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大唐双龙传 作者:黄易 内容简介 《大唐双龙传》以隋末唐初群雄割据的动荡局面为背景,叙述了扬州城里的寇仲和徐子陵由两个小混混成长为两个武林绝顶高手的历程。该书把历史背景和武侠世界很好地结合起来,使人感到规模宏大,有亲临其境之感。可以在大唐双龙传中读到包括历史、天文、医术、科学、宗教、宇宙奥秘、艺术美学等上天入地的学问知识,但更重要的是他对于生命哲学的省思。 卷一 第一章 相依为命 宇文化及卓立战舰指挥台之上,极目运河两岸。 此时天尚未亮,在五艘巨舰的灯炷映照下,天上星月黯然失色,似在显示他宇文阀的兴起,使南方士族亦失去往日的光辉。 宇文化及年在三十许间,身形高瘦,手足颀长,脸容古拙,神色冷漠,一对眼神深邃莫测,予人狠冷无情的印象,但亦另有一股震慑人心的霸气。 这五艘战船乃已作古的隋朝开国的大臣杨素亲自督建,名为五牙大舰,甲板上楼起五层,高达十二丈,每舰可容战士八百之众。 五桅布帆张满下,舰群以快似奔马的速度,朝运河下游江都开去。 宇文化及目光落在岸旁林木外冒起的殿顶,那是隋炀帝杨广年前才沿河建成的四十多所行宫之一。 隋炀帝杨广即位后,以北统南,命人开凿运河,贯通南北交通,无论军事上或经济上,均有实际的需要。但大兴土木,营造行宫,又沿河遍植杨柳,就是劳民伤财之事了。 站在他后侧的心腹手下张士和恭敬地道:“天亮前可抵江都,总管今趟倘能把《长生诀》取得再献给皇上,当是大功一件。” 宇文化及嘴角逸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淡淡道:“圣上醉心道家炼丹的长生不死之术,实在教人可哂,若真有此异术,早该有长生不死之人,可纵观道家先贤,谁不是难逃一死。若非此书是以玄金线织成,水火不侵,我们只要随便找人假做一本,便可瞒混过去了。” 张士和陪笑道:“圣上明察暗访十多年,始知此书落在被誉为扬州第一高手的‘推山手’石龙手上,可笑那石龙奢望得书而不死,却偏因此书而亡,实在讽刺之极。” 宇文化及冷哼一声,低声念了“石龙”的名字,身上的血液立时沸腾起来。 这些年来,由于位高权重,他已罕有与人交手了。 现在机会终于来到。 “漫天王”王须拔摩下的大将焦邪,领着十多名武艺高强的手下,沿着长江催马疾驰,惊碎了江岸旁的寂静。 王须拔乃是想向隋帝争天下的其中一股叛变民军的首领,声势颇大。 自杨广即帝,由于好大喜功,多次远征域外,又穷奢极欲,广建宫室别院,四出巡幸,滥徵苛税,弄得人民苦不堪言,乃至盗贼四起,各地豪雄,纷纷揭竿而起,自立为王,隋室已无复开国时的盛况。 在黎明前的暗黑中,被隋室设为江都郡的扬州城矗立大江上游处,城外的江边码头,泊满大小船舶,点点灯火,有种说不出的在繁华中带上苍凉的味道! 但焦邪的心神却紧系在怀内刻有“万岁”两字的古玉上。 那是隋朝开国大将史万岁著名的随身宝玉。昔日隋文帝杨坚听信谗言,废太子杨勇而立杨广,史万岁因受牵连冤死,抄他家的正是大臣杨素。 杨素是当时最有影响的权臣,凭着南征北讨,战无不胜,而功高震主,深受文帝猜忌。 杨素本身亦非易与之辈,密谋作反,又屯积兵器粮草财富,然杨素不久病死,文帝一夜之间尽杀其党羽,却始终找不到杨素的宝库。 自此即有传言,谁能寻获得“杨公宝藏”便可一统天下,现在宝玉出世,遂成了追查宝库的重要线索。 七天前,有人拿此玉在丹阳一间押店典当,王须拔闻讯,立即发散了人手,追查百里,才缀上了目标人物。 唯一令人难解处,就是典当者若得宝库,尽可典当其他物品,为何偏是这块可轻易泄出宝库秘密的名玉呢? 就在此时,焦邪生出警觉,朝与大江连接的运河那方望去,刚好见到似若在陆上行舟的五艘五牙大舰黑压压一片的桅帆暗影和灯火。 焦邪心中一懔,忙扬手发令,带着手下离开江岸,没进岸旁的密林里。 扬州城东一个杂草蔓生的废弃庄园中,大部分建筑物早因年久失修,风侵雨蚀、蚁蛀虫啮下而颓败倾塌,唯只有一间小石屋孤零零瑟缩一角,穿了洞的瓦顶被木板封着,勉强可作栖身之作。 在屋内的暗黑里,发出一声呻吟,接着是身体转动的摩擦的响声。 一把仍带有童音的声音响起,低唤道:“小陵!小陵!还痛吗?” 再一声呻吟后,另一把少年的声音应道:“他娘的言老大,拳拳都是要命的,唉!下趟若有正货,千万不要再去算死草那处换钱了,既刻薄又压价,还要告诉言老大那狗贼,想藏起半个子都要吃尽拳打脚踢的苦头。” 说话的是住宿在这破屋的两名小混混,他们的父母家人均在战乱逃难中被盗贼杀了,变成无父无母的孤儿。 两名小子凑巧碰在一起,意气相投,就此相依为命,情逾兄弟。 年纪较大的寇仲今年十七岁,小的一个叫徐子陵,刚满十六岁。 黑暗中寇仲在地席上爬了起来,到了徐子陵旁,安慰地道:“只要没给他打得手足残废就成了,任他言老大其奸似鬼,也要喝我们,嘿!喝我们扬州双龙的洗脚水,只要我们再抓多两把银子,就可够盘川去弃暗投明,参与义军了。” 徐子陵颓然躺在地上,抚着仍火烧般痛楚的下颚,问道:“究竟还差多少呢?我真不想再见到言老贼的那副奸样了。” 寇仲有点尴尬地道:“嘿!还差二两半共二十五个铢钱才行。” 徐子陵愕然坐了起来,失声道:“你不是说过还差两半吗?为何突然变成二两半?” 寇仲唉声叹气道:“其实这银两欠多少还不算重要,最要命的是那彭孝才不争气,只两三下就被官兵收拾了。” 接着又兴奋起来,揽紧徐子陵的肩头道:“不用担心,我昨晚到春风楼偷东西吃时,听到人说现在势力最大的是李子通,他手下猛将如云,其中的白信和秦超文均是武林中的顶尖高手,最近又收服了由左孝友率领的另一支起义军,声势更盛。” 徐子陵怀疑地道:“你以前不是说最厉害的是彭孝才,接着便轮到那曾突袭杨广军队的杨公卿吗?为何突然又钻了个李子通出来。其他你说过的还有什么李弘芝、胡刘苗、王德仁等等,他们又算什么脚色呢?” 寇仲显然答不了他的问题,支支吾吾一番后,赔笑道:“一世人两兄弟,你不信我信谁?我怎会指一条黑路你走呢,以我的眼光,定可拣得最有前途的起义军,异日得了天下,凭我哥儿俩的德望才干,我寇仲至小的都可当个丞相,而你则定是大将军。” 徐子陵惨笑道:“只是个言老大,就打得我们爬不起来,何来德能才干当大将军呢?” 寇仲奋然道:“所以我才每天迫你去偷听白老夫子讲学教书,又到石龙的习武场旁的大树下偷看和偷学功夫。德望才干都是培养出来的,我们定会出人头地,至少要回扬州当个州官,那时言老大就有难了。” 徐子陵眉头大皱道:“我现在伤得那么厉害,白老夫子那使人闷出鸟蛋来的早课明天可否免了?” 寇仲咕哝两声后,让步道:“明天就放你一马,但晨早那一餐却得你去张罗,我想吃贞嫂那对秀手弄出来的菜包子呢。” 徐子陵呻吟了一声,躺回地席上去。 由于天下不靖,贼盗四起,人人自危,首先兴旺起来的就是城内的十多间武馆和道场。 若论规模威望,则首推由扬州第一高手“推山手”石龙亲自创办的石龙武场。 近十年来,石龙已罕有到场馆治事,一切业务全交由弟子打理,但因武场挂的是他的名字,所以远近慕名而来者,仍是络绎于途。 石龙的内外功均臻达第一流高手的境界,否则如何能数十年来盛名不衰。 此人天性好道,独身不娶,一个人居住于城郊一所小庄院里,足不出户,由徒弟定期遣人送来所需生活用品,终日埋首研玩道家秘不可测的宝典《长生诀》。 历代口口相传,此书来自上古黄帝之师广成子,以甲骨文写成,深奥难解,先贤中曾阅此书者,虽不乏智慧通天之辈,但从没有人能融会贯通,破译全书。 全书共七千四百种字形,但只有三千多个字形算是被破译了出来。 书内还密密麻麻的布满了曾看过此书者的注译,但往往比原文更使人模不着头脑。 犹幸书内有七副人形图,姿态无一相像,并以各项各样的符号例如红点,箭头等指引,似在述说某种修炼的法门,但不谙其意者不练犹可,若勉强依其中某种符号催动内气,立时气血翻腾,随着更会走火入魔,危险之极。 石龙与此书日夕相对足有三年,但仍是一无所得,就像宝藏摆在眼前,却苦无启门的钥匙。 这天打坐起来,心中突现警兆,怎也没法集中精神到宝典内去,正沉吟间,一声干咳,来自庭门外。 石龙忙把宝典纳入怀里,脑际闪过无数念头,叹了一口气道:“贵客大驾光临,请进来喝盅热茶吧!” 只是从对方来至门外,自己才生出感应,便可知来者已到了一级高手的境界。 焦邪此时来到城外北郊一座密林处,与手下侍从跳下马来,展开身法,穿过树林,登上一个小山丘,刚好可俯视下方一座破落的庙宇。 两名手下现身出来,其中之一低声在焦邪耳边道:“点子在庙内耽了一夜,半夜都没出庙门,似乎在等什么人呢。” 焦邪沉吟片响,发下命令。 众手下散了开去,潜往破庙四方,形成包围之势。 焦邪这才飞掠而下,到了门前,朗声道:“‘漫天王’旗下‘夺命刀’焦邪,奉天王之命,想向姑娘请教一样事。” “砰!” 本已破烂的庙门,化成碎片,激溅开去,同一时间,一位女子现身门口处。 焦邪哪想到对方的反应既迅捷又激烈,心中大懔,手按到曾助自己屡屡杀敌制胜的夺命刀柄上去。 那女子一身雪白武士服,丰姿卓约的按剑而立。 她头顶遮阳竹笠,垂下重纱,掩住了香唇以上的俏脸,但只是露出的下颔部分,已使人可断定她是罕有的美女了。 此女身形颇高,有种鹤立鸡群的骄姿傲态,纤侬合度,态美至难以形容,尤使人印象深刻的,是嘴角处点漆般的一颗小痣,令她倍添神秘的美姿。 焦邪目瞪口呆好半响后,才回过神来,正要说话,一把比仙籁还好听的声音从那女子的樱唇吐出来道:“你们终于来了。” 焦邪吓了一跳,暂时忘了杨公宝藏的事,大讶道:“姑娘在等我们吗?” 白衣女子嘴角飘出一丝无比动人的笑意,柔声道:“我是在等人来给我试剑呢!” “锵!” 那女子拔刃离鞘,森寒剑气,席卷焦邪。 焦邪大半生在江湖打滚,经验老到至极,只从对方拔剑的姿态,便知遇上生平所遇最可怕的剑手,那敢托大,狂喝一声,退步抽刀,同时发出指令,教属下现身围攻。 这等彼此无仇无怨,但一见便使出杀着的狠辣角色,他还是首次遇上。 女子全身衣袂飘飞,剑芒暴涨。 凛冽的杀气,立时弥漫全场。 焦邪知道绝不能让对方取得先机,再狂喝一声,人随刀进,化作滚滚刀影,往对方潮冲而去。 此时众手下纷纷赶来助阵。 白衣女子娇吒一声,斜掠而起,飞临焦邪头顶之上,长剑闪电下劈。 “当!” 剑刃交击。 一股无可抗御的巨力透刀而入,焦邪胸口如被雷击,竟吃不住势子,跄踉跌退。 如此一个照面就吃了大亏,焦邪还是首次尝到,可知白衣女的剑劲是如何霸道。 白衣女凌空一个翻腾,落到刚赶至战场的两名大汉间,人旋剑飞,那两人打着转飞跌开去,再爬不起来。 众大汉均是刀头舔血,好勇斗狠之辈,反激起凶性,奋不顾身的扑了上去。 白衣女冷哼一声,化出百千剑影,鬼魅般在众大汉的强猛攻势里从容进退,刀锋到处,总有人倒跌丧命。 中剑者无论伤在何处,俱是剑到丧命,五脏给剑气震碎而亡。 焦邪回过气来时,只剩四名手下仍在苦苦支撑,不由热血上涌,扑了过去。 最后一名手下抛跌在地上。 剑芒再盛,与焦邪的夺命刀绞击纠缠。 焦邪展尽浑身解数,挡到第六剑时,精钢打成的夺命刀竟给对方硬生生一剑劈断了。 焦邪大骇下,把断剩一截的刀柄当作暗器往对方投去,同时提气急退。 娇笑声中,那女子一个旋身,不但避过激射过来的断刀柄,还脱手掷出长剑。 焦邪明明白白看着长剑朝自己飞来,还想过种种闪躲的方法,但偏是长剑透体而入时,仍无法作出任何救命的反应。 白衣女由焦邪身上抽回剑刃后,像作了毫不足道的小事般,飘然去了。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自立其身,石兄打的真是如意算盘,这等进可攻,退可守,怎样都可为自己的行为作出心安理得的解释,我宇文化及佩服佩服。” 石龙知对方借念出自己挂在厅堂处的题字,来讽刺自己,他修养甚深,毫不动气,仍安坐椅内,淡淡道:“原来是当今四姓门阀之一宇文阀出类拔萃的高手,宇文兄不是忙于侍候圣上吗?为何竟有这种闲情逸致来访我等方外野民。” 宇文化及负手背后,散步似的踱进厅堂,先溜目四顾,最后才落在稳坐如山的石龙脸上,叹道:“还不是石兄累人不浅,你得到了修道之士人人艳羡的延生宝典,可却不献予圣上,教他龙心不悦,我这受人俸禄的惟有作个小跑腿,来看看石兄可是个知情识趣的人了?” 石龙心叫厉害。 他还是首次接触宇文阀的人。 宇文家自以阀主宇文伤声名最着,之下就是四大高手,其中又以这当上隋炀帝禁卫总管的宇文化及最为江湖人士所熟知,说他是继宇文伤后,第一位将家传秘功“冰玄劲”练成的人,想不到外貌如此年青,怎么看都似不过三十岁。 自魏晋南北朝以来,其中一个特色就是由世代显贵的家族发展出来的势族,有被称为高门或门阀,与一般人民的庶族泾渭分明。 所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士庶之间不能通婚、同坐,甚至往来,无论在经济上或政治上,士族均享有极大的特权。 到了隋代开国皇帝杨坚一统天下,以科举取仕,门阀垄断一切的局面才稍被打破。 但门阀仍余势未消,名震江湖的四姓门阀,指的就是宇文姓,李姓,独孤姓和宋姓的四大势族,在政治,经济至乎武林中都有庞大的影响力。 四姓中,只宋姓门阀属南方望族,坚持汉人血统正宗。其他三姓,因地处北方,胡化颇深。 宇文姓本身更是胡人,但已融和在中土的文化里,并不被视为外人。 石龙虽心念电转,但表面却是好整以暇,油然道:“石某人一向狂野惯了,从不懂奉迎之道,更是吃软不吃硬的人,说不定一时情急下,会拚着玉石俱焚,把书毁去,那时宇文兄岂非没法向主子交差吗?” 两人打一开始便唇枪舌战,不肯善了,气氛顿呈紧张起来。 宇文化及瞧了石龙好一会后,讶道:“若石兄能毁去宝书,那此书定非广成子的《长生诀》,毁掉了亦没什么大不了,不过石兄这种态度,对贵道场的诸学子却是有害无益,说不定还祸及他们的父母子女,道佛两家不都是讲求积德行善吗?石兄似乎有违此旨呢!” 石龙听他威胁的语气,更知他所言不假,终于脸色微变。 就在这心神略分的刹那,宇文化及立时出手,隔空一拳击来。 前天刚过大暑,天气炎热,可是宇文化及才出手,厅内的空气立即变得奇寒无比,若非石龙内功精纯,恐怕立要牙关打抖。 不过他也绝不好受。 换了是一般高手发出拳劲,必会清清楚楚的生出一股拳风,击袭敌人,但宇文化及这一拳发出的寒劲,似无若有,就像四下的空气都给他带动了,由上下四方齐往石龙挤压过来,那种不知针对哪个目标以作出反击的无奈感觉,最是要命。 石龙仍安坐椅上,浑身衣衫鼓涨。 “蓬!” 气动交击,形成一股涡漩,以石龙为中心四处激荡,附近家俱桌椅,风扫落叶般翻腾破裂,滚往四方,最后只剩石龙一人一椅,独坐厅心。 宇文化及脸现讶色,收起拳头。 石龙老脸抹过一丝红霞,倏又敛去。 宇文化及哈哈笑道:“不愧扬州第一人,竟纯凭护体真气,便挡我一拳。就看在此点上,让我宇文化及再好言相劝,若石兄爽快交出宝典,并从此匿迹埋名,我可念在江湖同道份上,放石兄一马,这是好意而非恶意,生荣死辱,石兄一言可决。” 石龙心中涌起无比荒谬的感觉。 自得到这道家瑰宝《长生诀》后,把脑袋想得都破了,仍是一无所得,心境反没有得书前的自在平和。现在竟又为此书开罪了当今皇帝,甚至可令皇帝乘机把自己的弟子杀死,以至乎把当地所有武馆解散,以消灭此一带地方的武装力量,这是否就是“怀宝之孽”呢? 他当然不会蠢得相信宇文化及会因他肯交出《长生诀》而放他一马,以杨广的暴戾,哪肯放过自己。 刚才与宇文化及过了一招,他已摸清楚对方的“冰玄劲”实是一种奇异无比的旋劲,比之一般直来直去的劲气,难测难防多了,可是知道归知道,他仍没有破解之法。 石龙乃江湖上有名堂的人物,就在此刻,他猛下狠心,决定就算拚死亦不肯让宝书落到杨广手上。否则以杨广下面的济济人材,说不定真能破译书内所有甲骨文,掌握了长生的诀要,变成永远不死的暴君,那他石龙就万死不足辞其咎了。 石龙仰天大笑,连说了两声好后,摇头叹道:“此书非是有缘者,得之无益有害,宇文兄若有本事,就拿此书回去给那昏君读读看,不过若读死了他,莫怪我石龙没警告在先。” 一边说话,一边运聚全身功力。耳朵立时传来方圆十丈所有细微响音,连虫行蚁走的声音都瞒不过他。 登即听到十多个人柔微细长的呼吸声,显示包围着他者均是内外兼修的好手。 宇文化及仰首望往厅堂正中处的大横梁,喟然道,“石兄不但不知情识趣,还是冥顽不灵,不过念在石兄成名不易,我宇文化及就任你提聚功力,好作出全力一击,石兄死当暝目了。” 石龙蓦地由座椅飞身而起,脚不沾地的掠过丈许空间,眨眼功夫来到宇文化及身前,双掌前推,劲气狂轰,立即暴潮般往敌手涌去。 同一时间,他坐着的椅子四分五裂散落地上,显示适才两人过招时,石龙早吃了大亏,挡不住宇文化及的冰玄劲,累及椅子。 宇文化及双目精芒电射,同时大感讶异,石龙明知自己的推山气功敌不过他的冰玄劲,为何一出手竟是毫不留转圜馀地,以硬碰硬的正面交锋招数呢? 但此时已无暇多想,高手过招,胜败只系于一线之间,他虽自信可稳胜石龙,但若失去先机,要扳回过来,仍是非常困难,还动辄有落败身亡之险。 那敢迟疑,先飘退三步,再前冲时,两拳分别击在石龙掌心处。 “轰!” 劲气交击,往上泄去,登时冲得屋顶瓦片激飞,开了个大洞。 以宇文化及之能,仍给石龙仗以横行江湖的推山掌迫得往后飘退,好化解那惊人压力。 石龙更惨,跄踉后退。 宇文化及脚不沾地的滴溜溜绕了一个小圈,倏又加速,竟在石龙撞上背后墙壁前闪电追至,凌空虚拍。 一股旋劲绕过石龙身体,袭往他背心处,角度之妙,教人叹为观止。 石龙张嘴一喷,一股血箭疾射而出,刺向宇文化及胸处,同时弓起背脊,硬受了宇文化及一记冰玄劲。 宇文化及想不到石龙有此自毁式的奇招,忙刹止身形,挂腰后仰,以毫厘之差,险险避过血箭。 石龙暗叫可惜时,全身剧震,护体真气破碎,数十股奇寒无比的冰玄劲,由背心入侵体内。 石龙知道能否保着《长生诀》,就决定在这一刻,施展出催发潜力的奇功,狂喝一声,硬抵着将他扯往前方的劲气,加速往后墙退去。 宇文化及乃何等样人,见此情况,立知不妙,待身子再挺直时,连聚十成功力,隔空一拳击去。 但已是迟了一步。 石龙背脊撞在后墙上,一道活门立时把他翻了进去。 “碎!” 活门四分五裂,现出另一间小室,石龙则影踪不见。 宇文化及不慌不忙,扑在地上,耳贴地面,石龙在地道内狂掠的声音,立时一分不剩的传入他的耳内去。 卷一 第二章 大祸临头 扬州城逐渐热闹起来。 城门于卯时启开后,商旅农民争相出入城门,昨天抵达的舟船,货物卸在码头,就趁此时送入城来,一时车马喧逐,闹哄哄一片。 从扬州东下长江,可出海往倭国,琉球及南洋诸地,故扬州成了全国对外最重要的转运站之一,比任何城市更繁忙紧张。 不过今天的气氛却有点异样,城里城外都多了大批官兵,过关的检查亦严格多了,累得大排长龙。不过虽是人人心焦如焚,却没有人敢口出怨言,因为跑惯江湖的人,都看出在地方官兵中杂了不少身穿禁卫官服的大汉,除非不要命,否则谁敢开罪来自京城最霸道的御卫军。 城内共有五个市集,其中又以面向长江的南门市集最是兴旺,提供各类缮食的档口少说也有数十间,大小不一,乃准备到大江乘船的旅客进早缮的理想地点。 扬州除了是交通的枢纽外,更是自古以来名传天下的烟花胜地,不论腰缠万贯的富商公子,又或以文采风流自命的名士,击剑任侠的浪荡儿,若没有到此一游,就不算是风月场中的好汉,所以其况之盛,可以相见。 南门的缮食档口中,又以老冯的菜肉包子最是有名。加上专管卖包子的老冯小妾贞嫂,生得花容月貌,更成了招徕生意的活招牌。 当老冯由内进的厨房托着一盘热气腾腾的菜肉包交到铺前让贞嫂售卖时,等得不耐烦的顾客纷纷抢着递钱。 贞嫂正忙得香汗淋漓,蓦地人堆里钻了个少年的大头出来,眉开眼笑的道:“八个菜肉包子,贞嫂你好!” 此子正是徐子陵,由于他怕给老冯看到,故意弓着身子,比其他人都矮了半截,形态惹人发笑。 幸好他的长相非常讨人喜欢,双目长而精灵,鼻正梁高,额角宽阔,嘴角挂着一丝阳光般的笑意。若非脸带油污,衣衫褴褛,兼之被言老大打得脸青唇肿,长相实在不俗,现在嘛!就教人不大敢恭维了。 贞嫂见到他,先担心的回头看了眼在内进厨房忙个不了的老冯和恶大妇一眼,见他们看不到这边的情况,才放下心来。 她一边应付其他客人,一边假作娇嗔道:“没钱学人家买甚么包子?” 徐子陵陪笑道:“有拖无欠,明天定还给你。” 贞嫂以最快的手法执了四个包子,犹豫片刻又多拿了两个,用纸包好,塞到他手上,低骂道:“这是最后一趟,唉!看你给人打成了甚么样子。” 徐子陵一声欢呼,退出人堆外,腰肢一挺,立即神气多了,原来他年纪虽轻,但已长得和成年汉子般高大,肩宽腰窄,只是因营养不良,比较瘦削。 挤过了一排蔬果档,横里寇仲抢了出来,探手抓起一个包子,往口里塞去,含糊不清道:“是否又是最后一趟呢?” 寇仲比他大上一岁,但却矮了他半寸,肩宽膊厚,颇为粗壮。他虽欠了徐子陵的俊秀,但方面大耳,轮廓有种充满男儿气概的强悍味道,神态漫不在乎的,非常引人,眼神深邃灵动,更决不逊于徐子陵,使人感到此子他日定非池中之物。 不过他的衣衫东补西缀,比徐子陵更污秽,比小乞丐也好不了多少。 徐子陵已在吃着第三个包子,皱眉道:“不要说贞嫂长短好吗?现在扬州有多少个像她那种好心肠的人呢?只可惜她娘家欠了银两,老爹又视财如命,才把她卖了给臭老冯作小妾,老天爷定是盲眼的。” 两人此时走出市集,来到大街上,挤在出城的人流里,朝南门走去。 寇仲填饱肚子,搭着徐子陵的肩头左顾右盼道:“今天的肥羊特多,最好找个上了点年纪,衣服华丽,单身一人,且又满心事,掉了钱袋也不知的那种老糊涂。” 徐子陵苦笑道:“那趟就是你这混蛋要找老人家下手,后来见人抢地呼天,又诈作拾到钱袋还了给人家,累得我给臭言老大揍了一顿。” 寇仲哂道:“别忘了我只是准备还一半钱给那老头,是你这家伙要讨那老头欢心,硬要我原封不动全数还人,现在还来说我。嘿!不过我们盗亦有道,才是真正的好汉子。哈!你看!” 徐子陵循他目光望去,刚好瞥见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儒生,朝城门方向走着。 此君衣着华丽,神色匆匆,低头疾走,完全符合了寇仲提出的所有条件。 怎会这么巧的?两人都看呆了眼,目光落在他背后衣服微隆处,当然他是把钱袋藏到后腰去了。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我们能否交得好运,就要看这家伙是否虚有其表了。” 徐子陵急道:“我定要先还了贞嫂那笔钱的。” 两人急步追去时,忽然一队官兵迎面而来,两人大吃一惊,掉头转身,闪进横巷,急步赶到横巷另一端去,那外面就是与城南平行的另一条大街。 两人颓然挨墙坐了下来。 寇仲叹了一会倒霉后,又发异想道:“不若我们试试报考科举,我们材料虽是偷听白老夫子讲学而来的,但至少却强过交足银两听书的那班废料子,倘获榜上题名,那时既不须盘缠,又不用冒长途跋涉的风险,就可做大官了。” 徐子陵光火道:“去投效义军是你说的,现在又改口要去考科举,说得就像去偷看春风院那些姑娘洗澡般轻松,究……” 寇仲一拳打在他肋下,挤眉弄眼。 徐子陵朝来路望去,只见那老儒生也学他们般仓皇走来,对他们视如不见的奔往大街。 两人喜出望外,跳了起来,往老儒生追去。 行动的时刻来了。 老儒生匆匆赶路,茫然不知身后衣服割开了一道裂缝。刚才他向由南门出城,给森严的关防吓得缩了回来,知道此时不宜出去,又不敢返回家,找朋友更怕牵累别人,正心中彷徨,人影一闪,给人拦住了去路。 老儒生骇然大震时,已左右给人挟持着,动弹不得。 拦路者正是宇文化及和一众手下,这宇文阀的高手含笑来到老儒生身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后,淡然道:“这位不是以诗文名扬江都的田文老师吗?听说老师乃石龙师傅的至交好友。刚才我们不嫌冒昧到贵府拜会田老师,竟无意在井底捞出了石师傅的尸身,现在田老师又行色匆匆,不知所为何事呢?” 田文脸色剧变,那还说得出话来。 此时路过者发现有异,只是见到围着田文的人中有本城的守备大人在,谁敢过问干涉。 挟着田文的那两名大汉腾出来的手没有闲着,搜遍了田文全身,只是找不到理该在他身上的《长生诀》。 张士和亲自出手,不片晌发觉田文背后的衣服给利器割破了,色变道:“不好!给扒走了。” 宇文化及双目闪过寒芒,沉声道:“陈守备!” 平时横行霸道的陈守备急步上前,与宇文化及的眼神一触,立时双腿发软,跪了下来,颤声道:“卑职在!” 宇文化及冷冷道:“立即封闭城门,同时把所有的小偷地痞全给我抓了来,若交不出圣上要的东西,他们就休想再有命了。” 徐子陵和寇仲两人肩并肩,挨坐在城东一条幽静横巷内,呆看着翻开了的《长生诀》。 徐子陵失望地道:“下次扒东西,千万别碰上这些看来像教书先生的人,这部鬼画符般的怪书,比天书更难明。你仲少爷不是常吹嘘自己学富五车吗?告诉我上面写的是甚么东西?” 寇仲得意地道:“我哪会像你这小子般不学无术。这本必是来自三皇五帝时的武学秘笈,只要练成了就可天下无敌,连石师傅都要甘拜下风。只看这些人形图像,就知是经脉行气的秘诀,哈!这次得宝了。看!你见过这种奇怪的纸质吗?” 徐子陵失笑道:“不要胡吹大气了,读两个字来给我听听,看你怎么学而有术好了。” 寇仲老气横秋,两眼放光道:“只要有人写得出来,必就有人懂看,让我们找到最有学问的老学究,请他译出这些怪文字来,而我们扬州双龙则专责练功,这就叫分工合作,各得其所,明白了吗?” 徐子陵颓然道:“你当自己是扬州总管吗?谁肯这么乖听我们的吩咐,现在我们扬州双蛇连下一餐都有问题,看来只好把藏起的盘缠拿出来换两个包子填饱肚子,还比较实际点呢。” 寇仲哈哈一笑,站了起来,再以衣服盖好书本,伸个懒腰:“午饭由我仲少爷负责,来!我们先回家把银两起出来,到城外码头处再做他娘的两单没本钱买卖,然后立即远遁,否则若让臭老大发现我们身怀宝笈,那就糟透了。” 徐子陵想起昨天那顿狠揍,犹有馀悸,跳了起来,随寇仲偷偷摸摸地潜往那废园内的“家”去。 宇文化及坐在总管府的大堂里,喝着热茶,陪侍着的他的是扬州总管尉迟胜。 两人不但是素识,关系更是非比寻常。 在杨坚建立大隋朝前,他乃北周大臣,后来杨坚在周宣帝宇文赟病逝后,勾结内史上大夫郑译和御正大夫刘昉,以继位的宇文阐年幼为由,矫诏引杨坚入朝掌政。一年后,杨坚便迫静帝退位,自立为帝。北周的宇文姓的天下,从此由杨姓替代。 但因宇文姓的势力根深蒂固,杨坚虽当上皇帝,仍未能把宇文门阀连根拔起,到儿子杨广当上皇帝,宇文姓再次强大起来。 严格来说,宇文姓虽看似忠心侍隋,其实只把仇恨埋在内心深处罢了。 杨坚攫取帝位后,分别有三位支持北周宇文家的大臣起兵作乱,就是相州总管尉迟周,郑州总管司马消难及益州总管王谦,这批人不是与宇文家有亲戚关系,就是忠于北周王室。 其中的尉迟周,正是尉迟胜的堂叔,由此已可见两人的关系密切,故而两人说起密话,一点顾忌都没有。 宇文化及叹了一口气道:“这实在事关重大,我已预备了能手,只要得到宝书,立即假作破译成功,拿给那昏君去修炼,保证不出三月,就可把他练死。哪想得到本该手到拿来的东西,竟是一波三折,坏在想假冒另一本出来也不行。” 尉迟胜冷哼道:“就算没有宝书,恐他杨家仍要宝座难保。天佑大周,自这昏君即位后,对内横征暴敛,大兴土木;对外穷兵黩武,东征高丽,三战三败。现在叛军处处,我们只要把握机会,必可重复大周的光辉岁月。” 宇文化及双目暴起寒芒,沉声道:“杨广的日子,已是屈指可数。惟可虑者,就是其他三姓门阀,其中又以李阀最不可轻视,阀主李渊乃是独孤太后的姨甥,故甚得杨家深信,尤过于我宇文家。一日未能荡平三姓门阀,我大周复辟势必会遇到很大阻力。” 顿了顿再道:“至于外族方面,突厥实是最大祸患。现在叛变的乱民,纷纷北连突厥,依附其势,更使突厥坐大,而突厥的四大高手,武功更是出神入化,想想都教人担心。” 尉迟胜道:“我以为化及你不须太顾虑李家,李渊虽是杨广的姨表兄弟,单由于此人广施恩德,结纳豪杰,故深为杨广所忌。李渊现在自保不暇,只要我们能布下巧计,加深杨广对李渊的猜疑,说不定可借刀杀人,使我们坐收渔人之利。” 宇文化及眼中露出笑意,点头称许时,张士和进来报告道:“有点眉目了!” 宇文化及和尉迟胜大喜。 张士和道:“田文口供,他被逮捕前,曾给两个十五,六岁的小流氓撞了一下,看来就是这两个小子盗去了宝书。” 宇文化及欣然道:“士和必已查清楚这两个小流氓是何等样人,才会来报喜了。” 张士和笑道:“正是如此,这两人一叫寇仲,一叫徐子陵,是扬州最出名的小扒手,他们的老大叫言宽,现在给押了去找那两个小家伙。” 尉迟胜大笑道:“这就易办了,除非他们能肋生双翼,否则只要仍在城内,就休想逃得过我们的指掌。” 宇文化及松了一口气,挨到椅背去,仿佛宝书已来到了手上。 两人尚未有机会把那十多贯五铢钱起出来,负责把风的徐子陵就窥见垂头丧气的言老大,被十多名大汉拥押着朝废园走来。 徐子陵人极精灵,虽大吃一惊,仍懂悄悄赶去与寇仲会合,一起躲到只剩下三堵烂墙的另一间破屋内,藏在专为躲避言老大而掘出的地穴去,还以伪装地面,铺满落叶沙石的木板盖着,只留下一小空隙作透气之用。 “砰砰磅磅”翻箱倒物的声音不断由他们那小窝传来,不一会听到言老大的惨嚎声,显是给人毒打。 他们虽恨不得有人揍死言老大,但听到他眼下如此情况,仍觉心中不忍。又是大感骇然,不知发生了甚么事。 言老大在扬州城总算有点名堂的人物,手下有二十多名兄弟,最近又拜了竹花帮的堂主常次作阿爷,但在这批大汉跟前,却连猪狗也不如。 一把阴恻恻的声音在那边响起道:“给我搜!” 此语一出,扬州双龙立即由龙变蛇,蜷缩一堆,大气都不敢出半口。 言老大颤抖的声音传来道:“各位大爷,请再给我一点时间,定可把书取回来,我可以人头保证……呀!”显然不是给打了一拳,就是蹬了一脚。 脚步声在地穴旁响动,接着有人叫道:“还找不到人?” 言老大沙哑痛苦的声音求饶道:“请多给我一个机会,这两个天杀的小子定是到了石龙武场偷看武场内的人练功夫,呀!” 那阴恻恻的声音道:“石龙那武场今早给我们封了,还有甚么好看的。” 顿了顿道:“你们四个给我留在这里,等他们回来。你这痞子则带我们去所有这小子会去的地方逐一找寻。快,拖他起来!” 脚步声逐渐远去。 地穴内的寇仲和徐子陵脸脸相觑,均见到对方被吓到面无人色。 同一时间两人想起东门旁那道通往城外的暗渠。 那是他们现在唯一的希望了。 卷一 第三章 远离扬州 寇仲和徐子陵两人脱得赤条条的,先把衣服在溪水边洗干净,再挂在溪旁树丛上,让午后的阳光晒晾。那《长生诀》则放在一块石上。 然后两人一声呼啸,畅泳溪流里,好洗去钻过暗渠时所沾染的污臭。 两人终是少年心性,亡命到这离开扬州城足有七、八里的山林处,已疲累得再难走动,又以为远离险地,心情转佳。 正嬉水为乐时,一声娇哼来自岸边。 两人乍吃一惊,往声音来处望去。 只见一位头戴竹笠、白衣如雪的女子俏立岸旁,俏目透过面纱,冷冷打量他们,一点没因他们赤身裸体而有所顾忌。 两个小子怪叫一声,蹲低身子,还下意识地伸手掩盖下身。 徐子陵怪叫道:“非礼勿视,大姐请高抬贵眼,饶了我们吧!” 寇仲亦嚷道:“看一眼收一文钱,姑娘似已最少看了百多眼,就当五或六折收费,留下百个铜钱,便可以走了。” 白衣女嘴角逸出冰冷的笑意,轻轻道:“小鬼讨打。” 伸出春葱般的玉手,漫不经意弹了两指。 “卜卜”两声,两人同时惨哼,翻跌到溪水里,好一会再由水底钻出来,吃足苦头。 白衣女淡淡道:“本姑娘问你们一句,就得老实回答一句,否则便要教你这两个小鬼再吃苦头。” 寇仲和徐子陵两人这时退到另一边靠岸处,又不敢光着身子爬上岸去,进退不得,彷徨之极。 寇仲最懂见风使帆,陪笑道:“小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小姐请放胆垂询。” 白衣女见他扮得文诌诌的,偏又不伦不类,冷哼道:“问你这小鬼须甚么胆量。” 徐子陵大吃一惊道:“我这兄弟一向不懂说话,大小姐请随便问好了。” 白衣女木无表情,静如止水般道:“你们是否居住在在附近?” 寇仲和徐子陵对望一眼,然后一个点头,一个摇头。 指风再到,两人穴道受击,膝头一软,再堕进水内,好一会才挣扎站了起来,狼狈不堪。 白衣女若无其事道:“若我再听到一句谎话,你们休想再爬得起来。” 两人对白衣女的狠辣均大为惊怀,但他们早在臭老大言宽的欺压下养就了一副硬骨头。 寇仲陪笑道:“大士你误会了,我点头因为我确是住在这附近的岳家村,他摇头是因为他住在城内,今天我这兄弟是专诚到城外来找我玩耍,所以现在才会给大士你看到我们清白的处子之躯。” 徐子陵听得失声而笑,忙又掩着,怕触怒了这恶罗刹。 白衣女却一点不为所动,冷冷道:“若再贫嘴,我就把你的舌根勾了出来。你为何唤我大士?” 徐子陵怕寇仲不择言,忙道:“他只是因你长的像白衣的观音大士,才敬称大小姐作大士,只有尊敬之心,再无其他含意。” 此时的情景实在是怪异之至,一位冷若冰霜,神秘莫测的女子,冷然对着两个把裸体隐藏在溪水里,既尴尬又狼狈的小子,若给旁人看到,定想破脑袋也猜不透他们间的关系。 白衣女的目光落在岸旁石头上的《长生诀》处,道:“那是甚么东西?” 寇仲不漏丝毫心意,毕恭毕敬道:“那是白老夫子命我们读的圣贤之书,大士要不要拿去一看。” 白衣女显是不知此书关系重大,事实从表面看去,这书和一般书在外相上并没有多大分别。所以她只瞥了两眼,目光再落到两人身上,沉声道:“你们知道石龙这个人吗?” 两人见她不再理他们的‘秘笈’,暗里抹了把汗,同时抢着道:“当然认识!” 白衣女道:“那就告诉我,为何他的家院里驻满了官兵,扬州城的城门又给关闭了?” 寇仲故作惊奇道:“竟有此事,我们打大清早就在这里捉鱼儿,呀?小陵你今趟惨了,怎么回城去哩?” 徐子陵虽明知他说谎,但见他七情上面的样子,也差点信了他的假话,装出苦面,骇然道:“娘这回定要打死我了。” 蓦地感到寇仲碰了碰他,省悟道:“不行!我定要立即回城。嘿!大士你可否暂背转身,好让我们上岸穿衣服呢?” 白衣女毫无表示得看了他们一会后,冷哼一声,也不见她有任何动作,已没进林木深处去了。 两人颓然沉入水里,再浮了起来,寇仲叹道:“这臭婆娘真厉害,日后若我们练成盖世武功,定要她脱个精光看她娘的一个饱。” 徐子陵真怕她会折回来,推了他一把,往岸上爬去,苦笑道:“或者她长的很丑也说不定,你自己去看个够吧。” 两人穿好衣服后,寇仲把宝书藏好,眉头大皱道:“石龙究竟犯了甚么事呢?不但武场给封了,连家都给抄了。” 徐子陵叹道:“看来学晓武功都没有甚么用,快滚吧!只要想起那班打言老大的人,我就心惊肉跳了。” 寇仲哈哈笑道:“武功怎会没用,看我的陆地提踪术。哎哟!” 他才冲了两步,不巧拌着块石头,跌了个四脚爬爬。 徐子陵笑得捧腹跪地,站不起来。 两个小子伏在小丘上的树丛内,目瞪口呆地看着长江下游近城处三艘军舰和以百计的快艇,正在检查离开的船只。 寇仲倒抽一凉气道:“我的爷!我们那本定是天书了。” 徐子陵凑到他耳旁道:“请仲少爷降低音量,以免惊扰别人,说不定是有义军混了进来,才会出现这么大的阵仗呢。” 寇仲摸了摸空空如也的饿肚子,骇然道:“江上如此,陆地恐怕亦是路不通行,不若找个地方躲躲。喔!我的天,这可不是狗吠的声音。” 两人细耳倾听,同时脸色大变,犬吠的声音,明显来自小溪的方向,还夹杂着急剧的蹄音。 心想若让狗儿灵敏的鼻子在老窝处嗅过他们的气味,那岂非糟糕之极。 两人打了个寒噤,一声发喊,亡命往山林深处逃去。 再奔上一个小山丘,下坡时,徐子陵一步错失,惊哼一声,滚下坡来。 寇仲赶了过来,一把扯起他道:“快走!” 徐子陵惨然道:“我走不动了,你快带秘笈走吧!将来学晓盖世神功,就回来替我报仇,我们怎快也跑不过狗腿和马腿,现在只有靠我引开敌人,你才有望逃出生天。” 寇仲想也不想,硬扯着他朝前方的疏林奔去,叫道:“要死就死在一块儿,否则怎算兄弟。” 心中一动,改变方向,望大江方向奔去,这时马蹄声和犬吠声已清楚可闻了。 徐子陵骇然道:“我们不是要投江自尽吧!” 寇仲喘着气道:“那是唯一生路,下水后,你怎也要抱紧我,否则若把你冲回扬州城去,那就是送羊入虎口了。” 徐子陵想起毒打言老大的那群恶汉,暗忖淹死总胜过被打死,再不搭话,奋尽所余无几的气力,追在寇仲背后,往江旁的崖岸奔去。 寇仲狂叫一声,分手拉起徐子陵的手,奋然叫道:“不要看,只要拚命一跳就成了。” 江水滚流的声音,在崖岸下传来,令他们听了心寒。 “呀!” 狂嘶声中,两人跃离高崖,往十多丈下的长江堕去。 耳际风生。 “咚咚!” 两人先后掉进浪花翻腾的江水里,沉入水中。 在急剧的江水里,两人挣扎浮到水面处。 徐子陵眼前金星直冒,死命搂着寇仲的肩头,寇仲其实比他好不了多少,浮浮沉沉,猛喝江水时,已给江水带往下游十多丈处,不要说渡江,连把头保持在江面上亦有困难。 眼看小命不保时,横里一艘渔舟驶了出来,同时飞出长索,准确无误地卷在寇仲的脖子处。 寇仲本已给徐子陵箍得呼吸困难,江水又猛朝鼻灌进去,现在更给索子套头,以为给官兵拿住了,暗叫我命休矣时,耳边响起了白衣女好听的声音道:“蠢蛋!还不拿着绳索。” 寇仲大喜,腾出一手,死命扯着索子。 一股大力传来,两人竟被奇迹的扯得离开江水,斜斜飞到小舟上。 两人滚地葫芦般的伏到甲板上去,只剩下半条人命。 白衣女一手扯起小舵,油然坐在小舟上,没好气的瞪着两人。 寇仲先滚起来,见徐子陵仍然生存,呻吟一声,求道:“我的观音大士女菩萨,求你作作好心,快点开船,恶人来了。” 白衣女正侧耳倾听不住接近的蹄音犬吠,冷笑道:“你们有甚么资格引来隋人的狗兵?他们敢情是冲着本姑娘来了。” 寇仲想起一事,惨叫道:“天!我的秘笈!”伸手往背上摸去。 那女子知道他是心切那本被浸坏了的圣贤书,对“秘笈”两字毫不在意,操动风帆,往上游驶去。 徐子陵吐了两水后,爬起来骇然道:“那本书?” 只见寇仲探到后背衣内猛摸几下,脸上现出古怪之极的神情,向他作了个一切妥当的眼神,坐了起来,背着白衣女向他挤眉弄眼道:“全湿透了,今趟白老夫子定会打肿我的手心。” 白衣女怒哼道:“还要骗我,看我不把你两个小鬼丢回江水?” 寇仲大吃一惊,还以为给识穿了秘笈的秘密,转身道:“真的没骗你,那本书完了。” 白衣女没好气的道:“我不是说那本书,而是你两个小鬼在弄甚么把戏,不是说要回城吗?为何愈走愈远?” 两人正苦无言以对时,江岸处传来喝骂声。 两人抬头仰望,只见十多骑沿江追来,大喝“停船!” 白衣女一动不动,置若罔闻,连仰首看都不屑为之。 蓦地一声长啸,由远而近,速度惊人之极。 白衣女讶道:“想不到中土竟有如此高明的人物。” 两人听得呆了一呆,难道这白衣女竟是来自域外的异族女子。 白衣女霍地立起,手按剑柄,沉声道:“两个小鬼给我操帆。” 两人愕然道:“我们不懂……” 白衣女不耐烦道:“不懂也要懂,来了!” 两人骇然望往上方,只见一道人影,由小至大,像一只大鸟般向渔舟扑下来,声势惊人之极。 两人不由自主扑倒船舵处,那人已飞临小舟上方丈许远近,强猛的劲气,直压下来。 周遭的空气冷得像凝结成冰,寒气无孔不入地渗透来,寇仲和徐子陵牙关打颤,东倒西歪。 重纱覆面的白衣女教人看不到她的真正表情,可是再无对付焦邪那批强徒时的挥洒自如,全身衣袂飘飞,却仍没有抬头朝若魔神降临般的宇文化及望去。 风帆失去了控制,又被江水冲击,加上宇文化及冰玄劲的奇异涡漩劲,小舟斜倾打转,随时有覆舟之厄。 “锵!” 白衣女长剑出鞘,往上跃去。 千万道强芒,冲天而起,迎着宇文化及攻去。 寒气立时消减大半,快要冻僵了的寇仲和徐子陵回复意识时,两大高手已正面交锋。 宇文化及知道若一击不中,风帆立即远去,所以这一击实是出尽压箱底的本领。 他身为四姓门阀之一宇文阀主宇文伤之下最出类拔萃的高手,连名震扬州的石龙亦丧身他的手底下,这般全力出手,自是非同小可。 “轰!” 掌剑交击。 电光火石间,白衣女向他刺了十二剑,他亦回了十二掌。 两人乍合倏分。 宇文化及一声力啸,借力横移,往岸旁的泥埠飞去。 白衣女落回船上,长剑遥指宇文化及。 寇仲和徐子陵感到两人交手时,整艘小渔舟往下一沉,才再次浮了起来,可知宇文化及的掌力是如何厉害。 此时江岸上的人纷纷飞扑而至,寇徐两人这才醒觉小渔舟被急流带往下游的江岸靠去,齐声怪叫,抢往船舵处,手忙脚乱地控制渔舟。 白衣女像完全不知有其他事般,只凝神专注于落到岸旁一块大石上的宇文化及身上去。 渔舟忽然回复平衡,适巧一阵强风吹来,渔舟斜斜横过江面,往对岸驶去。 寇徐两人欢呼怪叫,得意洋洋时,宇文化及的声音传过来道:“如此剑术,世所罕见,姑娘与高丽的‘奕剑大师’傅采林究竟是何关系?” 寇仲一摆船舵,渔舟吃风,箭般逆流而上。 白衣女对宇文化及的讯问一言不发,予人莫测高深的感觉。 宇文化及的声音再次传来道:“姑娘护着这两个小子,实属不智,宇文化及必会再请益高明。” 渔舟愈驶愈快,不片晌把敌人远远抛在后方处。 白衣女仍卓立船头处,衣袂飞扬,似若来自仙界的女神。 寇徐已对她敬若神明,差点要对她下跪膜拜了。 就在此时,白衣女的竹笠蓦地四分五裂,露出白衣女秀美无匹亦苍白无比的玉容。 她娇吟一声,吐出了一鲜血,颓然坐到在甲板处。 两小子大吃一惊,齐齐往她扑去。 寇仲大喝道:“你掌舵!我负责救她!” “砰!” 白衣女忽又盘膝坐了起来,一掌把寇仲推回船舵处,哑声道:“不准碰我!”接着闭目暝坐。 两人呆看着白衣女,均知道她虽迫退了宇文化及,但却受了重伤,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小渔舟离扬州城愈来愈远了。 卷一 第四章 纠缠不清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低声道:“这婆娘长得比春风院所有的红阿姑更美呢。” 徐子陵正呆盯着白衣女宝相庄严的秀美玉容,闻言点头同意时,撑坐着的白衣女倏地张开眼睛,朝他们怒目而视。 两人大吃一惊,缩作一团。 白衣女娇躯猛颤,旋又闭起双目,好一会才睁开眼来,没好气地横了他们一眼,舒出一口气道:“这是甚么地方?” 两人煞有其事的浏目江河两岸,然后一齐摇头。 白衣女仰观天色,见太阳快沉下山去,大江两岸沭浴在夕照的馀晖中,知道自己撑坐了足有两个时辰,沉吟片晌,柔声道:“宇文化及为甚么要追你们?” 寇徐两人交换了个眼色,落力摇头应道:“不知道!” 白衣女秀眸寒芒闪过,狠狠盯了两人一会后,忽然噗哧笑道:“两个小鬼给我立即跳下江水去!” 两人早饿得手足发软,闻言大惊失色,不知如何是好。 白衣女旋又叹了一气,淡淡道:“我要睡上三个时辰,你两个小鬼给我好好掌舵,若翻了船,我就要你们的命。” 漫天星斗,月华斜照。 在黯淡的月色下,这对相依为命的好朋友挨作一团,忍着饥饿和江风的交侵,机械地掌着舵。 白衣女背着他们,面向船首,静坐疗伤,有若一尊玉石雕出来的美丽神像。 她的发髻给风吹散了,如云秀发自由写意地随风飘拂。 寇仲哑声以低无可低的音量在徐子陵耳旁道:“你估她听不听得到我们说话?” 徐子陵正神思恍惚,一时听不清楚,嚷起来道:“你说甚么?” 寇仲气得在他腿上捏了一记,叹道:“那宇文化及不知是甚么家伙,看来比这婆……嘿比这恶婆娘更厉害。” 徐子陵骇然看着白衣女优美的背影,好一会才松了一口气。 寇仲已一肘打在他臂上,大喜道:“她果然听不到。” 徐子陵问了最关心的事,道:“那秘笈真没有浸坏吗?” 寇仲探手取出《长生诀》,翻了一遍后递给他道:“你自己看吧!我早说这是货真价实的绝世异宝,否则那宇文化骨怎会这么着紧,哈!真好笑,都是化骨比化及更贴切点。” 徐子陵把书本来回翻了几遍,若有所思道:“既是入水不侵,它也能火烧不坏了……啊!” 寇仲劈手抢了回去,珍而重之的重新藏好,咕哝道:“休想我会去试,哈!我们终于离开那可把人闷出鸟蛋来的扬州城,为今一切都很好,除了我们的贵肚外。” 徐子陵给他提起,肚子立时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叹道:“你猜这美丽的恶婆娘肯不肯借点盘川给我们去开饭医肚,毕竟她的眼睛占了我们最大的便宜。” 寇仲双目亮了起来,落到她身旁的小包袱上,与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便悄悄往包袱爬去。 徐子陵那还不知道他又要作偷鸡摸狗的贼勾当,一把抓着他的足踝,大力摇头,神情坚决。 寇仲挣了两下,都无法挣脱,颓然坐回他旁,惨然道,“若仲少爷我变了饿死鬼,必会找你这另一只饿死鬼算账。” 徐子陵道:“别忘了我们是英雄好汉,现在正携手奔赴飞黄腾达、公侯将相之康庄坦途,这样向一个弱质纤纤的女子出手,实有损我们扬州双龙一向良好的声望,何况她总算救了我们。” 寇仲失声道:“这恶婆娘都算身手不错,但却又似弱质纤纤,噢!为甚么像要下雨了。” 两人举头望天,只见乌云漫空而至,星月失色,大雨狂打而来。 宁静的江水不片时变成了狂暴的湍流,大江黑压压一片,伸手难见五指。 他们差点连白衣女都看不见,更不要说在这么艰辛的环境里操舟。 渔舟在江流上抛跌不休,四周尽是茫茫暗黑。 雨箭射来,湿透的衣衫,使两人既寒冷又难受,手忙脚乱时,“轰!”的一声,渔舟不知撞上了甚么东西,立时倾侧翻沉。 两人惊叫声中,同时扑往白衣女去。 江水铺天盖地猛扑而至,三人搂作一团,沉入怒江里去。 在这风横雨暴、波急浪涌,伸手不见五指的湍流里,加上徐子陵和寇仲又正饥寒交迫,给浪水迎头拍来,才挣出水面,下一刻又己堕进水内去。 两人起始时的本意都是要救白衣女,但到后来变成徐子陵搂着她的脖子,而寇仲则扯着她的脚。 白衣女仍是沉睡不醒,但身体却挺得笔直,无论风浪如何打来,始终她总是仰浮江上,反成了两个小鬼救命的木板。 在做人或做水鬼的边界挣扎了也不知多久,雨势渐缓。 月儿又露了少许脸庞出来。 这才惊觉已被冲近江边,大喜下两人不知那里生出来的气力,扯着白衣女往岸旁挣去。 刚抵岸旁的泥阜,两人再支持不住,伏在仰躺浅滩的白衣女两旁。 江潮仍一阵阵涌上来,但已不像刚才般疾急了。 两人不住喘气,反是白衣女气息细长,就像熟睡了般。 月儿又再被飘过的浮云掩盖,三人没入江岸的暗黑里。 江水下游的方向忽然传来亮光。 两人勉强抬头望去,骇然见到六艘五桅巨舰,灯火通明,沿江满帆驶来,吓得两人头皮发麻,伏贴浅滩,这时又恨不得江潮厉害一点了。 片刻的时光,就像千百世的漫长。 寇徐两人心中求遍所有认识或不认识的神佛时,巨舰终于远去,幸好舰身高起,三人伏处刚好是灯火不及的黑暗范围,兼且此时仍是漫天细雨,视野不清,灯火难以及远,使三人幸而避过大难。 两人夹手夹脚,把白衣女移到江旁的草地,再力尽倒下。 徐子陵首先一阵迷糊,再撑不下去,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寇仲唤了他两声,摸了摸背后的“秘笈”,心神一松,亦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寇仲首先醒来,只见阳光遍野,身体暖融融的,热气似若透进魂魄去,舒服得呻吟了一声,一时间还以为仍在扬州城废园的小窝内,直至听到江水在脚下方向“轰隆”流过,才醒起昨天的事,一震醒来,猛睁双目,坐了起来。 四周群山环绕,太阳早升过山顶,大江自南而来,在身侧流过。 再看清楚点时,不禁倒抽了一凉气。 原来这段河道水深流急,险滩相接,礁石林立,难怪会突然间弄得连船都沉掉了。 但错有错着,若非沉了船,说不定早给宇文“化骨”的战舰赶上了。 徐子陵仍熟睡如死。 天! 为何不见了那白衣女呢? 寇仲一阵失落,又疑神疑鬼,怕她自己滑回江水里,忙爬到徐子陵旁,以一贯手法拍他的脸庞道:“小陵!小陵!快醒来!那恶婆娘失踪了。” 徐子陵艰难地睁开眼睛,又抵受不住刺目的阳光,立即闭上,咕哝道:“唉!我刚梦到去向贞嫂讨菜肉包呢!怎么!那婆娘溜掉了。” 猛地坐了起来,左顾右盼,一脸失望的神色。 寇仲大笑道:“小陵!你不是爱上了那婆娘吧!小心她要了你的小命呢,照我看!嘿!哈哈哈!噢!唉!空着肚子实不宜笑。” 徐子陵光火道:“我只是怕她夹带私逃,拿走了我们的秘笈哩!” 寇仲愕然摸往身后,倏地色变道:“直娘贼的臭婆娘,真的偷走了我们的秘笈!” 徐子陵还以为他是说笑,探手摸往他腰背处,惨叫一声,躺了下来,摊开手脚以哭泣般的声调道:“完了!人没有、钱没有、秘笈也没有,又成了逃犯,老天啊!甚么都完了。” 寇仲咬牙切齿站了起来,握拳朝天狂叫道:“不!我怎也要把秘笈抢回来!呀……” 横里飞来一件东西,掷正他脸上,寇仲惨叫一声,倒跌地上。 徐子陵骇然坐了起来,只见丈许处一块石上,白衣女俏脸若铺上了一层寒霜,杏目圆瞪,狠狠盯着他们。 寇仲挣扎着爬起来时,才发觉袭击他的暗器正是他们两人的心肝命顶秘笈宝贝儿,一声怪叫,重新收到背后衣内,一派视之如命的可笑样儿。 白衣女冷哼道:“甚么武功秘笈,不要笑死人了,只看那七个图像,就知这是道家练仙的骗人玩意。那些符录更是故弄玄虚,只有宇文化及和你这两个无知孩儿,才会当它是宝货。” 寇仲大喜道:“大士肯这么想就最好了,嘻!昨晚我们总算救了大士一命,虽云施恩不望报,但略作酬报总是应分的。大士可否给我们两串钱,然后大家和和平平的分道扬镳,好头好尾。” “啪!” 寇仲再次抛跌地上,脸上现出清晰的五条指痕,当然是白衣女隔空赏了他一记耳光。 白衣女不理痛苦呻吟的寇仲,目光落在徐子陵身上。 徐子陵举手以示清白,道:“我并没有说话,不要那样瞪着在下好吗?” 白衣女淡淡道:“你没有说话吗?那刚才是谁说我偷走了你们的烂书?” 徐子陵身子往后移了几寸,堆起笑容道:“那只是一场误会吧了!现在误会冰释,前嫌尽解了。” 寇仲这时爬了起来,捧着被刮得火辣辣的脸颊,不迭点头道:“是的!是的!现在甚么误会都没有了,大家仍是好朋友。” 白衣女横了他一眼,不屑道:“你这小鬼凭甚么来和本姑娘论交,只是看你那本臭书质地奇怪,才拿来看看。好了,现在每人给我重重自掌十下嘴巴,看以后还敢不敢婆娘、婆娘的乱叫?” 两人对望一眼,徐子陵霍地立起,脸上现出愤慨神色,坚决道:“士可杀,不可辱,你杀了我吧!” 寇仲吓了一跳道:“小陵!有事慢慢商量。” 转向白衣女道:“我的大士姑娘,是否掌嘴后大家就可各行各路,此后恩清义绝,两不相干呢?” 白衣女双目透出森寒杀机,冷冷道:“我现在又改变主意了,你们两人中必须有一人给我喂剑,你们自己决定那个受死好了。” 两人对望一眼,齐叫道:“就是我吧!” “锵!” 白衣女宝剑出鞘。 两人再交换个眼色,同声发喊,掉头往江水奔去。 才走不了两步,背心一紧,竟被白衣女似拿小鸡般提起,接着两耳风生,离开江岸,没入岸旁横互百里的野林内。 “砰砰!” 两人分别由丈许高处掉下来,堕下处刚是个斜坡,那收得住势子,滴溜溜朝坡底滚了七、八丈,这才跌得七荤八素,四脚朝天。 他们饿了一天一夜,早已手脚乏力,好不容易才爬了起来,环目四顾,原来竟到了一座市镇入口处,途人熙来攘往,甚是热闹,而白衣女却不知到那里去了。 寇仲大喜道:“那婆……哈……大士走了。” 徐子陵舐了舐嘴唇,道:“怎样方可讨点东西吃呢?” 寇仲一拍胸,摆出昂然之状,举步走出山野,来到通往镇口的古道上,领先往墟镇走去。 徐子陵追在他身后,见到镇门入的大牌匾上书有“北坡县”三个大字,憧憬道:“不知这里有没有起义军呢?” 寇仲没好气道:“肚子咕咕乱叫时,皇帝老子都得先搁到一边。” 此时两人步入镇内的大街,两旁屋舍林立,还有旅舍食店。行人见到他们衣衫褴褛,头发蓬松,均为之侧目,投以鄙夷的目光。 他们受惯了这类眼光,并不以为异。 走了十来丈,横里一阵饭香传来,两人不由自主,朝饭香来处走去。 只见左方一道横巷里,炊烟袅袅升起,不知那个人家正在生火造饭。 刚要进去碰碰机会,一声大喝自后方传来,接着有人叫道:“站着!” 两人骇然转身,只见两个公差模样的大汉,凶神恶煞般往他们走来,神色不善。 寇仲见非是宇文化及和他的手下,松了一气,主动趋前,一揖到地道:“终于见到官差叔叔,这就好了。” 那两名公差呆了一呆,其中年纪较大的奇道:“见到我们有甚么好?” 寇仲两眼一红,悲切道:“我们兄弟乃来自大兴人士,我叫宇文仲,他叫宇文陵,本是乘船往扬州,岂知途中被乱民袭击,舟覆人亡,千多个随从全葬身江底,只我兄弟逃出生天,但却迷失了路途,今趟我们本是要到扬州探望世叔扬州总管尉迟叔叔,唉!” 两名公差听得脸脸相觑,另一人怀疑道:“你们究竟在何处出事,怎会到了这里来的?” 徐子陵知机应道:“我们是在大运河出事,为了躲避贼子,慌不择路下,走了多天才到了这里。两位大叔高姓大名,若能把我们送到扬州,尉迟叔叔必然对你们重重有赏。” 年纪大的公差道:“我叫周平,他叫陈望。” 寇仲见他两人目光尽在自己两个那身只像乞儿,而绝不像贵家公子的衣服张望,连忙补救道:“我们在翻山越林时,把衣服都勾破了,幸好寻上一条小村庄,以身上佩玉换了两套衣服,却给人胡乱指路,结果到了这里来,请问两位大叔这里离扬州有多远呢?” 陈望和周平交换了个眼色,双目同时亮了起来。 周平干咳一声,态度恭敬多了,低声下气问道:“请问两位公子令尊是何人呢?” 寇仲脸不改容道:“家父宇文化骨,家叔宇文化及,唉!家父一向不好武事,累得我两兄弟只懂孔孟之道,每日念着甚么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否则只要学上家叔一成武功,今天就不致于这么窝囊了。” 周平陈望乃两名草包,听他出口成文,虽不大明白,更被宇文化及之名镇慑,疑心尽去,慌忙拜倒地上,高呼失敬。 寇仲大乐,笑道:“两位大叔不要多礼,不知附近哪间馆子的菜肴比较像样一点呢?” 周平恭敬道:“两位公子请随小人们去吧!本镇的高朋轩虽是地道的小菜,却非常有名。” 转向陈望道:“还不立即去通知沈县官,告诉他宇文大人的两位侄子来了。” 两人吓了一跳,不过肚子正在咕咕狂叫,那还顾得这么多了。 卷一 第五章 晴天霹雳 寇仲一觉醒来,天仍未亮。 想起昨天舌粲莲花,骗吃骗住,连县老爷都把他们视作贵宾,只觉得意之极。 睁开眼来,才发觉睡在旁边的徐子陵早醒了过来,半坐半卧地双手放在脑枕处,两眼直勾勾望着帐顶,正想到入神。 寇仲正愁没有人分享他光荣,大喜坐起来道:“小陵你看吧!在扬州城我们是乞儿流氓,但一离开扬州城,我们便成大少爷,这一世人我两兄弟还是首次睡在这般舒服的床上,搂着香喷喷的棉被做梦。脱衣穿衣都有小美人儿侍候,啊!给那小娟姐的小手摸到身上,我已感到自己似当上丞相般了。” 徐子陵无动于衷道:“若你想不到脱身的方法,给人送了回扬州,那就真的棒极了。” 寇仲低笑道:“你放十二万个心好了,待会喂饱了肚子后,我们回来拣几件精品,再随便找个藉口,例如想四处看看风景诸如此类,到了镇外,要遛走还不容易吗?” 徐子陵知他诡计多端,故此并非真的担心,叹了一口气,没再说话。 寇仲奇道:“你昨晚不是没有睡好吧?为何这么早醒来了。” 徐子陵没好气道:“我们昨晚晚膳后就上床,甚么都睡够了吧!” 寇仲步步进迫道:“那你在想甚么呢?嘿!不是在想那恶婆娘吧?” 徐子陵显是给他说破心事,没有作声。 寇仲挨到他旁,贴着他肩头道:“一世人两兄弟,小陵你不是爱上了他吧?” 徐子陵哂道:“真是去你的娘,她的年纪至少可作我半个亲娘,而且正如她所说,我们连和她论交的资格都没有。只是心中奇怪,你这混帐家伙一向最爱看标致的妞儿,这婆娘比我们以前见过的任何妞儿都要美,为何你总是要迫她走呢?她表面凶巴巴的,但对我们着实不错,否则也不会把我们送到镇门口来。” 寇仲叹了一气道:“我只是为了我们的前途作想,正因这恶婆娘美得厉害,我们和她又曾有过肌肤之亲,所以才要特别提防。大丈夫以功业为重,尤其我们功业未成,更忌迷恋美色,以致壮志消沉,嘿!你在笑甚么,哈……” 两人笑作一团时,天已微明,外面隐隐传来婢仆活动打扫的声音。 寇仲搓着仍是酸痛不堪的双腿,道:“待会让我骗那沈县丞说要骑马逛逛,那么溜走时既可快点,又有马腿代替我们的丞相和大将军的贵腿了。” 徐子陵苦笑道:“你懂骑马吗?” 寇仲傲然道:“有甚么难的,只要爬上马鞍去,较正了马头的方向,在马屁股上敲他娘的两记,不就成了吗?” 徐子陵正要说他,“砰砰砰”敲门声起。 寇仲以为又是那模样儿不俗的小娟姐姐,干咳了一声道:“进来!” 大门敞开,又矮又胖的沈县丞旋风般冲了进来,来到两人床前,手忙脚乱的施礼道:“两位大少爷醒来就真好了,昨夜下官得到消息,贵叔宇文大人正发散人手,四处找寻两位大少爷下落,我已连夜遣人去与令叔接触,宇文大人随时会来。两位大少爷见到令叔时,千万勿忘了要为下官说两句好话。” 寇徐两人像由仙界丢进了十八层地狱之下,登时手足冰冷,魄定魂呆。 沈县丞还以为他们欢喜得呆了,打躬作揖道:“我吩咐了下人侍候两位公子沭浴更衣,下官将在大厅恭候两位公子共进早膳,下官先告退了。” 他才退出去,接着便来了包括小娟在内的四位小婢,悉心侍侯他们,比起昨天,更隆重周到多了。 要命的是周平和陈望都来了,殷勤陪侍一旁,教他们一筹莫展,无计脱身。 到与沈县丞共进膳时,那阵仗更加不得了,十多名衙差排列两旁侍侯,吃得两人心惊胆颤,苦不堪言。 给徐子陵在台下重重踢了一脚后,寇仲哈哈笑道:“不知县城附近有甚么名胜古迹,横竖我叔父尚未来,就借此机会略作观赏游玩,也不枉曾到此一游。” 沈县丞的五官全挤到一起,露出个难看之极的笑容,赔笑道:“近年来盗贼四起,两位大少爷还是不宜到镇外去,否则若出了事,本县怎担当得起。” 寇仲心中恨不得把他捏死,表面当然装作欣然从命道:“县大人真想得周到,嘿!县大人的好处,我们两兄弟自会如实报上叔父,让他论功行赏,不过我们两兄弟最怕闲在屋内,这样吧,县内有没有甚么青楼妓寨一类的寻乐之处,唉,离开大都后,便一直没有……嘿!县大人也该知道没有甚么了,本以为到了扬州,就可快活一番,现在睡得精满神足,怎也要去。哈……这等小事,自然难不倒县大人了。” 后面的周平道:“但楼内的姑娘怕仍未起床哩!” 沈县丞喝道:“未起床便教她们起床吧!” 面对寇徐两人时,立即换回笑睑,频道:“这只是小事一件,下官会安排一切的了。” 再向周平喝道。“还不去好好安排。”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暗忖若不能借青楼鼠遁,他们伟大的前途和宝贵的小生命,都要宣告完蛋了。 两人坐在马车内,由沈县丞亲自陪伴,朝县内最具规模的青楼开去。 北坡县乃扬州附近首屈一指的大县城,热闹的情况并不比扬州城逊色多少,由于隶属江都郡,有直接外销渠道,故手工业特别兴旺。 可惜两人心悬小命,纵管沈县丞口沫横飞地推介自己在县内的德政,沿途指点个不亦乐乎,两入却是无心装载,随口虚应。 尤其看到十多名县差策马护持前后,那感觉和被押赴刑场的囚犯实在没有多大分别。 其实寇仲已非常有急智,想到只有和青楼的姑娘躲进房内,才有机会避开别人视线,但能否成功溜走,却仍是未知之数,那能不暗暗心焦。 最大威胁是宇文化及随时会来,将他们打回原形,既失面子又要丢命,那种窝囊感觉真是提也不用提了。 每次当沈县丞望往窗外时,两人就暗打手势,以惯用的方式商量逃生大计。 马车声势浩荡的驶入院内去。 两人随沈县丞走下马车时,几名睡眼惺忪,姿色普通之极的妓女,在一名鸨母率领下,向这两个冒牌公子施礼。 两人对视苦笑时,蹄声骤响,由远而近。 寇仲、徐子陵这对难兄难弟,心知要糟,正想拚力逃命时,劲风狂起,由上方压下。 沈县丞和众衙役尚不知发生了甚么事,已纷纷往四外抛跌,混乱间似乎见到一道白影自天降下。 到爬起身来时,寇仲两人巳不翼而飞,只有被劲风卷起的尘土,仍在半空飘荡着。 白衣女抓着两人的宽腰带,窜房越脊,瞬息间远离北坡县,在山野中全速飞驰,似若不费吹灰之力。 两人绝处逢生,差点忍不住喝采叫好。但却又怕触怒了白衣女,只好闷声不响。不片刻,二人来到江边,只见渡头处泊了数艘小艇,岸边有几个渔夫正在整理修补鱼网。 白衣女想也不想,强登其中一艇,把两人抛到艇内,挥剑斩断系索,抓着船橹,运劲猛摇。水花四溅下,小艇箭般逆流而去,把大怒追来的渔夫远远抛在后方。 两个小子给她掷得挥身疼痛,哼哼唧唧坐起来,你眼望我眼,见白衣女脸罩寒霜,那敢说话,气氛骇人之极。 小艇全速走了最少二、三十里水路后,白衣女冷哼一声,放缓船速。 寇仲鼓起勇气,试探道:“大士你是否一直跟着我们,否则怎会来得这么凑巧?” 白衣女看也不看他们,微怒道:“谁有兴趣跟着你这两个只懂偷抢拐骗的小鬼,只是见宇文化及派人搜索附近的乡镇,才再来找你们。” 徐子陵恭敬道:“多谢大士救命之恩,有机会我们两兄弟定会报答大士的。” 白衣女不屑道:“我并非要做甚么好心,只是凡能令宇文化及不开心的事,我都要去做,所以不用感激我。到了丹阳后,太家便各走各路,以后再不准你们提起我,否则我就宰了你们这两只小狗。” 寇仲哈哈笑道:“各走各路便各走各路,将来我们若学成盖世武功,看你还敢小狗前小狗后的叫我们。” 白衣女先是双目厉芒一闪,旋又敛去,没好气道:“就算你们现在拜在突厥族的‘武尊’毕玄门下,亦休想可练出什么本领来。所以最好是死了这条心,找门可以赚钱的手艺学好它,娶妻生子,快快乐乐过了这一生才最是正经。” 两人听得大受伤害,呆瞪了她好一会后,徐子陵忍不住道:“难道是我们资质太差吗?” 白衣女叹了一气,俯头看着两人,出奇地温和的道,“你们当知道自己连要我骗你的资格也没有。你们的资质比我曾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好,前晚那么折腾仍没有生病。实在难得,只是欠了运道。” 两人得她赞赏,稍为回复了点自尊和信心,齐声道:“甚么运道?” 白衣女一边摇橹,一边道:“那是练功的运道,凡想成为出类拔萃的高手者,必要由孩提时练起。我师傅说,每个人想把任何东西学至得心应手,最重要的一段时间就是五岁至十五岁这十年之内,就像学语言,过了这段时间才学,怎也语音不正。武功亦然,假若你们现在才起步,无论如何勤奋,都是事倍功半。若只是做个跑腿的庸手,迟早给人宰了,那就不若不去学了。明白吗?” 两人呆了起来,只觉手足冰冷,天地似若失去了所有生机和意义。 寇仲终是倔强心性,一拍背后宝书,嚷道:“我们或者是例外呢?而且我们还有秘笈在身,怎也会有点不同吧?” 白衣女秀眸首次射出怜悯之色,摇头道:“说真话总是令人难受的,你们得到的那本书我查看过了,叫《长生诀》,确是道家的宝典,但却与武功没有半点关系,你们最好找个地方丢掉了它,否则说不定终会因它而大祸临身。唉,照我看那只是骗人的东酉,人怎么能长生不死呢?” 两人脸上血色立时退得一分不剩,说不出话来。 艇上一片难堪的沉默。 丹阳城乃扬州城上游最大的城市,是内陆往扬州城再出海的必经之道,重要性仅次于扬州,靠的当然是贯通南北的大运河了。 城内景色别致,河道纵横,以百计的石拱桥架设河道上,人家依水而居,高低错落的民居鳞次栉比,因水成街,因水成市,因水成路,水、路、桥、屋浑然成一,一派恬静、纯朴的水城风光,柔情似水。 次日清晨,城门开时,白衣女便和寇徐两人混在赶集的乡农间混入城内。 两个小子都是意兴索然地带着因失去了对将来的梦想而破碎了的心,行尸走肉般随着白衣女漫步城内。 白衣女显然是首次来到这里,浏目四顾,兴致盎然。 他们入城后,沿着主街深进城内,两旁尽是前店后宅的店铺,店面开阔,有天窗采光,摆满各种货物和工艺制品,非常兴旺,光顾的人亦不少,可谓客似云来。 白衣女到处,因着她的艳色,男男女女都对她行注目礼,但她却毫不在乎,似是见怪不怪,又像视若无睹。 寇仲和徐子陵有半天一晚未吃东西,虽心情大坏,仍斗不过肚子的空虚感觉,因白衣女对食馆酒楼视如不见,直行直过,前者忍不住靠近她,轻咳一声道:“我们是否应先照颇一下五脏庙呢?” 白衣女停在一座粉墙黛瓦的大宅处,冷冷道:“你有钱吗?” 另一边的徐子陵赔笑道:“我们当然没钱,不过大士若你有钱,不也是一样吗?” 白衣女冷笑道:“我有钱就等若你有钱吗?也不照照镜子。而且我的钱早因你两个家伙撞翻船时随包袱掉进江底了,你们昨天还有人招呼两餐,丰衣足食,我却半个馒头都未吃过,现在竟还怨我不带你们去大吃大喝?” 寇仲愤然道:“你不是只懂怨人吗?若非我们撞沉了船,早给宇文化骨追上来,我们顶多是给他把骨化了,而大士你花容月貌,保证会被宇文怪拿去做小老婆。” 白衣女倏地站定。 两人还以为她要发难,分向两旁逃开去。 白衣女微感愕然,看到两人犹有馀悸的表情,终忍不住破天荒首次露出真正的笑意,看得两人生出惊艳的感觉时,才收起笑容道:“两个小鬼在这里稍候片刻,待我去变些银两出来,就请你们去大吃一顿,以后恩清义绝,各不相干。” 说到最后那两句寇仲的名言,又“噗哧”一笑,这才往左旁一间店铺走去。 寇仲见到原来是间押铺,慌忙拦着她肃容道:“当东西吗?没有人比我更在行了。” 白衣女没好气道:“我怎知你会否中饱私囊呢?” 寇仲正有此意,给她说破,叹了一口气,颓然退到徐子陵身旁。 目送她步入押店后,徐子陵叹道:“我们要做天下第一高手的梦完了,看来只好专心读书,那你做右丞相时,我便当左丞相好了。” 寇仲苦笑道:“乱世中最没出息的就是坏鬼书生,不过我仍不信她那娘的《长生诀》完全与功夫无关,长生的道士虽一个都没有,但武功高的道士却随街可见,由此推之,练不成长生时,就可练成绝世武功了。” 徐子陵兴奋起来,旋又叹道:“可是那婆娘不是说我们错失了练功的宝贵童年吗?” 寇仲道:“她可能见我们根骨比她好,怕我们将来赶过了她的头,才故意说些泄气话来教我们心灰意泠,唉!” 显然他自己也觉得这想法是自欺欺人,再说不下去。 白衣女这时神采飞扬地走了出来,两人忙追在两旁。 白衣女低声道:“你这两个小鬼听着,若再给我听到你们在我背后婆娘长婆娘短的乱叫,我便生刽了你这两只小狗。” 两人大感尴尬,唯唯诺诺地应着。 三人登上一间酒楼的二楼,坐了临窗的一张桌子,点了菜肴。 十多张台子,一半坐满了人,其中一桌有一位衣饰华贵,一看便知是有身分地位的年青贵介公子,频频朝白衣女望来,显是被她的美色震慑。 徐子陵干咳一声道:“敢问大士高姓大名,我们也好有个称呼。” 白衣女手托巧俏的下颔,奇道:“你两个小鬼不过是扬州城里的小光棍小流氓,为何说起话来总是老气横秋,装得文诌诌的一副穷酸样儿。” 寇仲傲然道:“这叫人穷志不短,终有日我们会出人头地,看你还敢当我们是小混混吗?” 白衣女出奇地好脾气,想了想道:“我走了后,你们打算怎样?骗饮骗食,始终不是办法。” 寇徐两人首次感到白衣女对他们的关怀,不过这时菜肴捧了上来,两人那还有暇多想,伏桌大吃,狼吞虎咽,食相难看之极。 白衣女吃了两个馒头,停了下来,若有所思地别头瞧往窗外,默然不语。 两人到吃不下时,桌上菜肴早被扫得一点不剩,两人搓搓肚子,自然而然望向白衣女。 白衣女叹了一气,取出十多两纹银,放在桌上两人眼前,柔声道:“念在患难一场,这些钱就当送给你们好了。现在天下虽是烽烟四起,但南方仍比较太平,这处终是险地,不宜久留,你们好自为之了。” 不理两人正双目放光,狠狠盯着桌上的银两,招手叫伙计过来结账。 那伙计恭敬地道:“姑娘的账,早给刚才坐那张台的公子结妥,他们还刚刚走了呢。” “啪!” 白衣女掏出一贯五铢钱,掷在台上,冷然道:“我不须别人给我结账,快拿去!” 接着长身而起,迳自下楼去了。 两人见她头也不回的决绝去了,既自卑又失落,交换了个眼神后,寇仲把银两拿起放入怀里,颓然道:“我们也走吧!” 徐子陵亦恨不得可早些离开这伤心地,随寇仲急步下楼,来到街上,只见阳光漫天,人来人往,但两人心中却没有半丝温暖。 以前在扬州城,生活虽然艰苦,又不时遭人打骂,但对未来总是充满希望。 现在虽然自由自在,袋里亦有一笔小财,但却像虚虚荡荡,似是天地虽大,但却全无着落处。 他们想再找到白衣女的背影,多看一眼也是好的,但伊人芳综已渺,徒增失落的伤感。 两人肩头互碰一下,怅然若失的朝出城的方向走去。 忽感有异,香风吹来,白衣女由后面插入两人中间,和他们并肩而行。 两人心中暗喜,却不敢表示出来,更不敢出言相询。 城门在望时,白衣女泠冷道:“你两人莫要想岔了,我只是怕宇文化及赶来,取了你们的《长生诀》去向那暴君邀功,才回来把你们再送远一程,这是为了对付宇文化骨,而不是对你两个小鬼有甚么特别好感。” 徐子陵似是特别受不住白衣女的说话,停下步来,愤然道:“既是如此,就不用劳烦大士了。我们有手有脚,自己懂得走路。你的钱我们也不要了。寇仲,把钱还她!” 寇仲欲言又止,叹了一气,探手入怀。 白衣女“噗哧”一笑,探手抓着两人膀子,硬把两人拉得随她疾行,瞬眼穿过城门,到了江边,才放开两人道:“为何要发这么大的脾气,我这人一向不懂得讨人欢心,生性孤独,算是我开罪了你们吧。” 徐子陵见她破题儿第一趟肯低声下气,他生性豁达,反感不好意思,嫩脸微红道:“我也不是没给人小看过,只是若给大士小觊我,却觉得分外愤怨不平而已。” 寇仲凑到白衣女耳旁低声道:“这小子爱上了你哩!” 白衣女一肘打在寇仲胁下,痛得他跪倒地上,戟指道:“你若再敢对本姑娘说这种话,我就……我就掌你的嘴巴。” 她原本想说宰了寇仲,但自问一定办不到,只好及时改说些轻得多的惩罚。 徐子陵一头雾水道:“他说了些甚么哩?” 白衣女怒瞪他一眼,没有说话。 一时间,三个人都不知该说甚么话才好。 白衣女目光掠过城外码头旁泊着的大小船只,自言自语道:“为何这么多船由西驶回来,却不见有船往西开去?” 两人定神一看,均觉有异。 码头上聚满等船的人,正议论纷纷。 一把柔和好听的声音在三人身旁响起道:“敢问这位姑娘和两位小兄弟,是否在等船呢?” 寇仲这时按着痛处,站了起来,与徐子陵往来人望去,正是刚才在酒楼上不断对白衣女行注目礼,后来又给他们结了账的公子。 此君确是长得潇洒英俊、风度翩翩,比徐子陵要高了半个头,却丝亳没有文弱之态,脊直肩张,虽是文士打扮,却予人深谙武功的感觉。 白衣女头也不回道:“我们的事,不用你理!” 那公子丝毫不以为忤,一揖到地道:“唐突隹人,我宋师道先此谢罪。在下本不敢冒昧打扰,只是见姑娘似是对江船纷纷折返之事,似有不解,故斗胆来相询,绝无其他意思。” 白衣女旋风般转过身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会后,冷冷道,“说吧!” 宋师道受宠若惊,大喜道:“原因是东海李子通的义军,刚渡过淮水,与杜伏威结成联盟,大破隋师,并派出一军,南来直迫历阳。若历阳被攻,长江水路交通势被截断,所以现在人人都采观望态度,看清楚情况始敢往西去。” 两人见白衣女留心倾听,而这宋师道任何一方面看来都比他们强胜,都大感不是滋味,偏又毫无办法。 白衣女沉吟不语时,宋师道又道:“姑娘若不嫌弃,可乘坐在下之船,保证纵使遇上贼兵,亦不会受到惊扰。” 白衣女冷冷啾着宋师道,淡然道:“你这么大气,看来是有点门道了。” 宋师道正容道:“在下怎敢在姑娘面前班门弄斧,只是寒家尚算薄有声名,只要在船上挂上家旗,道上朋友总会卖点面子吧了。” 听到这里,连寇徐两人亦不得不赞这家伙说话得体,不亢不卑,恰到好处。 白衣女目光扫过两人,沉吟不语,显是有点意动。 要这么随着两个小子走陆路,必是费时失事,但若由水路去,越过历阳,那就再不怕宇文化及会追来了。 寇仲忍不住道:“我情愿走陆路。” 白衣女尚未回答,宋师道讶道:“请问姑娘,这两位小兄弟究……” 白衣女不耐烦地截断他道:“甚么都不是,不要再问了。你的船在那里?” 宋帅道大喜指点时,徐子陵一扯寇仲道:“各走各路的时间到了,她乘她的船,我们走我们的路。” 寇仲适时显出他的气概,哈哈一笑,搂着徐子陵的肩膀,赞道:“好小子!”推着徐子陵望西而去。 白衣女怒喝道:“给我站着!” 寇仲回头挥手道:“再见!” 白衣女猛一跺足,向宋师道说:“宋兄请先返船上,我们随后便来。” 一个闪身,来到了两人背后,提小鸡般擒着两人。 宋师道看得一头雾水,不过想起佳人既肯上船,便不愁没有献殷勤的机会,那还有闲计较其他事情,大喜追去。 卷一 第六章 九玄大法 四艘艨艟启碇起航,逆流西上。 这宋师道口气这么大,自然大不简单。 原来现今江湖上,声名最着者莫过于四姓门阀,但若论吃得开,则要数四姓中的宋家门阀。 宋族乃南方势力最大的士族,阀主“天刀”宋缺有天下第一用刀高手之称。 当年杨坚一统天下,建立大隋,因顾忌宋族的势力,对他们采取安抚政策,封宋缺为“镇南公”,而宋缺亦知南朝大势已去,诈作俯首称臣,以保家族。 四姓之中,其他三姓均杂有胡人血统,而这硕果仅存,保持声威的南方大族,则一直坚持传统,严禁族人与汉族以外的人通婚,故在江湖上被视为汉族正统。 文帝杨坚在位时,以宋缺的雄材大略,仍不敢轻举妄动,还韬光养晦,潜心修隐,免招大祸。 到杨广即位,内乱外忧,朝政败坏,叛乱四起,宋阀才再次活跃起来。 宋缺之弟“地剑”宋智,乃天下有数的用剑高手,亦以智计名着江湖,知道隋朝气势仍盛,若过早举兵,必成首先被攻击的目标,故劝乃兄暂缓反隋,转而从事各式暴利买卖。 其中最赚钱的一项,就是从沿海郡县,把私盐经长江运入内陆,谋取厚利。 宋师道这四条船,正是贩运海盐的私枭船。 此时朝政败坏,宋家凭其在南方的人面势力,轻易打通所有关节,公然贩运海盐。 若有官吏敢查缉,便以种种威吓手段应付,至乎秘密刺杀,以遂目的。 即使各地义军,见到宋家的旗帜,亦不敢冒犯,免致树此强敌。所以这几年宋家势力暗里不住增长,甚至以财力支持一些有关系的义军,以削弱大隋的力量。 宋缺有四子两女,宋师道乃幼子,专责私盐营运,甚得乃父爱宠。 两女一名玉华、一名玉致,均有闭月羞花的容貌,分别排第四和第六。 宋玉华巳于三年前下嫁以成都为基地的西川大豪解晖之子解文龙。 解晖外号“武林判官”,是与宋缺宋智齐名的顶级高手,自建“独尊堡”,为四姓门阀外异军突起的新兴势力之一。 宋解两家的婚姻充满了政治交易的味道,代表两大势力的结盟,使杨广更不敢对他们轻举妄动。 今趟这四船私盐,正要运赴四州,由独尊堡分发往当地的盐商。 此时在其中一条巨舶第二层船舱一间宽敞的房间内,寇仲穿着沈县丞赠送的靴子摊卧在床上,捧着《长生诀》,埋头埋脑研究其中一幅人像图形。 徐子陵则有椅不坐,坐在地板处,双手环抱曲起的双腿,背挨舱壁,心中一片茫然。 为何自己见白衣女和宋师道说话,竟会生出妒忌之心呢? 自己对男女之事,虽有点好奇,但从来没有甚么奢望和妄想。 白衣女和自己在各方面均非常悬殊,年纪至少比自己大上七、八年,难道真如寇仲所说,自己竟暗恋上她。 但细想又觉不像。 当自己见到春风院的姑娘时,会生出搂搂她们的冲动,但对白衣女却从没有这种想法,甚至和她有较亲密的接触时,心中仍充满敬意,只有亲切温暖,绝无男女欢好之望。 忍不住道:“仲少爷!我是否真的爱上了那…那女人呢?” 寇仲不耐烦道。“不要吵,我在研究天下最厉害的不是武功的武功呢!” 舱房又静默下来。 过了半晌,寇仲放下《长生诀》,捧着头离床来到徐子陵旁,学他般坐下,搭着他肩头道:“对不起,我心情很坏,那本鬼书恐怕鬼谷子复生都看不懂,嘿!你刚才在说甚么?” 见徐子陵鼓着气不作声,忙道:“是了,我记起了,哈,大丈夫何患无妻,那婆……噢,那女人都是轮不到我两兄弟的了。那甚么宋屁道绑着半边身手也可争赢我们,不若留点精神力气看看秘笈,吃饭拉屎睡觉,哈……” 徐子陵苦恼道:“那我是否真的爱上了她呢?” 寇仲动了一会脑筋,坦然道:“事实上我也像你般妒忌得要命,但我却不会认为自己爱上了她,嘿!对她便有点像对贞嫂,很为她要作臭老冯的小妾而不值,却又无可奈何。呀!我明白了。小陵你是把她当作了你的娘,谁希望自己的娘去改嫁呢?尤其是嫁给这么一个口气大过天而乳臭未干只配作我们奴仆的臭屁道。哈!臭屁道,这个名字改得比宇文化骨更要贴切吧。” 徐子陵仍紧绷着脸,但不一会就捧腹狂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房门倏被推了开来。 两人骇然望去,只见白衣女一脸寒霜走了进来,关门后狠狠盯着两人,好一会后,来到两人身前,敲了敲两人倚着的舱壁道:“别忘了我是住在隔壁,除非这是钢板造的,否则你们每一句臭话,都会传进我耳内去。” 寇仲战战兢兢道:“我们又没有唤你作婆娘,为何却来寻我们晦气?” 白衣女单膝跪了下来,狠狠道:“甚么呀那个女人这个女人?你们这两个死小鬼臭小鬼!”说到最后,嘴角逸出一闪即逝的笑意。 两人那会看不出她其实并非真的发怒,徐子陵首先道:“但我们真不知你叫甚么名字呀!” 白衣女沉声道:“你们有告诉我你们的名字吗?” 寇仲露出原来如此的恍然表情,介绍道:“小弟上寇下仲,他叫徐子陵,我们外号扬州双龙,敢问大士高姓大名,外号叫甚么,究是何方神圣,有了夫家没有?” 白衣女“噗哧”低骂了一声“死小鬼”,那种娇艳无伦的神态,看得两人眼珠都差点掉出来。 白衣女旋又拉长俏脸,狠狠道:“嫁未嫁人关你们庇事,若再在背后谈论我,我就……我就……” 寇仲关心道:“今次是甚么刑罚呢,最好不要掌嘴刮睑,给人看到实在不是太好,小鬼也该有小鬼的脸子吧!” 白衣女拿他没法,气道:“到时自会教你们后悔,待会吃饭时不准你们胡言乱语,知道吗?” 寇仲笑嘻嘻道:“不若以后我们就唤大士你作娘,那以后我们用你的钱就不会不好意思了。” 白衣女俏脸首次微泛红霞,使她更是娇艳欲滴,尤其那对美眸神采盈溢,更可把任何男人的魂魄勾出来。 寇仲向徐子陵打个眼色,两人便齐叫道:“娘!” 白衣女终忍不住,笑得坐了下来,喘着气道:“若真有你这两个混账不肖子,保证我要患上头痛症。” 寇仲见她没有断然拒绝,又笑得花枝乱颤,前所未有的开心迷人,更打蛇随棍上道:“我的娘啊,孩儿看你的武功也算不错,被宇文化骨打伤后几个时辰就回复过来,不若就传我们两手武功,让我们凭着家传之学,光大你的门楣,不致丢了你的面子。” 笑的感染力确是无与伦比,白衣女笑开了头,虽明知寇仲在逗她笑,仍忍不住笑得要以手掩嘴,喘着气笑骂道:“去你的大头鬼,徐小鬼就比你老实多了,真是狗口长不出象牙来。” 寇仲像被冤枉了的失声道:“小陵老实?我的天!他比我更狡猾,只因爱上了他的娘,才变成了个呆子。” 徐子陵怒道:“我怎样狡猾?所有鬼主意都是你出的,而我这笨人则负责出手,还要生捏白造些罪名来加到我头上?” 白衣女苦忍着笑,瞧了瞧窗外夕照的余晖,叹道:“我定是前生作了孽,才在今世给你这两个小子缠上了。好吧,虽然明知没有甚么用处,我仍传你们一种练功的法门,若你们真能练出点门道来,再考虑传你们剑术,不过你们既不是我的孩子,更不是我的徒儿。” 两人精神大振,同声问道:“那你究竟算是我们的甚么?” 白衣女愕然半晌,苦恼道:“别问我!”芳心却涌起温暖的感觉。 连她也不大明白自己,为何会对这两个小子生出难以割舍的感情,甚至当他们唤自己作娘时,竟生出不忍斥责的情绪。 她本身亦是在战乱中产生出来的孤儿,由高丽武学大宗师傅采林收养,自幼把她培养作剌客,并学习汉人语言文化,今次南来,正是作为修行的一部分。 寇仲嬉皮笑脸道:“还是作我们的娘最适合,打铁趁热,我的娘啊,快些把你的绝技尽传孩儿们吧。” 白衣女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忽然低声道:“我叫傅君婥,欢喜就唤我作婥姐吧,真想不到此行会多了你两个小调皮。” 寇仲见她态度上大是不同,挤眉弄眼道:“我还是喜欢唤你作娘,是吗?小陵!” 傅君婥柔声道:“嘴巴长在你脸上,你爱唤甚么就唤甚么好了。” 徐子陵涌起想哭的感觉,两眼红了起来,垂头唤道:“娘啊!” 傅君婥亦是心头激动,好一会才压下这罕有的情绪,冷冷道:“你唤你们的,但却休想我肯承认你们是我的儿子,更不要妄想我会带你们在我身边。好了,我现在教你们打坐练气的基本功,此乃传自家师的上乘法诀,若未得我许可,不准传人,否则纵使我怎样不忍心,亦会迫于师门规矩,宰了你两个小鬼。” 两人不迭点头答应。 傅君婥肃容道:“吾师傅采林,武功集中土、西域和高丽之大成,自出枢机,故能与雄霸西域的‘武尊’毕玄、中土的道家第一高手‘散真人’宁道奇并称当世三大宗师。他尝言‘一切神通变化,悉自具足’,那是说每个人都怀有一个深藏的宝库,潜力无穷,只是被各种执着蒙蔽了而巳。” “难怪娘说练功虽由童真时练起,皆因儿童最少执着,故易于破迷启悟。” 傅君婥呆了一呆道:“我倒没有这么想过,唔!你这小子看来真有点悟力。” 寇仲得意道:“小陵得孩儿不断点醒,当然不会差到那里去了。” 傅君婥狠狠盯着他道:“你这家伙最爱卖弄聪明,不要得意,聪明的人往往最多杂念,而杂念正是练基本功的最大障碍,只有守心于一,才能破除我执。灵觉天机,无不一一而来,然后依功法通其经脉,调其气血,营其逆顺出入之会。所以其法虽千变万化,其宗仍在这‘一’之道。” 寇仲搔首道:“那岂非武功最高的人,就应该是最蠢的人吗?那娘的师傅是否又笨又蠢呢?” 傅君婥为之气结,又是语塞,明知事实非是如此,却不知如何去驳斥他,换了以前,还可下手捧他一顿,现在对着这唤娘的儿子,却有点舍不得。 正苦恼时,徐子陵仗义执言道:“当然不是这样,武功能成宗立派者,必由自创,始可超越其他守成的庸材。所以娘指的该是小聪明而非有大智大慧的人,所谓大巧若拙,娘的师傅该是这种大智若愚的人才对。” 寇仲和傅君婥像初次认识徐子陵般把他由头看到落脚,同时动容。 傅君婥点头道:“陵小鬼果然有点小道行。” 寇仲欢喜道:“我这兄弟怎是小道行,我看他平时蠢蠢呆呆的,原来只是大智苦蠢,深藏不露,累得老子不断要表露本是大巧若拙的智慧,却竟变成了卖弄小聪明。” 傅君婥忍不住曲指在寇仲的大头敲了一记,道:“若你再插科打诨,我便再不传你功法了。” 寇仲摸着大头抗议道:“我的娘下次可否改打屁股,否则若敲坏了我的头,还怎样练娘的上乘功法呢?” 傅君婥没好气和他瞎缠,迳自道:“我教你们的叫“九玄大法”,始于一,终于九,除家师外,从没有人练至第九重大法,娘也……噢!我也只是练到第六重。” 傅君婥冲口而出自称为娘,窘得俏脸都红了,更是娇媚不可方物,见两小子均暗自偷笑,大羞道:“不准笑,都是你们累人,你们究竟学还是不学?” 两人忙点头应学。 傅君婥好一会才回复常态,道:“下者守形,上者守神,神乎神,机兆乎动。机之动,不离其空,此空非常空,乃不空之空。清静而微,其来不可逢,其往不可追。迎之随之,以无意之意和之,玄道初成这是第一重境界。” 顿了顿续道:“勿小觎了这重境界,很多人终其一生,仍没有气机交感,得其形而失其神,至乎中途而废,一事无成。” 见两人都在摇头晃脑,似乎大有所得,讶道:“你们明白我说甚么吗?” 寇仲奇道:“这么简单的话,有甚么难明呢!” 傅君婥暗忖师傅已盛赞自己乃练武奇材,但到今天练至第六重境界,才能真正把握法诀,这两个小子怎能一听就明,指着寇仲道:“你给我说来听听。” 窗外光线转暗,室内融和在淡淡的暗光里,另有一番时光消逝的荒凉调儿。 寇仲愕然道:“这番话已说得非常好,很难找别的言词代替,勉强来说,该是由有形之法,入无形之法,妄去神动。当机缘至时,便会接触到娘所指的体内那自悉具足的无形宝库,神机发动,再以无心之意御之驾之,便可练出了他娘的……噢,不,只是练出了真气来。天,我可否立即去练。” 傅君婥听得目瞪口呆,这番解说,比之师傅傅采林更要清楚明白,这人天资之高,巳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一时竟说不下去。 徐子陵道:“仲少若这么急切练功,说不定反为有害,斯谓无意之意,应指有意无意间那种心境,故空而不空,清静而微,来不可逢,往不可追。” 傅君婥更是听得头皮发麻,这两人就像未经琢磨的美玉,自己稍加启发,即显出万丈光芒来。 寇仲尴尬道:“我只是说说吧了!不过请娘快点传授有形之法,那么时机一至,我就会无论于吃饭拉屎之时,都可忽然练起功来了。” 傅君婥气道:“不准再说污言秽语,我现在先教你们盘膝运气的法门,只说一次,以后再不重覆了。” 两人精神大振时,敲门声起,却是来自傅君婥的邻房。 傅君婥叹道:“晚膳后再继续吧!” 见到两人失望神色,差点要把宋师道的邀约推掉了。 忽然间,她真有多了两个俏皮儿子的温馨感觉。 卷一 第七章 和氏之璧 宋师道在舱厅设下酒席,简单而隆重,出席的尚有一对男女。 男的年约四十,却满头白发,长着一把银白色的美须,但半点没有衰老之象,生得雍容英伟,一派大家气度,且神态非常谦虚客气。 女的约二十五六间,颇为妖媚,与男的态度亲腻,且神情体态甚为撩人,给人有点不太正派的感觉,也使寇徐两人想起春风院的姑娘,不过她的姿色却远胜该院的任何红阿姑了。 经宋师道介绍,原来男的是宋阀的著名高手“银髯”宋鲁,以一套自创的“银龙拐法”名传江南,是宋师道的族叔,乃宋阀核心人物之一。 女的叫柳菁,是宋鲁新纳的小妾,至于来历却没说出来。 宋师道要介绍三人时,方醒觉根本不知三人姓甚名谁,正尴尬时,傅君婥淡淡说出三人名字,没作隐瞒。 宋鲁笑道:“傅姑娘精华内敛,显具上乘武功,配剑式样充满异国情调,不知是何方高人,竟调教出像姑娘这般高明的人物来呢?” 寇徐两人暗暗咋舌,所谓成名无侥幸,他们虽未听过宋鲁之名,但也知他是响当当的人物,故此眼力才会如此高明,说话如此得体,不由对他生出仰慕之心。 他们的眼光比任何拍马屁更有成效,宋鲁立时对他们大生好感。 傅君婥平静答道:“宋先生请见谅,君婥奉有严命,不可泄漏出身分来历。” 柳菁那对剪水秋瞳横了两个小子一眼,微笑道:“两位小兄弟均长得轩昂英伟,为何却没有随傅姑娘修习武技,不知是姑娘的甚么人呢?” 寇仲挺胸干咳道:“我们两兄弟正准备随我们娘修习上乘武技,多谢宋夫人赞许了。” 宋师道见他说“我们的娘”时,目光落到傅君婥无限美好的娇躯上,色变道:“你们的娘?” 傅君婥俏睑微红,狠狠瞪了寇仲一眼后,尴尬道:“不要听这两个小鬼胡诌,硬要认我作娘。” 徐子陵故意摸摸肚子嚷道:“娘!孩儿饿了。” 柳菁忍俊不住,花枝乱颤的笑了起来。 宋师道和宋鲁两叔侄却是一头雾水,怎也弄不清楚这绝色美女和两个小鬼的关系。 傅君婥见两小鬼色迷迷的看着柳菁,竟生出一股妒忌的奇异情绪,冷哼道:“再敢胡言乱语,看我……看我……” 宋师道尽释疑团道:“傅姑娘和两位小兄弟请入席,我们边吃边谈好了。” 寇仲和徐子陵终是少年心性,见宋师道这么尊重他们,妒意大减,又见桌上尽是山珍海错,忙抢着入席坐下,丝毫不理江湖礼数。 宋师道等已有点摸清两人底蕴,当然不会放在心上,殷勤请傅君婥入座,宋师道和宋鲁陪坐左右,柳菁则坐在宋鲁之旁,接着是寇仲和徐子陵。 两名恭侯一旁的大汉立时趋前为各人斟酒。 傅君婥道:“我一向酒不沾唇,他们两个也不宜喝酒,三位自便好了。” 寇仲和徐子陵正想尝尝美酒的滋味,闻言失望之色,全在脸上清清楚楚表露无遗。 傅君婥暗感快意,终整治了这两个见色起心的小鬼了。 宋鲁笑道:“那大家都不喝酒好了,小菁有问题吗?” 柳菁娇笑道:“妾身怎会有问题,有问题的怕是两位小兄弟吧?” 寇仲挺胸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可喝可不喝,怎会有问题?” 宋家三人都是跑惯码头,见尽大小场面的人,明知他硬撑,亦不说破,转往别的话题上。 宋鲁显是精于饮食的人,随口介绍桌上美食,又说起烹饪之术,听得寇仲和徐子陵这两个餐饱餐饿的人目瞪口呆,手底却不闲着,对菜肴展开扫荡战。 傅君婥却毫无兴趣,只吃了两条青菜,便停下箸来,玉容静若止水,美得真像天上降世的观音大士。 宋师道对她愈看愈爱,但因宋鲁指出她可能来自中土之外,却像横梗心内的一根刺,因为他宋姓严禁与异族通婚,若这绝色美女确是异族之人,除非他叛出家门,否则只能有缘无份了。 柳菁对寇徐两个人令人不敢恭维的吃相却大感有趣,含笑看着两人风卷残云般把菜肴扫过清光,还不时帮他们挟菜,侍候周到。 下人收去碗碟后,宋鲁亲自烹茶款待各人。 宋鲁见傅君婥对饮食毫无兴趣,话题一转道:“傅姑娘对我中土之事,是否都甚熟悉呢?” 宋师道立时露出紧张神色,知道宋鲁看出自己对傅君婥生出爱慕之心,故出言试探,以证实她异族的身分,教自己死了这条心。 傅君婥淡淡道:“宋先生怎能只凭我的佩剑形状,就断定君婥是来自域外呢?” 宋师道俊目立时亮了起来。 宋鲁歉然道;“请恕宋某莽撞,不知姑娘有否听过关于和氏璧的事呢?” 他终是老狐狸,转了个角度,考较起傅君婥来。 寇仲像学生听教般举手道:“我听过,秦昭襄王以十五座城池去换赵惠文王的镇国之宝和氏璧,赵王派了蔺相如护送和氏璧去见秦王,老蔺抱着人璧俱亡的笨方法,幸好秦王比他更笨,竟让他把和氏壁送返赵国,这就叫甚么他娘的‘完璧归赵’了。” 众人为之莞尔,柳菁笑得最厉害,指着寇仲道:“那和氏璧后来又怎样了?” 傅君婥心中感激,知寇仲怕自己答不上来,露出身分,所以抢着答了,同时暗惊这“儿子”的急智。 寇仲只因曾听过白老夫子说过“完璧归赵”的故事,才有话可说,至于“归赵”之后又怎么样,那会知道,尴尬道:“这怕只有老天爷才晓得吧!” 柳菁更是笑得花枝乱颤,整个人伏到宋鲁身上去,媚态横生。 宋鲁见这小子哄得爱妾如此开怀,心中欢喜,一时忘了去试探傅君婥,不厌其烦道:“这和氏璧后来到了秦始皇手上,奏始皇命李斯撰写‘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鸟虫形篆字,经玉石匠镌刻璧上,于是和氏璧遂成了和氏玺。” 寇仲和徐子陵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宋师道真怕宋鲁追问傅君婥,接上道:“汉高祖刘邦推翻了大秦朝,秦王子婴就把和氏壁献与刘邦,刘邦称之为‘国玺’,自此和氏壁成了得国失国的象征。后来王莽意图篡位,派弟王舜往长乐宫向孝元太后索璧,给孝元太后怒摔地上,致摔缺了一角,王莽命人把缺角以真金镶补上去,使和氏璧又多添‘玉体金角’的雅名。” 寇仲笑道:“这个故事定是假的,若真的这么大力一摔,和氏壁那还不摔成碎粉。” 宋鲁动容道:“寇小兄确是智清神明,但此事确是千真万确,困为此玉并非凡玉。当年楚人卞和在荆山砍柴,见一只美丽的凤凰于一块青石上。想起‘凤凰不落无宝地’,断定这青石必是宝物,于是献给楚厉王,岂知楚廷的玉石匠均指卞和献的乃是凡石,楚王一怒下斩去他的左足,赶走了他。卞和心中不忿,待武王继位,再去献宝,今趟则再拾斩下右足。到武王的儿子文王登位,闻知此事,才把青石抬回宫里,命工匠精心琢磨,剖开石头,从中得了一块光润无瑕、晶莹光洁的不世奇宝,为了纪念卞和,故称为之和氏壁。” 宋师道道:“若是一般玉石,楚廷的玉石匠不可能不晓得,致误以为是普通石头,且荆山地区从未发现过玉石,可知和氏璧实乃不同于一般玉石的另一种瑰宝,亦正因这种奇宝当时是第一次被发现,所以任何人都不认识。观之摔于地而只破一角,便可知和氏璧的异乎寻常了。” 今趟连傅君婥亦生出兴趣,问道:“那究竟和氏璧是甚么东西呢?” 宋师道首次听到佳人垂询,心中暗喜,欣然道:“我宋家自古相传,此玉实自是来自仙界的奇石,含蕴着惊天动地的秘密,至于究竟是甚么秘密,就无人知晓了。” 徐子陵好奇问道:“王莽死后,那和氏璧又落在何人手上呢?” 柳菁笑道:“传到汉末的汉少帝,和氏壁又失去了,到三国时,长河太守孙坚在洛阳城巡逻,忽见一口水井光芒四射,命人打捞,起出一宫嫔尸身,颈系红匣,打开一看,正是和氏璧,到孙坚战死,和氏璧辗转落在曹操手上,被传了下来,到隋灭南陈,杨坚遍搜陈宫,却找不到陈主所藏的和氏璧,使杨坚引为平生憾事。” 傅君婥忍不住问道:“诸位为何忽然提起和氏璧一事呢?” 宋师道色变道:“看来姑娘虽身在江湖,却不大知道江湖正发生的大事。” 宋鲁拈髯笑道:“和氏玉璧,杨公宝库,二者得一,可安天下。现在烽烟处处,有能者均想得天下做皇帝。故这两样东西,成为了天下人竞相争逐之事。最近江湖有言,和氏璧在洛阳出现,故自问有点本领的人,都赶往洛阳去碰碰运气,今趟我们把货物送往四川后,会到洛阳走上一趟,看看宋家气数如何?” 这宋鲁风度极佳,不愧出身士族,无论口气如何大,但总令人听得舒服。 寇仲双目放光道:“若得了和氏璧,就可以得天下,哈,我和小陵也要去碰碰彩了。” 傅君婥双目寒芒一闪,狠盯着寇仲道:“凭你这小鬼头配吗?我绝不容你们到洛阳去,若再生妄念,以后我都不……不理你了。” 她本想说不传他法诀,临时改口,威吓力自然大减。 宋鲁等仍弄不清楚三人关系,但却感到傅君婥虽是疾言厉色,其实却非常关切这两个颇讨人欢喜的小子。 宋师道温和地道:“傅姑娘说得对,这种热闹还是不趁为妙,尤其和氏璧牵涉到武林一个最神秘的门派,这门派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派人入世修行,益发秘不可测。” 傅君婥奇道:“这是甚么门派?” 宋鲁道:“傅姑娘问对人了,若是其他人,可能连这门派的名字都未曾听过。” 寇徐两人好奇心大起,留神倾听。 宋师道道:“这家派叫慈航静斋,数百年来在玄门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但知道静斋所在的人都不肯透露有关这家派的任何事情。所以我们虽因和氏璧一事对静斋明查暗访,仍是所知不多,只知斋内全是修天道的女子,说道门第一高手‘散真人’宁道奇曾摸上静斋,找主持论武,岂知静斋主持任他观看镇斋宝笈‘慈航剑典’,宁道奇尚未看毕,便吐血受伤,知难而退,此事知者没有多少人,所以江湖上并未流传。” 寇仲一拍徐子陵肩头,叹道:“这才是真正的秘笈呢!” 众人中,当然只有傅徐两人才明白他的意思。 宋鲁叹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愈知得多,便愈自觉渺小,再不敢恃强横行了。” 徐子陵心悦诚服道:“宋大爷才是真正的人物。” 他在扬州惯了称人作大爷,自然而然就这么叫了。 宋鲁笑道:“两位兄弟根骨佳绝,若早上几年碰上你们,宋某必不肯放过。” 寇徐两人同时色变,一颗心直往下沉。 娘已是这么说,宋鲁也是这样说,看来这一生都休想成为高手了。 傅君婥也是陪他们心中难过,暗下决心,怎也要试试可否回天有术,造就他们,心中一热,道:“夜了,我想早点休息。” 宋师道虽然千百个不愿意,仍只好如她所言,把夜宴结束了。 寇仲本想追问为何和氏璧会和慈航静斋牵上关系,但一来怕傅君婥不高兴,更想到要学九玄大法,遂闭口不问,与徐子陵随傅君婥回房去了。 在傅君婥的房间里,三人围成三角,盘膝而坐,月色由舱窗透入,刚好洒在傅君婥身上,使她更似下凡的观音大士。 傅君婥神情肃穆,轻轻道:“你们知否我为何会去而复返,把你们由那肥县官手上救走,后来在丹阳分手,又忍不住回到你们身边呢?” 寇仲见她认真的神情,不敢说笑,正经答道:“是否因娘爱惜我们呢?” 傅君婥叹了一口气道:“可以这么说,在宇文化及的亲随里,有一个是我们高丽王派去的人,所以把你们送到北坡县后,我便以秘密手法和他联络,查探宇文化及的伤势。” 徐子陵喜道:“原来宇文化及也受了伤吗?” 傅君婥傲然道:“当然啦,我的九玄神功岂是等闲,不付出一点代价怎能伤我,不过他也算难得,只坐了两个时辰,就功力尽复,只从这点,可推知他比我尚高出一线。同时亦知他为了《长生诀》,不惜一切也要擒捕你们,所以才回头来救走你两个小鬼,我怎能让那万恶的暴君能延年益寿呢。” 寇仲艰难地道:“娘大可把我们的《长生诀》拿走,随便找个地方埋了,不是干手净脚,远胜有了我们这两个累赘!” 傅君婥截断他道:“我偏不欢喜做这种无义的事就是了。” 徐子陵心头一阵激动,问道:“那娘为何又要在丹阳和我们分手呢?” 傅君婥叹了一口气,幽幽道:“最后还不是分不了吗,我也不知为何要对你两个气人的小鬼头那么好。本想把你们送到丹阳,让你们有足够盘川自行上路,自生自灭就算了。但想深一层,宇文化及既可动用天下官府的力量,你们终逃不过他的魔爪,才忍不住又回头找你们。你以为我看上那宋师道吗?当然不是哩!我早打定主意以死殉国,怎还有意于男女私情,只是想借他们的船使你两个远离险境。当船再泊码头时,我们立即离船登岸,逃往起义军的势力范围去,那宇文化及就再拿你们没法了。” 寇仲断然道:“我们索性先将《长生诀》毁掉,那纵使宇文化骨追上来,也得不到宝书了。” 傅君婥和徐子陵大感愕然,想不到这一向贪财贪利的小子,竟肯作此牺牲。 傅君婥点头道:“听小仲你这么说,我真的很开心,但暂时仍不致到此地步。现在我先传你们打坐的功夫,只是你两人必须立下誓言,一天达不到第一重境界的气机兆动,亦不准出来江湖胡混,只可乖乖的给我找个平静的小镇,躲避战火,安安乐乐过了这一生算了。” 徐子陵两眼一红道:“娘!你对我们真的很好。” 寇仲也感动地道。“纵使我们的亲娘在生,也绝好不过娘你了。” 两人当下立了誓言。 傅君婥教两人合掌胸前之后,正容道:“练功之前,先得练性,务要扫除一切杂念,然后盘膝稳坐,左腿向外,右腿向内,为阳抱阴;左手大指,捏定中指,右手大指,进入左手内,捏子诀,右手在外,为阴抱阳。此名九玄子午连环诀。所谓手脚和合扣连环,四门紧闭守正中是也。” 徐子陵不解道:“娘不是说过九玄大法重神轻形吗?为何却这般讲究形式?” 傅君婥默然片晌,叹道:“假若你们真能练成神功,必是开宗立派,自创新局的绝代大师,我便从没像你这般去怀疑过,不过我只能依成法来教导你们,你们若能想出其他方法,尽管去偿试吧,但心法必须依从遵守,否则会生不测之祸。” 寇仲赞道:“娘真是开明,武场的师傅教徒弟时从来不是这种态度。” 接着傅君婥详细说出奇经八脉和各重要穴位的位量,反覆在他们身上指点,到两人记牢时,己是三更时分了。 这时大船忽地缓慢下来,岸旁隐隐传来急剧的啼声。 三人同时色变。 卷一 第八章 痛不欲生 宇文化及雄浑的声音由右方江岸传过来道:“不知是宋阀那位高人在船队主持,请靠岸停船,让宇文化及上船问好。” 舱房内傅君婥和两个小子你眼望我眼,都想不到宇文化骨这么快就追上来。 此时四艘巨舶反往左岸靠去,显是恐怕宇文化及飞身下船,又或以箭矢远袭。 宋鲁的笑声在船首处冲天而起道:“宇文大人别来无恙,宋鲁有礼了。” 宇文化及边策马沿岸追船,边笑应道:“原来是以一把银髯配一把银龙拐的宋兄,那事情就好办了,请宋兄先把船队靠岸,兄弟才细告详情。” 宋鲁笑道:“宇文兄太抬举小弟了。换了宇文大人设身处地,变成小弟,忽然见京师高手漏夜蜂拥追至,沿江叫停,而小弟船上又装满财货,为安全计,怎也该先把宇文大人来意问个清楚明白吧!” 宇文化及城府极深,没有动气,欣然道:“这个容易,本官今趟是奉有圣命,到来追捕三名钦犯,闻四公子曾在丹阳酒楼为该批钦犯结账,后来更邀之乘船,不知是否真有其事呢?” 宋鲁想也不想答道:“这当然是有人凭空捏造了,请宇文大人回去通知圣上,说我宋鲁若见到这批钦犯,定必擒拿归案,押送京师。夜了!宋某人要返舱睡觉了。” 寇仲和徐子陵想不到宋鲁如此够义气,毫不犹豫就摆明不肯交人,只听他连钦犯是男是女都不过问,就请宇文化及回京,就知他全不卖账。 如此人物,确当得上英雄好汉之称。 宇文化及仰天长笑道:“宋兄快人快语,如此小弟再不隐瞒,宋兄虽得一时痛快,却是后患无穷哩!况且本官可把一切都推在你宋阀身上,圣上龙心震怒时,恐怕宋兄你们亦不大好受呢。” 宋鲁道:“宇文大人总爱夸张其词,却忘了嘴巴也长在别人脸上,听到大人这样委祸敝家,江湖上自有另一番说词,宇文兄的思虑似乎有欠周密了。” 宇文化及似乎听得开心起来,笑个喘气失声道:“既是如此,那本官就不那么急着回京了,只好到前面的鬼啼峡耐心静候宋兄大驾,那处河道较窄,说起话来总方便点,不用我们两兄弟叫得这么力竭声嘶了。” 寇仲和徐子陵再次色变时,傅君婥霍然起立道:“我傅君婥巳受够汉人之恩,再不可累人,来,我们走。” 尚未有机会听到宋鲁的回应,两人巳给傅君婥抓着腰带,破窗而出,大鸟腾空般横过四丈许的江面,落往左边江岸去。 宋鲁的惊呼声和宇文化及的怒喝声同时响起,三人已没进山野里去。 寇徐两人耳际风生,腾云驾雾般被傅君婥提着在山野间纵跃疾行。 不片刻巳奔出了十多里路,感到渐往上掠,地势愈趋峻峭,到傅君婥放下两人时,才知道来到了一座高山之上,山风吹来,冻得两人牙关打颤。 傅君婥在山头打了一个转,领着两人到了一个两边山石草树高起的浅穴,躲进里面暂避寒风。 寇仲松了一气道:“好险!幸好隔着长江,宇文化骨不能追来。” 傅君婥叹了一气道:“其他人或者办不到,但宇文化骨只要有一根枯枝,便可轻渡大江,你这小子真不懂事。” 徐子陵骇然道:“那我们为何还不快逃?” 傅君婥盘膝坐下,苦笑道:“若我练至第九重境界,定会带你们继续逃走,但我的能力只能带你们到这里来。” 寇仲试探道:“就算宇文化骨渡江追来,该不知我们逃到那里去吧?” 傅君婥淡淡道:“武功强若宇文化及者,触觉大异常人,只是我们沿途留下的气味痕迹,便休想瞒过他的眼鼻,不要说话了,我要运功行气,好在他到来时回复功力,与他决一死战。” 言罢闭目瞑坐,再不打话。 两人颓然坐下,紧靠一起,更不敢说话商量,怕惊扰了他们的娘。 时间在两人的焦忧中一点一滴的溜走。 忽然傅君婥站了起来,低声道:“来了!只他一个人。” 两小子跟她站了起来。 寇仲颤声道:“不若把书给他算了。” 傅君婥转过身来,厉责道:“你还算是个人物吗?这种话也说得出。” 徐子陵软语道:“他只是为娘着想吧!” 明月高照下,傅君婥叹了一气,旋又“噗嗤”笑道:“小仲不要怪娘,我惯了爱骂你哩!” 寇仲和徐子陵全身一震,若换了平时傅君婥肯认作他们的娘,必会欢天喜地,但这刻却大感不妥。 傅君婥低声道:“无论发生了甚么事,都不准离开这里,娘定可带你们离开的。” 宇文化及的笑声在穴外响起道:“姑娘为了这两个小子,以致暴露行藏,确属不智,这些年来姑娘两次扮作宫娥,入宫行刺圣上,我们却连姑娘的衫尾都捞不着。想不到今趟为了本鬼书,竟迫得姑娘现出影踪,若非拜这两个小子所赐,我宇文化及食尘都斗不过姑娘的轻身功夫哩。” 寇徐两人听得脸脸相觑,原来娘竟曾入宫行刺杨广,更为他们作出了这么大的牺牲。否则以她连宇文化及也自愧不如的轻功,怎会被宇文化及追上。 傅君婥手按剑柄,在迷茫的月色下,宝相庄严,冷冷道:“宇文化及你一人落单来此,不怕敌不过我手中之剑吗?” 宇文化及笑道:“姑娘手中之剑虽然厉害,但有多少斤两,恐怕你我都心知肚明,你要宰我宇文化及,便需立即动手,否则若让本人的手下追来,姑娘就痛失良机了。” 傅君婥淡淡道:“宇文化及你既这么心切求死,我就玉成你的意愿吧!” 人影一闪,傅君婥早飘身而去,接着是气劲交击之声,响个不绝。 两人担心得差点想要自尽,探头出去,只见明月下的山处,宇文化及卓立一块巨石上,而傅君婥却化作鬼魅般的轾烟,由四方八面加以进击,手中宝刃化成万千芒影,水银泻地又似浪潮般往敌手攻去,完全是拚命的打法。 宇文化及的长脸神情肃穆,双手或拳或抓或掌,间中举脚疾踢,像变魔法般应付傅君婥狂猛无伦的攻势。两人可发誓这一生都不会忘记他的形象相貌。 虽是隔了足有七、八丈远,但激战中激起的劲旋,仍刮得他们肤痛欲裂,难以睁目。 两人抵受不住,缩回了石隙内。 到再探头外望时,形势又变。 傅君婥飞临宇文化及上空处,剑法更趋凶狠险毒,只攻不守,而宇文化及却是只守不攻,显是落在下风。 今次两人的忍受力更是不济,只眨几下眼的工夫就要缩回去,眼睛痛得泪水直流。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宇文化及一声怒喝和傅君婥的闷哼声。 两人顾不得眼痛,再伸头去看,迷糊间前方白影飘来,心中有点明白时,腰带一紧,巳给傅君婥提了起来,再次腾云驾雾般下山去了。 两入心中狂喜,原来宇文化及已再次被自己无比厉害的娘击退了。 今趟傅君婥带着他们毫无保留的尽朝荒山野地狂奔,沿途一言不发,直至天明,来到一个山谷内,才把两人放下来。 两人腰酸背痛的爬起来时,傅君婥跌坐在地上,俏脸苍白如死,再没有半点人的气息。 两人魂飞魄散,扑到她身旁,悲叫道:“娘,你受伤了。” 傅君婥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伸手搂着两人肩头,毫不避男女之嫌的把他们拥入怀内,让他们的头枕在胸脯上,爱怜地道:“我傅君婥的两个乖孩子好好听着,宇文化及己受了重创,必须立即觅地疗伤,没有一年半载,休想复元,所以娘终救了你们!” 两人齐叫道:“娘你还不快些疗伤!” 傅君婥凄然摇头道:“娘也恨不得多点时间培育你们成材,看你们娶妻生子,想不到娘一向憎恨汉人,但见到你们时却完全忘记了国仇家恨,还心甘情愿认了你们作孩子。娘刚才冒死剌了宇文化及一剑,但亦被他全力打了一拳,他的冰玄劲气确是名不虚传,而宇文化及更是宇文伤之下家族中最杰出的高手。为娘生机巳绝,即管师傅亲临,也救不了我。娘死后,你们可把我安葬于此,娘性喜孤独,以后你们亦不用来拜祭。” 两人那忍得住,放声大哭,死命搂着傅君婥,泪水把她的襟头全浸湿了。 傅君婥容色平静,柔声道:“娘今次由高丽远道前来,实是不安好心,意图刺杀杨广,教他以后都不能对高丽用兵。岂知他宫内高手如云,故两次都只能凭仗轻功脱身。于是改为把从杨公宝库得来的宝物显现于江湖,好惹得你们汉人自相残杀,却碰巧遇上你们。” 两人此时只关心傅君婥的生死,对甚么杨公宝库,没有半分兴趣。 傅君婥怜惜的摩挲着他们的头发,续道:“我到扬州找石龙,正因由我们布在宇文化及处的眼线知悉杨广派他来找石龙,所以才去一探究竟。因而遇上我的两个乖宝贝。好了,娘撑不下去了,本还有根多话要说,但想起造化弄人,说了也等若没说。不知人死前是否特别灵通,娘忽然感到我两个儿子将来均非平凡之辈,你们切匆让娘失望啊!” 两人凄然抬头,悲叫道:“娘啊!你怎能这样就丢下我们呢?” 傅君婥忽地叫道:“噢,那宝库就在京都跃马桥……” 声音忽断,傅君婥同时玉陨香消,在青春焕发的时光,目瞑而逝。 两人抱着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哭得昏了过去。 两人以傅君婥的遗剑,削树为板,造了副简陋之极的棺木,把傅君婥安葬在谷内一处疏林内,以她的宝剑陪葬。 他们对傅君婥眷恋极深,又知这深仇怎都报不了,伤心欲绝下,大反常态,就在坟旁露天住了下来,对外面的世界,甚么功名利禄,再不感兴趣。 连最爱说话的寇仲亦变得沉默寡言,不再说话,制造了原始的弓箭和鱼叉,就在河中捕鱼或间中打些鸟兽来充饥裹腹,又索性脱下衣服连银两藏好,只穿短裤,过着原始茹毛饮血的生活。 幸好那时正是春夏之交,南方天气炎热,两人体质又好,倒没有风寒侵袭的问题。 夜来他们就在坟旁睡觉,那本《长生诀》就给压在坟头的石下,谁都没有兴趣去碰它。 当晚傅君婥传他们九玄功的心法,尚未说出行功方式时,宇文化及就来了,所以目下他们只懂心法、经穴的位置和打坐的形式,但如何着手练功,却是一无所知,加上心如死灰,那还有练功的心情,每日就是浑浑噩噩的度过,任得日晒雨淋,似若无知无觉。 这晚由于下了一场豪雨,分外寒冷,两人缩作一堆,心中充满无限凄凉的滋味,想起埋在身旁的傅君婥,暗自垂泪。 到冷得实在太厉害了,寇仲把徐子陵推得坐了起来,牙关打颤道:“这么下去,我们迟早要生病,怎对得住娘对我们的期望呢!” 十多天来,他们才是首次说话。 徐子陵终抵不住寒冷,哑声问道:“你又有甚么鬼主意?” 寇仲苦笑道:“若没有把娘的剑埋掉,现在我们至少可盖搭间树屋出来。” 徐子陵道:“就算冻死了,也不可干扰娘的安宁。” 寇仲点头同意道:“当然是这样,不若我们试试去练娘教的打坐功,高手都应是寒暑不侵的。” 徐子陵颓然道:“怎么练呢?” 寇仲为之哑口无言,伸手抱着徐子陵,就那么苦捱到天明。 到太阳出来时,两人才回复生机,岂料祸不单行,溪中较大点的鱼儿已给他们捉得一条不剩,鸟兽亦像知道他们是危险人物般不再留在谷内,没办法下,两人终决定到谷外觅食。 他们带着弓矢,走出山谷,只见野花丛丛、芳草萋萋,低丘平原,空野寂寂,极目亦不见任何人迹,四处有翠色浓重的群山环绕,不禁精神一振,胸中沉重的悲痛,减轻了不少。 两人沿首山脚搜寻猎物的踪影,不一会竟幸运地打了一只野免,欢天喜地回谷去了。 徐子陵因天气酷热炎,到溪水浸了一会,返回墓地时,见寇仲竟把压在石底的《长生诀》取了出来,正埋头苦读,不禁对他怒目而视。 说到底,若非这《长生诀》,傅君婥就不用惨死在宇文化及手上。 寇仲伸手招他过去道:“不要恼我,我只是依娘的遗命,好好活下去,这些人像图形虽不是甚么神功练法,但起码是延命法门。我们虽不懂这些鬼画符般的文字,但至少可跟图像画的虚线行气,再依娘教的心诀和脉穴位置练功,倘能稍有收成,就不用活活冻死了。” 徐子陵正要反对时,寇仲把书毫不尊重的劈面掷来,徐子陵自然一把接着,刚好翻到其中一幅仰卧的人像。 以前看时,由于不知奇经八脉的关系,便像看一些毫无意义的东西,今次再看,立时明白多了,竟移不开目光,深探被吸引着。 寇仲嚷道:“那第六幅图最有用,最好不要先看别的。” 徐子陵翻了翻,才知自己看的是最后的一幅,再看第六幅图,似乎没有第七幅图那么容易上手,便不理寇仲,迳自坐下看那最后一幅的图像。 由这天起,两人除了打猎睡觉外,就各依图像打坐练功,无忧无虑的生活在大自然里,彻底过着原始的生活。 心中的伤痛不知是否因有所专注的关系亦日渐消减。 有意无意间,他们终晋入了九玄功要求那万念俱灭的至境。 卷一 第九章 再上征途 接着的八天,两人各练各的,有时连打猎都不去了,随便摘些野果,填饱肚子了事。 寇仲练的是那幅似在走路的图像,经脉穴位以红点虚线标示,与徐子陵那幅全无分别,但行气的方式却刚好相反。 似是起始的粗黑箭咀,对正头顶天灵穴。至于自此以下的箭咀却分作红橙黄绿青蓝紫七色,每色箭咀看来都像说出一套完全不同的功法,不但路径有异,选取的穴脉亦大不相同。其中很多穴脉根本是傅君婥没有提过的,又或提及时指明与练功无关的。 徐子陵那幅却是仰卧的人像,粗黑箭咀指的却是右足涌泉穴,七色箭咀的最后归结却是左足涌泉穴,不像寇仲的重归头顶天灵穴,复杂处则两幅图像都是不相伯仲。 两人心无所求,横竖无事可做,依着娘教下的心法,抱中守一,意念自然而然随早已记得滚爪烂熟的指示经穴过脉,总在有意无意之间,深合九玄大法之旨。有时练红色箭咀,有时练别的颜色,虽似没有特别的功效,但两人亦不斤斤理会。 到后来,寇仲突然醒觉般依图像行走的姿势闭目在谷内行来走去,而徐子陵则要躺下来才感适意,一动一静,各异其趣。 到第九天晚上,忽地雷雨交加,两人那睡得着,被迫起来练功。 寇仲如常漫步谷中,徐子陵则索性侵在溪水里,只露出脸孔,各自修功练法。 不旋踵两人都物我两忘,进入似睡非睡,将醒未醒的奇异境界。 两人脑海中同时浮现出《长生诀》各自熟习了的圆像,并且再不理甚么箭咀指示,只是虚虚渺渺,精神固定在某一难以形容的层次。 奇妙的事来了。先是徐子陵脚心发热,像火般灼痛,接着火热上窜,千丝万缕地涌进各大小脉穴,那种感觉,难受得差点令他想自尽去了结那种痛苦,犹幸冰凉的溪水和雨水,稍灭痛苦。 徐子陵福至心灵,知道这是神兆发动的时刻,再不去理会身体的痛楚,也不理会在体内乱闯乱窜的真气,静心去虑,只守于一。 也幸好傅君婥来不及告诉他有关气机发动的情况。 若换了是九玄大法气动的正常情况,会是脊骨尾闾发热,再由督脉逆上,冲破玉枕关,通过泥丸,再回到前面的任脉,如此运转不休,经三十六周天而成基本功法。 对一般武人来说,这巳是梦寐以求的境界,由此登上内家高手之途。 至于徐子陵这刻的情况,根本是前所未有之事,一般人定会视之为走火入魔,轻则瘫痪,重则经脉爆裂而亡。 故石龙当日依图练习,由于早有成见,一试不妥下,便不敢再练下去。 徐子陵根本不知是甚么一回事,一心认为就该如此,心无旁碍下,死马当了活马医,反得到图像的真髓。 寇仲则是另一番光景,一股奇寒无比的真气,贯顶而入,接着流入各大小脉穴,冻得他差点僵毙,不由自主奔跑起来,使气血仍能保持畅顺。 两人就是这么硬撑了两个时辰,到天明时,寇仲终支持不住,软倒地上,就在此要命的时刻,全身经脉似乎全都爆炸开来,接着昏迷了过去,人事不知。 徐子陵则发觉体内差点把他活活灼死的热气潮水般迅速减退,一时漫无着落,亦失去了知觉。 到了正午时分,雨过天晴,太阳破云而出时,寇仲首先醒了过来,只觉体内凉浸浸的,一点不怕火毒的太阳,舒服至极。 寇仲仍弄不清楚是甚么一回事,想起昨晚的情况都犹有馀悸,茫然坐了起来。 一看下乖乖的不得了。 只见整个天地清晰了很多,不但色彩丰富了,很多平时忽略了的细微情况,亦一一有感于心,至乎平时忽略了的风声细微变化,均漏不过他灵敏听觉。 最奇怪是无论天与地,一块石头、一株小草,都像跟他是相连地活着般,而自己则成了它们其中的一分子,再不是两不相关了。 寇仲心中大奇,暗忖原来气机发动后,这世界竟会变得焕然一新,就在这时,一股无以名之的狂喜涌上心头,令他跳了起来。 寇仲首先想起徐子陵,大叫一声,高嚷道:“小陵,我练成第一重了,看,我的身体多轻,可以翻筋斗了。” 连翻两个筋斗后,才飞奔着去找自己的好兄弟。 事实上即使请当代所有见闻广博的武学大宗师来,也不知两人究竟练成了甚么东西。甚至写出《长生诀》的作者,亦要为两人现在的情况瞠目以对。 不过两人确因而改变了体质,但若说动手对阵,只要来个普通的会家子,就可打得他们跪地求饶了。 可是由此发展下去,两人的内功劲气可达到甚么境界,就谁都说不上来。 徐子陵听到他呼叫声,逐渐回醒过来,仍是浮在水面,全身暖洋洋的,一点寒冷感觉也没有,忙爬上岸来。 接着是一震跪了下来,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美丽倍增的世界。 由那天开始,两人以为练通了九玄大法第一重的境界,又对那晚的痛苦记忆犹深,暂不敢练功,但却再耐不住性子,早上起来就往外狩猎,到日落西山才返回谷地,但无论如何疲倦,只要一觉睡醒,立时疲劳尽去。 这天醒来,寇仲扯着徐子陵来到傅君婥坟前,道:“我们这样下去,娘必不高兴,何况她还想我们娶妻生子,建立功业,成为不平凡的人。” 徐子陵默然片晌,点头道:“我也想到外面闯闯,不过我们虽练出点门道来,但比起真正的高手,相差仍是不可以道里计,若做个帐前小卒,自觉又不甘心,娘这么厉害,我们怎也不可丢了她的面子。” 寇仲嘻嘻笑道:“这个当然,正如娘说,宇文化及对《长生诀》是志在必得,定不肯放过我们。说不定已使人画下图像,全国悬赏,所以我们仍须避避风头,本来最好是在这里,不过若这么过下去,我们定会变成了野人。” 徐子陵道:“你有甚么计划呢?” 寇仲胸有成竹道:“我们先把《长生诀》找个地方埋了它,然后往南走,见到甚么城乡县镇就设法留下,看看可否找到工作,打听清楚形势后,才继续我们投靠义军的大计。” 徐子陵不知如何,亦很想出外闯荡一番,当下拜祭了傅君婥,埋了《长生诀》,取回衣服穿上,袋好银两,离开了这令他们心伤魂断,永世都忘不了的美丽小幽谷。 这时已是秋天,天气清爽。 两人终是年青,逐渐由傅君婥惨死的打击回复过来,开始有讲有笑,更由于初窥武技的堂奥,对自己的信心亦壮大起来。 往南走了七天后,遇上了一条小村,只有十多户人家,其中有灯火的,只有两、三家,可知此处人家在战乱频仍下,都是生活困苦,惟有俭省过活。 两人有点重回人世的感觉,朝村庄走去,蓦地犬吠之声大作,顿时群犬相应,好几头巨犬还此进彼退,互相壮胆的朝他们移来。 两人暗暗心惊提防,幸好有村人出来,喝散群犬,还热情招呼他们留宿了一宵。 翌晨他们留下宿钱,问清楚了附近最大镇县的方向,又上路去了。 再走了十多天,来到浙水西端新安郡南的一个叫翠山的大镇,约有二千多户人家,位于鄱阳湖之东,人丁颇为兴旺,石桥瓦屋鳞次栉比,是繁盛的江南水乡镇市,规模虽只有丹阳的四分之一,更没有高墙城门,但两人一见就生出想留下来的心意了。 最吸引他们是镇上妇女衣着讲究,无论剪裁和文绣都表现出水乡女儿的玲珑与巧思。 更令他们高兴的是她们都披上绣花卷膀、足着绣花鞋儿,腰束多褶裥裙、越显得娇娆多姿,成群结队的招摇饼市,看得他们心都痒了起来。 尤其是现在囊内颇有几个子儿,非是以前的穷混混,心情大是不同,胸膛挺直多了。 两人找了间看来不太昂贵的小旅馆,要了个小房间,才提心吊胆的往镇公所摸去,若见到有自己尊容的绘像悬赏,只好立即逃之夭夭了。 镇上商店大多为前店后坊,楼上住人,作坊和货仓靠水,充分利用河道的运输之便。 到了镇公所后,只见贴满了徵兵募卒的文告,却不见任何悬赏的榜文,两人心花怒放,一声欢呼,大模斯样沿街游赏。 一群年青女子笑嘻嘻地迎面而来,见到两人各具奇相,体格轩昂,登时眉挑目语,逗得两个小子心花怒放。 自出生以来,两人还是首次得到来自异性的这般赏识,登时信心大增。 事实上在山谷隐居的这个夏季,由于大量的运动和上乘功法的修练,又正值他们处在青春发育期,两人不但长得高壮了少许,最显着是神气上的表现,使他们散发出某种难以言喻的少男魅力。 两人很快便给水镇浓厚的民俗乡情征服了,暗忖就算留在此处,娶妻生子,也是不错。 当日在扬州之所以整天作发达幻梦,皆因不满于现状,又饱受欺凌,现在到了这好像世外桃源的地方,民风淳朴,感觉新鲜之极,于是立时改变心意,不作投军之想了。 寇仲瞥见一块写着“留春院”的大招牌后,搂着徐子陵的宽肩挤眉弄眼道:“小陵,你也差不多十六岁了,我却快是十七岁,人家有些年方十四便娶小媳妇,而我们到现在仍是童男之身。” 徐子陵不耐烦道:“我知你的意思了,有了银两,你这小子还不周身痒痒吗?我并不反对拨出部分来作为开光费,但至少要待我们找到工作,安顿下来,才研究怎样去寻欢作乐,而且那可是娘留给我们的老本,足可够我们兴建间颇像样的楼房,还可经营些小店铺,绝不可妄充阔绰把它花光了。” 寇仲见他不是真的反对,喜道:“当然当然,让我们先去大吃一顿,才探听一下有甚么工作正欠缺人手。” 这时两人来到一间饭馆之前,正要进去,一位壮硕如牛的汉子旋风般冲了出来,夹着包袱,转左而去,一个矮瘦老汉追了出来,大叫那汉子的名字,但那汉子头也不回,迳自走了。 矮瘦老汉颓然坐了下来,靠着铺门,狠狠咒骂。 两人一头雾水,正要入店,那老汉尖声道:“今天不开铺了,以后都不开铺了。” 他们这才知道他是这饭馆的老板,看他满身油污,就知是兼上伙头之职。 寇仲最是好奇,问道:“为何以后都不开铺了?” 老漠斜斜兜了两人一眼,闷哼道:“那败家子都走了,我女人又在上月过了身,一个人怎么理这间大铺子?” 又垂头叹气道:“若说造饭手艺,我老张认了第二,谁敢再认第一,甚么团油饭、清风饭、玉井饭,我老张那一样不是拿手本领,偏这败家子不懂继承绝技,整天嚷着要去参军立功,你看,异日他变了个乞儿回来,我才绝不会养他!哼,我索性回到乡间去,教他想寻我也寻不到。” 两入交换了个眼色,同时蹲了下来。 寇仲道,“那太可惜了,这么一大间铺子就关门了,不若你雇用我们作帮手,同时又做你的徒儿,那么张公你的绝技就不会失传了。至多我们收少些,就每个月要你两百个五铢钱吧!” 老张大感愕然,上上下下打量了两人好一会后,好奇地问道:“你们是甚么人?” 寇仲胡诌一番后,老张道:“是否两个人一共二十串钱?” 每串十钱,二十串就是二百钱,这在一个人来说巳是非常微薄的工资,而两个人只给二百钱,更是太过刻薄,难怪老张连儿子都迫走了。 寇仲只想学他的造饭之技,好得将来用以营生,不过他亦是精于算计的厉害脚色,想也不想道:“那就要包吃包住了。” 老张眯起老眼怪声怪气道:“包吃包住也可以,但一切打扫杂务,都由你两个一手包办。” 寇仲笑道:“成交!现在我们正饿得要命,这餐自然是入张老板的数了。” 就是这样,两人搬到了老张饭馆楼上他儿子空下的房间居住,每天天未亮便起床工作,到午膳后老张关铺睡午觉时,两人就负责去买货提货,晚饭关门后,老张洗澡睡觉,他们则洗碗打扫,忙个不亦乐乎,不要说去青楼开光,连睡觉的时间也不大足够。 不过老张的造饭手艺确有真实本领,名闻当地,路过的商旅均乐于光顾。饭馆只卖三种饭,就是老张提过的“团油饭”、“清风饭”和“玉井饭”,但老张却不是技止于此。 有了寇仲和徐子陵后,他亦不时接些上门到会的生意来做。 两人由于有心偷师,兼之老张年老力衰,日渐倚重他们,便逐点逐滴地把他的烹饪绝活传给他们。 三个月下来,他们巳充满信心,认为可自展拳脚了。但另一方面,却逐渐对这个行业厌倦起来。 这晚两人关铺之后,趁老张到了楼上,商议起来。 寇仲道:“我们是否决定了不再去投靠义军,又或不做甚么武林高手了?” 徐子陵摊在椅内,叹了一气道:“这样忙得昏天黑地,没有一点空闲的生活,看来也不是那么有趣。” 寇仲道:“假苦如此,我们便在此多呆三个月,过了年关和春分,到天气回暧时,便离开这里。” 徐子陵苦恼道:“但我又有点不舍得呢!” 寇仲苦笑道:“我也有点舍不得,不过我却有个想法,所谓男儿志在四方,我们何不到南方投靠宋家,那宋鲁对我们可是相当不错,若能拜他为师,我们说不定真可完成我们的梦想呢。” 接着咬牙切齿道:“若能练成武功,我第一个就要宰了宇文化及那奸贼。” 徐子陵凄然道:“昨晚我又梦到了娘,她怪我没有志气,不敢为她报仇呢。” 寇仲长呼一气,断然道:“我们也实在太胆小了,不算得男子汉大丈夫,打不过最多是死,这些日子既怕练功辛苦,又怕会走火入魔,不敢继续下去,这怎能对得起娘,我决定由明天开始,便改过自新,重新练功,将来不宰了宇文化及誓不罢休。” 徐子陵眼中顿时闪过前所未有的精芒,伸手和他紧握道:“你有了这决定,我整个人都舒服起来,我们在扬州时志比天高,怎可忽然便变成了缩头乌龟呢?不若明天就走。” 寇仲奇道:“为何刚才你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就像娘生前那种眼神。” 徐子陵愕了片晌,沉吟道:“说真的,虽然我没有蓄意练功,但每到晚上躺下来时,脑海便浮现出那运功行气图,随而自动练起功来。” 寇仲懊悔道:“早知我也像你那样勤练不辍便好了,此后可就不能再荒怠下去。好吧!明天我们立即上路。” 徐子陵沉吟道:“那么谁去跟老张说呢?” 寇仲苦笑道:“一起去吧,这孤寒鬼也该受点教训吧,” 卷一 第十章 奋不顾身 翌晨两人天未光就背上包袱再上征途。 就是这个突然而来的决定,改变了他们的命运,也改变了天下和武林的命运。 目的地是大隋国的东都洛阳。 当日宋鲁曾说过到四川办妥事后,会到洛阳去寻找传说中的和氏璧。由于这非是十天半月可以做到的事,所以虽事隔半年,他们仍想到洛阳碰碰运气,看看能否遇上宋鲁。 愈接近长江,他们愈感受到战乱的压迫,道上不时遇上逃难的人,问起来时,谁都弄不清楚是躲避甚么人,连隋军或是义军都分不清楚。 这天来到一个小县城处,找到间小旅馆,睡到午夜时,忽然街上人声鼎沸,一片混乱。 两人知道不妥,忙收拾行囊,赶到楼下,扯着正要离开的其中一个客人询问。 那人道:“杜伏威在东大破隋军,进占历阳,却想不到他的军马这么快便来了。”说罢惶然去了。 两人想不到历阳这么快失守,立时破坏了他们到历阳乘船北上的大计。 来到街上,只见人车争道,抢着往南方逃走,沿途呼儿唤娘,哭声震天。两人虽是胆大过人,但终仍是大孩子,感染到那种可怕得似末日来临的气氛,登时心乱如麻,盲目地随着人流离开县城。 路上布满挤跌抛弃下来的衣服、家俱、器皿和鞋子,甚么东西也有,可知情况的混乱。 两人死命拉着对方,怕给人潮挤散了。 出到城外,只见漫山遍野都是照明火把和逃避战祸的人,想不到一个小小县城,平时街上疏疏落落,竟一下子钻了这么多人出来。 寇仲拉着徐子陵,改变方向,由支路离开大队,沉声道:“我们仍是要北上,至多不去历阳好了。” 徐子陵点头道:“理该如此,我们小心点就行了。” 两人掉头绕过县城,继续北上。 离开翠山后,他们还是首次走夜路,出奇地发觉借着微弱的星光,他们已可清楚看到路途。 走了个许时辰,前方漫天火光,隐有喊杀之声传来,吓得两人慌不择路,远远绕过,就是这个改变,使他们完全失去了方向的感觉。 到天明时,他们来到了一个小村庄处,正想找人问路,蓦地蹄声大作,一队人马由山坡冲刺而来,两人大吃一惊,忙躲进附近的草丛里。 这批约六十人的骑队,一看他们杂乱无章的武士服,便知道必是义军,人人臂挂绿巾,甫进村内先射杀了几只扑出来的犬只,接着逐屋搜查,把村内百多男女老幼全赶了出来,一时鸡飞狗走,呼儿唤娘,哭喊震天,使两人不忍目睹。 若有盖世武功,这时便可出去主持正义了。 但他们却也想到,纵管武技强横如楚霸王项羽,还须种种条件配合,才不致落得乌江自刎的结局。 在这动荡的大时代中,个人的力量根本是微不足道的。 绿巾军把村内男女分两姐排列,且团团散开包围,防止有人逃走。 两人这才明白为何闻得义军将至,整个县城的人要逃得一干二净了。 惨在此等乡村消息不灵,兵临村内时仍不知是甚么一回事。 他两人何曾见过这等阵仗,看到那些持刀拿戟的义兵人人都像杀人不眨眼的凶徒,大气都不敢吐出半口。 尤其他们离最接近的义兵只有五十多步远,实是危险之极。 其中一个看来是义军头子的,在四名亲随左右护翼下,策骑来至排列村男的人堆中,把精壮的挑选出来,赶到一边,另有人以绳子把他们绑成一串,显得非常横蛮无道。 遇有反抗者,马鞭立时狂抽而下,打个半死。 两人看得脸青唇白,却又悲愤莫名。 那些母亲妻子见到儿子丈夫被人拉去作夫役,发出阵阵令人不忍卒听的呼号悲啼。 可是那些所谓义军则人人神情凶悍,没有丝毫恻隐之心。 那军头挑完了男丁,经过那些女眷小孩时,忽地勒马停定,以马鞭指着其中一名村女喝道:“你出来!” 村民立时一阵骚乱,但却给那些义军迅速喝止,当然少不了有几个倒地受伤的人了。 寇徐两人看得眶毗欲裂,又知此时挺身而出亦起不了什么作用,这时才知道投靠义军的想法,是多么愚昧天真。 那村女被拖了出来,果然长得颇有秀色,身材丰满,难怪那军头心动了。 那军头吃吃淫笑时,在旁边一名年青义兵冷冷道:“祈老大,杜总管有命,不得奸淫妇女,祈老大现在临崖勒马,仍来得及。” 这人满腔正义,又敢以下犯上,两人想不到义军中有此人物,心中喝采。 祈老大冷哼道:“李靖你少管闲事,现在我是奸淫妇女吗?我是要把这美人儿带回家去,明媒正娶,纳她为妻,哈!杜爷难道连婚嫁都要管吗?” 李靖正要说话,那村女一咬在抓着她的绿巾兵手背处,那绿巾兵吃痛放手,村女不知那里来的气力,狂奔出了重围,朝着寇徐他们的方向奔来。 四名绿巾兵立时笑骂着策骑追来。 寇徐两人看到村女俏睑上那凄惶的表情,涌起义愤,那还顾得自己安危,就地捡起石头,跳了出来,就朝已追上村女的绿巾兵掷去。 以前在扬州城时,他们最厉害的武功就是掷石头,所谓功多艺熟,颇有准绳,这刻毅然出手,又在猝不及防之下。两名绿巾军胸口中石,竟跌下马来。 此时那村女终于力竭,朝地上倒去。 寇仲忽觉自己浑身是劲,体内真气激荡,似乎老虎也可以打死两只,所掷出的石头,亦劲道倍增,大感兴奋下叫道:“小陵救人抢马。” 石头连珠掷出,另两名绿巾军刚要弯弓搭箭,已脸颊中石,惨嘶倒地。 蹄声轰呜下,众绿巾兵见状立即成群而至。 此时徐子陵已搂起村女,正愁不知如何上马,眼见众兵赶来,心中一急,忘了自己不懂武功,竟急急追上正往前冲去的战马,还搂着那似是轻如无物的村女飞身上马,岂知容容易易的就稳坐到马鞍上。 这时寇仲亦跳上了上另一匹马,一夹马腹,可是那战马却人立而起,把他掀倒地上。 徐子陵上马后那马儿亦团团打转,无法驱策前奔。 那些绿巾军追至二十步许处,前头的几个人弯弓搭箭,不过怕伤及马儿都忍住不发。 徐子陵大叫道:“仲少快来。” 寇仲这时正不知所措,闻呼狂窜而起,竟凌空跳上了徐子陵的马背,搂着徐子陵的腰,大叫道:“快走。” 就在这急得使人黑发变白的当儿,村女接过马,一声娇呼,小脚蹬在马腹处。 战马一声狂嘶,箭般前冲,载着三人,眼看要撞上树林,岂知林内竟藏有一条泥路,左弯右曲,瞬眼间把并不熟路的贼兵抛在后方。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怪叫欢呼,后者此时才醒起正紧搂着那陌生姑娘香软的身体。 那俏村女不但骑术精湛,对附近地形更是了若指掌,穿林过野,上丘下坡,涉水登山,敌方追骑的声音终沉静下来。 三人正高兴时,蓦地战马失蹄,把他们抛到草丛处,狼狈不堪。 当爬起来时,那美村女惊呼一声,拚命掩着胸前,原来衣服被勾破了,露出大截雪白的胸肌。 两人吓得忙背转身去。 寇仲见她长得只比他们矮了三、四寸,把包袱往她抛过去,道:“衣服都是干净的,拣件出来换上吧,我们是不会偷看的。” 悉悉索索,不片刻村女含羞道:“换好了!” 两人转过身来,一时都看呆了眼,暗忖原来她长得这么好看。 这村女年约二十,双瞳漆黑,皮肤则非常白皙,穿上男装,别有一番神采韵味。 村女指向他们招了招手,低声道:“随我来。” 两人回头看了眼那口吐白泡,命不久矣的战马,心中暗叹,怅然随她去了。 走了足有半个时辰,村女带着他们到了山上一个隐蔽的洞穴内,着两人坐下后,垂首道:“多谢两位好汉仗义相救,小女子不胜感激。” 两人被她尊称好汉,立时飘飘然如在云端,同时心中大奇,这女子的外貌不像村女,谈吐更不似是在穷乡僻壤长大的人。 俏村女见两人瞪大眼睛,一脸疑惑的神情,更发觉这两人虽长得魁梧,但事实上仍只是两个年纪比自己还少的大孩子,一脸天真无邪,不觉畏羞之心大减,柔声道:“奴家叫素素,并非曾家村的人士,只因与主人失散,逃到那里,被曾家村的人好心收留下来吧了!” 寇仲释然道:“素素姐姐长得那么美,不管好心不好心,自然也有很多人争着收留你了。” 素素俏脸一红道:“不是那样哩!” 徐子陵见寇仲开始口花花,瞪了他一眼,问道:“姐姐在那里住了多久,为何对环境如此熟悉?” 寇仲笑道:“姐姐的马术才厉害呢。” 两人一向都受人贱视鄙屑,所以若有人稍对他们好一点,便心中感动。现在忽然有了这位视他们为英雄的悄姐姐,那种新鲜兴奋的感觉,是可想而知了。 素素不知如何,俏脸更红了,轻声道:“我在曾家村只住了一个月,但却试过三次随村人到这里来行猎,至于骑术嘛!是我家小姐教的。你们是否未骑过马呢?” 两人大感尴尬,暗忖那有不懂骑马的英雄好汉。 寇仲干咳一声,岔往别处道:“姐姐的小姐原本住在甚么地方?” 素素被两人姐姐前,姐姐后的叫个不亦乐乎,亦感心中叹喜,温柔地道:“我的小姐乃翟让老爷的独生女儿翟无瑕,当日我们的队伍被人袭击,混乱中走散了,不过我家小姐武功高强,理该无事,现在应回到荥阳去了。” 两人立时动容。 他们这三个月内在饭馆栖身,每天都由商旅处听到各种消息谣言,其中常被提起的就是翟让和他的头号大将李密。 翟让人称“大龙头”,乃瓦岗军的首领,六年前与手下另一猛将徐世勋在瓦岗寨起义,割地称王,屡败隋兵,但却被隋将张须陀所制,未能扩张势力。 去年李密投效翟让,使翟让实力倍增,李密更在荥阳大海寺击破隋军,袭杀张须陀,瓦岗军自此更声势大盛,隐然有天下义军之首的声势,被多路人马尊之为大龙头,确是非同小可,想不到这位美姐姐竟是翟让女儿的小丫环。 寇仲讶道:“荥阳不是在东都洛阳之东百里许处吗?离这里这么远,姐姐怎会溜到这儿来呢?” 素素答道:“小姐要到历阳听天下第一才女尚秀芳唱的戏,岂知漏了消息,未到历阳便出了事,若非姐姐马快,便无缘在此遇上你们。” 不知不觉间,她亦以姐姐的身分自居了。 就在此时,一声轻咳,起自洞口。 三人闻声大骇,朝洞口望去。 只见一位高挺雄伟,年在二十三、四间的壮硕汉子,走了入来。 寇仲和徐子陵跳了起来,双双挡在素素身前。 寇仲定睛一看,失声道:“你不是那个叫李靖的人吗?” 来人正是曾出言斥责绿巾军兵头的李靖,他长得并不英俊,脸相粗豪,但鼻梁挺直,额头宽广,双目闪闪有神,予人既稳重又多智谋的印象。 李靖微微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与他黝黑粗糙的皮肤形成强烈的对比、点头讶道:“我正是李靖,这位小兄弟的眼力真厉害,当时你和我间相隔至少有一百五十步的距离,竟能认得李某的样貌,故目下才可一口叫了出来。但看你们的身手,却不像曾习武功的人,此事确非常奇怪。” 两人心中凛然,这李靖只凭寇仲一句话便推断出这么多事来,可知他的识见和智计。 素素颤声在后方道:“最多我随好汉你回去吧,千万别要伤害他们。” 李靖哈哈笑道:“只凭小姐这有情有义的一句话,我李靖拚死也要维护你们。三位放心,我只孤身找来,那祈老大已被李某暗里射杀了,如此奸淫邪恶之徒,留在世上只会多害几个人。” 寇仲看他的体型气度,便知他两人合起来也不是对方对手,何况对方还身携长刀弓箭,不过他既说射死祁老大,又说拚死也要保护他们,该没有骗他们的理由,便放松戒备道:“李大哥请坐。” 李靖解下背上弓矢,放下佩刀,来到三人间坐下来,待各人都坐好后,微笑道:“我本早该来了,但为了要给你们扫去蹄印足迹,才费了点时间。” 徐子陵与寇仲对望一眼,歉然道:“我们倒没想到这点。” 李靖欣然拍了他一记肩背,另一手竖起拇指赞道:“见义勇为,不畏强势,是好汉子的行为。更难得你们尚未成年,便有此胆量智计和身手,将来必是超凡人物。” 接着对素素道:“小姐的骑功很了得哩!” 三人得他夸赞,同时脸红,亦对他大生好感。素素道:“那些绿巾兵会否迁怒曾家村的人呢?” 李靖若无其事道:“这是我第二个迟来了的原因,就是要释放那些无辜的村民,杀祈老大和他那几个跟班走狗只不过喝几口热茶的工夫而已。” 素素虽是欢喜,但亦为他把杀人完全不当作一回事而骇然。 李靖淡淡道:“杀人始能夺马,但却只带了两匹马来,因预估不到小姐并非曾家村的人,但现在见到小姐,才知尚欠一匹马呢。”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心中佩服,这李靖确是智勇双全的人物,但亦不由对他有点害怕。 李靖用心打量了他两个几眼后,语重心长地道:“这是个天下大乱的时代,在刀兵相对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够心狠手辣的人都要被淘汰。故只要我们认清目标,定下自己的原则,分清楚是非黑白,敌友之义,便可对得住天地良心了。” 两人点头受教。 素素道:“你那些还没杀的人是否仍在找寻我们?” 李靖微笑道:“主要是在寻我算账,杜伏威名气虽大,却不是争天下的料子,既纵容手下,又贪眼前小利,这么强行拉夫入伍,弄得天怒人怨,村镇荒弃,实是饮鸠止渴的下下之着,我起始还当他是个人物,现在可看通看透了。” 寇仲最爱谈“义军经”,只因徐子陵兴趣不大,才苦无对像。现在碰到李靖这“行内人”,喜问道:“李大哥认为目下那支义军最有前途呢?” 徐子陵思虑周密,想起素素应可算是翟让方面的人,提醒道:“仲少,不要乱说话。” 李靖见徐子陵以素素为对象并不停向寇仲打眼色,讶道:“小姐是那一方的人呢?” 素素忙道出身世,然后道:“小婢对天下大势的事一概不知,你们勿要因我而说话有所顾忌。” 李靖显然很看得起寇仲和徐子陵,正容道:“纵观现今形势,虽说义军处处,但算得上是出色人物的却没有多少个,现在声势最盛的首推‘大龙头’翟让,不过翟爷的手下大将李密,声势尤在他之上,又深谙兵法,如此主从不明,将来必会出事。” 素素色变道:“那怎办才好呢?” 李靖沉声道:“小姐若信李某之言,便从此脱离翟家,免致将来有舟覆人亡之祸。” 素素凄然道:“小婢自幼便卖入翟家,那时老爷还在东郡当法曹,后来他因杀了权贵之子,被判死刑,才反出来起兵自立。而且小姐对我情如姊妹,我怎可就此离弃她呢?” 寇仲咋舌道:“原来翟让仍未算最厉害,那么李密是否最有前途呢?” 李靖哑然失笑道:“‘最有前途’这四个字用得很有趣,可见小兄弟异日必是雄辩滔滔之士,这话说得不错,李密不但是当今有数的武林高手,更是用兵如神的兵法家,为人亦有领袖魅力,是可问鼎天下的人物。问题是对手太多,首先就有四姓大阀,均是人材辈出,决不会坐看隋室天下落在异姓人手上,此种门阀之见,根深蒂固,谁都没法改变。而四阀最优胜的地方,是屡世显宦,精于治国之道,这岂是一般起义的山野之民所能及,杜伏威就是最好例子了,纵是武功高强,亦难成大器!” 两人同时想起宇文化及,露出愤恨之色。 李靖讶道:“李某尚未请教两位小兄弟的姓名哩!” 寇仲和徐子陵知到给他看破心事,故想从他们的姓名来历加以推测。 徐子陵报上两人名字,坦然道:“宇文化及杀了我们的娘,所以我们要找他报仇。” 李靖那想得到其中曲折,还以为宇文化及真个害死他们的娘,就像杨广累得许多人民家破人亡那种惨况,其后再经徐子陵解说清楚,才知备细,不禁肃容道:“两位小兄显然入世未深,须知江湖上有句话,叫‘逢人只说三分话’,很多表面看来很可靠的人,说不定在某一形势下忽然成了敌人。那你以前曾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可能成为致命的因由。” 两人点首受教时,素素感动道:“李大哥对他们真的很好哩。” 李靖洒然道:“能让李某一见投缘的人少之又少,一见死心的则多不胜数,这世上很多看似绝无可能的事,都是由有志气的人一手缔造出来的,布衣可封侯拜相,甚至荣登皇座。一无所有的人亦可以成为富商巨贾,此种事早不乏先例,故你们大可以此为自勉。”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眉飞色舞。 与李靖的一席话,就像在黑夜怒海里骤遇照明灯,使他们看到了希望和目标,重新振起因傅君婥之死而遭受沉重打击的志气。 李靖续道:“翟让、李密之外,眼前最有声势的还有王薄、窦建德和杜伏威上这三股势力是最……嘿!最有前途。” 寇仲见以李靖这种见多识广的人物亦要采用他的句语,大感得意,道:“杜伏威你评过了,这王薄和窦建德又是甚么厉害的家伙?” 素素“噗嗤”笑道:“竟说人是家伙。” 李靖莞尔道:“寇小兄仍有童真嘛!王薄乃长白派第一高手,被称为武林中的‘鞭王’,自称‘知世郎’,所作《无向辽东浪死歌》,深入民心,亦懂掌握民心,故极受山东民众支持,比杜伏威强胜多了。” 顿了顿再道:“若翟让和李密内讧,那代之而起的必是清河人窦建德无疑,此人乃河北黑道霸主,挂名当过里长,后因家族亲友被杨广派人杀个干净,愤然加入高士达的起义军,高士达战死,这支起义军就落到他手上。此人武功已臻化境,手下有十万之众,据高鸡泊为基地,势力直贯黄河,不容轻视。” 寇仲叹道:“听李大哥这番话,胜过在饭馆时听他娘的三个月,甚么杨玄感、宋子贤、王须拔、魏刀儿、李子通、卢明月、刘武周,名字好一大堆,听得我的头都大了,原来最厉害是这几个人。” 李靖取出干粮,让各人分享,道:“我们要在这里耽至深夜,才可离开,那时追兵早闹得人疲马乏,即使遇上他们也不用害怕了。” 两人对李靖视若神明,不迭点头。 素素问道:“李大哥现在离开了杜伏威,以后有甚么打算?” 李靖不答反问道:“三位打算到那里去呢?” 素素垂首道:“我想回荥阳去找小姐,请她提醒老爷以提防李密。” 寇仲答道:“我们要去洛阳找个朋友。” 李靖点头道:“我却想到大都看看隋人的气数,横竖都是北上,我就送三位一程吧!顺道也可教两位小兄弟一些骑马射箭和武功的基本功法。” 两人大喜叫道:“师傅!” 李靖失笑道:“千万不要把我当师傅,我们只以平辈论交,况且你娘为你们打下的内功底子,实是深不可测,兼之你两人根骨佳绝,人又机灵幻变,将来必是称雄宇内的不世高手,现在你们或者连自己都不相信,但将来的事实,定会证明我没有看错。” 两入你眼望我眼时,李靖长身而起道:“先让我教你们骑马,然后再传你们刀法。我的刀法来来去去只有十多式,最利于在千军万马之中冲杀,以之争雄江湖,或嫌不足,但驰骋于沙场之上,却是威力无穷,无惧对方人多势众。至于李某的箭法,是悟于胡人骑射之术,故颇具自信。” 两人那想会有此奇遇,连忙拜谢。 李靖哈哈一笑,领头出洞去了。 卷一 第十一章 追兵忽至 当这天夜幕低垂时,由于两人骑艺未精,故四人分乘两骑,留下一骑作替换之用,趁黑逃走。 李靖和徐子陵一骑,寇仲则和素素一骑。 寇仲搂着素素的蛮腰,贴着她粉背,嗅着她的体香发香,只希望永远如此继续下去。 素素一来仍在心惊胆颤,二来当了寇仲是小弟弟,虽对那种亲密接触有些感觉,却不强烈,那想得到寇仲这小子正沉浸享受。 李靖确是不凡之辈,不时下马贴地细听,辨别是否路有伏兵,又懂利用地势掩蔽行藏,绝不躁急妄进。 天明时,四人终离开险境,进入丹阳郡外围的近郊区域。 江都扬州城是长江支流入海的最后一个大城,由此而西,就是丹阳、历阳这两大沿江重镇。 由于历阳落入杜伏威之手,立时截断了长江的交通,而丹阳则首先告急。 但李靖指出杜伏威收服历阳并不容易,只稍有馀力侵略些没有反抗力的邻近乡镇,短期内能稳守历阳巳是邀天之幸,更不要说进犯丹阳了。 其次就是杨广始终仍控制着京师大兴、东都洛阳和濒海的江都这三个全国最重要的战略重镇。 自三大运河广通渠、通济渠和永济渠灌通后,南北联成一气,水运亦把三个重镇紧密的连结在一起,使隋国的生力军可迅速调往南方,镇压叛乱。 假设洛阳是炀帝的东都,那扬州的江都就是他的南都,都是必争之地,亦是炀帝必守之地。 所以隋兵会不惜一切去保住丹阳,以免祸及江都。 由此可见杜伏威的占历阳,实是义军和隋军斗争的转折点。 愈近丹阳,愈感到形势的紧张。 只见战船不住由江都方而驶往丹阳,隋军更设置关卡,禁止武林人物接近丹阳,故不断有往丹阳的人折回头来,还盛传丹阳已闭关了。 幸而他们根本没打算到丹阳去,就在附近乡县,把三匹战马全卖掉了,发了一笔小财。 李靖把银子分作四份,嘱各人贴身藏好,道:“兵荒马乱之际,甚么事都可以发生,现在义军三股最大的势力,窦建德占河北,杜伏威占江淮,翟让中原,形势逐渐分明,亦把隋军分割得支离破碎,但借起义为名,四处欺霸抢掠,意图分一杯羹的黑道势力亦是车载斗量。假若有谁途中遇事,我们便设法在高邮会合,再在那里乘船由运河北上,直抵洛阳。” 打量了素素两眼后,见她因衣衫单薄,在转冷的天气下瑟缩着,道:“今晚我们就在这里找个旅馆歇脚,你两人和素素去买些御寒寒衣,以免遇上风雪时冷坏身子,待会我们再在这里会合。” 寇仲奇道:“李大哥要到那里去?” 李靖极目午后墟镇长街的两边店铺,似在找寻甚么,答道:“我看可否找到专售兵器的店铺,弄两把似样的长刀给你们防身,希望钱不是太厉害吧!这时光刀剑铺的生意是最好的了。” 寇仲大喜道:“那我们分头行事吧!” 分手后,寇徐两人左右伴着素素,沿着行人众多的长街找寻卖衣物的店铺。 这县城地近丹阳,韭常兴旺,由于多了由历阳逃来的人,更是热闹,但又隐隐透出一种使人透不过气来的慌惶和紧张。 大部分店铺都关上了门,徐子陵道:“不若到市集去看看有没有流动的摊档吧?” 三人遂转往市集挤去。 由于人多的关系,素素伸手紧挽两人膀子,以免失散,又可增加温暖,弄得两个小子不由陶然迷醉。 寇仲凑到素素小耳旁道:“姐姐不若买套男装衣服,若戴上帽子,遮掩了姐姐美丽的秀发,别人就看不出姐姐原来是这么标致了。” 素素得他赞美,欣然点头。 这时三人步进市集,果然有大批地摊,摆卖各种货品,尢以寒衣为主。 徐子陵亦凑到素素耳边说:“不若把长发修剪少许,学我们般结个男髻,就更万无一失了。” 素素欢喜道:“你们给我来弄吗?” 两人大言道:“当然最好!” 素素拉着两人在其中一个地摊停了下来,兴奋地为自己挑选寒衣和耐冷的靴子,非常高兴。 寇仲和徐子陵都大感有趣,充满温馨的感觉。 忽然间,两人同时看到附近有几个流氓地痞模样的健硕汉子,正色迷迷盯着蹲在地上的素素,交头接耳地谈论着。 两人大感不妥,心中暗骂。 寇仲忙俯下身去,匆匆帮素素拣妥衣物,连钱都不谈,忍痛付了高逾二倍的钱,转身便走。 到出了市集,两人才松了一气。 “砰。” 才转入大街,一个人横里移出,肩头狠狠撞在徐子陵肩上。 徐子陵猝不及防下,肩头自然地先往后缩了少许,才发力前撞,同时脚心一热,似有一道热气,往肩头流去。 “呀!” 那人惨哼一声,跄踉跌退,差点坐倒地上。 三人愕然停步时,另六名汉子扑了出来,拦着去路,大嚷道:“打人了!” 两人定睛一看,其中四人正是刚才狠盯素素的流氓,登时心中明白。 其他行人慌忙避开,恐怕殃及池鱼。 素素花容失色时,徐子陵拉着她退后两步,而寇仲则哈哈笑道:“五湖四海皆兄弟,万水千山是一家。杨州竹花帮堂次堂主是我们的阿公,不知这几位大哥作何称呼。”又打出了竹花帮的问训手号。 那七个流氓交换了个眼色,有点慌了手脚。 竹花帮在扬州一带势力颇大,否则寇仲就不会胡诌是竹花帮的人了。 其中一个显然是带头的壮汉,踏前一步道。“管你们是谁,现在我们的兄弟给你撞了,该怎么赔偿。” 寇仲自少在市井长大,那还不知眼前之事难以善罢,见他们目光都落在素素丰满的胸脯上,虽是有点心惊,但却知避无可避,把心一横,哈哈笑道:“钱就没有了,命就有两条,够硬的就来拿吧!” 风声横起,左旁的流氓巳一脚扫来。 寇仲心中大奇,为何这家伙的脚竟踢得这么慢,实在于理不合。 另一人由右方冲来,照脸就是一拳。 他俩在扬州时可说是在打架和挨揍中成长的,经验无比丰富,又合作惯了,对方才动手,徐子陵扯着素素再退两步,正要上前帮手时,寇仲像背后长了眼睛般,叫道,“你看着姐姐!” 寇仲侧身避过左方扫来一腿,同时蹲身挥臂,狠狠打在那挥拳击来的流氓汉小腹处,敏捷得连徐子陵都看呆了眼。 更奇妙的事发生了,就在寇仲挥臂时,全身凉浸浸的说不出的受用,同时头顶生出一股冷流,贯通了手臂的经脉,随拳外涌。 “砰!” 中拳者一声惨呼,整个人离地抛飞,刚好撞在另一名大汉处,两人同时变作滚地葫芦,狼狈不堪。 寇仲不能相信地呆看着自己拳头时,耳内传来素素和徐子陵的惊呼声,知道不妙,另一名汉子的膝头巳顶到他背心处。 寇仲痛得往前仆去。 那偷袭成功的流氓正要乘势追击时,忽感一股寒流由膝盖狂涌而入,全身如入冰窖,脑际轰然剧震,尚未知发生了甚么一回事,已发觉自己仰跌地上,再爬不起来。 寇仲一触地便滚往一旁,避过了两只踢来的脚,奇怪地发现背心的疼痛已不而愈。 跳起身来,才发觉徐子陵奋不顾身的疾冲而来,“砰砰彭彭”的和剩下的五名恶汉拳来脚往,打个不亦乐乎。 先中拳者和偷袭者仍未能爬起来。 徐子陵状若疯魔,全不理落到身上的拳脚,却又是轻易就闪过,跟着狠狠还击,被他击中者都口喷鲜血,颓然倒地。 寇仲那还不明白是甚么一回事。 此时四周围了以百计的人,人人为他们鼓掌起来,同时瞥见几名官差正在人群里叱喝着挤来,寇仲便大叫道:“小陵,腿子来了,扯呼!” 徐子陵吓了一跳,伸腿撑飞了最后一个对手,掉头和寇仲扯着素素,飞快溜了。 三人走了一程,躲到隐僻处换上寒衣,当由另一条横巷转出大街时,乍看下只是三个平常年青男子。 素素虽仍有馀悸,但神情欢喜,明白到他们是为她而战。 两人朝着与李靖约定的地点走去时,两人隔着素素的如花俏脸兴奋地回述刚才的情况,寇仲得意道:“给那倒霉家伙顶在背心时,开始那一刻痛得差点想吐血,但转眼全身便涌起舒服得要唤娘的凉气,甚么痛楚都没有了,那家伙也给老子的护身真劲反弹了开去,卵蛋都差点丢了出来呢。” 素素听着他大说粗话,反感到说不出的亲切痛快,挽得两人的臂弯更紧了。 徐子陵哈哈笑道:“你凉我热,从未试过打得这么过瘾,实牙实齿一人一拳。他打我没事,我打他他流血。九玄功第一重已这么厉害,你说若练到第九重,还不把宇文化骨的卵蛋都打爆了。” 寇仲伸头到素素发际间狠狠嗅了一记,摇头晃脑叹道:“我们的好姐姐真香,难怪惹来这么多狂峰浪蝶。” 素素怕痒的缩了缩脖子,道:“小仲你再使坏,我去告诉李大哥。” 徐子陵也凑过来用鼻大力索了一记,笑道:“一人嗅一下,这才公平。” 素素笑得花枝乱颤,左右倾闪,三个人在路上“之”字形乱闯,惹得路人触目。 素素猛地拉停他们,叫道:“到了!” 三个人仍不肯放开手,凑作一团,吱吱喳喳说个不休,却丝毫没有男女间爱欲的邪念,有的只是患难与共,天真无邪的姐弟真情。 等了一会,见李靖仍未来,三人退往附近一条横巷处,继继谈笑。 寇仲开玩笑的道:“姐姐都是不要回去你的翟家小姐处了,婢女始终要受气,何况你老爷斗不过李密时,姐姐就惨了,那些所谓义兵大多是禽兽不如的家伙,像李大哥般的能有多少个呢!” 素素苦笑道:“姐姐无亲无故,不回翟家可到那里去呢?” 徐子陵兴奋道:“便随我们和李大哥去浪迹天涯吧!天下这么大,到了那里我们就在那里赚钱来养姐姐,这种生活才不会闷呢。” 素素也欢喜道:“是啊!我可以给你们洗衣服,照顾你们的起居。唉!李大哥可不肯和我们那样胡混,他是个胸怀大志的人,只看他像不断深思的眼神就知道了。” 寇仲哈哈笑道:“那你就和我们这两个好弟弟在一起吧,永远都莫要分离,我们定会孝顺姐姐的。” 素素欢欣雀跃道:“我们定会很开心的。噢!不过仍是不妥,异日你们娶妻生子,我的处境岂非很尴尬。” 徐子陵拍胸道:“为了姐姐,我们最多终生不娶好了。” 素素摇头道:“怎可以这样呢,传宗接代是每个男儿的天职,不若姐姐嫁了给你们两人吧!” 两人同时失声道:“甚么?” 素素理所当然地天真道:“曾家村的人很多都是两兄弟娶一个妻子的,晚上还睡在一起呢。” 寇仲双目放光道:“那可是很好玩呢!” 徐子陵摇头道:“这却是不行,不若我们抽签决定谁娶姐姐,抽输了的,就自己另想办法去找老婆。” 素素喜孜孜道:“不对,该是抽输了的娶我才对,你们将来都是大英雄,另找的老婆定比我这姐姐老婆好多了。” 三人对望一眼,同时笑得弯下了腰,搂作一团,充满真诚纯洁的依恋意味。 寇仲喘着气道:“姐姐真懂耍我们,哄得我们这么开心,其实她只想嫁给李大哥!” 素素俏脸立时通红,大嗔道:“不准胡说!” 徐子陵忍笑忍得眼泪水都流了下来,忽然看到一群大汉,约有十多人在对街经过,人人张目四望,其中两人头青脸肿,正是给他们教训了的流氓。 忙把两人拉往一旁,躲在横巷一棵大树背后。 这时寇仲和素素都看到了,吓得呼吸顿止。 素素道:“李大哥为何还不回来,有他在这里就甚么都不用怕了。” 两人亦觉奇怪,李靖只是去买刀,没理由要去这么久的。 徐子陵骇然道:“眼下这批流氓内有两三个看来像是会家子,身上还有兵器,恐怕没那么好相与了。” 寇仲低声道:“有了刀就不怕他们,但千万不要挨刀子,我们武功虽高,但第一重九玄功恐怕仍未可挡得住兵器,尤其脖子是这么脆弱。” 素素尖叫道:“不要说了,唉,李大哥到那里去了?” 就在此时,横巷另一端一个人跌跌撞撞的朝他们走过来,正是李靖。 三人魂飞魄散,赶了过去。 李靖见到他们,双脚一颤,便往地上倒去。 寇仲两人箭般抢前,左右扶住了他。 素素差点扑入李靖怀里,两手摸到他衣内去,骇然发觉双手全是鲜血。 李靖脸上再无半点血色,低声吃力道:“杜伏威那队由武林高手组成的‘执法团’来了五个人,给我宰了四个,有一个逃走了,你们不用理我,立即逃走,否则就来不及了。” 素素手忙脚乱道:“止血散在那里,我们要先为大哥止血。” 寇仲知形势危急,指了指一户人家的屋宅后门,和徐子陵扶着李靖,硬把后门撞了开来,躲进人家的后院去。 素素忙掩上木门。 院内杂草丛生,显是宅门内的人早离开了。 李靖此时巳陷进半昏迷状况,三人哪还理得那么多,扶他破门入屋,把李靖横放到一张长几上,解开他的衣服,赫然发觉他至少有七处伤,深者可见骨,浅者亦皮开肉绽,幸好除了胸胁的一刀最要命外,其他都砍在背臂或大腿处,可见当时战况是如何凶险惨烈。 寇仲临危不乱道:“小陵你去找止血,我则设法去弄辆马车来,偷扼拐骗都理不得那么多了,天一黑我们立即走。” 素素这时一边流泪,一边察视和拭抹伤口。 三人对望一眼,均下了决心,怎都要保住李靖性命。 两人分头行事。 徐子陵好不容易才找到间药材铺,买了止血散,赶出来时,刚好碰到那群流氓迎头赶来,徐子陵见到他们人人带剑携刀,声势汹汹,忙翻起衣领,低头急步走过。 擦身而过时,其中一名被他揍过的汉子认了他出来,大喝道:“是他了!” “锵锵”之声不绝如缕,众恶汉纷纷亮出兵器,吓得街上行人鸡飞狗走。 徐子陵身无寸铁,即使有亦不敢对上这么多人,一声发喊,沿街狂奔。 众恶汉在后穷追不舍。 徐子陵和寇仲可算是逃命的专家,以前在扬州打输了时,都要靠一对脚来逃命的,这时左曲右转,利用行人来构成对追兵的障碍,愈走愈快,只觉体内那股暖流运转不休,左脚心热辣辣的,右脚心却是凉浸浸的,愈走愈舒服,心中静若止水,差点连敌人都忘记了。 到奔出一道横巷时,那批人巳不知给抛在后方哪里去了。 徐子陵饶了个圈,回到宅内时,素素正等得心焦如焚。 两人夹手夹脚为李靖敷上止血散,包扎伤口,弄到黄昏时,才弄妥一切,给他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 李靖虽仍昏迷不醒,但呼吸细长,使他们安心了点。 素素道:“幸好李大哥的伤口有自动收缩止血的能力,否则就更糟了,唉!为何小仲仍未回来呢?” 徐子陵一言不发,抽出李靖的随身宝刀,来到厅心,依着李靖教的命名为“血战十式”的刀法,迳自练习起来。 那天李靖初传刀法时,他并没有甚么领悟和感受,可是现在李靖身受重伤,强敌环伺,心中立时涌起悲愤惨烈的感觉,只觉每刀劈出,都是以命搏命的招数,一时物我两忘。 由第一式“两军对垒”,接着“锋芒毕露”、“轻骑突出”、“探囊取物”、“一战功成”、“批亢捣虚”、“兵无常势”、“死生存亡”、“强而避之”到第十式“君临天下”,只觉每招均得心应手。 又由第十式练了回头,蓦地素素尖叫道:“小陵停手!” 徐子陵愕然停下。 只见素素挡在李靖身前,脸青唇白道:“你那把刀像会发出热风似的,可怕极了。” 徐子陵愕然片晌,暗忖为何自己却感觉不到呢?看来自己的九玄大法也算有点道行了,只不知若真遇到敌人,能否派上用场? “砰!” 寇仲撞门而入,叫道:“骡车来了,快走!” 两人大喜,也不追问怎能弄来骡车,把李靖连拥带抱抬了起来,放在院子的骡车上的禾草堆中,由素素搂在怀里。 寇仲控着骡子,由后门转出横巷,来到街上。 刚好一队十多辆骡车马车,载着男女老幼,正朝县门开去,寇仲大喜,驶入了骡马车队中,希望可鱼目混珠,溜出县城。 徐子陵把李靖的宝刀连鞘放在膝上,低声道:“刚才我练李大哥的血战十式,真是非常痛快,姐姐还说我的刀会发出热风呢!” 寇仲喜道:“看来娘教的九玄功再加《长生诀》那幅鬼图,合起来就是厉害的功夫了,唉!可惜只得一把刀,否则我们双刀合璧,就可天下无敌。” 徐子陵笑道:“去你的娘!噢!不,那岂非又是去我的娘!你这小子总爱自夸自赞,比起娘和宇文化及,我们的身手差得远了,对付些地痞还可以。” 寇仲苦笑道:“这可是你说的,看!地痞们来了,去还是不去?” 徐子陵循他眼光望去,只见县门处聚了近二十个地痞和县差,正检视出县的车子和行人,尚未见到他们。 两人的脸色都变得非常难看。 徐子陵咬牙道:“我去引开他们!” 寇仲剧震道:“若你死了,我怎么办?” 徐子陵双目寒芒一闪,肯定道:“我一定死不了的,你到城外半里许处等我。” 寇仲知道这是唯一办法,沉声道:“不见不散,若不见你来,我就回头找他们拚命。” 这时素素亦发觉有异,骇然道:“不,我们不如找个地方再躲躲吧!” 徐子陵坚决摇头道:“这些流氓公差还好应付,若杜伏威那批执法刽子手来了,我们都要没命,所以这是唯一机会。” 寇仲道:“小心了!” 徐子陵抽出宝刀,留下刀鞘,跳下骡车去。 寇仲和素素看着徐子陵一往无前的朝敌人奔去,两颗心差点捉到了喉咙处。 那批恶汉亦瞥见徐子陵,叱喝连声,同时拔出兵刃,蜂拥而前。 徐子陵提着李靖的宝刃,折往城墙旁的大道。 车队立时加速,拥出县门。 寇仲和素素忍着热泪和火烧似的心,驱骡出城。 看着那近二十人的公差恶汉狂追徐子陵,寇仲和素素终忍不住流下热泪。 在出城的刹那,他们见到徐子陵回过身来,往狂冲而来的敌人反杀过去。 素素失声尖叫时,骡车出城去了。 卷二 第一章 老奸巨猾 刹那间,徐子陵的精神和肉体均进入了前所未有的状态中。 他感到身心似是浑融为一,化作某种超乎平常的澎湃力量。 眼睛明亮起来,迎面冲来的十多名流氓大汉再非那么可怕了,他甚至感到自己提升在一种比他们更快一筹的运作速率中,且可隐隐把握到每件兵器所取的角度和时间,空隙与破绽,以至乎谁强谁弱。 却可惜自己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去利用自己这突然而来的奇异本钱。 热流由左脚心涌上。 走在最前的恶汉显是最强的会家子,手中大斧一挥,由右而左照脸往他劈来,斧未至,破风的气劲和尖啸已刺激着他的皮肤和耳朵。 一切感觉都以倍数地强化了。 脑海里电光石火般闪过李靖教的血战十式,自然而然使出一招锋芒毕露,宝刃画去。 “叮!” 刀斧交击。 徐子陵想不到自己真能劈中敌斧,正大喜时,那人运斧一绞,大力牵扯,宝刀竟脱手甩飞。 徐子陵魂飞魄散,没料到自己明明知道对方的后着变化。但偏是不知如何应付,竟一个照面就兵器脱手。 大斧再至。 另两人亦左右抢来,一刀一铁链,尽往他身上招呼,并不因他小小年纪而有丝毫留手。 徐子陵际此生死关头,盯准空隙。不退反进,滚到地上,竟由其中两人间钻进了敌人的重围内。 那三人的兵器全部落空,冲前了两步,才收势回头。 其他各人亦围拢过来。 徐子陵跳了起来,只见左右中三方全是刀光剑影,往后急退。 “碎!” 背脊撞上了坚厚的城墙,退无可退,贴墙坐倒地上。 徐子陵首先想起寇仲,然后再想到娘、素素和李靖。 徐子陵心叫吾命休矣时,眼前一花。 一个头顶高冠,年约五十,脸容古拙,有点死板板味道的人,似从天而降,刚好插在狂拥上来的众恶汉和他身前之间,还够时间蹲了下来,和他面面相对时,露出一个跟其尊容绝不相配的温和笑意,这时两刀、一剑、一链因收不住势子,全招呼到这人背上去。 四汉却齐声惨嘶,口喷鲜血,往后抛飞,但兵器都黏到这怪人的背上。 其他恶汉那曾见过如此神乎其技的武功,骇然散退,但仍勉强保持围攻的阵势。 那人拍拍徐子陵肩头,把他扶了起来,还为他扫抹身上的尘屑,十分温柔仔细。 那被他震倒地上的四个人。一动不动的仰躺地上,看来凶多吉少。 那人再露出一丝笑意,柔声道:“你叫徐子陵,是吗?” 徐子陵脑中一片空白,茫然点了点头。 后面的恶汉其中一人叫道:“朋友是那条线上的。” 那人嘴角抹出一丝冷酷的笑意,由于背着众汉,所以只有徐子陵才看到,隐隐感到这“仗义出手”的人,并非是真正的好人。 只见他反手一抹,那些兵器到了他比一般人宽大的掌上,一点不怕刀剑锋利的边缘,若无其事道:“本人杜伏威,各位去见阎皇时,万勿忘了。” 徐子陵脑际像响了个霹雳。 杜伏威不是江淮军的大头领,李靖的旧主吗?他刚领军攻陷历阳,令得人人逃命,怎会忽然单人匹马到了这里来,不但救了自己,还知道自己的名字。 胡思乱想间,杜伏威闪电后退,猛撞在后方丈多外的一名汉子身上。 那汉子立时喷血狂抛,全身爆起骨折肉裂的声音。 众恶汉这时只恨爹娘生少了两条腿,四散逃命。 杜伏威左手一挥,手中四件兵器脱手飞出,分别插进左方四汉的背脊透骨而入,手段毒辣至极,也准确得教人咋舌。 徐子陵暗忖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放足朝城门方向奔去。 惨叫声在后方不绝于耳。 杜伏威的残忍嗜杀吓破了徐子陵的胆子,连回头一看的勇气都失去了。 转眼奔进争相出城的难民堆内,左钻右挤,不多时,到了离城的官道上。 现在他唯一的希望,就是找上寇仲,然后有那么远逃那么远,永远再见不到那大魔头。 蓦地耳旁响起杜伏威可怕的声音道:“小兄弟的脚程真快!” 徐子陵扭头后望,却左顾右盼,仍见不到杜伏威。 忽然发觉四周的人都骇然瞧着自己头顶处,徐子陵醒悟过来,魂飞魄散中,杜伏威落在他背后,并给抓着了背心。 五股气流透背而入。 徐子陵先是失去了气力,接着左脚心一热,跟着右脚心一凉,竟又回复了挣扎的能力。 杜伏威“咦”的一声,再送入真气。 寇仲把骡车驶进道旁疏林中,跳下车来。 素素骇然道:“你要到那里去?” 寇仲走近素素,先低头看了仍昏迷在素素怀内的李靖一眼,才仰头正容道:“我看小陵都是凶多吉少的了,现在我要回去为他报仇,姐姐驱车到树林深处,待李大哥醒来再设法逃走。” 一股脑儿将怀内的银两全掏出来,放进车内掉头便走,再不理素素的娇呼。 奔回大路时,逆着人流朝镇方向赶去。 热泪不断淌下。 脚步愈走愈快。 四周虽满是争道的人车,却似与他全无半点关系,双方就像活在不同的世界里。 没有人能明白他和徐子陵间的深挚感情。 刚闪过一辆马车,避往道旁时,一只手由树林里探了出来,把他硬扯进去。 接着整个人给挟了起来,立感浑身发软。 侧头望去,仍未有机会看清楚擒拿自己的人是何模样,只见徐子陵的大头由那人胁下乌龟般伸了出来,正向自己连打着表示危险的眼色。 “砰砰!” 两人给扔在林边的草地上,跌得个头昏脑胀,哼哼哈哈地爬了起来。 两人环目四顾,见不到杜伏威,一声发喊,亡命奔逃。 忽然寇仲“咕咚”一声,仆倒地上。 徐子陵早冲出了十多丈,又掉头跑回来,正要扶起寇仲时,才发觉他失去了知觉。 他颓然坐倒地上。 杜伏威的腿倏地出现他眼前。 徐子陵喘着气道:“你想怎样?” 杜伏威淡淡道:“你可以走了!” 徐子陵一震抬起头来,见到杜伏威冰冷的脸容,拭探地问道:“我可以走了?” 杜伏威点头道:“是的!你可以走了,但只是你一个人。” 徐子陵泄气道:“我绝不会卖友求荣的。” 杜伏威蹲了下来,微笑道:“你的江湖经验太浅薄了,只一招就试出了你和寇仲的关系。好了!现在我问一句,你就答一句,不准有丝毫迟疑,否则我就把你的好朋友双手双脚逐只捏碎,使他变成终身残废。” 徐子陵骇然道:“我说错话干他甚么事?这未免太不公平吧?” 杜伏威若无其事道:“这人世间从来就没有公平这回事。否则就不会有人做皇帝,有些人却要做讨饭的叫化子了。你不要以为可随便乱说,待会我弄醒寇仲时,只要一对口供,就知你是否胡言乱语。一句谎话,就挖出寇仲一只眼晴,两句谎话后,就轮到你好朋友的手和脚。” 徐子陵听得浑身发麻,比起这人的狠辣无情,以前在扬州的所谓霸道人物,全在比较下变成了大善心人。 杜伏威暗忖,那到你这小子不听话。 他本亦不屑杀死那批追杀徐子陵的流氓恶痞,只是为了使徐子陵认定他是残忍好杀的人,加强压力,才痛下杀手。 宇文化及追捕两人,被高丽罗刹女傅君婥救走,已是轰动江湖的事。尤其此事牵涉到扬公宝库,更为杜伏威所关心。所以听到手下说出两人容貌,便亲身赶来,刚好见到徐子陵等人和昏迷的李靖待要离城。 这时见把徐子陵收得贴贴伏伏,压下心中的兴奋,淡然道:“宇文化及为甚么要追你们?” 徐子陵看了寇仲一眼,泄气道:“还不是为了本鬼书!” 杜伏威故意再露上一手,表示自己非是一无所知,漫不经意道:“就是那暴君想得到的《长生诀》了,那暴君不但残暴,还非常愚昧!长生不死!想歪他的心了。” 旋又道:“你的内家真气是谁传你的?” 只是从杜伏威的问题,就知这人大不简单。他并不循序而问,而是采取突击式的方法,教对方难以先一步预拟好答案。 徐子陵果然楞住了,见杜伏威目闪寒光,连忙摇手道:“别!我说了!是娘教我的。” 这回轮到杜伏威愕然道:“你的娘?” 徐子陵知最后都瞒这魔王不过,叹了一气把遇到傅君婥的过程和盘托出,说到傅君婥死去时,两眼一红,差点丢下泪来,忘了杜伏威绝非倾诉的对象。 岂知杜伏威伸手向着寇仲眼睛,摇首道:“你在骗我!” 徐子陵大吃一惊,叫起撞天屈道:“若有一字虚言,教我不得好死。” 杜伏威并非不相信他,只是在玩手段,以套取更重要的情报。徐徐道:“你体内的真气,与高丽‘奕剑大师’傅采林的九天玄气似半点关系都没有,怎会是罗刹女传你的呢?” 徐子陵松了一气,摆出原来如此的样子,叹了一气道:“娘只传了我们练功的心法,却来不及告新我们练功的方法,我们没得头绪,只好各自在《长生诀》中找了一幅图像依着线条的指示来练。真情就是如此,你不信也没法了。” 杜伏威双目亮了起来,旋又泄气道:“这确是天下奇闻,《长生诀》原来竟是本武功秘笈,不过现在就算给我得到,亦没有用处,除非我肯把功力全部散去。哼!罗刹女有向你们提到杨公宝藏吗?就算没说过都不打紧,我可把她的尸身挖出来,怎都可查到点蛛丝马迹的。” 徐子陵骇然叫道:“你怎可以这样做?” 就在此时,他见到寇仲的手微颤了一下,显是醒了过来。 杜伏威背着寇仲,自然看不见,还好整以暇道:“那你就说出来吧!唉!入土为安,当然不必骚扰你娘就最好了。” 徐子陵垂头叹道:“我投降了!不过你可要放过我们。杨公宝藏就在扬州城北关帝庙内,只要把神像移开,就可以见到往宝藏去的地道了。娘正是要去取宝物,才遇上我们。不信的话,你可以唤醒寇仲来对供,你弄晕了他这么久,会不会有问题呢?” 杜伏威一呆道:“扬州城?这确是今人难以想像,哈!” 伸指发出一股劲风,徐子陵立时应指昏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徐子陵又醒了过来,只见寇仲垂头丧气地坐在一旁,而杜伏威正仰首望天,不知在想甚么心事。 寇仲叹道:“小陵!对不起,为了你的小命,我已把关帝庙的秘密说出来了。” 杜伏威暴喝道:“闭嘴!再听到你们提这三个字,我就宰了你们。”接着长身而起道:“站起来!” 两人的心儿忐忑狂跳,不知他是否要杀人灭口。 杜伏威双目寒光闪闪,冷冷扫视了他们几遍,看得他们心中发毛,才柔声道:“你两个小鬼头先带我去那里把《长生诀》找出来,才可回复自由。” 徐子陵叫道:“你不是说《长生诀》对你没有用处吗?” 杜伏威微笑道:“看看都是好的呢。由现在起,你们就叫我做爹,我说甚么,你们就做甚么?明白吗?来!唤声爹给我听听!” 两人对望一眼,暗忖识时务者为俊杰,无奈下齐齐叫“爹”,都有认贼作父之感。 杜伏威却大感满意,哈哈一笑道:“真乖,让爹我带你们到酒馆吃饱了才起程吧!看!天都快亮了,日出前该还可赶百余里路。” 卷二 第二章 尔虞我诈 两人被杜伏威挟着真的跑了过百里路,天明时到了新安郡。 此郡乃长江以南一个兴旺大城。由于仍未受到战火波及,加上大批难民逃到这里避难,更是热闹。 杜伏威两手负后,脸无表情的领先而行,也不知他会是因自己成为了人人躲避的瘟神样貌而感到不好意思,还是以此为荣。 寇仲向徐子陵打出忍耐的眼色,趋前向杜伏威道:“爹!你不用回历阳去做大王吗?说不定有人会趁你不在谋反呢!” 杜伏威淡淡道:“乖儿子你最好少说两句话,否则给人听到,爹就要杀人灭口了。” 寇仲吐出舌头,装作惊惶地退回徐子陵旁,耸肩低声道:“李大哥说得对,爹果然不是得天下的料子,动不动就杀人,不懂收买人心。” 杜伏威别过头来瞪了他一眼,锐目射出深寒的杀气,吓得寇仲再不敢说下去。 杜伏威身形本比两人要高上两寸许,加上头顶高冠,走在人堆中,更见鹤立鸡群,非常惹人注目。 三人登上城中一所最大的酒楼,只见挤满了人,想找张桌子确是难比登天。 杜伏威扯着其中一个伙计,塞了两串铢钱到他手里去,那伙计立时不知由那里弄了张桌子加设在靠窗台处,恭恭敬敬请他们“三父子”坐下来。 要了茶点后,杜伏威只喝了一茶,便停下来看两人狼吞虎咽,淡淡道:“谁说我不懂收买人心?” 寇仲低声道:“爹若懂收买人心,就不该四处拉夫,抓人入伍,弄得人见人怕。” 杜伏威不以为忤道:“小子你懂些甚么,俗语有谓发财方可立品,现在爹只像仅堪糊口的穷光蛋,一不小心就连家当都会失去,何来本钱收买人心?” 寇仲摇头晃脑道:“爹若懂收买人心,就该对孩儿们装出大英雄的模样,说些甚么救世济民的吹牛皮大话,让我两兄弟心甘情愿追随阿爹,助你去打天下,总强胜过刻下般靠打算吓,大伤我们父子间的感情。” 徐子陵那忍得住,差点连口内美味的糕点都喷了出来,旋又见杜伏威神色不善,连忙掩口低头。 寇仲一点不理杜伏威眼中射出的凶光,嘻嘻笑道:“爹你老人家切莫动气,忠言总是逆耳的。那昏君之所以被称为昏君,就是不肯听逆耳的忠言。爹你若只想当个贼头,当然没有问题,但若要以统领天下为己任,则无论怎样不愿听人批评,亦要摆出礼贤下士,广开言路的模样儿,人家才不会说你是另一个昏君。” 杜伏威听得呆了起来。 他自与刎颈之交辅公佑聚众为草莽,成为黑道的一方霸主。到后来率众投奔长白山的王薄,旋又脱离王薄自立为将军,纵横江淮,未曾一败。现在连历阳都落到他手里去,威震天下。却从未试过有人敢当面训斥他,且又说来文诌诌的,还是出自这么乳臭未干的一个小子之。不过听了却觉非常新鲜,尤其是称他爹,若为此发脾气,实是有欠风度,一时间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寇仲意犹未尽,边吃边道:“爹你的武功这么厉害,看来宇文化骨都非你的敌手。在江湖上排名当在那甚么‘武尊’毕玄,甚么‘散人’宁道奇之上,连慈航静斋的尼姑都要怕了你呢。” 看了看他的脸色,“咦”一声续道:“难道孩儿拍错了爹的马屁吗?为何脸色变得这么难看?唉!横竖你得了《长生诀》后,都要杀孩儿们灭口的了,怎都多忍我们一会吧!又或点了我们的哑穴,使我们出不了声。嘻!究竟是否真有哑穴这回事呢?” 杜伏威厉目一扫,见寇仲不断提高音量,摇头苦笑道:“若你这小子想引人来救你,就是白费心,只有多赔上几条人命吧。” 忽地伸手由台下捏了徐子陵的大腿,五指略一用力,后者立时痛得连口中的美食都吐了出来。 寇仲举手投降道:“还是爹比孩儿狠辣,这招围魏救赵,声东击西我便招架不来。爹请高抬贵手吧!孩儿明白甚么是只有强权没有公理了,爹教训得真好。” 杜伏威确有点拿他没法,最大问题是现在仍未到杀人灭口的时候,收回大手,淡淡道:“由现在起不准你们说话。” 寇仲嘻嘻一笑,接着又仰天打个哈哈,这才埋头大嚼。 杜伏威差点气炸了肺,但由于没有连带说不准他笑,故亦不好意思惩治他们。 两个小鬼对望一眼,露出了胜利的会心微笑。 离开酒楼后,寇仲和徐子陵两人口衔小竹签,悠哉悠哉的跟在杜伏威身后,不时肩碰肩,似是一点不把眼前的困境放在心头。 杜伏威一言不发到市场买了两匹马,着两人共乘一骑,警告道:“若妄想凭马腿逃走,我就每人挖你一只眼珠出来,清楚了吗?” 两人恭敬点头,模样教人发噱。 杜伏威没好气和他们计较,命他们策骑在前引路,自己随在后方。 转瞬出城驰上官道,徐子陵放马疾驰,不片刻已操控自如。 寇仲见杜伏威落后了至少五丈,凑到徐子陵耳旁道:“今次惨了,若让这恶人取了扬州城关帝庙下的宝库,娘定会怪我们的。” 另一手却在徐子陵的背心写道:“刚才我在酒楼已惹起了旁人注意,若有人来拦路,我们就可趁逃走。” 徐子陵知机地叹道:“他这么厉害,我们只好乖乖听话,照我看他虽然凶霸霸的,其实却是个好人,至少到现在都没有真的揍我们。不如先把《长生诀》交他,再看他肯不肯真个收我们作儿子,异日他成了皇帝,我们岂非便是太子。义父该不会杀义子吧!” 两人有了随傅君婥的经验,自知纵是隔了数丈,定瞒不过杜伏威的灵耳。 寇仲眉头一转道:“唉!当日娘临死前曾说过开放宝库的方法,甚么左三右六,前七后八,三转两还,你有听清楚吗?好像还有两句的,当时娘死得那么惨,我哭得耳朵都聋了,怎听得清楚呢?娘不是说过若不懂开库秘诀,就算到了庙内都不会找到宝库的入口吗?” 徐子陵心中叫妙,道:“我当然记得,不过除非他肯收我们作义子,否则横竖都被灭口,就索性不说出来,幸好娘教了我们自断心脉的法门,最多就立即自尽以了此残生好了。” 寇仲装作骇然道:“千万不要这样,我看杜老鬼都算是个人材,只要他尚未有儿子,就须找两个像我们那样天才横逸的作继承人,至少都可作个谏臣,他若白白放过我们就是真正的大蠢蛋。” 顿了顿又叹了一气道:“唉!不过你也说得对。若他狠心对付我们,就算赏我们半个耳光,我们也立即自尽,好教这恶霸爹不但得不到宝库,还被整座关帝庙塌下来把他活活压死。” 徐子陵听他愈吹越离轨,怕给听穿了,忙道:“不要说了,防他追上来呢!” 寇仲装作回头一望,只见杜伏威低下头去,知道妙计得售,连忙闭口,心中得意之情,实是难以形容。 黄昏时,三人来到一个叫南直的大镇,杜伏威找了间小客栈,却只要了一个房间,便带两人到附近的小饭馆吃晚饭,神态“慈祥”多了。 十来张台子,只一半坐了人,看来都是本地的“富民”。 三人找了一角较清静处坐下,点了酒菜,杜伏威漫不经意道:“看你们都算听话,准你们开口了。” 寇仲在台底轻踢了徐子陵一脚,松了一气道:“有甚么是爹你老人家不愿听的,干脆先说出来,免致孩儿们触犯禁忌,又要封口了。” 杜伏威虽是杀人不眨眼的黑道枭雄,偏是拿寇仲没法,惟有故示大方,哑然失笑道:“只要你不是故意招惹麻烦,我难道还怕了你说话吗?我吃盐都要比你两个吃的米多,走的桥还多过你走的路呢。” 寇仲露出一个不敢苟同的笑容,却没有反驳。 徐子陵低声道:“我们两兄弟认命了。杜总管你得到《长生诀》后,可否给我们一个痛快,不要使我们受那么多活罪。唉!自娘死后,我们一直想追随她同赴黄泉,只是没有自尽的勇气吧了!” 寇仲插嘴道:“爹你最好在我们死后,有空便使手下大将着那些兵卒烧些金银衣纸给我们,使我们在泉下和娘活得风风光光的。” 杜伏威给他们弄得啼笑皆非,苦恼道:“谁说要杀你们呢?” 寇仲正容道:“君无戏言,那就连伤害都不可以。” 杜伏威本是老奸巨猾的人,微笑道:“若你们没有事瞒着我,我杜伏威一言九鼎,将来定不会薄待你们。” 两人知他中计,交换了个眼色后,寇仲叹道:“有爹这句话就成了,小陵说出来吧!” 徐子陵道:“宝库的入口,必须以独门手法开放。爹若肯发下毒誓,保证你不会用任何方式损伤我们半根毫毛,还真的认了我们作儿子,那孩儿便把秘诀说出来好了。” 杜伏威见到有一群男女刚走入饭馆来,其中一名老者,气度不凡,显是高手,点头道:“此事回去再说,吃饭吧!” 徐寇两人随他眼光望去,四双眼睛同时亮了起来。 进来的共一老四少五个人,身上都佩有刀或剑,惹得两人双目发亮的是位年在十六、七间,似含苞待放的妙龄女郎,长得美貌异常。 那老者身型矮胖,神态威猛,甫进门来眼光便落在杜伏威身上。 另三人都是二十岁许的背年,体格骠悍强壮,其中一位还长得非常英俊,比另两人都要高,与那美貌少女肩并肩的,态度亲昵。 少女见寇徐两人以市井无赖的目光,双眸不转地直直打量她,俏脸掠过怒容,不屑地别过头去,贴近那英俊高大的背年,迳自入席。 两人见惹得少女注意,都大感兴奋,对视而笑。 杜伏威看在眼里,心中却涌起熟悉亲切的感觉。 他出身穷家,自幼在市井偷偷抢抢混日子,也不记得因调戏美女给人揍了多少顿。后来练成武功,才轮到他去欺压人,近二十年为了修习上乘武功,收敛了色心,才没再奸淫妇女。为今见到两人模样,勾起了回忆,低声道:“要不要爹拿了她来给你们作几晚老婆?” 两人吓了一跳,一齐摇手拒绝。 徐子陵郑重道:“强迫得来的那有意思,我们是眼看手不动的。” 杜伏威忽然发觉开始有点欢喜两人,竖起拇指道:“好孩子!” 两人暗忖你讨好我们,只是想得到那并不存在的宝库开敞秘法吧了!当然不会领情,表面则装出高兴陶醉状。 寇仲见那少女“名花有主”,又怕那少女因他们惹了杜伏威这大祸上身,放弃了饱餐秀色的冲动,好奇地问道:“爹的武功比之字文化骨究竟谁高谁低呢?” 杜伏威是第二次听他把宇文化及擅自改作宇文化骨,莞尔道:“和你两个小子在一起,我笑得比过去十年的次数加起来还要多。以后再也不要问这种幼稚的问题,未曾见过真章,怎知谁高谁低?”为了宝库,他也半真半假的哄他们。 徐子陵道:“总该有些准则吧,像甚么‘武尊’毕玄,甚么‘散人’宁道奇,有多少人和他们动过手呢?他们的排名还不是高高在上吗?” 杜伏威冷笑道:“他们固是上一辈最出色的高手,但江山代有人材出,那轮得到他们永远霸在那个位置上?” 寇仲点头道:“爹这番话很有见地,不知江湖上和爹同级数的高手还有些甚么人?” 杜伏威见他一本正经的大人样儿,没好气道:“快吃饭!” 两人正在兴头上,大感没趣,只好低头吃饭。 杜伏威一向在手下面前威权极重,可说无人不对他又敬又怕。岂知道两个小子当足他是亲爹的模样,弄到他亦不知该怎样对付两人,心中一软道:“若论武林的渊源流派,可大致分为南北两大系统,所谓‘南人约简,得其精华;北人深芜,穷其枝叶’,所谓南北,指的是大江的南和北。南方武林一向偏尚玄学义理,上承魏晋以来的所谓中原正统。北方则深受域外武林的影响,武技亦千门万类,层出不穷,可说比较有朝气和魅力。但若以最高层次论,则各有特色,难分高下。” 说到这里,见到隔了三张桌子那老人耳朵耸动,显在窃听他们的对话,心中微凛,要知他已以内功使声音聚而不散,若对方仍可听得到,那这人便可列入江湖一流高手之林了。 若换了平时,他说不定会出手试探,但现在有要事在身,那有兴趣理其他事,当下不再说下去,催两人吃饱后,结账离开。 徐寇两人拍拍肚皮,随他离去。 当经过少女那桌时,少女倏地伸脚出来,准确无比地插入最后面的徐子陵双脚间,运劲一绞。 徐子陵惊叫一声,扑跌在寇仲背上,两人立时变作了滚地葫芦。 这一着双方都大出料外,老者喝道:“无双!” 杜伏威一生横行霸道,他不来惹你,已算你家山有福。现在竟给人在自己面前折辱了自己保护的人,倏地转身,双目杀机大盛。 那叫无双的少女被他瞪得有点心惊,但显是平时骄纵惯了,兀自不屑道:“谁叫他们用贼眼来看人家呢!” 寇徐狼狈爬了起来,骇然一左一右扯着杜伏威,要拉他出门外。 岂知杜伏威纹风不动,只冷冷望着那少女。 寇仲知他出手在即,哀求道:“爹!走吧!确是孩儿们不对。” 那老者站起来抱拳道:“此事是敝侄女不对,请两位小兄弟见谅,若有跌伤,我们愿赔上汤药费。” 杜伏威冷冷道:“报上门派来历,看本人惹不惹得起你们。” 那三个青年霍地立起,手都按到兵器的把手上去,吓得其他食客慌忙离座避往墙角。 那俊伟青年傲然道:“家父朔方梁师都,晚辈梁舜明。至于惹不惹得起,就要阁下自行决定了。” 另两个青年和那少女都露出得意和嘲弄神色,显然颇为梁师都之名而自豪。 杜伏威神情如故,若无其事道:“原来是鹰扬郎将的爱子,鹰扬派一向甘为朝廷走狗,最近才见风转舵,依附突厥。鹰扬双雄梁师都和刘武周变成了突厥双犬,凭甚么我惹不起你们。” 寇仲和徐子陵亦听过鹰扬派之名,知是北方赫赫有名的大派,暗忖这梁舜明总该有两下子,说不定使他们可趁溜走,再不打话,退到门旁。 那老者一把拦着已拔出兵器的梁舜明等人,沉声道:“朋友见多识广,显非寻常之辈,请问高姓大名,也好有个称呼。” 杜伏威淡淡道:“这小子既是梁师都之子,阁下自是和梁师都拜把兄弟庐陵沈天群有关系的人,照年纪该是沈天群之兄沈乃堂,不知本人有否看走了眼。” 老者蓦地挺直身躯,发须俱张,神态变得威猛无俦,哈哈笑道:“朋友对江湖之事了若指掌,必非无名之辈。何不报上名来,说不定可攀上点关系哩。” “攀上点关系”乃江湖用语,包括了或是敌人的意思在内。 杜伏威仰天一阵长笑,倏又收止笑容,两眼射出森寒杀机,冷然道:“希望梁师都不是只得他一个儿子,否则就要断子绝孙了。” 沈乃堂脸色立变,如道此人连梁师都和沈天群这两个名震武林的强手都吓他不退,定是大有来头,退后一步,拔出大刀,厉喝道:“好!就让我沈乃堂见识一下朋友真正本领。” 那梁舜明恃着家传之学,一向自视甚高,兼又有爱侣在旁,那忍得住,由沈乃堂身边扑了出来,使出鹰扬派著名的翔鹰剑法,虚虚实实的往杜伏威胸前刺去,确是不同凡响。 沈乃堂对他亦颇有信心,移往一旁,为他押阵。 杜伏威竟先回头向寇徐两人笑道:“鹰扬派位处北方,故颇受突厥武术影响,以狠辣为主,重攻不重守。故一旦攻不下敌人,就只有捱打分儿。” 此时梁舜明的剑已离他胸不足三寸,倏地变招,化虚为实,挑往杜伏威咽喉,果是狠辣。 寇仲和徐子陵瞪大了眼,既想梁舜明一剑杀了杜伏威,又不愿见他就此完蛋,心情矛盾之极。 杜伏威这时才作出反应,往后一仰,衣袖拂起。 “叮!” 竟传来一下金属交击的清响。 众人都大感不解时,梁舜明全身剧震,长剑不知给何物撞得荡了开去,空门大露。 杜伏威拗直身体,闪电一脚飞踢梁舜明跨下,果是要他断子绝孙。 沈乃堂见状色变,这才知道对方是有“袖里乾坤”之称的黑道霸主杜伏威。 原来杜伏威惯把长只尺许的护臂藏于两袖内,以之伤人,每收奇兵之效。 他一上来便出动看家兵器,已下了杀人灭口的决心。 沈乃堂既知道是他,那敢托大,暴喝一声,大刀挥出,同时抢前,斩往杜伏威左颈侧处。 杜伏威冷哼一声,另一护臂由左袖内吐出,撞在沈乃堂刀锋处,踢势则丝毫不改。 梁舜明知道不妙,施出压箱底本领,左掌下按,同时急退。 “砰!” 梁舜明一声闷哼,虽封了杜伏威的一脚,却吃不住由脚背传来的惊人气劲,口喷鲜血,整个人往后抛去。 沈乃堂与他硬拚一招后,亦被迫退了半步,大喝道:“你们带梁公子走!” 岂知无双和师兄孟昌、孟然三人,见梁舜明往他们抛跌过来,不约而同伸手去接,只觉梁舜明重若千斤,虽接个正着,却受不住那冲力,四个人齐往后跌,把后面的台子压个四分五裂,人和台上的杯碟酒菜,跌作一团,狼狈不堪。 杜伏威冷笑一声,双袖扬起,忽衣忽护臂,杀得沈乃堂全无还手之力。 幸好沈乃堂底子极厚,功夫又扎实,仍可支持多一段时间。 这时寇仲和徐子陵刚退至门外,打个眼色,狂奔而去。 杜伏威那想到这两个左一句阿爹、右一句阿爹的乖儿子会趁机溜走,急怒攻心下攻势顿时打了个折扣,也令沈乃堂争回了少许优势。 他见沈乃堂气脉悠长,没有十来招,绝杀不了对方。权衡轻重下,还是先抓着两个小子,才回来杀人灭口。大喝一声,硬把沈乃堂迫退两步,飘身退出门外。 此时沈无双等扶着受了内伤的梁舜明站了起来,还以为沈乃堂大展神威击退了敌人,那知沈乃堂站定后,竟又连退三步,接着“哗”的一声喷出一鲜血。 沈无双舍下梁舜明,由他两个师兄扶着,扑到沈乃堂旁抓着他臂膀骇然道:“大伯,你怎样了?” 沈乃堂深吸一气,以袖拭抹嘴边血渍,沉声道:“此人是‘袖里乾坤’杜伏威,纵使你爹亲来,恐仍不是他对手,我们立即走。” 卷二 第三章 误打误撞 杜伏威追出饭馆外时,灯火映照下的昏暗长街仍是闹哄哄的,才省起这是镇内的花街,多座青楼,均集中此处,故人车不绝如缕。 他想也不想,闪入横巷,跃上瓦顶,功聚耳目,全神察听,同时展开身法,窜房越屋,不片晌已在几条街巷上绕了个大圈,偏是既见不到那两个小鬼,更听不到急促的逃走足音。 以杜伏威之能,亦大感头痛。 他已当机立断,舍敌追了出来,仍不能及时截回两人。可知这两个小鬼灵之极,竟懂得在附近躲藏起来,除非他能搜遍方圆百丈的地方,否则休想找到他们。 追时不禁暗骂自己愚蠢,若早以手法制着他们的穴道,不管会对他们做成怎么样的伤害,就不会发生这么窝囊的事。 自己是否患了失心疯,竟会有此失着,大不似自己一向算无遗策的作风。 叹了一气,跃回地面,再展开搜索行动。 这时寇徐两人刚步入隔了十多间店铺的一所窑子里。 这当然是寇仲想出来的诡计。因为照常理他们定会有那么远逃那么远,但杜伏威只要随便抓个人问问,便可知道他这两个发足狂奔小子逃走的方向。而且傅君婥曾说过武林高手都是追踪高手,所以故意反其道而行,找最多人的近处往里钻,自然就走进这间飘香院来了。 不过他们的衣服和落泊模样确教人不敢恭维。才进大门,便给四个看门的护院保镖一类人物截着,其中一人喝道:“客满了,到别家去吧!” 寇仲嘻嘻一笑,探手怀内,才记起银两都在自己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心态时全慷慨赠了给素素,忙一掌打在徐子陵臂膀处。 徐子陵只差未能与他心灵对话,当然捱掌知雅意,掏出几个碎银子,塞到其中一个汉子手心去,笑道:“我们的父亲和五位叔叔全在扬州当官的,今次是随堂叔到这里办货,好好侍候我们,自当重重有赏。” 那汉子一看手内银两,登时露出笑容道:“两位少爷请随小人来!” 两人大喜举步,入到厅堂,一名打扮得像老妖怪的鸨婆迎了上来,看得两人立即倒抽气,暗忖只看这鸨婆,便知比扬州醉风楼的水准差多了。不过此时逃命避难为要紧,那会在这上头计较。 那鸨婆见到他们,也立即眉头大皱。 倒非因他们乳臭未干,比他们更嫩的嫖客她亦见得多了,但像他们那似是整年未洗澡、蓬头垢脸的客人,她还是初次见到。 鸨婆狠狠瞪着那大汉,毫不客气道:“阿远,这是怎么搅的?” 徐子陵又笑嘻嘻奉上银两,岂知鸨婆看都不看,不屑道:“规矩就是规矩,你们没看到入门处那牌子写着‘衣冠不整者恕不招待’吗?想要我们飘香院的姑娘招待你们,就先给老娘回去沐浴更衣,然后再来吧!” 寇仲和徐子陵暗忖这岂非要他们的命吗? 寇仲嘻嘻一笑道:“我们前来除了是要花银子外,主要正是要找个地方沐浴更衣。” 鸨婆奇道:“你们包袱都没半个,那来更换的衣物呢?” 寇仲不慌不忙向徐子陵道:“兄弟,出重金让这位大哥给我们找两套衣服回来。” 徐子陵忍痛取出四分一身家的大绽银两,递给大汉。 大汉和那鸨婆同时动容。 大汉去后,鸨婆换上笑容,再接了徐子陵的打赏,恭敬道:“两位少爷请随奴家来。” 两人听她重重涂满胭脂的血盆大口吐出奴家两字,浑体毛管倒坚,对视苦笑,正要举步,后面传来呖呖莺声道:“陈大娘!这两位小公子是来找那位阿姑的呢?” 三人愕然转身。 只见一位美妞儿俏生生立在他们身后,后而还跟了个俏婢和两个壮汉,正巧笑倩兮地用那对媚眼望着两人,体态更撩人之极,一副风流样儿。 此女肤色白皙幼嫩、身材匀称,秀美艳丽,即管在扬州那种烟花胜地,这么青春焕发,毫无残花败柳感觉的女子,亦属罕有。 两人一时看呆了眼。 那陈大娘立即眉开眼笑迎了过去,谄笑道:“原来是我的青青乖女儿回来了,卢大爷他们等了你整个晚上哩。” 青青上上下下打量寇徐两人,噗哧笑道:“天色才刚入黑,怎会等了整个晚上呢?不过若他们还要等下去,就会是整个晚上了。” 边说边走到两人身旁,绕着他们转了个圈子,大感兴趣道:“两位小哥儿是第一趟来的吗?刚才在外面奴家已看到你们,不过我在马车内,你们看不见我吧了!” 陈大娘堆起笑脸,走上来陪笑道:“两位小公子是要到澡堂去,我的青青还是听话去招呼卢大爷他们吧!” 青青娇哼一声道:“本小姐今晚只陪这两位小公子。” 伸手抓着两人膀子道:“来!随我走!” 又吩咐那小婢去拿沐浴的用品,留下那鸨婆呆在厅里。 两人交换了个眼色,都对这飞来艳福大感兴奋,暗忖这童男之身断送在这样的姐儿手上,也总还算是值得。 刚离开厅堂,那青青脸上的笑容立时消失无踪,推着两人穿过长廊,来到热气腾升的澡堂,原来竟是个温泉浴室。 青青将两人推了进去,冷冷道:“洗澡吧!” 两人愕然以对时,那小婢拿着浴巾等物来到,青青接过一把塞在徐子陵手上,脸无表情的道:“慢慢洗!不要急!” 转身便去,还关上了门。 两人呆头鸟般看着关上了的门时,门外传来青青的声音,紧张地问道:“黄公子来了吗?” 接着是步声远去的声音。 两人这才知被利用了,寇仲愤然将毛巾等物掷在地上。 两人对望一眼,齐捧腹蹲地,笑得差点气绝,眼泪水都呛了出来。 片晌后两人舒畅地浸在温热的泉水里,洗污除垢,寇仲笑道:“今晚定是犯了桃花煞,先是那刁蛮女摔了我们两人一跤,然后是这狡女借了我们来过桥,倒足了霉头,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捡回了自由,保住了小命。” 徐子陵摇头笑道:“以老杜的脚程,现在怕该追到了百里之外。他找不到我们,还以为我们的轻功比他更厉害呢。咦!不妥!” 两人同时色变,想到若杜伏威追不上他们,定会回头来寻找的。 “笃!笃!” 敲门声响。 两人立时滑到水底去。 “公子!衣服来了。” 两人大喜跳出池来,开门接过衣服,匆匆换上,溜了出去,走往后院的方向。 四周院落尽是盈耳笙歌,笑语声喧,加上猜拳赌酒的叫嚣,确是热闹。 可惜两人却像活在一个冰冷和了无生机的大地里,一点都感染不到眼前世界那欢乐的气氛。 不过他们仍未知道,杜伏威这时刚进入这所青楼的大门。 两人左闪右避,来到后花园里,一看下不禁废然若失,原来整个后院给高达两丈余的厚墙围个水泄不通,唯一出路就只有一道铁门,这刻对他们来说不啻是个天绝人路的大监狱。 寇仲扑到铁门处,摸往锁头,一震道:“我的娘!谁把锁头锯断了。” 徐子陵大喜道:“理得是谁,快出去吧!” 寇仲随手扔掉断锁,用力把门推开。 两人溜了出去,又关上了门。 正不知何去何从时,蹄声滴嗒,一辆马车由对街暗影处驶来,驾车的汉子叫道:“青青!快上车!” 两人呆了一呆,接着恍然大悟,这才明白原来青青是要和这心上人私奔。 此时那人终看清楚他们不是青青和那小婢,愕然停车。 寇仲向他打了个手势,笑着和徐子陵溜往对面的横巷去。走了两步,又扯停了徐子陵,低声道:“我有个好主意。” 徐子陵亦兴奋道:“车底!” 两人双手紧握了一下,掉头奔回去。 铁门再开,扮作男装的青青和小婢闪了出来,钻进马车内。 那黄公子马鞭轻打马屁股,车子开出。不断加速。 此时杜伏威刚飞临后院高墙上,看了一眼远去的马车,猛提一口真气,御空而去,流星般落到马车后十丈许处,赶了上去。 寇仲和徐子陵看到杜伏威的两条可怕长腿由远而近,吓得连呼吸都停止了。 杜伏威速度骤增,掠往窗旁,功聚双目,看穿了帘幕和车厢内的黑暗,见到不是寇仲和徐子陵,一个筋斗,翻身跳上路旁的房舍顶上,再往别处搜索,惟恐两人逃远了。 两人惊魂甫定时,马车刚穿过镇口的大牌坊,走到了官道上。 马车停了下来。 青青由车门钻了出来,坐到那黄公子身旁去,接着是亲嘴的声音。 车底的两人大为艳羡。 片晌后,那黄公子道:“东西拿到了没有?” 青青得意洋洋道:“当然拿到了,这些珠宝银两都是我赚回来的,自然该我拿走哩!” 车底的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原来是个骗财骗色的淫棍,我们要不要顺手牵羊?” 徐子陵坚决摇头道:“这种卖肉钱不要也罢,别忘了娘对我们的期望。” 青青有点惊惶地道:“可不可以走快些,谢老大那批手下的马走得很快的。” 马车忽然偏离了官道,驶进路旁的平野,不住前进。 寇徐两人全赖手脚攀紧车底的承轴,马车走在凹凸不平的原野上,颠侧抛荡,使他们大感吃不消。 青青忽骇然问道:“你要到那里去?” 黄公子答道:“不知马车为何走得特别慢,让我们先到前面那座树林里避一避,待追兵过后,才继续行程。” 青青不解道:“我们不是预备了船只,要立即坐船上鄱阳吗?怎可随便改变计划呢?” 此时马车缓缓驶进密林里,那黄公子着青青点亮了两盏风灯,再奔了一段路后,停下车来。 寇徐两人再支持不住,掉往车底的草地上去。 黄公子的淫笑嘿嘿传下来道:“来!横竖闲着,我们先到车厢内亲热亲热吧。” 青青道:“人家现在心惊胆跳,那还有这心情,何况喜儿在车厢里。” 黄公子道:“怕甚么!喜儿迟早都是我的人哩!” 他两人由前头下来,进入车厢后,寇仲和徐子陵爬了出来。正要离开,忽地车厢内传来挣扎纠缠的声音,喜儿尖叫道:“快放开我的小姐!” 两人大吃一惊,想不到这黄公子不但骗财骗色,还要害命,忙跳了起来,拉开车门。 只见那黄公子正捏着青青咽喉,喜儿则给推得跌坐一角。 寇仲抢入车内,一拳轰在黄公子背心处。 黄公子痛得惨嚎一声,松开了手。 徐子陵一把抓着他发髻,不知那里来的神力,扯得他整个人上半身跌出了车门处,顺势把他拖出车外。 此人显然不懂武功,给两人拳打脚踢,不片晌便爬不起来,颤声道:“好汉饶命!” 青青抚着喉咙,不住咳嗽,哑声悲叫道:“不要打了!” 两人为之愕然。 寇仲奇道:“你难道不知他要谋你的财害你的命吗?” 青青点了点头,趋前照着那黄公子的俊脸狠狠踢了几脚,颓然坐倒地上,愤然叫道:“快滚!” 那黄公子早血流披脸,闻言如获皇恩大赦,连滚带爬,没进灯光不及的林木深处。 俏婢喜儿这时扶起了青青,四人八目交投,都不知该说甚么才好。 青青高耸的胸脯不住起伏,瞪着两人神色不善道:“又是你们!” 寇仲愕然道:“你是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吗?” 青青跺足道:“我就算给人杀了,都不关你们两个小鬼的事。” 那喜儿也看不过眼,摇晃着她的手臂道:“小姐!他们是好人哩!” 青青泪流满面,却大发脾气道:“我不管!快滚!” 两人大感没趣,徐子陵苦口婆心道:“你们若懂骑马,就把拖车的那匹马儿解下来,会走得快一点。” 伸手搂着寇仲肩头,扬扬手去了。 青青哭倒地上,凄然叫道:“我不要那两个小子小瞧我!人家恨死了!” 喜儿望往两人离去的方向,黑压压的树林像无尽地延伸着,心想原来这两个人洗澡后长得比那黄公子还好看,难怪一向好强的小姐不想被他们见到自己的落难样儿了。 卷二 第四章 发财大计 向东南走了二十多天后,寇仲和徐子陵这对难兄难弟,来到了靠海的大郡余杭。 两人填饱肚子后,寇仲道:“现在我们已成了名人,人人都在谋我们的宝库,若我们未练成绝世神功,就往江湖闯荡,只会落得悲惨下场。但若找个地方躲起来做缩头乌龟,不但有负娘的期望,亦永远杀不了宇文化骨,你说该怎么办?” 徐子陵叹道:“我很想再见到李大哥和素素姐姐,但高邮离扬州城那么近,而杜伏威那老蠢蛋必是到了扬州寻宝,很易遇上他呢!” 再叹了一口气道:“现在我们的银两所余无几,我又厌倦了去扒人的钱袋,连生活都没有着落,你教我怎么办呢?” 寇仲的眼睛亮了起来,道:“李大哥以为我们早死了,怎会在高邮等我们。你说的对,现在先要弄点钱,否则那来盘川到洛阳去找和氏壁。” 徐子陵喜道:“你有甚么发财大计?” 寇仲胸有成竹道:“所有发财大计,都离不开贱入手,高放出。这里是产盐区,只要我们买他奶奶的一车盐,再偷运他鸟儿去内陆最缺盐的地方,便可将盐当黄金来换钱。那时找个安身处练起李大哥的血战十式,就不用拿着根可笑的树枝了。” 徐子陵奇道:“你知道哪处最缺盐吗?” 寇仲用眼光一瞟左侧酒馆内的一张桌子低声道:“你看那妞儿多么甜!” 徐子陵正在忧柴忧米,连看的兴趣都欠奉,催道:“快说!” 寇仲煞有其事,指了指自己的大头,道:“这世上最管用就是灵活的脑筋,现在老杜截断了大江的交通。除非象宋家那种威势,谁有本事运盐到历阳以西的郡县去,所以我们若运他鸟儿的一车盐前去,就算是摆地摊都可赚个盆满钵满。来吧!要发财就来吧!” 结了账后,两人离开酒馆,问了盐货批发的地方,立即动程。 徐子陵心大心小道:“买盐还将就着我们的财力去买,但何来余钱去买骡车呢?” 寇仲哈哈笑道:“你好象不知这人世上有手推车这种可靠的运输工具,来吧!” 两人走了半个时辰,才来到城外的码头,只见茫茫大海,在前方无限地延展开去。 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大海,看得目瞪口呆。 寇仲吐出一口凉气道:“不若我们偷上其中一条船,到大海的另一边看看,凭我们的手段,说不定能成为另一个国的皇帝,那时纳十来个贵妃,不亦乐乎。” 徐子陵一眼望去,只见船舶无数,樯桅如林,以千百计的脚夫正在起卸货物,商人旅客上落往来不绝,十分繁忙热闹。 推了推眼露憧憬之色的寇仲,道:“发财要紧,来吧!” 两人挤入活动的人流里,不但见到各式各样的江湖人物,亦有公差混迹其中。 寇徐两人不知这里是否有悬赏追缉他们的榜文,见到公差,远远就避了开去。 不一会儿到了这里最著名的盐货街,十多间铺面高敞开阔的盐铺,排在靠海的一边,铺后就是码头,泊满载货的大船小艇。 十多间铺子无一例外挤满了人,铺内盐货堆积如山,贱得像不用钱就可随手拿走一包半包的样子。 两人见到这等阵势,胆怯起来,争议一番后,徐子陵被推举出去打头阵,认定了一个站在柜台后边打算盘的老先生,好不容易挤了过去,徐子陵干咳一声道:“老板!我们要买货。” 那老先生头也不抬,冷冷道:“这三个月的货全给订了,你们是哪家铺子的?” 徐子陵哑口无言时,寇仲在后面推他道:“到别家去吧!” 老先生像再不知道他们存在的样子,全神贯注在算盘上。 一个倚着柜台的大汉冷冷瞅着他们道:“两位小兄弟面生得很,是否外来的?” 徐子陵点头道:“我们是外地来的。” 老先生咕哝道:“老刘你要聊天,给我到铺外去聊,不要在这里阻碍别人交收提货。” 老刘给两人打了个眼色,带头挤出铺外,到了街上,再向两人上下打量一番,带点嘲讽的语气道:“看来你们又是到这里买货,以为可运往内地发财的凯子,不过却少有像你们这么年轻的,你们拿得出多少钱来?” 寇仲和徐子陵自幼就在市井混大的,那还不知遇上骗徒,摇头要走。 那老刘立时变了脸,拦着去路,恶狠狠道:“走得这么容易吗?” “砰!” 寇仲一拳抽在他小腹处。 老刘登时虾公般弯了起来,接着跪地捧腹,然后整个人仆在地上,连呻吟的力量都失去了。 附近的人纷纷避开。 徐子陵看着寇仲的拳头,吁出一口凉气道:“你的拳头何时变得这么厉害了?” 寇仲陪他呆瞪自己的拳头,愕然道:“莫不是我练成了九玄大法的第一重境界,等若六份一个娘那么厉害?” 徐子陵见至少有百来对眼睛看着他们,而老刘则仆在地上生死未卜,极之碍眼,扯着寇仲挤进不迭自动让路的人堆里。 正要到另一间盐铺碰运气,后面有人叫道:“两位小兄弟留步!” 两人知道找喳子的来了,停步转身。 只见三名青衣大汉,品字形的走来,带头的汉子年约三十,貌相粗豪,神态动作,都流露出横行惯了的味道。 不过这时他脸上却挂着笑容,抱拳道:“本人谭勇,乃海沙帮余杭分舵的付舵主,见两位小兄弟身手硬朗,生出想结交之心,不若找个地方,让老哥做个小东道如何?” 两人感到大有面子,但亦知惹上了黑道中人,是不会有甚么好结果。 徐子陵摇头道:“我们还要赶着办货去做生意呢。” 谭勇趋前道:“若两位小兄弟是要办盐货,就不要白费心了。先不说这处的货都由十多家大商号瓜分了,就算有人肯卖给你们,不但帮会要分一笔,公差要一笔,官府要一笔,到最后加上盐税,也只是白辛苦一场,赚来的都不够到窑子花三天,那还是最便宜的乡间土窑子呢。” 他们听得两颗心直沉下去,他们的发财大计,岂非美梦成空。 谭勇笑道:“来吧!” 两人交换了个眼色,随他到了附近的一个小馆子坐下,谭勇先介绍他们认识两名手下,一叫谢峰,一叫陈贵,才漫不经意地盘问他们的来历。 寇仲一一答了,当然是随口捏造。他要充武林高手,现在还攀不上边儿。但若论说谎,却可把杜伏威都骗了。这谭勇算哪门子的人马,自给他们诓得深信不疑,以为两人分别叫傅仲和傅陵,武功来自家传,现在成了到处找赚钱机会的胆大包天的小流氓。 谭勇满意道:“你两人除了拳脚功夫外,还懂甚么兵器?” 徐子陵拍胸道:“我们都是用刀的,等闲十来人都奈何不了我们。” 谭勇怀疑地道:“可否让我试试小兄弟的刀法呢?” 寇仲傲然道:“真金不怕红炉火,不过谭爷最好先说出有甚么好关照,人生在世,不外求财,谭爷这么明白事理……哈!” 谭勇哈哈笑道:“我对两位小兄弟是一见如故,钱财只是身外物,兄弟要钱有钱,要女人有女人。待我们回去向舵主打个招呼,成了真正的拜把兄弟以后,有甚么不好商量的。” 寇仲对黑道人物的行事作风比自己的十根指头还要清楚,嘻嘻一笑,凑到谭勇的耳旁低声道:“谭爷是否看上了我们是外地来的生面人,又是两个可瞒过任何人的乳臭小子,所以想我们去为你们海沙帮刺杀另一个帮会的人,事后更可推个一干二净,嘿!这类黑锅会压死人的。” 谭勇立时呆若木鸡,以他那样老江湖仍给弄个措手不及,无言以对,因为这正是他笼络两人的大致原因,就像寇仲是他肚子里的蛔虫那样,当然细节上有颇大的出入。 寇仲拍了拍徐子陵肩头,道:“兄弟!我们走!” 谭勇回过神来,叫道:“且慢!” 寇徐两人还以为他恼羞成怒,严阵以待。 谢峰和陈贵亦目露凶光,准备动手。 谭勇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傅小弟真厉害,那就不如摆开来说……” 寇仲截着他说:“你千万别说出来,若说了出来,依江湖规矩,我们就休想脱身了。” 徐子陵也哈哈笑道:“我们两兄弟到江湖上闯字号,凭的就是一身功夫,可没有打算依仗任何靠山。” 谭勇三人听得呆了起来。这两个小子那种绝对与年龄不相称的老辣,确是教人惊异。 寇仲拉着徐子陵站了起来,抱拳作礼后,再不理三人,转身便去。 来到街上,两人都有点发愁,不自觉的又朝码头走去。 这时忽见一艘巨舶,由远而近,两艘官艇则迎了上去,似正等候巨舶的来临。 这巨舶之所以吸引两人注意,主要是它无论外型和旗帜,都充满异国情调。 巨舶靠岸停下,甲板上隐见人影,但由于距离颇远,故看不真切。 到四名官差护着一位官员由吊梯登船后,两人才收回目光。 寇仲搂着徐子陵的肩头叹道:“想做正常的生意人并不容易,从来能发大财的都是毫无道义的奸商,哈!我又有妙计了,今晚我们再摸到这里来,偷他鸟的一艇盐,然后溜之夭夭,连那几个子儿都省掉。” 徐子陵心动道:“他们有那么多盐,偷十来包绝不会令他们家破人亡的吧!就偷刚才那间吧!想起那掌柜我便有气了。” 寇仲见他同意,大喜道:“这真是我的好兄弟,不过做贼都该有做贼的家当,例如开锁的钢丝,防身的兵器,捆赃物的绳索诸如此类。以后吃粥还是吃饭,都要看这一铺了。” 徐子陵道:“做贼的主意可是你提出来的,这些东西自然须由你去张罗。” 寇仲嘻嘻笑道:“合则力强,分则力薄,一世人两兄弟,你也不想我一个人奔波劳碌,累得今晚连脚都动不了,只得陵弟你一个人去作贼。” 徐子陵早惯了他的招数,说出来只是为了玩儿。寇仲虽对他这小弟爱护有加,但总不时要占点便宜。正要说话,忽然发觉寇仲直勾勾望往左方,面色大变。 徐子陵连忙瞧去,只见一群达四、五十人,像是脚夫装束的流氓恶汉,持着利钩、尖插、担挑一类东西,正往他们迫来,带头的赫然就是那个老刘,把逃路完全封死。 码头上的人立时鸡飞狗走,其中包括了几名公差在内,好象半点皇法都没有的情景。 寇仲倒吸一口凉气道:“小陵!娘有教过我们空手入白刃吗?” 徐子陵何曾见过这种大阵仗,摇了摇头。 接着一声发喊,两个小子掉头转身,往码头和大海那边逃去。 众汉喊杀连天,在后狂追,情势顿时混乱至极点。 两人显然跑得比那群大汉快,在一堆堆的货物间左穿右插,越过四散逃避的人们,转瞬到了海边。 寇仲一扯徐子陵,朝刚泊岸那艘巨舶掠去,若那是别国来的使节,自然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群恶汉理该不敢追上去。 瞬眼间两人横过了近百丈的距离,到了上船的吊梯处,哪还迟疑,拚命往船上攀去。 这吊梯足有五丈高,快到梯顶,四把长剑拦着去路,有人怒喝道:“滚回去!” 两人别转头下望,只见那群恶汉已有多人追上梯来。 这时真是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唯一的方法就是跳下大海。 正叫苦时,一把柔和悦耳的女声隐隐从上方传来道:“让他两人上来吧!” 有人应道:“是!夫人!” 长剑移开。 两人如获皇恩大赦,连爬带跑走了上去。 才到甲板,后面已动起手来,四名身穿白色武士服的壮汉把追来的流氓斩瓜切菜的劈落吊梯,迫得他们掉到海里去。 其他人吓得纷纷掉头退回码头上,再不敢登船。 甲板上除这四名武士外,再没有其他人,亦不见刚才出言让他们上船的夫人。 两人松了一口气,暗喜捡回了两条小命,还不忘向下面码头上叫嚣吵嚷的老刘等人挥手致意。 倏地一把女声在后方响起道:“两位小公子请随我来!” 两人吓了一跳,转过身来,立时眼前一亮,原来是位年轻娇俏的小婢,在含笑打量着他们。 人家既救了他们,自该听对方的吩咐。 寇仲装出文质彬彬的样子,躬身道:“姐姐请引路!” 小婢“噗哧”一笑,盈盈转身,领路先行。 两人你推我拥的跟在后面,看着这俏婢美好的背影,均感不但天无绝人之路,老天爷待他们更是优厚异常。 步进舱门,一条通道往前伸展,两边各有三道内舱的门户,却不见任何人,颇透出神秘的气氛。 俏婢领他们到了左边最后的舱门处,再走前就是通往上下船舱的楼梯了。 两人正好奇地左顾右盼,俏婢把舱门推开,柔声道:“两位公子请进。” 两人举步入房,均感愕然。 原来此房非常宽敞,但中间却以垂帘一分为二,近门这边四角都燃着了油灯,放置了一组供人坐息的长椅小几,墙上还挂了几幅画,看布置显得相当有心思。 由于竹帘这边比另一边光亮多了,所以除非掀起竹帘,否则休想看到竹帘内的玄虚,但若由另一边瞧过来,肯定一清二楚,纤毫毕现。 小婢客气道:“两位公子请坐!” 两人坐下后,小婢退了出去,还关上了房门。 他们面对竹帘,嗅到淡淡幽香,由竹帘那边传来,非常诱人。 寇仲和徐子陵正摸不着头脑时,一把娇滴滴的女声由帘内传过来道:“两位小公子为何会给码头的流氓追赶呢?” 寇仲认得声音,恭敬答道:“原来是夫人!我两兄弟先谢过援手之德。” 徐子陵怕他胡言乱言,接口道:“我们曾和他们其中一人动过手,他便召人来对付我们了。” 夫人淡淡道:“两位小公子谈吐不俗,且身手矫健,但又似不懂武功,究竟是甚么一回事呢?” 寇仲笑嘻嘻道:“我们的身手都是娘教的,读书认字,亦是由她一手包办,娘去世后,我们便四处流浪,看看有些甚么发财的生意可做……” 一声娇哼,在帘内传出,打断了他的话,却明显不是那夫人的声音。 两人大感愕然,这才知道那夫人之外,还有另一位女子,而且身份不会低于那夫人。 但她为何会对寇仲的话表示不悦呢? 那夫人的声音又再响起道:“另一位小公子又有甚么意向呢?” 徐子陵知她在问自己,耸肩道:“我们进退与共,他想发财,我自然也想发财哪!” 那夫人叹了一口气道:“除了银子外,你们还想干些甚么?” 寇仲道:“夫人问得好,发财后当然要立品,最好可当个官儿,那就可光宗耀祖,八面威风了。” 夫人语气由温柔转作冰冷,平静地道:“外面那么多人正为战乱和暴政受苦受难,你们难道没想过救世济民,为天下苍生尽点心力吗?” 徐子陵愕然道:“我们人小力弱,三餐难继,倒不曾想过这种事。” 寇仲想起李靖,赔笑道:“这种大事,自有大英雄去担当的。” 夫人淡淡道:“人各有志,两位请下船吧!” 两人骇然叫道:“这怎么行!” 房门推了开来,那小婢脸无表情的走进来,绷着俏脸不客气道:“两位请!” 两人看她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知道求情只会惹来嘲笑喝骂,只好挺起胸膛,随她来到甲板上。 近吊梯处,那四名武士按剑而立,摆出逐客的姿态。 码头上仍聚集着老刘等一众流氓,恭候他们大驾,却不敢叫嚣,显是给船上的武士打怕了。 这里似乎比扬州城更没有王法。 寇仲轻扯徐子陵衣角,低声道:“跳船!” 徐子陵会意,两人不吭一声,全速朝远离码头那边的船缘奔去,飞身越过围栏,投往大海。 俏婢悠然望向他们消失的方向,嘴角飘出一丝笑意,像早听到他们的对答,只是没有阻止。 卷二 第五章 东溟夫人 “噗通!噗通!” 两人先后掉进水里去。 在入水前的一刻,他们看到三艘快艇朝他们驶来。 艇上各有数名流氓,人人手持一端装了尖钓的长竿,正叫骂狂呼的赶过来。 到了水里,寇仲知徐子陵水性及不上自己,死扯着他往巨舶的船底潜下去,只有借巨舶的掩护,才有会避过敌人的竿钩,至于如何换气,这时都还计较得到。 两人潜到舶底的深处时,胸中一口气已尽,要浮上去,却撞在船底处。正手足无措,快要闷死时,忽然又回过气来,两人喜出望外,齐往船尾处游去。 到这一口新气将尽时,另一口气又自动地由体内生出来。 今次两人都注意到这口奇气非从天而降,而是于体内的真气,生生不息,令两人极之受用。 这时连敌人要怎样对付,他们都忘了。 徐子陵感到右脚心奇热,左脚心则寒气浸浸,体内真气澎湃,不住流转,使他自然而然就依着《长生诀》内的图样去催动真气。眼睛同时明亮起来,清楚看到海面上黑压压的船底,大小不一形状各异,有若一幅图案。 寇仲的情况亦和他大同小异,不过真气却是由头顶天灵穴开始。 他们一先一后在四丈许下的深水处缓缓游动。 每一次伸展四肢,体内的真气便流转一次,配合得天衣无缝。 真气源源不绝,全无气闷感觉。 也不知游了多久,他们在远离码头的一处海滩爬到岸上。 太阳这时快下山了,两人并排躺在海滩上,齐声大笑。 寇仲喘着气道:“原来我们的内功这么厉害,不用换气都可以游这么久,说不定可游到大海的对面去,连乘船都省掉了。” 徐子陵享受着夕照的余晖,伸了个懒腰道:“现在我感到浑身都是力气,该是偷东西的好时光了。” 寇仲兴奋起来,坐起身环目四顾,只见码头至少在四,五里外的远处,隐见高起的桅帆,这边却是荒山野,渺无人迹。笑道:“今晚我们再游回去,就在盐仓后的码头设法潜入仓里去偷盐,然后再用艇运走,若给人追上,就噗通一声跳进水内去,和他们在水底捉迷藏好了。” 徐子陵亦坐了起来,舒展手脚道:“现在见老虎我都可打死几头。那夫人真怪,好好的说着话,忽然又把我们赶走。哼!我们难道长得不好看吗?为何除了素素姐姐外,别的女人都像看见我们便不顺眼的样子呢?” 寇仲搂着他肩头笑道:“道理很简单,因为她们都怕情不自禁爱上我们,以致不能自拔,哈!” 两人自我安慰的大笑了一会后,太阳没进了西山下。 只是这一阵子,两人的衣服竟干透了。 互相一看,都觉得对方披头散发,衣衫不整,活像两个小乞儿。 忽然两人又不想回到水里去了。 寇仲迅速找到藉口,道:“我们明天弄清楚水路怎么走,才去偷盐,现在趁城门未关,入城去找间像样点的旅馆,然后吃顿好的,才慢慢研究我们的第一单发财大生意。” 徐子陵亦不想立即回到水里,点头同意。 两人朝城门方向走去,感到身子比平时轻了至少一半,速度亦增加了一半,耳目都比平时灵明多了,黑暗对他们似和白昼并没有太大分别。 他们当然不晓得,刚才在水底误打误撞下,两人竟进入了道家内气循环不息的境界,初窥上乘气功的堂奥。 修道之士虽数不胜数,但能达致内息境界的却没有多少人。 所谓“外气不竭,内息不生”。 若非身在水底那样特别的环境里,两个小子又没明师的指导,可能终其一生都不能突破这难关。但在机缘巧合下,他们终在武道上迈出这无比重要的一步,由顽石变成美玉,超越了年龄的限制。 两人在客栈洗了个冷水浴,来到街上,才知这里的晚上比扬州城还要热闹,沿路车水马龙,好不兴旺。 街上的女子更是花枝招展,又像一点不怕男人目光,两人观赏不尽,都不知多么高兴。 填饱了肚子后,两人意兴大发,往人多处去钻。 寇仲正探头察看其中一间青楼门内的情况时,徐子陵猛地把他扯到附近一道横巷去,指着对街说:“是老刘!啊!他身旁那个不是甚么海沙帮的副舵主谭勇吗?” 寇仲愕然望去,果见对街一间店铺内聚了一群大汉,人人身带兵器,其中两人正是谭勇和老刘,正站到一起,前者似在吩咐,后者则不断点头,那谢峰和陈贵则站在两人身后。 再看清楚些,那店铺原来是所跌打医馆,看来是他们在这里的一个落脚巢穴。 徐子陵道:“他们在说甚么呢?” 两人不由竖起耳朵去听,忽然谭勇的声音隐隐约约的在他们耳内响起道:“龙头今晚三更便会来到,真奇怪,为何捞不到那两个小子的尸身呢?”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吓了一跳,想不到真能听到谭勇的说话。 双方间相隔足有三丈多的距离,街上又是闹哄哄吵作一团,偏偏却只听到谭勇的话声。 两人大感兴奋,再想去听,却甚么都听不到了。 寇仲喜道:“看来我们功力大有进步。真奇怪,老刘和谭勇是打一开始就串通来坑害我们,不用说是由老刘扮恶人,而谭勇则扮好人来解围,后来又是谭勇指使老刘来杀我们。” 徐子陵心思细密,讶道:“当时他们仍不知我们是武林高手,能打得老刘爬不起来,究竟看上了我们甚么呢?” 以寇仲的思想敏捷,仍大惑不解,低声道:“不理他们想干甚么,总之是想害我们,江湖好汉都是有仇必报的。谭勇可能很棘手,但老刘却很易吃,我们便缀着他,只要他落单,就可出手教训兼洗劫他娘的钱袋,也好帮补我们去买两把利刀,就不用怕再遇到人动家伙了。” 徐子陵不但不害怕,还觉得非常好玩。不迭答应时,老刘已走出铺来,后面还跟着两个人,往左方去了。 他们的目光落到后随两人腰挂的大刀上,感觉其诱惑力实远比要应付三个人的胆量大多了,猛一咬牙,尾随而去。 老刘三人在街上大摇大摆的走着,路人都避道而行,可见他们是人见人怕的人物。遇上一队五、六个官差时,彼此还站在街头上交头接耳谈了一会,这才转入一条暗黑僻静的横巷去。 两人交换了一个壮胆眼色,追了进去。 踏进巷内,才发觉三人失去踪影。 寇仲扯着徐子陵到了一道人家后院的木门旁,低声道:“定是进了这后院里,否则那会不见了,要不要进去看看?” 徐子陵吃了一惊道:“里面或者有其他海沙帮的人呢?” 寇仲叹道:“算老刘他今晚走运吧!” 徐子陵道:“横竖回旅馆都是睡觉,不若在这里等上一会好吗?” 寇仲挨着墙角坐到地上,笑道:“好像又回到了扬州城内,无聊时就坐他半日说梦话,哈!我们终于来到江湖上闯荡了。” 徐子陵靠着他坐了下来,低声道:“海沙帮看来在这里有很大的势力,码头的脚夫都要听他们指挥,海沙不就是海盐吗?能控制这里的盐货,定是非常强大和富有,为何却要看上我们这两个穷小子呢?” 寇仲对他刮目相看道:“我倒没你想得这么深入,幸好我们订下了偷盐大计,否则恐怕一粒盐都买不到。” 又兴奋起来道:“现在最紧要是发财,有了钱,就可去找素素姐姐。若她不嫁给李大哥,就嫁给我们好了。姐姐人既美,心肠又好,得到她做妻子,我们会很幸福的。” 徐子陵笑骂道:“说笑也不能太离谱,姐姐怎可同时嫁两个人?晚上难道都睡在一张床上吗?我才不要呢。” 寇仲叹道:“人最紧要是懂安慰自己,我们连女人的胸脯都未碰过,做男人那有我们这么窝囊的?嘻!若能把老刘那两个跟班的钱袋劫了,我们不是立即可到青楼风流快活吗?” 徐子陵没好气道:“那时我们若不立即溜往城外,说不定会给海沙帮的人分尸,还说甚么风流快活?” 寇仲一震道:“有人出来了!” 徐子陵倾耳细听,果然木门后有足音传来。 两人跳起身来,贴站木门两旁,心儿却不争气地狂跳。 老刘的声音在门内响起道:“小花花真是骚得令人魄荡神摇,难怪二爷忙到七窍生烟,仍要教我们送燕窝来哄她了。” 另一人道:“我也瞧得浑身发痒。若不是东溟派来了人,我真要立即去找窑子的姑娘来降降火。” 老刘淫笑道:“听说东溟夫人单美仙人如其名,真的美若天仙,希望她的床上功夫不要比她的武功差就好了。” 从未发言的大汉道:“就算她床上功夫如何好,轮得到我们吗?龙头之后还有二龙头,排队都排不到你老刘呢。” 三人齐声淫笑。 “咿唉!” 木门被拉了开来。 老刘毫无防范举步走了出来。 “砰砰!” 身后两汉同时面门中拳,惨哼声中往后倒跌。 老刘骇然转身时,胸口肚腹分别中拳,痛得滚倒地上。 两人想不到三人这般易摆平,寇仲探头一看,见到里面是个静悄无人的小花园,不远处有座小楼,隐有灯光透出,招呼一声,和徐子陵把三人拖了进去。 除老刘外,另两人都血流披面,晕了过去。 两人手法纯熟的解下三人腰带,把他们绑个结实,又取去他们的大刀和钱袋,才抓起老刘。 寇仲笑道:“认得我们吗?” 老刘仍痛得脸容扭曲,肌肉颤动,呻吟道:“大爷饶命!” 寇仲抽出大刀,架在他脖子上,恶兮兮地骂了一串粗话,才道:“我问一句你得老实答一句,否则就割断你的喉咙。但只割断少许,让你慢慢淌血。” 老刘这时看清楚他们了,骇然道:“你们不是淹死了吗?” 徐子陵“啪!”的一声赏了他一个耳光,唬吓道:“只准答不准问,海沙帮的盐仓在那里?不要随便搪塞,待会我再拷问你的兄弟,就知你有没有说谎了。” 寇仲心中叫炒,这正是杜伏威对付他们的手法,忙把刀加重在老刘颈项的压力,威吓道:“快说!” 老刘咿咿啊啊,那说得出话来。 徐子陵没好气道:“你的刀压在他咽喉处,教他怎么说话?” 寇仲尴尬地把刀移开少许。 老刘欺他们年轻,逞强道:“若你杀了我,保证不能活着离开。” 徐子陵笑道:“你们不是要应付东溟派吗?如今帮中人那有时间理会我们,到发现你们这三条死尸时,我们早走远了。” 寇仲哂道:“不要吹大气,今天我们不是开罪过你们?为何现在仍是活生生的。好!先割断你一只手指看看你这硬汉会不会哭。” 徐子陵摇头道:“不!仍是先弄盲他一双眼比较好玩,左眼好还是右眼好呢?” 老刘立时由硬汉变作软汉,求饶道:“小人服输了,我们共有八个盐仓,少爷想知道那一个?” 寇仲道:“你一气把八个仓说出来,一下迟疑,一双眼睛,剜眼我是最熟手的了。” 老刘吓得一气说了出来,寇仲又要他反覆说了几遍,肯定他没有说谎后,才道:“最近是那一个仓?” 老刘无奈的再说了出来后,徐子陵道:“东溟派究竟是甚么门派,为何你们的龙头会为他们到这里来?” 老刘忙道:“若我说了出来,两位少爷可否把我放了?” 寇仲道:“若你老老实实,我们就让你在这里躺上一个晚上,但我定要斩了你那两个朋友的头,才可显出我们扬州双龙的手段。” 他当然不会真的杀人,这么说只是黑道惯用的手法,绝不可让人看出自己是好相与的。 老刘果然被吓得更脸青唇白,颤声道:“少爷饶命。我说了,但你们要守诺才好,也不要伤我的身体。” 徐子陵喝道:“快说!” 老刘颓然道:“我只是由二爷处听回来的,东溟派来自大海对面一座叫琉球的大海岛,派内以女性为主,嘿!今天你们逃上去的船就是她们的船,你见不到她们吗?” 寇仲骂道:“现在是你问我还是我问你,而且我们不是逃上船去,而是登上船去。你是否嫌十双手指太多了,用九只手指摸女人可能更过瘾吧?” 老刘连忙恳求宽恕,续道:“她们每年都会在春分时分到沿海郡县挑选少男到琉球去,不知龙头为何今年要对付她们,噢!此中情由我真的不知道。” 两人恍然大悟,这才明白谭勇看上他们的原因,大感自豪,旋又想到琉球夫人单美仙终没挑选他们,又感到自卑。 寇仲和徐子陵对望一眼,均感再没有问下去的兴趣,撕下三人衣衫,塞满他们的大口后,再以“独门手法”扎了个结实,手足的结以衣衫卷成的布索扯紧,使他们往后弯曲,难以发力,这才施施然离开。 对于海沙帮和东溟派的事,他们既没有兴趣也没有能力去管。 现在他们想的只是如何黑吃黑的去抢劫海沙帮的私盐,然后去发他一笔大财,那时海阔天空,不是可任他们翱翔了吗? 卷二 第六章 利己利人 来到城门时,才发觉城门不但关了,还聚了一批人,既有把门的衙卒,亦有些不知是甚么来头的大汉。 两人作贼心虚,躲到离城门不远的一条暗巷里,坐了下来。 寇仲把抢来的钱袋取出,金睛火眼地借着城门掩映过来的火把光,点算收获。 徐子陵则拔出长刀,爱不惜手地把玩。 寇仲点了两遍后,大喜道:“今趟发达了,总共约有二十两白银,不但足够我们到洛阳的旅费,还可大吃大喝,再逛他三天窑子。” 徐子陵把刀搁在膝上。不相信的探头去看,喜道:“那就不用去偷盐运盐和卖盐那么辛苦了。” 寇仲骂道:“真没有志气。二十两便满足得要死的样子。海沙照样要偷,我们就在这里过一晚。明天城门一开,立即去提货走人,唉!希望老刘不要被人发现就好了。” 徐子陵苦恼道:“真希望懂得轻功,那就可越墙而去了。啊!” 两人脸色一变,急剧的蹄声由远而近,头皮发麻时,大队人马在巷外的大路驰过,少说也有百来人,往城门驰去。 不片刻听到有人低喝道:“海沙扬威!” 另一方答道:“东溟有难!” 两人探头外望时,只见城门处开了侧边的小门,众海沙帮徒策马鱼贯而出。 他们脸脸相觑,但片晌之后,又有几起人出城。都是用相同的切口,其中一些帮众只是徒步而行。 徐子陵道:“海沙帮今晚大概会攻击东溟派的大船,我们是否要去通知一声?海沙帮肯定没有半个是好人!” 寇仲双目亮了起来,低声道:“你想到琉球去吗?只是娶得那个小婢已艳福不浅了,来吧!” 徐子陵随他站起来,骇然道:“说不定会给人认出我们的。” 寇仲挺胸道:“不入虎穴,焉得甚么子?噢!记起了,是得老虎的女儿子,即是雌老虎。为了东溟派那些美丽的雌老虎,怎都要搏他娘的一铺。看!那城门还敞开,我们又有刀,被识破了便杀出门外去,只要走到海边噗通一声跳进水里,凭我们的九玄闭气大法,谁拿得着我们。来吧!胆小鬼!” 言罢大步走了过去。 徐子陵没法,硬着头皮陪他去了。 才踏上出城的大路,后面蹄声响起,四骑疾驰而至。 寇仲见城门处不见了那几个常服大汉,只有十多个衙卒,正狠狠盯望他们,想掉头走已不成,转身向冲来的四骑招呼道:“二爷出城了吗?” 四骑擦身而过,其中一人应道:“大爷和二爷在后面!”接着旋风般去了。 寇仲和徐子陵吓得忙加快脚步,隔远向那些衙卒叫道:“海沙扬威!” 其中一个兵头笑道:“你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学人去干活,是否嫌命长了?” 众兵爆出一阵哄笑。 另一兵卒道:“你们是谁?为何没见过你们?” 寇仲一拍长刀,装出粗豪姿态道:“二爷是我们的阿公,谢峰是我们的干阿爹,上个月才收录我们的。” 众兵见他说来有纹有路,再不阻拦,放他们出城。 两人大喜若狂,急步奔出城外。 方踏出城门,立即心中叫苦。 原来城门外黑压压聚了几大队人马,少说也有近千人。 由于他们既没有点燃火炬,又个个闷声不响,两人出城后才发觉,已是无法脱身了。 有人喝道:“海沙扬威!” 两人同时答道:“东溟有难!” 一名大汉迎过来,低声问道:“那个堂的。” 寇仲硬着头皮道:“余杭分舵的!” 大汉不疑有他,指了指其中一堆人道:“绑上红巾,站到那里去,龙头快到了!” 徐子陵见他递来两条红布,慌忙接过。 来到那组余杭分舵的人堆时,两人装作绑扎红巾,低头遮遮掩掩的来到了队尾,竟没给人瞧出破绽。 前面的几个人掉头来看他们,黑暗中看不真切,正要问话,幸好蹄声急响,一群人由城门驰出,再没有人理会他们。 带头的是个铁塔般的大汉,因在他左右方两人均高举火把,所以众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此人长相威武,背插双斧,目似铜铃。环目一扫,包括寇徐两人在内,都感到他似是单独看到了自己的样子。 其他人各有特色,其中还有位相当美貌的尼姑,宽大的道袍被海风吹得紧贴身上,露出美好诱人的曲线。 那谭勇亦是其中一人,不过排到队尾处,看来其他人的身分都比他高。 那大汉到了分列两旁的部下间,策马转了一个小圈,停了下来。 众海沙帮徒纷纷拔出兵刃致敬。 寇仲一边举刀作状,乘机凑到徐子陵耳旁道:“这龙头看来要比我们这两个高手高得多,有机会就溜,甚么都不要理了。” 见到这等声势,徐子陵亦心虚得要命,不迭点头。 那海沙帮的龙头勒马停定,喝道:“今趟我们海沙帮是为宇文化及大人办事,酬劳优厚不在话下,还有其他好处。今次致胜之道,是攻其无备,不留任何活口。你们尽心尽力随本舵的头子去办事,谁若临阵退缩,必以家法处置。事成后人人重重有赏,知道了吗?” 众汉齐声应了。 这里离码头颇远,又隔了个海湾,纵使放声大叫,亦不虞给码头的东溟派听到。 寇仲正要扯徐子陵往后开溜,才察觉后方一座小丘上亦有人在大声答应,惟有放弃了行动。 此时谭勇和另一矮汉策马来到余杭分舵的那组人前,低声说了几句话,便下令出发。 骑马的骑马,没马的人便跑在后面,只恨谭勇堕到队后压阵,累得两人无法开小差,只好跟大队出发。 走了小半个时辰,到了海边,早有三艘两桅帆船在等候,该处离东溟派巨舶泊岸处至少有三、四里的距离。 寇徐两人硬着头皮,在谭勇的监视下,登上了其中一条帆船。 众人上船后,都各就工作,有的去预备发动投石,有些去弄火箭,又或起帆解缆,只有他们不知干甚么才好非常碍眼。 正心惊胆跳时,谭勇竟登上他们那艘船来,幸好船上灯火全无,否则早给人发现他们是冒牌货。 两人惶然失措,正要靠往船边跳海时,一名大汉拦着他们喝道:“还不给我到舱底把水靠和破山凿拿上来?” 两人吓了一跳,低头钻进舱里去。 早有十多人忙着把箱子抬上来,其中一人道:“还剩下一箱,由你两个负责。” 两人楞头楞脑的摸往底舱去,只见昏暗的风灯下,堆满杂物的舱底再没有人,只有一个木箱子。 寇仲大喜,扑了上去,揭开箱子,只见里面有一个锐利的螺旋巨钻,至少有五、六十斤重。 帆船微颤,显正解缆起航。 徐子陵帮他由箱内把钻子取出,不约而同把钻尖对着舱底,转动起来。 寇仲笑道:“只要把这条船弄沉,就甚么仇都报了。” 徐子陵道:“这事既和宇文化骨有关。我们怎都不可坐视不理。待会入水后,我们就跑到甲板去,大叫大嚷,便可破坏海沙帮的甚么攻其无备了。然后再跳水逃生,立即去抢盐,哈!” 两人愈说愈兴奋,把钻子转动得风车般快捷,不半晌“波”的一声,硬在船底钻了个洞。 忙把钻子转回来,当他们要把箱子抬上去时,海水早浸到脚踝的位置。 东溟派的巨舶像头怪兽般俯伏在码头处,四周黯无灯火,只有它在船头船尾点燃了四盏小风灯,凄清孤冷,在海风下明暗不定。 码头一带上千百艘船舶,部分紧贴岸边,大部分都在海湾内下锚。 海沙帮的三艘帆船悄悄地穿行船阵之中,到了离巨舶十丈许处,停了下来。 被钻破船底的那条船早沉低了两尺许,只差尺许水就浸到甲板,但由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敌船上,竟没有人发觉到。 寇仲和徐子陵躲在船头特别暗黑处,手持分派来在箭头扎了油脂布的长弓劲箭,心儿忐忑地等候。 谭勇下令道:“入水!” 八名穿上水靠,带了破山凿的手下无声无息地翻进水内去。 忽然有人低叫道:“水位为甚么这么高!” 寇仲知是时候了,一推徐子陵,点起火箭,在众人愕然中,望巨舶射去,画出两道美丽的火虹。 谭勇惊喝道:“你们疯了吗?” 两人齐声大叫:“海沙扬威,东溟有难,海沙帮攻其不备!” 谭勇横掠而来,暴喝道:“又是你两个小子!” 寇徐两人把大弓当暗器般使,甩手往谭勇挥去,同时翻身潜入水里。 码头那边已喊杀连天,巨舶离开岸边,望北开去,刚好在爬上海沙帮盐仓后面码头处的寇徐二人身后经过。 两人边笑边往仓后奔去,到了入门处,寇仲一手握着锁仓的铁锁,叫道:“看我的内功!” “呸!” 锁头纹风不动。 寇仲没法,把铁链拉直,叫道:“快拿刀劈!” 徐子陵摇头道:“劈崩了我的刀怎办!” 寇仲怒道:“刀折了可以买把新的,发不了财这一世都是穷光蛋,海沙帮并不是每天都全军出动去作战的呢!” 徐子陵嘻嘻一笑,把寇仲的刀抽了出来,运起全身吃奶之力,一刀下劈。 “锵!” 铁链应刀而断。 两人同时一呆,不过已无暇多想,寇仲指着泊在后码头最大那艘风帆道:“快把那条船摇撑过来,我去搬货。” 他们分别活了差不多十八年和十七年,但从没有一刻比现在更风光了。 寇仲躺在堆积于船上像小山般的盐包上,享受着清晨的阳光,哼着扬州最流行的小调,写意得像快要死去的懒样儿。 徐子陵望往左方延绵的陆岸,别下头看看快浸到甲板来的水位,皱眉道:“我已叫你不要偷这么多了,现在连睡觉的地方也塞满了货,船都要快压沉了,不如抛掉十来包吧??” 寇仲吓了一跳,转身把盐抱紧,大叫道:“这些都是白花花的银子,要我把银子丢到海里去,不若干脆把我的命也丢掉好了。” 见徐子陵不作声,又坐了起来,嘻嘻笑道:“小陵莫要动气,这样吧!待会泊岸买衣物粮货时,让我看看有没有人肯高价购买几包吧!” 徐子陵气道:“到沿海产盐的地方卖盐,肯出高价的定是像你那样的疯子和白痴,不同之处在一个乱花钱,另一个是视财如命。” 寇仲哈哈一笑,来到船尾,搂着徐子陵的肩头道:“一世人两兄弟,何须发这么大脾气呢?哈!我是贪心了少许,但都是为了大家的将来设想,能赚多个子儿,将来便可多点幸福快乐。说不定可筹组一枝义军,打上京城去趁做皇帝的热闹,那时不是可把宇文化骨推出午门斩首来为娘报仇吗?” 又干笑一声道:“看!这条船多么结实,走得多么顺风顺水。” 徐子陵取起长刀,离开他的“怀抱”,站了起来。踏着也不知叠了多少层的盐包,来到了帆桅下,抱刀而立,苦笑道:“你仲少懂得驾船吗?现在天朗气清,风平浪静当然问题不大,假若遇上风浪,两下子就沉了时,你不要对我抢天呼地才好。” 寇仲指了指自己的大头,又指了指左方的海岸,笑道:“我这个算无甚么策的脑袋早想过所有这些问题了,天色稍有不对,我们就往岸边靠过去,哈!我还以为你担心甚么?原来只是这等小事。” 徐子陵以长刀遥指寇仲,冷冷道:“若这艘船突然靠岸,如非碰个粉身碎骨,就是永远都开不出来,还笑我在白担心。” 寇仲显是理屈辞穷,痛苦地道:“你要抛掉多少包?” 徐子陵颓然跪在盐包上,叹道:“这还不是最大的问题。而是照目前的航线走,最终我们都要由大江进入内陆,而扬州城则是必经之路,那时你该知会遇上谁了。” 寇仲装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哈哈笑道:“我这超卓的脑袋怎会没想及这件事。到时我们漏夜闯过扬州,既可避过官船,又可不与我们的便宜老爹碰面。在到历阳时则早点下船,就地卖去半批货,其余再用骡车有他娘的那么远就运他娘的那么远,完成我们的发财大计。看!这计划是多么完美。” 徐子陵拗他不过,站了起来,迳自练刀。 寇仲凝神看了一会,拔出佩刀道:“看你一个人像个小疯子般指手尽脚,让我仲少来陪你玩两招吧!” 徐子陵淡淡道:“我怕错手伤了你。” 寇仲失声尖叫道:“你伤得了我,看招!” 手中刀化作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刀风寒芒,画向徐子陵。 徐子陵那想得到他如此厉害,施出李靖教落血战十式中的“强而避之”,往旁疾移,再运刀格架。 两人就那么拚将起来,不片刻连招式都忘了,纯凭感觉打个不亦乐乎。 也忘了太阳被乌云所盖,海风渐急,还以为是刀锋带起的劲气。 徐子陵担心的事终于来了。 卷二 第七章 纲中之鱼 “蓬!” 寇仲哭丧着脸和徐子陵把第二十包盐抛进大海里,海水才再没有打上甲板。 幸好这只是一场小豪雨,否则船早翻沉。 两人筋疲力尽地坐到盐包上,连笑或哭的力气都失去了。 太阳再次露面时,寇仲忽地捧腹狂笑起来,徐子陵亦很自然的陪他笑得呛出了泪水,辛苦得要命。 寇仲叹道:“我们至少没有了可逛窑子二十次的花费,老天爷真残忍。” 徐子陵哂道:“白老夫子不是常教人安于天命吗?我的仲少爷,一饮一啄均有前定,上天注定要我们少了这二十包盐,就不会留多半包给我们。” 寇仲忽地浑身剧震,指着后方呻吟道:“你说得不错,可能上天注定了我们是穷光蛋,连这剩下的五六十包私盐都要完蛋了。” 徐子陵骇然望去,只见五艘三桅大船刚由海湾拐角处转出来,而且对方追踪之术显然非常高明,出现时离他们不足两里远。按其速度,最多只须一炷香的时间就可赶上他们。 两人先仰头看了自己船桅上绣有鱼纹图案的海沙帮旗,再往追来的五艘船瞧去,同时呻吟起来,因为来船桅上的旗帜,都是同一的式样。 寇仲跌坐盐上,悲叫道:“完了!我的海沙完了。” 徐子陵把他扯了起来,叫道:“快走!迟恐不及。” 蓦地娇笑传来,只见一艘快艇超前而至,船头立着的正是那晚曾有一面之缘的俏尼姑,划艇的是十名训练有素的壮汉,划得艇子像箭矢般在海面滑行。 那俏尼姑叫道:“现在才想到逃走,真的迟了!” 两人见到她身穿水靠,一副随时要下水拿人的样子,魂飞魄散,那还理甚么海沙海盐,飞身插进水里,连她更为玲珑浮凸,可令任何男人看得膛目窒息的胴体都没空欣赏了。 那俏尼姑笑得花枝乱颤,喘着气道:“我‘美人鱼’游秋凤若让你两个小子能成漏网之鱼,奴家以后都不再下水了。” 这才以一个无比优美的姿态投入水里,比之寇仲和徐子陵的狼狈相,实不可同日而语。 阳光像千万道射进水内去的银线,把澄蓝的海底世界变成了一座无限大的立体镜台。 尼姑游秋凤功聚双目,立时看到寇仲和徐子陵在百丈外拚命往岸边游去,而风帆的船底像一块奇怪的乌云般嵌在高高在上、澄明得耀目的水面处。 游秋凤一摆蛮腰,有似一缕轻烟般,以最少快上半倍的速度衔尾追去。 在海沙帮这以海为地盘的帮派里,她的水上功夫仍没有第二个人可及,由此即可知她是如何厉害。 她并不明白这两个小子为何能在水底闭气,没有上乘内功,这是绝不能办到的。 但此时她已无暇多想。 帮主“龙王”韩盖天下了严令,不惜一切都要把他们生擒。 寇仲和徐子陵这时已看到俏尼姑在后方追来,却是全无脱身办法。 寇仲本来领先徐子陵两丈有余,但眼看敌人游来速度,便知很快可追上水性及不上自己的徐子陵,猛一咬牙,挥手着徐子陵先去,自己持着长刀,掉头来对付敌人。 徐子陵怎肯让他独抗敌人,亦横刀回身,与寇仲一起朝敌人游去。 双方迅速接近。 快要短兵相接时,游秋凤露出个诡异的笑容,往背上一抹,手一挥,一张大网箭般射出,迎头往两人罩来。 他们见到大网像片乌云般盖来,心知不妙时,已给连人带刀罩个结实,成了网中之鱼。 那艘偷盐船也像它的主人般,成了海沙帮的俘虏,被一条粗缆系在旗舰海沙号的后面,风帆收了下来。 海沙帮的龙头“龙王”韩盖天大马金刀坐在特制的龙椅上,椅后是七名随他南征北讨的护法级手下,地位更高于广布于沿海产盐区的十八个分舵的舵主。 他的龙座设于船尾靠舱的一段,静待两个小犯被押来受审。 海沙帮乃东南沿海三大帮派之一,与水龙帮和巨鲲帮齐名。 三大帮会互相猜忌,以前仍能划分地盘和势力范围保持大上的和平,但自隋政败坏,天下群雄并起,三大帮派亦蠢蠢欲动,图谋扩张势力,斗争渐烈。 水龙帮一向依附南方宋姓门阀,而海沙帮为了求存,投进了宇文门阀的麾下,成了宇文家一大爪牙。 巨鲲帮却是独立自主,但声势则一点不逊色。最惹人谈论是自上任帮主云广陵被人刺杀后,接任的女儿云玉真更把巨鲲帮打理得有声有色。 这有“红粉帮主”之称的美女武艺精湛,尤胜乃父,被誉为东南武林的第一英雌。 此时寇仲和徐子陵双手被反绑背后,押到韩盖天身前来,被服侍他们的四名壮汉硬按得跪倒地上,垂头丧气。 手下报告道:“搜过他们的身和船了,只有二十多两银子,再无其他东西。” 韩盖天双目一寒道:“报上名来!” 寇仲叫道:“我叫傅仲,他叫傅陵……” “啪!啪!” 两条长鞭,由后抽至,打得两人背后衣衫破烂,皮开肉绽,痛得脸肌都扭曲了。 韩盖天哈哈笑道:“还敢骗我。你们一个叫寇仲,一个叫徐子陵,都是宇文总管发下全国追缉令要擒拿归案的人。只要将你们送到扬州,交给尉迟总管,就可得到千两黄金的报酬。” 站在他右侧的是首席护法“胖刺客”尤贵,此人体胖如球,眼睛细而阴险,闻言阴恻恻笑起来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若非这两个小子贪心偷了整条船的海沙,我们也不容易拿到这千两金子呢。” 寇仲忍着背后的痛楚向徐子陵报以抱歉的苦笑,后者若无其事地低声道:“原来我们竟那么值钱,自己把自己卖了不是已可发达吗?” 韩盖天大喝道:“闭嘴!” 两人吓得噤若寒蝉时,俏尼姑游秋凤的娇笑由舱内传来,她换回了干袍,头上竟还多了个假发髻,更横七竖八插了七、八支幼银簪,非常别致。 她百媚千娇的来到韩盖天处,一屁股坐入他大腿上,搂着韩盖天树干般粗壮的脖子,谀媚娇嗔的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今趟虽让东溟派避过大难,但却得到这两个值钱的小子,帮主亦有面目见宇文大人了。” 韩盖天探手摸着俏尼姑的丰臀轻拍了两记,向寇徐两人沉声道:“告诉我!为何你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会那么值钱?” 两人此时正深深后悔,明知海沙帮和宇文化骨有关,偏想不到字文化骨会密令手下帮会搜捕他们,若知道此点,便不会失手遭擒了。 寇仲叹了一气道:“帮主若肯不把我们交给宇文化及,我们定会把这个秘密告诉你。” 韩盖天仰天一阵豪笑,喘着气失声道:“你们看!这小子竟敢来和我们谈条件。” 众护法手下齐声陪笑。 另一护法“双枪闯将”凌志高道:“听游妹子说这两个小子懂得水底换气之术,偏是武功差劲,此事非常奇怪,显然有点来头。” 俏尼姑娇笑道:“人来!先给我抽三鞭看看他们的内功如何深厚!” 众人哄笑声中,立即鞭如雨下,少说抽了十来鞭,打得他们背脊衣衫碎裂,血肉模糊,仆倒地上。 但两人却连哼都没有哼半声。 给再扯起来时,韩盖天动容道:“你两个的骨头倒硬朗,这些鞭子都经水浸制,普通人两、三鞭都受不起。看在这点上,假若你们肯从实招来,本帮主说不定会另有处置。” 寇仲痛得咬牙裂嘴,呻吟道:“我们值钱当然是有原因的,因为我们知道‘杨公宝藏’的秘密。” 甲板上蓦地静下,每个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韩盖天打手势阻止手下发言,推开了俏尼姑,站起来喝道:“让他们站起来,松绑!” 两人给人扶起,绳索被割断。 他们衣衫早被鞭抽碎,臂上是一道道的血痕,自己看看都触目惊心,奇怪是开始时的一阵剧痛过后,便没有甚么大碍了。 韩盖大铁塔般身体比之已长得高挺的两个小子仍要高上两、三寸,负手来到他们身前,柔声道:“你们怎知‘杨公宝藏’的所在?” 徐子陵答道:“是娘告诉我们的。” 韩盖天点头道:“我们也知此事,是罗刹女把你们救走的,为何她不和你们在一起?” 寇仲黯然道:“娘被宇文化及害死了,所以我们怎都不会将宝藏所在告诉他。” 俏尼姑盈盈走到两人面前,伸手捏了一下徐子陵脸蛋,媚眼一眯道:“帮主啊!看来这两位英俊的小兄弟并非胡言乱语,‘漫天王’曾全力追踪高丽罗刹女,传是为了她典当的一块古玉,当时我们还大惑不解,现在该猜到这块玉必是来自‘杨公宝藏’。” “胖刺客”尤贵道:“现在这两位小兄弟来到这里,证明天命选的真主该是帮主了。” 韩盖天沉声道:“宝藏在那里?” 寇仲回复了冷静,先和俏尼姑眉来眼去传情一番,惹得她“噗嗤”媚笑时,才道:“宝藏就在扬州城关帝庙附近某处,但必须以独门手法开启,否则永远都发现不了宝藏。” 俏尼姑送上娇躯,让高耸的胸脯贴到寇仲的胸膛处,昵声道:“那还不快点说出来,帮主定不会薄待你们的。” 寇仲显然很享受这艳福,闭眼呻吟道:“帮主若肯给我们十两黄金,那我们就助帮主找到藏宝吧。” 韩盖天哂道:“十两黄金小事一件,快说!” 俏尼姑伸手搂上寇仲脖子,在他脸蛋香了一下,笑脸如花道:“听姐姐的话,快点说出来。” 寇仲笑嘻嘻道:“大家都是在江湖行走的人,只要帮主把我们带到扬州城,立下不杀我们的毒誓。再送上金子,我们便大开宝库,否则我们死都不会说出来。” 徐子陵插口道:“宝藏内关密布,藏宝处深入地底二十多丈,除非帮主获得扬州总管批准,把方圆五里内的民居全拆掉,再把土地翻了过来,否则休想进入宝库。” 寇仲接道:“就算我们讲漏半句,帮主都不会知道,何不大家做个好朋友,作个你情我愿的公平交易。” 韩盖天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苦笑起来,摇头叹道:“你两个小子不去做生意,真浪费了你们。好吧!我就带你们到扬州去。但千万不要骗我,那绝不会有好下场的。” 接着喝道:“人来!把他们关进刑室的铁笼去。” 寇仲听到铁笼两字,立即凑下头去在俏尼姑唇上香了一下,同时摸了摸她头发,口中啧啧赞赏时,顺势抽出一枝银簪,藏在手心处。 俏尼姑大嗔道:“馋嘴的小子!”推开了他。 这时手下已上来抓着两人臀膀。 韩盖天那放得心下,亲自押送两人进入舱内,由楼梯到了下层摆满各式刑具的刑房,看着手下把他们关进放在一角的大铁笼内,上好锁后由自己保管锁匙,这才离去。 徐子陵看着这由粗如儿臂的铁条做成的囚笼发呆时,寇仲伸手过来,让他看了看手心内细长的银瞥,口上却道:“我看这韩帮主是个好汉子,我们还是和他乖乖合作为妙!” 徐子陵知机道:“希望回扬州不会给宇文化骨逮着就好了,唉!我们明知宝藏在那里,偏是没胆子去取。” 两人均是精灵透顶的人,见韩盖天一众退个一干二净,太不合情理,便想到他们会在隔邻某处偷听他们说话,而事实也确是如此。 寇仲道:“你真能记清楚娘说过的启库方法吗?那太复杂了,幸好你的记性一向比我好。” 徐子陵道:“我只记得清楚下半截,唉!当时娘在弥留之际,我哭得糊里糊涂的。” 寇仲笑道:“上半截可包在我身上,甚么左三右七,包不会出错,人家出了高价,我们自该交出好货去。” 徐子陵侧体躺过去,伸了个懒腰道:“睡吧!” 寇仲伏到他身旁,竟真的沉沉睡着了。 大船全速航行,朝北方的长江水口开去。 船速转缓。 那变异使两人醒了过来。 吊在四角的风灯不知何时熄灭了,在这密封空室里本该伸手不见五指,偏是他们仍感到墙壁似是透出朦朦暗光,可隐约见物。 他们大感奇怪。 照理韩盖天该恨不得可立即抵达扬州,怎肯减慢速度。 坐起来后,寇仲伸手摸摸自己背脊,又摸摸徐子陵,不由得意洋洋道:“我们果然成了内功好手,早先给人打得皮开肉绽,现在却是皮光肉滑了。” 徐子陵低声道:“会否仍有人在外面监视我们呢?” 寇仲耳语道:“假设有个人可以令你做皇帝,你自己又不用吃甚么苦,你会不会派人看紧他呢?” 徐子陵骇然道:“若真到了扬州都不能脱身,那韩臭天岂非要把我们撕皮拆骨?” 寇仲取出银簪,低声道:“先看看可否把锁打开,你看刑室里这么多工具利器,凭我们出神入化的内功,要钻个洞该不应太困难吧!” 徐子陵叹道:“我也知道,但怎样方可不弄出声音来呢?” 寇仲来到铁笼的小门处,把银簪的一端拗成了个小钩子,小心翼翼探进锁头的匙孔内去,不片晌已发出“的答”一声。 徐子陵毫不惊异,熟练地把锁解下,放到一角。 轻轻拉起铁栅后,两人狗儿般钻了出来。 这时船速更慢了,上层传来脚步急剧走动的响声。 两人大喜,正分头去寻找趁手的工具,徐子陵招手着寇仲过去,指着墙角的一个施行烙刑的火炉道:“若我们把炉子点燃,烧红烙铁,说不定可无声无息在船底烙个小洞出来,那时就可趁海水涌进来时,以那用来锯人的锯子开个大洞逃出去了。” 寇仲拍了拍他肩头表示赞赏,在徐子陵用炉旁的柴炭火种燃着火炉时,脱下破烂的外衣,塞在门脚下处,防止海水渗出去。 道时船速转快,还明显在转急弯,似要避开某些东西。 上面的足音停了,反是走廊处有足音传过来。 这时徐子陵已把十多枝烙铁,全放进了火炉内,闻声吃了一惊,避往门旁。 寇仲则到了门的另一边去,向他打出下手绝不能留情的手势,虚劈了一下。 门外传来男人的声音道:“有甚么动静?” 有两人的声音应道:“没有!” 那男人道:“来的是巨鲲帮的战船。不知那美人儿帮主是否吃了豹子胆,竟然敢来截击我们,帮主吩咐要到里面把那个小子看紧,绝不能疏忽,否则以帮规处置。” 守门的两人连忙答应。 脚步声远去。 寇徐连忙把塞在门底的衣物扯掉。 开锁声传来,厚木门给拉开,昏暗灯火映了进来,却照不到放在一角的铁笼。 两个人毫无戒备地走进来,其中一人还道:“先点亮灯!” 另一人却看到燃着了的火炉,大感愕然时,徐子陵已照头轰了他一拳,立时颓然倒地,堕地前给徐子陵一把抱着。 寇仲同时发难,也把另一人硬生生打晕了,还探头外望,只见通往楼梯的走廊处站了三个人,正朝他望来。 寇仲人急智生,扬手打了个招呼,便忙把舱门闭起来,幸好灯光昏暗,他的动作又快,走廊的人看不清楚脸貌,但心儿早跳得差点由喉嘴处弹出来。 两人脱下对方衣物,再把他们捆扎个结实,又塞了口,这才定过神来。 两人的钱袋早到了寇仲怀内去,徐子陵则解下对方的短戟和长剑,虽不及刀那么惯使,但总好过手无寸铁的可怕失落感。 徐子陵取来烙铁,放到舱板上。 一阵“吱吱”声和烧焦了的昧道随着白烟云雾般腾升而起。 移开烙铁后,舱板果然现出了个焦红的凹痕。 寇仲又去把门缝塞好。 徐子陵今次索性把三枝绕红的烙铁都压到凹坑去,冒出的烟屑更多了,烧得舱板红了起来。 船又再转急弯,看来巨鲲帮的人已追得很贴近。 隐有喊叫之声由上方传来,加上密集的足音,形势愈来愈紧张。 “噗!” 烙铁烙穿了船底,海水立时涌入来。 两人一声欢呼,用预备好的锯子死命去把洞扩大。 海水狂涌而入,不片晌浸过他们的脚踝,那两名俘虏给浸醒过来。 “勒!” 寇仲把锯到只剩一小截相连的木板用力拗断,立时露出个三角形的大缺口。 两人那还敢迟疑,先挑断那两人手上的绳结,让他们自行解绑,才溜到了船底下的大海去。 海沙号迅速移前,那艘紧随在后的偷盐船的船底在上方出现。 海面上是月照的黄光,这才知道原来到了晚上。 寇仲不理徐子陵愿意与否,扯着他往上游去。 那知船速太快,到两人浮上水面时,盐船刚好滑开。 他们由水面冒起头来,登时看呆了眼。 原来海沙帮的五条船,正被十多艘较小型的风帆围攻,大家互掷火器石头,战个难分难解,火箭把天空都划亮了。 寇仲看着离他们愈来愈远的偷盐船,正感欲哭无泪,见财化水,偷盐船忽地与海沙号分开,速度减缓,显然有人嫌偷盐船累赘把系缆斩断。 两人喜出望外,忙为自己幸福的未来拚命游过去。 卷二 第八章 红粉帮主 两人手忙脚乱扯起风帆时,交战双方早已离他们远去,变成了月夜下海平处的十多个小点。 一阵海风吹了过来,风帆往靠岸处以高速冲去。 寇仲伏在失而复得的盐包上,喃喃自语,开心得差点发狂。 徐子陵操控着船舵,叫道:“快到岸了!” 寇仲跳了起来,只见黑沉沉的陆地在前方不住扩大,骇然道:“可减慢速度吗?” 徐子陵叫道:“不可以!” 此时刚好潮涨,加上晚风,帆船走得像头脱了的野马,完全不受控制。 寇仲指着看似是沙滩的地方叫道:“往那里驶去。” 徐子陵一摆船舵,帆船改变了少许角度,朝浅滩高速驶去。 寇仲正欢呼时,蓦地色变道:“不好!” 徐子陵亦目瞪呆,原来在月照之下,四周尽是一堆堆由海底冒出来的礁石,现在仍未沉船,已是奇迹。 “嘞嘞!” 船底发出了难听之极的磨擦声音,接着整艘船往右倾侧,两人失去了平衡,全掉进海水里。 “轰!” 帆船撞上一块特别巨大的礁石,顿时四分五裂,盐包都沉到了海底里。 两人勉力泅到浅滩处,下半截身子仍浸在不住涌上来的潮水中。 筋疲力尽下,两人伏在沙上,张口喘息。 与礁石的碰撞磨擦令他们鼻都溢出了鲜血,身上自是伤痕累累,兵器都不知掉到那处去了。 不过肉体的痛苦,远及不上失去盐包的痛苦。 这批偷来的私盐得得失失,曾成为他们奋斗的最高目标,具有无比深刻的意义,投入了无尽的感情。 但它们终于完蛋了。 盐遇上水还不化为乌有吗? 徐子陵和着血吐出了一海水,呻吟道:“没到过海里去的人,绝不会知道海水是这么苦的。” 寇仲笑得呛咳着艰难地道:“谁叫你去喝它,哈!幸好我还有两个银袋。呀!” 徐子陵呻吟道:“不要告诉我你连钱袋都失掉了!” 寇仲苦着脸道:“正是这样,不要怪我,下趟让你保管好了。” 徐子陵别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叹道:“仲少你的肚子饿吗?看来我们的功夫确有长进,两夜一天末吃过一粒米,仍只是这么饿。” 寇仲悲吟道:“不要提‘饿’这个字,唉!我要累死了。”话毕把整块脸埋到沙里去。 徐子陵的神智逐渐模糊,最后支持不住。就那么昏睡了过去。 忽然感到给人大力拍他的脸,寇仲的叫嚷声传入耳内道:“天啊!快起来,今次有神仙打救了。” 徐子陵睁开眼睛,天已大白。 呆头呆脑坐起来时。一看下亦呆了眼。 只见潮水退开了过百丈,露出了宽敞的海床,布满了乌黑的礁石。 那数十包盐和船破后的遗骇散布在石面上,壮观异常。 寇仲正往最接近的盐包奔去。 徐子陵涌起炽热的狂喜,跳了起来,这才发觉身上的伤已痊愈大半,除了肚子空空如也外,整个人精力充沛,忙追着寇仲奔了去。 寇仲兴奋得发了疯地嚷道:“我的娘!这些盐都结成了硬块,没有溶掉,今伙老天爷显灵了。” 徐子陵见到远处石隙间有东西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大喜扑了过去,果然找到那把长剑,不片刻又在丈许外找到寇仲那支短戟,失而复得,那欣悦的感觉确非笔墨所能形容。 寇仲却在找那两个钱袋,千辛万苦才找到其中一个,另一个则怎都寻不到了。打开一看,竟有白银五两多,心中是非常感谢老天爷。 两人怕潮水又来,忙把盐包运往岸边。忙到黄昏,才把四十八包盐集齐岸上,有两包不见了,可能是艘船时散碎了。 两人这时饿得已没有了感觉,忙到岸旁的山林采了些野果充饥。 回到沙滩时,潮水又涌上来了,看着海水打上礁石激起的浪花,他们都有劫后余生的感觉。 两人面对大海,生出了敌人随时来临的危感,遂在附近山林中找了个安全的地点,把盐包都运了到那里去,又以树叶盖好,这才依偎而睡。 恍惚间他们又似回到了傅君婥葬身那个小谷内,运功抗御寒夜。 到了半夜时分,异响由沙滩处传来。 两人吃了一惊,取了兵器,爬到一块可看到沙滩的大石后,偷偷张望。 只见沙滩处泊了两艘小艇,十多名大汉手持火炬,正察看他们那艘破船给冲至沙滩上的遗骸。 对面海面上有八艘中型的两桅帆船,不像是海沙帮的船舰。 寇仲低声道:“你看那个妞儿,比得上我们的娘!” 徐子陵亦看到那女子,身穿湖水绿色的武士服,外罩白色长披风,美得教人看了似会透不过气来。 这么有气质的妞儿,他还是第一趟见到。 寇仲喉咙间发出“咯”的一声,咽着口涎道:“若能和她共度良宵,短命三日我都甘愿。” 徐子陵“哈”一声笑了出来,连忙掩口,岂知那女子显是高手里的高手,隔了近二十丈,仍瞒不过她的耳朵,别头瞧往他们的方向,吓得两人忙缩在大石后。 过了好一会后,沙滩处仍没有动静,他们松了一口气,那还敢再有歪念。 寇仲低声道:“这美婆娘连武功都可能比得上娘,不过仍给我们扬州双龙瞒过了。” 忽然一把悦耳低沉的女音由上方传下来,平静地问道:“真的给你们瞒过了吗?” 两人魂飞魄散,滚到斜草坡底,才跳了起来,举戟持剑,虚张声势,其实心虚得要命。 两人得李靖传授血战十式,只有徐子陵一个人试过和人以兵器对敌,不过那次却是窝囊之极,连李靖的宝刀都失去了。 所以两人最缺乏的是实战经验,故临阵不胆怯就怪了。 那绝色美女悠闲地坐在大石上,旁边还放着一盏风灯,映得她靠灯的半边娇躯似会发光的样子,使她的美丽多添了几分因神秘而来的圣洁感觉。 白披风衬湖水绿的武士服,更令她显得婥约多姿。 女子冷冷地看着他们,淡淡道:“真不明白你这两个无德无能的小混混,凭甚么既可在宇文化及的眼皮子下带走了《长生诀》,又让杜伏威闹了个灰头土脸,现在连海沙帮都给你们弄得晕头转向。告诉我!你们是否戴了保佑你们好运的护身符呢?” 两人听得脸脸相觑,瞪目结舌。 此女怎能对他们的事了若指掌? 寇仲不好意思的把短戟垂下,撑在草地上,一本正经地道:“请问小姐高姓大名?何方人士?为何对在下两兄弟的事这般如数家珍似的。” 美女冷哼道:“我不是叫婆娘吗?为何现在又变小姐了,前后不符,可知你这人是如何卑鄙。” 寇仲失声道:“这就叫卑鄙?就算你心中恨不得杀死对方,表面上还不是要客客气气吗?这世上谁不是口不对心,你这……嘿!你这小姐又比我高尚多少?” 徐子陵很少见到寇仲发这么大脾气,呆在当场。 美女平静地看了寇仲好半晌后,“噗哧”娇笑道:“你这小子,倒也有点臭脾性。不过莫怪本姑娘不先作警告,杀人对我来说就像斩瓜或者切菜,一点不会犹豫。” 徐子陵回过神来,忍不住哂道:“要动手就动手吧!何来这么多废话?” 寇仲挺胸道:“够胆量的就不要招呼别人来帮手,一个对我们两个。” 美女忍俊不住,花枝乱颤般笑道:“看你两个的模样,已是衣不蔽体,浑身伤痕,偏又摆出两个打我一个的贼相。唉!死小子!累我笑得这么辛苦。” 徐子陵愤然道:“你究竟打还是不打,不打我们就回去睡觉了。” 美女自然看出他的外强中干、色厉内荏,在背后拔出了一管金澄澄,长若四尺的铜箫,横放唇边,吹响了一个清音,像清风般送入他们的耳鼓内。 然后把箫搁到玉腿上,低头细看风灯内闪跳的焰芯,轻轻道:“不要对人家满怀敌意好吗?我不惜对海沙帮开战,就是想看看我们有没有合作的可能性。” 两人你眼望我眼,均有点受宠若惊样子。 还是寇仲反应比较快,笑嘻嘻坐到另一块石上,点头道:“姑娘请开出些诱人的条件,看看可否谈得拢?” 美女眼尾都不看他,仍似是自言自语道:“我是否该先狠狠揍他们一顿,让这两个小子守规矩点呢?” 寇仲吓得跳了起来,摆出血战十式起首第一式“两军对垒”,给她忽硬忽软的,弄得两人头都痛了起来。 美女倏地把俏脸转回面向他们,凤目生寒,定神打量了两人摆出的姿态神气,冷然道:“知否我肯和你们说这么多话,是因为本帮主很看得起你们,所以想邀请你们加入我巨鲲帮,做本帮主的两个既是刚开门又是关门的徒弟。” 两人愕然以对,异口同声叫道:“我的娘!” 此事确是出人意表之极,这个最多比他们大上三、四岁的美人儿,竟要收他们作徒弟? “红粉帮主”云玉真毫无愧色道:“有何值得大惊小怪,所谓学无先后,达者为师,那叫你们本领低微,连拿兵器的方法都未晓得。” 徐子陵失声道:“拿兵器也有方法吗?” 云玉真没好气道:“当然有!只看你想把剑柄捏碎似的那么用过了力度,就知你不懂拿剑的窍诀是‘轻则飘,实则紧’。过犹不及,没有明师指点,你这小子怎会晓得。” 寇仲怕徐子陵失面子,哂道:“你早先不是说我们何德何能吗?为何忽然又前倨后恭,变成很看得起我们呢。是否只为了‘杨公宝藏’和《长生诀》。收了我们作徒弟后,教我们因师命难违,又要讨你老人家欢心,最后便是乖乖献宝。” 云玉真望了他半晌,秀眸露出笑意,温柔地道:“若我云玉真要谋那两样东西,教我云玉真不得好死。” 接着双目一寒道:“《长生诀》只是道家骗人的玩意,至于‘杨公宝藏’则只对发皇帝梦的人有吸引力,我才没闲情去淌那浑水,去你两个的大头鬼。” 又抿嘴笑道:“或者你们并不知道,杜伏威找不到你们后,返回历阳,有天忽然笑了起来,旁人问他笑的原因时,他提起你两个小子,说你两人是天生的武学奇材,他虽阅人无数,但从末见过资质比你们更好的人,使他也动了爱才之念。只恨给你们逃掉了,现在他只想干掉你们。” 两人的脸火般烧了起来。 这番似是赞赏的话,在她口中说出来便暧昧多了。 徐子陵尴尬地道:“你怎会连杜伏威说过甚么都知道?” 云玉真淡淡道:“这个不用你理,当今之世,除窦建德和李密两人外,数眼光独到,怕没多少人能及得上杜伏威。所以本帮主也起了收徒之心,怎样了,拜不拜我这个师傅,否则给海沙帮找上你们时,不要怪没有人救你们了。” 寇仲没好气道:“你想作我们扬州双龙的师傅,也该有点表现才行。否则连我们剑戟合璧都敌不住,还怎摆得出师傅的款儿。” 云玉真同意道:“说了这么多话,只有这几句合理一点。” 两人知她出手在即,全神戒备。 他们在市井长大,深明“便宜莫贪”这千古不移的定律。 这么一个千娇百媚、身分尊贵的美人儿,要来收他们作徒弟,里面定是包藏了阴谋祸心,只是他们猜测不破罢了! 云玉真左手提灯,右手挽箫,缓缓飘离了大石,披风在身后拂动不休,像化作美人形态的萤火虫般瞬那间横移过来,到了两人头顶上。 两人哪想得到她会有这种招数,又有点怕劈伤她美丽的玉腿,慌忙往左右移去,岂知竟分别给她在头顶踏了一脚。 云玉真落往两人后方,娇笑道:“徒儿们服了吗?” 两人脸都胀红了,打个眼色,分从左右攻去。 此时他们已知她武艺强绝,再不留情,全力出手。 徐子陵本来使的是血战十式第三式的“轻骑突出”,若是用刀的话,就是由腰间出刀,假作捣往敌人胸口,若敌人退避时,则化成侧劈的变招,但用剑使出来时,却完全不是那种味道,索性步法依旧,觑准她肩膀,长剑闪电溯去。 寇仲更不懂用那与刀分别很大的短戟,临时把第二式“锋芒毕露”变化了少许,借一个旋身,横扫往云玉真胁下。 云玉真一阵娇笑,左手风灯往上提起,照得左方的徐子陵纤毫毕露时,右手铜箫似若无力地点在徐子陵的长剑锋尖处,同时后方的披风扬往前来,刚好迎上寇仲的短戟。 “叮!” “蓬!” 两人只觉一股柔和但却难以抗拒的内劲送入了自己兵器内,由掌心扩散到手臂的经脉去,如若触电,差点连兵器都丢掉,狼狈退了开去。 云玉真却比他们更惊讶。 原来她本是要把真劲攻入对方体内要穴,岂知到了对方肩膀处,徐子陵方面的劲气若泥牛入海,消失无踪,硬被化去。而寇仲则把她的气劲迫了回来,颇为霸道。 三人分了开来,愕然对望。 云玉真皱眉道:“假若罗刹女传你们练功之法,你们理该同出一源,为何现在却有这么截然不同的差异呢?快从实招来。” 寇仲嘻嘻笑道:“知道我们功力深厚了,对吗?美人儿师傅。” 徐子陵哈哈笑道:“我们是练武奇材,自然有不同的花样了。” 两人见她武技高强,又摆明不会伤害自己,大感有趣,更心痒手痒起来。 只看她动手时的美姿妙态,已是赏心乐事。 云玉真见“师令不被尊崇”,秀目一寒,倏地来到寇仲左旁,铜箫照脸点去。 寇仲明明可清楚看到她每个动作,心中还知道该怎么去挡格,偏是身体移动却慢了少许,横起短戟时,不但给对方在鼻尖点了一记,还给这女帮主一脚扫在腿侧处,登时惨哼倒地,跌了个灰头土脸。 徐子陵抢过来救驾,长剑舞得呼呼作响,护住脸门,岂知云玉真一箫点出,竟破入了他以为密不透风的剑网内,点在他额头正中处。 徐子陵如遭雷殛,抛跌开去,也跌了个四脚朝天。 云玉真俯视一时间爬不起来的两人,柔声道:“你们不知在那里学来这些以攻为主的招数,却不知这都是以命搏命的拚命狠着,若没有抱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决心,便完全发挥不出威力来的。” 两人哼哼的站了起来,都给她的气劲震得全身发麻,无力动手。听她这么说,亦心中佩服,因为李靖也曾这么说过,可知此女眼力高明之极。 云玉真见自己已大幅加强了内劲,两个小子仍可这么快爬起来,芳心也惊异莫名。 她当然不是要收两人作徒弟,只是要利用两人去为她作一件对她非常重要的事,而因此事必须他们心甘情愿才行,才施展种种手段以达致目的,但这刻她真的动了少许收徒之心。 倘真个成事,再假以时日,这两个小子将可成为她的得力臂助。 寇仲叹了一气道:“我们最尊重女儿家的了,所以怎舍得伤你……” 云玉真道:“闭嘴!竟敢对我说这种轻薄话,是否讨打。” 徐子陵忙道:“有事慢慢商量,你收徒传艺,也必须对方心悦诚服才成。现在我们却仍未有拜师之心,可否待我们干完一笔买卖,大家才再来研究这事的可行性。” 云玉真先是玉脸一寒。旋又露出笑容,出乎两人意料之外地淡淡道:“好吧!你两人仔细想想好了。” 摇晃了一下,已回到了那块大石上去,娇声道:“海沙帮会不惜一切把你两人擒拿的,好自为之了。” 再一阵娇笑,消失在大石之后。 两人脸脸相觑,反有点舍不得她离开。 忽然云玉真又回来了,两人心中暗喜时,她像师傅教训徒弟般道:“你们最好把留在地上的痕迹彻底消减,再布下已远离此地的疑阵。乖乖的在这里躲上一两个月,否则必逃不过海沙帮的天罗地网。” 这才真的走了。 卷二 第九章 初窥堂奥 云玉真率手下离开后,临天明前两人拖着筋疲力尽的身回到那些盐包堆成的方阵中空处,睡了个不醒人事。 到午后时分,沙滩传来人声,吵醒了他们。 两人爬了出去,只见沙滩处泊了十多艘快艇,最起眼的就是韩盖天和俏尼姑,吓得两人忙缩回密林里。 幸好早有云玉真提点,否则今趟就插翼难飞。 两人连到外面采摘野果的胆量都消失了,即管再听不到声音,仍躲在安乐窝中。 黄昏时忽下起雨来,幸好他们以树枝茅草和泥巴搭成的屋顶,承接了大量的雨水,所以屋内下的小雨仍可忍受。 寇仲喜道:“这场雨来得真合时,可以把地上的痕迹洗去,那韩仆地就会更以为我们逃到远方去了。” 徐子陵失笑道:“盖天仆地,这名字起得像宇文化骨那么精采。” 寇仲伸手过去拔他面上长出来达半寸的胡须,笑道:“小陵你有点男子气概了,只比我的胡须子短了点,要不要我那对妙手给你拔个清光,还你的小白脸。” 徐子陵推开他的手道:“到我们的胡子长得连自己都不认得自己是谁时,我们就可做运盐的私枭,明白了吗?” 寇仲拍腿称赏,又苦恼道:“我们的武功真那么差劲吗?为何心中明明觉得可挡住我们美人儿师傅的玉招,偏是手脚却不听话?” 徐子陵沉吟道:“我也有想过这问题,照我看是我们由《长生诀》学来的绝世奇功,仍未能运用到出手的招式处。而且每一种兵器都有它的独特之处,我们把握不到,自然更不能得心应手。” 寇仲竖起拇指赞道:“小子真行,竟然想出和我相同的想法,证明你确像我的资质那么好!” 笑笑骂骂,到夜幕低垂,两人才溜出来,看清楚海沙帮的人确走得一个不剩时,这才靠夜眼去找野果充饥。 接着两人就在沙滩处对拆起来,打到兴起时,索性脱掉衣服,只余短裤,到海浪中杀个不亦乐乎,到徐子陵错手轻微划伤寇仲臂膀,才停下手来。 两人躺在沙滩上,都感意兴索然,因为无论怎样用心去打,体内的真气和手中的招式始终不能浑融为一,除了对兵器运用熟习了点外,可说一无所得。 不片晌,两人睡了过去。 徐子陵醒过来时,鸟鸣贯耳。 他睁眼仰望,刚巧见到一头海鸥在海面上盘旋,姿态优美自然,正看得心旷神怡。海鸥忽地斜冲而下,直钻入海水,再破水飞出时,爪上已抓着条生蹦活跳的小鱼。 徐子陵看得心神剧震,一把抓往旁边的寇仲,失声道:“我明白了!” 岂知一把抓空,环目四顾,寇仲竟是踪影全无。 徐子陵吓得跳了起来,大叫道:“寇仲!” 蓦地海面处有物冒起,原来正是寇仲,只见他一手拿着他的剑,另一手拿着一条大鱼,得意洋洋地叫道:“今天不用再啃把鸟儿都淡出来的野果了。” 徐子陵一言不发,取起他身边的短戟,朝正由大海走上沙滩来的寇仲奔去,道:“小子看招。” 寇仲哈哈一笑,挥剑迎上来道:“小贼找死!” 徐子陵此时脑海中填满那海鸥俯冲入海的弧度轨迹,心与神会,意与手合,一分不差地把握到寇仲的剑势步法与速度,长啸一声,短戟拟出海鸥飞行的轨迹,画空击去。 最奇妙的事发生了。 左脚心热了起来,而右脚心却是奇寒无比,刚好与平时练功时右脚心先热相反。 奇事并不止于此,以前通常是先热后凉,今次却是寒热一起发生。 跟着是一寒一热两股真气分由左右脚底涌泉穴往上冲,经两腿内侧阴脉达至胯下生死窍,通过左右胸的冲脉,再归至心下绛官之位,寒暖气汇合为一,下带脉,左右延往后腰眼,上督脉再出两肩疾奔两肘外的阳腧脉,真气天然流动,不假人为。 “当!” 惨哼声中,寇仲虎口震裂,长剑甩手掉往后方。 两人同时呆在当场。 这时徐子陵内的奇气又走肘内的阴腧脉,回到绛宫,下生死窍,由内腿的阴蹻脉,重归涌泉,这才消去。 寇仲把打来的鱼儿抛掉,捧着剧痛的手,蹲跪在浅水处,叫道:“这是甚么鸟的一回事?” 徐子陵跌坐水里,狂喜道:“我明白了,娘、杜伏威、我们的美人儿帮主都没有说错,《长生诀》根本与武功没有半点关系,但却是嵌合天地自然奥理的窍诀。以前曾听得人说,人身乃一小天地。原来我们的外在,又是另一天地,所以只要把握到这两个天地的自然之理,内外两个天地就会合而为一,浑然成一,就像我刚才使出来的那一招了。” 这番话恐怕要广成子复生,才能演绎明白。 而换了任何顶级高手,亦会听得一头雾水。 事实上这正是武道最高理想的天人合一之道,徐子陵一时福至心灵,随口说了出来,却不知道几句话,正是奠定了他们将来成为不世出的绝代高手的起点。 古往今来,从没有人有此领悟。当然,原因之一是谁都不像他们般糊里糊涂地练成了《长生诀》内的窍诀。 徐子陵又把看到海鸥的事说出来。 寇仲大喜,把长剑拾回来,大喝道:“再试试看,记着只能砸本高手的剑好了。” 徐子陵一声领命,执起短戟,便学刚才般一戟打去。 “叮!” 寇仲全力架着。 徐子陵苦恼道:“为何今次却不灵光了?” 寇仲道:“你回到沙滩去。学刚才般冲过来,可能问题出在你没有跑热了身子。” 徐子陵想想亦是道理,依言而行,岂知依然全无用处,风光不再。 接着无论如何练习,总再使不出刚才那一手的威力来。 最后两人颓然躺倒在沙滩上,失落之极。 寇仲转身伏在细沙处,以拳捶地道:“问题究竟出在那里呢?” 徐子陵心中一动道:“当日李大哥受伤昏迷,你到了外面找骡车,我无聊下练起李大哥的血战十式,当时姐姐吓得叫我停手,因为我的刀会发出热风和刀气。可是后来我对着真正的敌人时,运起刀来既无热风也没刀气,且一个照面就给人把刀绞飞了,若可想通为何会如此,说不定可解决这个疑难。” 寇仲精神一振,坐起来道:“那你当时练刀,心中有想到甚么呢?” 徐子陵回忆起当时的情况,徐徐道:“甚么都没有想,只是要练好刀法,好保护李大哥和姐姐,不让他们受到任何伤害。” 寇仲剧震道:“我明白了。那就是娘说的内外俱忘,无人无我,有意无意之境。刚才你向我攻来时,根本没想过会这么厉害,才能达致内天地和外天地浑然为一的境界,正是娘所说的‘内外俱忘’,后来有意为之,所以才不灵光了。” 说是这么说,但接下来的十多天,两人由朝练到晚,始终再不能做到所想获到的效果,重现那如有神助的一击。 他们终是少年心性,在扬州城时又懒散惯了,竟停止了练习,整天到海里猎鱼为乐,只觉逍遥自在,好不快活。 这天两人由海里回到沙滩时,寇仲道:“你有没有留意鱼儿逃走的方式,它们都先是全神贯注,然后尾巴一摆,总能由意想不到的角度溜走,还充分利用到水流的特性。若我们能学到它们几成功夫,就算美人儿师傅再来,恐亦没那么轻易把我们打到左歪右倒了。” 徐子陵精神大振道:“我倒没想过这点,来!我们去找鱼儿偷师。” 日子就是这样过去,两人把玩乐练武与起居作息结合在一起,渐渐又回复了以前在小谷时的心态,说话愈来愈少了。 寇仲练内气时,就在沙滩上走来走去,徐子陵则睡个一动不动。 一动一静,各异其趣。 过了两个多月,这天两人在海里追逐一条大青鱼时,寇仲一剑剌出,明明刺不中那青鱼,岂知青鱼如受雷殛,竟反肚死了,表面却不见任何伤痕,剖开一看,内脏竟爆裂了。 两人先是愕然,旋则大喜,且更加勤力练起功来。 不过徐子陵总爱模仿鸟儿多一点,更爱观察追捕海鸥的大鹰,还学习它们飞翔的姿态。 寇仲则向各式各样的鱼儿学师,又细察螃蟹的横行躲术和攻防战术,两人都达到沉迷的阶段。 吃东西时,便彼此交换心得,又拆招对打,由李靖的血战十式变化出更多适合自己的方式。不过始终仍未达到早先似奔雷一击的水平,但两人已非常高兴,颇有得心应手的气概感觉。 这天一觉醒来,走往海滩,赫然发觉沙滩处摆着两个篮子,放了两套衣服,还是御寒的厚衣。 只见沙上写着:“今晚月升之时,在此相见,别忘了穿上衣服。师傅字。” 两人这才发觉身上衣服已破蔽不堪,一时脸脸相觑,既感欢喜,又是烦恼。 究竟她有什么目的呢? 那晚云玉真再来,一身雪白滚金黄边的武士服,头上却扎了个充满男儿气概的英雄髻,绑着素黄色武士巾,既英姿爽飒,又是美得教人目眩神迷。 像上趟般提着盏精致的风灯,背挂铜箫,先着两人盘膝坐下,随把风灯放到二人正中处,仔细打量了他们后,大讶道:“为何不见只两个月,你们却都长高了,已有点轩昂男儿汉的模样。最难得是气度不同,只看你们的眼神,便知内功大有长进了。” 寇仲一摸脸上长得又密又厚的胡须,笑道:“全靠这些家伙,看来自然威猛多了。” 徐子陵和寇仲朝夕相对,自然感觉不到对方的变化,但在云玉真眼中,两人确令她有刮目相看的变化。 因两人的气质和风度都有明显分别。 徐子陵更为高挺俊拔,有寇仲所没有的文秀潇洒的气质,却没有寇仲那种既泼野又懒洋洋味儿的粗犷豪逸。 论身材,寇仲虽然比徐子陵要矮上一寸,但肩宽背厚,身型雄伟,气势要比徐子陵更豪猛。 其中一个原因是徐子陵眉清目秀,较像文人雅士多一点,而寇仲却是眉发粗浓,其方面大耳,亦和徐子陵较瘦削的俊脸明显有异,使他总多了点粗狂的味儿。 两人各具奇相,自有其引人之处。 云玉真心中奇怪,为何上趟见他们时。并没有特别留心他们的形相,但今次却不由自主注意到他们的样貌呢? 想到这,俏脸微热,忙掩饰道:“我曾派人来看过你们几趟,总说你们在海滩或溜到海里玩耍,为何内功竟会好起来呢?” 徐子陵耸肩道:“我们是游戏不忘用功,不过玩了整整两个月,已觉玩厌了,正想到外面闯闯,美人儿师傅你有甚么好指教哩?” 云玉真啼笑皆非,但又心中欢喜道:“终肯认我作师傅了。” 寇仲哈哈笑道:“云帮主切勿误会,师傅还是师傅,但美人儿师傅只是我们两兄弟为你起的绰号,就像宇文化骨和韩仆地那样,是特别想出来的称呼。” 云玉真不知好气还是好笑,想冷起俏脸唬吓两句,旋又“噗哧”娇笑道:“去你两个大头鬼,我真要收你这两个小子作徒弟吗?只不过见你们还有些好处,才处处关照你们。” 两人对望一眼,露出早知你是这样的微笑。 云玉真无名火起,怒道:“信不信我把你两人的武功废了,教你两个打回原形,好过看到你们就觉呕气呢。” 寇仲凑近笑道:“美人儿师傅是不会这么残忍的,嘻!念在你对我们总算不错,说出你的困难和需要吧!只要有足够酬金,又是轻而易举的小事,我们说不定肯帮忙哩!” 云玉真忍俊不住,狠狠横了他一眼,叹道:“你两个小子死到临头都不自知。现在你们成了几方势力争逐的对象,只要给人抓到,由于有前车之鉴,你们休想再有脱身的会。识时务的最好就来巴结本帮主吧!” 旋又道:“我要害你们真是易如反掌,只要放出消息,保证你们休想有容身之所。” 徐子陵不解道:“你武功远胜我们,又有无数手下,有甚么事是非要缠上我们,并要我们出马不可呢?” 云玉真淡淡道:“你们听过东溟派吗?” 两人愕然半晌,一齐点头。 云玉真笑道:“我只是试探一下你们,看你们是否老实。事实上你们曾接触过她们,又由她们的船上跳到海里去。当晚更破坏了海沙帮偷袭她们的阴谋,我的情报有错误吗?” 两人听得瞪口结舌。 寇仲呼出一口凉气道:“看来海沙帮内也有你布下的奸细了。” 云玉真柔声道:“实话直说,江湖间每一个帮会都需要庞大的经费,像海沙帮和水龙帮便是以贩运私盐为主要收入,故能和我巨鲲帮列名八帮十会之一。而八帮中最卑鄙无良的就是以洞庭湖为根据的巴陵帮,他们专事贩卖妇女,供应天下妓院的需要,获利亦是最厚。” 徐子陵失声道:“武林真的无人吗?为何竟容许这种帮派的存在?” 云玉真没好气道:“现在天下乱成一团,每个帮派均有后台撑腰,否则早给人吃掉了。海沙帮后面有宇文门阀,水龙帮则是宋阀的看门犬,巴陵帮的后台老板势力更大,因为那就是当今的皇帝老子。” 两人哑口无言,难怪人人都要讨伐皇帝老子了。 寇仲深吸一口气道:“那么美人儿师傅的后台又是那个硬手?” 云玉真嘴角逸出一丝骄傲的笑意,漫不经意道:“我就是我,何须倚赖别人来生存。而我出卖的都是第一手的情报,不要以为我认钱不认人,非是我云玉真看得上眼的人,多少钱都休想由本帮主处买到半句消息呢。” 徐子陵失声道:“情报都可当货物般来卖钱吗?” 寇仲叹道:“难怪对我们的事知道得那么详细了,原来是食这行饭的。” 云玉真不耐烦地道:“知己知彼,才可百战不殆。现在天下形势之乱,实是史无先例,谁能掌握对方军队的布置、实力的强弱,兵员的虚实,谁便有会称霸天下,我这行业才得应运而生,若非如此,恐怕我们早给人吞并了。” 徐子陵奇道:“若是如此,美人儿师傅你理该很想知道《长生诀》和‘杨公宝藏’的事才对。” 云玉真好整以暇道:“这件事要分开来说,《长生诀》虽是道家瑰宝,修道人梦寐以求的天书,但和争天下却没有直接关系。至于杨公宝藏,罗刹女根本没有告诉你们,否则你们这两个恨不得发大财的小子就不须到余杭去偷盐了。哈!杨公宝藏在扬州城?只有韩仆地那蠢材才相信。” 寇仲咋舌道:“美人儿师傅你真厉害,不若嫁给我们两个算……啊!” 云玉真收回赏了他一记耳光的玉手,冷然道:“就算我没有心上人,也不会看上你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寇仲抚着脸颊,笑嘻嘻道:“这么说美人儿师傅已有心上人了。” 云玉真毫不客气道:“关你甚么事?” 徐子陵忽然道:“你这叫恃强凌弱,将来我们练成武功,你就知道滋味了。” 云玉真微笑道:“我在等着哩!好了!现在来个明买明卖,你们为我办好一件事,本帮主就放过你们。否则无论你们走到那里,我都放出消息,看看你们再遇上甚么宇文化骨,甚么韩仆地,杜伏威时,会有什么后果?” 寇仲苦笑道:“这是威胁了。” 云玉真柔声道:“除了威迫,还有利诱,包保你们拒绝不了。我就先传你们一套轻身功夫,使你们将来亡命天涯时,多些逃走本钱。唉!可能我云玉真前世欠了你们点甚么,才心甘情愿把自己最出色的功夫传给你们,却又连真正师傅的名分都没有。” 两人大为心动,若可在屋顶上处飞来飞去,那就算短命三年都甘愿。 寇仲忙赔笑道:“将就点,我们就真个认了你做美人儿师傅算了。” 徐子陵比较有点原则,试探道:“伤天害理的事我们可不干。杀人放火更不成。” 云玉真没好气道:“你们有那种能力吗?小贼就是小贼,如不是要你们偷东西,还可要你们来干甚么?” 两人大为错愕,若只是偷东西,她自己不是更胜任愉快吗? 云玉真看看天色,道:“不要多问,其中自有道理。偷了东西后,我还可每人给你们十两黄金,怕死的话,那足够你们隐姓埋名以度此残生。现在我立即传你们轻功心法,一个月后我再到这里找你两个死小子,到时自会教你们知晓去偷甚么东西。” 寇仲和徐子陵在这么厉害的威逼利诱下,“欣然”答应了。 云玉真清丽的俏脸露出甜甜的笑意,瞅了两人几眼,弄得他们大晕其浪时,才肃容道:“我的轻身功夫乃汇合各家之长后,自创出来的,人称‘鸟渡术’,在武林被尊为的‘奇功绝艺’中别树一帜,非常有名,所以莫要以为我只是拿些下等功夫来哄你们。” 徐子陵奇道:“甚么是‘奇功绝艺’?” 云玉真道:“没时间和你多说了,但杜伏威的‘袖里乾坤’和宇文化及的‘冰玄劲’便是其中之二。” 顿了顿续道:“所谓轻身功夫,就像鱼儿在水中的畅游。只不过将水换作了充塞大地间的气和风,最关键处首先是如何轻身及在空中换气,我的‘鸟渡术’更讲究在空中滑行的轨迹。由于你们内功已有良好的根底,只须一个月时间依我的方法练习,便可得小成。” 两人不敢打岔,聚精会神听着,心中的兴奋像烈火般高燃着。 云玉真先问了他们行功的方式,听毕后沉吟片晌,颓然道:“你们的内功根本是前所未有的,恐怕我不懂指点你们了。” 两人大急。 徐子陵道:“你先把你的诀窍说出来,然后我们再想办法练习好了。” 云玉真叹道:“你们好像不知有走火入魔这回事似的。” 寇仲哂道:“我们的内功叫能人所不能,美人儿师傅,求你快说吧!至多将来你的心上人不要你时,由我们接替好了。” 云玉真怒瞪他一眼,吓得寇仲滚了开去时,才沉声道:“你们出了事时,莫要怪我没先作警告。‘鸟渡术’的第一步就是先明白甚么是‘正反之气’,所谓正之气,就是物往上抛时,到了力尽就须落下来。而反之气则是力尽时靠生出的反劲,使力度能继续上升。这必须体内具有真气的人才能办到。” 接着说出了一大串口诀,教两人记紧后,又指导了两人换气的法门,最后叹了一口气道:“若练习时觉得身体不舒服,就不要勉强用功。唉!我要走了!” 举起了风灯,内力透入灯内,风灯立时明灭不定。不片刻海面远处传来回应的灯号,两人这才知道风灯有此传讯作用。 两人都有点依依不舍。 云玉真望着他们微叹道:“希望下趟来时,你们仍然生龙活虎吧!” 卷二 第十章 秘密帐簿 寇仲由一块高达三丈的巨石飞身而下,“蓬”的一声,结结实实摔在沙滩上,跌了个七荤八素,不辨东西。 旁边的徐子陵蹲下俯头苦笑道:“我们的美人儿师傅说得对,她的‘鸟渡术’无论是运气换气发动的方式,和我们自己所谓的绝世神功,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就像永不能融浑在一起。