人在密切监视码头区的情况,其中一人的目光正在他身上盘桓。 龙鹰心中一动,诈作离开,直到远离敌人视线,方展开脚法,赶往上游。 风帆顺流驶至,船速极快。 龙鹰早掌握其航线,连续两个水中弹射,已扑附船身。 龙鹰大展魔种神通,片刻后已大致掌握船上的情况。 登船的这批人,显然人人内伤未愈,各自返回分配的舱房疗伤。操舟的有十多个人,全以突厥语交谈,说的不是嫖便是赌,没什么好听的。 他从浸在水下的船身,游往船舱下方的位置,接着像灵猴般往上爬,翻进一个无人的舱房去,一边运功蒸干身上水气,一边耳听八方。 他要寻找的人是乌素。 虽然直至此刻,他和乌素仍是处于敌对的情况,但因没有私仇,不是没有对话的空间。换过是别人,即使高手如法明,在如此形势下,实很难在不惊动任何人下,弄清楚乌素的位置,却难不倒龙鹰。 灵鼻登时派上用场。 觑准廊道无人后,他推门闪身而出,先移往对面的舱房,举手敲门,以突厥话道:“要茶水吗?” 室内的天竺高手以生硬的突厥话光火道:“不要!晚饭前都不要来烦我。” 龙鹰倏闪回空舱房去,因有人经廊道到下层去。 龙鹰又来到舱廊处,不到几步便寻到另一个天竺高手的舱房,凭的当然是嗅觉。不同的民族,不同的生活习惯,不同的饮食,会产生不同的体味。对龙鹰来说,从气味分辨各族类的人,易如反掌。 心忖至少有一半成功的机会,因为只剩下乌素和另一个天竺高手,在舱门轻敲两下。 乌素不悦的声音响起道:“什么事?” 龙鹰一把将门推开,乌素锐利的目光如两支箭般射来,现出惊异之色,显然记起他是曾在码头有一眼之缘的人。 龙鹰以吐蕃语传音进他耳内道:“我是没有恶意的,千万要不动声息,勿让任何人晓得我来过。” 闪入房内,轻轻关门。 乌素盘膝端坐床上,头发上卷,像顶在头上的黑色盘蛇,双目回复冷静,狠狠盯着他。 龙鹰为免他生疑,传音道:“我们到靠窗的椅子坐下,方便大家说话。” 乌素束音送回他耳内道:“我为何要和你这个来历不明的人说话?” 龙鹰道:“很简单,如果阁下离开房州庐陵王府时,有少许被出卖了的怀疑,便该听我说话。” 乌素动容道:“你是谁?” 龙鹰道:“小弟龙鹰,与乌素兄在于阗碰过头,还给你老哥捏着咽喉。” 乌素剧震一下,从床上弹起,落到地上,自己先到靠窗椅子坐下,打手势请龙鹰坐往隔几的空椅。 龙鹰坐好后束音道:“为何晓得是我,乌素兄反撤去戒备之意?” 乌素苦笑道:“这里是你的地头,若要害我,只是举手之劳,不用费唇舌。更何况你是我最尊敬的敌人,谁不知晓龙鹰英雄了得,绝不是卑鄙小人?” 又叹道:“更重要的是我给你说中心事。白帝文在庐陵王府一役中,逃不出来,陪他的还有两个兄弟。六个人到高原来,只剩下一半,我再不想死得不明不白了。” 龙鹰遂将妲玛夫人向宗楚客揭密,引致李显全家避往襄阳,中土高手在庐陵王府设下天罗地网的事实,有条不紊的逐一相告。 乌素双目异芒烁动,道:“这个女人是谁?她剑法超卓、内功霸道怪异,乃我平生仅见,白帝文便是命丧她剑下,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龙鹰道:“仍未能弄清楚她的来龙去脉,武功该是源自《御尽万法根源智经》,极可能是大明尊教的人。” 乌素摇头道:“绝不是大明尊教的人,今次大明尊教是倾巢而来,以为得大江联的支持,可闹中土一个天翻地覆,以雪前耻,怎晓得惨被出卖?三十二个人,只得两个人能逃出来。” 又道:“我可以怎么办呢?” 龙鹰诚恳的道:“你若只是要闯出一番事业,便留下来作我的帮手,但如要报仇,便该返突厥去。” 乌素道:“明白了!” 第十一章 进退两难 龙鹰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敌舟,迎上逆流而来的大楼船,放哨者是飞骑御卫的兄弟,忙将他接上甲板去。 令羽大笑道:“鹰爷的行藏确是我等凡人难以测度,谁想得到非是鄂州,而是在大江中流接鹰爷登船。” 众女闻声从船舱涌出,将他团团围着,雀跃不已,还有久违了的举举和她为令羽生的儿子和女儿。举举虽洗尽铅华,仍是那么艳光四射,可见与令羽是如何恩爱开心。 令羽道:“公公说横竖我早晚要到扬州,不如今次顺路去赴任。哈!” 随行的飞骑御卫还有小徐、小马、小曾和小贾四个熟络的兄弟,实力强横,加上胖公公和半个静斋传人小魔女,有足够应付任何意图不轨者的实力。雪儿的嘶叫,从船首方向传过来。 龙鹰到:“我们的董家酒楼之约,怕要改在扬州举行了。” 胖公公的大头从最上层舱厅的窗户探出来,笑道:“女儿们将这湿漉漉的小子洗得干干净净,换过新衣,才带他上来见公公。” 众女一阵欢呼,拥他进舱。 背后传来胖公公的声音,号令立即掉头往扬州去。 虽然胖公公急于知道他的情况,可是要到第二天的晚上,他们才有密话的机会。 小魔女和人雅的威力,合起来真不是说笑的。丽丽、秀清和青枝则以她们为重心,筑起龙家的雏形、桃源福地,迷得龙鹰不知人间何世。 直到小魔女挑战举举,在舱厅举行棋会,龙鹰终于找到脱身的机会。那种两雌决战,众人起哄的炽热情景,确是盛况空前。什么观棋不语,举手不回,在这里全派不上用场。小魔女显然不敌琴棋书画样样俱精的举举,公然求救,惹得人雅等仗义助拳,惊呼娇笑此起彼落,欢乐满舱。 在阵阵从舱厅传下来的笑骂声中,龙鹰在船尾向胖公公详述到襄阳的事,和在鄂州遇上乌素的情况,最后道:“乌素六人潜入中土,在大江联的接应下,从水路直抵鄂州,仍对要执行的任务一无所知,由此可见整个刺杀行动,该是由大江联一手策划,默啜只是负责支持和派遣高手。” 胖公公皱眉道:“法明不是从检验独孤善明惨案的死者,发现下手者有来自天竺的凶徒吗?” 龙鹰道:“乌素告诉我,他们在鄂州城郊一个秘密宅院与大明尊教会合,大明尊教的三十二个高手里,有两个是在天竺出生的回纥人,懂天竺语,与他们特别相投,也从两人处得到很多本不该让乌素等晓得的事。” 胖公公点头道:“树倒猢狲散,大明尊教有徒众往天竺避难并不稀奇,奇就奇在是什么人,竟可使远隔数千里的徒众,重聚在一起,且肯为默啜出力。” 龙鹰道:“默啜的诱饵正是《御尽万法根源智经》完整的原本,只要成功刺杀李显,等同圣物的《根源智经》便会物归原主,大明尊教且会被默啜立为国教,这样的条件,设身处地,换过是我或公公你,亦难以拒绝,怎知是要做替死鬼。” 胖公公道:“乌素等又会得到什么报酬?” 龙鹰道:“离开高原后,军上魁信派人送他们去见默啜,默啜不单任之为将,且礼遇甚隆,醇酒美人,享用不尽,令他们生出效死命之心。默啜亲口答应他们,事成之后,每人赏黄金千两,还任他们在曾伺候过的美女里,挑选两人作私产。口蜜腹剑,莫过于此。” 胖公公沉吟道:“这么看,默啜这个由大江联一手策划出来的行动,筹谋已久,而我们则是仓卒应变,不单陷于被动,且是任人摆布,故而阴沟里翻船,吃了个哑巴亏,且明明晓得中了敌人的计中之计,仍难以扭转过来。” 龙鹰骇然道:“公公也同意法明的看法,就是那妲玛夫人,是敌人一着厉害的棋子。” 胖公公道:“很简单,乌素等和大明尊教的人,在鄂州呆等了多久?” 龙鹰道:“据乌素所说的,在那里等了二十八天,不住操练和研究庐陵王府的形势,以保万无一失。” 胖公公哂道:“有什么好操练的?只因最佳送死的时辰尚未到了吧!只从此点,已知妲玛才是大江联的真正杀着。” 龙鹰心忖姜确是老的辣,特别是老谋深算的胖公公。 胖公公又皱眉道:“怎会忽然钻出个如此厉害的女人出来?” 龙鹰当然没法答他。 胖公公仰望夜空,道:“你和法明走后的正午,明空唤了我去见她,因收到宗楚客的急信,公公当时已感到很不妥当,怎会这么巧?圣上却非常高兴,因为妲玛向宗楚客揭破灭门惨案是大明尊教的嫁祸之计,使她洗脱嫌疑。那时怎想得到这么多?” 龙鹰道:“妲玛可以起怎么样的作用呢?” 胖公公道:“就要看她对李显和韦氏的影响。千万不要低估小可汗,更不要小看妲玛,如此计是妲玛想出来的,她的本领可比得上圣上。” 龙鹰听得倒抽一口凉气,一个明空,加上胖公公,可颠覆威势如太阳君临大地的大唐朝。现在则是妲玛加上大江联,可对大周朝造成怎样的破坏。 龙鹰道:“法明将告诉圣上的责任,交给我们。” 胖公公叹道:“这是个最烫手的热山芋。不让圣上知道不成,让她晓得又是不堪想象。” 龙鹰只好自认对政治无知,不解道:“为何如此进退两难呢?” 胖公公解释道:“大唐之所以能出现自古以来从未有过的盛世,是因建基于坚实的律法,即使以明空威权之大,要杀一个人,亦必有律法做依据,推事院就是这么来的,否则来俊臣那群酷吏怎能小鬼升城隍?他们的工作便是为圣上想杀的人罗织罪名。现在妲玛有功无过,想杀她是难之又难,反令人以为我们‘项庄舞剑,意在沛公’,针对的是李显。” 龙鹰道:“这方面我也想到了。可是告诉圣上我们的想法,让她心里有个警觉,该是有利无害。” 胖公公问道:“假设你是圣上,听到我们的猜测后,会如何反应?” 龙鹰凝神想了片晌,苦笑道:“当然不能无端端把她斩了,只好尽量压制她,不让她有作恶的机会。” 胖公公道:“可以怎样压制她呢?她将会与李显和韦氏浑为一体,在暗里推动他们。压制她相等于压制李显,使李显没法登上皇座。他奶奶的,李显今次是强势回朝,依法规可成立自己的官署,如若个小朝廷,他的登位更是大势所趋,与你关系密切的重臣大将,比如国老、张柬之、娄师德等将全站在李显的一边,那时你选择圣上还是他们呢?” 龙鹰终告头痛,说不出话来。 胖公公拍拍他肩头道:“此事待公公好好想一想,你的女人来找夫君大人哩!” 小魔女和人雅兴高采烈来到龙鹰身旁,给他来个左拥右抱,可是他脑袋仍不受控制的去想着朝廷未来的可怕情况。 小可汗太厉害了。 那种有力难施的感觉,令人沮丧。纵然打赢无数胜仗,也似及不上这个命中自己要害的杀着。 “谁胜呢?” 人雅竖起五指,道:“负五子,我们当作是赢了。嘻嘻!” 小魔女兴奋的道:“明天我们和她再大战一场,绝不会弱了你龙家的威名。” 龙鹰知她因乐极忘形,才肯这么吃亏自称为龙家的人,忘掉了烦恼,道:“明早抵达扬州,我们到哪里玩儿?” 人雅笑逐颜开道:“仙儿说游扬州后,还要游苏杭,是不是真的呢?” 龙鹰抛开一切,心忖便陪娇妻们游山玩水,直至六月底,才往湘阴去。道:“你唤她做仙儿,仙儿唤你做什么呢?” 小魔女嘟长嘴儿道:“雅儿是不自量力,明明比人家小三个月,竟敢以下犯上,你快去管她。” 人雅笑嘻嘻道:“仙儿比仙姐好听嘛!” 龙鹰心迷神醉,生活最迷人处,正是这些无关痛痒的琐事,亦可变成无穷的乐趣。看着两大绝色,在眼前如盛放奇花般争妍斗丽,心痒起来,道:“这处人多耳杂,让我们回新房再聊个痛快。” 狄藕仙抛他个媚眼,咬着他耳朵道:“给你坏个痛快才真。” 人雅不依道:“夫君大人尚未回答雅儿,是否会到苏杭去呢?” 龙鹰正容道:“小魔女狄大姐一开金口,此事已成定局,小小的一个龙鹰哪敢反对?” 人雅高声欢呼,投进他怀里去。 小魔女则给他哄得心花怒放,被龙鹰趁势狠狠痛吻。 龙鹰吻完仙儿,又吻雅儿,见两女一副情动媚样儿,色心大动,道:“今晚大家都玩累了,好该早点上床。” 小魔女在他耳边呢喃道:“这是龙家的‘日出而作,日入而归’。” 人雅脱出他怀抱,急道:“还不行呵!人家受托有事上来问夫君大人呵!” 龙鹰另一只手已开始侵袭狄藕仙动人的魔躯,令她双颊泛赤,垂首不能说话。讶道:“受何人之托?” 人雅道:“是受小慧和小娇之托,她们想多知道点有关未来主子的事。” 小慧和小娇正是胖公公的两个贴身爱婢,备受这个权倾宫廷的太监大头子疼爱,还为她们的终身幸福多次要求龙鹰接收两女,后龙鹰终于想到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将他们转送予品格俱佳的觅难天。今次是游山玩水,所以胖公公亦带她们一起来。两婢可能还是首次离开神都,都开心得要命。 人雅与她们同是小宫娥出身,同声同气,她们有事,当然由人雅为她们办。 以胖公公一向的行事作风,未到事成,理该不会向两婢透露,现在竟破例这么做,可见他的心的确软了,亦可能他并不看好自己的未来。 龙鹰道:“着她们放心,此人名觅难天,乃吐火罗第一高手,像为夫般高大英俊,风趣却懂得无礼。哈!更是我的兄弟,定会珍惜她们。” 人雅欢呼一声,报喜去了。 狄藕仙喃喃道:“风趣却懂得无礼,自称高大英俊,耗子掉落天秤,自己赞自己,想笑死仙儿吗?” 龙鹰嘻皮笑脸道:“什么都好!正事要紧,现在我们立即回舱洞房。” 狄藕仙伏入他怀里去,娇嗲的道:“百次千次了,还说什么洞房?” 龙鹰心痒难熬的道:“每一次交欢,都像第一次交欢般,不是洞房是什么?看!月儿又出来哩!提醒仙儿的第一次,亦是在一艘正航行着的船上发生的。” 狄藕仙香躯烫热,娇柔无力,嗔道:“你这坏人呵!弄得人家没法走路呢!” 龙鹰拦腰抱起她,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我们该已身在扬州。” 展开脚法,返舱去也。 接着的五十天,是龙鹰自懂人事以来,最开心快乐的日子,唯一的遗憾是对美修娜芙母子的牵肠挂肚,也令他想出个新主意,遂去找胖公公商量。 楼船此时离开钱塘江,进入运河。 胖公公优闲的坐在面对船首、位于舱楼最上层的望台呑云吐雾,看着龙鹰在身旁坐下,道:“我的乖女儿们呢?” 看着西沉的夕阳,龙鹰伸个懒腰道:“她们今天游湖,明天登飞来峰,差点乐疯了,一歇下来,都大嚷吃不消,晚饭后全返舱房休息去。” 胖公公有感而发道:“这才是人生。” 又问道:“何时离船?” 龙鹰道:“返扬州后,我便离船到湘阴。” 胖公公提醒道:“记得留下所有可显露你身分的东西,特别是丑面具,还要收拾心情,重新提高警觉性。” 龙鹰道:“明白!我有个想法,不知可否行得通。” 胖公公道:“说吧!” 龙鹰道:“我想带她们到高原去,与美修娜芙母子一起生活。” 胖公公认真的思索了好一会,道:“明空该不会阻挠。” 龙鹰吃惊道:“公公为何要想这么久?” 胖公公道:“我在想,这般做对你是有利还是有害。可是当想到只当作是远游,圣上也很难说不,当然是有点舍不得呢。” 又道:“此事由公公去处理,更是明空向你显示她信任你的好机会。” 龙鹰道:“她仍不肯信任我吗?” 胖公公苦笑道:“这是我圣门中人的通病,宁愿信任外人,也不肯相信本门的人。明空对我有戒心,我对法明有戒心,反之亦然,互相疑忌,幸好你可算是半个外人。” 稍顿续道:“圣上现在最害怕的事,是你背叛她,又或离开她,她会承受不起。” 龙鹰叹道:“我已深陷大周皇朝永无休止的明争暗斗里,且再分不清楚敌我。而对中土,我不但有深刻的感情,还感到有尽忠的必要。” 胖公公点头表示明白,轻轻道:“对圣门又如何?” 龙鹰神情古怪的道:“或许是因公公的教化,那晚我们四人在上阳宫说话,我首次感到自己真是圣门的一分子。” 胖公公欣然道:“吾道不孤矣。” 龙鹰顺口问道:“想好了吗?” 胖公公愕然道:“想好什么?” 龙鹰道:“就是有关妲玛夫人的事。” 胖公公答非所问的道:“韦氏已收妲玛作妹子。” 龙鹰大讶道:“你怎会知道?” 胖公公道:“因为公公是天生辛苦命,一天不晓得神都的事,那一晚会没法入睡。哈!我们并没有看错妲玛,只是低估了她,这是个最能发挥影响力的身分。” 龙鹰问道:“他们回神都了吗?” 胖公公道:“快了!武三思正和韦氏打得火热,乐不思蜀,给圣上催了两次,方肯定下归期。唉!事实上我们的所谓大计,已经失控,大江联事了后,给公公立即赶回来。” 龙鹰问道:“那禀上去还是压下不提?” 胖公公颓然道:“仍在考虑哩!” 第十二章 湘阴之约 楼船在扬州逗留了三天,龙鹰分别与桂有为和宋言志秘密会面,安排好令羽一家在扬州安居的诸般问题,然后与胖公公和娇妻们告别,目送楼船北上回神都,他则按与刘南光的约定,从陆路昼伏夜行的赶往岳阳去。今次是不容有失,绝不可以出漏子,不但要骗大江联,还要骗刘南光身边的俚女,所以在细节上做足工夫。刘南光如何到岳阳去?如何消失?改由龙鹰代替的整个过程,都经过仔细思量,一丝不苟。更重要的是龙鹰必须弄清楚刘南光的近况,否则给大江联的人问起来,会立即拆穿他是“冒充”的。 两人在城郊的山野碰头。 刘南光回复本来的面貌,道:“感觉很古怪,有点像给打回原形,变回吊儿郎当,一无所有的人。” 龙鹰在小岗上扫视月夜下的远近平野、西北方的洞庭湖,笑道:“是否当范轻舟当上瘾呢?” 刘南光点头道:“权力和财富,以及随之而来的一切,确会令人迷恋,生出很难走回头路的感觉。忽然变得无所事事,还要躲起来,真的不习惯。” 龙鹰抓着他肩头道:“三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快至你不能相信,乘机藉此机会好好修练武技,有益无害。最近做过什么事呢?” 刘南光遂将别后的情况,一一道出,特别是业务上的发展,接触过哪些人,详细描述。最后道:“近日最轰动的事,莫过于当年两个漏网的魔门高手重出江湖,还意图行刺中宗。这两人真厉害,在襄阳被重重包围,仍可安然逸去。” 龙鹰道:“还有呢?” 刘南光在龙鹰的瞪视下,搜索枯肠,拍额道:“噢!还有是收到飞马牧场的请柬,被邀参加明秋举行的飞马节。我当然不该去,对吗?” 又道:“说起请柬,令我记起一件古怪的事。” 龙鹰讶道:“有什么怪事,是与请柬有关的吗?” 刘南光道:“请柬交到我手上后的第五天,我收到一个沾着香气的便笺,笺上写着‘飞马之节,与君再续前缘’两句没头没脑的话,以一个‘薇’字作署名。” 龙鹰凝神想了好半晌,一震道:“糟糕!今次有麻烦了。” 刘南光色变道:“麻烦?” 龙鹰道:“便笺是如何送到你手上的?” 刘南光道:“是以袖箭钉在府门上,下人去应门时,见不到人,只见到箭书。” 龙鹰问道:“那么容易可找到你的居停吗?” 刘南光道:“正因不容易,我才记得深刻。成为范轻舟后,我一直居无定所,今早不知今晚会在哪里睡觉。” 龙鹰沉吟道:“如此看,她已对你下过调查的工夫。” 刘南光道:“她究竟是谁?” 龙鹰仍在皱眉苦思,随口应道:“是你的旧情人。” 刘南光愕然道:“算得上是旧情人的,倒有好几个,不知是哪一个呢?” 龙鹰没好气道:“是范轻舟的旧情人,一个叫采薇的女飞贼,当年她撇掉范轻舟,累得他酗酒了一段日子。唉!她肯定已知你是冒充的,为何不直接勒索,却要玩袖箭留书的把戏?” 刘南光道:“如被她四处散播我冒充范轻舟的谣言,以前的所有努力,岂非尽付东流?” 龙鹰道:“揭破又如何?谁会相信她?顶多是破坏我们和大江联的关系,你仍可继续当你的范轻舟。放心吧!揭破你对她有何好处?正因她另有所图,才以便笺对你做些提示,让你心里有个准备。” 刘南光道:“提示非常清晰,就是与飞马节有关系。” 龙鹰道:“凡事有利也有弊。因飞马柬而得到混入大江联总坛的机会,也因飞马柬而惹来女飞贼,一得一失,确是笔糊涂账。” 刘南光道:“她该是要藉我的掩护,好到牧场偷东西。她想偷什么呢?” 龙鹰道:“肯定非是金银珠宝,否则可直接勒索你。勿要小觑此女,她精通易容改装之道,从未失手过,且会在我们最料想不到的情况下出现,教我们纵有杀人灭口之心,亦没法奈何她。” 拍拍刘南光肩头,道:“一切待我回来后再说,记着须按计划行事。” 刘南光恭敬的答应了。 在到湘阴前,龙鹰从没想到是这么如诗如画的镇子,甚至根本没空去想湘阴是怎么样的一个地方,只知是到大江联总坛的起点。 他没有欺骗自己,对花简宁儿的肉体他仍意犹未尽,这突厥荡女,在床上的表现确可当得上“尤物”的形容。 到大江联非是没有风险,刘南光是不可能将数年内发生过大大小小所有事,尽告于他,而对方则是密切监视刘南光的行动,还用到枕边人的阴招,所以极可能在最想不到的地方,又或答错某句话,致被揭破。 幸好有宋言志这一着,从他处间接晓得大江联仍抓不着他的小辫子,故而仍藉着以宋言志为首的情报网,继续调查他。 就是在这样心情忐忑的情况下,他进入江南大镇湘阴。 河道穿镇,溪水横延,舟楫四通,河街相交,桥梁通便。 龙鹰走过一重重圆拱式的过街卷门,千百民居临水而筑,粉墙黛瓦,棕黑的木门隔扇,河埠的踏级石阶,整齐的石驳岸,夹河的小街水巷,沿河的古松翠柏,倒映在涟涟水波里,令美丽的水乡彷佛同时存在于现实和水映中。 龙鹰经过一道拱桥时,停下来倚栏看着一艘正在河道上一角撒网捕鱼的渔舟。船艄上晾晒着各种颜色的衣物,充盈生活的气息。 湘阴是个宁静的乡镇,行人不多,有种懒洋洋的气氛。入镇不到一刻钟,龙鹰已给如画卷般的风光、水乡的风情俘虏了,忘掉一切。 湘阴的主大街靠近湘江的码头区,商店林立,人流集中,路面铺石板,下设阴沟,供雨天排水,商店一家紧挨着一家,很有特色。龙鹰在主街找到指定的客栈,要了间上房,饭也不吃的倒头大睡。 龙鹰醒转过来,却没有睁开眼睛,装做仍好梦正酣,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花简宁儿灵巧似燕的穿窗入房,移至床边,默立不语。 龙鹰知被她看破在装睡,睁开双目,双手枕在后脑处,轻松的道:“美人儿怎晓得小弟在诈睡?” 花简宁儿没好气道:“你发迹前是干哪一行的?” 龙鹰洒然道:“忘掉了,这叫英雄莫问出处。嘻!现在我已洗心革面,做回个好人。来!先亲热一番再说。” 花简宁儿坐往床边,警告道:“勿要碰我,外面还有人等候。” 龙鹰知她是虚言恫吓,并不揭破,也从而晓得上次在江陵,她在自己半强迫下失身,对此她并不服气,尚未全面向他投降。朝她望上去道:“亲个嘴总可以吧!” 在客房的暗黑里,花简宁儿俏脸转红,语气仍保持冰冷,狠狠道:“真不明白总坛因何这么重视你这个好色之徒,最近还花了很多工夫,托尽人事,为你摆平云贵商社的古梦。” 龙鹰终记起“范轻舟”和古梦的梁子,就是范轻舟偷了古梦的一个爱妾,范轻舟的同乡韩三还表示不明白他的范大哥为何如此愚蠢,千不偷万不偷,偏要去偷他惹不起的人的女人。 他忽然发觉自己进一步了解法明代入另一个身分的苦与乐,那是绝不能从平常的自己得到的。就像现在的他,必须以“范轻舟”的身分去思索、反应、感受,方有可能在长期相处下,瞒过对方。 如果自己继续以“龙鹰”的习惯方式面对敌人,只花简宁儿这一关已过不了。叹道:“往事不消提,我就是这么一个人,做起事来不顾后果。” 花简宁儿咬牙切齿的道:“害怕了吗?” 龙鹰探手抓着她玉臂,出奇地突厥美女并不拒绝,直至给他扯进被窝里,才抗议道:“不成!我们要立即动身。” 龙鹰一边吻她,一边遍体摸索,毫无顾忌。 花简宁儿娇喘着道:“不要胡闹,正事要紧。噢!求求你不要。” 云收雨散后,赤裸的花简宁儿伏在他胸膛上,轻轻道:“不要因再次在人家身上得逞而高兴,宁儿永不会心甘情愿的从你。” 龙鹰心忖这倒奇怪,花简宁儿分明是男女关系随便的荡女,而刚才她表现出来的投入和放浪,显示她对自己非是没有感觉,为何嘴皮子却不肯承认呢?难道只为“杀夫之恨”,想想又认为没有道理,她只是奉命行事,对亡夫根本没有爱意。 就在这一刻,他闪过明悟,掌握到她微妙的心态。正因花简宁儿对自己生出难得的情愫,方会如此痛恨他。 从虎跳峡到江陵,再从江陵到湘阴,自己虽对她百般挑逗,毫不客气地占她便宜,甚至得到她的身体,都是一种对付敌人的手段。在这样的情况下,敏锐的女性触觉,令花简宁儿感到被他视为玩物,偏自己又乐在其中,无力抗拒,不由恨起自己来,也更痛恨龙鹰。 如果花简宁儿对他有欲无爱,像与池上楼的关系,合则来不合则去,只视作逢场作戏,反干净爽脆。 明白归明白,龙鹰绝不会因此而爱上此女,战争就是如此残忍不仁,不择手段。 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因晓得不论说什么,都会伤害她。刚有过男女间最亲密的行为后,实在有点不忍心。 “为何不说话?” 龙鹰苦笑道:“小弟可以说什么呢?”伸手爱抚她没有半点多余脂肪、强壮嫩滑的玉背。 花简宁儿道:“你一点不介意我恨你吗?” 龙鹰违背心中想法的答道:“如果我在意别人对我的看法,我的声誉不会这样差,今天虽改做正行,可是本性难移,早惯了不理别人是否介意。唉!宁儿香主不喜欢我,我有什么办法呢?趁有点时间,再来一次如何?” 花简宁儿没好气道:“你在征求本香主的同意吗?你该知道答案。”说话时,轻轻用指尖在他胸膛上比划着,又轻柔的道:“你现在还欠女人吗?不要告诉我你对人家情有独钟,说出来连你自己都不相信。” 龙鹰一个大翻身,将她压在下方,笑道:“香主刚将小弟心里的话说出来。” 花简宁儿的身体灼热起来,神态却是若无其事,不为所动,淡淡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若我不问你,别人也会问你,答得犹豫,又或临时堆砌,都会为你惹来杀身之祸。” 龙鹰讶道:“竟然有这样的问题,宁儿不是恨我吗?为何忽又这般关照小弟?” 花简宁儿平静的道:“总坛对你不是没有怀疑的,最大的问题是你的表现太出色了,与前判若两人。尤令人不解的,正如你自己说的,你虽未至于声名狼藉,但怎都算不上是个好人。擒杀采花盗还可说是为了庞大的赏金,但送两个小道姑到慈航静斋却是毫无道理。” 龙鹰听得一颗心直沉下去,不悦道:“老子爱干什么便什么,何况那时我尚未加入大江联,哪由得旁人来指点?可不是我来央你们收留我,而是你们来招揽范某人。” 花简宁儿“噗哧”笑道:“真好!终看到你动气了。这方面,宽公是明白你的,他曾向小可汗说出他的分析,指人性是很奇怪的东西。在生死的胁迫下,你不得不与乌江帮的人联手,大破我们偷袭客货船的船队,因而被乌江帮和乘客视为救命恩人,捧上神明般的位置,让你体会到做好人的好处远比当强徒有更大的回报,并因此与王昱结交,受他委托而设陷阱对付采花盗,成功后更得到整个大江水道军方的支持,可说是一登龙门,声价十倍。你是聪明人,当然会做出明智的选择。可是如果就此对两个道姑的事坐视不理,会将你因缘巧合下建立起的形象毁于一旦,这叫顺势而行,结果你成功了,还赢得白道武林的赞许,包括竹花帮的桂有为在内,再没有人计较你以前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龙鹰心忖宽玉肯这么想就最好。同时心中懔然,宽玉对人性,确有深刻的认识,若自己真的是范轻舟,因应当时的形势,说不定真的会改变。说到底,还是个利益的问题。所谓“发财立品”,仍是为争取最大的利益。 龙鹰不解道:“既然如此,还有什么问题要质问小弟呢?” 花简宁儿道:“最大的问题,就是你为什么肯这般听话,一召便来,而不是诸多推搪?” 龙鹰大奇道:“听从命令,竟反而是问题吗?” 花简宁儿道:“这般急召你到总坛去,是不得已下的决定。宽公便曾推测,你将会拒绝到总坛去,到晓得你答应后,虽没有说话,但我晓得他对自己的预言落空了,感到惊讶。” 龙鹰心叫好险,重重吻在她香唇上,心中不无感激之意。 花简宁儿热烈回应。 唇分。 花简宁儿回复冷淡的神态,逍:“你是聪明人,该明白我的意思。那天我听着你对格方伦说,你所追求的,不外财富和美女,现在两者均已是你囊中之物,还可有何增添?如果你要斩断与大江联的关系,没有人可奈你何,可是若到总坛去,一切再不由你控制了。” 龙鹰从她娇躯翻到她一测去,仰望屋梁,道:“对!我为何要到总坛去呢?难道真的受到老爹的影响?” 花简宁儿乘机坐直娇躯,道:“你对政治有野心吗?” 龙鹰道:“我一直过着今天有酒今天醉的生活,不过人望高处,水望低流,任何生活,习惯了便平平无奇,想找点更刺激的事情来干。或许这是我想到总坛见识一下的原因,看看是否真有争霸天下的能力。” 花简宁儿道:“宽公或许肯接受你这个解释。他常说非凡的人,总是不甘心于平淡,野心和好奇心,都是漫无止境。平凡的人,只能在心内想想;非凡的人,则付诸行动。” 龙鹰道:“宁香主相信我这个解释吗?” 花简宁儿轻轻摇首,表示不信。 第十三章 情场战火 龙鹰登上渔舟,沿湘江北上,驶往洞庭湖。这样的渔船再普通不过,举目皆是,不会惹人注目。操舟者是两个渔民打扮的人,带着本地口音,如不是地道的渔民,也该在这一带混了不短的时日。 自五更时分,一直下着毛毛雨,雨和晨雾混而为一,雨雾难分。花简宁儿留在舱内,亦没有阻止他到船头来淋雨。 龙鹰思潮起伏。 胖公公说得对,人总爱凭自以为是的见地,以偏概全,将遇上的人简单分类,事实上对别人的“真我”,近乎无知,且习非成是,还以为看得很准。像他对花简宁儿,凭着几个印象,将她定性为背夫偷汉的淫妇,现在才知错得多么厉害。 昨夜花简宁儿向他透露的事,等同叛帮。事实上她这种作风,早有迹可寻,只是他没有在意,又或不屑为个荡女劳神。当日她明知大江联在笼络“范轻舟”,她仍一意煽动池上楼来对付他,便知她任性大胆,不将宽玉的命令放在眼内。宽玉曾说过,只要一句话,花简宁儿便属他所有,由此可见,在宽玉眼中,花简宁儿只是个有身分地位的高级女奴,亦正因此花简宁儿心底并不承认硬派给她的婚姻,也是她对由别人安排的命运的反动。纵然如此,她对亡夫仍算有情义,所以想为他报仇雪恨,只没想过会对“杀夫仇人”生出好感。当日花简宁儿误以为他已离船而去,立在舱窗前发呆的情景,浮现心头。 “平湖一望上连天,林景千寻下洞泉。忽惊水上江华满,疑是乘舟到日边。” 八百里洞庭,幽深莫测,浩瀚无涯,荒荒渺渺。碧波万顷里,大小岛屿星罗棋布,青山抱绿水,绿水映青山,极尽湖光山色之美。 广如汪洋的洞庭湖,湖内的数十岛屿,只小部分有人居住,渔村大多坐落于环绕大湖的平原沃野,尽享鱼米之乡之利,累世安居,生活平静丰饶。 大周水师自晓得大江联总坛位于洞庭湖秘处后,曾多次派船队到湖内搜寻,不放过任何岛屿,但最后仍是无功而返,令军方百思不得其解,甚至怀疑是子虚乌有,乃大江联放出的烟幕弹,所以今次花简宁儿领龙鹰到洞庭湖来,光是行动本身已具深刻的意义。 离开湘阴后第二天的晚上,载着龙鹰的渔舟抵达洞庭湖西南岸的一个渔村,离舟登岸,渔舟迳自离开,花简宁儿则领龙鹰到村内一间泥石屋安顿。道:“明天黄昏,我们由此出发到总坛去。” 龙鹰忍不住问道:“在这里生活的,全是土生土长的渔民,难道他们都是我们的人吗?” 自离开湘阴后,一直没和他说过话的花简宁儿,冷漠的道:“让我告诉你到总坛后的第一戒条,就是只可听不可问。” 龙鹰在一边的椅子坐下,不悦道:“总坛的人当我们是什么呢?是没有感觉和思想的工具吗?” 房舍分前后两进,前进是个厅子,后进是卧室、澡房、灶房所在,以天井连起来。家具简朴实用,没有华美的装饰,却是亲切自然,加上刚入秋天,湖风阵阵,别有渔村的风味。花简宁儿燃亮油灯,轻轻道:“后悔到这里来吗?” 龙鹰笑道:“幸好仍未是悔之已晚,现在开溜仍很方便。” 花简宁儿冷然道:“迟了!” 足音在后进响起,两个年轻的渔村女郎以竹盘托着鱼、肉、菜俱备的菜式,带来他们的晚膳。两女虽是荆布钗裙,但容貌端丽,身材丰满健朗,青春活泼,笑容可掬,另有一股诱人遐想的清新气息。 花简宁儿漫不经意的道:“康康和惠子今晚是你的女人,范爷爱干什么都可以。” 看着两人绕着摆在厅中间的桌子团团转,布置晚膳,饭香飘送,菜肴热气腾升,龙鹰心叫厉害。这种“家”的感觉,加上两女朴实无华却是青春灼人的美色,合起来即使以龙鹰的见惯美女,亦要怦然心动,颇有明知闯的是龙潭虎穴,也要待明天才有暇去想,赶也不愿走的滋味。至于渔村的住民是怎样来的,在眼前动人心魄的气氛下,已变得无关痛痒。 究竟是怎样一个脑袋方能想出来的手段? 龙鹰自然而然的应道:“今晚我只想宁香主陪我。” 两女毫无异样神色,还不住交头接耳的嬉笑,她们无拘无束的神态、荡漾于厅内的笑语,驱走了舟船的劳顿。 花简宁儿毫不留情的道:“范爷勿要惺惺作态,像你般的男人本香主见惯了,满口甜言蜜语,转个身已忘得一干二净。不要看她们不怕男人,事实上她们都是未经人道的处子,且是纯正的本族女郎,她们不但今晚属于你,以后都是你的人,这已是接待新到总坛者的最高规格,可见对你的重视,明天黄昏她们会伴你一起到总坛去,届时我会来接你。”说毕玉立而起,就那么头也不回的去了。 两女垂手站在一旁,齐声转以突厥语道:“主人请用膳。” 龙鹰整个头皮发着麻,生出入局的无奈感觉,又是进退两难。这看似轻松随便的接待,事实上像无形的索子般绾着他的心。一个男人不论如何狠辣无情,对将处子之躯交给自己的美女,怎都有温柔心软的一面,何况像自己般重情重义的人。只此一招,已教他吃不消。 如果不碰她们,光是这点,足令大江联怀疑自己的居心。 临天明时下了一场雨,雨后渔村被薄雾笼罩,云雾缭绕,远近景色忽隐忽现,令人幻觉丛生,感觉奇特。 龙鹰自由自在的走出房舍,来到湖边,刚好目送两艘渔舟没入远方的迷雾里。刚才仍在床上时,早听到渔民们准备作业的声音,对从未在渔村生活过的龙鹰而言,感觉新鲜愉悦。 忽然间,他明白了渔村和大江联的关系,对这些与世隔绝的渔民来说,大江联是他们最可靠的交易对象。村民定时向大江联提供食物和土产,大江联则供应他们缺乏的金钱和物资,并提供保护。关系就是这般建立起来的,在悠长的岁月里,变成牢不可破的依赖和信任。大江联的志向是远大的,从这些微细处可看出来,其最终的目的,是取大周皇朝而代之。龙鹰出道后,虽然不住打击它,不但仍没法动摇对方的根本,还因被大江联成功将妲玛安置到李显身旁,因而处于下风。 他能挽狂澜于既倒吗?来前他是信心十足,现在再不敢那么肯定。昨夜的欢好缠绵后,康康和惠子已成为他的女人,命运亦与他挂钩。如果他有任何背叛的行为,虽不至于将两女处死,但却会变成人人可染指等同妓女的可怜人,想想已教他心翳。虽明知两女会把他睡时的梦呓亦上报,他仍没法不怜爱珍惜她们。 大江联笼络他的种种手法,该是宽玉一手安排,针对的是他突厥人的出身,力图唤起他对民族的感情。 龙鹰在一块大石上坐下来,心忖对着如此烟波浩渺、水天一色的美景,看多久都不会厌倦。 在云雾难分的朦朦陇胧里,视野内的湖岸水清浪白,映碧叠翠,间有渔帆翩翩而过,彷似在神秘的镜面滑行。 先在渔村度过一晚,实是高明的一着,可摆脱任何跟踪者,且摆明到总坛的水途会有特别措施,令他即使抵达总坛,仍摸不清楚总坛在洞庭湖的位置。 金沙帮的分坛该已完蛋了,大江联变得更为小心谨慎。 花简宁儿来到他身旁,坐在旁边的另一块石上,轻轻道:“对不起!” 龙鹰一怔后朝她瞧去,美女化身为渔女打扮,配合她的风韵,自有另一番美态。不解道:“为何要道歉?我从未想过宁香主会向我说‘对不起’。” 花简宁儿岔开不答,问道:“我说过宽公或许会相信你。你明白我为何这么想吗?” 龙鹰道:“这个我明白,因他不单晓得小弟身家清白,还因急需小弟为他办某一件事,所以事事朝好的一方面去想。但却不明白,为何宁香主竟不相信我?” 花简宁儿忍俊不住的“噗哧”娇笑,横他一眼,道:“身家清白,亏你说得出口。不过对你的调查虽然彻底,又派人到你在贵州的出生地,但仍抓不着你说谎的证据。” 龙鹰不解道:“既然如此,宁香主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花简宁儿柔声道:“男人往往在一些地方,不自觉暴露自己的本性。范爷毎次和人家欢好,不论开始时如何凶巴巴的,可是真正销魂时,总能顾及宁儿的感受,为宁儿设想,这样的一个人,怎似是黑道上的强徒?” 龙鹰暗里出了一身冷汗。就在这一刻,他清楚掌握到花简宁儿是来试探他的人,手段高明,令自己陷入温柔陷阱仍懵然不知,还以为花简宁儿因爱上自己,不惜向他泄露机密。 幸好男女间的欺骗游戏是两面都锋利的刃锋,花简宁儿骗他的同时,亦不由对他生出感情,刚才“对不起”三字,确是发自真心。 龙鹰道:“你有这个看法,只因不明白我。” 双目射出伤感的神色,道:“你们调查仍不够彻底,漏掉了一段曾令我神伤魂断的感情。我是怎样的一个人,她最清楚。” 花简宁儿含笑道:“你指的是‘飞贼’采薇,还是古月的小妾艾芙?” 龙鹰心内震骇,表面当然若无其事,硬着头皮道:“问她们哪一个都行。” 花简宁儿气定神闲的道:“一个不知所终,一个则给古月亲手勒死,范爷教宁儿去问谁?” 龙鹰失声道:“勒死了!” 花简宁儿耸耸肩胛,道:“古月下一个最想勒死的人,正是范爷。” 龙鹰坐在经特别设计的船舱内。 来接他们赴总坛的风帆,比载他到渔村来的渔舟大上一倍,性能良好,转动灵活,船体坚固,由十二个大汉操舟。 此时的龙鹰,对各类船舟已有一定的认识,一眼看出属最新型的沙船,平头方艄,最大的特色是底平船宽,具有吃水浅,阻力小,行驶平稳,能在沙滩浅水处通行的优点。一般的船多用石碇,此船用的却是铁锚,有锚齿可抓住泥沙,在碇泊方法上是进步了。以小观大,从这艘船,加上在南诏用过的上等弓矢和六弓弩箭机,从而推测出大江联不能轻视的实力。 对于小可汗,他已生出难以压抑的好奇心。 船舱设在风帆中间偏船头处,圆拱形,宽丈许,长达两丈,如满设座位,可容纳三十至四十人。不过船舱没设座位而是铺以厚地席,还有供挨坐的竹枕,宽敞舒适,两端出入口垂下竹帘,虽然透风,却封挡了视线。两边左右开窗,却以木板为窗门,以两支木臂将窗板从底部撑往窗外去,故虽没法透窗欣赏外面的景物,清新的湖风却可从下方间隙处吹进来,不虞气闷。 康康、惠子和花简宁儿随他一起进入船舱,出奇地三女都席地坐在他对面,没有人过来缠他,且神态端庄,沉默不语。 在夕阳斜照下,沙船离开渔村,扬帆入湖。花简宁儿燃亮挂在一角的风灯,大放光明,舱内的亮度超过了舱外渐转昏沉的天色,充盈女儿体香的船舱变成了在视觉上封闭的小天地,香艳旖旎,只要是好色者,都会受到这迷人气氛的感染。 龙鹰感觉到因三女异样神态而来的不妥当感觉,但一时又想不出在何处出了岔子,忽然间,他感应到三女的不安,这不安并没有由身体去显示,而是从她们的心跳和脉搏察觉出来,倏忽里,他已掌握到问题出现在什么地方,连忙装出色迷迷的样子,扫视三女诱人的曲线。 果然三女都像松了一口气般,花简宁儿还向他报以鼓励的微笑,更坚定他心中的想法。 龙鹰暗呼好险,心忖大江联果然不是和稀泥,处处妙着,稍一不慎立即露出破绽。在抵达总坛前,第一次到总坛去者,都被置于考验下,过程苛刻严厉。 假设龙鹰对大江联意图不轨,现在正是最关键的时刻,就是查出大江联总坛在洞庭湖的位置。 可是在这么一个封闭的环境,除非探头出竹帘往外看,又或推开窗板,否则哪知身在何处?可是一旦有这些窥看的动作,给三女报告上去,对他的信任当然大打折扣。 但若表现出因此而来的不安,亦会惹起怀疑。只有心内没有不轨之念者,在闷极无聊下,会受到眼前活色生香的美女们的吸引,在她们身上取乐解闷。 三女是奉有严令故意不逗他,还装出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 龙鹰心中好笑,换过别人,顾着和三女嬉戏玩乐,肯定晕头转向,不辨东西。可是他不单能心分二用,且有惊人的记忆力,加上灵耳灵鼻,只要接近岛屿或礁石,便有如目睹。 龙鹰哈哈一笑道:“宁香主请到小弟这边来。” 花简宁儿发自真心的眯目皱鼻地抛他一个媚眼,道:“范爷想康康和惠子恨死我吗?” 康康和惠子各自送他一个幽怨的眼神。 龙鹰欣然道:“老子只得一个人,当然有先后次序之分,还好我这个人最公平,保证美人儿们人人雨露均沾,个个幸福快乐。哈哈!” 康康大吃一惊,道:“会给人听到呵!” 只从这句话,便知到总坛至少需时一个时辰之上,否则康康会说不够时间欢好。 花简宁儿笑骂道:“不但会给人听到,还会给人看到,这叫‘人暗我明’。噢!” 龙鹰收回弄熄风灯的手指,舱内一时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在船首照明的灯光隐隐映照入帘。 下一刻已响起亲嘴的声音和花简宁儿的呻吟声。 龙鹰的心神则一分为二,一边享受与三女的温存亲热,另一边则将魔种的神通发挥尽致,不放过船外的任何变化。 第十四章 媚术高手 龙鹰度过了生命里奇异动人的晚夜。 在船舱内半封闭的小天地里,爱欲横流,男欢女爱的炽热情火熊熊烈烧,忘掉一切,颠倒迷失。 可是同时他超然于肉欲的层次之外,以晶莹剔透的灵觉,默默留神于风帆外的世界。 舱内外的不同天地,既浑融又分离,在没有选择的特殊形势下,他将分心二用的本领,推上从未有过的境界。 在似是丰足圆满的心态里,他首次对假冒范轻舟生出悔意,意识到不论他如何硬起心肠,仍会不自禁对身边的人事生出怜悯和感情,便像正婉转承欢的三个美女。这并非对与错、善或恶的问题,只因各为其主,罪魁祸首是高高在上策动战争和侵略的人。这个想法令他感到痛苦,可是现在已没法走回头路,只能坚持下去。 当年想出藉另一个身分混进大江联去时,哪想过会陷身于左右为难的处境,但他已永远没法回到过去,改变这个令他付出惨痛代价的决定。 风帆在茫茫黑夜里不住朝洞庭湖深进,操舟的大汉似正处于紧张的状态,人人噤口不言,专心操舟。 船体忽然颠簸起伏,遇上风浪,龙鹰的心神从动人的女体抽离,感到湖面渐渐狭窄,进入两座对峙的岛屿之间,随着山势左弯右转。 一炷香的工夫后,沙船离开了峡道,湖面本该转为平缓,情况却恰好相反,沙船来到了充满暗涌激流的湖区,不时有急浪前呼后拥的猛然撞上船身,溅起飞珠碎玉般的水花。 操舟的大汉更谨慎了,持着长竿,撑往高高低低,从水底冒出来的礁石去。 这究竟是洞庭湖的哪个角落呢? 陆地和树木花草的气味,随风送入他的鼻子去。 龙鹰心中一震,终于明白为何军方直至今天,仍寻不到大江联总坛所在的位置。 大江联的总坛,并不是在湖内某一岛屿上,而是密藏在洞庭湖平畴万顷、沃野千里的湖滨平原某一有礁石急滩作天然屏障,又有支河可达的秘处。 风帆在内陆河不住深进,两边是延展的原始森林,各种熟悉的气味钻入龙鹰的鼻孔去,令他似回到荒谷石屋的往昔。 在康康和惠子的伺候下,他不用动半个指头的穿好衣服。晨光从窗隙和两端竹帘透进来,三女重新在他对面坐好,三双美目仍未尽褪一夜狂欢后的火热,水汪汪的,脸颊尚隐见酡红的动人颜色。 虽然未能看到船外的环境,他已嗅到梨花、山茶、熏衣草、晚香玉、茉莉花、玉兰、桂花、香樟等各类香气,大多是需经人工栽培的花木,从而推知进入了总坛的范围。 谁想得到总坛竟是密藏山林里的一片世外桃源般的胜地。 枇杷、蜜梨、杨梅、桃、杏、柑橘各式果实的香气,随风袭人,龙鹰在享尽男女间的欢娱后,涌起懒洋洋的感觉,再不愿去想背负在身上的任何责任。 以他的能耐,于舟行整夜后,也不辨东西,无从掌握总坛的方向和位置。 花简宁儿白他一眼,轻轻道:“快到哩!” 龙鹰伸个懒腰,斜眼睨着她道:“宁香主言行不符呵!” 花简宁儿嗔道:“人家怎样言行不符?” 龙鹰耸肩道:“一次比一次热情,抓得小弟背上血痕密布,不是言行不一是什么?” 康康和惠子“咭咭”娇笑,春色盈目,花简宁儿则俏脸生霞,嗔道:“还敢说,你是故意挑弄我,荒淫无道,船走多久,荒唐多久,根本不是做大事的人。” 龙鹰讶道:“我刚才做的,竟不是大事吗?” 康康两女闻言笑作一团,花简宁儿差点给气死,旋又忍不住抿嘴偷笑,登时满舱春意。 龙鹰笑道:“宁香主不要再骗自己了,何时再来和下属一起修练近身搏击之术?” 花简宁儿显然对他戒心大减,白他一眼道:“最怕你来到这里后,应接不暇,忘掉人家。” 龙鹰打蛇随棍上,道:“只要宁香主的心是向着我,下属怎会不理会你?”心叫抱歉,对她是用上了爱情手段,令她不会将心底对自己的疑惑,如实上报。 花简宁儿欲言又止,风帆缓缓停下。 已变成中土另一个权力中心的大江联总坛,就在眼前。 “百里入无径,千嶂掩一湖。” 河道尽处是个不规则形状、宽逾三里的湖泊,藏在莽莽林木中,湖湾曲折多变,十多条河溪从四面八方婉蜒而来,注入这低洼处的湖泊。湖湾遍置木构码头,龙鹰走出船舱,首先看到的就是环布湖周二十多艘小型战船冒出林木之上的小截桅帆。 漫岸碧绿,融入水清浪白的湖内,映碧叠翠,朝辉从洞庭湖一方斜照林湖,秋风漾起粼粼碧波,妩媚迷人。 远方是环绕整个河湖区,高耸天际、如屏如障的石山群,山势巍峨,怪石嶙峋,巉崖峭壁,可望而不可即,是天然的护墙,即使孙武复生,仍难从陆路攻陷此坛。 以千计的房舍,分布在湖岸各处,以南北两方的房舍最密集。河道入口处筑有两座石楼,高起达三丈,紧扼通往洞庭湖的出入之道。 从战术的角度观之,大江联的总坛,只要粮食充足,物资无缺,在军事上已是立于不败之地。 一个身段优美的女子,俏立码头,左右各有三个武装大汉,只看其气度,便知是一流好手,衬得女子格外显得娇媚可人。 此女身穿花边衣裳,右衽宽长,领边和袖口有圆圈纹,胸襟绣有紫色的花纹图案,最有特色是将上衣的一角拉到腰部用腰带扎紧,与镶边的宽大黄色禈子形成色彩协调,花纹对称,令她更是风姿绰约。 此女乍看该是二十四、五岁的年纪,可是龙鹰总感到她不是这般年轻,而是驻颜有术,怎么看仍是芳华正茂的外貌。 她只是随便站在那里,不知为何已完全吸引了龙鹰的心神,感觉她有种说不出来的风韵,不单耐看,且是愈看愈着迷。如此引人入胜的女人,确属奇品。 从龙鹰出舱的一刻,她含情脉脉的眼睛,配合着略带羞涩的盈盈微笑,似是一往情深的迎接着他的来临。没有丝毫卖弄风情,而是端庄娴雅,却肯定没那个男人能抵御得住她的魔力。 龙鹰差点忘掉追随身后下船的三女,心中奇怪,她虽然天生丽质,身段修美匀称,任何一方面“美女”的形容均可当之无愧,但亦没理由在一瞥下已像干布吸水般摄着自己的心神,究竟是因她仪态万千?还是楚楚动人的体态? 她不仅美,还有种奇异的媚力。 刹那间他明白过来了。 此女不但是顶尖儿的高手,还是在媚术上宗师级的超卓人物,比起她,太平公主的师父三真妙子确是差远了。 花简宁儿、康康和惠子齐向女子施礼,口呼湘夫人,向她请安问好。 湘夫人的目光没有离开过龙鹰,笑意似从内心倾洒出来,炽热真诚,且是情意绵绵。轻柔的回应三女道:“范爷交给妾身款接。辛苦宁儿哩!先回家好好休息。康康和惠子返家去,做好家居的准备工夫。” 三女应命去了。 湘夫人来到龙鹰身边,探出纤美的玉手,轻挽他臂膀,在他耳边道:“轻舟随妾身来。” 她的语调亲切自然,像早认识了他一辈子般,令人窝心舒服。嗓子更是性感诱人,有种不假修饰的野味,像预示了可在任何一刻,变成令人销魂蚀骨的娇吟。即使以龙鹰的定力,也差点忍不住往她挤过去,碰碰她胸脯也是好的。 马车在岸边恭候,一汉将车门拉开。 湘夫人闭上眼睛,道:“轻舟带有一股奇异的气味,很吸引妾身呢!” 龙鹰耸肩道:“怎么香?怎及得上夫人的幽香,非是香料的作用,而是发自夫人动人的肉体,想想已教小弟遐想联翩。哈!” 湘夫人含笑道:“轻舟不要骗妾身,你并没有色授魂予,比其他人在定力上强胜多了。” 龙鹰凑到她耳边道:“夫人高估小弟哩!只因刚才坐船时,忍不住在舱内胡天胡地,泄了欲火,现时是疲不能兴,夫人明白哩!” 湘夫人将他在车门前拉停,喜孜孜的道:“轻舟的表现非常出色。你还是首个第一次见面便胆敢调戏妾身的人,令妾身终于看到些微的希望。” 龙鹰一呆道:“希望?” 湘夫人道:“妾身正是今次行动的负责人,你们的荣辱,也是妾身的荣辱,轻舟请登车。” 马车开出,沿车马道朝东走。 湘夫人随口介绍道:“总坛的建筑,可大分为一堡、两垒、三城、六镇和八阁。” 龙鹰看着窗外的景色,听着她悦耳的声音,以及句与句间温柔如枕的呼吸,仿似在湖面漾出水纹的轻风,反应道:“竟然有堡有垒,真没想到。” 湘夫人道:“还有很多事是初来的人从没想过的。三城就是南城、北城和河口城。河口城等于兵署,为重兵所在,以防御为主。南城和北城是帮众和家眷聚居地,成街成巷,一派江南水城特色,商铺、青楼、食肆和各行各业的服务,应有尽有,与外面的城镇分别不大,唯一的分别,是我们供应的,都是一流的货色。” 龙鹰咋舌道:“我的老天爷,这么大的地方,如何在食物上保持供应?” 湘夫人道:“这方面由六镇之一的内事镇负责,沃野配合大小河湖,加上洞庭湖无限的支持,我们不但可自给自足,还可以囤积粮食,以供不时之需。” 龙鹰道:“既有内事镇,当然有外事镇,又是负责什么呢?” 湘夫人道:“有些事不宜由妾身解答,不过有关妾身的事,妾身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此女不论如何一本正经的说话,总有某种难以形容,蕴含在骨子里的狐媚之态,令人心痒难熬,偏又感到她有着不可侵犯的高贵气质,更怕冒犯她会带来不测之祸。 龙鹰苦笑道:“夫人说笑了,我才不信夫人肯把出身来历,毫不隐瞒的告诉小弟。” 湘夫人讶道:“轻舟因何有这个错觉?” 看着她细长深邃的媚眼,龙鹰洒然道:“光是‘湘夫人’三字,便是从洞庭湖神话人物里随意拈来借用的名字,摆明是隐瞒来历的手段,对吗?” 湘夫人嫣然笑道:“人人都有此疑惑,但只你一人敢直接质询妾身,是否因你的胆子特别大呢?又或根本不知道这里的诸多规矩戒条?” 龙鹰往她挨过去,到贴着她香肩,感觉着因接触她而酥麻入心的奇异滋味,涎着脸道:“与胆大胆小没啥关系,皆因那颗是色胆。嘻嘻!” 湘夫人凑到他耳边,湿润的香唇轻揩他的耳珠,吐气如兰若如夜寝私语的道:“答案是人家的名字刚巧叫湘君碧,没人在旁时,轻舟唤妾身做君碧,妾身绝不介意。” 龙鹰立被逼在下风。 从与此女四目交投开始,两人已展开秘而不宣的男女攻防战,湘夫人仗的是超凡绝世的媚功妙术,他仗的却是魔种,斗的是看谁能俘虏对方的心。胜负虽没有明显的界线,但在某种特殊的形势,却能产生决定性的影响。 不知是否陷进被动,龙鹰立即感到她魅力剧增,端丽的花容即使在静态里亦登时生动活泼起来,惊人地吸引着他,撩人情欲,更感到世上最动人的事情,是和她一起钻进香洁的被窝内去。 龙鹰暗吃一惊,苦忍着被她在耳边呼气的逗引力。道:“我的娘!何时可和夫人共赴巫山呢?只有在那个时候,下属方敢唤夫人做君碧。” 湘夫人移开俏脸,招人爱怜的秀长美目一眨一眨的,美丽和媚术完美结合在一起的玉容散发着动人的光华,曲线玲珑的胸脯轻柔地起伏,露出开玩笑般的神情,轻描淡写的道:“在总坛,妾身从未曾和任何人上过榻子。” 龙鹰坐直身体。离开她香肩后,竟生出失落的感觉,不由暗骂自己没用,偏又毫无办法,此女实在太厉害了。 如果受不住她媚术的诱惑,失陷在她的情网里,龙鹰不但没法完成任务,魔功亦要大幅减退。苦笑道:“那只好待夫人日后到外面玩儿时,下属再约会夫人。” 湘夫人“噗哧”娇笑,白他一眼道:“妾身只是想告诉轻舟,妾身并不是随便的人,并没有拒绝你呵!为何这么快鸣金收兵?” 龙鹰颇有她要自己去东便去东,往西便往西的沮丧感觉,晓得在第一个回合的较量,已以他败北告终。 他乃提得起放得下的人,初战失利,未必代表以后每战皆北。来日方长,哪怕没扳回平手的机会。嘻皮笑脸道:“多谢夫人指点。不知夫人在大江联身居何职?属何坛数?” 湘夫人倒没有食言,爽脆答道:“妾身直属汗堡,位处八坛。” 龙鹰肃然起敬道:“差一级便是最高的九坛,够高级哩!不知小弟是多少坛级呢?” 湘夫人掩嘴娇笑,道:“你半坛都没有,要待妾身将你锻炼成材,方上报小可汗,由他亲授你的坛级。” 龙鹰尴尬的道:“夫人不可以说得婉转些吗?” 今次轮到湘夫人向他靠过来,挤着他肩膀道:“轻舟心里最好有个准备,这三个月妾身是你的严师,会教晓你窃夺女儿家身心的技巧手段。时间无多,妾身不但说话坦白直接,还会赏罚分明。当然!你也要对妾身坦白。” 龙鹰咕哝道:“这也有得教吗?” 马车往右转,尽处隐见一座堡垒式的建筑物,有坚固的高墙,气势雄浑。 湘夫人漫不经意的问道:“轻舟曾习御女之术吗?” 猝不及防下,龙鹰差点哑口无言。 第十五章 试金之石 马车在护河前停下,等待吊桥下降。 龙鹰泛起个“不怀好意”的暧昧笑容,老实答道:“确有看过叫什么《玉房指要》、《素女经》、《玄女秘旨》那类书,不过看来只是骗人的东西。幸好下属是天生异禀的人,托天之幸,在男女之事上,从未失过手。” 吊桥缓缓降下,发出“轧轧”绞盘转动和铁链的金属摩擦声。 湘夫人道:“既然如此,采薇因何离开你呢?” 龙鹰首次接触到她狠辣无情的一面,那不止是公事公办,又或她所说的坦白直接,而是不留余地,逼你慌乱下露出破绽。暗呼厉害,道:“那你要问她才成,有答案后请转告下属,因我比任何人更想知道。” 吊桥落下,入城堡之路已畅通无阻,但御者因未得她指示,只好停车静候,守堡门者亦不敢催促,由此可见湘夫人在这里的地位。 湘夫人淡淡道:“轻舟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并没有注入足够的感情,只像说着别人的事。” 龙鹰心中大懔,心忖她如此不住质询试探,或许正代表小可汗对他的态度,就是仍抱有怀疑,自己一不小心,极可能没命离开。光是她加上宽玉,就可收拾他有余。并首次想到,此女和妲玛,说不定有点关系。淡淡道:“当时还伤心得不够吗?俱往矣!” 湘夫人没有表示相信或不相信,道:“轻舟长得眼正鼻直。所谓一身精神,具乎双目。相家论神,有清浊之辨。而清浊易分,邪正难辨。欲辨邪正,先观动静。如若静似含珠,动若木发,此为澄清到底。如静若萤光,动如流水,尖巧喜淫。静若半睡,动若鹿骇,别才而深思。后两者一为败器,一为奸邪。轻舟想听妾身对你的评价吗?” 龙鹰差点开溜,湘夫人确非寻常女流,媚功外还博通风鉴相人之术,而那根本非是一般手段可破解的东西,超出了他能应变的范畴,只能一发觉不妥,立即远遁。刹那之间,他升上“魔变”的极峰。 “魔变”的极峰,又与“魔极”不同,极极生变,反是不露任何形迹。龙鹰满有兴趣的道:“原来夫人精通相人之术,是否还懂摸骨,摸时需脱精光吗?” 湘夫人像对他的回应很满意的模样,笑吟吟的道:“轻舟双目光华内蕴,眼有真光,仿如明珠,含而不露;动时如春木茁芽,威棱四射,至正至端。像轻舟般的一个人,怎会沦为专靠黑吃黑的强徒恶棍?” 龙鹰嘻皮笑脸道:“终遇上个懂得欣赏我范轻舟的红颜知己,我倒不觉得黑吃黑的勾当是伤天害理的事,反而是替天行道,执行恶人自有恶人磨的天理。他奶奶的,夫人或许未尝沦落江湖,可是在江湖行走,不恶怎么行?至于怎会是这样子,怕要问老天爷才成,这就是命运了。一食一啄,均有前定。” 湘夫人掩嘴娇笑道:“终于收到个好徒弟了,曲也可给你拗成直。” 马车越过吊桥,进入堡门。 汗堡之下,分左右帅垒。 所谓“垒”,事实上为有强大防御力的城堡。右帅垒正是大统帅宽玉的治所,护河深广,墙高城厚,城周约七里,开东、南、西、北四门,墙高四丈,宽一丈八尺,每边设六座角楼,倚山而筑,四门均置门楼,拥有强大的防御力。如将汗堡和另一帅垒计算在内,只是三座成品字形分布的堡城,即使能攻进湖区,想攻陷三堡仍是非常困难,动辄遭到反噬之险。 城堡内正对城门的街形成十字主大街,交叉口处是大统帅府,其他是军署、房舍、仓库、作坊等建筑,河渠纵横,遍植果树,还有农田,一副能自给自足的模样。 湘夫人没有下车,由宽玉派来的人接龙鹰到大统帅府去,街上人来人往,还有妇女和小孩,显然宽玉手下的家眷,亦居于帅垒内。 大统帅府造型独特,简单点来说,就是将龙鹰在神都宫内甘汤院的后院走马楼,放大十倍,多加一层,木构改为磨砖对缝的青砖墙,再于四角加设朝外和向上凸出、角楼式的小碉堡,外墙四周则没有开窗,可得出个大概的情况。 帅府活似长方形的庞然巨兽,硬山式屋顶,俯伏在帅垒的核心,墙高壁厚,气象肃森,外形冷峻,固若金汤,自然而然便生出威慑全垒的凝聚力,令龙鹰叹为观止。 龙鹰经过以巨石制成的门框,从特别加厚的门楼进入帅府,亦不由生出被呑噬的惊怵感觉。 攻进去固然困难,逃出来也不容易。 走马楼团团围起的巨大空间里,是一层高的主堂,久违了的宽玉,神采飞扬的在主堂门外迎接他。 龙鹰却仍有点心不在焉,脑海里断断续续浮现湘夫人的一颦一笑,心中明白是着了湘夫人媚术的道儿,以致心不由主的去想她。暗忖如果异日和别的美女交欢时,心中仍在想,岂非糟糕透顶。如果现时欢好的对象是湘夫人,那便更理想了。 宽玉的笑声震荡耳鼓,道:“轻舟果然是信人,本帅没有看错你。” 龙鹰收摄心神,硬将湘夫人排出思域外,接着宽玉递来的双手,四手紧握,同时以魔气在体内模拟出先天真气盈经满脉的情况,以免他像法明般,因察觉不到他的内气而给吓了一跳,那时更不知如何向他解释。 应道:“宽公你好。” 宽玉放开他双手,道:“来!我先让轻舟见一个人。”领着他进入主堂的玄关。 龙鹰心中打个突兀,问道:“见谁呢?” 重铁门在后方关闭。 宽玉做出继续前行的手势,着他从第二重门进入主堂,微笑道:“他就在大堂内,轻舟一看便知是谁。” 龙鹰满腹狐疑的随他进入广阔有若观风殿三分之二大小的巨大空间,离他逾百步尽端处立着五个人,中间的人神情委顿,脸有血污,身旁的两个大汉左右挟持着他。 从玄关的暗黑,骤然来到两面开窗,大放光明的主堂,从暗到明,任谁都会受也许看不真切,但当然难不倒因魔种而得天独厚的龙鹰,一眼看出是由人假扮的韩三,有七、八分相像,加上像被大刑伺候过的样子,确可以假乱真,若范轻舟死而复生,入目的情景,肯定可令他误以为同乡的小三子,被人抓到这里来,逼问出一切有关自己的事。 此着厉害至令人亲眼目睹也不敢相信,大有做梦的不真实感觉。 龙鹰之所以能混入大江联,关键系乎韩三。金沙帮的格方伦向韩三许以重酬,要韩三穿针引线,为他和范轻舟安排一个见面密谈的机会。所以龙鹰是龙是蛇,只有韩三一人清楚。可是在龙鹰透过军方的巧妙安排,令金沙帮误以为韩三已给贪婪的官兵谋财害命,人间蒸发,因而大江联在调查龙鹰底细时,苦无对证,遂想出这最后也是最辣的一着,使人假扮韩三,看可否唬得龙鹰露出狐狸尾巴。如果他真是范轻舟,反应会是勃然震怒;但若是假扮的,除了立即动手外,再没有另一个选择。 岂知龙鹰具有看一眼后,化了灰仍可认出对方的本领,怎会中计? 龙鹰不惊反喜,自己的假扮范轻舟,早从花简宁儿处得悉不无破绽,例如前后不符,可是经眼前的假小三子证实后,将会真正取得宽玉的信任,过了最难的一关。 龙鹰装作浑体一颤,嚷道:“小三子!”接着双目精光剧盛,望向宽玉,震怒道:“这是什么意思?竟将我的同乡抓起来,还对他下重手。” 宽玉保持笑容,向手下打出手势。 两人押着假韩三朝他们走过来。 龙鹰一怔道:“这个并不是韩三。” 宽玉拍掌道:“全退下去。” 宽玉于走马楼东北边的一个下层厅,摆开筵席,为龙鹰洗尘。两人对酌,却有四个年轻美女悉心伺候,四女都是来自突厥和中土外的佳丽,且各属不同种族,素质之高,比得上秀清和丽丽,看得龙鹰赏心悦目,又暗中心痛。 宽玉连劝三杯后,道:“这是来自大食的极品葡萄酒,色美味醇,入口芳香,但酒精的成分不高,多喝几杯,只会促进血液流通,可收强身健体之效。” 见龙鹰仍是绷紧面孔,道:“轻舟勿要怪责本帅,这是小可汗的主意,由他亲自设计。本来轻舟是由我一手负责,但因即将有重任须委托轻舟,不得不将有关你的详尽报告,送上去让小可汗作决定。他研究了三天后,召了本帅去见他,说出他的疑惑。” 龙鹰理直气壮的道:“有什么好怀疑的?” 宽玉从容道:“问题出在轻舟的‘深藏不露’,我曾和轻舟交过手,请恕本帅直言无忌,轻舟的武技,已臻大家之境,环顾我们大江联,虽人才济济,高手如云,但有资格和你决胜负者,包括本帅在内,竖起五指可以数精光。以前的范轻舟,虽在云贵高原有点名堂,但只勉强算是个人物,绝非现在般的级数,本帅虽然接受了轻舟的解释,但小可汗却很怀疑现在的你,会否是另外一个人,遂坚持要对你做最后的试探。” 龙鹰点头道:“原来如此。为何不找真正的韩三来,却要使人冒充?” 宽玉淡淡道:“真正的韩三,恐怕已被人谋财害命。” 龙鹰失声道:“什么?” 宽玉用他的角度解释后,道:“小可汗一句话,立即令我们劳师动众,花了不知多少人力物力,先要找到见过韩三的人,画成画像,又要找面形、身形相似者,再由高明的易容师处理,更怕被你一眼看穿,不得不令他像受过重刑的模样,披头散发的出来见你。” 龙鹰沉重的道:“小三子死了,唉!人为财死,他跟我出来闯荡江湖,是希望因我提携而飞黄腾达,想不到竟以横死收场。” 又道:“我会设法透过成都军方,查个清楚明白。” 宽玉道:“万万不可,你道我们没办法去查吗?但却有可能泄露你曾和格方伦秘密会面的事。人死不能复生,算了吧!” 龙鹰心忖这叫“猫哭耗子假慈悲”,官方不动手,宽玉也会派人杀韩三灭口。 同时想到湘夫人在自己下车前,连串逼人的问题,是要教他在应接不暇,心神散乱下去面对假韩三的测试。整个试探的设计,连他这个被测试者亦要拍案叫绝,这个小可汗心思之缜密,智慧之高,均令人有高不可仰的可怕感觉。 只不知他的武功如何呢?只要和宽玉差不了多少,已属顶尖级的高手。 依宽玉说的话,与他同级数的高手,不多于五人,宽玉是其中之一,湘夫人肯定是另一个,如果小可汗亦入围,还有两个会是谁呢? 宽玉道:“轻舟在想什么?” 龙鹰吁出一口气,道:“不再想了。嘿!为何这里的人都以汉语交谈,而不是我们的突厥话?” 宽玉道:“我们到这里来,是要融入中土的社会去。我们大江联的组织正是个具体而微的小朝廷,机会来临,可全面代替大周朝。” 又讶道:“轻舟为何不问我们有什么重要的任务,要派给你呢?” 龙鹰苦笑道:“昨夜荒唐了一晚,未睡醒便遇上湘夫人,与她交手比上次和宽公对阵更辛苦,给她迷得晕头转向,不辨西东时,又给假小三子骇了一跳,接着闻得他的死讯,哪来空闲去想其他事?” 宽玉冷哼道:“这骚妮子是小可汗的心腹亲信,很不简单,极得小可汗的信任,最爱做的事是要令男人以为她已爱上了他。我们男人都是贱骨头,总以为女人会对自己另眼相看,不知就是这样正中她的奸计。告诉你,她是永远不会为任何男人动心的。” 龙鹰道:“宽公和她的关系很恶劣吗?” 宽玉道:“不知多么融洽,只差在没有打情骂俏。我当轻舟是我的人,方会和你说几句心事话。在这里,千万不要轻信任何人,不会有好结果的。”。 龙鹰讶道:“大家不是团结一致的吗?” 宽玉语重心长的道:“多于一个人,便成社会,权位分高低,自然会有斗争和政治。轻舟江湖阅历丰,手上生意愈做愈大,当知不招人忌是庸才的道理。” 龙鹰点头表示明白。 宽玉忽然问道:“你想得到湘夫人吗?” 龙鹰反问道:“她是否小可汗的禁脔?” 宽玉道:“她不属于任何人,我和小可汗亦要让她三分,其他人更不用说。” 龙鹰颓然道:“想有什么用呢?” 宽玉道:“这三个月你会和她有频密的接触,这可是联内很多男人梦寐以求的事,但千万勿要被她看穿你,会有你好受的。哈哈!” 龙鹰不解道:“宽公因何又问我是否想得到她呢?” 宽玉微笑道:“她虽然目空一切,看不起男人,但却有个缺点,现在我不可以说出来,时机成熟时,自然会告诉你。” 龙鹰糊涂起来,道:“派给我的,究竟是怎样子的任务?” 宽玉轻松的道:“湘夫人自然会告诉你任务的详情,并出尽浑身解数令你成功。刚才来伺候的四个美女,有没有可看入眼的?又或我将她们全送到你的行宫去,让你可享尽她们的温柔滋味。” 龙鹰暗吃一惊,道:“有康康和惠子已足够哩!待我回复点时,再去想其他女人。” 宽玉同意道:“有节制是好的,太滥反失去乐趣。我使人送你回府休息,睡个午觉。待会送你回府的两个小伙子,都是精通吃喝玩乐、懂花天酒地的人,以后就由他们陪你出入,不虞寂寞。” 龙鹰喜道:“在这里也可以夜夜笙歌、花天酒地吗?” 宽玉欣然道:“外面有的东西,这里应有尽有,素质只高不低;至于外面没有的东西,这里也有。哈!很快轻舟会明白。” 龙鹰伸个懒腰,道:“的确有点累哩!如果我想找花简宁儿,到哪里去找她呢?” 宽玉道:“陪你的两人,一个叫羌赤,另一个叫复真,都是我的得力手下,想办何事吩咐一句便成。” 长身而起道:“让本帅送你出帅府,他们正在门外恭候。” 第十六章 危机四伏 回到“家”,龙鹰才“知惊”。 依他的估计,从在湘阴与花简宁儿碰头后,他便陷身由小可汗一手设计的试探里,每个安排,背后均有精密的计算,直至“假韩三”的出现。事后所有细节描述,会送往小可汗,再经他做出对龙鹰的终极判断。 宽玉虽已当他为“自己人”,可是他比宽玉更清楚,一个更大且无从化解的危机,可在任何一刻降临他身上,那亦是大难临头。 小可汗是旁观者清,看到他不但前后作风、武技均与之前的范轻舟判若两人,今次又这么“乖乖的”应召到总坛来,故猜是韩三从中弄鬼,交出来的是假冒的范轻舟。 与小可汗换转位置,假如认为范轻舟是冒充的,那谁有资格能与宽玉较量,仍能力保不失呢? 答案已呼之欲出。 正如宽玉说过的,竖起五指可数个精光。 他更清楚不须用尽五根手指,三根便够了。 见过风过庭和万仞雨者大有人在,只有龙鹰出道时日尚短,这几年来大部分时间都不在中土,即使在神都亦是“神出鬼没”,被最多人见到的一次是斩杀孙万荣后凯旋回朝,伴武瞾游街。不过在那样的情况下,两旁旗帜飘扬,左右各有两排飞骑御卫,他又戴着代表主帅的头盔,没人可看得真切。 凝艳和她的从人当然清楚龙鹰的样子,但小可汗总不能因心中的疑惑,请默啜派人万水千山的来“认人”,且一来一回,至少半年时间,远水难救近火。 以前派往神都宫廷卧底的,已被武曌连根拔起,其他人则全面撤出神都,他们之中恐怕除宋言志外,没几个人曾在近处见过他。 但总有人曾在远处瞥过他一眼半眼,这样一个人,能将被胡须掩去半边脸的他认出来吗?机会该是五五之数。如果不是有此结论,他早开溜了。 一堡、两垒、三城、六镇、八阁,其中的“八阁”,只是个文雅的称谓,较贴切的形容是八座“山寨”。 在大江联总坛,任何建筑,其背后都有着军事上的考虑。 像龙鹰“家”之所在的飞霞阁,筑墙掘壕,凭山险设寨,占有水源之利,内置四座独立的四合院落,专供五至六坛级的人物居停。 八阁又分上四阁和下四阁,前者每阁只设一组楼阁,只有七坛级或以上的人物方有资格入住。 龙鹰这个被湘夫人指为连半坛级都没有的人,本没资格入住下四阁,全赖宽玉为他申请,由内事镇一个专管上、下八阁的“阁令”批核,龙鹰方可享有舒适的家居。 大江联阶级观念严格,尊卑上下清楚分明,五坛级人员的宅第已非常考究。下四阁的四合院,由门房、正房、后房和东、西厢房组成,以影壁、台阶、青砖小路、月亮门、围墙等连成整体,遍植花草树木,空间序落明显,古朴雅静。门窗均是单扇内开,木棂贴纸,轻巧自然。 澡房和灶房等设施沿后院墙建设,澡房置浴池,康康和惠子是塞外女郎的性格,见龙鹰回来,立即将他架到宽敞的澡房,悉心伺浴,温热的水,照头倒下来。 今次龙鹰到总坛来,没带任何显示他身分的武器巧器,也不带“范轻舟”的蛇首刀,借口是不让人从兵器认出他就是范轻舟。 浴罢,龙鹰登榻午睡,直睡至日落西山,才因羌赤和复真两大玩伴来找他,精满神足的起来,到前厅与两人见面。 湘夫人媚术对他的影响,已消失得没留下一丝痕迹,可见魔种有天然对抗这类奇功异术的能力。 三人分宾主坐下,两女奉上香茗后,知机的退出厅外。 羌赤身材修长壮实,打扮得很体面,仪容不俗,拥有突厥人粗豪的轮廓,硬朗善谈,态度亲切。复真比羌赤矮上两寸,双目机灵,风趣多智,体型瘦削,长着一副令他看似永远不会长大的孩儿脸,很讨人欢喜,两人都是像他般年纪的小伙子。不知是否受到宽玉指示,说起话来百无禁忌,令龙鹰从他们处得到很多有用的资料。 复真大力怂恿道:“今晚无论如何,范爷也要随我们到城中打个转,包保范爷事后会感到不虚此行。” 羌赤亦道:“至少可到馆子吃一顿,由我们两个请客。” 复真道:“只吃一顿怎能尽兴?听说风月楼最近来了一批新货色,素质之佳,是这几年罕见的,怎可错过?” 龙鹰差点立即拒绝,幸好记起自己是什么“货色”,忙道:“当然不可错过,只是小弟昨夜已辛苦了一晚,明天一早又要去见湘夫人,今晚还是检点些儿好。” 羌赤听他说得婉转,为之莞尔,复真却笑破了肚皮,喘着气道:“范爷是能者多劳,不过到青楼去不一定要做苦工,搂搂抱抱,亦是乐事。哈!若世上没有娘儿,做男人还有何意义呢?” 又压低声音道:“对湘夫人你不用认真,她也不会对你认真,不害你已算走运。” 羌赤向复真打个眼色,道:“路上再说。” 龙鹰本立定主意今晚不随他们去胡混,但更清楚有两女在旁监视,两人绝不会透露大江联的诸多秘闻,只好道:“好!我们立即起程。” 贯通洞庭湖和湖区平野的主河从东而来,形成整个大盆地核心的大湖,南、北两城坐落大湖南北岸。汗堡藏于湖盆地西面尽处的密林里,两垒如两翼般分列左右,成品字形。六镇则一半位于汗堡内,另三座设于北城,均为碉堡式的建筑物。至于八阁,则处于南、北的山区内,视野开阔,景观极美。 羌赤和复真是三、四坛级的人物,没有“入阁”的资格,但因属宽玉的直辖,现居于右帅垒内。 羌赤两人是骑马来的,但在龙鹰提议下,他们把马儿留下,三人漫步走下斜道,朝南城走去。 湖区内所有建筑组群,不论大小,均有宽敞的车马道连接,令人很难想象,花多少人力物力,需时多久,方能建设出这俨如划地称王的秘密王国。 他们边走边谈。 龙鹰顺口问道:“南城有多少居民?” 羌赤有感而发的道:“自放宽‘入坛令’后,最近三年兴旺多了,人口从五百户扩展至二千户,加上北城的千五户,住在两城内者超过四万人。” 龙鹰道:“何谓‘入坛令’?” 羌赤道:“那是初时保密的手段,只限本族的人到总坛来。放宽后,除汉人的帮众外,其他有关系的人,只要得三坛级以上的人推荐,便可到总坛来。” 龙鹰心忖这是因应情势的必然变化,想在中土发展,主力仍是被突厥化了的汉人,他们才可天衣无缝地融入汉人的社会去。 经过一道桥梁后,复真碰碰龙鹰肩头,道:“听宽公说,范爷将花简宁儿那骚货弄了上手。” 羌赤笑骂道:“不要给他套出话来,宽公哪有这么说的?只是说范爷想找宁香主吧!” 龙鹰收回仰观壮丽星空的目光,心想男人谈起女人便兴高采烈,笑道:“套出真话没关系,我不弄她上手,别人也会搭上她,那不如便宜小弟了。哈!” 复真遇上知心友,心痒痒的道:“对!对极了。” 羌赤道:“玩玩无妨。花简宁儿美则美矣,却是小可汗的人,范爷须防她一手。” 他的话,再次撩起龙鹰对小可汗和宽玉关系的好奇心,在另一道桥上止步,道:“小可汗和宽公是对立的吗?” 复真挨在对面的桥栏处,道:“这是天性相克的问题。哈!” 羌赤立在龙鹰旁,皱眉道:“有什么好笑的?” 复真得意洋洋的道:“我在赞自己形容得精采。”转向龙鹰解释道:“我现在说的,是这里人所共知的事,小可汗并非大汗的亲儿,而是义子,且小可汗只是半个狼族。大汗虽然看重他,信任他,亦知只有他方有才略为我族执行征服中土的大计,可是人心难测,不得不派宽公来监督他,这不是天性相克是什么?” 羌赤道:“花简宁儿原是外事镇的香主,属于宽公的派系,可是这骚货竟被小可汗在床上驯服了,变成小可汗的人。在招揽范爷的事上,她一直持反对的态度,到今天仍不住奉小可汗之命来找范爷的碴子,令宽公很不高兴。” 复真道:“范爷的问题出在太过有本事,在箭术上更很似我们另一个敌人,所以安排范爷回坛的事,被小可汗接收过去,宽公也无可奈何。” 龙鹰心叫侥幸,暗骂自己幼稚。 当年花简宁儿正是代表小可汗去游说格方伦,只是后者倾向宽玉,故不为所动。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转去策动奸夫池上楼来害他,亏自己还以为她是对亡夫有点情义。自己更是思虑不周,没想过小可汗从箭术上怀疑范轻舟和龙鹰是同一个人,花简宁儿忽然去见刘南光扮的范轻舟,还要登堂入室,正是要验明正身,岂知竟给自己误打误撞碰个正着,还失身于自己,乱了方寸。 回想起来,一些从花简宁儿口中说出来的话,例如宽玉因何较容易接受他,确不似出自花简宁儿的脑袋,而是小可汗曾向花简宁儿说过的话,她只是不自觉的转述。她论及范轻舟前后判若两人时,搬出宽玉对人性的分析,该是宽玉欲说服小可汗的论据,而非宽玉直接向她说,因级数差太远了。 花简宁儿更曾说过,他对因何肯应召回坛的解释,宽玉该肯接受,言下之意,是仍未足以令小可汗买帐。 唉!他最害怕发生的事,大有机会在一、两天内发生,情况之恶劣,以他的乐观,亦不敢去想象。 该否立即开溜?至少他可掌握总坛的确切位置。虽然知道等于不知道,要封锁洞庭湖已是痴人说梦,更遑论攻打这个固若金汤,有天险可恃的地方。 便如突厥人晓得,要征服中土,只有透过渗透和颠覆的招数,现在他要收拾大江联,亦只有从内部破坏捣乱的策略。 此刻离开,与彻底失败没有太大的分别。 这些念头,闪电般掠过他脑际,问道:“究竟似我们哪一个敌人呢?” 复真道:“还不是那天杀的龙鹰,忽然间钻了这么一个人出来,闹得高奇湛灰头土脸,处处失利,再不敢像以前般盛气凌人。” 龙鹰讶道:“谁是高奇湛?” 羌赤道:“高奇湛是二统帅,权位仅次于宽公,由小可汗一手提拔,以制衡宽公,专责操练兵员和进行突击任务。” 复真道:“范爷须小心家中那两个漂亮丫头,她们是由湘夫人一手训练出来的。宽公本要亲自挑选伺候你的人,却被小可汗一口拒绝。” 龙鹰道:“这个我明白。复真兄刚才说过,湘夫人不害我已算我走运,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复真道:“是羌赤说的。我是三坛,他比我高一坛,知道的事比我多。” 羌赤为人较谨慎,道:“今晚说的话,范爷听过便算,最好当做从未听过。” 龙鹰拍胸保证道:“我们这些吃江湖饭长大的,当然晓得轻重。” 羌赤道:“真正的情况,我并不清楚,只知有项天大重要的任务,需找人去执行。人选有三个,范爷是其中之一,主持此次行动者,正是湘夫人,她等闲不会出手,要劳烦她的事,肯定非同小可。” 龙鹰抓头道:“既然有其他人,我索性将任务让出来算了。” 羌赤道:“怎会是这般简单?其他两个入选者来自其他派系和堂口,谁能完成任务,其代表的派系登时势力剧增,至于因何如此,宽公没说清楚。所以宽公今次是对范爷寄以厚望,不过他也说过,三个人中,成功机会最少的正是范爷。又说可能尚未出师,已给湘夫人故意弄垮,因为小可汗最不希望见到的,是宽公的势力因此事坐大。” 龙鹰暗自捧头叫痛,简简单单一件事,来到明争暗斗的总坛,变得无比复杂。 依此看,今次收到飞马帖受邀的俊彦里,除自己外,还有两个是大江联一手栽培出来,成功融入中土武林的超卓人物。此两人该在他之前到总坛来,接受湘夫人的训练。湘夫人对他们当然尽心尽力的培育,对自己则第一天便施展媚术,坏他的功法。 想到这里,不由心中有气,很想反过来作弄她。旋又想起危机仍在前路候驾,禁不往颓然叹息。 复真道:“今晚再不要想令人烦恼的事,汉人不是有句话,说什么‘今天有酒今天醉’吗?时间差不多了,风月楼刚好开门,它欠了我们怎行?” 三人谈谈笑笑,继续入城之行。 第十七章 南城风情 南城依河而建,主要的十字河道形成全城的骨架,其他大小河流,交汇于这两条主河。河网纵横,一派江南乡镇的风采。 沿十字河夹河而筑的十字大街,是南城最繁荣的商业区,入黑后即使店铺关门,茶馆、食肆、押店、青楼和赌馆等仍继续营业,成了南城的不夜天。 全城大桥、小桥七十二座,最著名的莫过于位于十字相交处的“四子桥”,四座拱桥两横两竖,石阶相连,形成四桥连锁的格局。立在桥上,河岸瓦房高低错落,河边垂柳飘扬,石桥粗犷古朴,任何人骤然置身于此,会以为是江南某一著名水乡,怎都想不到是大江联秘巢内的一景。 南城另一大特色,是十字主街的商铺店门前搭有廊架,一端靠着铺面楼底,一端伸出街沿,撑以木柱,实铺屋瓦,成为店铺门面的延伸。当沿街所有店铺均如此设置棚架,形成沿河延绵不绝的长廊,廊柱一根根节比排列,行人可停可行,不用受日晒雨淋之苦。 离开商业区,是宁静的宅院,家家户户傍水而居,以河为骨架,依水成街,河内通舟,河沿走人,石桥河埠,巷里幽深,屋瓦连绵,宁静宜人。 尚未抵达南城的北入口,隔远看到大湖帆影幢幢,不住有船从洞庭湖的方向驶来,又有船往洞庭湖驶去。绕湖的车马道人车往来,不知是刚抵埠者入城去,还是两城之间的交通往来,兴盛繁荣一如神都的洛河区。 龙鹰叹道:“这是没有可能的,这些人从哪里来的,全属我大江联的人吗?” 羌赤道:“你当它们是大江旁的两座隔河相对的城市便成,正常的做生意,正常的纳税,没有人可用官职为自己谋取更大的利润。城有城令,城令下有城卫所,专责治安,一切井井有条,全依规矩办事。谁本事谁赚钱,赚来的可放于囊内去。” 复真抬头看天色,道:“势有一场骤雨,我们走快点。” 龙鹰早习惯了湖区忽来忽去的风雨,闻言紧随两人身后,于城门办好首次进城的手续,走不了几步,大雨哗啦啦的洒下来。 城内行人立时鸡飞狗走,纷纷避入沿街长廊,挤得商铺店门外水泄不通,混乱之际,缤纷色彩映目而来,原来十多个年轻姑娘就在他们避雨处对面的河段,从一艘没有上盖的船跳上岸来,你推我撞的争着横过大街,朝他们奔过来。 她们打扮得花枝招展,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身穿彩色宽袖连衣裙,外套各式各样的对襟背心、头裹丝绸巾,或戴花帽子、坠耳环、挂项链、穿手镯,而不论如何装扮,都没有丝毫俗气,有的是无尽火辣辣的青春气息,像连群结队的美丽彩雀,色彩斑斓,绚丽夺目。 廊内早挤作一团的人,不论男女,均齐声起哄。三人本站在外缘处,见她们大军杀至,忙往后移,好腾出让她们避雨的空间。 背后娇呼传来,龙鹰和复真同时贴入站在后面两女的怀里去。 龙鹰没机会去看与自己亲密接触的女子是老是嫩,美或丑,只知对方身体柔软丰满,不但没有骂他,还娇笑着设法移后,纤手搭上他肩头,充分的合作。那种与陌生女子的公然亲密接触,动人至极。 水花四溅下,少女群杀至,丝毫不理男女之嫌的朝三人直撞过来,嘻哈笑骂,虽给淋得狼狈,但亦令她们大感好玩过瘾。 龙鹰和复真挤着后方的女子,一退再退,其中一个特别高挑健美的彩服少女,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挟着香风娇笑着直投入龙鹰怀里去,两手按到他胸膛处,令龙鹰几乎全面感觉到她身体的曲线。 少女就那么在他怀里转身,接着另一个冲进廊道内的同伙。 三人如处众香之国,耳际全被她们的大呼小叫、喘息笑声填满,加上大雨洒在廊顶瓦面的声音,真不知人间何世。 头上铺的是小青瓦,一垄弧形向上承雨水成瓦沟,一垄弧形向下排雨水成瓦脊,相互扣拢成瓦垄,雨水落在上面,从檐头泻下来,造成一幅流动的水帘幕,将廊外和廊内分隔成两个不同的天地。 在前后动人女体的夹持下,龙鹰彻底忘掉到这里来是干什么,将本横亘胸臆的危机感撇得一干二净,充盈生活的感觉。 自投进神都波谲云诡的政治后,他一直追求的,正是这种无忧无虑,细节间充满惊喜的生活。对他来说,没有生活是平凡的,只瞧你如何看待生活上的一切,亦只有在正常的生活气息里,他才可得到自由。 复真勉强逼近,凑在他耳边道:“看她们的发辫,结多少条辫,是多少岁,你前面这个,只有十七岁。” 龙鹰道:“羌赤兄呢?” 复真道:“不知给挤到哪里去。摸几把她们绝不介意,还会心中欢喜。” 龙鹰前面的少女,像一点不晓得自己的香背、香臀正紧贴着龙鹰。只顾嘻嘻哈哈的和其他与她挤作一团的同伙说话,不知多么兴高采烈,雀跃开怀。 复真向他使个眼色,着他留意自己的手,龙鹰瞧着他将手绕过前面少女的小蛮腰,在少女小腹摸了一把,又迅速收回作怪的手。 那被轻薄的少女,若无其事的别过头来,先看龙鹰一眼,接着向复真扮个可爱的鬼脸,竟真的没有大发娇嗔,只是凑到挨着龙鹰的姑娘耳旁密语,说的显然与龙鹰有关,惹得那姑娘亦回头来盯龙鹰几眼,秋波飘送,转回去前还抿嘴甜笑。 看得龙鹰色心大动,心痒起来,但愿这场大雨永远不会停下来。 这种在中土城市享受异国情调的滋味,格外迷人。她们将塞外男女开放的风气,带到这美丽的秘城来。 复真又凑过来道:“到你老哥哩!哎哟!” 在后面紧靠龙鹰的女子收回扭了复真臂膀一记的玉手,笑骂道:“勿要教坏你的朋友。” 复真像此刻始发觉她的存在般,嚷道:“小色鬼怎教得坏大色鬼呢?我只是尽地主之谊,教他不要错过地道的好东西。” 又一脸羡慕的向龙鹰道:“范爷比我更有美女缘,用酥胸紧贴着你的是我们著名酒馆卖醉轩的老板娘苗大姐,以勾魂眼、水蛇腰名震南城,大半人到卖醉楼买醉,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苗大姐纵被调笑,仍没有丝毫挪开少许的意图,以低沉带磁性的声音哂道:“你看错你的朋友了,没有丝毫像你般急色,故意挤碰后面的小圆。” 复真“呵”的一声往后瞧去,神魂颠倒的道:“原来无意中竟占了小圆的便宜。” 给他后背靠着的美少女啐骂道:“死复真,迟些再和你算帐。” 苗大姐拍拍龙鹰肩头,道:“你是新来的吗?是何坛级?在宽公手下办事吗?” 龙鹰苦笑道:“小弟连半坛都算不上,可勉强算是宽公的人吧!” 苗大姐笑道:“你这个人很有趣,不过看复真对你的恭敬,却似是五坛以上的人物,真古怪。” 不知是否她有了名字身分,龙鹰给她贴背而立的诱惑力忽以倍数加强,偏又给挤至动弹不得,且亦不愿任何改变。道:“雨停哩!” 骤雨忽来忽去,廊外只余稀疏的雨点。 聚集街廊下的人群开始散去,前面的女郎随其他少女继续嘻哈上路,他也不得不离开苗大姐的香怀。 龙鹰转过身去,与苗大姐打个照面,果如复真形容的,眼前女子二十五岁许的年纪,长得异常美丽,一双剪水秋瞳,顾盼生妍,充满迷人情韵,体态撩人,以任何标准来说都是一流美女,但最令龙鹰遐想的是她直接大胆的目光。 龙鹰露出雪白的牙齿,含笑道:“真不好意思,无意中占了苗大姐的便宜。” 苗大姐“噗哧”笑道:“不用客气,有空时来光顾奴家的酒馆。”说毕与小圆笑着去了。 复真来到他旁,一起以色迷迷的眼光目送她们远去的美丽背影。 复真叹道:“不要看她一副风流样儿,却绝不随便,范爷肯定是艳福齐天的人,初来甫到便得此飞来艳遇。” 羌赤终于出现,道:“我给挤到天脚底去,差点断气。” 复真道:“老赤少有心情这么好的,懂得开玩笑,男人在这里真幸福,女多男少,横碰竖碰,都是香喷喷的胴体。哈!” 羌赤领路前行,道:“我们这年轻的一代,不是被征召入伍,便是派往外地公干,剩下的便是这些春心摇荡的娇娇女。” 龙鹰顺口问道:“你们都是在这里出生的吗?” 羌赤答道:“正是如此,上一代的人已走得差不多了,像我的父母,怀念塞外的生活,六年前回到大草原去,我有两个妹子,已嫁了人。” 龙鹰心忖这就是落地生根,此时他要将大江联连根拔起的念头早已不翼而飞,虽仍想不出妥善的解决办法,但思考的方向改变了。道:“放着这么多漂亮妞儿,还到青楼去干嘛?” 复真叹道:“范爷你有所不知,这里最流行被奉为天条的一句话,叫‘登榻容易下榻难’,搂搂抱抱、亲嘴摸手没有问题,可是一旦有了肉体关系,只要女方提出婚嫁,男方不可拒绝,此为帮规,明白吗?” 龙鹰道:“在塞外也是如此吗?” 复真道:“当然不是,男女发生关系再平常不过。但像苗大姐般却没有这种顾忌,她的亡夫是七坛级的人物,所以谁都要给她几分面子。” 龙鹰点头表示明白,溜目四顾,“咦”的一声道:“我的娘!竟然有旅馆,谁会入住?噢!” 四、五个招摇过市,穿着汉服的少女迎面而来,其中一个撞了龙鹰一下,还向他抛个媚眼儿。 复真大乐道:“范爷在这里是大受欢迎,该因你不但长得高大,最厉害的是留着充满男子气概的浓密胡须,一双眼睛更具勾引女人的魔力。不过请记着,‘登榻容易下榻难’呵!” 羌赤哂道:“范爷在脂粉丛中打滚了十多年,哪用你这嫩得未长牙的毛头小子来教他?比起你来,范爷不知多么有自制力,故赢得苗大姐的赞赏。” 歌声从前方远处传来,似是一男和一女在对唱,男的雄亮,女的清越,尽管街道热闹喧哗,车轮声和骡子、马儿的蹄踏声充斥车马道,仍掩盖不了为闹市增添奇异情调的歌声。 龙鹰讶道:“旅馆外难道还有卖艺者?” 羌赤笑道:“不是有人卖艺,而是将我们的风俗带到这里来,成为南城最动人的游戏,有心的男女,会到两道主河交叉点的四子桥,看中对方后,便以歌唱的形式先大赞对方的美貌、服饰,被看中的一方如亦有意,会进行对唱,还可以互问互答,非常好玩。” 龙鹰记起当年落难,与花间女和明惠、明心到苗寨借宿一宵的情景,便听到男女对唱情歌。塞外民族都是性情率直、诚恳、热情和乐天,故形成这类与汉人的含蓄大异其趣的风俗。 三人边走边说,街上人来人往,不知多么热闹。你避我,我避你,避不过时会轻轻碰撞,没有人会因此不悦,若是姑娘家,还赠你一个笑容,像不知多么爱给你碰着。 中土的城市,塞外的风格。 复真探手搭着龙鹰肩头道:“范爷有福了!十二天后这里举行盛大的‘姑娘追’竞技,包保好玩。最精采的是帮规对此网开一面,只要女方没有怀孕,就没有逼婚的烦恼。这么样的机会,每年只得两次。” 龙鹰心忖,如果不同民族能和平相处,相亲相爱,是多么好呢?道:“竟有这么便宜的事?” 羌赤道:“游戏很简单,男女骑马向指定目标并辔而行,路上男的向女的尽情倾吐,可说俏皮话,甚至以言语调戏轻薄,女的纵然不愿听,亦只能默默忍受,直至抵达指定的地点。” 复真插入道:“最精采的时刻到了,在折回的路上,女的有权惩罚,用皮鞭追打男的。这时,男的只能躲逃,不能还手,形成男的落荒而逃,女的扬鞭紧追的精采场面,那时千万人一起呐喊,各为自己的一方打气。哈!如果只是轻轻在屁股抽两下,不用我说出来,范爷也该明白是什么意思。” 龙鹰大感有趣,他个性宜动宜静,玩起来比任何人都有劲力活力,当年曾和奚人在船上唱歌跳舞。道:“如何指定对手呢?” 羌赤道:“那就看谁来参加,届时男的聚在东山,女的聚在西山,只要你够胆出来叫阵,必有人出来应战,每次可容二十对男女一起比赛,那种疯了般的热闹,想想都教人热血沸腾。” 复真笑道:“我好像从未见过你站出去叫阵。” 羌赤现出高深莫测的笑意,从容道:“今次你走着瞧吧!” 龙鹰和复真忍不住放声大笑,三人间友情洋溢。 复真放开龙鹰,指着对街道:“看!那就是我族男人的胜地风月楼哩!从没有进去的人,是没喝醉的走出来。” 羌赤皱起眉头,似有心事。 龙鹰何等机灵,道:“今晚和以后的所有花费,全包在小弟身上。” 复真和羌赤同声欢呼。 龙鹰早注意到对面的宏伟楼房,三人越过车马道,正要从聚满了人的四子桥的其中一桥,到主河的对面去,刚抵桥阶,已给人拦住去路。 第十八章 青楼真爱 一个体型雄伟的年轻武士,两臂交叉在胸,稳如山岳般拦着三人去路,有种旁若无人的狂傲。他不算英俊,但自然而然有种非凡的气魄,或许是因浓密眉毛下那双锐如利刃的眼睛。 复真首先立定,脸色不自然起来。 羌赤则眉头大皱,出言警告道:“我们奉宽公之命,陪贵宾游玩,不论夫罗什你有什么要事,留待异日再说。” 龙鹰一眼看破对方是一等一的高手,坛数该比两人高,且靠山很硬,令羌赤不得不抬出宽玉来压他。照道理,宽玉已是第二把交椅的人物,除非夫罗什有小可汗在背后撑他的腰,否则此时好该收手。 岂知夫罗什冷哼一声,先不屑的瞪龙鹰一眼,道:“这是我和复真两人间的事,与宽公又或什么贵宾没有丝毫关系,何况我说完即走,不爱听的到一旁去。” 羌赤见他如此盛气凌人,也沉不住气,色变道:“你太过分了!” 夫罗什道:“过分又如何?我和你虽统属不同,但你想代复真出头,可在月会上越坛来挑战我,否则给本座闭嘴。哼!连宽公见到我都客客气气的,何时轮到你来教训我?这是以下犯上。” 复真低声下气道:“过了今夜,我……” 夫罗什截断他道:“你算什么东西,根本没有和本座说话的资格,一句话,由今晚开始,不准你踏足风月楼半步,听清楚……” 龙鹰截断他道:“闭嘴!” 夫罗什失声道:“你叫谁闭嘴?” 龙鹰好整以暇的道:“当然是叫你闭嘴,难道叫自家的兄弟或自己闭嘴吗?你奶奶的熊,出来行走江湖,首先要摸清楚对方的底细,看自己有没有惹得起对方的资格。现在你不理面对的是何方神圣,乱搅一通,已犯了江湖大忌。” 夫罗什气得脸色发青,双目凶光大盛,盯着他,问的却是羌赤,道:“这小子是宽公的什么人?” 龙鹰打出阻止羌赤说话的手势,道:“尽管动手,不用理会我是什么人,本以为你尚可勉强挡我十招八式,可是见你这么容易动气,才知根本未入流。老子该可在三招之内,轰你下河。” 聚集四子桥大唱情歌的数十个小伙子和姑娘,终于察觉到这边剑拔弩张般的气氛,惟恐天下不乱的涌过来看热闹。 夫罗什显然对宽玉尚余少许顾忌,脸色阴晴不定,心内犹豫难决。 龙鹰心忖大江联该有禁止私斗一类的规条,只能在月会比武切磋,届时上级不可向下级挑战,低坛数的则可越级向高坛数者求教。不耐烦的道:“不敢动手便给老子滚开,勿要阻住我们三兄弟到风月楼去。” 夫罗什终于失去自制力,冷喝一声,沉腰坐马,再没有丝毫浮躁之气,一拳往龙鹰轰来。 围观的年轻男女,齐声叫好,喧哗代替了情歌,回荡四桥。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此拳看似简单直接,事实上却是暗藏妙着,势蓄而不发,不变里暗含变化,最厉害是此子已初窥先天真气的堂奥,一般高手遇上他,纵然在招数上与他所差无几,在真气硬拼下也要吃大亏。 难怪他如此骄傲自负。 龙鹰两肩外探,反手向后,做出阻止两人插手的姿态,登时惹得姑娘们齐声骇叫,她们都清楚夫罗什是什么人,见龙鹰不谋应付之法,反去做些无谓的动作,当然令人为他担心。 倏地一股阴寒之气,以夫罗什的拳头为中心扩散,龙鹰全身猎猎飘扬,被他的拳劲锁紧锁死。 复真和羌赤吃不住气劲,往两旁退开,更添夫罗什的威势。此时的他像变成另一个人般,晋入一流高手空而不空的境界。 正当人人在预期龙鹰将给夫罗什不知一拳轰到哪里去的时候,夫罗什却是唯一晓得自己处境不妙的人。 他见龙鹰嘴皮子这般硬,已不敢托大,在拳头击实对方前,暗施奇招,连续三次吐出拳劲,直撞龙鹰空门大露的胸膛,岂知拳劲如泥牛入海,一去无踪,连摇晃对方也办不到。 龙鹰心中好笑,夫罗什该是出自名师的高徒,但如论实战,确是喝过的酒多过他饮的羊奶。夫罗什的问题是怕一拳将他轰毙,难以向宽玉交代,所以处处留手,又诸般试探。假如他是全力一拳击来,龙鹰只好来个见招拆招,须费一番工夫,方可收拾此子。 现在龙鹰藉着衣衫拂动,以卸诀化去袭体的拳劲。 此时夫罗什招式已老,聪明的是立即抽身后撤,重整阵脚,但以他的心高气傲,怎肯在百多人眼睁睁下,做这么丢脸的事? “轰!” 夫罗什击中龙鹰,劲气爆响。 就在拳头抵达前的刹那,龙鹰动了,动作快至大部分人看不清楚。他纯凭腰力往侧扭转,肩胛迅疾无伦地猛撞对方拳头,用的是吸卸的魔功,下侧右脚横撑,关节像装上了弹簧般,超越了人体旳灵活度,快如电闪,动作轻松潇洒,爽脆好看,似表演多于动粗。 夫罗什骇然发觉所余无几的拳劲不但没命中敌人,还往外卸泄,且给对方的怪异力道,带得欲往前仆去,吓得连忙抽拳后撤,本应主动去做的事变成不得不这般做,高下自有天渊之别。他亦算了得,另一手勉力运劲,下封龙鹰撑来的一脚。 “砰”的一声,夫罗什撮指成刀,勉强及时切中龙鹰的飞脚,一股后劲连绵,仿如大江之水的雄沛劲气滔滔而来,夫罗什应脚往后抛飞,宛如全无自主权的布偶般,直掉往主河去。 如此结果,包括晓得他是范轻舟的羌赤和复真在内,是所有人事前没想到的。 不可一世的夫罗什,竟然在一个照面下,栽到了家。 “噗通!” 围观者发出震天采声,可见夫罗什如何不得人心,好事者齐涌往岸边桥上,好看他掉往水里的狼狈样子。 经此一闹,连复真也失去了到风月楼的兴致,匆匆离开南城。 在返家途上,龙鹰问道:“这小子是谁?” 羌赤道:“我不知他可否算是小可汗的徒弟,只知他是小可汗一手训练出来的几个人之一,而这批人中,以他最不懂收敛,横行霸道,刚才的情况,范爷亲眼见到哩!” 复真兴奋的道:“宽公早说过范爷实力强横,但做梦也未想过厉害至此,不要说三招,竟一招都挡不住。” 龙鹰讶道:“你不怕夫罗什被我公然羞辱后,回去向小可汗哭诉,会为你带来后果吗?” 复真冷哼道:“他怎敢让小可汗知道?我们这里是严禁私斗的,我们有宽公护着,更不会怕他。” 龙鹰竖起拇指,赞道:“好汉子!” 羌赤哂道:“好汉子是范爷才对。不过夫罗什确是欺人太甚,他虽在坛数上高过我们,可是帮规早有明令,入城玩乐人人平等,只要付得起钱,便可到风月楼去享受,哪轮得到他干涉。” 复真道:“这代表翠翠的心是向着我的。” 龙鹰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让我看有没有办法帮你的忙?” 羌赤代答道:“翠翠是风月楼著名的美女,性格温婉,能歌善舞,确令人喜爱,拜倒于她裙下者大不乏人。