看来我们的轻功美梦,就此可以收工荣休了。” 寇仲转过身来,仰望着他道:“不要这么快便认输好吗?还记得我们的伟大理论吧!只要内外合一,我们就能发动体内的真气,而内外合一的唯一方法就是物我两忘。” 徐子陵苦恼道:“问题是我们只是凡夫俗子,总不能每次跳高跃低都可达到那种境界呀。咦!我有个很蠢的方法。” 寇仲猛地坐起来道:“若连这种难题都可想得出方法来,就绝不是蠢方法。” 徐子陵道:“记得那趟我们由东溟派的大船跳下海的奇遇吗?” 寇仲哂道:“发梦都忘不了呢!还差点淹死了。” 徐子陵正容道:“我们不但没有死,还很自然的学懂了在水底以内息呼吸的方法。可见我们在某种绝境里,会自然发挥娘说的那体内宝藏,而这宝藏早经《长生诀》的奇异功法开启了,而只有在生死关头,宝藏才会被迫出来。” 寇仲望往刚跃下来的石头,色变道:“你不是提议我们一起从百丈高崖往下跳吗?” 徐子陵耸肩道:“怕甚么,若下面只是大海,绝不会摔死的。” 寇仲摇头道:“那绝不成,只有会摔个粉身碎骨,我们的真气才会被迫出来。” 这次轮到徐子陵色变道:“你不是认真的吧!” 寇仲肃容道:“百丈高崖是夸张了点,恐怕美人儿师傅也要摔得玉殒香消。有十丈许已足够了。唉!小陵!让老哥我先去试试看吧!若我真的跌死,就把我火葬了,然后将骨灰带回娘的那小谷安葬,你则死了要成为武林高手的心,乖乖做个好厨师,将来生下儿子,就改名徐仲来纪念我这伟大的兄弟吧!” 徐子陵失声道:“告诉我你是说笑好了!” 寇仲摇头道:“当你见过宇文化骨、杜伏威那类人时,就永远都不肯再甘于平淡。又等若遇上娘或美人儿师傅那种美人儿,便很难情愿娶个普通的女子作娇妻。我怎都要搏这一下,赢了就有可能练成绝世轻功,输了就到黄泉下找娘尽点孝道,明白了吗?我的好兄弟。” 徐子陵颓然坐下,哑然失笑道:“你的话总有很大的说服力,要死就一起去死好了。” 两人站在高崖边缘处,俯头看着十多丈下的草丛和乱石,又犹豫起来。 寇仲低声道:“似乎高了点,我们真蠢,忘了问美人儿师傅一般初级高手可以跳多少丈。” 徐子陵望往壮丽的星空,苦笑道:“是否该回去睡觉呢?” 寇仲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道:“我叫到第三声,就一齐往下跳。记着要……唉,都是不要记着甚么,一切顺其自然好了。” 徐子陵高叫道:“一!” 寇仲接道:“二!” 然后两人一齐狂喊:“三!” 四足用力,两人弹离崖缘,来到了崖外的虚空。 刹那间,过往所有深刻难忘的回忆,例如在小溪戏水遇上了傅君婥、她的逝世、被杜伏威挟着在原野上狂奔、与素素在街上逛、在妓院给青青的冷待、初见云玉真时的惊艳,都在电光石火的空隙,迅疾掠过心头,接着是一片空白。 然后感到身体迅速下堕。 就在这生死存亡的刹那,忽然完全呼吸不到任何外气,而内息却像火把般“蓬”的一声被点燃起来。 就像一个梦境。 忽然间,他们明白了催动体内真气的法诀。 就是要先断绝后天呼吸,才能发动体内的真气呼吸,也就是道家所说的先天呼吸。 两人全身有若蚁行,真气往来不穷。 徐子陵是由涌泉而上,寇仲则是由天灵贯下来。 他们同时记起了美人儿师傅的鸟渡术,猛提一口真气,双掌下按,运起“反劲”,立时生出往上反冲的力道,竟大幅削减了下跌的速度,还朝上升起半尺,翻了一个跟斗,这才“蓬”的一声掉进了一堆密生草丛中,跌得个满天星斗。 寇仲首先爬了起来,高呼道:“娘!我们成功了。” 寇仲和徐子陵在武道上终跨出了无可比拟的一步,作出了最关键的突破。虽然离真正高手的水平,仍有一段距离,但却正朝那方向迈进。 一天徐子陵忽发奇想,扯了寇仲到海底练武,但怎都立足不稳,于是每人在脚上绑了块石头,这才改善了情况。 逐渐他们发觉其实是可以运气使力聚于双脚,甚至可对抗暗流的冲击,而不用倚赖石头的。 有了这发现后,他们开始试验在海水中升高下降,练个不亦乐乎。 到了地面,有了水底的经验,练起鸟渡术来,更是得心应手,普通丈许二丈的大树,他们可轻易飞身而上,跳下来时更可卖弄各种姿态和花式。 又相互交换兵器来对打,循步渐进的掌握了运劲的法门。 这晚到了与云玉真约定的大日子,两人穿着整齐来到沙滩上。 寇仲坐下来想了一会,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忘了是娘说的还是杜伏威说的了。” 徐子陵道:“好像是娘说的,你是否不相信我们的美人儿师傅了。” 寇仲道:“武林高手总要高深莫测,不能教人识穿我们有多少斤两。所以我们最好把实力隐藏起来,不让美人儿师傅知道我们学晓了她的鸟渡术,倘她真要害我们时,也多了点逃命的本钱。” 徐子陵点头同意,朝海看过去道:“看!看!” 一点灯火出现在海面处,迅速移近。 一艘快艇在礁石间左穿右插,来到了浅水处。 两人功聚双目,小艇立时清晰起来,见到撑艇的是四名大汉,船头立着一位身穿白色劲装的妙龄女子,却不是云玉真。 少女腾身而起,两个起落来到两人身前,恭敬地道:“小婢云芝,奉帮主云玉真小姐之命,特来接两位公子上船。” 他们想不到云玉真有此一着,交换了个眼色,随云芝到艇上去了。 登上三桅船后,云芝把两人引到主舱去,见到了坐在一端太师椅内的云玉真。 他们在左右两旁坐好,云芝退了出去,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云玉真微笑道:“练得怎样了?” 寇仲装出惭愧的样子,摇了摇头。 徐子陵配合得天衣无缝地叹道:“一练就气血翻腾,那还敢再练下去。” 云玉真难以掩饰的露出失望之色,低头沉吟,许久才勉强地道:“还没练成就再作计议吧。” 两人登时明白过来,云玉真虽是说得好听,其实传他们轻功只是为了要他们达成那任务,不由庆幸没有把真相说出来。 云玉真又叹了一口气,才道:“你们知否那天东溟派为何肯让你们到船上去?” 寇仲道:“他们每年都要到中土来,挑选些有资质的少男回去,不用说都是要来做那些女人的丈夫了,对吗?” 云玉真道:“你们先把那天上船后的遭遇说出来,不要有任何遗漏。” 寇仲几句话就把事情交待了,因为当时的过程只是半盏热茶的时间。 云玉真听得秀眉紧蹙,好一会才道:“这真是奇怪,为何东溟夫人会问你们这些奇怪的问题?” 徐子陵道:“还用说吗?既要选婿,自然要找些有胸襟抱负的家伙。到发觉我们只是两个财迷心窍的人,便一怒逐我们下船了。” 寇仲奇道:“你不是要我们去偷她们的东西吗?那不如由你自己出手好了,只要她们收起上落的吊梯,我们便爬不上去了。” 云玉真不耐烦地道:“若有别的选择,谁要靠你两个小子了。现在只有你们可大模大样混进她们的‘飘香号’去。” 两人为之愕然。 寇仲讶道:“美人儿师傅是否弄错了,我们恐怕和你一样,都是不受东溟夫人欢迎的人物吧?” 云玉真道:“此一时彼一时,怎可同日而语。现在你们对东溟派立了大功,东溟夫人还派出手下四大护法仙子,四出找寻你们,只不过找不到罢了!” 两个小子立时神气起来,想到那美丽的小婢,心儿立时热了。 云玉真微笑道:“现在明白了吗?我会设法令她们碰巧的找到你们,那你们就有会到‘飘香号’去了。” 徐子陵道:“还未说究竟要我们偷甚么东西呢!” 云玉真淡淡道:“记得我说过每一个帮派都有他们赚大钱的方法吗?东溟派最拿手就是打造优质的兵器,这在江湖上非常有名。最出名的十多件神兵利器,其中三件便是出自她们在琉球的铸造厂。” 徐子陵恍然道:“原来你是要我们去偷兵器。” 云玉真没好气道:“除非是干将莫邪那等神兵利器,否则有甚么好偷的。我要你们偷的是一本事关重大的账簿。” 两人愕然以对。 云玉真秀眸闪闪,道:“这账簿记录了近几年来东溟派出售兵器的交收记录,卖方买方均有画押盖印,列明兵器德种类数量。宇文化及命海沙帮攻打‘飘香号’,为的正是这账簿。” 两人听到一头雾水,大惑不解。 云玉真道:“这牵涉到朝廷内的斗争。例如某个大臣暗中向东溟派买入大批兵器,那这帐簿便成了如山铁证,可让宇文化及上奏那个昏君,从而扳倒对头,明白了吗?” 寇仲道:“美人儿师傅又不是宇文化及,为何要得到这本账簿呢?” 云玉真道:“你少管我的事,总之把账簿偷出来,我便还你们自由和答应了的黄金。如果你们有胆尝试,趁还有十多天时间,我会使人教你们上乘的偷窃术,清楚了吗?” 敲门声响,云芝来报道:“有艘小艇由后追至,该是李公子追来了。” 云玉真粉脸微红嗔道:“这缠得人心烦意乱的混账家伙,让他上船来好了。” 顿了又顿道:“带这两个小子去见陈公。” 两人见她对那李公子其心实喜之,已大不是滋味。现在又要遣开他们两个小子,自尊心大受伤害,愤然随云芝去了。 云芝领了云玉真的命令后,把他们带到上层的走廊,来到一道房门前,敲门道:“陈公!两位公子来了。” 一把苍老的声音传出来道:“着他们进来吧!” 云芝把门推开,教他们自己进去。 两人步入房内,才发觉这房间出奇地大,摆满各式各样的锁头、房舍的模型,和一些不知有甚么用途的工具,墙上则钉满了许多建筑图样,竟是设在船上的大工场。 一个句佝偻的长须老人正在靠窗处拿起一个锁头在看个不休,眼尾都不望向他们,哑声道:“关门!” 徐子陵把门掩上了。 老人放下锁头,朝他们走来,由于他比两人矮了大半个头,要仰起脸,方可看清楚两人的模样,干笑道:“听说你们自少就偷偷扒扒,哈!先将手伸出来让我看看。” 老人伸手把他们四只手左握右捏,好一会露出惊讶之色道:“我从未见过比你们更好的手了,竟然一下子出了两对之多,哈!我陈老谋有传人了。” 按着负手走了开去,到了舱窗前才停了下来,凝望窗外道:“想偷东西,除了一双灵巧的手外,还要有随机应变的急智,超卓的建筑等学问。” 又踱了回来,召两人来到一座建筑模型旁,道:“这建筑物由十座大小不一的四合院落组成,假若我要你们去偷一块宝玉,你们凭怎样把宝玉找出来呢?” 见两人无言以对,便得意洋洋来到另一座模型处,道:“你们认得它吗?” 寇仲失声道:“这不是扬州总管的府第吗?” 陈老谋道:“正是尉迟胜的狗窝。其实要偷东西还不算太难,假若我要你们偷一份密卷宗,看完后要把卷宗记载的所有东西记在脑内,事后还要把卷宗放回原处,更使人不知道被人看过,那便除了要有高强本领,还须很好的记忆力了。噢!你们识字吗?” 寇仲对云玉真已动了疑心,当然不会说真话,愧然道:“我们那有机会上学堂呢?” 陈老谋同情地道:“这也怪不得你们。幸好今趟的任务,你们根本不须识字。” 领着两人来到左墙一幅挂图前,道:“这就是你们曾到过的‘飘香号’,涂黑了的地方,是我们尚未清楚的地方。” 图中是一幅“飘香号”的立体透视图,但甲板下的主舱部分,都给涂黑了。 陈老谋滔滔不绝地解说起来,两人也觉有趣,耐心倾听,还不时提出问题。到天明时,云芝才来带他们到长廊近船头那端的房间休息,两人倒头大睡,到黄昏才给唤醒。 两名俏婢来侍候他们沐浴包衣,又为他们刮去胡须,梳好发髻,到云芝来领他们到舱厅去时,看得她秀目亮起来,讶道:“原来两位公子一表人材,真是失敬了。” 寇仲见她俏丽可人,凑过头去道:“姐姐今年多少岁,看来和我们差不多吧?” 云芝没好气道:“总比你们年长。来吧!”领头去了。 两人知道她看不起自己,交换了个表情和眼神,追着去了。 到了舱厅,已摆开一席酒菜,只有三个席位,其间已坐了一名锦袍大汉,模样丑陋,左颊还有一道长约两寸的刀疤,予人狰狞的感觉,但两眼闪闪有神,一看便知是内功精湛的高手。 那人倒很客气,站起来欢迎他们道:“本人巨鲲帮副帮主卜天志,云帮主有事到了岸上去,嘱卜某负起招呼两位小兄弟之责。” 两人见不到美人儿师傅,又想到她定是随那甚么李公子去了,大感失落,不过却抵不住食物的诱惑,虚应过两句,便坐下大吃大喝,把一切不如意的事都抛于脑后。 卜天志有一句没一句问起他们过去的事。寇仲随口编造,骗得他似非常满意。 散席前,卜天志召人取来一个锦盒,打开盒盖,里面放了本精美的册子,封面处印有东溟派的标志,和“飘香号”上旗帜绣的一式一样。 两人大讶望向卜天志。 卜天志没有说话,翻开了第一页,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以墨汁和朱砂两色写的文字。一边是黑墨写的兵器种类和数目,一边是朱红色的银码数目,竟是以黄金计算,最大的一笔达三千两黄金,那可足够普通人吃十多辈子了。另外还有日期和交收地点。 最触目惊心是页顶写了“陇西李阀第一”六个字,但却见不到花押印章一类的东西。 寇仲故作糊涂地道:“它认得我,我却认不得它们,这上面写的甚么呢?” 卜天志翻往第二页,却是一片空白。 卜天志揭回第一页,道:“我们请两位小兄弟去偷的,就是这本账簿,翻开第一页就是这样子的,你们要留心记着,到时不要弄错了。” 徐子陵试探地,指着李阀第一那“一”字道:“这个我认得是个‘一’字,其他就不认得了,究竟写了些甚么东西呢?” 卜天志道:“写甚么都不用理会,这‘一’字只是指第一页,等你们离船时我会再给你们多看一遍。” 两人更是心中怀疑,不过接着又要去向陈老谋学他伟大的偷技,无暇多想,有时则在房内偷偷练功。 五天后经过长江水口,泊岸停了四天,却不许两人上岸。接着起程北上,吃晚饭时,才知道云玉真已回来了,便是不见了卜天志。 云玉真神采飞扬,整个人美得像会发光的样子。不过寇徐两人知道她并没有对自己推心置腹,对她再没有初时的美丽憧憬了,因她绝不是另一个傅君婥又或是素素。 寇仲问道:“究竟现在我们要到那里去?” 云玉真道:“我们现在北上淮水,再西往钟阳,到时会安排你们的行动。” 定睛打量了他们半晌后,笑道:“过两年你们必是轩昂俊伟的男儿汉,现在刮了胡子,理好头发,比以前神气多了,你们今年多少岁。” 寇仲道:“我刚过十八,他比我少一岁。” 云玉真欣然道:“听陈公说你两人甚么技俩都一学就会,并没辜负我对你们的期望。” 徐子陵道:“我们若真的偷到了那账簿,怎样离开那艘大船?” 云玉真道:“这个你们不用担心,我会使人教你们如何利用灯号和我们联络,到时我会亲身到船上来接你们走,保证安全得很。” 寇仲道:“东溟派到中原来,为何会逗留这么久呢?” 云玉真道:“她们每隔三年,就到中原来一段时间,接受新的订单和收账,至于兵器则另有船只负责运送,这些你们都不用理会。” 徐子陵道:“外面的形势有没有新的变化?” 云玉真淡淡道:“杜伏威仍稳守历阳,数次击退了隋军。窦建德四个月前已自称长乐王,声势尤在杜伏威之上。新近又冒起了几个人,一个是徐圆朗,另一个是卢明月,这两人都是武林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但若论哄动,却及不上鹰扬派的梁师都和刘武周一齐起兵反隋。他们原都是隋将,所以他们的起事实大幅削弱了隋室的力量。” 旋又叹了一口气道:“这两人和突厥关系密切,梁师都新近还拜在突厥‘武尊’毕玄门下,成了他的弟子。有突厥人介入,这残局都不知如何可收拾了。” 两人记起梁师都的儿子梁舜明和沈天群的美丽女儿沈无双,一时想得痴了。 徐子陵关心素素,问起她的主子翟让。 云玉真确对形势了若指掌,从容道:“翟让和李密正集中兵力,准备攻打兴洛仓,若成功的话,隋室危矣。在义军中,若以德望论,自以大龙头翟让声势最盛,但他的声势却全赖李密而来,迟早是会出问题的。” 接着奇道:“你们似乎对这方面也有点认识呢?” 寇仲道:“都是杜伏威告诉我们的。” 两人都在担心素素,匆匆吃毕,又去跟陈老谋学艺了,等回返房间时,已是三更时分。 两人诈作登榻就寝,躲在帐内商量。 寇仲道:“我们的美人儿师傅美则美矣,但心术却不大好,分明是利用我们去偷东西来害人。” 徐子陵道:“应是像威胁我们般去威胁李阀的人。我们才不作他的帮凶,不若我们干脆溜掉算了。” 寇仲叹道:“你以为我不想走吗?问题是美人儿师傅若真的狠下心来,把我们的行踪公告天下,甚至附送绘有我们尊容的画像,那我们便确是寸步难行,所以定要想个妥善的逃生大计。” 徐子陵道:“真想见到东溟夫人时,就把所有事说出来,然后央她带我们到琉球去,不过这样做就不能为娘报仇了。” 寇仲接口道:“也见不到李大哥和素素姐。” 两人默然片晌后,寇仲道:“你有没有发觉这几天船上的情况有点异样。” 徐子陵点头道:“自美人儿师傅回来后,船上突然紧张起来,航道更不时改变,看来是在防备某方面的敌人。” 寇仲拍腿道:“有了!这些人说不定是冲着我们来的。例如海沙帮,又或我们的老爹杜伏威,你可以在别人处布下奸细,人家不可以用同样手法对付你吗?” 徐子陵苦笑道:“那算甚么鸟的方法,给老爹和韩仆地拿到,我愿留在这里了,至少是骗得客客气气的款待。” 寇仲胸有成竹道:“山人自有妙计,我们就来一招‘借死遁’,好像给人杀了的样子,其实却是逃之夭夭。” 徐子陵颓然道:“说就容易,但怎办得到呢?” 寇仲道:“换了在别处,又或我们的功夫像以前般窝囊,自然办不到。但现在只要诈作中招,堕进海中,再涌起一些鲜血,然后出海底潜走,那时谁都以为我们葬身大海了。我们岂非便可回复自由之身吗?” 徐子陵道:“那来血呢?” 寇仲作了个偷的手势,笑道:“我们每天都大块鸡肉吃进肚内,可知膳房内定养了不少鸡,明白了吗?” 徐子陵苦恼道:“问题是我们不知敌人甚么时候来,若过早取血,早凝结成硬块,倘堕海时浮出一块块硬的鸡血,岂非笑掉别人的大牙吗?” 寇仲道:“我们可把鸡弄晕,这是我们偷鸡辈的拿手把戏,偷回来后塞在床底,若敌人还没有来,便再换另两只鸡,此法必行。” 徐子陵仍在犹豫时,寇仲坐起来道:“是试试我们的轻身功夫和陈老谋的偷术的时候了。” 卷二 第十一章 毒如蛇蝎 寇仲把耳朵贴在木门处,运功一听,肯定廊道无人后,推门探头,接着闪了出去。 徐子陵紧随其后,说不紧张就是骗人的了。 膳房在船尾位置,要经过这道长廊,走上楼梯,过丈许的甲板,才能到达膳房的入口。 廊道只一头一尾挂了两盏风灯,中间一截暗沉沉的,在这时刻,除了当值的人员外,大多数人均已酣然入睡。 两人提气轻身,鬼魅般朝船尾一端掠去。 岂知到了通往甲板的楼梯时,人声由上传下来,赫然是云玉真的娇笑声。 两人吓得魂飞魄散,照距离再难有机会溜回卧房去,慌不择路下,两人推开陈老谋传艺那大房的门,缩了进去。 只有这里他们可暂避一时。 他们熟门熟路的在靠海一角的柜子底躲了起来,心中祈祷云玉真不是要找他们就好了。 “咿!”的一声,工场的木门被推了开来。 两人又喜又惊。 喜的当然是云玉真到这层舱房来并不是要找他们,惊的却是云玉真说不定会发现他们。吓得两人闭气运功,催动内息。 若换了其他人,尽管内功比他们深厚精纯,亦瞒不过像云玉真这种级数的高手。 但偏是《长生诀》乃道门最高心法,专讲养生深藏之道,运功时全身能有若动物冬眠,呼吸似有如无,精气收敛,加上云玉真并非蓄意察探,竟茫不知室内藏了两个人。 乍听似是只有云玉真那细不可闻的足音,但他们却感到入来的是两个人,因为当云玉真到了室内后,才传来关门的声音。 云玉真的娇笑响起道:“策哥!快来!这就是飘香号的挂图,我们损失了三名好手,才得到这些资料,你该怎样赏人家哩!”声音竟是出奇的狐媚娇嗲。 接着云玉真低呼一声,然后是她咿咿唔唔的喘声和衣服摩擦的声音。 两人大感没趣,想不到云玉真平时对他们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现在竟任人玩弄。 另一方面却是大为惊凛,此人落足无音,看来武功更胜于云玉真。 接着一把年青爽朗的男声道:“玉真你更丰满了。看!多么够弹力。” 云玉真娇喘道:“办完正事才来好吗?今晚你还怕我飞走吗?” 两人听得心中大恨,这美人儿师傅在他们心中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 那人显是放开了云玉真,后者道:“还不点灯。” 灯光亮了起来。 云玉真道:“东溟夫人单美仙的功力已臻化境,幸好我知她会在七天后到彭城去会李渊,来回至少要十天,那是我们唯一偷账簿的机会了。” 男子道:“那两个小子真行吗?船上还有东溟派的小公主和护法仙子,都是第一流的高手呢。” 云玉真笑道:“那两个小子机伶似鬼,惟一的问题是学不成玉真的鸟渡术,否则有心算无心下,此事必十拿九稳。到时我会佯作攻打飘香号,引出她们的高手,好让他们脱身,理该没有问题。” 男子笑道:“每次你这骚狐狸提起那两个小子时,都眉开眼笑,是否想想尝尝他们的童子功呢!” 云玉真笑骂道:“见你的大头鬼,我会看上那两个乳臭未干的小流氓吗?不过他们还算讨人欢喜,由于此次事关重大,所以才要你这独孤门阀的新一代高手出马接赃,到时顺手杀人灭口。人家为你这么尽心尽力,你竟这么来说人家。啊……唔……” 两人又缠绵起来。 寇仲和徐子陵却是脑内响起了晴天霹雳,伤透了心,原来现实竟是如此残酷,以前云玉真的甜言蜜语,全是骗他们的。 同时恍然大悟。 巨鲲帮的后台就是四大门阀之一的独孤门阀,而此事正是独孤阀对付李阀或宇文阀的阴谋。 跟着又传来云玉真的声音,娇喘着道:“我回睡房吧?真想逗死人家吗?这两晚该会平安无事的,但转入淮水就不敢包保了。杜伏威不知如何得到风声,知道两个小子来了我船上,到时就要凭你独孤策的‘碧落剑法’去应付他的‘袖里乾坤’了。” 独孤策傲然道:“放心吧!二哥已亲领高手接应我们,顺手宰掉杜伏威,那时江淮军只剩下一个辅公佑,还何足惧哉。” 云玉真道:“将来你们独孤家得了天下,可莫忘了我云玉真呢!” 独孤策沉声道:“你真肯定那两个小子不知道‘杨公宝藏’的秘密吗?” 云玉真道:“当然肯定。我曾故意嘲笑他们不知道藏宝的地点,只看他们的反应和表情,便知傅君婥没告诉他们了。事实上傅君婥始终是高丽人,怎会把这事漏给汉人知道呢。来吧!” 门关。 足音远去。 两人松了一口气,又大感失落。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终有一天我们要争回这一口气。” 徐子陵苦笑道:“看来到了淮水后再去偷鸡亦不嫌迟。” 寇仲叹气道:“回去睡觉吧!” 那晚他们都睡不好,天明醒来,走到甲板去看海景,心情才开朗了点。 一群海鸥在追着船尾盘旋飞行,两人凝神欣赏它们飞行的轨迹弧度,有悟于心,一时看得呆住了。 云玉真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道:“今天这么早起床吗?” 两人故意不转头看她,只寇仲勉强应了一声。 云玉真到了徐子陵旁,奇道:“你们未见过海鸥吗?为何看得这么入神。” 徐子陵淡淡看了她一眼,想起昨晚她亲口嘱那独孤策杀他们灭口,更显露出淫荡的本质,心中一阵厌恶,把眼光移回那群海鸥处,沉声道:“海鸥当然好看多了,至少它们能自由自在的活着,不用担心被同类伤害。” 寇仲怕云玉真动疑,笑道:“小陵一向多愁善感,美人儿师傅切勿怪他。” 云玉真那会想到给两人知悉她的秘密,娇笑道:“年青人总是满脑子幻想的了。再看一会,下来陪我吃早饭吧!我会顺道告诉你们行事的一些细节。” 言罢婀娜去了。 三天后,大船终到达淮水出海的水口,西行转入淮水。 船上的人员紧张起来,云玉真更严令两人必须留在房内。 到了晚上,寇仲趁人人都把注意力放在应付外敌之时,到膳房偷了三只鸡回来,耐心等候。 两人穿好衣服,把兵器绑在背上,分在窗旁和房门处留心外面的动静。 到了三更时分,走廊脚步声响起,直朝他们的房间走来。 两人骇然躺进帐内去假装睡着了。 敲门声响,接着门给人推了开来,云芝的声音道:“你们快穿好衣服,待会我来带你们到别处去。”不待他们说话,又关上了门。 两人吓得跳起床来,手忙脚乱中杀鸡取血,再用偷来的空酒瓶子装了四瓶,分作两半,各藏到身上时,云芝来了,着他们跟在身后。 此时船身剧震倾斜,竟是转了个急弯,掉头往回驶去。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窃念,看来不但敌人来了,而且还来势汹汹,使巨鲲帮颇为狼狈,只不知什么地方出了岔子。 走廊上人来人往,很多从未见过的人,都现身出来,一片山雨欲来前的紧张气氛。 寇仲追前少许,问云芝道:“甚么人来了!” 云芝失去了平时的沉着,既不客气又不耐烦地道:“少说话!” 寇仲退回徐子陵旁,低声道:“小流氓终是小流氓。” 徐子陵当然明白他的意思,若非他们阴差阳错,与《长生诀》、“杨公宝库”拉上了关系,江湖上的人根本对他们不屑一顾。 云芝乃堂堂一帮之主的心腹小婢,自然不把他们当作是甚么人物。平时奉有云玉真的命令,才公子前公子后的假以辞色,遇上紧急情况时,这分耐性就没有了。 云芝领着他们来到甲板处。 两人趁机后望,只见五艘大船正在上游两里许外追来,速度奇快。 甲板上布满巨鲲帮的战士,人人严阵以待,准备与敌人作战。 云芝领着两人往船首走过去,那处聚集了约二十人,包括了云玉真和久违了的副帮主卜天志在内。 其他人形相各异,却占了七、八人是女子,人人生得貌美如花,见到两人都美目灼灼注视不已。 船上虽是乌灯黑火,但一点难不倒两人的眼睛。 云玉真旁有一高度与寇仲相若,约二十五、六岁的男子,长相英俊、气度沉凝,一身武士劲服,与云玉真非常匹配。只是脸庞比徐子陵更瘦削,还带点酒色过度的苍白,故及不上徐子陵的自然潇洒,却有徐子陵没有的成熟。 假若他就是独孤策,论身分地位和武功,则他两人自是差远了。 云玉真迎上来道:“敌势极强,我们必须立即避上岸去。” 卜天志和那怀疑是独孤策的人来到云玉真左右两旁,后者正用眼神打量两人。 寇仲故作惊奇的瞪着独孤策。 云玉真干咳一声,介绍道:“这是我帮的护法高手,待会由他和卜副帮主贴身保护你们。” 独孤策笑道:“两位小兄弟不要害怕,离船只是策略上的问题,绝非怕了对方。” 他一开腔,两人顿时凭声音认出他正是独孤策。 徐子陵道:“来的是甚么人?” 云玉真道:“杜伏威刚攻占了前方两座沿河大镇,封锁了往钟阳的去路,所以我们须改道而走。” 寇仲笑对恭立一旁的云芝笑道:“看!帮主对我们比你客气多了。” 云芝狠狠瞪了他一眼,垂头不敢说话。 云玉真亦瞪了云芝一眼,这时有人报上道:“帮主!快到雷公峡了。” 两人朝前望去,只见水道收窄,两岸尽是高崖峭壁,形势险恶。 云玉真下令道:“准备离船!” 二十多人移往船首左舷处。 卜天志和独孤策分别服侍徐子陵和寇仲两人,挽着他们肩头来到船缘处。 敌船此时又拉近至里许的距离。 巨鲲帮的战船往左岸靠去,到只有三丈许远近时,二十多人腾空而起,横过淮水,往一面危崖飞去。 卜天志和独孤策搂着两人的腰,腾身而起,落往岸旁。 寇仲和徐子陵自问若要这样在原地发力,掠过三丈的距离,仍是力有未逮,但现在包括云芝在内,人人均可轻易办到,只是这点,便知这些人至少在轻功一项上,胜过他们两人。 卜天志和独孤策挟着他们,仍可游刃有余,则更是他们望尘莫及了。 所以在正常的情况下,他们根本没有逃走的希望。 踏足实地后,云玉真等不作停留,迅速朝山野深处驰去。 走了一炷香许的时间,独孤策忽然叫道:“停止!” 众人愕然停下。 片刻后,只见前方传来鸟鸣振翼的声音,显是有敌人迎来,致宿鸟惊起。 云玉真骇然道:“这边走!”带头往右方掠去。 冲下了一处山坡后,前面是一座大山,众人展开身法,全速往上腾跃而去。 此时天色渐明,四周全是人迹不至的荒林野岭。 穿出一座密林后,前方豁然开朗,原来竟到了一处高崖,对面远处群峰环峙,使人触目惊心。 独孤策挟着寇仲,到了崖边,探头一看,叫道:“这是绝路!” 寇仲探头一看,只见此崖足有百丈之高,不过崖壁长出了一丛丛的老树,减轻了那种危机感,下方则是一片延绵无尽的密林,直伸往远处的丘坡。 云玉真正要觅路下山,倏地一声长笑,来自后方道:“红粉帮主请留步,江淮杜伏威向帮主请安。” 众人知道恶战难免,停了下来,纷纷掣出武器。 卜天志和独孤策放下两人,挡在他们前方。 为了对付强敌,云玉真各人形成了个半圆形的阵势,保护着他们,后面就是可使人粉身碎骨的高崖。 寇仲伸手过来,握紧了徐子陵的手,云玉真等都在全神注视敌人,看不到他两人动静,附耳悄声道:“我们找个适当时跳下崖去,崖壁有很多树丛,可藉之减轻我们的下堕力,崖底又有树林,保证跌不死的。” 徐子陵咬牙点了点头。 此时杜伏威高瘦的身形现身前方,来到云玉真等前丈许处立定,更远的斜坡边缘处亦有三、四十人钻了出来,形成包围之势。 杜伏威头顶高冠,神采依然,目光落到两人身上,竟现出了一个跟他的死板脸来说非常难得的笑容,柔声道:“孩子见到为父,还不过来请安认错吗?” 寇仲笑嘻嘻道:“爹你老人家好,孩儿们已叛出家门,父子关系从此一刀两断,爹你还是回家享享清福,不要为孩儿们奔波劳碌了。” 云玉真见寇仲一点都不怕有名狠辣的杜伏威,不由大感惊异。 即使是他们,因摄于杜伏威的名气,亦不敢在言语间开罪他。 岂知杜伏威早惯听了寇仲的说话,还生出亲切的感觉,微笑道:“这都是我们父子间缺乏沟通所致,待阿爹打发了这些拐带人口的大胆狂徒后,我们父子才坐下来好好谈心吧!” 独孤策和云玉真同时冷哼一声。 杜伏威看都不看他们,目光在几个女的身上巡逡,笑道:“尝闻巨鲲帮一向惯以美色惑人,此事果然不假。今趟我杜伏威是有备而来,若动起手来,怕这里没有多少人逃出生天,男的自然免不了当场身死,女的则难逃凌辱,云帮主仍要坚持吗?” 独孤策冷哼道:“人说杜伏威目中无人,果然不错,谁强谁弱,动手才知,何来这么多废话?” 杜伏威目光落在独孤策脸上,双目寒芒大盛,冷冷道:“这位年青朋友高姓大名,说话的口气比云帮主还大哩!” 云玉真娇笑道:“杜总管听过玉真说话吗?怎知谁的口气大点儿呢?” 杜伏威摇头道:“只看他在这情况下,仍可抢着说话,就知他非你的手下,云帮主为何还要为他掩饰?” 云玉真为之哑口无言。 杜伏威淡淡道:“我和巨鲲帮一向无冤无仇,只是想讨回两个劣性难改的顽皮孩子。动手总是有伤和气,但不动手又难以教你们心服。这样吧!本人有一提议,未知各位是否有意听听。” 云玉真冷然道:“本帮主正洗耳恭听。” 这时连寇徐两人都感觉到杜伏威已完全掌握了主动,而云玉真一方却只有捱打的分儿。 早前独孤策虽一副不把杜伏威放在眼内的神气,但真正遇上杜伏威时,立即便似由英雄变作了狗熊,再恶不出甚么样儿来。 杜伏威伸指一点独孤策道:“就让那位神秘朋友和杜某拚上十招,假设本人不能取胜,立即掉头就走,当作没有了这两个劣子。但假若杜某侥幸胜了,云帮主就把他们交给杜某人带回家去,可以好好管教,云帮主有别的意见吗?” 接着又语气一寒道:“若帮主不答应,本人这一方将全力出手,那时莫怪杜某心狠手辣,全不顾江湖同道的情面了。” 云玉真心中大懔,知道杜伏威眼力高明,已看破在己方内以独孤策武功最是高明,但还敢定下十招之数,可见对方是多么有把握。 忽然间,她知道已落在绝对的下风,再没有别的选择。 卷二 第十二章 诈死脱身 独孤策虽一向自负,但亦对杜伏威感到佩服。 假若自己连他十招都接不了,己方可说必败无疑,所以这解决方法实对他们绝对有利。 不过也知杜伏威怕他们来一招玉石俱焚,先一步下手杀死两个小子,那就即使杜伏威尽杀他们,亦不能达致目标。 与云玉真交换了个眼色后,举步出阵,抱拳道:“杜总管请。” 由于现在的杜伏威是以历阳总管自居,所以人人都称他为总管。 杜伏威手收背后,微笑道:“江湖上用剑的人多不胜数,但真懂用剑的人却屈指可数,最负盛名莫过独孤和宋姓两家大阀。宋阀现在为了应付那昏君,自顾不暇,若本人没有看错,兄台脚步隐含奇门遁法,当是来自独孤阀名列奇功绝艺榜上的‘碧落红尘’,杜某有看走眼吗?” 云玉真方面人人动容,那想得到杜伏威眼力高明至此。 寇仲和徐子陵更是暗暗喝采,恨不得老爹狠狠教训这“可恶的”独孤策一顿,并重重的挫折云玉真。 独孤策平静答道:“前辈眼力高明,晚辈正是独孤策,凭家父独孤峰指点得几下招式,请前辈赐教。” 杜伏威哈哈笑道:“原来真是故人之后,只不知老太太的哮喘病有没有起色呢?” 独孤策的俊脸闪过怒容,应道:“老奶奶身体福安,多谢杜总管关心了。” 原来独孤家家主虽是独孤策的亲爹独孤峰,但论武功却是独孤峰之母尤楚红稳坐第一把交椅。 尤楚红年已近百,六十岁时因弃剑用杖,自创“披风杖法”时差点走火入魔,虽幸及时自救仍留下后遗,不时复发,状似哮喘,故杜伏威才有此一问。 杜伏威是蓄意激怒独弧策,见目的已达,喝道:“看看独孤家的‘碧落红尘’有没有点甚么新意思!” 敌我双方均屏息静气,等待独孤策出手。 “锵!” 长剑出鞘。 独孤策横剑胸前,肃立不动,却是气势逼人,果然有名家风范。 立在崖边的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学东西的机会来了!” 徐子陵兴奋点头。 他们最缺乏就是实战经验,能看到高手对阵,当然大有裨益。 独孤策冷喝道:“得罪了!” 倏地踏前,运剑进击。 森寒剑气,立时弥漫全场。 只见他胸前涌出重重剑影,招数诡奇严密,似攻似守,教人完全无法测度。 杜伏威露出凝重神色,虚晃一下,竟移到了独孤策左侧去。 独孤策人随剑走,奋喝一声,万千剑芒,似怒潮巨浪般往杜伏威涌去,竟是不顾自身的进击手法。 杜伏威哈哈一笑,右手衣袖挥出,“蓬!”的一声扫在剑影的外围处。 气劲交击,发出另一下闷雷般的声响,听得人人心头郁闷。 独孤策触电般后退半步,杜伏威双袖齐飞,乘势追击,早闪往另一侧发动攻势,迅若鬼魅。 现在人人都知道独孤策内功及不上杜伏威,但是否竟接不过十招之数,则谁都说不上来,何况杜伏威袖内的“乾坤”尚未上场。 独孤策宝剑从胁下剌出,疾刺杜伏威面门,完全不理会对手的两只大袖,一副拚着两败俱伤的打法。 寇徐两人看得心领神会,完全把握到独孤策的剑法与战略。 要知杜伏威乃前辈身分,若给一个小辈伤了,纵使可杀死对方,亦很难厚颜称胜。但在对方的拚命招数下,不负点伤而又要在十招内击败对方,确是谈何容易。 杜伏威见独孤策这看准自己位置转移而随机应变的一剑,势道均匀,精微之极,叫了一声“好!”,两袖竟合拢起来,撞在剑锋的两旁,时间上拿捏得无懈可击。 独孤策迅猛无比的一剑,立时难作寸进。 独孤策心知不妙,正想抽剑猛退,已给杜伏威藏在袖内的右手,一指弹在剑尖处。 独孤策胸口如受雷殛,差点喷血,幸好他自幼修习上乘内功,底子极厚,猛运真气,勉强化去对方真劲,但已跄踉退了两步,比刚才还多退了一步半。 云玉真等无不骇然失色。 杜伏威袖内的两枝护臂尚未出动,独孤策已落在下风,这场仗还怎样打下去。 杜伏威出奇地没有乘势追击,再负手身后,冷笑道:“若独孤峰亲来,或有与我一拚之力,但世侄你却差远了。尚有八招,世侄若还要逞强出手,杜某保证你会一命不保,世侄三思才好。” 独孤策胸口不断起伏,俊脸阵红阵白,这才如道盛名之下无虚士,杜伏威数十年来纵横天下,与四阀的顶级高手和其他如翟让、李密、窦建德、王薄等辈齐名,确有真材实学,非是浪得虚名之辈。 不过若要他就此认输,又如何肯甘心。 云玉真脸上再无半点血色,趋前施礼道:“晚辈领教了,杜总管可把两人带走,玉真仅代表巨鲲帮发言,以后再不插手到这件事情去。” 杜伏威并不见如何欢喜,望往寇徐两人,柔声道:“孩子!回家了!” 寇仲和徐子陵齐声哈哈大笑,笑声却透出一股壮烈的味儿。 徐子陵大喝道:“士可杀不可辱,我们扬州双龙岂是可被当作货物般转来让去的。” 寇仲亦正容道:“爹!请恕孩儿们不孝了。” 云玉真和杜伏威同时大喝:“不要!” 两人那还犹豫,就在两人掠上来前,跃出崖外去。 杜云两人伸手去捉,都落了空。 只见两人在下方迅速由大变小,只观其堕势之速,便可判定两人不懂轻功。事实上他们的轻身之法,亦与一般轻功大相迳庭,杜云以常规视之,自然把握不到真实的情况。 “砰!” 两人手牵手,撞断了一丛横伸出来的老树,枝叶散溅下,没在杜云的视线之外。 杜伏威仰天发出一阵悲啸,竟透出一股今人难以抒解的惋惜和悲痛! 云玉真则呆若木鸡,瞪着下方,黯然无语,想起若非自己要利用他们,现在这两个小子仍该快活地活在那宁静的海滩处,这才知自己对他们已生出了微妙的感情。 杜伏威倏地转身,似不忍再看,冷冷道:“你们都要陪他们死了!” 云玉真惊醒过来,闪身回到己阵内。 杜伏威方面的人蜂拥而来,把他们迫在向崖的一方。 蓦地崖下传来狼嘶之声,杜伏威色变道:“算了!你们快给我滚!”言罢跃出崖缘,往下降去。 这时寇仲和徐子陵已成功落到密林中去,不用动手,四个瓶子同时破裂,渗出了鸡血,一些揩到枝叶处,一些落到了草丛内。 两人痛得喊娘,但又知道是关键时刻,连爬带滚,择路狂奔,拖出了一条“血路”,连兵器、钱袋都丢了,也顾不得捡拾。 但他们既能掉下不死,其他人自然亦可追下来看他们的生死。 蓦地狼嗥大作,两人失魂落魄下,窜了起来,展开鸟渡术跳上树顶,几头饿狼已窜了出来,猛嗅地上的鸡血。 寇仲招呼一声,窜往另一棵树去,徐子陵忙追在他背后,不片晌已去远。 杜伏威此时来到崖底,见到数十头野狼在血迹斑斑的草丛处追打争逐,怒火狂升,扑了过去,拿这群倒霉的饿狼出气。 这也算两人鸿运当头,若非这群饿狼厮打争逐的景况吸引了杜伏威的注意,保证他们离去的声音瞒不过这武林的顶尖高手。 到黄昏时,两人走了五十多里路,已疲累不堪,就近找了条清溪,洗濯染满鸡血污渍的衣服。 明月当头时,两人浸浴清溪,不由想起初遇傅君婥的美好时光,就像发了一场梦般的不真实。 徐子陵道:“这究是甚么地方呢?” 寇仲想了一会,道:“我们沿淮水西行,后来调了头,在北岸离船,现在该是在彭城和东海两郡之间。哈!你记否得云婆娘说过那东溟夫人单美仙这几天会到彭城见李阀阀主李渊吗?若想娶东溟的美人儿小公主,我们就该到彭城去。” 这小子由于满怀大志,对中原的地理确下了一番苦功。 徐子陵没入溪底,好一会才冒出头来道:“你还未受够吗?现在人人都认为我们死了,不如先去老翟处找素姐,看看李大哥的情况不是更好吗?” 寇仲哂道:“你这小子真没有志气,我们不是要报娘的仇吗?眼下明刀明枪去找宇文化骨,只会笑大他的臭口,但山人自有害死宇文化骨的妙法。” 徐子陵奇道:“甚么妙法?” 寇仲胸有成竹道:“自然是那账簿,说不定宇文阀也有向东溟派订购兵器,好阴谋作反,否则就不会指示海沙帮去攻打飘香号了,不是摆明是要消灭自己造反的证吗?” 徐子陵两眼立时亮了起来。 寇仲低声道:“来!我们作个比赛。” 徐子陵愕然道:“比甚么呢?” 寇仲道:“比赛谁先穿好湿衣,然后再比谁的轻功好一点,可早一步踏足到彭城去。” 两人双目交击,接着齐声欢啸,抢往放在溪旁的湿衣去。 几经波折,这对情逾兄弟的好友,终于回复自由,再踏上人生另一阶段的路途去。 卷三 第一章 生灵涂炭 寇仲和徐子陵穿着又残又湿的衣衫,在山野间嘻哈飞驰,朝着猜测中彭城的位置赶去。 他们现在身无分文,连兵器都丢掉了,但心情却是出奇的愉快,有种海阔天空,任我纵横的欣悦。 两人愈走愈快。 口鼻呼吸虽常感不继,内息却是运行不休。 寇仲冲上一块巨石,一个凌空纵跃翻往下面的斜坡,岂料立足不稳,直滚往三、四丈下坡底的草丛去,今趟连左袖都给树枝扯甩了,露出粗壮的手臂。 徐子陵童心未泯,依样葫芦,不偏不倚就与寇仲撞作一团,抱头大笑,乐极忘形。 寇仲忽地“咦”的一声,指着远方的天空道:“那是甚么?”徐子陵翘首望去,见到红光烁闪,骇然道:“火!”寇仲跳了起来,道:“我们快去看看!” 那是个被焚毁了的小镇,所有房子均烧通了顶。镇内镇外满布人畜的尸体,部分变成仅可辨认的焦炭。 除了不断冒起的处处浓烟和仍烧得劈劈啪啪的房舍外,这个原本应是热闹繁荣的墟镇已变成了死寂的鬼域,幸存的人该远远逃掉。 有些身上尚呈刚干涸的血渍,杀人者竟是不分男女老幼,一律残酷处置。两人看得热泪盈眶,心内却是冷若寒冰。 这是否杜伏威手下干的?为何他们竟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行为。 镇西处隐有车马人声,但却逐渐远去。 两人猛一咬牙,狂追而去。 穿过一个密林后。两人立时看呆了眼。 只见往北的官道上,布满隋兵,人人盔甲不整,旌旗歪斜,显然是撤退的败军。堕在队尾处是无数的骡车,因载重的关系。与大队甩脱开来,像高龄的老人般苦苦支撑这段路程。 他们正惊疑是否这队败军犯下此场滔天暴行时,堕尾的骡车上忽传来一阵男人的狞笑声,接着一个赤裸的女人着鲜血被抛了下车,“蓬!”的一声掉在泥路上,一动不动,显已死了。 驾车的隋兵大笑道:“老张你真行,这是第三个了。”寇仲和徐子陵怒火中烧,那还按捺得住,狂奔上去。 那刚在车上奸杀了无辜民女的贼兵抬起身来,骤见两人,抽出佩刀,大笑道:“死剩种,是你们的娘给我干了吗?”两人义愤填膺下,那还记得自己没有兵器。飞身而起,朝那隋兵扑去。 那隋兵见两人是会家子,吓了一跳,招呼驾车的同伙回身帮手,同时横刀扫出,希望不让两人扑上车来。 寇仲首当其冲,才发觉手上没有挡格的兵器,想也不想,猛提一口真气,竟破天荒第一次在纵跃途中再往上上升,以毫厘之差避过了敌刀。翻了个勉强合格的跟斗,来到了敌人后方上空。 前面驾车的隋兵掣起长矛,当胸搠至。 恰好这时寇仲刚惊觉自己在凌空时作的突破,心中一震下,猛吸了一口“后天之气”,真气变浊,重重堕在骡车后的粮货处,反避过了对方的长矛。 此时徐子陵前脚踏在车栏边缘处,见大刀扫来,忙以前脚为轴心,左脚闪电侧踢,正中对方左耳。 气劲透脚而出。 那作了兽行的隋兵连惨号都来不及,颈骨折断,倒飞落车,当场毙命。 徐子陵尚是首次杀人,骇然下真气散乱,亦滚入货堆里。 寇仲刚探手往上一抓,把对方长矛拿个结实,运劲一拉,驾车的隋兵立足不稳,堕跌于御座和拖车之间,发出凄厉的惨叫。 前面的隋兵发觉有异,十多骑掉头杀将过来。 寇仲叫道:“快溜!”两人忙跃下马车,一溜烟闪入道旁的密林,走了个无影无踪。 两人一口气走了十多里路,才坐下来休息。 徐子陵叹了一口气道:“我刚杀了人呢!怎想得到一脚就会把他踢死。”寇仲搂着他肩头道:“这种杀人放火,奸淫妇女之徒,死不足惜,何用心内不安。”顿了顿续道:“我们扬州城内的狗兵那个不是横行不法,欺压良民,只想不到连杀人放火都是他们的杰作,难怪这么多人作反了。比起上来,老爹的手下算是不错了。咦!你听到甚么声音吗?”徐子陵收摄心神,凝神细听,果有阵阵杀之声,随风隐隐传来,且范围甚广,似有两大帮人马,正在生死决战。 他们想起刚才被隋兵屠杀的百姓,陡然热血沸腾,跳起身来。 寇仲悔恨道:“早知把刚才那枝长矛检来,就可去找那些狗兵拚命了。”徐子陵涌起满胸杀机,应声道:“我们先去看清楚情况,要抢两把刀还不容易,横竖我们最缺乏就是打斗的经验,就拿这些禽兽不如的贼兵来试刀好了。”两人刚才小试身手,成绩斐然,自是信心十足。 寇仲点头道:“看来我们现在颇有两下子,只是没有机会多作演练尝试,兄弟!来吧!今日就是我们纵横江湖开始的第一天了。”两人怪叫一声,朝喊杀声传来处奔去。 泅过了一道溪流,他们再展开身法,翻过一座小山,直奔坡顶,来到一处山头,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下方平原处,有两支人马正鏖战不休。 一方是近万隋兵,另一方却是清一色穿着青色劲装的大汉,人数只是隋兵的四分之一,但人人武功不俗。队形完整,把隋兵冲得支离破碎,难以发挥人多势众的优点。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_8_0. c_o_m 在平原另一端的一座小丘上,显是青衣武士的指挥所在,众驻着几队人马,正以红、蓝,黄三色灯号指挥青衣武士的移动进退。 两人还是首次目睹战场上两军血战的惨烈景况,一时目瞪口呆,忘了赶来此地的目的。 好一会后。寇仲回过神来,指了指更远处的稀疏灯火道:“那可能是另一个乡县,说不定青衣武士这一方正阻止隋兵到那去杀人放火,这究竟是甚么一回事呢?”徐子陵吁出一口凉气适:“若这是老爹方面的人,我们就不宜插手,否则岂非送自己入虎口吗?”寇仲想了想道:“老爹的手下那有这么衣服划一整齐的,看来该是另一支义军。嘿!小陵!你是否胆怯了?”徐子陵哈哈一笑,在就近一棵树处运劲拗了两根粗若儿臂,长达丈许的树干,抛了一根给寇仲,笑道:“行侠仗义,升官发财,全靠这家伙了。”寇仲除去枝叶,扛到肩上,礼让道:“徐壮士请先行!”徐子陵把树干迎空挥动了几下,掌握了用劲的轻重后,唱道:“风萧萧兮逆水寒,壮士一去兮定要还。哈!老子去了!”大笑声中,两人一先一后,奔下山坡去。 正要往平原杀去时,箭矢声响,前方十丈许处草丛中一排箭矢疾射而至。 两人从没有应付劲箭的经验,又想不到竟有伏兵,骇然下滚倒地上,狼狈不堪。劲箭在上方掠过,险至极点。 两人锐气全消,连爬带滚,躲到一堆横亘十多丈的乱石杂树之后,不敢动弹。 密集的步音向他们藏身处潮水般涌来,忽然左右全是隋兵,人人手持长矛,朝他们杀来,也不知有多少人。 这才知道青衣武士一面正陷身重围中,而现在截击他们的隋兵,是要防止青衣武士一方的援军来救。 两人若有选择,定是逃之夭夭,不会硬充英雄,但此刻却是避无可避,遂跳将起来,舞起粗树干,运集全身劲力,狂扫猛打。 四枝长矛给粗树干送飞,其中两人更被打得头破血流,抛跌开去。 此时前后尽是敌人,外围处火炬高举,照得一片通红。 一队刀斧手冲进内围,针对他们的粗树干加以砍劈,杀声震天里,两人再次迫退另一轮攻势时,手中粗树干只剩下了小半截,却半个敌人都伤不了。 寇仲知道不妙,大叫道:“到石上去!”徐子陵一个翻腾,随他落往后面的乱石堆上。 敌人一声发喊,十多枝长矛朝他们掷来。 际此生死关头,两人反平静下来,像听不到任何声音,又像没有一丝声音能漏过他们的灵耳。 体内真气则以比平时快上数倍的速度在运行,相比下,敌人的追赶和掷矛速度都慢了起来。 他们清楚掌握到每枝掷向他们的长矛所取的角度和到达的时间先后,那种感觉绝对是平时梦想难及的。 他们背贴着背,运起只剩下四尺许的租树干,左拨右扫,前挡下格,自自然然就以最佳的手法,守得水不通。 敌人见掷矛失效,五、六个刀斧手扑上石堆来,想展开近身搏斗,务要置他们于死地。 寇仲矮身避过大刀,树干扫在一名刀手脚踝,那人立即颓然倒地,寇仲顺手抢过对方长刀,搠入另一名持斧劈头而来的隋兵腹内。 徐子陵此时亦夺到一把长刀,登时精坤大振,掷出粗树干,撞得一名隋兵倒跌石隙,他立即扑到寇仲旁道:“我们闯!”他们一声发喊,离开乱石,杀入敌阵。 徐子陵施展出李靖最能在战场上发挥威力的血战十式,大步跨出,长刀精芒电闪,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刀,但攻来的敌人却偏是无法避开,而且手上长矛更似全无挡格作用,给徐子陵虚隙而入,劈中胸口要害,往后栽倒,溅血气绝。 寇仲亦健腕一翻,先拨开刺来的两枝长矛,运刀横扫,一名隋兵咽喉中招,惨然堕地。 两人那想得到血战十式如此厉害,勇气倍增。 只觉敌人虽众,但他们却清楚知道敌人攻势的强弱和所有微妙的变化,甚至乎可从敌人的压力上,推知外围实力的分布,那种感觉确是难以形容。 刹那间他们浑忘了生死,在这鼎沸混乱的战场中,发挥出求生的本能。 虽面对以百计的敌人和明晃晃的刀枪剑矛,仍是一无所惧。 自自然然的,两人便配合得天衣无缝,在敌阵中迅速移动,你攻我守,我守你攻。 若在平时要两人想出这合击之法,可能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但这刻却是潮到浪成,有若天赐,没半点斧凿痕迹。 徐子陵挥刀猛劈,体内真气有若长江大河,随刀涌出,对方持剑者竟连封架都来不及,眼睁睁看着他的刀闪电劈入,骇然倒地。 寇仲则刀势疾转,运行体内无有穷尽的劲气随刀而去,对方虽运足全力以刀封架,却不能把寇仲的刀砍歪半分,连人带刀翻身倒毙。 自傅君绰教他们“九玄大法”后,两人终在这极端险恶的情况下,把“九玄大法”、与武功无关的《长生诀》、李靖的“血战十式”和美人儿帮主的“鸟渡术”融会贯通,各自创出自己独一无二的战法。 他们此时来到矛阵中,只感觉空隙处处,随手拨开敌矛,欺至近身,敌人便只有待宰的份儿,更是刀势倍添,杀得对方人仰马翻。 由于敌方见他们只有两人,故只派出了一小队约近百的隋兵出来截击,眼下被他们左冲右突,又见他们刀法厉害,谁不爱命,外围的隋兵竟四散退开。 两人其实已感气虚方怯,见状忙全力冲刺,瞬那间掠出重围,成功逃去。 奔出了过百丈后,到了一座树林内,两人倒作一团,强烈喘息。 寇仲辛苦地笑道:“哈!成功了!这么大阵仗都杀不死我们,你以前有想过吗?”徐子陵把刀插入泥土中,手握刀把,喘着道:“刚才我们那种打法太用力了,其实在这情况下可多保留点力气,就不用像现在那么手软脚软了。”寇仲道:“你有受伤吗?我的背被人砍了两刀,幸好我闪避得快。” 徐子陵摇头道:“只是左腿处给矛刃擦破了裤子,不算甚么。”寇仲喘定了气,道:“还打不打,那些义军似乎不像表面的风光呢!”徐子陵坐了起来道:“当然打,若教这些不是人的隋军攻入那条村庄或墟镇,又会发生像刚才的可怕情况了。”寇仲大喜爬了起来,道:“这才是我的好兄弟,今次我们放聪明点,不要半途就给人截着了。”两人跃到树顶,看清楚了形势,绕了个大圈,才再往战场奔去。 在这刹那间,他们都感到自己已长大成人,再非只是两个小混混了。 卷三 第二章 阴谋诡计 两人蛇行鼠伏,小心翼翼地潜往战场。 穿出一座疏林后,来到战场的东南角时,终被发现,左侧草丛裹窜出六、七名隋兵。手提长剑,厉叱连声,疯虎般扑来。 另一边早布成阵势,严阵以待的一队五十许人的骑兵,亦闻声挥矛赶至。 两人对敌人恐惧大减,一言不发,先往徒步而来的隋兵迎去,挥刀疾劈。 两人想起那被夷为焦土,人畜尽遭屠戮的乡镇惨况,胸中杀机狂涌,人随刀走,气势远远凌驾敌人之上,刀啸起处。几名隋兵人仰剑飞,无一幸免。 此时敌骑已至,两人展开轻功,避入草丛矮树之间,教敌人难以追来。 待那些骑兵退去,他们再冲出草原时,伏在那裹的一队弓箭手和刀斧兵那想得到敌人忽然无声而至,给两人斩瓜切莱般砍倒数人后,还以为敌方来了大批援军,竟然乱作一团。 一些火炬掉到草丛上,立时燃烧起来,往四周蔓延开去。 两人尚未知这场火实是他们的救命恩人。 原来这一区隋兵的军力达三千之众,其中还不乏武功高强的好手,若在正常的情况下,一旦陷入重围中,即管强如杜伏威之辈,最后也只有力战而亡,何况他们这两个经验不足的小子。 寇仲大叫道:“这边走!” 五名隋兵迎了上来,徐子陵后发先至。扑上前去,一抖长刀,施出血战十式的“死生存亡”。刀法如巨浪狂卷,劲气纵横,一人立时应刀丧命,另一人给他扫得打着转飞跌一旁,另三人一声发喊,各自逃了。 两人那试过如此威风,高兴得怪叫连声,往战场核心处杀去。 “当!” 忽地一人横移到寇仲前方,左右双锏硬生生把他震阻在当场。 徐子陵扑上时,亦给对方迫退。 交战至此,两人还是首趟遇上对方强手。 无数隋兵由那人背后拥出,冲杀过来。 迫退两人的是个隋军将领,只见他满脸怒容,大喝道:“给我将这两个小子碎尸万段。” 此时在平原半里许外另一端的山丘高处,近二百名青衣武士布成阵势,以强弓劲箭。紧护着中心处一名长发垂肩的白衣美女。 美女每发出一道命令,负责打灯号的三名手下便挥动绑在长竿顶的三色灯笼,指挥战场上己方武士的攻守进退。 美女身后一排站了四个人,只看他们的神态气度,便知均是高手。分别是浓须矮子、铁塔般的巨汉、身穿儒服的男子和一位容颜丑陋的中年健熬。 长发美女柔声道:“奇怪!为何敌人东南角处竟隐见乱状,谁会来援助我们呢?”后面四人极目望去,却丝毫不觉异样。 长发美女美目深注道:“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我也是从对方旗号的挥动看出了端倪。若乱势扩大,我们便要好好利用,不但可解开重围,还可有机会获胜呢。” 儒服男子眼中射出景慕神色,恭敬道:“小姐学究天人,精通兵法。更且目光如炬,确是能人所不能。” 丑妇道:“照我看若真有援兵赶来,我们该先行突围再谋反击,小姐千金之体,实不用以身犯险。”她一开腔,其他人立即为她有如夜枭嘶鸣的难听声音大皱眉头。 但她的话却得到浓须矮子的支持,同意道:“李公派我们来保护小姐时,曾有言万事以小姐安全为重。” 长发美女秀丽无匹的玉容闪过不悦之色,但语气声线仍是那么温柔婉转,淡淡道:“我身为统帅,临危时怎可只顾自身,况且兵败如山倒,我若抵不住秦叔宝这支精锐隋师,给他攻入扶春,再要取回就难比登天了。”话音才下,东南角刚好起火。 长发美女立即从敌阵的微妙变化感到对方真个出现混乱。 要知东南角正是敌方将帅的战场指挥部,牵一发而动全身,非若其他地方之纵有突变而不关痛痒。 长发美女仍以那副闲雅优悠的俏模样,发出了以东南角为首要目标,全面反攻的命令。 身后四人掣出兵器,拥着长发美女登上牵来的战马,二百多人驰下小丘,与两队各千人的战士,投入战场去,与敌军展开全面的决战。 寇徐两人此时正陷身苦战之局,进退不得,忽地隋兵往四外退开,原来一队青衣武士策马杀了过来,登时冲散了四周的隋兵。 两人喜获脱困,兼之精疲力尽,后力难继,翻身逃进火势熊熊的草原内,闭气左绕右行,远远离开了战场。 到倒在一处山头时,再没有奔跑的力气了。 战场的厮杀声仍潮水般阵阵传来。 寇仲叹道:“以后再不要作这种傻事了。好汉架不住人多,我们虽是不折不扣的好汉,但对方却人多,明白了吗?” 徐子陵道:“那个隋将不知是谁,恁地厉害,幸好我们手快,否则一锏就可要了我们的命。” 寇仲冷哼道:“他算甚么东西,我们打多两场,保证可以赢他,噢!” 徐子陵见他如自己般浑身都是鲜血,关心道:“有没有伤到要害?” 寇仲哂道:“伤到要害还能跑到这里吗?这种矛盾的话亏你说出口来。是了!不若我先给你看伤口。” 徐子陵道:“有甚么好看?看了又怎样?幸好我们有自我疗伤的神功大法,不如睡他娘的一觉,明天再算吧!”当下不理寇仲,不一会两人运起内息,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 徐子陵若有所觉,睁开眼时,寇仲仍在长草丛里熟睡如死。 他伸展了四肢,这才感到身上七、八处伤口无不火辣辣地疼痛。 太阳升上了正天,四周鸟语花香,空山灵寂。昨晚的战争只像个遥远和不真实的噩梦,若非身上处处剧痛,定会以为根本没有发生过任何厮杀事。 一队鸟儿,在似是静止了的蓝天上悠悠飞过。 在这刹那,徐子陵似像捕捉到大自然某种亘久长存的奥理,只是无法具体描述出来。 徐子陵心中一片平和,灵明清澈。 经过了昨晚不断在死亡边缘挣扎的一战后,他感到进入了人生全新的一个阶段。 所有危险和苦难,只是磨炼和修行的必须经历和过程。 寇仲的手肘撞了他一记,低笑道:“呆头呆脑的在想甚么?” 徐子陵坐了起来,皱眉看着浑身血污和满是炭屑的破衣烂裤,苦笑道:“我在想着一套干净整洁的新衣和一顿丰富的菜肴,其他的都可以将就点。” 寇仲爬了起来。左顾右盼后,颓然道:“小弟完全失去了方向的感觉。更遑论彭城是在东或西了。怎么样?我们是否胡乱找个方位碰运气。” 徐子陵道:“为何仲少会忽然失了方寸?像彭城那种通都大邑,必有官道相连,只要我们回到昨晚那条大路上去,遇上人便虚心上问,定可找到正确的途径。” 寇仲笑道:“说得对!走吧!”两人找条山道随便地把凭着记忆,往昨夜那成了废墟的市镇走去。 狂奔了一会,至少走了七、八里,他们才放缓脚步,打量四下形势。 寇仲苦笑道:“看来我们是迷路了,否则该已见到那个墟镇。这里前不见人,后不见村,想找个人问路都不成,咦!那是甚么?” 徐子陵早望到山下有烟火升起,喜道:“不理是甚么。过去一看就可分晓了。” 两人奔下山去,岂知那看来不远的地方,到黄昏时才能到达,原来是一座小村庄。 炊烟在其中一间屋子的瓦顶上袅袅升起,显是有人生火造饭。 寇仲和徐子陵却为他们担心,这区域离战场不远,若来了几个禽兽不如的隋兵,村内的人就要大难临头了。 转眼来到村口,见到只有三十来户人家,屋舍稀落。却是悄无声息,毫无鸡鸣狗吠的正常情景。 两人大感不妥。 寇仲道:“这条村家家户户门扉紧闭,看来村民早因战事逃往别处,那间有烟火升起的村屋,可能是给路过的人借用来生火造饭,我们要不要去碰运气,不妥的话,拔足就跑,凭我们的轻功,该没有问题吧!” 徐子陵一拍背上长刀,哈哈笑道:“千军万马我们都不怕了,还怕他甚么娘的过路人吗?若是行商,我们就求他一碗白饭吃吃,又或当他的临时保镖赚点盘川去找素素姐姐。” 寇仲挺胸道:“我差点忘了自己是一流高手,哈!来吧!”带头举步入村。 只见炊烟升起处,是村中最大的一座屋宇,分前后两进,还有个天井,但门窗紧闭。透出神秘的味道,亦不闻任何声息。 寇仲大叫道:“有人吗?”连唤几声,都没有人回应。 徐子陵心中发毛,推了推寇仲道:“还是溜走算了。” 寇仲哂道:“忘了自己的高手身分吗?我们进去看看,说不定人走了,却留下两碗白饭给我们呢。” 来到屋前,寇仲伸脚一撑,屋门应脚而开。 两人跨过门槛,进入厅堂,只见一应家俱器皿俱在,只是布满尘埃,墙角结了蛛网,显是荒弃了有好一段日子。 不由心中奇怪,穿过天井,往后宅走去,才发觉屋内空无一人,只不知谁在厨房燃点起了炉灶,形成炊烟袅袅的景象,而此时馀烟已弱,快要熄灭。 徐子陵细察地上痕迹时,寇仲的声音由后堂传来道:“小陵快来,你寻到了一半的梦想。”徐子陵那还有闲情研究他话中含意,赶了过去,才踏入后厢的房门,迎面一片乌云盖来,他伸手接着,竟是一套干净的麻衣。 只见一个大箱由床底拖了出来,盖子打开,寇仲掏出一堆衣物,乱撒到床上,正似寻宝的左挑右拣。 两人兴高采烈换上新衣后,感觉焕然一新,只是饥肠辘辘,大嫌美中不足。此时天色已暗沉下来,两人搜遍屋子,仍找不到半粒谷米和麦。 寇仲道:“凡村庄必有果林,你在这里弄干净床铺,我去采些美果充饥,这里床被俱全,今晚我们就在此借宿一宵,明天才赶路好了。”徐子陵点头同意,分头行事。 片晌后寇仲提着只大公鸡回来道:“原来还有些家畜留下来,嘿!后面有片很大的坟地,大半都是新坟,看来这村的人并没有离开。只是因染了疫症一类的病死了。” 徐子陵吁出一口凉气道:“那我们穿的岂非是……” 寇仲把大公鸡拿到天井处置,叫道:“至少还有一个人没死,否则谁为死去的人立坟,说不定就是那人在生火哩?” 徐子陵听得毛骨悚然,走出天井扯着寇仲,道:“不若换第二间屋吧?我去找火种!” 寇仲表面虽扮出胆大包天的样子,其实亦是心中发毛,立即全力支持徐子陵的提议,移师到另一边一间较小的屋内去。待填饱肚子时,忽地翻起碰那些床榻,关上门窗,就倚在墙角歇息,虽心惊胆跳,但终敌不过身体的疲累,沉沉睡了过去。 半夜里,两人惊醒过来。 骇然坐起时,蹄声轰传,填满屋外的空间。 他们爬起身来,移到窗前,朝外望去。 只见一群人拥入村来,策着健马,劲装疾服,背负箭筒,模样粗犷狂野,不类中土人士。 这批人大约有三十之众,其中一人身形特别雄伟,背负着一个约八尺长的长方形箱子,予人感觉却是轻松自如。 到了村中,那负箱的大汉从容跃下马来,把箱子横放路心,其他人纷纷甩蹬下马。 其中一名看来是头儿的瘦高汉子仍高坐鞍上,打出搜查的手势,除那负箱巨汉外,其他人迅速散开,分头踢门入屋。 寇徐两人见这批人无不身手矫捷,行动迅快,显都是武技强横之辈,那还记得自己亦是武林高手,跃上横梁,躲在梁柱和瓦顶间的空隙处,倒算隐蔽安全。 下方脚步声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接着是重物落地的声音,两人忍不住探头下望,原来那些人竟将箱子放进屋里来,就放在他们下方处。这才发觉箱盖上开了十多个小孔。 四名大汉分守前后门,神态紧张。 接着又有人走入屋来,他两人忙把头缩回去,闭起口鼻呼吸,运用内息,不敢发出些许声响。 下面的人以他们从未听过的语言急促地说话,使他们肯定了这批人乃来自中土外之人。也更为之大惑不解。 下面的人忽然停止了说话。 寇仲和徐子陵隔了好一会后,才听到村外某处传来蹄音。益发提心吊胆,不敢露出任何形迹声音,因为这几个外域人的听觉明显比他们高上几筹。 那些人再说了几句话,便相偕步出屋外去。 寇仲伸手在徐子陵背上写道:“箱内藏的定是人,否则何用要开气孔透气?”徐子陵点头同意。 这时另一批人马驰入村中,听蹄音,该与前一批人人数相若。 蹄音骤止。 一把男子的声音响起道:“蒲山公麾下祖君彦,谨祝贵国始毕可汗龙体安康。” 始毕可汗就是突厥的大汗。 长笑在屋外响起道:“原来是密公麾下文武双全的祖君彦先生,未知我们大汗要求的东西,先生有否带来了。” 祖君彦从容答道:“请问这位将军,在下该对你作何称呼?” 突厥那方另一把雄壮的声音道:“人说祖君彦博闻强记,乃密公座下‘俏军师’沈落雁外最见多识广的人物,怎么连我们颜将军都认不出来呢?” 祖君彦笑道:“原来是有『双枪将』之称的颜里回将军,那么这位朋友必是『悍狮』铁雄,在下失敬了。” 颜里回冷哼道:“少说废话,东西在那裹?” 祖君彦淡然道:“在下想先见上小姐一面,才可出示宝物,这是密公的吩咐,请将军见谅。” 徐子陵听得心中一震,祖君彦所提的小姐,是否就是素素的主子呢?因为素素正因被人袭击,才流落到江南的乡间去的。 两人同时想到下面的大箱子。 大龙头翟让的掌上明珠就是在箱里面吗? 寇仲又在徐子陵背上写道:“伺机救人!” 颜里回在外面冷笑道:“宝物到手,我们自会放人,大汗说过的话,从来没有不算数的。假若先生再不出示宝物,大龙头得回的只会是他爱女的尸骸,一切责任全在祖先生身上。” 祖君彦长笑道:“和氏璧就在祖某背上包袱处,你们一手交人,我们一手交货,这是早说好的。如若临时变卦,这责任该由颜将军负起才对。” 寇仲和徐子陵脑际像起了个霹雳,这才知道宝物竟是名传千古的和氏璧。 就在此时,下方异变突起。 后门像沙粒般碎飞开来,那两个守卫的突厥高手连还招都来不及,已离地抛飞,气绝毙命。另两人惊觉时,一道黑影已飞临两人头顶,硬生生抓碎了他们的天灵盖。 最骇人处,无论是碎门,飞身落地,赤手杀人,一切都发生在无声无息中。活像正常的规律,在这人身上完全牵扯不上。寇仲和徐子陵知道此人武功已臻化境,兼且阴柔之极,行动又快如鬼魅。就在门碎落地前已杀了四个守卫木箱的突厥高手。 两人脑际一片空白,再不敢看下去,连内息的运行都减慢了。 错非他们的玄功来自独一无二的《长生诀》,运行时能把引起高手警觉的呼吸、精气和脉搏、心脏跳动等都减缓收敛至近乎死亡的境界,否则早给人发觉了。 来人武功之高,绝不会低于杜伏威。 “咿唉!” 箱盖被揭了起来。 那人一声惊呼,接着是气劲交击的巨响,然后是连串闷雷般的声音。 “轰!” 一声震耳巨响中,左方墙壁砖石激溅,竟硬生生给那来人破壁而出,发出惊天动地的厉啸,迅速远去,声势惊人之极,整间房子都抖震了一下。 沙石射到寇徐两人身上,虽有真气护体,仍觉疼痛难忍,更可知此人内劲之强了。 两人再忍不住,又探首下望。 只见箱子已成一地碎屑,屋内的家俱亦变成碎木残片。 一个雄伟如山的男子卓立厅心,身穿宽大的黑袍,面向墙洞的方向,正凝神调息。 由他们的角度看下去,虽不能得睹他的面目,却清楚瞧到他带着个狰狞可怖的面具。 风声响起,几个人分由墙洞和前后门掠进来,吓得他们忙又缩回头去。 祖君彦的声音首先响起道:“他受伤了!” 两人心中泛起难以形容的怪异荒诞感觉。照理这个来救他大龙头小姐的,该是祖君彦的自己人才对,而那躲在箱内的神秘男子则是他的敌人。为何祖君彦说话的语气,却似是站在那神秘男子的一方? 包意想不到的事随之而来。只听突厥高手颜里回的声音道:“翟让出道至今,今趟尚是首次受伤,但却可使他以往辛苦经营的功业尽岸东流。” 铁雄冷哼道:“这就是不识时务者的下场。”两人这才明白过来,原来祖君彦已背叛了翟让和李密,串通了突厥人来做戏。难怪突厥人能把握素素小姐的行踪,把她掳走了。 一把低沉柔和的声音道:“虽是杀他不死,但已取得理想成果,此处不宜久留,我们依计行事好了。”祖君彦和颜里回双方人马齐声应是。 不一会下面的人走个一干二净,但两人已给吓破了胆,到天明前才敢溜下来,悄悄离开。 卷三 第三章 美女赌约 一口气走了十多里路,到了一处隐蔽的山林。两人才敢停下,采摘野果充饥。 寇仲叹了一口气道:“那偷袭大龙头翟让的人肯定不是突厥人,否则就会像颜里同等带有突厥口音,这人会是谁呢?” 徐子陵坐到他身旁,犹有馀悸地道:“这祖君彦真卑鄙,勾结外人来暗算自己的头子,我们定要去揭发他。” 寇仲苦笑道:“谁会相信我们?这种事我们是管不到的了。为今首要之务,是找回我们的素素姐姐,立即把她带离险境,免得殃及她这条池鱼。要不要我作主婚人,为你和素素姐姐撮成好事?” 徐子陵恼道:“这当儿还有情开这种玩笑,你快给我找哪往彭城的路。做他两宗无本钱买卖,弄两匹快马赶往荥阳才是切要。” 寇仲跳了起来,拍胸保证道:“这事包在我身上,刚才在山顶时,我看到远处有座神庙,找那个庙祝问路就成了。上路吧!” 两人继续行程。 到神庙在望时,两人却大觉失望。 原来地势荒凉,通往神庙的路上杂草滋蔓,显然久久未经人足践踏,此庙分明是荒废了的破庙。 在这烽火延绵的时代,不要说一间庙,连整条村镇都可变成鬼域。 终到了荒庙外墙,果然是残破剥落,死气沉沉。 寇仲苦笑道:“总算有瓦遮头,今晚我们就在这躺躺吧!” 徐子陵叹道:“我真怀念昨晚那只烤鸡,你那么神通广大,不若再变只出来给我看看。” 寇仲一把扯着他往庙门走去,刚跨过门槛,齐齐吓了一跳,庙堂中竟摆放了两具棺木。尘封蛛网,阴森可布。 两人同时发麻发怔。 好一会寇仲才道:“你敢睡在面吗?” 徐子陵断然摇头,道:“里面会有甚么好东西,我情愿到外面的山头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算了。” 寇仲同意道:“走吧!” 正要离去,忽然“砰”的一声,其中一具棺木的盖子弹了起来,往两人磕去。 两人魂飞魄散。齐叫了声“鬼呀!”发足狂奔庙外。 蓦地后方大喝传来,有人怒喊道:“小子那里走!” 两人回过神来,转头望去,只见前晚在战场中遇上的隋将,正朝他们追来,他脱去了盔甲,身上只是普通的武士服。 只要是人不是鬼,那就好办多了。 寇仲拔出背上长刀,站在院中哈哈笑道:“原来是老朋友!” 那隋将闪电掠至,扬起双锏,向寇仲迎头击来。 寇仲见对方招数凌厉,不敢硬挡,展开“鸟渡术”,倏地错开寻丈。 徐子陵却不肯退让,抢前掣刀硬架。 “当当!”两声,徐子陵硬被震退了两步。 此时寇仲从一侧攻至,滚滚刀浪,潮水般往对手卷去。 那人不慌不忙,左右连环出击,分别抵着两人长刀,大开大阖之中,却是变化无穷。寇徐一时亦奈何他不得。 但他的厉害武功正好激起两人斗志,要拿他练刀似的愈打愈勇,愈打愈纯熟,迫得他不住后退。 那人虚晃一招,飘身飞退。 两人停了下来,齐叫道:“为何不打了!” 那人没好气道:“打不过你们,还有甚么好打的。” 两人见他如此坦白,好感大生。 徐子陵道:“你的军队到哪裹去了?” 那人把双锏挂回背上去,双目寒芒一闪道:“若非你两人扰乱了我秦叔宝的阵势,我岂会败给沈落雁那臭婆娘,今天我虽宰不了你们,但这个大梁子定不会忘记。” 寇仲哂道:“这也算得大仇吗?你们隋军都是禽兽不如,整个镇烧了还不算,还要人畜不留,奸淫妇女,这些血仇又怎么算?真恨不得那沈婆娘连你也干掉。” 秦叔宝愕然道:“竟有此事?” 徐子陵遂把那晚所见的惨况说出来,听得秦叔宝摇头叹息,颓然道:“尽管把这些账算在我秦某身上好了,横竖秦某今趟回去,免不了杀头之罪,甚么都不在乎了。” 寇仲奇道:“明知要杀头,还回去干吗?” 秦叔宝不耐烦地道:“你这小子懂甚么,快给老子滚开,惹起我的怒火,就拉你其中一人陪葬。” 寇仲心中一动,笑道:“死人要银两也没用,横竖你要回去送死,不若把身上银雨当作积德行善,全送给我两兄弟好了。以德报怨,这个善举总算值得做吧。” 秦叔宝凝神打量了两人好一会后,然笑道:“你这两个小子武技不错,而且愈来愈厉害,想不到竟是两个穷光蛋。这样吧!我身上的钱只仅够我们吃喝一顿,就让我秦叔宝死前作个东道,吃你娘的一大顿,然后再各散东西好了!” 徐子陵怀疑道:“你不会觅机害我们吧?” 秦叔宝“呸”一声吐了一口痰涎,怒道:“你两个算甚么东西?我秦叔宝南征北讨时,你们还不知躲在哪个奶子里撒尿喊娘。不识好歹就拉倒,休想我给你半个子儿。” 寇仲打蛇随棍上,道:“你果然有诚意,就让我们到彭城最好的酒馆去,不够钱付账可要由你老哥负上全责。” 秦叔宝哈哈一笑,领头去了。 三人谈谈笑笑,走了一段路后,前方现出一道河流,反映着天上的星光。 秦叔宝指着左方远处一座高山道:“那就是吕梁山,山的西北方三十里许处是彭城郡,前面这道是泗水,我们就在这休息,天明时找条船上彭城,也好省点脚力。” 徐子陵奇道:“你的银两用了来雇船,我们那有馀钱去吃喝?” 秦叔贺一拍肩上双道:“坐船要钱的吗?谁敢不方便我秦某人。” 寇仲咋舌道:“当军的都是恶人。” 秦叔宝可能想起自己即将来临的命运,颓然道:“不要再损我了。”解下双锏,就在河畔的草地躺下来,头枕地上。 两人解下长刀,学他般躺了下来,仰望欲堕残星,才知天将快亮了。 秦叔宝道:“还未知你两个小子叫甚么名字。” 寇仲说出来后,道:“我们当老哥你是真正朋友,又见你快要杀头,才把真姓名告诉你,但千万别告诉别人,否则我们绝不会比你长命多少。” 秦叔宝奇道:“你们是通缉犯吗?在这时势里,谁有空理会你们呢?” 徐子陵道:“此事一言难尽,实情就是如此。” 秦叔宝欣然道:“你们当秦某是朋友,我当然不会出卖你们,也不再要知你们的出身来历。但坦白说,你们的刀法已可列入好手之林,等难遇上对手,更难得你们这么年轻,将来必能成为一代大家。最厉害是你们不断创出随机应变的新招数,在第二次交手中我应付起来便吃力多了。这简直是个奇迹。” 两人给他赞得飘然欲仙时,秦叔宝坐了起来,凝望吕梁山,叹了一口气。 寇仲和徐子陵大奇,陪他坐起来,前者问道:“那座山有甚么好看?” 秦叔宝黯然道:“那座上没甚么好看。但山上却有个很好看的女子,这些年我已很少想起她,但这刻馀日无多。不由又想起她来。” 徐子陵同情道:“秦老哥不若先去见她一面,再作打算。或者见到她后,你再不会笨得回去送头给人杀呢。” 寇仲道:“你便当自己已在战场丧命。从此隐姓埋名地过活算了。” 秦叔宝苦笑道:“你们怎能明白我,若要我做个平凡的小民,就情愿死掉。现在朝廷正值用人之际,说不定会准我带罪立功。若真是死定了,我还会真的回去吗?”徐子陵释然逍:“原来如此,那你更要去探你的情人了。” 秦叔宝哈哈一笑道:“那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她是吕梁派主的千金,我则是个穷军汉,我只够资格远远看她几眼,不过碰上她之后,我每次和女人干时,都把她们当了是她。唉!她今年该有二十岁,恐怕早嫁夫生子了。”言下不胜欷。 两人留心看他的尊容。见他虽躯干粗雄,但脸如铁铸,满脸风霜,颧骨高起,压得闪闪有神的眼睛比对下细了不少,卖相确不大讨好看。绝非女人会容易倾情那种男人。 秦叔宝见天色大白,站了起来道:“不知为何竟会和你两个小子说起心事,看!有船来了。” 两人随他往岸旁奔去。 一艘小风帆逆水而来,三人眼利,见到船上只有一个身披长袍,头压竹笠的人在船尾掌舵,舱板上了张渔网,船头处放满竹箩。 秦叔宝招手道:“老兄!可否载我等一程?” 那人理也不理,反操船靠往对岸远处驶去,以避开他们。 秦叔宝向两人打个手势,腾身而起。率先横过近四丈的河面,往风帆跃去。 两人以前最多是跳过三丈的距离,这刻别无他法,惟有硬着头皮全力跃去。 三人一先一后,安然落在渔网上,寇徐同时欢呼,为自己的进步而欣悦。 那渔夫“哎哟”一声,娇呼道:“踏破人家的渔网了。” 三人同时脸脸相觑,怎么竟是个声甜音美的年轻女子。 就在此时,那女子右手望空一扯,三人脚踏处的渔网往上急收,把三人像鱼儿般网离舱板,吊挂在帆桅处,其狼狈情状,不堪之极。 这时才察觉渔网四角被幼若蚕丝的透明长线连在帆桅高处一个铁轴,在日光下就像隐了形般,一时疏忽竟着了道儿,奇怪的是透明幼丝竟可负起三人过二百斤的重量。 三人愈挣扎,渔网便不住摇晃,而每晃动一次,渔网都收窄了少许,最后三人挤作一团,指头都差点动不了。 女子哈哈一笑,掀起竹笠。 如云秀发立时瀑布般倾泻下来。 秦叔宝首先失声道:“沈落雁!”说完造旬话后,脸孔已随网转往另一边去。 美女解下长袍,露出素黄的紧身衣靠,腰束花蓝色的宽腰带,巧笑倩兮地瞧着一网成擒的三个手下败将。 寇仲叫道:“我要气绝了,快要死了!还不放我们下来。呀!不要挣扎。” 沈落雁人如其名,确有沉鱼落雁之客,那对眸子宛如一湖秋水,配上细长入鬓的秀眉,如玉似雪的肌肤,风资绰约的姿态,确是罕有的美人儿,绝不比云玉真逊色。最难得是她有种令人心弦震动的高贵气质,能使任何男子因生出爱慕之心而自惭形秽。 她伸手拨弄秀发,让整张使人心迷神醉的脸容露了出来,淡淡道:“你们少安毋躁,待小女子说几句话后,就把你们放下来。” 再一声娇笑,柔声道:“秦叔宝!你服了没有!这是天下第一巧手鲁妙子的‘捕仙网’,连神仙都要上当。” 这时她的秀发云裳迎河风,贴体往后飘拂,更突显出她窈窕的身段和绝世的风姿,几使人疑为下凡的仙子。 两个小子看呆了眼时,秦叔宝却怒道:“若非这两个小子花那一晚乱搞一通,坏了我的阵势,现在作阶下之囚者,就是你这臭婆娘。不过是胜了点运道吧!” 徐子陵怒叫道:“听到了吗?我们就是你的大恩公,你怎能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 沈落雁大笑道:“当然不可以!” 左手一挥,渔网堕了下来,重重掉在舱板上,按着张了开来。 三人怒火中烧,羞辱难禁,齐声发喊,拔出兵器便要往她杀去。 沈落雁由船尾处抽出佩剑,挽起三朵剑花,衣袂飘飞中,分别接了三人一招。 “叮叮当当!” 每个与她长剑相触的人,都感到她的长剑隐含无穷的后者变化,不但封死了所有进手的招数,还觉得若强攻下去,必会为其所乘,骇然下三人先后退开,掠往渔网不及近船头的位置。 三人交换了个眼色,都对她精妙绝伦的剑法生出惧意。 沈落雁好整以暇坐到船尾的小凳上,剑横膝上,微笑道:“你们三个大男人,有没有胆量听人家说几句话呢?” 秦叔宝冷冷道:“秦某是败军之将,要取我项上人头,悉随尊便,但若要我背叛朝廷,加入瓦岗军,秦某就得劝你打消这妄想了。” 沈落雁任由河风吹得秀发在后方写意飘拂,勾魂摄魄的美眸滴溜溜的扫过三人,最后停在秦叔宝的脸上,娇笑道:“原来堂堂名将,竟连我一个妇道人家的话都不敢听,好吧!你可以走了。但两位小兄弟请留下来,让落雁可好好表示谢忱。” 寇仲大喜道:“留下来就不必了。现在我两兄弟最欠缺的就是银两,美人儿军师你身上有多少,就给我们多少吧!” 沈落雁“噗哧”失笑,掩嘴笑道:“谁想得到你们这么贪财,想要钱吗?随人家回家拿好了。” 她无论举手投足,均媚态横生,偏是秦叔宝视若无睹,两个小子却是看得目不转睛。 沈落雁目光又移到秦叔宝处,故作惊奇道:“大将军为何还恋栈不去呢?” 秦叔宝怒道:“这两个小子和秦某半点关系也没有。若真要算起来,还是累我输掉这场仗的大仇家。沈落雁你若以为可拿他们来威胁我,就大错特错了。” 徐子陵奇道:“就算她要留下我们,怕也没有这本事,怎能拿我们来威胁老哥你呢?” 秦叔宝摇头道:“千万别小觑这婆娘,她除了‘俏军师’之名外,另有外号叫‘蛇蝎美人’,瓦岗军的天下,至少有四份一是她打回来的,我们的大帅‘河南道十二郡招讨大使’张须陀就是中了她诱敌之计,遇伏阵亡的。” 沈落雁不悦道:“我对两位小兄弟只有欢喜之心,你秦叔宝也算是个人物,不要造谣中伤我妇道人家好吗?沈落雁亦当不起秦将军的话语。落雁说到底只是蒲山公旗下小卒,若说运筹帷幄,决胜干里,当今天下舍密公尚有何人。” 顿了顿续道:“大海寺之战前,密公有言,说‘须陀勇而无谋,兵又骤胜,既骄且狠,可一战而擒。但其旗下三将秦叔宝、罗士信和程咬金。却是难得将材,若不为我用,必须杀之!’就为了密公的嘱咐,落雁才会费尽唇舌来劝将军你弃暗投明。良将还须有明主,现在天命已定,隋室败亡在即,天下万民无不渴望明主。秦将军若还要助约为虐,请随便离开好了。但这两位小兄弟必须随落雁回家。” 转向两人甜甜笑道:“回家才有银两给你们嘛!” 寇仲和徐子陵对望一眼,均是头皮发麻,看来秦叔宝说得不错,此女比美人儿师傅更厉害。 秦叔宝环目四顾,仍是看不通她的手段布置,沉声道:“秦某从不受人威胁的。” 沈落雁娇笑道:“将军不是要自尽于泗水吧!不若我们来个赌赛,现在落雁任由将军和两位小兄弟自由离开,六个时辰内你们可逃到别处去,然后在二天内我再活捉你们三次,但保证不损你们半很毫毛。假若你们输了,就要乖乖的加入我们蒲山公营,不得再有异心。” 徐子陵抗议道:“我们是你的恩人,为何要把我两人都算在内呢?” 沈落雁皱眉道:“人家是为你们好嘛!将来密公得了天下,你们就不须像小乞儿般四处问人讨钱了。” 秦叔宝仰天大笑道:“好!就此一言为定,刚才就算一次好了,若你真本事得可再活捉秦某两次,秦某只好服了。” 沈落雁笑道:“秦叔宝确是英雄好汉。” 转向寇徐两人道:“你们学晓秦兄一半的豪气就好了。” 秦叔宝大喝道:“我这两位兄弟岂到你沈落雁来评定!我们走。” 三人同声啸叫,跃离风帆,往岸旁掠去,瞬眼间消没不见。 沈落雁瞧着三人消失的方向,嘴角逸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 卷三 第四章 中计被擒 寇仲、徐子陵随着秦叔宝奔上一座山丘之顶,后方群峰连接,前方则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泗水在左方五里许外流过,穷山荒野,不见人踪。 秦叔宝坐了下来道:“先休息一会,定定神。” 两人随之坐在草地上,寇仲道:“那鲁妙子是甚么人,竟能制造出这么厉害的捉人网。” 秦叔宝摇头道:“我都不大清楚,唉!那还有时想别的人与事呢?” 沉吟片晌,向两人道:“你们既曾帮她对付我们大隋军,为何有这么好的机会,又不肯加入瓦岗军哩?” 寇仲和徐子陵对望一眼,想起祖君彦联同外人暗算大龙头翟让一事,仍是犹有馀悸。后者答道:“我们最近见到瓦岗军一些事情,再没有加入他们的兴趣了。” 秦叔宝没有追问,思索着道:“沈落雁乃李密手下第一谋士,智计过人,既有把握再活捉我们,必非虚语。我们就和她玩玩,先来一招分头逃走,教她不能兼顾,好乱了她阵脚。” 寇仲摇头道:“我和小陵是死都不会分开的,自少就是那样的了。” 秦叔宝点头道:“那就分为两组吧!” 指着下方平原道:“要活捉我们,首先就要跟踪我们,待会我奔往平原,你们留在这裹居高临下,看看那臭婆娘用甚么方法追踪我。只要我知道她的方法,便知所趋避了。” 徐子陵皱眉道:“但你都走远了,我们又怎样通知你呢?” 秦叔宝由怀里掏出一面小铜镜,交给两人道:“这是借反映阳光来联络的方法,等若晚上的灯号。”接着告诉了两人传讯的方式,才道:“三天后,我们在彭城东门会合,若真赢了那婆娘,我们三兄弟就去吃他奶奶的一大顿,不醉无归。” 大笑声中,奔下山丘去。 两人聚精会神,看着秦叔宝逐渐远去,同时环目四顾,观察敌踪。 岂知到秦叔宝变作了平原边的一个小点。仍见不到再有另半个人影。 寇仲哈哈笑道:“原来那美婆娘只是虚声唬吓!” 徐子陵也轻松起来,催道:“还不传出喜讯?” 寇仲得意洋洋持镜向阳,打出讯号。 远方的秦叔宝呆了半晌,才继续逃走,逸出了视野之外。 寇仲道:“该还有三个时辰方始入黑,不若我们再由水道往彭城去,此着必出乎沈婆娘意料之外的。” 徐子陵道:“照我看!找个最高的山,在那裹躲他娘约三日三夜,见人来便逃之夭夭,始是上着。” 寇仲摇头道:“别忘了我们的绝世轻功仍未练成,怎都跑不过那婆娘。所以必须往像彭城那种地方去,若那婆娘来了,我们便在街上大叫瓦岗军杀人啦!那时自有官兵干涉和抵御,我们就可从容脱身了。” 徐子陵觉得他言之成理,再不打话,随寇仲往泗水奔去。 两人窜高伏低,专拣没有道路人迹的荒山野径,绕道往泗水上游处,离开遇上沈落雁的河段足有三十里之远。 不知是否因战乱,河道上久久才见有船驶过,但无论两人如何“威逼利诱”,却没有人肯停下船来,他们又不惯恃强登船,只好望河轻叹。 再沿河走了个许时辰,前方出现了一个渡头,泊着一艘小渔舟,却不见有人。 两人大喜,急驰过去。 临近时闻得鼻鼾声由船篷内传来,两人探首一看,见有个老渔夫正作元龙高卧,睡得不省人事。 寇仲道:“假若这是个陷阱,我们就算输都输得心甘命抵了。” 徐子陵抽出长刀,恶兮兮地道:“我才不那么轻于相信,这定是她的人。” 接着向寇仲打了个眼色。 寇仲会意过来。也拔出长刀,冷笑道:“这叫宁可我负人,莫要人负我。”跳将下去,抢到船篷旁,一刀往那老渔夫背心搠去。 长刀点背而止。 寇仲哈哈一笑,收回长刀,向徐子陵打出万事妥当的手势。 这时鼾声忽止,老渔夫被惊醒过来,睡眼惺忪的坐起身,寇仲还末来得及向他打招呼时,老渔夫一声骇叫,由船篷另一边钻到船头,大叫:“有强盗啊!”然后手颤脚抖的爬到岸上,没命的走了。 两人呆头鸟般看善他消失在岸旁的林木,寇忡歉然道:“他老人家定是给强盗光顾过,反应才会这么强烈。” 徐子陵耸肩道:“这艘渔船可能是他仅有的财产,若因我们失去了。那怎过意得去?” 寇仲依依不舍地看了渔船两眼,跳回岸上去,苦笑道:“都是靠我们威震武林的轻功好了。” 两人忍痛离开,沿河往前走去,才走了十多丈,那老渔夫又由林内闪闪缩缩走出来,往渔舟走过去。 两人喜出望外,寇仲大叫道:“老丈!我们不是强盗哩!” 那老渔夫吓了一跳,偻着身子三步化作两步,窜上渔舟。死命要去解开把渔舟系在渡头上的绳索。 两人奔了回去时,若渔夫失魂落魄下仍解不开绳结,反是愈扯愈紧。 寇仲在渡头蹲下来,一边为他解结,边道:“老丈!你看我们像强盗吗?” 老渔夫显然没有那么害怕了,喘着气以他嘶哑的声音道:“大爷们可是有甚么事要找我?” 徐子陵客气地道:“老丈要到哪裹去?若是逆流而上的话,可否载我们一程?”老渔夫的胆子壮了起来,道:“乘船可得给船资才成呀。” 寇仲为难道:“我们身上半个子儿都没有,老丈可否当做做好心呢?” 老渔夫皱眉道:“你们要到哪去?” 徐子陵试探道:“最好就可到彭城去,不过还是看老丈是否方便吧!” 老渔夫道:“那可不成,到彭城至少要一天时间,我哪还有时间打鱼呢?没钱的事我可不干。” 接着眯上眼看他两人好一会后,笑道:“不若这样吧!你们那两把刀看来都可卖几两银子,就给了老汉作船资吧!” 寇仲没好气道:“怎么只是卖几两银子,我们的刀都是上等货色……” 老渔夫不耐烦地道:“不答应就算了,老汉要开船了。” 徐子陵把寇仲拉到一旁,低声道:“看来其似有点不妥当,这老头说不定真是沈落雁的人,否则怎会一点都不怕我们会老羞成怒。恃强行凶。还要没收我们的兵器?” 寇仲点头道:“可再试他一试,若没有问题,把刀给了他,方可另抢两把回来,并非甚么大不了的事。” 话毕,向老渔夫挥手道:“我们不乘船了,老丈请吧!” 老渔夫咕哝两声,再不理两人,把小帆船驶离渡头。 两人疑心尽去,跃过河面,落到渔舟上,那老渔夫登时吓得脸育白,说不出话来。 寇仲笑道:“老丈切勿误会,只是我们忽然又想跟你交易了,到彭城后,这两把刀就是你的了。” 老渔夫松了一口气道:“我不敢要你们的刀了。待会到了青龙滩,你们就帮手撒网打鱼,然后到彭城去交货,就当是你们的船资好了。” 渔舟船速转缓,老渔夫指使徐子陵到船尾摇橹,又着寇仲执起撑竿,紧张地道:“前面转弯处就是‘鬼石峡’,水流湍急,老汉每吹经过,都提心吊胆,所以明知青龙滩最多鱼,但等都不敢到那处去呢。” 寇仲和徐子陵朝前望去,只见由此而去,两边崖岸逐转高起收窄,形势险恶,同时想到若有人埋伏岸旁,确是不妙。忙集中精神,一边操舟,一边留意两岸动静。 渔舟逆水奋进,转了个急弯,只见崖岸忽然收窄,水流湍急,近岸处以千百计巨石冒出水面,形体各异,使水流更像脱了的野马,横冲急窜,冲得小舟左摇右摆。河面暗涌处处。颇令人动魄惊心。 三人同心合力,徐子陵在船尾摇橹操舟;寇仲则以长竿撑往礁石,阻止渔舟撞上;而老渔夫则操控风帆,保持正确航向。 渔舟艰苦前进。 又再转了一个弯时,渔舟忽地往左岸一块巨石倾侧靠去。 寇仲大笑道:“看我的!” 跳往船头,长竿探出,猛点在石头上。 不知是遇上了一股急流,还是寇仲用力过猛,渔舟船头先往右摆,横在河中,然后整艘船往右倾侧。 河水立时涌入舱,渔舟突然往右翻沉。 三人齐声惊叫时,已到了河水内。 寇徐两人连大海都不怕,自不惧这区区一道泗水。冒出水面时,只见老渔夫像昏了过去般,随水载浮载沉,往下游流去。 两人大吃一惊,拚命往老渔夫游去。 这一发力,片刻后便追上了老渔夫,左右把他从水里抓起来。 正松了一口气时。老渔夫双目大睁,射出慑人精芒,两人刚同叫不妙,全身一麻,已给老渔夫制着胁下要穴。 老渔夫哈哈一笑,擒着两人往左岸游去。 到两人被扔在岸旁草丛时,老渔夫本是偻的身体挺直起来,傲然道:“本人‘野叟’莫成,奉小姐之命来擒拿两位公子,请了!你们今次只有三个时辰可以逃走。” 言罢大笑去了。 两人回复气力,坐了起来,对视苦笑。 寇仲苦恼道:“这是没有道理的,为何他们能够这么清楚我们的行踪呢?” 徐子陵叹道:“这老家伙装得真是似模似样。” 寇仲苦思道:“假若我们识不破他们跟踪的手段,早晚要给他们再次擒拿,以后我们还怎样抬起头来做人。” 徐子陵环目四顾,低声道:“不知秦叔宝是否也像我们般窝囊呢?” 寇仲没好气道:“沈落雁主要的目标是秦叔宝,自然由她亲自对付,他更是难以幸免。唉!快动点脑筋吧!看!天都快黑了。” 徐子陵凝望着往地平沉下去的红日,皱眉道:“她定是在我们身上做了点手脚,方可以这么容易跟上我们。” 两人同时剧震。你眼望我眼。 寇仲拍腿道:“一定是那张鲁妙子的渔网出了问题。”接着细看自己的手脚衣服,果然发觉多了一点点细若微尘的粉末,若不是全神留意,绝不会察觉。此时河水已冲洗了大部分沾在皮肤上的粉末,但衣服仍有大量留了下来。 徐子陵警告道:“不要再查看!说不定有人在暗中监视我们哩!” 寇仲骇然道:“这是甚么把戏?擦都擦不掉的!既无色又无味。这美人儿真厉害,可见她是早有预谋,要以活擒我们作赌赛,好教我们折服。” 徐子陵凑到他耳旁道:“衣服沾上了,还可以脱下,但头发和手脚却不可斩掉,今趟怎办才好呢?敌人说不定又快来了。” 寇仲用鼻子猛嗅了半晌,低声道:“这种粉末,该与气味没有关系,否则就算对方能凭气味追踪,亦只能追在我们背后,不像先前般可先布下陷阱,在前头等待我们。” 徐子陵苦恼道:“我们实在太过轻忽大意,茫然不知被人在身上作了手脚,不过即管派人守着附近方圆百里的所有制高点,又有特别手段可凭这些粉末不论昼夜的看着我们,但要像刚才般早一步布下陷阱让我们上当,则必须有非常迅快有效的通讯方法,在晚上用的则自是灯号,但那又怎瞒得过我们呢?” 寇仲颓然躺往草地上,仰望天空上的晚霞彩云,沉吟道:“我们定是在猜测上出了岔子,记得秦叔宝离去时,我们曾居高临下看了他一段时间,却一点都没发觉他身上沾了粉末。假若这些粉末在晚上会发光,你和我都该可以互相看到。而且他们还要在所有高处放哨,这既不容易更不切贸际。假如我们找处深山躲了起来,这方法更是毫无用处,假若如你适才所言,躲到最高的峰顶去,他们亦无所施其技了,所以美人儿军师定是另有妙法,否则就不配她富饶智计之名了。” 两人在沈落雁的压力下。被迫发挥才智,誓要周旋到底。 事实上,自得到《长生诀》后,他们的生命便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不停地应付各式各样的挑战。就像顽玉不断受到雕琢打磨,逐渐显露出美好的本质。 徐子陵躺到寇仲身旁,刚好见到一只蓝色的小鸟在上方盘旋两转后,投往附近的一座密林,心中一动道“这些粉末或者不是给人看的,而是给受过训练的鸟儿辨认,像猎鹰般助猎人追捕猎物。所以现在我们就算用布把整个人盖着,又或躲进山洞里,仍瞒不过鸟儿的眼睛,因它已认准了我们。” 寇仲一震坐了起来,环目四顾道“你说得对,这是最合理的解释了。刚才便有只落了单的怪鸟在上面飞来飞去。他娘的,待我打了它下来送酒。” 徐子陵哑然笑道:“现在打它下来怕都没有用了。以沈落雁的才智,必会猜到我们因这趟失败测破她的手段,别忘了刚才那老家伙又碰过我们,说不定再做了另外的手脚。如果我们还傻头傻脑的,穷于去对付双扁毛畜牲,只会笑坏了这美婆娘呢。”寇仲定神打量了徐子陵一会后,搔头道:“平时若论出鬼主意,你这小子拍马都追不上老子我。想不到在眼前情况下,你的思虑却比我仲少更缜密。徐军师大人,现在我们该怎办才好呢?” 徐子陵坐起身来,凑到他耳旁道:“今趟我们怎都不可再输给那婆娘。说到追踪,不出人兽两途。可是无论臭婆娘如何厉害,还有她的手下轻功比我们高明百倍,仍不知道我们可在水底不用换气的来去自如。” 寇仲点头道:“若我们躲在水底,除非那岛儿能飞到水底来,否则我们就可变成无影无踪了。唉!不过这里离彭城仍有三十里许的水路,要游到彭城去,累也要累死我们了。” 徐子陵低笑道:“为何仲少你竟变成笨蛋了,待会我们躲到水底去,只要有船经过,我们便可附到船底,如此就不用费力也有船搭了。” 寇仲拍腿叫绝。此时天已黑齐,两人怪叫一声,跳将起来,先沿岸狂奔,到了一处密林后,再潜入河底,然后往下游迅速顺流游去,离开彭城更远了。 果然那头怪鸟不知由何处疾飞而来,在河上盘旋了几圈后,发出一声鸣叫,再望空冲去,消失不见。 此时三艘五桅大船由下游驶来,两人大喜,浮了上去投附于其中一船的船底。 两人离开不久,包括那“野叟”莫成在内的三个人由林中掠了出来,来到两人下水处,目光灼灼地扫视河道,当然不知道两人竟以这种匪夷所思的方法脱身了。 要知精通水性的武林高手,虽有在水底换气之术。但绝不能持久。像寇徐两人以先天胎息。能在水底长时间逗留,已可与杜伏威、宇文化及、翟让等第一流人物不相伯仲地媲美。 这正是《长生诀》的特点,一是练至走火入魔,如若成功,打开始便是最上乘的吐纳养生法,兴第一流的玄功殊途同归。 所以两人的武功轻功虽只是沾上了点武林好手的浚儿,但心法却是宗师级境界;为他们的发展打下坚实无比的基础。 沈落雁今趟的失着,实与才智无关,而是事情太荒诞离奇了。 莫成等正沿河搜索,见到那三艘大船逆流而来,忙驻足观看。 到大船远去,莫成神色变得凝重无比,低声对另两人道:“这三艘船扯的是李阀的旗帜,假若船上坐的是阀主李渊,彭城就必有重大事情要发生了,我们立即回去向小姐报告。” 话毕三人消失在岸旁的暗黑去。 卷三 第五章 一单交易 寇仲和徐子陵先后冒出水面,呼吸着泗水晚夜的清新空气。 他们劲随意发,自自然然由掌心生出吸力,贴附船壁,连自己都不明白怎可办到。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得意道:“今趟还不教沈婆娘栽他奶奶的一个大跟斗,哈!沈婆娘的奶奶!” 徐子陵道:“不要这么早便自满。还有半天才可算赢了这场赌赛呢,过分自鸣得意是可能会百密一疏,功亏一篑的。” 寇仲点头道:“我有分寸的了,唉!我们真愚蠢,立赌约时只有她说赢了会是如何,却没有我们赢了会是如何,否则摸她两把也不错。” 徐子陵低笑道:“少点痴心妄想吧!这婆娘浑身是刺,绝不可碰,唉!我担心秦老哥斗她不过呢!” 寇仲道:“斗不过她才好。否则给那昏君杀了头怎办。嘿!这三艘船看来有点来头,有没有兴趣借他两套衣服和少许饭钱,好过现在浑身破烂又两手空空似乞儿般的模样。” 徐子陵低声道:“小心点!能拥有这么三艘大船的人,若非高门大族,就是达官贵人,或是豪门霸主,一不小心。我们就要献上小命。” 寇仲皱眉道:“那去还是不去?” 徐子陵低笑道:“我们连老爹都不怕,还怕甚么人来。跟着我这未来的武林高手吧!” 说完贴壁缓缓上攀。 两人此时对潜迹匿隐之术,已颇具心得;闭起口鼻呼吸,收敛精气机能,小心翼翼下确是无声无息。 大船甲板和帆桅处都挂了风灯,但向着他们那面的上下三层二十多个舱窗却只一半亮着了灯火。 徐子陵拣了第二层其中一个暗黑的舱窗爬去,经过其中一个亮了灯的窗子时。内传来娇柔的女子语声。 两人少年心性,忍不住停了下来,侧耳倾听。 那女子的声音忽地在两人耳旁响起道:“二哥你最好还是不要劝爹了,他对朝廷一向忠心耿耿,端叔苦劝多时,他还不是半句都不肯听吗?” 两人吓了一跳。才知这声音娇美的女子是移到窗旁,那还敢稍作挪动。 另一把年轻男子的声音苦恼地道:“爹最舍割不下就是和独孤家的关系,却不知独孤峰老奸巨猾,视我们如眼中芒刺。现在天下纷乱,万民怨怒,突厥人又虎视眈眈,惰朝再无可为。而我们坐拥太原,兵源充足。粮草之丰,更可吃他个十年八载,现在鹰扬派刘武周和梁师都北连突厥,起兵反隋,先后攻陷楼阑和定襄,只要再破雁门,我们太原便是首当其冲。爹若再举棋不定,最后只会被那昏君所累,舟覆人亡。” 窗外两人听得直冒寒气,面的男女究竟是何人子女?竟直接牵涉到独孤阀和隋炀帝,骇得更不敢动弹了。 这男子声含气劲,不用说都是个一流的高手。 女子柔声道:“你有和大哥商量吗?” 男子道:“也不知说过多少次了。他都想不出办法,秀宁该知爹顽固起来时是多么可怕的了。” 那秀宁道:“不若我们由东溟夫人入手,爹最听她的话了。唉!若非娘过了身,由她劝爹就最好了。” 窗外两人骇得差点甩手掉进河去。 他们终猜到爬上的是李阀的船,那敢再偷听下去,忙悄悄再往上攀去。 这时舱房内的对话忽然停了下来。但两人却没有留神理会。 两人拉开窗门,看清楚房内无人后,才爬了进去,这时方松了一口气。 两人环目一扫。见这是个特别大的卧房,布置华丽。除了床椅等物外,还有个大箱子,放的该是衣衫一类的东西。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我们该盗亦有道,只每人取一套衣服,若寻到银两,亦只拿足够几日饭钱和逛一次青楼的费用。” 此时一个男子的头在窗门处冒了起来,听到寇仲的话,忽又缩了下去。 徐子陵低声道:“想不到我们竟会来偷李渊的东西,那独孤小子不是想害李渊吗?不若我们反害他一害。留张字条警告李阀的人,就当是还他们的偷债好了。”寇仲低笑道:“你何时变得这么有良心了!天下间恐怕只有我们有能力令李渊作反呢。却不知这家伙是好人还是坏人……” 徐子陵打断他道:“少说废话,若有人的来就糟糕了,快偷东西!” 两人移到箱子旁,正要掀开箱盖,窗门处忽地传来“殊”的一声,似在示意两人不要吵闹。 寇仲和徐子陵立时魂飞魄散,骇然朝舱窗瞧去。 只见一道黑影无声无息穿窗而入,立在两人身前。 两人定神一看,原来是个只比他们年纪长了少许的轩梧青年,生得方面大耳,形相威武,眼如点漆,奕奕有神,此刻傲然卓立,意态自若,一派渊停岳峙的气度,教人心折。 寇徐呆若木鸡时,青年低声道:“在下是太原留守李渊次子世民,两位兄台相格清奇,未知高姓大名?” 两人交换了个眼色,心神稍定。同时亦大惑不解,为何他把他们这两个小贼“捉偷在房”,仍是那么彬彬有礼,就像他们只是不速而来的“贵客”。 两人站了起来。 寇仲抱拳作礼,笑嘻嘻道:“世民这个名字改得好,哈!救世济民,将来说不定是由你来当皇帝呢。” 李世民淡淡一笑道:“兄台切勿抬举在下,不过这名字得来确是有段故事,两位请坐下来说话好吗?” 此时李秀宁的声音由下方传上来道:“二哥!甚么事?” ㈧_ ○_電_芓_書_W_ w_ ω_.Τ_Χ_t_捌_0. c_Ο_Μ 李世民返到窗旁,传声道:“待会再和你说吧!” 转过身来,着两人坐下,态度诚恳客气。 两人隐隐猜到他心意,又自知闯不过他把守的窗口,硬着头皮在靠壁的两张太师椅坐了下来。由于身上仍是湿漉漉的,故颇不舒服。 李世民从容一笑,在窗旁的椅子坐下,道:“在下四岁那年,我们家来了一位善相术的人,给我看相时,批我‘年届二十,必能济世安民’,娘那时最疼我,便给我改名作世民了。” 说话时,顺手取饼火种燃亮了旁边小几的油灯。 徐子陵见他提起娘时,眼中射出缅怀孺慕的神色,不由想起了傅君绰,叹道:“你定是很想念娘了。” 李世民微做点头,凝望地上两人留下的水渍,沉声道:“两位和琉球东溟夫人单美仙是甚么关系?为何听到她的名字时,心脏都急跃了几下,否则在下仍未能发觉两位偷到了船上来的。” 两人这才知道岔子出在哪。 亦讶异李世民思虑的精到缜密,只从这点便推出他们和东溟夫人有牵连。 寇仲嘻嘻笑道:“自然是有关系哪!不若我们来作一项交易,假设我们可令贵老爹起兵作反,你就给我两兄弟两套衣服和……嘿!和二,不!三十两银子,哈!怎么样?” 这回轮到李世民瞠目结舌,失声道:“三十两银子?” 徐子陵吓了一跳。忙补救道:“若嫌多就二十五两好了。” 李世民不能置信地看着两人,探手入怀掏出一个钱袋,看也不看抛给寇仲道:“你看看面有多少银两。” 寇仲一把按着,毫不客气解开绳结,一看下吁出凉气道:“我的奶奶老爹曾高祖,是他娘的金锭子呢!” 徐子陵忙探头去看。咋舌道:“这最少值几百两银子。” 寇仲双目放光,一把塞入怀,深吸一口气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事包在我兄弟身上好了。” 徐子陵比较有良心,不好意思道:“仲少你先把钱还人,等做好了事情才收钱吧!” 李世民晒道:“拿去用吧!无论成败大家都可交个朋友,这够你们逛百多次窑子了。” 两人同时动容。 寇仲学起拇指赞道:“我们就交了你这个朋友。” 李世民低声道:“不要那么大声,我不想人知道你们在这。” 寇仲老脸一红,把音量压得低无可低地沙声道:“告诉你一个的惊人大秘密吧!东溟夫人处有本详列你老爹暗中向她买兵器的账簿,上面还有他的押印,试想假若这本宝贝失窃了,会出现甚么情况呢?” 李世民精神一振,他自然知道两人不是顺口胡诌。因为今趟他率人到彭城去,正是要向东汉夫人订购另一批兵器。 自两年前他爹李渊调任弘化留守兼知关右十三郡军事,为了应付杨玄感的大军,李渊终接受他劝告,向东溟夫人购入大批兵器,此事隋炀帝并不知晓,如若漏了出来,又有真凭实据的话,多疑的隋炀帝不当李渊密谋作反就确是天下奇闻了。 李世民呆了半晌后,皱眉道:“东溟夫人乃天下有数高手,四位护法仙子又各有绝艺。除非‘散人’宁道奇出马,否则谁可到她们的船上偷这么重要的东西呢?” 徐子陵笑道:“见你这么够朋友,我们可以再告诉你一些秘密,但你可不能学其他人般来害我们,又或事成后便使手段。” 李世民正容道:“若我李世民有此卑鄙行为,教我不得好死。哼!竟敢这么看我。” 寇仲若无其事道:“这叫一朝被蛇咬。又叫小心驶得万年船。我们先要建立互相间的信任,则甚么大计方可施行。” 李世民显是看穿寇仲比较不老实,向徐子陵道:“由你来说吧!” 此时有人在外面走过,待足音远去后。徐子陵问道:“这是谁的房间?” 李世民笑道:“正是我的房间。下一层是女眷用的,你们要偷衣服,刚好来对了地方,我的身材和你们最相近呢!” 两人都觉好笑。 徐子陵于是由海沙帮欲攻打东溟号说起,当李世民听到宇文化及和独孤策都牵连在内时,两眼寒芒闪闪,威光四射。 寇仲总结道:“所以现在只我两人有办法混到船上去。而且她们以为我们武功低微,所以戒心不大。当然,我们只是深藏不露,绝不会辜负了老兄的银两。”李世民已惯了他的说话口气,并不计较他是否深藏不露,苦思道:“有甚么方法能把东溟夫人引开呢!这事我要想想才行。” 按着站了起来,开箱取出两套衣服,交给两人道:“先换过乾衣衫,再好好睡一会,天亮到彭城时我才唤醒你们,我要到下面向舍妹交待几句才行。” 寇仲道:“我们睡地板就成了。” 李世民笑道:“这么大的一张床,尽被三个人睡了,睡甚么地板?我们不但是交易的伙伴,还是兄弟朋友嘛。哈!你们的遭遇真离奇得令人难信。” 言罢穿窗去了。 两人举步踏进彭城。颇有点踌躇志满的美好感觉。 身上穿的是干净整洁的武士服,腰挂的是由李世民送的上等钢刀袋是充足的银两,他们自出娘胎后,何曾试过这么风光。 徐子陵身形挺拔,儒雅俊秀;寇仲却是彪悍威猛,意态豪雄。 两人并肩而行,不时惹来惊羡的目光。 寇仲哈哈一笑。挽着徐子陵臂弯道:“我们还差两匹骏马和十来个跟班。否则就先到窑子去充充阔少。” 徐子陵欣然道:“逛窑子是今晚的必备节目,现在我们先上酒馆,大碗酒大块肉吃个他奶奶的痛快,顺便商量一下这宗买卖该如何着手进行,受了人钱财,自然要替他做点事才行。” 寇仲溜目四顾,审视林立大街两旁的酒楼门面,道:“想不到彭城这么兴盛热闹,最奇怪是不似有逃难来的人,看!那群姐儿多俏,哈!” 徐子陵见他正向迎面而来的一群少女露出自己认为最有吸引力的微笑,而那群少女却一点不避两人的眼光,还报以更具吸引力的微笑。 两人破天荒第一次得到这种青睐,到少女们远去后,他们一声怪叫,转入了右方一间颇具规模的酒楼上。 人仗衣装,两人来到二楼时,伙计都殷勤招呼,公子长公子短的请他们到临街窗旁的台子坐下。此时二楼十多张台子,大半坐了客人。 寇仲随手打赏了伙计,并点了酒菜。兴奋道:“刚才那几个甜妞儿的鼻子特别高,眼睛又大又蓝,该是胡女,听说她们生性浪荡,很易弄上手的,哈!今趟或者不用逛窑子了。” 徐子陵却担心道:“你为何要两斤酒那么多,你懂喝酒吗?我只可喝一点点呢。” 寇仲探手抓着他肩头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想我两兄弟由扬州的小混子,混到变成现在的武林大混混,如此遇合,还有甚么可怨老天爷,又怎能不尽情乐一乐的。” 以手示意徐子陵去看窗外楼下车水马龙的大街,叹道:“看!这人间是那么美好,际此良辰美景,我们好应喝点酒庆祝,你一斤我一斤,没有喝醉过的那算得是好汉。” 徐子陵陪他呆望着大街,想起了傅君绰,想起了李靖和素素,心中一阵难以舒展的感触。点头道:“好吧!一斤就一斤好了。” 寇仲忽然低声道:“左边那张台有个俊俏小子。不住看你,看来他定是喜好男风的。” 徐子陵愕然望去,果然见隔了三。四张台靠近楼梯的一张大台处,坐了三个男子,其中一个穿青衣儒服,特别俊秀的,正打量他们,见徐子陵望来。还点头微笑。 徐子陵想起寇仲的话,大吃一惊。忙避开他的目光,低声道:“他像认识我们的样子呢,会否是沈落雁另一个陷阱,别忘了到今晚才结束那婆娘的三天赌约之期呢!” 寇仲点头道:“我差点忘了,你有看他的咽喉吗?” 徐子陵一呆道:“有甚么好看!” 寇仲模了摸自己的喉核,低笑道:“那小子俏秀得不能再俊俏,又没有我们这粒东西,你说他是甚么了?” 徐子陵骇然道:“不是沈落雁扮的吧!” 寇仲道:“看来不像,糟了|她过来了。” 徐子陵吃惊望去,那女扮男装的书生已到了两人身前,令人特别印象深刻的是她除了“俊秀”的俏脸上嵌着那对灵动的大眼睛外,就是下面的两条长腿,使她扮起男人来有种挺拔的神气。 两人愕然望向她时,只见她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抱拳沉声道:“五湖四海皆兄弟也,两位兄台相格不凡,末知高姓大名,好让我李志交个朋友。” 寇仲笑嘻嘻道:“我叫张三,他叫李四,若真是五湖四海皆兄弟,就不用四处都有人逃难了,俏兄台请回吧!” 他既怀疑对方是沈落雁的第二个陷阱,故一口就把她回绝了。 徐子陵趁机往“李志”的两个同伴瞧去,只见他们倒是货真货实的男人身形彪悍,双目闪闪生光,腰佩长剑,颇有点随从保镳的味道。 李志显然想不到寇仲会这么不客气对待自己,俏脸阵红阵白,凤目生寒,想掉头离开,又像下不了这口气,狠狠盯了寇仲一眼,转向徐子陵道:“你就是李四吗?我……” 徐子陵然截断她道:“我当然是李四,姑娘这么在大庭广众间公然勾三搭四,是否没有羞耻之心哩!” 李志“娇躯一震”,“秀眸”射出森寒的杀机。“玉容”反是出奇的平静。 两人暗忖“来了”,手都按到刀柄上去。 这时他们更认定对方是沈落雁的人了。 李志忽然敛去眸瞳的精芒,低声道:“你们好好记着曾对我说过甚么话。” 言罢拂袖往下楼处走去,那两个中年男子慌忙结账追随,到三人离开后,酒菜送到,两人都还有兴趣去想她,伏案大嚼起来。 来往,不片响两人酒意上涌,进入了酒徒响往的天地。 寇仲捧着酒傻笑道:“开头那确又辣又难喝,可是到第二便变成了琼浆,哈!酒原来是这么好喝的。” 徐子陵看着仍剩下大半的烈酒,投降道:“有点酒意就够了,说不定步出酒褛就要给沈落雁暗算呢。唉!我现在很想睡觉,昨晚那李世民小子的脚压了到我那处去,累我睡得不好呢。” 寇仲按着徐子陵眉头,醉态可掬凑在他耳边道:“不若就直踩进道最大的青楼,找两个最红的阿姑陪我们睡觉,这叫今朝有酒今朝醉,来!快唤伙计来,着他提供有关这地青褛的一切详尽资料。” 徐子陵欣然点头,正要召唤伙计,桌的两名大汉其中之一忽提高了少许声音道:“张兄。你来到我们彭城,苦不曾到过倚红院,未见过那处的两位红阿姑白云和秋燕,怎都不算来过彭城。” 两人暗忖又会这么巧的,忙聚精会神留心窃听。 另一人道:“陈兄说的是落街后往左走一个街口的倚红院吧!我怎会没去过呢?不过现在是白天,姑娘们尚未起床,今晚再说吧!炳!那几个妞儿真是美得可滴出水来。” 姓陈的笑道:“现在是午时了,倚红院未时就开始招待宾客,我们多喝两就去逛逛吧!” 寇徐两人听得心中大喜,互相在台底踢了一脚,下了决心,怎都要在今时今地一尝女人的滋味。 对他们这年纪的年轻人来说,还有甚么比异性神秘的吸引,更能使他们动心呢? 卷三 第六章 绝地逃生 两人步出酒楼,秋风吹来,酒意更增两分,寇仲扯着徐子陵朝倚红院的方向走了十多步后,低声道:“似乎有点不妥,那两人的对答来得太合时了,似还怕我们不知怎样到倚红院去,说得清楚无遗。照我看这两个定是沈落雁的人,见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徐子陵正以他那对醉眼溜览街上人车争道的热闹情景,闻言一震道:“你说得不错。既然李志会是沈落雁的人。这两个家伙也可能是她的人。唉!现在到那去好呢?还是先找处躲藏的地方为妙。” 寇仲心难熬地道:“不去倚红改去倚绿好了。” 忽地朝着一个路过的行人,恭敬问道:“请问这位大叔,附近除倚红院外,还有那间是最有规模,最多漂亮姐儿的青楼呢?” 那被他拦着的是个中年书生,闻言露出鄙夷之色。“呸”的吐了一口痰,不顾去了。 徐子陵哈哈笑道:“你道是要问去那考科举吗?找青楼定要拣些二世祖模样,一眼看去便知是酒色过度的人来问才在行,看我的!” 环目四顾,刚好一辆华丽的马车在后方停下。走下来一个贵介公子,还跟了两个随从。那公子年在二十三、四间,相貌俊俏,但脸容带点不健康的苍白,似是弱不禁风,深合徐子陵“问道”的条件。 寇仲猛地推了徐子陵一把,累得徐子陵跄踉跌前两步,到了那贵介公子跟前。 两名随从立即手按剑把。露出戒备神色。 徐子陵硬着头皮,一揖到地恭敬道:“这位公子,在下有一事相询,请公子勿怪在下唐突。” 那公子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他,微笑道:“仁兄有话请说。” 徐子陵不好意思地凑近了点。防怕给旁人听到的压得声音低无可低道:“我两兄弟想知道这除倚红院外,还有那间青楼是最好的?” 那公子大感愕然,旋又露出“志同道合”的笑容,叹道:“是问对人了。我老爹正是开妓院的,就是在隔邻鸿园街的翠碧楼。论规模和姑娘,倚红院拍马都追不上。不过现在时候尚早,你们先去随处逛逛。到酉时才来。只要说是我香玉山的朋友,保证没有人敢侍候不周。仁兄请了,我还有要事去办呢。” 香玉山走后,两人如获纶音,心花怒放,沿街把臂而行。只差没有引吭高歌而已。 街道两旁排列着各式各样的店铺,例如肉店,大饼店、山货店、又或布店、粉店、鱼店等。 因两杯下肚影响,整个天地都变得不真实起来,但见在秋阳高照下的石板街道,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道路、房舍、行人、车马似像合成了一个难以分割的整体,再无此彼的分野。 寇仲无意识地笑起来,半边身靠到徐子陵肩膊去。搂着他满足地叹道:“现在我甚么义军或官军都不想当了,杀了宇文化骨后,我们就专心赚钱,干我们的监货买卖,来就到青楼醉生梦死,快快乐乐过完这一生就算了。” 徐子陵喝得比他少。头脑亦比他清醒。奇道:“不是常说要建功立业吗?为何忽然又想要当个囤积投把的奸商?” 寇仲笑嘻嘻道:“就算是奸商,我仲少都是最好的那一种奸商。难道见别人受苦受难,我们侠义之辈还会对他落井下石吗?不过坦白说,美人儿师傅说得对;现在我们何德何能,凭甚么去管别人的事。嘿!待我们武技大成时,练至甚么九玄大法第一百零八重境界,那时看到谁不顺眼,就一刀把他宰了,这就叫为民除害了。” 徐子陵苦笑道:“世间那有这么简单如意的事,但不管怎样,也先要宰了宇文化骨那奸贼。” 蓦地眼前人影一闪,香风飘来。 两人定睛一看,原来有位颇具姿色的半老徐娘拦在身前,眉花眼笑道:“两位公子是否走错路了?那边才是倚红院的大门。我们刚开始营业,两位公子若是第一批客人,我们的红姐儿们定会特别用心侍候的。” 他们随她纤手所指望去,见到倚红院的大牌匾就在左后方处,恍然大悟,原来糊裹糊涂下步过了倚红院的门口,这奉命守候他们入谷的鸨娘慌了起来,竟来一招拦路拉客。 寇仲借点酒意,探头过去,狠狠瞪了她高耸的酥胸两眼后,才眨着眼睛笑道:“俏娘子你去告诉沈落雁那奸狡婆娘,当只会上一次,绝不会上第二次的。有种就来抓我们,不过着她别忘了她是朝廷重犯哩!” 那鸨娘听得目瞪口呆时,两人跌跌撞撞,东倒西歪下扬长去了。 寇仲把床上的徐子陵摇醒,兴奋得声音都嘶哑起来,紧张地道:“快酉时了,我们就去做翠碧楼第一批的客人,说不定有半价的优待呢!” 徐子陵头重重地爬起床来,怨道:“喝酒就是有这种后遗症,若是沈婆娘派来的,我就要完蛋了。” 寇仲笑道:“我是这世上最有责任心的人,否则谁来为把风。刚才有伙计来过问这问哪的,我偏不开门给他。哈!还有几个时辰沈婆娘就要输给我们了,不知秦老哥命运如何?” 徐子陵取起放在枕后的佩刀,道:“待会先去东门看看有没有他留下来的暗记。” 又道:“还有别忘了我们曾答应李世民那小子的事。” 寇仲不耐烦道:“我怎会忘了,那有钱的家伙不是说过东溟号明天才由洛阳回来吗?得趁今晚良辰美景,行乐及时啊!” 徐子陵心中一热道:“说来真好笑,以前在扬州时,到妓院门口看看都给人像乞丐般赶走,现在连妓院老板儿子的朵儿都任我们亮出来照宝。不过先作声明,我的初夜可不肯随便的,至少该有飘香院那恩将仇报的青青那种姿色才行。” 寇仲一拍钱袋,笑道:“有钱自然有面有势,加上香玉山的朵儿撑腰,你陵少要那件就会有那件,包君满意,还不快翘屁股滚下床来?” 徐子陵提气轻身,本只想表现点敏捷的姿势。岂知竟升了起来,顺势一个跟斗无声无息地落在地上。 两人同时剧震。不能置信地你眼望我眼。 寇仲咋舌道:“天!是怎么办到的,再来一趟好吗?怎么坐着也可提气的?” 徐子陵搔头道:“再试怕就不灵了,不若你自己试吧!” 两人以前每次提气发劲,都是先要运力飞跃,才可借势为之。像今次由静生动的提气,尚是破天荒第一次。 寇仲卓立不动,神情古怪。 徐子陵催道:“不是要赶着去逛窑子吗?还不快试试看?” 寇仲老脸一红,尴尬道:“早试过十多吹了,连脚指都没有动。” 徐子陵默然半晌,颓然道:“我今次也不灵光了。唉!或者真该拜个大师傅,有难题时也好有个明师来指点。” 寇仲摇头道:“拜师傅有啥屁用,我们学的是《长生诀》上的怪功夫,天下无人通晓,只能靠自己去摸索。或者我们的问题是出在童男之身,故孤阳不长,破了身后便会立即武技大成。哈!定是这样了。” 徐子陵笑骂道:“少说废话,还不先滚!” 寇仲捧腹笑道:“我滚!我滚!” 跌跌撞撞往房门走去,刚拉开房门,一点寒芒,照额刺来。 寇仲想也不想。竟像刚才徐子陵般提气轻身,往后飞退。 那偷袭者显然想不到出手竟会落空,“咦!”了一声,闪电抢进房来。 徐子陵亦像寇仲般想也不想,踏步拔刀,当头疾劈,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犹豫或停滞,施出了他活至这天最了得的一刀。 “叮!” 来人以手中长金簪,硬架徐子陵这凶厉无匹的一刀。 一时,双方都使不出后续变化的招数。 “砰!” 寇仲重重掉到床上,又弹了起来,大叫道:“娘!我成功了!” 此时那人收簪退出房去,衣袂飘飞,美若天仙,不是李密的“俏军师”沈落雁还有何人? 徐子陵刚被她运劲震退了两步,沈落雁见门口正畅通无阻,乍退又进,本要追击徐子陵,只见寇仲冲至,刀光如涛涌浪翻,挟着激的刀风,狂击而至。 沈落雁娇叱一声,抢入刀影,施展出近身肉搏的招数。连挡了寇仲十多招。每招都凶险无比,但却迫不开寇仲,又见徐子陵重整旗鼓,杀将过来,无奈下二度被迫出房外。 两人守在房门里,心中却似波涛卷天,翻腾苦思不已。想不到在突如其来下,竟能把“血战十式”的精义发挥得淋漓尽致,连自己都不知使的是甚么招数。但只觉心到手到,劲随刀发,痛快至极点。 沈落雁却是芳心剧震,她的“夺命簪”乃家传绝学,名列江湖的“奇功绝艺榜”。平时秘而不用,今番出手,是希望一举擒敌。怎知这两个小子会像脱胎换骨般,两度把她迫退,假如让此事传扬出去,已足可今他们在江湖中成名立万了。 寇仲捉刀作势,大笑道:“美人儿军师。快滚进来挨刀。” 徐子陵亦威风八面道:“记着不可损我们半根毫毛,否则就算你输定了。” 沈落雁气得差点疯了,不怒反笑道:“外面院子地方大些,你们出来再比比看。” 寇仲晒道:“想叫手下围攻我们吗?哈|知否我懂得狮子吼,大声一叫,保证彭城的总管大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沈落雁俏脸一寒,旋又露出一个动人的微笑。柔声道:“不若这样好吗?假若我可闯关人房,就算我赢了。你两人乖乖归降。” 徐子陵淡然道:“那是说你再没有把握活捉我们了,所以你已输了啦!” 寇仲杀得兴起,信心剧增,得意洋洋道:“怕她甚么,但却要有时间规限,我数十声你若过不了关,就算你输了。” 沈落雁把金簪插回头上,笑道:“就此一言为定。数吧!” 话毕大步朝门口走来。 两人愕然失措时,她已一点没有拦阻的由两人之间穿进房内,到了床旁,才转身款款坐下,含笑看着两人。 两人仍高举着刀,但怎都没法朗她劈下去,直到她转过身来,仍是目瞪口呆。 沈落雁见两人神情古怪,“噗哧”娇笑,鼓掌道:“好了!我赢啦!” 徐子陵颓然还刀入鞘,叹道:“这样输了是不会心服的,因为只像上趟般,利用了我们善良的本性。” 沈落雁奇道:“你们除了用刀劈人外,便不懂其他制人的手法吗?” 寇仲把刀垂下,笑嘻嘻道:“我们并没有输,因为你虽入了房,却没有闯关,这个”闯”字是包含了动手的意思哩!” 沈落雁横了他一眼,含笑道:“大家坐下来谈谈好吗?唔!你两人现在看来顺眼多了。” 两人在她左方靠墙的椅子坐下来。寇仲看着她宛如一湖秋水的动人眸子道:“有话快说,我们还要去逛窑子呢!” 沈落雁狠狠瞪了他一眼,不悦道:“你们知否窑子的姑娘都是身世可怜。你们恃着有几个子儿,就觉理所当然的去玩弄人家,究竟有没有感到惭愧?” 徐子陵一呆道:“我倒没想过这点。但若没有人去光顾她们,她们赚不够赎身的银两,岂非更要一直凄凉下去吗?” 寇仲晒道:“那所倚红院不是你们瓦岗军开的吗?为何却来数落我们?” 又冷哼道:“任何事物都是应需求而生,否则谁肯上战场去杀人又或送死呢?” 沈落雁皱眉道:“你在说甚么?倚红院一向是杜伏威在这的眼线。干我们瓦岗军屁事。” 两人同时色变。 沈落雁微笑道:“你们爱到青楼鬼混就去个够好了。现在秦叔宝已归降我军。你两个小子有甚么打算?” 寇仲跳了起来,移到敞开的房门处,探首外望,奇道:“为何我们打得杀声震屋,仍没有人过来看看呢?” 沈落雁淡淡道:“你像是忘了人家要活捉你们吗?外面已布下天罗地网,你两个小表插翼也难飞哩。” 徐子陵苦笑道:“你知否这叫恩将仇报?” 沈落雁油然道:“人家是为你们好才真。现在天下大乱,能拨乱反正者,只密公一人而已。我若非念着你们曾帮了我一个大忙,才没有情来劝你们加入我军呢。” 接着有点不耐烦地道:“快作决定!我再没有时间浪费在你们身上了。” 两人听她语气,自尊心受损,徐子陵冷哼道:“没时间就请自便吧!我两兄弟只爱海阔天空,自由自在。” 沈落雁双目闪过森寒的杀机,霍然而起,一闪到了门旁。背着他们冷冷道:“既不能为我所用,便须为我所杀,今天你们休想生离此处。” 再一闪消没在门外。 两人面面相觑。这才明白为何这美赛天仙的俏军师,会又被人称为“蛇蝎美人”。 他们头皮发麻的呆了好半晌后,见外面仍没有甚么动静,寇仲深吸一口气道:“怎样?就那么杀出去吗?” 徐子陵冷静地摇头道:“这样冲出去只是送死。说不定刚踏出门口,便有张罗网罩下来把我们呆子般擒着,我看她仍是想生擒我们。” 又低声道:“刚才我们闻老爹之名色变时,凭她的眼力才智,怎会看不出来而半句都不问,显是已知道我们的来历,所以才费尽心力要收服我们,好让我们心甘情愿献上‘杨公宝藏’。” 寇仲讶道:“小陵你真行。竟从她这么一个反应推断出这么多事来。哈!我有办法了。记得巨鲲帮陈老谋教过我们的建学吗?这旅馆是由八个四合院组成,我们位于东院的西厢位置,门口对着本院中间的花园,向门的墙外就是八院围成的主花园,大树三天,所以只要我们能窜到那去,逃生的机会就大多了。” 徐子陵望往对着门口靠床那边的墙壁,苦笑道:“我们又不是翟让,凭甚么破壁而逃呢?”再望往瓦顶,叹道:“若我猜得不错,上面定有敌人。” 寇仲却是胸有成竹,先把门关上,向徐子陵道:“你给我把风,我先去弄松几块砖头。”言罢拔出长刀,跳到床上去。 徐子陵移到门旁的窗子,往外瞧去,刚好见到十多名大汉,由对面屋的瓦面跃入小院。随即散开沿着廊道围拢过来。 正要示警时,上面“轰隆”一声,瓦片狂而下,一个铁塔般的大汉手提双锤,由上而降。 徐子陵在这刹那,完全推翻了沈落雁只是想活擒他们的猜测,清楚明白这蛇美人确是要下毒手杀死他们。 就在这一刻。他重历当日对着那批流氓往他杀来的境况。一切都变得清晰无比。 他清楚知道这大汉落地的时间速度,甚至他的后着变化。 不同的只是他还有把握去应付他。 他清楚地知道若让对方展开道两个重逾百斤的巨锤,不但可轻易把自己迫出门外,靠墙的寇仲更是绝难幸免。 就在这生死悬于一线的光景中,他的精神变得晶莹通透,完全忘掉了生死,集中意志和所有力量,觑准对方触地的刹那。大步跨前,精芒电闪,连刀疾劈而去。 确如徐子陵所料,那大汉本打定主意,只要脚一触地,立即借方弹起。 双锤以雷霆万钧之势。把徐子陵打出房外,好让同伙把他乱刀分尸,再全力对付寇仲。岂知就在要发力之际,已刀气罩体。但觉无论如何挪移闪躲。又或挡格还击,都是有所不能。在破瓦而下时。他实存轻敌之心,暗忖这么两个小子,还不是手到拿来,怎知徐子陵劈来这一刀,无论时间还是角度的拿捏,都达到一流好手的境界。这时他已无暇多想对方是真的那么厉害,还是碰巧的神来之招。魂飞魄散下,甩手把双分往徐子陵和寇仲掷去,同时双掌下按,发出劲风,生出反力,狼狈不堪的他由哪进来,便由那滚出去。 立在床上的寇仲这时正要回头帮手,骤见大铁锤飞来,大叫道:“来得好!” 一闪下,铁锤“轰!”的一声狂撞墙上。登时砖石四溅,破壁而去。 徐子陵亦轻易避过了铁锤,任它撞得木门碎飞,掉往外没的院子去。同时一声狂喝,功聚肩头,往破壁撞去。 寇仲那还不明白他的意向。亦同时运劲往破壁撞去。 “轰!” 两人随着碎砖沙石,跃到邻房去,门外就是八个四合院围成的大花园。 他们弹了起来,再破门而出。 这一着显是大出敌人料外,竟不见有拦阻之人,风声却在后方瓦面处传来。 两人那敢停留,把云玉真传的鸟渡术发挥致尽,箭般窜入园内,几个翻身,便赴林去了。 卷三 第七章 嫖赌合一 两人逃到一处横巷,由这裹往外望去,正是香玉山老爹开的那间翠碧楼的外墙和大门,内中院落重重,规模确胜于倚红院。 天色随着西下的太阳逐渐昏黑,翠碧楼的灯光亮了起来,落在两人眼中却有种凄艳的感觉,反映两人不安的心情。 他们像往常般靠墙坐地,呆了好半晌,寇仲咬牙切齿道:“那婆娘真狠,竟想要我们的命,而我们还可算是她的恩人。” 徐子陵道:“她是不想我们落入老爹的手上,今次怎么办才好呢?我们又答应了李世民那小子要等东溟夫人来,但现在老爹的手下已缀上了我们,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寇仲道:“小命要紧,李小子休要怪我们,我们立即出城,有那么远就跑那么远,然后到荥阳去找素素姐。横竖她的小姐都给人掳走了,便带她回到南方,再安心做我们的双龙帮的盐货买卖算了。” 徐子陵苦笑道:“似这样大模大样的出城,若非给那臭婆娘拿着,就是自动把自己这头羊身献进老爹的虎口裹。上上之策还是找个地方躲起来,到深夜才设法攀城逃走,凭我们现在的身手,若有绳钩一类的东西,必可辫到。” 寇仲赞逍:“愈来愈发觉你这小子若我般有头脑了。来!我们袋里有的是银两,趁天尚末黑快点找间铁铺买钩,至于绳索要偷一条则绝非甚么难事。” 两人谋定后动,精神一振,由另一端钻到街上,闪闪缩缩走了大段路,才发觉除了酒馆背褛外,所有店铺全关上了门。 寇仲灵机一触道:“我们不若去找那香玉山帮忙,这小子看来像有点义气,现在朋友落难,他自是义不容辞了。” 徐少陵怀疑道:“他像那种人吗?” 寇仲搂着他肩头,折人横街,朝翠碧楼的方向走去,痛苦地道:“这叫走投无路,只好不理他是何方神圣也当作是好神圣了。最惨我们本身就是通缉犯,报官等若自杀。而且谁知这些官儿有没有和臭婆娘或老爹等勾结?现在我甚么人都不敢信了。” 徐子陵苦恼道:“给那臭婆娘说过有关青楼的事后,我真不想到青楼去,究竟有没有别的出城方法呢?” 寇仲道:“另一个方法就是掘地道,恕老子不奉陪了。不要这么容易受人影响好吗?别忘了在杨州我们知道的那群姑娘都是为了赚钱自愿卖身的。所谓当官的不也是卖身做皇帝的奴才吗?做姑娘的至少不那么易被杀头。哈!到了!” 两人横过车马喧逐的热闹大街,华灯高照下,路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但两人由于曾目睹战争的惨烈场面,总有点面临末世的感触。 到了入门处,他们待一辆华丽马车驶进门后,才尾随而入。 六、七名把门的大汉分出两人迎过来,见他们衣着光鲜,神采照人,不敢怠慢,其中一人恭敬道:“欢迎两位公子大驾光临,不知……” 寇仲最懂充阔,随手塞了一串钱到他手裹,摆出阔少模样,傲然道:“我们是贵公子香玉山的老朋友,玉山来了吗?” 众汉更是肃然起敬,说话的大汉忙道:“小人何标,两位公子请随小人来。” 寇仲一挺胸膛,道:“带路吧!” 何标再打躬作揖,领路前行。 两人随他穿过摆了最少十辆马车的广场,往主楼走去。 步上楼前的台阶时,一名颇有姿色的中年美妇花枝招展地迎了过来。 何标趋前凑到她耳旁说了几句话后,便施礼走了。 那美妇眉开眼笑的来到两人中间,转身挽着他们臂弯,嗲声道:“原来是香少爷的好朋友,不知两位公子高姓大名。暧!差点忘了,唤我作凤娘便成了。” 寇仲享受着她慷慨送赠的艳福,边随她往楼内走去,边道:“我叫张世,他叫李民,哈!凤娘你生得真美,引死我们了。” 凤娘笑得花枝乱颤道:“张公子原来年纪轻轻已是花丛老手。不要随便哄人哩!否则给奴家缠上你一晚时可不要后悔哟。” 又抛了徐子陵一个媚眼道:“李公子比你老实多了。” 寇仲这时把臭婆娘或老爹等全一股脑儿忘了,心花怒放道:“这小子只是装作老实模样,凤娘不信可以试试看。” 徐子陵大窘道:“不要听他的,我……嘿!我……” 凤娘此时挽着两人来到大堂十多组几椅靠角的一组坐下,笑道:“不用说了,我凤娘怎会看错人。” 两名十六、七岁的小婢迎了过来,斟茶奉巾,侍候周到。 他们环目一扫,只见堂内早坐了十多组宾客,闹哄哄一片。 凤娘吩咐了人去通知香玉山后,媚态横生道:“以两位公子这样的人材,那位姑娘不争着来陪你们呢?” 徐子陵亦轻松起来,正要说话。凤娘一声告罪,站起来赶去招呼另一组看来是大商贾的客人。 寇仲向两位小婢道:“姐姐不用招呼我们了,我们兄弟有密话要说。” 两位小婢一福离开。 寇仲兴奋道:“试过这么风光吗?不若我们今晚就留在这裹欢度良宵吧,拭问谁想得到我们会躲在这裹?何况这些风光都是拜李小子所赐,就索性捱到明晚好混上东溟号去,也算为他尽了力。” 徐子陵嗫嚅道:“嘿!不知如何,我的心又乱又慌,不知该怎办才好。” 寇仲叹道:“事实上我也有点怯意,不过总要有第一次,否则如何算是男人太丈夫。待会要义气山为我们挑两位最美的姑娘,且讲明要负起『指导』之责。嘿!但这么说将出来,我们岂非甚么面子都没有了?” 两人心乱如麻时,香玉山来了,不知如何,在他这个的“老家”中,这小子分外意气飞扬,绝不若今日在街上遇到他时的窝囊相。 尤其背后还跟着四名大汉,更是气派十足。 棒了丈许香玉山便大笑道:“甚么张公子李公子,原来是两位仁兄,失敬失敬!” 两人见他态度仍是那么热诚,不负“义气山”的大号,放下心来,起立敬礼。 三人坐好后,香玉山问道:“两位仁兄今趟来彭城,不知是有事要办还只是游山玩水、观赏名胜呢?” 寇仲知他是想摸清楚他们的底细,笑道:“所谓行万里路,胜读万卷书,我们兄弟两人浪迹天涯,就是要增广见闻。” 接着凑近点低声道:“坦白说,我们到青楼来亦是抱着这种增广见闻的情怀。由于这是我们首次踏足青楼,万望香兄多加指点和照顾。嘻!香兄是明白人,大概不用我再多说了吧?” 徐子陵心中叫绝,寇仲确有他的一套,连这么尴尬失威的事也可说得如此自然。 香玉山恍然而笑,点头道:“这个没有问题,可包在我身上。” 沉吟片晌,正容道:“张兄和李兄请恕小弟交浅言深,这世上说到底我们男儿辈追求的不外是金钱和女人。我见两位仁兄均长得一表人材,又身佩上等兵刃,绝非平庸之辈,不知两位仁兄对将来有何打算呢?” 寇仲笑道:“我们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现在只对今晚有打算,明天的事嘛,起床时再想好了,哈……” 香玉山陪他笑了两句,道:“原来两位囊中有散不尽的财宝,所以一点不用担心明天的事,小弟真是羡慕了。” 徐子陵坦然道:“香兄绝对比我们富有得多,我们只因最近做成了一单买卖,手头才比较充裕,迟些散尽银两后,又要重新开始攒钱哩!” 香玉山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道:“不知两位一向惯做甚么买卖呢?” 两人呆了一呆,寇仲压低声音得意地道:“实不相瞒,我们干的是盐货生意,嘿!就是不用货税的那一种。” 香王山欣然道:“原来如此,难怪我和两位一见投缘,说不定以后还有更多合作的可能性哩?” 徐子陵讶道:“香兄也是走运盐货的吗?” 香玉山从容道:“是比盐货更一本万利的发财生意,不过请恕小弟暂时卖个关子,待两位享受过我翠碧楼的各种乐儿后,才和张兄李兄研究发财大计。” 寇仲喜道:“竟有生意比海沙赚更多钱吗?那定要洗耳恭听。” 香玉山淡淡道:“小弟尚有一事相询,然后小弟就可领两位去增广见闻了。” 两人大喜,同时点头请他发问。 这香玉山顶名只比两人大上两、三岁,但其老成却像世故极深的成人,轻描淡写下已套出了想知道关于两人的资料。 香玉山微笑道:“现在天下纷乱,群雄并起,两位既是武林中人,自知武林规矩。现在小弟既渴想与两位结交,故希望能告知小弟两位的门派来历,大家坦诚以对。” 寇仲与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才道:“我们的武功均来自家传,小民和我的爹来都在扬州的护远镖局任职镖师,也是拜把兄弟。嘿!不过他们都在一趟出差中遇上贼子丧生了,所以找们才出来四处闯闯。” 香玉山那想得到寇仲满口胡言,哈哈一笑站起来道:“两位请随小弟来!” 两人想起即可上人生最重要的一课,大喜下随他去了。 寇仲和徐子陵既惊且喜的随着香玉山步出主楼,这才见到后院原来宅舍相连,一条碎石路把主楼后门与另一道大门相连,两旁是修剪整齐的花园,此时贯通两处的道路上人来人往,非常热闹。 寇仲听到裹面传来阵阵喧闹之声,似有数百人正众在该处,奇道:“那是甚么地方?” 香玉山得意洋洋道:“那是彭城最大的赌场。” 徐子陵吓了一跳道:“我们并不想赌钱!” 香王山笑道:“小弟当然明白,不过在历史上嫖和赌从来就分不开来。没有妓院和赌场的地方,就绝谈不上兴旺。我们翠碧楼之所以能雄视彭城,就是把这两种生意结合起来,带旺了整个彭城。你们不是要增广见闻吗?放心随小弟去见识好了。” 两人对望一眼,开始感到这义气山非如表面的简单了。 就像在扬州,最大的那闲赌场就是竹花帮开的。没有强硬的背景,谁敢沾手这种发财大生意。 三人进入宏伟壮观的赌场大门时,香玉山大声道:“这两位是我的朋友,你们要好好招呼。” 把门的几名大汉忙恭敬应是。踏入赌场,一名满身铜臭、低俗不堪的胖汉迎上来道:“要不要小人为三少爷预备宾室待客。” 香玉山挥手道:“我们只是随便看看,你去招呼别的客人好了。” 胖汉应命退去。 寇仲和徐子陵却是看呆了眼。 他们尚是首次有资格踏足赌场,只见由赌桌赌具以至家具摆设,无不华丽讲究。 而且地方宽广,不但有前中后三进,每进退左右各有相连的厅堂,所以虽众集了四、五百人,这进进相连的大赌场一点都不令人觉得挤迫。 最引人注目是各座大厅裹由负资主持赌局的荷官,以至斟茶奉烟的女侍,都是绮年玉貌的动人少女,兼且她们衣着性感,身上穿的是抹胸、肚兜般的红衣,衬以绿色短裳把玉藕般的双臂和白皙修长的玉腿,完全暴露出来,穿梭来往各赌桌时,更是乳波臀浪,婀娜生姿,看得两人神摇意荡,目瞪口呆。 偏是香玉山和其他赌客却像对她们视若无睹。 此时两名女侍笑脸如花的走上来,奉上香茗糕点,又为寇徐卸下外衣。 不但体贴周到,动人的胴体更不住往他们挨挨碰碰。 香玉山见两人露出内里的劲装,配以皮背心,肩阔腰窄,威武不凡,眼睛亮了起来,叹道:“两位的身型真帅、确是鸡得一见。” 那两名女侍也都看呆了眼,更是显得热情如火。 其中一位竟从后面紧拥了徐子陵一把,这才娇笑连连拿着他的外衣和另外那侍女去了。 两人还是首次受到这等厚待,一时魂销意软,不知身在何方。 香玉山伸手摸了摸寇仲的皮背心,讶道:“这是上等的熊皮,只产于北塞之地,价比黄金,小弟千辛万苦才弄来一件,不知张兄是在那裹买来的呢?” 寇仲怎能告诉他这是李世民送的,胡诌道:“香兄确是识货的人,这两件皮背心,是我们用盐和一个行脚商换回来的,确是价比费金。” 这时两名女侍又转回来,各自挽着两人的臂膀,让他们压上高挺的酥胸,态度热烈。 香玉山介绍了两女,一名翠香、一名翠玉,然后逍:“张公子和李公子暂时不用你们伺候,有事才唤你们吧!” 两女失望的回去工作了。 寇仲大乐道:“现在我明白甚么叫嫖赌合一了,香兄的老爹真有生意头脑。” 香玉山傲然一笑。 徐子陵问道:“这些美人儿是否都以翠字行头,不知翠碧楼的翠碧两字又有甚么来历呢?” 香玉山双目露出向慕神色,徐徐道:“那是位千娇百媚的美人儿的芳名,不过她已名花有主,是我帮龙头老大最得宠的爱妾。” 寇仲讶道:“香兄原来是帮会中人,不知贵帮的大号……” 香玉山打断他道:“这事迟些再说,来!何不先赌上两手,赢了是你们的,输了就入我的账,两位这边请。” 寇仲和徐子陵对香玉山过了分的“义气”大感错愕,首次生出疑心。两人虽整天想发财,却是基于生活所需,本身绝不贪财嗜货。 他们自少就在市中混,深明便宜莫贪的至理,何况最近才有美人儿师傅这前车之鉴,怎会轻信这刚相识且又言辞闪烁的新交? 徐子陵干咳一声道:“我们对赌博与趣不大,不若还是找刚才那两位美人儿来……嘿!来……甚么的!好吗?” 香玉山不以为意地道:“若论漂亮,那两个丫头尚未入流,我们这裹最红的是翠凝和翠芷两个妞儿,不过只能在贵宾室见到她们,我们先在这裹逛逛,待会才带你们去和她们喝酒作乐吧!保证两位不虚此行。” 两人见他没迫他们赌钱,心下稍安,欣然随他在挤满赌客的赌桌间左穿右行,往最广阔的中堂走去。 香玉山介绍道:“我们这赌场是由精通五行遁法的高手精心投计,一大八小九个赌堂采的是九宫阵法,中间最大的赌堂属上,镇压八方,所以颜色亦以明黄为主,暗黄就太沉滞了。椅子是二十五张,因五为土数,而二十五则是五的自乘数,有盈利倍增的含意。” 两人这方知道原来开赌场也须有学问,为之茅塞顿开。 两个小子都是好奇心重的人,听得兴趣盎然,不免左问右问,竟忘了去看那些对他们眉挑眼逗的美丽侍女。 香玉山领着他们来到一桌挤了二、三十人的赌桌旁,看着那动人的女荷官把一枚骨制的巨型骰子投入一个方盅内,盖上盅盖后高举过头,用力摇晃一轮后,再放在台上,娇喝道:“各位贵客请下注?” 赌客纷纷把赌注放在要押的一门上。 香玉山道。“这叫押宝,押中骰子向上的点数,就可得一赔三的赌注。” 寇仲叹道:“那是六分一的赢面,而你们赌场却是六分五的彩数,难怪开赌场会发大财了。” 香玉山笑道:“你也可以赌骰子颜色,那是一赌一,公平得很。” 徐子陵定神一看,大多数人都押点数,可知任谁都希望以一赢三,所以虽可赌颜色,仍只是聊备一格而已! 香玉山怂恿道:“要不要玩两手凑兴?” 两人只是摇头。 香玉山不以为意的领他们步进中堂去。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眼前一亮,只见靠左的一张赌桌处,一位有如万缘丛中一点红的动人美女,正起劲赌着。 她不但长得眉目如画,最惹人注目是她的襟口开得极低,露出了小半边玉乳和深深的乳沟,浪荡非常。 两人常听到北方人多有胡人血统,风气开放,但仍是首次见到有妇女公然穿着这种低胸衣在大庭广众间亮相,不禁看呆了眼。 香玉山苦笑道:“这个女人千万沾惹不得,别看她风骚迷人,其实她就是『彭梁会』的三当家,人称『骚娘』的任媚媚,武技高强,最擅玩弄男人,浑身是刺,碰上她的男人都要倒足霉头,连我都不敢招惹她呢。” 寇仲吞了一口涎沫,低声道:“甚么是『彭梁会』?” 香玉山奇道:“你们竟连彭梁会都未听过,彭就是彭城,梁指的是彭城西北六十里的梁郡,彭梁会名列『八帮十会』之一,走到那裹,江湖中人都要卖面子给他们。” 言罢正要扯两人离开,岂知那任娓媚目光离开了赌桌,朝他们望来,看到寇徐两人时,美目亮起采芒,娇笑道:“玉山你在那裹呆头呆脑看甚么,还不过来和奴家亲近亲近?” 香玉山一边挥手回应,一边低声道:“无论她要你们做甚么,记得全推到我身上去。” 言罢应声先行。 两人听到又是帮会中人,立感头痛,无奈下只好硬着头皮随香玉山往那任媚媚走过去。 卷三 第八章 赌场风云 任媚媚离开赌桌,迎了上来。 寇仲和徐子陵发觉她的衣服把她包裹得紧紧的,极度地强调了她饱满玲珑的曲线,登时怦然心跳。 这姻视媚行的美女把充满青春活力的胴体移到三人眼前,再打量了寇仲和徐子陵后,向香玉山笑道:“这两位公子面生得很,是你的朋友吗?” 香玉山苦笑道:“媚姑你最好不要惹他们。” 寇仲和徐子陵想不列香玉山如此坦白直接,吓了一跳。 任媚媚却一点没生气,绕到两人背后,娇笑道:“香三少定是在背后说了我任媚媚很多坏话,但两位千万勿信他,若他算是好人,我就是拯救世人的观音大士了。” 香玉山干咳一声道:“媚姑你莫要破坏我们的友倩,别忘了彭梁会和我们巴陵帮一向相叭事……” 任媚媚又转到两人前方,掩嘴娇笑道:“你们看啊!香三少爷动不动就拿巴陵帮来欺压我这弱质女流,算甚么英雄好汉。唔!两位小哥儿真帅,难怪给三少爷看上了,你们叫甚么名字。” 两人感到巴陵帮有点耳熟,一时却记不起谁人向他们提过。 香玉山不悦道:“媚姑你是否赌输了钱?让找赔给你好了,不要尽在这里胡言乱语。” 任媚媚显然毫不怕他,娇媚地横了香玉山一眼道:“我任媚媚是这种没有赌品的人吗?你才是胡言乱语。” 忽地一手往香玉山抓去。 香玉山冷哼一声,右手扬起,拂向她脉门。 任媚媚笑道:“我不是要动手啊!” 嘴虽这么说,但玉掌一翻,沉到香玉山攻来右手的下方,曲指反弹往香玉山脉门。 香玉山缩手成刀,再曲起手掌,以掌背反拍往她的弹指。 这几招往来全在方尺的窄小范围内进行,既迅捷又深合攻守之道,看得寇徐两人眼界大开,对这种精巧的过招大生兴趣。 任媚媚娇笑道:“没见你几个月,原来是躲起来练功,怪不得这么气焰冲天了。” 说话时,玉手微妙地摆动了几下,似攻非攻,似守非守。 寇徐两人看得心领神会,清楚把握到她的招数与战略。 香玉山显是摸不清楚任媚媚这着奇异的手法,竟往后退。两人知道要糟时,任媚媚已一阵娇笑,闪电般探指点在香玉山掌背上。 香玉山触电的震了一下时,任媚娼抓着他衣袖,扯得他随她踉跄地往一旁走丢,还不忘回头向两人媚笑逍:“我和玉山说几句密话后,才回来陪你们。” 眼见两人到了厅子的一角密斟低语,徐子陵忽地脸色剧变,失声道:“我记起了,美人儿师傅不是说过巴陵帮乃皇帝小儿的走狗,专事贩卖人口吗?”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那他看上我们还有好事可言吗?快!我们立即溜。” 徐子陵扯着他道:“且慢!他们回来了,我们随机应变好了。唉!真看不出这『人贩山』也是个好手。我们竟然在街上随便乱拣都拣了个高手兼坏蛋出来。” 这时任媚媚和香玉山双双朝他们走来,只看两人的融洽情态,便知两人私下有了协议。 寇仲和徐子陵陵是头皮发麻,感到自己变成了货物。 任媚媚隔远浪笑道:“原来两位小扮儿到这里来是想一尝女儿家的温柔滋味,这事包在姐姐我身上好了。” 香玉山则口风大改道:“难得媚姑这么看得起你们,待我教人开一间贵宾厢房,大家喝酒谈笑,共赏风月。” 寇仲笑嘻嘻道:“这事何须着急,我忽然又想先赌两手,我最精擅就是赌牌九了。” 香玉山笑道:“既是如此,更应到贵宾厢房去,媚姑也最爱赌牌九,你们肯陪她玩就最好了。” 寇仲为之语塞。 徐子陵潇洒地耸肩对寇仲道:“你想赌钱理该先征求我同意,我对牌九一窍不通,但却想在赌场随处逛逛,以增广见闻呢。” 任媚媚娇躯移前,挽上两人臂弯,向香玉山打个眼色,微笑道:“由我来招呼他们就成了。” 香玉山笑应一声,转身便去。 任媚媚亲热地挽着两人,朝内进的大堂走去,媚笑道:“你们不要听香玉山那家伙说人家的任何闲言闲语。” 寇仲和徐子陵正要说话,朝她望去时,见到她走路时胸前双峰随着她的步履,不住跌汤耸动,诱人之极,心儿不由急速跃动,忘了说话。 忽然间,他们再不觉得她可怕了,尤其是她的体态神情,无不显现出使人心动的美态,不自觉生出纵是为她而死,亦心甘情愿之心。 任媚媚却是心中得意之极。 她阅人千万,只一眼便看穿两仍是童男之身,这对她精擅采补之术的人来说,他们不啻琼浆甘露,可今她的元气大有裨益,故才不择手段,务要由香玉山处抢他两人到手。 此刻她正利用自己的身体,施展上乘媚术,勾起两人原始的情欲。 徐子陵的定力要比寇仲稍佳,略一迷糊,便清醒过来,见到寇仲正不知不觉地气促舔唇,一副色迷迷的样子,还故意以肩膊挨碰她的酥胸,知道不妙,人急智生道:“老爹来了!” 寇仲大吃一惊,醒悟过来,惶然道:“他在那里?” 任媚媚亦奇道:“他的老爹不是过世了吗?” 徐子陵暗中松了一口气,胡诌道:“这只是我们惯开的玩笑,意思即是鬼来了,那自然是没人来哩!” 寇仲极力把持,再不敢看这女人的胸脯。 任媚媚为之气结,娇躯一扭,立即使两人感觉到她丰满的肉体,火热地碰触得他们心旌摇荡。 不过两人既生出了戒心,硬压下涌起的绮念,同时暗暗叫苦,不知如何才可脱身。 若给她这么“肉诱”下去,一个把持不住,可不知会有甚么可怕后果,香玉山早先的警告,仍是馀音萦耳。 寇仲刚好见到左旁的赌桌只有五个客人,腾空了七、八个位子,灵机一触道:“我们都是先赌两手吧!” 挣脱任媚媚的纠缠,坐入其中一个空位里。 任媚媚豪不介意,笑意盈盈的坐到他左旁去,而徐子陵则坐到寇仲的另一边。 这美女才坐下,立时把几个客人的目光全吸引到她的胸脯去,任媚媚妙目一扫,五个男人立时色授魂与,有人连口涎都流了出来。 女荷官是个二十岁许的女子,颇有姿色,但与任媚媚相比,立即黯然失色,再显不出任何光采。 这桌赌的正是牌九,寇仲和徐子陵虽没真的赌过钱,但在市井长大,看人赌得多了,自然亦熟谙门路。 任媚媚忽地意兴大发,对女荷官道:“让我来推庄!” 女荷官当然知道她是甚么人,不迭答应,退往一旁。 任媚媚坐上了庄家的位置后,娇笑道:“还不下注!” 众人连忙下注,气氛热烈。 寇仲和徐子陵却是心中叫苦,要他们把辛苦得来的银两拿出来赌,确是心痛兼肉痛。 任媚媚美目来到他们身上,催道:“不是要赌两手吗?快下注呀!” 寇仲笑嘻嘻道:“我们先要按兵不动,看清楚你这新庄家的手风气数,才好下注嘛?” 任媚娣娇笑不语,以熟练的手法抹起牌来,堆成一叠叠后,再掷骰发牌。 不知她是否蓄意使了甚么手法,竟连输三铺,赌客的欢呼和喝采声,立时把附近几桌的客人都吸引了过来,挤满了所有座位。 任媚媚向寇仲和徐子陵媚笑道:“姐姐手风不顺,要赢钱就快下注后面有人嚷道:“若不下注,就把座位让出来。” 任楣媚瞪了那人一眼,喝道:“谁敢叫他们让位,我就把他的手扭断。” 那人显然知道她的厉害,立即噤若寒蝉,不敢再说话。 寇仲无奈下,只好把一两银子掏出来下注。 任媚媚一阵娇笑,横了两人一眼,在数十对目光灼灼注视下,正待抹牌,忽地一声娇柔的“且慢”,起自寇徐两人背后,接着一只纤美无比的玉手,由两人间探出赌桌,把一锭少说也有十两重的黄金,放在寇仲那可怜兮兮的一两纹银旁。 众赌客一阵起哄,这锭黄金至少也值数百两银,那可是罕有的豪赌和重注了。 任媚妨双目寒芒电闪,冷冷看着这把好几个人挤得东倒西歪的美女。 寇仲和徐子陵愕然转头仰脸望去时,一双纤手已分别按着他们肩头,定睛一看下,不禁齐声唤娘,原来竟是“蛇蝎美人”沈落雁。 沈落雁低头对两人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道:“早叫你两个小孩子不耍随处乱走,看!差点就给人骗财骗色了。” 任媚媚秀目掠过森寒的杀机,冷然道:“来者何人?” 沈落雁与她对视半晌后,微笑道:“做庄的管得下注的是甚么人,三当家既要推庄,就该守庄家的规矩,若赌不起的话,就干脆认输离场好了。” 任媚媚见对方明知自己是谁,还摆出强抢硬要的姿态,心中懔然,脸上却回复那春意洋溢的狐媚样儿,笑道:“这么一锭黄金,我们彭梁会还可以应付。” 围观的宾客中,有十多个怕事的听到彭梁会之名,哟得立即悄悄离开,连下了的注钱都不敢取回去。 赌桌立时疏落起来,还空出了两个位子。 寇仲这时定过神来,拍拍沈落雁按在肩上那充满威胁性的玉手,道:“美人儿啊!我旁边有位可坐,何必站得那么辛苦呢?” 沈落雁微微一笑,俯头分别在两人脸颊香了一口,竟依言坐到寇仲旁的在椅子去。 寇徐见她一副吃定了他们的样子,又给她香软柔腻的樱唇和亲热的动作弄得魂为之销,真不知是惊还是喜。 任媚媚一声不响,径自抹牌。 赌桌旁忽又多了几个人出来,都是赌场方面的人,包括了香王山在内,他旁边还有一个锦袍胖汉,面阔眼细,但眼内的眸珠精光闪闪,使人知他绝不是好惹的人物,而他和香玉山正目光灼灼的打量沈落雁。 沈落雁却像不知道有人注意她的模样,凑到寇仲耳旁道:“今趟人家救回你们一次,你们的甚么大恩大德,就算扯平了。” 任媚媚把牌叠好后,向那锦袍胖汉抛了个媚眼道:“香爷亲自来啦!要不要赌一把。” 那香爷哈哈一笑,在对着沈落雁三人的空位倾金山倒肉柱般坐了下来,叹道:“难得三当家肯推庄,瓦岗寨的俏军师沈姑娘又肯陪赌,我香贵怎敢不奉陪?” 任媚媚娇躯一震,望向沈落雁,寒声道:“原来是『俏军师』沈落雁,难怪口气这么大了,不过我任媚媚无论输赢都得奉陪上了。” 沈落雁盈盈浅笑,美目滴溜溜掠过香贵和任媚媚两人,淡然道:“两位太抬举小女子了。我沈落雁只是密公的跑腿,有甚么大口气小口气的。今趟来只是为密公寻回两个走散了的野孩子。请两位多多包涵,免得将来密公攻下彭城时,大家见面不好说话。” 剩下的十来人听到瓦岗军之名,那还敢留下,这时已走得一个不剩,连内进大厅的百多赌客都闻风离去了。 但却仍有一个人留了下来,此人头顶高冠,脸容死板古拙,直勾勾看着对面的任楣媚,冷冷道:“还不掷骰发牌?” 最奇的是以这人比一般人都要高的身型,又是负手傲立,但众人偏要待所有赌客散去,而他又开口说话,才注意到他站在那裹。 这时赌桌只有三粗人,就是推庄的任媚媚,寇徐两人和沈落雁,再就是香贵和站在他身后的儿子香玉山及两名得力手下,三组人同时色变望去。寇仲和徐子陵首先魂飞魄散,失声叫道:“老爹来了!” 来人自是杜伏威,亦只有他才有这种来雨无影的通天手段。 他露出一个出奇温和的笑意,柔声道:“我这两个乖儿子真本事,差点连老爹都给你骗倒了。现在见到你们还没有到了饿狼的肚皮内去,高兴得连你们的顽皮都要忘掉了。” 沈落雁一向对其他义军领袖最有研究,首先认出他是谁,吁出一口凉气道:“江淮杜伏威!” 任媚媚和香贵等同时一震,更弄不清楚杜伏威这老爹和两个小子的关系。 杜伏威仍只是直勾勾的看着寇仲和徐子陵,眼尾都不看沈落雁地应道:“翟让还未给李密害死吗?” 沈落雁娇躯微颤,低声道:“杜总管说笑了。” 杜伏威大模大样坐了下来,眼睛移到任媚媚脸上,淡淡道:“杜某没见『鬼爪』聂敬已有好几年,他仍是每晚无女不欢吗?” 自知对方是杜伏威后,任媚媚立即由老虎变作温驯的小猫,有点尴尬地应道:“大当家仍是那样子。” 寇仲和徐子陵见杜伏威一登场,立时压得各方人马贴贴服服,心中既高兴又叫苦,却又全无办法。无论比武斗智,他们都远非这老狐狸的对手。以前因着种种形势,又兼之杜伏威的轻忽大意,他们才有可乘之机。现在形势大变,杜伏威再不会那么轻易上当了。 杜伏威转向香贵道:“听说你乃『烟杆』陆抗手座下四大高手之一,专责为陆抗手找寻俊男美女,不是看上了我两个劣儿吧?” 香贸吓了一跳,忙道:“杜总管误会了,令郎们只是本赌场的贵客,大家一点关系都没有。” 杜伏威点头道:“那就最好!” 众人都知他心狠手辣,动辄杀人,那敢发言。 当日以云玉真身为一帮之主,又有独孤策为她撑腰,对上杜伏威时,亦只有俯手称臣。现在除了李密亲临,其他人连和他平起平坐的资格都欠奉。 杜伏威眼睛落回任媚媚俏脸处,柔声道:“还不掷骰!” 任媚媚那敢说不,将三粒骰子掷到台上。 三粒骰子先是飞快急转,逐渐缓下来时,忽然像给某种力道牵制,蓦地停止,全体一点向上。 众人注意到杜伏威左手正按在桌沿处,不用说是他以内劲借桌子传到骰子去,控制了骰子的点数,只是这一手,其他人便自问办不到。 杜伏威露了这一手,连正在犹豫是否该出手的沈落雁亦立即打消这念头。 她今次来比,不但带了座下十多名高手同来,还包拈了与她地位相同的祖君彦,非是没有一拚的实力。 杜伏威笑道:“该是杜某取头牌了。一话才完其中一叠牌像是给一只无形之手掇取了般,滑过桌面,移到了他身前,同时翻了开来,竟然两只是”天”,另一只是“至尊”,一副通赢的格局。 众人看得头皮发麻,不但懔于他出神入化的内功,更对他看穿任娓媚做的“手脚”而骇然。 寇仲叹道:“可惜老爹你没有下注,苦下他娘的十多锭黄金,再分几个子儿给孩子,那我们就发达了。” 杜伏威笑道:“我早下注了,注码就是你这两个不肖儿,来吧!回家的时问到了。” 徐子陵哈哈笑道:“请恕孩儿们不孝,既踏出家门,就永不回头,最多用娘教下的自断心脉之法,一死了之,好过再回去给老爹你打打骂骂。” 沈落雁等听他们又爹又娘,弄得一头雾水,但却知两人绝不会真是杜伏威的儿子,亦不由佩服也们敢于顶撞杜伏威的勇气。 岂知杜伏威丝毫不以为忤,只是叹了一口气道:“先不说爹不会任你们自断心脉,更不会再相信你们的鬼话。但爹自你们离开后,真的好挂念你们,不但不忍苛责,还准备真个认你们作儿子,好几承我杜家的香火。” 两人那会相信,但给他看穿了把戏,动手不是,溜也不是,一时都不知该做甚么才好,无计可施。 就在此时,一阵娇笑由中间大堂方向传送来道:“杜总管啊!你的顽皮孩子既不听话,不若就交给我们管教好了。” 众人大讶,谁人明知是杜伏威,仍然敢在老虎头上钉虱子? 杜伏威头也不回道:“来者何人?先说出身分来历,看看有否资格代管杜某的劣儿?” 一高一矮两名女子在杜伏威背后三丈许处现身出来,其中一人道:“琉球东溟派护法单秀、单玉蝶,见过杜总管。” 杜伏威大讶道:“东溟派一向专事兵器买卖,从不直接介入中原纷争之内,不知所因何事,竟关心起我的两个孩子来。” 寇仲两人亦你眼望我眼,又喜又担心,喜的当然是终给东溟派的护法仙子找到,惊的却是怕她们敌不过这该算世上最可怕的老爹。 这两位女子无论脸貌轮廓,皮肤身材,均与一般人心中想像的仙子扯不上任何关系,但她们虽沾不上美麓的边,却绝不平凡。 单秀瘦骨嶙峋,瘦得只有一层皮包着骨头,但却长得像杜伙威那种高度,配上头上斜倾的堕马髻,似有神若无神的眼睛,宽大的长袍,假若在夜深荒郊遇上,不以为她是孤魂野鬼才稀奇。 但她却予人一种洁净整齐的感觉,乾枯得像能免受任何疫患的伤害。 单玉蝶却是只肥胖的蝶儿,矮了单秀整个头,年妃看来比单秀年轻上十多年,险如满月,一团和气,今人很难想像她是东溟派的领袖级高手。 最惹人注目是她们缠了几转在腰闲节节相连的软钢索。 这可是非常难使得好的奇门兵器。 东溟派既以打造兵器名震天下,这两条别出心裁的软钢鞭自然非是凡品。 厅内诸人还是首次见到这两位护法高手,均生出原来是这般模样的奇异感觉。 干枯的单秀淡淡道:“他两人于敝派曾有示警之恩,使敞派免去被宇文化及偷袭之祸,如若杜总管肯高抬贵手,敝派必有回报。” 这番话说得非常客气,给足了杜伏威面子。 杜伏威想都不想,叹了一口气道:“恕杜某办不到了,两位仙子请回吧!” 任媚媚和香贸等更是大惑不解,要知东溟派执掌天下兵器供应的牛耳,若得她们鼎力支持,对杜伏威的争霸天下实是非常有利。而他竟为了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一口回绝了东溟护法仙子的提议,自是教他们百思不解。 同一时间,寇仲和徐子陵两人耳内飨起东溟夫人的熟悉声音,作出指示。 单秀也幽幽叹了一口气道:“那我们只好动手见个真章了。” 就在这时,杜伏威已首先出手。 目标却是寇仲和徐子陵。 有了上趟的经验后,他怎还会再次疏忽。 整张坚硬的长方赌桌沙石般四分五裂时,他已往两人欺去。 蓦地沈落雁手中射出万道剑芒,朝杜伏威攻去。 众人中,只有她清楚寇徐两人的底细。 早前她收服不了两人,便下决心把两人除去。皆因她想剔除了“杨公宝藏”这不测的因素。 若论形势,义车中现时以瓦岗军最是声威壮大,但若让任何一方得到了“杨公宝藏”,这形势说不定便会改变过来,所以她才宁愿把两人毅死,让这秘密石沉大海。 这刻有了东溟派这强援,配合祖君彦和其他高手,她还怎肯让杜伏威得到两人。 任媚媚等则往厅外退开去。 杜伏威像早料到沈落雁会拦阻般,左袖扬起,扫在沈落雁剑芒的外缘处。 沈落雁剑芒消去,变回一把长剑,触电般往外疾飘,硬是被杜伏威的袖裹乾坤迫退。 寇仲和徐子陵则是连人带椅翻倒到地上,朝向门的另一边墙壁滚过去,迅快得连杜伏威都大感意外。 单秀和单玉蝶两大东溟派护法仙子已飘飞过来,同时往腰间抹去,抖手射出那两条幼若手指,以十八节钢环连成,长达丈许的软钢鞭,往杜伏威后脑和背心点去。 杜伏威脑后像长了眼睛般,两袖后扬,拂在鞭端处。 “叮叮!” 单秀和单玉蝶同时给他以两袖传来的惊人气劲,震得往后倒退。 从容自若下,杜伏威把三大高手先后迫退,身法加速,刹那闲飞临仍在地上滚动的两名小子上空。 眼看寇仲和徐子陵要落人他的魔爪之际,“轰!”的一声巨响,墙壁爆开了一个大洞,沙石像有眼睛般只朝杜伏威激射而去。 杜伏威首次露出凝重神色,顾不得擒拿两人,两手幻出万千袖影,把沙石迫得反往破洞倒射回去。 同时嘬唇发出震彻大厅的厉啸,命令随来的十大近卫高手出手相帮。 “轰!” 瓦面竟又爆开了一个大洞,剑芒暴闪,由上方似芒虹般直射往杜伏威天灵穴。 凛冽的剑气,笼罩着杜伏威所有进退之路,声势惊人至极点。 以杜伏威之能,亦只有舍下正跳起身来钻洞而去的寇仲和徐子陵,集中全力来应付这可怕的一剑。 “轰!” 袖剑相交,发出闷雷般气劲交击的低呜。 一朵白云,凌空横移丈许,再冉冉落到厅内,现出位持剑遥指杜伏威的绝色美女。 只见她玉脸朱唇,既娇媚又青春焕发。 她的秀发乌黑闪亮,把皙白的肤色更是衬托得玉骨冰肌,动人之极。 只是在头上扎了个男儿髻。绑上白色英雄巾,可是她的容色姿采,连沈落雁都给比下去了。 杜伏威本以为出手的定是东溟夫人,这刻一看下立即呆了起来,愕然道:“姑娘何人?” 打斗声由中堂传来,显是己方的人给截着了。而寇徐早由破洞逃之夭夭,沈落雁和两位护法仙子等则在三丈许外驻足旁观。 那美女淡淡的看了杜伏威一眼,旋即秀眉轻蹙,自然地流露出一丝教人不敢冒犯的不悦之色,轻柔地道:“晚辈单琬晶,领教杜总管的绝艺了。” 杜伏威眼中闪过森寒的杀机,点头道:“原来是东溟公主,难怪有如此身手。” 接着定睛望着寇徐逃去的破洞,沉声道:“久闻东溟夫人以『水云袖法』名扬天下,既已来到,为何不亲自落场让杜某见识一下,否则杜某将全力出手,冒犯令千金了。” 只是这几旬话,单琬晶已可非常自豪,试问当今江湖上,有那些人够级数令杜伏威全力出手? 东溟夫人柔和悦耳,低沉而带磁性的声音由破洞传来道:“杜总管生气了。这是何苦来由?我东溟派最重恩怨,有恩必报,有怨必还。与我们结下梁子,于总管大业有害无利。而且总管今晚多番失着,锐气已失,不若化千戈为玉帛,大家也好和气收场。” 杜伏威心中凛然,事赁上他确感窝囊憋气,何况现在他已露出行藏,在这朝廷势力占优的地方,无论如何都不宜久留,偏又下不得这口气,沉吟片晌,仰天大笑逍:“好!我杜伏威亦是恩怨分明的人,此事必有回报,夫人请了。” 身形一闪,已到了中堂,接着惨叫声连串飨起,旋又沉寂下来。 沈落雁色变时,东溟派三人同时破瓦而去,祖君彦奔了进来,叹道:“给他杀了五个人后逃走了。” 沈落雁早知有此结果,神色如常地低声道:“立即通知密公,若能趁他回江淮时加以截杀,我们至少多了四分一的天下。” 秀目转往那破洞外星月洒射下的后院,想起寇仲和徐子陵两人,竟勾起了淡如薄雾的悯怅。 她虽曾狠下心要杀死这两人,但只是为大局着想,其实芳心对他们已生了微妙的好感。 这两个小子确是非常奇妙的人。 卷三 第九章 东溟公主 快艇离岸往泊在河心的东溟号驶去。 寇仲和徐子陵坐在船头处,划船的是东溟派另一护法仙子单青,正含笑打量两人,却没有说话。 穿过了岸旁蛐针相接,船舶如织的水域,东溟号的灯光,映射到快艇上。 在灯火下衣袂弑飞的单青虽是只有三分姿色,但在这气氛下却多添了神秘的丰采。 寇仲卖口乖地赞道:“仙子姐姐,你长得真美!” 单青当然知他在拍马屁,微笑道:“不要贫嘴,夫人最不欢喜满口胡言的孩子,若触怒了她,会有你们好受呢。” 徐子陵不悦道:“不要以为救了我们,就可随便怎么待我们都……噢!”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被寇忡一肘撞在臂膀处,立时记起了李世民的重任,连忙闭口。 单青那想得到内中竟有此转折,把艇泊往东溟号,领两人登船后,立即命令手下升帆预备起航。 寇仲大讶问道:“这么晚了,还要到那裹去?” 此时一名英挺的白衣青年,领着两名中年大汉来到三人身旁,向两人行见面体。 单青道:“我们东溟派分男女两系,女以单为姓,男则姓尚,若将来你们归人我派,亦须改以尚姓。” 白衣青年淡淡道:“在下尚明。”又介绍那两个相貌堂堂的中年人,分别为尚邦和尚奎泰。 单青淡然道:“我们女系有四大护法仙子,男系亦有护派四将,另两位是尚仁和尚万年,目下不在这里。” 寇仲和徐子陵很想问尚明又是甚么身分,可是见到尚明冷冷淡淡的样儿,忙把说话吞回去。 单青吩咐两人道:“你们最好留在舱房内,宇文阀的高手已闻风东来,形势险恶异常。” 两人想起大仇人宇文化及,吓了一跳,乖乖的随了另一名白衣大汉入舱去了。 两人随那大汉举步入舱,那条熟悉的通道呈现眼前,正希望那大汉领他们到下层去时,大汉到了通道尾端的房前,推门请他们进去,道:“两位公子肚子饿吗?” 傍他提醒,两人立即腹如雷呜,落力点头。 大汉笑道:“两位公子请休息一下,回头我就给你们端两笼包子来。” 徐子陵感澈道:“一大叔怎么称呼?” 大汉道:“叫我作柳叔好了!” 大汉去后,关上房门,两人到了窗旁,心中也不知是甚么滋味。 徐子陵低声道:“这个东溟派古里古怪的,男是一种姓,女又一律姓单,显见组织严密,还好像要硬拉我们入伙的样儿,真教人难解。” 寇仲低笑道:“理得他娘的那么多,只要把账簿盗到手中,再往大河跃进去,便大家各行各路,不过记得不可浸坏账簿,那或者还可用来害宇文化骨,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徐子陵苦笑道:“你倒说得容易,这里随便挑个人出来,都可把我们打得落花流水。” 寇仲哂道:“现在是叫你去偷而不是去抢去打,怕他甚么呢?” 此时一名小婢端来美点,却不是那趟领他们去见东溟夫人的美婢,姿容差了两筹。 小婢去后,两人伏案大嚼,吃毕仍是回味无穷时,巨舶震动终于开航。 寇仲探头窗外,见大船转往北上的水道,嚷道:“咦!为甚不是西行而是北上,这么去该很快到微山湖了。” 徐子陵把他扯回来道:“不要大叫大嚷好吗?那东溟夫人好厉害,竟连老爹都给她架住。” 寇仲坐回靠窗的椅里,喝了一口热茶,同意道:“能开船自然代表她老人家安然回来了。” 见徐子陵皱眉苦思,奇道:“你在想甚么?” 徐子陵颓然道:“我们舞刀弄剑时虽似模似样,其实道行仍是很低,记得在赌场时,沈婆娘按上我们的肩头,我们两个呆子才知道她来了,真正高手怎会这么窝囊?” 寇仲点头同意道:“我们确是末够道行,更不够江湖……嘿!不是江湖,而是欠缺当高手的经验,我们兄弟做高手的时日实在太短了,好多时候更忘了自己是高手。” 徐子陵哑然失笑时,敲门声响。 两人大感尴尬,言犹末已,竟给人到了门外都不知晓。 寇仲干咳一声道:“请进来!” 门开,如花俏脸先采进来唤了声“公子们好”,才把娇躯移进房内,正是那天领他们往见东溟夫人的美婢。 两人起立施礼。 美婢秀眸亮了起来,欣然道:“你们又长高了,比那趟神气多哩。” 寇仲心中涌起亲切的戚觉,笑嘻嘻道:“是否因为我们穿上了较像样的衣服,所以显得高了点,更因身上多了两个子儿,故而人也神气了。” 美婢掩嘴笑道:“寇公子最爱说笑,徐公子比你正经多了。” 寇仲失笑道:“这只是他尚未露出真的脸目吧!” 徐子陵奇道:“姐姐竟连我们的姓名都知道了?” 美婢似乎觉得自己和他们说了太多话的样子,收起笑容,轻轻道:“现在朝野给你们闹得天翻地覆,除非是聋子才会不知道你们的身世来头,好了!我要带你们去见夫人了。” 随之又“噗哧”笑道:“千万不要再露出你们贪财贪利的真本性了。” 寇忡移到她旁,凑近她俏脸涎着脸道:“姐姐叫甚么好听的名字。” 美婢因他的亲近,现出似嗔非嗔的动人表情,低声道:“你对我口花花不要紧,但和夫人说话时可不要这么耍泼皮的样子。唉!最叫人担心的是小姐,她对你们的印象壤透了。” 徐子陵蹙起剑眉道:“我们又不是有甚么事要求她们,为何却要看她们的喜恶做人呢?” 美婢叹了一口气道:“我就是知道你们是真情真性的人,所以才告诉你们这番话。很多话我因派规所限,不能随便说出来。只要小心点,一切该可安然度过。” 寇仲奇道:“究竟有甚么危险呢?嘿!今趟夫人把我们救回来,是否要为她的女儿选婿?” 美婢愕然道:“你想到哪里去了。公主的夫婿早有人选哩。” 寇忡笑嘻嘻道:“那定是为姐姐选夫君了!” 美婢俏脸飞红,大嗔道:“你再胡言乱语,看我还睬不睬你。” 徐子陵也觉得寇仲过分了点,皱眉道:“寇仲你积点口德好吗?” 寇仲耸肩道:“这叫好奇心,姐姐长得这么美,我又未娶妻,问问都不可以吗?” 美婢连小耳都红透了,狠狠横了寇仲一眼,旋又垂首道:“我并没有真的怪他,但我巳早定有夫君,只是他尚未过门吧了!” 两人同时失声道:“他尚未过门?” 美婢显然不想在这问题上磨下去,低声道:“来!随我去见夫人吧!” 带头往房门走去。 两人追在她身后,到了门前时,美婢在推门而入前,停步柔声道:“记住了,我叫单如茵。” 两人又来到那天见东溟夫人的大舱房里,美婢如茵着他们面对垂帘坐下后,退了出去。 他们你眼看我眼的苦待了好半晌,帘内的暗黑处传来东溟夫人的柔和声音道:“又见到两位了。” 两人恭敬地道:“夫人你好!” 东溟夫人沉默片刻,才道:“那天我也看走了眼,原来你们的功夫相当不错。” 寇仲扮作谦虚道:“夫人夸奖了,我们的功夫连自保都不足,那算得甚么呢?” 东溟夫人淡淡道:“对着像杜伏威那种高手,有多少人敢言自保。我也是利用种种形势,以有心算无心,才侥悻由他手中把你们救回来。但你们却能屡次由他手底下逃生,只是这点,巳足使你们名动江湖了。” 虽闻赞赏之语,但两人都不觉得光荣,因为两趟逃生,凭的只是狡计和运气,与实际本领半点关系都扯不上。 东溟夫人忽然幽幽叹了一口气道:“我有一个问题,得要你们坦白回答我。” 两人点头答应。 东溟夫人道:“那晚有人想暗袭我们,为何你们要冒险示警呢?” 徐子陵若无其事的道:“只是看不过眼,便耍耍那些坏蛋吧了!早知夫人这么有本领,该任得海沙帮的人栽个大跟斗。” 东溟夫人淡淡道:“海沙帮的人凭甚么资格来惹我们,但为他们撑腰的却是大有来头,那晚的形势其实对我们非常不利,宇文阀的第三号人物字文仕亲率高手,混在海沙帮的人中,若给他们弄沉了船,真不知会有甚么后果,所以我实在感激你们。” 寇仲和徐子陵吃了一惊,想不到那晚竟有宇文阀的高手混在其中。 东溟夫人平和地道:“以前想不通的问题就是既然你两人一心只为求名求利,为何却要斡开罪宇文阀这样危险的事?不过为今子陵已给了我最真诚的答案,就是因看不过眼,我听得心中很是欢喜。” 寇仲老脸一红道:“夫人太抬举我们了。其实还有个原因,就是我们听蓝仆地那家伙说是奉了宇文化骨之命。而宇文化骨则是我们的大仇人,所以有机会怎可不趁机害害他。” 东溟夫人破天荒失笑道:“蓝仆地、宇文化骨,真亏你们想得出来,顺带提醒你们,宇文化骨被罗刹女所伤后,觅地潜修竟年,据闻武功反突飞猛进,直追阀主宇文伤,所以你们若没有把握,千万不要去惹他。” 两人不置可否,亦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皆因自知即管宇文化骨武功依然故我,他们仍是差得远了。 东溟夫人续道:“我很欢喜你们的居功不骄和坦白,当日你们在馀杭城的码头被人追杀,我便看出你们根基佳绝,世所罕见。除了李家一人外,再无能与比较之辈,因而动了爱材之心,让你们上船相见。” 寇仲苦笑道:“但最后却给夫人赶走了。” 东溟夫人道:“要赶你们走的不是我,而是小女琬晶,她最恨贪财好名的世俗之徒,现在我在派内的职务正逐渐由她接管,我只是负上指导之责,所以事事都由她作出决定。” 两人心中恍然,这才明白为何如茵说东溟公主对他们印象很坏了。 东溟夫人叹道:“我这女儿生性执着,认定了的事便很难改变想法,但出奇地今趟却是她找到你们,且下令出手援助你们。” 她不明白,两人自然更不明白,只有聆听的分儿。 东溟夫人话题一转道:“无论是杜伏威、李密,又或宇文化及,甚至所有知道你们行踪的帮会,都不肯对你们罢休,你们今后有甚么打算呢?” 两人茫然摇头,表示不知道。 东溟夫人的声音注入了少许感倩,柔声道:“在我们尚未知你们牵涉入《长生诀》和‘杨公宝藏’的争端之前,我们确有意把你们吸纳入派内,以加强我们的男系,但现在我却改变了主意。不要以为我们是怕给卷入此事内,而是怕浪费你们这等人材。不知是否出于天意,你们的苦难,正是你们历练的好机会。只不过年许时间,现在的你们已是脱胎换骨的两个人。最奇怪是能神气内敛,那是真正的高手才能达到的境界。偏是你们内功不高,却已可办到,再有一点时日,你们的成就确是无可限量哩。” 两人吓了一跳,暗忖若不能留下来,那岂非没有机会去施偷鸡摸狗的技俩吗? 东溟夫人续道:“明天正午时分,我们将抵达微山湖,待我办妥一些事后,会再沿运河北上,到了钜野泽后,由于该水泽烟波百里,我们可轻易摆脱敌人的追踪,再安排你们溜到岸上去,之后便要看你们的造化了。” 两人放下心来,有这么的十天八天,大可完成李世民交托的重任了。 徐子陵缓缓由深沉的睡眠中逐分逐寸地苏醒过来。 那就似若在一个最深黑安静的渊底,逐渐冒上水面,接触到水面的刹那,才回复对外面那世界的知觉。 每晚的安眠,就是他修练《长生诀》的好时光。 “砰!” 睡在旁边的寇仲一脚踢在他的腿侧。 对此徐子陵早习以为常。 当寇仲的脚踢上他时,一股真气立时传入他经脉内去,而他亦自然而然地反输给他一道真气。 那种感觉真是说不出的舒服。 寇仲睡眠时总是动个不停,而自己却是静若深海。 阳光由窗外透入,洒在窗旁的小幅空闲处,一切是那么宁恬美好。 徐子陵心灵一片宁洽,就像一个清潭,反映着眼前的事物。 他仰望方形的帐顶。 睡帐那由丝线织成的网孔,充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道理,丰富多姿,看似相同的小方孔其实每个孔闲都有微妙的差异,光暗大少均有不同。而它们却连成了一片不能分割的整体,既是独立亦是互相在影响着。 他从未想过睡帐也可以那么耐看和吸引。 “嗡嗡”之声在帐顶响起。 一只蚊子想闯入帐来,却给帐网拒之于网外。 蚊子尝试了几趟后,飞往一角去。 它立时惹起了一条伏在房顶天花上的壁虎的注意,迅速横移数寸,又再俯伏不动。 壁虎的动作既稳重又灵活,动中含静,静中含动。 徐于陵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感觉,隐隐捕捉到动静间的真义。 就在这无比丰饶动人的一刻,轻碎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到了房门前才略停了一停,接着房门被推开。 寇仲立生感应,睁眼坐了起来。 两人定睛一看,来的原来是个高大壮健的婢女。 她长得已颇为丑陋,但最令人难过的是她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冰冷木然,像这世上所有人都欠了点她甚么似的。甫进门目光掠过帐内的他们后,便再没有看他们的兴趣。 把一盆水和梳洗用的毛巾梳栉等物放在窗旁的小几上,便毫不客气地粗声喝道:“快起来!明帅在等你们吃早膳。” 两人交换了个眼色,都不知“明帅”是何方神圣。 寇仲钻出帐外去,来到丑婢前恭敬一揖道:“这位姐姐怎样称呼?” 丑婢不屑地道:“我不是你的姐姐,你们更不用理我叫甚么。” 徐子陵这时拨帐坐在床沿处,正俯头找寻靴子,闻言道:“若我们做错了某么事,姐姐尽避骂我们好了,好使我们能改正过来。” 丑婢想不到两人被她这么薄待,仍是谦虚有礼,呆了一呆,这才往房门走去,道:“我在外面等你们。”语气温和了少许。 两人匆匆穿衣洗面,出房时那丑婢已一面不耐烦道:“快随我来!” 寇仲笑嘻嘻追在她旁,特别恭敬道:“敢问姐姐,明帅是谁?” 丑婢领他们往长廊内端通往上层的楼梯走去,似乎不会回答时,忽又冷冷道:“你不是见过他吗?” 寇仲和追在后面的徐子陵醒悟过来,知她口中的明帅就是尚明,既有“将”自该有“帅”,看来这年青英俊的尚明在东溟派的身分地位绝对不低。 登上上层,原来就是广阔若大厅的舱堂,尚明和那尚邦、尚奎泰两人正围坐在摆满早点的圆桌前低声说话。 见两人到来,尚明并没有特别站起来欢迎那类动作,只是淡淡笑道:“两位小兄弟请坐。” 两人坐下后,丑婢离厅去了。 舱厅两边排列了十多个大窗,垂下帘子,却不影响视线,两岸青山绿野的景色,尽收眼底。 尚邦道:“两位昨夜睡得好吗?” 两人嘴内早塞满食物,闻言只能点头。 尚奎泰道:“还有两个许时辰就到微山湖,到那里后,就不怕被人追踪了。” 尚明道:“你们所用的兵器是那处买到的,质料和手工都相当不错。” 寇仲当然不会说出真相,随口编道:“是沈落雁那婆娘给我们的。” 尚明那能分辨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失笑道:“江湖上敢称她为婆娘的没有多少个人,你们都算够本事,给这么多江湖上谈虎色变的人物追捕,仍可屡屡逃生,逃亡千里,可算是江湖上的美谈了。” 徐子陵好奇问道:“琉球是甚么地方?” 尚明傲然道:“那是天下间最美丽神秘、虚悬于汪洋中的一个大岛,气候宜人,大半仍是未经开垦的沃野,奇禽异猷随处可见。” 两人听得悠然神往。 尚奎泰道:“你们的武功是否传自罗刹女呢?” 寇仲点头道:“正是如此!” 尚邦正容道:“若是如此,可推见高丽的‘奕剑大师’傅采林果然有鬼神莫测之机。” 尚明道:“人的名儿,树的影子,傅采林既能和‘武尊’毕玄和‘散人’宁道奇并称当世,垂名数十年而仍不衰,自有惊天动地的绝艺。只看他派了个徒弟出来,便闹得中原武林天翻地覆,连宇文化及都要负伤而回,便可知他确有真材实料了。” 两人想起傅君绰,立时吃不下咽。 此时那丑婢又来了,尚明等三人无不露出厌恶神色。 丑婢略一施礼,便粗声粗气道:“公主要见徐子陵。” 寇仲奇道:“那我呢?” 丑婢冷然摇头,却没说话。 尚明等亦露出讶异神色,特别是尚明,神情颇不自然。 丑婢催道:“还不快随我来。” 徐子陵无奈耸肩去了。 徐子陵终于踏足甲板下那一层舱房,表面看来差异不大,也是一道长廊,两旁排了十多个门户,但装饰却考究多了,由廊顶垂下了十多盏精美的吊灯,映照出廊壁的暗雕花纹,地上更是绣有几何纹样的素绿地毡,像茵茵的草地,却是静悄无人。 丑婢默然领路,到了尽端的门户,转头道:“你站在这里等候,公主要见你时自会唤你。” 言罢走了。 徐子凌暗忖这东溟公主的架子真大,若没空的话,大可迟一些时才召他见面。 到这刻他仍不明白东溟公主为何要单独召见自己。 不过他的脑筋很快转到帐簿上。 若真有这本帐簿,究竟会藏在那一间房内呢? 这些房门和舱壁都非常坚固,要弄破真不容易。 胡思乱想间,耳鼓响起一把娇甜但冰冷的声音道:“进来!” 徐子陵怀着一颗好奇的心,推门而入,立时眼前一亮,原来这房间非常宽大,又光线充足,四周全是书柜书架,靠窗处还摆了一张大桌子。 一位妙龄绛衣女郎,背着他坐在桌前,似在埋首工作。 她乌黑闪亮的秀发垂至背上,予人一种轻柔纤弱的动人感觉。 徐子陵躬身拖礼道:“徐子陵拜见公主!” 女子别过头来,冷冷瞅了他一眼,又回头埋首在一个卷宗上继缜书写。 徐子陵却是虎躯剧震,那不单因她美得令他动魄惊心,更因她使他涌起熟悉的感觉,似乎在不久前曾见过她一面。 她刚才瞅自己那一眼,流露出一种厌恶的神色,更使徐子陵大感不是味儿。 这时他呆在她背后方,说话不是,退也不是,尴尬之极。 东溟公主的声音传来道:“为何前倨后恭,只从这点,已可知你只是卑鄙之徒。” 徐子陵奇道:“我真的曾见过公主吗?” 东溟公主单琬晶倏地立起,转过身来,美秀的眼睛射出深刻的恨意,狠狠盯着他道:“你不是叫张三或李匹吗?为何这么快就忘了?” 徐子陵一震道:“我的娘,原来是你!” 昨天两人刚抵彭城,便到馆子进膳,遇上了个女扮男装的人,他们还以为她是沈落雁派来诓他们的敌人,对她毫不客气。怎知竟就是眼前的东溟公主。 徐子陵的目光不由落到她那对长腿上,勾起了回忆。 单琬晶怒道:“你看甚么?” 徐子陵张口结舌嗫嚅道:“我……嘿!我们那天还以为……” 单琬晶回复平静,淡淡道:“不用解释了,纵解释我也不会听,我今趟唤你来此,就是要当面告诉你,你虽曾帮了我派一个大忙,但我们亦由杜伏威手上救了你两个小子出来,两下相抵,就算扯平了。” 徐于陵见她当足自己是仇人,又不肯听解释,颇为蛮不讲理。但偏是对着她如诗如画、秀气迫人的玉容却生不起气来,惟有潇洒地摆摆手作个无可无不可之状道:“扯平就最好了,大家各走各路,以后恩清义绝两不相干,哈!” 最后的“哈”的一声,是因想起这两句话乃寇仲的口头禅。 单琬晶却是玉面生寒,生气道:“恩已算过,现在该是算怨的时候了。” 徐子陵大吃一惊道:“要算甚么怨呢?” 单琬晶深吸一口气道:“我真不明白为何娘这么看得起你这两个满身俗气的小子?我第一眼见你已看不顺眼了。” 徐子陵苦笑道:“若以雅俗作标准,我们确没资格入公主的雅眼,不过公主若以雅俗定恩怨,恐怕街上走的大部分人,都和公主有怨了。” 单琬晶连自己都不明白为何这眼前轩昂的年轻小子特别可恨,怒道:“不要胡扯,我指的是你那天对我说的侮辱言词,人家一片好心客气的来向你们打招呼,你竟然这么没有礼貌。” 徐子陵松了一口气道:“这就易解决了,那天只是一场误会,我们以为……” 眼光巡到桌面,立即一震住口。 我的天!那不就要偷的账簿吗? 东溟公主却以为他理屈词穷,难以为继,脸寒如水道:“没话说了吧!现在我打你一掌,取的是你胸口的位置,若你避不了,就要赔上一命。” 徐子陵醒了过来,骇然道:“我们往日无怨,今日无仇,公主莫要动粗。” 单琬晶平静下来,淡淡道:“我要动手了。” 徐子陵吓得退了两步,摇手道:“有事可慢慢商量,啊!” 单琬晶倏地欺身过来,举起右掌,轻飘无定的往他胸口按去。 徐子陵无暇多想,凝神看她的掌势,只见这看来飘柔无力、不带丝毫风声劲气,只像她想摸上自己一把的玉掌,直循着某一微妙的轨迹朝自己拍来,更不住变化继生,教人难以捉摸。 奇怪的是自己似能清楚把握她的变化,甚至可先一步掌握她的心意。 亦知道若让她击中胸口,说不定真要一命呜呼,完蛋大吉。 际此生死关头,那敢怠慢,大刀离鞘而出,闪电往她玉掌劈去。 单琬晶冷笑一声,欺身而上,左手扬起,手背横扫刀锋,竟是近身肉搏的狠辣招数。 岂知徐子陵刀招突变,硬把刀后抽,切往她仍不改攻来的右掌腕口处。 单琬晶想不到他能把刀子使得这么灵活,假若要躲避,自是易如反掌,但却应了一招之数,那时怎能下台,猛咬银牙,左手变化,往刀锋抓去,同时侧身撞人徐子陵怀里,右手幻出千万掌影,使出了真实本领。 早先她虽说得恶兮兮的,其实只是想打得他跌个四脚朝天,好出了心中一口恶气,但这时全力出手,再难以收发自如了。 徐子陵想起了今早起床时看到的壁虎,自然而然横移开去,不但让单琬晶的左手抓空了,还回刀削往她化成漫天掌影的一掌。 单琬晶那想得到他的反应如斯高明灵动,再难留有馀力,使出精炒绝伦的手法,先一掌拍在徐子凌的刀锋上,如影附形地随他移动,掌背拂上徐子陵胸口。 徐子凌惨叫一声,往后抛飞,撞开房门,跌往长廊去,同时凌空喷了一口鲜血,重重掉在门外的地毡上。 单琬晶大吃一惊,待要追去看个究竟,东溟夫人的声音已传来道:“甚么事?” 单琬晶停了下来,冷然道:“这人得罪女儿,死了也是活该。” 东溟夫人出现门前,一身湖水绿的华服,高髻云鬓,身段体态都高雅优美,但面上却覆着一层轻纱,像迷雾般把她的样貌隐藏起来。 走廊另一端传来人声,显是这番动手已惊动了其他人。 东溟夫人看了单琬晶好一会后,才低头细看徐子陵。 徐子陵一阵气闷后,已醒了过来。 罢才给她一掌拍实时,确是全身经脉欲裂,痛得一佛出世、二佛登天,但喷出那口血后,脚心气畅,痛楚大减,连忙爬起来,揉着胸口苦笑道:“我没有事,公主确是厉害,哈!” 竟笑着跄踉去了,心中想到的只是她书桌上那本诱人的账簿。 本来他对要偷账簿一事颇不好意思,现在当然没有这心理障碍了。 卷三 第十章 微湖战火 寇仲一边帮徐子陵搓揉胸口,担心地道:“真的没事吗?那雌儿真辣手,只不过没兴趣和她兜搭吧了!竟认作是甚么仇仇怨怨的。” 徐子陵低声道:“细声点好吗?给她偷听到就麻烦了。嘿!告诉你一件奇事,当时我体内真气发动,竟一下子好了很多,假若能再早点运气,说不定可轻易挡她那一掌呢。” 寇仲道:“不过这一掌都算物有所值,只要死不了就行啦:“旋又笑嘻嘻道:“莫要看她凶兮兮的,事实上她却是不自觉地爱上了你,只是因自己身有所属,你又当她不是东西,急怒攻心下,才出手伤了你。” 徐子陵没好气道:“去你娘的爱上我,这种爱不要也罢。” 寇仲愈想愈真实,分析道:“虽然你曾骂她勾三搭四,没有羞耻心,开罪她来得比我严重,但我对她亦好不了多少,而她偏只是找上了你来泄愤,这种女儿家心事最是微妙。你去见她时,那小子尚明坐立不安,神情都不知多么精采。” 徐子陵乘机岔开话题道:“这么说那尚明该就是恶婆娘公主的未过门夫婿了,唉!就算整个东溟派的人跪在身前我也不会入派,男人变成了娘儿有甚么瘾头。” 寇仲笑□嘻道:“最大的瘾头就是由女人来养我们。”接首正容道:“今晚到了微山湖后,东溟夫人和那恶婆娘公主会去见李世民的老爹,那就是我们下手偷东西的时候了,从这里攀窗下去,只是举手之劳吧。” 此时窗外景色一变,再不是山崖峭壁,而是粼粼江水,冉冉白云,远岸田野连结,一望无际,原来巳□达微山湖。 房门被推了开来,那丑婢闷声不响走进来,打量了徐子陵两眼,粗声粗气道:“还痛吗?” 徐子陵受宠若惊,正要答没有大碍,给寇仲捏了一把,忙道:“想来休息两天便没事了,多谢姐姐关心。” 丑婢冷冷道。“谁关心你,只是夫人今晚想和你们吃饭,教我来看你们的情况吧!既没甚么事就成了。” 话完掉头走了。 两人愕然以对时,敲门声响,美婢如茵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道:“可以进来吗?” 寇仲跳了起来,把门拉开,施礼道:“好姐姐请进!” 如茵“噗哧”娇笑,横了寇仲一眼,婀娜而入,见到徐子陵坐在窗旁椅内,神色如常,奇道:“夫人说得不错,表面看来你虽伤得厉害,其实并不严重。” 徐子陵不忍骗她,点头道:“只是尚有点疼痛吧!” 如茵来到他旁,伸手温柔地探了探他额头的热度,才收回玉手道:“你的内功真怪,虚虚荡荡的,教人难知深浅。” 寇仲来到她旁,乘机靠近她,鼻子先凄到她发间大力嗦了一下香气,才在她耳旁道:“就叫莫测高深了。” 如茵没好气道:“你正经点好吗?说真的,我对你们的印象并不比公主好多少。竟与巴陵帮那些丧尽天良的人鬼混,想学他们般贩卖人口吗?” 寇仲尴尬道:“我们不知那香玉山是巴陵帮的人嘛!” 如茵愈说愈气,叉起小蛮腰说道:“那为何又要到他们开的赌场去?不要说你们不知那是赌场吧!” 寇仲见她杏眼圆瞪,慌失说道:“我们确不知那是间赌馆,还以为是所妓院。” 如茵失声道:“甚么?” 寇仲这时不及改口,心知要糟,叹了一口气道:“唉!姐姐你怎知我们当时的处境,走投无路下,只好找个地方躲起来。” 如茵俏脸胀红怒道:“这只是借口,你们想到那种低三下四的地方鬼混才真。看你两人好眉好貌,底下里却坏成这样子,看我以后睬不睬你们。” 跺足便去。 寇仲探手往她抓去。 如茵一闪避开,眼睛都红了,尖叫道:“你的臭手敢碰我?公主说得对,这世上的男人没多少个是好人来的。” 两人那想得到本是温柔体贴的她,变得这么激动,噤若寒蝉地呆瞪着她。 如茵的酥胸急速起伏了几下后,平复下来,见到两人有若大难临头的样子,神情软化了些,幽幽道:“我很少这样动气的,都是你们不好!这样吧,若肯答应我以后不到那种地方去,我就原谅你们!” 徐子陵正要答应,寇仲巳抢着道:“那我们岂非要改行修练童子功。” 如茵呆了一呆,接着俏脸飞红,狠狠瞪了寇仲一跟,忿然去了。 看着“砰”一声大力关上的房门,寇仲松了一口气道:“幸好没给你抢先答应,否则以后做人还有哈乐趣。” 徐子陵苦笑道:“又开罪多一个人了。现在船上我们除东溟夫人外,可说举目无亲。” 寇仲哂道:“这条船载的都是怪人,幸好我们快要走了,否则迟早成了他们一伙。琉球还是不去也罢,肯定半个耍乐的地方都没有。” 徐子陵叹道:“耍甚么乐,每趟要到青楼去都是头头碰着黑,看来我们两条命都欠了青楼运。” 寇仲笑道:“我才不信邪,来!我们先练我们的绝世神功,只要能耳听八方,就可进行大计了。”言罢在房内来回走动起来。 暮色苍茫中,东溟号在烟波浩淼的微山湖内满帆行驶,朝着某一目的地全速进发。 在巨舶的大舱厅内,设了一席素菜,东溟夫人仍是轻纱遮脸,一副神秘莫测的意态。 寇仲和徐子陵分别坐在她左右。 三位护法仙子均有出席。 那天出手对付杜伏威的单燕和单玉蝶睑无表情,反是单青神态温和一点,不过显然亦对东溟夫人这么隆而重之的款待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大不以为然。 其他列席的还有尚明和一位看来老态龙钟的老者。 此老东溟夫人称他为尚公,身材高大佝偻,但皱摺重重下的眸子常闪映着奇异的紫芒,似有神若无神,非常慑人。 东溟派诸人都对他非常恭敬。 除了介绍时他无不可地看了两人几眼后,其他时闲他都是默默拿着桌上唯一的酒壶自斟自饮,对精美的素菜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欠缺。 很快两人就忘记了他的存在。 单琬晶看来仍在闹脾气,没有出席。 不知是否单琬晶的关系,尚明对他们似充满敌意,比早先更不友善。 如茵该是东溟夫人的贴身侍婢,亲自侍候各人,一副气鼓鼓的样儿,当然是对寇徐馀怒未消了。 总之这一顿饭吃得并不愉快。 东溟夫人在开始时除为女儿向他们说了几句道歉的话后,便与尚明他们闲谈起来,把两人冷落在一旁。 两人早习惯了这类待遇,那管得他娘这么多,全力扫荡桌上的素莱,他们吃惯了肉,这些素菜无论送多少入肚,都似难令他们有满足感。 看到他们的吃相,除了东溟夫人和尚公外,其他人都露出鄙夷之色。 尚明这时说起义军的变化,道:“最令人忧虑是突厥人的动向,现在鹰扬派的梁师都和刘武周都投向了他,分别被封为大度毗伽可汗和定扬可汗,这两个叛贼还是奉突厥可汗之命进迫太原,若李渊守不住太原,突厥入必会乘机进侵,那时中原危矣。” 众人都露出注意神色。单燕道:“李阀现在是腹背受敌,独孤阀和宇文阀都恨不得他们全军覆没。但此事谁都帮不上忙,只好看李阀的造化了。” 单玉蝶道:“幸好李渊有几个好儿子,而太原位于汾水上游,在太行山和黄河之间,控山带河、踞天下之肩背,为河东之根本,兵精粮足。加上李渊父子广施恩德,结纳豪杰,势力正不住扩展,非是没有一战之力。” 尚明不以为然道:“不过李渊乃是优柔寡断之辈,终日念着自己是那昏君的姨表兄弟,也终有一天会给那昏君累死。若我是李渊,趁现在昏君把关中军队调往江都一带镇压杜伏威,而瓦岗军更牵制了隋军在洛阳的主力,就索性攻入京师,起兵作反了。”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心中发热,暗忖原来形势如此,难怪李世民这么想老爹作反了。 单青道:“可惜我们受祖规所限,不能插手中原的事,否则见到世民时,就可向他痛陈利害了。” 东溟夫人淡淡道:“我们看得到的事,难道别人想不到吗?这事再不必谈论。” 众人那还敢讨论下去。 一阵难堪的沉默后,尚公忽地瞅着寇徐两人,看得两人心中发毛,食难下□时,尚公以沙哑得难以听清楚的声音道:“你们的功夫是谁教的?” 寇仲硬着头皮道:“是娘教的!” 东溟夫人讶道:“谁是你的娘?” 徐子陵解释道:“他的娘就是我的娘,别人都唤她作罗刹女。” 东溟夫人道:“罗刹女傅君绰有名心狠手辣,想不到不但收了你们作义子,更为你们牺牲了性命,也算异数了。” 两人均现出悲痛之色。 尚公摇头道:“不对!你们的功夫练了多久?” 寇仲数数指头,老实答道:“超过一年了。” 单青等无不露出讶色,他们的武功虽算不了甚么,但只是年许时间,便有这种硬捱单琬晶一掌的成就,确是骇人听闻。 尚公沉吟片晌,叹道:“假若你们能避过走火入魔之厄,将来该可有一番作为。” 东溟夫人道:“美仙曾察看过他们的行气法门,却是茫无头绪,不知从何入手,这才打消收他们入派传功之念。尚公若有办法,何不指点他们两手?” 尚公只是摇头,不再说话。 回到舱房,两人都有脱困的轻松感觉。 寇仲低声道:“这世上太多恩将仇报的人,你看那尚明,狗仗主人威,对我们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不屑神态。哈!幸好本少心胸广阔,不会和他计较。” 徐子陵哂道:“若真不计较,就提也不该提了。” 寇仲一拍额头道:“说得对!由这刻开始,我们再不说这家伙。” 徐子陵苦恼道:“怎样才知夫人她们几时离船去见李小子呢?” 寇仲笑道:“还不简单吗?船停的时候,就是她们离船的时候了。” 徐子陵道:“假若夫人约了李小子到船上来见面,我们岂非好梦成空?” 寇仲呆了半晌,低声道:“不理得这么多了,只要她们集中到上面的大厅去,我们立即动手偷东西,李小子和他老爹的命运,就在我们的手上了。” 徐子陵探头窗外,看了好一会后方缩回来道:“不是说过宇文阀的人想偷袭东溟号吗?为何全不见踪影呢?” 寇仲道:“你问我?那我去问谁?咦!” 船行声音忽生变化,舟行减缓。 两人紧张起来,耐心静候。 这晚天朗气清,半阙明月斜挂空际,景色迷人。 在星月的映照下,东溟号缓缓靠往湖中一个小甭岛,那裹早泊了另一艘大船。 两人探首外望,认得是李世民那艘战船,心儿更是忐忑狂跳。到东溟号完全静止时,两人伏在舱板处,以耳贴板,运功细听。 下舱静悄无声,就若无人的鬼域。 就在此时,一声叹息,在两人耳鼓内响起。 两人骇然坐了起来,都发觉对方惊得脸无人色。 寇仲骇然道:“那是尚公的声音,化了灰都可认出来。” 徐子陵道:“这老家伙的叹息声为何会这么大声呢?就像在我们耳旁叹气的样子。” 寇仲深吸一日气道:“不理得这么多了,我们在半炷香后,就攀窗下去偷东西,然后再借水遁。” 两人坐回椅子里,心惊胆跳的等待着。 廊外忽传足音,两人心中叫苦时,幸好来人过门不入,转瞬去远。 寇仲跳起来道:“是时候了!” 就在这要命的时刻,敲门声响。 两入心中正叫苦连天,丑婢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道:“快出来!公主要见你们。” 两人苦着脸随丑婢来到下层东溟公主单琬晶那办公书房的门外,丑婢脸无表情把门推开,冷冷道:“进去吧!” 寇仲和徐子陵只好硬着头皮步入房内。 东溟公主单琬晶回复男装,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儿,正坐在大桌旁的椅子里,神色平静地面对两人。 在她迫人的目光下,两人都有矮了半截、自惭形秽的失落感觉。 偷眼看去,那本账簿早不见影踪。 两人心情之劣,实非言语所能形容于万一。 单琬晶淡淡道:“那天我心情不大好,一时错手伤了徐公子,现在算我道歉好了。” 她表面虽客客气气的,而且又是当面道歉,但两人都清楚感到她并不将他们放在心上,连让他们坐下说话也欠奉。就像他们只配像下属般恭立听她发号施令。 单琬晶冷冷地打量了两人几眼,续道:“你们为何不说话。” 寇仲一肚气道:“我们有甚么好说的,你要说就尽避说个够吧!” 单琬晶香唇旁逸出一丝笑意,美目深深瞧了徐子陵一眼后,柔声道:“我对你们确不算好,但这是由你们一手造成的,但幸好这一切立即会结柬了,我巳为你们安排了去处。” 徐子陵和寇仲同时失声道:“甚么?” 单琬晶淡淡道:“莫要大惊小怪,现在江湖上有能力保护你们的人数不出多少个来。李阀却是其中之一,凭我们和李阀的关系,只要我们肯开口,他们自然会照顾你们。” 两人暗中叫娘,若这么随她到李小子的大船去,他们还有脸目见李小子吗? 寇仲忙道:“有劳公主费心了,我们这种人自在惯了,最怕寄人篱下,看别人脸色做人,公主若看我们不顺眼,我们便立即跳湖溜之,如此皆大欢喜,两家高兴。” 单琬晶美目寒芒亮起,怒道:“你在说甚么?” 徐子陵亦心中有气,讶道:“仲少说得这么口齿伶利,公主竟会听不清楚吗?我们绝不会去求人收留可怜,更不用受你这种所谓的恩惠,现在我们就回房收拾东西,自行离去,请了!” 其实两人那有东西可收拾,只是希望拖延时间,待东溟夫人和眼前的恶婆娘离开后,便再摸回来寻取帐簿离去。 单琬晶怒喝道:“给我站着!” 两人吓了一跳,立定狠狠瞪着她。 单琬晶酥胸急速起伏,事实上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何这么容易因徐子陵而动气,大不似她一向的沉狠冷静。 片晌令人难堪的沉默后,单琬晶平复过来,叹了一口气,声音转柔道:“这样好吗?我们只请李阀的人送你们一程,到了安全的地方后,便任你们离去。你们或者仍不知道,那昏君巳下了严令,怎样都要由你们身上把《长生诀》追回来。” 破天荒第一趟地,她语气里泄露出少许对他们的关怀。 不过由于巳有成见,两人自然没有任何感觉,而且纵有亦不能接受。寇仲哈哈笑道:“若是如此,我们更不可登上李阀的大船,说到底李阀都是皇帝小儿其中一只走狗,怎知会不会见利忘义,出卖我两兄弟。” 对寇仲,这美丽的公主显然容忍力高多了,微笑道:“不要把人看眨了,当你见到李世民时,才会明白甚么才是真正使人心悦诚服的英雄人物,勿要过虑了,我可以东溟派之名,保证不会发生这种事。” 当她说到李世民时,不断用那对水灵灵的美目去瞧徐子陵,目下之意,似在说若比起李世民,你徐子陵就差远了。 徐子陵却没有丝亳感觉,潇洒地耸肩道:“理得他是真英雄还是假英雄,我们自由自在惯了,故没有兴趣去攀附公主心中看得起的英雄人物。” 寇仲想起东溟夫人曾说过他们该到江湖多历练,心中一动道:“公主这提议,恐怕并未得到夫人的同意吧!” 单琬晶玉容转寒,拂袖道:“给我滚,待会回来时,不要再给我见到你们,你们要去送死,就去死好了。” 两人如获皇恩大赦,欢天喜地退出房外。 两人驾轻就熟的攀壁而下,无惊无险来到书房窗外。 昼斋灯火全减,静悄无声。 他们那敢犹豫,先探头肯定内里无人后,穿窗而入,来到斋内。 两人依着陈老谋教的手法,有条不紊地分头对书房展开无有遗漏的搜索。 忙了足有半个时辰,搜遍了每一寸的地方,却仍找不到那本账簿。 两人颓然坐到地上,失望得差点要大哭一场。 若得到这账簿,不但可帮李小子一个太忙,说不定还可害得宇文化骨满门抄斩。 但这一切都没有了。 账簿根本不在书房里。 寇仲痛苦地道:“那婆娘定是把那本东西带了去和李小子算账,今趟完了,最苦是我们须立即离去,否则就要给恶婆娘废物般丢往水里去。” 徐子陵颓然道:“要走就趁早走吧!” 尚公那像独家老号招牌般易认的声音,又在两人耳鼓内响起。 两人那还会不知大祸正在临头,跳了起来,正要穿窗投入湖水里,尚公已灵巧得像头野猫般穿窗钻了进来,再没有丝毫龙钟老态。 寇仲和徐子陵给他堵着唯一逃路,进退不得,狼狈之极。 尚公左手一扬,低声笑道:“你们耍找这本账簿吗?有本事就来拿吧!” 两人立时看呆了眼,瞪着他左手拿着的宝贝账簿,当然不敢动手去抢。 尚公淡淡道:“夫人将保安之责,交给我这老头,老夫自然不会令她失望。这些天来老夫一直留意你们,听你们的说话,更曾作出警告,可是你们仍是贼性难改,令老夫非常失望。” 寇仲苦笑道:“我们是受朋友所托……” 尚公冷然打断他道:“老夫那理得你们是为了甚么理由,只知这账簿关系到我们东溟派的信誉。不过若非给你两人一闹,我们也不知道这么一本账簿,竟是祸乱的根源。夫人回来时,老夫会请夫人把它毁了,免得再被人利用来作为斗争的工具。” 两人这时关心的再非账簿,而是自己的命运。 说话至此,尚公仍是压低声音,似怕给其他人听见,又使他们生出希望。 尚公把账簿随手抛在桌上,露出入来后第一个笑容道:“你们的本质还不算坏,未失天真,有时我听你们说话时,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呢。” 寇仲打蛇随棍上,低声道:“尚公可否放我兄弟两人一马呢?” 尚公摇头道:“公还公,私还私,我东溟派最重法规,我尚平一生从没有半步行差踏错,怎能为你两个小子晚节不保。但夫人回来后,我却可为你们说两句好话。现在给老夫跪下。” 两人同时想起东溟公主,暗忖士可杀不可辱,手都握到刀柄去。 尚公摇头叹道:“若这是换了十年之后,老夫真不敢包保自己这副老骨头能否捱得起你两人联手一击,但现在你们的斤两差太远了,来吧!” 两人交换了个眼色,知道事情再无转图馀地,同时拔刀攻去。 尚公露出讶色,不慌不忙,双袖扬起,发出两股劲气,迎上闪电劈来的两把长刀。 以他的身分地位,自然须胜得干净利落,若惊动了其他人方能制得伏他们,他便要颜脸受损了。 “蓬蓬!”两声震响,寇仲和徐子陵虎口爆裂,长刀脱手甩脱,整个人被震得往后跌退,胸口痛楚欲裂。 两人心知要糟时,尚公忽地惨哼一声,跄踉横跌。 他们大惑不解时,一个黑衣人越窗而入,凌空追击尚公,左右手各持一把长只尺许的短剑,招招不离尚公的要害,狠辣凌厉至极点。 刹那间,被暗袭受伤的尚公巳和对方交换了十多招,这时他两人才惊魂稍定跌坐地上。 只见宽敞的书斋中,黑衣人像鬼魅般在尚公头顶和四周一溜烟地移形换影,对落在下风的尚公展开长江大河似的惊人攻势,不教对方有丝毫喘息的机会。 两人这时的眼力已比以前好多了,感到此人身手比之杜伏威都不遑多让。 他们正不知是否要高呼召人来援时,尚公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硬生生退出敌人的剑网,“砰!”的一声撞破舱壁,到了阵房去。 那人显然志不在尚公,闪电掠到桌旁,一手抓起账簿,眼尾都不看两人,便穿窗去了。 这时脚步声和呼喝声由远而近,两人一声发喊,跳了起来,全力扑出窗外,往下方的湖水投去。 “噗通”一声后两人深深潜进冰寒的湖水里,正要拚命游离东溟号,忽感不妥时,背心巳给人抓着,同时真气透背而入,接连封闭了十多处大穴。 那人显然以为已封死了他们的穴道,改为抓着他们的手臂,在水底以惊人的高速前进。潜过了十多丈的距离后,才在水面冒起头来。 东溟号处不时传来呼喝之声,情势混乱至极点。 那人冷笑一声抓着两人衣领,改以双足拨水,像鱼儿般迅快游动。 这时两人体内的奇异真气,巳先后自发地冲开了被制的大穴,他们正不知是否该动手时,那人怒骂道:“不知死活的家伙。” 两人偷偷睁开少许眼帘,只见十余艘快艇,正像炮弹般往他们追来。 那人又扯着两人到了水里去,两人知道机会来了,寇仲轻碰了徐子陵一记后,同时集起全身劲力,运肘分别撞在那人胁下和肚腹处。 那人痛得整个人弯了起来,松开了抓着两人的手,同时,喷出了一口鲜血。寇仲早巳探知他以防水油布把账簿包扎好绑在腰间,乘机施展扒术,手到拿来。 徐子陵再挥拳击往他面门时,那人果是功力高绝,竟仍能忍痛移了开去,避过了他的拳头。 两人那敢追赶,拚命往下潜去,到湖底时,再展开全力,朝那孤岛游去。 这正是他们聪明的地方,要躲开刚才那高手的追截,绝非容易的事。 但无论那高手如何强横,总不敢回到有李阀和东溟派的人在的地方去。 最妙是东溟派的人只会搜寻附近的水域,而绝不会怀疑他们会返回头来。 两人这时活像水里的鱼儿,不片刻巳来到李世民那艘大船的底部。浮上水面后,只见东溟号灯火通明,而李世民那条船却是乌灯黑火,静悄无声。 寇仲低声道:“希望李小子的人不要当我们是贼就好了。” 徐子陵道:“上去吧!罢才我差点给那老家伙震散了我的嫩骨头哩!” 千辛万苦下,终完成了任务,心安理得的赚了李小子的银两,心情的兴奋,确是难以形容。 兼且他们是由那神秘高手身上将账薄勇夺回来,少了当小偷的内疚,更使他们的良心舒服多了。 他们驾轻就熟的往上爬去,经过李世民妹子所住舱房时,寇仲想起那把温柔好听的声音,忍不住探头望进去。 在全无防备下,一把匕首闪电探出,指着他咽喉。寇仲吓得差点掉了下去,指头都不敢动,就那么凝止了所有动作,挂在窗沿处。 一张宜喜宜嗔,俏秀无伦的睑孔移到寇仲鼻端前尺许处,冷冷打量着他。 这时徐子陵已爬到他旁,还推了他一把,示意他不要停在那里,茫然不知寇仲随时会小命不保。 这美色绝对可比得上东溟公主的妙龄女郎低声道:“你是谁?” 寇仲呼吸困难地道:“我叫寇仲,是李……” 美女收起匕首,低呼道:“还不快进来,给人看到就糟了。” 寇仲大喜,把徐子陵召了过来,两人湿漉漉的爬进人家女子的闰房里。 寇仲第一件事就是掏出那包东西,打开油布。 账簿赫然入目。 两人齐声欢呼。 那美人儿显然清楚他们和李世民的交易,拿起账薄,翻了一遍后,欣然道:“果然没错,你两人在这里待上一会,让我去看二哥回来了没有。” 又甜甜一笑,这才出门去了。 两人挨着舱壁,坐了下来,都有再世为人的感觉。 寇仲叹道:“这妞儿真美,早知不要银两而要人就好了。” 徐子陵笑道:“今趟这个让给你,下次再遇上这种级数的甜妞儿,就是我的了。” 寇仲苦笑道:“你的我的,也不想想我们是甚么束西,人家是千金小姐,生于高门大族,何时才轮得到我们?” 徐子陵失声道:“仲少何时变得这么谦虚了,你不是常说自己将来是武林高手吗?又说可封侯拜将,为甚么忽然这么泄气?” 寇仲叹道:“说说就可以,我们的功夫比起刚才那失运的高手便差远了。他毫无防备下任我们打,亦只是吐那么鸟儿的一口血就算了。还有那姓尚的老家伙也说没个十年八年,我们的功夫都拿不出来见人。是了,待会记得问李小子再要两把刀,没了刀连打架都不成了。” 徐子陵道:“千万不可,否则这一世我们也休想学懂拳脚功夫,没有刀便用手,一样可使出李大哥教的血战十式。” 苦待了整炷香的时间,李世民的美人儿妹子回来了,两人这才看清楚她一身色彩淡丽的华服,身材窈窕动人,风神高雅,教人无法挑剔。 美女见两人小乞儿般坐在地板上,大嗔道:“为甚么坐在地上?还不起来?” 两人傻今兮站起来时,房门敞开,李世民冲了进来,不理他们湿透了的身子,一把将两人抱个结实,激动地道:“成功了!适才东溟夫人还亲笔写了一封信,要我立即赶往太原交给爹。我李家将来如得天下,必不会薄待两位。” 卷四 第一章 志比天高 徐子陵一觉醒来,天刚微亮,见到寇仲破天荒第一趟比他更早起床,呆站在舱窗旁,茫然望往外方。 这是李小鬼安排给他们的宿处,邻房就是李阀的美女李秀宁,李小鬼的动人妹子。 徐子陵移到寇仲身旁时,寇仲叹了一口气道:“小陵!我有心上人了。” 徐子陵失声道。“甚么?” 寇仲低声道:“你不觉得李小鬼的妹子长得很标致吗?既大方又温柔,那对眼秀而媚,胸脯玲珑浮凸,两条腿嘛,唉!包可把所有男人引死。脸蛋儿红扑扑的,肯定是这世上最可爱的脸蛋。皮肤则嫩滑如缎锦,白里透红。天啊!若能每晚都搂着她光脱脱的身子睡觉,我便不会再作他想,因这世上还有比这更惬意的事情吗?她说话的声音和神情才教人倾醉。,间中来个甜甜的微笑,横你娘的那么一眼,小陵啊!我快要爱死了。” 徐子陵抓着他肩头,笑得喘了起来道。“这就叫做爱吗?你这混蛋只是见色起心。” 又奇道:“你不是常说娘儿愈多愈好吗?为何今趟只她一人便于愿已足。” 寇仲苦恼道:“不要翻我的旧账好吗?我说那种话时,只因我半个对象都没有,才以此豪语来安慰自己。现在有了她,自然就要专心一志。明白吗?” 徐子陵改为拥着他宽厚的肩头,愕然道:“看来你是认真的。” 寇仲愤然道:“当然是认真的。现在李小鬼赶赴太原,迫他老子作反。凭李阀的声威,又有太原作基地,兵精粮足,大有机会做皇帝。我们横竖都要投靠义军,不若就投靠李小鬼好了。李小鬼怎都该念着我们为他立了大功,封给我们的官职应该不会太低吧,”徐子陵呆了半晌,低声道:“你对甚么他娘的义军仍不心灰吗?不若我们专心去走私盐发点乱世财,有了钱再帮助人,岂不胜过替人打生打死?” 寇仲赔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嘿,你看看李小鬼那正义的模样,怎都像样过杜伏威、李密那些半人半鬼的家伙吧!” 徐子陵苦笑道:“不要说这些话了。说到底你只是想亲近李秀宁。不要怪我在你兴头上泼冰水。这贵家女表面虽似对我们客客气气的,但我总觉她有种拒我们于千里之外的味儿。像她这类高门大族出生的女儿家,绝不会看得上我们两个市井小流氓的。” 今次轮到寇仲反手搂着他的肩头,笑嘻嘻道:“人家第一次见到我们,仍是陌生,难道便纳你于方尺之内吗?这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对娘儿自要用点心机和水磨功夫。待会李小子定会邀我们这两个有用的小鬼加入他的阵营,记着一切由我来说。” 徐子陵皱眉道:“那谁去救素素姐呢?” 寇仲显然没想及此点,愕然语塞。 徐子陵叹道:“你即使去追求你梦寐以求的秀宁小姐吧!素素姐就交由我负责好了。但我却绝不想加入任何一方的阵营,不过那本账薄却须取回来给我,好让我去给娘报仇。” 寇仲呆若木鸡时,敲门声响。 两人随着婢女来到上层的舱厅,李世民摆开酒席款待他们,列坐陪同的尚有一英挺青年和一位四十来岁,高瘦潇洒的儒生。 李世民起立欢迎道:“寇兄、徐兄请坐,大家都是自己人了。” 那两人亦客气地起立施礼,教两人颇有点受宠若惊。 李世民先介绍那中年儒生道。“这位是裴寂先生,一手‘忘形扇’会尽天下英豪,乃晋阳宫副监,家父的棋友。” 裴寂淡淡看了他们两眼,谦虚道:“世民侄过誉了,我那手跛脚鸭的功夫,怎拿得出来见人,更不要说会尽天下豪杰。” 接着向那英挺青年笑道:“论功夫可要留给柴绍世侄去威风了。”那柴绍连忙谦让。 寇徐见柴绍华剑丽服,气派高雅,比之李世民只逊了气魄风度和某种难以形容的大将之风,但已心生好感,忙与他客气寒暄。 但柴绍对他们的神态总带点傲气,不若李小鬼的亲热。 裴寂更是只把他们当作两个碰巧立了大功的后生小辈。坐下后,只顾和李柴两人说话,不再理会他们。 两人受惯白眼,亦不在意,专心对付桌上的珍馐美食。 在李世民心中,裴寂和柴绍显然比寇徐两人更重要。不过他仍不忘殷勤待客之道,亲自夹了两个油饼给两人,笑道:“这是蒸胡饼,中间有羊肉葱白造的馅,以豉汁、芝麻和盐熬熟,非常美味。” 两人还是首吹吃到北方流行的胡饼,均津津有味。 此时柴绍道:“今趟世叔是不得不起兵,若起兵则必先取必中,就怕屈突通在蒲关和宋老生守霍邑的两支精兵,世叔看来不无顾忌。” 裴寂道:“屈突通和宋老生固是可虑。但我担心的却是突厥人,其势日大。柬自契丹、室韦,西到吐谷浑、高昌等国均臣附之。且凡于北方起兵者,如刘武周、郭子和、梁师都等辈,无不依靠突厥而自立。我们进军关中时,最怕就是遭受突厥和刘武周等从后偷袭了。” 李世民胸有成竹道。“这个无妨,力不足可以用诈,我现在唯一担心的事,就是爹他仍是犹豫不决,怕会坐失良机。” 裴寂拍胸保证道:“这事包在我裴寂身上。只要我和文静多下说辞,且眼前又确是形势危急,你爹那还有选择馀地呢?” 李世民欣然点头,转向寇徐两人道:“今趟全赖两位,若不是账簿失窃,恐仍难营造出这种形势。最妙是那昏君刚巧到了江都应付杜伏威,此实千载一时之机。” 两人对望一眼,这才知道皇帝小鬼到了自己的老家江都扬州去。 此时环佩声响,两人别头望去,刚好捕捉到李秀宁美丽的倩影,一时都看呆了眼。 只见她头戴胡帽,形圆如钵,四周垂以丝网,帽上缀以珠翠,式样别致,既华丽又充满若隐若现的神秘美。 她穿的衣服更与中原和南方的宽襟大袖完全两样,是大翻领窄袖的衣装,与他们在彭城见的胡女衣着相若,但质料更佳。 这种衣服不但更突显了女性玲珑的曲线,行动上亦方便多了。 第一个站起来的是柴绍,这小鬼双目放光,热情似火般欣然道:“宁妹终于来了,为兄等得心都快要烧成火炭呢。” 李秀宁像看不到其他人般,对柴绍嫣然一笑,把娇躯移到柴绍旁,让他轻扶香肩,侍候入座,这才向乃兄及裴寂打招呼,最后轮到寇仲和徐子陵。 寇仲如遭雷殛,愕然看着神态亲□的柴绍和李秀宁,脸如死灰。 徐子陵虽替他难过,却是毫无办法。 李世民见寇仲神色不对,凑过来低声道:“寇兄是否身子不舒服呢?” 李秀宁浅笑道:“定是昨晚浸了湖水着凉了。”又向柴绍解释道:“昨晚秀宁见到他们时,还以为有两只小水鬼由湖里爬出来害人呢。” 看她与柴绍眉目传情、口角春风的神态,再瞧着丝网内她对柴绍含情脉脉的玉容,徐子陵替寇仲难过的心直沉下去。恍然李秀宁只当他们是给她二兄办事的小跑腿,而裴柴两人显然亦有同样的看法。 寇仲垂下了头,沙哑着声音道:“没甚么?只因我除了是水鬼外,也是饿鬼,吃得太饱了。” 李秀宁冰雪聪明,听出他的语气不悦,歉然道:“我只是打个譬喻,寇兄莫要见怪。” 这么说,反令人觉得寇仲心胸狭窄,裴寂和柴绍都露出不屑之色。 李世民心中却是非常感激寇徐两人,亦惟他才深切感受到他两人高绝的才智,致能妙想天开弄出这么一条妙计来。为了冲淡气氛,微笑道:“寇兄是在说笑吧!嘿!昨晚那个到东溟号夺账簿的究竟是何方神圣呢?” 柴绍要在玉人面前逞强,冷哼道。“看来都不该是甚么厉害人物,否则寇兄和徐兄那能有机可乘。” 此语一出,寇仲和徐子陵都不自然起来,因为那等若说他两人不算甚么人物。 李秀宁的思虑显是比柴绍周详多了,黛眉轻蹙道:“那人够胆子单枪匹马到高手如云的东溟号上偷东西,怎也该算有点斤两。” 柴绍微笑道:“他是趁东溟夫人和公主离船来会我们时才敢下手呢?” 李秀宁偷瞥了李世民一眼,暧昧地道。“琬晶姐若不是心切要见二哥,仍留在船上,就不会容那贼子偷袭得手,还伤了尚公哩!” 李世民眼内掠过怅歉神色,责道:“秀宁莫忘了我是有家室的人,但话也可反过来说,若非那人伤了尚公,我们亦休想得到夫人这至关紧要的一封书信。” 裴寂沉声道:“绍贤侄切莫小觊此人,只看他能打得尚公全无招架之力,可见后来虽给两位小兄弟夺去账簿,想来只是失诸轻敌吧!” 李世民点头道:“此人应是宇文阀的人,论水性,宇文阀内自以宇文成都排首位,不过该不会是他亲来,否则寇兄和徐兄就难以解开穴道了。” 寇仲和徐子陵见包括李世民在内,都不大看得起他们的身手,大感不是滋味。 这时寇仲朝徐子陵打了个眼色。 徐子陵和他心意相通,自知其意,略微点头,正容道:“我们兄弟希望能取回账簿好去办一件大事。” 李世民等大感愕然。 裴寂倚老卖老道:“这账簿关系到各方面与东溟派的兵器买卖,留在我们手上较为适合点。” 李秀宁显然对两人颇有好感,劝道:“若让人知道账簿在你们手上,只是东溟派巳绝不肯放过你们。” 柴绍则是一副不耐烦的神情。 徐子陵心中坦然,理直气壮道:“这可是我们兄弟俩的事,李兄意下如何?” 李世民皱眉道:“我和两位一见投缘,若两位没有甚么地方非去不可,大可与我李世民同心合力闯他一闯,将来我李家有成,两位亦可享尽富贵。” 寇仲硬绷绷地道:“李兄的好意心领了。由于我们另有要事去办,只望李兄能把账簿还给我们,再随便把我们送上附近的岸边就成。” 柴绍不悦道:“这怎……” 李世民举手阻止他说下去,细看了两人好一会后,叹道:“假若我说不行,就是不够朋友和义气了。就依两位所说的办吧。但别忘了将来你们改变心意时,随时可再来找我李世民。” 钜龚泽在两人眼前无限地延展开去,湖上烟雾迷蒙,随风变化。寇仲瞧着没入雾中的李阀巨舟,双目茫茫,出奇地沉默。 徐子陵陪他立在大湖西岸,一时亦找不到可说的话。好一会才试探道:“仲少!你没有甚么吧?” 寇仲淡淡道:“我可以有甚么吗?” 徐子陵听他语气,便知尚未释然,只好安慰道:“大丈夫何患无妻,何况仲少你今趟是非战之失,只是给那柴小鬼捷足先登吧了!” 寇仲一对虎目闪过复杂的神色,好一会才沉声道:“我情愿她恨我!” 徐子陵失声道:“甚么?” 寇仲旋风般转过身来,握拳叫道:“就像东溟公主恨你般那样恨我,那起码我还可在她心中占个位置。但现在看她对我的离开毫不在意,根本上我们只是为她李阀奔走出力的两个小喽罗,连令她不欢喜的资格也欠奉。” 徐子陵见他说得两眼通红,咬牙切齿,不由想起东溟公主单琬晶,颓然道:“我能比你好多少,你听不到那刁蛮公主只会看上李小鬼那种身分地位的人吗?” 寇仲呆然半晌,转回身去,看着逐渐消散的秋雾,忽然笑了起来。 徐子陵不解道:“很好笑吗?” 寇仲捧腹蹲了下去,喘着气道:“我想通了,所以觉得很好笑。” 徐子陵学他般蹲下,欣然道:“快说出来听听。” 寇仲昂头凝视了他好半刻,才道:“若论才貌,我才不信我们会比李小鬼或柴小鬼差得多少。为何他们都不当我们是东酉呢?因为我们欠缺了成就。无论在江湖上又或社会间,没有成就的人都不会被重视。” 徐子陵皱眉道:“但若只是为了别人而去争取名利地位,那不是等若让人牵着鼻子走吗?” 寇仲哂道:“说到底仍是为了自己,被人敬重只是随之而来的后果。大丈夫立身世上,若不能成就一番功业,让宝贵的生命白白溜走,岂不可惜。” 徐子陵哂笑道:“今趟你又有甚么鬼主意呢?再不是要当盐商了吧?” 寇仲摇头道:“我要当皇帝!” 徐子陵大吃一惊道:“甚么?” 寇仲霍地起立,振臂高呼道:“我寇仲要争霸天下,建立起万世不朽的功业。” 徐子陵跳起来,伸手摸上他额头。 寇仲生气地挥开了他的手,反抓着他双肩,两眼神光闪闪道:“立志必须远大,做不成时,打个折扣还是有些儿斤两。今时再不同往日了,论才智,我们不比任何人差,论武功,我们欠的只是经验火候。现在我们先去荥阳找素素姐,假若能找到李大哥就更好。一世人两兄弟,你究竟帮不帮我。” 徐子陵头皮发麻,但在这种情况下怎说得出拒绝的言词,只好点头答应。 寇仲一声欢呼,翻身打了个大筋斗,落到丈许外一方大石上,大笑道:“来!让我们先比较脚力,再练习一下拳脚功夫,横竖我们连割肉刀都没半把,只好将就点。” 徐子陵雄心奋起,和他一追一逐去了。 卷四 第二章 井边悟道 在离寇仲和徐子陵登岸处约十多里的东平郡闹市中一座酒楼二楼处,他们叫来酒菜,大吃大喝。 临别时,李世民赠了他们一笔可观的钱财,寇仲当然不会客气,所以立时变得意气风发,出手阔绰。 徐子陵按着酒壶,劝道:“不要喝了,看你快要醉倒哩。” 寇仲推开他的手,自斟自饮道:“就让我醉他娘的这一趟吧!保证以后再不喝酒了。” 徐子陵气道:“不是说自己看通了吗?现在又要借酒浇愁,算甚么英雄好汉?” 寇仲眯着醉眼斜兜着他,推了他一把怪笑道:“这叫借酒庆祝,庆祝我仲少第一趟学人恋爱便爱出了个大头佛来。哈!就为她奶奶的醉那么一次,将来我定要她因嫁不着我而后悔。柴小鬼算甚么束西,竟敢看不起我。来!乾杯!” 徐子陵拿他没法,见酒楼内仅有的几个客人都拿眼来瞧,只好举杯相碰,闭口不言。 寇仲此时不胜酒力,伏到台上咕哝道:“够了,现在让我们到隔邻那所青楼去,拣个比她美上百倍、千倍的女人,看看是否没有她就不成。” 徐子陵乘机付帐,硬把他扯了起来,扶他下楼,口中顺着他道:“去!我们逛窑子去。” 寇仲登时醒了小半,道:“可不要骗我,一世人两兄弟,你定要带我到青楼去,还要给我挑选最可爱的俏娘儿。” 这时两人来到街上,正是华灯初上时刻,本应热闹的大道却是静似鬼域,秋风飒飒下只间中有一两个匆匆而过的路人,一片萧条景象。 徐子陵苦笑道:“看来你仍然清醒!” 寇仲色变道:“原来你并不打算带我到青楼去,这样还算兄弟?” 徐子陵硬撑道:“我有说过吗?” 寇仲忽地挣脱徐子陵的扶持,跄踉走到道旁,蹲身俯首,“哗啦啦”的对着沟渠呕吐大作。 徐子陵扑了过去,蹲低抓着他肩膊,另一手为他搓揉背心,心中难过得想哭。 他从未见过寇仲这么不快乐的。 寇仲呕得黄胆水都出了来后,低头喘着气道:“小陵!我很痛苦!” 徐子陵叹道:“你的爱情大业尚未开始,便苦成这样子,假若李秀宁曾和你有海誓山盟之约而又移情别恋,你岂非要自尽才行。” 寇仲摇头道:“你不明白的了,昨晚你和李小鬼研究账簿时,我逗她说话都不知多么投契,她还表现得很关心我的。” 旋则凄然道:“现在回想起来,才知道她只是代李小鬼盘问我们的来历,由始至终她都没有放我寇仲在心上。” 徐子陵颓然道:“早该知道这些高门大族不会看得起我们这种藉藉无名的小脚色的!今趟你是否自寻烦恼呢?” 寇仲显巳清醒过来,虎目异光烁动,沉声道:“好兄弟放心吧!经过这回后,我寇仲再不会那么轻易对女人动情了。” 徐子陵试探道:“还要去逛窑子吗?” 寇仲凄然摇首,让徐子陵扶着他站了起来,道:“找家客栈度宿一宵,明早立即起程到荥阳,待找到素素姐后,我们便……哈!” 徐子陵扶着他沿街缓行,奇道。:“有甚么好笑的?” 寇仲搭着他肩头,愈想愈好笑道:“事实上老天爷待我们算是不薄,至少我们巳能进窥上乘武功门径,练成了娘说的第一重境界。囊里既有充足银雨,又起码知道‘杨公宝库’在京都跃马桥附近某处,更得到了可害得宇文化骨真的化骨的账簿,我却仍要为一个女人哭哭啼啼,确不长进。” 徐子陵欣然道:“这才是我的好兄弟,但你还想当皇帝吗?” 寇仲默然片晌,停下步来,认真地道:“我们自懂事开始,便要看别人脸色做人,这样有啥生趣。是否想当皇帝我不敢说,但总之我不想再屈居人下,我们有甚么比别人不上呢?” 徐子陵同意道:“我们确不输亏于任何人。” 寇仲呵呵笑道:“就让我们闯出一番事业来吧,让娘在天之灵也感欣慰,以后再没有人敢当我们不是东西了。” 徐子陵听得豪情大发,高唱当时流行的曲子道:“本为贵公子,平生实爱才。” 寇仲接下唱道:“感时思报国,拔剑起蒿莱。” 两人迈开步伐,朝前奋进,齐声唱下去道:“西驰丁零塞,北上单于台。登山见千里,怀古心悠哉。谁言未忘祸,磨灭成尘埃。” 拌声在昏黑无人的街道上激荡回响。 寇仲和徐子陵终暂别了东躲西逃的生涯,可放手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 两人来到一口水井处,坐倒井栏旁。 寇仲探头瞧进水井去,见到井底的水正反映着高挂晴空的明月,笑道:“这就叫井内乾坤,比老爹的袖裹乾坤更深不可测。” 徐子陵学他般伏在井口处,苦笑道:“这东平郡不知发生了甚么事,所有客栈都客满了,偏是街上却泠泠清清的。咦!” 寇仲奇道:“你在看井中之月吗,有甚么好大惊小敝的?” 徐子陵露出深思的神色,虎目放光道:“我打像把握到了点甚么似的,却很难说出来。” 寇仲呆了半晌,再低头细看井内倒影,恰好有云横过正空,月儿乍现倏隐,心底确泛起某种难以形容的味儿。 徐子陵梦呓般道:“娘不是说过她师傅常谓每个人都自具自足吗?这口井便是自具自足了。井内的水就等若人体内的宝库,可拥有和变成任何东西,像这一刻,明月都给它升到井底去,你说不真实吗?事实却是真假难分,只要觉得是那样子,就该是那样子了。” 寇仲一对大眼亮了起来,一拍井栏道:“说得好!再看!”随手执了块石子,掷进井内去。 “噗通!”一声,明月化成荡漾的波纹光影,好一会才回复原状。 徐子陵喜叫道:“我明白了,这实是一种厉害的心法,以往我对着敌人时,开始时仍能平心静气,就像井内可反映任何环境的清水。可是一旦打得兴起,便咬牙切齿,甚么都忘了。” 寇仲叹道:“你仍未说得够透彻,像我们见着老爹时,便像老鼠见到猫般,上趟对着尚公亦是那样。假若我们能去尽惊惧的心,像平常练功那样守一于中的境界,便能变成这井中清水,可反映出一切环境,与以前自有天渊之别。” 徐子陵侧头把脸颊贴在冰凉的井缘上,叹道:“我高兴得要死了,若能臻至这种无胜无败,无求无欲,永不动心的井中明月的境界,就算短命十年都甘愿。” 寇仲尚要说话,足音把两人惊醒过来。两人循声望去,见到两名配着长剑的大汉正朝水井走来,其中穿灰衣的喝道:“小鬼不要阻着井口,老子要喝水呢。” 寇仲笑道。“让小鬼来侍候大爷吧!” 两人夹手夹脚放下吊桶,打了清水上来。 那两名大汉毫不客气接过喝了。 另一人道:“小鬼都算精乖,这么夜了,还磨在这里干吗?” 徐子陵道:“闲着无事聊天吧,。请问两位大叔要到哪里去?” 灰衣大汉冷冷瞪了他一眼,冷笑道:“告诉你又怎样,够资格去吗?” 话毕和同伴走了。 两人对望一眼,都为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 寇仲道:“横竖无事,不若吊尾跟去,看他们神气甚么?顺便找个地方将就渡过这一晚也好。” 徐子陵欣然同意。 两人童心大起,展开轻功,飞檐越壁,如履平地,真个得心应手。 忽然间他们进入了以前只能于梦想得之的天地间,那种与一般人的世界虽只一线之隔,但又迥然有异,只属于绝顶高手方可臻致的轻功境界,使他们充满了神秘不平凡的感觉。 他们的心化成了井中之水,无思无碍,只是客观地反映着大宇宙神秘的一面。 当他们的头由一处屋檐探出来时,那两名大汉刚由横巷走进一条大街上。 只见座落城南的一座巨宅门外,车水马龙,好不热闹。门内门外灯火辉煌,人影往来,喧笑之声,处处可闻。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原来所有人都到了这里来,定是寿宴婚宴一类的红事,我们也去凑个兴如何?” 徐子陵道:“难怪那两个混蛋笑我们没资格去了。只看派头,便知这办喜事的人非同小可,没有请帖,怎样混得入去。” 寇仲似从李秀宁的打击完全回复了过来,充满生趣的道:“前门进不了,就走他娘的后门,现在找们衣着簇新,只要混得进去,谁都不会怀疑我们是白撞的!” 寇仲不待他答应,迳自跃下横巷,举步走出大街。 徐子陵只好追着他去了。 两人肩并肩朝街角的大宅走去,这才发觉刚才那角度看不到的府门对街处,挤满看热闹又不得其门而入的人群,少说也有数百人之众。 一群三十多名身穿青衣的武装大汉,正在维持秩序,不让闲人阻塞街道,防碍宾客的车马驶进大宅去。 寇仲大感奇怪道:“我的娘!这是甚么一回事,这家人就算摆酒宴客,也不会吸引到这么多人来看呢?” 徐子陵见到前面的一群闲人给数名大汉拦着,赶了回头,忙截住其中一人问道:“哪里有甚么大事了?” 那人两眼一瞪,把气发泄在他俩身上,怒道:“连名传天下的石青璇来了都不知道,快滚回窝去凑你们老娘的奶子吧!”言罢悻悻然走了。 两人一听都呆了起来。 要知石青璇乃名震全国的奇女子,以箫技震惊当代。早在扬州便听过她的名字,只不知谁人这么大面子,把她请到了这裹来表演。听说她一向过着隐居的生活,没多少人能欣赏到她的箫音,但听过的无不佩服得五体投地。 寇仲一肘打在徐子陵胁下,怪笑道:“今晚不愁寂寞了,既有戏看又有便宜酒喝。” 徐子陵心中一热,笑道:“若你再喝酒,我便不奉陪了。” 寇仲忙道:“不喝酒哩,来吧!” 他见前路被封,领徐子陵绕了个大圈,来到了占地近百亩的豪宅后墙处。 他们轻易越过高墙,到了宅后无人的后院里,往前宅走去时,见到主宅后的大花园内花灯处处,光如白昼,挤满了婢仆和宾客。 两人掸掉衣衫尘埃,大摇大摆地混进人群裹,心中大感有趣。 寇仲金睛火眼的打量那些刻意装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客,不时指指点点,评头品足,似真的把李秀宁完全置诸脑后。 挤入华宅的主堂内时,气氛更是炽烈,人人都在兴奋地讨论石青璇的箫艺,就像都是研究她的专家那副样子。 厅内靠墙一列十多张台子,摆满了佳肴美点,任人享用。 寇仲搂着徐子陵在人群中左穿右插,叹道:“早知有此好去处,刚才的那顿晚饭就留到这里才吃呢!” 徐子陵忽地低呼一声,扯着寇仲闪到了一条石柱后,似要躲避某些人。 寇仲一头雾水,不解道:“甚么事?” 徐子陵伸手一指道:“看!” 寇仲探头望去,只见到六七个贵介公子,在男女纷沓的宾客群中,正团团围着两个美丽的少女在说话,相当惹人注目。精神一振道:“这两个妞儿确长得很美。”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2 . c o m 徐子陵气道:“我不是说他们,再看远一点好吗?还说不那么容易对女人动心了。” 寇仲依依不舍的移开目光,这才见到堂侧的一组酸枝椅中,坐了三个人,其他人都只能立在一旁,更突显了这三个人的身分地位。 中间一人须发皓白,气度威猛,却是衣衫褴褛,虽是坐着,但仍使人感到他雄伟如山的身材气概。 另一人身穿长衫,星霜两鬓,使人知道他年纪定巳不少,但相貌只是中年模样,且一派儒雅风流,意态飘逸,予人一种超凡脱俗的感觉。 寇仲这些日子来阅历大增,但仍感到这两人超然出众之处。 陪这两人坐着说话的是个大官模样的中年人,非常有气派,亦给人精明厉害的印象。 寇仲心中奇怪,这三个人虽看来像个人物,但徐子陵仍不该大惊小敝。 这时徐子陵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道。“那不是我们遇过的沈乃堂吗?” 寇仲吓了一跳,迅速在围着三人说话的十多人间找到了沈乃堂。 当日两人被杜伏威押这去取《长生诀》,途中遇上沈乃堂和粱师都的儿子梁舜明等人,发生冲突,致两人能乘乱溜走,这些日子来早忘掉了,现在见到沈乃堂,登时记起他的美人儿姨甥女沈无双来。 徐子陵低声道:“还不快溜!” 寇仲硬撑道:“为甚么要溜,不听过石青璇的箫声,怎都不会溜的了,何况沈老头又见不到我们。” 又道:“那官儿看来就是主人了,不知这两个是甚么人物呢?” 徐子陵暂时抛开了沈乃堂,应道:“只看其他人对他们的恭仿模样,便知是非同凡响之辈。嘿!绝顶的高手应该是这种气派哩!” 就在此时,那威猛老者和长衫儒生,都像察觉到两人在注视他们般,眼神不约而同向两人射来。 两人吓了一跳,忙缩回柱后去。 寇仲低呼道:“我的娘!高手真是高手,不是玩的。” 心慌胆跳中,徐子陵感到后侧有人欺近来,还以为是其他宾客走过,但却清楚感到对方的手正向自己肩头拍过来。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感应,他一点都看不到对方的动作,偏是却清楚知道。 在这刹那,他的心神进入了能反映天上明月的不波井水境界里,把握到对方并非是要下手伤害自己。 手掌拍上肩头,温润柔软。 寇仲也感有异,与他同时转身朝来人望去。 一瞧下,两人立时魂飞魄散。 竟是扮作俏书生的东溟公主单琬晶,一个他们目下最不想遇上的人。 卷四 第三章 彗星北来 忽然间,两人陷进了重围中。 东溟派的年轻少帅尚明和两名大将尚邦、尚奎义同时由人群中钻出来,与一面煞气的单琬晶把两人迫在木柱前,封死了所有逃路。 寇仲勉强笑道:“诸位好!来看表演吗?” 尚明冷哼一声,不屑地沉声道:“卑鄙小人。” 单琬晶更是玉脸生寒,狠狠盯着徐子陵,冷冷道:“还以为你们给人掳走了。现在看到你们生龙活虎,才知你们与宇文成都同流合污来打我们主意,今趟就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徐子陵摇手道:“公主切勿误会,我们不但不认识宇文成都,他宇文阀还是我们的大仇人呢。” 尚邦怒道:“难得夫人那么看得起你们,可你们却偏要伤她的心;无论你两个是否认识宇文成都,和他是甚么关系,但你们要去偷东西,却是不移的事实。” 尚奎义目露杀机道:“究竟是谁指使你们?” 寇仲赔笑道:“有话好说,怎会有人指使我们呢?” 因双方都在低声说话,在其他宾客看来,只像朋友遇上闲聊几句。谁都不知道个中剑拔弩张的凶险形势,动辄就是可弄出人命的局面。 单琬晶一副吃定了他们的恼恨样儿,淡淡道:“若不是有人指点,你又怎知会有这么一本账簿呢?” 尚明接着道:“与这种小脚色说话只是浪费时间,押他们出去。” 寇仲和徐子陵燃起一线希望。知道他们碍于主人的面子,不敢贸然动手,破坏了这里的和谐气氛。 寇仲嬉皮笑脸道:“假若你们动手,本高手立即大叫救命,所以动手前最好三思。” 话犹未巳,单琬晶和尚明同时出手。 单琬晶的玉手由袖内滑了出来,迅疾无伦地朝徐子陵腰眼点去,发出“嗤”的一声劲气破风声。 尚明则五指箕张,往寇仲臂膀抓去。 他们都是同一心意,要趁两人叫救命前,制住两人。 但单尚两个虽是动作凌厉,但因双肩纹风不动,配上尚邦和尚奎义阻挡了别人视线,厅内虽不乏武林好手,仍没有人察觉到这处的异动。 寇仲和徐子陵知道这是生死关头,若给东溟派人发觉账簿在他们身上,那时就算跳下黄河都洗不清了嫌疑。 刹那间,两人进入了不波井水的精神境界中。 一切动作变化都显得缓慢起来。 徐子陵一点不漏地把握到单琬晶手指戳来的速度、角度和力道。更清楚若和她比拚手法速度,必败无疑。 而自己唯一抵挡之法,就是乘对方的轻敌之心。 这些念头在电光石火的高速里闪过脑际时,他巳拟好对策。 指尖尚未触体,单琬晶的真气巳破体而入,攻进他的右腰穴去。 真气循脉而延,袭住他的脊椎大穴。 此时单琬晶的纤指才戳上他的腰眼。 徐子陵心中澄明一片,以意御气,迎上攻入脉穴的真气。 苞着腰肢一摆,不让对方戳个正着。 单琬晶正庆得手,忽觉指尖触处不但软绵绵地毫不着力,对方还生出一股卸劲,使她手指滑了开去。 大吃一惊时,徐子陵竟探手往自己脸蛋摸过来。 寇仲此时则与尚明实牙实齿的硬拚了一记,横掌切在尚明为应他攻势由爪化拳的右手处。 “蓬!”的一声暗响,尚明躯体一震,移后了半步,寇仲则给他震得撞在后方石柱上,痛得闷哼一声。 单琬晶和尚明哪想得到两人有此顽抗之力,前者低声娇呼,避过了徐子陵的轻薄,还未有时间再展攻势,徐子陵已扯着寇仲转往柱子的另一边去。 若真的动手,以单琬晶足可架着杜伏威的身手,恐怕两人加起来都不是她全力进击的十招之敌。 可是一来她并非想痛下杀手,只是要把徐子陵制住;二来因不想惊动他人,所以只用上三、四成功力。又因错估了徐子陵的本领,才如此眼睁睁的让两人溜走。 寇徐转到柱子另一边时,恰好与那威猛老者和洒逸儒生脸脸相对。 那两人目光再射到他们身上,同时闪过奇异的光芒。 最糟是沈乃堂也终看到他们了,大感愕然。 寇仲和徐子陵这刻哪还有暇理会其他人,抢前几步便钻入分作数十堆喧声震天的男女宾客内,朝大门奔去。 尚差数步就可踏出大门,人影一闪,两男一女拦着去路,女的叉腰低喝道:“小狗想逃吗?” 两人连忙止步,朝前一看,原来是杏目圆瞪的沈无双,左右则是这刁蛮女的两个师兄孟昌和孟然,一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样子。 此时单琬晶四人赶到两人身后,但因弄不清楚他们和沈无双三人的关系,故亦停下步来,静观其变。 沈无双显是不认识单琬晶,脸色微变道:“原来另有同党,怪不得这么威风。” 寇仲最懂玩手段,呵呵一笑道:“无双妹误会了。他们只是要求我们到门外去,好研究一下拳脚功夫吧。” 沈无双尖叫道:“谁是你的无双妹?” 徐子陵插口道:“自己人不要那么吵好吗?我们只是来作客,不是来和人吵架动手的。” 后面的单琬晶巳不耐烦道:“快让路!” 沈无双正给寇徐气得七窍生烟,闻言把火头烧向单琬晶,怒道:“你给我滚才对,让我整治了这两只小狗,才和你们算账。” 尚明见她辱及公主,冷笑道:“臭丫头凭甚么质格来和我们算帐。” 今趟是孟昌、孟然要为师妹出头,齐声怒喝道:“好胆!” 双方人马愈骂愈失去节制,惹得附近宾客人人侧目。 沈乃堂见状走了过来,责道:“你们干甚么?知否这是甚么地方?” 他恃老卖老,出口便把三方面的人全部责怪在内。 寇仲和徐子陵偷眼一看,只见宾客们潮水般退往两旁,好让坐着的那个人可以视线无阻的看到这近门处的情况。 只从宾客这自发性的举动,便可知这三人身分非凡,人人尊一时间他们成了众矢之的。 寇仲打个哈哈,抱拳作揖道:“不关我们兄弟的事,是他们闹起来的。” 沈无双气得铁青了俏脸,正要反唇相稽,沈乃堂立时喝止。 众人目光自然落在单琬晶四人身上。 单琬晶今趟是慕石青璇之名而来,用的是李世民给她的请柬,并不想张扬身分,更不愿开罪此豪宅主人。故虽是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杀死两个小鬼,仍只好微微一笑,朝那儒生道:“惊动通老了。哈!没事哩。” 领头往一边的宾客群中挤进去。 一场风波,似就此平息。 寇仲和徐子陵却是心中叫苦,留下不是,离开更不是。 那状似大官的人忽然开腔道:“两位小兄弟,可否过来一聚。” 堂内数百宾客,正要继续寻问事情真相,闻言均露出讶色,不明白他为何会对这两个小子生出兴趣。 原来这大官并非如寇徐猜想是此宅的主人,而亦是宾客之一,且是隋皇朝举足轻重的人物,更乃朝廷中有数的高手。 此人名王世充,奉了炀帝之命领兵对付翟让和李密的瓦岗军,是忙里偷闲到这裹来一睹石青璇的风采。 他对宇文化及追捕寇徐两人的事亦有耳闻,此时是动了疑心。 至于那衣衫褴褛的威猛老者和貌似中年的老儒生,亦是非同小可。 前者是人称“黄山逸民”的欧阳希夷,乃成名至少有四十年的顶尖高手,与玄门第一人“散人”宁道奇乃同辈分的武林人物,早退隐多年,今趟因来探望宅主人,偶而逢上这场盛事。 至于老儒生则是此宅的主人王通,乃当代大儒。以学养论,天下无有出其右者,以武功论,亦隐然跻身于翟让、窦建德、杜伏威、欧阳希夷,以及四阀之主那一级数的高手行列中。 王通生性奇特,三十岁成名后便从不与人动手。弃武从文,不授人武技,只聚徒讲学,且着作甚丰。最为人乐道者莫如他仿《春秋》着《元经》,仿《论语》成《中说》,自言其志曰:“吾于天下无去也,无从也,惟道之从”。 亦只有他才请得动孤芳自赏,从不卖人情面的石青璇。 以单琬晶的自负,亦不敢因两个小鬼而开罪了这个谁都惹不起的超然人物。 今趟能来此赴会的人,都是附近各郡县有头有睑的人物,不是一派之主,就是富商巨贾,达官贵人,最骄横的人都不敢在这种场合撒野。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都是心叫不妙,进退维谷时,入门处惊叫连起。 接着有两个人凌空仰跌进来,“蓬蓬”两声跌个四脚朝天。 宾客潮水般裂了开来,空出近门处大片空间。 看着一时只懂呻吟而爬不起来的两个把门大漠,人人脸脸相觊,想不通有谁人敢如此胆大包天,闯到这裹来生事? 人人惊讶顾视时,寇仲和徐子陵乘机退入人群里。 厅内本巳挤迫,此时又腾空出大片空间,变成各人紧靠在一起,纵使视他们为猎物的东溟公主等一时也难以挤近过来。 当下自有人上来把被打倒的两人扶走。破风声起,一名蓝衣大汉掠了出来,探手抓起两人,怒喝道:“谁敢来撒野!” 一声冷哼,来自大门外。 一男一女悠然现身入门处。 男的高挺英伟,虽稍嫌脸孔狭长,但却是轮廓分明,完美得像个大理石雕像,皮肤更是比女孩子更白皙嫩滑,却丝毫没有娘娘腔的感觉。反而因其凌厉的眼神,使他深具男性霸道强横的魅力。 他额头处扎了一条红布,素青色的外袍内是紧身的黄色武士服,外加一件皮背心,使他看来更是肩宽腰窄,左右腰际各挂了一刀一剑,年纪在二十四五间,形态威武之极。 在场大多是见惯世面的人,见此人负手而来,气定神闲,便知此人大不简单,且因他高鼻深目,若非是胡人,亦该带有胡人血统,无不心中奇怪。 那女的样貌亦不类中土人士,却明显不是与男的同一种族,但无论面貌身材,眉目皮肤,都美得教人抨然心动。只是神情却冷若冰霜,而那韵味风资,却半分都不输于单琬晶、李秀宁那种级数的绝色美人。她也是奇怪,跨过门槛后故意堕后了半丈,似要与那男人保持某一距离。 一声长笑,响自欧阳希夷之口,接着是这成名数十年的武林前辈高手大喝道:“好!英雄出少年,来人与突厥的毕玄究竟是何关系?” 本是议论纷纷的人立时静了下来,连那准备出手的蓝衣大汉也立时动容,不敢轻举妄动。只此便可见毕玄在中外武林中声威之盛。 那年轾高手脸露讶色,双目精芒一闪,仔细打量了欧阳希夷后,淡淡道:“原来是‘黄山逸民’欧阳希夷,难怪眼力如此高明,不过在下非但与毕玄毫无关系,还是他欲得之而甘心的人。” 众人一听下,大半人都惊讶得合不起嘴来。 他能认出欧阳希夷来并不稀奇,因为像欧阳希夷那样雄伟威猛的老人实是江湖罕见,加上一身烂衣衫,更等若他的独特招牌。 他们惊奇的是此子明知对方是欧阳希夷。仍敢直呼其名,又竟连被誉为天下最顶尖三大高手之一的毕玄都似乎不怎么放在眼内,这才是教人为他动容的地方。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那美人儿有点像娘。” 徐子陵点头同意,知他非是指这不速而来的白衣女样貌长得似傅君绰,而是衣着和神态都非常神似,只是比傅君绰要年轻上七、八年。 寇仲又道:“这小鬼看来厉害得很,否则眼神不会那么亮如电闪。” 徐子陵尚未来得及回应时,欧阳希夷倏地起立,登时生出一种万夫莫挡的气势,压得在场众人都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一把阴柔的声音适时响起道:“小鬼凭甚么资格连毕玄都要着紧你的小命呢?” 那青年眼尾都不看那在人群里说话的人,微微一笑道:“这种事看来没有解释的必要吧!” 王通凝坐不动,目不转睛地注视那人,淡淡道。“阁下刚进门便伤人,王某虽不好舞刀弄棍,但仍不得不被迫出手,给我报上名来!” 这时谁都知道王通动了真怒。 王世充亦在打量那英伟青年,露出凝重神色,沉声道:“有王老和欧阳老作主,陈当家请回吧。” 此语一出,厅内数百人更是静得鸦雀无声。 这番话虽说得客气,但不啻指被王世充称为陈当家的是惹不起这人。 王世充乃江湖公认的有数高手,眼力自是高明之极,若他亦这样说,那英伟青年的武功当达到骛世骇俗的地步。 要知这陈当家就是东平郡第一大派青霜派的大当家陈元致,一手青霜剑法远近驰名,足可跻身高手之林。 陈元致睑色微变,犹豫了片晌,才往一旁退去。 英伟青年嘴角飘出一丝冷笑,好整以暇道:“在下跋锋寒,今趟与这位小姐结伴而来,是……” 白衣美女冷冷道:“你还你,我还我,谁是你的伴儿。哼,是害怕了吗?” 众人大感愕然时,跋锋寒露出啼笑皆非的神色,竟是非常潇洒好看,在场男女都不由被他吸引,连单琬晶那么心高气傲的都怦然心动。 寇仲又凑到徐子陵耳旁道。“这小鬼卖相倒不俗,喂!溜吧!” 徐子陵苦笑道:“怎么溜?” 寇仲环目一扫,只好颓然打消念头,此时由于原在花园裹的人都拥了进来看热闹,更是挤得堂中难作寸移。兼之对面人群里的单琬晶等正狠狠盯着他们,这时离开与送死实没有多大分别。 欧阳希夷的手缓锾落在剑把处,霎时间,大堂内近七百人都感到堂内似是气温骤降,森寒的杀气,弥漫全场。 众人都知这数十年来没有动剑的前辈高手出手在即,不由都尽量往外退开,让出空间。 跋锋寒虎目神光电闪,外衣无风自动,飘拂作响,威势竟一点不逊于对手,宛若自信能无敌于天下,不可一世。 王通和王世充两人都神色凝重。 明眼人都知道自欧阳希夷长身而起开始,这老少两人便在气势上比拚高低。 而使人吃惊的是这来自外邦的跋锋寒竟能在气势上与擅长硬功的欧阳希夷分庭抗礼,只这事传到江湖去,便足可使本是藉藉无名的跋锋寒名动天下了。 白衣女凝立不动,目光在人群中搜索,似对即将而来的大战毫不关心。 众人却是屏息静气,等待两人正面交锋的一刻。 卷四 第四章 奇女青璇 欧阳希夷向前跨了三步,把与跋锋寒的距离缩短至两丈。 他步伐间的气势,加上他雄伟如山的身材,凌厉的眼神。自然而然便流露出令人无可抗御的气度。 跋锋寒嘴角仍挂着一丝笑意,负在身后的手拽起了外袍下摆,分别握在刀把与剑柄处,使人不知他要用刀还是要用剑,又或刀剑并用。 欧阳希夷突地立定,仰天长笑,登时整座巨厅都象簌簌地颤抖起来。 “锵”跋锋寒右手把刀拔出来了少许,立既生出一股凌历无匹的刀气,抗横欧阳。 就在这一刹那,跋锋寒刀已脱鞘而出,几作一道长虹,主动出击。 欧阳希夷亦于同一时间,掣剑出击。 两股无形无声的剑气刀芒,在刀剑相触前,绞击在一起,接善才传来毫无花假的硬拚后的一下激响震呜。 跋锋寒倏地飘后,横刀而立。 只见他仍是闲逸如常,脸带微笑,而以他毫不逊色于这威猛前辈高手的虎躯仍站得稳定硬朗,便不会教人觉得他是被对方坦退。 欧阳希夷雄立不动,只是上身微微往往一晃,脸上现出难以相信的神情。 在场宾客,无不动容。谁想得到这年纪不过二十来岁的跋锋寒,竟能硬架欧阳希夷的一击。 跋锋寒在全场注目下,仰天长笑道:“好剑,想不到我跋锋寒甫祗中原,便得遇高手,领教烈” 话声寸落,他竟再主动进击。 王世充和王通交换了个眼色,不但看出对方心中的震骇,还看出对方生出的杀机。 此子不除,说不定就是另一个毕玄。 欧阳希夷亦和他们生出同样心意,且比他们更清楚这跋锋寒实是继毕玄后突厥最厉害的人物。这般年纪,但武功已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 而凭他观人之术,更知此子乃天生冷酷无情之辈,这种人若作起恶来,为祸最大。 意到手动,欧阳希夷冷哼一声,一剑迎书对方由左侧画来的一刀劈去。 这一剑看来平平无奇,但实是欧阳希夷一生功力所采,达到了化腐朽为神奇,大巧若拙的境界。 即管“武尊”毕玄亲来,谅亦不敢等闲视之。 欧阳希夷的“沉沙剑法”专讲气势,置诸于死地而后生,胜败决于数招之内。这刻动了杀机,出手又与刚寸试探的一剑不同。 跋烽寒双目神光闩闪,脚下踏着奇异的步法,只在丈许的距离游走,使人感到他并非直线进击,而是不断改变角度方向,但偏又好像只是直线疾进。那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只是旁观已教人感到头痛,与他正面对敌者的感受如何更是可想而知。 随跋烽寒来的白衣美女首次露出注意神色,全神注视交战中的两大高手。 寇仲和徐子陵则是看得眉飞色舞,心领神会。暗付原来步法竟可生出如此妙用。 欧阳希夷一声暴喝,闪电横移,竟在跋烽寒长刀当胸抑至前,不迎反避,来到了对方左侧丈许处。 谁都不明白一向以硬拚见称的他为何采取这种战略,只有高手如王通、王世充、单瑰晶等才明白他是看不透对方的步法,不敢冒进,其令人震骇是不用说也可想而知了。 不过他这一避深含奥理,恰是闪到对方刀势最弱处,所以绝非落在下风。 跋锋寒喝了声“好”,竟猛地后退。 气机相引下,欧阳希夷手中古剑化作惊涛骇浪般的剑影,大江倾泻地追击而去。 跋锋寒像早预知了有这种梭果,冷静得像个无风无浪的深潭,俊伟的容颜静若止水,疾退寻丈后,又抢了回来横刀封架。 他的一退一进,就像潮水般自然,本身已具有浑然天成的味儿,教人生出难以言喻的奇异感觉。 王通等再不能掩饰脸上惊骇的神情。 打由跋锋寒入门开始,他们已察觉到此子的不凡处,但仍梦想不到他厉害至此。 “当当当!一在电光石火的迅疾光景中,两人交换了三招。曰时刀光四射,剑气横空。剑芒刀势,笼罩着方圆三丈处,围观者都下意识地想尽量退离这令人惊心动魄的战场。 跋锋寒忽地刀势收窄,只紧守一个窄少的空间,凭其奇异的步法,在欧阳希夷有如惊涛怒浪般大开大阖的剑影中,鬼魅般待移封格。乍看似是他落在下风,但王通等却知道这实是对付欧阳希夷最高明的策略。要知凡以便攻为上的招数,最是耗损真气,假若跋锋寒能把目前的情况延长下去,到欧阳希夷力竭时,就是跋锋寒反守为攻的一刻了。当然,欧阳希夷积七十多年的功力,气脉悠长,可能跋锋寒未捱到那刻早已一命呜呼,但看他现在的纵退自如,谁都不敢说一向能以两三式决胜负的欧阳希夷可在那一刻之前宰掉他。 王通和王世充同时长身而起,却苦在不能插手。 欧阳希夷此时心无旁鸯下唰唰唰一连三剑连续劈出,每一剑取的都是不同角度,力道忽轻忽重,任谁身当其锋,都会生出难以招架的感觉。但偏是跋锋寒长刀疾快的一一化解,还刀势突然扩张,取得了少许主动,其势并且保持下去。 寇仲和徐子陵偷眼向对面的单婉晶望去,只见她美目异采涟涟,一瞬不瞬地盯着威武若天神的跋锋寒,似若已把他们两入完全忘掉。尚明等则是州脸震骇,全神注视场上的恶斗。 此时不走,更侍何时。 寇仲和徐子陵虽有点舍不得观战,但小命要紧,试探的往大门处硬挤过去。 他们旁边的人,都似毫无所觉,自动让开些许容隙好得继续观战。 好不容易挤到最挤迫的大门处,萧音忽起。 两人好奇心大起,谁人会在此时还有闲情逸致吹箫呢?不由窗神倾听。 那箫音奇妙之极,顿挫无常,每在刀剑交击的空间中若现若隐,而精采处却在音节没有一定的调子,似是随手挥来的即兴之作。却令人难以相信的浑融在刀剑交呜声中,音符与音符问的呼吸、乐句与乐句间的转折,透过箫音水乳交融的交待出来,纵有间断,但听音亦只会有延锦不休、死而后已的缠绵感觉。其火侯造谙,碓已臻登烽造极的箫道化境。 随着萧音忽而高昂慷慨,忽而幽怨低吟,高至无限,低转无穷,一时众人都听得痴了。 寇仲和徐子陵像着了魔般给萧音勾动了内心的情绪,首次感受到音乐比言语更有动人的魅力,竟忘了逃走。 场中拚斗的两人杀意大消,虚击一招后,各自退开,肃立恭聆。 白衣女冰冷的玉容第一次露出心神颤动的微妙表情,似有所思所感。 箫音由若断欲续化为纠缠不休,但却转柔转细,虽亢盈于静得不闻呼吸的大厅每一寸的空间中,偏有来自无限远方的缥缈难测。而使人心述神醉的乐曲就若一连天籁在某个神秘孤独的天地间喃喃独行,勾起每个人深藏的痛苦与欢乐,涌起不堪回首的伤情,可咏可叹。 萧音再转,一种经极度内敛的热情透过明亮勺称的音符绽放开来,仿佛轻柔地细诉着每一个人心内的故事。 箫音倏歇。 大厅内没有人能说出话来。 王通此时早忘了跋锋寒,心中杀机全消,仰首悲吟,声调苍凉道:“罢了,听完石小姐此曲,以后恐难再有佳音听得入耳,小姐萧艺不但尽得乃娘真传,还青出于蓝,王通拜服。” 众人至此才知王通与石青璇有着深厚渊源。又见他提起石青旋母亲时双目隐泛泪光,都猜到曾有一段没有结果的苦恋。 欧阳希夷威棱四射的眼睛亦透出温柔之色,高声这日:“青旋仙驾既临,何不进来一见,好让伯伯看你长得有多少像秀心。” 众人大讶,这才知道难怪一直见不到这出名神秘的美女,原来她到此时始大驾光临,以绝世箫艺化解了一场恶斗。 跋锋寒朗声道:“若能得见小姐芳容,我跋锋寒死亦无憾。” 此时他声价倍增,没有人敢怪他口出狂言。 一下轻柔的叹息,来自屋檐处,只听一缕甜美清柔得没有任何言语可以形喻的女声传入大厅道:“相见争如不见,青旋奉娘遗命,特来为两位世伯吹奏一曲,此事既了,青旋去也。” 厅内各人立时哄然,纷纷出言挽留。 人影一门,跋锋寒和那白衣美女同时消失不见。 厅内仍是混乱之极。 寇仲和徐子陵清醒过来,忙拔脚溜出门外去,落荒逃走。 寇仲和徐子陵可说已成了逃亡的专家,趁混乱之际,迅速逃离王府,并不远去,只躲到附近另一家大宅院落的一间柴房里,相互大叫侥幸。 两人舒适地躺在一堆禾草上,均觉王府之行不虚。 寇仲叹道:“虽然给恶公主发觉了我们仍然健在人间,但能睹那风湿寒和那欧阳老头的比武,又听到江湖奇女的箫艺,怎都值得。”徐子陵羡慕道:“那风湿寒比我们大不上几年,不过手底真硬,何时我们才能像得他那样子呢?。” 寇仲冷哼道:“这家伙看来好人有限,而且似乎很擅长勾引女人,给他目光瞟过的女人都要失魂落魄,看来你的公主都给他勾了魂魄呢。”徐子陵哂道曰:“甚么你的我的,鬼才会欢喜那种目中无人的女人,管她是甚么臭屁公主。”寇仲坐了起来,竖起拇指赞道:“有种!我似乎也忘记了我的秀宁妹妹了呢。” 徐子陵摇头晃脑道:“原来对阵要讲气势,我的娘!气势究竟是怎样营造出来的呢?那绝不是发恶发狠就成的,谈笑间用兵,才是上乘之道。” 寇仲思索片晌,正容道:“那该是精神加上内劲合起来的效果。真个高下立判,一点不能勉强。” 顿了顿又道:“你猜那风湿寒能否追上石青旋?若给他勾引了,我们岂非再没有机会,。”徐子陵皱眉道:“你省点精神不要痴心妄想好吗?李秀宁的教训还不够重吗?” 寇仲尴尬地躺回禾草堆上,闭起眼吁一口长气,颓然道:“好吧,明早我们立即起程到荥阳找素素姐,甚么都不再想。” 徐子陵突然道:“你说凭我们的轻功,能否越过城墙呢?”寇仲一震道:“你怕那官儿认出我们吗?” 徐子陵道日,“像我们这种超卓的人材,哈,实在大易认出了。换了你是他,会怎么办呢?”寇仲色变道:“他自然会知会宇文化骨了。” 徐子陵道:“若如此我们早走远了。最怕就是他立即自己动手拿人,只看他的眼神和听他喝令那低手陈当家退下的口气,便知他可能比我们要多两下子。所以我现在怕的是他而非臭屁公主。” 寇仲道:“那怎办才好?” 徐子陵苦笑道曰。“我正要你想办法,亏你还有脸来问我。” 寇仲惟有大动脑筋,接着一拍额头道:“只要我们足不出柴房的在这里躲上三天,夜深入静才去偷吃偷喝,等所有人都以为我们已逃远了后,才施施然动身,你说这妙计够不够妙?” 徐子陵奋然道:“好,就让我们潜修他娘的三天,把这些日子得来的经验和所见所闻融会贯通,倘获大成,那就不用每趟都给人杀得落荒而逃。”寇仲道:“但解决了这难题后,尚有另一道难题,就是安顿了素素姐后,我们究竟是拿账簿到扬州向皇帝老子告宇文化骨的御状,还是到东都去碰和氏璧的运气,抑或去京师把杨公卖藏发掘出来呢?” 徐子陵道:“你又怎想呢?” 寇仲道:“我是尊重你才问你嘛?” 徐子陵没好气道:“你若问我,我当然会说给娘报仇是最重要。” 寇仲不悦道:“在我来说不也是那么想吗?就让我们先困江都好了。”徐子陵笑道:“竟然发我脾气,好吧,算我误会了你好哩。” 暗黑里,寇仲默然半晌,才道:“你是我的好兄弟,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无论你怎样说我,我也不会发你脾气的。” 寇仲又坐了起来,抱头默想片刻,点头道:“你一向都比我随遇而安,容易感到满足,我却是心多多的。唉,人生在世,不好好干他一番事业,是多么没趣。” 徐子陵道:“我绝对同意你的话。坦白说只是对妞儿我的心似没你那么多,除非遇上能令我情不自禁的人儿,否则我不会轻易动情。但我若真的欢喜上她,便永不会改变,更不会三心两意。” 寇仲抱着膝头,把脸埋在两腿间沉吟道:“我是否很易爱上不同的女子呢?像李秀宁、恶公主,甚至美人儿师傅,至乎沈落雁那婆娘,我都觉得她们很不错。但又知自己不会只钟情于任何一个。我究竟是比你更多情,还是更无情呢?” 徐子陵好一会后,才淡淡应道:“我想因为娘儿并非你最大的目标,自少我便觉得你仲少是天生做领袖的那种人,最爱出头做主,而我亦很喜欢你那样子。唉!我要练功哩。” 听着徐子陵均匀的吐纳声,寇仲脑海中不由重演跋锋寒和欧阳希夷剧战的每招每式,一时心神俱醉,完全察觉不到时光的流失。 徐子陵醒来时,天已经光了。 卷四 第五章 宇文无敌 三天瞬眼即过,两人又有点不愿动身了。这三天他们像回到了那傅君绰的埋香之地,恢复了浑浑茫茫的心境,不分昼夜的埋首练功,只在听到人声时才先一步躲了起来。 能目睹跋锋寒与欧阳希夷这令人惊心动魄的一战,对他们的益处实在非同小可。以前他们练功因乏人指点,总像盲人骑瞎马,又或似在没有箭靶的情况胡乱放箭。但今趟他们却有了明显的指引和目标,明白精神、真气、战略三者必须合而为一,才能做得真正高手。 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从《长生诀》学来的练气之道,本身已是专讲精、气、神的无上妙法。这刻给他们误打误撞下、竟无意中掌握了其中精髓,故虽只是区区三天光阴,却使他们在武道上得到了裨益终生的突破。 两人商量过后,决意多留七天。就是此一决定,使他们避过了一场灾祸。王世充当晚对他们动疑后,找来沈乃堂说话,知道他们曾和杜伏威在一起,那才知道当面溜走了两个宝,忙发散人手,四出搜捕。同时通知正在附近的宇文阀另一号人物宇文仕亲来主持。差点把东平郡都翻转过来,才认定两人已逃远了。换了这搜捕行动是由杜伏威主持,定会看破两人仍留在城里。但字文仕那想得到两人如此沉得住气,五天过后,便将搜捕网撒往邻近的郡县,再不着意于东平。 到第六天早上,两人心念素素,又觉练得有点气闷,寇仲道:“娘不是说过练功最好在有意无意之间进行吗。这两天下知是否太刻意了,反有点心浮气躁的感觉。” 徐子陵同意道:“我刚也在思索这问题,娘说过练内功至紧要是调节火候,寒热适中,我们这么埋头埋脑的苦练,看来是过火了,好象该暂时放缓下来。” 寇仲道:“那不如立即起程往荥阳吧,真怕素素姐已出事了。” 徐子陵道:“不能这样出城的。说不定那官儿已下了搜捕我们的命令,莫忘了沈乃堂是知道我们底细的人。” 寇仲冷哼道。“在朝廷眼中,沈老头不也是与反贼梁师都勾结的人吗?只是别人不知道吧。”顿了顿又道:“现在天气日渐寒冷,我们也应添置点御寒衣物,顺便买些绳索铁钩一类东西,到晚上便攀墙出城,那就万无一失了。” 主意既定,两人有点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柴房,展开他们下一步的行动。 当晚无惊无险地越城离去,有若脱笼小乌,认准荥阳的方向,在荒野中狂奔了一晚。天明时,已是身疲力竭。 坐下来时,寇仲笑道:“我们真笨,竟忘了自己身家丰厚,待会我们就近卖两匹马儿代步,岂非可免了跋涉旅途之苦。” 徐子陵笑道:“乘马不若坐船,索性买艘小渔舟,你我还可轮番操舟和睡觉练功,岂不快哉。” 寇仲摇头道:“你当我们是游山玩水吗?现在去的地方是瓦岗军的巢,若你是官兵,肯让人随便进进出出吗?还是陆路稳妥一点。哈,给你提引醒,就让我们买辆马车吧,那依然可轮流驱车休息,哈,既省时、省力,你跟着我是没错吧!” 笑骂声中,两人驰往附近最大的城镇,购买了辆由两匹健马拖曳的简陋马车,继续行程。 两人还是初次拥有这么贵重有用的交通工具,对两匹马儿宠爱有加,把较白的一匹唤作白儿,灰色的一匹叫作灰儿。 四天后,他们到了翟让起义的瓦岗城,不过这时此城已再落入朝廷兵马手内。 两人甫入城便感到气氛紧张,不但城防加强,街道上更不时遇上一队队不知开往何处的军队。 找到了客栈后,寇仲特意打赏了店伙记,千叮万瞩要善待马儿,顺便向他探听形势。在客栈附设的饭馆用饭时,低声道:“原来李密本要攻打东都洛阳,不知如何泄漏秘密,现在改为攻打兴洛仓。而镇守东都的越王杨侗则派出刘长恭阻截,还有镇守荥阳西虎牢的裴仁基,则准备拖李密的后腿,看来李密的形势并非那么乐观。” 徐子陵奇道:“瓦岗军的大龙头不是素素姐的主子翟让吗,为何你开口闭口只是李密什么的?” 寇仲耸肩道:“那伙计就是如此说,可能翟让因被那怪人打伤而要闭关修练,又或,唉!希望他不是给李密宰了吧,”说到这里,两人都心焦如焚,恨不得可插翼飞到荥阳去。 寇仲苦笑道:“我刚才向伙计探问过荥阳的路途,那伙计力劝我不要去那里,还说过了阳武便乱成一团,随时会遇上危险。哈,他说遇上瓦岗军反没有问题,最怕是遇上官家开小差的逃兵又或败军,那比遇上虎狼还惨。” 徐子陵想起那支杀人放火的败军,叹了一口气。 寇仲忽然兴奋起来,低声道:“现在天下愈来愈乱了。听说金城府一个本是当校卫叫薛举的人,起兵造反,竟自称西秦霸王,想学秦始皇般一统天下,现在攻陷了天水,并以之为都。我看这个薛举也不是甚么了得人物,换了是我,怎会笨得急于称帝,摆明看不起其他义军,变成众矢之的。” 徐子陵道:“天水在哪里?” 寇仲得意洋洋道:“天水在秦岭之外,京师之西,难怪你不知道了。” 接替分析道:“若非瓦岗军拖住了京师和东都的大军,恐怕薛举仍不敢作反。另外还有个叫李轨的家伙亦在武威起兵,自封为大凉王。短短几个月便多了两支义军,看来隋室气数已尽了。”又道:“照我看。如李大哥所说,除了窦建德、李密、王薄和我们的老爹外,其他人恐怕都没有多大作为。” 徐子陵笑道:“你忘了李小鬼吗?” 寇仲老脸一红道:“坦白说,我确不想记住那李小鬼。” 此时管马厩的人气急败坏的来到两人台前,惶然道:“两位少爷不好了,有人要抢你们的马儿。”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色变。 两人赶到客栈院落的马厩时,白儿灰儿和另十多匹马给十多名官兵硬牵出来,正准备离去。 寇仲和徐子陵扑了过去,拦住去路,大肆喝止。 辟兵们显是想不到有人这么斗胆,齐声叱喝,其中两人还抽出佩刀。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你抢马,我应付人,看老子的气势吧!” 刀光一闪,一名官兵的大刀已照颈劈至,完全不管会否弄出人命来。 寇仲双目精芒亮起,脸容变得无比冷酷,似足跋锋寒,觑准来势,右手闪电探出,竟一把捏着了刀把,底下则闪电飞出一脚。 辟兵惨叫声中,应脚飞出丈馀,撞在往来另一官兵身上,两人登时滚作一团,狼狈不堪。 其他官兵都看呆了眼,始知遇上高手。 寇仲和徐子陵却是脸脸相觑,想不到寇仲那一脚竟是如此厉害。 寇仲把刀抛上半空,落下来时抓着刀把,学跋锋寒般横刀而立,以睥睨当世的气概冷然道:“尔等身为官兵,竟公然强抢民马,是否活得不耐烦了?” 众兵为他气势所摄,竟没有人敢再出手。 一个头目模样的壮汉踏前一步,怒喝道:“我们奉了将军之命,徵集马匹,小鬼你竟敢违旨抗命,可是活得不耐烦了,还不滚开?” 寇仲本身就是钦犯,那会把这种欺压良民的皇法看在眼内,兼之一出手得胜,正在兴头上,也踏前两步,到离那个头目只有丈许远近时,整个人的精神集中到刀锋上去,同时催发体内真气。 一股凛冽的刀气,立时由刀锋透出,最奇怪的是整把刀竟亮了起来。 十多名官兵同时色变,那兵头首当其冲,竟硬被刀气冲退了两步。 寇仲想不到自己竟真能有此功力,心中一喜,立时打回原形,刀气消去。 那兵头还以为刚才是自己的错觉,又欺他们年青,招呼一声,十多人扑了上来,举刀往两人招呼过去。 寇仲怕徐子陵没有兵器会吃亏,大喝一声,抢前画出一道半圆形的刀芒,敌刀遇上这芒圈,六柄竟有四柄脱手甩出,另两个腕力较强的,亦因虎口震痛退了开去。 徐子陵这时抢到灰儿白儿旁,亦把牵马的两名官兵打得变作倒地葫芦,还顺手夺了一把佩刀。 寇仲佩刀闪电劈出,登时又有一人中刀倒地,大快笑道:“明年今日就是你这些贼兵的忌辰,遇到我们算你们倒足霉头。” 众官兵听到他要杀人,未受伤的立时作鸟兽散,受伤的只好连爬带滚走了。 寇仲抚刀叹道:“官兵如此胆小如鼠,只懂欺压平民,难怪这么多人被迫造反。” 徐子陵牵马过来,苦笑道:“若我们再不溜走,敌人班兵回来后,明年今日就是我们的忌辰了。” 寇仲和徐子陵手挥长刀,策马硬闯城门。 守城门的士兵显然尚未接到消息,措手不及下,给他们冲倒了五、六个人,欲追赶时,两人早绝尘而去。 他们自是心怀大快,虽对舍下的车厢衣物有点心痛,但吐气扬眉的感觉却暂时盖过了一切。 驰了二十多里路后,已是黄昏时分,两人就在路旁山野露宿。 寇仲打了只山鸡回来,徐子陵早采集了足够柴枝,生火烧烤。 两人嗅着香气,都生出心满意足的感觉。 寇仲关心地瞥了正在左近山坡悠间吃草的马儿后,叹道:“想不到我们这两个穷光蛋,终于拥有两头乖马儿,我都说终会有出头的日子了。” 徐子陵道:“你这家伙有头威却没有后劲,开始时一派高手风范,只凭刀气便迫得那兵头仓皇后鸵接着便后劲不继,像你这种高手真羞家了。” 寇仲赔笑道:“下趟不会这样的,可知心法最是重要。作战时要绝对冷静,就像井中之月,任何情绪波动,都会使高手变成低手。” 徐子陵道:“这是说来容易做来难的事,例如若你见到我被人伤了,还能将精气神保持在那种井中月境界吗?” 寇仲自问办不到,苦恼道:“但跋锋寒那小鬼看来天生便是这种人。我们却是感情丰富,究竟有其么方法可锻炼出这种铁石般的心志呢?” 徐子陵皱眉想了一会,沉声道:“看来只能在生死决战时去追寻领会,若一天未达到这境界,我们仍未可自夸高手。” 寇仲兴奋道:“但我们已知道那是甚么一回事,在柴房苦练了那几天后,我体内的真气已比以前像样多了,只……咦!” 两人同时生出警兆,朝马儿望去,一见下立时睚毗欲裂,拔刀跳了起来。 只见一个雄伟如山,散发披肩,身穿黄衣的巨汉,两手似若无力地分别拍在灰儿和白儿马头上,可怜两人的爱骑立时响起可怕的骨折声,一声不响的倾颓倒毙地上,并滑往坡脚去。 寇仲发出惊天动地的悲叫,正要扑过去时,徐子陵暴喝道:“水中月!” 寇仲虎躯剧震,猛然刹止。 那人足不沾地的飘下山坡,到了两人寻丈许外,才傲然立定。 此人脸如铜铸,浓眉大眼,额上正中处生了个肉瘤,就像一只有角的怪物,狰狞可怖。 他的手脚比一般人粗大,予人力大无穷的感觉。 这时他一对巨目内厉芒闪动,狠狠的打量两人,最后目光落到两人遥指着他的刀锋处,冷哼道:“凭你们也配和我宇文无敌动手吗?” 寇仲得徐子陵提醒,更明白这是生死关头,逐渐冷静下来,沉声道:“配或不配,动手见个真章便清楚分明了。” 徐子陵则以平静得连寇仲亦惊奇的语气淡淡道:“究竟是否你的爹娘恬不知耻,竟给你改了个这么吹牛皮的名字呢?” 宇文无敌眼中掠过狂怒的神色,伸手往后一抹,把背上的长矛取到手中,登时生出一股凛厉的杀气,直冲过来。 就在此刻,两人晋入水中月的精神境界,同时催发刀气,凭联手之力,堪堪抵着这可怕的对手。 宇文无敌掠过讶色,长矛一摆,脚下就势抢前三步时,矛势展开,幻作千百矛影,长江大河般朝两人攻去。 寇仲和徐子陵。把体内奇异的真气运行到极致,感官以倍数的增强,清楚地感到对方矛影几全是虚招,只有攻向徐子陵咽喉的一矛,才是实着。 寇仲狂喝一声,但容色却是静若止水,猛往前冲,运刀劈出,直取宇文无敌左肩,真气透刀而去,发出破开空气的尖啸,声势惊人至极。 徐子陵亦是心境玲珑剔透,比之平时练功还要澄明清晰,完全把握到对矛的来势和速度,没有半点遗漏,当下沉腰坐马,一刀劈去。 只见对方闪电横移,不但避过了寇仲一刀,还改变了长矛的角度和速度,转取他的右胁。 徐子陵原式不变,只略微地改变了角度,“锵”的一声劈在对方矛尖上。 劲气交击。 徐子陵闷哼一声,给对方长矛传来有若千重浪涌的劲力震得整个人抛跌开去。 宇文无敌亦不好受,只觉这小鬼刀锋传来的真劲怪异无比,似有若无,又是灼热如火,遇上自己的真气时,却化作了游丝般的细线,箭矢地射入经脉里,勉强化去,已不由往后退了小半步。 他乃宇文阀中有数的高手,除阀主宇文伤不论外,论武功仅次于宇文化及,宇文成都和宇文仕三人,岂知全力出手,不但杀不了徐子陵,还给他迫退了半步,此事若传了出去,立要威名尽丧,不由杀机大起。 他自接到手下报告寇徐两人在瓦岗城现身后,自恃武功高强,孤身一人追来,抱定主意先下手杀死其中一人,再向另一个迫出账簿下落来。 原来那晚登船偷账簿者,正是宇文成都,他吃了大亏回来,不敢说出真相,只说账簿先一步被两人偷了,累得宇文无敌心存轻视,到此刻才醒觉两人大不简单。 寇仲直觉知道徐子陵死不了,但更知道若不能缠着宇文无敌,那徐子陵就死定了。那敢犹豫,使出“血战十式”最凌厉的一式“君临天下”,人刀化而为一,撞入宇文无敌掣起的另一圈矛影里。 徐子陵凌空飞跌的当儿,已知机地运行体内灼热的真气,到跌实地上,便弹簧般跳起来,只见两丈外寇仲被宇文无敌的矛影困在其中,不住发出刀矛交击的鸣响,忙朝两人冲去。 宇文无敌却是叫苦连天,吃了暗亏。 原来他捉错了用神,接寇仲的第一刀时以为他亦和徐子陵走同一路子,遂以硬碰硬,运起十成阳劲,去应付他以为同是偏热的阳劲。 岂知矛刀绞击时,一股奇寒无比的阴气,由寇仲刀锋传入。 阴阳天性相克,宇文无敌猝不及防下,立时伤了几道经脉,最后虽勉强化去,功力已打了个折扣,兼之寇仲刀刀以命博命,一时竟摆脱不了他。 此时徐子陵、安然无恙地杀来了。 宇文无敌信心顿失,因他本以为徐于陵不死亦伤,那知对方竟像个没事人似的,怎不教他骇然欲绝。 但他毕竟乃一流高手,心神丝毫不乱,狂喝一声,矛势扩大,把徐子陵也卷了进去。 施展浑身解数,务要杀死两人,能否取得账簿已属次要。 刀矛每趟相触,都生出嘹亮的脆鸣,倍添此战险恶之势。 愈打宇文无敌便愈感吃力,只觉对方一寒一热,一阴一阳,使他穷于应付。 而且两人的真气博大精深、玄奥莫测,似是潜力无穷,永不衰竭。 不过寇仲和徐子陵事实上亦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而敌矛那似可无限期地继续下去的狂猛攻势,更形成了他们千斤重的心头压力,逐分消磨他们的意志。 对两人来说,这实是自出道以来最大的挑战和锻炼,假设他们能捱过此关而不死,立即就可晋身一流高手之列。在这情况下,宇文无敌就等若他们的导师,以死胁迫他们来作一次总锻炼。 就在两人快要崩溃的一刻,矛势忽地缓了一缓。 宇文无敌心神剧震,知道自己被受了伤的经脉拖累,终于出现了空隙,大叫不妙时,寇仲和徐子陵立即声势剧增。 宇文无敌虽不情愿,却知此时不走,便休想活命。猛提真气两手移到矛杆正中,脚踏奇门步法,矛头杆尾准确无误地抽击在两人刀锋处,这才朝后飞退。 寇仲和徐子陵在气机牵引下,刀化长虹,直击宇文无敌。 这宇文阀的高手一声痛哼,带着两蓬血雨,转瞬消没在暗黑的山林里。 寇仲和徐于陵同时跪倒地上,以刀撑地。 此仗实是胜得险至极点,但总算捡回了两条小命。 卷四 第六章 重会素素 荥阳的失陷,实是关乎大隋兴衰的其中一个转捩点,更是李密争霸天下的起步点。 李密于大业十二年加入瓦岗军,此人极有谋略,胸怀壮志,利用瓦岗军和翟让如日中天之势,更凭其不世武功,降服了附近的小股义军和不同势力,以倍数的增强了瓦岗军的力量。同时更看清楚一向单靠截取漕运来维持军需,实是瓦岗军发展的致命弱点,不足以供应所需。 于是他向翟让提议道:“先取荥阳,休兵馆谷,待士马肥充,然后与人争利。” 只此见地,便可看出李密的雄材伟略,实胜翟让。 只要能控制荥阳地区,便可长期解决粮食供应的问题,进一步扩展势力,更直接威胁到东都洛阳,至乎影响到京师和洛阳与江都这三大军事重镇的联系。 翟让同意后,同年十月,瓦岗军大举进攻,先攻下荥阳外围各县,直追荥阳城。 杨广对此极为重视,派出当时头号猛将河南道十二郡讨捕大使张须陀为荥阳通守,率领二万精兵迎战。 此人无论在朝廷或武林,均享盛名,一手“狂风”枪法,号称当代第一枪手,生性骄横自负,当然看不起当时只是薄有微名的李密。 以前瓦岗军每次碰着张须陀,都被他杀得弃甲曳戈而逃,故翟让畏之如虎。听到来迎击他的是这个克星,便欲退兵,道:“此人精通兵法,枪技盖世,手下罗士信、秦叔宝更是骁勇善战,不若暂避其锋,再图后策。” 其他手下均心胆俱寒,无不同意。 惟只李密力排众议,请翟让率主力与之正面交锋,自己则与四大得力手下王伯当、祖君彦、沈落雁、徐世绩率领千馀好手,埋伏在大海寺北的密林内。 当双方主力接触,翟让的大军果然节节失利,被张须陀追击十馀里,来到大海寺北。 李密立起伏兵,从后掩击张军。 翟让大军亦配合日头反击,前后夹攻下,张军伤亡惨重。 李密更亲自出手,击毙张须陀。 此战使李密名扬天下,更成了瓦岗军声望最高的人物,隐然凌驾于大龙头翟让之上。 这次大捷,确立了瓦岗军立足的根基,重创了隋军的威望。 在这种形势下,翟让只好让李密自领一军,号称蒲山公营。 李密出身贵族,世代受封,故他继承了蒲山公的爵位,遂以此为名。 李密野心极大,既得荥阳,又谋兴洛仓。 洛仓乃隋室最大的粮仓,故杨广极为重视,派出虎贲郎将刘文恭率步骑兵二万五千人,由东都洛阳东进,企图挽回颓势。 又使裴仁基自虎牢袭击瓦岗军侧背,希望以这两支大军,牵制李密。 同一时间,杨广更遣得力手下王世充往洛口,与李密作正面交锋。 当徐子陵和寇仲来到荥阳时,双方大军正在僵持不下,形势一触即发。 两人自击退了宇文无敌后,信心陡增,又因多了这番险死还生的实战经验,练起功来再不像以前般盲闯瞎撞,故这二十多天的旅程中,两人无论精神和功力,均突飞猛进。 若有以前在扬州熟悉他们的人在这刻撞上他们,必会因他们的改变而大感惊讶。 而徐子陵长得更是儒雅潇洒。 肩宽腿长的身体挺得像枪杆般笔直,宽广额头下一对虎目灵光闪动,充盈着慑人的魅力,虽然只是刚满十九岁,但巳予人长大成人的印象。 寇仲却是霸气日盛。 他虽比徐子陵矮了寸许,但已比常人高上半个头。 由于他的肩背特别宽厚,更显得身形伟岸。 若徐子陵是飘逸,那寇仲就是豪雄。 难得是寇仲时常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与他的雄浑霸气并在一起,恰好产生出一种中和的作用,形成了他独有的风格。 不过两人仍不自觉自己踏进了高手之林,入城过关时仍是战战兢兢,打定主意若有异动上立时逃之夭夭。 在这种时刻,城防关口自是严格之极,两人甫柢城门,便给身穿青色武服的瓦岗军盘问。 带头者见他们身佩长刀,气派不凡,便盘问他们的家派来历,到此的目的等细节。 寇仲胡诌一番后,那头目仍不满意,道:“凡出入城者,均须有祖军师签发的通行证。看你们不似来犯事之人,但军命难违,恕我难以通容。” 寇仲和徐子陵见他客气有礼,心生好感,徐子陵坦然道:“实不相瞒,我们今次来是要找我们义结金兰的姐姐素素,他乃你们……嘿!你们大龙头失踪爱女的婢子,倘若不信可找她一问就知道。” 那头目皱眉道:“不要乱说话,大小姐上月才外游回来,哪曾失踪呢?” 寇仲和徐子陵立时目瞪口呆,脸脸相觑,完全不明白是甚么一回事。 那天在荒村他们亲眼目睹翟让被与祖君彦勾结的怪人击伤,为何忽然素素的小姐又可安然归来? 不过那头目却没有怀疑他们,道:“我也认识素姐儿,她和小姐在江北失散后回来,便是由我亲自送她到大龙头府的。这样吧!你们先解下佩刀,待我遣人通知她好了。” 顿了顿续问道:“你们叫甚么名字?” 寇仲感激道:“请告诉她小仲和小陵来找她好了。”与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都因素素无恙而心中狂喜。 兵头着人带他们到城门内附近的官厅等候,便使人飞马去报知素素。 两人给关到一间小石室,门则是钢铁造的,摆明是间小囚室。寇仲不解道:“明明连翟让都给那怪人击伤了,为何他的女儿反给救回来?” 徐子陵苦笑道:“你以为我可以给出答案来吗?唉!城防这么森严,瓦岗军又像个个打得两下子的模样,就算素素姐姐肯跟我们走,我们亦没有本事带她离开。” 寇仲笑道:“不要这么悲观吧!事在人为,总会有办法,例如设法偷他娘的二张通行证就成了。嘿!谁想得到签发通行证的祖君彦,本身就是个叛贼,要不要向翟让揭发呢?” 徐子陵道:“那能想得到这么远?现在我最怕就是遇上沈落雁那婆娘和她曾跟我们打过交道的手下,那时就糟透了。” 寇仲却乐观得很,得意道:“沈婆娘是李密的俏军师,自是随军打仗去了。主子有事,下面的狐群狗党只好在旁侍候,我才不担心。” 又道:“瓦岗军看来比老爹的江淮军守规矩多了,若非我另有主意,加入瓦岗军也不错哩!” 徐子陵问哼一声,没有答他,闭目练起功来。 这些天来,无论行住坐卧,两人都勤力练功。 寇仲本非这么勤力的人,但自与宇文无敌一战后,亦知练好武功乃唯一保命之道,故比之徐子陵要积极苦练的用心是有过之无不及。 他们迅速晋入一般练武人梦寐难求至静至极的道境,体内真气澎湃,运作不休。 时间在无知无觉中流逝。 忽然室门被推了开来。 两人生出感应,同时睁眼朝入门处瞧去。 清减不少、但出落得更标致的素素挟着一团香风,奔了进来,与刚跳起来的两人搂作一回。 三人又哭又笑,却没有半句话可有条理的说出来。 终因有外人在旁,素素依依不舍地离开两人,热泪滚流道:“我还以为永远都不会再见到你们两人了。” 忍不住又投入两人的拥抱里,痛哭失声,尽显真情。 在门外的兵头见他们充满姐弟般的炽热感情,心中感动,轻关上了门,好让三人畅叙离情。 寇仲逗起素素的下领,见她似梨花带雨,心痛道:“素素姐不要哭了。该笑才对。” 徐子陵扶着她香肩道:“素素姐是否受了委屈呢?” 素素含泪摇头道:“不!小姐仍对我很好!唉!你两个人现在长得又高又壮,定会有很多女孩子对你们倾心了。” 寇仲尴尬道:“恰好相反,我们曾遇过的美人儿,除素素姐外其他的不是喊打就是喊杀,所以只好来找素素姐你。” 素索和他们说笑惯了,有若雨后天晴般“噗哧”娇笑道:“仍是那个样子,唉!你不知人家为你两兄弟流了多少泪哩!” 徐子陵为逗她欢心,故作惊奇道:“这就奇了,为何素素姐一对大眼睛可以愈哭愈美的?” 素素笑得伏在两人肩上。 三人姐弟情真,虽不避嫌疑,却没有丝毫男女间肉欲的感受。 寇仲凑到她的小耳旁问道:“李大哥呢?” 素素娇躯一震,抬起犹带泪渍的俏脸道:“他送了我回来后,就到东都去了。” 徐子陵和寇仲看她神色,便知这位好姐姐对李靖已是情根深种。 徐于陵皱眉道:“他没邀你去吗?” 素素垂首轻轻道:“是我不肯随他去,他是男子汉真英雄嘛,自然该趁年轻去闯出自己的事业。” 两人均肃然起敬。 寇仲乘机道:“我们两个虽是男子汉,却非英雄,素素姐随我们走。” 素素一震道:“我还要伺候小姐哩。” 徐子陵急道:“你留下来只会没命,我们亲眼看到祖君彦勾结外人把你老爷打伤了。” 素素愕然道:“胡说!老爷好人一个,怎会是受了伤。” 寇仲一呆道:“那你的小姐是否给人掳走了?” 素紊道:“当然没有这回事哩!” 寇仲和徐子陵脸脸相觑,大惑不解。 徐子陵改变方向问道:“那你的小姐有没有忽然不见了一段时间,然后又忽然回来。” 素素答道:“我回来后,小姐一直外游,到上个月才回来,还是由祖军师亲自陪她回来的。” 寇仲拍腿道:“这祖君彦碓狡猾,好人歹人都由他做了。” 徐子陵遂把荒村的遭遇说了出来,素素听得脸色连变,最后坚决道:“我怎都要把这事告诉小姐,再由她知会老爷。唉!傍你们这么一说,我省起来了,小姐回来时消瘦了不少,又一反常态很少骂我们。” 寇仲失声道:“甚么?她爱骂人的吗?为何你又说她待你很好呢?” 素素认真道:“她脾气不好,但心地却是挺好的。我服侍了她这么多年,最清楚的了。” 继又拉着两人手臂摇晃央求道:“看在姐姐分上,帮小姐老爷一趟好吗?给祖君彦这种人留在军中,始终会酿成大祸,你们如实说出来,老爷定会相信你们的!” 寇仲道:“岂到他不信,否则我们怎能知得这么详细。” 徐少陵沉吟道:“这事还是直接向翟老爷说稳妥点。” 素素见他们意动,大喜道:“能否直接见大老爷,全由小姐决定,或者你们能说服她呢。” 寇仲道:“事不宜迟,我们立即去见小姐吧!” 紊素俏脸一红道:“这也要由小姐决定,你们耐心在这里等上一会,因为就算小姐点头了,还要得到正式批文,你们才可留在城内。” 两人只好对视苦笑。 岂知一等便等到夜深,仍未有消息传来。幸好茶饭无缺。两人索性研练起武功来,倒也不感“囚禁”之苦。 次日徐子陵醒来,见到寇仲脸如死灰地呆坐椅上,大吃一惊道:“发生了甚么事?” 寇仲哭丧着脸道:“不知是否练功过了火,我再不能由天灵穴吸取真气。” 徐子陵骇然自我检视,亦色变道:“我也是这样,是否有人在饭菜内下了毒呢?” 寇仲惨吟道:“看来是散功丸那一类东西。谁会这样害我们呢?” 徐子陵闭目运气,忽然感到丹田发热,真气又再次逐渐凝聚,睁目喜道:“你试试看,我似乎又能聚气了。” 两人各坐一椅,闭目运功,片晌后全身皮肤冒出热汗,还带着点药味。 他们怎想得到自己变得这般厉害,竟连体内的毒液也能排出来,正暗自欢喜时,铁门敞了开来。 两人在锁头作响时,早抹去头脸的汗积,交换了个眼色,装出颓然的样子,暗中却是严阵以待。 进来者赫然是美若天仙,但却毒似蛇竭的沈落雁,只见她笑吟吟的来至两人身前,躬身施礼道曰。“两位公子好!” 寇仲偷眼望向她身后,见到的只有一般把门的守卫,放下心来,恨声道:“你为何要害我们呢?是好英雌的就来和我们做个公平的决斗嘛。” 沈落雁笑脸如花,柔声道:“人家只是想你们安静点吧!不过一天不给你们解药,两位公子都休想像以前般顽皮活泼。但千万不要怪责人家,姊姊只是奉了密公命令,对所有可疑人物加以提防而已。” 徐子陵怒道:“你知否我们是你们大龙头的宝贝女儿的贵宾?” 沈落雁好整以暇道:“当然知道,现在荥阳城就是归我这坏女子管辖,若非看到翟娇为你们申请户籍的文件,也不知两位公子竟然大驾光临呢。” 寇仲颓然道:“你究竟是否很想嫁呢?我便将就点娶了你这美婆娘吧!” 沈落雁美眸杀机一闪即逝,仔细打量了寇仲半晌,又细看徐子陵,微笑道:“不见多天,你们都长进了点儿,不过仍难看入我沈落雁眼内。你们都是识时务的人,若肯乖乖说出杨公宝藏在哪里,我便放过你们,否则立时杀了,好落得一干二净,谁都不再用为此伤神。” 徐子陵失笑道:“还以为你会特别点,说到底都是贪念在作怪。” 沈落雁幽幽叹了一口气。 两人知她出手在即,忙全神戒备。 就在此时,娇叱传来道:“谁敢阻我翟娇!” 沈落雁脸色微变,似想立即出手取二人之命,旋又退往一旁。 人影倏闪,一个粗壮得像男人,与两人想像中的小姐完全两样的女人,身穿彩服,现身室内,后面还跟着一脸愤慨的素素。 沈落雁施礼道:“小姐早安!” 一点都不娇的翟娇铜铃般的圆目猛瞪道:“沈军师还当我是小姐吗?为何昨天我已说了要见这两个小鬼,到今早你仍未肯放人?” 寇仲和徐子陵呆若木鸡,呆看着这没有半点女人味这的“小姐”。 其实她亦算五官端正,只是颧骨过于高圆,发浓眉粗,腰粗身壮,偏又要涂脂抹粉,弄得不伦不类,足可令任何男人一见呕心。 表面看来,沈落雁并不敢顶撞她,赔笑道:“落雁只是依惯例盘问他们吧!小姐现在可带人走了,批文待会送到小姐手上。” 这回轮到两人大感惊奇。 沈落雁怎会如此好相与? 翟娇取足面子,向两人喝道:“你两个奴材还不爬起来跟我走,想永远关在这里吗?” 看着暗中偷笑的沈落雁和一脸歉然和央求之色的好姐姐素素,两人还有甚么话好说,只好苦笑“爬”了起来。 耳中同时传来沈落雁的传音警告道:“不要说我曾对你们下药,我是绝不会承认的,还会宰了你们。” 卷四 第七章 避难学艺 大龙头府座落于荥阳城内城中心,为以前城官的太守府,到了翟让手裹时,又如以扩建,本已宏伟的府第,更气象万千。 荥阳位于大运河通济渠之南,沿运河西上,只经虎牢、偃师两城便可抵东都洛阳,不过数天水程,所以瓦岗军能在此生根立基,对隋室实造成了重大的威胁。 若东都失守,不但截断了西面京师与东方的水路连系,在心理上那胜利者还可立时跃登天下众起义军霸主的宝座。 荥阳因其地理位置恰好是黄河大运河和其他河流交汇处,又是历代驿道必经之地,故舂秋战国以来便非常兴旺,乃东西水运中心之地,其重要性仅次于洛阳。 故虽际此战乱之时,荥阳城内仍是非常繁荣,由南城门到大龙府的一段路上,粮行,油坊、杂货店铺林立,间间相接。 街道都非常宽敞,可容十马并驰,一派大城大邑的气象。 荥阳与紧傍大运河的荥泽,一主一副,实际是二而为一。 荥泽等若荥阳的大码头,是船只转驳的地点,而荥阳则是南船北马的转运处,又是洧水和大运河物资交汇处。 这两地都是位于主要交通线上,中间形成漫长的官道,道旁民居店铺相连,为当地一大特色。 寇仲和徐子陵沿途不时见到巍峨的梵寺佛塔,高院大宅,暗忖难怪瓦岗军要拿了这大城作基地了。 到了大龙头府后,素素领了他们去沐浴包衣,又千叮万嘱他们守规矩,这才带他们到翟娇闺院的大厅见这爱铺架子的小姐。 两人看在素素分上,毕恭毕敬地依足礼数,垂手立在高踞主家座上的翟家大小姐之前,像犯人接受审讯般模样。 翟娇喝退左右婢女仆妇后,连素素都一并赶走,冷冷瞧了两人好一会,却毫无着他们坐下的意思。 两人心中暗骂时,翟娇道:“再说一吹来给我听听。” 寇仲心中叹了一口气,缯影绘声再把当日发生的事说了一遍,然后道:“不知当时小姐是到了哪裹呢?” 