复真这小子一年前到风月楼去,一见她立即着迷,弄得神魂颠倒,每个月辛辛苦苦赚回来的钱,尽往风月楼掷,弄得自己一贫如洗,差点连兵器都拿去进贡给押店的朝奉。今次我们招呼范爷,开支可向宽公报销,所以这小子今晚才力主到风月楼去。” 龙鹰大奇道:“这里的青楼,不是有钱便可以一亲香泽吗?” 羌赤解释道:“这里的青楼分两种,一种是卖艺不卖身,一种是肯付钱便可要姑娘陪夜。在南城,属前一种的只有三间,风月楼是其中之一。” 龙鹰嚷道:“真的想不到。” 羌赤道:“据说这是湘夫人想出来的主意,最妙的是不卖身却可让你为她赎身,只要姑娘她肯点头。不过说也奇怪,这小子告诉我时我也不相信,直到给这小子硬扯到风月楼去,看到他和翠翠相处的情景,也感到翠翠对他是另眼相看。” 龙鹰道:“翠翠肯任他亲热吗?” 羌赤道:“恰好相反,这小子见到翠翠,立即变得目不斜视,规行矩步,连她的手都不敢碰。反是翠翠不时主动亲近他,对他非常依恋。” 龙鹰心中明白,翠翠爱上复真的原因,是因感觉到复真对她的真诚,更希望可以觅得好归宿,脱离火坑。不用调查也知她们是被买回来的女子,失去了自主和自由。心中也不由佩服小可汗保持手下士气的手段,这里再不是一个帮会的秘密巢穴,而是梦想里的王国。 复真道:“前晚我去找翠翠,她推掉其他客人,只陪我一个,而夫罗什正是被她拒之于门外者之一,听说他当时大发脾气,只是无可奈何吧!” 龙鹰大奇道:“风月楼的老板不怕开罪他吗?” 复真道:“风月楼的老板花俏娘本来是湘夫人的婢子,被湘夫人一手提拔,且是六镇之一容破的秘密情妇,后台硬得不能再硬,怎会放他在眼内?哼!一切依规矩办事。” 龙鹰问道:“赎身需多少钱?” 复真道:“花俏娘已正式给我开价,是二十两黄金。唉!我不吃不用两年,方有可能储这么多钱。” 龙鹰道:“我给你可以吗?” 羌赤道:“对于馈赠或借贷,我们有非常严格的规条,逾越者轻则鞭笞,重则斩首,所以没有人敢犯禁。不是不可以,但必须先得到刑事镇批准。” 龙鹰头痛道:“那岂非没有办法吗?” 复真道:“我们是赏罚分明,每升一坛,不但饷银大增,其他福利亦有增加。除每月的粮饷外,还有其他赚钱的方法,例如参加坛外的特别行动,不论成败都有赏赐,成功当然酬劳优厚,失败的也聊胜于无。表现突出者,亦有赏赐,像那小子所说般,如果羌赤越级挑战胜利,过一坛,可得黄金二两,越两坛是四两,但越三坛却是八两,以倍数增加。” 龙鹰问道:“那小子是多少坛?” 羌赤道:“夫罗什是兵事镇镇主之下三大堂口之一水师堂的堂主,身居六坛,比我们的职位高多了,复真虽然日夜苦练,但想在短时间内赢他,是没有可能的。你可以进步,别人也会进步。” 龙鹰道:“花俏娘开出的赎身盘口,可维持多久?” 三人到达了抵飞霞下阁前的最后一道桥,接着就是往上的斜坡路,他们停下来,继续商议为翠翠赎身的大计。 复真道:“这年来我参加过两次特别行动,赚得三两黄金,加上老爹留给我的两个金锭,交给花俏娘作赎身的订金,只要我能在过年前,交齐其他十五两金,可大锣大鼓的娶翠翠回家。唉!” 龙鹰道:“那岂非是翠翠同意你为她赎身吗?” 复真两眼红起来,颓然道:“她对我有很大的期望,怎知我这么不争气!” 龙鹰道:“夫罗什有没有坛数比他低一点的狐群狗党?” 羌赤答道:“这样的人,至少有五至六个,我们晓得范爷在动什么念头,复真也有这个想法,但最怕是夫罗什公报私仇,私下训练二坛级的心腹来挑战复真,如被连败三次,复真便要降坛,我也怕不能免祸。” 龙鹰心忖这招真绝,令人人勤修武技,否则哪来颜面做人?道:“既然私下训练没有违法,便由小弟来训练两位大哥,不是我夸口,保证万无一失。” 两人连忙谦让不敢当“大哥”之称,龙縻也糊涂起来,自己到这里来,是要覆灭大江联,竟会变成训练敌人。 复真顿然变成另一个人,双目射出坚决神色,斗志旺盛。 龙鹰道:“明晚我们到风月楼去,再好好商量大计。” 羌赤道:“我们何时开始受训?” 龙鹰道:“此事必须秘密进行,一有机会便练习。现在我先将一股真气注进两位经脉内,这个练习是要学懂‘以意驭气’的法门,先是顺气而行,三十六周天后,要令此气由顺转逆,至于如何办到,须由你们自己去摸索,当真气完全被气脉吸收,算是过了第一关。” 复真咋舌道:“如此练功的方式,听都未听过!” 羌赤道:“此事可否告诉宽公呢?” 龙鹰道:“当然可以,还要主动告诉他,让他亲手检查你们体内之气,如此方可得到他在背后支持。好哩!我要为你们注入真气了。” 龙鹰一觉醒来,天已大白。 一时间,他还以为仍身在神都,到嗅到从洞庭湖吹来带点湿润的湖风,方记起寄身于大江联的总坛内。 今天面对的,是怎么样的人生呢?正因有种种不同的可能性,也代表着不同的人生。最恶劣的一种,就是被识破是龙鹰,那今晚不单没法到风月楼去,还要杀出重围。 康康来了,伺候他起床梳洗。 龙鹰道:“今晚我或许很晚才回来。” 康康幽幽道:“范爷这么快便对我们两姐妹的身体失去兴趣吗?昨夜亦没有和我们睡。” 龙鹰暗忖塞外女郎确是坦白直接,不兜圈子,伸手摸了她几把,又亲又哄,哄得康康热烈反应时,神色带点慌张的惠子进来道:“湘夫人来了,在外堂等候范爷。” 龙鹰心中打了个突兀,暗呼不妙,本约好由羌赤和复为来接他,现在改由湘夫人,该是两人被截着,可见情况已朝最恶劣的方向发展。 此时的他只有一个念头。 溜?还是不溜? 第一章 最后一关 湘夫人一身骑马装束,尽显她玲珑浮凸的曼妙曲线,在绑腿长靴的配衬下,一双长腿更是线条优美。龙鹰不是没有见过美腿姑娘,可是总感到她多了种撩人遐想的奇异诱惑力,或许是因她的动态迷人,举手投足,均蕴含挑逗的意味。 与她同来的有八个手下,只看他们气定神闲和充满自信的神态气魄,便知是好手,如若群起来攻,加上湘夫人,他便只有逃命的分儿。还带来十匹健马,其中一匹特别惹人注目,不但因其神骏非常,且因其一副野性难驯的模样,通体棕色,不含一根杂毛。 不用猜,也知此马是为他而来。 龙鹰精神一振,心忖难道自己想歪了。 湘夫人发出银铃般的娇声,道:“今天是要看你骑射的功夫,如果你让‘飞箭’将你摔下来,为师便当没你这个徒弟,接着三个月亦不用对着你这个教而不善的不肖徒。” 飞箭倏地人立而起,双脚凌空乱踢,扯着它马缰的大汉差点给它踹一脚,非常狼狈。 龙鹰整个人轻松起来,笑道:“小徒今天走的是何运道?晨早起来便给美丽的师父骂我教而不善,但好像你仍未开始授教,何来不善呢?” 湘夫人来到他身旁,没好气道:“昨天是故意让你有休息的机会,岂知你却随损友到南城闹事,像是有心向学的人吗?” 龙鹰挨近她道:“师父的消息真灵通,闹事正是小徒的看家本领。哈!不过骑马亦是看家本领之一。马来!” 湘夫人向那扯着飞箭的手下打个手势,那汉子立即牵马过来,将缰索交到龙鹰手上去。 龙鹰向飞箭眨眨眼睛,俏皮的道:“飞箭老兄你大人有大量,小弟虽才疏学浅,却是最懂惜马的人,不信可问我的师父。哈!” 众皆莞尔。知他明在说马,暗则在指湘夫人。 湘夫人没好气道:“希望你可说服飞箭不摔你下来。” 说也奇怪,缰绳来到龙鹰手上,飞箭明显地安静下来,还探下马头,用鼻子来嗅龙鹰。龙鹰则嘻皮笑脸的以鼻子和它的马鼻相碰,看得湘夫人亦为之发怔,其它人更不用说。 龙鹰一边抚摸马头,又搂马颈,向呆瞪着他的湘夫人道:“怎样才算马技合格,请师父列出考试的条件。” 湘夫人白他一眼,飞身登上牵过来给她的骏马,道:“到达目的地时,只要你离我不逾一丈,算你过关。”娇叱一声,马鞭扬起,抽在马股上,就那么冲往阁门,绝尘而去。 龙鹰大叫“师父使诈”,已登上马背,飞箭确不负其名,劲箭般追着湘夫人,其它大汉纷纷上马,十骑旋风般驰出飞霞阁。 湘夫人的确骑技了得,始终一马当先,专拣山势起伏处走,逢溪过溪,穿林越野,怎么险恶的地势仍难不倒她,虽然甩不开龙鹰,但一盏热茶的工夫后,她的三个手下已远远坠后,其它人亦跟得非常辛苦,最接近两人的亦在七、八丈外。 龙鹰追至她旁,只落后半个马位,笑嘻嘻道:“师父是否还要考徒弟其它的马上功夫,例如表现奔马亲嘴的……噢!” 湘夫人反手一鞭直抽过来,龙鹰险险伏身避过,忽又转到马侧去,再避过回扫的另一鞭。湘夫人一阵娇笑,坐骑加速,超前近丈。 龙鹰哈哈一笑,离马而起,凌空往湘夫人投去,哪有丝毫尊师重道之态? 湘夫人笑道:“这么快便要师父来个大义灭亲,徒弟你真是好事多为。”下一刻已手按马背,一脚朝他小腹撑来,攻击的角度和时间的拿捏,均臻大家之境。最厉害的是脚未至,真气早将龙鹰锁紧锁死。 龙鹰轻松应道:“师父误会哩!我是见师父对我恩深义重,忍不住和师父亲近吧!” “砰!” 龙鹰一掌拍在她靴子上,借力凌空横滚,落回飞箭背上。心中暗懔,她的真气冰寒阴毒,和妲玛如出一辙。 湘夫人娇笑道:“果然是我的好徒弟。”说话时,已将两人间的距离拉远至三丈,又来个腾空跳跃,飞越一条宽达丈半的河流,到对岸后,左转往坡下的泥路驰去。 龙鹰已见到前方的城堡,看位置知道是另一座“帅垒”,心叫救命。湘夫人引他到这里来,显然不止考他骑技那么简单,而是引他到一个插翼难飞的地方,好办理认人的手续。 两人几乎是并骑驰进帅垒。 龙鹰亦不明白为何肯随她入垒,或许是仍抱侥幸之心,或因没有危险的预感,又可能只是马技比赛合格条件的约束力。 左帅垒与宽玉的右帅垒大小规模相若,唯一的分别是城池正中处是个练兵的方形大校场,宽达二千步,隔远已见一边高高矮矮站着二十多人,另一边却排着十多个箭靶,其中几个插着长箭。 主街横道均不见人踪,城墙上则刁斗森严,明的暗的布满兵员,只要关上垒门,可来个瓮中捉鳖。 湘夫人放缓马速,美目朝他瞥来,巧笑倩兮的道:“徒儿马术超卓,为师甚感安慰。” 龙鹰此时已将生死置于脑后,决意为自己的直觉豪赌一场,笑嘻嘻道:“何时可在榻子上和师父较量?” 湘夫人抛他个媚眼,娇笑道:“那要看徒儿是否听教听话了。” 就在此时,龙鹰感应到城墙处有一双凌厉的目光,对他默默注视,似能将他看个通透,心呼厉害,表面当然扮做一无所觉,却知小可汗也来了,正窥伺一旁。 目光朝离他们已不到三十丈,立于大校场的众人扫去,不由又惊又喜。 认得的有两个人,其中一个赫然是天庞。当年他扮丑神医伴泰娅等奚人乘船北上回国,凝艳派天庞假扮因伤返突厥的高手,被龙鹰识破身分,龙鹰不但没有杀他,还布下让他诈死的假局,使他可暗潜回突厥去,与家人会合。怎想到他竟会出现在大江联的总坛里,还似甚得重用? 他确为曾见过自己真面目的人,至于会否揭破自己,机会是五五之数。 另一个他认得者,魁梧奇伟、相格豪雄,曾与秘女万俟姬纯在海上截击他、万仞雨和风过庭,他温柔好听的声音,对万俟姬纯一往情深的态度,在龙鹰脑海里留下深刻的记忆。如他没有估错,此人便该是在大江联居第三把交椅的——统帅高奇湛了。 龙鹰同时感应到除高奇湛和天庞外,场上其它二十多个高手都暗自蓄势以待,立即心中大定。向湘夫人道:“听教听话有啥瘾儿?师父到了榻子上当明白小徒话的个中真义。哈哈!真爽。” 湘夫人含笑横他一眼,会说话的修长美目似在说“过了眼前的一关再耍嘴皮子吧”。看着他们两骑不住接近的二统帅高奇湛风度佳绝的鼓掌微笑道:“只看飞箭的帖服,知范兄不但骑功了得,龙魔还是驯马高手。” 湘夫人“噗哧”笑道:“妾身却看不出与驯马技有任何关系,怕该是人和马臭味相投吧!” 龙鹰耸肩耍无赖道:“师父不是刚大赞徒儿骑功了得吗?高统帅看到我们,亦生出如许直觉。哈哈!” 湘夫人确在入城门后说过他马术超卓,可是这刻由龙鹰以另一种措辞语调说出来,立即变得含意暧昧、语带双关、机智至极,以湘夫人的伶俐,亦一时难做出有力反击,为之气结。 在大江联,湘夫人威权极重,虽是媚艳诱人,却没有人敢对她说俏皮话,更遑论以如此露骨大胆的话公然调戏她,大部分人都现出想笑又不敢笑出来的神情,大大冲淡了本如扯紧了弓弦般的紧张气氛。 龙鹰注意到不时有人把目光投向天庞,接着便放松下来,晓得因天庞“没有认出他是龙鹰”,故而放下戒备。不由心中大定,知道天庞仍是站在他的一方。 两人甩蹬下马,此时其它人才策马陆续入城。 龙鹰夸张的捋起衣袖,道:“骑之后便是射了,师父!对吗?” 湘夫人差点想杀了他,偏是无法真的动怒,向高奇湛道:“我这劣徒永远是死性不改,胆大妄为,行为乖张,妾身暂时将他交由二统帅管教,考他的箭术。” 高奇湛有感而发的道:“奇湛哪来考较范兄箭术的资格?奇湛一向自诩箭技,到现在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范兄随意的射几箭,让我们开眼界。” 场内恐怕只有龙鹰掌握到他说话背后的含意。因天庞没有发出他是龙鹰的约定暗号,令高奇湛认定他是范轻舟,那即是说天下间除龙鹰外,还有范轻舟如此超卓的神箭手,使他不由心生感叹。 龙鹰仍不肯放过湘夫人,向她笑道:“师父听到哩!小徒爱怎么射便可以怎么射。哈!” 湘夫人横他一眼,没好气道:“箭靶在那边,不是在这里。” 话出口方察觉有语病,以她的修为,亦禁不住俏脸微红,更是艳光四射,看得大部分人目瞪口呆。 天庞移前,将手上长弓递给龙鹰,又摘下挂背箭筒予他,交换个有会于心的眼神后,退往一旁。 龙鹰将装满箭的箭筒放在地上,随意拔出一箭,架在弦上,没有用眼瞄准的将弓拉成满月。 “飕”的一声,劲箭离弦平去,命中千五步外中间箭靶的红心。 包括湘夫人在内,众人动容叫好。 在场者个个是射术的大行家,要勉强命中箭靶,有一半人可办得到,但肯定失去准头,能接近红心已非常了不起,且必须采先朝上去,再弯下来的角度路径,像龙鹰如此平射直去,未抵箭靶已掉在地上。 龙鹰正要乘势追击,继续当众调侃湘夫人,马蹄声自远而近。 众人似是知道来者何人,天庞则微露不安神色,高奇湛却是目光转柔,还隐见期盼之意。 龙鹰装出好奇模样,别头瞧去,差些儿失声惊呼,正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一骑全速穿过垒门,朝他们立处疾驰而至,黑马背上的骑士裹以连斗篷的黑色外袍,内穿天蓝色紧身武士服,斗篷里可见有着冷若冰霜的线条美的绝世花容,但龙鹰晓得在冰雪之下,却有颗灼热的心。 万俟姬纯。 此时龙鹰只能求神拜佛,希望她眷念旧情,不会来个公事公办。有秘女在,逃都逃不了。 几下呼吸,万俟姬纯已来至众人前方十多步处,说停便停,骏马人立而起,她利如刃锋、冷漠无情的目光凝定在龙鹰脸上,不发一言。 龙鹰只能呆瞪着她。 当她的马儿前脚回到实地,出乎任何人意料之外的,她就那么掉转马头,不顾而去,像忽然驾临般出人意表。 高奇湛想唤她,终究没有叫出来,只是颓然叹了一口气。 龙鹰目送她消失城门外,方回过气来,装出一头雾水的神情,嚷道:“这美妞儿是谁?” 湘夫人道:“让师父给你一个忠告,有所谓‘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对她你想都不要想。” 龙鹰心知不表现出好奇心,反绝对不正常,道:“她这么看一眼的掉头便走,不用考较我其它的技能吗?” 湘夫人淡淡道:“你好像很想得到这个任务?” 龙鹰微笑道:“师父在上,直至此刻,徒儿仍未晓得是何任务,只知可和师父日夕相对三个月,让小徒可尽对师父的孝心。” 又道:“过关了吗?” 湘夫人的居所是四上阁之一的摘仙阁,不知阁名是否她亲自改的,与她的美丽配合得天衣无缝。 摘仙阁最匠心独运的地方,就是全阁位于山岗最高点,虽围以外墙,却是筑在斜坡低下处,从阁内任何方向往外看,都见不到大杀风景的围墙,视野无阻。 摘仙上阁共有四进,位于右帅垒东北方,背靠崇山,后有飞瀑,尽得山林之胜。 首进为门厅,第二进是茶厅,宽敞阔落,前有轩带廊,梁柱粗大,刻有龙凤相戏的纹饰,厅堂置落地长窗,五架柱梁,檐廊曲枋。正中悬有对联,一边是“小楼容我静”,另一边“大地任人忙”,隐含深意。 后两进是后堂和寝楼,有过楼和过道阁相连,两厢还有灶房和澡房。厅堂地面铺方砖,厅外天井和走道则铺石板。 摘仙阁固是古色古香、起居生活的人间胜地,但最迷人的仍是在此受训的一批美女,她们的身分是湘夫人的婢女,却被龙鹰看破是从各地买回来的少女里精挑出来,好让湘夫人“培育成才”,成为大江联的秘密武器。 湘夫人留他在茶厅独自吃午膳,到饮饱食醉,换上便服的湘夫人才出来陪他,身上带着浴后的香气。 自第一眼见到她后,湘夫人对他的诱惑力,从没有减退过。 龙鹰习以为常的问道:“师父何时给徒儿一亲香泽?” 湘夫人手肘枕在桌缘,掌托香腮,秀眸闪闪的打量他道:“你对女人,除了死缠烂打外,还有何招数?” 龙鹰故作认真的道:“死缠烂打,恰是其它所有招数的基本功,至少比全无机会好。人有三衰六旺,美女亦有六神无主的时刻,只要缠得对方心软,可乘虚而入。说不定有一天,师父就是这么失身在小徒手上。哈哈!” 湘夫人道:“你的无赖款儿,口不择言,是天生如此,还是个骗人的幌子?” 龙鹰道:“小徒有几副面孔,师父看到的,是我真情真性的一面。” 湘夫人白他一眼道:“师父开始明白你死缠烂打的作用了,就是不放过任何机会。岂知过犹不及,如果任你用自己那套去执行任务,包保第一天便给商月令扫出飞马牧场。” 龙鹰一呆道:“飞马牧场?” 湘夫人起身道:“随师父来吧。” 第二章 几个问题 “何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 摘仙阁后园连接飞瀑清潭,将大自然的美景,纳入阁内。 潭名“碧潭”,该是取湘夫人芳名中一字,水清见底,乱石遍布,千态万姿,岸边石面平整,可容坐十数人。瀑布从上方二丈许的石隙折泻,在山风吹拂下,于半空已化为缕缕银丝,朵朵雨花,阵阵烟雾,飘飘袅袅洒落潭中,声若银瓶乍裂,水浆迸溅。在阳光照射下,霓虹隐现,仿如五彩玉帘。 龙鹰叹为观止。 “看够了没有?” 龙鹰依依不舍的回到“观瀑亭”,面对飞瀑清潭而坐,道:“师父真懂得拣地方。” 坐在他左侧的湘夫人道:“横看竖看,你不但非是黑道强徒,更非有野心的人,究竟你是怎样的一个人?” 龙鹰微笑道:“师父明鉴,小徒并不想解释自己是怎样的一个人,只知身为突厥人,好应为自己的民族尽点绵力。不过如果小可汗整天在疑神疑鬼,小徒只好来个不合即去,虽然有点对不起宽公,却也无可奈何。唉!说出来师父或许不相信,回到总坛,我有回到家的感觉,更没有保留地信任自己的族人。” 湘夫人笑吟吟道:“那你相信师父吗?” 龙鹰微笑道:“当然不相信,因为如小可汗下令杀小徒,师父会毫不犹豫的下毒手。” 湘夫人宽大的彩绸便服,令她看来既年轻又漂亮,且多了一种慵懒的感觉,不以为忤的道:“徒儿看得很准,不过你担心的事再不复存,小可汗还准备重用你。只要你能娶得飞马牧场的场主商月令,将授你八坛以作报酬,使你一步登上与闻最高机密的领袖级人物,成就一番不朽功业。” 龙鹰道:“原来小徒刚才大快朵颐,早膳、午膳合在一起吃时,师父不但沐浴,还与小可汗研究小徒的前程。” 湘夫人满有兴趣地细审他的神色,香唇轻吐道:“你在妒忌吗?” 龙鹰反问道:“小徒有妒忌的资格吗?” 湘夫人轻描淡写的道:“你是有资格的人之一,不过猜错了。妾身不须与任何人商量,亦可决定你的未来,更不会因任河人的命令下手杀你,何况杀你是那么容易吗?即使刚才在二帅垒的大校场,妾身仍没有十足的把握。” 龙鹰真的是大吃一惊,心忖自己一直低估了她。更想到极可能对自己疑心最大者,是她而非小可汗,因为直到此刻,接触自己最多的,正是眼前千娇百媚的美人儿,苦笑道:“师父摸得通透,在三十六着里,小徒最擅长的是走为上着。” 湘夫人正容道:“不和你胡扯了,师父要着手传你窃夺美女身心的手段。” 龙鹰道:“这也有得教的吗?” 湘夫人理所当然的道:“基本上是没得教的,却可从女性的角度,针对追求的目标,对你的强项和弱点,做出调校。” 龙鹰不解道:“师父认为小徒有机会吗?” 湘夫人道:“在你到这里前,小可汗和师父均认为你成功的机会是零,只有宽公见你是收帖者之一,认为你可姑且一试。” 龙鹰哂道:“既然如此,师父还干嘛要花时间在小徒身上?” 湘夫人道:“因为师父在见到你后改变了嘛!又如宽公般,认为可以一试。” 龙鹰道:“除小徒外,在此事上,师父还有其它入室弟子吗?” 湘夫人秀眉轻蹙道:“此为最高机密,谁人向你透露这方面的事?” 龙鹰心中应道是宋言志,从容道:“是师父自己露出口风,如果小徒是唯一选择,就不是可姑且一试,而是必须由小徒去试。” 湘夫人定睛看了他好半晌,轻点螓首道:“除你之外,我帮另有两人入选飞马节的外围名单,表面看,他们的条件都比你好,在身家清白和声誉上,是你望尘莫及的。不过在训练期间,师父从未在摘仙阁招待他们,不是因他们教而不善,反是他们在学习方面的积极态度比你强胜十倍,更是资质佳绝。” 龙鹰大奇道:“师父因何反厚待我这个劣徒,而将两个得意门生摒诸室外?” 湘夫人掩嘴笑道:“不是‘室外’,而是‘阁外’,你虽已登堂,尙未入室。正是你的胡言乱语,死缠烂打打动了为师,故而虽清楚明白你虽出身黑道强徒,又曾在青楼争风吃醋下出手杀人,仍情不自禁的引狼入阁,忘掉了你不堪的过去,将心比己,希望商月令也像师父般不懂带眼识人。” 龙鹰给她挖苦得啼笑皆非,叹道:“师父不要哄我哩!商月令是大家闺秀,怎会像师父般不计较我的过去,肯和小徒上床?” 湘夫人忍俊不住地笑得花枝乱颤,开心迷人,道:“看!这正是你能迷死女人的本领,宁儿便自问没法抗拒你,虽然开始时对你没有半点好感。胡扯得够了吗?师父要给你上第一课。” 龙鹰道:“希望第一课毋须担担抬抬,小徒最怕辛苦。” 湘夫人耸耸肩胛,娇媚横生的道:“只是问你几个问题,答得令师父满意,让你亲师父一个嘴。” 龙鹰喜出望外,道:“请师父放马过来,但要言而有信,不要明明心中满意,却硬派小徒不合格。” 湘夫人漫不经意的道:“人该有尊卑高低之分吗?” 龙鹰欣然道:“原来师父是要考究我的胸襟、识见和智慧,授徒之术果然别开生面,与别不同。要回答这么不着边际的大问题,须对人生做出整体的思量。假设轮回转世真的存在,那每个人生,代表的只是某种经验。不论公侯将相、贩夫走卒、?贤愚不肖,只是不同的经验,经验岂有尊卑高低之分?” 湘夫人肃容道:“你这个看法,妾身还是首次得闻。即使自诩聪明者,总离不开君臣父子那一套,认为人伦大统是社稷稳定的基石,虽说得不无道理,却没有如你般对人生做出深刻的反思。告诉我,你的人生目标是什么呢?” 龙鹰目光投往湖瀑处,看着水石相激溅起的无数水花,随风飘洒散漫,令湖面被水烟笼罩得一片迷蒙,有感而发的道:“自由!真正的自由。” 湘夫人道:“怎么样的自由?” 龙鹰朝她瞧去,闲话家常的道:“就像眼前的飞瀑,一切顺乎自然,没有拂逆其性,便是真正的自由,其它的都是废话。” 湘夫人道:“你是个眷恋过去的人吗?” 龙鹰像记起某事般,悠然神往的道:“当毛虫蜕变为美丽的彩蝶后,它永远没法再变回毛虫。” 湘夫人点头道:“妾身明白范爷在说什么,有勇气和才华的人,都会离乡别井去外面闯荡,找寻家乡没有的梦想。不过,或许有一天,当他返回家乡时,会发觉家乡本身,正是他最大的梦想。” 龙鹰讶道:“这么看,师父该是眷恋过去的人。对小徒来说,心便是我的家乡。” 湘夫人道:“你的脑袋是用什么做的,为何对事物的看法,如斯独特?” 龙鹰从容道:“精准的问题,已是一半答案。师父问得精采,徒儿被逼答得妙。哈哈!可以亲嘴了吗?” 湘夫人勾勾手指,示意他凑近一点。 龙鹰立即将大头凑过去,两眼放光。 湘夫人朝前微俯香躯,小嘴挪至离他不到半尺处,吐气如兰的柔声道:“最后一个问题,为何徒弟你这么懂得勾引师父呢?” 龙鹰大乐道:“恐怕要我的娘亲才清楚。” 湘夫人道:“闭上你色迷迷的眼睛。” 龙鹰真心期待的闭起双目。 湘夫人温软的红唇在他嘴上轻轻一印,立即全面撤离,迎上龙鹰睁眼后射出的失望神色,“噗哧”笑道:“不要眷恋过去了的事,今天的课到此为止,你重获自由哩!” 龙鹰策飞箭返回飞霞阁。 现在他已大致知道垒、城、阁间的道路交通,飞箭则成为他的坐骑,且任他自由行动,至少在表面上,他被视为大江联的一员。 回阁后发觉多了四个俏婢,均属岭南的俚僚少女,年纪由十六至十八岁,叫令仪、芝庭、兆芬和德娴,使他对大江联贩卖人口的勾当,有更深一层的体会。 对一般人来说,人生最重要的两件事,不外财富和美女,而贩卖妇女,不但可为大江联带来惊人的收入,还可以把受过训练的美女,源源不绝地应付各方需求。事实上亦是突厥人抢掠别族女子的延续,对壮大己族,一向行之有效。 大江联现时的权斗,正发生在带有汉族血缘的突厥人、突厥化了的汉人和纯种突厥人之间,前两者以小可汗为领袖自成派系,后者则以宽玉为首。从这个角度去看,小可汗和湘夫人是不会容许自己脱颖而出,成为八坛级的领袖人物。 照他猜估,两派系至今仍未发生正面冲突,是因外来的压力庞大,令他们为大江联的存亡,不得不团结在一起。一旦压力减轻,例如天下大乱,又或中土政权崩颓,两派系的矛盾将会尖锐化。 小可汗一方是要藉默啜之力,来个内外夹攻,先取大周皇朝而代之,他则当上新朝之主,然后再摆脱默啜的控制,来个翻脸不认人。 宽玉乃默啜派来平衡和监察小可汗的人,从各种蛛丝马迹,比如小可汗默默扩展势力,不住打压他的派系,因而隐隠察觉到小可汗有背叛之心。可是在中土的发展,始终以有汉人血统和突厥化了或招揽回来的汉人为骨干,只有他们方能融入汉人的社会,所以宽玉虽清楚每过一天,小可汗愈是势大难制,但仍对他无可奈何。 倏忽里,他掌握到自己变成了雨大派系角力的重心。 光是这个情报,已非常有用。 回到内堂坐下,惠子奉上热茶,康康则坐到他大腿上,揽颈献媚,道:“刚才赤爷和真爷来找主人,见主人不在,说会在黄昏时再来找主人。” 惠子来到他椅后,为他推拿两肩,手法纯熟精到,认穴准确,显出在这方面有专人教导。凑到他耳边道:“主人今晚要何人侍寝?惠子会妥善安排,令仪她们都渴望得到主人的恩宠。” 龙鹰心忖这还得了,岂非夜夜春色,荒淫无道,还怎么办正事?就在此时,他在脑海内重演一次与湘夫人的“亲嘴”,她香唇的火热似仍留在嘴上,登时心中欲火腾升。 康康“呵”一声叫起来,伏入他怀里,用力抱他,俏脸埋入他肩颈去。 龙鹰连忙收摄心神,化去欲望,暗想该又是着了湘夫人无影无形的媚术的道儿,使他陷身于色欲陷阱。在媚术诱发下的男欢女爱,大异于正常的欢好,会使人泄出真元,影响功力。不要看湘夫人永远像是含情脉脉的样儿,事实上却是蛇蝎美人,不安好心。 惠子不依的道:“主人尚未答惠子呵!” 龙鹰抱着康康,暗忖对男人来说,最厉害的莫过于美人计,自己虽明知眼前两女是湘夫人的人,监视他的工具,仍是无计可施,还心生怜惜。道:“这个不是我的习惯,你们各自留在自己的房里,我兴致到时,自会去找你们。” 康康咬着他耳朵道:“可是人家很想呵!最怕范爷讨厌我们。” 龙鹰明白两女一半是情窦初开,一半因奉有湘夫人密令,故全力向他献媚。且因受过特别训练,不但可使他沉沦欲海,还会因征伐过度,影响他的心志武功。两女在前线打头阵,湘夫人则在背后助攻,更令龙鹰误以为她对自己是另眼相看,现在再加上四个美丽僚女,铁打的汉子都消受不了。幸好自己身具魔种,不惧媚功媚术,现在仍能保持脑袋的清醒,不过她们的温柔攻势,非常难应付。 笑道:“你们太多心哩!我永远不会讨厌你们,只会爱之惜之惟恐不及。我们男儿生在世上,须以正事为先,待我忙完这阵子后,再和你们欢好作乐。” 惠子道:“我们只在晚上伺候主人,怎会影响正事呵?” 龙鹰笑道:“因为我惯了在晚上练功,每隔一段时间,便到了关键时刻,不容骚扰,这几天正是这样子。” 康康坐直娇躯,娇媚的瞄他几眼,玉脸微红的道:“可是康康想为主人怀孩子呵!” 以龙鹰现时的处境,也听得怦然心动,只要看看眼前两女青春健美的肉体,生出来的孩子肯定强壮健康,这触动了任何男人传宗接代的天性和本能,比任何催情春药更有效力。 同时心中一动,神思扩展至小可汗在湘夫人的主持下,控制敌对派系的高明手段,正是杀人不见血的美人计。虽说放宽了“入坛令”,但在总坛寄居者,仍以正宗突厥人和他们的家眷为主。在湘夫人的策划下,将色情事业推之于两城,当然大受突厥男人的欢迎,沉迷其中而不自觉,被大幅削弱警觉之心。复真正是一个好例子,而风月楼的主持人便是湘夫人以前的爱婢。 小可汗究竟是什么出身来历,能如此得到默啜的信任?在刺杀李显一事上,小可汗为了安插妲玛到李显夫妇身旁,是否连默啜都出卖了呢?如果可在此事上提醒宽玉,他会怎么办?会否导致默啜和小可汗决裂?龙鹰首次认识到,阴谋诡计,其杀伤之力,有时确可胜过千军万马。 又记起两女以渔姑打扮,现身眼前的迷人情景,每一步都是湘夫人的巧妙安排,口蜜腹剑,莫过于她。 龙鹰探手爱抚康康强壮的玉背,岔开道:“你们的父母都是我族的人吗?” 后面的惠子代答道:“我们懂事时已没有父母,到十二岁时被送到这里来。” 龙鹰随口道:“是不是有人教你们这么说的?” 两女同告色变。 龙鹰微笑道:“不用害怕,亦不用告诉我真相。只须记着,我是有足够能力保护你们的人。” 俏婢令仪来报,花简宁儿来了。 龙鹰出厅见她。 第三章 卧底之痛 龙鹰在花简宁儿身旁坐下,两天不见,她竟清减了少许,也有点憔悴。 花简宁儿道:“我是来道别的,今晚我会离开总坛,到外面去。” 龙鹰讶道:“是不是我多疑,为何我感到宁儿的语调里,似带着生离死别的味道?” 花简宁儿现出一丝苦涩的表情,柔声道:“没有那么严重,不过外面的形势的确非常吃紧,你见过的金沙帮大龙头格方伦,他的堡寨在十一天前被大周军突袭,手下儿郎伤亡殆尽,格方伦则不知所终。如果下手者中有龙鹰在,说不定格方伦亦难逃被生擒活捉的厄运。” 龙鹰故作惊讶的道:“龙鹰?” 花简宁儿叹道:“你没可能未听过他的名字,他目前是我族最可怕的敌人,去到哪里,便将哪里闹个天翻地覆,任我们布下天罗地网,他仍可来去自如。最大的问题是我们对他的出身来历近乎一无所知,遂不知如何定计。而不论沙场上的决胜雌雄、江湖上的独斗群殴,从没有人能奈他何。最近他和战友万仞雨、风过庭到了南诏去,竟将整个云南高原的形势扭转为有利他大周的局面,现在又将金沙帮连根拔起,使我们面临自创立大江联以来,最严重的挫败,远则动摇我们的不朽大业,近则对我们的财政构成压力,小可汗或许要从你处调入资金。” 光是她肯向自己透露大江联的现况,便知她再不怀疑自己的身分。在这方面,她的感觉会比其它人深刻,因为正是她忽然找上“范轻舟”,而自己则刚巧可给她找上。 龙鹰忙道:“只要我力所能及,多少钱都没有问题。现在外面风头火势,一动不如一静,还是留在这里好。” 花简宁儿道:“龙鹰返回神都后,大周朝立即出现天翻地覆的变化。同时我们又在一次行动上吃了大亏,损失了十多个六坛至七坛的好手,这是一时间没法弥补的损失,使我们实力骤减。最近武曌忽然向岭南颁下禁止奴仆买卖的敕令,看来尚有后着。但这仍不是我们最担心的,最怕的是她将大江联打为叛逆,虽非致命,但势会重重打击我们公开活动的能力。” 龙鹰心中大懔,花简宁儿所指吃了大亏的失败行动,指的该是刺杀李显一事,这批被牺牲的突厥高手,正是小可汗剪除突厥人的阴谋中的关键部分,令宽玉手上可用的高手,所余无几。 夫罗什欺到复真头上来,背后的原因非是表面看般简单。 大江联由明转暗,应是轻而易举的事,根本不惧被列为叛逆。龙鹰问道:“宁儿是到金沙江去?还是要到岭南去?” 花简宁儿道:“现时大周军在金沙江一带,大举搜捕金沙帮众,到那里去实难有作为。岭南已成我们最重要的地盘,幸好在那里,我们有能与龙鹰一较短长的人在主持大局。” 龙鹰担心的道:“你究竟要到哪里去?是奉命行事?抑或私下的行动?” 花简宁儿伸手抚上他脸颊,欢喜的道:“终于体会到轻舟对我真心的关怀,起始时你是一心玩弄人家,宁儿则是恨你入骨,现在双方都怕已弄假成真。” 龙鹰见她真情流露,反生出不祥的惊怵,执着她的柔荑,沉声道:“不要去!” 花简宁儿讶道:“你晓得我要到哪里去吗?” 龙鹰差点冲口说出是房州,幸好脑袋比任何时刻更清醒,叹道:“因为我感觉到你此行有很大的风险。” 花简宁儿坚持道:“我不走这一趟,会睡不安寝。在湘阴与你欢好,令宁儿度过了最动人的一个晚夜,还有种似从桎梏解脱出来的感觉,想到了以前没想过的事。放心吧!宁儿会小心的哩!” 龙鹰更感不妙,她的桎梏,大有可能指的是小可汗对她身心的控制,当她将对小可汗的迷恋,转到自己身上,遂清醒过来,愈发感觉到房州刺杀行动的惨败,原因耐人寻味。但直到此刻,他仍想不到事过境迁后,她到房州去有何作用?可以查出什么事情来? 他苦在没法直言无忌,花简宁儿对本族的忠心是无庸置疑的,如被她察觉自己的可疑,后果难测。 花简宁儿从他的紧握里,抽回纤手,轻轻道:“我会在一个月内回来,舍不得你嘛!”接着犹豫起来,欲言又止。 龙鹰暗叹一口气,知道她终于察觉到风险。道:“宁儿想说什么呢?” 花简宁儿凝望着他,缓缓道:“我可以信任你吗?” 龙鹰探手将她搂个结实,重重吻上她香唇,突厥美女热烈反应,他却生出肝肠欲断的悲哀。 唇分。 龙鹰尽最后的努力,道:“你如此离开总坛,不用先得上头批准吗?” 花简宁儿娇喘着道:“我拥有自由出入的权力,不用请示任何人。” 龙鹰双手捧起她吹弹可破的脸蛋,语重心长的道:“可是你忽然私下离坛,定会惊动上面的人。” 花简宁儿娇躯轻颤,双目射出不解之色,道:“你似是真的晓得人家去干什么。” 龙鹰痛苦得差点哭出来,明知她正身处大江联派系斗争风暴的风眼处,偏是没法阻止。叹道:“我只是从你身上,察觉事不寻常。” 花简宁儿垂下目光,以蚊蚋般的声音道:“如果一个月内,见不到宁儿回来,你去向宽公为宁儿传一句话。” 龙鹰一怔问道:“什么话?” 花简宁儿用力抱紧他,凑到他耳边道:“告诉他,我们和大汗,已中了奸人之计。”说毕,坚决地离开他的怀抱,不顾去了。 花简宁儿离开后,龙鹰心情低落,表面还要装做若无其事,与众女言笑如常。 他矛盾至极。 大江联的内斗,本该是对他有利无害,现在他不单心系花简宁儿的安危,还为以宽玉为首的突厥人担心得要命。 花简宁儿说得出小可汗或会从他处筹钱应急,又从小可汗处得悉他一一通过身分测试,可见她和小可汗仍保持亲密的关系和接触。房州的刺杀行动,花简宁儿该是在旁协助和安排者之一,但因当时迷恋小可汗,一时间并未生疑。到心神转往龙鹰身上,仿如从一个梦中醒过来,再不盲目信任小可汗,对行动的失败生出疑问,甚至直接质询小可汗,却得不到令她满意的答案,遂兴起亲自去查探的念头。 小可汗收到她擅自离开的消息,会如何反应? 想到这里,他恨不得立即去追花简宁儿,但当然万万不可。 他不再猜想下去,吩咐康康,如羌赤和复真来找他,告诉他们会于申酉之交,在南城四子桥与他们会合,便迳自离开飞霞阁,步行往南城。 焦虑像火一样灼烧着他,愈想得多,愈为花简宁儿担心。离开飞霞阁,他至少可得到静心下来,独自思量的空间。 以小可汗算无遗策的智计,像房州刺杀这样大规模的行动,是很难抓着他的辫子,即使像乌素般亲历其境,也是止于怀疑,没有实据。花简宁儿亦没有办法查到全面的真相,因为任何行动的失败,都牵涉到种种不测的因素和微妙的情况,要把这些情况弄个水落石出是不可能的。但在大江联两派系斗争处于白热化之际,只要花简宁儿掌握到任何蛛丝马迹,例如为何会泄漏风声,让房州方面能布下陷阱,便会藤牵瓜、瓜牵藤的带出其它问题来,教小可汗穷于应付。 思索间,他已踏足南城夹河而建的主大街,在街廊下举步,阳光普照下,河道舟船往来,街上人车争道,热闹更胜昨夜,但他已失去昨夜的美好心情,周遭的天地有种如梦幻般不真实的感觉,就像陷身在一个永远不会醒过来的噩梦里。 离开荒谷小屋后,一切只为个人的命运奋斗和努力,交朋结友,与大周女帝建立起扑朔迷离的关系,追求自己心仪的美女。可是际此一刻,他忽然惊觉到再不能凭一己好恶去办事,他再不属于自己所有,必须处处为大局着想,如果冒冒失失的去“拯救”花简宁儿,又或向宽玉透露心中的猜测,那么牺牲的就不只是“范轻舟”这个关系重大的身分,而是大周与突厥人斗争的整个形势。 假如更不幸地被干掉,他的娇妻爱儿怎办好呢? 所以他绝不能拿自己生命当儿戏,耍个人的英雄主义,为自己制造不必要的危险,草率行事,舍本逐末。这个决定是痛苦的,可是正是他唯一的选择,他终于深深体会到胖公公常挂在嘴边“政治”两字的深义。 想到这里,他从差点使他发狂的苦恼解放出来,心绪逐渐平复,开始留意身处的环境。 “卖醉轩”的招牌出现在河道另一边的街上,门面一式镂花红木,左右挂着特大的六角走马灯笼,古色古香,惹人注目。可以想象夜色降临后,灯笼色光流转的引人情景。 记起昨夜避雨时,在后面紧挤着他的苗大姐,正是卖醉轩的女老板,不由心中一热。此时的他,有点像刚从惊涛骇浪回到陆岸,需要安慰和调剂,脚不由自主的横过车马道,从最接近的桥梁往对街走过去。 只看此桥的建造和结构,便益发感到大江联的不简单,且肯定不是突厥人可想出来的。除四子桥外,城内其它桥多为木桥,像这座木桥,两端垒石为墩,横跨四丈宽的河面,桥的下部采用从两端桥台逐级递次伸出的梁臂支撑,两侧用十二根列柱将桥分为七个开间,桥面铺桥板,两侧置栏杆,踏足其上,长河和两岸的美景尽收眼底,河桥为城市注入无限的生机和活力。 秋风送爽,龙鹰精神一振。 到了卖醉轩门外,方发觉尚未营业,暗骂自己糊涂,待要离开,后方有女子娇声道:“这位不是昨夜和复真一起的大爷吗?” 龙鹰转身过去,苗大姐的婢女小圆和另一少女立在身后,手上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显然是刚购物回来。 给两双明亮的眼睛瞪视,自己刚才想的又是苗大姐的胸脯,说不心虚便是假的,尴尬的道:“我只是四处溜达,嘿!” 小圆道:“还记得吗?我叫小圆,她是小殷,都是卖醉轩的侍女。”说时将右手的包裹,交到左手去,道:“既然这么巧,到轩内坐下喝杯茶好吗?” 龙鹰更不好意思,知道被这聪明伶俐的小妮子看穿自己的意圆,慌了手脚的道:“轩子尚未开门,怎好打扰你们?” 小圆横他佻皮的一眼,竟就那么伸出小手,握着他的大手,硬扯他步上台阶。 小殷则当先锋卒,先一步开门迎客。 龙鹰失去自主权,握着她温热纤柔的手儿,心酥神软的随她俩进入铺内,还要经过门厅,在那里脱掉鞋子,方抵达主堂。 入目的情景,以龙鹰这个居于神都皇宫内的人,亦要叹为观止。难怪苗大姐这般有地位,可对三坛级的复真又打又骂。 厅堂面阔五间,装修富丽,陈设古雅,梁柱均用楠木,最大的特色,是以一排排古朴的纱隔,将大堂分为两边各六个雅座,内设圆桌太师椅,还有各式家具摆设,用材均选自上等红木、楠木,等于开放式的小厢房,确是寻醉的好处所。 作为主设置的纱隔,上部为半透明又半反光的大幅花鸟画,以真丝所织丝绢为底,色泽鲜艳,俏丽夺目;下部夹堂板,镂雕精巧花纹。 小圆为他脱靴后,又重新握着他的手不放。三个娇俏的少女,正为厅堂清理打扫,见小圆拉着个男人进来,惊讶得停下手上的工作,眼睛滴溜溜的在龙鹰身上打转。 小圆忽然向龙鹰挨过来,肩碰肩的献媚道:“但愿老板忙得没空,交由小圆来伺候大爷。” 龙鹰终于明白什么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不过眼前的奇遇,可说是昨夜艳遇的延续,刺激性只高不低,吸引了他的心神,舒缓了心底因花简宁儿而起的忧虑。 蓦地小圆放声嚷道:“苗大姐,昨夜和你亲热过的大爷来哩!” 以龙鹰脸皮之厚,亦大感吃不消。这些中土化了的塞外姑娘,确是作风大胆,近乎肆无忌惮。不过只要遥想当年,横空牧野的姬妾公然讨论美修娜芙的第一次,也就见怪不怪。话虽如此,龙鹰仍受不了的老脸赤红。 苗大姐带着吸摄异力的诱人声音,从内进传出来道:“死妮子,又在骗我了,看我出来亲手将你捏死。” 堂内五女,全掩嘴偷笑。 龙鹰又尴尬又兴奋,苗大姐这几句话,不啻表示对他难以忘怀,还渴望再见到他。美人恩重,没有男人可以不为此动心。 他终于成功抛开困扰了他半天的苦恼,至少暂时是如此。 足音传来。 五女固然死忍着笑,不敢发出任何可令苗大姐生出警觉的笑声,龙鹰亦是屏息静气,看这风韵迷人的成熟美女受窘的动人情景。 在万众期待下,美丽的女老板心里全无准备的在另一边踏入主堂,与龙鹰打个照面,四目交投,立即怔住了。 好一会后,苗大姐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接着她整张脸烧红起来,红霞往耳颈蔓延,想掉头躲回内进不是,往前迎接龙鹰更不是,哪还有半点昨夜嬉笑怒骂、挥洒自如的作风?不过她现在显示的,正是女性最引人入胜的一面。 刚才五女是忍笑,现在却是不敢笑,怕老板会对她们来个秋后算账。 龙鹰看得心神俱动,忘掉说话,忘掉一切。 正因从没想过会忽然出现男女间如此暧昧迷人的情况,格外感到个中的香艳旖旎。 小圆抽出小手,暗推龙鹰一把。 龙鹰头皮发麻的朝苗大姐举步。 苗大姐羞得垂下螓首,却丝毫没有逃避或拒绝的意思。 龙鹰来到她身旁,拉起她的手到内进去。 第四章 雄图伟略 龙鹰沿河漫步,心中涌起从未有过的奇异滋味,那是整个城市在两旁移动,他却永恒不动的古怪错觉。 一群鸟儿联群结队在上空飞过。 目光投往千许步外的四子桥,忽然明白过来。就像天空的飞鸟,因眼睛长在两侧,得到的是环回的全方位视野。事实上,这也是“猎捕者”:如人、狮、虎、豹、狼,与“被猎捕者”:如牛、鹿、羊、兔的明显差异。前者的眼长在前方,视野虽收窄却方便集中和专注,有利于攻击;后者视野广阔,则利于察觉危险和逃走。 龙鹰虽目注前方,可是他魔种的灵应,却令他拥有全方位的触感,所以生出如斯曼妙的感觉。 他正处于一种异乎寻常的状态里,身处敌方大本营城池的深处,说错一句话、稍有行差踏错,即可为他带来杀身之祸,但正是在这个深陷危险的情况下,他深深地享有了平生第一次的艳遇。 和他有关系的美女不胜枚举,可是每每发生于合乎常理的境遇下,由相识至欢好,其间会有个过程,可是与苗大姐的缘,只可以飞来艳福作形容,仿如骤雨忽至,天地融合。 立在桥上的羌赤和复真隔远挥手,双双下桥迎过来。 他和苗大姐,纯属男女间的天然吸引,原始而野性,没有丝毫矫揉造作,不顾一切,反有种完美无瑕、感人心魄的滋味。 复真嚷道:“宽公在等我们。” 龙鹰讶道:“宽公?” 羌赤解释道:“宽公在青狼馆订了一桌家乡美食,为范爷洗尘,庆祝范爷通过了湘夫人的诸多留难。” 复真道:“真金不怕洪炉火,范爷怎会怕他们?” 龙鹰讶道:“你们懂汉语不出奇,但怎能出口成章呢?” 羌赤笑道:“北城设有汉学堂,我们自少便读四书五经,这里的孩子,人人说得一口漂亮汉语。” 复真领他们横过车马道,回头笑道:“北城比南城严肃多了,六镇有三镇设于城内,其它三镇设立于汗堡,不过城有北池,池旁是我们举行野火会的地方。” 羌赤指着前方,道:“到哩!” 厢房内,筵开一席。 除宽玉外,还有两个八坛级的人物,一为兵事镇大头子雄哥,另一为财事镇的大头子明罕,两人的职位是大镇将,均是正宗突厥人。 雄哥和明罕年纪相若,是四十出头的中年人,前者穿着很合身的武士服,身材颀长挺拔,显得十分年轻,充满爆炸性的力量,只是眼角现出一条条的皱纹,令人感到岁月的痕迹,双目神光闪闪,深邃严厉,令人见之生畏。 后者比雄哥矮上两寸,比龙鹰矮半个头,腰板笔直,蓄着浓密的小胡子,眼光冷冷的,干练精明,方形的脸,下巴突出。 两人对龙鹰都非常客气,还以突厥话和龙鹰说了一番赞赏他的话,龙鹰则将本已变得流利的突厥话,生硬的应对着。 分宾主坐好后,侍女端上美食,主菜是一大盘水煮羊肉,奶疙瘩、奶豆腐、酥油、奶茶摆满桌面,酒是马奶酒,若是在草原席地而坐,便是塞外的风情了。 宽玉连劝三杯酒,欣然道:“大家是自己人,说话不用有顾忌。” 又向龙鹰道:“以轻舟的情况来说,族话算是说得很不错。” 龙鹰心中一动,道:“这里说话方便吗?” 宽玉向复真打个手势,后者推门走出厢房,回来后向宽玉微一颔首,重新坐下。 宽玉道:“轻舟有什么话要说?” 雄哥、明罕等都聚精会神的看着龙鹰。 龙鹰将早前花简宁儿来辞行的事说出来,最后道:“她临走时说了几句很奇怪的话。” 宽玉现出深思的神色,点头示意他直言。此人举手投足,均有种顶尖高手的风范,令人慑服。 龙鹰压低声音道:“她说如果一个月内不见她回来,着我告诉宽公,我们已中了奸人之计。” 出奇地只有羌赤和复真现出震骇的神色,宽玉三人竟是神色如常,像早猜到花简宁儿说的是什么的模样。 雄哥轻拍桌面,叹道:“她醒觉了。” 龙鹰透露此事的原因,非是要争取宽玉的信任,而是想尽最后的人事,希望宽玉可阻止惨事的发生。 明罕平静的道:“花简宁儿离坛不到一个时辰,洞玄子便追着去了,令我们也感事不寻常。”接着向龙鹰解释道:“我们手上有份名单,列名其上的人出入总坛,会立即报上来让我们知道。” 龙鹰的心直沉下去,问道:“洞玄子是谁?” 雄哥道:“他是台勒虚云的坐驾三大高手之一,精通旁门左道之术,其‘大元丹法’别走蹊径,阴损邪异,好男色,乃道门败类。” 宽玉见他不住色变,道:“轻舟于女人确是有情有义,听说你对采薇至今未能忘情。但这也是你的弱点,令湘夫人有可乘之隙。” 又道:“小可汗本姓席,后改从突厥姓,以示心中只有突厥。” 龙鹰问道:“真是没有办法吗?” 明罕冷然道:“她的命运已是注定了。这也是她背叛本族须付出的代价,我曾亲自劝过她,她却充耳不闻。” 龙鹰不得不问道:“宁儿究竟要到哪里去呢?所为何事,因何小可汗立即派人去追杀她?” 宽玉道:“宁儿定是晓得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东西,且在离开前在台勒虚云前露出端倪,所以当台勒虚云知道她悄悄离坛,毫不犹豫的派人追杀。而因她走前见过你,故此你亦被卷进此事去。” 明罕和雄哥都在留意他的反应,见他不露丝毫惧意,点头表示欣赏。 龙鹰尽最后的努力,道:“宁儿走惯江湖,更熟悉台勒虚云的行事作风,会用种种手法,令人无从跟踪,只要知道她到哪里去,说不定可救回她一命。” 宽玉叹道:“轻舟心存侥幸,皆因你不清楚台勒虚云的出身来历,不明白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他的祖父乃七十年前‘魔门八大高手’之一的‘天君’席应之子,祖母则为排名更在席应之上、仅次于石之轩和祝玉妍的赵德言之女。赵德言曾为我族国师,因被‘少帅’寇仲以离间计算倒,被我族当时的大汗颉利投闲置散,不再重用。” 龙鹰硬起心肠,将花简宁儿的生死暂搁一旁,留心聆听。若花简宁儿被洞玄子辣手摧花,那宽玉现在透露的天大秘密,会变成向洞玄子和小可汗报复的有用情报。 明罕道:“席应之子和赵德言之女得一独子,此人名席智,武技平常,但却是学究天人,智深如海,得重建我突厥汗国的大汗阿史那骨咄禄重用,更将我族著名美女嫁他为妻。” 雄哥道:“大汗骨咄禄的崛起,实得力于席智为他筹谋用计。当时唐室派出裴行俭为定襄道行军大总管,讨伐我族,骨咄禄之父阿史那伏念不敌,在裴行俭许诺不杀他后,向唐室投降,岂知高宗那昏君竟听信谗言,不但杀伏念,还不记裴行俭之功,令裴行俭辞官归故里,不久病逝。骨咄禄本欲拼死一战,但被席智劝止,改而避往总材山,初时只得十七人,席智是其中之一。席智看准因唐朝的不义,已惹起我族公愤,遂打着反唐的旗号,聚众至五千人,又掠夺九姓铁勒人的大批马、羊,实力转强,于是在席智的提议下,骨咄禄自称颉跌利施可汗,封我们现在的大汗,也是骨咄禄之弟默啜为‘设’,重建我们的大汗国。我们大汗和席智的交情,就是这么建立起来的,到骨咄禄病亡,默啜成为大汗,国力更是如日中天,就在此时,席智献上覆灭中土的雄图大计。” 龙鹰听得头皮发麻,既悲叹高宗的愚蠢,又愈感席智的高瞻远瞩,更清楚台勒虚云,正是塞外魔门的传人,且是身兼两派之长。席智武技平平,可能只是个幌子,令骨咄绿对他没有戒心,否则怎可能教出这样一个儿子来?只看席智能毕生保持深藏不露,便知此人如何可怕。 龙鹰吁出一口气道:“那小可汗岂非是魔门的大邪人?” 宽玉叹道:“你不会感觉到他们父子丝毫邪气。席智向骨咄禄提出,一时的胜败,于版图宏大的大唐国难有决定性的影响,至多是掠夺一番,便不得不退却,原因不但在中土国地大人多,更因我们过惯逐水草而居的草原生活,根本不晓得如何去管治,无法巩固战果,唯一的方法,是从内部去颠覆中土,里外夹攻下,方能成就自古以来未之有也的千秋大业。” 龙鹰倒抽一口凉气,道:“原来大江联是从那时开始,大汗没想过,或许只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宽玉道:“席智只得一个人,无朋无党,除了乖乖为大汗办事外,可以有何作为?其子台勒虚云,谦卑恭谨,勇武善战,默啜成为大汗后,收其为义子,与亲儿匐俱并称为小可汗,可知大汗对他的信任和期待。” 雄哥接下去道:“建立大江联,我族除席智外,根本没人有承担的资格,所以由选址、用人,到定制,全由席智一手包办,到初具规模时,大汗才派我们到中土来,负起协助和监察之任。大汗对席智的成绩非常满意,到席智病重,提议由台勒虚云继承大江联最高领袖之位,大汗一口答应。席智过世后,台勒虚云登位,刚好武曌那凶残婆娘大杀前朝重臣猛将,叛乱四起,台勒虚云乘机扩展势力,比乃父更为出色,大汗亦不住派人来中土,增强他的实力。就在此时,我们终于察觉事情非如表面般的简单。” 宽玉道:“大江联成败的关键,在乎人才。一向以来,我们是以父为本族人者为主,母为本族人者居次,接着是长居我族的汉人,最后是收纳中土不满武曌误国的汉人。在这方面我们是一丝不苟,不容有失。只是有很多事,都是我们突厥人干不来的,台勒虚云正是最善利用这个情况的人,不住提拔像他般的汉人。但要到他招揽湘夫人、洞玄子和白清仁,又开创二统帅的职位,授高奇湛九坛的坛级,我们方生出警觉。” 接着双目神光电闪,沉声道:“轻舟该对湘夫人有很深的认识,告诉我,这样的一个人,是可以收买的吗?” 龙鹰心中一震,明白过来。缓缓摇头道:“绝无可能。” 宽玉道:“只有一个可能性,就是这三个人与他同是魔门的厉害人物,来助他窃夺江山。在席智的雄图伟略下,眼前的总坛正是一个麻雀虽小,五脏俱存的小朝廷,只要在外面取得据点,例如成都又或扬州那种大城,立即可搬出去全面运作。我们正如你所说的,只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龙鹰不解道:“既然如此,可以提议大汗来个壮士断臂。” 宽玉道:“太迟了!看看四周,我们已深陷泥淖,到了没法走回头路的位置。唯一的方法是到关键时刻来临时,我们仍有制衡他的力量。亦要看大汗能否深入中土,与我们会合。双方的胜败,仍是五五之数。” 吁出一口气,道:“我本不想于你初来甫到之时,便告诉你如此沉重的事,但因见你对花简宁儿的事没有隐瞒,所以才对你推心置腹,并让你清楚自己的处境。你的到来,令我族一方声势大盛,更打破了微妙的平衡,这是台勒虚云绝不容许的事,势必想尽办法来除去你。我们和他们的分歧是在血缘上,没法化解,千万不要抱任何幻想。” 龙鹰忍不住道:“花简宁儿……” 宽玉道:“台勒虚云既是魔门中人,怎会不防花简宁儿一手?该早在她身上做下手脚,任她如何潜踪匿迹,亦会轻易被那妖道追上。多两个花简宁儿仍非他的对手,所以花简宁儿今次是难逃一死。” 龙鹰化悲愤为力量,沉声道:“如果我干掉洞玄子,手脚干净点,宽公如何看?” 雄哥现出笑容,道:“轻舟不用多此一举,你不去杀他,他也会来杀你。且会是公开立威,选在月会那种场合向你挑战。” 龙鹰大奇道:“他们竟可随意杀人吗?” 明罕道:“当然不可以,但洞玄子所谓的‘大元丹法’,只是掩饰他真正功法的好听名称,我们刚才指他的魔功阴损,正因曾有人和他交手过,几个月后方伤发身亡。他不用当场杀你,只要令你负伤,便有你好受哩!” 羌赤终于找到可以说话的机会,道:“月会不是一向只限于越级挑战吗?” 雄哥道:“规矩刚改了,同级间亦可以互相较量,只是不许向比自己坛级低者挑战。” 龙鹰道:“可是我半坛都没有,谁向我挑战,都是向坛数比他低的人挑战。” 宽玉道:“精采处就在这里,没坛数者当为外宾,不受坛级限制。这新规定摆明是为你而设,懂上乘武技而又没坛数者,就得你一个人。” 复真担心道:“那怎么办?”龙鹰道:“那我可否主动出击,挑战洞玄子?” 宽玉道:“只要他肯下场便成。轻舟有信心吗?” 龙鹰淡淡道:“他是死定了。” 明罕道:“负责‘飞马任务’的三个人中,只有轻舟一个是纯正的突厥人,其它两个都是汉人,在这方面他们守口如瓶,我花尽气力,方查得其中一个该是台勒虚云的得意弟子,却不晓得他真正的身分和名字。只看台勒虚云瞒着我们去培育弟子,已知他居心不良。” 宽玉道:“在我旁敲侧击下,他们对这两个收到飞马帖者并不看好,皆因他们的对手,极有可能是龙鹰。” 龙鹰拍额道:“又是龙鹰!” 宽玉道:“扯得太远了,今晚该高高兴兴才对。听复真说,你们今晚还要到风月楼去。” 龙鹰早忘了风月楼,闻言连忙应是,复真双目射出感激神色。 龙鹰又开始感到浑身是劲,花简宁儿的事已是无法挽回,只好拿洞玄子来祭祀她,抚慰她在天之灵。 第五章 奇异谈情 龙鹰回到飞霞阁,康康和惠子仍撑着眼皮子在等他,伺候他沐浴更衣,虽然看到她们眼里的情焰,也明知她们会上报湘夫人,他仍是硬着心肠着她们各自回房就寝。 入睡不久,忽然醒转过来,察觉有异,正要行动,耳鼓响起万俟姬纯的声音道:“不准动,否则我立即离开,永远不回来。”吓得他不敢动半个指头。 他感应到秘女在宅内鬼魅般飚移,进出众女卧室,半晌后幽灵般现身床旁,她穿上夜行衣,以丝巾绾束起秀发,风姿绰约,一双秀眸像深黑海洋里最闪亮的宝石般,闪闪生辉的审视他。 龙鹰喜道:“可以动了吗?” 万俟姬纯脸寒如冰雪,冷然道:“不准动!我使手法令她们在一个时辰内不会醒过来,好和你这混蛋说几句话。” 龙鹰痛苦的道:“姬纯怎可以对我这般残忍,不让我与你亲热,难道忘了任我一亲香泽的承诺吗?” 万俟姬纯不悦道:“谁答应过让你胡来的?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知否这么做是陷我于不义,将来我如何向族长交代?” 龙鹰躺在床上哂道:“有什么须交代的?我晓得你们与默啜的协定是有期限的,现在早过了期限,对吗?” 万俟姬纯在床缘侧身坐下,讶道:“你怎会晓得呢?” 龙鹰坦然道:“因为我在神都时,偷听到贵族万俟京与凝艳的对话。” 万俟姬纯一怔道:“你竟能瞒过他?” 龙鹰道:“该是如此吧!否则他理该发了疯般扑出来寻小弟晦气。” 万俟姬纯绷紧的绝世花容忍不住的现出一丝笑意,眼神转柔,道:“他才不会像你说般的样子。唉!真拿你没法,你究竟是谁?” 龙鹰做了个亲嘴的小动作,还发出轻响。 万俟姬纯终于忍俊不住,“噗哧”浅笑,又为自己没法坚持下去现出苦恼的动人表情,嗔道:“你真是死性不改。不准动!噢!” 龙鹰正探手往她玉臂抓去,被她运掌疾切,吓得连忙缩手。 万俟姬纯板起俏脸,警告道:“再试一次看看,姬纯立即走。”又狠狠道:“我现在最想做的,是狠揍你一顿,弄得人家那么为难。” 龙鹰笑道:“最为难的不在该否揭发我,而是明明心里爱我,却不肯承认。” 万俟姬纯气结道:“谁爱上你,也不去照照镜子。噢!” 龙鹰坐将起来,伸个懒腰道:“姬纯勿要误会,我只是依令行事去照镜子,哈哈!” 万俟姬纯玉容解冻,道:“差点给你气死。呵!” 龙鹰移到她身旁,与她并肩坐在床缘,还伸手搂紧她的香肩,老脸凑至离她不到三寸的距离,爱怜的道:“想知道老子是谁吗?” 万俟姬纯回复冷然之色,淡淡道:“本来如果你真肯做个乖孩子,躺在床上,我或会如你所愿,现在再不会哩!” 龙鹰用手逗着她巧俏的下颔,将她移得面向着自己,道:“真的不会吗?” 万俟姬纯双目射出责怪神色,道:“龙鹰!” 龙鹰知机的收回手,但仍搂着她,那种亲密的接触,夜半无人私语时的旖旎气氛里,心迷神醉的道:“不要回沙漠去了。”万俟姬纯轻轻道:“不可以呵!” 龙鹰心抖神颤,细审她的脸庞,看她的眼睛。这一刻的秘女,是如此妩媚动人,充满着生活和爱的活力,充盈情意。他多么希望就这么搂着她倒往床上去,共度良宵,但又怕破坏了眼前得来不易的和平和幸福,只是看着她表情任何细微的变化,已是人世间能追求的美景极限。 秘女柔声道:“只可以由人家亲你,你不可以再像上次般那样亲姬纯。”说时别开俏脸,让如灵山秀川起伏般的轮廓,尽收入龙鹰眼内去。 生命一如最醇香的美酒,喝后永远不愿醒过来。 龙鹰对她的温馨提示充耳不闻,凑过去吻她朱唇。 万俟姬纯的红唇温润柔软。 “哎呦!” 锥心剧痛,由被指戳处的大腿蔓延,循足阳明胃经,经伏兔、髀关、气冲,直上天枢、太乙,再攻入膻中大穴。 真气锐利如针,如此贴身认穴施展,一流高手都受不了。 龙鹰痛得半边身发麻。 岂知被浅吻的秘女比他更惊愕,道:“你究竟是什么东西?没有半分应有的真气,且没有脉气,想制着你亦无从入手!” 龙鹰呻吟道:“制着老子干嘛?” 万俟姬纯抚摸他大腿被戳处,歉然道:“弄痛你了。” 龙鹰再一次问道:“为何要制我的穴道?” 万俟姬纯凑在他耳旁道:“是为免今夜失身于你。” 龙鹰精神大振,道:“为何我忽然感到,姬纯对我的态度,前后判若两人呢?” 万俟姬纯收起抚得他神魂颠倒的柔荑,不答反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龙鹰指指自己的大嘴。 万俟姬纯生气的道:“想不到我万俟姬纯千拣万拣,最后爱上的竟是个色鬼。” 龙鹰浑身一震,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死盯着她。 万俟姬纯仍是那副冷然自若的模样,像说的只是无关痛痒的话。 龙鹰怀疑的道:“姬纯勿要哄我。” 万俟姬纯潇洒的耸耸肩胛,目注窗外的暗夜,无可无不可的道:“听不到便算了。” 美女总是得天独厚,任何普通不过的举止,出现在她们身上都能令人目不暇给,不能自已。 龙鹰试探的道:“可以进行我们定情的亲嘴了吗?” 万俟姬纯朝他瞧来,白他一眼道:“定情的一吻,早给你夺去了,真善忘。” 龙鹰道:“那怎么算?” 万俟姬纯轻柔的道:“人世间除了肌肤相亲外,尚有其它不同的形式,我们秘族对气味比常人敏锐百倍,可嗅出很多东西来。姬纯晓得鹰爷或许比姬纯更灵敏,像我们现在般挤在一起,已等若愿意将自己向你开放。我让你的香味飘入鼻中,感受到你与别不同的本质,仿如充满了柔软波纹的花香,既单纯又复杂,沉郁里又充盈青春的活力,清淡里暗蕴化不开的浓郁,宛如催情之药,同时刺激姬纯的味觉、嗅觉和内心的情绪。那次人家来找你好试探你的虚实,反被你强索一吻,正因没法抗拒你的气息。” 龙鹰听得呆了起来,忘了趁机向她展开爱的攻势,忘情的道:“姬纯的话,为我开启了全新的天地,虽然一向以来,我都享受触觉、味觉、嗅觉、听觉和视觉所形成神奇复杂的感受,却从未考虑其中一觉带来的效果。” 万俟姬纯柔情似水的道:“因为气味对我们秘族来说,关乎到生死存亡。我们可以嗅到深埋地底的水泉、空气的变异。我们秘族的武功,便是环绕着嗅觉发展出来的。嗅觉便是呼吸,呼和吸总是成双成对,只有起头和最后两次是例外。所以气味是我们最亲的亲人,可以令我们嗅到敌人的恐惧,乃至于意图,这些话对别人来说是对牛弹琴,但鹰爷当然明白姬纯在说什么。” 龙鹰闭上眼睛,全心全意嗅吸着她的体香、发香。香气仿如无数肉眼难察的小粒子,嵌入他的感官里去,像钥匙般开启了他感觉之门的锁,让他窥觉气味的无尽天地。 万俟姬纯咬着他耳朵道:“你嗅到什么气味呢?” 龙鹰正要用动人的辞藻加以形容,可是话到了舌尖,却完全没办法说出来,为之瞠目结舌。 万俟姬纯见到他的傻相,笑得花枝乱颤,前所未有的开心迷人,像因捉弄了龙鹰而得意洋洋,道:“言辞能捕捉有形或无形的东西,却没法捕捉气味,只能描述气味令我们产生的感受。” 龙鹰一副谦虚受教的模样,点头道:“对!例如现在姬纯的体香,便令小弟血脉喷张。” 万俟姬纯在他大腿上狠扭一记,嗔道:“死色鬼。” 龙鹰笑道:“今次不是好‘色’,只是好‘味’。” 万俟姬纯道:“什么都好,快告诉姬纯,你是什么东西?” 龙鹰不解道:“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吗?” 万俟姬纯轻轻道:“从没有忘记,怕的是一发不可收拾。我们秘族的女子,不会随便和男人欢好,族内亦没有如其它族的男女嫁娶,男女由族长配对,负起传宗接代的责任,并不需要爱情,女子怀孕后,与孩子之父再没有任何关系。” 龙鹰道:“同姓通婚,不怕其生不蕃吗?” 万俟姬纯道:“秘族并不止于一姓,且每隔一段时间,便有其它族的人因躲避战祸,闯进沙漠内,与我们融合。沙漠绝不像外人想象般全无生机,问题在你是否认识它。” 龙鹰若无其事的道:“向雨田是小弟的师父。” 万俟姬纯道:“胡说!” 又盯着他道:“你怎晓得向雨田和我们的关系?” 龙鹰当然不能说是法明告诉他,凑过去轻吻她香唇,道:“姬纯没法抗拒小弟时,气味上会否有变化?哎唷!” 今次是重重的一拳,轰在他大腿上。 万俟姬纯大嗔道:“这是我们相识以来,最教人家吃不消的俏皮话。” 龙鹰分她心神道:“墨夷明是老子的师公。” 万俟姬纯神秘的美眸能睁得多大便有多大,沉声道:“你究竟是谁?” 龙鹰再一次吻她香唇,虽仍是门禁森严,但已肯轻柔的回吻他,龙鹰知足的适可而止。移开少许,道:“小弟便是继向雨田后,第二个练成《道心种魔大法》的人。” 万俟姬纯迎上他的眼神,道:“你可知小可汗的出身来历?” 龙鹰轻松的道:“听说他是身兼魔门两派之长的人。你们与默啜的离奇关系,是否因他老爹席智而建立起来的呢?” 万俟姬纯没有答他,问道:“向雨田在百年前已不知所终,你怎可能是他的徒儿?” 龙鹰解释清楚后,道:“既然姬纯承认爱上了小弟,为何却不肯让我一亲香泽?哈!到现在我才明白‘香泽’两字的真正涵义,全与气味有关系。” 万俟姬纯笑意盈盈的道:“那是以前的事了,现在人家的心固然没法拒绝你,身体亦不想拒绝你,但一切要在我正式脱离大江联,才可和你亲热欢好。” 龙鹰大喜道:“你何时方离开大江联?看你的情况已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为何仍恋栈不去?” 万俟姬纯双目杀机一闪即逝,淡淡道:“因为我要向台勒虚云报复。他并不像他爹般明白我们,不知道我们是有恩必报,有仇必算。” 龙鹰道:“是不是与遭我生擒的采花盗有关系?” 万俟姬纯道:“似乎没有事可瞒过你,那可算是一桩,却不是非报复不可,要怪便怪自己的族人意志不够坚定,受不住美色引诱。最可恨的是他处心积虑,用尽手段,令我族受到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他还以为我们不晓得,太低估我们了。” 龙鹰一头雾水的道:“究竟是什么事?” 万俟姬纯道:“不可以说呵!” 龙鹰担心的道:“那岂非一天你尚未成功,我仍是只得干瞪眼睛?” 万俟姬纯道:“你不想弄清楚,人家为何忽然又肯和你相好吗?” 龙鹰奇道:“这种事也可以有原因吗?男女间两情相悦,情投意合,自然会亲热,那时一切任乎自然,阴阳相交,水火相济,为云为雨,仍人伦之常。” 万俟姬纯不依道:“你这人哩!总不放过言挑语逗的机会,太可恶了!你究竟想不想听?” 龙鹰道:“当然想知道。咦!有人来。” 万俟姬纯道:“吸掉人家所有气味。”下一刻她已穿窗远去。 来的是惠子,且是放轻脚步,不弄出任何声音,屏止呼吸,近乎无声无息。 只看她被万俟姬纯做手脚后,能比诸女早一步苏醒过来,便知她有特殊的功法,同时心中升起明悟。 她是奉湘夫人之命,故意在自己熟睡的时刻,来测探他醒觉的能耐,不问可知是居心不良。 可以猜想她忽然苏醒,只以为自己睡过了头,怕没法向湘夫人交代,连忙行动。此时惠子离他至少有五十步的距离,心中涌起顽皮念头,离床而去,穿窗而出,藏身一旁。 惠子身穿单薄贴身丝质连身裙,袅袅婷婷的穿廊过道而来,直抵他紧闭的卧房门外,正要推门而入。 此测探之计确是妙绝,不虞龙鹰怪责,因可推说是午夜梦回,情难自禁下来移船就磡,没有男人会怪她,亦只有湘夫人可想出此计。 龙鹰无声无息的从后往她扑过去,离她尚余半丈许的距离时,惠子竟出乎他意料之外的生出警觉,朝上腾起。 吓得龙鹰魂飞魄散,因从没想过惠子竟是高明至可瞒过他的高手,刚才向她下手的若非如秘女般的超卓人物,又精于潜踪匿迹,肯定会惹起惠子的警觉。 龙鹰就在她双足离地的刹那,从后一把将她抱个正着,在她耳边喝道:“是我!” 今次轮到惠子魂飞魄散,软倒在他怀抱里。 龙鹰像赢得最珍贵的战利品般,抱着她进入卧室,抛往床上去。 惠子知被识穿身怀秘技,双目涌出热泪,凄然道:“范爷!我……” 龙鹰用手指按在她唇上,微笑道:“我不会怪你,明天如实报上夫人,便说尚未入房,已给本大爷生擒活捉。哈!” 惠子还要解释,给龙鹰截断道:“还有,记着告诉夫人,请她亲来一趟,便知我这徒儿未有辱没师门。” 接着躺在她旁,道:“给老子好好推拿,待我好好睡一觉。” 第六章 绝世雄城 康康进来唤他起床时,他早醒过来,正在床上思量自己的处境。 宽玉一言惊醒梦中人,使他明白了为何小可汗一方,打从开始便怀疑自己。正如宽玉对湘夫人的评语,如此超卓的人物,是没有可能招揽回来的,这看法,用于自己身上,同样适合。“范轻舟”已成商业巨子,在江湖上亦是响当当的人物,不论在哪个范畴,均可呼风唤雨,怎肯屈居人下,惟命是从? 宽玉肯相信自己,皆因是他将自己一手提拔,着意栽培,且认定是有血缘的同族人,感觉自是不同。 小可汗却没有这个情结,看法客观多了。 他现时的处境非常微妙,小可汗一方愈不信任他,且一意要除去他,宽玉一方反愈对他信任,还竭尽全力维护他。这不单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般简单,而是小可汗一方在千方百计下,亦没法找出他的破绽和问题,便足以证明他的清白。 康康伺候他梳洗更衣,神色有点不自然,显然是晓得了惠子被他揭破的事,也不像平时般爱说话,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龙鹰心中暗叹,对她们是不能心软的,眼前正是摆脱她们的最佳时机,否则等于被日夕贴身监视,大不利他偷鸡摸狗的勾当。最怕的是忍不住再和她们欢好,怀了孩子时怎么办?虽然机率不高,但不怕一万,也怕万一。 康康沉重的道:“范爷在恼我们吗?我和惠子……” 龙鹰阻止她说下去,语重心长的道:“想也不要想,千万勿要说不该说的话。何况你不说出来,我仍是明白的。夫人来了吗?” 康康低声道:“夫人和惠子在外堂说话。” 龙鹰轻吻她脸蛋,湿湿的,道:“抹掉眼泪,不要让夫人知道你哭过,不论未来如何艰难,总有雨过天青的一天。” 说后心中又有点后悔,如最后两句话,传入湘夫人耳里,肯定更添她对自己的怀疑。旋又想到,如果察觉到湘夫人对自己态度上有转劣的趋势,岂非可证明康康不值得同情吗? 做人已不容易,做卧底则更难。说两句话都要思前想后,令人极不痛快。 又道:“留在这里,不要随我去。” 说毕举步往外堂走去,强忍着不回头去看她,却知道自己这一生休想忘掉她刚才泫然欲泣、凄苦无助的神态。 龙鹰登上马车,靠窗而坐,湘夫人神色如常的坐到他身旁,还轻轻靠贴着他,虽是普通不过的碰触,可是由她施展,那种若有若无的滋味,足令任何正常男人魂销意软,心痒难熬。 龙鹰早有准备,当然不为所动。 湘夫人含笑道:“在生师父的气吗?” 龙鹰神色自若的道:“小徒怎敢,所谓一天为师,终生为父。噢!不!该是娘才对。” 湘夫人娇笑道:“真给你气死。昨夜谁对她们做手脚?” 龙鹰心忖这叫恶人先告状,亦暗惊她的精明厉害,因熟知惠子功力深浅,从她“睡过了时间”,做出准确如神的判断。笑道:“正是小徒,一时手痒,每人各送一注真气,此种手法只对练内家功夫的人奏效,自然生出抗力,化去真气后会立即回醒,而小徒则可从其回醒的时间,判断出受测者功力深浅。哈!想不到还有意外收获。” 湘夫人仍是巧笑倩兮的动人模样,龙鹰却直觉感到她是半信半疑,只是没法找到自己完美说辞的漏洞。 湘夫人笑骂道:“什么意外收获呢?惠子关心你,见自己熟睡得不明不白,遂过去看你有否出事,你却将她当做贼般活捉,她对你一片痴心,你却只着她推拿按摩,浪费了她青春的肉体。男人都是这么没本心吗?前两天她才向你献出珍贵的处子,这么快便厌倦了。” 她的解释亦是完美无瑕,将她蹑手蹑足深夜摸到龙鹰卧室的行为,推搪得一干二净,还连消带打,使他没法兴问罪之师。 龙鹰叹道:“小徒的确要好好向师父学习,曲的亦可给师父拗直。他奶奶的,与师父相处已是步步惊心,不时要应付师父的媚功艳法,回到家中亦要提心吊胆,不知会否因被师父惹得欲火焚身,致被师父教出来的采补高手窃去真元。如此做人还有什么意义?小徒还是回去当奸商,怎都好过留在这里被人左算右算。至于所谓的任务,恕小徒敬谢不敏。” 湘夫人笑道:“徒儿在发师父的脾气吗?师父难得才有你这个得意弟子,怎舍得让你走呢?” 龙鹰探头窗外,看了几眼后,缩回来道:“这不是到汗堡的主大道吗?” 湘夫人道:“你有什么不满,可尽情向小可汗倾诉。” 龙鹰咕哝道:“小徒最不满的,是师父不肯向我布施肉身,只得个‘看’字。” 湘夫人靠过来挤紧他,媚笑道:“不怕为师采了你的真元吗?” 龙鹰迅疾无伦的凑过去,吻了她的红唇,欣然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师父乃人间绝色,床上功夫肯定是九坛以上的级数,小徒乃花丛老手,天大机缘就在眼前,岂肯错过?哈!” 湘夫人横他一眼,嗔骂道:“你是愈说愈不堪,不但肆无忌惮的调戏为师,还露骨放肆,不明白男女间事,要掩掩映映,暧昧含蓄方见真趣。噢!” 龙鹰收回轻碰她胸脯的手肘,得意洋洋的道:“一触即止,是否深得含蓄之旨呢?师父传了小徒几天诱女之术,小徒能活学活用,师父该感欣慰。” 湘夫人俏脸现出一抹艳红,令她更是光采照人,弯月似的秀眉轻轻束聚,香唇轻吐道:“这是什么功法?令为师亦要心中一荡。” 龙鹰见她的红霞迅速消去,知已被她化解了自己送入她体内作怪的魔气,暗呼厉害,道:“师父实不该化去小徒的真气,留下来好好品尝研玩,可大幅增进对徒儿的了解。” 湘夫人娇柔狐媚的道:“要知道徒儿的玄虚深浅还不容易吗?亲个嘴便可以办到,又或师徒携手共赴巫山,大家袒裎相对,不是更可增进了解吗?” 龙鹰不迭点头,道:“师父确比徒儿有见地,还可以促进感情。为了保留实力,以应付师父在床上授业,请师父立即将六个丫头调走,小徒不在时,派人来打扫喂马,让小徒可过些安乐日子。” 湘夫人柔声道:“看你怕得要死的可怜相,便如你所愿吧!”马车驶进两旁林木茂密的宽敞大路,正攀上一道斜坡。 湘夫人凑贴他,咬着他耳朵呵气如兰,温柔的道:“妾身告诉小可汗,除了在武功一项上,你在任何一方面,依常理做评估,都及不上另两个收帖者,但妾身却认为如有人能成功,那个人肯定是你。” 她似变成了一团烈火,即使意志坚如精钢,也怕抵不住热力而烧熔。昨夜与秘女的一席话,开了他的窍,令他更能从感官出发,掌握湘夫人的媚术。 最直接的是她的香气,随着一呼一吸,进入他的鼻孔里,并非零星或单一的某种气味,而是层层叠配,像乐器的和弦般,只不过现在钻进来的香气,似大合奏多于两、三件乐器的配搭,和谐愉悦。 若非龙鹰如此灵锐,是没可能做出如此分辨。正如秘女说的,气味是没法用言语来形容的,但他却亲身体会到那后果,就是令他心旌摇曳,差点败阵。 龙鹰大感香艳刺激,知道湘夫人在向他反攻,他的魔种尚是首次和殿堂级的媚术高手较量,由于向雨田终生不近女色,故在这方面无可奉告,所以他只能自行摸索。 他直觉感到不能只守不攻,左手探出,搂着她柔软而充盈弹性的小蛮腰,轻轻揉捏,“啧啧”赞道:“师父的腰肢真棒。” 湘夫人像有点怕痒般扭动娇躯,在他耳珠轻噬一口,又吹气入他耳孔内,媚态横生的道:“徒儿你太顽皮哩!” 龙鹰整个脑袋燃烧起来,此时方懂得后悔,如此般搂着个色、香、味俱全的大美人,坐枯禅的高僧也要吃不消。所幸魔种外尚有道心,自然而然登上颠峰之态,回复清明,道:“师父要怪便怪自己,徒弟变成这么好色,是师父一手造成的。” 湘夫人半边身挨着他,微笑道:“花简宁儿昨天来找你干什么?” 闲话家常的语调,却有着钻进心坎去的亲切感觉,等同慈祥的母亲,在初生儿耳旁轻哼着安眠曲,以龙鹰道心的坚定,也要一阵模糊,差点吐露真相。暗叫救命,道:“宁香主是来问我四川担担面的做法,要不要徒弟向师父重复说一次?” 湘夫人忍俊不住的笑起来,横他两眼,从容道:“花简宁儿坐船离开后,不到一个时辰,宽公便以飞鸽传书,向洞庭湖百里内的各处分舵发出搜索花简宁儿的命令,并着她立即返回总坛,或许是因她晓得担担面制法的秘密吧!” 龙鹰心中涌起难以形容的感觉,昨夜宽玉表面似是袖手旁观,暗地里却做了这么多工夫,确是沉得住气。道:“师父的猜测,虽不中亦不远矣。” 湘夫人坐直娇躯,龙鹰乘机收回搂腰的手。河水流动的响音从下方传来,马车攀上了斜道的最高点。 一条宽达八丈的河流横亘前方,有大石桥雄跨其上,接连坡道。汗堡巍然矗立对岸,依天然山势,磊砢而筑,顺山险往上延展,宛如蛰伏山野的庞然巨兽,永不懈怠地守护着整个河原的辽阔区域。 汗堡是吐蕃高原战堡和中土山城的混合体,比南诏洱海的风城大上一半,高起达三十丈的城楼,重重叠叠,于山腰处形成强大的外围防御,主楼更是高达四十丈,下开堡门,接连从石桥盘旋而上的广阔坡道。 汗堡倚建的大山,是往左右延绵、仿如屏风的山峦之首,主峰耸峙群山之上,令汗堡尽被山峰野林包围簇拥,陡崖直下河滩,层岩裸露,衬得汗堡雄奇险峻,确有君临大地的逼人气势。 汗堡的最高点,离峰顶不到二十丈,便像风城的王堡,是座堡垒式的建筑物,雄据山城之颠,居高临下,独耸金汤,气象万千。 汗堡的建筑,以十多组城楼为骨干,均用石块垒筑,因山势而呈不规则形状,各组城楼间有广场、仓库、石板路和低矮的石卷式建筑,高高低低,构成奇妙的风光,成为汗堡的特色。 随着马车往下走,龙鹰看得心中生寒。汗堡存在的唯一目的,便是为了战争,纵然有无尽的兵源物资,在汗堡粮绝前,想攻陷它是难如登天。 湘夫人充满诱惑意味的曼妙女音在他耳旁响起,轻柔的道:“徒儿有何观感?” 龙鹰答道:“我的娘!” 湘夫人笑得花枝乱颤,娇躯挨着他不住抖动,娇喘着道:“终生为娘嘛!徒儿不是目睹汗堡,却只能想起为师。” 龙鹰叹道:“需要多长时间、多少人力物力,才能建成此堡,还要瞒着汉人,怎可能呢?” 湘夫人道:“河原区资源丰富,当然是就地取材。徒儿可知光是找寻这个地方,就足足花了二十年的时间。” 龙鹰收回目光,朝她瞧去,这堪称诱惑化身的美女,双目异彩涟涟,心神向往的道:“我们的努力,外人是永远没法明白的。” 龙鹰看似随意的问道:“发现这地方的人是谁?” 湘夫人现出警觉神色,迎上他的眼神,淡淡道:“或许有一天,师父会告诉你,却不是今天。” 在这一刻,龙鹰感到湘夫人对他的态度,有了微仅可察的变化,不再像以前般,钻空子找破绽,而是隐有收归己用之意。他的看法不是来自直觉,而是从她的语气,首觉松动的意味。 湘夫人的转变,代表着小可汗台勒虚云的转变,会否如湘夫人刚才所说的,自己成了他们夺得飞马牧场的最后希望? 堡门洞开。 数百骑从堡内冲出,奔下长逾千步的斜道,御者立即将马车驶避一旁让道。龙鹰探首外望,骑队队形整齐的驰至,转眼奔过石桥,一式蓝色武士装,配备矛、刀和弓矢,只看体魄气势,便知是训练有素的雄师。 湘夫人淡淡道:“这是小可汗亲卫部队每早的例行操练。”骑兵旋风般在旁卷过,瞬又远去。 接着是另一队人数相若的队伍驰出堡门,追着前队去了,如此三批人马后,马车方继续行程。 如果这是小可汗亲卫队的主力,人数已达二千人,依此估计,光是汗堡的兵力,即介乎三千至五千人间,足够守得汗堡稳如铁筒、固若金汤。 龙鹰笑道:“小徒还以为师父永远不会告诉小徒有关总坛的任何秘密。” 湘夫人满有兴趣的道:“徒儿因何有这个错觉?” 龙鹰正容道:“因为师父对小徒表里不一,表面呵护备至,暗里却视小徒为杀父仇人,不置于万劫不复之地不足以泄其恨,令小徒不知与师父上床好还是下床为妙,萌生异志。这是小徒肺腑之言,请师父明察。” 他说到一半时,湘夫人已笑弯了腰,辛苦的忍笑道:“你说话故作认真的可恶模样令人发噱,不知是否前世冤孽,竟得了你这么一个不肖徒弟。是不是要师父向你献上肉体,方可平息你的怨气?” 龙鹰伸个懒腰,挨往椅背。 马车刚驶过石桥,开始登堡。 湘夫人嗔道:“说话呵!” 龙鹰轻松的道:“师父在这方面说的话,从来口惠实不至,小徒亦学晓不会因此而有不切实际的妄想。哈!” 湘夫人忽又转为端庄沉静,而她的千变万化,正是她最迷人的地方。迷人的外表、超群的智慧,与媚术完美结合在一起,这样的女人,谁能不为她倾倒? 湘夫人不着意的道:“昨晚宽公和你说过什么话,不是又只与担担面有关吧?” 龙鹰心中暗懔,她虽以闲聊般的语气说出来,事实上却是对他所采立场的投石问路,如答得非她所望,会将他和湘夫人一方推往决裂的边缘。 第七章 大奸大恶 龙鹰不悦道:“你为何不直接去问宽公?招揽小弟回来的,是宽公而非夫人,我是否该算是他的属下呢?我虽是出身黑道,但这点江湖义气仍是有的。他奶奶的,老子受够哩!” 湘夫人花枝乱颤的笑道:“想不到你这么大脾气,人家只是想听你胡说八道吧!绝无要你卖主求荣之意。” 龙鹰悻悻然道:“这种事也可拿来……唔!” 湘夫人献上朱唇,重重吻他一口,虽没有丁香暗吐,但时间却比上一次轻吻延长了。 唇分。 湘夫人媚态毕露的道:“徒儿的气消了吗?” 龙鹰见好就收,在现时的情况下,生气也要恰到好处,方能配合范轻舟特殊的身分。小可汗想收买他,须多花点气力。此女的奸计层出不穷,他龙鹰如果轻易屈从,不单会令她看不起自己,如给她放风声出去,让宽玉一方晓得,他将变得孤立无援。 马车驶进敞开的堡门。 四周暗黑下去,原来进入了长达五丈的方形门道,可见主门楼的雄伟。 龙鹰仍未有机会看清楚门道的结构,湘夫人扑了过来,双手水蛇般缠上他脖子,献上再没有保留的热吻,整个河原区的动人事物,尽聚在此吻之内,亲得他似已着火焚烧,忘掉两唇纠缠不休外的任何事物。 循着往上盘旋的石阶,走了至少百多级,终抵汗堡最高点的望台。随湘夫人进入这个汗堡里的汗堡后,经过层层叠叠,以庑廊、广场、平台和过道连接的建筑组群后,终抵位于整个汗堡大后方,高起达三十丈名为“观日”的主楼堡。 观日楼背靠山脉主峰,前临朝下延展汗堡的大小楼房,以及其外平畴万顷、沃野千里的湖滨平原,左右则奇峰绝壑,飞瀑流云,林木深秀。雄伟博大的汗堡,与周遭的环境,匹配得天衣无缝。 湘夫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轻柔的道:“小可汗每天清晨,都到观日台来看日出。” 跟在她身侧,步入一个广阔三丈,除了一组几椅外,便是挂在两边墙上做装饰的各式兵器,此外再无他物的厅堂。对着入口的另一边,是另一道门。两个作亲卫打扮的武士,把守门旁,向两人举手致礼。 龙鹰的鼻端仍充盈着湘夫人沁人心肺的气味,他们始于门道,终于门道的热吻,短暂甜美,仍是萦回心湖,触动了深心某一神秘处所。她的香唇,灼热火辣,既温柔又狂野,似是再没法压抑芳心内澎湃如海涛般的情绪,如果这是媚术能予人的错觉,那天下间怕再没多少个可抗拒她的正常男人。 侍卫拉开通往外面半月形高台的门。 一个古怪的想法,忽然取代湘夫人,占据了龙鹰的思绪。在与杜傲一起生活的少年时代,对将来要干什么浮想联翩,却从未想过会变成如刻下般的一个人,只要行差踏错,就可带来影响塞内塞外,牵涉不同民族数以千万计的人的祸福。就在这道门外,不论智计、武功和影响力,均是可与他相埒的超卓对手,而跨过门槛后,他便要与他正面交锋。 那会是怎么样的一番情景? 湘夫人收敛多了,正容道:“他在外面,妾身在这里等待范爷。” 大门在后面关上,半月形的大望台外是广袤的虚空,延展无限,一人正倚栏俯览,闻声缓缓转身,面向龙鹰。 他的高度及得上龙鹰,骤眼看去,不知情或眼力低者,会把他当作一个文弱、潇洒的书生,但落在龙鹰的锐目,却感到他似嵌进了背后的天空去,不但变成了天空,而天空亦变成他。不但无从揣测其深浅,更难以掌握到任何可攻击的空隙破绽。如此可怕的触感,他只从武曌、法明或席遥处遇上过。 台勒虚云轮廓分明,仪容俊秀,一袭汉人的青衫,像汗堡般朴实无华,算是好看,白皙清瘦,嘴角挂着一丝笑意,看年纪不该超逾四十岁,绝不像觅难天魔神般的魅力四射,又或万仞雨的豪雄慷慨、风过庭天生的洒脱不羁,可是他的一双眼睛,却令他变得独一无二,怎么都没法贴切形容。 龙鹰看他的第一眼,完全被他的眼神吸引,其它一切再无关重要。 那是一双看破了一切的眼睛,在深邃里闪动着智慧的芒采,对周遭的大千世界,既倦怠又眷恋,使他整个人散发着似是与生俱来的忧郁。从他身上,你绝没有可能联想到征服和杀伐,偏是龙鹰晓得至这一刻的半辈子,没有人比他更难应付。 他不但不像是个力能颠覆天下的阴谋家,更似是个浪迹天涯,仿如无根浮萍、沉思忧郁的吟游诗人,不疾不徐地随命运四处飘泊,不问世情、隔岸观火,而明知他非是如此,龙鹰仍挥不掉这种对他的奇异观感。 他究竟是个欲争霸天下的野心家?还只是个深刻的个人主义者? 直至看到他,龙鹰方真正明白花简宁儿的心意。她曾失控的爱上了眼前离奇莫测的人,甘愿为他做任何事,但因遇上龙鹰,终于从小可汗的爱情魅惑苏醒过来,梦碎情伤,既不忍看着族人被他戕害,也不愿与他公开冲突,所以一意寻死,采取了如此不智的行动,亦只有死才能了结她的伤痛。 “欢迎!欢迎!轻舟请到我这处来。” 他的声音低柔喑哑,但每字每句,都投注了足够的感情,有着令人难以怀疑的诚意,颇有嗓子愈是磨损破碎,愈是诱人对味的感觉。 龙鹰不敢怠慢,敬礼道:“轻舟见过小可汗。” 那天在二帅垒,躲在高墙上看他的凌厉眼神,绝不是来自眼前的小可汗,而是另有其人。因为如看他的是小可汗,他绝对察觉不到。 愈走近小可汗,愈感到他无影无形的气场,换过一般所谓的高手,保证一无所觉。 他在侦测小可汗,对方亦在摸他的底,一切自然而然,并不包含敌意。 小可汗双目闪过惊异之色,显然察觉到龙鹰的异乎寻常。 如果可以选择,他或会选不与台勒虚云碰头,但当然要晓得他是如此超乎众生的可怕高手,比之宽玉的高深莫测,又要更上一层楼,就是与天地浑为一体。 龙鹰的魔种,则为徘徊于生死之界的异物,透过道心来接触这个人间世,不论小可汗如何高明,亦只能掌握他的小部分。 首度交锋,难分胜负。 到龙鹰离他十步,小可汗趋前而来,与他紧拥一下,没有像法明般乘机试探他的内气,放开他后,挽着他直抵望台石栏,亲切的道:“看!” 龙鹰极目远方,朝阳刚从水平处升起,彩霞万道,映照着的洞庭湖一隅,仿如小片光滑的明镜。 龙鹰深吸一口气道:“我的娘!真美!” 台勒虚云哑然失笑道:“只看轻舟美景当前,禁不住唤娘,便知轻舟真情真性,难怪夫人怎都不肯相信你曾是黑道强徒。” 龙鹰奇道:“唤娘与真性情有何关系?对我来说,只是一句俗话。” 小可汗微笑道:“就是那么简单吗?最平常不过的事物,往往能显现最深刻的道理,在出娘胎之前,陪伴我们的是娘的心跳和呼吸声,出娘胎后我们似是忘记了,事实上仍深藏在我们心底里。” 龙鹰动容道:“还是首次听人这么分析‘我的娘’背后的意义,真是我的娘。” 小可汗失笑道:“轻舟确是个有趣的人,说到‘意义’,轻舟可有失落的时刻,感到人世了无生趣,更不知活着有何意义可言?” 龙鹰投进范轻舟的脚色去,点头道:“最失意的一段日子,是给人无情抛弃,天地像失去了所有意义,不知为何目的而活,只懂用酒来麻醉自己,想减轻心中的痛苦,岂知愈饮愈愁。他奶奶的!” 小可汗欣然道:“只看轻舟在我面前侃侃而谈,便知你胆识过人,不惧权势,你可明白自己为何会变成专事黑吃黑的强徒吗?” 龙鹰打从心底生出敬意。此人识见之高,已达惊世骇俗的地步,从他一句“我的娘”,引申到自己成为黑人物的原因,丝毫不落俗套,假如他一开始便着意说服自己加入他阵营,怎可能如现在般每字每句,均能引人入胜,使他生出想聆听下去的渴望? 道:“这也有道理可说的吗?我又不是名门大派出身,想混出名堂,只好不择手段,我又不想去害人,故找黑道的人开刀。” 小可汗从容道:“轻舟正说出其中关键。一个安定的社会,大多数人都可安分守己,甘于自己的身分和位置,只求三餐温饱,有瓦遮头,娶妻生子,虽然免不了每一天都大致上是昨天的重复。但亦有一小撮人,处于边缘的位置,既不能循正途进入朝廷的权力架构,亦自知没法靠正当做生意而飞黄腾达,但又不甘心屈居人下,遂铤而走险,冀望可一朝致富。说到底,便是要出人头地,创出不比他人逊色的功业。轻舟的目光始终离不开极目所见最远处的洞庭湖,便知轻舟心中的梦想,并不局限于眼前所拥有的。” 龙鹰一怔道:“看远看近,背后竟亦有道理吗?” 小可汗淡淡道:“远或近,意义上并没有明显的分野,分野在你的心内。在你失恋的前与后,天地仍是那个天地,为何分别可以这么大?可见所谓意义,是由你的心赋予。天地本身无善无恶,对人世间发生的事漠然不理,毫不关心,山神、土地公的力量,不是来自祂们,而是源自我们。” 接着目光投往远方,叹道:“中土的历史,是由愚蠢和错误编织而成,所谓的英明君主,亦会做出愚昧的行为。最伟大的时代,出现在春秋战国百家争鸣的时代,哲人辈出,儒、墨、道、法,为其大者,其它学说,亦各自成一家之言,异彩绽放,可是偏是秦皇、汉武,前者焚书坑儒,后者独尊儒术,终结了万花竞艳的局面,扼杀了民族得以发展的生机,变成永远在原地踏步。” 龙鹰首次从他说的话里,捕捉到魔门的影子。他自幼受杜傲和众师兄熏陶,对独尊儒术的汉武帝没有好感。试探地问道:“小可汗又以何作为人生的目标呢?” 小可汗朝他瞧来,道:“我是个拓荒者。” 龙鹰虽然习惯了他天马行空般的思考和说话方式,亦禁不住愕然道:“拓荒者?” 这个本是浑身书卷秀气的人,不自觉地流露出舍我其谁的神气,腰脊一挺,立现睥睨天下的气魄,再没有丝毫文弱之态,从容自若的道:“拓荒者的本色,是只有开拓了的领土和尚未开拓的,拓荒亦不限于土地,而是任何一个范畴,包括心内的天地。在他眼中,国家、民族、门派间并没有界线,他不单要超越被视为金科玉律的人为规条,还要超越自己。没有终极的目标,任何生死路上的目标只是一个站头,让他可动身到另一个站头去。不要问我这有何意义可言,意义只存在于你的心里,任何一刻,同时包含着前瞻与回顾,活得精采。轻舟!这是我台勒虚云的肺腑之言,从未向人透露过,因为我看重你,认为你可像我般不负此生,享尽人世的苦与乐、成与败,生死只属等闲之事,不如此,焉能痛快?” 龙鹰暗呼厉害,在他前言后语的配合下,即使自己身分特殊,亦感到他煽动人心的魅力,若听的是范轻舟,不听得血液沸腾才怪。 道:“小可汗真的看重我吗?可是从我踏足洞庭湖的一刻,便着人不住寻找我的破绽,似要除我而后快的模样。” 台勒虚云目光俯瞰山堡,道:“恰恰相反,此适足显示我对你的重视,我一向是疑人勿用,用人勿疑,现在我们对你已疑虑尽去。第一个派给轻舟的任务,是要轻舟充当我和宽公间的桥梁,缝补我们间不该出现的裂痕。” 任龙鹰千猜万想,亦没法想到会派给他这样的任务,愕然道:“宽公不但是突厥国师,还是深谋远虑的智者,没有任何漂亮的言辞,可改变他的成见和看法。” 小可汗微笑道:“只听这几句话,便知轻舟对我们间的分歧和误会知之甚详,使我更感到你是合适的人选。任何分歧,说到底,仍是个利害的问题。告诉宽公,我们大江联的未来,系乎突厥族和汉族的融合,这或许不是大汗所愿见的,却是唯一的办法,且是长远之计。当然!我还有实际的行动,以表示我的诚意和善意。” 龙鹰开始有点明白湘夫人对他态度上的转变了,因为两个派系的斗争,已到了转折点。一切由注定失败的房州行动开始,将两派推至分裂和火并的边缘,而宽玉的一方被逼屈处下风,进退两难,而这种形势,正是由眼前的小可汗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意营造出来的,牺牲的是大明尊教和突厥高手,却成就了妲玛夫人的大阴谋。现在小可汗为了更远大的目标,要求的再非诛除异己,而是精诚团结,更不希望被默啜看穿,他从来没有将默啜的利益放在心上。 宽玉说走便走,凭他的武功,小可汗亲自出手亦未必留得住他,可是他不得不顾及数万已泥足深陷的族人。在这样的情况下,除了妥协,实难有别的选择。 中土等于一个鳄鱼潭,而小可汗和宽玉则共乘一舟,如因互斗而翻船,后果可想而知。 龙鹰叹道:“如果花简宁儿可无恙归来,我或可为小可汗美言几句。” 小可汗欣然道:“宁儿只是在使性子,宽公比任何人更清楚明白,所以发动人手,务要截她回来。这方面怎会有问题呢?” 龙鹰听得又惊又喜。 惊的是小可汗的灵活变通,令他成为非常难缠的对手,喜的是宽玉的救人方法奏效,救回花简宁儿一命。 小可汗又道:“在日常生活里,令人能最接近生命真谛的便是女人。愈是吸引你的女人,愈能激发人心,让生命攀上平常无法攀登的境地。像湘夫人那种女人,更是上天的恩赐,可遇不可求。我之所以对轻舟刮目相看,全因她的一句话。” 龙鹰发觉自己没法子不佩服他的手腕,如果自己不是龙鹰,肯定被他哄得死心塌地。问道:“是怎么样的一句话?” 小可汗深深望进他眼内去,闲聊般道:“她说,在训练负起飞马任务的三人里,轻舟看似在很多方面都及不上其它两人,可是轻舟却是唯一可令她心动的男人。” 龙鹰不由记起她火辣的吻,知道再一次着了她道儿。 第八章 妖道邪术 如果南城是江南城市水乡的风光,北城便是小了十倍的“小神都”。 北城的主河来自北面群山,源头峰高峡陡,飞瀑成群,二十多里的河流水长而美,自北往南,末处注入分隔南、北两城的大湖,亦将北城分割为不相等的两部分,城西只有城东的三分之一。河道两岸等若神都的洛河区,舟船往来,店铺林立,还设有东、西两市,非常兴旺。 城西是三镇官署所在,还有学堂和仓库,显示小可汗对训练人才,十分重视。 北城有别于南城者,还有是于宽达二十丈的主河设置二十七个码头,造船厂云集,还有各类相关的行业。 北城南区以住宅为主,最著名的是位于此区中心又被称为“北园”的宁园,园中央是个小湖泊,周围是广阔的林木和草坡,一到晚上,野火处处,青年男女穿上突厥服,到这里唱歌跳舞,宣泄思乡的情怀。 愈清楚总坛区的情况,愈感到小可汗的不可测度。 小可汗是个超凡的人,能说出震撼人心的话,举手投足,一言一笑,均有其独特的惊人魅力,撇开他的所作所为,光是他的见地,以及对自己和别人的掌握,已足令龙鹰心悦诚服。但正是这么样的一个人,作起恶来最是可怕,因为他根本不受伦常理法所规限,完全有他的一套,不择手段还可以理所当然。 不论其它,只论他贩卖人口的勾当,便是丧尽天良,可是当龙鹰面对他时,却无法兴起深痛恶绝之念,只此已可见他的魅惑之力。 湘夫人低沉悦耳的声音传入龙鹰耳鼓,轻轻的道:“徒儿在想什么呢?” 龙鹰正透窗下望,一艘较大型的船只,载满货物,驶离码头,朝大湖的方向扬帆而去。道:“这条河有个好听的名字吗?大湖又叫什么名字?” 两人凭窗对坐,共进早膳,光顾的是靠河楼高二层的食馆,湘夫人订了上层景观最佳的厢房雅座,招待龙鹰。 湘夫人笑意盈盈的瞄他一眼,似是充满情意,龙鹰当然知道她对自己是虚情假意,不知是因她媚术的心法,还是她天生如此,这诱人美女美则美矣,但便像小可汗般,不论表面如何激昂慷慨,内心的世界却是冰冰冷冷,且随时可翻脸无情。 不过当她一意魅惑你时,确可令你忘掉对她的所有定见。 湘夫人若有所思的俯视河道,柔声道:“河是流白,湖名聚宝,由小可汗亲自命名。徒儿吃饱了吗?” 龙鹰拍拍肚子,道:“饱得吃不下了,接着该否找个好地方,例如师父的摘仙阁,又或小弟的飞霞阁,一起去寻巫山之梦。” “叮叮咚咚!” 挂在酒楼外檐头处的一串风铃,在秋风下发出一阵清脆的铃音。 两座大桥跨河而筑,连接两岸,人车往来。忽然间,龙鹰深切体会到自己的幸运。