翟娇粗声喝道:“现在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 寇忡为之哑口无言。 徐子陵心中有气,道:“请问小姐大龙头是否在府内!” 翟娇一掌拍在身旁小几上,怒道:“奴才好胆,你是聋的吗?尽说多馀话,是否要给我打一顿才肯守规矩。” 寇徐两人愕然以对。 他们带来这么重要有用的情报,岂知换来的却是奴才长奴才短,喊打喊杀。 翟娇见两人终噤若寒蝉,始感满意,指着徐子陵道:“你看来老实点,由你来说。” 徐子陵忍气吞声道:“请小姐垂询。” 翟娇神色稍缓,点头道:“你们凭甚么爬上屋梁去,以爹的功夫,怎会不知你们躲在那裹。更何况以爹的功夫,就算有人躲在箱子内要偷袭他,亦不会得手;我看爹一点都没有受过伤的样子,那被袭的人定不是我爹。” 寇仲一呆道:“这事很容易弄清楚只要小姐问问大龙头,不是可以分晓了吗?” 翟娇大声道:“闭嘴,谁准你说话。” 徐子陵苦笑道:“我要说的正是这几句,找大龙头一问便可真相大白。” 翟娇饱满但决不玲珑浮凸的巨胸剧烈地起伏了几下,大目一瞪道:“这事我自有分寸,你们就留在这里,待爹回来。” 徐子陵皱眉道:“要等多久呢?” 翟娇对徐子陵比较温和点,竟肯答道:“十大八天吧,谁说得上来。你们懂做甚么,我可不能自养你们。” 徐子陵和寇仲听得脸脸相觑,这素素眼中只是“脾气差却心地好”的翟家大小姐,真的把他们当作了来投奔她的奴才。 寇仲试采道:“请问小姐,现在我可以说话吗?” 翟娇似是特别憎厌寇仲,不耐烦道:“快说。” 寇仲迫:“我们可否休息几天,待大龙头回来后才决定做甚工作!” 翟娇不悦道:“早知你是爱偷懒的家伙。昨晚还休息得不够吗?刚巧食房缺人,你们就到那里帮手吧。记着,不准你们对任何人说出那件事,否则我就斩了你们。” 寇徐两人哭笑不得。打定主意,怎也要说服素素随他们离去。 两人在食房搬搬抬抬,斩瓜切肉,又洗碗洗碟,忙到晚上,才能回到下人起居的小房子里歇息。 正唉声叹气,素素来了,歉然道:“我也不明白小姐为何待你们特别差,但两位好弟弟忍着点吧。大龙头回来后,一切便会不同的了。” 寇仲分析道:“我看她是恼我们揭破她曾被人掳走的事,她是那么要面子的人,当然不高兴。” 素素嗔道:“不要那样说她好吗?” 徐子陵耸肩道:“现在你小姐已清楚事情的始末,姐姐亦尽了责任,不若我们立刻离开,到洛阳去找李大哥。” 素素脸色微变,无力地摇了摇头。 寇仲讶道:“素素姐难道不想李大哥吗?” 素素咬着下历轻轻道:“想又有甚么用?” 两人听得心往下沉,难道竟是神女有心,李靖这襄王却无梦吗? 素素凄然瞧了两人几眼,强笑道:“你们的李人哥志比天高,对儿女之情那会放在心上,求你们以后都不要把他和人家拉在一起好吗?何况我根本配不起他。” 两人无言以对,都为她难过,却没细想她为何自感不配。 素素换过笑容道:“你们还末有机会告诉姐姐别后的追遇,还不说来给姐姐听。” 两人就像遇到了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般,谈谈笑笑说出这年许来的经历。 素素俏脸微红道:“两位弟弟真坏,整天想去逛妓院。” 徐子陵想不到说了这么多惊险的故事后,素素只是着意于这方面,叫起撞天屈道:“都是寇仲的主意,我只是被迫而已。” 寇仲阴阳怪气地笑道:“你这家伙只懂赖在我身上,你自己没有这个心吗?” 累素俏脸更红了,大嗔道:“不要说了,男人都是这样的。” 两人讶然朝她打量。 素素垂下了俏睑,忽以蚊子般的声音道:“要不要姊姊伺候你们呢?” 徐子陵剧震道:“素素姐!” 素素凄然道:“姐姐既可陪别的男人,你们又不是我的亲弟弟,有关系呢?” 寇仲色变道:“姐姐怎可去和别的男人好?李大哥…嘿…” 素素秀眸泪花打滚,垂首道:“姐姐只是奴婢的身分,主子有命便要依从,那能为自己作主。” 两人恍然,立时义愤填膺! 寇仲霍地立起,大声道:“我去找那婆娘拚命!” 素素骇然扯着他悲叫道:“不关小姐事!” 徐子陵双目喷火道:“那关谁的事呢?” 素素迫寇仲坐回椅内后。才饮泣道:“那时小姐尚未回来,老爷在府内款待手下,密公也来了,那晚我出来侍宴,有人向老爷要我,老爷就答应了。”说到这里,早泣不成声。 两人怒火中烧,追问那人姓名时,素素却不肯说出来。好一会后,三人的情绪才平静了点。寇仲愤然道:“定是李密这贱种,就让我们去找他拚命。” 素素色变道:“不是他!” 徐子陵怒道:“你不说出来,我们就当是他好了。翟老头亦非好人。” 素素急道:“老爷也是无可奈何的,自荥阳大胜后,人人都说功劳尽属密公,蒲山公营的人更是气焰高张,唉,我是不该告诉你们的。” 寇仲咬牙切齿道:“早叫素素姐不要回来了。” 素素以袖角拭去泪渍,勉强挤出一丝苦涩的笑容,低声道:“现在你们该知姐姐为何不愿见到李大哥了。何况他只当我是个小妹子,事情发生后,姐姐再不想活,但总觉得你们吉人有天相,才忍辱偷生,希望有重见你们的一天,现在终达成心愿。” 徐子陵斯然道:“素素姐万勿有轻生之念,我们今晚就走,只要找到钓索一类的东酉,我们便有把握将姐姐带走,以后我们姐弟再不会分开了。” 素素却只是摇头。 寇忡叹道:“姐姐还留恋甚么呢?是否…嘿…” 素素狠狠道:“不要乱猜,我恨不得将那贼碎尸万段,只是念着小姐的恩情。唉,这样好吗?待老爷回来后,把事情说清楚,姐姐就全依你们意思好了。” 徐子陵那还有待下去的心情,断然道:“翟让一听便知事情真伪,我们留下来亦没有甚么意思,姐姐若下了决心随我们离开,明天我们便溜出府外张罗逃生工具,入黑即走。” 寇忡道:“最紧要是避过沈婆娘的耳目。” 在两人期待的目光下,素素终于点了头。 翟府婢仆家丁侍卫多达三百馀人。 翟让只得一女,元配妻子于两年前过世,故翟让不在时,翟娇便成了主事的人。 翟让有三名姬妾,但都不敢惹翟娇这女霸王,遂成翟娇一人独揽府内大事之局。 在翟府内,由于素素是翟娇的贴身侍婢,她虽不爱弄权,但大部分人都多少看在她脸上,善待寇仲和徐子陵。 事实上两人这时长得比那些家将侍卫还高挺雄壮,两眼灵动有神,府中仆役们那敢撩惹他们。 不过由于翟娇故意作弄,两人干的却是食房内粗重的清洁和杂务工作,这安排当然没有人敢改变。 次日天末亮两人给唤醍过来,到食房协助预备早食。 忙了两个时辰,两人才找到机会溜出食房。 寇仲笑逍:“我一边洗碗,一边练功,都不知多么写意。” 徐子陵舆奋道:“这几天我明显感到体内的真气愈来愈听差使,你试试把真气运在耳鼓穴,连远处的人低声说我们闲话都可听得一清二楚呢。” 寇仲大喜道:“回去后定要试试,现在买东西要紧,这大龙头府死气沉沉,不宜久留。” 徐子陵搭着他肩膀往前院走去,叹道:“只要想起我们的翟家大小姐,就万事皆休,只想速走了。” 两人均穿上工作的小厮常服,不但衣服沾满油垢水渍,连头颈手脸都不保,好不过以前在扬州时的模样多少。 寇仲得意道:“那叫管叔的还是甚么大司厨,只看他烧菜调味的手法来来去去都是那几招,便知弄出来的菜只是一般。若由我兄弟来弄他娘的几味,保证能吃得那些夫人小姐口水都流出来。” 止说得口沫横飞时,一声冷哼,来自前方。 此时他们正沿大宅旁的廊道往宅前的大广场走去,三名翟府的家将不知由甚么地方钻了出来,拦着去路。 带头的叫张厉,素素曾介绍过他们认识。当时便对他们神态傲然。 两人停了下来,愕然道:“甚么事?” 张厉只手环抱朐前,斜眼兜着他们道:“不是告诉过你们吗?内府的奴仆不准到前府来,这么快就不守规矩了。” 寇仲陪笑道:“我们并不是要到前府,而是要到街上去。” 另一家将道:“谁遣你们到外面去?” 寇仲指了揩鼻子,道:“就是我自己。” 张厉没好气道:“快回去,小姐吩咐,没有她的命令,你们两人不准离开府门半步。” 徐子陵哈哈一笑道:“这真是天大笑话,我们又不是囚犯,最多就是不干吧了。我们偏要离开。” 张厉三人同时现出怒容,其中一人喝道:“好胆,是否不想活了。” 寇仲嘻嘻笑道:“我这位兄弟就是脾气不好,三位大叔大人有大量,原谅则个。”搂着徐子陵回头便走,低声道:“好汉不吃跟前亏,若惹出翟府的家将,我们这两个新扎高手就要立即完蛋大吉。” 接着又道:“刚才我曾学你般功聚双耳,立时听到大堂里传来轻细如无的均匀呼吸,此人比张厉那些九流角色厉害多了。显是府内真正的高手。” 徐子陵点头道:“老翟怕爱女给人再次掳走,当然会加派高手保护,现在我们难道回房睡觉吗?” 寇仲得意道:“前门不通,便走后门,还要立即走。像张厉那种小人,不去向那女霸王搬弄是非才怪。所以买到东西后,须把家当藏在府内,以免给那恶婆娇缴了去自己练习母猴爬树。哈!” 两人举步踏上贯通前后院的碎石路,一群五、六个俏婢迎面而来,见到他们,眼睛都亮了起来,大胆地对他们眉挑眼逗,嘴角含舂。 她们虽只略具姿色,但已促使两人对自己的吸引力信心大增,生出飘飘然的感觉。 寇仲叹道:“可惜我们今晚就要溜,否则说不定不用去青楼,就可除掉这窝酿的青头身分。” 徐子陵警告道:“人家是正经女儿家,若沾上了,可不能饱食远走,那时就烦死了。” 寇仲一震道:“我倒没想过这点,想想还是去青楼干脆利落,唉,不过以后有素素姐在旁看着,很多事都要有所顾忌。” 此时终走到宅后的大花园,小溪流水,景色雅致,两名俏婢,正在修剪花草,见他们来了,交头接耳地细语,又用美目偷瞥他们,舂意盎然。 两人却只能目不斜视,直行直过。 后门在望时,一个灰衣中年大汉,安坐左方小亭的石凳处,正悠闲地吸着烟管,吞云吐雾,似对他们并不留意;他们亦不以为意,正要推门而出,那灰衣汉叫道:“两位小兄弟,请到这里来说两句话。” 寇仲和徐子陵对望一眼,均知不妙,偏又毫无办法,惟有硬着头皮走过去灰衣汉面貌平凡,但骨节粗大,脸色带着奇异的紫红色,双目似有神若无神,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两人记得在府内远远见过他几次,其他人对他必恭必敬,只是不知是甚么身分。 他以烟管指了指石桌对面的两个石墩,道:“请坐。” 两人只好面对他坐了下来。 灰衣汉微微一笑道:“本人屠叔方,乃龙头府内总管,专责府内安全,不知两位小兄弟要到哪裹去呢?” 寇仲耸肩道:“只想溜到街外逛逛吧了。” 屠叔方点头道:“这是人之常情。不过小姐吩咐,若两位兄弟不是有什么必须办的事,最好不要离开龙头府,一切待龙头老大回来再说。” 徐子陵无名火起道:“那岂非当我们是囚犯吗。” 屠叔方叹了一口气道:“我们亦是迫不得已。请问两位和沈落雁究竟有何嫌隙!” 两人心中一震暗责自己糊涂从没想过沈落雁止对他们虎视眈眈,而龙头府反是唯一最安全的地方。 寇仲不答反问道:“小姐有否告诉总管我们为何会到这里来?” 屠叔方双目神光一闪,显示出精湛深厚的内功。定神注视了寇仲半飨后,沉声道:“小姐曾教图某莫要询问两位的事,只说须全力保护你们,图某当然要依命行事。” 徐子陵低声问道:“总管跟大龙头有多少年了。” 屠叔方亦低声应道:“两位请放心直说,即管大龙头有甚么心事,亦不会瞒我。” 寇仲仍不放心,问道:“最近发生在小姐身上的事,总管清楚吗?” 屠叔方脸上现出懔然之色,好一会才道:“当然清楚,但不知两位指的是哪一此事。” 徐子陵道:“当然是有关她外游之事,小姐说过不准我们告诉任何人,总管有胆听吗?” 屠叔方仰天长笑,意态豪雄,淡然道:“你们有胆说出来,我就有胆子听。” 两人见他非是奴才气概,大生好感,那会把翟娇的警告放在心上。遂先把与素素的关系大致交待,然后把荒村事件详细复述。说完时,屠叔方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好一会屠叔方才恢复常态,讶道:“这么说两位小兄弟当是身怀神功,否则怎能躲上屋梁,又能瞒过所有人的耳目。不过表面看来,两位虽体格轩昂,腰步沉稳,又气定神闲,但双目不现内芒,难道竟已达到反璞归真的境界吗?” 寇仲知他说得虽客气,骨子裹却是怀疑他们这故事的真实性,坦然道:“那是因为我们的内功别走蹊径,与一般武功大有分别,不信大可立即试试我们。” 屠叔方伸出手来,微笑道:“那我们就握握手好了。” 寇仲吃了一驾,虽肯伸手和他握着,却道:“千万莫下重手!” 屠叔方“莞尔”道:“这个当然!”同时发劲。 寇仲先感到对方的手像忽然变成了假铁箍,还不住收紧,指骨欲裂时,体内真气自然贯到手腕间,虽仍感疼痛,但已可忍受。 屠叔方剧震道:“小兄弟的内劲果然非常怪异,似有如无,但又是深不可测。” 两人初次得高手品评,大为高兴。 屠叔方连续三次摧动真气,都给寇仲化去,松手道:“屠某信了。” 旋又皱眉道:“凭你们的身手,怎肯在膳房内受如此委屈?” 徐子陵苦笑道:“有甚么法子,小姐的吩咐嘛。” 屠叔方沉吟片晌,摇头道:“但大龙头确是没有半点受了内伤的神态。这究竟是甚么一回事?” 寇仲道:“小姐是否真给人掳走了,后来又给那祖君彦假惺惺作态的救回来。” 屠叔力道:“确有此事,但府内除屠某外,再没有人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而目下我亦只能当作不知,一切要待大龙头回来再定夺。” 徐子陵见他这么明白事理,松了一口气道:“那我们可以出去逛逛吗?” 屠叔方摇头道:“更不能出去,现在沈落雁在府外布下人手,密切监视。这事我不敢报告小姐,怕她去闹事,所以只希望大龙头能早日归来。” 两人想起沈落雁的狠辣无情,那还敢大摇大摆往外购买逃生工具? 寇仲顺口问道:“大龙头到哪裹去了?” 屠叔方见两人对他推心置腹,更儿他们未失天真,坦诚得可爱,心中涌起某种难言的感觉,道:“大龙头和密公正全力攻打兴洛仓,此战若胜,昏君将时日无多。” 寇仲搔头道:“兴洛仓究竟是甚么仓,为何这么重要?” 屠叔方不厌其详地解释道:“兴洛仓位于洛阳之东,荥阳之西的洛口,乃通济渠和黄河交交汇处。仓城周围二十馀里,设有三千个大窖,每窖储粮八千石,若得到这么一个仓城,我们瓦岗军十年内都不用忧心粮草不足了。” 徐子陵不解道:“隋室这么布置不是很笨吗?岂非教人有明确的攻击目标?” 屠叔方失笑道:“设仓时,哪想得到会有这么的一天。当年设仓,主要是用作积储租税米粮,以供朝廷使用。要知文帝建都长安,关中地区产粮常不足京城需求,从东方运去的漕运又有三门峡的险阻,费时费力,有了这些大粮仓后,京城就可保持粮食的稳定。” 寇仲苦恼道:“这么说,谁都不知大龙头会在何时回来了,我们岂非仍要每天砍柴挑水洗碗洗砾的捱下去。” 屠叔方笑道:“这个容易,我会和小姐再作商量。” 两人无奈下,只好答应。 而且再深作考虑,既有素素相陪,又可乘机潜修,这大龙头府倒不失为一个舒适的避难所,想到这裹心中更是释然。 寇仲打蛇随棍上道:“我们除了内功像点样子外,拳脚功夫却是一般,总管可否指点一下我们。” 屠叔方欣然道:“由于你们诚实谦虚,这回算得是找对人了。只念在你们远道仗义前来报讯,又曾救过素素,我就不会留私,让我传你们最自感得意的十二手擒拿截脉法,看看是否管用。” 两人大喜拜谢。 这时就算有人要硬赶,他们都不肯走了。 卷四 第八章 笼中之鸟 屠叔方果然是翟娇之外龙头府中最有影响力的人。 当天他们被免去了在膳房的杂役工作,住宿处还被调往内院家将群居的宿舍,每人各有一间宽敞的卧室。 两人多年来起居坐卧形影不离,一时既感不习惯,但又有新鲜的感觉。 素素有空便来看他们,又为他们缝制新衣,姊弟之情更渐深厚,乐也融融。 屠叔方对两人亦生出感情,毫不保留地传给两人他最精擅的擒拿截脉手法,更指点他们各方而的武功。 他能成为大龙头府的总管,自非侥幸。江湖上,他是叱吒风云的人物,在瓦岗军中,论武功他只排在翟让、李密和王伯当之下,得到这种级数高手的指点,两人自是突飞猛进。 这天屠叔方教他们点穴之法时道:“每个人的脉气犹如相格掌纹,无一相同,更随天时气候流转不同,故必须因应时机,灵活变化,否则便难以达到预期的效果。” 寇仲欣然道:“这个容易,只要先送入一道真气,再意随气走,便可测知虚实了。” 屠叔方一震道:“意随气走?你是否说当真气输到了别人体内后,仍可以感应到那道真气的情状呢?” 徐子陵点头道:“就是这样,我们常这么干的,很好玩哩!” 屠叔方一脸难以相信的神色道:“这种境界,恐怕大龙头都办不到,《长生诀》难道真是如此厉害吗?” 经过多日相处,寇徐早告诉了他有关的往事,所以清楚他们武功的来源。 寇仲雀跃道:“难怪宇文无敌都给我们打得抱头鼠窜了,原来我们的内功这么特别。” 屠叔方失声道:“你是说宇文阀的宇文无敌?” 这一环节他们尚未告诉屠叔方,遂说了出来。 屠叔方摇头叹道:“假以时日,恐怕宁道奇之外要再加上你们两个人。以前我跟恩师学这些擒拿截脉手法时,足练了三年才略有小成。你们只学了三天便头头是道,只欠火候,说出来也不会有人肯相信。” 寇仲正要说话,下人来报,沈落雁来了,要见他们。 屠叔方早清楚他们和沈落雁的过节,道:“给她天大的胆,也不敢在这裹撒野,我陪你们去见她,看她要弄些基么花样来。” 寇仲和徐子陵有苦自己知,皆因尚瞒着屠叔方有关杨公宝藏的事,当然怕沈落雁抖出来。 寇仲遂道:“我们才不怕她,让我们自行应付她好了。” 屠叔方还以为他在逞强,不再坚持。 两人来到大堂,见到沈落雁正在欣赏一盆摆设的盘栽。 两人还是首次踏足这瓦岗军视之为“议政殿”的大厅。 这主宅大堂是宏伟厚重,坐北朝南,三楹七梁歇山式的建筑,古意盎然。 厅中以红木家具为主,四壁张挂名画,梁上悬了六盏八角宫灯,富丽典雅。 最今人感觉特别是通过四面花棱窗,外面的百年老树和婆娑柔篁,随着秋阳映入厅内,浑然天成。 就在这动人的美景裹,这美女戴着将俏脸“浅隐”的流行帷帽,由于沈落雁正侧对两人,从他们的角度看去,帷帽的后幅直垂至腰,帽裙在臂部又被剖开,形成两个披肩,无限地强化了她优美的肩背轮廓,看得两人一时呆了起来。 沈落雁缓缓转身,笑意盈盈道:“人家是来跟你们讲和哩!” 两人听得脸脸相觑,若这女人真肯讲和,太阳就该由西边升上来了。 寇仲哂道:“有条件还是没有条件呢?” 沈落雁轻举玉步,婀娜多姿地来到两人身前,这才发觉她穿得颇为暴露,圆领窄袖直裾的绣蝶袍,下长至‘足付’,纹样精美,色彩素雅,但领口低至可隐见乳沟,露出丰满雪白的胸肌。 她见两人死命盯耆自己酥胸,大嗔道:“怎可这么无礼,只懂盯人家那地方。” 寇仲“骨嘟”一声吞了口涎沫,呼吸困难的道:“你摆明是来诱惑我们,算我们投降好了,将就点娶你作一晚娇妻吧。” 沈落雁横了他一眼道:“一女不能侍二夫,我该嫁给你们哪一个呢?” 徐子陵比较清醒一点,戒备的道:“你想离间我们兄弟的感情吗?” 沈落雁失笑道:“你们兄弟的感情是这么脆弱吗?唉!不和你们胡扯了,言归正传,请问你们需要这两颗解药吗?” 摊开玉掌,两粒浅绿色的小药丸,在两人眼前闪闪生辉。 寇仲始记起他们曾中了她暗算,暗自警惕,微笑道:“怎知这并非穿肠毒药,那时到了黄泉,也要给你嘲笑呢。” 沈落雁把药丸纳回怀裹,若无其事的淡淡道:“不要就拉倒,但却不要说我沈落雁没有提醒你们,服了散功药的人若十天内不能解去,将永远变成不能练功的废人,那时莫要后悔哩!” 徐子陵见她巧笑倩兮,神态娇媚,偏是口说的话毒辣无比,心中有气道:“就算我们死了,也不用你这种人来可怜。” 沈落雁故作惊讶道:“为何你像与我十冤九仇的样子。落雁所做的事,全是为了瓦岗军,你们若诚心投靠大龙头,大家便是自己人了,自应讲和吧!” 寇仲哂道:“你只是为了你的蒲山密甚么公。哈!你还要我们对你有好感吗?想我们当日不单助你解了秦叔宝的重围,还使你反败为胜,诸般恩德,只换来你屡次加害,现在想清楚了,连一晚也不要你这婆娘陪呢!” 沈落雁丝毫不动气,只没好气的道:“给你们这么出言侮辱,我仍没有对你两个小表头立下谷手,还叫不念旧情吗?好吧!看招!” 两人大吃一惊,甚么水中月的心法全忘掉了,骇然疾退。 沈落雁根本没有动手的意思,花枝乱颤般笑道:“原来早有人给你两个小鬼解了毒,难怪不受诱惑。但也真是经验浅薄,只一句空话就给人家试出来了。” 两人大感丢失面子,只好暗骂自己窝囊,同时知道若非给她动人姿色诱得晕头转向,怎会连她虚招实招都看不清楚。由此推之,真正的高手,绝不可被美色外相所惑。 沈落雁转身朝角落的一组红木桌椅移去,坐了下来,手肘撑着几桌,作了个美人托腮的娇俏姿态,柔声通:“两个想娶我的小弟弟,坐吧!谈条件的时候到了。” 徐子陵不悦道:“你凭甚么可将我们呼来喝去的?” 沈落雁好整以暇道:“凭的是『甚么宝藏』四个字,够分量了吧?”两人同时色变。 只这一句话,便知沈落雁在大龙头府布下了线人,且身分绝不会低,所以知道两人把“杨公宝藏”一事瞒着大龙头府的人。 此事若抖了出来,确对两人不利之极,且更不知道翟让会对他们采取甚么手段。 无奈下,只好坐到她对面去。 沈落雁美目在两人脸上滴溜溜的打了一会转,甜甜笑道:“若要我拣,会拣小陵作夫君,小仲则作情郎,那么两个小鬼都可分享奴家的一杯羹了。”寇仲颓然道:“美人儿不要再要我们了,直接点说出来吧!” 事实上连沈落雁自己都不明白为何那么喜欢与他们调笑。 一向以来,心高气傲的她对男人都是不假言辞,但对着这两个小鬼时,自然而然便以两性的关系对他们作弄调侃起来。 沈落雁叹了一口气道:“你们可知道目下的处境吗?首先是龙头府的人不准你们离府半步,其次就是我会全力阻止你们逃出荥阳,所以你们目下虽看似自由自在,但只是笼中之鸟,绝没有自主的能力。” 徐子陵冷然道:“这个不用你来操心。” 沈落雁压低声音道:“现在瓦岗军内,只我一人知道你们身藏『杨公宝藏』的秘密,但若我抖了出来,那时便连奴家都不知会演变成甚么局面。顺便提醒两位一声,瓦岗军裹有专门套问口供的掌刑高手,那可不像我般客气好玩。” 寇仲奇道:“既是如此,你还罗嗦甚么呢?” 沈落雁道:“因为人家对你们有好感嘛!不想见到你们给活勾勾的摧残成为废人,而且累及你们的素姐。她虽可算王伯当的女人,但在那情况下连王伯当都不会袒护她。” 两人心头剧震,一方面是给她拿着了要害,另方面是知道了淫辱素姐那贼子的名字。 看到两人神色,沈落雁满意道:“所以最好让我们作一项公平交易,我的两位小弟弟意下如何?” 寇仲感到落在绝对的下风,被这笑里藏刀的美女牵着鼻子走,苦笑道:“若我们知道宝藏在哪襄,早已盗宝去也,那用和你像反目夫妻般纠缠不清呢?” 沈落雁耸肩淡然道:“好吧!那我立即去见小姐,看看她如何处理你两个小鬼。” 寇仲赔笑道:“万事好商量。你若要藏宝的地点,我们便随便说一个出来满足你的好奇心吧!” 沈落雁嗔道:“你们看来是死不知悔的了。好吧!先不说你们真不知还是假不知藏宝地点,快说给人家听小姐为何肯这么护着你们?不要告诉我只是因你救了她的小婢那么简单。” 两人立时头皮发麻,谁能肯定沈落雁不是祖君彦的同党。 沈落雁坐直娇躯,秀眸寒芒一闪道:“自你们来了后,小姐由城外调来了一支大龙头的嫡系师团,人数达五百之众,这究竟是甚么一回事?” 两人这时已无暇怨怪翟娇沉不住气,忙大动脑筋。 寇仲两眼一转,待要胡诌时,沈落雁笑道:“又想扯谎吗?” 就在两人无词以对的时刻,沈落雁一名手下匆匆闯了入来,报告道:“洛兴仓已被我军攻占,密公有指令回来,须立即派人手增援,请小姐定夺。” 沈落雁大喜下站了起来,对两人道:“没时间和你两个胡混哩。横竖你们都走不了,改天才和你两个小鬼纠缠吧!”言罢匆匆去了。 两人想到大龙头翟让很快会回来,心儿都不由自主地忐忑狂跳起来。祖君彦既是李密的心腹,那会否惹起两人间的正面冲突呢? 那天黄昏,沈落雁领兵离城。 差不多同一时间,翟娇亦离城去了。屠叔方却不肯透露她的目的地,一切都神秘兮兮的。 没有了翟娇,整个翟府立变生机一片,人人都轻松起来。 徐子陵、寇仲和素素三人共晋晚膳,不久屠叔方来加入他们一道,问起沈落雁的事,寇仲只说了解药的部分,宝藏一事却略过不提。如此真真假假,屠叔方自是不疑有他。只是对他们能以内功迫出散功药大感惊异。 说到夺得洛兴仓一事时,屠叔方却是忧色重重,叹道:“今番之所以能攻陷洛口仓,全赖密公运兵遣将之功。现在名义上虽仍以翟爷为首,但实权都操在密公手上。” 三人对李靖的分析记忆犹新,自然明白他担忧的原因。 屠叔方又道:“洛口失陷,朝廷震惊,现在杨广正想全力重夺洛口以挽颓势。命刘长恭和裴仁基两人分别由洛阳,虎牢两地领大军夹击洛口我军,若这仗胜了,才算真的得到了洛舆仓。否则便要把老本都赔回去。” 屠叔方去后,寇仲精神大振道:“沈婆娘去了打仗,素姐的大小姐又走得不知所踪,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素素凄然逍:“你们自己走好吗?” 徐子陵愕然道:“这种把你当作礼物随便赠人的主子,素姐还有甚么好留恋的?” 素素泣道:“不要说了。我是为了小姐,怎能在这种情况下舍她而去呢?” 两人慌了手脚,忙举袖为她拭泪。 寇仲柔耸道:“我的好姐姐不要哭,那我们留下好了。唉!但留下来都不能生出甚么作用啊。” 素素道:“等老爷回来后,姐姐才随你们走吧!” 两人无奈下,只好点头答应。 次日清晨,两人起来便在后院的大花园内练武,却不见屠叔方出现。 由于屠叔方的关照,两人可随意取用兵器房的各种兵器,此时两人打得兴起,索性抬了一堆不同类型的兵器出来,刀枪剑戟,长器短兵,式式俱备,逐种试用,痛快之极。 素素则在旁喝采助威,三姊弟乐也融融。 这时来往的婢仆逐渐多了起来,他们不愿那么张扬,更有点怕看到众婢的多情媚眼儿,遂呜金收兵,沐浴后换上素素为他们缝造的新衣,一时兴到,便想趁机到街上溜哒。 三人有点战战兢兢的由后门偷了出去,来到街上,只见落叶满途,一片残秋景象,想起由初遇至今,转眼快两个年头,现在李靖又不知去向,都心生感触。 秋风呼呼中,三人并肩前行,由素素挽着两人臂弯,沿街而走。 荥阳城出奇地兴旺,据素素说是因李密深懂收买人心之道,故而附近城县的人都归心来附,好得到瓦岗大军的庇荫。 走不了半条街,寇仲和徐子陵便发觉给人吊着尾巴。 他们忌惮的人只是沈落雁,何况自忖若不离城,该没有人会来对付他们,遂不放在心上,迳自嬉玩谈笑。 北方由于胡风极重,男女风气开放,故他们虽当众亲热嬉玩,路人都不以为怪。 三人找了间饺子馆,坐下来大吃大喝。 寇仲笑道:“待会我们找间脂粉店,让素姐可锦上添花,弄得更美艳更引人好了。” 徐子陵兴奋地接口道:“跟着就到丝缎店去,那素姐就可凭她那对妙手为自己缝制过年的新衣哩。” 素素微微点头,但容包却黯淡下来。 寇仲咬牙切齿道:“素姐请放心,异日我们必把王伯当那淫贼宰掉,好为姐姐雪耻洗恨。” 素絮花容失色道:“你们怎知是他?此事万万不可。瓦岗军中论武功,除了老爷和密公外,就要数他。” 旋又凄然道:“这是奴婢的命连,姐姐只好认命,不准你们再为此事胡思乱想。” 两人颓然无语。 就在此时,忽觉有人由入门处朝他们笔直走过来。 寇徐朝来人望去,同时吃了一惊。 原来竟是曾被他们以为很有义气的巴陵帮人,彭城翠碧楼的少东香玉山。 卷四 第九章 衷诚合作 香玉山仍是那副似睡不醒、脸青唇白的二世祖败家子模样,但笑容亦仍是那么亲切,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欣然逍:“他乡遇故知,实人生快事,这位是……” 寇仲无奈介绍道:“是我们的姐姐。” 徐子陵自从知道他属于以贩运人口著名的巴陵帮后,打心底不欢喜这个人。冷笑道:“香兄既是巴陵帮的人,大家可说道不同不相为谋,现在我们连朋友都不是,香兄自便好了。” 这番话弄得素素一头雾水,怎都弄不清楚香玉山与两人间的关系。 寇仲却嘻嘻笑道:“怎会这么巧呢?是否香兄又受了彭梁会那骚货的恩惠,再要把我们出让呢?” 香玉山倒也圆滑,举手投降道:“徐兄寇兄误会了,对敝帮更有误解之处,请让小弟……” 徐子陵不耐烦道:“难道巴陵帮卖的不是人肉而是猪肉吗?” 寇仲一拍香玉山肩膀,眉开眼笑道:“听说贵帮是杨广那昏君的走狗,这里却是瓦岗军的地头,香兄若再不滚蛋,今趟就轮到我们出卖你了。” 香玉山苦笑道:“大家相识一场,除了误会外并没有过节,两位兄台难道连辩白的机会都不肯给小弟吗?” 素素见这人遭两人百般凌辱,仍只是低声下气,委曲求存,不忍道:“给香公子一个辩白的机会吧!” 香玉山感激道:“姐姐心地真好。” 徐子陵不悦道:“她可不是你的姐姐。” 寇仲没好气道:“有屁快放!” 香玉山确有惊人忍耐力,竟仍不动气,压低声音道:“八帮十会中,我们巴陵帮居于八帮次席,本声誉极隆,只是给一些利欲薰心的人,为了讨好杨广而破坏了。” 寇仲凑到他耳旁咭咭怪笑道:“可香兄的样子正像那种利欲薰心的人哩!” 香玉山哭笑不得道:“寇兄莫要损小弟了。” 徐子陵奇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香兄这么忍气吞声,必然是有甚么阴谋了。” 此时更使素素看不过眼,微嗔道:“犯人都该有说话权利,你们让他把话说完好吗?” 香玉山欣然道:“都是姑娘明白事理,我香玉山可在此立誓,除了开赌和开妓院外,从末有参与两位兄台所指那类伤天害理的事。” 寇仲哂道:“那你赌场中的美女又是哪裹来的?” 香玉山道:“若有一个是我香家蓄意拐骗回来迫良为娼的,教我香玉山不得好死。” 两人大感愕然。 香五山叹了一口气道:“事贷上我们是给那昏君害成这样子的。由于我帮一向和朝廷关系密切,帮中又有人在朝廷作官。开始时,只是为那昏君搜罗天下美女,供他行淫作乐。岂知这昏君贪得无厌,只为了出游的好玩,便广建行宫,单由洛阳到扬州,便建有行宫不下四十座。而每座都要以百计美女侍候,加上他本身数千妃嫔宫娥,你想想那是多少人,我们也是泥足深陷呢。” 两人怎想得到巴陕帮有此苦衷,对香玉山的恶感不由减了几分。 香玉山惨然道:“杨广既好女色,又爱男色,这还不算甚么,最可怕是他每天都有新花样。例如他要鸟兽的羽毛作仪服,于是凡有合乎羽仪使用的鸟兽,几乎被捕足一空。又像大业二年时突厥启民可汗入朝,杨广为了夸示富足,下令徵集旧朝乐家子弟,一律充当乐户,竟徵了三万多人入朝,官兵做不来的事,便迫我们去做,我们其实亦是受害者。” 接耆冷哼道:“但现在时势逆转,我们已不须听他的命令。” 寇仲皱眉道:“早该不听才是哩!”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t_x_t_8_0._c_o_m 香玉山道:“但我们不做,自有别的人去做,结果毫无分别,但我们巴陵帮就必然立即完蛋。” 徐子陵道:“你来找我们干甚么?” 香玉山赔笑道:“那天小弟是有眼不识泰山,原来两位是近日名动江湖的人物,现奉了二当家萧铣之命,特来找两位研究彼此合作的可能性。” 寇仲失笑道:“你倒说得客气。原来又是来谋取我们根本不知是在哪里的宝藏。” 徐子陵哂道:“索性不用解释好了,现在传言满天飞,假也变成了真,谁相信我们根本不知道宝藏所在呢。” 香玉山正容道:“两位错了,萧二当家打一开始就认为你们不知道藏宝的地点。” 三人同时发呆。 素素眉紧蹙道:“那你这样冒险来找我的两个弟弟,究竟为了甚么呢?” 香玉山压低声音道:“当然是为了账簿哩!” 徐子陵和寇仲立时脸脸相觑,除了李阀和宇文阀的人外,谁会知道帐簿在两人身上? 香玉山微笑道:“只看两位神色,便知二当家所料不差。我香玉山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现在整个天下都给两位牵着鼻子走了。” 寇仲警戒地扫视小饺子馆内的人,恶兮兮道:“你是要来抢账簿吧!” 香玉山慌忙道:“小弟怎敢,寇兄徐兄既能在宇文成都手上抢去账簿,又能避过宇文阀追捕,还伤了宇文无敌,小弟哪有胆子冒犯虎威。我确是代表敝帮来谈衷诚合作的条件。” 又神秘兮兮道:“两位不是要扳倒宇文化及吗?刚好他亦是敝帮的头号敌人。” 寇仲和徐子陵为之目瞪口呆,好半晌前者才吁出一口凉气道:“你这小鬼倒是消息灵通。” 香玉山微笑道:“这些年来我们以各种名义在全国开了二百多所青楼和近三百家大小赌馆,等若建立了个庞大的侦查网,要查起甚么事来,自然比别人方便点了。” 徐子陵道:“但宇文阀方面的消息,怕不是可从嫖赌的处所可得到吧!” 香玉山点头道:“这个当然。” 寇仲知他不会说出来,大感兴趣道:“你们为何要对付宇文化及呢?” 香玉山露出悲愤神色,重首惨然道:“十五天前,敝帮大当家陆抗被『影子刺客』暗杀丧命,事后根据追查,最大嫌疑者就是宇文阀的人,这个仇怎都要报的。” 三人心中恍然,难怪他开口闭口都是二当家萧铣了。 这其中自然牵涉到复杂的政治权力斗争,而香玉山也当然不肯随便说出来。 香玉山低声道:“我们的三当家是靠向宇文阀的人。事发后已被二当家以家法处置,亦是从他口中迫问出宇文化及和那昏君均与此事有关。” 徐子陵道:“那宇文化及可真失策哩!应该一并把贵二当家除去才是。” 香玉山冷哼道:“他们不想吗?只是不知萧二当家的真正功夫,早在大当家之上,但却不为人知。影子刺客虽厉害,仍要不了他的命。二当家并装死引三当家露出真面目。否则我帮早已落到宇文贼和三当家之手了。” 素素奇道:“这影子刺客是甚么人?” 香玉山道:“此人身分神秘,据传非常年青,好像还是皇族的人,专替那昏君行刺看不顺眼的人,最爱在月满时动手刺杀目标人物,连杜伏威都差点要吃上大亏。” 两人吁出一口凉气,只由此人有胆量刺杀杜伏威,便可知厉害到何等程度了。 香玉山从怀内掏出一封信来,道:“为了表明敝帮有合作诚意,萧二当家特修书一封,信内立下毒誓,绝不会像其他人般只是利用两位,事后却再加害。两位看后自然明白,但请立即毁去此信。” 寇仲接信拆开一看,果然是萧铣白纸黑字立下毒誓,还有画押印记。 递给徐子陵后,寇仲叹道:“你那二当家定是雄材大略的人,嘿!现在他该是大当家了。” 香玉山道:“不!他仍是二当家,除非那昏君死了,他才肯坐上大当家的位置。” 徐子陵把信传给索素,低声道:“你要我们怎么辫?是否将账簿就那么交给你呢?这可不成的!” 香玉山从素素手中接回书信,运功揉成碎粉,笑道:“当然不是这样。我们会让两位可亲身参与其事,享受使那昏君和宇文阀反目的乐趣。只要两位点头,我便可立即安排两位,嘿!是三位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这里。” 又低笑道:“沈落雁和两位不太合得来吧!” 素素吃了一惊道:“现在可不成,要待老爷回来才能走。” 香玉山竟不追问理由,点头道:“就这么决定好了。何时想走,只要到这里的黛青院说找佩佩,自然有人和你们接头,并安排一切。” 接着哈哈一笑站了起来,欣然道:“我和两位是一见投缘,现在终有合作机会。” 又特别向素素一揖到地道:“希望很快可再见到姑娘。” 言罢去了。 三人你眼望我眼,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寇仲和徐子陵虽有账簿在手,但对如何着手去害宇文化及,却是茫无头绪,现在得此转机,自是心中高舆,但又担心事情不若香玉山说的那么简单。 徐子陵见素素俏脸微红,若有所思,讶道:“素姐不是喜欢上这家伙吧?” 素素大嗔道:“休要胡说!” 寇仲道:“这家伙是拍马屁的顶尖高手,说出来的话没半句是会令人不高兴的,又懂见好即收。哄起女孩子来更是厉害,素姐莫要上他的当。” 素素大窘,站了起来道:“你们还去逛街吗?” 无论两人到了何处,都有人暗中监视,使他们不由担心起香玉山来。不过此人既神通广大至在这种情况下能找上他们,自有他一套能耐。 返回大龙头府后,给屠叔方说了两句,怪他们出门都不通知他一声,两人唯唯诺诺,此事就此不了了之。 两人开始详细研究账簿,发觉记载的主要是李阀和宇文阀向东溟派购买兵器的事情,交收的数目与时间地点钜细无遗,且都是近两年的事,若落到杨广手襄,不疑心他们作反才怪。 这晚吃过晚饭后,两人聚在徐子陵房中商议。 徐子陵试探道:“今趟看来有段时间都不能到洛阳去了。” 寇仲逍:“迟去早去都没有问题,有缘者自能得宝。有了和氏璧后,就顺道往京师长安,碰碰杨公宝藏的运气,倘若一并得手,那时再招兵买马,看看谁争得过我们扬州双龙?” 徐子陵叹道:“你倒想得远,现在我担心的是素姐。最怕巴陵帮拿她来威胁我们。不要看香小鬼现在任打任骂都笑脸迎人的,试问我们出来闯荡江湖后,遇上的有多少个是真好人。” 寇仲亦眉头深锁。 现在素素可算他们唯一的亲人,怎都不能教她受到伤害。 徐子陵道:“我们只好小心点,报了娘的仇后,便把素素姐顺便带到南方,安顿好她后,才再想有甚么玩意发展和营生好了。” 敲门声响,素素推门而入,惶恐地道:“小姐回来了,要立即见你们呢。” 两人心中叫苦,现在他们最怕的事,就是去见这个相貌和脾气同是那么丑的翟大小姐了。 翟娇紧蹦着黑似玄坛的脸孔,双目寒芒闪闪,一手叉着粗若马桶般的腰肢,另一手戟指骂道:“我离府五天,你们就作反了。竟敢私自溜到外面去,逛了整天才回来。出了事时,我怎么向爹交待。现在我己将事情报告了爹知道,他说无论如何都不许你们再离府半步,一切待他回来再说。” 寇仲暗忖老子要到甚么地方去,关你这婆娘鸟事,但当然不敢这么说。 赔笑道:“是我们这两个奴才不对,请小姐息怒。” 翟娇收回指着两人的粗指,声息俱厉道:“除素素外,是否还有别人知道此事?” 寇仲脸不改容,以无比肯定的语气逍:“当然没有。” 徐子陵道:“小姐既见过大龙头,该明白我们没有说谎吧!” 翟娇有点泄气地怒道:“爹甚么都没有说,只说会尽快回来。并吩咐此事须严守秘密。我已警告了素素,现在轮到警告你两个奴才。” 两人早惯了她的颐气指使,只好任她喝骂。 翟娇又发了一会脾气,才道:“你们要不要女人相陪同宿?” 两人失声道:“甚么?” 翟娇语气温和了点,放轻声音道:“爹吩咐我,你们可随便在婢子群中挑选合意的人陪夜,他回来后还另有赏赐。” 寇仲本大为心动,但想起若如此做了,那自己和王伯当又有何分别? 徐子陵亡断然拒绝道:“多谢大龙头好意,但我两兄弟都却不会接受。” 翟娇如释重负道:“不要就最好,谁肯陪你这两个小鬼呢。” 两人为之气结,只好闷声不响。 翟娇瞪了两人好一会后,才着两人滚蛋。他们如获皇恩大赦,急忙溜了。 卷四 第十章 以怨报德 想起将要往江都寻宇文化及晦气,两人更是全心练武。 天气逐渐转冷,到第一场大雪降临,捷报传来。 隋将刘文恭率步骑兵二万五千人,自洛阳东进,约好由虎牢来的裴仁基于洛口南面会师,准备一举残灭瓦岗军。 岂知李密早侦知敌情,先开仓济民,收买人心,待附近各县归心,才与翟让率师迎战。 李密把精锐分为十队,自率四队埋伏于横岭,翟让的六队则在洛水支流石子河东岸列阵以待。 刘长恭大军先到,见瓦岗军人少,还以为对方在攻打洛口之战时损耗钜大,竟不待士卒休息进膳,便仓卒渡河进击,忘了要与裴仁基会师之约。 接战后翟让的部队失利,往后退却。 刘长恭得了甜头,衔尾追击,给李密伏兵侧袭,本已饥疲的刘军立即溃败,死伤无数,刘长恭率残部溜回洛阳。 裴仁基得悉刘军败北,哪还敢在这当儿进攻,退守百花谷,固垒自守,不敢出战。 瓦岗军更是声威大振。 由于此战出于李密策画,使他的声望更是如日中天。 荥阳城内更是一片欢乐,鞭炮声响个不停。 接着的几天都下大雪,寇仲和徐子陵童心大起,就在园子裹堆雪人为乐,几名俏婢见他们玩得开心,亦大胆地加入。 两人哪曾试过有女孩子陪伴玩要,更是得意忘形。 寇仲和俏婢们挤挤碰碰,又大讨口舌便利,闹个不亦乐乎。 其中一婢名楚楚,长得特别标致,姿色只稍逊素素,但生得体态撩人,又极具风情,与寇仲调笑不禁,弄得寇仲心痒难熬,觑了个空向徐子陵道:“这个妞儿逗得我忍不住了,横竖翟娇不介意我勾她的婢子,若我弄她上手,来个一夕之情,你不反对吧?” 徐子陵知他性格,若想得到某样东西,不到手绝不甘心,低声道:“若她有了孩子怎办?” 寇仲一呆道:“不会这么容易吧!人家成亲多年,很多仍是末有孩子的。” 徐子陵道:“你自己想着辫吧!但对方是良家妇女,你绝不可始乱终弃。” “碰!” 一团雪球迎面掷来,弄得寇仲整块脸全是白雪。 楚楚和其他五名俏婢雀跃道:“中了,中了。” 寇仲附在徐子陵耳旁道:“兄弟说得对,但亲亲嘴摸摸脸蛋也可以吧!” 言罢张开双臂高呼道:“谁给我拿到,就罚亲个嘴儿。” 俏婢们立时吓得四散奔逃。 寇仲认准了楚楚,追了过去。看着寇仲和众女在雪地里嬉笑追逐,徐子陵心中一阵感触。 当日在扬州三餐不继时,哪想得到竟可在人龙头翟让的府第中与美婢嬉玩。 “碰!”徐子陵后脑中招,冰雪滑入颈内,冰凉一片。 凭他现时的耳目,要躲避是易于反掌,但那样却大失情趣了。 想起寇仲说的“亲亲摸摸”,心中一热,转身便往另一美婢追去。 那美婢兴奋得霞生玉颊,有意无意往林木深处逃去。 徐子陵那还不会意,正要追上去学寇仲般讨点便宜时,人影一闪,屠叔方拦在前路,肃容道:“大龙头回来了,要立即见你们。” 两人战战兢兢来到内院翟让起居处,只见把门的都是面生者,人人太阳穴高高鼓起,一看便知都是高手。 他们尚属首次踏足此处,途中一名四十来岁的文士迎了上来,客气道:“在下王儒信,任司马之职,两位小兄弟请随王某来,屠总管可以回去了。” 屠叔方微一错愕,王儒信已引着两人朝翟让的起居室走去。 寇仲和徐子陵已非昔日欠缺江湖经验的小鬼,耳闻目睹下,发觉四周戒备森严,哨楼上林木间布有武士,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不禁心中奇怪。 王儒信领他们来到内宅大厅敞开的门前,停了下来道:“大龙头在等候你们,两位请自行进去。” 两人暗付谈这等秘密情事自不宜有旁人在,遂不以为意,举步进入厅内。 把门大汉立时将门在他们身后关上。 “碰!” 左右门扇在身后响起的声音传来时,两人看到一名高瘦笔挺的美髯中年男子,正负手在厅内来回踱着方步,于门响时原地停步,别头朝两人瞧过来,双日精芒电闪,一点都没有受伤的样子。 此人生得相貌堂堂,偏是长了个鹰钩鼻,使他神情阴森,予人非常自负的感觉,又使人对他生出自私无情的印象。 他两鬓灰白,额上隐现横纹,像刻画出过往某段艰苦的岁月。 两人恭敬施礼后,翟让道:“你们见过我吗?” 寇仲忙道:“那时我们躲在梁柱上,不敢观看,兼之大龙头又来去如风,所以见不到大龙头。” 翟让目光移往窗外,凝望冬雪下的园林,淡淡道:“那你们怎能肯定那个人就是我。” 徐子陵道:“那是事后听得祖君彦和那藏在箱内的怪人说的。” 翟让平静地道:“你们看到那个怪人吗?” 寇仲逍:“只看了一眼,他身形雄伟,比祖君彦至少高出半个头,不过由于他戴了面具,所以不知他是甚么模样。” 翟让剧震了一下,冷冷道:“他的声音是怎样的?” 寇仲答道:“非常柔和好听,说完时好像仍有馀音的样子。” 翟让的胸口急剧起伏了几下,默然半晌,才闷哼道:“你两人究竟是何家何派,为何内功如此怪异,竟能瞒过那怪人和我的耳目。” 寇仲喜道:“原来那曰遇到的真是大龙头。大龙头真厉害,那怪人还说已伤了你呢!原来只是在吹人气。” 翟让冷冷道:“你们还未答我的问题。” 徐子陵道:“我们的武功是娘教的,不过娘已死了。” 翟让沉声道:“好!” 两人大感愕然,他听到自己的娘死了,怎还可叫好呢? 就在此时,翟让动了,只眨眼功夫就来到两人身前,两袖同时扬起。 两人哪想得到以他身分亦会骤施偷袭,只见他两只手掌由袖内探出,惊人的气劲压体而来时,已来不及封架。 两人齐声惊呼,往后飞退。 “啪啪!” 翟让两掌分别按在他们胸口处。 一股强猛难御的气劲透胸而入,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口中鲜血狂喷,离地倒飞,“碎碎”两声背脊分别撞在门旁左右的墙壁上,再滑坐地上。 两人痛得五脏欲碎,气血翻腾,再无反抗之力。 岂知翟让比两人更要吃惊,他本以为一掌便可送他们归西,岂知击对方胸口时,只觉一寒一热两股反震之力,由他们胸口传来,不但化去他大半劲力,还反侵入他体内,累得他要运功化解。 寇仲虽全身乏力,但仍能开口叫道:“你……你干甚么?” 翟让双目凶光连闪道:“闭嘴!一切只能怪你们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 迈步往两人走来。 徐子陵滚了过去,抱着寇仲道:“要死就死在一块儿吧!” 寇仲毗睚欲裂,拥着徐子陵,凑在他耳边道:“快运功!我去引开他。” 翟让这时来到两人身前,忽然干咳起来,沙哑着声音冷笑道:“就让翟某人完成你们的心愿吧!” 两人正暗叫我命休矣,翟让的手掌已拍在两人天灵盖处。 脑际轰然剧震,眼前一黑,但旋又醒了过来。 正思疑是否到了地府时,只见仍身坐大厅地上,一切依然,反是翟让仆在两人身上,脸青唇黑,浑身抖颤。 两人何等机伶,立时醒悟翟让果然受了严重内伤,只是强行压下,扮作若无其事。目下为了杀死两人,妄动真气,致内伤迸发,弄成这窝囊样儿。 寇仲一把将翟让推倒地上,抚胸呻吟道:“这家伙的掌力真厉害,小陵你怎样了。” 徐子陵仍坐倒地上,揉胸道:“这世上难道只有恩将仇报的人吗?两父女都是那样子。” 寇仲道:“现在逃命要紧,我们先运功疗治伤势,噢!”接着打了个寒噤。 徐子陵苦笑道:“你是冷得要命,我却是燠热难当,五脏六腑都像烧着了似的。” 但不旋踵两人同时一震,若有所悟,大喜互望。 寇仲挨了过来,扬起双掌道:“你把真气由右掌输入我掌心处,我则把真气从右掌送入你体内,哈!这是我们独创的疗伤法门。” 徐子陵哪还犹豫,忙依言与他两掌相抵,运功行气,开始时还非常痛苦艰难,不时吐出血丝,但转瞬寒热同流,一周一周在两人体内循环往复,生生不歇。 却不知道这种寒热调和,实在救了两人的小命。 原来两人虽误打误撞下各自练成了《长生诀》其中一幅图像的行气法门,却失之偏寒偏燥。 在初期阶段,尚没有问题。但当真气愈趋满盈,便愈接近过犹不及的险境。最后结局必然是走火入魔。偏寒者全身经脉冻凝而死,而偏热者则经脉爆裂而亡。 所以今次两人在生死关头,互以己身真气为对方疗伤,由于他们的真气来自同一源头,等若两人一直分别练功,眼下则合而为一,不但大大加速了练功的进度,还练出了连创作《长生诀》的广成子都梦想不到的神功。 换了是别的人,就算天分比两人更好,但要练成《长生诀》上最后两幅图像的造诣,没有十年八载,休想见效。 偏是两人一直分开来练,又不懂调配寒热,反练得无比精纯,现在彼此融合起来,竟等若各自多练两年火候。 直到此刻,两人的《长生诀》秘功,才真正到了小成的境界,再无偏倚。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疼痛尽去,虽因失血而略感虚弱,但精神却旺盛之极,感官和脑筋都比以前灵动多了。 翟让仍躺在地上,不过再不抖颤,脸色比前好看。 寇仲收回双掌,低声道:“要不要先干掉这忘恩负义的家伙呢?” 徐子陵叹了一口气道:“那样素姐定不会原谅我们,嘿!你的真气冷得我真舒服,奇怪!为何我的天灵盖像给打开了般,不住有冷流涌入,舌尖又甜丝丝的。” 寇仲笑道:“我的涌泉穴何尝不是热腾腾,来!快起来,我们去找素姐。” 徐子陵随他站了起来,戒备地看着地上的翟让,低声道:“外面那么多人,怎辫好呢?” 寇仲道:“看来他们并不知道这里发生了甚么事,随机应变好了。”徐子陵惟有硬着头皮,随他推门而出。 王儒信正在门外守候,见两人出来,现出古怪之极的神色,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两人见他神色,便知他早知道翟让会杀他们灭口。故现在见他们能活生生走出来,才会变成这可笑模样。 寇仲堆出笑容,指了指自己脑袋,道:“大龙头听了我们的故事后,才知原先误会了。但又带来他新的烦恼,所以叫我们出来,他要静静思想,吩咐任何人都不得进去打断他的思路。” 这正是寇仲聪明的地方,针对王儒信这知情者用的手段。 徐子陵把门轻轻掩上,在王儒信仍不知如何是好时,追着寇仲背后扬长去了。 步出内院,两人忙朝翟娇的闺房赶去。 寇仲道:“最好是能和素姐偷偷离开,立即去黛青院找义气山所说的佩佩,否则走迟半步也可能会给人分尸。” 徐子陵出奇地冷静,低声道:“我感到功力倍增,说不定可跳过城墙,不过带着素姐,又没甚么把握了。说实话,到现在我仍不相信义气山真有义气。” 寇仲道:“我们是事急马行田,先借义气山来过桥,过桥后是否抽板,那时再斟酌好了。” 两人这时来到翟娇院落的大门,守门的四名家将中有人喝道:“小姐唤你们来吗?” 寇仲苦着脸低声道:“若不是她的命令,你肯去见她吗?” 众家将同时会心而笑。 两人大摇大摆走了进去,刚好美婢楚楚由宅内走出来,寇仲一把扯着她衣袖,笑迫:“美人儿你好,素姐在哪里呢?” 楚楚粉脸微红,狠狠横他一眼道:“又不是来找我,人家怎知道呢!” 挣脱了他的纠缠,走了几步才回眸甜笑道:“素姐正在侍候小姐呢!呆子!”说罢以袖掩嘴,婀娜去了。 徐子陵见寇仲在这当儿仍大晕其头,猛扯了他一把,寇仲才醒觉地随他往门口走去。 尚末见人,翟娇难听的声音传出来怒道:“爹在弄甚么鬼的,说不了两句就要见你那两个小鬼头,我不是已把事情告诉了他吗?他怎也该让我在场听听的。” 寇仲两眼一转,步入厅去,一揖到地道:“大龙头请小姐前去见他,还说有礼物要送给小姐呢!” 连徐子陵都不得不佩服寇仲的急智。 翟娇正坐在椅内向呆立一旁的素素发脾气,闻言“啊!”一声站了起来,大步奔前,由两人间穿过,急步走出门外。 两人大喜过望,飞身抢前,左右夹起吃了一惊的素素。 寇仲急道:“不要问,若现在不离开这裹,恐怕永远都没机会了。” 素素忽然脸色剧变,直勾勾望往门口。 两人慌忙转头,立时魂飞魄散,心中叫娘不已。 卷四 第十一章 夜访青楼 翟让单独一人立在门口正中,正冷冷瞧着三人。 素素亦觉翟让大异平常,颤声道:“老爷!” 两人放开素素,挡在她身前,准备拚命。 翟让脸色复常,但看去却像苍老了好几年。手负背后,缓缓移到一组椅子处,坐了下来,柔声道:“素素到内进去,我要和你两位弟弟说几句话。” 寇仲一把扯着要遵命离开的素素,沉声殖:“怎知你不是派了人在后面等着素姐。” 素素见寇仲对她老爷如此不客气,吓得玉容血色尽褪。 翟让哂道:“只要我一声令下,你以为还会有命吗?何须如此算你们。” 素素低声求他两道:“听老爷的话吧!” 甩开寇仲的手,摇摇晃晃的退入内进。 两人交换了个眼色,在翟让对面坐下。 翟让定睛打量两人,忽道:“你的娘是谁?” 徐子陵豁了出去,冷冷应道:“这是我们的秘密。” 翟让先闪过怒容,旋又像泄了气般道:“算了,罢才你们有机会却没下手杀我。我翟让无论怎样厚颜无毗,亦下不了第二次手。唉!我早先想杀人灭口,实有不得已的苦衷。罢了!一切都完了。我因想杀你们致伤患复发,是老天惩罚我以怨报德,是咎由自取!” 看着这曾叱吒风云的人物一副穷途末路的情况,两人均大惑不解。 徐子陵道:“大龙头大胜而回,纵有祖君彦之辈勾结外敌,大龙头还不是一声令下,仍可使那些叛贼人头落地吗?” 翟让摇头叹气,徐徐道:“内中情况,实不堪与外人道。现在翟某只有一个请求,希望两位能在此多留十天。十天后,我将派人送你们和素素离开。” 翟娇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道:“爹!你又说要见女儿,为何自己却溜到了这裹来。” 翟让望往随在翟娇身后行来的王儒信道:“立即通知密公,我要在龙头府开紧急会议。” 众人同感愕然。 徐子陵躺在床上,寇仲则在房中踱步,都是眉头深锁,苦思不解。 翟让为何要杀他们灭口呢? 照理他只会感激他们,向他提供了这么多有用的资料。 徐子陵拍床道:“定是这个样子,祖君彦背后的指使者就是李密,所以翟老儿才这么头痛。” 寇仲坐到床沿,沉吟道:“但他也不须干掉我们。那暗算老翟的家伙要戴上面具,又要躲在箱子裹动手,自是怕给老翟认了出来,以老翟的身手,有资格暗算他的人都不会有多少个,会是谁呢?” 两人同时剧震,脸脸相觑。 寇仲颤耸道:“你是否想到我心中想到的那人呢?” 徐子陵坐了起来,眼中露出骇然神色,低声道:“定是李密!” 寇仲深吸一口气道:“今次糟了,老翟召李密来开会,摆明是要揭最后一只底牌,岂非会殃及我们和素姐。论阴谋本领,老翟都不是李密对手,尤其现在他更伤得连我们都杀不了。” 徐子陵道:“最好就是趁早溜,但我知素姐怎都会听老翟的话留上十天才走。” 寇仲道:“不若我们先到黛青院打个底。到时溜起来方便得多,且多留十天也可望知道是甚么一回事?” 徐子陵道:“但现在这裹多了老翟那批跟班高手,出入很不方便。” 寇仲道:“老翟又没说过不准我们逛街,我们便大摇大摆地走正门,测试一下他们的反应也是好的。” 徐子陵跳下床来,待要起行,隔邻寇仲的房间传来叩门声。 寇仲低声道:“谁来找我呢?这么晚了。” 不片刻轮到徐子陵这间房敲门声响,接着是把娇滴滴的声音道:“寇仲!寇仲!” 寇仲一呆道:“是楚楚!真糟!”跳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把门拉开。 楚楚见到寇仲,立时喜上眉梢,目光越过寇仲的宽肩,偷瞥了徐子陵一眼,探手拉着寇仲袖子,扯了他出去。 好一会,寇仲才涨红着脸回来,拭嘴咋舌道:“热情得真厉害,还想拉我入房去,她定非第一次,否则就不会像刚才般教导有方。” 徐子陵骇然道:“你这么就真的干了吗?” 寇仲没好气道:“去你的!只是亲个嘴儿,抚抚香肩吧了,正事要紧,我们起程吧!” 两人并肩离开住宿的院落,朝大门方向走去。 天空下飘着羽毛般的细雪,星月无光,有种浓得化不开的宁逸感觉。 沿途遇上几起家将,都没有截停他们。 到了正门的主广场时,屠叔方从后面赶上来道:“你们要到哪裹去?” 寇仲答逍:“闷得发慌,想到外面逛逛!” 屠叔方亲切地搭着两人肩头,陪他们穿过大门,来到街上,低声问道:“今天见大龙头时,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两人都不知该如何答他,一时哑口无言。 街上行人稀少,撞上的都是在寒风中瑟缩着匆匆而过的路人,分外显出三人步履的沉重,有种缓慢得教人心头沉滞之感。 屠叔方叹道:“大龙头是真的受伤了,对吗?” 两人茫然点头。 屠叔方又道:“大龙头有没有说那偷袭他的人是谁?” 寇仲摇头道:“他没有说,我们却猜到那是李密。” 屠叔方剧震了一下,沉吟不语。 徐子陵环目四顾,屠叔力道:“不用看了,保证没有人敢跟粽你,沈落雁还没有那胆子。” 寇仲吃了一惊道:“那婆娘甚么时候回来的?” 屠叔力道:“昨天才回来。” 又道:“我早疑心是李密做的。他最顾忌就是大龙头的武功。这半年来大龙头定不好过。不但要装作没有受伤,还要南征北讨,但若非如此,李密早作反了,真亏了大龙头。” 寇仲乘机问道:“大龙头现该肯定了伤他的人是李密;召他回来开会,是否要杀了他呢?” 屠叔方摇头逍:“自击败张须陀后,他们都互相防备,除非正面冲突,否则谁都不会被对方所乘。唉!李密每赢一场仗,大龙头的地位便受一次动摇冲激,使我们处于完全挨打的局面。大部分将领均暗中表示只对李密效忠。现在大龙头伤了,我们更没有与李密对抗的本钱。” 徐子陵道:“那为何不劝大龙头一走了之,到别处另建基业,胜过在这裹等人来宰割。” 屠叔方停下步来,苦笑道:“此事须由大龙头决定,我们只能依命行事,我要回去哩,你们不可太夜回来。” 挥手去了。 两人听得心似铅坠,茫然朝黛青院的方向走去。 寇仲仰起脸孔,任由雪花飘落脸上,感受着那冰寒的感觉,叹道:“争天下的大业尚是刚刚起步,瓦岗军便出现内讧,看来瓦岗军都不是争天下的料子。” 徐子陵感慨道:“都在说是争天下了,自然是人人你争我夺,大有大争,小有小争。仲少你还有与趣加入争夺吗?” 寇仲精神一振道:“若给李密,老爹那种天生奸人得了大下,万民岂非要遭殃,那不若由我们来当皇帝。” 徐子陵哂道:“皇帝只能有一个,由你来当好了,我才没兴趣。” 寇仲哈哈一笑,抬头看善黛青院特大的院子和金漆招牌,喜道:“到了。” 徐子陵扯停他道:“是否进去见人便说是找佩佩呢?” 寇仲愕然道:“不找佩佩找谁?” 徐子陵道:“这处是沈落雁的老巢,她虽不敢派人明目张胆跟踪我们,但总不会任我们四处乱闯而不闻不问。事后若派人来查找,发觉我们竟第一次来就指明要找佩佩,像是老相好的样子,不由此生出疑心就奇了。” 寇仲一拍额头道:“都是你想得周到,那该怎么办,是否不去呢?” 徐子陵道:“去还是要去,不过却须由鸨婆自己介绍才成,到时再随机应变吧!” 寇仲与奋道:“莫要糊里糊涂的失了身。我给楚楚撩起的火头现在尚未熄灭哩!” 嘻笑声中,两人大摇大摆地步入黛青院里。 把门大汉见他们外袍上绣有龙头府的标志,那敢怠慢,打躬作揖迎他们进入会客大堂内,交由鸨母招呼。 两人虽从未享受过青楼内中的温柔滋味,但对开始几个步骤则是耳熟能详,先出手打赏,才在一组椅子坐下。 大堂内闹哄哄一片,数名俏婢在六、七组客人中来回穿梭,侍奉周到,调笑不禁,春意盎然。 侍候他们的是个叫兰姨的鸨婆,半老徐娘,仍是颇有姿色,只看她的风采,便知巴陵帮经营的都是第一流的妓院。 兰姨见两人身型俊伟,徐子陵儒雅潇洒,寇仲气宇轩昂,如此人材,还是首次遇上,一对美目差点射出欲火,笑脸如花道:“两位公子是否刚投效大龙头随着他凯旋归来,否则怎会今晚才头一遭来哩!” 寇仲接过俏婢奉上的香茗,笑嘻嘻逍:“甚么事都有第一遭的。今次这第一遭便遇上兰姨这么迷人的美人儿,我们前生说不定曾是夫妻哩!” 兰姨听得掩口娇笑,花枝乱颤道:“公子真懂哄人,小心奴家不理众女儿的怨言,先来缠死了你哩!” 徐子陵见寇仲装得活似花丛老手的模样,心中好笑,旁观不语。 兰姨那肯放过他,美目扫来,媚眼连抛道:“徐公子就比你文静多了,不过一样是那么使奴家意乱情迷。” 寇仲软瘫椅上,花不迷人人自迷的哂道:“情迷是应该的,若让这小鬼到了你床上,你看他还能装出现在那道貌岸然的酸学究样子吗?” 见到徐子陵胀红了脸,兰姨笑得乐不可支。探手过来拍了拍寇仲大腿,喘着道:“寇公子现在已这样了,到了床上岂非要弄死人吗。” 寇仲心中苦笑,若真到了床上,自己根本不知该如何着手,表面当然仍装出纵横情场的样子,一拍扶手道:“这里最红的是那几个妞儿?” 兰姨欣然道:“最高身价的都给人订了,但见是两位公子,奴家破例安排她们来打个转,人家先行个见面,再预约后会如何?” 徐子陵微笑道:“先念她们的芳名来听听好吗?” 兰姨随口说出了五、六个名字,甚么翠儿、卿儿,偏是没有佩佩在内。 寇仲两眼一转,笑道:“除兰姨外,今晚谁才可陪我们乐一晚儿呢?” 兰姨狠狠横了他一眼,风情万种道:“寇公子再逗奴家,看奴家肯放过你吗?”又说出一串名字,仍是没有佩佩在内。 寇仲和徐子陵大感头痛,这时才悔恨没有向香玉山问清楚一点。 但这时又骑虎难下。 往日两人虽向慕青楼,但际比危机四伏的时刻,既心悬素素,又急于脱身险境,那来偎红倚翠的心情。 但若这么掉头就走,却是于理不合;而若追问下去,定会启人疑窦。 照常理想,总不会整个青楼上上下下都是巴陵帮的人,一个不小心,就会泄露秘密。 忽然有人来到兰姨身侧,俯身凑到她耳旁说了几句话。 那人去后,兰姨脸色变得有点不自然,勉强笑道:“刚好有间上房空了出来,不若奴家先带两位公子前去,好过呆挤在这襄。” 两人均知内有别情,暗忖可能是那“佩佩”知道他们来了,遂欣然随她登楼而去。 房门敞开,映人眼帘是安坐房内的沈落雁,正以迷人笑容,欢迎他们。 兰姨低声道:“奴家只是依命行事,请两位公子见谅。” 两人有若给冷水当头浇下,大叫倒霉。 寇仲细察除侍候的小婢外,便似再无伏兵后,昂昂然的走了进去,在她对面坐下,徐子陵只好坐在他旁。 小婢退出去后,寇仲斜眼兜着她道:“今晚陪我还是陪他?” 沈落雁淡淡道:“当然两个都陪了,但只限于在这厢房裹饮酒谈心。” 今夜她穿回白色素服,后方窗外则是细雪飘飞,两人都感到很难对她生出敌意,但又知动辄就是大祸临头,那感觉确教人心生矛盾。 徐子陵哂道:“有话快说,少爷还要回家睡觉呢。” 沈落雁举起酒杯,欣然道:“长夜漫漫,把酒谈心,乃人生快事,让落雁先敬两位一杯。” 寇仲笑嘻嘻道:“怎知这些酒是否给你下了药?” 沈落雁没好气的放下酒杯,笑道:“若要下药,我就不会现身哩!好没长进,放着龙头府那些大部分来自杨广行宫的妃嫔不去寻欢,却要到这裹来花银子买笑,男人是否都像你们那么贱骨头的?” 寇仲反唇相稽道:“有人受了人家恩德,不思报答,只是想着如何把恩人谋害,那些人又是否天生狼心狗肺呢?” 沈落雁“噗哧”笑道:“骂得好!不过我现正是报恩来了。究竟要落雁委身下嫁你们哪一位少爷哩。” 徐子陵不悦道:“又来了,再是这样,我们立即拂袖离开。” 沈落雁道:“徐少爷莫要动怒,最近江湖传闻,宇文无敌给你们杀得落慌而逃,这样下去,说不定有一天你们的声势能追上现在正如日中天的跋锋寒和『影子刺客』杨虚彦呢。” 两人听得跋锋寒之名,又知悉“影子刺客”的名字,均感心神颤汤,隐隐感到这两个人,终有一天会成为他们对手。 沈落雁细察他们神色,大讶道:“原来传言非虚,这么看来,的确是你们自行运功把散功药迫出体外的。难怪当时你们的额际隐现汗光哩。” 寇仲笑道:“怎么都与你无干,长话短说,少爷我还要寻欢作乐。” 沈落雁微笑道:“那就先答落雁一个问题,当今群雄中里,有谁能及得上密公呢?” 徐子陵脱口道:“李阀又如何?” 沈落雁不屑道:“四阀之主中,论武功,李渊只能排在榜末;论才略,他亦是倒数上来第一人。为人胆小怕事,优柔寡断,更像你们般贪恋美色;明知是杀头之罪,仍私下受了晋阳宫宫监裴寂从原属杨广所有的宫女中挑出的两名绝色,这样的人何能成大事,你们的眼光不致于差得如此厉害吧?” 两人那知李渊是这样的差,不过只看李世民千方百计迫他作反,便知沈落雁所说虽不中亦不远矣。 沈落雁得意地道:“至于你们的老爹杜伏威,只是黑道枭雄的级数,在江湖上争地盘是绰有裕馀,但争天下嘛?何时才轮到他?” 顿了顿续道:“现在密公开仓济民,又传檄天下,数杨广十大罪状。天下人心,无不归向,识时务的,都该知逍谁才是真命之主。” 徐子陵冷笑道:“你开口闭口都是李密,究竟置大龙头于何地?” 沈落雁好整以暇道:“那只能怪你自己糊涂。今天翟公已正式知会我,要我通知密公,他将退位让贤,一俟众将领齐集,便会公告此事。所以我开口闭口都说密公,究竟有甚么问题呢?” 两人听得脸脸相觑,这才知道翟让已公开认输,把瓦岗军大龙头之位让了出来,登时有如释重的感觉。 一场吧戈,该可遏止吧。 沈落雁俏目亮了起来,闪过莫测高深的异芒。 寇仲仍不服气,道:“其他三阀又如何?他们肯坐看天下落人你们瓦岗军之手吗?” 沈落雁油然逍:“宋阀势力偏于南方,只能依附北方之势成事,可以撇开不论。独孤阀和皇室关系太深,唇亡齿寒,亦无争天下之力。只有宇文阀人材众多,可以稍有作为。可借当了这么多年走狗,仇家遍地,杨广若亡,宇文阀只会成为众矢之的,任他们有三头六臂都应付不了。嘻!你们就不肯放过宇文化及了,落雁说得对吗?” 两人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此女对天下形势了若指掌,难怪会被李密重用。 徐子陵道:“那郭子和、刘武周、梁师都三人又如何,他们都有突厥在背后撑腰,你的密公怕也非是毕玄的对手吧!” 沈落雁从容自若道:“那恰好是他们最大的弱点,坦白说,你们希望突厥人的魔爪伸入中原吗?密公常说,逆人心者必败,杨广就是最好的例子。” 寇仲欲言又止,终没说出口来。 沈落雁笑道:“你是想说窦建德、王薄,又或沈法兴、李子通、徐圆朗等人吗?群雄中只有我们瓦岗军紧握运河黄河交汇的咽喉位置,西迫东都,东临江都,单从地理形势看,便无人可与我们争锋了。” 寇仲拗她不过,叹道:“说到底,你都是想找们说出”杨公宝藏”的秘密,这样好了,你就下嫁我们其中之一,那宝藏就可给你拿给密公献媚了。” 沈落雁见费尽口舌,仍不能说动两人,大嗔道:“去你娘的贫舌小鬼,看我不把你的舌头勾出来。” 两人想不到一向斯文温柔的她也学他们般说粗话,登时乐不可支。 沈落雁终动了肝火,拂袖而起道:“这叫敬酒不吃吃罚酒,若你们能安然无损的离开荥阳,我沈落雁就……” 两人交换个眼色,大声接下去道:“就同时嫁给你两个小鬼。” 沈落雁呆了一呆,接着回复本色,嫣然笑道:“就那么办吧!” 听着她远去的足音,两人都头皮发麻。 她为何不立即对付他们呢?是否有更大的阴谋在酝酿之中? 卷四 第十二章 大祸忽至 次日翟让邀他们共进早膳,陪同的有王儒信和屠叔方,却不见翟娇。 翟让显得落落寡欢,问了他们几句起居近况后,便独自喝闷茶。 其他四人只好陪他默不作声。 忽然翟让没头没脑的问了句:“那边的情况怎样了?” 王儒信却明白他想问甚么,答道:“昨天我和徐世绩碰过头,他说密公想再夺黎阳仓,自攻占洛口后,各地起义军纷来归附,使我军声势更盛。” 翟让闷哼一声道:“杨广那方而有甚么动静?” 王儒信道:“王世充现在到了洛阳,密谋反攻。此人为朝廷有数大将,又精通兵法,密公今趟会遇上劲敌了。” 寇仲低声问屠叔方道:“徐世绩是甚么家伙?” 屠叔方微笑答道:“他与祖君彦并称瓦岗双杰,又是沈落雁的情郎。不过沈落雁到现在仍不肯嫁他。” 寇仲和徐子陵大感愕然,原来沈落雁已名花有主,心中都泛起酸溜溜的无奈感觉。 王儒信又道:“听说有个叫魏徵的隋官,负贾管理设在武阳郡的『丞元宝藏典』,三日前把整套宝藏典献与密公,使李密为今更成了起义军中最有威望的人物。” 寇仲和徐子陵见王儒信像在不断刺激翟让的样子,都心感奇怪。 翟让按桌而起,望着寇徐两人柔声道:“你们跟找到园内走走!” 两人摸不着头脑的随他走到园中。 翟让负手前行,一副深思的神情。 雪早停了,但地上积雪盈尺,树上挂满冰条,几个仆人正忙于扫雪,见翟让来到,慌忙下跪叩首。 翟让来到园中小亭内,仰首望天,背着两人道:“坐下!”两人茫然坐下。 翟让沉声道:“自听到有关你们的事后,我便派人查采有关你们的过去。昨晚才有报告回来,真想不到你们竟早名传江湖,可知李密有很多事都在瞒我。” 接着转过身来,目光灼灼望着两人道:“你们真的知道‘杨公宝藏’所在吗?” 寇仲苦笑道:“若知道的话,我们早去取宝了。” 雀让点头道:“这才合理。无论罗刹女怎样爱惜你们,她终是高丽人,不会在这等国家兴亡大事上信任你两个中原人。” 两人心中暗叫侥悻,翟让作如此想就最好了。 翟让叹了一口气道:“若我像你们般年青,定会远离这裹,待内伤复愈后,再打江山。但现在我年纪大了,没有勇气再来一次了。” 接着冷哼道:“若非李密以毒计暗算找,今天鹿死谁手,尚是未知之数。” 见两人全无讶色,点头道:“你们早猜到那躲在箱子暗算我的人是李密了。” 两人只好点头。 翟让呼出一口气道:“我绝不可让敌我任何一方的知道我真的受了内伤,连王儒信都以为李密暗算我不着,所以才激我出手杀死李密,把大权夺回来。” 徐子陵愕然道:“那你为何又通知沈落雁要让出大龙头的位置呢?岂非明着告诉他们你受伤了。” 翟让色变道:“你们昨晚碰上沈落雁吗?” 两人把经过说了出来。 翟让脸色变得无比难看,叹道:“你们中计了,根本没有这回事。她故意这样说出来,就是知道你和我现时关系密切,所以试采你们的反应。假若你们一点不觉奇怪,就证明我确是身负内伤。” 两人愕然以对,心情难过无比。 翟让回复平静,淡淡道:“不要自责。一来由于你们经验尚浅,更因沈落雁狡猾如狐,现在惟有谋求补救之法。” 徐子陵歉然道:“我们累了大龙头!” 寇仲内疚得差点想要自杀,一拍石桌道:“我们根本不该溜出去。” 翟让在他们对面坐了下来,脸色无比凝重的道:“惟有将计就计,真的把宝座让出来,希望能拖延一段时日。” 顿了顿续道:“现在翟某有一事托付你两个,就是请你们把娇儿送往某一地方。那我就可无后顾之忧,放手与李密周旋。” 两人大感头痛,对着这个难服侍的翟娇,一时半刻已嫌过长,何况是一段长时间。 寇仲叹道:“沈落雁最很我们两人,昨晚走时曾说过保证我们不能活离此城,大龙头找错人了。” 翟让呆了好半晌,才沉吟道:“天下谁不想擒捕你们,但你们仍能自由自在,可知你们自有一套本领。” 徐子陵忙谦让道:“那是因为对方都没存心杀我们,更兼那时只有我们两人,逃跑起来自然容易多了。” 翟让点头同意,道:“那我就另作安排,送走娇儿。要不要把素素一并送走呢?” 两人忙道:“似乎不用吧!” 翟让苦笑道:“是我纵坏了她,娇儿自少便弄得人人都怕了她,不遇她和素素却特别好,唉!” 两人想起他要素素相陪王伯当,对他的悲感自不会生出半点同情心。 翟让有感而发道:“到你们坐上我的位置,便会知道很多时都要做些违心的事,我就是不够李密狠,才弄到今日这田地。” 两人都不知该怎样安慰他才对。 翟让忽然脱下左手中指一个龙纹指环,塞入寇仲手裹,道:“娇儿今天就走,明天才轮到你们,李密一天末回来,荥阳仍是在我的掌握裹。” 寇仲低头看看掌中戒指,一头雾水道:“这是……” 翟让沉声道:“我本没有颜脸求你们助我。可是为了不让手下怀疑我心怯,所以只能要你这两个外人去做。” 徐子陵道:“大龙头有何差遣,请说无妨。” 翟让道:“假若我拖延之计成功,你们就拿这指环到乐寿找窦建德。此人才智武功,均在我之上,与我曾有过命交情,你们可把我的情况如实告他,以后的事,就瞧他怎办了。” 寇仲收起指环,断然道:“这等小事,我们必可给大龙头办到。” 翟让忽然露出一丝冷狠的笑容,低声道:“他不仁,我不义,只要我漏点秘密给王世充知晓,保证会教李密吃上一次败仗,那时他每战必胜的神话就不攻自破了。” 寇徐都听得心生寒意。 他们现在虽是站在翟让的一方,但对他的为人手段却是不敢恭维。 翟让似乎知道自己说溜了嘴,道:“你们可以回去了。我还想在这裹坐一回,安排好你们篱去的计划时,会通知你们。” 两人松了一口气,慌忙告退。 想起李密随时会来,找到屠叔方,寇仲要了一把长刀,徐子陵则要用短戟,暗忖由这刻开始,睡觉都要搂着兵器才成。 两人又去找素素,告诉了她明晚就走,这才回到院落练功。 一天就那么过去了,晚饭后,两人躲回房裹。 寇仲道:“横竖恶婆娇今晚便走,不若要素姐住到我的房去,而我们则学以前般睡在一块儿,有起事来,逃命都方便点。” 徐子陵同意道:“老翟现在有求于我们,绝不敢反对。我们做甚么他都只能只眼开只眼闭当作看不见。” 话犹未已,敲门声响,素素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道:“你们在吗?” 两人大喜,忙迎素素进房。 岂知她门才关上,便搂着两人痛哭起来,呜咽道:“小姐走了。” 两人想起翟娇,无论怎样努力,都不能投进素素的伤感中。 好言安慰后,素素才稍为平静,但一对秀目早哭得又红又肿。 素素凄然道:“现在你们是姐姐唯一的亲人了,你们会离开姐姐吗?” 寇仲为了令她宽心,笑道:“当然不会,除非姐姐真的爱上那义气山,嫁了人则自然轮不到我们来爱惜姊姊哩。” 素素破涕为笑,娇嗔地薄责了他两句。 两人忙施尽法宝,到她似乎忘了翟娇时,才作出她住到邻室的提议。 素索美眸一转,赧然道:“榻子这么大,不若我们三个人睡在一起,岂非更安全吗?” 徐子陵吓了一跳道:“这怎么行?” 索素嗔道:“你不要想歪了,我们姐弟之间,可昭日月,只是比平时亲热点那样子吧了!这可是人家心中一个梦想。” 寇仲嗫嚅道:“若给人知道,会怎么想呢?” 素素俏脸微红,决然地道:“谁会知道呢?你们难道不觉得好玩吗?” 徐子陵洒然道:“姐姐都不怕,我们怕甚么。今晚就让我们三姐弟同床共枕,仲少你可不准有不轨行动。” 寇仲叫起撞天屈道:“我仲少是甚么人,何况我对姐姐敬若仙子,小陵你快向我道歉。” 素素欣然道:“有我信任你就成了。” 徐子陵警告道:“寇仲这小鬼睡觉时最爱舞手弄脚,多年来我都不知给他打了多少拳,踢了多少脚。” 寇仲苦笑道:“最多姐姐睡到你那边好了。” 索索摇头道:“不!我要睡在你们中间,两个都是我的好弟弟嘛。” 两人涌起想哭的感觉,现在三姐弟确是相依为命了。 徐子陵提醒寇仲道:“小心楚楚来找你,那就会撞破我们的大计。” 素素“啊”的一声叫起来。从怀裹掏出一条镶了玉坠的链子,正容道:“我今趟来,就是为楚楚带这玉坠子来给你,并嘱我要亲眼看着你戴在颈上。” 寇仲一震道:“她是否陪你小姐一道离开。” 素素又触起心事,秀眸一红,垂首点头。 寇仲木然把链子珍而重之的戴上,接着叹了一口气道:“为何男女之情,都是这么令人痛苦的呢?” 徐子陵跺足道:“你该早向老翟提出把她留下来嘛。” 寇仲苦笑道:“当时我根本没想过她。但现在又感到很难过,好像我失了生命裹某种很珍贵的东西那样。” 徐子陵代他问素素道:“知否你小姐到了哪裹去?” 素素摇头道:“连小姐自己都不知道,只有屠叔方才清楚。” 徐子陵道:“明天问老翟不就行了吗。” 寇仲略感释然,回复笑嘻嘻的样子,逗素素道:“姐姐!可以上床了吗?” 素素盈盈而起,踢掉靴子,脱去绵袍,露出比前更丰满的曲线。 徐子陵忙道:“不要再脱了,有起事来走都快一点。” 素素跺足嗔道:“小陵真是的,谁要再脱呢!” 三人虽口口声声说得活似李密今晚就要来攻打大龙头府的样子,但事实上谁都不认为李密今晚真的回来。 寇仲从箱子里的衣服抽了一条腰带出来,掷给徐子陵,笑道:“这救命索交你保管,发生事故时,由你把素姐缚在背上,我则负责开路,杀出重围。” 素素打了个寒噤道:“不要说得那么可怕好吗?” 徐子陵掀开垂帐,恭敬道:“姐姐请!” 素素笑意盈盈的钻入帐内,睡在正中处。 两人手忙脚乱的吹熄了油灯,脱下外袍。 他们分别由床脚处两边上床,睡到素素两侧。 室内的暗黑中,三颗心儿忐忑跳动着。 素素忽地咭咭娇笑,喘着气道:“你们今晚不跌落地上才怪,靠近人家点不好吗?” 两人笑嘻嘻地靠近了她,三人心中都涌起无限的温馨和暖意。 素素把被子盖着大家,叹道:“就算今晚便死了,姐姐能有你这两个好弟弟,便觉没有白活。” 旋道:“咦!为甚么你们连靴子都不脱下?” 两人同时捧腹狂笑。 寇仲辛苦地喘气道:“逃走起来时方便点啊!” 素素大嗔,坐起来便要为两人脱靴,闹得不可开交时,“批啪”一声不知从何处传来,接着是叫嚷声。 寇仲跳了起来,推窗外望,只见前院处火焰冲天而起,声势骇人。 这时徐子陵和素素来到他旁,目睹情况,都呆若木鸡。 寇仲道:“火起得这么奇怪,定是内奸所为。” 话犹未已,喊杀声忽由四方八面传来。 徐子陵冷静跪下,叫道:“姐姐快伏在我背上。” 素素吓得双腿发软,要靠寇仲搀扶才在背后搂紧了徐子陵。 徐子陵虽感素素的肉体有高度的诱惑力,但他心境纯洁,忙收摄心神,不朝那方向去想。 素素只觉这弟弟的宽背温暖安全,兼之吓得失魂落魄,一时也不涉遐想。 兵器交击之声不断传来。 寇仲把素素绑好后,为徐子陵取来短戟,自己则提起长刀,冷然道:“你随在我背后,假若失散了,就到黛青院集合,千万不要试图离城,李密绝不会容任何人离城的。” 言罢冲窗而出。 徐子陵收摄心神,紧跟其后。 寇仲窜上高处,只见处处都是头扎红巾的武士,正向龙头府的家将侍卫展开屠杀,连丫环婢仆都不放过,一时哭喊震天。 翟让的声音在左方响起道:“反贼李密,可敢与我翟让单打独斗?” 李密那柔和好听的声音回应道:“大龙头有请,李密怎敢不奉陪。” 徐子陵这时追到他身旁,叫道:“这是唯一逃走的机会了。” 寇仲心中明白,如不趁翟让牵制住李密主力的一刻逃走,就永远都走不成了。一声大喝,寇仲提刀望右方的屋檐飞去。 卷五 第一章 仅以身免 翟让的大龙头府多处起火,且不住蔓延,火光烛天,映得天上的乌云像一块块紧压人心的大石。 火势虽愈趋猛烈,却无人救火,府内则喊杀震天,伏尸处处。 李密方面的人都穿上黑色夜行衣,易于辨认。 寇仲提刀开路,徐子陵背着素素紧随在后,刚跃上一处瓦面,便有四名黑衣大汉疯虎般扑至,他们见寇徐两人非是身穿黑衣,立即运剑劈来。 寇仲首当其冲,际此生死关头,自然而然内气贯盈,冰寒的劲里隐含一道暖意,一振手上长刀,发出有若风啸的破空声,往敌人划去。 那人怎想得到他的刀势如此凌厉,最要命是对方刀锋带着一股森寒无比的刀,教人迎上时立感心生寒意,脉难畅。 当此人至少分了一半功力去对抗寇仲的刀时,寇仲的长刀已劈在那人由进击改为封架的剑上。 “当!”一声清响过后,那人惨叫一声,竟连人带剑被寇仲劈得翻跌下瓦面去。 寇仲亦给他反震之力弄得手腕发麻,但猛一提,麻痛立消。 这时他的眼、耳、鼻等感官,均变得无比通灵,甚至连皮肤都可清楚感到因对方行动而生出的流变。此时虽因经验尚浅,不能有如“目睹”,但终有一天即管蒙着双眼,也大可推知对方的进攻招式。 去了带头攻至的敌人后,另三人显是大吃一惊,身形滞了一滞,立露出一个可供进袭的空隙。 寇仲想也不想,倏地由瓦面的斜脊往上冲去,嵌入敌方成品字形中间的空位,长刀挥洒出一圈刀芒,先后扫在三人的长剑处。 今趟随李密来进袭大龙头府的人,俱是李密麾下精选之土,人人身手高强悍猛,但偏是遇上个比他们更勇不可挡的寇仲,兼之挫了锐气,最先被他劈中长剑的两人,闷哼声中,硬被他迫退开去。 寇仲去了两把长剑的威胁,杀得性起,暴喝一声,大刀加劲增速,全力劈在最主方那人剑上。 那人挥剑挡格,只觉对方刀劲如山,浑身如入冰窖,惨叫一声,给寇仲劈得滚下地面去。 寇仲正暗忖自己为何会变得这么厉害时,徐子陵由他身旁掠过,单朝另一名黑衣大汉掷去。 那人方被寇仲迫退时已震得气血翻腾,又给他冰寒的刀气侵入穴脉,正难受得要死,忽见热浪随朝闪电涌来,待要举剑封挡时,胸口如被雷击,连呼叫都来不及,仰后飞跌,当场毙命。 另一人吓得忙翻往另一边瓦背,同时嘴唇发出呼啸,召人来援。 两人交换了个眼色,不敢再留在高处,跃下地面,依记忆朝左侧隔了三座房舍的东园杀去。 只要横过东园,翻过高墙,就可逃出大龙头府。 李密的手下有组织,三五成群的往来巡觅搜索,见到不是穿黑衣者便毫不留情的杀死。 反之翟让方面的家将却为一盘散沙,且人人拚命突围,无心恋战,强弱之势,显而易见。 寇徐两人才走了十多步,一组约十多个的敌人,由其中一座房子破门越窗冲出,狂攻而至。 寇徐吓了一跳,加速前冲,眨眼将双方距拉远。 寇仲怕对方以暗器伤了素素,改为殿后,三人箭矢般朝东园窜去。 前方又有一群黑衣大汉正围着十多名翟府家将激斗,徐子陵本想跃上屋顶,却见刚有个溅血的人由屋上倒跌下来。猛一咬牙,加速前冲,运戟朝背着他的两名大汉扫去。 两汉骤感劲迫,舍下敌人,回剑挡格。 徐子陵狂喝一声,短戟先扫在右方那人剑上,震得那人往横跌去,跟着倏改招数,短戟一吞一吐,待另一人挡了个空,才觑隙而入,戟锋刺进那人胸膛。 在那人死于非命时,徐子陵已背着素素闯入战圈核心处。 寇仲如影附形的紧蹑其后,大刀翻飞,挡过刺来的一把长枪,又砍翻了另一边的一个敌人。 正在苦苦支撑的翟府家将压力骤减,纷纷四散奔逃,形势混乱之至。 寇仲回头一瞥,见那刚被他们撇下的十多名敌人快追至背后,骇然叫道:“快走!” 徐子陵亦知事态危急,只要给人截停,就是命丧当场之局。兼之素素的身躯正在他背上抖颤,不由豪情狂起,脚尖劲撑,短戟化作百十道芒光,使迎面的四名敌人纷纷退避,终破开包围,到了东园内去。 但在这翟府外围之处,形势更是险恶。 李密显是于此布下重兵,防止翟府的人逃生。 只见人影处处,你追我逐,杀得星月无光。 三人左冲右突,数次冲近东墙,都给人迫了回来,不片晌寇徐负了多处轻伤,连素素的粉背亦给划破了皮肉。 幸好翟府家将逃命者众,数十人亦正往此硬闯,牵制着敌人,否则他们可能命已不保。 而对方亦至少已给他们砍翻了十多人。 两人再放倒五名敌人后,只见在熊熊火把照耀中,敌人完全控制了局面,把翟让方面余下的三十多人截住围攻杀,再不若前此的你追我逐,乱成一片。 他们此时退入了火光不及的一处矮林里,似乎敌人暂时将他们遗忘了。 往西望去,翟府大部分的房子都陷进火海中,喊杀声仍阵阵传来。 素素哭道:“老爷定是死了。” 寇仲徐子陵对望一眼,均感气虚力怯,再无先前之勇。 寇仲问道:“有没有可躲起来的地方?” 素素刚被一声惨叫吓得哆嗦娇呼,闻言呆了片刻,指着座落东园之北的一座水池中的假石山道:“快到那里去!” 徐子陵想也不想,背着她朝十多丈外的大水池掠去。 寇仲追在素素旁边,问道:“水池内有地方躲藏吗?” 素素急答道:“假石山里有个养鱼的水池,干涸后成了个小方井,非常隐蔽。” 两人大喜,更是小心翼翼,耳听八方,避过了两起敌人,觑准没人注意,趁着敌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阻截翟府家将外逃之天大良机,掠过池面,落在方圆达两丈的假石山上。 依着素素指示,三人挤在只五尺深,约四尺见方的小井里,除非有人挤进石山缝隙,来到井边,否则休想发觉三人。 他们互相听着对方心儿“霍霍”狂跳,好一会才像外面的喊杀声般,逐渐平定下来。 寇仲低声道:“翟让完了?” 徐子陵待要答话,忽觉襟头凉浸浸的,原来素素正在默默垂泪。 暗黑里,他虽看不到素素的表情,但却知她这哽咽最是苦,心中一酸道:“不要哭了!你老爷当年领兵起义,该早预想到或者会有今天。现在情况,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 寇仲紧贴在素素背后,亦把嘴凑到她耳边劝道:“以后就由我们来照顾姐姐好了!” 外面倏地静寂下来,连火焰劈啪之声都消失了,只有微细的衣袂破空的风声,不时响起,显然李密方面的人正进行彻底的搜索,找寻漏网的人。 三人知这是生死关头,都吓得连大都不敢透出半口。兼且不时有人高提火把往石山方面照过来,但当然想不到石山之内竟有个干井在那里。 过了也不知多久,忽然一阵柔和好听的声音在水池旁响起道:“仍找不到那两个小子吗?” 寇仲和徐子陵认出是李密的声音,立时心中叫娘不止。 幸好对方开他们足有四,五丈,三人又隐于石山中的方井之下,否则绝瞒不过这名震天下的高手。 祖君彦的声音响起道:“他们最后被人见到就在这园里,徐小子还背着那标致的小婢素素,后来一阵混乱,他们便不知溜到哪里去了。” 一阵响亮的男子声音道:“照理他们该仍躲在府内,可是现在所有房子全烧通了顶,地道又给我们先一步堵塞了,他们能躲到什么地方去呢?” 沈落雁的声音娇哼道:“就算能逃出府外,亦休想离城。” 井里的寇仲和徐子陵心中大骂时,李密淡淡道:“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两个小子逃了,若不能为我们所用,就一刀杀却,以免节外生枝,明白了吗?” 祖君彦等齐声应是。 足音远去。 三人松一口时,沈落雁的声音叹道:“世勋,我的心有点烦乱。” 三人这才知道刚才语声响亮的人是李密的另一大将徐世勋,也是沈落雁的情郎。 徐世勋奇道:“落雁你一向智计过人,胸有成竹,为何忽然这么语调萧索,好像了无生趣的样子。” 沈落雁又幽幽叹了一口,轻柔地道:“这两个小子的功力每天都在进步着,一次比一次厉害,连白老六、谢黑这好手都是几个照面就给他们送上了西天,且是一击致命,被他们劲气震裂心脉而亡。若今趟我们不能把他们留下,日后必成祸患。”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豪气狂起,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在敌人心中,是这么够斤两。 徐世勋冷哼道:“若非我们注意力全集中在翟死鬼身上,怎能让他们有机会逞强。找寻他们的事交由我办吧!就算他们逃到天脚底,我也可以把他们的尸骸提来让你过目。” 外面静了下来。 三人再耐不住劳累,相拥下睡了过去,终完成了睡在一块儿的壮举。 三人先后被降下的细雪冷醒过来,寇仲和徐子陵身具《长生诀》的道家神功,当然抵得寒冷,素素身穿皮裘,兼之习过少许武功,又戴着斗篷,本可耐寒,要命的是紧贴背后的寇仲透衣传来一股奇寒之气,使她感难受;而徐子陵则温热无比,她的身就像分别处在严冬和酷暑里,半冷半热,也不知是痛苦还是快乐。 徐子陵首先发觉这情况,知寇仲睡着时自发的运功行气,低叫道:“仲少还不收敛内气?” 寇仲依言而行,素素才好受一点。 此时大雪已差点把三人上方的空间填满,寇徐两人当然没有问题,自然而然内真往还,口鼻呼吸断绝,进入胎息状态。但素素无此本领,立时昏昏欲睡,呻吟道:“我很闷哩!” 徐子陵正要推雪而出,让素素呼吸点新鲜空气。密集的足音由远而近,有人道:“放掉池水,听说他们精通水中闭气之术,说不定躲在池底里。哼!这水池给我细心再搜一次。” 三人认得是徐世勋的声音,那还敢动。 两人听到素素的呼吸愈转急促,心中大急,这么下去,只是她呼吸之声,已足可惊动敌人,何况她却仍可能会活生生闷死呢。 风声响起,显是有人横过池面,朝假石山掠过来。 徐子陵正面对素素,虽被雪蒙了眼睛,看不到素素的表情,但只从她胸口的起伏,便知她濒临气绝的险境,却仍为了他两人拚死苦忍。人急智生下,嘴巴凑上她香唇,把真气度过去。 素素娇躯轻抖一下,接着平静下来,香唇由冰冷转为灼热,默默接受着令她浑身舒松的真气。 三人感到上方有人来回走动,只好求神拜佛令对方不要踏足在他们铺满了雪的头顶上,否则必会发觉有人。 “哗啦!”水响。 有人打开了水闸,池水正不断逸走。 沈落雁的声音在外面道:“我看他们早逃走了。这水池现在一眼望尽,那藏得了人。” 徐世勋显然亦有同感,冷然道:“他们该仍在城里,我们立即发动人手,逐家逐户去找,看他们能逃到哪里去?” 到沈落雁等走后许久,寇仲的大头首先破雪而出,喜道:“全走了哩!” 徐子陵这才开素素的香唇,扶着她站起来。 原来早天亮了,大雪纷飞下,翟府变成了火劫后的败瓦颓垣。 素素曲膝整晚,两腿酸麻,若非徐子陵抓着她臂膀,哪站得住。徐子陵见素素俏脸微红,有点不敢瞧他的羞人样子,原本一片纯洁的心,不由想起刚才的两唇相接,心中立时升起一样感觉。 寇仲那会放过他,凑到素素耳旁道:“姐姐给小陵亲了嘴,就由他娶你好吗?” 素素嗔道:“不准你乱说,小陵是为救我嘛!怎可以这样说。” 寇仲拍额自责道:“骂得好!我差点忘了嫂溺也要援之以手,所以小陵在这情况下也可以援姐姐以……嘿!没有什么。” 素素别过头来,在寇仲唇上蜻蜓点水的吻了一下,柔声道:“这佯公平对待,再不要笑小陵了。” 寇仲呆若木鸡时,徐子陵道:“不要胡闹了,现在逃命要紧,怎办才好?” 三人这时下半身仍藏在堆满积雪的方井里,只上半身冒出井外。寇仲一边为素素拂掉沾满她秀发香肩的雪粉,边沉吟道:“现在我们所有希望都在黛青楼那唤佩佩的身上,不过若这么样去那里找人,说不定会暴露行藏。况且现在荥阳城寸步难行,最好能找个地方,躲他娘的几天,待风声过后,沈婆娘他们以为我们走远了,才去找那佩佩求她设法,如此就万无一失。” 徐子陵苦笑道:“现在谁敢收留我们?” 素素颤声道:“他们说过要逐家逐户的搜索,我们不若仍是留在这里算吧。” 寇仲笑嘻嘻道:“这天时,留在此处不被冷死也会饿死,哈!姐姐知否沈落雁的贼窝在哪里?” 素素吃了一道:“你不是要躲到她家吧?” 寇仲笑道:“有什么地方能比那处更安全?这婆娘现在奉了李密之命找我们,该没空回家睡觉,我们就乘虚而入,到她家将就几天。到她回家时,便代表了停止搜索,我们便可去找佩佩了。” 徐子陵大为意动,点头道:“照理沈婆娘该不会连自己的贼窝都不放过,此计是可行。” 素素仍不放心,惶然道:“但她家还有其他人嘛!” 寇仲得意道:“不外一些婢仆下人,难道她能在那里屯驻重兵,把闺房辟作战场吗?哈!徐世勋来了则自当别论。” 素素终被说服,说出了沈落雁府第的位置。 三人待至天黑,今趟换了由寇仲背起素素,展开鸟渡术,飞檐走壁的朝沈落雁居所潜去。 卷五 第二章 大隐于市 若非素素曾陪翟娇去找过沈落雁,就算手上拿有她地址,恐怕仍要费一番工夫才能找到这心狠手辣美人儿的香居。 沈落雁的居所座落城东的民居之中,房舍鳞次节比,包括她的香居在内,数千间院落,一色青砖青瓦,由小巷相连,形成深巷高墙,巷窄小而曲折,数百道街巷曲里拐弯,纵横交错,都以大青石板铺地,形式大同小异。 三人冒雪来到这里时,就像走进一座迷宫里,难以认路。尤其在这入黑时分,只凭房舍透出的昏暗灯光,更是如进鬼域。 但他们却有非常安全的感觉。 在这地方,要打要溜,都方便得很。 寇仲掠入其中一条巷里,笑道:“沈婆娘定有很多仇家,才会住到这走得人头晕眼花的地方来。” 徐子陵轻松起来,边走边舒展筋骨道:“初时听沈婆娘的奸夫徐世勋说什么逐户搜索,还真给他唬了一跳,原来只是吹大,他这边来我们就那边走,怎奈何得了我们这类武林高手。” 素素犹有余悸道:“你们不要得意忘形好吗?荥阳城的人都非常拥护瓦岗军,只要给人看到我们,定会向他们报告的……噢!” 尚未说完,已给寇仲搂着蛮腰,飞上了左旁的屋瓦顶。 徐子陵同时跃了上来,三人伏下后,俯望前方巷口深处,大雪纷飞中,人踪杳然。 素素讶道:“哪有什么人呢?” 寇仲低声道:“我的感觉绝错不了。真奇怪,为何我会看不到人影,听不到声音,偏是感到有危险在接近呢?” 徐子陵点头道:“我也心生警兆,看!” 只见一队十多人的青衣武士,正从巷的那边而来,沿途逐屋敲门,不用说是在询问他们的行踪。 三人看得头皮发麻,这徐世勋是说得出办得到。 当全城居民都知道有他们这么三个逃犯时,会令他们寸步难行。 寇仲和徐子陵都是生面人,长相又特别易认,要瞒人实是难比登天。 搜索的队伍远去后,三人暗叫侥幸。若非正下大雪,徐世勋只要派人守在各处制高点,再派人逐家逐户搜索,他们定然插翼难飞。 不过现在冷得要命,视线又难及远,徐世勋手下的人自是敷衍了事。 寇仲恨得牙痒痒道:“一向以来,我们都只有捱打,没能还手,大损我们扬州双龙的威风。横竖有黛青楼佩佩这条后路,不若我们大肆反击,闹他娘的一个天翻地覆,好泄了心头的恶。” 素素已是弓之鸟,骇然道:“这怎么成?你们怎够他们斗?” 徐子陵却是大为意动,低声道:“要成名自然要立威,不过我们最好先躲得稳稳妥妥,再商量大计。” 寇仲兴奋道:“姐姐来吧!” 素素伏到寇仲背上时,他已大鸟般腾空而起。 她忽然感到再不清楚认识这两位好弟弟。 若换了别的人,不是吓得龟缩不出,就是千方百计逃之夭夭。 那有像他两人般明知敌人势力比他们大上千百倍,仍有勇作以卵击石式的“反攻”呢? 沈落雁的香居若从门外看去,实与其他民居无异,只是门饰比较讲究,不像邻居门墙的剥落残旧。 但内中却是另一回事,不但宽敞雅致,园林院落浑然成一,布局清幽,建筑还别出心裁,颇具特色。 这座名为落雁庄的庄院以主宅厅堂为主,水石为衬,道回廊假山贯穿分隔,高低曲折,虚实相生。 水池之北是座歇山顶式的小楼,五楹两层,翘用飞檐,像蝴蝶振翅欲飞,非常别致,沈落雁的香闺就在那里。 小楼后是蜿蜒的人造溪流,由两道小桥接通后院的婢仆居室和仓房。 落雁庄占地不广,但是丘壑宛然,精妙古朴,颇具诗意。 寇仲和徐子陵由侧墙跃入院里,一时都看呆了眼。想不到沈落雁这么懂生活情趣,颇有“大隐于巷”的感叹。 不片晌寇仲已弄清楚庄内只有四名小婢,一对夫妻仆人,都是不懂武功的。 三人遂躲到其中一所看来久无人居的客房里,最妙是被铺一应俱全。 三人那还客气,偷来茶水喝了个够后,立即倒头大睡。 到寇仲和徐子陵乍闻响声醒来时,天已大明。 寇仲挪开素素搭在他胸口的玉臂,走到窗旁,往外窥看,原来那唯一的男仆正在园内扫雪。 徐子陵亦下床来到他旁,低声道:“雪停了哩!” 寇仲边看边道:“你肚子饿不饿?” 徐子陵道:“饿得要命!” 寇仲低声道:“我们绝不能在这里偷东西吃,否则定会给人发觉,让我去张罗些食物回来吧!” 徐子陵道:“就这么到街上去会很危险的。” 寇仲笑道:“放心吧!只要我们不是三个人走在一起,便没有那么碍眼,顺便探探风声也好。” 徐子陵知他诡计多端,又是饿了整晚,叮嘱道:“早去早回。” 寇仲一声领命,由后窗溜了出去。 徐子陵闲着无事,待要盘膝默坐,床上的素素叫道:“李大哥!李大哥!” 徐子陵大吃一,扑上床去,掩着素素香唇。 素素醒过来,定了定神,秀目立即射出惶恐之色,徐子陵放开手时,她低呼道:“是否敌人来了。” 徐子陵摇头道:“不!只是姐姐梦呓,我怕惊动了外面扫雪的人罢了!” 素素放下心来,俏脸转红道:“我在梦中说什么?” 徐子陵心中暗叹,淡淡道:“没什么!我根本听不清楚。” 素素坐了起来,蹙起黛眉道:“小仲到哪里去了?” 徐子陵说了后,她又担心起来。 忽地足音传来,两人吓得忙把被铺折叠回原状,躲到床底去。 罢躲好时,两名小婢进来扫拭尘埃,还捧来新的被褥。 其中一婢道:“小姐足有八天未回来,前晚龙头府又给烧了,现在城中谣言满天飞,真教人为小姐担心。” 床下的徐子陵暗忖担心的该是其他人,而绝非沈婆娘。 另一婢笑道:“小菊你这叫白担心。昨天密公才领兵出城去攻打黎阳仓,龙头府一事是势所难免,谁叫翟老鬼死不肯让位,论才干他哪是密公对手。” 小菊讶道:“兰姐怎会知得这么清楚的?” 小兰得意道:“当然有人告诉我哩!” 小菊笑道:“定是李杰那家伙,嘻!你和他有没有一块儿睡过觉呢?” 接着两女追追打打的溜走了。 两人由床下钻了出来,徐子陵松了一口道:“李密走了!其地的人我就不那么怕了。”素素挨着他在长椅坐下,道:“他们人多势众,你们只得两对拳头,又要分神照顾我,千万莫要强逞英雄啊。” 徐子陵满神道:“不要小看你这两个弟弟,这两年我们都不知经历过多少事故。而且每次死里逃生之后,功夫都像变得更好。嘿!姐姐在这里休息一会,我四处走走看。” 素素忙抓着他臂膀,失声道:“给人发觉了怎么办?” 徐子陵信心十足道:“我自幼擅于偷鸡摸狗,怎会失手。所谓知己知彼,愈能清楚这里的情况,有起事来愈有把握应付。” 素素无奈,只好放他去了。 提心吊胆的等了半个时辰,独守无聊,不由又为翟府被害的人暗自垂泪,幸好徐子陵神色兴奋地回来,手里还拿着一册卷宗,得意道:“全赖跟陈老谋学了几夭功夫,才找到沈婆娘这藏在秘格内的宝贝。” 素素见他回来,心内惶恐尽去,勉力振起精神道:“谁是陈老谋?” 徐子陵坐下珍而重之的把卷宗放在膝上,道:“陈老谋是巨鲲帮的人,专责训练帮徒如何去盗取情报,再出卖变钱。噢!他回来了。” 素素循他目光望去,寇仲正捧着两大包东西由前厅推门而入,笑道:“一包是衣服,一包是美食,大功告成,最妙是婢仆们都回了后园住处呢。” 徐子陵和素素齐声欢呼,大吃大喝时寇仲眉飞色舞道:“徐世勋这小子把整个荥阳城搜得差点翻转过来,每个街口都设有关卡,逻卒处处,我见势头不妙,惟有逐家逐户去偷,且地点分散,包保没有人疑。” 素素道:“小陵都偷了东西哩!” 徐子陵这才记起匆忙纳入怀内的卷宗,取出来递给寇仲道:“你看这像不像是沈婆娘在各地眼线的名册,还注有大小开支、钱银往来,诸如此类的记载。” 寇仲把吃剩的馒头全塞进口内,腾出两手来翻阅,含糊不清的道:“哈!让我的法眼看看,保证什么都无所遁形。这家伙的名字真怪,叫什么陈死鸭,还有地址和联络手法,上个月更受了百两银子,原来钱是这么易赚的。” 素素凑过去一看,嗔道:“人家叫陈水甲,不是陈死鸭,乱给人改名字。” 寇仲双目放光道:“凭这宝贝,小陵你看可否狠狠敲沈婆娘一笔呢?” 徐子陵冷哼道:“她这么害我们,怎是银子便可赔偿的?” 素素骇然道:“若把这东西交给官府,会累很多人抄家问斩。” 寇仲把名册纳入里,笑道:“我们怎会便宜皇帝小儿,至于有什么用途,将来再想好了。” 转向徐子陵道:“该是我们还点颜色的时候。不知是谁把我们画得那么形似神足,现在我们三人的尊容,贴满街头,使得我们想到黛青楼找佩佩都变得非常危险呢。” 徐子陵道:“刚才我在后院的仓房里发现了十大坛火油,只要找到徐世勋小子的住处,就可一把火把它烧掉,以牙还牙。还未告诉你,李密去了打仗,不在城里。” 寇仲哑然笑道:“徐世勋只是头四脚爬爬的走狗,横竖李密不在,索性就去烧他的老巢,嘿!李密那家伙的狗窝在哪里呢?” 见到两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素素嘟起可爱的小嘴闷哼道:“不要奢望我会告诉你们,又说在这里避风头,这么一闹,谁那知道我们仍在城内。何况蒲山公府高手如云,你们去闹事只是送死而已!” 寇仲笑道:“这正是最精采的地方,明知我们在城内,偏是找不到人。更妙是现在军情告急,徐世勋等终不能为我们不上战场。所以只要我们为他们制造点内忧,保证可令他们进退两难。” 徐子陵也道:“不若我们放火后,就引人来追,当着他们的眼前逃出城外,然后才回来接姐姐走,就更万无一失。” 寇仲皱眉道:“城墙这么高,你跳得出去吗?” 徐子陵颓然道:“跳不出去!” 素素“扑哧”娇笑,横了两人一眼,嗔道:“都是爱闹的小孩儿。” 寇仲在她脸蛋飞快亲了一口,叹道:“姐姐的眼睛真可勾人的魂魄哩!” 素素先是欣然而笑,旋又神色黯淡下去,不知是否想到李靖。 徐子陵忽道:“姐姐知否谁是负责城内工事的人呢?” 素素道:“真正负责的人我不晓得,但城内事一向归徐世勋管,所以该是他的手下。” 寇仲一震道:“我明白了,小陵你是否想学在扬州般由下水道逃走。” 素素吃道:“下面这么脏,怎行呢!你们不是要找佩佩帮忙吗?” 徐子陵道:“在现今的情况下,恐怕什么人都帮不上忙,而且只要我们往黛青楼,立即会给人认出来。” 寇仲道:“受香玉山这人的恩惠,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小陵想得真绝,我们今晚就去徐世勋处偷东西,试试运道,陈老谋说过,任何城市必有建筑图祥,否则如何可进行维修工程?” 素素无奈道:“你们对香公子成见太深了。”遂把徐世勋的居所说出来,然后道:“我想试试小仲拿回来的衣服。” 两人溜出房外。 徐子陵为她关上房门后,扯了寇仲到一旁道:“刚才我听到素姐在梦呓里唤李大哥,唉!姐姐真可怜,偏是这事谁都帮不上忙。”。 寇仲颓然无语,坐了下来,苦思良久道:“不若我们先到洛阳去找李大哥,把姐姐的情况照直向他说,看他怎么安置姐姐。” 徐子陵摇头道:“那样会使李大哥很为难的,一个不好,更会弄得姐姐也难堪。而且姐姐因王伯当那贱人有点自暴自弃似的。一会说要陪我们,一会又为香玉山那家伙说话。若硬逼她到洛阳去,说不定会弄巧反拙。” 一向诡计多端的寇仲对这男女间的事完全束手无策,唉声叹时,素素换过新衣出来,两人连忙尽力逢迎,说尽好话。 素素虽娇笑连连,但眉字间总有一丝解不开的忧郁,令人觉得她只是强颜欢笑。 寇仲最后投降道:“姐姐是否仍想我们去找黛青楼的佩佩呢?” 素素幽怨地道:“你们的事姐姐管得了吗?” 两人那还不知,忙发誓保证会依她的意思办事。素素这才恢复欢容,商量如何可避过逻卒的耳目而找到这叫佩佩的女人。 寇仲想出一计道:“不若我们到绸缎铺买一匹上等丝锦,指明送给佩佩,再吊着尾看看谁是收礼的人,该可知道谁是佩佩。” 素素皱眉道:“绸缎铺的人若认出你是瓦岗军在缉拿的逃犯,岂非害了那佩佩。” 寇仲胸有成竹道:“总有人对世事漠不关心或全不知情的。刚才我去为姐姐偷衣服时,其中一间衣铺的老板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儿,一副老眼昏花的样儿,只靠两个小伙计帮忙送货,只要觑准他一个人看铺时,便可进行我们的大计。” 素素喜道:“不若由我装作那佩佩的小婢,为自己的小姐买东西,该更是万无一失。” 寇仲见她恢复生机,笑道:“但姐姐千万莫要穿这套衣服去啊!” 素素始醒觉这身衣服正是从那间衣铺偷回来的贼脏,笑着人房更衣去了。 两人对视苦笑。 徐子陵叹道:“希望姐姐不是看上香玉山就好了!你看她见我们肯去找佩佩,整个人都不同呢。” 寇仲信心十足道:“香小子有什么值得姐姐看上的地方?照我看她是知悉我们再不到徐世勋处冒险放火偷东西,又知我们尊重她的意见,才心花怒放吧!” 不片晌素素换妥衣服,三人潜出府外,避开了数起瓦岗军,来到了那衣铺旁的横巷里。 素素依计去了,两人躲在暗角,予以保护。 天又下起雪来,街上行人稀疏,平静得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但徐子陵知道当今声名最盛的瓦岗军,已因翟让被杀,内部出现了无可弥补的裂痕。 可想像由于翟让乃是瓦岗军的创始者,无论李密如何得人心,始终不能一下子把翟让根深蒂固的势力全接收过去。其中部分一向追随翟让的人会生出怨心,乃必然之事。 寇仲这时亦正想到李密,记起翟让生前说过因为不够心狠,所以终斗不过李密,故而“心狠手辣”,是否就是争霸天下的首要条件呢?想得入神时,徐子陵低呼道:“糟了!” 寇仲大吃一惊,警觉地往街上瞧过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凤姿绰约的沈落雁,旋则目光被她旁边的妙龄女子吸引过去。 这女子乍看似乎不是长得太美,这或者是因为她的轮廓予人有点阳刚的味道,可是皮肤雪白里透出健康的粉红色,气质高贵典雅,腿长腰细,比沈落雁尚要高出两寸,明眸皓齿,所有这些条件配合起来,竟毫不给沈落雁比下去,形成非常独特的气质。 两女前后均有随员,沿街缓步而来,沈落雁正和她指点谈笑,看来该是负起导游之责。 还差十多步,沈落雁一行人就会到达素素所在的衣铺大门外。 两人的手同时握到兵器上去,头皮发麻的看着敌人逐步接近即可看到素素的危险位置。 就在此干钧一发的时刻,那长相爽健硬朗的美女倏然立足,神色淡然的和沈落雁说了两句话后,举步走进衣铺隔邻的工艺店里,沈落雁亦欣然随她去了。 那十多名随员分了一小半人随行,其他的则散立门外,摆出护驾保镖的样子。 素素这时刚从衣铺走出来,见到隔邻铺子外聚了群武装大汉,吓得垂下俏脸,匆匆横过长街,朝两人所在窄巷走去。 那群大汉并不在意,到素素离开敌人视线,三人会合,才花容失色道:“吓死我了!” 两人惊魂甫定的拉她躲往深巷里,寇仲低声道:“成功了吗?” 素素点头道:“没有问题,不过那老板说今天夜了,明早才肯送货。” 徐子陵叹道:“那就糟了,青楼的姑娘白天都睡觉,若是由其他人代收,我们就白费工夫。” 素素得意道:“放心吧!我指定要明天申时才可送货,那老头答应哩!” 无奈下,寇仲和徐子陵只好带素素返“家”去也。 卷五 第三章 影子刺客 回到清幽雅静的沈宅后,三人颇有死里逃生的感觉,又想起明天便会找到佩佩,不似先前般毫无着落,心情转佳。两人嘻嘻哈哈的向素素叙说这近两年的经历。 听者投入,说者越感兴奋,转眼到了入黑时分。沈府燃亮了宅内所有宫灯,前后院明如白昼。 三人吃尽余粮后,寇仲摊在椅上舒地道:“姐姐真爱干净,把这房间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换了我们哪会这么做。” 素素茫然道:“人家哪有这闲情,是今早有人来打扫吧!” 寇仲倏地坐直,失声道:“糟了!” 两人愕然瞧着他。 寇仲道:“昨天我们来时,满屋尘埃,显然久无人住,现在忽然有人前来打扫,分明是有客到住哩!” 徐子陵暗骂自己疏忽,跳将起来道:“定是沈婆娘要款待刚才她陪伴的那个美人儿,难怪这么灯火通明的。来!我们快收拾东西走人。” 仈_○_電_耔_書 _ω_ω_ω_.t_Χ_T_八_0._C_ǒ_M 三人忙于收拾时,前院隐隐传来马嘶人声。沈落雁和客人来了。他们那敢迟疑,趁沈落雁尚在前院之际,急忙躲到屋后的另一间柴房去。一会后果见有人入住客舍,还不时传来谈话走动的声音。客舍的四个房间,都亮着了灯光。三人再没有安全的感觉,由寇仲和徐子陵轮流监视外间的动静。 此时雪已停了,来客显已安顿下来,再不若先前般嘈吵。正透过小窗察看外间情况的寇仲忽然发出警示。徐子陵和素素忙挤到窗旁,三人同时朝外望去。只见沈落雁领着那长相刚健动人的妙龄女子,并肩来到屋外的小花园里,前者介绍道:“落雁最爱看到果实累累的情景,所以植的大都是果树。” 女子赞道:“雁姊真有心思,谁想得到在深巷之中,竟有这等人间仙境?” 沈落雁谦虚道:“玉致莫要笑我,你们宋家的槐园名列武林十大境之一,怎是我这小窝能够比拟的。” 寇仲和徐子陵心头一震,这才知道原来此风姿独持的美女,是宋阀的人,却不知她和宋师道是什么关系。 两女停步下来,欣赏树上的冰挂。 宋玉致淡淡道:“今趟玉致来访,以雁姊的才智,当猜到一二吧。” 沈落雁沉吟道:“不知是否字文化及在那昏君前造谣生事有关呢?” 宋玉致笑道:“早知瞒不过雁姐,不过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沈落雁油然道:“那么另一个原因,该杜伏威有关,听说他攻占历阳后,截断了长江水道的交通,肆意抢掠来往船只,谁都不卖人情,我们的消息,最近他们扣起了你们的三条盐船哩!是否真有这回事呢?” 宋玉致淡然道:“雁姐的消息真灵通,难怪这么得密公倚重!” 沈落雁摇头叹道:“我真不明白杜伏威的脑袋里装载的是什么东西,际此杨广大军源源进驻江东的时刻,还胆敢树立像贵阀那强敌,他怕是活得不耐烦了?” 寇徐两人心中恍然。 长江盐运乃宋阀命脉所在,杜伏威这么抢截盐船,大大威协宋阀的威望和生计。故而宋阀特派出来玉致,希望能连结李密,好以南北联手之势,夹击雄据历阳以杜伏威、辅公佑为首的江淮军。 不过现在瓦岗军刚生内讧,更值隋军密谋反攻,恐怕李密无暇他顾。 宋玉致微笑道:“杜伏威想是逼不得已,却不该惹到我宋家来,我们三番四次向杜辅两人交涉,均不得要领,家父为此震怒非常,决定不惜一切,都要好好教训杜伏威,但却因不知密公意向,才派出玉致前来谒见密公。” 沈落雁叹了一口道:“玉致该知我们一向江淮军互相顾忌……” 宋玉致打断她道:“我们新近得到消息,江淮军自进占历阳后,竟按兵不动,只是不断巩固所占土地,实是用心叵测,雁姊可有耳闻?” 沈落雁道:“玉致是否指杜伏威希望杨广能稍喘一口,可分神来对付我们呢?” 宋玉致淡淡道:“只此一项,尚未足使场便能全力对付你们。” 至此她把话题急转直下道:“不知雁姊有否听过一个叫曲傲的铁勒人?” 沈落雁愕然道:“玉致说的是否有‘大盗’之称、横行西疆的曲傲?此人声望之隆,直追突厥的‘武尊’毕玄。恐怕杜伏威都请不动他,未知玉致为何忽然提起此人?” 宋玉致正容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铁勒人一向为突厥死敌,见突厥在中原影响日深,遂萌生想分一杯羹的野心。曲傲正奉有铁勒王密令,到来联结中原新兴的势力,希图浑水摸鱼,占点便宜。” 沈落雁皱眉道:“曲傲竟看上了杜伏威?” 宋玉致好整以暇道:“不但如此,他们还密谋刺杀密公。假若事成,杨广定会趁瓦岗军乱作一团的时刻,全力攻打你们,那时杜伏威就可趁势吸纳瓦岗军的散队伍,并把势力扩展到北方来,否则有你们瓦岗军一日,杜伏威仍难以向北扩展。” 只看沈落雁的神色,寇仲等便知这曲傲非同小可。 此时有人匆匆来报,徐世勋来了,两女遂朝前院走去。 寇仲目送两女消失在被霜雪染白了的林木后,吁出一口凉道:“不若我们索性改行当刺客好了,这该是最能赚钱的大生意。至少干净利落,不像偷了本东西向人勒索那么拖泥带水。” 徐子陵想起沈落雁那秘密名册,担心道:“但给沈婆娘发现不见了名册,岂非糟糕之极,我们更休想逃出城外去。” 寇仲亦道:“似乎犯不着为这鬼东西多冒风险,嘻!但她哪猜得到是我们拿了的呢?” 徐子陵一想也是,笑道:“我们这叫作贼心虚。” 素素却是担心不已,道:“不若把名册偷偷放回原处去好了!现在最紧要是溜出城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呢!” 寇徐两人听得大为意动。 起先徐子陵偷名册,只存着好玩和和报复的意图,实质上并不觉得真的能凭这名册勒索得沈落雁些什么好处。且现在最难得是沈落雁和徐世勋都在主宅大堂处,兼之徐子陵又驾轻就熟,要把名册放回原处,该非难事。 寇仲道:“素姐有命,我们自应遵从。” 素素却是心中矛盾,犹疑道:“现在来了这么多人,你们在园中走动,说不定会让人发现哩!” 徐子陵亦对自己信心不足,道:“那怎办才好呢?” 寇仲拍胸道:“这叫有心算无心,人多了有人多了的好处,较易浑水摸鱼。素姐留在这里,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两人闪出柴房,凭着树木的掩护,迅速朝沈落雁的香闺窜去。 他们均把内的真气运行至极限,刹那间把灵觉提至最高境界。 不但眼耳鼻等觉比前以倍数灵明,最难得处是还具有某超乎感官的感觉。 这正是《长生诀》神秘莫测之处,已超越了一般武技的范筹。 不但臻至“奕剑大师”傅采林所言人身内那自具自足的宝库。还直达到习武者无不穷毕生之力追导的“天人合一”的境界。 徐子陵和寇仲均是古往今来罕有的天资过人者,在缘巧合中,练成了早被所谓“识者”视之为骗人的《长生诀》,突破了一般上乘武功的极限,臻达只有道奇、毕玄之辈始能明白的“真如”之境。 故此才能在短短两年内,各自不依成法的练得出独特的心法武功,助他们屡次逃过大难。 像这刻般,纵是四周高手如云,他们凭着独特的感官,竟也似能先一步嗅到危险般,自然而然依心意而行,避过敌人的感应。 不曾惹起宅中高手无刻不存在着的警觉。 两人此刻当然没有这明悟了解。只以为自己是轻功了得,才如此利落厉害。 迅那间,他们横越后园,由客舍旁穿入沈落雁香闺所在的大花园里。 他们伏在一处草丛内,功聚双耳,运功细听,立即肯定了楼内无人。 因楼内没有半丝声息,只下层隐透灯火。 徐子陵道:“我到楼上去还书,你给我把风好了。” 寇仲点头答应。 徐子陵觑准远近无人,由草丛窜了出来,迅如鬼魅般掠至小楼的大门处,推门而入。 正如所料,厅堂内静悄无人,在宫灯映照下,有出乎寻常的洽静。 徐子陵不敢迟疑,忙飞步登楼。 此时他心内空灵一片,无思无想。 那并非刻意而为的心境,而是自然而然所产生的。 刚踏足楼上沈落雁香闺的小厅子,一股难以形容的感觉涌上心头。 那很难说出自己感应到什么,只是心中很不舒服,似有一无形压力,影响他本似井中水月的精神境界。 徐子陵的精神倏地提升至限,真充盈经脉,毫不犹豫地掣出短戟。 厅堂立时明亮起来。 那并非有人燃点灯火,而是徐子陵在内真运转下,目力骤然以倍数的增强。 他目光扫视下,连地上经打扫后仍留着的尘屑遗痕都逃不过他的锐目。 这是徐子陵从未曾达到过的层次。 以前虽屡有因全力运功而强化了感应的情况,但都还不及今趟的清晰玲珑。 这不但由于他正处于一至静至的心境,更主要是他感应到大的危机。 而最可怕是这危险的感觉一闪即逝,像现在般他便再感应不到任何不妥的气氛。 徐子陵的目光在地上来回扫视了几遍后,隐隐间似乎寻找到某线索,目光再次细心在地板上巡视。 登时心中大懔。 原来地板上隐现两点几是微不可察的尘痕,似乎是有人以足尖点地,由沈落雁的闺房掠了出来,到了楼梯处始停止下来。 想到这里时,一道黑影已由房内掠出。 徐子陵已非没有见过阵仗的人,但仍未想过世上竟有这么可怕的武功。 才觉有人偷袭,他整个人已陷进一近乎无可抗拒的劲漩里。 那是千百股奇怪的力道,部分把他扯前,部分却直压而来,还有几股横向和旋转的力道。 就像掉进下了大海怒涛汹涌的漩涡中,使人难有自主把持的能力。 幸好徐子陵先一步生出警觉,否则此时怕早东倒西歪,难以立稳。 徐子陵知此乃生死关头,想也不想,手中短戟聚集了全身功力,俯身坐马,同时往来人刺去和瞧去。 一时间,他只能见到一个黑影子。 一点剑芒,正在他眼前扩大。 无坚不摧的剑,透过长剑侵来,使他呼吸顿止,全身有若刀割。 由徐子陵登上此处发觉有警,直到这可怕的敌人施以暗袭,只不过眨两下眼皮的功夫,但已使徐子陵陷进生平未曾遇过的凶险里。 眼看手中短戟可封挡敌人兵器时,对方长剑生出变化,徐子陵的短戟竟击在空处。 那用错了力道,有力无从施展的感觉,令徐子陵难受得差点吐血。 眼前全无人迹。 幸好他的感觉却清晰地告诉他对方正以奇莫测的步法,来到了他左侧目光难及的死角位置。 最奇怪是眼前仍有点点剑芒,不断炫闪,使他睁目如盲,只能纯凭感觉作出反应。 一道尖细的剑,似欲刺往他左腰眼处。 如此厉害的身法剑招,实是骇人听闻之极。 徐子陵哪还有余暇思索,硬把刺空的短戟收回,扭身侧劈。 同时扭头凝神往这可怕的大敌瞧去。 人影一闪,徐子陵的短戟二度劈空。 徐子陵今趟精乖了,劲未用足立即变招,同时往后疾退。 他并非意欲逃走,而是要重稳阵脚。 虽只两招之数,他已竭尽所能,为自己的小命奋战到底。 摹地剑芒剧盛,四面八方尽是呼啸的剑影芒光,虚实难测。 但徐子陵却能清楚地把握到对方不但正在前方,要命的一剑亦正朝自己下腹处闪电攻至。 对方的速度显然比他快上几筹,所以他虽已在疾退,但主动却全操在对方手内。 际此生死关头,徐子陵运起短戟,更发挥出短戟旋转的特性,绞击在对方刺来的剑上。 接战以来,他尚是首趟接到对手兵刃的实体。 由于短朝独特的结构,本是最擅于锁缠敌人的兵器。 岂知戟剑相交,竟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首先徐子陵感到贯注在戟身上的真气一下子被敌剑吸干了,接着敌剑生出一股粘贴之力,教他连抽回短戟亦有所不能。 徐子陵临危不乱,正要弃戟逃命时,对方的长剑像毒蛇般附戟而上,搠入他的小腹去。 卷五 第四章 偷龙转凤 徐子陵去后,寇仲的注意力集中在前院处,打走主意只要稍有动静,立即扮猫叫通知徐子陵逃走。 看着徐子陵信心十足地推门入屋,寇仲亦觉此事容易轻松,并暗忖明天逃走时,尽可顺手牵羊,把名册二度偷走,好害沈落雁仍要担心一场。 “这无情无义的女人,就算死了他都不会为她叹息半声。”不由又想起李秀宁,发觉她在他心中的印象冲淡多了,再没有以前那梦萦魂牵的深刻感觉。 就在此时,小楼上忽传来劲气鼓荡的交击声。寇仲大吃一,顾不了暴露行藏,提刀往小楼扑去。 “砰!”接着是兵器坠地的声音。 徐子陵背脊撞碎沈落雁闺房的大窗,带着一蓬鲜血,往下坠来。 寇仲刹那间记起了徐子陵曾说过的话。 “假若徐子陵受了伤,他寇仲是否仍能保持‘井中月’的心境?” 一道黑影迅如鬼魅的掠了出来,追着急坠的徐子陵单掌凌空虚劈,务要置之于死地。 寇仲强迫自己不再想有关徐子陵遇到的任何事,猛地收摄心神,运劲掷出手中大刀,同时全速在徐子陵掠去,又高呼“有贼!” 这正显示寇仲的才智高绝。 要知对方既能在这么短促的时间内击得徐子陵重伤坠楼,他寇仲必亦拦不住对方,唯一方法就是惊动沈落雁等人,教这行动诡秘莫测的敌人有所顾忌。 当然这人也可能是沈落雁布在楼内的伏兵,但观其惟恐人知的行藏,这可能性却不大。 在眨眼工夫的时间内,寇仲便拟出了以救回徐子陵小命为唯一目的的战略。 那人显然想不到会横里杀出个寇仲来,因为以他人的听觉,花园内的任何动静均该瞒他不过,偏是直至寇仲射出大刀,他始察觉。 这亦是他对徐子陵萌动杀机的原因。 当徐子陵推门入楼时,他才生出感应,从而悟出假以时日,此子必是非伺小可。 他本身非是心胸狭窄又或忌才之人,只因误会了徐子陵是沈落雁方面的人,所以才会不择手段的务要杀死徐子陵。 此人正是天下闻名色变的“影子刺客”杨虚彦。今趟他躲在沈落雁闺房里,目的是要刺杀沈落雁,好为隋军攻打瓦岗军的老巢作先声夺人的一击。而竟会因见到徐子陵的高深造诣而改变刺杀对象,可见他对徐子陵的评价是多么的高。 长刀奔雷掣电地直朝他左肋下刺来。 刀锋放射出的森寒之气,却在及前把他完全笼罩了。 以杨虚彦之能,亦不得不暂缓对徐子陵痛施杀手,而以全力应付。 猛一提,骤然凌空变化身法,竟然一把接着了长刀。 此时寇仲已在徐子陵坠到地上之前,一把抱着了他。 杨虚彦冷哼一声,把接来的飞刀依样葫芦地掷出,直取寇仲背脊。以其劲道之强,深信可同时贯穿两人身体。 寇仲想也不想,足尖用力,抱着满腹鲜血、陷进了昏迷状态的徐子陵滚到附近的草丛里,仅以毫厘之差避过电射而至的长刀。杨虚彦待要继续追击,四周全是衣袂破空之声。他自问难以在一两招间杀死寇仲,叹了一口,展开身法,冲天而起。 寇仲搂着徐子陵由草丛另一边滚了出来,跳将起身时,立即面临人一生中最难下的决定。若他回素素所在的柴房处,定逃不过众人耳目,且徐子陵必因得不到救治而伤重致命。但立即逃走的话,素素势将陷在孤立无援、动辄给敌人发现的危险里。他该怎么办呢? 沈落雁的娇叱在高处响起道:“谁敢来生事?” 接着是连串兵器交击之音和惨哼声! 寇仲痛苦得差点哭出来,猛一咬牙,抱着徐子陵朝前方的外墙掠去,叱喝声立时在后方响起,但他已顾不得这么多了。 寇仲撕开徐子陵的外衣,入目赫然是被刺穿了的名册。 这是沈落雁庄园附近一间较具规模的民居后院的储物房,避过了追兵后,寇仲便带徐子陵躲到这里来。 寇仲暗叫侥幸,若非给这名册挡了对方一剑的劲锋锐,恐怕徐子陵早一命呜呼。 徐子陵仰躺禾草之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死,但呼吸却出奇地仍是均匀悠细,没有急促难继的情况。 寇仲把名册放到一旁,撕开里衣,细心检视下,发觉伤口早粘合起来,再没有渗出鲜血。 松了一口后,寇仲按着徐子陵双掌,默默把真输入徐子陵内,希望能助他疗伤。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徐子陵吁出一口,醒转过来,脸上回了血色。 寇仲大喜,热泪忍不住夺眶而出,悲叫道:“小陵!小陵!你吓死我了!” 徐子陵睁开眼睛,骇然道:“这是什么地方?” 寇仲忙作解释,徐子陵色变道:“你怎能把素姐一个人留在那里?” 寇仲然道:“我是别无选择下才这么做,放心吧!你在这里歇一会,待我去把素姐接来。” 徐子陵不悦道:“还不快去,素姐胆子这么小,吓都吓坏她了。” 寇仲伸手拍了拍徐子陵的面颊,习惯的往背上的长刀摸去,当然只摸到一个空鞘,始记起没有了护身的宝贝。 正要去时,徐子陵把他唤回来,脸上血色尽退道:“不要去!” 寇仲愕然。 徐子陵叹道:“以沈落雁的精明,自能从我遗在楼内的短戟知道是我们在搞事,加上见到逃走的只有我们两人,哪还会猜不到素姐定在附近。所以素姐现在十成十已落到她的手上。” 寇仲颓然道:“那怎办才好!” 徐子陵吃力的坐起来,道:“你再助我行功运气,天明时,我们就一起去找沈落雁把素姐救回来。” “砰!砰!砰!” 沈落雁庄院的大门被铜环叩得声响大作。 接着是寇仲的声音道:“落雁娇妻,为夫仲少爷回来了!” 不片晌沈府大门敞开,出奇地只得沈落雁一人盈盈俏立,玉容寒若冰雪,狠狠瞪着笑嘻嘻的寇仲。 寇仲当然知道其他人已布下天罗地,教他插翼难飞。 沈落雁冷冷道:“先把名册交出来,我们再谈其他事。” 只此一句话,寇仲便知素素果是落到沈落雁手上去,否则怎可如此肯定名册在他们手上。 寇仲摇头叹道:“若非小陵为你挡了昨夜那个家伙一剑,美人儿你早玉殒香消。现在一见面便毫不客气。唉!像你这么美的人儿俯拾即是,但像你那么无情无义的,则肯定是空前绝后哩!” 沈落雁变回本色,“哧”笑道:“真拿你这两个小鬼头没法,竟懂得躲到我这里来。好吧!你将名册交出来,奴家便将你的素姐送还你,又任你们出城,以后的事,只好看你们的造化了。” 寇仲笑道:“沈美人你真懂说笑,看准小陵受了伤,所以不虞我们能走得多远。哈!让我告诉你真相吧!小陵根本没有事,看!他不是站在你背后吗?” 沈落雁叹道:“不要再装模作样了。小陵留下的大滩血迹,谁都骗不了。以‘影子刺客’杨虚彦的身手,若被他刺中而不死的,他该可算是第一人哩!” 寇仲心叫正是要这句话,装出悲愤神色,睁眉怒目的道:“那家伙原来是杨虚彦!” 沈落雁娇躯微颤,秀眸射出复杂无比的神色,旋又敛去,沉声道:“不要骗我,徐子陵是否死了?” 寇仲正是要令她有此错觉,那自己就可成了唯一知道杨公宝藏的人。扮出强压下怆痛神色的微妙表情,摇头道:“莫要胡猜,名册现正在他手上,若我可和素姐安然回去,保证他立即把名册交回。否则过了时限,他会立即逃走,把名册交到杨广手上,那时你们瓦岗军立时断绝了所有情报消息,变得又聋又盲。” 沈落雁垂下俏脸,仍在追问道:“小陵是否死了!” 寇仲终发觉她神情有异,暗想难道她爱上小陵吗? 但想想又该非如此,因为证之她对他两人一向的心狠手辣,任他想像力如何丰富,都联想不到这方面去。 寇仲恰到好处地暴喝道:“不要问了,你究竟是否肯把人交出来。” 沈落雁缓缓抬起俏脸,眼中射出森寒得令人发颤的神色,但语却无比平静的道:“不用骗我,小陵已死了。若我把你擒下,保证可从你身上将名册搜出来。” 寇仲仰天悲笑,从内取出染满血渍束成一卷的名册,横在胸前道:“即管放马过来,若你能取回完整的名册,我的名字以后就倒转来叫。” 沈落雁的目光落在染血的名册上,娇躯再抖颤了一下,低声道:“他的尸身在哪里?” 寇仲忍不住讶道:“他生前不见你关心他,死后你反爱问长问短,这是怎么一回事?” 沈落雁凤目生寒,冷冷道:“这个不关你事。立即把名册还我,我便放你和素素离开,保证绝不追赶,至于如何过得世勋城防那一关,就恕小女子无能为力。” 寇仲道:“人呢?” 沈落雁变回一向的冷静,淡淡道:“先交书后放人。哼!莫忘了纵被你毁去名册,我们只要费点工夫,就可重新编出另一簿出来。” 寇仲油然道:“既然你不怕失去了以前所有往来的帐目,又不怕延误时间,那我索性把册子毁去,再和你们拚个生死,横竖小陵死了,我和素姐都不想活哩!” 这正是徐子陵和寇仲两人想出来的计划中最关键的一个环节。就是要让沈落雁误以为因徐子陵之死,寇仲亦萌生了死念,对沈落雁形成压力。亦可使敌人错估他们的实力。 唯一他们没估料到的,却是沈落雁对“徐子陵之死”的反应。 沈落雁本想以虐待素素的恐吓逼寇仲投降,听到寇仲这么说,立时把说话吞回去,叹了一口道:“唉!罢了!但有些事我亦难以作主。” 再娇叱道:“给我把素素带出来!” 不片刻曾以妙计在河上生擒寇徐的“野叟”莫成,押着素素来到沈落雁身旁。 素素早泪流满脸,悲叫道:“小陵是否死了?” 寇仲有口难言,又不敢乱打眼色。 沈落雁神色落寞道:“一手交书,一手交人,我保证手下不追击你们。只要一个”不”字,我立即使素素尸横地上,然后全力把你杀死。” 寇仲装出投降的样子,把册子放在地上,伸足踏着,道:“放人吧!” 沈落雁微微点头,莫成把素素整个抱起掷出,由高空往寇仲投去,教他若要接人,必须往后退开。 寇仲果然听话,后跃升高,接着素素,一阵风般走了。 莫成执起名册,好不容易拆开一看,色变道:“小姐不好,这小子竟敢骗我们。” 沈落雁接过一看,除了底面两页外,却是本不知由那里偷来孔老夫子着的论语。 悄脸立时得煞白,双目杀连闪道:“我看他们能逃到哪里去?” 旋又蹙起黛眉,轻轻道:“难道他还未死?” 说到这里,俏脸不由一阵火辣,心中都不知是何滋味。 难道这小鬼头竟能在自己心内占了一个席位吗? 徐子陵拥着在内又哭又笑的素素,大喜道:“想不到沈婆娘真会上当。” 寇仲贴壁坐下道:“你的计策是厉害,首先算准沈婆娘会在那里等我们回去救人,更算准她情愿把素姐还给我们,好增加我们逃走的困难性,只不过仍算漏了一样东西。” 徐子陵奇道:“什么东西?” 素素低声道:“看来她很着紧你哩!” 徐子陵嗤之以鼻道:“管她娘着紧不着紧,这女人送给我都不会要。” 转向素素道:“沈婆娘有否对姐姐不好呢?” 素素摇头遣:“她骗我说已拿下了小仲,逼我把这几天的事说出来,姐姐只好说了。” 寇仲色变道:“素姐没提及关于黛青楼的事吧!” 素素坐直娇躯,嗔道:“当然没有,姐姐岂是那么不识轻重的人。” 寇仲移了过来,搂着徐子陵肩膊道:“你算很大命的呢!原来那伤你的家伙就是连我们老爹都敢行刺的‘影子刺客’杨虚彦。” 徐子陵恨恨道:“若非我及时运功把他攻入内的真劲化去,区区一本簿子绝救不了我的命。哼!今趟我们若能逃出生天,就要他的好看。” 寇仲拍胸道:“得罪了我们扬州双龙的人,定没有好下场,像沈婆娘这几天便保证睡难安寝。” 徐子陵扶着素素站起来,苦笑道:“我恐怕亦至少有几天不能和人动手,假若佩佩帮不了我们的忙,就只好以真名册去换取自由了。” 寇仲陪他叹了一口。 狗吠声忽地隐隐在远方传来。 三人交换了个眼色,均知若还不溜之夭夭,就永远都不用走了。 卷五 第五章 情孽纠缠 荥阳城。 大雪。 黛青楼尚未启门迎客,寇仲、徐子陵和素素三人躲在前院其中一间小楼的无人厢房内,静心守候布店的小伙计。 佩佩已成了他们唯一的逃生希望。 现在连徐子陵亦受了重伤,凭寇仲一人之力,实无法携两人逃出城外。 失去了名册的沈落雁,定会尽一切办法去搜捕他们。 因那牵涉到瓦岗军的兴衰。 寇仲凭窗外望,低声道:“真不是骗你的,沈落雁那婆娘在误以为你死去时,神态异乎寻常,不是装出来的。” 徐子陵正盘膝静养,闻言睁眼不耐烦地道:“不要说了!我想起她就心中发火。” 寇仲别过头来警告道:“勿要躁火,小心会走火入魔。” 徐子陵吃了一惊,知道自己因受了伤,功力减退,情绪易于波动,忙凝思去虑,回复止水不波的心境。 素素俏脸微红道:“沈落雁曾追问过姐姐和你们的关系,我说了后她似像不太相信。回想起来,她说不定真是妒忌哩!” 寇仲目光回到外面大雪飘飞的天地里,点头道:“以前沈婆娘曾说过,若要嫁人,就拣小陵,而我则可作她情郎。那时当她是在说笑,现在想来说笑也带着三分真呢。哈!若可害得她单思苦恼,那什么仇都报了哩!”接着兴奋道:“嘿!来了!” “砰!砰!砰!” 敲门声响。 那伙计托着包好的布匹,冷得打着嗦嚷道:“送缎锦的来了!” 一名大汉由大堂开门走了出来,横过前院的广场,把大门推开少许,问道:“什么事?” 小伙计把布匹送到大汉手上,咕哝道:“当然是上等绸缎,是给佩佩姑娘的。” 说完头也不回的匆匆冒雪走了。 大汉愕然片晌,才捧着缎锦走回屋去。 寇仲忙俯伏地板上,贴耳细听楼下的动静。 只听一女子问道:“何福!什么事?” 何福应道:“真奇怪!有人送了一匹上等绸缎来,指明要给老板娘。” 女人道:“这事是奇怪,老板娘久已没有亲身招呼客人,竟还有人来讨好她。先放在她那里,待她回来后再说吧!” 寇仲一声得计,闪出厢房外,不片刻回来道:“佩佩原来是这里的老板娘,住在后院一所幽静的房子里,不过现在却不知到哪里去了。” 徐子陵道:“这里终不是藏身的好地方,不若我们就躲到她的闺房里去吧!” 寇仲大叫好计,抱起素素,领路先行。 徐子陵毫无困难的追在他身后。 倘若杨虚彦亲眼目睹现在的情况,必会大吃一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却不知《长生诀》实是道家千古不传之秘。有夺天地造化、鬼神莫测之能。 当时杨虚彦一剑刺入徐子陵小腹时,被名册所阻,缓了一线。 就是这么刹那的缓冲,使徐子陵能及时化掉他剑尖送入多重的致命劲。 腹下为气海,这部位受伤,本难痊愈,对练武之士尤为严重。 但偏偏《长生诀》功能保命长生,又有寇仲以来自同一源流的真助他疗治,所以只一晚工夫,徐子陵便恢了大半功力,创造出令人难信的奇迹。 寇仲、徐子陵和素素身在其中,当然认为这是理所当然,不足为怪。 但却累得沈落雁打错算盘,将搜索集中在以她家为中心点的方圆两里的深巷民居间,致使三人能轻易躲到这处来。 这时刻黛青院的姑娘都正起床不久,人人沐浴换衣,尚未出房,所以院内廊道只偶有婢仆经过。 三人无惊无险的来到老板娘佩佩的房舍,避过了前厅的两个小婢,躲进她香闺之内。 寇仲哪会客气,拉开被铺,先请冷得发抖的素素钻入被窝里,然后着徐子陵躺在另一边,自己坐在床尾笑道:“瓦岗军看来都不是那么厉害,至少到现在仍未能奈何我们什么。” 素素嗔道:“小仲最不好就是很易自满,待逃出城后再得意也未迟哩!” 徐子陵道:“自开扬州后,我们日日夜夜都过着逃亡的生活,真希望能找处山明水秀的地方安定下来,过点平静的生活。” 素素兴奋地讨论该住在怎样的地方才够理想。不一会寇仲问起杨虚彦的武功,徐子陵详细说出来后,犹有余悸道:“这人的内功到随心所欲的境界,不但可由剑尖吐出劲,还可分成千股百股,生出各不同的拉扯力道,使我完全发挥不出平时的水准。” 寇仲沉吟遣:“这是非常有趣。不过他既能办到,我们该也可做得到。” 素素好奇问道:“小陵真没有看清他的样子吗?” 徐子陵道:“这事更奇怪,他和我动手的地方本暗黑无光,但我偏是满目剑芒,加上他的身法迅若鬼魅,我连他是高矮肥瘦都看不真切。” 寇仲拍腿道:“我明白了。你试试以手指压着眼珠,很快就会金星乱冒,杨虚彦定是利用这道理,以剑生出对眼睛的压力,才使你错觉丛生。唉!这小子算厉害的了。” 徐子陵点头道:“也许是真如你所说。但他的剑更可怕,明明击中了也会击空,而真正击上时却滑溜溜的碰不上,难道这么多独霸一方的人物都要饮恨在他剑下。” 寇仲吁出一口凉遣:“这家伙是有点道行。咦!” 三人住口不言。 足音自远而近,连素素都可隐隐听到,接着是外厅两名小婢齐声道:“夫人回来哩!” 房内三人大喜,知道终找到佩佩了。 一个略带冷漠、深沉但动听的女音道:“这是什么东西?” 其中一婢答道:“不知是谁从西街的一家老字号买了一匹绸缎,遣人送来,指明是给夫人的。此事已通知了云娘。” 佩佩默然片晌,平静地道:“你们去给我叫云娘来。” 两女婢应命去了。 竖起耳朵窃听的寇仲闻得佩佩坐下的声音,低声道:“先听听她们说些什么也好。”徐子陵道:“云娘不就是那天接待我们的风骚娘儿吗?” 寇仲点头应是。 忽然间,三人都有些紧张。 现在佩佩可说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假若此路不通,便只有靠自己的力量逃走。 以前徐子陵没有受伤,仍难以办到,现在则更为困难。 不一会云娘来了,佩佩遣走了两婢后,道:“查到是什么一回事吗?” 云娘恭敬答道:“问过了,买布的人该是素素,时间是昨天午后时分。看来是那两个小子用的投石问路手法,想把夫人找出来。” 房内三人听得心中懔然,因为云娘说起他们时,语调毫不客气。 佩佩沉吟片晌,道:“实情应该如此,不过恐怕他们来不了。现在徐子陵被杨虚彦击伤,生死未卜。沈落雁正全力搜索他们的下落。刚才她传了我去说话,指明若我巴陵帮敢管此事的话,便不会客气。所以我们绝不可沾手。” 寇仲等三人听得脸脸相觑,心儿直沉下去。 外面的云娘怨道:“今趟被香少爷害死哩!开罪了瓦岗军,怎还可在荥阳立足呢?” 佩佩道:“唯一方法就是乖乖的沈落雁合作,刚才我故意一个人留下来,看看寇仲是否会现身我见面。现在已证实他尚没有来。我这就去向沈落雁报告此事。若他们真的会来,你要设法稳住他们,一切待我回来再说。” 言罢出门去了。 三人这时连最后的希望部幻灭了,把房内一切回原状后,悄悄离开。 借着大雪的掩护,由寇仲背着素素,迅疾地横过数重房舍,落到徐世勋府第的大花园内。 寇仲观察了一会后,道:“若依陈老谋的教导,徐世勋办公的地方该是在主厅旁东西两厢的其中之一内,那荥阳城的图样亦应放在该处。” 徐子陵道:“此事一查便知,我们快去吧!” 三人穿越花园,朝前院潜去。 寇仲和徐子陵此时的提纵经验已非常丰富,进退有度,停行有距,避过了几起府仆视线,不片晌进入了徐世勋放满宗卷的书室去。 两人依陈老谋教下的方法,迅速搜索起来,翻阅过的文件都一丝不差的照原状摆好,绝不会在事后给发现他们动过手脚。 宗卷室内藏的文件超过千份以上,所以这工作既费时又吃力。 整个徐府显得冷清清的,不知是否府内高手,均参了搜捕他们的行动。 两人运足目力,在暗黑里左翻右揭。 至初更时分,寇仲才有了收获。 三人聚在一起,看着寇仲摊开于桌面上的一叠图卷。 素素点起桌上的油灯,寇仲则脱下外衣,掩罩灯火、以免灯光外泄。 徐子陵翻到最底的第三张喜叫道:“是这张了。” 那是一幅荥阳城的地下水沟图,画功精细,还有文字说明。 寇仲指着城南一条下水道说:“这条下水道护城河相通,阔达五尺,足可容我们通过。” 徐子陵指着渠道城河交接处道:“这渠口必装设了栏栅一类的东西,我们须带有锯子一类工具,才能破栅而出。” 寇仲笑道:“这个容易,包在我身上好了,现在我先去探路,你们就藏在这里,待我回来。” 三人又再研究了一会,素素骇然道:“我都是不走了!这么长的水道,会把我活活闷死。” 寇仲嘻嘻笑道:“有我小仲在,姐姐怎会有问题呢?上趟是小陵啜姐姐的嘴儿,今次该轮到我吧!” 素素狠狠瞪了寇仲一眼,俏脸红了起来。 徐子陵正容道:‘仲少怎可对素姐说这轻薄话,我们姐弟清清白白的,当时只是权宜之计吧!”寇仲忙向素素赔不是,目光一扫道:“你们最好躲在那大柜内,只要我将里面的东西拿走,就足可让你们容身。小陵还可趁疗伤,素姐则可睡上一觉。” 当徐子陵醒过来时,素素在他怀里仍睡得香甜,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他忙把素素唤醒过来,低声道:“有人来哩!” 素素吓得反身伏入他怀里,大气都不敢透出半口。 启门声响。 沈落雁娇甜的声音在柜外响起道:“世勋!城图在哪里?” 一阵轻响后,接着是打开图卷的声音,徐世勋道:“我们已搜索了整个南区,仍末找到这两个小子,故必须把范围扩大,同时将已搜过的地方封锁起来,以免给他们溜回去。” 徐子陵心中叫苦。 凭他的奇异真气,要瞒过两人的耳目该不会是难事。 但素素只是略通拳脚功夫,不黯上乘功法,待会沈徐两人定下神来,定能发觉柜内有异。 想到这里,心中一动,忙把真气缓缓输入素素口内,果然素素外息立止,纯凭内息一往一来,从外呼吸转为内呼吸。 沈落雁徐世勋商量了如何按部就班,搜遍全城的方法,又定下如何分区封锁后,沈落雁忽地娇呼一声,然后外面响起了亲嘴的诱人声音。 沈落雁大嗔道:“不要这样,人家现在没有心情。” 徐世勋冷哼道:“没有心情?你什么时候才有心情呢?我们多么没亲热过了。”沈落雁不悦道:“本姑娘没有心情就是没有心情,难道须向徐爷你交待悔过吗?” 徐世勋的语软化下来,以近乎哀求的语调道:“落雁!你该知道我对你是一片痴心,千万不要让外人影响到我们的感情啊!” 柜内的素素搂着徐子陵腰背的手轻捏了他一下,示意影响两人者该就是徐子陵。 沈落雁语气转寒道:“不要乱说,什么外人内人的,这怎关第三者的事。你徐爷一向风流得很,多我一个少我一个有什么相干?你会对我痴心,怕是说笑吧!” 徐世勋有点恼羞成怒道:“我本也不想说出来,我逢场作戏的事,你一向知道,为何现在才向我算帐?” 顿了顿续道:“自从你遇上跋锋寒那小子,被他甜言蜜语哄得把臂共游了整天,回来后整个人都变了。连密公都向我问起此事,你来教我怎样对密公交待好了。” 今次轮到柜内的徐子陵既尴尬又大感不是滋味。原来沈落雁曾跋锋寒碰过头,说不定还曾上过床,否则徐世勋不会醋意大生。 素素则非常奇怪,因为沈落雁因以为徐子陵死了而神态有异,怎会忽然杀了个跋锋寒出来。 只听沈落雁大怒道:“你的事我不管,我的事也不用你来管。” 徐世勋又软化下来,叹道:“跋锋寒不但是外域人,他今趟来中原,摆明是要搞风槁雨,他以比剑为名,已先后击败了十多个各地名家,和这人拉上了关系没有半点好处。” 沈落雁默然半晌,忽然道:“现在我心中想到的只是如何把名册取回来,若让它落入官府手上,后果实不堪设想。我们快去吧!” 待两人开后,徐子陵和素素才松了一口气。 素素仰起俏脸,呵气如兰道:“徐世勋怕是弄错哩!” 徐子陵苦笑道:“姐姐未见过那跋锋寒才会这么说,这人不但武功强绝一时,还长得非常有慑人的魅力,随便站出来,都可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到他身上去。我和他比实在差远了。” 素素不悦道:“我怎都不会相信,你和小仲只因年纪尚小,但假以时日,姐姐才不信有人可盖过你们的光芒。你们自己只是不知道吧!事实上每天你们都在转变中。尤其是你们各有独特的气质,姐姐都为你们心动哩!” 两人虽处在最亲密的状态中,但都是心无绮念,只有纯真的姐弟之情。 徐子陵尴尬道:“素姐不要笑我了,再多睡一会好吗?” 素素柔顺地点头,像头小绵羊般乖乖伏入他里,闭上美目,睡了过去。 拥着素素动人的娇躯,徐子陵却是思潮起伏。 忽然间,他生出不知何去何从的感觉。 他首先要考虑的事,再不是要为傅君绰向字文化及展开报复,而是如何安排停妥怀内的好姐姐。 问题是他们始终弄不清楚李靖和素素的关系。 即使找到李靖,亦可能只会把事情弄糟。 际此兵荒马乱的时刻,又不放心把素素留在任何一个地方。 若把她带在身旁,因两人已成了众矢之的,对她实在非常危险。 想得头都大了时,寇仲回来了。 此时天已放亮,寇仲钻入大柜来,颓然道:“今次糟了,原来下水道到了出口处,竟分成了十多条细得连狗儿都钻不过去的小水道,我们只是白费工夫,空欢喜一场。” 素素道:“你到下面看过了吗?” 寇仲点头道:“当然去看过,我是刚偷了另一套衣服来换穿的,唉!” 徐子陵道:“难怪你身上有味!” 寇仲道:“我也曾顺便去看城防的情况,到处都是瓦岗军,城内较高处无不设有岗哨,要出城只是痴人说梦。嘿!小陵好了点吗?” 徐子陵道:“只要有三天时间,我该可完全复原。”又道:“我倒有一个法子。” 寇仲奇道:“你有本领,我真是计穷力竭,快说来听听。” 徐子陵道:“仍是那簿册子,对瓦岗军来说,那比什么‘杨公宝藏’更重要多了,拿它作谈判条件,你说行吗?” 寇仲沉吟片晌,点头同意道:“是没有办法中的唯一办法,不过最好待你完全痊愈后再出去和沈婆娘交易,那就有把握些。” 徐子陵晒道:“又不是要动手,迟点早点都没有关系。我们刚才偷听得来的消息,沈落雁今早会开始搜索这区域,若给人寻到才谈交易,就没那么值钱。” 寇仲道:“好吧!我去找沈婆娘好了!” 素素一把扯着他道:“小仲!姐姐很害怕哩!” 寇仲在她脸蛋亲了一口,嘻嘻笑道:“姐姐放心!谁要对付我们扬州双龙,都要吃不完兜着走的。” 这回轮到徐子陵把他拉着,一字不漏的告诉了刚才沈落雁和徐世勋商量出来的搜捕大计。 寇仲喜道:“谢天谢地,今趟他们休想沾着我半点边儿,”这才去了。 卷五 第六章 册子之争 雪夜里,寇仲闪电般窜过数座房舍,不片刻已肯定了沈落雁不在家中。 虽然沈落雁也像其他人般声势汹汹的在搜捕他们,但寇仲总觉得和这个俏军师有某微妙的关系,可作商量。 对沈落雁来说,这本册子代表了瓦岗军的整个实力分布和情报网,实是无比重要。兼且是从她手上失去,当然由她负上责任。 所以这交易不愁她不屈服。问题是如何可联络上她。 沈落雁的闺房漆黑一片,庄院内亦不见加强防卫。 寇仲虽如入无人之境,但心中却是充满挫折和失落感。 苦待久久,仍不见沈落雁回来,无奈下寇仲只好准备回去徐子陵再研究策略。 当他掠过高墙,落在附近一所民房屋顶时,心中忽现警兆。 寇仲非常警觉,立往横移,岂知左脚踝一紧,已给绳子一类的东西缠个结实。 寇仲大吃一惊,想以最迅快的手法拔出背上大刀,才记起大刀早于救援徐子陵时掷失了,在拔了个空时,已给人扯得翻下瓦背。 一缕指风由下袭上来,点往他背心要穴。 寇仲临危不乱,运转真气,双掌反拍敌人。 那人想不到寇仲如此了得,倏地退往窄巷一端,避过了寇仲的掌风。 寇仲“蓬”的一声背脊着地,刚弹起来,一股奇异的劲气从缠足的索子透体而入,刹那间走遍全身经脉。 寇仲虎躯剧颤,登时手脚酸麻,跌回地上去。 一道黑影掠了过来,举脚轻轻蹴在他右腰眼处。 寇仲右腰登时疼痛欲裂,不过体内真气迅速生出反应,由天灵穴狂泻而下,不但化去了酸麻的感觉,还挡住了对方由脚尖送入右腰眼的劲气。 正要反击时,那人俯下身来,探手往他胸口拂来。 寇仲这才看到对方一身夜行衣,还戴了头罩,只露出双目和口鼻。 寇仲心叫来得好,施展屠叔方教下的截脉手法,指尖先画上对方腕脉,才用手法一把抓着他。 那人显是想不到寇仲竟仍有反抗能力,躯体一软,给寇仲扯得倒入他怀里去。 寇仲那敢犹豫,趁那人仍未能化解他指尖送入封锁脉穴的劲气时,翻身把对方压个正着。 那人竟娇哼一声,旋被寇仲缠紧了四肢,动弹不得。 寇仲大为得意,暗忖原来是个娘儿,触手之处还生得非常丰满。收回点锁了她脊椎要穴的右手,一把揭掉她的头罩。 两人同时“呵”的一声叫了起来。 如云的秀发瀑布般散泻在窄巷积雪的地面,借雪光的反映,暗黑里她的眸子像宝石般闪烁着精光,赫然是那充满阳刚美态的宋玉致。 寇仲愕然道:“原来是你!” 宋玉致不但没有半点害羞,还冷冷道:“我们来作个交易吧!” 寇仲兴起要占她点便宜的行动,例如吻吻她的香唇之类,看她是否仍能如此无动于衷,但却给她冷静的神态所慑,不敢冒犯,笑嘻嘻道:“若是用你的身来作交易,就可免谈,因为寇爷我是不受女色引诱的高手。哈!原来缠着本少爷大脚的是美人儿你的软鞭。真厉害,平时是否扎在你的小蛮腰上?” 想起她乃宋阀阀主“天刀”宋缺的女儿,身分尊贵无比,而自己却可“全面”接她的肉,不由一阵兴奋刺激。 宋玉致黛眉轻皱,叹道:“不要这么得意!你的功夫还未足可敌我,只不过我失于轻敌,摸不透你的底子,才仓卒误事罢了!你若再对我说轻薄话,又或对我再有进一步的不轨的行动,除非事后杀了我,否则必教你祸患无穷。” 寇仲奇道:“你倒像在鼓励我仍可继续压着你动人的身体?对你们高门大族的仕女来说,给我这个连寒门都谈不上的小子这么占了便宜,该有足够理由去自尽才对哩!” 宋玉致淡淡道:“横竖已给你压着,多压半晌又有什么关系。好了!可以谈正事了吗?” 寇仲又伸手按着她的肩井穴,微笑道:“美人儿真懂装模作样,原来快冲开被锁的穴道,所以故意拿话来诓我。嘻!我走了!” 宋玉致双目精芒一闪,轻轻道:“不要走,你若走了,谁来给我遮挡雨雪?” 寇仲首次对这风姿独特的美女泛起莫测其高深的感觉,自己虽似占尽上风便宜,其实主动权却操在对方手上。 宋玉致道:“你该知我并非存心伤你性命。看在这点上,可否作个交易呢?你不是要找沈落雁谈交易吗?” 寇仲苦笑道:“你倒看得透澈,算我怕了你哩!宋师道是令兄吗?你定是知道我和他有过交情,所以估料我绝不敢动你。” 宋玉致淡淡道:“你们是街知巷闻的人物,谁不清楚你们的事。而若非早在三个月前便由大哥处知悉你们的本事,却低估了你的进境,今夜就不会因轻敌而被你这样轻薄。不过感觉却也不错,你亦不惹我讨厌,懊!你怎可如此……” 寇仲翻到一侧,坐了起来,尴尬道:“这是正常男人的天然反应,宋小姐原谅则个。” 宋玉致立即冲开了穴道,坐直娇躯,微嗔道:“看你并非存心如此的份上,我放过你吧!但你必须将此事忘记,若我知你有向任何人提起,必会要了你的小命。” 言罢低头为他解开脚上的鞭索。 看着她散垂的秀发,寇仲有点弄不清楚和她的关系,试探问道:“你刚才来势汹汹,为何忽然变得如此贴温柔?” 宋玉致把长达五丈的软鞭缠在腰间,冷冷道:“谁对你温柔贴了?我更没说不会再跟你动手,只不过见你这人本性还算纯良,才对你客点罢了!” 寇仲怔了半晌后,搔头道:“我真不明白你哩。” 宋玉致把娇躯挪开少许,黑白分明的美眸凝望着他,淡然道:“谁用你来明白。好好的听着,现在的形势摆明是你们迟早会给瓦岗军找出来。不要以为我是危言耸听,沈落雁派人飞报李密,请他遣派郑踪回来参搜捕你们的行动,此人外号‘飞羽’,精擅追踪寻人之术,还养有可追踪寻人的灵鸟。只要他来到,你们定无所遁形。” 寇仲大为惊诧,同时恍然当日难怪沈落雁敢夸下可连续擒拿他们三次的海口,原来有此人在暗中出力。嘻嘻一笑道:“不要那么瞪着我。看!我们相遇在一个多么奇怪的场合。这是一条狭窄的小巷,天又下着大雪,而我们则敌友难分的要谈交易,哈!真是好笑。” 宋玉致露出深思的神色,旋又不悦道:“你是否当我在说谎话来吓唬你?” 寇仲微俯向前,虎目射出慑人的精芒,深深的瞧着她道:“直至现在你仍是看不起我。哼!我两兄弟从来都不用人来可怜我们的。你想要的不外是沈落雁的名册,有本事就来偷来抢吧,我寇仲对谈什么交易都没有兴趣了。” 言罢长身而起,拍掉少许染满身上的雪花,微微一笑,便要离开。 宋玉致也霍地站起冷冷道:“不要走!” 寇仲盯着她腰间的特长鞭索,哼道:“我知道你的法宝了,再试就不灵哩!” 宋玉致傲然道:“你当我宋家是什么人,既擒你不下,还会厚颜二度出手?你若不想出城,就有那么远滚那么远。更莫要让我再遇上你,那时必教你后悔莫及。” 寇仲毫不动气,笑嘻嘻道:“美人儿息怒,你既有这么好的心肠,只要不是要我交出册子,又或说出连本少爷都不知道在何处的杨公宝藏,就万事有得商量。” 宋玉致没好道:“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无端端我为何要冒开罪瓦岗军之险来帮助你们?而且你的小命眼看不保,还要紧揽着对你们没有丝毫用处的册子不放。” 寇仲哈哈一笑,飘然去了。 宋玉致得直要跺脚,却拿他没有丝毫办法。 徐世勋的书房内,素素和徐子陵听罢了寇仲遇上宋玉致的经过后,前者担心道:“我们怎办才好?若论追踪寻人之术,瓦岗军里‘飞羽’郑踪可稳坐第一把交椅,纵使我们逃出城外,迟早亦会给他追上。” 徐子陵晒道:“早交过手了。他最厉害就是那头通灵怪鸟,我们才不怕呢。” 素素责道:“不要那样自满好吗?” 寇仲沉吟半响,笑起来道:“不若我们大摇大摆走出去,那就怎都可见到沈落雁吧!” 徐子陵摇头道:“那会使沈落雁下不了台。况且她最怕是册子内容泄漏了出去,而非毁掉那册子。” 素素垂头道:“若没有姐姐这个累赘,你们现在就不用那么伤脑筋了。” 两人连忙好语安慰。 徐子陵搔头道:“我们千方百计的想办法,但大多不切实际,为何不试试硬闯城,只要有一个人溜得出去,就可和沈落雁讨还债。” 寇仲听得大为心动,问道:“你小子的伤势如何呢?” 徐子陵低声道:“说来你也不会相信,我的感觉比以前还要好。” 寇仲大为兴奋道:“那可不同了,我们索性放手大干,把荥阳城闹个天翻地覆,你们还记得沈婆娘家里那十坛火油吗?” 徐子陵的眼睛立时亮了起来。 徐世勋府第的马厩首先起火,四十多头马儿奔了出来,由敞开的后门狂奔到街上。 接着宅内冒起多处火头,溶掉的冰雪,反加强了火势。 爱内大部分的人手,均抽调往搜索三人的行动,慌乱下婢仆纷纷逃生,火势迅速蔓延,幸而因有高墙阻隔,又下着大雪,才不会波及邻宅。 当搜捕队仓皇来时,另一边沈落雁的庄园同时起火,使瓦岗军疲于奔命。 此时沈落雁俏立一处瓦面之上,身旁除了“野叟”莫成外,还有一队多名的瓦岗军精选高手。 情报像天上正下着的大雪般不断由手下报来,但沈落雁只是漠然地看着远处窜起的两处火头,而火势明显已受到控制。 莫成踏前一步,来到沈落雁身后,恭敬道:“看来都是那两个小子搞出来的把戏。真不明白为何徐子陵给杨虚彦刺了一剑,不但没有送命,还可以出来搞风搞雨?” 沈落雁嘴边逸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淡淡道:“我并没有低估他们,可是仍处处失着。现在平心静想想,该是因他们正不断进步,不但武功日渐高强,才智亦随经验增长,变得非常难缠。” 莫成冷哼道:“无论他们变成了什么样,今晚亦要命丧于此,郑踪刚抵此处,现随了徐爷去布置拦截的罗网,保证他们再逃不了多久。” 沈落雁冷喝道:“成叔!你错了。” 莫成愕然以对。 沈落雁冷静地道:“想由他们身上追出杨公宝藏的人,多不胜数。而事实是直至现在,仍没有人可奈何他们。假若我们仍是轻敌如故,最后只会一败涂地。册子一事关系重大,若给他们携走,我只好一死以赎罪。” 此时有人来报,已截停了从徐府逃出来的马群,却不见三人踪影。 莫成叹道:“荥阳城这么大,只要他们随便找个地方躲起来,都会使我们大费工夫。” 沈落雁摇头道:“不!我太清楚他们的性格了,尤其寇仲那小子,没有什么耐性,今晚必会全力捣乱并趁机逃走。” 顿了顿续道:“最令我奇怪的是为何他们似能知悉我们整个搜捕行动,在城内来去自如,就像亲耳听到我和世勋的计划似的。” 就在此时,徐子陵的声音在后方响起道:“沈落雁!有没有时间说几句闲话?” 沈落雁一众同时色变,回头望去。 只见大雪纷飞下,徐子陵昂然立在一所民房屋脊处,说不尽的从容镇定,懦雅风流。 沈落雁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感觉。 深深感到徐子陵真的长大了。再非她以前印象中爱耍顽皮的大孩子。 这不单指他挺拔的外形,最重要还是他从重重危苦难中培养出来的气度和丰采,那成了徐子陵别具一格的慑人魅力。 未待她说话,众人早飞掠过去,把他围了起来,一派剑拔弩张之局。 沈落雁收摄心神,飞掠而去,瞬那间来到徐子陵所站的屋脊上。 两人目光紧锁,都是百般滋味在心头。 徐子陵微一点头,淡然道:“我们由嘻笑游戏,变成以生死相抗的大敌,这事每想起来也教人惆怅。” 沈落雁芳心的滋味更是难以形容。 现在徐子陵的脸色仍带点失血后的苍白,但却无损他儒雅文秀的气质,反多添了历经苦难后的幽郁和成熟感。 她一生中,曾对几个男人动情,但因以匡助李密得天下为目标,故把儿女私情搁摆在一旁。 甚至乎设法使自己变得冷酷无情,任何事只从功利的角度去作考虑。 遇上寇仲和徐子陵后,每趟要对付两人,她都要经过内心的挣扎。但当时她只以为自己是因爱才而生出这心情。 她更清楚自己事实上很喜欢见到他们,和他们针锋相对能使她回味无穷。但仍未想过会对他们任何一人动了男女之情。 到知道徐子陵被杨虚彦所伤,生死未卜之际,她才猛然发现到“徐子陵之死”,对她会造成难以抵受的打击。 那就像失去了些什么最珍贵的东西似的。 现在要这年纪少上自己三、四年的年轻高手以仇敌的身份正面交锋,其心情的复杂矛盾,可想而知。 深吸一口后,沈落雁以最平静的语气道:“是否走投无路了?” 徐子陵双目精芒电闪,夷然不悦的扫视四周的敌人,若无其事的道:“先命他们站远一点,否则我立即出手杀人。” 沈落雁冷笑道:“不要过分高估自己,我可命他们退下,但绝不是因怕了你的威胁而这么做。” 徐子陵淡淡道:“我的威胁其中还包括一项你永远取不回的册子,但或者你不会相信,我此来是蓄意把册子还你,免得你负上罪名。不过你惯了以怨报德,所以无论你有什么想法,我亦不以为怪。” 沈落雁默然半晌,挥退手下,叹道:“在这人人不择手段争霸天下的时刻,什么恩恩怨怨只是浪费。这样吧!你若交出册子,我可保你们安然出城。” 徐子陵摇头道:“这怎么够?我还要你保证以后无论任何原因,只要不是我们挑起,就不能够来找我们的麻烦。” 沈落雁晒道:“瓦岗军作主的人是密公而非我沈落雁,纵使我作出保证亦是徒然。” 徐子陵无可奈何的耸肩苦笑道:“难道我要等密公回来吗?你是这里作主的人,现在只好将就点来找你。假若日后密公推翻你的承诺,我绝不会怪你。” 沈落雁芳心一颤,恍然在寇仲和徐子陵两人中,为何会比较对徐子陵有好感,皆因他总透着一正直和真诚的气质,不似寇仲玩世不恭式的油滑。 她本身是狡猾多智,行事不择手段的人,却偏对徐子陵这她自己欠奉的特质动心,实是异数。 徐子陵正不断留意周围的变化,此时瞥见徐世勋和一众得力手下至,出现在左方十多丈外一所大宅的屋脊处。但当然弄不清楚是否有“飞羽”郑踪在内。 沈落雁遥向徐世勋打了个一切由她来处理的手势。脉脉瞧了徐子陵片晌,柔声道:“好吧!我答应这条件,册子在哪里?” 徐子陵压下心中狂喜,低声道:“你立即撤退东城门的手下,打开东门,让寇仲先出去,然后再由你单独一人陪我出城,我就把册子还你。” 沈落雁叹道:“小陵你仍是经验未足,这么说册子定是在你手上,因为寇仲必须尽速送素素往安全地点……” 徐子陵打断她道:“你想反悔吗?” 沈落雁知徐子陵看穿了她以言语试探的企图,微笑道:“当然不是!珍重了,我的小情人。” 徐子陵因她无端的一句“小情人”而发怔时,沈落雁飘飞开去,落到徐世勋之旁,交头接耳起来。 徐子陵到这时才知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几经波折后,他们终可出城了。 卷五 第七章 雪原克敌 徐子陵和沈落雁并肩出城。前者看到寇仲留在城门处的标记,知他和素素已安全离开,心情大佳,对沈落雁的敌意不由减了少许。 两人默默展开脚法,不片刻把荥阳抛在风雪迷茫的大后方。 到了一处山丘之顶,徐子陵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册子,毫不犹豫交到她手。 沈落雁翻了一遍,验证无误后,纳入怀,轻叹道:“若我猜得不错,徐世勋绝不会因我的承诺放过你。所以你若非肯定摆脱了郑踪的追捕,千万勿与寇仲和素素会合,否则那就是你们三人丧命的时刻。” 徐子陵大奇道:“你为何肯说出来7我和仲少早预料了你们瓦岗军会出尔反尔,但却猜不到你真有放过我们的意思。” 沈落雁俏脸微红,柔声道:“我欠了你们这么多,做回一次好人也应该吧,不过你虽闻郑踪之名而毫不惊异,可知暗中有人向你们通风报讯,难怪胸有成竹了。” 徐子陵暗暗心惊,知此女慧黠之极,愈说得多,愈给她掌握到己方的虚实。 暗忖不宜久留时,沈落雁深深的望了他一眼,轻描淡写的道:“后会有期!” 徐子陵心想谁要和你后会有期。一言不发,拔腿就朝山坡奔下去。 罢没入坡脚下的密林中,回头一看,沈落雁已不知所踪。 徐子陵转身奔了回去,来到了与沈落雁分手之处。 不片刻他就找到寇仲留下的标记,以一枝小树枝指示出他逃走的方向,又放了七块石子,表示在该方向七里外的地方。 徐子陵拨乱了标记,仰首观天,果如所料,见不到郑踪的通灵怪鸟。际此大雪纷飞的时刻,早猜到郑踪难以借助鸟儿来追踪他们。 正要离开时,西方半里许处隐隐传来似是沈落雁的娇叱声。 徐子陵想也不想,全速赶去。 接着传来是几下气劲交击的闷雷声。 徐子陵将体内真气提运至极限,流星般画过风雪蔽天的大地。 自云玉真传他们鸟渡术后,经过了无数的挫折、尝试、努力改进,他们终成功把《长生诀》的奇异真气转用于轻功上,各自创出奇妙绝伦的身法。 他们的轻易功夫更因兴趣和耆眼点不同,而迥然有异。 寇仲当日初习鸟渡术时,最爱观察海水游鱼移动巡弋的生态,故此自然而然,他使去模仿从各种鱼儿精选出来的游弋动作,充满了活泼多爱的姿态。静如处子,动若脱免。 徐子陵则最爱观察天空各类马儿飞行的轨述,从而脱胎得来的身法,当然是充满鸟翔鹰落的姿式。如若天马行空,难寻轨迹。 而支持他们各自达到心中理想的身法,就是来自苦练《长生诀》修来体内生生不息的真气。 他们所追求的轻身方式,实亦暗与他们体内的真气吻合。 以五行而言,鱼属水、鸟属火。 寇仲体内真气偏寒;徐子陵偏热。正与寇仲仿鱼、徐子陵仿鸟配合得天衣无缝。 被翟让所伤后,两人互疗伤势,又无意中使对方寒中带热,热中带寒,阴阳互逐下,再不像以前般因孤阳不长而有衰竭之况故能循环不休。 这个改变最明显是表现在轻功之上。 所以这刻徐子陵展开身法,只觉真气运转不休,愈奔愈快,最后连他亦暗暗心惊。 打斗声忽又沉寂下来。 徐子陵大吃一惊,暗忖以沈落雁的武功,除非遇上杜伏威之辈,自保该全无问题,为何却似在十招上下的短暂光景里,就若给人收拾了。 以此推之,来人岂非有老爹杜伏威的级数。 难道来者是“影子刺客”杨虚彦? 想到这里,心中一寒。内真立时由清转浊,由纯变杂,骤从空中落了下来。 他猛吸一口,排去了对杨虚彦的疑惧,催动内息,心神合一,心神立时再进入井中之月的精神境界,五官所感的世界,无有遗漏。 他不但能感受到飘落在他身上的每朵雪花,还可听到方圆数丈之内每朵雪花与其他雪花间的碰撞声息。 整个天地亮了起来,风声雪声,全在他听觉的把握中。 这前所未有的奇妙感觉,只维持了眨眼间的光景,便像其出现得突然其来般倏又消去。 徐子陵被震撼得跪倒在积雪的平原上,脑际灵光电闪。 心中同时升起明悟,知道自己由于对杨虚彦的恐惧,竟激发起体内那自具自足的宝库,无意间臻至了另一层次的新境界。 正又惊又喜时,雪地上一截闪亮的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徐子陵收摄精神,从雪地上弹了起来,移过去俯身检拾,赫然是沈落雁的夺命簪。 不禁大陆一惊。 显然是沈落雁遇上了凶险,连金簪都遗在地上。 徐子陵加速催运内息,驱走心中的惊俱和焦虑,展开身法,在茫茫的雪地上搜索起来,不片刻便在雪原上找到快被雪花掩盖了的足印。 这些足印一个接一个,直指东南方的一片密林,而每个足印相隔均达八丈之遥,平均准得教人吃惊。 只从足印的距离,便可推知此人武功之高,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境界。 徐子陵自问平时在实地上,全力一跃,或可勉强跨过这距离;但却绝非是在松软的雪地上能够做到,更不要说还负着一个人。 他当然不会因此就放弃去营救沈落雁,猛提一口气,再迅速追去。 风雪迎面打来,充满凄风苦雪的味道。 荥阳城的灯火在左侧地平远处无力地染亮了少许天际,更添雪原孤凄之感。 徐子陵刚掠入雪林边缘,灵敏的耳朵立即收听到一奇怪的声音。 那是女子的娇喘和呻吟声。 徐子陵立知是什么一回事,心中涌起正义的怒火。但神智却仍是无比的冷静,小心而迅速的朝音源掠去。 此人定是一直潜伏在荥阳城内,暗中窥伺他们和瓦岗军的斗争,然后趁沈落雁和他分手后落单的时刻,出手突袭。这人抢了册子还不满足,还要对沈落雁施以禽兽的暴行。 他迅若鬼魅地在雪林内左穿右插,足尖点在雪地上,不发出任何声响,口鼻呼吸断绝,只有体内往还不息的内气。 他的眼睛明亮起来,捕捉到雪夜里一般人难以觉察到的光线,使本该是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密林,变成一个可以辨物和微带萤绿色的奇异天地,喘息声愈趋清晰。 片刻后,在雪林的深处里,一个高大雄伟的背影映入眼。此人肩头特别宽厚,腰身奇细,长发披肩,使人有一见难忘的印象。 这时他把沈落雁按在一棵大树的树干处,一对手滑入了这美女已半敞开的衣服内,贪婪的爱抚着。 徐子陵运足目力,见到沈落雁满脸徘红,秀眸紧闭,小嘴亦紧抿了起来,俏脸的表情揉集了痛苦和矛盾,满脸泪珠。 那人每一下的抚摸侵犯,都使她浑身抖颤,呻吟喘息。 一阵如若狼嗅的难听声音淫笑道:“我独孤霸的手法连烈女都要变成淫妇,何况是你这骚货。当你试过我的滋味后,保证你这俏军师永远都不开我,乖乖的听话。” 沈落雁呻吟喘息道:“你杀了我吧!” 独孤霸“啧啧”有声地怪笑道:“你的身材这么丰满,皮肤又这般嫩滑,我怎舍得伤害你,成了我的人后,你就会心甘情愿的为我独孤家办事。” 沈落雁忽地发出一声特别剧烈的呻吟,显是独孤霸侵犯了令她非常难受的部位。 徐子陵悄无声息地从树后闪出来,缓缓朝独孤霸移去。 他可肯定自己非是独孤霸的对手,唯一方法就是趁对方心神全集中在恣作淫行时,施以偷袭。 金簪举了起来,对准独孤霸背心。 沈落雁的声音颤抖着道:“你就算得到我的身,也休想可得到我的心。” 独孤霸显是得意之极,喘着笑道:“你不是爱上刚才那乳臭未干的小子吧!若非你和他分手后失魂落魄,我恐怕仍不能如此轻易得手,享受到李密的女人呢,哈!” 徐子陵此时距独孤霸尚有丈许的距,闻言心神微颤,脚步立时重了少许。 独孤霸竟能生出感应,雄躯一震,似有动作。 徐子陵那敢迟疑,金簪脱手射出,同进全速掠前,功聚右手中指,朝独孤霸背心戟去。 独孤霸虽是了得,但从未想过有高手能把所有生命的现象,例如呼吸、体温、心跳等都敛藏起来,变成某一程度的“隐形”。 加上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到沈落雁动人的肉上,所以注定要吃这个大亏。 但纵使在这劣势里,他仍能及时横移,避开了背心大穴。 金针眼看直没入他右肋之内,忽然又反弹了出来,而他已横移了三尺。 徐子陵如影附形,追着他右侧朝指戳去,取的是他肋下另一要穴。 指未至,灼热的指风侵进他内。先前的一针贯满了真气,早刺伤了独孤霸的筋骨,破了他的护体真气,够他受的了。 这下指风更令他吃不消,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狂吼一声,反掌向徐子陵脸门隔空拍来。 两人打了个照面。 独孤霸年在三十许间,脸孔窄长,双目细长阴狠,鼻如鹰喙,唇片极薄,使人生出薄情寡义的印象。 徐子陵指化为拳,硬与他拚了一记。 “蓬!”的一声,独孤霸再喷鲜血,惨叫声中迅速逸去。 徐子陵亦给他震得连退三步,全身血气翻涌,心叫厉害。此人重伤之后,掌劲仍如此凌历,可知在正常的情况下,自己实非他的对手。 他待息平后,才来到尚倚树而立的沈落雁身前,俯头瞧去。 沈落雁的衣服仍是半敞半闭,可隐见峰峦之处,玉颜红晕未褪,诱人之极。 但神色却出奇的平静,明亮的眼睛打量着他。 徐子陵有点手足无措道:“你怎样了!” 沈落雁竟“哧”笑起来道:“只不过给他占了点手足便宜,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若有兴趣,保证人家绝不抗拒你。” 徐子陵放下心来,道:“册子呢?” 沈落雁举起玉手,让他看到紧捏的册子,微笑道:“勿要怪我淫贱,我是故意大声呻吟,好惹起你注意,但仍想不到你会这么快回来。刚才你现身时,我特别作态投其所好,好分散他的注意力,同时暗抓着册子,他躲避你时,册子就回到人家手上了!” 徐子陵关心道:“你是否仍穴道受制,为何不整理衣服。” 沈落雁好像从没有发生过什么事的娇笑道:“给你看看嘛!他的手一离开,我便恢了功力。你究竟有没有兴越,人家给他弄得很想男人呢。” 徐子陵道:“你去找徐世勋吧!我要走了。” 沈落雁甜甜一笑,站直娇躯,不片刻把衣服整理妥当,玉容回复平时的冷静。 徐子陵捡起金簪,递给她道:“下趟小心点了!这独孤霸是否独孤阀的人,武功是厉害。” 沈落雁双目闪过杀,狠狠道:“他是独孤峰唯一的亲弟,年纪却差了二十年,出名贪花好色,但武功只次于尤楚红和独孤峰,日后遇上他时,你才真要小心点。” 徐子陵道:“我送你回去吧!” 沈落雁横他一眼道:“你当我是弱不禁风的可怜女子吗?刚才若非他埋在雪地下面趁我心神不属时出手偷袭,我至少可以一面相抗一面燃放烟花召来援兵。唉!真有点舍不得和你分手,但千万勿以为人家真个爱上你!” 徐子陵苦笑道:“我怎会有此想法呢?你看上的是跋锋寒,对吧?” 沈落雁娇躯一震,瞪着他时,徐子陵已往后退走,迅速没人林木深处。 此时在沈落雁受辱处十里外的一丛密林,寇仲和素素伏在边缘处,前者正全神贯注林外的动静。 素素低声道:“小陵会不会有事呢?” 寇仲应道:“当然不会。若换了我去就难说了哩!我敢肯定沈落雁对他生出了微妙的感情。况且大家又不是有什么解不开的深仇大恨,徐世勋更想不到小陵才是他真正的情敌,小陵肯定可以脱身。可真奇怪!” 素素问道:“奇怪什么呢?” 寇仲道:“为何不见人来追踪我们,那比跟踪小陵要容易多吧。” 素素道:“你刚才不是说在这大雪下,郑踪的通灵鸟会变成了呆头鸟吗?” 寇仲道:“郑踪若每逢下雪都一筹莫展,就不用出来混了。所以他说不定另有灵兽负起跟踪之责。现在只是等待我们和小陵会合,才再一网擒去。” 素素骇然道:“那怎办才好?” 寇仲低声道:“首先就是把追踪我们的畜牲找出来吃了,嘿!姐姐的胆子大不大?” 素素苦笑道:“你们该最清楚的了。说吧!你要姐姐怎么做,姐姐就怎么做。” 寇仲低声对素素说出了计划后,素素爬起身来,朝林木深处移去。 寇仲则把耳朵贴在冰冷的雪地上,运功聆听。 素素的足音立时一丝不漏的传入他耳内,可是却再没有其他异常的声音。 “啊!” 素素的娇呼突然传来,吓得他忙窜了过去,原来素素因看不见东西,给一丛小树拌倒地上。 寇仲将素素扶了起来,低声耳语道:“是郑踪亲身来了。此人有‘飞羽’之名,轻功自是高明之极。” 素素道:“那怎办才好?” 寇仲待要说话,蹄声骤响,由西北方传过来。 两人同时色变,若这么就走,岂非会和徐子陵失去联系。 卷五 第八章 一见如故 徐子陵全速掠行,前往寇仲留下标记所指示的密林。 离开了沈落雁后,他就把她抛诸脑后。 事实上直至在这雪地飞驰的一刻,他虽曾遇上不少美女,但总没有一个能在他心中占上一席位。 自得练《长生诀》上的功法后,他的心神全集中到武道的修练上去。那并非为了名或利,而是一个人的追求,要不断突破以前的自己。 每晚躺在床上,他便进入凝神练气那物我两忘的迷人天地里。 醒来时虽偶有想起单琬晶、云玉真、沈落雁等美女,但心中只有烦厌而没有思念之情。 仅是武道的修行,已带来他最大的满足感,一切自具自足,不假他求。 但寇仲的野心显然比他大得多,这使他感觉与寇仲的分歧日渐扩大,当然感情上他们仍是最好的兄弟和朋友。 就在此时,前方左侧远处有蹄音传来。 那是马蹄踢践积雪的声音。 徐子陵既吃一惊,又是奇怪。 马蹄声响来得如此突然,唯一的解释就是来人早潜伏该处,到这刻才现身出来。 听蹄音对方人数该不少于三十骑,但事前他却不闻半点马嘶声,可知对方骑的应是训练有素的战马。 他迅速把对方会是瓦岗军这可能性排除。因为徐世勋根本没有时间作这样的安排。 那会否是与独孤霸有关的人呢? 蹄音倏止,就像出现时那么突然。 徐子陵涌起对这神秘马队高深莫测的感觉。把真气提至极限,朝密林投去。 寇仲的声音响起道:“快点!有人来呢!” 徐子陵知寇仲和素素仍然安然无恙,放下心事,循声扑去。 寇仲背着素素由一棵大树上跃下来,和他并肩往密林深处掠去,叫道:“我们来和他们比比谁更长气一点。” 徐子陵整个人轻松起来。要知在这连绵百里的密林里,纵有健马亦无法以之代步。说到比拚脚力,能在短距离里追上他们,江湖上大不乏人,但除非是杜伏威那类级数,谁能像他们来自《长生诀》的内息般往还不休、无有衰竭? 说完这句话后,两人再不打话,由外呼吸转为内呼吸,把精神全集中在逃跑上,迅如流星般在密林里左穿右插,窜高掠低,只知有那么远就跑那么远。伏在寇仲背上的素素泛起安全温馨的动人感觉。只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两个人,忽然就成了与自己比血还浓的亲密兄弟。他们什么事都把她放在第一位。无论在怎样恶劣的情况中,亦永不犹豫,更绝不会退缩。现在更是患难与共,她心中的感动,可想而知。 他们由晚上奔至天明,才穿出密林,这时雨雪停了,天地一片纯白,雪光闪耀。在这白皑皑的静寂原野上,三人都泛起不知何去何从的感觉。两人的内息虽仍是旺盛,但血肉造成的四条腿却累得要命,乘机在一处长满了参天云杉的小山丘上休息。寇仲哈哈笑道:“终逃出来!” 素素道:“昨晚那些不知是什么人呢?” 徐子陵道:“管他是何方神圣,总不会是什么好路数,很可能是独孤霸的手下呢。” 寇仲和素素齐感愕然,听徐子陵说出了昨晚的事后,寇仲皱眉道:“若非这家伙好色,我们说不定会遭殃。想不到独孤阀有这么厉害的人,我还以为不外都是独孤策那种窝囊角色。” 徐子陵道:“若没有两下子,独孤阀怎能和其他三阀齐名江湖,好了!说吧!究竟我们是到洛阳去?还是返回老家扬州?” 素素垂首坚定地道:“回扬州吧!”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低声对素素道:“我们到东都去,目的只是碰和氏璧的运气。嘿!不-定是要去找李大哥的。” 素素摇头决然道:“要去你们就自己去吧!” 徐子陵支持素素道:“我们当然听素姐的话。” 向寇仲责道:“有什么事比害倒字文化骨更重要,夜长梦多,延误了时机,你担当得起吗?” 寇仲投降道:“是我不对!嘿!扬州究竟在哪个方向?” 徐子陵愕然道:“你不是早计算好方向才走吗?怎能这么糊涂,还说什么精通山川地理。” 素素道:“不要吵了!从这里朝东北走,早晚会抵通济渠,那时只要坐船南下,经过浚义、陈留、雍丘、襄邑、宋城、永城、夏丘,就可抵达于台,再东行便可进入刊沟,南下江都,多么简单。” 寇仲老脸一红道:“原来最厉害的都是素姐。” 素素“哧”笑道:“姐姐不是厉害,而是当年就是这么随小姐南行的。” 徐子陵奇道:“为何素姐忽然间像变得心花怒放的样儿?” 素素霞生玉颊道:“不要胡说,我那有特别开心呢。” 两人均感大惑不解。 寇仲摸着肚子站起来道:“得先找个乡镇医治肚饿这不治之症,才是上策。” 徐子陵扶起素素,欣然道:“今趟让小弟作素素的坐骑。” 寇仲抗议道:“你倒懂得来和我争享受。” 素素俏脸通红道:“原来两个弟弟都是坏蛋。” 寇仲和徐子陵笑得你挤我推,得意之极,充满真挚的感情。 到了这刻,三人才感受到自由自在的欣悦。 素素正要说话,两人突然停止了所有动作,朝西望去。 只见雪地上有三个人,箭矢般朝他们处飞过来,离他们不足两里。 素素吓了一跳道:“还不快走!” 寇仲深吸了一口气道:“来不及呢!”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c*o*m 那三个不知是何方神圣的人,眨眼奔上小丘,在三人面前倏然止步,同时抱拳为礼,态度客气。 中间是个二十七、八岁的灰衣汉,背插单拐,形相威武中却又不失文秀的气质,虎背熊腰,只是外型已教人心折。 其他两人一个是四十来岁的矮壮汉子,另一则是儒生打扮的中年人,各具不凡形相,只看他们这般全力飞驰后,仍能气定神闲,便知都是一流的高手。 灰衣汉哈哈笑道:“终能追上两位兄弟,实教我们欣慰,本人刘黑闼,乃夏王旗下骁骑将军。” 接着介绍左边的儒生道:“这是江湖人称‘铁扇子’的诸葛德威,乃刘某的拜把兄弟。” 诸葛德威左手一扬,变魔法似的乍多出了一把扇子,“嚓”的一声打了开来,轻摇两下,神态潇洒之极。 刘黑闼又指着那矮壮汉子道:“冬叔人称门神。手中双锏与新近归降李密的秦叔宝齐名,悍勇无敌。” 这“门神”却出奇地谦让道:“公子莫往我脸上贴金,本人崔冬,只是公子下面一个小跑腿吧!” 寇仲一头雾水道:“谁是夏王?” 刘黑闼道:“难怪三位不知,敝主窦建德建国称夏之事,尚未公告天下。” 三人对望一眼,才知原来是窦建德方面的人。 刘黑闼忽然道:“这位小姐可否背转身去,因刘某有份见面礼要送给两位兄台,怕惊吓了小姐。” 徐子陵愕然道:“什么见面礼?” 素素心惊胆跳的背转了娇躯。 刘黑闼从容一笑,打出手势,“门神”崔冬解下挂在腰间一个不知装着什么东西的布囊,随手往寇仲抛来。 寇仲一脸茫然的接着,旋即脸色大变,立把布囊往刘黑闼抛回去,骇然道:“我的娘!这是谁的人头?” 在素素的尖叫声中,刘黑闼一把接过,神态从容地探手囊里,抓着头发将人头取出,举在两人眼前道:“让刘某介绍,此人姓郑名踪,外号‘飞羽’,若非没有了头颅而不会走路,恐怕三位已陷身在瓦岗军手上。” 寇仲和徐子陵都暗地心惊肉跳,但见对方人人神色如常,强压下对这死人头的恐惧,前者干咳一声道:“嘿!刘兄可否先收起这东西,免致吓坏我们的姐姐。” 刘黑闼虽然没什么,但诸葛德威和崔冬脸上都闪过嘲弄的神色,显是看不起他们给这么一颗人头骇成这样子。 刘黑闼把人头交给崔冬道:“将这头颅挂在显眼的地方,好和徐世勋打个招呼。” 崔冬领命去了。 刘黑闼神色如常,拱手道:“现在两位兄台已成了天下人人欲得的人物,不知你们对将来有何打算?” 寇仲与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干咳一声道:“我们不知走了什么运道,弄得人人都以为我们知道杨公宝藏的下落,其实……” 刘黑闼不悦的打断他道:“寇兄难道以为我刘某亦是为宝藏来找你们吗?这就大错特错了!” 顿了顿续道:“今趟之行,乃奉了夏王之命,前来找大龙头商议,劝他先发制人,除去李密。岂知来迟一步,翟府已成灰烬,我们查探多日,才知只有你们三位逃过大难,还闹得荥阳天翻地覆,刘某佩服之极。” 素素仍是背着身问道:“人头拿走了没有?” 刘黑闼歉然道:“素素姑娘放心,人头不在了!” 素素犹有余悸的转过身来,刘黑闼看到她惊魂未定,似求人伶的动人表情,怔了一怔。 寇仲和徐子陵都没在意,素素道:“小姐早一日被老爷送走,由屠管家护行,不知刘将军有没有听到她的消息。” 刘黑闼道:“既有屠叔方这等高手保护娇小姐,该没有问题,我会遣人探听他们的行踪。” 素素欣然笑道:“有公子这句话,素素就放心了!” 刘黑闼又被她鲜花盛放般的笑容引得呆瞪着她,这回寇仲和徐子陵觉察到他的异样,都拿眼睛瞧他。 诸葛德威干咳一声道:“二弟,这处危机四伏,我们最好先前往阳武,那时把酒谈心舒服多了。” 刘黑闼如梦初醒,见寇徐两人目光奇怪,老脸一红地尴尬道:“冬叔弄好事情回来,我们立即起程。实不相瞒,我对两位确有惺惺相惜之意,际此天下群雄并起,能者称王的大时代,诚心邀请两位加盟我军,将来富贵与共,若有一字虚言,教我刘黑闼不得善终。” 对这充满英雄气概的年轻高手,寇仲和徐子陵都颇有好感,但加入了他们一伙却是另一回事。 寇仲干咳一声道:“我也实不相瞒,现在我们身有要事,加入贵方一事,只可迟些再说。” 刘黑闼露出失望神色,谓然道:“希望两位确是身有要事,而非找借口来拒绝刘某就好了。” 寇仲和徐子陵想不到他如此但白,都觉有点招架不来。 素素插入道:“他们真的没有骗刘公子,我可以作证人。” 刘黑闼哈哈笑道:“姑娘的话,我当然不会怀疑,只不知此事是否须刘某帮手呢?” 寇仲笑道:“刘兄似乎空闲得很,也十分错爱我们,这可得先行谢过。不过此事微妙之极,牵涉到字文化及和我们间的深仇,所以绝不能假手于人。” 刘黑闼晒道:“原来江湖上盛传你们手上握有李阀和字文阀造反证据一事,果非空穴来风。” 寇仲和徐子陵为之脸脸相觑。 要知帐簿一事,知道的只是有限几人,究竟是谁把消息泄露出去呢?” 香玉山来找他们,两人仍不在意;直到刘黑闼说出来,两人才知道害怕。 只是一个“杨公宝藏”,已害得他们周身是蚁,现在加上帐簿一事,他们还有安乐日子过吗?单是字文阀已可教他们头痛死了。 此时崔冬回来了,刘黑闼不再打话,催促众人上路。 寇仲等亦知不宜久留,兼且对刘黑闼又很有好感,遂与他们结伴同行,朝阳武启程。 卷五 第九章 衷诚合作 黄昏时分,大雪又开始由天上洒下来,寇仲等一行六人,走了足有四十多里路,又怕素素抵不住风寒,恰好遇上一所因战乱荒弃了的庄园,众人遂占用其中一间破屋,燃起柴火,围坐取暖。 刘黑闼取出于粮清水,先殷勤侍候坐在寇徐两人间的素素,颇有点色不迷人自迷的陶醉神态,但素素却像没有什么感觉似的。 寇仲想起咋晚听得沓杂蹄声的事,问道:“刘兄昨夜是否一直追踪我们?” 刘黑闼道:“可以这么说,李密下面的人,做事都不择手段,没有人肯讲江湖规矩。所以我们早预料他们不会放过三位。” 徐子陵凝望正闪跳不定的柴火,闻言道:“那批骑马追来的究竟是谁呢?看来不似是瓦岗军哩!” 崔冬遣:“我们也弄不清楚,两位脚程真快,背了素素姑娘仍可一口气走这么远的路。” 寇仲笑道:“为了逃命,自然拚命跑快一点。” 诸葛德威道:“明天便可抵达阳武,三位准备到哪里去?” 素素轻声道:“我们想先回扬州,再作打算。” 刘黑闼皱眉道:“杨广和宇文化及均在江都,你们若露出行藏,恐怕大祸立至。” 徐子陵淡淡道:“我们会小心的。” 刘黑闼见他神情坚决,只好闭口。 寇仲岔开话题道:“贵军占据乐寿,偏处北方,不知最近有什么新形势呢?” 诸葛德威道:“近期最轰动的三件事,就是吐谷浑的复兴、李阀据太原叛隋,和李密使祖君彦传檄天下数杨广的十大罪状。” 寇仲喜道:“李渊终肯作反了!”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崔冬不屑道:“李渊算什么东西,竟厚颜无耻得向突厥始毕可汗称臣,答应将征伐所得的子女玉帛送给突厥人,教人齿冷。”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脸脸相觑,无言以对。 诸葛武德道:“据我们所得消息,李渊自立为大将军,以裴寂为长史,刘文静为司马,以大儿子建成、二儿子世民为三军正副统帅,准备进军关中。” 刘黑闼晒道:“李阀打的倒是如意算盘,却不知正中刘武周的下怀。只要太原空虚,刘武周不乘机攻下太原才怪。兼且往关中之路,有隋室猛将宋老生和屈突通两人分别率大军把关坚守,李阀未来的情况,谁都不敢乐观。” 寇仲和徐子陵大感没趣,原来真实的情况竟是如此令人泄气。 素素不解道:“难道李阀不知向突厥人称臣,等若引狼入室吗?” 刘黑闼微笑道:“他们自己都是狼,那有什么引狼人室的问题。李渊之妻就是鲜卑族的胡女,虽未若字文阀本身就是胡人,但也好不了多少。且李阀薰染胡俗甚深,实与胡人无异。” 寇仲和徐子陵想起李秀宁当日以胡服会客,更无话可说。 好半晌寇仲才问起吐谷浑复兴一事。 刘黑闼道:“吐谷浑乃铁勒死敌,其王伏允一向野心甚大,不时派遣高手到中原来打探消息。杨广曾派王杨雄、字文述两将追杀伏允,杀了千多人,俘虏无数,伏允凭着武功高强,率残兵杀出重围,逃往党项。这两年趁中原乱成一团,乘机重整军旅,收复失地,规正图谋大举,成为突厥、铁勒两族外我中土最大的祸患。” 诸葛德威接口道:“最使人忧心的是伏允之子伏骞乃不世之才,不但武功已达出神入化之境,还谋略过人,野心不下于乃父。” 崔冬笑道:“听说此人出生时脸上便长了虬髯,故从少便以虬髯示人,这么荒诞的事,只有胡狗才想得出来。” 素素“哧”娇笑,喃喃道:“长满虬髯的婴儿,模样可笑死人呢。” 刘黑闼见她神情娇柔,语气天真,忍不住又呆瞪着她。 诸葛德威谈得兴起,笑道:“你们想不想听李密数杨广的十大罪状?” 寇仲欣然道:“请快说!” 诸葛德威如数家珍的一口气道:“就是一弑父;二乱伦;三荒湎酒色;四建宫殿楼台,奢侈浪费;五苛捐杂税,压榨百姓;六巡游天下,建造长城;七征伐高丽,穷兵黩武;八拒直谏,杀直士;九贿赂成风,君子在野,小人在位;十言而无信。哈!” 徐子陵摇头叹道:“真是怎么数都数不完这昏君的罪状,若论祸国之深,这家伙也算空前绝后。” 寇仲道:“自家人关起门来扛架,早晚可达一统之局。最伯是引来外族入侵,弄至国土四分五裂,生灵涂炭,杨广就是最大的罪人。” 刘黑闼拍腿道:“说得好,当今之世,除建德公外,谁不勾结外族,相互引援。两位既有济世之志,舍加入我军外、尚有何选择?” 寇仲苦笑道:“刘兄似乎很看得起我两兄弟哩!” 诸葛德威笑道:“江湖间从来都没像这一阵子般热闹,该是天运已至,故年青一辈中群雄并起,除黑闼外,近期风头最盛者,男的有杨虚彦、跋锋寒,两位兄弟和一个自称”多情公子”叫侯希白的人。但如论轰动,则无过于你们两位。” 素素欣然道:“原来我的两位弟弟竟成了名人哩!” 寇仲苦笑道:“我们最厉害的本领就是逃命,想不到竟会因此而成名立业。” 刘黑闼哑然失笑道:“寇兄太谦了,没有真材实料,哪有逃命的资格,而两位不但能从字文成都手上把帐簿抢了来,又打得不可一世、气焰冲天的字文无敌落荒而逃,岂是浪得虚名之辈。” 徐子陵问道:“刚才听诸葛先生引述,男的算是这些人吧!但女的又有什么人呢?” 刘黑闼正要说话,寇仲色变道:“有人来了!” 众人齐手夹脚把柴火弄熄时,刚出去窥察的崔冬掠回屋内,沉声道:“迟了!敌人已把我们重重围了起来。” 诸葛武德道:“有多少人,是什么人?” 崔冬低声道:“该有十来人,黑暗里看不清楚。” 此时一把阴阴柔柔,不男不女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道:“本人拓跋玉,奉家师毕玄之命,特来向寇公子、徐公子两位请安问好。” 众人同时色变,想不到来者竟是突厥高手,尚有毕玄的徒弟在其中主持。 刘黑闼低声道:“他似乎不知有我们混在这里,谁曾听过这人?” 诸葛武德和崔冬都茫然摇头。 寇仲为了拖延时间,好让徐子陵把素素缚回背上,大声应道:“我两兄弟仍是生龙活虎,拓兄!不!懊是拓跋兄,多谢你关心了。这么夜还把我们围着,惟恐我们会逃走,究竟有何贵干呢?” 崔冬见寇仲没有武器,把双让出一把,塞在他手里。 刘黑闼本身用的是单拐,但却另在大衣内摆藏了把长达尺半的锋利短剑,递了给徐子陵。 拓跋玉哈哈笑道:“贵国有句话叫无事不登三宝殿,小弟今趟千里而来,是奉有师命,想向两位借道家瑰宝《长生诀》一看,路途辛苦,两位兄台谅不会教小弟失望吧!” 顿了顿又笑道:“未知另外三位仁兄是何方好汉,好让小弟一并认识。” 众人吃了一惊,只从这人耳朵之灵,便知对方乃一等的高手。 刘黑闼应道:“只是无名小卒,怎配入拓跋兄之耳。” 拓跋玉笑了三声。 第一声尚在屋外远处,第二声已到了门外,第三声响起时,拓跋玉举步跨入门来,就像来探朋友的悠然自若,左手还提着个灯笼。 此人年在二十五、六间,头扎英雄髻,身穿武服,外加一件皮背心,样貌俊俏,肩头挂着一对飞挝,颇有点公子哥儿的味儿,乍看又似弱不禁风。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肩上挂着的飞挝处,这种奇门兵器江湖上罕有人使用,两挝形如鹰爪,中间系以丈许长的细索,一看便知极难操控。 拓跋玉目光扫过众人时,寇仲等无不生出奇异的感觉,似是对方目光中带有某种无形而有质的异力。 刘黑闼踏前一步,哈哈笑道:“让我先和拓跋兄亲近亲近。” 右手往后一抽,铁拐离背而起,登时寒光四射,森冷侵人,当胸向拓跋玉搠去,气势凌历威猛,大有大将之风。 寇仲等哪想到刘黑闼甫见对方立即出手,均大感痛快。 素素则吓得惊呼一声,闭上美目。 拓跋玉哈哈一笑,闪电横移,同时右掌切出。 “霍!”的一声,拓跋玉的掌缘切在拐头处,刘黑闼惊天动地的一招,立时威势全消,还似吃了暗亏,闪电般改招换式,往后退开。 拓跋玉俊脸一寒,冷笑道:“我们尚未真正亲近哩!” 说话间快若飘风地倏忽欺到刘黑闼左方死角位,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法,肩上飞挝其中一端的鹰爪,脱肩飞出,发出劲历的破空声,疾电般绕了个圈,朝刘黑闼下阴抓去,手法阴毒之极。 这两下交手双方都快若电闪,教人看得眼花缭乱。 刘黑闼也是了得,临危不乱,知对方是不让自己有调息机会,一个旋身来到门口处,这才挥拐击中如影附形追来的飞挝上。 “当!”的一声清响,刘黑闼闷哼一声,硬被迫退半步,撞在门旁的破壁处。 拓跋玉不屑的冷哼一声,右手移到飞挝系索正中处,微抖一下,两端的鹰爪立时化成百千点光影,水银泻地的往靠贴墙壁的刘黑闼洒去。左手同时抛起灯笼,一分不差的安然落在梁珩上。 寇仲和徐子陵都看呆了眼。 刘黑闼的拐法已是高明之术,无论法度气势火候均达到一流境界,最难得是他有此豪迈勇悍、不顾生死的气魄,使他拐一出便形成横扫千军的威势。岂知这毕玄之徒,竟能以攻破攻,几下手法便把他迫在下风,确是骇人之极。由此推之,可见毕玄之能负盛名,跻身域内外三大顶尖高手之列,实是盛名之下无虚士。 刘黑闼暴喝一声,单拐掣起一团光芒,护着上下要害,贴墙横移,人随拐走,正待展开攻势。 蓦地拐光敛去,原来铁拐竟被拓跋玉其中一端的鹰爪“五指箕张”,抓个正着。 另一鹰爪则望刘黑闼抓去。 众人均想不到对方的鹰爪还可活动自如,诡异至极。素素尖叫时,诸葛武德和崔冬一扇一,已狂风暴雨的朝拓跋玉攻去。 他们见形势危急,顾不了江湖规矩,加入战阵。 拓跋玉冷笑一声,左手微扬,系索另一端的鹰爪立时化成点点芒光,潮水般洒往两人,下面却飞起一脚,踢向刘黑闼的下盘,变招时从容不迫,教人叹为观止。 刘黑闼施出压箱底的本领,下面以脚御脚,上面则借爪拐交缠与拓跋玉硬拚内劲,务求牵扯对手,使诸葛武德与崔冬有机可乘。 气劲交击和兵器相接之音连串响起,拓跋玉毫不犹豫放开了刘黑闼的铁拐,把飞挝威力展至极限,将三大高手全卷进点点光彩里,招招皆是精妙绝伦的绝技。 屋内虽斗得厉害,但屋外的敌人却是全无半点声息。教人莫明所以。 寇仲右手持,来到战圈外缘处,全神贯注在拓跋玉的挝法上。 徐子陵亦是凝神看着正在激斗的四人,心中的震骇却是难以形容。 若论武功,刘黑闼肯定是在沈落雁那级数的高手之上。就算碰上杜伏威,亦有一拚之力。而诸葛武德和崔冬亦是一流好手的级数。但现在合三人之力,只能勉强抵着扭跋玉,可见毕玄随便派出来的一个徒弟,已是杜伏威那层次的高手,教他怎能不大吃一惊。 就在此时,拓跋玉发出一阵长笑,爪势回收,似是守式,但参战三人无不感到其中暗藏厉害的杀着,竟不约而同往四外散开。 只凭这下可令三个对手同时感到飞挝的威协,可知他确达到了“以招传意”、纯凭气势制敌心神的境界。 拓跋玉双目寒光大盛,飞挝交叉点出,汇成一柱芒流,集中全力往疾退的刘黑闼激射过去,竟比对手仍要快上一线。 诸葛武德和崔冬失声惊呼,但因拉远了距离,又处在退势,救之已是不及。 拓跋玉战法之高明,招式的狠辣,手法的奇奥,均使人膛目叫绝。 眼看刘黑闼要被他这全力一击所伤时,寇仲暴喝一声,人随去,由左侧硬撞往拓跋玉去。 拓跋玉首次露出讶色,放过刘黑闼,飞挝一收一放,改往寇仲迎去。 寇仲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像鱼儿般倏地斜闪三尺,来到了拓跋玉的正前方,拦在拓跋玉和刘黑闼两人之间,铁化繁为简,老老实实的一照头向拓跋玉击下去。 拓跋玉首次露出凝重之色,幻出千重挝影,封格了寇仲平平无奇的一。 “啪!”的一声,挝影激散,寇仲则闷哼一声,往后退了三步。 拓跋玉却是全身一震,亦往后移了半步,眼中射出森厉神色,与俯腰弓背,状若猛虎的寇仲互不相让的对视着。 众人都停了下来,不发出任何声息,唯一可闻就是素素紧张的呼吸声。 他们中只有徐子陵明白寇仲是被拓跋玉激起轩昂的斗志,忘记了生死,步进井中月的境界,使出远超平时水准的招数,把从游鱼学来的身法,配合《长生诀》的奇异内功,一举制着了拓跋玉的凶焰。 拓跋玉沉声道:“这就是从《长生诀》来的武功,对吗?” 寇仲微微一笑道:“滋味还不错吧?” 徐子陵喝道:“《长生诀》并不在我们身上,拓跋兄若要强来,我们将宁死不屈,那时拓跋兄既得不到《长生诀》,说不定还有人要带上损伤,请拓跋兄三思。” 徐子陵这番话厉害之极,摆明宁为玉碎不作瓦全的决心,配合寇仲一出手便迫退拓跋玉之威,确有一番慑人之势。 刘黑闼等则全力调息运气,准备再出手时便全力反击。 一阵娇笑自屋外传来,倏忽间后左方大窗处多了一位头戴垂以珠翠的帷帽,身穿宽大罩袍罗,裙下却露出一对赤足的少女。 她悠闲地倚坐破窗,一足踏在窗台上,另一足垂了下来,摇摇晃晃的,好不写意。 此女长得非常娇俏,瓜子口脸,两颧各有一堆像星星般的小斑点,予人俏皮野泼的感觉。秀目长而媚,乌灵灵的眼睛充满不驯的野性,正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寇仲,似乎其他人都并不存在般。 众人的眼光却落在她正在手上把玩、造型奇特的腰刀去。 这种在突厥人中非常流行的刀子,最利马戏,刀型微弯,前锐后斜,没有护手,刀柄处扎着布条,自刀起平铲平削,刀刃平磨无坑,由于刃身只有寸许阔,故极为尖利。而此女手上的腰刀显是极品,在梁衍上的灯笼光掩映下,熠熠生辉,寒光浸浸。 只从她出现的突然,便知她的武功绝不逊于拓跋玉。 这娇娇女小嘴一撅,目光移往徐子陵,不屑地道:“原来中土尽只是些夜郎自大之徒,难怪杨广会不自量力远征高丽,我淳于薇倒要看看什么叫宁死不屈。” 拓跋玉哈哈笑道:“我这师妹一向被师尊宠纵惯了,各位请勿介意。今趟小弟奉命来求《长生诀》,并非强取硬夺。师尊有言,把《长生诀》翻看一趟后,立即归还,兼且可传寇徐两兄每人一手绝艺,请两位兄台勿误以为家师只想占人便宜。” 众人交换了个眼色,均感到毕玄不失一代宗师的风度。 淳于薇向寇仲甜甜一笑道:“你的功夫还不错哩!不过我们今趟来的除我们师兄妹外,还有师尊一手训练出来的”北塞十八骠骑”,人人悍不畏死,动起手来,怕你们没多少人能活得了。” 顿了顿又悠然道:“人家还忘了告诉你只要你们尚有一口气,我们就有方法为你们续命,那时《长生诀》还不是手到拿来。”她的声音既娇且甜,又带点外地口音,形成一种奇异的味道。 拓跋玉皱眉道:“师妹客气点好吗?能不动手,自是不动手最好。” 两师兄妹一硬一软,尤其拓跋玉曾展示力压群雄的身手,确对众人形成了强大的压力。何况外面仍有至少十八个由毕玄训练出来的硬手,强弱之势,显而易见。 众人这时形成了一个小圈子,保护着背起素素的徐子陵,成了壁垒分明的对峙之局。 刘黑闼哈哈一笑道:“兵将难免阵上亡,若上天注定我刘黑闼要战死于此,老子绝不会皱半下眉头,多言无益,再手底下见个真章好了。” 此人天生豪勇,登时激起了众人的斗志。拓跋玉踏前一步,讶道:“原来阁下竟是窦建德手下头号猛将刘黑闼,难怪手底这么硬朗。但小弟却有一事不解,明明大家可化干戈为玉帛,刘兄却为何一力主战呢?” 刘黑闼知他是意在分化己方,暗呼厉害,却毫不犹豫道:“假若拓跋兄此来只是商量借书,哪用出动这么多人手,故显然摆明是恃强索书,却因多了我们三人,寇兄弟的身手又出乎你们意料之外的高明,才改变口风,改索为借。本人有说错吗?” 淳于薇笑道:“当然错了,我们今趟南来,借《长生诀》只是其中-项任务,另一要事就是追杀恶徒跋锋寒,割下他的臭头回去见师尊,你这小子明白了吗?” 一直没说话的素素开腔道:“若把书给了你们,你们能否保证不再来烦我们哩?” 徐子陵和寇仲均欲发言,跟着却把话吞回肚内去,因同时想到就算把书交给毕玄,亦包他看不懂。既是如此,实没理由为此书送掉各人的性命。 拓跋玉喜道:“小姐如此明理就最好了,家师说出来的话从来没有不算数的。事实上在下对刘兄、寇兄和徐兄均有结交之心,若能大家和和气气,就最是理想不过哩!” 寇仲道:“说真的,我现在手痒得很,很想大打一场,输多赢少也没什么相干,但不打又有不打的好处。只是我们将《长生诀》埋在秘处,要费一番工夫才可去把书起出来交给你们。且问题是必须待我们解决了一些事情才可去办此事,拓跋兄对此又有什么意见呢?” 淳于薇插入道:“你这人真有趣,逗得人家很喜欢你啊!众人听得目定口呆,想不到这娇俏可人的少女会公然向一个陌生男子表示欢喜对方。拓跋玉笑道:“敝师妹一向是这么但白,不过她欢喜的人实多不胜数,寇兄莫要认真。” 淳于薇大嗔道:“师兄怎可如此数说人家,今趟是不同的哩!” 寇仲俏皮地问道:“是否每次都是不同的呢?” 刘黑闼等不禁亦觉好笑,想不到原本剑拔弩张的三方人马,忽然会在这种问题上纠缠起来。 淳于薇还想说话,拓跋玉截着她道:“横竖我们尚须费一段时间去追杀跋锋寒,假若我给两位半年时间,不知可否把《长生诀》取回来呢?” 众人首次对这手底狠辣无伦,阴阳怪气的拓跋玉生出好感,皆因他有种重诺守信的气度。只有重信诺的人,才会相信别人的信诺。 寇仲道:“应该足够了。半年后我们就在洛阳会合,就算我们仍没有《长生诀》在手,亦会带领拓跋兄去取书。” 拓跋玉一揖到地,朗声道:“就此一言为定,小弟告退了。” 闪了闪,已退出门外。 众人再朝淳于薇望去,此女同时消失不见。 棒了好一会后,刘黑闼才吁出一口凉气道:“今趟跋锋寒的小命要危危乎了!” 镑人无不心有同感,只是毕玄的两个徒弟,已是厉害至此,那毕玄的武功岂非更高得难以令人想像吗! 卷五 第十章 字文成都 愈往北行,天气愈冷,地上积雪齐膝,六人在一望无际的林海雪原全速前进,素素则由寇仲和徐子陵轮番背着走。 经过与拓跋玉一战后,他们都小心起来,不敢再像前此般粗心大意。 大雪停了下来,天地一片孤寂,偶尔传来狼嗥兽嘶,听得人毛骨悚然。 走了两天路后,这天黄昏来到通济渠南岸的密林区,深褐色的林木如墙似壁,层层叠叠,比比皆是,置身其中,一不小心就会迷失方向。 纵是铁打的身体,这么逃命似的赶路谁都要累了。不知是谁先放缓脚步,转眼各人都变得蚁走龟行的缓缓踱步,找寻能避风雪的宿处。 山林间万籁俱寂,只有脚下松软的白雪在沙沙作响。 偶尔微风吹拂,枝头积雪纷纷散落,飘舞头上。 最后众人在一片林木间的旷地停了下来,刘黑闼道:“今晚看来都找不到荒屋山洞一类的栖身之所,不若将就点在这里生个火堆,坐到天明才赶路好了,照我估计明天午后就可抵阳武。” 素素这时由徐子陵背上落足雪地,虽穿着绵袍,仍冷得她直打抖嗦。 刘黑闼毫不犹豫脱下羊皮袄,爱伶地盖在她身上,柔声道:“生起火就不冷了。” 这铁汉做出这么细心体贴的动作,分外使人感动。 素素感激道:“刘大哥不怕冷吗?” 刘黑闼笑道:“打仗多年,什么苦未挨过,素姐放心吧!” 徐子陵脱下外袍,铺在雪地上,笑道:“我是真的不怕冷,不似刘大哥的伟大,素姐请坐。” 素素知他《长生诀》的内气不惧寒暑,欣然坐下。 寇仲伸手搂着刘黑闼肩头,笑嘻嘻道:“让我给刘兄一点温暖吧!嘿!你这小子没上没下的,学我们般唤素姐,你该是叫素妹才对。” 经过多天相处,众人已混得捻熟。对刘黑闼这有勇有谋的年轻猛将,他们是打心底的欢喜。崔冬不爱说话,却是血性汉子。反而刘黑闼的拜把兄弟诸葛德威表面做人圆滑,其实性格阴沉,不大为两人所喜。 徐子陵见刘黑闼对素素颇有意思,有心撮合两人,好使素素忘记李靖,对素素道:“素姐的腿整天都要曲起来,现在定是又酸又麻了,我们去取柴枝,由刘兄给你搓搓好吗?” 素素吓了一跳,惊叫道:“我没有事,不用搓哩!” 刘黑闼黑脸一红,道:“我去取柴枝好了。”与崔冬和诸葛德威迳自去了。 素素道:“你们也去帮手啊!” 徐子陵在她旁坐下,摇头道:“我们去了,若有饿狼走来,谁保护姐姐?” 素素打了个寒颤,那还敢坚持。 寇仲在她另一边坐下,沉吟道:“不知小陵有没有同感,自昨天下午开始,我便有心惊肉跳的感觉,这感觉忽强忽弱,好像有人吊着我们尾巴似的。” 素素骇然道:“那怎办才好?” 徐子陵露出震骇神色,吁出一团雾气道:“我还以为自己在疑神疑鬼,原来你也有这感应,那定是有高手在追蹑我们,见我们人多势众,只好伺机下手呢。” 寇仲道:“若他的目标是我们手上的帐簿,他想协持的必是素姐,用以来威协我们,故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须有一人在素姐身旁。” 徐子陵道:“敌暗我明,吃亏的只会是我们,不知由我们反布疑阵,把他引出来吧!” 寇仲喜道:“你想到什么法子?” 徐子陵道:“独孤霸当日暗算沈落雁,就是把自己埋在雪地之下,待她经过时施袭,我们大可仿效此法。” 此时远方传来野兽的叫声,素素听得毛骨竦然,伏到寇仲背上去。 寇仲道:“此人可跟踪我们一夭一夜仍未被发觉,可见身手高明之极。而且他总不会那么巧正在你上面走过,故要对付他还须我们联手才行。” 旋又苦恼道:“怎样才可把自己埋在雪底下呢?” 徐子陵得意道:“我早想过这问题,看!” 言罢移开少许,躺在雪地上,闭目运功,不一会卧处的雪溶解,整个人沉了进去,不片晌徐子陵消失在雪层下。 寇仲知他以内力迫出热气,心中叫妙时,刘黑闼和诸葛德威捧着大堆干枯的树枝回来了,后者奇道:“小陵到哪里去了?” 寇仲和素素得意洋洋的笑起来,寇仲还道:“给狼叼了去哩!” 刘黑闼没好气地将树枝一股脑儿卸在两人跟前,笑道:“快唤他回来刮去柴枝上的雪,素……嘿……素妹快被冷坏了。” 素素问道:“冬叔哪里去了?” 诸葛德威道:“他怕素姑娘吃干粮不能御寒,又听到兽嘶声,所以狩猎去也!” 刘黑闼一屁股坐在徐子陵没身处的雪地上,毫无所觉道:“我最擅长烧烤,保证素妹吃了就不冷哩!” 寇仲想起一事,跳了起来道:“不好!快唤冬叔回来,不能教他落单。” 话犹未已,一声狂嘶,响自东南方远处。 诸葛德威手中的树枝全抖到了地上,色变道:“是冬叔!” 刘黑闼已跳起来,拉着欲去的寇仲道:“你保护素妹,小陵呢?” 寇仲无暇解释,叫道:“他没事!你们快去!” 刘黑闼两人心焦如焚,不暇细想,箭矢般去了。 寇仲心中一动,对雪下的徐子陵道:“千万不要出来,这定是调虎离山之计。” 这句话才说完,一团黑影自天而降,惊人的掌风气劲,压顶而至。 寇仲想要搂着素素滚往一旁时,劲风来到头顶处,他无奈下双拳冲天而起,迎向敌掌。 “蓬!”的一声劲响,寇仲双臂欲折,脑际如遭雷击,竟被对方震得横飞开去。 他战斗经验已非常丰富,尚在横跌的当儿,体内真气运转了数个周天,把敌人能摧心裂肺的劲气化去。 勉强站定时,素素娇呼失声,已落进来人手上。 如此武功,确是惊人之极。 此人一手环抱素素,另一手覆在她天灵盖上,大笑道:“小子给我站定,动半个指头你姐姐就不用活了。” 寇仲这时才看清楚对方是个长相颇为潇洒英伟的中年男子,但鼻子特大,使他的眼睛看来细长多了,内中的眼珠闪着阴狠沉冷的目光,令人见而寒心。 寇仲拔出崔冬给他防身的铁,怒喝道:“你敢伤她?”心中却祈祷在他身后雪下的徐子陵勿要在这时刻钻出来,否则只会害了素素性命。心生一计又叫道:“小子你也不要动,没有我批准你绝不可动。” 那人怎想得到他是吩咐雪下的徐子陵,冷笑道:“你敢情是吓得疯了,那到你来说话,立即把东溟派的帐簿交出来,否则这女娃子就要没命。” 寇仲向素素打个眼色,教她不用彷惶,正要说话时,刘黑闼和诸葛德威赶了回来,见到素素落在敌人手上,都一声怒喝,与寇仲形成一个三角形把来人圈在中间。 寇仲叫道:“冬叔呢?” 刘黑闼双目厉芒闪动,神情却出奇的沉冷,缓缓道:“已遭了这贼子的毒手。” 寇仲悲愤道:“你是谁?我们和你有何仇怨?” 那人从容道:“我就是字文成都,怎会和你们无仇无怨呢?闲话休提,我由一数到十,假设不把帐簿交出,就要你姐姐头顶开花。” 顿了顿,“咦”一声道:“徐小子哪里去了?” 众人心中懔然,要知字文阀的四大高手,字文成都排名仅在字文化及之下,虽未必可胜过众人联手,但却休想可把他拦住。 寇仲怕他对徐子陵的去向起疑,掏出帐簿高举头上道:“你放开素姐,我就把帐簿掷过来给你。” 字文成都见到帐簿,立时双目放光,眼珠一轮转动,冷哼道:“若我把她放走,你却不把帐簿交我,我岂非要吃大亏?” 寇仲嘲弄道:“你的脑袋是否是草来塞满的,这么简单的事都想不通,现在我往后退开两丈,帐簿则留在地上,你再教我姐姐前去抬起来抛给你,但记着在我姐姐拿到帐簿前你不可移动半步,否则我的两个伙伴便立即出手。” 字文成都暗忖若是如此,自己随时可先一步向素素下毒手,点头道:“就这么办,你千万不要弄鬼,否则我隔空一掌就可要了你姐姐的命。”心中却打定主意,待素素把帐簿掷给他,就顺手杀了素素,好教寇仲伤心惶乱。 寇仲大叫道:“你要听我指令行事!”这句话自然是对徐子陵说的。 宇文成都这时哪会和他计较语气的问题,见寇仲真的放下帐簿往后退去,便急不可待地一推素素,命令道:“去拾起抛来!” 素素当然知道寇仲的大计,双足发软的跄踉向帐簿走去。 寇仲退了丈半便停下来,蓄势以待。 素素来到帐簿前,双膝一软,坐倒雪地上。 宇文成都急喝道:“要命的就把帐簿抛来!” 素素有点不知如何是好的瞧着身前的帐簿,寇仲大喝道:“动手!” 宇文成都还以为寇仲叫素素动手拾帐簿,忽地一股雪浪冲背而来,狂猛的热猛印背上,才知遭了暗算,喷血冲前,反手一掌向后拍去,竟拍了个空,心知不妙,忙拔身而起。 寇仲这时已冲到素素处,刘黑闼和诸葛德威亦冲天而起,一拐一扇朝半空的宇文成都攻去。 徐子陵第一招得手,第二招却击在空处,这宇文成都确是一等的高手,虽淬不及防地被徐子陵在背心打了一掌,伤得口喷鲜血,但其护体真气亦反震得徐子陵血气翻腾,难以乘势追去。 虚空中三人交换了一招,宇文成都惨叫一声,虽挡过诸葛德威的铁扇,却给恨极出手的刘黑闼在左肩处打了一拐,骨折肉裂,横飞开去。 但此人极是了得,仍能提气落在一棵大树的横枝上,借力一弹,飞鸟般投往密林深处,转瞬消没不见。 崔冬胸口中了一掌,胸骨碎裂而亡。众人无不悲痛欲绝,誓要为崔冬报此大仇。当夜刘黑闼找了处较高亢的隐僻之地,挖深坑,铺大石,就地将崔冬安葬,免得给野狼闻得气味,将尸体挖出来吃掉。 素素想起崔冬是因要为她找野味来烧烤御寒,致落单为宇文成都所杀,更是哭得梨花带雨;寇仲和徐子陵则想到崔冬是因帐簿而死,心下难安,亦是郁郁不解。 反是刘黑闼生性豁达,跪拜后对坟头朗声道:“冬叔你先行一步,待小黑趁此天下纷乱的时刻,再玩他娘的一会,迟些才到泉下来寻你猜拳吃酒。” 接着来到被寇徐两人扶着的素素身前,微笑道:“素妹勿要悲伤,夏去冬来,生老病死,人生不外如此。” 言罢洒然领先去了。 诸葛德威神情木然道:“上路吧!不是人杀我,就是我杀人,打几场仗就什么都看透哩!”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心中舒服了些。扶起素素随两人继续朝阳武进发。 到了正午时分,他们由山野切入往阳武的官道上,只见路上满是逃难离开阳武的人群,人车争道,哭声震天,教人既凄酸又心慌意乱。 刘黑闼和诸葛德威一副见怪不怪,无动于衷的表情,找人问故。才知李密再攻陷黎阳仓,王世充率大军往救,为李密所败。李密招降了大批隋室兵将,声势大盛,正要进军阳武,故附近居民纷纷弃家逃亡。 素素听后骇然道:“李密来了,我们快逃吧!”对李密她是闻虎色变。 刘黑闼领他们避进道旁的树林里,笑道:“你们若以为这些人是要避开李密,就大错特错。这些都是阳武附近几个乡县的农民,他们怕的是战败后的官兵四散抢掠,阳武又关起城门不准人进去,他们只好先自逃了。” 诸葛德威道:“李密最懂收买人心,只会派粮济人,老百姓哪会怕他呢?” 寇仲皱眉道:“若是如此,我们岂非亦进不了城。” 刘黑闼胸有成竹道:“这个包在我身上,阳武一些官儿和我们暗中有来往,兼且我又有正式的通行证,只要花几个子儿,要多带两三个人入城绝无问题。” 诸葛德威道:“我们与那里的帮会颇有些交情,若三位仍坚持到江都去,我们可作安排,让你们坐船,怎都好过走路吧!” 徐子陵道:“我真怕宇文成都正在那里等我们,说到底那里终是在他宇文阀的势力下。” 刘黑闼道:“入城前我先给三位装扮一下,扮成公公婆婆的模样,我们亦要易容改装,才不会惹人注目。” 诸葛德威提议道:“最好是分两批进城,那就更没有破绽。” 寇仲拍腿叫好,道:“早听过江湖上有易容之术,原来两位是大行家,可否传我们姐弟两招,那逃命时也可多项绝艺防身。” 刘黑闼欣然道:“我是只懂皮毛,大哥才是真正的能手,在我军中稳坐第一把交椅,要学就只有求他。” 诸葛德威笑道:“这种小把戏何用求我那么大阵仗,大家是患难之交,能获你们欣赏,我不知多么荣幸哩。” 三人对诸葛德威好感大增,谈谈笑笑的逆着人流往阳武走去。 因崔冬惨死的哀戚,暂时亦给置诸脑后,回复了生机。 卷五 第十一章 末路皇朝 寇仲洗掉脸上头发的伪装,松了一口气道:“原来易容会令人这么难受的,看!我的皮肤都红了。” 徐子陵则蹲在灶房另一边拿刚煮沸了的开水渗和冷水洗涮,深有同感道:“威哥调出这种敷脸色浆是一流骗人的玩意,但也是一流的恶刑。” 这是阳武城内一间普通的四合院民居,刘黑闼的保证果然应验,五人分批顺利进城,来到窦军这秘密巢穴落脚,刘黑闼安顿好他们后,就和诸葛德威到了外面活动和打探消息。 寇仲来到徐子陵身侧,低声道:“你看老刘是否对素姐颇有意思呢?” 徐子陵擦掉额上最后的浆块,开始洗头,闻言道:“不是颇有意思,而是非常有意思,他看素姐时,两眼便似放光。” 又叹道:“但看来素姐却像在回避他呢!” 寇仲摆出专家款儿,煞有介事的摇头晃脑道:“女孩子都是那样子的,愈对你有意,愈装出毫不在乎的样子,好把你耍个半死。更引得你心痒难熬。老刘条件一点不比李大哥差,又懂献殷勤卖乖巧,我才不信素姐不动心。”顺手把毛巾递给徐子陵。 徐子陵接过拭抹湿发,低声道:“你想撮合他们吗?不过老刘一年有三百天都去打仗,素姐若嫁了他,岂不是要独守空帏,还得时常担心他回不来呢。” 寇仲苦笑道:“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但若嫁的是李大哥,不都是一样吗?最重要是看素姐的心意,让我出去试探她两句。” 不理徐子陵的劝止,迳自走到东厢素素的卧室外,敲门道:“素姐!” 素素应道:“进来吧!” 寇仲推门而入,素素正凭窗外望,似在欣赏院落中间小园的雪景。 他来到她身后,低声道:“姐姐是否有什么心事?” 素素轻颤道:“不!没有什么。” 寇仲笑道:“是否在想着刘黑闼那个小子?” 素素转过身来,杏眼圆瞪,不悦道:“你在说什么,唉!你想到哪里去了。” 寇仲道:“你不觉得他对你特别好吗?” 素素白了他一眼道:“不准你多事。你这人最爱胡思乱想,是否厌了姐姐跟着你们呢!” 寇仲呼冤道:“素姐怎会有这想法,我们只是关心你罢了!” 素素瞧了他好一会后,叹了一口气,半倚在窗台处,幽幽道:“刘大哥是个不折不扣的英雄好汉,可是……唉!姐姐不知怎么说了!” 寇仲喜道:“那即是说素姐对他印象良好,那有什么不知怎么说的。” 素素凄然摇了摇头,伸手抚上寇仲面颊,抑首轻轻道:“你是不会明白姐姐心事的。” 寇仲苦恼道:“素姐有事藏在心里不说出来,我又怎能明白呢;看素姐的样子,就教人心痛。” 素素沉吟片晌,苦笑道:“每趟我看刘黑闼时,就像见到了李大哥,他们都是同一类人,姐姐心中很害怕,这样说你明白了吧?” 寇仲想不到她竟有这感觉和想法,大感愕然,好一会都说不出话来。 素素勉强振起精神道:“姐姐决定了以后好好服待和照顾你们这两个野小子,终身不嫁,以后你们再不要为姐姐的事伤神。” 寇仲欲语无言,只好道:“姐姐不要为自己立下规条,否则将来遇到合心意的人时,亦会因这番说话而错过了。” 素素微嗔道:“姐姐有分数的,不用你来教训我。” 这时刘黑闼的声音由正厅处传来,两人忙走出去。见到刘黑闼买了丰美的酒菜回来,徐子陵已毫不客气的坐在台前大嚼,两人连忙加入。 素素看着三人忙着把饭菜送到自己的碗里和口里,问道:“威大哥到哪里去了?” 刘黑闼道:“现在阳武的水路交通非常紧张,光是有钱也没用,还须有势力才行,大哥现在去了找巴陵帮的人商量,只有他们可吃尽黑白两道,其他帮会都不行。” 寇仲等脸脸相觑,想不到最后仍要和巴陵帮搭上关系。 刘黑闼见到他们神色有异,奇道:“你们不是和他们有过节吧?” 寇仲道:“不是有过节,而是有些关系,刘兄听过香玉山这个小子的名字吗?” 刘黑闼道:“不但听过,还有一面之缘,这人是巴陵帮新一辈的著名人物,很懂做生意,在黑白道里颇吃得开,人缘也非常好。” 寇仲听得呆了起来,想不到二世祖般的香玉山也这么有江湖地位。 刘黑闼又压低声音道:“这人武功虽稀松平常,却极有谋略,现时杨广最宠幸的两个妃子,一个是萧夫人,一名朱贵儿,据闻朱贵儿便是由香玉山亲自献给那昏君的。” 徐子陵道:“既是如此,为何杨广又派人刺杀巴陵帮的老大呢?” 刘黑闼道:“这些事,是我们这些局外人难以明白的了。” 素素道:“刘大哥有打听到什么消息回来呢?” 美人垂询,刘黑闼分外有神气,兴奋地道:“自然是形势大好,上月李渊于太原起兵作反,李密又连场大捷,杜伏威、辅公佑两人则逞威江淮,我军亦称雄燕赵,隋室现在能保得住的只有西京长安、东都洛阳和杨广龟缩去了的江都扬州。其他地方像我们刻下置身的阳武城,根本没有防御能力,守城将领只是看看该向哪一方投降罢了!” 徐子陵兴奋道:“李阀的情况如何呢?” 刘黑闼晒道:“投靠突厥的走狗,有什么好说的。” 徐子陵大感没趣,亦无话可说。 刘黑闼道:“有一件事真令人费解,江湖上盛传你们两人知道杨公宝藏的秘密。究竟这是否只是谣传,因为我和夏王曾反覆研究,最后的结论仍是这宝藏只属子虚乌有的传说。” 寇仲奇道:“为何会认为宝藏不存在呢?” 刘黑闼道:“当年杨广弑父自立,害死亲兄杨勇,杨素为他出了很多力。那时杨广还披着明君的外衣,对杨素宠幸有加,虽屡次想害死杨素,但表面却毫无痕迹,这是杨素临死前一年的事。故照理杨素不该有谋反之心而暗置宝藏。” 徐子陵插入道:“宝藏也可以是在文帝杨坚时预备好的,以杨素的老谋深算,该知道功高震主不会有好下场的。” 刘黑闼道:“此说或可成立,可是后来杨素之子杨玄感起兵作反,手下连像样点的兵器都没有一把,又常缺乏饷银,则是没有道理。杨素怎会不把宝藏的事告知儿子呢?” 寇仲忍不住道:“杨玄感作反的地方是黎阳,西京山长水远,说不定来不及把宝藏起出来呢!” 刘黑闼拍台笑道:“两位兄弟确是江湖经验浅薄,几句话就给我套出杨公宝藏位处西京。” 徐子陵愤然道:“谁想得到刘兄竟会诓我们。” 寇仲嘻嘻笑道:“刘兄只是来锻练我们。不过我们只知宝藏在关中,娘不及说出来就过世了,否则说不定会把宝藏送给刘兄。” 刘黑闼欣然道:“有你这句话就够了。说真的,我才不信一个宝藏可有多大作为。” 这时诸葛德威回来了,坐下道:“今晚巴陵帮会有一条大船到江都去,为昏君送上各色缕罗绸缎,好让昏君命人剪为花叶,缀于枝头,布于塘上,使他能在冬天看到春夏的美景。我已说好了你们可搭顺风船,巴陵帮今趟真的很给我们面子。” 刘黑闼叹道:“这昏君确死到临头仍不知悔改。” 旋又依依不舍道:“我们要分手了!” 素素垂下俏脸,不敢接触他的目光。 寇仲热血上勇,长身而起道:“刘兄,我有几句话要向你私下请教。” 刘黑闼有点错愕,随他走到屋外园里,低声问道:“有什么事,是否手头桔据?” 寇仲一拍腰囊装出阔气道:“我的钱够我们去花夭酒地,刘兄放心。” 接着压低声音道:“我看刘兄对我们素姐有点意思,对吗?” 刘黑闼老脸一红道:“这种事当然瞒不了你们。真奇怪,我遇过的妞儿不少,但一见到你姐姐便难以自制,唉!” 寇仲奇道:“这是好事,刘兄为何要叹气。” 刘黑闼颓然道:“五年前有人给我看相,说我山根长得太低,两眉煞气又盛,恐怕过不了四十一岁这个关,所以我已打定主意,痛痛快快渡过这四十年的光景就算了,其他事都不敢想。” 寇仲晒道:“江湖术士之言,怎可尽信。” 刘黑闼苦笑道:“问题是这个人并非一般江湖术士,而是中原第一高人宁道奇,且是我表明不怕真情,一再央求他才肯说出来的。” 寇仲剧震道:“你见过他吗?” 刘黑闼露出羡慕之色,点头道:“只是匆匆一会,但他那淡泊从容的神态气度,我却到死都不会忘记。” 伸手口拍寇仲肩头道:“我对令姐的感情,只能深深藏在心底下,不敢负累了她。况且今趟回去,又要转战天下,生死未卜,以后尚不知是否和三位有再见之日,寇兄弟的美意,兄弟心中感激了。” 寇仲还有什么话可说。 大雪又开始从天而降。 黄昏时分,巴陵帮派来一辆马车,接载三人。 刘黑闼等与三人依依话别,想起后会也许无期,众人心中都充满惆怅之情。 坐上马车后,素素心有所感,暗垂情泪,吓得寇仲和徐子陵不敢叫她,默默透过车帘,观看雪花飘舞的街头。 驾车的巴陵帮待客气有礼,驱车直出城门,来到城外通济渠旁的大码头处,领三人坐上小艇,不片晌来到泊在河心一艘五帆巨舟旁。 三人才登上甲板,一人笑容可掬的迎上来道:“寇兄、徐兄、素素姑娘,你们好!” 素素又惊又喜的“啊”一声叫道:“原来是香公子!” 来人竟是香玉山,见寇徐两人神色不善的瞅着他,忙打躬作揖道:“两位大哥切勿怪小弟,我已尽了一切人事打听三位下落,都劳而无功,幸好猜到阳武乃往江都必经之地,故来此等候消息,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终能与三位再次相会!” 寇仲冷嘲热讽道:“我们也幸好没去找你那个什么佩佩,否则早落到瓦岗军手上。” 徐子陵则冷笑道:“香兄真个好介绍。” 香玉山愕然道:“竟有此事,哼!若查证属实,兄弟必会以帮规处置叛徒。” 寇仲道:“日后遇上事时,我们怎知你不会学佩佩般出卖我们?” 香玉山一副逆来顺受的佯子,叫屈道:“寇兄怎可这么瞧我香玉山,若我有此心,教我不得善终。” 素素不忍道:“香公子也想不到有这种事的,你们不要再责怪他了。” 徐子陵环目一扫,见水手们正解缆升帆,准备开航,对香玉山道:“好吧!但若给我们发觉你在玩手段,我会立即拆伙。” 香玉山气愤填膺的道:“三位绝对放心,我香玉山绝非卑鄙之徒。” 顿了顿恭敬地道:“小弟在舱内预备了一席酒菜,特为三位洗尘,素素姑娘请!” 素素瞧了香玉山两眼,欣然举步,香玉山大喜领路。 寇仲和徐子陵见素素应邀入舱,只好随在她身后。 舱内灯火通明,还燃着了火炉,温暖如春,舱中摆开了一桌丰盛的酒席,席旁有位白衣丽人,领着四名俏婢,躬身迎迓。 香玉山介绍道:“萧大姐是敝帮副帮主萧铣的妹子,一向打点皇宫众妃的日用所需,对宫中形势了若指掌,有她筹谋,今趟字文阀危矣。” 这萧大姐二十许人,论美貌及不上沈落雁、单琬晶诸女,但身长玉立,体态撩人,极有风情,自有一股引人的妖娆味道。 萧大姐发出银铃般笑声,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寇徐两人,未语先笑的道:“果然长得一表人材,难怪玉山一眼便看上两位呢!” 香玉山尴尬地干咳一声道:“三位请坐。” 众人坐好后,俏婢为他们递中斟酒,然后退出舱厅。 素素不懂喝酒,改喝香茗,坐在她旁的香玉山殷勤侍候。 萧大姐一副放浪形骸的样子,频频向寇徐两人劝酒,气氛热烈。 酒过三巡后,香玉山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知两位大哥知否有关宇文阀的事呢?” 寇仲对香玉山特别不客气,皱眉道:“你不告诉我,我怎会知道。” 萧大姐娇笑道:“都是玉山不好,打开始就给了两位公子不良印象。这杯算是我代玉山向两位陪罪好了。” 寇仲和徐子陵的心事给她这么坦白说出。反为不好意思,连忙喝了这杯酒。 萧大姐笑脸如花的对素素道:“若我能象素素姑娘般有两位这么好弟弟,定会开心死啦。” 素素本对这年纪轻轻,但却像饱经风尘历练的女子不断对寇徐两人抛媚眼、灌迷汤看不过眼,但给她这么一捧,登时恶感大减,开心的绽笑起来。 香玉山有点痴迷的瞧着她有如鲜花盛放般的笑容,叹道:“若我能像寇兄和徐兄般有素素姑娘这么一位姐姐才真好呢!” 素素白了他一眼,俏脸微红的垂下头去,低声道:“素素怎敢当,我只是个婢子罢了。” 香玉山正容道:“无论素素姑娘作过什么身份,在我香玉山心中都是天上的仙女。” 素素俏脸更红了,却是神情欢喜。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均大感不妥。素素第一趟见香玉山时,便帮他说话,若香玉山这惯在脂粉丛中打混的老手向她展开爱情手段,夺得她的芳心,岂非糟糕之极。 两人各自盘算对策时,萧大姐道:“宇文阀的事,不若由我来说吧!宇文家最厉害的两个人,就是宇文伤和宇文述,前者潜心武道,与宋阀的天刀宋缺隐为中土宁道奇下的两大高手,武功盖世,却从不涉足官场,生有两子,就是宇文成都和宇文无敌。” 寇仲一呆道:“我还以为宇文化骨是他的儿子,原来不是。” 萧大姐花枝乱颤般笑道:“宇文化骨?真亏你想出来。” 寇徐的目光不由落到她颤颤巍巍随笑声抖动的酥胸处,大感刺激诱人。 香玉山接入道:“宇文述则历任朝廷高位,爵至许国公,位极人臣,生有三子,宇文化及居长,接着是宇文土及、宇文智及。宇文智及虽不入宇文阀四大高手之林,但却数他最高深莫测,我们绝不可轻视了他。” 萧大姐道:“宇文伤一系向不任官职,专责江湖中事,而宇文述这三个儿子,宇文化及承袭乃父许国公的爵位,官拜右屯卫将军兼京城总管。次子士及则娶了杨广之女南阳公主为妻,是隋室的驸马爷。” 香玉山插入道:“宇文智及精于木士营造,故作了杨广的少监,江东城北的归雁宫、回流宫、松林宫等”蜀岗十宫”,都是他监督建造的。” 徐子陵吁出一口凉气道:“宇文阀和皇室的关系这么密切,一本帐簿能起什么作用?” 香玉山道:“所以我们必须小心策划,否则害他们不成,就轮到我们吃大亏。” 至此两人才知道此行凶险,绝非他们想像中那么轻松容易。 不过他们已骑上了虎背,想退缩都不行了。 卷五 第十二章 两阀相争 香玉山安排三人住在第二层的上舱,对面另三间舱房则是萧大姐、香玉山的寝室。尚有一个舱房,香玉山则没有透露住的是何方神圣。 素素经过这些日来的折腾,早挨不住劳累,宴后饭气上涌,立即回房睡觉。 寇仲则到了徐子陵房中说话,道:“今次糟了,看来素姐对香小子颇有意思,真不明白她连刘黑闼都看不上眼,却会对这个终年脸青唇白像没有一餐吃得饱的小子生出好感。” 徐子陵肯定地道:“素姐真正的心上人仍是李大哥无疑。只不知他两人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使素姐对李大哥心如死灰。不行!我们绝不可让素姐爱上这个身世不干净的小子。” 寇仲道:“除非我们立即离开,否则这种事我们很难插手,不过这么一走了之,先不说素姐肯不肯,亦是既不合情理,更失去了报仇的机会。难道我们自己可拿帐簿去拦舆喊冤吗?一刀就给宇文化骨宰了我们了。” 徐子陵道:“你信得过香小子吗?若肯信他的话,干脆就把账簿交他,由他去处理好了。那我们就可抽身去洛阳找李大哥,总好过终日看素姐愁眉不展。” 寇仲晒道:“什么愁眉不展,你不见香小子刚才哄得她多么开心。不过你的提议倒可考虑,若在江都撞着宇文化骨,我们就小命难保哩!” 徐子陵摇头道:“还是不行。娘的深仇自该由我们亲手去报,若因一点困难就假手于人,怎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寇仲气道:“横是你说的,直也是你说的。我顺着你的话语和议,反过来却似在怪我。” 徐子陵赔笑道:“算是我理亏哩!嗨!那风骚大姐似乎对你很有意思,说不定今晚会摸上你的床呢!” 寇仲吓了一跳道:“不要乱说,若给她发现我是青头小子,事后给我一封开光的红封包,我还有脸做人吗?哈!我们衣锦回乡后,定要去逛最大的那间天仙楼,找那里最红的玉玲小姐陪酒,凭我们的人品,说不定可一亲芳泽。” 徐子陵丝毫不感兴趣道:“要去就你自己去吧!千万不要撞上宇文化骨就行了。” 寇仲讶道:“你何时转了性,以前不是比我还想到青楼胡混吗?” 徐子陵犹有余悸般道:“我们到青楼有哪趟是好收场的,你没胆要找人陪就请找香小子,天仙楼说不定又是他家开的。” 寇仲睁眉弄眼道:“哈!我明白了,你是在打那卖包子贞嫂的主意,小子你坏透哩!” 徐子陵气得差点要动手教训寇仲,怒道:“我是那种人吗?贞嫂是老冯的妾侍,你再胡说我就不再和你说话。” 寇仲笑道:“大爷息怒,我只不过见你太不够朋友,才故意气气你。明知到青楼是那么危险,仍任由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去冒险,你算是我的兄弟吗?” 徐子陵扭他不过,无奈道:“你要怎样就怎样吧!但千万莫要让素姐知道。” 寇仲大喜,道:“我们横竖学了点易容术,到时扮得样子老一些,宇文化骨又多年没有见过我们,就算当面遇上,包保他不会为意。” 此时敲门声响,香玉山的声音道:“两位大哥仍末睡觉吗?小弟可否进来聊两句。” 两人眉头大皱,却又找不到拒绝的说话,只好让他进来。 香玉山舒服地坐在他们对面,笑道:“我习惯了夜睡,不到三更绝睡不着,真羡慕像素素姑娘那么有睡福的人。” 寇仲离开卧榻,在靠窗两张椅子其中之一坐下,斜眼兜着香玉山道:“难怪你整天脸青唇白,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香玉山苦笑道:“我脸色不好看,却非因睡眠不足,而是两年前练功岔了气,寇兄误会了!” 徐子陵讶道:“原来如此,究竟是练什么功夫出了问题呢?” 香玉山正容道:“你们听过人称‘阴后’祝玉妍这个人没有?” 两人茫然摇头。 香玉山道:“难怪你们没听过,‘阴后’祝玉妍乃阴癸派的派主,此派可说是江湖上最神秘的帮派,非常邪门,与同是秘不可测的慈航静斋乃是死敌。每隔一段时间,两派便会派出门下杰出弟子,作生死决战。据说若那一方败了,以后的二十年就不可有人踏人江湖半步。幸好连续百年慈航静斋均为胜方,否则若让阴癸派出世作恶,真不知江湖会发生什么惨事。”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你眼望我眼,心想江湖之事,确无奇不有。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c!o!m 徐子陵道:“这祝玉妍定是很厉害了?” 香玉山吁出一口凉气道:“这还用说吗?老一辈的人更推她为邪门第一高手。根据我们的情报,阴癸派出了个近百年的最杰出高手,极有把握在下一仗击败慈航静斋的代表,假若真的如此,已是风风雨雨的江湖将多了很多难以预估的变数。” 寇仲好奇问道:“这人是男是女,年纪有多大?” 香玉山道:“这个就不知道了!家父和阴癸派其中一个长老有点渊源,消息便是由那长老处听来的,但只限于这么多。凡是阴癸派的人,入派时均须立下毒誓,不得泄漏任何派内之事。那长老酒后一时失言,事后非常后悔,嘱家父绝不可告诉别人他说过的话。” 寇仲奇道:“既是了此,为何你现在却毫无顾忌他说出来?” 香玉山愤然道:“因为就是他害到我练坏了身体,他临走前写了一篇练功秘诀给家父,着他练习,家父自问不是练上乘武功的料子,遂将功诀交我练习,怎知那竟是害人的东西,若练功者不禁色欲,必会经脉气岔而亡。而且一旦开了头,便会上了瘾般勤练不休,直至走火入魔。幸好我这人一向懒惰,又不爱沾惹女色,走火入魔后经先帮主耗元施救,才不致成为废人,你说我该否为这种人守秘密呢?” 寇仲和徐子陵呆了起来,才知世上竟有这么狠毒卑鄙之徒。不由对香玉山同情起来。 寇仲干咳一声道:“原来你不爱女色,真想不到。” 香玉山尴尬道:“不是不爱女色,而是不爱拈花惹草,除非是我真正喜欢的人。练岔了气后,我的功力大幅减退,否则成就怎止于此?” 徐子陵道:“你现在是否完全复原了呢?” 香玉山颓然道:“若复元了,我的脸色就不用这么难看了。每逢刮风落雨,大寒大热,我便浑身疼痛,难受得想自尽,那老贼真个害人不浅。” 寇仲道:“治不好的吗?” 香玉山叹道:“我也不知给多少人看过,最后的结论是除非有人同时具有至寒至热的先天真气,为我打通奇经八脉,否则就难以复原。” 寇仲心中一动道:“两个人不可以吗?” 香玉山道:“并非不可以,但寒热必须同源才成,唉!凡人练功,一是偏寒,一是偏热。而最要命是这两者又必须是先天真气。这佯的高手,要找一个都困难,何况是一个人要同时拥有寒热二气呢?我早就绝望!”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齐声笑道:“小子!你有救哩!” 翌晨大船驶过陈留,寇仲、徐子陵、素素和香玉山四人在舱厅共膳时,素素奇道:“香公子昨晚定是睡得很好,看来精神了许多哩!” 香玉山神情兴奋道:“不关是否睡得好的事,而是纠缠了我两年的宿疾,给两位大哥昨晚治好了一半,再有一晚工夫定可痊愈,寇兄和徐兄等若是我的再生父母。” 寇仲有神没气道:“我不但不是你的父母,更不是你这老小子的大哥。你打的倒是如意算盘,一晚我已累得差点没命,今晚还要再来吗?” 徐子陵亦犹有余悸地道:“原来香兄的内伤这么严重,我最少都要休息两天才行。” 素素问清楚了是什么一回事后,道:“救人须救到底嘛!你们今天好好打坐练功,若回复了精神,自应一鼓作气的为香公子治好伤势。” 香玉山又感激又过意不去地道:“休息两天是应该的。” 寇仲没好气的道:“到时再看看吧!是了!我昨晚忘了问你独孤阀为何和宇文阀斗得这么厉害,照理独孤阀乃杨广生母独孤氏的系统,跟帝室关系比宇文阀亲近多了,为何却让宇文阀占尽上风呢?” 香玉山恭敬答道:“这事说来会像一匹布那么长。杨坚的五个儿子,都是皇后独孤氏一人所生。当时杨坚还沾沾自喜,以为五子同母,嫡亲兄弟,不会有争权夺位之虞。岂知老二杨广杀兄弑父,又奸污了杨坚的宠妃陈夫人,淫乱宫帏,此事独孤阀的人知之最详,故深为杨广所忌。遂转而培育宇文阀以制独孤阀一族,其中当然还有很多不足为外人道的细节,那些我就不大清楚哩!” 徐子陵道:“现在独孤阀有什么人在朝里当官?” 香玉山道:“最受杨广信任的就是独孤阀的第二号人物独孤盛,他是杨广的护驾高手,有杨广在的地方,就可见到他。” 寇仲乘机问道:“这人的武功比之独孤霸又如何?” 香玉山道:“若以武功论,当然以尤楚红称第一,较之她的阀主儿子独孤峰还要高明,接着就轮到独孤盛和独孤霸两人。照我看怎都该是独孤盛比独孤霸更老到些。” 徐子陵道:“现在杨广身旁究竟还有些什么人呢?” 香玉山道:“现时杨广身边最红的两个人,就是内史待郎虞世基和御史大夫斐蕴奸佞两个小人,他们最令杨广欢喜的地方就是报喜不报忧,将所有告急文书全部卡着。” 叹了一口气续道:“今趟杨广避往江都,手下随行兵将达十五万之众,若能下诏罪己,激励士气,也非是没有作为。可惜他仍是荒淫如故,做其缩头乌龟,真令人难解。” 寇仲道:“虞世基和斐蕴该是文官,不知武功厉害的又有什么人?” 香玉山答道:“独孤阀有我刚才说的独孤盛,宇文阀则有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两兄弟,然后就轮到与刻下在洛阳的王世允齐名的高手禁军统领司马德勘,若非有这四个人护着那昏君,杨广早给人刺杀了。” 徐子陵道:“我们有一事不明,表面看来,他们和巴陵帮仍保持良好关系,为何身为皇族‘影子刺客’的杨虚彦竟会听宇文阀的话来刺杀贵帮主呢?” 香玉山叹了一口气道:“实不相瞒,在独孤和宇文两阀的斗争中,先帮主是偏帮独孤阀的,故为宇文阀所痛恨,井要去之而后快。” 寇仲更是糊涂,皱眉道:“但杨虚彦怎会介人这场斗争里?” 香玉山道:“杨虚彦为何会与宇文阀勾结,至今仍是一个谜。而据我们的秘密情报,杨广对杨虚彦行刺先帮主一事是并不知情,确是耐人寻味。” 素素道:“到了杨州后,小仲和小陵究竟可怎样帮你们对付宇文阀呢?” 香玉山精神一振道:“问得好-,我准备安排寇兄和徐兄去见那个昏君。” 三人大吃一惊,失声齐道:“什么?” 萧大姐的笑声在舱门处响起道:“这正是最精彩的部署。” 这烟视媚行、风骚入骨的美女带着一股香风,婀娜多姿的举步走入舱厅,来到寇仲和徐子陵身后,探手亲热地按着两人肩头,俯身在两人耳旁笑道:“现在宇文化及把《长生诀》一事全推在两位身上,我们索性将计就计,由两位亲自向那昏君奏称,《长生诀》实是宇文化及私自藏了起来,再加上账簿一事,那昏君不对宇文阀起疑才怪哩!” 寇仲吁出一口凉气道:“杨广出名杀人不眨眼,一个不好,干掉我们两人怎办哩!” 徐于陵则道:“千万不要让昏君见到素姐,否则后果难以逆料。” 香玉山忙道:“两位放心,我们已有周详计划,杨广最宠爱的两名妃子中,朱妃是我们的人,早向杨广大灌迷汤,指出《长生诀》一事另有内情,所以现在是昏君下旨要见你们,好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冒这个险是值得的。” 萧大姐放开两人,坐到寇仲左侧,欣然道:“有独孤盛在旁说话,怎到杨广不信,我可包保两位公子无惊无险。” 寇仲嗫嚅道:“但我们和独孤阀的关系不太好呢,前几天小陵才因遇袭伤了独孤霸。” 香玉山和萧大姐难以相信的瞪着徐子陵。 徐子陵遂把事情说了出来,萧大姐道:“这该没有什么问题,何况独孤霸刻下并不在扬州,就算在那里,大敌当前,谁会笨得去计较私人恩怨。” 徐子陵头皮发麻道:“我们进了宫后,岂非失去了自由?” 香玉山道:“两位亦不宜到处走动吧?” 萧大姐道:“这要看形势的发展,我们曾与独孤盛商量过,到时他会诈作爱才,在杨广面前收你们两人作徒弟,两位公子有了身分后,局面便迥然不同哩!” 寇仲点头道:“看来此举都颇为有趣,今趟定要教宇文化及吃不完兜着走。”。 素素担心道:“但那昏君喜怒无常,不会有事吧?” 香玉山道:“没有人比朱贵妃更清楚昏君的性格,所以她准备了一堆说辞,通过寇兄和徐兄之口向昏君说出来,只要哄得他高高兴兴,说不定还可得一官半职,素素姑娘放心好了。” 寇仲狠狠瞪了他一眼道:“难怪你这小子这么诚心和我们合作,原来是有此一着。” 香玉山叫屈道:“两位是我的大恩人再生父母,我怎会害你们呢?如果你们有什么事我香玉山就自尽谢罪。此事有天为证,若有违诺教我不得善终。” 萧大姐此时亦看出香玉山的脸色好看多了,追问下才知道是什么一回事,讶道:“《长生诀》竟是武功秘籍,此事真教人难以相信。” 寇仲提防的道:“大姐不是对《长生诀》意动吧!” 萧大姐没好气道:“除非我肯散去以前练下的武功,否则得到《长生诀》又如何,胡乱去练只会走火入魔,你这样看人家,快些赔罪。” 寇仲笑嘻嘻道:“只是顺口说说而已,大姐何必认真,赔罪就赔罪吧。” 萧大姐横了他风情万种的一眼,低骂道:“没有半丝真心,将来都不知会有多少可伶女子给你骗苦了。” 徐子陵饮饱食醉,站起来告罪道:“你们聊聊吧!昨晚一夜未睡,我要回去睡觉了。” 寇仲亦乘机离席,告罪后与徐子陵一起回房去。 途中寇仲道:“若说得不好听,我们就是变作了巴陵帮和独孤阀陷害宇文阀的棋子,纵使我们甘被利用,是福是祸,仍是难以逆料。” 徐子陵道:“我们怎都要把素姐带在身旁,尤其是不能给昏君看到她,否则有起事来时,连溜走都不成。这事必须巴陵帮的人先予答应。” 寇仲道:“现在是他们来求我们,怎到他们不答应。香小子脸色好转了后,看来正气多了。阴癸派的功夫真邪,竟可使人看来邪气十足似的。” 这时两人步入卧舱所在的长廊,只闻“咿呀”一声,那不知是谁住在里面的舱房门一开一合,似有人闪进房内去。 两人交换了个眼色,心感有异。 寇仲低声道:“看看是谁?” 徐子陵加快脚步,来到那扇门前,举手敲门道:“我们看到你了!可快开门!” 事实上他根本看不到是谁,但对方这么躲起来,自是怕被他们见到的熟人,故出诈语诓骗对方。 室内一片沉默,过了好半晌,才“咿呀”一声,舱门打了开来。 两人与对方打个照脸,齐声惊呼。 房内赫然是传他们鸟渡术的美人儿师傅云玉真。 这美女消瘦了点,但巧笑倩兮,风倩则更胜往昔。 这时她笑脸如花的上下打量着两人,秀眸闪亮的道:“我的两位好徒弟终于长大成人了,看到你们轩昂威武的样子,为师就心中欣慰。” 事起突然,两人都不知所揩。 寇仲最快回复过来,笑嘻嘻道:“天下间那有怕见徒弟的师傅?更没有害徒弟的师傅。” 接着探头望进房内,故作惊奇道:“为何不见美人儿师傅的情郎独孤策呢?” 云玉真叹了一口气道:“算师傅错了哩!事后人家曾后悔得想自尽,还因以为你们葬身崖底哭了几场,不要再算旧帐好吗?” 徐子陵道:“那为何现在又要闪闪缩缩?” 云玉真伸手抓起两人的手,把他们拖进房内去,关上门后倚门闭上美目,柔声道:“心中有愧,自然不敢面对你们,现在好哩!不用再躲躲藏藏了。” 两人拿她没法,寇仲道:“以前的事算了,现在你又要弄什么把戏呢?” 徐子陵怒道:“香小子竟敢瞒我们,得立即和他拆伙。” 云玉真张开美眸,苦笑道:“不要怪香公子,是我要他隐瞒这事的,刚才我已打算出去和你们见面,不知如何听到你们的足音,又溜回房里来。” 寇仲舒展手臂道:“好啦!说到底你都是我们的美人儿师傅,前事不计,就一人亲一个嘴算了。” 云玉真杏目圆瞪,大嗔道:“你说什么?徒弟怎能亲师傅?” 寇仲装模作样的搭高衣袖,朝她走过去道:“你以为你真是师傅吗?那只是我们两兄弟赐给你的绰号。” 云玉真回复常态,娇笑道:“亲便亲吧!好徒弟!难道为师会怕了你吗?” 张开玉臂,便要把寇仲搂入香怀。 寇仲吓得连退数步时,云玉真再一阵娇笑,启门溜了出去。 两人对望一眼,齐声捧腹笑了起来。 生命竟会是如此有趣。 卷六 第一章 蒲山公令 敲门声响,正在床上闭目打坐的徐子陵张眼道:“谁?” 寇仲摄手摄足推门闪身而入,关门后还要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好一会,才吁口气,来到床沿坐下,得意地道:“我刚探听过敌情。” 徐子陵讶道:“那里来了敌人?” 寇仲兴奋道:“对我们来说,这世上只有两种人,就是认识的和不认识的。而认识的又可细分作两类,就是朋友和敌人,凡不是朋友,可一概视作敌人。你说义气山是否我们的朋友?美人儿师傅是朋友吗?当然不会。所以在未澄清前他们都要暂被视作敌人,那探听他们的事,是否即探听敌情呢?” 徐子陵差点狂笑,苦忍着道:“你若不是吃错了药,就是患了失心疯。只不过偷听了别人说话,都可兴奋到语无伦次。” 又轻拍他肩膊,低喝道:“听到甚么?有屁快放!看是否值得斟酌。” 寇仲神秘兮兮的道:“我偷听到一个女敌人的喘息声。” 徐子陵一头雾水道:“女敌人的喘息声?是云玉真还是萧大姐?她两个都似爱喘息的那种女人。” 寇仲拍腿叫绝,不过却是徐子陵的大腿。捧腹笑得前仰后合道:“爱喘息的女人,亏你这假扮正人君子的色鬼才想得出来,令闻者不由生起行云布雨的遐想。” 徐子陵剑眉紧蹙的搓揉着被拍痛处,咕哝道:“你这小子今趟是真的疯了。” 寇仲移到他旁,搂着他肩头道:“我刚才摸了美人儿师傅。” 徐子陵一震道:“摸哪里?” 寇仲昂然道:“她的纤纤玉手。” 徐子陵嗤之以鼻道:“枉我还以为是甚么重要位置。她教我们鸟渡术时不也摸过我的手吗?早先她说任你亲嘴,你为何又落荒而逃?” 寇仲哈哈笑道:“这叫此一时也,彼一时也。今次是本少爷主动,自不可一概而论。给我摸了后,她却装作若无其事的躲入房中,给我功聚双耳,立时追听到这女敌人竟倚门喘息,可知我对她的吸引力是多么厉害。” 徐子陵怒道:“去你奶奶的吸引力,这女人会是好人吗?李秀宁给你的教训还不够?现在我们是去为娘报仇……” 寇仲嬉皮笑脸地拍他背心道:“且莫动气。你见识浅本少爷不怪你。因你不知道有谈笑用兵这着兵家最高境界。坏女人有甚么不好?最少是对那些事经验丰富,可负起对初哥的指导大任。所以当日我改她的绰号作美人儿师傅,可算是有先见之明。” 接着叹道:“其实我并非因她的反应而开心,而是为我们两兄弟而开心。想想当日我们遇到她时仍是多么潦倒和自卑,但现在不但可以摸她而不被责骂,还能使她觉得我是个有资格可以摸她的男人,可见我们已挣得点江湖地位。” 徐子陵沉吟道:“你令我想起沾沾自喜的暴发户,又或不择手段去求官求财的势利小人。” 寇仲大力一拍他肩膀,唱双簧般道:“说得最对就是‘不择手段’这四字真言。若不是不择手段,就是绑手绑脚,就不够人斗。李密因懂不择手段,所以坐了瓦岗军的龙头位。当然!我的不择手段只针对敌人。” 徐子陵哂道:“对不起!我对这四字真言的理解却和仲少有点出入。若要顾及朋友,就非不择手段!翟让不但是李密的上司,更是战友和恩人,那才叫不择手段。” 寇仲苦笑道:“你发脾气主要是不满我去勾结美丽的女敌人,唉!一世人两兄弟,怎说怎好!至多是小弟改找香闺设在天香楼的另一位美人儿师傅玉玲姑娘好了。希望我今趟的先见之明比较灵验点。” 徐子陵一拳打在他大腿上,笑道:“你在故意逗我笑。” 寇仲叹了一口气道:“这世上我寇仲甚么都不怕,最怕就是见到陵少爷发脾气不高兴。嘿!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李大哥究竟算不算我们的兄弟?” 徐子陵愕然道:“我倒没想过这问题,你为何会这样问呢?” 寇仲沉声道:“我们认识素姐,至少比认识李大哥早了个把时辰,所以该是与素姐亲近点。放着素姐这么好的女子,李靖都不懂爱护和照顾,我心里很不舒服。” 徐子陵欲言无言时,风骚入骨的萧大姐来唤道:“快到厅子来,有要事告诉你们呢!” 舱底里,众人围坐一桌,除萧大姐、香玉山和素素外,云玉真也首次参加。 香玉山和素素坐到一起,不时四目交投,神态亲。 萧大姐肃容道:“刚收到最新消息,李密声称你们杀了他爱将‘飞羽’郑踪,所以颁下了‘蒲山公令’,誓要把你两人的头颅割下来。凡能用计将你们生擒活捉者,除赏千两黄金外,李密会用之为军师;拿头颅去领赏者,则可封作他的大将。” 徐子陵和寇仲面面相觑。郑踪乃刘黑闼所杀,却把账硬算到他们头上来,说到底只是借口要杀他们。 素素最怕李密,色变道:“怎办才好?” 寇仲冷笑道:“我才不怕他呢!我不和他算账,他已是不知多么走运,还欺到我们两兄弟头上来。” 香玉山忙道:“寇兄勿动气,李密现在声势雄盖天下,万众归心。这么公然颁下追杀令,显有不惜一切对付你们的决心。扬州事了后,小弟会安排两位大哥避避风头,切不要意气用事。” 萧大姐也道:“李密现在是最有机会成为皇帝的人,又懂收买人心,故天下豪杰,莫不以他马首是瞻。他这么重赏之下,定有很多盲从之辈来找你们麻烦,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躲上一躲,绝没有人敢说你们是胆小怕事。” 看到两人愤怒难平的样子,比较熟悉他们性格的云玉真道:“李密颁下‘蒲山公令’实属不智,因为一天你们仍活得好好的,他就下不了台。时间愈久,对他的声誉损害愈大。最好你们能不时在这里那里亮亮相,那他就更骑虎难下。” 这番话管用多了,寇仲点头道:“好!他想赶绝我们,我们就誓与他拚争到底,教他睡难安寝,食不知味。” 香玉山笑道:“而这件事却使两位大哥声名更盛,现在已有人将你们与跋锋寒、杨虚彦、‘多情公子’候希白这几个人相提并论,认为你们是四阀的世家子弟外,最杰出的后起之秀。” 寇仲大乐道:“香小子是听谁说的?你曾上岸四处去偷听别人说话吗?” 素素嗔道:“小仲!说话检点些好吗?” 徐子陵叹道:“这小子今天太兴奋了。” 寇仲斜瞥了云玉真一眼,笑吟吟道:“美人儿师傅对我们那么好,做徒弟的自然特别开心。” 云玉真俏脸微红,狠很回瞪他一眼。 萧大姐道:“趁尚有点时间才吃晚饭,不若我们商量一下怎样应付那昏君的事吧!” 寇仲却岔开问道:“候希白究竟是怎么样的人,为何会有个这么古怪的外号?” 香玉山笑道:“问云帮主就最清楚了!她与候希白曾有一面之缘。” 云玉真秀目掠过复杂的神色,轻轻道:“我不想提起这个人。” 萧大姐冷哼道:“甚么多情?只是处处留情罢了!奇怪是他欢喜勾三搭四,事实上却从没有人听过他曾和女子欢好。这人的来历,比之杨虚彦和跋锋寒更神秘。” 话锋一转,向寇仲微嗔道:“可以谈正事了吗?” 徐子陵代答道:“萧大姐请说。” 萧大姐横了嬉皮笑脸的寇仲一眼,才道:“要令杨广相信你们,首先要投其所好,报喜不报忧。” 香玉山接口道:“杨广的情绪极不稳定,不时会从睡梦中惊醒,口呼冤鬼索命。就算言笑甚欢时,也不能受半点刺激,下面的人一句话听不入他的耳,轻则杖责,重则斩首。所以人人都顺着他的语气与喜恶说话。” 素素问道:“他的武功厉害吗?” 云玉真笑道:“他的武功乃杨坚亲传,当然有两下子。不过这么多年被酒色蚕食身心,现在能剩下多少斤就很难说了。” 萧大姐又细心指导两人宫廷的礼仪,讨好杨广的方法,到侍婢捧上肴馔,才告一段落。 寇仲咋舌道:“这昏君真难侍候。” 素素提醒道:“助人助到底,待会你们记紧为香公仔疗治旧患。” 寇仲一面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 徐子陵则爽快的答应了。 香玉山自是千恩万谢。 后两人到了舱板上散步,寇仲怨道:“你怎可答应得这么爽快呢?我本想以此事拖着香小子,教他不敢胡作妄为的。” 徐子陵叹道:“我只是为了素姐。” 寇仲不满道:“难道看不出那小子是为了想我们为他治伤,才故意讨好素姐吗?” 徐子陵来到船头处,手握围栏的横,深吸了一口沿河吹来的冰凉河风,沉声道:“若香玉山将来敢负素姐,我徐子陵头一个不会饶他。” 寇仲见徐子陵说得斩钉截铁,知道此事再无讨论馀地。改变话题道:“我们该怎样对付李密这狗贼呢?” 徐子陵道:“除非你手上有千军万马,否则能拿他怎样?只是王伯当这个贱种我们已奈何不了他,何况李密?” 寇仲笑道:“此言深合我意,现在他是迫到我们头上来,所以我们必须建立自己的班底,再极力招兵买马,万事无财不行,我打算在起出‘杨公宝库’前,先向香小子要一笔钱,有了钱自然好办事。” 徐子陵愕然道:“我们是为了娘才做这件事,怎可要人家的钱?” 寇仲大感没趣,苦笑道:“唉!为甚么近来我提出的主意,你都不同意呢?” 徐子陵伸手搂着他肩头道:“要赚钱就凭我们的一对手去赚回来。横竖有段日子我们要潜踪匿迹,索性去把我们藏在‘学艺滩’那批私盐起出来,运往西北发大财,有了钱后买间大屋作为基地,那时你要闭起门称王称霸或是怎样都可以。” 寇仲立时双目放光,兴奋道:“此事宜早不宜迟,趁老爹截断了宋阀的财路,盐价大起时,我们狠很的赚他一笔,哈!今趟发达了!” 足音从后而至,来的是素素。 她挤到两人中间,探手环抱着他们的腰,低声道:“是否恼了姐姐呢?” 寇仲奇道:“恼姐姐甚么事?” 素素垂首道:“恼姐姐迫你们去为香公子治病。唉!他的人品并不是你们想像那么差的。他还告诉人家少年时斗蟋蟀的事,原来蟋蟀是有灵性的呢!” 徐子陵和寇仲交换了个眼色,前者趁机问道:“姐姐是否喜欢上他呢?” 素素羞得耳根都红了,大嗔道:“只是谈得来吧!姐姐都说过不嫁人嘛!” 寇仲忽地剧震道:“有祸了!” 两人循他目光望去,只见月照下的前方河道处,两艘大船由支流驶了进来,拦在前方,来势汹汹。 船上警报骤鸣。 香玉山、云玉真、萧大姐和十多名巴陵帮的好手都奔了出来,到了三人身旁,一面疑惑看着逐渐靠近的两艘大船。 香玉山皱眉道:“是李子通的船,若今趟他亲自来,我们就有天大麻烦了。” 寇仲哂道:“香公子不是在黑白两道都很吃得开吗?” 素素责道:“小仲呀?这时候还要说这种话?” 香玉山苦笑道:“每逢牵涉到争天下,儿子与老子都没有人情讲,何况我们巴陵帮又与李子通一向没有来往。” 徐子陵道:“我们也听过这人,却知得不够详尽。” 云玉真道:“李子通是东海的黑道霸主,心狠手辣,先在长白山起义,渡淮后曾拥杜伏威为领袖,后来不知为了甚么原因与杜伏威反目,率众占据海陵,自称上将军,声势极盛。” 萧大姐接口道:“他的‘竹节铜鞭’形如长棒,名列‘奇功绝艺’之林,可软可硬,专破内家真气,非常厉害。” 又柔声道:“两位公子和素素姑娘不若到舱内避避,让我们来应付他们好了。” 寇仲环目一扫,见船上的巴陵帮徒,无不严阵以待,豪气顿起道:“那避得这么多,可否借把刀甚么的给我,小陵负责照顾素姐。” 香玉山的一名手下恭敬问道:“徐爷要甚么兵器?” 徐子陵摇头道:“我不用兵器。” 那人愕了一愕,这才去了。 云玉真奇道:“小陵不用兵器吗?” 徐子陵对她没有半点好感,冷冷道:“我的手就是兵器。” 此时来船离他们只有十多丈的距离,对方打出灯号,要求他们降帆停船。 只见两艘船的甲板和看台都密密麻麻站满了人,声势汹汹,教人心怯。 他们那搜船虽比对方大上一半,却是以运货为主,战斗时不但及不上对方战船的灵活,还会成为火箭矢石攻击的显着目标,因船愈大便愈难防守。 形势虽是别人强,但这么轻易顺从对方,又似不智之极。 香玉山喃喃道:“想不到李子通的势力扩张到这里来。” 接着振臂喝道:“准备突围!” 巴陵帮徒轰然应诺。 蓦地一声冷哼,竟把百多人的应诺声盖过,只听一把刚劲十足的男声由敌船传过来道:“请问是否二当家萧铣兄在船上主持大局呢?” 萧大姐娇笑应道:“原来真是李龙头大驾亲临,萧环失敬!” 众人证实果然是李子通来了,都心中叫糟。 李子通哈哈一笑道:“原来是人称‘骚娘子’的萧大姐,那看在令兄分上,今趟李某人就按江湖规矩办事,大家留个情面。” 香玉山知他即会过来,忙吩咐手下不准动手。 话犹未已,一个白衣人由敌船甲板腾空而起,越过十多丈的空间,稳稳落在他们船头甲板之上。 众人定神一望,见这李子通年在三十五、六间,相貌颇为俊伟好看。偏是两鬓星霜花白,在河风吹拂下,白衣飘扬,颇有点潇洒出尘的味况。唯一可惜处是双目既细且长,予人不合比例的感觉,辜负了完美的脸貌轮廓。 他们想不到李子通如此斯文秀气,均感讶异。 李子通负手而立,精光闪闪的眼睛徐徐扫过各人,最后落在徐子陵和寇仲处,旁若无人的道:“你两人乖乖随李某去吧!保证你们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这时两艘敌舰灵活掉头,一先一后,把他们的大船夹在中间。 云玉真施礼道:“巨鲲帮云玉真,向李将军问好,不知……” 李子通漫不经意的打断她道:“原来是云帮主,竟是长得这么标致,怪不得令江湖这么多好汉子迷恋不已。” 他表面说得好听,其实刻薄之极,暗指云玉真是淫妇,很不客气,亦表明不把巨鲲帮放在眼内,众人无不色变。 云玉真俏脸一寒,正要翻脸发难,香玉山先一步截住她道:“晚辈香玉山,家父香贵,请问李将军因何事要带走晚辈这两位兄弟呢?” 李子通不屑地瞅了香玉山一眼,语带嘲讽的道:“即管尔父亲来,李某都不须向他请示吧?” 寇仲和徐子陵打了个眼色,大喝道:“管你是李子通还是李不通,想要我们听命,就拿点真功夫出来,我两兄弟怕过甚么人来。” 李子通见他拿自己的名字开玩笑,出奇地一点不以为忤,哈哈笑道:“英雄出少年,难怪老杜亦对你两人另眼相看。不若我们订个赌约,只要本人在百招之内,破你两人联手,你们以后就乖乖的跟着我,听李某的吩咐如何。” 寇仲接过递给他的钢刀,大步踏出,冷笑道:“破不了又如何?我可不要你跟在身旁做狗呢!” 李子通终于受不住,双目杀机大盛,倏地移前。 寇仲夷然不惧,运刀疾劈。 卷六 第二章 老猫烧须 众人除素素和徐子陵外,那想得到寇仲对着李子通这样一方霸主,仍如此勇悍,待要阻止,已来不及。 李子通心中暗喜,要知寇徐两人曾联手打败宇文无敌,此事不知是谁漏出来,弄得天下皆知。李子通虽自问武功高于宇文无敌,但岂无顾忌。现见寇仲孤身来犯,暗忖只要先把他制住,另一个小子还不是乖乖就擒。 就在此时,一股砭肤刺骨的刀气,迎面冲至。 寇仲丝毫不理李子通已扬起分别拂向他两边耳鼓穴的长袖,认准对方面门,运刀闪电劈去,既简单直接,又是凌厉无匹。 船上默默围观的人,竟因寇仲这一刀而生出惨烈懔骇的奇异感觉。 李子通的地盘名副其实是打出来的,一生大小千百战,甚么凌厉的刀法未见过,偏是寇仲这一刀,似能紧锁他心神,使他有种凶不起来的感觉。 他乃武学大师,心中一动,已明其故。 同时心中大为懔然,因知道寇仲竟能把精气神合为一体,融入刀法里,臻至先天刀气的境界,才能生出这种惊人的威力。 当下冷哼一声,再不敢大意,收回双袖,猛提一口真气,往后仰身急旋。 寇仲明明一刀要劈中对力,可是李子通竟已旋到他左侧,并探出右手,往他手腕疾扣。招式精妙绝伦。 众人见寇仲迫得李子通变招迎敌,都忍不住齐声喝采。 素素则推了徐子陵一把,颤声道:“还不去帮小仲。” 徐子陵嘴角逸出一丝笑意,踏前三步,守在战圈的外围处。 寇仲夷然不惧,左手使出屠叔方教的截脉手法,撮指成刀,反往李子通的鹰爪拂去。 “砰!” 两人无花无假的交换了一招。 寇仲闷哼一声,踉跄侧跌。 李子通亦由反方向飘走,到了船缘处才借力一点栏杆,腾空而起,老鹰攫小鸡般飞临差点掉进河中的寇仲头上,两手由袖内探了出来,十指箕张,往寇仲天灵盖抓下去。 香玉山等正要扑出援手,给前面的徐子陵张臂阻止,冷静地道:“不用怕!” 只有他才看出寇仲借着自己阴中含阳的真气,彻底化去了李子通雄浑的内劲。 李子通功走刚阳,恰好被寇仲的阴柔克制,故虽功力比寇仲深厚,仍不能伤他经脉。 徐子陵再踏前三步,保持和两人的距离,却仍没有出手。 只有身在局中的李子通,才感受到徐子陵对他强大的威胁,使他处处保留,不敢对寇仲用上全力。 那是种很奇怪的感觉。 似若他的一举一动,半点都瞒不过这虎视眈眈的观战者,只要自己一个疏神,对方就可以雷霆万钧之势,命中自己的弱点破绽。 偏是他不能出声抗议徐子陵站得太近,因为早先曾说不怕他们两人联手应战的。 眼看要抓中寇仲,岂知这小子像脚下一滑的,游鱼般灵活无比退移三尺,不但避过他这一击,还弹起来凌空一个斗,比正往下落的李子通还要高出尺许,迥刀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扫往他胁侧处。 徐子陵心中欣慰,知道寇仲从游鱼领悟到的本领,终能融合在战斗里。 香玉山等见寇仲不但能避过李子通的攻击,还有反攻之力,兼且刀法既不按成规,有若随手拈来,身法姿态更怪异无伦,都看得瞠目结舌,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李子通亦心中暗叹,无奈下猛地抽出长三尺二寸的“九节铜鞭”,运功一抖,九节鞭一缩一弹,“锵!”的一声,登时把寇仲连人带刀,弹得风车般飞转开去。 但他自己亦被那反震之力,差点似刚才寇仲般跌出船栏外,幸好左足一点栏杆,又再往寇仲扑去。 徐子陵大喝一声,冲天而起,一拳朝他小肮轰去,灼热的劲风,与拳齐发,声势迫人。 李子通见他空手来对付自己横行江湖多年的九节铜鞭,暗自冷笑,运功护着小肮,居高临下,一鞭往他后脑抽去。 素素的尖叫立时响起。 “蓬!” “啪!” 徐子陵一拳击中李子通小肮后,竟像能飞翔的鹰鹞般旋了开去,左掌则扫在鞭梢锋端处,把名列奇功绝艺的竹节鞭卸开。 此时寇仲才由空中落下来,提刀又窜过来。 李子通闷哼一声,惊觉自己只能化去徐子陵一半的灼热奇劲,至少仍有四分一侵入体内,骇然下立即运功抗御,但已受了微伤。 此时寇仲来了,凌空跃起,出一片刀光,朝他卷来。 李子通做梦都想不到寇仲这么快反扑过来。 罢才他为了面子问题,全力出手,希望至少可使寇仲吐上两口血,才给徐子陵把握到可乘之机,迫着硬捱了他一拳,吃上暗亏。现在寇仲却像个没事人般生龙活虎的杀到,心中不由暗地生出惧意。 他首次不敢再存轻视之心。暗忖假以时日,这两个小子说不定比宁道奇更厉害;至少照他所知,宁道奇在二十岁前绝没有这两个小子般厉害。 他们的厉害处,在于没有成法。像这样子的联手战术,便从没见过或听人说过。 李子通本身是个武学狂,最爱和人谈论有关实战的战法,亦从没听到有人提过有类似眼前所遇的情况。 “当!” 李子通施出压箱底本领,一鞭抽在寇仲快速砍来的大刀锋尖处,就在此刹那,他连续送出了九道劲气,可知其势的急劲。 两人错身而过,互用手肘硬拚了一记。 “砰!” 寇仲足着地时,浑身一震,接着曲腿滚倒地下,竟朝船尾的方向直滚过去,所到处均见触目惊心的鲜血。 素素狂奔出来,不顾一切的向寇仲追去,谁都以为他受了重伤。 李子通这才足尖点地,背着寇仲,面对着狂奔过来的素素,却没有拦阻。 他身为一方霸主,这点风度仍是有的。 徐子陵从天而降,脸容无忧无喜,静若止水,双掌同出,往李子通背上印去。 李子通刚把差些儿夺喉而出的一口鲜血吞回肚内,免致当场出丑,同时首次对自己孤身犯险的托大,生出后悔之意。 假若自己有手下陪同出手,就不用陷进眼前这劣境里。 适才他第二次全力出击,希冀以独门气功的看家本领“九节荡”重创寇仲,但亦再次予徐子陵可乘之机。 他已大致摸到两人既截然不同,但又有某种微妙契合的内功路子。心知肚明刚以阳劲勉强化去寇仲的阴劲,此刻势难立即再化阳为阴,以应付徐子陵偏阳的真气。 心欲闪避时,蓦地发现徐子陵的掌风暗含奇异的黏劲,假若闪避,对方便会受气机牵引,不但势道加强,还会锲而不舍,直至遇有宣泄的对象。 他的骇然震惊,实是说也不用说了。 当下强行喝道:“好胆!” 反手两鞭,先后点中徐子陵掌心处。 徐子陵惨叫一声,口喷鲜血,断线风筝般往后抛飞,越过了素素,往寇仲投去。李子通则跄踉往前踏出小半步,以袖掩脸,好使前方离他只十多步的香玉山等看不到他终压不下喷出来的一小口鲜血。 三人交手到这刻尚未过十招,但人人都生出杀得日月无光的感觉。 寇仲眼看要滚入旁观的巴陵帮众群内,竟又弹了起来,一把抱着徐子陵,这才同时坐在地上。 在这电光石火的时间中,两人的真气水乳交融地在两个身体间互为交换,内伤立时痊愈了七、八成。 李子通放下衣袖,晃了一下,勉强站定时,素素扑在两人身上,放声大哭。 香玉山、萧大姐和云玉真则一瞬不瞬盯着李子通,蓄势以待,任谁都看出李子通为了击倒两人,已付出惨痛的代价。 李子通正犹豫应否不顾颜面,发讯号召手下过来助阵时,寇仲和徐子陵已扶着素素傲然起立。 寇仲一振手上大刀,喝道:“李子通果然有点道行,让我们再战一百回合。” 李子通听他中气十足,暗骇长生诀道功的厉害,倏地移往左舷,眼中射出锐利神色,扫过众人,哈哈笑道:“难怪老杜如此推许你们,果然有真材实料,令李某都不由生出爱才之心,此事到此作罢,祝各位顺风顺水。” 他在黑道打滚多年,提得起放得下,自知难以生擒两人,更知李密已下了对他们的追杀令,心想你们能活多久,此时卖个人情,日后也好见面。且可避过与势力庞大的巴陵帮结下梁子。 而他更有另一个想法,假若两人不死,不出数年,定是不可一世的顶级高手,这种敌人,一个也嫌多,何况是两个。于是打消了召手下来再作强攻的念头。 香玉山等均感愕然,这似乎不像李子通一向的行事作风。 李子通再一抱拳,腾身而起,安返己船。 看着两船远去,众人才真的相信。 寇仲和徐子陵拥着素素,喜叫道:“打胜了!打胜了!” 云玉真和萧大姐入房看两人时,徐子陵和寇仲正卧在床上,素素则坐在床沿和他们闲聊,洋溢着无限的温馨。 两女坐到一边的椅上,萧大姐娇笑道:“原来你们真是这样厉害,连李子通都给打跑了。” 寇仲扮作谦虚道:“他只是知难而退吧!” 徐子陵不解道:“李子通怎会知道我们在船上呢?” 云玉真答道:“玉山正在为此事盘问手下,看会是谁作内鬼。” 萧大姐道:“事情不会这么容易解决,以李子通的为人,尽避表面说得漂亮,说不定会暗中通知李密,好借刀杀人。” 素素犹有馀悸道:“吓死人哩!小仲喷了这么多血出来。” 又瞪着脸色仍带苍白的寇仲道:“你真的没事吗?” 寇仲坐直背脊,笑道:“真的没事。不过今晚却难替山小子疗伤了。” 素素道:“到你完全复元再说吧!” 萧大姐道:“明早就可抵江都,希望今晚不会再出事吧!” 寇仲笑嘻嘻瞧着云玉真道:“我要回房睡觉了。” 云玉真俏脸微红,大嗔道:“你睡觉关人家甚么事?”芳心内却浮起刚才他对看李子通时那悍勇不可一世的雄姿和高明的战术。比对起独孤策应付杜伏威的窝囊,不由作出此高彼低的比较。 寇仲跳下床来,向素素道:“让弟弟送素姐回房休息。” 萧大姐横了寇仲充满暗示和狐媚的一眼,道:“人家刚来,你就要去睡觉吗?” 寇仲心中大乐,知道由于刚才的表现,已令这骚女人对自己刮目相看,连神态都不同了。嘻嘻笑道:“待我服侍素姐后,大姐到小弟的卧房来谈心吧!” 云玉真生出妒意,却苦于适才说得太僵,难以转弯改口。 萧大姐笑起得似花枝乱颤般道:“待本姑娘训导你这不知死活的小子,内伤最忌酒和色,我还要你去对付宇文化及,不想害你呢。” 素素立时俏脸飞红,责怪的瞪了眼寇仲。 寇仲也大感尴尬,苦笑道:“大姐真坦白!” 素素一把扯着寇仲,出房去了。 剩下徐子陵、萧大姐和云玉真,一时静了下来。 萧大姐看着徐子陵俊伟的仪容,忽生奇想:暗忖这年青高手若再成熟一点,配着他那种孤傲潇的气质、笔挺的身型,必是能教任何女人倾心的超卓人物。只是他对女人远不像寇仲的兴致勃勃,不过这反是他特别引人的地方。 忍不住逗他道:“徐公子和仲少性格很不相同呢?为何竟能相处这么融洽。” 徐子陵正躺在床上用功,原恨不得两女离开,没好气的答道:“或者因自幼都在一起吧!早惯了互相迁就。” 云玉真好奇问道:“你们从来不吵架吗?” 徐子陵更不耐烦地随口答道:“当然有吵架,不过气消了就没有事了。” 两女听出他口气,知机告退。 徐子陵松了一口气,想到近日与寇仲在思想和行事上的分歧愈来愈大,又叹了一口气。 假若寇仲真要招兵买马,争天下做皇帝,自己究竟帮他还是不帮他呢?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寇仲的惊人实力,不但智计过人,谋略出众,而且口气了得,手段圆滑。无论自己如何冷嘲热讽,责他怪他,这小子仍能毫不动气,雄辩滔滔,更懂见风转舵,教人难以真的生他的气。 寇仲就是那种天生领袖魅力和气量的人,假以时日,说不定李密、杜伏威等都会给他比下去。 可是愈练长生诀,自己的名利之心,甚至对女子的爱慕之心,都愈趋淡泊。 只希望能找个人迹不至的胜地,全心全意锁研武道,看看最后能攀上甚么境界。 此时有人敲门,云玉真的声音道:“可以再谈两句吗?” 徐子陵虽不情愿,却很难对人这么无礼,只好答应。 云玉真关上门后,坐到床沿,低头细审他愈来愈有男子气概的脸庞,柔声道:“你是否很讨厌我这美人儿师傅呢?” 徐子陵与她对望好半晌,苦笑道:“若你曾给人骗过,会有甚么感受呢?那晚云帮主与独孤策鬼混和说话时,我两个正躲在一角,才决定要逃走的。” 云玉真“啊!”的一声,连耳根都红透了,手足无措道:“原来是这样,难怪寇仲会对我不规矩,而你却心生鄙视。不过人家也有苦衷,偌大一个帮,若没有强硬的靠山,早给人兼并了。” 接着一脸渴望的道:“江都事了后,我可安排你们藏身处,包保稳当。” 徐子陵感到她有招纳他两人,以壮大巨鲲帮之意。心中一动,忖到寇仲之所以不计前嫌去逗云玉真,很可能是要把巨鲲帮收归旗下,成为他所谓的“班底”部分,否则早前不会在说起云玉真时,牵扯到不择手段这方面去。 寇仲变得愈来愈厉害了。 云玉真探出玉手,抚上他的脸颊,柔声道:“好好的想想吧!” 徐子陵待她手触门扣,忽道:“寇仲怎样对你不规矩呢?” 云玉真俏脸飞红,还以为徐子陵生出妒意,嗔道:“他那么坏,教人家怎么说呢?”匆匆逃走了出去。 徐子陵闭上眼睛,心中一阵不舒服。 寇仲在说谎。 他所说只摸了云玉真的手,是试探自己对这事的反应。 若他估计不错,寇仲将会施展手段,使云玉真向他臣服。 寇仲爱的是李秀宁,绝非云玉真。 这就是他所谓针对敌人的不择手段。 忽然间,他感到与寇仲的距离更扯远了。 卷六 第三章 隋帝杨广 寇仲和徐子陵登上马车,由萧大姐、香玉山陪他们进城,素素则和云玉真坐在另一马车上,别有安排。 独孤盛怕宇文阀预知风声,阻挠两人入宫,亲来迎接。 这独孤阀仅次于独孤峰的高手外貌毫不起眼,只是个五十来岁,矮瘦若猴的小老头,但那对似开似闭的眼睛深而亮,两边太阳穴高高鼓起,使人知他非是等闲之辈。 他对寇徐两人客气而保持距离,反是对萧环和香玉山相当亲切,显然不大把寇徐放在眼里。 在独孤盛和百多名禁卫簇拥下,队伍进入扬州城。 寇仲和徐子陵重回旧地,登时有心痒难搔之感,恨不得立即溜出车外,找儿时的敌敌友友打个招呼,又或看看言老大是否仍然健在。 香玉山在两人耳旁道:“我们真够运,杨广今天刚好在宫里,你们不知道吧!自从称帝后,他没有一天停息过,不是出游,就远征,搅得天怒人怨,神恼鬼愁,否则不会人人都造反了。” 萧大姐叹道:“现在他将西京长安交给孙子代王杨侑,东都洛阳则由另一孙子越王杨侗管治,自己却躲到这里来,怕得连洛阳的十六院夫人都弃而不顾。那知杜伏威打到历阳来,李子通又直迫江都,天下再无他的乐土。” 香玉山没好气的接着道:“代王越王,一个十二岁一个十一岁,竟要分别掌管西东两京,权柄还不是落在权臣如王世充等人手上吗?若杨广有甚么三长两短,天下会比现在乱上十倍。” 寇仲听得双目发光,给徐子陵看在眼里。马车忽然停下。 独孤峰在窗外道:“圣上刚去了临江宫,我们要改变行程了。” 自杨广登基后,下旨修他曾任总管的扬州城,改官名为江都。不但扩城廓,广兴宫殿,修植园林,又在城北依山傍水处,建有归雁、回流、松林等“蜀冈十宫”。 不过最宏伟的是另行在长江岸边建设的临江宫,只要杨广心血来潮,不管早晚,都会到那里观赏长江的美景。 寇仲和徐子陵进谒这历史上把家当败得最急最快的昏君时,他正偕同宠爱的妃子萧玉和朱贵儿在可俯览长江的殿台处饮酒作乐,浑忘了外边兵连祸结闹得的风风雨雨。 寇仲等在广场下车,只见守卫森严之极,独孤盛亲自搜查过他们没带兵器后,才领他们进宫,香玉山和萧大姐却要留在宫门处。 独孤盛领他们穿廊过道,长江水流澎湃的声音,隐隐夹着乐曲悠扬之声从前方宫阙连绵处传来。 两人还是初到这么雕梁画栋、花团锦簇、富丽堂皇的地方,一时目不暇给,又是进退失据。 寇仲低声道:“这就叫荣华富贵了。” 前面的独孤盛冷喝道:“不要说话!” 寇仲吓了一跳,连忙噤声。 徐子陵心中却想,鬼才要住在这喧声吵耳,俗气烦人的地方,我只要在深山穷谷中有茅屋作栖身之所,有风月鸟兽相伴,于愿已足。 爆内守卫处处,哨楼均有人站岗,若非有独孤盛带路,确是寸步难行。 望江台在望时,前面迎来一名官员,截着他们。 此人长得斯文俊秀,年在三十五、六间,经独孤盛介绍,原来是现时最得杨广宠信的侍臣之一的内侍郎虞世基。 寇仲和徐子陵见他脚步浮啊,知他不但不懂武功,还因酒色掏空了身子,故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照理内侍郎该是太监头子,但这人的外貌却没有真正太监的阴阳怪气,教人难解。 虞世基打量了两人后,向独孤盛道:“就是他们了。” 独孤盛点头应是。 寇徐两人这才知道有虞世基参与此事;看来杨广的另一个宠臣御史大夫斐蕴亦该是参与这针对宇文阀行动中的中坚分子。 虞世基再仔细端详两人后,道:“先把账簿给我,你们两人到偏殿等候,时机到了,本官自会来带你们去朝见圣上。” 寇仲与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后,不情愿地把账簿掏了出来,送入虞世基手中。 虞世基立即翻看,揭到中间时,哈哈笑道:“盛将军我们今趟真是得宝了,倒要看看宇文阀还能风光多久。” 独孤盛听得拈须微笑。 在望江台旁的一座殿堂里待了足有两个时辰,等得太阳快将下山,仍不见虞世基或独孤盛来领他们去见杨广。 殿院四周都有禁卫把守,他们就像囚犯般被押管在殿堂里。 徐子陵静坐一角,看着寇仲不安的来回踱步,皱眉道:“多点耐性好吗?” 寇仲停在他身前,叹道:“可能我们是来错了,现在连账簿都给了人,还不知怎样才可离开。” 徐子陵道:“放心吧!只要我们尚有利用价值,他们就要倚靠我们。这些人确是本末倒置,外边闹得天翻地覆不去管,一心只想斗倒身边的其他人,难怪义军声势日盛了。” 顿了顿道:“我最担心的就是素姐,待会见过那昏君后,我们便设法离开这里与素姐会合,立即有那么远走那么远。无论宇文阀是否被扳倒,此地都不宜久留。” 寇仲在他旁坐下道:“你说得对。宇文阀若被下旨抄家灭族,必会惹起轩然大波,宇文化及等必会全力反扑,那时江都不乱成一团才怪。” 徐子陵道:“别忘记老爹和那李不通都在对江都虎视眈眈,只要知道江都大乱,必会挥军攻来,唉!想想都令人害怕。” 寇仲不知想到甚么,默然无语时,虞世基来了。与他同来还有个大胖子官儿,眼细脸宽,又长了个酒糟鼻,一副奸人脸孔的模样。 虞世基兴奋道:“两位小兄弟来见过御史大人。” 寇仲和徐子陵听他称自己小兄弟,颇有点受宠若惊,想到这就是虞世基的拍档斐蕴,忙依萧大姐教过的方法行礼。 斐蕴摆出慈和的样子,呵呵笑道:“两位小兄弟立下大功,异日本官必会奏请圣上,重重有赏。” 虞世基道:“打铁趁热,圣上该已看过账簿,现在就带两位小兄弟去晋见圣上,但千万不要提及账簿的事,就算圣上问起,你们也要装作不知有这回事。” 寇仲与徐子陵面面相觑,同时明白过来,账簿这大功已给这两个奸佞小人冒领了去。 斐蕴笑道:“两位小兄弟该是明理的人,以后好好跟随我们,包保你们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来吧!” 两人对视苦笑,无奈的跟在他们身后。 领路而行的斐蕴忽压低声音说话,两人忙功聚双耳,立时听得一字不漏。只闻他道:“洛阳一天就来了三封告急文书,王世充真个混账,是否想我们给斩首呢?我把文书通通烧了。” 虞世基道:“还有头痛的事呢,刚才禁军统领司马德戡不理我阻止,硬闯到望江台见圣上,说甚么禁卫军粮饷被人从中剥削,士卒餐饱餐饿,兼之他们多是来自关中,知李阀起兵作反,担心家乡有事,成股成股的逃离江都,要圣上下旨安定军心呢。” 斐蕴笑道:“幸好剥削军粮的人是圣上自己,我们只是代为执行,不会上身。嘻!圣上是否命人用棍将司马德戡那不识时务的家伙打出去呢?” 虞世基道:“不知圣上是否转了死性?又或知道禁卫军中郎将窦贤亦率部下逃了,故清楚事态严重,只责成司马德戡立即把窦贤追回来,否则就要他以自己的人头作抵,真希望窦贤能走快点!” 这时已步上望江台的台阶,虞斐两人终止谈话。 后面的寇仲和徐子陵听得心中骇然,杨广确是昏君,否则怎会有虞世基和斐蕴这种奸臣出现。 “小民寇仲、徐子陵带到!” 门官唱喏声中,两人跟虞世基和斐蕴来到杨广龙座所在的石阶下,三跪九叩,礼毕时门官又唱:“平身!” 两人随虞世基和斐蕴站起来,定神一看,立时呆了眼睛。 只见宽达二十丈的龙台上,坐满了美丽的妃缤姬娥,少说也有五六十人,众星拱月般围在高踞龙座,正忙于吃妃子手上水果的大隋皇帝杨广。 独狐盛昴然立在台阶下,接着就是团团围守高台的禁卫军,把杨广与寇仲、徐子陵分隔开来。 杨广摸了身旁妃子的胸脯一把后,往阶下瞧来,对寇仲和徐子陵似视若无睹的,瞪着斐蕴笑道:“斐卿家来了,快助朕解决眼前这问题。” 虞世基恭身谄笑道:“圣上,这两位……” 杨广不耐烦地打断他道:“朕知道了,其他事待会再说。” 在宫灯照耀下,杨广的脸色比疗伤前的香玉山更难看,苍白得像个死人。年纪看来只有五十上下,膊头高耸,虽穿起鲜艳的九龙袍,头顶高冠,却给人似穿了寿衣的颓废感觉。 任谁都可看出他气数已尽,时日无多。 斐蕴忙道:“圣上赐示!” 杨广叹道:“朕真不明白,江都有甚么不好?南临大江,岗峦起伏,风光怡人,自古便是江淮第一胜地。偏是军士逃者日众,连窦贤都私自逃了,卿家评评是何道理?” 今回连斐蕴和虞世基都无言以对,其他人更是噤若寒蝉,怕招来横祸。 斐蕴不能不说话,干咳一声道:“此事必是有人散播谣言,煽动军心。微臣定会查个一清二楚,报上圣上。” 杨广冷笑道:“谁能煽动朕的军队,想朕南征北讨,平定天下,且三次出征高丽,军功盖世,将士敬服。朕才不信他们会听信闲言。快给朕彻查此事。” 寇仲忍不住用肘轻撞了徐子陵一下,装了个吾不欲听之矣的表情。 杨广似是没有焦点的眼睛竟然看到了,怒喝道:“那小儿为何表情古怪,竟对朕侮慢不敬。” 杨广和虞世基陪两人一齐魂飞魄散,怕的当然是这两个证人未及作供,已给杨广命人推出去斩了。 寇仲暗中向徐子陵打出手势,表示准备随时突围逃生,豁了出去。当下连头都没磕一个,笑嘻嘻道:“可能是圣上本身太高深了,所以只会往深处想。我们这些简单的蚁民,想的事自然简单得多。刚刚小民就是想不透圣上高深莫测之处,所以才会皱起自己那块小脸儿。” 众人暗里齐声叫糟,杨广最忌人语带讽刺,今趟寇仲真是想找死。 杨广旁正侍候他吃水果的朱贵儿在这等情况下,亦不敢插嘴帮寇仲。 独孤盛却是心中暗叹,要由自己亲自处斩两人,真不知该如何向巴陵帮交待。 一众期待下,杨广果然沉下脸来,冷冷道:“甚么高深与简单,小子究竟意何所指?” 寇仲表面从容不迫,暗中则在提聚玄功,淡淡道:“小子想到的是若人人都能像圣上般在这里左拥右抱,仍要作逃兵的定非真正的男儿汉。” 这时无人不以看死犯的目光来瞧寇仲,因为他做了在杨广前最不应该做的事,就是说了“真话”。 杨广愕了一愕,接着大力一拍龙座的扶手,笑得前仰后合,像个小孩子般道:“果然简单!果然简单!” 众人的心都随他的笑声急上急下,因知他杀人前最爱狂笑。 徐子陵向寇仲微一点头,提醒他随时要溜。 笑声倏止。 杨广还多咳两声,任由朱贵儿和萧夫人拭去他眼角笑出来的泪水。 这才对寇仲瞧下来道:“朕等这些做皇帝的,个个都要日埋万机,所以脑筋慢点都会祸国殃民。为今小子你说出原因,朕立即想到对策。人来!” 众妃均奉承地咕咕娇笑。 独孤盛还以为自己恐惧的事终于发生了,恭身应道:“独孤盛在!” 杨广愕然道:“这件事卿家做不来的。人来!” 众人你眼望我眼,都不明白无论在朝廷还是江湖均有威名的独孤盛,为何连处死两个人这么简单的事都会做不来。 斐蕴和虞世基硬着头皮同声应道:“圣上赐示!” 杨广欣然道:“立即派人在此处及周围徵集所有已寡之妇,待字面未嫁之女,又或尼姑女道士,适数配与朕的军士,以安定军心。” 寇仲和徐子陵登时色变,这回岂非会害死很多人? 岂知斐蕴和虞世基立即叫绝叫好,大赞圣智高明。哄得杨广拈须微笑,圣怀大慰。 徐子陵忍不住叫道:“圣上!” 杨广冷哼道:“够了!今天朕已花了太多时间处理国事,给朕全退下去。” 门官大叫道:“退廷!” 虞世基叫了声谢天谢地,和斐蕴一人一个硬扯着寇徐两人溜出宫来。 离开望江台,寇仲挣开虞世基道:“我们的事还未说,怎可以走呢?” 斐蕴抹了额头的冷汗,怒道:“差点给你这胡乱说话的奴才害死,哼!” 寇仲双目一寒道:“你唤我作甚么?” 斐蕴勃然大怒,却给虞世基截着道:“大家是自己人,何必为已过去的事争执?” 转向寇仲道:“你的头仍在颈上,好应酬神作福,还要再多嘴逞强吗?现在本官先安排你们用休息,拣几个既标致又善解人意的宫娥来侍候你们。一有机会,我们再安排你两位去见圣上。” 徐子陵对这两名大奸臣实是深痛恶绝,沉声道:“只凭那本账簿和两位三寸不烂之舌,已足可害死宇文化及,我们两个留此尚有何作用,我们决定要走了。” 斐蕴仍怒视寇仲,一副想吃人的样子,只要看着他的大肚腩,确有可吃下小半个寇仲的能耐。 虞世基隔在斐蕴和寇徐两人之间,做好做歹道:“只是一点小误会,两位小兄弟千万别意气用事。” 寇仲冷冷望了斐蕴一眼,平静地道:“小陵说得对,我们要走了!若硬要我两兄弟留下,那就连我都不知道下趟见圣上时会说些甚么话。” 斐蕴冷笑道:“竟来威胁我们。” 虞世基狠狠瞪了斐蕴一眼,同时打个眼色,表示要他稍安毋躁,迟点再对付这两人。并且换上笑脸,道:“两位小兄弟有所不知了,账簿虽给了圣上,但他何时才会翻阅,却是连圣上自己都不知道的事。” 徐子陵愕然道:“虞大人没告诉圣上吗?” 虞世基道:“当然说了,但圣上却像是没听到,忙着与萧妃亲嘴狎玩,只命我们放下来,让他有闲时再看,所以我们仍要仰仗两位。嘿!听玉山说,宇文化及是你们的大仇人,大家都是同仇敌忾,不要再为这等小事介怀嘛!” 寇仲询问徐子陵道:“你怎说就怎办吧!” 徐子陵心知肚明除非反脸动手,否则绝离不开这可怕的地方。若只是他两个人,还可来个强闯碰碰运气。但因要顾虑素素的安全,惟有忍下这口气。勉强道:“好吧!不过我们只想好好休息,不用宫女来侍候。” 虞世基吁出一口气道:“完全没有问题,一切如你们所求。” 寇仲躺在靠窗的长卧椅上,细听长江传来的水流声,悠然神往道:“做皇帝的真懂享受。” 坐在一旁的徐子陵正凭窗观看残冬的星空,失声道:“见到杨广这样子,你还有兴趣当皇帝吗?” 寇仲跳了起来,来到徐子陵旁,半跪地上,与他同赏宅外的夜空,道:“趁此宫内长夜,可否让我寇仲表露点心声。” 徐子陵戒备地道:“不准说谎!” 寇仲愕道:“我以前说过谎吗?” 徐子陵叹道:“这至少是第二句谎话。第一句是我仲少只摸了美人儿师傅的纤纤玉手。” 寇仲老脸一红道:“你不是去问过那婆娘,老子摸了她甚么地方这种尴尬的问题吧?” 徐子陵一步不让地冷笑道:“终承认曾撒谎了?” 八`零` 电` 子` 书 w w w . t``x``t ` 8`0` . C`O`M 寇仲没好气道:“这些男欢女爱的事,我自然不能把细节钜细无遗的全告诉你。” 徐子陵淡淡道:“好像从没听过仲少说过喜欢她呢?” 寇仲苦笑道:“算我怕了你!好!我是有点不老实,嘻!我从来就不是老实人,你陵少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徐子陵明白寇仲知自己看穿了他的用心,暗忖这已足够。回到原先的话题道:“你有甚么心声须向我发表。” 寇仲捧腹笑着站起来,坐到椅子扶手处,手按徐子陵肩头,虎目神光闪烁,凝视窗外园林上的星空,正容道:“话虽是那么说,但我却不是真的想做皇帝,而是想加入争霸天下这难得的游戏里。这是没有规则的游戏,在这年头仁义道德只是用口来说的,而不是用于实际的行动上。谁的势力够强,谁的拳头够硬,谁就可称王。” 徐子陵默然片晌,缓缓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自少你就是个不甘寂寞的人,你需要的是刺激和挑战;你需要别人尊重你,讨好你。你从不怕任何人……” 寇仲截断他道:“错了!我天不怕地不怕,但就是怕你。若你变成我的敌人,我会睡不安寝。” 徐子陵淡然道:“那时你会否不择手段把我除去呢?” 寇仲笑得差点喷饭,喘着气道:“首先是你绝不会变成我的敌人,最多是不理睬我吧!我寇仲就算能对任何人无情,但却难对你狠心。好兄弟,不要胡思乱想了,想想怎样脱身去找素姐吧!看那死胖子的神情,我们见完杨广后,步出殿门时保证每边各杀出几百名刀斧手,将我两个胡涂虫捣成肉酱。” 徐子陵向他打个眼色,伸伸懒腰打个呵欠道:“我倦死了,睡觉吧!” 卷六 第四章 事机不密 寇仲穿窗而回,颓然道:“那两个狗杂种也算毒辣,守卫严密得连苍蝇都飞不出去。” 他们寄居处是位于临江宫西南隅的花园内,西南两边是毫无遮掩的旷地、高墙和哨楼。东面是个大花园,北面则是十多丛无路可通的大竹树林,所以唯一逃路就是那个花园。 徐子陵比他早一步回来,亦摸清楚了形势,叹道:“唯一方法是硬闯高墙,杀将出去,不过由这小院到高墙处足有三十丈的距离,恐怕未抵墙脚已给哨楼上放的乱箭射死,又或给对方的好手截着脱不得身,花园的情况怎样呢?” 寇仲苦笑道:“看看我的神情就该不用问都知道是甚么情况;花园内布的是暗哨,共有四起,兼之灯火通明,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溜走,只是痴人说梦,这定是独孤盛亲手布置,防我们逃走。” 又狼狠道:“假若这样都走不了,实大损我们扬州双龙的威名。更被那两个狗杂种小觑了。” 徐子陵沉吟道:“你有没有想过,即管逃了出去,我们还要闯过城防那一关,且在城内,还不知能否找到素姐呢。” 寇仲轻笑道:“放心吧!美人儿师傅是不敢骗我的,早和我约好了在城中遍布暗记,使我们可轻易找到她们所在处。这就叫不择手段的好处。” 徐子陵为之哑口无言。 寇仲分析道:“这里的守卫看似森严无比,但我们却清楚那些禁卫军心散漫,人人都想偷安或逃走。嘿!试想假若我们忽然失踪了,看守我们的禁卫会怎么做呢?” 徐子陵双目立时亮起来道:“他们会以为是杨广命独孤盛看守我们,如此失职,不全部给杨广杀头才怪?自然是集体开小差加入逃兵的行列。” 寇仲道:“我这计策在平时可能派不上用场,但此刻人心惶惶,只因互相顾忌,才不敢轻妄动!横竖尚有几个时辰才天亮,我们索性待他娘的两个时辰,待那些守卫又冷又倦时,才进行我们的大计吧。” 寅时末,卯时初。 “呼呼!”两声,两道黑影先后由寇徐所住的宅院掠出,往竹林投去,附近的几盏风灯同时熄灭。 接着是竹枝断折的混乱声响,惊动了所有守卫。 独孤盛今趟派驻于此看管两人的禁卫中,不乏好手,立时有十多人掠往竹材前后追捕两人,却连鬼影都找不到。 禁卫里无人不熟知杨广脾性,不敢鸣钟示惊,只纷纷在四周搜索,亦有人进入两人居处,匆匆察看,肯定无人后再加入外边的搜捕行动。 半个时辰后,几个头子聚在一起商议,有人道:“今次糟透了,各位有甚么打算?” 另一人道:“留在这里必死无疑,逃走尚有一线生机,恕小弟不奉陪了。” 