出现在视野里的人,各有各的工作,正如小可汗所说的,在平常生活里,每一天都大概是昨天的重复,更可能终生从事某种行业,怎会像他般,这一刻不知下一刻的事?龙鹰与他们虽处于同一的天与地里,却活在截然不同的世界。 湘夫人微嗔道:“哪来如你般大逆不道的徒弟,整天想着如何将师父弄上床去?” 龙鹰耸肩道:“问题不是出在小徒身上,而是师父太过妖艳诱人,又是久旷之躯,徒儿不打师父主意,还有天理吗?” 湘夫人没好气道:“究竟是授课还是上床,你来告诉我吧!” 龙鹰大乐道:“原来是由小徒来决定,真爽!我们师徒何不先上床,一边亲热一边传艺,天下间有比这更惬意的美事吗?” 湘夫人媚笑道:“或许有这么的一天,却非今日。立即给为师抛开你的胡思乱想,好好听师父说的话,否则立即将你逐出门墙。” 龙鹰看着正各自忙着到某处去的城民,道:“他们似是很适应这里的生活。” 湘夫人道:“适应的是新的一代,老一辈总有思乡的情绪,有些更是格格不入,这是水土病。想够了吗?可以听师父说话了吗?” 龙鹰朝她望去,细审她绝美的玉容,但不论如何想象,仍没法从她芳华正茂的外表寻找到丝毫衰老。就此而论,她的驻颜之术绝不在武曌之下。微笑道:“直至此刻,小徒仍没法猜到,师父在飞马任务上有何锦囊妙计?” 湘夫人没有答他,迳自道:“在长安世家里,流传着一个说法,就是飞马牧场之主商秀珣,嫁的虽是‘天刀’宋缺之子宋师道,但真正倾情的却是‘少帅’寇仲和徐子陵。” 龙鹰给引起兴趣,问道:“师父说错了吗?一是倾情寇仲,一是爱上徐子陵,怎会同时恋上两人?” 湘夫人微耸肩胛,道:“有什么不可以的?男人可爱上无数女人,为何女人爱上两个男人,你却要大惊小怪?” 龙鹰立告语塞,暗骂自己仍是一副男尊女卑社会上的僵化脑袋。点头道:“师父教训得好,请说下去。” 心中同时悟得,特殊的身分和武功,可令限制女性的框框被彻底摧毁,像眼前的美女,又或闵玄清或端木菱,谁敢视她们为玩物? 湘夫人用神地审视他,讶道:“你竟是真心地接受师父的看法?” 龙鹰不解道:“有道理的东西,徒儿当然接受呵!” 湘夫人道:“一般男人,到了某一年纪,会在对女人的看法上,形成各种定见,不单不会改变,且是偏执僵化,还持有待己宽、对人严的双重标准。自己的一切都是对的,从不思考自己有可能是错的一方。” 龙鹰赞道:“师父对男人真了解。” 湘夫人送他一个媚眼,欣然道:“想不了解都不成,因这种男人举目皆是,无处不在。像你般肯乐于接受来自女性的看法者,百不一遇,当然容易讨得女性对你的好感。如你般不论外形、武功、内涵、生性,均是上上之选者,即使以师父阅人之众,亦不得不承认是平生罕遇。告诉师父,女飞贼采薇怎可能对你不顾而去呢?” 龙鹰心中大懔,因从没有想过会在这些地方被抓着辫子,露出破绽,且是无从补救。苦笑道:“我也想晓得答案。” 湘夫人微笑道:“让师父来告诉你答案。人是奇怪的东西,任何人事,习惯了便感到稀松平常,转而找寻新的刺激和惊喜,男女间的关系,尤其如此。在‘飞马行动’的三个入选者里,我之所以特别看好你,皆因只有你一个可不住为师父带来新的惊喜,愈与你相处,愈感到你对师父的吸引力。” 龙鹰大喜道:“师父爱上了徒弟吗?” 湘夫人佻皮的用那双能摄魄勾魂的秀长美目,瞄他几眼,娇嗲的道:“从第一眼看到你,已很有感觉,所以才问你是否懂御女之术,否则怎会这么懂得勾引良家妇女呢?” 龙鹰兴致盎然的问道:“真有御女之术吗?” 湘夫人像怪他没有“乘虚而入”似的瞅他一眼,道:“不论人或畜牲,生存和传宗接代,都是与生俱来的本领,正如你曾向格方伦说,人生在世,不外乎钱银和女人两件事。人生当然不是如斯简单,不过你亦大致说出了一般人追求的两件事。师父晓得你是故意问这方面的事,兜个弯来挑逗师父。不和你胡扯了,告诉师父,商秀珣因何最后选择了宋师道呢?” 龙鹰抓头道:“小徒又不是她,怎晓得呢?” 湘夫人没好气道:“当我向其它两人问同一问题,他们都竭尽所能,说出心中的猜想,只有你懒得不答我。” 龙鹰道:“不论分析得如何透彻入微,如何合乎情理,只不过是局外人的自以为是。姻缘这东西像命运般难以捉摸,因为它正是命运的一部分,是你的便是你的,不是你的便不是。” 湘夫人动容道:“说得好!” 龙鹰欣然道:“难得师父这么赞赏小徒,究竟是到师父的香闺,还是来小徒的蜗居?” 湘夫人没好气道:“给你一句夫妻是宿世的缘分,令为师传艺的兴致都给你一手毁掉,是否该立即逐你出门墙,终止师徒的关系呢?” 龙鹰大模大样的道:“以理论言之,我是满师哩!却欠操练,只有师父才……哈哈!” 湘夫人差点笑至气绝,辛苦喘笑道:“你当商月令是什么人?没有明媒正娶,她又肯点头,休想碰她的手。我的好徒弟呵!你可否正经点儿?” 龙鹰摊手道:“有其师必有其徒,师父勾引我,我勾引师父,分别在师父不肯上床,徒弟却是朝思暮想,如何才可化解我们师徒间的分歧呢?” 湘夫人含笑不语,只拿一双剪水美瞳审视他。 龙鹰看看自己,又看看她,奇道:“有什么好看的?” 湘夫人道:“师父在拟想,商月令第一眼看到你时的感觉。” 龙鹰潇洒耸肩,道:“我管她的娘!欢喜便欢喜,不欢喜便拉倒。” 湘夫人淡淡道:“你忘了这是小可汗派与你的重要任务吗?” 龙鹰晓得又露出破绽,把心一横,道:“师父勾引男人的功夫确是天下无双,但始终不是男人,在勾引女人方面欠实战经验。像商月令那高高在上的娘儿,讨好她的人还嫌少吗?只有老子便是这样子的态度,才会令她觉得你是真情真性,与别不同。” 湘夫人二度动容,同意道:“有见地!” 龙鹰长身而起,拍拍胀起了的饱肚子,道:“师父若不肯和小徒上床,请恕小徒失陪了。” 湘夫人大嗔道:“你在逼师父!” 龙鹰道:“什么都好。嘻嘻!” 移到她身后,双手按上她香肩。 湘夫人若无其事的道:“你若敢亲我,师父会咬下你一片唇皮,让人人看到我们师徒间发生过的事。呵!” 龙鹰以迅疾无伦的手法,轻拂她乳尖穴,送入一注魔气,立即扬长去了。 离开北城,龙鹰大有挽回颜面的感觉。这些天来与湘夫人交锋,每次都是落在下风,给她迷得晕头转向,但忽然间,主动权又重入他手内,今次是他不顾而去,中断授课,对自视极高的湘夫人,怎都算是打击。 更重要的是她所谓三个月的训练,已变得毫无意义,他这就去和宽玉说,由他安排自己尽快离开。至于他娘的什么“飞马任务”,是一年后的事,那时再想仍未嫌迟。 唯一舍不得的是秘女万俟姬纯,只好和她约后会之期。 只要想到可立即回神都会诸位娇妻,再携美到高原去和美修娜芙及小宝宝团聚,他的心便变成火热的炭,一刻都耽搁不下去。 还有一个原因,是怕讲多错多,此时离开,是见好就收。 帅垒在望。 临离开前,便传授羌赤和复真两人几手适合他们的功夫,让他们可在月会上赢取奖金。 两骑从帅垒大门驰出。 又会这么巧的,竟是羌赤和复真。 两人见他来到,连忙勒马。 龙鹰见两人脸色凝重,寒了半截,迎上去道:“什么事?” 羌赤颓然道:“我们正想找你,发生了很不幸的事。” 复真一脸无奈神色,沉重的道:“花简宁儿为你自尽殉情。” 龙鹰脑际轰然剧震,难以相信的失声道:“你说什么?” 宽玉揭开盖着花简宁儿的殓布,露出她再没有半点生气的脸容,昔日人比花娇的美女,苍白的肤色隐透青蓝,令人见而心寒。 龙鹰好像沉在海底里,胸口还被重石压着,愈来愈重,呼吸不畅,痛苦往每一道经脉蔓延。他不但感到愤怒,又感到内疚,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定会对她多点关怀,多些爱惜,只恨过去已一去不复返,再回头只能是无尽的自责。 他根本不该让她离开总坛。明知她是冒着生命危险,仍任她离开。 宽玉道:“我的人在洞庭湖北面一个小镇截着她,出奇地她竟肯乖乖的回来,可是在登上渔舟后,忽然自言自语唤了三次你的名字,接着掏出一个小瓷瓶,呑掉了瓶内的毒丸,太突然了,没人来得及阻止她。不到五下呼吸,她便中毒身亡,如此霸道的毒药,我还未听过。” 龙鹰的脑袋一片空白,没法运作。 他感到自己的愚蠢,竟会盲目相信小可汗会放过花简宁儿,事实摆在眼前,他不但算倒自己,也算倒宽玉。然而明知如此,仍因对方的高明手段,令他们只能空叹奈何。 因花简宁儿的死亡,眼前的一切,包括他煞费苦心、别出心裁的卧底大计,已变得没有意义。就像在西域面对彩虹和玉芷的遗体时般,又是那个熟悉的失败深渊。 宽玉沉声道:“她肯定是着了洞玄子的邪法。截着她后,直至登船,她没说过一句话,双目无神,神情恍惚。” 龙鹰沉声道:“当时洞玄子在哪里?” 宽玉道:“他在岳阳。” 龙鹰道:“我们可以干什么呢?” 宽玉叹道:“什么都不可以。” 龙鹰问道:“小可汗如何反应?” 宽玉道:“他亲自来看过她的尸身,还详细检查,指出必须查清楚她所服的毒药,又说会亲自安排她的葬礼,便离开了。他像你般伤心,绝不可能假装出来的。” 龙鹰点头道:“我明白他,他是不得不下手杀宁儿,因为他没有另一个选择。宁儿究竟晓得他什么秘密呢?” 宽玉道:“你现在的脸色很难看。想不通的事,暂时不要想。让羌赤和复真陪你到南城散心好吗?” 龙鹰摇头道:“我只想一个人静下来,好好的想一想。” 第九章 神秘高手 龙鹰回到飞霞阁,才晓得这是个错误。康康、惠子和四个僚女已被调走,偌大的庭院,只剩下他形单影只的一个人,心中却在想康康和惠子被他“无情驱逐”的凄酸伤心,更担心她们日后的命运。 这是否一个错误的决定? 他坐在主堂的一角,感到累极了,是从心底涌出来的虚弱和憔悴,就像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战争,但最后还是给打败了。 可是如果能客观地分析,纯以功利而言,他的卧底任务实已取得空前的成就,打进了敌人权力的核心去,大江联正逐渐向他展示以前被迷雾笼罩着的真面目。 问题在他迷失了。在敌人的大本营内不单迷失了方向,还迷失了自己。分不清敌我,且对这里的人事生出了血肉相连的感情。故而花简宁儿的遇害,给他的打击不在彩虹和玉芷的死亡之下。 时间缓缓移动,他陷进从未有过的低落情绪里,无比的孤独,没有事情想去做,也不知该想什么,偏是各种支离破碎的想法,却如雪片般往他袭来。现在,神都的女帝和胖公公,他的妻子和朋友,谁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没有人能向他提供慰藉,情况比之当日在龟兹,有花秀美来开解自己更不如。 对女性的怜惜和感情,跨越了敌我之防,已成为了他秘密任务里最难忍受的负担。要瓦解大江联,纯凭武力不但旷日持久,且可能根本办不到,只有利用其矛盾,从内部进行颠覆和破坏,或可能成功。 这个想法使他振奋了一点儿。呆坐在这里并不是办法,单靠胡思乱想,只会进入伤情的死胡同,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他终于离开飞霞阁,踏上往南城去之路。 白昼已被黑夜替代,在璀璨的星空下,他强逼自己只去想烈酒和女人,只有尽情寻欢作乐,他或可忘掉花简宁儿冰冷的尸身,忘掉与她在江陵大宅内抵死缠绵的时光。 南城的人比平时多,一些店铺还挂上彩灯,似在庆祝节日喜庆,女郎们打扮得花枝招展、联群结队的招摇过市,河上舟船往来频繁,欢笑和歌乐声随风传来,龙鹰却是踽踽独行,对迎面来的秋波目语视若无睹,亦无心深究今夕何年。 小可汗至少在道理上是说对了,外在的意义,系乎心境。 倏地他生出寒如冰雪的感觉,接着一辆华丽的马车在旁边的车马道驶过,前后各有四骑护行,派头之大,在南城还是首次见得。 龙鹰像从一个迷梦里惊醒过来,一时间竟生出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迷惘,旋又清醒过来,晓得刚才的感觉,是因有人透过垂下的帘幕,从车内用神打量他。 他并非第一次被这双眼睛打量,前天在二帅垒,他随湘夫人进入垒门后,此人从高处窥视他,当时他还以为看他的人是小可汗。 若非他感官灵锐,被人从头看至脚亦不会有任何感应。 马车就在一间门面非常讲究的食馆停下来,龙鹰避往一旁,以免阻碍其它行人,静待对方下车,好看清楚究竟是何方神圣。 一个食馆老板模样的中年人,从铺内迎出来,亲自拉开车门。一众保镖早跃下马来,截停往来的人,却没有人表示不满,还以充满期待的目光,看着敞开的车门。 先下车的竟是个千娇百媚的年轻女郎。身材苗条、结实,虽在众目睽睽下,神态仍是大方自然,目盈秋水的左顾右盼。高高的颧骨,挺直的鼻梁,傲气十足但又不失风雅。眼角朝上倾斜,眉细如丝。又黑又亮的秀发以丝巾挽在头上,白罩衫黑褂裤,然而用料上乘,剪裁合体,尽显她曼妙优美的体型曲线,配上温软、富有弹性、呈橄榄色的肌肤,街上虽不乏年轻漂亮的女郎,但全被她难以言喻的美态、艳色和魅力比了下去。 如此美女,确是世所罕见,足可和小魔女、人雅那级数的绝色争妍斗丽。 女郎下车后,脚步不停的进入食馆内,接着龙鹰期盼的人下车了。 倏忽里,他已从车厢走出来,足踏实地,中间似是没有下车的过程,但当然瞒不过龙鹰的锐目,只因他动作迅捷,且是一气呵成,故使人生出错觉。 此人年纪不过四十岁,最奇异的是糅合了粗豪和精致两种特质于一个躯体上。 他比龙鹰矮寸许,宽肩厚胛,颀长的脖子肌肉丰满,胸部凸起的线条撑胀了合体的上衣,整个人洋溢力量,可是五官和手脚均精雕细磨得恰到好处,似如精炼而成,脸容则是用大理石雕凿的,这是个非常好看的男子。且是与小可汗、宽玉、秘女等同级数的高手。 但最令龙鹰注目的是他沉稳逼人的眼神,龙鹰此时离他足有四十多丈之遥,可是当他的目光似是漫不经意的朝龙鹰的方向扫过来,中间又隔着三十多个行人,且没有停留,龙鹰仍有被他看个一览无遗的可怕感受。 男子追在动人美女身后,悠然入店,街上回复行人如鲫的情况。刚才慑人心神的情景,只像投进水里的小石块,涟漪已扩散无迹。 身后一个带有些儿阴阳怪气的声音道:“他在看你!” 龙鹰心中微懔,淡淡道:“他是谁?” 后面那人道:“范爷想晓得他在这里为人所知的身分,还是他真正的身分?” 龙鹰一怔下转身。 一个年近半百的男子立在眼前,半秃头,鹰勾鼻,比龙鹰要矮上半个头,落腮胡子,风霜满面,神情沉郁,然而精神旺盛,令人感到他有钢铁般的意志,且武功不俗,可入好手之林。 他彬彬有礼的向龙鹰鞠躬致意,道:“小人弓谋,有‘南城万事通’的称号,范爷如果要寻欢作乐,小人会是不作第二人想的向导。” 龙鹰不耐烦的道:“我只想知道刚才下车的男子是谁?” 弓谋谀笑道:“范爷见谅,大街大巷,人多耳杂,不方便说话。” 龙鹰皱眉道:“去哪才方便呢?” 弓谋道:“范爷请随小人来。” 龙鹰随他往前走,十多呼息后转入一条横街,景色一变,民居临水而筑,街道则依河而建,白墙黑瓦,沿河延展,行人稀疏,与挤得水泄不通的两条夹河主道,几疑是两个不同的城市。 龙鹰还是首次离开主大街,看着小舟绿水,柔美幽静的古弄民居,感觉焕然一新,稍减心中的悲苦。 走上一道石拱桥时,弓谋堕后少许,与他并肩而行,道:“今晚让小人带范爷去试一种新玩意,我称之为‘民宅香居’,如果四子桥街的青楼是华丽宴会,这便是家常小菜,另有风味。” 龙鹰开始怀疑他是否骗饮骗食之徒,且已有登上贼船、入了黑店的感觉,可是看在他叫得出“范爷”两字分上,自己又是一意找寻刺激,好麻醉自己,姑且和他胡混一晚。问道:“这是上头容许的事吗?” 弓谋好整以暇的道:“水清则无鱼,只要不是太过分和张扬,很多事上面都是采一眼开一眼闭的态度,这新兴玩意儿,正是游走于合规和违规的边缘,小人亦是这么样的一个人。” 说话时,领他进入一条小弄,更是龙鹰走过的小巷里最长最窄的一条,两边是高起的石墙,仅容一人经过,竟长达一百五十步,往上望去,形成人工的一线天,感觉独特。 龙鹰心忖利用这条长窄弄的环境,他可轻松容易对抗数以百计的敌人。 两个俏丽突厥姑娘嬉笑着从小弄另一端走过来,在前头好应侧身贴墙让道的弓谋,却没点这样的意思,朝前直走过去。 双方迅即接近。 弓谋以突厥语道:“两位姑娘到哪里‘撩’呵?” 前头的少女嗔道:“到哪里干你的事吗?快让开!” 弓谋笑道:“不说便不说,何用这么凶呢?”说罢侧身贴墙。 两女背着他挤过去,当然揩碰难免,可是两女竟视为等闲事,毫不在意的擦弓谋之身而来,见到早挨贴后方墙壁的龙鹰时,眸珠扩展,令两双美目像夜空的星星般燃亮,显然认为眼前男子看得入眼。 她们再不是背着他挤过去,而是面对面的擦身而过,且嘴角含笑,眉目带情,还似故意以胸腿挨碰他,直至远去,龙鹰仍感受到暗巷销魂的动人滋味。 女人的威力真大,令龙鹰再次成功投入南城浪漫迷人的风情去。 弓谋移近他道:“她们肯面向范爷,有示好之意,范爷如乘势追求,说不定今晚即可圆梦。哈!” 龙鹰道:“你在害我吗?本族女子,上床容易下床难呵!” 弓谋举步往前,回头笑道:“只要不怀孩子便成,男有妙药,女有秘法。今次小人带范爷去尝的新鲜玩意,正是新鲜娇嫩的本族姑娘。” 龙鹰不悦道:“我不喜欢你这样去形容她们。” 弓谋肃然起敬道:“范爷教训得对,我以后在用辞上会小心点。” 龙鹰心中涌起怪异的感觉,弓谋虽摆出一副南城大混混的格局,事资上却似是另有怀抱,不像表面看般简单。忍不住试探道:“外来的青楼姑娘,是身不由己,本族姑娘何用干此勾当?” 弓谋默然片刻,道:“一来是贪玩,二来是多情。她们虽肯陪饮陪食,甚至任你亲热,但最后界线还要看姑娘她的心意。她们的收费亦比青楼更高,不是一般人负担得起,范爷在这方面当然不是问题。” 离开窄弄,一排柳树往两边延展,星罗棋布的夜空下,小河横亘前方,一道小桥跨河而过,对岸有座挂上彩灯的民房,益添寻幽探胜的情趣。 龙鹰道:“赚得白花花的银两后,她们拿来干什么呢?” 弓谋在登桥处止步,目光投往流水,道:“在这里赚,花在这里,在总坛由上至下,每个人都要努力赚钱,以保持丰裕的生活。” 龙鹰道:“她们的父母不管她们的事吗?” 弓谋道:“我帮不住扩展势力,亦不住付出沉重的代价,所以这里变得阴盛阳衰,且多孤儿寡妇,虽有抚恤金,但若要活得惬意,须设法多赚些儿。” 龙鹰看到大江联兴盛繁华背后的憔悴,一般人只是活在没有明天的黑暗中,加上突厥族一向男女关系随便开放,形成南城的风气大异于中土的任何城市。 弓谋压低声音道:“上头一直在鼓励嫁娶生育,却从不见成效,因为人人都感到活在这种兵凶战危的情况下,子女是沉重的负担。异日小人带范爷到北城去见识那里举行的野火会,范爷便晓得思乡之病已成我们最大的症候。” 龙鹰终于感到不虚此行,弓谋对这里的了解,远在自称玩家的复真之上。举步登桥,到桥顶停下来,讶道:“如此玩意,理该大受欢迎,为何屋内无客,也不见有其它人来访?” 弓谋来到他旁,深吸几口河风,道:“这种事绝不可张扬,更不可公开营业,只能靠中间人为她们招揽生意,而小人正是她们唯一的依靠。为了与青楼有别,所以每晚只接待一批客人,以四个客人为限。收得这么贵,是有道理的。” 龙鹰道:“弓兄是以此维生吗?” 弓谋道:“我从不赚这种钱,纯粹是义务帮忙,亦正因小人有这类门路,故能广受欢迎,知晓很多不为人知的事。不瞒范爷,今晚我本应招呼两个六坛级的人物,只因见到范爷,临时改变主意。范爷确是高明,站在这里,但远在十多丈外屋内的一举一动,仍没法瞒过范爷。” 龙鹰讶道:“弓兄肯定大不简单,表面是一回事,内里又是另一回事。你凭什么晓得我是范轻舟?又因何似是看中了我某一方面似的?” 弓谋沉声道:“论坛级,我是五坛级的人物,属内事镇,职位是‘城监’,工作是每月为南城和北城撰写详尽报告,让大镇将可掌握民情民意,报告最后会送到小可汗手上,这个身分亦令我成为对两城之事无所不知的人。可以这么说,在总坛,没人比我有更好的人脉关系,想打听什么事,第一个想起的正是小人。” 龙鹰大奇道:“如此说你是位高权重,怎会摆出一副混饭吃的模样,且卑躬屈膝,开口闭口都自称‘小人’?” 弓谋朝他瞧来,双目神光闪闪,道:“因为在范爷前,弓某正是不折不扣的小脚色。范爷驾到,令小可汗和八、九坛级的猛人全体严阵以待,可知范爷的威势。最精采的是任他们使尽浑身解数,仍没法寻到范爷一点破绽。” 龙鹰心中大懔,道:“弓兄认为理该找到我的破绽吗?” 弓谋双目射出恳切的神色,沉声道:“在回总坛当‘城监’前,我奉命打进云贵商社大龙头古梦的集团去,这么说范爷明白了吗?” 龙鹰头皮发麻,整条脊骨像被冰结了。 正是鸡蛋般细密也会孵出小鸡,何况是冒充一个有点名气的黑道强徒?不过对方亦可能只是以虚言试探他。如弓谋见过真“范轻舟”,直接揭穿他便成。淡淡道:“我该明白什么呢?我肯定没有见过弓兄。” 弓谋道:“范爷肯定没有见过我,因为小人与范轻舟缘悭一面,但却因古梦之命,对那个范轻舟做过调查,故对此人知之甚详,与范爷你相差颇远。” 龙鹰豁了出去,道:“弓兄既有这个想法,为何不往上报?” 弓谋叹道:“因为范爷不单是我的希望,更可能是最后一个希望,就算将我千刀万剐,也不肯将你毁掉。更怀疑即使被揭发,范爷仍有扬长而去的能耐。” 又沉声道:“一路行来,我是不断出言试探,到深信不疑范爷和范轻舟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才敢说老实话。小人晓得范爷仍未信任小人,这并没有关系,小人可以很快证明所说的话!” 龙鹰审视他的神情,不解道:“只是知情不报,已等若背叛了大江联,这么做对弓兄有何好处?” 弓谋两眼一红,垂头道:“我们到屋内再说好吗?在这里太招摇了。” 第十章 民宅香居 进入“香居”前,一艘扁舟在小河经过,黑色的篷,窄窄的船身,长长的划桨,荡起一圈圈的涟漪。 如此一幅南城生活的写照,正是龙鹰心中向往的美事,如果生活在湖区两城内者全换上汉人,他们会懂得体味和珍惜眼前美好的生活,安居乐业,世世代代的安分守己。可是对惯于逐水草而居,驰骋于无尽的大草原之上,永远看不到地平尽头的突厥族来说,这么样堪称世外桃源的福地,只是弹丸之处,等若水土不服。从这个角度去看,突厥化了的汉人,又或父系为汉族者,在大江联逐渐占上风是必然之势,等于回到乡土,故能如鱼得水,而突厥族则是离乡别井,客居异地。 “香居”是个三进院落,前进是宅门和入口天井,接着是中进的门和外厅,后进是内院。天井植树,庭院深深,门户重叠。 没有华丽的装饰,白墙黑瓦,简朴自然,地道亲切。 不过即使是空屋一间,任何进入“香居”的男人,不单不会失望,还要喜出望外,感觉像丈夫回到家里,千依百顺的妻子悉心伺候,最妙的是“妻子”不但年轻貌美,更是首次见面,风韵迷人的动人美女。 “香居”内的四女,姿色比得上在街上遇上的特别出色的突厥少女,见龙鹰高挺轩昂,相格清奇,浓密的胡子充满男儿气概,一双魔目更有勾引任何良家妇女的异能,又一出手一两黄金,比她们应收的多上五倍,芳名依娜、贝贝、丹丹、小香的四位“香居”娇女,个个热情如火,招呼周到。 扰攘一番后,弓谋着她们去做晚饭,与龙鹰在外厅把酒谈心。 两杯之后,弓谋打开话匣子道:“此酒名古贝春,以湖区特产的黍米、红高粱和江南糯米为原料,水则采自山泉,经缓慢发酵、清蒸清烧、陈酿而成,在外面亦不容易喝到这么优质的佳酿。” 龙鹰点头同意,此酒不但有个美丽的名字,且清澈透明,窖香浓郁,绵甜甘净,余味绵长,不由想起湘夫人说的,外面的东西在这里应有尽有,而这里有的,外面则未必有。淡淡道:“你根本从来未曾在古梦旗下任事,对吗?” 弓谋坦然道:“如果否认,是不够朋友,范爷说来信心十足,究竟是如何看破我的呢?” 龙鹰道:“弓兄说这些话时,并没有相符合的感情。因何要向我用诈语呢?” 此正为湘夫人判别真话的妙法,给龙鹰活学活用。 弓谋叹道:“我是有苦衷的,但我晓得不论说什么,亦难取得范爷的信任,更怕范爷是如假包换的范轻舟,那我以前的所有努力,将尽付东流,还要死得很惨。” 龙鹰不解道:“只要我将弓兄现在对我说的报上去,弓兄已吃不完兜着走。” 弓谋道:“范爷会这般做吗?” 龙鹰微笑道:“绝对不会。” 弓谋精神大振,慌郁神情一扫而空,道:“范爷因何忽又肯信任我?” 龙鹰道:“在看你第一眼时,我已有很特别的感觉,就是弓兄似被心底内某一件事折磨得很惨。而你刚才豁了出去的一番话,句句是肺腑之言,这种辨别真假的直觉,我还是有的。” 四女的笑语声从灶房传来,使龙鹰颇有身处家居的滋味。民宅香居,确是了不起的玩意。 足音传来,窈窕健美的贝贝托着一盘香气四溢的糕点,送到两人桌上,笑脸如花的以突厥语道:“今天是汉人的‘乞巧节’,应节食品是千层糕,我们制的却是千层饼。” 说毕坐到龙鹰腿上去,拿起糕饼喂他吃,龙鹰从来不拒绝艳福,却不惯在另一个男人前与女子亲热,偏在这情况下欲拒无从,幸好千层饼咸中有甜,香酥可口,稍减他的尴尬,吃罢赞不绝口。 贝贝没有丝毫离开的意思。 龙鹰求救的朝弓谋使眼色。 弓谋笑道:“这是族风,当女性主动要求亲热时,若得不到应有的反应,会觉得没有面子。” 龙鹰明白过来,想亲她脸蛋了事,岂知给贝贝熟练的勾着脖子,献上热辣辣的香吻,还要龙鹰摸她几把后,方肯回到灶房去。 弓谋欣然道:“范爷今晚可留下来与她们共度春宵,她们不但千肯万肯,即使你想走亦不会放过你,包保全无后患。” 龙鹰想起秘女万俟姬纯,她今夜大有可能会来找他,怎可彻夜不归?道:“初更前我必须回去。” 弓谋道:“那便来个短叙。‘民宅香居’还有另一个花样,就是付钱包她们一段日子,例如五天或十天,那她们在这段时间内,只伺候你一个人,这里变成了你的家,爱什么时候来便什么时候来,任你逗留多久,她们则成了你暂时的娇妻。” 龙鹰赞道:“确是了不起的玩法,谁想出来的?” 弓谋指指自己的脑袋。 龙鹰从囊里掏出五两黄金,放在台上,道:“可以包多少日子?” 弓谋动容道:“范爷果是青楼豪客,千金不惜,这笔钱可包她们三个月有余。” 龙鹰道:“不过请告诉她们,一个月内我顶多只可来几天。” 弓谋讶道:“如果我没有猜错,范爷只因不想她们被别的人玩弄,才这么的包起她们三个月。” 龙鹰苦笑道:“弓兄对看穿别人心意很有本领。” 弓谋欢喜的道:“我现在对自己的看法,愈来愈有信心。早前范爷在街上遇上的,人称莫爷,是这里最大赌场因如阁的大老板,因如阁是以结合赌馆和青楼的方式经营,阁内从荷官到侍女,全是一流美女,赌色合一,没有赌馆或青楼比因如阁更受欢迎,故而莫爷亦成了南城首富。但这只是他表面一个掩饰的身分,只有五坛级以上的人,才知他为人口贩卖业的最高负责人,还在外面遍设青楼和赌场,虽然没有坛数,地位却仅次于小可汗。” 又道:“可以这么说,即使大江联被连根拔起,依然无损莫爷分毫,他不论财富和实力,都是无影无形的。” 龙鹰紧接问道:“他是何出身来历?” 弓谋毫不犹豫地道:“他出生于一个邪恶世家,这个家族在大唐开国前已恶名昭著,专事人口贩卖和经营青楼睹馆,势力遍布全国,与各地的帮会和贪官污吏狼狈为奸,但真正的大靠山,却是当年盛极一时的魔门。” 龙鹰道:“竟然有这么一个丧尽天良的坏蛋家族?” 弓谋松了一口气,宽慰的道:“听到范爷骂他们丧尽天良,我终于晓得自己押对了。” 龙鹰心忖做卧底真难,会不自觉露出口风破绽。 弓谋续道:“这个邪恶家族不知因何事开罪了寇仲和徐子陵,此两人不愧当时最厉害的人物,竟能对此家族穷追猛打,故而在李世民即位后十年,此家族庞大的邪恶事业,已是云散烟消。家族里的重要人物,几被诛杀殆尽,侥幸保命者,随魔门宗师赵德言撤返突厥,本无望返中土作恶,可是随着突厥的崛兴,大江联的秘密入侵,趁着朝廷内斗的天赐良机,加上此家族出了莫爷般,不论才智武功均属顶尖儿的超卓人物,终于死灰复燃,其扩张的速度,取得的成效,更在大江联之上。” 龙鹰道:“你怎会知道得如此详尽清楚呢?” 弓谋射出仇恨的火焰,那绝不可能是装出来的,咬牙切齿的道:“因为我与香霸不但有辱妻之恨,且有毁家之仇,我弓谋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要亲手将他碎尸万段,这也是我自愿加入大江联的原因。不论台勒虚云,又或是香霸,都是我弓谋不共戴天的仇人。” 晚饭来了,他们再没有说密话的机会,龙鹰不用动手便吃完了饭,因四女轮流来喂他,弄得他不知多么尴尬。知道龙鹰肯付五两金包起她们三个月,四女更是情绪高涨,眼角含春,频露媚态。且从弓谋处得悉龙鹰初更前必须离开,光阴苦短,恨不得立即押龙鹰到内院去。情动的突厥女郎,确不是说笑的,令龙鹰想起奚族和裸形族一众美人儿。 被她们缠得没命时,弓谋笑道:“范爷尽管到里面风流快活,小人在这里为你计时间。哈哈!” 龙鹰道:“不是大家有福同享吗?” 依娜笑道:“弓爷从来不碰我们。” 龙鹰还想说话,已被四女硬扯到内院去了。 弓谋向四女借了艘小船,从水道送龙鹰返飞霞阁。 夜凉如水,泛舟小河,另有一番风味。 弓谋道:“范爷体质惊人,像没干过任何事似的,我是唯一清楚战况是如何激烈的人。” 龙鹰苦笑道:“弓兄说笑。莫爷就是那个香霸,对吗?” 弓谋沉声道:“香霸到中土后改名换姓,叫莫玉盟,有两个不知是否亲生的女儿,均长得千娇百媚,赌技超群,被称为‘南城双艳’,是香霸的好帮手,在外面的赌界很有名堂,反是香霸韬光养晦,不大为人所知,这是他香家一贯的手法和传统。没有香霸,大江联的人口贩卖,怎能干得如斯出色?” 龙鹰问道:“弓兄因何会认为我可玉成心头之愿呢?”弓谋道:“香霸今次回总坛,是因为其人口买卖的生意,接连受到龙鹰的重挫,还痛失作为左右手的池上楼,当时我便在痴人做梦,心想以龙鹰的厉害,绝不会轻易放手,说不定有一天会根查到总坛来,而天下间,亦只有像龙鹰般的人物,方有资格与台勒虚云和香霸争一日之短长,所以龙鹰也成了我唯一的希望。” 龙鹰道:“你为何不直接到神都向龙鹰告密?” 弓谋道:“不是没有想过,而是我离开这里后,将没法回来,亦失去了作用。” 接着双目生辉的瞪着龙鹰道:“我有猜错吗?” 龙鹰不答反问,道:“你仍未说出看中我的理由。” 弓谋道:“我初次听到有关范爷的人和事,已感到异乎寻常,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黑道强徒,怎可能先破我们精心策划的突袭,又生擒活捉秘族出类拔萃的高手,最后却被宽玉在金沙江附近招揽,像范爷般的一个人,根本不用投靠任何帮会。” 龙鹰苦笑道:“小可汗也是这么想。” 弓谋道:“那我没有猜错哩!” 龙鹰点头道:“你没有猜错,小弟正是龙鹰。” 弓谋全身抖颤,仰首望天,泪流满脸,喃喃自语,感谢苍天。 在离飞霞阁尚有半里远的坡道上,龙鹰倏地止步。 “是我!” 龙鹰认得声音,闪进声音来处的密林里,果然是天庞,两人深进林内,到秘处说话。 龙鹰亲切的抓着他两边肩膀,道:“你不是返塞外去了吗?” 天庞反手抓着他,叹道:“我开始相信命运了,这叫错有错着。” 原来当日天庞欲诈死潜逃,岂知在登岸前已被来接应他的大江联兄弟察觉,只好在水里自刺一刀,诈作伤重昏迷,让人救他上岸。 龙鹰道:“你没因此受到惩罚吗?” 天庞苦笑道:“上头晓得我遇上的是你老哥、万仞雨和风过庭,不但不责怪我,还赞我机警了得,可及时开溜,免了有活口落在你们手上。” 龙鹰道:“有没有泄露我是丑神医的事?” 天庞道:“当然没有,我只说你扮作船上的人员,察觉到我的伤脚是装出来的,欲动手擒人时,被我破窗借水遁走。事后我还升了一级,成为六坛级的人物,也是放宽后第一批返总坛的人,兼之最近由我负责的行动都取得成功,已成功打进高奇湛的阵营,也知道了很多以前不晓得的事。” 说毕神情一黯道:“宁儿给小可汗杀了。” 龙鹰讶道:“表面看来,她只是自尽,你怎知她是被害死的?” 天庞颓然道:“我和宁儿一向关系良好,还有几次露水情缘,虽说是逢场作戏,却真的是知己。离开前她来找过我,只说了两句话,就是:可以离开,立即离开。我追问她,她却不肯再说。” 龙鹰道:“因为她认识到小可汗、莫玉盟等人的丑恶面目。与他们共事,等于与虎谋皮。” 天庞一呆道:“鹰爷怎可能比我更清楚他们呢?在莫玉盟的坚持下,小可汗已决定要将你扮的范轻舟毁掉。” 龙鹰赞叹道:“这老小子果是眼光独到。” 天庞道:“鹰爷确有胸襟。范轻舟的问题在于会影响两大派系的势力平衡,小可汗对你亦感矛盾难决,只要你站在宽玉的一边,且一个不好给你赢得美人归,飞马牧场落人你手上,会令他们对付宽玉时投鼠忌器。” 龙鹰倒没想到此点,道:“现在你有什么打算?” 天庞愤然道:“自遇上鹰爷后,我的想法已改变过来,正如我爹说的,我们始终是汉人,只因突厥人以武力将我们掳走,令我们家破人亡,亲族死者不计其数。我天庞怎可为虎作伥?小可汗究竟是什么人?” 龙鹰道:“据宽玉所言,台勒虚云乃魔门之后,其父席智,乃当年‘魔门八大高手’之一的‘天君’席应之孙,故台勒虚云身兼魔门赵德言和席应两派之长,加上天资卓绝,其武功绝不在赵德言和席应之下。至于厉害至何等程度,要动手方清楚。” 天庞道:“莫玉盟只是个奸商,因何对小可汗这么有影响力?” 龙鹰道:“他原名香霸,出身于一个与魔门渊源深厚的邪恶家族,为大江联负起整个人口买卖的大生意。” 天庞失声道:“人口买卖?” 龙鹰道:“如果不是透过人口买卖,总坛何来这么多各地美女?你已是六坛级的人,竟不知道吗?” 天庞的脸色阴沉下,欲语乏言。 第十一章 香艳激战 花简宁儿究竟掌握到小可汗怎么样的秘密,令她招来杀身之祸呢?她喝下封喉的毒药前,因何会念着龙鹰的名字? 事实上他是有点怕回到飞霞阁,怕那种空寂无人,怕勾起对花简宁儿的回忆,怕记起她被毒害的可怕容色。但当他踏入飞霞阁的一刻,他晓得是白担心了,因为他并不是孤独的。 如果换了是甘汤院,他会以为武曌又再手痒,埋伏暗处撩他来另一场比武较最,不过今次显非大周女帝,亦非秘女,可是其瞒过他感应的本领,同样高明。 会是谁呢? 就在此时,他脑海浮现湘夫人的玉容。 龙鹰暗中高兴,晓得自己的“极极生变”,又再上了一个层次,且因有这狐媚至极的女人来陪他玩儿。 以此女的狡黠聪慧,要偷袭伏击他,纵真有杀他之意,也可随手拈得冠冕堂皇的借口,杀不掉他时亦可教他无话可说,只能心里有数。 龙鹰大感香艳刺激,更感手痒得要命,这回湘夫人肯放过他,他也不会放过湘夫人。 他穿过主厅,朝内进举步,还故意叹息道:“我范轻舟现在走的,究竟是怎么样的狗屎运呢?” 来到过道的中段处,湘夫人无声无息的从后而来,速度迅似鬼影,竟可不带起任何破风之声,气劲敛而不发,直至离他不足三步,忽然腾起,两脚连环踢出,取点的是他的后脑。 如给踢中,不用两脚,只一记立可教他脑袋开花,魂归地府。 龙鹰装出措手不及的模样,先是浑体剧颤,然后一块铁板般倾跌下去,双掌上推。 湘夫人双脚踢空,最气人的是揩到龙鹰少许头发,以毫厘之差给他避过去,还发出惊人气劲,朝她香臀直冲上来。 此连消带打的招式,不但出乎她意料之外,且是她事前从没有想过的,主客形势立即掉转过来。 换过任何人,如此被人在后方偷袭,即使能及时生出警觉,必然往前窜躲,如此她可乘势追击,续施杀手,务求将他压在下风,直至饮恨在她手上。哪有人可像龙鹰般,似是背后长了眼睛,使出如此凌厉的反击招式? 正因估计失误,辣招变老,以湘夫人之能,亦只能凌空来个翻转娇躯,以双掌迎上龙鹰无礼的掌劲。 整个偌大无人的飞霞阁,虽然没有半点灯火,可是却被璀璨的星夜笼罩,一般人亦隐可见物,何况是视黑夜如白昼的龙鹰? 只看湘夫人双掌微妙的动作,便知她发的非是寻常掌风,果然一股凛冽劲气,寒如冰雪,硬似铁柱,朝他直捣而下,以高度集中应付龙鹰比较上分散得多的掌劲,吃亏的肯定是龙鹰。 两人同时四目交投。 龙鹰笑道:“师父厉害!” 加速后倾,收回一手,撑往地面,另一拳狠轰在湘夫人掌劲的锋锐处。 “轰!” 气劲爆响激溅。 湘夫人给他送往过道上方,院落间的高空去,龙鹰亦受不住那反震之力,侧滚开去,打不响乘胜追击的如意算盘。 湘夫人借势凌空翻腾,射往外厅的瓦面上,娇笑道:“徒儿的反应很不错呵!” 现在龙鹰最怕的是她鸣金收兵,令他不能过足瘾儿,又没法占她便宜。双手按地弹起,施展弹射,一支箭般往湘夫人动人的倩影投去。 湘夫人刚踏足檐缘,龙鹰杀至,她猛扭娇躯,劈出掌劲,欲要将龙鹰凌空击落。 龙鹰哈哈笑道:“师父的反应才真的不错,情热如火。哈!” 一掌拍在她利如刀刃的劲气处,就藉那么的一点力,来个凌空旋转,龙卷风般旋往湘夫人立处旁的檐缘,既好看又潇洒,且有种轻松容易的滋味。 湘夫人双目现出惊异神色,一双纤手变作穿花蝴蝶、水银泻地般攻坚而来。 龙鹰此时方有机会欣赏她的全貌。一身贴体的夜行黑衣,将她曼妙的曲线显露无遗,其诱人遐思的威力,确是乖乖不得了。 她的武功亦如她体态般棒,走的是阴寒邪异的路子,气劲高度集中,就像她用的是以奇异真气打制而成、无影无形的可怕利器,杀伤力强大,如斯气劲,他还是首次遇上,却与妲玛夫人的剑气有异曲同工之妙。 劲气如瓷瓶坠地,爆裂激溅,眨数眼的工夫,湘夫人向他攻出两指一掌,扫踢了五脚,双手的攻势,几乎全是为其超卓的脚攻作掩护,以龙鹰之能,也挡得非常辛苦。 不过有利也有弊,湘夫人近乎异术的真气,非常损耗真元,如久攻不下,吃亏的会是她。 “砰砰砰砰!” 就趁她攻势稍敛的间隙,龙鹰反攻了,纯凭灵锐的感觉,放手强攻,此时他臻上魔种之境,哪还有丝毫怜香惜玉之心?以强对强,又专窥其弱,湘夫人的招式功力,实不在他之下,但除了欠缺他魔种的敏锐外,在实战经验上更是差太远了,未到百招,已是攻少守多,落在下风。 龙鹰开始改采闪动如神的战略,招招配合步法身法,仿如天马行空,拳击掌拍脚踢,无不是神来之笔,不落于任何成规窠臼,令湘夫人应付得更是吃力。 两人兔起鹘落,从檐缘移至屋脊,湘夫人数次想脱身不战,却被龙鹰缠紧缠死,挡不了便没命,个中苦况,只有她自己清楚。 “呵!” 美女的胸脯,终给龙鹰摸了一把,还输进作怪的魔气。 龙鹰哈哈笑道:“师父的酥胸确是弹力惊人。哈!” 湘夫人气得施展浑身解数,扳回少许上风,但大家心知肚明,师父确及不上徒弟,已是强弩之末。 龙鹰摸了她香臀后,笑道:“今次的授课,徒儿最是欣赏。” 湘夫人大嗔道:“还不停手,哎!” 龙鹰笑嘻嘻道:“师父停手,徒儿动手。哈!”再捏了她胸脯一记。 他胜在能分心二用,虽是一副嘻皮笑脸的无赖神态,手却不闲着,狠辣灵变,说话间向她攻出三拳两掌,踢出六脚,他的身体像毫不受骨骼的拘束,脚法的迅疾灵活,不在双手之下,配合身法,每个攻击既独立又是不可分割的整体的部分。 过去五年来,所有战斗经验,不论是千军万马的沙场血战,又或二人争锋的火并连场,至此如水乳交融,藉魔种提升往更高的层次。若非有如湘夫人般的顶尖高手,休想得到如此难能可贵的磨练机缘。 如果湘夫人晓得他心中所想,会后悔不已。 湘夫人脸泛红霞,秀额隐现汗光,被他逼至另一边的檐缘,勉力挡开龙鹰侧踢耳鼓穴的脚尖,再无以为继,明知不应该,亦只有一个后翻,落往天井去。 龙鹰笑道:“师父今晚是徒弟的哩!” 平射而出,赶上从上方落下的湘夫人,一指戳往她的乳根穴,另一手扫往她臀侧的环跳穴,说有多么没上没下,便有多么没上没下。 湘夫人娇叱道:“今晚授课,至此而止。” 下一刻,龙鹰发觉竟撞上气劲形成,如铜墙铁壁般的碍障,心呼邪功厉害,凌空旋身,就那么顶聚魔劲的以头硬撞对方若如巨石般的气墙。 他像个钻子般旋转着破进去。 墙碎为粉。 湘夫人闷哼一声,断线风筝般往反方向抛掷。眼看跌个四脚朝天,已给龙鹰及时赶往下方,将她拦腰抱个正着,同时吻上她香唇。 娇媚动人的美女开始时樱唇仍是一片冰寒,不旋踵灼热起来,还丁香暗吐,反应热烈,双手水蛇般缠上龙鹰脖子。 龙鹰直觉感到她首次真正动情了,并非代表她消去杀他之心,而是受到超越了敌我,纯因男女间的吸引力,又或一种面对强过自己的男人突然而来的软弱感,原始野性,正是在如此特殊的情况下,他们进行了充盈激烈感觉的亲热行为。 唇分。 湘夫人星眸半闭,呼吸急速,酥胸惊心动魄的起伏着,娇喘着道:“徒儿呵!你的手!” 龙鹰这才发觉左手托着她弹力十足的香臀,一把将她搂个结实,才站立起来,吻在她玉颈处。 湘夫人没法控制的发出销魂蚀骨的娇吟,龙鹰像烧红火炭般的大嘴,胡须的揩擦,弄得她娇体发软。 龙鹰再亲她嘴儿,反应比前更热烈了,她再不止是个绝色尤物,而是一团火焰,可烧熔任何精钢。 龙鹰暗叫可惜,一切只可到此为止,怕的是秘女随时香驾光临,若发现他正在房内和湘夫人欢好,后果不堪想象。 湘夫人一双纤手象征式的按上他胸膛,欲推无力。 龙鹰露出色鬼本性,一双手顺势在她动人的肉体作怪一番后,才放松对她的胁持。 湘夫人勉力推开他,媚态万千的,媚眼儿半闭的瞅他两眼,似是想重投入他怀里去,又竭力抑制自己,昵声道:“坏够了吗?” 龙鹰用手指挑起她俏颔,嘻皮笑脸道:“以后小徒天天要这么的接受师父指导。” 湘夫人开始回复过来,红霞虽未褪,但两眼已逐渐清明,拉下他挑着下颔的手,道:“你是教而不善,师父当然要测试你的武功,商月令一向重武,你没些本领她怎看得入眼?现在算你过关了。” 龙鹰心呼好险,刚才他最怕湘夫人忍不住求他欢好,他将陷于进退两难,拒绝太没有道理,且不符自己一贯的作风,接受更不是,现在终于“脱离险境”。 乘机将她温柔的玉手紧握,拉着她朝内院方向举步。 湘夫人一如所料,挣脱他的手。 龙鹰转身,装做惊讶的看着止步不前的美人儿,不解道:“师父要和我在这里干吗?” 湘夫人回复常态,掩嘴娇笑道:“干你的大头鬼!朝想暮想只是那件事,这一课完了,明天见你。” 龙鹰失望之色,溢于言表,指指自己的嘴巴。 湘夫人没好气的白他一眼,转身蛮腰款摆的去了。 龙鹰坐在卧室靠窗的几椅,呼吸着外面透窗而来的清新空气,思索现时在大江联的处境。 以小可汗台勒虚云为首的一方,不知是因其邪恶的出身,还是天性如此,不论嘴上说得多么漂亮,如何魅力十足,不但没一个是善男信女,还似是披上人皮的野兽,行事时泯灭人性,不择手段,不顾天理人情。 要在这么一个地方活的风光写意,须像在要在这么一个地方活得风光写意,须像在荒谷小屋般,明白毒蛇恶兽的习性,掌握在一定距离内扼制对方的手段。 更危险的是,他正身处一群争斗着的恶兽中间,比对上一方的兽族更要凶危百倍,便如宫廷恶斗,一不小心会被撕碎。 事实上他该感谢湘夫人,确实克尽了临时师父的一职,而最令他惊喜者,是来自魔种灵觉的“凝想力”。 当他察觉危险,登上“魔变”之境,排除万念,竟可凝想出危险的来源,真的很奇妙。 除此之外,他要多谢师父的是,经她这么一闹,作用类同花秀美的开解,心情再没有那么的沉痛。 他要杀一个人。 龙鹰从床上醒过来。 既失望又大惑不解。 失望的是昨晚万俟姬纯没有出现,不解的是听到康康的足音,正朝卧室急步走来。 龙鹰糊涂起来。 门开,康康哭着奔过来,扑入他怀里,痛哭失声。 龙鹰心叫糟糕,对女人他不但心软,且不明智,特别是和自己有过关系的女性。没有湘夫人的允许,她是不可能踏足飞霞阁,这坏女人又耍什么手段? 龙鹰好不容易劝得康康止哭,道:“是怎么一回事?” 康康哭得梨花带雨,惹人爱怜,抽搐着道:“刚才奴婢见夫人出门,跪地求她让奴婢来再见主人一面,如主人再赶我走,奴婢以后只好死去这条心。” 龙鹰直觉捕捉到她寻死之意,心叫罪过,吻她的泪珠道:“夫人现在哪里?” 康康饮泣着道:“夫人没有来,但她的马车在外面等候主人。” 又轻轻道:“康康和惠子是不同的,只忠于主人,可为主人死。” 龙鹰变得头大如斗,湘夫人是师武曌的故智,知他的武技不只犹过于她,且深不可测,于是顺势放康康回来,令他骤增负累,难以来去自如,说走便走。 但再没有别的选择了,抱着她坐起来,道:“你一个人怎样打理这么大的地方?” 康康破涕为笑,死命搂着他,娇羞的道:“只要主人爱怜,康康不怕吃苦。” 龙鹰想起渔村初遇,她一副不怕男人的神态,心想原来女人对男性动情后,很容易露出羞态。 康康又咬着他耳朵道:“夫人说如果主人肯再次收留康康,康康以后都是主人的人,夫人亦不会要求康康上报主人的事。” 龙鹰问道:“你会从实告知我,有关你出身的一切吗?” 康康道:“奴婢还怎敢隐瞒呢?” 龙鹰心内苦笑,吻个够后,起身让她伺候梳洗更衣。 出门前,道:“白天你可找些姐妹来帮手,记得喂饱飞箭,唔!今天我要骑它,让它活动筋骨。” 康康欢天喜地的答应。 第十二章 种玉大法 龙鹰策骑抵达摘仙阁,俏婢招呼他到花厅等待湘夫人,原来是忽然有客,故未能立时见他。 这么早,谁会来找湘夫人呢? 龙鹰一边呷着香茗,一边心中嘀咕时,耳内竟然响起弱似游丝,却明显是一男一女在说话的声音,还有飞瀑声音作背景衬托,喜得他连忙收摄心神,诈作闭目养神,全力窃听,声音立即变得清晰了点,虽仍是微仅可闻,但已足够听到湘夫人和来访者对话的内容。 一个独特老皱、冷漠磨损的沙哑声音,在他耳鼓内响起道:“真想不到,这小子的武功竟然在君碧之上,怎么可能呢?” 如此隔着多重院落、花草树木,其间充满各种声音的环境,仍可以窃听到来自摘仙阁碧潭处的说话,是他从没有梦想过的,最奇妙的是,当他的魔种专注在他们的对话上时,其它的杂音均全告消退。 湘夫人狠狠道:“我已使尽浑身解数,一出手便是《御尽万法根源智经》的功夫,却只能在起始时抢占得少许上风,可是当他放手反攻,我的优势立即烟消云散,最气人的是他故意戏弄,不住对君碧无礼,又摸又捏,偏是我的肉体完全没法抗拒他,到被他制着时,又遭他大肆轻薄,令我的‘媚丹’差点失守,当时如果被他得到我,对我的媚功会造成难以估计的打击损害。” 男子沉吟片刻,问道:“如果他敢再次对你无礼,君碧可以拒绝他吗?” 湘夫人“噗哧”笑道:“这个小子色胆包天,有什么是他不敢的?唉!我的身体现在仍充满被他轻薄的激烈感觉,如果他乘势强来,会瓦解我对他最后的防线,那时只能在榻子上和他决胜负了。” 男子骇然道:“看你想着他时开心迷人的媚态,便知他不单征服了你的肉体,还似已征服了你的心。” 湘夫人淡淡道:“还未至如此不堪,直到此刻,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不过不瞒师叔,我还是首次又渴望又害怕和一个男人欢好,所以赶忙想出对付他的妙计,但必须师叔配合。” 被她称为师叔的男人道:“已肯定他不是龙鹰吗?” 龙鹰心中一寒,更用神偷听。 湘夫人道:“刚收到外面传来的消息,龙鹰与他的女人在苏杭一带游山玩水两个月后,独自到巴蜀去,看来会再登高原找他的金发美女。” 龙鹰放下心事,这是他和宋言志约好的手段,消息有真有假,好骗过大江联。 师叔道:“怎可能忽然钻出个这么样的高手来呢?” 湘夫人道:“这正是香霸说服小可汗的主要理由,师叔该最清楚,小可汗感情丰富,对范轻舟一见投缘,生出怜才之意。唉!君碧亦不想毁掉他,不过只要想想若飞马牧场落在他手上,操纵大局的将再不是我们,而是宽玉和范轻舟。香霸便指出,像范轻舟这种人,是没法收买的,只能在他枝叶未盛前,毁掉根苗。” 师叔叹道:“看来只好如此,确是可惜。师叔如何配合呢?” 湘夫人道:“昨晚我漏夜找香大哥说出情况,并表示我已是无计可施,香大哥弄清楚整个情况后,已构想出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包保可毁掉范轻舟。” 连在暗里窃听的龙鹰,也没法猜到香霸可想出什么鬼主意来。 湘夫人续道:“这条是三环紧扣之计。这小子有个弱点,就是对女人情深义重,对采薇如此,对花简宁儿如此,香大哥便教君碧针对此点,派康康回到他身边,只要这小子肯与康康欢好,康康会以‘玉女术’在他体内‘种玉’,这是第一环。” 龙鹰听得暗抹一把冷汗,原来康康什么愿为君死,全是装出来的,而自己竟还直觉感到她情真意切,可见他奶奶的“玉女术”如何高明,可以瞒过魔种。 师叔欣然道:“康康是‘玉女宗’出类拔萃的女弟子,该对此胜任有余,包保那小子无知无觉,不过康康在半年之内,休想能复元。” 湘夫人道:“些许牺牲,在所难免,第二环是由二姑娘出手。” 师叔讶道:“由是观之,香霸对杀这小子是志在必得,否则怎肯让身娇玉贵的二姑娘为他牺牲色相?有二姑娘出手,这小子是栽定了。” 湘夫人道:“第三环必须师叔亲自出马。七天后是月会之期,届时师叔出手挑战,由于这小子怀疑花简宁儿之死与师叔有关系,到时必全力出手,如此师叔便可向他施展摄魂之术,使他变成半个废人,去了我们的心腹大患。” 师叔嘿嘿奸笑道:“香霸这个家伙确有鬼神莫测的手段,配合着虚云的盖世武功、雄才大略,如大鹏展开两翼,我新圣门的崛起称霸,将是指日可待的事。不要让那小子久等,师叔走哩!” 龙鹰抵达观瀑亭,在湘夫人旁坐下,讶道:“夫人刚见的是谁呢?” 湘夫人半开玩笑的嗔道:“这么快便要来管师父的事吗?” 龙鹰耸肩笑道:“徒儿怎敢?只因心生妒忌,怕是师父的情人吧!” 湘夫人含笑打量他,轻描淡写的道:“直至昨夜,师父仍是小姑独处,没有情郎。” 龙鹰知她是故意挑逗自己,好激起他的情欲,让康康有机可乘,只恨虽明知她居心不良,可是看着她活色生香的动人模样,怎都没法生出厌恶的情绪,或许是因她的“玉女媚术”,又或许晓得她的身体是多么棒和诱人。苦笑道:“若师父真的视小徒为情郎,昨夜就不会那么的走了。” 湘夫人抛他一个媚眼儿,轻柔的道:“师父是落荒而逃呵!唉!你真的不明白人家,小可汗委我以重任,如果师徒间发生暧昧的关系,还如何继续授课呢?” 龙鹰颓然道:“小徒不是满师了吗?” 湘夫人淡淡道:“花简宁儿的葬礼在明早举行,由小可汗亲自主持。” 这句话如一盆冷水般照头淋下,龙鹰登时欲念全消,心知肚明湘夫人怕自己侵犯她,又无力抗拒,被自己得逞,故以此来对付他。 龙鹰意兴索然的道:“她是没可能自尽的。” 湘夫人漫不经意的道:“这要问你哩,因她在服毒前,多次呼唤你的大名。” 龙鹰目光投往泻落碧潭的飞瀑,沉声道:“因为她中的是邪术,临死前挣扎下清醒了片刻。唤我的名字,是晓得只有我能为她报此死恨。” 湘夫人神情不变的道:“你在怀疑谁呢?究竟那天她来找你,透露过什么事?” 龙鹰没好气道:“都说过是煮面弄菜的事,还有什么呢?” 湘夫人气结道:“光是你这么不尽不实,说话没半句正经,教我湘君碧如何将心交给你?” 龙鹰用眼睨着她,哑然笑道:“师父肯让徒儿又摸又吻,正因小徒没半句正经,不守规矩。哈!今天该怎样处置师父呢?” 湘夫人掩嘴娇笑道:“你已失去对为师强来的机会。人来!” 龙鹰摸不着头脑道:“叫人来干什么?在众目睽睽下,小徒会更有兴致。” 湘夫人媚笑道:“师父给徒儿弄得心乱如麻,没法授徒,便让你倦勤一天,明早葬礼后,再和你算帐。” 龙鹰睡至正午才醒过来,仍搂着康康香喷喷的胴体,精满神足,怀内美女则娇慵无力,睁眼亦办不到。 应付她“种玉”的是龙鹰能分心二用的天赋,早上回来时,他一手抄着康康的小蛮腰,便往卧室走,装作被湘夫人撩起情欲,急色起来的馋相。 康康见他回来,喜出望外,怎想得到其中有诈,献媚逢迎,双方虽做着男女间最亲密的行为,却是各怀异心。 龙鹰以从法明处学回来的他挑逗花娘子的手段,活学活用施于康康身上,自己表面上当然是全情投入,暗中则全神观察她体内气脉的流动和走势,发觉她虽在极度的刺激下,全身泛起桃红,媚眼如丝,血脉喷张,处于亢奋的极限,但经脉内始终有股细如柔丝,却非常坚韧的奇异真气,从会阴穴开始,转前上曲骨、中极、关元、石门、气海、阴交,到神阙后转往后督脉的命门,下腰阳关、十七椎、腰奇、长强,重返会阴,循环运转“小周天”,便如在滔天巨浪里,一片在浪峰上的轻舟,永不翻沉。 更奇异的是随着男女的欢合,康康于会阴穴处凝炼出丹丸般大、高度集中、有至阴特性的气团,就在男女极尽欢愉的尖锋,送入他体内,直闯命门穴,若非龙鹰魔种的灵锐,道心的清明,休想能察觉。此时当然立即没收,藏于气海之内。好好研究后,再看该如何处置。从康康身上,龙鹰初窥媚术之秘,确是了不起的秘术,“种玉”就等于以独门功法制造出来的春药,能潜藏对手体内,只要懂得操纵之法,可使被播下“种子”者陷身色欲陷阱,身不由己的纵情色欲,乃至被对方任意下手采取其真元。 理论上任你武功盖世,仍要因而在功力上大幅减退。不过龙鹰并没有真元,有的只是魔种,最厉害的媚功宗师,亦采无可采。魔种是名副其实出死入生,出生入死,介乎生死间的奇异东西,岂是世上任何奇功异术能奈何得了? 就在此时,龙鹰听到叩门的声音,连忙匆匆穿衣,留下仍熟睡不醒的康康,应门去也。 主厅。 宽玉坐下后,道:“我说几句便走,不用客气了。” 龙鹰在桌子另一边坐好后,道:“宽公一副行色匆匆的样子,要到哪里去呢?” 宽玉道:“外面有些麻烦事,我须亲自去处理,希望可在月会前赶回来,却没法肯定,你要小心点。” 龙鹰道:“宽公收到不利于我的风声吗?” 宽玉叹道:“恰恰相反,正因台勒虚云向我明确表示,湘夫人在三个入围者里,最看好的是你,所以将会全力扶持你,希望你可完成重任,我才特别担心。” 龙鹰暗赞宽玉明白对手,点头道:“宽公是怕他们说的是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 宽玉冷哼道:“台勒虚云当我是小孩子般哄,确是可笑。不过至少有一点他是对的,就是只要大汗一天未取得绝对优势,我们仍能保持相安无事。但问题亦来了,若你因取得飞马牧场而坐大,对台勒虚云当然大大不利。若我没有猜错,他们会在月会上对付你。” 龙鹰讶道:“他们敢在月会上杀我吗?” 宽玉道:“月会从来不曾闹出人命,不过台勒虚云手下里高手如云,懂奇功异术者大不乏人,花简宁儿之死便是前车之鉴,不用杀你,仍有其它可毁掉你的手段。”龙鹰由衷佩服道:“宽公精明。” 宽玉讶道:“轻舟竟已生出警觉?” 龙鹰压低声音道:“我范轻舟行走江湖多年,什么手段未见过?今早湘夫人才派康康回来对付我,好进行她的阴谋诡计,而轻舟则是将计就计,宽公放心。” 宽玉讶道:“竟有此事。” 龙鹰道:“不要看康康天真小女孩一个,暗里却是可瞒过任何人的媚术高手,其功法更是令人防不胜防。但宽公不用担心,轻舟自有应付之法。” 宽玉神情古怪的打量他。 龙鹰道:“轻舟想问取宽公一个意见。” 宽玉道:“说吧!” 龙鹰道:“如果我在月会干掉洞玄子,宽公怎么看?”宽玉现出没法掩饰的惊异,道:“轻舟见过他吗?” 龙鹰心忖声音倒听过,当然不说出来,摇头表示没有。宽玉不解道:“那你怎知他的深浅呢?” 龙鹰道:“我是姑且试试,他既敢害死宁儿,是明摆着不放我范轻舟在眼内,我范轻舟从来恩怨分明,有恨必雪。” 宽玉沉吟道:“若能杀他,我只会鼓掌叫好,但也会令你与台勒虚云关系破裂。” 龙鹰胸有成竹的笑道:“那我便营造出一种特殊形势,令台勒虚云没法怪我。想我死的人,结果是给我干掉,怕谁都无话可说吧!” 宽玉叹道:“难怪莫爷如此顾忌你。”见他容色不动,讶道:“你清楚他是谁吗?” 龙鹰道:“昨夜在南城隔远看过他两眼。” 宽玉道:“轻舟在各方面的本领,无不超出我原先的估计,和你说话,可省很多工夫。莫玉盟专责我联在外面青楼、赌馆的生意,在联内人脉关系良好,很有影响力。他不但在台勒虚云前搬弄你的是非,还向我施压,明言不喜欢你。” 龙鹰笑道:“我却不知多么欣赏他,日后还要和他多多亲近。哈!” 宽玉莞尔道:“轻舟是个有趣的人。”接着沉声道:“轻舟对加入大江联有悔意吗?” 龙鹰知他属胖公公一类的老狐狸,早于花简宁儿一事上领教过,漫不经意的一句话,自己稍一不慎会惹他怀疑。坦然道:“轻舟是欲罢不能,与本族更是同仇敌忾。现在想的是如何可干掉洞玄子,又或助复真赚得美人归,其它事都没空去想。哈!说来奇怪,以前从没想过做生意,做起来却是乐在其中,有时我真的很难明白自己。” 宽玉深有同感的道:“确不容易明白你,可能需多点日子吧。” 说毕告别离开。 龙鹰送他出门,遇上在外面恭候的羌赤和复真。 宽玉着两人陪伴龙鹰,迳自离开。 羌赤神色沉重,复真则脸带喜色。 龙鹰道:“什么事?” 羌赤叹道:“宽公不在,夫罗什和他的狐群狗党将更肆无忌惮,且放出风声,会在月会上狠狠教训我们。” 复真道:“哪担心得了这么多?有范爷撑我们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又向龙鹰道:“昨晚我终于成功收纳了范爷的古怪真气,整个人像轻了,又浑身是劲。” 龙鹰探手抓着他肩头,目光投向羌赤。 羌赤惭愧的道:“仍在努力中。” 龙鹰放开抓复真的手,喜道:“小子果然不赖,效果比我想象的更好。” 复真狂喜道:“接着该怎么办?” 龙鹰道:“下一步我会以独门手法,打通你一些闭塞的脉络,引导你原本的真气改走新的周天循环,如果成功,便可在月会上赚个盆满钵满,有足够金子为翠翠赎身。哈!真爽!” 复真既喜欢更怕龙鹰夸大,嗫嚅道:“我竟可变得这么厉害吗?但夫罗什的确有几个二坛级的人,手底很硬。” 龙鹰没好气道:“你的目标是出其不意打低六坛级的夫罗什,从而一鸣惊人。要在六、七天的短时间内,练至能全面赢他是没可能的,可是决定胜负,还要看巧计和战略,这方面包在小弟身上。” 羌赤苦笑道:“我已非常努力,可是愈用功愈不成,始终没法以意驾驭范爷送入我体内的真气。” 龙鹰问道:“宽公说过什么话?” 复真兴奋的代答道:“宽公说这近乎当年徐子陵的‘换日大法’,有洗筋易髓之效,教我们好好珍惜,之后便沉思起来,显然对范爷能以此法助我们,感到惊异。” 龙鹰暗想,难怪宽玉说不明白自己。向羌赤道:“没关系,我仍有办法助你应付迫在眼前之祸。这叫‘马死落地跑’,现在让我们找个山明水秀的无人处,再下手练法。” 两人千恩万谢。 第十三章 酒不醉人 龙鹰是第一个光顾卖醉轩的客人,小圆见到他,情热如火,原来苗大姐到了外边办事,让她可霸着龙鹰来贴身伺候。 为他端上美酒、糕点和小吃后,小圆一屁股坐在他腿上,一手搂着他颈项,另一手喂他喝酒,如此招呼,肯定超出了任何酒馆侍女和客人间的界线。 龙鹰见惯风流阵仗,无从拒绝下,只好却之不恭,搂着她的小蛮腰,赞道:“酒好人娇,小圆姐为何会到这里来工作呢?” 羌赤和复真已回家练功。他花了近两个时辰,将为小魔女脱胎换骨的功法,灵活变通,施之于两人身上,希望可大幅改进两人的功力,效果如何,尚是未知之数。 小圆笑脸如花的道:“我们都是苗大姐收养的女儿嘛,不在这里帮手到哪里去?大姐一直盼你来,小圆也在盼范爷呢!” 龙鹰终于发觉卖醉轩半封闭式雅座的妙处,此时陆续有客到,可是既看不到他们所处雅座座内的情况,亦不觉喧哗,雅座自成一隅的天地,清幽宁静。 龙鹰讶道:“收养?” 小圆吃吃笑道:“该说是赎养。我们本在青楼卖笑,苗大姐给我们赎身,还我们自由,现在可随己意嫁人,只是不可以离开。” 龙鹰大奇道:“竟有此事。” 小圆感激的道:“苗大姐是个善心人嘛!见我们任人采摘,看不过眼,现在我们一班姐妹生活得不知多么惬意。” 龙鹰不解道:“小圆姐如此年轻漂亮,拜在石榴裙下者该大不乏人,到今天尚未觅得如意郎君吗?” 小圆以带点不屑的语气道:“什么样的男人我未见过?更不惯相夫教子的生活,怎及现在般自由自在,欢喜便和看得上的男人打情骂俏?”又凑到他耳边轻轻道:“如果嫁了人,还可以像如今般坐到范爷腿上,与范爷亲热吗?” 龙鹰心生怜惜,又为她高兴。道:“小圆姐原本是哪一国的人?” 小圆若无其事的道:“离乡时年纪太小哩!记忆已很模糊,苗大姐教我们不可以提以前的事,如触犯禁忌,大姐亦护不住我们。范爷今晚不要走好吗?小圆很想陪你。” 龙鹰坦然道:“今晚不成,须看未来情况而定。小圆姐不怕苗大姐吃醋吗?” 小圆娇痴的道:“小圆什么都不理了。那天在街上,看范爷第一眼,小圆便期盼和范爷好,只没想到苗大姐也像人家般,第一次当然让给她。嘻!苗大姐不是这么小器的女人,或许我们可一起陪你。” 龙鹰见怪不怪。南城表面上虽与外面的城市无异,实际上却是个封闭的地方,且有着诸般禁忌,唯一不禁者是男女关系。此处女多男少,加上突厥族开放的风气,小圆则出自青楼,视男女关系为等闲事,虽是曾经沧桑,但际此芳华正茂之时,遇上心仪的男子,追求一夕情缘,是最自然不过的事。 自花简宁儿之死后,他终于脱身出来,重投南城别具一格的醉人风情里去。 “笃!笃!” 有人敲响分隔雅座的屏风,小圆给吓了一大跳。 龙鹰笑应道:“弓兄请稍候片刻。”向小圆道:“有朋友来找我,迟些再来找小圆姐。” 小圆天塌下来都不管的献上香吻后,依依不舍的离开。 弓谋在对面坐厂,先互敬一杯,道:“这是上等女儿红,苗大姐不愧是南城最有办法的女人之一。” 龙鹰顺口问道:“她因何如此吃得开?” 弓谋似不愿说她,岔开道:“此事说来话长,我还以为你会和朋友来逛,却竟是一个人来喝酒。” 龙鹰道:“你这么来找我,不怕惹人注目吗?” 弓谋压低声音,不答反道:“香霸要亲自对付你。” 龙鹰奇道:“何有此言?” 弓谋道:“因如阁的主持人,也是香霸在这里的头号手下邓叔方,今早派人来和我说话,着我在今晚无论如何,亦要弄你到因如阁去,酬劳是二十两通宝。” 龙鹰大感宽慰,竟无意中间接证实了弓谋对自己的忠诚,信任他的一着是押对了,精神抖擞道:“邓叔方晓得你老兄和我的关系吗?” 弓谋道:“香霸的人看到我和你走在一起,也猜到我在为民宅香居招客,在这里发生的事,很难瞒过香霸的耳目。” 又皱眉道:“香霸奸狡如狐,很难估计他会如何对付你,总之不容易应付。” 龙鹰笑道:“他的美丽二女儿说有多难应付,便有多难应付。” 弓谋动容道:“沈香雪?范爷怎会知道?” 龙鹰道:“这叫各师各法,可以这样说,湘夫人昨夜找香霸说话,想出他们自以为可以毁掉我的连环毒计,而我则是将计就计,目标是杀洞玄子。” 弓谋咋舌道:“我终于明白,为何范爷成为了天下无人不惧的人物,只可用神通广大来形容。趁还有点时间,小人想先交代自己的事,让范爷明白小人与香霸的深仇大恨。” 龙鹰道:“这方面容后再说,昨夜没有人来包围飞霞阁,我已建立起对你的信任。先告诉我,为何提起对付我的是二姑娘沈香雪,弓兄如此讶异?她为何姓沈而非姓莫?” 弓谋道:“范爷如能除去妖道,是天大的功德,洞玄子最爱败坏妇女名节,还以之为乐,万死不足以辞其咎。” 龙鹰道:“弓兄怎会对这些该属秘密的事,了如指掌?” 弓谋沉痛的道:“因为先父,正是香霸过世了的父亲香感秋的心腹手下。当年风头火势之时,香家的领袖将庞大财富换成金子,藏于秘处,到香感秋才将金子起出来,负责此事者正是先父,否则香家怎能崛兴得如此迅快?” 龙鹰道:“香霸清楚你是谁吗?” 弓谋摇头道:“我自幼随先父到了中原来,香霸却是在塞外长大,年幼时碰过一次,由于身分相差太远,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 龙鹰道:“你又是如何加入大江联的?” 此时卖醉轩所有雅座坐满客人,闹烘烘一片,但有隔声的屏风,仍不觉喧哗,两人运功压低声音说密话,不虞被人窃听。以龙鹰的灵锐,如有人在旁偷听,会有感应。 弓谋道:“先父对香家贩卖人口的事,深恶痛绝,满以为香感秋不会重操故业,才肯为他办事,后来发觉看错了香感秋,愤然离开中土,返回大草原去。”接着双目一红,惨然道:“尚在途上,先父忽罹怪症,突然死去,先母亦因伤心过度,返塞外不到两个月含恨而逝。现在我当然晓得,先父是被香感秋下毒手害死。” 龙鹰还要说话,苗大姐挟着一阵香风姗姗而至,毫不掩饰见到龙鹰的惊喜,且不避嫌的坐到龙鹰身旁,紧挤着他。向弓谋道:“原来城监亦是范爷的朋友。” 接着向龙鹰撒娇的道:“人家这两天四处打听范爷的事,却是人人哑口无言,现在好哩!可以直接问城监。” 龙鹰探手过去搂着她纤腰,笑道:“这么一来,岂非人人晓得苗大姐与小弟的关系?” 弓谋欣然道:“谁不知道苗大姐一向我行我素,爱做某件事时,连天王老子都管不到她。” 苗大姐半边娇躯挨到龙鹰处,嗔道:“什么爱做某件事呵!哎哟!人家才不会随便,最怕范爷误会妾身。” 弓谋向龙鹰道:“范爷对女人确有一手,苗大姐凶巴巴的样子我见多哩!却从未见过她如此小鸟依人般的模样。” 苗大姐一点不介意弓谋拿龙鹰来调侃她,玉手穿入龙鹰臂弯去,媚笑道:“今晚不准范爷走。” 龙鹰朝弓谋使个眼色。 弓谋知机的道:“老邓约了他。” 苗大姐一怔道:“老邓?”接着花容微变道:“邓胖子?” 弓谋点头应是。 苗大姐忧心忡忡的看龙鹰两眼,欲言又止,然后娇声道:“我要和范爷说几句亲密话儿。” 两人均感奇怪,知苗大姐不是想与龙鹰亲热一番那么简单。 弓谋向龙鹰摊手表示无奈,道:“我在轩外等候范爷。”言罢去了。 苗大姐现出犹豫神色,似是委决不下。 龙鹰搂紧她的腰肢,在她耳边道:“为何四处打听我,怕我是坏人吗?” 苗大姐螓首低垂,以蚊蚋般的声音道:“妾身想知道你的事嘛!” 龙鹰道:“为何要知道呢?” 苗大姐幽幽道:“希望可以凭借你的权势,让妾身和小圆她们可以返回大草原去。” 龙鹰讶道:“这里不好吗?” 苗大姐凄然道:“这里不是不好,但有很多事妾身看不顺眼,但又无法改变。” 龙鹰开始有点明白,心生敬意,并不就这方面追问下去,岔开道:“大姐交游广阔,放着这么多位高权重的人不去找,偏看上我这个初来甫到的新丁?” 苗大姐转身投入他怀抱去,搂紧他的腰,道:“你是不同的,看你的眼睛便清楚,去求别的人,只会被人乘机占便宜,只有你会真的帮我们。” 又轻轻道:“你会帮我们吗?” 龙鹰爱怜地抚摸她香背,道:“这个是一定的。” 苗大姐道:“不要去!” 龙鹰掌握到她这个劝告后的含意,刚才她不是因邓叔方色变,而是怕他属一丘之貉。轻松地道:“有很多事,我很难向苗大姐解释淸楚。区区一个邓胖子,仍未放在范某眼内,若连这么个小卒都应付不来,还用出来江湖行走吗?” 苗大姐讶然仰头看他,双手改缠他脖子,坐到他大腿上,吐气如兰,柔声道:“范爷晓得邓胖子的靠山是谁吗?” 龙鹰从容道:“他的靠山,是否大姐最鄙视的那个人呢?” 苗大姐一呆道:“你怎会晓得的?” 龙鹰好整以暇的道:“出来行走江湖,最要紧的是晓得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否则死了仍没法向阎王解释清楚。有关这方面的话,至此为止。时机到时,我会让你们安返大草原,你想去塞外任何一国都可以。” 拍拍她香臀,道:“我要走哩!” 苗大姐不依道:“至少该告诉妾身,你是谁呵?为何复真、弓谋等这么尊敬范爷?” 龙鹰笑道:“大姐连我姓甚名谁都还未弄清楚,便糊里糊涂失身于小弟,确是笔糊涂帐。” 苗大姐含情脉脉的瞅他两眼,咬着唇皮笑道:“范爷弄错哩!是你失身于妾身才对。有后悔吗?” 龙鹰啼笑皆非,道:“原来我才是冤大头。后悔?多错一百次仍不会有丝毫悔意,这两天我会尽量抽时间来和大姐幽会偷欢。” 龙鹰和弓谋并肩漫步长街。 南城热闹依然,可是在龙鹰眼里,已看出繁华背后的苍白和憔悴。 苗大姐惹起他很大的感触,她像闵玄清般是这时代特立独行的勇敢女性,敢爱敢恨,可是却无法为自己的命运作主。她特异的行径,如落到讲求礼法儒教的社会,会被视同蛇蝎,诋讥之为妓女、荡妇。 弓谋道:“名义上,沈香雪只是香霸招揽回来的高手,事实上却是他香家自小收养资质佳绝的女子,戮力栽培,成为美丽的工具。沈香雪不单是赌林顶尖儿的人物,还非常博学,尤精于园林建筑之道。她在这方面的天赋,即使不是冠绝当世,亦没有多少人及得上。所以香霸视之如珠如宝,等闲不会让她出手对付人,或负担有风险的任务。只从这点,已可知香霸对范爷的重视。” 又担心道:“范爷真有把握吗?” 龙鹰刚以灿烂的笑容,回敬几个飞来的媚眼秋波,闻言轻松的道:“他看重我,表示他有眼光,判断准确。他奶奶的,现在是二姑娘送上门来给老子占便宜,当然却之不恭,受之无愧。现在身居九坛和八坛的高手,是哪几个人?” 弓谋回头瞥一眼,才道:“属九坛的本来只有宽玉一个。”龙鹰道:“秘女不是吗?” 弓谋愕然道:“你也知道她吗?她一向在海南的基地,最近方到总坛来。她的身分非常特别,身居九坛,却从不理一般帮务,坛级对她来说是可有可无。她的存在是个秘密,范爷怎会晓得她?” 龙鹰道:“你竟不晓得台勒虚云请她率族人来杀我吗?” 弓谋骇然道:“那岂非她已见过你?” 龙鹰道:“她认不出是我。哈!该说是她故意认不出我。” 弓谋一额冷汗的道:“差点骇死了我。唉!愈和范爷相处,愈发觉范爷高深难测。我本以为报仇无望,因台勒虚云和香霸太厉害了,直到遇上范爷,始知一山还有一山高。” 龙鹰继续先前的问题,道:“九坛尚有何人?” 弓谋道:“最近三年荣登九坛者,共有三个人,就是高奇湛、洞玄子和另一个没有公布姓名身分者。” 龙鹰道:“难道是符君侯?” 弓谋道:“不是符君侯,据我打听回来,此人武功不下于符君侯,是小可汗专用的刺客。到哩!” 龙鹰朝前瞧去,因如阁的牌匾在八个宫灯映照下,赫然入目。 第十四章 赌色合一 从门面看,因如阁从用料至装修均属上乘,且因其充满书卷味,而没法联想到是结合青楼和赌馆于一身的奢华场所。可是过大门后,才发觉迎客轿厅的大小,已等于卖醉轩的主堂,再由连接第二重门的游廊,引领至绕着一个人工大湖而建的重重院落,视野开阔,水色天光,最别致的是桥廊多跨湖而建,将整个湖池与各组堂榭浑融为一。 迎客厅气势不凡,一堂红木家具,两壁悬大理石挂屏,配置精致摆件。在厅内小憩,可透过落地漏窗欣赏内庭湖池的美景,小径通幽,湖旁遍植的花草树木倒映在碧波里,桥廊雕栏,一派江南园林庭院的格局。此时依池势而筑的几组建筑灯光火着,加上沿桥廊挂着数以千计的彩灯,湖水又反映灯火,虚虚实实,营造出因如阁整体有如梦幻的迷离境界。 龙鹰看得叹为观止,不由记起襄阳城丽人院令人迷醉的环境,想到两处或许均出自有一面之缘的二姑娘沈香雪的蕙质兰心,又记起她会对自己牺牲色相,一颗心火热起来。 不知是否来自香霸的安排,招呼他们的两个女侍,异常出众,绮年玉貌不在话下,难得的是身材高挑,曲线玲珑,穿的是贴身丝衣,襟口开得极低,露出深深的乳沟,下方开衩,一双丰满嫩滑的玉腿若隐若现,引人入胜至极。只要是正常男人,进来后谁愿遽然离开? 两女奉上抹脸热巾,又为他们脱下外袍,伺候他们在一组几椅坐下后,斟茶递水,招呼惟恐不周。 龙鹰见没有其它客人,向两女笑道:“今晚不是只得我们两个赌鬼吧?” 叫秋灵的女侍坐到他腿上去,搂着他脖子娇笑道:“只要范爷肯大驾光临,其它人来不来并不打紧。” 另一女紫芝从后贴着他,凑到他耳边道:“今夜我们两姐妹会一直陪在范爷旁,贴身伺候范爷,不论范爷有任何要求,我们都会乖乖的听范爷话,今晚我们是范爷的人呵。嘻嘻!”说毕在他脸颊香一口,然后放开他。 龙鹰终于领教到青楼和赌馆结合的惊人威力,有如此一流美女作伴,为在美人前逞威风,吝啬鬼亦要变成豪客。 趁两女去准备糕点,弓谋正要说话,给龙鹰以手势阻止,又见他的目光往贴墙摆放的铜蟾蜍示意,醒悟过来,暗呼好险,改口道:“我没有说错吧!光是秋灵和紫芝,素质已在香居群女之上。” 龙鹰欣然道:“幸好没有错过,弓兄很懂冶游的门路。这里如何收费呢?” 弓谋如数家珍的道:“每个筹码十两银,只要范爷肯买五十个筹码,其它的都是免费,包括她们在内。” 龙鹰大讶道:“竟有这么便宜的事,我只买不赌又如何?” 弓谋笑道:“范爷会这样做吗?” 龙鹰舒服的挨到椅背处,微一摇头。 “贵客光临,请恕邓胖子怠慢之罪。” 两人依礼起立相迎。 邓叔方是个很体面的胖子,四十多岁的年纪,胖得来灵巧结实,起路来虎虎生风,鼻子平直,显出很强的个性,只比龙鹰矮半个头,肚子胀鼓鼓的,衣饰华丽,最惹人注目的是穿耳戴环,双目精光内敛收藏,像是不论看到什么,都是无动于衷,与此绝不相衬的是他的笑容,似永远挂在唇角处。 四手相握。 邓叔方哈哈笑道:“非凡的人物,到那里去都是不平凡,现在南城最多人谈论的正是范爷,一招便将自命不凡的夫罗什轰进四子挢下的河水里去。”又压低声音亲切的道:“不过须小心此子,他的胸襟肯定拍马追不上范爷的广阔。哈!” 龙鹰轻松道:“多谢邓老板提醒,出来行走江湖,一些事是免不了的。” 邓胖子牵着他的手往内庭方向走,道:“来!范爷江湖经验丰富,走的桥多过我走的路,多给我们因如阁意见。哈!” 因如阁共有一主、四副,五个赌厅,主堂日月殿居中,处于湖池中央,宛如浮在水面的亭台楼阁。四边有桥廊连接名为春、夏、秋、冬四宫的副厅。 日月殿规模般大,由两座单檐歇山的大厅联结而成面阔六间的四面厅,可容四张大赌桌,四周环廊,宽敞明亮,不带半点赌馆的俗气,更像是文人高士读书弹琴的雅地,外面的湖林美景采引为最能怡心养性的立体装饰,宛如被延绵不绝、出自大自然之手的优丽画卷包围。 此时厅内有两张赌桌,各坐了六、七个赌客,正赌得兴高采烈,喧哗震天,荷官莫不是衣着暴露的年轻女子,姿色只稍逊于秋灵和紫芝,但已是难得体形模样俱佳的美人儿。 邓胖子领龙鹰入殿,没人有兴趣瞥他们半眼。比客人还要多的性感漂亮女孩,采花蝴蝶般穿梭宾客之间,贴身伺候,气氛热闹,只是她们与客人调笑时不住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就已令人心迷神醉。 邓胖子向龙鹰道:“敝阁还可以吗?” 他说得谦虚,龙鹰却听出他自豪之意,而事实上因如阁的确值得他引以为荣,微笑道:“如果没有了赌桌和赌客,只剩下漂亮的女孩子,我会更欣赏这个仿似仙界楼台的胜地。” 秋灵和紫芝在左右挽着他膀臂,沿途观光,不放过任何与他亲热的机会,旁若无人,邓胖子和弓谋则似是两女不存在般,视如无睹,只和龙鹰言笑,那种滋味的确迷人。 邓胖子讶道:“范爷原来不爱赌博。” 龙鹰拍拍换回来的百个筹码,道:“间中赌上两手,无伤大雅,但小弟肯定非是好赌的人。” 秋灵在龙鹰耳边,先吹一口气进他耳内,昵声道:“范爷现在要赌上一手吗?” 龙鹰探手入怀,每女各赏十个筹码,然后将其它所有筹码全送入弓谋手里,笑道:“弓兄去赌,小弟在旁观战。” 两女欢天喜地的千恩万谢,香唇雨点般落在龙鹰左右脸颊,从她们的反应,可知打赏的全部或至少有部分会落入她们囊里去。 邓胖子欣然道:“范爷虽非好赌之人,却比任何赌徒豪爽,我邓胖子非常欣赏范爷。” 又凑近点神秘兮兮的道:“二姑娘想和范爷谈一桩生意。” 龙鹰正心里嘀咕,在现今的情况下,二姑娘沈香雪如何“结识”他?故作惊讶的道:“二姑娘?” 邓胖子道:“不要看我表面风光,其实只是大老板莫爷的马前小卒,得他信任,将因如阁交给我全权打理,但仍够不上做他左右手的资格,他的左右手是大姑娘和二姑娘。二姑娘大前天才随莫爷回来,知道范爷来了,希望可与范爷见个面,做不成生意不打紧,便当是先来个招呼好了。” 龙鹰心中暗赞,二姑娘直截了当接近他的方式,爽脆利落,由此可见她办事的作风,一矢中的。 弓谋知机的道:“我去为范爷赌两手,希望不会输个一干二净。” 邓胖子向秋灵和紫芝道:“范爷交给你们哩!” 走过一道低贴水面,人行其上,如凌波踏水的小桥后,穿过圆洞门,宛若进入别有洞天的另一天地,一池碧水,盈亭皓月,在灿烂的星光下,一座三层的小楼掩映在竹林之间,前低后高,飞檐翘角,独特美观。 想起即将见到长街惊艳的美女,且在如此清幽雅秀的环境里,以龙鹰的见多识广,也要生出期待的心情,从此点已可知二姑娘沈香雪手段高明,不愁他不入彀中计。 甫踏入竹林内的石板径,两女一前一后抱紧他,献上热吻,娇躯扭动,极尽挑逗的能事,虽明知她们是奉命行事,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两女亦不由半真半假的情动起来,身体热辣香喷,令龙鹰感到非常享受投入。 两个美丽女孩当然不敢和他真个销魂,纠缠一番后,领他进入有横匾刻上“玲珑”的三层楼。 一个清秀的侍女迎上来,施礼后到楼上去通知二姑娘沈香雪。 地厅正中陈设一桌四椅,装修雅淡剔透,与四周的翠竹浑成一体,秋风吹得竹树娑娑作响,几疑是离开了凡尘。 在四角悬挂的宫灯映照里,楼厅格外有种惹人遐思的动人滋味,壮丽的星夜与神秘的美女是天衣无缝的绝配。 龙鹰暗自警惕,不论沈香雪的吸引力对他有多大,定要返回飞霞阁睡觉,怕的是万俟姬纯会来找他。 两女伺候茶水后,秋灵轻轻道:“我们在外面的亭子等候范爷。” 看着两女消失视线外,龙鹰心中涌起奇异的感受。 眼前的事物,似乎没有一件是真实的。 从初抵此地时的“兵荒马乱”,到此刻一切似在掌握里,但他仍有无所适从的怪异滋味。 混迹其中,哀乐与共,愈陷得深,愈似做梦。 即将见到,甚至会有亲密接触的美女,不早前才刚相逢道左,是令他惊艳的陌生女郎。可是现在她不单要欺骗他,还要毁掉他,想想都有如幻如真的感受。 任何在大江联这个奇异地方发生的事,不论表面看来如何简单,最后都发觉是非常错综复杂的一回事,便像每事每物,都犹如蒙了一层迷雾。任何感觉,均非同寻常。 清秀俏婢从楼上走下来,轻轻道:“二姑娘有请范爷,请范爷移驾登楼。” 龙鹰收摄心神,随她登楼。 二楼是书斋,陈设古朴典雅,两壁开漏窗,饰以梅兰菊竹等花纹圆案,一边可见竹林景致,另一边是交柯接叶的银杏和玉兰树,荫翳蔽空,室内楼外,情景交融。 沐浴在壁灯温暖的色光里,艳光四射的二姑娘坐在一张红漆檀木书桌之后,正含笑打量他,却丝毫没有起立迎迓之意。在书案前的两边,靠壁各设有两椅一几的家具组合,在小婢的引领下,龙鹰坐入二姑娘右下的椅子去,俏婢退往楼下,只剩下他们两人,气氛登时异样起来。 龙鹰见她仍是一言不发,肆无忌惮的打量她。 沈香雪的打扮又与那天在街上迥然有别,一身雪白罗衣,贴体舒适,似睡服多过会客的装束,最要命的是可窥见她从裙脚露出来的一双赤足,充满了惹人遐想的诱惑性。何况她还是个如此美貌和才华完美结合在一起,令人倾倒的美女。 她肯定不过二十岁,身材苗条,撩人情欲,大而妖媚的眼睛,惊人地吸引人,眼神又充满某种难以形容的挑战性,像在说自问有资格的男人,够胆子便放马过来,本姑娘谁都不怕。 可是你绝不会认为她是个荡女,皆因她具备一种高贵的气质,使人生出不敢冒渎之心。 沈香雪回敬他的目光亦是大胆直接,忽然娇笑道:“那天在街上看人家也是这样子,现在又是,目不转睛,像怎么看都不够。” 龙鹰心叫厉害,几句话,分隔他们间的陌生感立即冰雪般被融掉,还营造出女儿家向情郎撒娇的氛围。 龙鹰心忖,如果不是偷听到湘夫人和洞玄子的话,怎都不会相信眼前只会使你联想到所有美好事物的女子,竟是冷血无情的妖女。 不过管他娘的仙子妖女,只要她肯和自己上床,绝不犹豫,否则必成终生之憾,这个女人实在太动人了。比起她,秋灵和紫芝立即沦为与皎月争辉的星点。 龙鹰洒然道:“我要走哩!” 以二姑娘的机灵智慧,亦为之一怔,道:“走?人家还未说出要见你所为何事。” 龙鹰心中好笑,戏弄美女,一向是他的拿手本领,何况沈香雪给他掌握要害,不拿她快意一番,怎对得起生自己出来的父母?好整以暇的道:“问题是这样的,首先小弟永不和大美人合作做生意,因为最后蚀底的一定是我。其次,是本人最见不得漂亮女子,如此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小弟又是没有自制力专欺暗室的狂徒,除非二姑娘明示任得小弟侵犯,否则我只有走为上着这招绝活。” 随着他说的话,沈香雪一双秀眸不住睁大,像看着个她完全不认识的人。 龙鹰差点便听到她芳心里说的话,就是世上竟有如斯大胆无礼的人。 龙鹰比她更明白她。 美丽是另类的武器,适当的运用,有时更胜千军万马,历史上诸如此般的例子,早不胜枚举。 像沈香雪这般独特出众的美丽,配上她高高在上的身分才华,一般男子遇上她,自惭形秽,恭之敬之惟恐不周,说话也不敢大声些儿,何况是出言调戏? 沈香雪美眸一转,登时艳光四射,轻咬银牙的道:“不准走!” 龙鹰大喜道:“那是否有得商量呢?” 沈香雪露出娇慵懒散的迷人风情,斜瞅他一眼,白里透红的脸肤浅抹红霞,诈作不解的道:“你既不肯和人家谈生意经,有何好商量的?” 龙鹰耸肩道:“这世上除了赚钱外,还有无数美好的事物,对吗?” 沈香雪毫不在乎的道:“例如呢?” 龙鹰苦笑道:“你是故意装做不知道。哈!二姑娘再说不出我留下来的理由,请恕小弟失陪了。” 沈香雪终于握回一点主动,变得活泼起来,俏脸露出开玩笑般的神情,也像忽然打开了心扉,倾洒出一直隐藏起来的某种情绪,白他一眼道:“若有闺中密友告诉香雪,说被初次相识的男子言语轻薄,香雪会教她赏对方两记耳光,可是当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且是最露骨不堪的调戏,香雪竟然没法生你的气,范爷可以告诉人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龙鹰乐不可支的道:“二姑娘恐怕已对调戏你的坏家伙生出情意了。” 沈香雪摇头道:“非也!” 龙鹰听她说得斩钉截铁,大奇道:“然则是为了何因呢?” 沈香雪漫不经意的道:“因为本姑娘已决定对你这个大胆无礼之徒下手严惩,还有什么好生气的?” 龙鹰心中唤娘时,美人儿已越桌而来,一指戳往他眉间印堂的位置,动作如行云流水,身轻似羽,漂亮好看至极,亦是凌厉之至。 第十五章 男女攻防 二姑娘的悍然动武,看似是一时的冲动,却是经过了她精确的计算,且是在这情况下打破由龙鹰营造出来的“僵局”的唯一妙着。 沈香雪因被龙鹰掌握到她行动的动机和目标,几句话给逼入死角,变成只余两个选择,就是让对方离开,或任由龙鹰侵犯。任何一个选择,前者等于任务失败,后一个则沦于被动,说不定没法将龙鹰激上爱欲的巅峰,好施展手段。 愈难得到的东西愈珍贵,如此容易让龙鹰弄上手,亦是心高气傲的沈香雪无法接受的。可是一旦从端丽大方、仪态万千的贵家小姐化身为恶女,可打破这个闷局,又是更亲密的接触,向龙鹰显示另一种女性美态。换句话说,就是重演湘夫人和龙鹰的情况,虽是送上来予龙鹰轻薄,却不虞龙鹰认为她是随便的荡女。 从龙鹰踏足因如阁的一刻,两人即开始正面交锋,微妙精采。 龙鹰虽明白她的策略,仍大感香艳刺激,心呼过瘾,先往下缩,然后来个连人带椅转动,从面向改为背对,她小姐的玉指若原式不变,只能刺中太师椅的高背。 沈香雪改指为掌,拍在椅背处。 “啪喇”一声,椅子四脚折断。 这张椅子以坚实的红木制成,竟然不堪她修长纤柔的玉掌轻轻一拍,可知她的武功已登上先天之境,是一等一的高手。 龙鹰哈哈一笑,离椅旋身,来到书房中央的位置,摊开两手嘻皮笑脸道:“请恕小弟对二姑娘不客气哩!” 沈香雪左足前点,右足横扫过来,侧踢龙鹰腿股的位置,仍是笑意盈盈,似游戏多于搏斗,动作漂亮好看,浑身是劲,最难得的是招与招间的变化全无斧凿之痕,浑然天成,无隙可乘。 只看她运动娇美苗条的肉体,衣裙飘忽,已是任何男人的赏心乐事。换过别的低手,恐怕未看清楚已经中招,龙鹰当然不愁这方面的问题,还知道她似是简单的动作,是由十多个动作串连而成,每个动作无不展现了女体的线条美态,落入他魔目里,确是目不暇给,心痒难熬。就那么来个不避反进,欺往变为雌豹般美人儿的香怀去。拿捏的时间角度,精准无匹,似缓似快,学足“天下第一刀手”万仞雨的神奇步法,在一个动作里做出惊人的变化,顿了两次,使美女没法对他的速度做出正确的判断。 沈香雪妖媚的大眼睛现出骇然之色,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因龙鹰比她想象中更高明,乱了方寸。她也是了得,闪电收回玉腿,右脚一屈一撑,往后翻腾,落点正是她的书桌。 “啪”的一声,断脚椅掉落地上。 龙鹰心中大赞,他是利用环境的专家,故看出沈香雪此着的高明处,因如只往后退避,此消彼长下,势必沦于被动守势,但若落到书桌去,可利用书桌来个进可攻、退可守,在战略上实有天壤之别。但龙鹰怎会让她有扳平的机会,如影附形的贴身追去,就在她足触桌面前的一刻,斜冲而上,双手展开大海崩堤般的攻击,一浪接一浪的朝美女攻去。 “砰!砰!砰!” 刹那之间,沈香雪凌空连挡龙鹰两指一掌,劲气交击下,硬给龙鹰轰下桌面去,震得她血气翻腾,落地后阵脚未稳,龙鹰已像狂鹰般从上而来,对付她这可口的小兔子。 沈香雪娇叱一声,无计可施下往后疾退,往后斜仰,双脚一撑,穿窗投往楼外的园林。 龙鹰大呼过瘾,尾随而去,下一刻已见到美人儿足踏草坪,双掌上击。 龙鹰哈哈一笑,知她仍未回过气来,立即来个乘虚而入,两指戳在她掌心的位置。 美女儿惨哼一声,被他高度集中的魔气逆气而入,不但威胁不到龙鹰,还一个踉跄,差些儿坐倒地上。 龙鹰施个身法,几乎是贴着她着地,将她抱个结实,同时制着她的穴道,令她没法作恶,但仍可说话和动作,只是没法提起劲气。 沈香雪软倒在他的怀抱中。 肉体厮磨,且是如此绝色,那动人的感觉,确是无与伦比。 龙鹰一边享受肉体接触的甜美,嗅吸着她的女儿幽香,低头往她瞧去。 二姑娘沈香雪秀眸半闭,内里晶亮的眸神闪耀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神色,似是有点脆弱,又或并不甘心,但却最能挑动男人的野性。 龙鹰岂会客气,先吻她妖媚的大眼睛,吻她高贵秀挺的鼻子。 沈香雪抗议的将俏脸扭往一边,岂知被侵犯的情况没有丝毫改变,反有火上添油之效,被龙鹰贪婪地吻她晶莹的耳朵。 美女不堪刺激的发出一声呻吟,也不知在抗议还是受用,娇躯抖颤。 沈香雪唯一可做的事,是将头往后仰,以摆脱龙鹰的魔嘴,但很快发觉顾此失彼,自己任何一个部分,莫不是弱点,龙鹰又顺势痛吻她娇贵滑嫩的玉颈。 沈香雪是真的受不了,猎人反成猎物,一阵阵的抖颤着,还扭动肉体,香唇微张,发出销魂蚀骨的娇吟。 龙鹰忽然停止进犯,笑吟吟低头看着被捕获最迷人的猎物。 沈香雪喘息着道:“不准看人家!” 龙鹰讶道:“二姑娘仍是衣着整齐,怕小弟看什么呢?” 沈香雪嗔道:“不准看就是不准看。” 龙鹰嘻皮笑脸的道:“不准看便不准看,摸两把如何?” 沈香雪闭上眼睛,轻轻道:“还未抱够吗?” 龙鹰低头封着她香唇,片刻后她的丰润的朱唇不堪情挑的变得又热又软,虽未至强烈反应,但并不拒绝。那种缠绵意软的迷人处,因着两人复杂暧昧的关系,绝不在真个销魂之下。 唇分。 龙鹰同时释放这个美丽迷人的俘虏。 沈香雪勉力站稳,媚眼儿半张半闭的瞧他,现出不解神色。 龙鹰潇洒好看的摊开双手,模仿着一个风过庭熟悉的动作,微笑道:“得遇二姑娘,是本人之幸,今晚到此为止,好留下日后相见欢的余地。二姑娘勿要怪小弟,要怪便怪二姑娘长得这么娇俏漂亮。哈!失陪哩!” 龙鹰吹响口哨,心情轻松的回到飞霞阁,任得康康伺候他沐浴更衣,表面上康康回复正常,但龙鹰有心观察下,发觉她因在自己体内“种玉”,损耗的元气仍未回复过来。 玉女宗的武功心法,确异乎寻常,竟可瞒过他的魔种,怎么可能呢?或许走的是至阴至柔的路数,天性相克,故能不受偏阳的魔种掌握。 知道她是湘夫人的得意弟子,玉女宗的杰出传人,龙鹰对康康的看法再不一样,诱惑力却是倍增。 在渔村初遇她时,使他印象深刻的是她健美的骄人身段,腰细腿长,身体没有半分多余的脂肪,动作矫捷,如此女子,是男人梦寐以求成为自己孩子的母亲,这已是女性诱惑力的一个极限,只是当时仍未警觉她是媚术的高手。 龙鹰坐在外堂的圆桌旁,吃着康康为他做的饭和两碟小菜,津津有味。 康康在一旁陪吃。 不由想起小魔女的陪吃陪睡,登时欲念大作,暗吃一惊,连忙压下去。 偌大的院落,只得他们这双男女,本身已是一种诱惑,幸好有万俟姬纯来访的可能性,箝制着他。不过如此这样的继续下去,对他是有损无益,枕边人正是最难防的敌人。 她不来找自己,自己不可以去找她吗?问题在他不晓得她的居停在哪里。 康康柔情似水的道:“主人在想什么呢?” 在她身上,他没有察觉因做了亏心事而来的歉疚,从此点可推知因着玉女宗邪异的媚功秘术,康康已泯灭了应有的人性。她们的身体,就是最可怕的武器。亦因而想到,一旦使她们真的动心,等于破了她们的法。 对付湘夫人这类宗师级的媚术高手,亦必须如真刀真枪的高手对垒交锋,务要寻得破绽空隙,乘虚而入,俘虏她的芳心,才可算是真正的胜利。 这是对魔种一个新的挑战。 龙鹰随口问道:“你是个坚强的人吗?” 康康微怔一下,因为怎么都猜不到龙鹰会问这么一个与眼前的环境气氛,风马牛不相关的问题,一时更不知如何答他,只好茫然摇头。 龙鹰的用意是分她心神,更知不会有老实的答话,笑道:“究竟有没有天生坚强的人呢?” 康康疑惑的道:“主人呵!康康只懂得伺候你,不懂得想其它的东西。” 龙鹰心中好笑,这叫“乱其心志”,淡然道:“坚强与否,是看不出来的,有些人表面看来坚强,却容易崩溃,所以虽看不出来,却可以试出来。” 康康作贼心虚,双目闪过惊骇之色,撒娇道:“康康不明白主人在说什么。” 龙鹰好整以暇的道:“让我告诉康康,坚强的人,必须为自己树立一个矢志不渝的目标,然后纵然要为此粉身碎骨,亦要实现这个目标,如此方可称得上坚强。不是武功高者才可坚强起来,任何人都能成为坚强的人。”康康戒备的道:“康康不明白呵!” 龙鹰笑道:“康康不是不明白,而是不明白为何我会岔到这么远去,又意有所指。换过是心中坦荡的女子,男人回到家中,天南地北的胡扯,只会欢喜而不会有丝毫疑虑,对吗?” 康康大吃一惊,骇然跪下,抵着他双腿,凄然道:“不是这样呵!” 龙鹰用手指挑起她下颔,令她的俏脸没法躲避他的目光,双目魔芒转盛,直瞧进她一双眸珠里去,利用阳盛则阴衰的天地之理,冷然道:“自与你欢好后,我整天都在想女人,究竟你在我身上做了什么手脚,快从实招来,否则便要看你是否是一个坚强的人了。” 龙鹰这一招非常绝,且是连消带打。既解释了他因生出警觉,故能强忍着不与二姑娘共赴巫山,也可去了康康这个心腹之患,因为如果康康再一次被秘女制着,湘夫人一方不起疑才怪。而最重要的,是令湘夫人看不破他的将计就计,与二姑娘的爱情游戏则更添其趣味性。 康康或许是个坚强的女子,可是在龙鹰加上魔种的庞大压力下,又是猝不及防,一下子给逼近崩溃点,忘掉可将令男人心软的泪珠利器哭出来,颤声道:“没有呵!没有呵!” 龙鹰重重吻她的小嘴,注入魔气,这叫以牙还牙,经上次与她欢好时无微不至的观察搜探,他已大致掌握了她媚功采阳补阴的心法,故可利用之反过来刺激她,使她心神失守。 唇分。 康康浑体颤震,两颧泛赤,也不知是痛苦还是快乐。 龙鹰仍执着她下颔,不让她逃避自己的直视,柔声道:“不要说谎哩!如果我现在与你合体交欢,你不单身体失守,心儿也将保不住,等于媚功被破,永远不能复元过来。我不想伤害你,乖乖的回去吧!否则我不担保会对你客气。” 龙鹰在榻子上一觉睡醒,精满神足,又禁不住带点秘女没来夜访的失落。 万俟姬纯的行事方式,与花间女有些儿接近,都是让人难以揣测。只能希望她不是因怕与他亲近而不来,而是另有别的原因。 记起康康离开时泫然欲泣的可怜样子,且欲语还休,亦不禁惘然惆怅。男女的关系,不论在如何特别的形势下,仍是张两面刃,伤人时亦伤到自己。 记起今天是花简宁儿入土为安的曰子,不由叹了一口气。这是他首次参加葬礼,如果有选择的话,他会继续睡下去,怕的是那令人黯然神伤的气氛。 脑海浮现湘夫人的倩影。 下一刻伊人已推门而入,直抵床边,还含笑坐下,一副天下无事的样子,伸手便在他臂膀狠扭一记,嗔道:“还不起来?” 龙鹰坐起身,背挨床头,一手抚着被扭痛处,打量着虽穿上素白衣裳,不施脂粉,一副参加葬礼的装束,但仍是那么明艳照人,迷人活泼的湘夫人。苦笑道:“哪有美女师父晨早直闯男徒弟的卧室,一屁股坐到榻子去,又对徒弟动手摸脚的,成何体统?” 湘夫人笑得花枝乱颤,掩嘴笑着道:“你这个不肖徒,开口要弄师父上榻子,闭口又要师父和他好,这笔账又怎么算?” 龙鹰挨过去挤着她肩头,轻噬一下她的耳珠,油然道:“这叫做‘移磡就船’,对吧!哈!师父肯这么便宜小徒,小徒如放过师父,就是太不尊重你老人家心意了。” 湘夫人处变不惊,不在乎的道:“你再不起来,我们师徒会错过葬礼。师父去不去没人着意,徒儿不去会有点问题,背后会说你无情无义,更会对她自尽前三次呼唤你名字之事多心。噢!还有!” 龙鹰的欲念,早给她说的话如冷水般照头淋下,消失得无影无踪。闻言讶道:“还有什么?” 湘夫人横他一眼道:“还有就是,为师会公告天下,之所以错过葬礼,皆因给徒儿缠到榻上去大战三百个回合。还有!” 龙鹰失声道:“仍不够吗?还有什么?” 湘夫人死忍着笑道:“如果你敢摸为师一把,又或亲嘴,师父就索性弄得自己钗横发乱、衣衫不整的和你去出席,让人人晓得徒儿对师父做过什么见不得光的不轨行为。” 