事实上人人均有此心,这刻给他说出来后,百多禁卫一哄而散,攀墙走个干净。 这时寇仲和徐子陵才从床底钻出来,前者笑道:“该还赶得及去吃贞嫂弄的包子呢!” 徐子陵和寇仲由那秘密的去水道钻入城内时,天才微亮。 两人重回旧地,一切既熟悉但又似非常陌生,均感莫名的振奋。 寇仲奇道:“当日宇文化及靠猎犬追踪我们,该找到这个秘密出口,为何不使人堵塞了这出口呢?” 徐子陵正运功把湿透的衣服迫乾,随口道:“或者他想留下这秘道供自己不时之需吧!” 寇仲推了他一把,笑道:“运甚么功呢?我们到故衣陈那处偷两套衣服吧!让这吝啬鬼心痛一下也是好的。” 两人得意大笑,趁天尚未全亮,掠上一所民房屋脊,识途老马的窜房过屋,迎着冷风,朝故衣陈在城东的老店子奔去。 他们的如意算盘,竟然落空。 到时才知故衣陈和附近的十多间子全给徵用了作隋兵的宿处。 寇仲叹了一口气道:“这些贼兵就像蝗虫般把扬州蛀蚀得百孔千疮,体无完肤。唉!贞嫂长得那么标致,希望没给那些贼兵看上就好了。” 徐子陵一言不发,掠出横巷,往集赶去。 贞嫂的档口果然没有了,变了个蔬果档,集仍是那么热闹,但碰上的都是陌生脸孔和操外地口音的人。 徐子陵抓着那蔬果档的老板问道:“以前那卖包子馒头的婶娘到了哪里去?” 老板苦叹道:“当然是走了!只有我这无路可走的人才要留在这里捱命,不过若再把我这批货抢光,明天我也要试试冲城门了。” 旁边另一摊档的老头道:“客官问的是否老冯呢?你是他们的亲戚吗?” 寇仲忙道:“是他的侄子。” 老头摇头叹道:“他们坏在弄的包子太有名了。圣上刚到江都,他们就给徵了到宫内作厨子,以后就没听过他们的消息。” 徐子陵双拳紧握,掉头就走。 寇仲追在他身旁,陪他在集的人潮里左转右钻,叫道:“你要到哪里去?” 徐子陵愤然道:“我要把贞嫂救出来。” 寇仲一把抓紧他臂膀道:“冷静点!你忘了井中的明月吗?” 徐子陵一震停下步来,立即有人在后面推看两人道:“不要挡路。” 两人忙挤出集,离开那拥迫嚣嚷的地方,他们都感觉脑筋清醒了点。 寇仲提议先医治肚子。 到了附近一间酒楼坐下,胡乱塞了几样包点后,寇仲道:“无论你做甚么事,我都会支持你,但切不能鲁莽,首先要解决素姐的问题,我们才能放手大干。” 又叹道:“大隋真的完了,天下将变成个烂摊子,若没有人出头一统天下,老百姓还不知要受多么大的苦楚。一个不好突厥人杀入中原来,我们汉人就要落人外族的残酷统治下,只要你肯助我,我们便出来打江山,为无辜的老百姓尽量做些好事。” 徐子陵道:“你似乎想得太美太远了,现在更不是讨论这事的时候,我们这么溜出来,你以为独孤盛肯放过我们吗?跟前是快点救素姐才是正理。” 寇仲抓起两个肉包子,站起来道:“你负责去买两套干净的衣服,我去找暗记,待会在麻公巷东端的出口集合。” 徐子陵看着他道:“为何不一起去,有起事来好有个照应。” 寇仲道:“两个人一起太碍眼,又易被旧相识认出来,还是分头活动稳妥些。” 徐子陵只好任他去了。 寇仲大摇大摆地在街上走着,不时遇上一队又一队的隋兵,妇女差点绝迹街上,有的只是上了年纪的。只此就可知为甚那么多人要离开扬州。 在老百姓心中,隋兵要比任何义军更可怕。 忽然有人叫道:“仲少!” 寇仲吓了一跳,循声瞧去,只见有人躲在横巷向他招手。 寇仲犹豫片晌,才走过去,一名年纪比他大上一点,黝黑扎实,看来颇有两下子武功的年青壮汉抓着他双肩道:“原来真是你,初时我都不敢肯定。嘿!看来你是好食好住呢!” 这人名叫桂锡良,和寇仲、徐子陵是同辈分的混混,少时曾一起和另一帮混混火并过好几趟,不过都是以败北收场。但他们几个人的关系颇不错。 寇仲见他穿上竹花帮的服饰,襟头还绣了三块竹叶,讶道:“你何时升了作香主?岂非爬了很多人的头。” 别锡良答道:“全赖帮主看得起,收了作我徒弟,唉!” 寇仲拉他往巷子另一端走去,不解道:“这该是好事,为何要唉声叹气?” 别锡良道:“这么大件事你都不知道吗?这两年你究竟躲到哪里去?小陵呢?” 寇仲道:“你先答我的问题。” 别锡良闷哼道:“我说甚么都是个香主,该是谁先答对方呢?” 寇仲笑道:“要充老大吗?就让你充个够吧!这两年我和小陵到了江湖去混,杜伏威、翟让都和我们握过手喝过酒。哈!轮到你说了。” 别锡良显然当他吹牛皮,啧啧连声道:“你这小鬼长得比我还粗壮,可惜仍像以前般不长进。唉!你知否帮主两个月前给那昏君派人活活打死,只因不肯将天仙楼的玉玲交出来,还把她送走哩。” 寇仲竖起拇指赞道:“好汉子!” 别锡良苦笑道:“死了的好汉有他娘的屁用。现在我帮的人大多逃散,只剩下百来人,希望杜伏威或李子通攻来时,可作为内应替帮主他老人家报仇。” 寇仲双目亮了起来,压低声音问道:“已选出新帮主了吗?” 别锡良叹道:“选甚么鬼帮主呢?现在我们是一盘散沙,不过我们约定了等昏君死后,会在丹阳集会,看看可否选出新帮主来。” 这时到了巷尾,外面就是另一条大街,桂锡良停步道:“我是见不得光的。记得幸容那家伙的家吗?我就躲在那里。” 寇仲顺口问道:“言老大呢?” 别锡良道:“还好意思问?你两个不知偷了官家甚么东西,牵连了百多人,自那事后,就从没有人见过他们了。听说是与宇文化及有关的,是吗?” 寇仲叹了一口气道:“放心吧!我保证宇文化及没多少天好活了。那昏君就快要拿他来开刀呢。” 别锡良嗤之以鼻道:“你真是死性不改。宇文化及根本不把昏君看在眼内,帮主死前和他关系很好,便说过他连昏君的女人都敢偷。” 寇仲色变道:“知不知他偷的是哪个女人。” 别长道:“当然是最美的,否则为何要冒险去偷,嫌命长吗?” 寇仲心叫糟糕,杨广身边最美的是萧妃和朱妃,朱妃乃巴陵帮的人,该没有问题。但若是萧妃,那宇文化及就该知道他和徐子陵已专程到江都来害他。 愈想愈惊下,那还有心情和这小子胡扯,慌忙走了。 徐子陵两手空空的在等候寇仲,后者奇道:“衣服呢?” 徐子陵愤然道:“甚么绸缎成衣和故衣都给抢掠一空,关门大吉。人人都说昏君去到那里,那里就没有法纪,失民心如此,真想一拳打死他。咦!你的脸色为何如此难看。” 寇仲探头外望,一批隋兵刚经过。压低声音道:“你看这些隋兵有没有异样?” 徐子陵还以为他指的是独孤盛等派人来拿他们,应道:“看来没甚么,照我看现在军心散乱,就算有命令下来,亦不会有人肯用心执行。” 寇仲叹道:“我不是担心这问题,而是宇文化及可能收到风声,知道了自己的处境。快!我们去找素姐,路上再说吧!” 香玉山不愧才智之士,藏身处是城外南郊,离长江不远,有起事来,无论从水路或陆路离开,都非常方便。 表面看,那只是一所普通人家的宅第,但却是巴陵帮在此的秘巢。 两人跨进院内时,立感气氛有异,其中一个巴陵帮头目低声道:“独孤盛、斐蕴来了。” 寇仲早猜到有这情况,哈哈一笑,夷然不惧地举步走入厅堂。 跟在后面的徐子陵生出奇怪感觉,自己这好兄弟再非以前那个小子,而是可面对任何强横敌人的硬点子了。 独孤盛大马金刀的坐在厅堂正中处,一边是香玉山、素素和萧大姐,另一边则是脸色不善的斐蕴。却不见云玉真。 两旁各立着五、六名锦服长袍的大汉,一看便知是禁卫中的高手。 独孤盛双目厉芒闪闪,沉声喝道:“你们两个这是甚么意思?” 寇仲悠然止步,环目一扫,笑嘻嘻道:“我两兄弟也想知道是甚么意思,欢喜就骂我们作奴才,又看监犯般管我们,嘿!大家来评评理吧。” 香玉山关切地瞧了吓得脸无人色的素素一眼,站起来道:“寇兄和徐兄回来就好了,这只是一场小误会,来!坐下再说。” 斐蕴大发官威,一掌拍在扶手处,喝道:“甚么误会?玉山你给本官坐下,先把事倩弄清楚。” 徐子陵见素素受惊,感同身受,冷笑道:“我不明白为何此刻仍要纠缠不休,聪明的现在立即各自溜走,迟则恐怕不及。” 独孤盛听他话中有话,伸手截着要发作的斐蕴,沉声道:“徐兄弟可否说得明白点!” 寇仲插入道:“我刚听到消息,圣上的宠妃中,有人暗与宇文化及私通。所以我们的计划,再非秘密。若你是宇文化及,会怎办呢?” 镑人同时色变。 斐蕴亦压下怒火,问道:“这消息从何而来?知否是那个妃子?” 寇仲道:“是竹花帮的人说的,听说去世的前帮主是宇文化及的人,故得知此事。” 斐蕴咒骂道:“原来是这个不识抬举的贼种。” 听他口气,便知前竹花帮主的死若不是和他直接有关,也脱不开关系。 独孤盛向其中一名手下道:“诸明,宇文家的兵将今天有没有甚么异举。” 斑瘦的诸明摇头道:“我们已严密监视宇文化及、宇文智及和尉迟胜的人,都跟平常绝无两样。” 独孤盛松了一口气道:“空穴来风,非是无因。且宇文化及一向可自由出入宫禁,此事确有可能。幸好老夫早有准备,这两天严禁任何人离宫……” 徐子陵截断他道:“现在再非自我安慰的时候,昨晚看管我们的人不是全溜了?若其中有人投向宇文化及,又曾与那身为内奸的妃子暗通消息,宇文化及该清楚知道自己的处境。” 萧大姐插入道:“现在军权究竟是在何人手上?” 独孤盛答道:“圣上的亲卫都是跟随老夫多年的人,大致该不会有何问题,至于是否有部分生出异心,又或被人收买,则连老夫都不敢担保。” 斐蕴接入道:“亲卫以外,就是江都本身的驻军和随圣上前来的禁卫军,前者由尉迟胜掌管,后者由司马德戡指挥。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都没权直接过问军队的事。” 但语气却软化下来,道:“本官确有点不对,在这里向两位小兄弟诚心致歉。事不宜迟,我们必须趁宇文化及知道此事之前,先下手为强,把宇文家在江都的人连根拔除,否则后患无穷。请两位立即和本官晋谒圣上。圣上圣驾已返王城。” 香玉山也劝道:“两位大哥此行亦为了报恩师的大仇,趁宇文化及仍未知悉此事,赶快行动,否则时机错过了就永不回头。” 寇仲淡淡道:“真的没有军队调动或造反的迹象吗?” 众人听他语气,均感错愕。 素素忍不住道:“小仲想到甚么呢?快说出来吧!” 徐子陵才智与寇仲相若,明白过来,问道:“司马德戡带了多少人去追窦贤,甚么时候出发的?” 独孤盛剧震道:“你说他想作反?” 寇仲道:“军士的逃亡,责任全在他身上,他和宇文化及关系好吗?” 诸明色变道:“统领今早出发前,确曾到过总管府找宇文化及和尉迟胜。” 斐蕴霍地起立,颤声道:“不妥!他没理由要带二万人那么多去追窦贤的数百人。” 徐子陵道:“他追捕窦贤只是虚张声势。照我看至迟今晚,他就会领军回来,在尉迟胜和宇文化及部署妥当下,杀入皇宫。” 斐蕴的脸色变得难看之极,急道:“此事非同小可,我们立即入宫,面禀圣上。” 寇仲喝道:“且慢!我们可陪你去冒这个险,可是须让我们的姐姐先离开江都,使我们再无后顾之忧。” 独孤盛和斐蕴交换了个眼色,均犹豫难决。没有了素素,这两个小子再使手段溜掉,就不知怎样才可寻回来,而时间更不许可他们如此做。 素素凄然道:“不!我等你们回来才走。” 寇仲苦笑道:“那有起事时,就谁都走不了。这房子在宇文化及来说恐非再是秘密。” 香玉山拍胸向独孤盛和斐蕴两人保证道:“我这两位大哥都是敢做敢为的人,与宇文化及又有深仇,两位大人尽可放心。” 独孤盛无奈点头答应。 寇仲和徐子陵与素素话别,又与香玉山交待好后,才抱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心情,随独孤盛和斐蕴返城去了。 卷六 第五章 昏君末路 虞世基在杨广的寝宫养生殿外截住众人,苦起白脸道:“要现在晋谒可不行,圣上睡觉了。” 斐蕴急道:“救急如救火,可否请贵儿夫人想个办法把他弄醒。” 虞世基叹道:“早和贵儿夫人说过,她说圣上昨晚整夜没睡,刚才始上龙床休息,试问谁敢骚扰他呢?” 独孤盛亦慌了手脚,道:“那怎办才好?” 寇仲与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后,冷静地道:“虞大人设法问问贵儿夫人,为何他会整夜不睡的?” 虞世基会意,又进殿去了。 独孤盛无奈道:“看来又要两位小兄弟耐心点等候了!” 徐子陵道:“不要又把我们像囚犯般看守着。” 斐蕴有求于他们,忙道:“当然不会,只要两位不离开宫门,爱作怎么都可以。” 独孤盛仍不放心,召了其中一个年青手下来,介绍道:“这是老夫的堂侄独孤雄,就由他陪两位四处逛逛吧!” 徐子陵心中一动道:“我们有位朋友给召进宫来当厨子,我们想讨个人情,让他可回乡与家人团聚。” 斐蕴的心早飞到别处去,有点不耐烦道:“此乃小事,小雄可给你们办妥。” 言罢与独孤盛分头匆匆走了。 这独孤雄只比他们大上两三年,长相不俗,眉眼精明,试探地道:“是否先到房呢?有虞大人照应,没有事是不成的。” 寇仲道:“那就请独孤兄引路。” 独孤雄带路前行,遇上宫娥美婢时,无不死盯寇仲和徐子陵两人。独孤雄似带慕的笑道:“看来寇大哥和徐大哥都极受娘儿们欢迎呢。” 寇仲心中得意,笑道:“独孤兄当了圣上的亲卫有多久?” 独孤雄答道:“不足两个月。” 徐寇两人心中一懔,想到独孤阀为了打倒宇文阀,把阀内的好手倾巢而出,调到江都来。说不定铲除掉宇文阀的势力后,下一个目标就是杨广。 独孤雄和一群巡逻兵打过招呼后,低声道:“听说两位曾大败宇文无敌,是否真有这回事呢?” 寇仲心道不但宇文无敌被打得落荒而逃,连你们家的独孤霸都给小陵伤了,你这小子仍敢怀疑。口上却应道:“只是传闻夸大!事实上是我们只能侥幸脱身。” 独孤雄道:“这已相当了不起呢。” 徐子陵少有见寇仲这么谦虚,暗赞他比以前成熟了。 穿过后宫东南角的御园,烧菜造饭的气味传入三人鼻里,独孤雄道:“两位请稍候片刻,待小弟唤管房的卢公公来,让两位亲自问他,只要他知道两位是虞大人的人,保证会尽力帮忙。” 独孤雄去后,寇仲道:“陈老谋说过:凡皇宫必有地下秘道,我们最好设法找出来,事急时,便可以溜得快点。” 徐子陵想起当日李密攻打大龙头府的可怕情况,犹有馀悸道:“怎样找?” 寇仲思索道:“记得吗?陈老谋说过地道均有通气口,在建物内通气口容易掩饰,在旷地或园材则易察觉。哈!地道当然是供杨广自己用的。所以只要在刚才我们到过那座御园的附近找找,定可寻到点蛛丝马迹,有起事来,我们就来个遁地好哩!” 徐子陵苦笑道:“你的推测我十万个同意。不过既然萧妃可能是内奸,说不定宇文化骨早知道地道的秘密,若我们闯进去,只要宇文化骨守在地道口大吸烟管,已可把我们呛死。” 寇仲一拍额头,苦恼地环视四周殿宇重重的壮观景象,压低声音道:“说得对,飞天我们自认没本事,遁地又可能是死路一条,那惟有学上趟般,找个地方躲他娘的几天,这里比大龙头府至少大上十倍,躲起来该更容易,不过要小心宇文化骨会放火烧宫来忿。” 徐子陵笑道:“天掉下来我们就当作被盖,真到了那兵荒马乱时刻,宇文化骨定先去找杨广晦气,我们便趁机杀出重围,别忘了我们已是高手。” 寇仲捧腹笑道:“我差点忘了!” 徐子陵嘴角逸出一丝笑意,往日孩童时代的光景,彷佛又在这刻重现。那时大家都是胸无城府,可以为很小的事争辩多天,也可以无端端笑上一大场。 寇仲低声道:“来了。” 徐子陵早听到足音。 独孤雄的步伐沉稳均匀,不但功底扎实,武功走的还该是沉雄刚劲的路子。 那卢公公则是脚步飘浮,且左腿比右腿长了一点点,故一重一轻,重心不稳。 想到这里,连徐子陵都奇怪自己为何可纯凭足音推测出这么多事来,若功力再进步些,说不定可把握到更多的事况。 人可以装模作样,但脚步声往往会透露出虚实真相。 寇仲隔远施礼道:“卢公公如意吉祥,小子寇仲、徐子陵特来向卢公公请安。” 生来蛇头鼠目的卢公公阴阴笑道:“大家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气,有甚么话吩咐好了。” 徐子陵见到他就倒胃口,表面却要摆出亲切状,恭敬无比地道:“怎敢吩咐公公,只是想问公公一个叫冯强的人。” 寇仲见卢公公一副想不起此君的模样,插嘴道:“是个矮胖的汉子,四十多岁,以前在城东开档卖包子,很有名的。” 卢公公叹道:“记起来了,他尚有个很标致的小妾嘛!唉!可惜死了。” 两人失声叫道:“甚么?” 卢公公装出难过的样子,道:“这家伙是头蛮牛,时常和房的其他人争执,给人陷害,在他弄给圣上吃的包子塞了根两分长的鱼刺骨进去,累得连我也差点要吃了几记棒子。和他一起被斩的有三百多人,可能连陷害他那个家伙都在其中,哈!真是荒谬绝伦。” 徐子陵俊脸转白,寇仲忙:“他的小妾呢?” 卢公公以看破世情的口气叹道:“圣上杀人有那一趟不是全家抄斩的。咦!不!好像听说冯强那个标致媳妇是给人看中了,逃过大难。但详情就不知道了!” 独孤雄道:“谁会清楚此事呢?” 卢公公阴笑道:“当然是负责处斩的窦贤。” 三人面面相觑。 窦贤已作逃将,怎找他来问话呢? 那天直等到午后,虞世基才派人来通知他们去见杨广。 寇仲扯得徐子陵堕后两步道:“这昏君一个不快或高兴都会传谕杀人,待会若有事,我们先分头逃走,然后在东南角那座佛塔会合,必要时由塔顶跳下,可落在城墙外的护城河里,再由水底逃命。” 徐子陵动容道:“这确是上上之策,你这小子比以前长进了不少。” 寇仲得意道:“我们也有点运道,给李不通那混蛋一搞,不用替香小子疗伤患,所以现在才多出些控制香小子的筹码,否则怎放心让他带素姐走。” 徐子陵顺口问道:“你有没有问云玉真到了哪里去?” 寇仲压低声音道:“照我猜是因独孤策也在这里,所以她去了和他幽会,今早赶不及回来。当然!她绝没想过我们可以离开临江宫的。” 徐子陵愕然道:“那你还可以这么开心?” 寇仲瞅他一眼没好气道:“我又不是要娶她,有甚么不开心的。我甚至可以毫不关心。哈!” 独孤雄干咳一声,回过头来道:“圣上不喜欢人吵吵嚷嚷的。两位……嘿!” 寇仲故作恍然道:“当然啦!除了圣上自己的龙声外,哈!” 徐子陵低声道:“正事要紧!” 寝宫在望,斐蕴在殿门前等候,召手示意他们跑快点。 三人提气轻身,掠了过去。 斐蕴神色凝重道:“你们所料不差,贵儿夫人说,昨晚圣上是因被萧妃缠着玩游戏,所以兴奋得整夜没睡。现在回想起来,昨天我向圣上报告时,亦是这贱人故意撩逗圣上亲嘴,令圣上听不到我在说甚么。” 寇仲道:“那么看来宇文化骨今晚必会发动。” 徐子陵道:“寻到司马德戡的军队吗?是否在附近?” 斐蕴摇头道:“他的军队出城后就不知所终,确教人心寒。唉!我又要忙于去找女人,那还有其他时间?” 徐子陵色变道:“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怎可以做?” 斐蕴本要发作,强把脾气压下去,苦笑道:“我只是到大牢找了批女犯人,准备圣上一时兴起想要看时有个交待,这就叫仰窥上情,否则本宫的头颅早和身体分家。” 寇仲悔恨地道:“圣上的记性该不大灵光,说不定早忘了。” 斐蕴同意道:“他确常忘记事情,但我却怕圣上见到你们,会勾起这事,问将起来就糟呢!” 徐子陵道:“还不进去干吗?时间要紧啊!” 斐蕴苦着脸道:“圣上和贵妃们到了长生池沐浴,既洗且玩又吃东西,没有个把时辰都不成,进去都是等。好吧!请随本官来。” 寇徐两人见斐蕴态度亲切多了,虽明知他是装出来的,心中也舒服点,随他步进寝宫的大堂去。 这么富丽堂皇的厅堂,两人尚是首次得见,地上铺了厚软的地毡,家讲究不在话下,墙上挂的画和装饰摆设,全是价值连城的珍品,看得人眼花撩乱。 寇仲指点着低声在徐子陵耳旁道:“定是从关中洛阳带来的。” 独孤雄听到他的话,点头道:“寇大哥猜中了!” 大厅内空无一人,阳光从西面的窗隔斜透进来,一片宁和。 厅子南端有张雕龙嵌金银的卧椅,自然是杨广的龙座。 独孤雄告罪后退出厅外,剩下三人苦候。 斐蕴坐立不安,捱了足有个把时辰,太阳开始下山,才见虞世基匆匆赶来,报喜道:“成了!圣上正在穿衣,贵儿夫人已说动圣上肯接见我们。” 站起来的三人又颓然坐倒。 爆娥这时进来点燃挂在四周的数十盏宫灯,又关上门窗,燃起四角的炉火,此时杨广的队伍方才抵达。 数十名太监宫娥进来分班排列,忙了一番后,肃立伫候。 接着独孤盛率领大批近卫来了,把守看各处出入口,一切停当后,他才轻声向四人道:“萧夫人肯定有点问题,刚才还缠着圣上要到临江宫去看日落,哼!” 斐蕴低叫道:“圣上来了!” 蹦乐声远远传来,在宫监开路下,杨广偕同过百妃嫔,姗姗而至,他和萧妃、朱妃都坐上软轿,由力士扛着,连脚力都省了。 众人跪伏地上,恭迎这昏君的圣驾。 到杨广侧身半躺卧椅时,众妃嫔亦团团围着他坐好,众人才高呼万岁。 杨广看都不看寇徐两人,叹了一口气道:“朕知外面有很多人想争夺朕的皇位,唉!大不了就像陈后主,破了国仍可做长乐公,继续饮酒作乐。” 众人无不愕然,为何他竟作此不祥说话。 杨广右边的萧妃娇笑道:“圣上真爱说话,有些人总爱把那些乌合之众夸大,圣上勿要相信。” 独孤盛低声道:“刚才元善奉越王侗之命来告急,说李密率众百万,进逼东都,已占了洛口仓,求圣上速还,否则东都将会失陷。” 寇仲和徐子陵这才恍然。 岂知虞世基却得意地道:“幸好本官反应敏捷,说若贼势真的那么庞大,元善早在路上给人杀了,怎能到得江都来。故已替圣上把这家伙赶走。” 寇徐听得摇头叹息,真个有这样的皇帝,就有这种奸臣,若非杨广不肯面对现实,怎会信虞世基这种睁眼谎言。 杨广的声音传过来道:“外面盗贼情况如何,斐大夫给朕如实报告。” 斐蕴不慌不忙,躬身道:“圣上明鉴,盗贼正日渐减少。” 杨广坐直龙躯,皱眉道:“少了多少?” 斐蕴胡诌道:“只有以前的十分一。” 杨广舒了一口气,又像想起甚么的道:“元善说唐国公李渊在太原作反,可有此事?” 斐蕴吓了一跳,跪倒地上道:“现在外面常有人故意造谣生事,待微臣调查清楚,再禀告圣上。” 一声冷哼,来自殿门处,接着有人喝道:“满口谎言!” 众人吓了一跳,往声音来处望去,赫然惊见宇文化及一身武服大步走进来,旁边还有另一位高昂英俊的中年男子。 寇仲和徐子陵眼中立即射出深刻的仇恨,同时心叫不妙。 独孤盛、斐蕴和虞世基三人则立时脸无人色,他们早有布置,若宇文化及等任何人入宫,必须先得他们许可,现在他来到跟前他们才知道,形势不妙,可以想见。 门官这时才懂得高唱道:“右屯卫将军偕少监进谒圣上。” 两人看都不看斐蕴、寇仲等人,迳自来到殿心,行完叩见之礼后,长身而起,站到与他们相对的另一边。 独孤盛移往杨广座前,而护守在龙座两侧和后面的近卫都紧张起来。 杨广似仍不觉察双方剑拔弩张之局,讶道:“宇文将军为何指斐卿家满口谎言呢?” 斐蕴跪地哭道:“圣上请为微臣作主,微臣对圣上忠心耿耿,若有一字谎言,教微臣横荒野。” 宇文化及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目光首次落在寇仲和徐子陵处,闪过森寒的杀机,淡淡道:“从前杜伏威在山东长白,现在他已到了历阳;李密以前仅有瓦岗一地,现在先取荥阳,继取洛口。李子通从前算得甚么,现在却聚众江都之北,随时南下。圣上之所以全无所闻,皆因被奸臣环绕,四方告变,却不代为奏闻,贼数实多,却被肆意诳减。圣上既闻贼少,发兵不多,众寡悬殊,贼党其势日盛,甚而唐国公李渊作反之事,天下皆闻,唯独圣上给蒙在鼓里。” 虞世基亦扑倒地上,哭道:“圣上勿听信馋言,想造反的人就是他。” 杨广显是乱了方寸,忙道:“两位卿家先起来,朕绝不会让尔等含冤受屈的。” 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不屑的冷笑。看得寇仲和徐子陵的心直沉下去,知他们已控制了大局。 斐蕴两人仍不肯爬起来,哭告道:“昨天微臣曾向圣上献上账簿,正是……” 宇文化及哈哈笑道:“甚么账簿,是否这本鬼东西呢?” 从怀中掏出一物,赫然正是那本账簿。 这时连杨广都知两人来意不善,怒喝道:“人来!替朕把他们拿下。” 惨叫声起,只见守门的近卫东仆西倒,鲜血四溅,一群人冲了进来,带头的是几名身穿将军衣甲的大汉,与宇文化及兄弟会合一处,占了大殿近门处一半空间。 群妃登时花容失色,纷纷往后面躲去。 独孤盛则和数十近卫拥出来,挡在杨广身前。 斐蕴和虞世基吓得泪水都干了,连爬带滚躲到独孤盛身后。 只剩下寇仲和徐子陵立在双方人马中间的两旁,幸好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到杨广身上,没有人理睬他们。 独孤盛大喝道:“司马德戡,你想作反吗?还不放下兵器?” 带头进来的司马德戡竟笑起来道:“将士思归,末将只是想奉请圣上回京师罢了,独孤将军言重了。” 杨广站起来戟指喝道:“朕待你们一向不薄,为何今天竟来逼朕做不情愿的事。” 宇文化及冷哼道:“圣上遗弃宗庙,巡幸不息,外勤征伐,内极奢淫,使丁壮尽于矢刃,老弱填于沟壑,四民丧业,盗贼蜂起,更复专任奸谀,饰非拒谏,若肯悉数处死身边奸臣,回师京城,臣等仍会效忠,为朝廷尽力。” 杨广色变道:“真的反了,谁是指使者?” 宇文智及“锵!”的拔出佩剑,大喝道:“普天同怨,何须人指使。” 杨广大嚷道:“给朕将他们全杀了。” 寇仲一拉徐子陵,运功飞退,“砰!”的一声破开窗“楠”到了外面。 此时殿内杀声震天,夹杂妃嫔宫娥太监的呼叫号泣,混乱得像天塌下来的样子。 寇徐两人亦同时陷进了重围内。 卷六 第六章 杀出皇城 寇仲和徐子陵脚未沾地,漫空箭雨已朝他们射来,显然除了寝宫外,整座皇城都在悄无声息中落进宇文化及和他率领的叛党控制中。 这百来枝射来的劲箭,都是蓄势以待下发出来的,又狠又准,恐怕宁道奇亲来,亦要格挡得很吃力。 寇仲和徐子陵大骇下,就在落下的势子将尽时,猛提真气,四掌虚按地面,竟在触地前再腾空而起,不但躲过了箭雨,还成功投往殿旁御园的林木中。 一阵喊叫,无数头扎白带的叛兵由林里杀出,截击两人。 刹那间两人已陷身敌阵,给冲得分了开来。 林外全是火把,喊杀连天。 徐子陵挥拳击倒两人后,抢了一把长刀到手,健腕一沉,长刀到处,一股强大刀气透锋而去,登时有三人往后栽跌,倒毙当场。 趁此良机,徐子陵窜上一棵树上。 只见林外四处都是互相追逐杀的人,有几处殿宇冒出火头浓烟,遮得日月无光。 在火光的照耀下,皇城变成人间的杀戮地狱。 两个叛兵中的好手追上树来,给徐子陵连环刀发,溅血掉下。 劲箭声响,徐子陵无暇找寻寇仲的所在,腾空而起,竟一下子破纪录的横过七、八丈的距离,落到榆林的边缘处。 十多名叛兵扑了过来,徐子陵闪电掠前,避免陷身苦战,手中长刀精芒电闪,迅疾无伦的劈出三刀,登时又有三敌仰跌毙命。连他自己亦想不到手底下如此厉害。 两支长矛从后攻至,徐子陵不用回头观看,只凭感觉向左右摇晃,便间不容发的避过敌矛。 接着一个闪身,突围而出。 一声厉叫,从左方三十丈许远处传来。 徐子陵认得是寇仲的叫声,知他遇险,心中剧震时,再不能保持井中水月的境界,登时给一个从暗里窜出的叛兵长矛刺在协下要害。 就在矛尖触衣的刹那,徐子陵回过神来,虎躯猛扭,运功发劲,原本致命的一矛滑了开去,只能挑破衣衫,画出一道至背而止的血痕。 徐子陵一抖长刀,劈中叛兵脸门,一声暴喝,再越过了十多名敌人,点地即起,望寇仲叫声来处扑去。 火光掩映下,一群三十多人的叛兵正围着寇仲厮杀,其中一人赫然是宇文智及,只见他每出一剑,都使得寇仲运矛吃力应付,予其他人可乘之机。 徐子陵见寇仲浑身鲜血,脚步不稳,知他再撑不住多久,一声狂喝,人刀合一,刀法决汤,舞出一片刀光,如怒涛骇浪般往宇文智及射去。 宇文智及本要在两三剑内取寇仲之命,再去找徐子陵,见到他自己送上门来,大喜下放了寇仲,腾身而起,迎向徐子陵。 徐子陵早把生死豁了出去,心中无惊无惧。 “当当当!” 两人在空中错身而过,交换了三招。 宇文智及宝剑点上徐子陵长刀时,已知不妥,只觉对方灼热无比的真气透刀而来,刹那间往他经脉攻去,自己的冰玄劲气竟似给对方奥妙无比的真气天性相克,抵挡他不住。 他的功力虽远及不上宇文化及,但比徐子陵深厚,提一口真气,化去了对方最少一半入侵的劲气,右手宝剑施出精妙绝伦的手法,荡开长刀,侧砍徐子陵颈项,但气势再不若先前凌厉。 徐子陵夷然不惧,左掌平伸,准确无比的由下而上,竟分毫不爽地将他的宝剑托开。 宇文智及心中生出一股寒意,方明白为何宇文成都和宇文无敌都在两人手下吃了大亏,而兄长宇文化及则三令五申,要他绝不能容两人生离此地。 风声骤响于背后。 由于两人是凌空交战,此时徐子陵已来到他背后。 宇文智及那想得到徐子陵的刀快得这么厉害,竟能及时反手回刀,疾劈后背。 宇文智及不理体内仍在激汤不休的气劲,猛咬牙扭身,及时架挡徐子陵这一刀。 “锵!” 宇文智及一声惨哼,口喷鲜血,连人带剑给徐子陵劈得倒飞开去,背脊撞在一棵大树的树干处,伤上加伤,这才滑落地上。 徐子陵也不好受,被宇文智及反震之力冲激得差点经脉爆裂,五脏出血,幸好他多次受伤,早有经验,在落地前的刹那,勉力催动能把人起死回生,来自长生诀奇妙无比的先天真气,化去了宇文智及那霸道的冰玄劲气。 “蓬!” 徐子陵重重掉在寇仲脚下。 这般交锋双方都是全力出手,胜负立分。 寇仲领教过宇文智及的厉害,还以为徐子陵死了,急怒之下不知哪里来的神力,长矛左挑右拨,杀得敌人东歪西倒。 一人想从后偷袭,给寇仲旋身疾挑,登时带着一蓬血雨,飞跌丈外,其他人都为他威势所慑,又少了宇文智及押阵,骇然退开。 寇仲一阵天旋地转,知自己失血和耗力过多,已接近油尽灯枯的阶段,一声长叹,以为兄弟俩要命丧于此时,徐子陵弹了起来,大喝道:“上背!” 寇仲大喜叫了声“好小子!”抛掉长矛,扑在徐子陵背上,手足缠个结实。 徐子陵运气喷出一蓬鲜血,胸口回复畅顺,斜冲而起,先点在一枝横伸出来的树枝处,借方弹起,投往十多丈外一所楼房的瓦背上。 他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叛军要追时,他早背负寇仲没于屋脊之后。 长笑由远而近。 宇文化及凌空掠至,喝道:“哪里逃!” 徐子陵听到宇文化及的呼叫声,知道若给追上,必无幸免。忙往下跃,到了躺满宫娥太监的天井处,窜向房子里。 宇文化及哪想得到徐子陵够胆躲进屋内去,仍奋力在上方掠过,到别处搜寻两人踪影。 屋内哭声震天,十多个叛兵正把几名宫女按在地上干那禽兽恶行。 徐子陵忘了自身安危,使劲挥刀砍杀,赶散了叛兵,但那几名宫女亦已奄奄一息。 另一群叛兵拥了进来。 徐子陵暗提一口气,背着寇仲破窗而出。 寇仲在他耳边呻吟道:“佛塔!” 徐子陵会意,只朝阴暗处疾走。 这时皇宫大部分建物都陷进火海里,碰上的都是来回搜索的叛兵。 徐子陵施出逃生本领,窜高伏低,往东南角的佛塔驰去,遇上他们的叛兵霎眼已不知他们到了哪里,欲追无从。 寇仲此时气息渐趋微弱,手足乏力,徐子陵人急智生,忙借双方胸背交贴之便,把真气源源输进寇仲体内。 佛塔在望。 蓦地一声冷哼,自后传来。 两人认得是宇文化及的声音,都魂飞魄散。 寇仲想松开手脚,好让徐子陵独自逃生,却给徐子陵反手搂着,倏地横移,避过了宇文化及一记隔空掌,然后窜进了一座正在起火的宫殿内。 宇文化及已大获全胜,刚手毙了死敌独孤盛,那肯陪他们冒险,跃上殿顶,心中正想看你们何时走出来,就是你两个小子丧命的时刻,不料一团烈火却由殿后冲了上来。 宇文化及定睛一看,原来是寇仲拿着一截着火的木条,用力挥舞,乍看还以为是一团烈火,长啸一声,全力下扑。 寇仲得徐子陵输入能与他内功相辅相成的真气,回复了部分气力,回头见状大笑道:“宇文化骨你来得好!” 右手一扬,运劲迫出火屑,登时万点火热屑,像一蓬雨般朝宇文化及迎上去。 若只是火屑,宇文化及自问可受得起,但其中还含着寇仲发出的真劲,则是另一回事,若为此损毁了容貌,纵杀了他们都得不偿失,暗叹一声,横移开去。 就藉这一耽搁,两人窜入佛塔下的竹林里。 两人过处,火头四起。 宇文化及气得七窍生烟,知是寇仲随手放火,阻他追截。忙运起玄功,趁火势未盛前,冲入林内。岂知这几天风高物燥,兼之寇仲又故意挥动火棒,出火屑,火随风势,风助火威,瞬那间大片竹林烧得“僻啪”作响,使宇文化及要改采迂回路线,绕道入林。 最令他头痛是着火的竹林送出大量浓烟,使他一时完全把握不到两人的位置。 蓦地大笑声由上方传下来,寇仲呱呱大叫道:“宇文化骨,你那臭头暂且交由你保管,小心点啊!不要未得我们动手就给别人拿了。” 破空之声随即响起,宇文化及心中叫糟时,皇城墙外的护城河“扑通”水响。 宇文化及掠往墙头时,火光映照下的护城河平滑如镜,两人已消失无踪。 回首后望,整个皇城都陷在火海里,浓烟把星夜全遮盖了。 “昏君死了!” 整个江都沸腾起来。 皇城的大火,将这座大城的半边天空染个血红。 街上不时有叛兵策马驰过,高叫“昏君死了!” 有人怕得找地方躲起来,有人却鸣放鞭炮大事庆祝,年青力壮者则拥往皇城去寻杨广的尸体,要把他烧戮泄愤,又或希望能在叛党的手上分得一点昏君遗下的财宝残馀。 辟家的粮仓都给撞破,抢掠一空。 竟有叛军趁机进入民居奸淫掳掠,与居民发主冲突,整个扬州城乱成一团,宇文化及等都控制不了。 寇仲和徐子陵湿淋淋的竭尽全力,才从护城河爬上岸来,朝外城去水道的方向摸去。 街上一群群暴民正联群结队的拿着棍棒刀枪,一见落单的隋兵便冲上去动手,完全不理他们是否属杀了昏君的英雄,显示出他们对隋兵和官府的深恶痛绝。 徐子陵扶着寇仲勉力在街上走着,挤过一堆堆赶热闹的旁观者。 一阵掌声和喝采声震天响起,原来是一队二十多人的隋兵被人从马上拖了下来,打个半死。 寇仲呻吟道:“这段河道真难捱,甚么真气都没有了,全身飘飘荡荡,虚不受力似的。咦!你这小子没甚么伤,为何都是脚步浮啊的。” 徐子陵苦笑道:“还好意思说,你这小子这么重,背得我不知多么辛苦。” 寇仲知他是透支得太厉害,辛苦地咳笑离分的道:“你这小子真懂说笑,唉!今趟害不成宇文化骨,反差点赔上小命,确是倒霉透顶。” 徐子陵看了一眼周围的混乱情况,发现城郊西面某处民宅刚冒起火头,沉声道:“宇文化骨都沾不了多少便宜,要收冶这烂摊子,岂是容易,别忘了老爹和李子通都对这里虎视眈眈哩!” 寇仲双脚一软,差点倒在地上,全赖亦是身疲力竭的徐子陵死命扶着。 两人跄踉走了几步,终支持不住,移到一条横巷贴墙坐倒。 两人喘了一会气,寇仲道:“那去水道可能不大靠得住,说不定宇文化骨在那里正等我们自投罗网。” 这时一队过百人的叛兵杀至,一见到拿武器的人便动手,杀得哭喊震天,人人争相闪躲走避。不过看来并非是有组织的行动,而是叛兵自发性的报复行为。 看着人们狼狈地在跟前奔跑,逃往巷子另一端,寇仲精神一振道:“我敢保证所有城门都给打开了,我才不信没有隋兵不乘机逃走。” 徐子陵勉力提聚真气,却没法成功,暗忖就算遇上普通的隋兵,都要遭殃,叹道:“开了门又怎样,我们有力走路吗?你的伤势怎样了。” 寇仲笑道:“出城后让我仲少脱光衣服给你数数看身上有多少伤口,保管可以把你吓坏。幸好老子功力深厚,伤口能自动愈合止血,否则只是倘血都淌死了。最厉害是宇文智及那狗杂种的一剑,把我的护体真气都刺破了,不过本少亦回敬了他一脚,否则你那能击倒他,快多谢我。” 徐子陵捧腹笑道:“你这家伙死都不肯认输,若非是我,你这小子早变成肉酱。” 寇仲陪他狂笑一会,拭着眼角呛出的泪水道:“为何我们一败涂地,现在又生死难卜,仍可以这么开心呢?” 徐子陵偷望往乌灯黑火的街上,刚才乱成一片的大街变得静如鬼域,只远处仍不断传来叫声啼声,吁了一口气道:“道理很简单,因为我们仍然年青,大把好日子,只要死不去,迟些就可找宇文化骨算清楚所有旧账。” 寇仲露出深思的神色,接着按墙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断然道:“就算要爬,现在都要爬到郊外去,现在不走,可能永远都走不了。” 卷六 第七章 父子重逢 踏上通往南郊的大道,两人立即放下心来,只见以千万计的人正匆匆往前方赶去,人车争道,哭喊震天,再分不清楚那个是兵是贼,人人都赶着往别处避难。 徐子陵扶着寇仲在人群中,摸黑前进,天空上全是皇城吹过来的浓烟尘屑,大好风光的扬州城变了修罗地狱的可怖情景。 快到一道巷口时,前方一阵混乱,只听有人大喝道:“奉新任统帅宇文化及之命,尔等立即回头,否则立杀无赦。” 众人齐声发喊,毫不理会地加速往港口挤去,瞬息后人流回复畅顺,刚才发言的叛军兵头已不知到哪里去了。 寇仲在徐子陵耳边道:“这就是群众的力量,只要懂得利用,便可发挥出意想不到的功效。” 徐子陵苦笑道:“你留点精神走路好吗?扶得我那么辛苦。” 言犹未了,后方一群男女拥上来,硬把他们挤得跌跌撞撞的走前十多步,举目一看,原来已到了旷野。 两人随着人潮,千辛万苦的远离江郡,沿江朝丹阳走去,只要找到该地最大的青楼伴江小院,就可探到香玉山、素素等的行踪。 寇仲其实内伤颇重,幸好在道旁山林处休息了两天后,徐子陵的功力首先恢复过来,着手为寇仲疗伤。 过了十天,两人继续行程,快到丹阳时,迎头遇上一批逃难的人,才知道杜伏威的拍档辅公佑攻占了丹阳,居民纷纷逃往乡间和附近的城镇避难。 当两人抵达丹阳东北面的小镇定石时,镇内已十室九空,一片大难临头的惨淡气氛。 寇仲找人问了一番后,回来道:“原来杨广被杀后第五天,李子通闻讯率大军攻打扬州,宇文化骨这胆小鬼不敢迎敌就坐船溜了,听说不是回洛阳就是去长安。” 又哈哈笑道:“这小子还不敢当皇帝,拥立了杨广的侄子秦王浩为帝。要到长安去苟安。” 坐在水井旁的徐子陵哂道:“路远兵疲,宇文化及又一向声誉不佳,人人都视他是皇帝的走狗,现在只是恶狗反噬主人,根本不得人心,我才不信他能有多大作为。哼!不要说去长安,就算想去洛阳,李密肯放过他吗?” 寇仲笑道:“他当然到了长安!听说李阀正进军长安,只不知胜败如何?李世民这小子是很不简单的。” 徐子陵叹道:“那管得这么多事,现在最担心素姐,丹阳不用说是乱成一团,都不知他们会否出意外。老爹又非善男信女,若给他发现我们在城里,便跟撞上宇文化骨没多大分别。” 寇仲苦笑道:“就算丹阳所有人都变成老虎,我们都是要去的,否则就会和素姐失去联系。” 打定主意,两人继续上路。 几个较接近丹阳的乡镇,都变成大火后的灾场,据闻是从丹阳败走的隋兵做的好事,只是这批败返北方的贼兵,便已造成老百姓极大的苦难。 两人均感心情沉重。 丹阳在望时,两人商议入城的方法,徐子陵道:“丹阳城墙虽比江都低矮一点,但也有好几丈高,若无勾索辅助,多练十年鸟渡术都跳不上去,如何是好呢?” 两人这时都是衣衫槛褛,蓬头垢面,在这非常时期,有多少银两都没用处。 寇仲这二十多天吃的只是山林的野果,口都吃淡了,心切进城,道:“没有人想到我们会到丹阳来的,兼之现在连我们都认不出自己,索性大摇大摆入城好了。” 徐子陵皱眉道:“战时城防最严,为怕给奸细混进去,我们这么闯关,恐怕会出出问题。” 寇仲哈哈笑道:“忘了我们是武林高手吗?闯不了就逃,然后另想办法,先丢掉了你把鬼刀,来吧!” 出乎意料之外,两人入城时,只见人人均被杜伏威的江淮兵详细盘问,但对他两人,只问了两句,知他们是由江都来的难民,就放他们入城。 入城后寇仲兴奋道:“我们的倒运日子终于过去了,自从到过翟让的大龙头府后,不知是否给他的霉气影响,一直倒运,还差点命送江都。” 徐子陵笑道:“翟让人都死了,还有甚么好说的。该掉过头来说,这么多场劫难我们都死不了,实是鸿福齐天。” 想起快见到素素,寇仲认错道:“对!对!我们是鸿福齐天。咦!但又有点不对!香小子不是说进城后直走三百多步,便可看到伴甚么娘的小院吗?我们现在走了过千步,为何仍见不到那鬼招牌?” 徐子陵一震停下,颤声道:“糟了!你记否刚才有几座烧通了顶的房子,怕就是那里了。” 两人像小乞儿般呆坐街头,茫然看着街上稀疏的行人,间有江淮军驰过,也没注意两人,近年来到处都是逃难的人,对这类情景早见怪不怪。 寇仲叹道:“真想见一个隋兵就杀一个,见两个就杀一双。走便尽避走好了!又没有人留你,为何却要放火烧屋才肯离开呢?抢东西不一定就要放火杀人吧?” 徐子陵淡淡道:“怨天怨地亦于事无补,照理香小子是聪明绝顶,定有方法和我们联络的。” 寇仲苦恼道:“我们在这里坐了半天,但也没半个人来和我们联络,是否该继续等下去,还是去买一身光鲜点的衣服,先医好肚子,才找个地方过夜?” 徐子陵长身而起道:“早知你没耐性的了,去吧!” 徐子陵在卧几躺下练功,到寇仲返来,才惊醒过来。这并非甚么旅馆或客栈,而是因主人举家逃亡留下来的空房子,给他们作了栖身之所。 徐子陵坐起来,问道:“探到甚么消息?” 寇仲在他旁坐下道:“我在城内各处留下美人儿师傅的暗记。香小子若见到,该知是我们来了。” 徐子陵道:“外面情况如何?” 寇仲摇头道:“白天还可以,到晚上人人都不敢到街上去,店不是没有人就是关门不做生意,老爹的手下真不争气,不时有人闯入民居犯事,搞得天怒人怨,难怪听得江淮军来,人人都走为上着。” 徐子陵道:“照我看香小子该和素姐到了别处去,老爹这么多仇家,说不定巴陵帮亦是其中之一,香小子自然要避风头。” 寇仲沉吟间,敲门声起。 两人大为懔然,面面相觑。 寇仲忽跳起来道:“说不定是香小子,因为我在暗记中以暗号点出了我们在这地方。” 徐子陵大喜,扑往大门处,隔门问道:“谁?” 门外声息全无。 寇仲大感不妙,掠到徐子陵旁,低声道:“不妥当,立即走!” 一声叹息在厅心处响起。 两人头皮发麻,旋身望去,只见他们高瘦的老爹头顶高冠,负手卓立厅心,脸无表情的冷冷打量两人。 寇仲和徐子陵最怕遇上的人中,该就是杜伏威,连遇上李密或宇文化及,亦不至于如此不济。 想到杜伏威是有备而来,必先布下天罗地网才现身出来与他们父子相认,更是心中叫苦。 寇仲干咳一声道:“这是老爹的地头,唤你的手下出来吧!” 杜伏威哑然失笑道:“好小子!仍是那么狡猾,想试探老爹我有甚么布置吗?坦白告诉你吧!自今早听到你们入城的消息后,爹一口气赶了四十多里路来见你两只小鬼,现在身旁半个随员都没有,想逃就即管逃吧!” 寇仲哈哈笑道:“爹乃天下第一高手,必会自重身分,现在孩儿们连趁手的兵器都没有一把,爹可否宽限三天,待我们准备妥当,再和爹在城外某处大战他娘的一场呢?” 杜伏威仰望上方的横梁,淡淡道:“我想单独和寇仲你说几句话。” 寇仲和徐子陵大感愕然,暗忖难道他要逐个击破,不过此乃多此一举,因为即管两人联手,要胜过这天下有数的高手,只是痴人说梦。 徐子陵隐隐感到事情有转机,暗忖横竖是死,不如博他娘的一下,点头道:“那我到门外等吧!”语毕穿窗去了。 杜伏威神情肃穆,在南端的椅子坐下,柔声道:“小仲!坐下吧!” 寇仲有点受宠若惊的在他右旁的太师椅坐下来。 杜伏威默然半晌,平静地道:“宇文化及跟杨广太久了,很多坏习惯都改不掉,到了彭城,由于水路给李密封锁,改走陆路往长安,希望快李渊一步控制京师,竟下令掠夺民间牛车二千馀辆,还蠢得只以之运载从杨广处抢来的宫女和珍宝,武器、装备、食粮却命兵士背负,惹得兵士生变,带头的正是曾和他联手杀杨广的司马德戡,虽给他平定了,但已元气大伤。唉!宇文化及一向以智计闻名,想不到有此失着。” 寇仲不明白为何穷凶极恶的杜伏威忽会和自己闲聊起来,只好耐着性子的聆听。 杜伏威续道:“他的愚蠢,便宜了李密,命徐世绩和沈落雁伏兵黎阳,大败宇文化及,降者无数,女子财货尽失,宇文化及靠着绝世武功,率二万残馀北走魏县,风光难再了。” 寇仲失声道:“那李密的声势岂非更盛?”不由想起他颁下追杀他和徐子陵的“蒲山公令”,他们的处境将更不利。 又回心一想,眼前便过不了杜伏威这一关,除非有神仙救助,否则今趟必无幸免。 杜伏威别过脸来深深凝注他道:“你和小陵两人,我比较欢喜你这小子,想知道原因吗?” 寇仲以为他说的是反话,哂道:“对爹的错爱,孩儿真是没齿难忘。” 杜伏威嘴角逸出一丝笑意,柔声道:“孩子想知道原因吗?” 寇仲无奈道:“说吧!孩儿想不听都不行。” 杜伏威对他的冷嘲热讽毫不在意,淡淡道:“因为你这小鬼比较似我。” 寇仲愕然往他望去,首次感受到杜伏威的诚意。 杜伏威避开他的目光,望往前方,缓缓道:“宇文化及也不照照镜子,他武功有馀,声望却不足。那昏君被杀的消息传到洛阳,王世充便拥立越王杨侗作傀儡皇帝,这时代兵权在谁手上,谁就可控制大局,否则纵有盖世武功,亦不外是一个超卓的武士或刺客而已。” 寇仲听他话中有话,首次用神猜测杜伏威要和自己单独一谈的目的。 杜伏威意犹未尽道:“李渊算甚么东西,不过犬父却生了李世民这个虎子,先后用诈,骗得突厥和刘武周不攻太原,使李阀无后顾之忧,更以奇兵大败宋老生,攻克长安,捧了代王杨侑为帝,差点把李密气死。” 杜伏威的目光回到寇仲处,沉声道:“现在隋室名存实亡,其后人虽纷纷被奉为帝,只是回光反照,闹一阵子后就要完蛋了。有志以一统天下为己任者,此正千载一时之机,环顾天下,除李密外,谁人能与我杜伏威争锋。” 寇仲虎目亮了起来,射出无比炽热的神色,却没有答话。 杜伏威猛地一掌拍在椅旁的小几上,坚木造的小几立时碎裂地上。 寇仲吓了一跳,朝他瞧去。 杜伏威双目射出前所未见的神光,瞪视他道:“若你真肯诚心诚意认我杜伏威作父,改我杜姓,我杜伏威将视你如己出,并助你成新朝的皇帝。” 寇仲愕然道:“你自己不想当皇帝吗?” 杜伏威仰天长笑道:“李密想当皇帝,宇文化及想当皇帝,窦建德想当皇帝,李渊虽无胆但亦想当皇帝。人人都想当皇帝,但我杜伏威嘛!只是怕负了一身武功,不甘寂寞吧了!” 寇仲难以置信的瞧着他,试探道:“你真肯把皇帝位让我?” 杜伏威沉声道:“鱼与熊掌,两者难以兼得,假若我只要你助我为帝,异日必被你杀死。你和徐子陵都是那种天生不肯屈居人下的人,第一趟和你们谈话时就知道了。” 寇仲虎躯剧震,尴尬道:“若我真认你为父,怎会害你呢?” 杜伏威叹道:“帝位之争中,甚么人伦大统,仁义道德,都派不上用场。能成大事者,谁不是重实际,轻虚言,行事心狠手辣之辈。杜某之所以看得起你,因为你正是这种人,既有野心,亦有手段。所以当江湖上都说你们走运时,只是杜某才深悉你两人厉害处,试问谁不是给你们玩弄于股掌之上,有谁可骗倒你们呢?” 顿了顿续道:“小陵和你是两类人,就算我杀了他,他都不会认我为父。” 又正容道:“现下只要你一个决定,天下就是你我的囊中之物了。” 寇仲苦思半晌,忽道:“假若我不答应,你是否会杀了我呢?” 杜伏威苦笑道:“本来我确有此意,但心想若非你心甘情愿,以后你防我,我防你,还有甚么意思,你这么说,我真的大感意外,看来你是不会接受的了。” 寇仲双目异采连闪,像进入一个美丽的梦境般,充满憧憬地徐徐道:“若我的天下是靠老爹你得来的,实在太没意思了,是的,我确有争霸天下的志向,可是我向往的却是那得天下的过程,那由无到有,白手兴国的艰难和血汗,爹你明白吗?” 杜伏威长身而起,狂笑道:“你知否唤这两声爹,救回了你和徐小子两条命吗?刚才我已准备出手,罢了!你两人给我立即出城,决无人会拦阻,下趟遇上时,可莫怪本人无情。” 又转过来微笑道:“你们最好先找个地方躲躲,避过风头火势,否则将会变成‘蒲山公令’下的冤魂。” 再哈哈一笑,闪身不见。 卷六 第八章 放手大干 两人匆匆离开丹阳城,一口气跑了十多里路,才在一个山冈停下来。 忽然一个响雷,接着雷电交加,滂陀大雨,倾盆而下。 寇仲索性脱下上衣,赤膊仰天大叫道:“现在怎办好呢?老天爷教教我寇仲吧!” 徐子陵仰面张口,痛快地吞了几口雨水,道:“杜伏威这么看得起你,为何仲少却放过这大好机会。只要你叫一声爹,江淮军就是你的了。” 寇仲笑道:“这叫便宜莫贪,而且事情岂会如此简单,别忘了还有个辅公佑。” 徐子陵哈哈笑道:“别骗我了,一定还有其他原因。” 寇仲叹道:“想瞒你真困难,江淮军贼性太重,恶习难改,非是争天下的料子。但最重要是我寇仲不想让人说我是靠老杜起家的。” 接着双目放光道:“这世上还有甚么比生命本身更动人的事,而生命之所以有意义,就是动人的历程与经验。成功失败并不重要,但其中奋斗的过程才是最迷人之处。我的好兄弟,你明白吗?” 徐子陵点头道:“当然明白!不过杜伏威说得对,我和你是两类人,追求的目标更是截然不同。或者有一天,当你起而争霸天下时,就是我两兄弟分手的一刻了。” 寇仲沉默下来,忽又大笑道:“将来的遇合,管他奶奶的屁事。现在我们该怎办呢?回丹阳是没可能的事,难道就这么和素姐失散了吗?” 徐子陵沉吟道:“人生遇合,讲的是个缘字。虽说人人都劝我们做缩头乌龟,好避过李密的追杀令,但做人做到这地步尚有何乐趣?我们索性找些事来放手大干,弄得天下皆知,香小子知道后,自然要带素姐来找我们团聚。” “轰隆!” 一道闪电裂破虚空,天地一片煞白。 两人感受着大自然的威力,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寇仲才道:“我们找些甚么事来干呢?” 徐子陵哈哈大笑道:“你真善忘,连我们那批待运的盐货都忘掉了,我们就去把货起出来,运往西北最缺盐的地方,只要我们能克服沿途险阻,干成此事,我们就真正成为高手。” 寇仲雄躯剧震道:“好主意,沿途我们故意张扬其事,谁想要财不要命,就来拿我们的人头或把性命送给我们好了。” “轰隆!” 雷雨更趋暴烈。 雷雨稍歇,两人立即上路,动程往他们名为“学艺滩”那令他们毕生难忘的旧地去,除了傅君埋骨的小幽谷外,就数该处最能惹起他们的情怀。 由于今趟是由陆路去,沿途要靠推测和摸索,所以走得不快,但两人并不心急,一路上专心练武。 两人已有很丰富的实战经验,兼且在“蒲山公令”的可怕威胁下,又知这段运盐货的旅途凶险无比,故而份外用心专注。两人的说话都少了,尽量避免进入乡镇城,只靠野果充饥,心无旁骛不分昼夜的修练,颇有苦行的味儿。 他们当然不知道,就是这段日子,使他们作出惊人的突破,奠定了日后成为宇内无敌高手的地位。 这天由于衣服破烂得难以蔽体,两人不得不进入路经的一个小镇,买了两套衣服更换。 此南方小镇似乎完全不受战火影响,热闹升平,刚好遇上不知甚么节日,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人人穿上新衣,鞭炮烟花响个不停。 寇仲毕竟比徐子陵好奇心大,到外面打听一番,回到客栈对正在潜心默思的徐子陵道:“原来这是林士宏的势力范围,这家伙本是鄱阳会的二龙头,大龙头操师乞起义不过几个月就给人干掉,给他冷手执了个热煎堆,又凭斩杀了隋室猛将刘子翊而声名大着,远近来归者加上旧部竟达十馀万之众。这家伙还封自己做皇帝,国号楚,以豫章为都城。九江、临川等几个大郡都落到他手上。嘿!还有其他消息,不若到酒馆大碗酒大块肉吃着才说吧。” 徐子陵皱眉道:“这个多月吃的都是野果、木薯、黄精一类的东西,肠胃习惯了干净平和,吃肉喝酒恐怕会不舒服。” 寇仲一把将他扯起来道:“正是这原因,我们才要重投人世,你这小子有种出世的倾向,真怕你会去当和尚道士,对姐儿你更像完全失去兴趣似的。” 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两把匕首,塞了把到他手上去,道:“这是重金向一个摆摊的汉子买回来的,钢质绝佳,最难得是名字改得好,你那把叫‘断玉’,我的叫‘挥金’,挥金断玉,多么趣怪。” 徐子陵细看手上匕首,把手处果然铸有古篆“断玉”两字,便道:“我是不爱用兵器的,给我干甚么?” 寇仲大力拍他背心,大笑道:“是给你用来刮胡子的,你去照照镜吧!看看认否得那是徐子陵。” 徐子陵不解道:“那有甚么打紧?” 寇仲气道:“你为何变蠢了,若认不出我们是谁,便没有人来找我们算账,那怎能将事情搞大,让素姐知道我们尚在人间呢?” 徐子陵爽然如命以匕首刮去须髯,边刮边叹道:“果是宝刃!” 寇仲刚刮得一张脸干干净净,使英伟的颜容重见大日,惊讶地盯着徐子陵道:“你这小子的容貌像是变了,偏我又说不出来有甚不同的地方,可能是气质上的改变,像是多了一两分超尘脱俗之气吧?” 徐子陵不以为意的以目光回敬,淡淡道:“你现在也更像个武林高手,不打得也可以唬得人呢。” 寇仲笑骂道:“去你的大头鬼!” 扯着他到酒馆去。 酒馆的大堂差不多全满,三十多张台子只两张空出来,不是商旅就是跑江湖闯天下的人。 两人步入堂内,立时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目光,其中有几个还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寇仲大马金刀的在其中一张空桌坐下,喝道:“给寇某人先来两斤好酒,要最上等的。” “寇某”两字出口,那几个人立即身体一颤,脸上透出喜色。 徐子陵看在眼内,道:“小心有人在酒菜下毒。” 寇仲笑道:“别忘了我们是百毒不侵的,沈婆娘的毒药就奈何不了我们。” 徐子陵不悦道:“就算我们真能驱毒,但既费工夫又麻烦,还是小心点好。” 寇仲道:“这世上该没有无色无味的毒药,只要给老子灵眼一瞥,锐鼻一嗅,保证没有毒可漏过法鼻和法眼。” 说虽这么说,这小子却亲自到厨房监视伙记倒酒,又点了菜,主要是饺头和青菜,只有一碟卤肉。可见他口上虽那么说,事实上却很顾及到徐子陵的喜恶心意。 两人旁若无人的大吃大喝,酒酣耳热时,寇仲压低声音道:“李渊听得昏君被杀,便逼代王侑将皇帝位让给他,对外当然说成是那小孩子心甘情愿禅让予他,哈!又多了个皇帝出来哩。” 徐子陵道:“定是李世民的主意。” 寇仲摇头道:“很难说,李世民的长兄李建成听说亦是厉害人物,另一个兄弟李元吉则神勇盖世,武功尤胜兄长。唉!李小子真惨,辛苦打来的天下,最后可能都是便宜了李建成。” 徐子陵道:“人家手足情深,共享富贵,怎会如此计较?” 寇仲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却没有说话。 ⑧`○` 電` 耔` 書 ω ω w . Τ``X``Τ ` 捌`零` . C`O`M 徐子陵比他关心李世民,道:“关中的情况如何?” 寇仲道:“关中京师这块肥肉,谁不想吃掉。李密和王世充本大有机会从李阀手上把长安横刀夺去,偏是互相牵制,动弹不得。你还记得那个薛举吗?” 徐子陵记性绝佳,点头道:“就是那个想学秦始皇,自称西秦霸王的傻瓜吗?他的地盘金城在长安之西,是否想和李阀争食呢?” 寇仲道:“小子你机伶得真叫人喜爱,一猜便中的,这傻瓜号称有十三万之众,又看不起李渊,竟连长安这种坚城也敢贸然强攻,被李小子大破于城外,吃不完兜着走的滚回老家,声望亦为此大跌。” 徐子陵奇道:“这里离关中那么远,为何你却有如若目睹般,说得活灵活现?” 寇仲得意道:“这小镇至少有四分一的人是从北方逃难来的,再加点想像力,自然可让你听得眉飞色舞。” 徐子陵道:“王世充和李密大战难免,只不知谁胜谁负。” 寇仲阴阴笑道:“原来你尚未忘记沈婆娘。” 徐子陵失笑道:“你恐是患了妄用想像力的绝症,我只是关心天下的形势,这么乱下去,百姓还不知要受多少苦楚。” 寇仲道:“自那昏君死后,形势更是错综复杂,号称隋室五人高手之一的沈法兴,乃四姓大阀外另一累世都为着姓的阀系,官至吴兴太守,乘机以讨宇文化及为名起兵,集隋兵六万,占了昆陵,声势骤盛,自称江南道大总管,直接威胁到李子通和老爹,这些本为隋将的义军,和出身草泽的义军大多仇怨甚深,水火难容。” 徐子陵道:“这么说,李阀败退薛举一战,实是关键所在。从此李阀再不惧西面的威胁,可坐观中原群雄互相残杀。” 寇仲微笑道:“我知道你很看得起李小子,不过他和乃兄李建成曾想进攻洛阳,到头还不是无功而还。现在的形势是谁都奈何不了对方。” 徐子陵按着他酒道:“不要喝那么多了!今晚可能有事呢。” 寇仲推开他的手,举一饮而尽,眼中射出异芒,道:“这是最后一杯。” 徐子陵知他勾起李秀宁的心事,暗中叹了口气,扯他回客舍去了。 那晚果然有班不知死活的江湖人物来找麻烦,给两人打得落花流水,断手断脚的落荒而逃,两人都知道这只是开始,索性不再隐蔽行藏,大摇大摆的穿城过镇,朝学艺滩进发。 他们当然非是徒逞勇力之辈,故意行踪飘忽,有时又在旷野练两三天长生诀的功法,累得追踪他们的人一筹莫展。 一方面潜心修练,另一方面又有贪图李密封赏者前仆后继地送上门来给他们作练习靶子,使他们以前学来、瞧来或自行领悟得来的功法彻底融汇贯通,变得更全面,更能把体内真气控制自如,发挥得淋漓尽致。 这天两人谈着抵达馀杭,依足规矩纳税入城。寇仲笑道:“不知海沙帮那群混蛋仍在否?现在宇文阀自身难保,海沙帮再凶不起来,我们不若去拆了他们的馀杭分舵,逼他们献上大船一艘,水手百人,私盐千包,美女万个,哈!想想也大感快慰。” 徐子陵纵目四顾,街上的情景和往日没多大分别,不过多了很多江湖人物,却没有人敢正眼看他们,显是知道他们是谁,有些人还绕道避开。哈哈笑道:“先发制人,实可免去很多麻烦。这该是沈法兴的地头,当过官的毕竟不同,把地方治得井井有条,不似老爹般胡来。” 寇仲停下步来,指着对街的一间店道:“记得吗?就是这里。看!门口那班人个个都目露凶光,神色不善。” 徐子陵望过去,记起海沙帮馀杭分舵的副舵主谭勇,当晚正是由这里走出来的。 像那晚般,店内聚了十多名海沙帮徒,人人手按兵器,对他们怒目而视,一副随时要动手的样子。 寇仲道:“那条蠢龙韩盖地定是改投了沈法兴,否则不给扫出馀杭才怪,沈法兴摆明要讨伐宇文阀,由此可知韩盖地驶惯了船,最懂看风转舵。” 徐子陵领先大步横过车道,朝那店走去,向寇仲招呼道:“攻其不备,乃上上之策啊!好兄弟。” 寇仲笑着跟上去,就像去玩一个有趣的游戏。 就在这刻,他们均感到自己长大成人,再非两个小混混了。 卷六 第九章 大显身手 那群海沙门徒一向横行霸道,十多人见状,早从店内蜂拥出来,提刀持斧迎向两人。 徐子陵虎入羊群般冲入敌阵里,拳打脚踢,只见一个个公牛般的壮汉,不断离地飞跌,片晌后就再没有人可以爬起来。 道上行人争相走避,一片混乱。 寇仲怨道:“留下两个给我玩玩都不行吗?”劈胸抓起其中一个,拖进店内,不一会出来牵着徐子陵往码头方向走去,道:“真正的分舵在盐街处,就是与我们偷盐的货仓相邻,那处抢船都方便点。” 徐子陵道:“你抓的那人倒合作。” 寇仲冷哼道:“不合作行吗?” 徐子陵哈哈一笑,领先出城。走了一半路时,数百骑从城门旋风般追至,不用看都知是沈法兴的兵将。 寇仲吓了一跳道:“似乎人多了一点!” 徐子陵想起那趟在江都皇城的苦战,亦心怯起来,忙偕寇仲落荒而逃。 徐子陵躺在海边密林一棵大树的横处,欣赏大海落日的壮观美景,感到心胸扩阔至无限,人世间一切你争我夺,都变成永恒中无足道的琐碎事儿。 自那天换上新衣,刮掉胡子后,寇仲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充满斗志。沉思默想时,不时眼露异芒,想的不知是否争雄天下的大事。 自己则愈来愈沉醉于武道的探索里,其他事都不摆在心头,唯一舍割不下的就是素素,寇仲则当然不用他去担心。 他也想起沈落雁、东溟公主,但都像浮扁掠影,并不能使他动心。 对他而言,感情是生命里最难以承受的东西,每当想起傅君绰,他便涌起神伤魂断的感觉,对宇文化及的仇恨更深刻。 杀了宇文化及后,他会云游天下,甚至到塞外去,好好经验生命中更多姿采的一切。 一统天下这种大事,并非他这种毫无所求的人干得来,那该是寇仲、李世民这类人去承担。 他的目标在于探索这个奇异的人世,探索武道的最高境界,勘破生命的奥秘。 但他从来没有强迫自己,一切都随遇而安,就像以前寇仲要他去偷听老儒讲学,要他去偷学武术,他便去听去学,直至学晓长生诀秘不可测的功法,他才把生命掌握在自己手上,有了自己的想法和目标。 心中忽生惊兆。 徐子陵闭上眼睛,排除万念,立即感觉到有人从西南方悄悄往他处潜来,此人是自离开丹阳后他所遇到的人中武功最高明的,却绝不是寇仲。 若寇仲要耍把戏,那至少要待他进入十丈的范围内,他才可生出警觉。 但此人在三十丈外他便发现了。 就在此时其他方向亦现出敌踪,都离他二十丈许,可见这几个敌人,又比先前那人胜上一筹。 刹那间他已决定了苦战到底,否则就要和去了探听敌情的寇仲失散。 徐子陵鬼魅般迅快地滑落树脚处,由于他对敌人的位置和逼近的路线掌握准确,故只一两个身法,便悄悄从敌人目光不及的死角位和间隙中闪进了一处茂密的草丛里。 天色暗黑下来,太阳的馀晖在大海另一边逐渐消沉,林内更是难以见物。 衣袂破风声蓦地响起,然后有人“咦!”了一声,显因找不到他而大感错愕。 徐子陵心中明白,对方早前定是从远方高处看到他躺在树上,走到近处时受林木所阻,反而见他不着。 徐子陵蹲伏草丛里,眯起眼睛,屏息静气往外瞧去。 除非对方搜到这里来,凭他奇异的真气,当年功力尚浅时,躲在屋梁上便连李密、翟让这种高手都不曾觉察。试问这世上有少多个李密和翟让,故此他一点都不担心会了行藏。 罢才他躺卧沉思瞑想的大树下多了一高一矮两个黑衣人,因是背着他,所以看不到样貌,不过只看他们都站得渊亭岳峙,气势雄强,便知非是一般庸手。 风声响起,树下又多了一个人,道:“搜过了,鬼影都没有半只。” 此时徐子陵嗅到一股奇异的幽香,接着是微不可闻的破空声,心中懊然,知是有人从后接近,而且是个女子,身体的芳香被海风先送进他灵敏无比的鼻子里。 徐子陵忙伏到地上去。 一把剑子刺进草丛来,在他上方掠过,接着一连四剑,又快又狠,若他学刚才般蹲着,早已中剑。 幽香远去,女子显是移到别处搜索。 徐子陵心中暗笑,盘膝坐好,心想寇仲也该回来了。 不片晌三个敌人聚到一起,两男一女,低声商议。 另一人则可能去了附近搜索。 先是一把雄劲的声音道:“这或者是最好一个截着他们的机会,看情况他们是想逃往海外,以躲避李密的追杀令。” 另一人粗声粗气道:“那小子究竟到了哪里去呢?” 先前的那人道:“大总管和韩帮主早从他们的路线猜到他们要到这一带来。大总管对此事非常重视,否则怎会劳动到我们的谢仙子的大驾呢?”说话的是个年青男子,语带谄媚,蓄意讨好那女子。 一阵银铃般的娇笑声后,那被称为谢仙子的女子道:“照我看是他知机溜走了,我们就在这里布下陷阱,假若寇仲那小子能侥幸逃过韩帮主的天罗地网,就由我们来收拾他。只要能生擒其中一人,‘杨公宝库’就是我们江南军的囊中物!” 徐子陵心中一震,这才知道寇仲为何迟迟仍未回来,那还有心情听他们闲扯,悄悄退了开去。 徐子陵刚退出密林,眼前人影一闪,已陷进重围中,有人在后方大笑道:“小子果然嫩得可以,给我们一诈就诈了出来。” 另一人道:“也非全是骗他,另一个小子说不定早给擒下了。” 徐子陵夷然不惧,借点月色冷冷打量敌人,除原先的四个外,还多了两人,人人生相特异,可见均非平凡之辈。 截他去路的是个颇有几分潇洒之姿的文士,手提长剑,遥遥指向他。 左侧是个粗壮如牛的秃子,左右手各持一巨斧,教人不须推想就知他擅于外功,乃冲锋陷阵的勇将。 右侧远处是个白发萧萧的高大老者,他的剑仍挂背上,气度沉凝,若他估计不错,三人里数他武功最高。 身后风声骤响,刚才以言语诓他出来的两男一女,由林中扑出,封死了他所有退路。 其中一人笑道:“小子你错过最后的机会了!若你刚才反身逸回密材内,说不定可给你溜掉。”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全是攻心之术,务要徐子陵感到自己的愚蠢,扰乱了心神。 白发老者抱拳道:“老夫沈法正,乃江南道大总管的亲兄,假若徐兄弟肯随我等回去,沈某保证以上宾之礼款待徐兄弟。” 徐子陵卓立重围中,虎目隐含一种深不可测的异芒,容色静若不波止水,修挺的躯体则如崇山般使人生出难以动摇的感觉。 文士双手握剑施礼道:“在下鄱阳派李昌恒,我们对徐兄都好生爱惜,若能化干戈为玉帛,就是最好不过。” 接着介绍秃头壮汉道:“屠力兄乃黄山派高手,乃大总管的左先锋,而在下则是右锋将。” 娇笑由后面传来,那被称为谢仙子的美女道:“奴家叫谢玉菁,可不要忘了!” 叫沈法正的微笑道:“剩下的两位是祈山派连氏昆仲凡兄和楚兄,都是江湖上著名用鞭的好手,他们的流云鞭依老夫看不须多久就可登上『奇功绝艺』。” 徐子陵淡淡道:“说完了吗?若没话说就动手吧!” 六人大感愕然。 要知他们六人无不是江湖上响当当的好手,随便一人走出来,便很少人敢不给他面子,现在因沈法兴志在必得,所以把他们全派出来对付两人,当时他们觉得沈法兴是小题大做,岂知徐子陵竟敢说出这大言不惭的话来。 其实在徐子陵心中,由于惯见高手,除了杜伏威、东溟夫人、东溟公主、跋锋寒等级数的高手外,怎会随便把其他人放在心上。 屠力暴喝道:“不知好歹的家伙!” 话尚未完,肩手一扭,两把巨斧平胸往他斜斜劈出,两斧先后有致,迅若疾行的车轮,一出手就表现出他并非只凭勇力,而是内外兼修的高手。 同一时间,一点寒气从后直刺脊椎。 徐子陵见他们如此厉害,精神大振,更知两斧只是分自己心神,真正的妙着是后方暗算自己的指风。 对方如此费周章,说到底都是想将他生擒。 徐子陵倏地横移,来到屠力右侧,不但避过背后的暗袭,还纯凭移位逼得屠力要仓皇变招。 众人同时动容。 这就叫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屠力正扭腰坐马继续追击,沈法正大喝道:“暂且停手!” 徐子陵立时静止不动,对劈来的巨斧更不闪不避,泰然自若。 屠力骇然收斧后退,记得了沈法兴要生擒两人的命令。 其他人都看得抹了一额汗,心想天下间竟会有人对敌人这么有信心。 沈法正客气道:“老夫有一事相询。” 徐子陵不置可否的轻耸肩膊,无论动作神情,都满潇好看。 众人都心中一动,感受到这新近崛起武林、震惊了整个江湖的年青高手独特的秀气。 沈法正见他没有说话,只好自己继续说下去道:“徐兄弟难道不想知道你另外那位兄弟的收场吗?” 沈法正外号“攻心刃”,顾名思义,可知此人最擅攻心之术。 来前他们早商量过,要杀徐子陵不难,但要生擒他却是不易,于是沈法正设计了种种攻心之法,配合施展,早先连凡、连楚和谢玉菁三人引他入彀,便是他的诡谋。沈法兴能挣到今天的地位,这堂兄的助力实非常重要。 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徐子陵不但没有露出丝毫骇色,嘴角还首次露出一个动人之极的笑容,其动人处是那种自然流露,令人绝不敢怀疑的真诚。看得面对他的三人都出奇异的感觉,彷佛可接触到这年青高手优雅隽逸的内在美。 徐子陵淡然道:“有劳关心,除非我见我那兄弟横倒地上,否则绝不会相信有人能奈得何他……” 连楚性情暴烈,又看不到那令人感动的笑容,怎忍耐得住,健腕一翻,手中长鞭毒蛇般冲怀而出,点往徐子陵耳后要害,若真点中的话,就算有护体神功,都包保足令中鞭者晕厥。 祈山派鞭法之所以能名传江湖,正因这种“鞭穴”的独门手法。要知运鞭妙者,可从任何角度进攻对手,更令人防不胜。 连凡与连楚兄弟同心,见乃弟出手,也便了个手法,一手着鞭子中段,变成一减半长度,但亦足有八尺长的鞭棍,从左后侧抢前,往徐子陵背脊猛抽下去。 沈法兴的右锋将李昌恒亦配合发动,挽出十多朵剑花,令人眼花撩乱之际,其中一朵突然电疾激射向徐子陵的咽喉,凶毒无比,完全是没有保留的进手招式。 左锋将屠力从喉咙发出“呜呜”的低吼声,两把巨斧上下作势,虽没有出手,却造成了很大的威胁,至少可使徐子陵不敢避往他那个方向。 沈法正虽毫无动静,但却令人生出高深莫测的感觉。 还有个威胁就是正后方的谢玉菁,谁都不知她会否出手?何时出手? 徐子陵尚是首趟同时对上这么多实力平均高手,不过对方凌厉的攻势和天衣无缝的配合,却有一个弱点,就是要将他生擒,所以真正的一着仍是连楚点向他耳后的鞭梢,其他人只是分他心神。 若非对方有此存心,确拥有杀死他的实力,但亦须付出沉重代价。 徐子陵心灵化成井内无波的水,清楚反映出周遭的发生,半点不漏的洞悉一切,精确的把握到对手的动静,进袭的手法和时间的先后。 他将眼、耳、鼻的灵觉提升至极限,至乎皮肤隔着衣服都可生出感应协助他达到“知敌”的高手层次。 一声低吟,徐子陵也不见如何作势,双脚猛蹬,箭矢般笔直冲空而起。 这一着大出各人料外,要知人在空中,一口真气尽时,就要往下落,而在空中变招或防守的灵活性都会大幅减弱,又成了最明显的攻击目标,若被围攻,更没多少有人敢尝试,故此沈法正等无不大惑不解。 连楚的鞭梢像有眼睛般往上拔的徐子陵追去,由于连楚正处于前冲之势,一时难以上拔,只好追至徐子陵脚底下,凭长达丈半的鞭子追击这年青的对手。 李昌恒的剑和连凡的“鞭棍”同告落空。 在后方有“飞仙”之称的谢玉菁一阵娇笑,一溜烟的破空斜飞,往不住疾升的徐子陵追去,手上一对短剑上划下扎,攻向对方的颈腰,凶毒无比。 罢才徐子陵察敌时只发现五个人,独漏了她,可见她的轻身功夫何等高明。后来亦只是嗅到她体香送来的微风,始知有人从后潜来,故“飞仙”之号,实非侥幸得来。 连楚的长鞭眼看可点中徐子陵脚底的涌泉穴,他已准备透鞭送出劲力,哪知徐子陵使了下简单的脚法,不偏不倚的用足尖把迎上的鞭锋。 “啪!”的一声,两股劲力猛撞在一起。 连凡感到一股灼热无比的真气,沿鞭透手而入,化作丝丝气劲,自己的护身真气似乎没有半点用处,闷哼一声,差点震倒地上。 徐子陵却借连楚鞭梢传来的反震力,在空中换了另一口气接着凌空横移,投往重围外,谢玉菁著名的“飞仙短刃”完全落空。 连凡兄弟情深,忘了除子陵,扑上去扶着连楚,问道:“怎样了!” 连楚整张瘦面生出不正常的血红色,急喘道:“快助我行功!” 众人见连楚只一招就吃了大亏,均感骇然,不过此时已无暇多想,沈法正、屠力、李昌恒三人急起追截。 徐子陵在空中再一翻腾,落在一道山丘斜坡时,谢玉菁已盘翔而至。 徐子陵露出一个充满男性魅力的微笑,两手探出,忽然变成千百指影掌影,迎上她那对飞仙短刃。 两人这才有机会打个照面,只见谢玉菁年在二十许间,头挽高髻,身穿彩绘宫装,打扮得就像杨广的妃嫔,玉脸如花,体态娉婷,极具风韵,姿色绝不逊于云玉真。谢玉菁亦看到徐子陵的容貌,俏目亮了起来,手底下却毫不容情,借凌空下扑之势,两柄剑互为掩护,忽先忽后,刹那间变招多次,连环往徐子陵攻去。 “叮叮当当!” 徐子陵的手像神般或点或扫或拨,将谢玉菁的凌厉攻势完全封挡,最厉害是他每指每掌,都送出灼热无比的先天气劲,逼得这美人儿不断弹起,无法落到地面来,还要不断和他凌空硬拚。 这时沈法正的长剑首先杀到,徐子陵一声长啸,使出屠叔方教他的截脉手法,趁谢玉菁被他震得血气翻腾之际,画在她左腕脉处、左手中指,却点在另一短刃的锋尖。 谢玉菁娇呼失声,双手麻痹,左手短刃立时在徐子陵手上,然后另一股热劲透右刃而入,她当然可逞强硬拚,但那和自尽没多大分别,无奈下只好提气后翻,远远飞退,好化去对手凌厉的真劲。 因此当沈法正杀至时,屠力和李昌恒仍在七、八丈外,变成两人独对之局。 徐子陵双目寒芒闪闪,冷哼一声,硬撞入沈法正罩头而来的剑网去,竟施出埋身搏击的凶险战术。 屠力和李昌恒赶到时,都有无从入手之叹。 只见两道人影在斜坡上此追彼逐,缠作一团,刃剑交击之声,不绝于耳。 沈法正至此才明白为何徐子陵可以败退宇文无敌,气走李子通,又能从宇文化及的叛党手下逃出皇城,因为这年青高手最厉害处就是所有招数均无成法,完全是天马行空的临时创作。 人影乍分。 沈法正跄踉跌退。 屠力和李昌恒骇然下由左右攻去。 徐子陵右手一扬,飞仙短刃直取李昌恒面门,人却迎往屠力。 “蓬蓬!” 无论屠力如何改变角度,但徐子陵就像预知他双斧所有变化,掌缘猛切在斧身处。 屠力惨哼一声,硬生生被他劈得往后急退,一时忘了是斜坡,差点滚了下去,狼狈之极。 李昌恒避过掷来的短刃,正要扑上,沈法正按着右胁鲜血泉涌的伤口喝道:“昌恒退下。” 李昌恒不忿地止步,怒视卓立坡顶的徐子陵。 其他人亦团拢过来,但已无复先前围堵之势。 徐子陵冷冷看着敌人,自有不可一世的逼人气概。 沈法正道:“今天之事就此作罢,后会有期。” 他们来得突然,退得更突然。 徐子陵当然知道事情只是刚开始,收慑心神,朝码头方向驰去。 卷六 第十章 表白心迹 徐子陵奔上一个小丘,便看到丘脚处的寇仲,这家伙脱剩短裤,口咬不知从哪里得来的一把钢刀,正浸在一道清溪里洗擦身上的多处血渍。 在月色下,他的肌肤闪闪发亮,完美的体型就像一头刚成年的豹子,浑身充盈着力量和某种合乎天道的超凡美态。 他神情专注,似乎一点不知徐子陵的到来时,忽地抬头朝他瞧来,咧嘴一笑,笑容像阳光般灿烂和充满摄人的魅力。嘴上的刀落在手上,随手一挥,插在溪旁一棵大树的粗干处。 徐子陵几个纵身,夷然坐在寇仲前面溪中突起的一块大石处,凝望着仍在颤抖的刀柄,没有说话。 寇仲把整个头浸进了冰冷的溪水里,喝了几口,探出来又以水拨脸,叹道:“我杀了很多人,也受了伤,较严重是胸口这一拳,不过那家伙却给我打得骨都碎了。哼!想要我的命,自然要拿命来博。” 徐子陵心中一阵感触,首次想到他和寇仲均已成为能独当一面的人物。 寇仲整个人浸进水里去,笑嘻嘻道:“好在我们的内功功效神奇,任何伤口都会天然愈合,不留丝毫痕迹,否则脱了衣服就糟了,满身伤痕,怎见得人哩!嘿!到这里浸浸好吗?会使脑筋清醒很多的。” 徐子陵摇头拒绝,问道:“是谁袭击你。” 寇仲若无其事道:“是海沙帮的人,由那风骚道姑率领,又绳又网的,当足我是野犬般来捕捉,数百人来打我一个,真不知有害羞这回事,幸好我且战且逃,最后借水遁走。游秋雁还以为我仍是以前那不争气的小子,从水底追来,给老子制着。幸好我寇仲一向怜香惜玉,只捏了她胸脯几把就放了她。今趟说得够坦白了,该不会疑我向你陵少撒谎吧。” 徐子陵叹道:“你这风流的家伙,道姑兼敌人都不肯放过。” 寇仲淡淡道:“这叫惑敌之心,这骚货见到我便两眼生光,我顺手抚慰了她,将来说不定会有别的好处呢。” 徐子陵默然不语。 寇仲哗啦一声从溪中站起,溪水来到腰际处,伸个懒腰道:“我的好兄弟啊!你近来似乎对我很多作为都不同意,是吗?” 徐子陵哂道:“讨女人便宜乃每个男人都想做的事,我这作兄弟的怎会怪你。只不过你对她们根本只是出口戏弄和肉欲之念作祟,又事事都从功利去考虑,使我心中有点不舒服吧了!” 寇仲点头道:“这正是有求和无求的分别,我们追求的是不同的目标,所以才会出现分歧。这都是长生诀累事,你热我冷,不但把我们的气质改变,连性格都改了。我杀人时心中竟可没半点激动波汤,现在也不觉得是甚么,否则可能早给人宰了。” 徐子陵忽道:“你可有甚么打算?” 寇仲坐到岸旁,看着自己在水中轻松踢着的双足,微笑道:“我们不是说好要做好我们这单盐货买卖吗?到没有人敢来惹我们时,我们就成功了。” 徐子陵道:“我不是想问这件事,而是想问你如何去争天下。” 寇仲往他瞧来,眼中射出前所未有的异采,问非所答道:“若我真要得到天下,必须求你一件事,并去杀一个人。” 徐子陵剧震道:“李小子!” 寇仲仰天大笑,说不尽的豪雄气概,拍腿赞道:“这叫英雄所见略同。在我们见过的人里,论气度魅力,谁能胜得过他。兼且他先辈累世为官,深明统御管治之道,又是如此年青,实是我寇仲最大劲敌。” 徐子陵道:“不怕秀宁伤心吗?” 寇仲双目寒光一闪道:“一个女人怎能左右我的大计和大业。” 徐子陵苦笑道:“但为何要求我呢?” 寇仲嘴角逸出一丝笑意,道:“我甚么人都不怕,惟只怕你一个人。而我知你对李小子很有好感,只要你不阻止我,李小子除非向我称臣,否则终有一天要丧命于我寇仲之手。我可对任何人无情,唯有你和素姐是例外。” 徐子陵眼中射出锐利无比的神色,盯着他道:“假若有一天,你为了一统天下,必须把我除去,你下得了手吗?” 寇仲一掌虚按水面,登时激起一道水柱,照头照脸将徐子陵冲得浑身湿透,大笑道:“这是绝不会发生的,快向我道歉赔罪!” 徐子陵凌空下扑,将寇仲扯下溪水里,两人就像以前仍是孩童般扭打斗起来,全无高手的风范。 当寇仲将徐子陵的头锁在臂弯内时,喘着笑道:“小子可知我们头上又多了道追杀令。” 徐子陵一呆道:“甚么鬼令?” 寇仲道:“是那个骚道姑说的,发令者就是对你因爱成恨的单琬晶,酬劳是千两黄金和东溟派的镇派神器之一的东溟剑,非常吸引。一千两金足可养一队百人的军队两、三年了。” 徐子陵苦笑道:“臭公主是何苦来由。只不过是一本毫无用处的帐簿吧!嘿!不要把我的口浸到水里。” 寇仲将他的头挪起几寸,笑嘻嘻道:“人心难测,女儿家的心事更难测。哈!因爱成恨,投降未?” 徐子陵将寇仲整个抱起来,抛往后方,别头看着寇仲四脚朝天的跌进水里,骂道:“去你的因爱成恨,由始到终,她看得起的是李小子,甚或跋锋寒,却非我们两人。” 寇仲故作狼狈的爬起来,抹着脸道:“横竖都湿了,我们这就去偷船,迟点才和你算账。” 两人回复了当年时的没无机心,嘻嘻哈哈你追我逐的朝大海奔去。 两人从海水里冒出头来,只见岸旁码头处,泊满了大小船只近百艘,无不灯火通明,还以铁索连起来,不但船上有人放哨,还有快艇穿梭于其中巡逻,很多海沙帮徒均配备弩弓劲箭的远程攻击武器。 寇仲笑道:“我们累得海沙帮人人今晚都没得好睡哩!韩盖天本身是自高自大的傻瓜,手下甚么‘胖刺客’尤贵,‘闯将’凌志高都不是人物,这种弄巧反拙的部署都可以做出来,若我是主持者,就命所有船舰驶离码头,教我们有力难施。” 徐子陵道:“这十多个码头全是海沙帮的吗?” 寇仲道:“该是如此,由于馀杭位置好,兼之韩盖天又与沈法兴结为兄弟,所以海沙帮的船舰集中在昆陵和馀杭两地,负起为江南军运载粮草物资之责。若我们一把火将这些船全烧掉,江南军会立陷窘境,算是我们报答他们的照顾好了,来吧!” 两人潜进海底,往敌舰游去。 再冒起头来,已在敌舰群中处,避过了一艘快艇,两人躲在舰身暗黑处再研究策略。 寇仲道:“这些船舰每艘相隔过丈,纵烧着其中一两艘,却很难波及其他的船。” 徐子陵道:“这个容易,只要我们凿沉其中一、两艘特大的船,船往下沉时,由于彼此有铁索相连,自会把其他船都扯到一块儿,烧起上来就方便多了。” 寇仲笑道:“果然好计,我去找火种,你去凿船,记得用你那把断玉,不要用手去挖,哈!” 三更时分,海沙帮的码头忽地乱成一团,两艘最大的船同时往下沉去,把其他船只扯得都挤到一团。 明眼人一看船沉的速度,便知有人在船底造了手脚。 游秋雁、尤贵和凌志高三人率领大批海沙帮的好手扑出来,前者娇喝道:“快解索!” 寇仲出现在其中一艘船的船头处,赤着上身,右手持刀,左手高举火把,大笑道:“迟了!” 游秋雁等给他杀怕了,而尤贵和凌志高两人给劈伤处更仍火灼般痛楚,见到他来势汹汹,一时都慌了手脚。 火冲天而起。 只看烈火蔓延的速度,就知船上必倒了火油,故一发不可收拾。 游秋雁大叫道:“杀了他!” 寇仲哈哈一笑,跳到另一艘船上,右刀左火把,把冲上来的海沙帮徒打得叫苦连天,纷纷掉下海水里。 游秋雁等朝寇仲扑去时,远方一艘船上,火箭一枝接一技地连续射出,落往其他船去,一时火头四起。 此时寇仲已不知影踪,游秋雁定神看去,原来发箭的是徐子陵,守在船上的帮徒,早给他赶到海里。 尤贵大喝道:“快救火!” 这时斩索也不能起作用,所有船缠作一团,寇仲先前烧的那一艘船的火,已蔓延往附近的船只去。 船上喊声震天,但海沙帮徒都不知该先救火还是该去追截敌人,乱成一团。 寇仲和徐子陵两人由一条船跳往另一条船去,到处赶人放火,大肆破坏,只避开了敌人的主力。 游秋雁等本该分头截敌,但想起两人的厉害,怕落单时连小命都不保,只好穷追寇仲一人。 夜风吹来,火势更盛。 十多艘船陷在火海里。 寇仲忽然回过头来,迎上游秋雁等人,馀杭分舵堂主冷球首当其冲,忙运棍便打。 寇仲虎目精光连闪,挥刀反劈,竟破入冷球的棍势内,先一步砍往他左肩去,幸亏冷球能当得上舵主,亦有真实本领,骇然下棍尾回挑,同时往后退去。 两把刀直劈寇仲,要为冷球解困。 寇仲哈哈一笑,仍在冷球棍尾挑上刀锋前,画在冷球左臂处,这才退往船端。 冷球痛哼一声,溅血退开。 众人都心生寒意,为何寇仲又像比刚才一战时更厉害了。 “当!” 寇仲同时架着两刀,双脚闪电般连环踢出,两名海沙帮平日横行馀杭的好手,立时吐血仰飞,使得游秋雁等一片慌惶。 寇仲横刀喝道:“好了!今日我再不想杀人了。你们想要我们的命,我们兄弟就烧你们的船,互相扯平。叫韩盖天和沈法兴来找我们吧!若敢追来,别怪老子刀下无情。” 众人被他声势所慑,一时人人只敢虚张声势,却不敢上前动手。 罢才一仗,他们死伤达三十多人,折损甚钜,此刻对方加上个徐子陵,己方实力又大幅削减,谁还敢上前捋虎须。 寇仲哈哈一笑,腾身而起,两个斗,落在徐子陵解索驶来的中型风帆上。 看着风帆远去,游秋雁猛地跺足,娇嗔道:“还不去救火,气死人了!” 风帆全速前进,两人轮流高歌,快意之极,彷佛把近来的不如意事,都发净尽。 寇仲笑道:“海沙帮也是八帮十会之一,排名尚在美人儿师傅的巨鲲帮之上,却给我们兜脸掌了个大嘴巴,硬是烧了他们十多条船。” 徐子陵道:“不要这么得意,现在我们和江南军结下深仇,运货时绝不会有甚么好日子过。” 寇仲挨坐船沿,看着徐子陵操舵,欣然道:“这不是我们的本意吗?我敢保证古往今来从没有高手会学我们般日又打架,夜又打架,三个月的经验可比得上别人三年。这样下去,十个月便足有十年功力了。哈!真划算!” 徐子陵笑道:“你这小子好像愈打愈兴奋,不过你倒说得对,只有从实战中,才能真正学到好东西,至少见到刀刀枪枪砍来时不觉得是甚么一回事。” 寇仲自顾自笑了一会,竟然睡了过去。徐子陵只好撑着眼皮子,操着风帆往渐明的天水交界处驶去。 三天后,两人重回旧地,小心翼翼把船靠岸系好,坐在沙滩时,都百感交集。 两人各自想自己的事,想得疯了。 到太阳快要沉进大海去,寇仲抓起一把沙子,看着它们从指缝处泻下来,叹道:“小陵!你曾想过我们有今天的日子吗?以前我们常自夸自己是高手,其实心知肚明自己是甚么九流角色。现在我们真正成为高手了,但又怎样呢?还不是一样奈何不了宇文化及。”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仲少怎会说这种话,定是另有原因,快说吧!” 寇仲摇头叹道:“这世上像是只有你一个人怎都不会被我骗倒。好吧!直话直说,我的意思是天下就等若一块大饼,谁有本事,谁就可分得一份。那代表了实力和权势,有了这两样东西后,我们才有资格做自己欢喜的事,造福万民也好,快意恩仇也好,总之舍此再无别法。就算我成了毕玄,你变了宁道奇,想杀死宇文化及仍非易事,说不定还要赔上小命,明白我的意思吗?” 徐子陵落寞地道:“我刚才正在回想昔日在这里度过的每一个动人时刻,你却在想如何去争天下,不怕错过了生命中很多美好的东西吗?每天想的只是如何去杀人,或者提防被人杀死。” 寇仲大眼放光道:“这才够刺激,这才有味道。若终日无所事事,岂非要闷出鸟来。我也曾经想过将就你一点,只做个有良心的奸商算了,但想想又觉不值。放着最精采的事不干,怎对得住自己。现在万民需要的是一位真主和救星,有志者怎可错过。” 徐子陵苦笑道:“说到底你都是要我相助你。” 寇仲移到他身前,单足跪地,两手抓着他肩膀,眼中射出深刻的感情和炽热的神色,肃容道:“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的才智和气魄,若有你这好兄弟助我,其他人都要退避三舍。” 徐子陵伸手反抓着他的宽肩,沉声道:“说得好!亦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只你一个人,就可将整个天下翻转过来,根本不须我帮忙。” 寇仲颓然松手坐倒沙滩上,叹道:“我怎能看着你离开呢?” 徐子陵探手将他拥紧,低声道:“我们已长大成人,各有各的理想和目标,再不是以前的寇仲和徐子陵。以后你再不用担娘的大仇,放手去做你的事吧!和你分手的一天,就是我动程去刺杀宇文化骨的一日,若不能手刃此獠,我内心永远都不能得到真正的平静。” 卷六 第十一章 送上门来 两人只一个时辰工夫,就将四十多包盐全搬到船上去,想起当年搬了整晚,还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真正感到自己的进步。 天尚未亮,他们便扬帆出海。 寇仲道:“我们试试由大江逆流西行入内陆,如若不行,才再走陆路吧!” 徐子陵皱眉道:“我和你都是操舟的低手,连个普通的船夫都比不上,在大海还没有问题,当然!这只是指风平浪静的情况下而言,若进入河里……” 寇仲笑道:“想那么多干吗?船若在大江沉了,我们就去捞他娘的上来,那时改走陆路也不迟。别忘了我们同是水陆两路的高手。” 徐子陵把他的手放到船舵处,笑道:“该轮到你了,我要入舱睡觉。” 寇仲苦恼道:“早知抓起几个海沙帮的小儿,逼他们驾船,那现在就不用捱苦了。” 徐子陵被战鼓声醒过来,一时还以为在战场上,抢出舱外时,寇仲正谜眼瞧着前方品字形驶来的三艘船,这些船比他们那艘还要尖窄一些,长度则多了丈许,在机动性上占了上风,他们的船载上盐后更不是对手。 己船正朝敌船迎去。 在充沛的阳光下,只见对方甲板上每船站了数十人,人人弯弓搭箭,或持着投石机蓄势待发,又或持着钓竿等锁船的工具,来回奔走,声势汹汹。 船上飘扬着写上“高”字的旗帜。 徐子陵来到寇仲旁,皱眉道:“究是何方神圣?” 寇仲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欣然道:“只听鼓音,便知他们斗志高昂,但看他们行动的散乱无章,更知只是乌合之众,他们定是随处掠夺的海盗,最适合拿来当水手。” 徐子陵失声道:“甚么?” 寇仲道:“一切由我来应付,现在先往舱内躲躲箭矢,待他们登船才显点手段给这些毛贼看看。” “砰!砰!”两声,在钜的牵扯下,两艘贼船左右靠了过来,众贼一拥而上。其中三人扑进舱去,其他查看一包叠一包放在甲板和舱中的盐货。 另一艘贼船则领前航驶,一时间海盗似乎控制了大局。 其中三人该是海盗的头子,立在船尾处指挥众贼的行动。 最高壮的那名大汉目如铜铃,长发披肩,满面胡须,形态颇为威猛,背上交叉挂着两把长约五尺的短缨枪,更添其威势。令人想不到海盗中也有这种人物。 这时他“咦”的一声道:“儿郎进舱这么久了,为何还不见把那两个小子押出来?” 旁边矮瘦的中年汉子露出凝重神色,道:“让我去看看!” 另一边是个壮硕的青年,只比披发大汉矮上寸许,但已比一般人高大,腰上挂着两个铁环,看来是种奇门兵器。道:“我陪二哥去。” 披发大汉点头同意,低声道:“有点邪门,小心点!” 青年大笑道:“我们东海三义甚么风浪未见过。”语毕便与那被称为二哥的矮瘦汉子迳自入舱。 披发大汉目送两人消失在舱口处时,手下来报道:“大爷!甲板堆的全是盐货。” 披发大汉咕哝道:“真倒霉,这些废物除非运往内陆,否则能卖多少钱!不过这艘船倒是上等货色。” 一把声音油然应道:“你们那三艘也不错,大概可让我们狠狠的捞他娘一笔。” 众贼无不骇然失色。 只见寇仲架着二郎腿,大刀横搁膝上,轻松地坐在舱顶边沿处,一对脚悬吊在舱口上方,不经意地摇晃,有种说不出的写意。 他脸上挂着阳光般灿烂的笑容,虎目射出深不可测的神光,环顾众人时,无人不生出给他看进心坎里的可怕感觉。 披发大汉一震道:“你将他们怎样了?” 寇仲好整以瑕道:“你先吩咐手下勿要轻举妄动,本少爷才有兴趣研究应否答你的问题。” 披发大汉当机立断,大喝道:“全部人停手,都到我这边来。” 登船的二十多名海盗忙移往船尾,变成两方对垒,敌我分明之局。 披发大漠显然是重情义的人,双目寒光闪闪,冷然道:“今趟算我们得罪了。只要阁下放人,我们立即掉头就走,决不食言。” 寇仲知对方见他们无声无息的收拾了五个人,已心生怯意,哈哈笑道:“那有这等便宜事,除非你们全体投海,让出三条船来,否则休想有命去见明天的太阳。哼!你们既恃强抢掠,该知道终有这么的一日。” 众贼色变叫骂,人人摆出拚死一战的豪态。 披发大汉一声暴喝道:“给老子住嘴!”缓缓取下背上双枪,沉声道:“这叫敬酒不吃吃罚酒,小子给我报上名来。” 寇仲笑嘻嘻道:“老小子你先说!” 披发大汉呆了一呆,接着莞尔道:“一个小子,一个老小子,这倒公平,听着了,老子就是东海三义之首‘双枪’高占道。” 寇仲捧腹笑道:“幸好你用的兵器特别点,若是用剑,岂非要唤作‘单剑’高占道,这外号定是你自己起的,对吗?” 高占道和众贼尚是首次遇上对阵时仍这么谈笑自若的人,且说的话既滑稽又不无点歪埋,心中都生出奇异感觉。 高占道怒道:“胡说八道,你既不肯罢休,就唤你的同伙出来,大家一决高下。”暗中却打手势给旁边的手下,只要藏在舱内的另一敌人出来后,立即动手救人。 这正是寇仲的高明处,扣起了对方五个人,否则高占道若逃返贼船,再施远距离攻击,他们的船保证要完蛋。 寇仲倏地平静下来,虎目灼灼神光,紧盯着高占道,淡淡道:“要收拾你们这些小贼,那用得到我兄弟出手。高占道你若还有点贼胆,就和我单打独斗,只要能捱过十招,本少爷立即放人。” 斑占怒喝道:“闭嘴!我高占道岂容你左一句小贼右一句小贼的乱叫,也不甚么十招之数,就让我们手底下见个真章吧。” 寇仲冷若冰霜地寒声道:“你们登船抢掠,不是贼是甚么?恃强凌弱,只敢向没有抵抗力的渔民百姓下手,不是小贼又是那码子的东西?” 高占道旁的手下反口骂道:“你不也是贼吗?偷运私盐算甚么正经勾当?” 寇仲然哑然失笑道:“有甚么不正经的,西北需盐,我等不辞劳苦,万水千山将盐运去,明卖明买,双方心甘情愿,岂不胜于夺人血汗辛苦赚回来的钱货吗?” 众贼都哑口无言。 寇仲慷慨激昂道:“男儿立身于世,至紧要立志远大,放眼天下。老子赚了这笔钱后,就用来招兵买马,转战天下,成万世不朽的大业,你这群只懂左抢右夺的小贼怎能明白。” 高占道嗤之以鼻,大步走过来,喝道:“废话!让老子秤秤你有多少斤两。” 众贼爆出一阵采声时,寇仲已弹了起来,凌空下扑,手中长刀若迅雷激电般照脸往高占道劈去。 高占道哪想得到他悍勇至此,说打就打,一上来就是雷霆万钧之势,惟有咬牙借双枪交叉之力,硬架这凌厉无匹的一刀。 要知即管是一流高手,若要功力发挥达至巅峰状态,必须酝酿加上热身,才能在某一刹那把内劲毫无保留释放出来。 像寇仲这种完全没有经过这过程,便发挥出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立使众贼瞠目结舌,震骇无伦。 “噗!”的一声沉响,高占道跄踉连退七步,这才收止退势,脸色苍白如死。 寇仲却是心中暗赞,知此人比他俩兄弟高明多了,竟能挡着自己蓄满势子的一击。 众贼都看出头子不妥,纷纷拦在高占道身前,却没有人敢趋前动手。 寇仲横刀而立,自有一般豪迈不羁的动人姿动,曲指弹在刀锋处,发出一声馀音袅袅的清吟。微笑道:“既能挡我一刀,今赵的事就此作罢。” 高占道这时才驱走寇仲侵入体内的寒气,骇然道:“阁下高姓大名?” 寇仲淡淡道:“我叫寇仲,我的兄弟叫徐子陵,你们未听过绝不出奇。” 众贼一起动容。 高占道恍然道:“怎会没听过?你们刚烧了海沙帮的十多条船,连李密都奈何不了你们。” 寇仲大乐道:“你们的消息倒灵通,是否在登岸逛窑子时听回来的呢?” 众贼愕然,另一人道:“寇爷怎会连这些都可猜到?” 寇仲战意全消,见众贼都对他露出倾慕崇拜的神色,哈哈笑道:“让我们来作个交易,我们放回你们五位兄弟,你们就负责弄一席丰富的酒菜来给我两兄弟享用,此后各走各路,如何?” 高占道收起双枪,欣然道:“像寇爷这种天生的英雄人物,我高占道仍是生平第一趟遇上。寇爷肯不怪我们鲁莽,我们当然是恭敬不如从命了。哈!真痛快!” 原来这群海盗,本是隋兵。大业七年二月,炀帝下诏讨伐高丽,他们被徵调到涿县,随大军往高丽首府平壤进发。是次征伐先胜后败,隋军士气低落,又军粮不继。 高占道那支三十多万人的大军,中伏大败,能回辽东者只有二千七百多人。 第一趟征高丽失败,人力物力损失惨重,理应休养生息,岂知杨广又在大业九年发动第二次远征高丽。礼部尚书杨玄感便趁杨广远征在外,而百姓对兵役、徭役深恶痛绝,天下思乱,遂起兵叛变,高占道等就在此时叛隋追随杨玄感作反。 后杨玄感兵败身死,高占道等逃返昆陵,岂知家族早受牵连尽被斩首,只好逃往海上为盗。 那矮瘦汉子叫牛奉义,年轻的叫查杰,两人不但武功颇佳,还读过书上过学堂,所以与高占道同被推为首领。 整个海盗集团人数由原本的五十二人,增至现今的二百二十八人。今趟出海的只有二百零八人,其他则留在常熟的巢穴处。 四艘船组成船队,沿岸北行。 天色渐暗,船上却是灯火通明。 在寇徐两人的船上摆开一桌酒席,徐子陵、寇仲、高占道、牛奉义、查杰和几名头目围桌而坐,把酒言欢,乐也融融。 至于操舟之责,自是交由小贼们去执行。 徐子陵听到他们的身世,知是官逼民反下才当起海盗,恶感稍减。更见这几人都是血性汉子,便道:“高兄你们这样下去,终不是办法,可有想过改邪归正?” 牛奉义苦笑道:“现在天下四分五裂,何处才是安居乐业之所。现我们聚众成党,等闲谁都不敢来惹我们,风光得很,就算我们想收手,下面那班兄弟都不肯答应呢。” 查杰正容道:“我们只是被迫落草,所以除非迫不得已,否则绝不会胡乱杀人,抢起来亦留有分寸,绝不对穷苦渔民下手,徐爷不信可一问这附近的人,就知我们‘东海帮’的行事作风。” 另一头目魏元道:“初时我们见两位爷儿打着海沙帮的旗帜,还以为是海沙帮为沈法兴运货的肥羊。” 高占道忽插入向正大碗酒大块肉吃个不亦乐乎的寇仲道:“寇爷刚才提及有志争雄天下,不知心中有何大计呢?” 徐子陵狠狠瞪了寇仲一眼,只有他才明白寇仲超卓的御人手段,刚才他施展了浑身解数,将东海帮的群盗操控于股掌之上,忽软忽硬,把他们慑得贴贴服服。最厉害处是故意撩起对方的雄心,又摆出毫不在乎的样子,让人心甘情愿地来求他。 寇仲将中酒一饮而尽,放下酒,以袖拭了嘴角的酒渍,眼中神光电射扫了众人一眼,才淡淡道:“告诉我,现在谁是最有机会及资格得天下的人?” 高占道毫不犹豫道:“自然是……嘿!我只是以事论事。若论声威,当然以李密居首。” 寇仲微笑道:“他只是表面风光。最大的问题是东都城高墙厚,又集中了旧隋精锐的部队,兼之由文韬武略均有两下子的王世充率领,李密以前攻不下洛阳,现在更攻不下洛阳,一个不小心还要吃败仗呢。” 查杰不解道:“据传密公精通史学,熟赞《史记》《汉书》,又精于兵法,这可从他屡战屡胜证实此事。且最厉害是他懂得收买人心,若他不能得天下,谁人有此资格。” 寇仲成竹在胸道:“别忘了还有窦建德在东北方牵制着李密。何况李密这家伙千不该万不该,做了一件最不做的事。” 牛奉义愕然道:“甚么事?” 徐子陵心知寇仲要说甚么,暗忖以寇仲的才智魅力,要打动这三人实是易如反掌。寇仲好整以暇道:“就是杀了大龙头翟让,便以前跟随翟让的旧将人人不满和自危,瓦岗军再非以前团结一致的瓦岗军了。” 高占道不解道:“可是现在万众归心,天下群雄纷纷往荥阳依附密公,图成大业,实力该是有增无减。” 寇仲哈哈笑道:“这恰好做成两个大问题,首先是旧人怕给新人排挤,更添上曾与翟让关系密切的一众将领的疑虑;其次本是精锐的瓦岗军会因此变得良莠不齐,其中更说不定渗进了各方派去的奸细。哼!人说李密如何才具超卓,照我看只不过尔尔,若我是他,只会软禁翟让,让他做个有名无实的傀儡首领。” 高占道数人交换了个眼色,均露出惊异之容。徐子陵则心中暗叹,知寇仲争雄天下之意,已是离弦之箭,不会回头,李密等势将多个可怕的劲敌。而收拾高占道这群海盗,只是他的开始。 卷六 第十二章 羽翼初成 繁星满天,覆盖着大海上徐徐而行,由四艘风帆组成的船队。 众人再敬一后,高占道虚心问道:“然则寇爷以为谁最有资格问鼎皇帝宝座呢?” 寇仲向徐子陵道:“不若由徐爷你来说罢。” 徐子陵摇头道:“还是我们寇爷说得比较生动,我也很想听寇爷的高论呢。” 寇仲哂道:“你这小子最会损我。” 迎上众人热切的目光,一字一字地缓缓道:“谁能夺得关中,谁就可以成为新朝的帝君。” 接着悠然神往道:“欲得天下而不懂天时、地理、人和这三宗事者,犹如瞎子骑马,夜临深渊。长安位于关中平原,地当渭河之南,秦岭之北,沃野千里,群山环抱。自古以来就是交通和军事要地,周、秦、汉均以此为都,不断修建扩充。现今的长安再经杨坚兴建新城,不但其规模乃天下之冠,又开广通渠引渭水东流至潼关入黄河。以交通论,洛阳或者犹胜三分。但若以军事形势论,则瞪乎其后。当年秦始皇之能一统六合,扫灭群雄,原因就在‘地沃人富,有险可守’这八个大字。” 牛奉义拍台叹道:“给寇爷提醒,奉义才联想到今天情况,恰与当时战国形势相仿,历史不断重演,此实为最佳例子。” 寇仲叹道:“现今的情况,比战国诸雄争霸,实还要乱上百千倍。” 众人都点头头同意。 高占道问道:“那岂非李阀最有机会似秦始皇般成为天下霸主吗?” 寇仲瞥了徐子陵一眼,淡淡道:“若没有我寇仲,事实必是如此。” 高占道等这时对寇仲的见地已佩服得五体投地,忙问其故。 寇仲精神一振道:“李阀有三大难题,不易解决;首先就是世为隋官,而百姓对隋已深恶痛绝,凡与隋室有关的人或物,都难以接受。其次李氏乃著名门阀,际此人心思变之时,此反成其负担。其三就是世子是李建成而非李世民,我寇仲敢以项上人头作赌担保,将来必出乱子。” 牛奉义同意道:“寇爷果有明见,李建成武功虽胜乃父,号称李阀第一高手,但却不像李世民般得人拥戴,声望差上许多,他现在当上唐世子,确大有问题。” 寇仲双目射出令人心寒的的烈芒,语调却出奇的平静,再一字一字缓缓道:“李阀现在只是勉强站稳阵脚,心腹之患就是占据了西秦的李轨和薛举两支大军,所谓‘西秦定则关中安,西秦乱则关中乱’,且秦凉处于陇山山脉以西之高台地,虎视关中一带,故李阀一天未平西秦,仍未算真得长安,更无力东取洛阳,平定天下。” 接着一掌拍在台上,震得汤肴飞溅,碗碟摇晃,肃容道:“谁能驱走李阀,据占关中,谁就可称雄天下。” 查杰搔头道:“可是听说李阀在攻入关中途中,大量吸取当地降军,又广徵壮丁,兵力直逼三十万,加上有城防之险,要攻下长安谈何容易,薛举不是刚吃了大亏吗?” 寇仲挨到椅背处,伸了个懒腰道:“兵贵精而不贵多,否则高丽早给杨广亡了。别忘了我还拥有‘杨公宝库’!” 高占道等立时动容。 徐子陵想起傅君绰,心中顿觉一阵不舒服,起身道:“请恕在下失陪,我要入舱做晚课。” 迳自去了。寇仲默然不语,虎目却闪过黯然之色。 徐子陵静立舱窗之前,默默仰观海上明月。 寇仲悄悄推门而入,来到他身后,轻声道:“你不欢喜我去动‘杨公宝库’吗?” 徐子陵摇头道:“不!我绝没有这个意思,娘既告诉我们宝藏所在,自有让我们取宝之意。我只是怕你夸下海口,异日却找不到宝藏,兑现不了诺言罢了。” 寇仲道:“所以我才想你相助,一世人两兄弟,你怎都要助我找到宝藏,才可离开。” 徐子陵转过身来,迎上寇仲炽热的眼神,种种往事闪过心头,心中一软道:“你究竟有甚么计划呢?” 寇仲大喜道:“高占道那些小子这几年来囤积大批兵器、船只和财富,只要我们将他们好好训练,就可成为我们的子弟兵,有了他们作班底,我们就精心策划一场运盐表演,既可杀杀李密的威风,又可便我们声名更响,并沿途招兵买马,广结天下豪杰,而我们最厉害处,就是不占地,不称王,直至得到关中才冒头争霸。嘿!你看怎么样?” 徐子陵苦笑道:“不要说得那么远好吗?我至多只能助你寻得‘杨公宝库’,就要抽身离去。” 寇仲一把拥住他道:“那已足够了。真是我的好兄弟,我们组的就叫双龙帮。无孔不入地渗透到所有的起义军中,先掌握情报,又不断收买人心,一旦举事,何人是我们对手。” 徐子陵皱眉道:“高占道等当惯海盗,肯听你的命令吗?” 寇仲放开他,哈哈一笑,又压低声音道:“他们刚才已向我叩过头敬过酒,称我作帮主。现在我们就到他们的贼巢去,掌握了他们的实力,加以编组训练后,立即可以上路。” 接着一拍胸膛道:“信任我吧!我寇仲定会训练出一支举世无匹的精兵,打得李密、老爹、宇文化骨等只懂喊娘。噢!不过你也要助我练兵才成。” 徐子陵叹道:“早知你会打蛇随棍上。但得到宝藏后,你绝不能再使手段令我留下。” 寇仲伸出大手道:“一言为定!” 徐子陵亦伸手与他紧紧相握。 看寇仲虎目射出异芒,徐子陵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感觉;隐隐感到在这乱世中,在此一刻,崛起了个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一代雄霸。 双龙帮在江湖的知感外悄悄成立。 寇仲显示出他过人的手段,把二百多个横行霸道惯的海盗收伏得贴贴服服,人人惟他马首是瞻。 只费了一晚时间,他就把李靖的“血战十式”,屠叔方的“截脉法”,加上自己领悟出来的武功,融汇变化出一套“神龙八击”,传与高占道、牛奉义、查杰三人,再由他们转授其他帮众。 他更一手拟出双龙帮既简单又严密的组织和结构,大概是采双帮主制,徐子陵当然不会管事,实际上一切权力尽在他手中。帮主以下则设军师一位,护帮四人,然后是内三堂堂主,分别掌管内政、财政和训练,由高占道、牛奉义和查杰三人担任。 外三堂则负责战斗、情报和粮草。 每堂设正副堂主一名,各有所司。 除内三堂三位正堂主外,其他因未有人选,仍是虚位待贤。 在常熟的水寨里,寇仲日夜忙个不了,他亲自起草拟定的帮规,写了出来后,高占道等认为一个字都改不了,对他更是佩服。 徐子陵则被他逼着去训练部下,徐子陵的平易近人,大得人心,兼之人人见他那对手比任何兵器都厉害,更是倾佩之极,故士气昂扬,一点不因他年轻而生出轻视之心。 这样子过了两个月,有一天当徐子陵和寇仲研究战阵变化时,高占道来报,有大批附近的江湖中人闻得风声和仰慕他两人想来加盟聚义。 寇仲沉吟半晌,道:“全部给我婉言拒绝,现在我们内部未稳,很多事尚未上得轨道,陡然扩展,只会落得惨淡收场。” 高占道领命去了。 寇仲哈哈笑道:“小陵!我们打场胜仗就可以起行了。” 徐子陵点头道:“风声已,此批人定是沈法兴派来的奸细,见我们不中计,这两天将会遣人来攻,就让我们去探听敌情,回来后再向帮主报告。” 寇仲捧腹笑道:“小子不要耍我了,甚么帮主呢?你不也是吗?帮主或皇帝只是让别人有个称呼,在我们兄弟间哪有这回事。” 徐子陵哈哈一笑,迳自去了。 那晚徐子陵回来后,几个双龙帮的最高领袖聚在大堂内密议。 徐子陵道:“果然不出寇帮主所料,沈法兴调来一支约二千人的军队,伏在我寨东南方的一处密林中,离我们只有两天路程。” 高占道等这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但见寇仲和徐子陵都成竹在胸的样子,倒兴奋起来,一时磨拳擦掌,战意高昂。 寇仲道:“今赵我们要打一场漂亮的仗,不求尽歼敌人,只望能给与迎头重创,斩其主帅。然后我们化整为零,进行早先拟定的大计。” 牛奉义道:“计将安出?” 寇仲道:“假若我估计不错,海沙帮今趟亦必趁机报复前仇,所以敌人不来则已,否则必是水陆夹攻,希望一举将我们杀个一干二净。” 转向徐子陵道:“韩盖天就交给你了。” 徐子陵微微一笑道:“那我就独自潜上海沙帮的旗舰,当一趟海上刺客好了。” 查杰佩服道:“帮主一到此地,就下令我们加强防御,当时我们还认为是多此一举,到现在始知帮主实有先见之明。” 寇仲笑而不语,心想若老子没有点本领,何能驾驭你这班大贼。 三天后,这晚月黑风高,众人都心知肚明,敌人来攻的时候到了。 夜幕低垂时,双龙帮的七艘战船,全部悄悄离开,而寇仲则自领百人,伏在水寨外山野的十多个地堡处,静候敌人大驾光临。 到了初更时分,五十多艘大小战船出现在水寨对开的海面,放下快艇,从海面展开强攻。 同一时间,陆上漫山遍野燃起数百支火把,以千计的敌人朝山寨杀来。 这批由陆路进攻的敌人以马兵为主,步兵为副,声势浩大。 岂知尚未抵寨门,战马不是掉进插满尖刺的陷马坑,就是给植在地上的尖刺弄得战马断足并溅血倒地,一时乱成一团。 此时近五百艘载满人的快艇,刚驶至水寨外围的木栅处,蓦地不知由哪里射来几十支火箭,整个附近的海面和木寨对开的十多所木构房子迅速起火,不片晌便把来犯的敌人陷进火海里去。 到此海沙帮和沈法兴的联军方知中计,急忙吹响撤退警号。 寇仲又领人在暗中施放冷箭,同时遣人四处放火,就在他截断敌人后路时,徐子陵刚爬上韩盖天的五桅旗舰上。 从船沿探头出来,只见高踞舱顶看台上的韩盖天正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不断发出指令,旁边的手下人人则吓得噤若寒蝉,而其他手下却在船上来回奔走,把船往后撤退。 寇仲这招厉害处,就是教敌人根本没有攻击的目标。 徐子陵取出备好的石子,突然跃上甲板,再腾身跃往看台,手上连珠弹发,挂在船桅各处的风灯纷纷破裂熄灭,当他落在看台时,整个舱面已陷进黑暗中。 韩盖天连兵器都来不及取出,徐子陵已当胸一拳击至。 左边的“胖刺客”尤贵、“闯将”凌志高骇然出手截击。 “蓬!” 韩盖天不块一帮之主,双掌交叉,硬封了徐子陵这一拳。 灼热劲气,蓦地化作千万缕柔丝,在完全违反韩盖天的意愿下,侵进他的经脉去。 韩盖天难过得差点要吐血,忙退后运功化解,好让手下缠上这可怕的独行刺客。 岂知徐子陵只晃了一晃,便翻腾而起,到了韩盖天头顶处,双脚闪电连环踢他脸门,尤贵和凌志高迎向他的兵器全部落空。 其他人虽扑了过来,由于徐子陵身法快如鬼魅,加上船上又暗难视物,一时都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插手迎敌,有力难施。 “嗤嗤嗤!” 美人鱼游秋雁移到一旁,扬手连续向凌空的徐子陵发出了三支由秀发拔出来的银簪。 “砰砰!” 韩盖天猛提一口真气,压下翻腾不休的血脉,运掌勉强挡了徐子陵疾如风轮转动的六脚。 韩盖天惨哼一声,跄踉跌倒,嘴角终渗出血丝,领教到长生诀先天真气的可怕处。 徐子陵奇迹地再往前移,以毫厘之差避过了游秋雁的暗器,后发先至,落到韩盖天的背后。 韩盖天魂飞魄散,知道此乃生死关头,只能靠自己保住小命,转身发掌,攻向徐子陵。 徐子陵猛地急旋,刹那间攻出了五掌四脚,还配以肩击肘撞,使人感到他身体任何一个部分,都可成为可怕的武器。 气劲交击之声不绝于耳。 两人乍合倏分。 徐子陵一个空翻,跃离望台,再单足点在船栏处,然后投入茫茫大海中,消没不见。 众人扑到韩盖天处,只见他捧看胸口,全赖游秋雁扶着,才没有倒在地上。 只见韩盖天脸如金纸,颤声道:“立即撤退,我内伤极重,这还是对方手下留情,此事就此作罢。” 众人都愕然无语。 谁想得到只隔了区区两个月,徐子陵又厉害了这么多呢? 是役沈法兴和海沙帮的联军大败而回,折损了过千人,却连敌人的影子都摸不到。 天明时,七艘战船载着以寇仲和徐子陵为首的双龙帮,悄悄由已烧成焦炭的水寨旁一处隐蔽码头开出,驶往大海去。 双龙帮众人人兴高采烈,对寇徐两人更视为天神。 寇仲知自己已建立起威信,到入黑时,把高占道三人召到身前来,吩咐道:“我们就在此处分手,你们潜往指定地点,招兵买马,进行我们拟好的大计。我则和徐子陵只带四人,运盐往关中去,切记不要冒险急进,更不要露和我们的关系。” 三人领命,各自回到自己的船去。 寇仲走到船尾,站在正负手欣赏海上风光的徐子陵旁,叹道:“我们的大业终于展开了,当日离开扬州时,可曾想过有今朝此日。” 徐子陵淡淡道:“若素姐没有出事,我们该可很快见到她。” 寇仲有点尴尬道:“我也很挂念素姐,我们是在隆冬分手的,现在已是春末,不知不觉已差不多五个月了。” 他们的风帆转了个方向,逐渐远离船队,朝西北驶去。 船上只留下四个水手和那批私盐。 这四人分别叫段玉成、包志复、麻贵和石介,年纪在二十至二十四五间,是寇仲亲自挑选出来,加以特别训练,都是天分特高者。 徐子陵深深望了寇仲一眼,道:“今赵运盐之行,会使我们结下很多仇家,你有没有考虑过那后果呢?” 寇仲微笑道:“但也会使我们交到很多朋友。兄弟!生命就是如此,有朋友也会有敌人,这可视为我们修练的一个重要旅程,只要我们死不了,当盐安然运抵关中时,我们就成了天下无敌的高手了!” 明月从海平升起,照亮了整个海空相连,既神秘又美丽的天地。 卷七 第一章 长江二君 盐船离开大海,逆流驶入长江。 “咯!咯!咯!” 随着叩门声,徐子陵的声音在房内响起道:“进来吧!” 寇仲推门而入,见徐子陵盘膝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笑道:“你这小子真勤力。” 徐子陵淡淡道:“我有很不祥的预感,今晚定会有麻烦的。” 寇仲在他对面坐下,点头道:“我此来正是要告诉你,我们给敌人缀上了,两艘船正吊着我们的尾巴,真想掉头去杀他个痛快。” 徐子陵微笑道:“斗力只是下下之策,你有甚么鬼主意呢?” 寇仲摇头晃脑地叹道:“知我寇仲者,莫若徐子陵。我们总不能坐在船上任人来寻晦气。若有等无耻之徒,无胆动手却有胆烧船凿船,那我们的这批盐货就危乎哉。” 徐子陵道:“寇帮主更要为段玉成那四个小子着想,否则以后所有担担抬抬的粗活,都要劳动寇帮主的贵手了。” 寇仲苦笑道:“算我求求你吧!不要再用这种充满讽刺的语气来耍我好吗?我当然有为他们设想。身为帮主,若不爱护下面的人,谁肯给你卖命呢?” 徐子陵亦感到自己的语气有些过分,歉然道:“算我不对吧!你可想到甚么妙计呢?” 寇仲舒服地挨坐在椅背处,伸直一对长腿,道:“入黑后,我们先大演戏法,甩掉后面那两条船。” 徐子陵笑道:“你不是想凿沉人家的船吧?” 寇仲苦恼地道:“又给你猜中了。论水底功夫,谁及得上我们。现在那几个小子已在做着准备工作。待会我们会从舱尾放出大量浓烟,干扰敌人的视线,然后我们乘机下水,一人服侍对方一艘船。今趟用的是专凿船板的工具,凭我们扬州双龙的绝世神功,两三下子就可……咦?” 急骤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短小精干的包志复在门外气急败坏地嚷道:“两位帮主大事不好,敌人赶上来了。” 后方两艘三桅帆,追至只有四十丈许的距离,还愈来愈近,显然速度要比他们的船优胜。 目下置身的河道水深流急,两边危崖耸立,处处都是险滩礁石,非常险峻,可知敌人拣上这段水道始发动攻势,乃是早有预谋。 这晚月色极佳,湍流反映星月辉光,仿如千万条颤动的银蛇,诡迷异常。 徐子陵和寇仲两人卓立在船尾处,功聚双目,见对方两艘船上的看台分别站着十多人,亦在对他们指点着。 当两人目光落到敌船甲板处时,不由倒抽口凉气,原来每船少说也各有百名以上的箭手,还备有投石机。 这场仗如何能打? 寇仲双目闪过冰寒的杀机,沉声道:“这两艘船不知是何方神圣呢?” 修长英俊的段玉成负责掌舵,闻言叫道:“该是大江会的战船,他们擅长的好戏就是能在转弯时加速,其他的舵手都办不到。” 大江会乃八帮十会之一,在江湖上声名早着,绝非易与之辈。正副帮主是“龙君”裴岳和“虎君”裴炎两昆仲,出名心狠手辣。早在扬州时,两人已听过他们的恶名,想不到甫入长江,便遇上这些凶人。 寇仲撞了徐子陵一把,喃喃道:“他奶奶的娘,打是明打不过,今趟怎办才好?” 自出发以来,他们虽有想过必会遇有敌人来犯,但却只想到是三五成群的小丑或一两个想讨好李密的高手,那想到会是这种大阵仗。 敌人根本不与他们短兵相接的机会。 徐子陵淡淡道:“弃船!” 寇仲瞪着追至二十多丈内的敌船,愕然道:“那么这批盐货岂非要完蛋?” 徐子陵奇道:“仲少为何你的脑筋变得这么迟钝?弃船的只是我们两人,君不见敌方人人配备水刺水靠,正是要待击沉我们的船后动手在水底擒人。那我们何不就先一步跳江,免得敌人浪费矢石和脂油。” 寇仲一拍额头,运功朝敌船大喝道:“裴岳、裴炎,你这一蛇一猫是否在撒野或撒尿?” 一声冷哼,自敌船传来。 两人都是心中懔然,对方哼声嘹亮而不尖亢,显然功力深厚,不是好惹的人。 若再加上尚有其他高手和二百多名深黯水性的战士,配合罗网弩箭,他们被擒的机会绝对不少。 一把暗哑沉闷的声音从左边的敌船传过来道:“你两人定是活得不耐烦了,死到临头,还敢出口伤人,聪明点就立即停船,你当我们大江会像海沙帮那么好相与吗?” 两人运足目力,见此人身材魁梧,秃顶宽脸,下颔厚实,身穿黑袍,颇有气概,只是四十出头的年纪。 但真正吸引两人注意的却是秃顶大汉左旁一个二十多岁的紫衣青年。此子修长壮实,鼻梁高挺平正,本来模样不错,可惜眼睛却生得异常窄小,与整个外观有硬凑在一起的极不相称,使人看来很不舒服。 他们留心上他的原因,皆因此人细眼内的眸珠异芒闪烁,可知其内功之精湛比之发话者更要胜上一筹,肯定是强顽的敌手。 此时满脸痘皮的麻贵来到两人身后报告道:“可以随时放烟幕了!” 寇仲大喜,道:“看我手势!”麻贵领命去了。 徐子陵为分对方心神,哈哈笑道:“停了船大家亲热亲热也无不可,只不知说话的是大江会哪位当家呢?” 秃顶大汉冷喝道:“本人裴炎,识相的就立刻降帆停船,否则我等立即进攻,那时莫怪我大江会不留情脸。” 紫衣青年发出一阵尖细的笑声,接着道:“寇兄和徐兄现在非常值钱,否则怎使得动裴二当家穷十日十夜来追蹑你们。不过我们可不像其他人般要拿你们去送礼,而只是希望与两位合作,共创大业。”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这才明白对方是冲着‘杨公宝库’而来。 寇仲见对方又接近了多丈,大喝道:“阁下何人!” 裴炎代答道:“你们真是有眼无珠,连长白第一高手王薄鲍的独生公子‘雷霆刀’王魁介公子都不认识,还学甚么出来行走江湖?” 寇仲作个大讶状道:“毕玄和宁道奇认识王公子吗?那岂非他们也不用在江湖混了。” 裴炎原意只在推捧王魁介,闻言登时语塞。 王魁介更是十分尴尬。 寇仲知对方会老羞成怒,忙发出施放烟幕的指令。 果然敌船一通鼓响,人人弯弓搭箭,准备再接近少许,立即发射。 轧轧连声,十多块尺许见方的石头,先一步从投石机弹出,向他们凌空投至。 同一时间,他们尾舱近江水处张开了四个小窗,四股黑烟,喷发而出。 寇仲和徐子陵立即腾跃而起,拳脚齐施,把有机会击中船身的石头以巧劲卸飞。 敌船仍未有机会作第二轮投掷石块时,浓烟已顺着风势把他们罩在烟内。 浓烟不断由包志复和石介两人以鼓风机送出,转眼后方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烟雾。 在甲板上的麻贵、段玉成和寇仲、徐子陵四人终是年青人心性,怪叫欢呼,好不兴奋。 蓦地风声疾响,一人破烟而来,大鸟般向寇、徐两人似巨鹰攫兔的气势带着一团刀光扑至。 寇仲夷然不惧,大喝道:“来得好!” 闪电掣出长刀,化作寒芒,“叮”一声劈在对方护身的刀光处。 那人与寇仲硬拚一刀,骇然发觉寇仲这一刀不但挟带着一股奇寒无比的真气,把自己贯满宝刀的气劲全数迫回来,而且暗含后着,封死了自己的刀势,大吃一惊下,借力弹起,凌空一个翻身,朝舱顶的望台落去。 寇仲亦给对手震得气血翻腾,暗惊对方的厉害时,徐子陵已如怒鹰腾空,早一步截着这可怕的敌手,在空中交换了数招。 徐子陵的武器就是他的身体。 除了手脚并用,更没有哪一部分是不可作攻击用途的。 那人显是从未遇上过这种打法,一连三刀都给除子陵以手刀劈开,登时后劲不继,改变方向,往船侧翻去。 徐子陵亦感力竭,安然降到望台处。 这才看清楚此子正是王薄之子王魁介。 寇仲早闪到敌人落点之下横刀守候,大笑道:“今趟才真是来得好!” 王魁介心中叫苦,见到寇仲在下方严阵以待,而自己仍未能把徐子陵凭手刀入侵的气劲完全消化,这样骤降下去实和自杀没有甚么分别。 “嗤!” 一枝劲箭不知从那里射出,朝他背项疾袭。 王魁介也或是了得,猛一提气,奇迹地住上升起尺许,避过劲箭,一个翻身,越过寇仲,投往江水里。 麻贵提着大弓扑往船沿,狠狠朝王魁介入水处再射一箭。 这时船后的江面全给笼罩在黑烟里,寇仲松了一口气。 徐子陵跃落他身旁道:“这家伙的刀法很凌厉,我差点还看了道儿。” 寇仲点头道:“他的轻功也很不错。” 徐子陵凝望后方的黑雾,沉声道:“若是在公平情况下单打独斗,你有取胜把握吗?” 寇仲苦笑道:“最多是五五之数。” 两人都感心情沉重,再非起程时的信心十足了。 未来的一段日子,绝不容易应付过去。 朝日初升,标志新一天的来临。 盐船避进长江一道支流去,泊在河弯的树木茂密处。 连夜赶程下,段玉成四人均需好休息。寇仲和徐子陵两人负起放哨之责。 徐子陵见寇仲找来个小尖凿,正努力在剑身上雕凿着,蹲到他身旁道:“你在干甚么?” 寇仲得意洋洋道:“我要为我的宝刀正名。”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若这把刀也算宝刀,天下的刀除了特别的劣货外,全都可算宝刀了。” 寇仲肃容道:“正是这样方能显出我寇仲的威风,本是平凡的刀,却因我而成天下名器,就让我以此刀打遍天下,哈!” 徐子陵坐到甲板上,挨在船栏处,深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看着天空飞过的一群鸟儿,伸了个懒腰道:“你在凿上甚么鬼名字?” 寇仲老脸微红,轻轻道:“井中月!” 徐子陵先是愕然,接着忍俊不住地莞尔道:“好小子!竟敢独享了这好名字。” 寇仲赔笑道:“你将就点吧!一世人两兄弟,哪计较得这么多呢?” 徐子陵沉吟片晌,道:“段玉成这四个小子天分都不错,我查探过他们的经脉后,各为他们设计了一套运功行气的方法,异日如若有成,将会成为你的绝大臂助。” 寇仲感激道:“幸好你有这种闲情,现在我终日都在思量日后的行事,根本没时间做这种水磨般的功夫。” 徐子陵道:“论才智,他们中以段玉成居首。但若论武功,将来必数包志复最有成就。尤其是此人悍勇无伦,斗心坚毅,最适合练习像李大哥那种硬桥硬马的刀法。” 寇仲点头表示同意,道:“石介长于轻巧的功夫,待我传他一套从游鱼领悟出来的身法刀法,保证他将来成就可不下于其他人。” 徐子陵道:“麻贵最擅长箭法暗器,只是内功差劲,若能弥补这方面的不足,成就亦是不可限量。” 两人这番对话,若落在像毕玄、宁道奇这些大宗师耳内,必会惊讶得合不拢嘴来。原因不单在他们高明独到的眼力,更因他们可量材施教,配制出适合的内功心法,显示两人已到达成宗立派的境界。 他们的奇异武功,先后受傅君绰和长生诀的启发,再加上李靖的血战十式、美人儿帮主的鸟渡术和屠叔方的截脉法,到此时均各自确立了自己的完整体系,自成一格。 正因他们没受成法规限,全凭己身的努力和摸索,故才能更灵活变化,自出杼机。 寇仲忽地满怀感触道:“听你的口气,像是随时要离开我的样子,唉!没有了你,我会很不习惯的。” 徐子陵微笑道:“大丈夫最重要守言诺,你仲少既答应了找到‘杨公宝库’后,就任我自由自在,所以绝不能随便反悔。” 寇仲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此时摇橹声响传来,一队五艘串成的渔船,在离河弯不远处驶过,一派安静宁逸的模样,使人无法联想到此时的天下正四分五裂,战事连绵。 徐子陵道:“今晚我们是否要硬闯江都李子通那一关呢?” 寇仲沉吟道:“李子通总不能把大江封闭,所以该只是派出战船检查往来的船只,只要时间掌握得好,我们绝对有闯关的机会。” 徐子陵正要说话,心中警兆忽现。 寇仲亦有感应,和他一起朝岸上瞧去。岸上杳无人影。 两人交换了个眼色,都生出异样的感觉。 若只是一人生出感应,还可委诸于一时的错觉。但现在的情况却是邪门得紧。 谁能掩至他们感觉的范围内,又能早一步避开呢? 黄昏时分,盐船开离河湾隐蔽处。 这批要运往关中的私监,已非关乎收益的问题,而是代表两人一个心愿,更可以视为他们武道上的严厉修行,假设能顺利完成,就是可以事实证明了他们有抵抗任何敌人的能耐。 卷七 第二章 盐船惊变 盐船转入长江不久,天气转坏,细雨绵绵。 由于段玉成四人负起操舟之责,徐子陵亲自下厨造饭,他和寇仲曾做过厨子,自是驾轻就熟。 寇仲在甲板上巡视了几回,不知如何,总觉有种给人在暗中窥视的感觉。偏是江上全没船只,两岸亦毫无人踪。 吩咐了麻贵等提高警觉后,他到舱尾的厨房找着徐子陵。 菜已弄得七七八八,徐子陵见寇仲来看他,皱眉道:“我又有很不祥的感觉了,不时心惊肉跳,总不能平静下来。” 寇仲倾神向四周聆听好一会后,才凑到他耳边道:“我怀疑有敌人潜到了船上,说不定就是杨虚彦那家伙,还记得我们今早已感到有异,只是没看到人影吗?” 徐子陵点头同意,杨虚彦被称为“影子刺客”,精于潜踪匿迹之术,来去无影无踪,亦只有他才有这种本领。 寇仲续道:“若单打独斗,我们谁都不是他的对手,但联起手来或会有一拚之力,所以由现在开始,我们绝对不可分开。” 徐子陵双目透出坚定的神色,摇头道:“若是这样,我们势将永成不了独当一面的高手。” 寇仲一怔道:“都是你说得对,既是如此,不若我们先发制人,设法逼他出来决一生死。唉!这小子如今不知成了那一方面的人,昏君都死了,这小子还不退休干吗?” 徐子陵不满道:“只听你最后那三句,就知你仍是胆怯心虚,娘不是教过我们要‘置之死地而后生’吗?只有忘了生死,才能把自己的功力发挥尽致,像你那样未打先怯,必败无疑。” 寇仲硬撑道:“别忘了杨虚彦那小子连老爹都敢刺杀。我们的武功若练多几年,或可以和老爹比比,现在却仍是不行。” 徐子陵叹了一口气道:“坦白说,我也心怯得要命。但这正是我们今趟运盐之旅的目的,就是要把自己置于死地中,再全力求生,进行武道上最严厉的修行,明白吗?” 寇仲深吸一口气,拍拍胸口道:“好吧!我听你的话,大家都小心点!” 说完掉头走了。 徐子陵弄妥最后一道佐饭酱菜后,正要把饭捧出去,一声似是女人的叹息幽幽响起,似是来自入门处。 徐子陵大吃一惊。 以他现在的修为,谁人能来到如许近处,仍可瞒过他通灵的感官? 猛地回头时,灯火倏灭。 同一时间,两耳贯满凄厉鬼啸声,似是忽由阳间堕往阴间去了。 徐子陵凝然不动,收摄心神,功聚双目,四周逐渐亮了起来,回复视物的能力。 立时虎躯剧震。 只见入门处鬼魅般站着一个长发白衣的女子,虽因螓首低垂,看不到她的脸,可是其神态体型,更重要是那给人的“感觅”,都与傅君绰神肖非常。 徐子陵一时间竟忘了傅君绰早离开了人世,脱口叫道:“娘!” 那女子应声微颤,倏地消没不见。 徐子陵扑出门外。 廊道漆黑一片,杳无人踪。 破风声起,寇仲急掠而至,沉着脸道:“他们四个全不见了。咦!你发生了甚么事?” 徐子陵待要答他。 “咚咚咚咚!” 四声水响,先后在左右两舷传至。 两人大叫不妙,掠过廊道,刚扑出舱门走到甲板上时,齐齐剧震止步,呆望船头处。 在丝丝细雨下,一位白衣楚楚、背挂长剑、秀发如云的女子,正抱膝安坐,似乎天地只剩下她孤独一人般,悠然自若地坐在船头边缘尽处。 从他们的角度看去,她侧身优美的线条至少有九成似极傅君绰,特别是其秀发和体态,而更神肖是那种“感觉”。 徐子陵还好一点,寇仲已失声叫道:“娘!” 女子缓缓别过俏脸来。 那是一张端庄沉静的脸庞,秀气娇挺的鼻子分隔着一对娇媚的明眸,彷佛能看进他们的灵魂深处去。 然是那个曾和跋锋寒走在一起的神秘美女。当时他们已感到她有神肖傅君绰的感觉。加上她今夜蓄意模仿傅君绰的打扮,竟先后把徐子陵和寇仲逗得脱口唤她作“娘”。 盐船缺人把舵,顺风逆流而上。暂时虽因河道笔直不生问题,但只要遇上曲折处,保证必会撞往崖岸去。 寇仲回过神来,施礼道:“请问姑娘把我四位兄弟怎样处置了呢?” 女子淡淡道:“丢掉了!” 两人听得面面相觑,若把段玉成他们点闭穴道又丢进江水里,四人岂非死定了。 女子冷哼道:“你这两个小子比我想像中还要狡猾,害了我师姐不说,还在人前人后称她作娘,以惑人耳目。” 寇仲和徐子陵大为愕然,对方原来是傅君绰的师妹。同时心中叫糟,那岂非想为段玉成他们报仇都不可以了。 寇仲苦笑道:“原来是师……嘿!懊怎么称呼才好呢?就叫师姨吧!” 女子玉脸一沉,喝道:“闭嘴!你们可以骗过别人,却绝骗不过我傅君瑜,师姐最恨汉人,又是黄花闺女,怎会认你们作儿子?更遑论会把‘杨公宝库’的秘密告诉你们这些汉狗。” 徐子陵忙道:“师姨万勿误会,娘死前确认了我们作儿子,还传了我们贵派的基本功夫,若不相信,大可考较一下我们。” 傅君瑜冷冷道:“好吧!告诉我甚么叫弈剑之术?” 两人登时哑口无言。 寇仲道:“娘只传了我们九玄大法的第一重练功法就伤重而死,却没告诉我们甚么叫奕剑之术。” 傅君瑜仰望雨夜,淡淡道:“使剑就如下棋,每出一剑,便如下一着棋子,战场就是活的棋盘,其间千变万化,若不能掌握全局,预估到敌人的下着,便不能把握致胜之机,这重要的道埋,师姐没告诉你们吗?” 此时船只航线倾斜,离开江心,逐渐靠往左岸。 徐子陵道:“娘只告诉了我们‘一切神通变化,悉具自足的道理’。” 傅君瑜娇躯微颤,低首沉吟。 盐船离岸已不足四丈,幸好一阵风吹来,又把船送回河心,惊险非常。 来自高丽的美女忽然樱唇轻吐道:“我要杀了你们。” 两人同时失声道:“你还是不相信吗?” 傅君瑜玉脸生寒的瞪着他们,声调却出奇地柔和道:“正因我相信,才要把你们杀死。唉!师姐你怎可以把神功传与汉狗?现在惟有让君瑜替你清理门户,再瞒着师父好了。” 最后几句,她却是脸对苍天说的。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头皮发麻。 这并非因他们怕了傅君瑜,而是因着娘的关系,怎也不能对她的师妹痛下重手,试问如此比拚岂非有败无胜。 寇仲忙道:“瑜姨请放心,从今以后,我们再不提娘曾传我们九玄大法不就成了吗?” 傅君瑜娇叱道:“谁是你这两头汉狗的瑜姨?” 徐子陵和寇仲知她随时动手,立即全神戒备。 岂知傅君瑜又露出思索的神态,好一会才淡淡道:“好吧!看在师姐的份上,便饶你两人一死,但却有两个条件。” 两人见大有转机,连忙追问。 傅君瑜冷冷的眼神在他们身上巡视了几遍后,平静地道:“首先你们要立誓永不得向人露‘杨公宝库’的秘密,更要告诉我宝藏的所在。” 徐子陵倒没有甚么,寇仲却是呆在当场;这宝藏关系到他争雄天下的大计,怎可以告诉别人呢? 傅君瑜续道:“第二个条件就是必须追回你们的武功,我们弈剑派的心法,绝不能流到汉人处。” 寇仲反松了一口气。 他本怕徐子陵会逼他接受第一个条件。现在傅君瑜更要废去他们的武功,自是不能接受。冷哼道:“你若真是娘的师妹,怎会不知‘杨公宝库’的秘密,我差点就给你骗了。” 徐子陵心中暗叹,知道寇仲为了争霸大业,再不理傅君瑜是否娘的师妹了。 傅君瑜出奇地平静,自言自语的轻叹道:“早知汉狗就是这样子的了,师姐你怎会胡涂至此呢?” “锵!” 傅君瑜的宝剑来到手里,同时飘飞而起,越过两人上空,落到舱门前才转过身来,不屑地瞧着两人道:“让我看看师姐传了你们多少功夫吧!” 她的动作既迅疾无论,又若行云流水,姿态美妙,似更胜于以轻功见长的傅君绰。 寇仲拔出“井中月”,摆开架式,大喝道:“娘!我们只是迫于无奈,切勿怪责孩儿。” 徐子陵知寇仲这话其实是说给自己听。顺眼往上游瞧去,骇然发觉河道远方尽处现出一个急弯,偏是给傅君瑜拦着走向舵处的去路。 傅君瑜俏脸静若止水,但一对美眸却杀气森肃,宝剑在身前轻轻颤动,发出一波又一波的剑气,迫得两人要运功相抗。 寇仲踏前一步,横刀作势,冷然道:“刀剑无情,师姨最好三思。” 傅君瑜嘲弄地道:“你不是说我是假冒的吗?为何又口口声声唤我作师姨呢?” 寇仲回复一贯的豪气,大笑道:“师姨自己想想吧!事实上娘原本是来不及把宝藏的所在告诉我们就死了。所以你现在只能追回武功,而我们则绝不会束手待毙。既是如此,就让我们看看师姨的本领吧!” 言犹未已,傅君瑜来到他左旁五尺处,挥剑疾斩寇仲左肩,确是快如灵魅。 寇仲从未见过有人的身法比傅君瑜更迅速,却是不慌不忙,运刀挡格。 他倚仗的再非肉眼,而是因长生诀而来近乎通灵的感应。 徐子陵亦被她的速度吓了一跳。 傅君瑜飘动时,若似化作轻烟,再无任何实质的感觉。 “叮!” 剑刀交击。 寇仲虎躯猛颤,横移两步,始能站定。 傅君瑜则飘到船缘,倏又闪往寇仲右侧,刹那间疾劈五剑。 每一剑的落点,都似不以寇仲为目标,但总要迫得寇仲苦苦挡格,看得徐子陵大惑难解。 傅君瑜忽然飞出一脚,靴尖往被杀得左支右绌的寇仲小腿叮去,极尽惊奇变化的能事。 寇仲厉叱一声,游鱼似的从一个对手意想不到的角度移往傅君瑜右侧,不但避过了她那狠绝的一脚,还反手一刀画往傅君瑜的右胁。 傅君瑜显然大感意外,闪身避过来刀,一个旋身,到了寇仲后方。 寇仲的井中月由胁下穿出,又迫得傅君瑜往外飘开。 傅君瑜倏地移往徐子陵身前,挥手起数十点寒芒,朝他激射而至。 徐子陵叹了一口气,知她试过寇仲的实力后,生出害怕两人联手之心。又见自己没有兵器,所以要先把自己收拾,才转头全力对付寇仲。 寇仲大喝道:“这婆娘又辣又厉害,小陵千万不要留手!” 徐子陵早大鹰般斜冲而起,撮掌为刀,劈在对方剑网上。 气劲相击。 傅君瑜正骇然徐子陵既能空手应敌,又能于剑影芒光中寻到自己宝剑所在处,巧妙地化解了她的攻势时,徐子陵落在她的后方,弓背向她撞去。 如此打法,她听也没听人说过。 不过她已试出两人的内劲虽是怪异无伦,比之她已臻第七重的九玄大法,仍要逊上两筹,心叫你只是找死,竟亦以粉背往徐子陵迎去。 “蓬!” 徐子陵口喷鲜血,断线风筝般朝反方向甩跌而去。 寇仲早有准备,先一步抢到他前方,一手把他抱个正着。 傅君瑜亦被徐子陵反震之力,弄得踉跄往前跌撞三步,兼且丝丝真气入侵体内,难受得差点要像徐子陵般吐血。 不过她却是不惊反喜,强压下伤势,旋身回转,长剑闪电般射往徐子陵背部,望能一举贯穿两人身体,出手毫不留情。 却不知寇仲早把真气及时输入徐子陵体内,化解了他的伤势,这时两人蓦然分开。 寇仲暴喝一声,井中月重劈敌刃。 徐子陵亦攻出一拳,取的是她右肩。 猝不及防下,傅君瑜娇叱一声,右手剑绞在寇仲长刀处,右边则以掌封拳,同时硬接了两人排山倒海式的攻势。 寇仲和徐子陵被震得左右跌开,傅君瑜却喷出了一小口鲜血,腾身而起,先落到看台处,再一个翻身,投往左岸,娇叱传来道:“异日必取你二人之命,就让你们多活片刻吧!” 寇仲和徐子陵刚稳身立定。 “轰!” 盐船终撞上礁石林立的滩岸,震得两人滚倒地上,狼狈不堪。 卷七 第三章 竹林大会 徐子陵和寇仲蹲在岸旁的乱石堆处,呆望搁在礁石间作四十五度倾斜的盐船,欲哭无泪。 帆桅断折,船底更被礁石尖利的边锋削开了一道大裂缝。 纵有人能把盐船从礁石上卸下来,也难以修补复航。 他们出发时满腔豪气,岂料未到江都,便船毁人失踪,打击的沉重,可想而知。 两人均有点意兴阑珊,懒得去把盐搬下来。 寇仲苦笑道:“出师未捷船先毁,这兆头似不太好。” 徐子陵叹了一口气,道:“待天亮后,我们沿江搜寻过去,看看能否找到他们的尸体,再觅地安葬。” 寇仲狠狠向空打了两拳,怒哼道:“这婆娘枉她身为娘的师妹,心性胸怀比娘差远了。不明白汉人有好坏之分,只懂唤我们作汉狗。” 徐子陵道:“这也很难怪她,只要想想高丽的老百姓曾在杨广军队的铁蹄下吃了多少苦头。唉!” 寇仲冷冷道:“听你的口气,下趟遇上她时,纵有机会,你都会手下留情了。那段玉成他们岂非死得很冤枉吗?” 徐子陵苦笑道:“你道要杀她是那么容易吗?若单打独斗,我们仍是差她一截。这婆娘的轻功可真厉害。” 寇仲颓然道:“你的内伤如何呢?” 徐子陵答道:“我们的武功纵然还不行,但疗伤之法却或是天下无双的,刚才还浑身疼痛,现在完全没事了。” 寇仲振起精神笑道:“小陵真了得,若不是你冒死弓背一击,恐仍伤不了她。既伤不了她就即是我们要被打伤或打死,想起来确是惊险之极。” 徐子陵皱眉思索道:“不过她的奕剑术真的非常玄奥,击剑如下棋,战场就是棋盘,不知那一招是‘双车夺士’,又那一招是‘弃车保帅’呢?” 寇仲笑道:“他们下的该是高丽棋,你少费精神吧!” 徐子陵正容道:“只要是下棋,棋道与精神基本上都是一样的,首先要看破对方的布局,再定攻守进退之道。我们以前只懂见招拆招,兵来将挡,实不算上乘的武道之法。” 寇仲正要答话,异响从下游传来。倾神细听,竟是段玉成他们四人熟悉的足音。 两人喜出望外,迎了上去,跟他们碰个正着,劫后馀生,自有一番欢喜。 原来傅君瑜手下留情,掷他们落大江前先解了他们穴道,寇徐不由对她恶感大减。 他们振作起来,把盐从破船运到岸旁密林藏好,又把破船捣个稀烂,变成一堆木头,顺江流去。 到天明时,江面平静如常,便像从未发生过任何事。 段玉成四人折腾整夜,力尽筋疲。 寇仲遂命四人在密林中休息,顺便看守盐货,他和徐子陵则到附近的城镇去,看看可否购置得运货用的骡车。 两人来到官道处,徐子陵道:“你精通天文地理,告诉我该往那个方向走。” 寇仲胸有成竹地笑道:“早知你不会放过我。我们前天才离开常熟,又躲了一个白天,理该未过江阴。若山人所料无误,往西走不出个把时辰,就可到达江阴了!啊哈!服未?” 徐子陵哂道:“现在到了吗?用你的脚走路吧!” 两人展开身法,果然不到一个时辰,江阴城出现在地平远处。 寇仲得意洋洋道:“跟着我是不会走冤枉路的,不知江阴城现在落在谁人手上呢?” 徐子陵瞧着山坡下一队朝江阴开去的骡马队,笑道:“追上去问个究竟不是行了吗?” 寇仲撞了他一记,嘻嘻哈哈奔下山去。 徐子陵追在他身后,到快按近骡马队时,忽然马队喊叫连连,停了下来。 其中五、六骑勒马回头,拦着他们,一名似是带头的老者喝道:“来者何人?” 寇仲和徐子陵大感愕然,不知他们为何会摆出如临大敌的紧张样子。 两人只好停下来,寇仲抱拳道:“各位老哥万勿误会,我们两兄弟只是想来探听江阴的情况,看看该否入城吧了。” 老者身旁的一名浓眉大眼的中年汉子点头道:“看你们也不像铁骑会的凶徒,究竟想探听甚么消息呢?” 寇仲恍然道:“原来老哥误认我们是铁骑会的人。” 接着以手肘撞了徐子陵一记道:“铁骑会的会主叫甚么,是否叫任‘小’名?” 以老者为首的几名汉子都笑起来,知寇仲故意把“任少名”念歪了点,登时把双方的距离拉近了。 铁骑会名列十帮八会之一,乃近数年才崛起江南的大帮会。帮主“青蛟”任少名,擅使流星,与鄱阳会会主新近自称楚帝的林士宏并称江南双霸,乃江南武林举足轻重的人物。 据传任少名除了曾因争夺地盘而败于宋阀天刀宋缺的手上外,从未遇过对手。 由此可见他是何了得。 老者笑道:“你这小子倒有点胆识,究竟是何派弟子?” 寇仲扮出恭谨的样子,肃容答道:“我两兄弟傅仲、傅陵,乃竹花帮第七代弟子,言宽是我们的阿爷。” 老者愕然道:“是否扬州的忠烈士言宽?” 今回轮到寇徐两人面面相觑。 首先是老者竟然认识像言老大那样微不足道的人物,其次是为何言老大竟成了忠烈士。 先前曾发话的浓眉大汉忽地打出个只有竹花帮人才看得懂的手势。 寇仲和徐子陵忙以竹花帮的手语还礼。 那六名汉子一齐掀开外袍,露出里面襟头竹花帮的标记。 寇仲和徐子陵这才晓得遇上了竹花帮的“自己人”。 但即管在扬州时,他们和言老大都属竹花门的外围人物,尚未够道行及有资格在衣襟上绣上一根竹树的正式低级帮徒的标志,更不要说在这一刻了。 寇仲尴尬道:“我两兄弟三年前为了躲避官府,四处流浪,嘿!” 大汉道:“我们明白的,言宽乃我帮第一位被那昏君害死的忠烈士,你们若不逃走,必性命不保。” 老者脸带怀疑道:“既是竹花帮弟子,为何见到老夫都不认得。” 寇仲见他的标志绣了八根风竹,知是堂主级的人物,心中一动道:“莫非是风竹堂堂主沈北昌沈爷?”拉着徐子陵忙施参见堂主之礼。 老者一捋颔下长须,哈哈笑道:“果然是自己人。你们今趟是否闻得风声,特来参与我帮的‘竹林大会’。”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心忖又会这么凑巧的? 竹花帮乃组织严密的帮会。帮主之下,设有军师一名,接着就是“风、晴、雨、露”四堂,统领下面的舵主、香主和众帮徒。竹林大会是帮内最高的法会,除非在紧急的情况下,否则每三年举行一次。 寇仲向那浓眉大汉道:“我猜大爷必定是风竹堂副堂主骆奉大爷了!” 骆奉对他们似颇有好感,道:“我们入城再说吧!” 在路途中,寇徐两人才弄清楚是甚么一回事。原来昏君被杀,扬州陷落李子通手上,竹花帮本定在丹阳推选新帮主,岂知江淮军又攻入丹阳,军师邵令周乘机率众占领江阴,势力虽远及不上李子通、沈法兴等人,亦成了一股地方势力。 近年各方势力都在拉摆他们,其中尤以占据了江阴南面的无锡和西南方的晋陵的铁骑会最是积极。 铁骑会主任少名更拉拢了晴竹堂、雨竹堂、露竹堂三堂堂主,屡次阻挠了帮主的推选,意图把群龙无首的竹花帮归并于铁骑会旗下。 今趟的竹林大会,就是军师邵令周在沈北昌支持下商议对抗任少名和其他三堂叛徒的行动,并希望能在会上推选出新帮主。 沈北昌等在来此途中,曾多番遭到铁骑会偷袭,折损了近百人,所以才会这么紧张。 昔日两人在扬州时,包括言老大在内,根本没有人知道他们叫寇仲和徐子陵,只知他们叫小仲和小陵,当然更不知言宽是因他们的拖累被杀,还以为言宽是对抗昏君的烈士。只有寇徐才心知肚明言老大和烈士全沾不上边儿。 骡马队中有辆帘幕低垂的马车,特别受到严密的保护。 寇仲旁敲侧击想探悉车内人的身分,只换来副堂主骆奉的训斥。 入城后,两人随风竹堂入住城中心的风竹堂府第,趁沈北昌和骆奉去见军师邵武周时,两人也溜到街上去。 寇仲笑道:“这邵武周果然是个人才,看他把江阴管治得多么井井有条,外面怎么混乱似都不关这里的事。” 徐子陵看着人来人往的热闹情景,同意道:“南方一向富足,加上江阴乃长江口连海的交通要塞,只要不破坏生产力,人民就可安居乐业。” 寇仲和徐子陵已换上竹花帮最低层帮徒只绣有一根竹的帮服,这时见到五、六名正大声交谈的竹花帮徒迎面走来,忙打出问候的手语。 那几人见他们襟上绣的是风竹,冷哼连声,毫不理会的去了。 寇徐两人为之愕然,这才晓得他们并不属风竹堂的,且清楚四堂间斗争之烈。 到了一间馆子坐好后,伙计上前殷勤招待。 待伙计走后,徐子陵皱眉道:“仲少好像忘了我们到这里来是干甚么的哩?” 寇仲赔笑道:“若我胡乱砌词,定会又被你怪我不够老实,说倒底我们都算竹花帮的人,现在竹花帮面临被兼并之厄,我们好应出点力相助吧!” 徐子陵哂道:“你不过想代铁骑会去兼并竹花帮罢了!” 寇仲道:“这怎算得是同一回事,任少名乃黑道的大坏蛋,而我寇仲则是处处为人着想的好人。竹花帮落到我手上,只会是他们的福气。一世人两兄弟,你究竟肯不肯帮我?” 这时伙计奉上面食,却不肯离开,恭敬道:“两位是否风竹堂的爷们。” 寇仲愕然道:“有甚么事?” 伙计道:“凡风竹堂和邵军师的人,我们都是免费招待的。大爷们至紧要不可让任少名得逞啊!”这才忧心忡忡的走了。 徐子陵呆了半晌,叹道:“好吧!” 寇仲喜出望外,道:“今晚就会举行竹林大会,我们到时再见机行事吧!” 徐子陵想起段玉成四人,正要说话,有人呵呵笑道:“你这两个小子竟然在这里。” 徐子陵和寇仲吓了一跳,往入门处瞧去,赫然是升上了香主之位的桂锡良,两人儿时的混混朋友。他旁边还有另一个相熟的混混幸容,此子身材瘦削,手脚特长,颇有机谋。 四人见面,自是非常高兴,对桂锡良摆足香主的架子,两人只觉亲切有趣。 幸容皱眉道:“你们何时变了风竹堂的人?” 桂锡良怀疑道:“不是又偷人家的衣服来穿吧?” 桂幸两人襟头绣的是竹花标志,显示他们是直属帮主的人,现在既没有帮主,自然是归在军师邵令周麾下了。 幸容见寇仲背挂长刀,欣然道:“看你两个容光焕发,又不知从那里偷得兵器,该是混得不错吧!” 徐子陵语带自嘲道:“何止不错,简直大大风光呢。仲少更曾和翟让、杜伏威等握过手喝过酒,你说够威风不?” 幸容“啐啐”连声,且满脸鄙屑似在怪徐子陵瞎吹牛皮。 寇仲伸手拍拍幸容的肩头,笑道:“你羡慕不得那么多的了。” 幸容笑看拨开他的手,又叹了一口气。 桂锡良道:“别瞎吹了。念在一场手足分上,以后你们两人就跟着我吧!今晚待邵军师成了帮主,我才正式向他报上。” 寇仲含糊应过,问道:“邵军师定可当上帮主吗?” 幸容道:“若论声望、身分、地位、武功,邵军师在帮内确不作第二人想,只是情况却非那么简单。” 桂锡良以权威的语调发言道:“现在人人都想插一脚到我们的竹林大会里,你们该知任少名那奸贼的行事吧,而任贼现时又和林士宏连成一气,情势很不乐观呢。” 幸容道:“好在邵军师得到宋阀的支持,否则任少名和林士宏会更肆无忌惮了。”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双目亮起来道:“宋阀?他们派了甚么人来?” 桂锡良皱眉道:“这种机密的事怎到你们探问。我们待会要回军师府了,你们来不来?” 寇仲扯着徐子陵站起来道:“当然要随桂香主去见识见识。” 幸容不满道:“我们还未吃饱,你这么快站起来干吗?” 寇仲笑嘻嘻道:“我们却吃饱了,就让我们先到门外恭候两位大哥。” 罢踏出门外,刚才那群雨竹堂的青年汉子,擦身而入,还故意碰撞了两人,充满挑惹的味儿。 两人见惯场面,亦不予计较。 到了门外,寇仲兴奋地道:“今趟愈来愈好玩了。待会我们去和邵令周攀点交情,看看情况会是如何发展。” 徐子陵皱眉道:“我却觉得这事很麻烦,亦非我们该沾手和管得到的。” 寇仲在他眼前扬起拳头道:“在一般情况下,我们确难起甚么作用,只那两个小子就不会服我们。但现在摆明谁的拳头硬,谁就可话事,我们岂不是大有机会吗?” 徐子陵没好气的瞧了他两眼,忽然馆内传来碗碟堕地破碎和吵骂的声音。 两人呆了一呆,心想难道雨竹堂的人敢公然违反帮规,找桂幸两人动手吗? 卷七 第四章 狭路相逢 桂锡良和幸容两人被迫在一角,后者左臂还受伤淌血,显是落在下风。 其他客人伙计都缩在靠厨房的一边,人人脸现愤慨之色,却是敢怒而不敢言。 寇徐两人刚跨入门槛,便给两名守门的雨竹堂徒戟指喝道:“你这两个小喽罗给滚出去,这里没你们说话的馀地。” 徐子陵见旧友受伤,冷哼一声,迫上前去。 剑光一闪,其中一人挥剑斩往他左肩。 徐子陵尚未动手,寇仲飞出一脚。 “砰!” 那人给踢得长剑脱手,身子离地抛飞,重重掉在一张椅子上,登时一阵木碎折裂的声音。 馆内人人动容。 其他五名雨竹堂的人给寇仲这一招吓寒了胆,退往一边,反陷两面受敌的劣势中。 桂锡良和幸容则不能置信地瞧着寇、徐两人。 寇仲抱拳道:“桂香主要下属怎样处置这几个胆敢以下犯上的叛徒呢?” 雨竹堂带头的健硕汉子喝道:“甚么以下犯上,我白荣乃雨竹堂香主,奉堂主罗贤之命请桂香主去说话,你两个才是以下犯上。” 桂锡良看着仍在地上挣扎爬不起来的敌人,沉声道:“请我去说话要动刀子吗?” 寇仲指着白荣笑道:“这就是白香主不对了。这样吧!我们就把他们缚了去请罗堂主评评理,看看谁对谁错。” 白荣使了个眼色,登时有两人扑出,挥刀疾斩寇仲。 徐子陵冷哼一声,掩到寇仲前面,左右开弓,在两柄刀斩下前,先一步打在两人小腹处。 那两人给击得倒跌在白荣身上,三人同时变作滚地葫芦,狼狈不堪,剩下的几个人噤若寒蝉,更不要说动手了。 桂锡良与幸容则看呆了眼。大有士别三日,刮目相看的感慨。 寇仲好整以暇地拍拍手道:“怎么样?要不要去大闹雨竹堂,杀杀罗大堂主的威风。桂香主你若不去,就由我们两个小喽罗代劳。” 桂锡良一声不响,向幸容打个眼色,硬把寇徐扯到街上,道:“先回军师府再说吧。” 寇仲和徐小陵知他胆怯,只好苦笑以对。 像江南大部分城那样,河道组成了江阴城内外与四乡农村联系的纽带,亦是城布局的骨架。 临河傍水的居民,粉墙照影,蠡窗映波,构成了充满水乡风光的清新画面。一派水巷小桥多,春舡载绮罗的动人美景。 军师府的前身是江阴的都督府,位于内中心河道交汇处,正门有条跨河大桥通达,衬得整个军师府的建组群格外有气势。 比较而言,南方比北方安靖,故江阴涌来了大批南逃的北方百姓,更呈现一片繁华的景象。 乱世人心思治,老百姓不希望竹花帮有变化,这种心情是很容易理解的。 即使徐子陵不愿卷入这种权力与地盘的争端中,亦感到该阻止像铁骑会那种恶名远播的强徒把竹花帮兼并过去。 桂锡良领两人过桥时,却遇上麻烦。 昂责守卫的另一位香主麦云飞乃军师邵令周的首徒,生得颇为英俊轩昂、高傲自负,盯着寇、徐两人道:“师傅有命令,由现在起,所有陌生人均不得进入军师府。” 桂锡良在寇仲两人之前大失面子,偏又毫无办法,尽最后努力道:“他两个是当年在扬州壮烈牺牲的忠烈士言宽的门生,近年在江湖闯荡,练得一身好武艺,刚才还把雨竹堂的白荣打得落花流水,所以我才希望能向邵军师作推介。” 麦云飞带点鄙屑地扫了两人一眼,摆出这又如何的眼色,摇头道:“那要过了今晚才行。” 桂锡良无奈下把两人拉到一旁道:“待我先自入府见邵军师,待会再来接你们进府。” 幸容怒道:“麦云飞恃着自己是邵军师的大弟子,又得邵兰芳的钟情,一向作威作福,特别排挤我们这批跟随帮主的旧人。迟早我们要使他栽个大斗。” 桂锡良倒有自知之明,知道斗不过麦云飞,扯了幸容一把道:“不要说废话了,进去再说,你两人记紧在这里等我们。” 两人去后,寇仲和徐子陵避到桥端一旁沿河建成的石岸,像以前过小混混生涯时吊儿郎当的面河坐下。 寇仲瞧瞧守在桥头的麦云飞,笑道:“锡良这混蛋的运道似乎不太好,本有机会飞黄腾达,帮主偏又给昏君宰了。现在更遇上这个处处与他作对的麦云飞,连带两个人入府都给阻头阻势,这种香主还当来作甚么?” 旋又兴奋地道:“邵兰芳乃我们竹花帮著名的美人儿,不若我们来个横刀夺爱,好气死麦云飞。” 徐子陵没好气道:“若你为这个原因去勾引人家的爱侣,我绝不会容许。” 寇仲搂着他肩头赔笑道:“我只是说着玩儿吧!小陵何必那么认真。” 随又岔开话题道:“锡良身位香主,又是先帮主的关门弟子,地位不低;兼且还有一群先帮主的直属手下支持,你说有没有机会作新帮主呢?否则该不会令麦云飞故意挤压他。” 徐子陵这时正两手反撑身后,仰直身体享受午后的阳光,闻言一呆道:“锡良的道行太浅,怎有资格当帮主。不要扯东道西了,你自己想当帮主才真呢!” 寇仲摇头道:“我真的没有此心,亦行不通。现在李密势盛,若我成了竹花帮的龙头,竹花帮可能不到几天就完了。但若锡良成了新帮主,他便只有倚靠我们来支持他,那和我当上帮主没有甚么分别。” 徐子陵苦笑道:“你若想锡良当帮主,恐怕要先把帮里现有的甚么军师堂主一股脑儿杀个清光才行,你有那么厉害吗?” 寇仲瞧着脚下平静的河水,沉吟道:“这事确有点困难,却非绝不可能,最重要是锡良乃先帮主的弟子。他这人本来很有胆色,不过可能近来惯于被人欺压,才会失去信心。唔!” 徐子陵低声道:“那麦云飞又来了!” 寇仲别头看去,见那麦云飞正领着四名手下离开桥头,沿石岸朝他们走来,便笑道:“该否为锡良出一口气呢?” 徐子陵未及回苔,麦云飞隔远喝道:“你这两个小子,这样子在军师府前又坐又卧,成何体统,立即给我滚回所属堂口去。” 徐子陵毫无反应,还闭目享受他的日光浴,寇仲则眯眼瞧着他道:“麦香主你是否聋了耳朵,听不到桂香主吩咐我们在这里等他吗?你自己滚回去站岗好了。” 麦云飞勃然色变,后面的四个走狗手下扑了过来,把两人逼在河边,声势汹汹。 寇仲笑道:“怎么?想动手吗?” 麦云飞气得俊脸发青,阴侧侧道:“给我站起来!” 寇仲好整以暇道:“你既非帮主,又非我们的阿爷,凭甚么对我们呼呼喝喝!” 麦云飞按捺不住,喝道:“掷他们下河!” 四人正要动手,徐子陵往后卧倒,两手闪电探出,抓紧后面两人足踝。 接着在麦云飞等骇然大惊下,徐子陵也不知使了甚么手法,把两人摔得越过头顶,“扑通”一声掉进河水里,挣扎着爬往对岸。 叫喊连声中,本是守在桥头的十多名竹花帮弟子全赶了过来。 “锵!” 麦云飞和另两个手下拔出长剑,却又往后退开,显然要待各人赶到才敢动强。 寇仲哈哈大笑,弹了起来,长刀离鞘而出,往麦云飞劈去。 麦云飞横剑挡格。 “当!” 寇仲的井中月回到鞘去。 麦云飞则跄踉跌退五步,才能站稳,脸色变得难看之极。 这时他的援兵已至,拥在他身后,却没有人敢上前动手。 徐子陵亦跳起身来,指着对桥的方向道:“有人来了,你们正事不理,只管欺压自己人,是否有亏职守呢?” 麦云飞这时才回过气来,强压下给寇仲刀劲弄得翻腾不休的血气,与手下们转头瞧去,果然见到一队十多骑,正沿街向桥头驰至。 狠狠瞧了两人一眼,道:“迟些再和你们算账。”这才领手下赶回桥上去。 寇仲和徐子陵相视而笑。 前者摇头叹道:“世上为何总有这么多爱作威作福的人呢?” 蹄声由远而近。 两人愕然望去。 只见骑队中分出一骑,朝他们驰至,马上坐的赫然是美丽刚健的宋家小姐宋玉致。 这别具风格的美女勒马停定,倨傲而又冷冷地由头到尾打量了他们几遍,目光最后落在他们襟头的风竹标志上,才蹙起黛眉道:“你两个混小子为何忽然当起了竹花帮的单竹弟子,是否图谋不轨。” 其他人虽没有走过来,但注意力全集中到这里。 寇仲微微一笑道:“来!让我介绍,这位是宋玉致大小姐。” 又搂着徐子陵肩头道:“我的兄弟徐子陵,长得够英俊吧!” 宋玉致见他答非所问,又调侃自己,玉脸一沉,故作不屑地瞥了徐子陵一眼,接着露出一闪即逝的奇异神色,才娇哼道:“看在你们尚未有甚么恶行,立即给我离城,否则我只要一句说话,你们休想有命离开。” 寇仲猛拍额头道:“小弟差点忘了我兄弟的人头非常值钱,宋小姐即管大叫大嚷吧!看看我们在被杀前可拉多少人陪葬?” 宋玉致出奇地没有动气,瞪了他好半晌,忽转向徐子陵道:“劝你的兄弟和你一起走吧!若给人知晓你们在这里,会令你们有天大麻烦的。” 徐子陵一向对高门大阀的骄贵女儿没甚么好感,觉得她们天生看不起一般的男儿汉,淡淡答道:“我们根本不怕任何人,否则就不会在这里与宋小姐说话了。” 宋玉致叹道:“你们虽闯出点名堂,但比起李密仍差远了,好好想一想吧!” 寇仲奇道:“宋小姐是否看上了我这英俊的兄弟,为何对他这么和颜悦色,而对我却声色俱厉。说到底,我和你的感情该深厚点才对。” 宋玉致终按捺不住,怒道:“闭嘴!” 寇仲嘻嘻一笑,扯着徐子陵就要离开。 宋玉致娇叱道:“给我站着。” 已有三、四骑本是旁观的往他们驰来。 寇仲放开徐子陵,倏地立定,手按刀柄,整个人挺得笔直,虎目射出深不可测的精芒,脸容变得冷酷无比,浑身散发慑人的强大气势。 宋玉致在这刹那间感到寇仲变成了个她完全不认识的人,再非昔日那嘻嘻哈哈的小子,而是可在任何风暴之前屹立不倒,更不会对任何人害怕的英雄豪杰。 接着寇仲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哑然失笑,露出个阳光般灿烂的笑容,摇头叹道:“都是不行!对着宋小姐我寇仲怎都狠不了心。”言罢哈哈一笑,拉着徐子陵迳自走了。 宋玉致给他戏剧性的变化和充满青年男子魅力的语调神态逗得心乱如麻,竟忘了阻截。 寇仲和徐子陵在一条僻静的小巷挨墙坐下,就像回复了以前在扬州胡混时的光景。 徐子陵微微笑道:“仲少是否想以她来代替李秀宁呢?” 寇仲露出回味的笑意,伸了个懒腰,悠然道:“儿女私情,只会增加精神上的负担,我不介意找个美人儿来调剂一下,但却绝不会动情。正事要紧,其他都要摆在一旁。逗逗这高傲的宋家小姐可以,若要劳烦我寇仲去讨好她,奉承她,却是休想。明白吗?” 徐子陵道:“但现在该怎办呢?” 寇仲道:“一是立即离开,一是待至今晚大闹他娘的一场。你怎么说?” 徐子陵耸耸肩道:“我建议的你定不同意。照我的想法竹花帮的事我们既管不了亦没有那心力。何况段玉成他们仍在等候我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的烦恼还不够多吗?” 寇仲嘻嘻笑道:“不要对我有那么多偏见好吗?我寇仲甚么时候敢不尊重你陵少的说话。就如你所言,我们偷了骡车就走,两辆都怕够了吧!” 徐子陵疑惑道:“那里有骡车偷?” 寇仲笑道:“当然是到风竹堂去偷,他们那么多骡子骡车,借两辆给我们该没有问题,随便找个藉口,就可把骡车骗上手,这可包在我身上。” 徐子陵不悦道:“沈北昌和骆奉对我们这么好,怎可以怨报德?” 寇仲点头道:“都是你说得对,那就不如到雨竹堂去看看,横竖已结下梁子,差不在再多一项。” 徐子陵登时明白过来,苦笑道:“你这天杀的混蛋,兜来兜去,最后都是要去闹事,然后看看有没有浑水摸鱼的机会。” 寇仲大笑道:“知我者莫若你。” 硬把徐子陵扯将起来,压低声音道:“雨竹堂堂主罗贤刚才派那白荣来带锡良到雨竹堂去,必有图谋,待我们去看看是甚么一回事。嘿!你总不能不关心锡良和幸容的两条小命吧!” 徐子陵道:“你知雨竹堂在那里吗?” 寇仲得意道:“圣人不是有句甚么‘不耻下问’的吗?莫要推三推四了,快来吧!” 徐子陵自知他不过,无奈下随他去了。 卷七 第五章 探囊取物 两人来到雨竹堂府第的大门外,把门的十多名大汉见他们是风竹堂的人,都露出敌视的神色,但却没有人将他们放在心上。皆因把门的雨竹堂弟子,最低级那个都要比两人多出一根竹来。 竹枝定身分。帮主是十根竹,军师九根,接下来是堂主、副堂主、舵主、香主,竹数逐级递减。 以前两人随言宽混时,半根竹都欠奉,现在可算无端端升级了。 两人并肩朝大门走去。 有人喝道:“风竹堂的小子,给老子们站着。” “锵!” 寇仲拔出井中月。 徐子陵一把将他扯着,骇然道:“为何动刀子?” 寇仲双目闪过森冷的寒芒,语气更是平静得教人心寒,淡淡道:“不宰掉这些叛帮的小子,锡良如何坐上帮主之位。” 徐子陵一震松手。十多名把门的大汉亮出兵刃,杀将过来。 惨叫痛哼声立时不绝于耳,寇仲游鱼般在众汉间穿插来回,中刀者无不溅血倒地,竟无一合之将。 寇仲跨进院墙外门时,后面倒满了一地的敌人,伤得虽重,却没人有性命之虞,又或残肢断体之灾,可见他下手极有分寸。 徐子陵呆看着他时,寇仲回头耸肩道:“不是这样,谁会怕你?来吧!我的陵少爷!” 寇仲和徐子陵一先一后,杀进雨竹堂去,挡者披靡,拥上来拦阻的弟子,都给他们打得落花流水,狼奔鼠窜。 两人出道日子虽浅,但已是身经百战,连千军万马的恶战场面都难不倒他们,何况现在是骤攻雨竹堂的无备。 由堂阶直至杀入大堂,才遇上高手。 “叮叮叮!” 三下清响,寇仲一步不移,连挡三枪,长笑道:“可是雨竹堂副堂主包百有?” 来人尚未及答话,给寇仲飞起一脚,正中小肮,抛飞堕地,口喷鲜血,再爬不起来。 徐子陵则左右开弓,连续轰飞了四名扑上来副香主级的竹花帮徒。 “住手!” 包百有给人扶了起来,百多人潮水般退到大堂的一端去。 十多个形相各异的汉子排众而出,来到寇徐两人前方。 只看其襟头标志,便知除风竹堂外,其他晴竹堂、雨竹堂和露竹堂的正副堂主均聚集此处。 晴竹堂堂主左丘弼最是易认,个子比一般人矮小,却是粗壮如牛,眉毛拱起,脸是凹陷下去的,肩膀挺宽得不合比例,颇似个缩细了的巨人。 这时他双目杀机大盛,跨前一步,戟指怒喝道:“来者何人,竟敢在我竹花帮的地头撒野?” 寇仲面对众多竹花帮有头有脸的高手,却是夷然不惧,哈哈一笑道:“勾结外人,妄想断送我帮基业的叛徒,有何资格和我两个扬州忠烈士言宽的门生说话。” 虽是在这种剑拔弩张,动辄生死相见的形势下,徐子陵仍生出要捧腹大笑一场的感觉。寇仲的长处之一,就是能把任何荒谬的事以理直气壮的神气说出来。 雨竹堂的堂主罗贤大喝道:“管你们是谁,今天教尔等有命来此,没命离开。” 刀光一闪,一名瘦汉斜冲而出,挽起数朵刀花,从左侧疾袭寇仲。 寇仲看都不看,似是随手挥刀,“当!”的一声,把那人连人带刀劈得跄踉跌退,仆到人丛内。 大堂蓦地静了下来。 寇仲还刀入鞘,其神情气度,比之当日跋锋寒闯进王通的府第亦不遑多让。 露竹堂堂主童长风冷哼一声道:“确有几分本钱,先给本堂主报上名来。” 原来刚才偷袭者乃露竹堂的副堂主颜和,童长风深悉其功力深浅,见寇仲将他逼退时那种举重若轻的神态,自知万万做不到,故此说话才客气起来。 寇仲仰天大笑道:“本人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寇仲是也,他就是徐子陵,听清楚了没有?” 左丘弼等人人面面相觑,无不色变。 要知寇仲和徐子陵在过去几年,因着‘杨公宝库’的关系,加上连杜伏威、宇文阀、独孤阀、李密等都拿他们两个没法,声威之盛,实是一时无两。 到最近更转战沿海一带,大破沈法兴和海沙帮的联军,此事天下皆知,更把他们推上一流高手的位置。 所以知道两人正是寇仲和徐子陵,无不动容。 左丘弼终是江湖老手,肃容道:“英雄出少年,我帮对两位一向心生敬重,为何今天却要欺上门来?” 徐子陵踏前一步,冷然道:“我们确是忠烈士言宽的门生,此事桂锡良香主可以作证,所以竹花帮的事我们绝对有资格去管,亦不能不管。” 寇仲豪情万丈道:“铁骑会的任少名何在?识相的就立刻出来,让我们立即把他的头割下来为先帮主祭旗。你们如若仍存叛帮之心,今天休想活着离开此地。” 左丘弼色变道:“这是欺人太甚,上!” 众人纷纷掣出兵器。 徐子陵心中暗叹,知寇仲下了决心把桂锡良捧上帮主之位,再通过他去控制竹花帮,扩展自己的势力。故此才硬逼对方动手,重重打击与任少名勾结的势力。 寇仲猛退到徐子陵旁,迅快地道:“各杀一名堂主后,我们立即溜走。杀不成更要走,听我暗号。” 这时难道还可以选择吗? 徐子陵点头答应。 两支长矛,三剑一刀,由不同角度向两人攻至。 寇仲暴喝一声,身子晃了几晃,不知如何已移入以左丘弼为首的一群睛竹堂帮众内,刀芒翻卷,登时有两人中刀倒地。 徐子陵则腾空而起,到了雨竹堂堂主罗贤的头顶处,双掌下压,强大的气劲,逼得罗贤身旁的人全避往四周,偏是孤零零的留下了罗贤一人面对他的攻击。 无论寇仲和徐子陵多么厉害,亦没有搏杀其中不乏好手的百多名竹花帮众的能力。且缠斗下来,更不利众寡悬殊下人少的一方。所以两人打定主意,要以迅雷万钧之势,趁自己仍在最佳状态时,各自击杀一位堂主。那时剩下的一个堂主便孤掌难鸣,不立刻逃走就是大笨蛋了。 寇仲这时闪到左丘弼身前,连斩十刀,忽然间,左丘弼始发觉身旁的人全给劈得跌往四周,恰恰阻截了其他想拥上来援手的自己人。 “蓬!” 徐子陵和连长剑都不及取用的罗贤四掌硬拚了一记。 罗贤双手屈曲少许,似乎在劲力上逊了徐子陵一筹,实际上该是平分秋色,皆因徐子陵凌空下压,占了很大的便宜。 罗贤心中大喜,以为徐子陵技止此矣,暗忖只要挡得他一阵,不愁其他人不赶上来把他乱刀分。 就在此时,千丝万缕的灼热气劲,透掌而入,穿透他的真气,无孔不入地钻进了他的气脉去。 罗贤魂飞魄散时,双手所受的压力又消失得无影无踪,胸口却连绩两下剧痛,耳中听到骨碎的声音。 他最后的知觉就是知道徐子陵的双膝先后顶在他胸口处。 左丘弼的功夫比罗贤要高明,掣起两枝短铜棍,硬挡寇仲三刀。 “当!当!当!” 左丘弼怒叱一声,双棍平胸推出,疾戳寇仲胸口,岂知明明要击中敌人时,发觉竟是击在空处。 背后刀风割体。 左丘弼回身招架,骇然发觉后面亦是空无敌影。 “堂主小心!” 左丘弼后腰剧痛,一股寒气从刀锋侵入,登时身若冰结,动弹不得。 寇仲由左丘弼右腰抽回长刀,顺手扫开了赶来拚命的三个敌人,长啸一声,拔身而起。 “砰!” 徐子陵早先一步撞破瓦顶,冲飞而起,接着寇仲亦由同一洞口穿飞出来,紧追去了。 在两人的武功和战略下,近乎不可能的事终给他们做到了。 寇仲和徐子陵旋风般冲上通往军师府的大石桥,麦云飞等把关弟子慌忙喝止。 两人懒得解释,拳脚齐施,所到处,人仰马翻,纷纷给他们狂风扫落叶般轰到河水里,狼狈不堪。其中只麦云飞还似点样子,多挡了寇仲两招,最后给旁边不耐烦的徐子陵侧踢一脚,将他送入河内。 他们势如破竹的冲入大堂时,堂内正在议事的军师邵令周、风竹堂正副堂主沈北昌和骆奉、宋玉致等都愕然朝他们瞧来。 邵令周身材修长,个子很高,清秀的脸庞留了五缕长须,年纪在四十许间,颇有修行之士的道骨仙风姿态。 他见两人硬闯入来,两眼亮起精芒,冷喝道:“何方狂徒,竟敢到我府捣乱?” 这时大堂靠北的一端摆开了两排太师椅,宋玉致居于东排上首,显示竹花帮对代表宋阀的来宾的尊敬,接着的三个看来都是宋阀的高手。 西排上首坐的却是位千娇百媚的艳丽女子,且是寇仲和徐子陵以前在扬州最爱隔远偷窥的当红的名妓,天仙楼的玉玲姑娘。 竹花帮前帮主殷开山就是因不肯把她献给杨广,被他下令处死的。 两人此时自是明白过来,皆因玉玲成了殷开山的女人,所以殷开山才冒死把她送离扬州。 玉玲下方依次是邵令周、沈北昌和骆奉。 太师椅后各站了十多名竹花帮和宋阀门中身分较低的人。 玉玲身后站的正是桂锡良和辛容两个小子,此时他们都瞪大眼睛瞧着寇徐这两个他们的儿时伙伴,不知该如何维护他们。 宋玉致插入道:“邵军师请息怒,这两人大有来历,且让他们进来说话吧!” 邵令周立时喝道:“让他们进来!” 寇仲和徐子陵跨前几步,前者哈哈笑道:“我们是来谈一宗交易,凭我两兄弟刚杀了左丘弼和罗贤,怕该都有说话的资格吧!” 除宋玉致外,其他人闻言无不动容。 风竹堂堂主沈北昌沉声道:“竟连老夫都看走了眼,你两人究竟是谁?” 一把温柔好听的声音自玉玲的香唇响起道:“这两人一叫小仲,一叫小陵,长得这么高了,妾身差点认不出来。” 顿了顿续道:“他们当年是扬州忠烈士言宽手下的小喽罗,最爱来偷看妾身,有趟给妾身的人拿着,还是妾身见他们相格非凡,命人把他们放了的。” 寇仲和徐子陵见玉玲仍记得他们,既感荣幸又大是尴尬,因这始终非是光采的事。 骆奉释然道:“算你们吧!并没有真的说谎。” 寇仲向玉玲苦笑道:“玉玲姐不用把我们的过去说得这么详细吧?” 玉玲掩嘴娇笑道:“仍是以前那个赖皮样子。” 这番对答立时把紧张的气氛缓和下来。 邵令周皱眉道:“既是自己人,又练得一身好武功,我们高兴还来不及,为何要动手硬闯?” 徐子陵施礼道:“桂香主曾引领我兄弟二人来谒见邵军师,却给麦香主阻于桥外,现在情势急迫,惟有硬闯,请邵军师见谅。” 他那种儒雅温文的气度,立时得到邵令周的好感,点头赞同道:“锡良!是否真有此事?” 桂锡良忙道:“确有此事。” 寇仲插入道:“假若邵军师立起帮中精锐,该仍够时间把以露竹堂童长风为首的叛党截着,一举歼之,那我帮将可避免四分五裂之局。” 邵令周、沈北昌、骆奉等为之一震,显是为寇仲的提议而动心。 宋玉致则与坐在她下首的表叔宋爽交换了个眼色,同时体会到寇仲果敢狠辣、斩草除根的作风。 只是略显一番手段,整个局面的主动权立即落到寇仲手内去,确是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 邵令周身后的舵主叶并臣发言道:“事关重大,怎知你两人不是敌方派来诱我们入陷阱的奸细呢。” 宋玉致白了寇仲一眼,道:“这人虽爱胡言乱语,但却绝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说谎,更不是可被人收买的人。对吗?寇仲寇英雄?” 众人大吃一惊,才知眼前这小仲、小陵,竟是头上分别有“蒲山公令”和“东溟檄”两道追杀令,名震江湖的寇仲和徐子陵。 桂锡良和幸容的惊讶,更是不用说的了。 沈北昌霍地起立,奋然道:“区区一个童长风,还不放在老夫眼内,此事就交由老夫办吧!” 邵令周由怀中掏出“竹花令”,扬手投往沈北昌,后者一把接着,领手下匆匆去了。 宋玉致打个手势,居于宋爽下的两位宋阀高手,亦紧追而去。 大堂静了下来。 寇仲微微一笑道:“多谢宋小姐出言担保,我可否和小姐单独说两句话呢?” 宋玉致不屑地道:“事无不可对人言,有甚么话就在这里说好了。” 宋爽心中暗奇,这美丽的表侄女虽性情刚强,但少有用这种态度与人针锋相对的。且在宋阀的立场,寇仲和徐子陵都被列入要争取的人的名单之内,忙打圆场道:“本人宋爽,寇徐两位兄弟,先到这边来坐下再说。” 邵令周亦即时吩咐弟子奉茶,非常客气。 寇仲装出个被气结了的表情,苦笑道:“既然宋小姐不赏脸,那小弟可否单独和邵军师一谈呢?” 邵令周大感尴尬,望向宋玉致这大靠山宋阀的美丽代表。 宋玉致忍不住狠狠瞪了这轩昂野逸的青年男子一眼,不悦道:“有甚么事这么鬼鬼祟祟的,若是有关竹花帮的事,当然应该一起商量。” 徐子陵淡淡道:“如此谈不下来,我们兄弟立即离开,只求邵军师赠骡车四辆,就不胜感激。” 宋爽见说僵了,向宋玉致打了个眼色,站起来道:“大家有话好说,寇兄弟不若作少许透露,让玉致考虑该否单独和你说话好吗?” 寇仲若无其事道:“没甚么,我只是误以为宋小姐对‘杨公宝库’仍有兴趣,谁知全没有这回事,实在没甚么好谈的了!” 堂内各人全体动容。 宋玉致气鼓鼓的站起来,朝内进走去,冷冷道:“滚着来吧!” 寇仲哈哈一笑,向徐子陵使个眼色,追着去了。 众人心中都升起奇异的感觉,隐隐感到宋玉致对寇仲特别不客气,实是因为对他“另眼相看”。 卷七 第六章 情挑贵女 宋玉致领寇仲穿过贯连大堂和后厅的长廊,再左转步入西面的大偏厅,刚想在厅心那组酸枝椅坐下,寇仲已先一步把太师椅由圆桌处拉开少许,故作恭谨道:“宋大小姐请坐!” 宋玉致没好气的白他一眼,坐了下来,紧绷俏脸道:“说吧!” 寇仲左手握着椅子扶手,另一手按在高椅背处,俯头把嘴巴凑到宋玉致晶莹如玉、发香飘送的小耳旁,赞叹道:“真香!”还大力以鼻子索了两口,一副登徒浪子的格局。 宋玉致一副勉强忍受的表情,蹙起黛眉道:“你离开点可以吗?” 寇仲哈哈一笑,倏地挺直虎躯,到了圆桌的另一边,大马关刀的坐了下来,双目神光电射,深深的凝望宋玉致明亮的美眸。旋又再叹道:“真好看!” 宋玉致不悦道:“你又在胡言乱语些甚么?” 寇仲露出灿烂的笑容,雪白整齐的牙齿闪闪生耀,又正容道:“能得我寇仲赞赏的美丽女子,绝对不多,而宋小姐却是排在头位的一个。刚才小弟从后细意欣赏宋小姐优美的背影和动人的步姿,已心神皆醉,自问这一世都忘不了。” 宋玉致一边奇怪自己怎会让这小子在毫无拦阻下把这番轻薄话说出来,更奇怪自己生不出丝毫怒气,一边避开他灼热得可烧透她芳心的眼神,一边垂下目光道:“若你尽说这种轻薄话儿,我就不再和你谈了。” 寇仲哈哈笑道:“男女相悦,乃人伦大统,只要真心诚意,何有轻浮可言?” 宋玉致叹了一口气,迎上他的眼神,摇头道:“寇仲你不用向我宋玉致施手段了,那根本是没用的。首先我绝不会欢喜上你,而且我根本不相信你这种只会口花花逗我们女儿家的人,第三……“寇仲微笑道:“是否你爹早给你订了亲事,有了未来夫家?” 宋玉致娇躯微颤,垂下螓首,点头道:“你猜到就好了!” 寇仲暗忖怎会猜不到呢。 像宋家这种高门大阀,特别是阀主天刀宋缺的爱女,婚嫁都被严格限制,讲的是门当户对,男的还可凭自己的喜恶私自纳妾,但女的却没有这种自由,只能依家族的安排,配与指定的人。 寇仲潇地一耸肩胛,淡然道:“高攀不起是一回事,甚至小姐如何讨厌我亦是另一回事。但我这人心里有甚么话,就必须说出来才舒服。” 又叹了一口气,瞧往窗外阳光灿烂的亭园,摇头苦笑道:“自上趟在荥阳沈落雁宅外那道小巷和小姐有过搂搂抱抱的肌肤之亲后,我……” 宋玉致大窘地打断他道:“不准你提那件事,以后更不准你和别人提起,特别是徐子陵。” 寇仲笑嘻嘻道:“对不起,我早忍不住对他说了,不说出来会蹩死我的,哈哈!” 宋玉致大嗔道:“你这人永远都不会正经的,分明是在逗弄人家,我最讨厌就是你这种人。” 寇仲摊手道:“小姐放心!我寇仲怎都有点自知之明,清楚小姐不会看上我这出身寒微的人。现在小姐肯听我吐露心事,寇仲已感激不浅,以后都不会再说了!” 宋玉致苦恼地摇了摇头,狠狠横了他一眼,既恨他满口轻薄,又怕他从此无情,矛盾得要命。 自少以来,她心中理想的对象,都是出身高贵,博学多才,温文尔雅的俊俏郎君。跟前此子却是浑身野性,一副专勾引良家妇女的浪子格局,理该是她最憎厌的人,但偏偏却予她前所未有的冲激,暗下里竟希望他继续说下去。 这并非说自己真爱上了他,而是那种刺激,竟可使她忘了正事,愿意与他胡扯下去。 寇仲舒服悠闲地摊在椅子里,伸了个懒腰,柔声道:“今趟别后,我们不知是否还有重逢的一天,但我却知道这一生都休想把玉致你宜喜宜嗔的神态忘记。” 宋玉致微怒道:“不准唤我的名字,我和你仍未到这种关系。” 寇仲含笑瞧着她道:“好吧!我尊重宋小姐的意见,现在让我们来谈一宗有关竹花帮的交易吧!” 宋玉致强压下那突如其来的失落感觉,板起俏脸道:“你最好不要插手到我宋家和竹花帮的事情里,我宋家更不会和你作任何交易。” 寇仲长身而起,毫不介意地微笑道:“那就谈判破裂,我和你宋家日后是敌是友,由老天爷决定好了。” 转身欲去,宋玉致愤然起立娇喝道:“寇仲,你给我站着。” 寇仲就那样倒退来到宋玉致身后,凑到她充满刚健美态的俏脸旁,热呼呼的呼吸轻轻触着她毫无瑕疵的脸肌,柔声道:“宋小姐有何赐教!” 宋玉致的呼吸急促起来,起伏有致的酥胸现出前所未有的波动,倏地转身,玉掌闪电抵在寇仲宽敞的胸膛上,狠声道:“我要杀了你。” 寇仲张开双手,笑容满脸道:“下手吧!” 宋玉致俏脸忽明忽暗,秀眸先泛起深重的杀机,旋又为更复杂的神色替代。 由玉掌传来寇仲每一下心脏的跃动,都带给她无与伦比的震撼。 转瞬间她回复冷静,送出一股劲道,把寇仲推得往后连退三步,方道“你究竟想怎样?” 寇仲露出个大有深意的笑容,转身步至一扇大窗前,傲立如山的朝外望去,负手道:“乱世出豪雄,想你宋家之祖建立宋阀前,还不是像我寇仲般一无所有。在这急剧转变的大时代里,任何人都可成为公侯将相,至乎一统天下的帝王。” 宋玉致感受着寇仲语调中那种豪情壮气,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寇仲深吸了一口气道:“假设我杀死‘青蛟’任少名,小姐可以甚么作回报呢?” 宋玉致愕然半晌,离座移到他身后五尺许处,摇头叹道:“你若不是过分高估自己,就是太低估任少名,你以为任少名是左丘弼、罗贤之流吗?在江南,任少名与林士宏齐名,除我爹外,谁敢自认胜得过他。先不说铁骑会人强马壮,只是他手下恶憎、艳尼两大高手,无不是独当一面的高手,恐已教你们穷于应付了。” 又苦笑道:“何况现在江湖上人人欲得你们而甘心,你两人现在寸步难行,还有时间理别的闲事吗?” 寇仲冷哼道:“日后的事实会证明我寇仲今天所说的话。现在我只想请问宋小姐,假若我杀死你们宋阀这眼中钉,你宋阀可肯支持先帮主的爱徒桂锡良继承帮主之位?” 宋玉致一呆道:“你的野心很大。” 寇仲傲然道:“没有野心,怎能成大事。只要宋小姐肯把任少名的行止踪迹提供给我,我寇仲何保证他小命难保。” 宋玉致忍不住踏前两步,来到他左侧,细看他充盈男性魅力的侧面轮廓的线条,沉声道:“若你知道我们曾三次派死士刺杀任少名,都落得全军覆减的厄运,或者会重新再考虑这种近乎自杀的计划。” 寇仲旋风般转过身来,与只比他矮上寸许的宋玉致脸脸相对,在双方不足三寸的近距下虎目生辉,以充满强大信心和斗志的语调道:“能成非常之业者,必须先成非常之事,我们两兄弟欠的是一场轰动武林的大战,这缺憾就由任少名开始。就算你不肯交易,此事亦势在必行。而且我们纵不下手,任少名肯放过我们吗?” 宋玉致茫然之色一闪即逝,美目异彩涟涟,与寇仲的眼神紧锁在一起,沉声道:“我们虽对竹花帮有很大的影响力,但却未必定能左右帮主的人选。” 寇仲道:“不要骗我了,今天失去了宋阀的支持,明天竹花帮就要瓦解。我杀任少名,你们捧桂锡良当帮主。目下第一件事,就是先把竹林大会延期,在这段时间内,就要靠你们做工夫了。” 宋玉致苦恼道:“你这人又霸道又爱强人所难。” 寇仲深深瞧了她好一会后,道:“我要走了,宋小姐想想吧!甚么时候宋小姐把任少名的消息送到我处,我们就进行交易。” 宋玉致完全回复了冷静,一点不让地在双方气息可闻的近距回望他道:“你不是还有‘杨公宝库’的事要告诉我吗?” 寇仲微笑道:“请告诉令尊,假若他肯把爱女下嫁我寇仲,‘杨公宝库’就是我寇仲奉上的聘礼。令尊若能把桂锡良收作徒弟就更理想,玉致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炳哈一笑,洒然去了。 留下了心乱如麻的宋玉致。 四辆骡车连在一起,由策驾头车的寇仲和徐子陵领着离去。 桂锡良和幸容策马送他们出城。 城防明显大幅加强,由竹花帮众和民众组成的守军,正忙碌地加建各种防御工事。 寇仲笑向桂锡良道:“小子你争气点,兄弟我正为你争取帮主的宝座呢。” 桂锡良剧震道:“你在胡说甚么?” 寇仲哂道:“胡说?这事比珍珠还要真,有我和小陵支持你,再加上宋阀,你这小子当上帮主的机会比任何人都要大。” 另一边的幸容骇得脸青唇白的道:“你是想害死我们两个吗?邵军师怎肯让良做帮主?” 徐子陵默不作声,但看神色亦有点不满寇仲。 寇仲从容道:“大家是兄弟,我怎会害你们,事实会证明一切的,回去吧!” 鞭子扬起落下,骡车队加速穿过城门,踏着尘土去了。 寇仲瞧了徐子陵一眼,叹道:“小陵算我求你好吗?不要给我看这种脸色,那会使我的心很不安乐的。” 徐子陵苦笑道:“你和宋玉致说了些甚么,累我足等了大半个时辰。” 寇仲若无其事道:“自然是讲条件谈交易,顺便逗逗她,看她欲拒还迎的动人媚态,你不觉得她动人吗?” 徐子陵闷哼道:“她怎样动人都没有用。因为你看上的并非她的人,而是她宋家的庞大势力。得到宋家的支持,等若得到了半个东南方。现在我确信你为了争霸天下,是会不择手段的。” 寇仲苦恼地道:“小陵你又来了。真不是骗你,我确对她生出爱慕之心,不过这只是妄想,因她早给订下亲事。唉!现在我的事业才刚起步,你至紧要支持我。且别忘记若我们不扩大势力,迟早会给你那宝贝公主或李密宰掉的。” 徐子陵软化下来,叹了一口气,再没有说话。 到日落西山时,段玉成等和盐货所藏处的密林,出现在山坡下。 长江在密林外奔腾淌流,在落日的馀晖下更是气象万千。 寇仲发出暗号。 等了好半晌后,仍不见段玉成等应声迎来。 两人交换了眼色,都大感不妥。 两人跳下御座,把骡子从马车解开,任它们休息吃草,并肩走下山坡,朝密林走去。 寇仲低声道:“若势色不对,我们逃下江里才再想办法。你看会否是任少名的人呢?” 徐子陵道:“我不知道!” 两人全神戒备地进入密林,朝盐货藏处推进,更运足目力,察看是否有陷阱一类的布置。 到盐货出现在跟前林中的空地处时,两人都为之目定口呆。 原来段玉成四人给人五花大绑的扎个结实,连四张嘴巴都给封了,放置在堆成小山的盐包顶上。 冷哼声由后方传来。 两人愕然后望,只见傅君瑜俏生生立在两人身后,玉容冷若冰雪地瞧着他们,秀目射出无比的恨意。 心中警兆再现。 两人朝盐包瞧去,只见一英俊轩昂,整个人就像一把刀般锋利的跋锋寒,悠闲地坐在盐山边缘处,正含笑打量他们。 两人头皮发麻,心中叫苦。 他们任何一人,已教两人穷于应付,何况是联手而至。 跋锋寒一副吃定了他们的样子,好整以暇道:“寇兄徐兄现在成了名满天下的人物,在下早有结交之心,可惜你们惹怒了君瑜,令在下亦非常为难。” 顿了顿续道:“假若你们愿各自单独和君瑜斗上一场,生死各看本事,在下可答应绝不插手,未知两位兄台意下如何?”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同时大笑起来。 笑声中满含强大的斗志。 卷七 第七章 死里逃生 寇仲大喝道:“小陵你去招呼瑜姨,由我陪跋兄玩几招吧!” 傅君瑜冷哼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凭你们那几下子,有甚么资格向锋寒挑战?更不要唤我作瑜姨。我和你们甚么关系都没有。” 跋锋寒则哑然失笑道:“你两个小子虽然相当不错,但和跋某人玩却尚未够级,乖乖的抖尽看家本领,看看能否过得君瑜那关吧!我这人动了家伙就不懂留手的。” 他无论说话的表情神态,总有种大家的风度,配合他英伟的颜容,确是令人心折。难怪傅君瑜都给他征服了。 徐子陵微微一笑道:“跋兄太自负了,最怕话说得太满时,吃了亏将更难以下台。” 傅君瑜却抢着为跋锋寒出头,娇叱道:“不要再废话连篇,谁先出手?” 跋锋寒没有动气,冷冷打量两人,心中升起前所未有的异样感觉。 他自十八岁武术大成以来,这七年专志武道,转战天下,从实战中磨练,精气神提升至前所未有的境界。其气势的凝,可谓未逢敌手。 来到中原后,折在他手下的名家高手,少说也有四、五十人,但却从未遇过任何人在他面前能如寇、徐两人的谈笑自若,似乎完全不把他当作一回事。 只是这种冷静的功夫,已教他对两人刮目相看。 何况寇仲那种与生俱来的霸气豪勇,徐子陵的潇洒闲逸,均是罕得一见的特质,使他亦不由心痒起来。只恨因答应了傅君瑜只许押阵旁观,否则早抢着出手。 他今次到中土来,与其说是为躲避毕玄,不如说是为了更积极的对抗毕玄。 比之毕玄,他自问仍逊几筹,故此才特意东来,好争取实战经验,再和毕玄作生死决战,现在遇上试剑的好对象,那能不心动。 这时寇仲哈哈一笑道:“瑜姨少安无躁,动手便动手吧!” “锵!” 井中月离鞘而出,同时化作长虹,望盐包上的跋锋寒激射而去。 同一时间,徐子陵拔空而起,双拳疾如车轮般攻向跋锋寒的脸门。 这一着大出跋锋寒和傅君瑜意料之外,那想到两人悍勇至此,竟敢先向最强横的跋锋寒出手拉开战局。 跋锋寒冷哼一声。 也不见他如何作势,已从盐包顶腾飞而起,左手拔刀,右手掣剑,爆起两团精芒,分别迎上两人。 两人发出闷雷般的声响,三道人影乍合倏分。 以跋锋寒之能,在毫无戒心下骤遇上来自《长生诀》一寒一热两股真劲,尤其是寇仲和徐子陵早知他厉害,全力出击下,亦不由吃了暗亏,整个人向后飞退,越过盐包,落往后方,好争取化解入侵体内真气的机会。 寇仲和徐子陵更惨。 跋锋寒刀剑传来的反震之力,其强大处确是事先无法想像,似利刃般透体而入,登时受了不轻的内伤。 虽是刹那的交锋,但这种毫无花巧的比拚,却是毫无转圜假借的馀地。 寇仲的井中月劈中跋锋寒的长剑时,只觉对方长剑生出轻重不同的两股力度,使人难以捉摸,整个人更如受雷殛,给震得抛跌往后。 徐子陵则迎着这平生劲敌的刀锋一拳击去,在拳头刀锋交接前的刹那,两人的真气先重重硬拚一记,岂知敌人的劲气竟势如破竹的沿剑而来,而自己只能在对方真气侵上心脉前勉强化去,立时血气翻腾,使不出后着,堕跌后方。 两人重重掉到地上时,傅君瑜鬼魅般迅快地持剑飘至。 两人触地后,知这是生死关头,疾向对方滚去。 “砰!” 两人撞作一团下,傅君瑜的宝刃化成漫天剑幕,铺天盖地的下罩而来。 却不知正中了两人之计。 就在两个身体接触的一刻,他们立把真气注往对方体内,不单治好了对方的内伤,还增强了对方的真气。 这种奇异无比的疗伤和战术,天下间恐怕只他两人能办到。 寇仲的井中月冲天而起,破入傅君瑜的剑网里。 徐子陵则趁傅君瑜被寇仲牵制的一刻,整个人从地上弹起,掠到对手左侧,隔空发掌。 “叮!” 傅君瑜事前虽想过二人仍有反击之力,却没猜到两人竟能全力还击,大骇下虽格挡了寇仲雷霆万钧的一刀,却对徐子陵的掌风措手不及。 不过她终是高手,竟仍能在掌风及体的刹那,突然改变方向横移开去,但仍被掌风扫中,闷哼一声,抛飞远处。 在盐包堆另一边的跋锋寒比受了伤的傅君瑜更要吃惊。 他眼力高明,在两人动手前,早看破两人功力深浅,肯定两人加起来亦非自己的对手。谁知自己分别用上针对两人的不同气劲,竟伤不了两人,而他们还有更威猛的反击之力,怎不教他大吃一惊。 这时他仍未能把两人截然不同的寒热气劲化去,但却知刻不容缓,强提真气,甫触地又腾空而起。 剑回鞘内,刀交右手,疾扑刚窜上盐包的寇仲和徐子陵。 寇仲哈哈大笑道:“跋兄请回!” 笑声中,手底却绝不迟疑,出刀迎敌。 徐子陵此时掠至段玉成等人中间,左右手闪电拍向四人。 翱绳寸寸断,同时解开四人穴道。 仍身在空中的跋锋寒看得头皮发麻。 要知他是以独门手法封闭四人穴道,即管是解穴高手,亦要大费功夫,而徐子陵只一拂就破解了自己的手法,自使他大大吃惊。 其实徐子陵根本不懂解穴,而只是把真气送入他们体内,天然流转地为他们舒经活脉,自自然然的破去跋锋寒引以为傲的独门手法。 段玉成等耳内同时响起徐子陵的嘱咐,慌忙窜下盐包,落荒而逃。 此时寇仲刚挡了跋锋寒凌空劈下凌厉无匹的三刀,当当之声,不绝如缕。 徐子陵见寇仲给凌空下击的跋锋寒杀得左支右绌,险象横生,忙斜冲而上,两手化作满空拳影,狂攻跋锋寒。 傅君瑜回过气来,持剑冲至。 寇徐两人知道不妙,若让傅君瑜牵制了任何一人,剩下那人不出十招就要给跋锋寒宰了。立时同向跋锋寒全力出手。 跋锋寒明知只要再多撑一刻,就可收拾两人,偏是一口真气已尽,而两人寒热相反的两种真气,又极难应付,无奈下斜飞开去。 两人那敢再打下去,拔身而起,朝大江逸去。 纵使毕玄、宁道奇亲临,也难在那种短只十多丈的距离赶上他们。 寇仲和徐子陵从江边礁石堆中冒出头来,瞧着跋锋寒和傅君瑜的背影没入下游对岸远方的黑暗里。 徐子陵乍舌道:“这风湿寒可能比老爹和宇文化骨还要厉害。” 在他们所遇的人中,以杜伏威和宇文化及武功最高。这即是说跋锋寒乃他们所遇的高手里最强横的一个。 寇仲犹有馀悸道:“你忘了杨虚彦吗?至少现在我们没有受伤。你估他们会不会回来呢?” 徐子陵道:“若我是他们,就找个山头坐下耐心等候,若发现我们两大傻瓜回去提货,那就是我们寿终正寝的时刻了!” 寇仲得意洋洋道:“这叫英雄所见略同,风湿寒现在和瑜姨定是气炸了他们的小脑袋,死都不肯放过我们。哈!假如我们和他们这对野鸳鸯捉几百里路迷藏,小段他们不是可以有充裕时间提货运货吗?” 徐子陵皱眉道:“能否跑得过风湿寒我还不敢肯定,但必跑不过瑜姨,你想清楚了吗?” 寇仲笑道:“捉迷藏就是捉迷藏,和比拚轻功是两回事,若论逃命工夫,他们那是我中原双龙的手脚。” 徐子陵童心大发,笑道:“谁批准你把自己由扬州双龙升格为中原双龙呢?” 寇仲一边拨水,一边笑道:“这就叫进步。是了!究竟该约小段他们在那里碰头呢?” 徐子陵道:“横竖巴陵离此不远,索性到那里去找素姐,省得她寻不着我们。” 寇仲叫绝道:“妙计!我们先找到那四个小子再仔细研究,来吧!” 话毕两人再潜进水里去。 两人沿江奔驰,到了地势较高处,伏在一块大石后,全神贯注下游的方向。 寇仲道:“为何还未见人,难道高估了他们?早知如此便和小段他们一起押送我们的宝贝盐货好了。” 徐子陵皱眉道:“我有很不妥当的感觉。他们可能已绕到前面等待我们送上去。” 寇仲骇然回头,刚好捕捉到前方密林处,有一群鸟儿惊飞起。撞了徐子陵一把,低声道:“还是你行,现在该怎办才好?” 徐子陵轻笑道:“现在我们好好调息,养精蓄锐,到他们忍不住潜过来时,我们才走。” 寇仲苦忍着笑,翻身仰卧草丛里,舒服地叹道:“天上究竟有多少粒星星呢?” 徐子陵学他般放开一切地躺下来,凝望繁星满天的壮丽夜空,道:“眼前这一切是多么奇异,自有天地以来,这些星星就永恒地存在着,不断循环往复,又在无限变化中隐含不变的定律。假若我们的武功能学星星那样,变化中隐含不变,是否亦可变成永恒不息呢?” 寇仲动容道:“这道埋比井中月更深奥,姑名之为‘星变’,但怎用在武道上呢?” 徐子陵这刻完全忘了苦苦追杀他们的跋锋寒和傅君瑜,肃容道:“这或者就是娘所说守一于中的道理。我们和人动手时,千思万虑以谋胜,变化足矣,但尚未能真把握万变中那奥妙的不变,故始终未达最上乘的境界。” 寇仲剧震道:“我明白了,你的守一于中说的只是心法,等若井中水月,照我看该像瑜姨所说的弈剑之道。虚空就是棋盘,星星正是棋子,棋着虽千变万化,但必须依某一特定的法规运行,所以我们只要掌握到致胜的法理,千变万化也不离不弃,便终可制敌取胜。” 徐子陵坐了起来,苦思道:“假如我们下棋时每一步都迫得对方不得不作反应,自能控制全局,但若遇上跋锋寒、杨虚彦或老爹那种高手,我们根本是给对方迫着来应付,只能见招拆招,甚么变与不变都派不上用场。” 寇仲亦坐直身体,搔头道:“坦白说,我也愈弄愈胡涂,但可否反过来说,假若我们能掌握到敌人的不变处,等若知他怎样下棋布局,不是便可稳操胜券吗?” 徐子陵瞧往跋锋寒两人可能藏身的远方密林,摇头道:“身在局中,只知败敌保命,怎再能掌握不断变化的全身,除非能超越棋着。”说到这里,两人同时一震,你眼望我眼。 寇仲颤声道:“他奶奶的娘,我知甚么是弈剑术了。那就首先要明白棋盘那永恒不变的法则,像那天瑜姨看似毫无道理的几下砍劈,偏偏迫得我不得不变招相迎,完全失去了主动之势,正因她先一步把握了我能下的几着棋,武术到了这种境界,才有‘技进乎道’的味儿。不过她的道行太浅,几着之后,就给我的变化迷惑了。” 若傅君瑜知道自己随口的一番话,使这两个武学的天才作出了无与伦比的突破,必会非常后悔。 徐子陵仰观星象,喃喃道:“弈剑术,弈剑术!” 寇仲呻吟似的叹道:“不是星变,而是棋变。不!还是星变好一点,玄一点,以后我的井中月就改名作星变宝刀。” 徐子陵摇头道:“不!你那把刀仍叫井中月,不能三心两意,星变是我的。” 寇仲失声道:“你不是认真的吧!难道你可把星变两字雕藏手上吗?那左手是星变还是右手叫星变。又你和人决斗时,叫人小心你的星变手吗?哈……” 徐子陵和他笑作一团时,两人同时心生警觉。跋锋寒和傅君瑜在左侧二十丈许外出现,疾若流星般往他们掠过来。 卷七 第八章 妙计脱身 寇仲和徐子陵一先一后,在山野间没命飞窜,此时两人已接近筋疲力尽的情况,但因强敌紧缀,只能往山势险峻处急急逃去。 自三天前在长江旁给跋锋寒和傅君瑜缀上后,他们由江阴往东急窜数百里,途中经过义兴、永世两大县城,虽施尽浑身解数、诡谋妙计,始终撇不掉跋锋寒和傅君瑜两人。至此才知跋傅其中必有一人是追踪蹑迹的高手,不由叫苦连天。 这晚跋锋寒两人愈追愈近,曾试过离他们只有百来丈的距离,幸好遇上一道穿越深山穷谷的急流,兼之倾盘大雨,两人顺流冲下十多里,才把大难临头的时刻又延长了少许。两人从河里爬起来时,不但力尽筋疲,还因途中与河石的碰撞弄得衣服破烂,满身伤痕,狼狈不堪。寇仲则连井中月都掉失了。在豪雨下两人登上一处悬崖,终支撑不住,卧倒地上。 寇仲喘着气道:“该把风湿寒撇掉了吧?雨下这么大,甚么气味痕迹都该给冲去了!” 徐子陵仰脸让雨水利箭射在脸上,叹道:“想是这么想,这小子像是要和我们比拚意志般,谁先倒下谁就要输了。” 寇仲辛苦道:“假若今趟可逃出生天,我们的轻功必大有进步。唉!我们当日起程时多么豪情壮气,岂知给这不分善恶的恶阿姨加上个风湿寒,便弄成我们这丧家犬的样子。” 徐子陵整个人伏在地上,俊脸贴着崖沿的泥淖,呻吟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空乏其身。照我看今趟应已离开险境,就当是修练了三天好哩!” 寇仲探头往下方望去,见到一道瀑布从左上方崖壁处奔泻而下,落处的小湖四周是黑压压一片密林,在山峡间延绵远去,直至不知有多深多远。 又把头探出少许,下方崖壁离他约十丈许处,特别横伸出一棵老松,枝繁叶茂,异常壮观。 寇仲心中一动道:“小陵快来看,下面竟奇迹般长了株大树,该是别有洞天,不若我们下去一看究竟,说不定有洞穴一类的处所可给我们躲上几大,正好害得恶阿姨和风湿寒走跛了脚都找不着我们。” 徐子陵勉力撑起身体,爬到崖边,尚未有机会往下望去,倏地一震道:“糟了!” 寇仲大吃一惊,循他目光瞧往对面隔着深谷,比他们的危崖低了约五十丈的一座小山,却不觉任何异样的情况,忙问道:“甚么事?” 这时雨势更趋暴烈,兼之深山夜雨,不但视野难以及远,连说话也要提高音量才可听到。 徐子陵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他们追来了,刚才一阵狂风吹至,把一下树枝断折的声音送入我耳内。天!他们怎办得到呢?” 寇仲也一阵心寒,在这种环境下,敌人究竟凭甚么能耐仍可不即不离的吊在他们身后呢?沉声道:“你还有气力吗?” 徐子陵摇头苦笑,反问道:“你呢?” 寇仲叹道:“我们两兄弟都是同样货色,你不行我自然不行。不过照我看恶珂姨和风湿寒也该不会比我们好得多少,否则就不会撞断树枝,现在唯一生路,就是下面有个洞穴,怎样?要不要试试?” 徐子陵道:“照过去几天的经验,无论躲到那里最后他们都有办法找上来。但今晚显然连他们都给这暴雨打乱了听觉,才让我们能破天荒的在这处躺了近半个时辰。假若我们能利用这有利的形势,说不定可逃出生天。” 寇仲想起瀑布泻下处在林木间形成的小湖,心中一动道:“现在是连宁道奇、傅采林都睁目如盲,假设我们……哈……有办法了。” 两人各捧一块包扎着破旧外袍的大石,并肩立在崖沿处。 此时后方破风声起,由远而近。寇仲向徐子陵眨眨眼睛,蓦地两人同声发喊,先把两块大石抛下,才跳将下去。 当两人安然落在下面的老松上时,石块仍在急堕途中,衣袍拂动的声音,不断减弱,真的与他们跳下去没有分别。 两人大气也透不出一口,伏在老松上不敢动弹。 “咚咚”两下水响,由下方百丈处隐约传来。 傅君瑜的声音在上方响起道:“好小子!竟又给他们逃了。” 跋锋寒叹道:“这两个天杀的小子的耐力确是惊人,胆子更大可包天,君瑜还要追吗?” 傅君瑜狠狠道:“追到天脚底我也要追。” 下面的寇仲和徐子陵听得面面相觑,怎都想不明白为何傅君瑜会这么咬牙切齿的恼恨他们。 跋锋寒忽道:“雨愈下愈大了。” 上方一阵沉默后,跋锋寒柔声道:“可否待我办妥一些事后,才再陪君瑜去找那两小子算账呢?” 傅君瑜冷冷道:“谁要你陪?滚去见你那东溟派的丫头吧!” 寇仲和徐子陵大感愕然。 东漠派那丫头岂非东溟公主单琬晶,难道她这么快也给风湿寒勾搭上手? 跋锋寒苦涩地笑道:“君瑜,我们不是早说好做一对知己朋友吗?为何你现在的语气却像个妒忌的情人?” 傅君瑜沉声道:“你真当我是好朋友吗?今趟你跋锋寒自动请缨来对付那两个小子,说到底只是为了讨那丫头的欢心。难道是为了我这好朋友吗?” 跋锋寒哈哈笑道:“君瑜爱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大丈夫立身处世,须能放手而为,不被任何人左右,才有痛快可言。无论君瑜如何看我,君瑜始终是我入中土后结交的第一位红颜知己。” 傅君瑜淡淡道:“你爱怎样说便怎样说吧!我傅君瑜从开始便知你是怎样的一个人。杀了那两个小子后,我立即返回高丽,永不再回来。” 风声响起,傅君瑜显是含怒下舍了跋锋寒而去。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边道:“这小子落单了,应否乘机来个突击呢?” 徐子陵应道:“你还有力气吗?” 寇仲颓然摇头。 上面的跋锋寒长长叹了一口气,接着自言自语的冷笑:“傅君瑜你算得甚么,怎到你来左右或明白我。” 话完迅即离开。 下面的寇仲和徐子陵却听得心生寒意。 两人在下面没有找到山洞,只好爬回崖上,待到雨势稍竭,方小心翼翼的离开山区。 他们朝东北奔去,翻过一座青的山岭,在一处树木郁的小比中摘果充饥,休息了一晚,待体力尽按,才继续行程。 经过这三日的逃亡生涯,两人都有劫后馀生、重见天日的感觉。 两天后他们遇上一个村庄,入村问路,才知巴陵就在东南五十里许处,不由喜出望外,向村民买了两套粗布衣服,顺道借宿一宵,天未光就往巴陵赶去。 由于知道迟早会再遇上跋锋寒或傅君瑜这可怕的劲敌,他们比之以前任何时间更专志于武道,钻研新领悟得来的弈剑之道。 途中休息时,寇仲道:“还记得毕玄那对男女弟子吗?看来他们一点都奈何不了风湿寒。” 徐子陵苦笑道:“你是说拓跋放和他那俏师吗?当然记得,还有洛阳之约呢,但看来我们都是要爽约的了。” 寇仲道:“这叫为势所迫,谁都没有法子。唉!给恶阿姨和风湿寒这么搞搞,我和宋玉致的协定怕也要告吹了。” 徐子陵愕然道:“甚么协定?” 寇仲颓然道:“他宋家把良捧作竹花帮的帮主,我则为宋家杀了铁骑会的任少名。” 徐子陵骇然道:“你好像不知任少名是谁的样子。若他是省油灯,早给宋家宰了,何用劳烦你仲少?” 寇仲精神一振道:“记得我说过目标必须远大吗?假设我们能设计刺杀了任少名,铁骑会将受到最沉重的打击,林士宏也等若没了一条臂膀,此消彼长下,竹花帮和宋阀自是势力激长,那将比现在有趣多了。” 接着又无精打采道:“但现在与宋玉致失了联络,我们还可以有甚么作为呢?” 徐子陵道:“我倒不反对刺杀任少名,这人一向恶名远播,实是死有馀辜。” 寇仲双目亮了起来,奋然道:“得陵少首肯,事情又大是不同,来!我们先到巴陵找素姐再说吧!” 黄昏时分,巴陵终出现前方。 两人切入大路,不片晌来到城门,只见城头高挂写上“梁”字的旗帜,门禁森严,出入者均须出示通行证件。 轮到他们时,寇仲硬着头皮道:“我们是来访友的。” 那把守城门的兵目两眼朝上一翻道:“现在形势紧张,所有闲杂人等,均禁止出入,快给我滚。” 寇仲笑嘻嘻道:“我们找的那位朋友,是巴陵帮的人,兵爷你可否行个方便。” 接着凑过嘴到他耳边说:“十两银子够了吧!” 那兵目冷冷打量了两人,见他们一副乡农打扮,忽地大喝道:“人来!给我拿下这两个奸细。” 十多名守卫拥了过来,团团把两人围着。 寇仲摇手道:“我们找的是香玉山,你不信可找他一问就清楚。” 兵目愕然道:“你们竟会是香将军的朋友?” 今趟轮到两人愕然相对,香小子怎会忽然成了将军。 徐子陵忙道:“确是如此,烦官爷你通传一声,说是素姐的兄弟来找他呢!” 他不敢报上名字。怕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兵目呆了一呆,道:“原来是素素夫人的亲戚,来人还不给我立即上报香将军。” 两人失声道:“素素夫人!” 兵目奇道:“你们难道不知令姐嫁了给香将军吗?” 两人头皮发麻,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一身戎装的香玉山飞身下马,来到两人身前,大喜道:“谢天谢地,终盼到两位大哥来了。” 众兵见香玉山如此尊敬这两个乡巴小子装束的亲戚,又称其为大哥,都惊讶得合不拢起嘴来。 寇仲和徐子陵相视苦笑,都不知用甚么态度来“对付”这位姐夫。 不过“家丑不可外传”,寇仲一把搭着香玉山肩头往城内走去,冷哼道:“素姐怎会嫁给你的,不是你这小子用了甚么见不得光的手段吧!” 徐子陵一言不发地走在香玉山另一边,立成挟持之势。 香玉山忙道:“我香玉山怎会是这种人,可能是令姐发现我对她痴心一片,所以才肯委身下嫁。唉!你们都不知夫人每次想起你们,都担心落泪,你们来了就好了!” 寇仲从袖管中伸出手臂,苦笑道:“看到吗?你一说痴心一片,老子所有的汗毛立即直竖起来。” 香玉山大感尴尬,赔笑道:“若我香玉山有一字谎言,教我遭天打雷劈。” 寇仲狠狠盯着他道:“你若敢对素姐薄幸,就算你做了皇帝,我都要取你小命,明白吗?” 香玉山不迭道:“怎会呢?两位大哥放心好了!” 三人沿街疾步,后面追着香玉山十多个牵马随行亲卫,惹得路人均侧目而视。 徐子陵皱眉道:“你为何会成了将军呢?” 香玉山讶道:“你们没听到消息吗?昏君被杀后,萧二当家以巴陵为都称帝,国号大梁。” 接着低声道:“二当家本就是南朝梁武帝萧衍的后人,现在只是恢复旧日称号吧!” 寇仲点头道:“他倒看得起你,难怪你容光焕发了。” 香玉山赧然道:“这就是两位大哥所赐,加上小弟自己的努力,现在已完全复元了呢!” 寇仲放开了搂着他肩头的手,哂道:“算你有点自知之明,懂自称小弟,千万别妄想我们会唤你作姐夫。对吗?陵少?” 徐子陵摊手苦笑,道:“我可以说甚么话呢?” 寇仲发似的重重推了香玉山一把,喝道:“来!让我见识见识香将军复元后的轻功,再这么蜗牛般走,天亮了仍见不到素姐呢。” 香玉山踉跄两步后斜掠而起,落到一所民房顶上,两人忙追着去了。 卷七 第九章 姐弟情深 素素温柔的声音从内厅传来,似正跟人说话。 直至此刻,寇仲和徐子陵仍很难接受素素已为香家妇这事实。尤其她的丈夫是香小子。 就算想破脑袋,他们也不明白香玉山有甚么特别吸引异性的地方,可令素素倾心。 她爱的该是李靖才对。 香玉山旋风般冲入内堂,大叫道:“夫人、帮主,你们看是谁来了?” 止步门外的寇仲和徐子陵大感愣然,香玉山口中唤的帮主究竟是谁呢? 素素“啊!”的娇呼一声,接着有另一女子道:“让我替素姐看看。” 竟是巨鲲帮帮主,美人儿师傅云玉真。 当她掠至门口,见到寇仲和徐子陵时,一对俏目立时亮了起来,悄脸毫无保留地现出惊喜之色,娇呼道:“天!你们终于来了。” 寇仲哈哈一笑,抢前一步,探手在她脸蛋摸了一把,笑道:“美人儿师傅清减了,是否因记挂着徒儿哩?” 云玉真神情复杂,既嗔且喜的狠狠白了这轻薄自己的“徒儿”一眼,徐子陵已在两人身旁掠过,进入内堂。 素素刚从椅子被香玉山扶起,一脸不能相信的旺喜神色,颤声娇呼道:“小仲!小陵!” 寇仲和徐子陵的目光同时落到她微隆的小肮处。 一切都是那么不可能和不真实。就像正深深迷失在一个奇异的梦境里。 素素哭完又笑,笑完又哭,情绪激动。吓得寇仲和徐子陵万般劝慰,才逐渐平复过来。 香玉山使人弄来了一席丰富的肴馔,让两人大快朵颐。素素、云玉真和香玉山三人亦陪他们吃了一点。 说起别后发生的事,真的怎都说不完。 香玉山叹道:“丹阳在辅公佑攻入前,我们连夜逃走,夫人却死都不离开,郡主只好点了她的睡穴。杜伏威一向和我们势如水火,给他拿着必然没命。我们在那青楼门外留下标记,你们看不见吗?” 寇仲苦笑道:“还有甚么标记?楼子都给烧通顶了。” 云玉真道:“我们在永世等了你们整个月,最后知道你们在馀杭和常热先后大破海沙帮与沈法兴。派人往寻你们时,你两人又不知溜到那里去了。” 素素的眸子又红了起来,怨道:“你们不懂得早点来找人家吗?” 徐子陵忙赔罪道:“是我们不对,一时想不起你们会返回巴陵郡。” 寇仲岔开了问香玉山道:“你们目下的形势如何?” 香玉山兴奋地道:“形势相当不错,刚攻占了郁林和苍梧,现在我方的右路元帅董景珍正与铁骑会争夺番禺,胜者势将成为南方霸主。” 寇仲精神一振道:“我正想找任少名试刀,这小子在那里?” 香玉山和云玉真同感愕然,呆盯着他。 素素不悦道:“小仲专爱作危险的事,任少名的武功在南方仅次于‘天刀’宋缺,与林士宏齐名,会是好相与的吗?姐姐要你们留在这里陪人家,唉!你们都不知道牵肠挂肚是多么辛苦的一回事。” 寇仲笑而不答,下面却踢了徐子陵一脚。 徐子陵微一摇头,不肯为他出头。 寇仲无奈下迳自向香玉山试探,道:“若干掉了任少名,番禺就是你们的了。” 香玉山皱眉道:“不要说任少名,只是他座下的左右护法恶僧法难和艳尼常真,便是一等一的高手。加上现时人人都怕会被人刺杀,故他们防范极严,纵是宁道奇肯当刺客,成功的机会仍是很低呢。” 顿了顿续道:“明天我上朝禀明圣上,他一向对两位大哥非常欣赏,必会重用,那夫人就不用担心两位大哥了。” 寇仲淡淡道:“不用劳烦了!我两兄弟过惯自由自在的生活,不惯听人号令。” 接着不理一脸失望之色的香玉山,转对云玉真道:“美人儿师傅现在干甚么买卖呢?” 云玉真横了他娇媚的一眼道:“都是些运货送货的粗活,寇公子决不会有兴趣。” 听她这么说,寇徐立时猜到她有了萧铣这大靠山,巨鲲帮势力大增,负起运送物资的重任。 寇仲哈哈笑道:“真巧,我们现在干的也是运货行业,哈!差点忘了告诉香小……嘿!香将军。” 遂把段玉成他们会到巴陵一事,告诉香玉山。 云玉真奇道:“为何你们不走在一道?” 寇仲若无其事道:“我两个给跋锋寒这个混蛋追杀了数百里,怎能和他们一起走!” 香玉山和云玉真大吃大惊,同时失声道:“跋锋寒?” 徐子陵讶道:“有甚么问题吗?” 素素花容失色道:“你们真不知天高地厚,跋锋寒自入中土后,连败数十名家高手,战无不胜,声名之盛,尤在四大阀主之上。几个大门派曾数次派人联手围攻他,最后都给他从容逸走,还杀伤了很多人。你们怎会惹上他的?” 寇仲哂道:“我们才不怕他,若非他有高丽来的傅君瑜联手,我们就要教他吃不完兜着走。” 香玉山等全呆了起来。 云玉真不能置信地道:“高丽女傅君瑜更胜罗刹女,既是她和跋锋寒联手对付你们,你两个怎仍可脱身?” 寇仲在台下探手到她大腿摸了一把,弄得她娇躯微颤,他才耸肩道:“有甚么稀奇?给追杀又不是甚么光采的事,我们何用吹这种牛皮。” 香玉山仍是难以置信的问道:“你们和他们正面交过手吗?” 寇仲道:“当然动过手,否则就不用逃他娘的几百里,最后走到这里来了。” 香玉山和云玉真面面相觑时,素素责道:“小仲!你斯文点好吗?仍改不了说粗话的坏习惯。” 寇仲嘻嘻笑道:“我是故意说粗话,才可听到姐姐动人的责备语气呢,哈!” 素素喜孜孜地白了他一眼,道:“都是小陵比你乖得多,这么顽皮。” 一时间,席上荡漾着姐弟间真挚的感情,往昔三人相处时的美好光景,似在这一刻又回来了。 徐子陵一觉醒来,整个人神足气满。 见到素素安然无恙,又有了她自己选择的归宿,他放下了心头大石。昨夜卧床练功,精气神进入前所未有的浑成一体的境界。 他瞧着帐顶,心神却贯注在由傅君瑜启发而来的弈剑术上。 那是于战斗中同时把握到全局的所有变化和不变化元素的理想境界。 敌我双方对敌时,就像互相下子,总有可寻的隐伏线索。 那是一种必须从实战经验始能培养出来的眼光,更要本身的实力去配合。像傅君瑜那天看似随意又不能威胁到寇仲的几剑,偏能使寇仲手忙脚乱,皆因她能洞察先机,就像每下一着棋都迫得对方穷于应付。 正想得入神时,素素的声音在门外道:“小陵!起床了吗?” 徐子陵忙跳下床去,披上外袍,拉开门让素素进来。 坐好后,素素叹了一口气道:“你们恼怪姐姐嫁了给玉山吧?我也不知为何会这样,更知道你们不欢喜他,但他的心地是很好的。” 徐子陵微笑道:“姐姐太多心了,我们起始不欢喜他,只是因存有一点小误会而已!后来明白了,早雨过天青,现在只会为姐姐嫁得如意夫婿而高兴。” 到了这种地步,他还能说甚么呢? 他和寇仲不同。 寇仲不喜香玉山,是看不顺眼;他却因香玉山过于世故圆滑而对他没有好感。 素素幽幽道:“姐姐除了玉山外,就只有你们两个亲人了。但姐姐知你们志在千里,很快又要离开我了。唉!事情真要这样吗?你为何不留在这里发展呢?” 徐子陵怎能告诉她寇仲要争霸天下做皇帝,而自己则看化一切,只希望能像闲云野鹤般遍游天下。 正不知怎么回答。素素续道:“现在外面的人,除李密和东溟派外,想从你们身上追出‘杨公宝库’下落的真个多不胜数,但你们却一点都不为自己安危着想,你来教姐姐怎办哩?” 徐子陵大感头痛,苦笑道:“要杀跋锋寒的人恐怕不会比想杀我们的人少,但他还不是活得很风光?姐姐不要再为我们分神好吗?好好相夫教子,我们有空就来探你们。孩子的名字想好了吗?” 素素立时秀眸闪亮,笑道:“你们快来给姐姐想想,看可起个甚么好名字。” 旋又像记起某事的压低声音道:“小仲是否喜欢上云帮主?” 徐子陵发觉愈来愈难和素素说实话,因为事实上寇仲只是玩弄云玉真的感情,就像云玉真以前玩弄他们的感情那样。你骗我,我骗你,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只好含糊应道:“我不太清楚他们间的事。” 素素蹙起秀眉担心地道:“云帮主虽很能干,但却不是正经女子,和独孤阀的一位公子更有纠缠不清的关系,另外又与侯希白暗中有往来。你找个机会和小仲说说吧!他是最听你话的。” 徐子陵口中唯唯诺诺,心底里却在苦笑。他这位姐姐心肠既好,思想更是单纯,仍当寇仲是个小孩子。而眼前真正的寇仲是根本不会被任何人左右,包括他徐子陵在内。 这时寇仲推门而入,见到两人即哈哈笑道:“我还以为小陵仍赖在床上,原来早和偏心的素姐在谈天,不是在说我吧?” 素素心虚,俏脸飞红,有点手足无措。 寇仲讶道:“原来真在说我!” 徐子陵哂道:“说你又怎样?素姐是关心你,怕你给坏人坑害了。” 寇仲明白过来,哑然失笑的在仅馀的一张空椅子坐下,叹道:“如今我们三姐弟又重聚了!” 素素轻颤道:“你们在这里多留一段时间好吗?就当姐姐求你们好了。” 寇仲苦笑道:“今晚我们就要坐船到九江去,假设一切妥当,几天后就会回来。” 素素愕然道:“到九江去干甚么?玉山知道吗?” 九江是鄱阳湖与长江交汇处的城略重镇,属林士宏的势力范围。由巴陵顺流而下,两天便可抵达。 徐子陵自然猜到他是想趁盐货尚在途中的时刻,完成刺杀任少名这近乎不可能的任务,故没有作声。 假若真能击杀任少名,事后又能安然脱身,势必威震天下。 有了名声后,做起事来自然更得心应手了。 且如此又可打破林士宏和任少名联手所形成的垄断南方之局,寇仲此着确是老谋深算。 如若南方落人寇仲手里,再进军夺得关中,那北方诸雄,就只有握打的份儿。 寇仲露出一个充满信心的笑容,柔声道:“说到底我都是为了素姐。林士宏和任少名均会到九江,商谈正式结盟的事。此事若成,他们第一个目标就是进取巴陵,所以必须及早加以破坏。此事是姐姐的夫君告诉我的,还为我们安排一切,你说他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素素色变道:“玉山怎可教你们去冒这个险,不!我要去和他说。” 徐子陵一把拉着她柔软的玉手,恳切地道:“姐姐放心,小仲说得对,若不及早破坏任林两人的联盟,南方将会成了一面倒的局面,连远在岭南的宋阀亦无立身之地,更不要说你们巴陵帮了。” 寇仲见徐子陵罕有地附和他,虽明知主要是为素素着想,仍大喜道:“小陵说得对!素姐啊!你信任我们吧!邦了任少名的臭头后,我们便回来陪姐姐玩上几天,才继续北上。” 敲门声响。 香玉山进来道:“吃过早后,我们就入宫去见圣上,两位大哥意下如何?” 在香玉山的十多名亲卫前后簇拥下,寇仲和云玉真、香玉山和徐子陵分作两排,策骑驰出将军府,朝梁帝萧铣改建总管府而成的皇宫缓缓驰去。 寇仲和徐子陵昨天由于心切要见素素,兼之又在晚上,并没有留意城内的景色,这时才发觉其出色之处。 这个北靠长江,西抵洞庭的商业大城,规模宏大,城呈方形,以十字大街为中轴,街衢房舍均整齐有序,临街的民房多以插拱出挑檐廊,夏日遮荫,霪雨防淋,既方便行人,感觉上更是亲切舒适。 只看家家户户的门面都用木雕花饰装修,便知住民殷富,人人安居乐业。 由于巴陵帮一向与隋室关系密切,故在郡内成一帮独霸的局面。萧铣本身就是地方官,向得当地富绅支持。 炀帝既死,巴陵帮顺理成章把地头接收了,郡人只有额首称庆,故而能不像其他帮会般须经斗争战火,郡内一切得以保存元气,亦成了巴陵帮这梁皇朝最利于争霸的条件。 现在南方共有六大势力。 声势最盛的自是占领了历阳和丹阳两大重镇的杜伏威和辅公佑的江淮军,但由于他们要应付北方诸雄,暂时无暇向南拓展。 李子通虽占了江都,但由于该地被炀帝和隋军搞得乌烟瘴气、元气大伤,正是外强中乾。 沈法兴的江南军偏处东南,西北之路为李子通、杜伏威所阻,南则受制于雄踞广东的宋阀,一时仍难有所作为。 笔而南方的战争舞台,顿成了林士宏和萧铣两大势力争持的局面。 目前仍以林士宏占优,皆因有铁骑会之助,由此可知“青蛟”任少名在这南方战场的关键性。 寇仲正是看通这点,才以此来向宋玉致作交易。 换了任何其他条件,宋阀都不会感兴趣。 此时众人经过一道横跨长街的过街楼,徐子陵仰首上望,正欣赏其富饶特色的镂花窗户和翘起的屋檐,感受着市内喧闹的气氛时,一股难以形容,但又无比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就像那趟被“影子刺客”杨虚彦偷袭前的感觉。 刹那间,他知道杨虚彦来了。 卷七 第十章 长街刺杀 寇仲蛮有风度地扶云玉真登上马背,自己亦飞身跨蹬,与她并排驰出将军府的大门,笑道:“美人儿师傅愈来愈标致呢!” 云玉真轻夹马腹,白他一眼道:“你何时才改得了这种口花花的坏习惯?” 寇仲哑然失笑,摇头叹了一口气,凝望人车渐多的大街前方,淡淡道:“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幸好美人儿师傅眼中小徒的缺点,可能正好是小徒弟的优点。师傅表面虽戚戚然,但却实心喜之。否则白我那一眼就不会那么娇媚诱人了。” 云玉真“噗吓”娇笑,没好气的道:“我那有这种只学晓一招‘自我陶醉’的劣徒,从此将你逐出师门,永不录用。” 寇仲转头向徐子陵嚷道:“小陵!我们给美人儿师傅逐出师门呢!以后可为所欲为了。” 徐子陵笑道:“不要骚扰我欣赏这个名城的风光。” 寇仲见徐子陵不肯答腔,别回头来向云玉真压低声音道:“我可以为所欲为了,云帮主你怕吗?” 云玉真迎上他的眼光,送他一个媚眼道:“怕就不会亲自陪你到九江去,在我眼中,你和小陵永远都是那对永远不会成长的大孩子。” 寇仲故作讶然道:“美人儿师傅忘了既被我亲过嘴,又曾大恣手足了一番似的。” 云玉真立时俏脸飞红,状似大嗔却以蚊蚋的声音狠狠道:“你忘了这是通衢大道吗?前后左右都是人,亏你说出这无赖的话来。” 寇仲见到她的狼狈状,欣然道:“够刺激了吧!哪个男人能令美人儿师傅的反应强烈至此呢?”云玉真招架不了时,两人来到通街楼底下,寇仲亦心现警兆。 异变突至。 楼底离地两丈许高的通街楼一扇雕镂精美,向着他们的大花窗突然爆炸开来,化作含蕴劲气的千万点木屑,朝下面经过的马队激射而去。 早有警觉的徐子陵和寇仲首先作出反应。 在杨虚彦动手前的一刹那,徐子陵已断定了这最可怕的刺客的目标并不是他们,而是香玉山。 此显是精心计算过的行动,绝非仓卒举事,因他们还是昨晚才抵巴陵,除非杨虚彦是生神仙,否则怎能在这里待他们送上门来。 香玉山在巴陵帮中的重要性,便像沈落雁之于瓦岗军,专责情报的工作。 自创帮以来,巴陵帮便从事青楼的经营,旗下妓院遍布全国,故消息之灵通,可说没有其他任何势力能出其右。而香玉山之所以能被提拔为将军,正因他负责的是这关键性的重任。 假若他被刺杀,对巴陵帮的打击,将是非常严重。 徐子陵那敢怠慢,由裤管抽出“断玉”匕首,弹上半空时,杨虚彦的长剑已像一道闪电般,在激雨溅飞般的木屑助威下,向香玉山射去。 寇仲心生警兆,抬头上望时,见到的只是眩目的芒光。 在刹那之间,他体会到徐子陵的身受,就是眼皮受剑气的压力,甚么都看不见。 若非知道其中玄虚,换了任何人,此时都会惊惶失措。但寇仲却冷静如井中水月,手上马鞭呼的一声扬上半天,带起尖锐的啸声,往剑气的来源猛力抽打。 香玉山、云玉真和众亲随却是阵脚大乱,首先是给木屑射中身体,其中功力较弱的几个卫士,护身真气立被粉碎,人仰马翻。 功力高强如香玉山、云玉真,亦因坐骑中招失蹄,狼狈不堪,更不要说反击了。 “叮!” 徐子陵的断玉匕首架在杨虚彦这雷霆万钧一剑的锋锐处。 杨虚彦的长剑立时传来一股奇怪的拉扯力道,使徐子陵全力的挡击不但完全用不上劲力,断玉匕首还差点脱手甩飞。 这天下闻名的刺客显然想不到有人能及时挡格他必杀的一剑,再要疾施杀手时,寇仲的鞭梢已往他后背抽来。 以杨虚彦之能,亦无法在这种情况下扑杀徐子陵,因同时又要应付寇仲的杀着,心中暗叹,倏地腾升。 “铮!铮!铮!” 徐子陵在他升高前,倏忽开再刺三刀。 杨虚彦硬挡了他三击,这才借力飞退回通过街楼的破窗去。寇仲这时由下追至,长鞭先一步卷往他的双足,岂知杨虚彦不知使了个甚么手法,身上长袍甩脱下来,一片云般往寇仲罩下。 徐子陵给他迫得堕往地上时,寇仲凌空横移,避过敌人出人意表的怪招,此时杨虚彦已没入破洞里了。 交手至此,各人见到的只是杨虚彦鬼魅般的影子,一点看不到他的形相。 香玉山此刻才拔出长剑,大喝道:“追!”不过他自己都知道,杨虚彦早凭惊人的轻功,逃得连影子都没有了。 萧铣一身皇服的率众亲自出宫门接见,把两人接进大堂,听毕途上遇上杨虚彦行刺香玉山的惊险过程后,叹道:“玉山真是鸿福齐天,今日若非有两位小兄弟在旁,必然凶多吉少。可见我大梁皇朝正上承天运,非人力所能变更。” 这大梁皇帝体魄强壮,外形威武,差点及得上寇徐两人过人的高度,年纪在三十五、六许间。不知是否真的当运,整个人像会发光似的,神采照人,凭此亦可看出他的气功已达第一流高手的境界,可与杜伏威之辈争一日短长。 他的脸上似乎永能堆着凝固不动的微笑,这或许是他嘴角友好而愉悦的向上翘着,但若再深入观察,会发觉他眼睛内流露出一种冷若冰霜的沉着,可令人心生寒意。 这是个绝不简单的黑道枭雄。 后面的云玉真不解道:“以前炀帝仍在时,杨虚彦还可说是奉那昏君之命行事,现在他究竟为谁效力呢?” 香玉山道:“最大可能是王世充,听说王世充的女儿生得国色天香,是杨虚彦心仪的美女。” 此时众人步入大堂,寇仲和徐子陵一看下均感愕然。 他们本以为必是文臣武将分立两旁,侍卫环护之局,岂知堂内连守卫都没有半个,奇怪是萧铣领着他们笔直穿过大堂,来到后进一个摆了两组酸枝台椅,布置简雅贵气的小厅堂处。 包令两人讶异的是萧铣停了下来,叹道:“这身龙袍和冠帽真要命,穿戴得人挺不舒服。” 接着两名侍从为他解冠脱袍,露出里面的文士服,令萧铣登时添了几分儒雅之气。 萧铣见两人呆瞪着他,哑然失笑道:“我的称帝只是形势迫成的,你不称帝,别人就以为你没有志气,既不肯依附,更不会怕你。所以我在外人之前总要装装门面扮皇帝。但寇小兄和徐小兄已是自己人,便不用多此一举。”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都看出彼此心中的懔然。 萧铣果然不简单,笼络人的手段更是高明得不着痕迹,亲切自然,惹人好感。 萧铣从容微笑,道:“来!坐下再聊!” 在他带头下,寇仲、徐子陵、云玉真和香玉山围桌坐下。 萧铣背对着窗外阳光充沛的大花园,摇头喟然道:“真是可惜,玉山告诉我两位小兄无意加入我军。但人各有志,我萧铣自是尊重两位小兄的决定。何况我和两位小兄既成好友,已是心中欣慰。” 寇仲拍台叹道:“难怪巴陵帮在二当家手上,声势远胜从前,现在得见二当家,才骤然醒悟中原因。” 萧铣呵呵笑道:“寇小兄真会捧人,言归正传,两位小兄为何对刺杀任少名这么有把握呢?” 顿了顿沉吟道:“他的流星锤名列奇功绝艺榜上,使得出神入化,宜远宜近,生平除了被‘天刀’宋缺杀得落荒而逃,硬被赶离岭南外,从未逢过敌手。” 寇仲露出一个充满了强大信心的微笑,淡淡道:“若不冒点险,何能成大事。” 云玉真听着他充满豪情壮气的说话,看着他充满某种难言魅力的笑容,秀眸射出迷惘神色。 寇仲似有所觉,朝她回了个充满捉狭笑意的一眼,这美丽的帮主立时霞烧玉颊,又嗔又羞的垂下头去,神态婉媚动人。 徐子陵亦看得心中一动,对她的观感略有改善。 萧铣却像甚么都看不见,目光落到徐子陵脸上,温和地道:“徐小兄似是惜语如金的人。” 徐子陵潇地耸肩道:“萧当家误会了,我只是不知说甚么才好罢了!” 萧铣哈哈笑道:“说得好!我最欢喜和有真性情的人结朋友,两位都是至情至性的人,那从两位与素素夫人间的姐弟真情就可看到。目下判断两位能否成功刺杀任少名,尚属言之过早,但若是过于危险,寇小兄和徐小兄务须忍他一时,暂且作罢。” 寇仲暗叫厉害,点头道:“二当家的忠言,我兄弟俩会铭记心头。” 萧铣道:“此去玉山亦会随行,并动用一切人力物力来协助两位。你们除了要小心任少名外,更要小心林士宏,此人不但武功高强,更是狡猾凶辣,兼之手下高手如云,其中尤以给他封为国师的崔绝秀文武双全,更是智计过人,定须格外留神。” 徐子陵愕然道:“香将军实不必和我们去冒这个危险。” 香玉山插入道:“只有我才清楚九江的情况,可作出最适当的安排,换了其他人,都难当此任。” 萧铣断然道:“可进则进,须退则退,没有玉山陪你们去,我怎能放心,两位小兄万勿拒绝。” 徐子陵和寇仲对视苦笑,心想若香玉山有甚么三长两短,他们怎样向素素交代呢? 黄昏时分,一艘巨鲲帮的中型快速船舰,开离巴陵,顺流东下。 徐子陵和寇仲立在船尾处,瞧着风帆驶过激溅起的波纹,脑海中仍浮现着素素送别时的凄楚情景,差点就想折返去安慰她,告诉她会永远陪在她身旁。 他们都感到香玉山的安危成了肩头的重担。 寇仲叹道:“想不到萧铣是个这么厉害的人物,一句都不提‘杨公宝库’,恪守以前在那封信的立场。” 徐子陵道:“这人很难捉摸,颇有点高深莫测,可肯定他在武功和权谋上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比老爹要滑溜多了。” 寇仲笑嘻嘻道:“有其主必有其手下,现在我才知道香小子是向他偷师的。” 徐子陵凝望正给太阳馀晖渲染得像一幅图画的云天与远山,默然半晌,低声道:“我们为何这样不欢喜香玉山呢?是否一种偏见,又或妒忌他把素姐从我们间夺去了。” 寇仲微一愕然,思索好一会才道:“或者是开头的印象很重要。首先他是经营妓院和赌场的人,通常这类人都很少是正人君子。其次是他屈于势力,把我们出卖给彭梁会的艳娘子任媚媚,所以在心中总认定他不是可靠的人。唉!现在只有希望他对素姐是真心的,而不是利用她来驱策我们。” 旋又笑道:“不要谈这种令人头痛心烦的事好吗?我们跟前就有个脱离‘青头行列’的机会,一世人两兄弟,我可让你先上马的,够义气了吧!” 徐子陵呆了一呆,好半晌才明白过来,皱眉道:“你该知道答案,我情愿你去找青楼的姑娘,也不想你和云玉真搞上。” 寇仲微笑道:“美人儿师傅与青楼姑娘唯一的分别,就是她可自由选择林上的对手,而且像她那么美丽的女人,青楼内亦甚罕见,小陵你实在没有道理反对。” 徐子陵淡淡道:“还有另一个分别就是青楼姑娘以金钱作交易,你和云玉真却是以感情作交易,看看最后谁要付出更大的代价。若你要利用她去控制巨鲲帮,我的心会很不舒服。” 寇仲默然半晌,低声道:“假若我是真的喜欢她呢?” 徐子陵哂道:“若你真正喜欢她,就不会拿青楼女子来和她作比较了。” 寇仲苦笑道:“争霸天下可是寸步不能相让的事,若我学你般事事讲求原则,缚手缚脚,偏又要去和像李密、王世充那些心狠手辣、奸猾如狐的人争雄斗胜,那和送死实没有多大分别。” 徐子陵探手搭着寇仲的肩头,微笑道:“对这情况,我是明白的,所以才劝你不要去混这潭浊水,不过既然你立下宏愿,我亦不会从中阻挠,令你放不开手脚。不过你问我意见,我当然不会说违心话来讨你欢喜。” 江风吹来,两人衣衫猎猎作响。 寇仲呆望江流,喃喃道:“有时我真不知自己在做甚么。甚至想到放弃一切,随你四处闲荡,过那优哉悠哉的日子,但又觉得这样会错过了无数动人的东西。而且我确想为这乱世尽点心力,使万民能过安乐的日子。你难道忘了我们曾目睹战火所带来的可怕灾难吗?” 徐子陵道:“这就叫人各有志了。不过你若想令万民幸福,可拣选有德能者加以助之,亦可达致这心愿。” 寇仲嗤之以鼻道:“有了炀帝昏君作前车之鉴,我再不会轻信任何人,尤其是那些高门大阀,根本看不起我们这些井出身的人,唉!夜了!该好好睡一觉才对。” 徐子陵心中暗叹,忖道这是最后一趟劝寇仲打消争霸天下的意图,以后都再不会就这事劝说他了。 寇仲回房后,情绪非常低落,心知由于彼此理想的不同,已与自己这好兄弟的分歧愈来愈大。 问题是双方都不会有改变。 在舱房窄小的空间内,他来回踱步,不片刻进入物我两忘的修练境界。 他和徐子陵的练功方式恰怡相反,一动一静。 这或者正是他和徐子陵的分别,一个求动,一个求静,最后演变成寇仲要出而争雄天下,而徐子陵只愿退隐山材。 “咯!咯!” 敲门声把寇仲从潜修中唤醒过来,拉门一看,巧笑倩兮的云玉真悄悄立在门外。 若换了在和徐子陵说刚才那番话前,寇仲会对云玉真这么送上门来欢迎都来不及,现在心中却丝毫没有半分男女间的情欲感觉,淡然道:“还未睡吗?” 云玉真轻轻道:“我刚和玉山商量过,可以进来谈谈吗?” 寇仲无可无不可地招呼她入房,坐下后云玉真道:“据消息:林士宏目下仍在鄱阳,任少名则会于后天先一步到九江去,因为他迷恋上当地春在楼最红的阿姑霍琪。” 寇仲精神大振道:“春在楼是否巴陵帮的?” 云玉真道:“那有这么理想,巴陵帮在那里的四间大小赌场,两所青楼,在鄱阳大军入城的第一天,就给夷为平地。现在巴陵帮在那里的人都要鬼鬼祟祟过活,若给发现身分,立刻没命。” 寇仲皱眉道:“我们怎样入城呢?” 云玉真道:“这个倒容易,由于我们在番禺牵制着铁骑会的主力,杜伏威的江淮军又迫得林士宏须陈兵历阳之南的新安郡,所以九江兵力不强,城防松懈,且由于林士宏以高压统治,又纵容铁骑会的强徒奸淫妇女,故极不得民心,以致新徵来负责守城的民兵团纪律废弛,没有人肯真心为林士宏卖命,其中部分军官更给我们收买了。” 寇仲沉吟片晌,道:“那我们必须趁林士宏抵达前,把任少名杀死,知否他身边有甚么高手呢?” 云玉真道:“任少名对自己的武功极为自负,出外一向轻车简从,只有四、五个人随身,但这些人都是一流的好手,且假若恶僧法难或艳尼常真任何一人在他身旁,下手会倍增风险。” 寇仲问道:“这两个人究竟是何方神圣,这么厉害?” 云玉真道:“这两个都是为任少名建立铁骑会的功臣,据传任少名有铁勒人的血统,甚或是铁勒王派他隐蔽身分前来中原兴风作浪的,故对我们汉人非常残暴。恶僧法难一向是江南剧盗,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所不为,后因惹起众怒,最后才投靠任少名,在他护翼下,继续作恶横行,到现在为止,谁都奈何不了他。” 寇仲奇道:“他真是出家人吗?” 云玉兵耸肩道:“这个谁都不清楚,更没任何方外门派肯承认他是弟子。只知他爱穿大红架裟,又刮了个秃头,口口声声自称贫僧,故名之为恶僧。” 寇仲大感兴趣地问道:“艳尼又是怎样美艳如花,毒如蛇呢?” 云玉真白他一眼道:“你们男人真要不得,说起美丽的女人都一副心怀不轨的好色模样。” 寇仲这时已淡忘了和徐子陵间刚才不愉快的交谈,笑嘻嘻道:“有美人儿师傅在这里,我那有空去想别的女人。” 云玉真横了他娇媚的一眼,续道:“艳尼是恶僧的女人,不过也常去勾搭别的男人,弄得乌烟瘴气,偏是法难却不闻不问。我们怀疑艳尼常真是天下最神秘和邪恶的家派‘阴癸派’的门人,甚至法难也是同一出身,只不过没法证实吧!” 寇仲大感愕然。 云玉真道:“这对恶僧尼是铁骑会的护法,就像任少名的左右臂,当年若非有他们拚死护着任少名,他可能早丧命于‘天刀’宋缺的手上了。” 寇仲沉声道:“那就一举把他们都干掉吧!” 云玉真没好气的道:“恶僧艳尼本是仇家遍天下,但到现在都是活得好好的,你以为只是他们行运吗?” 寇仲伸个懒腰,长身而起道:“夜了!不如睡觉吧!” 云玉真站起来道:“早点睡也好,到九江后便难有这种轻松的时刻了。” 寇仲大模大样的走到房门处,拉上门闩,伸指轻弹,油灯应指熄灭,房内立陷进黑暗中。 云玉真吓了一跳,低呼道:“你在干甚么?” 寇仲倏地移到她身后,长臂探出,从后把她搂贴,一对手在她小肮间摩挲着,咬着她的小耳轮道:“师傅请过招!” 云玉真给他搂得娇躯发软,神智迷糊下,给他拦腰抱起,放到床上去,半句抗议的话都说不出来。 卷七 第十一章 深入虎穴 徐子陵翌日醒来,拒绝了到舱底与香玉山等共餐,独自在房内打坐。 每次练功完毕,他都有种自得自足,不假外求的满足感。 奇怪的是以前他也如寇仲般很喜欢吃东西,但功力愈深,食欲却递减,尤厌荤腥,反而野果菜蔬最对他胃口。甚至两、三天不吃东西亦没有问题。 今天他之所以要独留房中,皆因发觉身体出现了奇异的变化,竟然整层皮脱了下来,像蛇蜕皮的情况。 新的皮肤又滑又嫩,仿似婴儿,使他看来更是异采照人。 徐子陵并不太把这种变化放在心上,举起双手,作出不同的架式,同时把真劲运行到手上去。 他对自己这双变得更晶莹修美的手愈来愈有信心,当贯注真气时,硬挡任何神兵利器也不会有丝毫损伤,但却此任何神兵利器更要灵活和随心所欲。 昨天正面与杨虚彦交锋时,他清楚感到自己在武学上的进步。 杨虚彦飘忽若神的剑法,再不是那么难以捉摸。正因他把握到杨虚彦奇异的剑功,才能保着香玉山的小命。 徐子陵虽非好斗,但却深知在江湖上强者为王的道理。你不杀人,就要被杀,尤其在这纷乱的大时代,根本没有道理可言。 这时寇仲神采飞扬的来了,定神一看,“咦”的一声道:“为何你变得和以前很不相同,整个人像会发亮似的?” 徐子陵淡淡道:“你不是也变了吗?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不过请不要告诉我昨晚发生了甚么事。” 寇仲心知肚明瞒不过他的耳朵,尴尬地坐在床沿处,哑道:“有些事迟早都会发生的。” 又顾左右而言他道:“听香小子说任少名的功夫和老爹相差无几,最多只是差上一筹半筹,事情看来非常棘手。” 徐子陵道:“你说跋锋寒厉害呢?还该是老爹厉害点?” 寇仲皱眉道:“这真是很难下判断,照我猜应是跋锋寒厉害少许,因为他仍很年青,每日都在进步中。” 徐子陵道:“假若我们联手双战跋锋寒,你认为可有胜算?” 寇仲默思片晌,苦笑道:“虽是我们的赢面较高,但势必有一个要给他拉去陪葬。这小子真难应付。那天若非先攻其不备,我两兄弟可能永远都要横躺在那片密林里。” 徐子陵微笑道:“今次恕我不敢苟同仲少你的判断。若我们再和跋锋寒交手,他必败无疑,因为我已想通了弈剑术,更想通了可斩下任少名臭头的战术。” 寇仲大喜道:“这次是你最令我兴奋的不同意见,快说来听听!” 徐子陵朝窗口瞧去,望着不断变化的岸景,露出回忆的神色,油然道:“打自那趟击退李子通始,我就发觉我和你的武功可合营而成威力倍增的联击之法,但总想不到实际上如何进行。” 接着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字地道:“但昨晚终于想通了。” 寇仲瞪着他道:“我明了,是奕剑术吧。” 徐子陵叹道:“正是弈剑之法,试想假若我们能把握全局,再超离棋局似的战场,凭着我们自少培养出来的默契,联手全力对付一个人;宁道奇、毕玄那种级数的高手或者不敢说,但保证连跋锋寒、老爹都要没命,更不要说任少名了。” 寇仲拍腿道:“我真的明白了!我们联弈之术最厉害处就是千变万化,全无成规,我作鱼游你作鸟飞,且一寒一热,谁能抵挡。哈!我们终于差点无敌于天下,可惜却要靠人多去欺人少。” 徐子陵摇头道:“不理对方有多少人,我们仍是两个人去应付。是了!你的井中月丢失了,拿甚么来替代呢?” 寇仲抓头道:“我玩刀玩得有点厌了,但又不知玩甚么才好?” 徐子陵道:“那天我见你用马鞭很就手,以软鞭来破流星,该很有趣。” “呼!” 长鞭越过甲板两丈的空间,在香玉山、云玉真和一众巨鲲帮徒的旁观下,先是灵蛇般在甲板上延伸,到了徐子陵脚前三尺许处,鞭梢像蛇头般昂起,闪电点往徐子陵的小肮。众人无不叹为观止,两丈半长的皮鞭到了寇仲手里,就变得充满了生命的感觉。 徐子陵看也不看,右手拇指下按,正中鞭梢。 两人同时剧震,往后退了一步。 长鞭再后继无力,回到了寇仲的头顶,旋出了五、六个圆旋,煞是好看。 徐子陵摇头道:“不行!总没有抽向杨虚彦那一鞭的味道。” 寇仲笑道:“皆因我运鞭前瞧了美人儿师傅一眼,故以无法专心吧了。” 云玉真在旁嗔道:“自己不行,却赖在人家身上。” 徐子陵道:“不是专心与否的问题,而是太过着迹,软兵器自有软兵器的特性,不像硬兵器如刀般总受到方位角度的限制。你有没有办法使鞭子能像长了眼睛般自动改向,攻敌意想不到的位置呢?” 寇仲呆了半晌,忽地鞭子照头照脑般往徐子陵抽去,眼看要打中徐子陵,徐子陵倏地横移,岂知鞭子近鞭梢六尺许处突然奇迹的弯折,追着绕到徐子陵背后,拂往他后脑去。 徐子陵喝道:“这就差不多了!”晃了一晃,鞭子落空,似要回旋往寇仲的方向,忽地鞭身现出一阵波浪般的纹样,接着化作十多圈鞭影,骤朝徐子陵脸门窜去,神乎其技之极。 香玉山和云玉真都看到目定口呆。 他们都知道寇仲是初次拿起鞭子练习,但却像别人整辈子都在用鞭那样,丝毫没有生手或初哥的感觉。 最厉害是他不但能气贯鞭梢,还能凭真气控制得鞭子任意变化改向,攻敌防不胜防之处。 “啪!” 徐子陵连续三掌拍散鞭圈,又往后飞退,才避过寇仲这一轮猛攻。 寇仲脱地把鞭子回扯,蛇般缠到腰间去,高举双手道:“鞭子不见了!” 香玉山一震道:“假若寇大哥能先用其他兵器惑敌,然后才突然出鞭,会教人更难抵挡。” 寇仲呆了一呆,然后竖直拇指道:“香将军确够精明,就依你之言,不过你可给我找把好刀,左刀右鞭,教任少名吃不完兜着往地府走。” 一个巨鲲帮徒忙解下佩刀,送到寇仲手上,嚷道:“刀来了!” 众人一阵采声,士气昂扬。 寇仲接过大刀,“嚓!嚓!嚓!”望虚空劈了三刀,立时生出一股惨烈的刀气。 刀子倏停,锋指徐子陵。 徐子陵一个闪身,到了寇仲身前,两手化出漫天掌影,铺天盖地的向寇仲发动攻势。 寇仲左手急劈数刀。刀掌交击,一时劲气旋飞,迫得众人往外退开。 突然寇仲先朝后移,再往腰间抹去,长鞭像毒龙般脱腰而出,鞭鞘往徐子陵胸口点去,再又忽然上扬,缠往徐子陵的脖子,变化之巧,令人瞠目。 徐子陵伸指弹在鞭梢处,那知寇仲一个大旋身,不但左手刀劈至,长鞭更绕了一个圈,弯至徐子陵身后下盘,抽往他腿弯去。 徐子陵腾身而起,掌尖扫中刀锋,同时一拳击往寇仲脸门,动作从容,潇洒好看。 众人一阵喝采声。 寇仲游鱼般滑开,哈哈笑道:“我错在太早用鞭,假若我能用刀把你劈得连老子的鞭都忘掉,就有机会把你这小子收拾了。” 徐子陵落地立定,肃容道:“这正是关键所在,假设你能令任少名全力招架,鞭子就有可乘之机,因为他发梦都想不到你另有杀着。” 香玉山抓头道:“我死也不能相信寇大哥以前既未用过左手刀,更未试遇正式拿起鞭子和人动手。” 寇仲把刀物归原主后,笑吟吟走过来道:“香将军猜得对,美人儿帮主该是最清楚的了。当年在那船被撞沉的沙滩上,我和小陵日夜练武,既练右手,又练左手,只要高兴,山也当作鞭子使,所以现在自然容易上手。” 徐子陵道:“我认为主要是因长生诀的奇异真气,不断为我们通经活络,所以全身每部分都能控纵自如,练起来自是事半功倍。” 云玉真慕地叹道:“仍是令人难信的。你们都不知自己当时如何窝囊,我缚起一只手都可打得你们左仆右跌。” 寇仲岔开道:“还有多久才到九江,我有点迫不及待哩。” 香玉山答道:“两位大哥在上,小弟看五个时辰便可抵达。” 云玉真笑道:“一边叫香将军,另一边却又是大哥小弟的,听在外人耳里,真弄不清楚你们的关系。” 寇仲哈哈笑道:“那我和你又怎么算?一方叫美人儿师傅,另一方唤寇公子又或寇小子,我们又是甚么关系?” 云玉真狠狠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谁和你胡扯。”再送了他和徐子陵各人一记媚眼后,娜多姿的避入船舱去。 这时夕阳西下,大江上广阔的天空逐渐昏沉。 大船顺流望东疾驶而去。 到了房门,徐子陵待要入房卧床练气,却给寇仲硬扯到隔邻他的房间去。 搂着徐子陵的肩头移到窗前,道:“小陵,你看外面的星空原野多美,最动人处是包含了无数挑战和不可测度的变化。” 徐子陵笑道:“有甚么就说吧!对我还要大兜圈子吗?” 寇仲道:“我确是有感而发,经过昨晚后,我才真正觉得自己成人了,有资格拥有天下间任何美女。最美妙是那种君临和征服的感觉,任他美人儿帮主平时如何摆出凛然不可侵犯的高傲样儿,在那一刻还不是我仲少要她生就生,死就死,又或欲生欲死。” 徐子陵摇头道:“我对男女之事却全没有征服对方的意念,只觉若两情相悦,进行鱼水之欢时,只是大家携手去追寻和开拓某种曼妙无穷的境界。所以我只能和真正喜欢上的女子共寻好梦。” 寇仲沉吟道:“在理论上我可以接受你这理想化的说法,但在实际上却无法摆脱因大展雄风而得的快意。或者这正是你和我的分别,你不是常说我爱当发号司令的领袖吗?” 顿了顿拍拍他肩头苦笑道:“有时我真担心你会变了吃斋的和尚。” 徐子陵笑骂道:“去你的!我只是未遇上真正能令我心仪的女性吧了!” 寇仲哂道:“沈落雁、单琬晶,谁不是第一流才色兼备的美女,偏是你毫不动心,那除了你根本对女人不起兴趣外,还有别的解释吗?” 徐子陵横肘撞在寇仲胁下,痛得他放开搂着他肩头的手,才淡淡道:“女性吸引人的地方,除了外貌,更重要的是内涵和气质,沈落雁野心既大,又奸狡如狐,凭甚么令我徐子陵动心。单琬晶现在与们势成水火,更是休提。你举出这两人作例子,是否该打。” 寇仲苦着脸猛揉被击痛处,道:“我忘了假若我们成功刺杀任少名,可能会树立另一批深不可测的劲敌,因为任少名旗下那对恶僧尼,或者会是阴癸派遣出来乱世的门人。” 徐子陵呆了片晌,叹道:“这就是争天下的代价了。愈陷愈深,到最后四周的人非友即敌。” 寇仲吁出一口气缓缓道:“任少名更有很大机会是铁勒王密遣来中土捣乱的奸细,所以我们会一举开罪了内外两大势力,你怕吗?” 徐子陵微笑摇头,淡淡道:“若没有这些挑战和压力,终其一生,恐怕都难以上窥武道的至境。我们之所以有今天的成就,实要多谢每一个想杀死我们的人。” 当夜丑时,战船在离九江十里的一道支流的密林隐蔽处靠岸。那里有另一艘载满米粮的货船在等候,还有巨鲲帮的副帮主卜天志和巧匠陈老谋。 他们登上货船,陈老谋立即动手为四人改装易容。 首先把寇仲改成个满身俗气的商贾。 陈老谋得意洋洋地道:“改装之法,最紧要因形施术,教人意想不到,全没有办法从改扮后的样子联想到以前的样子,这才可连熟人都瞒过。” 待见到云玉真、卜天志、香玉山和徐子陵均点头称许,更是意气风发,口若悬河的道:“像小仲这种雄悍的体型,扮甚么都会露出破绽,但只有变成个大胖子,行动迟迟缓缓的,才能瞒人耳目。” 云玉真道:“寇仲记着是从沅陵郡经沅水入大江来的米粮商,交货到九江城的老字号兴发隆,由于军队需粮,所以林士宏的楚军绝不会留难,何况还有兴发隆的订单和正式通关的文件。” 寇仲从铜镜的反映瞧着立在一旁的云玉真道:“那我叫甚么名字?” 旁边的卜天志答道:“寇公子叫顾安,凭着有点身家最爱流连青楼酒馆,但又颇为吝留,绝不受爱金的姐儿欢迎。” 寇仲苦笑道:“是否你们怕我挥霍,弄得我这么受人讨厌呢?” 云玉真掩嘴娇笑,香玉山则有点尴尬道:“这是云帮主的意思,怕你真的留连青楼,误了正事,嘿!” 卜天志又道:“徐公子则是被你刻薄对待的亲弟顾祥,受尽你指东指西,随意喝骂的受气,但由于生性懦弱,故敢怒而不敢言。” 香玉山道:“我就做你们顾家的账房主管,繁琐的工作都归我,名字叫顾宁,是你们的堂弟。” 寇仲道:“那云帮主是甚么?” 云玉真俏脸微红道:“作你新纳的小妾好吗?” 寇仲哈哈笑道:“那我定是怕你去偷人,所以到外地做生意都要把你带在身边,哈!别忘了要同住一房,那才不教人起疑。” 这时陈老谋把他的鬓发染白了少许,使他年纪瞧来在四十许间。 徐子陵叹道:“陈公真本事,若仲少懂得收敛眼内神光,那就谁都认不出他来了!” 货船微颤,解碇启航。 *** 清晨时分,粮船抵达九江。 在寇仲这大腹贾的督促下,巨鲲帮众扮的脚夫运货到兴发隆准备好的骡车上。 香玉山扮的账房与兴发隆派来的人向当地的水运官交代文件手续,弄至正午时分,各人才随货入城。 城内出奇地人丁兴旺,但看外貌装束,便知若非商旅,就是武林人物。 卜天志对这里的情况很熟悉,低声告诉各人道:“铁骑会这几年凭掠夺的手段囤积了大批财货,所以外地拥来的人,不是想做生意,就是想加入楚军,显出很多人都看好今趟林士宏和任少名的合并。” 徐子陵凭窗外望道:“这些人看来都很守规矩。” 卜天志笑道:“这只是白天的情况,晚上江湖人物每因私怨和利益关系进行火并恶斗,死伤了不少人,只要影响不到城民的生活,铁骑会和楚军都采放任的态度,事实上亦很难去管。尤其青楼、酒馆和赌场等地方,没有点斤两的人都不敢在晚上去找乐子。” 寇仲皱眉道:“林士宏大可不准外人入城的?” 香玉山道:“那会使林士宏失去大宗的城关税收,兼且很多武林人物都多少和铁骑会拉上点关系,又或认识会中某人,何况铁骑会又锐意吸纳新血,所以九江才这么闹哄哄的。” 像江南大多城那样,九江内外以河道交通为主,主要布局为十字形贯通四门,以石板铺的大街,宽敞至可容八马并驰。小巷则成方格网状通向大街,井然有序。 兴发隆所在的甘碧街属富民区,沿途宅院处处,门楼磨砖雕瓦,院落栽树培花,气氛安详,不见战火的痕迹。 间有河道穿插其间,岸旁绿树扶疏,细柳拂水,另有一番美景。 当骡车队驶进兴发隆后的大粮仓时,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梳洗休息后,已是黄昏,众人聚在后院的小厅用,兴发隆的老板牛方才乃香玉山派驻此地的得力手下,乘机向各人汇报九江的情况。 听到任少名明早才到,香玉山道:“今趟林士宏和任少名选九江进行结盟仪式,还隆重其事,显是欲向天下示威,展示实力。我才不相信北方诸雄会对此毫不关心,来笼络者有之,来破坏者亦不会少。九江现在该是龙蛇混杂,我们行事时该特别小心。” 寇仲道:“有时小心都不管用,今晚就让我们先到春在楼踩踩地盘,看可否利用那里的环境宰掉任少名。” 牛方才取出一卷图轴,待卜天志搬开碗碟腾出空间后,摊在桌上,赫然是春在楼的鸟瞰图,纤巧精细。 牛方才道:“春在楼主要分前后两院,前院设置三座两层高的重楼,以复道回廊和假山鱼池分隔,主要用来接待一般宾客。” 云玉真道:“若寇公子他们到那里去,是否只能在这区作乐呢?” 牛方才点头道:“该是如此。后院比前院大上一倍,遍植花草树木,乃九江十大胜景之一,人称春园。对称排列了十幢楼房,只招呼有头有脸和肯花钱的客人,其中名为春园的那幢房子,是任少名专用的,是他每趟来九江必到之地。” 寇仲叹道:“我的奶奶,就是这里了。” 徐子陵道:“牛叔真有办法,有关春在楼的事都查得一清二楚。” 寇仲道:“以任少名在此地的权势,大可把看上的女人纳入私房,为何任得她留在那里让其他人也可分甘同味呢?” 香玉山道:“这是任少名的特点,就是不会让任何女人缠身,免致影响争霸大业。” 寇仲又问道:“你们是否有眼线在那里?否则如何能对春在楼这般了如指掌的。” 香玉山点头道:“这个当然,我们早有心刺杀任少名,只不过全无下手的机会罢了!” 徐子陵道:“任少名迷上霍琪,是否街知巷闻的事呢?” 云玉真摇头道:“刚刚相反,此事极端秘密,除春在楼部分人外,就无人知晓。” 寇仲喜道:“这就更理想了,谁给我带路到春在楼去。” 香玉山忙道:“当然是小弟哩!” 徐子陵道:“香将军留在这里吧!我们只须有人引路便成。” 卷七 第十二章 大闹青楼 寇仲、徐子陵两人到达春在楼时,又改了一副样貌,只像两个普通的武林人物。 这是云玉真的提议,若发生了甚么意外事,只要事后扮回米商,就可掩藏身分了。 在陈老谋的妙手下,寇仲变成个年纪在三十五、六间的小胡子,徐子陵被加浓了眉毛,涂黑了皮肤,好遮盖他出众的文秀之气。又黏上五绺长须,即管熟人都难把他认出来。 像他们这种普通样貌的武士,每天出入于青楼都不知多少,所以初时把门的龟奴一点不在意,到寇仲塞了锭金子到他掌里,才知来的是大阔客,忙打躬作揖的恭迎他们进客堂内。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希望今趟的运道会好一点。” 徐子陵叹了一口气,想起以前每逛青楼,总没有一次是有好结果的。 龟奴这时拉了个眉花眼笑的鸨母白娘来招呼他们,今次寇仲加重了出手,塞了两锭金子给她,才道:“我们今趟是慕霍琪姑娘之名而来,白娘你至紧要不让我们失望啊!” 白娘欣然笑道:“两位大爷出手这么阔绰,奴家怎都会识做的!不过琪琪晚晚都忙得不暇分身,奴家要想尽办法,才或可使她过来唱上一曲,好稍遂大爷们的心愿。” 寇仲那还不会意,再慷香玉山之慨,多塞了块金子给她,道:“若只是匆匆过场,实在太没味道了,不若白娘给我和琪小姐预约明晚……” 白娘”啊哟”娇呼,截断他道:“明晚更不行,连奴家都没有法子了。唉!你也不知琪琪多么红,若奴家不是见两位大爷这么好人,怎肯挨骂都要为你安排呢!” 接着又道:“两位先在这里喝口热茶,待奴家为大爷在内院找间有体面的别院,为两位挑几位声、色、艺俱佳的标致人儿,再来领两位大爷进去。” 在闹哄哄客堂内的一组桌椅坐下后,接过小婢奉上的香茗,寇仲和徐子陵都蛮有兴趣的溜目四顾。 堂内靠壁处摆了十多组桌椅,坐满了人,人人都惟恐声音不够大的样子,吵得喧声震天,有若集。 寇仲呻了几口热茶,叹道:“身在此间,谁想得到中土正战火连绵,生灵涂炭。” 徐子陵低声道:“你要小心,靠门处有两个人正盯着我们。” 寇仲皱眉咕哝:“照计我们该没有露出破绽,有甚么好看的。我们又不是青楼的红阿姑。” 徐子陵苦笑道:“很快可以揭晓了,其中一人正朝我们走过来。” 两人诈作茫然不知,直至那人来到桌子对面坐下,才装作醒觉地朝来人望去,一见下立时魂飞魄散,差点起身就跑。 竟然是扮成男装的东溟公主单琬晶。 这时她玉脸含霜,狠狠盯着两人道:“即使化了灰我也认得出你两个小贼。” 寇仲惊魂甫定,想起自己确实偷了她的东西,给她骂作小贼实难以反驳。尴尬的道:“公主你好,不见久了,想不到你不但漂亮了,还更成熟了。” 东溟公主单琬晶眼中满盈杀机,沉声道:“死到临头还敢贫嘴,只要我大叫一声寇仲或徐子陵,保证你们永远离不开这所妓寨。” 接着目光射向徐子陵,语带讽刺的道:“想不到高傲自负的徐公子不但是贼,还是个淫贼。” 徐子陵凝神瞧着她的瓜子脸儿,嘴角逸出一丝苦笑,耸肩道:“公主爱把我当甚么就当甚么吧!” 寇仲笑道:“公主似是特别着紧我这位兄弟,所以连骂都没小弟我的份儿。” 单琬晶微一愕然,秀目闪过令人难辨的复杂神色,然后沉下脸来,道:“我的确着紧你们,不过却是你们两条狗命。现在给你们两个选择,一是被我揭破身分,一是随我出去把我们间的问题解决。” 寇仲回复赖皮本色,笑嘻嘻道:“公主有多少随从呢?” 单琬晶冷笑道:“要收拾你两个小贼,还须人帮手吗?” 寇仲伸了个懒腰,微笑道:“公主自问比之你的跋情郎如何呢?” 单琬晶大感愕然,呆了一呆道:“甚么跋情郎,噢……你们……” 徐子陵淡淡道:“我们确曾与跋兄交过手。且请问公主今趟来九江,有何贵干呢?” 单琬晶似气得七窍出烟的道:“我的事与你们何关?你连知道的资格也没有。” 接着狠瞪寇仲,气鼓鼓道:“跋锋寒只是个谈得来的朋友,丝毫不牵涉男女之私,你莫要含血喷人。” 寇仲摊手道:“那李阀的李小子又是否只是你另一个谈得来的朋友?这问题是我代小陵问的。” 徐子陵自然知道寇仲正利用自己和单琬晶的微妙关系,希图渡此难关,故不以为忤,只是默不作声。 单琬晶娇躯微颤,气得玉脸铁青,咬牙道:“满口胡言乱语,我今天若不宰掉你们,誓不为人。” 寇仲赔笑道:“公主息怒,凡事我们都须看后果。例如打架本非好事,但若打得化敌为友,就是好事;我承认偷东西本身不是好事,但假若偷的后果能弄死那昏君;你的另一位好朋友李小子又有争霸天下的机会,就由坏事变作好事。嘻!公主大人有大量,我和小陵向你赔罪好了。” 单琬晶默然半晌后,轻轻道:“任你舌粲莲花,今晚亦休想脱身的了。由现在起,十息内你们若不随我离开这里,我就大叫寇仲和徐子陵在此,看看又会变出甚么好的后果来。” 两人立时头皮发麻,但却一点办法都欠奉。 若说堂堂东溟公主没有随员,杀了他们都不会相信。但这仍不是他们担心的原因,他们最头痛的是此战只能挨打,难道他们可恩将仇报地击伤东溟派的人吗? 七息、八息……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决定博他娘一下的眼神。 九息!十息。 单琬晶双目精芒烁闪,蓦地娇叱道:“寇仲、徐子陵在此。” 她这两句话含劲而发,声震大堂,传到每一只耳朵内。 大厅倏地静至落针可闻,百多道目光全集中到他三人身上。 寇仲出人意表的哈哈大笑,长身而起道:“原来寇仲和徐子陵这两个小子在这里鬼混过,但兄台又何必要撑大喉咙大叫大嚷呢?” 话尚未完,单琬晶已一掌隔台印来,强烈的气劲,像箭般刺向寇仲宽阔的胸膛。 寇仲保命要紧,顾不得露身手,游鱼般滑到徐子陵身后。 大厅仍是鸦雀无声。 现在只要在江湖上走动的人,都或多或少听过两人的事;不单因头上有两张追杀令,更因盛传他们知悉‘杨公宝库’的秘密。 徐子陵双目射出前所未有的神光,瞪着东溟公主单琬晶,一字一字地缓缓道:“你可知自己做了些甚么事?” 接着一掌拍在台面,整张坚实的楠木桌立时寸寸碎裂,木屑遍洒地上。 徐子陵大喝道:“寇仲、徐子陵在此,那个要取我兄弟颈上人头的,就过来动手,否则就请出去,免得我兄弟误伤旁人。” 当桌子砰的一声变成碎粉时,包括徐子陵自己在内,三个当事人全吓了。 徐子陵所以大吃一惊,是他原本只是想拍这一掌以出心中愤恨。因为单琬晶这么一句话,不但使他们立陷险境,最可恨的是等若把他们整个刺杀大计破坏了,偏是他们又不能下手教训单琬晶。 那想得到自己的掌力厉害至此,竟可硬把整张楠木台粉碎。 寇仲大吃一惊,一方面是因徐子陵突如其来的掌劲,另一方面却是从没见过徐子陵发这么大脾气。一时间反将因身分暴露而引起的种种问题抛到一旁,暗中比较杜伏威当日掌碎酸枝台的相似情景。 东溟公主单琬晶芳心剧震,除了从没想过徐子陵的功力已到了如此境界,更被徐子陵威猛无俦的气势深深震撼着。且惹得徐子陵反应这么激烈,她心中不由有少许儿后悔。 一时间三人呆看着地上的木碎,徐子陵和单琬晶还对坐椅内,隔着碎屑,情景怪异之极。 大堂内占了大半是来自各地的武林人物,初时还有人对擒杀两人颇为意动。到徐子陵露了这石破天惊的一手,登时人人噤若寒蝉,接近三人的几桌客人均纷纷避往远处。 寇仲首先回过神来,指着单琬晶哈哈笑道:“各位!这位是女扮男装的东溟公主单琬晶,她今趟到九江来是要刺杀‘青蛟’任少名。” 单琬晶大怒而起,戟指道:“你胡说甚么?” 寇仲眨眨眼睛低声道:“你可以胡言乱语,我们自亦可以胡言乱语,这事公平得很。哈!不拖你下水捱捱麻烦就是正蠢材一个呢!” 此时堂内众人闻得“刺杀任少名”之语,无不色变。 胆小的商人和侍候客人的婢仆首先惶然散逃,接着是那些江湖人物,谁都知接着会发生甚么事,不想牵涉其中。 只半晌工夫,本是闹哄哄的大堂鸡飞狗走后,变得人去堂空。 只剩下一个人独坐在近门那一桌处。 此人身型雄壮如山,容颜俊伟,青色劲装外加披风,有种说不出的慑人魅力,正是近来轰动武林的突厥青年高手跋锋寒。 寇仲和徐子陵这才记起当日博君瑜说跋锋寒约了单琬晶,原来见面的地方竟是这风风雨雨的九江城。 跋锋寒长身而起,大笑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想不到徐兄掌力如此强横,今晚与两位兄台有缘相聚,跋某人欣慰之极。” 寇仲“锵”的一声拔出云玉真送他的精钢长刀,以刀锋点了点跋锋寒,豪情万丈道:“相请不如偶遇,更难得跋兄这么好兴致,让我两兄弟先送跋兄上路吧!” 单琬晶眼中闪过奇异的神色,娇叱道:“寇小贼你当我不存在吗?先过了我这关再说。” 跋锋寒杀机大盛,表面仍是带着微笑,淡然道:“现在不只是琬晶想宰掉你们,连跋某都忍不住手痒,琬晶请让小弟打头阵好吗?” 徐子陵猛地立起,冷冷道:“公主的事,我们稍后自有交待,但跋兄实是欺人太甚……“ 单琬晶哂道:“他是欺人太甚,你们却是人多欺人少,算甚么英雄好汉?” 寇仲心中叫苦,要知他们对付跋锋寒的唯一方法,就是联手之术,假设单琬晶硬要插在其中,先不说单琬晶本身是第一流的高手,只是不能对她痛下杀着这要命的一点,已可注定他们必败无疑。 徐子陵完全冷静下来,淡淡道:“既是如此,就让我和跋兄单打独斗一场,看看是谁欺谁好了。” 单琬晶完全没法掩饰她的玉容微变,怒道:“你是在找死?” 寇仲给她破坏了刺杀任少名的美梦,早恨不得把她按在膝上痛揍粉臀,遇此良机,故作诧色道:“这岂非大遂公主心意吗?” 接着又向徐子陵道:“小陵!我都说公主表面恨你,其实心中却是向着你的,呵!” “锵!” 单琬晶长剑出鞘,绕过徐子陵,化作点点寒光,盛怒下向寇仲出手。 寇仲见她剑法既精妙绝伦,又是凌厉之极,那敢怠慢,倏地退开。 单琬晶卓立徐子陵背后,把寇仲迫在大堂的另一边,叱道:“徐小贼你既不知天高地厚,就给本公主去送死吧!” “锵!” 跋锋寒亮出长剑,登时生出一股强大无匹的劲气,朝两丈外的徐子陵直冲而去,把他笼罩剑劲之内,使对手就算想退缩亦有所不能。 徐子陵心中却是静如井中之月,没有生死胜败之虑,更没有任何杂念,把真气提至极限,对抗着跋锋寒惊人的气势。 两大年青高手,终于到了决一生死的局面。 单琬晶紧咬银牙,强忍着回头一看的冲动,只希望事情能尽快结束,而事后则努力把这一切彻底忘掉。 连她自己都不明白,徐子陵在她芳心中占的是个怎样的位置。 寇仲却是心念电转,想着如何利用腰间的长鞭,好一举制着单琬晶,那就有机会和徐子陵去掉跋锋寒这个劲敌了。 跋锋寒的心神全贯注住徐子陵身上,没有半丝波动,手上则不断摧发剑气,无孔不入地寻找他的弱点。 但对方在他的强大压力下,仍是站得稳如山岳,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股气吞河岳,无隙可寻的气势,一时间竟不敢轻率出手。 他不出手,寇仲更不敢动手,一时间四人分作两对,均是对峙之局。 蓦地破风之声由四方八面响起,显示正有大批好手朝这里赶来。 跋锋寒正要趁这间隙,全力出手取徐子陵的小命时,出奇地单琬晶舍下寇仲,掠往跋锋寒,娇叱道:“我们走!” 寇仲大喜,冲到徐子陵旁,大叫道:“我们也扯呼啊!” 跋锋寒无奈下收回劲气,由于他掌握了主动,故能收发自如。 门窗人影连闪,铁骑会的高手蜂拥而至。 四人分作两组,同时冲天而起,撞破屋顶,到了瓦面之上。 只见下面火把处处,也数不清包围的人有多少。 寇仲大笑道:“公主和你的跋情郎,后会有期了。” 向徐子陵打个眼色,横过空中,两人一先一后朝后院方向投去。 他们对春在楼的形势了若指掌,逃起来当然非常方便。 另一边的跋锋寒和单琬晶,知道若不趁敌人未完成包围,阵脚未稳时逃走,那就只有力战而死的结局。 他们岂敢怠慢,朝反方向杀去,落荒而逃。 兵器交击之音连串响起,接着是追逐之声,逐渐远去。 卷七 第十三章 兵行险着 当晚铁骑会和守城的楚军在全城展开逐家逐户的搜索行动。 寇徐等人置身的兴发隆亦不能免。 幸好各人有正式出入文件,加上牛方才又暗施贿赠,终能平安过关。 敌人走后,香玉山断然道:“今趟事情败露,任少名已有防范,我们再无机会,最要命是他已看破我们意图于春在楼下手这一着。” 众人心中明白,除非像在春在楼那等公众场所,又能精确把握时间与地点,否则根本没法进行刺杀。 云玉真叹道:“我们明早立即离城,此地多留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陈老谋正为寇仲包扎逃走时伤了小许皮肉的右臂,点头道:“能安全离开,是很幸运的了。” 徐子陵淡淡道:“你们明天走,但我和仲少定要留下来。” 卜天志愕然道:“这是绝不明智的做法。” 寇仲笑嘻嘻道:“总之我们一天未死,便仍有成功机会。” 香玉山苦笑道:“那大家都不走好了。且暂时我们的身分都不会有问题。” 徐子陵断然道:“不!你们明天定要离开,我们则装作留下来谈生意。若你们不走,我们一旦要溜起来会有很多顾忌的。” 云玉真脸色转白,沉声道:“这个险值得冒吗?和送死有何分别。” 寇仲哂道:“美人儿师傅你看我们是肯眼白白去送死的傻瓜吗?乖乖的回巴陵等待我们的捷音吧!” 云玉真咬着下坚决地道:“你不走,我也不走。” 卜天志露出奇怪的神色,瞧了自己的帮主一眼后,才道:“两位公子不若把计划说出来,假若帮主认为可行,而她又知道离开会有利两位的行动,说不定使肯先一步离开。” 这番话合情合理,寇仲叹了一口气道:“原因很简单,就是任少名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内。” 徐子陵接口道:“就算他真的顾忌我们,也绝不想让别人知道,又或让手下晓得。所以他必会装作丝毫不会介意的仍到春在楼去找霍琪。” 寇仲笑道:“当然啦!就算他和霍琪上床,亦必会把那对流星锤塞在枕底,哈!这样的枕头倒是怎么睡呢?” 徐子陵不理众人有何反应,续下去道:“在刺杀行动前,牛叔那方的人必须全体离开,因为我们必须利用现在的身分行事。” 香玉山皱眉道:“可是在这种情况下,恶憎艳尼必会贴身保护主子,你们就算有下手的机会,也绝伤不了任少名半根毫毛。” 牛方才亦点头道:“任少名的手下更会大幅加强保安,这情况下,恐怕你们连接近的机会都没有。” 寇仲苦笑道:“若非事情凶险至此,我们怎须费尽舌劝你们先走一步呢?” 徐子陵道:“只有全无后顾之忧,我们得手后才可有机会逃命。” 寇仲一唱一和的道:“别忘了我们是逃生的顶尖高手,否则已不能坐在这里劝你们好好合作了。” 卜天志同意道:“我们明白了。” 转向香玉山和云玉真道:“我们不若移到上游等待两位公子,只要他们能回到船来,就可安然离去了。” 云玉真无奈下怏怏道:“你们根本没有成功的可能的。” 言罢愤然回房去了。 香玉山失去了云玉真的支持,亦只好屈服。商量了事情的细节后,各人才回房休息。 寇仲追着徐子陵入房,搭着他肩头笑道:“你那一掌是怎么弄出来的,吓得整个大堂的人都溜了。” 徐子陵思索道:“这事真奇怪,就像当年在学艺滩那无意的一击,事前想不到,事后怎也难以重复;可能我们仍有潜力未发挥出来。” 寇仲叹道:“你与风湿寒对站作势时亦非常精采,哼!看那臭公主和跋小子还敢否小觑我两兄弟。” 徐子陵奋然道:“终有一天我会击倒风湿寒的。” 寇仲奇道:“你少有这么着重胜败的。为何对跋锋寒却是例外?” 徐子陵坐了下来,沉吟道:“或者因为我觉得他是在玩弄瑜姨的感情吧!” 寇仲在他对面坐下,俯前低声问道:“真半点都与单琬晶没关系吗?” 徐子陵没好气的道:“当然没有关系,我从来不把她放在心上。” 寇仲挨往椅背去,以手拍额道:“臭公主若听到你这句话,必会伤心欲绝。她对你可是爱恨难分,否则就不会硬插到你两人中间,好迫跋锋寒鸣金收兵。” 徐子陵有点心烦地道:“夜了!我们都该休息哩。” 寇仲无奈地起身离开,到了门前转身道:“小陵!我真的很感激你,若非你肯留下对付任少名,我就只有随大队回去一途,那将成为一个永不能弥补的遗憾。” 这才推门去了。 徐子陵弹灭灯火,整个人融入了房内的黑暗去。 蹄声不断从街外传来。 明晚此刻,他们是否仍能好好的活着呢? 卷八 第一章 计划周详 次日城内的气氛仍然非常紧张,街上时见铁骑会的战士和林士宏的楚军策骑来回巡逡。 幸好牛方才与把守城门的将领关系良好,故而云玉真、香玉山等一众才能无惊无险的离城登船,使寇仲和徐子陵松了一口气。 牛方才回来后,取出九江城的形势图,向两人细说其详,道:“九江处于南北方交通的中心,由南往北的旅人,多从水路乘船至此舍舟登陆,取道北上,故城北的石码头有南船北马之誉,非常兴旺。” 寇仲道:“今趟林士宏和任少名大事张扬在九江结盟的事,正是含有同时向南北诸雄展示实力之意。唉!争天下真非简单的事。” 牛方才续道:“九江南连洞庭,北系大江,水道纵横贯穿,主要部分是旧城区,城墙高十五丈,设四座城门和参道水门。我这兴发隆和春在楼都是在旧城区内,只不过一南一北,分处北门大街和南门大街之端,而两条大街则被位于城心的院署‘镇江楼’分隔了。” 徐子陵道:“十五丈那么高的墙,得靠勾索一类的辅助工具才可攀过去。” 寇仲道:“或者可考虑从水道溜走。” 牛方才道:“水道口有双重的钢闸,非常牢固。兼且参个水道口均特别设有监察的岗哨和定时有人巡逻,想预先破坏亦难以实行。” 徐子陵问道:“牛叔知否城军巡逻的时间和岗哨更换的时刻呢?” 牛方才欣然答道:“这正是我们的主要工作,全部有纪录,他们共有十个不同时间表,每五日换一次,周而复始。” 寇仲双目亮了起来,道:“只要我们准确掌握更班和巡逻的时间来进行刺杀行动,便可在敌人发现前,破闸而出,但这当然须有特别的工具了。” 牛方才皱眉道:“但那定会惊动哨岗的守卫的。” 寇仲道:“那就顺手干掉他们好了。” 牛方才苦笑道:“哨岗在城墙之上,若能到达那,不如翻墙逃走好了。可是城墙和最接近的房子最少也有二十丈的距离,两位公子若现身在这围内,立即会给发觉,只要他们居高临下向两位放箭,已极难应付。” 徐子陵道:“这个倒不成问题,我们可长时间在水底不用换气,就索性由水道潜过去,在水底破闸而出好了。” 牛方才同意道:“若两位确有这种通天的潜水能耐,确是可行之计,因为敌人怎都想不到你们可长时间藏在水内。” 旋又叹了一口气道:“但最大的问题是根本不可能接近任少名所在的春园而不被发觉。这当然是假定任少名今晚会到那去找霍琪哩!” 寇仲沉声道:“我们就在他赴春在楼途中下手好了。” 牛方才摇头道:“任少名因残忍好杀,致仇家极多,所以从不采取相同的路线到某一地点去,此法绝难实行。” 寇仲灵光一闪道:“春在楼外不是有几颗老榕树吗?我们便在树上来个千秋,借力越过那参十丈许的距离,来到香园的瓦背上。唉!不过逃走就非那般容易了。” 徐子陵淡淡道:“世上总难有两全其美的事嘛!” 寇仲掏出春在楼那张图轴,在桌面摊开,先指着春园外西南面的一棵大树,接着指头移到靠北照比例该是五丈许外的另一棵树。兴奋地道:“假设我们能在这两棵树的树顶处系上一条又又有弹力的索子,逃走时借力弹起,噢!我的天,再假若我们能多布下这么样的几条高空借力索,不是可来去如飞吗?只是唯一要担心就是会给敌人先一步察觉。” 牛方才动容道:“这确是妙想天开但又切实可行的方法,索子由我想办法,只要两头绑上包了布的铁,又染为黑色,加上远离地面,希望没有人能发现。剩下的问题就是如何可瞒过敌人的耳目去作这些布置,还有就是两位公子能否毫不差的认准落脚点呢?” 寇仲道:“这两个问题由我们去担心好了。”霍地起立,大笑道:“我们先去察看场地,任少名今晚除非不去春在楼,若去了必然没命离开。” 寇仲和徐子陵在酒楼二楼靠窗的一张桌子坐下,目光同时投往窗外。 入目首先是可容五乘马车同时来往的宽敞街道,然后是面对酒楼正门的一排商店,占了五间是店,可见由于九江一向多富豪,故有动辄倚赖物的风气。 其他还有粮行、油坊、布行、杂货店等等。 道旁每隔七、八丈,就植有大树,遮道成荫。 朝南望去,刚好可见到春在楼后院东北角的高墙,墙后林木间一片片的青瓦屋顶,形制宽宏,颇有气势。 院内青翠茏的榆槐老榕,茂叶在清风中娑娑响着,似一点不知道今晚即将发生牵涉到天下形势的生死之争。 寇仲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道:“我们先在街道这边的大树安装一号借力索,到了另一边街的树顶处时,才安装可使我们弹进院内的二号索,如此只需几个起落就可到达春园,走时依循原路离去便成了。” 这时伙计捧来面点,寇仲忙乱说他语。 伙计走后,徐子陵边吃面,边道:“我们最好能在任少名抵达前,早一步埋伏在春园外,就不用进屋内动手那么麻烦了,且逃起来也易一点。” 寇仲点头同意,低首专心用,到连汤都喝掉时,忽然沉声道:“假若杀不死任少名,就是我们死,不成功就不走,明白吗?” 徐子陵微笑道:“完全明白。若不立下死志,我们是绝不会成功的。” 寇仲叹了一口气道:“这其实只是我的事,不应把你牵连进去。” 徐子陵苦笑道:“你怎么忽然婆妈起来了?且成功总是要付出代价的。有挑战自然就有压力,以前你试过这么矛盾吗?” 寇仲长长吁出一口气,俯前少许,道:“这将会是我两兄弟一生中最重要的转捩点,倘能成功,立时可把整个南方的形势扭转过来,同时名震天下。唉!但我却知道你对这些根本没有丝毫兴趣,只是为了帮我才甘冒生命之险,你说我能不矛盾吗?” 又颓然挨住椅背去,轻轻道:“只要你一句话,今晚的行动就作罢算了。” 徐子陵淡淡道:“一切依计划而行吧!到了明天,一是任少名横死春园附近,一是双龙帮完蛋了。而第参个可能性只能是任少名根本没有出现。” 两人离开酒楼,沿街朝春在楼的方向走,不觉有任何异样的情况。 寇仲回复了平时的经松,挨着徐子陵笑道:“我没有说错吧!那恶公主对你很有意思哩!” 徐子陵潇地耸耸肩道:“你忘了她约了风湿寒到这来私会吗?她对我的意思就是要宰掉我,故而这意思是不要也罢。” 寇仲哈哈笑道:“女人的心是最难捉摸的。或者她和跋小子好,只是想借他来忘记你,但到看见你时,甚么湿湿寒寒都抛到脑后了。” 徐子陵苦笑道:“你倒懂得代人自我陶醉。咦!似乎有人跟着我们呢?” 寇仲亦有所觉,低声道:“你是否说那穿着青衣的小子,在酒楼门外就一直吊着我们。嘿!转左!” 两人左转进入一条横街去,这是次一等的道路,只供人行,高墙深院,巷道幽深,与热闹的大街迥然有异,环境宁静。 寇仲道:“没有跟来!” 徐子陵使了个眼色,两人左右腾跃,分别没入两边院宅的墙内去。 不片晌那青衣人飞掠而至,风声左右响起时,进退路都给寇仲和徐子陵封死了。 后面的寇仲笑道:“这位兄台。” 那人霍地转身,低呼道:“终找到你这两个不知‘死’字怎么写的小子。” 竟然是女扮男装的宋家大美人宋玉致。 参人步出小巷,来到一座架设在河上的拱桥,只见河水蜿蜒而至,向春在楼那一方流去。 两岸高低错落的民居鳞次栉比,河边条石砌岸,门前踏级入水,景色甚为别致。 但黏上二撇胡子以添阳刚之气的宋玉致却是脸若寒霜,在桥上停了下来,沉声道:“你们还留在这干甚么?无端端闹得全城都知道你们来刺杀任少名,把我们拟好的计划都给破坏了。” 寇仲微笑道:“不知我们的约定是否还有效呢?宋小姐有否和令尊翁商量过?” 宋玉致别转娇躯,怒气冲冲的低叱道:“商量过有甚么用?在如今的情况下,谁都没有机会了。” 徐子陵移到桥栏处,低头凝望河水,只是默默听着背后两人的对答。 寇仲好整以暇道:“只要约定仍然有效就成了。小姐请立即离城,明早保证会有好消息。” 宋玉致没好气的道:“你定是疯了,想死的话不若投河自尽算了!” 寇仲笑嘻嘻的凑到她俏脸近处,涎着那“粗俗不堪”的假脸孔道:“不若再附加一个赌约,假若我在如此艰难的情况下仍能成功,小姐就委身下嫁我寇仲好不?” 宋玉致狠狠瞪了他一眼,道:“你的假肚腩碰着了我呢!” 寇仲故意用假肚腩多挤她一下,这才挪开少许,嬉皮笑脸道:“小姐尚未答这有关你终身的问题啊!” 宋玉致苦恼地道:“你这人为何总爱这么纠缠不清的呢?人家不是早告诉你爹已把我许了给人吗?而且我见到你又烦又气,没许人都不会看上你,也不回家照照镜子。”别头朝徐子陵的背脊道:“徐子陵!你也要陪他去发疯么?” 徐子陵淡淡道:“今晚就是任少名的忌辰,宋小姐请立即离城。” 宋玉致对徐子陵的反应大感愕然时,寇仲装出苦脸道:“原来宋小姐移情别恋看上小陵,我寇仲只好宣布退出这场争逐,只求干掉任少名。噢!” “啪!” 脆声响起,寇仲的脸立时添多了宋玉致纤手的五道指痕,连油粉都给她刮下不少。 宋玉致吃惊道:“你为何不闪避?” 寇仲抚着痛处苦笑道:“我想看看能否给你刮醒,那以后就不用害单思病了。” 宋玉致欲言又止,最后终没说话,别过俏脸往徐子陵瞧去。 徐子陵凝立不动,正瞪着河道转角处一个垂钓的汉子,若有所思。 寇仲见有几个人正朝他们置身的小桥走过来,扯扯宋玉致的衣袖道:“回家再说吧!” 徐子陵忽地微颤道:“我的娘!仲少!钓鱼丝!” 寇仲立即忘了宋玉致,移到徐子陵旁,大喜道:“我们真蠢!这世上还有甚么索子比这娘的钓丝更够弹力和能避人耳目呢?沈婆娘那趟就是用超细钓丝暗算了我们,还是在光天化日之下。” 这时有路人从旁经过,参人都闭口不言。 路人过后,宋玉致一头雾水的道:“你们在说什么?是否真的疯了?” 寇仲这时那还有心情和她缠下去,因为用的若是钓丝,无论白天黑夜,在离地近十丈的高处,一般高手在无心搜寻下绝难察觉。那他们就可趁早做些手脚了,遂笑道:“宋小姐请移玉驾到城外,明天便可能得捷报了!” 宋玉致忍无可忍的道:“不!你们两个立即随我出城。” 寇仲愕然道:“原来宋小姐这么关心我们。” 宋玉致忽然回复了一贯清冷的神态,柔声道:“当然关心呢!若‘杨公宝库’落到任少名和林士宏手内,整个天下都要遭殃。” 寇仲苦笑道:“原来你对我那么好。算了!现在各走各路,但别忘了协定,否则我和你宋家以后都完没了。” 宋玉致声寒如冰的瞧着他道:“你真的要去送死吗?” 寇仲虎目精光电闪,决然道:“正是如此。” 宋玉致淡淡道:“那你们就去死吧!” 卷八 第二章 网中之鱼 黄昏时分,天色逐渐暗沉下来。 春在楼的高墙内传来一下清脆的鸟鸣声,寇仲看过左右无人,忙以鸟鸣作出回应。 徐子陵翻下墙来,与寇仲掠到远处一道横巷内,才止步道:“一切布置妥当,依计划在院内指定的树顶处拉起了五条天蚕钓丝,你那方面的情况如何呢?” 寇仲得意地道:“当然没有问题,我们先到今早到过的馆子坐坐,吃少许东西,才依计行事。” 闹哄哄的馆子,大半都是江湖人物,话题自离不开寇仲、徐子陵和东溟公主昨晚大闹春在楼的事件。 寇仲竖高耳朵细听片晌,眉飞色舞道:“原来我们在江湖上的口碑这么好!” 徐子陵沉声道:“过了今晚再说吧!” 寇仲点头道:“我这人就是这样不好,很易得意忘形,是了!不知风湿寒和臭公主躲到哪去呢?若是躲到一间小房裹,臭公主必然贞操不保。” 徐子陵若无其事道:“现在哪还有情去想这种事,我反而在担心宋玉致没有知机离城呢!” 寇仲默然半晌,叹道:“看来你真的一点不把单琬晶放在心上,否则听到我这么说,神情怎都该有些不自然的。” 徐子陵笑骂道:“好小子!竟对我也动机心加以试探。时候差不多了,走吧!” 两人结账下楼,踏出街门,同时色变。 只见又大又圆的明月在东方大际刚露出仙姿,夜空万里无云,月色遍九江城,与昨夜的层云蔽天,完全是两回事。 寇仲失声道:“槽了!在如此明月当头之下,只要有人抬头赏月,我们就完了。” 徐子陵低声道:“人多耳杂,到别处再说。” 片刻后两人翻入了一户大宅人家的院子,脱掉外衣伪装,又抹去脸上粉浆,露出真面目,穿的都是黑色的紧身夜行衣。 寇仲把先一步藏在那大刀和鞭子取出来,佩戴好后,才苦笑道:“这叫人算不如天算,怎想得到月儿这么快就钻出来呢?” 徐子陵道:“怨也没用,我们先去看看形势,若明知不可为,只好乖乖由水道离开算了。” 两人窜高伏低,不一会到了刚才那座酒楼的瓦背顶,朝春在楼远眺细察。 寇仲大讶道:“奇怪!为何完全不见明岗暗哨一类的东西呢,难道任少名怕死不敢来了。小陵你有甚么感应?” 春在楼后院专用为款待贵宾的十座别院均灯火通明,隐有管弦丝竹之声传来,由于时间尚早,只偶有婢仆在园中走动。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道:“我有不安详的感觉。” 寇仲呆了半晌,低声道:“是否该鸣金收兵呢?” 徐子陵缓缓摇头,虎目射出寇仲从未见过的精芒,平静地道:“假若我们未知虚实就临阵退缩,此事将会在我们的心灵留下难以缝补的缺陷和疤痕!使我们永远都不能达至登峰造极的武道境界,亦代表了我们仍恐惧死亡。” 寇仲重重吁出一口心中狂涌而来的豪情壮气,奋然道:“说得好!纵使敌人张开罗网恭候我们兄弟两人,我们都要深入虎穴去捋任少名的虎须,这就叫置诸死地而后生了。” 徐子陵瞧着那道朝春在楼流去的小河,道:“这道河横穿春在楼的后院,明眼人都知是潜入春在楼的捷径,所以我们绝不可从水道去。” 寇仲叹道:“问题是任少名来或不来?若来的话,春园附近必是密布高手,既不能从空中去,则只有在地上行,如此实难避免陷入重围,力战而亡的结局。” 徐子陵微笑道:“你看到横系于两树间的钓丝吗?” 寇仲目光落在二十丈许外,春在楼后院外横跨两棵老榕顶上的空间,由于受树荫月影的影响,运足目力仍难见到自己亲手系上的钓丝,遂摇了摇头。 徐子陵道:“我曾作过试验,只要你朝上冲去,到近约一丈的距离时,会觉察钓丝微仅可见的反光,便可准确把握到钓丝的位置。” 寇仲庆幸道:“若用的是漆黑的索子,在这样月色下,必然无所遁形。” 徐子陵冷静地道:“我们必须改变计划,就是当肯定任少名到了春园内时,才以雷霆万钧之势,硬闯春园。一击不中,立即借钓丝远而去。此必大出敌人意料之外,教他们连我们的衫尾都摸不着。” 两人又研究了硬闯的路线和方法,这才藏好身形,轮流监视春园的情况,静候“青蛟”任少名的大驾。 寇仲一边遥遥观察渐见热闹的春在楼,一边轻轻道:“我们打一开始就想到洛阳去,可是直至今天仍去不成,今趟返巴陵后,立即就要北上,途中该否到洛阳打个转呢?” 徐子陵正仰卧背着春在楼那片瓦坡月照不及的暗影,细数天上的星星,闻言叹道:“不要过分高估自己的运道,且和氏璧还牵涉到慈航静斋的尼姑高手,小心吃不完兜着走,那时累及小弟呢。” 寇仲苦恼道:“又给你猜中了,你可否扮蠢一点呢?” 旋又叹道:“照我看宋玉致对你的印象似乎比对我好多了。嘿!你有没有兴趣。她绝不比单琬晶或沈落雁差吧?” 徐子陵不悦道:“你不知她被爹许了男家吗?” 寇仲哂道:“老子才不信这一套,天下都可改了,何况只是口头说说的婚约?不过真奇怪,她怎都该有十八岁,为何仍未过门呢?其中定有点问题。” 徐子陵淡淡道:“你要怎样就怎样好了,何用找这么多藉口?” 寇仲忽低呼道:“我的娘!任少名来了。” 徐子陵翻过身来,爬到寇仲身边,探头出瓦坡顶,往春在楼春园的方向瞧去。 只见人影幢幢,虽看不清楚来者是谁,但总知道是有大人物到了,否则那来这么多随从。 十多人鱼贯进入春园,只留下四名保镖模样的守在门外。 寇仲和徐子陵面面相觑。 难道任少名一点都不怕有人行刺? 寇仲道:“会否是个陷阱呢?不过说不定他真以为我们早溜掉了。” 徐子陵苦笑道:“现在只有求老天爷保佑,去吧!” 两人翻落瓦面,迅若鬼魅的飞身掠上另一座房子,再沿着河旁的草树潜到春在楼的外墙处,舍下面的入水道不入,翻过高墙,落到春在楼后院的花圃处,半点不停留的窜上了附近一棵大树枝叶茂密处,居高临下察看形势。 十座别院均传来欢笑丝竹的声音,隔了一座别院的春园更是特别喧闹。 除了守在正门的四名大汉,春园四周都不觉有护卫保镖。 徐子陵特别再一次点出钓丝的位置,然后道:“我们分头搜索,看看任少名有否派人埋在暗处,然后在春园后那棵大树上碰头,到时再决定怎么下手。” 寇仲点头答应,两人立即分头行事。 一刻钟后,他们先后抵达春园后那株比别院尚要高上丈许的榆树上。 徐子陵叹道:“这是不合常理的,就算任少名不担心,他的手下亦不会这么疏忽的。” 寇仲瞧着下方春园的瓦顶,苦笑道:“我也觉得很不妥当,不过可能任少名根本不把我们或任何人放在心上。若我们这样退兵,说不定错失了个千载难逢的良机?真想先去偷看一下,但定然瞒不过任少名的耳目。” 徐子陵沉声道:“我们分由左右扑入春在园去,一见额上纹有青龙的麻脸壮汉,立即扑杀。如若是陷阱,就由前门突围,记七号救命钓丝就在离大门十五丈处两棵大树之间。”两人下了决心,疾掠而出,无声无息的落到瓦面上,再分左右翻下去,破穿而入。 “砰!砰!” 窗木鬲碎裂。 两人同时进入春檎在园的大堂。 刹那间他们的目光遍览全厅,立知中计。 厅堂内正门对的那一端设有两张台子,坐了十多名大汉,不但见不到长得像“青蛟”任少名那模样的人,连青楼姑娘和婢子都没有半个,台上放的更非酒菜,而是各式各样的兵器,正严阵以待。 寇仲和徐子陵触地弹起时,敌人已蜂涌扑来。 两人在厅中会合,正想先一步在给敌人缠上前硬闯正门,风声骤响,一朵彩云由正梁处投往两人头顶去,教两人想腾跃而起,亦有所不能。 同一时间春园外亮起了无数火炬,照外面明如白昼,却不闻任何喊叫之声。 只是片刻时间,两人立即由神出鬼没的刺客,变成了网中之鱼,陷身重重围困之内。 尖锐阴寒的气劲,压顶而至。 寇仲大喝一声,大刀朝上搠去。 徐子陵则双掌上托,右掌如举千斤重石,左掌却是飘忽无定,令人生出怪异之极的感觉。 彩云间忽现出一个秃顶的美女,正是“艳尼”常真。 她那对能勾魂摄魄的大眼睛又黑又亮,娇嫩的脸上泛着健康的红晕,如丝的细眉下眼角朝上倾斜,颧高鼻挺,粉红的嘴唇配着整齐的雪白牙齿,迫人的艳光,像太阳般照耀着两人。 “蓬!” 玉脸隐去,彩云疾压而下。 寇仲但觉长刀刺中处软绵绵无法力,骇然下抽刀退往大门。 徐子陵带着沉雄掌劲的右掌,亦给对方色彩灿如云霞的长衣化去,反是左掌发出的阴劲与对方硬拚了一记。 阴柔得似有如无,偏又是能夺人魂魄的邪异真气透掌而入,徐子陵骇然下滚倒地上,借翻滚之势消解对方的气劲。 “艳尼”常真亦不好受。 她本丝毫看不起两人,欲一举制胜,岂知两人一寒一热,真气迥然有异,使她化解得非常吃力。 犹好她的“销魂彩衣”乃师门秘技,不但能千变万化,还最擅化解内家真气,才不致当场受伤。 但与徐子陵左掌的交锋却因同属阴柔,无从化解,遂只好硬拚一记。 常真娇哼一声,整个人往上抛起。 寇仲这时已冲至闭上的大门前,举脚便踢。 “砰!” 木门应脚破开时,四支长矛疾刺而至。外面人影绰绰,且因受火光影响,一时间竟看不清楚外面有多少人。 背后更现警兆。 那是微不可闻的暗器破风之声。 在这一刻,寇仲必须下一个决定,他只可从闯出门外和应付后面射来的暗器两项上选择其一。 只要他略作闪躲,这四名矛手便会拥杀入来,可能使他永远失去了闯到七号钓丝处的唯一机会。 在这一刻,他不但忘了要争霸天下,更忘了保命的问题。暗忖纵是被暗器击杀,在临死前他亦能杀出一条血路,让自己的好兄弟有一线逃走机会。 寇仲一声狂喝,手中长刀涌起千百道精芒,人与刀似若融成一,速度激增,像箭矢般硬射往快要登上台阶那四名矛手之中。 徐子陵这时滚到寇仲背后,由他的角度看去,正好见到往后抛飞的“艳尼”常真凌空抖手射出一蓬牛毛般的细针,往寇仲后脑项背罩去,有如一群被惹怒了的毒蜂。 本坐在桌旁的十参名大汉,这时亦扑至离他和寇仲不足一丈处,只要略作停留,立即就会给他们缠上,陷入苦战之局。 形势之劣,尚不止于此。 左右两边的窗子,同时有人窜了进来,若留在堂内,必是有死无生之局。 这根本是个精心设计的陷阱,敌人似是对他们的行动了若指掌,先扮作各式各样的客人,到了春在园附近的别院去,所以春在园四周虽看不到伏兵,其实伏兵处处,有起事来便可形成眼下这种包围局势了。 徐子陵弹了起来,两掌一圈,变魔术地把常真射来的牛毛细针全纳入掌间的劲气,再旋了一个小圈,往外猛推。 牛毛针化作漫空的光点,把扑来的十二名大汉完全笼罩在内。 惨叫声中,众汉仓皇躲闪,狼狈不堪中仍有五人中针倒地。 徐子陵也不知自己为何可变得如此厉害,更无暇多想,疾往后退,到背脊快要贴上杀出门外的寇仲时,左手闪电探出,握着了正攻向寇仲背后的一刀一剑。 内劲狂吐下,那两人喷血飞跌。 他再反手掷出刀剑,刺入了另两个要攻上来的敌人的胸膛。 他两人终来到春在园正门台阶下的空地处,离七号钓丝尚有十参丈的距离。 但那却像是万水千山般的遥远。 敌人从大门蜂拥而出,使他们再无退路。 在无数的火把照跃下,四周是以百计的敌人,使他们陷进一层又一层的重围中,想移进一步,亦要付出移山倒海似的力量。 寇仲每一刀劈出,都用足了劲道,刀过处圈圈芒虹,不是有人应刀跌退,就是把敌人震退。 蓦地一枪一刀,分从左右两侧攻来,都是功力十足,显是敌阵中出类拔萃的好手。 寇仲此时不但忘了生死,心灵亦静若井中之月,可反映出这惨烈战场每一丝的变化。 他迅速判断出在时间上,绝无可能在枪刀触体前,同时把这由两个不同角度攻来的兵器挡开。 换了在平时,仍可借改变位置来应付,但刻下想略移一步都是压力重重,兼且他一闪开后面的徐子陵必然遭殃。 怒哼一声,长刀快逾电闪的斜斜画向敌刀,右肩却使了一下卸劲,一缩一挺。 “锵”的一声起处,持刀敌人溅血跌退,寇仲同时亦右肩血溅。 敌抢给他卸得往旁滑开时,还欲回枪变化,那人已给他侧得喷血飞跌。 敌阵立时乱了起来,寇仲见机不可失,人刀合一,疾冲而前。 徐子陵接过了寇仲后方所有攻势,令寇仲全无后顾之忧。 