龙鹰败下阵来,颓然道:“师父请出外堂自己伺候自己的茶水,小徒要起身脱精光梳洗哩!” 马车开出,朝汗堡方向驶去。 龙鹰沉默的坐着。 他是个事事看得开的人,除了不能挽回的死亡。就像他对彩虹和玉芷的横死,对花简宁儿,他也感到须负上部分的责任,并明白在今后有生之年,这份内疚的感觉将缠着他。最令他悔恨的,是占有她并非出于爱意,而是一种手段。他从没有试图去了解她,只是视她为美丽的玩物,到发觉她也是有血有肉,有爱有恨的人,一切都迟了。 湘夫人亦敛去笑容,端庄严肃。 花简宁儿的放纵,是在危险、动荡和不安定的生活中宣泄内心情绪的方法,如若在波涛汹涌的怒海找寻托身的浮木。他要在花简宁儿来见他最后一面的那刻,方真正的明白她。 漫漫雨粉,从天而降。 第十六章 最后一程 马车抵达汗堡的正广场,葬礼的队伍在绵绵雨粉下,于黎明前的暗黑里,准备起行。 穿过进入汗堡的深长门道时,龙鹰忆起与湘夫人销魂之吻,比对着同样的两个人却是完全不同的气氛心情,更是百感交集,魂断神伤。 马车在大广场边缘处停下,龙鹰接过湘夫人递来的黑头巾,依指示包头,她则以蓝布裹头,才步下马车。 送花简宁儿最后一程的队伍有百多人,都是男的头包黑布,女的裹蓝色头巾,人人神情严肃,噤口不言。沉重的气氛,像一块巨石般紧压着龙鹰胸臆。 灵车位于队伍的最前处,由两匹披挂彩绘布帛的健马拖拉,湘夫人领着龙鹰,直抵马车,来到小可汗台勒虚云身旁。 台勒虚云沉重的道:“轻舟看过宁儿最后一面后,我们立即上山。”说罢揭开车上覆盖棺木的灵帐。 再没有任何生气的花简宁儿,被白麻布捆成一团,双膝弯曲抵胸,两手交叉于胸前,侧卧彩箱子里。这个龙鹰从没想象过的情景骤现眼前,比之当日见到彩虹和玉芷的遗体,更令他受不了。 小可汗处忽然传来悲呛之声,被悲痛麻木了的龙鹰茫然朝他瞧去,台勒虚云正仰首望天,泪流满脸,宏伟的脸容显出不可名状的哀伤。龙鹰心中泛起明白他的直觉,这种哀伤并非来自猫哭耗子,而是发自真心,是当一个人深知自己的处境,晓得自己注定了要进行无尽无休的战争的人所特有的。假设时光可以倒流,让事情再一次发生,他仍会下同样的命令。 龙鹰返回飞霞阁,呆坐半个时辰,葬礼的情景仍历历在目。 队伍在一个披兽皮持刀的巫师开路下,吹响胡笳,从汗堡旁的山道登上火葬场。当巫师点火后,在场的人立即离开,但龙鹰晓得,他心内的某一部分,将永远没法离开那里。 窗外雨粉仍是下个不休,灰云垂在低空,厅外传来雨水从檐头滴落地面的声音,就在此时,他感到无比的孤独,那并不是有没有人陪伴他的问题,而是处于敌方腹地深处,想的却是如何颠覆身边所有人的孤独,那也是他今趟秘密任务最难忍受的负担。 幸好羌赤和复真来了,再没空想其它。 中庭。 龙鹰向两人道:“今天开始另一阶段的操练。一个字,就是‘打’。” 羌赤一呆道:“打?” 复真确比羌赤机灵,道:“即是实战。” 龙鹰道:“就是这么简单,你们两个一起上,放手向小弟狂攻,我当然不会客气,给我打中还会很痛很痛,却绝不会伤你们经脉,还会送入使你们有益无损的内气。你们定要咬牙苦忍痛楚,学习如何防守,又或以攻代守。从今天如此操练至六天后的月会,包保你们宛若脱胎换骨,处于巅峰状态。” 复真大喜道:“范爷在这方面的本领,可能更在宽公之上。” 龙鹰连忙谦让。 羌赤担心的道:“我们夹攻范爷,最怕是一时错手。嘿!” 龙鹰笑道:“别的功夫不行,捱揍却是我的看家本领,千万不要留手,否则操练将不灵光。” 复真向羌赤哂道:“你好像忘了是谁一个照面将夫罗什轰进河里去洗澡,肯定你摸不着范爷的衣角。哈!噢!” “砰!砰!砰!” 龙鹰已抢入两人中间处,放手强攻,果然没有留手,两人虽是一流的好手,猝不及防下被他杀得左支右绌,溃不成势,接连中招,痛得龇牙裂嘴,不住痛哼。 龙鹰倏又退出战圈,笑道:“准备好了吗?” 两人岂敢怠慢,摆开架式,严阵以待。 龙鹰进入南城,举棋不定的犹豫着,该到香居还是卖醉轩? 当花简宁儿陷进烈焰的一刻,他忽然生出明悟,似从一个不真实的梦苏醒过来,深切体会到做卧底的复杂心态。大忌是胡思乱想,愈是闲暇无事,想得愈多。所以即使没事也要为自己安排一些事情来干,忙个晕头转向才可平衡情绪无常,又或容易陷于侮恨彷徨的思绪。 正是基于这个想法,打得羌赤和复真周身骨痛后,他到南城来寻欢作乐,在美女身上找刺激,好忘掉一切。 心中难决时,给拦着去路。 龙鹰从胡思乱想返归南城大街的现实世界,定睛一看,登时忘掉一切。喜道:“原来是在大雨里与小弟有亲热之缘的美丽小姑娘,怎会这么巧的?” 挡路者正是曾与龙鹰贴体站立,在沿河长衔的檐廊下一直依偎着他的突厥族女郎,龙鹰在复真提示下,从她结辫的数目,知悉她芳龄只得十七岁。 美少女穿上长不及膝的对襟彩衣,宽大无领,下穿红色扎脚裤,外套黑色坎肩,领口开得很低,浅见乳沟,头顶系着珍珠、缨穗、羽毛红当当的帽子,穿耳环、戴手镯和项链,夺目的装束饰物,衬得她更是风姿绰约,体形高挑健美,灼热的青春气息逼人而来。 女郎的神情却非是友善,叉着蛮腰,摆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娇叱道:“你这个没心肝的小子叫什么名字?” 龙鹰对她的不客气摸不着头脑,不过调侃美女乃他与生俱来的本领,笑嘻嘻道:“小弟弩穷,姑娘贵姓芳名?” 女郎将“弩穷”在心中暗念两遍,蹙起黛眉道:“弩穷!很怪的名字。” 龙鹰笑道:“正是‘老公’,嘻嘻!” 女郎一怔后会意过来,不但没因被他戏弄而生气,还忍俊不住地笑得开心迷人,白他娇媚的一眼道:“看不出你这么坏,为何那天又扮正经?你的朋友着你摸我,你竟不肯动手。” 龙鹰听得眼睛睁大。自己若摸了她,她来兴问罪之师,是天公地道。现在却因自己没摸她而被怪责,将常规倒转过来。嗫嚅道:“我不敢摸,是怕姑娘责怪。” 突厥女郎改以突厥语,气苦的道:“我已挨紧你哩!怎会怕你摸呢?你是找借口。” 龙鹰变得头大如斗,又大感香艳刺激,也用突厥语道:“现在还有得摸吗?”说出来自己也感荒谬。在这一刻,时间和地点再不重要。 突厥女郎跺足嗔道:“你若真的想,为何不来找我?”龙鹰抓头道:“怎么找?我连姑娘叫什么都不晓得,想找人来问亦无从说起。” 现在是午后时分,街上行人车马疏落,他们又立在道旁,爱说多久亦不会阻碍其它人。 突厥女郎生气的道:“胡说八道,我在四子桥等足你三晚,影子都不见半个。” 龙鹰终于明白过来,清楚他们间的恩怨瓜葛。 突厥族将塞外年轻男女开放的风气带到大江联的总坛来。在大草原上,陌生男女初次相遇,可大唱情歌来情挑对方,只要有正面回应,可继续发展。 人家姑娘肯投怀送抱,虽说为势所逼,但已显示大有情意,临别时又回眸一笑,当然是别有深意。 龙鹰猜想,在南城的年轻一代里,该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如果陌生男女之间,双方有意思,便到四子桥去相会,现在人家姑娘等足三晚,仍见不到自己出现,心中气苦是必然的事,不狠揍他龙鹰一顿,算是客气了。这种“一拍即合”的男女情事,大异于中土的风气,格外使人过瘾刺激。 龙鹰趋前一步,两手抓着她香肩,凑到她耳边,嗅吸着她健康青春的气味,轻轻道:“姑娘错怪我了,我到这里来没多少天,不懂到四子桥找你。” 突厥女郎移前挤着他,天真的道:“真的吗?” 龙鹰道:“当然是真的。” 女郎轻轻道:“我的名字很长,朋友唤我做葵蜜。” 龙鹰的心融化了,忘掉什么“上榻容易、下榻难”,道:“我们找个地方说心事话儿如何?” 葵蜜苦恼的道:“今天不成呵!明晚陪人家到北城去参加野火会好吗?” 龙鹰无从拒绝,约好时间、地点后,看着她婀娜多姿的去了。 南城,香居。 黄昏时分,弓谋来找龙鹰,后者已在温柔乡内过了半天光阴,爬起来到前厅见弓谋。 龙鹰伸个懒腰,道:“二姑娘方面有何反应?今晚又着你带我到何处去?” 弓谋道:“仍是按兵不动,真没想到这么斯文大方的女子,竟会动粗。” 龙鹰道:“这叫‘知人知面不知心’,好戏该陆续上场,只是我们不知道吧!” 又道:“弓兄晓得秘女住在哪里吗?” 弓谋道:“她就在汗堡之内,至于在哪里,是个秘密。” 龙鹰立即打消找她的念头,凭他的本领,要偷进汗堡,仍须冒上极大的风险,犯不着这般做。 弓谋道:“我收到风声,高奇湛准备利用你和夫罗什的过节,设局对付你。” 龙鹰心忖高奇湛该不晓得湘夫人、洞玄子和香霸,已联合起来用阴谋诡计对付自己,否则不会“多此一举”,这叫“各有各做”。顺口问道:“高奇湛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弓谋道:“他是台勒虚云的头号大将,武技高强,极善谋略,在遇上你前,算无遣策,从没有失过手。令他从八坛登上九坛的功绩,是成功刺杀黑齿常之,令默啜也对他刮目相看,宽玉则无话可说。” 龙鹰心中涌起仇恨,强烈至令他自己亦暗吃一惊,对黑齿常之,他有着对父亲长者的孺慕和爱戴,现在终于寻得主谋,小可汗则是祸首。 弓谋道:“范爷千万不可对此人掉以轻心。” 龙鹰道:“他因何要杀我?” 弓谋道:“我看他因顾忌宽玉,绝不敢杀你,但只要能将你重创,效果相同,就是不让你有参加飞马节的机会。因为其中一个入选者,正是他的堂弟。” 稍顿续道:“高奇湛识见、风度俱佳,天资过人,据闻被武曌诛家灭族,与唐室有解不开的深刻仇恨,本身亦是个有野心的人。作风狠辣,一旦下了决心,没有人可改变他。” 龙鹰不解道:“他可以怎样对付我呢?难道竟可公然闹事动手?” 弓谋道:“突厥人好武成风,以勇力分尊卑高低,官式的有逢月中举行的月会,民间有北城的野火场,只要没有弄出人命,大家是只眼睁、只眼闭。” 龙鹰道:“小弟今早才和个突厥少女,约好明天到野火场去。” 弓谋皱眉道:“会否是高奇湛行动的部分呢?” 龙鹰泛起葵蜜动人的小女孩情态,又记起与她的雨中邂逅,发生在夫罗什事件之前,除非高奇湛有未卜先知之能,否则两者间该没有关系。高奇湛应另有手段,引自己到野火会去。 与贝贝等缠绵共欢后,她们火焰般的春情,洗掉了他因自责而来的沮丧,重拾斗志,还将一波一波的凶险视为刺激乐事,至少可令他没闲暇去想东想西。 既来之,则安之。在没有回头路可走下,他唯一可做的事,就是在这个特殊的环境内,竭尽所能朝目标迈进。 没有小可汗的首肯,高奇湛怎敢冒开罪宽玉之险来对付他,而他偏要小可汗“偷鸡不着蚀把米”,损兵折将,重重还击,以泄心中之恨。 道:“肯定不是,只是事有凑巧。野火会热闹吗?” 弓谋道:“野火会是每晚例行之事,但最受拥戴的是月圆时的野火会,年轻一代都会去参加,各依自己喜好纵情欢乐,或唱歌跳舞,又或比武动手。在湖旁更竖立起百多个毡帐,有情男女可到帐内寻欢,延续塞外的风气。如果是突厥女子主动约你到野火会去,那你即使立即拉她到帐内去,她也不会拒绝。” 龙鹰心中苦笑,今次辞别娇妻们到大江联来,是负有重任使命,却演变为寻欢作乐,确实是笔糊涂帐,只希望能永远瞒过她们。目下所在之地,等于另一个世界,很容易迷失,如果守身如玉,不使人起疑才怪,所以也是身不由己。七成是因势行事,三成是因自己好色。 问道:“昨晚说到一半,便没有时间。九坛级的高手除宽玉、洞玄子和高奇湛外,尚有个‘无名刺客’。洞玄子又是凭什么荣登九坛级之位?” 弓谋道:“在台勒虚云的心腹手下里,以洞玄子和香霸的关系最密切,池上楼便是洞玄子的爱徒,故此洞玄子对你坏了池上楼在巴蜀辛苦建立的基业,恨得没齿难忘,更视宽玉一意招揽你,为针对他的手段。正是因池上楼的初步成功,加上人口贩卖的生意愈做愈大,洞玄子才能登上与宽玉并驾齐驱的位置。” 龙鹰道:“明天去参加野火会,如一意不参加比武,高奇湛一方可拿我如何呢?” 弓谋道:“只要你有女同行,很难置身事外,他们可当众调戏你的女人,如果你没法显示出能保护她的力量,她会弃你而改投强者的怀抱,没多少个男人可在这样情况下做缩头乌龟,怕者根本不该到那里去。” 龙鹰道:“那是否只准一个对一个?” 弓谋道:“这是当然的事。自开放入坛的资格后,野火会已逐渐演变为突厥人和带有汉族血缘者争雄斗胜的场所,高奇湛正是为小可汗培育人才的大旗手,成绩斐然,手上称得上是一流好手者,少说也有十多人,所以这一年来,汉派占尽上风,突厥人不知多么委屈。” 龙鹰疑惑的道:“高奇湛不是没有眼力的人,更非狂妄自大,当晓得即使亲自出手,亦没有收拾我的把握,何况是其它比他低得多的人呢?” 弓谋道:“只要是由他在后面策划,便不可轻视。” 龙鹰微笑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当他永远不能明白我是什么东西,可以想出什么奇谋妙策来呢?” 接着沉吟道:“有方法改变我的装束容貌吗?” 第十七章 超级探子 龙鹰别的本领不敢自夸,可是当探子的本领,几乎肯定是无人能及。 在弓谋的帮助下,他装上个假鼻子,戴上帽子,又在外袍里做点手脚变胖一点,改变装束,在这个最多魁梧汉子的中土地方,立即摇身一变化作另一个人,进行他的探敌行动。 目标是因如阁的后院,那不但是漂亮二姑娘闺阁所在,旦大有可能是香霸落脚之处,至不济亦可听到他们父女间的对话。 他运功佝偻着身体,矮了近二寸,变化不算大,却能使有心者认不出他的体形,越过最热闹的四子桥,听着男女对唱情歌,朝因如阁的方向潜去。 夹河的两条大街灯火烛天,行人如鲫,联群结队的年轻男女嘻笑闹玩,甚或当街调情,气氛之热烈,必须身历其境,方感受得到。 他先绕着因如阁的外墙走了一大圈,有把握后,方翻墙入阁,到了阁内林木婆娑的后园里。 广阔的内院,不设明桩暗哨,也没有一般大宅人家养犬巡逻,全不设防,不过龙鹰更是小心翼翼,因为像香霸般的高手,一个人已比得上守护重重的府第。 他神不知鬼不觉,如入无人之境的朝昨夜与二姑娘大打出手的三层楼摸去,经过一道跨湖而过的桥廊时,鼻子捕捉到二姑娘芳香的气味,心中一荡时,同时生出警觉。 他听不到任何声息,纯是出自灵奇的直觉,立即疾往后退,离开桥廊,腾身投入廊边一棵老树枝叶茂密处,收敛起所有可惹起高手注意的讯息,包括心房的跃动,透过枝叶间隙,窥视廊道。 倏地一个高瘦似竹竿、穿着道袍的中年人现身树下。以龙鹰的眼力,亦感眼前一花,此人已出现在树下接连桥廊的小石径处。可知他对自己生出高手的感应,故特意加速,看个究竟。 如此可怕的高手,又作道人打扮,不是洞玄子还可以是谁呢? 此妖道虽瘦却挺拔如铁条,比龙鹰还高上少许,皮肤有种不健康的苍白,落在龙鹰眼中却晓得是修练某种奇功异术的后果。脸孔修长,兜下巴,但最使人望之生畏的是他眯成两条缝般刀刃似的眼睛,冷冰冰,严酷无情,没有丝毫正常人应有的情绪。此时他脸上凝固着疑惑神色,冷然扫视四周。目光掠过龙鹰时,龙鹰及时闭目,以免他对自己的眸珠的反光生出感应。 他早预估洞玄子武技强横,却没想到会是厉害至此的顶尖儿人物,但丝毫没有动摇杀他的信心,还大添其刺激性。 洞玄子卓立不动,修长的双脚撑得他不单有渊渟岳峙的气派,还有种使人感到永远不会被击倒、柱地撑天的逼人之势。 换过稍次点的高手,肯定瞒不过他的感应。龙鹰记起弓谋说过洞玄子和香霸关系密切,心忖难怪会在这里遇上他,暗呼侥幸,只要跟在他身后,或可省得四处冒险的去寻找香霸,更可偷听他们的对话。 下一刻,洞玄子已消失在视野内。 龙鹰在心内追踪着他,凭的不是声音或气味,而是魔种天然的感应,自己却不敢有任何动作。 洞玄子倏又消失了,便像先前龙鹰感应不到他般,然后是微仅可察的衣袂破风之声,跟着是衣衫随风轻拂之音,接而再没发出任何声音。 龙鹰心呼厉害。 这妖道对感应到他仍不心死,故意离开,然后跃上附近一座楼房的瓦顶,居高临下监视远近。如果自己鲁莽追他,今晚极可能要和他分出生死胜负。 收摄心神,不是全神贯注,而是晋入无意无念的“魔境”,出入于生和死,有与无之间。 洞玄子出现在他的感应网了,若现若隐,像幽灵多于有血有肉的人。 半盏热茶的工夫后,洞玄子终于离开。龙鹰并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比之前更小心的,绕道往洞玄子前往的方向潜去。 龙鹰藏身一道拱桥底部,窃听三丈许外一座华丽宅院内洞玄子和二姑娘说话的声音,此时二姑娘正向洞玄子叙述昨夜与他的谈话和动手的经过。 洞玄子只听不语。 二姑娘一直称洞玄子为“大真”,龙鹰猜估是“大德真人”等一类称谓的简称,宅院内除两人外,再没有其它人。 沈香雪说毕,洞玄子熟悉的声音在龙鹰处于“凝听”状态的耳朵内响起,道:“香雪被此子侵犯时,有何感觉?香雪勿要因不好意思,又或害羞而含糊其辞,本真必须弄清楚他的情况。” 沈香雪“哎哟”一声,好半晌才羞涩的道:“香雪给他亲得迷迷糊糊,很难描述,不过他的手算是守规矩的,表面真的看不出他能这般克制。” 洞玄子锲而不舍的问道:“香雪有情动吗?本真想知道事实。” 龙鹰尚是首次旁听美女亲述与自己亲热时的情况,且是从实招来,大感香艳刺激。 沈香雪以蚊蚋般的轻声道:“该有少许吧!但未至于丧失,仍能凭心法感应到‘玉种’的位置。” 洞玄子仍不满意,问道:“他吻了香雪哪里?” 沈香雪呼吸转促,显然回忆其时的情景。不情愿的道:“他吻了很多地方,脸颊、耳朵、颈项和嘴巴。唉!大真因何要知得这么详细呢?” 洞玄子不动任何情绪的道:“香雪须坦白道出被他吻时的感觉,勿要有任何隐瞒。” 沈香雪无奈答道:“他的嘴唇很热,所吻处有种香雪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很痒很软,似再没法控制身体的反应。” 洞玄子淡然道:“香雪当时希望他继续侵犯下去吗?” 在洞玄子这个尽责的逼供者穷追猛打下,沈香雪的回应犹如醉人烈酒,时而爽脆,时而羞涩。声音和呼吸随着被引发的情绪,从心之所向而变化,但总是那么缥缈优美,楚楚动人,绘声绘影描述出游龙戏凤的精采情节。 龙鹰首次怀疑自己爱上了她。 男女之爱确是世上最奇异的东西之一,漠视时、地、身分,超越敌我之防,来时像雪崩沙暴,去时如云烟过眼。 沈香雪默然不语。 一个沉雄有力的声音,如一阵风啸般刮过龙鹰的耳鼓,道:“雪儿坦白告诉大真。” 香霸来了。 只是简简单单一句话,便像以前的道左相逢,从弓谋处听到有关他的一切,因如阁予龙鹰的印象,与他干女儿的正面交锋,全退往烘托的位置,主菜终于上台了。 他用很特别的方式说话,乍听似是呑吞吐吐,顿挫无常,虽只是八个字,已予人移位变化的古怪感觉,可是却充满铺陈的张力和凝聚力,似是每一个字,字与字间的转接,无一不在他精密的计算掌控之中,使人听之难忘,且不敢拂逆。 沈香雪现出小女孩娇态,撒嗲的道:“爹!” 香霸该已坐下,只是龙鹰收听不到人体和椅子互动所该发生的声音。 目前他所遇小可汗一方的高手里,纯论武功,当然以小可汗最深不可测,令龙鹰怀疑以自己和法明之能,与他的胜负仍是五五之数。香霸又似稍胜洞玄子,两人亦可归入以龙鹰魔种的灵锐仍测不准的行列,但总感到他们的才情天分,及不上天才横溢、感情充沛的台勒虚云。湘夫人则凭她的媚法足可与这三个人分庭抗礼,至于高奇湛,虽是难得的高手,但尚未被龙鹰视作相埒的敌手,不过高奇湛的长处在带兵打仗,对垒沙场方可见个真章。 龙鹰终于明白,为何香霸的邪恶生意愈做愈大,对大江联又如此有影响力。 这是个如小可汗般,拥有非凡魅力的超卓人物。 香霸从容道:“全是自己人,又是雪儿的长辈,雪儿放心说出来,否则怕误了正事。” 二姑娘无奈的吐露心声,娇羞的道:“女儿当时六神无主,根本没暇去想他何时停止,只想到如果立即和女儿合体交欢,女儿会依爹之言,执行命令。” 香霸沉声道:“他忽然抽身离开时,雪儿有没有空虚失落的感觉?” 沈香雪老实答道:“确有一点点,但并不强烈。爹呵!女儿愿意再尝试呵!” 香霸轻描淡写的道:“雪儿先返玲珑斋休息,爹还要和大真说几句话。” 沈香雪不敢有违,起立离开。 龙鹰继续窃听。 刚才沈香雪在上边桥面走过,他差点跟着她去了,当然只会在脑袋想想,也可见二姑娘对他惊人的诱惑力。 香霸的声音道:“大真怎么看?” 洞玄子叹道:“今次我们是赔了夫人又折兵,香雪已对范轻舟生出情意,香爷必须立即遣走她,以后千万不可让她再有与范轻舟碰头的机会。” 龙鹰也不知该高兴还是惊懔,有如洞玄子般高明和精通异术邪法的人物助小可汗,是如虎添翼,更添他杀洞玄子之心。能如此做出判断后,当机立断,绝非是等闲之辈,而是经千锤百炼、从经验累积的智慧。 香霸一怔道:“竟这般严重?我明早送走她。” 龙鹰心里对洞玄子恨得牙痒痒的,辛苦占得的一点上风,立告云散烟消,因为如对方继续出动沈香雪来对付他,主动将全操在他手里,沈香雪一旦成为他爱的俘虏,势将变成突破香霸邪恶王国的重要棋子。 以沈香雪的年纪和气质,该没有直接参与人口买卖,只是负责设计园林,又或当赌坊的活招牌,甚至为香霸施展所向无敌的美人计。 洞玄子叹道:“每次以为可摸到他的底,却发觉下面还有更深的地方,如此这般的一个人,我还是首次遇上。在我心中,他比宽玉更难对付,因为我们至少清楚宽玉的实力,香爷要毁掉他的决定是正确的。” 香霸道:“我已改变了想法。” 洞玄子愕然道:“香爷竟有新的想法。” 香霸冷然道:“就是抛开对宽玉的顾忌,不择手段的杀死他,否则日后将成为我们的最大心腹主患。” 又道:“大真见过他吗?留意他的眼睛,有种非常慑人近乎魔异的力量,以湘夫人的媚术修养,亦告诉我既怕与他对视,又恨不得看他一个饱。唉!可能从开始我们便计算错误,以媚法对付他,等于派兵进长安那类坚城打巷战,一个不好立告全军覆没。” 长安乃天下防力最强的城市,犹在神都之上,自大唐据之为基地后,从未被攻克过。而神都在王世充手上时,曾失陷在李世民手上。 洞玄子道:“可是湘夫人今早趁他仍磨在床上时,对他作突击检查,在一晚安眠后,种玉的成功与否,是没法隐瞒的,夫人已铁定康康种玉成功,现在差的是谁能引发玉种,使他在月会前沉沦欲海,不住泄漏真元。” 香霸问道:“康康情况如何?” 洞玄子道:“还可以吧!” 香霸道:“范轻舟是否御女的高手,怎会不惧媚术呢?” 洞玄子道:“该是他的内功心法别走蹊径,有天然抗力,光是看可成功在他体内播下‘玉种’,便知他不懂采补之道。” 香霸忧心的道:“时间愈来愈紧迫,‘玉种’顶多可维持四至五天,恐怕要劳夫人出手才成。” 洞玄子叹道:“若夫人一旦失手,后果不堪设想,否则何用二姑娘牺牲肉体?” 香霸狠狠道:“如非顾忌宽玉,便由我和大真联手对付他,今晚即可取他狗命。” 洞玄子沉声道:“我们不单须照拂宽玉的情绪,还要顾及所有突厥人的情绪,否则何用大费周章?没有选择下,只得由夫人出手。” 香霸漫不经意的道:“如果由柔柔出手又如何?” 洞玄子沉吟道:“香爷舍得吗?若柔夫人失陷于他,会对你造成严重的打击。” 香霸苦笑道:“那就要看柔柔对我的爱有多深,她是玉女宗最出类拔萃的传人之一,远胜康康,绝差不了湘夫人多少,若连她都败下阵来,我们只好另想办法,或等范轻舟离开总坛后再动手。” 洞玄子道:“香爷有没有想过,柔夫人除你之外,从未被别的男人染指,即使任务成功,你和她的关系将永远不能回复到之前的模样。” 香霸沉声道:“不论付出如何大的代价,仍是值得的,只要一天有这个人在,我会睡不安寝。” 洞玄子道:“湘夫人亦有同感,只是立场有异。” 又道:“不论如何,月会仍是杀他的最佳时机,且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香霸道:“如果柔柔失败了,大真须打消此意。” 洞玄子不悦道:“香爷是认为本真没有杀他的能耐了!” 香霸反问道:“大真有否十足的把握?” 洞玄子叹了一口气。 龙鹰放开双手,无声无息滑进水里去,贴着河床游往远处,方敢登岸离开。 第十八章 撒网捉鱼 离开因如阁的一刻,他动过到玲珑斋偷香窃玉的念头,最后终于放弃,皆因后果难测,对二姑娘仍非那么的有把握。 玉女宗究竟是如何来的?为何从未听过?如论媚功,天下该没有能超过武曌的女人,玉女宗会否是魔门的旁支,此事问胖公公该有答案。 他变回范轻舟,正思忖该否回飞霞阁,又颇为犹豫,一个人冷冷清清,很容易胡思乱想,更怕的是记起花简宁儿的最后一面。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真的希望世上有忘忧草,服下后可忘掉一切的不幸。 卖醉轩的金漆招牌映入眼帘。 记起赴神都前,胖公公曾说过,权贵夜夜笙歌的奢华生活,是他没梦想过的。在神都,他办正事的时候多,只到过三次青楼,每一次都是正经兮兮,连姑娘的小手都没有碰一下,反是到了这敌人的主基地,玩意层出不穷,花样百出,使他尝到夜夜笙歌,醉生梦死的滋味,且是苦乐难分。 想是这么想,却身不由己的跨过门槛,进入这对他来说,不啻“众香之国”的别具特色的酒馆。 酒馆闹哄哄一片,只余一个半个空雅座,男女笑语的声音在被屏风分隔的半开放厢位上沸扬,宽敞的馆场沐浴在宫灯柔和的色光里。 一个女侍迎上来,玉手穿入他臂弯,亲热的傍着他,惊喜道:“范爷终于来哩!我们盼得颈都长了。” 龙鹰从苗大姐处得悉她们的出身后,心中怜意大增,何况馆内由老板到侍女,个个是漂亮动人的女郎,眼前招呼他的侍应,年纪该比小圆大上四、五岁,约二十三、四岁的外貌,但一头又长又亮的黑发,乌灵灵的大眼睛,态度虽轻佻却不失其迷人的风韵,身材因丰满而呈现出圆滑的曲线,但因为个子长得比一般女人高,不单没有显得臃肿,还具有高度的挑逗性。 心忖大江联背后的主持者里,有香霸和湘夫人在背后主持大局,成了最懂用美人计的庞大组织。 龙鹰道:“姐姐高姓大名?” 女郎挽着他边走边笑,花枝乱颤的道:“高姓大名?小志怎敢当呵!范爷须公平一点,不要只记得大姐和小圆。” 龙鹰心忖,只有美女才是一株一株的忘忧草,南城对此时的他而言,等于无数的约会,尽情狂欢的晚夜。白天才在香居欢度,晚上便到酒馆来混,敌我难分,这样的卧底生活,算是逢场作戏,还是醉生梦死? 笑嘻嘻道:“小志想小弟如何公平点呢?” 小志娇媚的道:“范爷是风流人物,还要小志教范爷吗?” 龙鹰心呼厉害,小志出身青楼,又受过调教,深谙媚惑男人之道,挑逗起男人来不温不火,恰到妙处。 小志招呼龙鹰在雅座坐好后,那天在轩门外遇上小圆时的另一女侍小殷,抢着来招呼他,奉上美酒和小吃,非常热情,只差未坐到他腿上去。 偎红倚翠的滋味,确实令人乐而忘返。 正思索因何见不到小圆,苗大姐一阵香风来了,小殷和小志依依不舍的去招呼其它人。苗大姐和他的关系自是不同,坐入他怀里献上可将精铁化作绕指柔的热吻,撒嗲道:“现在才来找人家,想煞妾身哩!” 龙鹰爱不忍释,道:“现在不是来了。” 苗大姐移开娇躯少许,定神打量他,道:“范爷是个与别不同的人,别人到因如阁去,不是输光便是花光,你不但没沾手那里的美妮子,还赢得满载而归。妾身收到钱哩!是五百两的大数目,据弓爷说赌本亦在其中,为什么对妾身那么好呢?” 龙鹰道:“钱财是身外物,可以让大姐继续行善,何乐而不为?” 苗大姐道:“你才是真正的好人。弓爷说是由他代你下场赌,范爷可知弓爷是最不济的赌徒,逢赌必输,今次是第一次赢钱。” 龙鹰道:“邓叔方是故意输给他。不谈这些哩!苗大姐要小弟怎样陪你呢?” 苗大姐媚态毕露的咬着他耳朵道:“冤家!还要人家说吗?” 龙鹰匆匆穿衣,到酒馆后院的内厅见复真,只看他双目通红,便知受了天大委屈,不用他说出来,龙鹰已猜到大概。道:“夫罗什那小子发招了,对吗?” 复真悲愤的道:“这小子明天要强带翠翠到野火会去。”龙鹰皱眉道:“如何强带?” 复真道:“翠翠从不应召到风月楼外的地方招呼客人,加么与我有赎身之约,对夫罗什一向不假辞色。但今夜我到风月楼去,她却向我哭诉,在老板花俏娘的压迫下,无奈答应。花俏娘还说,如她不肯应酬夫罗什,就将我为她赎身的订金退还给我。” 龙鹰心忖高奇湛这招真绝,又非常卑鄙,表面真看不出他是这般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问道:“因何你会忽然到风月楼去,不怕花钱吗?” 复真惨然道:“事缘我的一个本族兄弟,遇上风月楼派到街上办货的侍女,说翠翠遇上麻烦,我的兄弟立即十万火急的来知会我。” 龙鹰问道:“陪夫罗什到野火会去,有何后果,他可以强来吗?” 复真痛不欲生的道:“当然不可以强来,却可使手段,夫罗什在这方面一向臭名远播,最爱用春药、迷香那类东西,事后可推说翠翠和他情投意合,谁都奈何不了他。陪他到野火会,与肉随砧板上无异。” 龙鹰道:“复真兄放心,明天我们一起到野火会去,来个拦途截劫,索性将翠翠劫回你家去,后果由我一肩背起,包保妥当。” 复真大吃一惊道:“这是由‘汗堡论议’立下来的规矩,违背者等同叛帮。” 龙鹰道:“汗堡论议是什么家伙?” 复真道:“汗堡论议每年举行一次,由小可汗主持,八坛级或以上的人方有参加的资格。” 龙鹰道:“我们触犯了哪一条规矩呢?” 复真道:“就是未经正式的赎身手续,私下将翠翠据为己有。” 龙鹰道:“她既可陪夫罗什到野火会去,当然可陪你回家去。” 复真苦着脸道:“有这般容易吗?” 龙鹰苦笑摇头,道:“如果你的钱是从赌坊赢回来的又如何?” 复真颓然道:“范爷忘了宽公明文禁止他下面的人到赌馆去,而以我过往的运道,极可能不但输个精光,还会被降坛级或减粮饷。” 龙鹰道:“若我能说服湘夫人又如何呢?” 复真双目放光道:“那便万事可商量了。” 龙鹰道:“那就索性来个拦途截劫。”见复真欲言又止,讶道:“有问题吗?” 复真呑吞吐吐的道:“既可从湘夫人处入手,何需劫人呢?” 龙鹰现出个高深莫测的笑容,道:“要说服湘夫人,必须在之后而不是在之前,没有湘夫人点头,花俏娘怎会让夫罗什得逞,布下引老子上钩的陷阱?网已撒了,就看谁是鱼儿。” 复真一头雾水的瞪视。 复真先一步离开。 龙鹰到苗大姐的香闺与她道别,风韵迷人的美女钗横发乱的拥被而眠,看她娇慵无力的诱惑样儿,龙鹰差点二度登榻,幸好记起秘女。 苗大姐当然不愿他走,纠缠一番,哄小女孩般方可脱身。 快抵前厅时,遇上从外面回来的小圆,心知糟糕时,已给她硬拉到一间“暗室”内,缠着他亲热。 卖醉轩像大多数店铺,乃前铺后寝的格局,此时后寝除仍酣睡不醒的苗大姐外,其它女郎都到前铺开工,令龙鹰大有偷欢的感觉。 重重刺激下,他抛开一切,享受生命里奇异的遇合。 甫踏入飞霞阁,他生出警觉,知有人埋伏阁内,伺机攻击。 下一刻,他脑海现出二姑娘沈香雪的俏样儿,心中明白过来。 沈香雪该是接到香霸的指令,要她收拾细软,明天一早离开总坛。心高气傲的她却不服气,不单不肯承认失败,还要挽回失掉的颜面,决意来对付他。 以她的兰心蕙质,绝不会贸贸然而来,而是谋定后动。以前还可说因不熟悉他而吃亏,现在既明白他的厉害,肯定会以更有效的手段对付自己。 二姑娘究竟有何法宝? 进入花厅后,终于掌握到她葫芦内的药。 用毒。 她用毒的手法非常高明,毒下在灯油里,如果自己点燃四角的油灯,毒气的释放会以倍数加速,即使不点灯,仍会慢慢释放,此时厅子里便充盈一种似有如无的气味,有点似桂花的清香,一不留神,会以为是被风送进来花草的气味,若非他身具魔种,其它人肯定中计。 他曾将胖公公师父写的毒经背得滚瓜烂熟,又曾亲身尝百草,嗅两下已晓得二姑娘所用毒物的药性、影响和作用。不由心中奇怪,此毒虽然毒效强,但对身具先天真气的内家高手,可轻易运功逼出体外,以沈香雪的冰雪聪明,怎会如此不懂“对症下药”? 他的确在为沈香雪手段是否奏效而担心,因为如她的诡计不得逞,他便不能将计就计,且是一石三鸟之计。 第一鸟是二姑娘本身。 他不但要得到她娇贵的身体,还要俘虏她的芳心,说不定有一天能透过她,瓦解香霸的邪恶王国。这是战场,大家无所不用其极,没什么好怨的。 说到底,沈香雪向自己献身,并非基于对他的爱,而是立心不良,奉香霸之命布局对付自己,纵然没掉命,也会遭洞玄子施邪术,陷他龙鹰于万劫不复之地。 鬼才知道洞玄子用的是何种异法。 第二鸟是翠翠。 在湘夫人以为他中了二环的毒计后,绝不会在其它事上与他对着来干,只要他以“出走”做威胁,肯定湘夫人会屈服,怕小不忍则乱大谋,在翠翠一事上放过他,那复真将可美梦成真。 湘夫人不阻挠,其它人更不会有异声。 最后一鸟当然是洞玄子,误以为他真元剧损,意志薄弱,易吃易宰之时,他会下手取洞玄子性命,了却一件心事,对花简宁儿在天之灵有所交代。 宁儿临自尽前该是从邪术回醒了片刻,故三次呼唤他的名字,因晓得只有他有本领为她雪此死恨。大有可能在那一刻,醒觉到所有人对他的怀疑全中了。 范轻舟便是龙鹰。 在厅子坐了片刻后,他模拟出中毒的征象,连打两个呵欠,举步往内院的方向走去。 风声骤响,一条皮鞭如蛇般灵活,横桌而来,鞘尖攻向他耳鼓穴。 这才是二姑娘的拿手本领。 龙鹰矮身避过,长软鞭带着强烈的药味,在他头顶上卷了个小圈,方回到美人儿的纤纤玉手去。 动人美女的鞭子又来了,龙鹰哈哈一笑,故意顺着她的意思退返厅子里去。 沈香雪现身厅子的后门,一手执鞭,另一手叉着蛮腰,俏脸呈现很难贴切形容出来的表情,有点莫测高深,带些儿嘲弄,一双眼睛却似含情脉脉,唇角挂着略带羞涩的盈盈微笑。既是娴静端庄,又有着说不尽的风流韵味。 紧身的夜行衣,尽显她修美的曲线,诱人至极。 龙鹰摊手道:“二姑娘来向小弟兴问罪之师,这个小弟可以理解。不理解的是因何要拿浸过药水的皮鞭来,想对小弟施鞭笞之刑吗?” 二姑娘向他扮个鬼脸,发出银铃般的得意笑声,道:“死小子,纳命来!” 龙鹰心忖老子当然明白,你使的是“混毒”的招数。下一刻已被她精奇细腻的鞭法,卷进重重鞭影里。 “砰!” 龙鹰小腹被她一脚撑中,直掉往厅外去。 第一章 清晨诀别 龙鹰跌个四脚朝天,照足二姑娘的意思。 如此混毐的手段,只有在这个情况下,方能奏效,沈香雪的鞭法,固是一绝,厉害处却在从鞭子散发出来的药气,能从皮膺或由呼吸吸收,与先前“吸纳”的毒气结合,化为凌厉百倍的毒,令人失去提气、运气、行功的能力。 这种用毒之法,在胖公公的师父韦怜香着的《万毒宝典》里论之甚详,不过他亦承认在这方面的本领,远及不上塞外一个神秘的教派。当时他看过便算,亦没有深究是哪个教派,现在当然晓得指的是大明尊教。 二姑娘用的,正是来自《御尽万法根源智经》的用毒异术。 然而不论她如何施毒法,对身择魔种的龙鹰根本没有分毫影响之力,他装作中招,是因要将计就计。所以被她一脚撑个正着之时,他比二姑娘更兴奋和高兴。龙鹰躺在地上,捧着小腹做足戏。 二姑娘生动活泼的花容嵌入星空里,软鞭缠到她的小蛮腰去,一双玉腿欲不闲着,连续十多次提仔他身上,封闭他多个要穴。只从她封穴的“脚法”,便晓得是针对他般高手的厉害截脉手段。怎知受害的龙鹰不具一般的真气,起不了分毫作用。 龙鹰的坠地点是轿厅和主厅间的天井,从仰卧的角度看上去,二姑娘似与灿烂的星夜浑而为一,有神秘不可测的艳丽,看得他色心大动。 亦不由暗骂自己死性不改,刚先后和成熟迷人的苗大姐以及青春健美的小圆荒唐,仍可打另一个美女主意。 沈香雪一双美眸射出复杂的神色,语气却平静冷淡,道:“为何不怪我用旁门左道之法收拾了你?” 龙鹰向她眨眨眼睛,笑嘻嘻道:“有什么旁门左道的?这叫‘各师其法’,栽了便是栽了,怨你有屁用。嘻!何况二姑娘和我只是耍花枪,床头打架床尾和,上次是小弟碰你,今次轮到你了。” 沈香雪面无表情的道:“我要杀你!” 龙鹰故意挑引她,道:“在榻子上吗?” 沈香雪双目杀机倏盛,提脚朝他胸口狠踩下去,劲道十足,即使以龙鹰之能,若硬捱此脚,或可不死,但定受重创。 “哎哟!” 叫的是二姑娘,靴底离龙鹰不到三寸的紧张时刻,被龙鹰右手抓着脚踝,魔气在剎那间游遍全身经脉,将她从凶猛的雌豹,变为任人宰割的小绵羊。 龙鹰长身而起,将她抱个满怀,吻她香唇,一双魔手更是肆无忌惮,对她做出全面的侵犯。 二姑娘像受惊的小白兔般娇躯抖颤,被龙鹰亲得“咿唔”呻吟,想抗议亦办不到。 唇分。 二姑娘脸泛动人心魄的桃红色,张开小嘴不住喘息,又骇然道:“你在干什么?” 龙鹰若无其事的道:“二姑娘竟不懂人事吗?当然是要为你宽衣解带。” 二姑娘瞪大美目,嚷道:“怎可以在这里呢?” 龙魔刚解下她缠在腰问的软鞭,顺手扔往一旁,一手搂得她腰肢欲折,另一手则解她襟口的钮子,好整以暇的道:“二姑娘放心,你更比小弟清楚,阁内没有第三个人。嘻!二姑娘非常嫩滑,皮肤又白,不论床上床下,都是尤物。” 沈香雪呻吟道:“人家恨死你了。” 龙鹰讶道:“如果小弟给二姑娘一脚踩死,又找谁来恨呢?” 沈香雪立告语塞,接着娇呼一声,被龙鹰拦腰抱起,朝内院走去,还边走边吻个痛快,而美人儿唯一的抗议方法,是不肯做出任何反应,但身体却不争气灼热起来,艳霞蔓延全身。 “砰”的一声,龙鹰将身无寸缕的她抛到榻子去。 沈香雪虽失去行气提劲的能力,手脚仍可如常活动,掀被子将如羊脂白玉般的诱人身体包裹个结实。 龙魔先关上卧房的门,再回到床边,伸个懒腰道:“还以为今晚会独守空房,幸好二姑娘开恩,到来陪小弟度过漫漫长夜。哈!爽透哩!” 沈香雪连俏脸也盖着,轻轻道:“你若肯解开人家的穴道,香雪会全心全意和你欢好。” 龙魔心中暗喜,杀不了自己便来个“催玉”,美人儿真是你老爹的听话女儿。你不仁我不义,自己亦不须怜惜她。哂道:“怎知你是否骗我的?床上缠绵变成搏击,老子犯不着这么做。” 沈香雪的声音隔被传出来,嗔道:“你这个人的脑袋是用甚么东西做的?香雪只耍提气运劲,能瞒过你吗?人家现在身体发软,想对你热烈点都办不到。死蠢蛋!” 龙鹰已脱掉衣服,钻进春色无边的被子里去,秋寒里原本香洁温暖的被窝,因沈香雪变得更是火般热辣,且充盈醉人的女儿幽香。卧室外的地方空寂淸冷,卧室内却是一室皆春,情如火热。 龙鹰将欲避往床缘的美女搂入怀里,亲她脸蛋,咬着她耳朵道:“先来个测试,如果反应及格过关,还你自由。” 说罢亲她嘴儿。 沈香雪热烈反应,两手缠上他脖子。 正是她的似无情又有情,兼之各怀鬼胎,使龙鹰感到今次的男欢女爱与别不同,格外刺激。 龙鹰边吻边解开她被制的经脉窍穴。 沈香雪再吻他一口,柔声道:“相信人家了吗?” 龙鹰道:“又未真个销魂,怎知你是真是假?” 又问道:“为何要杀我,我和你有深仇大恨吗?” 沈香雪似不堪情挑的扭动娇躯,作用却是分他心神,惹起他的情欲,嗔道:“香雪只是闹着玩呵!怎舍得杀你?你这人呢,太可恶了。” 龙鹰翻身将她压着,意有所指的道:“游戏开始哩!” “扑嗒扑嗒!” 黎明前忽来风雨,房外灰茫茫、冷飕飕,化为水的天地,随着一阵风,雨粉从敞开的窗潲进来,同时带来树木和泥土的芳香。 龙鹰的舌尖舐掉一滴从她眼角泌出的晶莹泪珠,道:“后侮吗?” 沈香雪紧闭美眸,却没法掩饰悲怆的神情,轻摇螓首。 龙鹰道:“是因我太粗暴吗?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何会这么冲动,下次保证会温柔点儿。” 沈香雪凄然道:“你爱对香雪如何粗暴都可以。” 又有两颗泪珠掉出眼眶。 龙魔不解道:“因何哭呢?”沈香雪埋到他肩头去,死命抱紧他,道:“不要问,今天香雪会离开总坛,或许再没有见你的机会。” 龙鹰心知肚明是怎么一冋事,他已成功营造出“玉种”被她引发的假象,使沈香雪以为害了他,但又对他生出爱意,深深享受他的狂野,所以矛盾自责得痛不欲生,真情流露。她不得不离开,是不忍见到由她一手造成,未来会发生在龙鹰身上的惨祸。 沈香雪轻柔的道:“让香雪一个人静静的离开,不要送我,也不要说话。” 龙鹰提醒道:“二姑娘的衣物都给雨水打湿了。” 沈香雪悲喜难分的嗔道:“你这人哩!” 移开少许,张眼深深的审视他,像要记着他的样子。 龙鹰直望进她的眸神里,看到的是失去了对未来憧憬、绝望下的意冷心灰,还有诀别的意味,也不由生出魂断神伤的感觉。一双在前天仍不认识的男女,却要在进行最亲密的行为时,互相算计。 沈香雪坚定的离开他,落到地上去,随手取起他的外袍,披裹雪白粉嫩,曾让龙鹰极尽男女欢娱的肉体,又转过身来,俯身道:“亲我,算是香雪的道别吧!” 直至二姑娘沈香雪离开飞霞阁,龙魔仍懒洋洋的躺在床上。雨势一直没歇下来,时大时小,不肯罢休。 龙鹰睡意全消,只是有种闲着无聊,起来不知该干甚么的慵懒。 思潮起伏。 奇异的城市,大胆热情的突厥女郎,新奇的玩意,风姿绰约、敌我难分的美女,川流不息的车马行人,四子桥的对唱塞外情歌,令人眼花撩乱的赌坊酒馆,在十字河区散步流连——整个南城如梦似幻,如非身历其境,只是从别人处听悉,他简直不相信人间竟有这么样的地方。又想到自己到处风流,心里不免有点愧疚。但不如此,又扮不好范轻舟的身份,至于如此开解自己,是否在为自己的行径找自我安慰的借口,他实在弄不清楚。 回思昨夜,他以一心二用之术,一边与沈香雪抵死绣绵,一边开放“玉种”,让她有力可施。二姑娘确是全情投入,淑女变荡女,将媚功展至极限,整个过程被龙鹰密切监察,等于上了一堂媚术的课。 不论是湘夫人又或她的女徒们,还有沈香雪和香霸的爱宠柔夫人,她们身上处处可见《御尽万法根源智经》的影子,一般人遇上她们,想不做风流鬼也不成。 美丽的女人,正是对付男人最有效的利器。 大江联更是天下间最善用美人计的组织。 足音响起。 龙鹰心中叫好,连忙运功,还装做疲不能兴的模样。 湘夫人推门而入。 龙鹰扮成此时才给惊醒的模样,猛睁双目,却是眸珠无神,一副真元大幅损耗后的应有状况。换过其他人,即使功力相差不远,亦没法像他的魔种般能随心所欲,扮神似神,装鬼似鬼。 他在床上坐起来,被子滑下,现出赤裸的上半身,眼神回复平常,只稍及不上平时的光采。 湘夫人变得神采飞扬,生气勃勃,在房子中间停步,道:“你的胆子真大,竟敢将大老板的天之娇女弄回家,有人来寻你晦气时,休想师父为你出头。” 龙鹰装出恬不知耻的馋相,拍拍榻子,道:“师父请到这里来。唉!怎么还未够似的呢?难道又着了道儿?” 湘夫人心则喜之的大嗔道:“亏你说得出口来,还不给为师起床梳洗穿衣,想躲懒吗?” 龙鹰缓缓摇头,叹道:“小徒今天有点头晕身热,除非师父肯在浴堂授艺,否则请恕小徒要缺课一天。唉!这里的女人没个好惹的,是不是都是由师父一手调教出来?” 湘夫人直趋床边,玉手从宽大的袍袖探出,往他额角按去。 龙鹰说了这么多话,正是要诱她亲自出手探测,以坚定她相信二姑娘已大功告成的想法,早严阵以待,模拟出经仔细揣摩思量中了“媚招”后身体该出现的情况。如此奇技,天下间只没有成法、超乎生死之限的魔种办得到。 当湘夫人玉掌按实龙鹰额角的一刻,龙鹰呻吟一声,伸手往湘夫人的腰肢挠去,似是急色,其实却是要令湘夫人没法进行无微不至的探察,因任他有通天之能,始终是在装假,天才晓得能否真的骗过湘夫人。 湘夫人一阵娇笑,喜形于色的往后退开。 龙鹰右手挠空,便要起身。 湘夫人低骂一声,飘往房外去,声音传回来道:“今天放过你吧!明早到师父的摘仙阁来,否则逐你出门墙。” 龙鹰躺回榻子去,心中好笑,明天她想不见自己也不成。 龙鹰再次醒过来,雨早停下来,太阳攀上中天的位置,白色的云朵低垂着,河原区充盈秋意,风从洞庭湖的方向吹过来。 他生出无聊的感觉,首次希望是在神都的家里醒过来,搂着的是人雅、小魔女或任何一位娇妻,是谁没关系,最重要的是不用提防对方。 向抵达湘阴开始,直至今早湘夫人来探看他的情况,他一直处于尔虞我诈的情况下,实在感到厌倦。在这个充斥杀人与被杀,人人疲于奔命去争夺权力,不得不伪装蒙骗的“异域”,他以前习惯了的人与人的关系,全被颠倒过来。 唯一可堪告慰者,是他会忽然收到命运赐他的神秘礼物,例如与突厥女郎葵蜜的雨中亲热、苗大姐和小圆、香居的临时娇妻,全与美女有关,使扑朔迷离的未来,多出一分神奇美妙的魅力。 龙鹰坐将起来。 比之以往任何一个时刻,他更强烈感到必须坚持下去,只有完全掌握大江联的破绽和弱点,他方有说服女帝的把握,不是如何将大江联连根拔起,不分青红皂白的杀得一个不剩,而是巧妙地瓦解这个威胁,让无辜的人可回复他们向往的生活。 对此他是义不容辞。 忽然间,一切又变得有意义起来。 小可汗是对的。 意义是存在于内心的,由内心的想法去决定外在世界的价值。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好处,龙鹰先到浴房痛痛快快洗个冷水浴,有点像回到荒谷石屋一人独居时的感觉。想想也感古怪,依道理,荒谷的生活该比现在枯燥沉闷百倍,偏是当时从没有像现在般感到无聊,或许是有得比较,更可以选择。选择继续留在这里,又或是离开。 叩门声遥传过来。 龙鹰没法猜到谁会来找他。他约好了羌赤和复真在北城会合,弓谋又不该到这里找他,湘夫人则不会叩响门环。 匆匆穿衣,龙鹰从后院走往前院应门。 忽然间,他明白到自己因何不住感到无聊和寂寞。 这个“家”实在太大了。 龙鹰拉开大门,以他的机灵大胆,一时间亦看呆了眼。 香霸负手立在门外,挂着笑容。 龙鹰心中唤娘,难道给湘夫人不幸言中,这家伙是为女儿的事来向自己兴问罪之师,又或是觑准自己功力减弱,杀他来也? 虽说肴他的表情,不像是来寻晦气或杀人,但以他的深沉城府,怎知他不是笑里藏刀? 唯一使他稍感欣慰的,是感应不到洞玄子,否则除了走为上着外,再无别法。 第二章 扑朔迷离 飞霞阁,主厅。 龙鹰和香霸在桌子两边对坐,以茶当酒,互敬一杯。 直至此刻,龙鹰仍是陷于被动,没法想通香霸为何多此一举,到来和他这个“命不久矣”的人说话。但他比任何人更清楚,香霸是不会浪费半句话的人,每个行动,背后总有精确的计算,只是他现在既想不通更看不透,屈居绝对下风。 如果他为沈香雪而来,反而好应付。 香霸魁伟而精致的颜容,现出一个予龙鹰诚恳感受的笑容,以他别具一格,吞吐变成流畅和铿锵有力的说话方式,坦然自若的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莫某的先祖,均是新安人。范兄是做生意旳,当对我扪新安人非常熟悉,或已有生意往来。所谓‘广谷大川异制,民生其间者异俗’,我们新安人最著名的先辈,可追溯至被秦始皇嬴政封为‘朝请’的乌氏倮,乌氏倮是当时畜牧业巨子,富甲天下,也是我们新安人的典范,所以新安人十之六、七是经商的,贵商贾而轻科第。营商之法是其货无所不居,其地无所不至,其时无所不骛,其算无所不精,其利无所不专,其权无所不握。” 这么一番高论,出自大江联最有财有势的大老板之口,由魅力十足的香霸娓娓道出,现身说法,其气势威力可想而知。 龙鹰只能唯唯诺诺,又暗里喊救命。任刘南光说得如何仔细详尽,总不可能将生意对手的籍贯亦逐一交代,而香霸摆明知道与范轻舟做生意的人里,有他的乡里,如不主动说出来,香霸不动疑才怪,只要来个穷追猛打,立可揭破他连假的范轻舟也不是的身份。 千猜万想,怎都没想过会在这些看似不关痛痒的地方,图穷匕现。 于此陷于山穷水尽的当儿,脑际闪过灵光,记起刘南光的僚女,轻松自然的道:“小弟不但领教过贵乡的生意手法,还有受赠美女之惠,怎会没印象呢?” 他说得含糊,即使那僚女非是香霸的人出手慨赠,香霸仍抓不住他的辫子。 香霸表面不动声色,但凌厉的眼神已趋于缓和,令龙鹰晓得押对了。 香霸微笑道:“正如范兄的名言,男人之事,不是钱银,便是女人,我们先谈生意。不要以为我别的不管,只顾赚钱,我赚钱也要赚得有风格,是我心中的六艺之首。依以前的序列,士、农、工、商,商居末流,不登大雅之堂,纵然经商致富,也不过被视为暴发户之流,乃庸俗、势利和缺乏修养的下等人,是大错特错。看我开的青楼便清楚,集园林建筑和歌乐舞的结晶,不知多少文人雅士从中得到灵思,直接促成文化艺术的发展。” 龙鹰听得瞠目结舌,他的话仿似长河大浪,一波一波的滔滔而来,纵有歪理,听者亦为他的雄辩所慑,难以反驳。 香霸从容道:“不要以为我经营青楼赌馆,等似逼良为娼、蝇营狗苟的奸商。为商也可以有道,大家是自己人,说起话来不用有顾忌。以靑楼为例,货源虽是从各地买回来的年轻姑娘,可是她们成为莫某旗下的女子后,不但得到善待,生活远胜从前在家乡的时候,还能读书识字,学习各种谋生技艺。不说出来,范兄或猜不到,为我效力的美女,不单接客与否由她自己决定,还有分帐和接受打赏,更有由自己赎身和由客人赎身的制度,严格执行,所以在我楼内的姑娘,从没有对人欢笑背人愁的情况。” 龙鹰想起前晚在因如阁,秋灵和紫芝受他重手打赏后欢天喜地的情况,至少相信了他说的一半话,心叫厉害。 如果台勒虚云是战场上的大师级哲人,香霸便是商场上的思想家,同样具备引人的风采和魅力。 怎么样的邪恶家族,方能孕育出如此超卓的邪恶人物?表面仁义道德,暗里坏事做尽。如非曾在暗里偷听过他和洞玄子密谈,又知他是力主干掉自己的人,说不定会因他精采纷呈的言谈和内容倾倒。 这家伙花这么大的气力来讨他的欢心,究竟是何居心?龙鹰吁出一口气,道:“姑娘们开心,莫大老板赚得更决更多,确是了不起的手段。不过小弟对青楼赌馆,只属私人的兴趣,却没有沾手的意图。” 香霸欣然道:“莫某因见大家都是商界出色当行的人,一时兴起,闲聊两句,这些话别人求我都不会说出来,听到亦不明白。我今天来找范兄,是要谈另一桩大生意,且是史无先例的创举,亦只有我们衷诚合作,方有可能办得到,对本帮的好处,更足难以估量。” 龙鹰心中大奇,看神情,听语气,他是认真的。如此岂非矛盾至极,他究竟想杀自己,还是想合作? 道:“愿闻其详。” 香霸闲聊似的道:“敢问范兄,天下间,你心中最能赚钱的,究竞是哪一行的生意?” 龙鹰差些儿立即动手,只要能杀死这个罪恶王国的大头子,等于废去大江联一半的武功,纵然身份败露,仍稳赚不蚀,对女帝、对自己均有交代。可是心念电转里,却没法采此策谋。首先是要杀香霸,绝不容易,两败俱伤时,吃亏的肯定是自己,且因身负的责任不单是今晚向复真的承诺,更是对大江联里所有无辜者的责任。 终于遇上有人来考究自己这连做生意新丁也算不上的人。刘南光告诉他的,是在做生意过程里遇上的人和事,而不是做生意的心得。 际此被香霸逼入死角的一刻,他的脑筋以惊人的高速转动,呼吸间搜索枯肠,忽然想起桂有为。最赚钱的生意,当然落在最有势力,与官方关系最良好的帮会手上,当年武曌为要逼徐子陵和石靑璇所生的女儿到神都来和她见面,禁止竹花帮的船使用大运河,差点令竹花帮崩颓。 竹花帮运的货物里,最大宗的正是盐货,这是桂有为闲聊时告诉他的。 盐虽是微物,但大多数地区都无法自产,要依赖产地的输往。在高原,青海一带是丰盛的产盐区域,故此在钦没晨日掌权的日子,他将私盐卖给于阗的撒伦多,令撒伦多成为于闻骆驼王外另一巨子。蒲昌海的安天亦说过,可以用盐换取财货。 时间再不容许他思索下去,冲口说出唯一可提供的答案,道:“盐!” 香霸拍案道:“英雄所见略同。如论产盐区,莫过于两淮,两浙次之,盐商更是众商中的贵族。像扬州商社的龙头独孤朔,便是以将盐供应给竹花帮起家,又如海南首富屈鼎,拥有数以千亩计的盐田,其他人的生意不论做得如何大,比起他们来说仍是望尘莫及。” 龙鹰记得确曾听过两人的名字,后者更被风过庭怀疑与大江联有关系,看来是一场误会。 香霸的声音在他耳鼓里响起道:“范兄以前不是有‘玩命郎’的外号吗?为何有个这么别致的名号?” 龙鹰心中大骂。 这家伙有如一台投石机,不住拿问题朝他狂轰。摊手道:“恐怕你要去问为我改此名号的混蛋了。” 香霸哑然笑道:“对!但我喜欢‘玩命’两字,不论商场、战场,玩命方有乐趣,始有成功的机会,没有胆量者,只配做龟孙子。” 龙鹰不解道:“莫大老板绝不缺资本,手下更是能人无数,盐货生意要做便做,何用来与小弟商量?该找小可汗才对。” 香霸有感而发的叹道:“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接着微俯往前,双目精芒烁烁,直望进龙鹰眼里去,沉声道:“只看调控盐的生产和买卖,可观一朝之盛衰。当朝廷能全面操控,代表政权高度集中,一切由官府话事。当年‘少帅’寇仲和徐子陵刚出道时,从海沙帮偷得一船盐货,运往内陆图利,那时正值天下大乱,现在即使两人再干一次,肯定过不了扬州水师的关防。海沙便是海盐,以海沙做为帮名,可见盐的重要。竹花帮之所以能兴盛,正因与朝廷关系密切,又肯纳重税,但仍是有暴利可图,愈做愈大。” 龙鹰明白过来,苦笑道:“原来大老板看中小弟和军方的关系,但那只是地方上的关系,难以像桂有为般直达朝廷。” 香霸胸有成竹道:“做生意,专讲利益,若朝廷感到批准我们沾手盐货买卖,对他们有巨大的利益,何乐而不为?问题在他们连我是谁都不清楚,只会信任像你老哥般与他们有关系的人。只要你肯点头,由今天开始,我们便是生意的好伙伴。范兄或会奇怪,为何我不直接和小可汗谈,由他压下来要你与莫某合作,因为我晓得做生意不该是这样子的,需要的是大家兄弟般衷诚合作,否则范兄几下手法便可耍掉我。” 龙鹰的兴趣来了,道:“如何可以说服朝廷呢?” 香霸好整以暇的道:“仍是做生意最原始的招数,叫‘以物易物’。现在边疆形势吃紧,动辄驻军以十万计,不论军粮、军饷,都只能靠边境驻军在战斗间歇中屯田,以及朝廷从粮食产区运往。但官方的粮货输送,怎及得上民间的效率和活力?且边界长达万里,大多荒芜偏僻,故常受缺货之苦。我们可提供的,正是解决这难题的妥善办法。” 龙鹰呆瞪着香霸,他是深悉军务的人,比任何人更明白香霸这个提议对女帝的诱惑力,郭元振最能打动武瞾的,正是于边境屯田的提议。 香霸压低声音道:“我们以供应边地用粮来换得盐货的专卖,并保证依足朝廷指示,将盐运送各地,只要朝廷肯让我们试办一段时问,一时之计会演变为长远之策,一切由你老哥出头,我在背后支持,说不定我会结束所有青楼、赌馆,只做盐货生意。” 龙鹰终于明白到他“转行”的鸿图大计,不论他的青楼、赌馆做得如何大,始终属见不得光的行业,非是长远之计。他要做的是商家里的贵族,且与朝廷建立关系,就像妲玛夫人打进李显的圈子里,香霸亦欲因应形势转营别的买卖。而香霸唯一成功的路途,是将“范轻舟”置于绝对的控制下,成为他的傀儡。否则不论如何分账,最后得益者仍是“范轻丹”。 龙鹰挨往椅背,道:“做生意就是做生意,大家如兄弟般合作,千万不要玩阴谋、耍手段,否则休怪我翻脸无情。” 香霸大喜道:“范兄是点头了!” 龙鹰伸手和他相握,道:“生意还生意,帮会是帮会,两者不可混为一谈。” 香霸大力握紧他,言恳意切的道:“这个当然,我做生意一向牙齿当金子用,一诺千金,绝不食言,范兄很快会清楚我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龙鹰心忖尔是何人,老子一清二楚。不过直至此刻,他仍猜不到香霸在玩什么把戏,在杀自己外耍何花样。或许未来的引人入胜处,正因其深藏在迷雾里。龙魔道:“大老板勿要令小弟失望。” 香霸道:“待莫某回去将整件事思考一遍,数天内必有完整计划奉上。” 龙鹰起身送客。 香霸环顾厅内厅外,锁起眉头道:“男人怎可没有美女伺候,我立即遣秋灵和紫芝到这里来。” 龙鹰吓了一跳,道:“小弟现在情况特殊,不宜有女人在屋内。” 香霸当然“鸡食放光虫,心知肚明”,两眼一转,道:“兄弟在修练童子功吗?哈哈哈!” 龙鹰苦笑道:“大老板真懂说笑,我该是着了湘夫人的道儿,与女人欢好时,不时有真元外泄之象,昨晚便睡极仍感不够,是从未有过的情况。唉!真不知这女人打什么主意,她自己又不肯与我上床。他奶奶的,虽名为训练小弟成材,却是不安好心。” 这番话有真有假,香霸来骗他,怎可没有回报? 香霸轻描淡写的道:“女人心,海底针。不要看湘夫人巧笑倩兮,整天一副勾引男人的多情模样,事实上她在这里确是守身如玉。哈!你道莫某不想上她吗?只是无从入手。照我看,她是因感到你的威胁,怕终有一天向你投降屈服,才和你耍耍花枪玩儿。这样吧!风月楼最近来了八个漂亮娘儿,质素之佳,是近数年罕见,尚未推出见客,若合范兄眼缘,便挑选两个,当是兄弟送给你的见面礼。”龙鹰暗想不去挑选便成,任他自吹自擂,边送他出门。 香霸去后,他在厅子坐下,左思右想,始终看不穿香霸葫芦里的药,香霸究竟想利用自己转行还是要杀死自己,一天的变化为何会这么大? 时候也差不多了,龙鹰将千头万绪的心思收拢起来,先亲手喂饲飞箭,又骑它飞驰一匝,方出发往南城去。 雨在一个时辰前收止,只余阵阵带点寒意的秋风。太阳没入西山之后,落处凝聚着一团绚灿的晚霞。转暗的天空,几朵白云飘游着。 暮色笼罩下,两只苍鹰在高空上盘旋,自由自在。 雨过天晴的景色格外迷人。 抵达南城外的湖边,方记起自己整天没有半个包子下肚,正犹豫该否趁尚有时间,找个馆子医肚,十多骑旋风般冲出来,鲜衣怒马,惹人注目。 领头者正是夫罗什,最气人的是复真的心上人翠翠正坐于其后,一手不情愿地抱着他的腰,秀眸红红肿肿,只要不是盲的,都看得出她曾哭过一场。 龙鹰冷静如常,压住怒气,目光扫过他今晚的同党,蓦地接触到一双精芒凝聚,似能永远保持神秘莫测的眼神,眯缝着,像冷冰冰的刃锋般对准着他,流露出一种不论什么事都会亡命去干的无畏意志和精神。 夫罗什等人却没留意到他的存在,一阵风般朝北城去了,龙鹰涌起莫名的杀机。 “龙鹰!” 龙鹰一震转身。 一艘轻舟缓缓驶至,坐在船尾的划船者虽全身裹在斗蓬长袍里,但其纤美的身形体态,却非任何衣物所能遮掩。 龙鹰忘掉一切的腾身而起,横过两丈的空问,落到船只中间去。 第三章 野火舞会 万俟姬纯宛如融入了黑夜的美丽幽灵,载着龙鹰,将船只划进湖湾林木隐蔽处,一双眸神像在最深黑的海洋里闪亮的神秘宝石,凝视着他。 一阵比以往与她任何接触更为强烈的激动,潮浪般卷过龙鹰的心神。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思念她,渴望可以再将她拥入怀里去,让她在耳旁倾诉有关她的一切。他无法用语言来表达她在自己心底里激起的微妙感情,可是当此刻面对着她,他无需任何努力已深刻地体会到两人间耐人寻味的关系。爱是种非常折磨人的感觉,当爱上的是秘不可测、若即若离如她般的女子,却也令他尝到前所未有的动人滋味。 万俟姬纯轻轻的道:“我要走了!” 龙鹰失声道:“甚么?” 万俟姬纯现出编贝似的雪白牙齿,盈盈笑道:“你这人哪,总爱大惊小怪。我和你都不是属于这里的,我要离开,有一天你也要离开。” 龙鹰道:“你走了,我怎么办?” 万俟姬纯哄孩子般道:“走了也可以回来嘛!何况姬纯和你的事,尚未有完结。” 龙鹰熊熊烈烧着希望的火焰,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和姬纯的事,究竟是什么呢?姬纯说清楚点好吗?我可以跪下来求你。” 万俟姬纯“噗哧”笑道:“看你的模样,不知是可怜还是好笑。算人家怕了你,告诉你吧!只有在一个情况下,姬纯才可以和族外的男子欢好,就是这人比族内所有男子更优胜,可让优秀的血缘进入族内,令我们保持强大。姬纯是看上你哩!你更是我们怎都没法杀死的人,所以没有人敢怀疑姬纯对你的看法。只要一天没怀有魔门邪帝的孩子,姬纯和你的事绝不会告一段落。” 龙鹰的魔目不住睁大,难以置信的直瞪着她。 万俟姬纯平静的道:“数百年前,我们已痛失向雨田这个天赐机缘,今天姬纯绝不肯再错过他的隔代徒儿,该是我们的,终于回归我们,保持秘族的强大,是我族最神圣的使命。” 龙鹰浑身充盈着怎都没法诉诸语言的奇妙生机和感觉,宛似登临最高的山巅,朝任何一方眺望都是最壮丽的冰川河源,群峰俯首脚下。道:“由于小弟精气收敛,不容易令女子怀孕,到今天只美修娜芙为小弟生了个宝贝儿子,是因日夜不停的和她躲在高原的帐幕内欢合,恐怕至少干过一百次,方有如此美妙成果。哈!爽透了!” 万俟姬纯丝毫不因他大胆无礼的言语轻薄而露出羞态,还狠狠白他一眼,若无其事的道:“那姬纯便和你好一百次,如仍未有结果,一脚踢你出帐。” 龙鹰意气风发的道:“好第一次后,包保姬纯舍不得踢小弟。” 又道:“那晚姬纯正是要告诉小弟有关生孩子的事,只是来不及说,对吗?” 万俟姬纯没好气道:“早晓得让你清楚姬纯对你的心意,以后会多灾多难。我要警告你,未到时候,不准你碰人家。” 龙鹰嘻皮笑脸道:“这个有得商量,但要先告诉我何日何时方是我们的吉日良辰,让我看看能否忍到那个好日子?” 万俟姬纯终于吃不消他再没有任何忌惮的调侃轻狂,嗔道:“你再这样子,姬纯立即离开。” 龙鹰笑嘻嘻道:“甚么都可以,就是不可以走。说说下次见面的时间、地点,总可以吧!” 万俟姬纯举手将斗篷往后掀,现出绝世容颜,乌黑的秀发如云如瀑的垂流下来,美眸深注的柔声道:“今晚你要为我做一件事。” 龙鹰肃容道:“只要姬纯吩咐,我必会为你办得妥妥当当。” 万俟姬纯娇躯一动,坐入他怀里,紧紧拥抱他,双手热烈地抚摸他的背脊,还献上香吻,炽烈的感情,在他们间来回激荡。 龙鹰忘掉了这是大江联总坛,敌人的重地,忘掉了今晚的约会,需做的事,甚至忘掉了身在一艘飘泊湖边的小舟上。 万俟姬纯任由龙鹰一双魔手为所欲为,凑到他耳边道:“我要你为我杀一个人!” 龙鹰是最迟到达的,幸好只是迟了半刻钟,集合的地点是北城南门外湖畔的凉亭,也是与葵蜜最初约定的位置。 葵蜜打扮得清丽脱俗,穿的是浅黄色的紧腿小口长裤,上穿从头往下套、有领无衽的连衣裙,粉红色,上绣彩色花边,裙长及膝,外套紧身坎肩,最别致的是在腰间系彩色围裙,那种来自焕发青春的骄傲,确可迷死人不偿命。 她还头戴圆顶绣花棉帽,前沿缀满银链,佩耳环、项链,那种醉人的异族少女风情,以龙鹰的见多识广,也感难以抗拒,何况还是人约黄昏后。她肯应约而来,足令他受宠若惊。虽只是初识,对她近乎一无所知,可是街廊避雨的亲昵接触,令他们间早建立起男女间微妙的默契。 葵蜜白里透红的俏脸现出兴奋的神色,正和羌赤聊得兴高采烈,掩不住芳心内雀跃之情,复真则愁眉深锁,呆立一旁。 葵蜜见龙鹰到,不顾一切的奔出亭子来,投进龙鹰的怀抱去,嚷道:“原来你就就是一下子将夫罗什轰进河水里的大英雄,想不到呵!” 龙鹰软玉温香抱满怀道:“美人儿认识羌赤和复真吗?” 葵蜜侧起俏脸着他吻脸蛋,道:“他们是三坛级和四坛级的大人物,是了不起的人,更是宽公的心腹手下,不认识也听过呵!复真给人欺负得很惨,范郎定要为他出头。” 龙鹰亲了她脸蛋、鼻子和大眼睛,笑道:“你怕看打架吗?” 葵蜜傲然道:“怎会怕呢?还最爱看呵!不过听说他们有十多人,范郎要葵蜜为你们召援吗?打完架我们才亲热。” 龙鹰见她妩媚迷人,对男女之事经验丰富,一点不害羞,且放浪形骸,不禁为之心神皆醉。为了让洞玄子放心对付自己,他这几天必须扮出放纵情欲的姿态,葵蜜正是理想的对象。放开葵蜜,向羌赤和复真道:“是时候哩!” 今晚就算杀人放火,小可汗、湘夫人和香霸一方都不会追究,皆因小不忍则乱大谋,逼走了他不但难向宽玉交代,更错失唯一能收拾他的机会。想到这里,不由手痒起来。 穿过长达十多丈的林中斜道,葵蜜像只快乐鸟儿般挽着龙鹰的臂膀,依偎着他登上一个小丘,视野倏地扩展,几疑是跨越了遥阔的距离,踏足塞外的草原。 一个多弯曲折的小湖,像一面明镜般嵌在广达百亩的平坦草原上,湖水晶莹清澈,反映着灿烂的星空,大群天鹅,凄息湖边浅水处,又或绕湖低飞,自由自在。从这个角度看去,整个湖原区被参天的云杉围起来,没有半点此为北城一隅的感觉,与北城的其他部分,便如两个截然有异的世界,之间没有任何关连。 龙鹰探手过去,搂着葵蜜的腰肢,心中强烈地思念在高原时的日子,每一个与美修娜芙在羌塘湖旁帐幕内度过的晚夜。 草浪随风起伏,散发阵阵清香,湖岸疏疏落落生起数十堆篝火,数百年轻男女围着各堆篝火弹奏乐器,唱歌跳舞,篝火送出袅袅烟雾,在半圆的月亮照耀下,升腾消散,草原较远处搭起零星的毡房,这一切组成南城繁华外最优美的自然风光,对龙鹰来说,野火场比青楼赌坊更具吸引力。不需任何努力,立即全情投入。 羌赤和复真来到两旁。 复真用尽眼力去搜寻,心焦如焚。 龙鹰戟指道:“他们在那里,翠翠坐在夫罗什旁,正恭候我们大驾。” 葵蜜娇声滴滴的嚷道:“在哪里呵!人家甚么都见不到。” 复真道:“是否另一边湖岸最多人聚集处,还有人似在表演马技?” 羌赤道:“范爷真的看到夫罗什?” 龙鹰道:“难道我骗自己的兄弟吗?” 复真担心的道:“这么多人,最怕大部分是站在夫罗什那一边的。” 本唯恐天下不乱的葵蜜亦感心怯,道:“夫罗什最爱联群结党,恃势横行。” 龙鹰道:“我们边走边说。” 羌赤和复真都是经验丰富的好手,虽明知对方至少有三、五个人坛级在四坛之上,事到临头,反冷静沉着,随龙鹰走下草坡,往湖边举步。 龙鹰道:“只要我一开声,包保敢立在夫罗什同一阵线者,只剩下十多人。谁敢帮腔,看我刮掉他的牙齿。” 葵蜜失声道:“可是数百人一齐起哄,我们怎么办?”龙鹰笑道:“人多有屁用?多些来密些手,我说包其他人噤若寒蝉,就是噤若寒蝉。他奶奶的!凭这些未长满毛的小子,竟敢来惹我范轻舟?” 连对他信心十足的羌赤和复真,亦感杂以相信。 葵蜜怯懦的道:“人家待会怎办好呢?” 龙鹰漫不经意的道:“想看热闹,先去找个有利位置,羌赤和复真会照顾你的。若害怕的话,就在附近找个空帐等我。哈哈!” 葵蜜一挺高耸的酥胸道:“当然要看范郎逞威风哩!唉!但人家也害怕呵!怕范郎应付不来。” 羌赤道:“动起手来,如何照顾葵蜜?” 复真道:“给他们天大的胆子,都不敢碰葵蜜。” 四人抵达湖边,开始绕湖而行,所到处,围着篝火跳舞唱歌的男女中,不时有人呼唤葵蜜的名字,邀她加入。 葵蜜心神恍惚的一一婉拒。她既兴奋又害怕,心情矛盾。 龙鹰道:“你们两个千万不要动手,否则我的计策会不窍光。现在要决定的,不是如何抢翠翠回来,而是当翠翠到手后,究竟是送她回风月楼、左帅垒,还是我的飞霞阁?” 复真紧张的喘了两口气,苦涩的道:“现在来说这个,是不是言之过早呢?” 龙鹰沉声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如果我是夫罗什,又或在背后策划整件事的那个人,只要稍耍手段,便可逼得我们不得不立即动手。所以我们的第一步,就是将主动权重操手里,由我们牵着对方鼻子走,我要他们往东便往东,要他们向西走也绝不会跑往东南面去。哼!竟来和老子玩花样。” 葵蜜一脸迷醉仰慕的神色瞧着龙鹰道:“他们会耍何手段花样呢?” 龙鹰轻松的道:“例如见到我们出现,立即喂春药给翠翠吃,再当着我们向翠翠毛手毛脚,复真可忍得住不去和他们拼命吗?” 复真立即骇得脸无人色,双目喷火,道:“我去和夫罗什拼命。” 龙鹰喝道:“冷静点,否则如何行走江湖?任何事都可向好处想,只要喂春药的人不是你,但你却捧着个春情如火热的美人儿回家成其好事,谁能怪你?要怪便怪夫罗什。对吗?” 葵蜜媚态横生的白龙鹰一眼,道:“范爷很坏呢!” 龙鹰伸手拍拍她香臀,笑道:“我何时说过自己是好人?哈!快到哩。复真你心里要有个准备,看到甚么都当作看不见,如此夫罗什反会索然无味,大感没趣。” 前方千多步外湖畔平原处,生起八堆篝火,团团围着三百多个年轻男女。男的雄赳赳,女的扮得花枝招展,刚才在南城外遇上与夫罗什结伴的十多人,全坐在右方斜上去的山坡处,有居高临下的优势。除坐在夫罗什旁的翠翠外,他们中还有三个突厥女郎,与他们态度亲热,正在调情嬉闹。 果如龙鹰所料,翠翠娇嫞无力地挨着夫罗什,任他搂着香肩,星眸半闭,双颊赤红,胸脯因急促的呼吸不住起伏,摆明被夫罗什下了手脚。 羌赤拍拍复真,着他冷静。 一组美少女正在随鼓乐起舞,她们的动作不大,只是围成圈子,挥动玉手,做着前进后退的简单动作,不知为何却能令人感到赏心悦目至极,当她们围拢成圈,仿如花蕊,散开时则似鲜花盛放,不住重复,却是教人百看不厌。夫罗什等十多人的目光全往他们投来,人人脸现冷笑。 龙鹰从容道:“复真放心,我不会让夫罗什有当众轻薄翠翠的机会。” 羌赤道:“坐在夫罗什右边的两个人,一个叫崔凌,另一个叫蛟腾,都是七坛级的硬手,属高奇湛的人。范爷看得对,这是个针对你设计的布局。” 五百步。 歌声仙乐般在草原飘扬。 葵蜜花容失色道:“七坛级的人从不到这里来,怎办好呢?” 龙鹰微笑道:“我管他娘的甚么坛级。对方真正的杀着,是夫罗什左手边那年轻汉子,像小弟般半坛都没有,武功却以他为最高。” 复真愕然道:“我从未见过他。” 龙鹰淡淡道:“他现在的名字叫活人,很快须改名为死人,其他的,你们都不用理。” 三人齐吃一惊。 葵蜜死命抓着他的手,紧张的道:“你要杀人吗?” 龙鹰低声道:“退到后面去。” 葵蜜打个寒颤,移入羌赤和复真中间去。 众女郎舞罢,娇笑着各自回到东一堆、西一堆绕篝火而坐的同伙里去,登时惹来一阵起哄。 喧闹声渐歇之际,掌声冲天响起,虽只是龙鹰一个人在鼓掌,可是每下清脆的掌音,却盖过了数百人的笑语声,敲进每一个人的心里去。 数百人朝已来至百步许远、龙鹰等四人处望过来。 翠翠也似清醒了点,见到来者中有爱郎在,骇得坐直娇躯。 复真见夫罗什搂着心上人的香肩,不让她起身,恨得咬碎牙齿,狠狠道:“我要宰了他。” 到五十步的距离,龙鹰停止鼓掌,冷冷道:“这是范某人和高奇湛间的事,也是宽公和小可汗间的事,谁敢插手,休怪本人辣手无情。”一句不提夫罗什,摆明不放他在眼里。 连羌赤和复真都大吃一惊,想不到龙鹰会搬出与小可汗和高奇湛对着干的高姿态。 野火会一时静至呼吸也似停止了,只余柴枝烧得“噼啪”作响。 绝大部分人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反应。纵然有人倾向夫罗什的一方,可是因着事情的严重性,哪还敢帮腔起哄? 几句话,立即将夫罗什一伙孤立起来。当然,他们仍在人数上占绝对优势,可是只要看看龙鹰双目魔芒遽盛,容色冷漠,像说着与己无关的话的神情,加上似是与生俱来的气势和信心,谁都不认为他是不自量力。 夫罗什怔了一怔,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显然是被龙鹰的气度和说话的语调内容镇慑。 第四章 北城之战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在夫罗什一伙中响起,慢条斯理的先“啧啧”两声,悠然道:“范哥儿是否喝多了两杯呢?此事委实奇哉怪也,我们十多个兄弟到这里是来参加野火会,忙里偷闲,享受人生,你老哥却忽然怨气冲天的赶来,不但干扰大家尽欢的兴头,还口出狂言,左一句我们尊敬的小可汗和高帅,右一句宽公,听得我们人人一头雾水。识相的立即给大伙儿道歉赔罪,是非曲直,在场的每一个人可做见证,岂容你砌词狡辩?” 在场者大部分人点头同意,登时将龙鹰营造的如虹气势压下去,对方这招是以阴柔克阳刚。 龙鹰毫不在乎的耸耸肩膊,先回头向葵蜜展露一个灿烂的笑容,轻轻道:“随我走三十步,会进入欣赏好戏的最佳位置。” 接着负手往前散步似的走过去。 说话者位于夫罗什后方,有点读书人的气质模样,留着一撮山羊须,说话时双目不注转动,满肚子坏水,却是能言善辩之人。 羌赤和复真护着葵蜜,随龙鹰来到野火会的外围依言止步,现龙鹰单独一人直走到篝火堆间的空处。 龙鹰旋转一匝,目光扫过在场的众突厥女郎,哈哈笑道:“话说得愈漂亮,可是当言行不符,适足显其奸鄙。这位满口仁义道德的仁兄,敢否举起左手,任衣袖滑下来,让在场的好汉、美人,欣赏阁下装在小臂能发射淬毒钢针的小玩意呢?” 全场愕然。 夫罗什一方的十六个人,人人色变。那书生的脸色最难看,不但因被揭破暗藏歹心,更因完全掌握不到龙鹰凭甚么看破他。 龙鹰的确是“看破”他的阴谋手段,皆因初抵神都,与横空牧野友好较量时,曾被人凭此种以机括发射的毐针偷袭,故当见到此君说话时,左手的动作有点不自然,留神观察下,做出判断。 见那书生模样者不敢揭开衣袖,以示清白,场内处处响着“嗡嗡”私语,既惊奇龙鹰似是无所不知的能耐,也对夫罗什一方的谎话连篇和不够光明磊落生出鄙视。 龙鹰面向分上下三排坐着的夫罗什等人现出笑容,好整以暇的道:“老子本不想以蠢材来呼唤尔等,可是却再找不到更贴切的称谓,只看你们坐的位置,便知你们是严阵以待,否则两个七坛级的高手崔凌和蛟腾,怎会恰巧坐在小罗的右边?当然是奉小高之命,保护脆弱的小罗。呵!大家勿要因小罗左旁的小子生口生面,以为他是平凡之辈,事实上他才是他们里的头号高手,走的是深藏不露的路子,诈敌、惑敌,然后克敌,一不小心,肯定连老子也会着他的道儿。好笑呵好笑!” 包括夫罗什一方在内,没有人想过可从他们坐的位置,揭穿他们早心怀不轨的玄虚,既惊讶又佩服,登时托起龙鹰首轮说话的真实性,不要说敢干涉,就连起哄亦不敢。 场内鸦雀无声。 夫罗什狠狠道:“我们爱怎么样坐就怎么样坐,哪由得你来说我们?” 龙鹰笑嘻嘻道:“老子还以为你忽然哑了,怎知仍能口吐人言?哈!小罗你也抓起衣袖给大家看看,如何?”夫罗什立即语塞。 夫罗什左边那年轻高手发言了,正是此人,于南城外与立于湖畔的龙鹰对视。沉声道:“联内严禁私斗,仁兄却到来挑衅惹事,究竟有何居心?” 龙鹰又旋身一匝,向四方打恭作揖,神态滑稽,仰天哈哈笑道:“这叫‘做贼的喊捉贼’,小罗强将我兄弟复真有赎身之约的心上人翠翠姑娘带到这里来,又喂她服下春药,只可以狼心狗肺形容之,我的兄弟则是英雄救美,善恶之别,清楚分明。私斗也好,公斗也罢,今晚你们十六个蠢人,没有一人能置身事外。他奶奶的,各位仁兄、仁姐,请听小弟几句忠告,小弟一动手,包保这批蠢材晕头转向,不辨东西,也不知会将毒针射到哪里去,最怕是误伤无辜。哈!大家是聪明人,该晓得怎么办吧!还有,若仍与他们坐成一堆,勿怪老子当你们是他们的同党。” 他的话,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说服力强大,且有种轻松写意的味道,比之疾言厉色的说出来,更令人愿意听从。 坐在夫罗什那面山坡的人,纷纷起立离开,往篝火圈的另一边移动,包括坐在他们中间的三个漂亮突厥女郎,只余翠翠一人,没法离开夫罗什的魔爪。 形势剧改。 山坡上只余下夫罗什一伙十六个人和翠翠,与坡脚处火堆间的龙鹰成对峙之势,壁垒分明,其他近四百青年男女,全聚在另一边,个个既紧张又兴奋,等候好戏开锣,看龙鹰的手底是否如他的嘴子般硬。 龙鹰两手负后,柔声道:“翠翠姑娘,是回家的时候哩!” 翠翠双目现出挣扎的神色,却给夫罗什搂着她肩头的大手制得难以动弹。 夫罗什“呸”的一声道:“翠翠爱跟着我,想要人便上来抢吧!” 复真怒喝道:“跟着你?你敢让她说话吗?” 龙鹰打手势阻止复真说下去,道:“小罗你真懂老子心意。” “砰!” 蓦地火屑爆溅,激起漫空火点,其中一堆篝火的七、八根已烧得通红的柴炭,如箭矢般往坡上的十六个人投去。 没有人明白,为何龙鹰只是轻轻一踢,火器竟像由七、八个人以弓射箭般,精准至令人难以置信。 其中三枚“火器”,目标是夫罗什左右两旁的三大高手。 就在火器仍在袭敌途上,龙鹰以弹射奇技,身体与草坡的斜度平衡,离地尺许的贴地朝上方敌人笔直射去。人未至,双手分别劈出隔空掌,直击正从坡上弹起来迎战的敌人。 夫罗什十六个人,个个晓得龙鹰随时动手,早蓄势以待,只没想到他竟没因翠翠而有丝毫顾忌,发动火攻。几是全体从斜坡弹起,发出劲气好将燃烧着的火炭来个凌空击落,解去眼前之灾,再迎战龙鹰。 首当其冲的两个人,位于前排的正中处,正要运劲拍下迎面射至的火器,龙鹰的魔劲却后发先至,扑胸直撞,此两人乃四坛级好手,虽是措手不及,仍能临时变招,改为硬档龙鹰威势惊人的隔空掌劲。 “砰!砰!”两声,到劲气交锋,两人方知龙鹰的魔劲古怪至极,隐含侧撞的狂猛力度,惨哼两声,被带得分往两边踉跄跌去,撞着左右同伙的肩头,四人同时立足不稳。 着火的柴枝畅通无阻的在两人左跌右仆下露出的空档穿过,直投往第二排忽然须面对火器攻击的两个人。 牵一发动全身,何况多人受到影响,严谨的阵势立告阵不成阵,本该威胁力不大的火器攻击,立时威力剧增,令敌人应接不暇。 “砰!砰!砰!砰!” 每根燃烧着的火柴,莫不隐含魔劲,且角度巧妙,直射弯入,将十六个敌人全笼罩在攻击内,只余翠翠一人仍坐在草坡上。 如论整体实力,只那神秘高手和两个七坛级人物,足有与龙鹰狠拼一场的力量,加上其他人的配合,龙鹰肯定吃不完兜着走。但如论谋略战术,魔种的机变百出,能人之所不能,这些人实在差远了,空有压倒性的优势,却是有力难使,无从发挥应有的战力。 火屑黑烟四溅,情况混乱至极时,龙鹰穿入敌方腹地,施展近身扑击之术,向四周仍在手忙脚乱应付火器的敌人发动疾如迅雷激电的狂攻。 为了营造己方是迫于无奈下应付挑衅的受害者形像,夫罗什一方虽有三人在袖内暗藏歹毒暗器,却没有携带利器,他们大多擅长某种兵器,拳脚功夫始终非是其强项,遇上有兵器和没兵器丝毫不减杀伤力的龙鹰,立即大吃眼前亏。 惨叫痛哼连声里,五个敌人不是颓然倒地,就是给龙鹰的脚踢身碰,弄得往四外抛飞,硬撞在己方同伙处,混乱如涟漪般扩展。 龙鹰亦中了对方两拳一脚,但力度不足,加上龙鹰有魔劲护体,又避过要害,这次攻击只像在为他搔痒。 下一刻,他已突破对方的第二排,杀至翠翠前方。 夫罗什怎想得到龙鹰来得这么快,骇然下举臂发射毐针,射向他心窝。 崔凌和蛟腾不愧七坛级高手,身手了得,临危不乱,一个从侧挥掌疾劈龙鹰颈项,另一从左外档抢往龙鹰后方,来记侧踢,脚尖直锥向龙鹰背心处,如给他踢屮,脚尖含的真劲,会将龙鹰的脊骨硬生生踢断。 夫罗什左边的神秘高手更是不凡,一个旋身,已欺到龙鹰右侧,右手成鸟啄,叮向龙鹰脆弱的耳鼓穴,下面则一脚直踢,取的是龙鹰的右足踝,攻势凌厉有效,如龙鹰只顾避针,肯定立毙当场。 “叮!” 没人看得清楚龙鹰肉眼难察的手法,只知他扬手弹指,毐针立即改向往神秘高手射去,他还随针侧移,不单避过崔凌和蛟腾有如燃眉之急的杀着,还一边以肩头向为避毒针骇然闪躲的神秘高手胸口撞去,一边临别秋波的一脚侧踢往移前准备攻击他的夫罗什下阴必救之地。 敌我双方以快打快,形成战圈内的小圈子!一时间其他人无从插手。 羌赤、复真、葵蜜和数百旁观者,人人看得目瞪口呆,呼吸屏止。龙鹰以一人之力,硬撼对方十多人,却丝毫没有被围殴之感,还似他爱教训谁便教训谁,主动全操于他掌握内,精采纷呈。 “砰”的一声,历史二度重演,夫罗什一掌下封,硬挡龙鹰劲度十足的一脚,哪吃得住魔劲,立即往后抛跌,那坏鬼书生刚要偷进战圈,好施放毐针,被夫罗什撞个正着,惨嚎一声,与夫罗什一起倒跌,狼狈不堪。 十六个人里,已有六人暂时失去战斗力,且或跪或躺,成为障碍。 劲气交击声连串响起,龙鹰如影附形的追着那神秘高手展开长江大河般的攻击,逼得对方且战且退,此子确是一等一的强手,虽被龙鹰杀得汗流浃背,左支右绌,仍能保住小命,可是在两、三下呼吸间,硬挡龙鹰十多招强攻,已告内腑受创,鲜血不住从眼、耳、口、鼻渗出,形如厉鬼。 此时崔凌和蛟腾方及时杀至,正要和神秘高手对龙鹰来个前后夹攻,其他人亦围拢过来,进入攻击位置。龙鹰眼看辛苦营造出来的大好形势,将尽付东流,遂大喝一声,神秘高手已给他荡开双拳,一脚撑在小腹处,喷血抛飞。 龙鹰一个旋身,切入崔凌和蛟腾中间,一点不理招呼到身上的拳掌,只求击中敌人。 “砰!”神秘高手重重掉在草坡上,还往下滚去,肯定弄出了人命。 激战虽是方兴未艾,但已接近尾声。 龙鹰硬捱两人三拳、两掌,只是避开要穴,又以卸劲令对方没有击实,吐出小口鲜血,两人却给他重创,打着转喷血失控的踉跄跌坠。 整个打斗的过程,最困难的是要干掉那神秘高手,此人非是等闲之罙,乃秘族著名高手,像采花盗般受不住美女、财富的引诱,叛族投向小可汗。秘女留下的原因之一,便是要清理门户,她之所以在湖里现身,正是找寻杀此子的机会,故央龙鹰为她完成此责,并尽告龙鹰有关此人的虚实深浅、破绽和弱点,以及克制他武功的手段。籍着一枝毐针,龙鹰将劣势扭转,还了秘女的心愿。 龙鹰亦受了不轻的内伤,再没有硬撼的本钱,改采游击的方法,踏着从“天下第一刀”万仞雨处领悟出来的步法,不住移形换位,仿如滑不溜手的泥鳅鱼,鬼魅般在敌人间闪动,所过之处,这批三、四坛级的好手纷纷中招倒地,片晌后已没人能爬起来。 “砰!” 龙鹰一拳轰出,刚跳起来的夫罗什慌忙双掌齐出封格,一声惨呼,朝后抛飞,再次变做滚坡葫芦,且是直滚上坡顶。 龙鹰移至翠翠身旁,将她扶起,微笑道:“没事哩!” 龙鹰昂然举步进入左帅垒,把门的卫士认得他,不敢阻拦。际此子时即至的夜深时分,主街不见行人,爱夜游的该全到了南城去,在高起的垒墙衬托下,格外肃冷清寂。 抵达中央的大广场,龙鹰停在宅舍灯火映照不到的暗黑里,夜空星罗棋布,壮丽迷人,龙鹰生出有点弄不清楚身在何处的陌生感觉。喝道:“高奇湛,有种的就和本人来一场生死决战。” 他没有开气扬声,但自然而然就远传到垒城内每一个角落。 仰望夜空,静心等待。 他想着高原上看到的星空,想起美修娜芙和他们的骨肉,幸好已有到高原去的计划,否则思念会折磨得他很惨。对他们母子的爱,照亮了一切。 虽然不闻足音,但他已感应到高奇湛在背后朝他走过来。龙鹰缓缓转身,看着气度慑人的高奇湛在十步许外立定。 高奇湛沉着冷静,一派高手风范,双目闪闪生辉的打量龙鹰,从容道:“范兄拿手的是什么兵器?噢!我是多此一问,拿刀来。” 龙鹰心中暗赞,现在横看竖瞧,高奇湛仍没有一丝卑鄙之徒的味道,叹道:“高帅该明白小弟是因何事而来,我范轻舟是有仇必报的人,且不把生死放在心上。哈!有外号你叫的哩!玩命正是小弟的本家业。” 高奇湛陪他叹一口气,双目射出带点感触的无奈神情,淡淡道:“今晚惹怒范兄的全是高某的人,高某自须负起全责,但有一事必须说明,我对范兄是一见便心中欢喜,今晚之事亦非由我策划设计,但范兄来向我讨回公道,也非找错对象。” 龙鹰哂道:“以高帅的身份地位,怎能如此推卸?不过高帅肯一个人来会我,确是英雄了得,小弟心中佩服。” 一人如飞奔至,赫然是天庞,将一把精钢大刀,双手奉上。高奇湛冷然道:“不论情况如何,绝不准有人插手,此为军令。” 天庞一声领命,往来处退走。 龙鹰握着连鞘钢刀,目光投往高奇湛佩在腰间的长剑,道:“高帅准备好了吗?” 高奇湛仰天长笑,立时气势陡增,顾盼生威,喝道:“请范兄赐教!”钢刀离鞘。 第五章 帅垒之战 “锵!” 龙鹰拔刀出鞘,刀锋瞄准高奇湛。 就在他握上刀把的一刻,高奇湛后撤三步。这三步退得极有学问,尽显小可汗手下第一猛将的识见和功架。 须知双方虽未真正动手,可是自高奇湛无声无息的由后方接近龙鹰,两人已等若直接交锋,便像对阵沙场,从调动兵员开始,每一着都是决胜负的关键。 当气机互锁之时,此退彼进,对战两方气势随之变化,如果高奇湛是因不敌龙鹰,被逼后撤,在气机牵动下,龙鹰会气势陡盛,立即放手强攻,将对手逼在下风,直至高奇湛落败身亡。 乍看是直退三步,事实上落点巧妙,甚至速度上亦缓疾不同,令人有飘忽难测的难过感觉,最精采的是其气势不减反增,愈趋庞大,即使以龙鹰的灵锐,亦感其无可乘之隙。 一股凛冽刀气,往高奇湛潮冲而去。 高奇湛从容手握剑柄,将腰佩之剑拉出半尺。 “轰!” 刀气像遇上铜墙铁壁,往外泄泻。 两人同时晃动,均脸现讶色。 龙鹰想不到高奇湛如此强横,竟可藉抽剑凝起的护劲,硬捱他凌厉的刀气。更发觉高奇湛直至此刻仍没有对自己动杀机,故采全守之势,却是守得稳如铁筒,就像汗堡那样使人感到攻无可攻,只要一天尚未粮绝,就休想克破之。 换过别人,肯定感到气馁,因而气势信心骤减,那时将轮到高奇湛全面反扑。可是龙鹰的魔种遇强愈强,反被激起通天魔性,一声长笑,横过十多步的距离,照头一刀劈去。 “当!” 高奇湛一声“范兄了得”,长剑疾挑,正中刀锋,剑招朴实无华,还似有点笨拙,只有龙鹰晓得他不单看破自己的刀势变化,故能以变应变,且还留有后着。 火花溅射。 剎那间,龙鹰连绵不断的向他劈出九刀,每一刀采的角度和位置都不同,随心而变,刀刀贯满魔劲,仿如天马行空,无迹无痕,对手挡过一刀后,完全没法掌握他下一刀会如何劈来,即使以高奇湛之能,亦要应付得非常吃力,龙鹰却比他更吃惊。 现在的情况,等若当年为杀莫问常、与法明缠战的情况,表面是他掌握全攻之势,杀得法明没有还手之力,实际上法明却是以不变应他的万变,只要能守至他后力不继的一刻,将是龙鹰遭殃之时。 现在的龙鹰,比之当年又大有突破和长进,且实战经验远比其时丰富,仍有没法破其守势的感觉,可知看似落在下风的高奇湛如何超卓。 “当!当!当!当!” 四声刀剑交击的声音,震彻全垒,声传每一角落。 广场边缘处早挤满了人,人人呼吸屏止,看着令他们火爆目炫的龙争虎斗。 高奇湛脚踏奇步,硬架龙鹰变得大开大阖的四刀,每当刀剑砍击,触点均溅起火花,尤使人动魄惊心。 到最后一刀,龙鹰感到自交战以来,对手前所未有的反击力,剑气剑功,如海浪暗涌般,仍在海面时,只像高起少许的浪波,可是当冲至岸崖,方晓得是能裂岸的惊涛,一方面心知不妙,但亦激起兴致,喝一声“好”后,不进反退。 果然高奇湛双目芒光剧盛,一剑平削而来,不变里隐含万变。 “叮!” 龙鹰一刀直砍,命中对手剑锋。 高奇湛笑道:“范兄技穷矣!” 龙鹰反唇相讥道:“高帅说得太早哩!”说话时,又由退改为进,连人带刀撞入高奇湛幻起的剑影里。 刀剑撞击和劲气相冲的声音同时爆起,两人倏地反方向后撤,再成先前对峙之局。 高奇湛一脸难以相信的神色,怎猜得到胜券在握之时,竟被龙鹰以怪招扳回平手。千辛万苦营造出来的优势,尽付东流。 龙鹰则心叫侥幸,藉魔种的灵锐,他投进对方剑势最强处,改采自己最擅长的近身战术,令对方不但没法展开剑势,还硬被自己将他逼得重采守势。心知肚明如若纯凭刀法与他生死决战,明年今日势为他龙鹰的忌辰。 马蹄声响,自远而近,围观者立即让路,湘夫人飞骑而至,隔远娇叱道:“住手!” 龙鹰暗叹一口气,随手将刀抛在一旁地上,心忖如高奇湛乘机攻来,便可以赠他一个天大的惊喜。 岂知高奇湛亦还剑鞘内,气定神闲的道:“范兄明天午时头有空吗?奇湛会在北城的散花楼恭候大驾。” 湘夫人来了,大嗔道:“还不上马!” 龙鹰向高奇湛露出笑容,道:“有人曾告诉我,可在别人饮食的姿态习惯,见微知着,窥见性情。小弟虽没此本领,却能从高帅的武功路子,认识到高帅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今晚针对小弟的阴谋手段,确与高帅无关,小弟怪错好人,就此道歉,明天见。” 飞身跃上马背,两手探前,紧箍湘夫人的小蛮腰。 湘夫人低骂一声,策马载着他往垒门驰去。 “师徒”在摘仙阁的大门前下马。 湘夫人在龙鹰手臂狠捏一下,道:“太过分了,又摸又亲,大逆不道。” 几个年轻漂亮的女孩迎出来伺候他们,龙鹰理直气壮的道:“难得才有与师父共乘一骑的机会,若正正经经,会令师父感到自己没有吸引力,这才是大逆不道。哈!” 湘夫人没好气地横他一眼,下令道:“将这个臭气熏天的家伙带到浴池洗个干净,才让他出来见我。” 众女一声领命,硬将龙鹰架往浴堂去。 龙鹰换上供应给他的便服,一身浴后香味的在亭子里坐下。 湘夫人若有所思的瞄他两眼,目光又重投飞瀑去,这里确是说密话的好地方,在夜深人静的一刻,别有滋味。 秋虫鸣唱。 龙鹰看着她仿如刀削般分明的轮廓线条,试探的问道:“是不是与师父的良辰吉时到了哩!” 湘夫人不答反问,似不着意的道:“刚才在浴堂,为何这般守规矩?” 龙鹰心里大骂。伺候他沐浴的三女,奉湘夫人之命对他百般挑逗,正是趁他中了“种玉”媚术之际,来盗取他的真元,而他偏不为所动,看湘夫人还有甚么手段?她顺理成章的带他返摘仙阁,正是居心不良。 表面则若无其事的道:“这个要问师父呢!到今晚我方晓得真正着了道儿,早前向高奇湛出手,竟出现后力不继之象,差点被他收拾,幸好有玩命的绝活,还岂敢在女人身上取乐?” 湘夫人眼内喜意乍现倏敛,淡淡道:“为何又一副惟恐师父不肯和你上床的样子,不害怕吗?” 龙鹰学她般不答反问,道:“师父因何要害徒弟呢?” 湘夫人横他一眼,道:“我如何害你?” 龙鹰平静的道:“没有师父点头,花俏娘怎肯放人,让夫罗什带翠翠到宁园去?” 湘夫人轻叹道:“师父也知徒儿会误会为师,花俏娘虽曾为我的婢子,可是能逼她做不情愿之事者,并不止我一个,你在这里时日尚浅,对很多事仍是一知半解。” 龙鹰心中信了她一半,因她已有对付自己之法,实在不用多此一举,另生枝节。道:“那谁要对付我呢?” 湘夫人凝视着他,好一阵子后,双目射出复杂难明的神色,幽幽的问道:“因何大开杀戒,占尽上风仍不肯留手?十六个人,一死两重伤,其他人亦伤得没法爬起来,此战轰动总坛内整个领导层,小可汗还着师父明天带你去见他,师父并不清楚小可汗的心意。” 龙鹰沉声道:“师父该清楚徒儿一向的行事作风,杀不了我,自然给我宰掉,我已因有顾忌而留手,若在外面,他们没有一个人能活命。” 湘夫人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若我在事前晓得,必会阻止此事的发生,没有人比师父更清楚你的实力。但亦想不到不论在任何一方面都准备充足的十六个人,又有周详计划,竟然不堪你一击,为师也不得不对你重新估计。你可知被你杀死的人是谁吗?” 龙鹰道:“我只想知道谁在背后指使他们。” 湘夫人叹道:“纸终包不住火,宽公回来,绝不肯放过此事背后的策划者,只要你肯向为师保证,听过也当做没听过,为师便告诉你。” 龙鹰道:“说吧!徒儿怎肯出卖师父?” 湘夫人仰望夜空,道:“看到吗?中天散发红芒的亮星叫‘荧惑’。因它荧荧如火,且亮度常有变化,在天空走的路径非常复杂,令人迷惑,故称‘荧惑’。” 龙鹰讶道:“原来师父是懂看天文的人,我认得的只有太白星,不但因它是众星里最亮白的星,更因它不离太阳左右,位置清晰。” 湘夫人满怀感慨的道:“是他告诉我的。” 龙鹰道:“他究竟是谁?” 湘夫人回复平静,道:“他通晓天文地理,学究天人,是小可汗的谋士和智囊,身居九坛,现出任高奇湛的军师,名义上是高奇湛的下属,事实上则是平起平坐,各司其职。高奇湛以练兵演阵为主,他却专责对外的行动,极得小可汗的倚重。你可以追究夫罗什,但绝难牵涉到他。” 龙鹰冲口而出道:“白清仁?” 湘夫人毫不讶异,道:“是宽公告诉你的吗?正是他,也是我曾爱上过的男人。” 龙鹰大奇道:“师父竟会爱上男人?” 湘夫人白他一眼,道:“师父也是人嘛!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于我们来说,是必须经历的情劫,那是过去了的事,现在假如须下手取他性命,我会毫不犹豫。他实在太可恶,明知你是由我负责,竟不打个商量,便自行下手,现在弄得损兵折将,师父不知多么快意。你今晚杀的人叫多柯摩,是他手下‘二十八宿’的人物,前天才随他从外面回来,还由白清仁向小可汗推荐,准备在下一个汗会,授他内七坛的高职,怎知几个照面便给你收拾,恐怕除小可汗和宽公外,没人有此能耐,你是怎办到的呢?” 龙鹰听得暗自心惊,大江联的确是人才济济,高手如云,白清仁怕该是连弓谋亦不知其名字的超卓刺客,黑齿常之那笔账,该算到他身上才对。耸肩道:“办到了就是办到了,教小徒如何解释?白清仁为何要杀我?” 湘夫人道:“问亦是白问,索性不问。白清仁的想法行事,从来令人难以测度,最爱先斩后奏,常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小可汗对他亦是又爱又恨。” 龙鹰无法接受的道:“可是现在他是在总坛内呵?” 湘夫人笑道:“所以说,他是个难以测度的人。送翠翠到左帅垒后,你隔了整个时辰方去寻高奇湛的晦气,究竟和葵蜜那荡女干过什么事?” 龙鹰失声道:“荡女?” 湘夫人道:“你当她是良家妇女吗?不要惹师父发噱。” 龙鹰道:“请恕小徒保留些许儿私隐。” 湘夫人哂道:“干柴烈火,会干出甚么好事来?奇就奇在你不是也受伤了吗?内伤最忌放纵色欲,更奇的是不久又像个没事人似的去找人动手,你是铁铸出来的吗?” 龙鹰傲然道:“那批兔崽子只配给小徒搔痒,算什么一回事?没点本钱,何来玩命的资格?不怕告诉师父,就算九坛和八坛高手全体出动来对付我,我亦有本领拉其中两到三个做陪葬。” 湘夫人道:“谦虚点还是好的,别人会当你是大言不渐,心生恶感。唉!