最厉害处,就是每当被敌人反震得气血翻腾,又或后力不继时,只要和寇仲背脊相触,两人的气劲便可互补所需,保持强大的实力。 他把真劲贯注四肢,每碰上敌人兵器,立时借物传力,霞得敌人不住跌退,功力稍浅者立即颓然倒地。 这时两柄长矛夹击而来,带起的气旋,使人呼吸不畅,可见来攻者绝非一般庸手。 徐子陵夷然不惧,无视身上的多处伤口,左手翻旋,右手拍击,硬攻入对方矛光潮涌处,手法精妙无伦。 “啪!” 右手拍中矛尖,那人立往左方倾跌,撞在另一持矛者身上。 徐子陵早抓着被撞者的长矛,同时击中对方小腹。 两人惨嘶倒地时,徐子陵长矛在手,一边随着寇仲退走,同时长矛发出千万幻影,迫得敌人东倒西歪,露出大片空地。 这时离七号钓丝仍有十丈的距离。 “当!” 一下脆响,震彻全场。 同一刻,徐子陵感到寇仲猛撞在他背上,内劲透体而来。 四周的敌人潮水般往四外退开。 徐子陵运功“代”寇仲化去入体的敌人气劲,又转身运枪,朝迫得寇仲急退的敌人攻去。 “当!” 那人操杖扫枪,硬把徐子陵的长枪开,得势下杖影重重压至,迫得两人同时再退半步。 两人心中骇然时,那可怕的敌人竟不乘势进迫,反疾退参步,横杖而立,赫然是个额上戴了个钢箍,高大凶恶,身穿红色僧袍的秃头和尚。 “恶僧”法难。 有他守着逃命之路,他们休想能退到七号钓丝去。 此时十多重的敌人,围成了个大圈,而他们则变成了笼中鸟、网中鱼,全无脱身之法。 冷哼和娇笑声从后传来。 一把妖媚之极的女子声音道:“法难哥儿啊!你这么虎视眈眈,一副要把两个俏哥身儿吞了来吃的样子,教他们怎么回过头来欣赏奴家呢?” 法难的巨目现出笑意,把重铁杖扛在肩上,从一侧绕过寇仲和徐子陵,到了另一边去。 两人缓缓转身,来不及望向艳尼,终于与威震南方,名气仅次于“天刀”宋缺,和林士宏齐名的“青蛟”任少名,他们此来要刺杀的目标正面相对。 卷八 第三章 反败为胜 无论任少名身边有多少人,他总会一眼就给辨认出来。 这不单是因他在额上纹了一条张牙舞爪约半个巴掌大的青龙,更因他特异的形相和凌厉的眼神。 任少名的皮肤闪亮着一种独特的古铜色,整个人就像铁铸似的。高度比得上徐子陵和寇仲,配着黑色劲装和白色外袍,对比强烈,显得他格外威武。 他有一个宽宽的密布麻点的脸庞,眼窝深陷,眉骨突出,眉毛像两撇浓墨,窄长的眼睛射出可令任何人心寒的残酷和仇恨电芒,冷冷地瞅着徐子陵与寇仲。 他比常人粗壮的大手分垂两边,各提着一个头颅般大而沉重精钢打成的流星锤。 他左边是那艳光四射的“艳尼”常真,右边则是个又高又瘦的文士,脸庞尖窄,配着嘴唇上的胡须,有点像头山羊,但眼睛却明亮冷静。 当恶僧来到常真的身旁时,那高瘦文士首先开腔笑道:“在下崔纪秀,见过徐兄寇兄。” 徐子陵和寇仲交换了个眼色,均心中懔然。 这崔纪秀乃林士宏手下第一谋臣,被林士宏这个楚帝封为国师,向以智计着称当世,今晚的陷阱,极可能就是由他策划布置的。 果然崔纪秀笑道:“所谓初生之犊不畏虎,所以当人人都以为两位知难而退,在下却断定两位必会兵行险着,碰巧竟给在下猜对了。” “艳尼”常真发出银铃般的娇笑声,美目彩光流溢,扫了两人几遍后才道:“两位哥儿身手不凡,若肯归降会主,会主必不会薄待两位。” 任少名冷哼一声,悠然道:“若要归顺,必须拿出诚意来。也不用我教你们怎么做吧!” 寇仲道:“可否先让我两兄弟商量一下。” 任少名点头道:“随便!” 寇仲搭着徐子陵肩头,凑到他耳旁轻轻道:“今趟不投降,必然没命。” 口上是这么说,但却暗在他肩上捏了一记,表示是诈语。 徐子陵见任少名全神灌注,会意过来,同时感到寇仲在他肩上暗以手指写了“战”和“钓丝”三个字,忙低声道:“除非他亲手击败我们,否则怎能就这么不战而降呢?” 寇仲点了点头,离开徐子陵,哈哈笑道:“会主若想我们归降,先要击败我们两人,那我兄弟俩立即把‘杨公宝库’的秘密如实奉上。” 整个场地数百人竟是寂然无声,只有火把烧得“僻啪”作响。 任少名嘴角逸出一丝不屑的笑意,看样子得要答应时,崔纪秀插入道:“假若会主分别击败两位,是否又作数呢?” 寇仲心中恨不得打他两拳,故作骜讶道:“我们两个小子乃后生小辈,兼之现在既伤且疲,若对会主单挑独斗,是否有些不尊敬他老人家呢?” “恶僧”法难把手中长达丈半的巨杖提起少许,再重重顿在地上,不但发出一下闷响,还似令大地亦微见晃动,狂笑道:“就让贫僧来侍候两位小哥儿吧!何用劳烦会主呢?” 徐子陵淡淡道:“假若大师输了,可是等若会主也输了呢?” 法难立时楞住,双目凶光毕现。 任少名再冷哼一声,道:“我若不亲自出手,也难教你两人心服,来吧!” 语毕往前跨出。 他踏出第一步时,四周的气氛立时变得肃杀沉重,随着他跨出第二步,一股庞大无匹的凛例气势,朝寇仲和徐子陵迫涌过来,若换了一般庸手,早便胆战股栗,弃械败走了。 至此寇仲和徐子陵才切身体会到这名震南方的黑道霸主的威势。 围困着寇仲和徐子陵的铁骑会众,自然而然往四面退开,让出更广阔的空间予圈中的决战者。 寇徐两人知道此人性烈如火,跨出第三步时,便立即会发动狂猛攻势。 乘机诈作撑不住他的气势侵迫,往后退去,一刀一枪,虚晃作势。 后方的人怎知他们意在七丈许外横过空中的钓丝;更怕殃及池鱼,退后再多让出三丈许的空间。 只要多移后四丈,就可抵达钓丝的下方了。 两人心中这时只想到溜之夭夭。 此消彼长下,任少名气势骤盛,健腕一抖,两个流星锤化成无数反映火炬光芒的红芒,像蜂飞蝶舞般,震慑全场。 寇仲和徐子陵见到任少名的功夫,才明白为何宋玉致会说他们不知天高地厚。 能把沉重的流星锤舞得这么出神入化,乃他们事前从未曾想像过的。 惊人的压力并非只来自任少名所在的前方,而似是由四方八面挤压而来。 包使人震骇的是任少名借火光的反映,自己就若忽然隐了形般,躲在芒影的某处。 两人进退不得,更不要说甚么超越棋盘的弈剑之术了。兼之此时乃力战之后,使不出平时的一半功力。 蓦地其中一团芒影,挟着劲厉的风声猛撞往寇仲左肩处。 这时寇仲方才惊觉,大喝一声,挥刀挡格。 当的一声大响,寇仲跄踉侧撞到旁边的徐子陵身上。 芒影散去,露出状似魔神的任少名,左右两个流星锤,又奔雷掣电的直往失了脚步的寇仲推去。狂猛的气流,迫得数丈外的旁观者亦要后撤,首当其冲的寇仲和徐子陵,苦况更是可想而知。 任少名不惜损耗真力,凭气劲把两人压制得动弹不得,正是要以速战速决的战术,好在手下面前立威。但使他吃惊的是两人在力战之后,仍能有此强撑的韧力。 现在见寇仲败势已成,那肯错过机会,立以雷霆万钧之势,准备一举把两人制着。 他这记双出击,乍看似是要同时击杀两人,事实上却颇有分寸,刚中含柔,可点对方穴道。 寇仲猛撞在徐子陵身上,后者却出乎包括任少名在内的所有人意料之外,虎躯一挺,硬把寇仲反撞得往任少名双锤迎去。 任少名大感愕然时,寇仲已得徐子陵补充真气,不但气血回复畅顺,还趁任少名愕然间露出那一丝空隙,挥刀劈入,快得没有人能瞧得清楚。 任少名疾退半步,闷哼一声,流星锤左右合拢,准确无误地把他长刀夹在中间,反应之快,教人叹为观止。 “啪!” 长刀中分折断。 寇仲骇然提着断刀后退时,流星化作漫天芒影,铺天盖地朝他罩来。 他暗叫娘时,徐子陵的长枪由他胁下穿出,疾射往芒影的核心处。 芒影散去。 以任少名之能,亦被这奇招迫退两步,破解了他排山倒海的攻势。 “当!” 右手流星侧撞枪头,震得长枪了开去。 徐子陵给他震得手臂麻时,寇仲弃下断刀,接过长枪,大喝一声,变化出千万道光影,罩往任少名,大有横扫千军之概。 任得这铁骑会主想破脑袋,也不能明白寇仲接了他全力一击后,为何反能悍狠尤胜刚才,对他发动这么剧烈的攻势。 任少名的气势不由窒了一窒,只好一个旋身,竟闪入寇仲枪影,流星锤以快打快,迎上寇仲的枪锋。 寇仲的枪法立变得无法开展,改而手执枪柄正中,以枪锋和尾左右挡击对方愈趋凌厉的流星锤。 两人使到急处,只见锤影枪影翻腾不休,内中两条人影兔起鹘落,作动辄可立判生死的近身搏斗。 徐子陵这时飞临任少名头顶之上,他清楚把握到寇仲已是强弩之末,那敢迟疑,把逃走之念完全排出脑海之内,冷喝一声,两手疾往任少名头盖抓下去。 旁观的数百人直到此刻都有透不过气来的感觉,更不要说呐喊喝,全场静得不合常埋。 “当!” 长枪在寇仲手中断作两截,持枪的寇仲鲜血狂喷,却在流星锤触体前游鱼般往外移开,使任少名以为万无一失的一锤点在空处。 任少名这才低马坐股,两锤迎上头顶徐子陵的双掌。 “蓬!蓬!” 徐子陵整个人被反震得抛往明月映照的虚空去。 寇仲跌出了三丈有多,累得旁观者纷纷后退。 可在他脚步尚未站稳时,突然冲天而起,双掌追上徐子陵那在空中抛掷的身体,运劲猛托,同时狂喝道:“小陵走!” 任少名一声长笑,先弹上半空,再疾往两人横移过去。 徐子陵反手一把扯着寇仲的衣领,拉得他和自己一起更升高两丈,再把他往外抛去。 众人见两人败局已定,还想逃走,均纷纷发出嘲笑和辱骂的喝倒声。 包围网往四外扩大,一副猫儿戏鼠的格局。想看看任少名如何玩弄他们。 任少名后发先至,追到两人身后丈许处,顺手先把流星锤插回背上,再探手往两人抓去。 最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竟然在虚空中的寇仲和徐子陵分了开来,还停顿了刹那的光景。 任少名不禁大为惊异,因他已感到自己再难在半空停留和发力,但对方却似能凌空稳住身子,还可借力反弹,当他正为跟前异状震骇得魂飞魄散之时,两人劲箭般倒射回来。 地面众人亦齐声惊叫,但已无从阻止即将发生的事。 这时任少名一口真气已尽,再无法变招抗敌,而对方却能全力出手,此消彼长下,相差岂可以里计。 “蓬!蓬!” 任少名分别架着了寇仲的一拳和徐子陵的一掌,正要借力退避时,脖子竟给一条软鞭由背后绕来困个结实,欲退无从。 然后头顶剧痛,被徐子陵戳指刺中天灵重穴。 “砰!” 寇仲换气旋身,在他连鞭抛飞前踢中他胸口。任少名胸骨尽碎,鲜血狂喷。 法难、常真、崔纪秀等大骇掠至时,两人借击中任少名的反震之力,再往上腾升,足尖又点在钓丝处,大鸟般冲天而起,往八丈外另一根钓丝落去。 “蓬!” 任少名的身体重重掉到地上。 寇仲和徐子陵从大江爬上岸近时,离开九江足有十里之遥。 此刻天尚未亮,但两人均筋疲力尽,伏在岸边的泥阜处,动弹不得。 寇仲喘着气呻吟道:“终干掉任小子了,唉!他真厉害,恐怕风湿寒都杀不了他。但却……噢!” 徐子陵勉强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把脸贴回泥淖,辛苦地道:“你也不知自己现在狼狈样子多么可笑,痛吗?” 寇仲喘息道:“不笑就没有事,想不到在这种情况下,都给我们刺蛟成功。哈!哎哟!” 寇仲歇了半晌后,又道:“横竖要到洛阳去,不若顺道宰了宇文化骨,好为娘报仇。” 徐子陵叹道:“千万莫要得意忘形,今趟能杀死任少名,是有点幸运的成分。可能因他多行不义,终于恶贯满盈。而宇文化骨虽时运不佳,受挫失利,但怎都有宇文阀在背后撑腰,宇文伤更是与‘天刀’宋缺齐名的宗师级武学巨匠,仲少你还是专心去争你的天下吧!” 寇仲默然片刻后,沉声道:“但我怎可看着你一个人去冒险呢?” 徐子陵道:“一切都待找到‘杨公宝库’再说吧!咦!有船驰来呢!” 一艘中型风帆,出现在下游弯角处,迅速驶至。 寇仲极目望去,喜道:“看到吗?船上插着宋阀的旗帜,定是宋玉致来找我们。” 徐子陵沉声道:“我们功力未复前,不宜与任何人碰头。” 寇仲点头同意,与徐子陵爬到一堆乱石,硬着心肠任那艘船来了又去了。 到天明时,两人凭着互补真气的奇功,恢复了八、九成的功力,又到江边洗澡,虽仍是衣衫破烂,但丝毫不能影响他们各有自己风格的体型外貌。 他们就近摘了些野果充饥后,展开身法,朝与香玉山约定的那河弯赶去。 当两人奔上一座山丘的高处时,立时受到四周美景吸引,停了下来。 天上白云冉冉,左下方长江冲奔而来,江水粼粼,对岸的山峦反映着日光,右方土地开阔平坦,一个小村庄点缀其上,仟陌交错,被翠色浓重的群山环绕作衬。 在一片恬静中惟只江水滔滔,澎湃奔流。 寇仲涌起像大江般奔腾不止的豪情壮志,大喊道:“寇仲来了!” 回音在两岸间飘轰鸣。 徐子陵亦感胸怀扩阔,自昏君被杀,他们逃离江都后,尚是首次感到这种海阔天空,任我翱翔的动人感觉。 寇仲重重吁出一口紧压胸口,令他血脉沸腾的豪情壮气,徐徐道:“由今天开始,天下再没有人敢小觑我两兄弟,谁要这么做,最后都须付出惨痛的代价。” 徐子陵的心情亦出奇地好,笑道:“这话仍是言之过早,我们是靠联手之力,又因预作布置,才能干掉任少名。应该说下次若再有人来对付我们时,就必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会教我们更难应付。” 寇仲伸了个懒腰,道:“我现在最怕是没有人来供我们磨练。嘿!你在看甚么?” 徐子陵回头凝望九江城的方向,道:“你看不到扬起的尘头吗?说不定是追兵赶来呢。” 寇仲怪叫一声,领头冲下山坡去了。 卷八 第四章 地刀宋智 寇仲瞧着从上游驶来的风帆,截停徐子陵道:“你看这艘像不像昨晚那艘挂着宋阀旗帜的船儿,现在只是那旗子给除下了。” 徐子陵淡淡道:“想知道还不容易。”忽然跳上靠岸的一方大石,运气叫道:“请问宋小姐在船上吗?” 声音朝着逐接近的风帆远远传去。 寇仲愕然抬头,难以相信地瞧着高踞石上的徐子陵,大惑不解道:“你不是很反对我接近宋玉致吗?为何今天一反常态,积极到这等骇人的地步。” 徐子陵露出个真挚的动人笑容,油然道:“你根本早就认出是昨晚那艘船,仍要装模作样,所以无论我说甚么,你总有方法作出我现在所做的事。所以小弟索性成全你好了。够兄弟了吧!” 寇仲捧腹笑道:“你够风趣才真。这么来耍我,哈!笑死我了!” 两人先后落到甲板上去,宋玉致冷冷瞧着他们,檀口微张道:“掉头回航!” 站在她身后的宋爽忙发出命令。 风帆上的水手立即忙碌起来。 寇仲欠身施礼道:“宋小姐在大江上来回奔波,不知是否为了我两兄弟呢?” 宋玉致冷冷瞪了他好一会,忽然摇头叹道:“你们怎能办得到的呢?” 徐子陵淡淡道:“小姐的消息真灵通。” 宋玉致没好气的道:“除非又聋又盲,才会不知道,任少名之死令整个九江大乱起来,没有人能控制得住。铁骑会正将怒火发在城内的武林人物身上,死了很多人,听说楚军亦正和铁骑会冲突火拼呢。”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面面相觑,暗忖那岂非连累了很多人。 宋玉致见座驾船成功掉头,逆流而上,柔声道:“两位公子请赏面进内用点酒菜好吗?” 两人进入窄小至只容放下一张圆桌和十多张椅子的小舱厅,立时愕然。 对着舱门那边挤了七、八个人,只其中一人四平八稳的坐着,显是最有身分地位。 此人年在四十许间,身材修长,肤白如雪,瘦窄的脸庞上有一双满载幽郁但却机灵智慧的眼睛,加上一张多情善感的嘴和五缕长须,这一身文士装束、风度翩翩的男子,十足诸葛武侯再世下凡。 见到两人进来,他长身而起,微笑道:“在下宋智,欢迎两位公子大驾光临,请坐!” 竟是宋阀的第二号人物“地刀”宋智!寇仲回过神来,施礼笑道:“原来是宋二爷来了。” 宋智欣然道:“坐下再谈。” 寇仲和徐子陵坐好后,宋智这才入座,其他宋阀高手都站到宋智椅后,只有宋玉致和宋爽立在两人的一方。 徐子陵尴尬道:“宋小姐等为何不坐下来呢?” 宋智从容笑道:“有老夫代表他们坐下来嘛!两位公子今趟能在铁骑会高手如云的重重围困中,巧施妙计,斗智斗力,击杀任少名,此战必然轰传天下。不过愈出名烦恼愈多,未知两位公子对日后有何打算呢?” 两人见宋智对当时的情况如若目睹,心中凛然,知他必有眼线布在铁骑会内。 宋智又道:“有一事未知两位是否早已知晓,任少名实是铁勒”大盗”曲傲的儿子,此人横行西疆,无人能制,论威望仅次于武尊毕玄,但残忍好杀处,毕玄却要瞠乎其后。” 寇仲和徐子陵大感错愕。 曲傲之名,他们是当日偷听宋玉致和沈落雁的对话得来的。宋玉致还向沈落雁强调曲傲和杜伏威暗中勾结,对付李密。想不到他竟与任少名是父子关系。 不过他们却丝毫不惧。 寇仲耸肩道:“打算非是没有,但宋二爷却可能听不入耳,因为我兄弟只打算把一批盐货运到关中缺盐之地,狠狠赚他娘的一大笔。” 听到寇仲又说粗话,宋玉致表面虽大皱眉头,但芳心中却涌起亲切而难以形容的刺激感。 宋智默然片响,忽然仰头一阵长笑,瞧往窗外阳光漫天的河岸,含笑不语好一会后,目光才再次落在两人身上,哑然笑道:“两位公子是否不把我宋智当作朋友了呢?” 寇仲身后的宋玉致带点不屑地道:“我早说过这人没半句真话哩!” 宋智颇感奇怪地瞥了侄女一眼,才正容道:“若两位公子志只于此,便既不会刺杀任少名,更要以此来作交换桂锡良当上帮主的条件。老夫说错了吗?” 寇仲若无其事道:“宋二爷怎会看错,不过我说的亦是真话。” 徐子陵接口道:“这趟运盐到关中,实是我兄弟俩的一个心愿,好磨练下自己。” 宋智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轻经道:“‘杨公宝库’是否在关中呢?” 两人更是心中暗凛,这宋智不愧宋阀的智囊,竟把事实推测了七、八成出来。 寇仲叹道:“二爷真厉害!” 宋智淡然道:“为何不索性做大一点?” 寇仲不解道:“怎样才能做大点呢?” 宋智微笑道:“无论两位要多少盐货,我们也可供应。” 寇仲与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后,摇头道:“我两兄弟最怕受人管束。” 宋智截断他道:“两位不是怕受人管束,而是不想屈于人下,我宋智若看不通此点,今天亦不会说出这番话来。” 宋玉致接着道:“二叔啊!玉致早说过他们不知天高地厚的了!” 宋智笑道:“玉致勿要说意气话,谁能杀死任少名,谁就有资格像寇小兄和徐小兄般说话。” 再凝视寇仲一眼才燃须微笑道:“现在南方形势已因任少名之死扭转过来,环顾群雄,只有林士宏和萧铣尚可与我宋家一争短长,两位若有志于天下,何不谈谈彼此合作的可能性呢?” 寇仲和徐子陵都升起奇异的感觉,感受到击杀任少名后的风光。否则凭甚么和这宋阀的第二把交椅人物平起平坐,更遑论高谈合作了。 寇仲沉吟片时,点头道:“只有在一个情况下我们才能真的同心协力,就是贵阀阀主能把玉致小姐许配与我寇仲。” 一直没有作声的其他宋阀高手齐感愕然,宋玉致更“啊”的一声娇呼,霞生玉颊,喜怒难分。 只有宋智冷静沉如故,盯了寇仲好一会后,哑然失笑道:“寇小兄的野心真不少,打的更是如意算盘。” 徐子陵平静如波,令人一点看不出他内心的想法。 寇仲却是面无愧色,油然道:“聘礼就是‘杨公宝库’。” 宋玉致差点想即场捏死寇仲,尖叫道:“不!我不会嫁他!” 宋爽最疼宋玉致,忍不住插入道:“玉致早给定下亲事呢!” 宋智举手阻止两人说下去,瞧瞧寇仲,又看看高深莫测的徐子陵,点头道:“寇小兄确是争天下的人材,若我宋阀当面错过,家兄必会怪责。” 宋玉致剧震道:“二叔!” 宋智向她微笑道:“‘杨公宝库’仍是遥不可及的事。何况此事必须尔父点头才行,玉致何用惊惶?” 寇仲欣然道:“宋小姐安心好了。异日只要你亲口说个‘不’字,我寇仲怎会厚颜相强呢?” 其他人无不点头称许,欣赏寇仲的心胸风度。 只有宋玉致紧抿芳唇,但亦没有再出言反对。 宋智笑道:“事情就这么大致决定,两位小兄须否我们的协助呢?” 寇仲摇头拒绝,压低声音道:“二爷大可考虑与萧铣结盟,那林士宏便当腹背受敌,难有作为了。” 宋阀方面的人无不动容。 宋智双目精芒电闪,好一会后才道:“我们一向和巴陵帮河水不犯井水,但也没有甚么交情,这么……” 寇仲笑道:“这可由我两个负责穿针引线,现在我们即返回巴陵,无论萧当家意下如何,我们亦可教二爷知晓。” 宋智呵呵笑道:“和两位小兄说话,快人快语,实是痛快淋漓,不若就由玉致陪两位一道回去,看看萧当家的意思好了。” 宋玉致抗议道:“二叔!” 宋智微笑道:“此事关系重大,玉致乃最适合的人选,更可表示我宋家的诚意。” 宋玉致狠狠瞪了寇仲一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玉致领命!” 三人登岸后,朝与香玉山等约定的泊船处赶去。 宋玉致故意堕在后方,不与两人一道走。半个时辰后,巨鲲帮那两艘船出现在山坡下方处,寇仲倏地停止,累得宋玉致差点撞到他的宽背上去。 徐子陵则毫不停留朝下掠去。 宋玉致在他后侧皱眉道:“你干吗要停下呢?” 寇仲凝望下方,沉声道:“你看到船桅上挂的红白旗吗?那代表有敌人在船上,但船上的人仍然安好。” 宋玉致瞧着下方林岸处冒起的船桅和飘扬的红白旗,色变道:“那为何你让徐子陵一个人去冒险呢?” 寇仲微笑道:“首先小陵有独自应付任何危险的能力,其次是我方的人仍能自由行动,可见事情非是十分险恶。” 宋玉致不悦道:“但我们呆站在这不是浪费时间吗?” 寇仲别过头笑嘻嘻道:“只要有宋小姐陪我,就不会有浪宝时间的问题。” 宋玉致俏脸微红,狠狠道:“寇仲你记着,就算爹和二叔答应了,我宋玉致也绝不会嫁给你的。你这人根本没有半分诚意。” 寇仲淡淡道:“假设我有诚意,小姐是否会回心转意?” 宋玉致装出个没眼看他的娇俏表情,故作漫不经意的道:“若要你这人有诚意,太阳也会从西方升起来哩!” 寇仲这时听到徐子陵发出的三声连续鸟鸣,道:“来吧!宋小姐是注定了要跟我寇某人的。” 不待她反责,往下掠去。 在战船的甲板上,一边是香玉山、云玉真、卜天志、陈老谋等人,另一边却是突厥年青一代最超卓的高手跋锋寒和东溟派的新主子东溟公主单琬晶。 看双方的神态,显然尚未动过手。 跋单两人的武功虽胜过香玉山等人,但香玉山方面却是人多势众,亦非是易与。 寇仲和徐子陵领着宋玉致掠上甲板,加入香玉山的阵营后,跋锋寒和单琬晶立成弱方,但两人却不露半点不安神色。 跋锋寒看到风姿独特的宋玉致,双目一亮,笑道:“这位姑娘是……” 单琬晶接口道:“原来是宋家小姐玉致,不知为何会和这两个小贼一道回来呢?” 宋玉致与单琬晶显然相识,淡淡道:“公主若要和这两个小。嘿!小子过招,切勿把玉致算在其内,我宋家是不会管你们的事的。” 香玉山和云玉真等都大感不解,弄不清楚宋玉致和他们间的关系。 云玉真不知是否生出妒意,故意挨到寇仲身旁,亲热地凑在他耳边道:“你们竟真的杀了任少名,多么教人难以相信啊!这对狗男女比你们早半个时辰来了,坚持要等待你们。” 寇仲点了点头,向跋锋寒哈哈笑道:“跋兄的武功比任少名如何呢?” 跋锋寒淡淡笑道:“未动过手,怎知高低。今趟专诚在此恭候两位大驾,正是要弄清楚谁高谁低的问题。” 宋玉致这才知道他是跋锋寒,不由仔细打量起他来。只觉他无论外型风度,均不逊于寇仲和徐子陵,锋芒露得来不但不惹人厌,还平添一种非常引人的魅力。 徐子陵皱眉道:“我们和跋兄从来没有甚么真正的过节,何用动辄生死相拚。但我们并非怕了跋兄,只是生出惺惺相惜的敬重之心吧了!” 跋锋寒想不到他说话如此得体,愕了片晌,苦笑道:“我虽和寇兄徐兄没有甚么过节,但可惜跋某的两位红颜知己都欲杀两位而甘心,跋某岂能袖手旁观?” 寇仲微笑道:“跋兄若真能袖手旁观,事情自可迎刃而解,不信吗?哈!让我做个试验你看,小陵!站出去让公主把你杀了吧!切勿还手。” 一直没有作声的单琬晶勃然大怒道:“寇仲你先滚出来受死,看我敢否杀你。” 寇仲哈哈笑道:“各位看吧!鲍主若非下不了手杀小陵,何用找我仲少来代替呢?” “锵!” 单琬晶拔出佩剑,踏前两步,脸寒如冰的以剑尖遥指两人道:“都给我滚出来,我宰掉你两个小贼,更不需人帮手。” 香玉山肃容道:“公主务请三思,一旦有人流血,势将结下难以解开的仇怨,以致纠缠不休。” 单琬晶冷冷道:“这是我与他们两人间的事,外人最好不要插手。” 云玉真娇笑道:“跋锋寒算是外人吗?” 单琬晶斩钉截铁道:“他也不会插手。” 跋锋寒脱地坐在船栏处,好整以暇道:“我仍是那两句老话,如是一对一的公平比拚,跋某绝不干涉。” 寇仲苦笑道:“公主明知我们不愿伤你,这可不公平得很哩!小陵!你去打头阵吧!” 徐子陵大步踏出,来到单琬晶身前半丈许处,平静地道:“公主请赐招!” 单琬晶美目射出无比复杂的神色,凝视了徐子陵片刻后,像下了决心似的,忽地玉手一挥,蓦然间化出千万道光影,剑气弥漫,把徐子陵完全笼罩在内。 众人早知她剑法高明,但仍想不到如此惊人。 徐子陵看着她的剑锋化作一点寒星,当胸奔至,竟仍没有任何反应动作。 寇仲双眉上扬,眼睛射出凌厉的神色,不瞧徐子陵的情况,只狠狠盯着单琬晶平静得骇人的眼睛。 只有他才明白徐子陵正以生命作豪赌,好化解这段纠缠不清的仇怨。 跋锋寒亦露出讶异之色,手按到刀柄去,只不知他是要阻止这事的发生,还是在防止寇仲等旁观者出手。 香玉山、云玉真、卜天志、宋玉致等却同时色变,但事情来得太快了,连惊呼都不及时,单琬晶的剑尖离徐子陵胸口只有一寸。 寇仲微微俯前,双目电光闪射,只要单琬晶这剑真的透徐子陵胸口而入,他就会不顾一切的将单琬晶扑杀。 跋锋寒的目光凝定在寇仲身上,亦是蓄势以待。 剑气催得徐子陵破烂的衣衫往后狂扬,可是他昂然立在那,一对虎目闪烁神圣而秘不可测的光辉,脸容静若不波古井,一点不把这决定他生死的一剑放在心上,连眉头都不皱半下。 就在决定生死的一刻,单琬晶的眼神终于出现变化。 那是既苦恼又愤怒的微妙表情。 剑气倏收,锋尖斜斜朝上滑去三寸。 利刃刺入徐子陵左胁。 徐子陵清楚感到剑锋及骨而止,然后单琬晶抽剑疾退。 鲜血狂涌而出,但徐子陵仍是稳立如山,没晃动少许。 到这时仍没有人惊叫作声,两条船上百多人都似变了哑巴。 寇仲松了一口气。 跋锋寒目光回到徐子陵身上,眼内先闪过赞赏的眼色,接着是一现即消的凶厉杀机。 单琬晶退到船头尽处,低头察看染到剑锋上的徐子陵鲜血,铁青着脸颤声道:“徐子陵!为何不还手?”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运功收止伤口流出的鲜血,柔声道:“公主的气消了点吧!” 单琬晶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抬头瞧着徐子陵,缓缓摇头道:“气是永不会消的,但偷盗账簿一事就此作罢。” 腾身一个空翻,消没在岸旁的密林,最出奇是没有招呼跋锋寒一道走。 众人的目光落在有点尴尬的跋锋寒身上。 云玉真惊魂甫定,娇喝道:“公主走了,跋公子还不走吗?” 跋锋寒摇头苦笑道:“变了心的女人,有甚么好追呢?” 身形闪了闪,就像忽然消失了般的离开了。 卷八 第五章 长江夜话 黄昏时分,战船从河弯驶出,进入长江,逆流往巴陵开去,而货船亦沿河北上。 寇仲推门进入徐子陵房内时,后者正调气运息,除脸色仍有点失血后的苍白外,一点不像刚捱过一剑的样子。 两人坐到窗旁的两张椅子。 寇仲叹道:“小陵你的确胆子真大。当时我真怕她收不住手,要了你的命,事后想起亦要冒一身冷汗。” 徐子陵苦笑道:“这是唯一解决的方法,否则她怎么下台?拚将起来,谁伤了都不好。” 寇仲露出思索的神色,徐徐道:“任少名之死,不但改变了南方的形势,亦改变了我们的命运,更使我们成为众矢之的。虽说以前一向如此,但现在我们的情况会更凶险。” 顿了顿续道:“有两人我们必须倍加提防,猜到我是想说谁吗?” 徐子陵沉吟道:“其中一个是否跋锋寒呢?当单琬晶放过我时,我感到他对我动了杀机。另一个该是铁勒大盗曲傲吧?” 寇仲道:“若说的是曲傲,哪用你来猜。我想说的是杨虚彦,他要刺杀香小子,摆明在帮林士宏和任少名,现在反给我们宰掉了任少名,他不来寻我们的晦气才怪。” 徐子陵瞧往窗外月照下的江岸,叹了一口气,又摇摇头,似欲把所有烦恼挥走的样子。 寇仲试探地道:“连跋锋寒都看出恶公主对你是大有意思了。” 徐子陵心不在焉地答道:“有意思又怎样。东溟派最多怪规矩,公主早定了驸马爷。更重要是我根本不想娶妻生子,只希望能自由自在的度过这一生算了,亦不像你般胸怀大志,甚么救世济民的。” 寇仲苦恼道:“又来耍我了。” 徐子陵正容道:“我说的只是事实,在策略上,若你能娶得宋玉致,确是上上之策。” 寇仲仰望舱顶,眼中射出憧憬的神色,旋又抹上一层茫然之色,梦呓般道:“无可否认她有很吸引我的地方,但我总不能像对李秀宁般待她,那是一种梦萦魂牵,令人夜不能寐的感情,既痛苦又快乐。唉!是否因我受到李秀宁的教训,所以再无胆闯情关呢?” 徐子陵断然摇头,微笑道:“李秀宁代表着仲少你生命上一个关键性的转捩点。由那刻起,你把对美好事物的憧憬,转移到事业上去。所以你仍可在弄不清楚是否爱上宋玉致的时候,毅然决定娶她为妻。因为对你来说,没有事情比争霸天下更重要,所以凡事只能从这方面的利害关系眼。我有说错了吗?” 寇仲愕然道:“那我岂非永远丧失了深深爱上一个女人的能力?” 徐子陵同情地道:“这就叫有所求必有所失。选择就是选择,选中了这个,自然失去了其他的。” 寇仲抓头道:“我可否同时向两者选择呢?再求其中的平衡呢?” 徐子陵没好气地道:“假设现在李秀宁来找你,告诉你她终于发觉爱的是你,求你与她偕老。在这情况下,你肯放弃宋玉致吗?” 寇仲立即哑口无言。 这时云玉真推门进来,艳光照人的笑道:“两位大英雄谈甚么呢?我可以参与吗?” 寇仲一拍大腿,笑道:“美人儿师傅,有没有兴趣坐这世上最令人舒服的肉椅子呢?” 云玉真风情万种的白了他一眼,坐到床沿处,向徐子陵道:“还痛吗!那公主对你看来该是……” 见到寇仲不断向打手势,云玉真知机的改口道:“哎!差点忘了告诉你们一个最新的消息,和氏璧出现了!” 寇仲动容道:“详情如何?” 云玉真道:“江湖间盛传宁道奇会在端午前往洛阳把和氏璧交给师妃暄。”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一脸茫然。 徐子陵不解道:“和氏璧竟在宁道奇手上吗?” 寇仲兴趣却在另一方面,问道:“师妃暄是谁?听名字该是女儿家。” 云玉真见引起两人兴趣,欣然道:“这个消息显是疑点重重,首先,两个当事人都不会漏这种可招来无穷烦恼的消息,而造谣者肯定很有想像力,更懂捉摸人的心理。” 寇仲皱眉道:“你还未说师妃暄是谁呢?” 云玉真横他一眼道:“你是否只要对方是女人就大感兴趣呢?” 寇仲哑然失笑道:“我的美人儿师傅,就算你说的是宁道奇要把和氏璧交给的人叫寇老牛,我也会对这寇老牛大感兴趣。这叫针对人和事,而非是性别。” 云玉真媚笑道:“算师傅错怪你了呢!你们听过慈航静斋吗?她和阴癸派很相似,既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但又秘不可测,分别只在一是正一是邪吧!” 徐子陵虎目精光闪闪,缓缓道:“那样这师妃暄就是这一代代表慈航静斋与阴癸派决战的人选了。” 云玉真点头道:“原来你们也知道这正邪两大宗派的事,今趟你们杀了任少名,阴癸派肯定不会罢休。” 寇仲微笑道:“若没有阴癸派这种敌人,我将永远登不上宁道奇那般级数的高手境界。” 云玉真呆瞪了他半晌,有点忍不住地问道:“你究竟是想做皇帝还是做真正的武林高手呢?” 徐子陵淡淡道:“美人儿师傅把这两样事说得就像当盐枭或是当厨子般轻松容易,对仲少来说,这两个目标就是鱼与熊掌,皆欲得之而后快。” 云玉真欣然道:“小陵你很久未唤过人家作美人儿师傅了!今天是吹甚么风呢?” 徐子陵叹道:“今晚美人儿师傅无论一颦一笑,均带上点以前所没有的真诚味儿,使我心生感触,记起了初遇你时那段美丽日子。” 云玉真娇躯微颤,看看徐子陵,又瞧瞧寇仲,垂下螓首轻轻道:“我认识你们时,你们尚是未长大的顽童,到现在你们杀掉称霸南方十多年的厉害人物,我忽然惊觉到你们终于成长为独当一面的武林高手。” 顿了顿又叹道:“虽然我曾算计过你们,但事实上那时心中矛盾痛苦得要命。不知是基于甚么原因,我总感到和你们特别投缘,愿意信任你们,为你们办事。我是不大信任萧当家的。” 最后一句声细如蚊蚋。 寇仲双目神光电射,低声道:“美人儿师傅若肯助我,我保证会好好待你的。” 云玉真带点无奈地道:“希望你不会有一天忘了这个保证,小陵就是证人。” 徐子陵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寇仲正在逐步完成他的计划;建立自己的势力和威名,而成功杀死任少名,正是最重要的关口;否则像云玉真这种有丰富江湖经验的帮主级人物,怎会向他表示臣服,而其中牵涉到男女间的吸引力,更形复杂。 假若将来寇仲做出对不起云玉真的事,他徐子陵该怎办呢?寇仲对云玉真展现出动人的笑容,柔声道:“美人儿师傅放心吧!我最懂尊师重道。是呢!那师妃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武功如何?” 云玉真受他笑容的魅力感染,喜孜孜的道:“师妃暄就像石青璇般处处都透出神秘的味儿,见过她的人不多,但举凡见过她的都会被她那种超凡脱俗的气质所慑,她就像代表一这人世间最美好的某种事物,使人心生向慕,但又绝不会兴起色欲之心。且不论男女,在她面前都要生出自惭形秽的感觉。”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呆了起来,世间竟有如此人物。 徐子陵奇道:“她不是个尼姑吗?为何偏用俗家姓名?” 云玉真答道:“这就没人知晓,但她虽蓄了如云秀发,又用俗家姓氏,但行藏却与出家人没有分别。生活刻苦朴素。” 寇仲饶有兴趣地问道:“她用的是甚么兵器?” 云玉真摇头道:“表面看她没有佩带兵器。更从未听过她和人动过手,说任何遇上她的人,恭敬崇慕都来不及,那能兴起杀戮之心呢?” 寇仲讶道:“师傅为何知道得这么清楚?听你的语气,你还见过她的,是吗?” 云玉真秀眸透射出惆怅和被伤害的神色,颓然垂头道:“是侯希白和我分开前说的,他是师妃暄看得起的人之一,曾与她同游三峡,谈古论今。唉!”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均感受到云玉真对侯希白的依恋和苦楚。 上趟提起侯希白时,她拒绝回答,今次坦然说出,显是向寇仲表白心迹,不想将来惹起误会。 她之投向寇仲,可能亦有借他来忘却侯希白的苦衷。 徐子陵皱眉道:“难道侯希白在她面前,一点都不感自惭形秽吗?” 云玉真秀眸闪过温柔之色,低声道:“他是个很特别的人,挥洒自如。文采风流,对事物有很深刻的见解,或者只有他才配得起跟师妃暄为友。” 两人愕然对视,这才明白侯希白在云玉真心中的位置。即管黯然分手,仍是不能自拔。 徐子陵道:“侯希白不是想追求师妃暄吧!他究竟是甚么人,出身背景又是如何?” 云玉真答道:“他是个谜样般的人物,没有人知道他的出身来历,囊内却有用不尽的金钱,立志要遍访天下名妓,本身更精于琴技,又懂作曲,多才多艺,所以才被称为多情公子。我就是因对他生出好奇心,故意在玉山开的一所青楼结识他,岂知,唉,我不想说了。” 寇仲淡淡道:“不说这方面的事好了,他的武功如何,用的是甚么兵器?” 云玉真道:“他的武功只可用深不可测来形容,出道不过五年许,死在他手上的采花淫贼已过百数,用的是一把画有美女的大摺扇,是他亲手绘上去的。每认识令他心仪的女子,扇上便会多添一个美女肖像。” 寇仲愕然道:“这小子真算是个风流种子。” 云玉真叹了一口气,凄然道:“可以不再谈他了吗?” 敲门声响。 寇仲问道:“谁!” 宋玉致的声音在外边响起道:“徐公子有空吗?我想和他说几句话。” 徐子陵和寇仲愕然以对。 她究竟有甚么话要私下和徐子陵说呢? 徐子陵跟在宋玉致身后,步出船舱,江风迎面吹来,令他精神一振。 在甲板上工作的巨鲲帮,见他出来,都忙唤徐爷,神态较前恭敬,这或者就是因刺杀任少名而来的威势了。 宋玉致大步朝船尾走去。她的步姿虽不像沈落雁或云玉真般婀娜多姿,但却另有一股讨人欢喜的爽健。 当她在船尾止步,徐子陵来到她旁,默然不语。 宋玉致任由秀发随风拂动,手按在船栏处,幽幽叹了一口气道:“你是否一个不爱说话的人呢?还是不想和我说话?也不问人家为何不避嫌疑的唤你到这。” 徐子陵瞧往月照下的茫茫大江,左岸远处泊了十多艘渔舟,隐隐透出昏暗的灯火。 当他想到每盏灯火代表着一个温暖的家时,心中一阵感触。 从小到大他们都欠缺一个真正的家,以后可能也不会有。而他也习惯了没有家的感觉。 深吸一口江风,徐子陵淡淡道:“宋小姐请直言。” 宋玉致别过俏脸,往他瞧来,微笑道:“你和寇仲怎会成为比兄弟还亲密的朋友呢?你们的性格是这么不同。” 徐子陵迎上她的目光,耸肩道:“这叫一个愿打,一个愿捱。有可能小时候人单纯多了,很快就习惯和接受了对方。” 宋玉致那对美目亮如天上闪烁不休的星儿,露出个回忆的表情,淡然自若道:“自幼我便不像女孩子,总爱和家中的男孩子玩耍,也当了自己是男孩子,也比别的孩子好奇心大。看到一座山,就会问人山后有甚么。瞧见一道河,便想知道河水流往哪儿去。” 徐子陵哑然笑道:“这真想不到,宋小姐为何会想起这些儿时旧事?” 宋玉致皱眉摇头道:“我也不明白,或者因为我信任你,与你相对时心情特别轻松所致吧!” 徐子陵愕然道:“这更令我想不到,宋小姐和我只是初识,为何肯信任我呢?别忘了我和仲少是一伙的,所以其他人都以两个小子或两个小贼来称呼我们。” 宋玉致罕有的“噗哧”娇笑,横他一眼道:“你说话的刁滑处其实一点都不逊于寇仲,只不过一向收藏含蓄,使人察觉不到你在这方面的长处。但我第一眼见你时就看出来了,你是那种天生侠义的人,凡事都先为人想,所以我才愿意信任你,知你不会骗我。” 徐子陵还是首次接触到她女性化动人的一面,呆了一呆,苦笑道:“可以不再问刚才那个问题吗?” 宋玉致仰望星空,徐徐道:“你猜到我想问的事吗?” 徐子陵颓然点头,痛苦地道:“无论寇仲如何,他怎都是我的好兄弟,你若问我有关他的事,我该如何作答?” 宋玉致垂首俯视反映着天上星月的粼粼江水,沉声道:“我要求的只是真相,徐子陵!拿出你的侠义心来,告诉我宋玉致,寇仲是否只在利用我。” 徐子陵见她双眸精芒凝然,射出深刻的恨意,苦笑道:“宋小姐这么晚唤我出来,说是这种事,不是明告诉寇仲那小子小姐芳心乱了,事后他必有方法旁敲侧击地从我处套取消息的。” 宋玉致平静答道:“知道又怎样?他早就看出我心绪大乱,所以我必须知道真相,而你亦已告诉了我答案。” 徐子陵默不作声,好一会后才轻轻道:“我在哪给了宋小姐对这事的答案呢?” 宋玉致淡淡道:“你的口没有说出来,但从你不肯帮他来对付我,玉致还不明白你的心意吗?” 徐子陵叹道:“今趟惨了,那小子定要怨死我!” 宋玉致失笑道:“你真是坦白到家,唉!想不到我仍能忍不住发笑,这是否苦中作乐呢?” 徐子陵感受着她温婉可爱的一面,怜意大生,柔声道:“寇仲或者是个精明厉害,只讲实利的人,但却不是个心肠坏的人,感情更是特别丰富。只不过现在他全副心神都投到争雄天下的梦想,把其他一切都视作次要罢了!唉!这么说算不算帮他呢?” 宋玉致秀眸异采连连,摇头道:“不!你只是说出事实,寇仲绝不是坏人,更是奋发有为,在各方面都是我宋玉致心中理想的郎君。但我却知他并非全心全意对我,打开始我就知道。唉!可是明知如此,为何我仍肯跟他到巴陵去呢?若我坚决拒绝,二叔都奈何不了我。” 徐子陵苦笑道:“看来宋小姐对我这兄弟已是难以自拔!” 宋玉致露出一丝充满自信的笑意,平静地道:“错了,我并非难以自拔,只是选择了要面对这挑战,这是我宋玉致的性格,永不退缩。今趟随你们来,就是要看看寇仲那可恶家伙有多少的板斧和手段。” 徐子陵大惑不解道:“宋小姐既抱有这心意,又早看穿了寇仲的意图,为何仍要找我来说这番话呢?” 宋玉致嘴角飘出一丝充满无奈意味的苦笑,轻轻道:“因为我怕二叔为了‘杨公宝库’,说服爹他把自己女儿的幸福牺牲了。” 徐子陵心想这可能性看来很大,宋智是头老狐狸,寇仲在算他,他也在算寇仲,而宋玉致则变成他们的一棋子。 沉声问道:“你真是一点都不欢喜寇仲吗?” 宋玉致叹了一口气,坦然道:“若真对他没有半分好感,我现在就不用这么烦恼。假若我对他没有感情,为了家族的利益,我反不会拒绝他,因为知道无论在甚么情况下,我都不会为他伤心。可是我现在却很害怕,你明白我的感受吗?” 徐子陵深切体会到她矛盾的心情;既爱且恨,更兼是不服气。 无论如何,寇仲已在某一程度上伤害了她。 宋玉致忽地慵倦的伸了个懒腰,微笑道:“话说完了,心舒服多哩!徐子陵你果然没有令我失望,不会助纣为虐,或者你能成为我的救星也说不定。” 甜甜一笑,轻松地走了。 剩下徐子陵一个人在船尾发呆,思量她最后那句话的深意。 徐子陵在寇仲房门轻敲一下,寇仲应道:“小陵吗?进来吧!” 徐子陵知道云玉真不在房内,放心推门入内,寇仲早扑了过来,喜出望外地搂着他肩头,笑道:“我蹩得都不知多么辛苦呢?去问你又怕你会给脸色我看。嘻!究竟她是否移情别恋,看中了你,哈!一世人两兄弟,若我真不幸而言中,仲少我就忍痛让爱,以后才设法弥补这道心之伤痕吧!” 徐子陵苦笑道:“宋玉致法眼无差,早看出你这小子只是利用她,而不是真爱上她。” 寇仲愕然道:“她倒比我想像的厉害。看来此役我是输多赢少,早知刚才索性把美人儿师傅留下来,今夜就不愁寂寞了。唉!不要认真,我只是在说笑,好减轻心中的痛苦。” 徐子陵没好气道:“你倒懂见风驶尽帆之道,你根本就没有什么感觉。最痛苦的那个是我,一边是好兄弟,一边是个好女子;我的好兄弟却要去骗那好女子的感情,而我只能以暗示的方式鼓励她不要被骗。” 寇仲放开搭着他肩膊的手,失声道:“甚么?那我岂不是又要失恋?快拿酒来!” 徐子陵颓然坐下,摇头叹道:“不要装模作样了。你若再以这种会伤害人家的手段去争天下,我便要离开你!” 寇仲在几子另一边坐下,赔笑道:“感情是培养出来的,我保证不会伤害她,不过说也没用,现在此事宣告完蛋,满意了吧!” 徐子陵沉吟片晌,缓缓道:“男女间的事,一旦开了头,就谁都肯定不了将如何结局,我身为你的好友兼兄弟,怎都要忠告你一句,感情比剑更锋利,且两边都是锋刃,你要好自为之。” 寇仲肃容道:“我会记住你的忠告,绝不会在这方面行差踏错。现在我就去向宋玉致宣布取消婚约,使她不用再担心。” 言罢推门去了,剩下徐子陵一个人在苦笑。 卷八 第六章 爱恨难分 寇仲拍了宋玉致的房门,问道:“可以进来说两句话吗?” 宋玉致应道:“若只是两句话就可以。” 寇仲叹了一口气,推门而入。 房内一片暗黑,惟只月色从舱窗斜斜映入没有灯火的室内,刚好把独坐椅上的宋玉致笼罩在淡淡的金黄色光。 这美女乌黑的秀发垂了下来,自由写意地散垂在香肩处,眼睛像一对又深又明亮的宝石,正目不转睛地瞧着他。 寇仲心神剧震,首次发觉她女性化一面的气质和外表,绝不逊色于李秀宁。 宋玉致有点不耐烦地道:“你不是有两句话说吗?说完便给我滚出去。” 寇仲苦笑道:“我今趟来是向宋小姐认错和取消婚约之议的。以后寇仲也不敢对宋小姐有何妄想了。” 说完便要离开。 宋玉致一呆道:“给我滚回来!” 寇仲的手已拿着门环,闻言凝止不动,背着她苦涩地道:“是我不好,不该把‘杨公宝库’和小姐的终生大事连在一起说,弄得像宗交易似的。” 宋玉致默然半晌后轻轻道:“坐下再说好吗?” 寇仲摇头叹道:“现在我只想一个人躲起来好好思索,这些日子来我满脑子都是如何去与人争雄斗胜,其他事都给忽略了,我真要反省一下。” 宋玉致秀眉扬起,有些按捺不住的道:“你这小子给本姑娘坐下再说,若你这么溜了,人家会恨你一世的。” 寇仲旋风般转过身来,奇道:“你不是早把我恨透了吗?难道那是假的吗?” 宋玉致避开他锐利的眼神,垂首道:“刚才你进来时,为何像个呆子般瞧着人家。” 寇仲移到她座前,单膝脆下,右手抓着扶手,叹道:“因为我忽然发觉玉致你竟是这么动人心弦,令我不由自主地生出爱慕之心,从而反省到自己的诸般不对。” 宋玉致避无可避的与他在气息可闻的距离间对视着,勾起那天给他压在地上的情景,芳心暗颤道:“你先起来坐到旁边去好吗?” 寇仲出奇地合作,坐好时宋玉致低声道:“你究竟想怎样呢?” 寇仲抓头道:“宋小姐是指那方面呢?” 宋玉致回复冷静,淡淡道:“当然是指争霸天下,究竟是为了甚么?” 寇仲一对眼睛立时亮了起来,点头道:“宋小姐是第一个向我提出这问题的人,即使小陵也没有兴趣想知道。” 顿了顿肃容道:“我出身市井,深切体会到当施政者仁义全失时,老百姓的生活是多么凄惨和痛苦。唉!起始时我只是想加入其中最有埋想和前途的义军,岂知所遇到的像杜伏威、李密之辈,无不是唯利是视,心狠手辣的强徒,若让他们当上了皇帝,绝不会是好事。而且既然他们可争天下,我寇仲为何不可以?人最紧要是有志气。” 又叹了一口气道:“问题是我亦看出要争天下,绝不能空谈仁义,让仁义处处绑手绑脚。于是在宋小姐眼中,就变成一个为求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了。嘿!事实上我只是想一举两得吧!” 宋玉致沉吟不语。 寇仲长身而起,伸了个姿态夸张的懒腰后,道:“我要回房了!嘻!把话说出来后,整个人都舒服多哩。” 宋玉致柔声道:“寇仲你知道吗?爹和二叔绝不会把我嫁给你这种出身的人的,你在耍手段,他们也在耍手段。” 寇仲失声道:“甚么?” 宋玉致盈盈而超,移到他身前,凝视看他道:“你为何不问爹把我许配了给谁呢?是否不屑一问,还是毫不在乎?” 寇仲尴尬地道:“我是有点不敢问。” 宋玉致淡淡道:“纵使你问,二叔也不会说出来,我的未来夫家就是李密的独子李天凡。这婚事是一年前才订下的。只要李密攻克洛阳,我便要嫁入李家,明白吗?” 寇仲听得目定口呆,作声不得。宋玉致伸出玉手,在他脸颊抚了一把,微笑道:“寇公子回房休息吧!争天下绝不会是简单的一回事,但我真的希望你能成功。” 徐子陵弹熄了油灯,拉开房门,待要离开,心中仍在思量寇仲刚才似真似假的反省和忏悔,忧喜不定,心神恍惚时,香风迎面袭来。 他自然而然往后退开,那知一个火辣的娇躯已纵体入怀,纤手缠上他的颈项,香唇封上他的嘴儿。 徐子陵这才惊醒过来,抓着对方的香肩,把她轻轻推开少许,俊脸通红道:“是我!” 云玉真娇躯剧颤,猛地退后,玉颊霞烧。 徐子陵回复潇洒自然,微笑道:“这会是我一段香艳美丽的回忆。”说罢迳自回房去了。 船抵巴陵,萧铣亲自出城相迎,同来的还有其他另一大将左路元帅张绣。此人个子矮矮的,头颅却特别巨大,头发蓬乱,但目光却是冷静锐利得能洞察别人肺腑,给他凝视时颇有点给他以目光审问的味儿。香玉山先前所言,他的武功比右路元帅董景珍更要高明,仅在萧铣之下。 欢迎队伍当然少不了素素,见到夫君和两个兄弟无恙归来,又立下大功,自是喜翻了心头。 包令寇仲和徐子陵心花怒放的是段玉成、包志复、石介和麻贵都来了。 这四个小子浑身伤痕,原来途中屡遇毛贼截劫,但此刻都精神奕奕,显是武技因磨练而大有长进。 萧铣对两人自是摆出感激倚重、礼贤下士的态度,对宋玉致更待别礼待,当然是想到与宋阀联手的种种好处。 当晚萧铣设宴庆祝,席间对两人赞不绝口。 宴后宋玉致留下与萧铣密话,他们则回到香玉山的将军府去。 途中素素提醒他们曾许下的承诺,这几天定要陪她游山玩水。 两人对她眷恋甚深,待她若如傅君,自是高兴地答应。 回到府中,三姐弟在府内园亭畅叙离情,言笑甚欢时,香玉山神色匆匆的来了,坐下道:“铁骑会已分裂成三股人,一股投向林士宏,一股依附沈法兴,剩下的却誓要为任少名复仇,由恶僧和艳尼率领。” 素素花容失色道:“那怎办才好?” 徐子陵不悦地瞪了香玉山一眼,怪他令素素受惊。 寇仲讶道:“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 香玉山先对徐子陵歉然赔笑,又转向了素素,才道:“铁骑会品流复杂,良莠不齐。一向对该与何方结盟都有不同意见。只因慑于任少名的威权,才似像万众一心,任少名大树既倒,下面的猢狲自是四分五裂了。” 寇仲欣然道:“这对南方该是好事,铁骑会只是一群有组织的大贼,若让他们得势,首先遭殃的就是平民和百姓。” 徐子陵少有听到他开口为国,闭口为民的口吻,奇怪地瞥了他一眼。 香玉山道:“任少名死去的消息,现时仍只限于南方,但已惹起了很大的混乱,待得传到北方时,谁都不知会再引起甚么后果。” 寇仲忽问道:“你们和李密的关系是怎样的呢?” 香玉山道:“以前由于我们为杨广办事,与李密可说处于对立状态,故关系一向不好。但亦未有正面冲突过,所以关系处于很微妙的状态下。为何忽然问起这问题呢?” 这时云玉真来了,寇仲扯开话题,没有回答香玉山。 那晚宋玉致很夜才回来,众人早已睡熟。翌晨寇仲和徐子陵陪素素去逛,她仍未起床,到众人回府时,才知她悄悄离开了。 晚饭后,寇仲、徐子陵跟段玉成四人商量了北上的路线后,返房休息。 寇仲尾随徐子陵回房,邀功的道:“陵少!今趟算我听你的话吧!昨夜亲口向宋玉致取消婚事,今早她便不告而别了。” 徐子陵奇道:“你好像对她离开没有半点不愉快的感觉。” 寇仲颓然坐下,看看站在床边,一副准备上床高卧的样子的徐子陵,苦笑道:“若说没受打击就是骗你的。不过眼前这么多头痛的事,那容我有馀暇去自寻烦恼。女孩子就像蝴蝶,要飞便让她飞走吧!炳!我们不但没有青楼运,还没有美女运,个个美女都像和我们有十冤九仇似的。” 徐子陵掀起帷帐,在床沿坐下,闻言心中一痛,想起傅君绰和贞嫂,前者香魂已渺,后者不知所综,不禁黯然神伤。 现在只剩下最亲近的素姐,而她的幸福,却是由香玉山决定,人生真是如此无可奈何吗? 寇仲沉吟道:“今趟北上,会是最凶险的一段旅程,我们的敌人多得连自己都弄不清楚。”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道:“由明天开始,我们要对段玉成他们施以最严格的训练,令他们至少有自保的能力。” 寇仲点头道:“我们该在这留多少天呢?若太早离开,素姐定会怪我们的。” 徐子陵道:“我们就多陪素姐十天吧!顺带也可训练玉成他们。” 寇仲同意道:“就依你的话。” 徐子陵问道:“美人儿师傅方面又怎样呢?” 寇仲道:“她当然想随我们北上,可是她自己那档子事谁给她料理。” 旋又压低声音道:“香小子却私下告诉我她是约了独孤策,所以才不肯离开巴陵,要这女人专心待一个男人,恐怕比摘取天上的明月更困难。” 徐子陵皱眉道:“香小子为何会把这种事告诉你?这并不像他的作风。” 寇仲冷哼道:“当然是奉了萧铣那老狐狸的命令,设法破坏我和美人儿师傅的关系,现在海沙帮受挫甚重,剩下的就只巨鲲帮、水龙帮和大江帮,对萧铣来说,美人儿师傅比我们重要多了。” 徐子陵沉声道:“刚才我方警告了香小子,假设素姐有半丝不开心,我唯他是问。” 寇仲笑道:“给个天他作胆,都不敢欺负素姐,唉!到现在我仍不明白素姐为何肯嫁给他。” 徐子陵吁出一口气道:“现在谈这个问题再没有任何意义。” 顿了顿道:“知否为何我要留下十天那么久呢?你虽然答应,但我却知你只是无可奈何吧。” 寇仲愕然道:“这个我真没想过。只认为陪素姐乃目下最重要的头等大事。只要和她一起,我整个人就会轻松适意。” 徐子陵歉然道:“是我想歪了,照我看恶僧艳尼等凶人必会来寻我们的晦气,若能狠狠重创他们之后才上路,我们的旅途会顺利多呢!” 寇仲皱眉道:“这处是巴陵帮的地头,他们敢来撒野吗?” 徐子陵微笑道:“我们在他们的地头击杀任少名,他们自然要在我们的地头杀死我们,方能显出威风。所以他们除非不来,否则必是以雷霆万钧之势,务求在最短的时间内造成最大的杀伤和破坏。” 寇仲剑眉扬起,冷笑道:“所以他们必会派人来先踩盘子探消息,假若我们能啜上这些先头部队,便可在他们发动之前予他们迎头痛击,哼!” 徐子陵淡淡笑道:“若我是他们,就会趁我们和素姐出游时下手了。对吗?” 寇仲一对虎目立时亮起来。 徐子陵续道:“一旦我们运盐北上,我明敌暗,会使我们陷于绝对被动的劣势,在战术上非常不智。若不能把主动操回手内,我敢断言我们永不能抵达关中。” 寇仲讶道:“今天没甚么事吧!你似乎从未试过对这些事如此热心和积极的。” 徐子陵移到窗前,负手仰望窗外的星空,油然道:“在杀死任少名的一刻,我忽然感到自己踏上另一段人生的旅途。但也清楚知道我们已和几个恶势力缠搭不清,卷进大时代的漩涡,避无可避,一是选择自尽,一是选择面对,再没有第三个可能性。” 别过头来瞧寇仲,见他正目射奇光的盯着自己,讶道:“为何这样望我?” 寇仲霍地立起,正容道:“因为刚才你显了一代高手的气势和风度,最难得是那么流畅自然。” 徐子陵微笑道:“不要拍小弟的马屁了,你不觉得近来自己态度有太多的改变吗?诈作恭顺听教,又不时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向我大耍手段。” 寇仲大力拍了他肩头,哈哈笑道:“做人有时不须这么坦白的。我漏了一件事没有告诉你,宋玉致的未来夫家你道是谁,我的娘!竟是李密的独子。” 徐子陵明知他故意岔到别处去,仍忍不住失声叫道:“甚么?” 寇仲放开搭在他肩头的手,挨在窗栏处,目光投往茫茫月夜去,双目闪闪生辉的道:“这是宋阀和瓦岗军的一场政治交易,南北为纵,以之对付西北方的李阀。所以若不设法粉碎这南北的联盟,天下最终会落到李密手上。” 徐子陵苦笑道:“你是否想说服我同意你去利用宋玉致呢?” 寇仲微笑摇头道:“你太小觑我寇仲了。只要我们能使李密攻不下洛阳,婚约就无效。那时她宋家大小姐要嫁给甚么人,我寇仲绝不会破坏她的幸福。不过她若发觉没法离开寇某人,那就是寇某的福分哩。这样说,够坦白诚实吧!” 徐子陵耸肩道:“好吧!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些事只好由老天爷去决定。现在该做的事在集中精神来对付敌人,其他的到我们还有命时再想吧!” 寇仲皱眉道:“你是否暗示现在须上床睡觉呢?我们已很少谈得这么兴高烈和投契了!哈!‘投契’这两字用得真好。” 徐子陵淡淡道:“我们投契的谈话,现在才正式展开,我心中有个预感,就是恶僧艳尼和他们的同伙应在巴陵附近,守候伏杀我们的良机。” 寇仲坐下沉吟道:“说不定他们根本就在城中,有甚么方法可把他们引出来呢?” 徐子陵淡然自若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若待他们出手,我们死伤难免,所以上策仍在能否先发制人。” 寇仲嘴角逸出一丝充满自信的笑意,徐徐道:“今趟我们对付敌人,绝不借助萧铣的力量,这才能达到磨练自己的目的。” 又思索道:“照我猜恶僧艳尼由于形相特别,当不敢冒险进城,而只是派出手下查探和监视我们,且必在香小子将军府外某处,好清楚我们出入的情况,只要找到那探子,就展开反跟,先一步制敌死命。” 徐子陵道:“自杨虚彦刺杀香小子不果后,香小子的军府防卫大幅增强,在府外亦布下暗岗,所以若对方派人来,必是潜匿综迹,精擅轻功的高手,不会那么容易被我们发觉行藏,所以我们若没有一点手段,会很难发现这么的一个人。” 寇仲哈哈笑道:“放心吧!这事包在我身上,若连恶僧艳尼都对付不了,还说甚么争霸天下呢?” 卷八 第七章 神秘巨舶 翌日清晨,徐子陵和寇仲督促段玉成等四人练功过招。 寇仲正以一条鞭子迫得包志复和石介两人左支右绌时,云玉真来到旁观的徐子陵身旁,惊讶地瞧着场中的倩况,道:“他们两人的武功相当不错,你们怎样招揽他们回来的。” “当!” 包志复的大刀给寇仲的鞭子卷个正,脱手堕地。 徐子陵瞥了容光焕发的云玉真一眼,目光落到挥舞双枪,补上包志复位置的段玉成身上,先喝道:“麻贵动手!” 麻贵一声领命,左右手各放出三枚铁弹子,疾射寇仲胸口和胯下要害。 云玉真登时吓了一跳,心想那有练功亦像生死相拚的样子。 寇仲哈哈大笑,身子晃了晃,麻贵的暗器全部落空。 徐子陵这才微笑道:“美人儿师傅为何这么早起床?” 云玉真抛了他一记媚眼道:“挂着你们嘛!” 徐子陵苦笑道:“师傅似乎又把我错当是寇仲了!” 云玉真俏脸微红,尴尬地白了他一眼道:“我还以为你再不会提起那件事的。” 那件事指的自是她错把徐子陵当作寇仲而投怀送吻的事。 徐子陵淡淡一笑,步入场中,喝道:“轮到我了!” 寇仲收鞭退到云玉真旁,徐子陵已空手和四人战作一团。 寇仲笑道:“这四个小子愈来愈厉害,既证明了我们眼光独到,又是我们教导有方。哼!昨晚没有我在旁,美人儿师傅当然是辗转反侧,难以成眠了。” 云玉真的粉脸更红了,啐道:“人家睡得不知多么香甜,为何男人总狂妄得以为女儿家没了他们就不成呢?” 寇仲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了,我还以为美人儿师傅没了我就不行。那么过几天我离开后,再不用急着回来哩。” 云玉真明知他在耍自己,仍忍不住大道:“寇仲!你这是明着欺负人家。” 寇仲微笑道:“终试出云帮主的心意。嘻!素姐来了,你要不要和我们一道去玩儿呢?” 云玉真横他一眼道:“鬼才陪你去?” 又送他一个甜笑,这才去了。 马车驶出将军府,八骑开路,八骑护后,而寇仲和徐子陵则并骑在素素的马车旁缓行。 素素心情畅美,不时隔窗和两人谈天说笑,乐也融融。 车队由北门出城,目的地是上游的临江亭,乃巴陵城外著名的胜地,可饱览长江的美景。 出城后,素素听两人的话,在道旁稍事休息。 寇仲见徐子陵不但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儿,脸色还显得有些苍白,便问道:“你在想甚么?” 徐子陵犹豫半晌,才道:“我忽然想起杨虚彦,他究竟为谁出力办事呢?” 寇仲皱眉道:“不是有人说过他在追求王世充的美丽女儿吗?大家都姓杨,自然容易亲近哩!” 徐子陵回头朝城外码头处深深望上一眼后,道:“我当然记得这事。却觉得不合情埋。现在王世充最害怕的人是李密,何时才轮得到萧铣。” 寇仲沉吟道:“但更没有埋由为林士宏办事。像杨虚彦那种皇族出身的人,与林士宏这种绿林出身人物怎都拉不上关系。不过你亦说得对,若我是杨世充,那有情去管南方的事。” 徐子陵道:“若杨虚彦不是王世充的人,就该与四阀之一有关连。宋阀向与皇室不和,又偏处南方,可以删除。剩下的就只有李阀、独孤阀和宇文阀。” 寇仲分析道:“独孤阀一向是巴陵帮的盟友,亦可剔除。剩下就是宇文阀和李阀了。看来该是宇文阀的可能性大一点。唉!但宇文阀也是自顾不暇,像王世充般无暇南顾。我的娘,难道是李世民那小子。” 徐子陵动容道:“这个可能性很大,李小子乃高瞻远瞩、雄材大略的人。只有他才可先一步看穿香小子的重要性,杀了他,萧铣就等若盲了半只眼睛,由此亦可见李小子很看得起萧铣。” 寇仲点头道:“孙子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若论情报网的周密庞大,无孔不入,莫过于香小子手上所掌握遍布全国的青楼和赌场。嘿!李小子加上杨虚彦,不是很有趣吗?” 这时素素又揭开帘子,探头出来道:“人家很闷哩!饼来陪姐姐聊天好吗?” 到黄昏回府时,段玉成向他们报告道:“下属们依足两位帮主吩咐,由马车出门开始,便全神监视四周动静,既没发现有人跟踪,又或任何异样的情况。” 两人回房后,都大惑不解,更非常失望。 难道是猜错了,又或敌人高明到能避过段玉成四人耳目的地方。 寇仲拍台道:“没理由的,玉成他们藏身监视的位置,都是精心挑选,只要有人跟综,定瞒不过他们,除非……嘿!” 徐子陵接回道:“我才不信那对恶僧艳尼肯下这口鸟气,那恶僧更是性情暴躁,绝没有久候的耐心,除非……” 两人对望一眼,均感脑子内灵光闪过。 除非他们在等候援手,否则没有理由会放过在城外袭杀他们的机会。 假设恶僧艳尼确是阴癸派的人,那来援的定是阴癸派或曲傲一方高手,这就不能小觑了。 寇仲吁出一口凉气道:“千万不要再带素姐离城,索性用空车充数算了。” 徐子陵皱眉道:“我们定要想办法把这被动的形势扭转过来,最好能在敌方的高手赶来前,先一步干掉恶僧艳尼,不然我们就有祸了。” 寇仲抓头道:“你有没有想过其实这事相当奇怪。若照表面的情埋,恶僧艳尼根本不知道我们和巴陵帮的关系,更不知道我们事后溜了到巴陵。为何我们总认定他们清楚掌握到我们的行,还准备随时伏击我们呢?” 徐子陵道:“这纯粹是一种近乎灵异的感觉,没有埋由可说的。” 寇仲叹道:“可见长生诀确是道家瑰宝,而你在这方面比我敏锐多了。皆因你的心态更接近修真之士。不!你根本是如假包换的子陵真人,嘻!只差还没有换上道袍。最适合与那师妃暄配作一双,抢了侯希白的心头爱,哈!” 徐子陵苦恼道:“这时候还来说废话。” 寇仲正容道:“这绝非废话。假设你真有这种灵觉,我们便可加以利用,例如你能否感觉到敌人大约在哪个位置呢?” 徐子陵默然半晌,缓缓摇头道:“不!我只是心中隐有不祥的预感,就是那么多了。” 寇仲长身而起道:“不若我们来作个试验,先在城中兜兜圈子,不成时再到城外去。假设你心中那危险的感觉加强时,就表示我们更接近敌人了。这种察探之术,保证旷古绝今,教人意想不到,可杀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徐子陵剧震道:“那就不用兜圈子,还记得今早刚出城时,你问我在想甚么吗?我答你是想起杨虚彦,其实那是后来的事。当时我那危险的感觉大幅增强,心中很不舒服。就像那天杨虚彦偷袭我们前的样子,所以我才会想起杨虚彦,但往西去后,那奇异的感觉就逐渐消失。” 寇仲大喜道:“这就成啦。城门外码头处泊满大小船只,其中定有一艘是敌人藏身之所。而他们那时定在暗中窥伺我们,好决定是否尾随下手,你才会生出感应。就像那天杨虚彦想行刺香小子那样。哈!今趟得宝了。” 徐子陵霍地站起,虎目精芒闪射,沉声道:“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给敌人一个教他们终生难忘的意外惊骇。” 巴陵城外的一截里许长的河道,泊满了大小船只,少说也有二、三百艘之多。 岸上的旷地处,搭有十多座凉棚,放着堆积如小山般的货物,都是赶不及运入城内的馀货。 徐子陵和寇仲穿上水靠,伏在其中一堆货物后,瞧着以百计从船上映来的点点灯火,完全不知怎样入手找寻敌人。 寇仲低声道:“有没有对某处的感觉强烈些呢?” 徐子陵苦笑道:“完全没有什么感觉,唉!我们应否回去睡觉呢?” 寇仲摇头表示不同意,沉吟道:“假设我们把耳朵贴着船底,运功偷听,你猜能否听到船上所有的声音?” 徐子陵没好气道:“听到又怎样?假设船上的人全睡了,又或没有说话,我们是否仍要轮着偷听下去。别忘记这有数百条船,就算每艘只听上一刻钟,听不到一成天早光了。” 寇仲终于放弃,颓然道:“那只好明天再来,希望你的感觉会灵光点。咦!” 徐子陵循他目光瞧去,只见一艘没有灯火的快艇,正在船舶间左穿右摇,往岸旁驶来。只看快艇的速度,便知操舟者是会家子。 两人运足目力,不放过目标的任何动静。 快艇上站看一男一女两个人,那年青女子站在船头,衣看打扮似是婢子的身分,容貌娟好,却带点浪荡的味儿。 男的身形粗壮,但面相鄙俗,看样子与女子同属婢仆之流。 快艇迅速靠近,尚未抵岸,女婢腾身而起,几个起落后,没入江岸的暗黑,小艇则在男仆的操作下靠在岸边等待。 两人喜出望外,虽不敢肯定他们是否恶僧艳尼的人,但比之先前的茫无头绪,自不可相比较。 打个眼色后,两人无声无息地绕了个圈子,在男仆目光不及处悄悄下水,不片晌潜到艇底处,运功贴附。 他们乘机凝聚功力,好应付或会来临的恶战。 小半个时辰后,婢子回来了。 男仆问道:“拿到东西了吗?” 婢子“嗯!”的应了一声,表示取得东西。 艇子开出。 艇上婢仆再没说话。 过半晌后,小艇来到一艘巨舶之旁,停了下来。 两人离开小艇,潜到巨舶底下,贴耳细听,似乎隐有人声,可惜却被拍打船身生出的江浪声响所扰,听不真切。 寇仲扯着徐子陵,从船尾处冒出水面,低声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何!” 徐子陵笑道:“何来这么多废话,去吧!” 两人对视一笑,往上攀去,到了甲板边沿处,探头窥看。 这艘船在水底已觉其巨,现在由这角度看去,更有宏伟的感觉,船身竟长达二百馀尺。 甲板上的船舱共有三层,三十多个舱窗,只见其中四个亮了灯火,还传出人声。 甲板上则静悄无人。 徐子陵凑到寇仲耳边道:“我发现了两个暗哨,均设在第三层处,可见他们是以监视江面其他船只的动静为主,反注意不到甲板上的情况。” 寇仲轻松地道:“怎都要博他娘的一铺,势头不对时便借水遁。来吧!” 两人翻上甲板,贴地疾窜,躲到舱尾的暗影,不但迅若鬼魅,其动作一致,仿如预早操练了千百次似的。 他们不敢冒失内闯,功聚双耳,细心静听,舱厅内传来一个男人说话的声音。 那人道:“这两个小子合起来时特别厉害,连任少名都要饮恨收场,所以我们动手时,先拣其中之一全力杀掉,到擒下另一人时,再以严刑迫供,我才不信他不把‘杨公宝库’招出来。” 两人听得愕然以对,这不是刚离常熟时在江口追击他们的大江会二当家“虎君”裴炎的声音吗?当时尚有个武功强横之极的王魁介。 想不到今趟以为找到恶僧艳尼,却是误中副车。 另一把陌生的声音道:“我们待他们八日后渡江北上时,便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将他们或擒或杀,以我们的实力,对付他们应像捏死几只小蚁般容易。” 此人说话的声音变化多端,忽而暗哑低沉,忽而尖声尖气,断断续续,听的人耳朵都要受罪。 若他因练功而变成这样子,那他的武功必是诡奇邪异,教人难以测度。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色变,却不是因他的声音怪异,而是对方为何能将他们的行把握得如此精确。不用说亦是有人通风报信,难怪他们不用派人来侦察动静了。 一把低沉的女声狠很道:“我们就杀死那徐子陵,再擒下那天杀的寇仲,我要他受尽折磨后才死去。” 只听她声音透出的仇火,便知她恨寇仲恨得入心入肺。 两人都觉有点耳熟,却一时想不起这女子是谁。 另一又娇又甜,柔软得像天上浮云的女声淡淡道:“游仙姑的心愿必可达到。这两个小子都可以自豪了,竟促成了爹和沈当家的联手,将来我们画地称王时,还得多谢他们哩!” 寇仲和徐子陵登时醒悟过来,那恨他们入骨的女子正是海沙帮的俏尼姑游秋雁,是另一个艳尼。 沈当家自是沈法兴,海沙帮最近当了他的走狗,其联军更被两人重挫,难怪急于复仇。 那女子的爹又是谁呢?看样子大江会亦要听命于他。 沈法兴的声音响起道:“今趟得媚公主主持大局,可肯定这两个小子必是手到拿来,有了‘杨公宝库’,加上我们江南和迦楼罗两军的联盟,天下还不是我们两家的囊中之物吗?”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心中一颤,终于知道这媚公主的爹是谁了。 在天下起义的群雄中,若论凶残成性,莫过于现在声势日盛,自称迦楼罗王的朱粲。 说迦楼罗军缺粮时便烹人来吃,此事容或有夸大处,但亦可见他们的声誉是多么坏了。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怎么办?不若用刀子画下徐子陵寇仲曾到此一游,吓他们一跳也好。” 徐子陵摇头道:“不!那样我们永远都成不了真正的高手,索性大干他娘的一场,免得将来碍手碍脚。” 寇仲在他肩头重重抓一下,虎目生辉道:“好!我们就随机应变,看看谁的拳头更硬一点。嘻!” 卷八 第八章 妙计破敌 寇仲正要有所行动,却给徐子陵一把扯着,正奇怪时,徐子陵凑到他耳旁道:“仲少你别忘了现在是争霸天下,不是去逞强斗狠,要讲点策略才成。” 寇仲一呆道:“你有甚么妙计呢?” 徐子陵低声道:“记得我们由九江来巴陵那艘战船吗?船头还装了尖铁,若速度够快,保证可把这艘巨无霸硬生生拦腰撞断。” 寇仲大乐道:“你这小子其实比我还狠,平时却要装成淡泊名利的道学先生。嘻!你不觉得自己今晚很不正常吗?” 徐子陵没好气道:“快来吧!” 仍留在船上的卜天志给他们弄醒过来,到搞清楚是甚么一回事时,动容道:“让我遣人立即通知香将军,若能擒得朱媚,等若废去朱粲一条手臂。” 寇仲忙道:“敌人非是省油灯,必在岸上布有暗哨,你们这么千军万马的掩去,敌人不走就是呆头鸟,副帮主只可依我们的计划行事。你负责撞船,我们负责下水拿人,这叫分工合作,明白吗?” 徐子陵接着问道:“朱媚很厉害吗?” 卜天志一边点头表示同意寇仲的话,同时答覆徐子陵道:“朱媚等若朱粲的脑袋,却貌美如花,毒似蛇蝎,在她的流云袖下,已不知多少英雄好汉饮恨收场。” 寇仲笑道:“在水底还有甚么流云袖可施展出来,今趟看她如何美如何狠好了。” 卜天志忽地叹道:“两位公子不但行事出人意表,想出来的方法更是妙想天开,天志受教了!” 当下立即召唤手下,悄悄起锚开船,往上游方向驶去。 战船缓缓掉头,船上百多名巨鲲帮战士人人强弓劲箭在手,准备对敌人迎头痛击,十二台投石机亦蓄势待发。 自两人成功击杀任少名后,巨鲲帮众对他们奉若神明,这刻为他们效命,自是士气如虹,人心振奋。 寇仲和徐子陵持弓立在看台处,指点出目标的位置,卜大志则不断发出指令。 战船缓缓加速。 江上一片宁静,只有江水拍岸的声音,让人感受到大自然那永无休止的步伐。 天上明月斜照,江水粼光掩映。 数百艘大小船舶,一点都不知道即将而来的战争。 到了离孤零零泊在外围的目标巨舶约二百来丈时,战船往对岸弯去,势子更速。 寇仲向徐子陵道:“要争霸天下,必须广揽人材,否则纵使有此妙计,我们亦没有能力施行。” 徐子陵瞧着满张的帆子,默然不语。 寇仲忍不住道:“小陵今晚为何这么积极呢?” 徐子陵凝视变成已在正前方的巨舶,沉声道:“你是我在这世上最好的兄弟,既然答应了你要助你取得‘杨公宝库’,不积极点怎行?” 寇仲心中一暖,说不出话来。 徐子陵探手搭着他肩头,轻轻道:“同时也是为了素姐,这些人既在香小子府内布有内奸,当然清楚素姐和我们的关系,假若奈何不了我们,说不定会向素姐入手,所以我们必须生擒对方一两个带头的人,交由香小子用刑迫供,务要把内奸寻出,素姐的安全才有保障。” 战船势子加速,快似奔马的破浪朝巨舶拦腰撞去。 敌人这时才知不妥,警号大作,人影闪动。但已来不及改变即将来临的命运。 似神圣不可侵犯的宁静立被粉碎。 卜天志大喝道:“动手!” 巨石箭矢,像雷暴般往敌舰投去,一时杀声震江。 寇仲和徐子陵亦射出手上劲箭。 木屑碎飞,帆桅断折,敌人中箭惨叫声中,“轰!”的一声巨响,装了生铁的舰头像疯牛般重重拦腰撞在敌舰脆弱的右舷处。 船裂木折的声音连串响起,敌舰立往相反方向倾侧打转。 战船亦猛然剧震倾侧,一阵刺耳的磨擦声后,擦着对方船头,战船往外弯开,回复平衡。 寇仲和徐子陵腾身而起,横过两船间的虚空,往破了一个大洞仍在打转的敌舰扑去。 敌人乱成一片,灯火熄灭,也不知有多少人掉进江水。 四周船只上的人全被惊醒过来,吵成一片。 寇仲落到对方看台时,巨舶已开始倾侧下沉,敌人根本无心恋战,纷纷借水逃遁,乱得像末日来临。 极度纷乱中,他看到两个体态婀娜的女子破窗而出,投往江水,身手灵活迅捷。 寇仲哈哈一笑,追着去了。 徐子陵却落在船头,有如虎入羊群般,见人便打,挡者披靡,这时甲板因船身倾侧,变成了个斜坡,中招者都朝下滚往江水去,狼狈之极。 猛地一声暴喝在身后撑起,由上而下,破风声至。 徐子陵杀得兴起,看也不看,飞了一名敌人后,反手一掌拍去。 “蓬!” 徐子陵被震得差点滑下斜坡时,那人亦被他反击之力迫得跄踉跌退。 其他敌人得此缓冲,乘机逃命。 此时卜大志的战船又回来了,箭如雨发的往江上浮沉的敌人射去。 徐子陵猛提一口真气,回过头来,与敌人打个照面,赫然是曾有一面之缘的大江会二当家“虎君”裴炎。 只见他一对凶睛不住闪动,显是因试出徐子陵功力强绝,生出怯意,不住往斜坡顶退去。 巨舶已沉下大半,甲板上除他们外,再不见任何人。 徐子陵缓缓迫去,两手撮掌成刀,遥遥发出真劲,制着对方,从容笑道:“二当家也要逃命吗?” 裴炎一摆手上大刀,停步呸的一声厉喝道:“杀了你这小子才走也不迟。” 徐子陵闪电横移,隔空一拳打去。 裴炎大吼一声,险险跌倒。原来因徐子陵改变了位置,出拳角度巧妙无伦,登时击中了他右肩,不但剧痛攻心,差点连刀子都丢掉,本来他也非是如此不济,问题是他根本无心恋战,又早寒了胆子,故才被徐子陵所乘。 这时他逃走之心更盛,正要后撒,徐子陵鬼魅般来到他右侧,无奈下厉叱一声,刀交左手,拚命反击。 徐子陵采游走战术,无论裴炎如何闪躲,他总能迫得他硬拚,震得他左手发麻,无法施出平时的五成功夫。 此消彼长下,裴炎左臂再中一指,大刀堕地。 裴炎魂飞魄散,使出压箱底的本领,故意滚下斜坡,双腿疾踢,凶悍之极。 徐子陵一声长笑,双拳齐出,正要一举制敌时,一股尖锐之极的破风之声,从左侧疾射而至。 当他猛然醒悟敌人一直躲在舱门处时,敌剑笼罩了左方的空间,剑气弥漫。 徐子陵刹那间判断出来袭者功力最少要胜裴炎两筹,假设自己不全力应付,可能要吃大亏,无奈下放过裴炎,转身挥手,硬接敌剑。 “蓬!” 掌剑交击。 徐子陵被震得血气浮动,横移两步。 那人则借势飘飞,落在倾斜的帆桅上。 裴炎刚滚到甲板斜坡部,没入江水。 那偷袭者一身黑衣,瘦长英俊,脂粉之气极重,长笑道:“今趟算你们狠,但终有一天我白文原会好好报答你们。” 再一个翻身,没进江水。 他的声音忽而暗哑,忽而尖亢,正是那在舱内说话的人。 此刻江水已浸至徐子陵脚下,巨舶终于沉没。 寇仲这时在水底追了近里许远,到离两女不及四丈时,两女左右分开逃走。 在暗黑的江水中,寇仲认定其中一人,发力追去。 从对方潜游的美妙姿态,他可肯定眼下这条美人鱼是游秋凤,尤其是她光滑的秃头,更是别人无法假冒的。 寇仲已和她多次交手。 若论水底功夫,他绝及不上她这水上专家,但他在内功和手脚上均远胜于她,故不愁她可飞出他的掌心。 前面的游秋凤似是气力下继的缓了下来。 寇仲心中好笑,知她不是要发暗器就是要撒网,诈作毫不知情的加速潜去,同时手握腰间的鞭把,准备给她来个意外的惊愕。 三丈、两丈、一丈。 游秋凤猛一旋身,网子迎头罩至。 寇仲倏地下潜,右手轻抹,长鞭脱腰而出,水蛇般往游秋凤绕去,左手伸指点在网沿处。 真劲借网传去,游秋凤娇躯剧颤时,鞭子缠上她修长的玉腿,封闭了她的穴道。 寇仲一把将她抱个结实,升上水面。 上游处仍是喊杀阵阵,江上的搜捕游戏显是方兴未艾。 寇仲在游秋凤的香吻了一口,笑嘻嘻道:“凤姐想在江中亲热,还是待上岸再温存呢?” 游秋凤气苦地瞪了他一眼后,紧紧闭上美目,这是她目下唯一表示抗议的无奈方式。 寇仲搂着她爬上一道浅滩,把她压在身下微笑道:“我上趟放你,还以为你会心中感激,怎知对我最凶的竟是你,贵帮主身体好吗?” 游秋凤瞪开美目,冷冷瞧着他道:“杀了我吧!” 寇仲凑到她晶莹如玉的小耳旁,咬着她耳珠道:“不!我仍要放你!” 接着拍开她的脉穴,弹起身来,豪情万丈道:“因为我喜欢你的俏样儿,当日贵帮主搂着你的小蛮腰时,累得我都不知多么想当帮主。哈!不过我终不是也抱了你亲了你又摸了你吗?” 游秋凤跳了起来,美目滴溜溜转了好一会,叹道:“寇仲你莫要后悔,有机会我绝不肯放过你的。” 寇仲探手在她脸蛋摸了一把,淡淡笑道:“其实你是爱上了我,所以才特别恨我,只是你自己不知道吧!我们走着瞧好了。” 游秋凤不知是气自己给他摸时不懂闪躲,还是心中对他爱恨难分,猛一踩脚,转身便去。 看着她美好的背影逐渐远去,寇仲不由想起东溟公主和徐子陵间那种暧昧的关系,接着又想起李秀宁,叹了一口气,往上游赶回去。 天际终现出第一道曙光。 是役寇仲和徐子陵大获全胜,震动了整个巴陵城。 敌人遭擒者三十多人,其中有三个是女的,包括昨晚登岸的女婢在内。 死伤者由于随水下飘,所以难以点算。 萧铣和香玉山知道将军府内暗藏内奸,都非常紧张,立即展开调查。 云玉真却有点不高兴,既怪两人没有通知她就私下去对付敌人,更怪两人没得她同意,却指使她的手下去作战,颇有越权之嫌。 不过在寇仲的温柔手段下,很快她就回嗔作喜,与两人谈笑如常。 到晚时,寇仲问起查探内奸的事,香玉山面色沉下来道:“早已知机逃了。” 素素接口道:“她是我的一个贴身小婢,自今早出门便失去影综。唉!想不到我待她亲如姊妹,她竟会做这种事。” 香玉山苦笑道:“她自幼便侍候我,想不到竟会给人收买了。” 徐子陵皱眉道:“她懂武功吗?” 香玉山愕然摇头。 寇仲叹道:“你给人骗了,若我猜得不错,这小婢必是遭了毒手,好使你以为已没有了内奸的问题。” 素素剧震道:“小梅!”泪水同时夺眶而出。 徐子陵怨怪地瞪了寇仲一眼,扶起素素,进入内厅加以劝慰。 寇仲拍额后悔道:“是我不好!” 云玉真低声道:“你们对素姐确是好得令人没话说。” 香玉山沉吟道:“怎样才能把这内奸挖出来碎尸万段呢?” 寇仲望了内厅一眼,又长长一叹,沉声道:“只是他令素姐伤心落泪,我便不肯放过他。给我把那被活擒女婢提来,我保证可从身上得悉内奸的身分。” 女婢被带到偏厅,寇仲挥手命其他人全退出厅外。 这女婢年华双十,长得颇为娟秀,虽是脸色苍白,但却神色坚决,显是不肯轻易屈服。 寇仲挨坐太师椅内,微笑道:“姑娘请坐!” 小婢摇了摇头,紧抿嘴唇,摆明不会说话。 寇仲好整以暇道:“只要你肯答我几个问题,我可以立即放了你,让你好好享受你的大好青春。” 小婢呆了一呆,眼睛射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但旋又摇头。 寇仲知她不肯相信世上有这么便宜的事,笑道:“谁不知我寇仲是个好人,你的主子要杀我,并非因为我做过甚么坏事,只为对‘杨公宝库’起了贪念,所以你的主子才是坏人。哈!这道理多么简单,不明白的就是笨蛋。” 小婢虽没说话,但俏脸再不绷得那么紧了。 寇仲拍胸道:“就让我这好人作出保证,只要你肯答三条问题,我就放了你。” 小婢娇躯微颤,垂首哑声道:“若我答了你,但你又硬指我说谎,那……” 寇仲截断她道:“是否说谎,大家都心知肚明,例如假若你稍有犹豫的情况,又或说得断断续续,便分明在编故事,那就不用继续下去了!” 小婢咬着下道:“真的只问三个问题?” 寇仲摊手道:“当然!我岂是言而无信的人。” 小婢勇敢地与他对视,俏目生机尽按的道:“只要我没有犹豫,说话更没有断断续续,就可以走了吗?” 寇仲肯定地道:“就是这样。不过假若你犯上这些错误,我立即废了你武功,并把你卖落最低级的窑子,让你每天至少接十个客,明白吗?” 小婢听得脸色大变,而事实上寇仲根本不懂得如何可废她武功,更不会卖她落青楼,全是一派恫吓之言。 过半晌后,小婢点头答应。 这么便宜的事,换了任何人都难以拒绝,寇仲正是摸准她这种心理,不愁她不入圈套。 寇仲虎目寒芒亮起,瞧得小婢心中发毛垂首时,沉声道:“你叫甚么名字?” 小婢愕然道:“我叫小秋。”心想这么容易,不知是否算作一个问题。 寇仲拍几道:“第一个问题过关了!” 小婢忍着心中狂喜,轻轻道:“寇公子请说第二个问题吧!” 寇仲柔声道:“第二个问题是,嘿!你的主子是谁?” 小婢迅快答道:“媚公主!” 寇仲欣然道:“恭喜姑娘连过两关,答完下个问题后,我会亲自送姑娘出城与家人团聚,最好不要回媚公主那去了。如此声名狼藉的主人,黏上了随时有祸,今趟当作是个教训好哩。” 小婢低声道:“公子问吧!” 寇仲故意默然半晌,到小婢紧张得浑身不自然时,倏地喝道:“昨晚谁把信交给你?” 小婢猛地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寇仲暴喝道:“不能过关!” 小婢泪水涌出,急叫道:“我不知他的名字啊!” 寇仲不容她有思索机会,喝道:“他有多高!” 小婢不敢犹豫,答道:“比我高半个头。” 接着寇仲连珠弹发的连问十多个问题,最后长身而起道:“我知道他是谁了,这便送姑娘离开,不要哭了!” 卷八 第九章 井月得主 寇仲含笑步入大厅,迎上云玉真、香玉山期待的眼神,却见徐子陵倚窗而立,神色无忧无喜,奇道:“小陵不想知道内奸是谁吗?” 徐子陵淡淡道:“这样的嫩娃儿那是你仲少对手,除非她根本不知道。” 香玉山按捺不住问道:“有甚么结果呢?” 寇仲在两人对面坐下,道:“是你其中一个近卫,好像叫甚么欧阳忌的,你懂怎么做了吧!” 香玉山双目杀机大盛,一言不发的去了。 寇仲向云玉真眨眨眼睛道:“美人儿师傅有没有兴趣和我两兄弟出城一游,我答应了要送那可怜的小泵娘一程呢!” 接着几天,寇仲和徐子陵尽心督促段玉成四人练武,而四人亦知这关乎到荣辱生死的问题,又得这两大天才横溢的明师指点,在努力不缀下突飞猛进。 馀下时间,他两人便抛开一切,与素素游山玩水,尽量逗她开心。 时间飞快地流逝。 明早他们就要动身北上。 萧铣设宴为他们饯行。 席上还多了位陪客,原来是刚从岭南赶回来的萧大姐萧环,而萧铣的左路元帅张绣却于早上率军开赴战场,未能出席。 风情万种的萧大姐照例向两人乱抛媚眼,猛灌迷汤。 萧铣敬了一巡酒后,道:“那天暗袭子陵,教裴炎能趁机溜掉的白文原,原来是净剑宗新冒起来的高手,也是朱媚的现任面首,在四川颇有名气,不知是否贪朱媚美色,才投靠朱粲。” 寇仲失笑道:“现任面首。萧当家用的这个名词确是妙至毫巅,一句话便使人知道朱媚以前有无数姘头,哈!” 萧大姐白他一眼道:“做朱媚的拼头绝非甚么好事,因她多疑善妒,若疑心拼头勾上别的女人,动辄杀之泄愤。故江湖上人称之为‘毒蛛’,白文原定是因嫌命长才黏上她。” 香玉山笑道:“这种庸脂俗粉,两位大哥怎看得上眼呢?不过朱媚手底极硬,听说已得朱粲九成真传,那晚她没有反击之力,只因慑于两位大哥搏杀任少名的威名,又不明情况,所以才要落荒而逃吧!” 素素担心道:“她既是心胸狭窄的人,定不肯就此罢休,你们两个千万要小心。” 云玉真笑道:“素姐放心好了,论智计和能耐,小仲、小陵绝不逊于任何人。素姐想想吧,他们自出道以来,吃亏的只有别人,何时试过是他们呢?” 萧大姐花枝乱颤的笑道:“云帮主一副有感而发的模样儿,定是曾吃过两人的亏哩!” 云玉真俏颊霞生时,她又向两人大抛媚眼道:“大姐倒未试过吃亏的滋味!” 素素见她公然在席上挑逗两人,心中不悦,黛眉紧蹙。 萧铣亦对乃妹的浪荡有些受不了,岔开话题道:“有一事到现今我仍想不通,两位小弟是怎样发现朱媚和沈法兴等人伺伏城外的?他们都是老江湖,我们的人便都给他们瞒过。” 寇仲自然不会透露徐子陵拥有玄妙感应的真相,胡诌道:“这纯粹是一种推测,可笑我们初时猜的根本不是他们,而是恶僧和艳尼,岂知误打误撞下寻到他们,算他们倒足了霉运,哈!” 香玉山莞尔道:“我这位寇大哥说话常常都是这么轻描淡写,却又谈笑风生的,故有他在总是会有欢乐满堂的气氛。” 萧大姐忍不住奇道:“香将军为何仍是左一声寇大哥,右一声徐大哥,说年纪你比他们大,论关系更是他们的姐夫,素素你都不为他更正吗?” 素素欣然道:“我这两位弟弟是非常人,自然使玉山格外尊重了!” 云玉真掩口笑道:“所以我也觉得玉山没有用错称呼。” 萧铣呵呵笑道:“说得好,两位小弟确是我萧铣平生罕遇的非常人,有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经经松松的就把整个南方的形势扭转过来,使我大梁国亦得而威势大张,虽然你们没有正式加入我军,但我萧铣已视你们为自家人了。” 接着拍手叫道:“人来!” 众人呆了一呆时,两名美婢已各捧一长一短两个精美锦盒,来到席前。 萧铣打了个手势,两婢分别把长盒奉给寇仲,短盒则送到徐子陵面前。 婢子退下后,萧铣欣然道:“小小礼物,不成敬意,两位请打开盒子一看。” 寇仲打开锦盒,赫然是一把钢刀,初看第一眼时似乎平平无奇,但细看后却感到无论刀把刀鞘,虽没有任何华美纹饰,但总有种高古拙的味道,使人不敢生出小觑之心。 萧铣看着寇仲取饼长刀,眼中射出令人不解的神情,柔声道:“这把刀没有名字,但传是来自上古的神兵利器,纲质奇怪,刀身会隐透黄芒,二百年前曾落入当时的第一刀法家‘刀霸’凌上人手上。后来凌上人携刀退隐,此刀从此消声匿迹,其后又辗转落到我手中。我虽不喜用刀,但对这刀仍有很深的喜爱,以心头爱赠寇小弟,藉以显示我萧铣的真诚和感谢心意。” “铮!” 寇伸拔刀出鞘。 众人运足目力,却同感失望。 刀身暗哑无光,何来萧铣说的黄芒。 蓦地刀身生出变化,亮起虽仅可觉察,但却是毫无花假的朦朦黄芒。 萧铣哈哈笑道:“小兄弟果是此刀真主,真气能使宝刀生出反应,我把玩了不下千百次,刀子都从未显过黄芒。” 这么一说,众人立时推想出当年凌上人运刀时必是黄芒大盛,而其他人拿起刀时却是凡铁一把,不由啧啧称奇。 寇仲明知萧铣在笼络他,仍是心中大喜,感激道:“由现在起,这把刀就叫井中月,小子拜谢萧当家的赐赠。” 萧铣愕然道:“井中月这名字有很重的禅味,可有甚么来由?” 寇仲敷衍道:“我只凭有晚看到井的奇景,没有甚么特别的来由。” 萧铣忽又叹一口气道:“先祖梁武帝萧衍当年最爱搜集神兵利器,这把刀是他穷十多年心力,派人明查暗访,走遍天下,才在机缘巧合下得到,后来陈兵破城,此宝因深藏地下库室内,故得以保存。” 众人这才明白为何他会生出恋恋不舍的神色。 素素好奇地道:“小陵为何不看看萧当家送给你的是甚么宝物呢?” 徐子陵将盒子奉回萧铣,微笑道:“萧当家好意只好心领了,盒内自是罕世奇珍,不过我这人最不爱有牵挂,更不想知道盒内玄虚,请萧当家见谅。” 徐子陵如此不识拾举,除寇仲外,其他人均感愕然。 反是萧铣讶然叹道:“徐兄弟独立特行,异日必是绝世奇士,老夫不但不会有丝毫不悦,还心中更添敬佩。” 对萧铣的风度,众人无不动容。 寇仲收起井中月,岔开话题道:“不知萧当家那天与宋小姐谈得是否投契?” 萧铣点头道:“现正安排怎样和‘天刀’宋缺见一次面,对他老人家我一向心中崇慕,若能成事,两位小兄弟居功至伟。” 寇仲知他不会透露详情,转而谈论当前群雄形势,散席后,萧大姐毫不客气的随他们回将军府去。对寇仲和徐子陵都是热情如火,毫不避嫌,累得云玉真嘟长嘴儿,素素眉头大皱,但又知她生性如此,拿她没法。 在内厅天南地北胡扯了整个时辰,素素虽不情愿,但为了胎儿,在众人劝谕下首先回房休息。 香玉山要陪伴娇妻,亦藉机脱身。 剩下寇仲、徐子陵、云玉真和骚媚入骨的萧环,气氛立时尴尬起来。 徐子陵长身而起,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样儿道:“我亦要失陪了,请恕我须回房练功,好应付明天的路途。” 寇仲也站起身来,但尚未有机会说话,已给萧大姐一把抓着,道:“人家谈兴正浓,怎能连你都溜掉,嘻,不若大姐和你到房中喝酒好吗?” 徐子陵向他送来一个‘深表遗憾,但小弟爱莫能助’的表情后,匆匆溜了。 寇仲见云玉真气鼓鼓的低头不语,破天荒首次羡慕徐子陵的“无女一身轻”,苦笑道:“若我不去练功,而整晚和你们两位美人儿喝酒取乐,后天你们便永远都见不到我这心有馀而力不足的小子了。” 次日清晨天尚未亮,寇仲和徐子陵便辞别巴陵,与段玉成、包志复、石介、麻贵四人押着四辆载盐货的骡车,渡江北上,开始征途。 第一个目的地是汉水旁的竟陵郡。 今趟他们学乖了,不取水道而走陆路,方便隐蔽行藏。黄昏时他们在平野扎营休息,骡马则饱餐美草。 寇仲和徐子陵来到一堆乱石草丛处坐下,前者叹了一口气:“萧铣真厉害,吃了人都不用吐骨。” 徐子陵遥望地平处争姘竞秀,突峥嵘的群峰,在夕照下有种可望不可即仙胜般动人的感觉,陪他叹了一口气道:“他有素姐在手上,实不怕我们敢拿他怎样,假若香小子是为了‘杨公宝库’才娶素姐,我第一个要取他小命。” 寇仲捧头苦恼地道:“这比用刀架着素姐来威胁我们更厉宫。不要看香小子对我们恭顺尊敬,事实上他可能比我们两人加起来更要狡猾,至少我们拿他全无办法。” 徐子陵脸色沉了下来,媛缓道:“异日若见到李靖,我定会问他为何要辜负素姐对他的情意,若非素姐,他早命丧南方。” 寇仲一震道:“小陵你还是第一趟直呼其名。” 徐子陵一掌拍在身旁一块重约百多斤的石上。 “砰!” 石块立时中分而裂。 寇仲看得瞪目结舌时,徐子陵重重舒出一口气,叹道:“为何人生总是这么多无奈的事,明知不应为,却是无可奈何。” 寇仲垂头不语,深有感触。 那晚两人就这么呆坐至天明。 翌晨继续上路。 两日后进入山区。 沿途景色极美,山路掩映于绿树浓阴中,其中一程下临百丈深谷,山下田畴尽收眼底。到高处时更见层峦叠翠,万山起伏。 那晚他们就在山脚歇息。 自呆坐一晚后,徐子陵出奇地沉默。两人晚上也不睡在营帐,而是席天幕地,似像回复到傅君绰葬身那时的原始生活。 徐子陵一个人远远坐开,寇仲则和段玉成等聊起来。 段玉成恭敬地道:“我们四人能随仲爷和陵爷出来闯天下,实是家山有福,短短一两个月工夫,就像别人数年的经历,真个眼界大开。” 包志复等纷纷点头附和。 为了避人耳目,他们都不以帮主称呼两人。 石介亦有感而发道:“无论在多么恶劣的形势下,只要有仲爷和陵爷在,我们便总是充满斗志和生机,有信心应付任何危难。” 麻贵接口道:“最难得两位爷儿从不拿我们当下人看待,更从不摆架子。” 寇仲然笑道:“大家现在是兄弟手足,一起去打天下。不但为了建立百世不朽的大业,更希望能使天下太平,人人安居乐业。命运是由有志者去创造的。” 四人都听得露出感动兴奋的神色。 石介狠狠道:“我们最痛恨就是那些狗官贼兵,杀多少个都绝不手软。” 段玉成忽地垂下头去,双肩抽搐,男儿有泪不轻弹,他显然有惨痛的过去。 寇仲讶然瞧他时,麻贵凑到寇仲耳旁轻声解释道:“小段未过门的妻子被贼兵先奸后杀,每次想起便痛哭涕零。” 寇仲同情地点头,探手抓着段玉成的肩头道:“过去就让它过去吧!明天却是我们的希望所在。命运再不应操在别人手上,而是在你和我手中。纵使为这抛头颅热血,也永不言悔。” 寇仲来到正卧地看天的徐子陵旁盘膝坐下,仰首一看,见到乌云掩至,遮盖了大半个本是星辉灿烂的夜空,吁出一口气道:“看样子又有一场雷暴和大雨了!” 徐子陵默然不语。 寇仲低头瞧他,问道:“你在想甚么?” 徐子陵坐了起来,沉声道:“我想起那段住在娘埋骨那小谷的日子,假设我们一直没有离开,现在就没有这么多令人神消魂断的痛苦。人是否总要自寻烦恼呢?” 一滴豆大的雨水,落在寇仲后颈处,滑入襟领去,他抬头观天时,刚好捕捉到一道闪电划破了夜空,接着闷雷爆响,粉碎了山野的宁静,奏起了暴风雨的序曲。 寇仲伸手搂着徐子陵肩头,苦笑道:“命运是没有如果这两个字的。已发生的就是发生了。假设我们不是凑巧扒到了长生诀,现在面对的只是另外的烦恼和痛苦,言老大亦不用横死而可继续虐待我们,我们更不会坐在这等待暴风雨的来临。生命就是这样,老大爷将你摆在这么一个位置上,不管你情愿与否,都要竭尽全力去做好那个角色。” “哗啦”声中,随着一股席卷山野的狂风,大雨倾盘下。 徐子陵任由雨水湿透全身,低声道:“你何时变得这么相信命运呢?” 寇仲露出一丝苦笑道:“我只相信过去了的命运,至于未来的,老子我只信是掌握在自己手的。若果不是这么想,做人还有甚么斗志和意义?” 徐子陵点头道:“由于不知道,故而不存在。这正是命运最动人之处。无论将来如何,我们也要向将来挑战,寻求自己的理想。” 寇仲微笑道:“哈!不若我们就在豪雨雷暴之夜,齐声高歌一曲,以舒胸中对生命的悲壮情怀,陵少尊意如何?” 徐子陵哈哈一笑,扯着他站了起来。 两人交换了一个有会于心的眼神后,不约而同地齐声高唱道:“山幽观天运,悠悠念群生,终古代兴没,豪圣定能争。” 拌声远远传开去,连雷雨也不能掩盖分毫,段玉成等闻歌而至,亦为他们的豪情咏颂而兴奋神往。 雨势更趋暴烈,但他们心中燃起的烈,却半点无惧风雨的吹打。 骡车队穿过溪谷,进入竟陵城东南左的平原,把崇山峻逐渐抛往后方。寇仲和徐子陵并骑前行,为四辆骡车引路。 在这十多天的路程中,各人都没有松懈下来,在武技的锻练上精进励行,准备应付随时来临的恶战。 徐子陵指着左方远处一个小湖道:“今晚我们就在湖边宿营,更可乘机畅泳。” 寇仲正在马上细阅香玉山给他们的地势图,闻言道:“明天下午我们就抵达百丈峡,此峡长达两里,两边陡壁万仞,有些地方只能窥见一线青天,更有瀑布悬空直下,极为险要,若有人在那伏击我们,骡车肯定不保。” 徐子陵对动物最具爱心,笑道:“今晚我们清溪浴罢,就先到那散步看看好了。” 寇仲哈哈笑道:“好主意!” 拍马便往小湖驰去,徐子陵策马紧追,段玉成等亦催赶骡子,加速朝目标进发。 只穿短胯,湿淋淋地从温暖的湖水爬上岸旁的徐子陵,回头对仍在水中载浮载沉,仰观星夜的寇仲道:“你那把老萧送的宝刀为何舍星变而一再取井中月为名呢?” 寇仲笑道:“我是要把星变这名字让给我们的徐子陵公子嘛!” 徐子陵在一块大石坐下,翘起二郎腿,没好气道:“不耍赖在我身上了,快给本少从实招来。” 寇仲开怀大笑道:“失去了的过去又回来了。这是我不怕会给你骂的好时光。告诉你又何妨。哈!井中月就是星变,星变就是井中月,井中月的下变化,不就是星变?明白了吗?” 徐子陵动容道:“果然有点道理,好了!做探子的时间到了,快滚上来。” 寇仲一声领命,跳上岸来。 他们以最快手法穿上衣服,嘱咐了四人后,全力展开身法,朝百丈峡飞掠而去。半个时辰后。两人走了近二十里路,显示他们的轻功比以前又大有长进。 这时前面出现一道横亘无尽的密林,在没有星辉月照的黑夜,份外阴沉诡秘。 两人童心大起,掠入林,就在树上枝叶间穿插跳跃,好不写意。 快出林时,林外隐见点点火光,还传来杀之声。 两人大讶,停在林近,往外望去。 林外地平远处,是一列耸立的崇山峻,在这之间则是地势起伏的陵丘与疏林,此时火光掩映,以数百计的火把布满陵野之上,两帮人马正作生死拚杀。 寇仲和徐子陵瞧得面面相觑,弄不清楚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徐子陵吁出一口凉气道:“他们把往百丈峡的去路完全封闭,现在我们该继续行程还是掉头回去睡觉呢?” 寇仲功聚双目,遥观两里开外正在杀的两帮人马,道:“看到吗?在战场中心有盏高悬的黄灯,那是挂在一个高台的木柱上,木柱似还有些东西,似乎是有人给绑在柱底处。” 徐子陵点头道:“那人身穿黄衣,难道这两帮人马,就是为争夺此人而以生死相拚吗?” 寇仲心难熬道:“若不去看个究竟,今晚怎睡得。来吧!” 徐子陵好奇心大起,随他朝高台奔去。 愈接近时,喊杀声更是嘈杂,已可清楚见到两帮人马正交手拚搏,火炬错落分布,或插地上或绑在树上,愈接近核心的高台,火炬愈密愈多。 这时他们清楚看到一方人马身穿胡服,显非中土人士,而另一方则一律黑色劲服,泾渭分明。 很自然地,两人都生出偏帮黑衣武士一方的心意。 高台的情况更是清楚无遗,被反手绑在台上是个黄衣女子,如云的秀发长垂下来,遮着了大部分脸庞,教人看不清楚她的玉容。 胡服武士正在阻止黑衣武士攻占高台,而且明显占在上风。 黑衣武士人数过千,比胡服武土多出一半,但胡服武士却是武功较强,成缠战之局。 剑气刀光,不时反映火炬的火芒,就像点点闪跳不休的鬼火,份外使人感到战争的鲜明可怖。 战场的分布辽阔,虽以高台为主,但四处均有激烈拚斗的人群,此追彼逐,惨烈之极。 迫到战场边缘处,刚好一队五、六人的黑衣武士被一群十多个的胡服武土圈了起来,乱刀斩死。 两人看得热血填膺,涌起对外族同仇敌忾的心意。 “锵!” 寇仲掣出井中月,大步迫去。 徐子陵也不打话,紧随他身旁。 那十多名胡服武士亦发现了他们这两个闯入者,目露凶光的一拥而至。 在这一角离高台只有百来丈的战场,黑衣武士陷于绝对的劣势,不但保持不了阵形,且被冲得七零八落,予敌人逐个击破的危机。 敌人已至,矛斧刀戟,声势汹汹的盖头杀来。 寇仲加速掠前,振起井中月,刀身立时黄芒剧盛,连挡格都省了,闪电的左挥右劈,就在敌刃及体前,斩杀两人。 最令人吃惊的是尸身并没有似以往般应刀抛跌,而是凝止不动,先脱手掉下刀枪,才柱子折断般颓然倒下。 寇仲和徐子陵大感愕然,这才想到此把看来拙钝不起眼的刀,实是锋快无匹的神兵利器。 馀下的多名胡人见只是黄芒两闪,己方立即有两人以奇怪诡异的情况命丧当场,无不心胆俱寒,暗想这种连如何出手都看不清楚的刀法,教人如何对抗,立时斗志全消,四散奔逃。 寇仲把刀收到眼下,傲然卓立,伸手抚上刀锋,叹道:“你以后就是我徐子陵以外的最好伙伴,千万勿要辜负我寇仲对你的期望啊!” 此时又有另一批胡人朝他们杀至,但徐子陵却像视若无睹般来到寇仲身旁道:“你知否刀尚未及敌体时,剑芒竟可先一步侵进敌人身体去,制着了对方经脉,要他们乖乖受死。” 寇仲点头表示知道,又苦恼地道:“照你看!究竟是我功力大进,还是全凭这怪刀的关系呢?” 三支铁矛,疾刺而至。 寇仲看也不看,踏前一步,井中月往敌画出,刀光漩飞,黄芒暴张,三支铁矛应刀而断,吓得那三人踉跄跌退,狼狈不堪。 另有两名胡寇仍悍不畏死的各提双斧来攻,寇仲顺势回刀,黄芒如激电般掣动一下,两人都撒斧倒跌,当场横死。 其他人更一哄而散。 徐子陵像不知刚有敌人来袭般,油然道:“我看两方面都有一点关系,看你这两次出手,已具有点弈剑术的味儿,能先一步封死敌人的下变化,迫得敌人不得不变招抵御,以至锐气全消,否则怎会不济至此?” 寇仲叹道:“唉!若有跋锋寒、杨虚彦之辈在这给我试试刀就够痛快了!” 这情景极为怪异。 四周虽是喊杀连天,刀光剑影,两人却像怡然散步到这来,还聊起武功的问题。 徐子陵倏地横移,劈手夺过偷袭斩来的一刀一剑,两脚疾,同时反手掷出刀剑,四名胡寇立即报消,一时间再没人敢来惹他们。 徐子陵回到寇仲旁,一肘打在他胁下,笑道:“别忘了有我这个对手,放马过来吧!让我看看你有了井中月后,究竟是如虎添翼,还是似鼠生瘤?” 寇仲一边雪雪呼痛,一边摆开架势,怪笑道:“你这小子近来最爱板起脸孔向我训话,今趟我就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看刀!” 不过这一刀却是先劈向一名扑来的年青英伟的胡汉。 “铮!” 那人竟运剑架着他的井中月,还猛施反击,剑法凌厉奇奥,功力深厚,显是胡寇中闻风来援的高手。 寇仲忘了徐子陵,唰地横移,幻出重重黄芒,长江大浪般向来人攻去。 那人连挡七刀。 “当!”的一声,长剑竟中分而断。 寇仲井中月乘势扑入,那人确是高明,竟可及时掣出匕首,“叮”的挡了这必杀的一招,借力飘退寻丈。 徐子陵此时亦陷身重围,却高叫道:“我要去看东西了!”拳脚齐出,硬是杀开一条出路,朝高台方向奔去。 寇仲要追在他身后时,眼前一花,给三人拦着去路,包括了刚才那身手高明的胡人,手上换过另一把长剑。 那年青胡人喝道:“朋友何人?身手果是了得,不知与独霸山庄是何关系?” 寇仲哈哈笑道:“甚么独霸山庄,我听都没听过,本人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寇仲是也。尔等来自何方,为何竟够胆子到我中土来撒野?” 三名胡人闻寇仲之名,同时色变。寇仲愕然道:“你们认识我吗?” 罢才那个和寇仲交手的胡人道:“本人乃铁勒‘飞鹰’曲傲的第三门徒庚哥呼儿,寇仲今趟你送上门来,休想有命离开,上!” 他身后两名胡人立时散开侧进,把寇仲围在中间。 寇仲耸肩笑道:“原来任少名真是你们的人,横竖我手得要命,就拿你们来祭刀吧!炳!” 徐子陵突破一重又一重的敌人防御网时,战场上响起阵阵尖锐的哨子声,隐含某种规律和指令,指挥胡人的进退,使他压力骤增。 不过他两人显然已牵制着铁勒人的主力,使独霸山庄的黑衣人声势大振,向高台发动一波又一波的冲击战。 徐子陵进入静如止水的灵明心境,在他四周虽是此追彼逐的混战场面,但他却能清楚把握敌我的虚实,总可先一步避开前来拦截的敌人,使他们无法形成包围的局面。 黑衣武士则视他为己方之人,有时还为他挡着来攻击他的铁勒人。 到离高台尚有十丈远近时,一声娇叱,来自上方。 徐子陵迅速判断出来者是第一流的好手,遂厉喝一声,冲天而起。 火光映照下,一位露出粉臂圆脐的红衣美女,左右手短刃化作两团芒般的精光,一上一下往他脸胸印来,迅疾无伦,凌厉之极。 此女轮廓极美,清楚分明得有若刀削,一对美眸更精灵如宝石,引人至极。 不过徐子陵却一点不为她的美丽分神,左右掌先后拍出。 “蓬!蓬!” 两人错身而过时,又再交换了三招。 徐子陵用了下巧劲,反竟能借力腾升,大鸟般往高台扑去。 那美丽的胡女显然想不到徐子陵不但可硬封她蓄势而发的凌厉招数,还高明到能借力腾飞,欲追时已来不及。 卷八 第十章 妖女圣女 寇仲井中月一招漫天疾风,架开左右攻来两把大刀时,曲傲的第三门徒庚哥呼儿大步跨来,手中长剑迎头直刺。 剑未至,寒气笼罩着寇仲整个前方。 寇仲知此一剑乃庚哥呼儿全身功力所聚,趁自己忙于挡格他两名手下时,觑隙而进,厉害非常,反大感过瘾,刀势疾打,迎削而去。 刀芒到处,发出一下震耳响音。 寇仲凝立如山,庚哥呼儿却连退两步。 两柄刀又再攻来,使寇仲难以追击。 这两名铁勒高手武功虽佳,但寇仲可肯定自己只须三数招就可把任何一人收拾。但偏是当他们联手合击时,由于时间角度都迫得他不能全力对付其中一人,故而颇感有力难施。而从这亦可见两人施展的乃是一种玄奥的联战之术,合起来可制着比他们武功更强的对手。 寇仲却是夷然不惧,豪气上涌。忽而左闪忽而右晃,硬是以迅若游鱼的奇异身法,避过敌刀。 “嗖!” 庚哥呼儿长剑又至,仍学刚才般一剑当头疾刺。 虽是简单无比的一剑,寇仲却生出无法闪躲的感觉,运起井中月还击。 “当!” 寇仲井中月黄芒再盛,再次架开敌剑。 今趟庚哥呼儿被震得退开三步,而寇仲亦往后移了小半步。 两人同时大吃一惊。 寇仲惊的是庚哥呼儿这一剑无端功力骤增,远胜前剑,弄得自己也气血翻腾起来。假如他下一剑亦照此比例增进,他不吃败仗才是怪事。 褒哥呼儿惊的却是寇仲的韧力,要知他这名为“狂浪七转”的独门招数,乃曲傲所创三大奇功之一,每一刀都能吸取对方少许功力,转而增强自己的剑势,奇诡非常。 那知寇仲的真气不但蓄而不发,且奇寒无比,使他虽勉强吸得少许,却是难受无比,故而第二招交手,比前一招更要多退一步。 至此才知为何以化名任少名的曲特之能,仍要饮恨对方刀下。 此时背后刀刃劈风之声又至,寇仲心念电转,知道如此下去,自己必将陷进完全捱打和被动的形势中,心中已有计较。 寇仲刀随身转,似是迎向背后左方之刀时,蓦地似蟹儿般侧移,变成面对右方砍来的长刀,井中月芒气剧盛,斜指敌人。 那铁勒高手但感对方怪刀黄芒暴张,刀气迎头冲至,大有千军万马冲杀而来之势,登时锐气全消,窒了一窒,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本是无懈可击的联阵之局,立时露出一丝绝不该露出的破绽。 寇仲一声长笑,腰板猛挺,神态变得更是威凌无俦,信心十足。 井中月有若迅雷激电般往那铁勒高手画去。 “当!”的大响一声,那人运刀架着。 岂知黄芒暴闪,劈得那人连刀带人,倒摔往外,未触地前已气绝身亡。 褒哥呼儿这时才回过气来,由此可知四人交手的紧凑迅快。他见状大惊,冲前劈出惊天动地的第三波狂浪。 战场上战况加剧,集中到高台四周去,不断有人溅血倒地,惨烈之极。 另一把剑又由左侧杀到。 寇仲装出挡格的姿态,井中月虚晃一招,到敌剑临头时,才疾移半步,敌剑从他鼻尖掠过,只差分毫就可把他的身子剖开。 井中月顺势往侧平削。 “当!” 这个高手给他震得口喷鲜血,跄踉跌退,一时再无攻击之力。寇仲压力大减,长笑跨步,一抖井中月,如裂岸惊涛般往庚哥呼儿攻去。 褒哥呼儿还是首次遇到有人能以硬接的方式,避过他的“狂浪七转”,早心胆俱寒,竟不敢接刀,往后飘飞。 寇仲也不追赶,哈哈一笑,接应徐子陵去也。 徐子陵刚落在高台边沿处,十多名守在台上的铁勒人分作两批,部分迎来拦截,部分拥到那被绑柱上的黄衣女四周,严守着最后一关。 徐子陵知道若不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击倒守于这最后防线的铁勒人,让那铁勒美女及时赶回来,不要说救人,自身亦可能不保。 而且眼前攻来的铁勒人,武功明显高出刚才遇上的铁勒武士,尤其当中一个持枪巨汉,枪未至,枪气已压体迫来,强横非常,那敢小觑,一个腾跃,来到三丈许的高空,竟能再运气翻身,横往竖立台中那支木柱移去。 下方的铁勒人那想到徐子陵在空中仍能灵活如鹰,可一再翻飞,一时阵脚大乱,最要命是徐子陵可借着触柱之力,随意改变落点方向,教他们更是无所防,不知如何应付。 说时迟,那时快。 徐子陵一掌拍在木柱上,同时贴柱滑下,狂猛无匹的劲气,向守在木柱下的六名铁勒武土当头压下。 这刻他们就算生出要先斩杀被缚美女之心,亦无法办到。 娇叱声中,那出色的铁勒美女已赶到台上。木柱忽然寸寸碎裂。 众敌这才知道徐子陵那一掌的作用,同时更清楚徐子陵掌劲的厉害。 不过一切都迟了。 那黄衣女子骤脱木柱的束缚,往后倒下时,徐子陵已把她挟起,斜冲上天,并发出长啸,招呼刚刚赶到的寇仲一起离开。 寇仲领路,徐子陵挟着那黄衣女子,一口气奔了二十多里路,到了另一个小山丘才停下来。 徐子陵把黄衣女子放在草地上,皱眉道:“真奇怪,她该是给点了穴道,但无论我怎样为她通经活络,她仍是昏迷不醒。” 寇仲学他那样蹲在草地上,伸手拨开她的秀发,两人同时目定口呆。 我的娘,世上竟有气质动人至此的美女?若她紧闭的眼内有配得超她绝世花容的美眸,即管宋玉致、沈落雁、单琬晶那种级数的美女,亦要逊让三分。 寇仲呆望着她有如山川起伏的优美体态,晶莹似雪又充满张弹之力的肌肤,吁出一口凉气道:“倾国倾城之美大概就是这样子,难怪两帮人马要为她打生打死。”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道:“只看她乌黑的发质,雪白的肌肤,便如天生丽质该作何解。我从未见过这么漂亮诱人的秀发冰肌,美丽得近乎诡异。” 寇仲奇道:“你说得对,本来见美女总会心热,为何刚才我却是心生寒意呢?” 徐子陵由头把她瞧到落脚,却没法在这匀称无可比喻的身段上,找到任何足以破坏她完美无缺的半点小瑕,反而是愈看愈感到她那种难以言喻的美丽透着的眩人诡艳。 寇仲叹道:“她会否根本不是人呢?横看竖看她都像精灵多过像人,人那有这么美丽呢?” 徐子陵声音转冷道:“你好像忘了原先蹲下来看她的原因哩!” 寇仲这才记起是要设法解开她被封的穴头,尴尬道:“因她美得太惊心动魄了。咦!为何你的脸色这么难看?” 徐子陵摸了摸自己的脸庞,思索道:“或者是因为我刚才想为她打通穴道时用了太多真力吧!” 寇仲暗中给徐子陵打了个眼色,口上却道:“该是这个原因了!” 徐子陵和他最有默契,站起来道:“我去瞧瞧有没有敌人追来,你在这看看有没有办法弄醒她吧!” 寇仲那还会不知机,道:“还是一起去看为佳!” 伸手搭着徐子陵肩头,同时把真气送入他经脉去。 两人走得离那绝代美人儿至少有三十丈的距离,寇仲才低声道:“非常不妥,以前就算在你力战之后,脸色也不会白中泛青,现在经我输入真气后,你这青色才退去。” 徐子陵点头道:“这女人不但美得邪门,人也邪门得很,看来我是了她道儿。天下间那有我们解不开的封穴的手法呢?难道点她穴道的强得过跋锋寒吗?这是不可能的。” 寇仲苦笑道:“若点她穴道的是曲傲又如何呢?别忘记曲傲的功力只是差毕玄少许?” 徐子陵失声道:“你碰到曲傲吗?” 寇仲没好气道:“若碰上曲傲,还有命儿在这和你研究是否救了个妖女回来吗?唉!这么美的妖女,竟使我觉得即使被她害死都是心甘情愿。” 见徐子陵正狠狠盯着他,忙道:“刚才那批人是曲傲的手下,那使剑使得不错的自称是曲傲的三徒儿庚哥呼儿。另一边的人则是独霸山庄,只听名字便知也不是什么好人了。” 徐子陵皱眉道:“他们为甚么会为这妖女打起来呢?” 寇仲摇头表示不知道。搂着徐子陵肩头步下山坡道:“见到她那诡异的美丽,我便有胆颤心惊的感觉,红颜祸水怕就是这级数的动人尤物。告诉我,你曾想像过有人竟可比单琬晶、沈落雁、李秀宁她们更美吗?” 徐子陵摇头表示未见过,同意道:“我们唯一的选择,确是走为上着。咦!为何你愈走愈慢了。” 寇仲颓然坐下,捧头道:“小陵啊!你教教我吧!假若我们真是好人作贼办,人家姑娘确是清清白白的,却给我们疑神疑鬼的害得给铁勒人擒回去,又或被野兽吃掉,我们的良心会安乐吗?” 徐子陵亦茫然坐在山坡底另一块石上,道:“但怎样解释我脸上会现青气呢?” 寇仲问道:“在救起她之前,你有否和甚么特别厉害的人交过手?” 徐子陵点头道:“确是碰上个使双刃的铁勒美女,但她尚未有资格伤我。” 寇仲道:“曲傲的武功古古怪怪的,像那庚哥呼儿便能以一种奇怪的方法增强力道,或者那铁勒美人儿暗中伤了你都说不定,所以错怪她为妖女的可能应是存在的。”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道:“她或是个丝毫不懂武功的弱质女子,否则便是武功高明得连我们都察觉不到她体内的怪异真气。唉!我也不知该怎样处理她了。” 寇仲思量道:“照道理这该不会是个为我们而设的陷阱,因为她怎知我们会去救她呢?” 徐子陵沉吟道:“但为何我们总有不妥当的感觉?” 寇仲长身而起,断然道:“回去看看再说吧。” 那神秘诡艳的美女仍静静地躺在草地上,这时乌云已过,星斗满天,她的艳光更是诡秘迷人。 远处传来阵阵狼,不知是否因嗅到战场上的血腥气味,故联群而至。 两人躲在一处草丛后,犹豫难决。 自出道以来,他们还是首次陷在这种进退两难的情况。 寇仲凝望着她起伏有致的动人酥胸,轻轻道:“看她的模样儿,绝不该超过二十岁,就算她的师傅是毕玄或傅采林,也难使她的功力足以深藏不露至可瞒过我们的地步。” 徐子陵哂道:“若她是另一个似师妃暄……天……” 两人同时剧震,显是想到同一个可能性。 寇仲低声道:“我的奶奶!若她是阴癸派那要与师妃暄决斗的嫡传弟子,这一切都变成有可能了。” 徐子陵沉声道:“这个可能性太大了。任少名是曲傲的儿子,恶僧艳尼则是阴癸派的人,否则为何会缚她在柱子上一副等我们去救的样子。” 寇仲点头道:“定是这样。走吧!看她能躺到何时?” 话虽如此,两人却只说不走,没有离开。蓦地一声狼叫,在近处响起。 两人心神全集中在黄衣女身上,登时吓了一跳。 几头饿狼从山坡奔了上来,见到黄衣女,立即狼目生光,扑了过去。 美女一动不动。两人按捺不住,疾掠而出,逼走饿狼。 几经辛苦,两人终于弄好了以树枝树藤扎做的担架。 这虽费时失事,但为了不接触她的身体,即使多费工夫也要如此做了。 他们提心吊胆,意防备,把她柔若无骨的动人肉体放到担架上时,才松了一口气。 寇仲苦笑道:“回去再说吧!” 两人抬起担架,飞快地跑了。 卷八 第十一章 妾名婠婠 寇仲策骑来到领头的徐子陵旁,道:“她仍未醒过来,这样滴水不进,不用几天就要玉殒香消。” 徐子陵回头瞥一眼那辆特别为她架起遮阳篷帐的骡车一眼,忽地露出一个笑容,淡淡道:“仲少你有否觉察到她无论呼吸或脉搏,长短轻重均始终如一,照我看这是一种上乘之极的龟息功,我敢肯定她就是阴癸派派出来应付师妃暄的超卓传人。” 寇仲深感烦困的道:“昨晚若我们肯任得饿狼去噬她,就可得个水落石出,但又怕一子错铸成千古恨,害了人家一条小命只由于我们疑心生暗鬼。” 四周虽是野趣盎然,薄雾飘浮、林木翠,美得如诗如画,但两人背着这个精神包袱,却是无心观赏。 寇仲续道:“假设她是那阴癸派那妖女,索性和曲傲联手来找我们晦气好了,何用这么装神弄鬼大费周章?” 徐子陵肃容道:“你好像逐渐给她的美丽征服了,否则为何尽替她辩护。不要忘记世事每每出人意表。例如她想诱我们为她解穴,乘机以邪功吸取我们的功力。又或要察破我们奇异的练功法门,好增长她长的功力,去击败师妃暄,这些可能谁敢肯定是或不是?” 寇仲咕哝道:“我怎会那么轻易给她迷惑或征服?不过段玉成那四个小子自见过她后,都变得失魂落魄,这才叫人担心!” 徐子陵断然道:“她既找上门来,要逃也是逃不过的了。我们只好与她周旋到底,看她除了扮昏迷外还有甚么法宝。” 寇仲讶道:“你似乎认定了她是妖女,假若最后证实她只是个给曲傲以奇异手法封闭了穴道的可怜女子,那不是个天大的笑话吗?” 徐子陵露出个充满信心的灿烂笑容,悠然道:“这场斗争,比的就是耐性和信心,只要逼得她露出原形,我们就胜了,明白吗?” 寇仲点头道:“你的感觉定不会错。我们就和她走耆瞧吧!我才不信她可以永远装睡下去。唉!我情愿面对曲傲,也不想对着这件棘手货。” 到黄昏时分,他们走了十馀里路,边行边打量适合宿营的地方。 这时离百丈峡只有六、七里的路程,但由于要避过昨夜那战场,故绕道而行,使路程增加了七、八里,今晚无论如何都到不了百丈峡,亦不宜在晚上冒险过峡。 他们所取路线,都是荒僻的山野,地势荒凉、杂草滋蔓,不见人烟。 最后他们在一处平野歇脚停息。 段玉成和包志复把黄衣女送入营帐后,失魂落魄的走出来,默然无语。 石介和麻贵则借故去看她,四人都是心神不属的样儿,看得寇仲和徐子陵暗自惊心。 他们两个虽曾多番提醒警告那四人,但却知他们不但不会相信,还根本听不进耳内去。 寇仲把徐子陵拉到一旁道:“现在就有个进退两难的抉择,假若此女真是两方争夺的宝贝,其中一方必会在百丈峡布下伏兵,那我们的盐货可肯定宣告完蛋,玉成他们四人亦小命不保。” 顿了顿又道:“假若我们今夜到百丈峡探路,倘有人来抢她,不但保不住人,玉成他们更不知为了甚么白白送命,该如何办才好?” 徐子陵道:“一动不如一静,我们今晚就守在这,明天过峡前再作打算好了。唉!舍百丈峡还有没有第二条路线呢?” 寇仲道:“当然有的,可是却要多费十天工夫,那时说不定和氏璧早给人抢去了。” 徐子陵没好气道:“有了‘杨公宝库’,还对和氏璧念念不忘,你何时变得这么贪心的。” 寇仲陪笑道:“陵少息怒,我只是打个生动的譬喻罢了!难道连说笑也不可以吗?” 徐子陵待要说话,蹄音忽起,由远而近。莫非说曹操,曹操就到?若是曲傲亲临,怎办才好呢? 寇仲和徐子陵并肩而立,静待敌人的来临,段玉成四人则忙于扣好骡子,又把黄衣女抬到为她特别作过布置的骡车上。 在半边新月下,十三乘骑士逐渐接近,沿的是他们早先经过的路线,显是锲着骡车遗下的印痕衔尾追来。 来人显已看到他们,放缓马速。 带头的中年男子高大粗壮,身穿黑衣,外披红披风,上唇留有浓密的黑髭。 最使两人印象深刻是他的脸肤粗糙而坑坑突突的,但那双嵌在麻麻点点的脸上的眼睛却像两盏小灯笼般闪亮照人,使他整个人散发出一种野兽般既可怕又慑人的魅力。 他身后的人都是黑色劲装,高矮肥瘦不一,但无不透出一股狠悍的劲儿。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恐怕是独霸山庄的庄主来哩。” 徐子陵点头道:“说起来昨晚我们和他还是战友,可以不动手,就不要动手。” 这时独霸山庄的人在离他们十丈许处勒马停下,齐齐飞身下马,动作整齐而迅捷。 那带头者排众而出,来到两人身前,抱拳道:“在下独霸山庄庄主方泽滔,不知两位是否近年名震天下的寇兄弟和徐兄弟呢?” 两人见他态度客气,大生好感。 寇仲还礼答道:“方庄主过誉了。我两个只是被人赶得东奔西窜的亡命之徒。” 方泽滔哈哈笑道:“得志而不骄,才是真英雄,谁能于千军万马中,斩杀任少名仍可从容脱身,那怎会只是亡命之徒。” 徐子陵微笑道:“方庄主莫要夸奖我们,不知今趟大驾光临,是否为了昨夜我们救回来那个黄衣女子呢?” 方泽滔双目射出热烈和关切的神色,虚心有礼地问道:“俩位昨夜援手之恩,我方泽滔绝不会忘记,请问婠婠小姐现在何处呢?” 寇仲松了一口气道:“原来她叫婠婠,请问她与庄主是甚么关系?” 方泽滔回头向手下们道:“你们负责在四周把风,千万要打醒精神。” 手下领命散往八方时,方泽滔才亲切地道:“我们边行边说好吗?” 两人对先前自己的疑神疑鬼都感到有点荒谬可笑,点头领他往装载的骡车走去。 方泽滔道:“婠婠的身世非常可怜,方某遇上她时,她家的车马队遇上贼劫,家人无一幸免,那些小贼贪她美色,正要饱逞兽欲时,给我碰巧撞上,尽杀群盗,救了她回庄。” 寇仲道:“请恕小子见识浅薄,只看贵庄昨夜的阵容,绝非江湖上无名之辈,为何我们却从未听过贵庄的大名呢?” 方泽滔答道:“这或者是我们建庄时日尚短,我本是隋将,自昏君被宇文化及所杀后,便占了竟陵。但又不想像其他人般划地称王,故而与追随我多年的众兄弟建立独霸山庄,一方面可防止盗贼,另一面则等待明主出现,好归顺其麾下,使竟陵免受兵灾之祸。” 两人恍然点头。 徐子陵道:“不过独霸两字却是非常霸道,庄主不怕给人误会了?” 方泽滔笑道:“不改个霸道点的名字,怎能镇压四方贼众,现在乱兵结成势力,数以百计,四处抢掠和招抚奔窜的流氓,其中又以向、房、毛、曹四大寇最是凶名四播。噢!!” 三人这时来到骡车旁,方泽滔见到躺在禾草造成的床上的绝世美人,立时不顾一切扑到车旁,真情流露地颤声道:“她怎么样了?” 两人这时再无半丝怀疑,寇仲解释了她的情况,方泽滔珍而重之的伸指搭上她的腕脉,不片晌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颓然道:“这是甚么封穴手法,她经脉内虚虚荡荡的,既没有闭塞,但亦没法凝聚气息,便像个虚不受补的病人。” 从他这番判断,两人便可推知方泽滔乃内家气功的大行家,可跻身一流高手之林,难怪敢占竟陵称霸了。 徐子陵对他颇有好感,道:“方庄主对曲傲的封穴手法是否亦有认识呢?这么怪异的手法我们想都未曾想过,该是曲傲本人亲自下手的吧?” 直到此刻,他们仍未清楚为何会有昨晚那种事情发生。 方泽滔摇头道:“绝不会是曲傲下手的,皆因他尚未踏足中原,来的只是他的三个徒弟长叔谋、花翎子和庚哥呼儿。最大可能是由长叔谋下手,此人闻已得曲傲八成真传,曲傲名震域外的三大绝技,唯他能全部贯通。” 寇仲念了“长叔谋”的名字几趟后,虎目生寒道:“婠婠小姐为何会给他们绑到柱子去的?” 方泽滔爱怜地瞧着婠婠,叹了一口气道:“这可说是飞来横祸,半个月前我忽然接到任少名的信,要我归附铁骑会。我当然断然拒绝,还加强城防,怕他们来攻,这两年我们没有一天不在作好准备,又得城内百姓支持,敢夸就算任少名倾全力来攻,随时也可挡他个一年半载。” 寇仲点头道:“任少名当然不敢去惹杜伏威和辅公佑,如若夺得竟陵,便可在长江之北建立北进的点,所以对竟陵他是志在必得的。” 方泽滔讶道:“想不到寇兄在这方面如此在行呢。” 徐子陵奇道:“任少名已死,铁骑会四分五裂,长叔谋的人变成孤军,为何仍要来惹你们?” 方泽滔苦恼道:“这个可连我都想不通,三日前,忽然有人夜闯我庄,此人身手高明之极,不但连伤十多人,还把掳去。唉!坦白说,如今就是我方某人的命根,我也不是没见过美女的人,但第一眼见到她,我便深深地爱上了,只觉若失去了她,任何事都变得没有丁点儿意义。长叔谋这一确是捏着我的要害,教我完全失去了方寸。” 围在四周听他们说话的段玉成、包志复、石介、麻贵都点头表示感同身受。 任谁见到如此动人的一个美人儿,不生出倾倒爱恋之心才是怪事。 方泽滔续道:“三天前我收到长叔谋的信,说婠婠落在他们手上,嘱我在百丈峡外决一生死,以决定谁属的问题。唉!这可是我一生人中最难决定的一件事,明知对方是调虎离山之计,但在竟陵城千万受我保护的人,和婠婠之间,我该如何作取舍呢?” 寇仲等都谅解地露出同情之色。 方泽滔叹道:“最后我决定按兵不动,留守竟陵。在公私之间,我仍知甚么是该做,甚么不该做的。” 寇仲等面面相觑,既是如此,为何还有昨夜之战? 方泽滔苦笑道:“难怪各位大惑不解,皆因我手下猛将,亦是我的亲弟方泽流,竟私下领兵去救,我这才知道他也在暗恋婠婠,昨夜他已不幸战死。当逃回来的人告诉我两位把救了时,我再按捺不住,离城来寻找两位,终在这遇上你们。” 徐子陵暗叹红颜祸水,问道:“方庄主是否已取了婠婠小姐为妻?” 方泽滔颓然摇头道:“这是我每趟见她都最想说出来的心里话,但每次都不敢说出来,怕她会断然拒绝,甚或拂袖而去。她不爱说话,只喜一人独处,性格很难捉摸,但偏是我对她的爱慕,却是与日俱增。” 众人都默然下来。 看着这像熟睡了的绝世尤物,众人都各自在心中幻想出她轻言浅笑的美人图像。 就在此时,劲气压顶而至,帐篷破裂。 卷八 第十二章 千里救美 段玉成四人功力较浅,首先被迫跄踉跌退,远离骡车。 寇仲和徐子陵亦心中骇然,知道来人武功至少是跋锋寒那种级数,才可完全不惊动方泽滔守在四方的手下,直至从天而降,他们方始惊觉,完全失去了先机。 寇仲横移一步,井中月离背而出,望空劈去。 徐子陵低腰坐马,双掌上托。 方泽滔也是了得,掣出长剑,挽起六、七朵剑花,护着上方。 “当!蓬!” 寇仲井中月黄芒剧盛,劈中敌人的兵器,立即大叫不妙。 原来对方持的竟是两个长只两尺,上阔下尖,盾绿像刃锋般锐利、金光闪闪的怪盾牌。这种前所未见的奇形兵器,不但可攻可守,且只看样子便知不惧攻坚的武器。 刀盾相触,狂大无匹的反震力立时令井中月反弹回来。 寇仲尚未有机会发出第二刀,盾牌像一片流云般以锋缘斜削而下。 以寇仲的悍勇,猝不及防下,亦不得不往外移开。 徐子陵双掌上拍,正中对方左盾,只觉盾面布满尖刺,虽未能刺破他贯满真气的掌肌,却使他不敢运足全力,此消彼长下,硬被对方传来的劲气撞得他往地上滚去,狼狈之极。 方泽滔的长剑眼看可趁对方应付寇徐两人时,由盾牌间破入伤敌,岂知眨眼间寇仲和徐子陵均被迫退,双盾拢起来。 “叮!” 长剑硬生生被双盾夹断,再迎头压下。 方泽滔无可奈何,闪往车底。 一个白衣如雪,漂亮修长,年约三十的男子,天神般落到骡车上,一副睥睨当世的气概。 他的眼睛微微发蓝,嘴角似乎永恒地带着一丝温柔的笑意,挺直的鼻梁和坚毅的嘴角,形成鲜明的对照,宽阔的肩膀,更使人感到他像一座崇山般不虞会被敌人轻易击倒。 只见他微微一笑,眼神落在婠婠身上,双盾收到背后,赞叹道:“如此绝色,确是人间极品。” 这时方泽滔从车底另一边窜了出来,加上慌忙赶来的十二名手下,再加上寇仲等人,声势顿时大增,但却因投鼠忌器,怕他伤害婠婠,没有人敢抢上骡车动手。 寇仲和徐子陵也是奇怪,前者挨在车尾处,笑嘻嘻道:“你是否长叔谋那家伙?这两个金牌子相当趣致呢。” 徐子陵却移往车头的一边,从容卓立,完全看不到有任何焦急或受挫的表情。 反是方泽滔沉不住气,厉声道:“长叔谋若你敢伤害她,休想有命离开。” 长叔谋不屑地用他的蓝眼睛瞅了方泽滔一眼,转向寇仲道:“你们可知任少名是甚么人?” 寇仲若无其事道:“听说是你师傅的野种,对吗?” 长叔谋眼中杀机一闪而没,仰天长笑道:“果然有种,不过有一天你定要后悔说过这番话。” 又瞧往徐子陵微笑道:“你的拳脚功夫相当了得,罗刹女尚教不出这样的徒弟,难道是从长生诀学来的吗?” 徐子陵好整以暇道:“我学的只是东拼西凑而来的取巧功夫,那及得上长叔兄有明师指点。” 长叔谋对两人的淡漠生出高深莫测的感觉,心生一计,忽然奇峰突出地道:“让我先杀此女,大家才放手一搏,如何!” 方泽滔色变喝道:“你敢!” 寇仲却哈哈大笑道:“好主意!”一跃而起,挥刀便往长叔谋劈去。 同一时间骡子惊嘶前冲,原来是徐子陵暗中射出两道指风,射中拉车两头骡子的屁股。 方泽滔等大惊失色,要知长叔谋只要脚尖一点,必然玉殒香消,大罗神仙都救不回她的性命。 徐子陵一个空翻,落到御车者的位置处,隔空一拳往长叔谋击去。 长叔谋哈哈一笑,两个金盾左右如翼飞超,硬接了一刀一拳。 同时脚尖前踢,正要挑起脚下平躺的美人儿时,忽地足踝一紧,竟给一条长鞭缠了几圈,至此才知中计。 大力传来,扯得他几乎仆倒,忙运功下坠,左脚只移了四寸,便稳立不动。 骡车不断加速,徐子陵和寇仲同时前后夹攻。 以长叔谋的自负,亦不敢在左足受制的情况下应付两人的狂攻,猛一提气,跃上半空,左脚转了几个小圈,脱出鞭子的纠缠。 这时骡车又多冲出了五丈的距离。 从后赶来的方泽滔冲天而起,剑化长虹,往他后背刺去。 仍在空中三丈高处的长叔谋看也不看,右手金盾反扫后方,把方泽滔扫得连人带剑往另一方跌堕下去,更顺势借盾发出两股劲气,迫得段玉成等人横滚闪躲。 他却借力提气轻身,迅若流星地赶到急驰的骡车上空,往守在车尾的寇仲攻去。 徐子陵大叫道:“方庄主你们不要追来,我们在竟陵再见。” 骡子在受惊下拚尽全力往前盲目疾冲,就在徐子陵说这两句话时,又冲出了十多丈的距离。 方泽滔这时才由地上跳起来,目送骡车奔上一座小丘,消没在另一边的斜坡下。 寇仲井中月黄芒暴闪,一刀接一刀劈出,每劈中长叔谋的金盾时,都逼得他倒退寻丈,又要再发力追来。 徐子陵则负责驾驶骡车,好不快意。 以长叔谋的阴沉,亦气得七窍生烟,但因寇仲是以逸待劳,又紧守车尾,兼之刀法凌厉无匹,任他有通天彻地之能,始终抢不上骡车上,无法发挥双盾破刀的看家本领。 寇仲瞧着长叔谋在后方疯狗般追来,失笑道:“小子跑快点,对了!就是这样。” 猛地一刀劈出。 “当”的一声,再一次把长叔谋逼退。 前面的徐子陵开怀道:“有没有法子劈碎他一个盾,那我们就可掉转头来找他晦气了。” 寇仲心中一动,低喝道:“车底!明白吗?”接着仰天长笑道:“这又有何难?” 猛地暴喝一声,有若平地起了个焦雷,他那双炯若寒星的锐目,爆起前所未有的森冷寒芒,气力陡增,强猛无俦。 寇仲整个人跃离车尾,井中月化作一道金光灿烂的黄芒,朝追近至半丈许的长叔谋画去。 长叔谋那想得到寇仲悍勇如斯,更猜不到他肯离车下扑。 不过他虽知寇仲这一刀绝不易挡,但自恃武功高强,却是丝毫不惧,左盾上迎,右盾却削往寇仲两腿。 蓦地感觉有异,立时魂飞魄散。 原来徐子陵竟由车前投往地上,任得马车在上方经过,这刻变成了在寇仲下方,正由地上往自己平射而至。 长叔谋也是了得,临危不乱,右盾改平削为下封。 徐子陵双掌按在他右盾处,发出一下闷雷般的劲气交击声。 同一时间寇仲全力的一刀,狂劈在他的左盾上。 一寒一热两股惊人气劲,同时攻入长叔谋的体内去。 “当!” 金盾四分五裂。 长叔谋断线风筝的往后抛飞,口中鲜血狂喷。 他退了足有十丈距离,一点地面,没入左旁疏林去。 寇仲落到地上时,徐子陵刚从地上弹起来,交换了个胜利的笑容,才醒起骡车上尚载着的美人儿,正给骡子拖着拚命奔驰,慌忙狂追而去。 卷九 第一章 阴癸艳魅 骡车穿林过溪,落荒而去,愈走愈快。 寇仲和徐子陵却是愈追愈惊。 这是绝无可能的事。 即使拉车的是上等良驹,又有一流御手操纵,由于这并非平坦大道,颠簸难行,他们也应该追上多时。 偏是两头骡子像懂认路般,尽朝林木山石空隙处左穿右插,快逾奔马,完全超出了它们本身速度的限制。 两人心知不妥,觑准一个机会跃上树顶,居高临下瞧去,立时遍体生寒。 只见一个满头银丝白发,身穿金色宽袍的女子,安坐御座上。 她以一个奇异而不自然的姿态上身前俯,双手探出,掌贴骡股。 而两头骡子眼耳口鼻全渗出鲜血,拚命狂奔。 绝世美人婠婠则仍横躺车内,安详得不受任何外事的影响。 这种催发动物潜力的霸道功夫,两人不但闻所未闻,连想都没有想过。 不过两头骡子显然撑不了多久,这残忍之极的事快要结束。 两人交换了个眼色,心中都燃起不耻对方所为和义愤的火焰。 这时狂奔的骡子硬生生撞断了十多颗挡路的小树,冲上一道斜坡,速度明显减缓了。 徐子陵见机不可失,叫道:“我助你!”故意堕后了少许。 寇仲和他合作多年,还不知机,提气跃起。 徐子陵双掌似若无力的按在他背上。 寇仲应掌腾空,比平常快上近倍的速度,像彩虹的弧度般凌空向骡车投去。 眼看要追上骡车,那银发女子背后像长了眼睛似的左手金袖一扬,十多点黑芒朝寇仲射去。 寇仲不慌不忙。 井中月离背而出,画了个大圈,十二根牛毛针应刀堕下。 不过他始终也受到影响,慢了下来,骡车奔至坡顶,往下狂冲。 徐子陵加速赶至,再推了寇仲一把。 寇仲借势人刀合一,冲天而起,后发先至,越过坡顶,飞临银发女上空,一刀劈下。 银发女螓首猛摇,银发扬起,竟化成一束鞭子般抽打在寇仲的井中月上,时间角度,拿捏得无懈可击。 寇仲那想得到她有此怪招。 发刀相触,两人同时剧震。 寇仲给她似若绵绵无尽般的柔软内劲震得往后抛飞时,银发女亦给他的劲气冲撞得娇躯前俯。 两骡惨嘶一声,同时倒地身亡。 车子收势不住,连着向下滚滑的骡尸,往下冲去,情势混乱至极点。 寇仲知她已把自己攻入她体内的气劲,转嫁到两头可怜的骡儿身上,心中大恨,不过此事已无可挽回,眼看车子即将因撞上骡尸而翻侧,忙提气一个筋斗,左手抽出腰间长鞭,往车上的婠婠卷去。 岂知婠婠因车子斜倾,朝前滚去,加上车势甚速,鞭梢差少许才及得上婠婠,功败垂成。 此时骡车一边轮子离地,快要掀翻往另一边。 银发女像一朵金云般腾升起来,旋身挥袖,当婠婠被她金袖卷起时,秀发散垂下来,美赛天仙,轻飘如落叶。 寇仲与银发女打了个照面,立时心生寒意。 此女轮廓颇美,可是脸色却苍白得没有半丝人气,双目闪动着诡异阴狠的厉芒,活像从地府溜出来向人索命的艳鬼。 骡车翻侧,被下滚的骡尸拖得不住与坡土磨擦,发出杂乱的碰撞声。 银发女抱起婠婠,一个空翻,落往坡脚的青草地上。 不远处有道小河流过,对岸是青色翠碧的树林,在月色下更是幽深宁美。 寇仲和徐子陵先后赶至,与她成对峙之局。 银发女木无表情的道:“果然有点斤两,难怪连任少名都要栽在你们手上。” 她的声音沙哑低沉,听得人很不舒服。 寇仲哈哈笑道:“阴癸派妖女,给我报上名来。” 银发女脸容不改地道:“我何时告诉你我是阴癸派的人?” 寇仲一振手上井中月,喝道:“你的内功路数和艳尼同出一辙,还想骗我们吗?” 银发女仍是没有半点表情的冷冷道:“算你有点眼力,我乃教主座下四魅之一的‘银发魔女’旦梅,以此女丽质天生,身具异禀,最适合入我派之门。你两人知机的话,就立即有那么远滚那么远,否则我会教你们后悔莫及。” 寇仲微笑道:“我倒不信你有教我们后悔莫及的本领,何不放下此女,让我看看你有甚么真材实学。” 旦梅双目厉芒闪动,低喝道:“滚!否则我先杀此女。” 一直袖手旁观的徐子陵哂道:“真是好笑!你刚刚说完要代贵教主招纳婠婠,现在却又说要杀死婠婠;可见你满口胡言。少说废话,仲少,先给点厉害让她见识见识。” 寇仲大喝道:“好!” 话音才落,寇仲一挺脊骨,神态倏地变得威猛无俦,扬刀跨步。 他一对虎目炯若寒星,射出森冷无比的厉芒,气势坚凝强大,最奇怪是他似乎一点都不怕旦梅会拿婠婠来作挡箭牌。 连在旁的徐子陵亦感到他井中月带起的森严肃杀刀气,跟他正面对峙的旦梅所感受到的情况,更可想而知。 旦梅苍白的容颜首次露出惊愕神色,厉叱道:“你是否不管此女性命了!” 寇仲暴喝道:“正是如此。” 井中月迅疾出击,化作长虹,取的竟是旦梅横抱手上的婠婠。 徐子陵像早知如此般,双手横抱胸前,神态悠闲,一副待看好戏的样子。 旦梅终于脸色微变,往后飘飞。 寇仲却不肯放过她,如影附形,流星赶月般追过去,井中月当头劈下,动作快逾电闪,同时刀风如山,凌厉无比。 旦梅气得双目凶光毕露,腾身而起,金色绣裙底下一对纤足车轮般连环疾踢,挡架着寇仲有如暴雨狂涛的刀势。 劲气交击之声不绝如缕。 寇仲见她脚法如此厉害,杀得性起,一个筋斗早到了旦梅头上,井中月化作漫天寒芒,朝她盖头罩下。 这招最厉害处就是令旦梅难以用脚去封架他的刀。 旦梅冷哼一声,竟将手上的绝色美女婠婠往上抛起,迎向寇仲的刀锋,她同时急堕地上,横旋开去。 其实寇仲看似刀刀狠辣,事实上却是招招留有馀地,见计得逞,连忙收刀,左掌拂在婠婠身上,自己则往后翻开。 徐子陵终于出手了。 他快逾电光石火般掠往旦梅,全力出击,一点都不留情。 刹那间两人交换了十多招拳脚。 旦梅不但失了锐气,早先已被寇仲劈得血气翻腾,此时那抵得住两人的车轮战术,给徐子陵觑隙一掌切在她左肩处,登时口喷鲜血,跄踉横跌。 她也是了得,借势一声厉叱,落荒逃走,越过小河,没入对岸林木深处。 婠婠似给一对无形的手掌托着,缓缓降在柔软的草地上,丝毫无损。 寇仲来到徐子陵旁,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到这美得像不食人间烟火仙子般的女子身上。 寇仲伸手搭在徐子陵肩头,低声道:“多少成机会?” 换了任何人都绝听不懂寇仲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但徐子陵当然不会有问题,淡淡道:“至少八成,无论是长叔谋又或旦梅,都是想把我们引开;好让这阴癸派有史以来最厉害的嫡传弟子对我们进行某一项阴谋,而想来这阴谋必须有身体接触才行。” 寇仲色变揉手,道:“我的手不会有事吧!” 徐子陵知他又在装神弄鬼,失笑道:“去你的娘。若这样碰碰都有事,连宁道奇、毕玄和傅采林,再加慈航静斋斋主都不是她的对手了。唉!可惜还有两成不敢肯定,否则仲少现在就可拿刀砍去,看看能否把她砍活过来。” 寇仲叹道:“我确下不了手。若她真是那位阴癸大姐,想不敬佩她亦不行。你看她那动人样儿,横看竖看都不像个害人精,但事实上任何遇上她的男人,也多多少少会给她害苦了。” 徐子陵苦笑道:“我们正活脱脱是其中两个受害者。” 寇仲凑到他耳旁以低无可低的声音道:“不若把她送回给方泽滔这家伙,然后我们再向方泽滔说珍重再见吧!那岂不是可脱离苦海?” 婠婠的秀发像瀑布般往四方倾泻,衬着她在月照下美艳无伦的玉脸朱唇,即管苦修多年的高僧亦要为她动凡心。 徐子陵哂道:“亏你还和他称兄道弟,假若她确是货真价实的阴癸妖女,不害得方泽滔城破人亡才怪。刚才若非我们引开长叔谋,方泽滔怕已给宰了。” 寇仲吁出一口凉气道:“你不是提议要我们带着这烫手山芋上路,待弄清楚她是龙是蛇,才决定应否交回给痴情的方庄主吗?” 徐子陵双目寒光烁闪,深注平躺地上的美女婠婠在罗衣紧裹下显现出来那无可比拟的优美线条,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道:“这是一场别开生面的斗争,只要我们迫得她亮出身分,我们就胜了头仗。” 旋又哈哈一笑道:“来吧!让我们弄张板床来把这美人儿运载,看她还可睡得多久?” 两人从破烂的骡车拆下一块长八尺宽三尺的木板,全神戒备的把婠婠放在木板上,并不缚紧,就那样一前一后抬板载美疾行。 道路虽崎岖不平,他们亦不时窜高伏低,但在他们巧妙的配合下,木板始终保持平衡,使两人大觉有趣,丝毫不以为苦。本来他们在方泽滔说出婠婠的来历后,对这长睡美女的疑心已大大减低,但长叔谋和旦梅先后出现,立时令他们感到对方是欲盖弥彰。加上对徐子陵无端端着了道儿一事终是难以释疑,所以才再生疑。 寇仲和徐子陵两人不但才智高绝,又精通市井江湖的骗人伎俩,再加上比常人丰富的想像力,故而才有这种别人梦想难及的想法。 这时两人反怕会遇上方泽滔等人,朝反方向一阵急驰,走了十多里后,始放缓下来。 此时已是残星欲敛,月儿暗淡,天将破晓。他们来到一座小丘之顶,极目四方,见西北方有一座小村落,可是草树滋蔓,应是早给人荒弃了,村后横陈着一列丘陵。 寇仲瞥了一眼板上的绝世佳人,叹了一口气道:“村内的居民定是逃到竟陵避难去了。村后似乎有路穿越山林,或许是到竟陵的捷径。” 徐子陵抬头观天,见到东北方乌云密聚,点头道:“看来又会有一场大雨,我们没有问题,但这位婠婠小姐却不知会否有问题,先避过这场大雨,然后再想想该怎办才好。” 寇仲苦笑道:“怎么想都想不到办法的了。她最厉害处就是莫测高深,只是防她突然出手伤人,我们便既费神又吃力。休息一会亦是好主意。” 两人打定主意,抬着婠婠朝小村奔去。 寇仲见四周一片荒芜,想起那条遇上翟让和李密的废村,向前面背着他反手执着板边的徐子陵道:“还记得那座李密以诡计暗算翟让的村庄吗?当时我们明明见有人在村内放火,但抵达后却鬼影都见不着半个,后来那人亦再没有出现,究竟那个是甚么人来呢?” 徐子陵耸肩道:“鬼才晓得!你为甚么会忽然想起这件往事呢?我差点忘记了!” 寇仲摇头道:“我也不清楚。或者是因见这地方鬼气森森,勾起我的回忆。唉!战争真害人不浅,可以想像以前这小村是多么和平宁逸,人人安居乐业,鸡鸣犬吠,现在却落得这么个残破光景。” 徐子陵陪他叹了口气,一时说不出话来。脑海却幻化出一幅世外桃源的美景。 这时天边本应露出曙光,但因乌云盖天,反比刚才更是暗沉。 蓦地电光一闪,惊雷紧随,豆大的雨点打了下来,由疏渐密,瞬成倾盆大雨。 他们刚穿过村口的牌楼,忙往最近的一家屋子掠去。 屋宇残破剥落,木门应手而开。 此宅分前中后三进,以两个天井相连,家俱一应俱全,虽是简单,却不残破,只是四周尘封蛛网,一片荒凉景象。 将美女婠婠连木板放在地上后,寇仲负责关门,徐子陵却去把窗子打开少许,让空气注进屋来,驱赶留在屋内的腐败闷气。 “啊!” 两人同时旋身。 神秘美女婠婠仍是那长眠不起的样儿,但俏脸已多了点血色,使她更显娇艳欲滴。 寇仲见徐子陵朝她走去,扑过去扯着他低声道:“不要碰她!” 徐子陵皱眉道:“怎都该试试看吧!无论她是被人封闭了穴道,又或是自己弄鬼,终是武学上一个难题和挑战。若我们能破解开来,定可学懂一些以前不知道的事。” 寇仲倒吸一口凉气道:“假若她千方百计,目的就是诱我们这么做,我们岂非正中她下怀。” 徐子陵把他拉往一旁,低声道:“就当这是一场斗争吧!否则此事如何了结。” 寇仲终于同意,道:“我有个好主意,只由你一个人接触她的身体,我则把内气注入你的体内,同时负起监察你和她情况之责。这样有起事来时,亦不致全军尽墨。” 徐子陵道:“好吧!” 两人来到她旁,交换了个眼色。 徐子陵将她扶了起来,只觉触手处充盈着柔软的弹性,不由地心中一荡,吓得他忙收摄心神,压下绮念。 接着盘膝坐在她背后,只以单掌抵着她背心,另一手托起她后仰的螓首。 寇仲亦在他身后盘膝而坐,眼亲鼻、鼻观心,双掌紧贴徐子陵的虎背。 徐子陵把杂念完全排出脑海外后,轻轻道:“准备好了吗?” 寇仲沉声道:“出手吧!” 徐子陵凝神专志,一束阳和的真气,缓缓注入她脊椎的督脉去。 就在此时,蹄声响起,由远而近。 婠婠竟在这要命时刻,娇躯颤抖起来。 卷九 第二章 荒村奇遇 两人心中同时叫苦。 原来当徐子陵把真气送入婠婠体内时,便立即像失去了控制似的由督脉朝奇经八脉散射。 徐子陵大吃一惊下,忙运功要把变成脱疆野马般的奔散真气收回,却已迟了一步。 真气化成千百股劲漩,在婠婠的奇经八脉内来回激荡,便恍如内家高手练岔了真气的情况。 这种走火入魔乃练功者的大灾难,轻则功力全失,重则瘫痪或暴毙。 此情况两人都全无准备,更不知该如何解救,一时慌了手脚。 寇仲低叫道:“妖女厉害,老子可顾不得了!” 徐子陵忙示意他切勿鲁莽。 电声轰鸣,豪雨浠浠牺啦啦打在屋宇的瓦背、檐篷、纱窗、天井和街上,发出层次丰富的各种声音,清寒之气侵体而来。 夹杂在这雨声的大合奏里,是密集的马蹄声。 十多骑进入村内。 徐子陵那有馀暇去理会婠婠以外的事,把寇仲送过来的阴柔先天真气,与自己的阳刚真气不住结聚,轻轻道:“这些真气的最大问题,就是孤阳不长,同性相拒,故互相激荡,弄至全身脉气散乱,所以只要我们能令真气重归于一,就可解决问题。” 接着凑到婠婠晶莹如玉的小耳后道:“这是否正中你下怀呢?现在我已有九成把握肯定你是阴癸派那位大姐了,小弟真的甘拜下风。” 一道闪电,裂破了村子上方偏西的空际,接着天地煞白,惊雷震耳。 那十多个骑士勒马停下,却没下马,似乎在等待着某些人。 寇仲好像全不知外面来了一批人,俯前道:“要不要博他娘的一铺,我赌她是‘阴后’祝玉妍的徒弟,甚或就是她本人。” 徐子陵苦笑道:“你有多少成把握?” 寇仲叹道:“只有八成,比你还少一成,以阴癸派那种邪人,怎肯把自己陷于如此绝地?不过若她另有邪法,根本不怕走火入魔,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唉!让我动手罢,总须有人去做的。” 徐子陵坚决地摇头道:“我们没权拿别人的性命去作赌博,事实上这是一场公平的决战,她是以真功夫来算计我们。” 寇仲皱眉道:“但假若她真是来自阴癸派的妖女,我们这样替她疗伤,岂非甚么来龙去脉都给她看破,我的独门气功还有何秘密可言?倘她因此而功力大进,击败了师妃暄,我们更罪孽深重了。” 又有蹄声在另一端的村口响起,竟是孤人单骑,缓缓冒雨往早先那十馀骑驰去。 刀剑出鞘之声,连串响起。 来人显非那十多骑的朋友。 徐子陵毫不在意外面正发生的事,不断将寇仲输来的真气集中在丹田气海之内,知而不守地任它自然而然变成一个真气的涡漩,免其落于后天,露出一丝充满信心的微笑道:“就算她的而且确是那妖女,卑鄙地利用我们的侠义之心,我们也要以正道和她周旋到底。” 接着低喝道:“准备好了吗?” 寇仲还以为徐子陵说的是为婠婠疗治经脉内作恶的游气,瞧了瞧抖个不停的婠婠,无奈道:“准备好呢!” 当徐子陵出乎意外地把气漩由丹田升起,逆上督脉,反注入寇仲右掌心时,外面有人大喝道:“多情公子你果然有胆有识,明知送死也敢前来赴约,我们清江派佩服佩服。” 徐子陵和寇仲这时才知来者竟是近来声名鹊起的‘多情公子’侯希白,但此刻正值行功运劲的紧要关头,一个不小心,动辄有走火入魔的大祸,都不敢分神去理会。 寇仲任由气漩注入右手心的阴脉,再转上中指的阳脉,沿右肘走绛宫,过重楼,经冲脉至丹田,然后走右腿外的阳脉,过脚趾到足心涌泉穴定住。 只觉全身暖和融融,说不出的舒服。 此时他已掌握到徐子陵的用心和策略。 原来天下物事虽千门万类,各有其独特的物理性情,但总有其万变不离其宗的法则。 在内家气功上,更有强者凌弱,异性相吸的现象。 徐子陵玩的把戏,就是先任由两人倾向一阳一阴两种特性的真气天然结合,变成一个自动涡漩的整体,更由于两人真气同源而异,结合后本身自具自足,会把任何有异于他们的真气排斥,又能把同类的真气吸纳。 所以只要再把气漩送入婠婠的气脉去,立即可将散游乱窜的真气似海棉吸水般吸收回来,亦因利乘便贯通婠婠的经脉。 假若婠婠确是妖女,甚或是祝玉妍本人,也会因内功路子不同,不但难以把此气漩收归己有,连寻源探察亦有所不能。 徐子陵之所以要把气漩先回输寇仲体内,一方面是要加强气漩的力量,更重要是忽然想到此举对两人将大有裨益,使气脉周流,全身经络贯通,和气上朝。 且阴阳互补,可臻至道家“水中火发、雪里花开”,所谓“天宫月窟闲来往,三十六宫都是春”的至境。 一般内家高手,虽无不讲求经脉通气,但高明者都是阴阳并行,从没有以涡漩的形式行气。 惟有来自长生诀,又是两人分练,才会出现如此现象。可是若非由于替此女疗伤而引起真气流失的特殊情况,两人必失此机缘。 以物性而论,涡漩自是比冲奔的力量更凝聚和强大。 寇仲明白了徐子陵的用意后,立即把握这千载一时的良机,让气漩周游全身,任得气漩把满盈经脉内的真气吸纳,不断壮大。 外面静了下来,显是侯希白勒马停下。 雷雨不绝,电光暴闪中,间中传来健马嘶叫之音。 而每当电光照亮了昏黑的室内时,婠婠如云的秀发都像会发光般,说不出的诡异神秘。 气漩由右腿内的阴脉回归绛宫,再下左脚心涌泉穴时,一把清越朗耳的男声在外淡淡道:“废话少说,陈步云何在。” 一人应道:“本少爷在此,侯希白你杀我两位结拜兄弟,今天就要你血债血偿。” 侯希白仰天一阵大笑,纵使雷雨交鸣,亦不能掩盖分毫。 笑声倏止。 侯希白从容道:“你的血债要人还,但人家女儿的清白和尊严又有谁来还给她们,杀你那两个淫贼兄弟,只是替天行道,现在该轮到你了,谁敢阻我,谁就要死。” 蹄声轰鸣,显示双方正冲向对方。 此时气漩经过了头顶天灵穴,由上颚的天池穴过十二重楼,下任脉,上督脉,再走左阳脉到左掌心,重新进入徐子陵体内去。 徐子陵感到寇仲经脉内虚虚荡荡的,情况就与婠婠被输入真气时的情况相似,心中一动,隐隐捕捉到假如婠婠真是妖女所采用的秘法,不过此刻那还有再作深思的闲情,只依法照办,把增强了不知多少倍的气漩先送往天灵穴,再输下至涌泉穴,刚与寇仲行气的次序相反。 此实千古难遇的情况。 首先要找两个内气同源又相异的人已是难比登天。况且即使有这么两个人,由于各种复杂的因素,例如对功法的成见、信任的问题,亦绝不会抛开一切的以这充满创意的方法合研出如此古怪的奇功。 两人以前虽屡曾以内气同源的特性,互为增益或疗伤,却从未试过如此彻底,且全部真气化成一个先天气漩,自身却不留半点真气,教对方纵是心怀叵测,亦全无办法由他们行气的脉络,推测出他们来自长生诀的法门。 外面兵刀交击之声不绝于耳,惨叫痛哼亦不绝于耳。 受创的当然不会是侯希白,否则早该鸣金收兵了。 婠婠体内流窜的真气愈加肆虐,随时有经断脉散的生命之厄。 微不可闻足尖点在瓦面的声音在头上响起。 两人吓了一跳,差些同时走火入魔。 徐子陵强压下心神的震荡,因为此时若有人溜进屋来,要取他们的小命,可是易如反掌的一回事。 气漩透掌心而出,逆上婠婠督脉。 两人同时口鼻呼吸断绝,内气敛息,只馀下灵台的一点清明,默默遥控婠婠体内气漩的行走。 丙然不出所料,气漩经行处,流窜作恶的真气统统被吸纳,使一切重归正轨。 屋外激斗忽然静了下来。 侯希白的声音响起道:“谁方高人驾临,何不现身一见。” 一阵娇笑来自三人置身处的瓦面上,接着是银铃般动人的女声道:“侯希白果是不凡,枉清江派自命江南大派,竟无人挡得住侯兄一扇之威,可笑之极。” 侯希白笑道:“只听姑娘的声质,便知是天生丽质的美人儿,却未知姑娘不惜千里追踪在下,所为何事?” 徐子陵和寇仲刚把气漩行遍婠婠全身经脉,这绝世美人亦安静下来。 假若他们立即收回气漩,婠婠就会重回先前的状况。 但二人均是胆大包天之辈,怎肯就此罢休,把气漩往婠婠体内最关紧要的生死窍送去。 当日傅君绰曾详细向他们解释练习九玄大法的诀要,而他们修练长生诀时,自然而然地就把九玄大法和长生诀的功法结合起来,将本来纯是修身养命的秘法与武功合而为一。 如傅君绰所传,脉穴虽是一体,但作用却有不同。 脉乃穴与穴间往来的路途,穴位则等若站头宿所。 每逢经脉交汇处的穴位更被称为关口,盖在其贯通经脉的重要性。 若关口闭塞,便如道路封闭,人也会百病丛生。 凡人皆有因血气而来的正常脉气,但真气却须苦修才会发生。 修真者若不能练至“气发”,怎么修行都只是白练。 气发则成窍。 所以内家高手只要探查对方脉穴,便知对方火候深浅。是凡穴还是气窍,绝瞒不过识货的人。 前此婠婠体内虚虚飘飘,不要说气发而成的关窍,连普通人的脉气亦欠奉,所以才令他们无从入手,莫测高深。 而众窍之中,又以生死窍最关重要。 假若婠婠要找地方把真气聚集收藏,就惟只这个玄微的处所。 在人体上,两眼中心为祖窍,内通脑细胞,是人的真性,此处若受伤,重则身亡,轻者亦会脑力受损。但仍非是真气可藏聚的地方。故妄施者会惹来头痛之患。 祖窍乃任督二脉最重要的关口,只要凝神入祖窍,任督二脉便会周游不息。 但真正能凝聚真气处,却是小腹的丹田处。 它便像全身真气的供应站。 普通人的脉气,是通过吃下的食物,被胃壁吸收而成的养分而来。 但修练者却把生殖能力的精气化炼而成真气,变成能量,所谓练精化气,练气化神是也。 至于先后天最大分别,则在于先天能吸取天地的能量,而后天则止于本身的精气,高下之别,自不可以道里计。 丹田为气海,细分为四重天。 最上一重为黄庭,接着是金炉、穴和最下层直通精囊或子宫的关元。 而生死窍指的就是穴,气动其中则成生死窍,否则只是一般的穴。 若祖窍是天,生死窍就是地,上管性、下管命。性命必须双修,若舵和桨的关系,欠一不可。 所谓天下地上安祖窍、日西月东聚穴,说的就是它们唇齿相依的情况。 徐子陵和寇仲此招最厉害处,就是把聚两人全身功力的气漩,注入婠婠的穴里。 假设婠婠只弄虚作假,收起来的真气以诡秘莫测的方法藏在穴深处,那么闯入的气漩,必会激得她的真气起而相抗,那时她便露出狐狸尾巴。 若她真是清清白白,那气漩只会引发她的脉气,便她回复知觉。 在机缘巧合下,两人终于找到最佳试探她虚实的方法。 正如徐子陵所言,这是场别开生面的斗争。 他们正处于最紧张的关头,外面的侯希白却是悠然自若,半点不觉雷雨之苦地续道:“姑娘轻功之高,是在下平生仅见,所以在下每趟想见姑娘,都落得缘悭一脸,可是今晚在这荒村旷野之地,环境特殊,在下若要得睹姑娘芳容,恐非全无机会。” 气漩此时进入婠婠丹田,抵达第一重的黄庭,尚未有任何异样的情况。 寇仲和徐子陵虽不宜分神,但仍不由心下奇怪。 假若这女子的轻功如侯希白所说般高明,他们为何竟察觉到她足点瓦背的微响呢? 女子回应道:“堂堂男子汉大丈夫,不要逼人家好吗?我刚才故意弄出声响,就是要让你知道人家来了。现正思量该否现身与你相见,你却来咄咄逼人家。” 寇仲两人心中大懔,不由得对侯希白刮目相看。 罢才那下足音,屋内的他们亦只是仅可听闻。 而侯希白那时还正在与敌人生死血战,兼又雷雨交加,距离比他们远上几倍,仍漏不过他的耳朵,只这点已可推知侯希白比他们高明了。 气漩缓缓下降,进入第二重的金炉。 侯希白淡然道:“姑娘若有见在下之心,在下已是非常欢喜,可否先赐告芳名,那称呼起来可以亲热一点。” 此人说话高雅、语调温柔、态度洒逸,难怪他能使天下美女倾心。 那女子显是给他哄得芳心窃喜,欣然道:“我只说一次。你勿要粗心大意忘掉了。” 侯希白以无比真诚感人的语调道:“侯希白正在洗耳恭听,日后更不敢忘记,姑娘请放心。” 寇仲听得心中一阵感慨。 他是自问说话欠了侯希白这种令人深信不疑的味道。难怪连师妃暄都看得起他,还让他伴游三峡。 徐子陵想的却是:假设此人生性如此,谁都没有话说,否则他就是大奸大恶的人了。 女子似乎给打动了芳心,道:“我叫独孤凤,咦!你的表情为何这么古怪,定是知道我的来历。” 侯希白叹道:“独孤小姐才真是名不虚传;只从我的眼神变化便窥知我内心的感受,不愧是身兼两家绝学的传人。” 独孤凤语调忽然变得无比的冷静,就像换了个人似的,缓缓道:“此事相当奇怪,不知道关于我的事,侯兄是从何方得到内情?” 侯希白歉然道:“这个请恕在下不便透露。侯某还知道独孤小姐不但早超越了‘独孤双杰’独孤盛和独孤霸两位前辈,连令叔独孤伤亦要甘拜下风,功力直迫尤楚红,难怪在下想摆脱小姐的追踪亦难以办到。” 接着语气转冷道:“起始时侯某尚以为小姐是慕在下多情之名而来的刁蛮女子,现在当然知道这想法大错特错。请问独孤小姐究竟有何贵干,竟这样垂注我侯希白。” 独孤凤道:“这个恕我不能说出来,好了!我要走哩!” 此时气漩终于从金炉注入关键处的生死穴,倏地变生不测。 气漩竟停也不停的往她丹田气海最下重的关元滑泻进去,且有散泄出体外之势。 两人立时魂飞魄散。 假若此事真的发生,他们等若自动把辛苦多年练来的功力尽行散掉,再要回复旧况,都不知要多少时间才成。 他们再听不到外面两人的说话,运聚精神,以意念力誓要把气漩收回来。 气漩应念回冲,化成一束急漩的气柱,逆上婠婠督脉,利箭般刺入徐子陵掌心的阴脉去。 刹那间,气柱蓦长,延伸至两人全身经脉去。 徐子陵和寇仲脑际轰然剧震,同时往后抛飞,撞至墙上始滑跌落地,倒作一团,眼耳口鼻全渗出鲜血,呼吸断绝。 沉睡不醒的婠婠却没有因失去徐子陵的支撑而倒下。 她像幽灵般缓缓飘然而起,俏立屋心。 眼幕慢慢张开,露出一对绝对配得上她绝世容颜、乌黑闪亮、可勾起最美丽的梦想的眸子。 婠婠徐徐别转娇躯,凝视着倒地不起的徐子陵和寇仲,轻叹一声。 当她似要往两人移去时,大门洞开,有人带着一门风雨闯入屋来。 卷九 第三章 因祸得福 侯希白身型高挺笔直匀称,相貌英俊,头顶竹笠,却是儒生打扮,更显得他文采风流,智勇兼备。这时他手摇摺扇,说不尽的倜傥不群,潇洒自如。 最吸引人的不但是他那对锐目射出来可教女性融化的温柔神色,还有蓄在唇上浓黑而文雅的小胡子,似乎永远令他充满男性魅力的脸容挂着一丝骄傲的笑意。 他好像很易被亲近,但又若永远与其他人保持着一段不可逾越的距离。 所有这些融合起来,形成了他卓尔超凡的动人气质。 罢才独孤凤说走便走,他本欲追去瞧瞧她长得是何模样,忽闻异响,才知屋内有人,故进来一看。 这时他眼中射出震惊的神色,一瞬不瞬盯着婠婠可比得上师妃暄那优美至无懈可击的动人背影,像一点都不知道寇仲和徐子陵两人的存在。 婠婠停止了移近两人的企图,幽幽轻叹道:“我非是没有惜才之心,只因你两人太过厉害,我又答应了人须亲手取你两人之命,才被迫下手。你们若含恨九泉,便即管恨我吧!” 后面的侯希白轻颤道:“只听姑娘仙乐般的声音,啊…” 婠婠以一个曼妙随意的仙姿美态,婀娜转身,与侯希白正面相对。 侯希白全身剧震,竟说不出话来,双目射出难以置信的激动神色。 现时如有旁观者,必可从他的眼睛读出“天下间竟有如斯极品”这句话来。 婠婠幽幽地瞥了他一眼,移往大门。 侯希白立时生出不敢冒渎之心,退往一旁让开出路。 婠婠到了侯希白身前,停下望往风雨交加的门外,低声道:“给我葬了他们,好吗?” 侯希白此时正呆瞪着她集天地灵秀的侧面轮廓,嗅着她秀发身体散发出来的天然芳香。由于婠婠只比他矮上寸许,几乎是凑着她晶莹赛美玉的小耳道:“姑娘!他们…” 婠婠再一声轻叹,打断了他的说话,柔声道:“不要粗心大意忘记了,我会记得你呢!” 这正是刚才独孤凤向他说的话。 侯希白正不知说甚么才好时,人影一闪,婠婠飘出门外,没入风雨里。 侯希白大吃一惊,抢门而出,但已慢了一步。 一道电光打在附近山头,整个村庄都被惊雷轰得像摇动了一下。 婠婠早消失无踪。 侯希白颓然跪倒风雨之中,也不理双脚沾满雨水污泥,仰天迎着箭矢般射在他面上的雨水叹道:“妃暄啊!你可知世上竟能有在气质外貌武功均足可与你匹敌的人吗?你的敌手终于出现了。” 又像记起甚么似的,匆匆折返屋内,一点都不理会挤躺墙边的寇仲和徐子陵,取出丹青,就在扇子的中心处写起画来。 此扇的另一面已绘有二十多名美女的全身肖像,惟独这一面空白一片。 若寇仲和徐子陵不是没能力说话,定会问他为何没有把师妃暄绘于其上。 不片晌婠婠活现扇上,不但形神俱肖,连她那种虚无缥缈,似在非在的特质都给捕捉得一丝不漏,线条简洁有力,利如刀刃。 侯希白目不转睛的把玩了好一会后,收起摺扇,茫然步出门外。 风雨令他记起了婠婠适才的叮咛,倏地倒退,背脊“蓬”的一声撞在门旁的屋墙上。 他用的劲力霸道非常,墙壁坍塌。 侯希白撞入屋内,连发四掌,击中支撑屋子的四条主柱。 柱子断裂时,侯希白冲天而起,硬生生撞断横梁,带着断木碎瓦,到了风雨漫天的空际处。屋子轰然塌陷,把寇仲和徐子陵深埋在瓦石木碎之下。 侯希白看也不看,长啸远遁。 若他肯留心一点,必可发觉徐子陵和寇仲两人的身体,一个热得发烫,另一个冷若冰雪,而非两具失去了生命的尸体。 即使婠婠亦想不到有此变化。 风雨延续了整天。 到黄昏时,天色才回复明朗。 明月在东山露出仙容。 瓦砾之下,寇仲的大头枕在徐子陵胸口处,背上压着一条梁柱,还有无数碎石残瓦,幸好梁柱撑着塌在两人身上的一方土墙,使两人头面不致受损,尚馀有些许吸气的空间。 寇仲颤抖了一下,先吐出口中的沙泥,咕哝道:“妖女厉害,不过却便宜了我们。” 又伸了个懒腰,登时令上面的沙石滚滚而下,低声道:“他奶奶的娘,我整个人像脱胎换骨似的,以前体内的真气,只是无数细丝般组成的一束气劲,现在这些细丝都以螺漩的方式在脉穴间行走,不但速度激增,还似骤然间增加了数年功力般,过瘾之极。” 事实上两人一直清醒,只是断了口鼻呼吸罢了。 当气漩化成螺漩的长束刺入两人经脉内时,他们真以为小命难保,尤其是那种经脉欲裂的感觉,更使他们受不了。 不过他们却没有死去,皆因气漩在他们间往返循环百多周天后,逐渐被他们收归百穴内。尤为奇怪的是每当螺漩气束进入寇仲体内时,立变得奇寒无比,而来到徐子陵处时,则由极寒转作极热。如此一寒一热,循环往复,连以前尚未贯通甚或觉察的经脉,都被硬冲开来,有若荒山野地被开垦为肥沃的田园。 整个情况等如送旧气迎新气,不但婠婠始料不及,就算集天下所有禅道高人、武学大宗师,亦要对这在武林内从未发生过的事百思不得其解。 徐子陵吁出一口气道:“这些碎砖木屑压下来时最舒服,就像几十个人一起来和我们作推拿那么写意。” 倾了顿苦笑道:“究竟我们算赢了那妖女还该算是输了呢?” 寇仲吸了一口从石碎隙处吹进来的晚风,沉吟道:“表面看当然是一败涂地,至少妖女以为如此,不过她任是狡猾,竟懂得欲擒先纵之策。先诓得我们以为气漩会逸出体外,待我们慌忙回收气漩时,便顺水推舟地猛力催动气漩,不费吹灰之力的反以我们的气漩来对付我们。” 徐子陵犹有馀悸道:“当时实在险至极点,若非侯希白那傻瓜闯进来,她只须略作检查,便会知机地给我们每人补上一掌,那时我们就要到地府去陪娘呢!” 寇仲露出倾听的神色,低声道:“不要动!好像又有人来了。” 徐子陵留神细听,骇然道:“我们的听觉为何变得如此厉害,蹄声至少在十里之外,我们已可觉察,以前我们最本事亦只能听到五、六里外的声息,还要风向有利才成呢。” 寇仲咋舌道:“别忘了我们现在是给埋在瓦砾里,嘿!不过声音该是由地底传来,我甚至有被抛震的感觉。” 徐子陵低笑道:“你这人说话最爱夸张,咦!他们来得很急,十一、十二,唔!懊共是十七骑,正朝我们这里赶来。” 寇仲怪笑道:“再扮多一会死尸好了,说不定会有更意外的收获呢!” 来骑进入村内,大部分人立即甩蹬下马,四处插上火把,接着逐屋搜索,透出一派强横霸道的味儿。 藏在瓦砾下的徐子陵和寇仲只听他们破门碎壁的四处硬闯,便知这批人非是一般江湖人物,而是可列入高手之林的高手。 这种人平时想遇上一个都不容易,现在一下子来了十多个,还声势汹汹的遍搜全村,自是令两人大感好奇。 其中两个没有下马,显是他们地位最高,策骑缓缓来到两人埋身处的瓦砾旁。 这两人一胖一瘦,各具异相。 胖的那个体型肥大,但出奇地竟仍可予人扎实健美的矛盾感觉,年纪在三十许间,皮肤自皙异常。 他生就一副大脸盘、鼓下巴、眼神锐利得似两团鬼火,本有点狰狞可怖的霸气,幸而抿成一条线的薄嘴唇不时挂着一丝笑意,大大冲淡了他双目透出的杀气。 瘦子比他年轻了几年,体型匀称修长,长得颇为漂亮,神态自负,瞧了半晌后才开腔道:“这土屋显是坍塌不久,故此原本向内的一面并没有受风沙的侵蚀,家俱仍相当完好,兼且后两进依然屹立无恙,此屋倒塌得甚为耐人寻味。” 他的声音低沉好听,肯定而有自信,使人觉得他很少遇上挫折的感觉。 胖子壮汉哈哈笑道:“凌风兄言之成理,只看此村伏尸处处,便知不久前这里发生了一些事,又看此屋塌下的方式,分明是有人蓄意震断梁柱,推倒四壁而致。” 瓦砾下的寇仲和徐子陵均为这两人的观察力而动容。 那凌风微笑道:“金波兄素以智计闻名,果非虚传。此事相当奇怪,何人如此费力,硬要把整幢房子弄塌,而此人功力之高,亦足可置身一流高手之林。” 胖汉金波淡淡道:“只要往瓦砾发掘,必有所得,凌兄可有兴趣?” 此时一名矮瘦老头来到两人马前,沉声道:“村内共有尸骸十四具,大多是被人以内家手法点中要穴而死,只其中三人被人割破咽喉,但伤口却不似是刀剑等利器所造成。” 凌风道:“这些人究竟是何方神圣?陈老可有眉目?” 寇仲和徐子陵生出奇怪的感觉,只听这批人互相间的称呼,可推知他们既不属同一门派,更非上司下属的关系,而凭他们一派共同进退的态度,究竟所为何事呢? 姓陈的老者道:“他们的兵器均有相同的标记,若我陈广记性不差,该是势力日趋庞大的江南清江派的门人。” 金波“啐”的一声叹道:“这事愈来愈有趣呢!清江派掌门‘无定风’向清流最爱包庇门人为非作歹,现在竟有人敢捋其虎须,我‘胖煞’金波敢包保以后好戏连场,热闹好看。哈!” 徐、寇听他满口幸灾乐祸的口气,不由得对他心生鄙视。 凌风不解道:“这批人既非那两个小子下的手,会是谁人所为呢?” 瓦砾下的两人听得心中一动,隐隐猜到这批人是冲着他们而来的。 此时另有人来报,表示村内无人。 金浪叹道:“现在我们哪有空去管别人的闲事,自巴陵传出那两个小子北上去发掘‘杨公宝库’的消息后,讯息到处,无不惹起哄动,连四大寇都派出高手,沿途追截,我们更是怠慢不得。” 陈广道:“江湖上从未试过有人像他们般的好价钱。得到宝藏,固是非同少可,立可招兵买为,争霸天下,至不济亦能变成天下最富有的人,何况只须提着他们的人头去见密公,已可光宗耀祖了。”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色变。 他们北上一事极端秘密,只是巴陵帮和巨鲲帮有限人知晓其事,可是现在却是他们甫离巴陵,便有人漏出消息,看来还清楚指出他们北上的路线,否则这批人就不会寻到这里来。 凌风的声音传来道:“我们得立即起程赶路,迟了就会给人捷足先登了!” 金波等再无暇理会瓦砾下有何物事,转眼远去。 “蓬!” 砾石弹上半天,两人腾身而起,落到村间的空地处。 寇仲拍掉身上的沙石尘土,皱眉道:“尘屑都钻进了衣服内去,怪不舒服的,最好找条溪河洗个澡,才继续上路。” 徐子陵点头道:“我们边走边找,目下最要紧的事就是到竟陵与玉成、志复他们会合,然后再想办法应付这些情况。” 寇仲一拍背上井中月,哈哈笑道:“想不到我们干掉任少名而来的威望,仍不足以阻吓贪婪的人、就让我们索性放手大干一场,令那些人知道‘后悔’是甚么一回事。” 徐子陵微微一笑,领头去了。 明月此时爬上中天,照得大地一片金黄。 卷九 第四章 飞马牧场 两人先后从小湖水面钻出头来,洗干净的衣服则挂在湖旁的小树杆处。 寇仲仰观天上明月,叹道:“我们很久未试过在溪水中洗澡了!假设娘仍在旁看着我们,会是多么美好的一回事呢?” 徐子陵双手缓缓拨水,眼中射出伤感的神色,没有答话。 寇仲赤裸裸的爬上湖边一块平滑的大石上,道:“会否是萧铣暗中出卖我们呢?只有通过香玉山的情报网,消息才可以散播得这么快。” 徐子陵道:“这个可能性很大。换了是其他有心人,只会怕泄出消息,以至被他人捷足先登。” 寇仲从大石站起来,摆出一个即将跳水的完美姿态,侧头思索道:“但这样做对萧铣有甚么好处?假设杨公寇藏落在别人手上,对他只会有百害而无一利。” 徐子陵苦笑道:“像萧铣这种老狐狸,实在很难猜出他打甚么鬼主意,说不定他是想我们知难而退,乖乖的回去投靠他,当然还要顺手献出‘杨公宝库’的秘图哩!” 寇仲动容道:“这猜测颇合情理。” 耸身而起,投进水里。 徐子陵见他跳得快意,也学他般跃到石上,再故意重重一头栽进湖水里,溅起漫天水花。 寇仲游到他旁笑道:“陵少的心情似乎很好呢?” 徐子陵欣然道:“有甚么须不开心的?妖女的身份既被识破,我们又功力大进,有把握应付任何强敌,你说有甚么须担心的。” 寇仲心中一动道:“要不要试试我们现在厉害至何等程度?” 徐子陵像回复了儿时爱闹玩的心情,道:“仲少你有甚么好提议?” 寇仲微笑道:“刚才那十七个傻瓜看来都有两下子,若我们翻过山去追他们,说不定仍可把他们截着,顺手抢两匹马儿也是好的。陵少你有没有更好的意见?” 徐子陵哈哈笑道:“怎敢有意见?现在我们先比赛穿衣服,后比脚力,如何?” 寇仲一声怪叫,嘻哈声中,两人全无高手风范的争先恐后爬上嫩绿的湖岸去。 天刚破晓。寇仲和徐子陵并排挨坐路旁,背靠一棵粗须数人合抱的老杨树,神采飞扬的吃着山上采来的鲜果,说不尽的闲适写意。 蹄声隐隐从路子另一端远处传来。 寇仲吐出果核,得意地道:“送马儿的傻瓜到了,定要问出他们是从哪里听到有关我们的消息。” 徐子陵盘算道:“他们该是曾在路上歇息,否则没有理由落后我们那么长的一段时间。” 寇仲哂道:“管他的娘,这种不知死活的家伙,最好就拿来试刀。” 徐子陵皱眉道:“你何时变得这么杀气腾腾的,没必要最好不要杀人,这叫积阴德,明白吗?” 寇仲笑道:“徐爷教训得好,小子怎敢不从。嘿!自出道以来,请问我可曾试过滥杀无辜?” 徐子陵没好气道:“谁是无辜?还不是由你寇大爷随自己的意思去决定吗?” 寇仲默然半晌,然后忽有所悟的道:“你这番话很有意思,说到底,人世间的所有纷争,都可算是一种思想的斗争。” 顿了顿续道:“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想法,希望别人接受,斗争亦从而展开。像李小子便有李小子的想法,我寇仲也有自己的一套。谁人成功,另一方不管服或不服,都要接受对方的一套,否则便要被消灭。当然这是指大家目标相同而立场不同时,才会出现这种情况。否则就像你和我般,河水永不犯井水。” 徐子陵笑道:“这是否废话呢?简简单单的事弄得如此复杂。不若直截了当的说,皇位只有一个,也只有一个人能坐上去,这样不是清楚明白吗?” 寇仲正容道:“其实我是想到另一个问题,就是若要争天下,必须先有一套完美的思想,使别人有所适从,这包括了完整的计划、理想,至乎日后权力分配和统治的方式,这就叫做旗帜鲜明。否则只像那四大寇般,上上下下都不知自己在干甚么。” 又用手肘撞了他一下怪笑道:“像李密以前公布杨广十大罪状,便昭告天下,他李密若当上皇帝,绝不会再犯杨广这些老毛病,于是立时令他声誉提高,权势大增,既不费力又不用花一兵半卒,多么划算。” 徐子陵动容道:“你这小子果然有些想头。” 此时蹄声渐近。 寇仲跳将起来,拦在路心,恭候快要从弯角转入眼前直路的敌人。 徐子陵则仍安然挨坐,吃着手上最后一个野桃。 寇仲倾耳细听,发觉来骑至少达三十之众,可能对方与其他伙伴会合,故人数增加了一倍,唯一令他不解处,却是蹄声轻重不一。 敌人虽实力大增,寇仲却只觉更加有趣。 体内真气像流星赶月般以螺旋的方式往来于天灵、涌泉诸穴,使他浑身充盈着爆炸性又冰寒无比的劲力,脑筋更变得至静至冷,不含任何半丝扰人的情绪。 他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就像一潭清澄的井水,只客观地反映着这世界。 这种感觉维持了数息的光景,他便“惊醒”过来,回复了以前的心境。 那就像由天上回到地下,给打回原形。 寇仲正要向徐子陵报讯时,敌方最先头的两骑由弯路转入直路来。 而当寇仲晋入那奇异的境界时,徐子陵亦立时生出感应。 在那数息的时间内,寇仲明明卓立路心,但徐子陵却有种寇仲已化为无形的玄怪感受。 他再察觉不到寇仲身体传来的寒气,至乎他的存在。 接着一切便回复原状,寇仲往他瞧来,张口结舌,一脸错愕。 来骑不住涌入直路。 策骑的大汉一式灰色劲装,襟头绣着一匹背生双翼的飞马,共有十二人,其他十多匹都是无鞍的野马,给绳子串连起来。 徐子陵见寇仲仍呆头鸟般站在路心,叫道:“认错人了!快回来!” 这时赶着野马而来的队伍离寇仲只有两丈许的距离,带头骑士是个中年壮汉,眇了一眼,脸容古拙,独目仍是闪闪有神,见有人拦在路心,一声叱喝,示意随后的人勒马减速。 寇仲才如梦初醒的向那人打躬作揖,表示歉意。狼狈的回到徐子陵身旁,还摆手示意对方继续行程。 中年壮汉已猛勒马头,健马人立而超,首先停下。 其他人见状纷纷勒马,整队人马刚好停在两人前方丈许路上处。 十二个人二十三只眼睛,像二十三支箭般落在两人身上,连喷着白气的马儿,都朝他们投以警惕的眼神。 寇仲自知理亏,陪笑道:“是我们认错了人,请各位多多包涵。” 独目大汉旁的矮瘦老头从挂在马腹的行囊拔出一枝烟管,阴侧侧笑道:“好小子,看你两个轩昂高俊,各具奇相,却是好的不去学,竟学人当起拦路剪径的小毛贼。现在见我们不好惹,又立即缩退,你们是否还有羞耻之心呢?” 除了那独目大汉外,其他汉子均哄然大笑,极尽嘲讥的能事。 寇仲这人确是奇怪,虽遭对力出言侮辱,但知道只是一场误会,竟毫不动气,微笑道:“这位老人家误会了,我两兄弟最不屑就是剪路强盗的行径,刚才的确只是误会罢了。” 另一名汉子嘲弄道:“你们不爱当强盗,只是资格的问题。只看你背上那把快生诱的刀,便知你们是小毛贼了…哈…” 众人再次大笑。 其中数人更拔出兵器,准备动手。 包有人向仍挨坐地上的徐子陵喝道:“那小子,还不跪起来求饶?” 徐子陵缓缓起立,拍掉身上的灰尘,看也不看对方,迳向寇仲道:“走吧!” 矮老头一边给烟管装上烟丝,一边冷笑道:“走得那么容易吗?在江北一带,谁敢拦我们飞马牧场的路。” 其他人一声叱喝,散了开来,团团把他们围着,当得上“行动如风”这形容。 寇仲向徐子陵苦恼地道:“这回可没法子呢!” 有人阴阳怪气的接口道:“你说得正是!就让我们两个小毛贼下跪求饶吧!说不定飞马牧场的大爷会格外开恩呢?” 他模拟徐子陵的口音作回答,非常抵死,登时引来另一阵哄笑嘲弄。 徐子陵漫不经意的朝此人瞧去,原来是队中最年经的小伙子,年纪在十七、八岁间,晒得黑黑的,一口牙齿却是雪白整齐,使他不算好看的尊容顺眼多了。此时他把下巴翘起往前伸出,眯着眼睛摆着一面嘲弄的表情。 突然有人大喝道:“不要妄动!” 包括寇仲和徐子陵在内,众人均感愕然。 发话的正是那独目大汉,这时他凝神打量寇仲和徐子陵,沉声向正划火燃着烟丝吞云吐雾的瘦老头道:“许公见过在重围之中,神态仍能这么从容不迫、言谈自若的小毛贼吗?” 姓许老头露出错愕神色,再用神审视两人,眼中射出思索的神情。 其他人再不敢作声,独目大汉显然是众人的头子。 独目大汉似乎很欣赏两人,微笑道:“本人乃飞马牧场二执事柳宗道,今趟因当家付托重任,故路途上特别小心。” 顿了顿续道:“两位虽衣衫破烂,但仍难掩轩昂气度,不知两位高姓大名?是何处人士?来此所为何事呢?” 寇仲和徐子陵不由对此人生出好感,不过当然不会向他透露身分,只希望敷衍过去,大家各行各路。 寇仲惯了胡诌,想也不想答道:“难得柳二执事这么明白事理,我们兄弟二人乃同村兄弟,馀杭傅家村人,他叫傅晶,我叫傅宁。” 柳宗道动容道:“你们不远千里来此,为的是甚么呢?” 寇仲叹了一口气道:“还不是为了找支有作为的义军去投靠,希望异日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使堂上双亲得过些安乐日子。” 这时连许老头都信了他的话,点头道:“后生小子确应立志远大,听你们谈吐不俗,是否读过几天书呢?” 寇仲顺口开河道:“许老果然厉害,只听我们几句话就把我们的底子摸得一清二楚。我们邻村有位饱读诗书的寇老爷子,他是个好心肠的人,只要过时过节送上两斤腌肉,就肯教我们认书识字,念甚么之乎者也,不亦乐乎甚么的。” 许老头被他捧了两句,立即飘飘然道:“定有句甚么孺子可教吧!啊哈!” 那最后生的小子自作聪明道:“刚才你们等的,必是你们想等的义军哩!” 寇仲忍着笑道:“正是如此。我们听人说李密的大军会路经此地,怎知来的却是各位大爷。” 柳宗道莞尔道:“李密现在自顾不暇,那有闲情经略南方,你们以前是干甚么活的?” 寇仲探手搂着徐子陵道:“我们两兄弟都是出色的伙头大将军,甚么香油饭、葱油饼最是拿手。哈!” 柳宗道神情微动,与许老头交换了个眼色后道:“见你两人生得精灵,又一脸正气,不知可有兴趣到牧场来做伙头军赚钱,我们场主最爱吃葱油饼,只要你们能令她满意,保证几年后便可衣锦还乡,岂非胜过去打生打死吗?不过若场主不满意你们的手艺,两位则要立即卷铺盖回家了。”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一呆,暗忖这玩笑似乎开得太大了。待要拒绝时,许老头笑道:“难得二执事肯破例引荐你们,都不知是你家山积了多少福。我们飞马牧场名震江北,连李密都要来向我们买战马装备,不信大可向人打听打听。” 寇仲双目登时亮了起来,瞪着许老头道:“战马?” 其中一名大漠哂道:“小子你真是有眼无珠,今趟我们远赴边塞,就是把这十多匹良种胡马运回来配种,明白吗?” 寇仲深吸一口气道:“柳执事这么看得起我兄弟两人,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不过能否容我们私下商量两句呢?” 柳宗道不以为忤道:“这个我明白的,两位小兄弟请便!” 寇仲忙扯着徐子陵走到远处道:“横竖闲着无事,到他们的牧场看看也好。” 徐子陵皱眉道:“你忘了玉成他们在竟陵等我们吗?” 寇仲央求道:“给我十大时间,就当是走错路不慎迷途好了!” 徐子陵无奈下只好答应。 寇仲立即精神大振,朝柳宗道大步走去,一揖到地道:“多谢柳执事提携!” 许老头欣然代答道:“不要说婆妈话了,上马吧!” 那年轻伙子热情地叫道:“小宁可和我同骑!” 徐子陵心想幸好这些人并不讨厌,否则这十天就要很难捱了。 卷九 第五章 膳房争雄 在竟陵郡西南方,长江的两道支流漳水和沮水,界划出大片呈三角形的沃原,两河潺潺流过,灌溉两岸良田,最后汇入大江。 这里气候温和,土壤肥沃,物产丰饶,其中飞马牧场所在的原野,牧草更特别丰美,四面环山,围出了十多方里的沃野,仅有东西两条峡道可供进出。形势险要,形成了牧场的天然屏护。 当寇仲和徐子陵随队经过山道,来到可鸟瞰牧场的山坡时,见到山下田畴像一块块大小不一的毯子,构成美丽的图案,不由心旷神怡。 在充满悦目色彩,青、绿、黛各色缀连起来的草野上,十多个大小不一的湖泊像明镜般贴缀其中,碧绿的湖水与青翠的牧草争相竞艳,流光溢彩,生机盎然,美得令两人屏息赞叹。 无论从任何角度看去,草原尽头都是山峰起伏连线,延伸无尽。 在这仿若仙景的世外桃源中,密布着各类饲养的禽畜:白色的羊、黄色或灰色的牛,各色的马儿,各自优游憩息,使整片农牧场包添色彩。 在西北角地势较高处,建有一座宏伟的城堡,背倚陡峭如壁的万丈悬崖,前临蜿蜒如带的一道小河,使人更是叹为壮观。 这时众人下马步行,寇仲和徐子陵走在中间,看得心迷神醉,颇有不虚此行之感。 寇仲注意的是建在各险要和关键处的哨楼碉堡,徐子陵则专注于其美丽动人的如画风光。 峡道出口处设有一座城楼,楼前开凿出宽三丈深五丈的坑道,横互峡口,下面满布尖刺,须靠吊桥通行,确有一夫当关,万夫难渡之势。 进入农庄牧场后,柳宗道等明显轻松起来,像放下心头大石似的人人高声谈笑,重登马背,踏着碎石铺成的道路朝飞马城堡驰去。 不同类的禽畜被木栏分隔开来,牧人在木栏间来回奔驰,叱喝连声,农人则在田中默然工作,耕牛不时发出低鸣,混和进马嘶羊叫声中去。 一路上寇仲和徐子陵对这似是与世无争的飞马牧场已有进一步的了解。 第一代建这城堡的飞马牧场场主商雄,乃晋末武将,其时刘裕代晋,改国号宋,天下分裂。 商雄为避战祸,率手下和族人南下,机绿巧合下找到这隐蔽的谷原,遂在此安居乐业,建立牧场。 由牧场建成至隋统一天下的一百六十年间,飞马牧场经历七位场主,均由商姓一族承继,具有至高无上的威权。 其他分别为梁、柳、陶、吴、许、骆等各族,经过百多年的繁衍,不住往周围迁出,组成附近的乡镇,至乎沮水的两座大城远安和当阳,其住民过半都源自飞马牧场。 飞马牧场亦是这区域的经济命脉,所产优质良马,天下闻名,但由于场主奉行祖训,绝不参与江湖与朝廷间的事,作风低调,一贯以商言商,所以寇仲和徐子陵才没有听人提过。 第一代场主商雄乃武将出身,深明拳头在近的道理,遂鼓励手下族人研习武艺,宣扬武风,是以牧场内人人骁勇擅战,无惧土匪强徒,成为了一股能保证地区安危的力量,赢得附近城镇住民的崇敬。有点类似独霸山庄对竟陵的作用。 飞马牧场要用人时都在附近的子弟兵中招聘新人,少有求诸外乡。 但今次却是情况特殊,一来由于柳宗道对两人一见便心生好感,更重要是牧场内的糕饼师傅过世后,新聘的没有一个能令年轻的女场主商秀洵满意,先后辞退了十多人,所以柳宗道才有邀这两人姑且一试之心。 从正面看去,飞马山城更使人叹为观止。 城墙依山势而建,磊岩而筑,顺着地势起伏蜿蜒,形势险峻。城后层岩裸露,穴角峥嵘,飞鸟难渡。 队伍通过吊桥跨河入城,守桥者都神态亲切热烈,气氛融洽,予人以大家庭和睦相处的感觉。 入城后是一条往上伸延的宽敞坡道,直达最高场主居住的内堡,两旁屋宇连绵,被支道把它们连结往坡道去,一派山城的特色。 道上人车往来,俨如兴旺的大城市,孩子们更联群嬉闹,使寇徐眼界大开,啧啧称奇,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福地。 建筑物无不粗犷质朴,以石块堆筑,型制恢宏。沿途钟亭、牌楼、门关重重、朴实无华中自显建城者豪雄的气魄。 内堡更是规模宏大,主建筑物有五重殿阁,另有偏殿廊庑。大小屋宇井然有序罗列堡内,缀以园林花树,小桥飞瀑,雅致可人。 入堡后,柳宗道和许老头领着塞北良马往见场主,而寇仲和徐子陵则在小子骆方的带领下到管家府报到。 两人因地位低微,自然没有见大管家商震的资格。只由其下专管人事的副手梁谦接见。此人年在四十许间,作文士打扮,初时神态倨傲,后听骆方指明是由柳宗道特别推荐的糕饼师傅,才客气了些儿。 循例问了两人的出身来历后,梁谦正容道:“有一事必须先向两位明言,除非场主点头应允,否则对两位的聘用只属试用性质。而在试用期间,如非有人带领,你们不得离开宿处,到你们正式在此干活,我再告诉你们牧场的规矩。” 寇仲兴奋地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个我们明白。不如何时我们才可一展身手,让场主尝尝我们弄的好东西呢?” 梁谦斜眼兜着两人,问退立一旁的骆方道:“柳执事对他们弄的东西有何评语?” 骆方尴尬地道:“二执事并没有试过他们的手艺。” 梁谦呆了半晌,色变道:“为何不早点告诉我,若场主怪我失职,谁人会可怜我。” 寇仲赔笑道:“梁副管家请放心,我们…” 梁谦不耐烦地道:“少说废话,现在我使人带你们去休息一会,待安排后才着人带你们到膳房看你们能弄出甚么来?先过得我这关再说。” 顿了顿又带点同情的口气道:“你们最好心里有数,都不知多少个经验比你们多上数十年,兼且声名卓着的糕饼师傅都给场主赶跑了,此事绝没有侥幸可言。人来,给我带小宁和小晶到后堡的膳园去。” 又向骆方道:“这里没你的事了!” 膳园位于后堡之东,有十多座房舍,旁边就是供应内堡上下人等食用的膳房。 两人给安排到其中一座房舍的小房间内,还着他们换上飞马牧场下人的衣服。 徐子陵摊在床上,怨道:“甚么名字不取,偏要我叫甚么傅晶,给人小晶小晶的叫唤着,别扭得像变成了女人的,又硬迫我想起东溟公主。” 寇仲正凭窗观望,得意道:“你叫小晶,我叫小宁,大家都被叫得要想起不该想的人,两下扯平。唉!我当时怎想得到会引来这些感触呢?以为是随便胡诌个名字,说过就算。” 旋又兴奋道:“当年在翠山镇随老张学艺时,他常自吹擂自己弄的团油饭、玉井饭天下无双,现在就是证实他有没有吹牛的时刻了。” 徐子陵徐徐道:“你说得对,老张只吹嘘他弄的菜饭,却从未说过他的糕饼有甚么了不起。唉!你这小子最爱吹牛,今趟还累我陪你一起出丑。” 寇仲呆了半晌,游魂般来到床沿坐下,自言自语道:“照理老张的糕饼该不会差到那里去,至少我便觉得,嘿!都算很好吃!” 徐子陵苦笑道:“你除了懂得自我安慰外,还懂得甚么呢?你忘了姓梁那坏鬼书生说过很多饼艺超群的师傅都要卷铺盖回乡耕田吗?老张也是像你般最爱吹牛皮,菜饭或者还有两手,饼艺嘛?我看拍马都追不上大城大镇的名师呢。” 寇仲色变道:“这怎办才好?” 徐子陵奇道:“若你真想在这里当糕饼师傅,我倒可以陪你,最怕你是想谋人的牧场,来个财色兼收,就恕小弟不能奉陪了!” 寇仲老脸微红,尴尬地道:“不要形容得我那么不堪好吗?那商秀洵看来只是另一个翟娇,色从何来,我只是想和她打好关系,将来和她买马时可以有个好点儿的折扣吧了!” 徐子陵好整以暇道:“说甚么也没用。明早我们就要滚蛋,你想见她一面亦不成。” “啪!” 寇仲狠狠一掌拍在徐子陵的大腿上,叫道:“你快给我想办法。” 徐子陵痛得“哗!”的一声坐起来,抚着痛处呻吟道:“你想收买人命吗?” 寇仲怀疑地道:“以你陵少今时今日的功力,轻轻一掌竟会痛成这么个苦样儿?” 徐子陵气道:“你这娘的轻轻一掌带着螺旋劲道,差点护身真气都给你拍散了。” 寇仲大喜,正要说话,有把年轻的女子声音在外怒道:“谁在房内大呼小叫,给我滚出来。” 两人愕然互望,女子又娇喝道:“若不出来,我就入房拿人了!” 寇仲应道:“来啦!来啦!姑娘请息怒,我们只是在耍乐子吧!” 女子沉声道:“你这两个外乡来的新丁,当我们牧场是耍乐的场所吗?再多说废话就按家规每人赏十记棍子。”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面面相觑,慌忙步出房门,来到走廊处。 阳光之中,一位又高又瘦,杨柳细腰,虽算五宫端正,但却干涩得两颊深陷,看来随时会变得暴跳如雷的中年女人,正脸若寒霜的盯着他们。 一身华丽的绸衣,却无补她欠缺的光采,只像是挂在竹竿之上晾晒。 立在她身后的小婢却长得娇俏可人,正好奇地偷偷打量两人,眼中露出同情的神色。 寇仲施礼道:“这位是…” 斑瘦女人不礼貌地打断他道:“你们就是那傅晶和傅宁了,看你们乳臭未干的样子,能有多大经验,二执事一世精明,却是胡涂一时,竟弄了你这两个废物来花我宝贵的时间。” 寇仲和徐子陵均是心胸广阔的人,自不会和她一般见识,只好闭口不言,任她辱骂。 女人骂得兴起,咕哝道:“我昨天才派人到竟陵去,礼聘当地最著名的糕点师来侍候场主,现在却给你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来抢先胡搞,真个气死人呢!” 两人心中恍然,此妇如此不友善,原来是出于争宠之心。 可推想她是专负责膳房的人事聘用,但以前聘回来的,都得不到场主的欢心,令她大失面子。今趟假若二执事柳宗道成功举荐了这两人,她岂非更没有颜脸吗?如此看来,柳宗道这人亦非如表面那么简单。 院落另一边的走廊,聚了三、四个年轻的男仆,对他两人指指点点,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不过尽管给此恶妇不留馀地的痛骂,两人却是气定神闲,就像再被骂上三天三夜,也不会因此而不耐烦似的。 闻声而来的下人愈来愈多,占满内院的长廊,还有在附近嬉玩的大群小孩也涌了来,好不热闹。 徐子陵见其中一个小女孩瞪着好奇的大眼目不转睛的瞧看自己,忍不住对她微微一笑。 那妇人怒叱一声道:“你究竟有没有听我说话。” 那小女孩害羞的躲到同伴的身后去时,徐子陵虎目寒芒一闪,直瞧进那妇人的眼睛内去,好整以暇道:“我们是受聘来弄糕点饼食,并非要受你凌辱的。且何来这么多废话,考较我们的手艺不是行了吗?更何况我们连你是谁都不知道,若认为我们有不当,何不直接指责柳二执事呢?” 那妇人给徐子陵锐利的眼神射了一眼,登时像给灼热的火焰烧了一遍般,气焰全消,兼之对方言之成理,不亢不卑,一时语塞。 寇仲哈哈笑道:“尚未请教这位婶婶如何称呼呢!” 恶妇终回过神来,冷哼道:“我是负责打理膳房的总务,人人都唤我作兰姑,嘿!随我来吧!倒要看你们有甚么惊人本领。” 言罢愤然去了。 寇仲装模作样向四方打躬作揖,似表示多谢观赏捧场之意,登时惹来一阵哄笑。兰姑没有回头,但本来已没有甚么血色的脸却气得更煞白了。 膳楼是对十二座厨屋组成的建筑组群的统称。在这里工作的厨子与下人,达六十多人之众,师傅、副手、学徒、伙工等职级分明,全归兰姑总领。 其中一座称为上等厨的是专事供应场主,管家等最重要人物的伙食,分东南西北四房。 南房就是寇仲和徐子陵的糕饼房。 兰姑一肚气领着两人来到这里后,板着脸孔道:“你们一天仍未正式受聘,就不可随处走动,否则若触犯了牧场的规矩,连二执事都护不住你们。” 寇仲见房内除了制造糕点的蒸笼、刀砧、火炉等工具外,桌面空空如也,问道:“材料到那里去找?” 兰姑勉强按着性子,吩咐左旁的俏婢道:“小娟!你看看他们需要甚么东西,便告诉古叔,知道吗?” 小娟垂首应是,又忍不住偷看了两人一眼,嘴角逸出一丝欢喜的笑意。 兰姑咕哝道:“看你们能耍出甚么把戏来?”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三人你眼望我眼,小娟“噗哧”娇笑道:“人家等着两位大师傅吩咐啊!” 寇仲挨坐灶头边沿处,细看了小娟好一会后,微笑道:“小娟姐长得真标致。” 小娟立时霞生玉颊,半喜半嗔的白了他一眼,道:“早知你这人是不会正经的。” 徐子陵环手抱胸,移到门旁,朝外瞧去,苦笑道:“我们还是趁早滚蛋吧!兰姑怎肯给我们上等的材料呢?这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小娟正容道:“两位小师傅放心好了!你们有二执事在背后撑腰,兰姑怎都不敢在这方面耍手段。何况她根本不信你们能弄出令场主满意的糕饼来。” 寇仲油然道:“小娟姐相信吗?” 小娟垂首浅笑,微微摇头。旋又仰起俏脸奇道:“你们好像一点都不着紧似的,难道真的是信心十足?” 寇伸吁出一口气道:“人的口味,每个都有分别,就算把以前侍候那昏君的首席御厨找来,贵场主也可能不满意。” 小娟别过去瞧了倚门外望的徐子陵一眼,不解道:“小师傅在看甚么呢?” 徐子陵正功聚双耳,窃听其他各房的谈话,闻言淡淡道:“没甚么,我只是在随便看看。任何事物只要你肯用心去看,都会看出很多景象来。” 小娟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在一旁的椅子坐下,蹙起黛眉道:“我还在听候两位小师傅的吩咐呢。唔!不过你们真不像擅造糕点的师傅,反更像行侠仗义的英雄豪杰。” 转向寇仲道:“你背上那把刀是否只是装个样子的呢?为何不找把像样点的好刀子。” 寇仲岔开话题道:“小娟姐不是兰姑的心腹吗?为何却似很愿意帮我们的忙呢?” 小娟噘噘巧俏的嘴儿,带点不屑的口气道:“谁是她的心腹,人家是馥大姐的人,若不是馥大姐吩咐我来向兰姑要你们弄糕点出来,她定会让你们投闲置散,又或设法逼走你们呢。” 寇仲奇道:“谁是馥大姐?” 小娟傲然道:“她是小姐最信任的人,我们场主府婢子们的头儿。” 又压低声音道:“她和你们的好朋友骆方哥儿最要好,不用我再说也该明白她为何肯关照你们了吧!” 寇仲这才恍然。 徐子陵这时欣然道:“我们要三斤龙睛粉、一瓶牛酪浆、十条白藕、八两新莲子…”一口气说了一大串的材料。 小娟提笔记下,对两人甜甜一笑、才欢喜地去了。 寇仲目瞪口呆道:“这不是弄清风饭、团油饭和玉井饭的材料吗?” 徐子陵安然坐下道:“穷则变,变则通,我刚才偷听到原来商秀洵不但馋嘴,还贪新鲜,就让我们弄一味连我们都未见过的糕饼出来,她吃过后一定翻寻味。仲师傅,你明白了吗?” 卷九 第六章 美人如玉 糕饼房香气四溢。 寇仲和徐子陵瞧着用酥油在锅内炸熟的新创怪饼,本都眉飞色舞,可是前者以漏杓捞起来时,发出诱人香气的饼儿立即四分五裂,两人欲哭无泪。 他们已努力了整个下牛,到现在日落西山,仍是一饼无成。 最要命是梁谦、馥姐儿和兰姑都派人来催过几趟,更添事情的紧迫性。 这劳什子饼似乎比婠婠更令他们头痛。 寇仲道:“不若干脆把这饼料当馅儿,用生面搀豆粉包着它,捏薄后,用去皮芝麻撤匀再入镬炸它的卵儿,保证香脆可口。” 徐子陵没好气道:“这和一般‘酥儿印’有甚么分别?不如入笼蒸制,香料加热后,一样可以香气四溢,又不损原味。” 这时兰姑又走进房来,故作惊奇地道:“杓里的是甚么?你们究意在弄稀粥还是在造炸饼?” 寇仲正憋得满肚是火,狠狠瞪了兰姑一眼,后者立即遍体生寒,打了个哆嗦,像斗败了的母鸡般乖乖走了出去。 寇仲收摄心神,道:“不若我们分别以煎、炸、炙、蒸四种方法,制造出四款不同的糕饼,只要有一种使那婆娘觉得好吃,我们便可以挽回面子了?一旦想到兰姑这婆娘,这一仗便绝输不得。” 徐子陵同意道:“就让我弄一味鲜酥加香芋拖油煎饼的新玩意出来吧,其他三味你自己想办法了。” 这时小娟来了,两人忙央她去张罗材料。 两人心力交瘁地坐下来时,四款新创糕饼同时面世。小娟拍手欢呼,把盘子提起道:“我拿去给馥大姐。唔!真香,只看样子便知是甘脆可口。” 两人跳了起来,一左一右傍着她往外走去。 小娟止步愕然道:“你们干甚么?” 寇仲笑道:“这么珍贵的东西,没有我们护送怎行。给人在途中加了别的料子,我们岂非完了。” 小娟娇笑道:“有罩子盖着嘛,旁人怎能做手脚,谁有那个胆子,不过若想四处跑跑,就随奴家去吧!” 人影一闪,梁谦拦着去路,不悦道:“我还未试过,要捧到那里去呢?” 小娟挺起酥胸道:“这是馥大姐的吩咐,弄好了就要趁热让她奉上场主品尝,不关你们的事。” 梁谦显然对馥大姐相当忌惮,闻言呆了一呆。 兰姑的声音在旁响起道:“你两个忘了规矩吗?谁准你们四处乱闯的。” 徐子陵淡淡道:“我们正是最守规矩的人,现在有小娟姐带路,怎可认作是乱闯。” 三人昂然举步,留下气得面无人色的梁谦和兰姑呆立后方。 场主商秀洵的起居处是飞鸟园,位于内堡正中,由三十馀间各式房屋组成,四周围有风火墙,是砖木结构的建筑组群。 两人随小娟由后门入园,经过依屋舍而建的一道九曲回廊,沿途园林美景层出不穷,远近房屋高低有序,错落于林木之间,雅俗得体。 最别致处是由于庄园居于高处,不时可看到飞马城下延展无尽的牧场美景,在新月斜照下越见安详宁和。 遇上的婢仆府卫,均对两人投以注目礼,但见有小娟这场主的近身人领路,穿的又是膳房师傅级的服饰,知是新来的人,故没有干涉。 寇仲和徐子陵已非没见过世面的人,但见厅堂等主体建筑兼用穿斗式和抬梁式的梁架结构,配以雕刻精美的梁檐构件和华丽多变的廊前挂落,加强了纵深感,在园林的衬托下,予人明快、通透、幽深的感觉。 三人穿门过户,或经天井,或走游廊,最后小娟引他们来到一个轿厅内,将糕饼置于圆桌上,道:“你们在这里坐一会,我去通知馥大姐。” 小娟去后,徐子陵老老实实的坐下来,寇仲则四处张望,见到西窗外园林的另一边,有座建筑物,凭窗瞧过去,原来是间书房。 室内布置一式红木家俱、桌上放着文房四宝,靠壁的柜架满是古玩摆设,在宫灯映照下,墙的一壁还挂着一副对联,上书“五伦之中自有乐趣;六经以外别无文章。”却不见有人。 寇仲回到徐子陵身旁坐下道:“这场主不但是个雅人,似乎还有点学识,不过却透出一种孤芳自赏的味儿;希望她不是长得像翟娇那般模样就好了!” 徐子陵没好气道:“生得貌丑又不是罪过,翟娇的遭遇那么可怜,最好不要再拿她来开玩笑。” 寇仲点头受教道:“是!是我不对!” 徐子陵动容道:“这或者是你的一项长处,就是肯承认错误,且能从错误中学习。好像你最近爱说仁义道德,正因常给我指责你太过功利,对吗?” 寇仲尴尬道:“你这小子又来耍我了。” 徐子陵瞧往窗外反映着月照灯光的园林,微笑道:“你说得对,这商秀洵绝非平凡的女子,只看园内假山奇石的安排,腊梅、芭蕉、紫藤、桂花配置的巧妙,无不宛若一幅立体的图画竖立于窗前,令人玩味不尽,便知她的高明。” 寇仲笑道:“她还很懂得吃呢。” 接着俯过身来,低笑道:“假若她有单琬晶的美丽,徐爷会否考虑考虑,凭你的人品外形和武功,该是手到拿来的事。嘿!” 徐子陵苦笑道:“最好我把单琬晶和商秀洵不分大小的娶了,那你打天下时就要兵器有兵器,需战马有战马哩!” 寇仲露出狐狸尾巴,大眼放光道:“好主意!哎哟!” 徐子陵收回打在他大腿的拳头道:“你现在该明白甚么叫螺旋劲了,哈!我岂会像你那般不讲道德。” 足音传来,仅可耳闻。 两人交换了个眼色,都看出对方的惊讶。 原来足音响起处,竟是在连接这轿厅的走马楼,离门口不出一丈的距离。 那即是说,来人到了两丈的范围内,他们始生出警觉。 当然不会是小娟熟悉的足音,这可爱的小妮子今天往来他们的糕点房不下二十次,他们随时可在脑海中重复一次。 此人轻功之高,绝不下于傅君瑜。 两人头皮发麻的瞧着入门处,暗忖若是傅君瑜找上门来,就糟糕透了。 接着两人眼前同时一亮。 一位仪态万千,乌黑漂亮的秀发像两道小瀑布般倾泻在她刀削似的香肩处,美得异乎寻常,差点可以跟婠婠媲美的劲服女郎,步入门来,对他们的存在没有半丝讶异。 淡雅的装束更突出了她出众的脸庞和晒得古铜色闪闪发亮的娇嫩肌肤,散发着灼热的青春和令人艳羡的健康气息。 她那对美眸深邃难测,浓密的眼睫毛更为她这双像荡漾着最香最醇的仙酿的凤目增添了她的神秘感。 寇仲和徐子陵瞧得目瞪口呆时,她盈盈来到两人对面大方自然地坐下,伸出罗衣下的纤长玉手,揭开了罩子,瞄了一眼,皱了皱巧俏的秀挺小鼻子道:“香味一般,但卖相却很特别,因为我从未见过这么丑陋的小点。” 寇仲和徐子陵愕然互望,然后慌忙起立,施礼道:“场主!请恕无礼!” 商秀洵看也不看他们,迳自把罩子放在一旁,抓起其中一饼,放到丰润的香唇,小心翼翼地用她整齐而与其肤色对此得相得益彰的雪白小齿,轻轻咬了一角,细心品尝。 两人紧张地瞧着她香腮微仅可察的动作,可是直到她动静全消好一会后,这婠婠外的另一绝色佳丽仍没说话,也没有回敬他们的注目礼。 她不说话,两人那敢相询。 这非是他们没有此胆量,而是他们深怕知道那答案,尤其想起了兰姑可厌的嘴脸。 在这等若生死决战的一刻,她露出了一丝若月儿破开乌云的笑意,那双似如脉脉含情的大眼睛扫过两人,点头道:“还算可以入口,虽非上品,但创意可嘉,胜过那些墨守成规的所谓名厨。坐下!” 两人心叫好险,欣然重坐到她对面去。 商秀洵上下打量了他们,她毫不简单的锐利目光看得两人浑身不自在。 他们收敛了体内的真气,使神光不会由眼神泄出来,致暴露出底细。 商秀洵一对黛眉忽然蹙聚,使她秀额现了几道漪涟般的娇俏浅波,不解道:“你们绝不像干这种活儿的人,对吗?” 寇仲回过神来,暗叫“仙女厉害”,点头道:“场主厉害,造饼果然只是我们的副业,正职是走盐货。” 商秀洵掩嘴“噗哧”娇笑,半晌始放下手儿,像首次认识寇仲般,笑意盈盈的打量了他良久,才柔声道:“你这人倒坦白风趣,逗得我也要失仪无礼,看在这点分上,就每期月结时给你们每人半两黄金,有问题吗?比之私盐的利润该差不了多少。对吧?” 寇仲和徐子陵大感意外。既想不到商秀洵如此爽脆,更估不到当糕饼师傅的收入可以如此丰厚。心中都涌起古怪的感觉。 商秀洵不待他们答应,道:“这几天我会有很多客人,你们两个就像你们的糕饼般卖相不错,只是眼睛欠了点神采,不过我倒不介意,宴会时就给我出来招呼客人,或者我会着你们解释这些怪饼的制法。” 两人只好点头应诺。 商秀洵伸了个无此动人的懒腰后,站了起来。 他们慌忙恭立送行。 商秀洵漫不经意道:“牧场有牧场的规矩,犯者会受严惩,连二执事都维护不了你们,这方面大管家会负责向你们解释清楚的了。” 说罢头也不回的去了。 两人面面相觑。 寇仲肯定她已离开后,吁了一口凉气道:“这美人儿又美又厉害,你看她是否识破了我们呢?” 徐子陵苦笑道:“这个难说得很,但这婆娘确可吸引死任何男人。” 寇仲深有同感的道:“她是得天独厚,不但拥有绝世的容色,更有不经意地流露的动人风情,至于财富、权力、武功亦无一欠奉,嘿!有没有兴趣?” 徐子陵没好气道:“自己心动了还要说这种话,信不信我揍你一顿呢?” 寇仲颓然坐下道:“为了宋玉致,我已失去了逐鹿她裙下的资格。这就是为争天下必须付出的昂贵代价哩!” 熟悉的足音自远而近,小娟欢天喜地的挟着香风冲了进来,娇呼道:“场主肯聘用你们哩!我现在带你们去见大管家。” 小娟领着他们来到管家府主厅的大门前,示意他们停下,自己则跨过门槛,向坐在厅子内端恭敬道:“大管家,两位小师傅来了。” 两人偷眼望进去,只见烟雾弥漫,不但有抽烟管喷出的烟气,还有放在屋角几上檀香炉袅袅腾升的烟香,合成一种充盈于厅内的气味。 一位身材魁梧的秃顶男子,正斜卧躺椅之上,由两个妖艳的女人为他推拿按摩。 这飞马牧场的大管家握着烟杆吞云吐雾,一派悠然自得的样儿,头枕高高的软垫子,眼望屋梁,油然道:“这么年轻便有一手好技艺,确是难得。” 寇仲和徐子陵只好听着,暗忖这人的架子,比场主商秀洵还要大。 从侧脸看去,大管家年纪应是五十上下,鼻子平直,上唇的弧形曲线和略微上翘的下唇颇具魅力,显示出他有很强的个性和自信。 商震有点自言自语般道:“入我牧场,就要守我牧场的规矩,触犯场规的人,会因应轻重而受罚,明白了吗?” 两人连忙应是。 商震别过头来瞧了他们一眼,目光又重新望往屋顶,干咳一声道:“我们少有任用外人,不过这趟情况特殊,又有执事级的人推荐,我也没甚么话好说了。” 顿了顿双目寒芒一闪,侧头盯着两人道:“你们现在穿的虽是有我们飞马标志的衣服,却仍非算是牧场的人,除非三年内能循规蹈距,又得执事级的人推荐,场主批核,否则仍是外人,明白吗?” 只从他凌厉的目光,便可知他内功已臻一流高手的境界,难怪飞马牧场能如此超然于天下的纷争之外。 寇仲和徐子陵仍只有点头应诺的分儿。 商震目光回到上方去,猛抽了一口烟,徐徐吐出道:“外人就有外人要守的规矩,首先绝不能与牧场内任何女子私通。要女人吗?休假时到附近城镇的窑子去解决好了,否则就要生阉了你们。” 和两人隔着门槛的小娟垂下头去,连耳根都红透了。 两人则大感尴尬。 商震神态自若的续道:“除非特别批准,平时不可擅自离开内堡,至于其他规矩,梁谦会向你们详细解说。退下吧!” 到见过梁谦,回到宿舍,已是初更时分,小娟这才欣欣与两人话别,返回场主府去。寇仲嗅嗅自己,嗅嗅徐子陵,提议道:“我们这样一身油腻的气味,还要两个人挤在一张床,怎睡得着,不若到澡堂快快乐乐洗他娘的一个冷水浴。横竖家法中又没有不准迟起这一规条,就再睡他奶奶的一个日上三竿吧。” 徐子陵皱眉道:“但澡堂在那里呢?现在人人都躲到被窝里寻梦去了,想找人来问路都不成。” 寇仲道:“我刚才尚见到有些房子透出灯光,且澡堂总该不会在几里路之外,我们就边找边问。嘿!就当去找‘杨公宝库’前的热身练习,成了吧!” 徐子陵终于同意,两人各自拿起另一套干净的制服,摸出房去。 偌大的院子静悄无人,除了他们的房间外,其他房舍均乌灯黑火,有些还传出抽鼻烟的响音。幸好出入口都挂有灯笼作照明。 天上满空星斗,却未见月儿露面。 牧场的方向间中传来羊马的嘶叫,又或犬吠之声,营造出山城独异的气氛。 寇仲又运用他的地理天分道:“左边去是场主府的飞马园,后面是膳楼,右边是后山,只有对着我们那出口不知通到甚么地方,要试就试这个方向。” 徐子陵倾耳细听道:“但后山处却传来流水的淙淙响音,至不济都有道山泉应景,好过盲冲瞎撞。若触犯了这里的诸多禁忌,要挨棍子吃皮鞭就太不划算了。” 寇仲同意道:“还是你比我在行当奴才,我就没想过甚么挨棍棍鞭鞭的味儿,哈…” 低声笑骂中,两人蹑手蹑脚的朝通往后山的出口走去。 进入月洞门后,才知院落后方有个花园,最妙是有道周回外廊,延伸往园里去,开拓了景深,造成游廊穿行于花园的美景之间,左方还有个荷花池,池心建了一座六角小亭,由一道小桥接连到岸上去。 月儿出现在右侧天际,照得这幽静的后园银光闪闪,景致动人之极。 两人忘了洗澡,赞叹不已。 寇仲仰望园后急折而下的山崖,石罅间顽强生长的老树□曲探伸,迎风轻舞,不禁叹道:“出道以来,我尚是首次生出避世退隐之心,可知这处的感染力量是多么强大。” 徐子陵深有同感道:“建设这内堡园林的人必是此道中的高手,即使杨广的御园,亦没有这种使人心迷神醉的感觉。” 寇仲撞了他一下,笑道:“你看那道婉蜒绕过的清溪,必是引进后山泻下来的泉瀑,待我们寻得其源头,快意一番后再到那六角亭乘凉赏月,岂不快哉。” 徐子陵心情大佳,闻言举步。 他们以游人的心情,通过左弯右曲,两边美景层出不穷的回廊,经过一个竹林后,水声哗啦,原来尽处是一座方亭,前临百丈高崖,对崖一道瀑布飞泻而下,气势迫人,若非受竹林所隔,院落处必可听到轰鸣如雷的水瀑声。 两人叹为观止。 左方有一条碎石小路,与方亭连接,沿着崖边延往林木深处,令人兴起寻幽探胜之心。 两人一路走去,左转右弯,眼前忽地豁然开朗,在临崖的台地上,建有一座两层小楼,形势险要。 这时二楼尚透出灯火,显示此楼不但有人居住,且仍未就寝。 寇仲和徐子陵那想得到路尽处竟别有洞天,正要掉头走时,一把苍老的男声由楼上传下来道:“贵客既临,何不上来和老夫见贝面。” 卷九 第七章 后山奇逢 室雅何须大,花香不在多。 两人步过正门上刻着“安乐窝”的牌匾时,心中均涌起安详宁和的感觉。 对着入口处的两道梁柱挂有一联,写在木牌上,“朝宜调琴,暮宜鼓瑟;旧雨适至,新雨初来。”字体飘逸出尘,苍劲有力。 此堂是四面厅的建筑形式,通过四面花隔窗,把后方植物披盖的危崖峭壁,周围的婆娑柔篁,隐隐透入厅内,更显得其陈设的红木家俱浑厚无华,闲适自然。屋角处有道楠木造的梯阶,通往上层。 老着的声音又传下来道:“两位请上!”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拾级而上。 上层以屏风分作前后两间,一方摆了圆桌方椅,另一方该是主人寝卧之所。 这时正有一人站在窗前,面向窗外,柔声道:“两位小兄弟请坐下,尝尝老夫酿的六果液。” 两人这才发觉桌上放着酒壶杯子等酒具,酒香四溢。 在两盏挂垂下来的宫灯映照下,除桌椅外只有几件必需的家俱,均为酸枝木所制,气派古雅高贵。 那老人峨冠博带,虽因背着他们见不到他的容颜,可是他比徐子陵尚要高出少许的身型,兼之穿的是宽大的长袍,使他有种令人高山仰止的气势。 两人想起自己的身分,看看桌上的美酒,正不知如何是好时,老人叹了一口气,道:“喝吧!有酒当醉,人生几何!” 他的语气透出一种深沉的无奈,使人感到他定有一段伤心往事。 寇仲推了徐子陵一把,领先坐下。 他们都小心翼翼,不想弄出声音打扰了小楼上圣洁的寂静。 瀑布声在远方隐隐传来。 寇仲提起酒壶,斟满了三杯,见老人仍毫无动静,自己拿起一杯,另一杯递给徐子陵。 果酿入喉,酒味醇厚,柔和清爽,最难得是香味浓郁协调,令人回味绵长。 老人淡然道:“此酒是采石榴、葡萄、桔子、山渣、青梅、菠萝六种鲜果酿制而成,经过选丙、水洗、水漂、破碎、弃核、浸渍、提汁、发酵、调较、过滤、醇化的工序,再装入木桶埋地陈酿三年始成,味道不错吧!” 寇仲衷心赞道:“老丈对酿酒真在行,且饶具创意。” 老人默然片晌,柔声道:“老夫居此已近三十年,除秀洵外,从没有人敢闯到此处,你们定是新来的人了。” 寇仲和徐子陵闻言始知犯了禁忌,后者歉然道:“梁副管家并没有对我们说及此处,致惊扰了前辈的清修,我…” 老人打断他道:“你们带有扬州口音,这倒奇怪,牧场少有聘用外人的,你们是干甚么来的呢?” 徐子陵遂解释一遍。 到现在两人仍弄不清楚老人的身分,与牧场的关系,但却可肯定他乃深不可测的前辈高手。 寇仲忍不住问道:“前辈真的三十年从未离开过这里吗?” 老人哈哈笑道:“当然非也,这三十年我虽视这安乐窝为安居之所,可是出门的时间多,留在这里的时间少,今趟碰上你们,可说是一种缘分,大家都得来不易。” 言罢缓缓转身,脸向两人。 那是一张很特别的脸孔,朴拙古奇。浓黑的长眉毛一直伸延至花斑的两鬓,另一端却在耳梁上连在一起,与他深郁的鹰目形成鲜明的对比。嘴角和眼下出现了一条条忧郁的皱纹,使他看来有种不愿过问的世事、疲惫和伤感的神情。 他的鼻梁像他的腰板般笔挺而有势,加上自然流露出傲气的紧抿唇片、修长干净的脸庞,看来就像曾享尽人世间富贵荣华,但现在已心如死灰的王侯贵族。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两人,微微一笑道:“知否为何我这不理世事的人,会邀你们上来相见吗?” 两人茫然摇头。 老人现出一个心力交瘁的表情,缓缓坐下,取饼六果液一饮而尽,苦笑道:“若不是有这东西吊着我的命,今天可能再见不到两位。”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面面相觑,后者问道:“前辈受了伤吗?” 老人点头道:“那是三十年前受的伤,那妖妇的天魔功虽然被誉为邪门之冠,仍取不了我性命,给我利用山势地形远遁千里,躲到这里来。” 再叹了一口气道:“三十年来,我把精神全用在这里,建造园林,若没有这方面的寄托,我恐怕早伤发而亡。可是这几天我总不时忆起旧恨,此乃伤势复发的先兆,老夫恐已是时日无多。” 寇仲吁出一口凉气道:“那妖妇是谁?” 老人凝神瞧了他好半晌后,又瞥了徐子陵一眼,岔开道:“其实我早见过你们,更偷听过你们的对话,确是两个很有趣的孩子。”两人为之目瞪口呆。 徐子陵问道:“前辈在甚么地方见过我们?” 老人淡淡道:“还记得那条荒村吗?就是翟让惨遭暗算,以致满盘皆落索之处。” 两人记起那道炊烟,同时色变道:“原来是你!” 老人虽揭穿了他们的身分,神态仍慈和如旧,微笑道:“这就是我邀你们上来的原因,只看你们能把神气完全收敛,甚至可瞒过秀洵,便知你们的功夫比以前大有精进。寇小兄和徐小兄可否告诉我,为何要屈就到这里来当糕饼师傅呢?” 两人大感尴尬,幸好见他神态友善,遂不隐瞒,把误打误撞的情况道出,当然不会告诉他是因寇仲看中了牧场在争霸天下中的作用,只说是为了躲避仇家的追踪。 老人并没有表示相信与否,沉吟片晌,道:“飞马牧场四大执事里,论才智武功,均以柳宗道稳居第一,照理在一般情况下,他绝不会插手膳房的人事安排,他看中你们的可能是别的东西,或者是你们的外表和资质吧!” 徐子陵恭敬问道:“前辈必是江湖上大大有名的人物,可否赐示?” 老人嘴角牵出一丝骄傲的笑意,似若漫不经意地道:“即管宁道奇见到老夫,也要尊尊敬敬唤一声‘鲁老师’。唉!这又如何呢?最终还不是饮恨在那妖妇手中,一世英名就此丧尽。” 徐子陵和寇仲都眉头大皱,想不起江湖的前辈人物里有那个是姓鲁的。 寇仲不好意思直问,只好再旁敲侧击道:“那妖妇究意是谁?” 老人腰板一挺,双眉上扬,锐目隐泛杀气,狠狠道:“你们听过阴癸派吗?” 两人同时脱口叫道:“‘阴后’祝玉妍!” 这回轮到老人愕然道:“你们倒不简单,竟知有此妖邪。唉!我生平做过两件后悔终生的事,其中之一就是爱上了这女人。想我鲁妙子自负平生,竟一错再错,造化弄人,还有甚么话好说的。” 两人只觉鲁妙子之名极是耳熟,苦思片刻才猛然醒起沈落雁曾提起过他,还说他是天下第一巧匠,她那张怪网正是来自他妙手的玩意。难怪这堡内园林的一树一石,布置得巧若天成,皆因有他在暗中主理。 鲁妙子双目现出泪光,一副不堪回首的欷神悄。 突又摇首沉叹,低声道:“你们还是回去睡觉吧!明天若有空,就找个时间到这里来,我还有话跟你们说。” 寇仲和徐子陵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就给敲门声唤醒。 小娟在外边叫道:“两位小师傅快起来,天亮了哩!” 两人十万个不情愿的爬起床来,徐子陵被寇仲推了去开门,小娟进来后眉头大皱道:“你两人怎么搞的,穿着这么脏的衣服上床,快换下来让人家拿去洗濯好吗?两位‘大将军’。” 寇仲擦着眼睛,睡眼惺松的坐下道:“多睡一会儿成吗?” 小娟叉着小蛮腰嗔道:“场主要见你们,还不给我去洗操换衣。” 徐子陵坐在一角,苦笑道:“不洗澡是否也触犯了家规呢?” 小娟跺足道:“你们再是这样子,人家就不理你们了!” 寇仲跳了起来,两手虚按小娟香肩,陪笑道:“小娟姐息怒,请问澡堂在东南西北哪个方向呢?又须走多少里路,我们会速去速回的了。” 小娟本想板起俏脸,终忍不住“噗哧”失笑,秀眸转了几转,蹙额道:“不要站得这么近,你很臭!” 寇仲哈哈一笑,退了开去,顺手接过徐子陵掷来的衣服,死不认输的辩道:“臭也有很多种,我这种是最好的臭。” 小娟娇笑着出门而去,两人慌忙左右追随。 这天天气极佳,院中有位老仆正在清扫落叶,处处均见人来往。 三名正在修剪花草的年轻婢女更对他们大胆地张望。 寇仲凑到小娟的小耳旁道:“可知场主为甚么要见我们?” 小娟毫不在意的道:“我怎么知道,是馥大姐吩咐我来找你们的。” 寇仲退到落后三步的徐子陵旁,低笑道:“该是因为你长得够俊吧?哈!” 小娟倏地立定,转身叉腰、杏目圆瞪地娇喝道:“你们在说甚么?定是在说场主的坏话。” 两人想不到她的反应如此激烈,吓了一跳,徐子陵忙道:“小娟姐误会了,小宁只是说场主或者是认为教训得我们不够,所以才再找我们去训话。” 小娟半信半疑,正容道:“记着不要对场主有任何不敬,否则谁都救不了你们。”两人只好点头应是。 小娟低声道:“若你们真敢在背后说场主坏话,我以后都不再理会你们哩。” 寇仲和徐子陵抵达商秀洵处理牧场事务的“飞马轩”外时,这美丽的场主正向大管家商震和包括柳宗道在内的四大执事说话。轩外的院落站着十多名男女,副管家梁谦和兰姑是其中两人。 众人见两人随小娟到来,都露出注意的神色。 兰姑更和其中一名汉子交头接耳,显是在说他们的不是。 一位身段匀称、娴静端庄、姿容秀美的少女迎上三人皱眉道:“为甚么这么迟才来,场主催人时,我都不知多么尴尬。” 小娟解释了原因后,介绍道:“这位就是馥大姐哩!” 两人慌忙行礼,暗赞骆方艳福不浅,更想不到她年纪这么轻,却在牧场这么有地位。 馥大姐打量了两人几眼,俏目掠过惊异的神色,正要说话,守在门旁的一名汉子唱喏道:“传两位糕饼师傅!” 馥大姐低声吩咐道:“随我来,要小心说话。” 他们不由有点紧张,随她来到门槛外。 只见堂内摆的全是雕镂精细的家俱,中置三屏云石大卧椅,东西对称各两对云石圆屏靠椅,配以茶几、花几等物,气象庄严肃穆。 商秀洵半卧榻子上,一身男装打扮,还戴着藏起了秀发的帽子,不过仍难掩其天生丽质的迫人秀丽容光。 大管家商震坐在她右手第一张椅子,下首第二人就是柳宗道,另两名执事则在另一边。 三人先让路给从轩内走出来的一个老头儿,馥大姐才施礼道:“两位小师傅来了。” 接着低声道:“你们是新人,不能跨过门槛。”然后避退一侧。 两人只好靠到门槛外行礼,感觉怪别扭的。 商秀洵正低头专心喝茶,商震则在提烟管吞云吐雾,柳宗道报以微笑,但其他三位执事的眼神却像利箭射在他们身上。 柳宗道的独目亮了起来,微笑道:“是否因旅途辛苦,致起不了床呢?” 寇仲和徐子陵何等机灵,知他在说好话为他们开脱,连忙应是。 柳宗道趁商秀洵喝茶,介绍了其他三位执事。 大执事梁治五短身材,四十许岁,却蓄着一把乌亮的美须,双目雷芒闪烁,太阳穴鼓胀,只看外表便知是内外兼修的好手。 三执事陶叔盛是个高大的中年壮汉,却长者一对山羊似的眼睛,使他的外貌不讨人欢喜。 相反四执事吴兆汝年青英俊,肤色哲自得像个娘儿,但比起寇仲和徐子陵独特的体格形相,立时显得俗气非常。 三人的反应都颇为冷淡,似乎只为了给些面子柳宗道,才勉强对两人的礼数颔首相应。 商秀洵放下茶杯,又随手拿起几上一本账簿似的东西低头翻看,心不在焉的道:“你们除了糕饼外,还懂弄甚么东西?” 包括馥大姐和柳宗道在内,众人无不愕然,想不到一向精明过人的场主会找两人来问这等琐事。 寇仲垂手恭敬答道:“甚么都懂得一点。” 三执事陶叔盛厉斥道:“蠢才!场主是问你们除了糕饼外,还有甚么拿手绝活?明白了吗?” 吴兆汝显是和陶叔盛一鼻孔出气,笑着嘲弄道:“或者他们是甚么都有一点儿拿手绝艺呢!” 徐子陵还没有甚么,寇仲却恨不得把两人扯出去狂揍一顿,但目下只能把这口气“骨嘟”一声吞下肚子里去。 商秀洵仍专注在那本簿子上,似乎一点都听不到其他人的说话,好一会才缓缓道:“今晚会有贵客从北方来,北方人最爱吃烤肉、熏肉那类东西,你们懂得如何弄吗?” 寇仲点头道:“烤肉熏肉都没有问题,场主请赐示该弄那一种肉。” 商秀洵随口道:“就熏肉吧!” 大执事梁治干咳一声道:“不是我信不过你们,而是客人的身份非同小可,又是显贵之家,对饮食至为讲究,你们在这方面只要道行差些儿,便变成班门弄斧,所以可否先告诉我们制熏肉的手法?” 商秀洵终抬起螓首,美目往他们瞧过来,同意道:“说得对!你们且说来听听。” 寇仲和徐子陵心知肚明梁治等在怀疑他们的身分,幸好他们确曾货真价实的随老张学技,后者淡淡道:“熏肉最紧要是调校味道的佐料,需以老火上汤配以花椒、桂皮、丁香、砂仁、豆蔻、大豆、大蒜、鲜姜、酱豆腐和甜面酱,成品才能既有鲜艳的色泽,又香浓味美。” 寇仲接口道:“其次就是熏制的手法,先要把精选的肉料在锅中与酱料拌和,然后以柏木烟熏制,包保皮脆肉嫩,表里一致,肥不腻口,瘦不黏齿,风味独特。” 两人均为口才了得,用辞灵活的人,一唱一和下、生动传神得好像一盘火热辣的佳肴已香气四溢的摆在台上那样子。 大管家商震挪开烟管,动容道:“果然是有真才实学之辈,非是蒙混之徒。” 两人心中暗笑,同声道:“多谢大管家赞赏。” 商秀洵却是不置可否,又低头看那本簿子,漫不经心道:“今晚你们除了负责这道菜外、还要弄些甜点。退下!” 寇仲和徐子陵回到膳房,都有点啼笑皆非,想不到商秀洵隆而重之的找他们去,为的就是谈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不过这却有意不到的副作用,兰姑因弄不清楚商秀洵对他们的态度,登时变得友善多了,问明所需材料后,立即去为他们张罗。 寇仲苦思道:“来自北方又家世显赫的人会是谁呢?” 徐子陵没好气道:“你最好留些精神应付今晚的糕点菜肴吧!熏肉我们虽知制法,但即管把老张掳来都弄不出甚么花样,骗骗未吃过熏肉的人还可以,想要那些北方贵客赞不绝口,只是梦想而已。” 又犹有馀悸道:“想起昨天弄那些有创意的糕饼我更头痛,你快想办法吧。” 寇仲苦笑道:“我也在倚赖你想办法哩!” 两人你眼望我眼,同时灵光一闪。 寇仲指着徐子陵道:“你是否想到他呢?” 徐子陵点头道:“他既是天下第一巧匠,又见多识广,至少酿酒是出色当行,造菜弄饼都不该差到那里去吧!” 两人同时跳将起来。 徐子陵一把扯着寇仲,笑道:“你留在这里应付兰姑,我去向他老人家请教,明白吗?” 徐子陵前脚才去,兰姑便跨进门来,皱眉道:“小晶到那里去了?” 寇仲摸了摸肚子,指指外面。 兰姑会意道:“酱料一应俱全,但肉料却要你们自己去挑选,要不要找人帮手,又或换过另一间膳房。” 寇仲立施缓兵之计,道:“我两兄弟一向共进共退,有商有量,待他拉完肚子回来再动手好了。嘻!有需要人手或换房时再通知你吧!” 兰姑瞪了他一眼,本要发作,旋又按下性子,咕哝两句后走了。 不片刻两名男仆送来一批佐料,寇仲立时忙碌起来。 这时骆方来找他,闲聊了几句后,寇仲问道:“知否今晚来的是甚么人?” 骆方答道:“我也不大清楚,不过来人显是大有来头,否则场主亦不会亲自率人去接船。这两年来不时有人来攀交情,但场主从没有像今趟那么重视对方的。” 寇仲不得要领,顺口道:“现在天下大乱,我们又有战马出售,自然人人都想和我们套交情哩!” 骆方傲然道:“正是如此。但也有些不知死活的家伙,想来巧取豪夺,不过附近百里之内谁不是我们牧场的子弟,有甚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我们呢。” 寇仲顺着他口气道:“是些甚么人这么大胆?” 骆方有点苦恼地道:“你听过民间最近的四句顺口溜吗?就是‘寸草不生向霸天,鸡犬不留房见鼎,焦土千里遇毛燥,鬼哭神号曹应龙’。” 寇仲恍然道:“就是那甚么向、房、毛、曹四大寇啊!” 骆方恨恨道:“就是这四个神憎鬼厌的人,四处流窜抢掠,所到处像煌蛇般破坏成灾,奸淫掳掠,无所不为。” 顿了顿续道:“我们和竟陵的独霸山庄,唇齿相依,互为声援,数次杀得他们锻羽而逃,早被他们视为眼中钉。可是最近他们秘密结盟,准备先以围堵的方法断绝我们援救竟陵,才全力攻打独霸山庄,此计确是狠毒。” 寇仲明白过来,四大寇本身的力量虽不能应付两条战线的战争,但合起来却足够分别把竟陵和飞马牧场重重包围,那时再蚕食四周城乡,独霸山庄和飞马牧场就会好景难再,就算取得最后胜利,亦要元气大伤。 问道:“这些贼子实力如何?” 骆力道:“四大寇中论武功以‘鬼哭神号’曹应龙最是高明,贼众亦最多,达三万之众,且不断招纳新人,每日都在膨胀扩充中。现时占了我们西面百多里外紧扼大江的巴东郡,声势骤增,其他三寇都视他为首。” 这时徐子陵回来了,一脸振奋的神色,道:“立即开工!” 骆方和他打个招呼后道:“好好的干,场主从未试过对做膳房的人这么重视的。说不定迟些还可和我做成兄弟,不打扰你们哩!” 骆方走后,寇仲喜道:“是否有料子到?” 徐子陵赞叹道:“不但有料子,还是天下第一巧匠的独门秘方,暂时先学两味,一名熏鱼,一名金华香酥脆,来吧!炮制需时,时间却无多,边弄边说,今晚让我们中原双厨大展身手,技惊四座,吃得人人心服口服,不是胜过以武屈人吗?” 寇仲“老怀”大慰,笑道:“这个当然,最好是吃得商秀洵以身相许你徐名厨,那就更为美满哩!啊…” 徐子陵见他死性不改,没好气道:“快来吧!这处盛产一种叫‘长江刀鱼’的宝贝,鲁先生说若与蛋、酱料、面粉拌和成条,熏脆后美味得连瞽子吃了都要开眼呢,滚吧!少点发你的争霸梦了。” 一应材料俱备后,两人忙个不了。 到黄昏时分,熏鱼、香酥脆同告面世。 两人这才记起整日没有半粒饭进肚,那还客气,每人抓起一片熏鱼吃个不亦乐乎。 寇仲边嚼边道:“这么好吃的东西,竟是我们弄出来的,不若拜那老家伙为师,看看还有甚么绝技可跟他学的。” 小娟和馥大姐此时大驾光临,见到两人监守自盗,前者杏目圆瞪叱道:“你两个真好胆,竟敢把招待客人的东西自己先吃个饱。” 寇仲笑道:“我们只是在试味,嘿!这片熏鱼仍差了一点点,待我添些酱料再试试看。” 抓起另一片熏鱼,装作沾了点酱料,又狼吞虎咽起来,丝毫不顾仪态。 两女拿他没法,馥大姐没好气道:“场主吩咐,宴会时你们虽在旁侍候,有需要时会着你们介绍江南的美食,明白吗?” 徐子陵素不喜热闹,何况要做给人差遣的侍仆,装作劳累道:“我们忙了整天,早筋疲力尽,可否免此一役呢?” 小娟笑道:“甚么一役半役,你当是去打仗吗?场主看得起你们,才肯让你们去见识场面。场主说的话就是金科玉律,违命者斩,清楚了吧!” 馥大姐甜笑道:“牧场内没有人像你两个般那么爱整古作怪,快拿了东西随我去,场主要先尝尝哩!” 卷九 第八章 狭路相逢 寇仲和徐子陵恭立桌旁,目不转睛地瞪着可与婠婠平分秋色的美丽场主商秀洵掐起一片熏鱼,送到香唇边以她的独门吃法,微露编贝般的雪白皓齿,巧俏无伦地浅咬了一口,秀眉轻蹙的细嚼起来。 站在桌子另一边的馥大姐和小娟亦紧张起来,怕她一个不满意,就把两人轰离牧场。 商秀洵瞥了两人一眼,忽然有些儿子不好意思咬下了一大口,痛快地嚼起来,其吃相神态,动人无伦。 寇仲故作谦虚道:“还可以吗?” 商秀洵美眸一转,却仍不肯正眼瞧他,“唔”的一声道:“此你们那些怪饼更有水准。啊!不!简直不能比较,你们以后不要做糕点师傅了!” 徐子陵恭敬道:“场主请试过香酥脆再定夺好吗?” 商秀洵瞅了他一眼,令徐子陵这么高定力的人也感到她那两泓秋水勾魂摄魄的异力时,她才有点不情愿的放下熏鱼,抓起一块酥脆,飞快地咬了一口,旋即动容道:“真是你们弄的吗?” 寇仲得意道:“嘿!昨天我们还未习惯这里的器具用料,所以才有些失准,今趟场主终试到我们的真本领哩!” 徐子陵亦有风驶尽帆,接着道:“厨艺便如写画,意动才能笔到,更要浸淫钻研,若场主能多给我们一些空闲自修的时间,弄出来的东西将会更好。” 商秀洵别过俏脸来,秀眸掠过两人,缓缓放下酥饼,挨往椅背去,闭上美目道:“你懂得写画吗?” 罢才那两句乃鲁妙子教徐子陵时说的话,这时可教他怎样回答,只好道:“小人不懂,是师傅授艺时说的。” 商秀洵睁开眼睛,点头道:“你师傅定是个不平凡的人。” 又道:“看你两人体格像马儿般的壮健,身子硬朗,有没有学过武功?” 小娟忙向两人打眼色,嘱他们小心说话。 寇仲挺胸道:“等闲十来个毛贼,都不是我们对手。” 这正是寇仲高明处,要知他两人虽可敛藏体内先天真气,又能收摄眼神,但高手毕竟是高手,总有其丰神气势,至少因练气而肤色亮泽,肌肉扎实,绝难瞒过明眼人。 寇仲直认有功夫,又以这种夸张的口气说出来,反最能释人之疑。 商秀洵淡淡道:“你是用刀的吗?” 寇仲愕然道:“场主怎会知道?” 馥大姐显然极得商秀洵爱宠,插口道:“你来时整个牧场的人都见你背着把生锈怪刀,嘻!是否在路上拾到的?” 寇仲抓头道:“给大姐猜中了!” 商秀洵无可无不可的道:“明早你拿刀来给我看看。” 转向徐子陵道:“你学的又是甚么功夫,跟谁学的?” 徐子陵答道:“我学的是拳脚功夫,和小宁那样,跟过十多个不同的师傅,都不知算是何门何派。” 这时大管家商震从大厅进来报告道:“客人快到了。” 商秀洵盈盈起立,向馥大姐道:“教教这两个小子府内的规矩,不要失礼外人。” 寇仲和徐子陵坐在主宅后进外绕屋而筑的回廊处,享受着馥大姐予他们的优待。挨壁席地而坐的寇仲伸了个懒腰道:“你猜来的是甚么人呢?” 徐子陵坐在半廊通往侧园的木阶最下一级处,脚触草地,正倾听前宅大厅传来杯盘交错的声音,道:“北方多权贵,怎猜得到是谁?” 寇仲道:“当奴仆的滋味似乎也不太差,不过最糟就是没有自由,牧场这么大这么好玩,我们却偏要困在这里。” 徐子陵道:“你只是想学人怎样养战马吧?不高兴随时可以走的。” 寇仲兴奋地道:“不要走,走了就不能替天行道哩!” 徐子陵愕然道:“这两件事有甚么关系?” 寇仲压低声音说了四大寇结盟的事,徐子陵动容道:“这事确不能不管,但我们可以干甚么呢?” 寇仲闻言大喜,不过却给小娟的足音打断。 这妮子见两人不顾肮脏,死蛇烂打的挨坐地上,嗔骂两句后道:“还不爬起来,场主着你们立即到正厅侍客,解说熏鱼制法。” 寇仲和徐子陵昂然步入正厅,隔着花漏屏风瞥了厅心坐满了人的酒席一眼,立时色变,低头转身便要溜回内进去。 馥大姐见状吃了一惊,张手拦着两人脱身之路低叱道:“你们干甚么?不知场主和客人都等着你们吗?” 寇仲陪笑以低无可低的声音道:“我们两个刚才一起吃错了东西,所以现在要一起到茅厕拉肚子,共进共退,馥大姐请作个好心,行个方便。” 馥大姐又好气又好笑又担心,跺足道:“不要胡闹,怎么都要忍一会。哼!鬼才会信你们的鬼话,快滚过去,否则家法侍候。” 徐子陵亦充不起英雄来,求情道:“小宁说的确是鬼话,我们实际的情况是见不惯大场面,现在心怯得要拉肚子。馥大姐不若去告诉场主,免得我们丢了她的面子。” 馥大姐尚未有机会严辞斥责,商秀洵银铃般的声音传过来道:“小宁、小晶你两个在那里干甚么,还不快来见贵客,秀宁公主很欣赏你们的熏鱼,还要拜你们做师傅哩!” 这时连寇仲都在后悔千不改万不改,偏偏改叫做小宁,但目下既是后悔莫及,更是势成骑虎,在馥大姐使劲一推下,两人硬着头皮走出屏风外。 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他们就等若赤身裸体在闹市中漫步那般尴尬和不堪。 “啊!” 李秀宁娇甜的叫声传入耳内,两人心知已被她认了出来,连抬头的勇气都欠缺。 今夜飞马牧场最重要的六个人都有出席,因为来的乃是唐王李渊之女,李世民的妹子,寇仲的初恋情人李秀宁。 纵使面对千军万马,寇仲亦不致于如此窝囊受气。 商秀洵、商震和梁治等四大执事的注意力本都集中到寇徐身上,闻娇呼之声不禁愕然望向李秀宁。 陪同李秀宁来的李纲和窦威都不认识他们,见一向温婉文静的李秀宁竟然为两个糕饼师傅娇呼失声,亦是一脸茫然。 李秀宁惊讶之色一闪即逝,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请恕秀宁失仪,皆因想不到两位师傅如此年轻。” 这时寇仲和徐子陵来到席旁,面向李秀宁,神情木然地垂手呆立。 李秀宁回复了一向雍容高雅的闲静神态,对右旁商秀洵微笑道:“两位师傅怎么称呼呢?” 坐在她左旁的商震代答道:“一个叫傅宁,一个叫傅晶,是同乡的兄弟。” 他并没有指出哪个是傅晶,哪个是傅宁,可见他毫不尊重两人,只是敷衍了事。 李秀宁心中把“傅晶、傅宁”念了两遍,俏脸忽地微红起来,显是有悟于心。 这变化并不显着,其他人都觉察不到。 商秀洵笑道:“小宁、小晶,秀宁公主和李纲、窦威两位大人均对你们的熏鱼赞不绝口,推为天下无出其右者,还不多谢赞赏。”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苦笑,无奈下行礼道谢。 李纲为人精明,见两人仪容出众,世所罕见。所知人中,唯李世民堪与比拟。试探道:“以两位小师傅的资质人材,无论选择那种行业,必可出人头地,为何独钟情于厨艺呢?” 寇仲漠然道:“这叫时也命也,若是太平盛世,我们兄弟或会设法谋取宝名,为平民百姓做些好事。” 窦威讶道:“小师傅谈吐不俗,语带深意,但为何语调荒寒,是否有些伤心往事?” 徐子陵怕寇仲露出破绽,又见商秀洵盯着他们的美目露出深思的神色,忙道:“我两兄弟刚才进厅前,闲着无事聊起故乡被战火摧残的旧事,所以生出感触,窦大人切勿见怪。” 李纲点头向座上各人道:“天下大乱,首当其冲的总是平民百姓,就像现在私铸钱大行其道,便对老百姓的生计造成极大的破坏,原本一千钱重二斤,现在私铸钱一千钱竟不到一斤,甚至铁片、皮纸都冒充当铜钱使用,这情况若继续下去,真不知会如何了局。” 柳宗道插入道:“只要大唐能一统天下,自可革除弊端,大下太平。” 李纲呵呵笑道:“这还须场主不吝掖助才成。” 商秀洵不置可否,妙目一转,向默然呆坐的李秀宁道:“公主不是要亲口询问他们熏鱼的制法吗?” 李秀宁如梦初醒的道:“秀宁想过了!还是明天亲到膳室,跟两位大师傅实习一遍,才最妥善。” 四执事吴兆汝目闪过嫉忌神色,提议道:“宁公主若无暇分身,我可着他们把制法详细写出来,也是办法。” 李秀宁瞧了低垂着头的寇仲一眼,坚持道:“还是秀宁亲自向两位大师傅请教高明好了!” 商秀洵淡淡笑道:“就依公主意思办吧!” 转向两人道:“你们可以回去休息了。” 回到房中,寇仲颓然跌坐椅内,欲语无言。 徐子陵在他对面坐下,淡淡道:“只要她一天未嫁人,你仍有机会可以得到她。今天的寇仲已非昨天的寇仲,谁都不敢小觑你。” 寇仲叹了口气,默思片刻后,缓缓摇头,道:“我已没有回头路可走,先不说她另有心上人,即使她肯嫁我,我亦不能因儿女私情舍弃我争霸天下的大志。唉!自己知自己事,你也该了解我,我寇仲绝非那么容易安分守己的人。” 徐子陵还有甚么话好说,道:“我答应了鲁先生今晚到他处,你去不去?” 寇仲摇头道:“我只想一个人静静地想一点事情。” 徐子陵沉吟片晌,迳自出房去了。 徐子陵抵达鲁妙子小楼时,这天下第一巧匠正傲立小楼外崖沿处,似在缅怀旧事,脸上露出伤感的神色。 徐小陵来到他身后请安问好,鲁妙子像是对寇仲没有随他一道来毫不在意,领他进入小楼下层的厅堂,坐好后道:“江湖中人虽推崇我为天下第一巧匠,以为我无所不晓,无所不能,这只是一个误会。” 徐子陵衷心道:“先生确是小子生平所遇人中,最见多识广的人,我们依先生指点弄出来的熏鱼和香酥脆,便…” 鲁妙子打断他道:“可恨这正就是我的缺点,凡事都有兴趣,任何事都可惹起好奇心,以有限的生命,去追求无限的知识。假若我能专志武道,虽未必能胜过那妖妇,至少可全身而退,多活上十年八载。” 旋又露出一丝笑意道:“话又得说回来,若非我博通医学和食疗养生之道,三十年前早该死了,今天亦难和子陵你同席夜话。” 徐子陵深切感受到他矛盾的心情,却找不到可说的话。 鲁妙子道:“自十二岁离乡,直到五十岁,我从没有一刻不是过着流浪的生活,只有不断的变化和刺激,才使我享受到生命的姿采。到三十年前惨败于祝玉妍手上,才安定下来,虽仍不时周游四方,但心境已大不相同,对所学中较感兴趣的技艺,特别下功夫深入钻研,最后竟得到一个意想不到的发现。” 徐子陵好奇心大起,忍不住问道:“这发现定是非同小可哩!” 鲁妙子露出一个意味着“连你这淡薄无求的小子也动心了”的会心微笑,却不直接说出答案,岔往别处道:“这三十年来乃能使我醉心钻研的就只有园林、建筑、机关、兵器、历史、地理和术数七方面的学问。” 徐子陵倒抽一口凉气道:“这任何一方面的学问,也可令人穷毕生的精力去钻研学习,先生却是兼修并顾,嘿!真教人难以相信。” 鲁妙子苦笑道:“这叫死性不改,但若非我受内伤所累,说不定会专志武道,好和那妖妇来个同归于尽。” 眼中射出缅怀的神色,长长叮出一口气道:“不过园林和建筑之学,本非老夫钟情的物事,只因输了一盘棋给青雅,才被迫得要履行赌约,为这里建园造林,设计楼阁。” 又黯然叹道:“若非能寄情于此,老夫可能早因悔恨攻心而伤发身亡。青雅啊!我欠你的何时才能回报呢?” 见徐子陵一脸疑惑的瞧着他,解释道:“青雅就是秀洵的母亲,唉!” 徐子陵心中明白过来,知道鲁妙子和商秀洵的母亲定是有不寻常的关系。 鲁妙子像倏地苍老了几年般,喟然道:“当年受伤后,祝玉妍亲身追杀老夫,我本想寻宁道奇出头,岂知他已远赴域外,惟有躲到飞马牧场来。又布下种种疑兵之计,骗得那妖妇以为我逃往海外,否则老夫早给她宰了。” 接着正容道:“此妖妇的邪功已达魔门极致,有鬼神莫测之术,宁道奇曾先后三次与她交手,亦奈何她不得。” 徐子陵想起婠婠,默然无语。 鲁妙子沉吟片晌,忽地似若虚飘无力的一掌拍在台面上,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坚硬的桌面却清楚现出一个深刻盈寸的掌印,痛苦地道:“青雅啊!我欠你的实在太多了。若时光能倒流,当年我定不会偷偷溜走,甚么男儿大业,都只是过眼云烟,怎及得上你深情的一瞥。” 徐子陵心中一阵感动,想起寇仲,他将来会否有一天亦像鲁妙子般悔疚交集呢? 寇仲从椅子长身而起,猛一咬牙,取起井中月,一溜轻烟般穿窗而出,没入院落的暗黑里去。 卷九 第九章 遁去的一 鲁妙子淡淡道:“在我死前,你能否每晚都到这里来见我呢?” 徐子陵点头道:“只要我在这里,每晚都可来陪先生谈话。” 鲁妙子道:“换了是寇仲,必会心切从我身上学得种种绝艺,只有你才无欲无求,随遇而安。若在三十年前,我会选寇仲而舍你;但在今天,你却是我最好的选择。” 徐子陵皱眉道:“我对先生之学完全外行,恐怕难以在短短时间内学到甚么,致有负先生的期望。” 鲁妙子微微一笑,道:“得得失失,你我都不用介怀,就当是闲聊好了。若非碰巧在这段时间遇上你,我也不会兴起把这三十年领悟得来的一得之见,流传下去的心意。” 徐子陵沉吟道:“假设寇仲问起我从先生处学到甚么东西,我是很难硬起心肠不说出来的。” 鲁妙子失笑道:“你倒坦白,不过我传你的乃‘自然之道’,只合你那种淡泊的人生态度,寇仲绝不会感兴趣,说给他听又何妨呢?” 徐子陵吁出一口气道:“这就好了。我还以为先生是要教我如何去制作各种机关巧器。” 鲁妙子再哑然失笑,目光投往窗外,似乎正思量如何把胸中所藏,可一股脑儿传给跟前这天资卓绝的年经高手。 寇仲掠上场主府一座钟楼之顶,只见远近屋脊连绵,灯火处处,间有府卫婢仆在院落廊道中经过。 他依陈老谋所授的方法,迅速判断出那处该是主宅,那处该是招待宾客的舍馆,只要再经侦查,定可找出李秀宁今夜所居之处。 不由心中叹了一口气。 她既已定了明天来和自己说话,自己仍要今晚去见她,是否多此一举呢? 不过转瞬他的理智就被心中燃起充满渴望的火焰所淹没,正要往其中一组目标院落掠去,远方房脊处人影一闪即逝。 寇仲心中大讶,暂时放下李秀宁的事,疾追而去。 鲁妙子缓缓起立,移到窗旁,瞧往对崖的陡峭岩壁,背着徐子陵沉声道:“天地之间,莫不有数,而万变不离其宗,数由一始,亦从一终。” 徐子陵讶道:“数由一始,这道理简单易明,但由一终,却使人百思不得其解。” 鲁妙子转过身来,微笑道:“我刚才不是说过,经过这三十年来的潜思,有了个意外的发现,正就是对你这个问题的答案。” 徐子陵苦笑道:“先生已吊足了我的胃口,可以说出来了吧!” 鲁妙子欣然道:“我只是希望能使你印象更深刻,才故意用了点手段。” 沉吟半晌后,鲁妙子徐徐道:“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这两句乃易经系辞中的两句,术家一向视之为教人卜筮之法,皆因卜筮时用着五十茎,演数之法,必除其一,却不知天地之理,尽在这两句之中。” 接着问道:“你看过易经吗?” 徐子陵老脸微红,摇头表示未看过。 鲁妙子叹了一口气道:“古圣先贤,每说及有关术数之事时,因碍于天机不可泄漏的戒心,总是藏头露尾。因为接着那句‘分而为二以象两’,便是起卦之法,使人误入歧途,不知上两句用中藏理,理中藏用,实术数最深层的意义。” 徐子陵尚是首次接触到易数,兴趣盎然道:“这两句听来有趣,究竟包含着甚么天地的秘密呢?” 鲁妙子淡然道:“五十乃完满之数,当数处五十时,天下万物各处其本位,无有动作,可是若虚其一数,生成四十九时,便多了个虚位出来,其他四十九数便可流转变化,千变万用,无有穷尽。” 徐子陵拍案叫绝道:“这个解释,确是精采绝伦。” 鲁妙子大讶道:“你真的明白我说甚么吗?” 徐子陵不解道:“这有甚么难明的,就像五十张椅子坐了五十个人,假若规定不准换位,又不准走开,自然不会有任何变化。可是若少了一个人,空了一张椅子出来,那自然会产生很多的变化了。” 鲁妙子呆瞪了他好一会后,叹道:“你这小子天分之高,当世可能不作第二人之想。你刚明白的正是术数的精义。所谓遁甲,遁的就是这个‘一’,甚么河图洛书,说的无非是先后天八卦,由先天而后天,天地易位,扭转乾坤,变化始生。” 顿了顿傲然道:“天下间无论哪种学问,至乎武功、人生,其最高境界,都在怎样把这个失去了的‘一’找出来,有了这个‘一’,始可重返天地未判时的完满境界,这就是我经三十年苦思偶得的最大发现。” 徐子陵全身剧震,虎目射出前所未有的电芒。 在这刹那,他已把握到一种玄之又玄、关乎天地之秘的至理。 寇仲把速度提至极限。 体内的螺旋寒劲以闪电般的惊人高速来往于经脉之间,使他能在虚空中作出鱼儿在水中灵活自如的游窜动作,比之以前实不可同日而语。 他落足到一处瓦背,迅又滑落地上,穿过侧旁花园进口的月形洞,倏地横移到树丛后,避过一个刚推窗外望的仆妇的视线,凌空翻过围墙,斜射上一所房子之顶,再弹往屋旁大树伸出的横干处,借方掠至另一所房子上,刚好捕捉到那个黑影正由地上直往内堡外墙顶斜斜射上去。 寇仲吓了一跳,旋即醒悟对方必是有飞索挂勾那类东西助力,否则除了是宁道奇、毕玄那类高手,谁能以这种直上直冲的方式跃上高达十五丈的城墙? 此人究竟是谁? 寇仲点在墙旁一株老榕的枝干处,提起轻功,全力运劲,像鱼儿冲破水面般,投往墙头去。 眼看仍差丈许才到得墙头上,寇仲心中叫糟时,猛地觉察体内螺旋寒劲生生不息,仍有馀力。 大喜下再提一口真气,轻轻松松踏足墙头。 飞马牧场由于地理形势险要,防守只集中在外围处,防外不防内,所以内堡城防并不森严,只要知情避开几座驻有守卫的哨楼,加上第一流的身法,便可出入自如。 寇仲惯于逃命潜隐,登墙后立则伏地前窜,探头往外望去。 山城连绵的房舍在城墙下延展开去,至外城墙而止。 之外就是辽阔的牧场,篷帐处处,马羊嘶叫。 那黑影没入一所小宅院后,再没有出现。寇仲心中暗叹,决定取消了私会李秀宁的千载良机。 腾身下墙,朝黑影隐没处赶去。 鲁妙子脸上现出神圣的光辉,一字一字地徐徐道:“这‘失落的一’又或‘遁去的一’随着天地周游不息,流转不停,同时存在于万物之中,老子名之为‘道’,释迦称之为‘佛’,佛正是觉悟的意思,千变万用,尽在其中。” 徐子陵拍案叹道:“这实是武道中最厉害的心法,就像生死对决中,这‘遁去的一’亦随招数流转不停,只要能准确掌握,便能决定对方的生死。” 今赵轮到鲁妙子一脸茫然,皱眉道:“我倒想不到这道理和武功两者间有甚么关系。” 徐子陵理所当然地道:“以决斗者本身而言,气发则为窍,而气发的至本原处,则是活的生死窍,若此窍被破,任是宁道奇、毕玄之辈,亦必死无疑。倘真气游走全身时,此窍亦不断转移,就像这‘遁去的一’随天数不断变化那样子,则敌人便无从掌握和破解。” 鲁妙子愕然瞪了他半晌,叹道:“你这心法不但从未载于典籍武经,更从未有人提过。唉!我常自诩聪明过人,只因所学太博,未能专志武道,成就才及不上宁道奇之辈,岂知今天见到你,才真正明白甚么叫武学上的绝世天才。” 徐子陵不好意思的道:“我只是随口乱说,不过这有趣的道理,我必须和寇仲好好研究,先生不会介意吧!” 鲁妙子发了一会儿呆后,道:“我怎会介意呢?刚才你似乎仍意犹未尽,可否再说来听听?” 徐子陵与奋地道:“刚才只是以人身本体气窍而论;若在招式上,则有最强和最弱处,亦随招式变化流转不停,如能避强击弱,就是最厉害的制敌手法。” 鲁妙子皱眉道:“这方法对付一般高手犹或有效,可是像宁道奇、祝玉妍那类高手,保证绝无至弱之点可寻。” 徐子陵却不以为然道:“他们非是没有至弱之点,只是至强至弱能合而为一,使人无迹可寻吧!假设能先一步找到其下着变化,从使击在空处,亦可使其露出最弱的一点。天!我终于明白甚么是弈剑之术了。那就等若下子,每一步都迫得对方不得不应子,不得不露出破绽。” 鲁妙子听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现出苦涩自嘲的表情,哑声道:“你现在比我更能把握到这道理的精要,我大可以一股脑儿传你如何把这玄妙的理论用于园林、建筑、机关等诸学问上的法门哩。” 寇仲掠过大宅的后园,穿过一道长廊,到了前后进间的天井处,拔身而起,在屋瓦处没作片刻停留的跃落地面,移到屋宅西窗下的暗影里,正要探头观看,屋内有人“咦”了一声。 寇仲大吃一惊,此人竟高明至可察觉自己的来临,可肯定武功更胜刚才他跟踪的那个黑衣夜行者。那敢怠慢,闪电般避往附近一丛草树后。 风声骤响,一个青衣大汉穿窗而出,灼灼的目光扫视远近,又跃上屋顶。 罢才那黑衣人显是由对窗掠出,这时绕宅来到西窗前,娇呼道:“没有人呢!你是否听错了。”她蒙上头罩,只露出眼睛和鼻子。 暗处的寇仲暗忖原来是个娘儿,却肯定自己未听过她的声音。 大汉跃落她身旁,探手挽着她的腰肢,笑道:“可能是耗子走过吧!小心点总是好的。” 寇仲心骂你的爹才是耗子,眯起眼睛,只露一线的朝那大汉瞧去。 此人年在二十四、五间,身材不高,但膀阔腰圆,虽不算好看但却有种粗犷的男人味道。 他笑着向那女子说话,可是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神色严峻,毫无表情,两只眼睛从浓眉下扫视园内每个阴暗角落,反放过了就在他十步开外的草树丛。 女子昵声道:“人家怎敢不小心呢?不怕给你像那晚般惩罚吗?” 男子发出一阵充满淫亵意味的笑声,搂腰的手移到她香臀上,道:“时间不早了,老家伙宴罢就要回家,我也要去作报告,今赵如若事成,包保你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寇仲暗叫可惜,竟没有机会偷听他们的阴谋。 女子不依道:“老鬼还要处理很多事,那有这么早回来的,时间尚早哩!” 她的声调语气都充满了暗示性,连偷听的寇仲亦感觉到那挑逗力,不由暗求老天爷使这男人把女的留下,那便可多知道点他们的秘密了。 岂知大汉不为所动,眉毛微微一扬,便回复冷酷的表倩,奸笑道:“迟些再整治你这骚蹄子,快回去!” 女子怨道:“你这人真是铁石心肠,既把人送去陪那老鬼睡觉,弄得人家晚晚半上不下的,难得有机会又不肯安慰人家。嘻!但奴家最爱的就是你这种豪情气慨。走哩!” 两人亲了个嘴儿后,毫不停留的分两个方向掠走。 寇仲毫不犹豫的追着那男人去了。 只要再听到此荡妇的声音,定可以把她认出来。现在他最好奇的是此君如何克服牧场的天险,回到外面的世界去?何况他的手正痒得非常厉害呢。 鲁妙子欣然道:“园林之道,实乃自然之道。其大要在一,因势施景,有如画龙点睛。明乎此道,其他豁然而通,既可怡情养性,又可触发天机,绝不可以小道视之。” 见徐子陵不住点头,奇道:“为何这些缥缈难明的意念,你总能听得眉飞色舞?” 徐子陵坦然道:“自踏足内堡后,我心中便有先生刚才说的那种感觉,只是没法学先生般这么玲珑透彻的以恰当的言词形容出来,所以自是听得非常痛快。” 鲁妙子呆了片刻,又喜又恼道:“真想找一些话你是听不明的,哈!其实我该高兴才是。就像伯牙遇上叔齐这知音人,否则对牛弹琴,只怕我要气得短几天命。” 鲁妙子长长嘘了一口气,道:“园林虽千变万化,其要只有九:就是空间、明暗、分隔、装衬、立象、色相、气候、嗅香、果供。记着了吗?” 徐子陵重复了一遍,竟是一字不差。 鲁妙子试探道:“明白吗?” 徐子陵抓头道:“先生解说得这么清楚,有何难明之处?况且此九要除最后两项我一时想不到如何运用在武技之外,其他全可派上用场。至此才明白先生所说任何事物到了最高层次时,全是相通之语。” 鲁妙子苦笑道:“我何曾解说过甚么呢?打死我也不信就凭这几句话你就可明白我精研出来的要领,你先给演解第一要诀空间吧!” 徐子陵微笑道:“我是否该故意说错呢?” 鲁妙子失声狂笑,大力拍了他肩头,捧腹道:“三十年来,我从未试过像今晚的痛快开怀,真说不定可多延几天命。说吧!我鲁妙子岂是如此胸襟狭窄不能容物之人。” 徐子陵道:“空间乃无处不在的东西,例如两人对垒,空间便不住变化,谁懂掌握空间,谁就把握致胜契机。园林亦然,有暗示性的空间,例如高墙之后,萝隐宅舍;有深远的空间,便如屋后深渊。其他平远高远、高低掩映,小中见大,均在空间的布局。我有说错吗?” 鲁妙子沉声地道:“那明暗呢?” 徐子陵道:“事实上这是个方向的问题,向阳背阳,景物便截然有异。像先生这小楼西斜的一边植有高大的林木,便可改光天化日为浓郁绿荫。又例如日映月照下,墙移花影、蕉阴当窗、梧荫匝地、槐荫当庭。只是这种种明暗的运用,已可生出无穷的意境。” 鲁妙子不容他思索,跳问第五要的立象。 徐子陵从容答道:“那等若画龙点晴,就是在园林关链处,例如庭院、天井、月台、路口等处,以古藤、老树、台、座、栏、篱,又或亭、廊、轩、榭、假山、鱼池、小桥诸如此类,缀景成象,使人有观赏的重心。” 鲁妙子拍案叹道:“你这小子满师了,快给我滚,明天再来!” 卷九 第十章 两代恩怨 徐子陵离开鲁妙子的小楼时,差点要狂歌一曲,以宣泄心中激动之情。 “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指的大概就是刚才的情况。 很多平时苦思不得的东西,本来模模糊糊的意念,忽地豁然而通。 就像焰阳驱走了乌云,现出万里睛空。 这“遁走了的一”将会使他终生受用不尽,比学晓甚么绝技招式更厉害。 踏入后院门时,心中忽现惊兆。 那是被人在暗中窥视的感觉。 徐子陵立时从玄妙的奥理返回现实来,收摄心神,同时敛起真气,以平常人步伐的轻重朝卧房走去。 初更已过,月儿临空。 他决定以不变应万变,装作毫不戒备的步上环绕宅院内空间的半廊,来到房门处。 他可肯定暗中窥伺他的人已伏在房内某处,而寇仲则滚了去找李秀宁。 牧场内任何人若在此时来找他们,发觉人去房空,不怀疑他们才怪。想到这里,心中释然,推门入房。 剑气迫体而来。 徐子陵在刹那的光景里,已看到偷袭者竟是国色天香的商秀洵,而此一剑虽声势汹汹,却仍留有馀地,非是要取他小命。 “啊!”的一声,剑锋抵在徐子陵咽喉处。 商秀洵脸若寒霜的立在他前方,冷冷道:“你刚才到那里去了?” 徐子陵运功收去脸上的血色,装作魂飞魄散的颤声道:“我只是到后崖的小亭纳凉吧!” 商秀洵剑尖催发劲气,钻入他经脉去,幸好他把从婠婠处偷师得来的功夫活学活用,把螺旋劲气早一步收藏在右脚涌泉穴处,脉气变得只比一般人强大了少许,但这绝不能持久,但他再没有另外的选择。 果然商秀洵的真气抵达他丹田处转了两转打便收回去,还剑入鞘低喝道:“你那个好兄弟呢?” 徐子陵真心的松了一口气道:“他的肚子不舒服,去了…嘿…场主明白啦!” 商秀洵半信半疑的瞧他两眼,道:“你先把灯剔亮再说。” 徐子陵心中叫苦,若寇仲不能及时赶回来,任他舌粲莲花,也说服不了这智慧过人的美女。 灯火渐明,把室内的空间沐浴在温柔光色里。 商秀洵命令道:“坐下!” 徐子陵在靠窗旁的椅子坐好后,商秀洵才在房心桌旁椅子坐下,秀眸射出锐利的光芒,盯着他道:“你们与李秀宁是否旧相识?” 徐子陵这才明白她来找他们的原因,故作愕然道:“谁是李秀宁?” 商秀洵微笑道:“你倒装得似模似样,以李秀宁的修养和镇定功夫,绝不会突然大惊小怪的。你还想瞒我,是否要家法侍候,始肯招供?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徐子陵暗忖寇仲可能今晚都不会回来,自己若还左遮右瞒,只是个至愚至蠢的做法。不过若和商秀洵闹翻了,明晚便再不能到鲁妙子处去。脸上涌起一个发自真心的苦笑,道:“若场主不信任我们,我们明天便离开好了。纵使我们真的认识甚么李秀宁,亦没有触犯牧场的规矩。唉!我真不知怎么说才好呢。” 商秀洵眼中现出复杂难明的神色,正要说话,足音由远而近。 两人目光同时落在敞开的室门处。 寇仲茫茫然的走进房内,然后大吃一惊失声道:“场主!” 商秀洵冷冷的打量他。 寇仲确是弄虚作假的天才,装作恍然道:“场主定是想早点来欣赏我的宝刀哩!” 商秀洵目光落在他背后挂着的井中月,淡然道:“你刚才到那里去呢?为何要拿刀子?” 寇仲和徐子陵合作惯了,目光自然地往他扫去,口中却掩饰道:“刚才我和小晶…”见到徐子陵用脚尖指指后山的方向,又摸摸肚子,自作聪明的接下去道:“嘿!我和小晶到后山找那老先生学功夫,还吃了些东西,哈!” 商秀洵失声道:“甚么?” 寇仲心知不妥,却不知甚么地方露出马脚。 徐子陵急忙补救,怒道:“你说甚么?忘了老先生吩咐吗?” 寇仲醒悟过来,陪笑道:“老先生虽吩咐我们不可以告诉别人,可是场主是我们的老板,瞒甚么人都可以,却不该瞒她,小晶你真糊涂,还不向场主请罪。” 徐子陵顺着圆谎道:“我只知大丈夫一言九鼎,说你吃了老先生的东西后拉肚子。” 商秀洵低喝道:“全都给我闭嘴。” 两人呆瞪着她。 商秀洵站起来道:“你两个随我来。” 寇仲和徐子陵跟在商秀洵动人的粉背后,直抵鲁妙子小楼外。 小楼上层仍有灯火,却听不到任何声息。 商秀洵仰望楼上,俏脸拉长,沉声喝道:“老头儿!你违背诺言了。” 两人吓了一大跳。想不到商秀洵对这内堡的园林建设者,天下第一巧匠如此不尊敬。 鲁妙子的声音传下来道:“场主已三年没有踏入我安乐窝的范围来,何不上来和老头儿喝一杯六果浆?” 商秀洵脸若寒霜,冷冷道:“本场主没有兴趣,只知你违背承诺,究竟是你自己离开,还是要由我亲自赶走你。” 两人都听得大惑不解,不明白商秀洵为何会对鲁妙子一派水火不容的态度。 鲁妙子叹了一口气道:“我何处违背诺言呢?” 商秀洵沉声道:“三年前娘亲过世时,你在娘前亲口答应绝不管我牧场之事,又不会离开后山半步,所以我才肯让你留下来。现在你竟敢把所学传授予我牧场的人,不是违诺是甚么呢?” 鲁妙子倏地出现窗前,往下瞧来,呆盯着商秀洵。 商秀洵大怒道:“不准看我!” 鲁妙子叹了一口气,目光射上夜空,喟然道:“你长得真像你娘。” 商秀洵语气回复平静,冷然道:“不准你再提娘亲,你这种人根本不配谈她。到现在我仍不明白娘为何要至死都要维护你。好了!你究竟肯否和和气气的自己滚蛋。” 鲁妙子轻轻道:“他们两个是你牧场的人吗?” 商秀洵愕然道:“他们是由我亲自聘用的,若不是牧场的人算甚么人。” 鲁妙子目光又落在她脸上,叹道:“三年之期未过,他们仍只是外人,唉!” 他显然不愿和商秀洵争辩,但在这情况下却是迫于无奈,否则就要滚蛋大吉。 商秀洵立时语塞,跺足气道:“鲁妙子,娘已死了,为何你仍恋栈不去呢?” 鲁妙子叹了一口气道:“可否再给我十天时间,以后场主都不会再见到我了。” 商秀洵深吸一口气道:“本场主就看在娘的份上,再予你十天宽容的时间。” 回头狠狠扫了两人一眼,喝道:“你两个还不给我滚回去睡觉!” 两人躺在床上,好一会都没有说话。 寇仲终按捺不住道:“我发现了内奸。” 徐子陵淡淡道:“你不是去找你的秀宁公主吗?” 寇仲坐了起来,苦笑道:“本来真的想去找她,可是却碰上内奸。” 遂把事情经遇说出来。 徐子陵皱眉道:“你既去追那家伙,为何这么快便回来了。” 寇仲颓然道:“那家伙有种介乎绳索和飞梭间的攀山工具,能上落陡峭崖壁,我又不敢追得太近,几个照面就失了他影子,差点把我活活气死。” 又欣然道:“所谓祸兮福所寄,若不是我及时赶回来,就要给美人儿场主拆穿了我们底细。” 徐子陵挨坐起来,盯了他一眼道:“你还好说,摸肚子该代表拉肚子,却说甚么吃东西。” 寇仲失笑道:“你又没装出拉肚子的表情,教我怎样分辨?” 徐子陵也觉好笑,思索道:“今趟你显然选择错误,你若跟的是那个荡妇,现在就可知道谁是与外敌勾结的内奸!” 寇仲哂道:“有这么多线索,还怕她可飞出我们的掌心吗?” 顿了顿胸有成竹道:“首先,这荡妇必是人家小妾一类的身份,且作了人家的小妾该没有多少天。其次给她骗的冤大头必是昨晚宴会上牧场方面的其中一个人,而有资格被称为老家伙的,便只有商震老头,梁治也可勉强凑上半脚。这么易查,有甚么么可怕的。” 徐子陵记起初见商震时为他推拿的两个艳女,点头道:“该以商震的可能性最大,不过这种事怎可随便查问。而且就算知道是谁,除非我们自揭身份,否则仍是奈何她不得。” 寇仲道:“我们就由那奸夫入手,他总要回来的。” 徐子陵道:“明天我们设法到那宅子看看,总该有些蛛丝马迹可寻。” 寇仲笑嘻嘻道:“徐少爷似乎很关心美人儿场主,哈!我看她只是借头借路来亲近你吧。” 徐子陵没好气道:“你像是已浑忘了李秀宁,否则怎笑得出来呢?” 寇仲愕然道:“给那奸夫淫妇,加上美人儿场主先后一搞,我确把她暂时忘了。可见我这人确能提得起,放得下。是哩!我忘了问你鲁妙子传了你甚么手艺,是不是很好玩呢?” 徐子陵把鲁妙子的玄奥理论和盘托出,寇仲动容道:“这确比弈剑术更玄妙,我们须好好研玩。还有甚么东西?” 徐子陵遂把鲁妙子的园林九要说出来,岂知说到第三要,寇仲已大打呵欠,截断他道:“有一事非常奇怪,商秀洵不是说过鲁妙子答应过三年内不得离开后山半步吗?但他明明不时溜了出去,定是有秘密通道,否则怎都会给发觉的。” 徐子陵知他对园林学毫无兴趣,躺下道:“睡觉吧!” “砰!砰!砰!” 两人绝不情愿的从床上爬起来。 兰姑难听的声音在门外嚷道:“你们昨夜去了做贼吗?知否现在是甚么时候了?整个牧场就只有你两个仍在睡觉。信否我进来把你们的床子拆掉呢?” 寇仲和徐子陵对视苦笑,前者跳下床去把门打开,道:“我们两人昨晚陪场主到后山赏月,谈了整晚,多睡一会都不行吗?” 兰姑登时给他吓窒,失声道:“场主…” 寇仲昂然道:“你如不信就去问场主,看看我们有否陪她到后山去。” 徐子陵见窗外阳光普照,确已是日上三竿时分,只因两人惯了睡觉时练功,且过去两晚睡得太少时间,才感不足,叫道:“不要吵了,起床吧!” 兰姑的马脸阵红阵白,但语调却客气少许,道:“场主现在陪宁公主去了参观牧场,回来后宁公主就会到膳楼来看你们怎样弄熏鱼。这个是场主的吩咐,你们还不去准备一切了。” 兰姑待要离开,寇仲唤着她道:“有些事我两兄弟真不明白,每趟兰姑来找我们,都要我们去做牛做马。但却从没有人告诉我们那处是澡堂,何处是茅厕。更不知一日三餐如何解决。场主昨晚便奇怪为何我们两名壮丁要挤在一张床上,这究竟谁该负上责任?” 徐子陵出现在寇仲身后,笑道:“所以今天我们决定怠工,除非生活得到大幅改善。” 兰姑先是叉起水蛇幼腰,旋又颓然垂手,软弱地道:“只是这两天特别忙,没时间理会你们罢了!你们先去梳洗更衣再说。”两人露出胜利的笑意。 卷九 第十一章 衷心感激 徐子陵正要溜出膳房,给寇仲一把抓着,只好苦笑道:“熏鱼儿的整个流程作业已准备妥当,要解说时口若悬河的寇名厨一个人便可应付自如,硬要把小人留下来,不觉有点浪费人力吗?” 寇仲苦溜溜的道:“算我请你求你好了,没有你在,我怕会做错事,嘿!” 徐子陵道:“有甚么事可能做错的,例如呢?” 寇仲干咳一声道:“例如我一时不慎,舍大业不顾而情挑公主,又例如我大失男儿汉的体面,跪地哀求她嫁给我,唉!一世人两兄弟,你就给我乖乖的留在这里壮胆吧。” 徐子陵失笑道:“你当她是来和你幽会吗?我可保证兰姑会在旁拍她马屁,甚至美人儿场主亦会虎视眈眈,看看你和她之间有甚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寇仲摇头道:“你对女人的经验仍是差老子少许。你昨晚有否注意公主她的神态,那种心乱如麻、不知所措的表情,正代表她对我亦非是全无情意。所以她今天不来则已,否则定会找种种藉口遣开其他人。” 徐子陵讶道:“你不但窍穴长在天灵穴处,还多长了对眼睛,我明明见你昨晚只管看着地板,凭甚么可见到她微妙的变化表情呢?” 寇仲尴尬道:“像我这种级数的高手,纯赖感觉已可知道很多事,明白吗?徐低手!快滚回来!” 徐子陵举手道:“我上茅厕也可以吧?” 寇仲改变策略,搂着他以差些就要亲他一口的热情道:“我的好兄弟,记得早去早回。” 徐子陵正以为可逃出生天,岂知寇仲追上来道:“一世人两兄弟,都是共同进退妥当点。” 徐子陵脱身不得,苦笑道:“胆子这么小,怎学人争霸天下?” “你两个要到哪里去!” 两人愕然转身。 商秀洵和李秀宁正沿着长廊,联袂而至,出奇地没有其他随从。 商秀洵仍是一身劲装武士服,头戴羽帽,妩媚中带着勃勃英气。 李秀宁出奇地朴素,纯白的裙褂配上蓝花黄地的小背心,显得楚楚动人。这美人像宋玉致那样,有种高门大阀出身的女子独特高贵娇美的气质,能令任何男子生出自惭形秽之心。 两女在廊外漫天阳光的衬托下,更是艳光四射,又似带着某种超乎凡俗的奇异禀赋。 一时两人都看得呆了。 两女盈盈来到两人身前,李秀宁大方地微笑道:“对不起!累两位大师傅久候呢!” 两人忙施礼回应。 商秀洵淡淡道:“小宁你先向公主讲解,我要和小晶说几句话。” 寇仲见到李秀宁,甚么都忘了。还恨不得和她有单独相处的机会,忙领着李秀宁到膳房去。 商秀洵带着徐子陵朝后园走去,到了亭子才停下步来,道:“那老头子昨晚和你们说了些甚么话?” 徐子陵答道:“他教我们造园建林的学术,场主要否我重复一趟?” 商秀洵背着他道:“没有说其他的事吗?” 徐子陵叹了一口气道:“他还有说及自己,说因在三十年前被敌所伤,这几天旧伤复发,命不久矣!” 商秀洵娇躯微颤,失声道:“甚么?” 徐子陵低声道:“照鲁先生自己估计,他只可多活十天八天,或者正因如此,他才会看上我们吧!” 商秀洵缓缓转过娇躯,美目深注的瞧了他好半晌后,柔声道:“你们有否想过自己的前途,还是满足于当两个厨子呢?” 徐子陵对她忽然岔开话题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置可否地答道:“不做厨子,我们可以干甚么呢?” 商秀洵不悦道:“你们本来就不是厨子,而是走私盐的贩子,现在竟敢对我说这种话。” 徐子陵这才记起寇仲说过的话,从容道:“无论做甚么,都不外求财,走私盐风险既大,随时可血本无归,怎及在这里可每月稳收半绽真金。” 商秀洵双目射出锐利的光芒,语含深意问道:“赚够了钱后,你们有甚么打算?” 徐子陵胡诌道:“那要由时局决定,若天下回复统一太平,我们就回乡开间小菜馆。嘿!对我们来说,这已是很了不起哩!” 商秀洵微笑道:“还要骗我,只听你说话的条理分明,谈吐应对的高雅,便知你们非是一般凡夫俗子,否则以鲁妙子的高傲自负,怎会有兴趣在你们身上花费时间,你两个究竟是谁,到这里有甚么目的?” 徐子陵心中叫糟,幸好念头一转,立有对策,苦笑道:“场主真厉害,我两人其实是扬州人士,娘家更是扬州的世家,以经营酒楼名闻当地,后来昏君被刺,扬州大乱,暴民乱兵四处抢掠,累得我们家破人亡,辗转逃往馀杭,先是在菜馆工作,后来见私盐利润丰厚,才行险一博,岂知路遇贼劫,仅能保命脱身,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这番话半真半假,除非商秀洵有肯定的情报,否则绝难找出破绽。 他更不虞这美女可由扬州联想到他们真正的身分,因为除了宇文化及等有限几人外,谁都不知道他们本是扬州的小混混。 商秀洵与他对视了半刻,黛眉轻蹙道:“你们的功夫是跟谁学的?” 徐子陵道:“我们都是石龙道场的弟子,后来石龙开罪了那昏君,罪诛九族,幸好外公给我们花了一笔钱,我们两个才不致被株连。” 商秀洵有点不知再问他甚么才好的样子,默然不语。 徐子陵这才真的放下心来,知她对《长生诀》和石龙的关系并无所闻。 商秀洵忽地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坦然道:“坦白说,像你两兄弟的体格气质,实是世所罕有,否则老头子亦不会看中你们。不过由于你们错过了练武的黄金岁月,现在无论如何下苦功,将来亦是成就有限。唉!当厨子又浪费了你们这等人材,所以最好趁老头子尚未断气,求他传授某种拿手绝活,我或可酌才录用,你们亦不枉此生。” 徐子陵首次对她生出好感,恭敬道:“多谢场主指点。” 商秀洵不知何故默然轻叹,才道:“回去吧!李秀宁该学懂怎样制熏鱼了,柴绍真是那么有魅力吗?” 最后那一句令徐子陵听得呆然以对。 寇仲甫踏入膳房,便伸手指着整齐陈列台面的诸般材料,一本正经的介绍道:“这是佐料,这是酱料,这…” 李秀宁打断他道:“没人在旁哪!” 寇仲像被人点了穴道般,凝止了片晌,才颓然垂手道:“公主有何指教。” 李秀宁移到他身后,轻轻道:“二哥很记挂着你们,常因你们不肯随他打天下而愀然不乐。今番能再见着你们,真是好极了。唉!你们怎会躲到这里当厨子的?是否因怕了李密?” 寇仲猛一挺背,冷然道:“我们怕过甚么人来呢?” 李秀宁欣然道:“难怪二哥对你们赞不绝口,只看你们把所到之处都弄得天翻地覆,便可知你们的能耐。到现在我才知二哥当年对你们的评价,非是过誉之词。” 寇仲感到李秀宁说话时呼吸的芳香,轻轻飘送到鼻子前,苦笑摇头,移到窗前,呆瞧着日照下院落的动人情景,心中百感交集。 他终于有成就了,可是已换不回以前的日子。 若这番话是李秀宁当年说的,他便不用因自卑而黯然引退,不敢与柴绍争夺她的芳心了。 李秀宁见他走到一旁发呆,心中暗叹。 以她的兰心慧质,当年已明白寇仲对她的情意。不过以她的家势才貌,对她倾心的男子都不知凡几,所以并不放在心上。 但今番再见寇仲,他不但成了一位轩昂俊伟的男子汉,最扣动她心弦的是他所具有的某种难以形容的气质。 不过她和柴绍的事已成定局,包括她自己在内,谁都不能改变,也不愿改变。 她正进退两难,不知该站在原处,还是该移近寇仲,寇仲的声音传入她耳内道:“你嫁人了吗?” 李秀宁娇躯剧颤,垂下螓首黯然道:“虽仍未嫁人,但和嫁了人已没有多大分别。” 寇仲仰天一阵长笑,旋风般转过身来,双目神光如电道:“好!就当你已是别人的妻子。你或者感到难以理解,但事实上我却很欢喜这答案。因为可以使我以后再心无旁骛,专志为自己的理想奋战。” 李秀宁见他像变了另一个人般,露出她从未想像过会出现在寇仲身上的那不可一世的霸道豪气,吃了一惊,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寇仲威芒四射的眼神化作无比的温柔,露出一个似阳光般灿烂的招牌笑容,雪白的牙齿更是闪烁生耀,歉然道:“小弟一时情不自禁,累公主受惊,万分抱歉。看来今天公主亦志不在熏鱼,而在能否招揽我们两个小子。而公主现在也该知道那答案了。” 李秀宁深吸一口气,压下被寇仲影响波动不休的情绪,点头道:“秀宁虽把握到寇兄的心意,但仍难免感到非常惋惜和失望,事情是否仍有转圜的馀地呢?” 寇仲差点由英雄变作狗熊,冲口而道出“除非你肯嫁给我吧!”幸好想起了宋玉致和自己一手创办的双龙帮,硬把这股冲动按下,从容微笑道:“生命之所以有趣,皆因我们虽失去很多东西,但亦得回很多东西,有欢欣雀跃的时刻,亦有神伤魂断的日子。” 接着大步走到李秀宁娇躯前,低头深深瞧进这美丽公主的秀眸内,虎目射出令她心弦抖颤的海样深情,以无比温柔的语气道:“秀宁或者从未将我寇仲放在心上,可是在我寇仲来说,秀宁你却是第一个使我饱尝那种使人彻夜难眠、患得患失,但又无比兴奋的初恋滋味的女子,虽只有一个晚上,但已使我非常感激,谢谢你。” 李秀宁“呵”的一声娇呼时,寇仲已大步走出膳房去。 再没有回过头来。 商秀洵和徐子陵一先一后来到膳房门旁,见寇仲神情木然的大步走出来,均感愕然。不待商秀洵说话,寇仲昂然在两人旁走过,咕哝道:“我要上茅厕。” 卷九 第十二章 地下珍藏 寇仲和徐子陵并排坐在后山方亭的石栏上,面对耸峙陡削的崖壁,脚下就是直落百丈的深渊,流水奔腾不休。 寇仲听毕徐子陵向商秀洵所撒最新一代的谎言后,抹了一把冷汗道:“幸好我当时说赶着上茅厕,否则美人儿场主抓起我来顺口一问,我们就要跳往下面去了。”又探头看了渊底的激流,怀疑地道:“凭我们的功夫,跳下去该不会跌死吧?” 徐子陵微微一笑,没有说话,一副看穿了他内心所藏着甚么的样儿。 寇仲投降道:“你为何不问我和李秀宁间刚才发生过甚么事呢?” 徐子陵哂道:“你不是说过长生诀的武功令你变得愈来愈冷酷无情吗?又说可为争霸天下而不择手段,牺牲一切。既是如此,我还须向你恳求答案吗?” 寇仲拍腿叹道:“陵少今次错了,事实上我的感觉是窝囊至极。因为我竟忍不住问她是否已嫁了给柴绍那混蛋。想想吧!陵少!假若她答我‘仍未嫁人’,我可怎样向她交代呢?而明知此问只是作茧自缚,我仍要问她。你说这是甚么一回事哩!” 徐子陵淡淡道:“那她怎样答你?” 寇仲惨然道:“她说的是虽未正式嫁人,但已等若嫁了人差不多。” 徐子陵苦笑道:“那即是说她爱的是柴绍了。这句话确很难捱,亦使我第一次感到你值得被同情。跟着你如何还招呢?情场上的招式,比战场上生死对决的招式更使人头痛,只不过伤害的是双方的心罢了。” 寇仲平静地道:“于是我化悲愤为力量,告诉她我毫不介意,还感激她赐我失恋的痛心滋味;强忍着吻她的强烈冲动,冲出房门去,背着她时,我痛苦得整个人麻木了。” 徐子陵漫不经意的道:“那你有否躲在茅厕里痛哭流涕呢?” 寇仲愕然别过头来盯着他道:“你不是在同情我可怜我吗?” 徐子陵冷冷道:“因为值得被同情的那人再不是你,而是李秀宁。” 寇仲直勾勾望着对崖,自言自语的道:“我确是过分了点,但当时真有种愈能伤害她,便愈是痛快的感觉。那是一种完全失控的情绪,使我自己心知肚明我仍是很看紧她。” 徐子陵叹道:“于是你就出尽混身解数,设法在这弹指般短暂的时间内,务要令她忘不了你。这对她是多么残忍无辜的事呢?” 寇仲梦呓般道:“杀了我吧!我现在痛苦得要命。” 徐子陵伸手搂着他肩头,苦笑道:“我说话太没技巧了!男女间事就是如此,根本没道理可言,谁的护体神功强一些,谁就少受点伤害。不过看来你的护体神功很难及格。” 寇仲愕然道:“你还说没有技巧,现在我就只想痛哭一场。” 两人你眼望我眼,接着笑意从两人嘴角扩展,齐声捧腹笑得呛出了苦甜难分的热泪,又是心中温暖,互相感受着两兄弟间真挚的交情。 徐子陵喘着气拍着他肩头辛苦地道:“你每趟失恋,都是拉着我来搞混,所以我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寇仲苦笑道:“为甚么早有第一次失恋的经验,第二趟仍是这么难受!且更是厉害呢?” 徐子陵耸肩道:“有甚么稀奇,因你爱得她更深了。” 寇仲像完全回复过来,默然点头道:“你这话不无道理,时间久了,水也可滴穿坚石,所以现在我的心该是百孔千洞,这叫心内滴泪大法,与鲁妙子的遁去的一异曲同工,因为李秀宁就是我那遁去的一。即使商秀洵比她胜上半筹,我心中仍只有她。” 又道:“米已成炊,再也休提。我们下一步该怎样下法才合弈剑之道呢?” 徐子陵冷静下来,思索道:“先设法找那荡妇出来。” 寇仲叹道:“若可逐间房去敲门就好啦。” 徐子陵皱眉道:“以你的绝世耳功,要偷听方圆百里内的一把荡声,该不会是甚么困难的事吧!” 寇仲失笑道:“真夸张,来吧!” 两人先后跳下围栏,跨步下亭。 快抵游廊时,小娟婀娜迎面走来,喜叫道:“找着你们了!” 商秀洵在宽敞书斋的一边正襟危坐,捧书细读,似是丝毫不知馥大姐把寇仲和徐子陵两人带到面前。 隔着一个小花园的对面就是他们初遇商秀洵的轿厅,当日他们曾为这美女试吃时的娇俏动人神态而神魂颠倒。 商秀洵却是暗恨自己。 连她都不明白为何这样爱见这两个小子,或者是她太孤独吧!那并非身边有多少人的问题,而是心境的问题。 她是上任场主的独生女,自幼便被栽培作继承人,以高高在上的姿态管治下人就若呼吸般自然。 人人都敬她若天神,只有这两个表面看似必恭必敬的小子才例外。只从他们瞧自己时大胆粗野的眼神,便知他们只当自己是个女人。 那激起了她心中的涟漪,既新鲜又与众不同。 馥大姐禀告道:“两位小师傅到了。” 寇仲踏前几步,双手捧刀奉上道:“宝刀到了!” 看见寇仲那装出来的正经样儿,商秀洵“噗哧”娇笑,有若鲜花盛放,连少见她这种美态的馥大姐都看得呆了。 商秀洵见三人全呆瞪着她,尽力敛起笑容,板着脸孔低骂道:“世上有这么多宝刀吗?” 又低声道:“馥儿你可退下了!” 馥大姐微感愕然,才退出斋外。 商秀洵把书本放在身旁小几处,从寇仲手上接过井中月,立露讶异之色,奇道:“想不到这么重。” 寇仲陪笑道:“宝刀自是不同于一般凡刀。” 商秀洵皱眉道:“站得这么近干吗?” 寇仲尴尬的退回徐子陵旁,只有后者才明白他是有点不舍得井中月。 商秀洵左手握着刀鞘,右手轻抓刀把,秀眸却盯着两人,坦然道:“这把刀虽是毫不起眼,又似有点古朴,但不知如何,我回来后心中不时浮现出它影子,感到它有种说不出的味道来。” 寇仲衷心赞道:“场主真有眼光,不同于一般浅薄之徒。” 商秀洵早惯了不被两人当作是场主的对话,瞅了他一眼道:“谁要你来抬奉我。” “铮!” 井中月从鞘子露出了半尺的一截。 商秀洵动容道:“我从未见过比这更钝更黯哑无光的刀身,但却有种我也从未之见的高古朴拙的味儿。” 秀眸射往寇仲,沉声道:“是怎样得来的!” 寇仲耸肩道:“是阿爷传给爹,爹再传给我的。” 商秀洵还刀入鞘,沉吟道:“那老头儿对这把刀有甚么话说?” 寇仲微一愕然,才记起那晚他曾谎称携刀去跟鲁妙子学功夫,其实鲁妙子根本从未见过这把刀。 但不答当然不行,恭敬道:“鲁先生说这是二百年前当时天下第一刀法大家‘刀霸’凌上人的随身兵器,不知如何会落在家祖手上呢?” “铮!” 井中月被商秀洵纤美的玉手拔了出来,在身前挽起十多朵刀花,却没有现出寇仲运刀时慑人的黄芒。 商秀洵有点失望的持刀细察,不解道:“是否真的生了锈,但看来又不是铁锈,而只是刀体本身特有的肉质纹理。” 寇仲见商秀洵像萧铣般激不起刀子的异采,愈发相信自己才是宝刀的真主,得意地道:“这是把通灵的宝刀,家祖曾说过有趟遇贼来袭,这把刀竟响个不停来示警哩!” 连徐子陵都听得眉头大皱,暗忖寇仲夸大得太过分,不过亦只有如此,才更使商秀洵深信不疑,否则何来家传神话。 商秀洵白了寇仲一眼道:“吹牛皮!你自己听过它叫吗?” 寇仲苦笑道:“上次贼来时它刚好休息,所以没有叫。” 商秀洵忍唆不住,发出银铃般动人的娇笑,还刀入鞘,随手往他抛去道:“耍两招来看看,瞧你有石龙多少成功夫。” 寇仲挺胸接刀,拔刀出鞘,虚劈几刀,无论招数手法,均学自石龙道场的用刀“低手”,把其缺点破绽学得唯肖唯妙。 商秀洵掩嘴笑道:“你的表情虽似高手,但手法却稀松平庸,唉!枉你们还要付钱学艺。” 寇仲装作不忿的道:“请看我这招‘繁星点点’!” 运刀狂舞。 商秀洵见他用力得脸红耳热,花枝乱顶的笑道:“这样子下去,不用敌人杀你,自己也要累死了哩!” 寇仲尴尬地回刀入鞘,喘着气道:“刀是攻向敌人的,不用力怎成?” 商秀洵不再理他,望向徐子陵道:“你又有甚么拿手本领?” 徐子陵正欣赏她娇笑时艳美无伦的动人神态,闻言如梦初醒的嗫嚅道:“我比小宁更不行,可以免了吧!” 商秀洵不悦道:“你好像愈来愈不把我当作场主,不知我说的话就是命令。” 旋又微笑道:“不看便不看吧!献丑不如藏拙,乃聪明之举。” 蓦地急骤的足音自远而近,大执事梁治的声音在门外道:“下属有急事上禀场主。” 商秀洵敛起笑容,道:“大执事请进!”两人忙避往一旁。 梁治大步来到商秀洵座前,躬身道:“报告场主,有为数约二千的敌人,出现在牧场西面入口三十里处,该是四大寇的先锋队伍。” 商秀洵秀目寒芒闪动,冷静地道:“东面入口外可有动静?” 梁治神色凝重道:“尚未有报告。” 商秀洵目光落在两人身上,沉声道:“你们可返回宿处,若没有甚么事,就不要四处走动,明白吗?” 两人连忙应是,退出房外。 寇仲关上房门,来到徐子陵身旁坐下,道:“这真令人费解,谁都知飞马牧场比任何坚城更难攻破,为何四大寇竟舍他城攻此呢?定是有阴谋诡计。” 徐子陵沉吟道:“会否只是佯攻此处,目标则是附近的当阳或远安,甚或更远的竟陵呢?” 寇仲道:“这更说不通,若我是四大寇的参谋,就会集中全力攻打其中一城,引得牧场劳师远征赴援,再在途中伏击,才是正理。若是兵力分散,来攻牧场的不全军覆没才奇怪。” 又哈哈笑道:“鲁妙子发明的理论,最好是用在兵法上,现在我们对四大寇的阴谋,便欠了这‘遁去的一’,只要能把这宝贝的一找出来,则敌寇所为便会各安其位。一切变得合情合理!他奶奶的,这宝贝一是甚么家伙呢?” 徐子陵皱眉道:“若那个家伙和内奸都是四大寇派来的人,那他们理该在暗中弄鬼,没道理这么明刀明枪来攻的。以牧场的形势而言,里应外合亦起不了甚么作用。” 寇仲剧震道:“我明白了!” 徐子陵喜道:“明白了甚么?” 寇仲道:“这定是调虎离山之计,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不再爱我的心上人李秀宁身上。” 徐子陵虎目神光一闪,点头道:“说得对,只看李秀宁白天才来,那内奸便向外鬼作报告,外鬼又偷偷离开,便该知与你的梦中情人有关了。” 寇仲双目杀机烁现,冷哼道:“四大寇真是毫不自量,竟敢打秀宁的主意。咦!不对!若开罪李阀对他们有甚么好处呢?” 徐子陵分析道:“好处可以是多方面的,例如破坏牧场和李阀的关系。又或从李阀的仇人处得到丰厚的报酬和承诺诸如此类。你的脑筋是否因李秀宁而变得迟钝了。” 寇仲尴尬道:“确是有点慌乱,现在该怎办才好?” 徐子陵道:“若我是背后指使四大寇的人,一个活的公主自然比一个香销玉殒的公主更管用。” 寇仲压低声音道:“这背后的主谋会否是李密呢?” 徐子凌道:“李密、王世充和薛举都是嫌疑最大的人,可想见四大寇一方面在拖着牧场的主力,另一方面则会派出最强的高手队伍从山区潜入山城,再由内奸接应发动阴谋,我们应否直接和商秀洵说呢?” 寇仲道:“谁知商秀洵会有怎样反应,还是不说为妙,就让我们先查出内奸,到时再对来敌迎头痛击好了。” 徐子陵摇头道:“你主内我主外,这该是搏杀四大寇千载一时的良机。” 寇仲吓了一跳道:“掉转过来可以吗?就由我负责招呼那四个贼子头。” 徐子陵道:“主内那个须与李秀宁合作无间,自是非你莫属。” 寇仲苦着脸道:“当你可怜我这失恋的小小子吧!”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你不是想我追求商秀洵吗?今趟说不定就是个机会,异日她知道我出了这么多力,或者感动得委身下嫁哩!” 寇仲当然知他在说笑耍他,但亦知没有商量馀地,恨得牙痒痒道:“还说甚么好兄弟,这么样来陷我于不义。” 徐子陵捧腹道:“仲少能同时在情场战场大展神威,该感激我才是。来吧!” 寇仲愕然道:“到那里去?” 徐子陵潇洒笑道:“当然是去见我们的幕后主持人哩!” 鲁妙子听罢整件事后,打量了两人半刻,长身而起,移到一个书柜前,探手进内不知触动了甚么机关,“轧轧”声中,厅心一块三尺见方的石扳陷了下去,刚好成了通往下面石阶最顶的一级,令人叹为观止。 两人还是首次目睹这种精巧的机关,为之目瞪口呆。 鲁妙子道:“下去吧!” 领头步下石阶。 两人兴致勃勃的跟着他下去,步下长达两丈的阶梯。 下面是个三丈见方的宽敝地下室,一边放着两个樟木大箱,另一边的长几则摆放了十个精巧的木盒子。 四边墙壁则挂着七、八种形状古怪似是兵器一类的东西。 出奇的是地下室的空气只比上面略为闷浊,显是有良好的通气设施。 鲁妙子把其中一个放在几上的盒子递给寇仲道:“若你真想得到‘杨公宝库’,必须熟读此书才成。” 寇仲接过一看,只见盒面雕刻出‘机关学’三个大字,大喜道:“先生真知小子的心事。” 鲁妙子一口气拿起另三个盒子递给徐子陵,苦笑道:“我死后你才可开盒翻阅,否则若你告诉我看一趟便完全明白,我将会死不瞑目。哈!” 徐子陵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低头一看,原来分别是“天星学”、“理数学”和“建筑学”三书。 寇仲指着刻上“兵法学”和“地理学”的两个盒子道:“这两盒对我也很有用。” 鲁妙子心不在焉的道:“拿去吧!谁叫我和你们这么有缘哩!” 寇仲毫不客气拿了起来,若非徐子陵打眼色阻止他,早就启盒观书了。 鲁妙子走到其中一个大木箱一屁投坐下去,垂手拍拍箱子,发出“砰砰”两响,露出缅怀的神色道:“这些都是我三十年前制成的小玩意,很多已流落到江湖去,为我赚了无数黄澄澄的金子。现留在箱内的都是我舍不得卖出去的东西。我死后,用得着的你们可拿走,其他就陪我长埋此室吧!” 指着墙角伸出来的一枝铁杆道:“只要你们运功扳下铁杆,此室就会在十息之内关闭,再没人可打开来,而且此室会下降十丈,成为我死后的安乐窝。” 寇仲叹道:“鲁先生果是名不虚传,只是这种神乎其技的土木机关之学,已足当古往今来此道的第一宗匠了。” 鲁妙子欷摇首,一副不胜感慨的样子道:“人生若梦,弹指即过,回首前尘,惟只侮恨交缠,若我有机会从头来过,才没兴趣去碰这些使人沉迷的玩意呢。” 接着指着另一个箱子道:“那里面有十张精制的面具,可使你们摇身一变成为另一个人,行走江湖时最为方便,且包保没有人能识破,今晚更可派上用场。” 两人大喜,又感非常有趣。 鲁妙子正容道:“无论何等精妙的巧器,均只属小道。若倚仗之对修习上乘武道实是有损无益,所以我并不鼓励你们用上它们。这十张面具则是例外。” 寇仲动容道:“先生教训得好,我刚才还生出贪念,想把所有东西都设法运走,现在当然不敢有违先生教诲哩!” 鲁妙子定神瞧了他一会,叹道:“现在我有些欢喜你了。” 寇仲愕然道:“原来先生一直对我没有好感。” 鲁妙子摇头道:“也不尽是这样,因我颇精相人之术,见你眉扬眼锐,鼻管气势直贯上庭而尖挺,显是野心既大又不怕铤而走险的人,为善则是万世景仰的英雄,为恶则是不世枭霸,所以总对你有三分戒心。” 寇仲苦笑道:“先生既懂相人之道,难道看不出我有颗善良的心吗?” 徐子陵失笑道:“这样的肉麻话亏你说得出口来,只从这点就知你好人有限哩!” 鲁妙子亦哑然失笑,站了起来,就近在墙上取下一对钢爪,每人给一个,道:“这对‘飞天神遁’乃我当年倚之逃过祝玉妍追杀的宝贝儿,可以分开使用,能抓穿任何物件,当然要武功高强才可运用自如。尾后的钢环连着长达十丈罕贵的冰蚕蚕丝,凭你们的真气,可使钢爪灵活如人手,蚕丝则可长可短,但我今天没有甚么精神详说,你们自己研究好了!” 两人都是喜出望外,连忙道谢。 鲁妙子道:“书可以留下,你们各选一个面具后,便可带同天遁神抓去趁热闹,记得回来向我详述克敌制胜的过程。” 又吁出一口气道:“不知是李阀鸿运当头,还是四大寇倒足霉头,竟惹上你这两个家伙。” 卷十 第一章 分头出动 飞马牧场的气氛紧张起来。 平时无人驻守的哨楼城楼,都变得刁斗森严。 城内的壮丁,一队一队的开出山城,在牧场的平原聚集,准备开赴战场。 寇仲和徐子陵溜回房内后,还未坐稳,兰姑便来吩咐道:“场主严令内堡的人,除非获有指派任务,否则须留在所属院落,违者按家法惩处,你们清楚了吗?” 寇仲倚在门旁,向站在门外的兰姑道:“无论是否打仗,大家仍要吃饭,所以兰姑你向我们颁此严令,是否多此一举呢?” 兰姑想不到寇仲如此不给她面子,脸上那挂得住,气得瘦脸发青道:“膳园是谁在管事,我要你们留在这里你们就一步都不准踏出门口,否则莫怪我不客气。” 寇仲笑嘻嘻道:“兰姑息怒,刚才大管家向场主报告四大寇联军的先头部队在附近出现时,我们刚好跟场主谈及我们住房方面待遇上的问题。” 回头向挨坐椅上掩嘴窃笑的徐子陵叫道:“小晶的记性此较好,当时场主怎么说呢?” 徐子陵这才换过一派正经神气,沉吟道:“当时场主着我们尽可安心。还得多弄点糕饼招待宁公主和她的随从,绝不要慌慌张张,有失我们牧场谈笑用兵的泱泱大度。” 兰姑登时语塞,又记起未曾为他们安排新的宿处,气焰大减,嗫嚅道:“既是场主吩咐,你们还留在这里干甚么?”两人暗叫谢天谢地,溜往膳房去也。 黄昏。 寇仲和徐子陵弄好了糕饼,以锦盒盛载,捧着朝李秀宁居住的“环绿园”走去,路上遇上几起巡卫,问话后都没有留难。环绿园是座四周围以高墙的独立院落,位于中庭右侧,树木婆娑,景色幽深。最具特色处是入口外有个方圆十多丈的石峰林,下注流水成池,还养有金鱼,以长达十多丈的九曲桥把此园和中庭连接起来。长桥在石林中左穿右曲,如入迷阵,中段处尚有六角亭,布置之巧,令人激赏。 徐子陵见寇仲一路行来默然不语,知他因李秀宁而心情矛盾,但亦知这种事谁都帮不上忙,只能心中暗叹。六角亭内坐着两名武装大汉,看他们衣着,便知是李秀宁的从卫,见他们来到,讶然道:“是否有甚么事?” 寇仲道出来意,另一人释然道:“交给我们就成啦!” 寇仲早想好说词,微笑道:“今早秀宁公主来参观膳园时,曾吩咐小人们弄好糕饼后须向她解说制法,请两位大爷通传一声。” 守卫皱眉道:“公主正接待客人,又不是甚么要紧的事,我们先报上去,稍后是否要见你们再由公主定夺,你们把东西交给我们好了。” 两人无奈放下糕饼,掉头离开。 到了守卫目光不及处,徐子陵奇道:“李秀宁在接待哪一个呢?” 寇仲苦笑道:“当然是牧场的人,对她来说就是客人。噢!不好!” 两人同时想起那内奸。 徐子陵当机立断道:“我们立即分头行事,记得回去取你的井中月。” 寇仲一把扯着他道:“外面随时打上个十天半月,这里才是形势危急。你怎能这么快的就溜了去玩儿,却留下我孤零零一个人在这里捱苦。” 徐子陵一把推开他道:“若我们一起出动,太易惹人疑心,别忘了体型高度是变不了的。而且我们要练习独当一面,好为将来作准备,明白吗?” 寇仲和徐子陵换上鲁妙子供应的两套夜行衣,戴上面具,立即摇身一变,成了另外两个人,差点互相认不出对方来。 徐子陵变成个年在三十许间的粗犷汉子,一张粗犷的古铜脸,坑坑突突的,右颊还有一道长约三寸的刀疤,一副杀人放火的江湖大盗模样。配合着他俊伟笔挺的体型,有种难以形容的狂野味儿。 寇仲的模样更怪,不但多了个不讨人欢喜的鹰勾鼻,还满脸络腮胡子,一副骄狂桀骜的样子,年纪要比改了容后的徐子陵更大上十年。 两人各自揽镜自照,都笑痛了肚皮。 寇仲搭着徐子陵肩头道:“今晚就让我们扬州双怪分头出动,闹他娘的一个天翻地覆。” 徐子陵点头道:“若有人发觉我们不在这里,追问起来,我们就说是到了鲁先生处学艺,清楚了吗?” 寇仲把井中月挂到背上去,道:“那不若回来时先到鲁妙子处集合,就更万无一失了。来吧!没有义气的家伙!” 穿窗而出。 徐子陵紧随他身后,施展起夜行之术,兔奔鹭伏,连越数重房舍,最后伏在一座两层的楼顶暗黑处,低声问道:“我怎样没义气了?” 寇仲凝望李秀宁所在的环绿园方向,狠狠道:“还说有义气?好玩的就自己去玩,剩下我一个人在这里吃西北风,呆等敌人发动阴谋。” 徐子陵忍俊不住先笑道:“谁叫你那么多情呢?英雄救美,自是非你莫属。记着天明前我们在鲁先生处集合。好自为之吧!请恕小弟失陪了。” 接着振臂而起,闪电般划过楼房上的夜空,投往堡墙的方向去。 瞧着徐子陵没入远方的黑暗中,寇仲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滑下小楼,以游鱼般的动作,鬼魅般往环绿园潜去。 体内的螺旋劲生生不息,使他像拥有无尽爆炸性的力量,避过数起巡卫,横过石峰林,抵达园墙之下。 寇仲收摄心神,功聚双耳,一个无比动人的听觉世界,立即降临耳内。 石荷池内游鱼摆尾,风吹叶动,以至乎方圆十多丈内每一下呼吸声、咳嗽声,一丝不漏的收入他耳鼓内。他登时吓了一跳,心想自己果是愈来愈厉害了。假设能潜至环绿园的核心地带,岂非可以藉一对耳朵监听环绿园大部分的地区吗? 不过此事绝不容易。李秀宁不但是李阀的高手,又智计过人,在现今的情况下,必会有严密布置,不虞给敌人闯进去。 兼且随她来的李纲和窦威两人均非易与之辈,一旦惹起误会,便会非常麻烦。 想到这里,他已把握到墙内的形势,并拟下潜入去的方法。 徐子陵箭矢般往外城墙射去,手中神遁射出,凭着内劲控制遁爪,无声无息地抓着墙头,在两座岗哨间视线难及的死角位翻上墙头,再松脱神遁,神不知鬼不觉的翻过高达十五丈的城头,贴墙滑下。 趁墙楼的守卫注意力全集中到城外下方牧场的良机,他沿墙疾掠,找寻横越城河的安全地点。 天上群星棋布,月色朦胧,心中顿然生出奇异的滋味。 他感到一种动人的孤独,就像他已进入一个与世隔绝的天地里,再不与任何人有半点关系。 神遁再射出,抓着对岸一块石头,螺旋劲由右涌泉穴贯注全身,使他几乎平贴水面的射往对岸,大大减少了被人发现的机会。 他全不停留的潜入一处疏林里,朝东峡口奔去。 他没有打算亦更无把握潜过峡口的城楼,因凭着飞天神遁,他可轻易翻过危崖峭壁,到达外面的战场去。 寇仲跃上墙头,手中神遁闪电射出,遁爪横越过八丈的空间,抓紧靠墙一座房舍的檐檐,同时借力掠去,无声无息地落在屋檐的暗黑里。 他运耳细听,肯定和看清楚了附近的形势布置后,滑往地面,忽停忽驰地穿过一个小花园,又飞身越过三重楼房,最后藏在一处花丛中。 寇仲环目四顾,发觉目下正置身在花园中心里,花木池沼,假山亭榭,雅致幽深。 四周楼房环绕,都是灯火通明,隐有人声传至。 寇仲聚精会神,用心窃听,登时被左方楼房传来的一把女子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只听声音便认得此女正是昨晚他跟踪下发现了隐情的荡妇内奸。 她故意压低声音道:“宁公主现在该明白了吧。场主自认识了李天凡,且往来日密,所以很可能会向李密提供战马和装备。大管家和部分执事虽大力反对,却是屡劝无效。” 寇仲心中大懔,隐隐猜到这阴谋是和李密有关。因为无论李秀宁发生任何事,事后李阀自然会疑心是商秀洵和李密串谋所致的。 李天凡若是李密的儿子,那该亦是宋玉致的未婚夫婿。 李纲的声音响起道:“此事非同小可,不知夫人此来,尊夫是否知道呢?” 那女人肯定地道:“这个当然,是老爷嘱苑儿趁此良机,到来与诸位报讯和商量,希望我们和贵阀的关系,不致因场主一时胡涂而遭破坏。” 寇仲暗中叫绝,在这没有对证的情况下,至少可使李秀宁一方心存疑虑。 窦威沉雄的声音道:“这确是奇怪,因为据我们所知,李密实是暗中支持四大寇扰乱南方的祸首,为何四大寇又会来攻打牧场呢?” 那苑儿从容道:“此事老爷亦曾作分析,可能是一个故弄玄虚,所以才千叮万嘱苑儿必须趁早通知各位,因为这极可能是场主受李天凡煽动下做的一次胡涂行为。” 窦威道:“宁公主,不管怎样,我们亦须立即加强防御才成。” 李秀宁淡淡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若此事确有洵姐参与,对我们的实力定是了如指掌,则想防也防不了。” 寇仲听得又恨又爱,这美女在这种情况下仍表现得如此冷静,难怪李阀要委她以重任来与商秀洵洽谈了。 李秀宁接着道:“苑姐可否代为通知大总管,彼此作一次秘密详谈呢?” 寇仲心中叫好,只要李秀宁见到商震,便可立即折穿苑儿的把戏。 岂知苑儿一口答应,还道:“现在苑儿立即遣人通知老爷,他负责守卫东峡,除非是军情紧急,否则该没有问题的。” 接着苑儿告退,李秀宁等三人亲自送行。 寇仲对苑儿的阴谋已心里有数。暗忖趁此良机,不若躲到李秀宁的闺房去,待她回来、便可…嘿!想到这儿,心头一片火热,那还顾及其他,闪了进去。 徐子陵卓立山巅一座危崖之上,俯瞰西峡口外延展至地平远处的原野。 在这迷茫的星月之夜下,山川河流,尽在脚下蜿蜒开展。 蓦然间,徐子陵感受到寇仲意欲争霸天下的情怀。 那是一种君临天下,主宰大地的感觉。 像寇仲那种情性,是绝不肯屈居于任何人之下的。 他徐子陵亦不想屈居人下,但他追求的只是一种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方式。 没有人可以把他缠缚着。 包括寇仲在内。 帮寇仲取得‘杨公宝库’后,他就完成了好兄弟的责任,功成身退。 极目环视下,峡口城楼西南方三里许处一座小丘上,人影绰绰,少说也有数百之众,正陆续开下丘坡,注入小丘与峡口间的大平原、似要朝牧场推进。 西北面五里许处有道横过平原往那小丘后方九曲十弯般延展的河流,两岸林木茂密,隐有马嘶传来。 在这之间有座依河而建的小村落,但只看其没有半点灯火,更无鸡犬之声,便知村民早逃个一干二净了。 峡口这边飞马牧场的战士、也是源源不绝的开出城楼外,一副决心打硬仗的气势。只看双方的行动,便知恶战难免。 徐子陵全身涌起热血,大鸟般腾身而起,往下跃去。 寇仲掠上檐顶,立即隐伏不动。 窦威的声音传来道:“公主认为那苑儿的话是否可信呢?” 李秀宁叹道:“商秀洵岂是这种卑鄙小人,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一切待见过商震再说吧。唔!有没有办法可查到苑儿的出身来历呢?” 李纲道:“一时可没有办法…” 语音忽断,寇仲沉思其故时,一把清朗的男音在对面檐头响起道:“朋友夜闯环绿园,请问有何贵干呢?” 寇仲吓了一跳,自己虽因偷听李秀宁等人说话分了心神,但对方能来得如此无声无息,可知是个高手。 声音且有点耳熟。 拾头望去,赫然是李秀宁的情人柴绍。 卷十 第二章 初试神功 徐子陵走出山峡,提气在林木间疾驰,更不时射出神遁,改变奔腾的角度方向和增加速度,有点像孩子得到有趣的新玩具般,玩和爱得不忍释手。 他感到飞天神遁似若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灵活自如的真气把他和神遁巧妙的连系起来,便他在操纵上得心应手。 那有点儿像用一条特长的鞭子。他甚至可使神遁转弯抹角地伸展前进,令他能快似鬼魅般在林木间穿行无阻。 他无拘无束地像鹰儿般“飞行”着,加上以脚尖点在树干横枝上发力,竟能足不沾地飞渡密林,那种痛快淋漓的感觉,实是平生最新鲜和动人的一趟经验。最妙是由于用的是螺旋劲,飞遁自然而然采取旋转的方式投往目标,既增快了射速,力道上亦强猛多了。 就在此时,阵阵厮杀叫喊之声随风传至,且愈趋激烈。 徐子陵想起四大寇到处杀人放火,涂炭生灵,不由义愤填膺,全速朝喊杀声处赶去。 寇仲滑落地面时,风声四起,已陷身重围之中。 窦威和李纲抄截他的去路,而李秀宁亦闪电迫拢而至,与两人成品字形把他包围在中间。 他心中叫苦时,柴绍落在李秀宁身侧,傲然笑道:“朋友来得容易,若走得也是那么轻松,我们李家还有颜脸见江湖朋友吗?” 若没有柴绍在场,寇仲只要表露身分,说明来意,就可把事情解决。 但这时面对情敌,竟是无名火起,怎么窝囊都不肯以这种方法脱身。 不过今次确是棋差一着,皆因想不到柴绍会隐起身形,暗中保护李秀宁。 风声四起,十多名李秀宁的从卫现身屋檐上和林木房舍之间,形成把他围个水泄不通的外圈子,大部分手上都持着弓弩。 李秀宁的宝剑在正前方遥指着他的胸前要穴,阵阵冰寒的剑气侵迫而至,冷冷道:“阁下是那一方派来的人?” “锵!” 柴绍这时才掣出背上一长一短两根护臂钢棍,长的足有三尺,短的也有尺半,金光灿然,非常夺目。 他的动作潇洒好看,同时气势迫人,更激起寇仲好胜争强的奇怪心态。 窦威用的是重铁杖,横胸作势,截断了右后侧的退路,使人感到他走的必是大开大阖的路子,擅于硬拚。 李纲则手持双剑,但剑气的凌厉程度却比李秀宁差了一截,四人中以他的武功最弱。 尚未交手,寇仲已把握到柴绍的武功更胜李秀宁,因他到场后,包围网的压力立以倍数增加,使他不敢妄然逃走。 寇仲猛吸一口真气,压下心中的焦灼,回复井中月的平和,依鲁妙子教下的方法,运功收紧声带,以尖亢的声音怪笑道:“本人今次冒险来此,实有一事要相告,宁公主是否有兴趣听听?” 李秀宁秀眸与他目光接触、心中忽然涌起熟悉的感觉,讶道:“我们曾见过面吗?” 柴绍冷哼道:“阁下若肯弃下兵刃,束手就范,你说甚么我们也肯听的。” 寇仲想起当日柴绍对他和徐子陵的傲慢态度,和看不起他两人的神情,便心中有气。 尤其现在他和李秀宁并肩而立,神态亲密,又是郎才女貌,宛如天作之合的一对璧人,心中不嫉恨交集才是怪事。 他甚至生出不惜一切全力突围,再不管李秀宁任何事的心态,好看看这小子凭甚么本领保护李秀宁。 李纲沉声道:“朋友如不肯束手就擒,休怪刀剑无眼。” 寇仲叹了一口气,徐徐道:“我说完一句话后就走,宁公主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窦威笑对其他人道:“这家伙是把我们看作像他般的大傻瓜呢!” 李秀宁和柴绍听得对视而笑。 寇仲本想做好做歹的揭破苑儿的阴谋,可是见到李秀宁和柴绍眉目传情之况,立时把这想法置诸脑后。更兼见到李秀宁入鬓长眉下秋水般清澈动人的美眸向柴绍投去情深款款的目光,登时泛起一种难以理解的被骗感觅,“铮!”的一声拔出井中月,哈哈笑道:“动手就动手吧!但不要后悔才好!” 李秀宁等同时感到他迫人而来的霸道刀气,忙催动真气相抗。 柴绍奇道:“朋友身手不凡,当非江湖上无名之辈,为何竟鬼祟至此,不敢以姓名示人?” 寇仲锐利的目光落到李秀宁那令他梦萦魂牵的俏脸处,淡然道:“宁公主的未来夫婿这一问是否多此一举?若我可道出姓名,岂不早就说呢!” 四人同时色变。 要知柴绍此刻的身分乃属机密,好负起暗中保护李秀宁之责。若让商秀洵知道,双方的关系便立即会出现尴尬的变化。 不过这还是个可解释的问题,最要命的是若寇仲乃李密方面的人,那他们的真正实力就要露底了。 李秀宁秀目掠过杀机,冷然道:“你怎知他的身分。” 这等若亲口向寇仲承认柴绍是她的未来夫婿,寇仲虽明知事确是如此,胸口仍如受雷殛,气得差点吐血,苦笑道:“这世上有很多事,都是很难解释的。但我绝非李密又或牧场的人,假设公主能通情达理与我作一次恳谈,我以一宝贵消息作回报,然后立即离去。” 柴绍一振长短护臂钢棍,杀气立即弥漫全场,洒然笑道:“走得这么容易么?若不立即弃刀投降,就在手底下见个真章吧!” 后侧的窦威亦喝道:“既有胆子来,就不要那么没种的只想跑。” 寇仲心中苦叹,他此时若改变主意表白身分,就等若是怕了柴绍,此事杀了他都不肯做,点头道:“刀剑确是无眼,诸位小心了。” 风声骤起,窦威的重钢杖从后侧当头疾砸,拉开了战幕。 徐子陵穿过疏林,只见林外平野火把焰光烛天,一群百多名红布裹头的贼寇,正围着一组二十多人的牧场战士在厮杀,其中一人赫然是他认识的骆方。 左方的山头还立着十多名大汉,除其中一个看来是头子的人外,其他都以红巾缠头,非常易认。 骆方和他的人显是落在下风,结成圆阵,苦苦抵抗,阵中尚有七、八人或躺或仆,显是已因受伤而失去了战斗的能力。 贼寇一方亦有不少伤亡,战况激烈。 徐子陵这时再无暇去想骆方他们为何会落至如此危局,腾身而起,扑入贼寇阵中去,落地前早有两人应脚毕命。 突来奇兵,贼寇仍未弄清楚发生甚么事时,又有四人应拳殒命。 徐子陵无论脚踢拳击,螺旋热劲都随意而出,而最奇怪的是中招者并不抛跌,只是颓然倒地,表面更看不出任何伤痕。 两敌由左方窜来,手上明晃晃的长刀配合厉喝暴嘶,迅快杀至。 徐子陵鬼魅般闪到两人之间,身子猛晃,肩头分别撞了两人一记。 今次他学乖了,用的是刚猛的劲道,两人同时肩骨尽碎,长刀甩手,往旁抛跌,身子则撞入正拥上来的十多个贼兵丛中,使敌人登时一阵仆跌混乱。 这时他离骆方等只有二十多步的距离,近处的贼兵纷纷舍下骆方等人,朝他杀至。 徐子陵隔空一拳击出,狂飙般的螺旋热劲,直冲往朝他杀来的那十多人中似首领的大汉。 “蓬!” 那人像被暴风巨潮刮起般整个人双脚离地,断线风筝地撞在后方两个同伙身上,三人同时变作滚地葫芦,筋骨尽裂。 其他人哪曾见过如此厉害的隔空拳,吓得四散逃去。 骆方等得他牵制了敌人,声势大振,杀得对方人仰马翻,同时往他移来。 敌人分出四十多人往徐子陵攻来,使他压力大增。 徐子陵却是毫不惊怯,心灵晋入无胜无败,至静至极的道境。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突然间,他清楚把握到整个战场的形势。 这并非说他能钜细无遗地知道每一件发生的事,而是他能通过视觉和听觉的不同层次,由近而远地掌握四周的虚实变化,从而厘定进退之道。 那是前所未有的感觉。 在这之前,他只能应付跟前最危急的事,可是现在即使四面八方均有敌人杀至,他的感觉却仍可扩展到临身的危机之外,不但知道在山丘的敌人正朝他推进,更清楚骆方等人又陷入对方重整阵脚后的狂攻中。 徐子陵一声长啸,腾空而起,落地时刚好在骆方之侧,同时手撮成刀,闪电劈入正强攻骆方的恶寇凌厉的刀影里。 那人连躲避的机会都欠缺,更不用说回刀封架,就那样眼睁睁的被他的掌刀切在胸膛处,抛飞而亡。 徐子陵底下再连接踢出十多脚,对方立时人仰马翻,乱成一团。 徐子陵可清晰察觉到每一个攻来敌人的强弱,招式的运用,至乎他们的状态心理。 这是非常微妙的感觉。 就像井中清澄的水,可反照任何事物。跟前的对手,表面看似声汹势狠,但落在他眼内却是破绽处处,根本不够资格让他活用弈剑的心法。 此时又一把大刀横削而来,带起了凌厉的啸音,刀气逼人,乃自接战后对徐子陵最有威胁的一刀。 徐子陵心叫来得好,一掌劈去,正中对方刀锋。 接着螺旋热劲猛吐,持刀敌人惨哼一声,长刀堕地,口喷鲜血往后踉跄跌退。 此君显是贼寇中颇有身分地位,众贼见他连徐子陵的一掌都挡不了,骇然下跟他一起往四外退开。 徐子陵忘了已易容改装,自然而然退到骆方身旁,关切问道:“你没事吧?” 骆方讶道:“我没有事,恩公高姓大名,救命之恩,我飞马牧场必有回报。” 徐子陵这才醒觉过来。此时贼众纷纷退开,牧场战士回过气来,都以崇慕感激的眼光瞧看他。 徐子陵装出豪迈不羁的神态,哈哈笑道:“乱臣贼寇,人人得而诛之,至于我姓甚名谁,更无足挂齿,你们最好立即归队,我还未杀够人。” 再一声长笑,望着敌人兵力集中处杀奔过去。 背侧窦威持杖砸来时,柴绍同时发动,长短护臂钢棍像两道闪电般,分别朝寇仲面门和胸口射至,杀气腾腾,威猛之极,且毫不留情,气劲紧罩着对手,教寇仲不论反击或逃走,都要先硬拚一招。 李纲虽迟发一步,但亦从另一侧欺身攻敌,手中双刃上划下扎,割颈刺腰,凶毒无比,一派狠辣的进手招式,令人难以联想他平时闲雅儒者的神态。 只有李秀宁反退后半步,只以剑尖发出剑气,防止寇仲从她那个方向突围,却没有加入战局去。 换了是以前的寇仲,这一刻必是手足无措,纵使未必立即落败,却损伤难免。 幸好经婠婠一役的险死横生后因祸得福,学到前无古人的螺旋劲气,武功上跨出了无可此拟的一步,已非吴下阿蒙。 这时游鱼般左右一晃,接着挥刀猛劈,“唰唰唰”连续三刀,登黄芒横空,竟先后劈中柴绍的两把护臂钢棍和窦威的钢杖。 柴绍和窦威同时心生寒意。 他们本是十拿九稳的招式,在寇仲的奇异身法下,就像对方明明在跟前,却可倏地变成一道全无实质的虚影,完全把握不到他的位置。 这带来非常严重的问题。 要知高手过招,必须因度形势变化和调校,表面看似简单的一击,其中实包含无数的学问。 但寇仲在那三数尺之间施展的奇异身法,竟可使他们难以正确和肯定地把握到他的位置,换句话说等若失去了攻击的目标,如此怎会不教他们大吃一惊,登时进退失据。 按着黄芒剧盛,刀气纵横,柴绍和窦威已给寇仲的井中月劈个正着。 “当!当!当!”三声震鸣,奇异无匹的螺旋劲气竟似冰寒彻骨的惊人气旋,随兵刃交击的接触点透体而入,攻进肺腑。 两人那想过寇仲如此厉害,浑身剧震。 柴绍功力比窦威高上两筹,只摇晃了两下,便站稳阵脚,后者则闪哼一声,往后跌退。 李秀宁见势不妙,纤手一挥,洒出一片剑花,往寇仲印去。 寇仲虎目圆睁,精芒电射,以说不尽从容挥洒的姿势反手一刀平削入李纲双刃之间,再上挑下削,“当当”两声,李纲立时溃不成军,双刃被荡得上下弹开,空门大露,同时感到对方传来难以抗御的螺旋劲气,直贯心脾,魂飞魄散下往外飞退。 柴绍大喝一声“不要过来”,制止了外围己方战士扑入战圈,他则闪补了李纲的位置,双护臂配合李秀宁发动攻势,脸色凝重至极。 这么可怕的强劲对手,岂是事先想像得到。 寇仲哈哈一笑,竟弓起背脊,往后退的窦威撞去,不但拉远了李秀宁暂时剑势难及的距离,还使柴绍的攻击落在空处。 换了交战之前,窦威必挥杖封挡,教寇仲不死则伤。可是此时窦威正全力化解寇仲侵进经脉内的怪异劲气,便不出平时五成功力,兼且退势已成,纵使勉强出手,亦没有把握击破寇仲的护体真气,而给对方这么以布满螺旋真气的背脊撞上,哪还有命? 大骇下窦威岂敢逞强,忙往横闪开。 寇仲亦想不到几个照面,就把主动抢回手内,便他进可攻,退可溜,不由心怀大快,大喝道:“住手!” 李秀宁和柴绍怕他趁机击杀窦威或李纲,依言收住兵器停步。 “锵!” 寇仲回刀鞘内,但他本人仍像一把出了鞘的刀,教人再不敢轻视。 他威芒四射的目光扫过众人,与他体型眼神绝不匹配的假脸孔露出一个笑容,淡淡道:“各位该知我若要对公主不利,绝不需藏头露尾,既是如此,大家可坐下来喝口热茶,慢慢畅谈了吧!” 李秀宁等莫不愕然以对。 卷十 第三章 尔虞我诈 徐子陵蹲在小溪旁,先净手,接着掏手取水,痛快地喝了两口。 清凉的溪水灌入喉咙,使他精神为之一振,不远处虽仍有喊杀的打斗之声传来,另一边则蹄声轰鸣如雷,但暂时都似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他臂膀、左肩和右腿间三处小伤口仍有少许疼痛,但大致上已经愈合,没再淌血。 他脑中尚是记忆鲜明,如何在敌人重围下击杀对方的多个头子,再借神遁挂树逸出重围。 贼寇的实力明显不止数千人之众,且高手如云,使迎战的牧场战士一再陷于苦战中。 现在唯一能助飞马牧场脱难之法,就是先一步找到四大寇方的主力所在,再以狙击手段杀其主帅,如此才能彻底挫折敌寇的士气,打乱他们的阵脚。 打定主意,徐子陵射出神遁,跃上溪旁一株参天古树之巅,观察战场的形势。 柴绍冷笑道:“假设阁下死不了,我们便陪你喝口热茶聊聊吧!” 探手拉起李秀宁的玉手,往后急退。 寇仲立时看得怒火中烧,呆在当场,茫然不知李纲和窦威亦往外移开。 柴绍喝道:“放箭!” “飕飕”声中,满布屋檐上、花园中的李阀战士,同时掣起弩弓,朝寇仲发箭射去。 柴绍亦放开挽着李秀宁的手,两根护臂激电般往寇仲射来,声势极之凌厉。 即使以寇仲之能,也难以用手上的井中月同时挡格这配合巧妙的箭阵攻击,何况还要应付柴绍脱手疾射而来,贯满真劲的两根护臂钢棍。 寇仲在刹那间回过神来,在劲箭贯体前冲天直上。李秀宁一声娇叱,在所有箭矢、护臂落空的当儿,人随剑走,衔着尾巴往寇仲追去。 劲弩上膛的声音在四方响起,显示第二轮箭攻即将发动。 要在无法借力、更无遮挡掩护的虚空处,同时应付李秀宁从下而来的攻击,和随时密集射来的弩箭,就算是宁道奇、毕玄之辈,亦要手足无措。 寇仲却是夷然不惧,左手神遁电射往左方老树之巅,就在李秀宁的长剑及上他前,往横移开,没入远处的暗黑里。看得柴绍等瞠目以对,却又毫无办法。 徐子陵提气疾驰,奔上一个小丘后停下步来。 丘脚处杂树丛生,中间有条小河流过,婉蜒而去。再远点就是刚才在山高处看见的小村庄了。 适才他观察战场形势,发觉贼寇的主力正四方八面以此村为中心聚拢过来,心感奇怪,故赶来一看。 眼下的小村静若鬼域,一点不觉任何异常的情况,略一沉吟后,掠下丘坡。 奔至切近时,心中忽现惊兆,就像那次在巴陵城外长江之旁被人从船上监视的感觉,不由心中讶异。 屋中藏的究竟是那一方的人呢? 四方远处不时有厮杀声随风传来,提醒他战争仍在方兴未艾。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后,涌起强大的信心,来到村中最高大的屋宇门前,伸手敲了三下。 “咿呀!” 木门往内掩开,长剑搠胸疾刺。 这一剑绝不简单,看似一剑,其实隐含无穷尽的攻击性和变化后着,最厉害处是剑尖颤震中,发出七、八度“嗤嗤”剑气,笼罩着徐子陵胸腹间所有要穴,声势夺人。 徐子陵有点像对上杨虚彦的感觉,更由于身处明处,一时眼中尽是点点剑芒、顿感呼吸不畅。 眼看他要伤在剑下时,徐子陵修长的双手弹上平胸的位置,十指像鲜花般盛开,每指都生出微妙的变化,化出不同角度又曼妙无伦的动作,在窄小的空间迎上剑芒。 “叮叮当当!” 珠走玉盘般的悦耳声音连串响起,徐子陵一步不移的化解了对方凌厉的剑招。 “砰!” 屋门再次关上,但徐子陵已看到发剑者正是一身戎装的商秀洵。 他虽奇怪商秀洵为何不在战场主持大局,反溜到这里来,但总放下心来,因为这美人儿场主仍是安然无恙。 正要扬声发话时,轰雷般的蹄音分由两端村口传至。 徐子陵心念电转,往后飞退,跃上对面房舍的瓦顶处,俯伏不动,静观变化。 寇仲离开环绿园,来到一座钟楼之顶,差点要痛哭一场,心中既酸又涩,难过得要命。 他本以为可把李秀宁置诸脑后,可是当见到李秀宁柔顺地任由柴绍拉起她娇贵的玉手时,才知她在他心中仍是那么重要。她既有柴绍护花,何用再劳烦自己这外人呢? 吹绉一池春水,干卿底事。 寇仲叹了一口气,决意再不理李秀宁的事,朝堡墙掠去。看来所有怨气只好发泄在那些倒霉的毛贼身上了。 蹄声倏止。 村口的两批敌人同时甩蹬下马,把守出口,只二十多人昂然入村。 徐子陵居高临下瞧去,只见除高持火把的四人头缠白巾外,其他人衣饰各异,都是具高手的气度神态,显是贼寇的领导人。 带头的四人更是形相突出,极可能就是横行长江一带凶名四播的四大寇本人,年纪在三十至四十岁间。 他不由心中懔然,暗忖难怪商秀洵要躲到这里来了。皆因情报失误,以为来的只是一股数千人的贼子,事实上却是四大寇倾全力来攻,务要一举夺下飞马牧场。 奇怪的是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刻,为何四大寇如此神通广大,得知道商秀洵来了这裹呢? 众贼寇在村中立定,四个带头者之一哈哈笑道:“本人向霸天,爱开玩笑的江湖朋友赠了我一个叫‘寸草不生’的外号,皆由于对本人不了解而生此误会。事实上我却是爱花惜花的人,商场主如若不信,只要试试委身本人三天,保证会出来纠正天下人这大错特错的想法。” 其他贼寇立时发出一阵哄笑,充满猥亵的意味。 向霸天的外貌卖相确令人不敢恭维,是个五短身材的胖汉,矮矮的个子,短短的手脚,腆着肚子,扁平的脑袋瓜儿好像直接从肥胖的肩上长出来似的。 可是那对像是永远眯起来的眼睛却是精光闪闪,还且带着邪异的蓝芒,使人知道他不但是内功精湛的高手,走的更是邪门的路子。 他两手各提着一只银光闪闪边沿满是锐齿的钢环,更使人感到他的危险和诡秘性。 都不知有多少人饮恨在他这对“夺命齿环”之下了。 伏在瓦背上的徐子陵心中涌起自己都难以理解的强烈杀机。细想下才明白是因他言语辱及商秀洵之故。 向霸天旁那粗壮结实,背上交叉插着两根狼牙棒,脸上贱肉横生,额头还长了个令他更形丑陋的肉瘤的大汉狂笑道:“场主鲁莽出战,败局已成,但若肯委身侍候我们,变成床上一家亲,自然甚么事都好商量哩。”说话更是猥亵。 众贼又捧腹淫笑,得意万状。 徐子陵骤想到内奸的问题。 若不是有内奸弄鬼,众贼怎知商秀洵的行踪,而以飞马牧场的实力,亦绝不会霎时落至如此挨打田地。 不过牧场方面只要能稳守两边峡口,仍未算真败。 另一寇首阴恻恻笑道:“好一个床上一家亲。房三弟这提议令人叫绝。只不过商场主乃黄花闺女,就算心中千肯万肯,但当着这么多人,自然会脸嫩害羞,说不出话来呢!你们说我毛燥对女儿家的心理揣摩得够透彻吗?” 此人身材高瘦,一副坏鬼书生的模样,唇上留了副两撇八字须,背上插着个尘拂,打扮得不伦不类。单看外表绝猜不到他就是在四大寇中排名第二的“焦土千里”毛燥。 先前发话额长肉瘤的大汉既被他唤作三弟,该就是被称为“鸡犬不留”的房见鼎。 徐子陵特别留神打量那尚未发言,理应是四寇之首的“鬼哭神号”曹应龙。 此人身型雄伟,长了一对兜风大耳,额上堆着深深的皱纹,颧高腮陷,两眼似开似闭,予人城府深沉的印象。但其相貌倒不像其他三人般令人讨厌,有点像不爱说话的老学究。 他左手提着一枝精钢打制的长矛,看样子至少有四、五十斤重。 “叮!” 向霸天左右手扬起,夺命齿环相敲下发出一下清越的脆响,后面十多名手下立时左右扑出,逐屋搜查,亦有人跃上屋顶,以作监视,一时门破窗碎的声音,连串响起。 徐子陵心中杀机更盛,暗暗凝聚功力。 寇仲借神遁潜出内堡,窜房越屋,朝外城墙的方向掠去。经过昨晚窥见苑儿和那外鬼私会的院落时,心中一动,翻了进去。 话声隐从主宅传至,却不见灯火透出。 寇仲伏在园里,内心经过一番极矛盾的斗争后,仍忍不住摸了过去,跃上主宅旁的一株树上,透窗朝内瞧去。 在这角度下,刚好见到那晚与苑儿碰头的奸夫和另一名男子,坐在靠窗的椅子处面对着在视线之外的其他人,而听声息该不会少过十个人。 寇仲有了上趟的教训,知这奸夫功力高绝,忙催发长生诀的内呼吸,同时收敛眼射的光芒。 只听有人道:“今次我们整个计划最精采的地方,就是内外配合,攻其不备。且又有公子在暗中主持,那愁飞马牧场不手到拿来。” 那奸夫哈哈笑道:“陈老师休要夸奖我,我李天凡只是在一旁摇旗呐喊的小喽罗,握大旗的还是要仗沈军师。” 寇仲立时头皮发麻,这才知事情的严重性。 沈军师自然是沈落雁,李天凡则是李密的儿子。又与宋玉致有婚约。只从两人对坐于此这事实,已强而有力地说明了李密要不惜一切夺取飞马牧场来对付李秀宁。 果然沈落雁的呖呖娇声从屋内传出道:“公子太谦让了!落雁愧不敢当。现在刚过亥时,商秀洵应已成为曹盟主的网中之鱼,内堡那方亦该有动静传来了。” 李天凡哂然一笑道:“商秀洵一向孤芳自赏,不把天下人放在眼内,若论才智,那及得上沈军师。沈军师不若趁尚有点时间,向诸位详细报上待会行事配合上的细节。” 此人说话得体,显出虎父确无犬子,是个能领导群伦的人物。 寇仲却在盘算应否剌杀此子,若能得手,那么宋玉致的婚约岂不是可立即宣告完蛋。否则若李密攻克洛阳,宋玉致使要嫁入李家。 他已失去了李秀宁,若连宋玉致都嫁了给人,使宋阀和李密变成一家亲,在公在私,均非他寇仲捱得起的打击。 想到这里,一颗心热起来,但脑筋却冷静若寒冰。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摸清楚屋内各人的实力,只是一个沈落雁已不好应付,何况这李天凡更非易与之辈,若不小心,他恐怕会饮恨于此。 唉!若小陵在就好了,现在只希望他能来个英雄救美,倘顺手取得她芳心,就最理想不过了。 “砰!” 木门爆裂。 一名大汉破门闯入商秀洵隐身的大屋去。徐子陵则蓄势以待,只要四大寇对商秀洵稍作异动,就是他出手的一刻。 四大寇果然露出讶异之色,别头瞧往那所前后两进的房子,却并非因为有甚么特别声音传来,而是因为屋内全无声息,连足音都欠缺。 这是完全不合情理的。 入屋那人并非庸手,即使在屋内遇上整个飞马牧场的人,亦未致不济到一招未交就给人收拾了。 徐子陵也因心中的惊奇,忘了出手。 一直没有说话的曹应龙冷冷道:“人来!傍我把整座房子砸个粉碎。” 他身后的众寇轰烈应是,空群出动。 远近屋檐上的贼寇高手亦把注意力集中到这里来,人人高举火把,照得全村一片火红。 房见鼎厉叱一声,排众而出,一阵风般抢上石阶,双掌印在门旁的墙壁处。 开始时墙壁没有丝毫异样,接着上面檐篷处发抖般战震着,然后整幅墙四分五裂,向内倾颓,稍露出厅堂的情况时,又给屋檐塌下的瓦碎尘屑遮盖了。 众寇齐声喝采,像一群嗅到鲜血的恶兽般往成了猎物的可怜屋子扑去。 徐子陵见房见鼎掌力厉害至此,若用上背后两根狼牙棒,当有横扫千军之概,反激起了他昂扬的斗志。 此时风声在左方屋宇顶处响起,贼寇方面的高手朝他藏身处掠过来。 徐子陵暗叹一口气,暂时放下刺杀寇首的意图,目光迅速巡视远近可供藏身之处。 在火把馀光映照不及的屋侧园林里,有座大小两丈见方的小砖屋,看来是放置杂物的小仓,忙滑下屋檐,潜了过去。 木门应手而开,还未看清楚,轻微发动机关的声音从地底传上来,由于外面拆房子的声音响个不停,把其他声音完全遮盖,故不虞会给人听到。 徐子陵忙把门拉上,小屋内果然堆满农耕工具,而屋子正中空处,一块地板缓缓往下沉去,露出幽深的地道。 徐子陵立时想起鲁妙子这位大下的第一巧匠。 沈落雁正要说话,远处屋顶上传来鸟鸣之声,李天凡立即道:“李秀宁中计了,一切依计划行事。” 寇仲知道他们收到苑儿从内堡传出的讯号,禁不住心中苦笑。 自己真能不理李秀宁的安危吗? 包何况此事和争霸天下直接有关系呢! 卷十 第四章 大显神通 徐子陵跃上横梁,置身梁桁间的空隙处,把全身精气收敛,催动内息,静观下面的变化。 砖墙倒塌的声音仍不断传来,只见八个人鱼贯从地道钻出来“蓬!” 但听声音,便知外面那间屋子已经完了。 但当然不会找到任何人,皆因商秀洵等已由地道移师至此处。 三执事陶叔盛的声音在下面响起道:“柳执事究竟干甚么的,到现在仍未率人来援?” 商秀洵冷喝道:“闭嘴!柳执事必须避过敌人的主力,才能依计赶来。这着诱敌之计乃没有办法中的办法。谁叫我们错估敌人的实力,以致进退失据。” 馥大姐的声音道:“有人过来了!” 众人忙屏息静气。 外面主宅处仍传来门碎窗裂的杂声。 徐子陵探头下望,只见下面的八个人分成四组,各据一窗往外窥探。 商秀洵和馥大姐占了个窗子,陶叔盛独据一窗,其他五人看来乃商秀洵的侍卫。 可以想像商秀洵的队伍曾遇上伏击,这组人护着商秀洵杀出重围,避来这经鲁妙子设计的村庄,再发讯号通知柳宗道率兵来援。那知四大寇不知如何竟能清楚把握到他们的行踪,亲身追来,使他们顿陷困境。 陶叔盛忽然回头瞧了各人一眼,见人人精神全集中到窗外,右手迅快地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抖手要射出窗外时,徐子陵再顾不得后果,低喝道:“住手!” 屋内八人骇然大震,齐朝梁柱望上来。 陶叔盛忙偷偷把东西收回怀内去。 商秀洵等明知有人,但都不敢声张。 徐子陵探头轻叫道:“我绝非贼方的人,更全无恶意,现在下来了!” 商秀洵乃大将之材,知道这神秘人功力绝不在自己之下,内功路子更是无比怪异。倘跟他动起手来,只会惊动贼寇,遂挥手指示各人腾出空间,以示诚意。 徐子陵沿柱往下滑去,足未沾地,陶叔盛抢前一步,伸指戳住他胸胁处。 指风嗤声响起。 商秀洵想喝止也来不及了。 徐子陵知他怕被自己看破是内奸,冷哼一声,竟任由他的指尖戳在身上,右掌闪电拍出。 陶叔盛心中大喜,暗忖尽避你有真气护体,亦难挡我凌厉指劲。 岂料指尖刚触及徐子陵肌肤,劲力欲吐时,一股奇热无比的怪异真气已先一步透指而来,直钻入他指脉内,不但迫得自己的真气四散流窜,还强攻进经脉去。 陶叔盛全身剧震,魂飞魄散时,徐子陵的右掌改拍为拂,扫在小腹处。 陶叔盛颓然欲倒,却给徐子陵的手一把抽着腰带,轻轻放倒在地上。 本来他至不济亦可支持上十招八招,只估不到世间有如此怪异的劲气,才一个照面下着了道儿。 包括商秀洵在内,无不目瞪口呆,势想不到以陶叔盛的功力,竟这么容易给人收拾了。幸好此人似乎并无恶意,只是点了陶叔盛的穴道,使他暂时昏了过去。 商秀洵长剑扬起,遥指这充满粗扩味道的轩昂男子,冷喝道:“你究竟是谁?” 徐子陵功聚双耳,细察远近的动静,知道贼寇暂时移师往别处搜索,松了一口气,深深望进商秀洵的俏目里去,装出豪迈不羁的神态,洒然道:“刚才鄙人冒险发言惊扰,场主可知是甚么原因呢?” 商秀洵冷冷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瞧着仰躺他脚下的陶叔盛,淡淡道:“若朋友不先表明身分,一切免谈。” 徐子陵退到陶叔盛原先立处,道:“场主只要派人搜索贵属怀内之物,便明白我的说话!” 商秀洵愕然朝他瞧来,秀目射出锐利的光芒,沉声道:“朋友意思是指他乃叛徒吗?” 只听她的语调,便知她早心中生疑,只是不敢肯定他真是内奸而已! 因为这个月刚好是陶叔盛当值负起收集情报的重任。 徐子陵淡淡道:“适才我见他欲把烟花火炮一类的东西投往窗外,咦!有人来呢!” 破空之声同时由四方八面传至。 牧场靠峡口的原野处。 寇仲藏身一棵大树之上,全神贯注五十步外的李天凡、沈落雁等一行十五人的动静,瞧着他们换上牧场的装束,其中一个身形和样貌都有点酷肖商震的老者,更打扮成商震的模样,若非熟识他的人,还要在近处细看,才能分辨其伪,否则很易便被他鱼目混珠瞒过。 此时见他提起烟管,呼噜呼噜的吞云吐雾,连寇仲亦要心中叫绝。 其他人则是扮作商震随卫的行头,以李秀宁这些外人,又有苑儿在旁掩饰,不中计才怪。 此计最厉害处,就是把李秀宁引离城堡,而李秀宁又势不能率领大批手下前往赴会,假商震在李天凡、沈落雁等众高手配合下骤然发难,成功的机会实是极大。 假扮商震的正是那被称为陈老师的人,除李天凡和沈落雁外,亦以此人武功最强横。 另外尚有一个三十来岁白姓大汉和一个叫马方的瘦汉,看来都是这群人中武功特别高明的好手。前者背挂双斧,后者则腰佩长剑。 其他十人年纪在二十至二十五之间,人人太阳穴高高鼓起,只从他们能攀山越岭潜入牧场,便知非是庸手。 沈落雁神色冷漠,消瘦了少许,但仍是那么美丽,正以帽子把秀发遮盖起来,一身男儿打扮,另有一股引人的味儿。 四周不时传来马嘶声,牧场一片宁静。 现在牧场的人均集中到两边峡口和城堡去,牧场只留下十多个人守卫,像个不设防的地方,兼之这处是近东峡的疏林区,又是星月迷朦的深夜,发生了甚么事,谁都不会知道。 整个阴谋是那末天衣无缝,唯一的破绽就是给寇仲在旁窥伺个正着。 沈落雁边行边简单扼要地道出动手的时间和配合的方法,这时李秀宁来了。 寇仲运足目力瞧朝环录园的方向瞧去,七道人影刚抵疏林边沿处,李纲和窦威领头,中间是李秀宁和苑儿,押后的是柴绍和另一年轻高手,迅速接近。 寇仲心念一动,滑下树去。 商秀洵色变道:“快入地道!”掌按馥大姐的粉背,首先吐力把爱婢送入地道。 其他人慌忙紧随。 商秀洵抓着陶叔盛的腰带,略一犹豫,朝徐子陵道:“朋友!下来吧!” 徐子陵微微一笑道:“我留此对付敌人,场主记得关上入口。” 商秀洵提起陶叔盛刚跃入地道,闻言愕然抬头朝他瞧来。 两人目光相触时,大门四分五裂,一人挥刀杀至。 徐子陵大喝一声,凝聚到巅峰的一拳隔空击出。 “蓬!” 那大汉竟连人带刀,给他无可抗御的拳劲轰得风车般急旋着往后飞退,撞倒了五、六个随后而来的贼寇,人人骨折脏裂,无一幸免,可见此拳之威。 商秀洵看得目瞪口呆,等徐子陵再催她走时,才没入地道去,关上入口。 左右两窗同时碎裂,两枝长矛如毒蛇吐舌般电射刺至。 徐子陵听着地道口掩闭的声音,两手左右分张,一把抄着两矛,运劲震断,那两人留不住势,同往他撞来。 徐子陵双手回收,左右肘重击两人胸膛。 那两人喷着血颓然倒地。 接着徐子陵看也不看,把两截断矛往后反手掷出,正中另一穿窗而入的大汉胸前,那汉一声不吭,倒撞窗框,上半身仰挂出去,死状离奇可怖。 屋外倏地静了下来,只有火把猎猎燃烧的声音,却没有人再敢闯进去。 曹应龙的声音在门外暴喝道:“商秀洵,有胆就滚出来和曹某见个真章。” 这众寇之首显然是被徐子陵的霹雳手段,激起了凶性。 徐子陵涌起万丈豪情,哈哈一笑,负手悠然步出门外。 屋前横七竖八的躺满尸体,死状千奇百怪,难以形容。 以曹应龙为首的四大寇一字排开,其他人在他们身后布成弯月的阵势,强弓劲箭、刀斧剑矛,在火把光下闪烁生辉,杀气腾腾。 百多道目光,全贯注在徐子陵身上。 众寇见出来的非是商秀洵,大感愕然。 “寸草不生”向霸天戟指厉喝道:“你是何人?” 徐子陵从容道:“我是甚么人,你连问的资格也没有!” 众贼怒叱连声,十多枝劲箭离弦而出,向他疾射而来。 两边人马逐渐接近。 李秀宁亦是谨慎小心的人,放缓脚步,到离假商震等三丈许的距离时,停了下来,施礼道:“大管家你好!” 假商震踏前一步,领着众人回礼,道:“这都是随我多年的心腹手下,宁公主可以放心。” 此人连商震的老嗓音都学了七、八成。加上故意压低声音说话,不熟悉他的人确很难分辨。 李秀宁瞥了苑儿一眼,淡然道:“要劳烦大管家从东峡抽身赶回来,秀宁真过意不去,为何诸位不用马匹代步呢?” 假商震装模作样叹了一口气,道:“还不是为了掩人耳目,唉!咦!” 足音从李秀宁等后方传来。 两方人马均讶然瞧去。 只听有人嚷道:“公主啊!对不起,我解完手了!真舒服!” 李秀宁娇躯剧震,认出是寇仲的声音。 在众人目光注视下,一个满脸络腮胡、满带泼野神色的鹰勾鼻汉子,由林木间搓着肚子一步高一步低的赶来。 柴绍等知他厉害,色变下正要掣出兵刃,李秀宁及时以手势制止,娇呼道:“都着你不用来了,你听不到吗?” 寇仲改变声音不住点头道:“公主息怒!公主息怒!” 那边厢的假商震、李天凡、沈落雁等都看得眉头大皱,又是一头雾水。 以李秀宁的尊贵身分,她的手下怎可说出“解手”这么无礼的话来呢? 寇仲像看不到李秀宁般,左摇右晃的在柴绍等的怒目注视下走到两帮人中间处,干咳一声道:“公主恕罪,请先让小人引介,嘿!” 接着伸手指着假商震身后侧的李天凡,朗诵般唱道:“这位是李天凡公子,乃瓦岗寨密公的独子。” 李秀宁等同时色变。 寇仲身子一晃,闪到苑儿之侧,嘻嘻笑道:“这位俏夫人乃真大管家新纳之妾,以前的身分却是李公子的女…啊!” 苑儿知身分暴露,那还沉得住气,翻出袖内暗藏的猝毒匕首,分往寇仲和李秀宁刺去。 李秀宁早在寇仲揭破李天凡身分时便对苑儿留了神,娇哼一声,翠袖拂往刺来的匕首锋尖处。 寇仲装作骇然退开,大叫大嚷“要杀人呀”声中,又赶到假商震身前。 苑儿见没了寇仲阻挡去路,收回刺向李秀宁的匕首,避过她拂来的一袖,正要开溜时,柴绍无声无息地一指戡在她背上,苑儿应指倒地。 寇仲不理假商震等人人脸露杀机,哈哈笑道:“这位假冒大管家的人叫陈老师,至于大名嘛…哼!” 李天凡旁的一名年青大汉按捺不住,抢前挥刀削向寇仲左肩,刀法迅快严密。 “铮!” 井中月离鞘而出。 众人只觉黄芒暴现,尚未看得清楚时,“当”的一声,那进袭者连人带刀旋飞开去,到翻倒地上时仍要滚出丈许之远,撞上一棵树才颓然停下,当场毙命。 如此霸道怪异的刀劲,众人还是初次得睹,登时镇着了李天凡方所有想出手的人。 寇仲像做了件毫不足道的小事般还刀入鞘,来到假商震另一边的沈落雁前,尚未发话时,沈落雁已冷冷道:“不要装神弄鬼了,你的好兄弟呢?” 寇仲把大头凑过去,涎着脸道:“因他怕了你,所以躲起来哩!” 李天凡方无不愕然,想不到两人竟是旧相识,却怎也想不起武林中有那个厉害的人物像他的样子。 沈落雁秀眸射出奇异复杂的神色,轻轻道:“教他出来杀了我吧!” 寇仲退了开去,哈哈大笑道:“谁舍得杀有沉鱼落雁之容的沈军师呢?” “锵!” 井中月出鞘。 寇仲脊肩猛挺,登时生出一种横扫千军的霸气,厉喝道:“除沈军师外,其他一个不留?” 双目寒芒罩定李天凡,井中月划出,去势强猛绝伦,但偏又予人灵动无迹的奇异感觉。 螺旋的真劲,笼布整个战场。 李秀宁娇躯轻颤,心知自己这一世都休想忘了目下寇仲的威霸动人的气概,偷看了站到身旁的柴绍一眼,他正脸露惊容地瞧着寇仲,芳心里不由生出轻微的犯罪感觉。 卷十 第五章 生死真情 徐子陵足尖点地,弹往前方上空,避过激射而至的箭雨,再一个大空翻,正要往四大寇扑去时,四寇之一的“焦土千里”毛燥焦雷般暴喝一声,斜冲上天,炮弹似的朝他射去,双掌推出。 徐子陵心中叫好,这使他免去了受第二轮箭攻之苦,同时又感到周遭的空气寒若冰雪,气漩狂飙,激起他强大的斗志,趁势两腿弹出,足尖刚好点在对方掌心处。 毛燥高瘦的身体剧烈抖颤了一下,不但强大的掌劲被迫得不是往掌沿处泄出,就是倒撞而回,在经脉中乱窜,使他难过得要命。 原来徐子陵这两脚的劲度绝顶怪异,一轻一重,轻者柔而快,不但使他右掌的劲气无法吐出,还给对方有若游丝的一股真气钻入掌心,长驱直进般送入脏腑。 重者则刚猛无伦,像个不断急转的钻子般狠狠在掌心锥了一记,手掌登时如着火灼,劲气像大石投水般往四外溅洒。 毛燥一生杀人如麻,大小战争无数,尚是初次遇上这种怪异厉害的真气,闷哼一声,运起千斤堕,往下落去。 “鸡犬不留”房见鼎见毛燥吃了大亏,怕徐子陵乘胜追击,背上两根各重逾百斤的狼牙棒来到手中,巨躯翻腾斜起,快速来到徐子陵上方,狼牙棒舞出重重棒影,凌厉无匹的往徐子陵罩下去。 “寸草不生”向霸天矮胖的身体则由地面冲前接替毛燥,两只钢齿环左右旋飞,斜斜往仍离地寻丈的徐子陵两胁弯旋过去,发出奇异的尖啸声,气势逼人。 除了曹应龙昂立不动外,其他贼寇亦空群而出,拥往三人交战处,布下重重围困。 徐子陵紧随毛燥往下疾落时,猛提一口真气,翻身两脚疾踢,破入房见鼎的棒影里,一丝不误的踢中他两根狼牙棒。 同时双掌虚按,发出两股螺漩狂劲,袭向毛燥的瘦背。 丈外的曹应龙大吃一惊,急跃而起,双掌内收后再平削开去,两片锐利的劲气,却非是攻击徐子陵,而是削往徐子陵下压往毛燥的掌劲。 “笃笃!” 脚尖正中狼牙棒。 螺漩劲气透棒而入,破进房见鼎的真气内,房见鼎不但所有后着变化无以为继,还阵脚大乱,迫得借力飞开。 心中不由骇然大震,为何忽然间会钻了个厉害至此的高手出来。 下跌的毛燥感到气漩压体,知道不妙,勉强压下经脉内翻腾的气劲,又吐出一口助他减压的鲜血,右掌按往地面,真气吐出,就借那反撞之力,凌空侧滚,希望能避过这可要他小命的两掌。 “蓬蓬”闷响,徐子陵的掌劲给曹应龙后发先至的掌风削个正着,劲度登时大幅减弱,同时整个人被带得往回抛飞。这才知曹应龙之所以能成众寇之首,皆因功力实远胜其他三大寇首。 曹应龙则浑身剧震,往后退了两步,亦暗叫厉害。 向霸先的夺命齿环由于连着细丝,此时经他把真气注入丝内遥控,两环改变角度,如影附形的锲着徐子陵追至。 徐子陵一声长啸,闪电堕地,避过飞环。 矛枪刀斧,立时从四方八面攻来。 徐子陵知道若不把握机会,趁毛燥尚未回过气来,加以搏杀,那今晚就休想再有第二个机会。 心中闪过寇仲的大头,暗忖有他在就好了。 念头才起,他已扑伏园内的草地上,双腿车轮般往四周狂扫,飞天神遁却从敌人脚下的间隙无声无息的电射而出,在神不知鬼不觉间疾往落地又弹起的毛燥右脚眼抓去。 向霸天和房见鼎见徐子陵被己方十多个高手围着厮杀,暗忖先消耗他一点气力也是上策,遂在外围押阵,蓄势以待。 曹应龙则缓缓朝战圈迫来,两手持矛,每踏下一步,地上都现出一个深达三寸许的足印,显示他正不住提聚功力。 毛燥跳起来后,功力已大致回复过来,心中杀机大盛,正要报仇雪耻,忽地右脚踝痛入心脾,骇然下望时,只见一只打造精巧的钢爪,活如魔手般五爪深陷肉内,还生出一股强大的拉扯力道。 毛燥吓得三魂七魄各去了大半,忙沉桩坐马,右脚运劲回拉。 那边厢的徐子陵刚踢中两贼胸口,见毛燥果然中计,运劲反扯,正中下怀,就借毛燥相赠的力道,身子箭矢般贴地往远在三丈外的毛燥射去,在众贼间强行穿过,不但撞得众贼骨折肉裂,还使所有往他招呼的兵器落在空处。 如此奇招,该是武林史上破题儿第一趟的创作。 曹应龙、向霸天、房见鼎和众贼骇然大惊时,徐子陵已连续撞翻了七、八人,炮弹般投至毛燥身前半丈许处。 毛燥知这是生死关头,四周虽全是己方兄弟,但却像孤零零独自存在天地间般,甚么都只能靠自己。 背上自己仗之横行的尘拂来到手上,正要拂出,蓦地脚踝钢爪传来五道螺漩异劲,直攻心脉。 毛燥的尘拂虽勉强扫出,但由于至少分了八成真气去应付沿腿而上的敌劲,威势登时大减。 徐子陵左掌拍地,改变方向,变得斜冲而上。 在众人看不清楚的高速中,两人擦身而过。 毛燥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嘶,整个人往横抛飞,拂尘脱手甩跌。 直至此时,曹应龙等仍弄不清楚徐子陵为何能如此破出重围,又如此轻易把毛燥收抬,骇然往徐子陵扑去。 眼看徐子陵要落入重围,他竟改前冲为横掠,借神遁抓着毛燥尸身之力,倏地横移,连功力强绝的曹应龙亦扑了个空。 徐子陵哈哈一笑,施展手法收回神遁,跃上一棵大树横探出来的粗枝上。 此时不走,就以后都不用走了。 正要射出神遁,娇叱传来。 徐子陵骇然瞧去。 只见商秀洵孤身一人由小屋冲出,杀得众贼人仰马翻,鲜血激溅。 徐子陵心中叫苦,暗察身上正在淌血的三个伤口后,毫不犹豫地朝商秀洵射去。 一方面是气势如虹,另一方面却是阴谋败露,心虚胆怯,此长彼消下,实有天壤云泥之别。 加上寇仲初尝螺旋真劲的惊人威力,可惜刚才囿于形势,未能找到全力试刀的对象。 现下却是心生杀机,欲把李天凡结果,好让宋阀和瓦岗军的政治婚盟一了百了,又可伤透李密的心,一举三得,气势之盛,自是一时无两。 井中月画破虚空,虽是简单至极的一刀,配合着他游鱼的身法,确如鸟迹鱼落,勾留无痕,滚旋翻腾的刀气,随刀先往李天凡冲去。 李天凡既得李密真传,这数年又跟父亲转战天下,实战经验无比丰富,但还是首次应付如此厉害的一刀。 但见黄芒闪至,对方的长刀已临头上,隐然有股莫之能抗御的霸气,自问纵能挡格,接着的数刀也非常难捱,大喝道:“杀!”自己却往后退去。 他左边扮商震的沈落雁座下大将陈天越,乃华山派高手,闻言与李天凡另一边的年青好手夏心泉一剑一刀,同时从两侧拦截,上扎下刺,要教寇仲穷于应付。 在策略上他们完全正确,皆因谁都看出寇仲这一刀有种一去无回的霸道气势,绝不宜硬撄其锋。 李秀宁等全体掣出兵器,迫前而至,使敌人难以形成围攻寇仲的形势。 寇仲哈哈一笑,游鱼般往两旁各晃了一下,陈天越和夏心泉的一剑一刀竟然落空,贴身擦过,就是那寸许的距离,决定了两人的命运。 刀芒电闪。 夏心泉功力至少差陈天越两筹,首先中刀,打着转跄踉跌开,鲜血激溅,连他自己都因对方刀快而不知被命中何处。 陈天越变成单独面对寇仲。此时李天凡、沈落雁等无不往外退去。骇然下正要闪退,寇仲的刀气已把他完全笼罩在内,只见井中月在眼前忽现忽隐,变化无定,咬牙凝聚功力,一剑削出。 自出道以来,他还是首趟在完全把握不到对方招数变化下,盲目发剑。 “当!当!当!” 陈天越连续变化了三次,加上不住避退,才化解了寇仲这一刀。 寇仲亦心中喝采,但刀下却毫不留情,井中月幻起满天黄芒,狂风暴雨般往已发出喘声的陈天越杀去。 此时李秀宁等已赶至,沈落雁和李天凡交换了个眼色,知道今晚的阴谋全面败露,兼且又是在敌人势力范围内,若还不趁机逃走,休想有命,一声扯呼,过快飞遁。 陈天越的惨叫声自后方传至。 李天凡和沈落雁别头后望,只有李秀宁等如风追来,寇仲竟失去了踪影。 徐子陵像大鸟般由树上斜斜投往商秀洵的途中,向霸天和房见鼎同时腾跃而起,在半空拦截。 曹应龙则人矛合一,往商秀洵扑去,化成一团矛影,声势凌厉之极。 他暗忖只要能把两人分隔,再逐一击破,纵使失去了毛燥,亦得回代价。 商秀洵此时正被三柄长刀和两枝长枪,从四方八面狂攻,近打远击,令她一时间亦要改攻为守。 这刻见曹应龙杀至,知道不妙,忙施展浑身解数,左手使出精妙绝伦的手法,抄着一枝朝左胁刺来的长枪,猛一吐劲,持枪贼寇立时咕咚一声跌坐地上,眼耳口鼻同时溢出鲜血,不吭一声便仰后倒毙。 右手剑则连使黏、引两劲,带得一名使刀大汉迎上从后面刺来的长枪,惨叫声中,长枪贯胸而过。 她同时往后飞退,不但避过另两把袭来的大刀,还趁身后持枪者误杀了自己人,心神散乱且又收不回长枪之际,以刀柄狂撞在他胸口要害处。 那人整个往后倒飞。 接着倏又冲前,幻出千重剑影,两名持刀的贼几乎是同时中剑,就此了局。 曹应龙这时刚飞临她上方,见她剑法高明至此,知道休想能把她生擒活捉,铁矛全力下击。 劲气狂飙,迫得其他贼寇纷纷退开,腾出大片空地。 “蓬蓬”连声,徐子陵在半空中毫无假借地与向霸天的双环和房见鼎的一对狼牙棒硬拚了一招。 他虽胜在下冲之势,仍给两人合击之力震得口喷鲜血,右腿更给房见鼎右手的狼牙棒擦去了一小片皮肉。 不过两大寇首亦吃了苦头,给徐子陵奇异的手法和螺旋劲压得施不出后着,还要旋转着身子往两外抛跌,狼狙之极。 这边的曹应龙仍采凌空下击之势,每一矛都是迅急无伦,偏又闪烁变化,灵劲无匹,不断借矛剑交击的震力弹上半空,又以千斤之力下堕,占尽了战略上的便宜。 身为飞马牧场场主的商秀洵,始终欠了曹应龙的丰富实战经验,至此才知中了奸计。不但要支持曹应龙整个人的重量,还要应付四方八面袭来的劲箭暗器,吃力的情况,可想而知。不一会已多处受伤。 香汗淋漓时,徐子陵来了。 曹应龙亦是心中骇然,想不到自己有如骤雨暴风的攻势,仍收拾下了这看似娇滴滴的美女。 正待不惜受点伤也要痛下杀招时,旋转着的劲气冲空而来。 曹应龙暗叫可惜,猛提一口真气,化巧为拙,冲天而起,挥矛往徐子陵的拳头迎去。 奇异的事发生了,徐子陵本身竟旋转起来,且愈转愈快,到拳矛交击时,他已化成一道急旋的影子,看得在场的百多名贼寇人人瞠目结舌。 曹应龙别无选择,全身功力尽聚矛尖,激射在徐子陵的拳头处。 “轰!” 劲气交击,狂劲四泻,迫得人人往外退开。 曹应龙毫无刺中实物的应有感觉,就像刺上一股庞大无匹急旋着的能量峰尖处,把自己的真气迫得倒卷而回。 他也是了得,一个车身,往侧翻去,更喷出鲜血,好化解对方绝顶怪异的气劲。 徐子陵的情况只比他好一点,停止了旋转,喷出第二口鲜血,却是一个翻身,落到商秀洵之旁,只一个踉跄,便立稳脚步。 曹应龙结结实实坐到地上,再滚动寻丈,才跳了起来,厉喝道:“蠢材,还不动手。”众贼如梦初醒,朝徐子陵和商秀洵攻去,震耳喊杀声,再次直冲霄汉。 寇仲坐在崖石之上,脱掉面具,凝视着下方正掠至山边的两道人影。 由于他曾跟踪李天凡,故能在这“捷径”上早一步恭候他的大驾。 心中无惊无喜,冷漠平静得连自己都不明白。 他不会滥杀,但对敌人却绝不会有不忍之心。 在知道李天凡乃李密之子后,他已下了决心不让他活着回去见李密。 但对沈落雁,他却始终有份感情,难以辣手摧花,当日在巴陵郡外,连“美人鱼”游秋雁他也可以放过,何况是沈落雁! 月照之下,李天凡和沈落雁迅速接近。 打从他们由十多人变成现在的两个人,便可知为了应付李秀宁的衔尾追击,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更可看出李天凡和沈落雁都是自私的人,牺牲手下来换取自己逃生的机会,若他们不是只顾逃走,李秀宁、柴绍等想收拾他们的手下当非易事。 两人终发现他的存在,愕然止步。 寇仲提起井中月,跃将下来,拦在斜坡顶处,冷笑道:“走得这么容易吗?” 李天凡双目闪过森寒的杀机,狠狠盯着他道:“你的拍档在那里?” 沈落雁的美眸倏地现出炽热的神色,但迅即消去。 寇仲哂道:“收拾你这小子,只我一人就足够有馀,人家是文武兼资,你却是躲逃并备,还加上一项轻易舍弃手下的本领,真不愧李密的儿子。” 李天凡淡淡笑道:“你想激起我的怒火吗?没有那么容易,何来这么多废话,手底下见真章吧!” 寇仲见沈落雁从发际处拔出夺命簪,却不见李天凡亮出武器,心中大讶,难道他像徐子陵般爱耍弄拳脚。 不过此际无暇多想,迫前一步,井中月遥指两人,催发刀气。 李天凡冷笑一声,不容他蓄满气势,两手一番,露出两把长约尺二的短刃,往他上扎下刺,手法凶厉之极。同时笑道:“右名射目,左名月照,能断金削玉,寇兄小心了!” 寇仲见他给自己如此出言辱骂,仍能保持风度,心中懔然,井中月迅急扫砸,凭着重器长兵之利,务要取得先手之势。 刀芒暴长,确是威不可挡,刀气狂飙,刮得李天凡浑身衣衫猎猎狂飘。 李天凡却夷然不惧,欺身而上,与寇仲短兵相接。 兵器交击之声不绝于耳。 沈落雁出奇地只是袖手旁观,似对李天凡充满信心。 转眼间,寇仲以游鱼般灵动万分的身法,从不同的角度向李天凡连环疾攻了十多刀,杀得他由攻变守,从硬拚变为闪躲。不过李天凡的射日月照两刃,招法精巧细腻,配上奇异的步法,每当寇仲刀势稍缓,立即采埋身搏斗的方式,迫得寇仲要很吃力才可保持全攻之势。 至此才知李天凡果非犬子。 沈落雁的虎视眈眈,亦给他造成很大的威胁。 寇仲想起鲁妙子的“遁去的一”,但实际上却仍未知如何运用,惟有以螺旋劲气贯满井中月,变成一道道黄芒般的激电,不住朝李天凡疾打过去。 李天凡开始不断后退,刀圈更不断收窄,眼看要血溅寇仲刀下时,忽然舍刃不用,竟横臂挡格。 寇仲大奇,暗忖对方该尚未至于这种舍命地步,忙收起三分力道。 沈落雁出手了,夺命簪疾刺寇仲右胁空门处,身法快如鬼魅。 “当!” 井中月砍在李天凡右臂上,却发出金铁鸣响。 寇仲知他必是在臂上戴上神奇的护甲,心知要糟,更明白了沈落雁为何会拣在此时施袭,忙往横移开。 李天凡哈哈一笑,刃势剧变,凭着双臂不怕劈削之利,展开一套狂攻近打的招数,从寇仲刀势的隙间无孔不入的攻进去。 沈落雁则娇叱连声,绕在寇仲四周不断施出彼退我进的突袭。 寇仲优势全失,若非对方要花上大量精力应付他的螺旋真劲,恐怕早已败北。 寇仲见势不对,一声长笑,倏地退往坡顶,同时一刀劈在空处。 这一刀实是给迫出来的奕剑法。 李天凡和沈落雁忽然惊觉到这一刀把所有能进击的空间都封闭起来,一切后着变化都无从施展。 骇然下两人往后退开。 寇仲露出个阳光般的灿烂笑容,还刀入鞘,像对老朋友般亲切地道:“今天玩够了,请代小弟向密公问好。” 再哈哈一笑,向沈落雁眨眨眼睛,就那么翩然去了。 傍他这天马行空的一刀震着了的李沈两人,竟不敢再启战端。 徐子陵和商秀洵背臀紧贴,应付四方八面一波接一波而来的攻势,两人都生出一种生死血肉相连的奇异感觉。 四周伏机处处,他们身上的伤口亦不断添多。 曹应龙、向霸天和房见鼎三大寇立在屋檐之上,居高临下指挥手下展开对两人的围攻。 蓦地东南方杀声四起,迅速接近。 曹应龙跺足色变道:“这是怎么弄的,怎会给人来到这里才知道。” 房见鼎怒吼一声,正要扑下去先手刃徐子陵两人,给曹应龙一把拉着,喝道:“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们立即撤退。” 卷十 第六章 第一滴泪 “砰砰彭彭!” 鞭炮在院落间轰天响起,加上欢呼呐喊的喝采声,把寇仲和徐子陵吵醒过来。 寇仲跳下床来,移到窗前往外瞧去,叫道:“小陵快来,这串鞭炮比得上过年时扬州码头烧的那串。” 徐子陵发出一声呻吟,转身再睡,没有理睬他。 寇仲回到床沿坐下,叹道:“早说过你的了,若肯听我的话,先联手处理了李天凡的事,再去找四大寇晦气,你就不用现在身负大小伤口十八处了!” 徐子陵失笑道:“你何时养成对人幸灾乐祸的坏习惯?” 寇仲若无其事地道:“就在你昨晚抛弃我这可怜孤儿那刻开始的,你说是谁害人不浅?” 徐子陵盘膝坐起来,淡淡道:“你该感激我才对。否则怎会像如今的意气风发,噢!不!该是意气发疯才对。” 两人狠狠互瞧一眼,分别把头转往相反方向去。可是各自拉长了脸孔不过半晌光景,又同时捧腹大笑。分别只在徐子陵是笑中有泪,因为牵动了正在痊愈的伤口。 寇仲喘着气笑道:“其实我是中了你的奸人之计,甚么李秀宁是你的,自该由你仲少去英雄救美。那沈落雁难道又要算入我的数吗?除了你徐师傅外,谁更该去英雄惩美呢?” 徐子陵伸手抚摸他大头道:“祖师爷有言,天地之间莫不有数,李秀宁注定是你那遁去的一,不宜任何外人插手,我对你那么好,竟敢来怨我。而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除李秀宁这遁数外,其他的数谁说得定没包括美人儿军师在内,怎知不可算入你那条数内?” 寇仲奇道:“陵少今天的心情为何好得这么厉害?睡醒后便像思春的小鸟般唱个不停。”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若你以为商秀洵会看上昨夜我扮演的刀疤大侠,那就是想疯了你的心呢!我走时,她连我姓甚名谁都不晓得。” 说到这里,心中不由忆起与这美女背贴背携手与敌周旋的滋味。 寇仲笑嘻嘻道:“你现在说甚么都没有用,我们走着瞧好了!啊!” 敲门声响。 小娟在门外嚷道:“除了你两个家伙外全牧场的人都起来祝捷,还不滚出来。” 只听她以前所未有的语调用词向他们叫嚷,便知她是如何兴奋忘形。 两人你眼望我眼,也看出对方欣然之意,只要令小娟这可爱的少女开心至此,昨晚所有的辛劳伤痛,都是值得的。 两人出身寒微,故对婢仆阶层的小人物有特别的好感和亲切感。 小娟不待他们应话,续呼唤道:“快起床梳洗更衣,凯旋军快将回城,我们要到城外迎接他们呢!奴家先去了!” 小娟姐走后,寇仲皱眉道:“我真不敢去想,昨晚一役赢来不易,更不知牺牲了多少人。你说商秀洵会怎样处理陶叔盛和苑儿这对内奸呢?” 徐子陵沉吟道:“这两人都是有身分的人,陶叔盛更是非同小可,商秀洵应为此万分头痛,此事亦必牵连到其他人。” 寇仲苦笑道:“希望这事能分了美人儿场主的心神,否则闲了下来,便会疑心到我们身上,因为我们太多值得她怀疑的地方呢!” 徐子陵叹道:“拖后一天是一天,我的伤口没有三、四天休想能愈合得无痕无迹。” 寇仲一把将他从床上扯起来道:“那还不滚起来,现在至紧要是争取时间,更望李秀宁能知情识趣点隐瞒我的事,使我们可跟鲁妙子多学点绝妙活儿。” 那天商秀洵和柳宗道都没有随队回城,领队的是大管家商震,他显然尚未知悉有关苑儿的事,接受城民夹道欢迎时都不知多么顾盼自豪。 回城的主要任务是处置伤创之兵和捐躯者的遗体,可想像战争仍在城外进行着,对四大寇的败军加以无情的追击。 那晚黄昏时分,两人摸到鲁妙子的小楼去。这天下第一巧匠出奇地精神抖擞,指着放在圆桌上的一对天遁神爪道:“这对东西好用吗?” 两人衷心诚意地点头,赞不绝口。 鲁妙子哈哈一笑道:“想不到子陵竟能运用这宝贝干掉一个大贼头,你们两人又能使牧场反败为胜,否则后果实不堪设想。三十年来,我从未试过像今天的高兴。” 说罢一手拿起台面那对神遁,抖手就掷出窗外,投往崖下的深渊去。 两人愕然以对。 鲁妙子漫不经意道:“我是不想你们重蹈我的覆辙,若你们惯了依赖这类巧器,休想在轻功上再有寸进,起始时虽得其方便,最后则得不偿失,明白吗?” 两人虽有点舍不得,但明白鲁妙子是一番好意,都点头应是。 鲁妙子的目光投往窗外落日里的美景,触景生情的喟然道:“时间和生命间有着微妙和不可分割的关系,像日夜的交替,便如生命般使人难以捉摸,又心生怅惘,难以自己。就像成成败败,只是某一瞬间的事,并无不可逾越的鸿沟,到头来,一坯黄土会把所有成败埋葬。你们终是年轻,现在会很难明白我这番话,但终有一天会有我同样的感受,胜利的后面或者就是失败,两者合二为一。” 两人都听得皱眉深思。 鲁妙子脸上泛起回忆的神情,轻经道:“我生平只钟情于两个半女子,这么说你们是否觉得奇怪呢?” 寇仲道:“那半个定是阴后祝玉妍了,先生究竟和她有甚么关系?” 鲁妙子笑道:“小子你倒很实际,找到机会便追问有关阴癸派的事。” 寇仲毫无愧色道:“小子只是想为先生讨回一个公道。” 鲁妙子点头道:“这正是我看上你们最主要的原因,若不害害这个妖妇,老夫死也不能目瞑。” 徐子陵苦笑道:“先生放心好了,我们早与阴癸派结下梁子。” 遂你一言我一语的和寇仲把经过事情道出,当说到婠婠能令体内没有半丝脉气的情况时,鲁妙子露出凝重的神色。 寇仲最后得意地道:“现在这妖女该以为我们已魂游地府,你骗我,我骗你,多么有趣。” 鲁妙子沉吟片晌,肃容道:“听你们这么说,这妖女确已得祝玉妍真传,成为阴癸派从祝玉妍之后修成天魔功的人。” 徐子陵好奇问道:“天魔功这么难练的吗?,”寇仲思索着道:“至少该有三个人练成,否则谁把天魔功传下来呢?” 鲁妙子拍案道:“说得好,不过创成《天魔秘》的人却非阴癸派的人,其来历更是神秘莫测。不像慈航静斋的《剑典》般乃是开山祖师地尼所着。” 徐子陵像已明白的道:“那《天魔秘》就有点像《长生诀》了,历代虽有人修练,却从没有人能长生不死,包括我们两个在内。” 鲁妙子欣然道:“和你们说话可省了很多时间,《天魔秘》、《剑典》、《长生诀》和神秘莫测的《战神图录》,并称古今四大奇书,每本都载有关于生命和宇宙千古以来的秘密,岂是如此容易被勘破的。” 两人齐声问道:“《战神图录》?” 鲁妙子道:“这或者是四大奇书中最虚无缥缈的一本书,历代虽口口相传,却从没有人见过,详情我也不太清楚,所以莫要问我。” 寇仲皱眉道:“假设祝玉妍和婠婠真学成了天魔功,那除了慈航静斋的人外,谁还能与之匹敌?” 鲁妙子淡淡道:“就是你这两个小子。” 徐子和寇仲你眼望我眼,说不出话来。 过一会寇仲抓头道:“我只是误打误撞练出了点门道来,事实上对诀内那些鬼画符的怪字一窍不通,嘿!这也算练成吗?” 鲁妙子哑然失笑道:“《长生诀》一代传一代,也不知多少人练过,但从没有人能练出武功来,偏是你们能办到。误打误撞也好,适逢其会也好,总之就是如此。且只看连婠婠都害不死你们,便知来自《长生诀》的古怪武功,可抗衡天魔功法,否则我早劝你们找个地洞躲起来,永远都不要再在江湖出现了。” 接着兴奋地搓手道:“好了!闲话休提,言归正传,有没有兴趣多知道点关于阴癸派的事?” 次晨两人才返回宿处,睡了不到三个时辰,就给兰姑过来弄醒,不过今趟却是一番好意,原来给他们安排了新居。 那是膳园众大师傅居住的宿舍,位于飞马园之南,共有四座独立房子。 两人的期望本来只是每人可各自拥有间像样些的房间,可是出乎意料之外,兰姑领着他们来到其中之一的门阶前道:“这屋子是前堂后寝,其他澡堂等一应俱全,屋子已教人打扫好,你们可立即搬东西过来呢!” 寇仲和徐子陵尚是首次拥有一座独立的房子,心中都涌起异样的感觉。 兰姑出奇地和颜悦色道:“这几天人人都忙个不了,待梁副管家闲下来时,我会给你们申请一位婢子,好侍候你们的起居。” 接着又眉花眼笑道:“记着你们是膳园的人,有机会见到场主时,至紧要多为膳园说几句好话。” 两人恍然大悟,因为他们成了场主经常召见的红人,所以此妇才刻意巴结讨好。 兰姑又道:“宁公主方面派人通知我,着你们今天有空就到她那处去,她对你们那天弄的糕饼,很是欣赏呢!” 黄昏时两人把无可再简单的行李财产搬入各自挑选的房间后,回到宽敞的厅子坐下。 寇仲伸了个大懒腰叹道:“这就叫权势了,就算膳园之内亦是如此。若不是商秀洵另眼相看,我们仍要堆在那窄迫得可挤出卵蛋的小房里。” 徐子陵淡淡道:“李秀宁找你,为何还不滚去见她呢?” 寇仲斜眼兜着他道:“一世人两兄弟,你不会让我一个人可怜兮兮的去见她吧?” 徐子陵失笑道:“你当李秀宁是洪水猛兽吗?她要见的只是你而非在下,我才不会那么不通气,哈!恕小弟爱莫能助了!” 寇仲跳将起来,唱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哈!不说意头不吉利的话了!去便去吧!” 见寇仲兴奋地去了,徐子陵心中好笑,舒服地躺在椅里,目光投往窗外的园林中,心中却想起昨晚和鲁妙子的交谈。 这天下第一巧匠,确是见多识广,博学多才。既曾读万卷书,也曾行万里路,使他们得益不浅。 正因他是非常人,所以行事亦往往出人意表,令人奇怪不解。 突然心有所感,然后足音传至。 徐子陵几乎立刻在脑海中勾划出骆方的面容,不由心中大讶,为何自己从没有刻意去辨认骆方的足音,却能如此自然而然仅从步声就可把他辨认出来? 骆方此时神采飞扬地跨门人屋,叫道:“还不恭贺我,现在我是副执事哩!” 寇仲走过石竹林,向把门的李阀卫士报上来意。 不一会他来到那天李秀宁和苑儿说话的偏厅处,侍卫退了出去。 寇仲等得纳闷,离开椅子,倚窗外望。一对美丽的蝴蝶正在花丛间争逐嬉戏。 李秀宁的足音自远而近,最后在他身后响起道:“谢谢你!” 寇仲淡淡道:“我可以走了吗?” 李季宁默然片晌,轻柔地道:“你还记得那次我隔着窗子以匕首制着你吗?” 寇仲不由被她勾起了美丽的回忆,那是个明月斜照的晚上,他和徐子陵拿账簿去向李世民领功,攀爬船舱时听到李秀宁声音迷人,忍不住探头窥视,给李秀宁发觉后以匕首抵着他的咽喉。 那是一见钟情,亦是他失败之极的初恋起始的刹那,更令他刻骨不忘。 寇仲苦笑道:“怎会不记得呢?想有半刻忘记也不可能。所以我现在才要走,否则我就算变了熏鱼也不肯走。” 李秀宁“噗吓”娇笑道:“若你真是熏鱼,我就一口吃了你,教你以后甚么地方都去不了。告诉秀宁,你是否为了这个原因,所以拒绝了世民二哥的邀请?” 寇仲背着她道:“不要告诉我你现在才猜到这原因。”他笑容内的苦涩更深了。 李秀宁叹了一口气道:“寇仲啊!秀宁怎值得你错爱呢?这世间不知多少胜于秀宁百倍的女子正等候你的爱宠。寇仲啊!抬头看看上天好吗?” 她盈盈来到寇仲身侧,指着繁星满天的夜空道:“每颗星宿,都代表一个机缘,所以那就是数不尽的机缘,就像星宿的无穷无尽。秀宁和你的遇合,只是其中一个机缘。但此外仍有无数机缘,有些是痛苦的,有些是快乐的,甚至有令人苦乐难分,黯然神伤的。你是非凡的人,自应有非凡的遭遇,不应为偶一错过的机缘介怀。” 寇仲做了最渴望但也是最不明智的事,朝她瞧去。 只见清丽绝伦的美人儿正仰首观天,双目射出如梦如幻的渴望神色,凄迷动人至极点。 寇仲剧震道:“问题在秀宁你正是我心内那夜空的明月,其他星宿于皓月下,全变得黯然无光。” 李秀宁的目光朝他射来,两人目光一触后立即各自避开,都好像有点消受不了的样儿,情况极端微妙。 寇仲捧头痛苦道:“这种事只会愈说愈纠缠不清,我都是早走为是!” 李秀宁吃了一惊道:“多听秀宁两句话好吗?” 寇仲一个筋斗,到了窗外,回复了一贯的调皮潇洒,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淡然道:“若宁公主要代令兄世民招揽我们两个人,就请免了。” 李秀宁狠狠瞧了他好半晌后,跺足道:“你快要令秀宁生你的气了。” 寇仲两手按在窗槛处,似要靠这动作支撑身体的重量,颓然道:“惨了!今天我真不该来,你每个神情,都只会使我的单思症病情加重,现在怕该已病入膏肓。” 李秀宁螓首低垂道:“就当我是求你好了,寇仲啊!忘了我吧!” 寇仲转身便去,无精打采地背着她扬手道别。接着在林木间忽现忽隐,好半晌才消失在李秀宁被泪水迷茫了的眼帘外。 她终于为寇仲洒下了她第一滴情泪。 卷十 第七章 撒手西归 骆方兴奋地道:“今次我们胜得险极了,连我都差点没命。幸好有位神秘的疤面大侠拔刀相助,杀得敌寇伤亡惨重,‘焦土千里’毛燥被他在千军万马中似探囊取物般取去首级,逆转了战局。” 又犹有馀悸道:“你怎也想不到情况是多么惊险,初时我们以为来的只是股二、三千人的窜扰部队,岂知忽然漫山遍野都是流寇,杀得我们溃不成军,幸好场主和二执事兵分两路,牵制着敌人的主力,又得那神秘大侠相助,而大管家则率兵出关应战,才能抵住敌人,待到场主引得敌人中计到了村外,东峡又派兵来援,我们才把敌人一举击败,追击百里,杀得他们连裤子都甩掉。咦!小宁到那里去了?” 徐子陵微笑道:“副执事请坐!” 骆方像不知副执事是指他般,微一愣然,才如梦初醒地坐在徐子陵为他拉开来的椅子里,打量四周道:“这房子很不错,小宁呢?” 徐子陵在桌子对面坐下,知道因寇仲懂得哄他,所以骆方比较爱和寇仲打交道,而非自己。答道:“他被宁公主召了去,该快回来了!” 骆方稍露失望之色,旋又被兴奋替代,似低诉秘密般压下声音道:“今趟全赖二执事举荐,因为其他三系比我更有资历的人比比皆是,且三执事的位子又被许老坐了,正副执事都由我们二执事的人一起做了,实有点说不过去。幸而我在此役颇有点表现,但听说还是靠二执事向场主说了整个时辰,更有大管家帮腔,她才肯答应呢。” 许老就是许扬,原是二系的副执事,像商震般爱抽烟管,和他们关系不错。 徐子陵脑海中浮现出柳宗道眇了一目的容颜,心中有些许不舒服的感觉。 此人如此积极培养自己的势力,是否有特别的用心? 说到底他和寇仲亦算是他派系的人。 淡然问道:“三执事是否发生了不幸呢?” 骆方冷哼道:“他那两下子怎见得人,平时却摆足威风,真正踏足沙场,还到他逞强吗?两个照面就给人宰了!” 徐子陵心知肚明陶叔盛是给暗下处决,但却宣布他是捐躯沙场,若非家丑不外扬,就是要肃清馀党采的手段。 四执事吴兆汝一向和陶叔盛一鼻孔出气,说不定会为此事受牵连。 徐子陵很想问苑儿的命运,最后仍是忍住,问道:“场主回来了吗?” 骆方沉吟道:“该在这几天回来,外边的情势很乱,任少名被人刺杀后,不但南方形势剧变,江北亦很不妙。” 再说了几句后,骆方因新任要职,又百事待举,告辞离开。 徐子陵正思索任少名死后会引发的情况时,寇仲神色木然的回来了,呆头鸟般坐下,两眼直勾勾的瞧着前方,像两个空洞。 徐子陵正待追问。寇仲颓然叹了一口气道:“我和她的事终于结束了。” 徐子陵伸手抓着他的肩头,沉声道:“人生中不可能每件事都是花好月圆,美满如意的。趁这几天不用侍候美人儿场主,不若我们多点去找鲁先生请教,还比较积极点。” 寇仲点头道:“你至紧要快些养好伤势,还要不留丝毫痕迹,否则你这疤脸大侠就要露出狐狸尾巴哩!” 日子就是那么过去。 兰姑像怕了他们般不敢来打扰,两人则乐得自由自在,日夜都溜了去和鲁妙子谈话,研讨他将毕生所学写成的笔记。 由于赋性有异,徐子陵对园林学和天星术数特别有兴趣,而寇仲则专志于历史、兵法和机关学,各得其所。 表面看来,鲁妙子绝不像个临危的人,其脸色还红光照人,但二人都心里明白他已到了迥光反照的时刻。 一天黄昏,两人刚想到鲁妙子处去,不见数天的小娟来了,说商场主要找他们,才知道这美女回来了。 两人心中有鬼,惟有硬着头皮去见她。 商秀洵单独一人坐在书房里,正忙着批阅台上的宗卷文件,两人在她桌前施礼问安,她只嗯了一声,连抬头一看的动作亦像不屑为之。 两人呆立了一会,她才淡淡道:“脱掉衣服!” 两人失声道:“甚么?” 商秀洵终掷笔抬头盯着他们,没好气的道:“脱掉衣服就是脱掉衣服。还有其他甚么的吗?我的话就是命令,否则家法伺候。” 寇仲苦笑道:“我们的清白之躯,除了娘外尚没有给其他女人看过,这么在场主面前脱个精光,若给人看到不太好吧!” 商秀洵狠狠瞪了他一眼,责怪道:“我又没叫你脱掉小裤子,还不照办,是否讨打了。” 徐子陵正要出言反对,寇仲怕他自揭身分,嚷道:“脱就脱吧!” 徐子陵见寇仲三扒两拨便露出精赤粗壮的上身,又知商秀洵刻意在查看他身上是否有伤痕,更想起还要见鲁妙子,终于屈服。 商秀洵长身而起,绕着两人打了个转,掩不住失望之色的回到书桌,挥手道:“滚吧!” 两人拿着衣服,正要滚出去,又给商秀洵喝止道:“穿好衣服才准出去,这样成何体统。” 两人狼狈地在她灼灼目光下穿好衣服,见她仍是若有所思的样子,寇仲试探道:“场主!我们可以滚了吗?” 商秀洵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巡视了几遍,冷冷道:“你们是否每天都有锻练身体?” 寇仲知她是因见到他们扎实完美的肌肉而生疑,信口开河道:“这个当然,每天清早起来,我们至少耍一个时辰拳脚,方会变得精神翼翼。” “砰!” 商秀洵一掌拍在案上,杏目圆瞪叱道:“胡说!你们是牧场最迟起床的人,还要人打锣打鼓才肯起来,竟敢对我撒谎。” 徐子陵赔笑道:“早起确是我们一向的细惯,不过最近听场主指示,每晚都去了跟鲁先生学东西,致日夜颠倒,所以睡晚了!” 寇仲想不到她这么注意他两人的起居,只好尴尬的承认道:“场主大人有大量,我只是说顺了口,忘了最近生活上的变化。” 商秀洵秀眸变得又亮明又锐利,好整以暇的道:“但是柳二执事说你们来此的几天途上,亦从未见过你们练功夫呢?” 徐子陵怕寇仲又乱吹牛皮,忙道:“皆因我们见二执事他们人人武功高强,哪敢班门弄斧,场主明察。” 商秀洵半信半疑地盯了他好一会,叹了一口气道:“若有一天我发觉你们在瞒我,我定必亲手宰掉你们。” 寇仲暗中松了一口气,知她不再怀疑徐子陵是疤脸怪侠,恭敬道:“我们可以滚了吗?” 商秀洵扳起俏脸似怒似嗔的道:“不可以!”两人为之愕然。 商秀洵沉吟片晌,挥手道:“去吧!不过每天你们都要来向我报上老家伙的情况。” 寇仲道:“该在甚么时候来见场主呢?” 商秀洵不耐烦地道:“我自会找人召你们。立即滚蛋!” 两人如获皇恩大赦,溜了出去。 他们在小楼见到鲁妙子时,都大吃一惊。 鲁妙子仍坐得笔直,但脸上再无半点血色,闭目不语。 两人左右扑上把他扶着,鲁妙子长长吁出一口气,睁眼道:“扶我下去!” 寇仲连忙跳了起来,探手书柜扳下开启地道的铁杆,“轧轧”声中,地下室入口现于眼下。 鲁妙子道:“留给你们的东西和笔记我已包扎妥当,离开时可顺手取走。” 两人扶着他进入地道,来到地室中,赫然发觉地室中间竟多了张石床,枕头被褥一应俱全,遂依鲁妙子指示把他搬上石床躺好。 鲁妙子头靠木枕,两手交叠胸前,当两人为他盖上令人怵目惊心的大红绣被后,这垂危的老人叹道:“人生在世,只是白驹过隙,当你以为生命永远都不会到达尽头时,眨眼间便到了呼吸着最后几口气的时刻。” 寇仲生出想哭泣的感觉,但偏是流不出半滴眼泪,坚定地道:“先生放心吧!我们会手刃阴癸派那妖妇,好为你出一口气。” 鲁妙子摇头苦笑道:“你们量力而为吧!现在你们若遇上祝玉妍,和送死实在没有甚么分别。况且现在我对她已恨意全消,若不是她,我也不能陪了青雅二十五年。更不知原来自己心目中最后只有她一个人。罢了!罢了!” 两人你眼望我眼,都不知该说甚么话才好。 鲁妙子轻喘着道:“你们走吧!记着该怎么做了。” 徐子陵骇然道:“先生尚未死呢!” 鲁妙子忽然精神起来,微怒道:“你们想看到我断气后的窝囊模样吗?” 两人不知如何是好时,鲁妙子软化下来,徐徐道:“你们每人给我叩三个头就走吧!我再撑不下去了。哈!死并非那么可怕的,不知待会会发生甚么事呢?” 两人把鲁妙子给他们的东西各自藏好后,颓然离开变得孤冷凄清的小楼。 寇仲右手按着徐子陵肩膀,苦叹道:“老家伙可能是娘和素素姐外对我们最好的人。偏却学娘那样,相处不到几天就去了。” 徐子陵想起素素,叹了一口气。 寇仲道:“我们今晚走,还是明早才走呢?” 徐子陵摇头道:“不!我们现在就走,留下来再没有甚么意思!” 寇仲心中现出李秀宁的倩影,耳朵里似仍回响着她叫自己忘了她的话,点头道:“好吧,拿了井中月我们就设法溜掉。” 室门在望时,兰姑迎面而来道:“你两人立即收拾细软,随场主出门。真是你们的荣幸呢!场主指定由你两人侍候她沿途的饮食!” 两人愣然以对。 黄昏时分,一行二十八人,驰出东峡,放蹄在广阔的平原迈进。 除了寇仲和徐子陵这两个伙头大将军外,馥大姐和小娟也有随行,好侍候商秀洵的起居。其他都是飞马牧场的人,包括了执事级的梁治、柳宗道、许扬,和副执事级的骆方、梁治的副手吴言,一个四十来岁的矮壮汉子。 另外还有两个分别叫商鹏和商鹤的老头儿,包括商秀洵在内,都尊称他们作鹏公和鹤公。 两老很少说话,但双目神光如电,显是飞马牧场商姓族中元老级的高手。 走了半天,寇仲和徐子陵仍不知商秀洵如此阵仗是要到那里去。 寇仲和徐子陵负责驾驶唯一的马车,车上装的自是篷帐食物炊具等一类的东西。 寇仲驱策着拉车的四匹健马,低声在徐子陵耳旁道:“弄完晚餐后我们就溜之夭夭,待他们饮饱食醉才走,也算仁至义尽了吧!” 徐子陵笑道:“你不是精于地理吗?这个方向似乎是到竟陵去,仲少同意吗?” 寇仲愣然片晌,苦笑道:“今趟算你跟得我多,修得地理学上少许道行,不过负责二十八个人伙食的生活并不好过,那及得我们游山玩水的到竟陵去呢。” 徐子陵点头道:“那就今晚走吧!” 到夜幕低垂,商秀洵才下令在一道小溪旁扎营休息,寇仲和徐子陵则生火造饭,忙个昏天昏地,幸好小娟施以援手,才轻松点儿。 众人吃着他们拿手的团油饭时,都赞不绝口,使两人大有光彩。 骆方、馥大姐和小娟与他两人自成一局,围着篝火共话,别有一番荒原野趣的味儿。 寇仲乘机问道:“我们究竟要到哪里去?” 骆方愕然道:“没人告诉你们吗?今趟是要到竟陵去嘛!” 徐子陵奇道:“竟陵发生了甚么事呢?” 骆方显是不知详情,道:“好像是有些要事的。” 馥大姐低声道:“是竟陵方庄主派人来向场主求援,我们只是先头部队,其他人准备好就会来了。” 寇仲和徐子陵对望一眼,均看到对方心中的惧意,因两人猜到同一可怕的可能性。 那还有兴趣闲聊,胡扯了几句后,托词休息,两人躲到小帐幕内。 寇仲伏在仰躺的徐子陵旁,低声道:“今趟糟透了,我们早该从婠婠这条线上联想到曲傲和老爹。” 顿了顿续叹道:“还记得当年在荥阳沈落雁的庄院内,宋玉致向沈落雁通风报讯,说曲傲和老爹互相勾结,要暗杀李密吗?现在摆明老爹用的是美人计,婠婠肯定回了竟陵向方泽滔这情种庄主大编故事。只要她伸伸指头,方泽滔就要呜呼哀哉。” 徐子陵直勾勾的瞧着帐顶,苦涩地道:“就算没有婠婠,方泽滔也非老爹手脚。最惨是一向与独霸山庄互为声援的飞马牧场,惨胜后元气大伤,根本无力援助竟陵,否则现在就不是二十八个人,而是上万战士组成的大军了。” 寇仲透帐扫视外边围着篝火闲聊的商秀洵等人,低声道:“为今之计,就是全速赶往竟陵,趁婠婠未动手前,先一步把她宰掉。” 徐子陵没好气道:“到时我们已筋疲力尽,那还有气力收拾婠婠。更何况就算我们在最佳状态,仍未可轻言取胜呢。最糟是不知她数说了我们甚么坏话,兼之方泽滔又给这狐狸精蒙了眼迷了心,到时弄巧反拙,保证笑疼了那妖女的肚皮。” 寇仲苦恼道:“这又不是,那又不是,该怎办才好呢?” 徐子陵冷静地分析道:“这事是急不来的,若我是老爹,既已稳操胜券,索性把飞马牧场的人也引得倾巢而来,再在途中伏击,那就一下子把这整个地区的两大势力收拾,那时要北上或南下,都可悉随尊便。” 寇仲像首次认识他般,心悦诚服地道:“你比我厉害多了,唉!不知为何我此刻的脑袋空白一片,人更浮躁不安,甚么都想不到似的。那现在该怎办呢?” 徐子陵坐起身来,淡淡道:“我不是比你厉害,而是心无挂碍,就像井中之水,能反映一切。你这小子自昨天见过李秀宁后,就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若你仍是这么看不开,索性回乡耕田或开菜馆好哩!” 寇仲呆了半晌,点头道:“教训得好,我确是很不长进,好吧!由这刻起,我要改过自新,以后再不想她。” 略作沉吟后,续道:“所以今趟商秀洵率人往竟陵,可能早落在老爹或长叔谋算中,那就非常危险。” 徐子陵欣然道:“你终清醒过来啦!” 寇仲苦笑道:“只是清醒了些儿。以老爹谋定后动的性格,现在只须装出蠢蠢欲动的样子,就可把独霸山庄牵制至动弹不得,而飞马牧场则成劳师远征的孤军,噢,小娟来了!” 两人连忙装睡。 小娟的声音在外低唤道:“你们睡着了吗?场主找你们呢。” 卷十 第八章 溪边夜话 商秀洵有如天上下凡的女神,在夜风中衣袂飘飞,负手傲立,淡然道:“你们今晚弄的团油饭有极高的水准,令人满意。” 寇仲和徐子陵连忙谦谢。 这美女瞧往天上的星空,语调转冷道:“老家伙是否死了?” 徐子陵黯然点头。 商秀洵别过身去,背对他们,像是不愿被两人看到她的表情,好一会才道:“你两个陪我走走!” 两人大奇,以此女一向的崖岸自高,孤芳独赏,这邀请实在太过不合情理。只好满肚狐疑的随在她身后。 商秀洵在原野缓缓而行,星光月映下,她的秀发闪闪生辉,优雅的背影带着超凡脱俗和难以言表的神秘美。 好一会商秀洵都没有说话。 到了小溪边一堆沿溪散布的大石处,她停了下来,轻叹道:“坐吧!” 寇仲忙道:“我们站便成了。” 商秀洵自己拣了一块大石写意地坐下来,再道:“坐吧!” 两人见她坐下,那还客气,各选一块平滑的石坐好。 柳宗道等说话的声音在远处隐约传来。 商秀洵轻轻道:“你们是否觉得我很横蛮呢?睡着了也要把你们弄醒来见我。” 寇仲苦笑道:“你是我们的大老板,我们自然要听你的命令做人了。” 商秀洵“噗吓”娇笑,入神的想了好半晌,微笑道:“这正是我爱和你两个小子说话的原因,因为你们只当我是个老板,而不像其他人般视我为至高无上的场主。最妙是我知道你们有很多事瞒我骗我,而我偏没法抓到你们的痛脚。” 两人大感尴尬。 徐子陵道:“场主认为我们在甚么事情上有瞒骗之嫌?” 商秀洵娇媚的摇了摇螓首,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转,望往夜空,柔声道:“我也不大知道。但总感到你们两人很不简单。娘常说鲁妙子聪明绝顶,生性孤傲,从来看不起人,所以一直没有传人。唉!人的性格是不会改变的,他为何这么看得起你们呢?” 寇仲耸肩道:“此事恐怕要他复活过来才知道了!” 商秀洵淡然道:“又是死无对证!他究竟传了你们甚么东西?起程前我曾到他的小楼走了一趟,这可恨的老家伙甚么都没留下来!” 徐子陵沉声道:“鲁先生的巧器都成了陪葬品,与他长埋地下。” 商秀洵美目深注的朝他瞧来,淡淡道:“他没有东西留给你们吗?” 寇仲道:“只有几本记录他平生之学的笔记,场主要过目吗?” 商秀洵摇头道:“我不要碰他的东西。” 两人放下心来,暗忖这就最好了。 商秀洵忽然道:“骗人!” 两人吓了一跳,心想若她要搜身,只好立即翻脸走人。 商秀洵嘴角逸出一丝笑意,扫视了他们几遍,平静地道:“这是不合情理的。老家伙发明的东西均为江湖上千金难求的宝物,他既看中你们,怎会吝啬至此。不过,我亦不会探究此事,让老家伙到九泉之下仍要笑我。” 两人暗里松了一口气,脸上当然不露出丝毫痕迹。 商秀洵忽又幽幽叹了一口气,道:“我的心有点乱,你们随便找些有趣的事说说好吗?” 美人儿场主竟软语相求,两人均有受宠若惊的感觉。 徐子陵忽然道:“不若我给场主起一支卦,看看为何场主会有心乱的情况发生。” 寇仲心中叫绝。 商秀洵大讶道:“你懂术数吗?” 徐子陵昂然道:“刚跟鲁先生学来的。”怕她拒绝,忙依鲁妙子教的方法举手起了一课六壬,捏指一算后正容道:“此课叫‘蒙厄’,场主之所以会心乱,皆因局势不明,陷阱于途之故。” 商秀洵愕然道:“似乎有点道行,就那么的七天八天,你便学晓这么艰奥的东西吗?” 寇仲灵机一触道:“小晶是术数的天才,我却是兵法的天才,嘻!” 商秀洵不屑地道:“你是脸皮最厚的天才,也不照照镜子。” 寇仲哈哈笑道:“不要小觑老家伙的眼光,不信可考较一下我。” 商秀洵先嗤之以鼻,接着沉吟道:“好吧!孙子兵法有八大精要,你给我说来听听。” 寇仲从容不迫道:“兵书是死的,人是活的,不若让我为场主分析眼前形势,场主便不用因局势不明朗而心烦意乱。” 商秀洵呆了半晌,最后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情道:“说吧!” 寇仲恭敬道:“今次场主率人往竟陵,是否因竟陵遣人来求救呢?” 商秀洵凤目一寒,微怒道:“是否馥儿把这事出来的?” 徐子陵不悦道:“大祸当前,场主仍斤斤计较于家法场规这等鸡毛蒜皮的琐事吗?” 商秀洵呆了一呆,芳心中升起奇异的感觉,此刻的徐子陵那还有半点下人的味儿,一时间竟忘了斥责他。 寇仲好整以暇地分析道:“江淮军今次西来,时间上拿捏得无懈可击,显是谋定后动…” 商秀洵截断他道:“谁告诉你们犯竟陵的是江淮军呢?” 寇仲得意洋洋的道:“若要人告诉才知道,就不是兵法的天才。有很多事不用眼看耳听,亦可由心眼心耳想得到。” 顿了顿微笑道:“一向以来,竟陵的独霸山庄和我们场主你的飞马牧场,均是周围各大势力口边的肥肉。只不过此肉难哽,致无从入手吧!现在四大寇进犯我们牧场,而杜伏威则乘机兵胁竟陵,两者间若无微妙的关连,打死我都不会相信。” 在商秀洵的眼中,两人就像变成另外两人般侃侃而谈,使她亦不禁听得入神,忘了他们地位资格的问题,皱眉道:“你对江湖的形势倒相当熟悉,但为何你竟能猜到杜伏威只是在竟陵城外按兵不动,而不是围城猛攻呢?” 说到最后两句,语调转厉,玉容现出怀疑的神色。 徐子陵淡淡道:“围城只是下着,杜伏威纵横长江,乃深谙兵法的人,怎会舍一石二鸟之计而不用,试想假若牧场大军未到而竟陵已破,那时场主惟有退守牧场,再联络四方城乡,严阵以抗。杜伏威再要扩大战果,就难比登天了。” 商秀洵娇躯微颤,沉吟不语,露出深思的表情,显为徐子陵之言语所动。 寇仲沉声道:“场主今次仓卒成行,说不定正中杜伏威引蛇出洞的奸计…” 商秀洵倏地立起,冷然道:“你两人回去睡觉吧!” 言罢匆匆往找柳宗道等人商议去了。 次晨起来,商秀洵把两人召到帐内,旁边尚有馥大姐和小娟,她神色凝重地道:“今趟算你两个立下大功,异日我自会论功行赏,现在改变行程,你两人和馥儿、娟儿随二执事折返牧场,知道吗?” 两人暗中叫苦。 寇仲皱眉道:“场主遣走我们,实属不智。” 馥大姐和小娟同时失色,暗忖他们如此顶撞场主,是否不要命了。 商秀洵的反应却没有她们想像中激烈,只是不悦道:“我何处不智,假设不给我说出个道埋来,保证你们有苦头吃。” 寇仲从容道:“别忘了我们是…嘿!你明白啦!这样放着人才而不用,岂是聪明的决定。” 商秀洵出奇地没有发脾气,叹道:“我不是不想把你们带在身边,只是此往竟陵,凶险难测,有起事来,我怎照顾得到你们呢?” 寇仲压低声音煞有介事般道:“实不相瞒,我两兄弟其实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发生变故时自保绝无问题。嘿!你们笑甚么?” 馥大姐和小娟那忍得住,由偷笑变成掩嘴大笑。 商秀洵也为之莞尔,没好气道:“凭你们那三脚猫般的功夫,有甚么深藏不露可言,快依命而行,我没有时间花在你们身上了。” 徐子陵忙道:“场主请再听几句话,我们身负鲁先生所传之学,对着老爹…嘿!老杜的大军时,必能派上用场…” 商秀洵大嗔道:“恁多废话,待得你们将只学了几天的机关制出来时,早城破人亡了。” 寇仲鼓如簧之舌道:“场主此言差矣,鲁妙子胸怀不世之学,其中之一名曰阵法,就像当年诸葛武侯在采石矶设的八阵图,学这种东西讲的是天分而非时间长短。例如小晶便一听就明,不信可问他露几句让场主听听。” 商秀洵、馥大姐和小娟疑惑的目光落在徐子陵身上,他只好顺口胡诌道:“天数五、地数五,五数相得而各有合,嘿!被了吗?” 寇仲加油添醋道:“这就叫天地五合大阵,能衍生变化而役鬼神,纵管对方千军万马,如入阵中,便要…哈哈…如入雾中了。” 商秀洵半信半疑道:“你两个若改穿道袍,就成了两个尚未成年的妖道。” 馥大姐和小娟见到两人被讥斥的尴尬样子,惟有苦忍着笑。 寇仲见一计不成,又掐指一算道:“场主要遣我们回牧场,皆因怕我们小命不保。所以我立起一卦,此卦…唔…此卦名‘必保’,意思必能保住我们两条小命,包保毫发不损。” 商秀洵哂道:“你何时又从兵法的天才变成术数的天才呢?” 寇仲脸容不改,昂然道:“起卦乃最简单的基本功夫,靠的是诚心正意,心为本,数为用,所谓参天地而倚数,大衍之数五十,始于一备于五,小衍成十,大衍则为五十五,明乎其理,卦准如神。” 他乃绝顶聪明的人,虽对术数兴趣不大,但旁听鲁妙子和徐子陵的谈论,怎都学到点皮毛,加上乱吹牛皮,倒也头头是道。 商秀洵沉吟片晌,冷冷道:“你们为甚么这么渴望到竟陵去呢?竟连性命都不顾?” 徐子陵人急智生肃容道:“因为鲁先生看我们要学以致用,为牧场尽力。” 寇仲续道:“他临终前还说我们不但非是夭折短命之相,且还福缘深厚,所以可放手闯一番事业出来。” 两人惯了一唱一和,听得商秀洵都玉容微动,问道:“你们的卦是否可预知吉凶?” 寇仲脸不改容道:“这个当然。有甚么事要知道的,找小晶掐指一算便成了。” 徐子陵心中恨不得揍一拳寇仲,表面却只好摆出天下第一神算的样子,肯定地微笑点头。 商秀洵好像经过很大努力才说服了自己般,没精打采地道:“好吧!就让你们留下来试试看。有甚么好歹时只好怪那老家伙看错相。你们做了鬼后切勿怨我没有警告在先。” 众人继续行程。 往竟陵去的由原先的二十八人变作二十人,还要分成四组,各采不同路线,而以沿途的城镇作会合点,为的自是要掩人耳目。 商秀洵不知是因要借重他们的占卦能力,还是爱听两人胡扯,又或要亲自保护他们,编了徐子陵、寇仲与她同组,另外还有梁治、吴言,再加上商鹏、商鹤两大元老高手,实力以他们这组最强大。 一行七人,扮成行旅,商秀洵更穿上男装,与商鹏、商鹤改坐到马车中。 寇仲和徐子陵仍充当御者。梁治和吴言则扮成护院武士随车护驾。 午后时分人马切入官道,朝竟陵西北的大城襄阳开去。 道上人马渐增,商旅则结伴而行,以壮声势。只有江湖人物,才敢独来独往,又或两三个一起的往来道上。 梁治堕后少许,向商秀洵报告道:“属下问过由襄阳来的人,听说此城现由当地大豪钱独关把持,此人擅使双刀,称霸襄阳,谁的账都不卖,管治得还可以。不过入城的税相当重,往来的商旅都颇有怨言。” 商秀洵道:“我们定要在襄阳关门前入城,明早就可坐船下竟陵,虽多花上一天时间,却可教敌人摸不清我们的行程,仍是非常值得的。”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恍然,知道商秀洵接受了他们的劝告,故在往竟陵的路线上弄点花样。 商鹏的声音传来道:“不若由老夫先一步赶往襄阳,安排船只的事宜,在这天下纷乱的时刻,有时重金亦未必可雇到能载人马的大船。” 商秀洵道:“鹏老请放心,秀洵已命许扬和骆方兼程赶往襄阳办理此事了!” 商鹏赞道:“场主很细心呢。” 梁治尚要说话时,急剧的蹄音从后传至。 寇仲和徐子陵待要回头后望,梁治不悦喝道:“不要多事,快把车驶往一边去。” 两人给他吓了一跳,忙把车子驶向道旁。 一队三十多人似是江湖上亡命之徒的汉子,如飞般在他们身旁驰过,人人都别头朝他们打量。 其中带头的一个年青的汉子还道:“像不像?” 另一胖子答道:“理该不是!” 接着旋风般消没在道路转弯处外。 徐子陵和寇仲同时抹了把冷汗,原来这对话的两人正是“金银枪”凌风和“胖煞”金波。 那天他们藏在瓦砾底下,听过两人说话的声音,所以立即认出他们来。 后来他们想追去找他们试功力,却遇上了柳宗道等人,受雇到飞马牧场当厨子,想不到又在这里碰上他们。 幸好没有给认出来,否则就麻烦透顶。 他们到襄阳去干甚么呢? 梁治奇道:“这些是甚么人?” 商秀洵忽然道:“小晶!你给我起一卦看看他们是干甚么的?” 徐子陵无奈“掐指一算”,道:“他们在找两个人,其中充满兵凶战危的味儿。” 吴言“啊!”一声后道:“那定是寇仲和徐子陵。这两个人把南方弄得天翻地覆,又身怀‘杨公宝库’的秘图,人人都希望能把他们擒下。” 梁治点头道:“副执事所言有理。不过这两个家伙既能在千军万马中刺杀任少名,岂是易与之辈,这些人只是不自量力。” 商秀洵沉声道:“寇仲和徐子陵年纪有多大,知否他们是甚么模样吗?” 吴言答道:“他们出道也有好几年,怕该有三十来岁吧!我听人说过他们长得粗壮如牛,脸目狰狞,一看就知非是善类。” 两人一边心中大骂,另一边又对吴言非常感激。 商秀洵默然片晌,才下令道:“继续赶路吧!” 两人知又过了关,松了一口气。 “呼!” 鞭子轻轻打在马屁股上,马车重新驶上官道。 卷十 第九章 冤家路窄 襄阳位于汉水之旁诸河交汇处,若顺流而下,一天可到另一规模较小的城市汉南,再两天使抵竟陵。 自杨广被宇文化及起兵杀死后,激化了各地的形势。 本已霸地称王称帝的,故是趁势扩张地盘,原为隋官又或正采观望态度的,则纷纷揭竿而起,成为一股股地方性的势力,保障自己的城乡家园。 像襄阳的钱独关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双刀”钱独关乃汉水派的龙头老大,人介乎正邪之间,在当地黑白两道都很有面子,做的是丝绸生意,家底丰厚。 炀帝死讯传来,钱独关在众望所归下,被当地富绅及帮会推举为领袖,赶走了襄阳太守,自组民兵团,把治权拿到手上。 钱独关虽自知没有争霸天下的实力,但际此风起云卷,天下纷乱的时刻,亦可守着襄阳自把自为,不用看任何人的面色。在李密、杜伏威、李子通等各大势力互相对峙的当儿,他更是左右逢源,甚至大做生意,换取所需,俨如割地为王。 黄昏时分,商秀洵一众人等在城门关上前赶至襄阳,以黄澄澄的金子纳了城门税,进入城内。 襄阳城高墙厚,城门箭楼岳峨,钟楼鼓楼对峙,颇具气势,未进城已予人深刻的印象。 入城后,众人踏足在贯通南北城门的大街上,际此华灯初上的时刻,跨街矗立的牌坊楼阁,重重无际,两旁店铺林立,长街古朴,屋舍鳞次栉比,道上人车往来,一片太平热闹景象,使人不由浑忘了外间的烽烟险恶。 街上不时有身穿蓝衣的武装大汉三、五成群的走过,只看他们摆出一副谁都不卖账的凶霸神态,便知是钱独关的手下。 街上几乎看不到有年经妇女的踪迹,偶有从外乡来的,亦是匆匆低头疾走。 许扬、骆方和其他人早已入城恭候多时,由骆方把他们接到一间颇有规模的旅馆,安顿好后,寇徐两人留在房里等候商秀洵的指示。 寇仲低笑道:“刚才幸好是坐着,又穿上马夫的衣服,否则以我们的丰度,说不定会给凌风和金波那两个混蛋认出来。” 徐子陵没好气道:“你是否自恋成狂呢?一天不赞赞自己就浑身不舒服似的。” 寇仲笑嘻嘻道:“甚么都好吧!我只是想把气氛搞活点。唉!今趟到竟陵去,只是想起婠婠我已心如铅坠,心烦得想大哭一场,何况尚有老爹要应付呢!” 徐子陵呆坐床沿,好一会才道:“你终于要与老爹对着干了,有甚么感受?” 寇仲颓然坐到门旁的椅子里,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道:“我知他今趟再不肯放过我们,但若有机会,我仍会放过他一次,好两下扯平,谁都不欠谁的。” 徐子陵点头道:“这才是好汉子,了得!” 寇仲叹道:“不过今次休想有做好汉子的机会。无论单打独斗,又或战场争雄,我们仍差他一截。江淮军是无敌雄师,岂是四大寇那些乌合之众可以比拟。” 徐子陵沉吟道:“美人儿场主把柳宗道遣回牧场,究竟有甚么作用呢?” 寇仲笑道:“徐妖道掐指一算不是甚么都知道了吗?” 徐子陵莞尔道:“真是去你奶奶的,有机会便坑害我。” 寇仲捧腹大笑时,骆方拍门而入道:“我们已在这里最大的馆子家香楼二楼订了两桌酒席,随我去吧!” 两人大感愕然,想不到在这样的情况下,商秀洵仍不忘讲究排场。 家香楼分上、中、下三层。 三楼全是贵宾厢房,若非熟客或当地的有头脸人物,根本不接受预订。 飞马牧场这些外来人,只能订二楼和楼下的台子,还须许扬买通客栈的掌柜,由他出脸安排才办得到。 商秀洵不但穿上男装,还把脸蛋涂黑少许,又黏上二撇须子,一副道学先生的样儿,模样虽引人发噱,但总好过显露出她倾国倾城的艳色。 寇仲和徐子陵见到她的怪模怪样,差点为之绝倒,忍得都不知多么辛苦。 商秀洵出奇地不以为忤,只微微一笑,便和梁治领头先行。 一众人等分成数组,沿街漫步。 商鹏、商鹤两个老头儿负责押后。 寇仲和徐子陵心里明白已愈来愈多人认识他们,只好把小厮帽子拉低盖眼眉,又弯腰弓背,走得都不知多么辛苦。 旁边的骆方奇道:“你们为何变得这么鬼鬼祟祟的?” 寇仲避开了一群迎面走来、满脸横肉的江湖恶汉,煞有介事道:“场主也要装模作样,我们作下人的更要掩蔽行藏了,对吗?” 蓦地左方一阵混乱,行人四散避开,竟有两帮各十多人打将起来,沿街追逐,刀来剑往。 骆方分了心神,扯着两人躲往一旁。 商秀洵负手而立,似是兴致盎然的旁观血肉飞溅的恶斗。 寇仲大惑不解地对骆方和徐子陵道:“你们看,那些不是钱独关麾下的襄汉派的人吗?为何竟袖手旁观,不加干涉?” 徐子陵瞧过去,果然见到一群七、八个的蓝色劲装大汉,混在看热闹的人群中,不但作壁上观,还不住指指点点,看得口沫横飞,兴高采烈。 骆方却不以为奇,道:“这是钱独关的规矩,只要不损及他的利益,对江湖一切斗争仇杀都采取中立态度,何况即使要管,也管不得这么多呢?” 寇仲咋舌道:“这还有王法吗?” 徐子陵苦笑道:“早就没有王法了。” 寇仲双目厉芒一闪,没再说话。 此时胜负已分,败的一方留下几具尸体,逃进横巷里。 襄汉派的蓝衣大汉一拥而上,拖走遗尸,瞬眼间街道又回复刚才热闹的情况,使人几疑从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寇仲和徐子陵均感骇然,骆方却是一副见怪不怪、若无其事的样子。 饼了一个街口,家香楼的大招牌遥遥在望,对街传来丝竹管弦、猜拳赌酒的声音。 寇仲别头瞧去,原来是一座青楼,只见入口处堆满了人,非常热闹。 四、五个流氓型的保镖,正截查想进去的客人,不知是否要先看过来人的囊内有没有足够的银两。 寇仲不由驻足观看,想起自己和徐子陵每趟闯入青楼,都没甚么好结果,禁不住心中好笑时,三个人成品宇形的朝他撞来。 他不敢显露武功,只以平常步伐移往一旁,就在此刻,其中一人探手往他怀里摸来。 寇仲心中大乐,暗忖你对我这专扒人银袋的老祖宗施展空空妙手,便如在鲁班门前舞大斧,于是施展出翟让麾下首席家将屠叔方真传的截脉手法,一把扣住对方脉门。 那人想要挣脱,给他送进一注真气,立时浑身麻木。 另两人见事败,慌忙窜逃。 “你弄痛我呢!” 寇仲定睛一看,原来扣着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还长得眉清目秀,不似匪类。 寇仲想起扬州当年的自己,心中一软,左手取出一绽金子,塞进他手里,低声道:“你的扒手功夫这么低劣,以后都不要干哩!” 少年呆若木鸡的瞧瞧他,又看看手上的金子,眼中射出感激的神色。 前面的骆方回头叫道:“小宁快来!” 寇仲拍拍他肩头,急步赶上了骆方和徐子陵。 三人登上二楼,商秀洵等早坐下来,占了靠街那边窗子旁五张大台的其中之二。 整个二楼大堂闹哄哄的挤满了各式人等,惟只靠街窗正中的那张大桌由一人独据。 此君身型雄伟,只瞧背影已可教人感到他迫人而来的慑人气势。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色变,心中叫苦,这人化了灰他们都认得是跋锋寒的背影。 无论伙计或其他客人,似乎对这年轻高手一人霸占此桌一事习以为常,连异样的眼色神态都欠奉。 两人正不知应否立即掉头溜走,以免被他揭破身分时,跋锋寒已回头过来,对他们展露出一个大有深意的暧昧笑容。 接着他的目光往商秀洵投去,脸露讶色。 骆方亦在瞪着跋锋寒,这时猛扯两人,低喝道:“不要在这里阻塞通道,除非想闹事,来吧!” 两人无奈随他到跋锋寒隔邻的一桌坐下,也学他般背对着后方正中的楼梯口,寇仲和跋锋寒只隔了半丈许远,也隔断了跋锋寒望往坐在靠角那桌的商秀洵的视线。 跋锋寒桌面放了一壶酒,几碟小菜,但看去那些饭菜显是全未碰过,只在自斟自饮,一派悠闲自得的高手风范。 剑子放在桌边,却不见他的佩刀。 商秀洵俯前少许,朝跋锋寒回瞧过来,秀眸射出动容之色,显是被跋锋寒完美野逸和极具男子气概的容颜体型震撼了。 与商秀洵同桌的梁治、许扬、吴言、商鹤、商震等人当被跋锋寒锐利得如有实质的目光扫过时,无不心生寒气,暗呼厉害,想不到会遇上这种罕有的高手,还是这么年轻,却不知他是何方神圣。 蓦地街上有人大声喝上来道:“跋锋寒下来受死!” 整个酒楼立时逐渐静了下来,却仍有“又来了呢!”“有热闹看了”诸如此类的大呼小叫此起彼落,到最后静至落针可闻。 寇仲和徐子陵讶然瞧去,只见楼下对街处高高矮矮的站了四个人,个个目露凶光,兵器在手,向坐在楼上的跋锋寒叫阵。 商秀洵等无不动容。 跋锋寒这来自西域的高手,这两年来不断挑战各地名家高手,土豪恶霸,未尝一败。甚至仇家聚众围攻,仍可从容脱身,早已轰传江湖,与寇仲、徐子陵、侯希白、杨虚彦等同被誉为当今年青一辈最出类拔萃的高手,获得最高的评价。 在武林人士的眼中,寇仲和徐子陵自成功刺杀任少名后,声望才勉强追上其他三人,但却要加起来作数,不像其他三人般被许是能独当一面的高手。 那叫阵的四个人都是一式黑衣劲装,年纪介乎三十至四十间,高个子手提双刀,另三人均是用刀,面容凶悍,使人感到均非善类。 骆方低声道:“看到他们襟头绣的梅花标志吗?这四个是梅花门的头领,与老大古乐并称梅花五恶,手下有百多儿郎,专门打家劫舍,无恶不作,不知是否老大给宰了,现在前来寻仇。” 这时高个子大喝道:“跋小贼你给我滚下来,大哥的血债,须你的鲜血来偿还。” 寇仲向骆方竖起拇指,赞他一猜便中,令骆方大感飘飘然的受用。 跋锋寒好整以暇的提壶注酒,眼都不望向梅花五恶剩下来的那四恶,微笑道:“你们凭甚么资格要我滚下来,你们的老大不用三招就给我收拾了,你们能捱一招已会令我很感意外。” 像是知道商秀洵正凝神瞧着他般,别过头来,举杯微笑向她致敬。 商秀洵有点不自然地避开他的目光。 一声暴喝,有若平地起了个焦雷,其中一恶斜冲而起,便要扑上楼上来。 跋锋寒冷哼一声,目光仍凝注在商秀洵侧脸的轮廓,持杯的左手迅快无伦的动了一动,杯内的酒化成酒箭,快如闪电的朝欲跃上楼来的敌人疾射而去。 那人脚刚离地,喝声未止时,酒箭准确无误地刺入他口内。 那人全身剧震,眼耳口鼻全喷出鲜血,张大着口往后抛跌,当场毙命。 整个二楼的人都站了起来,哄动如雷。 以酒化箭杀人,杀的还是横行一方的恶霸,众人尚是第一次亲眼目睹。 飞马牧场诸人亦无不震动。 只有寇仲和徐子陵两人仍若无其事的举杯喝茶。 其他三恶大惊失色,凶焰全消,抬起死者的尸身,立即抱头鼠窜,万分狼狈,惹来楼上街外观者发出嘲弄的哄笑声。 跋锋寒像做了最微不足道的事般,继续喝酒,不一会酒楼又回复前状,像刚才街上两帮人马恶斗后般,就若从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寇仲和徐子陵此时听到后面一桌的食客低声道:“这是第七批嫌命长的傻瓜了,算他们走运,今早那几个来时比他们更有威势,却半个都不能活着离开。” 酒菜来了。 寇仲和徐子陵那还有兴趣理跋锋寒,又见他不来惹他们,遂放怀大嚼。 反倒是一向嗜吃的商秀洵不知是否受了跋锋寒影响,显得心事重重,吃了两片黄鱼便停了筷箸。 商鹏和商鹤两个老家伙则不时朝跋锋寒打量。 突地一把声音在登楼处响起道:“我要那两张台子!” 伙计的声音愕然道:“但客人还未走呢!” 寇仲和徐子陵骇然互望,心知不妥。皆因认得这正是曲傲大弟子长叔谋可恶的声音。 今趟他肯定是冲着商秀洵等人而来的。 飞马牧场一众人等显然亦知道长叔谋是谁,除商秀洵和鹏鹤两个老家伙外,都露出紧张戒备的神色。 两人当然不敢回头张望,心想对方是有备而来,能全师而退已属万幸。 跋锋寒似是想得入神,全不埋身后正发生的事。 十多人的足音迫至寇仲和徐子陵身后,一把女声叱道:“这两张台子我们徵用了,快走!” 正是曾与徐子陵交过手的铁勒美女花翎子的声音。 由于寇徐二人背向他们,故尚未知道有这两个大仇家在场。 跋锋寒像醒了过来般,哈哈笑道:“曲傲教出来的徒弟,都是这么横行霸道的吗?” 后面那两台客人,听到徵用他们台子的竟是曲傲的徒弟,登时驯如羔羊的仓皇逃命。 长叔谋来到寇仲和徐子陵身后的一桌,故意背窗坐下,他后面不足半丈处就是寇徐两人,左边的跋锋寒和右边的商秀洵,离他亦不过丈许距离,形势怪异。 其他长叔谋方面的高手纷纷入座,刚好也是二十人,庚哥呼儿和花翎子分坐长叔谋左右两张椅子。 长叔谋瞧着伙计手震脚颤的为他们清理执拾台上留下来的残羹饭菜,平静地道:“我长叔谋在敝国时早听过跋兄大名,心生向慕,恨不得能有机会请教高明,未知跋兄这两天可有空闲,那大家就拣个时间地点亲热一下好吗?” 跋锋寒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手掷在他和长叔谋间的地上。 “当!” 瓷杯破碎,撒满地上。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心中大奇,跋小子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竟在这当口这么的帮他们手! 跋锋寒淡然自若道:“择日不如撞日,我明天便要离城,就让我跋锋寒瞧瞧长叔兄得了曲傲多少成真传。” 全场人人停筷,数百道目光全投在长叔谋身上,看他如何反应。 褒哥呼儿和花翎子勃然色变,正要发难,长叔谋挥手阻止,发出一阵声震屋瓦的长笑声。 楼内识货者无不动容,听出他的笑声高而不亢,却能令人耳鼓生痛,显示出内外功均到了化境。 笑声倏止。 长叔谋身上白衣无风自动,登时生出一股凛例杀气,漂亮的脸容泛起温柔的笑意,摇头叹道:“真是痛快,不过我现在身有要事,跋兄可否稍待一时。” 接着对在一旁手足无措的伙计喝道:“给我依后面那两台飞马牧场朋友吃的酒菜再来两桌,去!”伙计慌忙走了。 商秀洵知道敌人随时出手,向众人打了个且战且走的手号。 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长叔谋一派吃定了他们的态度,必有所恃,说不定楼下楼外尚有伏兵。 不过只是长叔谋三师兄妹,本身已拥有强大的实力。 其他十七个铁勒高手,人人神气内敛,冷静如恒,明眼人都看出绝不好惹。 楼内鸦雀无声,更没有人肯舍热闹不看而离开,都在静候跋锋寒的回答。 寇仲和徐子陵瞧往街下,发觉本是人来人往的大道,这时变得静如鬼域,店铺都关上了门,漫无人迹。登时醒悟到长叔谋对付飞马牧场的行动,是得到了钱独关的默许,不禁大为懔然。 跋锋寒的声音响起道:“这真是巧极了,我也想先与来自飞马牧场的两位朋友处理一些私人恩怨,长叔兄亦可否稍候片刻。” 商秀洵、长叔谋两路人马同感愕然。 寇仲和徐子陵知道是丑妇须见家翁的时候了,对视苦笑时,跋锋寒忽地自言自语道:“君瑜为何会迟来了呢?” 寇仲和徐子陵大吃一惊,心想若碰上傅君瑜,岂非糟糕之极。 商秀洵的目光来到他们身上,寒芒烁闪。 寇仲终于开腔,叹了一口气道:“长叔兄既失了金盾,目下用的究竟是铁盾、铜盾、木盾、革盾,还是烂盾呢?” 此话如奇峰突出,长叔谋首先骇然大震,回头瞧往寇仲,难以置信地瞪着两人。 骆方更是吓了一跳,与其他人金睛火眼的狠盯着他们。 寇仲别转头向长叔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还扬手招呼,“喂”了一声才道:“你中计啦!婠婠和我们是私下勾结好的,否则你这傻瓜今天怎会送上门来受刑。哈!真是好笑。” 接着指着他挂在背后的两个新盾捧腹道:“原来是铁盾,哈!竟忽然变穷了!” 又朝狠狠瞧着他的商秀洵眨眨眼睛道:“场主大人有大量,我两兄弟会将功赎罪的!” 除有关者外,其他人都听得一头雾水,弄不清楚寇仲与徐子陵是何方神圣?不过只看长叔谋等仍不翻脸动手,便知此两人大有来头。 花翎子娇笑道:“该我们说有趣才对,便让本小姐看看你两个小子如何立功。” 话毕两把短刃,同时由袖内滑到手上去。 跋锋寒喝道:“且慢!” 一句话,又把剑拔弩张的气氛暂且压住。 褒哥呼儿早对跋锋寒看不顺眼,冷笑道:“跋兄不是要来管闲事吧?” 跋锋寒哂道:“管或不管,要看看本人当时的心情,但若连稍候片刻的薄脸都不予在下,便莫怪在下要插上一脚了。” 以长叔谋一向的骄横自负,亦不愿在对付飞马牧场的高手和寇徐两人的同一时间,再树立跋锋寒这劲敌。 他乃提得起放得下的枭雄人物,背着寇仲舒服地挨坐回椅内,拍台喝道:“还不把酒菜端上来!” 商秀洵银铃般的笑声响了起来,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接着从容道:“素闻跋兄刀剑相辉,能否让秀洵一开眼界呢?” 包括跋锋寒在内,各人均感愕然,不明白她为何节外生枝,忽然主动挑战跋锋寒。 徐子陵却有点明白她的心情,既气恼给他两人骗倒,更恨跋锋寒在这等时刻插入来和他两人算旧账,使长叔谋能得渔人之利。 他这时别过头朝跋锋寒瞧去。 跋锋寒亦刚向他望来,两人目光一触,像同时亮起四道电光般在空中凌厉交击。 徐子陵脊挺肩张,气势陡增,露出一股包括寇仲在内,从未有人见过的慑人风采,好整以暇的斜兜了跋锋寒一眼,微笑道:“跋兄的刀子是否断了?” 跋锋寒大讶道:“徐兄真的猜中了,十天前在下遇上前所未有的高手,致佩刀断折,徐兄是如何猜得的?” “徐兄”两字一出,登时引起嗡嗡议论之声,这时谁都猜到这两“兄弟”是手刃任少名的徐子陵和寇仲了。 商秀洵露出极气恼的神色,狠狠地在台底下跺足生气。但芳心又隐泛惊喜,矛盾之极。 梁治、骆方等,仍是呆瞧看两人,心中惊喜参半。 寇仲见跋锋寒说起遇上前所未见的强手时,眼内射出复杂无比的神色,又似是回味无穷,心中一动道:“这有甚么难猜的,我们还知道跋兄所遇的那对手是美丽得有似来自天上的精灵,芳名婠婠,哈!对吗?”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对!炳!不过寇兄只猜对了一半,她确长得出奇的的美丽,但却非甚么婠婠,而是独孤阀有史以来最出色的女高手。”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失声道:“独孤凤?” 今次跋锋寒亦愕然以对,讶然道:“你们也和她交过手吗?” 长叔谋插入奇道:“那跋兄是否算输了一仗呢?为何我从未听过此女?” 寇仲哂道:“你未听过有何稀奇,跋兄不也是茫不知婠婠妖女是谁吗?” 长叔谋不悦道:“我在和跋兄说话,那到你来插口。” 寇仲正要说话,商秀洵娇喝道:“何来这么多废话,都给我闭嘴。跋锋寒,让我看你的剑会否比你的刀更硬。” 全场再次肃静下来。 卷十 第十章 奇招挫敌 跋锋寒尚未有机会说话,傅君瑜的声音在登楼处响起道:“为甚么人人都静了下来,究竟发生了甚么事呢?” 她的出现就像忽来忽去的幽灵鬼魅,楼上虽不乏会家子,却没人听到踏上楼梯应发出足音。 事到临头,寇仲和徐子陵反抱着兵来将挡,随机应变的夷然态度。 跋锋寒长身而起,笑道:“君瑜终于来了,我等你足有五天哩!” 傅君瑜一边行来,目光一边巡视全场。 这高丽美女内穿绛红武士服,外盖紫红披风,衬得肌肤胜雪,艳光四射,夺去了花翎子不少风光。 不过若商秀洵肯以真面目示人,即使傅君瑜这么出众的美女,亦要略逊颜色。 傅君瑜的目光首先落在花翎子处,接着移往长叔谋,讶道:“竟是铁勒的长叔谋。” 长叔谋起立施礼道:“原来是弈剑大师傅老的高足君瑜小姐,长叔谋这厢有礼了。” 长叔谋这么站起来,挡着了傅君瑜即要射向寇仲和徐子陵的视线。 跋锋寒趁机对寇徐两人作了个无奈的摊手姿势,配合他脸上的苦笑,清楚表示出“我早惊告了你们,你们却偏不知机早走早好,现在可不能怪我。”的讯息。 傅君瑜止步回礼道:“原来是‘白衣金盾’长叔谋兄,君瑜失敬。” 两人这般客气有礼,更教旁观者对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摸不着头脑。 傅君瑜礼罢朝恭立迎迓的跋锋寒走去,眼角到处,蓦然见到徐子陵和寇仲两人,一震停下。 两人忙离座而起,齐声叫道:“瑜姨你好,小侄儿向你请安!” 除跋锋寒仍是一脸苦笑外,其他人更是愣然不解。 傅君瑜凤目射出森寒的杀机,冷然道:“谁是你们的瑜姨,看剑!” “铮!” 宝剑出鞘。 此时傅君瑜离最接近她的徐子陵只丈许距离,宝剑一振,立时化作十多道剑影。 就在剑势欲吐未吐时,徐子陵冷喝一声,跨前半步,竟一掌切在两人间的空处。 这么简单的一记劈切掌法,令目睹过程的每一个人,都生出一种非常怪异但又完美无瑕的感觉。 首先,徐子陵使人感到这一劈聚集了整个人的力量,但偏又似轻飘无力,矛盾得无法解释。 其次,众人明明白白看到他动作由开始到结束的每一个细节,可是仍感到整个过程浑然天生,既无始又无终,就像苍穹上星宿的运行,从来没有开头,更没有结尾,似若鸟迹鱼落,天马行空,勾留无痕。 第三就是当他一掌切在空处时,傅君瑜迫人而来的剑气像是一下子给他这一掌吸个干净,剩下的只馀虚泛的剑影,再不能构成任何杀伤力。 大行家如跋锋寒、长叔谋、商秀洵之辈,更清楚看出徐子陵这一步封死了傅君瑜剑法最强的进攻路线,时间位置拿捏得天衣无缝。 旁观者无不动容。 傅君瑜闷哼一声,一时竟无法变化剑势,还要收剑往后退了半步,俏脸血色尽退,骇然道:“弈剑之术?” 众人更是瞠目结舌。 要知奕剑之术乃高丽奕剑大师傅采林纵横中外的绝技,身为傅采林嫡传弟子的傅君瑜自然是个中高手。所以这句话若换了是徐子陵向傅君瑜说的,人人只会觉得理所当然,现在却是掉转过来,怎不教旁人大惑难解。 徐子陵傲然卓立,低垂双手,微微一笑,说不尽的儒雅风流,孤傲不群,恭敬地道:“还得请瑜姨指点。” 傅君瑜美眸杀机更盛。 寇仲心知要糟,人急智生,忽地大喝一声:“长叔谋看刀!” 井中月离鞘而出,划向站在桌旁的长叔谋。 刀芒打闪,刀气漫空。 商秀洵“啊”的一声叫起来,想不到此刀到了寇仲手上,竟能生出如此异芒。 长叔谋那想到寇仲会忽然发难,最要命是对方随刀带起一股螺旋的刀劲,使他除了由台底或台面退避外,再无他途。 不过这时已无暇研究为何寇仲会功力突飞猛进,又能发出这种闻所未闻比之宇文阀之冰玄劲更为古怪的气劲。 冷喝一声。 双盾来到手中,沉腰坐马,在刹那间凝聚起全身功力,右盾先行,左盾押后,迎往寇仲这有若神来之笔,妙招天成的一刀。 同桌的庚哥呼儿、花翎子和其他七个铁勒高手,全被寇仲的刀气笼罩其中,他们的应变能力均逊于长叔谋,仓卒下自然只有离桌暂避。 一时椅翻人闪,鸡飞狗走。 这一刀果如寇仲所料,同时震慑了傅君瑜,使她知道若没有跋锋寒之助,根本无法独力对付两人,那自然不会鲁莽出手。 跋锋寒的眼睛亮了起来,刚才徐子陵的一掌固是千古妙着。但纯是守式,不但不会惹起人争胜之心,还隐隐有使人气焰平静下来之效,颇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感觉。 但寇仲这一刀全是进手强攻的招数,激昂排荡,不可一世,似若不见血绝不会收回来的样子。登时使这矢志要攀登武道顶峰的高手全身血液都沸腾起来。 “当!” 寇仲的井中月劈在长叔谋的右盾上。 一股如山洪暴发的螺旋劲气,像千重涡漩翻滚的暗浪般一下子全注进铁盾内。 长叔谋身子再沉,使出曲傲真传的“凝真九变”奇功,把体内先天真气在弹指间的时间变化了九次,堪堪挡架了寇仲侵来的螺旋异劲,也阻止了寇仲的真气要将盾子冲得成风车乱转般的情况。 若换了是他以前的金盾,由于纲质特异,至刚中含有至柔,这次交锋必以不分胜负作罢。 可是此盾日前才打制成器,钢粹更远不符长叔谋的理想,只是临时的代替品,便是另一回事了。 场中只有他和寇仲两人明白,就在刀盾交击的一刻,盾子忽然成了两人真劲角力的所在。 寇仲的劲力是要把盾子旋飞;而长叔谋却是要把盾子扭往不同方向,好抵消敌人狂猛的旋力。 两股真劲交扯下,铁盾立时四分五裂。 “当!” 长叔谋左手盾迎了上来,挡开了寇仲的井中月。 寇仲收刀回鞘,哈哈笑道:“再碎一个,打铁铺又有生意了,嘻!” 褒哥呼儿等和另一桌的铁勒高手全怒立而起,人人掣出兵器。 商秀洵一声令下,飞马牧场全体人亦离桌亮出武器,大战一触即发。 附近七、八抬的客人见寇仲刀法厉害至此,均恐殃及池鱼,纷纷退避到远处,腾空了靠窗这边的十多张台子。 长叔谋伸手阻止己方之人出手,瞧着右手馀下来的铁盾挽手,随手抛掉,哑然失笑道:“寇仲你懂否江湖规矩,这样忽然出手偷袭,算那一门子的好汉?” 寇仲大讶道:“当日我和方庄主闲聊时,长叔兄不也是忽然从天而降,出手偷袭吗?那长叔兄算是那门子的好汉,我就是那门子的好汉了。” 商秀洵明知此时不应该笑,仍忍不住“噗吓”娇笑,登时大大冲淡了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寇仲朝商秀洵抱拳道:“多谢场主捧场。” 商秀洵狠狠的白了他一眼,配着那二撇胡子,实在不伦不类之极。 长叔谋显是语塞,仰首连说了三声“好”后,双目凶光一闪,冷然道:“未知在下与跋兄那一战可否暂且押后呢?” 这么一说,众人都知他出手在即,故须澄清跋锋寒的立场。 苞前形势明显,只要跋锋寒和傅君瑜站在那一方,那一方就可稳操胜券。 寇仲向徐子陵打了个眼色,暗示若跋锋寒不识相的话,就先联手把他宰掉,此事虽非轻易,却不能不试。 跋锋寒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最后朝傅君瑜瞧去。 傅君瑜则神情木然,好一会才道:“长叔兄无论如何解说,总是输了半招,依江湖规矩,长叔兄与这两人的恩怨亦好该押后。” 见寇仲和徐子陵朝她瞧来,怒道:“我并非偏帮你们,只是不想你们死在别人手上罢了,还不给我…” 寇仲怕她把“滚”字说了出来,那时才“滚”就太没威风,大声截断她道:“瑜姨请保重,我两兄弟对娘的孝心,苍天可作见证。” 接着向梁治打了个眼色。 梁治会意过来,向商秀洵躬身道:“此地不宜久留,场主请上路。” “啪!” 商秀洵把两锭金子掷在台上,冷冷道:“今天由我飞马牧场请客!” 说罢就在两堆铁勒高手间悠然步过,商鹏、梁治等众人相继跟随,在长叔谋等人的凶光注视下扬长去了。 离开家乡楼,只见街上满布铁勒战士和襄阳城的人,幸好长叔谋权衡利害下,终没有下达动手的命令。但敌人当然不肯就此罢休。 商秀洵下令放弃留在客栈的马匹行李,立即攀城离开。 一路上商秀洵都对徐子陵和寇仲不瞅不睬,但也没有赶走他们的意思。 其他人见商秀洵态度如此,连一向与他们颇有交情的骆方都不敢和他们说话了。 许扬早已重金租下一艘货船,这时再加三锭金子,命船家立即启航。 到船离码头,望江而下,众人才松一口气,颇有逃出生天之感。 这艘船倒宽敞结实,还有七、八间供人住宿的舱房,在颇为尴尬的气氛下,许扬分了尾舱的房子给寇徐两人,又低声道:“场主在发你们的脾气,你两个最好想点办法,唉!想不到以二执事的精明,都看走了眼。”摇头长叹后,友善的拍拍两人肩头,迳自到船尾吞云吐雾去了。 寇仲低声对徐子陵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去起起那船家和三个船夫的底子。” 寇仲去了找船家说话后,骆方见商秀洵、梁治、商鹏、商鹤等亦全到了舱内,便来到徐子陵旁道:“你们两个谁是那疤面大侠?” 徐子陵正倚栏欣货月夜下的两岸景色,迎着拂来的晚风笑道:“疤面是真的,大侠却是假的,大家一场兄弟,多馀话不用说了。” 骆方感激地道:“我的小命可是拜徐兄所救。嘿!你的功夫真厉害,你真懂弈剑术吗?为何那么一掌劈空,都可以迫得那个婆娘后退呢?” 徐子陵解释道:“道理其实很简单,无论任何招式,都有用老了的时刻,只要能捏准时间,先一步封死对方攻击和运劲的路线,在某一点加以拦截破坏,对方便难以衍生变化,成了缚手缚脚。若再勉力强攻,便等若以己之短,迎敌之强了。” 骆方咋舌道:“这道理是知易行难,像那高丽女的剑法有若千变万化,看都看不清楚,而就算可看得清楚,亦难撄其凌厉的剑气。故我纵知得道理也没有用。” 徐子陵安慰他道:“知道总比不知道的好。只要循着这目标苦练眼力和功力,终有一天会成功的。” 骆方似是有悟于心时,寇仲回来了,欣然道:“该没有甚么问题,舱尾原来有个小膳房,我们乃糕点师傅,自该弄点花样让场主开心的。” 徐子陵明白过来,道:“那来弄糕点的材料的呢?” 寇仲凑到他耳旁道:“船家有几个吃剩的莲香饼,你明白啦!只要没有毒就行了。” “咯!咯!咯!” 商秀洵的声音傅出道:“谁?” 寇仲道:“小仲和小陵送点心来了。” 商秀洵淡淡应道:“我不饿!不要来烦我!” 寇仲向徐子陵作了个“有希望”的表情,陪笑道:“场主刚才只吃了一小点东西,不若让我把糕饼端进来放好,场主何时想吃,便有上等糕饼可供应景了!” “嗦!” 商秀洵拉开木门,露出天仙般的玉容,冷冷打量了两人一会后,转身便走。 两人推门入房时,商秀洵背着他们立在窗前,虽仍是一身男装,乌黑闪亮的秀发却像一疋精致的锦缎般垂在香背后,充盈着女性最动人的美态。 寇仲把那几个见不得人的莲香饼放在简陋的小木桌上,极为神气的一屁股坐下来,还招呼徐子陵坐下。 商秀洵轻轻道:“为何还不走?” 徐子陵把门掩上,苦笑道:“我们确不是有心瞒骗场主,而是…” 商秀洵截断他道:“那晚杀毛燥的是谁?” 寇仲虎目亮了起来,恭敬答道:“场主明察,那个人是小陵。” 商秀洵缓缓转过娇躯,跺足嗔道:“真没理由的!我明明试过,却测不出你们体内的真气。” 寇仲大喜道:“场主回复正常了。事实上我们用的方法极之简单,只须把真气藏在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窍穴内便成。” 商秀洵倚窗皱眉道:“真气是循环不休,不断来往于奇经八脉之间,如何可聚存于某一窍穴呢?” 寇仲抓头道:“原是这样的吗?但我们确可办到,婠婠妖女就更是高明。” 商秀洵问道:“谁是婠婠。” 徐子陵道:“这正是我们必须与场主详谈的原因,因此事至关重要,甚至牵涉到竟陵的存亡。” 商秀洵缓缓来到桌旁,坐入徐子陵为她拉开的椅子里,肃容道:“说罢!” 卷十 第十一章 重赏之下 翌日正午时分,船抵竟陵之前另一大城汉南,近码头处泊满船只,却是只见有船折返,却没有船往竟陵的方向驶去。 船家去了打听消息,却是众说纷纭。 有人说有强盗封河劫船,有人说竟陵城给江淮军破了,甚至谓有水鬼在河道中凿船,总之人心惶惶,谁都不敢往前头开去。 这船家当然不会例外,无论许扬等如何利诱,总不肯冒此风险。 最后船家道:“不若我把这条船卖了给你们,让你们自行到竟陵去吧!” 许扬等面面相觑,皆因无人懂得操舟之技。 寇仲这时“挺身而出”,拍胸表示一切包在他身上。 交易遂以重金完成。 船家等携金欢天喜地走后,寇仲道:“我们的行李物资,全留在襄阳,现在既到汉南,不若先入城购备一切,最好能买十来把强弓,千来枝劲箭,有起事来,便不致处于捱打的局面了。” 又道:“还有就是火油、油布等物。水战我最是在行,以火攻为上,故不可不备。” 男装打扮的商秀洵怀疑地道:“你真的在行吗?” 寇仲得意洋洋道:“你难道未听过我大破海沙帮的威猛战绩吗?若在水战上没有一点斤两,怎能大破海沙帮呢?” 梁治虚心下问道:“那究竟还要买些甚么东西呢?” 寇仲见徐子陵在一旁偷笑,喝了他一声“有何好笑?”才逐一吩咐各人须买的东西。 陈言、骆方等洗耳恭听罢,一哄而去,各自依命入城购物去了。 寇仲见闲来无事,提议先到码头旁的酒家吃一顿。 梁治摇头道:“现在时世不好,这艘船又是得来不易,你们去吧!我负责看守此船。”商鹏和商鹤亦不肯上岸。 商秀洵见到寇仲期待的眼色,心中一软道:“好吧!” 徐子陵待要说想回房歇歇,却给寇仲一把扯着去了。 商秀洵步入酒楼,立即眉头大皱。 原来里面挤满了三教九流各式人物,把三十多张台子全坐满了。 商秀洵掉头便走。 寇仲扯着她衣袖道:“场主放心,属下自有妥善安排。” 商秀洵甩开他的手道:“要我和这些人挤坐一桌,怎都不成。要挤你们去挤个够吧!” 寇仲笑嘻嘻道:“我都说你可以放心的了。场主的脾性我们自是清楚,先给我几两银吧!我立即变个雅座出来给你看看。” 商秀洵没好气道:“你自己没有钱吗?” 寇仲嬉皮笑脸道:“算是有一点点,但怎比得上场主的富甲天下呢?” 商秀洵苦忍笑意,抓了三两银出来放到他摊开的大掌上。 寇仲取钱后昂然去了。 商秀洵移到负手一旁的徐子陵处,轻柔地道:“我还未有机会谢你呢!” 徐子陵知她指的是那晚并肩作战的事,微笑道:“那是一段难忘的回忆,该我谢你才对。” 商秀洵“噗哧”娇笑道:“你和寇仲根本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真不明白你们怎会混在一起的。他可把小事都夸成大事来说,你却爱把大事说成微不足道的小事。” 徐子陵道:“平时他会是你说的那种德性,但遇上真正的大事时却绝不胡闹,或者每一个人都有他的另一面吧!” 商秀洵忽地俏脸微红,低声道:“我忽然感到很开心,你想知道原因吗?” 徐子陵心中升起异样的感觉,讶道:“场主究竟为了甚么事开怀呢?” 商秀洵娇俏地耸肩洒然道:“根本没有任何原因。自我当了场主后,还是首次不为甚么特别开心的事而开心,这情况在小时才有过,想不到今天却能重温儿时的感觉。” 徐子陵点头道:“场主这番话实在发人深省,嘿!那小子成功了!” 在重赏之下,被收买了的伙计特别为他们在靠窗处加开一张小台子,既不虞有人来搭坐,又可饱览汉水码头的景色。 点了酒菜后,伙计打躬应喏的去了。 商秀洵满意地道:“你倒有点门道,不过三两银子买来一张空台,却是昂贵了点。” 寇仲微笑道:“只是一两银子。” 商秀洵愕然道:“那另外的二两银呢?” 寇仲想也不想,答道:“留待一会用来结账吧!你现在扮得像个身娇肉贵,脸白无须的贵介公子,这类付账粗活自该由我们这些随从来做。看!又有好那道儿的盯着你垂涎欲滴了。” 商秀洵整块俏脸烧了起来,狠狠道:“你真是狗口长不出象牙来,可否说话正经和斯文一点。” 徐子陵失笑道:“场主中计了。他是故意说这些话来分你心神,使你不会迫他把中饱私囊的银两呕出来,刚叫的酒菜何须二两银子那么多呢?” 商秀洵欣然道:“真好!小陵在帮我哩!” 转向寇仲摊大手掌娇嗔道:“拿回来!” 寇仲一把拿着她娇贵的玉掌,低头研究道:“掌起三峰,名利俱全!” 商秀洵赧然缩手,大嗔道:“你怎可如此无礼的。” 寇仲嚷道:“不公平啊!罢才场主让小陵拉着手儿谈心,现在我们看看掌相都不行吗?” 商秀洵大窘道:“人家那有啊!”眼角扫处,见徐子陵哑然失笑,醒悟过来,跺足道:“休想我再中你的奸计,快把侵吞的银两吐出来。” 言罢自己却掩嘴笑个不停,惹得更多人朝她这俏秀无伦的公子哥儿瞧来。 寇仲虎目寒芒亮起,扫视全场,吓得那些人忙又收回目光。 商秀洵笑得喘着气道:“若你寇大爷急需银两,十锭八锭金子我绝不吝啬,何须偷抢拐骗的去谋取区区二两银呢?” 寇仲吁了一口气,伸个懒腰微笑道:“摊大手掌讨钱的男人最没出息,用心用力赚回来的才最有种。” 徐子陵听得心中一动。 这两句话最能总括寇仲争霸天下的心境,垂手可得的他是不屑为之,愈艰难愈有挑战性的事他却愈是兴致勃勃,否则当年他已接受了杜伏威令人难以拒绝的提议了。 商秀洵显是心情大佳,再不和寇仲计较,这时伙计端上饭菜,两人伏案大嚼,她却浏目窗外,瞧着从汉水边折返的船只道:“谁能告诉我竟陵发生了甚么事呢?” 寇仲嘴中塞满食物,却仍含糊不清的道:“一锭金子!” 商秀洵失声道:“甚么?刚才那二两银我还未和你计算,现在又想做没有出息的讨钱鬼吗?” 寇仲一本正经的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你要消息,人家要金子,好公平啊!” 商秀洵见他怪模怪样的,忍唆不住下横了他一眼,掏出一锭金子来,嘴上恶兮兮的道:“你倒说得轻松,一两银买张空台,一锭金买个鬼消息,还不知想赚金子的人是否胡说八道。” 寇仲吞下食物,舒服地长叹道:“钱是用来花的,不花的银两只是废物。这是一个以钱易物的社会,假设用得其所,不但能使你舒服地享用一切,生活得多姿多采,还可为你赚得到名利和权势,甚至皇帝小儿的宝座。” 商秀洵动容道:“原来你想学人争做皇帝,不过你现在花的都是我的钱哩!” 徐子陵旁观者清,见寇仲施展浑身解数,逗得商秀洵乐不可支,大大减少了与两人间的距离,正是他争取这美女异日支持他的手段。 寇仲忽然出人意表地长身而起,高举金子,大喝道:“谁能告诉我竟陵究竟发生了甚么事,这锭金子就是他的了。” 他的声音含劲说出,立即把嚣哗吵闹得像墟市的所有声音压下去。 人人目光射来,当见到他举在半空那黄澄澄的金子后,七成的人都嚷着“知道”,且轰然起立,场面哄动。 “铮!” 寇仲拔出井中月,轻轻一挥,宝刀闪电般冲天而起,刀锋深嵌入横梁处。 刀子露在梁外的部分仍在颤震不休时,寇仲大喝道:“我就是割掉任少名鸟头的寇仲,若有人敢以胡言乱语来骗我,又或说的是人人都知道的消息,我就踢爆他娘的卵蛋。” 这几句话后,登时所有人都坐了回去,再不哼声,就在此时,一个书生打扮的中年汉才油然站了起来,说不尽从容自若。 寇仲喝道:“你们继续吃饭,大爷不欢喜给人望着的!” 众座客噤若寒蝉,各自埋首饭桌,谈笑的声音也大大降低了。 寇仲指着那中年儒生道:“你过来!” 接着大马金刀的坐下,向笑得花枝乱颤的商秀洵道:“有趣吧!这就是金子配合刀子的威力了。” 商秀洵白了他娇媚的一眼,低骂道:“满身铜臭的死恶霸。” 芳心同时升起异样的感觉。 一向以来,她在飞马牧场都是高高在上,不要说会被人作弄或逗玩,连想吐句心事话的都找不到。偏是跟前这小子,每能逗得自己心花怒放,兼又羞嗔难分。 这确是新鲜动人的感觉。 禁不住瞥了徐子陵一眼,他正露出深思的神色,又是另一番扣动她心弦的滋味。 中年儒生来到台旁,伙计慌忙为他加设椅子,还寇爷前寇爷后的惟恐侍候不周。 伙计退下后,寇仲将金子放在儒生跟前,淡淡一笑道:“先听听你凭甚么资格来赚这金子。” 儒生微笑道:“在下虚行之,乃竟陵人士,原于独霸山庄右先锋方道原下任职文书,今早才乘船来此,请问寇爷,这资格还可以吗?” 这人说话雍容淡定,不卑不亢,三人都不由对他重新打量。 虚行之大约是三十许岁的年纪,双目藏神不露,显是精通武功,还有相当的功底,长得眼正鼻直,还蓄着五绺长须,配合他的眉清目秀,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气度。 寇仲点头道:“资格全无问题,请说下去吧!” 虚行之仰首望往横梁的井中月,油然道:“用兵之要,军情为先。寇爷可否多添一锭金子?” 寇仲和徐子陵愕然相望时,商秀洵再掏出一锭金子,重重放在他身前台上,冷哼道:“若你说的不值两锭金子,我就割了你一只耳朵。” 虚行之哈哈一笑,把两锭金子纳入怀内,夷然不惧道:“诸位放心,这两锭金子我是赚定的了。” 寇仲有点不耐烦的道:“还不快说!” 虚行之仍是好整以暇,徐徐道:“竟陵现在是外忧内患,外则有江淮军枕重兵于城外,截断水陆交通;内则有倾城妖女,弄致兄弟阖墙,互相残杀。” 寇仲等立时色变,同时亦感到两锭金子花得物有所值。 徐子陵沉声道:“那妖女是否叫婠婠?” 今次轮到虚行之讶道:“这位是徐爷吧!怎会知道婠婠此女呢?” 商秀洵道:“这些事容后再说,你给我详细报上竟陵的事,一点都莫要遗漏。” 虚行之道:“若在下猜得不错,小姐当是飞马牧场场主商秀洵,才会这么关心竟陵,出手更是如此阔绰。” 三人再次动容,感到这个虚行之绝不简单。当然商秀洵颐指气使的态度亦泄漏出她是惯于发号施令的身份,只是虚行之不好意思说出来而已。 寇仲道:“竟陵究竟发生了甚么事,又为何你竟知婠婠是妖女?因为表面看她却是个仙子呢。” 虚行之苦笑道:“打从她装睡不醒时,我已提醒方爷说此女来历奇怪,不合情理,可是方爷把我的话当作耳边风,只沉迷于她的美色。” 徐子陵奇道:“方道原难道不知婠婠是方庄主的人吗?” 虚行之叹道:“这正是我要提醒方爷的原因。妖女和方爷间发生过甚么事谁都不清楚,但结果方爷却被方泽滔所杀。幸好我知大祸难免,早有准备,才能及时只身逃离竟陵。现在方泽滔手下再无可用之将,兼且军心动摇。若我是商场主,现在最上之策是立时折返牧场,整军备战,同时联系各方势力,以抗江淮军的入侵。” 三人听得你眼望我眼,想不到竟陵势劣至此。 原本稳如铁桶的坚城,却给婠婠弄得一塌胡涂,危如累卵。 寇仲道:“杜伏威那边的情况又如何?” 虚行之答道:“杜伏威亲率七万大军,把竟陵重重围困,却偏开放了东南官道,以动摇竟陵军民之心,粉碎其死守之志,确是高明。竟陵现在大势已去,城破只是早晚间事。” 商秀洵冷冷道:“金子是你的了。” 虚行之知她在下逐客令,正要起身离开,寇仲虎目射出锐利的寒芒,微笑道:“虚先生今后有何打算?” 虚行之苦笑道:“我本想到广东避难,但又有点心有不甘,目前仍未作得决定。” 寇仲试探道:“像先生这等人材,各路义军又正值用人之时,先生何不四处碰碰运气?” 虚行之叹道:“若论声势,现今当以李密为最;但以长远计,则该以李阀凭关中之险最有利。可是我却不欢喜李密的反骨失义,又不喜高门大族的一贯官派作风。其他的不说也罢。” 商秀洵讶道:“李渊次子李世民雄才大略,更喜广交天下英豪,任人惟才,一洗门阀颓风,为何竟得先生如此劣评。” 虚行之道:“李阀若能由李世民当家,一统可期。问题是李渊怯懦胡涂,竟舍李世民而立长子建成为储君。李建成此人武功虽高,人却刚愎自用,多疑善妒,罢了,看来我还是找处清静之地,作个看热闹的旁观者好了!” 寇仲眼睛更亮了,哈哈一笑道:“先生生于此世,若不轰轰烈烈的创一番事业,岂非有负胸中之学。若换了是我,与其屈志一生,不若由无到有的兴创新局,纵使马革裹尸,也胜过郁郁闷闷的逐月逐年的捱下去。” 虚行之愕然道:“原来寇爷胸怀壮志,但天下大势已成,还有何可为呢?” 寇仲笑道:“其中妙处,容后再谈,假若我寇仲命不该绝于竟陵,就和先主在洛阳再见。” 虚行之色变道:“你们仍要到竟陵去吗?” 商秀洵正容道:“畏难而退,岂是我等所为。” 虚行之沉吟片晌,又仔细打量了寇仲好一会后,断然道:“就凭寇徐两位大爷剌杀任少名的胆识,我就在洛阳等两位三个月的时间。” 当下约好相会的暗记,才欣然道别。 取了桌上的井中月后、寇仲等匆匆赶回船上,得到所有人相继归后立即启碇开航,望竟陵放流而去。 卷十 第十二章 强行闯关 茫茫细雨中,船儿弯弯曲曲地在河道上迅急的往下游开去。 河水静若鬼域,就像天地间只剩下这艘无比孤独的船儿。 徐子陵、梁治、骆方、吴言四人,每人手持长达三丈的撑竿,每遇船儿惊险万状要撞往岸旁去时,就四竿齐出,硬是把船儿改朝往安全的方向。 另外一众战士则在寇仲的大呼小叫下协力摇橹,操控风帆,忙个不亦乐乎。 商鹏、商鹤两个亦到了甲板来,准备若船翻时可早一步逃生。 商秀洵站在船面的望台之上,狠狠盯着正手忙脚乱在把舵的寇仲,没好气道:“你不是夸耀自己把舵技术了得吗?甚么包在我身上。你看吧!若不是有人专责救船,这条船早撞翻十趟了。” 寇仲赔笑道:“美人儿场主息怒,我的情况是跑惯大海,所以一时未能细惯这种九曲十三弯的小河儿,看!” 商秀洵瞧往前方,一个急弯迎面而来。 寇仲叱喝连声下,帆船拐弯,无惊无险地转入笔直的河道,就像经过了漫长的崎岖山道后,踏上康庄坦途的动人感觉。 眼前河段豁然开朗,漫天细雨飘飘。 众人抹了一额汗后,齐声欢呼,连商鹏、商鹤都难得地露出如释重负的欢容。 寇仲叹道:“终于满师了,以后无论汪洋巨海,大河小川,都休想再难倒我哩。” 商秀洵仍是背对着他,面对风雨淡淡道:“刚才你唤我作甚么呢?” 寇仲愕然想想,才醒悟道:“啊!那是你的外号,‘美人儿场主’这称号虽长了点,但既顺口又贴切,嘻!” 商秀洵低声道:“你觉得我很美?” 寇仲大为错愕,奇道:“场主你难道不知自己长得美若天仙,实乃人间绝色吗?” 商秀洵耸肩道:“曾有谁来告诉我?” 寇仲首次感到她的孤独。 她在牧场的情况就类似杨广在旧隋的情形,没有人敢对他说任何真话。 明明吃了败仗仍当自己可比拟秦皇汉武。而商秀洵则不知自己的美丽。 牧场中的人当然只能暗自里对她评头品足,却不敢宣之于口。 商秀洵有点羞涩的求教道:“我美在甚么地方呢?” 寇仲叹道:“你的美丽是十全十美的。我和小陵最爱看你吃东西时的娇姿妙态,无论轻轻一咬,又或狠狠大嚼,都是那么使人心神皆醉。” 商秀洵转过娇躯,欢喜地道:“你说得真好听,就像你弄的酥饼那么好吃。” 寇仲仍是首次见到她这种神态,看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商秀洵忽又回复平时的冷漠,淡淡道:“尚有个许时辰便可抵达竟陵,假若敌人以铁索把河道封锁,我们怎办才好呢?” 寇仲第一趟感受到商秀洵对他的信任和倚赖;更觉察到两人的距离拉近了许多。心中禁不住涌起异样的感受。 若论艳色,商秀洵绝无疑问可胜过李秀宁一筹,但为何总不能像李秀宁般可触动他的心弦。 无可否认这美人儿场主对他有庞大的吸引力。却未强大至能使他不顾一切的投进去,把甚么都忘掉了的去追求她,得到她。 他会以一种权衡利害的熊度,来调整自己与她的距离,不希望因她而破坏了他与宋玉致间的微妙关系。 商秀洵有点不耐烦的道:“你在想甚么呢?” 寇仲掠醒过来,迎上她如花玉容和期待的眼神,豪气陡生道:“若我寇仲出来争霸天下,场主可否卖战马装备给我呢?” 商秀洵想也不想地皱眉道:“人家当然要帮你!但你这么穷困,何来银两和我买马儿?即使我是场主,亦要恪守祖宗家法,不能做赔本生意,更不能卷入江湖的纷争去。” 寇仲正容道:“那美人儿场主可否暂停所有买卖,并给我三个月的时间,我便可携带足够的金子来见你了。” 商秀洵没好气道:“你和我有命离开竟陵再说吧!” 寇仲见她没有断然拒绝,心中大喜。 这时商秀洵别过头去,在甲板处找到正和骆方、梁治说话的徐子陵高挺潇洒的背影,芳心竟生出些微做了错事的感觉。 风帆不断加速,往下游冲去。 绵绵雨丝中,两艘战船在前方水道并列排开,守在一条横过河面的拦江铁索之后。 把舵者已换了徐子陵,寇仲则傲立船首,颇有不可一世的霸主气概。 商秀洵一众人等,散立在他身后的甲板上,人人手提大弓劲箭,簇头都包扎了油布,随时可探进布在四方的火炉中,燃点后即成火箭。 商秀洵离寇仲最近,道:“你真有把握吗?” 寇仲正瞧着敌船上因他们突然来临而慌忙应变和移动的敌人,闻言回头露出一个充满强大信心的笑容,拍拍背上的井中月道:“别忘了这是通灵的神刀,这一着包保没人想到,就算亲眼目睹亦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顿了顿又哈哈笑道:“你看他们现在连风帆都未及升起,我们眼下便冲破封锁,直抵竟陵,让他们连尾巴都摸不着,那才有趣。” 梁治担心地道:“若你斩不断铁索又如何呢?” 寇仲摇头道:“不会的!我定可斩断铁索。” 这时离拦江铁索只有七丈许,是眨眼即至的距离,二十多丈外两艘敌船上的情况已清晰可见。 两舰上的江淮军全进入战斗的位置,劲箭石机,全部蓄势待发。 但这均非众人心系之处。 看着那条粗若儿臂的铁索,众人都是头皮发麻,想像着寇仲失手后,船儿撞上铁索的可怕后果。 只有寇仲冷静如常,似乎一点都想不到会有失手的可能性。 四丈、三丈… 寇仲衣衫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一股无形的涡漩气劲,绕着他翻腾滚动。 立在望台处把舵的徐子陵双目神光闪闪,凝视有若天神下凡傲立船首的寇仲,心中亦涌起滔天豪情。 这铁索或者正代表寇仲争霸天下的过程中至关重要的一步。 只要能冲破封锁,驶抵竟陵,必能大振城内军民之心,激励士气。 他更隐隐觉得寇仲若能完成此一壮举,将可把飞马牧场在场上下人等争取饼来,支持寇仲争霸天下的大计。 此一刀只可成不可失。 不但可显示出他惊人的实力,至重要是申明了他对自己准确无误的判断。 敌舰开始升帆。 三丈! 寇仲狂喝一声,冲天而起,朝铁索扑去。 这出人意表的一招,连敌人都被震慑,人人瞪目静观,忘了发石投箭。 商秀洵猛咬银牙,娇叱道:“点火!” 寇仲横过虚空,背上井中月离鞘而出,化作厉芒,往下方铁索狂劈而下。 在这一刻,寇仲像完全变了与平时不同的两个人。 “当!” 在敌我双方引颈以望下,井中月化成的黄芒像一道闪电般打在铁索上。 粗如儿臂的铁索似乎全不受刀劈影响的当儿,倏地中分断开,堕入江水去。 商秀洵娇叱道:“放箭!” 火箭冲天而起,照亮了河道,分往两艘敌舰洒去。 飞马牧场人人士气大振,充满信心斗志。 船儿疾若奔马的冲过刚才铁索拦江处,往下游冲去。 到火箭临身,敌人才如梦初醒,呐喊还击。 寇仲在空中一个翻腾,稳如泰山的落回刚才所立船头的原位处,一副睥睨天下的气概。 刀回鞘内。 此时两块巨石横空投来。 寇仲哈哈一笑,豹子般窜起,乘着馀威硬以拳头迎上巨石。 “砰!砰!” 石头顿成碎粉,散落河面。 寇仲亦被反震之力,撞得跌回甲板上,刚好倒在商秀洵芳立足之旁。 商秀洵见他拳头全是鲜血,骇然道:“你没事吧?” 寇仲再爬不起来,全身虚脱的样子,仍大笑道:“痛快!痛快!” “轰!” 船身剧震。 众人阻截不及下,一块巨石击中左舵甲板,登时木屑横飞,甲板断裂。 船儿侧了一侧,又再回复平衡。 徐子陵大喝道:“诸位兄弟,我们过关了!” 众人齐声欢呼。 回头瞧去,只见两艘敌舰起了数处火头,不要说追来,连自己都顾不了。 卷十一 第一章 内外交煎 商秀洵和寇仲来到在看台上掌舵的徐子陵身旁,徐子陵从容一笑道:“商场主,尚有五里水路就可抵竟陵,这是探看敌情的千载良机,看!那山丘上便有数十个军营。” 两人循他指示瞧去,果然见到左岸数里外一座山丘上,布满了军营,至少有七、八十个之多。 寇仲装作大吃一惊的抓着徐子陵肩头,故意颤声道:“你该知道自己还是学徒级的舵手,竟不集中精神,却在左顾右盼,万一撞翻了船,岂非教扬州双雄英名尽丧。” 商秀洵哑然失笑道:“人人此时紧张得要命,你却还有心情开玩笑,小心如此托大会坏事呢。” 蹄声在右岸骤然响起,七、八名江淮军的骑兵沿岸追来,对他们戟指喝骂,使本已绷紧的气氛更见紧张。 徐子陵的目光由船上严阵以待的梁治、许扬等人身上,移往两岸,见到农田荒弃,村镇只馀下瓦砾残片,焦林处处,一片荒凉景象,心中不由涌起强烈的伤感。 这时货船转了一个急弯,敌骑被一座密林挡住去路,抛在后方。 待再驶进笔直的河道时,竟陵城赫然出现前方。 入目的情景,连正趾高气扬的寇仲也为之呼吸顿止。 城外大江的上游处,泊了三十多艘比他们所乘货船大上一半的战船,船上旗帜飘扬,戈矛耀目,气势迫人。 而岸上则营寨处处,把竟陵东南面一带围个水泄不通,阵容鼎盛,令人望之生畏。 商秀洵娇呼道:“还不泊岸!” 徐子陵摇头道:“若在这里泊岸,只会陷入苦战和被歼之局,眼前之计,只有冒险穿过敌方船阵,直抵城外码头,才有一线生机。” 寇仲扫视敌舰上的情况,点头道:“这叫出其不意,看似凶险,其实却是最可行的方法。” 罢好一阵狂风刮来,货船快似奔马,滑过水面,往敌方船阵冲去。 商秀洵娇喝道:“准备火箭!” 寇仲见敌舰上人人弯弓搭箭,瞄准己船,而他们却像送进虎口的肥羊,心中一动,不禁狂叫道:“放火烧船!” 众人听得愕然以对时,他已飞身扑下看台,提脚踢翻载有火油的罐子。 骆方首先醒悟过来,忙举起另一罐子,投往船头处。 鞭子破裂,火油倾泻。 “蓬!” 烈焰熊熊而起,整个船头腾起一片火幕,并吐出大股浓烟,随着风势,往敌人船阵罩去。 梁治等这才醒觉,忙把杂物往船头抛去,增长火势,连商鹏两个老家伙,都加入这放火烧船的行动中。 战鼓声响,漫天箭雨,朝他们洒来。 寇仲振臂叫道:“弟兄们,布盾阵。” “砰!砰!砰!” 货船左倾右侧,木屑四溅,也不知消受了多少块由敌船掷来的巨石。 众人此时全避到盾阵后,以盾牌迎挡敌箭。 “啪喇”声中,帆桅断折,整片帆朝前倾倒,压往船头的冲天大火去。 火屑漫天扬起,接着帆樯亦燃烧起来,更添火势浓烟,往敌阵卷去,情况混乱至极点。 “轰!” 浓烟烈焰中,也不知撞上对方那一艘战船,货船像疯狂了的奔马般突然打了一个转,船尾又撞在另一艘敌舰处,这才继续滑进敌方船阵之中。 三名牧场战士被震得倒在甲板上,另两人则被骤箭贯胸而过,跌下江中。 江面上浓烟密布,火屑腾空,船翻人倒,景物难辨。 徐子陵却是一片平静,凭着早前的印象,控制着前半部全陷进烈焰中的火船,往下游直闯过去。 寇仲挥动井中月为商秀洵挑开由烟雾里投来的一枝钢矛后,大叫道:“船尾也着火了呢!” 商秀洵往船尾方向瞧去,果见两处火头冲天而起,人声震天。 “轰!” 整艘货船往侧倾斜,差点便沉往江底。 当货船再次回复平衡时,已冲出了敌人船阵,来到竟陵城外宽阔的江面处。 徐子陵把火船朝江岸驶去,大喝道:“准备逃生!” “砰!” 船尾被巨石击中,木屑激溅,本已百孔千疮的货船那堪摧残,终颓然倾侧。 商秀洵一声娇叱,领头往岸上掠去,其他人那敢迟疑,同时跃离货船。 箭矢像暴雨般往他们洒来,由于凌空飞跃而致身形暴露,即使以寇仲、徐子陵、商秀洵等超卓的身手,亦只能保住自身,登时又有五名战士中箭堕江,令人不忍目睹惨况。 商鹏、商鹤两大牧场元老高手,在这个时刻终显露出他们的真功夫,与大执事梁治在空中排成一品字阵形的把商秀洵护在中心处,为她挡住所有射来的箭矢,安然落到岸上。 连同先前折损的战士,他们只剩下十一人,足踏实地后立即往竟陵城门飞掠而去。 战鼓声起,两批各约三百人的江淮军从布在城外靠江的两个营寨策马杀出,由两侧朝他们冲来。 一时蹄声震天,杀气腾空。 敌骑未到,劲箭破空射至。 若凭寇徐两人以螺旋劲发动的鸟渡术,虽不一定可超越商秀洵的提纵身法,要脱离险境却非难事。但两人均是英雄了得之辈,早已越众而出,迎往两边拥来的敌人,以免去路被敌人抄截,陷进苦战的重围中。 码头和竟陵城间,是一片广阔达数百丈的旷地。 杜伏威就在靠江的码头两侧处,设置了两座坚固的木寨,围以木栅陷坑,箭壕等防御设施,截断了竟陵城的水陆交通。 竟陵城墙上守城的军士,见他们只凭一艘又烂又破的货船,硬是闯入敌人的船阵,又能成功登岸,登时爆起一阵直冲霄汉的喝采声,令人血液沸腾。 不过虽是人人弯弓搭箭,引弩待发,但因交战处远在射程之外,故只能以呐喊助威,为他们打气,并点燃烽火,通知帅府的方泽滔赶来主持大局。 商秀洵见寇、徐两人奋身御敌,便要回头助阵,给梁治等死命阻止,一向不爱说话的商鹏大喝道:“场主若掉头回去,我们将没有一人能活着登上墙头。” 商鹤接口道:“若只由寇徐两位英雄断后,我们尚有一线生机。” 商秀洵知是实情,只好强忍热泪,继续朝城门掠去。 寇仲和徐子陵这时冒着箭雨,同时截着两股敌人的先头队伍。 寇仲首先腾空而起,井中月化作一道闪电似的黄芒,朝四、五枝朝他刺来的长矛劈砍过去。 宝刃反映着头顶的太阳洒下的光辉,更添其不可抗御的声势。 领头的七、八名江淮军,本是人人悍勇如虎豹,可是当井中月往他们疾劈而至时,不但眼睛全被井中月的厉芒所蔽,耳鼓更贯满井中月破空而来的呼啸声,再难以把握敌人的来势位置。 接着手中一轻,待发觉手中只剩下半截长矛,大骇欲退时,已纷纷溅血堕地,死时连伤在甚么地方都弄不清楚。 一时人仰马翻,原来气势如虹的雄师,登时乱作一团。 后方冲来的骑士撞上前方受惊狂跃的马儿,又有多匹战马失蹄翻跌,把背上的主人抛往地上。 寇仲就像把冲来的洪水硬生生截断了般,这才抽身急退。 徐子陵那边更是精采。 他到了离敌骑丈许的距离,整个人仆往地面,然后两脚猛撑,似箭矢般笔直射进敌人阵中,两掌在瞬眼间拍出了十多掌。 每一掌均拍在马儿身上。 掌劲透马体而入,攻击的却是马背上的敌人,只见他所到之处,骑士无不喷血掉下马背,令敌人的先锋队伍溃不成军。 十多人掉往地上时,徐子陵一口真气已尽,骤感无以为继,忙一个倒翻离开敌阵,往已掠至城门处的商秀洵追去。 守城的乃方泽滔麾下的将领钱云,此时早命人放下吊桥,让商秀洵等越过护城河入城。 城墙上的战士见寇仲和徐子陵如此豪勇不凡,士气大振,人人呐喊助威,声震竟陵城内外,令人热血沸腾。 商秀洵首先登上墙头,恰见两人分别阻截了敌人的攻势,还杀得对方人仰马翻。亦忘情喝采,芳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关切情怀。 这时寇仲和徐子陵已在城门外百丈许处会合,由于刚才耗力过甚,均是心跳力竭,忙齐朝城门方向逃走。 敌骑重整阵脚,又狂追而来,战马奔腾加进竟陵城头的呐喊助威声,顿使天地为之色变。 两人肩头互碰,顿时真气互补,新力又生,倏地与敌人的距离从十丈许拉远至二十丈外。 衔尾追来的江淮军在马上弯弓搭箭,十多枝劲箭像闪电般向他们背后射来。 城上的商秀洵等骇然大叫“小心”时,寇仲和徐子陵像背后长了眼睛般,往两边斜移开去,劲箭只能射在空处。 敌人还待追来,却给城墙上发射的劲箭和投出的石头击得人仰马翻,硬生生被迫得退了回去。 就是这眨眼间的功夫,两人越过数十丈的距离,登上吊桥,奔入城门,再又惹来震天的呐喊喝采。 终于抵达竟陵了。 众人立在城头,居高临下瞧着江淮军退回木寨去,才松了一口气。 江上仍冒起几股黑烟火焰,已远不及刚才的浓密猛烈,两艘战船底部朝天,另一艘亦缓缓倾侧沉没。 钱云仍未知道两人身分,只以为他们是商秀洵手下的猛将,恭敬地道:“真想不到场主忽然凤驾光临,当日闻知四大寇联手攻打牧场,敝庄主还想出兵往援,却因江淮军犯境,才被迫打消此意。” 商秀洵等听得脸脸相觑,明明是独霸山庄遣人求援,为何会有此言。 梁治皱眉道:“钱将军难道不知贵庄主派了一位叫贾良的人到我们处要求援兵吗?他还持有贵庄主画押盖印的亲笔信呢?” 钱云色变道:“竟有此事。末将从没听庄主提过,更不识有一个叫贾良的人,何况我们一向惯以飞鸽传书互通信息,何须遣人求援。”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心知肚明定是婠婠从中弄鬼。 商秀洵淡淡道:“方庄主呢?” 钱云道:“末将已遣人知会敝庄主,该快来了。” 寇仲插入道:“我们立即去拜会方庄主,请钱兄派人领路。” 钱云有点不好意思地抱拳道:“还未请教两位大名。” 商秀洵压低声音道:“他是寇仲,另一位是徐子陵,都是庄主的朋友。” 钱云脸色骤变,往后疾退两步,拔出佩剑大喝道:“原来是你们两人,庄主有令,立杀无赦!” 商秀洵等无不愕然以对。 钱云身旁十多名亲随将领中,有一半人掣出兵器,另一半人则犹豫未决。 商秀洵亦“铮”的一声拔剑在手,怒叱道:“谁敢动手,我就杀谁!” 商鹏、商鹤左右把商秀洵护着,梁治、许扬等亦纷纷取出兵器,结阵把寇仲、徐子陵护在中心处。 其他守城兵士均被这情况弄得一头雾水,不知如何是好。 一阵震耳长笑,出自寇仲之口,登时把所有人的注意力扯到他身上去。 寇仲一手捧腹,一手搭在徐子陵的宽肩上,大声笑道:“小陵啊!真是笑死我呢!方庄主不知是否另有一个绰号叫糊涂蛇,竟给阴癸派的妖女婠婠弄了手脚,先是断送了自己亲弟的性命,又杀了自己手下头号猛将,更给她盗得符印冒名写信布下陷阱,现在还要视友为敌,硬要杀死我们两大好人,你说是否好笑呢?” 钱云本已难看的脸色变得一阵红,又一阵白,双目厉芒闪动,暴喝道:“竟敢诬陷婠婠夫人…我…” 商秀洵长剑指向他的胸膛,截断他的话娇叱道:“闭嘴!现今杜伏威枕军城外,内则有妖女当道,你这糊涂蛇不但不晓得忠言谏主,还要先来个和我们自相残杀。哼!若我们拂袖而去,看你们如何收场。” 寇仲移到商秀洵娇背之后,从她肩旁探头出去笑道:“钱将军不是也迷上那阴癸派的妖女吧!” 钱云无言以对时,他身后的人中走出一个年约六十的老将,肃容道:“寇爷口口声声说婠婠夫人乃阴癸派的妖女,不知有何凭据呢?” 徐子陵从容道:“只要让我们与婠婠对质,自可真相大白,钱将军不是连这亦办不到吧!” 梁治冷笑道:“若妄动干戈,徒令亲者痛仇者快,钱将军好该三思这是否智者所为。” 钱云左右人等,大多点头表示赞同。 城外远方号角声仍在此起彼落,更添危机的感觉。 钱云颓然垂下长剑,叹道:“既有场主为他两人出头,小将亦难以作主,惟有待庄主定夺好了。” 他正要使人再催方泽滔时,商秀洵不悦道:“钱云你何时变得如此畏首畏尾?且睁开你的眼睛往城外瞧瞧,竟陵城破在即,仍不懂当机立断。立即给我滚到一旁,我要亲手把那妖女宰掉。” 寇仲振臂大叫道:“若非因那妖女,竟陵怎会落到这等风雨飘摇的境况,竟陵存亡,决于尔等一念之闲。” 那老将断然跨前一步,躬身道:“各位请随老夫走吧!” 钱云大怒道:“冯歌你…你作反了…” 钱云尚未有机会把话说完,一刀两剑,抵在他背脊处,腰斩了他的说话。 商鹏由侧闪至,一指戳在他颈侧要穴,钱云应指倒地。 商秀洵不理钱云,率先往下城的石阶走去,众人慌忙随去。 卷十一 第二章 妖女逞威 二十多骑在冯歌领路下,沿着大街朝城心的独霸山庄驰去。 街上一片萧条,店铺大多停止营业,间有行人,亦是匆匆而过。一派城破在即,人心惶惶的末日景象。 寇仲快马加鞭,与冯歌并排而驰,赞道:“冯老确是了得,能当机立断,否则大家自己人先来一场火拼,多么不值哩!” 冯歌毫无得色,神情凝重的道:“自第一天老夫见到婠婠夫人,便感到她是条祸根。试问那有一种点穴手法能令人内息全消,长眠不醒的。今趟她忽然像个没事人的被庄主带回来,又诬指寇爷和徐爷对她意图不轨,事情更是可疑。只恨忠言逆耳,没有人肯听老夫的话。” 寇仲点头道:“这叫众人皆醉,惟冯老独醒。我还有一事请教,只不知我的四位同伴情况如何呢?” 冯歌答道:“听说当时庄主信了那妖女的话后,勃然大怒,立即与寇爷的四位兄弟画清界线,分道扬镖,之后就没有听过他们的消息了。” 寇仲一声“多谢”,堕后少许,把事情告诉了徐子陵。 另一边的商秀洵道:“你们打算怎样对付那妖女。若她来个一概不认,我们能拿她怎样呢?” 徐子陵微微一笑道:“文的不成便来武的,难道她肯任我们把她干掉吗?” 商秀洵欣然道:“阴癸派的所作所为,人神共愤,今趟若能把这妖女消灭,对天下有利无害,所以下手绝不须容情。” 梁治等轰然应诺。 此时冯歌一马当先冲入大门,把门者认得是他,不敢拦阻,任各人长驱直进。 这支由飞马牧场精锐,竟陵将领和寇徐二人组成的联军,驰到主府前的台阶处甩蹬下马,浩浩荡荡的拥上石阶,朝府门冲去。 十多名卫士从府门迎出,守在台阶顶上,带头的年青将领暴喝道:“未得庄主之命,强闯府门者死,你们还不退下。” 冯歌反喝道:“飞马牧场商场主千辛万苦率众来援,庄主在情在理亦该立即亲自欢迎,共商大事。现在不但屡催不应,还闭门拒纳,这是庄主主意,还是你马群自作主张呢?” 马群大怒道:“冯歌你莫要恃老卖老,庄主既把护卫山庄之责交给我马群,我便要执行庄主的严命。你们若要求见庄主,就好好的给我留在这里,再由我报告庄主,看他如何决定。否则休怪我不念同僚之情。” 冯歌后面的寇仲忍不住问身旁的另一竟陵将领道:“这小子是甚么人?” 那将领不屑道:“他算甚么东西,若非因婠婠夫人欣赏他,何时能轮到他坐上府领的位置。” 两人说话时,商秀洵排众而出,娇叱道:“即使方庄主见到我商秀洵,亦要恭恭敬敬,那里轮到你这狗奴才狂妄说话,滚开!” 马群见自己背后再拥出十多名手下,登时胆气大壮。反而把守外门的卫士却远远站着,一副袖手旁观的神态。可知方泽滔沉迷婠婠一事,早令不少人生出反感。 何况竟陵城内无人不知他们与飞马牧场的关系。这时目睹马群目中无人的嚣张神态,心中不生出恶感才是怪事。 马群横刀而立,大喝道:“我马群奉庄主之命把守庄门,谁敢叫我滚开?” 商秀洵负手油然道:“人来!把他拿下,押到方庄主跟前再作处置。” 马群尚未有机会说话,商鹏、商鹤两大牧场元老高手闪电掠出,两对枯瘦的手掌幻出千变万化的掌影,把马群罩于其中。 狂飙骤起,马群就像站在暴风平静的风眼里,半点都感受不到风暴的威力,而他的手下却给惊人的掌劲扫得东歪西倒,跄踉跌退。 寇仲和徐子陵也为之动容,其他不知两老虚实的人更不用说了。 那想得到横看竖看都像一对老糊涂的老家伙,手底下的功夫如此厉害。 而且他们显然精通一套奇异的联手搏击之术,令他们合起来时威力倍增。其实就凭他们个别修炼得来的功夫,比起李子通、宇文智及那些级数的高手亦是不遑多让。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暗呼侥幸,倘若当日和商秀洵闹翻了,纵能离开怕亦要付出若干代价。现在自然是精神大振,因为更有收拾婠婠的把握。 “砰!砰!” 马群左右劈出的两刀连他自己都不知劈在甚么地方去时,身上早中了两掌,倒在地上。 冯歌等竟陵诸将却是看得心中难过,皆因马群丢足了他们的面子。 此时两老再不理马群,扑入卫士阵中,有似虎入羊群般打得众卫士兵器脱手,前仰后翻。 在寇仲和徐子陵左右伴护下,商秀洵傲然负手,悠闲地跨进府门。 宽敞的主厅空无一人。 冯歌叫道:“随我来!”领头穿过后门,踏上通往后院的回廊。” 迎面而来的两名婢女见他们来势汹汹,吓得花容失色,瑟缩一旁,只懂抖颤。 冯歌指住其中一婢问道:“庄主在那里?” 婢子俏脸刹白,软倒地上,颤声道:“在…在怡情园里。” 另一将领问道:“婠婠夫人呢?” 婢子答道:“也在那里!” 众人精神大振,空群而去。 经过了数重屋宇,放倒了十多名府卫后,他们来到了一个幽美的大花园中。 筝音隐隐从一片竹林后传来,抑扬顿挫中,说不尽的缠绵悱恻,令人魂销意软,众人的杀气亦不由得减了数分。 寇仲凑到商秀洵耳旁道:“待会场主缠着方泽滔,由我和小陵对付那妖女,其他人则守在四方,防止她逃走。” 商秀洵秀眉扬起,沉声道:“那有这样分派的,到时见机行事吧!” 说话时,众人掠过竹林间的小径,跟前豁然开朗,又是另一个幽深雅静的大花园。 园内不见婢仆府卫,惟只园心的一座小亭里坐着一男一女。 男的自是方泽滔,只见他闭上双目,完全沉醉在筝音的天地中,对此之外的事一概不闻不问。 女的背对他们,双手抚筝,只是那无限优美的背影已足可扣动任何人的心弦。 纵使她化了灰烬,寇仲和徐子陵都认得她是婠婠。 她的筝音比之石青璇的箫音又是另一番不同的味道。 后者总有一种似近实远,遗世独立的味道。 但婠婠却予人缠绵不舍,无以排遣的伤感;愈听愈难舍割,心头像给千斤重石压着,令人要仰天长叫,才能渲泄一二。 “铮!” 寇仲拔出了他的井中月。 离鞘的鸣响,把方泽滔惊醒过来。 方泽滔双目猛睁时,除商秀洵、冯歌、商鹏、商鹤和寇徐六人外,其他人已鱼网般撒开,把小亭团团围着。 “铮,铮,铮!” 筝传出几响充满杀伐味道的强音后,倏然收止。 方泽滔“霍”地立起,环视众人,脸现怒容。 商秀洵冷笑道:“战士在外抛头颅,洒热血,庄主却在这里安享温柔,乐而忘返,不觉心中有愧吗?” 众人眼中无不露出鄙夷之色。 方泽滔老脸一红,不悦道:“竟陵的事,我自有主张,不用场主来教训我。” 婠婠静如止水的安坐亭内,似对众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令人莫测高深。 寇仲哈哈一笑道:“该说庄主怎么还会有脸见我们才对。想你只凭阴癸派涫妖女的片面之词,便和我两兄弟割断情义。更不管外间风雨,只知和涫妖女调筝作乐,学足杨广那昏君的作为,似这般所为还敢说不劳别人教训呢?” 方泽滔厉声道:“婠婠性情温婉,又不懂武功,怎会是阴癸派的妖女,你两个干了坏事,仍要含血喷人。” 冯歌沉声道:“若婠婠夫人乃平常女子,怎能于这剑拔刀扬的时刻,仍镇定得像个没事人似的。庄主精明一世,何会糊涂至此?” 方泽滔双目闪过杀机,手握剑柄,铁青着脸道:“冯歌你是否要造反哩?” 另一将领道:“我们只是不想陪你一起死了也落得做只糊涂鬼而已!” 商秀洵娇叱道:“方泽滔你若仍沉迷不返,休怪我商秀洵剑下无情。” 徐子陵淡淡道:“方庄主何不问尊夫人一声,看她如何答你。” 方泽滔呆了一呆,瞧往婠婠,眼神立变得无比温柔,轻轻道:“他们是冤枉你的,对吗?” 众人都看得心中暗叹。 婠婠轻摇臻首,柔声道:“不!他们并没有冤枉我,庄主确是条糊涂蛇!” 方泽滔雄躯剧震,像是不能相信所听到她吐出来的说话而致呆若木鸡时,异变已起。 “铮!” 筝上其中一条弦线突然崩断,然后像一条毒蛇般弹起,闪电间贯进了方泽滔胸膛去,再由背后钻了出来。 方泽滔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狂叫,往后疾退,“砰”的一声撞在亭栏处,仰身翻跌亭外的草地上,脸上血色尽退,鲜血随弦线射出,点点滴滴地洒在亭栏与地上,可怖之极。 众人均看得头皮发麻,如此厉害得令人防不胜防的魔功,还是初次得见,一时间竟没有人敢扑上去跟她动手。 众人中自以商秀洵、寇仲、徐子陵、商鹏、商鹤和梁治六人的武功最是高明,但他们亦自问难以先运功震断筝弦,再从心所欲地以弦线贯胸伤人至死。 方泽滔一手捧胸,另一手指着仍安坐亭上的婠婠骇然道:“你…你…你好!” 婠婠柔声道:“我从没有迫你欢喜我,更没迫你去杀任何人,一切都是你心甘情愿的,能怪得谁呢?” 方泽滔气得猛喷鲜血,眼中射出悔恨莫及的神色,仰后翻倒,横死当场。 婠婠缓缓站起来,左手挽起乌亮的秀发,右手不知何时多了个梳子,无限温柔地梳理起来。说不尽的软柔乏力,顾影自怜。 众人都全神戒备,呼吸摒止。 寇仲踏前一步,超越了商秀洵,井中月遥指婠婠,登时生起一股螺旋劲气,朝这千娇百媚的魔女冲去。 婠婠恰于此时像发自天然的别转娇躯,变得面向商秀洵这一组人,并且带起了一股难以形容的奇异气旋,竟像一下子吸干了寇仲的真劲。 寇仲尚是首次遇上如此怪异的武功,难过得差点要狂吐鲜血,尤其是那种令他的真劲无处着力的感觉,更令他锐气全消,骇然退了一步。 众人无不色变。 婠婠的目光落到商秀洵的脸上,眼睛立时亮了起来。 徐子陵知道寇仲吃了暗亏,猛地踏前一步,隔空一拳往婠婠击去。 空气立即灼热起来,杀气漫空。 婠婠放下秀发,轻摇臻首,秀发扬起。 围着她的众人都生出要向前倾跌的可怕感觉。更有点觉得婠婠立身处似变成一个无底深洞,若掉进去的话,休想能有命再爬出来。 如此厉害的魔功,众人连在梦中也没有想过。 身在局中的徐子陵只觉击出的劲气有如石沉大海,一去无回,但又不能影响敌人分毫,骇然下亦学寇仲般退了一步。 婠婠讶然瞧着徐子陵,皱眉道:“想不到你两个竟因祸得福,功力大进,否则这一下已足可教你受到内伤了!” 众人来时,本下定决心,见到婠婠立即痛下杀手。可是现在婠婠俏立眼前,连一向心高气傲的商秀洵亦不敢轻举妄动。 寇仲深吸一口气,微笑道:“涫妖女你既不能令我们受伤,那是否表示你已恶贯满盈,命该一死呢?” 婠婠美得可令任何人屏息的俏脸飘出一丝笑意,旋又被伤感的神色替代了,幽幽叹道:“你们两人能得脱大难,最聪明的做法就是找个地方躲起来,永远都不要给我找到,但现在偏要送上门来,我纵有惜材之意,奈何曾对人许下诺言,只好狠心取尔二人之命了。” 商秀洵那还忍耐得住,娇叱道:“动手!” 剑化千百点寒芒,闪电前移,带起漫天剑气,往婠婠卷去。 其他人同时发动,一时刀光剑影,全向核心处的婠婠狂攻过去。 婠婠美目凄迷,似丝毫不觉身在险境中,而众人眼前一花,她已来到两名竟陵将领中间,他们的兵器竟半点拦截的作用都起不了。 斑手如商秀洵、寇仲和徐子陵,却清楚看到她是仗着鬼魅般飘忽难测的绝世身法,穿行于兵器的间隙中,同时心叫不好。 “呀!” 两名竟陵将领往横抛跌,印堂处分别嵌着半截梳子。 众人连她用甚么手法杀人都弄不清楚。 徐子陵看得义愤填膺,腾身穿亭而出,飞临婠婠头上,双掌下按。 吴言的刀,梁治的剑,另一飞马牧场战士的长矛,同时向她的后背、前胸和腰胁攻去。 眼看她难逃大难,她却急旋了一圈,衣袂飘扬,纤指往上点去。 刀、剑、矛全给她奇异的魔功带得滑往一旁,刺劈在空虚处。 徐子陵则掌化为指,与婠婠指尖交触。 螺旋热劲狂钻而下。 婠婠浑身一震,仰脸朝徐子陵瞧来,神色幽怨迷人,檀口微张,吐出一股劲气。 徐子陵的惊人旋劲刚钻入婠婠的肩井穴,便化为乌有,再不能对她的经脉生出任何破坏作用。 而最要命的是对方指尖射出两道似无还有魔幻似的怪劲,刺入自己的经脉去,怪劲到处,经脉欲裂,难受得一对手臂立时麻木不仁,不要说反击,一时连化解都不知如何着手。 他的苦况尚不止此,婠婠张口吐出那股劲气,到了他面门尺许处竟没有可能地一分为二,左右刺向他双目,若给击中,不变成瞎子才是奇事。 在如此恶劣危急的情况下,徐子陵心头仍是静若井中水月,嘴角逸出一丝洒脱不群又孤傲无比的冷笑,右足涌泉穴生出一股完全出自天然的火热,以电光石火的速度走遍全身,刹那之间再长新劲,不但解去了手臂的僵麻和痛苦,还飞退半空,堪堪避过眼盲之祸,只喷出小半口鲜血。 婠婠虽占尽上风,但心中的震骇却绝不下于徐子陵。 她的天魔功已到了收发由心的境界,可刚可柔,千变万化。除了恩师阴后祝玉妍外,古往今来阴癸派虽能人辈出,但从没有人在她这样年纪修至这种境界。 兼之因先前的接触,大致已把握到寇、徐两人来自《长生诀》的奇异真气,不但使她功力更为精进,更令她有把握一举击杀徐子陵。 岂知天魔真气甫戳进徐子陵的双臂,便给他的螺旋劲硬生生抵着,过不了肩井穴,使她要直攻其心脉的大计好梦成空。才迫得她不惜损耗真元,吐气刺戳徐子陵双目,那知徐子陵竟能及时避开,她怎能不大吃一惊。 此时吴言等三人已抽身后撤,黄芒电闪,寇仲的井中月却当头劈到,掀起的螺旋劲气,刮得她全身衣衫猎猎作响。 以婠婠之能,虽自问能挡开寇仲这全力的一刀,但仍没有把握应付商秀洵、商鹏、商鹤和梁治四人接踵而来的联手攻击。 这时她脑海中仍盘旋着徐子陵刚才冷笑的动人印象,猛提天魔功,往后朝吴言疾退过去。 双袖扬起。 “蓬!” 寇仲目射奇光,一刀劈在婠婠交叉架起的双袖处。但觉对方双袖似实还虚,使他不但无法着力催劲,还感到有一股吸啜拖拉的怪劲,令他觉得若继续强攻,便会掉进一个不可测知的险境里。 以寇仲过人的胆包,亦不敢冒进,骇然抽刀后退,狼狈之极。 此时商秀洵等四人从四方八面攻至。 商鹏、商鹤两大元老高手联手攻向婠婠右侧,四手撮掌成刀,便如一个长有四条手臂的人,水银泻地般向她发动强大无比的攻势。 商秀洵则从后退的寇仲身旁窜出,宝刃织起一片剑网,从正面往婠婠罩去,剑气嗤嗤,不比寇仲刚才那一刀逊色。 梁治的剑却从另一侧于重整阵脚后攻至,似拙实巧,沉雄中见轻逸,吞吐不定的封闭了她这方面的退路。 婠婠的粉背此时离后撤的吴言只有半丈许的距离,蓦地增速。 吴言还以为有机可乘,反退为进,全力一刀往她后脑疾劈,眼看劈中,只见婠婠迅速无伦地晃了一下,刀子劈在她芳肩上。 吴言正心中大喜,骇然发觉刀子全无劈上实物的感觉,还滑往肩膀之外,魂飞魄散间,鼻里香气满溢,这具有绝世姿容的魔女已撞入他怀内。 商秀洵等大叫不好时,骨折肉裂的声音骤响不绝,吴言眼耳口鼻同时溢出鲜血,当场毙命。 婠婠一个旋身,避开三方而来的攻击,转到吴言的尸身之后,背贴尚未倒地的吴言,两袖疾挥。 一位牧场战士和另一竟陵将领,同时应袖抛跌,兵器离手,鲜血猛喷,生机被夺。 婠婠顶着吴言的尸身往后急退,来到了锐气已竭的商秀洵四人之间,运劲震得尸身往商秀洵飞去,还夹着两袖左右挥击。 接战至此,虽只是眨几眼的功夫,但已给她杀掉五人,可知她厉害至何等惊世骇俗的地步。 商秀洵虽恨得她要命,但亦知吴言尸身深蕴着她的天魔真劲,又不想损毁手下尸身,无奈下收剑横移。 “蓬!蓬!” 劲气交击。 梁治被她拂得打着转横跌开去,撞入正要冲上来的冯歌的老怀内去。 冯歌惨哼一声,栽倒地上,竟爬不起来。 婠婠这看似简单的一拂,暗含天魔妙劲,先把梁治的刀劲吸得一滴不净,再反而以其劲气还诸梁治,并暗藏旋劲,假若梁治没碰上冯歌,多少也要受点内伤,现在却是把劲气转嫁到冯歌身上。 冯歌那想得到婠婠有此妙招,登时领招伤倒地上。 围攻婠婠的由二十四人骤减到十八人,五死一伤,可是仍未有人能伤婠婠半根毫毛。 婠婠拂向商鹏、商鹤的一袖,更使人叹为观止。她尚未触及对方的两双手掌时,忽地化为漫空袖影,虚实难分。 两老的劲风有如投石入海,只能带起一个小涟漪,然后四手一紧,竟是给她的衣袖缠个结实,扯得两老撞作一团。 仍在空中的徐子陵看得最是清楚,目睹婠婠衣袖忽地长了半丈,原来是自她衣袖里飞出一条白丝带,先穿行于两老四掌之间,再收紧时,已将他们两对手缚在一起。 徐子陵心知不妙,再度加速凌空下扑。 婠婠仰起美绝人寰的俏脸,似嗔非嗔地横了他一眼,接着横移开去,拖得两老踉跄急跌,全无反击之力。 商秀洵娇叱一声,提剑扑上抢救,蓦地发觉两老被婠婠以丝带遥控着向自己撞来,吓得骇然后移。 “砰!砰!” 骆方和另一牧场战士的兵刃同时被婠婠拂中,喷血倒地,再无反击能力。 寇仲亦知不好,游鱼般晃了几下,闪到婠婠后侧,横刀挥斩她腰肢。 一道接一道的天魔真劲,透过丝带攻往两老,硬生生冲击得他们一口口鲜血喷出来,人又像傀儡般身不由己,横移直撞,全由婠婠作主,情景凄厉至极,令人不忍卒睹。 “呀!” 一名牧场战士走避不及,给两老撞得飞跌寻丈,命丧当场。 许扬此时从左侧攻向婠婠,勉强以烟斗挡着她的香袖,底下给她飞起一脚踢在小肮处,登时抛跌开去。 幸好寇仲井中月劈至,迫得婠婠要留下馀力应付,否则此脚包可要了许扬的老命。 丝带像有生命的毒蛇般甩开两老,倒卷而回,拂在寇仲的井中月上。 “霍!”的一声,井中月往外荡开。 商鹏、商鹤两大元老高手喷出了他们最后一口鲜血,随丝带甩脱,抛往两旁,又撞得另两个想攻上来的竟陵将领和牧场战士伤跌地上。 丝带绕空转了一圈,朝寇仲颈项缠来。 寇仲自出道以来,历经大小数百战,从未想过有人的武功能如婠婠的出神入化,变幻莫测。 难怪当日鲁妙子说若他们现在遇上祝玉妍,只有送死的份儿。 事实上天魔功最厉害处,就是能随心所欲,在任何情况下也能伤人,教人防不胜防。 试问若完全不知道她的招数变化,如何定得进攻退守的方法。 商鹏、商鹤既精于联击之术,本身又是不可多得的高手,可是只一个照面便因摸不清她的手段,一子错满盘皆落索,被她以精妙绝伦的手法一举束缚四手,致完全发挥不出功力,挨打致死。 此念既生,寇仲狂喝一声,旋身避过往他颈项缠来的丝带,大叫“小陵”时连续劈了三刀。 每一刀均劈在空处。 这实是一场赌博,赌的是徐子陵能及时赶至,在自己限制了婠婠活动的空间时,由徐子陵予她致命的一击。 商秀洵见两老惨死,她亦是了得,猛提一口真气,把激荡波动的情绪完全压了下去,电掣而前,就在此刻,寇仲刚劈出了他妙至毫巅的第三刀,一直迅如鬼魅变幻,令人把握不到她位置的婠婠,忽地窒了一窒。商秀洵那还不知机,宝刃化巧为拙,挑往她像毒龙翻滚,似要往寇仲拂去的丝带一端处。 徐子陵这时刚飞临婠婠的上空,不用寇仲呼叫提醒,也知此乃千载一时的良机,双掌全力下击,螺旋劲发。 直到刚才一刻,婠婠均能操控全局,利用各人强弱参差,巧妙地逐一击破,可是当寇仲劈出了这悟自“奕剑大师”傅采林奕剑之术的三刀后,婠婠首次发现她再不能像先前般要风得风,要两得雨了。 这时亭旁的战场中,众人或死或伤,又或根本接近不了婠婠,只馀下武功最高强的寇仲、徐子陵和商秀洵三人,仍有反击之力。 婠婠乃狡猾多智的人,否则怎能成为祝玉妍的嫡传爱徒,故意以最狠辣的手法击毙方泽滔,再采雷霆手段,逐一击杀诸人,那时竟陵和飞马牧场便垂手可得。但寇仲这出乎她意想之外的三刀,却使她首次真正陷入被围攻的劣势中。 寇仲第一刀劈在她身后,形成一股螺旋刚劲,断了她后路。 第二和第三刀,分别劈在她前方和右侧,完全把这两方封闭了。 假若她是和寇仲单打独斗,此刻只要以天魔功里的“吸纳法”,便可把三股旋劲据为己有,趁着寇仲提气当儿,要杀他有如探囊取物般轻而易举。 如要退避,也可往左移开,又或腾身而起。可是现在这两个方向都分别给商秀洵和徐子陵封挡了。馀下只有凭真功夫硬拚一途。 于此可见寇仲的眼力和手段是多么高明。 婠婠秀眸射出前所未见的异芒,两把短刃从袖内滑到掌心处,幻起两道激芒,分别迎向商秀洵和徐子陵。 她终于使出了压箱底的本领。 这对长只尺二的短刃,名为“天魔双斩”,乃阴癸派镇派三宝之一,专破内家真气,能令天魔功更是如虎添翼,威势难挡。 此时寇仲的气劲以比婠婠猜想中的速度快了一线回复过来,黄芒闪打,拦腰斩至。 三方面来的压力,换了别的人,保证要立即身首分家。 可惜却是遇上了精通邪教无上奇技“天魔功”的婠婠。 天魔功在刹那间提升至极限,以婠婠为中心的方圆一丈之内,像忽然凹陷下去成了一个无底深潭。 这变化在表面上一点都看不出来,纯粹是一种气劲的形成。 阴寒之气紧锁三人。 “叮!” 接着是一连串剑刃交击的鸣响,可比拟骤雨打在芭蕉叶上的急剧和疾快。 商秀洵首先与婠婠正面交锋。 她使出了商家传下来最凌厉的独门剑法,每刺一剑,都绽出一个剑花,飘忽无定,却全是进手拚命的招数,务要使婠婠应接不暇,制造寇徐两人扑杀婠婠的机会。 若让婠婠活着,以后必睡难安寝。 婠婠一直避免与商秀洵正面交锋,就是知她剑法凌厉,擅于缠战。不过既无可再避,惟有施出祝玉妍自创的“搜心剑法”,迅速无伦的刺出了十多剑,每一剑都刺在商秀洵振起的剑花的花心处。 剑气交击。 商秀洵感到对手每趟击中己剑,均有一道像至寒至毒的真气随剑破进她的经脉里,使她应付起来极为吃力。 最骇人是无论自己招式如何变化,婠婠都像能洞悉先机似的早一步等待自己送上去给她刺个正着。 饱到第十二剑时,婠婠已突破了她的护身真气,此时徐子陵双掌到了。 “叮叮叮叮!” 徐子陵双掌像鲜花般盛开,右手五指以奇奥无比的方式运动着,或曲弹、或挥扫,总能挡格婠婠往他疾刺而来的天魔刃。 左手则一拳重击婠婠正攻向商秀洵的左臂。 寇仲的井中月也和徐子陵配合得天衣无缝地拦腰劈至。 际此生死关头,婠婠一对能勾魂摄魄的艳眸亮起蓝澄澄的奇异光芒,倏地收回攻向商秀洵的天魔邪劲。 商秀洵本自忖重伤难免,见对方竟然鸣金收兵,猛运真气,把残馀经脉内的天魔劲气悉数迫出体外,同时剑芒暴张,旺风般往婠婠卷去。 三大高手,在占尽上风下全力出手。 即管换了宁道奇来,怕亦要应付得非常吃力,动辄落败身亡。 全凭寇仲的三刀,把整个战局扭转过来。 其他人只能眼睁睁的旁观着情况的发展,谁都没有能力插手其中。 就在这使人呼吸顿止的时刻,婠婠整个人似是缩小了,然后再暴张开去。 婠婠先收起四肢,蜷缩作一团,延长了敌人攻击及身的少许时间,然后雪白的长袍像被充了气劲般离体扩张,迎上三人凌厉的攻势,她身上只剩下白色的亵衣,玉臂粉腿,全暴露在众人眼下,曼妙的线条,美得教人屏息。 “蓬!蓬!蓬!” 商秀洵的宝剑,徐子陵的拳掌,寇仲的井中月,只能击在她金蝉脱壳般卸出来的白袍上。 “砰!” 白袍在三股气劲夹击下,化成碎粉。 三人同时被白袍蕴含的强大天魔功震得往外跌退。 婠婠“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脸色转青,像一片云般贴地平飞,刹时间到了墙头处。 明月高挂天上。 她完美无瑕的半裸娇躯俏立墙头,回眸微笑道:“七天后当妾身复原时,就是寇兄和徐兄命丧之日了。” 倏地消失不见。 众人脸脸相觑,无言以对。 一名战士此时奔进园里,见到死伤遍地的骇人情景,双腿一软,跪倒地上。 冯歌勉强挣扎坐起,哑声叫道:“甚么事?” 战士扬起手中的信函,颤声道:“牧场来的飞鸽传书,四大寇二度攻打牧场,配合江淮军向竟陵攻击。” 众人无不色变。 梁治抢前接过传书,递给商秀洵。 寇仲和徐子陵你眼望我眼,心中想的是假若牧场大军不能来援,竟陵的将领又死的死伤的伤,这场仗还能打吗? 商秀洵看罢传书,递往梁治,断然道:“我们立即回去,你两人去向如何?” 最后一句,当然是对寇徐两人说的话。 寇仲目光落到商鹏商鹤的尸身上,叹了一口气道:“我真的不知道,小陵你呢?” 冯歌惨然道:“你们绝不能走,竟陵的存亡,全赖你们了!” 卷十一 第三章 蜀中无将 战鼓震天。 晨曦的曙光照耀在竟陵城头时,江淮军便从四方八面发动一波接一波的攻击,喊杀震天。不但截断护城河的源头,还以沙石填平了主城门外的一大截护城河。 寇仲、徐子陵和负伤的冯歌登上城楼时,只见敌人大军缓缓注到城墙和汉水间的平原中,书有“杜”字的大旗在中军处随风飘扬,军容鼎盛,威势迫人。 当矢石劲箭像雨点般投下,粉碎了江淮军的另一次攻势后,敌人正重整阵脚。 寇仲和徐子陵头脑发胀的瞧着布在城外由三万人组成的庞大兵阵,茫然不知所措。 他们虽是智计过人,但面对这种千军万马,对垒沙场的局面,却是不知该如何应付。 冯歌在两人间颓然坐下。 若非经两人出手替他疗伤,他恐怕仍要躺在床上。但现在还是气虚力怯,只是勉强支持,俾能在参酌权宜下把指挥权交到两人手中。 七名守城将领来到三人身旁,均是满脸疑虑。 这批将官是独霸山庄次一级的头目,无论经验实力,均逊于命丧于刚才与婠婠血战的将领。可是现在蜀中无大将,廖化亦要拿来充数。等如在一般情况下,怎轮得到寇仲和徐子陵来作守护竟陵的总指挥。 四周全是冯歌的亲信亲兵,以免秘密外泄。 冯歌沉声对七人道:“你们听到现在我要说的话时,绝不许大惊小叫,以免惊动军心,明白了吗?” 众将点头应是。 冯歌本身原是竟陵城的隋朝将官,德高望重,颇得人心,此时亦惟他能镇压大局。 冯歌腰板勉强挺直,轻描淡写道:“庄主已被阴癸妖女婠婠杀了。” 众将登时色变。 冯歌把情况简单说了一遍后,手掌翻开,露出从方泽滔身处解下的军符,正容道:“庄主临危授命,由老夫主掌山庄,但际此两军相对的时刻,庄主的噩耗,绝不可出,否则军心难稳。” 众将悲愤交集,又是无可如何。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暗忖,方泽滔之死,首先已动摇了这七名将官的心。 冯歌勉强振起精神,道:“由于我也受了点伤,所以难以亲自主持这关系到竟陵存亡的一战,只能从旁策划,有关一切攻守事宜,全由寇兄弟和徐兄弟负责,他们的命令,便如老夫亲发,违令者斩,明白了吗?” 众将都已心乱如麻,六神无主,又知两人智计超群,神勇盖世,无不点头答应。 有人问道:“钱将军方面如何发落呢?” 钱云本是冯歌的顶头上司,但若论材能德望,均在冯歌之下。 冯歌眼中闪过杀机,淡淡道:“这事我自会处置,你们立即返回岗位,等候命令!” 众将领命去了。 冯歌脸色由青转黑,骇得两人忙推动真气相助,片刻他才回复过来,但比之刚才更为虚弱。 一阵晨风吹来,冯歌打了个寒颤,吓得两人忙把他搀进城楼去。 冯歌把一名叫冯汉的将校召进楼内,此人是冯歌的亲侄,可以信任。挥退其他手下后,又冯汉关上木门,才对寇徐两人叹了一口气道:“只要庄主噩耗传出,整个竟陵将会乱成一团,人人争相逃命,竟陵将不攻自破,两位可有良法。” 寇仲沉声问道:“竟陵究竟有多少可用之兵?” 冯汉代答道:“山庄本身兵力达参万之众,若加上临时编整入伍的壮丁,足有五万人。” 徐子陵奇道:“那岂非比城外的江淮军还多出两万人。” 冯歌辛苦地咽了一口气,道:“刚才所见,只是江淮军的主力部队,他们尚有数支队伍,在攻打其他城门,合起来兵力达七至八万之多,且他们的士卒无论训练、武器和经验各方面,都优于我们。” 冯汉接口道:“我们山庄部队共分七军,以庄主的亲卫部队人数最多,兵力在八千人间,其他每军各四千人,大叔和我各领一军,其他领军的都给那妖女宰了,必须重新委任才成。”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头大如斗,面对的是于群雄争霸中纵横无敌的杜伏威,而己方则人心惶惶,乱成一团,此仗不用打已输了。 冯汉叹道:“若大叔没有受伤,尚可稳定全局,跟敌人打上几场硬仗,但现在嘛?唉!” 冯歌待要说话,忽然强烈咳嗽起来,喷出点点鲜血,触目惊心。 寇仲和徐子陵忙助他行气运血,岂知他两眼一翻,就那么昏倒椅内。 参人你眼望我眼,都乱了手脚。 好一会后,寇仲断然道:“冯兄你立即持此军符出去,任命各军将领,然后再回这共商对策,冯老交由我们照顾好了。” 冯汉欲言又止,最后仍是依命去了。 寇仲为躺在椅内的冯歌把脉后,放下他的手,松了一口气道:“他已能自行运气,这情况昏迷就要比清醒少受点苦。唉!那妖女真厉害,说不定连宁道奇都杀不了她。” 徐子陵侧然道:“他们死得真惨。” 寇仲默然片晌,细听从城楼外传来的马嘶战鼓之声,低声道:“不知飞马牧场的人能否安然离开呢?” 徐子陵移到狭长的垛孔处,往外窥探,背对着他道:“理该没有问题。因杜老爹故意留出缺口,好迫竟陵城民由那个方向逃生,正好方便了他们。哼!除非老爹亲自出手,否则以商场主和梁治的功夫,应可安全护送骆方和许扬离去。唉!” 寇仲来到他身旁,从另一放箭的垛孔往外瞧去,见到江淮军仍在遣军布阵,心中泛起无能为力的感觉,苦笑道:“不知是否以前我们太过顺景呢,所以今天得到了泰极否来的报应,现在我痛苦得想自杀,甚至有点憎恨自己的无能。” 徐子陵默然半晌,忽地哈哈一笑道:“你想知道原因吗?” 寇仲愕然道:“你指的是那方面呢。” 徐子陵淡然道:“我指的是你的失去信心。皆因是从没有想过这世上竟有像那么狠毒厉害和狡猾的对手,眼白白瞧着她杀掉我们的战友,偏又毫无办法去阻止,于是连自己都恨起来,深怨自己的无能。假设你不能回复斗志,我们休想有命离开这。” 寇仲苦笑道:“你有斗志吗?” 徐子陵虎目电芒一闪,点头道:“当然有!大不了不过一死。还记得白老夫子教下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苦其心志,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吗?” 寇仲立时挺起胸膛,肃然听着。 徐子陵神光电闪的眼睛往他瞧来,续道:“现在我们正在生命的转捩点上。试用你仲少的大脑袋想想,我们刚与天下第一妖女真刀真枪打了一场硬仗!” 接着指着垛孔外漫山遍野的江淮军道:“而外面则是有机会统一天下的老爹杜伏威,我们能与这些睥睨天下的高手对抗,再非以前的市井流氓,又或一般江湖低手了。” 寇仲立时大眼放光,精神抖擞道:“哈!我明白了,就以刚才不但杀不了我们,还落得负伤逃走,我们已是很了不起。不过以人多胜人少,亦非那么光采。” 徐子陵摇头道:“争霸天下,那同江湖争斗。岂有甚么公平可言!还要千方百计制造不公平的形势呢。婠婠是自幼受训,又有明师指点。而我们则是半途出家,还要盲目摸索,这便是不公平之极。现在我们要争取的是时间,在杀我们前把她杀掉,明白吗?” 寇仲一声“明白”,旋又有些泄气的道:“无论我们多么有信心,但现在摆明是敌强我弱之局,只要方泽滔的死讯漏了出去,竟陵便不攻自溃。唉!你教我怎办呢。” 徐子陵皱眉道:“你定要改掉这容易兴奋,又容易沮丧的缺点,才有望能成就大事。男儿身处乱世,大不了就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还有甚么令人害怕的。” 寇仲沉默不语,但一对虎目却逐渐亮起来。 徐子陵伸手抓着他肩头道:“在战场上,虽千万人冲锋陷阵,但每一个人都是孤独的,死亡更是无比的孤独!想想那种在千万人中独自奋身杀的寂寥感觉,你便不会再为外面千军万马的场面所惑。仲少你不是要争霸天下吗?眼前的城外便有块试金石,我为的是竟陵无辜的子民,你为的却是要铺出争霸的路途。” 寇仲哈哈一笑道:“果然是我的好兄第,每句话都像暮鼓晨钟般直敲进我的心坎。不过我对竟陵子民的怜悯心和你并无二致。” 此时冯汉旋风般冲进来,叫道:“不好!钱云被他的手下救走了,庄主的死讯随时会泄漏。” 寇仲完全回复了往昔的决断和自信,冷然道:“你的委任使命完成了没有?” 冯汉被他的镇定感染,平静下来,答道:“这个已没有问题。” 寇仲仰天一阵长笑道:“好!就让我和老爹来打一场硬仗,看看我们谁的拳头更硬。” 冯汉愕然道:“谁是老爹!” 徐子陵答道:“就是杜伏威。冯汉你立即派人将你大叔送往牧场,还要派兵疏散城内妇孺到城外安全地点,若城破的话,就他们投靠飞马牧场,商秀洵绝不会见死不救的。” 接着瞧往寇仲。 寇仲仰天再一阵长笑,透露出钢铁般的斗志和信心,领头走出城楼,到城墙去了。 寇仲和徐子陵并肩卓立墙头,城外是军容鼎盛,旌旗似海的江淮军,人数增至四万人。 杜伏威的中军布在一个小丘上,以骑兵为主,重装备的盔甲军为副。 前锋军由盾牌兵、箭手、刀斧手和工事兵组成,配备了檑木、云梯、楼车等攻城的必须工具。 左右侧翼军每军五千人,清一式都是骑兵。 中军的后方尚有两枝部队,既可防御后路,又可作增援的兵员。 此时太阳升上中天,普照大地,映得兵器烁烁生辉,更添杀伐的气氛。 战鼓敲响。 七十多辆专挡箭矢的铁牌竖车,开始朝竟陵方向移动,每辆车后隐着十多名箭手,只要抵达适当距离,便可以从竖高达两丈的大铁板后往城头发箭,掩护其他人的进攻。 只要想想江淮军连历阳那种坚城都可攻克,便知这些看来全无美感只像一块块墓碑般的铁牌车不是闹着玩的。 楼车开始推进,像一座座高塔般往他们移来。 在楼车上的战士,由于高度与墙头相若,故不但可以把整个城头笼罩在箭矢的射程内,当拍贴城墙时,战士还可直接跨上墙头,攻入城内去。 号角声大起。 数以百计的投石车在数百名工事兵的推动下,后发先至,越过了楼车,追在挡箭铁牌车之后。 四万江淮军一齐发喊,战马狂嘶,令竟陵城外风云变色。 寇仲与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后,提气高叫道:“寇仲在此,杜伏威你敢否和我单独斗上一场!” 他的声音远远传开,连千万人的发喊声仍不能把其盖过。 守城的竟陵军民正被对方有系统和组织的严密大举进攻吓得心胆俱寒,闻声均士气大振,齐声呐喊,震天动地。 以徐子陵淡泊的胸怀,也感热血沸腾。 杜伏威拍马而出,现身山丘之上,冷喝道:“若方庄主能保证仲儿你输后,竟陵城便拱手让我,则杜某不吝一战。小儿无知,竟把万军对垒的沙场,看成儿辈戏耍之地,可笑啊可笑!” 声音高而不亢,传遍丘陵山野,城外城内,还在馀音袅袅,可见其功力之精湛,实在寇仲之上。 最厉害是他把握机会运用心理战术,强调姜是老的辣,经验浅薄的寇仲绝不会是他的对手。 挺进的江淮军一齐为主帅的豪言壮语喝。登时又把竟陵军民的呐喊声压下去。 徐子陵心中一动道:“妖女定是受伤甚重,故必须就近觅地疗伤,连通知杜伏威一声都来不及。若我们能在她复原前找上她,说不定可把她除掉。” 寇仲遥望杜伏威,像听不到他的说话般低声道:“今次糟了,小陵快想办法。” 徐子陵怔了一怔后,便明白过来。 足音响起,冯汉和十多名亲兵来至身后,冯汉道:“撤退的事办妥!” 果然杜伏威的声音传来道:“方泽滔你是否哑了!” 徐子陵、寇仲和冯汉同时色变。 卷十一 第四章 死守孤城 寇仲朝山丘上的杜伏威喝道:“当老爹你被擒到庄主驾前时,庄主自会和你谈心事的。哈!” 一阵长笑,不让杜伏威说下去。 推着云梯的工事兵和盾牌兵开始移动,后面跟着的是冲撞城墙城门的擂木战车。 徐子陵和寇仲交换了个眼色,暗忖以杜伏威的精明老练,不对方泽滔的生死起疑才怪。 冯汉低声道:“护城河已被填平,敌人可直接冲击城墙,我们能挨过今晚,战果已相当不错。” 寇仲道:“要多久才可把所有人撤往牧场,我只要留下最精锐的山庄战士就成了。” 冯汉道:“杜伏威的目的只在攻陷竟陵,再以之为据点从水陆两路攻打汉水沿岸的城市,以作进军洛阳的捷径。现在既填平了这边的护城河,其他军队都会调过来,俾能日夜攻城,所以百姓可在其他城门安然出城,只要有三天时间,所有无关人等都可远撤至安全地域。” 寇仲道:“那我们就守他娘的三天,看看江淮军厉害至甚么程度。” 冯汉脸现难色道:“只怕军心不稳,钱云一向与大叔不和,定会借此机会夺取兵权。更怕是庄主死讯传出,人人无心恋战,那时要守上一个时辰都有问题。” 寇仲断然道:“人望高处,水望低流。现在竟陵城百姓的唯一希望就是能撤往飞马牧场,而只有我们才可在这方面为他们作出保证,而非是钱云这种小人。让我们先和老杜狠拚一场,增强众将士的信心,再晓以利害,我才不相信大家蠢得不肯团结一致,为自己的生命和亲族的生命奋战。嘿!我怎样才可发出命令呢?” 冯汉大叫道:“冯青何在?” 一名年青大汉抢到三人前下跪敬礼,答道:“冯青在!” 冯汉道:“这是我亲弟冯青,寇帅有甚么指示,通知他便可执行。” 寇仲首次被人唤作寇帅,大感飘飘然时,一名卫士仓皇奔上城墙,报告道:“不好了!钱云将军领着数百亲兵,正朝这里走来。” 徐子陵哈哈一笑道:“守城的重任由寇帅负责,钱云由我应付使成。” 说罢扯着冯汉去了。 寇仲的目光回到城外去,挡箭车正逐渐接近投石机的投程内。 冯青提醒他道:“寇帅,就快可以发石放箭呢!” 寇仲冷然道:“让他们再走近一点,石头箭矢才更有劲道。” 冯青忙吹响号角,以讯号通知守城军士不可轻举妄动。 寇仲大喝一声道:“随我来!” 大步沿城墙而行,冯青和一众亲兵慌忙追随其后。 寇仲边行边抚慰众守城士卒并为他们打气,众人都知他神勇无匹,虽弄不清楚为何他会忽然代替了方泽滔的位置。但是见他双目电闪,身形笔挺雄伟,走起路来龙行虎步,声音透出强烈的斗志和信心,一副不可一世的气派,故所到处都惹起阵阵致敬和喝采声,士气为之大振。 走了近半里的城墙,寇仲又掉头往回走,并大声喝道:“你们听着,竟陵军必胜,江淮军必败。” 众将士随他一起喊叫,声冲宵汉,把敌人的冲次喊杀声全盖过去。 冯青佩服道:“庄主便从来不懂学寇帅般激励我们。噢!可以投石放箭了。” 寇仲从容不迫的朝江淮军瞧去,果然其先锋队伍已进入百丈的范围内,微笑道:“还可以等一下。” 冯青还想劝说,寇仲停在一座投石机旁,凝立不动。 敌人继续挺进。 钱云领着三百名支持他的卫兵,气冲冲的沿着城门大道往主门赶来。 现在竟陵城的主力均集中在这里,只要他能杀死冯歌,控制权就会落到他手上去,那时再收拾寇仲和徐子陵也不迟。 正想得心花怒放时,劲气压顶而来。 战马首先失蹄跪地,把钱云抛掷往前。 钱云堕地时往上瞧去,只见徐子陵从附近的楼房顶往自己扑来,想拔剑时,胸口剧痛,惨叫一声,当场毕命。 徐子陵落到众兵之间,又腾跃而起。 四周冲出过百箭手,把随钱云来的士兵包围起来。 冯汉高举军符拦着前路,大喝道:“弃械者生,反抗者死。” 徐子陵落到他身旁,威武若天神。 众兵见钱云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下就此了账,谁都知大势已去,纷纷投降归顺,一场内战,就这么的化解了。 寇仲检起一块重若百斤的大石,大叫道:“杜伏威,看看你的挡箭车成甚么样子。” 再暴喝一声,运足全力,把大石往冲到离城墙只有十七丈许的挡箭车掷去。 大石先升高丈许,接着急旋起来,疾往挡箭车的竖板投去。 城外城内的人都瞪眼看着,但若这样子可以用一块石头把挡箭车箍毁,则谁都不肯相信。 但寇仲确表现出惊人的神力和准绳。 “轰!” 大石正中竖板,还把竖板砸成粉碎。 出乎众人意料之外,挡箭车不往后退,反往旁倾跌,“蓬”的一声颓然侧倒,压伤了十几个人。 众人均看呆了眼。 守城将士爆出震天采声。 寇仲知时机成熟,狂喝道:“投石放箭!” 呐喊声中,分布在长达一里的墙头上,以百计的投石机弹起的巨石,与无数劲箭,雨点般往攻来的近万敌人投去,一时车仰人翻,惨烈之极。 城防战展开了新的一页。 寇仲低声对冯青道:“成了!现在就算他们知道你的庄主已死,都不会有问题了。” 冯青眼中毫无保留地射出尊敬的神色。 当徐子陵赶返墙头,竟陵军正粉碎了敌人的第一波攻势,留下了以百计的尸骸,十多具破烂的挡箭车、楼车、无数弓箭和兵器。 由城民组成的工事兵不断把矢石滚油等运往墙头,补充刚才的消耗,墙头满是来回奔走的军民。 寇仲发出的每一道命令,将领都毫不犹豫地遵行。 江淮军战鼓交鸣,残兵才退,另一组五千人的军队又开始往城楼推进,务使他们应接不暇。 徐子陵来到寇仲身旁,望往城外道:“钱云已解决了!” 寇仲却像没有听到般,指着百多架正往城墙移来的投石车道:“这些笨家伙很厉害,刚才撞塌了我们几处墙头,还砸死了数百人,若这么下去,我们恐捱不到明天。你有甚么办法呢?” 徐子陵想了一会,道:“不若由我带人出去冲杀一阵如何。” 寇仲皱眉道:“那会有甚么作用,若让人截断了退路,除了你外恐怕谁都不能活着回来,况且这些笨东西又不是可轻易毁坏的。” 徐子陵道:“只要我们时间掌握得好,一批人负责斩杀和驱散敌人,另一批人负责往这些甚么楼车、挡箭车、投石车淋上火油,而墙头上的人则负责发射火箭,保证老爹只有乾瞪眼的份儿。” 寇仲拍墙叫绝,当下忙命人点起五千精兵,交由徐子陵调度,到城门处作准备。 “轰!” 石碎激溅,一块大石落在寇仲身旁的墙头处。 寇仲大喝道:“放箭!” 墙头箭垛发出数千劲箭,朝蜂拥而来的敌人射去。 两辆楼车,直冲过来。 车未至,十多人已腾身跃起,凌空掠至。 寇仲知对方高手来了,幸而见不到老爹杜伏威,大喝一声,跳上墙头,井中月化作一股厉芒,朝来敌卷去。 两人应刀抛飞。 寇仲井中月左右劈出,另两个踏足墙头的敌人立即溅血堕下城墙去。 但仍有七名敌人成功登上城墙,杀得守城兵士人仰马翻。 寇仲游鱼般闪到正与敌人交手的冯青身旁,井中月闪电般朝那以双斧往冯青砍劈的五短身材的壮汉划去。 螺旋劲起。 “当!” 井中月破入双斧之间,倏又收回。 那矮汉双斧堕地,额际现出血痕时,寇仲井中月又往另一抡刀的敌人挥斩。 “叮”的一声,那人的大刀被井中月摧枯折朽般硬生生切断,骇然退后,寇仲底下飞出一脚,把那汉子踢往城外去。 寇仲再扑入另三名敌人中间时,矮汉的尸身才刚着地面,可见他的行动如何迅快。 众守城兵将精神大振,剑矛齐出,把尚馀下的五名敌人迫在墙角处。 寇仲杀得兴起,刀刀均似是与敌偕亡的招数,见敌便杀,鲜血飞溅中,馀下两人见势色不对,就那么跃下墙头,落荒而逃。 寇仲跳到墙头上,举刀狂呼道:“竟陵军必胜!江淮军必败!” 众战士齐声响应,一时天摇地动。 寇仲高喝道:“开城!” 吊桥降下,徐子陵领着三千战士,策骑冲出,见人便杀。 敌人的攻城队伍那想到竟陵城敢会开城,登时乱作一团,四散逃开。 另有二千人持着装满火油的桶子,将火油倾倒在敌人的攻城战车上,又忙即放火燃点,更添声势。 寇仲瞧着城下火头处处,但心中却是冷若冰霜,一丝不漏地察看敌我形势。 战鼓声起。 江淮军两翼的骑兵队伍从左右两方杀来增援,一时蹄响震天。 寇仲卓立墙头处,状若天神,举剑叫道:“收军!” 冯青忙鸣锣和吹响号角。 徐子陵冲散了敌方一组近千人的盾牌步车后,押着阵脚退返城内去。 墙头万箭齐发,射得对方的骑兵一排排倒往地上,难作寸进。 “砰!” 吊桥关闭。 不再待寇仲吩咐,城墙上军民同声高呼“竟陵军必胜!江淮军必败!” 欢声雷动。 寇仲看到对方至少有一半攻城楼车、挡箭车和投石车陷在火海里,舒了一口气后下令道:“我们轮班休息,怎都可以握过这三天的。” 冯青等此时对他已是心服口服,同声答应。 “轰!” 擂木像怒龙撞击在城门处,发出震耳欲聋的一下巨响。 敌人又猝然发动另一次狂攻。 在墙头一角倦极而眠的徐子陵醒了过来,睁眼一看,睡前本是完整的墙头露出一个塌陷的缺口,城外漫山遍野都是火把光,耳内贯满喊杀声、投石机的机括声、车轮与地面磨擦发出的尖响、石头撞到地上或墙上的隆然震声。 “哗啦啦!” 徐子陵不用看也知这一声是滚热的油倾倒到城墙下的声音。 徐子陵长身而起,左手一挥,捞着一枝不知由那里射来的冷箭,沿墙头朝主城门方向走去。 守城军民正在来回奔走抗敌,人人眼睛血红,脑中似是只有一个简单的目的,就是以任何手段把来进犯的敌人堵住和杀死。 墙头上伏尸处处,殷红的鲜血不住添加在变得焦黑的血迹上,但谁都没空闲去理会。 天上密云重重,星月无光。 墙头火把猎猎高燃,染得一片血红,眼前所见有如人间地狱。 假若没有记错的话,现在该是江淮军大举攻城后的第八天。 敌人的兵力不断增加,又对其他城门假作佯攻,以分散他们的兵力。 他和寇仲不眠不休地指挥着这场惨烈的护城之战,到刚才实在支持不下,才假寝半刻,岂知一下子就睡着了。 战鼓骤响,他已有点分不清楚来自何方。 “轰!” 今趟又是擂木撞在城墙的声音,脚下似是摇晃了一下。 “砰!” 一座楼车刚在前方被推得倾跌开去,连车上面的江淮军倒在城外地上,也不知跌伤压伤了多少人。 他终于看到寇仲了。 这位好兄弟笔挺地傲立墙头,俯视城外远近形势,不断通过传讯兵发出各种命令,一派指挥若定的统帅气度。 他身上染满鲜血,恐怕连他自己也分不清楚那些血是自己的,那些是来自敌人的。 箭矢雨点般交射着。 徐子陵来到寇仲身旁,寇仲朝他瞧来,眼内满布红筋,把他扯往一旁道:“这次糟了,恐怕捱不过今晚了。” 指着远处道:“那边的城墙被撞破了一个缺口,我们全赖沙石堵塞着,牺牲了很多兄弟,我看老爹快要亲自出手呢。” 徐子陵皱眉道:“妇孺不是全离城了吗?我们为何还不撤走。” 寇仲苦笑道:“城中仍有这么多军人你说要走便走得成吗?不要看现在人人奋不顾身,只要撤退命令发出去,包保他们争相逃命,乱成一团。更何况我们和江淮军已结下解不开的血仇。在他们乘胜追击下,我们只有全军覆没的分儿。现在只有比比耐力,看谁捱不下去,唉!照看都是我们捱不下去居多呢!” 徐子陵纵目四望,守城的竟陵军民,在对方日以继夜的猛烈攻势下,已变成伤疲之师,若一旦被敌人突破缺口,攻入城内,由于双方仇怨甚深,敌人势必见人便杀。在这种情况下,以自己和寇仲的性格。怎都做不出舍他们而逃的事来,最后结局就是一起壮烈殉城。寇仲的话就是这么个意思。 寇仲再凑到他耳旁低声道:“这是否命运注定了呢?第一次当统帅便完蛋大吉。哈…噢…”接着咳个不了。 徐子陵助他搓揉着背脊道:“你是否受了内伤?” 寇仲狠狠道:“刚才又来了几个高手,给其中一个抽冷子打了一拳,不过他的臭头却给我割了。” 此时有人仓皇来报:杜伏威的主力大军移动了。 两人心中叫苦,硬着头皮登上哨楼,冯汉、冯青都在那里,人人脸色凝重,像是预见到末日的来临。 攻城的都往后撤开,让新力军作新一波的强大攻势。 城墙外的原野尸骸遍地,似在细诉着这八天八夜来惨烈的攻城战。 便阔的城野火光点点,漫无边际。 战鼓号角齐鸣,马蹄车轮声,响彻天地。 寇仲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暗自苦笑,到今天他才明白到统帅的不易为。 徐子陵陪他来到缺了一角的外墙处,冯汉沉声道:“杜伏威现在把所有军力均集中到这边来,估计兵力达八万人。而目下我们的人全加起来只在一万人间。敌人以八倍的兵力攻打我们,以眼前的形势,我们很难捱过今夜。” 哨楼顶忽地刮起一阵狂风,吹得各人衣衫飘扬。 寇仲仰首望天,只见乌云疾走,徐徐道:“假若天公造美,下一场大雨,究竟对那一方有利。” 众人同时剧震,学他般望向夜空。 冯汉道:“那我们就有救了!” 话犹未已,一道电光画破天空,照得各人睁目如盲,又再一声惊雷,把战场上所有声音全遮盖过去。 豆大的雨点照头打来,由疏转密,不片刻变作倾盘大雨,千万火把逐一熄灭。 寇仲仰天长笑道:“感谢老天爷,因为你老人家尚未要亡我寇仲,只要我能躲过杜伏威的亲身追杀,终有一天竟陵会回到我寇仲手里来!” 接着大喝道:“这场仗我们已输了,立即分批撤退,我和徐爷押后,拚死保护你们安全离去。” 众将见两人义薄云天至此,无不心头激动。 徐子陵冷喝道:“还不即走,谁有把握去接杜伏威的袖里乾坤。” 众将全体跪下,拜了三拜,才领命去了。 雷雨交加下,寇仲和徐子陵衣衫尽湿,却仍对视长笑,说不尽的豪情壮气。 卷十一 第五章 首场败仗 雷雨交加下的竟陵城有如鬼域,寇仲和徐子陵两人目送一批批的竟陵军士匆匆从北门撤走。 到最后一批包括冯汉、冯青在内的战士撤退时,众人均感依依不舍。 寇仲硬着心肠喝道:“走吧!迟恐不及哩!” 冯汉也分不清楚脸上的水滴是雨还是泪,悲叫道:“我们一起走吧!” 徐子陵坚决摇头道:“只有我们两人才可引杜伏威追来,你们快走!” 冯汉大叫道:“异日只要听到两位爷们举义的消息,而我冯汉尚有一口气在,定必来投附两位。” 说罢策马追着队尾而去,转瞬没入雨电交击的茫茫暗黑处。 寇仲和徐子陵两人策骑并肩缓缓而行,任由风雨打在身上马上。 每当电光闪烁时,长街两旁的店铺楼房都像透明了似的,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气氛。 寇仲苦笑道:“想不到第一次真正上战场便吃了个大败仗,把整座竟陵城赔了出去。哈!真是好笑!我现在整个人都麻木了,你曾见过这么多人在你跟前死去吗?” 徐子陵仰脸任由大雨倾盘泻注,像是要让雨水洗去战袍染上的鲜血和身上十多处大小伤口的血污,吁出一口气道:“得得失失,怎能计较得那么多。你和我只可尽力而为,在任何情况下做好本分吧了!今天若你是大获全胜,令你以为得来容易,说不定会种下他日更大的败因。哈!所以今趟是败得好。” 寇仲捧腹狂笑,牵动了各处伤口,旋又变成惨哼,喘着气道:“对成败得失,我总不能像陵少你般瞧得那么洒脱,或者我是天生的俗人吧!他娘的!咦!” 两人猛地勒马停定。 漫天风雨的长街前方,就在闪电裂破上空,照得天地一片煞白时,现出一道颀长的人影,就算此人化了灰,他们也从他的高冠认出是杜伏威。 他终于来了! 杜伏威发出一阵震耳狂笑,充满了杀伐的味道,忽又收止笑声,冷哼道:“人说虎毒不食儿,但我杜伏威今晚必须在这雷雨之夜,出手收抬你这两个不肖子,造化弄人,莫过于此。” 寇仲敬了一个礼后,“铮”的拔出井中月,高举头上大笑道:“为了争霸天下,父子相残,兄弟阖墙,乃平常不过之事,老爹你何用介怀。” 破风声从后面隐约传来。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均知来的是杜伏威方面的高手。 只是一个杜伏威已教他们难以应付,若陷进江淮军高手的重围内,那还有命逃出生天。 徐子陵微笑道:“老爹请恕孩儿无礼!” 猛夹马腹,朝杜伏威冲去。 寇仲亦策马前冲,井中月化作厉芒,破开了风雨,朝杜伏威劈去。 螺旋劲发,风雨被刀势带起,化成一束狂飙,随刀先至,声势惊人之极。 徐子陵比寇仲快了半个马位,到离杜伏威只有丈许时,全力一拳击出,掀起了另一股雨水,朝这纵横江淮的霸主击去。 杜伏威那想得到两人进步了这么多,更是首次遇上螺旋劲,不过他身经百战,一个旋身,卸开徐子陵挟着风雨轰击及身的怪劲,同时腾身而起,两袖飞扬。 这两袖乃他毕生功力所聚,实是非同小可。 “轰隆!” 一道闪电,就在不远处画过。 雷声震响,长街明如白昼。 徐子陵猛勒马绳,战马人立而起,朝杜伏威踢去。 杜伏威微一愕然,徐子陵已滑贴马侧,脚尖踢中他的左袖。 寇仲的井中月同时击中他右袖。 徐子陵此招,其中实包含着极奥妙的道理。 要知杜伏威本以为会先击上徐子陵,然后才轮到寇仲,故此两袖左重右轻,定计先把徐子陵拂下马背,再全力对付寇仲。 斑手相搏,时间与招数的拿捏实有决定性的关键作用。 岂知徐子陵利用战马,不但迫得杜伏威要临急改变攻击的角度,还迟缓了一线,无奈下急把左袖部分功力撤往右袖,以应付寇仲雷霆万钧的一刀,再打不响他本是天衣无缝的如意算盘。 “霍!霍!”两声后,接着是“叮”的一声清响。 徐子陵有若触电,整个人连着惨嘶的战马往后抛跌,骇人之极。 寇仲的井中月疾劈在杜伏威袖内乾坤的护臂处,立时被震得全身伤口迸裂,渗出鲜血。胯下战马被两人交击的气劲撞得横移时,他已腾身而起,井中月化作千万刀影气旋,把退了一步的杜伏威卷在其中。 以杜伏威之能,亦不得不放过徐子陵,运起双袖,全力应付神勇无比的寇仲这舍命的一击。 徐子陵承受了杜伏威绝大部分的内劲,在和马儿一起背脊触地前,喷出一口鲜血,功行全身,元气又回复过来。 此时后面的伏兵已迫至三十丈之内,正全速赶来。 徐子陵知这乃生死关头,猛提一口真气,轻按堕地惨嘶的马肚侧处,借力滚地,直朝杜寇两人交战处急滚过去。 十指劲发,十道螺旋劲气像箭矢般射向杜伏威的双脚。 杜伏威的第二个失误,就是想不到徐子陵能这么快作出反攻,故虽心切扑杀寇仲,此时仍不得不先顾着老命,暴喝一声,腾跃闪躲。 气势如虹的寇仲怎会错过这千载一时的机会,井中月急拦腰扫去,却任得脸门空门大露,完全是一派进手拚命的招数。 杜伏威提气升起,变成头下脚上,右手箕张如爪,抓往寇仲的天灵盖。 另一手戟指点出,劲气直刺徐子陵背心。 这几下交手快如电闪,三方面都绞尽心思,各出奇谋妙招,令人叹为观止。 寇仲大笑道:“老爹中计了!” 倏地横移,来到杜伏威下方,双手握着井中月,往上疾砍,取的是杜伏威的咽喉。 徐子陵两手撑地,借力斜窜,两拳齐出,发出一股狂大无比的螺旋劲气,夹着风雨朝寇仲头顶上的杜伏威击去,威猛无俦。 此时杜伏威的手下最近者已迫至十丈之内,只要杜伏威能多撑片刻,寇徐两人便休想有命离开。 以杜伏威的城府之深,仍禁不住生出悔意。 当他得到竟陵军弃城逃走的消息后,由于心切杀死两人,故只带着少数高手全速赶来,把其他手下均抛在后方,又想不到两人的武功进步了这么多,这是第一个失误。 第二个失误就是跃空闪躲,变得无法以巧劲应付两人怪异无比的螺旋劲气。即管以他的功力,亦难以同时硬拚两人的全力一击。 “轰!” 电光乍起,驾雷轰鸣之际,杜伏威使出压箱底的本领,左袖扫正寇仲的井中月,而右袖则迎上徐子陵的双拳。 劲气交击。 杜伏威喷出一口鲜血,抛飞远处。 徐子陵则堕往地面,也喷出了一口鲜血。 寇仲一手把徐子陵扯起来,斜飞而起,跃上道旁一座楼房瓦顶处。 两名江淮军的高手追扑而至,给寇仲反手一刀,硬生生迫得掉回地上。 杜伏威落在长街另一边处,凝立不动。 徐子陵这时给寇仲输入真气,回复过来,一拳击出,另一人亦应拳抛跌,“蓬!”的一声掉在泥淖里。 “轰!” 天地一片煞白。 回复黑暗时,两人早不知所综。 杜伏威大喝道:“不要追!” 杜伏威长长吁出一口气,摇头叹道:“不愧是我的好儿子,你们追上去也没有用。” 两人滚下斜坡,掉在一潭泥淖里,再无力爬起来。 大雨仍是照头照脸洒下来,雷电却渐趋稀疏。 离开竟陵后,他们望北逃了三十多里路,到现在已是油尽灯枯,提不起真气。 身上的大小伤口疼痛难当。 两人并排躺着,不住喘息。 寇仲辛苦地道:“你还休息过一会,我却是连续八日八夜未试过像现在般躺得四平八稳的,哈!终死不了,连老爹都奈何我们不了!” 徐子陵呻吟道:“不要那么快便自夸自赞好吗?目下只要遇上个小贼,也可要了我们的命。” 寇仲喘着气笑道:“老天爷不会那么不近人情的,嗯!若涫妖女亦在附近养伤可真个有趣哩!” 徐子陵不再说话,调气运息。 寇仲闭起眼后亦再睁不开来,进入天人交感的深沉睡眠里。 大雨在黎明前终于停下,晴空驱散了乌云,暮春的晨光洒在两人身上。 到太阳升上中天,寇仲才首先醒来,睁眼一看,才知躺在一道小溪之旁,溪旁林木婆娑,景色极美。 另一边是座小山丘,斜坡长满嫩绿的青草,坡顶林木茂密,果实累累。 寇仲挺腰坐起,昨夜的痛楚已不翼而飞,伤口均愈合结疤,哈哈一笑,弹了起来,舒展四肢。 徐子陵被他惊醒过来,见他一身破衣,满脸血污泥污,却仍是一脸欢容,坐起身抱膝奇道:“仲少为何这么开心呢?” 寇仲盘膝在他对面坐下,叹道:“我从未试过感到生命像这一刻般宝贵。当你见到这么多人在你跟前死去,便会知道当时能活着实在是个天大的奇迹。我并不是开心,而是享受活着的喜悦。嘿!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徐子陵点头道:“说得好,至少我们仍有几天生命去享受。” 寇仲虎目寒芒一闪道:“涫妖女虽然比老爹还厉害,但想杀我们仍非易事。最怕是她召来阴癸派的高手,甚至‘阴后’祝玉妍,那我们就要完蛋大吉了。你有甚么好提议?” 徐子陵哂道:“瞧你成竹在胸的样子,不如爽快点说出来吧!” 寇仲微笑道:“我的计划可分作两部分,首先是要隐藏起来,教涫妖女找不到我们。” 徐子陵恍然道:“你是指利用鲁先生的面具扮成别个人吗?不过若我们走在一起,以涫妖女的精明,说不定仍可认出是我们改扮的。” 寇仲道:“路上这么多发战争财的人,随便找一档加入同行,便不会那么惹眼了,而且还顺便找寻玉成他们,希望他们没有把私盐丢掉就好了!” 徐子陵道:“另一部分又如何?” 寇仲眼中杀机大盛,狠狠道:“不是她死,就是我亡,我要尽一切手段,把阴癸派上上下下杀个清光,否则寇仲两个字就要掉转头来写。你会反对吗?” 徐子陵想起商鹏、商鹤等惨死的情况,点头道:“完全同意!” 寇仲俯近少许,压低声音道:“涫妖女定然猜到我们会北上洛阳,更会设法与玉成他们会合。所以…哈…你该明白了…哈!” 徐子陵愕然道:“你不是想以玉成他们为钓饵把阴癸派的人钓出来吧!这样等于拿玉成四人的生命来玩耍。” 寇仲摇头道:“这叫置诸于死地而后生,由今天此刻开始,我们要全心钻研我们的奕剑之道,否则再碰上涫妖女都也是白饶,徒惹她耻笑。” 徐子陵哈哈一笑,站了起来,道:“上路前先洗个澡如何?” 天上洒着毛毛细雨,道上泥泞处处,湿滑难行。 两人在竟陵北五十里的一座小乡镇买得庄稼人的粗布麻衣,戴上面具,摇身一变,成了一老一少两个采草药的乡下人,沿汉水重返襄阳。 徐子陵变成个五十岁许,留着一撮山羊须,眼角额际满布皱纹,一脸凄苦的老人家,加上佝偻着身体,连寇仲都差点认不出他来,感觉怪有趣的。 寇仲则变成年约三十,一面麻皮的丑汉子,还一副似乎颇懂武功的样儿。 井中月给他以油布包扎起来,以免泄露出底子。 他们在山野里全速飞驰了两日后,到离襄阳三里许时才截入通往襄阳的官道,杂在行旅间朝襄阳前进。 蓦地蹄声轰鸣,十多名壮汉策骑奔至,骇得路上行人纷纷让路,待他们过后却是破口大骂。 寇仲和徐子陵回到路上,继续行程,前者道:“刚才那批人凭衣饰该是钱独关的手下,看他们神色匆匆的样子,说不定是得到竟陵失陷在老爹手上的消息,赶着飞报钱独关。老钱这家伙怕要没几晚好睡哩!” 徐子陵道:“长叔谋不是与钱独关有勾结的吗?而长叔谋则是老爹的秘密盟友,由此引伸,说不定钱独关不用怕老爹也说不定呢?” 寇仲仰脸感受着毛毛细雨洒下的舒服感觉,道:“我看钱独关只是不想开罪铁勒人,才任得长叔谋胡为吧了!否则那趟他就该联起长叔谋来对付我们。老爹现在虽把竟陵夺到手中,却是伤亡惨重,元气大伤,暂时无力北上,钱独关应仍有一段风流快活的日子可过。” 此时两人登上一座小丘,襄阳城出现在远方的迷茫细雨中,有种说不出凄清孤苦的味儿。尤其当想起竟陵的陷落,更使人感到它好景不长。 寇仲笑道:“入城后第一件事干甚么好呢?” 徐子陵耸肩道:“往南的水路被截,定有很多人滞留襄阳,想找个落脚的地方应是非常困难,我们看过城内没有玉成他们留下的标记后,便立即离城,免得浪费宝贵的光阴。” 寇仲拍拍背上的井中月,伸个懒腰道:“我忽然有点手痒,很想大闹一场。” 徐子陵失声道:“甚么。” 寇仲微笑道:“没有甚么,入城再说吧!” 卷十一 第六章 联手驱毒 快抵城门时,只见城门口外堆满了人,更有人怅然离开,原来自今午开始,钱独关便下令不许外来人入城。 两人当然不放在心上,凭他们现在的鸟渡术,只要有根索子,便可轻易登上高逾十多丈的城墙。 正要找个攀城的好位置时,一名仆人装束,四十来岁的男子把他们截着,以充满期待焦急的眼神瞧着他们道:“请问两位是不是懂得治病的呢?” 徐子陵沙哑着嗓子道:“究竟是甚么事呢,我们是懂得点医术的。” 男子喜道:“我叫沙福,若老先生懂得治病,请随我来,我们定不会薄待先生。” 两人见他说得客气,交换了个眼色后,寇仲粗声粗气道:“引路吧!” 沙福领路朝码头方向走去,边行边咕哝道:“我们本以为到襄阳便可找到大夫,那知却不准入城,幸好见到两位背着山草药囊,故试问一声,岂知真碰对了,两位高姓大名。” 徐子陵捋着须子老声老气的道:“我叫莫为,他是我侄儿兼徒儿莫一心,专以推拿穴位配药治病,包医奇难杂症,手到病除。” 寇仲听得差点大笑,幸好及时忍住。 沙福喜道:“那就好了,我家小公子不知如何忽然阵寒阵热,神智不清。唉!少夫人这么好心肠的人,却偏要受到这种折磨。” 两人吓了一跳。 他们本以为病的是成年人,只要运气打通他的经脉,怎都该会有些好转,就当是做件好事。若是小孩患病,就没有太大把握了。 码头处更是人头涌涌,不少是来自竟陵的难民,沙福带着他们登上泊在岸边的一艘小艇,艇上的健仆立即松脱系索,把小艇驶往对岸停泊的一艘中型帆舟。 雨粉仍洒个不休,天色逐渐暗沉下来,河道上不断有船只开出,趁入黑前离开襄阳。 在这群雄割据,你争我夺的时代里,能安然拥有船舶的人,都是颇不简单。 寇仲和徐子陵装作好奇的朝那艘帆船瞧去,只见甲板上站了几名大汉,正居高临下的盯着他们,神情木然。 不片刻小艇靠泊帆船左舵,沙福首先登上甲板,叫道:“大夫到了!”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都看出对方担心甚么;若治不好小公子的病,便会令那小夫人失望了。但事已至此,只好跨步登船。 那五名护院保镳模样的人迎上来,领头的是个身形高颀的中年汉子,只比寇仲矮了寸许,但已比沙福高出半个头。 此人脸孔窄长,眼细鼻歪,卖相今人不敢恭维。且神态傲慢,拿眼斜兜着两人,颇不友善。 沙福介绍了两人的姓名身分后,向两人道:“这位是马许然老师…” 马许然正朝寇仲打量,冷然打断沙福道:“这位兄台须先留下佩刀,才可入舱为公子诊治。” 寇仲和徐子陵愕然互望,均感奇怪,为何此人会故意刁难呢? 一把雄壮的声音在舱门处传来道:“规矩是死的,两位朋友请进来,少夫人等得急呢!” 马许然脸色微变,狠狠盯着那在舱门处说话的汉子,却没有作声,显是对他颇为忌惮。 沙福忙领两人朝舱门走去。 那人走出舱口,原来是个胖子,肤色很白,有点像养尊处休的大商家,但眼神锐利,且胖得来却能予人扎实灵活的感觉。朝两人抱拳道:“在下陈来满,不知老丈和这位仁兄如何称呼。” 徐子陵沙哑着声音道:“老夫莫为,这是老夫的徒儿兼侄儿莫一心。救人如救火,可否立即领老夫去见小公子?” 陈来满先狠狠盯了马许然一眼,接书施礼道:“两位请随陈某来!” 两人和沙福随他步入舱房,马许然一言不发的跟在背后,气氛异常。 “咯!咯!” 舱门“咿呀”一声打了开来,露出一张秀气的脸庞。 陈来满道:“小凤,告诉少夫人,大夫来了!” 小凤把门拉开,喜道:“大夫请进,少夫人等得心焦了。” 陈来满向沙福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即道:“我和马老师在外边等候吧!莫大夫请进!” 寇仲和徐子陵到现在仍弄不清楚马许然的身份情况,但肯定这家伙和少夫人的关系很有点问题,而陈来满和沙福则是站在少夫人一方的。 不过这时他们担心的却是能否治好那小公子的病,只好随着陈来满的胖躯跨入房内。 这间舱房颇为宽敞,布置得古色古香,透出书香与富贵兼备的气派,入门处摆了一组酸枝桌椅,靠窗处放着一张桃木造的大床,垂下罗帐。 一位本坐在床沿的华服女子起立相迎,除婢子小凤外,还有另一俏婢,室内充满草药的气味。 寇仲和徐子陵定睛一看,均是跟前一亮。只见此女年约双十,长得清秀可人,娇小玲珑,虽及不上婠婠近乎奇迹的诡艳,比不上商秀洵孤傲的清丽,但却另有一股媚在骨子里且楚楚可怜的迷人风姿,令人心动。 陈来满显是对这少夫人异常敬重,抢前一步躬身柔声道:“少夫人!大夫请来了。这位是莫大夫,这另一位是莫大夫的徒儿。” 少夫人秀眸亮了起来,透出期待的神色,躬身道:“麻烦两位先生,小儿…唉…” 她的声线温婉清柔,与她的风姿配合得天衣无缝,尤其此时语带凄酸,欲语还休,谁能不为之心生怜意。 徐子陵却联想到当年扬州卖馒头包子的贞嫂,她亦常露出像少夫人般的神态,总似在默默控诉着生命的不公平和委屈,心中一软道:“请问小公子如何发病的?” 少夫人一对秀眸隐泛泪光,垂下螓首道:“今早起来,小珠侍候进儿时,进儿就是这样子呢!” 她身旁的侍婢小珠立即泪下如雨,泣不成声,激动得有点过了份。 陈来满指示小凤把小珠扶出房去,道:“莫大夫请过来,不用拘礼。” 寇仲暗里推了徐子陵一把,后者只好收拾情怀,硬着头皮移到床旁。 一位三、四岁许的稚童,正闭目而卧,俊秀的脸庞苍白得吓人,呼吸短而促,令人看得好生怜爱。 徐子陵坐到床沿,探手入绵被内,找到他的小手。 刹那之间他的真气已游遍了他的奇经八脉,一种难以形容的连他自己都难以解释的直觉涌上心头,心中剧震道:“小公子是中了毒!” 包括寇仲在内,床旁的三个人同时一震。 寇仲吃惊的原因却与少夫人和陈来满不尽相同,因为三人中只有他清楚徐子陵并没有如此把脉诊症的本领。 少夫人脸上血色褪尽,差点昏倒地上,吓得陈来满和寇仲两人扶又不是,不扶则更不是。 陈来满焦急地道:“夫人小心!” 幸好少夫人很快回复过来,热泪却是夺眶如出,凄然道:“怎会是这样呢?莫大夫有办法救他吗?” 寇仲忙作安慰,冲口而出道:“少夫人放心,家叔乃行走江湖,尝尽百草的妙手神医,必可…嘿…” 陈来满踏前一步,来到徐子陵的一侧,眉头深锁道:“莫大夫有多少成把握?我也曾为小公子探脉,他确是经脉紊乱,急促疲弱,但看气色却没有丝毫中毒的现象。” 徐子陵手往下移,掌贴小公子的右脚心,闭上眼睛,以梦呓般的语调道:“这是一种奇怪的热毒,深藏脏腑之内,破坏小公子的生机,老夫有十成把握可断实情如此。” 少夫人终立足不稳,纤手按到徐子陵肩膀上,这才勉强站稳,饮泣着道:“大夫能治好他吗?” 徐子陵双目猛睁,神光一闪即逝,幸好背着陈来满这会家子,否则早露出马脚,沉声道:“一心!你给我按着小公子的天灵穴。” 寇仲暗忖那有这种治病的方式,但当然也明白这是他们躯毒的唯一方法,移到床头坐下,左掌紧贴在小公子头盖上。 陈来满首先感到不妥,疑惑地道:“莫大夫懂得运气躯毒之法吗?” 要知除非是内行高手,能把真气控运自如,才有资格把真气送入别人体内经脉去,不致出岔子。 至于以真气为别人疗伤,则难度会大幅增加,还须对经脉穴位有明确的认识才成。 而以真气躯除藏在五脏六腑,与血脉成为一体的毒素,则只有顶尖级的高手才能办到。陈来满便自知没有这种本领,故有此问。 却不知寇仲和徐子陵来自《长生诀》的先天真气,不但全赖摸索学成,而且本身自具疗伤驱毒的作用。所以当日沈落雁毒他们不倒,这自然非陈来满所能明白。 寇仲把真气贯顶而下,与徐子陵的真气在小公子的丹田气海处汇合时,徐子陵把心神从少夫人按在他肩头的冰冷小手处收回来,淡淡道:“这是传自先祖的家传躯毒大法,能根除任何奇毒,陈老师请忍耐片刻,便知究竟。” 寇仲为了分他心神,使他不再对他们的来历深究,接口道:“究竟是谁下的毒呢?” 少夫人站直娇躯,挪开按在徐子陵肩头的纤手,朝陈来满瞧去。 两人目光相触时,均露出惊惧神色,却都欲语还休,没有把心中想到的话说出来。 寇仲何等精明,不再追问。 这时两人寒热两股螺旋真气已然形成,在眨眼的高速下,掠过小公子全身。 小公子顿时浑身剧震,竟“啊”的一声坐了起来,睁开漂亮的大眼睛。 寇徐两人也想不到自己的驱毒神功灵验至此,愕然以对。 少夫人喜叫一声,不顾一切的把茫然不知发生了甚么事的宝贝儿子搂个结实,流露出感人之极的母子真情。 徐子陵像给千万根银针刺在手掌般,一阵麻痛,心知毒素全收到掌内,暗叫厉害,想了一想,才运功化去。 两人长身而起,扯着佩服得五体投地,感动得热泪盈眶的陈来满到了靠门的房角处。 寇仲道:“究竟是谁下此毒手,需否我们再出手帮忙?” 陈来满似有难言之隐,犹豫半晌后,才道:“可能是给不知甚么毒蚊毒蛇叮了一口吧,两位大恩大德,我陈来满和少夫人永志不忘…” 少夫人这时搂着小公子来到两人身前,着小公子叩谢大恩,也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沙福、马许然、小凤、小珠四人闻声拥进房来,其中马许然和小珠的神色都有点不自然,给寇徐两人看在眼内,心中开始有点明白这必是家庭内的斗争。 小公子看到小珠,露出惶然神色,躲在乃母怀内,指着她叫道:“娘!小珠姐用针刺进儿。” 众人的目光同时射在小珠身上。 小珠脸色倏地转白,双目凶光闪过。 徐子陵和寇仲心知不妥,有意无意地移到小珠和少夫人母子之间。 陈来满冷哼一声,待要出手,马许然已先他一步,往小珠扑去,恰好阻截了陈来满的前进路线。 此时小珠正和小凤并肩立在入门处,见马许然探手抓过来,夷然不惧,闪电般退出门外,显示出高明的身手。 马许然和陈来满先后追了出去,风声亦远去。 徐子陵和寇仲脸脸相觑,凭小珠的身手,竟肯屈身为婢,又毒害稚儿,可推知少夫人的夫家必非是一般富贵人家,且会是牵涉到甚么惹人垂涎的利益。 小凤和沙福惊魂甫定,侍候少夫人和小公子到一旁坐下时,陈来满和马许然两手空空的回来了,自是让小珠成功逃去。 陈来满带着愤愧之色报告道:“来满办事不力,请少夫人降罪。” 少夫人摇了摇头,道:“谁都料不到会有这种事情,责不在陈老师,何罪之有。” 寇仲见那马许然毫无愧色,忍不住冷笑道:“马老师刚才暗助小珠逃走,却又该当何罪?” 此语一出,人人脸上变色,变得最难看的当然是马许然,双目杀机闪现,瞪着寇仲道:“你这两句话是甚么意思?” 寇仲不屑道:“明人不作暗事,只有卑鄙之徒才会扮作明是出手,暗中却在放那害人精逃走,马老师该知江湖规矩,有胆子做这种事便该有胆子承认。” 马许然提起双手,凝聚功力,冷笑道:“我的规矩却是出口伤人者死,胡言乱语者必惹大祸,待我看看你这两个江湖郎中有甚么斤两。” 沙福和小凤骇得避在少夫人和小公子两旁,陈来满则是心中一动,没有说话,只移到少夫人身前,护着她们。 劲气鼓荡。 徐子陵像不知马许然要出手般,迳自佝偻着身体拦在出门处,截断了马许然这方的逃路。 寇仲同时横跨两步,封死了对方由舱窗逃走的路线,与徐子陵把马许然夹在中间,冷笑道:“我的规矩则是你若能挡我三刀,又肯跪地认错,便任你离开。” 少夫人把小公子楼入怀里,不让他观看即将发生的恶斗。 马许然双目乱转,心中叫苦。刚才寇仲和徐子陵移动时,身法步法均使他有种无隙可乘的奇异感觉,一时无法出手,且瞬那间使使他陷进前后受敌的劣境。而和他功力相苦的陈来满却在旁虎视沉沉,这场仗如何能打。心念猛转,忽然垂下双手,面向少夫人道:“许然清清白白,请少夫人为许然作主。” 众人想不到他如此窝囊,均愕然以对。 少夫人叹了一口气道:“这种事那到妇道人家来管呢?” 马许然脸色剧变时,寇仲闪到他身后,一指戳往他背心。 马许然应指倒地。 寇仲哈哈笑道:“快将马老师扎个结实,再严刑侍候,保证可查出谁在背后指使。哼!真窝囊。” 少夫人拥紧爱儿,目光落在地上的马许然处,正要说话,襄阳城那方传来一阵阵的喊叫声。 众人尽皆愕然。 卷十一 第七章 路见不平 靠襄阳城那边的江岸已是乱成一团,泊在码头的船更有三、四艘着火焚烧,送出大量的火屑浓烟往本是晴朗的夜空窜去。码头的十多个用竹木搭成的货棚,均无一悻免地烧得僻啪作响。 哭叫呼喝的声音震天响起,火光映照下,数千候在城门外的难民和商旅狼奔鼠突,任谁瞧过去都分不清楚谁是强徒,谁是受害者。 跋到甲板上的徐子陵和寇仲都看呆了眼,暗忖纵是十个宁道奇恐怕也控制不了目下这混乱的场面。 陈来满色变道:“定是马贼来抢掠财货,立即起锚开船。” 众手下应命而去。 寇仲向徐子陵道:“叔叔!我们还要入城探亲呢!” 徐子陵早忘了自己的身份,骤然听到他唤自己作叔叔,差点笑了出来,强忍着点头道:“一心说得对,陈先生请代告知夫人,我们要走了!” 另一边的沙福急道:“我们尚未给两位酬金啊!” 寇仲伸手拍拍他肩头,嘻嘻笑道:“幸好得沙管家提醒,不瞒你说!我们一向只知行侠仗义,时常忘了讨取酬金讼费,哈!管家真是明白人!” 陈来满醒悟过来,道:“两位请稍待片刻。”随即掠进舱里。 徐子陵瞧着对岸的人影火光,心中泛起有心无力的无奈感觉。 不论自己的武功练得如何高明,但在跟前这种情况下,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只有当天下归于一统,政令才可以确切执行,使一切重上正轨。 自己应否助寇仲达到这一个目标呢? 寇仲绝对会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不会变成另一个杨广。 这时在陈来满的陪同下,少夫人来到甲板上,盈盈步至两人身前,福身道:“两位先生既身有要事,碧素知难以挽留,异日若有机会到洛阳去,务请到城南石湖街沙府,碧素必竭诚款待。” 徐子陵与她清澈的眼睛相触,心中掠过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那非是甚么男女之情,因为少夫人的眼神纯净无瑕,但却透出深切的孺慕与感激,甚至乎渴望得到自己的保护和长辈的爱宠。 压下心中奇异的波荡后,徐子陵淡淡道:“少夫人真客气,假设我们到洛阳去,必会到贵府拜候少夫人。” 少夫人与他眼神接触,亦是芳心一颤,她从未见过一个老人家有双像徐子陵那样的眼神,那非是对方的眼神明亮锐利,也非是深邃莫测,而是其中包含着深刻引人的智慧和深情,令她生出对长辈倚赖孺慕的微妙情绪。 立时骇得她低垂螓首,把手中重甸甸的钱袋奉上道:“些微薄酬,实不足表示碧素对先生的感激,请先生收下吧!” 寇仲立时两眼放光,撞了徐子陵一把。 徐子陵心中暗骂,伸手接过,指尖触到少夫人的纤手时,以他的涵养,亦不由心中一荡。 少夫人被他的指尖碰到,立感一股火热传遍娇躯,这是从没有想像过的感觉,全身一颤,差点叫了起来。 寇仲猛扯徐子陵,两人一声多谢,便腾身而起,先落在河心的一艘船上,再往对岸掠去,没进火光人影里去。 少夫人芳心涌起从未有过的失落感觉,像他们般的奇人异士,她还是首次遇上。 这一老一少两个人,容貌都不讨好,但在少夫人眼中,却是救回她爱儿的大恩人,且和他们相处时间愈多,愈感受到他们善良率真的性格、英雄侠义又深藏不露的风仪。 何时才可再见到他们呢? 寇仲和徐子陵踏足岸旁实地,只见四周全是逃难的人遗下的衣货杂物,地上伏尸处处,令人不忍目睹。 能逃走的人均已散去,泊在码头旁的几条船仍陷在烈焰浓烟中。 襄阳城那方火把通明,显示钱独关正密切监视城外的动静。 东南方一片树林后仍有喊杀声传来,两人交换了个眼色,放开脚程,全速奔去。 直到此刻,他们仍摸不清楚刚才是发生了甚么事。 片晌后,他们赶了近三里路,把襄阳城的灯火抛在后方,喊杀声更接近了。 两人提气增速,不一会穿林而出,来到林外的旷野处,剑气刀光立时映入眼帘,似是十多簇人正交手拚斗。 再定睛一看,登时看呆了眼睛,原来这十多簇加起来达三百多的武林人物,只在围攻一个人,此君正是跋锋寒。 寇仲拉着徐子陵退回林内,往外瞧过去,吁出一口凉气道:“风湿寒今趟死定了,为何却不见他的红颜知己瑜姨呢?” 徐子陵也给弄糊涂了,更不明白眼前事件与刚才城外那场杀人抢掠放火有甚么关系。 在高举的火炬下,林外旷野中十多簇显是份属不同帮会门派的人,井然有序的分布在四方,把跋锋寒围在中心处,正以车轮战术不断派人出手加入围攻的战圈去。 跋锋寒身上有两三片血渍,神情虽略见疲倦,但仍是行动如风,在七、八人围攻下进退自如,手上宝剑反映着火炬的光芒,闪跳不已,剑锋到处,总有人要吃亏。 地上已伏了十多条尸体,当然是他的杰作。不过敌人后援无穷,若他不能突围逃走,始终会力竭身亡。 “当!当!当!” 跋锋寒剑光忽盛,挥剑进击,声势暴涨,漩飞一匝,两名与他对手的灰衣大汉,凌空抛飞,又为地上添加了两具死状可怖的尸骸。 有把娇滴滴的女手声音道:“宜春派二当家请派人出手!” 其中一组人立即扑出四个人,两矛两斧,展开一套绵密的联手招数,把正要逃走的跋锋寒硬是困在原处。 徐子陵和寇仲循声望去,只见发号施令的是位秀发垂肩的白衣女子,身形匀称,风姿绰约,在熊熊火光下,双眉细长入鬓,肤色如玉,颜容如画,煞是好看。 她身旁尽是女将,八名年青女子英气凛凛,都是黄色劲装,背挂长剑,把她护在中间。 而她显是策划今次围攻跋锋寒的总指挥,只看她调动人马,恰到好处的拦截着跋锋寒,便知她是个厉害人物。 女子又发话道:“清江派、苍梧派退下,江南会、明阳帮补上。” 围攻跋锋寒的立时大部份退下来,只剩下那四名宜春派的高手缠死跋锋寒,而另两组人立即加入战圈,杀得跋锋寒连喘一口气的时间也欠缺。 跋锋寒显因刚才力毙二敌,耗用了真元,竟无法趁机脱出战圈,又陷入苦战之中。 “啊呀!” 跋锋寒宝剑掣动一下,剑茫倏隐,宜春派一名使矛高手应剑送命。 不过好景只像昙花一现,众新力军刀剑齐施,人人奋不顾命,把战圈收窄,跋锋寒能活动的空间更小了,险象横生。 女子叫道:“巴东派陈当家请亲自出手!” 话声才落,一名持杖大汉腾跃而起,飞临跋锋寒上方,照头一杖打下去,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 寇仲和徐子陵都为白衣女高明的眼光咋舌时,跋锋寒冷哼一声,幻出重重剑浪,硬把围攻的人迫开,接着往上反击。 “呛!” 巴东派的陈当家连人带杖,给他震得抛飞开去,还喷出一口鲜血。 不过跋锋寒亦是好景不长,围攻他的人趁机合拢过来,一阵刀兵交击的声音后,两人中剑跌毙,跋锋寒亦一个踉跄,给人在肩背处打了一记软棍。 三刀一剑,分由四个角度朝失了势子的跋锋寒劈去,都是功力十足,劲道凌厉。 眼看跋锋寒要命丧当场,这小子忽然雄躯一挺,画出一圈虹芒,护着全身,敌人的兵器只能劈中剑光,随即跄踉后退。 另六人立即补上,不给他任何休息的机会。 白衣女指示其他人退下,接着点了四个人的名字,不是派主就是龙头当家的身份,杀得跋锋寒连叱叫怒喝的气力都失去了。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总算是一场朋友,上趟在襄阳这小子又对我们相当不错,要不要救他呢?” 徐子陵奇道:“仲少你不是一向对他没甚么好感吗?” 寇仲有点尴尬道:“就当是为瑜姨干点好事吧!” 徐子陵微微一笑,点头道:“你是怕没有了跋锋寒的武林会失色不少吧!啊!出手吧!人多欺人少,算甚么英雄好汉。” 外面的跋锋寒此时一改先前硬拚抢攻的打法,剑法变得精微奥妙,紧密防守,觑隙而进,不片刻再有两人溅血倒地,但明眼人都知道他没有馀力突围,才会转采守势,希冀能延长被击倒的时间。 寇仲压低声音道:“我们最好先脱下面具,否则人人都知我们懂得易容改装,以后就大大不妙了。” 两人立即脱下面具,收好后对视一笑,疾奔而出。 寇仲一声大喝,拔出井中月,抢先扑上。 那些围攻跋锋寒的人像早知会有人来救援般,在白衣女一声令下,最接近树林的两组人各分出四人,迎了上来。 寇仲健腕一翻,井中月化作漫天刀光黄芒,怒潮般往敌人卷去,气势如虹。 徐子陵则大叫一声“小弟来了!”纵身斜冲天上,向战圈投去。 跋锋寒闻声精神大振,剑光骤盛,把四周的敌人迫得慌忙跌退,进手一劈,又一人应剑抛跌,死于非命。 迎往寇仲那八个人面对寇仲的井中月,无不泛起自己全被对方刀势笼罩,没法进攻的可怖感觉。 最使他们吃惊的是对手的刀气带着一股螺旋急转的劲道,极之难测难御,吓得纷纷退避。 寇仲飞起一脚,踢翻了一个敌人后,已深入敌阵内。 敌人再不能保持先前的从容姿态,乱作一团,毫无法度的朝寇仲杀过来。 徐子陵这时已抵达围攻跋锋寒的战圈外围处,双拳击出,“蓬蓬”两声后,两名敌人被他的螺旋气劲轰得打着转横跌开去。 徐子陵足踏实地,踢开了贴地扫来的一根铁棍,左掌飘忽无力的拍在一面盾牌上,但持盾者却立即喷血倒退。 跋锋寒何等样人,压力骤松下,倒撞往后,宝剑若风雷迸发,先磕飞了一把大斧,接着切入另一人刀光里,以剑背把一名黑衣中年汉扫跌于寻丈开外,长笑道:“两位果然是跋锋寒的朋友。” 围攻他的战圈登时冰消瓦解。 徐子陵格挡着四方八面攻来的刀矛剑戟,大叫道:“不宜久留,我们找个地方喝茶去。” 跋锋寒一声应命,杀得四周的敌手人仰马翻,刹那间已和徐子陵会合一起,往寇仲方面冲杀过去。 整个战场乱作一团,由先前的井井有条,变得各自为战,连白衣女的娇叱发令也没人有闲情去听。 徐子陵和跋锋寒井肩作战,真是挡者披靡,何况他们是全心逃走,谁能阻止。刹那间已和寇仲会合,声势陡增,倏忽间已突破包围,从容逃去。 襄阳城西十五里一座山谷里,跋锋寒、徐子陵、寇仲在一道从山壁隙缝飞泻而下所形成的小潭旁喝水休息。 跋锋寒累得半死,缓缓解下上衣,露出精壮坟起的肌肉和三处伤口,忽地摇头叹道:“那贼婆娘真厉害,使我一时疏神下,几乎栽在她手上。” 寇仲正跪在小潭旁,掬水洗脸,冷水流进颈项里,痛快之极,闻言道:“跋兄说的是否那白衣婆娘,生得挺美的,究竟她是何方神圣,能让这么多不同帮派的人听她指挥。” 跋锋寒这时脱得只剩短跨,雄伟如山的躯体移进潭内,往飞瀑涉水走去,漫不经意的答道:“这婆娘叫郑淑明,乃前大江联盟主江霸遗孀,你们听过大江联吗?那是结合了大江附近十多个大小门派的一个联盟,自江霸给我宰了后,郑淑明便暂时代替了江霸的位置,其实一向以来大江联的事务都是由这婆娘打点的。” 徐子陵卓立潭边,瞧着任由水瀑照头冲在身上的跋锋寒,皱眉道:“跋兄为何要杀死江霸呢?” 跋锋寒耸肩道:“这实在没有甚么道理可说的,他要代人出头,找上了我,又技不如我以致掉了性命,就是如此而已。” 寇仲躺了下来,闭上虎目,舒服地吁出,一口气道:“跋兄的仇家,恐怕比我们还要多!” 跋锋寒微微一笑道:“寇仲你最好学徐兄般多站一会,每逢力战之后,最好不要这么躺下休息,那对修练有损无益,像我现在般累得要死,也要强撑下去,不让劳累把我征服。哈!罢才杀得真痛快。” 寇仲吓得跳了起来,道:“真是这样吗?”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你倒听教听话。”接着指着左臂一道长约三寸的刀伤,叹道:“这刀是明阳帮副帮主谢厚画的,他的刀法专走险奇,在群战中每生奇效,当时若我能不那么心切杀人,剑势不去得那么尽,谢厚就伤不了我,也不用因我的反击而身亡了。生死就是那么的一线之判。” 徐子陵仰首望天,谷上的夜空已是残星欲敛,天将破晓,淡淡问道:“跋兄今趟来中原,究竟是否只为了撩事生非,妄逞意气,大开杀戒呢?” 跋锋寒离开水瀑,立在潭心,一派威压天下的气势,哈哈笑道:“寇仲便不会问这种问题,可见徐兄的英雄气慨下,实有一颗妇人柔弱的心。这或可讨娘儿欢喜,却非大丈夫的行藏。” 顿了一顿,双目寒芒闪闪的盯着朝他看来的徐子陵昂然道:“大丈夫立身处世,最重要是放手而为,迈向自己立下的目标;凡挡在这条路上的,任他是武林至尊、天皇老子,都要一剑劈开。我跋锋寒岂会无聊得去撩事生非,更不屑与凡夫俗人打交道。剑道只能从磨练中成长,我到中原来是本着以武会友的精神,可是败于我剑下者总不肯心服,遂变成纠缠不清,不择手段的仇杀,但我跋锋寒又何惧之有呢?” “扑通!” 脱得赤条条的寇仲一头栽进深只及胸的潭水里,水花溅得潭边的徐子陵衣衫尽湿后,再在跋锋寒旁冒出头来,喘着气笑道:“跋小子你说话倒漂亮,甚么我跋锋寒何惧之有,不要忘记刚才便差点给人剁成肉酱,亏你还摆出这么不可一世的可笑样儿。” 跋锋寒啼笑皆非道:“你对我愈来愈不客气呢!不过我却感到挺新鲜的。因为从没有人以这种好朋友和不客气的语调和我说话。” 接着冷哼一声道:“不妨告诉你,我有一套催发功力的霸道心法,倘一经施展,当时必可闯出重围,但事后必须调息六个月才能复元。所以我仍是很感激你们出手帮忙,纵使给你们冷嘲热讽,亦不介怀。” 潭旁的徐子陵蹲了下来,抹着脸上的水珠道:“你的武功究竟是怎样学来的。为何会开罪了毕玄?” 寇仲奇道:“小陵你为何给人说得这么寒伧不堪,仍一点不动气,且不反驳?” 徐子陵潇洒地耸肩道:“每个人都有他的看法,妇人之心若代表的是善良和温柔,也没甚么不妥。对吗?” 跋锋寒露出一丝笑意道:“徐子陵确是徐子陵,难怪琬晶会对你那么欲舍难离。” 接着整个人浸进潭水里,冒出来时,一双虎目射出缅怀的神色,缓缓道:“我自懂人事以来,便是在马贼群中长大,只知谁的刀子锋利,就不用受别人的气,唉!我已很久没想起以前的事。” 旁边的寇仲长身而起,只比他矮上寸许,但体型气魄却是毫不逊色,道:“那就不说好了。是呢!你不是和瑜姨一道的吗?为何现在只剩下你一个人?” 跋锋寒苦笑道:“我和她失散了!” 两人失声道“甚么?” 卷十一 第八章 山中十日 三人坐在潭旁,跋锋寒道:“当日我和君瑜离开襄阳,便从陆路北上洛阳,赶了三天路后,抵达南阳郡。” 寇仲问道:“南阳郡是谁在主事?” 跋锻寒正以衣袖抹拭搁在膝上的长剑,答道:“南阳属于王世充,由他手下大将‘无量剑’向思仁把守,这家伙颇有两下子,还与王世充像有点亲属关系。” 徐子陵有感而发道:“你倒清楚中原的情况,我们对这种谁是谁的仇家,谁是谁的亲戚,便一塌糊涂!” 跋锋寒微笑道:“只是我肯用心留意吧!且很多事都是君瑜告诉我的,听过就不会忘记。” 寇仲插入道:“之后究竟发生了甚么事呢?” 跋锋寒道:“本来只是小事,给一批来自塞外的仇家缀上我们,打了场硬仗,杀伤了对方几个人后,我们连夜离开南阳,继续北上,岂知在途中又遭到伏击。” 他说来轻描淡写,但两人都可想像到当时战斗的激烈,否则跋锋寒和博君瑜就不用落荒而逃。 那一方面的人有此实力呢。 寇仲心中一动道:“是否遇上毕玄那阴阳怪气的徒弟拓跋玉和他浪荡风流的俏师妹?” 跋锋寒愕然道:“你们怎会认识他们的?” 寇仲道:“这事说来话长,究竟是不是他们?” 跋锋寒奇道:“寇仲你今晚是怎么了,似乎很没有耐性的样子。” 寇仲呆了半晌,同意道:“我确有点异乎寻常,很易生出不耐烦的情绪。究竟是甚么原因?” 徐子陵道:“定是预感到会有某些事情发生,偏又说不出来,对吗?因为我也有少许不祥的感觉。” 跋锋寒笑道:“不要疑伸疑鬼了哩!总言之当我们三个人在一起时,即管毕玄要来撩事生非,也要考虑换过别的日子,你们有甚么好担心的。” 寇仲拍腿道:“说得好!老跋你有否觉得自己是个很难相处的人呢?问你事情,你总是吞吞吐吐,不是顾左右而言他,就是答非所问,究竟你是怎样和瑜姨走散的。我关心的是我娘的师妹的安危啊!” 跋锋寒莞尔笑道:“是你自己岔到别处去吧!你是否看上了拓跋玉的俏师妹淳于薇呢?” 今次轮到徐子陵不耐烦道:“跋兄快说吧!” 跋锋寒忽地收起笑容,双目生寒,露出一个冷酷得令人心寒的笑容,沉声道:“我们是给阴癸派的第二号人物边不负截击于一座古庙内,他一句话都不说便动手,我独力架着他,让君瑜先溜走,但当脱身到指定地点会她时,却没有等到她。我怕她是给阴癸派的人算倒了。所以遍搜附近数十里的范围,最后根据一些蛛丝马迹,寻回襄阳来,岂知又遇上郑淑明那贱货。” 两人听得脸脸相觑。 寇仲抓头道:“边不负是那里钻出来的家伙,为何从未听人提过他的名字。” 跋锋寒道:“边不负是祝玉妍的师弟,此人武功之高,实我平生仅见,随便举手投足,我的剑也要变化几次才能封挡得着,打得我非常吃力。不过他输在智计逊我半筹,否则现在就不能和你们一起等待黎明的来临了。” 两人抬头望天,第一道曙光终于出现在东边的天际处。 跋锋寒漫不经意地道:“他是碗晶的生父。” 两人失声道:“甚么?” 跋锋寒微笑道:“若不是琬晶长得像他,我怎能一眼便把他认出来。边不负乃魔教里的隐士,他的外号就是‘魔隐’,是否又嫌我把说话岔远了?” 寇仲哂道:“我理他是魔隐还是屁隐,却可肯定他顶多都是阴癸派的第三号人物,若你遇的是真正的第二号人物涫妖女,包保待会的太阳光没你有照上的分儿。” 跋锋寒神色凝重的道:“阴癸派的传人终于踏足江湖了吗?可否告知详情呢?” 两人遂你一言我一语,把与婠婠的冲突说出来。 跋锋寒沉声道:“想不到阴癸派这一代的传人厉害至此,跋某倒要见识一下。假设能把她捉着,便可向阴癸派作任何交易了。不过你们的计划过于被动,首先还要找到你们那四位兄弟,而这一切都是未知之数。” 徐子陵淡淡道:“阴癸派为何要劳师动众来对付跋兄?” 跋锋寒露出一丝笑意,扫了两人一眼道:“你们理该最清楚,涫妖女既和长叔谋、杜伏威联成一气,夺得竟陵;当然代表了祝玉妍和曲傲有携手借老杜打天下的协议。而我和君瑜则竟然于无意间破坏了他们要对付你们和飞马牧场的行动。魔教专讲以血还血,有仇必报,只是这点,已可使阴癸派不惜一切来杀死我了。”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色变。 跋锋寒明白他们担心的原因,冷哼道:“两位实不必过分担心,你们的瑜姨乃奕剑大师傅采林的嫡传弟子,无论祝玉妍如何不把天下人放在眼内,也不会蠢得结下这种动辄可倾覆阴癸派的大敌。他们要对付的只是跋某人,假若我们能擒下涫妖女,便可和祝玉妍谈判换人了。”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过了这么多天,涫妖女说不定已完全复元,若加上个甚么边不负和几个阴癸派的喽罗,我们能否逃生都成问题,何况还要生擒她,跋兄定是说笑了。” 跋锋寒露出一丝充满自信的笑意道:“假若我们能在短期内武功突飞猛进,以静制动,然后突然出击,专拣敌方的重要人物不择手段施以暗算,你们认为又是如何呢?”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脸脸相觑,连忙请教。 跋锋寒一对锐目闪动着冷酷得教人心寒的杀机,缓缓道:“一向以来,我之所以要四处找高手搦战,皆因苦无够斤两的对手,若两位仁兄肯和我对拆钻研,以己之长,补彼之短,只要有十天八天的功夫,就可胜过其他人十年八年的努力。这一着任谁都不会想到。我们胜在年轻,又在不断的进步中,缺乏的只是新的刺激。” 寇仲拍腿叫绝道:“亏你想得到,不过我却有一事不明,你和我们的关系一向不大妥当,为何却肯这么推诚与我两兄弟合作?其实阴癸派的主要目标是我们而非跋兄,但这么一来,跋兄将会与阴癸派和曲傲结下不可解的深仇。” 跋锋寒仰脸迎接第一道洒入谷内的阳光,微笑道:“我惯了独来独往,与你们合作只是权宜之计;只为了这对大家都有说不尽的天大益处,也是我们迈向武道最高峰的修练过程里无比重要的一步。说不定有一天我会和你们剑锋相对,但在眼前这段日子里,我们为今唯一求存之法,就是抛开过去的一切恩怨,共抗大敌。哼!谁想要我跋锋寒的命,都不会有甚么好日子过的。” 寇仲点头道:“跋兄的口才真厉害,我听得非常心动。不过我们总不能整天打来打去,闲时还得出动去探听消息,看看敌人有甚么动静。” 徐子陵反对道:“这就不是以静制动。要知我们昨晚已露行藏,涫妖女夸下海口要杀我们,魔门既讲有仇必报,所以亦该是有誓必践。只要他们动员找寻我们,我们便会给她可乘之机。唯一要担心的,还是玉成他们的安危,若可把他们找到,便可放下这方面的心事了哩!” 跋锋寒点头赞同,道:“徐兄说得好,这十天我们必须抛开一切,专志武道,与时间竞赛。其他一切,都要留待这十天之后再说。否则出去也只是白饶,徒自取辱,且以后只能东躲西逃,惶惶不可终日,那做人还有甚么意思?” 寇仲伸出右手,正容道:“说得好!我们就躲他娘的十天,然后发动雷霆万钧的反击,让祝玉妍知道天下并不是任他们横行无忌的。” 跋锋寒亦伸出右掌,与他紧握在一起,肃容道:“若我猜得不错,当敌人寻不着我们时,定会在洛阳布下天罗地网待我们投进去,那就是我们反击的最佳时机了。” 徐子陵把手按在跋锋寒掌背处,道:“所以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如何秘密躲起来,若是藏在这里,只是兵刀与掌风声响,便会把敌人引来。” 跋锋寒胸有成竹道:“襄阳东南方有座大洪山,连绵数百里,只要在那里随便找处深山穷谷,保证能避过任何人的耳目,两位意下如何?” 寇仲和徐子陵欣然同意。 就是这么一个突如其来的决定,不但使他们避过杀身之厄,还令他们三人同时在武道上再跨出关键性的一步。 明月照射下,汉水在重山外远处蜿蜒奔流,光波点点,蔚为奇观。 徐子陵盘膝坐在一处高崖之上,缓缓睁开虎目。 经过近四个时辰的默坐冥修后,跟前的景象焕然一变,充盈着新鲜的动人感觉。 徐子陵环目一扫,高耸峭立的峰岳在左右两方如大鹏展翅,延伸开去,岩壁千重,令人生出飞鸟难渡的感觉。事实上凭他们的轻功,在攀援上来时亦费了一番功夫。 对面矮了一截的山峦则林木郁盛,奇花异草,数不胜数,其中石隙流泉,仞壁飞瀑,更为这深山穷谷平添不少生趣。 风声响起,不片刻寇仲来到他旁,就那么在崖沿坐下,双脚伸出孤崖外,摇摇晃晃的,说不尽的逍遥写意。 徐子陵道:“老跋呢?” 寇仲答道:“这小子不知躲到那里练功,唉!坦白说,今趟虽说是互利互助,可是由于风湿寒无论在武功底子和识见上都比我们扎实,天分才情亦不下于我们,所以说不定是养虎为患。” 徐子陵微笑道:“仲少很少这么长他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的,为甚么会忽然有这种感慨?” 寇仲叹道:“你和风湿寒相处多了,愈会感到他是天性冷酷薄情的人,不要看我们现在大家称兄道弟,将来绝不会有甚么好结果的。” 徐子陵奇道:“听你的语气,似乎对他颇有顾忌。” 寇仲沉声道:“我这几天无时无刻不在和他交手钻研,接触多了,只能以深不可测来形容这个人。他在关键处更有所保留,所以他的得益当会比我们更大。” 徐子陵道:“我却认为是两下扯平,无论他如何留上一手,但我们总在他处学得很多以前想也没想过的东西,更听闻到许多域外奇异的风土人情。是了!这几天你不时看鲁先生遗下的历史书和兵法书,究竟学到了甚么呢?” 寇仲眉飞色舞道:“当然是获益匪浅,兵法要比两人对仗复杂上千百倍,万千变化,怎都说不完。不过照我看鲁先生的想像力仍未够丰富,立论有时更是太保守了。” 徐子陵警告道:“先谦虚地掌握人家的心得再说吧!” 寇仲道:“我比你更尊敬他老人家,鲁先生用心最多是阵法的变化,甚么三角阵、梅花阵,奇正虚实的运用,都能发前人所未发,他传我兵法,定是要我把他研究出来的东西用在现实的战场上,我必不会令他失望的。” 接着低声道:“你说风湿寒是否真的对瑜姨好呢?” 徐子陵叹道:“这个难说得很,跋小子这人很有城府,从不表露内心的感情,照我看,他还是爱自己多一点。” 尖啸从山顶传来,练功的时间又到了。 一轮明月,斜照山岭。 跋锋寒挥剑猛劈三下,破空之声,尖锐刺耳,凶狠猛毒,有使人心寒胆裂的威势。 “铮!” 剑回鞘内,跋锋寒气定神闲道:“徐兄寇兄觉得这三剑如何?请给点意见。” 寇仲笑道:“这三剑最厉害处就是无论力道、速度均整齐划一,最难得是气势一剑比一剑强,任谁遇上跋兄这三剑,都要待三剑过后才能反击。” 跋锋寒点点头,不置可否地问徐子陵的意见。 徐子陵若有所思的道:“跋兄这三剑有一处奇怪的地方,就是落剑间看似一气呵成,其实却非如此,似乎中间仍有可乘之隙,若对方是高手,定会利用这点觑隙反击。” 跋锋寒赞叹道:“这看法精到之极,若我要三剑力道平均,速度相同,必须分三次发力运剑,于是就会出现徐兄所说的情况。当日我决战独孤凤时,就是给她找到这破绽,只使一剑便给她破了,这女人美得惊人,手底更是硬得可怕。”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脸脸相觑,两人自问就算有此眼力,但能否利用来破跋锋寒的剑法,却是另一回事。而且这还是以旁观者清的安详心态才把握得到。换了这三剑是迎头劈来,能挡得住已是谢天谢地。由此即可知独孤凤是如何高明。 寇仲吁出一口凉气道:“你是否输了给她呢?” 跋锋寒傲然道:“她胜在剑法精微,我却胜在实战经验丰富,故意自断佩剑,骗了她半招,硬是把她气走。不过下次遇上,我便不能那么容易脱身哩,这婆娘比我还要好斗。” 徐子陵恍然道:“难怪跋兄提议我们入山修练,这该是其中一个原因吧?” 跋锋寒冷哼道:“若只是对付这婆娘,我自己一人独练便足够。但我的目标却是宁道奇、祝玉妍之辈,将来我返回故土,第一个挑战的就是毕玄那家伙,让他知道谁才是突厥第一高手。” 寇仲忍不住问道:“究竟你和毕玄有否交过手呢?” 跋锋寒苦笑道:“若真交过手,我那还有命在这里和你们研究武道。但也等若交过了手,因为他的大弟子颜回风给我宰了,明白了吗?” 两人暗忖难怪毕玄要杀你了。 跋锋寒回复一贯冷漠,道:“徐兄寇兄请准备。” 寇仲愕然道:“你要同时应付我们两个人吗。” 跋锋寒微笑道:“有何不可。” 徐子陵笑道:“跋兄经四个时辰静思后,必有所悟,便让我们一开眼界吧!” 跋锋寒缓缓拔出宝剑,迎着吹过山岭的一阵长风,衣衫猎猎飞扬,由于他背后就是崖沿,整个人像嵌在星罗棋布的夜空里,望之直如神人,确有不可一世的霸道气概。抚剑沉吟道:“这剑是我采深海钢母,穷七天七夜亲手打制而成,刚中带柔,坚硬而韧,远胜我另一把已折之刀,一直以来我都想不到恰当的名字,今夜却忽然意到,就名之为‘斩玄’,两位请作个见证。” 斩玄剑要斩的自是毕玄,正是跋锋寒刻下追求的目标。 寇仲腰板一挺,掣出井中月,笑道:“井中月之名恰是来自一个玄奥的意念,倒要看看跋兄的斩玄剑能否真的斩玄。” 跋锋寒双目射出寒芒,凝定在因寇仲催发内劲而黄芒闪闪的井中月上,沉思道:“寇仲你这把刀杀气极重,故须谨记人能制刀,刀亦可制人。” 寇仲愕然抚刀,怀疑地道:“真会有这种事吗?” 跋锋寒一声长啸,瞧往徐子陵,明月刚好挂在他俊脸后方高处,金黄的月色下,愈显得他卓尔不群,潇洒孤高的动人气质,不由想起了单琬晶,心中暗叹,沉声道:“我要出剑了!” 徐子陵一对虎目亮了起来,淡淡道:“跋兄为何忽然透出杀伐之气,不像以前的收敛深藏呢?” 跋锋寒心中暗懔,知道解释只是废话,微笑道:“所以两位今趟须特别小心,说不定小弟一时兴起,会把你们干掉都说不定哩!看招。” 寒劲骤起。 斩玄剑疾攻寇仲,左手忽拳忽掌,变化无方,直取徐子陵,威勇无匹。 叮当之声不绝如缕,寇仲一步不让的架了跋锋寒三剑,对方剑势忽变,由大开大阖,化为细致的剑式,圈、抹、劈、削,手法玄奥奇特,把寇仲完全罩在剑势之内。 另一手则是硬桥硬马,远击近攻,教徐子陵无法与寇仲形成合围之势。 最厉害处是他练就心分二用的心法,就像是两个不同的人,能分身以不同的战略对付他们。 一时在这方圆三、四丈许的山顶处,剑气腾空,杀气贯盈。 寇仲和徐子陵见跋锋寒如此豪勇,都精神大振,正要全力反攻时,跋锋寒一个大旋身,变得以左手对付寇仲的井中月,右手斩玄则狂攻徐子陵,登时又压下两人的攻势。 待他们守稳阵脚时,跋锋寒又叱喝如雷,左手掌和右手剑夹杂而出,幻出一片剑光掌影,狂风暴雨般忽左忽右,杀得两人陷在被动之下风里。 寇仲猛提一口真气,往横一闪,同时运刀猛劈。 这一刀起始时似是劈往空处,但当井中月落下时,跋锋寒的斩玄剑偏像送上门来般被他一把劈个正着。 螺旋劲气有若山洪暴发,震得跋锋寒也要横移半步。 跋锋寒大笑道:“这一刀才有点味儿。” “砰!” 徐子陵趁势一拳击至,跋锋寒失了势子,被迫硬拚了一拳。 以跋锋寒之能,亦被迫得门户洞开,再不能保持原先抢攻的优势。 寇仲争取了跋锋寒右侧的位置,在跋锋寒疾退后意欲卷土重来时,井中月化作一道黄芒,奔雷掣电般朝跋锋寒右胁下射去,刀未至,螺旋劲气已激射而来。 跋锋寒左手先发出一记劈空掌,硬将徐子陵迫开,然后回剑扭身挑开寇仲的井中月,依然是威势十足,但似已无复早前之勇。 蓦地跋锋寒反退为进,剑随身走,趁寇仲井中月劈到面前,斩玄剑化作一道长虹,直向丈许外崖沿处的徐子陵射去,其势凌厉无匹,更胜先前,显示他刚才的示弱,只是诱敌之计。 最要命是这一剑笼罩的范围甚广,徐子陵又后无退路,只有硬接一法。 “啪!” 徐子陵却像早知跋锋寒有此一招般,弓步坐马,一掌切在斩玄剑上。 若这是平野之地,攻的攻得精彩,挡的挡得漂亮,可说是平分春色。 但在目下的环境,两劲交击,跋锋寒可以后移,徐子陵却是万万不能稍退。 寇仲见徐子陵给跋锋寒内劲撞得要跌出悬崖外,大惊失色时,跋锋寒大喝道:“抓剑!” 徐子陵一把抓着剑身,被跋锋寒扯了回来,离开崖边。 徐子陵松开斩玄剑,抹了一额冷汗道:“好险!我还以为跋兄真的要害我。” 跋锋寒哈哈一笑,还剑鞘内,道:“我岂是这种卑鄙小人,要杀徐兄,也要堂堂正正。不过却试出了徐兄的真本领,竟能挡得住我这自以为万无一失的一剑。” 接着沉吟道:“你们自己研究出来的所谓奕剑术,其实是与傅采林的奕剑术形似而神非。就像徐兄刚才封格的手法,颇有一种令人难以理解的先知先觉的意味,便与奕剑术‘以人奕剑,以剑奕敌’的心法大不相同。” 寇仲问道:“甚么是以人奕剑,以剑奕敌呢。” 跋锋寒道:“大约言之,就是施剑如奕棋,布下种种局势,只要敌人入壳,便会任从摆布,看起来就像能预知对方的招式变化那样。但两位的奕剑法却非如此,例如徐兄可否告诉我为何刚才能先一步封挡我斩玄剑的进攻路线,令我无法尽情发挥剑法的精微和劲道呢?” 徐子陵的眼睛亮了起来,点头道:“跋兄的分析非常透澈,当时纯粹是一种感觉的驱使,令我感到跋兄会如此这般地挥剑攻来。” 跋锋寒叹道:“这正是《长生诀》的妙处,这本道家宝典实包含生命的奥秘,不但改变了你们的体质,还逐分逐毫在释放你们的精神潜力。试问在武林史上,谁能似你们般进步得那么神速,能催动螺旋而去的劲气更是闻所未闻。但亦使我受益良多,他日若能大成,这与两位相处十日的经验,必可占一关键的位置。” 寇仲哈哈笑道:“听得我手都痒起来了,不如再拚几场吧!” “锵!” 井中月离鞘而出,朝跋锋寒疾攻过去。 卷十一 第九章 血战襄阳 十天之期,转瞬即逝。 三人离开大洪山时,均有焕然一新的感觉,不要看跋锋寒胆大包天,却也小心谨慎,运用种种手段,察看敌人的踪影,以免误中埋伏。 朝襄阳赶了一天路后,他们找了个山头歇息,以掘来的黄精裹腹。 在漫天星斗下,跋锋寒提议道:“任涫妖女如何智计过人,总猜不到以我们的性格,肯乖乖躲上十天。只会以为我们已秘密北上洛阳,所以路上我们理该不会有甚么危险。” 倚石而坐,一副懒洋洋样子的寇仲点头道:“就让我们以最快方法赶赴洛阳,我担心玉成他们等得心焦难熬,唉!又或他们已落在涫妖女手上。” 跋锋寒道:“放心吧!你那四名兄弟跟了你们这么久,又知形势凶险,自懂隐蔽行藏。说真的,我对你们之所以会生出器重之心,实是自那趟和君瑜追失你们开始,那根本是不可能的,我们两人当时在轻功上都胜过你们,偏是久追不得,到现在我仍然想不通。” 徐子陵淡淡道:“当时假若追上我们,跋兄是否真的要干掉我们呢?” 跋锋寒漫不经意地微笑道:“凡人都要死,早死和迟死都不外一死。假若你们曾经历过我在大漠里活在马贼群中的生活,对甚么死死活活会看得淡漠很多,明白我的意思吗?这世上只有强者才可称雄,其他一切都是假话。” 徐子陵皱眉道:“若强者能以德服人,不是胜于以力服人吗?” 跋锋寒哂道:“强者就是强者,其他一切都是达致某一个目标的手段和策略而已,试看古往今来能成帝业霸权者,谁不是心狠手辣之辈。比起杀伐如麻的毕玄,跋某人仍差得远呢!” 徐子陵瞧了寇仲一眼,见他观天不语,禁不住一阵心寒。 跋锋寒从容道:“每个人都各有其信念和行事的风格,不要以为我好勇斗狠,便不分青红皂白,胡乱杀人。好了!言归正传,我们抵达襄阳后,用钱买也好,明抢暗偷也好,怎也要弄他一条船,沿洧水北上,那便可省回很多脚力,两位意下如何?” 寇仲斜眼兜着他道:“跋兄囊中是否有足够的金子呢?又偷又抢终非英雄所为。” 跋锋寒失笑道:“你们若有顾忌,此事就交由我去处理好了,跋某绝不会薄待肯卖船给我的人。” 一阵夜风吹来,三人均生出自由写意的舒泰感觉。 寇仲笑道:“听跋兄意思,似是行囊丰足,生活无休,令小弟非常羡慕。不知可否向跋兄请教些赚钱之道?” 跋锋寒哈哈一笑道:“我们尚有一段日子要朝夕相对,你留心看吧!” 接着嘴角露出一丝阴森的笑意,沉声道:“只要给我逮着阴癸派的人,我便有方法迫他吐露出阴癸派的巢穴所在处,那时我们就转明为暗,以暗杀手段见一个杀他一个,让祝玉妍知道开罪了我跋锋寒的后果。”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都是心中懔然。 跋锋寒或者并非坏人,但当反脸成仇后,却肯定是可怕的敌人。 翌日中午时份,三人抵达襄阳,襄阳城门复开,一切如旧。 他们缴税入城,迳自投店。 梳洗后,跋锋寒胸有成竹的去了张罗北上的船儿,两人闲着无事,到附近店铺买了两三套新衣服后,找了间食店坐下,每人点了一碗卤面,开怀大嚼。 由于过了午膳时间,食店内冷冷清清的,除他们外,只有两台客人。 寇仲低声道:“我从没有一刻像现今般感到争霸天下是那么遥不可及的目标。可是在十多天前,当我站在竟陵的城墙上时,天下就像臣服在我脚下般,而我则永不会被击倒。唉!” 徐子陵道:“因为你是不甘寂寞的人,这十多天退隐潜修的生活,定把你闷出鸟来。” 寇仲沉吟道:“我看却不是这样,这十多天我是像你般投入,既享受剑刃交锋的刺激,更陶醉在各自静修的宁静里。有时把甚么李秀宁、宋玉致都忘得一干二净,轻松得像飞鸟游鱼,无忧无虑,有时内功收发得甚至似可控制真气螺旋的速度,那感觉就有如成了宁道奇般,当足自己是天下第一高手。” 徐子陵拍案叹道:“假设我们能控制螺旋的速度,例如先慢后快,先快后慢,恐怕连老跋都挨不了多少下。不过要达致这样的境界,恐怕还有一段很远的路程。” 寇仲愕然道:“原来你也感觉到这美妙的可能性,我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呢?” 徐子陵欣然道:“今次和老跋相宿相宿了这么多天,是福是祸我仍不敢说。但可肯定跟前便对我们有很大的益处,至少让你体会到精神没有负担时的欢愉和写意,减了几分你要争雄天下的野心,否则你怎会感到争霸天下会离得遥远了些呢?” 寇仲苦笑道:“兄弟你又来耍我了,不过亦引发了我一个妙想天开的念头,假若我一边与人争雄斗胜,一边却保持着忘忧无虑,置生死荣辱于度外的心境,那时谁能是我的敌手。他娘的!我就把奕剑术用在战场上,成为寇子兵法,那时天下将是舍我其谁。” 说到最后,双目神芒烁动,慑人之极。 徐子陵皱眉道:“这些话说来容易,却是知易行难。例如当日站在竟陵城头,面对江淮军千兵万马的攻城战,你能轻松起来吗?” 寇仲道:“当时轻松不起来,因为受到四周死亡毁灭的景象冲击,情绪大起波动所致。但若我把整个战场视作一个大棋盘,所有兵将都是棋子,而我则轻松写意的在下棋,那岂非可以优哉悠哉吗?” 接着微笑道:“寇子兵法的第一要诀:心法至上,谈笑用兵。” 徐子陵叹道:“现在你差的只是手上无兵,否则我会为你的敌人担心。” 寇仲待要说话,一阵长笑从入门处传来,接着一把阴阳怪气的男声道:“徐兄寇兄你们好,拓跋玉特来请安。” 两人吓了一跳,朝门口望去,果然是毕玄派来找跋锋寒算账的徒弟拓跋玉,立时心中叫苦。 拓跋玉仍是那副好整以暇的模样,打扮得像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般,一身锦缎华衣,腰上却悬着他的独门兵器“鹰爪飞捶”,最妙是两端的鹰爪天衣无缝地爪握紧扣,成为一条别致的腰带。 他满脸笑容的来到桌旁,“咦”的一声道:“两位兄台的神色为何如此古怪?是否因爽了半年前洛阳会面交书之约,而感到尴尬呢!” 两人听他冷嘲热讽的口气,心知不妙。拓跋玉本身便是一等一的高手,当年一人独力应付他们两人,再加上刘黑闼和诸葛威德,他仍能处在上风,武功虽未必强过跋锋寒,但已所差不远,何况还有位不在他之下的俏师妹淳于薇和毕玄亲手训练出来精于联战的“北塞十八骠骑”,反脸动起手来,虽然他们武功已大有进步,仍是不敢乐观。 寇仲赔笑道:“拓跋兄请息怒,这年来兄弟的遭遇真是一言难尽,请拓跋兄先坐下来,要碗甚么清汤面诸如此类的,先降降火头,大家再从长计议好吗!” 拓跋玉再哈哈一笑,坐了下来,油然道:“伙计都溜了,怎么唤东西吃?” 两人愕然瞧去,不但发觉两名伙计不知躲到那里去,连仅有的两台食客都悄悄溜了,偌大的食馆,就只他们三个人。 徐子陵皱眉道:“我们正准备北上洛阳找拓跋兄。拓跋兄不要误会。” 拓跋玉笑道:“两位勿要心虚才是。小弟今趟来会,实另有要事商量,《长生诀》可暂搁在一旁,待此事解决后再处理,两位意下如何?” 寇仲不悦道:“我们会因何事心虚呢?” 拓跋玉露出一丝暧昧的笑意,道:“那就最好不过。小弟有一条问题,希望从两位兄台处得到答案。” 徐子陵道:“拓跋兄请说吧!” 拓跋玉淡然道:“我们今趟来襄阳,主要是追捕跋锋寒这奸贼,遇上两位纯是一个巧合,更想不到两位会与跋贼同路。坦白说,小弟和敝师妹对寇兄徐兄都很有好感,又得两位肯义借《长生诀》。所以特来请两位置身事外,不要卷入我们和跋贼的斗争中,两位一言可决。” 两人交换了个眼色,都大感为难。 现在他们和跋锋寒在一条船上,风雨同路,与阴癸派展开斗争,若事情尚未开始,便对跋锋寒的危难袖手旁观,怎么说得过去,更不用谈联手合作了。 寇仲苦笑道:“我们非是要与拓跋兄作对,更是珍惜大家之间的情谊。不过拓跋兄的提议确令兄弟颇感为难。但假若拓跋兄和跋兄是公平决斗的话,我们绝不干涉。” 拓跋玉沉默下来,精芒闪烁的双目在两人脸上来回巡视了几遍后,叹道:“寇徐两兄可知为何这店内的人都忽然溜走了?” 两人心中一凛,功聚双耳,立时觉察到店外异样的情况。 拓跋玉柔声道:“自李密对你们下了‘蒲山公令’,江湖上欲得你们往邀功的人多不胜数,其中以‘金银枪’凌风和‘胖煞’金波组成的‘拥李联’声势最盛,聚集了百多名武林人物,其中更不乏高手,正在全力追杀两位,所以两位的处境实是非常危险。现在我拓跋玉只是尽朋友之义,特来通知一声吧!” 寇仲平静地道:“他们是否在外面?” 拓跋玉道:“他们只是其中一帮人马,寇兄和徐兄小心了!” 说罢长身而起,就那么悠悠闲闲的走了。 寇仲瞧往徐子陵,后者点了点头,两人同时弹离椅子,冲天而上,撞破屋顶,带起了漫天碎瓦,来到店子瓦背之上。 环目一扫,登时呆了。 只见远近房顶全站了人,骤眼瞧去,至少有过百之众。 那‘胖煞’金波和‘金银枪’凌风则立在对街一所屋子的瓦面上,一副中捉鳌的样儿。 一阵长笑来自左邻房舍的瓦背处。 两人循声瞧去,见到发笑者是个身量瘦长,潇洒俊逸的中年人,脸上泛着严厉阴森之色,令他的笑容透出一种冷酷残忍的意味。两手各执大刀一把,颇有威势。 他旁边高高矮矮站了十多个形相各异的人,个个太阳穴高高豉起,神气充足,均非易与之辈。 那人笑罢沉声道:“本人钱独关,乃襄阳城城主,特来拜会徐兄和寇兄,两位近况如何?”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首次感到事态的严重性。 若只是凌风、金波那般武林人物,他们打不过便可落荒逃走,可是若有钱独关参与其中,等若举城皆敌,能否逃走实在没有把握。 金波冷哼一声,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后,发出一阵奸笑道:“两位若肯放下兵器,束手就擒,我金波保证在把两位献上密公前,好好善待两位。” 寇仲摇头失笑,转向钱独关道:“老钱你何时成了李密的爪牙,江湖传闻的钱独关不是一向保持中立,谁都不卖账吗?” 徐子陵跟他一唱一和道:“仲少你有所不知了。这叫此一时也彼一时也。现在老杜攻陷竟陵,不日北上,老钱自然要找位主子照顾呢!偏你还要问这种蠢问题。” 听到他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极尽嘲讽的能事,钱独关身旁的手下人人脸现杀机,跃跃欲试,反是钱独关不为所动,一振手中双刃,从容道:“假若两位肯把‘杨公宝库’之事从实相告,我钱独关立即撤出这场纷争,两位意下如何?” 寇仲哑然失笑道:“那有这么便宜的事。若钱兄肯保证我们可安全离开,告诉你宝藏藏处又如何。钱兄请先作定夺。” 凌风方面的人立时露出紧张神色,看看钱独关如何回答。 钱独关微笑道:“寇兄若想离间我们和金波兄的交情,只会是白费心机,闲话少说,两位一是束手就擒,一是当场被杀,中间绝无妥协馀地,清楚了吗?”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大笑,接着从瓦顶破洞溜回店内去。 “轰!” 寇仲在敌人分由前后攻入食店前,早一步撞破墙壁,到了隔邻店内。 那是一间杂货店子,店中人已闻风关门不做生意,老板和两个伙计正伏在店铺门封板的一扇打开的小窗窥看街外的动静,忽然祸从旁至,载满货品的架子随着沙石激溅塌了下来,店内立时乱得像发生地震后的灾场。 三人目瞪口呆时,寇仲闪电来到老板之旁,把一锭金子塞进他衣襟内,还不忘微笑道:“地上的货我全买了!” 倏又闪退,与往后门逸去的徐子陵会合一起,瞬眼不见。 “砰!” 徐子陵提脚踢破木门,来到杂货店后的小巷里,箭矢般往巷尾掠去。 寇仲掣出井中月,紧随其后。 两人自少到大,没有一刻不是打打逃逃,在这方面自然是驾轻就熟。 风声响起。 徐子陵向寇仲招呼一声,改变方向,翻上巷墙,只见四方八面全是追来的敌人,忙掠下闪到一座宅院的园林里。 吠声狂起,三头恶犬朝两人扑至。 寇仲、徐子陵都是爱护动物的人,腾身而起,落足一棵橡树的横丫处,借其少许弹力冲天而起,越过两座房舍,来到另一处瓦面上。 “嗤嗤”声响,不知何处射来一排劲箭,两人被迫下只好跳下瓦背,到了一处大街上。 叱喝之声不绝于耳,敌人纷纷从屋顶跃下,对他们展开包围拦截。 际此午后时分,街上行人熙来攘往,车马如龙,忽然有此特变,登时乱作一团,人人争相走避,车马则撞作一堆,慌得驾车和坐车者都要跃地逃生。 寇仲和徐子陵杂在四散奔逃的一股人潮里,横闪冲进一间生果店内,心叫对不起时,顺手弄翻了两箩西瓜,撒满地上。 两名敌人刚好扑进店来,踏在西瓜上,立时变作滚地葫芦,两人已从后门逸逃。 两人全速奔逃,进入了另一条大街后,朝最接近的南城门疾驰而去,这时他们已脱出重围,敌人都似给抛在后方。 两股人马追逐下,所到处都惹起了恐慌和混乱,喊叫震天。 片晌后两人切入贯通南北两门的通衢大道,南城门出现在长街的左端。 他们本打定主意硬闯南门,岂知一瞥之下,南门竟已关闭,且看过去整截通往南门二百多丈的街道渺无人迹,可疑之极。 寇仲当机立断叫道:“北门!” 徐子陵和他心意相通,早在他呼叫前,已转右朝北门奔去。 南门方面立时现出钱独关和一众手下,狂追而来,声势汹汹。 寇徐已掠出了百丈之远,两旁瓦面不断有敌人跃下,都只差一点才能截着两人。 街上奔走窜逃的人群车马,为他们作了最佳的掩护和障碍物。 只十多息的时间,他们越过长街的中段。 蓦地前方人群散开,以凌风、金波为首的三十多名武装大汉,像潮水般往两人涌至。 两边瓦背同时出现了以百计的钱独关手下,把逃走的之路完全封闭。 寇仲大喝一声,猛提一口真气,井中月化作一道黄芒,朝领头的凌风、金波射去。 螺旋劲发,寒劲狂卷。 徐子陵左右手各劈出十多掌,许多片胜比利刃的掌风,就在敌人跃落街上阵脚未稳的时刻,以拿捏得分毫无误的时间速度,命中了十多名敌人。 敌人立时人仰马翻,功力稍差者立时抛跌倒地,反撞入沿街的店内或墙壁处,功力较强者亦要踉跄跌退,喷血受伤。 “铮铮铮!” 井中月同时给分持金枪、银枪的凌风和使长铁棍的金波架着。 螺旋气劲狂吐下,两人同时被寇仲震开。 寇仲想不到两人武功如此强横,虽勉力迫退他们,心中却无丝毫欢喜之情。更知若不猛施杀手,突破敌人的拦截,今天休想有命离城。 叱喝一声,疾扑而上,不予金波、凌风任何喘息的机会。 金波和凌风均是狡猾多智的人,见他勇不可挡,立即加速退后,好让其他人从旁补上,先挡上一阵。 此时钱独关一众已赶至身后百丈许处,若让两帮人前后夹击,情况就更不堪想像。 寇仲小命受胁,那会留手,井中月左挥右劈,见人便杀。 经过这十日山中修练,他的刀势变得更是凌厉无匹,螺旋劲道收发由心,一刀劈去,挡者不是应刀抛跌,就是连人带兵器给他震得横跌直仆,竟没有人能阻他片刻。 徐子陵紧随寇仲身后,却是背贴着背与他像二位一体的双身人,硬以拳风掌劲,杀得冲上来的敌人左抛右跌,令寇仲全无后顾之忧。 只是攻来的敌人无不身手高强悍猛,特别是钱独关的手下都是经过严格操练的雄师,虽不断有人被击倒,仍是前仆后继的杀上来,使他们应接不暇。 整条长街此时除了弃下的车马外,所有行人都避进了横巷中和店铺内,这种情况自是大大不利于两人。 金波和凌风仍在急退中,口中不断呼喝其他人加入战圈里。 钱独关又追近了二十多丈。 寇仲杀得兴起,想起跋锋寒那三剑,井中月连劈十多下,登时有十七、八人中招倒地。 “当!” 金波知时机已到,改退为进,铁棍挟着劲厉的风声趁寇仲气势稍竭的一刻,扫往寇仲下盘。 以寇仲之能,亦感进势受阻,止步挥刀挡格,把铁棍震开。 凌风左手的金枪,右手的银枪,像两条毒蛀般颤震不停,补上被震退的金波位置,当胸搠至。 寇仲心叫糟糕时,徐子陵的背已重重撞在他背后,并输来一股真气。 寇仲那还不知道他的意思,乘势斜冲而起,井中月照头疾劈凌风。 凌风那想得到他能原地拔空攻至,魂飞魄散下滚倒地上,金银枪往上迎击。 寇仲哈哈一笑,井中月先画出一圈黄芒,斩断了附近几名敌人的兵刃,才抽空一刀劈入凌风两枪之间。 凌风不愧强手,双枪交叉挡架。 “笃!”的一声,凌风虽接上这一招,却挡不了寇仲的螺旋真劲,口喷鲜血,滚往一旁,接连撞倒了他那方面的七、八个人。 钱独关等已追至后方五十丈处,形势更趋危急。 徐子陵一个翻身,来到寇仲身下,一拳朝金波击去,左右同时飞出而脚,踢飞了两名横扑上来的敌人。 经此一轮交手,金波那边聚集了三十多人,把去路全截断了。 “蓬!” 金波腾出左掌,以硬拚的手法挡了徐子陵的隔空拳,被震得跄踉跌退时,上方刀啸骤起,井中月当头攻至,其他人被刀风迫得四外散开。 金波忽然发觉自己一个人面对徐子陵和寇仲上下两路的进攻,骇然下自行倒地,滚往一旁,活像一个大圆球。 两人去此强敌,压力大减,冲入了前方敌阵中,全力施为,杀得那三十多名大汉叫苦连天,溃不成军。 刹那间两人突破了前路的封锁。 就这至关紧要的一刻,娇笑声来自前方。 两人骇然瞧去,只见被跋锋寒所杀的大江联前盟主江霸的美丽遗孀郑淑明,正笑意盈盈的拦在前方二十丈许处,两旁则不断涌出大江联旗下各门各派的好手。 两人念头电转,改为朝左方屋顶瓦面扑射上去。 娇笑声中,久违的艳尼常真,两袖各飞出一条彩带,从瓦面往他们拂至。 另外十多名大汉亦暗器齐施,往两人雨点般撒来。 两人心中叫娘,运气堕地。 另一边屋顶上现出恶憎法难横杖而立的雄伟巨躯,狂笑道:“两个小子为何不闯贫僧把守的这一方呢?” 只是这一耽搁,后面的钱独关及时赶到,使两人登时陷进四面受敌的劣境内。 敌人退了开去,腾出大片空地,人人怒目相向。 寇仲和徐子陵贴背而立,表面虽全无惧色,但心底下却是后悔不已。 他们之所以陷于如此田地,皆因想不到四方面的势力会组成联盟,合起来对付他们。 可以想像当敌人在北上洛阳的路途上找不到他们三人的影踪后,断定了他们仍在襄阳附近,故布下了天罗地网,等候他们自动送上门来。 