你总不肯正正经经的回答问题,东拉西扯的,气煞为师。再是这样子,为师再不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 龙鹰陪笑道:“师父息怒,这叫‘江湖口吻’,习惯了很难改变,怎可让人知道自己尚未揭开的底牌?” 湘夫人不经意的问道:“那晚为师已给你制着,还毛手毛脚,如此大好机会,因何肯放过呢?” 龙鹰从容道:“因为小徒真的爱上了师父。” 湘夫人大嗔道:“又来了!” 龙鹰摊手,一脸无奈的道:“师父不相信也没法子,当你爱上一个女人,便不想用强来得到她。师父可试试立即和小徒到榻子去,看小徒会如何对待师父。” 湘夫人娇笑道:“信你的是白痴疯子。还有一件事未告诉你,为师已亲向复真下令,在天明前必须将翠翠送返风月楼去。” 龙鹰大愕道:“什么?” 湘夫人好整以暇的道:“没听清楚吗?规矩就是规矩,没人可以违背。师父算是给足你面子,不用复真立即交出翠翠,几个时辰复真爱干甚么都可以,事后不会有人追究。” 龙鹰道:“我可以代复真为翠翠赠身吗?” 湘夫人斩钉截铁的道:“不可以!” 龙鹰晓得在此事上很难拗赢她,改口问道:“夫罗什是否为小可汗的徒弟?” 湘夫人以带点不屑的语调道:“小可汗曾亲自训练过一批经九坛高手推荐的人,怕有二十来个吧!夫罗什是其中之一,也是比较出色者。不过被你连续重挫两次后,他的前途已完蛋了,很大机会被降级。” 龙鹰狠骂道:“蠢人!” 湘夫人道:“他的确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人。最蠢的是向翠翠下药,还被你当众揭穿。但你再不要对他落井下石,因小可汗很有机会将他处死。” 龙鹰像听不到似的伸个懒腰,打呵欠,道:“离天亮只有个把时辰,师父有何提议?” 湘夫人娇媚的道:“摘仙阁内有三十二个女人,除师父外,你爱哪个陪你都可以。” 龙鹰苦笑道:“师父又来害我,康康还不够吗?我还是回家算了。唉!我对女人的克制能力,愈来愈不济事,怎都像不够似的,此乃武人大忌,师父究竟着康康在我身上弄了甚么手脚?” 说毕长身而起。 湘夫人笑着起身,挽着他的手朝院落走去,道:“自己好色就是好色,怎可赖别人?你爱独睡是你的权利,师父是不会干涉的。” 龙鹰心忖你骗我,我骗你,未到最后一刻,不会知道是谁被谁骗倒。 第六章 三传皆空 汗堡,主堂。 龙鹰在桌旁坐下,感觉古怪至极。宽广若半个上阳宫观风殿的汗堡大堂中央处,放置小圆桌和两张椅子,桌上是一壶羊奶、两盘馒头和杯,周遭几是空无一物,殿徒四壁,当殿门关上后,龙鹰的足音,竟生出回响。 汗堂内只有小可汗和他据桌对坐,幸好他感应不到埋伏,否则要从这个只有前后两道大铁门,垒石而筑的宽广空间逃出去,实是对魔种最大的挑战。 台勒虚云亲自为他的陶杯斟满羊奶,神色自若的微笑道:“是从附近的牧场新采的,有点膻味,却非常新鲜。” 两人对饮一杯,在小可汗殷勤劝食下,龙鹰又一天未有半颗米下肚,哪会客气?片刻后已扫清属他的那盘十多个馒头,非常甘甜美味。 小可汗吃两个后停手,只喝羊奶,轻松的道:“轻舟相信这世上有天才吗?” 龙鹰答道:“人一出生,便有智愚之别,体质亦各有不同,当然有天赋这回事。” 台勒虚云摇头道:“我不是指一般天赋,而是某种超越我们理解的异禀,仿如搭通了神灵,拥有常人难以想象的能力和知识。当这类天才投身武道时,会创出后人永远没法超过、秘不可测的武功心法;又或七步成诗,在文坛上大放异彩,出口便是流芳百世的名句;在战场上,则是用兵如神,有鬼神莫测手段的千古名将。” 龙鹰叹道:“事实如此,想不承认也不行。” 台勒虚云淡淡道:“因为轻舟本身正是个天才,对此自有切身的体会。” 龙魔听着他的话音的回声,道:“小可汗太夸奖我哩!” 台勒虚云道:“轻舟错哩!我是个向来吝啬于夸奖别人者,只是实话实说,有感而发。昨夜宁园之战,事后我曾详询过程,轻舟得胜绝非偶然,而是超卓的武功和高明战术结合的成果,对方虽人多势众,不乏强横之徒,且有秘密利器,却几无还手之力。最使人惊异者,是轻舟如何看破他们袖里暗藏乾坤?” 龙鹰毫不犹豫的答道:“察敌是我一大专长,袖内暗藏利器的情况我也曾遇过,动作再怎么隐秘亦有些许不自然。” 台勒虚云含笑道:“答得好!但也该是出于与生俱来的灵奇神应。两敌相对,谁不在无微不至的观查对手?只有得天独厚者,方能感应到其他人毫不觉察的东西,此亦为昨夜胜败关键所在,你是故意逼夫罗什向你发射毒针,亦藉此毒针扭转整个形势,令清仁痛失猛将。” 龙鹰听得瞠目结舌,他说来像个隔岸观火的人,似是一切与他拉不上半丝关系,坦白直接,还透露主使者是白清仁,真不知他怎还可以置身事外?难道他在向自己摊牌,若一言不合,将亲手对付自己? 台勒虚云不待他有反应的机会,不解道:“唯一想不通的,是轻舟既误会奇湛是背后指使的人,一意寻他晦气,竟有闲情去和女人胡天胡地了整个时辰,不怕女色伤身吗?” 龙鹰直觉感到他是个不爱说谎的人,当然不表示他每句都是老实话,只是犯不着在这方面惺惺作态。如此看,他该是对“种玉”一事,并不晓得。 叹道:“我也很想知道,为何忽然欲念狂起,需要女人,与高帅动手时,出现后劲不继之象,差点吃大亏。唉!我该是着了湘夫人的道儿,在到总坛前,怎想过比之在外面更是步步惊心?” 台勒虚云现出深思的神色,道:“非常人自有非常遭遇,从没有一个到总坛来的人,如轻舟般牵动我联的内部矛盾。你生气,我是理解的。你与奇湛动手后,说了几句很有意思的话,就是从他的武功路子,看出他并非爱用阴谋诡计的人,也免了我的唇舌。今午你会应他之约到散花楼去吗?” 龙鹰点首表示会赴会。 台勒虚云连说三声“好”,道:“你和奇湛,是同类的人。” 龙鹰愈来愈佩服他,闲话家常般,虽仍欠一个最关键的解释,但已使自己没法向他发难,否则便是有欠风度,最微妙的是根本弄不清楚他的真正立场。 台勒虚云又为他斟满另一杯羊奶,悠然道:“在我联内,九坛级人物与其他较低的坛级,有一明显差异,这是历史遗留下来的结果。以前只有宽公和另一人位处九坛级,基本上他们是各自为政,做什么都只须象征性的向我打个招呼,又或当动用的人力物力,超逾某个界限,方须得到我的批准。风气就是这么延续下来,凡九坛级者,都有当家做主的权力,特别在难以向我请示的时候,只没有想过,如此情况,可以在总坛内发生。” 龙鹰当然可以驳斥他,但清楚仍未到撕破脸皮的时候,吃亏的肯定是自己。 台勒虚云道:“白清仁是九坛级的身份,为我联立下无数功劳,战绩彪炳,且是个真正的天才,愈深奥玄妙的东西,愈感兴趣,天文地理、易数玄学,一看便通,除了‘禀赋’两字外,对他再难找到更适合的形容。” 龙鹰心忖难怪湘夫人懂得相人风鉴之术,因她的初恋情郎,正是个中能手。沉声道:“他为何要杀我呢?” 台勒虚云淡然道:“正因他是个可卜未来吉凶的人。” 龙鹰愕然以对。 台勒虚云苦笑道:“夫罗什这个只知争风吃醋、不仅长进的家伙,见清仁回坛,立即向他哭诉受你所辱之事。夫罗什的漂亮妹子,正是清仁的内宠之一。” 龙魔心中奇怪,忍不住问道:“小可汗相信白清仁卜算未来的能力吗?” 台勒虚云点头道:“基本上是相信的,但未来岂是如斯简单,总有令人感到复杂迷惑的地方,只可做参考。淸仁当然不会同意我这个见解,更深信不疑自己可做出正确的判断。我当轻舟是自己人,所以知无不言,让轻舟可心无罣碍的继续为我联效命。” 龙鹰不解道:“可是当其他人全当我是敌人,我在联内岂还有立足之地吗?” 台勒虚云欣然道:“若是小帮小会,确会如你所说般。但只要你当这是个朝廷,心中的顾虑可迎刃而解。权力斗争,互相倾轧,是常规而非例外。即使我心中不满某个人,仍难随心之所愿排除对方,这就是政治。” 龙鹰无话可说,小可汗说话的气度内涵,均有使人顺从的奇异魅力,难怪在矛盾重重里,大江联仍能不住发展,直至与自己交锋,方在多方面受到重挫,但在最关键处,仍给小可汗占先,就是派出妲玛夫人,以最巧妙的手段,成功打进李显的政治小圈子里去。 小可汗双目闪亮的审视他,如果龙鹰非是“种魔大法”的传人,肯定被他似能看破一切的眼神瞧得心虚,浑身不自在。 台勒虚云平和的道:“你的名字入清仁之耳,他立即心中一动,起了课‘大六壬’。你听过这门术数吗?” 龙鹰虽曾尽览派内藏书,但对此术却是未之闻也,茫然摇首。 台勒虚云道:“八卦画自伏羲,文王演之:六壬受于黄帝,而大公传之。传是这么传,我却认为只是后人附托之语,只有愚者方会相信。” 龙鹰好奇心大起,道:“他得出怎么样的一课?” 台勒虚云道:“这是令清仁一时也不明所以的‘六壬课’,叫‘三传皆空’,他在乙未日起课,三传戌辰戌,三传皆空。所谓‘三传无形,事不出名,纵然出也,亦是虚声’。他拿此课来向我请示,我认为是所有对轻舟的疑惑,全是查无实据,子虚乌有,清仁却不以为然,回去后就弄出宁园事件,还损兵折将。” 龙鹰暗里冒出一身冷汗,此卦非但不是模棱两可,且是精准至极,就是“范轻舟”根本是子虚乌有,自己无一是真。他再不敢小觑白清仁的“天分”。 大江联内卧虎藏龙,能手如云。湘夫人的媚术、洞玄子的邪法、白清仁的通晓天人之道,都不是纯凭军事力量可克制的。 龙鹰道:“他忘掉了起一课来占算对付我的后果。” 台勒虚云哑然笑道:“对!我还有一事须和轻舟商量,就是能否调动二万两,供我做周转之用?” 龙鹰根本弄不清楚自己的“财力”,现时是骑上虎背,岂敢说不,爽快答应。 台勒虚云道:“如此大数目的调动,很易惊动正对我们密切监视的官家密探,所以必须小心从事。轻舟离开后,我会遣人和你秘密联系,谋定后动。至于其他各方面的接触,可免则免。” 龙鹰心忖这就最好,否则如派湘夫人来见他,见到的却是刘南光,将立被拆穿。道:“敢问小可汗,轻舟之所以被针对敌视,是否因乃‘飞马计划’的三个竞争者之一?我是可以退出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台勒虚云苦笑道:“你们三个人里,其他两人的结果,已可预见,只有轻舟我们是无法猜估,正如清仁也猜不到昨夜的结果,轻舟总是使人出乎意料之外。” 龙鹰道:“人算不到,让天来箅。教白清仁那家伙起课大六壬,不是甚么都可弄个清楚明白?” 小可汗哑然笑道:“有这般简单容易便好哩!清仁必须‘心动’,方能起课,所谓‘机兆乎动’是也。” 龙鹰压低声音,奇兵突袭的问道:“既然如此,湘夫人因何不断直接间接的以媚术害我,如我变得沉沦欲海,岂非失去了竞逐商月令的资格?” 小可汗微笑,淡定的道:“这叫将遇良才,棋逢敌手,又可以见猎心喜来形容之。湘夫人出身的‘玉女宗’,有‘过关斩将’的修为心法,关是情关,即是能令她一见倾心的情郎,情场如战场,胜负一如二人对决,胜则媚术武功同时突破精进;败则两者均大幅减退。” 龙鹰故作惊讶道:“玉女宗?我从未听过。” 小可汗道:“魔门的婠婠,你该听过吧!” 龙鹰动容道:“竟是由她所创?” 小可汗从容道:“也差不多了。创玉女宗是婠婠的师妹白清儿,武功虽及不上婠婠,却精擅媚功,当年大唐高祖李渊,曾栽在她的媚功上,差些儿没命,后得寇仲和徐子陵凭长生气合力抢救回来。” 龙鹰心中大奇,亦暗生寒意,此该是湘夫人的秘密,连宽玉也不晓得,小可汗竟然随口向自己透露,只有一个可能性,就是不怕自己泄露出去。 他因何如此有把握呢? 龙鹰扮出感激的模样,道:“小可汗对轻舟如此推心置腹,轻舟必不会令小可汗失望。但若湘夫人视我为‘过关斩将’的对象,岂非等同公私不分?” 小可汗眼神射出忧郁的神色,满怀感慨的道:“魔门中人的行事作风,均不可以常理测度。不瞒轻舟,我与魔门有着密切关系,而此更为我必须超越的目标之一。只有能超越自己,才是能开创新局面的人物,对此,轻舟当有深刻的体会。任何门派的囿限,只是生命里的一个站头,我们必须起程到下一个站头去。” 接着双目精芒烁动,沉声道:“轻舟放心为我办事,遇上的烦恼,就当做考验和挑战,只须晓得你得到我的全力支持。财富、美女,虽是人生乐事,但雄图霸业,才是男儿真正的归宿之地。有什么事,可直接来找我。” 龙鹰登上马车,坐到湘夫人之旁,紧挤着她,马车开出。 湘夫人没有表情的道:“心情好多了吗?” 龙鹰探手搂她香肩,笑嘻嘻的先吻她脸蛋,道:“徒儿最爱看师父冷冷淡淡的俏模样,因为在这个时候,师父最接近内心的真性情。今天师父准备传授徒儿哪种看家本领呢?别忘记小徒约了人,时间无多。” 湘夫人忍俊不住的白他一眼,笑道:“真拿你没法。师父早给你杀人放火的行为,破坏了教你这不肖徒儿的心情。你爱滚到哪里去便滚到哪里去,师父再没有理会的兴致。” 龙鹰嘻皮笑脸道:“师父一现媚相,小徒便晓得不对劲,知师父说的,口是心非。明是帮我,喑是加害。哈哈!” 湘夫人大嗔道:“小可汗和你说过什么东西,竟敢说出大逆不道的话。你疯了吗?” 龙鹰单手捧着她脸蛋,将她俏脸移得面对着自己,封着她香唇,肆无忌惮的吻个痛快,心怀亦大快,忽然间,他想通了很多事,原因在晓得湘夫人是白清儿的传人,令小可汗、香霸等对“种玉”的威力深信不疑,怎知道自己根本没有中招。康康施术,沈香雪验证后,谁都不怀疑他并没有着了道儿,正是在这种形势下,他可以为所欲为。 遇上湘夫人这种宗师级的媚功高手,乃千载难逢的风流艳事,如果可使她媚术、武功同时大幅减退,对他更是有利无害。 湘夫人从冷淡转为热烈,反应着。 “呵!” 湘夫人抓紧他作怪的手,勉力离开他的大嘴,娇喘道:“你要干什么?” 龙鹰道:“师父害怕了吗?” 湘夫人霞泛两颧,令她更是娇艳欲滴,光采四射,只弄不清楚究竟是媚功的效果,还是她情动了。 龙鹰反握她的手,手背贴着她丰满和充盈弹性的大腿,好整以暇的道:“不论师父想教小徒什么好东西,最后的一课该在床上传授,师父若不想和我纠縳不清,快乖乖的为徒儿上最后一课。” 湘夫人气结的道:“现在究竟谁是师父?” 龙鹰凑过去亲她玉颈,“啧啧”赞道:“师父香喷喷的,是什么功法?” 湘夫人狠狠在他手臂扭了一把,痛得他慌忙撤兵,坐直身体。马车刚登上丘顶,下坡朝北城驶去。 湘夫人幽幽叹了一口气。 龙鹰奇道:“师父有心事吗?” 湘夫人轻摇螓首,目光投往沿途山野,满怀感触的道:“怎想得到会遇上你这么一个徒弟,所有与你有关的事,都是模模糊糊的,你今晚又会闯出甚么祸来呢?怕只有老天爷才淸楚。” 龙鹰无名火起,道:“你们不来对付我,我自然会安分守己。” 湘夫人出奇地没有回应他,双目透出茫然无奈的神色。 第七章 天下大利 龙鹰道:“昨夜小弟错怪高帅,真不好意思,请接受我的道歉。” 高奇湛似因他认错而感意外的瞧他几眼,道:“我至少该负上阻止不力之罪,范兄确是性情中人,那天宁儿香主的葬礼上,在下已有这个感觉。” 散花楼是位于河旁的三层石构楼房,非常坚固,不用作食馆时,大概可改为扼守河道的碉堡。高奇湛请客处是景观最佳的临河厢房,不过窗子只尺许见方,还要把头伸出去才可尽览两岸造船厂、码头林立,舟船往来的美景。外面下着毛毛细雨,一片蒙蒙。 龙鹰赞道:“高帅的手底很硬,这手朴拙实用的绝世剑法,是怎样练出来的呢?” 高奇湛双目射出感触的神色,平静的道:“是被恐惧和仇恨磨练出来的剑法。唉!真不愿记起以前的事,但过去总不肯放过我,就像附骨之蛆,可以从最深沉的睡梦中钻出来。范兄又是因着什么动力,练得这么有本领?直至此刻,在下仍未能摸清范兄的深浅,可是范兄早把我看通看透。” 龙鹰道:“高帅高估小弟哩!人望高处,水望低流,本身已是一种天然的动力,只看能否克服如水般的随性。请恕小弟交浅言深,高帅似有个不幸的过去。” 高奇湛深深凝视他,道:“交深又如何?很多人你认识了他半辈子,却可忽然变得像个陌生人般,你再不感到认识他。我可算是大唐名将的后人,惨遭昏君高宗和武曌那妖妇诛家灭族,十二岁前一直过着东躲西逃的流亡生活,直至逃至塞外,方有点安定的日子。那种恐惧的感觉,令我现在仍间有在噩梦里惊醒过来,浑体乏力、双手颤抖、全身冰寒、肠胃收缩,甚至呕吐。我没法摆脱当年如狼似虎的大唐军破门而来的情景,直到今天,有时仍会满脸热泪的从梦里惊醒。” 龙鹰呆瞪着他,找不到任何可安慰的言辞,在那样的情况下,他仍能保命逃生,是个奇迹。不由想起觅难天少时也有类似的遭遇,可知这类事,正在不同的地方,不住的重演。问题出在哪里呢? 对高奇湛描述的恐惧,他也曾经历过,且亦是因武曌而起。假师父杜傲带他千里逃亡,计划逃往海外,在长江发现敌踪时,他经历了自出娘胎后最大的恐惧。大祸临头下,却完全不知如何是好,腹中难受、恶心、失去了自制力,那种可怕痛苦的感觉不住加剧蔓延,每片帆影,都变成危险降临的凶兆,恐慌笼罩一切,绝望攫取了魂魄。 他感到与高奇湛的距离接近了。道:“高帅现在是来向武曌讨伐了。” 高奇湛沉声道:“私怨确实存在,却非主因。男儿在世,好该为自己的理想奋斗,当牵涉到争雄斗胜,更须把生死置于度外。我没有娶妻生子,是因当年的印象太深刻,故不想祸及妻儿,且可让自己在没有负累下放手而为。成败对我只是等闲事,最重要的是曾轰轰烈烈的活过,在吐出最后一口气时,明白到没有白活一场。” 龙鹰与的很难视他为敌人,其沉痛的过去,对未来的理想,对人生所持的态度,是那么的有血有肉和感人。问道:“高帅的理想,是否为要随小可汗成就不朽的宏图霸业呢?” 高奇湛发自内心的随口道:“我正是痛痛恨皇权的人,我说得太多哩!范兄对未来又有什么想法?虽说范兄目前的成就,我们在暗中出了不少力,但江山仍该算是你一手打回来的,所以不少人与高某有同感,认为联内的任何位置,对你来说仍是屈就。” 这是个令龙鹰为难的问题,至此刻仍想不出任何可使问者满意的答案。苦笑道:“高帅抬举小弟哩!恐怕我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我曾经拥有一切,到失去时,立即变得一无所有,方知只是错觉。我不住的玩命、冒险,求的只是剎那的刺激,只有在危机里,我方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九死一生后的纵情欢乐,是人世间最痛快的事,风平浪静的生活方式,绝不适合小弟,更加上老爹自少向我灌输血缘重于一切的观念,所以宽公看得起我,小弟没想清楚便答应了,怎知这里如此复杂?高兄既无心霸业,为何又在这里呢?” 高奇湛点头同意,道:“我明白范兄的心境。自遭逢大变后,平凡安稳的生活已与我无缘,不找点事情来做,很难按下心中的不平之气。” 龙鹰提醒道:“高帅仍未诉说心中的理念。” 高奇湛笑道:“在这里,除小可汗外,从没人会问类似的问题,一切理该如此。范兄先告诉我,为何想知道呢?” 龙鹰坦白的道:“因为高帅和其他人很不同,唯一的例外是小可汗,因他亦与其他人不相似,你们都是特立独行的人。” 高奇湛双目射出深思的神色,道:“我已很久没思索这方面的事,而是脚踏实地去付诸行动,如呼吸般自然而然,也可说是化悲愤为源源不绝的动力。事情要由我的恩师说起,他是个非常特别、心怀抱负的人,更是墨门行会最后一个传人。” 龙鹰一呆道:“墨家?” 高奇湛道:“正是墨翟,如果说孔子的思想终结了春秋时代,墨翟的思想便是战国时代的开端。但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孔丘拥护的是传统制度,墨翟却是对社会种种不平等情况深刻的批评者,追求一种新的社会秩序。可是汉武帝独尊儒术后,孔子被捧上了神坛,墨门的行会,被划为须打击的对象,墨门因而式微,之后再没有人记得墨翟。” 龙鹰整个头皮在发麻,一直以来,他对付起大江联,总是理直气壮,义无反顾,因视之为与入侵外族的战争,乃民族生死存亡的关键,从没想过其背后也有高尚远大的理念,现在终于遇上了。这番话从大江联的第三号人物道出来,格外震撼。 没话找话来说的道:“墨门仍有传人,那个人便是你老哥。” 高奇湛面露惭色,道:“我没有资格做行会的传人,想起恩师便感惭愧,他和我也是截然不同的人,他是个恶衣粗食,胼手胝足的苦行者,我却从不辞却养尊处优、寻欢作乐的生活,或许比一般人好一点,与他却是差远了。” 龙鹰想笑,却笑不出来,道:“只看高帅有愧于心的神情模样,就知令师对你的影响有多深。” 高奇湛道:“敝师表面是个流浪塞内外的行脚僧,真正的身份却是墨门行者,亲身体会到充斥天下的矛盾、愚昧和自讨的苦恼。对他来说,大部分的所谓礼仪,只是统治阶层的愚民之策。为何杀一个人是死罪,杀人盈野者竟得到奖赏?偷东西的是贼,窃城邑者却被歌颂为元勋?人民节衣缩食,甚至死于饥寒,统治者却可穷奢极欲。一切道德礼俗,一切社会的制度,为的究竟是谁的利益呢?” 龙鹰几乎无言可答。高奇湛师尊的看法,正是墨翟的看法,儒者们则一字不提,至少他在神都从未听人说过。说也奇怪,这个跟人人都有关的切身问题,只有墨子能看破,但独尊儒术后,不单魔门诸系受到迫害,墨子宛如智慧明灯的看法,亦被埋葬在历史的漫漫长河里。 高奇湛以带点激愤的语气道:“一切的一切,为的该是‘天下之大利’,而不是一小撮人的利益。我和恩师的不同处,是认为须透过战争,将天下牢牢握在手里,才有可能达到‘兼相爱,交相利’的理想国度。” 龙鹰叹道:“明白了。高帅过的虽非行者的生活,心持的却是墨门的理想。可是从高帅目下所处的情况推测,即使能改朝换代,建立新朝,也是换汤不换药,不可能有天翻地覆的变化。” 高奇湛点头道:“范兄看得透彻,可是不走出这一步,更没能办到任何事。儒家也有云:‘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只是口惠而实不至,或挂在口边说说,没有人会认真。” 又道:“范兄的真气很古怪,我的剑法名‘墨守’,一旦结成剑气的‘势垒’,任何入侵的气劲,都会被势垒磨损或反弹,可是范兄的真气,却精微至不像一般的真气,竟有隧穿的效应,明明挡着,忽然惊觉已钻洞般走了过来,所以当范兄放手进攻时,我全无反击之力,确是奇哉怪也。” 龙鹰立叫头疼,由此可见高奇湛的高明,不愧九坛级高手的人物。道:“我也是第一次听人如此评说小弟的真气。” 高奇湛道:“我只是顺口一提。范兄能否抽个时间,让我们兄弟般好好切磋较量?” 龙鹰心中叫苦。“兄弟”,这称谓是受之有愧。自己到这里来,正是要毁掉高奇湛的梦想。这就是政治的吊诡性,没有绝对的忠与奸、正与邪、对与错。他可以找一百个理由支持自己的做法,也可以为相反的另一面寻得立足点。如果可把大江联当作突厥人的侵略工具,当然再不用左思右想,可是事实非是如此。 若小可汗是他自称的“拓荒者”,高奇湛便是“梦想家”,均带有悲情和浪漫的色彩。忍不住问道:“高帅晓得小可汗的出身来历吗?” 高奇湛现出缅怀追忆的神情,缓缓道:“我十五岁就认识他,他也是我唯一的知己。” 龙鹰讶道:“你们竟自幼是朋友?” 高奇湛以一种欷欢荒寒的语调,摇头道:“只是知己。像他般的人,不论有多少人和他在一起,永远是孤独的。他对人性的了解,太过深刻了,看看眼前的天地,正是他心中统治理念的体现。北城端庄,南城野逸,一紧一松。人人辛勤工作,晚上后到南城纵情放肆,范兄是过来人,当深明其中玄妙。” 接着正容道:“小可汗虽然是魔门巨擘的后代,但我常怀疑魔门是否仍然存在,他本身已是最有力的证明。魔门有所谓‘斩俗缘’,所收门人,均要断六亲,但小可汗却是唐初开国时魔门八大高手赵德言和席应的后人,只此已大异魔门的作风。宽公确视范兄为心腹,才会向范兄透露小可汗出身的秘密。” 龙鹰吁出一口气道:“宽公肯对我推心置腹,因我是同族的人,可是高兄亦似当小弟是伙伴战友,却令我大惑不解。” 高奇湛道:“勿要说我强聒不休述说墨翟的想法,于墨翟来说,‘天下之大利’,并不是某个阶级或一国的私利,而是超越了种族和国家的众利,大江联的未来,始终在汉人和突厥人的浑融结合,看能否开出前所未有的局面和气象。我也很难视范兄为如宽公般的突厥人,你除血缘外,与汉人实在没有分别。” 龙鹰忍不住问道:“小可汗对高帅心怀墨门的崇高理想,有何看法呢?” 高奇湛答道:“他认为若将墨翟凭空沟想的理念,一成不变地去执行,势将变为极端的均富主义,是行不通的,因为违反了人性。对他这个看法,我很认同。” 龙鹰再次头皮发麻。 台勒虚云确是能统领群雄的超卓人物,识见过人,本身魅力十足,难怪可令如高奇湛般的有志之士为他效命。纵观大江联的领袖们,高奇湛如他的祖师爷墨翟般,精通兵法,武技强横;白清仁博通天文地理、阴阳术数之道,擅长阴谋诡计、行刺之术,手下的二十八宿,以被他干掉的秘族叛徒推断,当是人人各有绝艺,自成一可怕的暗杀集团;洞玄子既为魔门宗师级的高手,又懂邪法异术,能否在月会公开杀他,以龙鹰之能,仍没有十足把握:湘夫人虽因过不了情关,致媚功武技大幅减退,至今仍未能复原,但以她现时的功架,已相当可观:香霸出身邪恶世家,是长袖善舞的超级商贾。所有这些各具特色和本领的人,聚义在台勒虚云的旗下,确使人不敢掉以轻心。如非与突厥人出现根本的矛盾,只要天下大乱,大江联在台勒虚云的领导下,几乎肯定可直接威胁到大周的存亡。所以要颠覆大江联,惟有从汉族和突厥族正不住扩大的裂痕入手。 想是这么想,但在感情上,却感不忍。这就是台勒虚云看重的“人性”了。 高奇湛感慨的道:“我们可逃离危地,避开灾祸,但却没有一刻可以离开人性,因为那是在内心里。我们可对外在的山川形势了如指掌,但对心内的天地,却近乎一无所知,所以有时会干出自己亦莫名其妙的事,事后则百思不得其解。” 龙鹰不得不心中同意。 当年明知武曌以人雅来缚着他,他仍没有丝毫办法的甘心受制,这就是人性,毫无道理可言,不是如此,反违背意愿和本性,南城正是解开人性束缚的地方。 高奇湛的声音在他耳鼓内响起道:“范兄在想什么?” 龙鹰苦笑道:“如果人人都像高帅般,我会因成为大江联的一分子感到荣耀和振奋,依小可汗的意志为是非毁誉,可是实际情况非是如此。湘夫人对我是居心不良,一心毁掉小弟在‘飞马任务’胜出的可能性。白清仁更要杀我,而我尚不晓得小可汗有否在背后支持这些针对我的行动。他奶奶的,无端给卷进派系的斗争里,令小弟非常失望,亦是始料不及。” 高奇湛同情的道:“这个我是明白的。不必担心小可汗对你的想法,他很看得起你。事实上在下亦在某一段时间,受尽排挤迫害,幸得小可汗全力支持,故能安渡重重难关,今天已没有人敢质疑我对本联的忠诚。我是近三年来才能踏足总坛,以前一直在南海建设副坛。” 龙鹰乘机问道:“湘夫人和白清仁又如何?” 高奇湛微笑道:“只要你视湘夫人是一个对你既恨且爱的女人,苦事可变成乐事。” 龙鹰皱眉道:“她有何好恨我呢?” 高奇湛道:“大江联太大了,有很多事超出了我认知的范围,我可以说的,就是湘夫人受师门影响极深,其行为是难以测度的。” 见龙鹰仍瞪着他,俯前少许压低声音道:“白清仁不但想杀你,也想杀我。” 龙鹰为之愕然。 高奇湛沉声道:“白清仁与小可汗虽同属魔门后代,却是相反的两类人。如果要我用一个比喻来形容他,他该是恶狼群里野心勃勃的一个,必须经常以事实来证明自己是最强大的,他可以不择手段,用任何手法,以求达到占尽上风的目的。有时我会怀疑他是否仍有良知,我看到的只是冷酷的智与力,以及极度的残忍。我之所以忍不住说出心里的想法,是因他已与范兄结下深仇。千万不要被他绝世佳公子的外型风度欺骗,如果昨晚范兄不幸遇害,我会成为本联突厥人的头号公敌。” 龙鹰深吸一口气,说不出另一句话。 第八章 水轩绝色 花简宁儿的死亡,是龙鹰生命里的分水岭,他的过去,也随着她化作飞灰,过去了才晓得是何等值得珍惜,但已一去不复返。 初抵神都,他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不论内外,事事新奇。魔种经花间女之手给死亡“启动”,令他变得神通广大,魔力无边,面对的是获得新生的自己和如梦幻般的神都金粉之地。一个在荒谷小屋独居五年的乡下小子,一跃而为大周女帝的国宾,还入住上阳宫最美丽的甘汤院,得到了宫内最动人的俏宫娥人雅,出入宫禁,前呼后拥,过着充满刺激和惊喜的生活。 太平公主、梦蝶、端木菱、狄藕仙、美修娜芙、闵玄清、花秀美,一一闯进他的生命里,造成他多姿多采、无限美好的生活。更有两个好兄弟万仞雨和风过庭,陪他奔南闯北,纵横塞内外,人生仿如一场游戏。 从席遥处晓得“仙门”之秘后,生命添加了无限的可能性,向他展示了密藏于迷雾里的真面目。 彩虹和玉芷的遇害,是他人生第一次遇上重挫,但那是无可奈何的,他处于无能为力的境况。但是花简宁儿却是不同的,他本有阻止的能力,可以选择,但在大局为重下,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玉殒香消,所以打击特别沉重,甚至永远没法复原过来。 他很想找个倾诉的对象,将心中的苦楚宣泄,最佳的人选是仙子,她不单是他仰慕的女子,更是最能明白他的红颜知己。 不论在东北与孙万荣争雄斗胜,高原上下与敌周旋,在南诏死守风城,总有种顺性而行的痛快。可是在此洞庭湖西岸密藏秘地的王国内,过去行之有效的一套再派不上用场。大江联的问题,绝不能纯凭武力来解决,且是敌我难分。他本来的目的是一意颠覆大江联,但对方亦反过来颠覆他内心的世界,是一把两边锋锐的利刃。 到此不过是十天许的光景,他的心境已出现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情绪大幅波动。在这里待得愈久,愈感觉到小可汗的了不起,只有他才能将这么多桀骜不驯的人集合在一起,为某一目标努力。他对墨家的看法,更是一针见血。墨翟的理想非是不好,却漠视了只顾私利的人性,任何和民众意欲相冰炭的思想系统,是断难进驻要津的。 墨翟死后,墨家再没有伟大的领袖继起,且于秦时分裂为三派,各自以为是正宗,不相上下,互相倾轧,终至式微,只没想过还有如高奇湛般的传人。 春秋战国时代四大显学,是儒、墨、道、法。法家在秦朝有过最光辉的时代,被推行至“毫发无遗憾”,惟其如此,形成“繁刑严诛,吏治刻深”,使人民苦不堪言。“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秦朝的虽昙花一现,亦令法家此后永负恶名。 道家在汉朝武帝前的六、七十年,进入全盛时期,文、景二帝,均以黄老之术治国。但在外族窥边、聚强乱法,而国力既充,百废待举下,“为者败之,执者失之”,无为胜有为的国策再不合时宜,大儒董仲舒就在这关键时刻,向武帝献上奠定“独尊儒术”基础的《天人三策》,武帝立即把太常博士里非是治儒术五经者,一概罢黜,将儒家以外的诸家,列为外道,圣门诸系更是首当其冲。至武曌窃国,仍要墨守儒家君臣父子的那一套,可见儒家思想是如何深入人心,难以动摇。 现在小可汗施行之政,是游走于儒、道、墨、法之间,导航的是他对人性的深刻认识,可是一旦换上另一个识见较浅的人,肯定行不通。不是拨乱太过,就是放任失控。武曌的内法外道,是否更切实可行呢? 他绕着湖岸,从北城步往南城,遇上的人,都加穿棉袍外衣,天气明显转凉。 羌赤和复真在城门外等他,这是昨晚约好了的。 复真哭丧着脸道:“我送翠翠回风月楼了。” 羌赤同情的道:“我陪复真一起去,翠翠哭得很厉害,我也差点陪他们掉泪。” 龙鹰心忖若连这等小事都办不来,怎配称魔门邪帝?问双目红肿未消的复真道:“你现在有多少两金子?” 复真惨然道:“半两都没有,到风月楼去花费很大。” 龙鹰道:“我有便成。” 羌赤道:“复真很难解释为何忽然有大笔的财富,一个不好还要受重罚,十五两不是个小数目。” 龙鹰分析道:“若能逼得花俏娘降低赎身的价钱又如何?例如只需再付五两黄金,便可接翠翠回家。” 复贞叹道:“赎身价一经议定,是不容修改的。” 羌赤劝道:“你还是多练功实际点,有范爷助你,没可能的也变得有可能。” 复真苦着脸道:“经过昨夜与翠翠的恩爱,我一刻都等不下去了。” 羌赤色变道:“你不是和翠翠好过吧?” 复真道:“我怕犯禁已死忍着,但翠翠却不顾一切要将身体交给我。唉!” 羌赤道:“她肯定是受到春药的影响。” 复真道:“药力早失效了,她和我是真心相爱。” 龙鹰道:“失效也要当做没失效,才可将责任推到夫罗什身上。他奶奶的!我现在要去见一个人,要他卖面子给老子。” 龙鹰叩响门环,片刻后有人出来应门,有点睡眼惺忪的模样,听到他找的是莫玉盟,登时醒过来,定神打显他,换上恭敬神色,道:“大爷不是范爷吗?” 龙鹰虽是过目不忘,却记不起见过他,心忖你晓得老子是谁便好办,客气的道:“麻烦老兄给范某通传一声,说是有一件小事。哈!” 汉子忙道:“小人叫荣深,请范爷进来稍待一会儿,小人立即报上去。” 龙鹰暗喜,因为找到香霸和吃闭门羹的机会是一半对五成,随他进入因如阁,在轿厅坐下。 听着荣深足音远去,龙鹰竖起耳朵,最接近轿厅的几个水榭赌轩静悄无人,冷冷清清,显然连打扫的准备工夫也未开始,更不要说开门做生意。现在刚过未时,还有个许时辰才日落西山,因通宵营业故需在白天睡觉的阁内人员,当然仍在倒头大睡。 他追踪着荣深的脚步声,直至消失在内院深处,心中记起武曌天下无一物不是波动的说法。以悟性论,女帝或许比他和向雨田更高一筹,至少龙鹰自己便没法从《道心种魔大法》领悟出这个道理来,向雨田亦没有提过这个可能性,实是厉害至极点的心法。 他记起此事,并非偶然,而是被高奇湛触发。高奇湛是第一个说出对魔气看法的人,其精致处可穿透他墨家更精守势的气墙,且完全不明白能穿透的原因。 假如万物均为波动的说法是正确的,那他玄奇神秘的灵觉,看似神通广大,事实上只因他五官感觉的“波动”比常人更精微、更速和更短,故能远胜常人,合而成就他超越任何高手的灵应。 经死亡启动后,魔种与他开始融合,使他的感官能以另一层次的方式运作。以视力论,动作愈慢,看得愈清楚,而任对方如何快速,在一般人眼中迅比魅影,但落在他的魔目里,因他目光的“波动”比其他人都快上十倍或百倍,相对下便变慢了,被他明察秋毫。而因他的目光的波动更强劲和迅快,故可以看得更远更清楚。 这个想法,令他对自己有全新的认识。 他的魔气,正因是最精微和短促的波动,故能穿透高奇湛剑气形成的“势垒”,令他应付得非常吃力。 轻巧的足音傅来,龙鹰脑海内泛起上次贴身奉侍他的两女之一,秋灵健美的俏影,不由心中一热,晓得自己绝不介意再见到她,暗骂自己好色。 不一会秋灵挟着香风,几是扑入他怀里,坐到大腿上,二话不说的献上热辣辣的香吻,她身穿便衣,不施脂粉,透出少女的青春秀气,比之那晚的刻意打扮,花枝招展,对龙鹰更具诱惑力。 虽未有合体之缘,但两人已是“老相好”的关系,只差龙魔肯否再进一步,那种暧昧的感觉,格外销魂。 “挂死秋灵哩!还以为永远再见不到范爷。” 龙鹰一半是扮做受到“种玉”媚法的影响,一半是真受不住女色引诱,一边听着她在耳旁的娇声软语,一边两手使坏。提醒道:“秋灵来带我去见大老板吗?” 秋灵脸红耳赤的嗔道:“我不依呵!” 正事要紧,虽说给香霸看到秋灵的模样没有关系,但像秋灵般的动人女郎,玩火者随时会惹来焚身之祸,连忙收手,搂着她站起来,扶她立稳。 秋灵在他肩头狠咬一口,用可以“谋财害命”的幽怨眼神横他一眼,垂首道:“范爷请随奴家来。” 秋灵领他经过小挢,抵达建在湖水上一座精致的平房水榭,龙鹰讶道:“我是要见你们的大老板呵!” 秋灵大奇道:“范爷仍未进去,怎知见你的不是大老板而是柔夫人?” 龙鹰心中叫苦,自己总会在无意间泄露底细,幸好是秋灵。旋又想到秋灵很有可能如康康般之于湘夫人,是她们一手训练出来的出色传人,根本不是因如阁的普通女侍,而是特别调派来对付他的。岂敢怠慢,忙笑道:“我的鼻子最善于嗅女儿家的香气。” 秋灵没好气道:“柔夫人从来不施香料,也没有涂脂抹粉,何来香味?” 龙鹰凑到她小耳旁,道:“女儿家自有女儿家的幽香,便像秋灵姐的气味,比任何香料更迷人。” 秋灵嗔道:“只懂挑逗人,却不理人家难过,范爷是没良心鬼。” 在他身后推了一把,道:“还不进去!” 柔夫人和湘夫人是绝不相同的两种女人。 她有些儿像人雅,却非汉族女子,漂亮的秀发乌黑里带点棕栗色,朝上梳挽成髻,以玉簪固定,随便写意,使她贵族式的精致轮廓线条,显露无遗。如人雅般端庄、沉静,楚楚动人。最引人的是她的一对深邃的蓝眼睛,一如两团燃烧着的烈焰,内屮没有丝毫勾引男人的意图,可是却可令任何守礼的君子发彺,一如他初遇人雅时的情景。 她似湘夫人般修长苗条,虽是端坐不动,仍是仪态万千,天蓝色的家居常服,看得龙鹰忍不住羡慕起香霸的艳福。如果自己是香霸,打死也不肯出动她来便宜龙鹰。她具有人雅那种难以言喻的特质,不管走到哪儿,都会使人顾盼爱慕。 或许她也是“天生媚骨”的女子。 柔夫人以主人家的身份接待他,秋灵领他到她右下首坐下,伺候香茗,退出水榭外去。 柔夫人现出一个矜持的笑容,温柔如枕的道:“莫爷因有急事,到外面去处理,若一切顺利,至少后天方能回来。妾身纪柔,不知范爷口中的小事,所指何事呢?” 声音纯净,谈吐典雅,神态温文婉约,毫不花俏,仿似永远与谈话的对象隔开着遥不可及的远距离,偏又像柔软温适的一床棉被,令人可趴着来作最深最甜的美梦。 她的声音在龙鹰的耳鼓内晃动,咬字之间流泄出难以抑制的甜美,使龙鹰感到无论她说什么,其实不顶重要,最重要的是从她这个美人儿的樱唇吐出来。 媚术究竟是什么东西? 从盘古开天到今天,生存和传宗接代一直是人的头等大事,武技正是基于生存的需要而出现,那媚术便该是从传宗接代、男女欢好发展出来的另类术法,对男人的效用,绝不逊于动武。正是“柔弱胜刚强”的实践。 湘夫人与柔夫人相比,风格迥然有异,但都是活脱脱的诱惑化身,一颦一笑,举手投足,色香味俱全,谁不想大快朵颐? 香霸早决定派她来对付自己,只不知会否因沈香雪违命与自己“正面交锋”而改变本意。 龙鹰深切希望香霸没有动摇原先的决定。只从这个渴望,已知柔夫人强烈地打动了他的色心。 他身具魔种,不怕任何媚法,只会从男人的立场和角度享受温柔滋味。 表面当然不动声色,扮做一本正经的将复真和翠翠的事道出来,最后道:“对我来说,现在变成面子的问题,如果连这么一件事都解决不了,我还用在大江联混下去吗?” 柔夫人笑了,浅浅像水纹轻绽挂在唇角的笑意,却有阳光穿透乌云,炽热灼人的效果,好像为深藏芳心内的某种情绪开了道闸门,倾洒出仙泉的甘露水。 柔夫人坦白真挚的道:“虽然是小事,但因牵涉到清仁公子,花俏娘实难以作主,即使莫爷也因投鼠忌器,难免会就此事踌躇。这样吧!范爷着复真来光顾因如阁,我们故意让他赢十五两黄金,难题不是可迎刃而解吗?” 龙鹰苦恼的道:“宽公严禁手下踏足赌坊,他怎敢公然违令?” 柔夫人盈盈起立,像向龙鹰展现她优美动人的体态,绝不撩人,但玲珑起伏,均匀有致,多一分嫌胖,少一分嫌瘦,令龙鹰记起第一次见到太平公主时的美景,而眼前此女对他的吸引力,只有在公主之上,而不在其下。 龙鹰愕然看着她,道:“夫人要干什么?” 柔夫人若无其事的道:“为解决范爷的小事,妾身只好陪范爷走一趟风月楼。” 第九章 一串铜钱 小船驶离小码头。 龙鹰负责划船,依柔夫人指示,转入小湖一道支流。 柔夫人穿上连斗篷的外袍,坐在船尾,俯视随船桨起落打出的一个个漩涡,容色平静。 龙鹰坐在小船中间,两手操桨,乘机饱览秀色。 柔夫人没有看他,樱唇轻启的道:“范爷是个有自制力的人吗?” 龙鹰为之一怔,虽见她神态端庄,非是挑逗之言,仍不由心中一荡,道:“我可以令自己变得冷静,算否有自制力呢?” 柔夫人道:“那就是在愤怒和狂喜的中间,不怒不喜,冷静自若。你可以控制自己的喜怒吗?” 龙鹰老实道:“要愤怒还不容易,想起白清仁,我立即暴跳如雷。哈!这小子是否躲在左帅垒呢?” 柔夫人不答反问,道:“欢喜开怀又如何?” 龙鹰想了片晌,道:“这个会困难点,因为想起能令自己开心的人或事,总会夹杂着别的情绪,例如思念,又或对不能挽回的过去的缅怀追忆。或许仍可勉强办到,但绝不能达致心花怒放的境界。” 小船从及时升起的水闸驶出因如阁,进入南城错综复杂的水网。 柔夫人一边指点方向,边道:“大吃一惊又或喜出望外呢?”龙鹰差点抓头,道:“怎么可能,这些情绪必须由外物触发,没法由自己一手炮制。嘿!这正是生命动人之处。” 柔夫人终于向他瞧来,且是美目深注,淡然道:“情绪是与生俱来的东西,虽然不由我们作主,但能成大事者,总有驾驭之力,不会沦为喜怒哀乐的奴隶。自范爷踏足水榭,一直步步为营,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却又所为何事?” 龙鹰差点给问得哑口无言。这美人儿兜兜转转,忽然给他一个惊奇,几乎立即击溃了他的情绪。心叫厉害,同时亦感到与她的距离拉近了。苦笑道:“这叫‘朋友妻,不可欺’。不瞒夫人,我最见不得漂亮的女人,这几天更特别想……” 柔夫人截断他,问道:“纪柔是谁人之妻呢?” 龙鹰真的哑门无言,难道说自己是偷听回来的吗? 柔夫人道:“到埠哩!” 风月楼由一座大厅领八个四合院落组成,八院分为前后两部分,中间是亭林鱼池,分别以春、夏、秋、冬和梅、兰、菊、竹命名,主厅担正招牌,名为“风月厅”。风月厅一堂红木家具,向门的壁上悬着刻有“风月无边”的牌匾,两边悬大理石挂屏,厅内设置四组圆桌几椅,四周配置精致摆件,雅洁有致,深富幽趣。 八院则以水池为中心,分前四院和后四院,屋顶单檐歇山,配花边滴水,戗角起翘,石梁柱,墙由水磨青砖叠砌,开大窗,上部花纹密集,中下部空透,引入庭园美景,采光充足,空间高爽。 龙鹰和柔夫人的小船在风月楼后院临河的小码头登岸,离日没尚有大半个时辰,秋风拂衣,寒意袭人。 柔夫人再没有逼问他,径自叩响后门环。龙鹰则暗抹一把冷汗,他的一个缺点是,见到美女会掉以轻心,防范不周。柔夫人表面看来文静高雅,事实上却是在玉女宗内地位不逊于湘夫人的高手,若说湘夫人仍有破绽可寻,她便是无懈可击,其深藏不露处,连魔种也难以测透。这可是异常之事,因魔种确是神通广大。究其原因,或许由于玉女宗的媚功术法,走的是至阴至柔的路子,柔弱胜刚强,故能避过至阳至刚的魔种灵应,不要说柔夫人,像康康、惠子或秋灵,亦令他掌握不到虚实。 柔夫人是观察别人情绪的高手,但因魔种潜藏和出入于生死有无的特性,像龙鹰看不透她般,她亦没法瞧穿龙鹰,见自己似对她无动于衷,故以言语试探。他龙鹰在戒心不强下,已露出少许漏洞,令她生出疑心。 这个女人的心智太厉害了。 同时想到,不论因如阁或风月楼,又或襄阳的丽人院,均不是新建的,而是至少有十多年的岁月,那时精于园林建筑的二姑娘沈香雪可能仍未学晓走路,可知这些建筑该是出于另一人之手,此人也许就是沈香雪建筑工艺方面的师父。 门开。 启门婢子见到是柔夫人,不敢怠慢的领他们往见花俏娘。 只听名字,会以为花俏娘是个半老徐娘,实情为她非常年轻,年纪只是二十出头,比康康、秋灵等大不了多少。一副风流模样,优美得来带点轻佻放浪,很对到风月场寻乐子的男人口味。最引人的不是她丰满撩人的身材,而是波浪形披至肩上的乌黑秀发,是龙鹰从未见过的时尚款式,估计须费上一番功夫,方能炮制出如此野性诱人的形象。 她最能使男人颠倒的是外观与行为不相称,香唇粉红,眼睛乌黑,在高高隆起的颧骨配衬下,眼角朝上斜倾,予人高傲和难以亲近的感觉,偏是这么一个本该冷若冰霜的女子,却“纡尊降贵”的来亲近你,哄你开心,谁家男儿能不受宠若惊? 此时她正在风月厅内处理日常事务,闻报迎出门来,对柔夫人当然态度恭敬,又向龙鹰抛送媚眼儿,有节制而绝不过火,恰到好处地撩拨龙鹰的色火。 龙鹰虽曾随复真到过风月楼,只是隔远看过她两眼,未曾在近处细赏,也不由心中大赞,玉女宗一系的女子,没有一个不是能迷死男人的妖艳,却名不见经传于江湖,掩饰得非常好。 妲玛夫人,会否是玉女宗最出类拔萃的高手呢? 当花俏娘和柔夫人聚到一块儿,前者立即给比下去,这是很难淸楚描述的感觉,花俏娘的美艳可令任何男人心痒,柔夫人的美腿却是异乎寻常,使人呼吸屏止。在气质上,花俏娘是差了一截。还有是柔夫人那双异族的蓝眼睛,与独异处只有美修娜芙的金黄美眸可与之比拟。 三人到风月厅东南角的圆桌坐下,柔夫人保持距离的坐到龙鹰对面,花俏娘则视柔夫人为自家人,坐到她身旁,颇有些壁垒分明的味道。 也是因两女坐在一起,龙鹰自然而然比较她们对自己的吸引力。 俏婢献上茗茶后,全退下去。 花俏娘用似是含情脉脉的目光瞄龙鹰几眼,浅笑道:“先请范爷恕过奴家未能亲身伺候之罪,幸好奴家仍有补偿范爷的机会。自莫爷吩咐下来后,奴家一直在盼范爷来哩!” 龙鹰猛然记起,香霸说过要他到风月楼来,在一批新到尚未侍客、质素特佳的美女里,挑出两人作为香霸送他的“见面礼”,立即心叫不妙。自己本打定主意不会来挑选,岂知造化弄人,鬼撞神推的,自己竟送上门来。 柔夫人有意无意地盯他。此女端庄、沉静,气哲雅洁至使人感到任何歪念头,不用付诸实行,对她已属冒渎。但要命的是,她蓝眼睛的深邃处,总长驻着火热逼人的蓝焰,能驱动龙鹰的心,激励他去同她一起干某件绝不应该做的事。 如此媚术,不经言语或表情的挑逗,与湘夫人又是迥然有异。 如果给这么样一个女人去到了宫内,肯定会弄个天翻地覆。只要想想这个情况,从她处联想到妲玛夫人,会知事情有多严重。 龙鹰忙道:“莫爷的好意心领了,今次小弟到这里来,为的是复真和翠翠的事。” 花俏娘名义上是湘夫人的婢女,但只是个掩饰的身份,在玉女宗中地位该只高不低。 花俏娘赠他一个甜甜的笑容,道:“复真有范爷这个朋友,不知要修多少个轮回才修得到。” 转向柔夫人,道:“夫人是第一次到风月楼来呵?” 柔夫人轻描淡写的道:“范爷着你减赎身价呢!” 花俏娘又先瞅龙鹰娇媚的一眼,糅集了女性对男性的心仪、仰慕和欣赏,才向柔夫人道:“夫人为花俏做主。” 龙鹰一阵心旌摇曳。 也不知走了什么运道,怕该是桃花运吧。这种男人求之不得的运气,也有好坏之别,自己的桃花运应是坏事居多。 踏足大江联的总坛后,一直陷身玉女宗的媚术高手群里,处处脂粉陷阱,少点功夫便万劫不复,面对的是不能凭武力解决的挑战。花俏娘不住卖弄风情,为的是挑起他的色心,使他情不自禁的挑选出可使他沉沦、香霸答应过的两个美人儿。此事如何善了? 柔夫人微耸香肩,一个微仅可察的动作,立时令她变得生动活泼,活色生香。语调仍是不温不火,轻吐道:“一串铜钱如何?” 花俏娘和龙鹰同感错愕。 若减至十两黄金又或以下,是合情合理,也好向诸如白清仁等交代。一串十个铜钱是一两,只够在风月楼喝两杯最便宜的水酒,摆明是大赠送。 花俏娘首先回过神来,恭敬的道:“依夫人吩咐。” 柔夫人盈盈起立,两人慌忙随之。 柔夫人向龙鹰道:“幸不辱命。妾身回家哩!” 龙鹰暗里叫好,道:“让小弟送夫人回去。” 柔夫人不为所动的漠然道:“范爷给妾身留下,与花俏商量翠翠赎身的细节。” 又向花俏娘道:“不用送我,我要独自想一些事情。” 言毕,头也不回的去了。 花俏娘亲热的挽着龙鹰臂膀,离开风月厅,踏足贯穿前四院的廊道。 龙鹰记起她是联内某镇之首的情妇,给她的胸脯挤着,大感不自然,只恨对方肯以一个落地价送出翠翠,自己是无从拒绝,还要表现得欢欢喜喜的,暗里则叹倒楣。 千辛万苦送走了康康和惠子,现在又在被逼下去挑美女,正是前门拒虎,后门进狼。卧底可能是世上最难当的差事,心的负担已教他吃不消,如果多了两个娇娇女,纵然是良家妇女,与玉女宗没有关系,也是他没法背得起的包袱。 打定主意,看一眼应个景儿后,掉头即走,花俏娘怎都没法强塞两个给他。 “花俏不依呵!” 龙鹰心忖老子又不是和你很熟络,有什么好不依的。亦知此为风月场所引人入胜的地方,男女初识,立即可打情骂俏,但因目下心情不佳,觉得刺耳。 心情本该大佳才对。 复真的事得到圆满解决,还有什么不开心的?旋即想到原因出在柔夫人的“不顾而去”,灵锐的触觉,使他感到此女对他是毫不上心。他一向是看得开的人,可是明知对方居心不良,仍然介怀,可知柔夫人的“威力”。 龙鹰讶道:“小弟对花俏娘做过什么不应该做的事呢?” 花俏娘媚笑道:“正因没做任何事,奴家才不依呵!” 龙鹰生出一塌糊涂的感觉,有点像捣破了玉女宗的大蜂巢,蜂群漫空来奖,挡得头挡不了脚。横冲直撞,最后仍是一头栽进温柔乡去。 花俏娘拉得他停步。 龙鹰心知不妙,偏又脱身乏术,至少在表面上,是美人恩重。“来!” 花俏娘挽着他,半强迫的右转进入前四院之一的厢厅,远近静悄悄的,她又是如此风情万种,坐枯禅的高僧怕也要俯首称臣。 龙鹰泛起偷偷摸摸的刺激滋味,想起前晚给小圆截着,架了去偷欢的动人情景。 他现在最大的问题,是须装作受制于“种玉”媚术,被播下媚种,故沉沦欲海,武功心志因而大幅削减,让精通邪术异法的洞玄子有可乘之机。 出手的是洞玄子,但助攻的却是玉女宗的媚术高手,争相献媚献身,不放过任何机会,色欲陷阱一个接一个。 “噢!” 龙鹰给推得坐入一张太师椅去,花俏娘纵身入怀,双手缠上来献吻。以龙鹰的定力,亦要迷失在与她的亲热里。 幸好仍保得少许清明,动力却来自柔夫人对他的吸引力。在这里,玉女宗最厉害的两个人,分别是湘夫人和柔夫人,接着轮到现在向自己用术的花俏娘,然后是康康、惠子和秋灵诸女。她们全是采阳补阴的高手,自己等于被逼吞服迷药的大肥羊,任由宰割,至少她们以为事实如此。 假如自己抵不住花俏娘的美色引诱,与她就此苟合,成其好事,湘君碧和纪柔两女会以为已收拾了他,当然不用亲自出手。可是如果自己能找到无懈可击的借口,紧拒花俏娘,惟恐未竞全功,两女之一将被迫出手,那他便可得其所哉。 龙鹰暗骂自己色性不改,同时又为自己这般做找到种种借口,一边开始反攻。 对媚功他已有一定的领悟和认识,有点像明心的女丹,看似情热如火,实则媚心不动,愈能煽风点火,愈可一丝一丝吸纳对手的精气。 精气不同于真气,失去后经长时间的精神苦修,才能一点一滴的积聚,又有可能永远难以复元。所以媚术被视为邪功妖术,为白道武林所不屑。 他在花俏的胴体扮作急色的摸索,魔气悄悄入侵,目的在扰乱她媚功别走蹊径的运作。 不片刻,花俏娘逐渐失控,高起的双颧烫热起来,神志渐转迷糊。 龙鹰知是时候,使个手法。 花俏娘娇躯剧颤,整个人虚虚荡荡的。 龙鹰搂着她站起来,道:“要过两天才成,昨天我受的内伤仍未痊愈。嘿!伤好了再来找俏娘子。” 第十章 异国绝色 不论翠翠或其他姑娘,起居处均不在风月楼内,而是半里许外,远离闹市、一排临河而建的平房。水路往返,非常方便。 花俏娘与龙鹰在宅舍后登岸,进入居中最具规模的宅院,在主厅正中的圆桌坐下。 一个叫文嫂的中年妇人,领着两个俏婢来招呼他们。花俏娘径自拉着文嫂到一边说了一番话后,文嫂领命离开,花俏娘回到龙鹰旁,以幽怨的眼神横他一眼,道:“花俏是真的不依呵!” 龙鹰今次信了她大半,他虽然未晓得破她媚功之法,却扰乱和削弱了她的“媚心”,失守下再控制不住,被他挑起欲火,故有感而发。 两个丫头知机的退往厅外。 耳听八方下,燕语莺声从周围宅舍处收入耳鼓内去,心忖这里该是南城内聚集最多美女的地方,佳丽们由塞外遥远的国度被送来这里,本该是生不如死,可是龙鹰耳中听到的,却是轻松的生活气息,可见香霸对旗下的生财工具,确有一套有效的驾驭手段,否则人人哭得两眼红肿的去招待客人,生意怎能愈做愈大? 龙鹰笑道:“上次的不依,难道是假的吗?” 花俏娘玉颊生霞,嗔道:“那是亲热前的不依,现在是亲热过后的不依。今晚花俏要范爷陪人家,你不肯留下来,花俏随你回家去。” 龙鹰差些儿招架不住,美女总能令人心软,何况是像花俏娘般骚媚入骨的大美人。不过他早有定计,见招拆招的道:“唉!你道我不想吗?可是内伤未愈,且伤的是气脉,最忌酒色,花俏乖点儿好吗?” 花俏娘道:“诸多借口,花俏知你在骗人家。” 龙鹰晓得漏洞所在,补救道:“本来只些许内伤,并不放在我范轻舟心上,杀人后我更特别想女人。可是昨晚野火场之战后,我与美人儿厮混相亲之时,却出现精元损耗之象,几乎是无法歇止,幸好仍能悬崖勒马,可是后来去找高奇湛动手,竟然后劲不继。他奶奶的,肯定是湘夫人在我身上弄了手脚,她派康康和惠子来伺候老子,打从开始已是居心不良。小弟和她往日无怨,今日无仇,还有师徒名义,竟然来害我。” 花俏娘秀眉紧蹙,道:“范爷说得太复杂了,奴家不明白呵!” 龙鹰心忖你肚子里明白便成。好整以暇的伸手捏她脸蛋,悠然道:“在这里,很难找到如美人儿你般可倾吐心事的人。唉!现在我是举目无亲,当然是除你之外。真想一走了之,永远不回来。” 花俏娘大吃一惊道:“千万不要向任何人说,这两句话等同叛帮,清仁公子和他手下的二十八宿高手,更有对付你的理由。怎会举目无亲呢?除花俏外,柔夫人不也是全心全意去玉成范爷的心愿吗?” 龙鹰见好就收,目的是分花俏娘心神,令她打消苦缠之意,连消带打下,乘机问道:“是不是白清仁那小子亲身来说项,要美人儿放翠翠随夫罗什那混蛋到野火场去?” 花俏娘为难的道:“奴家不可以说呵!” 龙鹰挨过去吻她香唇,点头道:“这个小弟是明白的。” 足音自远而近,龙鹰一听便知除文嫂外,尚有六个娇滴滴的年轻女子,心叫救命。这比花俏娘更难应付,且后果不是一晚半晚可以了事,唯一想到的办法是拖延之计。香霸此招很绝,明知他因复真和翠翠之事,不得不到风月楼来,故不愁他不入圈套。 最爽脆利落的应付方法,是断言拒绝,但完全不合常情。范轻舟从来非是好人,贪财好色,因而才会在青楼弄出人命。香霸拿得出来让他挑选的美女,肯定个个人间绝色,他不起心才怪。 刚才向花俏娘说的一番话,一石二鸟,为自己的拖延之计先扎下根基。 明白自己的处境是一回事,好奇心又是另一回事,龙鹰忍不住瞪大眼睛,注视厅子的正大门。 美人儿终于袅袅婷婷的来了,似没有刻意打扮,可是六个年轻漂亮的少女,人人衣色发装有异,像将雨后横过天空的彩虹带进厅子里来,香风直送进他的鼻端去,灼热的青春气息,扑人而至。 龙鹰定睛瞧去,脑际轰然一震,看到的只有一张脸孔,勾起了久远得像前世轮回般的记忆。 在人的一生里,某些时刻的记忆,在其他记忆渐转模糊时,仍是历历在目。又有一些记忆,密藏在心底深处,被勾起时,方知道当时的印象和感觉是那末深刻难忘。 当年为躲避敌人,他溜往于阗去,遇上池上楼,还因跟踪他闯入有天竺女郎表演歌舞的场所,目睹天竺艳色和别具一格、夺人心魄、充盈神秘宗教色彩的舞蹈。犹记得其时忘了池上楼,心迷神醉的一意观赏。 映入眼帘的,正是姿色不在于阗帐棚内天竺舞女任何一人之下的天竺少女,苗条、娴秀,天真火热的大眼睛惊人地吸引人,轮廓如从晶莹的大理石精雕细琢出来,不施任何脂粉,已是巧夺天工、眉目如画,那种异国情调的绝色,以龙鹰的见惯美女,亦为之倾迷。 他忘了花俏娘正在注视他,像整个天地只剩下他和眼前的天竺美女,其他再不重要。 花俏娘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将他扯返冷酷的现实里,轻轻道:“她的名字叫玲莎,是来自天竺的美人儿,范爷真有眼光,今次这批美人儿里,数她姿容最出众,歌舞更胜翠翠。” 龙鹰痛苦得想自尽,他强烈地希望可救她脱离苦海,永远保护她、珍惜她,但亦会因她泄露真正的身份。眼前的各国佳丽,自幼受训,等于香霸派出的另类卧底,是烫手热山芋。只恨理智是一回事,情绪又是另一回事,看她一眼已中了毒。 她的气质引人入胜,灵巧伶俐,含情脉脉的乌黑眼睛,略带羞涩的笑容,仿似在见到龙鹰的那一刻即陷入情网。 龙鹰心忖,未来的事未来再想。凑往花俏娘的小耳道:“只选她一个,暂时仍由花俏大姐看顾她,待小弟内伤痊愈,才来迎她回家。” 说毕立即开溜。 龙鹰神魂颠倒,又兴奋又苦恼,既骂自己又骂香霸的回到因如阁附近的大街处,羌赤和复真正等得不耐烦。 隔远向两人打出成功的手势。 复真现出不敢相信,又是惊喜若狂、梦想成真的表情,使龙鹰联想到风过庭紧握着仍在滚流河水里的月灵双手的一刻,想起风过庭在“死亡之海”造的梦,想起命运,想到仙门。 就在这一剎那,他“清醒”过来。 从在水榭见到柔夫人的一刻开始,他的心神受到柔夫人吸引,逐渐转移和集中到她的身上,这个过程是缓慢和不自觉的。划船到风月楼的水途,他的魔种进一步被她的媚术所制,虽未失灵明,但已产生出非得到她不可的炽烈情绪,至她遽然离开,立陷失魂落魄的下风劣境,更被花俏娘的肉体激起情欲,心神失守。能力保不失,全因晓得对方的阴谋手段,明白若欲得到湘夫人或柔夫人,绝不可和花俏娘苟合偷欢,这绝非高尚的理由,可见他的魔种抵抗不了柔夫人至阴至柔的可怕媚功,还以为一切如常,纯因色心作祟。但当六女鱼贯入厅让他挑选,他仅有的一点灵明终于崩溃,完全被天竺女郎夺掉魂魄,勾起深藏的情绪,对玲莎生出没法抑制的爱怜之意。幸好他灵智虽失,却仍因早已定下方向,就凭那点仅余的意志,逃命似的溜出来。 刚才从复真的反应,引发出连串的联想。当从命运联想到仙门,他受制的心神终于破茧而出,与更广阔和超越的意、识结合,挣脱了柔夫人加诸他身上男女热欲的枷锁。 一时间,周围的人声、车马声、河水流动的声音,潮水般涌入他两耳之内,他从心魔脱茧而出,重新接触到身处的世界,如梦之初醒。 龙鹰心呼厉害。 玲莎肯定是玉女宗新一代最出类拔萃的弟子,甚或湘夫人和柔夫人的接班人,自己现在是半只脚踩进她的温柔陷阱去,也不知如何了局。 羌赤向来到身前的龙鹰讶道:“范爷的脸色为何忽然变得这般难看?” 龙魔心忖今次的失手,对自己冲击之大,若如那次见罢席遥后去找仙子时的情况,否则凭他潜藏的魔种怎会将心意写在脸上?深吸一口气,回复常态,微笑道:“只是小事。” 转向复真道:“成功了!” 复真紧张的问道:“肯减多少?” 龙鹰竖起十个指头。 羌赤失声道:“减十两金这么多!” 复真不知该欢喜,还是失望,苦恼的道:“怎拿得出五两金子呢?” 龙鹰心不在焉的道:“是十钱。” 他的口和两人说话,心中想的却是受媚功所惑的情况,假如“魔种”等于一支军队,那“道心”便是主帅,主帅被制,下面的兵将,不论如何骁勇善战,仍要吃败仗。 羌赤和复臭一起惊呼道:“只肯减十钱?” 龙鹰收摄心神,笑道:“是减剩十钱。翠翠正在收拾行装,候你去接她回家。” 复真弹上半空,喜极狂呼,引得路人侧目,以为他发了疯。 龙鹰现在是和光阴竟赛。 当突厥大军全面入侵中土时,谁准备得更好一些呢? 默啜正全力攻打突骑施,他则在暗里筹划远程奔袭“贼王”边遨的军事行动,拖默啜的后腿。此为关键的一着,否则回纥的独解支危矣。 若突骑施被征服,独解支势成默啜下一个军事目标。 黠戛斯与回纥唇齿相依,可是黠戛斯位置偏北,地大人稀,七地绝大部分是山区,不利行军,好处是外人难以入侵,坏处是回纥人有起事来,难以支援。若在默啜的支持下,“贼王”边遨在回纥境内取得立足点,薛延陀马贼的不住壮大,将代表独解支不断的被削弱,一俟时机来临,征服了突骑施的默啜对回纥和铁勒部来个三面强攻,黠戛斯在远水难救近火下,独解支将难逃亡国灭族的大祸。 回纥之于突厥,等于吐谷浑之于吐蕃,一旦落入默啜之手,塞外和西域诸国将只余投降的分儿,黠戛斯除龟缩极北外,再无他法。在那样的情况下,默啜再没有后顾之忧,且拥有近乎无限的人力物力,在吐蕃元气未复、没本钱干涉下,全面入侵中土。 龙鹰正因看穿此点,遂定下歼灭薛延陀马贼的大计。 回纥的情况一如大江联,前者乃默啜的心腹之患,而大江联就是大周皇朝一个暗里不住生长的毒瘤。 要割除这个毒瘤,需要的是完美的计谋,武力只是不可缺的后盾。 就看谁能先一步去掉胜利之路上的最大障碍。 龙鹰坐在香居内的偏厅,享受家居式的伺候,心内思念纷纷,目的却在提振精神和斗志,以应付在大江联总坛内层出不穷的挑战。 送了复真和翠翠返右帅垒后,为了想见弓谋,到了民宅香居来,这里正是他的避难所,提供的是家居的温暖。 弓谋来了,在他身旁坐下,众女知机的避席。 龙鹰扼要的将过去两、三天的事告诉弓谋,指出那不知名的九坛级高手是白清仁,与手下的“二十八宿”人物,形成一个可怕的暗杀集团,又特别提起柔夫人,看弓谋可否就这方面提供资料。 弓谋听罢,沉吟好一会,道:“该是杨清仁才对。”龙鹰讶道:“你听过他吗?” 弓谋道:“听爹说过,想不到他竟是九坛级里那秘而不宣的人物,他是唐初开国时曾显赫一时的‘影子刺客’杨虚彦的孙子,想不到长大后仍是操祖父的故业。” 龙鹰道:“杨虚彦是谁?” 弓谋道:“杨虚彦乃‘邪王’石之轩的另一个弟子,武功不在寇仲和徐子陵之下,后于‘玄武门之变’在寇仲、徐子陵、侯希白和跋锋寒的连手下伏诛。此人与香家和大明尊教关系密切,练成《御尽万法根源智经》里最厉害的功法,又和李渊的董妃私通,使董妃生下他的儿子。后董妃离开李渊,返回洛阳定居。据传杨虚彦是大隋原太子杨勇之子,至于是否事实,则难以考究究!” 龙鹰咋舌道:“竟有如此人物。” 可以想象当年寇仲等人和杨虚彦间的龙争虎斗。 弓谋续道:“我之所以对他的名字记忆特别深刻,是因魔门绾绾外最厉害的另一个女人白清儿,来找香霸之父香感秋,请他不惜人力物力,务要找到董妃之子,而家父正是由香感秋指派负责此事者。后家父终不负白清儿之托,但之后的事便不清楚了,看来杨清仁该是被白清儿收为徒弟,培育成今天这么样的一个人。” 龙鹰点头道:“如此看,《御尽万法根源智经》落入了白清儿之手,她创立‘玉女宗’还不够吗?为何这么着紧杨虚彦的后人?光是杨勇之子的身份,不足以解释她的行为。大隋已是烟消云散的事,不具有任何号召力。” 弓谋傲然道:“范爷这个疑惑,恐怕香霸亦解不了。爹是从白清儿鉴貌辨色、字里行间猜出来的。白清儿肯定深爱杨虚彦,这于魔门来说是大忌,但爱情这东西是不可理喻的,是如此便如此。闲话两句,爹遇上白清儿时,她已是六十开外,可是外表怎看也只是二十来岁的年纪,明艳照人,令人难以相信。” 龙鹰不由想起武曌,笑道:“你爹对她的印象非常深刻。” 弓谋叹道:“她该是爹最难忘怀的女人,想想现在的湘夫人,可猜想白清儿当年的风采。” 龙鹰道:“柔夫人又如何?” 弓谋讶然道:“我还是首次听到香家有这么一个蓝眼睛的女人。” 龙鹰道:“柔夫人是香家的秘密武器,专门为香家训练特别出众的女子,再以之为美丽的工具。现在愈来愈清楚了,玉女宗已和香家结合,对大唐展开报复,目标是捧杨清仁登上帝位,与小可汗是合作伙伴的关系,难怪小可汗拿杨清仁没法。” 弓谋道:“最近还有两件大事,震撼着大江联总坛的领导层。” 龙鹰精神一振,问道:“究为何事?” 第十一章 不宜久留 弓谋道:“第一件事,发生了一段时间,就是在女帝、中土武林大力扫荡下,魔门竟然尚有漏网之鱼,且是魔门两个顶尖级的元老辈人物。这两个人厉害至极,竟敢公然现身,到襄阳去行刺李显,且在大批白道高手和官兵重重围困下,从容脱身,丢尽了白道武林和官府的面子。最令人惊异的是武林和官府事后虽发动所有力量,仍没法再寻到两人行藏的蛛丝马迹,由此可见这两个人是多么了不起。” 龙鹰心忖找得到才出奇,因为根本并不存在。本没甚么兴趣,又知弓谋精明过人,不得不多问一句道:“这边对此事有何看法?” 弓谋道:“我们是既震骇又兴奋,颇有节外生枝的感觉,不过未见其利先见其害,现在外面风声鹤唳,情况紧张,累得大江联偃旗息鼓,事事不敢张扬,免致被殃及池鱼。” 龙鹰道:“这两个漏网的魔门高手,姓甚名谁?” 弓谋道:“这个就不清楚,我是与两个七坛级的人闲聊时,听回来的。” 龙鹰问道:“另一件又是何事?” 弓谋双目放光的道:“另一件新鲜热辣,昨天才传来消息,‘岭南四大天王’的其中之一,被人在闹市行刺,且被斩下首级,刺客单独行动,成功后安然脱身。” 龙鹰道:“这个人与大江联有甚么关系?” 弓谋道:“精采处就在这里,所谓的‘四大天王’,事实上是岭南最大的四个人口贩子。这个被斩头的叫谢伏,是大江联在岭南的主要合伙人,是与香勒狼狈为奸的结拜兄弟。” 龙鹰暗想难怪香霸要匆匆离开,将对付自己的责任交给柔夫人。蓦然想起一事,问道:“杀谢伏者是男还是女?” 弓谋道:“这方面就不清楚,我是只知大概。听说刺客最令人惊异的,是虽身中多招,仍能像个没事人似的,以迅疾无伦的身影,连伤十多人后,突围逃走。” 龙魔心中一震,终于晓得剌客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花间美女。忙道:“大江联有何应对的办法?” 弓谋皱眉道:“这个并不清楚,但极可能交给杨清仁去处理,因为我见到有几个二十八宿的人物,今早乘船离开。” 龙鹰恨不得立即胁生双翼,飞往岭南去,和梦蝶一边谈情,一边大宰人口贩子和对付杨淸仁。他当年与花间女设计对付法明和莫问常时,建立了一套联络手法,比任何人更有找到她的机会。 再谈一阵子后,两人各自离开。 龙鹰一觉醒来,心中充满愉悦。 昨夜他梦到花间女,先是梦见一道一道的门,各式俱备,他将门逐一打开,终于在最后一道门内见到她,伊人坐在一个棋盘前,棋局进行了一半,他想看清楚点时,醒了过来。 唉!是离开的时候了。 在这里再待下去,不可能有甚么作为,动辄还被揭破身份。不过怎也要待至月会之后,看能否干掉洞玄子,为花简宁儿报一点仇,罪魁祸首当然是小可汗。 自听到有关梦蝶的事,对她的思念,宛如从沙漠涌出来的地底甘泉,没法遏抑。 飞霞阁阒无人声,外面传来秋虫的鸣唱,令他想起荒谷小屋的岁月。过去像落在手掌里的一撮沙粒,不管你如何努力握紧,仍会从指隙间漏走,包括痛苦和欢乐。 他从床上坐起来,忽有所感,那是单枪匹马的感觉,不单是指他现时的特殊情况,而是泛指整体的现状。不论你有多少战友和支持者,但是,最后还是单独一个人掌握着关键和秘密,其中的错综微妙,由于别人缺乏他的亲历其境,是没法完全掌握和明白的。 这个想法令他感到孤独。 为何以前从没有过这般的感觉呢?原因或在于过去十多天在大江联的经历,知得愈多,想法会不住改变,甚至迷失,且会将个人的感情投进去。 光是如何说服女帝同意他的看法,认同他的手段,便非常头痛。武曌绝不会如他般同情和怜悯大江联内的任何人,而一律视为叛逆或外敌。 如果他是铁石心肠的人,一切不成问题,问题在他不是这种人,受着感情的支配。 湘夫人的声音从外厅传进来,道:“徒儿快起床来见师父。” 龙鹰在湘夫人对面坐下,道:“徒儿要溜了!”湘夫人美丽的眼睛一眨一眨地看他,道:“溜到哪里去?” 龙鹰耸肩道:“当然是外面的花花世界,再不走怕有钱也没命去享受。” 湘夫人白他一眼,道:“真夸大!更是倒转来说,你才是那个使人没命去享受的人。” 龙鹰笑嘻嘻道:“做师父的,最重要是须以身作则,明辨是非黑白。被小徒干掉的那个小子,叫害人终害己。哈!师父勿以为小徒在开玩笑,我今天立即走,如果师父不给小徒安排舟船,小徒泅水也要离开。” 这叫以退为进,一方面令对方不怀疑自己对月会另有居心,且可争取早些儿离开。趁武曌以为他需要三个月的时间,溜往岭南去与花间女并肩作战。湘夫人不悦道:“还要胡闹,你当是小孩子玩游戏吗?” 龙鹰摊手道:“留我在这里,有什么意思呢?” 湘夫人差点语塞,没话找话说的道:“你至少该待宽公回来后,才做决定。” 龙鹰奇兵突出的道:“师父和柔夫人是什么关系?”湘夫人双目杀机一闪即逝,冷冷道:“你说话要检点,不要胡言乱语。” 怒气从龙鹰心底里涌出来,源自对人性丑陋一面的愤慨,光火道:“你当我是第一天出来混吗?柔夫人与你虽在作风上有出入,媚术却是如出一辙。我也不知走了什么运道,第一天已踏入你们精心布置的温柔陷阱,我宁愿面对的是真刀真枪,也不愿对着杀人不见血的手段。召我到总坛来就是要害我吗?一个是这样,另一个也是这样。” 湘夫人不嗔反笑,柔声道:“干嘛发这么大的脾气?柔夫人又怎样害你呢?你这个没良心的小子,昨天她帮了你一个天大的忙,还冒着开罪白清仁之险,你晨早起来便已派她的不是。” 龙鹰晓得她是以柔制刚,他却是得理不饶人,原因在他是真的想立即离开。唯一可令他留下来的,是要在月会上击杀洞玄子。但不论他对自己如何有信心,在见过洞玄子后,心中清楚成功的机会是微乎其微,他怎都不能像对付薛怀义般,斩下他的首级,即使能重创他,亦难以在众目睽睽下不留手的置他于死地。一个不好,被他邪术所制,便是阴渠里翻船,毫不划算。 倏忽间压下怒火,晋入魔种之境,沉声道:“问得好!表面看,柔夫人对我好得没话说,便像师父,派康康来对付我,还说甚么禁不起她的哀求,事实上却不知在我身上弄下什么手脚,这方面,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接着大老板指使他的二女儿来害我,令我整天热欲难熬,更抵不住你们邪门的异术。因着复真的事,你们根本不愁老子不自动送上门去,故此前晚师父亲自出手,逼复真交出翠翠,又不见你如此对付夫罗什那小子?柔夫人一见小弟,立即施展媚法,目的就是要将玲莎安置到我身旁,对我肯定有害无利。虽然我仍弄不清楚你们这般做的目的,却清楚不会是好事。你给我通知花俏娘那骚货,对玲莎,小弟是无福消受,敬谢不敏。” 说毕这番话后,整个人松弛下来,过去几天的紧张和不安,像滔滔大河般倾泄了。 自花简宁儿葬礼之后,支配他的是情绪而非理智。直至刚才一刻,还一心想杀死洞玄子,因只有如此方可减轻心中的内疚,但这却是不切实际的想法,除非将他和洞玄子关在同一个笼子里作困兽斗,否则要杀洞玄子便如杀席遥或法明般的困难。奇怪的是这个想法在过去多天里一直支撑着他,令他感到留下来是有意义和作用的。 昨天中了柔夫人的媚术,有着当头棒喝的效果,使他回复理智,晓得不单有吃败仗的可能,且绝不可以感情用事。花简宁儿之死对他的打击既深且重,令他陷于情绪大起大落的波动里,还刻意寻欢作乐,麻醉自己。幸好终于清醒过来,不再囿困于私人恩怨中,而是以大局为重。 此地已是不宜久留。 在如今的情况下,忽然要走。道理是说不过去,幸好还有最后一招,就是耍无赖。 湘夫人敛起笑容,道:“高奇湛和你说过甚么话?” 就她一句话,龙鹰明白过来,大江联情况的复杂,的确出乎想象之外。 难怪宽玉曾说,湘夫人的行为,他和小可汗有时亦管不到。 以小可汗为首的汉人派系,实则由两大集团结合而成,一为小可汗台勒虚云及其一手提拔的高奇湛,以及下面的将兵。小可汗之所以能坐稳大领袖的地位,是因为默啜只信任他,没有他们父子,大江联根本难以成事。 另一为玉女宗和香霸的邪恶世家结合而成的集团,由香霸、杨清仁、湘夫人、柔夫人等人主事。 如果他没有猜错,台勒虚云并没有当皇帝的野心,故自称为拓荒者。不论智慧武功,雄才大略,他也是高高在上,更看透世情,不将世间的权力名位放在心上。可是造化弄人,命运偏将他摆在这样的位置上。不过只看他亲自下令杀死花简宁儿,便知感情是一回事,理智又是另一回事,凡阻挡在他拓荒路上者,他绝不留情。 正因他是这样的一个人,超卓如高奇湛者,方肯为他所用。台勒虚云正是唯一能凝聚各大派系的人物,才情武功,均足以服众。如果能杀死他,大江联肯定分崩离析。 不过如此诱人的想法,只能在脑袋内转转,小可汗像法明和席遥般,令龙鹰没有半分把握。即使台勒虚云肯和他单打独斗,决一生死,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经弓谋向他透露杨清仁的底细后,龙鹰对此子有着全新的看法。 他不清楚杨清仁的祖父杨虚彦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只知是须劳动寇仲、徐子陵、跋锋寒和侯希白四人连手方杀得死的厉害人物。如此人物,像台勒虚云般,绝不甘于平凡,以他大隋皇族之后的身份,其目标当然是要将失去的东西取回来,那就是皇帝的宝座。 白清儿既深爱杨虚彦,又千辛万苦去寻他的后人,且培育成材,正是想完成杨虚彦的未竟之愿。 要做皇帝的是杨清仁。 凭台勒虚云洞悉一切的智慧,没可能不淸楚这个情况,而他肯与杨清仁共举大事,是同意了让杨淸仁来当皇帝,而他只是造皇者。 至于香霸,则秉承家族的使命,东山再起,将他的邪恶事业扩展至中土的每一个角落,成为操控国家,无名却有实的皇帝。 大江联以赵德言、席应和白清儿传承下来的魔门为骨干,因应时势的变化,与以往的魔门已是迥然有异,且统一在同一个目标下。 像洞玄子般的魔门高手,才是中土魔门的漏网之鱼,成为小可汗与杨清仁和香霸沟通的桥梁,现时洞玄子因臭味相投,倾向香霸和杨清仁的一方。 以前很多想不通的事,有了这样的明悟后,立即豁然贯通。 台勒虚云并不想杀他,要杀龙鹰的是香霸。香霸看来亦不是只杀他那般简单,而是透过洞玄子的邪术,配以媚法,将龙鹰控制在手里,做他的工具,故而不惜出动柔夫人。 所有这些念头,电光石火般掠过心头。龙鹰回复嘻皮笑脸,道:“师父不要岔到别处去,比对起来,高帅对小徒更坦白直接,不会像师父兜兜转转,口不对心。” 湘夫人大嗔道:“我如何口不对心?” 龙鹰好整以暇道:“那师父来告诉我,小徒应否继续执行‘飞马任务’?” 湘夫人没好气的道:“还有比你更适合的人选吗?” 看着眼前明艳照人的女人,虽明知她和香霸合作无间,可是当想到她和杨清仁纠缠不清的恩怨情仇,也禁不住心生怜意。她真的全心全意捧杨清仁做皇帝吗?抑或只因师命难违?无论如何,她已是泥足深陷。 湘夫人有种魔力,就是令人不论如何恨她,可是和她在一起时,总有一种甜蜜的滋味,使你忘掉她暗里的所作所为。 龙鹰摊手道:“既然如此,为何又千方百计来害老子?他奶奶的,你当老子是易吃的吗?小可汗亲口向老子证实,这叫做权力倾轧。白清仁凭甚么使得动花俏娘,因为他的权力比你更大,甚至不放小可汗和高奇湛在眼内,我行我素。你若是真的认为老子是‘飞马任务’的最佳人选,没有老子不行,阻止不了亦该来警告我。勿要告诉我,你不知道,南城、北城有何风吹草动能瞒得过你?你昨夜亲自下令,逼复真送翠翠回风月楼去,已伤透了我的心。你当老子不清楚吗?没有事情比得到商月令更重要,她是当大战来临时,取得襄阳的踏脚石。如此重要的东西,你们绝不容落入我们突厥人手里。师父和小徒间的矛盾,是永远不能化解的。他奶奶的,老子今天便走,天王老子也没得商量。你不和小可汗说,老子自己去和他讲。” 湘夫人敛起笑容,严峻的看着他,一瞬里,现出既惊异又愤怒的眼神,马上又将自尊心受到委屈所引起的愤恼抑制住,俏脸泛起龙鹰从未从她处发现过的神情,有点冷漠,其中又带着深深的疲倦。淡淡道:“范轻舟!你知否自己正徘徊在叛帮的危崖边缘?” 龙鹰双目魔芒遽盛,冷笑道:“是又如何?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你奶奶的,忘记了老子的绰号叫‘玩命郎’吗?给老子告诉小可汗,我午时到汗堡见他。” 接着猛地起立,回复笑脸,道:“现在小徒到南城和我的众多相好道别,希望只是生离,而非死别。” 哈哈一笑后,扬长去了。 第十二章 帅垒风云 龙鹰策骑飞箭,朝二帅垒奔驰。 他刚到南城去,表面上是到卖醉轩向苗大姐等道别,又到香居去,真正的目的是与弓谋碰个头。在时机未至前,不可能有什么作为,何况弓谋对香霸现时的情况并不清楚。 弓谋的情报,虽与一般的道听途说有很大的分别,但大多仍是听回来的,离机密还有段距离,容易混淆事实真相,像有关杨清仁的事,都算到高奇湛身上去,令龙鹰对高奇湛生出误会。 人的确很奇怪,以前没想到离开时,会安于现状,可是此念一生,像燎原的野火般,使龙鹰不愿耽搁半刻,左垒在望。 龙鹰到左垒去,是要归还飞箭,顺道向使他心生敬意的高奇湛话别,纵然将来对垒沙场,可是际此一刻,他仍视高奇湛为朋友。不由想到未来在某一天,他或许要射杀飞箭,心中的哀伤无奈,令他的心扭出血来。 垒门大开下,龙鹰飞骑直入。隔远看到帅垒中央的大广场人影幢幢,还传来射箭和兵器交击的声音。 他心忖已近正午,看来是在晨操之后,高奇湛和他的人仍在练习,直至此时。如此秣马厉兵的战士,绝不可轻视。 离广场尚有二千多步,他放缓马速。看到高奇湛了,他杂在十多个立在广场边缘处的人里,闻得蹄音,他和身边的人目光齐朝龙鹰投过来。 其中两道目光,如有实质般打量着他,令他从心底生出寒意。 他看到杨清仁了,不用任何介绍引见,他已肯定是这个‘影子刺客’杨虚彦的后人。杨清仁随随便便的站在高奇湛身旁,与高奇湛高度相若,一袭青衣儒服,打扮得像个出身书香世家的公子哥儿,却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强横气势,逼人至极。 他的眼神慑人,深邃机灵,精光内敛,用神时电芒隔空射来,像黑夜里亮着的明星,又略带忧郁,有一张多情善感的嘴,头发柔软却浓密,其外相一点不被高挺俊伟的高奇湛比下去,反多出点潇洒自如的动人意态。从任何角度看,都感觉不到他是好与斗狠之徒,且是冷酷无情,但龙鹰已淸楚掌握到,杨清仁的出现并不是偶然的,而是收到他要离开的消息,专诚在此恭候他的大驾。 转瞬抵达广场,龙鹰跃下马来,牵着飞箭朝十多步外的高奇湛和杨清仁走过去。哈哈笑道:“小弟是来还马哩!” 高奇湛向他使个眼色,朗声应道:“飞箭注定是范兄的坐骑,何用还我?来!让高某为范兄引见几位兄弟战友。” 龙鹰牵马立定,目光投往杨清仁。 与杨清仁笔直高耸的鼻管和棱角分明的嘴唇,形成鲜明对照的深邃眼神,正坦然回敬龙鹰的目光。龙鹰可以感觉这种若无其事的目光后,还隐藏着很多东西,可是他整体形成的魅力,很易令人忽略了他的危险性,这也是一个超级刺客必须具备的特点,当想到他博通天文术数,危险的感觉更趋强烈,杨清仁愈发深不可测。 龙鹰不单看不穿他武功的深浅,也瞧不破他的胸怀。至少在外相上,他丝毫不露内心的端倪。 如此人物,确有争霸天下的本领,难怪能与台勒虚云平起平坐,自作主张而不受责。 当高奇湛介绍他“白清仁”的名字,杨淸仁落落大方现出一丝友善的笑容,抱拳作揖。此时龙鹰眼内只有他一个人,耳鼓回响着他的名字,虽是仍对其他人逐一还礼,但都不放在心中耳里。 龙鹰瞧着杨清仁的同时,杨清仁亦以他安详的、洞察肺腑的目光默默审视龙鹰,他的眼神看似不凌厉,可是龙鹰偏感到身上热一阵、冷一阵的,像受刑一样。 这是甚么功法? 就在这一刻,他生出明悟,杨清仁不但得到与绾绾差不了多少的白清儿的真传,且传承了祖父杨虚彦的绝学,更是真正将《御尽万法根源智经》融会贯通的人。他奶奶的,未交手已晓得杨清仁的武功,不在妲玛夫人之下。 杨清仁最可怕处,是他身负三家绝学,却能深藏不露,若非龙鹰身具魔种,休想能生出感应。 高奇湛的声音在他耳鼓内响起,道:“范兄似有告别辞行之意,何事这般来去匆匆?” 龙鹰从未发一言的杨淸仁转往高奇湛处,见他满目忧色,知他关心自己,心中感激,微笑道:“我这人惯了漂泊生涯,现在即使变了个生意人,仍少有留在一地超过十天。更何况小可汗有任务派下来,须到外面去完成,下次回总坛再和高帅把酒尽兴。” 广场上练习骑射的数百人都放慢手脚,目光频频往他们这堆人投过来。十多人里,有几个该是二十八宿的人物,他们隐藏和伪装的本事与杨清仁差远了,眼内不时杀机闪现,充满仇恨。 高奇湛未来得及回答,杨清仁开腔了,插言道:“范兄此去,不知何日回来?回来时愚生又不知会否身在别处?难得有这么一个机会,范兄和愚生何不下场玩玩,以壮范兄行色?” 十多人里,属杨清仁手下的五个人同时起哄,推波助澜。高奇湛和他的手下却人人眉头大皴,显然清楚杨清仁绝非“玩玩”那么简单。 杨清仁的声音冷漠坚定,似是说着与己无关的事,但没法否认的是他低柔喑哑的腔音,能直钻到听者的心底里去,像诵经般使人难以抗拒。 场上所有活动静止下来,察觉到龙鹰和杨清仁间,有事发生了。 龙鹰虽是正中下怀,但亦首次生出全无把握的感觉,这个人太厉害了。微笑道:“应该发生的事,迟早会发生。对吗?” 杨淸仁点头道:“原来范兄并不如表面般的无知。坦白说,愚生是个对事物抱着深刻怀疑的人,从来只服膺事实。”接着现出一个大有深意和带着嘲弄意味的笑容,语调却冰冰冷冷,道:“只恨事实也往往表里不一,故愚生只能顺天而行。然而实话实说,愚生还是非常欣赏范兄,更希望能成为范兄的知己。范兄请!” 龙鹰将飞箭交给高奇湛的一个手下,哑然笑道:“白兄一边说范某人非是无知,但另一边却当小弟是白痴和傻瓜。明明摆着是利害之争,却偏要满口什么天意呀、事实呀的漂亮话。你奶奶的!摆明是想取老子的小命,还要说什么娘的欣赏你,希望能成为知己,这才是表里不一。要动手吗?一句话便够,老子随时奉陪,给我拿刀来。” 人人听得脸色微变,想不到龙鹰如此不留余地,摆明车马要以生死相搏,只有杨清仁仍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还有是高奇湛从容冷静,因知龙鹰动了真火,只有龙鹰明白自己在营造放手杀对方的气氛和形势。 杨清仁淡然自若的道:“范兄快人快语,令愚生大感痛快。不过无论拿什么刀给范兄,仍非范兄惯用的虎头刀,愚生并不想在兵器上占范兄便宜,空手过几招如何?” 龙鹰立即大松一口气。 虽说任何兵器来到他手上,他都能将兵器的特性发挥得淋漓尽致,但始终是一种限制,除非像接天轰又或乌刀那般的奇门异器。当年拿刀与万仞雨对打,对方是天下第一用刀高手,他相形见绌,没法争得上风。当然,正如法明说的,《御尽万法根源智经》的功法,最利白手施展,杨清仁表面是在关照他,实则是居心不良,欺他的拳脚及不上他在刀上下的苦功,欲攻他个措手不及,于数招之内取他的命。 如此看,那晚与湘夫人交手的过程细节,这小子是一无所知。 龙鹰心忖让老子给你一个惊喜时,高奇湛发言道:“范兄如要用刀,在下垒内有把厚背刀,重达三十六斤,该非常适合范兄。” 他的话一出,杨清仁一方人人晓得他是看不过眼,明着点醒龙鹰,勿要与杨清仁比拳脚功夫。 龙鹰微笑道:“高帅关心小弟,范某非常感激。不过小弟的拳脚功夫,并不在我的虎头刀之下。哈!听到‘动手’两字,小弟立即精神百倍,白兄请!” 杨清仁仍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他的手下却无不现出嘲笑的神情,肯定心里在想,看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如何收场。 高奇湛听得剑眉紧蹙时,龙鹰大步朝广场中心举步走去。 正在场中练习者,全散往广场四边,还以为是一般比武较量,等瞧好戏,哪想到其中的兵凶战危,动辄是分出生死之局。 高奇湛赶到龙鹰身旁,与他并肩步往广场中央,约束声音,只说给他一人听,道:“他是一意杀你,范兄千万勿掉以轻心。白清仁有一套奇异的内功心法,别走蹊径,用兵器与否对他没有分别。” 龙鹰心忖高奇湛不但为人正直,且非常够朋友,乘机问道:“他因何这么想杀我?” 高奇湛叹道:“内情异常复杂,不是一句两句可说清楚,有机会可直接问宽公。” 龙鹰道:“据闻入选‘飞马任务’的另两个人里,其中一个与高帅有关系,是否确有其事呢?” 高奇湛讶道:“绝无此事,范兄是听谁说的?” 龙鹰心中后悔,难道告诉他是弓谋说的吗?他对自己如此有情有义,真不想骗他,忙道:“这是在街上流传的,他奶奶的,原来只是流言蜚语。” 高奇湛没有深究,稍一犹豫后,凑近点道:“事属机密,在下却忍不住要告诉范兄。其中一人,是白清仁的师弟,不论才智武功,均为上上之选,且是个对娘儿非常有吸引力和有手段的人,在范兄来前,我们曾对他寄予厚望。” 龙鹰心想,这个人才是懂御女之术的人。道:“这就是白清仁要杀我的其中一个原因。唉!他太高估小弟了,我既对商月令不感兴趣,亦自问高攀不起。” 此时两人抵达广场中央,杨清仁仍留在原处,正脱掉外袍,现出完美的体型。 龙鹰看得心中暗赞,杨清仁方是娘儿难以抗拒的男子,难怪湘夫人被他迷倒。 高奇湛的声音在他耳际响起,道:“范兄不感兴趣,皆因身边美女如云。不过让在下将听回来的告诉你,凡曾见过商月令者,无不惊为天人,神魂颠倒,甚至茶饭不思,对其他女人再没有丁点兴趣。” 龙鹰的“色魂”立即被他的话召回来,双目放光的道:“勿要哄我!” 又不解道:“高帅像在鼓励小弟的样子,不是很矛盾吗?”高奇湛目光投往立在原地、等待他们将话说完的杨清仁,满怀感触的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谁能像白清仁般,凡挡在路上的东西,一脚踢走?未来的事,谁都不清楚,在下只知大家和衷共济的最重要条件,就是当飞马牧场落入范兄手上的一刻。” 拍拍他肩头,退往场边去。 杨清仁移动了,朝他笔直走过来。 倏忽间,龙鹰已登上峰颠,变得冷如冰雪,不着一物。就在杨清仁向他踏出第一步,离他仍在过千步外,两人间已像给一条无形的线紧锁在一起,谁都没法摆脱。 杨清仁仍是那样子,不温不火,冷漠沉着,但落在龙鹰的魔目里,在这表象之下,杨清仁正不住往上攀升,那不止是功力的蓄聚,更是精神力的集中。精神力再不是虚无缥缈,而是有实质的异力。 他走的似是直线,但龙鹰清楚掌握到他步法具有游移不定的特性,且速度快慢不一,令人看得头昏脑胀。 龙鹰哈哈笑道:“只看白兄奇异的步法,便晓得白兄的武功与一般中土的内家心法有异,令小弟大开眼界。哈!真爽!” 他故意指出杨清仁来自《御尽万法根源智经》的武功非属中土家派,是要乱他心神,使他疑神疑鬼,不知高奇湛告诉过有关他的什么事。 杨清仁双目寒芒烁闪,忽然加速,直至离他不到五百步,神态冷漠的道:“武功就是武功,岂有地域之分、正邪之别?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就是那末的简单。” 说话间,已来到百步之内。 以龙鹰为中心周围丈许的空间,似被冰雪般的寒意凝固起来,使人动弹不得。而实情却非是如此,纯是一种心的感受。 龙鹰心呼厉害,他的魔种何等敏锐,晓得此为一种精神奇功,对方奇异真气的作用只占一成,另九成是以精神气机隔远锁着他的心神,好压得他生出难以力敌的气馁感觉,未交手先寒敌之胆。 龙鹰心忖他奶奶的,竟敢在鲁班面前弄大斧,但亦知此势不可长,若任他不住添压,到他逼近动手,吃亏的将是自己。 如此对手,绝对可与席遥、法明、参师禅那级数的高手媲美而毫不逊色,且是难寻,顿然激起龙鹰的魔性。 据向雨田所言,魔种本是最可怕的东西,一个不好下走火入魔,会令人性情大变,成为没有人性的异物。向雨田有个师兄,因练出岔子,变成可怕的淫魔。或许是这个原因,使向雨田引以为戒,终生不近女色。 龙鹰幸运多了,享尽男女间美好的一面,只有在战斗时,现出魔种本色。 一拳击出。 魔劲脱拳而去,隔空轰击已移至三十步内的杨清仁。 广场不闻半点声息,观战者逾三百人,人人屏息静气,全神观战。唯一的声音是从垒内各处闻风赶至者的足音,显示围观的人数不住增加。 眼力低者,都看得大惑难解,不明白龙鹰为何白花真气,击出此难起任何实质作用的一拳。 更有人在想,杨清仁只凭护体真气,便可轻轻松松的化解。 只有高手如高奇湛者,方晓得龙鹰此着精妙绝伦,可破掉杨清仁从起步开始,一手营造出来的气势和战略。 以两军对垒来说,龙鹰就是以奇兵突破的方式,去破杨清仁强大的战阵。 第十三章 生死交锋 剎那之间,魔劲直撞杨清仁。 果如在场大部分观者所料,杨清仁并没有动手封挡,只是凭身法迅疾无伦往左右各晃动一下,将龙鹰拳劲化去。登时惹得属杨清仁派系的“二十八宿”人物大声喝采。 岂知表面看来毫不惊险的首次交锋,却令杨清仁和龙鹰同时色变,双方眼内均闪现骇异神色。 要知龙鹰正处于万里晴空的至境,不论对手如何厉害,绝不为其所动,之所以动容,皆因确是难以按下心中的震惊,使他从魔变至境坠落凡尘,乃前所未有之事,因他认出杨清仁化解魔气的身法武功。 若非是龙鹰,休想一个照面察破玄虚,杨清仁看似普通的应付手段,正是大唐开国时被公认为魔门第一人、“邪王”石之轩的“幻魔身法”和“不死印法”奇功,后来他弟子之一“多情公子”侯希白得传功法,但是因性格所限,没法练得成功,还在晚年招来杀身之祸,最后由他的弟子花间美女练就。 龙鹰曾与花间女梦蝶多次交手,又曾并肩作战,对“不死印法”非常熟悉,故甫接触下,立即辨认出来,此事完全绝对出乎他意料之外,而他的“不死印法”又与梦蝶有异,竟能将《御尽万法根源智经》的寒毒浑融其中,另出枢机,其威力不减反增。 终于明白杨清仁为何选择较量拳脚的功夫。 更晓得杨清仁的惊骇绝不在他之下,“不死印法”之所以能不惧刀枪劲气,皆因当刀剑劲气及体,真气入侵,能将充满杀伤力的“死气”转化为“生气”,且借之为用,所谓“死之极为生,生之极为死”,故能立于不伤不败之地。怎知龙鹰的魔气,套用女帝的理论,其“波动”之快之速,在任何先天真气之上,任“不死印法”和《御尽万法根源智经》如何厉害,亦只能勉强化掉部分魔气,其他便须封挡,更不要说可借用。 “不死印法”的另一特性,是可藉气劲的接触,逑立交战双方精妙的联系,从而尽察对方真气在体内运动的情况,故可犹如未卜先知般压着对手来蹂躏摧残,占尽先知先觉的优势。当年的石之轩藉此不世奇功,横行天下,无人能制,强如“少帅”寇仲和徐子陵,遇上他亦只有吃苦的分儿。 眼前的杨清仁,其天分才情或许仍及不上创出“不死印法”的石之轩,但看他能将“不死印法”和《御尽万法根源智经》两种天南地北般的奇功异术融会贯通,便知他差不了石之轩多少。 但不论杨清仁如何了得,魔气却是出入生死之间的奇异能量,不单借无可借,且没法建立能窥察对手的联系。换句话来说,魔种对“不死印法”有着天性上的相克,令其威力大打折扣,怎不教一直冷然自若、深沉自持的杨清仁惊骇至形于容色? 对战双方微妙的愤况,即使高明如高奇湛,也难以掌握和明白。 下一刻,杨清仁已展开幻魔身法,朝龙鹰飙刺而去,看似采的是直线,事实上却是先偏往龙鹰左方,再往他弯过去,似缓实快,两手平举胸前,十指做出精妙的动作,使人不但不知他要攻击何处,连对方是用拳、用掌、用指或用爪皆没法测中,其手法之奇异,旁观者都叹为观止,想到如换上自己下场,真不知该如何应付。 眼力高者更瞧出他的速度似缓实快,根本不容对手有喘息的空间。 一股如墙如堵的寒气,当两人间的距离缩短至二十步许时,直逼龙鹰而去,换过其他高手,肯定没法籍气机感应,自然还击,只余全力防守一个选择,但怎难得倒龙鹰这个身负种魔大法的魔门邪帝? 高手相争,争的往往是一线之差,一旦落在下风,对方会利用争得的优势,狂攻猛打,在对手落败身亡前,绝不容有扳回平等优势的机会。便如龙鹰那晚大战湘夫人,化解了她的奇兵突袭后,一直压着她来打。 压过来的气墙,比得上法明的“不碎金刚”,可知两者的功法,异曲同工,也从而推知杨清仁如法明般,有杀死自己这个邪帝的能力。 不过由于魔气的波动,根本不受任何气场管束,故此杨清仁的一套,在他身上派不上用场。但当然不能轻视,因若被他占得上风,他龙鹰亦只有吃瘪的分儿。 哈哈一笑,龙鹰往前下仆,面部离地剩下尺许时,两脚一缩一撑,施展弹射,箭矢般朝杨淸仁射去,斗的非纯是勇力,更隠含精准的战略计算,将对方的速度、步法、手法全包含在内。 围观者增至七百多人,人人看得目瞪口呆,呼吸屏止。 龙鹰斜冲而起,投进杨清仁的气墙去,登时将对手强凝的气墙撞为碎粉,烟消云散。 杨淸仁挺拔的躯体抖震一下,龙鹰的头已朝他护胸的双手直撞过来。 全场哗然骇叫。 如果杨清仁肯不顾小命,双手全力轰向龙鹰的头,肯定龙鹰脑爆而亡,只恨龙鹰整个人化为最凌厉的武器,且已成势,杨清仁或许可杀死龙鹰,但怎也来不及退闪,会给龙鹰撞上他胸膛,加上杨清仁晓得龙鹰的奇异真气是化无可化,故自己除了陪葬外,再没有别的可能。 谁猜得到,龙鹰一出手竟然是两败俱伤的招数?此正为龙鹰智计过人处。 由于清楚杨清仁的底细,这么一个对帝座有野心的人,绝不会因要杀一个人把自己赔进去,唯一选择是闪避保命。 龙鹰更是仿效当年击败符君侯的故智。论武技,符君侯实不在他之下,之所以败得这么快、这么惨,正是因他最能在广场式空间发挥威力的弹射奇技,不但是对手造梦也想不到,更是因其迅似鬼魅的速度。 同样的情况发生在杨清仁身上,当龙鹰往下斜仆,立知不妙,但双方之势已如离弦之箭,没法改变,所以龙鹰箭矢般射过来时,没有丝毫空隙让他变招应付,只余下同死或共生两大选择。 龙鹰亦在不得已下行此险着,未能在月会上杀洞玄子,是个大遗憾,但如能干掉杨清仁,比起杀洞玄子是有赚无蚀,非常划算。而看到杨清仁显示出来的功架实力,不冒点险怎能立此奇功? 