而他们的心神却全放在应付阴癸派上,一时疏忽,更想不到钱独关亦成了敌人,才有此失策。 恶憎法难最是好斗,又与他们有不解的深仇,跃往街上,持杖朝两人迫来,森寒的气势,换了一般高手,那怕不胆战股惊,弃械而逃。 寇仲知恶战难免,收摄心神,井中月指向法难。 法难一对巨目射出森厉的寒芒,罩定寇仲,大叫道:“我要亲手收拾你这小子,谁都不要上来助拳。” 霎时间法难迫近,挥杖猛扫。 徐子陵移了开去,傲然卓立,表示不会插手。 寇仲健腕一抖,井中月疾劈而出,竟以硬拚手法,去应付法难重逾百斤的钢杖。 “当!” 刀杖交接,发出震人耳膜的激响。 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寇仲不但没有被向以臂力强横见称的法难砸得刀飞人亡,还震得满脸泛起惊容的法难倒退了半步。 就在钢杖荡开的闪电光景中,寇仲手中的井中月以令人难以相信的速度回手劈出第二刀。 黄芒破隙而入,迅急得没有人能看得清楚。 换了在十多天前,寇仲绝使不出这么山洪暴发式霸道凌厉的刀法。 但这十多天日夕都对着高强如跋锋寒者刻苦锻练,使他能以螺旋劲出奇不意地化解了法难的杖劲,然后疾施反击。 众人惊呼声中,法难杖尾回打,勉强挡着寇仲这石破天惊的一刀。 法难闷哼一声,硬被他劈得跌退寻丈,退回了围堵两人的外围敌人之后,气得老脸发青,威风尽失。 寇仲哈哈一笑道:“这般三脚猫的功夫,也敢来献丑,一起上吧!” 登时有十多人拥上前来。 钱独关排众而出,大喝道:“都退下去!” 他的说话显在众人里有至高权威,冲上来的人都依言退下。 寇仲和徐子陵又会合在一起,心中叫苦,现在他们的希望是越乱越好,说不定在混乱中才会有逃走机会。否则若对方运用上趟对付跋锋寒的车轮战术,只是累也可把他们拖死了。 敌人朝后退开,围成一片更广阔的空地,两边的人都退至行人道上,遥制着大街中心处他们这两条网中之鱼。 郑淑明在与钱独关遥对的人群里走了出来,左右还有凌风和金波,郑淑明娇笑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两个小子,竟敢与我大江联为敌,今趟还不插翼难逃吗?” 寇仲冷笑道:“多言无益,先手底下见个真章,谁来和寇某人先拚一场?” 众敌倏地一起发喊,声震长街。 卷十一 第十章 荒潭悟道 钱独关一声令下,登时扑出了二十多名劲装大汉,刀矛剑戟,围着两人鏖战不休,这摆明是以人海战术,好消耗两人的体力。 郑淑明娇叱一声,大江联的高手里亦分出十多人来,加进激战里。 寇仲和徐子陵背靠着背,咬紧牙龈,迎战着像潮水般一波接一波涌上来的狂攻猛击。 徐子陵拳掌齐施,底下双脚闪电般连环踢出,登时有三人应招抛掷,当场毙命。 寇仲的井中月左挥右舞,刀无虚发,黄芒到处,定有人中刀倒地。情况惨烈至极点。 徐子陵刚劈空夺过一根长枪,顺手把一名大汉连人带剑扫得趴不起来后,叫道:“仲少,一动无有不动。” 寇仲一声狂喝,往横移去,不但避过了劈来的斧头,还斩断了两柄长矛,踢飞了另一名敌人。 徐子陵随着他往一旁移开,左掌隔空打出一股螺旋气劲,击得一名敌人打着转抛跌远方,另一手的长枪则来个横扫千军,飘忽无定,三名躲避不及的敌人,先后胸腹中招,溅血倒地。 整个包围网立时因他们的移动乱作一团,再不似先前的组织严密。 寇仲和徐子陵压力大减,那还有甚么好客气的,立时分了开来,放手反击。 寇仲刀出如风,快逾掣电,在敌人群中纵跃自如,井中月过处,必有人惨叫抛掷,留下了狼藉的尸骸。 徐子陵把长枪以螺旋劲射出,贯穿了一名敌人的木盾和胸口后,双手幻出万千掌影,杀得敌人马仰人翻,心胆俱寒。 钱独关等本对两人已有很高的估计,但仍想不到他们强横至此,一时都不愿亲自下场,只各命手下们不断加入战圈里,好消耗他们的战力。 寇仲和徐于陵在这等玩命的时刻,显示出过去十多天苦修的成果,无论内功外劲,手、眼、耳、步的配合均到了天衣无缝的地步。 最令四周观战的敌人吃惊处,就是他们的出招很多时似落在虚空处,但偏偏敌人就像自动献身送上来似的,总给这些“空招”击个正着,全无还手之力。 眼力高明者当然看出他们是先一步把握到敌手的进攻路线,但任谁也自问在这种激烈的战斗中,纵能看破敌手的招数,但亦难学他们般在时间和位置上拿捏得如此精确,教人明知是送死也来不及变招。 转眼间,地上躺了近三十名死伤者,可见战况之烈。 恶憎法难和艳尼常真,被眼前景象激起魔性,抢入战圈,加进攻击里。 两人身上此时已无可避免地多处中招挂彩,不过他们总能在紧要关头凭身体微妙的动作和护劲,避过要害,把及体兵器的杀伤力减至最低。 寇仲挡开了法难狂暴的一轮猛攻后,身上多了两个伤口,一个旋身,扫飞了五、六名敌人,又被常真的“销魂彩衣”暗算了一记,跌退到与往后边的徐子陵会合在一起。 两人都是浑身浴血,但大多都是敌人溅上身来的鲜血。 “蓬!” 徐子陵一拳迎上常真飞临上方,罩头而来的彩衣,震得她抛往圈外后,知道再撑不了多久,大喝道:“随我走!” 腾身而起,直往常真追去。 寇仲画出一圈黄芒,扫得四周敌人狼奔鼠突,也把法难迫往后退开时,一个倒翻,追在徐子陵身后。 徐子陵凌空射出两缕指风,刺向收衣飘退的常真一对美目去,希望能从她处破开一个缺口时,剑风从侧旁疾射而来。 徐子陵暗叹一声,左掌切去。 “蓬!”的一声,偷袭者娇哼飘开,原来是一直没有出手的美少妇郑淑明。 她的剑劲凌厉非常,徐子陵又用不上全力,登时给她撞得往横抛跌,粉碎了他攻上瓦背逃生的大计,由此可看出这美女的眼力是如何高明。 常真得到了喘一口气的机会,手中彩衣化作一片飞云,往仍在空中翻腾的寇仲迎去。 寇仲刚挡飞了两枝甩手往他掷来的长矛,再无馀力硬拚常真贯满真气的彩衣,知机地自行堕地,又陷进似是永无休止的苦战里。 左方劲气侵来,金波和凌风再加入围攻的人群里,带动了新一轮的攻势。 这时大街的两端,行人路上尽是呐喊打气的敌人,若非两人心志坚毅,早锐气尽消,斗志全失。 但前景显然绝不利于他们这一方。 徐子陵身才着地,钱独关的双刃迎头攻来,他身为襄阳城主,手底下自是极硬,而徐子陵却是力战之后,又要同时应付其他高手的围攻,登时被迫得采取守势,只能紧守一个极狭小的地盘,在完全被动下任由敌人从四方八面狂攻猛打。 “砰!” 徐子陵一掌切在空处,以钱独关之能,仍来不及变招,双刀似先后送上去的让他一掌劈个正着。 这已是徐子陵殚思竭智制造出来的最佳形势,借力冲天后翻,往寇仲处扑去,小腿一阵剧痛,也不知给谁画了一记。 寇仲这时被常真、法难、凌风、金波、郑淑明等一众高手团团围攻,本应早一命归西,犹幸他每一刀都吐出螺旋真劲,又加上机智多变,再配合奕剑之术,使敌人对他天马行空般的刀法全然无法捉摸,才硬撑到这一刻。 徐子陵来了,先一拳迫开了常真,大喝道:“走!” 寇仲一声狂喝,人力合一,直朝凌风射去。 凌风表面虽双枪并举,可是先前曾受的内伤大大影响了他硬拚的实力,骇然横移。 寇仲暗叫一声谢天谢地,提聚仅馀的功力,撞入涌来的十多名钱独关的手下里去。 叮当之声连串响起,众壮汉纷纷踉跄横跌,给寇仲撞破了一个缺口。 正凌空追来的钱独关大喝道:“上!” 守在行人道的大汉应声拥了十多人出来,矛刀齐举,截着寇仲的前路。 徐子陵挨了郑淑明一掌,却踢翻了金波,闪往寇仲身后,双掌同出,拍在寇仲背脊处。 寇仲和他合作惯了,反手一把扯着他小臂,两人同时斜冲而起,越过敌人,往瓦面投去。 “嗤嗤”声起,瓦面的敌人弯弓搭箭,往他们射来。 寇仲把所馀无几的真气输入徐子陵体内,又运力把徐子陵掷出。 徐子陵知此乃生死关头,迅速把汇聚两人之力的真气回输往寇仲体内,使这一下抛掷充盈着爆发性的劲道。 徐子陵往上抛飞,背脊先行,扯得寇仲亦随他往远方投去。 劲箭在两人身下掠过,险至毫厘。 背后追来的钱独关等那猜得到两人竟可凌空换气,又能借此奇招改堕地为上升,纷纷扑空。 这时徐子陵和寇仲已手拉手投往屋瓦上敌人后方的远处,消没不见。 钱独关等虽仍发力追去,但心中都知追上两人的机会微乎其微了。 寇仲和徐子陵进入那和跋锋寒躲避敌人的小谷时,已接近虚脱,步履蹒跚。 他们来这里有两个原因。 首先,就是他们已没有力气逃远一点。 其次,假若跋锋寒成功摆脱追兵,自应到这里来与他们会合,这是不用事先说明也该知如此做的。 两人一先一后来到那个飞瀑小潭旁,颓然跌坐。 寇仲举起右手,道:“老跋有云:在力竭气残时,切忌躺下睡觉,务要以无上志力定力,强撑下去,这是使功力精进的要诀。” 徐子陵叹道:“若是失血过多,是否也该硬捱下去呢?” 寇仲苦笑道:“风湿寒倒没传这一招,唉!不知这小子会否给人宰了呢?我还以为他会比我们更早到这里来。” 徐子陵忽然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先把得自鲁妙子的秘岌塞到潭边石隙内,才纵身入潭中道:“刚才逃离襄阳时,甚么井中月都忘了,每根神经都好像绷紧了的弓弦般。不若趁这时刻,学风湿寒那样的在水瀑下练秘功为妙。假如真的有效,那每趟死不了时,就这么练他娘的一趟。” 寇仲笑得咳出了一口鲜血,爬起来取出怀内得自鲁妙子的那几本书,笑道:“莫要浸坏这些宝贝。”也学徐子陵般塞到石隙内去。 “扑通!” 寇仲连人带刀一头栽进小潭里,立时把潭水染红。 徐子陵哈哈一笑,接着咳起来,这才往水瀑移去。 两人像小孩子般你挤我、我碰你的来到水瀑下,强忍着肉体的痛楚,对抗着能令他们躺下来的晕眩,任由水瀑照头冲下来。 明月出现在小比东方的顶沿处,斜斜照射入谷内,把谷内的树木影子投到地上去。 因冲击两人身体溅起的水珠,在月照下化为点点金光,蔚为奇观。 两人刚死里逃生,忽然见到这么美妙的情景,特别有种微妙感觉,一时看得呆了,不知不觉间,整个人轻松下来,心底涌出无忧无虑的舒快情绪。 他们的身体挺得更笔直,灵台间一片澄明,除眼下客观的存在外,再无他念。 那是他们从未尝过的情况,绝不同于以前静坐下的忘我境界,而是因贯通了内外的空间桥梁,使他们能感受到宇宙间某一玄不可测的奥秘,把握到某种不可言喻的力量。 真气在凝聚中。 天地的精气分由天灵和涌泉两穴进入寇仲和徐子陵的经脉内。 两人都不敢说话,全力把精神保持在这妙不可言的状态里。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足音把两人惊醒过来。 他们同时睁眼,只见一个高大的人影从谷口暗处摇晃跄踉的走过来,直抵潭旁,才颓然跪下,喘着气的朝水瀑下的他们瞧过来,赫然是浑身染血的跋锋寒。 两人看得脸脸相觑时,跋锋寒吐出一口鲜血,指着他们笑道:“若非回头找你们而遇上郑淑明那婆娘,我便不用伤得那么厉害了。” 话末说完,已滚到潭内去,四肢张成个“大”字,浮在水面。 寇仲提醒他道:“切勿睡觉!” 徐子陵道:“不若到这里来硬捱一会吧!” 跋锋寒叹道:“让我好好地呼吸两口只有活人才有专利的新鲜空气吧!拓跋玉、淳于薇,加上那十八个毕玄训练出来的混蛋,差点连我的卵蛋都打了出来,若非曾苦修十天,怎能干掉了五个混蛋后,仍能杀出重围,哈!” 寇仲哈哈一笑,向徐子陵打了个招呼,两人联袂离开水瀑,涉水移到跋锋寒旁,夹手夹脚把他拉起来,不理他的抗议,押他来到水瀑下,强迫他站直身体。 两人从未试过和跋锋寒有这种全无顾忌的接触玩耍,均大感新鲜有趣。 跋锋寒又辛苦又好笑,勉强站直雄躯,闭目运功疗伤。 他们见他的意志如此坚强,心中佩服,亦继续行气练功。 月儿缓缓移上中天,又没落在西方谷壁下。 远方不时有马嘶声隐隐传来,但这里却是一片安祥宁静,与世无争的净土。 在黎明前的暗黑里,一道虚实难分的人影鬼魅般飘进谷里来。 三人生出感应,睁眼看去。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失声低叫道:“婠婠!” 跋锋寒亦心中大懔,以他们目下的状态,正是最不该遇上婠婠的时刻。 卷十一 第十一章 巧遇李密 跋锋寒压低声音在两人耳旁道:“退入去,绝不愁被看见的。” 两人随他后移,靠贴光滑的山壁,水瀑像一把扇子般把他们隐蔽包藏,除非有人穿过水瀑,否则休想可以发现他们。 婠婠注足谷口处,细察地面的痕迹。 寇仲轻震道:“她是循血迹追来的,我们真疏忽。” 跋锋寒冷静地道:“血迹是没有方向的,我们可以是来了又或走了,谁想得到我们伤得那么重,仍会在水瀑下淋水呢?” 轰隆的水瀑声,把他们说话的声音隔断了,加上他们只是低声耳语,故不虞外面的婠婠听到。 婠婠这时飘到潭边,环目四顾后,美目深注的凝视潭水。 三人立时闭上眼帘,只露一线的瞅着她,怕她因他们的对视而生出感应,同时运功收敛身体发出的热量和精气,免惹起她的注意。 跋锋寒尚是首次见到婠婠,顿时生出从未有过的惊艳感觉。 她的美丽确是与别不同,美得使人屏息,像是只会在黑夜出没的精灵。 她的脸容带着种纯洁无瑕的秀丽气质,横看竖看都不像会害人的妖女。 最使人沉迷是她那对迷茫如雾的眸子,内里似若蕴含着无尽甜密的梦境,期待和等候着你去找寻和发掘。 她任何一个微细的表情,都是那么扣人心弦,教人情难自己。 优美的身型体态,绰约的风姿,令她的丽质绝无半点瑕疵。 婠婠忽然朝水瀑瞧来。 若换了是一般好手,这时不免骇得心跳加速,使婠婠生出警觉,但三人都是内外兼修的特级高手,身体内的机能没有半丝反应变化。 风声微响。 倏忽间婠婠旁边多出了一位高瘦颀长作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 此人脸白无须,长得潇洒英俊,充满成熟男人的魅力,双目开合间如有电闪,负手傲立,颇有种风流自赏,孤傲不群的味儿。 不用跋锋寒提点,两人立即认出这男子是“魔隐”边不负,因为他的样貌确与单琬晶非常相肖。 婠婠施礼道:“边师叔你好,我们迟来一步呢!” 她低沉的声音温婉动人,纵使三人明知她是江湖上最可怕的妖女,也希望听她多说几句话。 边不负双目神光闪闪的扫视四方,冷哼道:“他们都受了严重内伤,能走到那里去?” 婠婠柔声道:“潭边仍飘浮着血丝遗痕,可知他们曾在这里洗涤伤口,边师叔认为下一步该怎么办?” 边不负沉声道:“我们要运用手上所有力量,不惜代价的把这三个小子杀死,否则如何下得这口恶气。” 接着又冷冷道:“常真和法难真没用,假设能教那些蠢材拖到我们赶来后才动手,这三个小子早就到地府报到去了。” 婠婠轻轻道:“这二十年来,婠婠从未见过师叔发这么大的脾气,师叔放心吧!这事交在婠婠身上,保证他们没有多少天可活。” 边不负哈哈一笑道:“有婠婠你亲自出马,师叔自是非常放心,这三人士均是武林罕见的人材,无论智计武功,都非同凡响。婠婠你可视追杀他们为修练的一段过程,师叔亦全听你的调度和指挥。哈!婠婠你该怎样谢我。” 瀑内的三人听得心中愕然,那有师叔用这种调侃的语气和师侄女说话的,但当想到魔门中人行事不依常规正理,更不顾伦常道德,亦不以为异了。 婠婠露出一个甜蜜娇柔的笑容,带点撒娇的动人神态道:“师叔又来呢!别忘了婠婠在与师妃暄决战前,必须保留纯阴之质啊!” 边不负柔声道:“当然不敢忘记,只是提醒你吧了!与其便宜外人,不若把红丸送给师叔。” 婠婠的目光再投注潭水上,射出凄迷和若有所思的神色,似乎心神到了另一个空间和时间处去。 边不负爱怜地拍拍她香肩,道:“快天亮了,走吧!” 看着两人消失在谷口外,三人都松了一口气。 寇仲咋舌道:“若他们多视察一会,定会发觉我和小陵塞在石隙的宝书。” 跋锋寒一呆道:“是《长生诀》吗?” 徐子陵答道:“当然不是,而是有位老先生送给我们有关园林、建筑、兵法的书籍,跋兄如有兴趣,可随便借阅。” 跋锋寒显然不感兴趣,道:“目下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是躲在这道水瀑之内。你们先出去把那几本书藏好,再回到这里来。我们就在这里好好养伤,得过了今晚,才设法反击。哼!先干掉边老贼和涫妖女,然后逐一收抬其他人,我跋锋寒岂是好惹的。” 等得天际逐渐发白,到了午前时分,先后有几批武林人物寻到小谷来,但都没有发现他们。 太阳下山后,三人离开水瀑,均有气爽神清,体力全复的感觉,唯一美中不足处,就是浑身湿透,衣服破烂。 在潭旁石上坐下来后,寇仲惋惜道:“若没把衣服留在食店内,现在就有新衣服替换了。” 跋锋寒瞪了他一眼,抚着平放膝上的斩玄剑道:“你们的伤势如何呢?” 徐子陵抹掉从湿发滴下来的水珠,答道:“该好了七、八成,只要再有两三天,便可完全复原过来。” 跋锋寒默然片晌,叹道:“《长生诀》真奇妙,只是在疗伤一项上,已非其他所谓神功能及。” 寇仲忍不住问道:“你的情况如何?” 跋锋寒欣然道:“幸好你两个家伙硬扯了我到水瀑去行气运功,既避过杀身大祸,又加快了疗伤的速度,现在已好了大半,只要暂时避开像涫妖女和边不负那种高手,其他人仍不被跋某放在眼内。” 徐子陵苦恼地道:“瑜姨究竟有否落在他们手上呢?” 寇仲道:“听他们的语气,并没有擒到瑜姨,否则就会利用她来诱我们入彀。” 接着问跋锋寒道:“东溟公主怎会是边不负的女儿呢?” 跋锋寒道:“琬晶没有向我说清楚,其中保不定有些难以启齿的事,看琬晶提起边不负的神态,她对这个父亲是深痛恶绝的,还说会亲手杀死他。” 两人听得呆了起来。 跋锋寒忽然轻松笑道:“我们不若再回襄阳去,既可找两套新衣替换,又可顺手教训钱独关那些蠢材,再抢条快船供我们依原定计划北上洛阳,立威天下,岂不痛快!” 寇仲哈哈笑道:“这几句话甚合吾意,左躲右藏,那是大丈夫本色,谁的胆子够大,便放马跟来吧!” 徐子陵皱眉道:“假若弄得敌暗我明,我们不是要处于被动和捱揍的劣势吗?” 跋锋寒道:“所以我才要乘船北上,待他们知道时,还要费一番工夫才可追上我们,也不像在陆路般那么容易被人聚众围攻。必要时还可引他们追上岸去,才设法击杀,主动全操在我们手上。” 寇仲拍胸保证道:“我是操舟的高手,只要船儿性能良好,我便可摆脱任何敌方的船只。” 徐子陵听得直摇头。 跋锋寒站起来道:“好吧!现在回城,仍可有段睡觉的时间,钱独关是大富之家,他在城内除主宅外,尚有四处别院,金屋藏娇,我们就到他最宠爱的小妾白清儿所居的‘藏清阁’去打扰一晚,假若钱独关来访白美人,便是他倒足霉头的时刻。” 寇仲奇道:“你怎会对老钱的事知道得这般清楚呢?” 跋锋寒若无其事道:“因为我受了别人五百两黄金,要取他项上人头,只是尚未有机会杀他吧!” 两人听得愕然以对,开始有点明白跋锋寒的谋生方法。 三人翻过高墙,只见房舍连绵,隐闻犬吠之声。 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只有当中的一座高楼和主堂处有灯光透出。 跋锋寒道:“这宅院分内外两重,外院有护院恶犬巡逻,但因白清儿怕犬只,所以下人不让犬只进入内院,去吧!” 三人腾身而起,奔过了数重房舍,越过内墙,来到内院的大花园内,只见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在月照下清幽宁静,景致动人。 三人屏息细听,肯定了左方的一所厢房没有人后,横过花园,穿窗而入。 里面原来是个大书房,画桌上摆了文房四宝和写画的宣纸等物。 四壁则挂满字画,充满书斋的气息。 跋锋寒笑道:“忘了告诉你们老钱的白美人擅长书画,你们在这里待一会,我去偷三套衣服就会回来。” 跋锋寒穿窗去后,两人在置于一角的两张卧椅舒服地躺下来,想起昨天的恶战,与现在优哉悠哉的情况,实有天渊之别。 寇仲长长吁出一口气道:“世事确无奇不有,你会想到我们会和风湿寒如比这般的患难与共,联手进退吗?” 徐子陵沉吟道:“我始终觉得老跋是那种随时可反脸无情,天性冷酷的人,和他这么走在一起,是福是祸仍是难以逆料。” 寇仲冷哼道:“我们和他只是基于眼前利益的结合,只要小心点,他能奈我们甚么何?那趟在大洪山,我看他真的有心杀你,只不知为何会忽然改变主意。” 徐子陵道:“这人正正邪邪,行事难测,我们定要防他一手。” 寇仲点头同意。 这时跋锋寒回来了,把两套衣服掷在他们身前,道:“快换衣服,照我看钱独关今晚会到这里来,因为白美人的两名贴身小婢正在弄燕窝汤,那份量足够十多人喝。” 两人精神大振,起身更衣。 三人换上一身劲装后,都嫌衣服小了一点。 跋锋寒苦笑道:“这已是我能找到最大件的衣服,那叫我们长得比一般人高大呢?这就是有利亦有弊嘛!” 两人听得发噱好笑。 寇仲正要说话,人声隐隐从前院方向传来。 三人留神静听,认出其中一个正是钱独关的声音。 跋锋寒双目闪过森寒的杀机,右手作了个斩劈的手势。 寇仲移到窗旁,往外瞧去。 只见十多人沿着长廊朝他们的方向走来,带头的是钱独关和一名形相奇特,长发披肩的高大男子。 寇仲骇然退后,失声道:“李密来了!” 以徐子陵和跋锋寒的胆色,亦同时色变。 卷十二 第一章 纵论大势 三人从没有想过会在此时此地遇上李密,登时乱了方寸。 李密乃天下有数的高手,威名尤在杜伏威之上;手下又能人无数,纵使以三人的自信,这时能想到的亦只是如何偷偷溜走,再非如何去找钱独关算账。 照常理计,假若钱独关要招待这么尊贵的嘉宾,必是阁府婢仆列队迎接的阵仗。但以现在连个先来打扫执拾一下的准备功夫都欠缺的格局,不用说李密今趟的行踪是绝对保密,却偏给他们误打误撞的碰上了。 他们究竟有甚么重要的事情要商量呢? 李密乃精于兵法与诈术的人,只看他如何布局杀死翟让便可见一斑。他于百忙中抽空来此会钱独关,自有天大重要的急事。 跋锋寒低呼道:“快走!他们是到这里来的。” 寇仲环目一扫,最后目光落在立在画室一角的大厨柜处,道:“你们到外面找个地方躲躲,我要听听他们说甚么。” 闪电般移到高达八尺的大柜前,拉开柜门,只见里面全是画纸,塞满了柜内的空间,那有他寇仲容身之所。 寇仲不敢怠慢,把一大叠画纸捧起,塞到刚来到他身旁的徐子陵怀内。 跋锋寒立时会意,也赶来接过另一叠画纸,当两人捧着重逾百斤的画纸由另一边窗门离开,寇仲则躲进柜内腾空出来仅可容身的位置,关上柜门时,钱独关刚好推门进来,确是险至毫厘。 错非高明如三人,不给李密察觉才是怪事。 柜内的寇仲深吸一口气,收敛全身的精气,进入《长生诀》内呼吸的道境,把体内的机能放缓,以避免为李密所察觉。 钱独关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道:“密公请上坐!” 接着是众人坐下的声音。 寇仲倾耳细听,凭呼吸声便知只有五个人在画室内,其他三个人不用说都该是非凡之辈。不禁心中得意,任李密智比天高,亦想不到会有人先一步藏在画室内。 只希望徐子陵和跋锋寒没有泄露行藏便成了。 李密的呼吸幼细绵长不在话下,其他另外两人的呼吸声亦是似有若无,显示这两人的武功绝不会比李密逊色多少,只是这发现,便骇人之极。 李密那雄浑低沉的声音在柜外响起笑道:“这座藏清别院清幽雅致,仿若闹市中的世外桃源,钱兄真懂享受人生。” 钱独关哈哈一笑道:“密公眼光独到,一目了然的看透了小弟。我这人自少胸无大志,只望能长居温柔乡内,快快乐乐度过这一生便算了,诸位切勿笑我。” 寇仲心中暗骂,因为若钱独关真是这种人,就不会当上襄阳城的城主。 昨天更不会围捕他和徐子陵。他这么说只是向李密表态,一方面显示自己不会和李密争天下,另一方面则使自己居于更有利的谈判形势,一石二鸟,亦颇有谋略。 一把年青的男子声音笑道:“钱城主真懂自谦。听人说城主日理万机,曾试过七天昼夜不眠不休的工作,没有踏出官署半步,精力旺盛得教人佩服。” 然是徐世绩的声音。 这番话明是捧钱独关,其实却暗示他们对钱独关的情况了若指掌,惊告他不要耍手段。 钱独关干咳一声,有点愕然地道:“那是钱某刚接掌襄阳时的事了,想不到徐军师的消息这么灵通。” 李密淡淡道:“那是因为我们对钱城主有极高期望,所以特别留意城主的情况。” 钱独关哈哈笑道:“能得密公关注,钱某实在深感荣幸。但望钱某不会令密公失望就好了。” 接着叹了一口气道:“钱某本以为今次见密公时可献上两份大礼,只可惜功亏一篑,竟给那两个小子溜了。” 两声冷哼,一尖亢一低沉,同时响起,充满不屑的意味,显然来自那尚未发言的两个人。 连在柜内的寇仲,亦给哼音震得耳朵隐隐生痛,可见这两人的内家功夫,是如何高明。 钱独关显然有点不大高兴,声音转冷道:“幸好如今有名震漠北的长白派符真和符彦两位老师亲来,照我看这两个可恶的家伙已时日无多。” 寇仲在忖度符真、符彦是何方神圣时,李密岔开话题道:“听说跋锋寒和他们混到一块儿。这突厥人据说乃继毕玄之后西域最是武功卓异和天才横溢的高手,兼且手段狠辣,杀人像呼吸般轻松洒脱,所以我们必须小心对待。” 此人说话不卑不亢,不但表现出容人的胸襟,还于持重中见谦抑,不愧当今天下最具魅力和威望的领袖。 尖亢的男声冷冷道:“密公放心,我两兄弟无论对着甚么人,从不会轻忽托大的。” 寇仲大感懔然,心中反希望他看不起自己,那一旦应付起来会容易许多。 李密欣然道:“有符真老师这几句话,这三个小子是死定了!钱城主有甚么宝贵意见,可供两位老师参详呢?” 几句说话,分别捧了钱独关和符氏昆仲,又拉近了钱符三人之间的距离,建立起沟通的桥梁,于此可见李密过人之长。 钱独关叹了一口气道:“我倒不是想长那两个小子的威风,这两人最厉害处是出手招式不依常规,千变万化,奇功绝艺层出不穷。他们那种带着强烈旋劲的真气,更是令人难以应付。” 徐世绩狠狠道:“杀他们是刻不容缓,因从来没人练成过的《长生诀》竟能被他们练出武功来,又每天都在进步中,若我们今次不把握机会痛下杀手,单是让他们向李世民泄出‘杨公宝库’的秘密,我们便后患无穷。” 寇仲心中打个突兀,为何徐世绩会认为自己会把‘杨公宝库’的事告诉李世民呢? 声音低沉的符彦道:“我大哥精擅追踪寻人之术,连王薄那奸贼都要甘拜下风。只要给我们追蹑上他们,保证密公可去此担忧。” 李密沉声道:“那就拜托两位老师,但最好能在他们到达洛阳前赶上他们,否则一旦让他们进入了王世充的势力范围,我们便难以纠集人手公然捕杀他们了。” 符真、符彦高声答应。 李密发出一阵雄浑悦耳的笑声,叹道:“能和钱城主对坐畅舒心腹,实李密平生乐事,来!让李密先敬城主一杯。” 寇仲知他将要倾吐更多大计,精神一振,忙再收摄心神,留意窃听。 徐子陵和跋锋寒此时藏身在一株老槐树的枝叶浓密处,居高临下瞧着下方远处守卫森严的画室,那两大叠画纸则置于树下一堆草丛内。 徐子陵尚是首次和这突厥高手单独相处,心中涌起颇为复杂的感觉。 他们间的关系颇为微妙。既亲近,又像很疏离;既是惺惺相惜,但亦带着竞争和对敌的意味,恐怕谁都弄不清楚其间真正的情况。 跋锋寒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你是否也觉得有点奇怪呢?放着大厅、偏厅、内院这么多更适合见客的地方不去,偏要到爱妾的画室来商议,这绝对是不合情理的。” 徐子陵淡淡道:“这就叫出人意表。更可看出钱独关怕见李密的事会给传出去,所以连婢仆都要瞒过,更可知今晚他们谈的事会牵连到各方面的形势利害,一个不好,说不定钱独关就要城破人亡。”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那他就亡定了。因为你的兄弟对他绝对无丝毫怜惜之心,更不会出手相助。” 就在这刻,两人同时生出惊觉,往左后方瞧过去,原来那座位于正中,本亮着灯光的小楼,灯火倏灭。 跋锋寒微笑道:“那个白美人定是住在那里,若我估料无差,这白美人绝不简单,极可能是阴癸派渗进襄阳的奸细。” 徐子陵不由想起李天凡派往飞马牧场作奸细的宛儿,用的也正是同样的居心和手段。 可知女色实是最厉害的武器,没多少个男人过得此关。 问道:“跋兄见过她吗?” 跋锋寒点头道:“见过一次。不过我也是见过婠婠后才兴起这个奇想的。因为白清儿有种奇怪的特质,非常肖似涫妖女。” 徐子陵心中懔然,跋锋寒的触觉锐利得教人害怕。 跋锋寒叹道:“她的美丽虽及不上婠婠,但却有股骚媚入骨的劲儿,非常使人神迷心痒,所以即管以钱独关这种惯见美女的老江湖,亦要堕人彀中。” 徐子陵目光回到画室后庭处,忽然见到巡卫里多了“胖煞”金波和“金银枪”凌风出来,口上却应道:“或者我们把方泽滔的悲惨下场版诉钱独关,说不定能使他惊觉过来。” 跋锋寒苦恼地道:“我仍想不通江淮军,铁勒人和阴癸派三方面的人怎能结成联盟,携手争霸。” 他的目光也落在同一位置,但当然不认识金波和凌风,微愕道:“李密的从人中确是高手如云,要刺杀李密绝非易事。据说王世充肯送出万两黄金予任何成功刺杀李密的人哩!” 徐子陵忽有所觉,别头朝小楼看过去。 终于见到白美人了,同时体会到跋锋寒初见白清儿那惊艳的异样感觉。 李密油然道:“杜伏威已取竟陵,不日即沿水北上,但襄阳却成了他唯一的绊脚石,对此情况,钱城主有何打算?” 柜内的寇仲暗呼厉害,开门见山,几句话,句句都击中钱独关的要害,教他难有闪避招架之力。 果然老狐狸如钱独关者亦呆了半晌,才苦笑道:“凭钱某一城之力,日子自然不太好过。但钱某却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密公。” 李密讶道:“钱城教主请直言。” 钱独关沉声道:“竟陵之所以会失陷,皆因飞马牧场同时受四大寇攻击,无力援手。而据钱某道听涂说得回来的消息,四大寇和密公间有紧密的联系,若此事属实,密公岂非让四大寇帮了杜伏威一个大忙吗?” 事实上躲身在暗处的寇仲早亦想过这问题,而他却是确实知晓在四大寇攻打飞马牧场一役中,李密之子李天凡和俏军师“蛇蝎美人”沈落雁均参与其事。而他本也如钱独关般想不透个中过节,但现在李密亲来襄阳,他立即如梦初醒,把握到了其中微妙之处。 李密乃威震天下的谋略家,他的最高目标当然是一统天下。但眼前最迫切的问题是如何攻克洛阳的王世充,再挟其势攻打关中的李阀父子,如此则江山定矣。 现今李密虽据有荥阳之地,西进之路无论是陆路或黄河,均被王世充军截断,使他动弹不得。而王军的牵制,更令他无力攻打其他义军。 北方是刘武周和窦建德的势力范围,前者有突厥大军撑腰,后者的声势则不下于李密。若贸然与他们开战,只会便宜了王世充,被他乘虚而入。 所以李密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如何击垮王世充,占取东都洛阳,其他一切都是次要的事。 可是洛阳乃天下著名坚城,又据水陆之险,兼之王世充武功高强,精擅兵法,且有独孤阀在背后撑腰,手下兵员则多是前大隋遗下来的正规军,训练有素,所以即管以李密之能,到现在仍奈何不了王世充。 在这种情况下,李密若要取洛阳,必须制造出一种新的形势,就是孤立王世充,使洛阳变成一座孤城,瓦岗军才有望成功。 李密不愧高明的军事策略家,兵行险着,秘密指示四大寇配合杜伏威行动,破去飞马牧场与竟陵唇齿相依又稳如铁桶的局面,竟陵因而失陷。 李密本来打的是如意算盘,让由他支持的四大寇占领飞马牧场及其附近的几个大城,好牵制杜伏威的江淮军,只不过横生变化,给寇仲和徐子陵坏了他的大计。 惟其如此,整个南北形势顿时改观。 杜伏威已取得北进的坚强固点,进可攻,退可守,还直接威胁到襄阳和王世充的地盘。 以前钱独关能保持襄阳的独立自主,皆因各大势力相持不下,他才能在各方都无暇兼顾下的间隙中生存,可是现在形势剧变,使钱独关只能投靠某一方,始能得到庇荫保护,再难以左右逢源。 这正是李密要营造出来的形势,迫得钱独关必须作出选择,再诱之以厚利,那就达到兵不血刃而取得襄阳的目的,亦在洛阳的正南方得到了一个重要的军事据点。 杜伏威在攻打竟陵一役损失惨重,暂时无力北进,但却不会放弃蚕食附近的地盘。所以只要李密取得襄阳,令王世充感到两面受敌,同时要应付东南两条战线,对李密自是大大有利。 李密此计确是既毒且绝。 这亦显示了为何李密要抽身来此的原因。 徐世绩故作惊奇的道:“钱城主难道真的相信这种我们会帮杜伏威的谣言吗?” 钱独关闷哼道:“空穴来风,自有来其因,所以钱某才希望密公亲口澄清。” 李密道:“我们瓦岗军和四大寇确没有直接的关系,但对四大寇攻打飞马牧场一事却早已知跷,并知后面的指使人是谁;且曾趁此良机,想进行一些部署,只是给寇仲和徐子陵那两个可恶的小子破坏了。” 寇仲听得拍髀叫绝,现在连他也弄不清楚李密是否与四大寇有关系了,钱独关则更不用说。 微仅可察的足音突然在厅内响起。 钱独关欣然道:“石如终于来了,快来见过密公!” 寇仲心中大为惊懔,只听来人足音之轻,便可知此人至少在轻功一项上,可置身于一流高手之列。 李密哈哈笑道:“闻‘河南狂士’郑石如之名久矣,今日终于得见。” 一阵强劲的长笑后,郑石如油然道:“密公过誉,在下愧不敢当。” 接着是一番见面的客气话。 寇仲心中奇怪,听来这郑石如不但没有半分狂气,还颇为谦虚有礼,为何却得了这“河南狂士”名实不符的绰号呢? 又暗怪自己见识不广,竟从未听过这个人的名字。更不清楚他是钱独关的甚么人。 厅中众人坐下后,敬了一巡酒,钱独关向郑石如扼要的重述了一遍刚才说话的内容后,郑石如从容道:“密公今趟于百忙中分身来此,是否意在洛阳,志在关中呢?” 李密欣然道:“郑兄确是快人快语,不过得陇始可望蜀,李密深悉按部就班之理,绝不会鲁莽行事。” 郑石如淡淡道:“在下有一事不明,当年密公大破洛阳军,西进之路已畅通无阻,为何不挥军直入关中,学秦始皇般踞关中山川之固,成其帝皇霸业,这是否坐失良机呢?” 寇仲这才有点明白他狂士之名的由来,亦猜到郑石如必是钱独关的智囊,除非李密能说服他,令他认为李密是独得天下的料子,否则钱独关仍会采观望态度。 而他的话真不易回答。 李密哈哈笑道:“郑先生问得非常痛快,答案是非不欲也,是不能也。入踞关中一事,密思之久矣,但当时昏君尚在,从兵犹众,而瓦岗军多为山东人,见洛阳未下,谁肯远道西入关中。若我妄入关中,恐怕却会失去河南山东,那时虽有关中之险,却凭甚么去争天下呢?” 这番话若给一个不知内情的人听到,定会满脑子茫然,不知所云。 但寇仲却是听得心领神会。 李密当时最大的障碍是翟让,若李密入关,翟让必留驻河南,那时翟让岂会再放过李密,只要停攻洛阳,让洛阳的隋兵截断李密的归路,那时李密便不再是占有关中,而是被困关中了。 徐世绩切入道:“另一个原因是昏君和他的手下大军已到了江都,关中在其时已失去了作为核心的作用,要攻的该是江都而非长安。” 郑石如淡然道:“当时形势,确如密公和徐军师所言。但纵观现今天下大势,论威望,无人能及密公。可是若说形势,则以李家父子占优,乃坐山观虎斗之局。” 李密冷哼道:“李渊只是个好色之徒,只有李世民还像点样儿。当日李渊起兵太原,要逐鹿中原,只有两条路走,一条是西入关中,另一条是南下河南。但给个天他作胆也不敢来犯我,剩下便只有入关一途。不过这家伙总算有点运道,既得突厥之助,又因关中部队空群东来攻我,才给他乘虚而入,否则那轮得到他来和我争雄斗胜?” 这番话透出强大的信心,不失他霸主的身分和自负,更使人兴起崇慕之心,充分显示出他慑人的魅力。 徐世绩接口道:“现今我瓦岗大军刚败宇文化及,声威大振,只要再取洛阳,关中李家小儿还能有甚么作为?密公今趟来襄阳,就是要钱城主一句话,只要城主点头,包保密公得天下后绝不会薄待两位。” 寇仲暗忖终于到题了,只不知钱独关会如何应付? 卷十二 第二章 随船北上 徐子陵看到白清儿时,才真正把握到跋锋寒的意思。 白清儿凭窗而立,全神贯注的瞧往画室的方向。 在徐子陵锐利的夜眼下,这美得异乎寻常的女子最惹起他注意的是一头乌黑发亮的秀发,衬得她漂亮的脸庞肌肤胜雪,也带着点像婠婠般令人心悸的诡艳。 她无论打扮装束,都是淡雅可人,予人庄重矜持的印象,可是那双含情脉脉的明媚秀眸,配合着她宛若与生俱来略带羞涩的动人神态,却没有多少个男人能抵御得了。 她的姿容虽缺少了那种使人动魄惊心的震撼,但反多了一种平易近人的亲切感觉。 这时跋锋寒在他耳旁道:“阴癸派妖女最懂收藏,但我精于观人之道,所以她休想瞒得过我。” 顿了顿续道:“发为血之馀,只要你留意她头发的色泽,便知她的体魄绝不像她外形般柔弱,而且有精湛的气功底子。她皮肤的娇嫩亦非天生的,而是长期修练某种魔功的现象,白得来隐泛亮光,就像婠婠那样。” 徐子陵定神细看,同意道:“跋兄还有看出甚么来呢?” 跋锋寒尚未回答,白清儿倏地消没不见,退到两人目光不及的房内位置去。 “河南狂士”郑石如沉声道:“徐军师之议容后再论,在下尚有一事想请教密公。” 柜内的寇仲心中叫好,这河南狂士显然很有自己的见地,非是那么容易被打动的人。 “长白双凶”符真、符彦分别发出两声冷哼。显是有点不耐烦郑石如一个接一个的问题。 李密却笑道:“郑先生请直言无碍。” 郑石如淡然道:“宇文化及杀死那昏君后,率兵北归,志在洛阳。以密公之才智,为何不诈作与宇文化及联同一线,任宇文化及攻打东都,再坐收渔人之利?现在却是反其道而行,平白帮了王世充一个天大的忙,更使他得以保存实力,观之目下王世充挥军东下,兵至偃师便知他是要趁密公损折了大量兵员后,想趁机占点便宜!密公有否为此心生悔意呢?” 李密发出一阵震耳狂笑道:“郑先生不愧河南智者,对局势了若指掌。不过李密亦有一个问题欲请教先生,假若设身置地,换了先生处在李密的位置,面对宇文化及南来的十万精兵,会如何应付?如果一旦洛阳被宇文化及所破,使其既有坚城为据点,又粮食充足,宇文化及的大军便再非远道而来的疲惫之师,我李密再与之争锋,那是否划算的事?” 郑石如沉默下来,好一会才道:“密公之言有理,不过目下形势显然不利密公,密公有何对策。” 李密胸有成竹的笑道:“王世充只是我手下败将,何足言勇。现今他率众而来,洛阳必虚,我李密只要分兵守其东来之路,令他难作寸进。另外再以精兵数万,傍河西以逼东都,那时世充必还,我们则退守南方,按兵不动。如世充再出,我又逼之,如此我绰有馀力,彼则徒劳往返,破之必矣。” 寇仲恍然大悟,这才明白襄阳对李密的重要性。因为在那种情况下,襄阳就成了李密供应粮草的后勤基地,使攻扰洛阳的瓦岗军得到支持和补给。 所以襄阳城是李密志在必得的。 徐世绩接入道:“王世充移师东来攻我,粮食不足,志在速战,只要我们深沟高垒以拒之,只须两三个月光景,王世充粮绝必退,那时我们再衔尾追击,王世充能有命回洛阳,便是他家山有福。” “砰!” 郑石如拍案叹道:“只听密公和徐军师这番话,便知瓦岗军胜券在握,王世充有难矣。城主还要犹豫吗?” 寇仲的脑袋轰然剧震,心叫不好。假若李密确依照刚才所说而行,王世充不吃败仗才怪。而若给李密攻占东都,关中的李阀必难再保眼前优势,而宋玉致则须依约定下嫁李天凡,使李密因得宋阀之助声势剧增。那时李密只要迫得李阀困守关中,再从容收拾杜伏威等人,天下还不是他李密的囊中之物吗? 白清儿又出现在窗前,但已换上一身夜行黑衣,默默目送钱独关陪李密等一行人离开画室,朝府门方向走去。 跋锋寒低声道:“李密今趟有难了,刚才她定是以秘密手法通知本派的人,好调动人手,追杀李密,现在她则是准备追踪李密,掌握他的去向。” 徐子陵不解道:“李密是这么容易被狙杀死的人吗?” 跋锋寒微笑道:“若祝玉妍亲来又如何?” 人影一闪,白清儿像一溜轻烟般穿窗而出,落到花园里,几个起落,消没不见。 徐子陵道:“白清儿这么去了,不怕钱独关回来寻她不着吗?” 跋锋寒道:“她自然比我们更清楚钱独关的行事作风。嘿!我有个提议;不如把那两大叠书画纸放到白妖女的闺房内,然后再追上李密,看看可否沾点油水。” 徐子陵微笑道:“悉随尊便!” 言罢两人跃下大树,与寇仲会合去也。 三人无声无息的潜入冰凉的河水里,朝李密的三艘大船其中一艘游去。 李密这时仍在码头和钱独关殷殷话别。 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码头方面,三人凭着灵巧如鬼魅的身手,神不知鬼不觉从左后方登上船舷。 他们探头甲板,立时眉头大皱,只见甲板上满是武装大汉,全无溜入船舱的机会。 寇仲见到船的两旁各吊着四艘长约丈二的小艇,又以油布盖好,提议道:“不若躲到其中一条小艇去,除非他们要用艇,否则该是最安全的地方。” 跋锋寒和徐子陵同意点头,遂沿着船舷边沿迅速移到吊着的一条小艇旁,略费了些手脚揭开油布,窜身进去,盖好后船身一颤,刚好启碇开航,沿河北上。 跋锋寒躺在船尾,寇徐则并排卧于船首的一边,但为了方便说话,三个大头挤在一堆,令三人都生出既怪异又亲密的感觉。 寇仲详细交代了李密要杀他们三人的决心,却把李密说动钱独关一事轻轻带过,皆因对跋锋寒他仍是深具戒心。言罢笑道:“若那长白双傻留下来找我们,便真是笑话之极!” 跋锋寒冷笑道:“你知道他们是甚么人吗?” 徐子陵瞧着上方的油布,道:“听跋兄这么说,这两个家伙该是有点道行的了。” 跋锋寒道:“这两人是王薄的师弟,不过早与师兄反目,想不到现在投靠了李密。这两人虽赋性骄横狂妄,但确有点真本领,否则早给王薄宰掉。尤其长兄符真更是有名擅长追踪的高手,这方面比李密以前死去的手下‘飞羽’郑踪更有名气,武功更是天壤云泥之别,幸好我们躲到这里来,否则会有天大的烦恼呢。” 两人见以跋锋寒的自负,亦对这两人评价如此之高,都心中暗懔。 跋锋寒道:“趁此机会,我们先养好精神,待会杀人时,也爽快一点。” 三人闭目静心,不片晌便进入潜修默运的境界。 船身一阵抖震,由快转缓。 三人同时惊醒过来。 跋锋寒伸手运指戳破油布,三人伺隙外望,只见甲板人来人往,非常忙碌。 天际曙光初现,可知李密的船队至少走了三个时辰的水程。 寇仲愕然道:“他们不是要泊岸吧!” 跋锋寒改到另一边破布处外窥,低呼道:“岸上有人。” 两人移了过去,淆水左岸处军营密布,还有座临时设立的码头,泊了数艘较小型的战船和十多只快艇。 李密的船队,缓缓往码头靠过去。 徐子陵恍然道:“原来李密伏兵在此,若与钱独关谈判失败,便以奇兵攻襄阳之不备,确是狠辣。” 跋锋寒点头同意道:“谁都知李密非是善男信女,徐兄这猜测颇合李密作风。好了,现在给个天祝玉妍做胆,恐怕她也不敢来惹李密,我们该怎么办?” 寇仲断然道:“我们立即偷艘快艇,北上洛阳。” 跋锋寒皱眉道:“若现在去偷艇,就不是暗偷而是明抢。李密本身高明不在话下,他手下亦不乏高手,我们未必能成功的。” 徐子陵奇道:“为何仲少这么急于到洛阳去?” 寇仲低声道:“迟些再向你们解释,暗偷不成就明抢吧!看!李密上岸了。” 两人亦看到李密、徐世绩两人在一众将领簇拥下,离船登岸。 一群人早恭候于码头处,领头者是个高大轩昂的年青将领。 跋锋寒道:“那就是李密麾下大将裴仁基,此人与王伯当齐名,人称瓦岗双虎将,武功高强,智计过人。” 听到王伯当之名,徐子陵和寇仲想起素素曾受其所辱,心中一阵不舒服。 这时李密一行人没进营地内去。 跋锋寒笑道:“要抢船,现在正是时候!” 三人从水里冒出头来,攀上其中一艘泊在岸旁的快艇。 寇仲和徐子陵安详淡定的把布帆扯起,跋锋寒则拔出他的斩玄剑,手起剑落,劈断船缆。岸上有人喝道:“你们三个在干甚么?” 跋锋寒大笑道:“烦请告诉密公,跋锋寒、寇仲、徐子陵借船去也。” 话毕双掌猛推,一股掌风击得水花四溅,朝扑来的十多名瓦岗军照头照脸洒过去,快艇同时受力反撞,倏地移往河心。 罢好一阵风吹来,寇仲忙摆出“一代舵手”的雄姿,操着风帆顺风沿河北上,转瞬远去。 他们在油布盖着的小船闷了几天,此时见到两岸群峰簇拥,绿树幽深,均觉份外神清气爽,精神大振。 在右舷轻松摇橹的跋锋寒仰天长笑道:“今趟我们是明着剃李密的眼眉,迫他派人来追杀我们,淆水北端尽于洛阳南面三百里处,那段路途会最是精采。” 在左舷运桨的徐子陵不解道:“凭我们现在快若奔马的行舟速度,李密的人如何能追上我们。” 跋锋寒耐心地解释道:“若李密只是一般贼寇,当然奈何不了我们。但瓦岗军现在已成了一个严密组织的军事集团,更因要占夺东都,故在这一带设置了能火速传递军事情报的网络,一旦有事,便可利用快马驿站,又或飞鸽传讯的方式,指示远方的手下进行任何行动,所以我们切不能松懈下来。” 寇仲道:“今次北上洛阳,我们只宜智胜,不宜硬闯,只要我们能以最快速度赶抵洛阳,便算我们赢了。” 徐子陵和跋锋寒均讶然朝他瞧来,因为这番话实不该从他口中说出来,以寇仲一贯作风,该提议大闹一场才对。 寇仲有点尴尬地岔开话题道:“长白双傻给撇下在襄阳,李密和裴仁基、徐世绩又难以分身,会否是俏军师沈落雁来侍候我们呢?” 徐子陵双目杀机乍闪,淡淡道:“最好前来的是王伯当,我们便可向他讨回旧债了。” 跋锋寒微笑道:“少有见徐兄对一个人如此恨之入骨的,不过王伯当一手双尖软矛使得非常出色,名列奇功绝艺榜上,就算他落了单,要杀他亦非易事。” 徐子陵没再说话。 三人全力操舟,逆水而上,到了黄昏时分,已越过由王世充手下大将“无量剑”向思仁把守的南阳城。 跋锋寒和徐子陵稍作休息,只凭风力行舟,速度大减。 跋锋寒笑道:“你们听过董淑妮的芳名吗?” 寇仲摇头道:“从未听过,不过这名字倒很别致。” 跋锋寒瞧着远方晚霞遍天的空际,深吸了一口迎舟吹来的河风,悠然神往的道:“董淑妮是王世充妹子王馨的独生女,自幼父母双亡。此女年华十八,生得花容月貌,国色天香,艳盖洛阳。” 寇仲笑道:“跋兄是否有意追逐裙下呢?” 跋锋寒淡淡道:“对我来说,男女之情只是镜花水月,刹那芳华,既不能持久,更没有永恒的价值。况且此女实王世充最大的政治本钱,听说李阀亦对此女有意,希望凭此与王世充结成联盟,对抗李密。” 寇仲哈笑道:“若她嫁与李世民,确是郎才女貌,非常匹配。” 跋锋寒苦笑道:“寇兄只想当然罢了!因为听说要纳董淑妮的是李渊本人!”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面面相觑,哑口无言,暗道难怪李渊被讥为色鬼了。 寇仲想起一事,问道:“当年我们曾在东平郡听石青璇吹箫,石青璇走时跋兄曾追她去了,结果如何?” 跋锋寒神色微黯,叹了,一口气道:“我只能看到她的背影,但已留下了永不磨灭的深刻印象。这在彼此来说都或者是最好的情况,若我和她朝夕相对,说不定终有一天生出厌倦之心。” 徐子陵皱眉道:“跋兄是否很矛盾呢?一方面说不介怀男女之情,另一方面却对有色艺的美女渴望追寻,又铭记于心。” 跋锋寒沉吟片晌,嘴角逸出一丝苦涩的笑意,道:“难怪徐兄有此误会,皆因常见我与不同的美女混在一起,现在又听我说不把男女之情放在心上。但事实上这两者并无必然对立的情况。” 寇仲大感有趣道:“跋兄于此尚有何高论?” 跋锋寒吁出压在心头的一口闷气,像跌进深如渊海的回忆里般,双目神光闪闪的道:“自懂人事以来,我便感到生命是不断的重复,每天都大致上干着同一样的事,只有不断的改变环境,不断地应付新的挑战,或把自己不断陷进不同的境况内,才可感受到生命新鲜动人的一面。” 接着摊开双手道:“像现在般就没有半丝重覆或沉闷的感觉,摆在眼前正是个茫不可测的未来,似乎在你掌握中,又若全不受你控制。和两位的合作更是刺激有趣,谁能肯定下一刻我们不会遇上祝玉妍呢?这就是我不想把男女之情放在心上的原因之一。” 寇仲失笑道:“这么说,跋兄可是个天生薄情的负心汉了。” 跋锋寒微笑道:“寇仲你莫要笑我,我和你都是有野心的人,只不过我专志武道,而你则作你的霸业皇帝梦;道路虽然不同,但若要达成目标,都须作出种种舍弃。” 寇仲老脸微笑道:“我何时告诉你本人要作皇帝梦?” 跋锋寒瞅了他充满暧昧意味的一眼,哑然笑道:“观其行知其志,你寇仲把南方搞得天翻地覆,形势大变,又身怀‘杨公宝库’的秘密北上,已为你的计划作了最好的说明。昨晚在藏青阁的画室内分明听到了至关重要的机密,但偏要藏在心内,否则为何这么急于到洛阳去呢?” 寇仲在两人如炬的目光下,毫无愧色的哈哈一笑,从容道:“老跋你果有一手,想瞒你真是难以登天。不过我今次上洛阳,只是想做一笔买卖,别人出钱,我卖情报,与甚么作皇帝梦没有任何关系。” 跋锋寒笑而不应,转向徐子陵道:“徐兄相信吗?” 徐子陵举手投降道:“我不想骗跋兄,又不想开罪仲少,只好避而不答。” 三人你眼望我眼,忽地一起捧腹旺笑。 就在此时,前方河道远处现出一点灯火,迎头缓缓移近。 卷十二 第三章 铁勒飞鹰 三人骇然起立,定睛一看,均感愕然。 在明月高照下,来的是一条头尾尖窄的小艇,艇上竖起一枝竹竿,挂了盏精美的八角宫灯。可是艇上除此之外空空如也,鬼影都不见半个。 最令人诡异莫名的是小艇像给人在水底托着般,在弯曲的河道上航行自如,转了最险的一个急弯浚,笔直朝他们开来,邪门之极。 寇仲呼出一口凉气道:“这叫好的不灵丑的灵,眼前这个未来肯定不是掌握在我们手内。” 徐子陵凝视着离他们只有三百来尺的空艇,沉声道:“水底定有人在操艇,还不快想法避开。” 跋锋寒探手执起船桨,冷笑道:“管他是谁,我跋锋寒偏不信邪,看他能弄出甚么花样来。” 此时寇仲操舟避往左岸,岂知那艘空艇像长了眼睛般,立即改变驶来的角度,仍是迎头冲至。寇仲目光朝岸上扫去,道:“岸上定有伏兵,假设我们失散了,就在洛阳再见。” 敝艇已驶至六十尺内,迅速接近。 跋锋寒大喝一声,手中船桨全力掷出。 三人全神贯注在船桨之上,瞧着船桨像一道闪电般射过近二十尺的空间,然从下贴江面,再在水底下尺许随像一条大白水龙般往小艇迎去,用劲之妙,教人叹为观止。 徐子陵提起另一根船桨,移到船尾,拨进水内。 快艇立时加速,只要对方躲往一旁,他们叫乘机冲过去。 跋锋寒掷的木桨在三个人六只眼睛睁睁瞧着下朝顺水而来的空艇迅速接近。 距离逐尺逐寸的不断减少。 空艇仍没有丝毫要避开的意思。 “砰!” 木桨与艇头同时化成爆起漫天的碎屑,可知跋锋寒用劲之刚猛。 江水涌入那艘艇内去。 三人同时大感不妥。 事成得实在太容易了。 就在此刻,三人脚底同时出生异样的感觉。 寇仲大喝道:“敌人在艇下!” 跋锋寒哈哈一笑,全身功力聚往脚底,快艇倏地横移丈许。 “蓬!” 一股水柱就在刚才的位置冲上二十多丈的高空,再往四外洒下来。 徐子陵已清楚把握到敌人的位置,船桨脱手而出,螺旋而去,刺入水中。 寇仲双掌遥按船尾的水面,激得河水四溅,凭其反撞之力,带得小艇像脱缰野马般逆水疾飞,刹那间越过正在下沉的空艇,把仍竖在水面上的宫灯撞个稀烂,且火屑四溅,情景诡异至极。 三人的目光无不集中在敌人藏身的河水处,却不闻任何船桨击中敌人应有的声音,距离则迅速拉远。 脚底异感又至。 寇仲狂喝一声,井中月离背而出,跃离艇尾,一刀朝水内劈去,连手臂都没进河水里。 井中月正中从水底斜射往艇底的船桨,发出一下沉闷的劲气交击声。 这一刀在时间上拿捏得无懈可击,刚好劈在桨头处。 “碰”! 寇仲有若触电,整个人给反震之力往后弹开,忙乘机来两个空翻,回到艇内,踏实后仍要退了两步,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色变道:“究是何方神圣?” 船桨在水内打了几个转,往下沉去。 跋锋寒拔出斩玄剑,回复了临敌的从容,微笑道:“快可知道了!” 话犹未已,一道黑影带着漫天水珠,从十丈外的河面斜冲而起,流星般横过水面,飞临小艇之上,那种速度,似已超出了物理的限制。 三人虽知敌人会追上来,但仍没有心理准备会是如此迅快,声势惊人至此。他们尚未有机会看清楚对方的模样,强大无匹的劲气狂压而下。 千万股细碎的劲气,像锋利的小刀般随着劲风朝三人袭来,砍刺割劈,水银泻地的令人防不胜防。 如此内劲,三人还是初次遇上。 跋锋寒和寇仲同声大喝,一剑一刀,织出漫空芒影,有如张开伞子,往上迎去。 徐子陵矮身坐马,一拳击出,螺旋劲气从那刀剑虚拟出来的网罩核心的唯一缺口冲出,望那人打去。 空中那人背对明月,身后泛起朗月射下来的金芒,正面却没在暗黑中,邪异至不能形容的地步。 “蓬!” 跋锋寒和寇仲跄踉移跌,护罩消散。 当迎上对方怪异无匹的劲风时,两人虽把对方劲气反震回去,可是碎劲却像绵里藏针般沿刀剑透体而入,骇得他们忙运功化掉。 如此奇劲,确是前所未遇。 那人正要二度下击时,徐子陵的螺旋劲气刚好及时赶到。 跋锋寒和寇仲合击下的反震之力岂同小可,即管以那人的厉害,亦应付得非常吃力,眼见旋劲又迎头袭至,无奈下不敢疏忽,改攻为守,一掌拍上徐子陵旋劲的锋锐处。 “轰!” 气旋震散。 那人一声闷哼,往岸上飞去。 徐子陵则“咕咚”一声跌坐甲板,喷出了一口鲜血。 跋锋寒和寇仲刚化解了侵体的碎劲,连忙四掌齐出,击往船尾的水面。 水花溅射下,快艇船头翘起,破浪如飞,逆水急射。 三人不约而同朝那可怕的强横敌人瞧去。 那人落在岸旁一块大石上,转身负手,仰天大笑道:“英雄出少年,难怪能令老夫受丧子之痛,曲傲不送了!” 三人目定口呆的瞧着曲傲由大变小,消没在河道弯曲处。 重掌船舵的寇仲抹了一把冷汗道:“原来是他,难怪人说他的武功直追毕玄哩!” 徐子陵抹去嘴角的血丝,起立微笑道:“曲傲既出手,祝玉妍也该在不远之处,两位有何提议。” 跋锋寒缓缓回剑鞘内,傲然道:“此事避无可避,除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还有甚么办法?” 寇仲却坐了下来,摇头道:“若我们只逞匹夫之勇,今晚必死无疑,既是敌众我寡,更因敌人中至少有三、四个人可稳胜我们,这则叫知己知彼。” 跋锋寒为之哑口无言,暗忖自己在灵活变通上,确不及两人。 徐子陵挺立艇首,凝望前方,运气调息,河风吹来,拂得他衣衫猎猎作响,自有一股从容大度,孤傲不群的动人神态。淡然道:“曲傲之所以能在刚才处截击我们,定是得到消息后,因心切杀子之仇,故立即出动,孤身赶来,把其他人都抛在后方。” 跋锋寒冷哼道:“定是我们现身抢船时,白妖女于一旁窥见,立即以飞鸽传书一类的手法,通知曲傲等人。” 寇仲接口道:“所以只要我们现在弃舟登岸,敌人将会暂时失去我们的行踪,而我们则可由明转暗,把主动抢回手上。” 三人意领神会,交换了个眼神,脚下同时发劲。 小艇立时四分五裂,往下沉去。 三人腾身而起,投往右岸密林的暗黑里去,瞬眼间走得影踪不见。 河道回复平静,在月色下河水粼光闪闪。 不久后一艘大船高速沿河驶至,破水滑过小艇沉没处,朝下游开去。 穿过岸旁广阔达五十里的疏林区后,前方现出一列延绵不尽的山丘,挡着去路。 三人那怕高山,反觉易于掩蔽行藏,加速赶去。 寇仲追在徐子陵旁,关心的道:“曲傲那掌受得了吗?要不要休息一会。好好睡他娘的一觉。” 徐子陵摇头道:“那一掌不算甚么,只是脏腑血脉被伤,把血喷出来后,去了壅塞,又运功愈合了伤口,已复原得七七八八,小事而已。” 前面放足疾奔的跋锋寒有感而发的道:“你们间的兄弟之情真是没人能及,照我看只有徐兄可令寇仲将火速赶往洛阳一事暂搁一旁,对吧!” 寇仲摇头道:“错了!我寇仲是最讲义气的人,假若伤的是你老跋,我也会这般做,因为我们现在是生死与共的战友呢。” 跋锋寒速度不减,沉默了一段路后,忽提议道:“不若我们各以对方名字作称呼,胜似兄前弟后那么见外。” 徐子陵欣然道:“那你就唤我作子陵,我们则叫你做锋寒,这就亲切多哩!” 寇仲眉头大皱道:“我的名字只得一字,老跋你总不能唤我作『仲』那么憋扭难听吧!” 跋锋寒和徐子陵为之莞尔不禁,前者大笑道:“那就唤你作仲少,你则叫我作老跋,横竖我长你们几岁。” 寇仲大喜,三人谈谈笑笑,脚下草原似潮水般后泻,不片刻已来到群山脚下。 他们停下脚步,均生出高山仰止的感觉。 眼前大山虽非特别高耸,可是壁立如墙,直拔而上达数百丈,即使轻功高明如他们,亦生出难以攀登的感叹。 正要沿山脚找寻攀爬的好位置时,徐子陵发现了一处峡口,招呼一声,领头奔去。 来到峡口处,始发现不知那位前人,在峡旁左壁高处雕凿了“天城峡”三个大字,笔走如龙蛇,极有气势。 徐子陵领先入峡,只见两边岩崖峭拔,壁陡如削,全长达半里,越往北去越是狭窄,至北面出口仅可容单骑通过,险要至极点。 寇仲出峡后叹道:“假设能引敌人进入此峡,我只须一百伏兵,便可歼灭对方数万雄师,可见不明地理者,战必败。” 此际曙光初现,前方起伏无尽的丘陵,沐浴在熹微的晨光雾气中,洋溢着一种不可名状的自然美态,令人心神向往。 跋锋寒指着左方地平处一座横跨数十里的大山道:“那山叫隐潭山,过了它就是襄城,洛阳就在城北百里许处,我曾到过那里,景色相当美。” 徐子陵道:“现在我们该已把敌人甩掉,若我是他们,如今只能在洛阳南方布下封锁线阻截我们,所以我们一是硬闯,一是绕个大圈子从其他三方往洛阳去,但如此我们至少要多用上几天时间。” 寇仲断然道:“我们先到隐潭山,休息一会,夜色降临时便直奔洛阳,看他们能奈我们甚么何?” 跋锋寒乃天生好勇斗很的人,欣然笑道:“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来吧!”领头飞奔。 一个时辰后,三人深入深山之中。 这时寇仲和徐子陵才明白此山得“隐潭”之名的原因。 原来在群峰竞秀的深处,因山势而汇成十多个大小水潭,由千百道清洌的溪泉连接起来。 最高的一个潭位于一座平顶峰上,聚水成湖,湖畔松柏叠翠,清幽恬静。更妙是潭与潭间的峭壁伸展如屏,洞壑处处,积水满溢,泻为飞泉,为隐潭山平添无限的生气。在这飞禽汇聚,走兽栖息的好地方,三人都觉精神大振,一洗劳累。 他们依原定计划,攀上最高的水潭,静候夜色的来临。 三人在潭内痛痛快快洗了个澡,采来野果吃罢,徐子陵找了个僻静处疗治尚未完全痊愈的内伤,寇跋两人则攀上至北的一座高峰,观察形势。 两人纵目北望,均觉天广地阔,心神延展。 在这角度往下瞧去,层峦叠翠,万山俯伏,山外田畴历历,十多条村落掩映在林木之中。 跋锋寒指着远方建在一道流过大地的长河旁的大城道:“那就是襄城,河名汝水,襄城左方那座山叫箕山,雄伟非常。” 寇仲吁出心头一口豪情壮气,戟指北方道:“再北处就是东都洛阳,我寇仲是龙是蛇,就要看在那里有何作为了。” 跋锋寒哈哈一笑道:“这天下是属于有大志的人。我和你仲少都是不甘于平凡之辈,如此生命才能多姿多彩。在武林史上,洛阳从未试过有一刻像目下般龙蛇混杂,成为关系到天下枢纽的核心。谁能夺取洛阳,谁便可取得向任何一个方向扩展的便利。不过仲少此刻手下无兵无将,如何可以与群雄竞逐呢?” 寇仲胸有成竹的微微一笑道:“我现在最大的优势,就是手中的实力全是隐形的,但却已在暗中操纵天下形势的发展,其中细节,一时实难以尽述。” 跋锋寒心知肚明他不会向自己泄出秘密,微笑道:“只听仲少说话流露出来的信心,便知你心有定计,哈!想想也觉有趣,若有人看到我们两个站在这里,有谁能想到一个要成千古不败的皇图帝业,另一个则要攀上武道的极峰。” 寇仲忽然问道:“传说谁能得到和氏璧,便可得到天下,对此事老跋你有何看法。” 跋锋寒嗤之以鼻道:“这是只有愚夫笨妇才相信的事。不过话又要分两头说,正因有很多愚夫笨妇对这种谣传深信不疑,加上和氏璧确曾是历代帝皇玺印,来历又秘不可测。所以谁能得之,必然号召力倍增,大大加强了争霸天下的本钱,此则不可以忽视。” 寇仲赞叹道:“和老跋你谈话确是一种享受,这正是我想得到和氏璧的原因。” 跋锋寒道:“我素来对甚么宝物全无兴趣,惟是这和氏璧却能牵动我心神,很想一开眼界。不过若此璧确在宁道奇手上,我们能碰到和氏璧的机会是微乎其微了。” 寇仲问道:“武林流传宁道奇会在洛阳亲手把和氏璧交给慈航静斋的代表师妃暄,此事是否只是好事之徒平白捏造出来的谣言呢?” 听到师妃暄之名,跋锋寒锐目神光亮起,沉声道:“照我看此事千真万确,也是宁道奇和慈航静斋故意放出来为未来真主造势的消息。” 寇仲失声道:“甚么?” 跋锋寒微笑道:“仲少想不及此,皆因你不明白慈航静斋与天下政治形势的关系。自地尼创立慈航静斋以来,静斋便成白道武林至高无上的代表,既出世又入世。出世处罕有传人踏人江湖,故能不卷入任何纷争,保持其超然的姿态。” 顿了一顿,接下去道:“入世处则是遥遥克制着魔教最有实力的阴癸派,不让他们出来搞风搞雨,祸害人间。而若遇上天下大乱,静斋则设法扶持能造福万民的真命天子,使天下由乱转治。” 寇仲大感意外,愕然道:“老跋你怎能对这么隐秘的事亦了若指掌呢?” 跋锋寒淡淡道:“我今趟东来中土,除了是修行上必须的过程外,还因心慕贵国源远流长的文化,故对像慈航静斋这种历史悠久的圣地特别留心,也比一般人知多一点。” 寇仲奇道:“少有听到你这么谦虚的。”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我和你只是仍在黑暗中摸索某一理想的人,不虚心点如何能进步。嘿!且让我去打些野味回来饱餐一顿,好为我们直闯洛阳壮壮行色。” 寇仲哈哈大笑道:“与君一席话,我寇仲获益匪浅,这野味该由我去张罗才对。” 跋锋寒失笑道:“我只是想一个人去静心想点事情!待会儿见好了。” 言罢闪没在峰沿处。 卷十二 第四章 东西突厥 徐子陵盘膝坐在潭旁一方平滑的大石上,凝视着反映着蓝天白云的澄澈湖水,心窍一片清明。 对他来说,这世上除了寇仲外,就只有素素能令他挂在心上,其他人都像离他很远,印象模糊。 寇仲和跋锋寒都各有其人生目标,而他徐子陵则只希望能过着一种没有拘束,自由自在,随遇而安的生活。 这并非代表他是个不求上进的人,只是他并没有为自己定下必须达到的目标。 对武道或知识的探索,本身已是一种乐趣,是他生活的重要部分。 此时寇仲来到他身旁坐下,正容道:“不是我想瞒你,而是不想老跋知道太多秘密,我始终觉得他不大可靠,随时可反脸无情。” 徐子陵不大在乎的道:“你其实也不一定要告诉我,我是不会怪你的。” 寇仲苦恼道:“不要和我说这种话行吗?一世人两兄弟,只有你我才可以完全信任,更需要你的帮忙。” 徐子陵无奈道:“老跋到那里去了?” 寇仲说了后,沉声道:“假若没有我,王世充此仗必败无疑,因为他根本不是李密对手。若被李密夺得洛阳,甚么李渊李世民、窦建德、杜老爹,全都要返乡下耕田,这还要他们家山有福,留得住性命才行。” 徐子陵动容道:“你究竟听到甚么消息?” 寇仲扼要地说出来后,分析道:“李密最大的长处就是一个‘忍’字。当年他明明伤了翟让,但因摸不清他的伤势,于是忍到翟让露出底牌,才发动攻势,一举把翟让踢下大龙头的宝座,取而代之。” 徐子陵点头同意。 若李密过早叛变,纵能大获全胜,但因翟让威望仍在,与瓦岗军各派系的头头关系又是蒂固根深,必会使瓦岗军四分五裂,如此惨胜,不要也罢。 寇仲低声道:“得到军权后,他本有机会挥军直捣关中,占据西都,那时东都还不是他囊中之物吗?可是他怕入关后,翟让的忠心旧部会自立为王,不听他指挥,于是固守河南,把瓦岗军的领军将士全换上忠于自己的部下,在策略上实属明智之举。” 顿了顿又道:“李密又屡开仓库赈民,使他更赢得民心,声威大振,各方豪杰无不来归,若换了个鲁莽的人,早就会藉运河之便,挥军南攻江都,但李密便忍着没这么做,待得宇文化骨笼里鸡作反杀了炀帝,领兵北归时,才起军迎击。宇文化骨本非善男信女,手上又是最精锐的禁卫军,但仍输在李密一个‘忍’字上,你还要听吗?” 徐子陵听到宇文化骨之名,虎目闪过令人心寒的杀机,道:“当然要听。” 寇仲赞叹道:“要忍也须讲策略讲诈术,而李密则是此中高手。李密为避王世充与宇文化骨左右夹击,竟厚颜向东都王世充捧出来的傀儡皇帝示好,并表示愿平宇文化骨以赎罪,去其后顾之忧。” 徐子陵皱眉道:“但这么做不会对他的声誉造成严重的损害吗?” 寇仲续道:“在这谣言满天飞的时候,谁弄得清楚那段消息是真,那段消息是假。不过王世充确怕李密任由宇文化骨进攻东都,乐得暂且按兵不动,来个坐山观虎斗,最好李密和宇文化骨来个两败俱伤,或是坚持不下,那对他就最理想不过。” 徐子陵奇道:“你怎能知得这般清楚呢?” 寇仲道:“一半是听来的,一半是猜出来的,哈!你该知我的联想力有多丰富吧!” 接着拍腿道:“宇文化骨将辎重留在滑台,率军进攻黎阳。李密又忍了他,命守黎阳的徐世绩避其锋锐,西保仓城。但不用说半点粮草都不会留给宇文化骨哩!” 徐子陵听出兴趣来,追问道:“宇文化骨难道不可以乘势追击吗?大军压境下仓城岂能守得住呢?” 寇仲道:“这你就不得不佩服李密了,他亲率二万步骑进驻附近的清淇,与徐世绩遥相呼应,深沟高垒,偏不与宇文化骨正面交锋。如宇文化骨攻仓城,他就扯他后腿,形成对峙不下的僵局。问题是宇文化骨缺粮,李密这老狐狸还诈作与之议和,使宇文化骨这笨蛋以为可暂息干戈,不再限制士兵的口粮。李密就于此时与他大战于童山,宇文化骨粮尽而退,败走魏郡,势力大衰。李密之所以能胜,非是宇文化骨智计不及他,又或军力兵法不足敌,而是输在李密的忍功上。” 接着双目放光道:“所以只要能破去李密这忍字诀,我便可使无敌的李密吃到生平的第一场大败仗,并使他永远不能翻身,而机会就在眼前,只要让我见到王世充,就有办法令他听我之言,否则天下就是他李密的了。” 徐子陵心中剧震。 寇仲说得不错,也确把握了李密的长处及优点,只要针对他的长处定计,李密的优点便反会成为他的缺点,而寇仲则有足够的才智去布下陷阱,让李密上当。 任李密智深如海,也势想不到会有寇仲这样一个可怕的大敌在旁暗中窥伺,并掌握到他的策略,伺机加以痛击。 问题是寇仲如何令王世充听他的话呢? 在目前的情况下,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此时跋锋寒捉了头小獐回来,中断了两人的对话。 黄昏时分,三人离开山区,抵达汝水南岸一座密林时,已是夜幕低垂。 明月尚未现身的夜空,星光点点,壮丽感人。 跋锋寒拔剑劈下一截树干,削去枝叶,道:“我将这截树干抛到河心,再借力渡往对岸,谁先上?” 寇仲笑道:“小陵先上吧!谁先谁后都该没有分别。徐子陵忽地低声道:“似乎有点不妥当,不知如何,离开了山区后,我便有心惊肉跳的感觉,有点像那趟在巴陵城外的情况。” 跋锋寒骇然道:“我本身亦是擅长跟踪和反跟踪秘术的人,刚才已利用种种方法,测试有否给人缀着。假若子陵的感觉无误,那这伏在暗中的敌人,至少应是曲傲般级数。” 寇仲吁出一口凉气道:“那他为何还不动手呢?说不定是没有把握同时对付我们,故须等待帮手,且很可能就是曲傲本人,又或他计划在我们过河时才猝然出手偷袭,先杀我们其中之一,才从容收拾其他两人。” 跋锋寒道:“管他是谁,就算是曲傲又如何?我们设法把他引出来,再以雷霆万钧的攻势,把他杀死,好去此祸根。” 徐子陵摇头道:“现在绝非强逞勇力的时候,我们的行踪既落在敌人眼中,这到洛阳之路将会是荆棘遍途,若我们只懂以狠斗狠,最后只会落得力战而死之局,多么不值。” 寇仲皱眉道:“那你有甚么提议?” 徐子陵问道:“襄城是谁的地盘?” 跋锋寒道:“当然是王世充的,否则东都早完蛋了。” 寇仲压低声音道:“若有人在旁窥伺我们,定以为我们欲要渡河,假设我们忽然沿河狂奔,直赴襄城,那对方除了衔尾狂追外,再别无他法。” 跋锋寒欣然道:“襄城外全是旷野空地,无法掩蔽形迹,那我们便可知道这人是谁了!” 三人商量了很完整的计划和应变的方法后,移到河旁。 跋锋寒运力把手持的树干抛往河心。“扑通”! 水花四溅。 三人一声呼啸,沿着河岸朝襄城的方向疾掠而去。 襄城位于汝水北岸,控制着广大的山区与上下游的交通,地理位置非常险要,乃兵家必争之地,对东都洛阳的安危更是关系重大。 襄阳城墙,四周连环,墙体坚固雄伟,门阙壮观,箭楼高耸,景象肃杀。 他们在离襄城里许远的河段,才渡过汝水,掩到引汝水而成的护城河旁,伏在草丛里。 回首后望,整片旷野空空荡荡的,不见半只鬼影。 高达十五丈的城墙上灯火通明,照得护城河亮如白昼,就算有苍蝇飞过,也难逃守城兵卫的眼睛。 除了硬闯外,实无其他入城方法。 跋锋寒叹道:“若真有人跟踪,那这人真是高明得教人心寒。” 寇仲沉声道:“子陵的感觉屡来屡验,绝错不了。” 徐子陵凝视远方一座小山丘上,肯定地道:“敌人就在那座山丘之上。” 跋锋寒眉头大皱道:“我们应否立即绕道赶往洛阳呢?总好过在这里进不是,退又不是。若让敌人布好天罗地网,我们便有难了。咦!有马蹄声!” 徐子陵和寇仲功聚双耳,立时收听到北面三里许处正有大队军马朝襄城奔来。 寇仲大喜道:“这叫天助我也,有机会混入城了。” “叮”! 三个杯子碰在一起,跋锋寒笑道:“今晚明月当空,大敌即至,就让老跋我作个小东道,仲少、子陵,你们定要赏面。” 寇仲右手一抬,杯中烈酒像一枝箭般射进喉咙内,难得他照单全收,半滴都没有泻溅出来,开怀大笑道:“你还是第一趟自称老跋,又前所未有的客气,究竟是甚么原因呢?” 跋锋寒也将手上的土酒一饮而尽,如电的双目先扫视了附近几台的食客一眼,吓得正因他们狂放的言行而对他三人侧目而视的人忙垂下头去,他这才微微一笑道:“我跋锋寒来中土的目的,就是要会尽此处的高手,现在竟有人自动送上门来,心情自然开朗,态度亦因而有异,这个解释仲少满意吗?” 徐子陵只略一沾唇,便放下酒杯,哑然失笑道:“敌人恐怕要明早才能入城,老跋你莫要欢喜得太早哩!” 寇仲悠然神往道:“明天将是非常有趣的一天,最妙是根本不知谁会来找我们。” 这时菜肴来了,寇仲为三人添酒,道:“老跋你是突厥人,能否向你问些关于突厥的事呢?” 跋锋寒道:“说出来吧!” 寇仲想了想,压低声音道:“你们究竟是帮那一方的呢?当年突厥的始毕可汗曾派出‘双枪将’颜里回和‘悍狮’慕铁雄两人来与李密勾结,布局欲杀翟让。可是!” 跋锋寒截断他道:“你首先要知道突厥有东西之分,始毕是东突厥的大汗,这十多年来南征北讨,东自契丹、室韦;西至吐谷浑、高昌,都臣属东突厥。至于西突厥则以伊犁河流域为基地,整个阿尔泰山以西的土地都是他们的,疆域之广,不逊于东突厥。” 跋锋寒续道:“无论是东突厥又或西突厥,其统属编制均与中土皇朝的制度不同,是以部落为主体,例如东突厥的始毕,只是最有实力的酋长,被推举而为最高领袖。在那个强者称王的地方,没有人敢担保自己明天仍能保持自己的权力和地位。” 徐子陵好奇心起,问道:“那毕玄又是甚么情况呢?他究竟是东突厥还是西突厥的人?” 跋锋寒听到毕玄之名,冷哼一声道:“我突厥最重勇力,毕玄乃东突厥第一高手,故在当地拥有像神般的超然地位。始毕可汗若没有他的支持,休想坐稳大汗之位。所以我开罪了毕玄,等若开罪了整个东突厥。哈!但我跋锋寒何惧之有?现在还不是活得生龙活虎。” 从跋锋寒身上,两人可清楚感受到突厥人强悍的作风。 在馆子的一角处,坐了一桌男女食客,人人穿劲装,携带兵器,似是某一门派的人物。两个女的都青春可人,长得颇为标致。 她们见到三人出众的体型仪表,有点情不自禁的不断把目光向他们飘送过来。 事实上三人各具奇相,都是万中无一的人物,充满男性的魅力,不要说情窦初开的少女,就是同是男性的其他人亦禁不住要对他们行注目礼。 这时她们又以美目瞧过来,跋锋寒迎上她们的目光,露出一个极有风度的笑容,雪白整齐的牙齿更是闪烁生辉,引人之极。两女又惊又喜,忙垂首避开,连耳根都红透了。 同桌的三名年轻男子,见状都现出嫉怒的不悦神色。 跋锋寒不理他们,却道:“在我们那里,女人的价值是以马牛羊的数目来计算的,她们只是男人的财产。” 寇仲对这方面没有甚么兴趣,道:“你还未答我的问题呢。” 跋锋寒不知如何心情极佳道:“边吃边说吧!” 三人举杯起筷,气氛出奇地兴奋。 跋锋寒默默瞧了徐子陵好一会后,奇道:“子陵是否有些心事?” 徐子陵点头道:“我忽然想到瑜姨,她究竟发生了甚么事呢?” 跋锋寒叹了一口气道:“坦白说,我也在担心她。所以很想抓住阴癸派的人来问问,只是没说出来罢了!” 两人闻言后对他好感大增,至少他非如表面那么冷漠无情。 他们这时对跋锋寒已有进一步的认识,但仍有高深难测的感觉,原因在跋锋寒很懂得把内心的感受收藏起来,更由于他异于常人的想法和行事作风,使人难以捉摸。 像现在般的真情流露,在他来说实是罕有。 寇仲道:“瑜姨的轻功这么高明,打不过也该逃得掉的。” 跋锋寒点头道:“君瑜曾告诉我她师傅传她的‘逆天遁术’,能在任何情况下脱身远遁,咦!你们的脸色为何变得如此难看。” 寇仲苦笑道:“那即是说我娘本有机会保命逃生,但却因为保护我们,才被迫与宇文化骨拚个两败俱伤,唉!” 跋锋寒愕然道:“谁是宇文化骨,噢!我明白了。” 徐子陵沉声道:“我定会杀了他的。” 跋锋寒明白他们难过的心情,岔开话题道:“隋末时中土大乱,更因炀帝三征高丽,故北方更是民不聊生,为了种种原因,例如不堪苛税,又或逃避兵役,躲避奸吏,不少军民越过长城,逃入东突厥去,既使始毕可汗实力大增,也令他清楚把握到贵国的形势。你们听过赵德言这个人吗?” 寇仲摇头道:“从未听过,该是汉人吧!” 跋锋寒道:“这人无论武功智计,均高绝一时,来历却是神秘莫测,武技心法,都自辟蹊径,与别不同。你若想知他高明至何等地步,容易得很,因为毕玄曾因见之心动和他比试,到最后使出压箱底的化阳大法,才把他击败,于此便可知他的厉害。” 两人不禁为之咋舌。 跋锋寒道:“此战令赵德言名动域外武林,也更得始毕宠信。始毕前年病死,传位处罗可汗,奇怪的是处罗忽然无疾而终,由颉利可汗替上,而颉利可汗则与赵德言关系最密切。若说处罗之死与赵德言无关,我第一个不相信,因为处罗一向与颉利和赵德言势成水火的。” 寇仲愕然道:“原来现在当权的是颉利,他是个怎样的人呢?” 跋锋寒冷笑道:“只看他重用赵德言,便知他是个有天大野心的人。对他来说,中土愈乱愈好,最好是四分五裂,攻战不休,那他便有机可乘。赵德言的定计是,凡有人来求援,都一律支持,尽量不令任何一方坐大。所以既支待刘武周、梁师都攻李阀,又支持李阀叛隋攻打关中。自己则不断寇边抢掠,以战养战,守候时机。” 徐子陵沉声道:“这赵德言最是可杀,那有这么掉过枪头来对付自己人的呢?” 跋锋寒道:“他的作风有点像阴癸派,对人世充满了仇恨,总要弄得天下大乱才称心。东突厥还有个要注意的人就是‘龙卷风’突利,此人乃颉利之侄,不但武功高强,还用兵如神,当日颉利就是派他来助李渊用兵关中,据说与李渊次子关系极佳,彼此称兄道弟。” 李渊次子便是李世民了。 寇仲听得津津有味,笑道:“老跋你真的很关照我,异日要否我封你作个甚么锋寒可汗呢?” 跋锋寒莞尔道:“我差点要说去你的娘。我跋锋寒若要在突厥求取个高官职位,只是举手之劳。不过话又要返回头说,你若登上天下至尊的宝座,总比其他人来坐这位子较为顺眼,因我们怎都曾共过患难嘛!” 寇仲哈哈笑道:“这几句话最合孤意!” 三人失声大笑时,那台男女结账离开,两个女的仍是依依不舍地把目光投往他们,才怅然离去。 此时桌上菜肴已被他们扫个一干二净,跋锋寒道:“西突厥亦是人强马壮,绝不逊于东突厥,若两国合一,中土必然大难临头。幸而颉利和西突厥的大汗统叶护一向不和,才无法形成联手东侵之势。” 徐子陵奇道:“锋寒兄倒很为我们汉人着想呢。” 跋锋寒微笑道:“国家民族只是纷乱的来源。对我来说,国界无非人为的游戏,它也不会恒久存在的。真正值得关心的只有先人遗传下来的文化。” 徐子陵露出深思的神色,若不是和跋锋寒深谈,那想得到他有这么超脱的思想。 寇仲却意不在此,问道:“东突厥有毕玄和赵德言,西突厥的统叶护手下又有甚么能人呢?” 跋锋寒道:“西突厥的国师是来自波斯的武术巨匠云帅,此人用的是一把弯月形的怪刀,使得出神入化,西突厥无人能敌;更擅诡谋诈变之道,否则西突厥早给异族灭了。” 顿了顿续道:“云帅有女名莲柔,听说她不但冰雪聪明,权谋武功均得乃父真传,且有倾国倾城之姿,统叶护视之如自己女儿,爱护备至。” 寇仲正要说话,心中忽生警兆,与跋锋寒和徐子陵同时朝入门处瞧去。 事实上馆内十多台食客,此时人人都先后把目光投往立在门前的白衣女子身上,像给点了穴道般看得双眼发亮,目瞪口呆,失魂落魄。 若有人能读到他们心内的说话,则定是“世间竟有如此美女”这句话。 白衣如雪的婠婠像幽灵般立在入门处,如梦如幻的凄迷美目落在他们三人身上,俏脸神色静若止水。 一对赤着的纤足在裙下露了出来,即管最挑剔的人,也找不到任何瑕疵。 卷十二 第五章 隔桌之战 婠婠像天上下凡不食任何人间烟火的仙女般,婷婷的移到三人靠角的桌前,就在寇仲和跋锋寒间唯一的空椅子飘然坐下。 比任何梦境更惹人遐思的美眸扫了三人一匝,最后目光落在跋锋寒脸上,巧俏的唇角逸出一丝比涟漪更轻柔自然的笑意,以她低沉性感的声音道:“跋锋寒你好吗?” 跋锋寒虎目精芒爆闪,迎往其他食客痴痴迷迷的目光,暴喝道:“有甚么好看的!” 那些食客的耳鼓无不像被针刺般剧痛,怵然惊醒,垂下目光。 本欲上来招呼婠婠的伙计亦吓得退了回去。 跋锋寒这才瞅着婠婠,哈哈一笑道:“有美光临,我跋锋寒有何不好。只不知婠婠小姐是刚刚进城,还是莲驾早驻于此呢?” 寇仲和徐子陵都是一副好整以暇的神态,似乎一点不把婠婠寻上门来当作甚么一回事。 事实上当然是暗地全神贯注听她如何回答。 要知在目前襄城这种城禁森严,高度戒备的情况下,除非懂得隐身术又或恃强硬闯,否则休想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从城外偷窜进来。 笔此假若婠婠的答案是刚进城的话,那她便极可能与襄城主事者有勾结,而她亦有可能是刚才于城外暗中缀着他们的人。 如是另一答案,则更令人头痛,就是她为何能未卜先知地先一步在这里等他们呢? 婠婠清丽如仙的玉容静如止水,目光缓缓扫过寇仲和徐子陵,樱唇轻吐的道:“跋兄的问题真奇怪,先到后到在眼前的情况下有甚么分别呢?而你们要面对的事实则只有一个,就是除非三位能飞天遁地,否则怎都飞不出奴家的手心。你们最该问的事,就是奴家为何尚有闲情和你们聊天呢?” 寇仲笑嘻嘻道:“你为何会有这闲情,我们才没闲情要知道。哈!差点忘了告诉你,我们从来不怕虚言恫吓的,有本事便拿点手段给我们看吧!” 婠婠“噗哧”娇笑,神态迷人至极,横了寇仲千娇百媚的一眼道:“你好像未听过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两句话。” 跋锋寒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所有碗碟都跳起来,同时截断了她的说话。双目射出前所未有的骇人电芒,暴喝道:“其他人全给我滚出去,我要杀人了!” 那些食客伙记与掌柜的都吓得屁滚尿流,一哄而散,转瞬走得干干净净,偌大的菜馆,只剩下他们四个人。 寇仲和徐子陵心知肚明跋锋寒是故意把事情闹大,由饭馆的人通知襄城官府,令婠婠方面的人难以肆无忌惮的攻击他们。 婠婠显然想不到跋锋寒有此一着,凤目生寒,显是芳心震怒。 跋锋寒一点不让的瞅着她道:“少说废话,便让我秤秤祝玉妍的得意弟子有多少斤两。” 寇仲仰天呵呵大笑道:“假若我寇仲所料不差,刚才在城外就是涫妖女你像吊靴鬼般跟着我们。现在则是怕我们突然离城溜掉,所以才来施缓兵之计,皆因你的帮手尚未及时赶来,对吗?” 婠婠回复无风无浪的平静神色,晶莹胜玉的皮肤泛起难以形容的奇异光泽,幽幽一叹道:“你们在找死!” 三人立知她出手在即,正要抢先发动,整张桌子已打横向跋锋寒撞去。 徐子陵和寇仲同时感到婠婠台下的赤足,分往他们踢来。 在桌沿撞上跋锋寒胸口那电光石火的眨眼光景中,跋锋寒右掌以令人难以相信的高速,劈在桌沿处。 坚实的木桌中分而断。 分作两半的桌面同时向内塌陷,可是向着婠婠的一边却被跋锋寒以巧劲迫得斜飞往上,切向婠婠的咽喉。 “蓬!蓬!” 两人分别挡了婠婠一脚。 对婠婠变幻莫测的天魔功两人已深具戒心,故都留上馀力,防止不测之变。 婠婠一阵娇笑,娇躯连椅子仰后,半边桌面仅以毫厘之差在她鼻尖上飞过,无损她分毫。 本在桌上的碗碟酒杯全往地上倾跌。 啪啪连声,跋锋寒和寇仲同时运功震碎椅子,往后疾退,避过婠婠射来的两缕强劲凌厉的指风。 徐子陵仍稳坐椅内,一拳隔空击出,暗里却趁桌子倒地前,以脚尖踢中其中一个下堕的碟子,螺旋劲发,碟子以惊人的高速旋转着斜割往婠婠双膝处。 若给击中,保证婠婠膝骨再没有一块是完整的。 这隔桌近距离之战,比之四人以往任何一场战斗更凶险百倍,既迅疾无伦,更是斗智斗力,瞬息万变。 斩玄剑和井中月离鞘而出。 婠婠冲天而起,足尖点在徐子陵踢来的碟子上,碟子立时改变方向,以更迅快的旋劲割向跋锋寒的脸门。 徐子陵一声长笑,弹离椅子,凌空一个急翻,双腿闪电往似欲破瓦而出的婠婠踢去。 寇仲亦斜冲而上,井中月化作一道黄芒,笔直朝婠婠射去。 跋锋寒侧头避过破空而来的碟子,但终为此慢了一线,赶不上在半空中龙凤剧斗的盛会。 婠婠冷哼一声,双掌像一对追逐的蝴蝶般在空中化出千百掌影,天魔功全力出手。 徐子陵和寇仲同时感到以婠婠为中心方圆丈许内的空间,像骤然塌陷了下去似的令人生出无处着力的感觉。 若换了在山中十日苦修之前的日子,两人这刻必然手足无措,要像上趟在竟陵独霸山庄花园之战般只求全身而退。 可是经过了这十日与跋锋寒的切磋研究,两人无论在见识和功力上均大有长进,知道此时若退,运聚起天魔功的婠婠将全力扑击跋锋寒。 徐子陵本已踢出的右腿疾收回来,从容自若地画了个小圆圈,动作完美至似若依天理而行,无任何斧凿之痕,令正与他以生死相搏的婠婠亦生出玄之又玄的感觉。 螺旋劲像龙卷风般旋卷而出,但却旋往相反的方向,似塌陷了的空间忽又充实起来,被徐子陵发出的灼热气旋刺破,直捣向婠婠没有半分多馀脂肪的小腹。 徐子陵灵光一闪,明白自己凭着这毕生以来最具创意的一招,已试探出天魔神功的一项秘密。 空间是不会塌陷的。 因为天魔功有种能吸取对方功力为己用的特性,每当真气遇上婠婠的魔功,都像萎消了似的威力大减,才会生出空间塌陷的错觉。 可是当徐子陵突然把全身功力,改以右脚发出,更改变了旋劲的方向。 婠婠猝不及防下无法吸取他的劲气,遂给他破开了她已练至最高第四十九层阶段的天魔罩气,及身攻来。 跋锋寒见状狂喝了一声“好”!斩玄剑像怒龙般激射而上,往婠婠攻去。 就在徐子陵脚劲撞上婠婠前,寇仲的井中月亦生出变化,改直刺为横斩,劈向婠婠不盈一握的小蛮腰去。 井中月在空中不住改变角度方向,以至乎极点的速度力道狂砍,就像与一个无形的敌人在虚空间角斗。 这一刀也是寇仲生平力作。 每一个变化,其目的亦在于要使婠婠无法掌握,因而不能削弱他的旋劲。 婠婠却是夷然无惧,千百掌影重归于二,右掌封上徐子陵的脚劲,左手则缩入袖内,再一袖拂在寇仲劈来的井中月处。 “蓬!” 脚劲撞上婠婠那纤柔得似多用力点也会握碎的玉掌,劲力竟全给卸去,还改变方向,以更高的速度射向正疾冲上来的跋锋寒处。 徐子陵骇然收劲,婠婠乘势推波助澜,加送出一股能摧心裂肺的天魔劲气,像十多根利针般混在徐子陵回收的螺旋劲气中,希望他能照单全收。 “霍!” 柔软的袖子像钢鞭般抽打在井中月的刀锋上。 寇仲立时手臂欲裂,不但自己的劲气被带得往横泻去,最要命是婠婠还慷慨的送了他一股像毒蛇卷缠般的气劲,加重把他扯前和带横了的力道。 婠婠裙底雪白的赤足同时飞出,只要寇仲被她成功的牵扯到那个位置,这一脚便可正中他胯下,破了他来自《长生诀》的超凡武功。 没有人比她更明白《长生诀》的奇异功法。因为没有人比她与两人有更“亲密”的接触。 亦只有她才明白两人的可怕处。 假以时日,这两人终会变成似宁道奇、毕玄那级数的不世高手,要杀他们,早一日怎都比迟一日好一点。 “蓬!” 跋锋寒首先迎上婠婠借力杀人滑泻下来的螺旋气柱,闷哼一声,往横飞移。 徐子陵右脚点出,本是回收的力道又改为前送,并变更了螺旋的方向。 这一招连消带打实是妙至毫巅。 婠婠失算处是忽略了徐子陵对自己的真气,就像身体的一部分,能立时生出感应,察觉到婠婠的阴毒手段,故悬崖勒马,改收为送。 那十多道尖刺般的天魔针劲,原封不动的归还这美丽的魔女。 寇仲则刀法一变,洒出一球刀光,每一刀都生出一股短而促的旋劲,硬是把婠婠的天魔卸劲化去,既守且攻,刀光雪花般投向婠婠左胁。 此时跋锋寒横飞至婠婠背后那边距离战圈最远的墙壁,双脚一点墙身,炮弹般飞射回来,斩玄剑带出一道芒虹,直刺婠婠的粉背。 婠婠立时陷进三面同时被攻的危局。 剑气透背而来时,婠婠旋转起来,两袖缩卷至手肘处,露出赛雪欺霜的一对玉臂,再幻出无数闪现不定的臂影,活像千手观音在作天魔妙舞。 她本已是晶莹如玉的纤纤玉臂亮起诡异光亮的色泽,使看者更是目眩神迷。 劲气交击之声不绝于耳。 刹那间,婠婠分别挡了一脚、一刀、一剑。 最后是跋锋寒的一剑。 寇仲和徐子陵先后被婠婠的天魔功震得往后抛跌时,跋锋寒无坚不摧的一剑,被婠婠一掌劈在剑锋稍侧处。 劲气像山岩碎裂般在掌剑间激溅。 婠婠以左手玉指点散了寇仲的刀球,右掌封挡了徐子陵的脚劲,实已施尽了浑身解数,而跋录寒论老辣、论功力都稍胜过寇徐两人,这一剑不但是他精气神凝炼而来的巅峰之作,更含有一往无前强横无匹的自信。 婠婠这才明白为何跋锋寒会被誉为突厥继毕玄后最杰出的高手。 纤柔的手掌劈中剑锋之侧的刹那,跋锋寒感到整个人都摇晃了一下,虚虚荡荡,难过得像是经脉尽裂,知道厉害,收回了一半功力护体,同时借力飞开。 婠婠则喉头一甜,张开樱唇喷出了一口鲜血,但旋势不止,仍往上升起,撞破瓦顶,没在破口之外。 “砰!” 寇仲掉在一张椅子上,椅子四分五裂,使得他坐倒地上。徐子陵则撞在窗门处,连着破碎框子,跌出了菜馆外的后巷去。 跋锋寒退得最轻松,安然降地,大喝道:“快走!别的麻烦来了。” 爬起来的寇仲亦听到门外大街由远而近的急剧蹄音,知道若再不走,就会出现血战襄城的局面了。 三人硬闯城墙,溜出城外,朝北疾驰,一口气奔了十多里路后,跋锋寒着他们在一处密林停下,道:“现在连我都要对子陵特异的感觉佩服得五体投地,不知子陵现在还有没有先前那种被人缀着的感觉呢?” 徐子陵少有被跋锋寒如此衷心推许,俊脸微红的摇了摇头。 跋锋寒欣然道:“那表示我们暂时摆脱了涫妖女,此女武功之高,确超越了边不负。” 寇仲犹有馀悸道:“刚才胜负之分,实是只差一线,幸好她是孤身一人,否则我们怕已遭殃哩!” 跋锋寒倚树坐下,道:“先坐下休息一会,我们还有好一段路要赶呢。” 待寇仲和徐子陵安坐两旁后,跋锋寒道:“魔门之人少有联手出动,皆因互相间缺乏信任,而他们修练的过程又被视为个人最高机密,故此惯于独自一人闯荡,这没有甚么好奇怪的。” 寇仲道:“幸好如此,更幸好我们在山中练了十天,使我们间有了默契,否则休想伤她。” 徐子陵道:“不知会否因此把祝玉妍惹出来呢?” 跋锋寒道:“那时我们该已抵达洛阳了,问题在应付‘铁勒飞鹰’曲傲,这人如我般出身马贼,因而长于追踪之术,若我们没有点转移办法,早晚会给他追上来。” 寇仲道:“有甚么可行之计?” 跋锋寒道:“跟踪之术不外察迹、嗅味、观远和听风四大法门,察迹就是找寻被跟踪者路过处所留下的痕迹,例如足印,折断的枝叶,踏践了的花草诸如此类。高明如曲傲者,又或我跋锋寒,不论昼夜,只须一眼看去,便可纤毫毕露,所有痕迹都无所遁形。”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面面相觑,暗忖难怪那趟跋锋寒和傅君瑜能一直追在他们背后。 跋锋寒续道:“次是嗅味,人身的毛孔都是开放的,不断送出气味,历久不散,除非在流水之中,否则气味会附在途经处的花草树木上。跟踪之术高强者,嗅觉比狗儿更要灵敏,故一嗅便知。” 寇仲不解道:“为何你不早点告诉我们,只要我们运功收缩毛孔,便体气不外泄,那便不用在这方面露出行踪了。” 跋锋寒微笑道:“坦白说,非到不必要的时刻,我也不想把这方面的事告诉你们。因为难保有一天,我们会站在对立的位置,那时我若想跟踪你们,便难之又难了。” 寇仲愕然道:“你倒够坦白,但为何现在又改变主意呢?” 跋锋寒道:“道理很简单,因为现时太多敌人在找我们,阴癸派和曲傲是一组,李密、大江联则是另一组,还有毕玄派来的徒弟手下又是一组。任何一方皆有歼杀我们的实力,使我们穷于应付。所以绝不能暴露行藏,在这情况下,我焉能藏私。” 徐子陵问道:“望远是否指登上高处,俯瞰远近?” 跋锋寒道:“正是如此,听来简单,但却每收奇效,若人数足够的话,只要派人在各处山头放哨,敌人便很难避过追踪者耳目。所以我们若要有命到洛阳去,便须针对此三点定计,绝不能不顾一切的只知赶往洛阳去。” 又道:“至于听风,则只在追近时才有用,施术者站在下风的位置,武功高强者可听到数里内衣衫拂动的声音,从而精确地把握到目标的位置。马贼不论武功强弱,都是听风的能手,只须辨别风势,便知敌人在何处。不过此法较合在平原大漠使用,像现在的情况便不适合。” 寇仲道:“你是这方面的专家,现在该如何办呢?” 跋锋寒微笑道:“照目前的情况,我们可能已成功摆脱了长白双凶那方的人,至少可远远把他们抛在后方,可以暂且不理。拓跋玉师兄妹的情况该与他们大同小异。所以目下最可虑的还是曲傲和阴癸派的人,若我所料无误,他们应在全速赶来此地途中。” 徐子陵皱眉道:“我们刚才都不知撞断了多少树枝,踏践了多少花草,敌人岂非随时可循迹追来?我们还躲在这里干吗?” 跋锋寒笑道:“若他们能这么快赶来,涫妖女刚才就不用施缓兵之计,以稳着我们了。” 寇仲心切赶往洛阳,催道:“你一派胸有成竹的样子,快点说出你的对策好吗?” 跋锋寒道:“首先让我们定下两条路线,沿途像刚才般留下蛛丝马迹,教敌人能跟踪跟来,但却是兵分二路。然后到了某一点后,我们便收敛全身毛孔,不让体气外泄,又小心落脚点,专拣石头树梢又或河溪逃走,再在某处会合。那时敌人既实力分散,又骤然失去我们的行踪,必然手足无措。” 寇仲拍腿道:“这确是妙计,但敌人明知我们要到洛阳去,只要在沿途高处放哨,我们岂非仍是无所遁形吗?” 跋锋寒笑道:“观远之法只在白昼最有效,晚上便功效大失。且此法需大量人手,而敌人真正能在黑夜视物如同白昼的高手则没有多少个,像曲傲、长叔谋那级数的人,绝不会做个像呆头鸟般苦候山头的哨兵吧!所以只要我们昼伏夜出,白天乘机躲起来练功,养精蓄锐后晚上才出动,保证敌人连我们的影子都摸不着。” 再哈哈一笑道:“闲话休提,现在让我们来研究一下兵分两路的逃走路线吧!记紧你们只可留下一个人的痕迹,那他们就更弄不清楚我们如何分路逃走了!” 两人听得拍腿叫绝。 卷十二 第六章 山头苦斗 天将破晓。 徐子陵和寇仲躺在洛阳东南方少室山脚一座小丘斜坡的疏林内,下方远处就是奔流而过的颖水支流。 这是他们与跋锋寒约好会合的地方。在里许外处只有三人才明白的四枝短竹竿,以方位排列,指示出两人藏身的位置。 可是跋锋寒仍未出现。 寇仲仰望天上繁星,叹道:“换了个境况,整个天地都不同了。平时我们哪有这么全心全意去看天的,愈看便愈发现以前看天是多么粗心大意。” 徐子陵指着天际一团光芒道:“那就是昂宿星团,是由七粒较明亮的主星组成,故又称七姊妹星团。” 寇仲愕然道:“你怎会知晓这么深奥的名称?” 徐子陵耸肩道:“都是从鲁先生的书上学来的。认识多两颗星儿不是挺有趣吗?” 寇仲道:“可否传我两下子呢?那下次看天时,我便可在人前显点威风了!” 徐子陵道:“一世人两兄弟,有甚么不可以教你呢?” 寇仲喜道:“这句话总是由我来说的。出自你口尚属破题儿第一趟。” 徐子陵叹道:“说不说出来有甚么分别呢?事实我们比亲兄弟还要亲。言归正传,若要认星,首先要明白三垣二十八宿的分野。三垣就是紫微、太微和天枢,二十八宿则是东南西北各有七宿,加起上来就是二十八宿!” 寇仲干笑道:“嘿!就先学那么多,下一课才记二十八宿的位置和名称吧。” 接着岔往别处道:“日间和涫妖女一战,胜负就只一线之差,只要一下失手,负伤而逃和不知是否逃得了的就是我们而非涫妖女,真是危险。” 徐子陵道:“若功力可以用秤来量度,涫妖女绝不及我们三个人加起来后的总和。但偏偏她能利用种种形势,加上层出不穷的魔功,把我们玩弄于股掌之上,若非她错估了我,老跋那一剑亦未必可以伤她。” 寇仲点头同意,道:“不过老跋那一剑确是不同凡响,涫妖女明明挡住了也要受创,唉!天快亮了,为何老跋还未到呢?” 言罢坐了起来。 徐子陵仍在全神观天,看得入迷。 寇仲环目四顾,忽然全身一震,指着颖水上游的方向。 徐子陵如梦初醒,坐起来时,寇仲已弹了起来,冲天而起,流星似的往颖水投去。 徐子陵赶到岸旁时,寇仲抱着右手仍握着斩玄剑,脸色苍白如死人的跋锋寒从水里跃上来。 徐子陵接过他的长剑,跋锋寒呻吟道:“快走!曲傲来了!” 两人大吃一惊,抬着跋锋寒落荒逃去。 寇仲和徐子陵轮流背着跋锋寒,一口气跑了三十多里路,他们专找密林深处钻进去,一方面可避人耳目,另一方面林中多溪涧,可供他们涉水而行,令敌人难以跟踪。 到午后时分,他们实在走不动了,才找了个山洞休息,并输气替跋锋寒疗伤。 《长生诀》的先天真气果是不凡,不到半个时辰,跋锋寒脸上回复了血色,吐出两口瘀血后,呼吸畅顺起来,叹道:“今趟真侥幸,若非你们及时把我从河里救起来,恐怕我已被淹死。” 徐子陵关心道:“你现在情况如何呢?” 跋锋寒冷哼道:“曲傲的凝真九变虽然厉害,仍要不了我的命。只要再有三个时辰,又有你们相助,我将可完全回复过来。” 接着苦恼道:“我到现在仍不明白他为何能赶上我。不过他显然因赶路过急消耗了大量的真元,否则我便不能借跳崖拉远与他的距离,并借水遁走了。” 寇仲道:“待会再说吧!现在我们只能求神拜佛,希望曲傲在这三个时辰内不要寻到这处来,否则就糟糕透哩!” 时间逐分逐分的过去。 寇仲和徐子陵轮番为跋锋寒输气疗伤,另一人则到洞外放哨守护。 到黄昏时分,轮到徐子陵到洞外把风,他选了附近一块可监视下方整个山区,又颇为隐蔽的嶙峋巨石,坐了下来。 在夕阳西下的美景中,但见危崖耸峙,颖水在两山之间流过,河中水草茂盛,浓绿的水草把河水映成黛色,尤增丹山绿水的强烈对比。 三艘帆船刚好进入他的视野内,流水潺潺,林木清翠,时间在这刹那似停顿了下来。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动的不是帆船,而是徐子陵和整个险峰罗列的山野,而流水则以另外一种速率运动着。 徐子陵心中无忧无喜,恬静一片。 他整个思感的领域扩阔开去,体内真气回旋澎湃,因赶路和为跋锋寒疗伤而来的劳累一扫而空。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太阳早没在西山之下,一阵晚风吹来,夹杂着衣袂破空拂动的声音。 徐子陵心中没有丝毫惊惧,缓缓闭上眼睛。 来人不断接近,只听其速度,便知若非曲傲,就是婠婠那种顶尖儿的高手。 徐子陵一声长啸,腾身而起,落到下方野草杂树丛生的斜坡顶处,被誉为铁勒第一高手的“飞鹰”曲傲,刚好抵达斜坡脚处,倏然止步。 曲傲个子又高又瘦,但却能予人笔挺硬朗的感觉。他的皮肤有种经长期曝晒而来的黝黑,长了个羊脸,但轮廓分明,像刀削般清楚有力,配上一对鹰隼似的锐目,确有不怒自威的慑人气概。 只是一个照面,徐子陵便从他闪烁的眼神感到曲傲是那种既自负又自私成性,阴险狡诈的人,这类人,一切都会以自己作为中心,彷佛认为拥有老天爷给他的特权,可肆意横行。 两人现在相隔了足有三丈的距离,可是不见曲傲如何作势,一股发自他身上的森寒杀气,已向徐子陵潮涌浪翻般卷来。 徐子陵昂然傲立,暗提功力,抗衡着对方有莫之能御之势的气劲,淡然道:“你的儿子是我杀的,你要报仇就动手吧!” 曲傲双目爆起精芒,讶然道:“小子你倒有视死如归的硬性子,你以为在我手底可走上多少招呢?” 本来曲傲打算一上来便以雷霆万钧之势,将他击倒生擒,才从容收拾其他两人,然后再整治得三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以泄爱儿被杀之恨。 岂知徐子陵拦在上方,自有一股万夫莫敌,又无懈可击的气概。 在这种情况下交手,即管以曲傲之能,亦不得不全力出手,那时生死相搏,杀之容易,要生擒之却是休想。 曲傲乃一代武学大师,遂从心埋上瓦解徐子陵的气势,只要对方盘算究竟能挡自己多少招时,自然会生出不能力敌的心态,气势自会随而削减。 徐子陵微微一笑道:“曲老这么一把年纪了,想法仍这么天真。我现在是养精蓄锐,又有援手在旁。曲老却是在赶了两天路后,又曾作舍命力战,成了疲兵,千万不要一时失手,累得辛苦建立的一世英名,尽付东流。” 曲傲心中大懔,首次感到徐子陵的厉害。 最令他不解的是对方精满神足,丝毫没有因日间苦战和跋涉奔走而消耗真元,以致力尽身疲的情况,这是完全没有可能的。 他早前虽击伤了跋锋寒,但却胜之不易;还在跋锋寒的反扑下受了点内伤,又为了追敌而尚未复元,确如徐子陵所言,成了疲兵。 徐子陵那番话最厉害处,就是点出了本身因为年纪尚经,声名又差他一大截,输了可不是甚么一回事,而他则绝对输不起。 顿然间,曲傲对徐子陵泛起莫测高深的感觉。 以往每次对敌,他都能把对手看个通透,但今次却是例外。 即使换了毕玄、宁道奇之辈,这时设身处地替换了他,亦会生同样烦恼疑惑。 甚至徐子陵本人,也是对眼前情况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皆因《长生诀》乃千古不传之秘,暗合天人之理,一切出乎自然,来自老子所云“道可道、非常道”、“玄之又玄,至妙之门”的天道。 适才徐子陵妙手偶得,嵌进了不能言传,无刻不在,偏又是常人瞧不见摸不着的天道中,身内精气与天地的精气浑成一体,顿悟般一下子把消耗得七七八八的真元补足,还更有精进,试问这么玄妙的道理谁能明白。 曲傲本也生出说不过他的感觉,不过他成名数十载,心志刚毅如岩石,绝不会因而生出颓丧气馁之意,冷哼一声,闪电往斜坡顶的徐子陵冲上去。 出乎曲傲意料之外,徐子陵亦斜冲而起,凌空朝曲傲扑去。 曲傲本以为徐子陵会死守斜坡顶上,不让他越过雷池半步,免得他去对付躲起来的跋锋寒和寇仲。 但现在徐子陵豁开一切,毫无顾忌的全力攻来,怎能不使他大感愕然。 但此时岂容多想,曲傲十指箕张,脚尖用力,斜冲迎上,十指生出的强大气劲,把徐子陵的来势和去路都封个密不透风,好迫他力拚。 徐子陵见曲傲的手爪玄奥莫测,伸缩不定,令人难以捉摸,又是封得严密无比,不过却因中途变招,变了以守为主;不由一声长笑,竟凌空翻身,硬是升高半丈,居高临下,双拳奋力痛打进曲傲的爪影去。 劲气交击之声不住响起。 在眨眼的工夫间,两人交换了十多招。 闷哼声中,徐子陵飘回坡顶,一个跄踉后才站稳脚步,左腿侧裤管碎裂,现出两条血痕,鲜血涌出,嘴角亦逸出血丝。 曲傲则笔立斜坡中段处,脸色铁青,双目凶光闪现。 罢才他已是全力出手,岂知徐子陵奇招迭出,屡次化解了他必杀之着,怎教他不脸目无光。 徐子陵哈哈一笑道:“早说曲老你累了呢!还要逞强出手,看招!” 今趟连曲傲亦对他的豪勇心生敬意,刚才徐子陵可说是死里逃生,若非临危避过下胯要害受袭,改以腿侧挡了他那精妙的一爪,此时早躺在地上。 现在鲜血未止,又卷土重来,顿使曲傲对他另眼相看,心中更动杀机。 也不见他如何作势,已迎往徐子陵,笑道:“再接一招试试看!” 徐子陵见他一掌斜斜劈来,身法步法中隐含无数后着变化,一下子把他完全笼罩在像波浪起伏和接踵而来的劲气里,知道曲傲是含怒下全力出手,那还敢硬架,倏退三步,然后一拳击在空处。 以曲傲的修为,亦吃了一惊。 这一拳在外人眼中全无道理,但却恰好封死了他的招式变化。 假设他原封不动的继续依原来路线运掌攻去,势必在变招前被对方的锋锐拳劲挡个正着。 如此奇招,他还是生平第一次遇上。 若在平时最佳状态下,尽避来不及再生新劲,也有信心凭这一拳震得对方喷血跌退,可是现在身疲力竭,只能用上平时六、七成功力,如此勉强硬击,绝占不了多少便宜。 曲傲怒叱一声,往横移开,侧腿向徐子陵右胁空门踢去。 徐子陵见奇招奏效,精神大振,信心借增,两手幻出千百掌影,往曲傲狂攻而去。 曲傲见这后生小辈竟借此机会,抢得主动强攻之势,差点给气疯了,连忙收摄心神,展开含着凝真神功的“鹰变十三式”。 这“鹰变十三式”实是曲傲自创武功中的精粹,化繁为简,把复杂无比的掌、指、爪多式变化包含在十三式之内,配合着腾跃闪移的身法,变化无方,令人难以测度,如飞鹰在天,下扑猎物的准确精微。 徐子陵只觉眼前一花,曲傲已飞临上方,向他展开水银泻地,无孔不入的狂猛攻势。主动权反操在对方手上。 徐子陵自知无论经验、武功、眼光,都差对方一截,只好咬紧牙龈,以闪躲为主,封架为辅,再加上奇招突出的奕剑法,苦苦抵着对力有若长江大河,倾泻而来的狂暴攻势。 曲傲弹起又落下,活像飞鹰般向徐子陵发动一波又一波的攻击。 “哗!” 徐子陵喷血跌地,右脚则踢起,点在曲傲刺来的指尖上,形势危殆之极。 曲傲再升上丈许高空,大喝道:“明年今日此刻,就是你的忌辰。” 双掌全力下按。 徐子陵急滚下斜坡,原地立时塌陷下去,现出两个掌印。 曲傲一口真气已尽,落在斜坡上。 蓦地刀风、剑风,从后破空而至。 “砰!” 勉力站起来的徐子陵再掉在地上,爬不起来。 在电光石火的光景里,曲傲已凭内察之术,知道刚才心切杀死徐子陵,施出了绝不宜在真元损耗的情况下妄用的“鹰变十三式”,现在再无馀力应付跋锋寒和寇仲的联手合击。 当机立断下,曲傲横移开去,没入山野的黑暗处。 跋锋寒和寇仲似是威风凛凛的现身在坡顶处,瞧着曲傲消失得无影无踪,又望往下方想爬起来的徐子陵,然后对视苦笑,一起跪跌地上,除了喘气外甚么话都说不出来。 卷十二 第七章 巧遇绝色 三道人影,先后从一块高达三丈的大石跳下来,无一幸免的滚倒在长可及膝的青草堆中,喘着气爬不起来。 徐子陵是全力苦战兼受伤,赶了近两个时辰的路,已接近油尽灯枯的境况。 跋锋寒则是重伤初愈,再耗真元,疲不能兴。 寇仲的情况亦好不了到那里去,早前为跋锋寒疗伤时,听到曲傲的笑声,心急下一鼓作气的加劲为跋锋寒打通闭塞了的经脉,过度损耗下,又赶了这么远的路,自也累得要命。 寇仲勉强从草地仰起脸来,环目扫视,在星光月色下,尽是起伏不尽的山头野岭,苦笑道:“我们是否走错了方向,为何仍见不到洛阳城的影子呢?” 跋锋寒喘着气道:“我是以天上的星辰来辨别方向的绝不会迷途,至不济都该抵达大河的南岸。” 徐子陵低喝道:“起来练功!” 寇仲和跋锋寒同失声道:“甚么?” 徐子陵以身作则,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艰苦的坐起来,虽是摇摇晃晃,但声音却是肯定有力的道:“这是老跋说的,若练的是上乘武功,最忌在身疲力竭时放弃一切似的瘫痪下来,所以我们要把握这难得的机会,以钢铁意志和疲劳对抗,明白了吗?” 跋锋寒苦笑道:“徐师傅教训得好。”学他般坐起来。 寇仲也爬起身来,却是站直虎躯,昂然道:“站着对我是自然一点。” 两人那有力气理会他,闭上眼睛,各自修行。 他们都明白到,目下唯一求生之法,就是尽快使精神体力回复过来,那时要打要逃都可任随尊便。 事实上这是一场毅力体能的竞赛。 本来是只有婠婠、曲傲等才能赶得上他们,其他人都给抛在后方。 不过他们曾多次停下歇息疗伤,情况可能已改变了。 临天明时,寇仲忽地大喝一声,徐子陵和跋锋寒猛睁开眼时,寇仲正跃上半空,井中月朝在上空飞过的一只怪鸟击去。 两人刚从最深沉的调息中醒转过来,一时间都意识不到寇仲为何要这样做。 敝鸟“呱”的一声,横掠开去,往左方一片疏林顶上投去。 寇仲左手发出一股指风,击向怪鸟。 鸟儿像长了眼睛似的振翼斜起,但仍被寇仲指风扫中左翼尖处,一声悲鸣,喝醉酒般没进林内。 寇仲如临大敌的追进林内去。 徐子陵迎上跋锋寒询问的目光,道:“我记起来了,这是沈落雁养的扁毛畜牲,专替她找寻敌踪,非常灵异。” 跋锋寒色变道:“那表示李密的人已大约把握到我们的位置,所以才会放出怪鸟在这区域搜寻我们。” 徐子陵默察体内情况,发觉回复了六、七成功力,劳累一扫而空,问道:“你情况如何?” 跋锋寒哂道:“我在域外都不知曾受过多少次伤,比这更严重的至少有十多趟,算不了甚么!” 这时寇仲一脸怏怏不忿的走回来,狠狠道:“给它溜了,不过它绝飞不远,扁毛畜牲靠的就是两翼的平衡,伤了一边就像我们成了跛子般,哈!” 两人为之莞尔。 天亮了起来,三人都精神大振,颇有重获新生命的曼妙感觉。 寇仲回刀鞘内,笑道:“怎么走?” 跋锋寒双目寒芒电闪,望往北方道:“先抵大河,再设法找条船儿省省脚力吧!” 三人展开浑身解数,又以潜踪匿隐之术,望北奔出了数十里,太阳仍未抵中天。 他们为了保留体力真元,缓下脚步,一边打量四周环境。跋锋寒指着西北方道:“洛阳和偃师该在那个方向,但若我们沿直线奔去,不投进某一批敌人的天罗地网才是怪事。” 寇仲神色一动道:“不若我们先去偃师吧!” 徐子陵当然知他到偃师去是为了找王世充,俾能献计对付李密。 跋锋寒却微讶道:“你不是要赶着到洛阳去吗?” 寇仲尴尬的道:“我到洛阳其中一个目的是找王世充,不过听李密说他率兵到了偃师城,横竖顺路,便去和他谈两句吧!”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不要胡诌了!你当我不知道你仲少是想借刀杀人吗?争天下的事我像子陵般根本没兴趣去管,但念在一场相识,我又闲着没事,陪你凑凑热闹也没有甚么大问题。” 寇仲喜道:“想不到你这么够朋友。” 此时三人步上一个小山丘,只见下方有条数十户人家的小村庄,但却没有丝毫生气,竟是一条被废弃了的荒村。 在这天下大乱的年代里,此类荒村随处可见,毫不稀奇。 跋锋寒忽然止步,低声道:“村内有人!” 寇仲和徐子陵随他停了下来,定神瞧去,只见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屋宇残破剥落,与以前见过的荒村,在外观上没有甚么大分别。 徐子陵点头道:“我也感到有点不妥当,老跋你有甚么发现呢?” 跋锋寒沉声道:“我刚才看到其中一间屋的窗缝精光一闪,该是眼珠的反光,绝错不了。” 寇仲抓头道:“会是谁呢?” 徐子陵分析道:“可能是与我们完全无关的人也说不定,若是沈落雁又或阴癸派的人,何须这么闪闪缩缩呢?” 寇仲道:“小陵说得有理。怎么样?我们是否该绕道走呢?” 跋锋寒微笑道:“仲少为了争霸天下,却变得胆子小了,但小心一得一失,因绕道反碰上敌人,便太不值哩。” 寇仲哈哈一笑道:“恁多废话,走便走吧!” 领头奔下小坡。 三人以漫步的悠闲姿态,油然进入村口。 两排屋子左右延伸开去,静如鬼域。 蓦地蹄声在村口另一边响起,且奔行甚速。 跋锋寒倾耳一听,皱眉道:“若我们这般往前走去,刚好与来骑在村口外碰个正看,要不要找间屋躲起来,看看是甚么一回事?” 寇仲和徐子陵都生出好奇心,点头同意,三人遂加快脚步,来到村内,透窗看清楚其中一间屋内没有人后,扭断门锁,推门入内。 寇仲和跋锋寒各自把向街的两扇窗门推开少许,往外窥看。 此时蹄声愈是响亮,听来不出一盏热茶的工夫,骑队将抵达此处。 跋锋寒皱眉道:“听蹄声来人怕有四、五十骑之众,都是精擅骑术的好手,蹄声整齐平匀,可知曾受过训练,又经长期合作,才有如此声势。” 寇仲道:“最奇怪是刚才蹄声骤然响起,似是他们先待在某处,然后忽然发动,笔直朝这方向奔来,真是古怪,不知是否针对我们呢?” 徐子陵此时走到后门处,推门看去,后面是个大天井,接着是后进的寝室,闻言心中一动道:“会否前面就是大河流经处,这批人马刚从船上下来呢?” 跋锋寒和寇仲均觉有理,前者沉声道:“若确是如此,待会若须分散逃走,我们就在大河南岸以标志为记会合,再齐往偃师找老王去。” 两人点头答应。 就在此时,徐子陵听到后进的房子里传来仅可察觉的一下轻微呼吸声,好奇心起,道:“我到后面看看!” 跋锋寒和寇仲正全神留意前面的情况,只是略作点头,徐子陵遂跨过门槛,步进天井去。 凭着刚才的印象,徐子陵试推左边厢房的门,木门应手而开。 徐子陵朝内看去,登时愕然,只见一个黑色劲装的健美女郎,大列列地躺在纱帐低垂的榻子上,双目紧闭,动也不动。 透过纱帐的净化,此女皮肤如雪似玉,白得异乎寻常,黑衣白肤,明艳夺目。 她如玄丝的双眉飞扬入鬓,乌黑的秀发在顶上结了个美人髻,一撮刘海轻柔地覆在额上,眼角朝上倾斜高挑,最使人印象深刻是她挺直的鼻梁,与稍微高起的颧骨匹配得无可挑剔,傲气十足但又不失风姿清雅。 红润的嘴唇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动人神气,像正在梦境里碰上甜蜜的遭遇。 徐子陵首先联想起婠婠,但却肯定认为眼前此姝不似阴癸派的妖女,因为此女与婠婠、旦梅又或白清儿有种迥然有异的开朗气质,绝不是那种令人心寒的诡艳。 徐子陵愕然半晌后,才跨过门槛,移到榻前,伸手拨开纱帐。 以他对女性的定力,亦不由心中赞叹。 在劲服的紧裹下,她苗条而玲珑浮凸的美好身段表露无遗,惹人遐想。 没有纱帐的阻隔,五官的线条更清晰得令人有惊心动魄的感觉,美目深嵌在秀眉之下,两片洋溢着贵族气派的香唇紧闭着,呼吸轻柔得像春日朝阳初升下拂过的柔风。 纵使她在沉睡中,徐子陵仍直觉感到她是个性格佻脱,活泼妩媚的女郎。 她的艳色绝不逊于假寐时的婠婠。 一时间,徐子陵连已来到荒村北面入口处的震天蹄音都忘掉了。 美女的睫毛晃动了一下,接着张开眸子,朝他瞧来,还甜甜浅笑,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美丽牙齿。 外面小屋的跋锋寒和寇仲都察觉到徐子陵那方面的异样情况,但既没听到打斗的声音,来骑又已入村,遂仍把注意力集中在窗外。 蹄声大作下,四十多骑拥进村来,个个劲装打扮,携有兵器。 带头是个满脸横肉的高大壮汉,背插双刀,双目闪闪有神,显是内外兼修的高手。 其他人无不是强悍之辈,动作整齐划一,很有默契。 带头壮汉勒马停定,其他人则散往四方,扼守村内所有通道。 跋锋寒移到寇仲那边的窗子处,低声道:“此人叫‘双刀’杜干木,我曾在洛阳见过他一面,好像是越王侗心腹大臣元文都的手下大将,乃吕梁派目下最杰出的高手,双刀使得相当不错。” 寇仲暗忖若能被跋锋寒这心高气傲的人评为“相当不错”,那就定有两下子。 忽又感到吕梁派相当耳熟,想了想才记起秦叔宝暗恋的情人,正是吕梁派主的女儿,心想又会这么凑巧的。 越王侗正是名义上坐镇洛阳的皇帝,王世充只是他的臣子。 杜干木打出手势,众骑士纷纷下马,开始搜索全村。 徐子陵接触到一对充满挑战性的漂亮明眸,心神轻颤时,女子向他伸出洁白纤柔的玉手,微笑道:“拉人家起来好吗?” 徐子陵犹豫片晌,才抓起她纤巧尖长的玉掌,登时一阵暖腻柔软的感觉直透心坎,心中微荡。 美女被他拉得坐直娇躯,低鬟浅笑的道了声“谢谢”后,移坐床沿去,拍拍旁边的空位道:“坐下来好吗?我们谈谈吧!” 徐子陵皱眉道:“外面那些人是否来寻你的呢?你还有谈天的闲情吗?” 美女作出侧耳倾听的迷人神态,咋舌道:“恶人又来捉奴家了!你定要救我,人家除了轻功外,其他的功夫都是稀松平常呢。” 她的眸子宛若荡漾在一泓秋水里的两颗明星,极为引人。尤其是说话时眼神随着表情不住变化,似若泛起一个接一个的涟漪,谁能不为之心摇神动。 徐子陵忍不住问道:“姑娘究竟是谁呢?外面那批恶人又是何方神圣?” 美女长身而起,只比高挺的徐子陵矮上两寸许,身形优雅高佻。 她毫不客气地坐入靠角的椅子内,螓首靠往椅背,闭目吁出一口香气道:“可真累死人呢!” 旋又睁开美目,欣然道:“人家只看你们入村时显露出来的英雄气概,便知你们是行侠仗义的好汉子,绝不会对我这弱质纤纤的女子置而不顾的,对吗?噢!差点忘了告诉你,我的名字叫董淑妮,王世充是我的大舅父。” 徐子陵听得目瞪口呆,原来眼前此女,就是跋锋寒提过艳盖洛阳的董淑妮。 卷十二 第八章 赶赴偃师 眼看来人快要破门入屋,寇仲和跋锋寒已作好应变准备。蓦地一阵蹄声从南面入口方向传来,以杜干木为首那批人立时停止搜索,全神戒备。 寇仲皱眉道:“小陵似在后面和一个女子说话,究竟是甚么一回事呢?” 跋锋寒回头瞥了敞开的后门和空广的天井一眼,好整以暇道:“只要不是涫妖女又或祝玉妍,我们便不需为他担心吧!” 南面蹄声忽盛,该是奔上刚才他们来此途经的山丘顶处,没有山峦阻隔,所以声音清楚多了,可听出后来这批人足有五十至六十骑之多。 寇仲道:“来的说不定是寻找我们的敌人,最好和杜干木等一言不合先打一场,那我们就可坐收渔人之利。” 跋锋寒从他的角度瞧出去,先一步比寇仲瞧到飞驰而至的来人,微笑道:“你的愿望该可实现哩!因为来的是瓦岗军。” 此时来人已进入寇仲的视线,风姿姣秀的沈落雁映进他眼幕来。 董淑妮娇媚地横了徐子陵一眼,有点羞涩地道:“你知人家是谁!你却尚未说出自己的名字呢?” 徐子陵此时刚听到村南外传过来的蹄声,见她仍是一副娇痴的可人神态,像完全不把外面的情况放在心上,不由有些摸不着头脑,答道:“我叫徐子陵!” 董淑妮美目亮了起来,喜孜孜道:“我听很多人提过你们,说你和寇仲是年青一辈中最有潜质的其中两个人,那在外面的当然有个是寇仲了。嘻!幸好我躲到这里来,你们定要负起保护人家的责任啊!” 徐子陵啼笑皆非,不过纵使她非是王世充的甥女,他亦不能拒绝加以援手。便问道:“你若想我们保护你,首先要告诉我们究竟是谁要伤害你?而你又为何一个人逃到这里来?” 董淑妮苦恼地蹙起黛眉,叹道:“他们是越王的人,越王要杀我大舅舅,给奴家知道了,越王便派人来追杀我,淑妮于是坐船逃走,岂知给追兵赶上。嘻!幸好奴家的轻功不错,于是溜到了这里来,又幸好遇上你们。” 徐子陵愕然道:“越王为何要杀你大舅舅?他不是个只十多岁的小孩子吗?” 董淑妮耸肩道:“功高震主兼奸人唆使,从古以来都是这样子的嘛。奴家现在要赶到偃师去见大舅舅,你们肯送奴家去吗?另外那个不像汉人的好看男子又是谁呢?” 沈落雁和另一大汉飞身下马,只从那大汉手持的双尖矛,便知他是与裴仁基并称两大虎将的另一虎将王伯当了。 寇仲想起素素曾受其辱,右手探往背后,握紧刀柄。 跋锋寒伸手轻按他肩头,着他不要轻举妄动,低声道:“情况有点不对头,先听听他们有甚么话说。” 杜干木迎上两人,道:“我们已依从沈军师的指示,从大河那边搜过来,仍发现不到她的踪影。” 寇仲留心打量那王伯当。 他把双尖矛漫不经意的扛在肩上,不论飞身下马的动作,又或举手投足,都显出豪放不羁的神态,似从不把别人对他的看法放在心上。 当寇仲目光落在他身上时,他却似生出感应,别头朝他们的方向瞧来,莘好两人知机,先一步避往窗侧处。 沈落雁娇滴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道:“杜将军请放心,我们已在周围五十里内布下天罗地网,任她轻功如何高明,也是插翼难飞。但要注意会有高手为她护驾,否则我的鸟儿就不会伤了左翼。” 寇仲和跋锋寒对视一笑,一齐想到幸好那怪鸟不懂人言,否则就会泄出秘密。 王伯当有点不满的道:“这么机密的事,为何会让那个只懂迷惑男人的董淑妮知悉呢?” 跋锋寒和寇仲的目光不约而同瞟往后门天井的方向,心想又会这么巧的? 杜干木苦恼地道:“正是朝中有人迷恋她的美色,想藉此讨她欢心,致泄了机密,幸好给我们及时发觉,现在只要把她抓起来,亡羊补牢,尚未为晚也。” 跋锋寒和寇仲听到这里,已是智珠在握,猜了个大概出来。 由于宇文化及率大军北归,越王侗乃与李密结成联盟,共抗大敌。李密还受越王侗封为魏国公。 到得李密惨胜宇文化及,王世充见有机可乘,遂率精兵到偃师,想趁机攻打李密。 岂知越王那阵营的人畏惧王世充远多于畏惧李密,故暗中勾结李密,阴谋对付王世充。那料事机不密,给董淑妮知道了,欲往偃师通知王世充,却被追兵伏击,连番追杀下只剩她一人凭着超卓的轻功逃抵此处。 寇仲这时那还有兴趣听下去,与跋锋寒商议两句后,往后门掠去。 “咿呀”! 两扇门张了开来,跋锋寒大步踏出,伸了个懒腰,目光扫过正愕然瞧着他的沈落雁、王伯当、杜干木和双方以百计的手下,哈哈笑道:“如此机密之事,各位竟在光天化日下当街谈论,实是儿戏之极,可笑啊可笑!” 杜干木色变道:“跋锋寒!” 王伯当仰天长笑道:“这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却闯进来。我们正奉命找你,另两个小子在那里?” 沈落雁却露出疑惑之色,打出手势,身旁立时拥出十多人来,扇形散开把卓立屋前的跋锋寒围着。 跋锋寒从容一笑道:“我既敢站出来,自然有应付你们的把握。” 沈落雁左侧一个相貌特别凶悍的大汉,倏地扑出,大刀往跋锋寒照头劈去。 跋锋寒傲然一笑,也不见他如何动作,斩玄剑已来到左手上,头也不回地听风辨位,挑中敌刀,那人被震得手臂发麻,骇然疾退时,跋锋寒剑芒暴张。 那凶悍大汉如被雷殛,胸口溅血,抛跌地上。 包括王伯当在内,众人无不色变。 事实上连跋锋寒都想不到自己的剑气变得如此厉害。 那人已倒退出一丈开外,仍被剑气破胸而亡,是他以前难以办到的事。 经过了山中苦修十天和连番血战,在不知不觉里,他的武功修为作出了梦寐以求的突破。 在这刹那,他脑海中浮现出与寇仲和徐子陵两人肝胆相照的交往过程,心中一阵温暖舒畅。在他这个对人际关系异常冷淡的人来说,此乃非常罕有的情绪。 “锵!” 跋锋寒还剑鞘内,冷然道:“我跋锋寒身经大小千百战,却从未有人能取我之命,且看你们能否捡得例外甜头。” 王伯当神色变得无比凝重,双尖矛弹上半空,洒出一片芒光,旋又收归胸前,遥指跋锋寒。 其他人纷纷跃上瓦背,更有人破窗进入跋锋寒背后的屋内,形成一重又一重的包围网。 沈落雁踏前一步,娇叱道:“寇仲和徐子陵究竟到哪里去了?”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我负责杀人,他们负责放火,这样说沈军师清楚了吧?” 沈落雁失声道:“不好!” 跋锋寒大笑道:“太迟了!” 拔剑出鞘,一式横扫千军,谁不惧他能杀人于寻丈之外的能耐,只觉无影无形的剑气迫人而来,无不吓得跄踉跌退。 此时,村后密林多处起火,浓烟冲天而起。 跋锋寒人剑合一,拔身而起,避过了王伯当的双尖矛和杜干木的两柄刀,登上瓦顶。 又在给人截上时腾身而起,朝浓烟密布的村后密林投去,转瞬不见。 寇仲蹲了下来,呻吟逍:“我的天,终于到了,娘!这就是大河!” 宾滚黄河水,在矮崖下奔流而过。 这段河道特别狭窄,但亦阔逾十丈,河水冲上两岸的岩石,浪翻水激,河水瞬息万变,惊涛裂岸,汹涌澎湃,极为壮观。对岸是延绵不尽的原始森林,怪石峥嵘。 徐子陵亦心神激荡,移到岸沿处,凝视着河水冲上岸岩,再奔腾回荡而激起的一个接一个怒号狂驰的急转漩涡。 跋锋寒来到徐子陵旁,赞叹道:“我第一次见到大河,是在陇西的黄河河段,其奔腾澎湃之势,有若自天上滚流而来,令我连呼吸都停顿了。” 董淑妮一直以来,无论在那里,都是周围所有人的注意中心,即使王室贵族,又或巨宦公子,都对她奉承备至。 惟有眼前这救她出险境的三个人,都似有点不把她放在眼内似的。 像现在对着大河的惊喜,便远胜见她时的惊异神态。 心中既泛起新鲜奇异的感觉,亦有点怨愤不平,微嗔道:“追兵快来了!你们还在谈风说月的!” 寇仲肃容凑下嘴巴,亲吻着大河岸旁的土地,跋锋寒回头微笑道:“小姐放心,太阳沉下西山后,我们便动程往偃师去,大家趁这机会休息一下,顺便欣赏大河落日的美景。” 董淑妮感到他无论说话的声音、语气、神态,都有种令人甘于顺从的慑人魅力,竟不敢再吵下去,气鼓鼓走到一旁,找了块石头坐下,眼睛却瞪着徐子陵。 对这潇洒飘逸,又卓尔不凡的年轻男子,她份外有好感。 徐子陵却像一点都没留心到她的行止,只顾与跋锋寒谈对大河的感触。 寇仲终长身而起,来到她旁边另一块石头坐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柔声道:“肚子饿吗?” 董淑妮喜道:“终于有人来理淑妮了!我不是饿,而是饿得要命,有甚么可以吃的?” 寇仲看得眼前一亮,只觉此女既有种天真烂漫的动人神态,但一颦一笑,又有种妖媚入骨的风姿,欣然道:“老跋还有几片风干的免肉,是我亲手调味的,非常好吃,你要不要试试看?” 董淑妮却一迳摇头。 寇仲奇道:“你不是饿得要命吗?” 董淑妮凑到他耳旁低声道:“我不吃他的东西,他对人家很凶哩!” 寇仲听得连耳朵都酥软了,失笑叫道:“老跋!你在甚么地方开罪了人家董大小姐,累得她情愿饿着肚子也不吃你的东西?” 跋丝寒哈哈一笑,走了过来,奉上以叶子包着的乾免肉,洒然笑道:“董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请赏脸!” 董淑妮显是大为受用,抿嘴低笑,俏脸微红,神态引人之极,接着迅快的取起一片风肉,撕着来吃道:“算你哩!这样子差不多。” 跋锋寒摇头失笑,拍拍寇仲肩头,把风肉塞到他手上去,迳自返回徐子陵身旁去了。 寇仲见跋锋寒出奇地这么给自己面子,更知他是想到董淑妮对自己的重要性,心中不由一阵温暖,亦对他好感大增。 跋锋寒的性子根本非是如此的。 董淑妮吃得很快,取出第二片风肉,笑语道:“你的手艺相当不错。” 此时跋锋寒走了过来,向他打个眼色,道:“我和子陵到高处看看,仲少你陪大小姐在这里好好歇息,待会还要赶路。” 寇仲会意,两人去后,转入正题道:“究竟是谁想害你大舅舅呢?是否越王和元文都?” 董淑妮津津有味的吃完第二片风肉后,蹙起秀眉,道:“他们凭甚么来对付我大舅舅,当然是另有大后台在背后撑他们的腰哩!” 寇仲愕然道:“你不是说李密吧!” 董淑妮皱皱可爱的小鼻子道:“你猜错了!但究竟是谁我只会告诉大舅舅,大舅舅便常教我要分清楚那些事可以对人说,那些事是不可对人说的。咦!太阳下山了。” 寇仲为之气结,又暗忖若我被你这么一个女娃子难倒,还怎么去与群雄争天下? 搜索枯肠下,蓦地脑际灵光一闪,笑道:“你不说我也知是谁,定是独孤家的人,对吧!啊!” 董淑妮不能相信的瞪大美目,单是表情已清楚告诉寇仲他是猜中了,她有点不依地嗔道:“你这人倒有点道行,难怪大舅舅那么注意你们的事,独孤家的人我没有一个欢喜的。” 顿了顿又道:“尤其那个独孤峰,每次见到人家都从头看到脚,好像想用眼睛把人家的衣服脱掉似的,可厌之极。” 这种说话从这样一个绝色娇娆的香唇吐出来,寇仲也不由听得心中一荡,但为了正事,绮念瞬即消去。问道:“洛阳现在的情况如何?是否已落进独孤家的手内哩?” 董淑妮不屑道:“那轮得到他们,守城的郎奉叔叔和宋蒙秋叔叔都是大舅舅的心腹,只有皇宫的禁卫由独孤峰统辖,兵力不过五千,若非用阴谋手段,那是大舅舅的对手。” 寇仲心想原来如此,换了自己是越王侗,也要定计杀王世充了。 董淑妮忽然道:“和你说话很有趣!你这人很聪明,长得又好看。” 寇仲啼笑皆非道:“你才是人间绝色,有倾国倾城的美貌,究竟你大舅舅将你许配了人家没有呢?” 董淑妮道:“人家今年才十七岁嘛,才不想那么快嫁人呢。嘻!你想不想娶我呢?” 寇仲愕然道:“你不但长得美,还非常特别,我还是第一趟听到漂亮的女孩子问我这问题。” 董叔妮微嗔道:“说说不可以吗?又不是当真的。你们汉人的头脑真拘谨。” 寇仲呆了一呆,抓头道:“难道你不是汉人吗?” 董淑妮没好气道:“谁告诉你我是汉人呢?人人都知大舅舅不是汉人,就只你不知道。” 寇仲细看她的如花玉容,试探道:“那你究竟是甚么人?” 董淑妮得意道:“你这么聪明,快猜猜看!” 寇仲无言以对时,徐子陵和跋锋寒一阵风般赶回来,叫道:“快走!” 卷十二 第九章 妙计脱身 四人躲在一处山头,远处四面八方均见簇簇火把长龙的移动,而他们显已陷身重围之中。 寇仲指着左方五里许处,各以一枝长达数丈的旗竿,高高挂起红、白、黄的三个大灯笼,狠狠道:“小陵,都是你的沈情人不好,若不是由她以灯笼指挥手下行动,我们怎会落到现今这个处境呢?” 在徐子陵背后的董淑妮推了他一把,酸溜溜的道:“沈落雁是你的老相好吗?” 徐子陵没好气道:“休要听仲少胡说,我和她没有半丝瓜葛。” 董椒妮雀跃道:“那就真好!” 三人见她神态率直,在这种四面楚歌的环境下仍似在争风呷醋,均摇头苦笑。 跋锋寒冷哼道:“若我猜得不错,李密和长白双凶都来了。否则士气不会如此高昂。” 寇仲和徐子陵都吃了一惊,论武功,在群雄中李密怎都可以列入前三名。而长白双凶则仅次于王薄,只是这三个人,已使他们穷于应付,更不要说其他人了,何况他们更要保护这个娇娇女。 跋锋寒续道:“若非有符真这种擅长追踪的名家在主持大局,我们怎都不会陷进这种局面。” 寇仲点头道:“我们已用了种种方法,仍甩不掉他们,反被他们布下的伏兵迫得进退不得,现在他们应大约把握到我们的位置,正逐渐收紧包围网,确是高明之极。” 徐子陵指着东南力道:“偃师是否在那个方向?” 跋锋寒道:“正是那里,不出三十里路。” 董淑妮此时也知事态严重,低声道:“我们冲过去成吗?” 寇仲道:“那是下下之策,敌人已清楚我们的实力,没有把握也不会蠢得来招惹我们。只点数火把光,可知对方至少也有二千至三千人,我们能杀多少个呢?” 董淑妮下意识地挤进寇仲和徐子陵间,道:“那怎办好呢?快想办法吧!” 跋锋寒冷然道:“我们不是在想办法吗?心慌意乱只会坏事。” 董淑妮给他神光闪闪的锐目瞅了一眼,立即噤若寒蝉。 徐子陵道:“有甚么方法可惹起偃师方面的注意?使他们派人来援。照理王世充该派人在城外山头放哨,侦察周围情况的。” 董淑妮听得精神大振,低声却兴奋地道:“淑妮背上有两个特制的烟花讯号炮,只要给我大舅舅的人见到,便知是自己人遇事了,这成了吗?” 寇仲苦笑道:“问题是我们能否捱到援兵到来的时刻?” 董淑妮颓然无语。 因为若发出讯号炮,等若暴露了藏身位置,李密方必全力来攻,而当哨兵看到讯号,通过烽火之类的手法通知偃师,假设王世充又能当机立断,立即调兵遣将来援,至少也要一、两个时辰的光景,那时他们早完蛋大吉了。 徐子陵四人一边说,一边留意四下的情况,此时见到一条火把长龙直往他们藏身处移过来,连忙又再逃走。 跋锋寒领着他们摸黑奔下山丘,逃进山脚的疏林区,寻得一道小河,忙涉水而行,走了近两里路后,地势往上倾斜,源头处原来是一座山上的小瀑布,泉水从百隙飞出,注成一池清潭。 此际月儿升上中天,映得潭水波光闪闪,景色极美,可惜四人都是无心欣赏。 董淑妮叹了一口气道:“现在离偃师愈来愈远了。”没精打采地在潭旁坐下,露出一个心力交瘁,惹人爱怜的表情。 寇仲点头道:“这正是敌人的计策,迫得我们不断南逃,好再从容收拾我们。” 跋锋寒忽地凑近董淑妮,问道:“董小姐用的是甚么香料。”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一震,目光灼灼的朝董淑妮望过来。 董淑妮不悦道:“那有这样问人家的。” 寇仲恍然道:“这正是杜干木可轻易直追到荒村的原因,皆因他熟悉大小姐所用的香料。而现在亦因此而使我们无法甩掉敌人的追踪。” 徐子陵道:“不知是否我们嗅惯了,反而觉不到甚么。” 跋锋寒微笑道:“清潭明月,董小姐何不在此作美人出浴,而我们则为你把风,保证不会有人窥看。” 董淑妮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伸手便去解襟头的扣子,欣然道:“看又如何呢?只要不动手人家便不怕。唉!恐怕要连衣服也洗濯才行,我的衣服都是用香料薰过的。” 即使在这风声鹤唳的情况下,跋锋寒、寇仲和徐子陵亦非好色之徒,但如此香艳诱人的话出自这绝色少女的檀口,三人也不由怦然心动。 徐子陵忽然探手按着董淑妮的玉手,阻止她宽衣的动作,道:“我有个更好的办法。” 跋锋寒和寇仲都不解的瞧着徐子陵。 徐子陵沉吟道:“仲少!你记否在襄阳城外,我们为那小鲍子疗毒时,我曾把毒素吸到掌内吗?” 寇仲一呆道:“但香气不同毒素,它是没有实质的气味。” 董淑妮亦睁大秀目瞧着他,徐子陵按在她纤手的掌心灼热柔软,使身疲力累的她直舒服至心底里。赧然道:“若你的手掌真能吸取人家的香气,人家岂非要给你按遍身体的每寸地方吗?” 三人均心跳加速,此美女说起这些诱人的话时仍是一派天真模样,毫无机心,但却比任何淫娃荡妇蓄意挑逗的言词更引人入胜。 徐子陵下意识地收回抓着她玉手的右手,道:“在一般情况下,我确没有这种吸聚香气的本领。但现在只要淑妮整个人浸进潭水去,待全身湿透后,仲少再运功助淑妮把水份蒸发,那香气不是亦可随水气蒸发了吗?那时我就有把握吸取带着香味的水气,然后再把香气散播,引敌人循错误的路线追去。” 跋锋寒拍腿叫绝道:“此计确是妙想天开,保证可令敌人中计。” 董淑妮凑过去亲了徐子陵的脸,喜孜孜道:“你这人真是聪明绝顶,人家欢喜被你唤作淑妮啊!以后你们都这样唤人家好吗?” 跋锋寒和寇仲对她大胆的作风早习以为常,丝毫不以为异,反是徐子陵大感尴尬,俊脸红了起来。 董淑妮娇笑道:“陵少比女儿家还要脸嫩,淑妮要下水了!” “噗通”一声,她已像一条美人鱼般潜入水里,再在清潭另一边爬上岸。 三人一看下,都心叫乖乖不得了。 在月色斜照下,浑身湿透的董淑妮被半透明的湿衣紧贴身上,里面的亵衣短跨亦赫然可见,尽显玲珑浮凸的曼妙曲线。 跋锋寒苦笑道:“你们去作法吧!但切勿监守自盗,我负责把风好了。” 四人离开水潭,登上小山顶处,最近的火龙已逼至里许开外。 跋锋寒道:“我和子陵去后,你们须躲在潭水里,如此必可避过敌人耳目,万无一失。” 董淑妮愕然道:“人家不懂得在水内换气哟!” 寇仲微笑道:“这个由我教你。” 接着对两人正容道:“你们得小心,千万要活着再相见。” 跋锋寒哂道:“放心吧!我们岂是那么易被杀死的人。” 向董淑妮要过那两枝烟花炮后,与徐子陵联袂去了。 寇仲忙领着董淑妮,重返清潭。 “砰!” 讯号炮直冲二十多丈的天际,爆出十多朵血红的光芒,璀璨夺目。 寇仲和董淑妮置身潭沿的浅水处,一起仰首瞧着不远处空际的人造奇景。 董淑妮靠贴着他道:“你们为甚么肯如此冒生命之险来帮助奴家呢?” 寇仲微笑道:“因为我们都喜欢和爱惜你嘛!” 董淑妮摇头道:“不!我看你们都是真正的英雄好汉。男人我见得多哩!个个见到人时都是色迷迷的样子。有些人能扮作道貌岸然,但骨子里仍是那德性。嘻!我最爱作弄他们。但你们却是不同的,不像一些人平时扮英雄、充好汉,遇上事时则变成怕事的胆小鬼。” 寇仲嘻嘻笑道:“你再这么挨挨碰碰的,说不定我也会变成色鬼了。哈!” 董淑妮凑过去亲他脸颊,低笑道:“淑妮才不怕你,因为奴家欢喜你呢。” 寇仲迎上她像喷着情焰的眼睛,讶道:“小丫头你不是动了春心吧!告诉我!你究竟欢喜谁,刚才你也这么对小陵说的。” 董淑妮侧头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但现在人家只感到你又好看又强壮,有足够的力量保护人家,其他的事都不愿去想。” 寇仲暗忖小姐你实在太多情了,就在此时,衣袂拂动之声在山腰处传来。 寇仲心中大懔,知来者必是高手,否则不会到了如此接近的距离才被自己发觉,忙搂着董淑妮潜到潭底去,同时封上她丰润诱人的香唇,董淑妮早知会发生比事,忙张开小嘴,接着寇仲渡过来的内气,立时浑身舒泰。 寇仲搂着她潜过水瀑,避进潭壁下的石隙缝中,此刻就算有人潜进水里来,除非迫近观察,否则亦难以发现他们。 才藏好身体,董淑妮四肢像八爪鱼般缠上来,丰满动人的娇躯不住扭动,纵在冰凉的水里,也感到她如火的热情。 寇仲一面欲火狂升,另一方面却是大吃一惊。 虽说有水瀑的掩护,但如此在水底扭动,说不定对方可从水波的异常情况,察觉端倪,那就要功亏一篑。 人急智生下,伸手在她背上写了个“不”字作警告。 董淑妮果然乖乖停止,但缠得他更紧了。 寇仲松了一口气,功聚双耳,细听上方的动静。 不片刻上方传来足音人声。 符真熟悉的声音传下来道:“密公!我肯定他们曾在此逗留过好一会工夫,所以这处的香气特别浓郁。” 沈落雁的声音道:“他们在山顶发放讯号炮,显是已走投无路,所以才凭高传讯,希望有救兵来援,我们宜火速追去。” 李密道:“这三个小贼都是狡猾多智的人,明知泄漏了行藏后,休想能带着董美人从容突围而去,说不定在附近找个地方躲起来,最有可能是在溪涧的隐秘处,那便可灭去她留下的气味,所以我们定要仔细搜查清楚。” 潭底石隙中的寇仲泛起历史重演的古怪感觉。 当年在翟让的龙头府,他和徐子陵、素素三人亦是这么躲起来,偷听李密和下属说话。 符真、符彦领命率人去了。 王伯当道:“今趟得沈军师精心策划,又有符老师负责追蹑,布下天罗地网,他们休想能逃出我们的掌心。” 李密沉声道:“今趟事关重大,若被王世充闻得风声,我们兵不血刃夺取东都的大计便会好梦成空,所以绝不能让那小美人儿逃到偃师去。” 王伯当邪笑道:“此女艳盖洛阳,确是人见人怜,待下属把她擒来献上密公吧!” 李密惋惜地叹了一口气道:“此女已被我许了给独孤峰那色鬼,暂时不到我染指了。” 潭下的寇仲听到这番话,又是另一番刺激感受。 而正与自己颈交唇接的动人美女亦生出反应,呼吸急促起来,吓得他忙再画“不”字警告,若一旦气浊,或沉不住气,那就大事不好。 符真此时来报道:“已发现了敌人留下的线索,他们该往南面逃了。” “砰!” 不用看,寇仲也知徐子陵和跋锋寒在另一山头发放了第二枚讯号炮。 转眼间,上面的人走个一干二净。 寇仲松了一口气时,忽然发觉李密口中的小美人儿香舌暗吐,娇躯扭动,脑际轰然一震,已迷失在那无比动人的天地里。 卷十二 第十章 运筹帷幄 跋锋寒和徐子陵一先一后扑上一株高耸出林的大树上,环目一扫,前后四方都是火把长龙,把逃路完全封锁了。 徐子陵叹道:“若非晚间春雾湿重,我们只要放一把火,制造点混乱,说不定可趁机溜脱。” 跋锋寒冷哼道:“纵然我们力战而死,但寇仲和淑妮能成功离开,亦再无遗憾。” 徐子陵剧震道:“若非此刻亲耳听到此话出于锋寒兄之口,我真不敢相信锋寒兄是这种义无反顾,视死如归的英雄豪杰。” 跋锋寒苦笑道:“义无反顾只是溢美之词,视死如归亦仍差一点点。我只不过从不后悔自己作出的决定,只要随意之所之就行了。你两个小子对我那么有情有义,我又不是狼心狗肺的卑鄙之徒,现在只希望仲少将来能手刃李密为我们报仇吧。” 徐子陵摇头道:“不!我定不能让李密把你杀死的。嘿!假若我们能摇身一变,成了李密的两名手下,是否会大增逃生的机会呢?” 跋锋寒皱眉道:“你是否想抓得两个人来,换过他们的衣服,可是瓦岗军有名组织严密,军下有团,团下有营,营下又分若干小队,各有统属,加上我们换得了衫换不了脸,只会徒惹人嘲笑吧了!” 徐子陵从怀里掏出一张假面具,递到跋锋寒手上道:“这是天下第一巧匠宗师鲁妙子先生的遗作,我们先换过脸孔,再设法更衣。” 话完自己先戴上另一面具,登时变成了曾与四大寇交手的疤脸大侠。 跋锋寒看得啧啧称奇,也在徐子陵协助下,戴上面具,摇身一变化身作一个眼陷、唇薄、鼓下巴的年轻壮汉。 跋锋寒精神大振道:“这就大不相同了!来!我们先削些树枝作暗器,随我来吧!” 寇仲背着董淑妮,在山野间狂驰疾跃,掠出一片密林后,奔上一座小丘顶时己见洛水横亘前方,对岸有座灯火辉煌的大城。 寇仲哈哈笑道:“终于到了!”停下脚步。 董淑妮依依不舍地离开他宽厚温暖的虎背,见寇仲雄立如山,双目闪闪的瞧着五里外矗立平原上的偃师城,自有种不可一世的慑人气概,一阵心迷神颤,小鸟依人的挨进他怀内去,低声道:“我们的事,你千万不要对任何人说啊!若大舅舅知到了,定会杀死你的。” 寇仲低头瞧了一眼这动人的美女,脑海中不由回味起刚才发生的事。心想这就最理想了。否则若董淑妮因与自己有了肉体关系而迫他去向王世充提亲,便大大不炒。 董淑妮微嗔道:“你为何不说话,是否已不欢喜人家哩!” 寇仲大感头痛,探手挽着她纤软的小蛮腰,把她搂贴胸膛,深深一吻后,微笑道:“那以后我们还能不能学刚才那样呢?” 董淑妮媚笑道:“那要由我决定,有机会人家自会来找你。” 寇仲可以肯定自己非是她第一个男人,因为在那事儿上董淑妮要比他更驾轻就熟。 虽然无可否认她在各方面都胜过云玉真,但也像对云玉真那样,他只会抱着逢场作兴的心态,绝不会妄动真情。 何况眼前还有那么多重要紧迫的事等待他去做。 一路奔来,他大部份时间都在惦念徐子陵和跋锋寒的安危,少部份时间在想如何利用王世充来对付李密,却全没想过背上那动人的肉体,更没想到和她的将来。 董淑妮猛拉他的手道:“去吧!” 两人奔下山丘,朝洛水掠去。 李密立在斜坡顶处,眉头深锁地瞧着手下把目标中广阔达两里的密林围个水泄不通,再由以符真、符彦两兄弟为首的数十名高手人材搜索,可是大半个时辰过去了,仍没有丝毫动静。 左边的王伯当狠狠道:“这是没有可能的。那女娃子的香气怎会忽然消失了。” 李密身后十多名将领,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右边的沈落雁美目凄迷,轻轻道:“我有很不妥当的感觉,照道理他们该是插翼难飞。” 李密叹道:“若真有合理或不合理这回事,寇徐这两个小贼也早应死去数十趟了,但他们总能逃出险境,真教人难以理解。” 王伯当沉声道:“假若他们真的成功把董淑妮送抵偃师,我们该怎办才好呢?” 李密双目亮起寒光,一字一字地缓缓道:“最好的方法,莫如立即攻打偃师,牵制王世充,使他难以回师洛阳,对付独孤阀和越王。但如此将会破坏我们整个策略,而我们因与宇文化及一战,损折甚重,元气未复,故仍是宜守不宜攻,所以只好另外设法。” 接着向沈落雁道:“落雁有何提议?” 沈落雁道:“另一对策,就是暗遣高手进入洛阳,策动独孤峰扫除王世充在洛阳的势力,教王世充只得孤城一座,后援断绝。那时我们要取王世充项上人头,就像探囊取物般轻而易举了。” 王伯当皱眉道:“王世充的势力在洛阳蒂固根深,欲要将其连根拔起,恐非易事,必须有妥善布置才成。” 李密断然道:“无论此计成与败,对我们都是只有好处而没有坏处。洛阳是愈乱愈好,最好独孤阀和王党拼个两败俱伤,那就更是理想。” 转向沈落雁道:“我们必须与时光争竞,若让王世充先一步发动,他受的损害将愈是轻微,落雁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吗?” 沈落雁点头道:“密公放心,此事交由落雁处理吧!必不负密公所托。” 李密下令道:“此事以落雁为主,伯当为副,还要请得南海仙翁法驾,以增强实力,其他人手分配,你们瞧着办吧!” 众人听得南海仙翁之名,都露出既敬且惧的神色。 原来南海仙翁晃公错,乃宁道奇那种辈份的高手,是宗师级的人物,现今位于南海珠崖郡的南海派掌门梅洵,只属他的徒孙辈。 据传宁道奇曾与晃公错决战于雷州半岛,到百招之外晃公错才败于宁道奇的压箱底绝技“散手八扑”之下,可说虽败犹荣。于此可见“南海仙翁”晃公错的高明。 李密由于其父李宽曾有大恩于南海派,故李密起兵后,曾三番四次派专使请晃公错出山,但直至炀帝被宇文化及所弑后,晃公错才肯点头。并答允南海派尽全力助李密取天下,其中当然附有苛刻的条件。 王伯当和沈落雁齐声领命。 就在此时,守在密林南方的火把纷纷熄灭,惊喊之声不绝于耳。 李密不怒反喜,领着众手下疾驰赶去。 寇仲和董淑妮在守城兵将簇拥下,策骑驰入王世充在偃师的郑国公府去。 董淑妮像变成了另一个人似的,敛起笑容,神情肃穆,一派不容侵犯的圣洁样儿。 才入府门,王世充已闻讯在十多个亲兵拥护下迎出大门。 董淑妮飞身下马,哭着扑入王世充怀内。 王世充神采依然,只是鬓边花斑,多了几根白发。 他爱怜地拥着董淑妮,连声道:“小妮妮莫哭!一切有大舅舅作主,究竟发生了甚么事呢?” 边说边朝寇仲瞧来,眼神立即变得无比锐利。 寇仲甩蹬下马,施礼微笑道:“以后是成是败,就要看尚书大人一念之间了!” 王世充愕然不悦道:“若你想危言耸听,休怪我!” 董淑妮打断他的话微嗔道:“大舅舅啊!他是好人来的,没有他小妮妮的遭遇就不堪设想了。” 寇仲毕恭毕敬道:“王尚书可否借一步说话,此事必须当机立断,否则即使孙子再世,武侯复生,亦挽不回已成的败局。” 王世充厉喝道:“寇仲!” 寇仲躬身道:“寇仲在!” 王世充狠狠盯了他好一会后,冷哼道:“随我来!但千万勿要在我面前耍花样。” 跋锋寒和徐子陵一口气奔出五十多里路,直抵洛阳的大河下游处,两人再支持不住,先后伏倒岸旁,前方就是滚流不休的黄河水。 洛阳在远方的灯火,照亮了地平的天际。 几经辛苦,他们终脱离险境,跋锋寒大笑道:“好小子!真有你的。王伯当脸对脸的瞧着我们,仍不知我们是谁。还喝令我们去堵截,幸好那时我能忍着笑,可不知憋得多么辛苦呢。” 徐子陵摇头叹道:“李密这么劳师动众,却连我们的衫尾都摸不着,说出去,保证笑歪了天下人的口。” 跋锋寒勉力爬起来,道:“趁离天光尚有少许时间,我们最好养精蓄锐,再以假脸目大摇大摆入城喝口热茶,在洛阳我有几个老相识,保证招呼周到。” 徐子陵艰苦地坐直身体;道:“不知寇仲能否说得动王世充呢?” 跋锋寒深吸一口气,回复冷静,微笑道:“王世充只是一头人扮的老虎,而寇仲则是一个老虎扮的人,胜负已昭然若揭,子陵何用担心呢?” 密室内。 董淑妮一口气把事情和盘托出,但王世充的脸色却至少变了十几次。 沉吟片晌,王世充沉声道:“淑妮你去好好休息一会,大舅舅自有主张。” 董淑妮还想撒娇不依,见王世充表情严肃,脸上阴霾密布,不敢多言,瞥了坐在对面的寇仲一眼,乖乖去了。 门关。 偌大的密室,就只剩下王世充和寇仲两人。 寇仲出奇地沉默。 自进密室后,他没说过一句话。 王世充沉吟片晌,低声道:“你们肯冒死救小妮妮,我王世充非常感激,说出你们的要求吧!” 寇仲知他不信任自己,淡淡一笑道:“我的要求是扳倒李密。” 王世充愕然瞧了他半晌,皱眉道:“现在我内忧外患,动辄腹背受敌,恐难助你完成这心愿。” 寇仲胸有成竹道:“王尚书此言差矣。事实却是从没有一个似眼前更佳的时刻,能让贵方有粉碎瓦岗军的机会。” 王世充不悦道:“我生平最恨人挟恩要胁,我王世充甚么场面未见过,岂会听人摆布。” 寇仲从容道:“王尚书今次出兵偃师,为的究竟是甚么呢?” 王世充双目神光闪动,冷然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现在我当务之急,就是回师洛阳,扫除奸党。” 寇仲微笑道:“然后呢?” 王世充傲然道:“安内后当然是攘外,我与李密势不两立。” 寇仲哈哈一笑道:“王尚书今趟出兵,是看准李密虽打败宇文化及,但却元气大伤,故趁机痛加挞伐。现在却要先作安内,白白让机会溜走,予李密有休养生息的机会,岂非大大失算吗?” 王世充怔怔的瞧了他好半晌,像首次认识清楚他般,肃容道:“那寇小兄是否认为该先收拾李密,再回师对付杨侗和独孤峰呢?” 寇仲摇头道:“非也。就算东都无事,今次尚书若贸然兵攻李密,亦是必败无疑。” 王世充本想试探寇仲是否别有用心,利用自己来对付大仇家李密,此刻听他这般说,大感意外,反虚心问道:“愿闻其详。” 寇仲遂把李密那番对付王世充这次出兵的话说出来,当然是说得只像他寇仲本身的推测般。 王世充脸色微变,好一会都没说话,显是被命中要害。 过了好半晌,王世充叹道:“我本为西域人,因慕天朝文化,随父来隋,自幼便喜读史书,爱习兵法,官拜兵部侍郎,颇得杨广那昏君看重。与孟让一战,更使我名震天下,本以为天下再无用兵更胜我王世充者,岂知竟遇上李贼,处处受制,若非得寇小兄提醒,此仗实有败无胜,那我现在应否立即回师东都呢?” 寇仲知他已方寸大乱,微笑道:“正如我刚才所言,要破瓦岗军,此实千载一时之机。原因有二,首先就是李密刻下确是元气大伤,兵疲将倦。其次则是李密仍在刚打败宇文化及的胜利心态中,对你难免有轻敌之意。” 顿了顿,正容道:“不怕得罪一句,论军力,贵方实不及李密,且屡战屡败,更添李密轻视之心,所以只要王尚书你示敌以弱,又制造巧妙形势,引得李密倾巢而出,而我们则精心布局,设下陷阱,保证可令李密栽个大筋斗,从此无力凌迫东都。” 王世充听得怦然心动,对寇仲疑虑大减,信任倍增,问道:“如何可示敌以弱呢?”寇仲道:“请问王尚书现今手上有多少可用之兵呢?” 王世充犹豫了片刻,才下定决心,答道:“今趟我只带有二万人,但无一非训练优良的精锐。” 寇仲拍案道:“那就成了。孙子有云兵贵精不贵多。而因我们兵少,更能增李密轻敌之心,只要再令他误以为我们粮草不继,我才不信新胜的李密还可忍着不率军溺战。” 王世充摇头道:“他大可等我们真的缺粮时才来攻击,此计可骗别人,但绝骗不倒老谋深算的李密。” 寇仲笑道:“所以我说还要制造其他微妙的形势,才可迫李密不得不来打硬仗。” 王世充讶道:“计将安出?” 寇仲道:“事情可分两头进行,首先我们要营造出缺粮的假况,例如派人四出搜刮粮草,又扬言即要回师东都,李密不来截击才怪。” 接着俯前低声道:“另一方面,我们则与北方势力绝不下于李密的窦建德修好,请他出兵夹击李密。当然啦!这一着必须巧妙地让李密知晓,那更不愁他不主动来攻了。” 王世充虽自负将才,亦不由不拍案叫绝道:“果是妙计,不过其中细节,仍要斟酌。” 双目旋即射出锐利的光芒,盯着寇仲道:“谁都知你寇仲雄心勃勃,弄得南方天翻地覆,现在如此助我,究竟有何目的?” 寇仲坦然迎上他的目光,平静地道:“因为我若不杀李密,李密便要杀我。谁当皇帝我不管,只要不是李密就成了,王尚书满意我这答案吗?” 王世充沉声道:“你确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若你肯投附我,我王世充定不会薄待你。” 寇仲欣然道:“多谢王尚书提携。不过一切仍待破掉瓦岗军再说。对付李密虽是重要,但东都却必须牢牢掌握在手里,只要能撑到李密出兵,我们便攻打越王的皇宫,把所有反对你的人连根拔起,那时王尚书便大可取越王之位而代之。而天下至少有一半已到了圣上你的口袋内了!” 这番话直说进王世充的心坎里,使他忘了寇仲没有立即表示效忠,大喜道:“独孤峰在洛阳有不可忽视的实力,若我不在洛阳,恐怕难以镇压大局。” 寇仲微笑道:“这正是示敌以弱的一个关键部份,尚书不妨精兵简骑回洛阳打个转,摆平洛阳的形势,然后再见机行事。只要李密有任何异动,尚书立即溜回来主持大局,那不就成了吗?” 王世充呆了半晌,长长吁了一口气,摇头笑道:“舍此之外,我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卷十二 第十一章 千年古都 洛阳雄踞黄河南岸,北屏邙山,南系洛水、东呼虎牢、西应函谷、四周群山环抱,中为洛阳平原,伊、洛、涧四水流贯其间,既是形势险要,又风光绮丽,土壤肥沃,气候适中,漕运便利。 自古以来,先后有夏、商、东周、东汉、曹魏、西晋、北魏、隋等八朝建都于此。所谓河阳定鼎地,居中原而应四方,洛阳乃天下交通要冲,军事要塞。 杨广即位后,于洛阳另选都址,建立新都。 新皇城位于周王城和汉魏故城之间,东逾水、南跨洛河、西临涧河,北依邙山,城周超过五十里,宏伟壮观。 杨广又以洛阳为中心,开凿出一条南达杭州,北抵涿郡,纵贯南北的大运河,把海河、黄河、淮河、长江、钱塘江五大水系连接起来,洛阳更成天下交通商业的中心枢纽。 这日天才微亮,城门开启,大批等候入城作买卖的商旅,与赶早市的农民鱼贯入城。 戴着面具的跋锋寒和徐子陵混在人群里,大摇大摆的从容由南门入城。 洛阳的规模果是非比一般小城,只南城门便开有三门,中间的城门名建国门,左为白虎门,右为长夏门,型制恢宏。 此时两人身上穿的再不是瓦岗军的劲服,而是向两个农民购来的旧布衣,每人肩上各负一大困新鲜割下来的菜蔬,随便报出顺口诌来的身份名字,守门的兵卫便毫不留难地放他们进城。 一进城门,初抵贵境的徐子陵顿然眼界大开。 只见宽达百步贯通南北两门的大街“天街”,在眼前笔直延伸开去,怕不有七、八里之长。 街旁遍植樱桃、石榴、榆、柳等各式树木,中为供帝皇出巡的御道,际此春夏之交,桃红柳绿,景色如画,美不胜收。 大道两旁店铺林立,里坊之间,各辟道路,与贯通各大城门的纵横各十街交错,井然有序。 跋锋寒笑道:“洛阳有两大特色,不可不知。” 徐子陵兴趣盎然的向他请教。 跋锋寒道:“首先就是以南北为中轴,让洛水横贯全城,把洛阳分为南北两区,以四座大桥接连,而城内洛水又与其他伊、涧三水联接城内,使城内河道萦绕,把山水之秀移至城内,予人天造地设的浑成感觉。” 此时前方忽现奇景,一艘帆船在隐蔽于房舍下方的洛水驶过,从他们的角度瞧去,只是帆顶移动,宛若陆地行舟。 徐子陵欣然道:“我见惯江南的水乡城镇,多引江湖之水贯城而过,本没甚稀奇,但却少有如洛水般宽深笔直,使洛阳别具严整调谐的气象,而此城的规模,当然亦非水乡城市可比。另一特色又是甚么呢?” 此时天色大白,街上人车渐多。 御道上不时有一队队甲胄鲜明的兵卫操过,作晨早的操练,使这美丽的皇城添上刁斗深严的气势。 跋锋寒续道:“另一特色就是在外郭城的西墙外,因其天然环境设置西苑,西至新安,北抵邙山,南达伊阙诸山,周围二百馀里,比得上古时汉武帝的上林苑,外郭城与西苑连在一起,令洛阳更具规模。” 两人沿街而行,抵达洛水南岸。 跋锋寒指着横跨洛水,连接南北的大桥道:“这座叫新中桥,只看此桥的规模,便具体而微地说明了杨广当年如何劳民伤财。据说为了使洛阳具都城之实,那昏君从全国各地迁来了数万户富商巨贾,又将河南三千多家工艺户安置到郭城东南隅的洛河南岸十二坊居住,所以眼前才有此气象。” 又压低声音道:“这叫坏心肠作好事,异日不论谁人得到天下,将会享受到杨广的建设成果,只要管治上稍为得法,盛世可期。” 徐子陵听得肃然起敬。跋锋寒虽专志武道,但对时局的看法却极有见地,且与众不同,际此人人都在编派杨广不是的时刻,他却能指出杨广的建都筑河,实对后世有很大的裨益。 跋锋寒笑道:“我们好应找个地方医医肚子了。” 徐子陵欣然应是。 偃师城位于洛水北岸,大河之南,嵩高、少室等诸山之北,上游是洛阳,下游百里处为虎牢,乃翼护洛阳的战略要塞,亦是东拒李密的前线基地。 若偃师失陷,会直接动摇洛阳的安稳。 偃师之于洛阳,等若虎牢之于荥阳。 现今王世充率兵至偃师,立即直接威胁到虎牢的存亡,故李密必须作出反应,或守或攻,绝不能不小心筹度。 在十多名忠心可靠的统军将领与名家高手簇拥下,换上一身武官便服的寇仲与王世充、董淑妮登上泊在城外码头的战船,同行的尚有二千近卫军,坐满多艘战船。 踏上甲板后,寇仲心中一动,把王世充拉到船尾处,指着洛水道:“我们必须作出些假像,才可令李密确信我们有出兵虎牢的决心。” 王世充皱眉道:“我驻重兵于偃师,难道还不足够吗?” 寇仲道:“那也可视作加强防守,且又不能予敌人放火烧粮的机会。我刚才研究过尚书给我的地理形势图,虎牢、荥阳皆位于洛水和大河之南,不若尚书着人在此城之东洛水两岸的适合河段设立浮桥,建立两、三座也不嫌多,然后在南岸设粮仓建军营,这种高姿态比任何军队调动更有显示力,亦免了李密要大动干戈攻城之苦。哈!此计如何?” 王世充怔怔的瞧了他一会后,叹道:“如此妙计,教我怎能拒绝呢?” 徐子陵和跋锋寒挤进了一间闹哄哄的茶楼,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张靠角的空桌子,要了糕饼点心,放怀大吃。 徐子陵随口问道:“锋寒兄似乎对洛阳份外欣赏,对吗?” 跋锋寒点头道:“中土的城市里,我对洛阳和长安特别有印象,皆因两城均有王者之气,非一般城市可比拟。” 徐子陵问道:“江都又如何呢?” 跋锋寒道:“我尚未到过江都,那是子陵你出身的地方,自然培养出深厚的感情,就像我对草原和大漠。” 又微笑道:“不过相比之下,我都是比较欢喜北方的城市和山水,那种险峻雄奇,和南方的绮丽明媚,是完全不同的味道,且较合我的脾胃。” 徐子陵点头道:“跋兄就像北方的大河峻岭,经得起风霜岁月的考验,不怕面对艰苦恶劣的环境。我和仲少毕竟是南方人,很易生出好逸恶劳之心,纵使练武,也没有甚么严格规律,嘻!” 跋锋寒笑道:“我看寇仲比较近似我,而你亦非好逸恶劳,只是本性不喜与人争斗,但假若有人惹得你动了真火,我也要为那人担心!” 徐子陵微笑道:“我是那么可怕吗?” 跋锋寒正容道:“我少有欣赏一个人,但你却是例外。平时你看来温文尔雅,好像事事都不放在心上,可是每到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你总能显出坚毅不拨之意志,并有却敌脱身之妙计,否则我们今早就不能在洛阳这里吃点心了。” 徐子陵苦笑道:“我倒没想过自己这方面的事,是了!我们是否应设法与仲少取得联络呢?” 跋锋寒沉吟道:“仲少和王世充的交易如何,现今该已成定局,我们实不宜介入闻问。最好由寇仲来找我们。而我们只须照原先的约定留下标志,使他知道我们在那里就成了。” 徐子陵点头表示同意,却皱起了眉头道:“那我们眼前干甚么好呢?”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子陵你太不习惯没有寇仲的日子了,告诉我,以前你和寇仲一起时,有没有想过要干甚么或不干甚么的心境?” 徐子陵尴尬道:“真的似乎有点不习惯,不过凡事都有开始的,唉!待会!嘿!” 跋锋寒捧腹狂笑,惹得附近几台的茶客都为之侧目。 笑罢,跋锋寒淡淡道:“我们先去见一位我们都认识的美人儿,看看会否有你瑜姨的消息,顺便探听和氏璧的最新情况,子陵意下如何呢?” 徐子陵愕然道:“我们都认识的美人儿?” 跋锋寒现出个古怪的表情,微笑道:“东溟公主单琬晶大概可算其中之一吧。” 徐子陵失声道:“甚么?” 王世充和寇仲立在战船的看台处,凝望洛阳的方向。 寇仲道:“尚书可知李密曾私访襄阳的钱独关,说动他供应人力粮草予他从南方攻打洛阳的部队吗?” 王世充一震道:“钱独关难道不怕死?竟如此斗胆。” 寇仲道:“李密一向以智计闻名,他故意策动四大寇与江淮军合作,攻陷竟陵,胁迫北方诸城,实是一石二鸟之计,既可使杜伏威无暇兼顾南方,亦使洛阳以南数城因畏惧江淮军而投向他。所以尚书若不及早击破瓦岗军,早晚会给他团团围困,那就悔之已晚。” 王世充大讶道:“寇小兄为何能对南北形势如此清楚?” 寇仲微笑道:“当然是为了对付李密,这老贼颁下的‘蒲山公令’,累得我两兄弟屡陷险境,几次险死还生,此獠岂能不灭。” 王世充默然片晌后,忽道:“假若今仗胜不了李密,我是否应西联李渊?” 寇仲本想答“此仗必胜”,但念头一转,反问道:“李渊、李密两者,尚书以为谁更可怕点呢?” 王世充苦笑道:“我本来从不把李渊放在眼内,甚至他起兵太原,渡龙门进关中,先后击溃宋老生和屈突通,我也以为只是一时之势。可是当李渊次子世民大败薛举、薛仁果父子的西秦军于扶风,并乘胜追击之直抵陇城,便不得不改变看法。因为关中再无西面之忧,便可全力东进,经略中原,构成对洛阳除李密外最大的威胁。” 寇仲道:“尚书已很清楚李阀的形势,也该知李世民乃胸怀平定中原大志的人。所以除非尚书肯俯首称臣,否则如让李世民在关中再多取得几处立足据点,洛阳早晚要落到他手上去。” 王世充叹道:“洛阳固是天下漕运交通的枢纽,但也因而陷于四面受敌的环境中,即使去掉李密,还要应付四方八面而来的攻击,非像李阀般进可攻退可守。” 寇仲道:“所以去李密之胁后,尚书必须用兵关中,至不济也要制得李阀半步都踏不出潼关,而尚书则可挟胜李密的馀威利用运河之便,逐步蚕食附近城镇,增加实力,舍此外再无他法。” 王世充苦笑道:“我有点累了!想到舱内歇歇。” 寇仲却是心中暗叹。 王世充始终不是争天下的料子,绝比不上杜伏威,亦不及萧铣,当然更难与雄材大略如李世民、李密者争一日之短长。 “津桥东北斗亭西,到此令人诗思迷;眉月晚生神女浦,脸波春傍窈娘堤;柳丝袅袅风缲出,草缕茸茸雨剪齐;报道前驱少呼喝,恐惊黄鸟不成啼;”两人步上横跨洛水的天津桥时,跋锋寒油然道:“天津晓月乃洛阳八景之首,最迷人是夜阑人静,明月挂空之时,携美来此把臂同游,个中滋味,当是一言难述。” 徐子陵停了下来,道:“我忽然想起一事,恐怕难陪锋寒兄去见公主了!” 跋锋寒笑道:“不知子陵兄有甚么急事呢?” 徐子陵苦笑道:“锋寒兄勿要以为我在找藉口避见公主,而是心挂失散了的兄弟,所以想去试试寻找他们。” 跋锋寒道:“你是指段玉成他们四人吗?” 徐子陵道:“正是他们。” 跋锋寒洒然道:“如此便不阻子陵了!” 两人约定了见面的时间地点后,就在闹市中分道扬镳。 卷十二 第十二章 路遇故人 徐子陵步下天津桥,回到城南区域,整个人轻松起来。 他真的不想见单琬晶。 此时洛阳城像苏醒过来般,车轿川流不息,热闹非常。行人中不少身穿胡服,显是来自西域的商旅。 只看眼前的繁荣,谁都感受不到城外的世界战争连绵,生灵涂炭。 包想不到洛阳正陷于内外交煎的地步,成为各大势力倾轧角力的轴心。 他离开了人潮涌涌的天街,沿着洛水西行,宽达十多丈的河面,巨舟并列,以大缆维舟,铁锁横连,蔚成奇景。 回头朝天津桥望过去,跋锋寒已走得影踪不见。 而天津桥南北对起四座高楼,更添桥梁的气势,极为壮观。 离开了桥南的肆市后,道上行人疏落多了。 徐子陵沿洛堤漫步,堤边杂植槐柳,树绿成荫,风景迷人。 徐子陵收摄心神,不由想起跋锋寒和单琬晶间的关系。 当日单琬晶和跋锋寒约定在九江相会,恐怕不是只关男女私情那么单纯。 要知单琬晶乃东溟派新一代的领袖,在派内早选了那尚明作她的夫婿,所以她虽对李世民倾心,亦是有缘无份。 以单琬晶刚烈的性格和行事的作风,既能克制自己对李世民的感情而不出乱子,照道理也不该情不自禁至要与跋锋寒来个秘密偷情。 所以她与跋锋寒间,定有一些彼此合作的事情。 徐子陵本不会想及这方面的事,可是因跋锋寒不但知悉单琬晶既身在洛阳,更清楚她落脚的地方,事情便大不简单。 若两人只是男女之情,以跋锋寒不以儿女私情为重的作风,凭那趟单琬晶下不了手杀自己一事,已足可令跋锋寒对单琬晶永不回头。 徐子陵苦笑摇头。 吹绉一池春水,干卿底事? 就在此时,前面一人匆匆而至,徐子陵定睛一看,登时呆了起来,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寇仲凭窗外望,心内思潮起伏。 争霸之路绝非一条康庄大道。 不但前途渺茫难测,崎岖难行,随时有粉身碎骨之祸。最教人头痛的是歧路甚多,一个不小心,便错失直抵目标的机会。 时机实具最关键的重要性。 李世民便是最懂掌握时机的人,觑准机会,迫得他老子作反,起兵太原,趁关中精兵西出应付李密之际,渡河入关,夺得西都长安这坚强的固点,只须去了薛举父子这西面之患,便可遥看关中群雄逐鹿,乘鹬蚌相争,坐享渔人之利。 而他现在才是刚起步。 般垮了李密,固然可使宋阀与瓦岗军结盟一事胎死腹中,但最得益的却是李世民而非他寇仲。 所以现在仍未是杀李密的时刻,纵使李密引颈待割,他也不会杀害李密。 唉! 有小陵在就好了!至少有人可以谈谈心事。 假若徐子陵遇害,他将会不顾一切的为他报仇,甚么霸业鸿图都要摆到一旁去。 “咯!咯!” 寇仲愕然道:“进来!” 一个小婢推门恭身施礼道:“小姐请寇公子到舱厅见面。” 徐子陵犹豫了片刻,才在那人擦身而过前把他拦着,沉声道:“李大哥!” 竟是久违了的李靖。 他之所以犹豫,皆因始终不能对素素之事释然,若非李靖薄情,素素就不会受王伯当之辱,更不会嫁给香玉山。 李靖身穿便服,但仍是轩昴爽朗,眼神变得更锐利,显是在这几年间武功大有长进。 他愕然止步,脸露疑惑之色,皱眉道:“这位兄台是否认错人哩?” 徐子陵这才省起自己是以“疤脸大侠”的容貌示人,低声道:“我是徐子陵,现在只是戴上面具。” 李靖先是虎躯一震,然后露出惊喜神色,挽着他穿过路旁的槐树,到了堤坡边沿处,大喜道:“我也风闻到你们会来洛阳的消息,想不到就这么遇上了,小仲呢?” 徐子陵扯下面具,塞入怀里。 李靖叹道:“你比我长得更高了。时光过得真快,不经不觉又这么多年,昔日的两个小子,已成了名动天下的人物,现在谁说起你们来,不是咬牙切齿,就要衷心夸赞?” 又急忙问道:“小仲没出事吧?” 徐子陵听出他真诚的关切之意,又想起素素,心中矛盾得要命,道:“小仲没有事,我们只是暂时分手,各有各行事罢了!” 李靖松了一口气,道:“来!我们找个地方坐下再说!” 寇仲在小婢引领下,步进舱厅。 董淑妮换上华服,还刻意打扮过。安坐椅内,更是艳光照人,眩人眼目,亦多添了几分成熟的迷人风韵。 寇仲在她左旁的椅子坐下后,小婢退下,还为他们关上厅门。 寇仲愣然道:“你不怕给大舅舅怪责吗?” 董淑妮模仿王世充的语调老声老气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现在怎同呢?” 接着忍不住花枝乱颤地娇笑起来,媚态毕露,诱人之极。 寇仲心中恍然。 董淑妮实在是王世充的秘密武器,利用她的美色来笼络有利用价值的人,又或刺探情报,否则今趟王世充可能死了仍不知堕入李密的彀中。 王世充为了收服自己,现在则打出董淑妮这张牌。 董淑妮甜甜一笑道:“你这人真本事,人家从未见过大舅舅这么看重一个人的,可是现在人家再不欢喜你了!” 寇仲失声道:“甚么?” 房舍在洛河对岸往左右延展,不远处有座高起的钟楼,宏伟高耸,雄视把城市一分为二的洛水。 李靖叹道:“想不到当日一别,到此刻才有重逢之时。素妹真难得,若没有她,我李靖今天休想能坐在这里和你叙旧。所以听得李密造反,我便心知不妙,立即赶赴荥荥阳,才知你们已救走了她。” 徐子陵一阵硬咽,差点掉下热泪,勉强忍住,沉声道:“李大哥当日为何肯让素姐回荥阳呢?难道不知荥阳大龙头府是险地吗?” 李靖苦笑道:“素妹对我恩重如山,我李靖岂会是这种忘恩之人,可惜她去意甚决,又知我会拦阻,竟留书出走,悄悄离开。那时我内伤未愈,追她时更遇上风雨,大病一场后,才到荥阳找她。但素妹拒而不见,我只好先到洛阳,再入关中。现在于秦王手下办事。” 徐子陵听得目瞪口呆。 原来竟是有这么一回事! 董淑妮玉容转冷,淡淡道:“凡是大舅舅欢喜的人,我都不欢喜的。” 见寇仲瞪大眼睛瞧着她,跺足嗔道:“有甚么好奇怪的,人家欢喜自己去选择也不成吗?大舅从来都不欢喜我爹,可是娘却比任何女人都快乐。娘常说以前她们都可在野火中会自由选择对象。” 寇仲反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微笑道:“那现在我可滚出去了吗?” 今次轮到董淑妮杏目圆睁道:“听到我不再欢喜你,你难道不伤心难过吗?” 寇仲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朝舱门漫步而去,边行边道:“当然难过得要命,我现在就要回房中痛哭一场呢。哈!” 寇仲转身接着董淑妮随手拿起朝他背脊掷来的名贵瓷瓶,笑嘻嘻道:“我也有个坏习惯,就是不欢喜给人摆布,吃软不吃硬,哈!”扬手便把瓷瓶抛回给董淑妮。 董淑妮慌忙接着时,他已推门扬长去了。 “砰!” 花瓶再次摔出,掷在门上,撒得一地碎片。 李靖关心地道:“素妹近况如何?” 徐子陵听到自己的声音答道:“她在巴陵,已嫁了人。” 李靖欣然道:“那真要为她高兴,究竟是谁家儿郎如此幸运?” 徐子陵剧震一下,朝他瞧去。 李靖不解道:“为何小陵你的神色如此古怪,难道素妹的夫婿有什么问题吗?” 徐子陵奇道:“素姐嫁了给别人,李大哥不感失望吗?” 李靖皱眉道:“素妹若有好归宿,我高兴还来不及,究竟是否这人有问题呢?” 徐子陵瞧了李靖好半晌后,摇头道:“我也不敢肯定。” 李靖笑道:“差点给你吓个半死。这人究竟是谁?巴陵不是萧铣的地头吗?” 徐子陵点头道:“此人正是萧铣的手下,叫香玉山。” 李靖色变道:“甚么?” 徐子陵吃了一惊道:“是否这人真有问题?” 李靖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好一会才叹道:“这人是否本身有问题,我并不清楚,但却知道!唉!小陵请恕我有难言之隐,故不能畅所欲言。天啊!为甚么这么巧的。” 徐子陵心念电转,沉声道:“刚才李大哥说在秦王手下办事,秦王是否李渊次子李世民呢?” 李靖点头道:“就是他了,他也很欣赏你们。你们不是很想创一番事业吗?他将会是个好皇帝。” 徐子陵冷笑道:“他会当上皇帝吗?他只是秦王,但世子却是李建成。只听李大哥这句话,便知他们兄弟间嫌隙已生,李阀祸机将至,大乱必兴,李大哥仍要混这浑水吗?” 李靖肃容道:“小陵你确长大了,识见大是不同。不过我李靖岂是见难而退的人。”顿了一顿,双目寒光闪闪,凝视着下方长流不休的洛水,缓缓道:“国家患难,今古相同,非得圣明君主,不能安治。且为国者岂拘小节,现今谁不知李阀的地盘是秦王打回来的,亦只有他才有造福万民的才能德行。小陵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徐子陵心中一片烦厌,胸口如被大石重压,长长吁出一口气,才舒服了点,道:“李大哥不在关中,却到此险地来,究竟是为了甚么事呢?” 李靖压低声音道:“我今次来洛阳,实有至关紧要的事,但现在却不可说出来。” 接着扯了徐子陵站起来道:“快随我来,你嫂子该等得心焦哩!” 徐子陵失声道:“嫂子?” 卷十二 第十三章 往事如烟 王世充换上戎装,卓立船头。 寇仲和一众将领,分立身后。 洛阳的外郭城已然在望,气象肃穆。 四艘水师船加入护航行列,使船队更为壮观。 王世充精神奕奕,看来心情大好,把寇仲召到身旁来,问道:“寇小兄到过洛阳吗?” 寇仲恭敬答道:“尚是首次到洛阳。” 王世充哈哈一笑,自豪地道:“我们下面这条洛水,把都城一分为二,成南北两部分。皇宫和皇城位于城西北部;街、坊、市均分布在城南和东部。” 寇仲道:“船队可直接驶进城内去吗?” 王世充得意洋洋的道:“不但可驶进城内,还可抵达任何地方,若论内外水陆交通的便利,天下没有一个城市可及得上东都。除洛水贯穿其中外,还有东河、西谷水、北金水渠、南通津渠、通济渠、伊水、漕渠、道渠、重津渠、丹水渠与大街小巷纵横交错,车船相接方便无此。” 水闸早已升起,船队沿洛水长驱入城。 眼前忽地换上了城内繁华的景象,寇仲连呼吸都停止了,看得虎目圆睁。 王世充凑到寇仲耳旁道:“若你助我东破李密,西克长安,我便封你为洛阳王,此城就是你的封邑,而小妮妮便是你的王妃!” 寇仲收摄心神,深吸一口气道:“多谢圣上龙恩!” 说完也觉心中好笑。 但亦知不佯作奉承,王世充可能会随时反脸。 王世充听到“圣上”两字,哈哈大笑,又低声道:“人传你两人知道‘杨公宝库’的秘密,究竟是真是假?” 寇仲心中暗骂,表面则摆出恭敬的神色,耳语道:“我们只有一些线索,能否找到仍是未知之数。” 王世充道:“宝藏究竟是否在洛阳呢?” 寇仲故作愕然道:“尚书真厉害!” 王世充冷哼道:“昔年建设新都时,杨素曾积极参与,要弄个宝藏该是顺理成章的事。” 寇仲心中大乐,暗忖你这么想就最好了。忽见船队朝横跨河面的大桥驶去,骇然道:“要撞桥哩!”王世充和一众手下虽苦忍着笑,但已是忍得极苦。 寇仲大惑不解时,大桥中分而开,朝两边仰起,露出足够的空间,让船队畅通无阻的鱼贯驶过。 王世充欣然对仍驾讶得合不拢嘴的寇仲道:“这是我们中土第一座开合桥,出自天下巧艺大宗师鲁妙子的设计,寇小兄没有见过并不足怪。” 又指着前方右岸道:“那就是皇宫,我们直接去见杨侗,看他能耍出甚么花样来。” 徐子陵愕然道:“李大哥成亲了吗?” 李靖老脸一红道:“已有多年了!当年我和素妹亡命北上,幸好遇上了她,得她义助,接回我一条断筋,否则你的李大哥已变成一个跛子。” 刹那之间,徐子陵明白了整件事。 正因李靖移情别恋,素素才被迫黯然离开李靖,从此不愿再提起他。 李靖奇道:“小陵的脸色为何变得这么难看?” 徐子陵脸容转冷,一字一字地道:“由今天起,我们再非兄弟,李靖你走吧!” 李靖剧震道:“究竟是甚么一回事?” 徐子陵冷然道:“你该清楚知道是甚么一回事,枉素姐对你情深一片,你却移情别恋,把她抛弃。我们之间再没有甚么话好说。”言罢转身便去。 李靖大喝道:“小陵!” 徐子陵展开脚法,瞬眼间离开堤岸区,没入一道横街的人流里。 城内洛水之端,外郭城西北处,坐落着气魄宏大的东皇宫。 皇宫分为皇城与宫城两部分。 皇城围护在宫城的东、南、西三面,呈“凹”形,北面与宫城有城墙分隔。 皇城城墙都是夹城,有两重城墙。北面则有三重,更增其防御能力。 皇城内东西有四条横街,与南北三直道交错,中央大道居中轴线,甚么省、府、寺、尉等官署分别排列在大道两侧的横冲,众星拱月般,不离皇宫左右。 宫城则是杨侗这小皇帝的居处和接见群臣的地方。 宫城之北,再有曜仪和圆壁两城,使宫城处于重重包围之中,防范严密处,更胜江都的皇城。 船队在皇城外的码头缓缓靠岸,王世充笑道:“由于李密不知你和淑妮早已脱身,所以消息该尚未传返洛阳,只看现在杨侗全无防备,恐怕到现在仍未知我王世充已回来了。” 寇仲道:“这叫以快打慢,只要我们能控制杨侗,独孤阀便失去最大的凭藉,那时要杀要剐,再不由他们决定了。” 王世充道:“独孤峰武功虽高,但仍未放在我心上,但那老婆子尤楚红却真是非同小可,我旗下虽高手如云,恐怕仍没有人拦得她住,若给她漏网逃去,会是个很大的祸患。” 寇仲讶道:“为何尚书不提独孤凤呢?” 王世充愕然道:“为何要提她?” 寇仲心知不妙,沉声道:“吾友跋锋寒曾和独孤凤交手,差点便不能脱身。据说她的武功已超越了独孤峰,仅次于尤楚红,尚书怎会一无所知的?” 王世充曾在彭城亲睹跋锋寒强绝一时的身手,闻言变色道:“若真有此事,那说不定独孤阀仍有其他隐藏起来的实力,用以伺机暗算我。” 寇仲点头道:“定是如此,我们必须小心应付,否则一个不好,就要吃大亏。” 船已泊定,王世充领头走下船去。 徐子陵低头疾走了半条街后,心情才稍为平复。 尤其道旁均满植树木,绿荫环护,天上则白云蓝天,春光明媚,遂勉力抛开李靖和素素间那不能挽回的恨事,把心神集中在洛阳城的建设上。 自离开飞马牧场后,每有空间,他都取出鲁妙子的遗笈翻阅研究,对建筑之道已颇有心得,故此时能以专家的眼光,浏览这事先周密规划、顺应地势、精心布局的天下名都。 徐子陵心境转趋开朗,漫步横街里巷,无论走到何处,街巷纵横,都是方格整齐,犹如棋盘。而民居则平均分布在棋格之中,秩序井然。 一群小孩正在一处空地上玩耍,天真的欢笑声填满周遭的空间,不由使他想起与寇仲在扬州度过的童年岁月,他们好像从未试过如此这般地玩耍过,每天都为了温饱挣扎奋斗,以及应付别人的欺凌。 想得入神时,身后风声响起。 猛然回首。来者竟是窦建德手下的头号大将刘黑闼。 王世充踏上码头,一名中年大将迎了上来,施礼后道:“一切安排妥当,尚书请放心。” 此人身量颇高,只比寇仲矮上寸许,生了一张马脸,留着一撮山羊须,两眼闪闪有神,显是内外兼修的高手。 王世充介绍道:“这是郎奉将军,我不在时,洛阳的事就由他和宋蒙秋将军两人负责。” 寇仲心中恍然,原来是王世充的心腹。 同时亦暗自懔然。 只看现在一片平静的情形,便知王世充已通过特别的通讯渠道,指示郎奉和宋蒙秋两人暗中调集兵马,控制了皇城。 所以别看王世充初听得情况不妙时似是手足无措,但老狐狸毕竟是老狐狸,待得情绪平定下来后,便显出老辣厉害的本色。 郎奉道:“尚书大人请!” 王世充从容一笑,领头朝进入皇城的端门大步走去。 卷十三 第一章 谁是明君 刘黑闼搭着徐子陵肩头,走进附近卖丝绸的店铺去。 两个上了年纪的店伙都没迎上来招呼他们,像视而不见般,任他们长驱直闯,揭开分隔前后进的珠廉,穿过摆满布疋的小货仓,步出天井,原来另有两重房舍。 四男一女正聚在天井说话,见到刘黑闼,都现出恭敬神色,齐叫“刘大哥!” 刘黑闼点点头,领着徐子陵进入天井左侧的房舍去。 那是个简朴的小厅堂,除了台、椅、几等必备的家俱外,连柜子都没一个,更不要说装饰的摆设了。 两人坐好后,刘黑闼哈哈笑道:“真好!竟遇上你,我也不知多少趟听到你们的凶讯,想不到你们还是活得生龙活虎。寇仲究竟到那里去?” 徐子陵道:“我和他失散了,但约定在这里会面的。” 说罢心中暗叹,刘黑闼虽是条好汉子,但始终是窦建德的人,不宜向他透露太多事。 刘黑闼皱眉道:“听说李密派人截击你们。要不要我遣人去找寻寇仲?” 徐子陵感受到他真挚的热情,生出内疚的难过情绪,摇头道:“他自保该没有问题。事实上我们是故意分开,由我引走追兵,而他却负责做别的事情。” 刘黑闼明白过来。此时刚才在外面和另外四名男子聊天的女孩子进来奉上香茗。 徐子陵这才看到此女轮廓颇美,还透着一股清秀的气质。 刘黑闼笑道,“她叫彤彤,一手飞刀玩得不错!”却没对徐子陵向彤彤作介绍。 彤彤微微一笑,好奇地瞥了徐子陵两眼,才退出屋外。 刘黑闼沉吟片晌,叹道,“刺杀任少名一役,不但使你们两人的名字无人不知,也改变了整个南方的形势,老哥真以你们为荣。” 徐子陵怕他重提邀他们入伙的事,忙岔开话题道:“刘大哥今趟到洛阳来,有甚么大事?” 刘黑闼深深地瞧了他几眼后,沉声道:“此事可大可小,实质上只是小事一件,但却可能关系到谁能一统天下的问题。” 徐子陵听得一头雾水,奇道:“是甚么事竟有这样影响力?” 刘黑闼不答反问道:“你们今趟到洛阳来,是否准备西入关中?” 徐子陵明白刘黑闼人品很好,但绝非蠢人,而且精明厉害,绝不可以轻易将之瞒骗。 他这样询问,等若间接问他是否想去发掘‘杨公宝库’。假若他支吾以对,刘黑闼将势难对他推心置腹。 在这群雄割据的时代,即使父子兄弟朋友,亦因各为其主而要保守某些事情的秘密。 像李靖刚才便对他欲言又止,显似有所保留。 徐子陵苦笑道:“事实上我们只知道宝藏在关内某处附近,其他便一无所知,所以今次只是去碰碰运气。” 刘黑闼忠厚朴实的黑脸露出一丝真诚的笑意,点头道:“子陵说的话,我怎会不信。不过听说在‘杨公宝库’之内,除了杨素多年搜刮得来的奇珍异宝外,尚有以万计的兵器等物。要在李阀的地头把这些东西运走,非有庞大的人力物力不可。你们若信得过我刘黑闼,我可全力支持你们,条件则是各取所需;你们去做大富豪,而我则去争天下,两全其美,皆大欢喜。” 顿了顿又道:“据我得来的消息,‘杨公宝库’共有七重,除第一重没有机关装置外,各重便一重比一重危险;若你知道设计这藏宝室的人乃天下第一巧匠鲁妙子,便知要取得宝藏绝不容易。照我所知,只罗刹女曾进入第一重,即知难而退。咦!你的神情为何如此古怪?” 徐子陵听到鲁妙子之名,自是心头剧震,开始有点明白为何他把《机关学》的秘笈给予寇仲时,特别提醒他须凭此进入‘杨公宝库’。 但为何鲁妙子不直接告诉他们如何进入由他一手设计的‘杨公宝库’呢? 此确令人费解。 刘黑闼又道:“杨素和鲁妙子乃至交好友;洛阳贯通南北的开合桥星津浮桥都是他设计的。此人在这方面的天资之高,当世实不作第二人想。” 见徐子陵皱眉苦思,伸手友善地拍拍他肩头道:“你不必这么快答我。可先和寇仲商量一下,就算不合作,我刘黑闼亦不会怪你的。顺带说一句,诸葛德威对机关建筑颇有心得,对进入宝藏肯定有帮助。” 徐子陵只好点头应诺。 刘黑闼舒了一口气,轻松道:“坦白说,这番话我真不想说,好像我也像其他觊觎宝藏的人那么贪心,但为了大局,又不能不说。” 徐子陵道:“这个我是明白的,刘大哥不用介怀。” 刘黑闼欣然道:“我曾向夏王提起两位,夏王对你们亦非常欣赏,希望有机会可以见个面。” 夏王就是窦建德。 徐子陵夷然道:“有机会我们也想拜竭,还有,刚才刘大哥说甚么有件事可大可小,究竟是甚么一回事呢?” 刘黑闼沉声道:“自然是与‘杨公宝库’齐名的和氏璧有关哪!” 刚进皇城,聚在端门内的十多人迎了上来,除三人身穿武将甲胃外,其他人都是便装儒服。当中一人赫然是寇仲认识的欧阳希夷。 欧阳希夷乃成名数十年的高手,在江湖上辈份极高,与大儒王通及王世充交情甚笃,不过多年来已不问世事,想不到竟会出来助王世充争天下。 当年他以沉沙剑在彭城大战跋锋寒,虽于胜负未分之际罢手,但已在寇仲和徐子陵心中留下了不能磨灭的印象。 除欧阳希夷外,另有两男一女,特别引起寇仲的注意。 女的一个有如万绿丛中一点红般,极为惹人注目。 那是个颇具姿色的年青少妇,娇小玲珑,背负长剑,神情却是出奇地严肃,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别有股冷艳的成熟韵味。既使人感到她凛然不可冒犯的孤傲,但又能令人暗中兴起假若能破开她那重保护自己的屏障,会是男人最大的成就。 不过寇仲留心她的原因,却非因她的姿色,而是她那对精光闪闪的湛蓝眸子,使他不但知道她是武林高手,还非中土人士。 另两个惹他注意的人是一老一少。 老的身材矮胖,身穿道袍,手持尘拂,眼耳口鼻都朝肥脸的中央挤聚,看着本该惹笑,可是他半眯的细眼芒光烁闪,隐隐透出一种狠辣无情的味道,却绝无半分滑稽的感觉。 少的是个二十七、八岁许的壮汉,身形雄伟,虽比不上寇仲与徐子陵、跋锋寒等的高挺俊拔,却是脸容古朴,肤黑扎实,自有一股强横悍霸的气度。武器是背上的双啄。 看来除欧阳希夷外,众人中亦以这三人武功最高,直可跻身一流高手之列。 欧阳希夷的目光首先落在寇仲身上,锐目掠过惊异之色,却没有说话。 王世充此时已急步迎上,呵呵笑道,“得诸位及时赶来,我王世充还有何惧哉。” 寇仲心中微懔,方知王世充于不动声息中,已调集了手上所有力量,用以应付眼前的危机。 欧阳希夷等纷纷还礼谦让。 其中一名武将道:“蒙秋已依尚书吩咐,做好一切安排。” 寇仲这才知道此人乃朗奉外王世充另一心腹大将宋蒙秋。忙用心看了他一眼。此人容貌丑陋,脸上挂着矫揉和过份夸张了的忠义神情,予人戴着一副假面具的感觉,打第一眼寇仲便不欢喜他。 此时王世充介绍寇仲与众人相识,那女子竟然名如其人,叫玲珑娇。胖道人则是可风道长,壮汉叫陈长林,其他则是来自不同门派的名家高手。 欧阳希夷显然在这批人中最有地位,微笑道:“《长生诀》不愧四大奇书之一,否则也不能造就出寇兄弟这种人才。” 寇仲连忙谦让。 王世充再与各人客套几句后,收敛笑容道:“事不宜迟,我们立即进宫去见那小昏君,看看独孤峰能耍甚么花样出来。” 刘黑闼见徐子陵听到和氏璧之名,仍是一副无动于中的神态,微笑道:“假若子陵知多点关于和氏璧的事,说不定会生出兴趣来。” 徐子陵想起寇仲,心中暗叹,勉强振起精神,问道:“和氏璧除了是当然的国玺、帝皇权力的象征外,还有甚么身价和作为?” 刘黑闼道:“说真的,这个我亦不大知道。但只从宁道奇也要向慈航静斋定下借璧三年之约,便可知和氏璧非只是一块珍贵的宝玉那么简单,否则怎能教宁道奇这类超凡脱俗的世外高人也为之心动。” 徐子陵愕然道:“这么说,和氏璧岂非一直藏在慈航静斋吗?但刘大哥又从何晓得?” 刘黑闼神秘地微微一笑,低声进:“这个请恕你刘大哥我要卖个关子了。皆因我答应了人不可说出来。你只要知道这消息是千真万确就成了。” 徐子陵皱眉道:“若真有此事,那江湖中盛传宁道奇会在洛阳把和氏璧交回师妃暄之事便非是凭空捏造的事了,宁道奇和师妃暄如此张扬是否嫌天下还不够乱呢?” 刘黑闼的黑脸透出笑意,淡淡道:“恰好相反,这正是慈航静斋答允借璧予宁道奇的条件,就是要他协助天下拨乱反正,造福万民。” 徐子陵心中一动道:“这么说,宁道奇确在协助慈航静斋为未来君主造势了。” 刘黑闼讶道:“听来你这猜想是虽不中亦不远矣。据窦公和我的推测,师妃暄于这非常时期踏足尘世,不但是要对付阴癸派,还负有更重要的使命,就是为万民找寻真主。试想想在现今的形势下,谁若能得到师妃暄的青睐,赐以和氏璧,那将会是怎样的一回事?” 徐子陵立时大感头痛。 他想到的问题是在于寇仲。 在现时的情况下,无论师妃暄如何去拣选,亦绝不会拣上寇仲。 正如刘黑闼所言,和氏璧本身只是小事,但师妃暄的拣选皇帝却是天下的大事。 以师妃暄所代表的慈航静斋与宁道奇合起来的实力和威望,只要他们公开宣布把和氏璧赠予某人,天下群雄会怎么反应。 所以寇仲绝不容许此事发生。 以前寇仲说要去抢和氏璧,怕至少有一半是闹着玩的。 但现在却是另一回事了。 如若寇仲加入了和氏璧的争夺战,他徐子陵能置身事外吗? 那岂非演变成他们要与师妃暄和宁道奇正面为敌。 王世充偕寇仲与一众将领及名家高手飞身上马,在近千亲卫的护从下通过皇城,朝北面的宫城驰去。 沿途尽是甲胃鲜明的兵士,显见皇城的控制权已全落入王世充军的手中。 爆城周围九里,四面开有宫门。 则天门位于南墙正中,南对端门,北对玄武门,与中央各殿的正门贯穿在一条中轴线上。 蹄音轰鸣下,整个皇城也似在晃动起来。 寇仲策骑于王世充左方,另一边就是欧阳希夷,前方由朗奉率三十骑开道,声势浩荡。 则天门此时已清楚可见,门分两重,深达二十许步,左右连阙,被宽约十八步的城墙相接,城关高达十二丈,气象庄肃,令人望之生畏。 此时则天门中门大开,但连半个门卫的影子都看不到,一派违反常理的教人莫测高深。 王世充神态从容,一边策骑,一边向寇仲道:“则天门内尚有永泰门,接着就是主殿乾阳殿,乃为举行大典和接待外国使节专设。杨侗那家伙平时绝不到那里去。” 寇仲奇道:“宫城的守卫怎么一个都不见?” 后面不知谁接口道:“看是都给吓跑了。”却没有人为此话发笑。 王世充沉声道:“独孤峰辖下的禁卫共分翊卫、骑卫、武卫、屯卫、御卫、侯卫等共十二卫,每卫约五百人,总兵力超过五千,实力不可轻侮。兼有坚城可守,以独孤峰的性格,绝不会不战而退,我们定要小心一点。” 众人轰然应喏,声震皇城。 转瞬先头部队已抵则天门前,正要长驱直进时,一人负手油然步出门外,大笑道:“尚书大人如此兵逼皇城,未知所为何事。” 刘黑闼叹了一口气道:“天下的形势早乱作一团,师妃暄若再插手其中,将使情况更为复杂。” 徐子陵亦正为此头痛。 师妃暄和婠婠分别为正邪两大宗派的代表传人,又均为两派罕有的超卓高手,而现在婠婠已成了他们的死敌,若再加上个师妃暄,那对他们可不是说着玩的。 徐子陵忍不住问道:“师妃暄现在究竟在那里?” 刘黑闼耸肩道:“听说十日前她曾在洛阳附近露过一面,但之后就不知所踪,怎么都查不到她半点踪影。只从这点看,便可见她高明至何等程度。” 徐子陵想起婠婠,即可推想出师妃暄的厉害,再想到她或会成为他和寇仲的敌人,一时更欲语无言。 就算他没答应寇仲于取得‘杨公宝库’后才分手。他也不能在现今的情况下离开寇仲的。 刘黑闼续道:“这正是我今趟到洛阳来的原因。若能从师妃暄手上取得和氏璧,等若有半边天下到了夏王手上。故这刻的洛阳可说盛况空前,凡欲得天下者,谁不想来碰碰机会。” 徐子陵又想起李靖,他到洛阳来说不定也为了同样原因,就是为李世民争取和氏璧,问道:“照刘大哥估计,谁有机会夺得和氏璧呢?” 刘黑闼哑然失笑道:“子陵这个‘夺’字恐怕用得不大妥当。先不说有宁道奇在旁照拂,只是师妃暄本身登峰造极的剑法,已足可使人难起妄念,所以还是用‘求’代替‘夺’比较妥当。” 徐子陵亦心中好笑,自己因为是代寇仲设想,所以竟不自觉用了个‘夺’字,有点尴尬道:“那谁最有机会求得宝璧?” 刘黑闼苦笑道:“我很想告诉你该是窦公。但事实却非是如此,至少有三个人与我们有同等机会,也是眼下最有资格一统天下的三个人。” 顿了一顿续道:“若换了我是师妃暄,当必从其战绩、施政、声誉等各方面去衡量某人是否适合做未来的真命天子。所以第一个最有机会的人,必是李密无疑,碰巧他刚新胜宇文化及,过往又曾数次开仓赈民,声誉之佳,谁能媲美?” 徐子陵的心直沉下去,若给李密得到和氏璧,自己和寇仲那还有跟他争锋的机会。 刘黑闼又沉声道:“第二个则为王世充,只看洛阳的安定情况,便可见他管治有方,且其根据地乃中原的心脏地带,雄视四方,使人难以轻觑。” 徐子陵点头道:“这两个确是可与夏王争锋的人,另一个人是否李渊呢?” 刘黑闼道:“李渊可算其中一个。只是他本人既好声色,又依附突厥,故虽有实力,被师妃暄挑选的机会看来却不大。” 徐子陵想起老爹,问道:“杜伏威是否全无入选的机会?” 刘黑闼答道:“杜伏威声誉一向不佳,兼且最近又与铁勒人勾结,想得到和氏璧嘛!怕只馀强抢一途。” 徐子陵心中微懔,因他深悉阴癸派亦牵涉其中,而祝玉妍、婠婠、曲傲和杜伏威均是有资格挑战师妃暄的人,所以纵使后者有宁道奇支持,但由于敌手太强,故亦非是全无凶险。 形势确是复杂异常。 刘黑闼豪兴忽起,哈哈笑道:“天下虽是四分五裂,但不成气候者众,有资格称王者寡。现在大江以南不外萧铣、林士宏、沈法兴、宋阀四大势力。给你们宰了任少名后,目前以萧铣最具实力,可惜巴陵帮难脱贩卖人口的臭名,自难得师妃暄青睐。” 顿了一顿,续道:“北方诸雄中,除刚才提及的三人,其他如薛举父子,刚被李世民所败,自保也成问题,可以不论。至于梁师都、刘武周两人,全赖胡人撑腰,才能有些声势,说出来都不馨香,师妃暄更看不上眼。而高开道、李子通、徐圆朗之辈,分别被我们、李密和杜伏威迫在一隅,难作寸进,均难成气候。勉强来说,尚有武威的李轨,可惜偏处西疆,事事要看胡人脸色,还有甚么筹码可拿出来见人?” 徐子陵皱眉道:“听刘大哥的语气,难道谁当皇帝一事,真个是操纵在师妃暄手上吗?” 刘黑闼微笑道:“是否如此,还要看将来的发展才可确定。但观乎各方势力,都要派人到洛阳来见师妃暄,便可知对此事的重视,否则我那有空闲在这里和你说话。” 接着避开徐子陵灼灼的目光,有点不好意思的道:“令姐好吗?” 徐子陵心中一痛,颓然道:“素姐嫁人了!” 刘黑闼雄躯一震,呆了半晌,才干咳一声道:“嘿!那要…唉…” 徐子陵忽感不想面对刘黑闼,并走得愈远愈好,永远都不要再与人谈及素素的事。 假若香玉山只是个卑鄙的人口贩子,他该怎办才好? 刘黑闼见徐子陵站了起来,讶道:“子陵要走吗?” 徐子陵惨然道:“我想一个人去灌两口酒,迟点再来找刘大哥吧!” 卷十三 第二章 为君之道 寇仲定神一看,心中也不由暗忖有其子必有其父。 此人长得与独孤策至少有七分相像,且年纪在外表看来像只差几岁,故仍异常英俊,但观其恢宏气度,则谁都可推想出他就是独孤阀之主独孤峰。 他是个令人一眼看去便知是野心极大,要毁掉别人时毫不容情的人。 他虽满脸笑意,但总带着杀气腾腾的样子,中等身材,但却有一种显示出非凡能力的气概。而且爽脆有力的举止,都在表现出他强大的信心。 此时他那对与鹰勾鼻和坚毅的嘴角形成鲜明对照的锐利眼神,从王世充移到寇仲处去,寇仲立感到脸上一热,只此便知独孤峰不愧独狐阀之主,功力绝不在杜伏威、李密那级数的高手之下。 众人勒马停定,前方开路兵将知机的散往两旁,好让主子能和对方在没有阻隔的情况下对话。 王世充哈哈一笑道:“独孤总管言重了,近日风声鹤唳,听说有不少人要取我王世充项上人头,我王世充又一向贪生怕死,所以出入都要央人保护,这才多带几个人来;怎估得到会招来‘兵逼宫城’的大罪?万望峰兄不要阻挡着宫门,让我进宫谒见皇泰主面禀军情,否则说不定会使王某怀疑峰兄已策动兵变,胁持了皇泰主,迫得我要挥军攻城,那时对大家都不会有甚么好处!” 寇仲这才知王世充的厉害,这番话连消带打,谁都难以招架。 不过独孤峰亦非善男信女,只看他一人独挡宫门,摆出一副高不可测的格局,即可见一斑。 果然独孤峰踏前一步,好整以暇的微笑道:“世充兄的欲加之罪才真的厉害,独孤峰怎担当得起。最好笑是我独孤峰本是诚心诚意,又见尚书大人忽然班师回朝,故特来迎迓,岂知竟给郑国公你误会了。” 他这一番话中从“世充兄”、“尚书大人”到“郑国公”,共换了三个名称,当然绝无半点诚意,还有种使人难以捉摸其心态,且冷嘲热讽,不把王世充看在眼内的意味。 寇仲哑然失笑道:“既是特来迎接,为何早先独孤总管不说尚书大人班师回朝,却说兵逼宫城,现在却来改口?” 独孤峰意带轻蔑地瞅了寇仲一眼,皮肉不动地阴恻恻笑道:“这位年青哥儿脸生得很,不知何时成了尚书大人的发言人?” 王世充也是厉害,淡然自若道:“还未给总管引见我这位重金礼聘回来的寇仲先生,我王世充不在时,洛阳的事就交他掌理,以后你们多多亲热才是!” 今趟连王世充方的郎奉等人都震动起来,想不到王世充如此看重寇仲。 独孤峰愕然半晌,才道:“尚书大人虽有选贤任能之权,但如此重要的职位,当要…” 王世充截断他道:“这正是本官要见皇泰主的其中一个原因,独孤总管是否仍要拦着宫门呢?” 独孤峰哈哈一笑道:“怎会呢!怎会呢!尚书大人请!” 竟退往门旁,作出恭请内进的夸张姿态。 王世充和寇仲愣然相顾,一时间不知该作何种反应。 深长的城门口,就像可吞噬任何闯进去的人的无底深洞。 向刘黑闼告辞后,徐子陵在附近找了间酒馆,要了一壶酒,自斟自饮了两口后,酒意上涌,差点要大哭一场。 他从来不好杯中之物,即管凑寇仲的兴头,也是浅尝即止。 但现在却想喝个不省人事,好忘记这残酷和不能改易的已发生了的现实。 原因就在刘黑闼直指萧铣是人口贩子这句锥心说话。 现在素素和香玉山米已成炊,还有了孩子,就算杀了香玉山也对素素无补于事。 唉! 徐子陵再灌一口,伏倒桌上,欲哭无泪。此时酒馆只有两桌坐有客人,而他又故意拣了处于一隅的位置,故不虞会惹来其他人的注意。 说到底所有这些发生在素素身上的不幸,都是由李靖的寡情薄义而来。 素姐有甚么不好?他偏要移情别恋。 足音渐近。 徐子陵凭足音竟在心中浮起李世民龙行虎步之姿,猛地抬头。 只见一人头顶竹笠,垂下遮阳幕,身穿灰布衣,正笔直朝他走来,脚步轻巧有力,自有一股迫人而来的气势,慑人之极。 徐子陵收摄心神,沉声道:“秦王请坐。” 那人微一愕然,才在他对面坐下,脱下竹笠,露出英伟的容颜,大讶道:“徐兄是否能看穿小弟的脸幕呢?” 又举手唤伙计道:“拿酒来!” 徐子陵迎上他似能洞穿任何人内心秘密的锐利眼神,淡淡道:“我只是认得世民兄的足音吧!” 酒杯酒壶送上台来,李世民先为徐子陵添酒,才斟满自己的一杯,叹道:“徐兄不但有双灵耳,记性还好得教人吃惊。” 然后举杯笑道:“这一杯是为我和徐兄久别重逢喝的。” 徐子陵目光凝进望内清洌的酒中,伸指在杯沿轻弹一下,发出一响清音,徐徐道:“是否李靖教世民兄来找我的?” 李世民微微一笑,放下酒杯,柔声道:“徐兄误会了你的李大哥!” 徐子陵漠然道:“若世民兄此来只为说李靖的事,那我们的谈说就到此为止。” 李世民微一错愕,接着哈哈一笑,举杯一饮而尽,以衣袖抹去嘴边的酒渍后,意态飞扬地道:“就依徐兄意思吧!况且这种男女间事,岂是我等局外人能管得了的?” 徐子陵苦笑道:“你这两句话比直说还厉害,李世民不愧是李世民。” 李世民双目爆起精光,仔细端详了他好一会后,叹道:“子陵兄真的变了很多,无论外貌、风度、气魄,均能教人心折。” 徐子陵淡淡道:“世民兄不用夸奖我了,徐子陵不外一介山野莽夫,何如世民兄人中之龙,据关中之险以养势,徐观关外的风风雨雨,互相斯拼,自己则稳坐霸主之位。” 今回轮到李世民苦笑以报,摇头道:“子陵兄莫要见笑我,我李世民顶多只是为父兄打天下的先锋将领,那说得到甚么霸主之位?” 徐子陵一对虎目射出锐利慑人的异芒,沉声道:“明珠始终是明珠,纵一时被禾草盖着,终有一天会露出它的光芒,世民兄岂是肯屈居人下之人。” 李世民默然半晌,眼睛逐渐亮了起来,旋又透出哀伤不平的神色,低声道:“当日我助家严起兵太原,他曾答应我们兄弟中谁能攻下关中,就封其为世子。当时并曾私下亲口对我说:‘此事全由你一力主张,大事若成,自然功归于你,故一定立你为世子’。”接着双目寒芒一闪,续道:“当时我答他:‘炀帝无道,生灵涂炭,群雄并起,孩儿只愿助爹推翻暴君,解百姓倒悬之苦,其他非孩儿所敢妄想。’” 徐子陵皱眉道:“世民兄既有此想法,为何刚才又流露出忿懑不平的神色呢?” 李世民颓然道:“因为我怕大哥是另一个炀帝,那我就罪大恶极了,否则纵使家严因妇人之言而背诺。但自古以来便有‘立嫡以长’的宗法,我也没甚么可说的。” 徐子陵心中肃然起敬。因为凭敏锐的感觉告诉他,李世民说这番话时,是真情流露,显示出他悲天悯人的胸怀。 李世民忽地探手抓着徐子陵的肩头,虎目深注的道:“这番话我一向只藏在心内,从没有向人倾吐,今天见到徐兄,却情不自禁说了出来,连自己都感到奇怪。或者是我心中一直当你和寇仲是我的最好朋友吧!” 徐子陵心中一阵温暖,又是一阵寒冷。 温暖是为了李世民的友情,寒冷的则是因想到寇仲终有一天要与李世民对阵沙场。 蓦地有人低呼道:“说得好!” 两人愕然瞧去,只见酒馆内只剩下一个客人,坐在相对最远的另一角落,正背对他们,独自一人自斟自饮。 李世民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都掩不住心中的惊异。 此人明显是刚来不久,可是两人都没有发觉他是何时进来。 而两人说话时都在运功尽量压低和束聚声音,不使外散。而对方离他们至少有五、六丈的距离,若仍能听到他们的说话,只凭这点,便知对方是个顶级的高手。 此人只是从背影便显得修长优雅,透出一股飘逸潇洒的味儿,束了一个文士髻的头发乌黑闪亮,非常引人。 李世民扬声道:“兄台刚才的话,不知是否针对在下来说?” 那人头也不回的淡淡道:“这里只有我们三人,连伙计都给秦某人遣走了,李兄认为那句话是对谁说呢?” 李世民和徐子陵听得脸脸相觑,泛起高深难测的感觉。 不过他的声音低沉,缓慢却又非常悦耳,似乎并无恶意。 要知李世民乃李阀最重要的人物,李渊现在的江山有九成是他打回来的。若泄露行藏,敌对的各大势力谁不欲得之而甘心。 若非他信任徐子陵,绝不会现身来会,只从此点,便可知李世民真的当徐子陵是好朋友。 徐子陵倾耳细听,发觉酒馆外并无异样情况,放下心来,淡淡道:“秦兄何不过来喝杯水酒?” 那人从容答道:“徐兄客气,不过秦某一向孤僻成性,这般说话,反更自在。” 李世民哈哈一笑道:“天下每多特立独行之士,请问秦兄怎么称呼?” 那人徐徐道:“姓名只是人为的记号,两位便当我叫秦川吧!” 两人愈来愈感到这人很不简单。 徐子陵讶道:“请恕我多口,秦兄必是佛道中人,又或与佛道有缘,不知我有猜错吗?” 李世民愕然瞧着徐子陵,完全摸不着头脑,为何徐子陵只见到对方背影,说不到几句话,便有这出人意表的猜测。 秦川却丝毫不以为异,应道:“徐兄的感觉确是高明得异乎寻常,适才秦某若非趁徐兄伏台之时入来,恐怕亦瞒不过徐兄。” 李世民一震道:“秦兄是尾随我而来的吗?” 秦川淡然道:“正是如此。李兄当时心神全集中到徐兄身上,自然不会留意到我这闲人!” 李世民和徐子陵愕然以对。 先不说这人是有心跟李世民来此。只是以李世民的高明修为,却懵然不知有人贴身追随,便可知此人身手的不凡。 秦川不待二人说话,接下去道:“言归正传,刚才李兄说及令兄之事,不知有何打算?” 李世民苦笑道:“那番话入了秦兄之耳,已是不该,难道还要作公开讨论吗?” 秦川耸肩道:“李兄有大批高手随来,大可在倾吐一番后,再遣人把秦某杀掉,如此便不虞会被第三者知晓。” 李世民和徐子陵再脸脸相觑,那有人会教别人杀了自己来灭口的道理。 不过他耸肩的动作非常好看,更使人难起杀伐之心。 “砰!”李世民拍桌叹道:“我李世民岂是这种只顾已身利益,妄伤人命的人,秦兄说笑了!” 秦川冷然道:“你不杀人,别人就来杀你。令兄比世民兄大上十岁,当年在太原起事时,他还在河东府,未曾参与大谋。一年之后,他却硬被立为太子。在平常时期,这倒没有甚么问题,但值此天下群雄竞逐的时刻,世民兄在外身先士卒,冲锋陷阵,斩关夺隘,杀敌取城,而他却留在西京坐享其成。纵使世民兄心无异念,但令兄仅以年长而居正位,如何可令天下人心服,他难道不怕重演李密杀翟让的历史吗?” 李世民脸容一沉,缓缓道:“秦兄究竟是甚么人?竟能对我李家的事知道得如此清楚?” 徐子陵亦听得心中惊异。但却与李世民着眼点不同,而在于此人语调铿锵有力,说理通透玲珑,掷地有声,教人无法辩驳。 秦川油然道:“世民兄若不想谈这方面的事,不若让我们改个话题好吗?” 徐子陵和李世民又再愕然相对。 欧阳希夷呵呵一笑,拍马而出道:“便让老夫作个开路小卒吧!” 寇仲急凑往王世充道:“硬闯乃下下之策!” 王世充正拿不定主意,闻言忙以一阵大笑拖延时间,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从欧阳希夷处回到他身上时,才故作好整以暇的道:“看来时间尚早,皇泰主该尚未离开他那张龙床,本官待会再来进谒好了!” 一抽马鞭,掉头便走,再没瞧独孤峰半眼。 寇仲等忙紧随离开。 李世民奇道:“秦兄尚有甚么话要说?” 秦川缓缓道:“我想向世民兄请教为君之道。” 徐子陵和李世民都给他耍得一头雾水。 首先李世民非是甚么君主,何况现在只是处于打天下的时期,就算李世民有心取李建成之位而代之,那这句话亦该由他向甚么人请教,而不应反被别人来考较质问。 徐子陵心中涌起一阵模糊的感觉,隐隐觉得自己该知此人的身份,偏又无法具体猜出来。 李世民盯着他的背影,皱眉道:“秦兄若能说出问这个问题的道理,我李世民奉上答案又何妨。” 秦川平静地道:“我做人从来都是想到甚么就做甚么,很少会费神去想为何要怎么做。刚才我正是想起世民兄设有一个‘天策府’,专掌国之征讨,有长史、司马各一人,从事郎中二人、军谘祭酒二人,典签四人,录事二人,记室参军事二人,功、仓、兵、骑、铊、士六曹参军各二人,参军事六人、总共三十四人,俨如一个小朝廷,可见世民兄志不只在于区区征战之事,才有感而问。” 李世民和徐子陵听他如数家珍般详列出“天策府”的组织细节,都听得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秦川淡淡道:“这理由够充份吗?” 李世民苦笑道:“我服了!若秦兄肯为我所用,我必会请秦兄负责侦察敌情。所以为君之道,首要懂得选贤任能,否则纵有最好的国策,但执行不得其人,施行时也将不得其法,一切都是徒然。” 徐子陵心中暗赞,若换了是李密或杜伏威,见此人对自己的事了如指掌,不动杀机才怪。但李世民却谨遵诺言,从实地回答,又答得洒脱漂亮,只是这种胸襟,已非其他人能及。 秦川沉声道:“大乱之后,如何实现大治?” 李世民先向徐子陵微微一笑,才答道:“乱后易教,犹饥人易食,若为君者肯以身作则,针对前朝弊政,力行以静求治的去奢省费之道,偃革兴文,布德施惠,轻徭薄俺,必上下同心,人应如响,不疾而速,中土既安,远人自服。” 秦川听得默然不语、好一会后才道:“徐兄以为世民兄之论如何?” 徐子陵想不到他会忽然问起自己这旁人的意见来。哑然失笑道:“对为政小弟只是个门外汉,那有资格来评说世民兄。不过世民兄‘静中求治’的四字真言,却非常切合我的个性。大乱之后,只有去奢省费,与民休养生息,不违农时,才能促进生产,使民衣食有余。” 秦川仍是面对空壁,沉声道:“昔日文帝杨坚登基,不也是厉行德政,谁料两世而亡,世民兄对此又有何看法。” 李世民叹道:“秦兄此句正问在最关键处,只此已可知秦兄识见高明,非同等闲。未知我两人可否移座与秦兄面对续谈呢?” 秦川笑道:“尝闻世子爱结交天下奇人异士,当然亦有容纳各种奇举异行的胸襟。区区一向独来独往,这么交谈最合区区心意,假若世民兄坚持要换另一种形式,区区只好告辞!” 李世民向徐子陵作了个耸肩的动作,表示出无可奈何之意,微笑道:“我只是想一睹秦兄神采,既是如此,便依秦兄之言吧!” 秦川淡然道:“早知世民兄不会强人所难,这么就请世民兄回答刚才的问题好了。” 李世民不解道:“秦兄为何像是要考较我当皇帝的本领似的呢?” 此语一出,徐子陵心中剧震,已猜到了秦川的真正身份。 事实上秦川的身份一直呼之欲出,除了师妃暄外,谁有兴趣来问李世民这类有关治国的问题? 她正在决定谁该是和氏璧的得主。 秦川油然道:“良禽择木而栖,这么说世民兄满意吗?” 李世民目光投到徐子陵脸上,显然从他的眼神变化中,察觉到他的异样,向他打了个徵询意见的神色。 徐子陵想起寇仲,心中暗叹一口气,点头表示李世民该坦诚回答。 李世民默想片刻后,正容道:“致安之本,惟在得人。隋室之有开皇之盛,皆因文帝勤劳思政,每旦听朝,日夜忘倦。人间痛苦,无不亲自临问,且务行节俭,奖惩严明。只可惜还差了一着,否则隋室将可千秋百世的传下去。” 徐子陵不待“秦川”回答,长身而起道:“两位请续谈下去,在下告辞了!” 李世民大感愕然。 “秦川”则不见任何动静。 徐子陵微一颔首,飘然去了。 卷十三 第三章 东都闲情 王世充一边策骑朝自己的官署缓驰而去,一边皱眉问寇仲道:“若他摆的是空城计,我们这么不战而退,岂非惹天下人耻笑。” 另一边的欧阳希夷、后面的郎奉和宋蒙秋都露出同意的神色。 寇仲微笑道:“若我们真个挥军攻打宫城,只有两个可能性,一是破城而入;一是伤亡惨重,坚持不下。而无论是那个可能性,都对我们有害无益。因为我们志不在此,只要能击溃李密,那还怕杨侗和独孤峰不乖乖屈服。刚才只要看独孤峰有恃无恐的姿态,便知他有李密在后面撑腰,根本不怕我们强攻。” 欧阳希夷不解道:“如能控制宫城,尽除独孤一党,于我们又有何坏处?” 寇仲恭敬答道:“前辈问得好,先不论破城的难易,假若洛阳重归稳定,李密岂还肯挥军西来。定会采观望态度,待等得另一有利形势后才来攻。那时胜败难测,那及得上现时的有利形势?” 四周包括王世充在内的几个人都听得大为服气。 要知以往王世充与李密交手,从没有赢过半场胜仗。而王世充之所以仍能立得这么稳,凭的就是洛阳这四面十二门,门门都是关口,内则层层设防,外则长堑围护,又有天然屏障的坚城。 所以李密一旦晓得洛阳有事,必不肯错失良机,那他们就有乘虚机会。 王世充仍有疑虑,问道:“独孤峰势力雄厚,他又非善男信女,加此一来,岂非把主动之势拱手让与他吗?” 寇仲胸有成竹道:“当然不可如此,现时只要我们枕重兵在端门外,独孤峰便动弹不得,到李密来攻时,我们再把宫城所有出入口封闭,却不攻城,只截断内外的粮路、那时便可迫杨侗交人,何须浴血攻城呢?” 欧阳希夷欣然笑道:“难怪小兄弟把南方闹得天翻地覆,果然非是只逞勇力之徒。不过我们定要小心对方高手的暗袭,若尤婆子亲自出手,恐怕不容易应付。” 王世充冷笑道:“我王世充若是这么容易被杀,早死了十多遍。” 寇仲嘻嘻笑道:“这个当然,嘿!我也要去找些人来助拳呢!” 徐子陵来到新中桥,跋锋寒早恭候多时,欣然迎上,笑道:“我刚才在数泊在桥东码头的船有多小艘,刚数到第三百八十三艘你就来了。这里的水道陆路交通真繁密,似乎天下的舟车都到了这里来填塞河道和街道。加上中外客商来推销他们的香料珍玩,锦绢丝绸,又或粮食茶叶等货品,使洛阳成了中外货物的集散中心,非其他城市所能媲美。” 徐子陵环目一看,桥上桥下确是挤得水泄不通,万人云集,旅店、酒食店鳞次栉比,将洛水南北的市集连成一片,热闹非常,微笑道:“我还以为会比锋寒兄早到呢!” 跋锋寒和他随着人潮步下新中桥,过市不入,沿街而行道:“琬晶想见你一面,不知子陵意下如何?” 徐子陵吓了一跳,皱眉道:“她为何要见我?” 跋锋寒微笑道:“她竟通过我来传话,为的当然不会是儿女私情,子陵放心好了。至于是甚么事,她倒没说出来。” 徐子陵欲言又止,跋锋寒笑道:“你是否奇怪我和琬晶的关系?要怎么说你才会明白?或者可以这样说,在某一段时间内,我们很有机会发展为情侣,不过我们都任由这机会溜掉,我是心有所属…” 大力一拍背上的斩玄剑,续道:“她却是身有所属。” 徐子陵洒然笑道:“说不定有一天你两人回想起来时,会深感可惜!” 跋锋寒摇头道:“我是不会为这种事后悔的,你说我无情也好,甚么都好。总言之男女间事缺乏了一种永恒的价值。对我来说,男女亦是可作知己朋友般相处。” 这时一群体形彪悍的武装大汉迎面而来,狠狠盯着两人,可是给跋锋寒锐目一扫,全都不敌地避开目光。 徐子陵微笑道:“锋寒兄和公主似乎不止知已朋友那么简单吧?” 跋锋寒耸肩道:“有些东溟派不方便做的事,便由我去做,例如收账、又或找人算账,否则我何以为生,陵少满意了吗?”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少有见你这么随和风趣的,可见锋寒兄见过佳人后,心情大佳呢!” 跋锋寒讶道:“此事真奇怪,人说君子好逑,世上像公主那种美女肯定罕有之极,连我见了都为之心动。偏是你徐子陵半点都不把她放在心上,这是甚么一回事?” 徐子陵随着跋锋寒转入通往东门的大街,那是他们约定寇仲留下标记的地方。 由于两人各具独特形相,这般并肩而行,自是惹得行人瞩目,女孩子则频抛媚眼。 徐子陵却对别人的注意和美女的青睐视若无睹,淡然自若道:“自古以来,多少男女为了爱情而不顾一切,锋寒兄可否告诉我那是怎样的一种情怀?” 跋锋寒伸手按着徐子陵的肩头,苦笑道:“恐怕我、你及寇仲都是最没有资格谈这个问题的人。或者人生在世,会自然而然去追求某些事物,例如功名富贵、娇妻美妾,只有通过这追求的过程,人生才有意义。” 徐子陵想起寇仲,点头道:“说得好!最有趣的只是追求的过程和成功的刹那,接着便要开始另一个追求。” 跋锋寒有感而发的叹道:“所以没有结果的爱情反是最完美的。这说法似乎很悲观灰暗,却是千古不移的真理。唉!任何爱上我们的女子,都注定不会有结果的,想想也教人神伤。” 又道:“你尚未答我肯不肯去见琬晶一面呢?” 徐子陵苦笑道:“饶了我好吗?别忘了她曾刺我一剑,当时我已立下决定,以后都不再想与她有任何瓜葛。” 跋锋寒默然片晌,走了十多步后,才点头道:“这该是明智之举!以后我不再在你面前提起琬晶的事好了!” 瞥了他一眼后续道:“你知否我们这样大摇大摆地在街上走着,等若向我们所有的敌人宣战和挑引。” 徐子陵笑道:“我倒没想过这问题,不过现在洛阳各路人马齐集,互相牵制下,反便宜了我们。我才不相信谁敢肆无忌惮的聚众围攻我们。” 跋锋寒嘴角逸出一丝森寒的笑意,若无其事道:“所以现在正是我们趁机反击的好机会,今晚我们就去收一笔烂账,看看对方肯否欠债还钱。” 听他这么说,徐子陵立知跋锋寒从单琬晶处得到了情报,微笑道:“这个欠我们债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跋锋寒淡淡道:“此人乃阴癸派内长老级的人物,只要能抓住他,便不愁不清楚你瑜姨的情况。” 徐子陵愕然道:“阴癸派的人出名行藏隐秘,但听你的口气却像可轻易找上他的样子!” 跋锋寒解释道:“此人表面上另有身份,谁都不知他实是阴癸派的重要人物,且是阴癸派在北方主理情报消息的最高负责人。你该知是谁告诉我这重要的消息吧!因为我答应了你不再在你面前提起她的名字。” 徐子陵苦笑道:“不要耍我!说便说吧!我也想找个人来问问玉成他们的行踪,只是苦于投问无门吧!” 跋锋寒在离东城中门数百步许处停下脚步,指着对街的一间面食馆道:“这就是我们和寇仲约定留下标记的地方,这食馆最出色是川面,你若像我般无辣不欢,定会大快朵颐。” 徐子陵欣然道:“那就试试他们的担担面吧!今趟由我请客。” 两人正要横过街道,忽然一辆马车在两人前面停下,刚好拦着他们的去路。 他们愕然止步,定神瞧去。 车窗布廉低垂,透出一股神秘的味儿。 驾车者是个脸目陌生的壮汉,此时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雪白整齐的牙齿,沉声道:“两位爷儿要到那里去,让小人送两位一程!你们的仇家这么多,随处闲逛怕不太妥当吧!” 他一开腔,两人立即认出他是寇仲,笑骂声中,欣然登车,分别挤坐到寇仲两旁去。 寇仲夸张地一声叱喝,操控着拉车的两匹健马往南拐了一个弯,转入另一条与城墙平衡的大街去。又一手扯下面具,塞入怀内哈哈笑道:“终于来到洛阳了!我们的敌人有难矣!” 徐子陵和跋锋寒今趟在马车御位处居高临下瞧着阔敞无尽的长街,街上往来频繁的车马,两边道上熙攘的行人、又是另一番感受。 寇仲兴致极高,蹄起蹄落间,一口气把先后与王世充和独孤峰“交手”的经过如盘奉上,显然对跋锋寒的信任大大增多。 跋锋寒听罢微笑道:“那我们现在更要打醒十二个精神,尤婆子或仍不屑出手,但独孤凤却肯定不会放过我们。女人干起刺客,会比男人更不择手段的。” 寇仲信心十足道:“我们的山中十日岂是白练的,而且来此途上的一番历练,令我们三人都不断作出突破,正不知该到那处找些真正高手来试刀,他们肯送上门来,就最好不过。嘿!不过我们由现在起最好不要分开。” 两人听他最后一句终露出了尾巴,差点为之喷饭。 寇仲大感尴尬,忙岔开话题道:“你们两个家伙又斡过甚么来呢?” 跋锋寒耸肩道:“我与单琬晶碰过头,收集了一些有关阴癸派的消息,就是这么多了。” 寇仲失声道:“甚么?你两人一起去见过东溟公主?” 徐子陵心中涌起一阵奇异的感觉。 未和跋锋寒相处前,总觉得他冷酷无情,但其实他也有感情充沛的一面。 跋锋寒笑道:“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更何况琬晶名份已定,一起见她又有甚么问题?不过事实上陵少临阵退缩,自己逛街去了。” 寇仲向徐子陵道:“有到约定处找过玉成他们吗?” 徐子陵摇头表示没有,然后轻描淡写道:“我只见过四个人,依次序是李靖、刘黑闼、李世民和师妃暄。” 两人齐齐失声叫道:“甚么?” 惹得街上的人都朝他们沿道缓驰的车子瞧来。 天津御柳碧遥遥,轩骑相从半下朝。 寇仲策着马车,转入贯通皇城南端门和定鼎门的天街,槐柳成荫的大街两旁万家楼阁林立,钟楼鼓楼遥遥相望,举目都是客店、皮店、竹竿行、羊毛行、杂货店、纸张店、棉花肆、鲜果行等竞相设立,盛极一时。 街道上自是行人如鲫,车轿川流不息,一派繁华大都会的热闹情况。 这时徐子陵刚把今早的事交待出来。两人都同意秦川有很大可能是师妃暄。 马车望着天津桥驰去,由于道上人车众多,故行速颇缓。 在南北对起四楼的衬托下,天津桥益显其万千气象。 桥南就是今早徐跋享茗的董家酒楼。 跋锋寒皱眉道:“有一事非常奇怪,子陵刚才说从这个可能是师妃暄的秦川身上感应到一种玄之又玄的宁静感觉,故出言问他是否佛道中人,对吗?” 徐子陵点头道:“这有甚么好奇怪的。” 寇仲双目寒光闪闪,却没有作声。 跋锋寒道:“那种感觉是否很强烈呢?” 徐子陵沉吟片晌,答道:“不能说是强烈,但却非常清楚。” 跋锋寒拍腿叹道:“这就对了。若秦川真是师妃暄,以她的高明,绝不会透露出本身的任何讯息,所以和氏璧定是在她身上,而少陵感应到的只是她身上的和氏璧,而传说中的和氏璧正有镇定心神的妙用。” 两人均觉有理,并对跋锋寒的智慧大为佩服。 寇仲吁出一口长气道:“这么说,这秦川定是师妃暄了。” 跋锋寒沉声道:“也有可能是宁道奇本人。” 徐子陵吓了一跳道:“我的娘!” 寇仲策车越过了前面由四名健仆抬着的华丽大轿,苦笑道:“无论秦川是师婆娘,又或宁老头,我都要把和氏璧明偷暗抢弄到手中,否则若给李小子得了,我就要回乡下耕田了!” 两人倒抽一口凉气,哑然无语。 卷十三 第四章 明偷暗抢 由于正值午漫时刻,董家酒楼下层座无虚席,人头涌涌,插针难下。 寇仲自有他的一套,找来伙计亮出郎奉的朵儿,伙计立时变得毕恭毕敬,把他们领到三楼的厢房雅座。 寇仲靠窗而坐,瞧着下面船去舟来的洛水,叹道:“这就是权势的好处,只沾上点边儿已可以高人一等。” 跋锋寒笑道:“无论你如何自鸣清高,但不能否认清高本身也须有权势支持,否则如何清高得起来。” 寇仲见徐子陵不悦地瞪着他,忙投降道:“我只是利用权势来得点方便,绝不会以之欺压别人,还会设法拿它来主持公道,哈!” 跋锋寒笑道:“比起上来我和仲少都是现实庸俗一些,不似子陵般超然于物外。” 徐子陵苦笑无语。 寇仲精神一振道:“现在王世充和杨侗的斗争正处于拉锯的状态,暂时可以放到一旁不理。嘿!至于和氏璧,哈!子陵你定要助我。” 跋锋寒奇道:“你为何只问子陵而不问我?” 寇仲愕然道:“老跋你与此事毫无关系,为何却要为我拿性命来博?我正为当你是兄弟,才不想你牵连进去,你的烦恼仍不嫌多吗?” 徐子陵亦不解地瞧着跋锋寒。 无论宁道奇或师妃暄,都是无人敢惹的劲敌,寇仲若非在这种成败关键的形势下,亦绝不会去触犯他们。 现在却是别无选择。 跋锋寒默然半晌,又扫了两人一眼后,锐目射出充满着一种情怀的异芒,徐徐道:“我之所以爱和你两个小子厮混,而且愈混愈觉精采刺激、过瘾有趣,皆因我们都有一个悲苦的出身和童年岁月,我最看不顺眼就是那些高门大阀的人,更不屑自以为至高无上的江湖门派。所以那天才助你们对付长叔谋,皆因不服他们那种自以为是的权霸姿态。” 顿了一顿续道:“我最佩服就是从一无所有创造出不世功业的真豪杰,假设让李世民设身处地与你们换了位置,他能有你们的成绩吗?这类事我最看不过眼。哈!挑战宁道奇又或师妃暄,正好亦是我想做的事,我跋锋寒焉能错过此等良机。” 寇仲大喜道:“有跋兄相助,我两兄弟就如虎添翼。” 徐子陵苦笑道:“我总觉有点不妥当,说到底师妃暄只是为造福天下而努力…” 跋锋寒冷然道:“子陵太固执了。只问那么几句话,怎能决定某人是否能做个好皇帝?而我认为只有贫苦出身人,才有资格当好皇帝,盖因深明民间疾苦,也热心解除民间疾苦。” 寇仲拍案叫绝道:“寒少说得好,秦皇汉高便是个好例子,前者出身王侯,后者出身布衣,谁是好皇帝,乃不争之史实。哈!” 徐子陵没好气的瞅着地道:“那你定是好皇帝吧?” 寇仲反问道:“你说呢?” 徐子陵为之哑口无言。 寇仲双目闪闪生辉道:“这事已到了明知是送死也不能回头的阶段,要争天下,就要无所不用其极。正如寒少说的纵使天皇老子、太上老君、如来佛祖挡在路前,也要一脚把他踢走。和氏璧我们是志在必得,否则若落到李小子手上,等于迫他造他老爹和老哥的反。” 跋锋寒道:“最好师妃暄已把和氏璧给了李世民,抢起来会容易一些。” 寇仲盯着徐子陵道:“你究竟肯否全力助我,别忘了,嘻!一世人两兄弟呢!” 徐子陵除了苦笑外,还能说甚么。 跋锋寒道:“现在我们首先须查清楚和氏璧是否到了李世民手上,才能行动。” 寇仲道:“这个简单之极,若李世民取得和氏璧,必立即秘密离开洛阳,所以我们只要旁观他的动静,便可得端倪。” 跋锋寒双目寒芒烁动道:“听说李世民已得李渊真传,颇有两下子,且手下能人众多,若我们拦途截劫,绝占不到便宜。所以应以偷为上策,抢则显非良方。” 徐子陵松了一口气续道:“若不用从师妃暄处抢玉璧,我们尚有成功的希望。” 寇仲挨过来搂着他的肩头大乐道:“陵少这句话真令我胸怀大慰,照我看十有九成师妃暄会看中李世民,这小子只是卖相已可赛赢发长似鬼的李密,又或老奸巨猾如王世充,只可惜我尚未冒出头来,令李小子在全无威胁下独占魁首。”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若论自吹自擂,天下确无人可出你之右。好了!闲话休提,监视李世民之责包在我身上,他和东溟派必有联系,今晚酉戌之交我们再聚首,然后决定如何行动。” 此时伙计端上酒菜来,跋锋寒取了一个馒头,便迳自去了。 寇仲一边大吃大喝,一边笑道:“想不到跋小子这么够朋友,真令人意想不到。” 徐子陵叹了一口气道:“尚未找到玉成他们,你难道不担心吗?” 寇仲放下一粒饭都没剩下的空碗,苦笑道:“这种事担心来有屁用,幸好他们四人都得我们真传,定会吉人天相。说不定待会下楼时便见到他们在吃饭。待会到约定的地方看他们是否在那里就有分晓。” 徐子陵道:“还记得那叫虚行之的人吗?你不是约了他在洛阳见面吗?” 寇仲点头道:“当然记得。这人是天生的军帅人材。我已在约定地点留下标记,他明早看到后、便会在指定处等我。我仲少办事,陵少放心好了。” 又道:“我对李小子没有甚么感情,反脸动手亦没怎样。可是和李靖终曾做过兄弟,这就教人头痛。” 徐子陵默然半晌,暗忖无论如何不满李靖,终难对他狠下心肠,颓然道:“只要你肯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便全力助你得到和氏璧。” 寇仲戒备地道:“只要合情合理,我怎会不答应。此事你怎也要帮我,若李小子连和氏璧也保不住,必可令师妃暄和宁道奇对他印象大改。” 徐子陵不悦道:“你千万不要轻敌,李小子文武全才,无论任何一方面都比我们只高不低,就只不及你狡猾。一个不小心我们便要阴沟里翻船。” 寇仲微笑道:“他和我一样那么狡猾,但可能及不上我们的灵活变通。以有心算无心,尤其这是王世充的地头,王世充目前更与我像蜜蜂和蜜糖的关系,只要我动个指头,李小子休想有命离开洛阳。” 接着双目闪过森寒的杀机,沉声道:“没有李世民的李阀,就像没有利爪利牙的老虎,怎都凶不起来,你明白吗?” 徐子陵苦笑道:“这正是我的条件,李小子是因我而暴露行综,所以你绝不能利用这次机会杀他,要杀他就待下趟好了。” 寇仲愕然片晌,叹道:“一世人两兄弟,我还有甚么话好说呢?好吧!我将来就和他在沙场上见个真章,谁输了都没得怨人。” 接着从怀内掏出一卷帛图,挪开桌上碗筷等物,摊开来道:“给你看这宝贝,若占良和奉义他们到了关中后能给我依样葫芦的再绘一张,便最好不过。” 斑占良、牛奉义、查杰三人是他们所创双龙帮的内三堂堂主,依照计划早一步潜往长安,为发掘‘杨公宝库’作准备功夫。 徐子陵定神细看,原来是一幅洛阳的城市图,所有街道、里坊、河桥、城楼无不详细的描绘出来。 讶道:“王世充倒很信任你。” 寇仲微笑道:“他不是信任我,而是想故示信任来收买我,而我又装出对董淑妮情根深种的情种样儿。事实上王世充这人面懵心精,老奸巨猾,表面一套,暗里又是一套,且能不动声息,布置好一切后才会让你知道。” 徐子陵凝神细看宫城与皇城的关系时,心中一动道:“李世民今趟来洛阳,除了和氏璧外,会否还另有原因呢?可记得老跋曾说过,李小子的老子李渊想纳董淑妮为妃吗?此事若成,等若李渊和王世充结成联盟,你利用王世充来对付李世民的如意算盘便再打不响!” 寇仲笑道:“你放心好了!董淑妮这妞儿反叛成性,凡是由王世充安排给她的男人,她都不会接受,只要好好利用她这心态,说不定可破坏李渊和王世充的关系。” 接着苦思道:“有甚么方法既可偷得和氏璧,又不教人知道是我们干的呢。哈!有了!差点忘记你是疤脸大侠,而我则是你的拍档麻脸巨盗。” “笃!笃!” 两人愕然瞧着被敲响的房门,大为惊懔,只凭此人来到门后仍能瞒过他们的耳朵,便知来人绝非平凡之辈。 寇仲喝道:“请进来!” 门外全无反应。 寇仲跳将起来,一个箭步标前,把门拉开。 其他厢房猜拳闹酒的声音,立时潮水般涌过来,可是门外和长廊连伙计都不见一个。 寇仲缩回探看着两边的大头,关上房门,色变道:“今次糟了!” 徐子陵亦感心寒,沉声道:“莫非是宁道奇又或师妃暄,躲在门外偷听了我们的对话?” 寇仲回到他身旁坐下吐出一口凉气道:“这个可以放心。唉!我只是指他在门外偷听一事。因为走廊处一直人来人往,只有刚才的一刻才没有人,而他就趁此一刻来向我们作警告,可知他一直在注意和监视着我们。” 徐子陵禁不住头皮发麻,低声道:“此人至少在轻功上胜过我们,问题是若对方是师妃暄或宁道奇,你的盗宝大计就注定要惨淡收场。” 寇仲摇头道:“我敢肯定此人偷听不到我们的说话。皆因有你陵少在,谁能避过你的灵觉,其次是这家酒楼的木材质地极佳,能高度隔音,我们又蓄意低声交谈…” “笃!笃!” 敲门声再次响起,就像上趟般先前绝无半点声息和足音。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我们必须以出奇制胜的手法,才能争回主动之势,不会被人牵着鼻子走。嘿!扮扮胆小鬼如何呢?” 徐子陵与他心意相通,交换个眼色后,放下银两,收起帛图,同时哈哈一笑,两溜烟般穿窗而出,先登上楼顶的瓦面,再横过十多丈的空间,落到桥旁里巷密集的居处,几个起落便已去远。 此时一位长得千娇百媚,娇小玲珑的妙龄女郎现身瓦顶处,狠狠瞪着两人溜失的方向,猛一跺足,咬牙切齿的道:“看你们能逃到那里去,和氏璧落到你们手上时,就是你们死期到的一刻。” 寇仲领着徐子陵穿过刻有“洛阳坊”三字的门楼,后面就是横贯洛阳东西的洛水,得意的道:“这一着果令对方跟无可跟,照我看敲门的人当非师妃暄或宁道奇,因为他们都是禅道之人,讲求‘点到即止’,怎会连敲两次门那么低招。” 徐子陵点头同意,道:“不过此人绝不容易应付,最厉害是我们连他是男是女都不晓得。他在暗我们在明,使我们完全陷在挨打的局面中。” 寇仲伸手搭上他肩头,笑嘻嘻道:“我们刚才用足老跋教下的方法,在闹市左躲右避了大半个时辰,若仍不能把他甩掉,我两兄弟就认命好啦!” 两人走入一条深长的里巷中,徐子陵皱眉道:“你究竟要带我到那里去?” 寇仲欣然道:“当然是回家!” 徐子陵愕然道:“回家?” 寇仲边行边察看两旁房舍的屋中动静,笑嘻嘻道:“我们两人乃双龙帮帮主,怎可连秘巢都没有一个?哈!对了,就是这里,进来吧!” 徐子陵眼光光的瞧着寇仲越墙而入,才醒悟过来。 当日他们和高占良等分头北上前,寇仲和手下们商量了多天,其中一项当然包括了在洛阳布置这个巢穴。而寇仲刚才则从高占良等人的暗记里,知悉此处的方位地址,所以现在寻到这里来。 想到这里,也不由不佩服寇仲思虑的周详。这秘巢的最大好处,就是让帮内的人知道若抵达洛阳,该到何处去碰头会面。 寇仲舒适地挨坐椅内,举手挺足的伸了个大懒腰,叹道:“这房子不错吧?” 徐子陵在他对面坐下,望往窗外阳光漫天下的小院子,讶道:“这屋子为何能如此一尘不染、井井有条,连院内的花草都修剪整齐,究竟是甚么人在打扫呢?” 寇仲想当然的道:“不要以为占良只是粗汉一名,其实他办事极为细心,只有如此才不会教人生疑,照我猜想他是雇了人定期打扫,或三天一趟,又或六天一次。” 徐子陵摇头道:“我总觉得有点儿不妥当。” 就在此时,两人心中同时生出警兆。 婠婠柔美低沉的声音在大门外响起道:“子陵猜得对!是人家因等你们闲得发慌时,只好为你们打扫房子来消磨时间吧了!” 两人同时色变。 卷十三 第五章 心理策略 两人听到婠婠的声音,首先担心的却非本身的安危,而是担心段玉成四人的境况。 婠婠之所以能在这里守候他们,定是从段玉成四人处迫问出联络标记的事,才可以做到;以此推之,段玉成他们自是凶多吉少。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均从对方眼中找到忧骇之色。 今趟不比从前,乃敌人蓄势以待,精心布局来对付他们,以婠婠的才智和实力,绝不会教他们再有逃生的机会。 婠婠娇甜的声音又在外面响起,不过改了位置,从西窗的方向传过来,柔声道:“子陵兄和仲少爷不是骇得脚软吧!为何还不学以前般做两头落荒之犬呢?” 她的声调虽是无比温柔,但内容却流露出对两人切齿的痛恨。 寇仲向徐子陵打了个眼色,嘿然道:“凡是敌人欢喜的,我仲少都一力反对。而且谁都有权留在自己温暖的家中享受宝贵的生命吧!啊!请恕小弟没兴趣逃走!” 徐子陵会意,明白死守屋内,可能尚有一线生机,长身而起,立在厅心,功聚双耳,监听四面八方的动静。 刹那间,他忘记了生死,精神全集中到听觉那奇异的天地里去。 然后他感到了除婠婠外另一个人的存在。 那是无法解释的感觉。 事实上对方没有发出半点声息,但徐子陵却清楚知道他正在后院里。 而此人肯定若非是曲傲本人,亦是曲傲那般级数的顶尖高手。 此时寇仲刚把话说完,婠婠“噗哧”一笑道:“这房子是人家租的嘛!婠婠又未曾嫁给你,你却来个鹊巢鸠占,算那码子的道理?” 今次她的声音又到了东窗外,使人心中泛起怪异莫名的感觉。好像她能化身千万,同时存在于不同的地方,把房子重重包围,再通过不同位置的化身跟他们说话。 来自《天魔秘》的天魔妙法,果是不同凡响。 寇仲心中大是懔然,朝徐子陵瞧去,只见他神色平静如无纹的湖水,正向自己打出手势,表示后院尚有一个人。 寇仲沉声道:“我的四名手下若有甚么三长两短,我不理你是魔教妖女,又或天王老子,总之我定要血债血偿。” 婠婠的娇笑声像轻风般送进他们耳内道:“人自出娘胎后,便营营役役,至死方休。既然早晚要死,那早死岂非可省了很多活罪吗?你的四名手下便比你们幸运多了!能早一步躺下来休息,我本着让他们好生安息的心意,为他们在后院筑了四座新坟,趁你尚有一口气时,何不出来拜祭他们。” 寇仲深吸一口气,把心中的愤怒、仇恨全排出脑海之外。 今趟可说他们出道以来最有机会丢命的一刻。而他们唯一求存之道,就是要凭真功夫保命,所以现在他就拿出真功夫来,进入井中月那空灵玄妙的境界。 后院的人绝不会是曲傲,因为对杀子的大仇人,他不会有这种耐性。 心中一动,寇仲放松一切似的挨到椅背处,道:“边不负你既来此处,为何却要鬼鬼祟祟,做其缩头乌龟?” 婠婠的声音透过瓦顶传来道:“算你这小子有点道行,不过边师叔不喜与外人说话,你怎么说他都不会有兴趣答你的。” 寇仲哈哈一笑道:“你在外面走来走去,既可笑又累坏腿子,何不进来喝口热茶!” 厅子的前门、后门同时无风自动的张了开来,令整个地方立时弥漫着阴森的鬼气。 徐子陵凝望寇仲,露出一丝笑意,眼睛透出深刻的感情,打出要他逃走的手势。 寇仲虎躯剧震。 徐子陵决定牺牲自己,让自己能逃出去,既可继续做争霸天下的美梦,更可为他报仇。 “锵!” 井中月离背而出。 寇仲同时长身而起,仰天长笑道:“我两兄弟今天一是相偕携手离开,一是双双战死于此,再没有第二个可能性。” 衣袂飘响,美得不可方物,一身素白,赤着双足的婠婠现身正门处,笑意盈盈的道:“婠婠最欣赏的就是你两个小子的英雄气概,因为杀起来时份外痛快。若是普通的凡夫俗子,纵使伸长颈项,奴家也没兴趣劈下去!”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涫妖女怕是色厉内荏吧!有那一次对着我们你是没有受点伤或吃些亏的?而我们则一趟比一趟厉害,你今趟肯来助我们练功,我们真的求之不得。” 寇仲眼尾都没瞧往婠婠,全神审视手上的“井中月”,叹道:“小陵啊!我这生人还是首次感到你动了真怒,生出杀机呢!” 婠婠微耸肩胛,作了一个能使任何男人动心的娇娆神态,迳自在两人间穿过。到了后门旁的茶几处,像妻子对丈夫般情深款款的道:“忘了告诉两位!人家特别为你们预备了一壶别离茶,趁热喝好吗?” 两人讶然互望,心中同时想到一个问题:婠婠岂非故意让出任他们逃生之路来吗? 接着又一起醒悟过来。 婠婠现在用的是一种精神战术,只要他们由此生出逃走之念,视死如归的气势和强大的信心,便会立即土崩瓦解。 那时就是婠婠出手的一刻。 此女果不愧是能比得上祝玉妍的魔教传人,明白到《长生诀》的奇功最重精神境界,故要从这方面入手攻破他们的诀法。 刀身反映着窗外的阳光,金光灿然。 刹那间,寇仲晋入井中月的境界。 这是给迫出来的。可是这正证实了只要他们能保留在长生诀的境界中,连婠婠也要顾忌几分,所以到现在尚未动手。 无论她说的是已杀了段玉成等四人,又或像现在般故意让出逃路,都是为了攻破他们的诀法。 就在此刻,寇仲亦像徐子陵般感应到边不负的位置。 他已到了瓦面上去。 寇仲心中涌起怪异无伦的感觉,因为就在此一刹那,他真正明白到“奕剑之术”的奥理。 以前他的奕剑术,只是针对棋子的攻守而发,但却忽略了全局。 棋盘就是眼前可直接见到或间接感觉到的空间,棋子就是自己、徐子陵、边不负和婠婠这两组敌对的对手。 无论那只棋子移动,都会影响到全局。 自己既为其中之一,那自己若动,敌棋必亦相应。 例如自己移往正门,装作要逃走的样子,敌人会怎样反应? 如果自己能料到敌人的反应,不正吻合“以人奕剑、以剑奕敌”的精神吗? 想到这里,寇仲对奕剑术豁然贯通,心中涌起强大无伦的信心和斗志,先朝徐子陵凭目寄意,接着笑嘻嘻道:“除非你那杯是合欢茶,否则就请涫小姐自己好好享用吧!啊!我忘了买点东西,要出去一转,由小陵侍候你好吗?” 大步朝正门走去。 徐子陵知他出手在即,微微一笑,蓄势以待。 对天魔功他已有深入的认识,正是千变万化,令人无从捉摸。 婠婠正为四个空杯子斟茶,背着两人淡淡道:“不若我们来个商量好吗?只要你们肯告诉婠婠‘杨公宝库’所在,我们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以后大家河水不犯井水,两位尊意如何?” 徐子陵从容自若道:“不知涫小姐是否肯相信,你们早错过了杀死我们的时间和机会,所以现在无论你在言语上如何施展下乘狡计,亦将徒劳无功。” 婠婠虽被徐子陵一语戳破,却丝毫不为所动,捧起放着四个清茶的圆盘,以一个妙至难以形容的姿态,旋身面对静立如山的徐子陵和正要走出大门的寇仲的背影,秀额微蹙的道:“人家句句发自真心,你却那样看待人家,奴家的心给你伤透了。” 她的声音充盈着一种强烈的真诚和惹人爱怜的味道,连寇仲也差点被诱得要停步回顾。 徐子陵朝她望去,淡然笑道:“涫小姐莫要枉费心机了,《长生诀》与《天魔秘》一正一邪,天性相克,如此口舌言语的雕虫小技,怎能奏效?” 此时正门外响起边不负的声音道:“涫儿啊!你买的芍药开了五朵花哪!” 寇仲刚跨出大门的门槛,只见阳光普照的门前空地处,高颀潇洒的边不负一身文士装束,正负手观阅摆在外院门旁的盘栽。 寇仲心中涌起曼妙的感觉,体会到自己已完全把握到奕剑术的精要。 假设自己不是料到边不负会在前方院门处拦截,此刻必会停下步来,再决定进攻退守之道。 现在当然是另一回事。 井中月搁到左肩处,步伐不停,笑嘻嘻的道:“老边你原来除了为老不尊外,还是贪花之人,难怪要采摘你涫师侄女这朵鲜花哩!” 边不负和婠婠同时心中一震。 要知此事乃边不负和婠婠两人间见不得光的隐秘事,寇仲却随口道破,怎不教两人在猝不及防下心神受扰。 在边不负来说,得到婠婠是心底里的渴望,但直至此刻仍未能达到,登时给勾起心事。 婠婠则在思索寇仲如何能晓得这秘密,迅即想到那晚在小谷内潭水旁与边不负的对话。不用说寇仲等那时正躲在一旁,而自己却未能觉察,竟然错失了毙敌的良机。 换句话说,寇仲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恰好使两人心神波动,露出绝不该露的心灵空隙。 敌对两方的人,打一开始便以种种心理精神战术务求扰乱对方无隙可寻的心境,最后终由寇仲、徐子陵一方占了上风。 如此机会,两人焉肯放过。 寇仲大喝一声,井中月从肩头弹起,化作一道黄芒,朝边不负砍去。 徐子陵身子一晃,到了婠婠左侧处。 边不负和寇仲首先交上手。 眼见寇仲井中月来势凌厉,边不负却是夷然不惧,收摄心神,右手洒然挥迎。 他的宽袍大袖滑了下来,露出右手扣着直径约尺半、银光闪闪的圆铁环,晃动间完全封死了井中月的进攻路线。 寇仲此刀蓄势已久,见边不负落于守势,那肯错过如此良机。 “当!” 刀环相击。 两人分别错开两步。 表面看虽似是平分春色,但寇仲却心知肚明自己既是蓄势而发,又是在主攻的情况下,仍不能多占便宜,立知在功力上这魔头至少要胜上自己两、三筹。 正如跋锋寒所言,此人只可以智取,绝不可力敌。 井中月这一招并未奏功。 屋内的徐子陵和婠婠,亦到了动辄分出生死胜负的危险境况。 就在徐子陵移往婠婠去时,心念电转间,他已想通了一个问题。 以往数次遇上婠婠,此女都像对‘杨公宝库’只字不提。唯独今次却偏要提起,可见她从段玉成等人身上,逼出了他们要到关中起出‘杨公宝库’的秘密,所以才起了觊觎之心。 这资料极为有用,也解释了为何婠婠要以种种心理战术,来瓦解他们的斗志和信心,皆因其目的是要活擒他们,好以魔教秘法问出宝藏所在。 此念既起,徐子陵扭腰一拳朝婠婠击去。 婠婠别过俏脸,泛起幽怨动人的神情,茶盘一摆,边缘处刚好撞上徐子陵的拳头。 狂猛的螺旋劲道,吹得她衣衫卷拂,秀发飞扬。 徐子陵像早知她会施此一招般,冷笑一声道:“你中计了!” 拳头忽地变得似是轻飘无力的,轻轻与茶盘握缘撞了一记。 以婠婠的高明,亦要骇然一惊。 她已全力施展天魔功,欲以茶盘为媒,尽吸徐子陵的螺旋拳劲后,然后趁机抢回主动之势,务求在十招八招内击杀徐子陵,再出手助边不负活擒寇仲。 今趟他们来对付寇徐两人,并没有知会曲傲,原因是自问能稳胜两人,更重要是希望能独得‘杨公宝库’的秘密。 但令她和边不负意想不到的是:在阔别数日后,两人无论在智计、武功任何一方面,都比以前提升了。 当拳头迎上茶盘时,婠婠才发觉徐子陵针对的不是自己,而是盘上的茶杯,但已失去先机。 徐子陵灵台一片清明,所有精神意志全集中到送入茶盘的拳劲去。 就在这刹那,他感到精神与内气合成一体,再无分彼此。 以往他只能发出拳劲,最多也只是能控制发劲的轻重。 但今趟却是完全不同。 首先他感到全身经脉真气发动和流动的详细状况和每一个窍穴内所积存的气劲,就像守城战的统帅,清楚到城中每一个仓库、每一枝兵员和每一座城楼的实力。 那是曼妙无伦的感觉。 他让真气生生不息的从右足涌泉穴贯入,周游全身,再积聚在丹田气海处,然后通过任督二脉,提供战斗所需的真气。 多少和快慢全在他控制之下。 故而才能临时变化,击出这连婠婠也意想不到的一招。 至此才深明为何跋锋寒要转战天下,以磨练意志和功力。 若非曾数次受伤后强抗伤疲,他们的意志力绝不会强大至连这两个魔教的顶尖人物亦不能动摇其分毫。 若非有婠婠和边不负的压力,使他们抛开一切生出拚死之决心,亦绝不能突破至这种修武者梦寐难求的境界。 螺旋劲由快转慢,送入了四个茶杯去。 徐子陵一个筋斗,翻到婠婠上方。 茶杯先是斜倾,内中的香茗化作四股水箭,朝婠婠美绝人寰的玉容激射而去。 “叮!” 边不负一向引以为傲的绝技“魔心连环”,像送上门去般让寇仲劈个正着。 魔门的功法专讲“损人利己”,边不负走的路子亦不例外。 他的“魔心连环”仅次于祝玉妍和婠婠的“天魔大法”,能借劲发力,连绵不绝,狠毒厉害。 像早先他硬挡了寇仲一刀后,手中银环回旋一匝,既化了寇仲的螺旋真劲,同时亦借劲反攻,趁敌人旧劲衰竭,新力未生之际,疾施还击,抢回主动。 然后再以连环招数,似水银泻地,无孔不入的环法,直接收拾敌人。 岂知寇仲以料敌如神的一刀,粉碎了他的如意算盘。 银盘汤开。 寇仲笑嘻嘻道:“老边你不去寻女儿吗?” 横移一步,左掌撮指成刀,运聚功力,硬劈在边不负接踵而来的左手环上。 “蓬!”的一声,以边不负之能,亦因失去主动之势被他迫得蹬退一步。 寇仲知道今次自己两兄弟是生是死,已完全操控在自己手上。 要知无论徐子陵进步了多少,亦绝非婠婠对手,只能拖延点时间。 所以刻下唯一生路,就是用以命搏命的方法,击伤边不负,再回头与徐子陵应付婠婠,那时要打要逃,就有把握多了。 此念刚起,寇仲整个人的精气神立时提升至前所未达的颠峰状态,目光如电,罩定对手。 他感到自己似能把边不负的里里外外全部看个通透,更清楚知道当自己提起东溟公主时,边不负生出轻微的情绪波动。 对边不负这种顶级高手来说,在心灵上必须严防坚守、不能露出丝毫破绽与疏忽。 斑手相争,往往就是这毫厘之差,便可分出胜负。 寇仲见有可乘之机,那会客气,退了小半步后,就再往前跨,挟着森寒彻骨的强大气势,汤开的刀已回收而来,顺势攻出,直如石破天惊,有无人能抗、君临天下的威风。 边不负这才真正大吃一惊,知道自己刚才实是过于轻敌,致屡失先机。 怒叱一声,手中一对银环,舞出漫天银影,并抢前迎战,免得寇仲能使足刀劲。 寇仲哈哈一笑,招式变化,老老实实的改直劈为横斩。 取的竟是环势最强的中心点。 茶盘上抛,婠婠闪电横移,又发出十缕指风,袭向空中的徐子陵,避过了四柱水箭。 徐子陵临危不乱,冷然哂道:“你又中计了!” 足点茶盘,“砰!”的一声撞破瓦顶,到了外面去。 婠婠一向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此时亦气得脸现怒容。 若讲真功夫,她有信心在十招至二十招内把徐子陵收拾。但动手至今,她却一直处于下风,皆因为寇仲说话所累,分了心神。 而徐子陵却是妙招横生,使她无法扳回主动,到底被他脱身而去。 正要赶往前院先收抬寇仲时,千百块瓦片盖头激射而来,令她欲离难走。 “轰!” 环影消散。 威猛无伦的螺旋劲道,硬生生把边不负劈退了两尺。 寇仲终在这面对生死的情况下,掌握到鲁妙子所言的“遁去的一”。 像边不负这级数的高手,无论举手投足,均无破绽可寻。 但任何招式,必有攻击力最强的一点,若此点被破,一切后劲变化均会被截断,无以为继。 寇仲正是把握到这最强的一点,集中全力,故一刀就把边不负虚实难分的漫天环影化去,不过若他刀上带的非是古怪至极的螺旋劲道,边不负亦不会这么容易被他震退。 寇仲那会犹豫,跨步上前,配合可令三军劈易的强大气势,井中月再次挥出。 此时徐子陵的长笑凌空而至,大笑道:“我宰了婠婠哩!” 边不负眼中射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但徐子陵却真的是全无损伤的从屋顶斜冲而来,心神剧震下,井中月当胸搠至。 心神失守下,边不负那敢硬挡,急往后移,撞得木门炸成碎屑,消没不见。 徐子陵落在寇仲之旁,摇头叹道:“只有魔门中人,才会如此自私自利。” 两人回头瞧往屋内。 卷十三 第六章 救人救火 婠婠像幽灵般俏立在大门处,秀眸射出令人难解的异样光芒,盯着两人。 寇仲踏前一步,以井中月遥指婠婠道:“你的边师叔已弃你而去,今天我们顺便把双方间的旧账新仇,一并算个清楚。” 婠婠黛眉蹙聚,神情楚楚动人,配上她修美婀娜的体态,带着无人可及,只此一家的诡美秘艳,纵使徐子陵与寇仲和她站在敌对的立场,亦不得不承认她非常动人。 寇仲的杀气不由也减了三分。 婠婠像怜惜他们的无知般轻叹一声,油然道:“边师叔岂是那么容易被骗的人,只是见你们锐气极盛,故暂作回避吧!现下则是奴家教他不要露脸,好让奴家能和你们先闲聊几句而已!” 接着“噗哧”娇笑道:“想不到你们竟想学人去争霸天下呢!” 寇仲皱眉道:“除非你立即放回玉成他们,否则一切休谈。我们就在拳脚刀剑上决一生死好了。” 婠婠缓缓移动,来到两人身前半丈许处,盈盈浅笑道:“假若我们能衷诚合作,放回那四个小子只是小事一件。” 徐子陵想起飞马牧场被她杀害的商鹏、商鹤等人,断然摇头道:“你似是不知我们间已结下解不开的深仇,而解决的方法只能以其中一方完全被歼灭作了结。即管把你的边师叔再唤出来吧!否则莫怪我们两个对付你一个。” 婠婠若无其事的望往寇仲,淡淡道:“你怎样说?” 寇仲讶道:“我兄弟的说话,就等若我的说话,涫小姐不是到今天才知道吧?” 婠婠点头道:“那我明白了,而终有一天,我会教你们后悔这番话。奴家要走了!”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向她扑去。 婠婠一阵娇笑,右袖内发出丝带,分别拂中寇仲的井中月和徐子陵拍来的一掌。 婠婠借力飞起,像一阵风般到了屋顶处。 寇仲哈哈笑道:“你日前不是夸下海口,说要在七天内干掉我们吗?现在快七十天啦!为何你的说话仍未兑现。” 两人均知道纵使联手,要杀死婠婠仍是难比登天,她要走就更留她不住,但为了段玉成四人,又怎能让她溜走? 徐子陵亦道:“别忘了要在下次杀我们,会比今次更是困难。” 婠婠千娇百媚地甜甜一笑,美目深注的道:“师尊说过:若我们今趟仍不能除去你们,她将会亲自出手。以师尊的惯例,到时必会教你们尝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给点耐性好吗?” 寇仲和徐子陵都心中一寒。 婠婠已厉害至此,那祝玉妍岂非更不得了。 婠婠忽又幽幽一叹道:“寇仲啊!若你肯和奴家师门合作,天下还不是你囊中之物吗?何必还斤斤计较于几条人命?大丈夫行事处世,岂能拘于小节。更何况两方相争,必有人受伤或送命!” 寇仲叹道:“明明是看上我的宝藏,竟说是看上我的人,涫妖女你还是回去和你的边师叔睡觉好了。” 婠婠一对美眸闪过杀机,旋又被另一种更复杂的神色替代,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倏地飘退,消没在瓦背之后。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都看出对方心情沉重。 敌人实在太难缠。 寇仲大力嗦了一下,低声道:“你嗅到甚么没有?” 徐子陵点头道:“是一种很奇怪的香气,说到底涫妖女总是女人。” 寇仲嘻嘻一笑道:“玉成他们能否逃过此劫,就要看老跋教下的追踪大法是否灵光了。” 两人分别变作疤脸大侠和麻脸巨盗,换过了平常武林人物的劲装,坐在一座茶寮里,一边品茗,一边留神瞧着斜对面位于新中桥口的宏伟府第。 寇仲指着该宅,问伙计道:“那是谁人的宅院,倒有点气派。” 伙计斜睨了他一眼道:“你定是初到洛阳的,连洛阳帮大龙头的府第都不知道。” 伙计去招呼别台客人时,寇仲凑过去对徐子陵道:“今晚我们与老跋会合后,就到这里来救人,你没意见吧?” 徐子陵沉吟片晌,压低声音道:“我怕涫妖女盛怒下会立即把玉成他们处决,你认为这可能性大吗?” 寇仲道:“这叫关心则乱,你注意到吗?刚才那答我们的伙计溜了出去,说不定是通知洛阳帮的人说我们在踩盘子。” 徐子陵道:“洛阳帮是否名列八帮十会的大帮会呢?若能弄清楚实际上上官龙是靠向那一方,我们或可利用洛阳现时微妙的斗争形势来对付他。” 寇仲道:“我回去找王世充问个清楚明白,顺道看看他和独孤峰有甚么发展,待会在与老跋约定的地方见吧!唉!我真舍不得离开你。”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去你的!当我是你的妞儿吗?快滚!” 寇仲走后,徐子陵想到很多问题。 跋锋寒曾提过阴癸派在洛阳有个人,表面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暗里却是阴癸派在北方武林的“卧底”,专责情报收集工作。 这或者解释了段玉成四人为何逃不过婠婠的魔掌。 想到这里,足音响起,五名体型彪悍、武装劲服的蓝衣大汉步入茶寮,目光很快就落在他身上,笔直走过来。 徐子陵眼尾都不看他们,继续喝茶。 其他茶客见状,纷纷结账离开,连伙计都躲起来。 到了徐子陵前,两个人站到他身后,另两个则上前挨着他这点子,并拉了椅子朝着他的方向坐下,形成包围之势。 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约四十许间、唇上留着两撇胡子的汉子毫不客气地在他对面坐下,目露凶光的道:“小弟陈朗,乃洛阳帮玄武堂香主,听说朋友在查探我们的事。请问朋友是那条线上的人?” 徐子陵悠闲地一口呻尽热气升腾的香茗,淡淡瞅了他一眼,微笑道:“陈兄是否有点小题大做。我只是见贵帮主的府第卖相特别,才顺口问一句。如此何罪之有,是否因此就要动手相拚?” 陈朗见他神色镇定,愕了一愕,皱眉道:“事非皆因多开口,朋友不是连这点都不知道吧?现时洛阳正值非常时期,若朋友非是居心不良,就报上门派姓名,如果只是一场误会,我们绝不会留难。” 这番话在一向横行洛阳一带的洛阳帮人来说,已是非常客气。皆因徐子陵一派高手风范,所以陈朗才以这番话好让双方均容易下台。 若徐子陵是以本来面目出现,这刻定会借机鸣金收兵,以免闹起事来打草惊蛇。现在当然是另一回事。 徐子陵的目光落到他背上的长刀去,从容一笑道:“我今天心情不大好,陈兄可否借佩刀一用,好让本人可借之大开杀戒。” 陈朗和四名手下同时勃然色变时,徐子陵已缓缓朝陈朗的咽喉探手抓去。 两旁的大汉大怒扑来,岂知桌子分然中断,变成两半,分别朝他们疾撞过去。 后面两人拔刀朝徐子陵后脑猛劈,徐子陵微微一笑,坐着的椅子炮弹般由身下向后弹出,剧撞在两八腿侧处,登时人仰马翻。 此时徐子陵和陈朗间已毫无阻隔,当茶壶茶杯掉到地上前,给徐子陵以脚尖闪电挑起,安然落到邻桌处,就像伙计为客人细心摆置般,用劲之巧,教人叹为观止。 陈朗此时已是苦不堪言。 表面上徐子陵只是平平无奇的一手抓来,但事实上对方指法精妙,又透出五缕凌厉指风,把他逃躲之路完全封死。 最厉害是对方身上生出一股无可抗衡的森寒杀气,令他呼吸困难,心跳加速,全身血液像凝固了似的,身体不能动弹分毫。 忽然间,徐子陵明白到自己经过了过去个多月来的惊涛骇浪后,在武道上已作出全面的突破。 连婠婠也在一时失神和猝不及防下,被他节节占了上风。 而他的进步,可分两方面来说。 首先是精神方面。 经历了不断的危险和激战后,他培养出钢铁般的意志和信心,对任何事物都一无所惧。 而更重要的是他练就了先知先觉的奇异本领。 每逢与敌手相搏时,他往往能先一步掌握到对手进攻退守的招数变化。 这是无法解释的事,只能归功于长生诀的妙用。 另一方面是在武道上。 由于他和寇仲的武功招数根本没有成法,所以也不受成法所囿限。 每与敌人交手一次,他们的武技便精进一层,到了现在,每招每式,都是针对当时形势,随心所欲的发挥出来,即使以婠婠那级数的高手,亦感难于捉摸,穷于应付。 而最大的突破,就是他已能控制螺旋劲道的快慢强弱。 这使他有信心巧妙地运用这奇异的气劲,使人觉察不到他劲道里螺旋变化的情况。 这对隐藏身份极为有利。 救人如救火,他已没耐性等到今晚。 “啊!” 陈朗惨哼一声,喉咙给他叉住,整个人给提得双脚离地达半尺。 徐子陵哈哈一笑,就那么提着陈朗从后门去了。 寇仲回复本来面目,来到皇城端门外,只见门禁森严,守卫重重,一片风雨欲来的紧张气氛。 到皇城内,更见一队队兵员推着攻城的檑木、云梯、挡箭车等工具,朝宫城推进。 郎奉正在忙得不可开交,见寇仲回来,只说王世充在尚书府等他,便迳自去了。 在十多名城卫的簇护下,寇仲在尚书府守卫森严的密室见到容光焕发的王世充。 坐好后,王世充冷笑道:“我已把皇城所有出入口封锁起来,迫杨侗交出元文都和卢达两人,现在宫城全赖独孤家在支持,只要能除去独孤峰,宫城将不攻自溃,不怕杨侗不屈服。” 寇仲沉声道:“若截断宫城的粮草,他们可支持多少天呢?” 王世充道:“宫城一向储藏了大批粮草,加上独孤峰有心和我对抗,恐怕两、三个月也不会有问题。” 寇仲问道:“李密那方面又有没有动静?” 王世充答道:“李密表面虽似按兵不动,但暗里却在调集粮秣军马,看来你的诱敌之计经已奏效。” 寇仲欣然道:“李密成功烧掉我们假粮仓之日,就是他出兵之时,那时我们须以奇兵破之,所以当务之急,就是派人侦查偃师附近的形势,研究他的行军路线。” 王世充开怀道:“李密一向以用奇兵和诱敌之计闻名天下,今次我们若能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定痛快非常。” 接着话题一转道:“洛阳这十天来到了很多江湖人物,我们因为要专心对付独孤阀,所以难以分神,你有甚么消息或看法?” 寇仲暗骂“老狐狸”,口上应道:“我刚才找到我两个兄弟徐子陵和跋锋寒,并使他们四处踩盘子探消息,现在最重要是你的安危,只要尚书大人安然无恙,这一仗胜的只会是我们。” 王世充笑道:“我那方面你不用担心,但有一件事却要请你去办理。” 寇仲愕然道:“是甚么事呢?” “砰!” 陈朗的背背撞在院墙处,贴墙滑倒地上昏了过去。 徐子陵仰首望天,心中悲愤。 罢才他以令陈朗血气逆行的雷霆手段,迫问出有关段玉成四人的遭遇。 他们在六天前抵达洛阳,那晚便给上官龙率领好手聚众围攻。 四人显是武技大进,与上官龙等展开激烈的战斗。 结果石介和麻贵当场战死,包志复重伤被擒,只有段玉成一人负伤逃出。 比起来,包志复比壮烈牺牲的石介和麻贵两人遭遇更惨,被上官龙以酷刑拷问出一切后,上官龙亲手捏碎喉咙而死,经过了一段同甘共苦的日子,徐子陵已对段玉成等生出感情,现今乍闻他们凄惨的下场,怎能不怒火填膺,说到底,包志复三人是为他们而送命的。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把怒火完全压制下去,才离开小巷,才离开小巷,朝上官龙的府第大步走去。 卷十三 第七章 禅寺藏宝 王世充沉吟片晌后道:“我想你们三人去替我偷和氏璧。” 寇仲愕然道:“你知道和氏璧在那里吗?” 王世充冷哼道:“当然知道,洛阳是我的地头,甚么事能瞒得过我。” 又瞅他一眼道:“若你给我办成此事,淑妮就是你的人了。” 寇仲忙道:“能为尚书大人办事,我那会要求甚么报酬的。但我却有一事不明,要请教尚书大人。” 王世充皱眉道:“说便说吧!为何忽然变得这么文诌诌的。” 寇仲笑嘻嘻道:“据尚书大人所知,和氏璧是否在师妃暄手上呢?” 王世充苦笑道:“当然不是在她手上,否则叫你去偷亦只是白走一趟。据闻师妃暄的武功已达致宁道奇那种超凡入圣的境界,要从她身上偷东西,就像要从天上把明月摘下来般的不可能。” 今次寇仲确是大为错愕,目瞪口呆的道:“这么重要的东西,她竟不随身携带吗?” 王世充像怕给人听见般,压低声音道:“此事乃江湖上一个大秘密,我也是因认识宁道奇的一个知交好友,才知悉此事。那人你也见过,就是王通老师。” 寇仲当然记得大儒王通。 就是在那个宴会上,他初次见到王世充、跋锋寒和傅君瑜,又听到石青璇妙绝天下的箫技。 王世充续道:“和氏璧确是秘不可测的人间瑰宝,似玉却又非玉,最奇怪是它能助长佛道中人禅定的修行,对修练先天真气者更有无可估计的裨益。” 寇仲不解道:“既是如此,师妃暄理该搂着它来睡觉才对。为何反不会随身携带呢?” 王世充哑然失笑道:“这是因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缘故。原来和氏璧有一奇异特性,就是会随着天时而生变化,不但时寒时暖,忽明忽暗,极难掌握,以之练功,一个不小心就会幻像丛生,动辄有使人走火入魔之险。” 寇仲哂道:“那只要将它放在铁盒中不就成了吗?” 王世充道:“无论甚么东西都阻隔不了它的影响力。除非你不是修习上乘先天真气的高手,否则只要进入它影响力的范围内,便要赌赌命运,看它在怎样的情况下,会变幻和怪诞至何种地步。” 寇仲吁出一口凉气道:“那你还干吗要叫我去偷这么可怕的东西?难道不知我修的正是玄门最上乘的先天心法。” 王世充欣然笑道:“我现在只是叫你去偷去抢,又不是叫你捧着它来打坐练功,那你怕甚么呢?只要你把宝璧拿到手,交给接应的人,便完成任务。” 寇仲奇道:“若只是在练功时它才会生出影响,那师妃暄为何不带它在身上,尚书大人不是要害我吧?” 王世充微笑道:“我最欢喜就是你这种直性子的人。和氏璧在两种情况下会影响主人,一是打坐冥思,另一就是与人动手行功运气之时。所以无论是宁道奇又或师妃暄,都绝不会捧着和氏璧四处走。” 寇仲一想也是道理。 假若师妃暄带着和氏璧时遇上婠婠,岂非糟糕透了。 点头道:“这个解释倒有点道理,不过若我是师妃暄或宁道奇,必会把和氏璧藏在一个绝没有第二个人知道的地方,令人无从下手。” 王世充从容道:“你这想法很有道理,但也只是常理,不能应用到像和氏璧这一类的异宝上。从历史观之,和氏璧失去后总有方法教人寻找回来,它或发出奇怪的光芒,甚或默默召唤有缘之人,诸如此类。所以师妃暄若要保住和氏璧,必须交由她信任的人保管,明白吗?” 寇仲皱眉道:“仍只是勉强明白了一部份。” 王世充似是心情极佳,欣然道:“还有甚么不明白的地方呢?” 寇仲道:“我不明白之处,就是王公你大有资格成为被师妃暄挑中作为和氏璧真主,那时天下群豪都俯从响应,又有宁道奇和整个慈航静斋带发或光头的尼姑撑腰,岂非胜过现在去干偷鸡摸狗见不得光的事吗?” 王世充叹了一口气,苦恼道:“你若是师妃暄,在李密和我之间会挑选谁人,只以我是胡人的身份,已绝不会入选。” 顿了顿,续道:“所以我才要央你为我盗宝。因为谁都以为你寇仲不会听人差遣,那就不会牵连到我身上来,这个忙你定要帮找,否则若让李密得到宝璧,我和你都休想有安乐日子。” 寇仲苦笑道:“王公打的确是如意算盘,但你不怕我得宝后会据为己有吗?” 王世充微笑道:“你得到和氏璧有甚么用呢?古语也有云怀璧其罪。此璧正就是和氏璧,就算你蠢得将它据为己有,亦总好过让它落在李密或窦建德、李渊等人手上呀。” 寇仲心忖你这么想就最好,故作烦恼的道:“好吧!那么和氏璧究竟在甚么地方呢?” 王世充淡淡答道:“我不知道!” 寇仲愕然叫道:“甚么?” 徐子陵正要走出横巷,后方一声干咳传至。他心中一懔,猛地回头,见到戴上面具的跋锋寒迅快来到他身旁,扯着他走向大街,道:“我替你把那人灭了口哩!但究竟发生了甚么事?看你的样子是要到上官龙处大杀一场,但这么做只是匹夫之勇,和去送死没甚么分别。” 徐子陵醒悟过来,转头瞧了落在右后方对街处的上官龙华宅一眼,道:“你说的阴癸派长老,便是上官龙吧!” 跋锋寒点头应是。 当徐子陵把刚发生的事扼要说明后,跋锋寒骇然道:“你真是毫不畏死,明知涫妖女和边不负都大有可能藏在上官龙府内,你仍要硬闯进去为手下报仇。幸好我到来踩盘子,否则就截不着你。” 又扯着他转入一条横街道:“来!我带你去看一处地方。” 王世充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卷帛图,摊在桌面上道:“这是位于洛阳城南郊野净念禅院的示意图,净念禅宗一向与慈航静斋关系密切,也学静斋般从不卷入江湖的纷争中,在武林中虽不著名,但却有崇高的地位。所以师妃暄除非不把和氏璧交给别人,否则必是交予净念惮院的禅主了空大师保管。最妙是由于和氏璧的怪异特性,没人敢与接近,故和氏璧定是藏在寺内某处与人隔离的地方。” 寇仲朝寺图瞧去,只见殿宇重重,头皮发麻道:“要在这么大的地方走上一匝,恐怕也要大半天,如何才能找到和氏璧?” 王世充苦笑道:“若是容易的事,我早遣人去做了。事实上我手下能人虽众,但却没有一个能在才智上及得上你,加上你又有两个好帮手,理该比其他人更有机会。” 寇仲挨到椅背处,叹息道:“了空的武功如何?” 王世充若无其事的道:“不知道!” 寇仲差点从椅上弹起来,失声道:“甚么。难道没有人见过他?” 王世充无奈答道:“当然有人见过他,我也曾和他见过两面,不过他修的是‘闭口禅’,从不与人说话。” 寇仲讶道:“凭王公的眼力,仍看不破他的深浅吗?” 王世充困恼地道:“能练得‘闭口惮’的和尚,自然都该是深藏不露的人吧!我甚至连他是否懂武功也不晓得,只知道他座下四大护寺金刚,都是深不可测的高手,否则就不用劳动寇公子的大驾了!” 寇仲苦笑道:“你比师妃暄更懂选人。最恼人是王公你只是事事凭空猜估,若我拚死打遍全寺仍找不到和氏璧,那才冤哉枉也。” 王世充双目放光道:“只要有一分机会,我们也不该放过。否则如让李密得到和氏璧,你和我都只能抛弃尊荣,甚至过着任人宰割的日子。” 寇仲叹道:“既是如此,那圣上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办好了!” 跋锋寒指着对街宅舍重重的一座院落道:“这是洛阳最著名的青楼曼清院,最红的三个妓女是清菊、清莲和清萍,人称‘曼清三朵花’,老板就是子陵你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的上官龙。” 街上行人熙攘,热闹非常,他们要退在一旁,才不会阻碍行人。 此时太阳快要沉没在西山之下,有些店铺已亮起灯火。 徐子陵冷然道:“上官龙今晚是否会到这里来?” 跋锋寒道:“他在这里有间长房,表面上是用来招呼朋友,实际上却是收集各方面来的情报。” 徐子陵讶道:“东溟派为何能知道这么多隐秘的事呢?” 跋锋寒皱眉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问了琬晶两次,她都没有正面答我,我只好知情识趣不再问她。但琬晶既有边不负这父亲,又假若东溟夫人就是琬晶的亲母,那东溟派必和阴癸派有一定的渊源,故能比别人知得更多有关阴癸派的事。” 此时有一批胡商想进入两人身后的铺内看货,他们识趣地退到一旁,跋锋寒乘机扯着他继续漫步,道:“琬晶对边不负这父亲深痛恶绝,但又自知难以狠心下手杀他,而且这亦非容易之举,所以才央我为她办这件事。事实上边不负确是强横之极,即使我们三人联手,若没有有利的环境配合,也休想留得住他。” 徐子陵边行边在他耳旁低声道:“她要对付阴癸派,不怕阴癸派报复吗?” 跋锋寒逍:“这正是琬晶要通过我来对付边不负的另外一个原因。因为只是南海派已使琬晶穷于应付,若再公然惹上阴癸派这硬得无可再硬的敌手,东溟派说不定会有灭派大祸。” 徐子陵愕然道:“南海派是甚么东西?为何我从未听过。”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南海派并非甚么东西,而是海南一座大岛上名震南方的第一大派,声威仅次于宋阀,其掌门梅洵七年前只二十岁就登上掌门之位,擅使长枪,非常有名。” 徐子陵叹道:“中原实在太大了,奇人异士数不胜数,怎么听都听不完。” 两人再步上新中桥,沿着洛水朝东走,顺道去与寇仲会合。 跋锋寒微笑道:“不过南海派最令人惊惧的却非梅洵,而是他的师公‘南海仙翁’晃公错,此人论资排辈,又或以武功而言,都可列入中原前十名的高手内,比之宁道奇亦所差无几,幸好他已退隐多年,否则琬晶会更头痛。” 徐子陵有点明白的道:“难怪你对中原的事如此了如指掌,至少有这位东溟公主肯毫无保留的向你提供资料。” 跋锋寒淡然道:“早在突厥时,我已知道很多关于中原的事。来!我们在堤边坐下等仲大少好了!” 坐好后,徐子陵瞧着一艘在夕阳下驶过洛水的帆船,满怀感触地道:“你看这艘船多么自由写意,纵是在闹市中心,但一切人世间的斗争都似与它没有半点关系,而我和你则深深被卷进了凡尘的是非圈内,难以脱身。” 跋锋寒哂道:“子陵对这人世绝对是个不情愿的参与者,不过即管是这条船,实情亦像我们般在人海中打滚。闲话休提,不若我们研究一下如何可活擒上官龙,再迫问出你瑜姨的去向。” 此时寇仲到了,兴冲冲的跪倒两人身后,神秘兮兮的道:“今晚我们去偷和氏璧好吗?” 两人听得愕然以对,面面相觑。 卷十三 第八章 长白王薄 三人戴上面具,换上一般江湖人物的装束,坐在曼清楼对面街一座饭馆靠街的座席,正享受漫后的甜点。 这时寇仲已把王世充的话一点不漏地转述完毕。跋锋寒首先道:“原来和氏璧如此怪异,不过若慈航静斋和宁道奇都勘破不了它的变幻秘密,恐怕天下再无人有办法了。” 寇仲笑嘻嘻道:“理得它有甚么怪用奇迹,最紧要是破坏师妃暄和李世民小子的好事。将来到我起事时,便以之为帅印,想想也风光过瘾!你两人究竟帮不帮我。” 跋锋寒正容道:“帮你没有问题,但得宝后要给我研究个十天八日才成。” 寇仲哈哈笑道:“这个当然没有问题,大家既是兄弟,自须有福同享,有祸同当。” 跋锋寒苦笑道:“你倒懂得打蛇随棍上。咦!子陵为何眉头深锁?” 徐子陵叹道:“以锋寒兄的见闻广博,对净念禅院似亦从未得闻。只此便可知禅院里的乃真正方外高人,不问世事。我们却要去扰他们的清净,小弟怎能快乐得起来。” 跋锋寒冷哼道:“他们若真是不问世事,就不该沾手和氏璧,若沾手和氏璧,就不能怪我们去盗宝。” 顿了顿后,拍拍徐子陵肩头微笑道:“子陵放心吧!我们先设法肯定和氏璧是藏在寺内,才动手或偷或抢,那你便不用心中不安乐啦!” 寇仲愕然道:“想不到老跋能这么体恤陵少。” 跋锋寒哂道:“我跋锋寒罕有与别人交朋友的,不知为何却偏与你们投缘,既是朋友,自应体谅对方,为对方着想,这才是交友之道。” 寇仲皱眉道:“我不是不想为小陵着想,但你刚才提出的办法却是知易行难。试想偌大一座禅院,除非搔扰其中一个和尚的清静,抓了他来拷问,否则如何知道和氏璧是否在寺内了,”跋锋寒胸有成竹道:“解铃还需系铃人,你们先听我的推论吧!” 两人讶然道:“甚么推论?” 跋锋寒油然道:“假设那叫秦川的真是师妃暄,那她可能刚从宁道奇手上接过和氏璧,便去考较李世民做未来天子的资格。于是给子陵感应到她身怀宝物…” 寇仲一震道:“我明白了。所以只要子陵到净念挥寺闲逛一周,便可探知和氏璧藏在何处,又或根本不在寺内了!果是好计。” 跋锋寒双目闪闪生辉,沉声道:“不过我们的如意算盘可能会完全打不响。” 徐子陵点头道:“师妃暄既放心把和氏璧交给了空禅主保管,自是确信他有护宝的能力。只看他修的是甚么‘闭口禅’,又连王世充都看不破他的深浅,便知他的功行修养均是非同小可。” 寇仲道:“如果可轻易盗宝,王世充早已出手。咦!这事有点不妥当。” 两人齐瞪着他。 寇仲露出回忆思索的神情,道:“当我问王世充为何他自己不派人去盗宝时,他露出苦涩的神情,像是吃了哑巴亏的凄惨模样。说不定他已曾派高手去探过虚实,却是铩羽而回,所以才央我们出手。” 跋锋寒和徐子陵都听得眉头紧锁,因为若已打草惊蛇,纵使师妃暄不移宝别地,净念禅院也将提高警戒,使盗宝一事困难大增。 徐子陵点头道:“你这推测合情合理。我才不信王世充肯在这么短的时间如此信任你。且谁都看出你是野心极大,不肯屈于人下的野心家。所以说不定是他借刀杀人之计。和氏璧根本不在寺内,这叫狡兔未死,走狗先烹。” 寇仲苦笑道:“兄弟又来耍我!”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真拿你两人没法。不过子陵的推测亦非常合理。整件事可能是王世充设计要陷害你罢了,早知是那样。咦!上官龙的马车到了!” 跋锋寒大步走到街上,正要横过车水马龙的繁华大道,给徐子陵和寇仲分别左右拉住,奇道:“你们扯着我干甚么?” 寇仲尴尬地道:“忘了告诉你我两人从来都欠了青楼运,到青楼去没有一次是有好结果的。”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竟有这么一回事,那现在我们该否回家睡觉?或是由我将上官龙轰下街来,再由你们动手收拾。” 徐子陵断然道:“今晚当然要动手,但至少你该告诉我们你的作战大计吧!” 跋锋寒洒然道:“对付一个阴癸派的大喽罗,何需甚么手段。就以马贼杀人的方式,来个迅雷不及掩耳,硬闯进去,掳人后就找个地方由我行刑拷问,包他连历代祖宗也要和盘托出。” 寇仲哂道:“这不就是计划吗?三十六计中这叫以快打慢,攻其不备。不过似乎你该告诉我们上官龙那间长房在那一座院落和厢房,免得我们摸错了门口。” 跋锋寒苦笑道:“这个恕我难以从命,因为我也不知道。所以准备逐屋搜寻,闹他一个天翻地覆,舒舒手脚。” 徐子陵和寇仲愕然以对。 跋锋寒微笑道:“我办事,两位老弟请放心。我只是和你们开个玩笑吧!来!青楼是只要囊中有金就可进去的地方。先找四、五个美妙姑娘来谈谈心再从长计议好了!” 寇仲奇道:“我们只有三个人,为何你却要找四、五个那么多来陪我们?” 跋锋寒凝望着对街曼青院的正门,油然道:“这招是三十六计外的第三十七计,叫僧多粥少。在群女争竞下自会便宜了食色性也的诸君子,像你们的初哥定要学晓此计。” 寇仲和徐子陵均觉好笑,心想又会有这么多学问的。 和跋锋寒接触多了,愈感到他非如外表般的冷酷无情,还要比一般人风趣多了。 此时有数人来到曼清院外,略一停步,便昂然走了进去,其中一人风度翩翩,寇仲和徐子陵同时低呼道:“宋师道!” 竟然是久违了的宋阀高手,宋玉致的二兄宋师道。 想起当日宋师道因对傅君绰生出爱慕之心,邀他们乘船西上,其时的情景仍历历在目,有如在昨天发生。不由生出感触。 三人横过大街时,又再有两三起武林人物进入院内,像约好了似的。 跋锋寒低声道:“情况有点不对头,曼清院定然有事将会发生。” 徐子陵和寇仲都点头同意。 但因此时已到达院门前,不便交谈,只好闷声不响,迈步进门。 把门的数名大汉伸手拦着三人道:“今晚曼清院给长白的王爷包了,没有请柬的恕不招待。三位请到别家去吧!” 寇仲一呆道:“洛阳有‘皇爷’不稀奇,长白那来甚么‘爷’呢?” 把门的大汉见三人体型雄伟,又一个疤脸,一个麻脸、一个黑脸,显非善男信女,惟有没好气的解释道:“王爷就是‘知世郎’王薄大爷,而非甚么皇爷。” 三人均听得心中一震。 王薄乃长白第一高手,若只论武功,在北方声名之盛,尤在李密、杜伏威等人之上,寇仲和徐子陵更和其子王魁介交过手,其武技已可跻身一流高手的位置。由此即可推之王薄的高明。 令人不解的地方,是王薄一向雄霸长白一带,为何竟会忽然到了洛阳,还大事张扬的包起了曼清院来大宴江湖朋友。这岂非视王世充如无物。不过再向深处想,王世充现在确是无暇去对付王薄。 寇仲哈哈一笑,见风驶帆道:“我们当然知道王公是谁!只是开个玩笑吧!我们今晚正是应约而来,不过因去方便了一转,走慢半步,刚才入去的宋师道兄,就是和我们一伙的,我们的请柬就都在他身上。不信吗?麻烦老兄你带我们去与他会合就可问个明白!” 那批把门大汉无一不是老江湖,那会这么容易被他诓倒。其中一人笑道:“原来是宋太爷的朋友,请问三位高姓大名,待小人去问过宋爷,然后再为三位爷们引路。” 此着早在寇仲算中,欣然道:“告诉宋爷就说傅人中到了!” 那人匆忙去了。 三人识趣的站到一旁,以免阻碍其他宾客内进。 来者不绝如缕,看气派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 寇仲乘机探听消息,先向其中一个把门的旁敲侧击的问道:“你们曼清院有多少位姑娘?你这位大哥贵姓?” 他问的是个年纪较大的汉子,人因通常经历多了,都不愿因小事开罪别人。 果然那人答道:“小人叫李雄,你们定是初抵洛阳的。我们曼清院共有三百多位姑娘,都是千中挑一的精选。” 徐子陵却没有兴趣听他们的对答,扯着跋锋寒移离三、四步,低声道:“王薄在此宴客的事理应无人不晓,为何公主没有告诉你?” 跋锋寒皱眉道:“她并不知道我会向上官龙下手,不过她若知而不告,亦总有点问题。” 此时又有一批十多人持着请柬步入院门,徐子陵眼角瞥处,其中一人赫然是李靖,知他认得自己的疤脸样儿,吓得慌忙背转身,又佝偻起身体。 正套取情报的寇仲亦吓得闭口不语,怕李靖认出他的声音来。 李靖等还以为三人是把门的人,不以为意的进去了。 跋锋寒凑到徐子陵耳旁道:“又会这么巧的,刚生疑问,便有答案了。” 徐子陵愕然道:“甚么答案?” 跋锋寒苦笑道:“刚才琬晶穿上男装,傍着不用说都是李世民那小子的人进来,明白了吗?” 寇仲来到两人旁,低声道:“原来今晚这里会同时有两件盛事,一文一武,你们说是否精采!” 跋锋寒神色复常,笑道:“说来听听。” 寇仲道:“文的就是名闻天下的才女尚秀芳会在此表演一场拌舞,武的则是在王薄主持下,两大域外高手将决一死战。” 接着神秘兮兮的道:“其中一个还是我们的老朋友!” 两人讶道:“是谁?” 寇仲笑道:“不就是曲傲那老小儿。” 徐子陵和跋锋寒听得脸脸相觑。 “曲勒飞鹰”曲傲乃紧追毕玄那般级数的顶尖高手,他不来找你麻烦已可酬神作福,现在竟有人胆敢跟他对阵决战,自教人意想不到。 跋锋寒沉声道:“另一个是谁?” 寇仲道:“另一个来自吐谷浑,至于名字则尚未探得到。” 跋锋寒一震道:“定是吐谷浑王伏允之子伏骞,我在北疆时早听过此人,擅使长矛,在战场上神勇盖世,只他才有比胆量和资格挑战曲傲。”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记起刘黑闼也曾提过这个人。还说吐谷浑和铁勒乃是死敌,难怪到了中原仍不肯放过对方。 寇仲咕哝道:“原来是那个自婴孩时期便留着须髯的小子。哈!” 宋师道的声音远远传来道:“人中!原来是你们来了!” 寇仲和徐子陵转过身去,与正走来的宋师道打了个照面。 宋师道明显认不出改了容的他们,愕然止步。 寇仲迎了上去,低呼道:“是我!不过戴了面具,唉!我娘死了。” 两人以前对宋师道因傅君绰的关系,实在存着孩童式的嫉忌。但现在傅君绰已死,此时见到宋师道原本乌黑的头发,两鬓已有些许星霜,双目透出幽郁难解的神色,都心生感触,像见回亲人般,涌起难言的滋味。 宋师道躯体微震,仰首望天,眸子隐泛泪光,长长吁出一口气,又垂头沉声道:“是否宇文化及那奸贼下的手。” 寇仲颓然点头。 宋师道狠狠道:“好!好!” 接着仰天打了个哈哈,充盈着难解的悲愤之情,朗声道:“我们进去再说!” 转头领路先行,步履跄踉,显是情怀激动,难以自己。 寇仲和徐子陵那想得到宋师道这种外表风流潇洒的人物对傅君绰用情如此之深,既感可惜,又心酸难禁。 正举步欲行,后方足音轻响。 回头望去,貌美如花的沈落雁已把娇躯移入两人中间,一对玉臂穿进他们臂弯内,媚笑道:“找得你们真苦呢!仲少爷你只得一副面具吗?是鲁妙子制造的精品吧?” 跋锋寒移到三人身后,变得宋师道和跋锋寒一前一后,寇仲、徐子陵和沈落雁则在中间,各怀心事的朝曼清院的主堂走去。 卷十三 第九章 此生不悔 寇仲感到沈落雁柔软又充满弹性的酥胸紧压到左臂处,心中微荡,回头与跋锋寒交换了个眼色,却见沈落雁没有随人,奇道:“沈军师为何只影形单。你的世绩情郎没空陪你吗?” 沈落雁先瞅了神情肃穆,像对她的亲热完全无动于中,只凝视前方宋师道背影的徐子陵一眼,才笑靥如花、媚态横生的道:“人家像你们般迟来一步嘛!你们是到二少爷的厢房吧!姐姐待会再来找你们谈心好了。唉!扔掉这三副脸具吧!你们都这么见不得光吗?” 松开玉手,在寇仲和徐子陵踏上主堂正门的台阶前,停了下来。 跋锋寒来到她旁边,淡淡笑道:“要杀我们请勿错过今晚,否则说不定再没有这么方便的机会了。” 沈落雁秀目杀机一闪即逝,却没有答话。 曼清院不愧为洛阳最具规模的青楼,设计更是别具特色。 王薄宴客的地方是主堂后的“听留阁”。由东南西北四座三层重楼合抱而成,围起中间广阔达五十丈的园地。 重楼每层均置有十多个厢房,面向园地的一方开有窗隔露台,令厢房内的人可对中园一览无遗。 比之南方的建筑,曼清院明显是以规模宏大,豪华富丽见胜。特别与江南一带淡雅朴素、精致灵秀的宅园迥然有异。 “听留阁”充份体现出“隔”与“透”的结合和运用。把一种庞大、严实、封闭的虚实感觉发挥得淋漓尽致。 虽以楼房为主体,但实质上却以中园为灵魂,把里外的空间结合为一个整体,以有限的空间创造出无限的意境。 重楼向中园的一面都建有相通的半廊,不但加强了中园的空间感,更使四座重楼进一步连接在一起。 园的核心处有个大鱼池,更为这空间添置了令人激赏的生机。 水池四周的空地是青翠的绿草和人工小溪,以碎石的小路绕池而成、从高处瞧下去更可见由小路和绿草形成的赏心悦目的图案。 当小路还上溪流时,便成拱起的小桥,使整个园景绝不落于单调沉闷。 无论是有人在园中表演又或决斗,四面重楼厢房的人都可同时观赏。可见王薄确懂得挑选地方。 三人随着宋师道登上位于北厢顶楼的厢房,既感今晚刺激有趣,又暗自叫苦,在这样的情况下,如何可向上官龙下手。 这时四座三重楼阁每间厢房都灯火通明,加上绕园的半廊每隔数步就挂了宫灯,映得整个中园明如白昼,加上人声喧闹,气氛炽热沸腾。 宋师道在一道门前停下来,仰首深吸一口气后,情绪才回复平静。 寇仲、徐子陵和跋锋寒三人来到他身后,静待他发言。 廊道上盛装的美妓俏婢花枝招展的往来于各个厢房之间,看得人眼花缭乱。见到四人,都媚眼频送,不过显然对英俊的宋师道兴趣最大,因为三人戴上面具后,都掩盖了他们非凡的长相。 宋师道却是视而不见,低声喟然道:“我一直不肯接受君绰死了的事实,苍天何其不仁,春未残花已落,我定要手刃宇文化及那奸贼。” 三人都想不到宋师道用情如此之深,一时说不出话来。 宋师道叹道:“三妹不想见小仲,我已请人安排了隔邻另一间厢房,来吧!” 寇仲愕然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这才知道宋玉致也来了。 宋师道把杯中烈酒一饮而尽,寇仲刚将傅君绰死前的情况详细道出。 其他厢房都是笑语远喧,猜拳斗酒的声音夹杂在丝竹弦管中,令曼清院似若燃着了生命的熊熊烈火。 惟独这个厢房人人神情肃穆,俏婢美妓都不敢上来打扰。 跋锋寒最是尴尬,直到此刻宋师道连他的名字都没问过半句。 宋师道瞧着寇仲再为他桌上的杯子斟满第五杯酒,静默得像没有任何生命的石雕像。 寇仲探手脱掉脸具,吁出一口气道:“戴着这鬼东西真不舒服。” 徐子陵和跋锋寒亦觉得戴上脸具再没有掩饰的作用,随手脱掉。 宋师道像全不知道他们干甚么的沉声问道:“君绰没有提起过我吗?” 寇仲和徐于陵脸脸相觑,无言以对。 宋师道惨然一笑,拿着杯子长身而起,脸对平台下有若一幅精美大图案的中园,摇头叹道:“无论她怎样对我,我对她的情亦是此生无悔。那小谷在甚么地方,待我杀了宇文化及后,就到那里结庐而居,令她不会寂寞。” 徐子陵胸口像给千斤重石压着般,呼吸困难的凄然道:“将来若有机会,我带二公子到那里去探娘吧!” 宋师道摇头道:“不!我只想一个人到那里去。只要你们告诉我大约的位置,我有把握寻得到。” 寇仲干咳一声道:“告诉二公子没有问题。嘿!但可否谈点条件呢?” 宋师道大讶道:“这也要谈条件吗?难怪三妹不欢喜你。” 寇仲大感尴尬道:“我只是希望二公子能把杀宇文化及的事,让给我们这两个作儿子的去办吧了!” 徐子陵接口胡绉道:“娘在临终前,曾嘱我们练好武功,好去为她报仇的。” 宋师道默然片晌,颓然道:“好吧!凭你们能刺杀任少名的身手,去对付宇文化及该没有问题。” 跟着双目异芒大作,催道:“快说你娘墓地所在!” 寇仲与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断然起立,凑到宋师道耳旁,说出了小谷的位置。 宋师道听毕,把杯中酒尽倾口内,哈哈一笑,欣然坐回位子内。 三人都目瞪口呆的瞧着他。 宋师道像傅君绰根本尚未身故,而他又已娶了她为妻般,轻松的道:“今晚事了之后,我就到那里去陪君绰。” 接着向跋锋寒洒然笑道:“这位是否跋兄,即管以突厥人来说,也少有长得像你般奇伟雄悍。” 跋锋寒正留神门外各式人等的往来情况,闻言回过神来,淡然道:“跋某人亦常感到上天待我不薄,故誓要以‘不负此生’作回报。” “砰!”宋师道完全恢复了往昔的风度,拍台赞道:“不负此生,说得好!小仲斟酒,让我敬跋兄弟一杯。” 寇仲忙扮出谦虚诚实兼忠厚的怪模样,为两人斟酒,设法冲淡刚才那股悲郁难舒的气氛。 跋锋寒与宋师道对视半晌后,哈哈笑道:“我跋锋寒一向看不起高门大族的人、深信凡是豪门都会生败家子。可是见到二公子能对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子如此情深如海,此生不渝。令我联想起自己对武道的刻意追求,心里对二公子只有一个‘服’字,这一杯我就破例干了。” 寇仲和徐子陵呆瞪着跋锋寒,他们已久未得睹他这种霸道和锋芒毕露的神态,心中均升起异样的感觉。 宋师道微一错愕,接着哑然失笑道:“上天既然待你不薄,跋兄弟又何须仇视其他同样幸运的人。事实上这都是‘心’的问题。像我知道君绰在那里后,我便感到她在我心中已复活了过来,人生再无憾事。来!乾杯!” “叮!” 对杯相碰。 两人均一饮而尽。 跋锋寒雪白如玉的完美脸庞掠过一丝红晕,迅又逝去,一对虎目精芒烁动,就那么以衣袖抹掉嘴角的酒渍,冷冷道:“这杯就当是为我挑战曲傲一壮行色。”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失声道:“甚么?” 跋锋寒双目神光更盛,充盈着强烈的斗志和信心,仰天大笑道:“曲傲那天杀不死我,实是他一生人最大的失误。因为我已摸清楚他的底牌,所以怎能错过此等良机。” 