杨清仁闷哼一声,似要往右晃动,却是朝左避开两步,双手虚按,发出劲气撞向地面,支撑侧斜的身体,同时飞起右脚,朝龙鹰的头面疾踢,连消带打,动作完美无瑕,宛如行云流水,不见半分临时变招的滞碍,惹得全场采声雷动,不只是他派系的人,也包括其他人,可见纯是因他的精采招数叫好。 只有龙鹰清楚明白,杨清仁被他逼在下风守势。 “砰!” 龙鹰双拳狂轰杨清仁踢来的一脚,震得他浑体猛颤,气血翻腾。接着籍反震的力道,仍在凌空的当儿,侧身连环踢出两脚,一攻其胸口,另一踢他面门。 全场鸦雀无声,高手相争,确是无法想象,凌厉至极,诡变百出。杨清仁的反制是精妙无伦,岂知龙鹰延续优势的方式,更使人叹为观止。 “砰!砰!” 劲气爆破。 杨淸仁临危不乱,撮指成刀,硬以掌缘切中龙鹰踢来的双飞脚,籍势闪开,精采处非是顺左移之势而行,而是抽身后撤。个中微妙处,在场者只有几个人能掌握明白。 能在近身搏击里逆势而行,实是扭转下风劣局的奇着,绝不易办到,连龙鹰也不明白他是如何办到的。 他劈中龙鹰两脚的手刀用劲巧妙,不单化去脚劲,还生出强扯龙鹰坠往地面的力量。其可怕处,是周围充塞着如有实质的寒毐气劲,像冰雪般把他封固其中,那种难以移动的感觉,一如在噩梦里明知大祸临头,仍没法动弹,又或纵然反击亦用不上力道的无奈感觉。 龙鹰喝一声:“好!” 这赞语是发自内心,“不死印法”加《御尽万法根源智经》的成果,真是非同小可,女帝不论,但自法明、席遥和参师禅后,杨清仁肯定是另一个难缠的对手,使他生出小命被威胁的滋味,也令他魔性大发,放手拼搏。 就在双足着地前,脚底涌泉穴魔劲爆发,竟弹往丈许高空,再迅疾翻腾,一手收后,另一手拳轰杨清仁天灵盖。 他的反击完全出乎杨清仁料外,因没法建立连系,他再没法如以往般先一步把握对手虚实,使天下无人不惧的“不死印法”大打折扣,他更是很不习惯。尤有甚者,“不死印法”之所以不死,并非刀枪不入,而是任何入侵的真气,均能被转化,至于及体的兵器,仿如不含真劲的东西,凭护体真气已足够化去有余。偏是龙鹰的魔气非同一般真气,只能封挡而难以化解。如被击实,再多练一百年“不死印法”也要落败身亡。 杨清仁行之有效的一套,在此时完全派不上用场。 杨清仁也忍不住喝了声“好”,竟来个坐身拗腰,上身后仰,左右手各伸食、中两指,点在龙鹰从上方轰下来的铁拳上。 人人生出不忍卒睹的心情,龙鹰这么的全力下击,躲避是唯一对策,如此以指硬迎,不给轰得骨折肉裂方是怪事。 拳指接触,不传任何劲气交击之音。 龙鹰却是心叫不妙,怎想得到杨淸仁反击的力量如此狂猛,且是从未碰过的奇招。 首先是大半拳劲往两边泻泄,接着是尖锐的指劲闪电般沿手破入经脉去,杨清仁的右二指和左二指蕴含两股不同的力道,一正一反,一寒一热。 寒如冰雪、热似火烧。 正反的力道像要硬将他体内的经脉推前和逼后,令他有种被撕开成两半的可怕感觉。 这才是《御尽万法根源智经》的顶尖功法,更可能混有“不死印法”的异术。 以龙鹰魔气的能耐,任何入侵的真气,都能在体内削弱化解,可是杨清仁的真气,却如有灵性似的,侵入经脉后懂得找空档子钻,使龙鹰魔气的天然防御力没法全面起作用。 杨清仁闷哼一声,滚落地面,旋又凭腰力弹起。 以他估计,任龙鹰再怎样本事,都会应指往后抛飞,那时他再乘势追击,杀龙鹰一个措手不及。 两人交锋至此,虽仍是杨清仁被逼落守势,处在下风,不过他的反击招数,着着精采,即使以龙鹰的智计武功,仍无法牵着他的鼻子走。且一个不好,辛苦营造的优势将尽付东流。 龙鹰长笑道:“痛快!” 竟是借力腾身,陀螺般旋转起来,升至两丈许高处,朝前翻去,到离地丈许时,杨清仁刚立定,龙鹰扭身两脚连环疾踢,取的是杨清仁的后脑勺。 “砰!砰!” 劲气激溅。 杨清仁以双掌硬格两脚,往后飘退。 龙鹰凭旋转将杨清仁入侵的真气排出体外,但已受了内伤,不过杨清仁刚才的奇技,肯定耗用了他大量真元,故首次在反击上无以为继,不得不退而避之。 观者没人发出任何声息,喝采暂止,因谁都弄不清楚哪一方占在上风。 龙鹰单足着地,武功低者只见他如一个影子般闪了闪,欺至杨清仁左方死角位处,两手两脚像不属于生人般,且违反了人体骨骼的极限,狂风骤雨般朝杨清仁攻去。 杨清仁仍是那副从容冷然的模样,见招化招,使出精妙绝伦的手段,踏着奇异的步法,没一刻停留在同一位置,应付龙鹰无隙不觑、近身拼搏的可怕招数。 包括高奇湛在内,再没有人可掌握两人间的胜负。 龙鹰此时不但忘掉伤势,还忘掉自己,忘掉一切。他手脚虽在忙着,精神却是提升和抽离的,亦因这称升华,使他感应到杨淸仁强大的精神力量,对方也是凭精神异力,故能有应付他龙鹰水银泻地式攻击的资格。 “轰!” 龙鹰逼不得已下和杨清仁对了一拳,身不由己的朝后退开。 为此,杨清仁付出了代价,硬以“不死印法”捱了他扫往右肩的切掌,虽未伤及肺腑,已教他好受了。 杨清仁接着劈出隔空掌,掌棠寒毐如冰,并含雪凝之效,封死龙鹰所有后着,扳回平等之势。 龙鹰看着他退往远处,哈哈笑道:“白兄不是想鸣金收兵吧!哈!小弟正在兴头上,快来再战三百回合,包保白兄到地府后会大呼过瘾,死也感到值得。哈!” 他这番话说得极重,目的是逼杨清仁再战,对此人他已生出寒意,不趁今天拼死干掉他,势将后患无穷。现在难得有这么的一个机会,使杨淸仁既负伤又真元损耗,岂肯错过?两人此时斗的是看何人更快复元回气,对此龙鹰有十足的信心。 杨淸仁于离他二十步处立定,哑然失笑道:“范兄真懂说笑,即使愚生要赴地府阴曹,必找范兄做伴,如此大家有讲有笑,不愁寂寞。” 龙鹰立即对他做出新的估计,知他虽一心想杀死自己,却非是有勇无谋,只知好勇斗狠之徒。而是提得起,放得下,目光远大。自己在外面有名有姓,至少是杨清仁以为如此,他和手下“二十八宿”,全是精于刺杀的人,还怕没有杀他的机会吗? 正要回话,蹄声骤响,数十骑从垒门旋风般奔进来,领先者赫然是不见多天、大江联第二把交椅,联内突厥人的领袖宽玉。 龙鹰心中暗叹,知道错过了宰杨清仁的黄金机会。下次对上,鹿死谁手,连他都没有把握。 第十四章 胜败关键 一行十八骑,直奔往广场来,不但没收止马势,还不住增速,骇得拦着他们来路者慌忙让开。 宽玉一马当先,策骑飙入广场,后面的十七骑,龙鹰认得的有雄哥和明罕,却不见羌赤和复真,其他的只观神态气度,便知是能与雄哥等相埒的高手,可说尽集大江联突厥族精英于一炉,实力强横。 龙鹰先瞧杨清仁的反应,见他仍是那副冷然自若的神情,又朝高奇湛望去,则是皱起眉头,目现忧色。 全场大部分人,包括龙鹰在其中,均以为宽玉会收缰下马,岂知宽玉全无这个意思,朝龙鹰的位置直奔而来,其他人紧随其后。突厥人最擅骑射,十多骑全速飞驰,队形不变,登时生出一股压人而来的气势,蹄声轰鸣里,宽玉首先越过龙鹰,在马背上和望向他的龙鹰含笑打个招呼,倏地从马侧处取来一枝长达丈二的长矛,厉叱一声,竟笔直往离龙鹰五十多步的杨清仁冲去。 骇叫声此起彼落,谁想过宽玉会向杨清仁动手?其他十七骑约好了似的,往两边散开,潮水般从龙鹰左右飙过,看情况是要将杨清仁包围起来。 事情发生得太快了,加上宽玉等十八骑营造出龙卷风般的气势和压迫力,连直属杨清仁的“二十八宿”高手,亦不知该否动手护主子的驾,其他人见高奇湛没有指示,谁敢动半根指头? “霍霍”声响。 丈二长矛在宽玉头上化为似有灵性的活物,幻出漫空光影,宽玉人雄马骏,仿如天神,人马浑成一体,于离杨清仁三十步许处时,矛影敛收,变为一道精芒,随战马急速的步伐,配合着踏地的蹄音,朝杨清仁狂龙般射去,时间角度拿捏之精准凌厉,那种任何人亦难撄其锋锐的惊人气势,看得龙鹰亦心中赞叹,暗忖换了自己设身处地,除了硬挡一矛外,再没有别的选择。所以挡也不是,不挡更不是,落荒而逃则是找死,因没人能在如此情况下,快过速度处于极锋的奔马。杨清仁终于现出凝重神色,全身衣服微微鼓胀,一拳击出。 没有人比龙鹰更清楚杨清仁的情况,他虽内伤不重,但真元损耗极巨,而即使他处于最佳状态,要应付此刻挟盛怒而来、气势如虹的宽玉仍是非常吃力,何况际此与龙鹰剧战后的一刻。 “轰!” 拳矛相触。 杨清仁全身一震,容色转白,往横疾移。 此时其他十七骑已奔至目标位置,形成一个大圈,将龙鹰、宽玉和杨清仁围起来,截断杨清仁的逃路。 战马嘶鸣,人立而起。 宽玉冷喝一声,当坐骑前蹄着地前的一刻,丈二长矛化为漫天矛影,暴雨般往杨清仁洒去,丝毫不留手。 杨清仁仍在往横移开,本欺宽玉受坐骑限制,转动没他般灵活,岂知宽玉的马技精妙至此,竟能利用他拳劲的反击力,恰到好处收止骏马前冲之势,还原地改变马向,长矛则如影随形的紧追而至,不予他回气的机会。 龙鹰更知杨清仁虽凭巧妙的手法硬挡宽玉的长矛,泄掉对方高度集中的矛劲,却没法将侵体的余劲全部“转死为生”,故挡得非常勉强,伤上加伤。 杨清仁再不敢硬拼,展开幻魔身法,迅如鬼魅般在方尺之地晃动,两手幻起重重掌影,应付着宽玉居高临下而来,若似长江大河、气势澎湃的矛攻。 劲气爆破声密集响起,震彻广场,此战比之刚才和龙鹰的交锋,更是火爆目眩,惊心动魄,随时会出现流血的场面。没有人敢下场助拳,因场面已给宽玉的一方完全控制,何况还有武功不在杨清仁下的龙鹰压住阵脚。 “砰!” 交手处爆起自宽玉动矛以来,最激烈的响音。 杨清仁朝后跌退五、六步,又一个踉跄,方勉强站稳,脸上血色尽褪,然后“哗”的一声吐出大口鲜血。 宽玉再没有追击,矛扛肩上,双目射出凌厉神色,盯着杨清仁。 全场数百人,没发出任何声息,只有战马呼气、踏蹄的声音。杨清仁现出一丝苦涩的笑容,道:“宽公误会了!” 龙鹰见他唇角沾满血迹,仍能从容镇定,不由心中佩服。他领教过宽玉的功夫,杨清仁今次可得逃死祸,凭的是“不死印法”,换过任何人,在那样的形势下,都难逃被宽玉长矛贯胸的命运。 杨淸仁胸口的衣服忽然打横爆开一道三、四寸长的裂口,隐有鲜血渗出来。 宽玉冷哼道:“误会也好,不是误会也好,本人今天在这里警告你,若敢再碰我的人,宽玉必有回敬。我们走!” 沙船驶离码头。 这两天龙鹰急着离开,可是到真的要走了,龙鹰方清楚心内对这个处所是多么的难离难舍,填满离愁别绪。 从抵达渔村开始,他犹如梦入另一天地,真实和虚幻交叠,花简宁儿的音容笑貌,仿似是剎那前的事。在湖风拂扫时,湘夫人风姿绰约的迎接他的来临,在马车开往右帅垒途上说过的每一句话,他还记得清清楚楚。这狐媚动人的美女虽然奸计不绝,对她却没有丝毫恨意,心底里留下的是她无限美好的一面。 南城骤雨,街廊艳遇,与苗大姐、小圆和葵蜜的邂逅,仍是历历在目。或许在很久很久以后,记忆早已褪色,但他晓得自己永远忘不掉当时那种使人颠倒迷醉的感觉。 他和这个与世隔离的地域国度,在不知不觉里建立起深刻的感情,其中的人事,每能牵动他的心。从此时心里的惘然和惆怅,便知自己是多么舍不得。 他经验的情绪是复杂的,无法形容。 与美丽的秘女夜半无人的枕边私语,订下情约,在思潮起伏下忽然占据了他全部的思绪,想起与她泛舟湖上的缠绵爱恋,虽然晓得终有一天她会离开他,怀着他们的骨肉返回沙漠去,黯然神伤里又充满期待和喜悦。她现在该已和族人离开了中土,但终有一天她会回来,与他并肩作战。 他又记挂民宅香居的娇娆,并没有因她们以迎送为业而贱视她们。过去了的十多天,惊险如在滔天狂浪里波荡的小舟,一边应付接踵而来的挑战,另一边厢却享尽温馨动人的滋味。其中的痛苦和矛盾,欢愉和沉醉,形成一种使他难以自拔的情绪。 龙鹰意识到不论未来如何,他将永远不可能回到那种放纵沉溺的生活中,也许永远不会再踏足这片土地上,只知道刚过了的十多天,将成为他记忆里梦萦魂牵的一片天地。 宽玉的声音在他耳际响起,将他扯回现实,道:“我收到白清仁使人设局对付你的消息,立即抛开一切赶回来。太过分了!” 龙鹰立在船尾,看着南、北两城变成平原上的两个小点,振起精神道:“轻舟非常感澉。” 离开左垒后,宽玉领他登上泊在码头的坐驾舟,还亲自送他返回外面的世界去。 宽玉感慨的道:“感激的是我们才对,轻舟的到来,逼得小可汗他们露出狐狸尾巴,虽然表面不会有何改变,但双方均心里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又叹道:“不要被白清仁儒雅风流的外表骗倒,实则此人心胸狭隘,非常记恨,不敢对付我,却会拿你来泄愤。” 龙鹰冷哼道:“我一点不怕他。” 宽玉苦笑道:“明刀明枪,你当然丝毫不惧,可是此人最擅阴谋诡计,栽于他手上者,谁不是曾叱咤风云的人物?他最著名的一役,是刺杀黑齿常之,想想便知我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龙鹰涌起仇恨,同时又心中一动,道:“我要好好的想点应付的办法。” 宽玉道:“他在暗,你在明,防不胜防,什么办法都不管用。唉!我最怕他散播谣言。” 龙鹰愕然道:“散播谣言?我有什么给他说的?我‘玩命郎’范轻舟从来不是个好人,他还可以派我什么罪名?我更不怕人说我。” 宽玉眉头深锁的道:“以前确如你所说的,根本不怕流言蜚语,可是今时不同往日,若你声誉受损,会大大影响飞马牧场对你的印象。” 龙鹰一呆道:“我还要去参加飞马节吗?” 宽玉细审他的表情和反应,道:“此正为湘夫人她们设计对付你的原因,白清仁要杀你,离不开同一的因由。我本未将你争夺商月令芳心的事放在心上,因认为你绝没有成功的可能性,不过小可汗他们肯定不是这般的想法,而是认为你比其他两人更有机会,故而千方百计的去阻挠你。” 龙鹰道:“我该怎么办?” 宽玉探手搭着他肩头,道:“飞马牧场落在他们手上,或入于我方之手,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其中的情况,轻舟该清楚明白。唉!我虽然不想说出来,却是不得不说。现时我族的人,在大江联内已屈处捱打劣势,唯一的希望就是由你夺得飞马牧场的控制权,那时主动权将回到我们手上,只要大汗能如计划般攻入中土来,这个天下将再非小可汗的天下,也不是汉人的天下。” 龙鹰乘机问道:“大汗真的能攻破汉人边防,深入中土吗?” 宽玉松开搂着他肩头的手,古拙宽长的脸容露出黯然之色,沉声道:“以前我是信心十足,现在再不是那么有把握。唐初开国时,我们曾有过很好的机会,可是出了个‘少帅’寇仲之后,先有奔狼原的惨败,更于兵临长安城下时被逼撤走。现在则出了个龙鹰,此人不但武功盖世,从无敌手,还诡计百出,其战术如天马行空,到现在尚未有人能摸清他的底子。在塞外对上他,我们也吃败仗,在他的地头,情况更不堪想象。我们是势成骑虎,我的最大愿望,是希望在中上的本族人,能安然回到大草原上。故此,轻舟能否夺得牧场的控制权,已成了我们最后的希望。” 龙鹰心叫惭愧,宽玉自然而然就拿寇仲来和他做比较,他却心知肚明,他之所以看似能用兵如神,大部分是依赖魔种灵奇的感应,而少帅战无不胜的本领,靠的却是“真功夫”。 道:“湘夫人说过,其他两个有分参加飞马节者,成功的机会亦是微乎其微。我虽然属宽公的一方,但牧场落入我们手上,怎都比牧场不受操控优胜,为何他们要阻止我去参加飞马节呢?” 宽玉冷笑道:“那女人的话也好相信吗?事属最高机密,我本不该说出来,但现在还有何顾忌?其中一人,是近年在江湖崛起的年轻俊彦,名义上出自南方一个著名的家派,表面确是如此,实际上却是白清仁的师弟,也如白清仁般天性邪恶,名字叫李中显,人称‘诗剑双绝’,颇有侠名,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长得一表人才,小可汗等对他寄予极大希望。” 龙鹰暗骂自己愚蠹,也知容易相信美腿的女人是自己的弱点。宽玉忽然岔开话题道:“小可汗有没有向你要钱?” 龙鹰随口答道:“二万两黄金。” 船身颤震。 原来已离开河道,进入洞庭湖。四周礁石散布,十多个操舟汉子动员起来,其中数人拿起长竿,撑往礁石,以保持沙船的稳定,可依特定航线行驶。 这片礁石区范围广阔,湖水受激下风高浪急,处处急漩暗涌,若官府水师来攻,所有大型战船只能望石兴叹,至多派些小船小舟试探可供通行的航道。 宽玉皱眉道:“二万两可不是个小数目,你虽然生意愈做愈大,但一时间怎拿得出那么多钱来呢?” 龙鹰心忖我根本不晓得自己有多少钱,当然不可如此答他。反问道:“或许须变卖点家当,可是我应该去筹措这笔钱吗?” 宽玉淡淡道:“小可汗的财政并不如他说般紧绌,一方面在试探你,另一作用是削弱你的财力,间接打击我们。此事你再不用理会,照我看,他提都不敢再提。” 龙鹰暗想这便叫政治,自己确如胖公公所指,很不在行。幸好在这方而虽然很嫩,其他方面则是奇谋妙计,层出不穷。道:“既然飞马牧场是我们唯一生路,我将以此为目标筹谋打算,定不负宽公和各位本族兄弟对我的厚望。” 宽玉凝视他片刻,道:“轻舟心中已有定计。对吗?” 龙鹰点头应是。 宽玉有感而发道:“以轻舟如此一个在中土出生的族人,本该对我族没有多大感情,但只看轻舟和羌赤两人的交往相处,便知轻舟不众没有忘记体内流的血,本身更是个有情有义的人,非常难得。” 龙鹰差些儿脸红,不过细想下,自己确没有把种族界限摆在心上,着重的是个人的品行,好人坏人,亦绝不会凭种族去做分类。 宽玉道:“只要你想出来的方法切实可行,我定全力支持。”龙鹰恭敬答道:“就是令范轻舟消失,直至飞马节。” 宽玉大为错愕,道:“消失?” 龙鹰心忖“范轻舟”是不可以不消失的,因为当大江联要找他,但见到的却是刘南光,什么都要完蛋大占,这也叫“今时不同往日”。唯一解决方法,是要“范轻舟”再不存在,令人见无可见,找无可找。 龙鹰解释逍:“在战术上,这叫‘化整为零’。回到外面后,我从做生意的前线,转往大后方,表面是再不想做奸商,将资产全卖给结伙做生意的几位兄弟,实则在暗里主事。如此不单白清仁失去剌杀的目标,造谣亦是白费气力,小可汗想找我亦苦无觅处。” 宽玉点头道:“这不失为一个办法。可是如果白清仁散播谣言,指你是我联的人,因怕事情曝光而躲起来,又如何应付?” 龙鹰哑然笑道:“这是最差劲的谣言,找鬼来听亦不相信。他奶奶的,说句不好听的话,我范轻舟正因破坏大江联的好事而起家,实牙实齿干掉了采花盗,逼得池上楼连夜逃亡,事实俱在,岂是区区谣言可以影响?” 宽玉动容道:“说得好!假设轻舟对娘儿的绵绵情话,如你现在般雄辩滔滔,商月令皆定难从你的五指关走脱,难怪湘夫人等如此顾忌你。” 船速陡增,原来离开了礁石区。 秋风送爽下,沙船的独桅风帆迎风涨满,朝北驶去。 龙鹰深吸两口秋风,随着清新的空气入心入肺,精神一爽,浩渺无边的粼粼湖光映入眼帘,更是心旷神怡。 解决了“范轻舟”这个死结,有如放下重压心头的万斤巨石。若只为歼灭大江联,有没有“范轻舟”并不成问题,但若他要完成苗大姐等的心愿,这个身份将是他和大江联的唯一联系,至为关键。 未来的发展,即使请席遥起卦占算,恐怕仍没法弄清楚其错综复杂处,但至少保着“范轻舟”,是能走出来的第一步。 龙鹰道:“我们必须保持联系,有起事来可互相照应。”宽玉说出了个名字和联系的方式后,道:“在飞马节前,理该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化,仍是相持不下的形势,所以纵然白清仁真的杀了你,又或白清仁刚才被我宰了,大家只会当做若无其事。” 又道:“那小子真硬朗,我本有杀他的十足把握,岂知仍给他脱身保命。” 龙鹰深有同感,道:“这小子或许比小可汗更厉害。” 宽玉道:“轻舟你看错了,小可汗是唯一能令白清仁谦虚的人。” 龙鹰讶道:“他们交过手了吗?” 宽玉摇头表示不晓得,探手搭着他肩头道:“没有什么事,便不要联络我,只要我收到你赴飞马节的消息,就晓得一切依计而行,届时自会设法与你建立联系,我宽玉谨在此预祝轻舟马到功成。真不愿加重轻舟的负担,但轻舟确已成了我们唯一的希望,你的成败,直接影响到本族近四万人的生死荣枯。”龙鹰不解道:“宽公有将现在的情况知会大汗吗?” 宽玉叹道:“大汗知道又如何?他是势成骑虎,我们则是坐在虎背上,唯一可做的事,就是想想当虎口来噬时,如何闪避应付,又或令恶虎不敢掉头来咬一口。” 龙鹰心里陪他叹气,宽玉的问题,成了他的问题,只是面对的形势更为艰困复杂,怎么想都没法弄清楚。 终于离开大江联的总坛了。 第十五章 重返人世 龙鹰登岸后,骑飞箭赶赴扬州,途上剃掉胡子,昼伏夜行,还不时抄快捷方式、赶野路。抵达扬州后,找到令羽,得他们夫妇热情接待。 令羽胖了少许,显是与举举如鱼得水,享尽家庭之乐,饭后两人到偏厅说话。 令羽道:“我已通知刘南光来见鹰爷,他随时会到,宋言志方面则依鹰爷吩咐,安排好明天碰头。” 龙鹰笑道:“举举艳光四射,比上次见她更觉年轻,所谓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你老哥肯定非常卖力。” 令羽老脸一红,道:“全拜鹰爷所赐。嘿!鹰爷见笑哩!哈!不知为何,给鹰爷这么笑我,好像当年在长安的生活又回来了,转眼又快半年。” 龙鹰记起以前和一众御卫兄弟,拿他和举举开玩笑的情况,其时他连举举的玉手都不敢摸一下,现在两人不但结为夫妇,且是两个孩子的父母,岁月的流逝,使人心中有种难以形容的感觉,欣慰里带着说不出来的沧桑感触。龙鹰问道:“小曾和小贾又如何?” 小曾和小贾两个御卫兄弟,随令羽到扬州来,做他的亲信手下。 令羽道:“小曾安定下来,还在这里觅得心上人,是一间茶铺老板的漂亮女儿,未来岳父很看得起他。小贾风流如昔,但收敛了很多,再不敢惹事生非。” 再闲聊几句后,问起神都的情况。 令羽道:“最轰动的当然是庐陵王回朝,令臣民振奋,气象一新。加上太子的五个儿子已迁离东宫,入住圣上所赠、位于积善坊的大宅,太子让位予庐陵王,该是指日可待之事。” 现在的太子仍是李旦,他是个没有野心的人,且清楚武曌的心意,自动退位乃明智之举,省去武曌不少工夫。 在正常情况下,只要武曌将原来打击、抑压李唐皇族、不得人心的政策,改为笼络和安抚,加上李、武两家联姻,形成李、武两大家族联合执政的局面,颇有成功的机会。可是给妲玛混进李显集团的核心去,情况立即变得暧昧和不明朗,是彻底的质变,由此可见小可汗此着如何厉害。 武曌晓得妲玛的身份了吗? 龙鹰问道:“有没有关于突骑施的消息?” 令羽茫然以对。 龙鹰歉然道:“你是理该不知道的。” 令羽的任务是做宋言志和龙鹰间的联络人,责任是将得来的消息上报,是份优差。军方的情报属最高机密,即使他在神都当御卫的二头子之时,仍所知不多,更不要说外调到扬州来之后。 令羽欲言又止。 龙鹰讶道:“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大家兄弟,有什么顾忌?” 令羽舒展筋骨,不好意思的道:“我怕鹰爷怪我得陇望蜀。唉!有时的确闲得发慌,很想找点事情来做。” 龙鹰心中微动,道:“有兴趣做个生意人吗?” 令羽大喜道:“只要有事可干便成。” 龙鹰道:“做个盐商如何?不过我还要想想,待见过桂有为和丘神绩后,再来和你研究。” 令羽喜上眉梢,连忙道谢。 此时刘南光来了,令羽知机的溜开,好让两人密话。龙鹰没有隠瞒的将到大江联的情况详细道出来,只瞒掉风流韵事,当刘南光听到“范轻舟”必须“消失”,立即色变,双目透出不舍得的失落神情。 龙鹰道:“你该开心才对。你虽不再是‘范轻舟’,却可做回刘南光,以后不用左瞒右瞒,造的噩梦全与被人揭破身份有关系。” 刘南光精神大振,道:“我可以做什么呢?” 龙鹰道:“这方面由你自己一手安排,公告天下,随便找个什么娘的借口,例如出家当和尚。哈!我只是说笑。总言之是找个金盆洗手的借口,然后摇身变回刘南光,以继承者的姿态出现,其中细节,你最好找张岱等五人和你一起推敲。你既明白‘范轻舟’现在的情况,必可定出让‘他’荣休的禹万全之策。” 刘南光头痛的道:“如何安置我的僚女呢?” 龙鹰道:“这个简单容易,她只是慑于香霸的淫威,又怕你晓得她真正身份时,立即驱逐,故不敢不与香霸一方合作。只要你如实向她道出情况,让她淸楚你对大江联的事了如指掌,又肯向她许下承诺,保证她会全心全意从你。” 刘南光仍难以释然,苦思道:“她阳奉阴违又如何?岂非会给她弄垮鹰爷的大计?” 龙鹰笑骂道:“为何忽然变蠢了?技巧就在这里,你当足自己是刚从大江联回来的‘范轻舟’,瞧破她是大江联下在你身旁的棋子,先软硬兼施,然后来个好言相劝,若她对你有点感情,肯定会屈服。即使她偷偷离开,于我们何损?” 刘南光拍额道:“鹰爷骂得好,记么简单直接的方法都想不到。不过她尽管肯从我,由现在起到明年的飞马节,我都不会让她有接触敌人的机会,如此将更妥当。” 龙鹰沉吟道:“假如她竭力否认,又或不肯吐露实情,便是没有诚意,那时舍不舍得也要与她斩断关系,逐她出家门。” 刘南光现出不忍之色,嗫嚅逍:“最怕她是无辜的,只是我们错怪了她。” 龙鹰道:“只看你难舍弃她的神情,便知我们没有错怪她,此正是媚功的厉害处,能令明君变成昏君,所以自古至今,美人计是屡试屡成。” 刘南光受教道:“鹰爷教训得好,媚功对男人确是万试万灵,回想起来,我确实未曾如此迷恋一个女人。这二十多天似度日如年,晚晚想她。” 龙鹰又与他商量了行事的细节,最后道:“还有!随我回来的骏骥飞箭,交由你照料,我总不能骑着它四处跑。” 刘南光欢天喜地的去了。 离开扬州总管府,龙鹰已从丘神绩处弄清楚突骑施的情况。恨不得能肋生双翼,飞往西域去。不过丘神绩仍是所知有限,只知默啜正全面攻打娑葛,后者连吃几场败仗,最后的消息是投靠突厥人的遮弩,率兵二万围攻娑葛“大牙”所在的碎叶城,形势危急。 丘神绩对其中的情况不甚了了,也不晓得回纥和黠戛斯两国的反应,有关薛延陀马贼方面更是一无所知,但足教龙鹰推想西域危急的情况。 突骑施两大重地,为“大牙”碎叶城和“小牙”弓月城,因亲弟遮弩的背叛,弓月城落入默啜手上,等于失去屏障,如碎叶城被破,突骑施等于给歼灭了。 但不论他如何急于到西域去,怎都要先回神都见武曌,因他决定了将妲玛的真正身份,如实向女帝道出。在情在理,亦须向她报告大江联之行的情况,争取她对自己想法的支持。 就是在这种心情下,他到由令羽安排的秘密地点,与桂有为见面。 会面处是设于大街的粮食铺,说出约定的暗号口令后,伙计引他到铺后密室,见到这个竹花帮的龙头老大。 两人交情深厚,无拘无束的坐下说话。 桂有为道:“鹰爷来得正好,端木姑娘刻下在扬州。” 龙鹰喜出望外,欢欣若狂,道:“她在哪里?我立即去找她。” 桂有为苦笑道:“早知迟点才告诉你。” 龙鹰尴尬道:“当然是在与桂帮主谈话后的事。哈!” 桂有为见他喜形于色,识趣的道:“长话短说,首先我要代表江湖上所有想复兴唐室的有志之士,说一声感激。没有鹰爷,眼前的局面,绝不会出现。听说在中秋之后,庐陵王会正式被册立为太子。” 龙鹰控制面部的肌肉,装出个兴奋的神情,以免扫兴,但的确有无话可说的感慨。 又忍不住心怨桂有为是“短话长说”,虽知问题出在自己身上,但仍没法压下急于见仙子的炽烈情绪。 桂有为是老江湖,看他眉头眼额,清楚是怎么一冋事,提议道:“不如明天我们再找个时间碰头。” 龙鹰收摄心神,道:“真的不至于那么急。近期有大江联的消息吗?” 桂有为含笑起立,道:“我们边走边谈如何?坐车到西郊的青天庵须走好一段路,有足够时间让我们说话。” 龙鹰乐极忘形的从椅里弹起,笑道:“帮主想得周到。哈!今回是真的不急了。” 马车驶出后铺门。 龙鹰透帘欣赏扬州华灯初上的热闹街景,生出旧地重游的欢悦。他一直在压抑着对端木菱的思念,现在仙子忽然变得近在眼前,哪里还控制得注焦热的心?从没有一个时间,他是这般的需要她,忍受不了没有她的空荡,只有用自己强而有力的双臂,抱住她的仙躯,体验仙胎和魔种既排斥又互引的感受,与她温存爱抚,才可以抵偿久别的痛苦和折磨。 桂有为道:“因着官府大力扫荡金沙帮,令大江联的人非常收敛,等闲不敢犯事。听说鹰爷曾先后在西域和南诏,重重打击了他们秘密贩卖人口的勾当,是否确有这回事呢?” 龙鹰不情愿的把心神改投往与桂有为的对话上,解释了大致的情况,又道:“池上楼的落网身亡,属于机密,千万不可泄漏口风。” 桂有为点头表示明白,衷心的表示感激和赞赏,道:“最近江湖上发生了一件非常轰动的事,就是魔门的两个老妖,竟然还未死,且胆敢到房州刺杀庐陵王,幸好在襄阳被人截住,当时我方人强马壮,且有妲玛夫人助阵,将他们重重包围,仍被他们脱围逃遁。不过恁地奇怪,事后我们发动所有人手,却寻不到他们丝毫踪影。魔门妖孽,确有道行。” 龙鹰听他提及妲玛的名字时,双目射出崇敬仰慕的神色,心叫糟糕,顺口问了几句有关“两个老妖”的事后,道:“帮主有听过一个叫莫玉盟的人吗?是个徽州人,专开赌坊和青楼,生意做得非常大,还有两个漂亮的女儿,精于赌艺。”桂有为茫然摇头,道:“如有这么一个人,我怎会不认识呢?” 又沉吟道:“在赌林最有名气的美丽女子,莫过于有‘小狐仙’之称的金淑修……” 龙鹰没兴趣听下去,截断他道:“帮主可从靑楼女子供应的货源入手,必可寻得蛛丝马迹,但千万勿要打草惊蛇,致惹起大江联的警觉。” 桂有为骇然道:“大江联竟插手这两个行业吗?难怪能如此准确掌握大、小帮会和官府的情况,又财力雄厚。” 龙鹰提醒道:“现在我们必须限制在只收集情报消息的阶段,此事交由帮主秘密进行,敌人愈无所觉,对我们将来的行动愈是有利。” 商量了一些细节后,并指出襄阳的丽人院是调查的好开始,马车驶出城门,朝大江的方向去。 桂有为忍不住的道:“鹰爷长年在外,其他大部分时间留在神都,怎可能知道的事,比我还要多呢?” 龙鹰笑道:“过去的几个月,小弟做的正是调查的功夫。”桂有为道:“鹰爷安坐船上,游遍江南山水,四周发生的事却没有一件能瞒过鹰爷,确是能人之所不能。” 龙鹰哑然失笑,道:“帮主竟来笑我。嘿!还要走多久?” 桂有为道:“青天庵在大江旁一座小山之上,还要走半个时辰,我已使人通知端木姑娘,说鹰爷有访。” 龙鹰欣然道:“帮主想得周到。” 桂有为凑近点道:“鹰爷武功盖世不在话下,但最令天下男人羡慕的,不是你的武功而是艳福。哈!丘大将军亲口对我说过,他羡慕和妒忌得要命。” 龙鹰道:“丘大将军还怕没有美女吗?” 桂有为说起女人,精神大振,双目生光的道:“怎么美,仍没有一个的头发是金色的。” 龙鹰愕然不解。 桂有为深有同感的道:“丘总管告诉我,那晚你将吐蕃的金发美人用被铺卷着抱出房来的情景,他永远忘不掉。” 龙鹰心叫救命,不提犹可,提起美修娜芙,不但那晚的动人情景历历在目,还勾起对他们母子的思念。 一边去见仰慕的仙子,另一边却想着美修娜芙和儿子,这是怎么样的人生? 桂有为的声音在旁响着道:“如丘总管晓得我知道的事,更要羡慕至吐血。” 龙鹰给勾起好奇心,大讶道:“帮主指的是我现在要去见端木姑娘的事吗?” 桂有为故作神秘的道:“当然不是,鹰爷有听的兴趣吗?”龙鹰忙竖起耳朵。 第十六章 久别重逢 桂有为慢条斯理的道:“十二天前,我收到飞马牧场场主商月令亲笔写的香笺,虽然只是寥寥十多句话,且其中至少十句是无关痛痒,将最重要的两句轻轻带过,但怎瞒得过我?哈!” 龙鹰给硬扯回现实去,虽然到此刻他对自己的“飞马任务”仍是犹豫难决,且因未来变量极多,须否行此一着,仍属未知之数,但对这位充满传奇色彩的美丽场主,说没兴趣肯定是骗人。忙道:“究竟是怎么样的两句?哈!我只是好奇而已。” 桂有为含笑打量他,道:“我明白鹰爷的处境,但我也是站在鹰爷的一方去想,像商月令般的美女,已非如‘秀外慧中’等的词语足以形容,是集宋家和商家精华的大成。哈!这句话有点怪怪的,但我实在找不到另一句更贴切的话。” 龙鹰暂时忘掉端木菱,心痒的道:“卖够关子哩!她写的是哪两句呢?” 桂有为好整以暇的道:“她首先谢我这半个师兄为飞马节的事尽心尽力,接着的几句是有关的安排,到最后写道:‘如若独缺龙鹰妙绝天下之骑射,怎能重现当年的风采?’” 龙鹰抓头道:“这两句虽对小弟推崇备致,却是为飞马节着想,与男女私情没有关系,有何好羡慕的地方?” 桂有为探手搭着他肩头,欣然道:“不要说我倚老卖老,追求娘儿的经验老哥我比你丰富多了,你的美人儿除小魔女外,不是受赏赐便是受馈赠而得,多不用捱碰钉子之苦。商月令是女儿家,位高权重,不论心里如何仰慕你,绝说不出口来。飞马节等于中土世家大族的游乐会,而非骑射表演,顶多是打马球和野猎诸如此类的玩意。而她肯说飞马节不能没有了你,言下之意,就是着我这半个师兄,无论如何也要将你弄到飞马节去,让她有见你的机会。哈!还不明白吗?”龙鹰道:“她不知道我要去打仗吗?” 桂有为哑然笑道:“女人怎会去想这种事?事实上只有你才明白外面是怎么样的一番情况。像我在扬州,欢喜的,便夜夜笙歌,花天酒地。” 龙鹰苦思道:“此事我须好好的想想。” 桂有为讶道:“鹰爷不是出名风流吗?还有什么需要思量的?包保你见到她后,会感到不虚此行。” 龙鹰头痛的道:“问题并不像表面般简单。” 桂有为不解的道:“我倒看不出有什么复杂性,英雄美人,肯定是江湖佳话。” 龙鹰想的却是若要娶商月令,也必须是“范轻舟”的身份。大江联的微妙形势,使商月令变得举足轻重,似当然不能在这个时候告诉桂有为,苦笑道:“小魔女那关并不易过,虽然我没见过她吃醋,怛吃起醋来肯定天崩地裂,生人勿近。” 桂有为莞尔道:“船到桥头自然直,鹰爷劳苦功高,多个绝色侍寝,乃天公地道之事。唉!你教我怎样回复她呢?”龙鹰失声道:“待我先想想不行吗?” 桂有为坦然道:“难得有这么个机会,让我可向月令交代,错过了恐怕到明秋的飞马节,也再没有直接探询鹰爷心意的机会。” 龙鹰心忖这可能是命中注定的事,没法推掉。换过是正常情况,他去参加飞马节的机会足微乎其微,现在却变得身不由己。道:“告诉她,龙鹰必到。” 桂有为欢喜得搂紧他肩头,龙鹰怕他一时忘形亲自己两口时,马车走毕山路斜道,转入靑天庵的山门。 终于到了。 青天庵虽位于山林偏僻处,远离扬州,却颇具规模,景观极佳,可俯瞰大江出海前的河段,使人胸怀开阔。 庵堂以山门、大雄宝殿、佛塔等建筑构成南北中轴线,两侧为配房建筑,西为常住院,东为斋堂院。主殿朴实无华,砖木结构,面阔五间,进深三间,单檐歇山式绿琉璃瓦覆顶,自有一股令人心生崇敬的神圣气氛。 入庙拜神。 桂有为陪他一起入殿,上香拜佛,完成任务,告别离开,龙鹰则在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尼领路下,到东院的斋堂见心爱的仙子。只看端木菱在主斋堂见自己,便知她不容龙鹰冒渎佛门静地的心意,这个他是谅解的,如果没有约束,天才晓得他们间会发生什么事。 美丽的仙子静坐一隅。 斋堂的门在他身后关上。 端木菱没有掩饰心中的欢悦,轻轻呼唤道:“龙鹰!” 龙鹰没有如自己预料般神魂颠倒,却被一股无名的力量把他带到怡然自得的天地,犹如冲进一条平静河水里的湍流,也因河水的平缓,从冲奔化为悠然自若。 久别相逢的喜悦在两人间火花般激溅,那是没法以言语来表达的、微妙炽热的情绪,仙胎魔种,并不是每个人都能遇上的。 龙鹰差点直往她扑上去,幸好端木菱的眼神有足够的仙力制止他,使他乖乖的在她对面坐下,隔着小圆桌的“安全距离”。 龙鹰叹道:“仙子更娇美了呵!像多了点特别的仙质,但怎都没法说出来。唉!我们回扬州城,找间客栈投宿一宵如何?” 端木菱白他一眼,眼神清楚说出“你这小子还是老样儿”的意思,但没有丝毫怪责之意,喜孜孜的道:“收到你来访的消息后,小女子一直在期待着,对人家来说是从未有过的情绪,还不满意吗?” 龙鹰大喜道:“还是得仙子首次向小弟表明心迹,当然受宠若惊。哈!但为何又严阵以待的模样,难道不可以找个没这般公开的地方见小弟吗?” 端木菱微笑道:“原因你是清楚的,仍要绕着这个话题反复纠缠,可知你如何可恶。你出现在塞外或神都毫不稀奇,为何竟会在这里见到你呢?” 龙鹰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只好道:“说来话长,仙子又因何到扬州来,是否准备北上寻夫?” 端木菱没好气道:“功夫虽有精进,德性却全无改善,小女子嫁了给你吗?” 龙鹰在起始时虽被她的仙质所慑,不敢有丝毫逾越,不过安定下来后,虽不能动手,却可动口。嘻皮笑脸道:“正因晓得要娶仙子难比登天,所以想先造成夫妇之实,再求夫妻名分,看小弟多么肯脚踏实地的做人。哈!” 端木菱瞅他一眼,现出怪责的神色,岔开道:“不再和你胡扯,今趟小女子是应庐陵王之邀,到神都参加他登上太子之位的典礼。” 龙鹰怔了一怔,大奇道:“仙子乃方外之人,怎会参与这种尘世俗事?” 端木菱若无其事道:“我不会出席大典,只是礼貌上代表佛门表示支持他。庐陵王返神都后,透过白马寺的住持慈智大师知会静斋,他登基后的第一件事,是把静念襌院归还佛门。” 龙鹰整个头皮立即发麻。 太厉害了! 如此绝计,肯定是妲玛想出来的,立即争得佛门甚至整个白道对李显的支持,充满拨乱反正的意味,又是冠冕堂皇。可是当此风声传进武曌耳内,她会如何反应? 妲玛摆明是要制造女帝和儿子间的矛盾和冲突,她要对付的是武曌。 现时女帝虽仍是掌握天下,且对她忠心者大不乏人,特别是被她一手提拔者。只是纵然最忠心于她者,仍没法撇开大唐才是正统此一根深柢固的观念,更没法突破男尊女卑这似是而非的所谓礼法伦常。武曌的称帝,与自古以来被捧上了神坛的僵化思想,的确是背道而驰。 妲玛这招叫“顺水推舟”,无人可以逆抗。 拍桌道:“他奶奶的!肯定是那妖女想出来的。”接着道歉道:“唉!请仙子恕我口出粗言,因真的不说不足以表达心中的无奈。” 端木菱秀眉轻蹙,道:“你爱和小女子说什么便说什么,人家不会怪你。你口中的妖女,指的是哪一个呢?” 龙鹰苦笑道:“不是妲玛还有谁,仙子听过她吗?” 端木菱现出讶色,道:“不但听过,还在几年前已知道有她这个人。” 一股寒意从深心处涌起来,龙鹰生出很不妥当的感觉,觉得自己有点像变成没有反抗能力的猎物,被猎食者一直在暗里窥伺,到此刻方猛然惊觉。说到底,他至少属半个魔门中人的身份,最怕白道那些自以为公正和正义的人。他首次感到与端木菱间或会出现危机,这个想法使他不寒而栗。 见龙鹰睁大眼瞪着她,端木菱讶道:“因何你认为妲玛夫人有问题?全赖她,庐陵王才逃过大难。在神都,她作风低调,从来不参与政事,至少表面如此。” 龙鹰挨着桌边,双肘枕在桌面,将脸埋入双掌里,痛苦的道:“事情的凶险,超乎任何人想象之上。我现在只有一个希望,就是仙子信任我。” 端木菱探手过来,爱怜地抚他的手。 龙鹰将她递过来的仙手反握着,似乎得到了新的力量,毫不隐瞒地将来龙去脉道出来。最后道:“不论是法明或胖公公,都深信不疑妲玛是大江联最厉害的卧底,可凭只手,颠覆我中土的皇朝。” 端木菱柔声道:“如果人家告诉你,其中怕是一场误会,妲玛确曾修习过《御尽万法根源智经》的武功,因她正是出身于旧波斯正统的大明教,奉有收回流失于外的《智经》的神圣使命,因尾随邪教的余孽,直跟到中土来,机缘巧合下揭破大江联刺杀庐陵王的阴谋,这样说,你会改变对她的看法吗?” 龙鹰仰起头来,绥缓摇头,道:“只会使我对敌人的处心积虑,更觉心寒。这次刺杀李显的行动,摆明是一石数鸟之举,个中实情,须先让仙子掌握大江联的情况,仙子方可明白。妲玛是大江联最巧妙的一步棋,将整个不利于大江联的情况扭转过来。如仙子仍不相信我的判断,那就肯定没人会信我。” 心忖自己确是夸大了点,至少万仞雨和风过庭会相信他。又奇怪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还有闲暇去想这么样的东西,人确实是奇怪的生物。 端木菱收回玉手,断然道:“不!我相信你。” 龙鹰放下心头大石,又怀疑道:“仙子不是为安慰我才这样说吧?” 端木菱“噗哧”娇笑,横他妩媚的一眼,抿嘴笑道:“鹰爷何时变得对自己这般没有信心,疑神疑鬼的?小女子信任你的直觉嘛!你不是要说故事吗?” 龙鹰呆瞪着她,道:“我的娘!原来仙子懂得迷死人的仙法。我可以亲仙子的嘴吗?” 端木菱轻描淡写的道:“今晚不可以。” 龙鹰充满希望的追问,道:“那明天呢?” 端木菱道:“明天小女子将坐上桂帮主安排给我的船,小女子并不介意和鹰爷共乘一舟。只要你肯安分守己,分房而眠,又不会对人家动手动脚,戒绝肌肤之亲。” 龙鹰本欢喜若狂,旋即心中一动,装出颓然之色,道:“我今次返神都,绝对不可以露出行藏,否则大江联的人会从时间的巧合上,判断出范轻舟是老子。” 端木菱道:“有人家掩护你,不是更能避人耳目吗?” 龙鹰拍桌道:“对!仙子尽管自行登船,老子会偷进仙子在船上的香闺,最好拣个偏僻点的房间,然后装作因练功而终日闭门不出,我和仙子便可以……哈!真爽!” 端木菱始知中计,却不以为忤,还笑脸如花的道:“真高兴鹰爷回复邪帝本色,可见妲玛的事困扰得你多么厉害。言归正传,可以开始说故事了吧!” 龙鹰想到能与仙子在船上双宿双栖,早把所有烦恼抛诸九天云外,遂一五一十的将大江联的详细情况道出,当然瞒去与诸女厮混的情节,交代完毕,已是三更时分。庵内尼姑均已安眠,斋堂外黑沉一片,充满夜半私语的风流韵意。 端木菱仍是不温不火的仙家模样,像永远不会疲倦似的,现出深思的动人神态,秀眸闪动着智慧的芒火,缓缓道:“难怪你有此疑惑。这般看,妲玛的确非常可疑,否则小可汗怎会未卜先知似的,懂得派想除去的人去送死?今次该连默啜都吃了个哑巴亏。” 龙鹰雀跃道:“有仙子站在小弟的一边,形势顿然有异。” 端木菱道:“你究竞是‘老子’还是‘小弟’?”说罢,自己忍不住笑起来。 龙鹰心舒神畅。美丽的仙子像是转了性般,开始时还可以装做一本正经,不旋踵已言笑不禁,任自己如何调戏她,仍足那末开心迷人,确是奇迹。 道:“这叫随机变化。哈!仙子何时嫁给小弟?人生苦短,青春和生命转瞬即逝,行乐须及时呵!” 端木菱斩钉截铁的道:“不嫁!” 龙鹰失声道:“什么?” 端木菱不忍心的道:“不嫁你并不等于不让你得到人家。明白吗?无赖。” 龙鹰心花怒放的挨往掎背,伸展四肢,道:“原来仙子耍的,就是小弟‘虽无夫妻之名,却有夫妻之实’的那一招。嘿!名分是虚的,根本无关痛痒。最重要……哈!仙子明白哩!” 端木菱没好气的白他一眼,道:“胡闹够了吗?回神都后,你打算怎么办?” 龙鹰敛去得意神色,咳声叹气道:“坦白说,我是一筹莫展。他奶奶的,我的烦恼还不够多吗?现在连大江联总坛内无辜的人,亦成为我肩上的负担,如果有一天仙子听到小弟忽然倒毙,不用验尸也可晓得我是因过度疲劳致死。” 端木菱道:“真夸大。幸好小女子晓得你是谁,怎样折磨你仍没法死掉,且大有可能比其他人多活几百岁。” 龙鹰苦笑道:“仙子真了解我。” 端木菱温柔的道:“时间差不多哩!到船上再说吧。” 龙鹰弹将起来,气急败坏的道:“设法将起航的时间拖延至辰时末。我还要去见一个人,是约好了的。” 下一刻已冲出斋堂外,立即又旋风般卷回来,道:“是哪个码头?” 端木菱说出来后,龙鹰一阵风的去了。 第十七章 一朝天子 龙鹰赶返扬州城,在约定的宅院见到宋言志,两人坐在小厅一角密话。 龙鹰笑道:“宋兄发福了不少,比以前更有老板相,近水楼台先得月,你整天在脂粉丛里打滚,艳福方面该比食福差不了多少。” 宋言志苦笑道:“我算否是自甘堕落,如家父仍然在世,晓得我变成这般的一个人,肯定不肯认我这个不肖子。” 接着忍不住的问道:“鹰爷是否从总坛杀出来的?不是要逗留三个月吗?” 龙鹰道:“若我是逃出来的,第一件事会通知你立即开溜。放心吧!我的身份不单尚未败露,反坚固了他们认为我是‘范轻舟’的信念。” 然后将大江联现时的情况道出来,听得宋言志不住色变动容。 听毕,宋言志忧心忡忡的道:“幸好遇上鹰爷,否则我为虎作怅,仍懵然不知,怎想得到小可汗竟然是魔门妖孽?” 龙鹰道:“最近上头有何新的指令?” 宋言志担心的道:“三天前我接到命令,着我到总坛去,这几天没一晚睡得好,我该否立即开溜呢?” 龙鹰笑道:“恭喜宋兄,包保是升官发财,绝非祸事。”宋言志苦笑道:“鹰爷既没有出事,我该不用心慌,可是送羊入虎口的感觉,总是挥之不去。” 龙鹰心中一动,问道:“最近有见过总坛来的人吗?” 宋言志点头道:“最近的确有人来找我,此人叫谢爽,是个汉人,听口音应是东北人,此人对青楼非常内行,对我在情报上的工作没什么兴趣,但对青楼方面的事,却问得非常仔细。” 龙鹰兴致盎然的问道:“青楼的姑娘是怎样来的?” 宋言志道:“这方面总坛派有专人负责,不准过问,素质的确比其他青楼高,所以生意愈做愈大,现在我成了扬州的名人,各方面关系良好。” 龙鹰沉吟道:“你的青楼极可能是香霸在扬州成功开设的第一所青楼,故宋兄成为了香霸非常有用的棋子。今次召你回总坛去,是好事而非坏事。如果你能成功打进香霸的集团去,作用之大,难以预估。” 宋言志道:“我怎可和丧尽天良的人口贩子同流合污,逼良为娼?” 龙鹰道:“香霸办的是最高级的靑楼,又肯放青楼的姑娘一条生路,看看你自己主理的青楼便清楚。告诉我,扬州的达官贵人、富商巨贾、文人雅士,谁不是对青楼趋之若骛?楼内姑娘,有哪个是愁眉苦脸的?” 宋言志叹道:“虽然如此,但想起她们是给买回来的,便很不舒服。” 龙鹰道:“买卖人口,是令人发指的恶行,所以我们才要将香霸的邪恶世家铲除。但至于青楼这个行业,古已有之,从来没有式微过,只有愈来愈兴旺,不是我们管得了的。” 宋言志道:“听鹰爷这么说,我的心舒服了点。” 又有感而发的道:“鹰爷高见,很多人虽读圣贤之书,可是一朝得志,便浮华相竞,卧酒吞花,狎姬冶游。蓄姬数百者,亦大有人在。” 龙鹰道:“不论是优伶、娼妓或奴婢,虽然高低有别,本质上却没有差异,是男尊女卑社会的产物,都是我们做男人的不好。唉!岔得太远了。我还要去见丘神绩,然后坐船返神都。” 再说一阵话后,龙鹰又多安慰他几句,提振他的斗志,两人分头离去。 丘神绩儿到龙鹰,第一句道:“刚接到消息,风过庭正在来此途上。” 龙鹰大喜道:“何时抵达?” 丘神绩道:“王昱于他们的船启航后的第三天发出飞鸽传书,顺风顺水,该在几天内到达。” 龙鹰欣悦的道:“还以为至少一年才肯回来,竟只是半载,他们的行踪是保密的吗?” 丘神绩苦笑道:“对我们来说,当然做足保密的功夫,但对敌人来说,大江上水师船只的往来,怕很难避过他们耳目。” 龙鹰心忖如果不是因着仙子,会留下来等他们,既可畅叙离情,诉说自己难以告人的心事,又可饱餐秀色,不论月灵又或纪干,均为令人赏心悦目的美女。月灵更添上隔世轮回的神秘色彩,格外动人。 道:“今次来找大将军,是有事相托。” 丘神绩道:“有什么事,吩咐一声便成,而我却真的有事相托。” 龙鹰讶道:“大将军有何事托小子去办呢?” 丘神绩道:“一件事还一件事,鹰爷想我为你办什么事呢?” 龙鹰道:“这趟回神都,主要是秘密谒见圣上,须瞒过所有人,所以必须修书一封,直接交入圣上之手,连上官大家也要瞒过。” 丘神绩道:“绝没有问题,只要加上火漆封印,列明须圣上亲手开启便成。” 龙鹰喜道:“就这般简单?” 丘神绩道:“就是这么简单。唉!我的事真不知从何说起。两天前,我奏上圣上,望能告老还乡,过些安乐的日子,安享晚年,最怕是圣上不予批准。” 龙鹰皱眉道:“大将军精神奕奕,照我看,你赤手也可打死老虎,怎会忽然兴起引退之心?” 丘神绩道:“我今年五十二岁,随鹰爷到塞外打仗亦捱得住,但这非关乎年纪的问题。爹常教我,做人最重要是懂审时度世,有自知之明。唉!教我怎么说呢?” 龙鹰明白过来。 这叫一朝天子一朝臣。尤有甚者,乃丘神绩是武曌的心腹将领,在对付唐宗室和支持唐宗室的将领的叛乱上,出过大力。在武曌的角度看,他是战绩彪炳;但在李显的角度看,丘神绩的手沾满唐宗室的血腥。当李显登基后,丘神绩如仍坐在节度使的重要位置,后果可以想象。 平时镇定自若的丘神绩,说出这番话时,显得焦虑不安,可看出李显回朝对他的困扰。龙鹰这才清楚自己对政治是多么外行,还以为中宗回朝,只是将太子李旦换为李显,其他一切不变,现在终于晓得自己的想法太天真了。太子乃未来的皇帝,牵一发,动全身。 另一个顾虑是不知还有多少名臣猛将,抱持同一想法,顿令大周和大唐皇朝的交替生出变量,造成青黄不接的情况。 想深一层,自己在军中辛苦建立起来的威望和关系,将受到一定的打击。 在一切正常的悄况下,换班子影响不大,但现在并非正常情况,而足给妲玛混进了李显的权力核心去。李显的集团,真正的主事者是韦妃,妲玛只要装出全心为韦妃着想的姿态,便可将韦妃舞弄于股掌之上。 一时龙鹰想得头大如斗。 刚在对付大江联的事上有点起色,却给小可汗耍了这么的一着,像不论如何努力,仍补偿平衡不了。 “鹰爷明白了!” 龙鹰苦笑以对。 先是李显一方向静斋送出消息,保证李显即位后,将逐走法明,归还净念禅院,现在则是丘神绩这般重要的将领,兴起引退之心,肯定大幅削弱了应付大江联的力量。与李显集团有关的事,没有一件使他安心。李显与武承嗣绝不可相提并论,得到大多数朝臣和民众的支持,一旦因妲玛成为他龙鹰的敌人,任他智比天高,神勇盖世,仍要力不从心。 龙鹰勉强振起精神,道:“明白了,希望我可以说服圣上。”顺口问道:“神都情况如何?” 丘神绩道:“已定了九月十五日举行册立庐陵王为太子的典礼。” 原来如此,杂怪丘神绩死了心,只求能辞官归故里。 丘神绩叹道:“庐陵王十八年前已经被册封为太子,更当上皇帝。现在是第二次被册立为太子,如果再次登基,便是两度当太子,两次当皇帝,确是史无先例。” 龙鹰暗想武曌的女帝,则更可能是空前绝后。忽然心中一动,已想到妲玛凭什么得到韦妃的欢心。人的贪念是永无止境的,得陇望蜀,韦妃的终极目标,当是像武曌般,成为另一个女帝。 丘神绩道:“我的事,拜托鹰爷哩!” 龙鹰心叹道,自己的事,又可拜托谁呢? 总管府,书斋。 龙鹰运笔疾书,思潮起伏。 他回神都,一意告诉武曌有关妲玛和大江联的情况,并希望得到她对自己想法的支持,根本无暇去想其他事,现在却不得不就整个政局和气氛做出全盘的考虑。 他首次想到在李显集团眼中,自己是武曌的心腹,比丘神绩与武曌的关系更亲密,妲玛可轻易利用这个情况,制造他和李显集团的矛盾。在这方面,他是处于绝对的被动,全无还手之力。最难堪的是,以前在朝中曾并肩作战的人,例如张柬之、李多祚等等,均有可能变成自己的敌人。 他应否将对妲玛的猜估,向狄仁杰如实吐露?这般做,牵涉到有关大江联的所有问题,但如得不到他的支持,他会处于更不利的位置。就在这一刻,他淸楚明白自己给深深卷进朝廷的政治漩涡里去。 将信交给丘神绩后,桂有为来了。 两人到偏厅说话。 桂有为道:“得端木姑娘通知后,我换了艘较小的船,操作的全是信得过的自己人。” 龙鹰不知该谢他还是责他,知给仙子耍了一着。但能和仙子共度船程,已属天赐之福。挨挨碰碰,间中亲个嘴儿,还有更爽的事吗? 桂有为道:“我已使人捎信给商场主,她肯定欢欣雀跃。”龙鹰苦笑道:“老哥的出手狠、准、快,难怪能赚这么多钱。” 桂有为笑道:“全托鹰爷鸿福。” 龙鹰没好气道:“帮主纵横得意时,小弟仍在牙牙学语。” 桂有为定神打量他,讶道:“为何我总感到鹰爷心事重重,闷闷不乐似的。不是……嘿!” 龙鹰道:“我和端木姑娘没有问题,而是另有心事。顺口问一句,谁都晓得你老哥一直支持唐室,还因此开罪圣上。但老哥有否想过,一天庐陵王坐上帝位,天下会变成怎么样的天下吗?” 桂有为皱眉道:“鹰爷意有所指,难道鹰爷的心事,与此有关?” 龙鹰道:“请帮主先答我的问题。” 桂有为呆了片刻,叹道:“朝廷的事,我们是想不来,管不了。谁当皇帝,只要不来砸我的饭碗便成。” 龙鹰点头道:“这该是大多数人的想法。” 桂有为关切的道:“鹰爷在忧心什么呢?” 龙鹰知道要逼桂有为说出对李显的真正看法,是近乎不可能的事。以前李唐的支持者众志成城的拥护李显,现在他们期待的事终于发生了,反而没有人敢去想李显是个昏君还是明君的问题,还要自我欺骗,确是矛盾。 狄仁杰又会怎么看呢? 桂有为道:“是登船的时候哩!” 风帆驶离码头。 船舱内,龙鹰陪端木菱吃为他们预备好的斋菜。 出道以来,龙鹰一直顺风顺水,心想事成,但在这一刻,却感受着毕生未曾有过的烦恼,最折磨人的是那种有力难施的沮丧。 端木菱柔声道:“妲玛的事,困扰得你很厉害呵!” 龙鹰叹道:“最大的问题,是李显太无能呵!最糟的是一切失控了,没人晓得李显成为太子后会发生什么事。以前若是滚动的洪流,现在则是波涛汹涌的汪洋,不知安全的陆岸在何处?最后能否登岸?” 端木菱道:“你离开后,我想过有关妲玛的问题,想到三件事。” 龙鹰喜道:“有仙子肯为我等凡人分忧,是小弟的福气。”端木菱苦涩的道:“你开心得太早了,我或许只是加添你的烦恼。” 龙鹰不知为何,对着她后立即充盈斗志,道:“当然不会,只要仙子肯站在我的一方,我有应付任何危难的勇气。” 端木菱道:“你有想过将妲玛的事告诉武曌之后随之而来的后果吗?一旦激起她斗争的凶性,情况将不堪想象,会令你非常为难。” 龙鹰叹道:“想过千百次了,但不坦白告诉她,可能更糟糕。” 端木菱道:“这方面我很难为你做主,凭你的感觉去办吧!第二件事,是法明会如何反应?假设妲玛故意泄出风声,传入法明耳内,他肯坐看自己得来不易的权位被一手摧毁吗?” 龙鹰心忖这就要看法明有多想做皇帝,正是此时不出手,难道待李显坐上宝座后吗? 端木菱道:“第三个问题,就是大江联手上是否掌握着武曌乃婠婠徒儿的证据呢?” 龙鹰道:“肯定没有,一切只能凭空猜测。”旋又记起胖公公的分析,道:“但即使最荒谬的谣言,在某些情况下亦可以起着关键性的作用。唉!我的娘!我再不想思量这些事了。咦!仙子要到哪里去?” 端木菱横他娇媚的一眼,轻柔的道:“当然是为加深你的烦恼而做出补偿,小女子回房修行,鹰爷一道来吗?” 龙鹰喜出望外,追着她去了。 仙子真的变了。 第十八章 仙子仙招 龙鹰推门而入,映入眼内的是端木菱如灵山胜川般起伏的线条。她脱去外袍,随意搭在椅背上,正推开舱窗,引得清风徐徐吹进来。 她的动作仿如行云流水,由无数完美的动作串连而成,仙姿妙态,本身已具有出尘的超凡意味,勾起龙鹰深藏的某一思绪。 下一刻,他发觉自己在床边坐下来,目光始终没法须臾离开她的仙影。忽然间,每一个简单的动作,均充盈永恒的味道,没有开始,也没有终结。他不明白为何会有这种感觉,但却真的是如此。 小小丈许见方的小舱房,充盈午后的慵懒、优闲和宁和。龙鹰感受着深心中对仙子的爱,爱得是那么深沉,爱得是如此无止境,在这个空间和时间里,每一件事情都是美好的,从此个立足点,不论往过去或将来延展,生命、梦想、感情和回忆,于一瞥之间,即显出完美的一切。 龙鹰一时想得痴了。 假如入房前,他仍在波涛汹涌的怒海挣扎,此刻却是俯伏在柔软岸滩的细沙上,潮水虽仍在冲击着他浸在水里的双脚,却只像情人温柔的爱抚。 龙鹰不声不息盯着她的香背,被深入幸福的爱感动着。他俩再不是两个独立的个体,某一秘不可测的力量将他们牢牢拴在一起。若心灵具有多个层次,他们是升华至某一心灵层次的极限,在那里,没有任何隔阂。肉体虽处于分离的状态,心与心间是没有隔阂的。 平时习以为常的距离,失去了作用。 无数的念头,在龙鹰心灵的大地闪耀跳跃,此消彼起,至静至极的平和里,包含着生命的一切、人生的苦乐和一切事物。而他晓得,眼前的仙子正分享着他的一切。 端木菱转过娇躯,半挨在窗旁,面向着他,秀发如云如瀑的垂在两边香肩,唇角逸出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深深凝视他。 舱房、风帆,甚至大运河,在这一刻消失了,他们正徜徉在心灵的星空下,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宛如一片永不熄灭的烈火。 龙鹰的脑袋有爆炸开来的激烈感觉,倏又回到舱房内,外面传来水浪拍打船体的响声。 龙鹰剧震道:“我的娘!发生了什么事?” 房外传来竹花帮帮徒操船的呼叫声,但传入耳内时,只似是从另一世界响起不具任何意义的响声,闭上门的舱,成了自具自足、隔离封闭的天地。 端木菱一双仙眸异采涟涟,轻柔的道:“邪帝的魔种,再次被仙胎触发了。” 龙鹰深吸一口气,按下心中的火热。 第一次触发,发生在上阳宫观风门的初次相遇。第二次是在长安发生,他正陷于不穏定的情绪里,两人差点失控,全赖一下充满禅味的钟音敲醒。今回发生于他正深陷失落和苦思的当儿,来如一场春梦,使他回味无穷。 龙鹰喘息道:“仙子是否在向我使仙法?片刻的光景,却像是无数世代般漫长?” 端木菱淡淡道:“这或许才是光阴的真面目。” 龙鹰听得发呆,咀嚼着她说话的深意,一时说不出话来。端木菱默默看他,一种没法形容的平洽宁和降临在他们之间,无须任何言辞,已令他们水乳般交融。仙胎魔种,似正不受约束限制般,暗通秘曲。 在吹进来的河风温柔的拂扫下,仙子的秀发随风飘扬,令她更具出尘脱俗之美,不可方物。 “为何只称呼我为邪帝?” 龙鹰听到自己这么说。 端木菱在身旁靠窗的椅子坐下来,离他不到五步的距离,她的动作吸引着他的心神,平常不过的举动,却是美不胜收。看着她,宛若欣赏着空山灵雨,大自然最瑰丽无伦的美景。 端木菱的眸神变得比以前任何一刻更深邃,烁闪智慈的芒火,俏脸蒙上神圣的光辉。轻描淡写的道:“仙胎魔种,既是缱绻多情,也在斗争排斥,小女子自给无赖以两注魔气侵犯,由于欲舍不舍,一直处于下风,甚至公然向邪帝投降,自认没法拒绝邪帝。幸好懂得返师门修行,且趁邪帝魔心失守,遂觑隙而入,扳回败局。” 龙鹰呆瞪着她,嗫嚅道:“仙子现在说的,老子想都未想过。他奶奶的!这样的败仗,吃一万次都甘之如饴。仙子的仙招确实厉害至使人没法抗拒,亦无从抵御。” 又道:“仙子爱我吗?” 端木菱像说着与己无关的事般,淡淡道:“当然爱,且爱得要生要死的,不能一刻没有邪帝。” 龙鹰失声道:“仙子这样不含丝毫情绪说情话,不怕伤老子的心吗?” 端木菱嫣然一笑,前所未有的开心迷人,又有着从未在她身上出现过得意洋洋小女孩般的神态,白他一眼道:“情场如战场嘛!魔种和仙胎相逢,不是这样子,该是怎么样呢?” 龙鹰叹道:“今次真的着了仙子道儿,虽然共处一室,仙子又媚态横生,我却起不了丝毫欲念,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端木菱回复古井不波的仙模仙样,平静的道:“小女子和邪帝间的任何事,早超越了一般所认为的好和坏、善和恶。三年来,在静斋修行,人家的思考从没有离开过你,魔种和仙胎各处极端,前者被引发时,会如山洪般猛烈,令你的道心迷失,后果难以想象。刚才小女子以心灵缚着邪帝的心,就是要让邪帝亲身体会仙胎的境界,等于由小女子亲自导游,好让邪帝明白小女子的情况。” 龙鹰回味道:“天下间竟有此功法。” 端木菱淡淡道:“我们问何须什么特别功法?光是仙胎和魔种间的天然吸引便足够有余,这一套对其他人绝不管用。” 龙鹰道:“还以为入房来可和仙子好好亲热,现在如何是好?” 端木菱现出娇羞神色,轻轻道:“胡涂虫!对人家来说,刚才的亲熟是没有保留的,比之身体的接触,更深到和直接。” 龙鹰一震道:“对!正因我满足了,现在兴不起在仙子的仙躯放肆的念头,确是棒极了。” 旋又记起刚才端木菱指他魔性被仙胎激发时,会出现“道心迷失”的状况,不由想起在风城时,连场血战后疲倦欲死,钻进帅帐后与四个裸形族的南诏美女胡天胡地,早上醒来时,竟不留半丝记忆。回想当时的情况,确是彻底的迷失了,如果同样的情况出现在魔种仙胎的结合期间,会是不堪设想,没人晓得后果。 端木菱道:“邪帝在想什么呢?” 龙鹰当然不敢告诉她与丁娜四女胡混的事,岔开话题道:“据席遥转述燕飞之言,‘黄天大法’之上尚有‘至阳无极’,而武曌推测,既有‘至阳无极’,便该有‘至阴无极’,两极相冲,能产生令虚空破碎的力量。” 端木菱讶道:“你在这方面对武曌没有隐瞒吗?” 龙鹰苦笑道:“这些事我是不忍瞒她。发展到今天,我再弄不淸楚和她的关系,在她坚强的外表下,有多愁善感的一面。” 端木菱秀眸生辉的道:“听到如此异事,她有何反应?”龙鹰沉吟道:“从那刻开始,她变了很多,对权位不似以前般紧执不放。正是在这种心境下,她先解除对李旦的禁制,又同意李显回朝。” 端木菱缓缓道:“我终于看到希望的曙光,当前的死结,非是全无化解的方法,邪帝可朝这个方向思索。” 龙鹰拍腿道:“对!我有点灵机妙觉了。” 说毕长身而起。 端木菱道:“邪帝要到哪里去?” 龙鹰移至她身前,俯头细看她的仙样儿,道:“老子今次伤得极重,必须回房疗治,否则恐怕想亲仙子嘴儿仍是力不从心,只敢吻睑蛋。哈!” 端木菱站起来,等于将自己送入他怀里去,献上火辣的香吻。 其他的一切都消失了。 光阴苦短。 龙鹰忘掉所有烦恼,与端木仙子共度最独特奇异的船程,转眼间,离神都已不到半天的光景。 龙鹰卓立舱窗旁,凝视走马灯般在眼前移转的山光水色。登船时的颓唐沮丧,一扫而空。与仙子奇特的仙魔之恋,犹如在天寒地冻的暗夜烈烈熊烧的篝火,使他从迷惘困惑里脱茧而出,能以一个鸟瞰的角度,俯视未来的困局。 他遇上的是史无先例的难题,亦必须以富想象力和崭新的手法去应付,一般方法全派不上用场。 关键处系乎女帝。 给仙子一言惊醒梦中人后,他思如泉涌,充满信心和斗志。 端木菱来到他身旁,肩头温馨的抵着他,道:“在神都待一天,处理好一些事情后,我会到长安去。” 龙鹰讶道:“到长安去干什么?岂非又有一段时间见不着我的仙子。” 端木菱道:“小女子是不得不到长安去,为的当然是配合你。不要追问,有些事你不知道比知道好。” 龙鹰吻她脸蛋,笑嘻嘻道:“在静斋时,仙子如何想小弟,这方面该没什么好隠瞒的吧?更是你自己招出来的。” 端木菱瞄他一眼,平静道:“那并非一般的思量和想念,是某种没法表达出来的感觉,晓得找到一直在寻找的某一东西。邪帝明白吗?” 龙鹰叹道:“这是最动人的情话,在以前杀了我亦想不到会从仙子的香唇吐露出来。爱情确是天下间般奇妙的事,任何权力物欲、荣华富贵,习惯了不单觉得平常,还不外如是,只有情和爱可令人乐此不疲,永远新鲜火辣,不受经验和年龄限制。仙胎魔种……哈!爽透哩!” 端木菱淡然自若道:“又耍无赖,不和你胡扯。离别在即,让小女子亲自用船上的材料,弄几个斋菜给鹰爷品尝好吗?” 龙鹰探手搂着她的蛮腰,不让她离开,将耳朵凑到她小嘴旁,胁迫道:“唤声相公或夫君来听听。” 端木菱轻噬他耳垂,道:“鹰郎!” 神魂颜倒里,美丽的仙子脱身去了。 龙鹰藉夜色的掩护,从风帆溜到岸上去,以闪电的速度登上马车。 胖公公看着他坐到身边,道:“圣上在上阳宫等你。” 龙鹰道:“我想先去见国老。” 胖公公皱眉道:“你想告诉他妲玛的事吗?” 龙鹰反问道:“圣上晓得了吗?” 胖公公道:“对此我一字不提,法明也不敢说,因为晓得明空会立即亲自到东宫去宰掉妲玛。天下间,只有邪帝能说服她,不过连公公也想不到可教你说服她的妙法。” 龙鹰道:“查清楚了妲玛的来龙去脉吗?” 胖公公先吩咐御者到国老府去,又递来丑神医的面具,道:“国老这两天有点不舒服,不要担心,只是小病,睡好点便可复原,但肯定他今晚睡不好。你便以王庭经的身份去见他,说是圣上派来的。” 龙鹰心中一热,边戴面具边道:“小魔女在吗?” 胖公公骂道:“你还想去见小魔女,是否想明空将你推出端门斩首?”又道:“小魔女在甘汤院,你可一次和五个美人儿共度良夜,真是荒淫无道。” 龙鹰笑道:“比起很多人,我是非常有节制的。情况如何?” 胖公公道:“一切正常,却非常不妥当。妲玛深居简出,非常低调,大部分人是闻其名而不见其人。反是武三思意气风发,出入东宫像回家般那么样。唉!姣妇遇上脂粉客,天打雷劈也分不开他和韦妃。” 龙鹰大讶道:“李显竟给蒙在鼓里吗?” 胖公公苦笑道:“武三思刚送了两个绝色处女给李显,这懵懂儿最好是有人伺候得韦妃妥妥当当,没空去管他的事。这就是宫廷,一般的伦常关系全给扭曲了,明白吗?” 马车停下。 到国老府了。 第一章 大唐之梦 国老府,书斋。 龙鹰揭掉面具,开门见山道:“妲玛是大江联派来颠覆大周皇朝的人。” 狄仁杰冷静如亘,沉声道:“圣上晓得了吗?” 龙鹰苦笑道:“没人敢告诉她,因恐立酿大祸。岳丈大人怎么看?” 狄仁杰沉吟片刻,淡淡道:“你可知刚才说的第一句话,有如当头棒喝,一言惊醒梦中人,所有本来模模糊糊的事,忽然清晰起来。” 龙鹰喜出望外的道:“那就有救了!” 狄仁杰没有答他,在书桌另一边站起来,移往福窗的一边,背着他,负手望往窗外的园景,满怀感触的道:“本性难移,但习性却可随环境的重大突变产生真正的变化,形成新的习性。韦妃变得很厉害,变得沉着低调,与她以前锋芒毕露的作风,有如南辕北辙,完全是两回事,只没想过问题出在她的新妹子妲玛身上。” 龙鹰道:“圣上正在上阳宫等候小子上报,我该告诉她吗?” 狄仁杰叹息道:“除非你想出万全之策,又能拿出妲玛是奸细的真凭实据,否则明天日出之前,整个宫廷将陷于腥风血雨,大周皇朝则四分五裂,没有人可左右形势的发展。” 龙鹰头皮发麻,道:“有这般严重吗?” 狄仁杰道:“比你想像的更严重。唉!一直以来,我们都在做着‘大唐梦’,希望可以回复昔日大唐开国时的光辉,那种深切的怀念,因圣上的酷吏政治和武氏子弟的祸国殃民,激化为根深柢固和牢不可破的渴望和想法。我是由圣上一手提拔起来,但亦因看到这是大周唯一的出路,所以力主将帝座归还唐室,且是名正言顺。岂知事成之际,我嗅到的只是失败的气味。你道我因何托病不上朝呢?因为我太疲累了,不是体力上的不支,而是心力的疲累,源自对李显彻底的失望。” 龙鹰问道:“岳丈大人因何对他失望?” 狄仁杰转过身来,双目精光闪闪,语气仍是那么平静,道:“李显回朝后,一次也没有到这里来过,却与武三思如胶似漆,互相往访,夜夜笙歌,完全忘掉了与武氏子弟的深仇大恨,好像以前阻他回朝的,非是武氏子弟而是我们。这样的一个人,是非黑白不分,只顾一己私欲,无情无义。这么不堪的一个人,我狄仁杰实不屑为他办事。” 龙鹰道:“其他人有岳丈般的想法吗?” 狄仁杰苦笑道:“一个也没有,包括柬之在内,仍迷醉在‘大唐梦’里。实在难怪他们,表面上,李显对我们执礼甚恭,摆出一切不变的模样。一直以来,李显都是个没有主见和意志的人,故被韦妃操纵,当年做皇帝的日子是如此,现则尤甚。但因韦妃转趋低调,故令柬之他们生出希望,认为仍大有作为。” 龙鹰沉声道:“若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搏杀妲玛,事后再想办法收拾残局,岳丈认为可行吗?” 狄仁杰道:“假如这就是你的办法,我劝你还是不要告诉圣上。唯一可杀妲玛的办法,是将东宫重重包围,然后派兵进入东宫拿人。东宫内现在高手如云,不乏白道上顶尖儿的人物,更有从各门各派的好手收编而来的一队亲兵。只要宫内有兵员调动,由于人人心向李显,包括如李多祚般的御林军头子,立即会变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你道李显的人肯让你们进入东宫吗?谁肯相信圣上只针对妲玛?后果可想而知。除非你能拿出真凭实据,可令李显和韦妃哑口无言。” 龙鹰颓言道:“这种事,哪来证据?” 狄仁杰道:“如此你的指控只是一面之辞,在与所有人的渴想和期望相抵触下,你辛苦建立的形像和声誉,会在一夜间报销,鹰爷从此会被视为圣上的走狗。明白吗?” 龙鹰哑口无言,开始明白为何胖公公和法明,都不敢向武曌上报对妲玛的怀疑。唉!真的只是止于怀疑。即使他把大江联所有事抖出来,亦是不见其利先见其害,形成两难之局。谁想得到事情这般棘手?大局已定,再没人有回天之力。他可以想出甚么办法呢?端木菱的金石良言,浮现心头。 狄仁杰有感而发道:“神都再不是以前的神都,李显登基之势,已成不可逆转的洪流,任何阻止的行为,最终只会酿成大祸。老夫须好好想一想,明天再来见我,仙儿到了甘汤院去。” 龙鹰遂告辞离开。 胖公公道:“国老有甚么话说?” 龙鹰正听着马蹄声在深夜无人的大街上的回响。长街依然,但心内只有冰寒的感觉,还有十二天便是中秋,他却没有佳节临近的喜悦。 摇摇头,希望可把烦恼摇走般,扼要向胖公公叙述了与狄仁杰的对话。 胖公公听毕,道:“不愧是狄仁杰,众人皆醉他独醒,尤为难得的是对你的信任,不用详细解释已肯定了你对妲玛的看法和判断,省去唇舌。” 龙鹰苦叹道;“公公有甚么妙法?” 胖公公悠然道:“以江湖术语说,我们叫‘入了天仙局’,只看是输个倾家荡产,还是漂漂亮亮。哈!这又叫‘始料未及’。妲玛故是心腹大患,但我们料想不到的是武三思这小子,晓得唯一生路是韦妃,故将我们都出卖了。他奶奶的!” 龙鹰终感受到武曌愈趋被孤立的情况。武氏子弟是由她一手捧出来的,当他们因武三思全站往李显的一方,她将失去所有支持,难怪狄仁杰着他不要轻举妄动。 胖公公道:“不要以为现时的皇廷水深火热,实际情况恰恰相反,气氛空前良好,上下一片融洽,是神都从来未曾有过的。” 龙鹰道:“真的是无计可施吗?” 胖公公问道:“在现今的情势下,怎么算赢?如何才是输呢?先答公公这个问题。” 龙鹰欲答却乏言,发起怔来。 胖公公道:“你连确切的情况仍未弄清楚,怎想到其中为难处?首先要明白的,是因何武三思和韦妃一拍即合,天打雷霹都分不开来。” 龙鹰苦笑道:“我当然可举出诸般理由,但与公公心中想的,肯定肤浅皮毛,请公公指点。” 胖公公道:“现在神都内的每一个人,都为中宗重掌帝权后的自己做打算,说到底仍是个利益的问题。于武三思来说,他们武氏子弟的权力地位,全赖圣上,本身没有任何基础,一旦没有圣上在后面撑腰,人人去之而后快。当日我们是看准此点,故能轻易打动武三思,只没想过他会全面投向韦妃的一方,当然表面上仍是对圣上忠心耿耿的样子。” 龙鹰道:“这个我明白。” 胖公公道:“站在韦妃的立场,如果她是个没有野心的女人,当上皇后便心满意足,那武三思只是一时兴起下的短暂情人,但如果她想重演明空从垂帘听政至登基做女帝的情况,她与武三思便不只限于凭奸情热般简单,而是长远之计。” 龙鹰明白过来。 要知因有前车之鉴,朝臣们对韦妃可说是步步为营,怕的是历史重演。不论李显如何畏妻如虎,对韦妃言听计从,也难以违逆这股朝代的大潮流。只有以武三思为首的子弟肯支持她,当武氏子弟成为她的党派,操控军政大权,她方可以为所欲为,篡夺帝位,故胖公公称之为长远之计。可以预见,李显登基后,大权将因韦妃而落入武三思手上,大利当前,像武三思这种卑劣小人,怎还会顾及武曌的“恩情”?何况武墨和武氏子弟间,从开始已是互相利用。 龙鹰不解道:“李显对武三思和韦妃私通,竟不知不觉,又或视若无睹吗?” 胖公公道:“你太不明白皇廷内的伦常关系了,就是没有伦常关系。父不父,妻不妻,子不子,亲情淡薄,且被利欲扭曲。李显刚接收了由武三思精挑细选下送给他的八个各族绝色美女,应接不暇下,对有人可安抚爱妃是求之不得,不但是只眼开,只眼闭,且视武三思为兄弟和恩人。” 龙鹰叫道:“我的娘!” 马车驶进皇城。 胖公公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道:“妲玛正是利用眼前微妙的情况,先操纵韦妃,再透过韦妃主导形势的发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在妲玛而言,一切随她的摆布发展;但从我们的立场看,皇廷已失控了。” 龙鹰头皮发麻的道:“连公公也一筹莫展吗?” 胖公公拍拍他肩头,道:“告诉公公,目前我们可以做甚么呢?” 龙鹰头痛的道:“小子终于明白了。等于上战场,必须定下明确的军事目标,方知如何调动兵员。现在则不但没有目标,且不知战线在哪儿,根本有力难施。公公告诉我,待会见到圣上,我该说甚么呢?” 胖公公道:“你要先弄清楚自己的立场,究竟当自己是明空手下的一员猛将,还是她的小师弟,又或是可与她分庭抗礼的圣门邪帝?” 龙鹰发呆片晌,嗫嚅道:“好像样样都有一点吧!” 胖公公“呸”的在他耳边喝一声,道:“你这糊涂小子,让公公告诉你,从你踏足神都的第一天,你就是圣门邪帝,现在你必须以此身份,让由明空一手夺回来的天下,有个完美的结局,不是遗臭万年,而是名垂千古。” 龙鹰像被他喝醒般,魔种朝上提升,道;“那究竟是让李显登基?还是要粉碎他的帝皇梦?” 胖公公道:“若我能想通此点,早就计如泉涌,此为一个死结。你道公公向圣上说的‘是时候哩’这句话,是那么简单吗?那包含了功成身退的意思,我们已完成了魔门最光荣的任务,只因多了妲玛这个不测的因素,功成身退变成了炮制出个烂摊子。不是没有战场,不是没有明确目标,而是最前战线移到神都来,变得敌我难分,目标则是如何从我魔门建立起来的不朽大业,开出另一个盛世。” 龙鹰心神剧震,犹如从一个似永远不会完结的梦魇里惊醒过来。 胖公公叹道:“公公老哩!再禁不起另一次激烈的宫廷斗争,所以只能倚赖你去履行。” 龙鹰骇然道:“公公竟有隐退之意?” 马车驶入上阳宫的观风门,车速减缓。驾车的是个年轻太监,自是胖公公信任的心腹。想到见完武曌可以“回家”,仿如有股热流注进心里的“冰天雪地!” 胖公公退隐之心,早有迹可寻,例如要着他接收两个宫女,又向两女透露未来的主子是觅难天,均有安排后事的味儿。 胖公公或许是宫内最懂审时度世的人,故能有先见之明,知道李显一旦回朝,神都会出现天翻地覆的变化。 胖公公道:“对宫廷的事,公公已深切厌倦,留一天也嫌多。你提议让人雅她们到高原去,正深合公公之意,我不单陪她们一道去,去了还永远不会回来,这里便靠邪帝老哥哩!” 龙鹰失声道:“怎么成?” 胖公公道:“这就叫‘长江后浪推前浪’,你若真的对公公好,该因公公可急流勇退,安享晚年而为公公高兴。哈!公公终于可以不用再去想宫廷的事了。” 龙鹰讶道:“公公最关心的圣门典籍又如何?” 胖公公轻松的道:“当然会妥善处理,没有圣门典籍,公公怎肯走?” 龙鹰追问道:“圣上点头了吗?” 胖公公漫不经意的道:“在目前的情况下,哪由得她不同意,她想成为圣门的罪人吗?” 龙鹰感到无话可说。 胖公公凑近少许,低声道:“公公变了,明空也变了,不论直接或间接,改变多少与你有关系。人有个倾向,就是对任何事都能习以为常,漠视变化,所以老哥你必须像老狄般,众人皆醉我独醒,掌握所有变化,见招拆招,凭你的才智武功,终有一天可找到最佳的解决办法,寻得全胜的法门。不过这一天绝不是明天,也不是明年,而是不知多少年之后,这是个旷日持久的斗争。你不单要应付宫廷的变化,还要应付大有可能会趁火打劫的法明,公公想想便立即头痛。” 马车停下。 龙鹰清楚马车停在上阳宫的何处,却有种失去了方向的感觉。 千万里之外,默啜覆灭娑葛的战争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以前一切清楚分明,便像那次远征孙万荣,目标明确,割下他的首级,饮可凯旋而归。现在则似不论在外面赢多少场胜仗,不但于事无补,还可以一铺即把所有辛苦努力全赔进去。 还有大江联的问题。 怎可能在目前的形势下,取得女帝对他的想法的谅解和支持? 武曌对敌人,从来不会手软。 胖公公道:“想好了吗?” 龙鹰断然道:“小子决定如实上禀。” 胖公公点头道:“这才是圣门邪帝的作风。” 龙鹰感激的道:“全赖公公提醒,让我从没有办法中想到办法。” 胖公公大喜道:“果然没有辜负公公对你的期望?你想到了甚么办法?” 龙鹰叹道:“我的前生肯定是个大懒虫,所以今世生了条辛苦命,想过些安逸日子也不行。他奶奶的,我的办法叫‘置之死地而后生’,至于是否灵光,须看老天爷的心意。” 胖公公没有逼他立即说出来,道:“明空等得心焦了,见到她再说。” 龙鹰推门下车,胖公公随他下车后,挥手令御者驾车离开。 龙鹰发觉自己立足处是御园内那座佛堂正门外的广场,堂内隐有灯火透出,摆在广场上的炉鼎里插着的香正燃烧着,香气弥漫。 就是在这座佛堂里,他与大周女帝首次会面。 堂门左右仍是那两座天王、力士的石雕像,栩栩如生,但落入他魔目里,与当年该夜已有完全不同的意义,因他对上阳宫每座建筑、一草一石,均种有深刻的感情。 回到这里,有着浪子归乡的滋味。 胖公公道:“进去吧!今夜没人可踏足御园半步。” 龙鹰收拾心情,入堂去了。 第二章 冥冥之中 武曌一身素白的坐在蒲团上,不施脂粉,身后是高达两丈的坐佛,佛台上燃着了九盏灯,神色平静安详。 龙鹰心中生出无比异样的感觉,已猜到今天又是婠婠一年一度的忌辰。他当年第一次到长安,亦是撞正此日,无独有偶,她当晚说的“冥冥之中,自有主宰”仍是言犹在耳,但几年的岁月已从指隙间沙粒般漏掉,而其时的情景正在眼前以最离奇诡谲的方式重演着,命运现身说法般透过这无可比拟的方式,向他和女帝展示出谁才是真正的主宰。 胖公公该大有同感。 武曌的目光凝望着他,异采闪动,但龙鹰却晓得她的心神,正驰往遥不可及的远处。 龙鹰和胖公公在她对面的两个蒲团坐下。 龙鹰心中填满没有任何语言可表达的情绪。当年在这里见她,女帝的权力正处于峰颠,如日月之当空,现在虽仍是大权在握,但只要是清楚内情的人,当知她的皇权已越过中天,往西下移,任她有通天彻地之能,手段更狠辣厉害,也难抵御大唐复辟的风头火势。 女帝的眼神重新聚焦到龙鹰身上,忽然唇边逸出一丝笑意,像涟漪般扩散,化为一个笑容,发出银铃般的娇笑声,迥荡佛堂。 龙鹰摸不着头脑的呆瞪着她。 “啪!” 胖公公一拍大腿,也忍不住似的放声大笑,还笑得不知多么痛快开怀。 好一会,龙鹰尚掌握不到女帝和胖公公这对宫廷拍档有甚么值得他们开怀大笑的原因,旋则生出荒谬绝伦的感觉,那要从魔门邪帝的角度,方能感受到个中妙不可言之处。在两人笑声的感染下,摇头失笑,但比之两人,却包含着苦涩与无奈。不用明言,等若千斤重担的魔门使命,已转移到他这个邪帝的肩膊上。 女帝娇喘着道:“朕从未这般轻松写意,似从一个桎桔解脱出来,看到邪帝能无恙归来,有如放下心头大石。造化弄人,邪帝撞着今夜返神都见朕,本身已隐含深意。唉!是否真的没有一件事是偶然的呢?” 龙鹰苦笑道:“面对如此奇妙的巧合,我们还有甚么话可以说的?” 武曌的眼神倏地锐利起来,道:“邪帝和僧王扮作我圣门高手,大闹襄阳,确是精采绝伦,但邪帝知道吗?僧王到今天仍声称外游未返,不敢来见朕,朕已知事有蹊跷,不像表面般简单。问公公嘛!他却又言辞闪烁,只说待你回来后亲自向朕禀告,你们当我武曌是甚么人?有甚么天大重要的事须瞒朕的?” 胖公公笑嘻嘻道:“圣上明鉴,公公一生人里做的每一件事,有哪一件不是为了圣上和圣门着想的?今次亦不例外。” 武曌淡淡道:“是否与妲玛有关呢?” 龙鹰道:“妲玛是大江联的人。” 武曌动容道:“如此,大江联的真正实力,将远在我们估计之上,其背后的策划者,更是智比天高的人物。” 龙鹰心中佩服,武曌毕竟是武曌,从蛛丝马迹,早察觉事不寻常,更由自己的一句话,推断出大江联惊人的实力。 胖公公叹道:“我们现在正陷身大江联透过妲玛一手布下的绝局,无从拆解,进退两难,这是个时间的问题。如在十年前遇上同样局面,根本不成问题。但在今天,圣上和公公都已年逾七十,哪还来兴致与这些毛头小子斗生斗死?” 龙鹰心忖,天下间最清楚武曌心意者,莫过于胖公公,晓得武曌一旦动起狠性,谁都阻止不了,但后果却不堪设想。大周肯定四分五裂,大江联则趁势而起,际此女帝醒悟到大江联实力的一刻,以此向她进谏,最能打动她的龙心。武曌肯定接见过妲玛这个“房州事件”的“大功臣”,妲玛的厉害,岂瞒得过她的法眼?但武曌的深浅,妲玛却肯定看不透。女帝深藏不露时,龙鹰这身具魔种者仍摸不着边际,更遑论其他人。 同时心中感激武曌对自己的信任,如狄仁杰般,一点不怀疑自己指妲玛是大江联的奸细,是在诬蔑她。 武曌似在心里咀嚼胖公公语重心长的话,沉吟片刻,方向龙鹰道:“僧王对此有何话说呢?” 龙鹰坦白的道:“他比我更早怀疑妲玛,还提议联手不择手段的干掉她,但我们心中都清楚,成功杀死妲玛的机会是微乎其微,因她只要留在庐陵王身边,我们便没有机会。” 武曌从容道:“邪帝当时对僧王的话,该仍是半信半疑吧!” 龙鹰点头道:“确是如此,僧王比我更果断。唉!该已错过唯一能杀她,又不会惹起任何后果的机会。” 胖公公插入道:“这就是命运。” 武曌像没听到似的,双目精芒闪闪,目注龙鹰,沉声道:“邪帝后来又因何事,断定妲玛是大江联的人?她携有原大明教教主多儿努赤的亲笔函,朕又使人调查过她,完全找不到漏子。” 龙鹰知是时候了,遂将今次大江联之行,详细道出,说足个半时辰。最后,回到先前的话题,道:“房州的行动里,牺牲的是大明尊教的人,其他是天竺和突厥人,还有秘族高手,小可汗一方的人却是夷然无损。更使人毫无疑问者,是湘君碧和杨清仁均精通《御尽万法根源智经》,同源路异,而花简宁儿之死,显是正因掌握此事的秘密,令小可汗不得不向她下毒手。” 胖公公一脸凝重。 武曌目光投往堂梁,目射缅怀和温柔的神色,道:“师父唯一放不下的心事,正是赵德言和白清儿两个人。前者远在塞外,行踪不明;后者自‘玄武门之变’后,销声匿迹,他们都是不甘蛰伏之辈,肯潜藏不现,必是另有图谋,只是师父亦想不到,他们的后人和传人,竟会团结起来,再藉突厥人之力,向大唐报复,还有香玉山和杨虚彦的后人。如果今天坐在这个位置的人不是朕,深悉他们的虚实手段,大唐危矣!” 龙鹰心神颤震。 他还是首次连续听到“大唐”两字,出自大周女帝之口,且是理所当然似的。可知当朝廷人人沉醉于“大唐梦”的一刻,她从她的“大周梦”苏醒过来,明白“周去唐来”已成时代洪流,难以逆转。来见武曌前,他的情绪大上大落,正因不知女帝会如何反应。整个中土帝国的命运,全系乎她一念之间,说不忧心仲仲便是骗人的。而直至此刻,他仍掌握不到武曌的最终决定,但至少清楚,武曌的精明厉害一如往昔,一派大周女帝掌控天下的神采风范。 武曌向胖公公道:“公公有何话想说呢?” 胖公公叹道:“他们极可能已猜到圣上是婠婠的传人。” 以辈分论,胖公公是韦怜香的传人,与婠婠同辈,故可在武曌前直呼婠婠之名。 武曌道:“这方面反不用担心,我担心的是邪帝,只要他们选准揭穿的时间,杀伤力可大可小。” 胖公公道:“可是照邪帝的说法,小可汗等对邪帝之事,仍是茫无头绪。” 武曌道:“换回以前的情况,包保没有人敢泄露鹰爷身份的秘密,可是现时形势愈趋暧昧,以往站在邪帝一方的人,会变得摇摆不定。例如太平,又或张柬之,都是晓得邪帝身份的人,而他们现在已是未来太子集团的中坚分子。” 龙鹰的头皮发麻,更想起上官婉儿。于现今的情况下,她会投向哪个阵营? 胖公公道:“圣上为何不提国老?” 武曌现出充盈暖意的一个笑容,欣然道:“因为朕绝不用担心他。三天前,他正式向朕提出辞呈,奏请朕批他可于太子登基大典后告老还乡。大吃一惊下,朕立即召他到贞观殿说话。朕本要挽留他,却因他的一番话给打动了。” 龙鹰心叫救命,胖公公要远避他方,狄仁杰亦告老还乡,自己该怎办好呢?自己最擅长的一着,被自己最敬服的两个人先用了。 胖公公兴致盎然的问道:“国老凭甚么打动圣上?” 武曌欣悦的道:“国老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只愿为朕卖命,所以现在是退下来的时候了。” 龙鹰失声道:“可是现在当皇帝的,仍是圣上呵!” 胖公公道:“你听不出国老的弦外之音吗?就是绝不看好李显这个小子,且不屑为他办事,更不愿因他和韦妃,与圣上站在对立的位置。” 龙鹰抓头道:“国老有这个意思吗?” 武曌道:“国老是智者,故能从目前皇廷空前团结的表面里,看到内里隐藏的祸患和危机。我们最应杀的人,不是妲玛而是韦妃,她才是所有祸乱的根源。但最令我失望的却是三思,人说‘真金不怕洪炉火’,他却是见利忘义,原形毕露。哼!他以为我不清楚他的不轨企图吗?” 胖公公苦笑道:“但这个奸贼,却是由我们予他机会,一手培养出来的奸才。现在他还可打着李、武两家修好的旗号,大拉关系。” 武曌道:“要发生的事,终究会发生。邪帝碰巧在今夜回来,等若师父于冥冥之中,告诉明空:‘一饮一啄,均有前定’,勉强不来。朕想问一句,妲玛可以做甚么呢?” 龙鹰和胖公公交换个眼色,均感最关键的时刻到了,一旦被武曌认定妲玛非除去不可,她肯定会亲自出手,深人东宫取妲玛之命,以她的盖世魔功,说不定有可能办得到。她当然不会以真面目去刺杀,只要死的不是李显或韦妃,谁会去追究? 胖公公眉头大皱,显然想不到阻止她这般做的理由,且这又是唯一可行之计。 龙鹰冷静下来,心神晋入魔种之境,晶莹剔透,道:“杀了妲玛,还有韦妃。由于圣上的贴身御卫里,部分人更晓得圣上深谙武功,如此忽然出现个女刺客,加上大江联藉此机会散播谣言,恐怕我们会是得不偿失,我的计划并不是这样的。” 女帝凤目生辉,待他说话。 龙鹰尽显邪帝本色,分析道:“现时的形势,叫‘我退彼进’,庐陵王登基之事,已成定局,我们若一意阻挠,是逆水行舟,事倍功半,最后只能以失败收场。如中土陷于四分五裂,我圣门便是彻底输掉这终极的一仗。” 武曌平静的道:“如何才算赢呢?” 龙鹰往胖公公瞧去。 他始终只属半个魔门的人,要站在魔门的立场说话,远及不上胖公公这全心全意为圣门设想的人。 胖公公胖脸发光的道:“明空请听公公一言。当你登上则天门楼的一刻,正代表我圣门达致空前辉煌的成就,且是永垂不朽。然大唐气数未尽,令我圣门大业没法延续下去,是天命也,非人力能逆转。但说到底,李显仍是你的儿子,也可算是一种延续。不过如果大周和大唐同时亡于李显手上,败尽你千辛万苦建立起来的太平盛世,那我圣门得来不易的皇图霸业,只会变成中土历史上一个污点,受苦的更是平民百姓,我圣门再没有可自夸的功绩,如此圣门将遗臭万年。” 他直呼明空,言辞恳切,显然是以圣门长辈的身份,苦口婆心劝武曌得放手时且放手,听在龙鹰耳里,也觉感动。 武曌点头道:“这个明空明白,如果新朝能继朕之后,开出另一个太平盛世,那朕不单无愧于师父,无憾于圣门,更无负于天下众生。问题在依目前的情况发展,天下最终会落入韦妃手上,那与落入大江联手上全无分别。” 胖公公叹道:“这方面要听邪帝的办法了。” 龙鹰沉声道:“我的办法只有三个字。” 女帝嗔道:“又在卖关子了,是否须朕大刑伺候?” 龙鹰笑嘻嘻道:“我懂得卖关子,证明小民回复正常。快天亮哩!我需否扮回丑神医?待会外面说不定有百多人在恭迎圣驾。” 胖公公叹道:“邪帝果然有你的一套,像能洞悉机先似的,在三年前已为今天出现的危机,搭桥铺路,肯定是魔种之功。” 武曌动容道:“公公竟猜到了,可见这小子不是胡乱找话来搪塞,又或在拖延时间。” 龙鹰一怔道:“圣上竟真有动手之意!” 武曌没好气的道:“还不说出来!” 龙鹰轻描淡写的道:“李隆基!” 女帝表面似没有反应,可是一双凤目异芒激闪,显然心里正掀起激流巨浪。 龙鹰语调铿锵,意气昂扬的道:“不论事情如何发展,李显的皇朝烂成怎样子,李隆基正是我们在怒海里唯一的浮木,只要由他当上皇帝,我们便是赢了。他将是圣上功业的继承人,由他再展开中土的另一个盛世。要捧他上帝座,绝非易事,现在完全看不到这个可能性,还须看老天爷的心意,但李隆基已成为我们唯一的希望,而他也是圣上最出色的孙儿。” 武曌沉思不语。 龙鹰试探的道:“圣上对他有印象吗?” 武曌像陷入早已忘掉的记忆里,微点龙首,道:“他是旦儿的第三子,母亲是窦氏。小小年纪,已是气宇不凡,很有胆识,精通音律,最爱交朋结友。邪帝怎会认识他呢?” 胖公公道:“隆基亲来求我,请我为他安排见邪帝一面。” 武曌微笑道:“换过以前,朕会找他来痛打百杖,现在则只会赞他胆子够大。” 龙鹰终于放下心头大石,皆因武曌对他提出李隆基反应正面。道:“圣上不怪责公公和我吗?” 武曌从容道:“若邪帝是肯守规矩的人,根本不配称邪帝。朕还要想一想,今晚朕会到甘汤院见你,留意朕的讯号。” 胖公公道:“邪帝今次回来,必须保密,否则大江联会从时间的吻合上,猜出范轻舟和龙鹰为同一个人。” 武曌道:“在上阳宫内,这方面不成问题。离上阳宫便以王庭经的身份活动,我会着婉儿为太医安排妥当。” 龙鹰担心的道:“她靠得住吗?” 武曌说笑的道:“那要看你邪帝的手段了。” 说毕长身而起。 胖公公和龙鹰惯性似的慌忙恭立送驾。 武曌微笑道:“又回到以前敌我难分的日子,但一切仍在我们的掌握里。对吗!” 两人齐声应是。 大周女帝发出另一阵清脆的笑声。 移龙步,往大门走去。 第三章 出师未捷 龙鹰睁大眼睛,一时间仍未意识到已返神都,还躺在甘汤院走马楼二楼的“鹰床”上,直至众女的笑语声从楼下传上来,方醒觉已回家了。不知为了何事,小魔女发出娇甜的笑声。 人雅的香气,随她蹑手蹑足登楼而来,送入鼻腔。他闭上眼睛,仍可从空气的移动、衣衫的磨擦、气血的脉动,宛如目睹的勾划出她的体态动作,清晰至教他为自己灵应的进步吃了一惊,而对象是小别重聚的人雅,实是无与伦比的感受。今早和她们抵死缠绵的滋味,个中甜美销魂处,惟他们自己晓得。 人雅先探头瞄他两眼,微跺纤足,显然心中抱怨,怪他仍未肯起来,稍一犹豫,终往大床走过来。 龙鹰心忖今早回来,她们已酣睡整夜,自己则一夜未睡,还要对她们悉心伺候,睡个不省人事,方为正理。 “呵!” 龙鹰一把将她拉上床来,翻身压着。 楼下的小魔女等立即停止说话,因察觉楼上情况有异,知身负探子任务的人雅已中伏遇袭。 龙鹰晓得狄藕仙正身先士卒般杀上来,不敢太过放肆,狠吻人雅一口后,从床上无声无息的弹起,使个身法,移到门边去,这才发觉自己只穿着短袴,上半身精赤。从温暖的被窝里走出来,顿感深秋的寒意。 小魔女一身尽显她曼妙身型体态的粉红武士服,腰系金带,似是毫无戒心一阵风的冲入房内,可是当龙鹰伸出双臂,要来个温香软玉抱满怀时,狄藕仙竟忽改前冲之势,往侧稍移,旋身踢腿,长靴闪电扫往他小腹的位置,气劲却能束而不发,动作美妙流畅如行云流水,即使以龙鹰之能,如果“中招”,肯定会给踢出门外去。 人雅仍满脸红霞的躺在床上,闭上美目,茫不知身边龙腾凤舞的场面。 龙鹰正犹豫该否让小魔女得逞,小腹给小魔女踢个结实,“仙劲”爆发,再不由他决定,整个人倒飞往外。 下一刻他越栏而过,身处走马楼间的半空上。 龙鹰乘势来个空翻,“砰”的一声,直挺挺的躺在走马楼围起空地的正中处。 丽丽、青枝和秀清一头雾水的夺厅门落阶而来,见状大吃一惊,齐往龙鹰抢去,抬手拉脚。 小魔女的笑声从上方传下来,得意的道:“还不中招,本姑娘甚么气都出了哩!快拿这小子去洗个干干净净,喂饱他的肚子,马车已在外面等足他半个时辰哩!” 龙鹰登车,马车开出,载着他离开甘汤院,心中仍填满甜蜜的滋味。 车外下着毛毛细雨,透帘望出去,一切如旧,可是他比任何人更清楚,一场广被中上和塞外的大风暴正在酝酿中,风暴的中心,正是目下身处的神都。 这个风暴不知会刮多久,在可见的未来尚看不到终结,希望那将是另一个盛世的开始。 在战场上,一切清楚分明,明刀明枪,是实力的较量,攻有所攻,守有所守。可是在政治的战场上,敌我难分,千变万化,阴谋诡计,层出不穷,杀人不见血,有时栽了跟头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有些事龙鹰是永远学不来的,政治或许是其中的一桩。 马车驶入贞观殿的后院,龙鹰以丑神医王庭经的面目和衣饰打扮下车,自有宫娥领他到上官婉儿的小楼去。 上官婉儿清减了少许,不但无损她的才女风范,还多添了几分我见犹怜的秀气。支走所有人后,大才女坐入他怀里,献上火辣辣的香吻。 唇分。上官婉儿娇喘着道:“感觉很古怪,就像和首次见面的陌生人亲热。噢!想弄死人吗?你不知婉儿是多么想念你。”口是这么说,却没丝毫拒绝之意。 龙鹰也知不是时候,双手停止在她香气四溢的娇躯活动,因为丑神医到这里来,已有点不合礼法,幸好还可勉强谎称为她治病,但若来个登堂入室,关起门来医足两个时辰,传出去后不启人疑窦才怪。 龙鹰笑嘻嘻道:“哪张脸俊一点?” 上官婉儿微笑道:“两张脸都那么丑,又都那么好看,婉儿喜欢便成。王太医呵!人家患的相思病很重呢!是否该找个机会下重药呵?” 龙鹰开始明白风流须付出的代价,不论上官婉儿如何娇艳迷人,但要自己在十二个时辰内与她欢好,和做苦工没有一点分别。难怪李显收到武三思送的美女后,巴不得有人能代他慰妻。否则给他天大的胆,亦不敢冷落韦妃。岔开问道:“李显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上官婉儿嗔道:“不准顾左右而言他,人家要你。” 龙鹰给她缠得没法,笑道:“医者父母心,更不能见死不救。这样吧!明天正午时分,你支开所有人,我自有办法神不知鬼不觉的到这里来,以重药治上官大家的重病。” 上官婉儿转嗔为喜,二度献吻,娇痴的道:“见死不救?真夸张。” 龙鹰催道:“大家仍未答老子的问题。” 上官婉儿秀眸射出思忆的神情,轻柔的道:“该怎么说呢?让婉儿告诉太医首次见庐陵王时的感觉,他有点像个失去了魂魄的人,对自己没有自主的能力,不论你向他说甚么,你都知道他需问过韦妃,才能予你一个肯定的答复。” 龙鹰失声道:“哪岂非比我想像的更糟糕!”心忖以狄仁杰的性格,怎会甘心为这么的一个人办事出力?何况事他等同事韦妃,所以狄仁杰告老还乡,是明智之举。反之,张柬之等人还以为中宗怎么烂都不要紧,他们不烂便成,仍该是大有可为。 上官婉儿若无其事的问道:“究竟出了甚么事?看你现在忧心仲仲的样子,又要重扮丑神医王庭经,神秘古怪的。” 龙鹰顺手打她两下香臀,回复笑脸,道;“乖孩子是不会左问右问的,大人的事最好不要理。本神医的就职典礼何时举行?安排好了吗?” 上官婉儿嘟长嘴儿生气道:“你请圣上治婉儿的罪吧!你不说,婉儿甚么都不做。” 龙鹰屈服道:“事缘我刚潜入大江联总坛做奸细,用的是另一个身份。如果那边厢才离开,这边厢便在神都现身,最蠢的人也猜到是龙鹰去当卧底,何况大江联的人一直怀疑我是龙鹰。” 上官婉儿动容道:“你怎可能办得到的?用的是怎么样的一个身份?既晓得大江联总坛所在处,还不调动兵马去围剿吗?” 龙鹰叹道:“有这么容易就好了。真的不要问,且只限于婉儿一人晓得,因关系到中土的荣辱。” 上官婉儿不悦道:“龙大哥认为婉儿会出卖你吗?” 龙鹰反问道:“你会告诉武三思吗?” 上官婉儿伏入他怀里,似不愿被他看到自己眼神表情的变化,语气却绝对坚决,道:“上官婉儿不论在怎么样的情况下,永远不会出卖龙鹰。” 龙鹰抚着她香背,想的却是与她将来的关系,是否仍会如此刻般情如火热。而她近乎誓言的保证,肯定是有感而发,能否应验亦只有待将来的事实证明。 大才女出身奇特,家族获罪受诛后,她因年幼被收入宫中为婢,得武曌看中她的才华,提拔重用。因长期生活在武曌身边,学懂了武曌的政治手段,是武曌在政治上无名而有实的得意传人,深悉宫廷政治。正如胖公公说的,宫内有权势的女人,没一个是正常的。上官婉儿生于忧患,长于忧患,比任何人更明白在如此复杂险恶的环境里的生存之道。 上官婉儿咬着他耳朵道:“尚药局在武成殿之西,以前叫内医局,最近才改名字,位于长乐门内,与史馆、修书院和尚食厨为邻,扩建后规模比以前大多了,像你般的太医共五人。由于你的职位在五年前编定,所以没有人会怀疑你是忽然从地底钻出来的。嘻嘻!” 她银铃般的笑声,令龙鹰松弛下来,暂抛烦恼,道:“我的尚药局同僚们,不会对小弟这个藉藉无名的人,竟能身居太医之职,感到奇怪吗?” 上官婉儿道:“他们未听过你的名字,是因你一向在巴蜀一带行医,但得王昱向我推荐,婉儿又将你推荐予圣上,圣上试过你出神入化的医功后,予以重用。至于未见过你的人嘛!这个更容易,因你遇上奚王索求明医的事,所以奉旨到塞外治病,此为事实。加上奚王李智机屡次派人万水千山而来,寻你而不得,丑神医王庭经的医名,在神都早不胫而走,可媲美当年的‘少帅’寇仲,只不过他是假的而你是真的,岂知仍是冒充的。哈!笑死婉儿哩!” 龙鹰头皮发麻的道:“如果人人都来找老子治病,我还用做人吗?” 上官婉儿有冤报冤的娇笑道:“医者父母心嘛!又是你自己说的。” 见到龙鹰苦着脸,又忍不住道:“圣上早为你想出办法,就是你现在正专心为她上山采药治病,所以其他症一律不接,忽然失踪几天,也不成问题。来吧!王太医,我是你的推荐人呵!送你到尚药局就任该是顺理成章呵!” 龙鹰暗叹一口气,随她去了。 国老府,书斋。 狄仁杰劈头便道:“你该取消往西域对付薛延陀马贼的军事行动。” 龙鹰骇然道:“发生了甚么事?” 狄仁杰神色凝重的道:“今早娄师德来找我,说我们对付‘贼王’边遨的行动,已泄出风声。” 龙鹰不解道:“娄老这个判断是如何来的?” 狄仁杰道:“昨天他到东宫见庐陵王,当时韦妃并不在场,这是韦妃回神都后其中一个异常的行为,非不得已,不会伴在庐陵王左右,一副安守妇道的模样,深得以柬之等为首的朝臣赞赏。庐陵王先主动问起你的情况,这是合情合理的,因为鹰爷的一举一动,均为天下瞩目的事,庐陵王亦不会例外。问题出现在娄师德将真正情况推个一乾二净时,只谎称你到了玉门关练兵,加强西疆的防御力。李显立即变得很不高兴,说自己个多月后便是太子了,对他有甚么好隐瞒的?更明言他清楚你的目标是群马贼,练兵只是个幌子,令老娄无言以对。” 龙鹰呆瞪着狄仁杰,整条脊骨寒浸浸的。 狄仁杰狠狠骂道:“蠢小子,连不该说的一句都说出来,他怎会关心你去西疆干甚么?肯定是韦妃着他问娄师德,以弄清楚最新的情况。而韦妃当然亦不关心千万里外的事,想知道的该是妲玛夫人。不用查究,亦知是武三思那卑劣小人把机密当人情,惟恐讨不到韦妃的欢心。这样一场仗,怎么去打?” 龙鹰的心直沉下去。边遨可不像遮弩,是智勇双全之士,兼且马贼的作战方式最灵活多变,来去如风,如晓得龙鹰会去对付他,当猜到自己已暴露行藏,只要改变一贯的行动方式、路线,甚至另觅秘巢,可反过来设陷阱对付自己。 在对方有心提防下,他近一千人的奇兵,很难瞒过对方的耳目。 这叫出师未捷已遇上重挫,龙鹰再次感受到妲玛对大周的严重威胁。异日若当皇帝的是李显,更是不堪设想。 问道:“娄老如何答李显这个混帐?” 狄仁杰现出一丝笑容,淡淡道:“他做了最该做的事,就是骂了李显一个狗血淋头,来见我时,仍余怒未消。” 龙鹰苦笑道:“将来这小子登位后,有娄老好受了,他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家族里想当官的人着想。” 狄仁杰道:“放心吧!老娄甚么场面未遇上过?又老谋深算,不会为一时之快而开罪人,这么说,是给李显来个当头棒喝。而他也像老夫般,早萌退意,来找我正是要和我商量这方面的事。” 龙鹰失声道:“你们都走了,小子怎么办?” 狄仁杰气定神闲的道:“圣上告诉你哩!” 龙鹰点头应是。 狄仁杰讶道:“这么说,你已将妲玛的事向圣上揭出来。” 龙鹰叹道:“小子根本没有选择,因为必须得到她的全力支持,才可以进行我的计划。” 狄仁杰双目神光闪闪,沉声道:“说出来听听,看是否可行。但你该已说服圣上,否则昨夜东宫怎会平安无事?” 龙鹰举手竖起三指,道:“凭的是三个字。” 狄仁杰哑然笑道:“老夫年纪大了,记忆愈来愈不济事,但肯定忘不了你卖关子的趣怪模样。” 龙鹰道:“李隆基。” 狄仁杰动容道;“你的胆子很大。” 龙鹰道:“从第一眼看到他,我便晓得他是唯一的选择。他敢透过胖公公偷偷地来见我,是冒着违抗皇命的风险。” 狄仁杰道:“圣上怎么说?” 龙鹰道:“她今晚会告诉我。” 狄仁杰沉吟不语,好一会才道:“一旦即位为帝,韦妃和武三思的势力会膨胀得很厉害,妲玛更会公然引进她的党羽,但当然会以各种身份做掩饰,那时神都或许再没有你容身之地。” 龙鹰苦笑道:“现在只能见一步走一步。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令人头痛。” 狄仁杰道:“你仍要去对付边遨吗?” 龙鹰叹道:“不杀边遨,回纥危矣,接着遭殃的将是西域诸小国,默啜会以旋风扫落叶的姿态,席卷整个西域。李显何时坐入龙座,他何时挥兵南下,那时恐怕少帅也挡不住他,何况除神都不稳外,还有大江联此一心腹大患。” 狄仁杰道:“那你是决定去了。” 龙鹰道:“穷则变,变则通,这样有这样的打法,只要边遨不是刀枪不入便成。” 狄仁杰拈须长笑道:“好小子,真有一套,老夫放心了。” 龙鹰道:“岳父可以放心,我还想带仙儿到高原去,避开这里的风头火势。” 狄仁杰道:“出嫁从夫,由你为她做主,希望在不久的将来,你们可抱孙来见我,是说出大江联情况的时候了。” 第四章 重操故业 大宫监府。 离开国老府后,龙鹰装模作样的回尚药局打了个转,运功稍改体型和声音,变化虽不大,却可令熟悉他的人认不出是他来。由于曾在成都逗留过一段时间,带着川音的语腔,更是维肖维妙。 胖公公在花园的亭子内沉思,提着烟杆吞云吐雾。 龙鹰坐到他身旁。 胖公公斜眼睨着他道:“不要以为公公坐在这里躲懒,我起来后一直为你做功夫。” 龙鹰想揭掉面具,却被他阻止。 胖公公道:“魔种的神通变化,教人惊异,只不过收缩了几条筋,立即使你犹如另一个人般,刚才骤眼看你,直以为王庭经确有其人。这个身份以前不关痛痒,现在则是妙不可言。所以我使人四处散播有关丑神医的故事,活灵活现,绘影绘声。哈!公公正是宫内散播谣言的第一高手。” 龙鹰道:“有用吗?” 胖公公失笑道:“你这小子精明时教人害怕,糊涂起来使人发噱。没用?你问自己吧!对外在人事的印象,有多少是亲身经历,又有多少是道听涂说回来的?听得多了,谎言可成为事实。当有关你的事在宫内宫外广为传播,有人查问你时,会将原本子虚乌有的丑神医,视为真实存在的人物。” 龙鹰道:“我该住在哪里?家中有些甚么人?若有人想找老子治病,到哪里去?” 胖公公好整以暇的道:“巧妙处正在这里,你这个怪医生性孤僻,潜心医术,终日上山采药,又四处搜索民间秘方,居无定所。回神都时,因得圣上宠爱,所以住在上阳宫内,我还特别使人在仙居院内为你布置了居所,里面堆满山草药和各式制药工具,是个独立的院落。” 龙鹰皱眉道:“圣上龙体安康,比你和我更精神,要我这个丑神医来干甚么呢?” 胖公公“哼”道:“你这小子,圣上最着重的当然是她的圣容,全赖你的妙手,故能青春常驻。而你太医生涯的最高目标,正是要寻出长生不老之法,所以圣上视你如珠如宝。明白吗?” 龙鹰大吃一惊,道:“公公岂非在害我,不论老的娘儿或嫩的娘儿,谁不想永保青春?” 胖公公道:“这叫‘不做则矣,做就大做特做’。放心!位置是这么去定,并不代表你真有回天之力。又不是长生不死,只是我们的王神医深谙养颜之法,则为事实。哈!” 龙鹰心忖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是已成的现实,也担心不了。 胖公公道:“从今早一直找到现在,仍找不着李隆基那小子,不知滚到哪里去?昨夜并没有回王府。” 龙鹰道:“他住在哪里?” 胖公公道:“李旦让出太子之位,降为相王,王府设在积善坊,李隆基等五兄弟在王府内分院而居。” 龙鹰道:“圣上对李隆基仍未真的点头同意,这么快去找他干么?” 胖公公哂道:“纵然圣上不同意,说该找法明来当皇帝才对,你会听她的话吗?” 龙鹰苦笑道:“我只是想先看圣上有甚么话说。” 胖公公咕哝道:“这小子究竟到了哪里去?” 龙鹰心中一动,道:“我或许有找到他的办法。” 胖公公微微一怔,道:“我办不到的事,你竟可以办到吗?” 龙鹰道:“神都这么大,要我找一个人,成功机会如大海捞针。但对一个人来说,神都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 胖公公道:“是谁?” 龙鹰道:“是陆石夫。公公听过他吗?他正因消息灵通而升官。” 胖公公道:“靠得住吗?” 龙鹰答道:“对圣上他是忠心耿耿,没有家室。该这么说,是因爱妻死后,立誓不再续弦,没有家室,又不近女色,无牵无挂。” 胖公公动容道:“这样一个人,将成绝大助力,不过绝不可让人看穿他和你的关系。这样吧!我找个藉口召他入宫来,让你和他说话,你在这里坐一会。” 胖公公去后,龙鹰思潮起伏,最后集中在“贼王”边遨身上。薛延陀马贼之所以能成为回纥独解支的心腹大患,皆因边遨和手下均是境内土生土长的人,熟悉水土,兼且薛延陀虽被灭,余势未消,一旦边遨得默啜支持,必声威大增,依附者众。每过一天,他的力量将增长一分,如不能快刀斩乱麻,后果可想而知。 现在回纥和黠戛斯已成阻止默啜吞并西域诸国的中流砥柱,如被动摇,将没有力量能抗衡默啜。 又想到武三思这坏家伙平时和自己称兄道弟,转个身便出卖他去讨好韦妃,让自己看到他狰狞的真面目。 如何才可以干掉边遨呢?以前凭天山族的情报,以奇兵突袭的方法再不可行,因奇兵再非奇兵。 胖公公回来了,坐下道:“陆石夫不知为何事到了东宫去,公公已派人到宫门外截他。” 龙鹰大奇道:“公公出去打个转,竟已晓得远在东宫的事?” 胖公公道:“碰巧吧!有个刚回来的人,说在东宫门外遇上他,有过庭和难天的消息了。” 龙鹰喜道:“何时抵达?” 胖公公道:“他们会在扬州玩两天,后天正午该抵神都。” 龙鹰心中欣悦,万仞雨回乡后,再没有可说心事的人,现在有两人做伴,再不愁寂寞。 龙鹰过天津桥,沿洛水南行,朝南市的方向走去。 洛水舟来船往,道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其热闹繁华的景象,令人有不真实的错觉。 化身为王庭经后,他不再像以前般令人瞩目,亦没有美娘子的眼波儿投来,感觉反而更轻松自在。不过也知只要展开手段,他的丑模样也可变成魅力四射,凭的是“内涵”,想到这里,也觉好笑。而事实上,此时的他没有丝毫欢笑的心情。 太阳下山前,陆石夫来见他。 龙鹰在他面前揭开面具,以示对他的信任,这个硬朗汉子没有令他失望,只从他的眼神变化,便知他宁死不肯出卖龙鹰。 在这时候,当然不可向他透露太多,亦怕他负荷不来,只着他严守秘密。 陆石夫吁出一口气道:“幸好晓得王庭经是鹰爷,否则立即出岔子,刚才在东宫遇上宗楚客宗大人,他着我查王庭经的来龙去脉,留意你在神都的活动。” 龙鹰心中大懔,想不到宗楚客随李显到了神都来,此人的真正身份很值得怀疑,极有可能是大江联的卧底,否则怎会留意小小一个太医?自己这边厢赴任,他那边厢来探自己的底细,消息灵通兼精明仔细,不放过任何能与武曌接近的人物,正是卧底的作风。且他一向与突骑施的娑葛对立,娑葛的叛周自立,由他一手造成。此人与塞外诸族的关系千丝万缕,是朝中罕有的西域通,风过庭查问西域的情况,求教的对象便是他,而他们在西域遇伏,险死还生,说不定也是因他与敌人暗通消息所致。如果负责调查妲玛夫人的是他,当然查不出真相。 龙鹰道:“这方面的事稍后再说,小弟请陆大哥来,是想找到不知到了哪里的临缁王李隆基。” 陆石夫带点不屑的道:“何用花工夫去找?肯定他是窝在邻近南市的花香院。自庐陵王回朝后,他十天有八天是在青楼度日。” 龙鹰失声道:“甚么?” 陆石夫有感而发的道:“很难怪他,给关了这么久,他的四个兄弟比他更不堪,夜夜笙歌,临淄王算好点哩,到最近一个月才去花天酒地。他还有个癖好,最爱珠圆玉润的美女。” 龙鹰整个头皮在发麻,自己是不是看错他呢?几乎想立即去痛揍他一顿,顺口问道:“陆大哥因何事到东宫去?” 陆石夫叹道:“还不是因李重俊闯的祸?” 龙鹰茫然道:“谁是李重俊?” 陆石夫答道:“李重俊是庐陵王第三子,非是韦妃所出,而是由宫人所生,懂点武功,今次已是第二次在神都闹事。” 龙鹰道:“发生了甚么事?” 陆石夫道:“也没甚么大不了的,他和黄河帮的陶显扬到青楼寻欢,因小事与邻房的人起冲突,打伤对方几个人,不巧的是,被打伤的其中两人,一是左拾遗贾虚己之子,一是飞马牧场派驻神都负责战马交易的人,事情因而闹大,需我出来摆平。韦妃虽然不喜欢李重俊,却不想此事传入圣上耳内去。” 龙鹰记起陶显扬,正是由他亲自送自己和小魔女等到长安去,手段圆滑,风度翩翩,对他执礼甚恭,招呼周到。这么的一个人,很难与动手伤人的恶行扯上关系。道:“我认识陶显扬,他怎会闹事?” 陆石夫道:“动手的是李重俊,他性情火爆,如不是陶显扬大力阻止,肯定弄出人命来。” 龙鹰道:“他因何事大发脾气呢?” 陆石夫道:“还不是因他的妹子李裹儿,给李重俊听到对方以他妹子的名字做话题。李裹儿是庐陵王的最幼女,生于赴房州途中,庐陵王脱衣裹之,故名裹儿,最得庐陵王和韦妃宠爱,长得百媚千娇,刁蛮任性。小魔女归龙爷后,李裹儿到神州不逾两月,已隐有取而代之之势,故谈论她实属平常不过的事,只是李重俊或许因心情不佳,按捺不住性子吧!” 龙鹰顺便问道:“庐陵王诸子里,有哪一个是像点样子的?” 陆石夫道:“庐陵王的长子是李重润,听说人品不错,但愚弱无能,有点像……嘿!不说哩!次子是李重福,不知是否因长期生活在阴影里,行为有些疯疯癫癫的,没有随庐陵王来。比起来,李重俊算是较有为的一个。” 龙鹰心忖较有为者仍属这等货色,且知不论是李重润又或李重俊,都是全无机会,他们的处境就像当年武婴诸子,将成为韦妃野心的牺牲品,当中还牵涉到妲玛这个不测的因素。 可是,自己看中的李隆基又如何?想到他正在青楼里左拥右抱,醉生梦死,心中闭翳。就是在这种心情下,他与陆石夫分头离开大宫监府,往青楼“拿人”。 灯火辉照里,“花香院”三字的大招牌映入眼帘。瞧规模,远及不上芳华阁或飘香楼,但也门面讲究,古色古香,使人感到是寻幽探胜的好去处。 把门的几个大汉虽然被他的丑脸吓了一跳,可是见他一身官服,不敢怠慢,恭迎他人内去。 龙鹰这刻才懂头痛,自己气冲冲的来寻李隆基的晦气,却没有考虑现实的情况。说到底,李隆基乃皇室贵胄,会有随身护卫,自己贸贸然去找他,又不能报出龙鹰的身份,怎可能见得着他? 另一方法是恃强硬闯,当然更为下下之策,传开去是未见其利先见其害,就算以胖公公的足智多谋,也难以解释王庭经为何要到青楼找风马牛不相及的李隆基。 幸好踏足迎客的轿厅时,他已计上心头,向迎过来招呼他的中年美妇道:“这位美娘子,可否借一步说话?”顺手塞半锭金子入她的手里去。 美妇人立即眉开眼笑,抛他个媚眼道:“奴家叫小慈。”熟练地将手插入他臂弯去,带他穿过轿厅,来到花木扶疏、前院和后院间的园子。 龙鹰道:“我想见临淄王,又不想惊动其他人,小慈有何办法?” 小慈脸现难色,道:“奴家不敢打扰临淄王呵!不是不想为大爷办事,而是真的无能为力。” 龙鹰早预见她会如此反应,不是这样才不正常,又多塞给她半锭金子,道:“我也是当官的人,怎会不知禁忌?小慈只须给我传一句话便成,见不见由临淄王自己决定。” 又担心的道:“他是否喝得酩酊大醉呢?” 小慈道:“这个大爷可放心,临淄王很少喝醉酒,少有人到青楼来可以这般有节制。奴家还不知大爷高姓大名呵!” 龙鹰道:“不用理我是谁,只须告诉他,我正是当年胖公公请来为他诊症的人便成,记紧哩!千万不要说错。还有,说完这句话后,便当从来没说过,明白吗?” 小慈终清楚眼前的丑汉非是白撞,而是与李隆基有关系的人物,双腿一软,差些儿立足不稳。 龙鹰抓着她道:“先给我找个方便说话的地点,然后为我传话。” 龙鹰以前虽想到李隆基最有当皇帝的资格,仍想不到中土未来的盛衰,竟系于他一人身上。情况颇像当年的李世民,只有由他当皇帝,中土才能出现前所未有的盛世,事实亦是如此。 骤然从陆石夫处听到李隆基流连青楼,失望之情,缢于言表,直到听得小慈说他仍懂得克制,心情稍微转佳。 他身处院内幽静的一角,凭他灵锐的感官,即使武曌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偷听他们说话,亦肯定办不到。 法明是整件事的关键人物,是代表魔门的继承者,乃直接的延续,除龙鹰外,最有资格的是他。看似荒谬,却非绝无可能。法明比之任何人,更有群众的基础,只要配合宗教的力量,在形势配合下,或可圆法明的帝皇梦。 可是在仙门事件后,武曌再非以前的武曌,法明亦不是以前的法明,每一个知情者莫不被仙门改变,没法还原过来。 他是否该去见法明呢? 对法明他该持何种态度?他还曾向花间女承诺杀法明为她报杀师之恨。 “多情公子”侯希白是否真的被法明和莫问常联手重创? 足音响起,是五个人的足音,其中一个被龙鹰认出属李隆基的。 龙鹰心中欣慰,这小子听闻传话立即赶来。 李隆基的声音在十多丈外响起道:“你们守在这里,任何人不得接近。” 第五章 未来天子 李隆基胖了点儿,尚算精神,在他对面坐下,双目射出锐利的神色,打量龙鹰好半晌,赞叹道:“竟有如此巧夺天工的易容术,连眼形也变了,使隆基差点认不出鹰爷的眼神。” 龙鹰亦在打量他,放下心头大石的道:“为何夜夜流连青楼?” 李隆基叹道:“皆因换汤不换药,形势的险恶,丝毫不改,表面风平浪静,内里处处暗涌。以前害怕武曌,现在顾忌韦妃。谁曾想过呢?庐陵王回朝后,竟会与武三思打得火热,结成一党。现时武氏的人势力不减反增,武延晖、武延基、武崇训等与庐陵王三女定下婚事后,更是意气风发。现在我们兄弟五人,全在他们的人密切监视下,说错句话,也可招祸。” 龙鹰心忖他现在身处的情况,自己正是始作俑者,不过现在岂是悔恨的时候,道:“这是天意。” 李隆基怔了一怔,双目射出不解之色,道:“鹰爷认为隆基仍有机会吗?” 龙鹰道:“我是旁观者清,在唐室子弟里,你是唯一没烂掉的人,将来拨乱反正,舍尔其谁?” 李隆基苦涩的道:“庐陵王是长子嫡孙,又得天下拥戴,而连我父从皇帝到太子,从太子到相王,都是虚位虚权,何况是我?” 武曌废去中宗,另立李旦为睿宗,又立李旦长子李成器为太子,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大唐功臣李世绩的孙子徐敬业在扬州起兵反武曌,却被迅速荡平。武曌乘势为自己加上一个“圣母神皇”的封号,虽然尚未公然废去李旦的皇帝地位,但人人看出是改朝换代的先兆,引发了以李唐宗室越王李贞为首的兵变。李贞败得更快更惨,至此唐室大势已去,李旦为了保命,只好自动让出帝位,改当太子,怎想到最后连太子之位,亦要拱手让给兄长,李隆基自悲自苦,非是没有来由。 龙鹰淡淡道:“人各有志,不能强求。假设你老兄甘于烟花酒色,对眼前中土的危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我立即离开,永远不再与你联络相见。” 李隆基双目精光闪闪,奋然道:“我李隆基当然不是这样的一个人,还想依附鹰爷骥尾,创出男儿事业。嘿!但真的没有想过当皇帝,更自问受不起。唉!我失去方向了!” 龙鹰摇头道:“你看错自己哩!当你听完我即将说出来的话后,会将你的想法彻底改变过来。你必须培养出当皇帝的野心,视自己为将来能开创出另一大唐盛世的明主。” 李隆基沉吟道:“鹰爷是否想说关于韦妃的事?” 龙鹰微笑道:“当然不止于那般简单。” 李隆基精神大振,道:“请鹰爷指点。” 龙鹰道:“先问一句,你对武氏子弟有何看法?” 李隆基双目射出深刻的仇恨,沉声道:“武曌害死我的亲娘。” 龙鹰若无其事的道:“从今天开始,你要抛开所有个人恩怨,纯从成败的角度视事,目标则是开展另一个盛世,就像在战场上,用尽每一个对己方有利的因素,争取最后的胜利。登上帝座后,也不能凭自己的好恶治事,一切以天下的福祉为依归。这是条不归之路,只有这样,我龙鹰方可对你知无不言,为你效死命。” 李隆基现出感动的神色,道:“隆基真的有机会吗?” 龙鹰道:“以前我只是凭直觉感到这个可能性,现在却有十足的信心。你晓得我是谁吗?” 李隆基发怔的瞪着他,双目射出期待之色。 龙鹰笑道:“你不害怕知道真相吗?” 李隆基道:“我早问过万大哥,他着我不要再问,只说可以绝对信任你,就如信任他般。隆基也从没怀疑过鹰爷,因为鹰爷不但不用讨好我,也不用讨好任何人。” 龙鹰压低声音道:“小弟至少是半个‘魔门邪帝’。” 李隆基纵有充足的心理准备,仍现出没法掩饰的震骇。 龙鹰轻松的道:“幸好你没有拔足逃跑。”遂以最简洁的言辞,交代出身来历。 听毕,李隆基重重吁出一口气,道:“那你根本算不上是魔门的人,只是机缘巧合下练成《道心种魔大法》。” 龙鹰道:“因为我的确视‘邪帝’向雨田为师父,所以感到身属魔门。” 李隆基洒然道;“为善为恶,在乎寸心之间,门派身份并非决定性的。这么说,国老也晓得你这个身份。” 龙鹰点头应是,道:“还有静斋仙子端木姑娘、风过庭、太平公主、张柬之。唉!在保密上,我做得很差。” 李隆基道:“隆基能与闻此事,感到非常荣幸。难怪武曌肯这么重用鹰爷,因为鹰爷乃没有人奈何得了的人。听说最近魔门有两个元老级的人物现身襄阳,还在重重围困下安然逸去,如果知道你是新一代的邪帝,肯定会来找鹰爷,鹰爷将如何对待他们?” 龙鹰心中大赞,李隆基确有成就皇业的质素,敢绕个圈子来探问,看魔门邪帝这个身份对他的影响有多深。笑道:“此事绝不会发生,因为那两个魔门混蛋,是由法明和小弟扮的。” 李隆基愕然以对。 龙鹰顺势将妲玛的事说出来,又详述到大江联做卧底的经过,让这位“未来天子”明白自己处于一个怎么样的位置、须努力的方向,更重要的是希望他谅解自己对大江联一众无辜者的苦心,也让他明了塞外形势的险恶。 最后道:“在妲玛的主导下,再不能对你王伯父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情况的发展亦由不得任何人左右。十年磨一剑,我们只能等待,并非说甚么都不做,我的任务是趁圣上仍然在位,明的是不择手段打击默啜,暗里则拖大江联的后腿。不论小可汗、杨清仁、高奇湛、香霸,又或妲玛、湘夫人和柔夫人,均为厉害至不能更厉害的可怕人物,其手段非是我们能预想,一个不小心,中土危矣。” 李隆基沉着的道:“圣上晓得妲玛的身份了吗?” 龙鹰坦白的答道:“昨夜才知道,幸好我有三字真言,否则昨夜她已亲自领军杀入东宫,逼你伯父交人。哈!真险!” 李隆基摸不着头脑的道:“甚么三字真言?” 龙鹰欣然道:“就是你老哥的大名,‘李隆基’三个字。” 李隆基骇然惊震,失声道:“甚么?” 龙鹰是不得不告诉他此事。不论他说甚么,于李隆基来说仍是不着边际,因为在目前的形势下,确是排队亦轮不到他来做皇帝。可是一旦得女帝认同,原本虚无缥缈的事,立即变得真实起来。 龙鹰道:“这正是‘十年磨一剑’的真义。我会请圣上将你外调当官,便当是做皇帝前的预习,同时避开京城的风风雨雨,尽量与其他人保持良好关系。” 李隆基苦恼的道:“可是隆基最渴望的,是随鹰爷到塞外去,经历沙场战阵。” 龙鹰道:“你是要当皇帝而非猛将,更关键处是不可让人看破你和我的关系,愈疏离愈好,未来的其中一个可能性,是我被揭破邪帝的身份,还在韦妃和妲玛的手段下,成为朝廷和白道武林公敌。” 李隆基摇头道:“那是不可能的。” 龙鹰道:“一朝天子一朝臣,隆基可知,国老、娄老和胖公公,均心萌退意。利字当头下,往日的战友,会变成将来的敌人。” 李隆基断然道:“万大哥和隆基,永远不会改变对鹰爷的看法。” 龙鹰探手过去,抓着他肩头。 李隆基双目一红,伸手按在他手背,用尽力抓紧。 这次交谈后,不知何年、何月、何日,方有另一个机会。 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龙鹰用胳膊支着从卧椅欠起身。灯火映照里,人雅和青枝两女围着圆桌为他裁剪新衣,秀清和丽丽则亲自下厨,为他弄迟了至少个半时辰的晚膳。小魔女坐在一侧,秀眉轻蹙的道:“躺得不舒服吗?” 正埋头工作的人雅和青枝都拿眼来瞄他,脸蛋微红。 小魔女立即双目放光,道:“刚才在澡房内发生过甚么事?” 青枝怨道:“小姐呵!下次由你去伺候姑爷,看可否有别的遭遇。” 小魔女叉腰嗔道:“他算甚么劳什子?竟要本姑娘去伺候他?” 龙鹰笑嘻嘻道:“当然没有这个资格,由小弟伺候小魔女大姐又如何?” 小魔女正要发恶,旋又忍不住“噗嗤”娇笑,横他一眼,不屑的道:“伺候你的大头鬼。”说完又加赠媚眼儿。 龙鹰心都痒起来,小魔女的确长大了,解人事后愈来愈狐媚诱人,最使他难以抗拒的是,万种风情里仍未脱她天真女孩的迷人神韵。只恨圣驾随时光临,惟有压下心中的情焰。 他已久未尝过此刻的家庭之乐,得来不易,又想到未来的日子,分外感到眼前情景的珍贵。 忽然很想听人雅的声音,道:“人雅你来告诉小魔女大姐刚才在澡房发生的事,包保大姐听后,下次抢着入澡房去。” 狄藕仙大嗔不依时,人雅认真起来,求饶道:“鹰爷呵!教雅儿怎么说呢?” 看着人雅和青枝耳根红透,龙鹰乐不可支,坐直身体向旁边的小魔女道:“听到没有?换言之就是澡房之乐,非言语所能形容。哈!” 狄藕仙嘟长嘴儿,傲然道:“今早揍得你不够吗?” 青枝乘机反击道:“有好戏看哩!小姐快随姑爷到楼上去,再打一次。” 狄藕仙大嗔道:“死丫头,只懂帮他。” 龙鹰大乐,又故作惊讶的道:“我糊涂哩!青枝着我去给你揍一顿,竟是帮我吗?我怎是小魔女大姐的对手?”此时丽丽和秀清捧着他的晚膳出来了,人雅和青枝赶忙清理桌面。 龙鹰起身,乘机将小魔女从椅子拉起来,搂得她纤腰欲断的亲个长嘴儿。 小魔女嘴皮子虽硬,反应却不知多么热烈。 龙鹰有些儿分不清是幻觉、美梦,还是真实般的在五女的伺候和欢笑声里,一早受这场家宴,乐不思蜀里,脑海中忽然浮现挂在上阳宫御书房内描绘雪景的画轴。画里的三个人像活过来了,正不住走往大雪的深处,背影不住模糊,大雪逐渐掩没他们,天地再没法区分,白茫茫一片。 在这一刻,他惊觉武曌来了,他感应到的是她的思想。 于他来说,是全新的经验。 女帝为何在来与他说话的当儿,竟想着数十年前的一个情景?她是处于怎么样的心态里? 小魔女在他臂上狠捏一把,不满道:“坏蛋又在动甚么歪念头?” 龙鹰长身而起,又俯头分别亲小魔女和俏人雅的脸蛋,道:“请恕为夫失陪一会,你们留在楼内,勿要离开。” 他特别提高声音,知会传入女帝耳内。 丽丽失望的道:“刚回来,又要走。” 小魔女一把抓着他手臂,恶兮兮道:“得我批准了吗?” 龙鹰正容道:“诸位娇妻请放心,我只是到后园的暖池去,见完圣上后立即回来报到交人。” 小魔女闻圣上之名,吓了一跳,放手。 龙鹰压低声音道:“回来后,为夫或有天大的好消息公布,包保连小魔女大姐也喜欢得破例陪小弟入澡房去。” 使个身法,没入楼外的暗黑中。 热气腾升里,大周女帝若有所思的立在跨池的木桥,看的却是天上的蛾眉月。她一身便服,彷佛这里是她仙居院的后园,轻松自在。不知为何,龙鹰总感到她和以前不一样了。 放轻脚步来到她右后侧。 武曌轻轻道:“又另一个中秋节哩!” 恐怕只龙鹰一人,明白她这句话后的感触。 当年他代驾出征孙万荣前,也是在临近中秋之际,与她在贞观殿的园子内说话,她当时对龙鹰不能与她共赏圆月,视为憾事。比对其时和现在的情况,大家均已是不同的心境,那种世易时移的强烈感觉,使人惆怅惘然。 龙鹰望往夜空,感受着宇宙无与伦比之美。 上下四方曰宇,古往今来曰宙。 这是古代哲人对宇宙下的定义。而任何古代思想家的哲思和创始观,不论如何离奇怪诞,又或玄之又玄,仍是源于对眼前宇宙和自身定位的惊叹。 心有所感下,龙鹰也想得痴了。 只有星空,是纯净和没有杂质的。 武曌似处于特别的情绪里,悠然道:“邪帝的魔功又见精进,本认为你绝没可能感应到朕,岂知隔远看你一眼,竟被你掌握到朕来了。” 龙鹰很想问她当时心里想的,是不是当年长安大雪的情景,终究不敢问出口。道:“对自己在这方面的进步,是糊里糊涂的。但不知为何,回神都后,感觉变得清晰起来。” 武曌道:“是好的感觉吗?” 龙鹰点头道:“是一种深入而动人的感觉,随着对外在世界灵通上的扩阔,心门的天地却往下深钻,自具自足。” 武曌道:“朕明天使人送《道心种魔大法》的手抄卷到这里来,让你补上向雨田其他的注释。” 龙鹰衷心的道:“我会尽快完成。” 武曌淡淡道:“你道自己还有很多时间吗?” 龙鹰愕然道:“我要到哪里去?” 武曌转过龙躯,面向着他,道:“龟兹方面有回音了,让使者携带密函回来,朕已看过一遍,你看过后不论如何不忍,也要搓为碎屑。” 龙鹰接过女帝龙手亲递过来的信,顺口答道:“有甚么舍不得的?” 武曌道:“是花秀美亲笔写给你的信。” 龙鹰心神剧颤,抽出香函。 第六章 月夜对话 香笺化为粉末,洒落池水去。 武曌移到他身旁,凭栏俯视烟雾迷茫的温泉池,闲话家常的道:“贤儿该是给韦氏害死的。” 龙鹰愕然瞧她。 武曌为高宗生的儿子,分别是李弘、李贤、李显和李旦四人。 武曌幽幽一叹,道:“不论朕做过甚么,后世的史笔亦绝不会对朕留情,痛诋极毁,隐善扬恶。” 龙鹰心忖正是在这个心情下,她忆起仍是小女孩时长安大雪的情景,如果可以重新开始,她仍会选择走这条帝皇之路吗?恐怕她自己亦没法回答。 道:“只要圣上之后,是另一个盛世,那将是铁铮铮的事实,任恶意攻讦者如何扭曲圣上的不朽功业,仍不得不承认这最关键性的一面。” 武曌苦笑道:“朕害怕的,是显儿如杨广般败尽我大周的家当,即使隆基能取而代之,也未能力挽狂澜。” 龙鹰道:“我虽然对国事一窍不通,但从听回来的,也知圣上主事后,这数十年来人口不住增长,国力愈趋强大,只要外能延迟默啜大举来犯之期,内则压制得大江联动弹不得,将激烈的斗争限制于宫廷、朝廷的层面,没有波及平民百姓,将仍是大有可为。” 武曌淡淡道:“邪帝以为显儿即位后,你仍可以像以前般南征北讨、人力物力任你动用吗?邪帝太不明白韦氏了。” 龙鹰愕然无语,他非是没想过这方面的问题,但是由女帝亲口说出来,其严重性立告剧增百倍。 武曌现出回忆的神情,缓缓道:“显儿于先皇驾崩后第七天登基,先皇尸骨未寒,韦氏便怂恿显儿任命自己父亲普州参军韦玄贞为豫州刺史。以官阶论,‘参军’之上是‘司马’,再上是‘长史’、‘别驾’和‘刺史’,从低微的参军到刺史,是连跳四级。可是韦氏仍不满足,认为刺史只是地方官员,未够显赫,逼显儿再升她爹的官,显儿拿她没法,只好将韦玄贞擢升为‘侍中’。” 对于官阶,龙鹰全然懵懂,从不深究。现时武曌说的,是大唐的旧制,她登基后,为显示新朝的气象,将官署、官阶全体易名,更令不熟悉朝廷编制者晕头转向。 武曌看他摸不着头脑的神情,晓得龙鹰没法掌握她说的话。解释道:“旧制新制,如出一辙,只是名称不同,实际的权力和职能没有分别。显儿当皇帝时,朝政分为三省六部。三省是‘中书省’、‘门下省’和‘尚书省’,中书省负责草拟诏敕草案,由门下省检讨,将意见再送返中书省,完成诏敕后交往尚书省,由他们负责执行。尚书省的架构最大,下设‘吏’、‘户’、‘礼’、‘兵’、‘刑’、‘工’六部,负起内政、财政、文教、军事、法务以及建设的诸般工作。” 龙鹰愕然道:“竟然是这么简单,真没想到。” 武曌道:“政治架构愈简单愈好,最忌是政出多门,功能重叠。唉!不过邪帝一听便明的东西,显儿或许到今天仍不清楚,不晓得‘侍中’乃门下省的首长,让一个全无经验、无才无干的韦玄贞坐入这个位置,会对国家造成多大的损害。” 龙鹰问道:“侍中是否等于宰相?” 武曌点头道:“旧称三省的首长为中书令、侍中和尚书令,通称为‘宰相’。尚书令一职一直悬空,改为将六部一分为二,由‘左仆射’和‘右仆射’各统辖三部,故左、右仆射,亦等同宰相。” 龙鹰开始明白到武曌当时对李显的不满。李显因韦妃而硬将她老爹韦玄贞,从一个地方属吏提拔为当朝宰相,将武曌千辛万苦建立起来用人不讲门阀、只论才干的制度,破坏无遗,如让这种歪风继续下去,武曌的心血将尽付东流,以武曌的出身和性格,岂肯容韦妃继续放肆? 可是只要李显一天仍是皇帝,他就拥有败政误国的权力。位子尚未坐热,韦妃便无视体制,难怪狄仁杰对她有“急功近利”的评语。但今次回朝,韦妃学乖了。 武曌轻描淡写的道:“韦氏犯了和朕同样的错误,但她不明白,朕起用武家的人,是按部就班,且有能者辅之,又有朕密切监察,岂可同日而语?当这蠢儿还要提拔乳娘的儿子为五品官,只因喝过她的奶水,毫无知人善用的能力,朕还能袖手旁观吗?” 龙鹰欲语无言。他尚是第一次听到武曌承认起用武氏子弟,是她的错失。 武曌轻轻道:“朕对邪帝说这么多不堪提起的事,是要让邪帝明白身处怎么样的局面里。显儿被废后,李旦被立为皇,李隆基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生。” 龙鹰从来没有从武曌本身的角度去理解她,她的情况犹如大军开赴战场,眼看主帅不住犯错,最后会累得所有人全陪这无能低智的主帅吃败仗,谁不想取而代之?问题在有没有这个权力。 武曌道:“显儿即位,权力势将旁落韦氏和妲玛手中,她们任何一个,要杀的人将是邪帝。妲玛想杀你的原因,邪帝比朕更清楚。韦氏要杀你,是因清楚你是她篡朝夺位的最大障碍,不论在军方和民间,你都有那种号召力。” 龙鹰点头同意,道:“所以我刚去见过隆基,不但向他表白魔门邪帝的身份,还向他清楚道出妲玛和大江联颠覆中土的阴谋,以免将来因不够了解而疑虑丛生。” 武曌道:“邪帝竟是认真的。” 龙鹰抗议道:“圣上怎会这么看小民呢?” 武曌微笑道:“朕指的认真,是邪帝确信隆基是成败的关键,并有信心达致目标。邪帝是一诺千金的人,肯这么和隆基说,正代表邪帝下了排除万难的决心,而非只为了阻止朕动武。” 龙鹰苦笑道:“师姐到今天,仍不相信我对圣门的诚意吗?” 武曌若无其事的道:“邪帝提议的计划虽妙不可言,却不符朕一向的作风。朕今晚比任何一刻更想杀人,事后朕有绝对把握收拾残局。邪帝如果仍未能提出切实可行的计划,稳定塞外的形势和压抑大江联,明天太阳出来时,韦氏和妲玛将再不存于人世。” 龙鹰好整以暇的道:“师姐该知动武是下下之举,因为死的绝不止她们两个人,而此更为小可汗翘首以待的时刻,所以师姐肯到这里来,看小师弟有何话说。” 武曌没好气道:“师姐有很多时间吗?还在净说废话。” 龙鹰沉声道:“只要回纥一天不倒下去,黠戛斯将可夷然无险,我方则必须由郭元振坐镇边疆,整固防务。” 武曌道:“你刚和朕看过同一封信,该知娑葛时日无多。突骑施落入默啜手上后,等于一把利刃直插入西域诸国的心脏去。更使人忧虑者,是‘贼王’边遨号召力大增,聚众至四千人,人数翻了一番,正四出抢掠,以壮大实力。由于有默啜为后盾,独解支讨伐他时,边遨可避进突厥人的势力范围去。西域的形势,正朝我们最不愿见到的方向发展。” 龙鹰道:“小民先杀边遨,再杀遮弩又如何呢?如果我不能办到这两件事,便回来陪师姐一起杀入东宫去。” 武曌道:“今天娄师德来见朕,望朕批准他告老还乡,昨晚他才到东宫去见庐陵王,告诉朕是怎么一回事,不准有任何隐瞒。” 龙鹰叹道:“皆因庐陵王向他问及我将以奇兵偷袭边遨的事,使他晓得机密外泄,因而心灰意冷。” 武曌双目杀机闪闪,道:“三思?” 龙鹰苦笑道:“他不单违背了圣上,也出卖了小民。但却绝不可杀他,还要装做若无其事,否则甚么太子登位,李、武联姻,立即完蛋大吉。” 武曌哑然失笑,道:“亏你还说得这般轻松惹笑,好像你对政治比朕更在行。朕知道,不逼你,你是不肯说出来的,边遨既知道你要杀他,邪帝仍有把握吗?” 龙鹰耸肩道:“知道有知道的打法,不知道有不知道的打法。圣上明鉴,边遨和遮弩都是死定了。” 武曌道:“大江联又如何?透过妲玛,他们对朝廷的状况将是了如指掌。最怕是妲玛引进党羽,会酿成宫廷祸变。” 龙鹰从容道:“关键处在乎飞马牧场的控制权,只要是落入‘范轻舟’手里,以宽玉为首的突厥人,和以小可汗为首的汉人,势成对峙之局,只要默啜被拒于边界外一天,宽玉一方绝不肯动手,小可汗势将变得孤掌难呜,届时师弟会以江湖人的身份,先向香霸动刀子,斩断他们的财路,再从各方面打击大江联。” 武曌沉吟片刻后,道:“邪帝需要多长的时间?” 龙鹰如释重负,知已化解了一场宫廷的大祸,甚至是天下的大祸。恭敬的道:“五年的时间该足够了。” 武曌皱眉道:“要这么长的时间?” 龙鹰愕然道:“圣上有何问题呢?” 武曌苦恼的道:“师弟以为师姐在得窥天地之秘后,仍有闲情陪蠢儿、蠢女玩游戏吗?” 龙鹰没想过的瞪着她。 武曌仰望挂在天边的蛾眉月,向往的道:“这个位子,已再不能为朕带来乐趣,为了圣门,朕还牺牲得不够吗?好吧!朕答应给你五年的时间,五年后,师弟须自己想办法了。” 翌日起来,龙鹰埋首为《道心种魔大法》的手抄卷补上余下的注疏,只看抄卷变得有点发旧,知在过去五年间,给女帝翻阅了无数遍。 昨夜他从后园回来,五女仍撑着眼皮子在等他,当他公布高原之旅,怨气立即化为喜气,哪还计较他和武曌说足个半时辰? 五女中,人雅、丽丽和秀清总算到过山海关,隔远眺望过塞外的风光,但也如小魔女和青枝般,从未离开中土半步,现在不单有机会到中土外旅游,且是神秘美丽的高原,莫不兴奋雀跃。 是夜龙鹰享尽温柔,忽然间,他觉得甚么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须忠于自己,无愧于心。 小魔女知道将随时起行,挂念起老父,与青枝吃过早膳后策骑黑儿和棕儿返国老府去。龙鹰则骑雪儿与人雅三女绕着甘汤院走了几圈,方回书斋开工。 甘汤院的守卫全换上自己人,由与他有深厚关系的御卫小曾负责。武乘川和荣公公都是知情者,有他们为他掩饰,保密功夫做得妥妥当当。 临近正午,龙鹰终于完成任务,将两册手抄卷放入铁盒,交给小曾,再由他亲自护送,送往仙居院去。 他则勉为其难的离开三女,到贞观殿赴上官婉儿之约。 漫步皇城,巍峨殿宇,重重叠叠,熟悉亲切,途中遇上大小官员,间或有人和他打招呼,显见胖公公营造出来“确有此人”的手法,已经产生效用。 王庭经再非子虚乌有的人物。 表面看来,他与皇城内来去匆匆,各自为己事忙碌者没有任何分别,只他自己晓得正逆着时代的大洪流,举步维艰,在可见的未来,仍看不见任何希望和出路。 武曌从垂帘听政,到走出帘幕,登上则天门楼称帝,期间政治黑暗残忍,酷吏横行,但总还有迹可寻,就是顺她者生,逆她者死。何况武曌英明果断,知人善任,故大周朝名臣辈出,培养了无数人才,将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而对外军威不振的唯一遗憾,亦由他龙鹰填补了。 可是若中宗重登帝位,在背后操纵的是韦妃和妲玛,掌权的是武三思这种小人,用人惟私,以劣币驱逐良币,情况实在不堪想像。 他要抗逆的,正是这股不可抗逆的洪流。 龙鹰看到来俊臣,这个酷吏头子正和几个官儿在道旁说话,其中一个是宋之问,本是张氏兄弟的食客,现身穿官服,该是因张氏兄弟的关系当了官。 来俊臣脸容苍白,昨夜肯定睡不好,眼神闪烁不定,更是心神不安。龙鹰心忖这叫何苦来哉,如当年他真的退隐为僧,就不用陷身今天的情况。他以前的大靠山武承嗣早魂归地府,今天的武氏子弟之首的武三思,绝不会与他这个满手沾有唐室子弟血腥的人为伍。宫廷现时的三大势力,东宫、武氏和张氏,他只能投靠张氏兄弟。 当太子党和武氏子弟联成一气后,张氏兄弟顿然变得势孤力弱,唯一的凭侍只有武曌。强弱则有如“进气”和“退气”。际此即位在望的时刻,李显便是从地平升起的太阳,日出东山;武曌虽仍位处中天,光耀大地,却是不住往西下移,最终将没入地平。 彼进此退下,人心的向背,不言可知。 来俊臣等不知是否因他的丑脸,投来目光,看几眼后没再留意他。 龙鹰心神大定,知自己改变体型之法奏效。像来俊臣般熟悉他的人,心无定见下的随意一瞥,最容易生出似曾相识的感觉。现在来俊臣全无异样神色,正表示一点认不出路过者是他龙鹰。 与上官婉儿幽会后,还要去找胖公公,安排到高原的事宜。他只是向女帝求准让娇妻们远离险地,并没有说出胖公公随之一道去的事。女帝和胖公公的关系恩怨相缠,让胖公公亲口向女帝说出来,比较妥当。 明天风过庭和觅难天将抵达神都,对此他早有安排,透过丘神绩嘱他们把家小留在扬州,因神都已成险地。 贞观殿在望。 一辆马车朝他驶过来,龙鹰认得是上官婉儿惯用的马车,忙停下来,暗里奇怪,难道大才女想在车内和他缠绵恩爱? 车停。 车帘掀起,现出大才女宜嗔宜喜的花容,轻呼道:“太医大人请登车!” 龙鹰一头雾水的登上马车,坐到美人儿身旁。 马车继续行程,却是往东走。 龙鹰讶道:“到哪里去?” 上官婉儿凑在他耳边,嗔道:“谁叫你忽成名医,有人找你治病呢!” 龙鹰愕然道:“谁能劳烦我的上官大家,竟放弃了精采的偷情,改为押小弟去诊症看病,且明知我是虚有其名的假神医?” 上官婉儿道:“当然是个婉儿不敢开罪的人哩!” 龙鹰终于发觉,马车正朝东宫的方向驰去。 第七章 门庭若市 虽然明知如此,可是入目那种“富在深山有远亲”的盛况,比之以前的门庭冷落,仍教龙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尚未抵从宫城通往东宫和东城的宣政门时,马车就不得不慢下来,皆因十多辆马车正在大排长龙,逐一经过门关,同时让离开的车马穿门过来。一些官员索性下车,安步当车的进去,热闹一如外面的洛河区。 龙鹰咋舌道:“今天是甚么日子?” 上官婉儿淡淡的道:“自圣上公布登基大典的日子后,来恭贺的人络绎不绝,没有减少过。” 龙鹰道:“这么多人,庐陵王如何应付?” 上官婉儿道:“是一批一批的应付,集齐人数后,到主殿重光殿说出贺辞,便可以离开,最重要的是在贺册上写下官阶、名字,太医明白了吗?” 龙鹰叹道:“做人已很辛苦,做官则更难。” 十多骑从宣政门驰出,领头的两人认得的是羽林军大头子李多祚,与他并骑的是个二十岁许的年轻人,衣饰华丽,外披锦袍,一头经过仔细梳理的发髻,但前额已有脱发的迹象,可想像几年后他变成半秃的模样,长相平凡,身体发胖,肌肉松散,神情有点不自然,却装出一副傲慢的样子,皮肤是带点病态的哲白。 上官婉儿的声音在他耳边低声道:“这个就是未来的王太孙李重润,婉儿看着他改变,在房州时为人谦厚,回神都后像变成另外一个人似的。看吧!其他人向他打招呼,他却是视若无睹。” 李多祚眼利,认得上官婉儿的坐驾车,举手致敬。 上官婉儿掀开帘幕,向两人请安问好。 李多祚客气回应,李重润亦闻声望入车窗内,看到上官婉儿,立即瞳仁放大,现出光芒,令他多了点生气,可是当目光落到龙鹰的丑脸上,毫不掩饰现出以貌取人的厌恶神色。李多祚则用神打量龙鹰,显是心中有数,晓得眼前丑汉是名震奚国的大国手。 时间不容许双方介绍说话,马车开行,与李多祚和李重润擦身而过。 宣政门的守卫增至三十多人,在羽林军军服的肩膊处,加酿红色的肩章,以示他们属东宫的亲卫系统。如狄仁杰说的,其中不少是新手,但平均水准则高于一般羽林卫,人人趾高气扬,令龙鹰生出暴发户一朝致富的感叹。轻轻道:“李显有改变吗?” 上官婉儿以带点无奈的语调道:“这个谁都不用担心,他从来都是‘喜之者千金不惜,恶之者一芥中分’的人,怕永远不会改变。” 龙鹰心忖这就是一个全凭一己好恶处事的人,大才女的形容生动贴切。不过他对韦妃的“此情不渝”,有一天会为他、朝廷和天下带来灾难大祸。 马车从敞开的主大门重光门直入东宫,在上次胖公公偷偷带他来见李隆基经过的广场停下,不用转左到仓库和膳房区去。 上官婉儿的坐驾车,加入广场的车群去,成为停在两边百多辆马车的其中一辆,确是盛况空前,可媲美当年武三思于王府设宴款待突厥公主凝艳的景况。 东宫内传来阵阵喝采打气和近十骑蹄起蹄落的急骤响声。 上官婉儿道:“宫内的马球场,正举行马球赛,一边是李重俊、李裹儿、武氏的武延基、武崇训和武延秀,另一边是羽林军的马球好手。” 龙鹰心忖根据内定,李显三女,会分别嫁给武承业之子武延晖,武承嗣之子武延基和武三思之子武崇训,现在尚未结为姻亲,已打成一片,这藉联姻以达致李、武两家共同执政之计,不但成功,且成功得过了分。 龙鹰拉开车门,让大才女下车,顺口问道:“上官大家和本太医共乘一车,有讲有笑,不怕给人说闲话吗?” 上官婉儿苗条修长的倩影出现广场,立即惹得人人瞩目。闻言没好气的道:“不要忘记你是由王昱推荐给我的嘛!又没有人有法子找到你,不由我亲自押来,有其他方法吗?也不照照看自己现时的尊容,鬼才会怀疑人家和你有私情。” 一个形销骨立,高度则及得上龙鹰,太监模样的中年人,朝他们走过来,所到处,人人争着向他恭敬问好,益显他身份特殊。不过他瘦得不失硬朗,双目炯炯有神,使人不敢生出小觑之心。 上官婉儿道:“这个是汤公公,自小追随李显,是李显最信任的人之一,因李显受过多少苦,他便受多少苦,以前是共患难,现在是共富贵。” 汤公公隔远向两人打恭作揖,道:“上官大家好,这位定是能妙手回春,治好奚王之子令群医束手的怪病的神医王庭经先生哩!” 不要看他瘦削,却是中气十足,声如洪钟。近看更发觉他长在瘦肩细脖之上的头颅,不合比例的巨大,让人一见难忘。 龙鹰苦笑,改变声音道:“公公勿要夸我,只是凑巧碰对了。公公怎会晓得在万水千山外发生的事?” 汤公公步履少许蹒跚的来至两人身前,悠然道:“王妃想先见上官大家,太医便交由公公招呼。” 两个小太监及时赶到,领上官婉儿去见韦氏。两人虽明知汤公公要遣开上官婉儿,好来个独自盘查,偏是毫无反对之计。 上官婉儿去后,汤公公领着他朝重光殿的长石阶举步,闲话家常的道:“人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公公却认为‘千将易得,一医难求’,远有春秋时期的扁鹊,着有《扁鹊内经》和《扁鹊外经》,惜已因战火佚失。近则有华佗,不但是观形察色的诊症高手,方药针灸,无一不精,最能流芳百世者,是其开腹之术。故扁鹊、华佗,能并称传世。据奚人所言,奚王之子所得怪症,使他未老先衰,可是经太医大人用药后,几个时辰立告霍然而愈,到现在长得比其他孩子更粗壮威猛。而太医留在奚国的十多天,几乎治好了远近来求诊者的所有奇难杂症,一剂起两剂止,不论新病旧患,无不霍然而愈,太医神乎其技的医术,定可与扁鹊、华佗先后辉映。但我们也知太医正伺候圣上,难以分身,只好央求上官大家,怎都要将太医请来。” 龙鹰放下心事,知对方没怀疑过自己是冒充的,一来自己的名位,是在五年前安排妥当,二来为奚人治病的事,事实俱在。随口胡诌道:“我怎敢与前辈大家比战?仗的只是累世传承的家学,加上对草药和药方的好奇心。哈!总而言之,四个子可概括小弟的所谓医术。” 汤公公领他步上长阶,三十多步石阶未至一半,殿内已传出请安问好的呼声,至少二、三十人一起发声,震得殿堂轰鸣迥响。 汤公公兴致盎然的问道:“究竟是哪四个字呢?” 龙鹰凑近他一点,故作神秘的道:“就是‘以毒攻毒’的四字真言。哈!” 汤公公失声道:“以毒攻毒?” 龙鹰好整以暇的道:“于小弟来看,人体内充斥各种毒素,幸好人有天然排毒的功能。用个比喻来说,人身正是个小天地,如外面的天地般,处处是大战场和小战场,一旦吃败仗,便是生病。哈!外面的那一套,可照搬到里面去。” 龙鹰丝毫不摆神医架子,显已争得汤公公好感,佩服的道:“难怪太医如鹤立鸡群,得圣上和胖公公重用,上官大家又对你推崇备至,许为‘天下第一神医’太医可否顺便为公公排毒?” 龙鹰明知这是随之而来的“后患”,亦知无法拒绝,幸好在奚国之旅的路途上,没有浪费时间,不但将《万毒宝典》读得滚瓜烂熟,又活学活用,且像神农氏尝遍携带的“百草”,对症下药是驾轻就熟,在入殿前扯着汤公公到台阶顶的一边去。装模作样的拉着他的手把脉后,道:“公公是否有双足肿痛之患?” 汤公公赞叹道:“太医确是医术如神,二十多年来,给我把脉诊症的所谓名医,少说亦有数百个,只有太医一矢中的。唉!此脚症困扰得我很痛苦,没有一晚是睡得好的。” 龙鹰心叫惭愧,他哪有这个能耐,只因刚才从他的步伐,看穿他双脚有问题。不过他的感觉和灵应,却非是扁鹊和华佗及得上,早凭直觉生出治病的灵思,道:“此病又叫脚气,是风毒的一种,源于五脏六腑的失调,长年的忧虑亦会形成此情况,就像敌势强大,长期给压在下风。” 汤公公诚惶诚恐的道:“有得救吗?” 龙鹰搂着他肩头朝殿门走,道:“待会小弟会使人送来十四剂药,早晚服用,如此七天之后,包保公公如脱胎换骨,下次小弟回神都时,公公已变成个大胖子。哈哈!” 汤公公骇然道:“太医要去哪里?没有太医,我怎办好?” 龙鹰道:“每隔一段时间,我便要深入灵山秘林采药,否则哪能弄出能为公公驱除风毒的药方?” 三十多个大小官员从前殿蜂拥而出,两人避往一旁。入门后,置有一桌,上放供人签名的名册,十多人正在轮候,有亲卫维持秩序。 龙鹰愕然道;“不是去为王妃治病吗?” 汤公公道:“三天之前,除尚药局的人外,听过太医大名者,怕只有区区数人,但多是从未有机会见过太医。但忽然间,太医之名传得沸沸扬扬,人人津津乐道,但最使我们震撼的是,当宗楚客宗大人向负责外事的人查询,方知奚王曾多次遣使臣到神都来,想请太医到奚国去,亦从奚人处获悉太医神乎其技的医术。奚人且告知他们,太医不单医术如神,兼且能知过去未来,又武技强横。在奚人眼中,太医犹如神人。如太医般出众者,理该名传天下,现在公公才明白,太医根本不慕名利。如华佗般不喜逢迎,不攀附权贵。换过别人,知有机会入殿去见庐陵王,怎会像太医般一脸不情愿?” 龙鹰心叫惭愧,他自是怕自己阵脚未稳下,给人看穿,有甚么情愿不情愿的?不过打蛇随棍上,是他的拿手好戏。道:“公公有所不知了,寒门家训,须紧守韬光养晦之道。公公可知扁鹊是怎样死的?他给秦武王治病,遭到另一太医的妒忌而被杀害。华佗亦被收监,曾打算把着作传给狱吏,狱吏不敢接受,华佗只得在临死前,把著作焚毁。小弟练武便是为这个原因,至少有防身的本钱。至于能知过去未来,只是笑话,皆因奉有密令,不得不装神弄鬼。哈!公公明白哩!” 汤公公似明非明的道;“太医真谦虚,令尊肯定是个有大智慧的人,我们活在宫廷内的人,比任何人更能体会太医的话背后所含的深意。不要让庐陵王久等了,太医请。” 重光殿贵为东宫的主殿,为太子治事和接见臣下之所,规模庞大,由前后并接的三座殿阁组成,面宽十一间,进深达十七间。两侧置两亭两楼,坐北朝南,四周围以回廊,设四门及角楼。殿内美轮美奂,富丽堂皇。 重光中殿北端,一排摆开十多张太师椅,倚旁置茶几,不分尊卑的坐着十多人,正在品茗闲聊,气氛融洽,见汤公公领着个高大的丑汉入殿,立即停止说话,十多双眼睛朝龙鹰身上投来,其中五对眼神,特别锐利凌厉。 龙鹰首先看到的,是坐在中间的李显,能立即认出是他,不但因他的服饰和位置,更因他的气质。李显确和武曌有几分酷肖,有着一种自幼受到良好教育、世家子弟般的气度,可是却予人羸弱的感觉,上唇留着与他整体外形不太相衬的浓密黑髭,仍无增他的男儿气概,看年龄该接近四十岁,龙鹰直觉掌握到他是个多情而善感的人。 正如武曌对自己这儿子的评语,他是个全凭个人好恶,不按朝廷制度行事的人,像如此庄严的殿堂,当作是寻常客厅般,以之为闲聊之所,即可见一斑。 武三思坐在李显右侧,不见一段日子,他胖了少许,容光焕发,当然因发现本苦无出路的天地,柳暗花明下,疑无路处竟别有洞天,故春风得意。 想起他出卖自己,不由心中有气,恨不得揪他出去痛揍一顿。 李显另一边坐的是宗楚客,仍是一副胸有成竹、气定神闲的神态,却没有刻意打量他,没有露出怀疑的神色。 龙鹰醒悟过来,宗楚客比其他人在他身上下过更多功夫,并因而对他尽去疑虑。龙鹰暗想换过自己是他,亦没法从这样一个奉命随泰娅等奚人回国的医师,联想到其他事情去,顶多猜到是武曌拉拢奚王李智机的手段。正因他治好李智机儿子的怪病,奚人才全力协助大周对付孙万荣。 宗楚客着陆石夫留意自己行踪,纯为找他去为韦妃治病,绝无他意。 想到这里,龙鹰神气起来,以配合“王庭经”的步伐,朝众人迈步。 他改动体型后,走路的姿态亦随之自然改变。 只看武三思看着他丑脸眼内闪过的神色,便知他扮“王庭经”是如何成功。 宗楚客首先站起来迎接,其他人亦被逼站起来,只有李显和武三思仍然坐着。 宗楚客一副礼贤下士的高姿态,呵呵笑道:“闻名不如见面,太医的事本官听得多哩!今天终有幸得见。” 龙鹰运起魔功,从双目释放,投往宗楚客。因魔种的关系,一向以来,他的眼神敛而不发,虽然魔光湛然,却是内藏的,使他眼神深邃难测,如梦如幻,引人入胜。 这么般改由向内而往外,即使熟悉他者,仍没法从眼神认出是他龙鹰。 此刻的他,大有重当卧底之感。 连忙立定,行官礼,向李显等请安问好。 李显现出欢喜的神色,没有因他貌丑而不悦,笑道:“太医请坐。我们刚在谈论太医,还有个天大重要的难题,想向太医请教。” 汤公公于李显,等于胖公公于武曌,绝非下人的身份,竖起拇指大赞道:“王太医名不虚传,确是有真材实料的大国手,公公刚领教过了。” 众人大讶,更知汤公公罕有赞人,态度顿然更为改善。 汤公公又指示伺候的小太监搬来椅子,让龙鹰坐在李显和宗楚客间的位置。 龙鹰甫坐下,武三思的问难来了。 第八章 妙问妙答 不用武三思说出来,只看众人神色暧昧、未语先笑的态度,已知他们关心的是何事。如李显般,终日无所事事,吃喝玩乐,更不愁没有美女,唯一需愁的是应付美女的能力。 果然武三思道:“一般的壮阳之药,大同小异,服用多了害处多过好处,不知王神医在这方面有没有独门心得?” 李显双目立即射出渴望神色,其他人无不露出洗耳恭聆的姿态,宗楚客亦不例外。只有站在李显身后的汤公公毫不在乎,因不论龙鹰说得如何天花乱坠,与他仍没有半点关系。 龙鹰瞥汤公公一眼,故作神秘的道:“四个字。” 汤公公颔首表示有会于心,其他人都是一头雾水,摸不着脑袋。 其中一人忍不住的道:“究竟是哪四个字?” 汤公公道:“这位是郑普思郑先生,乃江南名士,精研风鉴相人之术。” 龙鹰看这个郑普思,相当年轻,文秀整洁,白净的脸,一派书生模样,颇有气度,只是眼肚浮肿泛黑,使龙鹰直觉感到他是那种从来不会放弃寻欢作乐的机会,纵欲过度的人。他相学方面的功夫如何,当然不清楚,但他是李显的最佳玩伴之一,则无疑问。 龙鹰喜道:“郑先生可给庭经看个相吗?” 李显对他的答非所问,竟非常欢喜,开怀笑道:“王神医是个很有趣的人呵!” 另一人叹道:“究竟是哪四个字呢?” 人人现出期待之色,因关系到每一个男性的难言之隐。 汤公公欣然道:“叶静能叶大人是尚衣奉御,以奇门遁甲名显江湖,且能以五行之术入武,他的‘大衍剑法’,在江湖上亦是如雷贯耳。” 叶静能笑道:“听说王神医也是武术的大行家,有机会定要向神医讨教。” 此君显然对自己的武技信心十足,自然而然流露出舍我其谁的骄姿狂态,不过他确非虚有其名之辈,龙鹰一眼瞧去,已知他的武功与宗楚客相差不远,难怪能在李显的亲信里争得一席位。分别在宗楚客能深藏不露,而他则是锋芒四射。 叶静能三十刚出头的年纪,皮肤黝黑,像从来不刮脸弄得胡子满面,掩去大部分颜容,肩宽膊厚,脖粗如牛,不用懂武功亦有能力与狮虎赤手相搏的样子,属天生异禀的人,双目精芒电闪。 龙鹰微笑道:“最不该迫不及待听这四个字者,叶大人肯定是其中之一。” 众人爆出轰堂哄笑。 此时殿外聚集了近三十个要到来恭贺的官员,李显却是视若无睹,拍腿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道:“神医看得极准,静能曾有连御十女而面不改色的纪录,第二天起来,仍可如常走路吃饭。” 由李显说出来的笑话,当然比龙鹰说的任何笑话更好笑,人人笑得前仰后合,辛苦至极。 龙鹰心忖,如外面等得发慌的大小官员,知道他们因谈论这方面的事而延误,累他们久等,不知会有何感想? 又有一人叹道:“安石虽对郑先生的鉴人之术一窍不通,也感神医是奇人奇相。请恕安石直言,初看神医时,实看不到出奇之处,可是相处下来后,愈发觉神医魅力四射,愈瞧愈教人欢喜,尚未说出是哪四字真言,已尽收先声夺人之效。” 李显叹道:“确是精采。这位是韦安石韦大人,分别多年后,今天又再共济一堂。” 原来是李显以前东宫的旧属,李显当他的短命皇帝时,韦安石定得重用,李显失势后,不用说也知韦安石被武曌投闲置散,现在韦安石的好日子,终于盼回来了。 只看韦安石绕个弯来指龙鹰丑陋,说得不着痕迹,令听者舒服,便知他是逢迎捧拍的个中能手。 韦安石年近花甲,官样派头十足,像永远戴着副假面具。 武三思对龙鹰这丑神医的态度顿然不同,笑道:“请神医解谜。” 此时汤公公俯身在李显耳旁说了几句话,李显现出不情愿的神色,汤公公又多加几句,他才勉强点头。 汤公公向殿门负责的太监手下打出放人进来的手势。 恭贺者退走后,人人目注下,龙鹰好整以暇的道:“根、苗、花、果。” 最感讶异的是汤公公,还以为龙鹰又是说“以毒攻毒”四字。 李显等由上至下,无不现出深思之色,皆因四字本身,隐含某种颠扑不破的道理,耐人玩味。 宗楚客代众人说出心中感受,正容道:“神医确与众不同,根、苗、花、果四字,从未载于任何医典,又大有深意,不知如何可用在医道上呢?” 龙鹰本怀疑宗楚客是大江联的人,但这么相处下来,直觉感到他只属秦时吕不韦之流,看中李显是可居的奇货,不过像宗楚客这类人,肯定野心极大,自私贪婪,为求目的,不择手段。 坐在龙鹰那一边尽端处的年轻武士道:“神医的看法,与我们武人的看法不谋而合。练武最重根和苗,苗者资质也,根者是基本功,还要勤加灌溉,方能开花结果。在下宇文破,负责东宫的防务。” 众人之中,数他最年轻,二十刚出头。来自世家大族的人,自有股与别不同的气质和神采,颀长挺拔,洁白少女般娇嫩的脸上泛出健康的红晕,眼神精灵坚定,一派天下任我纵横的气势。 龙鹰早已将他归入一流高手之列,宇文世家在唐初时高手辈出,这宇文破能被李显重用,可说是后继有人了。 李显叹道:“如果我少时懂得这个道理,今天便不用向神医请教。” 众人很想笑,却不得不苦忍,是因听出李显言下望洋兴叹的失落。 解铃还需系铃人,龙鹰悠然道:“如果我要教庐陵王去练功练气,才能令大地春回,还用在医界混吗?哈哈哈!” 众皆莞尔。 李显喜出望外,道:“请神医指点,本王必重重有赏。” 龙鹰早把李显掌握通透,如他非是如此这般的一个人,亦不会被韦妃操纵。道:“小人是墨家的信徒,讲求生活简朴,我为庐陵王尽心尽力,皆因庐陵王乃天下景仰的未来明君,万民福之所系,千万勿要予小人任何馈赠。” 由一个不慕名利、不受赏赐的能人异士的口中,说出捧拍之言,比之任何拍马屁更有力。 李显击节赞叹,道:“除练武之外,还有何妙手回春之法?” 武三思鼓掌道:“妙手回春。哈!庐陵王的遣辞用字,妙不可言。” 人人看出李显对龙鹰大有好感,态度更趋亲切,当足他是自己人,气氛融洽。 卖关子一向是龙鹰的看门功夫,道:“不要以为练武定可大增御女的能力,查实刚好相反,所谓练精化气,固本培元,会使人因武忘色,如征伐过度,更大损元气,致武技减退。不信可问侍卫长,他上次和女人欢好是多久之前?” 龙鹰的感应是多么厉害,一个照面,立即看出宇文破已臻先天真气的上乘之境,元气敛而不发,精纯至极,绝非恋色贪花之辈能办得到。 众人目光全投往宇文破,累得他嫩脸胀红,嗫嚅道:“忘掉了!” 震殿狂笑。 今次李显笑得忍不住泪水,开怀至极。 武三思旁一直没说过话的官儿道:“医者望、闻、问、切,神医只看一眼,立知宇文侍卫长过去一年或两年都未碰过女人,神乎其技至极。” 大家笑得更厉害。 宇文破虽被调侃,但没丝毫不悦之色,只是非常尴尬,可见说话者和他有一定交情,又或惯了言语无禁。 那官儿往前俯身,别头向龙鹰道:“下官李远怀,一直在庐陵王下办事。” 他长相普通,而眼神灵活锐利,属足智多谋的人物。 龙鹰虽然尚未揭盅,没人晓得他葫芦里的药,却没有人感不耐烦,而龙鹰已建立起医术如神的形象。 汤公公道:“李大人确没有过誉,刚才入来前,神医一眼看出小人受脚患困扰,还开出独门药方,包保小人在七天内霍然而愈。” 众皆赞叹。 宇文破道:“下官本是最不该追问的人,现在连我也很想知道。” 他的话再次触动各人的笑脉。 万众期待下,龙鹰向李显道:“庭经的固本培元之法,切实可行,就是‘睡觉’,而此睡不同彼睡,睡时能‘心肾相交’,元气天然蓄聚,不论今晚如何大战连场,明天醒来立即变得生龙活虎,精力充沛。哈!练武功当然千辛万苦,动辄走火入魔;练睡功则纯是一种享受,心肾相交,正是睡功的无上心法。” 李显不单不认为龙鹰是虎头蛇尾,还精神大振,试问一个要灯光火着才可入睡的人,怎会睡得好?岂知龙鹰从法明处得悉他此一情况,故对症下药,切中李显的痛处。 任他李显是太子还是皇帝,睡不好就是睡不好,谁都帮不上忙。 宗楚客点头道:“何谓心肾相交?” 龙鹰道:“所谓‘心’,就是脑袋,心神失守,会成惊风之症,所谓惊生于心,痰生于脾,风出于肝,热出于肺,因此‘豁痰’、‘怯风’、‘解热’乃医家手段,懂此者已可成名医。” 龙鹰自幼饱览群书,所学极杂,加上胖公公师父韦怜香着的《万毒宝典》,说起来头头是道。 李显心切问道:“肾又如何?” 龙鹰从容答道:“肾者,五脏六腑之谓也,以肾总其称。心主七情,喜、怒、忧、思、悲、恐、惊是也。肾主六淫,风、寒、暑、湿、燥、热是也。只要我针对庐陵王的情况,调配出十剂丹方,每四个时辰服用一次,再观其后效,然后再配制新方,包保庐陵王可脱胎换骨,纵横无敌。哈哈哈!” 李显大喜拜谢,视他如再生父母。 汤公公提醒道:“神医不是出门在即吗?” 无一人不现出注意之色。 此为必然后果,如果龙鹰的医术确如他说的那般轻松容易,应验如神,即使本身没有问题者,亦想请他去医治有此需要的亲戚朋友,又或红颜知己。 龙鹰摆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姿态,昂然道:“公公放心,我医不好庐陵王的……嘿!庐陵王的新症,不会离开神都半步。” 李显大笑道:“新症?哈!确是新症。” 众人陪笑,笑得最开心的是武三思,这坏家伙正是一手造成李显新症的人。 汤公公又低头到李显耳边说话,该在促他放人。 但李显还舍不得放人,亦可能是破天荒首次显露不畏恶妻的气魄,道:“神医何时再到东宫来为本王诊症?” 龙鹰知道为“王庭经”争取李显的好感,对他的未来极端重要,把心一横,道:“今晚如何?” 李显现出感动神色。 龙鹰道:“小人还会带三帖方剂来让庐陵王试服。” 李显差点落泪,欢喜到不得了的道:“能得遇神医,是我的幸运。” 以皇室贵胄来说,这样的话,实属极限。 只要不是盲的,也知龙鹰将成为李显的宠臣。 龙鹰敢将话说得这么满,是晓得药剂不奏效,还有魔种做后盾。他的魔气便如“少帅”寇仲的长生气,有起死回生之力。 李显仍舍不得让他走,双目放光的道:“世上是否真有‘御女之术’?” 这话题撩起所有人的兴趣,只汤公公是唯一例外,又低头催促李显。 龙鹰道:“御术和媚术,并存于世,男练御术,女习媚术,为武术的旁支,其功效却不在武功之下,故美女可倾国倾城,为君者必须慎之。” 宇文破立即露出尊敬神色,显是认为龙鹰不像大多数绕在李显身边的佞臣。而龙鹰这番话,正是说给宇文破听的。他不但要争取李显和韦妃的好感,还要赢得白道武林的尊敬。 当“龙鹰”被排斥,“王庭经”的身份会变得非常重要。 提及媚术,亦是在试探宗楚客,如他与妲玛是同路人,怎都会有点反应,瞒不过龙鹰的灵应。 然在座者除武三思这个学过御女术者,作贼心虚的心神颤动外,宗楚客一如其他人般,只是听得津津入味,由此可判断,他只是个野心家,而非大江联的人。 武三思笑着道:“天生狐媚者,算否是一种媚术呢?” 众皆失笑。 龙鹰微笑道:“是个根和苗的问题,长得美貌可人者,叫得天独厚,修习媚术事半功倍,但媚术并不止于此,能炮制出媚丹,输入想媚惑的男人体内去,再以媚气引发,不论对手武功如何高强,亦可予取予携,窜盗其真气。不论御术媚术,同是采阴补阳,又或采阳补阴之法。” 在座者,包括武三思和宇文破,莫不现惊怵之色。 李显赞道:“神医确是博学之士。” 又叹道:“虽是意犹未尽,不过王妃正在苦候神医,本王不得不放人,期待今晚神医来时,有更充裕的时间。” 龙鹰心忖,自作孽,不可活,但形势所逼下,已身不由己。告辞时,连李显也站起来,恭送他在汤公公领路下从后殿门离开。 第九章 未来皇后 马球场上两队人马,每队五骑,正在驰骋争逐,看谁能以鞠杖,将在地上滚动的小球儿打进对手的垒门去。 围观者达数百人,近半为宫人、宫娥和太监,其他该为武氏子弟,或与他们有关系的高官子女。大部分是年轻人,更有七、八岁的小童,人人拼命为场中两队竞赛者高呼打气,每当有精采场面出现,便叫得震天价响,喝采声潮浪般起伏,震荡着马球场四周的殿宇高楼。 龙鹰心忖,难怪远在入门的广场处也可听到欢呼声。 汤公公领他在如墙堵般的围观者后面走过马球场,他显然因有望治愈顽疾,心情极佳,向龙鹰笑道:“球赛完结后,恐怕他们需由神医开药给他们治腔喉。” 此时马球落在球队里唯一的女将的鞠杖上,此女顶多是十五岁,长得眉目如画,皮肤吹弹可破,身段匀称,在马背上矫健如神,控球连过敌方两骑,才将球交给从右后方冲上来接应的另一个队友,赢得震天叫好声。 美丽少女在全男班的球手里,如万绿丛中一点红,非常引人瞩目。 她没有停下来,策骑从中路朝尚余三百步对手的垒门推进,呼应接球继续推进的队友。在打气声里,自然而然流露出灵巧伶俐,又是沉着老练的神色,唇角带着一丝骄傲任性的笑意,似乎胜利永远被她掌握于手。 汤公公在龙鹰耳边道:“她是庐陵王的么女裹儿。” 龙鹰早猜到是她,受到神都年轻人注目乃当然的事,不但因她美貌诱人,更因庐陵王回朝登上太子之位,此美女立成新贵。 问道:“接球者又是谁?” 汤公公以带点不屑的语气道:“他是庐陵王的第三子李重俊,非是王妃所出,而是宫人之子,庐陵王最头痛的正是他。” 李重俊十七、八岁的年纪,体型健硕硬朗,有一双闪闪有神的眼睛,鼻管高隆,唇令分明,嘴角上翘,显出自负大胆的性格,但身手确是不凡,骑功了得,不过对手的羽林卫马球好手亦非弱者,紧贴着来夺球,逼得他没法返回中线,还愈往场边靠近。 眼看再下去会被逼出场外,李重俊鞠杖疾挥,“呼”的一声,球儿从这一边直送往另一边,就在李裹儿马前七、八步处经过,准确无误落在另一年轻队友马下。 本来这年轻队友尚差十多步才赶至接球的位置,幸而他拍马加速,又俯前探身,恰恰接着马球。 由于此人沿边赶上来,对方的后防又集中全力缠紧李重俊兄妹,变得空门大露,只要他从边区绕往垒门,将大有入球夺筹的机会。 喝采声攀上浪峰。 汤公公道:“这位是武家子弟里最出色的后辈武延秀。” 原来是有“神都小霸王”之称的武延秀,他是武承嗣的儿子,在神都横行霸道,曾与令羽争夺举举,后奉命到突厥迎娶凝艳公主,被默啜扣留,丢尽大周的面子,他老爹亦因此失宠。 不过这小子的确长得好看,高大英俊,只是有一种视天下人不如己的浮夸神态。当人人以为他将直闯敌阵,发球取胜之际,他竟趁对手来救亡之时,将球送往李裹儿。 美丽的未来郡主喜出望外,鞠杖一挥,一气呵成的将球儿打进对方的垒门去。喝采声将报筹官的声音完全掩盖,整个马球场沸腾起来。 龙鹰心忖,这小子定是对李裹儿有意思,否则不会放弃出锋头的机会,而将荣耀让予李裹儿。只是李裹儿已被定了要嫁给武三思之子高阳王武崇训,没有武延秀的分儿。不过在宫廷之内,男女关系随便,两人只要情投意合,私通偷情乃等闲事,谁会理会是否有悖伦常? 对武家子弟和李显一族,在此刻他已有深刻的理解。 武氏的人,因武曌而成一朝致富的暴发户,以前没有的,现已成囊中之物,遂对权位展开无休止的追逐,行事不择手段,武承嗣和武三思是最佳例子,最怕的是打回原形,还被诛家灭族,在这种心态下,武氏上下一心的为保持权位而奋斗。 李显被赶下台后,长期受压制,现在却是失去了的忽然又重归手上,他和妻儿们对祸福无门的感受,比任何人都要深刻,更清楚只有将权力握牢手上,方能保证美好的将来。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加上李显行事但凭一己好恶,武三思则是逢迎捧拍的能手,又打通了韦妃这一关,故两家人一拍即合,如鱼得水。 汤公公的声音在他耳边道:“能有今天的日子,以前吃过的苦,再不算是一回事。我们都很感谢梁王,全赖他冒死向圣上说项,玉成庐陵王回朝的事。听说有很多人反对,而反对得最厉害的是那个叫鹰爷的人。” 龙鹰听得发怔,世上竟有如武三思般的人,可将事实倒转来说。 忍不住问道:“鹰爷为何要反对?” 汤公公以洞悉世情的语调道:“这是个非常厉害的人,一直希望圣上收他为义子,更妄想可循此捷径扶摇直上。哼!” 龙鹰心忖,武三思这小子造梦亦未想过他向李显炮制的恶毒谣言,会从汤公公之口传入他耳里。 切肤之痛下,他终于对武三思心死。他明白了为何李显返神都后,一直没有拜访狄仁杰,正因有武三思这卑鄙小人从中弄鬼,搬弄是非,恶意中伤。 对于敌人,龙鹰总能掌握透彻,问题在他虽然不喜欢武三思,却从没有以他为敌,以致未能预见今天的情况。 他非是不知道朝中正直之士,对武氏子弟祸国殃民深恶痛绝,不过随着作恶多端、满手血腥的武承嗣病殁,他又取武氏子弟而代之,击杀孙万荣,武氏子弟的祸害至少在表面上有所纾缓。 可是对于以武三思为首的武氏来说,他们清楚明白如让狄仁杰一众正直的重臣受李显重用,自己在朝廷将再无立锥之地,唯一保持武氏权力的方法,是离间李显与非属武氏派系的朝臣关系。以武三思的诡辩才能,白可变黑,黑可说成白,加上李显是个没有主见的人,武三思又有先入为主之利,而环绕李显身边者,如宗楚客之流,谁不希望在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情况下,登上高位,故与武三思臭味相投,变成蛇鼠一窝。 李显集团的最大弱点,是韦妃,她才是集团的真正主事者。这个龙鹰即将见到,还要为她治病的女人,野心漫无止境,若要仿效武曌的先垂帘听政,后再登上九五之尊之位,必不为以狄仁杰为首的正直朝臣派系所容。武三思正觑准此空隙,乘虚而入,不但与韦妃私通,还成为她唯一信任的伙伴战友。 这些想法电光火石般在他脑海掠过,知道另一场宫廷大祸,横亘在未来。 他随汤公公沿着一道回廊,离开马球场,朝后宫方向深进。 沿途不少院殿楼房,正进行修葺的工程,工匠们此来彼往,一片送旧迎新的气氛。 龙鹰心里则是百感交集。 汤公公提醒道:“待会见到王妃,千万不要告诉她庐陵王和神医所谈论的事,只说为庐陵王诊症便可以了。” 龙鹰道:“她会问吗?” 汤公公道:“以前不论事情大小,亦会问个一清二楚,现在则很难说。我当神医是自家人,才会和神医说这些事。” 龙鹰违心的道:“我和公公是一见如故。” 两人开始进入后宫的范围,经过院门,迎面是玲珑的湖石堆山,绕过山石后豁然开朗,院落内古木摇曳,假石山成不规则布局,加上参天古树,自然野逸,具有浓厚的园林气氛。 再穿过一座门,进门正面是繁花殿,左右各有配楼,殿与大门之间全部以游廊相连,围出方整的庭园,周围遍植松柏,清幽雅致。 殿内传来女子说话的声音,并不止是一、二人说话,而至少有两组人在笑语交谈,其中一个声音正是上官婉儿动人悦耳的娇柔嗓子,龙鹰心中一动,诈作受园林景色吸引,往左边走过去,负手欣赏园光林色。 汤公公怎知有诈,心忖横竖迟了,也不在乎多迟片刻。 龙鹰自然而然进入魔种的凝听状态,远在百多步外繁花殿内的所有声息,全被他收入魔法葫芦内似的,还滤去了其他杂音,只余上官婉儿熟悉的莺声燕语。 她道:“是从梁王处听来的吗?” 另一个充满威严的女声道:“从何处听回来没有关系,有关他们兄弟的恶行,罄竹难书,只是今次实在过分,连小小一个洛阳令,只因他兄长是张昌宗和张易之,竟可公然受贿,为所欲为,还有规矩吗?” 龙鹰心中暗叹,武三思是一不做、二不休,好人坏人一视同仁,在韦妃前搬弄张氏兄弟的是非,目的是要李显和韦妃更倚仗他。 他提供的东西,正是韦妃最需要的。机密可当人情,是非更可做人情。 亦感受到上官婉儿的为难处,当年为扳倒武承嗣,在龙鹰同意下,她透过太平公主去拉拢张氏兄弟,并由太平公主做出保证,异日李显回朝,绝不亏待他们两兄弟。 上官婉儿与武三思关系密切,武三思多少听过风声,遂大力破坏李显夫妇和张氏昆仲的关系,以免肥水流入外人田,让李显一方与张氏兄弟联成一气。 龙鹰几可预见未来的发展,张氏兄弟见势不妙,必拼死反抗。说到底,他们始终属武曌的人,若一个处理不好,动辄会惹毛武曌,那时将没人能估计后果。 龙鹰首次考虑,该否由自己亲手宰掉武三思,一了百了。 上官婉儿默然无语,没有答韦妃,或许不知如何答她。 韦妃有点好笑的道:“张昌仪受了五十两金,竟忘掉贿赂者的名字,依稀记得是姓薛的,竟责难负责此事的官儿说:‘只要是姓薛的,就授给官职。’结果这一年的选人中,共计六十余个姓薛的人授官。哈!真是荒天下之大谬。” 龙鹰也在骂张昌仪,亦知韦妃也好不了多少,硬将她老爹升上宰相之位,为害更大。但像韦妃这类人,不论做甚么都认为自己是对的,也就见怪不怪。 上官婉儿轻轻道:“不过他们在庐陵王回朝一事上,的确曾尽心尽力。” 龙鹰登时对上官婉儿好感剧增,竟敢在这当儿为张氏昆仲说好话。 韦妃冷笑道:“太平早和我们说了,但今次梁王到房州去接我们回来,全赖梁王向圣上冒死进言,他们只是袖手旁观,没有帮腔。” 上官婉儿欲语无言,难道说武三思谎话连篇吗? 龙鹰不想耽搁过久,惹汤公公起疑,大赞几句后,随汤公公到繁花殿去了。 繁花殿面阔五间,深进三间,四面全部敞开,回廊环绕。最有特色的是天花用楠木制成,井字形的天花板,每一板均雕上花草纹,不施色彩而保留硬木原色,古朴高雅。 殿内的布置古色古香,充盈日常生活气息。 不用猜也知是韦妃者,正拥被半躺在一张长卧椅上,上官婉儿坐在她身侧,与她喁喁私语,态度亲热。 六个宫娥在厅子一角,围着大圆桌在做针黹刺绣,互相交头接耳,神态轻松。 于踏入殿门前,汤公公唱喏道:“尚药局太医王庭经王先生到。” 称他为先生,是非常客气尊重。 近十双目光朝他投来。 韦妃的年龄在三十六、七岁之间,不算美,有种冷若冰霜的味道。她肤色很白,虽在抱恙的当儿,仍是精神旺盛。她的脸庞在比例上长了少许,所以纵然五官精致,仍使人感到在配合上不自然,算不上美女的标准。但最令龙鹰吃不消的,是她深邃而严肃的目光,和脸上那副顽固偏执的神情。 换过自己是李显,也希望有人能代劳,安抚她、伺候她,好让自己有安乐日子过。 “卑职王庭经,参见王妃!” 韦妃有点勉强的堆起笑容,尽量温柔的道:“王太医请坐到我身边来。” 两个年轻太监不知从何处钻出来,将椅子搬到与上官婉儿相对的另一边。 上官婉儿瞥龙鹰一眼后没再望他,怕给人从她的眼神看出端倪。韦妃或许不会在意,但汤公公久历宫廷内争,对这类事非常敏锐,令她不敢不小心行事。岂知汤公公早被龙鹰争取过去,会否继续尽忠,还看龙鹰治脚气病的功夫。 龙鹰坐下后,只动鼻子便嗅出个大概的病况来。 韦妃向汤公公和颜悦色道:“有劳公公哩!太医交给我们,公公可回重光殿照拂,庐陵王今早起来后,没歇过片刻呢!” 汤公公分别向韦妃、上官婉儿和龙鹰施礼,掉头走不了几步,韦妃忽然道:“为何见个面,竟用了大半个时辰呢!” 龙鹰心叫厉害,知汤公公早想好说辞,心有防范,遂趁他以为可以离开之际,放一枝冷箭,希冀汤公公在猝不及防下,如实招出。 汤公公也是老狐狸,悠然转身,以不死不活的语调答道:“只因神医高明得教人难以相信,看几眼便瞧出大王睡不能安寝的苦况,还想出疗治之法,今夜再回来为庐陵王诊症用药。” 韦妃和上官婉儿齐露讶色,后者还讶异得合不拢嘴,看得汤公公不明所以。 韦妃也朝上官婉儿瞧去,双眼射出询问神色。 上官婉儿自知失态,幸好大才女聪敏过人,立即以笑掩饰心中尴尬,又知龙鹰的急智是她望尘莫及的,立将球儿送到他的鞠杖下,道:“婉儿不好意思说出来呀!” 龙鹰差点抓头,先采拖延之法,道:“事情是这样子的:……”接着灵光一闪,道:“庭经是天生的大懒人,只爱上山采药,因可顺道游山玩水。当年应聘到神都来,曾和上官大家约法三章,其中一章是日落后绝不应诊。所以上官大家听到卑职今夜再来诊症,大出她意料之外。” 韦妃欣然道:“太医对我们确是与别不同。” 汤公公在韦妃前显然很有地位,纠正道:“是神医,真的是神医。” 韦妃没好气的瞪他一眼,道:“知道哩!还不到外殿去?” 第十章 技惊东宫 韦妃道:“这病十多年前开始,缠得我很惨,平时没事人一个,病起前全无预兆,忽然而来,人便感到不舒服,又没法告诉别人不舒服在哪里。我几看遍天下名医,每次服新药,似乎有点成效,最后仍是失望。” 龙鹰正为她把脉,随口问道:“多久病发一次?” 另一边在刺绣的宫娥们,沉默下来,静听他们的对答。 韦妃闭上眼睛,辛苦的道:“有长有短,长者三、四个月病发一次,短者可在一个月内病发两次,病发期也有长有短,最长者延绵十多天,亦有早发晚收。唉!真令人困扰。” 龙鹰乘机向瞪着他的大才女眨眼睛,他背着宫娥们坐,不虞被她们中眼利者瞧到。大才女双目先射出火热的神色,接着竟垂下螓首,脸蛋微红。如此一个大美人,在这样情况下,现出情动神色,动人心魄至极。 上官婉儿瞬即回复正常,是勉强将心中欲火硬压下去。 龙鹰暗自心惊,不敢再挑逗她。向韦妃道:“病发时,是不是感到心中悸悸,头重目眩,四肢沉重,懈惰不欲执作,恶闻食气,欲啖咸酸果实,多卧少起呢?” 韦妃猛地睁目,瞪着他道:“神医形容得生动贴切,像比我自己更清楚。” 龙鹰心道自己等于她肚内的蛔虫,当然一清二楚,又用手同时按她两边额角,轻轻按压。 韦妃发出因舒缓而来的呻吟,二度闭上眼睛,道:“神医的手很暖很舒服。” 说者无心,闻者有意。 龙鹰忍不住往上官婉儿瞧去,后者狠狠白他一眼,玉白的双颊又再泛红,非常诱人。 龙鹰的目光自然地落在她玲珑有致的曲线去,以大才女的善于掩饰,亦吃不消,垂首避开他顽皮的目光。 帮韦妃按摩额角好一阵子后,龙鹰收回双手。 韦妃倏地张开眼睛,在这一刻,艳光立即重降她身上,惊喜道:“神医真有本领,我再没有苦沉悸闷的感觉。” 龙鹰微笑道:“只是治标,并没有治本,让卑职立即去采药,以武火来个猛煎,服用后,卑职敢以性命身家作保证,王妃此病,永不复发。” 韦妃此刻如汤公公般深信不疑他是神医,大喜道:“神医到哪里采药?需时多久?” 龙鹰道:“就是在外面的园子里,怎都该要一刻钟吧!” 宫娥们惊讶至失声呼叫,韦妃和上官婉儿则你眼望我眼,说不出话来。 他终于见到没有蒙着头脸的妲玛了。 龙鹰今趟到东宫来,其中一个想达致的目标,是要亲眼看到此女的模样。换过是其他人,妲玛避而不见,谁都无法可施,但龙鹰自有他的妙计。 韦妃的长期症患,起于十多年前被武曌放逐往房州之时,当时她在路途中产下现正在马球场上八面威风的李裹儿。从皇后被贬为王妃,更被逐出神都,其悲怨可想而知,凄愤交集令她产后失调,患上长期的妇女病,经龙鹰输入魔气,见招拆招的理顺她的五脏六腑、大小经络,事实上她已霍然而愈。 但心病仍需心药医,若说给王神医摸两下便好了,谁都不会相信,如妲玛者会怀疑他拥有如寇仲和徐子陵般的“长生气”,徒惹人怀疑。 龙鹰遂想出一石二鸟之计,是就地取材,调配出可治本的妙方,以安韦妃之心,将话说得这么满,正是攻心之策的最重要部分,利用韦妃因他神奇疗法而来的信心,深信不疑此妙方的治本成效。 另一鸟是妲玛。 既可在东宫的后院随处采药,凭他的神通广大,当然可轻易寻得像妲玛那种高手。 韦妃坚持起来,伴他去采药,上官婉儿只好陪在一旁,负责挽着盛放采来草药的篮子。 不提龙鹰于到奚国的船程上,尝遍携同的大批各类药材草本,下过一番苦工;光是他本身长期居于荒野,对花草树木的认识,是经日夕浸淫而来,亲自体验,此点就远非一般山草药师能及。徜徉于后院花木之间,随口指点,说得头头是道,即使上官婉儿明知他是冒充的,亦益发感到眼前之人,再非龙鹰而是丑怪的神医王庭经。 龙鹰将一朵连他都叫不出名字的鲜艳红花,放进嘴里大嚼起来,在韦妃和上官婉儿瞠目以对时,从容不迫的道:“花为草本之精华,故能惹得群蜂采蜜,又能传播花种,是草木传宗接代之法。” 稍顿又道:“花又可大分为山花、香花、湿花、蔓花、毒花、水花、石花、苔花、杂花九种。我刚吞下去的是毒花,带有轻微毒性,但如能用之得宜,先发散表邪又提出其毒性,有怯痰的效用。” 除韦妃和上官婉儿外,还有两个贴身伺候韦妃的宫娥跟在韦妃身后,四个人像徒弟听师父传艺般,仅余听的分儿。 当听到龙鹰说刚吞下去的是毒花,其中一个宫娥低声惊呼。 龙鹰见此女秀丽可人,色心又起,微笑道:“姐姐不用惊慌,对别人是毒物,对我却是灵药。哈!” 上官婉儿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韦妃由衷的道:“先生真神人也。” 龙鹰一边随手采药,不住往后院禁地深进,他对妲玛的位置已心有谱儿。 未到东宫前,从没想到东宫有这么多好地方,由此可窥见当年大唐的国势。 东宫的后院有如一个大花园,以长青的松和柏为主,以保持绿色的环境,槐榆发绿,花卉入园,有上栽的各式常见或罕见的花木,亦有盆栽的如石榴、桂花等,点缀得后院花园生气勃勃。 亭台楼殿疏落有致散布在园林里,又以湖石堆砌成假石山,有的曲折往来于道路之问,有的上下簇拥于楼台之旁,营造出一个人工造就的山岩景区,道路以方砖铺砌。龙鹰自作主张的带头穿过一个月洞门后,上官婉儿手挽的篮子早盛满花花草草,又有折下来的树枝树叶,还有某草木植物的根茎,看看都教人心中发毛,不知服用后有何后果。若非是王神医亲手采摘,任何人向韦妃献上这样的“药方”,肯定给她使人拿出去痛打百杖。 终抵位处东宫北端的“望淮阁”,位于第三进院子的最北面,是一座三层楼阁式的建筑,进深面阔各五间,像是整个庞大东宫的结束,本与四周较低矮的建筑物失去了协调的比例,但设计者匠心独运,在望淮阁底层四周安排了一圈檐廊,与两芳庭院的围廊相接,使高低有异的建筑物天然结合为一。 在其中一座位于高台的小亭里,围以白玉低栏,上设石桌石凳,两个女子正在亭内闲聊。 她们见韦妃到来,起立隔远向她施礼。 韦妃一边还礼,一边欣然向龙鹰道:“是我的二女儿和王妹。” 与妲玛在一起的唐室贵女,脸圆圆的,端庄秀丽,不过与妲玛站在一起,立即变得黯然无光。 乍看妲玛仍然年轻,但龙鹰晓得她的年纪该与湘夫人和柔夫人相若。表面亦一点看不出她是顶尖级的高手,还予人娴静温柔的感觉,但落入龙鹰的感应网上,已洞悉她的高明厉害。 妲玛不动声色的默默观察他,双方的距离超过五十步,但她的目光却可从他的举止神态,钜细无遗地掌握他的虚实。 当然,任她有通天能耐,仍没法瞧穿龙鹰。 正如桂有为所形容的,她确实出奇地美丽动人,令人注目的是她棕色的头发、碧绿的眼睛,那种异国佳丽的情韵,龙鹰也感难以抗拒。淡雅的装束,更突出了漂亮的脸庞,即使离这么远,龙鹰仍嗅到她身上散发的淡淡幽香。 虽是客处异地,她却如置身家园般,落落大方向龙鹰和上官婉儿打招呼。 倒是她身旁的贵女看见龙鹰的丑脸,露出不解和厌恶之色。 龙鹰心忖,幸好没有强攻东宫来拿她,否则必惹得人人拼死护花,懂媚术的女子是最不好惹的。 目的已达,龙鹰打道返繁花殿去。 接着的大半个时辰,龙鹰亲自到灶房炮制药汤,韦妃兴奋地陪着他团团转,累得灶房上下三十多人,乱成一团,忙出忙入,谁都不晓得自己在干甚么,只知韦妃首次驾临,不可怠慢。 一边烹药,龙鹰不住试饮,不理药汤的热度,就那么灌进口内去,不住捞出部分药渣,又加进采来的花草,摆出调校的高姿态,更为安韦妃之心,让她清楚服用后不会致命。 到韦妃服药后,太阳早移过中天,朝西下降。龙鹰加增两注魔气,打通两处他早前故意避开的闭塞脉穴,如获新生的韦妃立即千恩万谢,在龙鹰恳辞打赏下,又以必须赶返尚药局为李显开药制方为藉口,她才肯依依不舍的放人。 龙鹰天不怕,地不怕,最怕韦妃因怜他的医才,看上他的丑脸,留他度夜,那就呜呼哀哉了。 马车驶离东宫。 来恭贺的官员仍络绎途上。 上官婉儿热情如火的扑入他怀里,献上香吻。 龙鹰对她的本质在观感上大有改善,双手滑入她衣服里活动,咬着她耳朵道:“是不是愈看我的丑脸,愈觉得可爱呢?” 上官婉儿抖颤着,喘息道:“是的!人家现在只爱王庭经,谁都不要了。” 龙鹰一怔道:“岂非以后和上官大家行云布雨时,都要戴起这鬼东西?” 上官婉儿呻吟道:“太医呵!是否真的要到尚药局去呢?” 龙鹰心忖,不论是皇室贵女、天之骄女,又或眼前春心蠢动的才女,女人毕竟是女人,有了关系后,爱起来是无法无天的。 一手绕过她腿弯,将她抱得坐到大腿去,笑道:“老子现在忙剩半条人命,大家将就点,多亲个嘴吧!” 他也感到自己荒唐,但自己心知肚明,还要去找胖公公,又要见狄仁杰,实难另抽时间伺候眼前变成一团烈焰的美丽才女。 魏晋南北朝的医事制度,上承汉制,设太医令丞,初属中正府,后置于太常寺的管辖。 至隋代,袭前朝之制置太医令,属门下省,又于太常寺成立太医署,药藏局,主要作用当然为宫廷提供服务,亦是培养这方面的人材,起着发展医道的作用。 唐代因袭隋制,再加扩充,尚药局改属殿中省,太医署仍隶太常寺。二者合起来,便是完整的医事体系,各有所司。 尚药局,奉御二人,直长四人,书吏四人,侍御医四人,主药十二人,药童三十人,司医四人,医佐八人,按摩师四人,咒禁师四人。 奉御等于太医令,掌合和药物及诊候方脉,直长次奉御一级,职责大同小异,侍御医则掌诊候。 不论是哪个职级,均以疗人疾病痊愈多少作为平时考绩,故能在尚药局稳坐首席者,是有真材实料之辈,难以鱼目混珠。 龙鹰被安排的身份,是“直长”级的太医,由于只是在局内挂个虚名,整局人以前只知有此人,却从未得睹他的庐山真面目,故由上而下对他都不以为然,从不当他是个人物。 勿要以为尚药局的人会因上官婉儿而卖王庭经的帐。尚药局名虽为朝廷体制内的一个组织,却是地位超然,当年酷吏横行,不理对方如何位高权重,照样可扯下马来,独是不敢碰尚药局的太医,否则有起事来,谁来救命?兼且尚药局的名医,深入宫廷和权贵之家诊症治病,与皇室和达官贵人建立起紧密坚实的关系,更是崖岸自高,各有自己的一套,不用看任何人的情面。 龙鹰首次到尚药局时,尚药局诸人都对他爱理不理的,唯一对他尊敬有加的,是拨归他管的两个药童,不得不俯首听命。 两人一叫常青,另一叫茂平,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他们志趣相投,热心医道,双方情如兄弟。 龙鹰看他们恭敬外表底下的眉头眼额,已知他们因受其他人影响,暗里看不起他龙鹰。 尚药局离东宫很近,规模不在尚食局之下,由八组院落组成,龙鹰的太医地盘位于东南角的华佗轩内,一厅两房,自成一国,与其他同级太医治事之所的分别,就是“家徒四壁”,除台几家俬外,再无他物。也难怪责上官婉儿,这是因为,为了赶在太子登基礼前交货,宫内作坊的技匠全到了东宫去。 奉御有大小之分,直长也有高低之别。 大奉御是甄权,二奉御叫郑虔,都是当代名医,均埋首著述,罕有出手治病,出诊的工作全由“直长”级的四个太医负责,理论上包括龙鹰的“王庭经”在内,而王庭经人不在却摆着这个尚药局的高位,惹人反感是必然的事。 幸好时近黄昏,甄权和郑虔早已回家,够资格来糗他的,只剩下一个直长,就是太医任无心。 此君年约四十,相貌堂堂,人似没甚么的,对其他同僚和颜悦色,不摆架子,但对龙鹰除于介绍时神情勉强的打个招呼后,由那刻起便对他视而不见,以表示心中对他的不满。 龙鹰也认为自己是应有此报,并不将其他人的冷眼放在心上,不怪任何人。 他在医桌后坐下,看着两个待命的小子。 两人有点不想直视他的丑脸。 龙鹰摊手道:“我要找药来配方,该到哪里去取药?” 常青和茂平交换个眼色,后者道:“那便要去找药藏局的人,他们不但种植药物,还负责于各地收采药物。” 龙鹰长身而起道:“我们立即去!” 常青眼中闪过狡猾之色,道:“恐怕明天才行呢!大药园在神都之外,没有半天时间,休想到达。” 龙鹰心忖如真是这样子,如何应付急症?知两个小子欺他无知,故意捉弄,不知好气还是好笑。 若揭开面具告诉他们自己是鹰爷,包保骇得他们屁滚尿流。 第十一章 太医生涯 “砰!” 龙鹰一掌拍在桌面上。喝道:“好胆!竟敢来戏弄老子,如果动辄要一天时间来回去取药,还如何应急救人?” 两子何曾见过这么粗鲁不文的太医,毫无应有的修养,虽齐齐吓了一跳,却丝毫没有露出给拆穿的慌张神色。 茂平好整以暇的道:“大人明鉴,局内确有药馆,由两位奉御大人掌管门匙,凡入药馆者,均须得甄奉御,又或郑奉御批准,而取药多少,由书吏大人一一记录,违者会受重责,即使王大人贵为直长,亦不例外。” 龙鹰见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完全不怕他,知背后有人撑他们的腰,且不是甄权就是郑虔,否则两人怎敢用这种态度和他说话? 他心切去见狄仁杰,哪有闲情和他们计较?离桌而行,绕过他们,迳自离开医房。 两子紧追他身后,齐嚷道:“直长大人要到哪里去?” 龙鹰没好气道:“当然是到局内的药馆取药,难道走半天路到城外的药园去吗?” 两子为之愕然,边追着他,由常青说出疑问道:“局门已关,又上了铁锁,大人如何取药?” 茂平则问道:“大人晓得药局位在何处吗?” 龙鹰笑道:“没有点道行,还用到尚药局来混吗?老子走的桥,多过你们走的路,如被你两个小混蛋难倒,以后将名字倒转来写,哈!” 说话间,已离开直长医房所在的院落,沿贯通众院的廊道,朝西北的另一座院落举步。此时天已入黑,尚药局冷清清的,偌大的院落,只有几处亮起灯火,幸好院廊挂有风灯,不用摸黑走路。 两个小子再不追问,忍着笑跟在后方,一副好戏在后头的神色。不过对龙鹰能熟门熟路的朝正确的方向走,大惑不解。 为龙鹰领路的,是他的灵鼻,随口问道:“今夜值班的主药官是谁?” 他这一问大有道理。 大周皇廷的医局体系,大致是以尚药局负责研究和发展,编撰各类医书,太医署诊症治病,药藏局种植、采集药物,各有司职。但却不是说作为体系龙头的尚药局不用出差应诊,遇有太医署应付不来的急症,又或是宫廷重要的人物有事,贵为奉御者亦要应召出手。故此即使是尚药局,为提供十二个时辰的服务,当有值夜的人员。只因尚药局由上至下,对他无功而居高位,居其位却不用办事,既鄙视又不满,才指使两个小小的药童来诸多留难,要他好看。 可以想像尚药局所属的殿中省,省署内亦有负责尚药局的高级官员对“王庭经”的存在深感不满,只因是武曌的女官上官婉儿从上压下来,才无可奈何。 若同样情况发生在其他官署,多一个或少一个冗员,没人理会。偏是尚药局与别不同,拼的是真功夫和口碑,又论资排辈,自然而然对他这个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从未见他治过病,连他令人不敢恭维的丑脸亦是初次得睹的“王庭经”,全力排斥。 龙鹰始终是两人的顶头上司,所以他们虽说背后有人撑腰,仍不敢与他对着来干。常青不情愿的答道:“是主药大人毕理勤,但现在是用膳之时,他该不在药馆。” 龙鹰道:“常青你去立即给我找他来,告诉他我有十万火急的事,须立即入馆取药。” 常青左转朝另一座院落走去,最气人的是不但放慢步伐,还左顾右盼,扮作欣赏廊道两旁的药圃。 龙鹰大喝道:“还不滚快点!” 常青给吓了一大跳,加速赶去。 龙鹰摇头苦笑,这样给拖下去,不知何时才可到东宫去交差?为官已不容易,做太医原来也这么困难。无怪入宫禁者,人人力争上游,争逐权位。所以众官依附李显这个未来皇帝乃自然而然的事,如自己真的是“王庭经”,也会藉李显的力量来震慑当他是骗子傻瓜的尚药局同僚。 循气味而走,穿过月洞门,前方出现一座院舍,与其他开放式的院落不同者,是以高达丈半的砖墙围起来,向着他一方的外门且有两个羽林卫在执勤,龙鹰头痛起来,若那叫毕理勤的主药官不合作,恐怕得动粗才可取得药物。 他对配出何种药方才可治愈李显的陈年顽疾,心中没有谱儿,只是见一步走一步,凭自己对草本药物的灵锐,又深悉李显气血虚实,加上看家的魔气,希望不会弱了他刚建立起来的神医声誉。 两个御卫一胖一瘦,见他身穿直长的太医服、又有茂平随行,知他是新入职的太医,恭敬致礼,没有拦阻。 龙鹰暗松一口气,脚步不停朝前方像个大仓库的药馆走去。 茂平追近一点,道:“大人必须待主药大人回来,方可入仓取药。” 龙鹰道:“刚才你们不是说过,没有奉御批准,谁都不准进去吗?” 不由记起小可汗说过的,只要多于一个人,便会有争斗。 茂平大为尴尬,吞吞吐吐的道:“遇有紧急情况,当然例外。” 入门后是个五丈见方的广阔工坊,放满各式制药工具,三个像茂平般的药童,正在埋首工作,见进来的是龙鹰和茂平,显是清楚龙鹰是何方神圣,瞥一眼后继续工作,不打招呼。 龙鹰少时惯了众师兄的白眼,不以为意,朝与大门相对的廊道举步,药馆的入口在十多步外,是道大铁门,锁以铁链铜锁。 珍贵罕有的药材,价比黄金,小心保管,是理所当然的事。 茂平知他想进入廊道,忙道;“请直长大人在药坊坐一会,待主药大人回来,才由他来决定。” 龙鹰听出他语气里的不满,更明白他的感受。在茂平眼里,龙鹰是个陌生的外人,却公然到他们视为圣地的药馆予取予携,自是难以接受。 嗅着药坊里被三个药童依工序进行处理的各式药材,心忖不露一手是不行的,放弃去研究门锁,负手朝在忙碌着的药童走过去,茂平只好继续跟着他。龙鹰在仍未有机会来至用眼看的距离,从容不迫的道:“有羚羊角、铜石、龙子、麝香、牛黄、琥珀,又有当归、白芍、黄耆、杜仲、延胡索、香附、壮丹皮、酸枣仁,制成丹药后,该有强筋壮骨、祛湿通络、活血止痛的功效,尤能医治痿软拘孪一类症状。”忽然心中一动,道:“是否由梁王亲自下令,要为他赶制的呢?” 三个药童和他身后的茂平听得惊讶至张大口。 任他们自少在药材堆里打滚,就算用眼来看、逐一用鼻去嗅,仍没法认出多如天上繁星般,数以万计来自动物、植物和矿物的各类药材。但龙鹰竟不用拿眼去看,只是隔远用鼻子去嗅,竟能从犹如大合奏般的药味将药材一一分辨,如数家珍的道出来,且一矢命中的说中制成丹药后的功效,令他们首次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根本是不可能的。但更不可能的是,他怎会晓得此丹是应武三思的要求而制? 龙鹰倒不是纯凭直觉做出猜测,而是有根有据。 首先,制此丹的药材,其中的几味非常珍贵,故此丹丸是不可能大量制造,制成品只能供一至两人服用。其次,是药童们一副连夜赶工的模样,没有点身份地位,怎驱使得地位超然的尚药局这般卖力? 此丹丸就是壮阳药,表面上是武三思这卑鄙奸徒为讨好李显的行动,实则是不安好心。 任何壮阳药物,只有偃苗助长的一时之效,长期服用,有害无益,会掏空李显的身体,使李显更倚赖药物。 这是否韦妃和武三思联合想出来的长远之计,不着痕迹的夺位之法,效法当年武曌对付高宗的手段? 无意中,他识破了这对奸夫淫妇的阴谋,枉费李显还视武三思是恩人和知己。韦妃会容许自己今晚为李显诊治吗? 常青慢条斯理的走进药坊,伸个懒腰,道:“主药大人请太医大人稍待片刻,他用膳后会回来,并说如果王太医没有耐性等他,明天请早,但最好是先得大奉御或二奉御核准,免他为难。” 龙鹰二话不说,掉头朝往药馆的长廊大步走过去。 常青和茂平大吃一惊,又摸不着头脑,大铁门被巨锁铁链紧锁,即使练武之士,又有合适工具,要开锁入门仍不容易,何况龙鹰两手空空,没有寸铁? 龙鹰直抵铁门,拿起锁头。 外面的三个药童,发觉有异,放下工作,赶来看个究竟。 龙鹰还是首次以白手开锁,先回头向身后五个小子瞧,见人人瞪大眼睛看他,个个面带疑惑,其他人算好一点,因被他刚才弄的一手震慑,常青则以看着疯子的神情,眼现嘲笑之色。 龙鹰向他们展示笑容,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 “哟!” 铜锁在龙鹰如懂变法术的手上开启。 五个小子惊讶至头皮发胀,小脑袋一片空白,既没法掌握,更不明白眼睁睁下正发生的事。 铁链分开。 龙鹰像回家般推门直入。 入目的情景,宛如当年胖公公带他进入兵器库,不过眼前庞大的空间,一排排的兵器被以千百计的大小三彩陶罐取代,浓重的药香,钻入他的鼻孔去。 龙鹰赞叹一声,走进去随意揭开其中一罐的盖子,还探手取出一片棕黄色的药,放入口中大嚼起来,不知多么津津有味。 步声响起,其中一药童奔出廊道,去通知上司主管来对付他。其他人不敢随他进去,除怒目瞪着他外,再无别法。 龙鹰知时间无多,主药官来干涉时,他会难以继续,随手拿起放在入口旁桌子上的药篮,入仓采药去也。 十多人声势汹汹的涌入药坊,朝廊道气冲冲的奔进去。 龙鹰一边执药,心想的却是皇室的生活,不论官做得如何大,又或富甲一方,亦不可能拥有一个这般齐备的药材库,还有整个医疗体系做后盾。从这个角度去看,武三思拥有的是常人没法想像的东西,所以为了保持已拥有的,武三思泯灭了人性,无所不用其极的去争权夺利。 其他人或许不清楚,但武三思有分参与大周的机密会议,理该晓得他龙鹰对大周安危的重要性,可是他完全漠视此点,还要去之而后快,由此看出他是个目光浅窄,不顾大局,只重私利的人。 如此一个人,若大权在握,对中土会造成大祸害。 在一个五十多岁、留长须的医官和与他同级的太医任无心领头下,摆出大兴问罪之师的姿态,后面还跟着十多个人,其中五个是威猛的羽林军,群情汹涌的朝他逼至。 龙鹰刚完成任务,轻轻松松的转身面向诸人,双目神光电射,悠悠然的道:“不要阻拦本太医去为庐陵王治病,如有差池,谁都担当不起。” 说完心中好笑,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不得不搬出庐陵王来,非是如此,定给押去等候发落。 际此一刻,他深切体会到权势的重要,自己无权无势不打紧,至少需有个靠山。 “庐陵王”三字如泰山压顶般镇着众人,在场者全为之一怔,又受他气势所慑,一众人于离他十步处停步。 龙鹰向领头者微笑道:“毕主药这么快用完膳吗?本太医还以为须等至明天。” 给龙鹰魔目扫过,主药官毕理勤遍体生寒,他虽是药库的当值主官,却比龙鹰低两级,虽自觉理直气壮,可是,如牵涉到庐陵王,即使尚药局的大头子奉御甄权,亦不敢将事情闹大。 随来的羽林卫,听到与未来太子有关系,又从龙鹰刚说的两句话,听出尚药局人事斗争的蛛丝马迹,都噤口不言。 毕理勤一时下不了台,大打官腔道:“药局有药局的规矩,是由殿中省订立的,此事卑职必须如实上报,并且,直长大人篮内的药材,须由卑职依法检视,方可决定可否由直长大人取去。” 任无心双目一转,以带点轻蔑的语气道:“王太医今天才回来,忽然又去了为庐陵王诊症,负责东宫医事的一向是太医局,东宫的人如欲召本局的人去看症,会先知会大奉御,由他亲自决定人选,用药方面更须大家开会决定。除非是急症,如此漏夜到东宫应诊,实不符宫廷礼节,王太医勿要因一时情急,胡乱找话来搪塞我们,事情可大可小呵!” 龙鹰这才知任无心口才了得,说的话合情合理,欣然道:“口说无凭,确为事实。要解决还不容易吗?只要任太医陪同本人一起到东宫去,真相可立告水落石出。” 一个笑嘻嘻的声音在众人后方响起道:“何用劳任太医大驾?送王太医到东宫去的事由公公负责。” 毕理勤、任无心等愕然朝走入药库来的人瞧去,十多人无不大吃一惊,垂手恭立,口叫“大宫监安好!” 胖公公满脸春风的往龙鹰招手,道:“来!马车在外面等着。” 龙鹰穿过变得呆若木鸡的众人,来到胖公公身旁,与他并肩进入廊道,低声道;“不怕张扬吗?” 胖公公道:“哪管那么多?你一天之内,已成了东宫炙手可热的大红人,依李显夫妻的习惯,就算有人拿出你杀人放火的证据,包保他们也不相信。何况是李显亲自来求我,希望可让你在神都多留一段日子,好为他治病?哈!你这小子扮甚么似甚么,真可与‘少帅’寇仲先后辉映。” 第十二章 风雨飘摇 龙鹰坐到胖公公旁,马车驶离尚药局,后者笑道:“你现在明白当官当得不够大的苦味儿哩,不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大有大的苦,小有小的苦,为官岂是容易?” 龙鹰点头同意,以前他贵为国宾,地位超然,不受宫城诸般规矩和潜规则限制。道:“怎会这么巧?” 胖公公道:“今早自你离开上阳宫的一刻,我的宫城网做出最后一次启动运作,无微不至的监察你的动静、其他人对你的反应,就算在东宫内,除在后院之外,其他地方亦瞒不过公公的耳目。可以告诉你的是,没有人对你的身份起疑心。” 龙鹰一怔道:“最后一次?” 胖公公道:“你可知明空已批准了狄仁杰和娄师德的请辞,此事尚未传开,将是继李显回朝后,最轰动的大事。” 龙鹰不解道:“与公公有何关连?” 胖公公朝后舒服的挨著,叹道:“明空有退意了!” 又别过头来,向在发怔的龙鹰道:“自入唐宫后,她尚是首次心萌退念,若以她一贯的作风,昨夜已血洗东宫,没这般做,是给你说服了。今早她亲自下令,将相王李旦的五个儿子调配各地,表面看是依惯例的一般性安排,没人看破将李隆基调往幽州当总管,是其中最关键性的一着,不但隐含让郭元振保护李隆基的意图,还可让他亲自体会边疆的险恶形势。躲在神都,哪能感受到塞外的情况?” 龙鹰心忖,武曌毕竟是武曌,看似随意的一着,已为李隆基的将来铺出康庄大道,只有与郭元振般国家中流砥柱的边防大将建立密切的关系,才可将影响力深播大周军方的各阶层。 胖公公又道:“正因她有退意,方肯让狄仁杰和娄师德告老还乡,因为不论形势如何发展,狄仁杰和娄师德始终会站在她的一方。” 狄仁杰和娄师德分别为文官和武将两方面的泰山北斗,人人以他们马首是瞻,一日有两人在朝,仍是由他们当家做主。 龙鹰苦恼的道:“可是圣上答应过,会给我五年时间对付默啜和小可汗。” 胖公公道:“你太低估明空的威权,朝内军方有点分量者,皆是由她一手提拔,要他们因李显而与明空直接冲突,是绝无可能。况且你像忘了你的圣上是谁,在宫廷的特殊形势下,谁敢杀入仙居院,谁便不能活着出来,除非有你站在李显的一方。嘿!差点忘记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今早明空分别接见了李旦的几个儿子,醉翁之意当然在李隆基,私下问了李隆基一个问题。” 龙鹰好奇心大起,道:“当然是问他对将来有何打算,藉此以表明小弟说的非是空口白话,而是有她在后面全力支持,藉以安定李隆基左摇右摆的未来皇帝之心。哈!” 胖公公瞪他一眼道:“你的心情好多哩!变得谈笑风生。明空的问题大致如此,你猜李隆基这小子如何回答?” 龙鹰痛苦的道:“快到东宫了,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吗?” 胖公公道:“李隆基答了三句,就是‘先发制人’、‘英才治国’、‘开源节流’。” 龙鹰拍腿赞道:“隆基小子确有一套,老子没有看错他,难怪圣上肯买帐。” 胖公公道:“该说差点肯买帐。明空接着问他,若说开源节流,一向是她的国策,还有甚么事可以做的?” 龙鹰为李隆基为难,道:“可以怎样答她呢?” 胖公公道:“问得好,答得更妙,否则李隆基怎有赴幽州当大官的机会?这小子直言道,一是复田劝农,二是大兴水利,三是裁汰僧尼,四是俭自我始。前两项是继续明空的政策,后两项摆明是拨乱反正,亏这小子够胆量直言无忌。” 龙鹰担心的道:“圣上听后心里会不舒服。” 胖公公道:“你太小觑明空了,她像太宗李世民般肯纳谏,故此大周朝名臣辈出,只要不触及她的皇位,万事有得商量。” 龙鹰心中欣慰,未来顿然充满希望,道:“公公仍未答小子先前的问题。” 胖公公心花怒放的探手搂紧他肩头,道:“邪帝因何变得如此蠢钝?明空和公公并肩作战了大半辈子,不用说话己洞悉对方心意。我之所以晓得今天在贞观殿内发生的所有事情,皆因和你的圣上详谈了整个时辰,安排好一切。明天两个小子回来后,后天天未亮我们便下扬州,沿大江往巴蜀,再登高原,公公现在最想看的,是高原上壮一丽的星空,其他事再不放在心上。” 马车进入东宫,门卫肃立致敬,不敢阻延片刻。 胖公公凑在他耳边道:“现在公公说的话,至关重要。王神医这几年来,因治好奚王李智机之子致医名大噪,各国纷来要人,遂奉皇命四处出差,自有于阗王、龟兹王诸般人等为你圆谎,公公已为你安排妥当,给人查亦不怕。今次你从龟兹回来,屁股未坐暖,便受圣上之命去为抱恙的狄仁杰诊治,所以你若再公然到国老府去,不会惹人怀疑。吐蕃之主亦因你的医名,到大周来要人,所以王神医后天会随我们一起离开神都,我已告知李显此事,他亦无可奈何。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李显最怕的人非是韦婆娘,而是他的皇母,不敢哼半声。” 又叹道:“想不到明空竟肯容忍韦婆娘,可想而知她退隐的决心是多么坚决。” 马车经重光殿东面的车马道,深进宫内去。 龙鹰记起武曌的话,问道:“圣上说她的二儿子李贤是被韦妃害死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胖公公道:“只是止于怀疑,李贤的问题,出于误信宫内谣言,指他非是出自明空,而是由明空的姐姐韩国夫人所生。公公比任何人更清楚,高宗确曾与韩国夫人私通,但李贤却千真万确是明空的亲生儿。而谣言的源头,极可能来自韦婆娘,是她要扳倒李贤,好让夫君李显名正言顺成为皇太子。李贤因此变得疑神疑鬼,疯疯癫癫,最后因密谋不轨被外放,再被武承嗣派人收拾了,表面当然是畏罪自尽。到哩!有机会再说这方面的事情。” 武曌是皇帝,即使李显登基取而代之,本身仍是皇太后的身份,可如何退隐呢? 离开东宫后,他脑海里盘旋著这个问题。胖公公送他到繁花殿后,原车离开,多问句也不成。 龙鹰进入繁花殿时,武三思正和李显夫妇在玩双陆,玩得兴高采烈。 “双陆”是棋子类博戏,流行于三国时的曹魏,至唐代成为宫廷权贵喜爱的游戏。双陆盘是以木制的,棋子为棒锤形,唤做“马”,全局分左右两方,每方十二路,分前六梁与后六梁。玩时,用二枚骰子掷出点数行马,最多可出二马,又可打下对方的马,落下的子可再上盘,最终以出尽马为胜。 见到武三思,便恨不得把他痛打一顿,当然只能在脑袋转转。幸好李显对自已的身体比游戏关切,韦妃亦对龙鹰另眼相看,武三思则一意笼络他这个尚药局的新贵,三人不约而同终止游戏,好让龙鹰着手为李显疗治。 忙足一个时辰后,在庐陵王和韦妃依依不舍下,龙鹰搬出胖公公教他说的一套话,必须去为狄仁杰治病,方能脱身。 抵国老府后,狄仁杰在书斋见他。 龙鹰一五一十的将刚过去半夜一天的事详告狄仁杰,最后道:“坏消息是武三思确极得庐陵王和韦妃宠信,妲玛则成功融入了庐陵王的家族里去。好消息是圣上接受了小婿对李隆基的看法,还亲见李隆基,向他问难。” 狄仁杰神色平静的点头道:“老夫早从今天午后圣上颁下来人事任命的诏令,看出玄虚。” 又叹道:“五年?宫廷从此多事了。” 龙鹰道:“听胖公公说,李显畏母如虎,韦妃则是明眼人都看出她是有野心的毒妇,可以干出甚么事来呢?” 狄仁杰叹道:“告诉我,如你、我和胖公公均离开神都,圣上还可以倚仗何人?” 龙鹰哑口无言。 庐陵王回朝前,朝廷有三股势力,分别为以狄仁杰为首拥护中宗复辟的朝臣、以武承嗣和武三思为首的武氏子弟,及以张氏兄弟为核心的派系,后两股势力有女帝在背后撑腰,依附的朝臣亦是如蚁附膻,人多势众。 可是庐陵王回朝当太子,前两股势力因而结合为一,关系虽然暧昧不明,但李显已成为两者间的桥梁,将他们统一到东宫的大旗下,张氏兄弟顿然变得势孤力弱。 狄仁杰感慨的道:“现在我们不论说甚么,是不会有人相信的。今早老夫和柬之谈过,他已被中宗成功回来的事冲昏了头,满脑子复兴大唐正统的计划,更不放武三思在眼内,认为他只是跳梁小丑,难成大事。时机来时,会将整个武氏家族连根拔起。” 所谓时机,指的该是女帝百年归老后的事。 龙鹰问道:“韦氏呢?” 狄仁杰苦笑道:“妲玛的方法奏效了,韦妃亲口答应张柬之,她只会做好本分,绝不干预朝政。” 龙鹰道:“张老竟肯相信吗?” 狄仁杰道:“他认为韦妃因当皇后时受到惨痛的教训,再不敢犯相同的错误。” 又道:“人就是这么奇怪,精明老到如柬之者,也受制于主观愿望,而失去客观处事的能力。唉!我们实在低估了武三思的能耐,在如今的形势里,他最能发挥其长处。张氏兄弟曾多次想到东宫拜访李显,虽然有太平公主在中间穿针引线,仍为李显拒绝。鹰爷认为他们会如何应对呢?” 龙鹰惨然道:“如果他们晓得小子在神都,肯定来向我投诉。” 狄仁杰摇头道:“不!他们只会向圣上哭诉。” 龙鹰发起呆来。 张氏兄弟劣行累累,纵容族人败坏朝政,武曌像对以前的薛怀义般,对此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让他们势力坐大,依附者众。不过他们的实力始终缺乏根基,对神都军方没有影响力,与武氏不同者,是武家子弟因武曌的安排,占据着几个神都军系的关键位置,掌有兵权。 不看僧面看佛面,两人始终是武曌最钟爱的男宠,李显这样对两人不假辞色,肯定触怒现时一心以和为贵的女帝,早晚会因此出事。 张氏兄弟亦非善男信女,会做出垂死挣扎,最可虑者,是他们与法明的关系。法明唯一害怕的人,只有武曌。 龙鹰问道:“岳丈何时回乡?” 狄仁杰道:“太子登基大典后的第二天,我立即离开。” 目光投往窗外的黑夜,脸上露出回忆的神情,道:“五十年前,当我还是河南汴州小小一个参军之际,遇上阎立本以河南道黜陟使的身份,来考核地方的官吏。你可知他是谁?” 龙鹰点头表示听过。 阎立德和阎立本兄弟是唐代的绘画和建筑大家,从宫殿、陵墓的设计到绘画,无所不精。太宗李世民在长安宫凌烟阁挂的二十四名建国功臣的肖像画,正是出自阎立本的妙笔。 狄仁杰沉浸在古远的往事里,以带着唏嘘的语调道:“他曾对我说,被他凝视而不动容者,我狄仁杰是他平生所遇中的第一个人。到现在,我仍记得他那双似能洞穿铜墙铁壁的眼神。” 接着深深的注视龙鹰道:“老夫在这里首次见鹰爷时,心里想着的是同一句话。” 龙鹰道:“小婿怎敢和岳丈相比?” 狄仁杰沉吟片刻,道:“让仙儿远离险地是好事,老夫唯一放不下的,只有她。” 龙鹰道:“岳丈放心,只要抽得出时问,小婿会偕她回乡见岳丈。” 狄仁杰道:“你以为还可以有空闲的日子吗?一切以大局为重,希望你的计划行得通,除老天之外,没有人能帮你的忙。” 龙鹰忍不住问道:“当情况紧急,在千呼万唤下,国老愿意复出吗?” 狄仁杰叹道:“你太小觑武三思和韦妃了,老夫再没有这样的机会。”说毕这两句话后,现出心力交瘁的神色。 龙鹰是首次看到他这种神情,道:“岳丈保重身体。” 狄仁杰道:“我确有点累,你也不宜久留,更不要去见仙儿,后天你们又可以在一起了。” 龙鹰离位下跪,叩三个响头后才离去。 甫离国老府大门,走不到十多步,一个人在后方赶上来,与他并肩而行。笑道:“康老怪好!” 龙鹰叹道:“半夜三更遇上阎皇驾到,肯定不是吉兆。” 法明化身为一个普通行商,这类人在神都走几步就可碰上一个,不会惹人注目。悠然道:“去见岳父吗?” 龙鹰也不知该当他是朋友还是敌人,道:“阎皇是明知故问,你怎晓得我回来的?” 法明道:“告诉你是凑巧碰上,你相信吗?” 龙鹰道:“不要耍老子了,当然不信。” 法明道:“世事正是这般离奇,不瞒老怪你,你的仙子在扬州便被我的人盯上,故能一直密切留意她的行踪,在她船抵神都时,发觉有人下船,还由胖公公亲自接走,报上本阎皇,还不晓得是你回来了吗?以你的性格,会将妲玛的事尽告我们的大师姐,而以大师姐的性格,定会血洗东宫。本阎皇又是不甘寂寞的人,立即从山上赶下来,在宫外安心静候,一有甚么风吹草动,立即进去杀人放火,否则我阎皇两字,岂非给白叫了?” 龙鹰苦笑道:“你这么一副惟恐天下不乱的态度,教小弟担心得要命。” 法明道:“康老怪的胆子到哪里去了?你的烦恼,本阎皇比你更明白。你想不到解决的办法吗?本阎皇则有一法提供,保证切实可行,万无一失,事后绝不会有人怀疑到本王和邪帝身上,只会遍天下的去追杀方阎皇和康老怪。” 龙鹰没好气道:“你若清楚妲玛的来龙去脉,便知要在东宫这么一个地方,去杀如妲玛般的高手,是绝难办到的。” 两人来到洛水南岸,寒风呼啸。 法明轻描淡写的道:“为何舍易取难呢?” 忽然间,龙鹰掌握到法明的刺杀对象,立告头皮发麻。 第十三章 两个老妖 法明要杀的是庐陵王李显。 此确为最简单、直接和有效解决眼前困局的办法。李显一去,韦妃、妲玛和武氏子弟都无所依附,太子之位重归李旦,他见惯武氏子弟的诸般劣行,绝不肯与武三思之辈同流合污。 能否行刺成功,机会不大,但至少是存在的,凭自己的灵应,又熟悉东宫后苑的环境,只要法明制造出予他全力一击的机会,而且李显又非妲玛,是不堪一击的文弱贵胄。 他记起法明的毒烟弹,心动起来,两个矛盾的念头在心底里剧烈冲突。 这是个牺牲。 牺牲的是他的原则,他从来不对非是敌人者下杀手,而李显并非他的敌人,今天才诚心诚意求龙鹰为他治病,杀他纯粹出于政治上的考虑,不论动机和目的如何伟大高尚,仍是冷血杀人。 再深一层的去考虑,李显的死亡,将破坏了由李隆基做救星,开展大唐另一盛世的计划,在风平浪静的情况下,长幼有序,继承李旦者将是李隆基的大王兄或二王兄,绝非是他。 这个想法令他从难以抉择的泥淖解脱出来,也不得不考虑法明的意图,他肯这样“帮忙”,会否是个阴谋呢?胖公公直到今天仍不信任他,因胖公公比自己更清楚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昨晚女帝来见他时满怀思绪,追忆旧事,她龙心内转动的或许是与法明同样的念头,分别在李显是她的亲儿。龙鹰能说服她,大半原因是她心软了。 想到这里,龙鹰心中冒起一股寒意,政治实在太可怕了。道:“本老怪今天大部分时间在东宫,我们想到的,妲玛也想得到。现时东宫高手如云,老子见过的有妲玛、宗楚客和宇文世家的年轻高手,亲卫大部分是来自各门各派的好手,在妲玛等有心的防范下,我们是无机可乘的。大师姐的反应更是难料,我们或要偷鸡不着蚀把米,吃不完兜着走。” 法明轻松的道:“既是如此,我阎皇便索性捧你老怪做皇帝,怎都胜过皇室的蠢儿们,且是一脉相承,天下仍是我圣门的天下。” 龙鹰道:“老子只当阎皇你在说笑,此事万万不可。唉!阎皇不想自己来当皇帝吗?” 法明有感而发的道:“当皇帝只是尽对圣门的责任,何况本阎皇早失去机会,李显回朝,改变了一切。只有在师姐的大力栽培和造势下,或可能成功,但现在尽管师姐有这个心,却已乏回天之力。再考虑一下宰掉李显那小子吧!老怪既能接近他,杀他该是易如反掌,事后亦可脱身。” 龙鹰不解道:“这样做对阎皇有何好处?” 法明道:“刚才我只是胡言乱语,事实上是师姐昨晚深夜亲到僧王寺来找我,告诉我有关大江联的事,并促我方阎皇念在同门之义,勿要毁掉你这个康老怪。” 龙鹰遍体生寒,他确是太天真了,没想过法明是可轻易毁掉他的人,只要他一两句话,立即保不住“王庭经”的身份。 法明盯着他道:“谁主天下,已变成圣门的内斗,想不到竟有如小可汗、杨清仁、洞玄子、湘夫人、香霸、柔夫人般的顽强对手。现在我们是处于绝对下风,皆因敌暗我明,一朝李显登上龙座,首当其冲的肯定是我方阎皇和一众徒子徒孙,李显早已明言,会为一向支持他的佛门讨回公道。本阎皇不得不监视端木姑娘的行止,正因佛门唯她和老鬼贤首马首是瞻。我还收到风声,李显一方的人有意请贤首从长安到神都来,在白马寺说几场佛法。” 龙鹰道:“僧王之位,怎及方阎皇般无拘无束,可任意纵横?” 法明道:“一句话立即可以办到。接二连三的挫败,特别是席遥的背叛,一众徒子徒孙早士气低落,失去方向。但本阎皇亦没想过要去振起他们的斗志,然而本阎皇绝非意气消沉,只是因有了全新的视野和方向。武功到了本皇这个层次,想突破几是绝不可能,但有了目标后当然不同,所以乘机向师姐索《道心种魔大法》来看看。” 龙鹰心中暗懔,法明确懂打蛇随棍上之道,以此做为不出卖他龙鹰的交换条件。 法明道:“勿要对本阎皇心生反感,换过老怪是阎皇,还有甚么比破空而去,可令真正的阎皇亦动心?” 龙鹰谅解的道:“我们的大师姐有何话说?” 法明道:“她说出本阎皇最不想听的话,就是读遍上、下两卷大法,于本阎皇不但无益,且有难以预测之祸,除非本阎皇能将‘不碎金刚’散去,从头练起,但仍没法保证可以成功,否则自有圣门以来,不会只得向雨田和你康老怪能练成功。” 龙鹰道:“但当然她也说出了阎皇爱听的话。” 法明微笑道:“你我不愧圣门硕果仅存的两大妖人,彼此知心。师姐告诉我,对仙门之法,已有一定心得,离开前会尽传于我,并保证本阎皇不会失望。” 龙鹰糊涂起来,法明因着更远大的目标,该不会与自己抬杠,问题在他该如何对待法明,他正是花间女的杀师仇人,自己还曾答应过她杀法明。但看他言笑晏晏的模样,怎下得了手?且自己心知肚明,根本没把握破他的“不碎金刚”。 心有所思,忍不住冲口而出道:“为何要杀侯希白?于你有何好处?纵然得到《不死印法》,仍不可能从中得到任何好处,情况一如任阎皇去看《道心种魔大法》。” 法明愕然道:“你在说甚么?侯希白是师尊明言不可碰的人,本阎皇尊之敬之还来不及,怎会去杀他?于我有何好处?” 龙鹰难以相信的道:“不是你,谁人有此能耐?更缺乏动机。何况侯希白死前,还写下‘明空是女’四字,‘女’该是‘绾’字的偏旁。” 法明现出凝重神色,道:“除此之外,尚有别的证据吗?” 龙鹰道:“还有是他致死的伤痕,似是被头发抽击而成。” 法明淡然道:“也可以是洞玄子的拂尘,对吗?”又恍然道:“难怪康老怪与人设计杀问常,那个女的就是侯希白的弟子,想不到一向只收男徒的‘花间派’竟有女传人,且是这么出色的高手。如非练成‘不死印法’,怎杀得了问常?”接着皱眉道:“曾杀死你的女刺客便是她,对吗?” 由于说的全是绝不可传开去的机密,两人移至洛水南岸的坡底,以束音成线的功法交谈。 龙鹰又喜又惊的道:“真的与阎皇无关?” 法明哂道:“康老怪为何忽然变蠢了?不过其中亦透露出非常重要的讯息,更显示台勒虚云的智慧,臻达鬼神难测的层次。整个刺杀行动计中有计,只是欠缺运道。” 龙鹰道:“本老怪因不用找阎皇报仇致冲昏了头脑。何谓计中之计?又透露出甚么讯息?” 法明注视驶过的一艘风帆,目光随之移动,缓缓道:“关键处在于白清儿,在圣门里,没人比她更了解师尊,晓得师尊肯将《天魔诀》归还阴癸派,立知师尊绝非引退,而是另有更远大的鸿图伟略。到师姐与高宗共同执政,或许仍未惹起她的警觉,可是当师姐将刀锋指向圣门诸系,且对诸系了如指掌,每一击均像能拿着毒蛇咽喉的位置,白清儿终于醒悟到师姐是谁,当然苦无实证。在这样的情况下,唯一揭破师姐秘密的方法,是由天下间最有资格揭破她的人说出来,而且没人会认为是诬毁她,那时想天下不乱,难矣哉!” 此人正是侯希白,他是魔门里最德高望重的人,“少帅”寇仲和徐子陵的生死之交,不论于黑白两道,又或朝廷,都有至高无上的地位,无与伦比的影响力。 他的死讯,至今只有限的几个人晓得,尚未流传江湖。 龙鹰深深思索。 法明道:“如果是由本阎皇出手,会告诉他婠婠是我的师父,武曌则是师姐吗?杀不死他时怎么办?这么大的漏洞,竟看不到?康老怪你是怎么混的?只有当白清儿现身他的眼前,使侯希白记起师尊曾带过一个叫明空的小女孩,到长安赴与徐子陵的十年之约。在那一刻,侯希白像从一个梦里醒过来,明白我们两个老家伙的大师姐为何要扫荡圣门,扫荡得如此痛快淋漓,明白了一切,遂于死前写下‘明空是绾绾的女儿’这句话。该仍有下文,只恨第一句未写完便一命呜呼。” 龙鹰不解道:“这么说,白清儿和洞玄子该是故意放他逃走的,怎会下这么重的手,一句也写不完?” 法明道:“你这个问题,天下间只师姐和我可以答你。侯希白始终练不成‘不死印法’,但他以画道入武的功夫,确是武林一绝,在圣门内亦是前无古人。照我猜,围攻他者肯定不止白清儿和洞玄子两人,至少该还有个像杨清仁般的高手,方有可能重创他。对付像侯希白般的高手,是没可能拿捏分寸的,伤势轻重,绝非围攻他者的主观愿望可以决定。而重创他后,三人必暗蹑他身后,除需肯定可藉侯希白的临死遗言指证师姐外,还要谋得侯希白由‘邪王’石之轩亲笔写下来的《不死印法》,这是白清儿的心愿。当年杨虚彦和她在船上欢好时,侯希白在寇仲和徐子陵的协助下,偷去了杨虚彦的半截《不死印法》,令她在数十年后,仍耿耿于怀。” 龙鹰赞叹道:“确只有阎皇能解答,因没人比你更清楚旧事。不过最后的事实,是侯希白只够时间写三个半字,《不死印法》则仍在他的徒儿手中。” 法明拍他肩头道:“枉你是我圣门的人,却对圣门层出不穷的圣功秘法一窍不通。侯希白至少有八十年的功力火候,岂会不知给人远随身后?当时最聪明的做法,是直闯进当地的总管府去,包保安全上没有问题,且至少可多活数天,而此正是白清儿最希望发生的事。此计中之计,才可大功告成。” 龙鹰心神颤震,如真由侯希白亲口指证武曌是绾绾的女儿或徒弟,后果不堪想像。道:“侯希白为何不这般做呢?” 法明道:“因为他怕敌人会去伤害他的爱徒,亦是《不死印法》的持有者。” 接着有点感触的道:“师父对一心栽培出来的徒弟的爱是无私的。于是我圣门的大才子,施展能激发潜力的秘术,甩掉敌人,赶去警告徒儿,而他亦因而燃尽了生命,只能写出三个半字来,亦使我们避过大祸。” 向龙鹰道:“老怪满意了吗?” 龙鹰叹道:“我开始认同你和我们正处在下风的看法。” 法明道:“师姐一天仍在龙座上,我们仍没有输。” 龙鹰顺口问道:“张氏兄弟和你的关系如何?” 法明冷哼道:“自薛怀义被你宰掉后,这两个见利忘义的卑鄙之徒,已和我划清界线。不过峰迥路转,近几天又派人来求我,央我派出高手,到他们处当食客。” 龙鹰道:“阎皇如何回应他们的请求?” 法明若无其事的道:“本阎皇将他们派来的说客,使鬼卒乱棍打出去。哈!我是夸大了点,不这样没法符合阎皇的口气。唉!现在令阎皇也要头痛的事多着哩!哪来闲情去理会宫廷内的斗争?且肯定不会有好结果。两个无耻的家伙的命运是注定了,就看师姐可维护他们至何时,除非我们明晚能生剥李显,康老怪可否就此再做考虑呢?只要两个黑头罩,我们立即可化身为老妖。” 龙鹰叹一口气,不得不承认这是个有高度诱惑力的提议,等于使出令大江联永远没得翻身的一招。 法明沉声道:“你不用立即做决定,明晚戌亥之交,我就在这里等你,到时再做决定。决定不了,可向胖公公请教。” 龙鹰道:“好吧!就此一言为定。如胖公公支持阎皇的想法,明晚本老怪陪阎皇去索命。” 又道:“《道心种魔大法》对你老哥的确有害无益,但为何不乘机索取其他典籍来看呢?” 法明道:“光是僧王寺所藏武学佛法的经典,便够我多看一世,除种魔大法外,其他都惹不起我的兴趣。” 龙鹰道:“我尚有一事不明,像赵德言般,在唐初时早离开中土,其他派别的典籍,怎能仍收集到师姐手上?” 法明道:“是基于我圣门的一个居安思危的传统,就是任何重要典籍,除本派持分外,还另觅持典者,持的则是正本的抄本。像石之轩之女石青璇,便曾为《不死印法》的持典人。石之轩的走狗安隆,亦曾为石之轩做典籍托管者。所以不必找到赵德言,仍可得到他的典籍。” 龙鹰点头道:“本老怪有点明白圣门哩!我的娘,快天亮了,现在回宫不是,不回宫更不是,只好将就点在这岸坡躺他奶奶的个把时辰。天亮后还要去看李显,瞧他昨晚睡得好不好。” 又忍不住道:“没有交换的条件,阎皇会出卖相识至少一个甲子的同门师兄弟吗?” 法明失笑道:“圣门中人,何来情义可言?否则师姐不会将他们赶尽杀绝,看白清儿便明白,何来同门之情?” 稍顿续道;“我们都曾显赫一时,如日临中天,不过星换斗移,大周僧王和大周国宾均走到了日暮途穷的阶段,大家都是沦落人,又是师兄弟,苦苦相煎,尚有何意义可言?你在襄阳码头说过的一番话,对本阎皇有很大的启发。千百世的轮回,可能只在这一世有此仙缘,错过实在可惜,这才是我拒绝向张氏兄弟施援的背后原因。” 拍拍他肩头,悄然离去。 剩下龙鹰面对洛水,不知是何滋味。 法明说的是事实,他以前踩踩脚可震动中土内外的日子,已一去不复返。 忽然间,念头纷起,想到很多东西。 女帝向法明承诺,离开前会传他“破碎虚空”的仙门之秘,她说的“离开”意何所指? 龙鹰躺下来,劳累袭心,在冰寒的河风里,沉沉睡着。 再睁眼,天色大白。 第十四章 弄假成真 龙鹰的心情很复杂,似是掌握到一切难题可迎刃而解的方法,也面对着极可能是这一辈子最痛苦的抉择。 与法明的再遇,两人自然而然扮演起方阎皇和康老怪的角色,当代入这两个魔门的人物里,可抛开以前的恩怨,再次共度在襄阳并肩作战的好日子,甘苦与共。而嘲讽的是在现实里,他们的遭遇亦和结局悲惨的方阎皇和康老怪逐渐看齐,愈来愈相似。 他不知该否完全绝对相信法明的诚意和动机,胖公公对他的看法令自己有戒心,但又想到胖公公认识到的,只是他狠辣无情的一面,自己却听过他的心事,知他亦像任何人般,是有血有肉的一个人。 魔门中人的行事作风,一向是为求成功,不择手段。胖公公以前不会比武曌和法明好多少,或许犹有过之,但当武曌展开对魔门赶尽杀绝的行动,胖公公像从一个梦里醒过来,深深悔疚以前的作为,对自己的满手血腥感到伤痛。 法明也再不是以前的他,如武曌般,在晓得仙门之秘后,内心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无意中,法明为他解开了因花间女杀师之仇而来的死结,他再没有非杀法明不可的理由。法明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唯一害怕者就是女帝师姐,李显的回朝,因着被大江联的成功渗透,将他逼上没有未来的绝路,他的反击是必然的。 法明说得对,他的僧王寺是首当其冲。 真古怪,侯希白的“三个半字”遗言事实上疑点重重,因为尽管下手的是法明和莫问常,绝不会透露与魔门的关系,还要掩饰真正身份,怕被揭穿。只有法明猜测是由白清儿出手,方是合乎情理。当侯希白见到白清儿,自然而然想到婠婠,记起当年婠婠与徐子陵十年之约携来的小女孩明空,从而联想到当今女帝武曌自创的名字,她轻而易举荡平魔门的事实,恍然大悟,所以第一句遗言,正是心之所思。 花间女搏杀莫问常后,神态亦有点异乎平常,一句不提向法明报复,只急着赶返巴蜀,用莫问常的人头祭祀乃师,说不定在她深心之内,又或许因是乃师在天之灵向她传递某种奇异讯息,使她感到不妥当。 没有花间女杀师之仇横亘在他和法明中间,他感到与法明比以前接近了,虽仍是敌友难分,至少不是死敌。可是法明与佛门的仇恨,却是无从化解。李显回朝,便一直被压抑的佛门回复生机,跃跃欲动。 他绝不会告诉法明自己的“造皇大计”,因为李隆基登场,亦绝不会容忍法明。没有武曌在后面撑法明的腰,法明势被佛门庞大和根深柢固的力量掩没。 神思恍惚里,宫城在望。 王庭经的身份,当然没有以前“鹰爷”直出直入的威势风光,正要趋前依规矩出示通行的文书官符,一人迎上来道:“太医安好,请上车。”竟然是武曌的心腹太监荣公公。 龙鹰糊里糊涂的登上马车,到荣公公坐在他旁,马车开出,进入皇城,倏地记起当年初抵宫城,也是由荣公公亲自陪伴,送他到丽绮阁去,还介绍沿途的景物。那时过的是多么美好的日子,但要在此刻回想,方才明白。 龙鹰问道:“圣上想见我吗?” 荣公公道:“禀上鹰爷,圣驾在集仙殿,在这处接鹰爷,是小人自作主张。” 荣公公和几个御卫兄弟,负责配合和掩饰他的身份。 龙鹰骇然道:“发生甚么事?” 荣公公道:“想先问鹰爷,除甘汤院外,有别的去处吗?” 龙鹰大吃一惊道:“我正要回甘汤院去,唉!送我去胖公公处吧!究竟发生了甚么事呢?” 荣公公吩咐了御者,回到他身旁坐下道:“昨夜太平公主,于三更时分,在上官大家陪同下忽然直闯甘汤院。” 龙鹰明白过来,心中唤娘。 终于有人怀疑“王庭经”,这个人就是美丽聪明的公主,女性的直觉是敏锐的,“王庭经”又是无中生有的人物,最大的功绩竟是去为奚王的儿子治病,与龙鹰讨伐孙万荣的战事配合无间,有关王庭经的事,又是由女帝的贴身女官上官婉儿亲自安排,熟悉龙鹰行事作风的太平不起疑才怪。 可以想像太平愈想愈觉可疑,遂亲身去质询上官婉儿,后者当然矢口否认,太半公主遂祭出最后一着,就是逼上官婉儿和她一起到甘汤院来个人赃并获。即使龙鹰知机躲起来,由于太平必是排闼直入,匆忙里,怎都留下蛛丝马迹,提供她“龙鹰在此”的物证,此招不可谓不绝。 荣公公道:“三位夫人并没受惊吓,反感刺激有趣。” 龙鹰心忖,上官婉儿定被骇个半死,因她不像自己般了解太平,她绝不会出卖自己。但如让她晓得自己是王庭经,绝对有害无利。 这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幸好昨夜遇上法明,没有回甘汤院去,否则会被太平“捉人在床”,想想也要暗抹一把冷汗。这是不是“冥冥之中,必有主宰呢?” 大宫监府园亭里,胖公公深吸一口后,移开水烟杆,道:“两个丫头晓得今天会见到未来的主子,开心得不得了。” 龙鹰近两天忙得一头烟,又烦又乱,差点忘记了风过庭和觅难天。道:“见到主子,她们会更开心,这般有魅力的男人,天下罕有。他是一个能令我尊敬的敌人,当朋友则可肝胆相照,没有保留地信任他。” 胖公公一边为烟杆添烟草,一边道:“哪会这么巧的?” 龙鹰道:“离开国老府时,给法明那家伙逮着,与他到洛水畔谈足个半时辰,又不想四、五更天的闯门,只好在草坡睡至天明,想不到竟因而避过一劫。” 胖公公道:“千万不可向太平透露身份,因后果难测。记着公公说过的话,宫内有权位的女人,没一个是正常的。” 龙鹰道:“法明有个提议。” 胖公公好整以暇的将烟杆嘴挪至唇边,目光投往刚升离地平的朝阳,以旁观者的语气道:“是否干掉那蠢儿?” 龙鹰自认无知,人人想到李显乃一切事情的关键,只自己舍本逐末,只想过杀武三思。 点头应是。道:“公公怎么看?” 胖公公道:“我不是没想过,而是苦无善后之法。对!如由方渐离和康道升出手,因你两个确曾现身襄阳,又摆明是为我圣门对大周进行报复,谁都不会怀疑到我们身上。幸好太平昨晚寻你不着,否则还怎能行此妙略?” 龙鹰的头皮开始发麻,心房“怦怦”跃动,似欲从咽腔跳出来,道:“那公公是赞成了,不怕是法明的诡计吗?” 胖公公瞪视道:“只听你这句话,便知你心里犹豫。公公明白你的为难处,很难对恶行未显的人下手,但到李显祸国殃民时,恐怕再没有机会。你和法明,只剰下今晚夜呢!” 龙鹰岔开话题,让自己有思考的空间,问道:“东宫的人有对我生疑吗?会不会从太平身上看出我有问题?” 胖公公道:“你太低估公公炮制假象的能耐,公公是靠这一套在宫内混足一辈子。真的开心,明天即可离开这是非之地。” 龙鹰道:“法明还澄清了一件至关紧要的事,就是侯希白之死,与他无关。”遂把法明的猜测详告胖公公。 一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胖公公,现出凝重神色,道:“是公公大意,这几天只想着外面海阔天空的人间世,没深思这方面的事情。白清儿仍想不出这般借刀杀人的毒计,如果是出自台勒虚云的脑袋,此人的才智之高,恐怕不在‘邪王’石之轩之下,而石之轩正是唯一能赢得婠婠尊敬的人。” 龙鹰见他眼露忧色,道:“公公在担心吗?” 胖公公沉声道:“白清儿既猜到明空是婠婠的徒儿,也可猜到公公出自我师父韦怜香的一系。明空已公布了将在李显的太子登基大典上,焚烧我圣门典籍来祭祖,明天公公忽然离开,妲玛会心知肚明《天魔策》随我而去,只要用秘密手法知会大江联,我们的高原之行,再难顺风顺水。” 龙鹰道:“我们人强马壮,加上过庭和难天,来犯我者与送死没有分别。” 胖公公道:“硬撼始终不利,一个不好,会暴露你的行藏,幸好给法明提醒,否则说不定会阴沟里翻船。想想吧!若船沉了,人雅她们和我的两个丫头怎么办?你可拿摺叠弓出来见人便射吗?” 龙鹰受教道:“我的确想得不够周详。” 胖公公道:“如要截击我们,可守在往高原的路上,且来者不善,肯定是杨清仁和他二十八宿的人物,即使能击退他们,你这个王庭经也不用再当下去了。” 龙鹰苦笑道:“现在轮到我担心哩!明天离开的事,可以瞒着其他人吗?” 胖公公叹道:“我早向李显泄出你会随我到高原去的风声。武三思耳目处处,怎瞒得过他?只能在其他方面想法子。” 接着道:“想清楚了没有?” 一时间,龙鹰未能会意,神态糊涂的瞪着他。 胖公公以“孺子不可教也”的眼神,没好气地狠盯他两眼。 龙鹰终会意过来,惨然道:“我的心肠硬不起来。” 胖公公道:“这就是政治。公公明白对你来说,是一种牺牲,牺牲的是你做人的一贯宗旨。但眼前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干掉他,一是让他做皇帝。政治从来是轻动机,重后果。不论动机如何,只要后果是正面的,便是好的决定。如若后果是遗害百世,不管动机如何伟大也没有用。” 龙鹰苦笑道:“这个我明白,否则也不用煞费思量。” 胖公公道:“便当神都是个战场,李显则是为祸比尽忠严重百倍的敌酋,眼前只有一个刺杀他的机会,错过了,敌人会全面进犯,直至你的伙伴战友们逐一遭戮,最后则轮到你和一众娇妻,没有人能免祸。当那一刻出现时,你已后悔莫及。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龙鹰道:“有那般严重吗?” 胖公公道:“问题在乎三个人,就是韦氏、武三思和妲玛,分别代表宫内、朝上和江湖的势力。” 稍顿续道:“韦氏想成为另一个明空,首要夺权,然后取李显而代之。武三思想掌权,必须诛杀朝廷所有鄙视和反对他的人。妲玛的目标更易办到,就是推波助澜,要破坏还不容易吗?围绕在李显身旁的,几乎全是居心不良的人,而李显是个没有魂魄的人,是彻头彻尾的傀儡,从他坐入龙位的一刻起,中土将进人前所未有的黑暗时代。” 龙鹰道:“可是李隆基已知道康道升和方渐离是由我和法明扮的,会如何反应呢?” 胖公公道:“他敢说出来吗?只会被人认为是同谋。大丈夫行事爽脆俐落,畏首畏尾的,怎能成大事?” 龙鹰倒抽一口凉气道:“连圣上怎么想,亦不用考虑吗?” 胖公公从容道:“她只会感激。唉!她的心软了很多,伤感是免不了的,终究是她的亲儿。” 龙鹰叹道:“真的没有另一个选择吗?” 胖公公点燃烟草,深吸一口气,将烟杆放在石桌面,徐徐吐出烟气,道:“干掉李显,天下太平,你为的不是自己,而是整个中土的安危。” 倏忽里,龙鹰的魔种提升至极限,精神变得晶莹剔透,衡量整个形势,并不限于一时一地,而是扩展到将来,扩展到中土之外。 胖公公见他双目魔芒剧盛,赞道:“这才是邪帝本色。” 龙鹰缓缓点头。 胖公公道:“穷酸们的所谓圣贤也说过,个人为轻,社稷为重嘛!” 龙鹰道:“我明白了,政治便是内斗,内斗是在国家权力架构里进行的战争。” 又长长吁出一口气道:“今晚见到法明再说。” 胖公公道:“你今天定须抽个时间去见明空,今夜不论成败,都不可回宫来,明天找机会于途中潜上船去,这方面你该比公公更在行。” 龙鹰头痛的道:“我现在还要去为李显诊治,最怕的是见到太平。” 胖公公道:“你见到她的机会不大。” 龙鹰道:“她不见过我,怎肯死心?” 胖公公道:“昨晚她早死心了,否则必然跟着去王庭经在上阳宫的窝找你。而她没这般做,正因她清楚你对人雅三个丫头的爱宠,即使扮做王庭经,也必溜回去与她们共度长夜。” 龙鹰道:“我的确会这么做,只因阴差阳错,避过一劫,可能早注定李显过不了今晚。” 胖公公欣然道:“下定决心了吗?” 龙鹰没有答他,神色出奇地冷静,起立道:“小子到东宫去了。” 胖公公道:“过庭和难天由公公负责招呼,你今天不该见他们,明天可在大运河畅叙离情。” 又道:“小心点!” 龙鹰先返尚药局,由于时间尚早,大奉御和二奉御均未现身,最高级的是他这个直长。 龙鹰不理会其他人异样的目光,迳自回医室,坐入椅子时心生感触,要坐稳尚药局一个直长的位置,也非易事。 常青和茂平战战兢兢地垂头立在桌前,像等候发落的死囚。 龙鹰此时哪来和他们计较的闲情,但又不知该给他们安排甚么工作,心中一动道:“你两个随我到东宫去。” 两子大吃一惊,手忙脚乱。 常青颤声道:“下属该……” 龙鹰起立道:“甚么都不用带,我只须你两人留在那里给庐陵王煲药。哈!不要给骇得脸无人色,你们不想成为太医吗?上门为未来皇帝诊症是最好的历练。” 心里想的却是李显过得了今晚,方有成为皇帝的可能。那次到襄阳去,是诈做行刺李显,怎想得到势易时移下,最后竟弄假成真。 第十五章 易容大师 庐陵王夫妇在东宫的后院,第二进的文风轩见龙鹰。陪伴者中有妲玛夫人,她和另一女子坐在两人后方,施礼问好后再没有说话。此外,还有四个宫娥在旁伺候。 常青和茂平则在轿厅候命,两子也不愁寂寞,韦妃特别关照,派出两个年纪不过十六岁的俏宫娥伺候,至少有秀色可餐。 龙鹰虽不敢对妲玛两女平视,但只瞅一眼,便看穿另一女亦是出色的高手,颜容极美,虽比不上妲玛那种像柔夫人般充满异族风情、惊心动魄的美一丽,可是身材苗条结实,眼盈秋水,顾盼间艳光流转,呈橄榄色的皮肤,都增添了她无以言喻的魅力。 如果没有猜错,此女该是白道武林精挑出来的著名女性高手,贴身保护李显夫妇。 昨天到东宫来时,他从未想过这方面的问题,现在则因心中有鬼,察觉到东宫无时无刻不处于高度警戒里。一路进来,门禁森严不在话下,亲卫里更不乏高手,平均水准贴近武曌的飞骑御卫,绝不能小觑。 即使接见的是他这个直长级太医,仍不掉以轻心,由妲玛两大美女高手贴身保护。 龙鹰约略估计,光是后院三进院落,便有三座殿堂和二十多座规模较小的建筑物,还不计亭台楼阁,虽不似神都苑般能令人迷路,但初到此地者肯定眼花撩乱。 想深一层,便知东宫的保安措施,是针对法明和他扮的方阎皇及康老怪而来,两人如空气般消失了,任白道武林和官府翻天掀地的去搜寻,仍告一无所得,不惧之者几稀矣。 龙鹰分别为李显的左、右手把脉,他感到妲玛的精气神正紧锁着他,只要他有任何异动,此女会在气机的连系下,做出天然的反应。 李显和韦妃对他不但和颜悦色,还态度恭敬,视他如神人。只看李显去掉了昨天的浮光,容色焕发,便知龙鹰精心炮制的“定神安眠药汤”,生出神效。 李显满足的赞叹道:“难怪神医名震塞外东北诸国,本王十多年来,尚是首次能像其他人般安眠,没造过半个梦,原来睁眼即天明的感觉是这么动人。” 韦妃关切的道:“庐陵王以后能否夜夜安寝呢?这是一种病症吗?”说时眼光在他的丑脸溜动,或许是再不觉得他是那般丑而对他生出兴趣。不过她艳光大增却是事实,难怪这么感激龙鹰,女性最看重的,正是她们的姿容,远胜过得到任何宝物。 龙鹰此时想的,却是一个机会,一个由法明营造出来的机会,不论机会如何短暂,任对方有多少高手贴身保护李显,只要手上有把飞刀,便可以完成任务。可是从此之后,他生命里将烙下一个永远不能褪除的污点,他亦永远没法开解自己,就像女帝和胖公公。 清清喉咙,道:“任何灵药,不论其何等神效,或能治标,却不能治源。犹如溪流,源头枯竭,溪流自然乾涸,纵能注水于源头,亦只能支撑一时,最后仍要靠天降大雨,才可河溪满溢,灌溉河岸。” 稍顿续道:“卑职采的是天然疗法,先以药剂为庐陵王安神定惊,祛去邪风,等于注水于源头,但只能收一时之效。” 李显失望之色,溢于言表,道:“以后继续服药不成吗?” 龙鹰痛苦至想自尽,宁愿从未见过他、没与他说过话,李显纵然有万般不是,是将来中土的大祸害,但眼前的他只是个无助的病人,如许有血有肉,他怎忍心下杀手? 徐徐道:“庐陵王不用担心,每个人对疾病均有天然抗力,在疾苦前败下阵来,只因守不住防线。卑职这十多服方剂,正是要为庐陵王练兵,练得兵强马壮,自然抗敌之力大增,有与敌周旋的能耐。” 说这番话时,妲玛和那女高手露出倾听的神色,可知龙鹰这番随口编出来的医理,多么感人。 韦妃重燃希望,道:“大夫我见得多了,却从未听过如此精辟的见解。” 李显回复生机,可见睡眠折磨得他多惨,道:“请神医指点。” 龙鹰心忖,使他昨夜能安眠者,药效的功劳占小半,主要还是靠他用魔气打通他壅塞的脑脉,道:“服药期间,绝不可服用其他药物,且须饮食定时,早眠早起。服药期过后,至少半年内不可再服此药,而必须依赖这段安眠的宝贵经验,倦时立即登榻安寝。倚靠药物,无益有害,且服用过度,会产生抗药性,不可不察。” 鼓掌声从外传入来,原来是汤公公偕宇文破和叶静能两人来了。看模样,似是来催促李显起驾。 李显头痛的道:“又要去向母皇请安哩!” 韦妃淡淡道:“庐陵王亲自向你母皇说呵!请她收回成命,让神医可亲身看顾你。” 李显一颤道:“想讨她骂吗?” 韦妃现出泼辣本色,狠狠道:“你不敢说,由我来说。” 在她后面的妲玛轻轻道:“姐姐!” 韦妃容色转柔,略一颔首,不再坚持。 汤公公三人来到李显身后站着,三人均友善的向龙鹰打招呼。 李显心焦的道:“神医明天便要坐船离开,本王怎办?” 龙鹰道:“一切安排妥当,会由我带来的那两个小子负责调药煎药,不敢阻驾,我还要教两个小子如何做好工作。” 李显长身而起。 包括龙鹰在内,所有人全体站起来。 李显趋近龙鹰,伸出未来皇帝的手,紧握龙鹰,道:“神医何时回来?” 龙鹰反握着他双手,心中感慨万千,应道:“明年内定必回来。”说时,心想的是商月令和她的飞马节,如成功刺杀正握着手的皇储,还有到飞马牧场的必要吗? 李显道:“一路顺风。”放开他的手,在前呼后拥下,朝大门举步。 妲玛亦随之去了,剩下美女高手来到龙鹰身旁,道:“请神医吩咐。” 龙鹰正目送李显一众消失在门外视线不及处,外面传来众卫致礼,整齐一致的吆喝,还有是马声轮响,极有威势。 李显此次回朝,确成强势的太子,与李旦的有名无实,不可同日而语。从而明白,为何女帝听到他龙鹰需要五年时间,会大吃一惊。 李显的登上帝座,已成没有任何人能抗拒的洪流。唯一的方法,还看今晚的行动。 龙鹰仍然在矛盾里挣扎着。 别头往美女高手瞧去,虽然失去了品头论足的心情,仍被她端庄、沉静、能令人赏心悦目的容色打动,轻松了些儿,道:“这位小姐:……” 女子道:“在东宫里,他们唤我做宁夫人。” 龙鹰心道原来她已身有所属,该是白道某一著名门派高手的妻子,因着女性的身份,贴身保护韦妃。点头道:“小人须到灶房弄药。” 宁夫人道:“神医请随我来吧!” 跟在她苗条修长的背影后,龙鹰心忖如果人世没有斗争仇杀,会是多么美好? 在灶房里忙得一头烟,又要谆谆教诲两小子当称职的炼药师,幸而两小子看到他在东宫连大奉御也及不上的威势,态度反转过来,听教听话,更晓得办妥此事,日后前途似锦,加上两人的机灵,一学便上手。 宁夫人将他交给灶房的主管后,迳自离开。弄了差不多个半时辰,工序上轨道之际,上官婉儿姗姗而来,看她幽怨的眼神,便知为他受了委屈。 龙鹰乘机脱身,留下两个小子继续做苦工。 登上马车后,上官婉儿叹道:“如果有一天你被揭破身份,真不知如何向公主和梁王交代。” 龙鹰探手搂着她的小蛮腰,颓然道:“很简单,告诉他们是皇命难违,不信的可去问圣上。” 上官婉儿深叹一声。 龙鹰道:“梁王也在查探我吗?” 马车离开后院。 上官婉儿淡淡道:“放心!他对你没有起疑,皆因认为婉儿不会骗他。唉!千不扮,万不扮,为何竟扮神医?幸好你明天离开,否则尚药局肯定挤满来找你看症的人。” 龙鹰暗里出了一身冷汗,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上官蜿儿奇怪地瞅他一眼,道:“你今天的神情有点古怪,没有了平时的挥洒自如。是否忙坏了?昨夜你到哪里去?唉!昨夜被公主胁持着去找你,又不容我有通知你的机会,都不知多么惨,哪想到你竟然不在甘汤院内!” 龙鹰压低声音道:“我到了城外见一个重要的眼线,真的很巧。” 为分她的心神,道:“上官大家可知,你的梁王在庐陵王夫妇前搬弄我的是非呢?” 上官婉儿讶道:“你是否弄错了!到昨天他仍口口声声的在说,他最感激的人是你。” 龙鹰心中大骂,道:“他是要借你的口,传话给圣上。” 知不宜与她讨论武三思的长短,岔开话题道:“东宫的戒备,比上阳宫更严密。” 上官婉儿道:“是因魔门仍有两个漏网余孽,誓要取庐陵王之命,作为对圣上扫荡他们的报复。” 龙鹰扮傻道:“甚么人这般厉害?” 上官婉儿道:“这两人一叫‘阎皇’方渐离,一叫‘毒公子’康道升,当年在天罗地网下,仍有能力逃去无踪,那时他们已是魔门顶尖级的高手,有分围攻他们者,说起当时的情况也要色变。今番两人卷土重来,威势有增无减,竟能在襄阳于近千人包围下,安然脱身,就此没踪没影,所以没人敢掉以轻心。魔门的人一向有仇必报,他们再来行刺,只是个早或晚的问题。” 龙鹰等若直接听到李显一方对此事的看法。问道:“我们到哪里去?” 上官婉儿道:“圣上要见你。但你先要去见胖公公,然后由他送你去见圣上。” 又低声道:“你究竟有甚么心事呢?还是你一次在车厢里没对人家动手动脚。” 龙鹰心忖,难怪太平会对“王庭经”起疑,女性的直觉,对熟悉的男子特别敏锐。 太宫监府,偏厅。 胖公公深深望着他,道:“仍是那个决定,没有改变。” 龙鹰颓然点头,欲言又止。 胖公公道:“有甚么想说的?” 龙鹰振起精神,道:“刚才给婉儿提醒,想到一个严重问题,如果今晚东宫任何伤亡,我身为韦妃最信任的神医,岂能置身事外?就算李显断了气,他们也会希望我能起死回生。找不到我时怎么办?” 胖公公现出一丝欣慰的笑容,点头道:“公公开始感到你是认真的了。要解决此事,说易不易,说难不难,就是不论成功失败,都要溜回来。唉!如果宰掉李显,宫城会乱成一团,你以为我们仍可如期起行吗?” 龙鹰变得头大如斗,道:“我只感破绽处处,没法理出头绪,此是战场上的大忌。” 胖公公道:“因为这是仓卒下的决定,缺乏周详的计划。幸好公公在这方面经验丰富,动了一刻钟脑筋后,终想到一个办法,就是找个人来代你扮丑神医。” 龙鹰一怔道:“临急临忙,到哪里去找这样一个人?如我没法溜回来,他还要去急救东宫受伤的人呢!” 胖公公起立道:“你担心的事公公全给你考虑过,我的人选,或许不是天下最理想的人选,但肯定是你能在宫内找到的最好的一个。” 龙鹰追在他身后,道:“多只香炉多只鬼,会令丑神医的身份更易泄漏出去。” 胖公公边走边道:“这是个比公公更靠得住的人。” 龙鹰道:“究竟要到哪里去呢?” 胖公公道:“登车再说吧!” 看着马车驶入上阳宫,龙鹰道:“我的娘!你不是打我御卫兄弟的主意吧!就算体型接近,但须动手疗伤,立告原形毕露。” 胖公公大卖关子道:“我现在带你去见的人,至少比你矮半个头,体型则没半分近似,可是当乔装成为丑神医后,包保连你都得承认此人比你更像丑神医。” 龙鹰道:“公公是在说笑吗?” 胖公公哂道:“公公哪来闲情和你开玩笑?告诉你吧!此人乃易容的高手,扮甚么都维妙维肖。你以为法明的易容手法了不起吗?在这方面只配给此人提鞋,而法明的易容术,正是由此人亲授。当年明空离开神都,御驾亲征,在暗里指挥扫荡圣门之事,便是由她扮明空,连公公也差点瞒过,其他人更不用说。最妙的是,两个月内她说的话不多过十句,却可令人人不起疑心。由此可见她模仿明空的精神、气势、姿态,绝对臻至易容大师的级数。” 龙鹰开始有点明白了,望往窗外。 马车穿过观风门,绕往观风殿后,朝神和亭的方向驶去。 龙鹰道:“她不是已看破世情,再不愿说话吗?” 胖公公道:“看破还看破,圣门有事,她是不会袖手旁观的。否则明空的心事,可向何人倾诉?《天魔策》十卷,谁来誊抄?我刚去见过她,将情况坦白向她说出来。她比我对圣门更忠心耿耿,婠婠去世后,她从不肯见外人。你并非外人,所以她肯见你。你还要在她面前示范你走路的姿势、神态和说话的方式。她肯扮丑神医,包保万无一失。” 龙鹰道:“岂非破了她不说话的禁戒?” 胖公公道:“她根本不当是她说的,这叫做‘完全代入’。” 龙鹰苦笑道;“是事在必行的了。” 胖公公道:“打蛇必须打蛇头,今夜的行动,已成离弦之箭,势在必发。” 龙鹰道:“会否因此惊动圣上呢?” 胖公公道:“千黛像婠婠般爱惜明空,明空更是由她一手带大的,她比任何人更不想明空受到折磨。” 接着一手抓着龙鹰肩头,道:“你道公公为何肯与明空修好吗?” 龙鹰茫然摇头。 胖公公道:“她给我写了四个字。” 龙鹰道:“是哪四个字?” 胖公公沉声道:“就是‘清理门户’四字。我圣门太多不长进的人了,看看小可汗、洞玄子和杨清仁,竟去和香霸同流合污。现在清理门户的责任,已落到你肩头去。你再不下定决心,将会由对方来清理你。” 第十六章 归宿之所 贞观殿,御书房。 武曌神色平静的看着他步入书房,看得龙鹰心内发毛,自己知自己事,他是作贼心虚。 女帝淡淡道:“脱掉你的鬼面具,搬张椅子到书桌另一边坐。” 龙鹰仍戴着丑神医的面具,此面具待他离宫后,会由胖公公亲自送往上阳宫内的女观去。 龙鹰依指示与当今大周女帝隔桌对坐。 武曌道:“邪帝你必须为朕办到一件事,朕将可无憾矣。” 龙鹰想到今晚要去行刺她的亲儿,内疚得要命,亦终于设身处地体会到过去的数十年,女帝和胖公公为达到魔门一统天下的目标,所付出的代价和牺牲。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情况下,不容人有选择的余地。 道:“不论如何艰难,定必为圣上办到。” 武曌幽幽叹了一口气,道:“此事实是强你所难,只是朕并没有其他选择,朕要得到《慈航剑典》‘剑心通明’的无上心法。” 龙鹰明白过来,也为难至极。只有与端木菱合体交欢,仙胎魔种做最奇异和史无前例的结合,方有可能掌握仙胎之秘,但若没有在事前明言,便有着欺骗的成分。要他背叛仙子,比刺杀李显更接受不来,变成一个死结。 可以断然拒绝女帝吗?龙鹰自知办不到,他的确全心全意,希望可玉成女帝最后的心愿。在此方面,他比任何人,包括与她并肩进退的胖公公在内更了解她。仙门是她唯一解脱的方法,比较起来,人世间的祸福荣辱,根本算不上甚么。 两个极端和矛盾的意念,在他心湖掀起滔天巨浪。 在眼前的情况下,顾虑是无补于事的。他绝不会让与仙子的爱变成欺骗,亦不忍女帝失去了所有希望,未来的事,只好付托于茫不可测的命运之手。 沉声道:“师弟绝不会令师姐失望。” 武曌感叹道:“朕看到邪帝眼里坚决的神色,更明白邪帝为此做出多大的牺牲。对宫廷的生活,朕已感到彻底的厌倦,所谓的帝皇霸业,在五十年后回顾从前,只是过眼云烟。每次表面上的成功,只是增添着内心不为人所知的痛苦。焦虑和担忧,无时无刻不缠绕心神。夜里,每当想到明天的问题,就不能入睡。如若没有和邪帝订下‘五年之约’,朕会立即抛开一切,回家过点平静和远离人世的生活。” 随着她仿似独白的话语钻入耳鼓里,龙鹰有着感同身受的体会。今夜之后,他将背负着同样的罪疚,成功带来的是痛苦,成和败处于同一的界线,没法区分得失。 还有几天就是中秋佳节了,他心中没半点过节的气氛。御书房外,厚重的云层垂在低空,植于两旁的树,除常青的松和柏外,有些树已是枝残叶落,被寒风吹得一弯一弯的,充满深秋肃杀的意味。 不知名的鸟儿在殿上的高空处盘旋追逐,发出啼叫,落入龙鹰耳内,因着心境的变迁,化为对他命运的哀啼。 明天之后,他会像女帝般吗?夜来在榻子上辗转反侧,惭愧、自责和不安如大江的水浪,一波波的潮涌侵袭? 初来甫到时,一切清简单纯,想的是如何保命,进而扩展至保护心爱的娇妻。即使卷入与法明和莫问常的斗争,或后来远征东北,目标和敌我清楚分明,享受到胜利的成果。西域之行虽遇重挫,但很快重新振作,再上征途,这种不负平生的痛快,在南诏风城攀上颠峰。接着转折往截然不同的方向,大江联之行,令他饱受悲欢离合之苦,尝尽卧底难以为人道的矛盾和感伤,今次回来,更陷于政治斗争的泥淖,再没有可使人毫不犹豫的明确目标,敌我难分。 蓦然,女帝最后的几句话轰进耳鼓内,立令他从苦肠愁结里惊醒过来,愕然道:“回家?” 女帝的凤目离开他,投往秋意深沉的窗外,以深注的感情兴叹道:“家,就是归宿之所。” 龙鹰摸不着头脑的盯着她,看到的是她侧面的轮廓,首次发现她眼角处现出淡淡、扇状般散射往鬓脚的鱼尾纹。心中暗叹,不论她的“姹女大法”如何厉害,始终是七十多岁的人,终究敌不过无情的岁月。如非得到《道心种魔大法》,每过一天,她将更接近生命的终结。 武曌的目光回到他身上,以带点不服气的语气道:“师姐常在想,虽明知是没益的,仍不住做出猜测,后世的史笔会怎样写朕?唉!落在那批穷儒手上,朕当然是违反所谓的圣贤之道,甚么长幼有序、君臣父子夫妇?仅是朕以女儿之身登上九五至尊,已是最大逆不道的事,何况改大唐为大周?让朕告诉邪帝,帝座谁属,永远是实力的比拼和较量。你道先皇登位是理所当然的吗?恰恰相反,高宗李治是李世民第九子,何时轮得到他?但他是长孙皇后所生,当时掌握政权的是高宗的母舅长孙无忌,得他助力而成皇帝。长孙无忌又有甚么高尚的品格?为的还不是一己私利?先皇欲立朕为后时,反对得最激烈的正是长孙无忌,因为他清楚朕,就像我们明白韦妃,不除掉长孙无忌,朕的后座是没法坐稳的。” 一口气不吐不快的说毕这番话后,女帝凤目深深瞧着他。 龙鹰仿似整个头盖被利针刺戳般,说不出话来。 他隐隐猜到女帝接着会说甚么,那是大师姐对小师弟的良言和忠告,着他这个政治的新丁,千万勿要对政治有不切实际的憧憬。 武曌轻吁一口气,道:“邪帝现在的情况,近似当年的长孙无忌,威势则远有过之,且杀你必须重重布局,高手尽出。只要邪帝一天犹在,韦妃绝不能夺显儿之权,大江联亦难与你正面硬撼,所以邪帝已成韦妃和大江联的眼中钉。其间没有人情可言,没有转圜余地。成者为王,败者为寇,邪帝已成了我圣门最后一座堡垒。邪帝要捧隆基登上帝位吗?必须无所不用其极,就像在战场上般。如能因而展开中土另一盛世,便是完成圣门神圣的使命,邪帝可功成身退了。” 就是在这一刻,龙鹰把心一横,狠下决定,所有痛苦、顾虑,全搁到一旁。政治讲求的正是远见,而非受一时之象蒙蔽。若以战略而言,今晚的刺杀行动,是先发制人。 道:“圣上尚未答小民的问题。” 他和女帝各怀心事,都是语调沉重,御书房弥漫沉凝的气氛,像贞观殿上空低垂的层云。 女帝目射奇光,心神飞往某处,看着龙鹰,却是视而不见,别有所思的道:“师弟可知先皇在哪里安息呢?” 龙鹰当然不清楚,只知女帝说的该是高宗李治的埋身之所。 武曌应是正回答他有关“家”的问题,竟忽然扯往风马牛不相关的高宗的陵墓。 眼前的大周女皇帝,已享尽人间的荣华富贵,再没有能令她心动的事物,心变死灰,唯一脱离苦海的出路,就是开启仙门,破空而去。 这与佛、道两门的理念,全无二致,就像创出帝皇霸业的始皇赢政、大唐的开国明君李世民,于其晚年亦醉心于寻访永生不死的灵药。分别在前两大君主,最后仍是一无所得,武曌却有明确和可以一试的方向。虽然其虚无缥缈处,仿如一也。 此正为“破碎虚空”吊诡之处,虽闻之于耳,感之于心,仍没有丝毫实在的感觉。 武曌是向他这个邪帝表明心迹。五年之期后,遁入帝陵,名副其实的置之死地而后生,纵然失败,亦可安静离世,不再受人世的事情影响。 龙鹰离开御书房,上官婉儿领他往后殿门,与胖公公会合。 上官婉儿怨道:“明天你要走了,这两天你近在眼前,却又是远在天边。” 龙鹰道:“其他人对胖公公偕她们到高原去,有何反应?” 上官婉儿道:“可以如何反应?既然是圣上的意思,没有人敢说半句话。只是人人晓得,鹰爷你即使现在不是身处高原,迟些儿也会到高原与她们会合,大家尚是首次大约猜测到你在哪里。” 又道:“他们回来了。” 龙鹰想的却是“贼王”边遨,他肯定从突厥人处收到风声,打醒精神提防自己,更大有可能设置陷阱,等待他去上钩。 问道:“上官大家是指过庭和难天吗?他们现在哪里?” 上官婉儿道:“婉儿安排了他们待会来见圣上,现在以狄仁杰为首的一众大官,正在皇城为他们设宴洗尘,听说参加者达三十多人,庐陵王亦派出长子重润参加。” 龙鹰心忖该是由妲玛出主意,笼络重要的朝臣,是巩固权力必须走的一着。问道:“李武联姻,何时举行?” 上官婉儿答道:“已定下在明年初。鹰爷呵!” 龙鹰看到了马车,停步道:“请上官大家见谅,小弟是身不由己,希望日后有机会,可以好好补偿大家。” 说到“身不由己”四字,分外有感觉。 记起来俊臣说过的,在江湖,叫“身不由己”;在朝廷,唤做“同流合污”,两者似异实同。可是到今天,他才直一正掌握到酷吏头子精辟的见解。 上官婉儿道:“究竟发生了何事呢?今次你回来,不但是你,圣上和胖公公也像变得和平时不一样。” 觑准左右无人,拉她到林木深处痛吻香唇,心中涌起神伤魂断的感觉,下一次再见她时,双方能否仍保持这种关系呢? 胖公公道:“今次离宫,便不可以回来。” 龙鹰道:“我明白,开车吧!” 胖公公发出行车指令,马车从贞观殿后门驶离。 胖公公道:“虽看不到你面具后的表情,也猜到是神色沉重。” 龙鹰苦笑无笑无语。 胖公公道:“如此心情状熊,不是好事情。” 龙鹰道:“公公放心,一俟我攀上魔变之极,再没有任何事可困扰我。” 胖公公点头不语。 龙鹰道:“刚才圣上和我提起乾陵。公公清楚乾陵的事吗?” 胖公公道:“当然晓得,比你圣上还要清楚,因是由我负责打点。地方真的相当不错,位处离西都百里处的梁山三峰最高的北峰,依山为阙,气势雄伟,规模更胜高祖和太宗的帝陵。” 龙鹰道:“封陵后,是否没人可闯进去?” 胖公公道:“不是‘闯’,而是‘破’。入口以石闭塞,石缝铸铁。封闭后,没有人能进去,也没有人可以出来。称之为陵寝是有些儿误导,该说是个深埋石山内的陵城。唉!你明白了。” 龙鹰陪他叹息。 胖公公道:“昨天,她问起公公,为了不让后世的人胡说八道,她会预立遗言,决定碑铭该写的东西。” 龙鹰道:“圣上想好了吗?” 胖公公道:“想好了!” 龙鹰大讶道:“这该是很难斟酌出来的文章呵!” 胖公公道:“勿要朝复杂处想,千言万语,怎及拈花微笑?” 龙鹰生出兴趣,心情也不再那么沉重,道:“原来真的是想好了,快说来听。” 胖公公道:“这么快揭盅怎行?会大减你将来目睹碑铭的乐趣。哈!离宫哩!” 天色转暗,寒风从洛水的方向吹来。 龙鹰脱下面具,交给胖公公,接着溜出车厢,一点不怕被人认出是龙鹰,因为千黛已为他做了点手脚,改变了他的容颜。 第十七章 神鬼不知 走不到十多步,收到法明传入耳内的声音,龙鹰晋入魔态,知道没有人留意他,片刻后,登上法明的渔船。 船只离开洛水岸,加入洛水此来彼往的船阵去。 法明道:“上趟我们是到房州去,今回是进入东宫。本阎皇非常高兴,见到毒公子回复以前风度翩翩的模样,可知你的所谓自毁其容,只是个骗人的幌子。” 龙鹰这才晓得,千黛虽然没说半句话,却是心中有数,将他的容颜依以前康道升的样子来改易,整个过程不到半个时辰,已一切妥当,不愧魔门顶尖的易容高手。 笑道:“阎皇亦非常小心,变回索命的模样,又去掉那条难看至极、似极百足虫的伤疤。” 法明道:“现在更没有破绽哩!以我们两兄弟的性情,怎会用布罩罩着头的去杀人放火?师姐晓得了吗?” 龙鹰摇头道:“千黛方面,由胖公公出马央求她。东宫现时防卫森严,高手云集,康某人见过的,贴身保护他们夫妇者,除妲玛外,还有个叫宁夫人的女子。” 法明思索片刻,沉吟道:“是否长得颇具姿色,有种冷若冰霜的气质呢?” 龙鹰点头道:“确如阎皇形容般的样子,你老兄见过她吗?” 法明道:“未见过,却听妙子提过。江湖上称得上一流高手的女子没多少个,若是姓宁的,便该是宁采霜,她是佛门‘无念宗’净原大师的关门弟子,带发修行,是半个出家人的身份,想不到李显竟请得动她。” 船只在法明桨起桨落下,沿洛水东行,左转入漕渠,此渠在出北城门前,会绕过宫城北面的东城和含嘉仓城。 龙鹰道:“能让阎皇记在心里的,当差不到哪里去。幸好我们的目的只是去寻人,而非动手较量。唉!可否尽量不杀人呢?” 法明以方阎皇的外貌神气瞅着他,怪笑道:“康老怪以前杀人何时手软过?忽然变得大慈大悲,连你的敌人也感费解。不过那叫我们是一场兄弟吗?就像上次在襄阳般,得手后,扮做急着脱身,无暇伤人。” 龙鹰道:“在圣门内,有兄弟这回事吗?” 法明闲聊般道:“该从未有过,和外人反有兄弟做,如向雨田和燕飞。”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个以防水油布包扎妥当的腰囊,递给龙鹰。 龙鹰讶道:“须入水吗?” 法明道:“你当年究竟是怎样杀尽忠的?现在的康老怪,只像个初出茅庐的小子。” 收起船桨,从脚旁似是载鱼的大箩,揭盖掏出两件黑黝黝的水靠,分一件给他,接着拿出两条腰带,带边插满长铁针。叹道:“本来是要瞄准敌人的咽喉,现在只好改瞄向敌人的手手脚脚,真怕被人看破,希望他们以为我们两个无恶不作的老妖,终于天良发现,改为积德行善。” 龙鹰呆瞪着他,脑海一片空白。 见到他又从座下暗格处,取出长铁棍和一把连鞘的厚背刀,留下重铁棍给自己,将刀交予龙鹰。 “船只在一座桥底下的暗黑里,自由浮动,这是漕渠的一道支流,水路交通稀疏,望今夜不会弱了他的威名。” 接着道:“谁下手呢?” 龙鹰苦笑道:“真的希望阎皇可做回本行,负责索命。基本上是互相配合,随机应变,谁觑得准机会,由谁下手,另一人在旁照拂。” 法明道:“大概只有一个机会,且是一闪即逝,所以绝不可临阵犹豫,把他视为尽忠,才有成功的可能。” 龙鹰深吸一口清寒的夜风,道:“我现在身上唯一的秘密武器,是‘飞天神遁’,若遇危急情况,阎皇只须紧随我康老怪,便可赖神遁化险为夷。” 法明道:“你会是我方阎皇最佳的行刺伙伴,只看你当年到我的僧王寺来偷东西,四处大吵大闹便清楚。唉!振作点行吗?” 龙鹰双目魔芒凝聚,道:“希望我们真的是兄弟,至少在今晚夜。” 法明现出苦涩的笑容,徐徐道:“圣门在中土的嫡系,只剩下我们这么几个人,害你等于害自己,还要说出这样的话。” 龙鹰心忖,多多少少,会受胖公公对法明看法的影响,而自己也没有信心,法明之欲杀李显,是否在为自己当皇帝铺路,虽然表面看来,此可能性微乎其微。 道:“还要等多久?” 法明道:“愈夜愈好,但不用在这里等,如给巡兵发现,便变不成戏法。” 龙鹰心中暗叹,由下决定刺杀李显,直至此刻,他从没想过如何进行刺杀,行刺只是个模糊的念头,人更是像陷入噩梦里,糊里糊涂,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道:“到哪里去等呢?” 法明理所当然的道:“当然是在东宫内。” 龙鹰抖擞精神,排除所有于今夜行动而言无益有害的杂念,一双魔眼芒光闪闪道:“阎皇请!” 法明打量他片刻后,低喝道:“沉船!” 在暗黑的河水里,龙鹰紧跟在法明后方,贴着渠床,向某一目标潜游。想不到法明的水底功夫,竟不在他之下。幸好当年法明因内伤未愈,不敢落水来对付他,否则他今天再没有和法明“称兄道弟”的机会。 如果没猜错,对李显或李旦,法明均下过一番功夫,以进行刺杀,否则不会如此刻般熟门熟路,胸有成竹。 帝位只得一个,有野心又自问力所能及者,谁能不生觊觎之心? 法明停定前方。 龙鹰游至他旁,心中唤娘。岸壁处有一排三个出水的圆洞口,尺寸相同,径不逾尺半,除非将“缩骨术”练至出神入化,否则休想能钻进去,最令人不敢尝试的,是不知排水道有多长,更何况有几条粗如儿臂的铁枝,封锁了排水渠口。 法明从腰囊处取出小铁锯,努力起来,他近一甲子的功力何等深厚,但仍要半灶香的工夫,才锯掉一条铁枝。 龙鹰刚从水面换气回来,接过铁锯继续努力,轮到法明到上面呼吸空气。龙鹰一边锯铁枝,想的是只有到水底里,才明白空气是何等珍贵,平时在地面上,呼气吸气是那么理所当然。 下水后,他还有另一发现,水面上的世界,忽然与他再没半丝关系,今天一直困扰他的思虑,不翼而飞。 到法明弄断最后一枝拦路铁,示意他到水面上说话。 两人同时在靠岸的暗黑处冒出头来,深深呼吸。 法明传音道:“中门这条排水道,直抵流过含嘉仓城东北角的泄洪渠,可以到地面去,不过这是十多年前的情况。如果不是被铁杆拦着洞口,我会先试闯一次,我们亦只得这个选择。整座宫的外防密似铁桶,而分隔含嘉仓和东宫间的墙楼属虚应故事,唯一能神不知鬼不觉抵达东宫的方法,就是由此道进。” 到了水面上,龙鹰宛似重返人世,又要面对现实的诸般问题,反情愿长留水底内。束音成线,送入法明耳内,道:“另一端有拦渠口的铁栅吗?” 法明道:“可能性不大,谁敢钻入去?约略计算距离,又当此下水道笔直通往含嘉仓去,至少长达二百丈。但凭康老怪以前表现的水底功夫,理该难不倒你。” 龙鹰道:“长一千丈都不成问题。让我打头阵如何?” 法明一呆道:“有特别的原因吗?” 龙鹰道:“刚才我在水底里,忽然变得灵灵圣圣,感应到另一端大渠接小渠,渠道如蛛网般交错复杂,显然多修建了不少明渠暗道,由我领路,可凭感应找到出路。” 法明叹道:“种魔大法,果然不同一般武技,难怪我没法干掉你。为何种魔大法这么难练成呢?” 龙鹰坦然道:“说易不易,难也非难,就是能由生入死,再从死里复生。” 法明颓然道:“还说不难?我明白师姐因何会说,看至懂背诵亦没有用。” 龙鹰道:“现在该不是讨论武功的时候吧!” 法明道:“你可知鼠窃偷东西的最佳时刻,是哪个时间呢?” 龙鹰道:“本老怪虽自认擅长偷鸡摸狗,却没想过会有最利于下手的时刻。” 法明道:“就是临天明前的半个时辰,守夜的在此时最撑不住眼皮子,就算玩至通宵达旦者,这时亦感劳累攻心。哈!如果李显和他的走狗们仍在饮酒作乐,将更理想,我们可顺手干掉武三思。” 龙鹰苦笑道:“这样的情况,绝不会出现。因李显服下由本老怪提供能镇神定惊的安睡药,包保我们动手时,熟睡如死。” 法明道:“公子请!” 两人运功收缩筋骨肌肉,纯凭手劲撑着渠壁,以迅快的速度不住深进。那种被密封在窄小空间的幽闭感觉,已足可令任何正常人陷入疯狂和混乱的情绪里。 但他们一是邪帝,一为僧王,心志坚刚如磐石,在用志不分下,不让自己被负面的情绪动摇分毫。 龙鹰领先往前钻,不住调节内息,口鼻之气虽绝,体内之气却是生生不息,来而复往,循环不休。 约百多丈后,进入一个方井式的空间,丈许见方,是多条暗渠的汇集处,除前方的渠口外,左右各有渠口。 方井仍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显然是密封的空间,水面距渠口两尺,上有空处,但法明用手指示他勿要呼吸。 龙鹰明白过来,晓得在这个地方,说不定弥漫沼气一类的毒空气。 他们自然而然浮上水面,还举手探索顶壁。两人虽然远胜平常人,亦恨不得快点离开这个可令人发疯的非人世界。 法明摇摇头,表示绝无可能。 龙鹰竖起拇指,又指指水下右边朝北的渠口。 法明喜出望外,望着龙鹰再潜下去。 龙鹰揭起铁盖,刚要探头看景,旋又缩回去,让盖子重关,向法明骇然道:“有恶犬!” 话犹未已,已有狗只的奔跑声,不住接近,显是察觉有异。 他们身处一条半满的方形暗渠里,还往前延展,不知尽头在何处,这个盖口该是方便清理渠内阻塞物之用。 怎想得到含嘉仓如此防卫森严? 知机地运功收敛体气之际,上面透铁盖传下来犬只嗅吸的声音,“咻吓咻吓”,仿如催魂的符咒。 龙鹰察觉法明提聚功力。 外面地上有人道:“渠内肯定有东西。” 龙鹰人急智生,发出耗子般短促尖锐的叫声,再向法明打个手势,迅快前进,速离险境。下水道尽端,与位于两座仓库间的明渠衔接,粮仓的设计,一要防火烧,二要防水浸,所以排水设备良好。 两人今次学乖了,觑准附近没有带犬的巡兵,脱掉因与水道壁摩擦至损毁不堪的水靠,抛往暗渠去,这才爬出来,换上法明准备好的夜行劲服,顿然整个人轻松起来。想起刚才携棍带刀的在地底水道令人窒息的黑暗里钻动之苦,大家虽没说出来,均兴起永不再尝试的想法。 今次轮到法明领路,避过三队巡兵,终抵达离东宫东墙不到三百步,一座仓库间的暗黑里。 分隔含嘉仓和东宫间的城墙,在两人眼前高起逾二十丈,比皇宫皇城的外墙矮了十丈,但已超越了任何其他高手能跃至的高度。龙鹰心忖即使施展弹射,三十丈已是他的极限,横亘眼前的城墙,可不是净念禅院后崖般没有人把守,且是每隔十多步便悬挂风灯,既有站岗的兵卫,又有巡逻的兵员,重施当年与仙子偷入禅院的故技,等于向对方高呼老子来了。 法明叹道:“还是康公子说得对,为了防备我们两个老妖,连守城墙的警卫也大幅增加了。如我们就此撒退,会丢尽圣门的面子。” 龙鹰左顾右盼,道:“只要不用再钻回水渠去,本公子甚么都肯做。不论对方如何人强马壮,但却有个不能弥补的弱点,就是人性。” 法明燃起希望,讶道:“凭你的‘飞天神遁’,我们攀上墙头只是举手之劳,但若要在灯光火着下瞒过守墙者的眼睛,却是绝无可能。他们的弱点在哪里?” 龙鹰好整以暇的道:“人的弱点,是会依惯性办事,只想到我们两大魔门妖孽除攀墙此招外,再无别法。哈!我们就来个夜鸟飞渡,从高空越墙。看!仓库比城墙还要高上七、八丈,是最佳借力点。” 法明望往仓顶,又望望他,道:“本阎皇有点明白了。能与老怪你并肩行刺,确为人生快事。” 龙鹰道:“我们登顶后再说,幸好带来神遁,否则便要望顶兴叹。” 两大高手坐言起行,片刻后无声无息地登上仓库尖锥形的顶部,俯伏在暗黑里,立即发现另一个问题,就是风势剧增,且是由西北方吹来,从立足点投往城墙的方向,会是逆风而行。 法明冷哼道:“守东宫的人,似比守宫城的羽林军还多。” 从他们的角度居高临下的瞧过去,墙头的情况一览无遗,还可见到城墙内东宫的重重殿阁。 龙鹰道:“管他李显派多少人来守城墙,一概与我们两个老得掉牙的老妖无关,到我们骤然出现,他们才晓得我们鬼神莫测的本事。” 法明扫视仓库顶到墙头三百多步的距离,吁出一口气,沉声道:“本阎皇正洗耳恭聆。” 龙鹰凑到他耳旁,说出办法,最后道:“准备好了吗?” 法明凝望墙头,道:“本阎皇开始体会到康老怪对习性的看法,看了这么久,竟没有任何人朝上望。行动!” 两人四肢并用的移至仓库边缘。 龙鹰闭上眼睛,晋入魔变之极,以凝想捕捉墙头的情况,继而脚底魔劲爆发,加上两脚缩撑的劲力,箭矢般往墙头十多丈的上空射去。 法明早在他发动前的刹那,斜冲而起,精准至令人难以置信,彷佛龙鹰将背脊送到他脚下去,下一刻,法明踏着龙鹰,腾云驾雾般望城墙逆风飞去。 以龙鹰之能,弹射距离的极限约三十丈,那是在顺风的情况下,现时是逆风,又背负法明,离前下方的墙头尚余十多丈,已告力尽,往下掉去。 今次轮到法明脚下劲发,腾空而去。 龙鹰凭魔气的反震,送法明一程,再来个凌空翻腾,飞天神遁电射而去,直追横空朝城墙投去的法明。 法明如背后长着眼睛般,反手接着神遁,更藉那力道陡添新力,在灯火映照不到的高空,飞渡墙头,带得龙鹰与他一起投往城墙另一边的禁地去。 第十八章 成败得失 龙鹰和法明伏在瓦脊处,目光落在隔着庭园、游廊和另一座堂阁的殿院。最主要的原因,是当东宫后院的三进院落近三十座大小建筑全是乌灯黑火之际,它却大放光明,完全吻合有关李显睡觉习惯的传言,院落间有照明的设备,集中在连接殿阁楼台的廊道。际此月黑风高、刚过四更的时分,殿楼外不见人踪,即使“李显所在”的灯光火着处,亦不见把守的亲卫,似乎人人上床就寝,外围的防御已足教东宫的人放心安眠。 秋风呼呼啸叫里,龙鹰沉声道:“怎样才算是如其他人般正常睡觉?” 法明一脸凝重之色,似有所觉,狠盯着今夜从表象看来,该是李显宿处的单层院舍,道:“肯定不会点燃逾十盏宫灯方可入睡。” 龙鹰道:“眼前的是个陷阱,因今早李显亲口告诉本老怪,十多年来,他昨夜才能首次像正常人般安眠,睁眼即天明。” 法明双目杀机大盛,沉着的道:“我们的确低估了对方,唯一不解处,是对方怎能如眼前一副未卜先知的样子?我感应到埋伏。照常理,不论有多少人手,也没可能晚晚都是这般的守株待兔。” 龙鹰道:“晓得我们两大妖人会干甚么的,只有胖公公和千黛,没有第四个人知道,阎皇方面情况如何?” 法明道:“昨晚与你分手后,本阎皇没接触过任何人。既然如此,肯定没泄漏风声,可是眼前却是铁一般事实。你的魔种有感应吗?” 龙鹰目光落往左方坐落于第二进的文风轩,昨早在轩内的外厅见李显夫妇,显然是李显宿处。道:“对方的伏兵,大部分埋伏于陷阱四周的宅院,可是真正的主力,却在文风轩附近。”指出文风轩所在后,续道:“在那处,称得上是高手的有十多人,但有四至五人,我只能有若有如无的模糊感应,可知此数人是可与我们相埒的高手,即使在平常状态,亦能避过我的魔种。” 法明没有丝毫惧意,淡淡道:“就看谁拦得住我们。唯一令人难解处,是对方似是肯定我们今晚会来,如此阵仗,绝不可能夜以继日的坚持下去。” 龙鹰道:“势在必行,但兵家之要,在乎知彼知己,白道何来像妲玛般高明的人物?且有数个之多。” 法明道:“没时间去考虑了。分开走,还是一起溜?” 龙鹰道:“我们千万不要分开,共进共退,由本老怪打头阵,一击得手,远飙千里。” 法明道:“圣门能否重振声威,还看今夜,老怪请领路。” 龙鹰和法明仿如两道轻烟,以迅疾无伦的身法,鬼魅般在东宫林立的亭、台、楼、阁间飙闪,即使明岗暗哨密布,龙鹰凭其灵应,亦可见缝插针的游刃于其间隙,神鬼不觉,何况此刻如似入无人之境。龙鹰的灵应全面开展,每过一座院阁,里面有多少人正熟睡,也瞒不过他。他的天地,再不被肉身局限,受困于一时一地,而是沿时空扩展,愈接近文风轩,危险的感觉愈趋强烈,有点像那次在库姆塔格沙漠遇上突厥人和吐蕃伏兵的感觉。分别在那次是一意逃生,今回却是明知如此,仍要投进去。 对方怎可能如斯地以令他们不敢相信的强大阵容,布下天罗地网般等他们上钩?又何来这么多顶尖级的高手?纵然处于魔变之极,类似的问题仍像厉魂凶魄般缠萦脑海。 龙鹰先翻过文风轩的院墙,可怕的事发生了。 “当!”从文风轩内,传来一下敲钟的清音,如暮鼓晨钟般远传八方,在原本沉寂如死的东宫回荡鸣震,显然是有人以特别手法、配以内功,故营造出如此效应。 龙鹰首先着地,尚未立稳,已知不妙,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可目击李显的机会,就是这般的一线之差,机会在指尖前溜走。此响钟声,拿捏时间的精准,彻底摧毁了他们今夜的刺杀行动,能否脱身,仍是未知之数。 一道人影穿窗而出,快似没有重量的魅影,着地后爆起漫空剑点,如盛放的烟花般往龙鹰洒至,人便像消失在剑点里,更可怕处,首当其冲的龙鹰,如陷身由剑气和剑啸形成的龙卷风暴中,敌人的气机将他锁紧锁死,不论他避往何方,对方会天然追击,不容他有喘息的空间。如此凌厉怪异的剑术,龙鹰尚是首次碰上。 今夜能否活离,就瞧此刻。 同一时间,兵器破风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大部分声音传入龙鹰耳内,他都立即分辨出是哪类型的兵器,但只有“嗤嗤”之声、似鞭非鞭,却使他猜不到是甚么奇兵异器。 再没有隐藏的必要,龙鹰以康老怪的性情凶态,发出震耳怪笑,手下却不闲着,毒刀一挥,人刀合一的向剑点至强处投去。 “当!”刀剑交击,火花迸溅,剑影稍敛后再次爆开,对方只退一步,龙鹰则乘势后飘,如再次被缠上,明年今夜此刻,就是他和法明的忌辰。他不但认出对方,还猜到发出“嗤嗤”声的怪兵器,是一枝拂尘。 杨清仁! 龙鹰终于明白过来,为何对方能未卜先知似的待他们来投网?因是“卜而后知”。事实上杨清仁的确是能凭星象占卜把握未来的奇人异士,也是软弱的李显最崇拜的一类人,能打进李显的东宫集团,毫不稀奇。 墙外传来激烈的打斗声,法明发出啸叫,通知他形势不妙,必须立即突围逃走。在看到杨清仁的刹那,龙鹰早猜到法明陷身险境,因攻击他者,包括了洞玄子和妲玛。大江联渗透李显集团的计划,取得空前的成就。 杨清仁仍是那副从容写意的模样,但难掩眼中惊异之色,显是没想到“康道升”临急的一刀,竟能破去他蓄势已久的必杀剑招。 两道人影从文风轩的瓦脊上往龙鹰投来,一个是须眉俱白的老和尚,另一是宁采霜,前者使的是齐眉棍,后者用剑,与杨清仁配合得天衣无缝,就是当杨清仁的剑影再次缠上龙鹰,两人将从左右攻至。 龙鹰后方是院墙,除非以背撞破厚达两尺以砖石铺砌的厚壁,否则会被困死此处,直至三人将他分尸。往前闯或许是唯一生路,但等若置法明的生死于不顾,虽然看不见,但却听到有一墙之隔的法明,正被十多高手围攻,辨认出的有妲玛、洞玄子、宇文破、宗楚客、叶静能,还有个最想不到的,就是羽林军大头子、自己的老朋友李多祚,以此实力,法明的“不碎金刚”也吃不消,换过其他人,早报销了十多次,但肯定没法脱身。 喊叫、马蹄、奔跑各类声音,混杂而成一面无所不包的音网,铺天罩地而来,情况紧急至极,生死见于一发。 杨清仁厉喝一声,道:“妖人纳命来。” 剑雨洒至,龙鹰一双眼睛受细碎如针的剑气影响,几是睁目如盲,幸好他闭着眼睛,仍可明察秋毫。法明此时传来一声闷哼,显然吃了大亏,否则以他的性格,绝不会发出声音,让自己知道,亦提醒他,如没法开溜,将永远离不开这里。龙鹰心中感激,想不到法明这么有义气,以他的功架眼力,于敌人攻至前的一刻,肯定有逃跑的机会,但却为了他龙鹰,白白错过,死守墙后,让龙鹰没有后顾之忧。 龙鹰一声长啸,施展弹射,拔身而起,连环两脚,一脚从漫空剑影里,命中杨清仁的剑锋,接着另一脚往下踩中他变招攻来的左拳,借势增添上腾的速度,忽然化为闪电般的禅杖,从离他三丈处的老和尚手上脱手笔直飞来,不带半点破风声,取点虽在头上丈许处,却是他下一刻的位置,这老和尚武功之高,不会差杨清仁多少,而龙鹰已无法改变硬捱一杖的命运。 同一时间,宁采霜不约而同,向他激射手中宝剑。七、八道人影,纷纷从前方瓦面跃下。 龙鹰长笑道:“天助我也!”说到“天”这个字,特别加重语气。 “砰!”龙鹰一个旋身,功聚左肩,硬撼至少蕴含一甲子空门玄功的禅杖,全身有如触电,喉头喷血,但借势成功,不单避过宁美人的明器,还一把抓着剑柄,凭其势道横移墙外,以鹰眼的角度,看到法明被十多人逼在墙边,攻击者无一不是高手,此攻彼撤,向法明展开一波又一波,如惊涛裂岸的强攻猛击。以百计的兵卫,正从各游廊通道涌至。 龙鹰竭尽所能,以无上魔气压下脏腑的翻腾,右刀左剑,往下疾掷,分取洞玄子和妲玛两个最能威胁法明的人。 法明早从他“天助我也”这句全场没有人听得懂的话,知他意之所指,忙拔身而起,还旋身拍掌,趁洞玄子和妲玛自顾不暇之际,击得宗楚客、李多祚、宇文破、叶静能等东倒西歪,不过人人看出龙鹰和法明只是在垂死挣扎,他们落回地面的一刻,将是他们授首之时。 龙鹰在众人头顶上横过,机栝声响,竟回身射出飞天神遁,直射向升抵同样高度的法明,法明知机的接着。 较远处的兵卫忙弯弓搭箭,要来个凌空击落。洞玄子等已知不妥当,但又弄不通龙鹰此着的妙处,故无从防范。 杨清仁跃往墙头,脱手掷剑,笔直插往法明背脊。此招乃他全身功力所聚,足可洞穿十个法明,但已迟却一步。 魔劲透过天丝,传至法明手上,且是横挥的劲道。法明长笑道:“还是康老怪了得,懂偷天之法。” 龙鹰变成核心,法明化为旋转的陀螺,横来而去。 法明听着杨清仁的长剑以毫厘之差在左肩尺许处擦身而过,两手并不闲着,将毒烟弹以满天花雨的手法往下投掷,当飞天神遁力尽时,大力反扯,令正投往如狼似虎的敌人去的龙鹰,投往他的方向。地上冒起一股股浓黑的毒烟,将附近方圆数百丈的区域吞噬。 龙鹰咯出第三口鲜血,喘着气笑道:“阎皇你是怎么弄的,所谓‘不碎金刚’就是这么多料子,笑死我哩!” 两人在离神都有十多里远大运河的南岸,藏于林木茂密处调息疗伤,太阳在个半时辰前在东边现身。 法明辛苦的道:“不碎并不等于不坏,吐几口血有何出奇?别忘记离城前有一小截路,是本阎皇抱着你来跑的。” 龙鹰道:“甚么抱着来跑,老子有那么窝囊吗?顶多是拉了两把!他奶奶的,不杀杨清仁,未来不会有好日子过,给他不住的合指一算,天才晓得他会干甚么。” 法明仰躺地上,哪还有半分“僧王”或“阎皇”的风范?夜行衣血迹斑斑,触目惊心。 龙鹰好不了他多少,道:“终于学会像老子般躺下来哩!哈!最堪慰的事,是想杀半个人都办不到。哈!真爽!天注定我要做好蛋,老哥想偕我去杀人放火,故老天爷对我们来个小惩大戒。噢!我的娘!肯定要躺足三天三夜。” 法明道:“记着勿沾女色。你这小子,今次比房州之行更糟糕,且是第二次吃亏在大江联手上。” 龙鹰坐起来,道:“老子的船来了!” 法明道:“去吧!我仍要躺一会,记紧活着回来,看看杨清仁的时运低,还是那打了本阎皇一掌的洞玄子时运低,不杀此两人,我方渐离三字倒转来写。哎!肯定有骨移了位。” 龙鹰探手过去,法明一把握着。 龙鹰道:“谁说圣门内没有兄弟情义?” 法明紧握他一下,闭上眼睛,道:“去吧!”放开他的手。 龙鹰悄悄离开密林,在阳光普照下,投进冰寒的运河水里,迎向正驶来的楼船。 当他回来,神都将非是以前的神都,亦永远不能回复之前的形势。大周会被大唐再次取代,武曌的皇权,已到了日落西山的时刻。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