寇仲和徐于陵又大吃一惊,暗忖这回真是乖乖的不得了。 跋锋寒虽是罕有的武学奇才,但碍于经验、火候、功力,始终该与名扬域外数十年的曲傲尚有一段距离。 徐子陵被寇仲在台底踢了一脚后,忙进言道:“跋兄若出手,不论胜败,我们今晚也休想拿得着上官龙那小子!” 宋师道一呆道:“洛阳帮的上官龙和你们有甚么恩怨?” 寇仲苦笑道:“还不是因为娘的妹子瑜姨。只有抓起上官龙来毒打一场,才有办法救她。” 宋师道剧震道:“君绰竟有妹子?” 寇仲心中一动,凑过去眉飞色舞的道:“还长得很像娘呢!但不是形以,而是神肖,二公子一看便知。” 宋师道皱眉道:“为何你们总是二公子前,二公子后的唤我?” 寇仲的笑容更苦涩了,尴尬但又老老实实的答道:“难道唤你作宋叔叔吗?那我该叫你的三妹作甚么?” 房内静默了刹那光票,像时间已凝固了,接着几个人都同一动作的捧腹大笑,笑中却有泪光。 寇仲忍着笑探手拍拍跋锋寒的宽肩,凑过去道:“老跋你还是乖乖的助我们去救瑜姨算了。” 跋锋寒叹道:“我这人决定一件事后,从不回头。在今晚的情况下,要刺杀上官龙还可以,活擒他却是休想。” 宋师道微笑道:“若有我帮手,情况就完全两样,对吗?” 三人呆了一呆,接着同时点头。 凭着宋阀的声誉威望,要让上官龙上个当,并非不可能的事。 若然可以用计智取,自然胜于单凭武力。 “笃!笃!笃!” 敲门声响。 一把悦耳的男声响起道:“在下秦川,不知宋师道兄是否大驾在此?” 徐子陵、跋锋寒和寇仲愕然互望。 秦川岂非是师妃暄。 难怪她到了门外众人仍不生警觉。 宋师道惊异不定的道:“门没有下闩的,秦兄请进!” 秦川在门外答道:“小弟有几个问题,隔着门说,会比较方便点。” 宋师道皱眉道:“秦兄可否介绍一下自己,否则请恕宋某不肯回答隔门而来的问题。” 秦川淡然自若道:“人说宋阀以宋师道最是英雄了得,心怀大志,若只拘于身份关系,便拒问题于门外,秦某只好死心一走了之。” 宋师道哈哈笑道:“好一个‘拒于门外’,确是说得有理,问吧!” 徐子陵三人明白过来,知道师妃暄在进行她挑拣皇帝的玩意儿。 秦川平静地道:“我想问宋兄人生的意义是在那里?” 宋师道愕然半晌,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神情落漠的答道:“在今夜以前,人生的意义在于能否尽展胸中抱负,成就一番有益人世的功业。但现在只觉生也如梦,死也如梦,人生只是一场大梦,每个人都在醉生梦死,浮沉于苦海之中,难以自拔。” 徐子陵等听得直摇头,暗忖师妃暄会拣宋师道才是怪事。 门外的秦川默然片刻后,轻叹道:“宋兄这番话实是发人深省,不过人来到这尘世里,有所不为外还须有所必为,宋兄所为的又是何事?” 连跋锋寒也露出欣赏的神色。 秦川话内的机锋确是无比出色。 宋师道苦笑道:“现在我只想喝两杯酒,秦兄不如进来和我碰碰杯子好吗?” 秦川淡淡道:“我明白了,小弟告退!” 寇仲一个箭步扑到厢门处,拉开房门,探头外望,秦川已不见影酊,忙抓着个经过的俏婢问道:“刚才站在门外的人是甚么样子的?” 俏婢娇笑答道:“刚才那有人呢?”又瞄了房内三人一眼,美目立时亮起来,献媚道:“四位大爷不用婢子侍候吗?” 寇仲那有心情和她胡混,微笑道:“我们正在开机密会议,不必了!” 不理她一脸失望,就那么的关上房门,大惑不解道:“又会是这么样的?” 跋锋寒皱眉道:“这可能是一种神乎其技的传音术,能以武功驾御声音,造成这种人在门外的效果。但她的人亦该在附近某处。” 寇仲瞧着徐子陵道:“陵少有甚么感应?” 徐子陵思索道:“我没有丝毫感应。” 跋锋寒和寇仲同时一震,齐叫道:“那即是说…”又齐齐住口。 宋师道一脸茫然道:“那即是甚么呢?” 寇仲嘻嘻笑道:“没甚么!那即是表示这秦川很厉害,所以小陵才一点不觉。” 徐子陵当然知道跋锋寒和寇仲想到的是和氏璧该不在师妃暄身上,否则自会生出感应,此点极为重要,已可间接证实王世充没有说谎。 如此重要的宝物,不随身携带,必然有特别的理由。 宋师道给“秦川”勾起心事,又喝了两口闷酒后,起立道:“王薄要戌时中才到,尚有大半个时辰,晚宴才正式开始。你们要不要召几个美人儿来陪酒消遣?” 寇仲等知他要离去,站起相送。 徐子陵道:“我们只想静静的喝杯水酒。” 宋师道朝厢门走去,点头道:“那样也好,待我到邻房交待几句后,再过来和你们商量救人的大计。” 跋锋寒道:“跋某有一事请教,王薄远在长白,为何忽然会在洛阳宴客,又安排伏骞与曲傲的决斗,还请得红极一时的尚秀芳来献艺。” 宋师道皱眉道:“这个恐怕谁都不大清楚。自半年前王薄宣布放弃争天下后,在江湖上的声望不跌反升。所以今趟发出英雄帖,广邀朋友到洛阳观战,更碰上和氏璧一事,所以谁都生出不想错过的心意。” 又微笑道:“我顺便去和上官龙打个招呼,探听一下敌情,回头再向三位报告。” 再对寇仲道:“刚才是三妹从‘人中’猜到是个‘仲’字,否则我也一时想不到是你们。” 宋师道去后,三人重新坐好。 跋锋寒皱眉道:“此事非常奇怪,今晚之会会否是阴癸派的一个阴谋呢?因为曲傲一向与阴癸派有勾结,这曼清院更属上官龙所有。” 寇仲笑道:“假若能一举把来赴宴的人全部杀死,的确便宜了阴癸派。不过这是没有可能的,即管王世充也不敢在自己的地头干这种蠢事。” 徐子陵猜道:“会否是阴癸派研制出一种厉害之极的毒药,连一流高手都要上当,事后则可把一切责任推在王薄身上。” 寇仲摇头道:“世上仍没有一种这样的毒药,照我看曲傲今次到中原来是有很大野心的,故想借此立威,又可除掉伏骞这眼中钉,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跋锋寒道:“曲傲和伏骞这两个名字掉转才差不多!不过也难怪仲少会猜错,皆因不知道伏骞的厉害。王薄的退出争天下,说不定也与他有关系。” 寇仲咋舌道:“你是说伏骞有胜过曲傲的机会吗?” 跋锋寒道:“这个实在难说,但我们曾和曲傲交过手,你们不觉得曲傲并非若我们想像中那么厉害吗?在西域时我曾听过人说曲傲近年纵情酒色。要知武功一事,有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看来此言不假。” 徐子陵吁出一口凉气道:“他退步了仍这么厉害,若没有迷于酒色,我们岂非早完蛋大吉。”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o m 跋锋寒微笑道:“每个人自出娘胎后,便要和别人竞争,想出人头地,自要付出代价。不过创业虽难,守成则更难,邦国如是,武功亦如是。” 寇仲像没有听到两人的对答般,忽然插入道:“假若我们能在今晚这种没有可能的情况下,抓走上官龙,岂非痛快之极。” 徐子陵点头道:“这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但问题是上官龙既为阴癸派的重要人物,手底下定是很硬,我们却要活擒他,一趟不成以后便休想再能攻其不备,所以没有七、八成把握,亦不宜轻举妄动。” 寇仲道:“只要他落了单我们便有办法,他怎都强不过边不负吧!” 跋锋寒摇头道:“上官龙肯定是老奸巨猾的人、否则也不能在阴癸派坐上这重要职位。即使宋二公子肯帮我们,也休想可把他骗到无人的地方下手。” 寇仲像想起甚么好笑的事般,欣然道:“他上茅厕时总不能也大批人前呼后拥吧?” 两人为之莞尔。 徐子陵笑骂道:“首先你要肯定他会于何时和会到何处方便。只是这宝贵情报已是不易取得,还要他真个前去才行。咦!” 两人知他才智高绝,都张眼瞪他,想听他想到了甚么。 徐子陵苦笑道:“不要那么瞧我,我只是隐约把握到些甚么似的,却毫不实在。” 跋锋寒道:“横竖我们现在一筹莫展,你何不说来听听。” 徐子陵道:“我们之所以把目标定在上官龙身上,皆因他在阴癸派身份够高,知晓很多阴癸派的机密,必要时尚可用他来交换瑜姨。但问题若只是要肯定瑜姨的行踪下落,抓起上官龙左右手那类的人物,亦可以清楚这方面的消息,但却容易多了。” 寇仲想起包志复三人的惨死,双目杀机大盛,道:“只要肯定瑜姨没有落在阴癸派手上,今晚我就挑战上官龙,取他狗命。” 跋锋寒道:“曲傲则交由我负责好了。” 徐子陵皱眉道:“这样把事情闹大,只对我们有害无利。如果涫妖女或边不负扮作上官龙的手下出来应战,仲少仍这么有把握吗?” 寇仲哈哈笑道:“有师妃暄这大敌窥伺在旁,涫妖女怎会轻易出手,至于对付边不负,我寇仲未必全无取胜的希望。” 跋锋寒点头道:“此计实是可行之极。边不负一向深藏不露,在这种情况下更绝不会现身露脸。” 寇仲剧震道:“我有办法了!” 话声刚断,宋玉致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道:“寇仲你给我滚出来!” 卷十三 第十章 舌战青楼 寇仲随着绷紧俏脸的宋玉致到了三楼背对中园一面的走廊处,这位宋家美女倚栏而立,冷冷道:“为何明知我在隔邻,也不过来见我?” 寇仲待一群不断打量他们的江湖人物走过后,才叹了一口气道:“我怕惹你生气,想先看看风头火势吧!嘿!玉…嘿!宋小姐你清减了。” 宋玉致遥望曼清院外万家灯火的洛阳夜景,秀发迎风飘扬,美得像一尊女神的雕像;而从她那笔直丰隆、直透眉心的鼻管,既使人感到她坚刚不屈的性格,亦增添了她清秀高傲的气质。 寇仲侧倚栏杆,欣赏着她侧脸的轮廓,忽然却想起李秀宁,心中泛起灼痛的内疚感觉。 宋玉致淡淡道:“这段日子我的心情确不大好。却与你寇仲毫无关系,唉!为何坏人的命总比好人长呢?至少你寇仲仍未死!” 寇仲先是愕然,接着哑然失笑道:“已有这么多人想我死了,宋小姐为何仍不怕人挤,还要来揍热闹?宋三小姐若憎厌我,只要一句话说出来就够了。我的脸皮虽不算薄,但仍是有一定的厚度。” 宋玉致小嘴飘出一丝笑意,别过俏脸,盯着他狠狠道:“我不是憎厌你,而是恨你。恨你无端端的来扰乱人家的心。现在摆明洛阳迟早会落到李密手上,而我则须依约嫁入李家,你是因此不敢来见我吧?” 寇仲挪近了点,到差点碰上宋玉致的娇躯才停下,笑嘻嘻的道:“洛阳一天未落入李密的手中事情仍未算数。我担心的却是令尊翁‘天刀’宋缺他老人家。由于我出身寒微,纵使我发掘出宝藏,都不肯招我作女婿。” 宋玉致把目光移回原处,幽幽叹道:“竟陵一战后,谁能不对你和徐子陵刮目相看。以杜伏威之能,兵员之众,仍给你们领着残军硬拒于残破城垣之外逾十日之久。故问题非是在我爹身上,而是我根本不想嫁给你。” 寇仲愕然道:“你先前说的一番话,显是对我大有情意,难道都是假的吗?” 宋玉致别过俏脸来,美目深注的瞧着他冷哂道:“男人是否都像你般对女人没有开窍似的;又或总是粗心大意,自以为是。若我不把你放在心上,和你多说半句话都不愿意。你可知为何我要唤你出来?” 寇仲抓头道:“是呢!究竟是为了甚么?” 宋玉致伸出玉手,以指尖在他的脸颊轻柔地戳一下,温婉地微笑道:“因为人家想看你是否比前更成熟了。而更重要的是希望你不要再去惹李密,还须有那么远躲那么远。因为据我们得的秘密消息,南海派的元老高手晃公错正应李密之邀,在来洛阳的途上。到时第一个遭殃的将是你两兄弟。李密已向我爹保证不会让你两人活着离开洛阳。” 寇仲一脸茫然的道:“晃公错是甚么家伙和东西?” 宋玉致没好气的道:“若要在中原挑十个武功最强横的人出来,晃公错必可入选,甚或在五名之内。你现在知道了吗?” 寇仲哈哈笑道:“这天下不会是一成不变的。朝代也会更换,更何况高手的位置?在以前随便找个人出来也可打得我们一仆一跌的日子已不复再,你看我们仍不是活得好好的。这晃老头不会比阴癸派更厉害吧?” 宋玉致色变道:“你们曾惹上阴癸派吗?” 寇仲从容笑道:“不是惹上了,而是正斗个你死我活。否则今晚我也不会见到你。嘻!可否对我说句较好听的话。那我纵是死了,也可带着一片美丽甜蜜的回忆到阴间去做鬼。” 宋玉致伸出玉指,在他胸口大力戳两下,微嗔道:“本小姐永远都不会说违心的话。人家的警告你不听就算,我走啦!” 寇仲一手抓着她的玉臂,把她扯回身旁。 宋玉致微挣一下,不悦道:“不要扯手扯脚,传了出去,爹说不定会派人杀你。” 寇仲揍到她耳旁道:“信不信由你,你等着嫁我吧!” 宋玉致娇嗔道:“大言不惭,不知死活!” 寇仲微笑去了。 尚差四道门便到自己那扇房门时,前面厢房忽地中门大开,两个人闪出来,拦着寇仲去路。 这两个人样貌相似,只是高矮不同,年纪在四十许间,有对同样丑陋的狮子鼻,但皮肤却透出一种诡异的铁青色,使人感到他们的武功路子必是非常邪门。 纵是隔了寻丈,寇仲仍感到两人的杀气迫人而至。 寇仲心中微懔,停下步来。 高的一个双目射出森寒的杀机,带着一副妄自尊大的神情,斜眼盯着他道:“这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却闯进来。小子你不找个鼠洞躲起来,却要学现在般招摇而过,是否活得不耐烦了。” 他这一开腔,寇仲立时认出是长白双凶老大符真的声音。 另一个矮的不用说也是符彦。 寇仲虽知此二人功力直迫李密,仍是夷然不惧,故作讶异的道:“你们不知王薄今晚在此吗?若不趁早夹着尾巴落荒而逃,恐怕连李密都护你们不住哩!” 符真毫不动气的奇道:“好小子!竟知道我们是谁,既是如此,当知我们谁也不怕,为何还说出如许胡言。” 寇仲见不能令他动气,迫前一步,哈哈笑道:“既是甚么人都不怕,就不用从长白逃到这里来。就让寇某人试试你们手底的功夫是否和你嘴皮子那么硬吧!” 符真、符彦同时嘿嘿冷笑,目射凶光。 他们这么在廊道上对峙,登时截断了廊道的交通,双方身后都聚集了一堆进退不得的婢女和陆续来赴宴的宾客,情况颇为混乱。 此时一名男子从符真、符彦那厢房油然步出,瞪着寇仲喝道:“你刚才和李某的未过门妻子说了些甚么话?” 赫然是李密之子李天凡。 寇仲环目一扫,大笑道:“这里所有姐姐妹妹都是我寇仲未过门的妻子,不知李兄说的是那一位呢?” 众人尽为之愕然和哗然。 其中一女娇嗔道:“胡说八道。谁是你的妻子。你这种人谁肯嫁你?” 寇仲定睛瞧去,立时眼前一亮。 说话的女郎穿着一套非常讲究的黑色的武士服,还以黑带子滚边;外披红绸罩衣,说话时露出一排雪白齐整的牙齿,娇小玲珑,玉容有种冷若冰霜的线条美,而她的脸孔即使在静中也显得生动活泼,神态迷人。有种令人初看时只觉年轻漂亮,但愈看愈令人倾倒的奇怪气质。 寇仲立时认出她的声音,捧腹笑道:“独孤凤小姐说得好,若未过门都算是妻子,那岂非天下大乱了吗?” 众人包括李天凡和长白双凶在内,骤闻得独孤凤之名,都张眼朝站在人堆后的独孤凤瞧去。 独孤凤本是来找他们三人晦气,那想得到只说几句话就给寇仲叫破身份。更知在这种情况下难以动手。微微一笑掉头走了。 一把雄壮的声音在寇仲背后响起道:“李公子和两位符老师请给我们曼清院一点面子,有甚么事到院外再处理吧!” 此人显是早观察了一阵子,明白是李天凡等闹事在先,故出言相劝。 李天凡亦知此时不宜动手,仰天打个哈哈,领着符真、符彦返房去。 寇仲回到厢房时,跋锋寒呆坐不语,徐子陵则卓立露台的栏杆前,仰首望天,衣袂飞扬,自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孤高不群的气魄。 跋锋寒见他回来,笑道:“给我看看脸上是否多了宋三小姐的掌印。” 寇仲在跋锋寒对面坐下,像身疲力累的战士般先瞪了跋锋寒一眼,然后盯着徐子陵的背影,怨道:“刚才我在外面闹得曼清院都差点塌下来,你两个仍不出来援手,还说甚么一世人两兄弟。唉!这就叫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跋锋寒哑然笑道:“仲少你动过那只手呢?若只是舌战,你何需别人助拳。” 徐子陵背着他冷然道:“我们正希望他们动手,所以故意避而不出,让他们更没有顾忌。” 寇仲嘻嘻笑道:“我也只是说说笑。咦!刚才我们说到那里呢?美女真不好,最易令人忘记事情的。” 跋锋寒道:“不要装蒜了,你究竟想到甚么对付上官龙的妙计呢?” 寇仲一拍额头,装模作样的道:“啊!终于记起了!” 倏地坐直身体,大喝道:“上官龙何在!祝玉妍拣得你作阴癸派在洛阳的卧底,应该会有两下子,可敢立即上来决一死战!” 这番话是以螺旋劲迫出,立时传遍“留听阁”四座三重楼的每一个角落。 跋锋寒和徐子陵也是奇怪,像完全听不到寇仲出人意表的说话般,把原本的姿态和表情保持延续。 整个留听阁倏地人声渐敛,到寇仲说到最后三句时,已静至鸦雀无声,针落可闻的地步。 千百道目光由左右和对面重楼每座厢房的望台往他们的厢房投过来。 一阵紧张得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一把威严但又无比阴柔的男声在他们那重楼的底层传上来道:“只是你如此含血喷人,我上官龙便绝不会放过你。” 徐子陵冷然道:“我们这里有三个人,任你挑那一个都行。但这种特别优待,只会赠给阴癸派的妖人,皆因人人都得而诛之。” 声音扬而不亢,响而不锐,却清晰地送进每一个与会者的耳内。 寇仲此计确是妙至毫颠,当场揭穿上官龙的身份,教没人敢插手其中。 上官龙在骑虎难下的情况下,只有挺身出战一途。 而徐子陵这番话更像剑般锋利,只要上官龙忍不住发作,便等若间接承认了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阴癸派妖人。 曲傲的声音从同一个地方响起,先是一阵震耳大笑,然后喝道:“这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寇小子和徐小子你两人一起下来吧!既可省我分两次动手,又可作大战前的热身。” 曲傲不愧老孤狸,只寥寥数语,便将他们早先造成的声势完全压下去。 跋锋寒哑然笑道:“曲傲你已是我跋锋寒的。却想有像上官帮主的优待,那怎么成?” 这几句刻薄之极,四边重楼登时爆起一阵哄笑,大大冲淡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以曲傲的修养,仍忍不住怒喝道:“跋锋寒你今晚若有命离开曼清院,我曲傲两字以后就倒转来写。” 众人又静了下来。 寇仲哈哈笑道:“这真是奇哉怪也。上趟老曲你单对单仍没有能力收拾锋寒兄,为何现在又忽然有了?是否感到把名宇掉转来写较有新鲜感儿。不过现在仍未是轮到你老兄出手的时候,因为刚才我猜拳猜赢了跋锋寒,故而上官帮主该抽到头筹。” 曲傲登时语塞,更使众人都知曲傲没曾胜得跋锋寒是确有其事,心内的震骇,不用说都可想像得到。 要知曲傲的威望虽及不上称雄域外的“武尊”毕玄,但也是所差无几。 跋锋寒虽是近年崛起于中外武林彗星般的超卓人物,但终是后起之秀。 实难与曲傲这种成名了数十年的宗师级人物相媲美。 因此真如寇仲所言,曲傲在单对单的情况下尽全力也收拾不了跋锋寒,那自是震惊天下的轰动事件。 曲傲这下真叫哑子吃黄莲,若否认就是讲大话,不否认脸上又挂不住。 符真难听的声音,从左邻第三间厢房传过来道:“曲老师可怜你们年少无知,故此放你三人一马,仍不知感激,实是可笑之极。” 寇仲讶道:“符老师你的隐身功夫定比你追不上人的失踪术高明万倍,否则为何以老曲和老跋两人的修为,仍不知你在旁窥伺,连‘年少无知’这种微妙的情况都看个明察秋毫。谁人敢不服你!” 声音回汤于四座重楼围起的广阔空间和鱼池园地之上,登时又触发起另一股笑浪。 当然亦有人为寇仲等三人担心,一下子开罪了这多方面势力,可不是好玩的。 但符真却立时作声不得。 难道他能说自己真的在旁窥看吗?但若答案是“否”,他凭甚么资格说出刚才那番话。 一阵激烈的掌声从遥对的厢房传过来,只听刘黑闼的声音道:“说得好,我刘黑闼心中有个疑问,就是为何寇兄认为上官帮主另一个秘密身份乃阴癸派的妖人呢?” 听留阁再静下来。 上官龙在寇仲回答前,插入道:“清者自清,若再有人以此来诬蔑本人,休怪我上官龙不留情脸。” 左面的重楼第三层中间一个厢房传出一声冷哼,有人哂道:“既是清者自清,为何又怕人说出来?” 寇仲鼓掌笑道:“这才真是说得好。这位朋友高姓大名,说出来看上官帮主敢否寻你晦气?” 那人大笑道:“本人邢一飞,乃伏骞王子的首席先锋将,比他早到一步,上官帮主请勿忘记了。” 众人又立即起哄。 嗡嗡之声,像浪潮般起伏着。 只看伏骞手下的豪气,便可想见他的威风。 上官龙正难以下台时,寇仲又叫阵道:“在尚小姐的好戏开锣前,上官帮主有没有意思和小弟先玩一场,为四方君子解解闷儿?” 一把娇甜的女声欣然道:“说得真动听,寇仲你是最讨我欢喜的哩!” 众人为之哗然。 这时代虽因胡风东来,风气开放,但一个女儿家在这种数百人聚集的场合下,公然示爱,终是惊世骇俗的事。 更奇怪是此女卖弄了一手,以内功弄得声音忽东忽西,飘忽无定,教人难以把握她的位置。 跋锋寒两眼上翻,低叹道:“又来了!” 寇仲和徐子陵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因为那正是淳于薇的声音。 不用说拓跋玉亦到了。 他们就像吊靴鬼般永远跟着跋锋寒。 右方底层厢房响起一把苍老的声音道:“本人乃‘洛阳八士’的祈八州,今次知世郎在听留阁举行英雄宴,一切安排打点,全由老夫负责。王公既然未到,老夫该有资格说两句话吧。” 此人说话老气横秋,恃老卖老。令人生出听他说话有费时失事的烦厌。 寇仲弹了起来,大喝道:“时间无多,上官龙你是否仍要做缩头乌龟?” 掠到徐子陵旁,纵身而起,再一连三个空翻,越过十多丈的空间,落到正中鱼池另一方边沿的池堤上。 喝采之声,轰然响起。 寇仲昂然而立,抱举致礼,登时又惹来另一阵打气之声。 徐子陵环目一扫,见到百多个厢房内的人纷纷起立,移往望台栏前,好一睹寇仲的风采,回头向跋锋寒笑道:“这小子恁地威风,竟抢了锋寒兄的头筹。” 跋锋寒双目神光电射,瞧往园中的寇仲,摇头叹道:“若我是上官龙,怎都不会迎战。” 徐子陵点头同意。 一声有若平地焦雷的暴喝在此时响起,接着人影一闪,上官龙终现身场上,跃落离鱼池三丈许处的碎石路处,隔着水池与寇仲遥遥对峙,手提龙头钢杖,亦有一番气势。 这位洛阳帮主年在五十许问,长了一对招风耳,身材不高,却予人强横扎实的感觉。但其华衣丽服,配上带点苍白的脸容,浮肿的眼肚,明眼人一看便知他长期沉于酒色之中。 此时他双目肘出狠毒神色,冷哼道:“你说我是阴癸派的人,究竟有何凭据。” 人声渐敛。 人人屏息静气,看寇仲如何回答。 江湖上虽千派万门,但若论声名之恶,必无过于阴癸派。 这不但因为派中人手段凶残邪恶,更因其练功方式专走邪门,与正宗内功心法大相迳庭,故为江湖中人鄙弃,只是奈何他们不得而已! 假若寇仲能证实上官龙的真正身份,休想他的手下再奉他为帮主。 “锵!” 寇仲掣出井中月,哈哈笑道:“要证据还不容易,若我十招之内,仍未能迫得上官帮主露出马脚,寇某愿向帮主斟茶认错。” 上官龙立时放下心来。 因他认为寇仲此举虽是高明之极,但却绝不能在他身上生效。 为了掩藏本身的魔功,这十多年来他痛下苦功,创出“迎风杖法”一百零二式,寇仲若想在十招之内迫他露出尾巴,只是痴人说梦。 从边不负和婠婠的口中,他对寇仲的功力深浅早有个谱儿。自问怎都可挡他百来招,甚至还有取胜的机会。 上官龙的龙头杖在地上顿了一记,发出闷雷般的震鸣,整个中园亦像晃动了一下。 众人想不到他的功力如此深厚,不由都为寇仲担心起来。 上面厢房的跋锋寒愕然道:“仲少似乎把话说得太满了。” 徐子陵摇头道:“我们的功夫是给迫出来的,仲少定有他的一套。” 上官龙的大笑响澈中园的上空,一连叫了几声“好”,然后道:“寇仲你勿要赖账,动手吧!” 舌战终于变成决战。 卷十三 第十一章 原形毕露 观者虽众,整个听留阁却是寂然无声。 寇仲亦静了下来。 上官龙刚才以杖顿地的一刻,使他知道自己实犯了严重的轻敌错误。 他的原来推断是上官龙当日率众围攻段玉成四人,只能生擒一人,又让段玉成突围逃生,武功该不会太高明。 可是刚才上官龙那示威的一顿,却显示出他是接近边不负那般级数的高手。 而此刻与他四目相交,更发觉他眸子异芒烁闪,显是练就了魔教的某种奇功,绝非平庸之辈。 不过他已是势成骑虎,必须在十招之内迫得上官龙露出魔功,否则辛苦建立起来的威名,将尽丧于今夜。 一阵刺激的感觉走遍全身,他感到在这种可怕的压力下,他的精气神同时提升至巅峰状态。 上官龙脊肩猛挺,横杖而立,冷喝道:“小子放马过来,让我看你这种口出狂言之徒,究竟能有甚么本领。” 寇仲神情有如老僧入定,对上官龙的威势视如无睹。 谁都不知道他的心神正全放到不知人世闲事而畅游池内的百多条各式金鱼身上。 当他把一切杂念排出脑外,进入守中于一的境界时,整个环境一丝不漏的给他掌握在寸心之间。 今早他和边不负对敌时,便曾有过这种掌握全局,视整个战场如棋盘的奇异悟觉。 但此刻这感觉更为清晰。 而最吸引他注意的是池内无忧无虑的鱼儿。 他们每一下摆尾,每一下的追逐嬉闹,或独自游弋,又或潜藏假石山的缝隙处,都使他一一体会于心。 这是非常奇怪的感觉。 人的世界和鱼儿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同时存在着,互不干扰。 但通过寇仲的心,这两个世界却连结起来。 全场鸦雀无声,呼吸静止。 不独是与寇仲肃默对峙的上官龙,连每一个观战的人都生出奇异的感觉。 寇仲就像与当前整个环境融成一体,浑然天成,反而上官龙像给硬加进园里,破坏了整个池园的和谐协调。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主观印象。 上官龙右足前移,发出一声沉重的足音。 众人想不到会由他主动出击,都发出惊讶的声音。 上官龙却是有苦自己知。 因为有着十招之约,故上官龙打开头便抱着以守为攻的心态。 岂知对峙下来,寇仲全无出手的意思,但气势却不断蓄聚,狂增不已。 最骇人是上官龙感到整个场地都像在不断添加增长寇仲那与天地浑成一体的气势,令他全无破绽可寻。 而他则自觉如此坚持下去,自己的气势终会很快被寇仲盖过,那时真说不定会否被他在十招内把魔功迫出来。 所以他虽采主攻,但仍是被动的。 上面厢房的徐子陵松了一口气,退回跋锋寒对面坐下,赞道:“这小子果然要得。” 跋锋寒亦射出惊异之色,道:“此子确令人惊叹佩服。” 上官龙此时已迫近鱼池,离寇仲只有三丈许远,登上最接近鱼池的一道跨溪小桥。 溪水在桥下缓缓淌流。 寇仲右手轻提井中月,刀锋遥指逐渐迫近的上官龙。 他的感觉随着从鱼池注出的水延展过去,在上官龙身处的桥底下流过。 从没有一刻,他是这么清楚所处身的环境,物与物和空间与空间的微妙关系。 以人奕剑,以剑奕敌。 上官龙最大的弱点就是不敢催发魔功,只要自己令他感到胜负可决于三两招之内,而他若不全力以赴,就必会饮恨当场,那他便成功了。 上官龙步下小桥,到了鱼池另一边堤岸处,屹立如山,脸寒如冰。 旁观者中较高明的都暗叫可惜。 因为这种情况对寇仲实有害无利。 无论进攻退守,都要受水池阻隔,只要上官龙能好好利用水池,纵是功力较逊,缠上十来招该绝无问题。 两人在火光照耀下隔池刀杖相对,凝聚功力。 杀气漫园。 双方一面催发真气,一边窥伺敌手的空隙。 两人瞪大眼睛,互相凝视,似乎一个眨眼的动作,亦会露出给对方可乘的破绽。 气氛紧张之极。 “咚咚”! 水响连声。 两条鱼儿因追逐嬉戏先后跃离水面。 上官龙衣衫忽地霍霍飘拂,龙头杖缓缓摆动,登时生出一股更强大的气势,抗衡寇仲刀锋透出的杀气。 高明者无不知在气势比拚上,上官龙已落在下风,故须以这些动作补其不足。 但却仍没人敢看好寇仲。 若今趟是以生死相搏,不到一方丧命不罢休。那大多数人都会买寇仲是最后的胜利者。 但如像现今般的十招之约,寇仲要斟茶认错的可能性几乎是十成十。 寇仲仍是持刀挺立,稳如山岳,双目奇光连闪。 上官龙终按捺不住,狂喝一声,纵身而起,横渡鱼池,照头一杖向寇仲劈下。 狂烈的劲风,激得池水中间陷了下去,浪涛翻卷,鱼儿惊窜跳跃,干扰了池内神圣平静的天地。 寇仲嘴角露出一丝充盈着庞大信心的笑意,全身真力聚在井中月上,电射而出。 “当”! 刀杖相触,火星四溅,发出震耳巨响。 寇仲身子一晃,上官龙却整个人给震得飞回鱼池另一边去。 虽只是清脆的一下交手,但人人都泛起火爆眩目的感觉。 不知谁人大叫道:“一招了!”还是女子的声音。 上面的跋锋寒和徐子陵同时皱起眉头,认出是独孤凤的声音。 她显然是想看寇仲失威,故以此话增加寇仲的心理压力。 上官龙落回池边,立即洒出一片杖影,防止寇仲乘势反击。 杖影倏收。 上官龙再次横杖作势,他总不能那么的把重逾百斤的龙头杖舞动下去,否则终会把他累死。 池水平复下来,但鱼儿仍不断跃离水面。 就在上官龙横杖的刹那,寇仲终于出手。 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他不是像上官龙般斜冲而起,到了池上高处,再凌空下击。而是脚底贴着池水疾冲横渡,像在足履平地上般,井中月骤化黄芒,直击敌手。 全场立时哗然失声。 物有物性。 只有纵跃凌空,才能进可攻退可守。 像寇仲这么平冲前击,只要上官龙能稳守池边,就只能会有寇仲掉进池里的结局。 上官龙知他诡计多端,虽明知有点不合常规,但际此紧张时刻,那有馀暇多想,功聚双臂,暴喝一声,挥杖横扫寇仲。 最奇怪的事发生了。 当寇仲越过鱼池中心时,忽地凌空弹起,不但避过了上官龙扫来的一杖,还到了上官龙头顶上,全力下击。 上面的徐子陵和跋锋寒都看呆了眼,同时猜到寇仲是踏上一条跃起的鱼儿,借力造成如此出人意表的变化。 听留阁立时采声雷动,更添寇仲的威势。 上官龙一杖扫空,立知不妙。 刀风压顶而来,为了保命,那还有不把压箱底的本领都搬出来应付。 狂喝一声,双手举杖,硬架着寇仲这蓄势已久,能断金裂石的一刀。 “轰”! 刀杖相触,却发出有异上一次交击时,沉郁幽闷的一下激响。 螺旋劲卷入龙头杖内,再沿上官龙双臂的经脉强攻进去。 上官龙那敢怠慢,张口喷出一蓬紫黑的血雨,从衣袖露出来高举着龙头杖的双臂立时变得紫紫黑黑的,非常吓人。 四周哗声纷起。 如此邪门的武功虽没有多少人见过,但谁都可肯定非是正宗功法。 寇仲给他震得借力翻往他身后,脚未触地,已反手一刀,向双目紫芒大盛,舞起千万道杖影狂攻过来的上官龙击去。 现在虽没有了十招的限制,但只要稍一避让,上官龙定会趁机逃走。 成功失败,就看此一刀能否制住正催发魔功的上官龙。 他此刀去势乃挟着刚才蓄满之势而去,凌厉无匹,笼罩范围又广,决不容上官龙有隙逃掉。 刀光过处,“呛”的一声,上官龙整个人被他劈得差点掉往池去,狼狈之极。 寇仲一声长笑,如影附形,追击过去。 上官龙的老脸由紫变黑,可怖之极,奋力绕池急退。 刀杖交击的次数愈趋频密,有如钟磬频敲,战鼓急鸣,气氛激烈。 双方都以快打快,兔起鹘落,展开一场激烈无比的近身搏斗。 四周所有人等都看得呼吸顿止。武功较次者更是眼花缭乱。 而只要稍有眼光的人,亦该知持长兵器的上官龙竟被迫得要在近距离应付寇仲,已是落于绝对的下风。 蓦地再一声鸣响,人影倏分。 “锵”! 井中月回到鞘内。 寇仲卓立池边,狠狠盯着呆若木鸡的对手。 全场不闻半丝声息。 胜负已分。 “噗通”! 龙头杖滑离上官龙双手,掉进池内。 上官龙皮肤紫黑之色尽退,代之而起是病态的苍白。 一阵摇晃后,上官龙跪倒地上,不住喘气。 数道人影,分别由不同地方冲出,往两人掠来。 卷十三 第十二章 魔功盖世 带头的是徐子陵和跋锋寒两人,见目的已达,那还有兴趣看尚秀芳的歌艺又或曲傲与伏骞的决斗。 阴癸派一向以来都在隐秘行事。就算有心对付阴癸派,想找个喽罗来问问都无从入手,现在竟然能迫出和打败其负责整个北方情报的重要人物,还是在这种不可能的情况下,自然要以能将他活生生的带走列为首要之务。 假若可从上官龙身上得知阴癸派各方面的情况,他们和所有跟阴癸派对敌的便可藉此部署反击,不用像现下般的被动。 第三个扑往园里的是宋师道,他的心意与寇仲等三人相同,均知道若有其他阴癸派的人在场,绝不会让他们把活生生的上官龙擒走。 不过在他紧追在徐子陵和跋锋寒两人身后时,曲傲竟后发先至,从下层的厢房贴地射出。从下方越过宋师道,赶上徐子陵和跋锋寒,两掌无声无息地往他们背心印去。 边不负则从另一边重楼的屋顶疾冲而下,以雷霆万钧之势,扑向寇仲。 边不负和曲傲均是顶尖级的高手,两人同时出手,声势自是惊人之极。 宋师道拔剑出鞘,全力往刚越过脚下的曲傲射去,眼看阻之不及时,跋锋寒堕后少许,左掌按在徐子陵背心,右手掣出斩玄剑、变化出百千道剑芒,每道剑芒都反映着四周照来的灯火,宛如一个不住烁闪的大火球般,在他手上爆开,把曲傲的攻势完全制止和笼罩其中。 如此剑技,已达惊世骇俗的地步。 最教人叹为观止处,就是跋锋寒似乎事前对曲傲的从后偷袭全无所觉,又忽然疾施反击,确是出人意表。 寇仲此时刚发出一道指风,刺中跪地喘气的上官龙眉心处,边不负惊人的气劲,已压顶而至,吹得他发散衣扬,呼吸不畅。 寇仲心中大骂,却又有苦自己知。 以边不负眼力的高明,早该知上官龙有败无胜。但偏要待到这刻才出手,当然是要趁自己真元损耗,锐气已泄的时刻,一举把自己除去。 而这魔头明知自己不肯退避,免致让他得手抢走上官龙,迫得在硬撑下去的情况下,自然大增他击杀自己的机会。 寇仲猛一咬牙,奋起馀力,井中月迎往边不负的一对银环。 在寇仲这生死立判的时刻,借着跋锋寒一掌之力的徐子陵,已像炮弹般斜射而至,在边不负银环碰上寇仲的井中月前,截着边不负。 所有这些动作都是在眨几下眼的高速下完成,旁人纵使有心,亦来不及插手。 跋锋寒和曲傲首先短兵相接,掌来剑往,劲气交击之声,不绝于耳。 然后曲傲抽身急退,避过了宋师道从天而来的一剑。 跋锋寒屹立如山,斩玄剑遥指曲傲,哈哈笑道:“曲傲你锐气已泄,信心尽失,待会别给伏骞趁机宰掉。” 宋师道跃落他身旁时,徐子陵已连续劈中了十八次边不负的银环,在空中错身而过。 边不负吃亏在连续两次都料敌错误,以致先机尽失。 第一个错误是以为自己可在徐子陵赶到前,先一步收拾寇仲,至不济也可救走上官龙。 岂知跋锋寒的一掌,以数倍计地增强了徐子陵冲来的速度,迫得要立时变招相迎。 第二个错误是想不到徐子陵竟能控制螺旋劲的速度,忽快忽缓,或由缓转快,由快变缓,使他在猝不及防下应付得手忙脚乱,险象横生,吃力之极。 高手对垒,一个错误已足可致命,何况更是连犯两次。 若非他的魔功虽仍未臻至像祝玉妍和婠婠“天界”的境地,但已是“地界”的层次,收发由心,否则徐子陵已可要了他的性命。 边不负自问凭一己之力,实难收拾两人,当机立断,触地后斜飞而起,登上重楼之顶,消没不见。 此时跋锋寒已退到寇仲和徐子陵处,三人一声呼啸,由跋锋寒挟起昏倒地上的上官龙,在曲傲狠毒的目光相送下,扬长而去了。 曲傲的目光落在以剑气遥制着他的宋师道身上,讶道:“这位兄台的剑使得不错,未知高姓大名?” 宋师道知他必会把所有怨恨都发泄在自己身上,仍是夷然不惧,洒然笑道:“曲老师不知也罢,那动起手来将更不须顾忌。” 曲傲点头道:“好!” 狂哈忽起。 曲傲正要全力出手之际,一把雄壮嘹亮的大笑声轰天响起,整个听留阁都像震动起来。 众人无不动容。 只听这人笑声中所含的劲气,便知他的气功己臻化境。 曲傲亦脸色微变,大喝道:“来者何人?” 笑声倏止。 那人的声音似从遥不可及的远处传来道:“本人伏骞,曲老师诚如锋寒兄所言,锐气已泄,伏骞胜之不武。何不另选决战之期,今晚我们只风花雪月,静心欣赏尚小姐冠绝天下的色艺,曲老师意下如何呢?” 众人哄声大作。 伏骞原来早已到了。 三人挟着上官龙这胜利品,从曼清院后相将掠出,窜房越脊,望城南的方向走去。 目的地是城外南郊的净念禅院。 准备到了那里附近,从上官龙口中得知所须的资料后,他们便顺道入禅院找寻和氏璧。 他们都把警觉提至最高的状态。 边不负既曾出手,婠婠当在附近某处,怎能不全神戒备。 阴癸派一向横行霸道,绝不会让他们这么轻松容易的掳人而去。 寇仲领先而行,跋锋寒挟着上官龙居中,徐子陵负责殿后。 忽而跃落横巷,忽又穿房越舍,逃遁路线更改不定,教人难以寻觅。 走了近三里路,城南高墙在望时,仍是一路无阻。 三人既高兴又奇怪。 以婠婠和边不负之能,怎都不会眼睁睁的任他们离开。 唯一的解释是婠婠不在洛阳,而边不负却自问没有单独收拾他们的能力。 当寇仲扑上一座华宅主堂的瓦面时,忽地倒跌而回,领着两人从另一方向溜走。 后面的跋锋寒知道不妙,叫道:“甚么事?” 寇仲足下不停,答道:“前面有个女人。” 徐子陵道:“是涫妖女吗?” 寇仲呻吟道:“应该不是,婠婠从来都不戴面纱的。” 横巷转瞬已尽。 三人耳鼓内同时响起一声娇柔的女子哼音。 以他们的胆色,心中亦不由涌起寒意。 要知他们正全速飞驰,对方仍能把声音送进他们耳内,只是这功夫,已达惊世骇俗的地步。 寇仲一个侧翻,先落住左方墙头,然后横过不知谁家宅院的后园,跃到院内宅舍最接近的瓦面处。 两人如影附形,同时来到瓦背上。 三人倏地停下。 目光投往前方另一座房舍顶上。 只见明月斜照下,一位衣饰素淡雅丽,脸庞深藏在重纱之内的女子,正迎风而立,面对他们。 三人心中都生出诡异莫名的感觉,更知道凭对方的轻功,绝对没有逃走的机会。 她的身形婀娜修长,头结高髻,纵使看不到她的花容,也感到她迫人而来的高雅风姿。 只是她站立的姿态,便有种令人观赏不尽的感觉,又充盈着极度含蓄的诱惑意味。 如此不用露出玉容,仍可生出如此强大魅力的女子,三人以前连做梦时都没有想过。 跋锋寒一对虎目电芒闪射,缓缓放下上官龙,沉声道:“是否‘阴后’祝玉妍法驾亲临?” 徐子陵和寇仲早猜到是她,但这时听跋锋寒说出她的名字,亦不禁不住头皮一阵发麻。 再一声娇呼,在三人耳鼓内响起。 以他们的功夫,竟也耳鼓像针刺般剧痛。 祝玉妍蓦地消没不见,他们耳内同时响起呼呼风暴的狂啸声。 风啸像浪潮般扩大开去,刹那间整个天地尽是狂风怒号的可怕声音。 偏是四周宁静如昔,令他们知道定是祝玉妍弄出来的手脚。 当风声变成雷雨的声音时,三人都有若置身于狂风暴雨核心中的可怕感觉,遍体生寒,脚步不稳,要以无上的意志,才能勉强保持平衡。 如此魔功,确是闻所未闻。 惊涛裂岸,汹涌澎湃。 三人完全不明白祝玉妍如何能令他们生出这样的错觉。 真的似是正有一堵高逾城墙的巨浪,正从某处往他们狂涌过来,声势惊人。 徐子陵首先生出感应。 今回再不是错觉,而是祝玉妍趁他们心神受制的一刻,发动突袭。 在这生死关键的时刻,徐子陵静下来,耳鼓内虽仍被魔音所惑,但感觉却如井中水月,对身周发生的事没有半点遗漏。 冷喝一声,螺旋劲发,朝前方排山倒海而来的“巨浪”核心处一拳击出。 巨浪立时变成了一个深不可测的涡漩,把徐子陵硬扯进去。 但耳鼓中肆虐的魔音却忽然消敛,显示魔音需被这誉为魔门第一高手全力催发才能施展,要非如此可能连宁道奇都要败在她手上。 此时三人已先机尽失。 寇仲和跋锋寒同时回复过来,掣出刀剑,分左右往现身瓦坡尽处的祝玉妍攻去。 一条赛雪欺霜,美至异乎寻常的玉手从宽敞的袍袖内探出来,纤长优美的玉指在夜空间作出玄奥难明的复杂动作。 徐子陵此时正被她的天魔功扯得身不由主的朝她疾冲过去,同时骇然惊觉祝玉妍纤手的动作,竟隐隐制着了他所有可能进攻的路线,而自己就像送上去给她屠宰的样子。 若婠婠是个深不可测的潭,祝玉妍就是无边无际的大海。 婠婠的魔功已是变化万千,令人防不胜防。 但祝玉妍的天魔大法却到了随心所欲,无所不能,出神入化的境界。 徐子陵人急智生,已发出的螺旋劲倒卷而回,立时全身一轻,脱出了祝玉妍的天魔功凝成的引力场。 一声柔美悦耳的叹息在徐子陵耳内响起,徐子陵心知不妙时,一股若有似无的魔劲已紧蹑他螺旋劲的尾巴,攻进他右手的经脉内。 徐子陵才智高绝,早猜到她有此一招,漩劲再吐。 两股真劲在肩井穴处相遇。 祝玉妍的魔劲立时给冲散了大半,但仍有一股化作像尖针般的游劲,攻进他体内。 徐子陵惨哼一声,跄踉跌退,喷出了一口鲜血,咕咚一声,跌坐到横卧于屋脊的上官龙下方处。 祝玉妍“咦”了一声,显是对全力一击下,徐子陵仍不当场丧命,极感讶异。 此时跋锋寒的斩玄剑,寇仲的井中月,同时攻至。 祝玉妍娇叹一声,玉手缩回袖里,行云流水的迎上两人,左右衣袖倏地拂打,重重抽在他们的兵器上。 事实上寇仲和跋锋寒已施尽浑身解数,在不出十步的距离内,招数变化了多次,务要祝玉妍掌握不到他们的去势。 岂知祝玉妍左飘右移,令他们根本无从掌握,由主动落回被动。 看似轻松拂来的一对水云袖,在他们的眼中却彷如鸟翔鱼落,无迹可寻,一下子就给她抽打个正着。 徐子陵此时深吸一口气,弹跳起来,双脚发劲,射上半空,双手化出重重掌影,往祝玉妍攻去。 “蓬!蓬!” 两声气劲交触的激响后,寇仲和跋锋寒触电般浑身剧震,跌往两旁。 如非祝玉妍要同时对付两人,恐怕他们要学徐子陵般受伤喷血。 祝玉妍本打定主意先杀他们其中一人,那知受了伤的徐子陵又攻来了,芳心也不由大为惊讶。 此时寇仲和跋锋寒重整阵脚,由两旁发动反击。 祝玉妍一阵娇笑,两手化出万千袖影,把三人完全笼罩其中。 一时劲气交击之声,响个不停。 接着三人同时击空,祝玉妍已脱出三人排山倒海的攻击,飘往屋脊,抓着上官龙腰带把他提起来,就像他没有半点重量。 三人并排立在瓦脊处,都是披头散发,模样狼狈。 祝玉妍透过面纱,在三人身上巡视一遍,叹道:“便让你们多活两三天吧!我现在要施功为我的门人疗伤,你们可以走了。” 跋锋寒微微一笑道:“话倒说得漂亮,但刚才祝后你用尽全力,仍不能奈何我们,却是不争的事实。” 祝玉妍柔声道:“是事实也好,不是事实也好,随得你们去想好了!再见!” 微一晃动,已提人远去,没入洛阳城壮丽的灯火深处。 三人都生出死里逃生的感觉,那敢逗留,连忙溜了。 卷十三 第十三章 净念禅院 三人坐在一个山坡处,遥望着南方远处位于一座小山上的宏伟寺院。 寇仲唉声叹气道:“这么千辛万苦的抓走了上官龙,却给祝妖妇多谢也没半句的就拿走了,想想也觉不忿。” 跋锋寒摇头道:“凡事都可从不同角度去着眼,首先我们仍生龙活虎般存在于人世;其次我们终于和最顶尖级的人物交过手,明白到他们是甚么一回事。只要死不了,那就是最好的锻练。” 徐子陵犹有余悸道:“刚才我们只要少了一个人,另两人必然没命。天魔大法最厉害的地方,就是教你完全捉摸不到她的路子,甚么先知先觉,奕剑大法都派不上用场,故使我们有力难施。” 跋锋寒道:“那是因为我们先被她以天魔音扰乱了心神,幸好你仍能先一步掌握到她攻来的方向,否则我们早完蛋了。” 寇仲骇然道:“天魔音根本不是武功,而是妖术,那如何应付呢?” 跋锋寒信心十足道:“千万勿要将祝玉妍神化或妖化,照我看天魔音也是武功的一种。只不过攻击的是我们的听觉。若非我们心志坚定,怕当时还要幻象丛生。” 徐子陵苦思道:“但这该如何去应付呢?” 寇仲道:“假若我们把真气盈贯耳朵,嘿!对啦!天魔音可能只是一种影响耳鼓穴的功法,假设我们能坚守耳鼓穴,便甚么都不怕。” 又苦恼的道:“但耳鼓穴如何才可守得住。这可不同刀来剑往,声音是无影无形的。” 跋锋寒道:“总会有方法的。” 寇仲泄气道:“人都给抢走了,瑜姨的事怎办才好?” 跋锋寒的目光落在与他们遥对的禅院处,沉声道:“我们的希望就在那里。” 徐子陵和寇仲为之愕然。 跋锋寒道:“若王世充没有骗我们,和氏璧除了作为帝皇的象征外,还该是练武的异宝,否则慈航静斋的尼姑就不会把它留在斋内,宁道奇亦那来借宝三年的闲情。” 寇仲精神大振道:“听来有理!” 转向徐子陵道:“当时你从秦川身上感应到和氏璧的存在,是怎样的一番情况?” 徐子陵苦笑道:“你太容易高兴了!首先我不敢肯定是否来自和氏璧的反应,其次是那感觉并不强烈,只是心中出奇地灵和。当我离开酒铺时,甚么感觉便都没有了。” 跋锋寒一震道:“若只能在近距离才感觉得到,那眼前这么大的一座禅院如何去找?” 寇仲道:“勿忘了和氏璧是会不断变化的,时强时弱。或者子陵见到秦川的背脊时,和氏璧正处于弱态的情况。” 跋锋寒断然起立,道:“多想无益,趁离天明尚有三个时辰,我们就去碰碰运气,否则若让师妃暄回来取宝去送人,我们的美梦便全告吹了。” “当!” 悠扬的钟声,从山顶的寺院内传开来。 三人藏身寺门外的一棵大树上,都在心中叫苦。 谁想得到寺院的规模如此宏大。 在早前的丘坡处看过来时,由于寺院深藏林木之中,还以为只得几座殿宇,现在来到门外,才知寺内建筑加起来达数百馀间,俨如一座小城,只不过里面住的都是和尚。 跋锋寒苦笑道:“只是在正中处就有七座大殿,那该是甚么文殊殿、大雄宝殿、无量殿诸如此类,怎么找才好?”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问道:“有没有感应?” 徐子陵没好气道:“你这叫痴心妄想。” 接着俊目闪亮,指着后方一座在灯火下黄芒闪闪,比其他殿宇小巧得多的建筑物道:“那座小殿很怪,但却似乎比其他大上十倍的殿宇更有地位。” 跋锋寒精神大振道:“那是一座能永存不朽的铜殿。” 寇仲和徐子陵为之咋舌,首次感到这从未听过的净念禅院大不简单。 这样一座阔深各达三丈,高达丈半的铜殿,不但需极多的金铜,还要有真正的高手巧匠才成。 以杨州的饶富,似尚未有那么一座铜铸的庙宇。 跋锋寒叹道:“今次成了,若寺内有和氏璧,就必密放在这铜殿之内,也只有铜才可把和氏璧奇异的力量和其他秃头隔开。” 寇仲双目放光道:“那我们还不动手?” 徐子陵不悦道:“小心点好吗?寺僧们现在才开始做晚课,至少该待他们睡了才可动手!” 跋锋寒指着突出于众殿宇以五彩琉璃造成覆盖的众庙瓦顶之上,居于两座佛塔间的大钟楼。道:“既敲响过夜钟,楼上该没有人,不若我们先潜到那里去,仔细看清全院的形势,则万一盗宝给人发觉时要溜起来也会方便点。” 两人大叫好计。 跋锋寒先跃往地面,两人连忙紧随,眨眼光景翻过高墙,朝钟楼的方向掠去。 卷十四 第一章 方外高人 阵阵梵呗诵经之声,悠悠扬扬的似从遥不可知的远处传来,传遍寺院。 三人如入无人之境,登上安放了重达千斤巨钟的高楼上,俯瞰远近形势。 净念禅院内主建筑物都依次排列在正对寺门的中轴线上,以铜殿为禅院的中心,规模完整划一。 除铜殿外,所有建筑均以三彩琉璃瓦覆盖,色泽如新,却不知是因寺内和尚勤于打扫,还是瓦质如此。尤以三彩中的孔雀蓝色最为耀眼。可想见在阳光照射下的辉灿情景。 他们处身的钟楼位于铜殿与另一座主殿之间,但相隔的距离却大有差异,前者远而后者近。形成铜殿前有一广阔达百丈,以白石砌成,围以白石雕栏的平台广场。 白石广场正中处供奉了一座文殊菩萨的铜像,骑在金毛狮背,高达两丈许,龛旁还有药师、释迦和弥陀等三世佛。彩塑金饰,颇有气魄,但亦令人觉得有点不合一般寺院惯例。 在白石平台四方边沿处,除了四个石阶出入口外,平均分布着五百罗汉,均以金铜铸制,个个神情姿态不同,但无论睁眼突额,又或垂目内守,都是栩栩如生,与活人无异。 其他建筑物就以轴上的主殿堂为整体,井然有序分布八方,以林木道路分隔,自有一股庄严肃穆的神圣气象。 在白石广场文殊佛龛前放了一个大香炉,燃着的檀香木正送出大量香气,弥漫于整个空间,令三人的心绪亦不由宁静下来,感染到出世的气氛。 徐子陵远观山门外伸直垂往山脚的石阶,低声道:“该是八百零八级,又会这么巧的。” 寇仲和跋锋寒却是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座大门紧闭的铜殿,研究对策。 诵经声就在铜殿之后相隔只有十丈许的大殿传出,寺内其他地方则不见半个人影,有种高深莫测,教人不敢轻举妄动的情景。 最诡异的是除了铜殿前的白石广场四周和佛龛内点亮了灯火外,连诵经的殿堂都是黑沉一片,使人意会到假若走上白石广场,便会成为最明显的目标。 不过今晚明月当空,照得琉璃瓦顶异彩涟涟,寺内外通道旁的大树都把影子投到路上去,更添禅院秘不可测的气象。 寇仲探首下望,低声道:“究竟有甚么不妥呢?为何我会心中发毛。” 另一边的徐子陵哂道:“这叫作贼心虚,明白吗?” 寇仲笑道:“我确是作贼,不过却不心虚。像和氏璧这类流传千古的异宝,根本不属任何人所有,唯有德者居之。当然!谁有德行无人能够确定,所以现在只可看谁的运气高一点,谁的拳头硬上些儿。” 跋锋寒虎目神光电射的盯着那道铜铸的门,皱眉道:“这座铜殿没有半扇窗户,只在瓦顶上开了四个拳头般大的通气孔,假若了空大师亲自在里面坐挥护宝,兼又没忘关上铜闩,我们想不头痛就难哉怪也。” 寇仲移了过去,作老友状的搭着他肩头,眉开眼笑的得意道:“我可保证此事绝不会发生,除非他想尝试走火入魔的滋味。这种长年苦修的老秃头,坐禅便如好色者之于女人,少一天都不行。” 跋锋寒苦笑道:“你没听过佛家说的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吗?你的保证不会有超过一半的成功机会。” 寇仲愕然道:“我只希望了空不是那么伟大的一个和尚。怎样?我下去试试如何呢?” 跋锋寒沉吟片晌后,盯着徐子陵的背脊道:“陵少有没有意见。” 寇仲当然不会奇怪跋锋寒为何要先徵询徐子陵的意见,因为他也如跋锋寒般,对徐子陵超乎常人的“感觉”非常尊重敬佩。 徐子陵的目光移往夜空,心神向往的道:“你们有没有留意他们念经的方法,是一口气把经文念出来,所以念经便如吐呐呼吸,兼且他们是分作两组,一组念毕,另一组毫不间断的连续下去,故能若流水之不断,既是好听,又是一种极好练功的法门。” 跋锋寒和寇仲闻言脸脸相觑。 事实上他两人入寺后,精神全放在和氏璧上,只听了两句不知念些甚么的经文后,便把诵经声当作是耳边风。 跋锋寒动容道:“若把念经声的长短作为吐呐时间的量度标准,这里的和尚都有非常深厚的内功底子,而每组人数该在百许人间。” 寇仲色变道:“二百多个武功高强的和尚,还加上护寺的四大金刚,一个练闭口禅的了空禅主,我的娘啊!” 徐子陵沉声道:“所以我们切不可轻举妄动,若惊动他们,我们三个说不定便要长留在这里当和尚,我倒没有甚么问题,恐怕你们会受不了。” 寇仲吁了一口凉气道:“难道我们就这么空手而回?” 徐子陵道:“如此见难而退,岂是大丈夫所为,这也叫贼有贼道。不过这禅院没有一件事是合常理的。师妃暄既肯把关乎天下命运的和氏璧付托他们,自是有信心他们有护宝之力,不会任你轻易进入铜殿,予取予携。” 跋锋寒和寇仲把目光再投往铜殿,均大感头痛。 寺内的一切都令人泛起高深莫测的寒意。 寇仲深吸一口气道:“会否推开铜门,便警铃大响,那虽是小玩意儿,却非常有效,亦是无法破解的。” 跋锋寒点头道:“这确是很聪明的防盗方法,只要在门内挂上铃子,我们在打开这两扇重达千斤的铜门时,不中计才怪。” “叮!叮!叮!” 三下清脆的磬声,从做晚课的大殿传来,念经声倏然停止。 整座禅院万籁俱寂,只有虫鸣唧唧之音,逐渐填满山头与寺院的空间。 徐子陵移了过来,与寇仲和跋锋寒同时探头窥望。 跋锋寒低声道:“有人出来哩!” 一个接一个的和尚,鱼贯从铜殿后的大殿双掌合什的走出来。 寇仲笑道:“念了这么久的经,现在定是集体去方便后再睡觉。哈!若二百多个和尚去挤茅厕,定有些人等到忍他娘的不住,哈!” 跋锋寒和徐子陵为之啼笑皆非。 接着三人同时色变。 只见有若长蛇阵的和尚,不但没有散队,还在一名有着令人懔慑的体型,与其他身穿灰袍的和尚有别的蓝袍和尚领头下,笔直朝白石广场这边走过来。 除蓝袍和尚手持重逾百斤的禅杖外,其他人都手挂佛珠,眼观鼻,鼻观心的,宝相庄严,但又不虞因视野收至窄无可窄而跌倒。 寇仲喃喃道:“茅厕该不在这个方向吧?” 跋锋寒猜测道:“或者是寺内的习惯,晚课后全体秃头都要到这里来集训,然后再散队。” 徐子陵见队伍领先的十多人已进入眼前的广场,不由缩低两寸,只剩下眼睛高过钟楼的外栏少许,头皮发麻的道:“希望是这样吧!” 三人毫无办法的瞧着二百三十二个老幼和尚,整齐地在文殊菩萨和钟楼间的空地列成十多排,面向菩萨龛。人数虽众多,却不闻半点声息,连呼吸声都欠缺。 除了领头那身穿着蓝色僧袍身段高大魁梧的大和尚外,另外尚有像他般身穿蓝僧袍的三个和尚,形相各异,跟他分立四角。令人很易猜到他们就是净念禅院的四大护法金刚。 三人居高望下去,都是心中发毛,暗忖这批和尚若组成一支僧兵,定能在战场上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 幸好现在所有人都是背向他们,使他们在心理上舒服点。 寇仲咕哝道:“定是待了空那老家伙出来训话。原来他的闭口禅只是用来骗香油的。” 跋锋寒和徐子陵都强忍着不敢笑出来。 “咿丫!” 在三人目瞪口呆下,两扇高达一丈的重铜门无风自动般张开来,露出里面黑沉沉的空间。不由庆幸刚才没有闯进去作贼,原来真有人在铜殿内。 除非铜门的内部是木材或空心的,否则三人都自问没有把它如此轻易推开的功力。 而推门者显然是以内劲一下子把门推开的。只是这份功力,已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 他们虽明知了空是高手,但绝不会想到是宁道奇那般级数的高手。 众僧齐宣佛号,又吓得三人一跳,心中都泛起杯弓蛇影的感受。 一个高挺俊秀的和尚,悠然由铜殿步出,立在登殿的白石阶之顶。 众僧在四大金刚带领下,合什敬礼。 三人那想得到练闭口禅的禅主了空大师,不但非是愁眉苦脸的老和尚,还是如此年轻俊秀,横看竖看都不会超过四十岁。 他的身材修长潇洒,鼻子平直,显得很有个性。上唇的弧形曲线和微作上翘的下唇,更拱托出某种难以言喻的魅力,嵌在他瘦长的脸上既是非常好看,又是一派悠然自得的样儿。下领宽厚,秀亮的脸有种超乎世俗的湛然神光,神态既不文弱,更不是高高在上的盛气凌人,而是教人看得舒服自然。 最使人一见难忘是他那对深邃难测的眼睛,能令任何人生出既莫测其深浅,又不敢小觑的心。 那了空穿的是一袭黄色内袍,棕式外套的僧服,份外显出他鹤立鸡群般的超然姿态。 就在此时,其中一名护法金刚一声唱喏,全体和尚都如臂使指地,整齐划一的转过身来,面向高起达十丈的钟楼,合什施礼。 三人吓得立刻滑坐地上,脸脸相觑。 不知谁在下面叫道:“佛门静地,唯度有缘!” 此语刚说毕,众僧一起念诵,木鱼钟磬,又遁着某一规定韵律于诵经声中此起彼落,连夜空都似沾上了详和之气,份外幽邃探远。 寇仲倒吸一口凉气,低声问道:“是否已发现了我们呢?” 跋锋寒道:“此事难说得很,或者他们念一会便散队去睡觉?” 徐子陵挨着围栏,摇头道:“我对此没有丝毫奢望。现在只有两条路好走,一是立即溜掉,死了对和氏璧这条心;另一条路则在这里捱时间,直至有和尚走上来撞钟。” 寇仲狠狠道:“他们没有理由能发现我们的。武功最高的有小白脸和尚了空本来是在铜殿内下地狱,现在该碰巧是这个样子,我们怎都应待上他娘的一会儿。” 跋锋寒摇头道:“上乘武功,讲究应进则进,该退便退。我对你们中原寺庙的规矩虽所知不多,但总没有不向佛爷菩萨而向钟楼念经的道理,摆明是要在动手前先超度我们这三个在他们来说是罪孽深重的人。只是一个了空我们加起来都未必胜得过,你不走便恕小弟不奉陪了!” 寇仲苦笑道:“走便走吧!为何把话说得这么重,还嫌我今晚不够失望伤心吗?” 就在此刻,三人同时生出感觉,朝眼前楼中心处的庞然巨钟瞧去。 “当!” 钟响前,三人早捂着耳朵。 一粒佛珠撞响了铜钟后,反弹掉在三人眼前处。 三人同时色变。 竟是一粒铜珠,却能敲得出令整座钟楼都震动起来的巨响,这是甚么禅功? 衣袂拂动的声音传上来。 三人那忍得住,探头瞧去。 下面的和尚全体转了身,包括了空大师在内,都是面向铜殿。 三人那还不知机,忙跃下钟楼,落荒逃了。 三人回到早先驻足的山头,犹有馀悸的瞧着远方山上令他们有过如噩梦般经历的净念禅院。 跋锋寒叹道:“难怪师妃暄把和氏璧藏在那里,世间竟有这么厉害的和尚!” 寇仲颓然道:“王世充真懂介绍,竟叫我去闯谋入寺,回去定要跟他算账,至少打他三下屁股。哈!” 跋锋寒捧腹道:“亏你还有兴趣说笑,我这一生人从未试过这么的窝囊,真想一把火烧了他鸟的寺院。” 寇仲见徐子陵嘴角含笑,赞道:“陵少的修养真好,裁了这么一个大筋斗,仍像刚干了个小泵娘般快乐。”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你自己满肚怨气,便随处找人发泄,还说是兄弟?” 寇仲已笑得喘起气来,指着徐子陵道:“他的样子不只是很开心,而是非常开心,老跋你不觉奇怪吗?” 徐子陵失笑道:“老子开心都不行吗?关你寇仲的鸟事?” 今次轮到跋锋寒讶然道:“子陵为何真像很开心的样子?” 徐子陵淡淡道:“因为这个盗宝游戏才是刚开始,所以我心情大佳,明白吗?” 跋锋寒和寇仲呆了起来,只懂瞪着他,却找不到可说的话。 只要不是疯子,就该不敢再起意去盗宝。 徐子陵又道:“但你们必须答应我一件事,就是不可杀伤庙内任何一个和尚。” 寇仲和跋锋寒更是愕然以对。 那些和尚不来杀伤他们,他们已该酬神作福,岂敢再有其他奢望。 徐子陵傲然卓立,遥望灯火黯淡中的净念禅院,油然道:“和氏璧确在铜殿内,我感觉得到。” 寇仲大感不解道:“在那里又如何了,就算你肯让我们大开杀戒,我们也没有丝毫成功的机会。” 跋锋寒点头同意。 双方的实力太悬殊了。 徐子陵微微一笑道:“我们只要做到一件事,今晚和氏璧就是我们的。” 两人齐问道:“甚么事?” 徐子陵从容道:“只要我们能再躲到钟楼上就大功告成。” 寇仲抓头道:“徐师傅可否说得清楚一些?” 徐子陵在两人热切的期待下,油然道:“刚才在铜门开启前,我首次感觉到殿内的和氏璧。” 寇仲和跋锋寒为之愕然。 假若徐子陵说的是“铜殿启门时,他感应到和氏璧在殿内”,那是顺理成章,两人亦不会惊奇。因那意思便像敞开了门“看”到东西那般。 徐子陵一股劲儿的说下去道:“那是在了空以真劲推动铜门前约十息的时间。如小弟所料不差,直至那刻了空仍以和氏璧在进行某一种禅定的功法,所以我才会感受不到和氏璧的存在。直至他收功的一刻,我才能对和氏璧有感觉。” 寇仲皱眉道:“这和盗宝能否成功有何关系?” 跋锋寒欣然道:“当然大有关系。子陵是否感到和氏璧有异样的情况?” 徐子陵点头道:“正是如此,甚至了空也受不住。故而要启门出关,暂且离开。王世充并没有说谎,和氏璧的而且确不住变化,但只有达至先天至境的禅道高人,才能感到璧内所蕴藏的异力。你们本该也有感觉,只因当时分了心神,距离又远,才发觉不到而已。” 寇仲生出信心,道:“快说出你的盗宝大计。” 徐子陵道:“首先我们要假定王世充所说和氏璧会随天星而不断变化这番话非是吹牛皮。若事属如此,那和氏璧的变化也该如天星般循环往复,周而复始。” 跋锋寒一震道:“子陵是否指和氏璧正逐渐生出对禅道中人有害的变化,所以全体和尚均须远离铜殿,而只能驻守在外围的地方?” 寇仲苦思道:“整个禅院唯铜殿正门对着的白石广场灯火通明,只要派几个眼力较好的和尚在广场四周监视,恐怕苍蝇飞过都瞒不到他们,我们又如何入殿?” 徐子陵道:“这完全是一场赌博。我赌的是了空因以和氏璧练禅出了点岔子,故必须觅地静修,予我们可乘之机。” 跋锋寒不解道:“只是那四大护法金刚和二百多个武功高强的和尚,已非我们应付得了。看他们那操练有素的样子,说不定还懂得甚么罗汉大阵、金刚大阵那类玩意儿。” 寇仲拍腿叹道:“我明白了,只要能引得他们在铜殿前动手,他们自该比我们更受和氏璧的影响,说不定打两下便抱头溜走,哈!这真有趣。不过我们得手后又如何逃走?” 徐子陵笑道:“你这叫心切则乱,只要我们能把和氏璧抢到手,便等若取到对付众和尚的恶咒。但我们必须待至和氏璧对他们最有害的一刻才可下手夺宝。若误了时机,便要等待它下一趟循环,但人家亦该有所预防!” 跋锋寒道:“子陵似乎肯定我们不会像那些和尚般会受到和氏璧的不良影响,致功力大减,这究竟有甚么道理?” 徐子陵微笑道:“那纯粹是一种直觉,因和氏璧只会令我生出想亲近的感觉。不过由于它会变化至甚么地步,却不是我所能预估,所以必须先藏身于最接近宝璧的地方,观其变化,等到最适当的时机才动手。明白了吗?” 寇仲和跋锋寒均精神大振,一洗刚才窝囊失意的心情。 徐子陵虎目神光电闪,淡淡道:“去吧!” 领先再朝净念禅院疾射去了。 卷十四 第二章 千古异宝 三人改由禅院后墙的方向上山。那处当然不会有八百零八级石阶直通山顶,而且颇为陡削,都是危崖峭壁。 他们横过了一道环绕崖脚而过的小河,徐子陵提议道:“若我们三个人一起去抢东西,事后只要那些和尚描述出来保证谁都会想到是我们三人干的。我们现在已是仇家遍地,若再多出一批武功高强的和尚尼姑,甚至惹出宁道奇来,日子绝不会好过。” 跋锋寒和寇仲点头同意。 由于他们三人不久前曾在曼清院公开现身,加上体型都异于常人,下半晚便有人如此联袂去偷东西,若仍猜不到是他们,就是天下第一的大笨蛋。 寇仲皱眉道:“但有些事想瞒都瞒不了的。例如我们的螺旋内劲已成天下知名的奇功,动上手立即无所遁形。” 徐子陵微笑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的螺旋劲已达收发由心,快慢随意的境界,要蓄意瞒人,包保绝无破绽。” 两人为之动容。 寇仲羡慕地道:“我何时才可学得你那样儿呢?” 跋锋寒道:“你仲少何须去学子陵,每个人也因才情不同,而发展出自己独家的路子,所以最好一切本乎天然。” 寇仲颔首受教时,跋锋寒向徐子陵道:“不若我们伏在暗处,当你夺宝成功,便由我们掩护你撤退。” 徐子陵摇头道:“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你们都不可现身动手,否则就会给拆穿身份。” 顿了顿叹道:“今次绝不能以力取,只能藉和氏璧的异能,伺机动手。若真个跟那些和尚打起上来,一个与三个并无分别。所以只能由我一人出手,赌赌运气。你们就在这里等我,当我跳崖下来时及时把我抱住,这种接应才是最有实效。” 寇仲大讶道:“小陵你一向对和氏璧和我的争天下都没有多大兴趣,为何今趟却如此积极?” 徐子陵淡然道:“最根本的原因是我心底下同意像和氏璧这类异宝,唯有德者居之这句话。其次我也有好奇心,和氏璧可能代表着我们三个人三个不同的梦想。” 跋锋寒点头道:“依我来说,和氏璧代表的或者是一块令我迈上武道极峰的踏脚石;在仲少来说则是争天下的关键,他宁可把宝璧投进大海,亦不愿让它落到李世民手上。” 接着凝视着徐子陵道:“但子陵对和氏璧又有甚么憧憬?”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道:“当我感应到和氏璧时,心中涌起一种玄之又玄的平静感觉,似乎璧内深藏着宇宙某一种秘不可测的真理,所以生出探求之心。” 跋锋寒从背后包袱取出一袭夜行劲服,交到徐子陵手上道:“时间无多,你快去行动吧,否则说不定明天了空就会把和氏璧移走。” 寇仲道:“最好扮得老一点,你去后,我们一边为你念经,一边想办法如何处理得宝后的善后工作,最重要是三人一致,来个矢口不认。小心点!我的好兄弟。” 徐子陵扑上琉璃瓦的殿顶,铜殿出现在眼下,正门和灯火辉煌的白石广场在另一边,不见半个人影。 同一时间,他清楚感应到铜殿内的和氏璧。 那是一种非常奇异的感觉。 似乎这名传千古的稀世奇玉,发放着某种超乎任何人所理解的能量。 只是短短十多息的光景,这种放射性的异力已递增一倍。 以徐子陵的修养亦立受影响而生出一股烦躁的感觉,差点要掉头便走。 至此才真正体会到禅院内为何所有和尚都要避开。 此时他戴上了那副老人的面具,只要再佝偻起胸背,保证连熟人都难以把他辨认出来,加上用头巾包裹起乌黑的头发,更是全无破绽。背挂的是寇仲为他削成,坚实的木剑,以惑人耳目。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真气由右脚心涌泉穴升起,刹那间游遍全身。 烦躁立消。 忍不住暗地啧啧称奇并感大惑不解。 和氏璧的影响若是如此容易化解,禅院的和尚为何对它畏之如虎? 此际已不容他多想,猛提一口真气飞身下殿,绕往铜殿面向白石广场的正门。 佛号四起。 衣袂拂动之声,同时从四方八面传来。 “当!当!当!” 禅钟连响。 这一切早给徐子陵算中,理也不理,迳自扑往殿门,探手抓着两个大铜环,运劲猛拉。 殿门应手而开。 一股寒流迎面冲来,使他的血液也差点凝固了,全身真气散窜乱闯,呼吸困难。 徐子陵当机立断,急忙散去行功运劲,寒气立时消去,一切回复正常。 他那敢停留,加急扑入殿内。 感觉就像进入了一个铜造的大罩子中,又或到了一个覆盖的铜钟内。 四壁密密麻麻安放了过万尊铜铸的小佛像,无一不铸造精巧,衬托在铜铸雕栏和无梁的殿壁之间,造成丰富的肌理,经营出一种富丽堂皇,金芒闪闪的神圣气氛。 外面的灯火映照进来,把他拉长了的影子投射在殿心和对着正门的殿壁处,令他份外有作贼心虚的异样感觉。 而他的影子,刚好投射在一张放在殿心的小铜几和铜几后供打坐用的圆垫。 一方纯白无瑕,宝光闪烁的玉玺,正与世无争的安然置于铜几之上。 玺上镌雕上五龙交纽的纹样,手艺巧夺天工,但却旁缺一角,补上黄金。 徐子陵心神皆颤。 门外衣袂声不断响起,却没有人闯进殿内来。 这就是春秋战国时群雄争相夺取,天下独有的无价之宝,并留下了传诵千古“完璧归赵”的故事,秦始皇得之以取天下,建立一统中国的稀世奇珍和氏璧了。 在这一刻,徐子陵感到自己忽然间与自己国家的千年历史,不能分割的连接起来。 一声佛号在门外响起,接着阴柔的声音传入来道:“贫僧不嗔乃本寺四大护法金刚之首,负起护宝之责,施主若肯迷途知返,不嗔可许诺任由施主离开。” 徐子陵踏前一步,探手抓起宝璧。 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寒之气,透手心而入。 徐子陵故意改变嗓子,发出一阵难听的笑声,狂气十足的道:“老夫既敢来取宝,自有把握离开,不知不嗔你是否相信。” 一声冷哼,在殿外响起,接着一把雄厚有劲的声音喝道:“无知狂徒,竟敢到佛门静地来撒野,若不立即放下宝玉,离开圣殿,休怪我不痴的降魔杖不留情。” 徐子陵暗运真气,小心翼翼的把璧内寒气吸进左手手心,过中指,经肘外的阳瑜脉至肩井穴,再由此而下往带脉,转往背脊督脉。 他现在最大的难题是自己一旦运气行功,亦受到和氏璧的影响,如果改变不了这情况,他只能乖乖接受不嗔的“好意”,弃宝抱头鼠窜。 故能否凭长生诀的奇异内气来驯服此宝,实乃眼前最关键的头等大事。 寒气所到处,徐子陵只觉经脉欲裂,心中烦躁得似可随时爆炸,全身毛管直坚,眼耳口鼻像给封住了的难过得要命。 唯有眉心处印堂内的祖窍穴仍有一点灵明,使他不致变成疯子。 他一边咬牙苦忍,强抗着走火入魔的威胁,一边暴笑道:“谁敢踏入殿门半步,我就运功碎此宝贝,教谁都得不到。” 另一把低沉的声音在门外道:“贫僧不贪,施主此言差矣,举凡神物宝物,冥冥中自有神佛作主,非是由凡人决定,若施主可毁此宝,亦只是天意如此!” 徐子陵的心神此时全集中在和氏璧上,而贯注全身经脉内的寒气,已到了不能忍受的地步。 最要命是全身动弹不得,想把和氏璧放下亦力有不逮。 蓦地劲气狂起。 他清楚感到一枝巨大的禅杖正朝自己背心直捣而来,偏是毫无闪躲或应付的方法。 起始时他仍能控制寒气在体内经脉行走的速度,希望能以本身阳刚灼热的真气加以中和融汇,取为己用。 那知和氏璧神秘莫测的异力就在他吸取寒气时,突然以倍数递增,狂潮激浪骰涌入他体内,变成浩荡狂闯的寒流,将他本身的真气冲得支离破碎,溃不成军。 当任何一道经脉抵受不住那压力而破裂时,就到了走火入魔不能挽回的阶段。 心叫我命休矣,重铁禅杖捣在他背心处。 徐子陵脑际轰然剧震,虎躯猛摇,却出奇没听到自己肉折骨碎的声音。 后面传来一声闷哼。 “噗!噗!噗!” 随着沉重的呼吸声和远去的足音,他知道那袭击者硬是被反震得跄踉跌退门外。 就在中杖的刹那,徐子陵浑身一松。 令他快要走火入魔的至寒之气像忽然找到渲泄点,又似缺堤的洪水般,全借禅杖渲泄出去。 而他自己则全身虚虚荡荡,难受得差点软倒地上。 徐子陵那敢怠慢,连忙发动内气。 奇妙的事发生了。 夺天地精华的灼热真气,与和氏璧仍在源源入侵的寒能,同时分由右足涌泉穴和左手心注进体内。 埃至心灵下,徐子陵今次学乖了,把本身真气调节至与和氏璧传入的寒气同步的速度,让两方在丹田下气海最重要的窍穴生死窍汇合。 “蓬!” 后面传来重物堕地的声音和连声惊呼。 徐子陵那还有闲情理会,更知道若不能立时制服和氏璧侵体的奇异寒流,今趟休想有命离开。 猛吸一口气,把因受和氏璧影响而烦躁不安的感觉完全排出脑海外,紧守着祖窍穴的一点清明,心神则全放在气海处。 这正是傅君绰传给他们“凝神入穴”的基本功法。 不过傅君绰教他时,做梦都没有想到会用在这种从所未闻的情况下。 一热一寒,来自两个不同源头的气劲,箭矢般进入气海内。 徐子陵知这是决定生死成败的一刻,心灵静如井中之月,以意驭劲,把己身真气化作螺旋异劲,像绕棍而上的长蛇般,缠往和氏璧贯入窍穴的寒气。 假若他不是曾有和寇仲偏于阴寒的真气相互结合的丰富经验,这一刻的反应定是设法把侵体的可怕寒气全力驱出体外,而不会设法据之为己有。 自与寇仲“阴阳同汇”后,他的真气阳中藏阴,免去了孤阳不长的危险,但真气仍是偏阳偏热,以阳为主,以阴为辅。 但和氏璧传来的寒气,却大别于寇仲生生不息,充满生机的真气。徐子陵无法具体地形容来自和氏璧的寒气,那是有别于任何人体发生的气劲,偏又是莫可抗御,庞大无匹。 那是一种积蓄在和氏璧那三寸见方的小空间内,又似若无尽无穷的可怕能量。两股气流终于在气海交接。 徐子陵再提一口真气,己身真气立时以旋转的方式缠上寒气。 “轰!” 他完全体会不到发生了甚么事,只觉所有经脉像膨胀起来,接着又立即收缩。一胀一缩,他的神经却像给无形的大铁锤重击了一下。 无数的奇异景象,不断在胀缩间闪现于在脑海之内。 满天的星斗,广阔的虚空,奇异至不能形容的境界。 时空无限地延展着。 “哗!” 徐子陵喷出一口鲜血,在经脉不知胀缩了多少次后,回复清醒。 体内的寒气完全消失了,代之而起是古怪之极的感觉,全身经脉似乎全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有说不出的舒服。 和氏璧的寒气似再不注进体内去。 徐子陵仍未弄清楚发生了甚么事,只觉灵台一片清明,心中涌起莫以名状的狂喜。 倏地转身。 门外密密麻麻满布和尚。 入门处的地上遗下一根弯曲了的禅杖,看得徐子陵也一阵心寒。那代表了两股狂猛真力的交击。 三大护法金刚在门外石阶下,正扶着那个有慑人体型的高大和尚,后者全身仍在抖颤着,口角溢血,一脸难以相信的神色。 徐子陵知他只是受了震伤,暗叫了声“对不起”,抹去嘴角血渍,左手托着千古异宝和氏璧,走到石阶顶的平台处。 天上星罗棋布,夜风徐来。 和氏璧放射着无法形容的采芒,宝光流溢。 包括四大金刚在内,都往后移开。 徐于陵讶然瞧往搁在手心上的宝璧,暗忖为何自己现在完全不受和氏璧的异能影响呢? 忽然间他记起自己忘了佝偻起身体扮作老人家,不过这时想补救都来不及了。 护法金刚其中一位须眉皆花白,年在六十许的老和尚合什道:“施主能以背心硬挡不痴全力一杖,可见功力盖世,未知如何称呼。” 徐子陵从声音认出他是四大护法金刚之首的不嗔和尚,对他的赞赏暗叫惭愧,不过此时已别无选择,只好硬撑下去,改变嗓喉,以沙哑声音仰天发出一阵狂笑,道:“了空到了那里去,我正要找他算账。” 不痴挣开别人的扶持,踏前一步喝道:“何方鼠辈,现在你纵然交回宝物,亦休想离开。” 徐子陵现在扮演的是一个目中无人,狂妄自大的老家伙。做戏自然要做全套,哈哈一笑把和氏璧递前,冷哼道:“有本事就来取吧!” 不痴立时眉头大皱,往后连退两步。 另一名高瘦的护法金刚合什道:“施主和敝寺禅主有何恩怨,竟要找他算账?” 徐子陵心中恍然,明白到他们是因为害怕和氏璧可怕的能量放射,所以设法拖延时闲,希望躲在密室潜修的了空能及时出来收拾自己,心想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大笑道:“那笔账迟点再算吧!现在我手痒得很,谁来陪我玩玩?” 右手抽出背后榴木剑,左手握着和氏璧,冲下石阶。 庞大的气劲,像一堵墙般往不嗔等四人压下去。 首当其冲的不嗔一挥挥杖,往他横扫过来,摆明不肯让他近身,怕的当然非是徐子陵,而是他左手内的和氏璧。 徐子陵见他虽简简单单的一下横扫,内中实含无数变化后着,配上奇异玄妙的步法,实是不易招架。 最厉害是挥杖由缓而快,带起的气劲把他完全笼罩在内,务要令他不能脱身。 同时他亦感到和氏璧的“异力”在消减中里,若他一旦陷入这些和尚所怖的大阵里,最后的结局定是力战而亡。 除不痴因伤往外让开,矮胖的不惧和高瘦的不贪同时挥动禅杖捣至。 他心知肚明,若不趁被围上前逃命,就永远都走不了。 一声狂喝。 榴木剑画出,重重挥打在不嗔攻来的禅杖处。左手则托着和氏璧在空中挥了一圈。 三人的攻势倏地顿了一顿。 “蓬!” 气劲交击。 徐子陵暗叫侥幸,借力往上拔起。 翻了个筋斗后,已来到铜殿顶的上空,才知整个铜殿周围全被手持禅杖的和尚包围,而十多个伏在殿顶的和尚则齐声口宣佛号,等待自己落在殿顶的一刻。 大吃一惊下,徐子陵猛提一口真气。 奇妙的事发生了。 以前他非是未试过在空中换气,但作用只是把体内将消的旧力延续,绝比不上腾空之初所蓄的新力。 但这刻却完全不同。 体内的真气有如山洪暴发,更胜先前,似乎经脉本身便已含蕴着无穷的气劲,那种感觉就像整个人会腾空飞翔那样子。 “呼”! 徐子陵再一个筋斗,越过铜殿顶,同时也避开不惧和不贪两人凌空衔尾追来的攻击。 不惧、不贪落往铜殿顶时,他已离殿顶达十丈的距离。 十多名和尚同时吐气扬声,脱手掷出手中禅杖。 净念禅院的僧人确是无不武功高明,这十多枝禅杖掷得极有分寸,并不只以他为目标,而是笼罩了他所有可能避开的进退之路,像一片无所不包的杖网般往他投去。 劲气破空之声充盈在铜殿顶的空间上。 徐子陵却是夷然不惧,倏地下沉。 此时两枝禅杖电射而至。 徐子陵双足点出,分别点中杖头。 “啪啪”连声时,他改变去势,像一片黑云触电似的平飞开去,越过了另一座大殿的上方,在把包围着铜殿的众僧眼睁睁下横过上空,往后院的方向投去。 卷十四 第三章 改穴换脉 寇仲和跋锋寒翘首上望,在明月嵌于其中的星空照耀下,徐子陵熟识的影子由小变大,忙蓄势以待准备接应。 衣袂飘拂声中,徐子陵来到他们头上三丈许处,忽地一个翻身,奇迹般减缓速度,再轻巧如落叶般飘前丈许,落到地上。然后摇晃了一下,差点跌坐地上。 寇仲和跋锋寒同时目瞪口呆。 这山崖虽不算高,但至少有三十丈的高度,两人自问跳下来虽不会跌死,但多少会受点震伤,那能像徐子陵现今的样子。 他们掠过去时,徐子陵已先一步窜进对崖树林去,两人那还不知机,慌忙追随。一口气奔出二十多里后,三人才在一座山脚的密林处停下来。 徐子陵摊开左手,微笑道:“看!蔺相如就是因此宝而名传千古。” 两人目不转睛地瞪着徐子陵手上的宝贝。 寇仲探手取过,“呵!”的一声道:“我的天!为何这么烫手的。” 徐子陵一呆道:“没有理由,明明是冷得像冰块般。” 寇仲递给跋锋寒道:“你来作公证人,究竟是寒还是热?” 跋锋寒小心冀翼的接过,先细观印文,道:“一般的汉字我还认得,但这八个鬼画符般的文字,你们说是甚么意思?” 寇仲探身来看,摇头道:“这是鸟形篆文,要王通来读才行。老跋啊!我现在是要你感觉一下这鬼东西是寒是热,而非研究上面刻的是甚么字?” 跋锋寒微笑道:“我现在心中一片详和,轻松写意,可知传说中和氏璧能安镇心神之说,非是杜撰。” 徐子陵伸手轻拂玺印上镌刻的文字,以指尖顺着其中两个最简单字形的笔画写道:“这两个字纵使认不出也估得到,该是于天两个字。真奇怪,刚才这鬼东西仍能令人心烦欲死,现在却只予人心平气闲的感觉。” 寇仲亦伸手来摸,道:“前头两个字应是‘受命’,而最后则是‘永昌’。哈!‘受命’于天,甚么‘永昌’,就只两个字认不出来,我们合起来该等于八份六的王通。” 跋锋寒一直全神的盯着手板上平放的宝玺,目射奇光道:“现在你们感到它是寒还是热呢?” 寇仲道:“当然是热啦!” 徐子陵愕然道:“究竟出了甚么问题,那有热的玉石?” 两人转而瞧着跋锋寒,等待他的答案。 跋锋寒整块脸亮了起来,道:“我从未见过这种质地的玉石,寒中带热,热中含寒,里面更似隐藏着无穷尽的能量。若能据之为己有,细心参研,定有一番意想不到的收获。” 寇仲苦笑道:“问题是连慈航静斋和净念挥院的师姑和尚都拿它没法,我们可以有甚么作为?”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8 ○. C ο M 徐子陵淡然道:“我有办法,趁现在离天亮尚有一个时辰,我们立即着手参研,冀有所得。若不能在短时间内功力大进,明天将是我们的受难日!” 三人走到离净念禅院东约五十里的一座山巅的隐秘处,围着一块扁平的大石盘膝而坐,那罕世奇珍则摆在扁石的正中处,在天亮前漆黑的星空下异彩涟涟,使人有种超凡脱俗、秘不可测的奇异感觉。 跋锋寒听罢徐子陵描述进入铜殿盗宝的经过和感受后,欣然道:“子陵这种情况先贤早有说过,美其名为脱胎换骨,又或洗髓易筋,其实只是强化了经脉负载的能力,使真气的容量以倍数增加,又或加快气劲行走的速度。看来子陵适前那场造化已莫定了日后成为顶尖高手的基础。通常这类过程都须一段艰苦奋斗的悠长岁月,而你则只须数息的时间,实是武林史上前所未有的奇事。” 寇仲喜道:“那子陵是否已功力大进?” 跋锋寒摇头道:“功力或者增强了一点,却仍要再经时间修练,但已是非同小可。要知人力有时而穷,等若一个木桶,只能容一定份量的清水。而经和氏璧改造后,子陵已从一只木桶,变成一个没有人知道有多深的水潭,以后就要看子陵能汲取得多少水了。” 徐子陵心悦诚服道:“我的感觉也是如此,锋寒兄断得真准。” 寇仲深吸一口气道:“现在该如何入手对付这好宝贝?” 跋锋寒亦皱眉道:“我仍应否等待这宝璧变得狂暴凶烈时才下手采取它的能量?” 徐子陵胸有成竹的道:“那是不必要的,且亦太危险。难道要我也来全力捣你们一杖吗?” 寇仲点头道:“我明白了。小陵可向老跋详述你的心得细节,我则去四处踩查,免得给人伏在附近都不知晓。” 寇仲去后,徐子陵道:“我这招数是从婠婠处偷学来的,就是把所有真气收束在气海下的生死窍穴内,令经脉内没有半点真气,便可重演刚才和氏璧发生在我身上的情况并汲取得它的能量。” 跋锋寒默然半晌后,叹道:“我现在才明白甚么是真兄弟生死之交,若换了任何其他人,不想尽办法独占宝物才怪。但你们却像请吃饭喝酒般,毫不在乎,单是这种襟怀已令我跋锋寒倾心折服。” 徐子陵笑道:“这叫有福同享嘛!” 接着仔细描述了如何行功的细节。这时寇仲及时回来,三人列阵而坐,徐子陵居前,寇仲在后,跋锋寒于中,后两人以掌按贴前面一人的后心,而徐子陵则把和氏璧握在手上。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后,道:“开始哩!” 猛地运功,右足立时火般灼热,真气贯注全身,送入和氏璧内。 宝璧立时莹亮生辉,彩光流溢。 三人同时剧震一下,有若触电。 那是难以描述的一种强烈感觉。 就像和氏璧活了过来般,放射出无与伦比的精神异力,要侵进他们的脑袋和体内去。奇怪而陌生的景象纷纷呈现,令人烦躁得几欲疯狂大叫,似若陷身在不能自拔的噩梦里。 徐子陵来自长生诀的真气,催发了宝璧狂暴的一面。 但此时已是势成骑虎,欲罢不能,三人惟有散去全身气劲,紧守灵台祖窍穴的一点清明,坚持下去。 首当其冲的徐子陵先感到和氏璧内的异能以比上次更凶猛倍增的来势不断汹涌澎湃,有若脱疆野马般注进他手心去,再循每一道大小经脉闯进自己的体内。 徐子陵那想得到有此情况,刹那间意会到必是与自己强化了的经脉真气有关时,全身的气血似都凝固起来,而和氏璧的寒气却是有增无减,源源不绝。 跋锋寒立时发觉情况有异,知道徐子陵对和氏璧的异能已完全失控,忽然间他面对着毕生以来最痛苦的决定。 假若他把手掌移离徐子陵变得寒若冰雪的背心,那他便可安然全身而退,但徐子陵则肯定完了。 如他依徐子陵所授心法施为,结果可能是遭遇到不痴击出那根禅杖的命运,自我牺牲的承受了那记重击。 猛一咬牙,跋锋寒运功猛吸。 寒流像暴雨后的山洪般狂冲进跋锋寒体内。 跋锋寒“哗”一声喷出一蓬血两,喷得徐子陵的头、颈、背殷红一片,触目惊心。 手心则似桥梁般把两人的经脉连接起来。 最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异气透入手心时,仍是冰寒澈骨,但倏又变成寒热缠卷而行的气流,像千万头顽皮可恶的钻洞鼠般在他的体内乱窜乱闯,没有一道经脉能得以幸免。最奇怪是明显地那股寒流要比热流强大多了。 以跋锋寒坚毅不移的意志,亦差点忍不住惨叫呻吟。 全身气血膨胀,经脉则似要爆炸开来般,那种痛苦超出了任何人能抵受的限度。经过徐子陵体内的和氏璧异气,再输出时自然而然以螺旋的方式催发,以倍数计地增强了放射性的破坏力。 最后面的寇仲先见跋锋寒喷血,接着是两人剧烈颤抖,跋锋寒的背心则阵寒阵热,已心知不妙。 不过他却没有像跋锋寒般要经过天人交战,想都不想,立即全力吸取跋锋寒体内的怪气。 “哗!” 寇仲像跋锋寒般鲜血冲口而出,灼热至似能把他的经脉烧溶的狂流,立即贯满全身。 刹那间,寇仲知道三个人的命运全操在自己手上。 假若他任由异气征服了他,那三人只会有全身经脉尽裂而死的下场。 他必须把异气反送回跋锋寒体内,再由他输回徐子陵处,最后让徐子陵反赠给像魔神般可怕的和氏璧去,造成一个此来彼往的循环。 三人的经脉这时已毫无阻隔的接连起来。 寇仲此念刚起,他蓄藏在气海内的螺旋寒劲全力涌出,迎向疾如闪电般破入他经脉内的热能。 “轰!” 三人全身神经像给激雷疾电猛劈了一下般,不由同时喷血。 跋锋寒感到寒热交缠的螺旋劲气倒卷而回,但今次已没有偏寒的感觉,而是恰到好处的寒热平衡,有种令他说不出来的舒泰,显然已大大减弱了它的伤害性。 他本已打定不免一死,现在得此转机,精神一振,借着来势,先把气劲引往丹田,再循经脉输进徐子陵体内去。 徐子陵本像结了冰的经脉立时和暖了少许,也就藉这些许差异,使他回复生机,忙以意行气,右足涌泉穴火般灼热,贯入体内去,同时把寒流物归原主,反注往给他两手紧握的和氏璧去。 最后方的寇仲则不断引发从天灵穴贯入的寒气,尽力中和入体的热流。 包奇异的事发生了。 和氏璧的亮度不断剧增,亮得有如天上明月,彩芒闪耀,诡异无比。 奇怪的气流在三人问的经脉循环不休,由冰寒分化为寒热交流,到寇仲体内时则化为热劲,且愈走愈快,到后来完全脱离了三人的控制,循环往复,没有丝毫会停下来的迹象。 徐子陵左足的涌泉穴愈是灼热,而寇仲的天灵穴则倍添冰寒。 在一般情况下,两人绝难忍受这忽寒忽热的变化,但这刻却是觉得愈寒愈好,愈热愈妙。 脑中诸般幻象,更是此起彼消,异景无穷。 几个循环后,跋锋寒体内的寒热流已趋近平衡,强弱相持。 以跋锋寒行遍万里路,见多识广,亦不明白此刻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总之由徐子陵方输来的寒气,进入他体内使成偏寒的寒热流,由寇仲处反输来时,则成偏热的寒热并流。 而他要做的和可以有作为的唯一之事,就是设法以己身真气令两股寒热气流达至平衡。 由于寒热的强弱不住变化,跋锋寒便像个踩索子横过高崖的耍杂技者,要施尽挥身解数,才能保持平衡,否则立是失足堕崖跌个粉身碎骨的惨局。 徐子陵此时已能再运动本身的真气,只没有能力截断从和氏璧汹涌而来的庞大气能。 幸好脉分阴阳,和氏璧的寒气从阳脉而来,送入跋锋寒手心去。从跋锋寒回来那寒热卷缠的真劲,则从阴脉回输到璧内。 气流的每一个循环,令三人的经脉都似乎膨胀了些许。 愈转愈快之后,忽又转趋缓慢,如此由快变慢,由慢变快,也不知经过了多少次和多少时间。忽地三人顿感到像天崩地裂般一阵剧痛,全身经脉若爆炸开来似的,身体同时弹开。 徐子陵前仆,寇仲后跌。 跋锋寒则整个给抛上半空,再重重跌在草地上。 三人躺在地上,只懂喘气,一时都爬不起来。 但都知道一些极端奇妙的事情已在自己身上发生了。 跋锋寒呻吟一声,首先爬起来,发觉自己浑身湿透,汗珠色黑味腥,但身体却舒泰轻松至极点。 睁目一看,整个天地都不同了。 山头远近的山林像变成另一个世界似的,不但色彩的层次和丰富度倍增,最动人处是一眼瞥去,便似能把握到每一片叶子在晨光中柔风下拂动的千姿百态。 跋锋寒感动至浑体猛震,跪了下来,热泪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 他闭上眼睛,内外的天地立时水乳交融的浑成一体。 和煦的阳光从东方射来,投到他身上,从没有一刻,他像目下般感受到自己的存在,生命的意义。 跋锋寒展开内视之术,立时大吃一惊,又是一阵狂喜和不再作他求的满足。 正如他先前所说的,他的经脉是以倍计地强化了,虽并没有立刻功力大增,但只要再像一贯般精修励行,必能事半功倍。 要知人力有时而穷,到了跋锋寒这般级数的高手,想有寸进亦是难比登天,但经过刚才的奇异改造过程,他便似由一泓水洼,变成了一个无底深潭,每个窍穴,每道经脉,都脱胎换骨地变成有无可限量发展潜力的宝藏,那能不令他欣悦如狂。 耳中忽传来寇仲的声音道:“我的娘!为何我这么腥臭的。” 跋锋寒睁开虎目。 徐子陵和寇仲坐了起来,一个呆头呆脑的凝望着从东方缓升的朝阳,一个则正大力闻嗅手心汗水的气味。 寇仲以一个非常滑稽的方式,手脚并爬的来到跋锋寒旁,讶道:“老跋为何你忽然变得更英俊了?整张老脸像会放光的,看来和氏璧最好就是拿来作润肤的补品。” 跋锋寒以衣袖拭去脸上泪汗难分的污积,失笑道:“你虽没有死,但是否疯了?一点都不顾风范仪态。”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捧腹大笑,但为何发笑,有甚么好笑,却是谁都弄不清楚。 徐子陵仍呆望朝阳。 两人来到他旁,奇道:“你在看甚么?” 徐子陵吁出一口气,喃喃道:“为何我朝太阳直瞪,都不觉得阳光刺眼?” 两人忙朝太阳瞧去,平时刺目的阳光,变得温暖舒服,大异往常。 寇仲梦叹般道:“我的娘!太阳原来是个大火球,为何平时总看不出来。” 跋锋寒心中一动,问道:“和氏璧呢?” 徐子陵苦笑着摊开双掌,上面沾满粉末状的东西,只馀下补角的小块黄金,但亦像被某种力量挤压得变了形状。 两人呆瞪着他掌上的残馀,不能相信的齐声道:“这就是和氏璧?” 名传千古的异宝竟成了粉末? 徐子陵点头道:“这东西在我手内刚才爆成碎粉。完了!和氏璧完了!” 寇仲舐舌道:“我们小心点把粉末从小陵的手掌上刮下来,待会拿酒送入肚子作补身,说不定另有奇效。” 跋锋寒和徐子陵同时笑骂。 寇仲哈哈一笑,弹了起来,摆出君临天下的姿态,大喝道:“谁敢说我寇仲不是真命天子,连和氏璧也和我身玺合一,我就是受命于天的宝玺,宝玺就是我,我无论用手指或脚指画的押,都是御印,哈!” 跋锋寒回复冷静,长身而起道:“勿要得意忘形,我们因盗璧而来的烦恼才是刚开始。目下先要找道溪流,洗净身上的污渍和血渍,才设法编个像样的故事,解释昨晚到了那里去。总言之死口不认和氏璧是我们偷的,否则尚未成为真正高手时,已被慈航静斋和净念禅院的师姑和尚乱棍打死了。” 寇仲哈哈一笑道:“难怪说富贵人家份外怕死,不似穷人烂命一条。来吧!愈早回城就愈不惹人怀疑,我还约了一个人和要应付王世充那只老狐狸哩!” 三人笑语声中,没进密林去。 卷十四 第四章 来势汹汹 王世充愕然道:“和氏璧不是落到你手上吗?” 就这么一句话,寇仲已可肯定净念禅院内有人与王世充暗通消息。因为他先要知道和氏璧给人盗走,才会奇怪盗宝者不是寇仲。 今早三人在清溪洗渥了所有痕迹后,又把诸般罪证,包括面具、衣服、榴木剑等找个隐蔽处埋藏起来,才大摇大摆的入城。 守门的都是王世充的人,立即把寇仲截着,把他“请去”见王世充。 徐子陵则和跋锋寒分道扬镖,前者去了会虚行之,后者往见东溟公主探听消息。 密室内。 寇仲装模作样的苦笑坐下,叹道:“不要提了!我们摸上了禅院的钟楼,岂知竟给了空那秃头发觉,发动几百个和尚一起向我们念经超度,我们只好知难而退。” 王世充双目寒芒闪闪,瞪了他好一会后,讶道:“先不说和氏璧的事,为何你的气色和眼神都像和以前有点不大相同的样子?” 寇仲伸了个懒腰道:“这叫业精于勤而荒于嬉。昨晚逃离净念禅院后,我们闲着无事,就在附近一个山头互相以真气为对方打通经脉,王公既已瞧出来,可见我们的练功方法很有成效。” 这都是三人杜撰出来的证供。真中藏假,假里带真,即使狡如王世充,亦难以分辨真伪。 寇仲接着皱眉道:“听王公的语气,似乎和氏璧已给人偷了。这是没有可能的。一来净念禅院大若皇城,想找小小一方宝玉等如大海捞针。其次是禅院内人人武功高强,了空更是深不可测,除非王公你调动大军强攻进去,否则我们只能望着寺门前那八百多级石阶兴叹。” 王世充默然半晌,叹了一口气颓然道:“纵使我信你也没有用。刚才净念禅院派人来找我,要我通知你在今夜子时前把和氏璧归还禅院,否则他们将不惜一切从你身上把和氏璧取回去,在这种情况下连我都护不住你。” 寇仲勃然大怒道:“那有这种道理的,杀了我也交不出那劳什子鬼玉璧来。” 后句倒是千真万确。 不过王世充这么说,又推翻了寇仲以为院内有人与他暗通消息的猜想。 王世充皱眉道:“了空一向不问世事,但今趟显然因失宝动了真火,凑巧在失宝前你们又曾到过那里去,所以这次你们跳下黄河都洗不清那嫌疑,你们三个最好找个地方避避风头火势。我实在不愿与净念禅院、慈航静斋,甚或宁道奇等正面为敌。” 寇仲心中暗骂王世充不够义气,表面却装出谅解的神色,道:“王公放心,我绝不会让你为难的。嘿!我可以走了吗?” 王世充叹了一口气道:“我知你定怪我不够朋友。但在眼前的形势下,我实难分神去惹那种劲敌。不过假若盗取和氏璧一事确与你没有关系,将来自然有水落石出的机会。” 寇仲知他并没有尽信他们三人合编的故事,微笑道:“我寇仲怕过谁来?管他娘的甚么师妃暄、了空秃头、宁老鬼,若硬要冤枉我,便放马过来。” 王世充探手按在他肩头处。 寇仲还以为他想暗算自己藉机搜身,一惊下体内真气天然发动,刹那间全体真气贯盈,比以前至少快了一倍,其中一股透出肩井穴撞上王世充的手掌。 “啪!” 王世充的手掌给撞得弹了起来,惊叫道:“你干甚么?” 幸好王世充功力深厚,否则这下便要受伤。 寇仲这才知是误会他,胡绉道:“忙了告诉王公,我自《长生诀》练来的功夫,很多时都不受控制的。” 王世充运功化去被他侵入体的螺旋劲气,神色古怪的道:“你的功力比我猜想的还要高明很多。难怪上官龙都要败在你手底下,我忘了问你:你拿他怎样处置呢?” 寇仲颓然道:“‘阴后’祝玉妍亲自出手,拦途截劫的把这家伙抢走了。” 王世充一震道:“祝玉妍?” 寇仲今趟是真正苦笑道:“不是她还有谁?否则谁能把到了我们口边的肥肉弄走。是了!昨晚曲傲和伏骞的决战谁胜谁负?” 王世充瞪大眼睛瞧了他好半晌后,现出难以相信的神色,摇头道:“祝玉妍既出手,怎肯只要人而不要命?” 寇仲冷哼一声,双目透射出比以前强烈倍计的精芒,沉声道:“那就要比量真本领才行。我承认单打独斗绝非她的手脚,但三个人合起来,她也奈可不了我们。王公尚未回答我的问题呢。” 王世充吁出一口气道:“你知否刚才动气时两眼亮起来竟像是夜空中星闪的奇怪光芒,这是先天真气里‘天人交感’的境界,道家称之为‘虚室生电’。我虽遇能人无数,但眼神能现出金光者,却绝不超过五个人。怪不得祝玉妍也收拾不了你。” 寇仲心中暗喜,又怕他再起疑,笑嘻嘻道:“王公夸赏了!我那会这般厉害。只不过《长生诀》有异寻常,打开始就是天人交感。但却并不真是功夫达到王公说的层次。差点忘了问你,独狐阀那边有甚么动静?你不是说把宫城重重围困了吗?为何昨晚我会见到独孤凤在曼清院内走来走去呢?” 王世充道:“你记得‘美胡姬’玲珑娇吗?她不但人美武功高,还颇有智计,更擅长侦察敌情,实乃不可多得的人才。” 寇仲心中立时浮起她那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又充满女性诱惑力的动人神态。点头道:“我对漂亮女人的记性一向很好的。” 王世充笑道:“男人都该是这样的。不妨告诉你!她昨夜曾三入宫城去探消息,回来说独孤阀由上至下,人人士气昂扬,信心十足。我听后便知不妙,独孤峰必有所恃,才能如此的气定神闲,不怕我包围宫城。经商议后,希夷兄、可风道人和陈长林均一致认为:我们把战线拉得这么长,若敌人反扑,我们必首尾难顾。所以把兵力集中在皇城内,再在宫城内广布暗哨,如此进可攻退可守,在策略上高明多了,你认为如何呢?” 寇仲暗忖这美胡姬果然是个人才,竟能从对方的神态上看出端倪。点头道:“玲珑娇瞧得很准,我看独孤峰是在等南海派的人,听说‘南海仙翁’晃公错正兼程赶来。” 王世充色变道:“你这消息从何而来,独孤峰怎请得动他?” 寇仲好整以暇道:“独孤峰当然没这个本事。但李密却和晃公错有密切的关系。可能南海派亦想把势力扩展到北方来,故郎情妾意,一拍即合。晃老头加上尤婆子,是近二百年的功力,确不易应付。” 王世充长身而起道:“此事非同小可,我必须立即作出布置,否则死了都不知是甚么一回事。” 寇仲早清楚他自私自利的性格,撇开伏骞和曲傲胜败的问题,立即告辞离开。 罢踏出守卫森严的尚书府,董淑妮娇滴滴的呼叫声在后响起道:“寇仲!你这两天滚到那里去哩。” 徐子陵踏入天津桥头的董家酒楼时,十多道目光同时落在他身上。 酒楼内一如往常般挤满人,闹哄哄的气氛炽烈,占了一半都是来自各地的商旅和江湖人物。 张眼来瞧他的人都现出惊异之色,又和身旁的朋友交头接耳。 包有些女孩子在向他频抛媚眼。 徐子陵心知准是昨夜在曼清院露了一手,顿然使他成了“名人”。 单是他们敢公然与李密、阴癸派、曲傲等各大势力为敌,谁再敢小觑他们。 更何况昨夜他们揭破洛阳帮上官龙的真正身份,又凭真功夫把他生擒而去,此事牵涉到洛阳的武林兴替,不轰传全城才是怪事。 所有这些因素加起来,他们三人立成洛阳最引人注目的人物。 “原来是徐爷,寇爷是否待会才来呢?让小人先领徐爷到楼上的厢房好吗?”原来是昨天招呼他们的伙计。不知是否收到风声,态度比昨天更要诚惶诚恐,毕恭毕敬。 徐子陵也很想找个地方清静一会,奈何今次来的目的是要让虚行之发现自己,心中暗叹一口气,道:“我只是一个人来,想还是在大堂比较热闹些。” 伙计忙道:“一切听徐爷吩咐,我立即为徐爷找张台子。” 徐子陵受到如此隆而重之的招待,反浑身不自在起来,淡淡笑道:“有空台子才唤我吧!我到门外看看天津桥一带的风光。” 不待他回答,迳自走出大门外。 阳光普照下,天津桥上人来车往,船只则在桥底流过的洛水穿梭来去,一片大城市水陆并辏的繁华景像。 这时有人从酒楼步出,徐子陵让过一旁时,那人已将一块纸团塞进他手里,徐子陵认得正是虚行之,烦恼尽去,忙把纸团收在袖内。 虚行之走上天津桥,没进人流里去。 徐子陵正要回去告诉那伙计不用劳烦找桌子时,一辆马车停在眼前。 帘幕掀起,露出沈落雁如花的玉容。 这位以智计闻名的俏军师甜甜一笑道:“子陵啊!到车内来和人家聊两句好吗?” 徐子陵心中一阵烦厌,冷冷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间还有甚么好谈的?” 沈落雁毫不在意道:“徐公子显是有所不知。现今东都谣言满天飞,都说和氏璧已落人你和那两位好朋友其中之一的手上。此刻谁不摩拳擦掌,誓要从你们手中夺取宝物,你不想多知一点消息吗?” 徐子陵心中大为懔然。 净念禅院失宝之事只是昨夜发生,若非是禅院的人故意泄出消息,怎会传得街知巷闻。不过沈落雁说话一向真假难辨,说不定是藉机故意夸大。 徐子陵洒然笑道:“不要说笑哩!我虽知道和氏璧一个可能的收藏地点,但自问没有盗宝的资格。更不相信有人能从那里把宝玺偷出来,你不用试探我。” 沈落雁凝视了他半晌,似在分辨他说话的真伪,然后幽幽一叹道:“若你说的是真话,那你已惹上天大的麻烦。慈航静斋在江湖上有至高无上的地位,谁都不敢惹她们!” 徐子陵故作愕然道:“你在说甚么。竟像和氏璧真是失去了的样子。这消息你是从甚么地方听来的?” 沈落雁环目一瞧,经过的行人都张眼在打量他们,微嗔道:“进车内再谈好吗?那有在大街大巷,人来人往的地方谈机密的呢?” 徐子陵微微一笑道:“我们并没什么可谈的,他们要当是我所偷,便算是我偷的好了!” 再不理她,转左朝天津桥走去。 走了十多步,沈落雁追下车来,赶到他旁,大嗔道:“你这人的脑袋是怎么生成的?这么顽固执迷,那叫你们在失宝前曾到过净念禅院,人家不找你找谁?你虽戴上面具,但却有人认出你的身形呢。” 徐子陵心中叫苦,幸好对方尚没有真凭实据,不过此事唯一之计仍是矢口不认。 沈落雁穿的是一身鹅黄色的劲装疾服,美艳得可媲美刻下洒得洛阳灿烂辉煌的阳光,可是徐子陵却无心欣赏。 徐子陵叹道:“你究竟是听谁说的?” 沈落雁淡淡道:“你知否王薄和了空有近五十年的交情,今早就是由他发武林帖予各方人马,说出和氏璧被盗的情况。并明言若今夜子时前你们仍不归还宝物,他将不择手段置你们三人于死地,你还当是开玩笑吗?” 徐子陵微笑道:“若我真是盗宝的人,昨夜已高飞远遁,那会仍在这里等人来找我晦气。不管怎么也好,有本事的便冲着来吧!” 此时两人走下天津桥。男的潇酒飘逸,有若神仙中人;女的美艳清丽,宛如下凡仙子。自是引得途人侧目,投来艳羡欣赏的目光。 谁知他们是貌合神离,说的更是这种大杀春光的事。 沈落雁鼓着气陪他走了一阵子后,轻跺小蛮足道:“你何时变得像寇仲般骄狂自大的?你知否今夜子时后,你们将成武林的公敌。找你们的人中将包括师妃暄和宁道奇,正邪两道最有实力的顶尖门派都成了你们的大仇家。” 徐子陵苦笑道:“那我有甚么办法呢?也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沈落雁压低声音道:“假若那东西真在你手上,我们可以来个交易。” 徐子陵哂道:“就算真在我手上,也不会和任何与李密有关的人交易,沈军师你明白吗?” 沈落雁垂首不语,默默挨近了点,轻柔地道:“若我再与李密没有任何关系?那又如何?” 徐子陵愕然瞥了她一眼,摇头不信道:“我只会当你在开玩笑。” 沈落雁叹了一口气,点头道:“我知你从没有相信过我,但今趟真的是为你好的。最大的问题是根本没有可能平空钻出一个无人知晓的盗宝大贼来?唯一的可能就是你们三人其中之一所扮的,且身型又相若。大丈夫敢作敢为,为何却害怕承认自己所做的事,不怕教天下人耻笑吗?” 她辞锋的厉害,差点令徐子陵亦招架不住,苦笑道:“既是如此,那我们只好趁子时前逃离洛阳,因为怎么辩白都不会有人相信。” 沈落雁拉着他走进一道横巷,左转右弯,到了静处,低声道:“这正是我要和你做的交易,亦是密公亲自指示的。只要你承认和氏璧确在你们手上,我们不但不用你交出来,还把前嫌一笔勾消,并动用一切人力物力把你们送出洛阳去,如何?” 这番话连徐子陵听了也觉有点心动,皱眉道:“休要骗我,难道军师的老板不想把和氏璧据为己有吗?” 沈落雁没好气的道:“你和寇仲两个都可叫聪明一世,蠢笨一时。谁不知和氏璧是没人不想拥有,但却绝不会蠢得下手去偷的东西。和氏璧本身虽是古往今来最有名气的宝玉,但它的真正价值却在其历史意义和象征。兼且此玉原是由最得天下人尊敬的宁道奇所保管,再由他交给代表白道武林的师妃暄,只有不要命的疯子才会去偷夺。你究竟是否真个明白?只有当师妃暄正式把和氏璧交给你,和氏璧才能发挥它的真正作用。” 徐子陵奇道:“那是否说你的密公肯定师妃暄不会挑他作和氏璧的得主,所以宁愿和氏璧永远消失?” 沈落雁苦笑道:“我若否认就是向你说谎。但其中情况却恕我不能多作透露。” 顿了顿续道:“千万不要低估师妃暄,她可能是继宁道奇后中原武林最出类拔萃的武学大宗师。只看她今次处理失宝的雷霆手段,便知她行使的方式深合剑道之旨,一下子就把你们迫上死角!” 徐子陵截断她冷然道:“所以若我们真的逃走,等若承认和氏璧是我们偷的。哈!沈军师此计真绝,难怪肯把前嫌一笔勾销!因为以后自有师妃暄和宁道奇来寻我们的晦气,对吧?” 沈落雁像被伤害了的退后一步,俏脸转白,铁青着脸儿怒道:“你这叫不识好人心,既是如此,一切后果由你自己负责!言尽于此,你自己好自为之。” 猛一跺脚,掉头走了。 徐子陵卓立不动,好一会后,微微一笑道:“朋友既大驾光临,何不现身一见。” 巷子两端同时传来冷哼之声,接着“长白双凶”符真、符彦分别从墙头跃下。 前者提着一把精钢打造的长柯斧,但斧头加安尖锥,砍劈和刺戳均同样灵活;后者的兵器更古怪,似剑而曲,锋尖成啄状,一看便知是专走险奇路子。 徐子陵心知肚明自己掉进沈落雁精心布下的陷阱,对方今趟必是竭尽全力,务要使自己一是被杀,一是被擒。但他却夷然不惧,猛提一口真气,抢先发难。 董淑妮扯着寇仲避过一队操来的卫兵,到了道旁娇嗔道:“你怎么搅的,昨天整日都见不到你的人影,一副饱食远走的负心汉模样。” 寇仲见尚书府门前的十多名守卫均张眼偷看,尴尬道:“你说话低声点行吗?” 董淑妮露出一个迷人之极的笑容,神态天真地点头道:“只要你肯陪人家,奴家自然会听你的话哩!” 她今天穿的是紧身白色困红边的劲服,把她浑身美好的曲线表露无遗,该高的高,该小的小,充满青春火热的诱人魅力,但寇仲那有欣赏的心情,讶道:“你不是说再不欢喜我吗?为何又忽然改变主意。” 董淑妮扯了他衣袖,跟他随之沿皇城的大道朝皇城的南大门走去,小女孩般雀跃道:“因为我想来想去,我认识的人中都是你最好人,又不会像可厌的苍蝇凑蜜糖似的缠着人家,更何况尚书大人根本没意思把人家许你,还嘱人家不要和你来往呢。” 寇仲心中暗骂,王世充果然是不安好心。 盗和氏璧一事怕也是个陷阱。只是他料不到自己真能得手,现在则要设法把事情推得一干二净。 董淑妮凑到他耳边轻轻道:“我要你今晚陪我去参加一个宴会,到时再商量私奔的大计。” 寇仲失声道:“你说甚么?” 卷十四 第五章 四面楚歌 徐子陵差点失声惊呼。 就在他提运真气时,左右脚心的涌泉穴一寒一热:左涌泉穴的寒气直冲背脊督脉,过尾枕,经泥丸,再由任脉而下丹田;右足的热气则反其道而行,逆上任脉,过眉心祖窍穴,穿泥丸而下督脉,再由脊骨的尾板穴入丹田。 最妙是当两股寒热不同的气流在泥丸相遇时,立即以卷缠螺旋的方式,一顺一逆的向相反方向疾行于经脉之内。 每到一个穴位处,真气竟像一个漩涡般积聚扩大,使他体内每个穴位都成了真力的仓库般。 他的丹田就像主力军所在,而三十六个主窍穴则为小队的军事单位。 这是以前从未出现过的情况。 即管以前与寇仲的阴阳合流,亦只是阳中藏阴,阴中蕴阳;不像现在左足涌泉能自动吸取充盈于天地间的先天阴气。 唯一的解释是和氏璧内奇异的力量,把他的经脉彻底改造,而非只是跋锋寒所说的“强化”。 假若以前的经脉是淌流的小溪,现在则成了奔腾澎湃的大河。 那种脱胎换骨的感觉实是难以形容。 他所有感官的灵敏度均以倍数提升。 方圆百丈内任何声息都瞒不过他的耳朵,皮肤更清清楚楚感应因符真、符彦两人迫来而生出的空气变异。 从他们身体生出的庞大气势,其强弱度绝非平均分布,而是随着他们的意念的催动,不断找寻自己的破绽和弱点,故而强弱点亦随之变化。 他从未试过如此清楚地把握到对手的虚实,宛若一个自少失明的人,忽然回复了视力。 同一刹那,他感觉到另一个敌人潜伏在左方墙内某一地点,正守待他逃走的一刻,施以突袭。 他整个脑子晶莹通透,无有遗漏。 就在此刻,他清楚知道符真的长柄斧会抢先一线发动攻击,然后才轮到符彦古怪的啄剑。 这两人确是武功强横,甫现身便以凌厉的气势控制着他,教他无法脱身逃走。 换了在经脉改造前,他们确有扑杀他的实力,但现在他已可肯定自己若要脱身将没有问题,问题只在如何应付第三个敌人的攻击。 想到这里,符真、符彦分别迫至十步之内。 劲气狂飙,杀气漫空。 两敌同时暴喝。 长柄斧扬上半天,化作一道激电,疾往他颈项斩来,强大无匹的劲气,先一止破空割来。 符彦则坐马运步标前,啄剑循着奇怪的进攻路线,在丈许的距离内变化无方,似能攻向他任何部位,充份发挥出这奇门兵器诸般幻变的特性。 长白双凶敢与王薄作对,果是非同凡响。 一时杀气漫空。 两昆仲皆目射寒电,狠狠盯着徐子陵,换了心力较弱者,只是他们的眼神已可令其心胆俱寒,斗志尽失。 徐子陵清楚感到凭现在突飞猛进的功力,或可胜过其中一人,但却绝不能在正常情况同时击退他们,何况还另有高手窥伺在旁,待机出击。 这对符家兄弟,任何一个人都是独当一面的一流高手,否则沈落雁亦不放心让他们来收抬自己。 心念电转间,徐子陵迅疾无伦的连晃几下。 符彦的身形立时一窒,眼睛射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气势信心顿即减弱几分。 原来徐子陵每一下晃动,均是针对符彦啄剑的进攻而发。最令其骇然的,就是似能先知先觉般,在他变化刚生时,徐子陵已微妙的移了位,使他的攻击失去最大的威胁力;而更惊人的是当符彦随之改变攻势时,徐子陵又先一步错开少许,如此数次之多,使符彦也有无处着力,就像想抓着滑不留手的泥鳅那种无奈感觉。 这种异事符彦尚是初次遇上。 一向以来,他至少一半的本领是因啄剑的特别构造而发展出来的诡奇变化,教人防不胜防。 可是如此这般尚未真正交手,却给对方完全把握到剑路,实是从未之有的事。一时间由主动变为被动,颇有不知如何继续下去的苦恼,那能不把攻势放缓下来。 斑手之争,争的就是这一线之差。 符氏兄弟数十年来配搭得无懈可击的联攻之术,立即出现绝不该有的空隙破绽。 此消彼长下,徐子陵立即气势激增,在平静无波的心境中,闪迎符真,一指点出。 体内真气如若水洪暴发,旋转的气流里,以气海的真劲为主旋,在任督二脉先周行一匝,运转法轮,坎离相交,到腋窝处时寒热分流,一循阳瑜,一经阴瑜,到手心再合流,成两股并行的螺旋寒热真劲,每道气劲各含三十六个飞铊般的涡旋,透中指刺出。 符真此时亦因气机牵引,受到符彦气势骤减,慢了一线的影响,致有点进退失据。 不过他是势成骑虎,欲罢不能,又欺徐子陵及不上自己的数十年功力,反加速前进,长柄斧疾劈而去。希冀凭重兵器之利,压制对方的区区手指。 若换了是婠婠那类级数的顶尖高手,此时必会设法把进攻拖迟少许,好配合符彦重整攻势,那徐子陵能不致立即败阵,亦会应付得非常辛苦。但符真始终在智力眼光上差远了,所以犯上这战略上的大失误。 眼看指尖点上斧锋之际,徐子陵再往符彦的方向后晃一下,身法妙若天成,又是那么潇洒和不经意。 斧锋在指尖前五寸许的地方画过。 符真立时魂飞魄散,他也是了得,忙改劈为刺,硬是回斧,以斧头的尖锥疾刺对手。 徐子陵哈哈一笑,知符真锋锐已泄,新力未生,一指点在斧头尖刺上,真劲狂吐。 “蓬!” 寒热两股气流沿斧而入,再在徐子陵的遥控下分由阳瑜、阴瑜二脉破入符真体内,气漩连珠弹发的鱼贯而去,符真顿时吃了大亏。 他另一个错误就是早闻得徐子陵和寇仲的独门螺旋怪劲,也拟好应付之法,怎想得到对方竟能寒热分流,又暗含专破护体真气的漩劲球。 最厉害是寒热两劲截然不同,就像两个高手同时向自己进攻。此时那还顾得伤人,运聚全身功力对抗之时,猛地抽身急退。 徐子陵亦心叫厉害,无坚不摧的劲气侵入符真体内时,立时遇上强大的阻力,竟给化去一半,否则只此一指,足可教符真吐血受伤。 啄剑袭至。 徐子陵冷哼一声,一个倒翻,不但避过狠辣无比的一剑,还飞临符彦上方,两掌下压。 符真仍是退势不止,脸上阵红阵白,一时间无力配合进攻。 符彦气势早泄,功力又差符真半筹,见乃兄被徐子陵一指击退,更是心胆俱寒,暗萌退意。不过此时岂容退缩,只好舞出一片啄影剑光,矮身护着上方,不求有功,只求自保。 徐子陵见他在这种恶劣情况下,仍守得无隙可寻,暗叫侥幸,心忖若非自己战略高明,令他两昆仲不能形成合围之局,明年今日此刻怕就是自己的忌辰,亦不敢再作纠缠。 一掌虚按地面,另一手化掌为指,点中剑背。 徐子陵借力笔直弹起。 矛光激闪,冲天而来。 徐子陵一瞥下差点要改变主意留下拚死杀敌,皆因攻来的正是仇人王伯当。 若非因他对素素的兽行,素素大有可能不嫁给香玉山,终生幸福便不会陷于困境绝地。 此人确是武功高强,手上双尖软矛被他运功变得变成弓状,再弹开来时既可加强劲道,又使人难以预防。 而且拿捏的时间和速度都精确至毫厘不差,迫得身在空中的徐子陵不得不全力应付。 却不知徐子陵因早知他有此一着,按往地上的一掌恰好发生作用。 反撞之力顿生,徐子陵倏地横移,落往远方,几个纵跃,消失在瓦背之后。 王伯当落到巷内,与符真两兄弟你眼望我眼,既是无奈又是骇然。 谁猜得到凭三人之力,仍不能把他留下来? 董淑妮大嗔道:“有甚么好大惊小敝的。难道你要我去嫁给好色的李老头吗?” 寇仲心中一震,徐子陵猜得不错,李渊和王世充为了对付现时声势最盛的李密,正进行一场政治婚姻的交易,“货物”就是洛阳艳名四播的董淑妮。 去了西顾之忧,王世充才能放手与李密周旋,而李家亦乐得坐山观虎斗。 这一切正是由李世民策划的,只是他想不到自己会成为被师妃暄挑选的人,种下异日与李建成争帝位的危机。 李建成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一贯骄横任性,当然不是易与。 故只要把这消息泄出去,传入李建成耳中,李阀势难再保持精诚团结的局面。 只恨如此妙计,却不能实行,因为徐子陵绝不欢喜自己用这种手段。何况消息还是由他而来。 一切只好顺其自然去发展。 纸终包不住火,李建成早晚会知道此事。 城门在望,董淑妮扯停了他,试采道:“你想到办法了吗?” 寇仲从思索中掠醒过来,敷衍道:“这牵涉到很多复杂的问题,今晚再说吧!” 董淑妮怎知他脑袋中转着的事,完全与私奔没有关系,喜道:“今晚你戌时初刻就在荣凤祥的府第后门处等人家,我设法溜出来,不见不散。” 寇仲愕然道:“荣凤祥是甚么家伙,他住在那里,今晚你到那里干甚么?” 董淑妮没好气道:“荣凤祥这么有名的人你都不晓得,还敢到洛阳来混?他在洛阳有财有势,大舅父也忌他三分,这里十家赌场有八家是他开的。他女儿荣姣姣与奴家合称‘洛阳双艳’,今天是他五十大寿的好日子,所以在家摆寿酒,明白吗?” 寇仲笑道:“既是江湖名人,我当然懂得如何找到他的府第,不过你溜出来时若不见我,最好找第二个人和你私奔,因为我可能已给一群凶恶的师姑和尚围殴致死哩!”再不和她瞎缠下去,飞快溜了,气得董淑妮猛踩脚,却又拿他没法。 纸团被运功搓成粉碎,随风洒往洛水。 阳光照射下的洛水闪闪生辉,客船货船往来不绝。 徐子陵坐在洛水岸堤上,沐浴在阳光下,说不出的写意,一点不把因和氏璧而来的烦恼摆在心头。 他清楚知道自己经过昨晚奇异的际遇后,在武道的追求上已踏出无比重要的一步。否则现在肯定没有命在此享受阳光和闹市中别有天地的宁静。 左方远处横跨洛河的天津桥人车渐多,但却像是另一世界,与此刻此地的他完全没有关系。 就在此时,后方有人迫近。 徐子陵不用转头去看,也知得来人是李靖,暗自叹了一口气。 李靖来到他身旁坐下,凝望洛水,叹了一口气道:“把东西交出来吧!” 徐子陵淡淡道:“你何时成了师妃暄的发言人?” 李靖苦涩地道:“我知你因素妹而恼我。可是我一向只把她视为好妹子,从没想过男女之私。就像你和寇仲是我的好兄弟那样,所以我现在亦不得不来劝你们物归原主。” 徐子陵冷笑道:“任何人要做一件事,或不做某一件事,都很易找到说词和藉口。不过这种事外人实难干预。我只想问你一句话,李世民曾否派杨虚彦去刺杀香玉山?” 李靖想不到他有此一问,呆了半晌,才道:“这牵涉到秦王的机密,我李靖食人俸禄,有些事很难说出口来。” 事实上他已等若间接承认了。 徐子陵沉声道:“现在又是否李世民教你来劝我把东西交出来?” 李靖不悦道:“秦王岂是这种人,而且他对和氏璧根本没有觊觎之心。我只是为你们担心,也只有我才知你有化身成其他人的本领,但却只能藏在心里,不敢告诉秦王,你该明白我是左右为难吧!” 徐子陵哈哈笑道:“我们已再不是兄弟了,你爱怎么做悉随尊便。” 李靖叹道:“我明白你们的心情。事实上我亦因由于素妹的事和你们产生误会而很不好过。不过公还公,私还私,和氏璧乃绝不可碰的东西,得了对你们亦没有任何好处;甚至你送人也没有人敢要,这是何苦来由?” 对李靖的苦口婆心,徐子陵只感一阵烦厌,冷然道:“假若李世民对和氏璧没有兴趣,而我们又恩清义绝,我们间怕再没有甚么可谈了吧?” 李靖猛地起立,虎躯挺直,双目寒芒闪动,凝望对岸重重延展的房舍,沉声道:“子陵既执意如此,我亦无话可说。不过无论你怎样说,大家终曾做过兄弟,我有几句说话,希望你能听得入耳。” 徐子陵想起当年共患难的日子,心中一阵感触,苦笑道:“请说吧!” 李靖道:“当今天下,四分五裂,战祸连绵,最终受苦的都是平民百姓,我等有志之士,必须择明主而事之,使天下重归一统。而经我多番观察,只有秦王才配称这么个人,师妃暄的看法亦与我并无二致。这样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大义当前,甚么私人的情份都该搁置一旁。” 徐子陵知他看穿了有野心的是寇仲而非他,所以才有这番说话。 摇头叹道:“谁是救世明主,恐怕只有经时间考验才能证明,而说到底也就是争天下那么简单的一回事。若你的说话只是在这题目上绕圈子,不说也罢。我徐子陵没有兴趣去侍候任何人,这叫人各有志。” 李靖哈哈一笑,连说了几声“好”后,洒然去了。 寇仲匆匆离开皇城,赶去与徐子陵和跋锋寒会合。 事情的发展出人意表地急转直下。 首先了空大师通过好友王薄,把事情公然抖了出来。这看似鲁莽冲动的一招,实是深思熟虑下的高明策略。 说不定是师妃暄在背后主使的。 此计之妙,可令任何盗得和氏璧的人变为“不法之徒”,且成为各方势力的公敌。 其次则是藉此把一向心仪慈航静斋的白道门派,统一在一个共同目标之下。 师妃暄乃方外之人,自不宜直接卷入尘世的纷争中,于是通过放弃争做皇帝的王薄来联络白道的各股力量,那时只要找回和氏璧,再经她赐与被拣选的人,势将更为哄动。 她当然不知道和氏璧已完蛋大吉。现在就算把他们三人煎皮拆骨,都迫不出和氏璧来。 啊! 想想都觉得非常好笑。 正要转进大街时,前面人影一闪,拦着去路。 寇仲定神一看。 原来是一个师爷模样的文士,正一边捻弄嘴唇上的胡髭,一边朝他点头微笑。不过这人的两撒胡子配着他带着病态的苍白脸容,却是极不相称。使他显得既轻浮,又有种故弄玄虚的神态。 他的眼睛更有种不讨人欢喜的黄色,眼肚浮肿,一派酒色过度的模样。 但寇仲却可肯定对方是一等一的高手,至少是接近边不负那种级数的。 那纯粹是高手相遇的直觉,不用甚么道理去支持。 寇仲暗叫“人不可以貌相”时,这病表模样的中年男子施礼道:“在下‘病书生’京兆宁,乃知世郎府中的食客,今奉知世郎之命,想请寇公子到知世郎的座驾舟上一叙。” 寇仲讶道:“你凭甚么知道我是那什么寇公子呢?我们该是首次碰头吧?” 京兆宁哈哈一笑道:“你寇公子这种人才,万中无一,只要经人指点出来,怎会有认不出来的道理?寇公子说笑啦。” 寇仲颓然叹道:“看来又是为了和氏璧。我今天不知走了甚么霉运,总言之这黑锅我是背定哩!不过现在我有急事要办,更不想送羊入虎口,待我弄清楚一些问题后,再去拜会王公如何。” 京兆宁皱眉道:“公子实在教在下为难。请不到寇公子的大驾,回去在下如何向知世郎交待。” 寇仲光火道:“我现在已烦得脑袋出烟,如果连你怎样向人交待的事也要算入我那条数内,是否想迫死我?” 京兆宁哑然失笑道:“寇兄勿要动气,我只是想寇兄去见见知世郎,或是让知世郎来找寇兄。有甚么不妥的,你们大家就当面谈妥。只要坦诚相对,依足江湖规矩,有甚么事值得为此烦恼,或是不能解决的呢?” 寇仲见他既不动气,说话句句软中带硬,表面客气有礼,暗里却利如刀刃,心叫厉害,从容一笑道:“以王公的威望,自应由本小子去拜访他。京兄既提到武林规矩,便该知若没有真凭实据,绝不能硬指和氏璧是在小弟身上。” 京兆宁哈哈笑道:“寇兄真是有趣,快人快语。那我京兆宁亦不转弯抹角,我们有的是二百多个人证,只要你们三人一起现身,自有人出来分别真伪。佛门不打诳语,净念禅院的大师你们该信得过吧?” 寇仲心中叫苦,表面却装出大喜神色,笑道:“那就最好不过,真相终可水落石出,大白于天下。今天黄昏前我们就三个人联袂去拜会王公,请问王公的贵舟泊在那个码头呢?” 京兆宁说出了地点后,寇仲心中连叫几声娘后,一溜烟的走了。 卷十四 第六章 危里偷闲 跋锋寒在徐子陵旁坐下道:“刚才那人是谁?无论他的体型风度都相当有气概;虽走得气冲冲的,但我站在柳树后仍瞒他不过,确是个难得的高手。” 徐子陵答道:“他就是李靖,我们起始时的十式刀法就是跟他学的。” 跋锋寒曾与他山中论武,当然知道“血战十式”是甚么。动容道:“几年前已能创出如此威霸的刀法,现在自然更是不凡,有机会真要看看从他手上使出来的血战十式又是甚么一番味道。” 徐子陵苦笑道:“我们终跟他有过一段过命交情,锋寒兄最好就不要找他动手。” 跋锋寒哂道:“现在不是我想找他动手,而是他不会放过我们,文的不成就来武的。听说李靖的夫人武功高强,擅使红拂,来历神秘。咦!为何仍未见寇仲呢?” 徐子陵皱眉道:“你究竟得到甚么消息?为何说李靖要和我们动手?” 跋锋寒冷哼道:“李世民那小子若仍不清楚我们是和他作对的,还用出来争天下吗?听东溟公主的口气,李小子对我们三人极为忌惮,如不能用,便会不顾一切把我们杀死,免致后患无穷。” 徐子陵听他提起单琬晶时语气冷淡,更不像一向亲密地呼之为“琬晶”或“公主”,讶道:“你和单琬晶不是有甚么不妥当吧!” 跋锋寒目光落在驶过的一艘小舟处,双眼寒芒一闪,叹道:“我和她大吵了一场。” 徐子陵愕然道:“为甚么要吵架?” 跋锋寒苦笑道:“当然是为了和氏璧,但说到底为的都是李小子。她说来倒很好听,怪我和你们混在一起,致卷入这解不开的死结里。又说甚么李小子乃真命天子的气人说话,要我把和氏璧交出来。哼!这事那轮得到她来说我。”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怀宝其罪,此语果非虚言。忽然间朋友都成了敌人,真是有趣。” 跋锋寒微笑道:“像和氏璧这种宝物,唯有德者能得之,从来也不属于任何人。我才不会向权威屈服,谁有本事便放马过来,我现在手痒得很呢。” 接着又哂道:“我还以为今早和你们分手后,定会有人来找我算账,至少也该有像拓跋玉和他的俏师妹,又或独孤凤等诸式人来凑凑兴。岂知人影都碰不到半个,真教人失望。” 徐子陵笑道:“你老哥昨晚大显身手,把曲傲迫退,谁想来惹你,都该先好好揣揣自己的斤两。” 跋锋寒摇头道:“照我看却非是如此,而是因王薄已向江湖发讯,背后更有慈航静斋和净念禅院为他撑腰,所以谁都要卖他们面子,让他设法把和氏璧讨回来。以此推之,直至今晚子时的最后期限前,我们将会闲得发慌。” 徐子陵道:“别忘了婠婠是不会受任何人约束的,说不定她会先来寻我们晦气,顺便看看可否从我们身上把和氏璧迫出来。” 跋锋寒欣然道:“那更是求之不得,只要给我们掳着她的一个党徒,便有方法知道君瑜的行踪。问题最怕是阴癸派想坐收渔人之利,待捱到今晚子时后瞧情况才向我们采取行动。” 徐子陵苦思道:“现在街上全是我们的敌人,敌众我寡,单凭武力跟他们周旋乃下下之策,锋寒兄有何妙招?” 跋锋寒从容道:“若我所料不差,这一切都是师妃暄在背后推动策划,目的是要使我们作贼心虚,起出贼赃离城远遁。但我们偏不如她所愿,留在这里与她周旋到底。哈!谁猜得到和氏璧根本不在我们手上,以后也不会在任何人手上。” 徐子陵奇道:“在眼前这种形势下,且又刚与单琬晶吵了一顿,为何你的心情却像比以前任何时间更好呢?” 跋锋寒微笑道:“你和寇仲可能仍未觉察到我们从和氏璧得到的好处有多大,那是在中外武林的历史上从没有发生过的事。现在我们三个人,每一个正都是活生生的奇迹与见证。你不觉得真有脱胎换骨的美妙感受吗?” 徐子陵愕然道:“没有你所形容的那么厉害吧?” 跋锋寒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好一会后睁开道:“我已是说得非常谦虚。正如传说所言:和氏璧乃来自天外的神物,内中藏有可怕的神秘力量,但这力量现在已归我们三人所有,不但扩充和强化了我们全身的经脉窍穴,还使我们能提取宇宙某种力量和精华。只要我们努力不懈,终有一天能超越其他所有人。因为和氏璧内的力量本身正是超越武功范筹的东西。我能得此妙遇,心情那能不好。” 接着又道:“至于与单琬晶吵架只是小事一件,和她闹翻其实还有种痛苦的快感。只要找回君瑜,以后我跋锋寒再无牵挂。那时寇仲去打他的天下,你则云游四海过你欢喜的生活,我便返回突厥挑战毕玄;各自追求自己的目的和抱负,人生至此,夫复何求。再念到忽然间所有梦想都变成伸手可触的现实,我难道还要心情大坏吗?” 徐子陵苦笑道:“那要看看我们是否过得今夜子时才说吧!” 跋锋寒露出一丝傲气十足的微笑,淡然道:“今晚子时便让我们三人大摇大摆的找个地方喝酒作乐,看谁有本事,就来取我跋锋寒的命好了。但谨记无论在甚么情况下,我们都不可承认和氏璧真是我们偷的,因为那将使敌我双方均无转寰的馀地。” 徐子陵眉头深锁道:“我倒不是怕任何人,而是不希望因此事出现血流成河的场面。” 跋锋寒叹了一口气道:“你当我真是欢喜杀人吗?不过你不杀人,人家却要你的命。我们亦惟有尽量看着办吧!我可以答应你,除非迫不得已,我绝不会随便弄出人命来。” 徐子陵心中一阵感动。 跋锋寒出身马贼,一向心狠手辣,能说出这番话来,纯粹是看在自己份上,他还有甚么话可说? 此时寇仲来了,挤到两人间坐下,哈哈笑道:“你们不是在想找个甚么地方来躲他娘的一会,先避避风头吧?” 三人在洛阳最繁盛的天街成品字形般漫步。 徐子陵在前,寇仲和跋锋寒并肩居后。 天街的店铺均曾经刻意整饰,檐宇如一,又盛设帷帐,摆满珍宝器物,各式财货。伙计们则披锦挂彩,以作招徕,衣彩华绝。 最动人处是这些售货者不乏年青女孩,更是花枝招展,令人目不暇给。 连摆卖地档的小贩,亦一律铺坐龙须席,既划一又别有气派。 三人各有奇相,徐子陵潇洒飘逸、跋锋寒魁宏奇伟、寇仲则威霸精灵,走在一起,自是令路人侧目倾倒。 三人一边谈笑,一边对特别瞩目的东西指指点点,有时还驻足观看,细作评估研究。从外表的神态去猜度,谁都想不到他们正在绞尽脑汁,要与强大至不成比例的敌人周旋。 寇仲向一个坐轿子经过的年青贵妇投以令她脸红的笑容后,哈哈一笑道:“洛阳真是好地方,最妙是横看直瞧都有美女,哈!怎样?” 最后两字则是压低声音,运功收束,再送入徐子陵耳内去的。 徐子陵避过一群小懊子追逐,轻轻道:“最少有五股人在跟踪我们,他们化装成各式人等,不断替换,避免引起我们怀疑。” 跋锋寒赞道:“我只知被很多人跟踪着,却没法分辨对方分属于五股势力,你是怎样办到的。而最令我不解的是你根本没有像我和寇仲般四处张望,却竟然没有任何事能瞒过你。” 徐子陵在一档卖人参的摊位停下,向寇仲道:“要不要买株人参回去泡壶人参茶?” 那小贩是个外乡来的大胖子胡汉,闻言不悦道:“我的参乃万水千山运来的正宗一等野山参,最能活血舒筋,延年益寿,须浸酒才更显功效,泡茶实在太浪费。” 寇仲笑嘻嘻道:“请恕小子无知,那株是最好的?今晚我们便拿来浸酒喝。” 小贩色变气道:“不卖了!不卖了!这些参定要浸上一年半载,还得埋在地下窖藏,那能就这么拿来送酒的?” 跋锋寒扯着寇仲离开,哑然失笑道:“此人如此固执,包保不会发达,但却赢得我们的尊敬,如此可否算是得不偿失呢?” 接着迅快道:“子陵尚未答我。” 徐子陵目光飞快的朝行人如鲫的对街瞥了一眼,从容笑道:“用志不分,乃凝于神。当我把全副精神集中到感官上去后,我的感觉便延伸到四周的人群去,甚至别人投在我身上的目光,也可感应得到。最妙是跟踪者的足音,每当我们停下时,他们的速度都会相应变化,又或故意在我们身旁走过,到了前面某处再由其他人替代。于是很快你便能掌握到他们跟踪的方式和规律,并清楚他们分属五组不同的人。” 寇仲踏前一步,和他并肩前行,赞道:“小陵果然了得,但为何你刚才说至少有五股人呢?是否表示除这些人外,另外尚有更隐秘的跟踪者,但你却把握不到他们的所在?” 徐子陵道:“正是如此。那纯粹是我的感觉,此人才是我们的劲敌,除非能把他甩掉,否则我们休想可快快乐乐的捱到子时。” 跋锋寒微笑道:“纵管是师妃暄、宁道奇之辈,亦想不到子陵有此特别本领,故我们此计必成,可以行动了吗?” 徐子陵哈哈笑道:“当然可以!” 往横一移,进入了洛阳三大市场之一的丰都市集。 在皇宫以东和洛水以南的整个城市区域,分布着一百零三个里坊。 里坊间有街道连贯,坊内则陌巷相通,在这样一个百姓众居的地方捉迷藏,确是刺激有趣的一回事。 丰都市集在洛阳三大市集中居首,比其他大同、通远两个市集更具规模,食档货摊林立,人头涌涌,喧闹震天。 徐子陵领着二人左穿右插,看似速度一般,皆因三人上身不动,但下面却展开脚法,从人群的间隙中如泥鳅般滑行。 徐子陵此时把感觉发挥至巅峰状态,忽左忽右,忽缓忽速,横移直窜,每一下移动都是针对敌人跟踪的方式而变化,有若与人交手过招。有时更会折返原路,教人难以猜测。 转眼间他们已从市集的北门溜出去,横过车马道,又不顾人家的阻拦抗议,前门入铺,后门离开,到了一条横巷内,越墙离去。 寇仲和跋锋寒随着徐子陵翻过高墙,窜房越屋,有时又落巷狂驰,到了城东南处,一条河流从东方蜿蜒而来,两岸树木婆娑,房舍重重。 寇仲得意道:“地图上有说明的,这条就是伊水。” 又指着右方水去处道:“那就是集贤坊,伊水到了那处开叉分成两条,从长夏门左右流往南郊,再去便是了空的老巢!” 跟着压低声音道:“甩掉了吗?” 徐子陵沉吟半晌,摇头道:“只甩掉了那些庸手,我刚才说的劲敌,仍像附骨之蛆般蹑在我们身后,现在我的感觉更强烈。” 寇仲骇然道:“这么都甩不掉,会否是师妃暄或宁道奇呢?” 跋锋寒负手淡然道:“当然不是他们。以他们的身份地位,怎屑于干这种事。若我所料无误,这跟踪者必是独孤凤,因为在市集一次掉头窜走时,我似乎嗅到她的体香。” 寇仲和徐子陵记起“多情公子”侯希白给她追踪的往事,都点头同意。 寇仲苦恼道:“这叫功亏一篑,没有市集那种便于捉迷藏的地方,更难避过她的跟踪。” 徐子陵微笑道:“你看河上的舟揖来来往往多么热闹,我们也来凑兴如何?” 跋锋寒哈哈笑道:“若只是到船底凑兴,小弟自乐于奉陪。” 寇仲喜道:“果然是妙计!” 当先穿过岸旁的疏林,投进水里去。 三人在城西南一座小桥底下神不知鬼不觉的离水登岸。 同时运功催发体热,当经过里坊的牌楼时,衣服都乾透了,就像变魔法般神奇。 入坊后是一个以石板铺成的广场,接痕斑驳,造成丰富的肌理,令人有种心脾凉透的舒畅写意。 场中有口水井,两个妇人正在汲水,有若一张描写民间生活的图画,动人得不似是真实的。 徐子陵苦笑道:“我们的不幸是从未试过平凡中见真趣的生活。像现在我的心神只能放在是否给人跟踪上,其他的事只好抛开,你说是多么无奈。” 跋锋寒领先左转入巷,又避到一旁,让一群你追我逐,争先恐后的小孩奔过身边,涌往石板广场去。 听着孩子们远去的欢笑声,寇仲向徐子陵叹道:“我们像他们那么年纪时,除了打架和设法找生计外,似乎从未试过像他们般无忧无虑的玩个天昏地黑,那我们是否已痛失真正的童年呢?” 三人沿巷深进,跋锋寒不断打量两旁的房舍。 徐子陵伸手搭着寇仲的肩头,苦笑道:“这就是想出人头地要付出的代价。若非你既要去偷鸡摸狗,又要念书学功夫,我们宝贵的童年岁月怎会为此虚渡,现在更不会像三头过街老鼠般给人人喊打喊杀。”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说过街老虎不是好些儿吗?至少无人不害怕。凡事都有代价的,现在就当是还债好了!来!这边转。” 三人右转至另一条巷内,踏着石板砌成的路面,说不尽的闲适写意,彷似与世无争。一位少女正在门前洗濯衣服,蓦地见到三人,立时看呆了眼。 世间竟有如此英雄人物,且还有三个之多。 跋锋寒显是心情大佳,向她报以微笑,追上两人道:“若有人发动洛阳的地痞流氓四出查探,不到子时前便可知我们到了这里来。因为我们实在太易辨认,见了后绝不会忘记。” 寇仲压低声音道:“你好像走错方向哩!是否故布疑阵呢?” 跋锋寒微笑道:“我这叫先测度地形,来吧!” 忽地翻上左方房舍的瓦面,领着二人飞檐走壁,好一会后才跃落其中一所平房的小院子里。 大门处有一方写上“思世居”三字的横匾,字体洒逸有力,如龙飞于天。 寇仲哈哈一笑道:“虚先生的书法确非常了得。” 在虚行之交给徐子陵的纸团上,画的正是寻找这思世居的示意图,也是他约寇仲见面的地点。 屋子分前后两进,中间有个天井。 徐子陵笑道:“虚先生,我们来了!” 屋内全无反应。 跋锋寒奇道:“难道尚未回来吗?” 寇仲领先而行,大门应手而开。 他首先跨步入屋,立时虎躯剧震,愕然叫道:“又是你!” 卷十四 第七章 武侯再世 跋锋寒和徐子陵跨过门槛,来到寇仲两旁,亦呆了起来。 厅内陈设简单,只有必需的台椅几架等物。而在靠南面大窗所放置的一张长椅处,虚行之闭上眼睛,一动不动的坐着。 他的头发长垂下来,而一身素白的婠婠正拿着梳子,一派呵护备至,神色温柔地站在椅后,为他梳理头发,情景诡异至极点。 三人千方百计,才摆脱了跟踪者,岂知来到这认为是乱世中的桃花源和避静的圣地,欢迎他们的却是这可怕的大敌。 婠婠的目光深注在虚行之的头发上,檀口轻呼的道:“这么久才来,人家等得心都烦了!” 三人你眼望我眼,均感落在绝对的下风处。 寇仲亦想不出任何方法去应付眼前的窘局,伸了个懒腰,到另一角遥对婠婠的椅子坐下,道:“你倒有本领,究竟是怎样找到这里来的?” 跋锋寒和徐子陵分别在靠近大门两旁的椅子坐下,回复冷静。 婠婠仍没有抬头,目光随着梳子在虚行之的头发上移动,柔声道:“以你们这么聪明,仔细想想该可得到答案。闲话休提,先让你们看点有趣的东西。” “啊!” 虚行之不知被婠婠弄了些甚么手脚,猛地睁开眼睛,回复神智,但仍是动弹不得。婠婠螓首低垂,瞧着虚行之的侧脸轮廓。微微一笑道:“你们现在说的每一句说话,虚先生都可听得一句不漏。现在便让我们来玩个有趣的小玩意儿。” 虚行之似已知晓婠婠口中的玩意儿,双目露出苦涩无奈的神倩。 寇仲苦笑道:“你似乎有乱闯别人温暖之家的不良习惯,有屁快放!” 婠婠仍没有瞧往他们,平静地道:“对女孩子怎能如此口出污言?我只想问你一句话,究竟是和氏璧重要,还是虚先生的生命重要?” 三人均大感头痛。 婠婠现在的神态动作,优美高雅,动人之致。白衣黑发配上她那对赤足和绝世容颜,更是极尽女性的娇妍温柔。但三人都知她随时会下手杀人,不会有半点心软。 而这一招最厉害处,便是让虚行之亲耳聆听寇仲的答案,教他不能耍花样。 寇仲捧头痛苦地道:“和氏璧真的不在我手上,教我怎样交出来呢?” 跋锋寒和徐子陵亦相对苦笑。 婠婠闻言为之一愕,仰起俏脸,往三人瞧来,接着娇躯剧震,一对有如永远被迷雾笼罩的美眸射出不能相信的神色,梳头的动作倏止。 虚行之眼中反透出充满希望的神色。 跋锋寒接口道:“不在我们这里就不在我们这里。看在虚先生性命的份上,我跋锋寒可破例立誓证明和氏璧确不在我们手上,若你仍要下手杀害虚先生,我跋锋寒誓要杀尽阴癸派的每一个人。” 婠婠像回过神来般,秀眉紧蹙道:“究竟有甚么事发生在你们身上?为何你们的神气都像脱胎换骨似的?” 三人心中懔然,知道婠婠眼力高明,瞧穿了他们精神修为上全面的突破。 徐子陵淡然道:“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昨晚我们确曾到净念禅院盗宝,可惜连和氏璧的影子都未见到时,便给了空发觉行藏,只好知难而退。其后又横竖闲书,便依《长生诀》上的方法联手练功,竟意外地得到些突破成绩,但和氏璧真的不在我们手上。” 跋锋寒和寇仲心中叫妙。这番话由一向不说谎的徐子陵口内吐出,自然比寇仲说的更有说服力。 婠婠露出一个引人遐想的思索表情,幽幽一叹,收起梳子,柔声道:“说出来你们也不会相信,因我真的相信和氏璧不在你们手上,因我懂得‘听音辨情’之术,刚才寇仲那句话确是发自真心,但子陵兄这番话却有不尽不实之处。但既与和氏璧无关,奴家自然无暇理会,和氏璧究竟是谁偷的?你们该仍没有这本事。” 三人都松了一口气,但亦心中骇然。 魔门的秘功绝技层出不穷,教人心生寒意。 寇仲苦恼道:“若师妃暄有你这分辨真伪的本领,我们便不用再背这黑锅!” “啪!” 婠婠一掌拍在虚行之背上,后者立时回复说话与动作的能力,当然仍知机地不敢轻举妄动。 婠婠移转娇躯,变得以粉背对着四人,瞧往窗外围墙间的小园子,柔声道:“今趟你们是水洗难清。不过在我听到这消息时,我便感到奇怪,为何盗宝者是一个人而非三个人?但了空既认定是你们做的,当然有他的道理。” 跋锋寒冷冷道:“现在你想怎样?” 婠婠娇憨地微耸香肩,浅笑道:“假若你们肯把杨公宝藏的秘密说出来,我可助你们安然离开。现在除了我们外,还有谁敢开罪静斋那群女人?” 寇仲苦笑道:“我看你的听音辨情并非时时灵光。当年我娘来不及把宝藏说出来便过世了,你教我现在拿甚么跟你作交换?” 婠婠“噗哧”娇笑,把美好的娇躯别转过来,含情脉脉的瞧着寇仲道:“还要说谎。可别忘了我们从你的手下身上查知所有关于你们双龙帮的事呢!” 徐子陵冷哼一声,虎目神光电闪。 如非因虚行之仍在她控制下,致投鼠忌器!这刻他便会动手。 婠婠目光投到徐子陵俊逸不凡的脸庞上,轻叹道:“两方双争,不是你杀我,便是我杀你,但因应形势和利害关系,也可以暂时来个合作吧?” 跋锋寒哈哈笑道:“小姐敢否和本人单打独斗一场。其他事则待分出胜负后再谈。”寇仲和徐子陵愕然以对,想不到跋锋寒有此一招。 他们虽在功力上因和氏璧突飞猛进,但还须一段时间去消化和修练,那时尚或可有和婠婠一拚之力,但现在却是赢面极少。 婠婠从容笑道:“若你不是生就自我毁灭的性格,便是天生的蠢材。” 跋锋寒露出一个充满自信的笑容,淡淡道:“你爱说甚么都悉随尊便,跋某人只要知道你是否够种接受挑战。” 婠婠皱眉瞧了他好半晌后,点头道:“你是看穿了我不会与你们动手,才如此口出狂言。但小心我会忽然改变主意,越俎代厨的替师妃暄收拾你们。” 跋锋寒双目射出利比刀刃的光芒,深深刺进婠婠的秀眸去,摇头沉声道:“我亦知你既不会亦不敢那么做的。最微妙的原因是你和师妃暄决战在即,故而双方均要保存实力,在这种情况下,你敢和我跋锋寒决一死战吗?” 寇仲和徐子陵恍然大悟,同时心中叫绝。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主动权全操在婠婠手上。 她既可落井下石,把他们这藏身之所泄漏出去。 又可下手杀死虚行之,以泄心中对他们不肯合作的怨恨。 但跋锋寒却点出了她唯一的弱点,就是害怕因苦战而实力受损,致被师妃暄所乘。 换了在别个地方,这威胁可能不会生效,但在这师妃暄可随时出现的城中,婠婠岂能不无顾忌。 所以只要她下手加害虚行之,三人将会不惜一切的与她恶拚,绝不留手。 婠婠“噗哧”娇笑道:“跋兄怕是误会了。我绝无出手杀人之意,只是闲着无事,想和你们聊聊天稍解闷儿吧!” 寇仲长身而起,哈哈笑道:“这就最好。来!我们大家喝杯香茗如何!说到底你都是客人嘛!” 边说边往厅心的桌子走去。 虚行之趁机离开长椅,笑道:“该由在下这个作主人的斟茶奉客才对。” 跋锋寒和徐子陵则全神监视婠婠,蓄势以待。 婠婠飘飞而起,穿窗落到院子里,娇笑道:“祝你们好运!” 声落一闪不见。 虚行之舒了一口气坐下,犹有馀悸的道:“这妖女记性真好,以前在竟陵只隔远瞧过我一眼,便知我是谁。今早我和徐爷联络时,她该刚好在附近,故给她看个一清二楚。” 跋锋寒皱眉道:“那你是否今早便给她制着呢?” 虚行之点头道:“她跟踪我回到这里来,然后我便昏迷过去,真奇怪,她为何不用卑劣手段迫我说话?” 跋锋寒沉声道:“你可能早已说了。魔教中道行高者均懂得甚么迷魂、移魂一类邪门手法,能令你在睡梦般的状况下吐露一切秘密,而被拖术者事后一点都不晓得。” 虚行之道:“难怪我的脑袋仍怪难受的。” 寇仲苦笑道:“涫妖女只因见我们功力大增,一时无奈,才罢手而退。但以阴癸派有仇必报的传统,定另有算计我们的手段。此地似乎不宜久留,但我们又可以躲到那里去?” 跋锋寒长笑道:“我们现在最大的心障是觉得自己理亏,所以老是想找个地方躲起来避风头。但其实只要我们能克服这心障,便索性大碗酒大块肉的在这里等待子时的来临,看看别人能拿我们怎样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虚行之一脸茫然道:“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寇仲搭着他肩头道:“有酒吗?” 虚行之笑道:“家中怎可无酒,让我到后面去拿酒。” 寇仲陪他到后进去,顺便向他解释所发生的事。 跋锋寒和徐子陵各自静坐了好半晌,然后不约而同地移往桌子前对坐下来,前者冷然道:“若我没有猜错,下趟再遇上婠婠时,必是一场恶战。” 徐子陵点头同意,却皱起眉头。 因他们功力猛进,已成了阴癸派一个严重的威胁。 婠婠不立即动手,是希望让他们先和师妃暄一方拚个两败俱伤,而她则可坐收渔人之利。 跋锋寒见徐子陵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态,讶道:“你可是想到甚么特别的事?” 徐子陵回过神来,思索道:“刚才祝玉妍该隐在后院某处,当时只要证实和氏璧真在我们身上,她会立即出手抢夺,幸好和氏璧真的不在我们处。” 跋锋寒深吸一口气道:“这才合理,只凭我们在作出突破前的身手,婠婠已没能力应付我们三人的联手。所以她必另是有所恃,才敢在这里等我们。” 徐子陵吸了一口凉气道:“只一个婠婠便可教我们头痛,若再加上个祝玉妍在一旁虎视眈眈,我们的日子岂非更难过。” 跋锋寒大笑道:“明天的太阳将是我们最渴望见到的东西,生命要这样才有趣味,只有在面对死亡时,才会感到生命的弥足珍贵。且武道之要,在于置于死地而后生,只有不害怕死亡,才能克服死亡,不被死亡征服。” 徐子陵欣然道:“好一番豪情壮语,要用酒来助兴才行。” “砰!” 一掌拍在台上,叫道:“酒为何仍未来?” 寇仲捧着一壶酒奔出来道:“来了!来了!两位大爷请原谅则个。” 虚行之为各人摆杯子,寇仲则负责斟酒。 “叮!” 四个杯子碰在一起,然后一口喝尽。 跋锋寒看着一滴不剩的杯底,赞道:“好酒!” 寇仲作出不胜酒力之状,伏倒桌上呻吟道:“婠婠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她可否仍算是人?有没有人的七情六欲?为何我总觉得她不似是有血有肉的呢?” 答他的竟是虚行之,道:“魔门的人都是从小便接受训练,绝少半途出家。所以每三年便有‘选种’之举,由长老级的高手四出强掳未懂人事的小孩作弟子传人。只是这残忍的行事已不知教多少父母心碎魂断。” 顿了顿续道:“所以阴癸派中都是天性泯灭的人,但求目的,不择手段。” 徐子陵瞧着跋锋寒缓缓把酒注进杯内,道:“天性该是不可能被磨灭的,只能是被替代和压抑。婠婠那对眼睛便不时透露出难以形容的复杂表情,不过手下确是绝不留情。” 跋锋寒放下酒杯,望向虚行之讶道:“虚先生刚才说的应是阴癸派惟恐人知的秘密,不知是如何得来的呢?” 虚行之瞧了仍伏在桌上的寇仲一眼,眼中射出伤感的神色,沉声道:“旧事不要提啦,总言之我和阴癸派有很深的仇恨,故曾千方百计查探有关他们的事。” 寇仲坐直身躯,正容道:“若是如此,我们和虚先生便是志同道合了。” 虚行之微笑道:“只凭寇爷肯向虚某人推心置腹,连和氏璧之事亦不作丝毫隐瞒,我虚行之岂能辜负寇爷的厚爱。” 接着露出慷慨激昂的神情,笑道:“我虚行之多年来遍游天下,却从未见过如三位般的英雄人物,纵是陪三位一起命送洛阳,亦觉无憾。” 跋锋寒举杯道:“虚先生不也是英雄了得吗?否则何来这般豪情,我们敬你一杯。” 再尽一杯后,虚行之的脸上升起两朵红云,眼睛却闪动着充满智慧的光芒,道:“今趟我们可说是陷于被动、捱打和劣无可劣的形势里。如若只呈勇力,最后只会落得力战而亡之局。三位大爷可有想过应付之法?” 寇仲皱眉道:“当然想过,可是除了应战或逃走两条路子外,我实想不到第三条,躲在这里终不算是办法。” 虚行之从容一笑道:“现时洛阳形势的复杂处,实是从未之有也。例如阴癸派肯袖手旁观,便正因是这种形势使然。假若我们能好好利用,说不定可找出一条生路。” 寇仲大喜道:“计将安出?” 虚行之拈须微笑道:“让我先来分析形势,首要论及的当然是王世充、杨侗和李密这三角关系,他们虽似与和氏璧没有直接关系,但若知道师妃暄得到和氏璧之后,将会把它赠与李渊的次子李世民,那他们定情愿和氏璧落在别人手上,也不愿让李世民检得便宜。” 跋锋寒思索道:“虚先生的话很有道理。现时这三方面的人最忌惮的就是声势日盛、稳居关中观虎斗的李渊,而李阀最杰出的就是李世民,在这样的情势下,若任由师妃暄取得和氏璧交予李世民,当是他们绝不容许发生的事。” 顿了顿续道:“但问题是三方面正在互相牵制,僵持不下的局面中,谁敢冒开罪慈航静斋之险,阻挠师妃暄取回和氏璧?别忘了师妃暄背后尚有宁道奇这无人敢惹的武学大宗师。” 虚行之胸有成竹的道:“他们或者不敢直接介入这纷争,但却会发动自己的手下和与他们有关系的派系帮会作间接的牵制,又或以虚张声势的手段来阻挠师妃暄的行动,在这情况下,我们便不须面对那么多不同的战线?” 寇仲点头道:“这在理论上确是可资利用之法,但最大的难题是我们既不肯承认和氏璧到了我们手上,却又要令别人相信师妃暄可从我们处追回这鬼东西,这两种情况不是互相矛盾吗?” 虚行之长长吁出一口气道:“三位爷们有否想过;上官龙是个大有利用价值的人物?” 三人此时对这留着五绺长须,颇有几分仙气、书卷味极重的智士已信心大增,闻言都露出倾听神情。 虚行之对他们的反应大感满意,油然道:“要解决寇爷刚才提出的困难乃毕手之劳。只要我们分别发放出两条消息,便可收疑兵之效,教人真伪难辨。” 三人均是才智高绝之士,只因身在局中,不若虚行之的旁观者清,闻言已有点明白。虚行之双目亮起,淡然自若道:“第一道消息,就是要使人相信你们之所以知道和氏璧藏在净念禅院中,是从上官龙身上迫出来的,如此便可把阴癸派直接卷入此是非圈内了!” 三人均不禁拍案叫绝。 要知昨夜他们公开在数百人眼前掳走上官龙,而事后立即摸到净念禅院盗宝,虽事实两件事本身全无关系,但外人却是无从知晓。 至于上官龙迅即被祝玉妍救走,就算有人知晓,但谁敢肯定他们不能在这段时间内已迫问出一些秘密来。 最妙是没有人知道他们不当场杀死上官龙,却要费功夫把他掳走,为的只是探听傅君瑜的行踪。 所以若能发出这么一段消息,保证能令任何一方都会疑神疑鬼,因为阴癸派一向都以故布疑阵,嫁祸陷害别人而臭名远播的。 上官龙若知道和氏璧所在,自然代表阴癸派也是有资格盗宝的人。 魔教能人众多,要找个人扮徐子陵应是大有可能的事。 所以放出这道消息后,定可触发所有人的联想力。 那便可将集中在三人身上的注意力分化,变成三人和阴癸派都有嫌疑。 跋锋寒赞叹道:“虚先生的智计,纵使诸葛亮复生,也不外如是。另一道消息不知是否为师妃暄已挑选了李世民为和氏璧的得主,好令所有落选者都对此生出不满的情绪呢?” 徐子陵皱眉道:“但这似乎有点太不择手段哩!” 虚行之好整以暇道:“徐爷既有此顾虑,我们可稍作调整,只须放出师妃暄已择定和氏璧的得主,却不指明是谁,便已足够。” 寇仲拍案道:“此招更妙,但怎样才能把这两种消息在子时前传得整个洛阳街知巷闻?” 虚行之正要答话。 “笃!笃!笃!” 似是木杖触地的声音。 第一下来自遥不可及的远处,第二下似乎在后院墙外的某处,到第三下时,清晰无误在正门外响起。 四人色变时,“砰”的一声,院门碎裂的声音直刺到四人耳内去。 只是其声势,便足可夺人心魄。 难道是宁道奇大驾亲临? 卷十四 第八章 披风杖法 “啪!”门闩折断。 四人身处厅堂那扇门无风自动地往外张开。 以寇仲、徐子陵和跋锋寒三人的身经百战,会尽天下好手,也不由心中懔然。 他们自问隔空运劲,虽有本事以“前冲”的劲道把门震开,但却绝不能像来人般以“吸啜”的劲力拉门和断闩。 只此一手,已知来人确达到宁道奇那种级数。 四道目光,毫无阻隔地透过敞开的门,投往变成一地碎屑的院门处。 红颜白发,入目的情景对比强烈,令他们生出一见难忘的印象。 玲珑娇美的独孤凤,正掺扶着一位白发斑斑,一对眼睛被眼皮半掩着,像是已经失明,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但却贵族派头十足的佝偻老妇人,步进院子里。 这老妇身穿黑袍,外被白绸罩衫,前额耸突,两颊深陷,而奇怪地肤色却在苍白中透出一种不属于她那年纪的粉红色。 这怕足有一百岁的老妇人身量极高,即使佝偻起来亦比娇俏的独孤凤高上半个头,如若腰背挺直的话,高度会与寇仲等相差无几。 眼帘内两颗眸珠像只朝地上看,但四人却感到她冷酷的目光正默默地审视着他们。 那种感觉教人心生寒意。 独孤凤那张生气勃勃的脸庞仍是那么迷人,却赌气似地撇着小嘴,一脸不屑的神气,首先傲然道:“以为这样就可以撇下人家吗?你们的道行差远了。” 寇仲低呼道:“是尤楚红!” 他已尽量压低声音,但并瞒不过这外表老态龙钟的婆婆,她两道眼神箭矢似的投到寇仲处,以尖细阴柔的声音喝骂道:“竟敢直呼老身之名,讨打!” 四人目光自然落到她右手一下一下撑在地面、浑体通莹、以碧玉制成、长约五尺、仿竹枝形状的拐杖去。 这一刻尤楚红已甩开独孤凤,跨入屋内,身法之快,可令任何年青力壮,身手敏捷的小子瞠乎其后。 “锵!锵!” 跋锋寒和寇仲一剑一刀,同时出鞘。 来人乃独孤阀宗师级的第一高手,若给她那根看来只可供赏玩的碧玉杖敲上一记,保证寇仲他们那里也不用去。 尤楚红佝偻的身体近乎奇迹的倏地挺直,满头浓密的白发无风拂扬,脸上每道皱纹都似会放射粉红的异芒,眼帘半盖下的眸珠射出箭状的锐芒,形态诡异至极点。 四人中,徐子陵坐的位置对着正门,低喝一声“避开”,双掌拍在桌沿处,人已迅速退开。 寇仲和跋锋寒亦左右弹开时,桌子旋转起来,像个大车轮般往尤楚红撞去。 最奇怪是桌面上的酒壶酒杯,全随桌子旋转,但杯内的酒没有半滴溅出,当然更不会翻侧倾跌。 尤楚红双目闪过讶异之色,幽灵般电速升起,当桌子来到脚下时,黑袍底探出右足,足尖迅疾无伦的点在桌面上。 四人这才见到她右足穿的是红色的绣花鞋,而左足的鞋子却是录色的。 “啪勒!” 木桌坚实的四条腿寸寸碎裂,桌面却安然无恙,降往地面,也是没有半滴酒从桌面上的杯子洒出,就像给人小心翼翼安放到地面似的。 这一手当然胜过徐子陵。 寇仲心知若给她抢得先手,必是乖乖不得了。长笑声中,井中月像电光迅闪般,随着标前的脚步,往身仍凌空的尤楚红横扫过去。 强烈的劲气,立时活漫全厅。 虚行之虽勉强可算是个好手,但比之三人自是相差甚远。 当寇仲行动时,他感到在寇仲四周处生出一股爆炸性的气旋,割体生痛,骇然下知机往后退开。 尤楚红显是预估不到三人如此强横,但却夷然不惧,发出一阵夜枭般的难听笑声,在空中闪了一闪,不但避过了寇仲凌厉的一剑,还来到三人之间。 尖长的指甲令她乾枯的手宛若老鹰的爪子般往前一挥,登时爆起漫厅碧光莹莹的杖影,把三人笼罩其中。 无论速度劲度,均达至驾世骇俗的地步。 最厉害是每挥一杖都生出像利刃般的割体劲气,使人难以防堵。 一时“嗤嗤”之声,有如珠落玉盘,不绝于耳。 虚行之功力大逊,只是她碧玉杖带起的风声骤响,已令他耳鼓生痛,无奈下只得退至后门外。 跋锋寒凝立不动,冷喝道:“披风杖法,果然名不虚传。” 手中斩玄剑幻起一片剑网,守得密不透风。 以他一向的悍勇,又功力大进,亦只采守势,不敢冒然进击,可知尤楚红的威势。 寇仲却是杀得兴起,展开近身拚搏的招式,硬是撞入尤楚红的杖影里,一派以命博命的格局。 徐子陵一指点出,刺正尤楚红挥来的杖尖,只觉一股尖锐若利刃,又是沛然不可抗御的真气透指而入,触电似的硬被震退两步,心下骇然。 要知现在尤楚红同时应付他们三大高手,若单凭内劲,怎都胜不过三人加起来的力量。可是她却能以一套玄妙之极的步法,绝世的轻功,使她每一刻都能移往教人意想不到的位置,甚么奕剑术亦不能在她身上派上用场。 若非功力因强化了经脉而大有长进,只是这一杖便足可教他吐血受伤。 “叮叮叮”之声不绝如缕,更添此战风云险恶之势。 徐子陵再次冲前,加入战圈之内。 刀光剑影和徐子陵变化无边的拳脚招式从四方八面往尤楚红攻去,跋锋寒在守稳阵脚后,亦改守为攻。 这老婆子竟招招硬架,恃着强绝的内功外功,粉碎了三人一波接一波的凌厉攻势,还碧光打闪,以手上的绿玉杖把三人全卷于其内。 杖声倏止。 尤楚红连闪三下,脱出战圈,退到入门处,不住急剧喘气。 独孤凤则来到她身旁,探手为她搓揉背心,杏目圆瞪道:“都是你们不好,若累得姥姥病发,我就宰了你们。” 三人正在发呆,既是啼笑皆非,更是心中骇然。 这派头十足的老太婆的“披风杖法”已臻达出神入化、超凡入圣的阶段。 那枝碧玉杖到了她那对乾枯得像鹰爪的手上,已转化成无以名之的武器。不但可刚可柔,软硬兼备,还可发挥出鞭、剑、刀、棍、矛等各类兵器的特色,确是变化无方,层出不穷,教三人完全没法掌握。 如此厉害的招数,比之祝玉妍亦毫不逊色。 她的内功更是深不可测,以三人强化后的功力,也丝毫奈何她不得。 若非她“名闻天下”的哮喘病发作,他们三人多多少少也会受点伤。 但现下却是获益匪浅。 尤楚红如此对他们全力施为,等若助他们完成了由和氏璧开始的整个经脉强化的过程。 在生死相搏的极端情况下,他们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竭尽所能,把力量发挥至极限,使全身经脉进一步贯连透通,达致完满的阶段。 三人同感震孩之下,却不知尤楚红心中的震骇比他们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原来她的披风杖法不惧群战,敌手愈多,愈能发挥借力击敌的妙用。加上她玄奥的步法,即使面对一个以上的敌手,但也像单打独斗般,不会有难以兼顾的问题。 所以表面看以三人联手之力,都只能与她平分秋色,若她面对的只是其中一人,对方必败无疑的推论,绝不适用于这情况下。 换句话说,以尤楚红的目中无人,亦没有办法在哮喘病发前,收拾他们任何一人。 不过话又说回来,要同时应付三人,功力上的消耗自是倍增,哮喘发作的时间更随之加速,所以只对付一人时,仍是以她的嬴面大得多。 尤楚红忽然深吸一口气,老脸红晕一现即逝,然后停止喘气。 寇仲向尤楚红行了个晚辈之礼,微笑道:“不如坐下先喝口热茶,有事慢慢商议,若小子们有甚么做得不对的,随便教训好了。” 虚行之等自是心知肚明,寇仲是想借她们之口,把刚拟好的消息传递出去。 独孤凤不悦道:“少说废话,就看在你们尚有点道行份上,饶你四人一命,交出和氏璧便可以走!” 四人中,只有虚行之大惑不解,不明白为何在尤楚红无功而退后,独孤凤仍大言不惭的以如此口气说出这番话来。 但寇仲等人自不会当她在乱吹大气。 跋锋寒曾被她折断佩刀,更深悉她的厉害。 寇仲和徐子陵则是从尤楚红的高明推测出独孤凤的本领非同小可。 当日侯希白曾推崇独孤凤为独孤阀尤楚红以外最厉害的人,只要她的成就接近尤楚红,又没患哮喘病,就不是可说笑的事。 寇仲故作惊讶的道:“假若我们真有和氏璧,保证立即奉上,好免去成为众矢之的那种苦不堪言的处境。真不明白两位为何要沾手这不祥之物?” 虚行之踏前数步,来到徐子陵处,正容道:“我敢代表他们以项上人头立下毒誓,和氏璧的而且确不在他们身上,所以根本无从交出。” 尤楚红和独孤凤交换了个眼色,均感愕然。 尤楚红冷哼道:“你是谁?那轮得到你代他们说话。” 虚行之捻须微笑道:“晚辈虚行之,曾在竟陵方泽滔手下办事。” 独孤凤目光转到跋锋寒脸上,出奇的客气地道:“跋兄敢否亲口立誓?” 跋锋寒皱眉道:“跋某人生平从不立誓,皆因觉得这种行事无聊兼可笑,不过和氏璧确不在我们手上,你们若不信就算。” 寇仲等心中叫妙,他以自己的独特方法说出这种话来,比甚么誓言更有说服力。 尤楚红冷笑道:“那为何了空秃驴却认定是你们偷的?” 寇仲苦笑道:“因为我们走正大霉运,先一步摸到禅院盗宝,连和氏璧的影子都摸不着,便给人迫走了,后脚才离开,就有人成功盗宝。我们只好哑子吃黄连,代人背了这黑锅。哼!兵来将挡,我们才不怕呢。” 尤楚红的眸珠在只剩下一隙的眼帘后射出骇人的精芒,紧盯着寇仲,声音俱厉地道:“是否王世充指使你们到那里去的?” 寇仲等有点明白过来。 两人来此的目的,志不在和氏璧,而是针对王世充的一个行动。 假设她们能取回和氏璧,便可公开把宝物交还净念禅院,如此独孤阀必可声威大振,又可争取师妃暄方面的好感和支持。 但更重要是她们深悉寇仲和王世充的关系,希望凭此一事实指证王世充乃幕后主使者。 此实各大势力斗争中,最能起关键作用的环节。 寇仲抓头道:“这事与尚书大人有何关系呢?” 尤楚红踏前一步,凌厉的杀气立时紧罩四人,厉叱道:“还要装蒜,若非王世充,你们这几个初来甫到的人,怎猜到和氏璧藏在了空那里?” 虚行之首先受不住她庞大的气势,连退两步,徐子陵忙移到他身前,为他挡着。 一时杀气漫厅。 寇仲装模作样地叹一口气道:“误会!告诉我们和氏璧所在的人,是阴癸派的上官龙而非王世充,当时还以为他为保命才以此作交换,岂知竟是这坏家伙布下害我们的陷阱。这趟真是阴沟里翻船,栽了他娘的一个筋斗。” 尤楚红呆了一呆,杀气立减。 此时一阵长笑在院墙外远方瓦顶响起,道:“既是如此,为何要躲起来不敢见我王薄呢?” 听得王薄之名,包括尤楚红在内,各人无不动容。 卷十四 第九章 久别重逢 在众人期待下,一人现身窗外,含笑瞧往厅子内来。 这人年在五十许问,身材修长,腰板笔直,唇上蓄着一把刷子似的短髭,清俊的脸上有种曾经历过长期艰苦岁月磨练出来的风霜感觉,这或者是由于他下眼脸出现一条条忧郁的皱纹致加强了感染力。双目则精光烁烁,深邃严肃得令人害怕,与他挂着的笑意显得格格不入,形成极其怪异的特别风格。 以擅于作曲而名闻全国,被誉为辽东第一高手的王薄,竟大驾亲临。 寇仲等心中叫苦,不但感到他完全不相信他们的话,更是个绝不易被骗的人。 他的眼神就像能看破任何谎言。 尤楚红冷哼道:“你滚来洛阳干吗?” 王薄微一颔首道:“王薄先向红姊请安。少弟这次到洛阳来,至少有一半原因是为了红姊。” 众人才知两人不但是素识,还关系不浅。 寇仲笑嘻嘻道:“趁两位前辈叙旧谈心,能否容我等晚辈到外面兜个转处理些儿私人事务,迟些再回来讨教?” 王薄讶然瞧往寇仲道:“你该是寇仲吧!别人不是说你既精明又狡猾吗?为何竟连大难临头仍不自知?” 跋锋寒哈哈笑道:“少说废话,要动手便动手好了。和氏璧确是我们偷的,你要代了空出头,便来拿吧!” 配合着刚才的否认,又同是从跋锋寒的口中说出来,这番“直言”反变成似是意气之语,比任何“辩白”更有效。 独孤凤似是对跋锋寒有点微妙的好感,娇叱道:“若真非你所为,就不要乱说话。” 王薄冷静地揪着跋锋寒,好半晌才道:“我不理你是否盗宝的人,只冲着你刚才的一番话,王某人便要出手教训你。” 尤楚红冷笑连声道:“那老婆子便要看你这几年长进了多少,不要令我失望才好。” 王薄愕然道:“你和他动过手吗?” 尤楚红碧玉杖在地上顿了一下,发出沉郁若闷雷似的声音,震荡力传到所有人的脚板处。 寇仲三人都暗中咋舌,更高兴刚才自己能力拚她而毫无失误。 这老太婆目光扫过众人后,点头道:“我相信和氏璧确不在你们身上,首先是只凭你们三人之力,根本没有盗宝能耐,更没理由只让一个人去下手。其次你们看来都不像那么愚蠢的人,如此抢得和氏璧肯定是得物无所用,对你们更是有害无利。” 接着双目一瞪,眼帘上扬,露出精芒大盛的眸珠,环视全场枭笑道:“你们最好离开洛阳,否则下次碰上,我再不会像今趟般因和氏璧而留有馀地,明白吗?我们走!” 四人那想得到她如此“明白事理”,又提得起放得下,目送独抓凤掺扶着她消失在破碎的大院门外。 四人的目光再移到王薄处。 窗外虚虚荡荡的,那还有王薄的踪影。 来无踪、去无迹,确不愧名传天下的高手。 太阳移往西山之上,斜照洛阳。 徐子陵和跋锋寒昂然在行人逐渐稀疏的街上并肩漫步。 后者哑然失笑道:“以王薄的自负,为何未动手就溜之夭夭?照道理他该不会是怯战吧。” 徐子陵道:“当然不会。此人在武林中的威望,一向在李密和杜伏威之上,虽然胜不过我们三人联手,但肯定有保命逃生的资格。照我猜想,他是因听到阴癸派可能牵涉其中,故赶回去作布置。” 跋锋寒低语道:“阴癸派这黑锅是背定了!妙的是想找个阴癸派的人来对质也办不到。且最精采是阴癸派比任何一方都更有理由去破坏师妃暄的好事。这虚行之确是个人才,只一句话,顿然扭转乾坤。” 徐子陵苦笑道:“睁大眼睛说谎的感觉真令人难受!这种事一次便足够,我不屑再有下一次。” 跋锋寒淡然自若道:“两军相对,若无诓敌之计,怎能取胜。尽避我们现在直认盗宝那又如何?你非是第一趟说谎吧。” 徐子陵沉吟道:“当然不是第一次,但以前说谎的对象都是认定的恶人坏蛋。今次要骗的却是代表正义的两股方外高人,所以心里不太舒服。” 跋锋寒冷哼道:“规则是人定的,故此为何不可由我们来决定?任人牵着鼻子走,岂是能造时势的好汉子。” 徐子陵耸肩道:“事已至此,我们唯一能做的便是勿要弄出人命,否则会结下解不开的深仇。” 跋锋寒微微一笑,领头横过长街,道:“所以这诓敌之策,是善意而非恶意的,目的是减低发生火拼的可能性。” 徐子陵叹道:“也只有这么想好了。” 跋锋寒指着前面一间挂书“河洛酒铺”的馆子道:“就是这间!” 推门而入。 铺子此时尚未开始晚市,两名伙计在抹拭铺内的十七、八张桌子。 “啪!” 跋锋寒把一锭金子掷在桌上,大喝道:“这间铺子我包了!” 尚书府。 密室内。 王世充拍案叫绝道:“亏你想得到,刚才我还苦无良方,因为这确是一个欲盖弥彰的破绽。” 寇仲心中暗骂他自私兼欠义气,脸上却堆起笑容,打着哈哈道:“我当然首先要为王公着想,现在推到上官龙身上就最理想不过,黑锅改放到比我们更老资格的阴癸派的魔背上,正好减轻我们这三个清白无辜者的痛苦。” 在三人之中,寇仲是不怕说谎,跋锋寒是不屑说谎,而徐子陵则不爱说谎,只从这方面,便看出性格的分异。 王世充瞟他两眼,点头道:“我和希夷兄筹思过,大家都同意若是你们偷的,便有很多不合情理的地方。例如你们给人发现迫退后,怎会忽然又掉头回去要强抢,且何来信心只让一个人去冒险;更不运功改变身型,以致给人认了出来等诸如此类。” 寇仲叹道:“都是王公明白事理。这块鬼玉我们拿去有啥用,送给我也要拒收。何况还要以小命去博。唉!不知王公有没有关于了空或师妃暄的消息可以告诉我?” 王世充摇头道:“没有任何消息。但王薄却来找过我说话,表面虽是客客气气的央我劝你们把和氏璧交出来,其实却是间接向我发出警告。哼!我王世充何等样人,岂是这么容易被吓倒的。” 寇仲心中好笑,道:“王公现在不暇分身,还是置身事外的好。我只有一事相托,就是请王公保护我的一个朋友。” 王世充点头道:“你指的是否那随你来的虚行之,这个没有问题,若连这等小事都辨不到,我王世充那还用出去见人。” 寇仲喜道:“那我就放心了!” 接着压低声音道:“王公可否给他一官半职,此人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论智计更胜于我。他成了你的下属后,别人来要人时,你便有大条道理不把他交出来。” 王世充半信半疑道:“我会和他谈谈的,若真是人才,自会按才录用。” 寇仲微笑道:“他是个可以信托的人。且若有他对付李密,保证王公今仗必胜无疑。好了!我要走哩,如若命未该绝,明天再来拜谒王公吧!” “叮!” 碰杯后两人将酒饮乾。 徐子陵叹道:“这样下去,我们可能变成酷爱杯中物的酒徒。” 跋锋寒挨在椅背处,目光扫视空无一人的铺子和关上的大门,道:“我们今晚不宜饮醉,横竖闲着,不如让我们来猜一猜谁会是下一个推门进来的人。” 徐子陵皱眉道:“实在太多可能性,你可以猜到吗?” 跋锋寒微笑道:“最大的可能当然是仲少,他该安置好虚行之这着重要的棋子!” 话犹未已,大门给人推得敞了开来。 寇仲甫离皇城,转入大街,一直在后面跟踪他的两个人急步赶上。 他正奇怪为何对方会如此不怕暴露形迹时,其中一人喝道:“死寇仲,还不停下来!” 寇仲一震转身,失声道:“小姐!” 来的赫然是翟让之女翟娇和当年护送她逃离荥阳的屠叔方两人。 翟娇扮成男人,确是“惟肖惟妙”,令人难辨雄雌,屠叔方则依然故我,只是脸上多添几分风霜的感觉。 翟娇毫不客气的一把抓着他臂膀,拉得他跄踉转入横街,骂道:“你两个小子出名哩!不用再听我的吩咐了。” 不知是否因素素的关系,寇仲心中涌起劫后重逢和一股难以形容的亲切感觉,苦笑道:“奴才怎敢!小姐你这几年必是日夕练功,抓得我的臂骨都差点折断。” 又觑空向另一边的屠叔方打个招呼。 翟娇冷哼道:“这个还用你来教我吗?没有真功夫,如何可手刃李密那叛主的奸贼。这边来!” 放开他,窜进左旁的横巷去。 此时天色逐渐昏沉,家家户户亮起灯火,巷子冷清清的,杳无人烟。 寇仲和屠叔方展开步法,紧蹑在她身后。 翟娇确没有吹牛皮,身手明显比以前高明,腰身虽粗壮如故,但却扎实灵巧,纵跃自如。 忽地翻过高墙,然后穿房越舍,窜高伏低,奔了约一盏热茶的时间后,终抵达城东北漕渠旁景行坊内的一座民房。 三人入厅坐定,一名俏婢来奉上香茗。 寇仲定睛一看,大喜道:“你不是楚楚吗?” 美婢眼圈一红,垂下螓首幽幽道:“难得寇公子仍记得人家!” 寇仲想起当年在大龙头府与她掷雪球为乐的情景,当然更难忘记她晚上到宿处来找自己亲热一番的甜美回忆,不由勾起某种似是遥不可及和被遗忘了的情怀,正要说话,却给翟娇粗暴地打断道:“我最怕看人哭,楚楚给我滚进去,不准再踏进厅来。” 楚楚吓了一跳,送予寇仲一个无比幽怨的眼神,才匆匆避往内厅去。 屠叔方正用神打量寇仲,此时叹道:“想不认老都不行,小仲你现在精神内敛,实而不华,难怪能名震八方,纵横不败。” 寇仲想谦虚两句时,翟娇一掌拍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 两人齐齐吃惊,朝她瞧去。 翟娇圆睁的巨目射出深刻的仇根,咬牙切齿道:“我要杀李密为爹报仇,寇仲你定要帮我!” 寇仲很想告诉她自己连是否过得今晚都是未知之数,但给她铜铃般的眼睛一扫,心中软化,拍胸道:“这个当然,我们岂是没有义气的人。” 说罢也觉好笑。 翟让当年恩将仇报,不讲义气。现在他寇仲反要在义气的大旗下为他报仇。 风声微响。 寇仲吃了一惊时,一名年约二十七、八的壮汉穿窗而来,立在翟娇前施礼道:“报告小姐,已撇下跟踪的人。” 翟娇喷出一声闷哼,摆足架子,才道:“这个就是寇仲!” 那人微笑道:“见过寇公子,本人宣永,乃翟爷的不记名弟子。” 寇仲留神打量,见此人长得威武轩昂,背挂一枝形状古怪的兵器,一派在千军万马中取敌酋首级若探囊取物的猛将格局,心中欢喜,连忙客气回礼。 宣永见他留心自己背上兵器,取下来递给他道:“这是我从叉竿得到灵感改制而成的兵器,叉竿本是用来作守城之用,长度可达五丈过外,专对付利用云梯爬城的做人。这安装在竿头的钢制横刃,既可抵着敌人的兵器,又可发挥啄、刺的功能,所以我名之为‘鸟啄击’。” 屠叔方长身而起,来到两人身旁道:“宣永不但得翟爷亲传,还自创三十六招鸟啄击法,当年若非是他,那能击退李密派来的追兵。” 寇仲正要说话,翟娇叱道:“现在事态紧迫,你们还有谈天的闲情了,”三人只好围桌坐下。 翟娇探手指着寇仲的耳尖道:“你出名狡猾,快说有甚么办法可杀李密?” 屠叔方和宣永都听得眉头大皱,只是不敢作声。 寇仲啼笑皆非,表面当然要扮作严肃,道:“首先我要了解小姐那边的情况。” 翟娇不耐顿地道:“有甚么好说的,那时爹把我送到东平郡投靠泰叔。李密派人来攻了几次城,都给宣永击退;到最近李老贼大胜宇文化及,宣永反说是刺杀老贼的机会来了。于是挑选了一批好手,到洛阳碰机会,说不定老贼会为和氏璧偷偷潜来,那我必教他没命离开。” 寇仲立时对宣永刮目相看,问道:“宣兄为何知道今次李密是惨胜犹败呢?” 宣永虽不算长得好看,但轮廓却端正讨好,更予人坚毅不拔的印象。 他这时用神瞧着寇仲,眸光灵活,浓黑的眉毛微往上扬,衬起他稍长的鼻子和略高的颧骨,阔嘴巴的两角露出从容的笑意,在在都使人感到他有大将之风。他有条不紊地道:“李密这奸贼总不能把所有与翟爷有关系的人扫出瓦岗军外,所以我对他的事,一直了如指掌。” 寇仲一拍桌面,大笑道:“李密今趟死定哩!” 三人听得愕然以对,完全不明白寇仲凭甚么说出这句话来。 卷十四 第十章 众强环伺 刘黑闼大步走进铺内,笔直来到面门而坐于最后一桌的两人跟前,毫不客气的拉椅坐下,只向跋锋寒微一颔首,算是打个招呼,然后双目变得鹰隼般锐利凌厉,一瞬不瞬的盯着徐子陵道:“是否你们干的?” 徐子陵感到完全没有办法向他撒谎,微笑道:“砸碎哩!” 刘黑闼的脸色先沉下来,然后出乎两人意料之外般由嘴角逸出一丝笑意,像阳光破开乌云普照大地,最后变成灿烂的笑容,竖起拇指赞赏地大笑道:“有种!我刘黑闼服了!” “砰!” 刘黑闼喝道:“兄弟还不给我斟酒送行。” 徐子陵尚未动作,跋锋寒提起酒壶,为他斟满一杯,欣然道:“刘黑闼果是好汉子,我跋锋寒敬你一杯。” 三人豪情盖天的碰杯对饮,气氛热烈。 徐子陵放下空杯,讶道:“刘大哥要到那里去?” 刘黑闼轻松地挨坐椅背,举袖拭去嘴角的酒渍,低声道:“我有军命在身,和氏璧之事既了,须立即赶回寿乐,向夏王报告形势,假若你们想离开洛阳,我会安排一切。” 跋锋寒道:“子陵只向刘兄说实话,对外则是坚持不认的,还望刘兄包涵一二。而现在仍未到我们离开洛阳的时刻,过了今晚才会想这问题。” 识英雄重英雄,心高气傲的跋锋寒表现得对刘黑闼特别客气。 刘黑闼表示了解,伸手阻止徐子陵替他斟酒,好一会后从怀内掏出一只造型古雅的玉佩,递给徐子陵道:“我一直想在再见面时把此玉送给令姊,便当是我欠她的贺礼吧!” 徐子陵心中一阵刺痛,默然接过。 刘黑闼长笑而起,转身去了。 寇仲来到酒铺门前,与刘黑闼撞个正着。 寇仲大喜把他扯到路旁,低声道:“正想找你。” 刘黑闼打量寇仲,奇道:“为何在眼前风云险恶的形势下,你仍能满脸春风,一派洋洋自得的样子?” 寇仲抓头道:“天掉下来当被子盖,船到桥头自然直。忧心又有他娘的鸟用。嘿!你想不想让李密吃场大败仗?” 刘黑闼动容道:“当然想得要命。我们给他截断了南下之路,只要能令他吃亏,甚么都在所不惜。” 寇仲环顾左右,待两个过路人走远,才凑到他耳旁道:“只要你们能虚张声势,扮成似要南下与王世充联手的样子,迫得李密出兵偃师,李密肯定要完蛋。” 刘黑闼既清楚形势,更是精通兵法,一点便明,先连声叫绝,旋又皱眉道:“问题在于王世充,最怕他把握不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误了大事。” 寇仲拍胸保证道:“刘大哥请放心,这个可包在我的身上。” 刘黑闼点头道:“此事对我们绝对有利无害,但你却要小心点,李密智计过人,一个不好,说不定你反会落人他的陷阱去。” 寇仲胸有成竹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李密总不会一世人都那么走运吧!” 刘黑闼欲言又止,最后大力拍拍寇仲肩头,洒然去了。 寇仲正要进酒铺与两人会合,给人在后面叫唤他的名字。 他认得是宋玉致的声音,转过身来,宋玉致仍在十多丈外,当然是怕他溜走,故聚音成线,送进他耳内去。 她出奇地并没有像往常般劲装疾服,穿的是南方贵家妇女轻便的罗衣绸裤,头发在脑后束成一个矮髻,以一把像梳子般的发簪固定,打扮淡雅,高贵迷人。 他忽然发觉以前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般留神她的神采和装扮。 她那种阳刚中隐透妩媚的风姿,使她拥有出众而与别不同的艳丽,事实上比之李秀宁亦毫不逊色。 但为何夜深难寐时,自己总是想起李秀宁而非是宋玉致? 一时间寇仲糊涂起来。 香风扑鼻下,宋玉致来到他身前,美眸射出无比复杂的神色,微带嗔怒道:“寇仲你真糊涂,竟闯下如此弥天大祸。” 寇仲见街上行人无不朝他们望来,牵着她的衣袖走进附近一道横巷去,笑道:“原来三小姐是这么关心我!” 宋玉致叹了一口气,轻轻甩开他的手,美目深注的道:“关心你的不是我,而是二哥。” 寇仲笑嘻嘻道:“既是如此,理该是宋二公子来找我才对,为何却要劳动宋三小姐的大驾?” 宋玉致没好气地横他一眼,低声道:“你们不知事情闹得有多大,鲁叔怕二哥卷入你们这漩涡而祸及宋家,所以严令禁止他与你们见面。家规森严,二哥只好返回南方,临行前嘱我来通知你们一声。” 寇仲面对玉人,听着她似有情若无情的话儿,嗅吸着她发颈间透出沁人心脾的幽香,柔声道:“玉致放心!我自有手段去应付眼前的凶险,能成大业者,总不会事事都风平浪静的。” 宋玉致露出矛盾的神色,迎速瞥了他一眼,垂下螓首道:“我也不知该赞赏你还是狠狠痛骂你一顿,虽然没有人说出口来,但心底里都在佩服你们竟能办到这几属不可能的事。不过这亦是最不智的行为,你们是否打算怎么样都不把宝璧交出来呢?” 寇仲微笑道:“玉致怎能肯定和氏璧必是在我们手上?” 宋玉致抬头狠狠盯着他道:“寇仲、徐子陵,再加上个跋锋寒,有甚么事是你们不敢做的。不过你们今趟的敌手太强了!即管鲁叔对你们很有好感,仍不敢插手其中。还有两件事要提醒你们。” 寇仲喜道:“玉致心中其实是喜欢我的,对吗?” 宋玉致黛眉轻蹙,不悦道:“人家是在说正经事,关乎你们的生死,不要总岔到些无聊事上好吗。” 寇仲举手作投降状,道:“玉致教训得好,在下正洗耳恭听。” 宋玉致白了他一眼,玉掌按在他胸膛处,双目忽地射出锐利的神色,淡然道:“只要我掌心使劲,保证你寇仲小命不保,你害怕吗?” 寇仲若无其事道:“死便死吧!有甚么好害怕的。” 宋玉致讶然道:“你是否认为我不会杀你呢?我们宋家一向和李密关系密切,说不定真会杀你。” 寇仲低头细看她按在他胸口要穴的玉掌,玉指修长青葱,心中涌起难言和像溶化了的感觉,柔声道:“因为除了娘和素姐外,你便是我寇仲绝对信任的女子,这句话够了吧!” 宋玉致眼神变化,旋又叹了一口氟,贴近少许,按在他胸口的手掌变成支持她斜倾娇躯的凭藉,凑到他耳旁道:“曲傲已和突厥来的高手结盟,誓要把你们三人置于死地,只不知他们会在子时前还是子时后下手而已。” 寇仲瞧着她从衣领内透出哲白修长的玉颈,差点要狠狠咬上一口,但因怕触犯她,只好强忍着不敢妄动,沉声道:“你是否指拓跋玉师兄妹?” 宋玉致道:“除他们外尚有刚抵洛阳的‘龙卷风’突利和大批随行高手,他们虽以跋锋寒为首要目标,但对你们都没有甚么好感。唉!你们凭甚么去应付呢?实力太悬殊了。” 寇仲搜索枯肠,才记起跋锋寒曾提过此人,乃突厥王族内出类拔萃的高手,又曾助李阀攻打开中,与李世民关系良好。 冷哼一声道:“他才不会单为跋锋寒千山万水到洛阳来,照我看他是想在中原搅风搅雨才对。” 宋玉致道:“不管是甚么都好,最怕他是要借你们来建立威势。现在突厥势大,谁都不愿树立这种强敌。勿要以为王世充肯会保护你,他本身亦是突厥来的胡人,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寇仲心中一寒,说不出话来。 宋玉致柔声道:“另一个要防的人是伏骞,此人智勇双全,有不可一世的气概,今次到中原来绝不会是为做好事,他和王薄必系密切,说不定会因而出手对付你们。” 寇仲这才记起昨晚决斗的事,奇道:“听你的语气,好像昨晚伏小子和曲傲老头并没有动过手的样子,这是甚么一回事?” 宋玉致道:“你昨晚大显威风时,伏骞早来了,待你们走后,便主动把战期更改,定在明晚再在曼清院与曲傲一决雌决。唉!此人只是几句话,便在中原建立了身份地位,先声夺人,手段非凡。” 寇仲苦笑道:“我的头现在开始痛了!玉致可否赠我一吻,以鼓励士气。” 宋玉致骇然移开,俏脸飞红,大嗔道:“你休要痴心妄想,我是看在二哥份上,才来提醒你这恬不如耻的家伙。” 寇仲嘻嘻一笑道:“甚么也好,三小姐对我恩重如山,我保证娶你为妻后会哄得你终日开开心心的。” 宋玉致花容转冷,淡淡道:“你今晚留得性命再说!唉!我真弄不清楚你是聪明人抑或是大蠢材,一下子开罪了这么多强横的敌人。罢了!玉致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寇仲目送她远去后,一个筋斗翻上瓦面,朝酒铺的天井掠去。 他再不想被人截住了。 跋锋寒独踞一桌,闭目静坐不动。 徐子陵则在另一角,把几张椅子排成一张临时的床,仰躺熟睡,呼吸深长匀称。 今晚恶战难免,两人都努力用功,以保持最佳的状态。 大门张开少许,一道人影闪进来,迅如鬼魅的来到跋锋寒桌前。 跋锋寒睁目一看,讶道:“淳于薇你一个人来干吗?” 娇俏野泼的淳于薇目光掠过在一旁睡觉的徐子陵,皱眉道:“寇仲呢?” 跋锋寒啼笑皆非的道:“你好像不知我们是大仇家似的。” 淳于薇叉起小蛮腰,露出一个迷人的甜美笑容,道:“你是英雄好汉嘛!难道会见我落单便乘机下手?何况我根本不怕你。噢!竟然有酒喝,给我来一杯。” 一屁股坐在他对面的椅子,还随手抓起酒杯,递到跋锋寒前,示意他作斟酒的服务。 跋锋寒拿她没法,为她倒满一杯。 淳于薇左顾右盼,漫不经意的道:“你的情敌来啦。” 跋锋寒冷静如亘,沉声道:“突利终于来了!” 淳于薇目光回到他有若古井不波的俊伟容颜处,天真地问道:“你在突厥时不是总爱在额头扎上红巾吗?为何会改变这习惯,我欢喜你扎红巾的样子,非常迷人。” 跋锋寒放下酒壶,哑然失笑道:“你在突厥时几曾见过我呢?怎知我是甚么样子,迷人又或骇人。” 淳于薇没有回答,迳自把酒杯送到唇边,轻呷一口,盯着徐子陵道:“他是否在诈睡?还是在偷听我们的密语?” 跋锋寒对这位小妹妹大感头痛,索性不答。 淳于薇见他没有反应,把目光移回他脸上去,讶道:“你是否忽然哑了?” 跋锋寒耸肩苦笑。 淳于薇放下酒杯,倾前煞有介事般道:“你的旧情人也随突利南来,传闻她恨你入骨,要亲眼看着突利斩下你的首级。” 跋锋寒眼中抹过一丝淡淡的伤感神色,叹了一口气,却没有说话。 淳于薇气道:“你再不说话,我就要执行师命,和你动手!” 跋锋寒双目精芒一闪,冷然道:“你最好待会才来找寇仲。” 淳于薇忽又甜甜一笑道:“我一个人怎打得过你,只是吓唬你吧了!人家赔罪好嘛!嘻!寇仲平时有没有在你面前提起我?” 跋锋寒没好气道:“寇仲从不和我谈女人的。” 淳于薇露出失望神色,站了起来,狠狠道:“你代我告诉寇仲那没心肝的家伙,教他远远离开你,否则莫怪我反脸无情。” 猛跺小足,一阵风般走了。 跋锋寒一掌推去,敞开的门关起来。 就在此时,他听到寇仲说话的声音。 卷十四 第十一章 公子多情 寇仲踏足酒铺后院房舍的瓦面,正要跳下天井,从后门进入酒铺,一个人背对着他从天井升起,刚好拦着他的去路。 只看此人的背影,至少有七、八成像杜伏威,又高又瘦,只欠了顶高冠,但却作道士打扮,背挂一把式样高古的檀木剑。 他腾升上来的姿势更是怪异无伦,手脚没有丝毫屈曲作势发力,而是像僵尸般直挺挺的“浮”上来。 寇仲心中大叫邪门,连忙止步,低喝道:“宁道奇?” 那道人仰首望往刚升离东山的明月,淡淡道:“宁道兄久已不问世事,你们尚未有那个资格。” 寇仲放下提起了的心,但仍丝毫不敢大意,只听此人能和宁道奇称兄道弟的口气,便知他是和宁道奇同辈份的武林前辈。 寇仲从容笑道:“道长如何称呼?法驾光临,有何指教?” 那道人柔声道:“贫道避尘,今趟来是想为我们道门尽点心力。只要你肯把取去的东西交出,贫道会为你化解与慈航静斋和净念禅院的仇怨,保证他们绝不再予追究。” 寇仲抓头道:“若我真有盗宝,不如由我亲手送回去,何用道长你大费唇舌?” 避尘道长哈哈笑道:“因为我知你根本不肯交回宝物,所以才要来管这件事。” 寇仲哂道:“道长既自称避尘,为何忽然又有闲心来管尘世的事?” 避尘被他冷嘲热讽,却丝毫不以为忤,轻叹道:“问得好,贫道今次动了尘心,皆因不忍看着千古以来唯一能勘破《长生诀》的两朵奇花,就这么因人世的权位斗争而毁于一夕之间。” 寇仲肃然起敬道:“原来道长有此心胸,请恕我寇仲年少无知,但如若我坚持不交出宝物,道长会否亲手来毁了我呢?” 避尘莞尔道:“你的脑筋转得很快。不如这样吧!我背着你挡你十刀,若你不能迫得我落往天井,你便乖乖的把和氏璧交出来,让贫道为你物归原主,把事情圆满解决。” 寇仲苦笑道:“请恕我不能答应。并非因欠此把握,而是即使道长胜了,我也拿不出和氏璧来,此事绝无虚言,不知道长肯否相信。” 避尘讶然转身,与寇仲正面相对。 避尘道长面相高古清奇,拥有一个超乎常人的高额,只看其肤色的晶莹哲白,便知他的先天气功已达化境。 他那对眼睛似若能永远保持神秘莫测的冷静,有种超越了血肉形相的奇异感觉。 寇仲在打量他时,他亦用神地审视寇仲,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震骇神色。 不知如何,寇仲心中涌起对方可亲可近的感觉,更深信对方是抱着善意来介入这纷争的。 避尘仰望屋顶上的星空,摇头长叹道:“寇仲你可知道自己已臻练虚合道的道家至境,欠的只是火候吧了!” 寇仲不解道:“甚么叫练虚合道?” 避尘再平视寇仲,神情肃穆,一字一字的缓缓道:“我道门修练,共分四个阶段,就是练精化气,练气化神,练神还虚,练虚合道。其中过程怎都说不清楚,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要知人的潜力无论如何庞大,总有尽头极限。所以前两个阶段,指的都是肉身的修练。唯有后两个阶段,练的却是如何与充盈于宇宙之间的道相结合;故能超脱肉身,达至入圣合道的化境。” 寇仲喜道:“我们练《长生诀》时,似乎打一开始就是道长说的后两个阶段的境界。” 避尘苦笑摇头道:“这是贫道没法明白的事。现在该怎样解决这事呢?因眼前形势,一不小心,就会引起佛道邪三家之争。” 寇仲微笑道:“坦白说,就算我真有和氏璧在手,也绝不会交出来。像和氏璧这等宝物,唯有德者居之,谁有本事,便该属谁,若要拿宝,就凭真本领来索取吧!” 避尘哈哈笑道:“你很像贫道年青时的性子,好吧!我再不管此事了!你们好自为之。” 接着长笑而去,转瞬不见。 寇仲跃落天井,跋锋寒启门恭候。 他步入铺内,第一眼便瞥见徐子陵像尊卧佛般睡在一角,摇头失笑道:“这小子真是个乐天派,惹得我也记起自己多晚没睡!” 跋锋寒搭着他肩头,神色凝重地道:“坐下再说。” 坐好后,寇仲环目四顾,奇道:“伙计们那里去了。” 跋锋寒应道:“一锭重一两的黄金可令人愿意做很多事。” 寇仲这才注意到跋锋寒的脸色,奇道:“你的神情为何如此沉重,是听到刚才那避尘的话吗?一看便知那是有德行的道门前辈哩!” 跋锋寒冷笑道:“今趟你偏偏看走了眼,此人叫‘妖道’辟尘,而非避尘,三十年前曾横行北方,无恶不作,是魔门数一数二的高手,声望仅次于‘阴后’祝玉妍,幸好和氏璧真的不在你手上,否则刚才你定给他探出虚实。”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又大奇道:“你怎能如此清楚他的来历,我却从没有听过他的名字。” 跋锋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道:“关于魔门的事,你说是谁告诉我的呢?辟尘虽与祝玉妍同是魔门,但各属不同的流派,平时勾心斗角,但对着外人时却颇为团结。” 寇仲呆了半晌,皱眉道:“这妖道真厉害,连半分邪气都没透出来。” 跋锋寒道:“若非我知道魔门有这么一号人物,也会像你般给他骗倒。只从这点,便可知此人修养道行之高,已达登峰造极的境界。” 寇仲沉吟道:“他是否真能背着来挡我十刀呢?” 跋锋寒摇头道:“这是绝无可能的,连宁道奇都不行。他只是想诈出和氏璧是否在你手上,现在反被你错有错着的骗了。最后一番话表面好听,骨子里却是推波助澜,希望我们和了空一方先拚个两败俱伤,卑鄙之极。” 寇仲苦笑道:“还有甚么像他这类的高手,不若你一并说出来给我听,让我心中有个准备。” 跋锋寒赔以苦笑道:“不要自己吓自己好吗?至少在子时前,他也不会再来烦我们,那时有命再说吧!” 寇仲叹道:“我倒有个消息提供,传闻曲傲和突厥的‘龙卷风’突利准备联手来对付我们,又是一场不易对付的硬仗。我们是否须改变做英雄好汉的计划,转而研究如何落荒逃命呢?”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你认为在现今的情势下,我们仍可搭船坐车地轻易离城吗?你留心听一下,外面静如鬼域,行人们都到那里去了?” 寇仲奇道:“难道有人把街道封锁?” 跋锋寒油然道:“虽不中亦不远矣。” 瞧了徐子陵一眼后,微笑道:“我们是否该向子陵学习,好好睡上一觉?” 寇仲道:“这提议最合朕意,唉!有人骑马来了!是否过早一点呢?” 跋锋寒道:“子时前来的是朋友,子时后则是敌人,你看我猜得是否准确。” 寇仲长身而起,朝与徐子陵隔了约三丈的另一角走去,边伸懒腰道:“干扰我睡眠的则朋友也变敌人,有甚么事由你出头应付好了。” 跋锋寒瞧着寇仲搬台移桌,苦笑道:“你真够朋友。” 蹄声渐近,轰传长街。 寇仲躺在两张合起来的方桌上时,蹄声止于门外。 一把年青男子的悦耳声音在外边响起道:“你们三个给我滚出来!”他说话的内容虽毫不客气,声调却是温雅动听,斯文淡定,跟语意毫不相配。 跋锋寒双目闪过森寒的杀机,冷冷道:“来者何人!我跋锋寒今夜不杀无名之辈。” 那人默然半晌,才柔声答道:“跋兄请恕在下一时冲动之下口出粗言。如若跋兄肯化干戈为玉帛,交出和氏宝璧,让在下归还妃暄小姐,在下愿为刚才惹怒跋兄的话敬酒道歉。” 声音从紧闭的门缝传入,扬而不亢,字字清楚,只是这份功力,便教人不敢小觑。 徐子陵和寇仲均匀的吐呐呼吸此起彼落,造成奇异的节奏,隐隐中似透出某种难言的道理。 跋锋寒皱眉道:“我最讨厌说话兜兜转转的人,阁下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要代师妃暄出头?” 那人发出一阵长笑声,道:“听跋兄的语气,交回和氏璧的事是没有得商量哩!那只好动手见个真章。” 跋锋寒搜索枯肠,仍想不到街上是那个年青高手,索性不答他,闭目冥坐。 “砰!” 铺门四分五裂,化成漫天木碎,洒满铺内。 以跋锋寒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功夫,亦为之动容。 要知这两扇门只是虚掩,毫不受力,而对方竟能一拳隔空同时把两扇门板震碎,其功力已到了惊世骇俗的境地。 一位说不尽风流倜傥、文质彬彬,宛如玉树临风的年青英俊男子出现破开的入门处,手持画上美女的摺扇,正轻柔地摇晃着,一派悠然自得之状,那像来寻晦气的恶客。 跋锋寒一对虎目爆起电芒,盯着来人恍然道:“原来是‘多情公子’侯希白,难怪如此落力护花,失敬失敬。” 他以一种极端冷淡漠然的语调说出这番话来,充满冷嘲热讽的意味。 侯希白俊脸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叹气道:“实不相瞒,在下一向对三位心仪向往,绝不愿在这样的情况下碰头。咦!寇兄和徐兄不是受了伤吧?还是在睡觉呢?” 跋锋寒淡淡道:“侯兄不用理会他们,大家初次相识,不若先喝两杯,然后动手,如何?” 侯希白定神打量跋锋寒,好一会才道:“这叫名副其实的先礼后兵,让在下先敬跋兄一杯。” 大步走过来,在跋锋寒对面坐下。 跋锋寒凝坐不动,一瞬不瞬地瞧着侯希白把摺扇收入袖内,又伸手为他和自己斟酒。 侯希白丝毫不因对方锐利得似能洞穿肺腑的目光而有半分不安,动作潇洒好看,不愧是能令天下美女倾心的风流人物。 侯希白双手轻捧酒杯,致礼道:“闻名不如见面,跋兄没有令在下失望。” 跋锋寒毫无回敬的意思,淡淡道:“侯兄的摺扇以精钢为骨,不知扇面却是用甚么材料造成?” 侯希白微笑道:“这个问题我还是首次碰到,跋兄的眼力真厉害。敝扇乃采天蛛吐的丝织成,坚勒无比,不畏刀剑。” 跋锋寒哈哈一笑道:“好兵器,只不知上面是否绘有师妃暄的画像呢?” 侯希白低头凝望杯中的美酒,苦笑道:“此扇独欠妃暄小姐,跋兄可猜到原因吗?” 跋锋寒从容一笑道:“这个该不难猜,一是她气质独特,侯兄感到难以把握;又或侯兄用情太深,反患得患失,无从着墨。” 侯希白颓然道:“跋兄提的这两个原因都有点道理。在我来说,却是不知该以她那个神态入画,才能表现她至美之态,故一直犹豫,未敢动笔。” 跋锋寒动容道:“这番话比甚么赞美更能令人动心,不如侯兄一口气在扇面上画出十多个师妃暄来,每个代表她一种姿态神韵,不就可把难题破解?” 侯希白叹道:“那恐怕要画无穷尽的那么多个才成,如此对她可太不敬了。” 跋锋寒愕然半晌,才举起酒杯,道:“说得精彩,跋某人敬侯兄一杯。” 碰杯后两人均一口饮尽,半滴不剩。 放下酒杯后,侯希白的目光变得像剑刃般锐利,直望跋锋寒,声音转冷道:“此事能否和平解决?” 跋锋寒断然摇头道:“侯兄少说废话。” 侯希白不解道:“跋兄一向不过问家国之事,为何独要卷入眼下这无谓的争端中,得到宝璧于跋兄有何用处?” 跋锋寒不耐烦地道:“侯兄不是要动手吗?跋某正想见识一下侯兄震惊天下的扇艺,这叫相请不如偶遇,侯兄请!” 两人双目同时精光大作,毫不相让的互相凝视。 一股浓烈的杀气,从侯希白身上直迫跋锋寒而去。 他身上的文士服无风自拂,猎猎作响,倍添声势。 跋锋寒却是静如渊海,又像矗立的崇山峻岭般,任由海浪狂风摇撼冲击,亦难以动摇其分毫。 桌面的酒壶杯子都颤震起来,情景诡异至极点。 两人再对望半晌,均知难在气势上压倒对方,最后唯只动手一途,以寻出对方的弱点破绽。 “飕!”扇子来到侯希白手上张开,面向跋锋寒的一面画了八个美女,各有不同神态,极尽女性妍美之姿。 跋锋寒一呆道:“扇角那个不是沈落雁吗?我从未见过她这种神情,也从未想过她可如此引人的。” 侯希白的气势有增无减,脸上却露出温柔神色,轻轻道:“落雁是个很寂寞的女孩子,那一天当我采来一朵白菊花,为她插在头上时,她便露出这既惊喜但又落漠的伸色。当时她定是想起别人。我不但没有嫉忌,还把她那一刻的神情画下来。只有这神情才最能代表她。” “锵!”跋锋寒拔剑出鞘,横斩桌子另一边的侯希白。 “什”!扇子合起,潇洒自如地架着跋锋寒这凌厉无匹的一剑。 两人同时摇晃一下。 双方无不凛然。 跋锋寒这看似简单的一剑,事实上极难挡格,在闪电般的速度中,连续变化三次,估量侯希白如何高明,亦要狼狈避退,那知竟难逃被他挡个正着的命运。 侯希白心中亦泛起难以相信的感受。 自出道以来,无论碰上如何威名赫赫,横行霸道的对手,也找不到能挡他十扇之辈。但他应付跋锋寒这幻变无方的一剑,却要施尽浑身解数。 他表面虽似是轻松自如,内里却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 他天生便是潇洒不群的人,表现于武技也是这样子,就算被人杀死,临死前仍会潇潇洒洒的,不会像一般人的狼狈。 两位如若彗星崛起于武林的年青高手,终于正面交锋。 剑扇凝止桌面上的空间。 侯希白连续挡了跋锋寒从剑上传来一波比一波强劲的五道真气,动容道:“跋兄比我想像中要厉害多了。” 跋锋寒亦是心中暗惊,想不到侯希白高明至此,若非经和氏璧昨晚改造经脉,这刻毫无花假的内劲火拼,自己说不定要吃上暗亏。 淡然一笑道:“彼此!彼此!” 斩玄剑一收一吐,离开了侯希白的“美人扇”,一口气隔桌刺出五剑。 侯希白的美人扇或开或阁,总能妙至毫巅的挡着跋锋寒水银泻地式的狂攻猛击。 最妙是寇仲和徐子陵仍是熟睡如死,似是丝毫不知两人间正以生死相拚搏。 一声“呵欠”。 寇仲从“桌床”上坐起来,拭目奇道:“侯希白你这是何苦来由,和氏璧根本不在我们手上,就算在我们手上,我们也可以撇开他娘的江湖规矩,先联手把你宰了。” “锵!” 斩玄剑回鞘。 卷十四 第十二章 自天而降 “什”! “多情公子”侯希白的美人扇以一个赏心悦目的姿态在跋锋寒前方画了个半圆,才阁起来斜拢胸前。 紧盯跋锋寒道:“此事可真?” 跋锋寒冷冷道:“和氏璧确不在我们处。” 侯希白皱眉道:“为何你早先不告诉我?” 跋锋寒苦无其事答道:“你有问过我吗?” 两人再对望了一会,忽地齐声大笑。 寇仲正要睡回去时,侯希白高举美人扇,把扇张开,以只画上婠婠一人的那面遥向寇仲,道:“请问寇兄,这美人究竟是谁?” 寇仲斜着睡眼兜过来一看,动容道:“确是维肖维妙,传神生动,就像在扇面上活过来般。” 跋锋寒侧头去看,由衷赞道:“侯兄最令人赞赏处就是掌握到她那种难以形容诡秘迷茫的特质,若你的功夫像你那枝画笔,恐怕所有人都要甘拜下风。” 寇仲仍呆瞪着扇上的婠婠,大奇道:“你这水墨的涫妖女只有黑白二色,为何我却有色彩丰富的感觉,真是古怪。” 侯希白一震阁起美人扇,愕然道:“涫妖女?” 寇仲躺回桌上,呻吟地道:“那就是你的梦中情人师妃暄的头号劲敌涫妖女。阴癸派继祝玉妍后最出类拔萃的魔门高手。幸好她不喜采补之道,否则必把你这多情种子采得一滴汁都不剩下来。” 侯希白脸上现出悠然神往的表情,摇头赞叹道:“原来是她,难怪能有如此独一无二的气质,娇躯还像会喷发香气似的。” 又讶道:“寇仲兄似乎对我想不客气哩!” 寇仲叹道:“因为我妒忌了!” 跋锋寒和侯希白听得脸脸相觑,不明所以。 寇仲梦呓般闭目道:“师妃暄肯做你的红颜知己,却指使人来迫害我,两种对待有天壤云泥之别,我怎能不妒忌。” 侯希白哑然失笑道:“既是一场误会,我便陪你们在这里等到子时。横竖我已三个多月没有见过她的仙颜。” 跋锋寒摇头道:“事情绝非如此简单,侯兄最好不要牵涉在内,否则以后你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寇仲亦道:“你凭我们一句话就这么信任我们吗?” 侯希白哂道:“有甚么规矩说过不可凭一句话去相信人。不要以为容易骗我,而是我从跋兄的剑性看出他是个敢作敢为,绝不介意别人怎样看他的人,这类人做过的事必不怕承认,寇仲你明白吗?” 跋锋寒讶道:“侯兄只是这项本领,便可列入奇兵绝艺榜上。” 侯希白见寇仲像睡了过去般,目光移回跋锋寒处,微笑道:“跋兄心中最美的女子是谁呢?” 又为跋锋寒斟酒。 跋锋寒不悦道:“侯兄是否没有听到我的说话,摆出一副要坐到子时的模样。” 侯希白哈哈笑道:“跋兄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我这人行事一向意之所之,任性而为,从来不计较后果。除非跋兄下逐客令,否则我很想趁趁这场热闹。横竖现在洛阳没有一个地方比这里更有趣。” 跋锋寒冷冷瞧着他斟酒纤长白哲如女子的手,沉声道:“我们三人同心,本是全无破绽,但若多了侯兄这未知的变数,将会扰乱我们的阵脚。这一杯就当作送行的酒好了。” 侯希白举杯道:“跋兄这朋友我交定了,乾杯!” 两人大笑举杯,一饮而尽。 侯希白长身而起,深深瞧了从没有动静,像一尊大理石雕卧像般的徐子陵一眼,才洒然去了。 寇仲坐起身来,道:“给这小子吵得睡意全消,真想揍他一顿来出气。” 跋锋寒瞧着寇仲在自己旁边坐下,含笑道:“这确是个令人倾心的超卓人物,手底更是硬得教人吃惊,但为何你却像不太喜欢他呢?” 寇仲沉吟道:“我也不明白。不过他的画功无可否认是妙绝当世。嘿!我根本没资格说这句话,除非我曾遍览天下古今名家的杰作。不过总觉得很难有人画得比他更传神。哈!这小子如果去画‘枕边画’,必可引死全天下的所有色鬼。” 跋锋寒苦笑道:“你最好不要在他脸前说这些话,否则他不和你拚命才怪。” 寇仲忽地正容道:“跋兄心目中最美的女人是谁?若是涫妖女就最好不要说出来。” 跋锋寒听他模仿侯希白的口气,想要笑时,倏又神情一黯,摇了摇头,目光投往变成了一个空门洞的店门,喟然道:“或者是石青璇吧!只听箫音和她甜美的声线,便可想见其人。但相见争如不见,没见过而只凭想像出来的才会是最好的。” 寇仲凑过头来,仔细审视他的神情,见他直勾勾地透过门洞看往杳无人迹的大街,压低声音道:“你口上说的虽是石青璇,但神情却像在想别个女人。只恨我欠了侯希白的画笔,否则就把你这罕有的神态画下来,像那趟沈落雁一边让侯希白在秀发上插花,心中却想起小陵那样。” “寇仲闭上你的狗嘴!” 徐子陵愤怒的声音传过来。 寇仲和跋锋寒立时抛开一切,开怀狂笑,连泪水都呛了几滴出来。 寇仲从椅子弹起来,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徐子陵“床头”那端的位置,单膝跪下道:“陵少息怒,我还以为你像平时般睡得像头死猪,那知竟给你听到,罪过罪过!” 徐子陵猛地睁开一对虎目,透射出连见惯见熟他的寇仲也大吃一惊的慑人异芒,沉声道:“何方高人,为何有大开的中门而不入,却要在屋顶上盘桓呢?” 跋锋寒和寇仲齐齐吓了一跳。 即使他们刚才心神分散,但来人可瞒过他们的耳目来到头顶,只此本事,便知来人非同小可。 屋顶一阵震耳长笑。 “轰”! 瓦顶破碎。 随着尘屑木碎瓦片,一个雄伟的影子自天而降,来到铺子中心一张桌子之上。 寇仲拔出井中月,怒喝一声,全力出手,毫不容情。 尚有一个时辰就是子时了。 卷十五 第一章 死中求活 那人身穿夜行劲装,脸上戴着一个五彩缤纷,却是狰狞可怖的木制面具,披散了头发,面具边沿处可见浓密的虬髯,状极骇人。 虽看不到他的庐山真貌,但紧身衣下显示出来的体型已有慑人之姿。 其高度不但可与寇仲等三人相比,且非常壮硕,这可从他的虎背熊腰、宽阔的肩膀、粗壮的脖颈以及一双特大的手掌看得出来。 他的身体每一个部份分开来看都予人粗犷的感觉,可是揉合起来整体而观,却是健美匀称,有着灵巧矫逸、健美无瑕的完美姿态。 手上的兵器是一条浑体乌黑,油亮闪光、长达丈二、粗如儿臂的木棍,也不知是取甚么木材制成。 此时他双足才踏上桌面,寇仲的井中月已化作一道精芒,疾斩他下盘。 劲气漫厅。 跋锋寒双目掠过惊异神色,但仍凝坐不动,冷眼旁观。 徐子陵却闭上眼睛,似懒得理会的不闻不问。 “锵”的一声,来犯者长棍下挑,正中寇仲的刀锋处,准确迅疾得令人难以相信。 他以乌木棍扫挡寇仲的井中月,寇仲丝毫不会奇怪,因为他既有胆孤身破瓦而下,自该有此本领,那乌木棍必然也是不怕锋刃的奇门兵器。 但对方能尽破他井中月的所有变化后着,有如命中咽喉要害般只点正在节骨眼处,便无法不使他大吃一惊,锐气立挫。 罕有匹俦的惊人气劲,像山洪暴发般从棍端传入刀锋内,把寇仲强猛的螺旋劲气冲得七零八落,差点连井中月都给地挑得甩手脱飞。 寇仲那想得到来人强横至此,幸好他的经脉得到昨晚使他脱胎换骨的改造,故真气容量激增,补充迅快。 旧方刚消,新力又至。 急提一口真气,登时把对方入侵手内的气劲化去,“唰唰唰”一连三刀,暴风雨般往来人攻去。 那人也是奇怪,一声不吭的连挡他两刀,接着一个翻腾,越过寇仲头顶,乌木棍化作一柱黑芒,朝安坐铺子尽端桌后的跋锋寒激射过去。 跋锋寒凝然不动,有若泥塑石雕,直到乌木棍离他脸门只馀五尺距离时,左手按上桌沿,右手则闪电掣出斩玄剑,“噗”的一声疾劈乌木棍头。 桌子夷然不动,连桌面上的杯壶也没有翻侧,但刚才侯希白坐过的椅子却四足折断,颓破倒地。 劲流横逸。 跋锋寒上身后晃,脸上抹过一片红云。 那人借力升起,往后翻身,手中长棍在电光火石的刹那中再连挡寇仲两刀,先挑后扫,都以令人难以相信的准绳,点中刀尖,教寇仲生出有力难施的无奈感觉。 此人武功之高,差可与婠婠相比拟。 那根估量重达百斤以上的乌木棍,在他一双手上如拈稻草般舞动得轻巧自如,只此便可知他膂力强绝。 此时他足尖点地,乌木棍化作漫天黑影,把追击而至的寇仲笼罩其中,两道人影倏进忽退、刀棍交击之声不绝于耳。 他们均是以快打快,兵器撞击的声音密集得像雨点打在瓦片上,清脆动听。 “锵”! 跋锋寒剑回鞘内,冷喝道:“来人可是吐谷浑伏允之子伏骞?” 那人发出一阵震耳长笑,再挡寇仲一刀,借势升起,“嗖”的一声从瓦顶的破洞冲了出去。接着声音传回来道:“领教了!” 到最后那了字时,人已在百丈开外,速度迅若流星。 “锵”! 寇仲亦回刀鞘内,骇然瞧往跋锋寒。 跋锋寒深吸一口气道:“想不到他如此厉害,就算我们三人联手,恐亦留不住他。” 寇仲情绪平复过来,抬头仰望破洞外的夜空,皱眉道:“这虬髯小子是甚么意思?是想显示实力,还是要害酒铺的老板赚少一点?” 徐子陵的声音传来道:“他不是伏骞,而是影子刺客杨虚彦,只是改用木棍,希望我们猜不中是他吧了!” 跋锋寒和寇仲两人愕然互望,反心中释然。 杨虚彦最擅长匿迹藏踪之术,能避过他们耳目来至近处毫不足奇。 寇仲移到一旁,挨墙坐地,瞧着那一片混乱,木屑满地的劫后情景,骂道:“定是李小子派他来杀我的。” 跋锋寒吁出一口气道:“他的武功比我猜想中更高明,最厉害是他那飘忽无定,似前实后的身法,教人难以把握。” 又瞧往徐子陵道:“子陵怎会猜得他是杨虚彦?” 徐子陵坐了起来,与寇仲脸对着脸,中间隔了一地破碎和东歪西倒的桌椅,微笑道:“他虽以种种方法隐瞒身份,既改变身法步法,又舍弃以剑芒惑敌的绝技而改用不会反光的乌木棍,但变不了的是他森冷酷烈的真气,所以他甫出手我便知他是杨虚彦。” 寇仲恍然道:“难怪他不去惹你,正是怕给你认出来。” 旋又皱眉道:“但他这样来大闹一场,究竟于他有甚么好处?若他以为如此这般便可嫁祸别人,那只是个笑话。” 徐子陵瞪着寇仲好一会后,缓缓道:“他此来是为了要杀你。” 寇仲愕然道:“杀我?” 跋锋寒亦不解道:“若他要杀仲少,该用回他擅长的兵器才对。” 徐子陵仰首望向屋顶的破洞,长长舒出一口气,淡然自若地道:“因为他怕李世民晓得他违令卷入今晚和氏璧的争端中,所以才如此藏头露尾。当他发觉无法以乌木棍干掉仲少时。便顺手攻锋寒兄一招,好惑人耳目。” 三人沉默下来,没有半点动静。 时间逐分过去,离子时只剩下不到半个时辰。 好一会后,挨墙席地而坐的寇仲把井中月连鞘解下,平放在伸直的大腿上,摇头道:“我差点想破脑袋,也找不到杨虚彦既要违背李世民命令,又要如此急不及待杀我的原因。” 跋锋寒沉声道:“但你却不得不同意子陵的猜测,因为他与你交手时杀意甚浓,但攻向我那一棍则纯是试探,有杀势而无杀意。” 寇仲晃晃大头,似要把所有令他心烦的事驱出脑海之外,道:“管他娘的是为了甚么,下次给我再遇上,就把他的卵蛋割下来送酒好了,哈!” 跋锋寒微笑道:“今晚我们若能不死,绝对是个毕生难忘的经验,尤其一夜间我们成了天下各方霸主和黑白两道的众矢之的,恐怕在历史上也是从未之有的盛事。” 徐子陵油然道:“此间事了后,锋寒兄有何打算?” 跋锋寒沉吟半晌,淡然笑道:“我将会和两位分道扬镖,重返塞外的草原大漠,进行武道上另一阶段的修行。当我把这些日子来的得益完全消化后,会回突厥向毕玄挑战,胜败生死在所不计。” 徐子陵瞧了寇仲一眼,再望向他衷心地道:“我真羡慕你。” 跋锋寒仰天发出一串震耳长笑,道:“我生性孤独,从来没有朋友,只有你两位是例外。” 两人心中一阵感动。 要跋锋寒说出这番话来,是多么的难得。 寇仲皱眉道:“你要走我们自然尊重你的意向。但你不再管瑜姨的事了吗?” 跋锋寒长身而起,从容道:“这当然包括在未了之事内。仲少放心吧!跋某人岂是半途而废的人?” 寇仲弹起身来,右手轻握连鞘的井中月,欣然道:“坐得气闷哩!到街上走走应是好主意。” 跋锋寒傲然道:“在激战之前,不如我们先立下誓约,今晚一就是三人同时战死,一则是携手安然离开,再没有第三个可能性。” 寇仲豪气干云的大笑道:“那就让我们以酒立誓,痛饮他娘的三杯,然后出去杀个痛快。” 徐子陵好整以暇的盯着寇仲,冷冷道:“仲少似乎自己把自己弄糊涂了,今晚我们绝不可杀人,若与慈航静斋结下解不开的深仇,对你梦想的大业并无好处。” 寇仲愕然道:“两军对决时,若我们处处留手,岂非等同绑着手脚来捱打?” 徐子陵微笑道:“这正是我刚才睡觉的原因。” 说着站起来移到跋锋寒所坐的那张桌子旁边,拿起三个酒杯,摆成一个“品”字。 寇仲早走了过来,抓头道:“这是甚么?” 徐子陵那还不知寇仲在采激将之法,迫他多动脑筋,瞧往跋锋寒道:“锋寒兄以为如何?” 跋锋寒凝注那三只杯子,双目闪动慑人的精光,沉声道:“从理论来说,天下间最完美的就是圆形,无始无终,来而复往,但却利守不利攻,皆因没有特别锋锐之处。” 顿了顿续道:“三角形却是攻守俱利,皆因每一边都是锋棱尖角,但又隐含圆形的特性。子陵是否悟出甚么阵法来呢?” 徐子陵道:“正是如此。今晚我们三人若各自为战,必死无疑,只有靠出人意表的战略,才能使我们有一线生机。” 接着指向三只杯子道:“我们就是这些杯子,由于我们多番出生入死,在配合上比之操演阵法多年的人亦不会逊色,且不拘成法,能随机应变,变化无边。如今唯一要谈的,就是心法的问题。” 跋锋寒皱眉道:“甚么心法?” 寇仲叹道:“我明白了!小陵指的是真气互补那方面,就像昨晚我们练功时,老跋你成了我们两人间的天津桥,把被洛水分隔开南北两边的洛阳城连接起来,变成一座没有人可攻陷的坚城。” 跋锋寒一震道:“我明白了!” 寇仲提起酒壶,把酒斟进杯子里,道:“今趟洛阳天街之战,将是我们一生人中最大的考验。若能不死,立即可晋身武林顶尖高手之列,想想都觉兴奋。” 徐子陵首先取酒,举杯道:“但待会我们却绝不可兴奋,饮杯吧!” 二人举杯互祝,一饮而尽。 然后摔杯地下,只发出一下清响。 对视而笑。 子时终于来临。 在跨越门槛,穿门下阶前,寇仲凑近徐子陵,低声道:“谢谢!” 徐子陵讶道:“为何忽然谢我?” 前面的跋锋寒到了门外石阶尽头处,停下来笑道:“仲少罕有这么有礼的哩!” 寇仲叹了一口气,跨步出门,来到跋锋寒旁,顾左右而言他的道:“洛阳店铺的门阶要比别处高,不知是否怕大雨时洛水泛滥,会淹没街道?” 跋锋寒给他引开注意力,沉吟道:“那若我是李密,必会趁雨季结束之前引兵攻打洛阳,可收奇效。” 徐子陵此时到了跋锋寒另一边,展望长街。 这条洛阳最繁荣的通衢大道静如鬼域,不见半个行人,所有店铺楼房均门窗紧闭,只馀门檐下的风灯斜照长街。 洛水在左方千步许外流过,浩然壮观,具天汉津梁气象的天津桥雄跨其上,接通这条宽达百步,长逾八里,两旁树木罗列的洛阳第一大街。 寇仲哈哈大笑道:“若锋寒兄肯助我打天下,我何愁大业不成?” 跋锋寒双目掠过慑人的精芒,目光从石阶移往街心特别以白石板铺成,再以榴、榆与旁道分隔的御道,微笑道:“说到底我毕竟非是中原人,故志不在此,何况凭仲少你的聪明才智,本身便绰有裕馀,何需区区一个跋锋寒。” 寇仲正游目四视,搜索敌人的影踪,从容道:“我只是有感而发。不过老跋你虽算外人,但对我国的情况和文化却似乎比我两个更为认识清楚,此事确奇怪之极。” 跋锋寒双目神色转柔,暗蕴凄伤之色,叹了一口气,却没有答他。领头步下石阶,横过行人道和车马道,朝御道走去。 徐子陵和寇仲随在他身后,寇仲满怀感触地道:“昔日杨广在时,若有人敢施施然在御道漫行,必被治以欺君的杀头大罪。这御道代表了皇帝和万民的隔离。不能亲躬民间疾苦的人,怎能做得好皇帝?” 徐子陵没有作声,只盯着跋锋寒雄伟的背影。 踏进御道,跋锋寒转左朝天津桥缓步而走。 寇仲伸个懒腰向徐子陵道:“刚才我谢你,皆因若非陵少你这些日子来戳力相助,我寇仲该早玩完了。而更令我感激的是你若非为了我,绝不会到今天仍去干这种事。” 徐子陵嘴角飘出一丝笑意,淡然道:“人世便像一幅拦江的大网,游过的鱼儿没有一条能溜得过去。我既答应你去发掘‘杨公宝库’,便知会有这种种情况出现和必须全力应付。” 顿了顿又叹道:“但我却从没想过会惹来像师妃暄、宁道奇这类可怕的敌人,现在还有甚么好说呢?” 前面的跋锋寒似对他们间的话听而不闻,迳自负手朝天津桥走去。 寇仲哑然失笑道:“你该早猜到有这种种后果的。偏仍是那么积极助我,除了是对我尽兄弟之义外,是否还有别的因由?” 徐子陵盯着跋锋寒那似若永不会被击倒的雄伟背影,默然举步,好一会才道:“在所有原因之中,其中一个或者是要为素姐出一口气,要李靖那无情无义的混蛋不能有好日子过。” 寇仲愕然瞧他两眼,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从没想过徐子陵会因这理由去争夺和氏璧。 跋锋寒倏然止步,双目神光电射,望往天津桥上。 一个修长优美,作文士打扮的人,正负手立在桥顶,凭栏俯眺在桥下来了又去的洛水。 一叶轻舟,刚好驶过。 卷十五 第二章 河畔洛神 徐子陵虎躯一震,低叫道:“秦川?” 事实上不用他说出对方的名字,寇仲和跋锋寒也知道前面那人正是化名秦川的师妃暄芳驾亲临。 在踏出酒铺破门时,三人均想过首先会遇上的是谁。 最大的可能性当然是净念禅院的了空大师偕同四大护法金刚与一众大小和尚空庙而来寻晦气。 其次则是拔鞭相助老朋友的王薄。 再其次便是与慈航静斋有交情的门派,又或刚抵中原的虬髯客伏骞王子。 但却从没想过首先遇上的会是继宁道奇后,最被推崇的绝代高手师妃暄。 她是如此年轻。 迎着洛水送来的夜风,一袭淡青长衫随风拂扬,说不尽的闲适飘逸,俯眺清流,从容自若。背上挂着造型典雅的古剑,平添了她三分英凛之气,亦似在提醒别人她具有天下无双的剑术。 从三人的角度瞧上天津拱桥中心点的最高处,半阕明月刚好嵌在她脸庞所向的夜空中,把她沐浴在温柔的月色里。份外强调了她有若钟天地灵气而生,如川岳般起伏分明的秀丽轮廓。 以三人的见惯美人尤物,亦不由狂涌起惊艳的感觉。 但她的“艳”却与婠婠绝不相同,是一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那么自然的、无与伦比的真淳朴素的天生丽质。 就像长居洛水中的美丽女神,忽然兴到现身水畔。 纵使在这繁华都会的核心处,她的“降临”却把一切转化作空山灵雨的胜境,如真似幻,动人至极点。 她虽现身凡间,却似绝不该置身于这配不起她身份的尘俗之地。 她的美眸清丽如太阳在朝霞里升起,又能永远保持某种神秘不可测的平静。 三人至此方体会到侯希白对她的赞语绝无夸张。 师妃暄这种异乎寻常,令人呼吸屏止的美丽,确非尘世间的凡笔所能捕捉和掌握的。 三人呆瞪着她,不但斗志全消,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他们心弦震动的当儿,明丽得如荷花在清水中傲然挺立的美女,以她不含一丝杂质的甜美声线柔声道:“妃暄实在不愿于这种情况下和三位相见。” 整个天地都似因她出现而被层层浓郁芳香的仙气氤氲包围,教人无法走出,更不愿离开。 在平静和冷然的外表底下,她的眼神却透露出彷若在暗处鲜花般盛放的感情,在倾诉出对生命的热恋和某种超乎世俗的追求。 比对起神态奇异诡艳、邪柔腻美,仿似隐身在轻云后若隐若现的明月般的婠婠,她就像破开空谷幽林洒射大地的一抹阳光,灿烂轻盈,以寇仲的玩世不恭,徐子陵的淡泊自甘,跋锋寒的冷酷无情,霎时都被她旷绝当世的仙姿美态所震慑,差点忘了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天街静如鬼域,只有河水打上桥脚岸堤的声音,沙沙响起。 在月儿斜照下,四座矗立两边桥头布成方阵的高楼,在街上水面投下雄伟的影子,更添那无以名之的慑人气氛。 跋锋寒首先“清醒”过来,深吸一口气道:“师小姐仙驾亲临,为的自是和氏璧的事,请问准备如何处理?” 师妃暄并没有向他们瞧来,丹红的唇角飘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檀口微启轻轻的道:“妃暄离斋之后,从未与人动手,但今晚却可能为了三个原因,不得不破此戒,你们想听吗?” 寇仲哈哈一笑道:“能令师小姐你破戒出手,实是我三人无比的荣幸,不过小弟不才,想破脑袋亦只想到和氏璧一个那么多的出手理由,请问其他两个原因又是甚么呢?” 师妃暄语音转寒,冷然道:“其中一个原因,是你三位已惹起妃暄警惕之心。” 即管以三人的聪明才智,亦听得不明所以,满脑茫然。 自师妃暄出现后,徐子陵便保持缄默,没有说半句话。 跋锋寒皱眉道:“师小姐可否说得更清楚些?” 师妃暄没施半点脂粉,但光艳得像从朝霞中上升的太阳般的玉容掠过一个无奈的笑容,轻叹道:“妃暄岂是喜操干戈的人,只因一统的契机已现,万民苦难将过,故才诚惶诚恐,不敢粗心大意,怕有负师门之托。” 寇仲心中一寒,却故作讶然的试探道:“这又与小姐应否对付我们有何关系?” 师妃暄轻扭长秀优美的脖子,首次别过俏脸朝三人瞧来,美眸异采涟涟,扣人心弦。 接着更转过娇躯,面向他们。 三人得窥全豹,就若给她把石子投进心湖,惹起无数波动的涟漪。 在修长和自然弯曲的眉毛下,明亮深邃的眼睛更是顾盼生妍,配合嵌在玉颊的两个似长盈笑意的酒窝,肩如刀削,蛮腰一捻,教人无法不神为之夺。 她的肤色在月照之下,晶莹似玉,显得她更是体态轻盈,姿容美绝,出尘脱俗。 此时她那对令三人神魂颠倒的秀眸射出锐利得似能洞穿别人肺腑的采芒,在他们脸上来回扫视几遍后,目光最后定在寇仲处,以平静的语调淡淡道:“寇兄若肯立即把和氏璧交出来,又或从此退出江湖,我们间一切瓜葛便可一笔勾销,此后各不相干。” 寇仲想不到她忽然变得如此直截了当,且是毫不客气。愕然道:“我是否听错哩?小姐不是说若我肯退出江湖,便连和氏璧都不用交出来吧?” 师妃暄不理会他,目光转往跋锋寒脸上,幽幽一叹道:“中原还不够乱吗?跋兄为何不回到域外去?” 跋锋寒双目射出凌厉的电芒,与她毫不相让的对视,眼睛不眨半下,沉声道:“小姐此言差矣,跋某人要到那里去,从来不会让别人左右的。” 师妃暄嘴角逸出一丝苦涩的笑意,语音转柔道:“这正是你们惹起妃暄警惕之心的因由;三位都是胆大包天,谁都不肯轻易卖账的人。从你们踏足洛阳的一刻,立把整个东都的平衡势力打破,只此一点,已教人不敢对你们轻忽视之。” 接着目光投到默立一旁的徐子陵处,淡然道:“请问徐兄为何要去盗取和氏璧?” 三人都暗叫厉害。 自她现身桥上,所有主动全掌握在她手里。而他们只能处在见招拆招的下风处。她的说话更深合剑道之旨,有若天马行空,教人难以捉摸,防不胜防。 徐子陵默默与她互相凝视半晌后,洒然笑道:“听师小姐的口气,似是尽管和氏璧不在我们手上,师小姐也不肯罢休的了!” 寇仲和跋锋寒都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更感到徐子陵正在施以反击,且把握到师妃暄话语里唯一的破绽。 自遇上师妃暄,他们都有矮了半截和作贼心虚的不利感觉。但假若师妃暄认为即使和氏璧不在他们手上,却仍要对付他们时,那他们抱的将是完全另外的一种心情。 师妃暄用神打量徐子陵好一会儿,才轻叹道:“用剑来治天下,当然是万万不可;但以剑来争天下,却似是古往今来的唯一方法。妃暄只好领教一下徐兄的绝艺,看看来自《长生诀》的奇功,究竟有甚么玄秘之处?” 三人那想到她竟急转直下,还出乎意表地挑中徐子陵。 跋锋寒仰天发出一阵长笑,豪气干云地激昂道:“有谁比跋某人更想见识师小姐的剑法?小姐请先赐教!” “当”! 一下清脆的钟音,从后方传来,响彻月夜下的无人长街,馀音萦耳,久久不去。 接着一把柔和宽厚的男音高喧佛号,平静地道:“贫僧了空,愿代妃暄出战跋施主。” 三人听得脸脸相觑,了空大师竟开金口说话了。 师妃暄叹道:“这便是妃暄不得不动手的第三个理由。只为大师因和氏璧的失窃,自毁了修行多年的闭口禅;使妃暄更觉罪孽深重,只好破例出手了。” 寇仲皱眉道:“是否即使和氏璧不是我们取得,今夜的一战仍是无法避免呢?既然如此、我仲少的对手又是何方神圣?” 师妃暄好整以暇地道:“只要寇兄和跋兄不争着出手,妃暄怎会冒犯,只是要印证徐兄得自《长生诀》的心法,是否有驾御宝璧的异力吧了!” 寇跋两人同时暗骂自己愚蠢,浑忘师妃暄的剑术亦来自玄门的最高诀法《慈航剑典》,说不定真有识破徐子陵就是盗宝者的能力,那时他们便百词莫辩,唯一的方法就是有那么远逃那么远。除非肯定能胜过师妃暄,否则再不用现身江湖。 两人同时又生出侥幸之心,吸取了和氏璧内能量后的徐子陵,其功力心法会否连高明如师妃暄者都“认”不出来呢? 不过另一个可能性是甫一交锋,师妃暄便连徐子陵据有和氏璧内异能的事也看破,那可就糟糕至极点。 两个想法教两人矛盾之极,进退失措。不知是该拒绝呢,还是欣然接受。 前一种态度是摆明作贼心虚;后者则是患得患失,更怕后果堪虞。 师妃暄这人就像她的剑那么令人难以招架,命中了他们的弱点。 表面上,他两人当然冷静如恒,不透露内心的半点消息。 反是当事人的徐子陵潇洒地微笑道:“小姐既有此验证的绝艺,在下自是求之不得,请!” 师妃暄看似随意的踏前两步,登时涌起一股森厉无比的气势,把三人笼罩在内。三人大为凛然。 她看似简单的两步,便予人行云流水,断水水流的奇异感觉,分明是种暗含上乘深奥诀法的步法招式,否则怎能从区区两步中,表达出须要大串动作才能表达出的威势。 他们还感到被她的精神和气势紧紧攫抓,只要任何一人稍露破绽,她会立即拔剑进击,且必是雷霆万钧之势,令人无法抵挡。 刹那间,她掌握了主攻的有利形势。 师妃暄俏脸亮起圣洁的光辉,更使人不敢生出轻敌和冒渎之意,又深感自惭形秽。 徐子陵虎目忽地爆起前所未有的异芒,踏前一步。 在气机感应下,师妃暄凌厉的剑气立时集中到他身上去。 徐子陵一面全力运功抗衡八步许外傲立桥头的师妃暄,一边冷然道:“仲少和锋寒兄请略为借开,让小弟领教《慈航剑典》天下无双的剑法。” 跋锋寒和寇仲趁此机会,左右散开,剩下两人对峙蓄势。 晚风从洛河吹来,但两人的衣袂却没有丝毫拂扬的应有现象。 男的潇洒飘逸,女的淡雅如仙。望之若一对神仙璧侣,那知竟要动手交锋,甚且以生死相拚。 跋锋寒相寇仲分立长街两边,他们虽对徐子陵的武功和智慧极具信心,可是对手乃来自天下第一圣地出类拔萃的女剑手,又使他两人患得患失,心焦如焚。 远方遥对的天津桥长街的另一端,静立着手托铜钟的了空大师,默默为师妃暄押阵。 至于暗里还有么人,恐怕谁都弄不清楚。 罢才驶过桥下那叶小舟,又驶回来,还停在桥底下,隐约可见有人坐于其上,透出高深莫测的味儿。 与师妃暄对峙的徐子陵又是另一番滋味。 直至此刻他才明白为何以婠婠的高明,仍对师妃暄如此忌惮,不敢轻易出手。因为此女的一身能为,确达到了以气驭势,不用拔剑出鞘,便可以剑气伤敌的超凡境界。 最要命是在她不含一丝杂念,深邃澄明的美眸注视下,很易会令人丧失斗志,大大削减了他本是坚凝无匹的气势。 她的举止动静,一颦一笑,不但令人留下深刻难忘的印象,且优美无瑕,完美无缺,没有半点破绽。 要知徐子陵的眼力,经多年转战天下,再配合他的绝世天资,已臻至宗师级的境界。 纵使高明如曲傲之辈,也要被他一眼判别出武功高下的程度,从而定下战斗或逃走。可是面对着这如仙如圣、超凡脱俗的美人,他却完全没法把握她的功候深浅,至乎她真正的性情或弱点,因而无从拟定策略。 师纪暄亦在全神打量对手。 即使在这两强争锋的时刻,她的心情仍是通透空灵,不起丝毫杀伐之心。 严格来说,她虽因师门使命而没有剃度受戒,但她却绝对该算是带发修行的方外之人。 除了侯希白外,从没有年青男子能在她心中留下半点印象。可是眼前这年青高手却有种难以形容的气质,使她生出怜惜和亲近的心。 而他的武功亦比她想像中高出很多,是她自出道以来,罕曾得遇的敌手。这些都是她在对峙生出的感受,既不牵动她的情绪,更绝不会影响她的剑法。 当她的剑出鞘时,一切心障便会随之烟消云散,不留半点痕迹。 想到这里,师妃暄暗叹一口气,然后收摄心神。 “锵”! 宝剑出鞘。 一股无坚不摧的剑气,从剑锋吐出,刺破空气,向徐子陵攻去。 徐子陵右手探出,画了一个完美无缺的小圆圈。 “蓬”! 剑气掌劲交击,徐子陵剧震一下,往后退了小半步。 师妃暄则仍是举止雍容,体态娴雅。 尽避在这兵凶战危的当儿,她仍予人似若隐身在浓郁芳香的兰丛,徘徊在深山幽谷的超然感觉。 寇仲和跋锋寒那想得到她的剑气厉害至可随意隔空攻敌的地步。但这时担心也没有用了。 前者大叫道:“小姐试出来了吗?” 师妃暄秀眉轻蹙,对寇仲明是来扰乱她心神的喊叫置若妄闻,但对徐子陵的出手却是芳心大讶。 她的剑术乃玄门最高心法,只要和对方交手,立可测知对方的虚实深浅,从而判断出徐子陵是否有驾驭和氏璧的能力。 可是刚才的真气交接,徐子陵所发出难以形容的奇异旋劲,却把她的“探索”完全封挡,令她的真气无法钻入他的经脉去,生出应有的感应。 徐子陵这才稍放下心来。 罢才他趁子时来临之前静心潜睡达两个时辰之久,为的就是应付目下这情境。 平日看来,他绝及不上寇仲的智计百出,但却并非因他才智稍逊,只是他性格不喜与人争锋。但每到紧急关头,他总能想出连跋锋寒和寇仲也要佩服得五体投地的妙策,只此便可知他才智高绝。 虚行之的策略虽高明,但徐子陵当时已想及自己这出手盗宝者乃唯一破绽。 因外表可以模仿,但武功却没法骗人。 他原先针对的只是了空,因为他曾面壁而坐,故深明和氏璧的特性,亦有资格测出他徐子陵有否控御和氏璧的能力。 假设他没有吸取和氏璧异能,此刻他不但绝不惧怕,还乐于让对方测试。皆因他根本驾驭不了和氏璧,只因不痴那雷霆万钧的一杖,因缘巧合下解了他的险境,还给了他莫大造化。 可是他现在经脉内充荡着宝璧的异能,接触下势将无所遁形。所以他刚才的两个时辰绝非白睡,而是要借机把和氏璧的异能和己身真气进一步转化,合成一体,变成连了空或师妃暄也难以辨认的另一种气劲。 眼前虽仍在初步阶段中,但高明如师妃暄者,亦要感到难作肯定。 不过这是带有幸运的成份。 如非师妃暄以往从未曾与他交过手,这刻定可测出他真气的异样之处。 她一瞬不瞬的盯紧徐子陵,柔声道:“妃暄手中剑名‘色空’,专求以心御剑,徐兄小心了!” 徐子陵微微一笑道:“师小姐请赐教!” 两大高手,终于到了以真材实学互见真章的时刻。 徐子陵的衣衫忽像迎上狂风般、紧贴前身,袖角衣袂却向后劲拂狂扬,情景怪异至极点。 师妃暄虽仍平静如故,但秀眸却愈呈明亮,连色空剑也似发散出灿烂的光辉。 寇仲和跋锋寒同感骇然变色,知道在气势对峙上,徐子陵已落于绝对的下风。 色空剑终于出招。 卷十五 第三章 大敌伺隙 电光激闪,剑气漫空。 师妃暄的色空剑化作满天光影,把徐子陵笼罩其中。 她却像翩翩起舞的仙子,在剑光中若隐若现,似被淡云轻盖的明月,森寒的剑气则连远在三丈外的跋锋寒和寇仲也感觉得到,其飘摇往来之势有若狂风刮起的旋雪。 徐子陵早蓄势静待,严密戒备,但仍想不到这看来温柔娇婉、动人抚媚的美女那只欺霜赛雪的纤手能使出这么有如疾雨狂风般的可怕剑法。 他知这是要紧关头,只要一个封挡不往,给她剑气侵入经脉,可能会立即生出感应,便知道和氏璧的异能已到了自己体内去。 徐子陵的身体像变成一道影子,在剑影中迅疾闪移进退,左手撮指成刀状,贯满真劲,以普通人肉眼看不清楚的高速,左劈右挡,每一掌都准确无误的寻上师妃暄色空剑的剑身处。 但谁都知道师妃暄抢制了先机,而对手则完全陷在捱打硬撑的困境里。 跋锋寒和寇仲看得瞪目结舌,偏又是无可奈何。 徐子陵一向能凭其灵锐的触觉把握先机,但此时这优势却完全给师妃暄夺去了。 在神奇玄奥的招式、飘逸如仙的身法下,师妃暄每剑都能洞悉先机,彻底瓦解了徐子陵伺隙的反攻。 不过二十来招,徐子陵完全被剑法牵制,身不由己的为对方天马行空般的剑招所控制和摆布,能移动的方位愈趋窄小,到他避无可避的一刻,就是彻底落败的时间。 身在局中的徐子陵仍是心无旁顾,心灵静若井中水月。 他虽处在劣无可劣的窘境中,但反激起他争雄不屈的决心,全心全意去应付师妃暄那飞洒幻变,威势渐增的剑法。 以心驭剑。 师妃暄的剑法绝无成规,但每击出一剑,都是针对对方的弱点,每一剑都有千锤百练之功,巧夺天地之造化。 最厉害是她剑锋发出的剑气,有若泻地的水银般无隙不入,教人防不胜防。 徐子陵忽然闭上眼睛,收回左手,右拳击出。 “蓬”! 色空剑被徐子陵一拳击中剑侧。 劲气横洒,激碰扬起街上的尘土。 接战以来,徐子陵尚是首次强攻师妃暄的色空剑锋。 寇仲和跋锋寒禁不住同时喝了声“好”! 剑影消散。 徐子陵松了一口气,正要趁机抢攻,蓦地眼前光华大盛,色空剑活像天外骤来的闪电般,破开乌云密布的黑夜,当胸搠至。 他首次生出对方是个完全无法克胜的敌人的意念,心中更是大为懔然,知道自己在对方强大的攻势下,信心已失,假若让这种感觉继续下去,此战必败不在话下,对自己在武道的修行上更会在事后做成无可补救的打击挫折,会使他毕生都难以臻抵峰巅的至境。 想是这么想,但在师妃暄大有洞穿宇宙之能的剑势前,谁能不兴起无从抗拒的颓丧感觉。 看似简单的一剑,实包含无比玄奥的心法和剑理。似缓似快,既在速度上使人难以把握;而剑锋震颤,像灵蛇的舌头般予人随时可改变攻击方向的感觉。 在这胜败立判的刹那,徐子陵深吸一口气,把一切杂念情绪全排出脑海之外,双目精光电闪,双掌合拢如莲,再像鲜花盛放般,十只指头在剑锋前虚晃出无数指影。 “笃”! 徐子陵左手的拇指头横撞剑锋,身体却触电般斜飞开去。 跋锋寒和寇仲同感震骇。 师妃暄这一剑固是妙绝天下,可是徐子陵的怪招更是精采绝伦,封死了她所有可能欺身进击的路线,硬挡了她这一剑。 但问题是徐子陵的真气始终跟师妃暄自幼修行、精纯无比的玄门正宗剑气仍有一段距离,加上对方占着主动进击的优势,故不吃亏才是奇事。 “嗨”! 身子仍在斜旋飞退的当儿,徐子陵喷出一口鲜血。 师妃暄剑势一凝,竟没有乘胜追击。 徐子陵的武功修为,实大大出乎她意料之外,不但韧力过人,且奇招迭出,教她久攻难下。眼看刚才一剑,可点上他的穴道,令他失去作战能力,但竟给他以妙至毫巅的手法破解了,而她却因此令他受伤吐血,更不是心中所愿。 “锵”!“锵”! 跋锋寒和寇仲终于按耐不住,刀剑出鞘。 “当”! 了空再次敲响铜钟,发出警告。 就在此时,一道人影从左方楼房箭矢般射下,朝师妃暄扑去。 整个空间的空气都似被突然抽尽了似的,令人难受之极。 如此可怕的武功,舍天魔功外那还有其他。 素衣赤足的婠婠,像从最深邃的黑洞梦里钻出来的幽灵般,人未至,右手袖中飞出一条细长丝带,像毒蛇般向心神正因徐子陵微分的师妃暄卷去,声势凌厉至极点。绝对可媲美师妃暄适才的一剑。 偏是不觉有半点风声或劲气破空的应有啸响。 身子仍在凌空的时间,另一手亦以曼妙的姿态轻挥罗袖,射出三道白光,袭向步履未稳的徐子陵和作势欲扑的寇仲和跋锋寒三人,令人完全不晓得她是如何办到,又是那么迅疾准确。 四道人影随着叫声怒叱,分别从桥头这边两座高楼之巅及附近相对的房舍瓦顶窜起,赫然是净念禅院的不嗔、不惧、不贪、不痴等四大护法金刚。 在明月映照下,他们的禅杖因背光特别粗黑,带起了呼啸之声,威势十足。 他们显然是为此战在一旁护法,防止其他人闯到附近插手助战,但却防不了婠婠这个特级高手。 了空大师口喧佛号,流星赶月般全速飞掠过来。 反是被偷袭的师妃暄神色恬静如常,色空剑上扬,同时飘身斜起,迎往婠婠。 但谁都知道婠婠之选择在此时出手,皆因觑准师妃暄这劲敌在力战之后,更因误伤徐子陵致分了心神,泄去锐气,对蓄势已久的她来说实是伺隙制敌千载一时的良机。 这时最接近婠婠的是徐子陵。 可是他自顾不暇,又要应付婠婠射来的暗器,想帮忙亦有心无力。 寇仲和跋锋寒一来离开较远,兼之又要挡格或闪躲暗器,怎都要慢了一线。其他人更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在眨眼的功夫间,这两位分别代表正邪两道的杰出传人,正面交锋。 剑尖点上丝带的端头。 师妃暄娇躯轻震,横飞往天津桥去。 整条长达三丈的丝带在反震的力道下先现出波浪似的曲纹,然后变成十多个旋动的圈环,随着婠婠微如影附形的凌空去势罩向错飞开去的师妃暄。 寇仲等三人先后避过婠婠射来的飞刀,两女已在长桥的上空剑来带去,宛如繁弦急管,在刹那间拚过十多招。 时间虽短,却是一场激烈无比的战斗,每招都是全力出手,凶险凌厉,又是以快打快,只见在剑光带影间,两女从空中打到桥上,人影倏进忽退,兔起鹘落,旁人连她们的脸目身形亦难以分辨,更是难以插手,只知随时会出现有一方要血溅尸横的结局。 跋锋寒首先赶至桥头,正要出手,婠婠和师妃暄倏地分开。 师妃暄飘上桥栏,色空剑指向婠婠,俏脸抹过一阵不寻常的艳红。 婠婠则以一个曼妙的姿态,腾身而起,落往另一边的桥头处。 在她足未沾地时,不贪和不惧两根重逾百斤的禅杖,凌空扫至,带起的劲风压力,吹得她衣衫全紧贴身上,强调出她无限美好的体态线条。 寇仲等心中叫糟,只有他们最明白婠婠厉害至何等程度,这两僧岂是她的对手。 婠婠那对晶莹如玉的赤足轻点桥头的石板地,随即斜冲而起,刹那间破入两僧的杖影里去。 矫笑声中,不贪不惧跄踉横跌开去,婠婠则继续升腾,然后斜掠到了洛水之上,回眸笑道:“妹子剑术果是不凡,婠婠领教了!” 就在此时,异芒骤闪,一道光芒由桥底那小艇斜冲而上,奔雷掣电似的向空中的婠婠击去。 婠婠再发出一阵悦耳若银铃的娇笑声,右袖拂出,扫正扇尖,笑道:“侯兄再非惜花之人吗?” 拦截者竟是“多情公子”侯希白。 侯希白闷哼一声扇势被挫,触电般下跌寻丈,才止势掠往堤岸。 婠婠则借力斜飞,隐没在远方的楼房处。 来去如风,有若鬼魅幽灵,予人梦魇般的不真实感觉。 不贪、不惧这时才足踏实地,虽再没有跄踉之状,但足音沉重,显是吃了暗亏。 了空掠过停在桥头的跋锋寒三人,来到师妃暄之旁,合什问讯。 不痴和不嗔则立定在三人身后,暗成合围之势。 师妃暄飘身桥上,神色如常,自有一种轻盈洒脱的仙姿妙态。 她深邃的眼神遥眺婠婠消失的远处,尚未有机曾说话,侯希白抢到桥上,关切地问道:“妃暄是否贵体无恙?” 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在这淡雅如仙的美女身上去。 师妃暄露出一丝微笑,油然道:“天魔功不愧是魔门绝学,千变万化,层出不穷。” 接着目光落在徐子陵身上,柔声道:“徐兄伤势如何?” 徐子陵想不到她在这种情况下,仍会关怀自己这“敌人”的伤势,心中泛起奇异之极的感受,正容道:“该没有甚么大碍,多谢小姐垂注。” 师妃暄“噗哧”娇笑道:“伤了你还要谢我?” 她罕有的失笑仿如鲜花盛放,东山日出,灿烂得使人目眩。除了空仍如老僧入定的样子外,连四大护法金刚都看呆了,寇仲、侯希白等更不用说。 笑容敛去,师妃暄回复止水不波的神情,目光扫过徐子陵三人,淡淡道:“和氏璧一事暂且搁下,异日我看该如何追讨。” 再瞧往侯希白,道:“妃暄现暂返禅寺潜修,异日有缘,再与侯兄相见。”言罢转身便去。 了空等五僧同时向徐寇等合什施礼,客气得全不似与三人对敌的样子,护持师妃暄去了。 跋锋寒三人你眼望我眼,都想不到事情会在这种情况下结束,也不知该感谢婠婠还是该恨她。 侯希白则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口中喃喃道:“妃暄受伤了,妃暄受伤了。” 寇仲向跋锋寒打个眼色,后者向侯希白道:“侯兄!” 他尚未说下去,桥上的侯希白猛然回首,往他们瞧来,眼神转寒,冷然道:“异日若三位要对付阴癸派,请勿忘了算在下一份。” 一个纵身,落到桥底的小舟去,顺水流走。 四周回复清冷平静。 跋锋寒似有所失的叹了口气,向徐子陵道:“子陵没有甚么事吧?” 徐子陵仰望天上明月,重重吁出一口气,摇头道:“刚才还心头翳闷的,现在好多哩!” 寇仲移到徐子陵身旁,搂紧他肩头竖起拇指赞道:“小陵真行,这叫虽败犹荣,假以时日,我们谁都不用怕了。” 又道:“现在我们该干甚么呢?例如回到那破酒铺继续喝酒至天明,或是找个清静些的地方好好睡他娘的一觉?” 徐子陵环顾四周,不解道:“为何整条天街所有店铺全关上门窗,街上更不见半个行人,你们不觉奇怪吗?” 寇仲猜测道:“或者是王世充那混蛋怕误伤旁人,所以下令不准任何人在某时某刻后走出家门半步,诸如此类也说不定。” 跋锋寒皱眉道:“这是其中一个可能性,但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寇仲放开搂抱徐子陵肩膀的手,道:“这样呆站等人来搦战终不是办法,要找个去处才成。” 徐子陵哂道:“现在投店不嫌夜吗?包括你的老朋友王世充在内,洛阳谁会欢迎我们?” 跋锋寒不知是否想起东溟公主,叹道:“虚先生那小巢又如何?” 寇仲心中一动,笑道:“不若到赌场大老板荣凤祥的华宅躲他一晚,害害这家伙也好。” 两人愕然朝他看来。 寇仲解释道:“董淑妮今晚到荣府参加荣凤祥的寿宴,还约了我在后门等她溜出来私奔,所以。嘿!你们为何用这种可怕和暧昧的眼光望我呢?” 跋锋寒冷冷道:“董淑妮若肯与人私奔,早私奔了过百次,为何独对你仲少青睐有加?你不觉得此事可疑吗?” 寇仲愕然道:“不会吧?我对她也不错啊!难道她会设陷阱来害我?” 徐子陵道:“你和她是甚么关系,为何她会拣中你,她是为甚么原因要私奔?” 寇仲叹道:“总言之我和她是有点关系,不过现在得你们提醒,我也感到有点不大妥当。希望她只是开开玩笑吧!否则其中定有点问题,像她那种爱慕荣华富贵的女子,怎舍得放弃一切,随我这么一个人流浪天涯。” 接着拍手道:“好哩!闲话休提,我们现在该到那里去?” 蓦地三人同时眼前一亮。 事实上整道天津桥也亮了起来。 他们别头朝洛河瞧去,一艘灯火通明的巨舟,正逆流朝天津桥驶过来。 此舟原本没有半点灯火,忽然变得如此一舟烁然,自需一批训练有素的“点灯人”。 寇仲叹道:“老跋你胜了!今晚恐怕我们真要捱到天明,希望两位仍记得那个三角阵。” 卷十五 第四章 髯客东来 灯火辉煌,光照两岸的巨舟绕过河弯,朝天津桥驶来。 风帆均已降下,全凭从船腹探出每边各十八枝船桨,拨水行舟。 船沿处每隔一步便挂上一盏风灯,密麻麻的绕船一匝,以灯光勾画出整条船的轮廓,透出一种诡秘莫名的味儿。 甲板中心处耸起两层楼房,在顶层舵室外的望台上,分布有序的站立了十多名男女,可是寇仲等三人只看到其中一人。 因为此人有若鹤立鸡群,一下子把他们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再无暇去理会其他人。 此君年约三十,身穿胡服,长了一脸浓密的胡髯,身材魁梧雄伟,比身边最高者仍要高出小半个头,及得上寇仲等三人的高度。 虽是负手而立,却能予人隐如崇山峻岳,卓尔不凡的气概,并有其不可一世的豪雄霸主的气派。 被胡髯包围的脸容事实上清奇英伟,颧骨虽高,但鼻子丰隆有势,双目出奇地细长,内中眸子精光电闪,射出澄湛智慧的光芒,遥遥打量徐寇三人。 他左右各立着一位美丽的胡女,但在三人眼中,远及不上这充满男性魅力的虬髯大汉那么引人。 寇仲迎着逆流驶至二十丈远近的巨舟喝道:“来者何人?若是冲着我等而来,便报上名来,我寇仲今夜没兴趣杀无名之辈。” 最后一句,他却是拾跋锋寒向侯希白说的豪言壮语,果显出咄咄迫人之势。 跋锋寒为之莞尔。 徐子陵则默然不语,调息疗伤。 师妃暄吐发的乃罕有的先天剑气,若非他的根底来自道门秘宝《长生诀》,又经和氏璧的异能改造了经脉,恐怕这一世都不会完全痊愈过来。 当时他感到师妃暄临时撤回部份真气,假非如此,他恐怕会有几天好受。 由接战开始,师妃暄虽看似攻势凌厉,其实大有分寸,纯在试探,绝无伤人之意。 此女自有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高贵气质,与东溟公主、商秀洵那种来自身份、地位的贵气有异,令她超然于这些美女之上,非常独特。 一阵长笑,使徐子陵从沉思中警醒过来,不由心中懔然。 他从未试过这么用心去想一个女子的。 那虬髯男子扬声道:“寇兄说笑哩!小弟伏骞,特来要向三位结交和请安问好的!” 他的汉语字正腔圆,咬音讲究,比在中土闯荡多年的跋锋寒尚要胜上半筹。 三人早从他的形貌和那招牌虬髯猜出他是谁,故闻言毫不讶异,唯一想不到的是他长得如此威武与迫人,豪情盖天。 巨舟船速渐减,否则若疾冲过来,高出桥顶达两丈的船桅必定撼桥而断,连船楼上层的顶盖亦将不保。 他沉雄悦耳的语音方落,跋锋寒微笑道:“伏兄大名,如雷贯耳,跋某万分仰慕,却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 “嗨”! 吆喝声从船腹传出,整齐划一,三十六人的喊叫,像发自一人口中。 三十六枝船桨同时以反方打进水里,巨船奇迹般凝定在河面上,船首离桥头只三丈许的距离。 而伏骞等十多人立足处刚好平及桥头的高度,对起话来不会有边高边低的尴尬情况。 敖近周围都是灯火黯然,唯只这洛水天津桥的一截灯火辉煌,天上星月立时失色。 河水因巨舟的移来,涌拍堤岸,沙沙作响。 一切是那么宁静和洽。 船桨又巧妙的拨动河水,保持巨舟在河心的稳定。 伏骞从容道:“跋兄请不吝下问,小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跋锋寒双目寒光一闪,冷然道:“伏兄隐舟在旁,出现的时机又准确无误,未知意欲何为?” 这番说话毫不客气,但也怪不得跋锋寒。因为伏骞与王薄必系密切,很易使他联想到伏骞用心不良。 伏骞身旁的人均露出不悦神色,那两个吐谷浑美女更是神色不屑,似在怪跋锋寒不识抬举。 寇仲和徐子陵对跋锋寒这种甚么人的账都不卖的作风早习以为常,丝毫不感异样之处。 没想伏骞亦不以为忤,哈哈笑道:“原因有三,一是小弟最爱凑热闹,今趟到中原来,此实主因。” 三人都想不到他如此坦白,明言是趁中原大乱之时,来此凑兴,好混水摸鱼。 寇仲目光扫过他身旁的随从,年纪最大的都不过四十岁,人人太阳穴高鼓,双目精光闪闪,确是高手如云,实力不可轻侮。却不知那晚在曼清院当众发言的邢漠飞是否其中之一。 当下冷哼道:“凑兴有时是须付出代价的,希望伏兄来去都是那么一帆风顺!” 他从宋玉致处知晓伏骞对他们“很有意思”,以宋玉致的精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自有一定的依据,非是无的放矢。 伏骞身后的一名年青汉子正要反唇相稽,却给这吐谷浑的王族高手打手势截住,淡然笑道:“小弟到中原来,早没想过有游山玩水的写意日子,多谢寇兄关心。至于第二个原因,是小弟想破坏铁勒人的阴谋,不想让曲傲、突利之流诡计得逞。而最后一个原因,则是想看看三位有没有闲情时间,移驾到敝船上喝酒聊天直至天明?” 跋锋寒仰天笑道:“伏兄这两个好意心领了!现在我们只想找个宿处,好好睡他一觉。请了!” 伏骞嘴角掠过一丝笑意,点头道:“三位果是英雄了得,伏某佩服。” 船桨运转,巨舟就那么倒退开去。 然后灯火倏灭,没在河弯的暗黑处。 车轮驴蹄与地面接触交杂而成的声音,从下方街上传来,寇仲伸个懒腰,才睁眼坐起身来。 徐子陵早起了身,正立在这位于洛河北岸的钟鼓楼栏沿处,远眺跨河而过的天津桥,只不知是否仍回想昨夜遇上师妃暄的情景。 跋锋寒在盘膝打坐,似对身外的事无觉无知,斩玄剑则平放腿上。 寇仲跳将起来,移到徐子陵旁。 楼外细雨绵绵,整个洛河两岸都陷进白茫茫的一片里。 寇仲大力呼吸几口清晨夹杂水雾的空气,俯瞰远近烟雨迷蒙的景象,叹道:“真好!我们仍然活着,更睡了一大觉。” 徐子陵见他左手在把玩挂在胸前的链坠,奇道:“为何你对这坠子忽然有兴趣起来?” 寇仲欣然道:“忘了告诉你,昨晚我见过它的原主人。” 徐子陵愕然道:“你见过楚楚?” 这坠子乃当年在翟让的大龙头府时,楚楚随翟娇避难,临别时着素素交给寇仲的。想起此事,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寇仲当下把昨晚给翟娇找上的事说出来,然后道:“李密该是气数已尽,所以出现翟娇这令他意想不到的大敌。翟娇有个叫宣永的手下,绝对是个人材。” 徐子陵点头道:“李密杀翟让实是大错特错的一步棋,换了是你仲少,就会把翟让摆上神台,让他只占个虚名,实权则握在自己手里,到真得了天下才请翟让退位,这就不致出现刻下的大漏洞。如今你准备怎样利用?” 寇仲胸有成竹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已与翟娇约好,由她供给我所有关于李密动静的消息。哼!他李密最擅搞情报和伏兵,我今趟将会以彼之道,还治其身。只要他中了我的诱敌之计,这天下将再没有他的份儿。” 徐子陵皱眉道:“若王世充因此坐大,对你该没有甚么好处吧?” 寇仲笑道:“这恰好是最精采的地方,现在人人都认为王世充斗不过李密,所以独孤峰才敢公然与其对抗。更妙是连王世充自己都没有信心把握,所以才秘密与李渊修好,齐抗李密,使李世民那小子敢到洛阳来扬威耀武。哈!可是一旦王世充大破李密,这王李之盟将不攻自破,那时王世充唯一可做的事就是挡着李小子不让他得逞,而我们则可携宝返回南方,从老爹手中取回竟陵,那时可北可南,天下就将是我寇仲的了!” 徐子陵苦笑道:“你打的倒是如意算盘。但别忘了我们根本不知道‘杨公宝库’在那里。” 寇仲颓然道:“有很多事不想那么详细会好些儿的。所谓成事任天,我等凡人除了尽力而为外,还可以干甚么?” 接着岔开话题道:“我待会要去见王世充,你们又到那里去?” 徐子陵压低声音道:“我今天怎都要跟紧老跋,因为突利很可能拣他落单时下手。” 寇仲叹道:“你好像忘了我们是曲傲杀子大仇人的样儿。昨晚他没来寻仇,已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徐子陵凝望进铺天盖地,随风飘降,无边无际的蒙蒙雨粉,油然道:“你的记性不好才真,今晚伏骞将与曲傲在曼清院再决雌雄。此战关乎到曲傲一生的荣辱和铁勒人的声誉,所以曲傲必须养精蓄锐,把其他所有事情抛开,好应付今晚的决斗。” 寇仲点头道:“你这番话很有道理,只不知这个突利性情如何?听说他和李小子交情甚笃,李小子有可能会助他一臂之力。” 徐子陵叹了一口气道:“不知是否因与李世民一向关系良好,致使我们下意识的低估了他的厉害。事实却是自他于太原起兵后,一直战无不胜,若非有惊天手段,如何办到。假若他肯定和氏璧在我们手上,说不定会对我们采取什么雷霆手段。” 寇仲轻松地道:“谁敢肯定和氏璧是我们偷的。至少王薄那老小子便相信我们的话。” 徐子陵的脸色阴沉下去,冷冷道:“李靖该心知肚明是我们偷的。因为他见过我戴上面具后的样子,故而知道我有化身其他脸目的方法。” 寇仲双目寒芒一闪,道:“所以如若李世民向我们追讨和氏璧,就代表李靖不念旧情,把我们出卖。那时跟他可再没甚么兄弟之情好说了。” 徐子陵叹道:“李靖虽有负素姐,但却非是卖友求荣的人,我可能只是白担心。不过师妃暄曾指出李小子下面高手如云,又成立了个甚么天策府。所以我们绝不可轻忽视之。” 寇仲呆了半晌,忽然道:“你猜有没有人知道我们躲在这里呢?” 徐子陵沉思片刻后,肯定地道:“理该没有。自吸取了和氏璧的异能后,最显着的进境就是在提气轻身方面,凌空换气易如反掌。为今即使是宁道奇想跟踪我们,亦不容易。” 寇仲忽地一震道:“我们真蠢,竟不懂利用这优点。假若我们能把这优点尽情发挥,那尽使敌方人多势众,也围堵我们不住。” 徐子陵虎目亮了起来,熠熠生辉,但没有说话。 跋锋寒的声音传来道:“两位兄弟,有没有兴趣到董家酒楼喝杯热茶?” 董家酒楼闹哄哄一片,三人在一角坐下,都有由地狱重回人间的感觉。 伙计递上香茗杯筷离去后,寇仲竖耳细听,笑道:“十桌有八桌人都在谈论昨晚的事,戒严令确是由王世充颁下的。这家伙确不知是甚么居心,好像嫌我们的敌人不够方便似的。” 跋锋寒默然不语,听若不闻。 自今早醒来后,他便似满怀心事,不爱说话。 寇仲和徐子陵知他脾性,那敢惹他。 徐子陵压低声音道:“我猜到一个可能性,可解释王世充为何这么做。” 此时伙计端上糕点,待他去后,寇仲把人头凑近徐子陵,道:“快说!” 徐子陵叹道:“王世充可能是应李小子的要求这么做的。” 寇仲剧震道:“那岂不是李靖真的出卖了我们?” 这句话乃最合情理的推论。 李世民绝非不讲情义的人,只有在肯定是他们破坏了他和师妃暄间的好事,始会采取激烈手段对付他们。 而环顾洛阳各大势力中,只有李世民使得动王世充,因为王世充现在怎都不愿开罪李阀,否则就成陷身于东西受敌的恶劣局面。 李世民或者仍有点念旧,不想正面与他们交锋,但为师妃暄稍作安排,让她可放手对付三人,却是可以理解的事。 徐子陵叹道:“这只是个猜测,希望实情非是如此吧!” 跋锋寒忽然开腔道:“寇仲你见到王世充时,不妨直言相询,看他如何回答。” 寇仲黑着脸站起来,沉声道:“这世上现在除了你们外,我谁都不曾再轻易信任了。” 言罢兴冲冲的去了。 寇仲的身形消失在酒楼大门外后,跋锋寒淡炎道:“今天我们分头行事,你负责去查探阴癸派人的行踪,我则去见单琬晶。” 徐子陵愕然道:“该怎么查探?” 跋锋寒道:“阴癸派在这里必有秘巢,那也就是上官龙养伤的地方。要查他们有两个间接的方法,因为阴癸派一向阴多阳少,且多是美丽的女子,女子爱美乃出自天性,所以只要你留意天街最著名的那几间专卖胭脂水粉的店铺,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徐子陵点头道:“果是妙法!另一法又如何?” 跋锋寒道:“祝玉妍虽有能力治好上官龙经脉的内伤,但事后调补不得不借助培元固本的药物,所以只要拣最有规模的草药铺守株待兔,也可能会见到疑人。” 徐子陵油然道:“横竖我闲来无事,便依锋寒兄之言去碰碰运气。” 接而剑眉轻蹙不解道:“但你不是刚和东溟公主吵了一场吗?还去见她干甚么?” 跋锋寒双目闪过复杂的神色,低声道:“待见过再和你说吧!我去了!” 徐子陵没有答他,但心中已清楚知道他要见的非是单琬晶,而是随突利来中原那个与他恩怨相缠的旧情人。 这是非常危险的事,他该怎样办呢? 卷十五 第五章 烟雨蒙蒙 寇仲甫踏出董家酒楼的大门,一辆马车驶至,驾车的大汉施礼道:“寇爷请登车。” 声音有点耳熟,愕然瞧去,赫然是巨鲲帮的副帮主,老相识卜天志。 他心知肚明谁在车内,不过想起美人儿师傅云玉真乃独孤策的相好,此女又立场暧昧,便走近一步先在帘幕低垂的窗框上敲了三记,笑道:“师傅何不让小徒瞧瞧你老人家的花容,以慰相思之苦?” 布帘掀起一角,现出云玉真宜喜似嗔的玉容,黛眉轻蹙地娇嗔道:“你这最爱以下犯上的劣徒还不滚进来,是否想为师把你逐出师门?” 寇仲装出惶恐万分的神态,偷瞥一眼肯定车内没有其他人后,才推门钻入车厢。刚关上门,仍未坐好,云玉真已扑入他怀里。 温香软玉搂个满怀,寇仲勉强坐到椅上,低头找她的香唇。 马车开动。 在经过了昨夜凶险之极的紧张情况,这番缠绵份外香艳动人。 寇仲的嘴巴离开她香唇时,这一帮之主已是娇喘细细,脸红似火。 微笑道:“美人儿师傅何时来的?为何不先通知一声,好让小徒尽地主之谊。” 云玉真把俏脸埋在他宽阔的胸膛上,星眸半闭的嗔道:“你是洛阳那家的地主?” 寇仲失笑道:“就是刚才那家董家酒楼。为何你守在门外而不入?难道不知你另一个徒儿也在里面喝酒吗?” 云玉真娇软无力的勉强仰脸瞥他一眼,再把玉颊贴靠他胸膛,发力抱紧他的腰背,妮声道:“人家昨天才到,想找你还不知多么困难哩!” 寇仲透帘望往窗外。 街上行人车马,冒着细雨来去匆匆,开始忙碌的一天。 随口问道:“美人儿师傅在那里落脚呢?素姐的孩子出世了吗?” 云玉真欣然道:“你素姐和玉山的孩儿又白又胖,不知多么活泼可爱呢。” 寇仲大喜道:“那真要谢天谢地,嘿!让我回去告诉小陵。” 云玉真嗔道:“先别急,也差不在那点时间,人家有要事和你商量嘛。” 寇仲再瞥了窗外一眼,皱眉道:“你先告诉我现在是到那里去。” 云玉真漫不经意的答道:“你怕我把你拐卖了吗?” 寇仲笑嘻嘻道:“当然怕得要命,现时我寇仲怎都可卖几个子儿吧。” 云玉真哂道:“寇爷你现在身价暴涨,何止几个子儿,唉!你可否正正经经的听玉真说两句话呢?” 傍她软语相求,寇仲苦笑道:“只要不是要我向独孤策那臭小子投诚,其他的尽可以斟酌一下。” 云玉真猛地在他腿上坐直娇躯,嗔道:“你想到那里去呢?我云玉真对你的心意你这负心人仍不相信吗?” 寇仲怎会轻易信她,表面却赔笑道:“美人儿师傅且息怒,我只是说着玩玩。哈!你还未答我马儿要把车子拉到那里去?” 云玉真回嗔作喜道:“见你仍懂哄人,就饶你这趟吧!但下不为例。” 接触到寇仲那待答的目光后,云玉真露出一丝大有深意的笑容,凑到他耳旁低声道:“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寇仲为之愕然。 徐子陵掠进横巷,提气轻身,箭矢般冲刺了近十丈的距离,猛然换气,竟硬是改变方向,翻过左方高墙,穿过不知那一家人雨粉漫漫的后院,从另一边院墙翻出,再越屋过舍,最后始从另一条小街转回天街去。 闪入一所成衣铺内,以最迅速的方法买了帽子外袍,再走到天街洛水的路段上时,已变成个像不堪雨打风吹故而要把帽子压至双目的佝偻老人。 跋锋寒仍在前方十多丈外施施而行,似乎没留意和更乏兴趣去理会是否有人跟踪在后。 事实当然非是如此。 若论老到狠辣,他和寇仲仍及不上跋锋寒。 跋锋寒正在找寻猎物。 突利的目标既是跋锋寒,自会遣人严密监视跋锋寒,甚至若知他落单,趁机亲身赶来向他下手也是大有可能的事。 跋锋寒讹称要去见单琬晶,只是想撇下徐子陵,好将恨他的人引出来。 跋锋寒忽转西行,沿着洛水在风雨中漫步,雄伟的背影既骄傲又孤独。 这段路除了两旁树木外,再没有蓬盖一类挡雨的东西,故行人稀少,只间有车马经过。 徐子陵倒不是怕被跋锋寒发现他在跟踪,而是怕被其他跟踪跋锋寒的人发现自己。 环目四顾,心生一计,忙跃下堤边,登上一艘系在堤岸的无人小艇,驾轻就熟的沿河西上,遥遥吊着正踽踽独行的跋锋寒。 在茫茫烟雨的洛河之上,两边楼房矗立,河岸泊着大小舟舶,徐子陵忽有魂断神伤的感觉。 一本《长生诀》,把他和寇仲的命运彻底改变了。 假若事情可重覆一遍,他是否仍会把这本东西扒到手上呢? 他真的不知道! 如若在太平盛世之时,他们自然不会遇上素素、李靖等人,弄至现在恩怨难分的局面。贞嫂则仍然在扬州街市卖包子,而不是不知所踪。 他们脑海中又浮现出师妃暄清丽的玉容! 她的伤是否严重? 伤愈后她会不会再来找自己算账? 长长叹一口气时,轻舟已来到洛阳著名的西苑入门处。 寇仲皱眉道:“要我去见谁?” 云玉真避而不答,笑道:“你和子陵两个家伙在竟陵城破后便溜之夭夭,遗下了一个偌大的烂摊子,自己则到洛阳搅得满城风雨,使人人都恨不得狠狠揍你两人一顿。” 寇仲笑道:“你的萧老板该感激我才对。竟陵一战我虽失去城池,但老爹也只能得个惨胜。否则今天他的江淮军早兵早兵逼东都,我和你那还可以在这车厢子里亲热缠绵?” 云玉真俏脸微红,横他一眼道:“你究竟想不想听下去。” 寇仲久未得闻关于杜伏威的任何事,说不关心商秀洵和逃出竟陵那些曾和他并肩作战的将士就是骗人的。只好低声下气道:“美人儿师傅请说。” 云玉真似有点情不自禁的再伏入他怀里,梦呓般道:“当年初识你们时,你们还是两个乳臭未干的无知小子,那知只区区数年,便成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风云人物。” 顿了顿,油然续道:“杜伏威确是虽胜犹败,得的亦只是一座空城,使他暂时无力北上,转而经略东南。” 寇仲心切问道:“飞马牧场和四大寇的情况如何?啊!懊说是三大寇才对,因为其中一个叫甚么焦饭千碗的毛燥给小陵宰了。” 云玉真在他怀里发出一阵银铃般的娇笑,嗔骂两句后,才道:“你和商秀洵是甚么关系?你有没有把她勾引到手,快从实招来。” 寇仲暗忖女人就是女人,竟可以在这种情况下仍不忘吃醋,苦笑道:“你当我是色中饿鬼吗?会随处勾引女人?快报上军情,否则在我大刑侍候下,保证你要粉臀开花。” 云玉真媚眼如丝的仰起如花玉容,妮声道:“三大寇首战已失利,飞马牧场又有地势之险,故只攻了个多月,便粮尽撤军。更主要的原因是杜伏威怕三大寇坐大,故不肯发军往援;而萧帮主又在大江上游设营立寨,拖他们后腿,令你老爹不敢轻举妄动,否则飞马牧场说不定早完蛋了!” 寇仲松了一口气道:“差点给你吓坏,原来南方仍是一片好景象。” 云玉真叹道:“恰恰相反,南方现在是形势危急,否则人家也不会在这里任你大占便宜。” 寇仲一征道:“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西苑是以积翠池为中心,配以各式庭院建筑的园林。 当跋锋寒步入西苑时,雨势更是绵密,春寒阵阵,游人绝迹。 周围十馀里的积翠池与烟雨浑和在一起,若天地般无边无际。 湖中叠石为山,其中三座高出水面百馀尺,在茫茫雨粉里,若隐若现,仿似传说中被称为蓬莱、方丈、瀛洲的三座仙山。 最发人遐想的是这三座石山上均建有楼阁,曲桥相连,无限地加强了整个景象的深远感和空间感。 在湖北处有河道引水入湖,两岸院舍林立,堂殿楼阁,无不极尽华丽。 河道宽约若二十步,上跨飞桥。 跋锋寒神情木然的步过飞桥,前方有座杨柳修竹间杂而成的园林,园心有一小亭,在霪雨下益显其凄冷迷离之美。 跋锋寒踏足在碎石小径上,缓缓而行。 就在此时,亭内忽然闪了个女子出来。 他毫不惊异,仍是不徐不疾的朝小亭走去。 此女身段高佻优美,米黄色云纹状的窄袖袍服,腰系红白双间的宽带,使她的细腰看来更是不盈一握。 头戴遮雨的斗篷,这时正以粉背向着跋锋寒,故看不到她的面貌。但谁都会从她美丽的背影,联想到最美好的事物。 女子以突厥语说了一句话,声音沉郁动人。 跋锋寒在离小亭十步许处停下,叹了一口气,以汉语答道:“这是何苦来由?” 女子旋风般转过身子,左手扬起,一道金光若迅雷激电般向跋锋寒胸口直射过来。 云玉真柔声道:“杜伏威如今和沈法兴结成联盟,准备大动干戈,首当其冲的就是李子通。” 寇仲悬着的心松驰下来,吁出一口气道:“我还当是甚么大不了的事,李子通亦非甚么好人,让他们鬼打鬼是最理想不过。” 蹄声“的答”,马车继续在春雨绵绵的长街推进。 寇仲对李子通的印象已有点模糊。 那是多年前的事了,他们两兄弟和素素乘着香玉山安排的船到江都,意图凭着偷自东溟派的账簿扳倒宇文化及,却在大渠上给李子通截着,还交过手,不过李子通倒颇有风度,无功而退时还对他们客客气气的。 云玉真坐直娇躯,不屑道:“还以为你是个人物,竟会如此短视。” 寇仲伸手在她脸蛋拧了一把,哂道:“激将法对我仲少是没有用处的,咦!李子通何时成了你的亲戚,否则为何你要如此关心他?” 云玉真生气道:“快滚下车,我以后再不要和你这种无知之徒说话。” 寇仲笑嘻嘻道:“再请美人儿师傅息怒,李子通确是个关键的人物,他本身虽不算是甚么东西,但他手上的江都却掌握了南北交通的枢纽,还有可循水路进军北方的方便。唔!确是一个问题。” 云玉真当然知道他在敷衍她,讶道:“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若让杜伏威得到江都,你老爹那时将尽有江东淮南之地,更掌握了大江出海的通道。你曾是江都人,该知那处是如何重要和可赚大钱的地方。” 寇仲舒服地挨在椅背处,伸个懒腰道:“这是假如江都失陷才会出现的局面。老爹现在元气大伤,否则也不用和沈法兴拉关系。而沈法兴更和小弟交过手,横看竖看都不像甚么材料。李子通虽然亦非甚么好东西,但撑上他娘的一年半载该没有问题。现在我满身烦恼,那有空去管那么远的事?何况也轮不到我去管,萧铣横竖闲着无事,就让他去料理好了!” 云玉真瞥了窗外一眼,冷哼道:“你这叫既不知己,更不知彼。沈法兴本身绝非省油灯,现更出了个英明神武的儿子沈纶,文武双全,故声威大振。你老爹的拍档辅公佑则招募了大批新兵,现正密锣紧鼓备战。一旦让他们攻陷江郡,李子通固要完蛋,你的商场主商美人还要立即成第二个目标,你自己去想想吧!” 寇仲皱眉道:“这最多是不知彼吧!又有甚么不知己的?” 云玉真闷哼道:“到了!让别人跟你说吧!” 车子驶进横街,转进一所院落去。 跋锋寒从容探手,看似缓慢,偏偏却一分不差的把那突厥女郎射来的金光夹在中指和食指之间,原来是一枝黄金打制的发簪。 女子以寒若冰雪的声音操着流利的汉语道:“这根金簪物归原主,从此刻开始,芭黛儿以后和你跋锋寒再无任何关系。” 跋锋寒凝望指间金簪,心中百感交集,叹了一口气,道:“黛儿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要把金簪还我吗?” 比起以前,芭黛儿明显是消瘦了,但却仍然有着那令他一见倾心的美丽。 当年她只有十五岁,是突利可汗钦定的小妻子,随着突利和他麾下高手在大漠追杀跋锋寒,却遇上一场大风沙,使她在迷途落单的情况下为跋锋寒所擒。 她苗条而丰满的美丽胴体,妖媚得像会说话的大眼睛,不屈而充满挑战性的眼神,都强烈地吸引跋锋寒,撩起他深藏的情欲。使两人发生了最亲密的关系。 事后芭黛儿死心塌地的爱上他,还随他在大漠草原上流浪了一段日子。 芭黛儿乃现今突厥王颉利大汗军师赵德言的弟子,武功得他真传。跋锋寒的汉语就是跟她学的,也是在那时使他对中原博大精深的文化生出向往之心,决定南来。 为了武道的追求,在一个神伤魂断的晚上,他终于悄悄离开她。 芭黛儿是唯一能令他感到歉疚的女子。 在斗篷的包裹下,她嫩滑白哲的皮肤每一寸都能勾起他最甜美的回忆! 此姝如此吸引他不仅是凭诱人的美貌,还有她的才华、明朗、直爽和少女的天真,形成一股无比吸引的魔力,使他情不自禁的堕进情网去。 而他亦疯狂地吸引着这本是敌人的美女。 但这一切都变了。 芭黛儿已成了突利的女人,现在她眼中只有恨而没有爱。 从金簪射来的速度和力度,他清楚知道芭黛儿在他离开后的五年勤修武事,凭她过人的天赋智慧,已成了他可怕的劲敌。 芭黛儿玉容转趋乎静,直瞪瞪的紧盯他,浓密睫毛下的一对大眼睛却燃烧起仇恨的怒火,一字一宇地道:“我要亲手把你杀死!” 卷十五 第六章 爱恨情仇 寇仲甫下马车,一名劲装疾服的彪形大汉迎上来施礼道:“定扬可汗麾下先锋将宋金刚,拜见寇兄。” 寇仲听得一头雾水。他既不像突厥人,虽有浓重北方口音,但字正腔圆,分明是道地的中土人士。加上随在他身后的四名彪悍手下,也没半个似突厥人,偏是称自己的主子为甚么娘的可汗,讶道:“我听过始毕可汗、处罗可汗、颉利可汗,甚或刚来洛阳的突利可汗,偏是没听过定扬可汗,宋兄不是改了个汉名的突厥人吧?” 他这番话可说是毫不客气,皆因以为中了云玉真诡计,踏进突厥人布下的陷阱内。 岂知宋金刚毫不动气,微笑道:“寇兄误会了!敝主刘武周,只是受突厥人封为可汗,却非是突厥人。” 寇仲心忖那即是做突厥人的走狗。同时心中大讶。 若照刚才云玉真的话推测,就算在这里见到李子通他也不会吃惊。但见的是眼前这风马牛不相关的人物,却使他完全摸不着头脑。 云玉真和卜天志分别来到他两旁,前着道:“在这里淋雨,不若到屋内细谈吧!” 宋金刚亦作出恭请的姿势,寇仲则是好奇心大起,又感到对方没有恶意,遂欣然朝大门走去。 芭黛儿长大了,多了以前所没有的成熟风韵,也失去了以前纯真无邪的特质。 跋锋寒听得芭黛儿要杀他,脸容冷静如岩石,不见丝毫波动,淡淡道:“黛儿回去吧!这是个不适合你的地方,芭黛儿只属于积雪山峰下的大草原。” 芭黛儿柔声道:“当我行囊内放有你的头颅之日,就是我回去之时。” 跋锋寒凝望她好一曾后,蓦地喝道:“突利你不敢现身吗?” 一声冷哼,来自左方竹林深处,然后一名身穿汉人便服,年约三十的健硕男子悠然走了出来,在跋锋寒左方二十步许处停下,手上的短杆马枪收到背后,枪头在左肩上斜斜竖起,形态威武至极,风度姿态均予人完美无瑕的感觉。 跋锋寒不用看也知他这枝由波斯名匠打制的马枪把手的地方铸有一只秃鹰,全枪重达六十斤,钢质绝佳。在突厥,这枝标志着他武技的“伏鹰枪”已是家传户晓,敌人则闻之胆丧。 当年跋锋寒被他在沙漠追上时,曾吃尽他这伏鹰枪的苦头,幸好一场沙暴把整个形势逆转过来,亦使他除了是突利的死敌外,更多出个情敌的身份。 若非芭黛儿乃处罗可汗的亲族,又是赵德言的爱徒,兼之突利眷恋甚深,恐怕芭黛儿早被处死,以消突厥人这类最难忍受的奇耻大辱。 两人目光相触,有如两道闪电在空中交击,互不退让。 突利像跋锋寒般是典型壮硕的突厥人,虽比不上跋锋寒的俊伟,轮廓粗犷,发如铁丝,但却另有一股硬朗雄健的男性气概。 他年纪并不大,但脸上粗黑的皮肤和左颊的多道伤痕,却展示出他曾经历过艰苦的岁月和凶险的锋镝。眼神锐利而冰冷,却并没有把仇恨透出来,显示出高手的深藏不露和武技的湛深修养。 对视了好半晌后,突利露出一丝森寒的笑意,淡淡道:“区区一个马贼,竟能使我们劳师动众,跋锋寒你也足以自豪。” 他说的是突厥话,跋锋寒却以汉语微笑应道:“我们之所以成为小马贼,皆拜你们这群大马贼的恩赐。强者为王,此乃千古不易的真理。如今就让跋某人领教你的伏鹰枪法,好完成上趟我们未竟之战。” 突利哈哈一笑,改以汉语沉声道:“死到临头,仍敢口出狂言。” 转向芭黛儿道:“黛儿你不是为这一天苦候多年吗?现在我便为你押阵,让你。” 芭黛儿冷冷打断他道:“你曾答应我不会来的。” 突利眼中首次掠过愤怒之色,旋又敛去,以完全违背他性格的温柔声调道:“我是关心你嘛!” 芭黛儿狠狠道:“有你在场,我绝不会动手。” 再不看两人半眼,闪身便去。 两人都猜不到有此变化,先是脸脸相觑,旋又记起对方乃自己的死敌。 “锵”! 跋锋寒斩玄剑离鞘而出,突利的伏鹰枪则移回前方,只以单手架着,枪锋遥指对手,左手反负在身后,姿态从容好看。 跋锋寒跨前一步,剑交左手,一股凛冽的剑气,像狂风般向突利吹打过去。 突利仰天长笑,手中伏鹰枪颤震不休,发出“嗤!嗤!”枪劲,把跋锋寒发出的剑气撞得横泻狂流。 霪雨被两股气劲冲激,变成一团往四面八方激散的雾气,把两人笼罩在内,蔚为奇景。 跋锋寒剑回右手,主动出击。 寇仲、云玉真、卜天志和宋金刚在厅内坐下时,寇仲才定神打量这刘武周手下的大将。 宋金刚的身型虽是彪悍魁悟,但却有张修长秀气的脸庞,配在他的宽肩上似是比例上小了点,但适足强调了他过人的体格。 长脸庞上有一双聪明机灵、却略带忧郁的眼睛和一张多情善感的嘴巴。 此时他神色从容冷静,使人感到他是个守口如瓶,不轻易露出底细,智勇双全之士。 寇仲不由对他生出些许好感。 宋金刚打了个手势,为他们奉上茶水的手下立时退个一干二净,布置简单予人“临时就章”感觉的厅子只剩下他们四个人。 气氛严肃起来。 一向巧笑情兮的云玉真亦敛起笑容。 宋金刚用神瞧了寇仲好一会后,哈哈笑道:“寇兄不愧当今英雄人物,只耍几下手段,便使北方的形势顿时改观,至此方知江湖上对寇兄的赞语,非是夸大之言。” 寇仲微笑道:“只是因缘巧合下,使寇某适逢其会吧了。宋兄是否有要事相询?何不直言。” 卜天志露出亲切的笑容,赞道:“寇爷的词锋愈来愈厉害哩!” 寇仲一阵感触,想起当年卜天志只当他和徐子陵是两个可被利用的傻小子,现在却寇爷前寇爷后的叫着,这变化大得使他有点不似真实的感触。 宋金刚平静地道:“在洽商要事之前,请容在下探问一句,寇兄与王世充是何关系。寇兄请恕在下冒昧直言。” 寇仲苦笑道:“你真够坦白,连我都弄不清楚和王世充是甚么关系?怕该是‘互相利用’而已。” 云玉真黛眉轻蹙道:“王世充是头老狐狸,你这头小狐狸小心给人吃掉。” 宋金刚笑道:“和寇兄说话确是痛快之至,我亦不想再兜圈子,现今天下群雄中,论声势自要数战无不胜的李密为首,但论实力则以窦建德和杜伏威不相上下,寇兄是否同意在下作此谬论。” 云玉真讶道:“李密刚大胜宇文化及的十万精兵,何以实力却落于窦建德和杜伏威之后?” 宋金刚瞥了寇仲一眼,微笑道:“看寇兄的神情,便知他最消楚其中情况,不如由寇兄说吧!” 寇仲更觉得宋金刚此人大不简单,因为他显是刚抵洛阳不久,竟能准确把握李密的军情,由此便可推见其他。 淡然道:“道理非常简单,只从王世充敢以二万兵力进驻偃师,摆出兵胁虎牢的高姿态,便可推知李密虽胜宇文化及,却是元气大伤的惨胜。不过老杜攻竟陵时亦是损兵折将,何以仍能与窦建德相提并论?” 宋金刚答道:“李密和杜伏威的分别,在于一个要收买人心,另一个则只求胜利不择手段。故前者采行募兵制,而后者则从一开始便强徵平民入伍。因此杜伏威每能在短时间内补足兵源,只要兵器粮马各方面应付得来便成。此法的弊处是兵卒杂而不精,士气散漫。但在杜伏威严苛的手段压制下,在一般的情况下是不会出乱子的。”他说的每句话都深深打进寇仲心坎里,当日就是因杜伏威的人到农村徵民入伍,而使他遇上素素和李靖。 宋金刚最后再补充道:“杜伏威声势虽盛,照我看却是个没有大志的人。” 寇仲听得心中懔然时,卜天志讶道:“宋将军何以有此看法?” 宋金刚冷哼道:“有大志者,眼光岂会如此短浅,只顾目前之利。” 云玉真插口道:“那李密该算有大志的人了,只看他收买人心的手段便可见一二。” 宋金刚哈哈笑道:“李密确是心怀壮志的人,只是心胸过于狭窄,有一翟让而不能容;又下蒲山公令追杀寇兄和徐兄,结果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声威受损不在话下,最大弊处是反而树立两个劲敌。” 寇仲连忙谦让,心中不由因宋金刚精到的眼光和判断而对他作出更高的评价。不由顺口问道:“那么贵上,嘿!甚么可汗的该是最有大志的人了!但投靠突厥,岂是长远之策?” 宋金刚叹了一口气道:“即使李渊据守关中,也要向突厥称臣,何况我们邻靠突厥,此乃权宜之计,别无选择。” 接着岔开话题道:“据我所知,李世民的上策院正着意修改隋朝旧法,新定的税制名为租庸调法,大概是每丁租二石、绢两疋、绵三两、役二十日,不役着每日折绢三尺,简单易行,一去前朝弊政,这就叫志向远大,非只是着眼目前。” 寇仲大为警惕。 对政制的认识乃自己最弱的一环,看来也要学李小子般建立个他娘的甚么府,厘定政法,至少也可予人“志向远大”的印象。 难怪师妃暄要拣选李小子,自己的起步实嫌迟了些许,识见也差了些。 宋金刚的武功若像他的眼光那么高明,就必是一等一的高手。 同时他有点糊涂,弄不清楚宋金刚为何要透过云玉真来找他? 不禁皱眉道:“宋兄仍未说出今趟找我寇仲,究竟是为了甚么事。” 宋金刚从容不迫地反问道:“寇兄是否想收复竟陵呢?” 寇仲苦笑道:“当然想得要命。但一来手上尚有几件更迫切的大事要做,而形势更不容许,我只好等他娘的一段日子才想这个问题。” 宋金刚沉声道:“兵家争战,刻不容缓,岂能久候。现在形势清楚分明,李密与王世充决战在即,不论谁胜谁负,都免不了大伤元气。在这情况下,只要杜伏威破李子通取得江都,便会循宇文化及的旧路沿运河北上。而唯一不同之处,由于杜伏威有整个江淮作后援,不虞有粮食不继之患,那时天下谁还能与江淮劲旅争锋?” 寇仲愕然道:“你好像漏说了关中李家和夏王窦建德哩!” 宋金刚智珠在握般的悠然道:“新秦霸王薛举上趟被李世民所败,痛定思变,正密锣紧鼓准备大举反攻,那时李渊自顾不暇,那有能力兼营关外,只能坐看杜伏威耀武扬威。至于窦建德嘛,一天破不了宇文化及和徐圆朗,亦不敢轻率南下,何时才轮到他兵迫东都。” 听到宇文化及之名,寇仲双目闪过森寒的杀机,冷哼道:“薛举若攻打长安,宋兄有甚么大计呢?” 宋金刚双目神光电闪,微笑道:“我们自然要直捣李渊的老巢,断他的根本。” 云玉真和卜天志同时失声道:“太原!” 寇仲心中一震,完全把握到宋金刚的战略,更深深感受到宋金刚非凡的手段。 李小子今趟有难了。 剑枪交触,发出“呛”一声的清脆激响,两人倏地分开。 雨粉仍漫无休止地在竹树参天的园林上细絮绵绵的飘下来。 别看跋锋寒这一剑看似全力以赴,事实上纯属试探性质。 两人心中都暗暗吃惊。 突利本有信心可稳胜这情敌,皆因以前已胜他一筹,兼且近年得到毕玄和赵德言多番指点,屡有突破,自己又从没在练功上松懈下来,连女色也看得很淡,但刚才交手一招,竟不能连消带打,抢得攻击,便知跋锋寒已全面追上自己。 跋锋寒亦是心中懔然。 暗忖若非得和氏璧之助,今天绝不能讨好。 不过现在谁胜谁败,仍在未知之数。 斩玄剑迎风一抖,跋锋寒心中涌起一往无前的强大信心,凌厉的剑气,立时弥漫林内这十丈见方的空间内。 可是突利伏鹰枪锋尖晃动,隐隐封着他所有进攻路线,使他一时仍未敢越雷池半步。 突利是突厥皇族中罕有的武学天才,伏鹰枪法是他在领悟了兵法后创造出来一种专讲阴阳、虚实、有无、与大自然的妙理浑而为一的非凡技艺。 当年大漠一战,跋锋寒便因把握不到他的枪路而被他刺中三枪,陷于浴血苦战之局。 突利露出一丝充满不屑意味的笑容,嘲弄地道:“害怕了吗?” 跋锋寒不住积蓄气势,闻言哂道:“你突利万水千山的来到这里,难道就是那么的隔远舞枪弄棒?说出来也要笑死人。” 突利当然不会为两句话就冲动得妄然进击,冷笑道:“跋锋寒你非是外行人,却偏说出这种外行话,谁才可笑?” 雨丝飘在脸上手上,一片凉浸浸的。跋锋寒收慑心神,欺步进身,脚下发出“噗噗”足音,挟着强大的气势,笔直向突利迫去。 突利在气机牵引下,微往左移半步,手中伏鹰枪化为一道精芒,电疾斜刺,角度之妙,恰好比跋锋寒此际采取的进攻路线要早上一步刺中对手。 伏鹰枪带起了一卷雨粉,倍添其惊人的声势。 以跋锋寒之能,仍料不到他变招以攻代守在时间上掌握得如此精到,反击是这般凌厉,枪势浑然天成。 跋锋寒竟被迫采取守势,腾挪移位,回剑劈中枪头。 “铮”! 突利一阵长笑,枪势展开,在眨眼的高速间,连续刺出三枪,每一枪的角度均针对跋锋寒的反应而略有变化,凶猛无俦。 跋锋寒一步不让的“呛呛呛”连挡三枪,接着斩玄剑化作一片光网,趁突利变招的刹那铺天盖地的狂攻过去。 一时剑光枪影,把两人完全笼罩其中。 落下的雨粉,受劲气所激,喷泉般往四方飞溅。 “当”! 枪尖刺上剑锋。 两人都使不出下着,倏地分开。 蹦掌声响。 两人仍虎视对手,不敢分神。 亭内这时多了个人出来,坐在亭栏处一派逍遥自在的笑道:“可汗的破剑枪法果然不同凡响,该是胜券在握,不过为了省点时间,何不让我李神通也作个陪客,收拾了这小贼后大家携手喝酒,不是更痛快吗?” 跋锋寒心中大懔。 李神通乃李渊之弟,但在江湖威望却尤过其兄,擅使三戈戟,斩、啄、割、刺变化万千,名震北方。若他不顾江湖规矩与突利联手,自己只有突围逃走一途。 突利仰天长笑道:“要喝酒还不容易,今天不打哩!” 跋锋寒和李神通为之愕然。 卷十五 第七章 还看今朝 宋金刚定神瞧着寇仲道:“寇兄可知自己正身陷险境?” 寇仲暗忖这句话岂非多馀之极,表面却摆出虚心就教之状,道:“宋兄请指点。” 宋金刚沉声道:“不用在下明言,寇兄该知我们和突厥人关系密切,故亦能透过他们得到珍贵的消息。” 寇仲愈来愈感到宋金刚说服人的魅力。 事实上直至此刻,宋金刚仍在兜兜转转,没有说到正题。但所有这些枝叶加起来,已产生出强大的压迫感,使寇仲感到有必要与他亲近和合作。 明显地对方看穿了自己有争霸天下的心意,故每一句都能敲在这骨节眼上,令他不由心动。 皱眉道:“有件事我始终弄不清楚,听说李阀和突厥关系良好,假若你们和李阀动上了手,突厥人究竟会相助那一方呢?” 宋金刚好整以暇的答道:“那一力弱便助那一方,寇兄明白了吗?”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会心大笑。 宋金刚敛去笑容,肃然道:“寇兄因和氏璧一事,已开罪了李世民,以他果断不移的性格,绝不会轻易放过此事不理。” 寇仲哂道:“他凭甚么认为和氏璧在我手上呢?要知此事连当事人的师妃暄亦不敢肯定。” 宋金刚道:“此事本非常奇怪。但李世民却向突利透露他可包保和氏璧是在你们手上。而他更对寇兄你非常忌惮,明示如不能把你两兄弟收为己用,只好斩断恩义,把你们毁掉。别人不知他手上的实力,但却绝瞒不过我,故而知道寇兄现在的情况实凶险至极点。” 寇仲心知肚明宋金刚说的是真话,因为要编也编不出来。 想是李靖的而且确出卖了他们,否则李世民怎敢一口咬定和氏璧是他们偷的。 寇仲双目杀机乍闪,沉声道:“要我寇仲项上人头的人还会少吗?何碍多他一个。” 宋金刚淡淡道:“寇兄乃才智之士,但对李世民此人究竟知得多少呢?” 寇仲苦笑道:“正要向宋兄请教。” 云玉真和卜天志均露出欣赏神色,肯虚心问道,正是此子所具的一大优点。 宋金刚道:“我从未见过李世民,但对他自太原起事后的行藏却曾下过一番打听和研究的功夫,结论是此人果断进取,立志远大,又因其坚毅卓绝的性格,又擅用奇兵,每能以弱汰强,于险中求胜,实是罕有难得的军事长材。” 接着深深瞧上寇仲一眼道:“他从未试过犯错,今趟对寇兄当不会破例。” 卜天志色变道:“李世民此刻在洛阳手上的实力如何?” 寇仲讶然望了卜天志一眼,这人对他的关心似乎不是假的。 宋金刚道:“他目前在洛阳有多少随从,我并不清楚。不过由他建立的天策府,确当得上猛将如云,谋臣如雨这两句话,可见这人很有服人魅力,能使人心归向。” 顿了顿道:“文的方面我只说一个对他最有影响力的人。他就是房玄龄,此人不懂武功,却是识见过人。当李世民率军入关中时,房玄龄来到渭北谒儿,便被李世民任为参军,所有表章文书、军令摺奏、均由他一手包办。且此人最擅于筹策作战需要的工作,凡筹措装备、粮秣器械,均井然有序,虽未能在战场上杀敌制胜,但对成败却起着关键性的作用,若我与李世民开战,定必先设计刺杀此人。” 寇仲心忖如若异日要与宋金刚交锋,必要先保住虚行之。否则若给刺杀了对他可是个大损失。 宋金刚虽然到如今都没有直说见寇仲所为何事,但寇仲已大概猜出一个谱儿来。 他是要利用自己熟知杜伏威的虚实去助李子通对付杜伏威,而他则可从容挥军太原,进击关中。 宋金刚当然亦知道他寇仲不轻易让人指使,否则何须大费唇舌。 卜天志问道:“武的又有何人。” 宋金刚苦笑道:“那便竖尽手指脚指都说不完了。以李阀本身来说,自以李神通和李世民三兄弟最是高明。但真正的实力却来自依附李家的各方高手,其中约有十多人,凭甚么说都是一等一的出类拔萃高手,江湖称之为策府上将。这批上将级的人物,居首的却竟是个女人,谁都不知道她的名字,因其兵器是一根红拂,故呼之为红拂女而不名。” 寇仲讶道:“她比杨虚彦更厉害吗?为何竟排得首席之位?” 宋金刚显然不知杨虚彦是李世民的人,动容道:“寇兄从何处得知杨虚彦加入了关中军呢?” 寇仲心想原来你非是无所不知的,解释两句后道:“可否与宋兄约个后会之期再商讨大事,我现在必须立即入宫见王世充,否则他会心生怀疑呢。” 宋金刚知道已打动了他,不再相强,约了期后让寇仲离开。 跋锋寒凌空跃起,轻轻松松的落在徐子陵的艇上,坐在船头处,淡淡道:“该是还艇给人家的时候了。” 徐子陵有点尴尬的道:“你怎知道我跟在你背后?你明明从没有回头张望的。” 跋锋寒手掌翻开,原来掌心处暗藏一面圆镜。 徐子陵这才恍然,跋锋寒问道:“你全听到了吗?” 徐子陵俊脸微红,边划艇边道:“我还以为你们会以本国的方言交谈,那知说的竟是汉语,嘿!对不起!” 跋锋寒点头道:“我是为你而说汉语的,何用介怀。因爱成恨的女人有时比洪水猛兽更可怕,最大问题是你怎都不忍心对她下辣手。我本以为当时她这么年青,对甚么事都不会太认真的。现在才知道错得很厉害。噢!小心点!” 徐子陵早听到破浪之声,忙把小艇划往一旁。 一艘快艇迅速驶过,操艇者是个与任何道地洛阳人没有显着分别的汉子。 两人的眼睛同时亮起。 跋锋寒道:“你嗅到吗?” 徐子陵肯定地道:“是生草药的味道。” 两人同时想起上官龙。 那艇已没进茫茫雨粉的深处。 徐子陵船桨打进水里,心中暗对艇子的原主人道歉,因为他必须把艇子多借上一段时间。 寇仲与云玉真回到车厢里,仍旧由卜天志负责驾车,朝皇城进发。 云玉真低声问道:“你觉得宋金刚这人如何?” 寇仲皱眉道:“他是你介绍的,却来问我。” 云玉真嗔道:“我只是奉萧当家的指令行事吧!” 寇仲笑道:“美人儿师傅莫要认真,照我看这宋金刚将会是李世民的劲敌,这场争天下的游戏愈来愈有趣。哼!刘武周定曾对突厥人有很大的承诺,否则突厥人不会舍李小子而偏帮他们的。” 云玉真道:“这或者是近者亲远者疏的道理。刘武周等几支在北疆的起义军,都受突厥人的策封而称臣,李渊始终因距离远了点,所以突厥人不太信任他。” 寇仲思索道:“为何宋金刚一句都不提梁师都,他是刘武周的师兄弟,都是鹰扬派独当一面的高手,理该休戚相关,共同进退。” 云玉真哂道:“就算亲兄弟也可以反脸成仇。杜伏威和辅公佑不是刎颈之交吗,现在还不是互相猜忌。听说李世民和太子李建成亦是弟兄失和,每逢牵涉到帝位,甚么伦常人情都会一钱不值。” 寇仲回想起杜伏威想认自己为子时,确没有提过辅公佑,似完全不把他放在眼内。 想起云玉真以消息灵通着称,微笑道:“若我将来举事,美人儿师傅肯否全力助我?” 云玉真瞥他一眼,叹道:“那时再说好吗?人家如今的心不知多么烦哩!” 寇仲直觉感到她是为男女之事而心烦,不敢问下去,随口道:“独孤家有几个高手都完全没有露面,比如那个独孤霸更像失了踪似的,知否他们到那里去了?” 云玉真无精打采地道:“我怎么知道。到了!下车吧!” 小舟载着徐跋两人,泊在一道小桥之下。在烟雨的笼罩中,除非有人坐艇穿过桥底,又或者是刻意查看,否则该不会发现他们。 若这是像洛水般的主要航道,他们的小艇当然是颇为碍眼。不过他们目下置身的只是向洛渠的一道小支流,位于城西南的宜人坊内。 那艘小艇就泊在后靠水流一座院落后的小码头附近,码头处另外还泊有三艘有蓬的快艇。 在洛阳,水道交通贯连全城,比车马行走于陆上更要方便迅捷。 跋锋寒遥望着那院落紧闭的后门,沉声道:“我有把握杀死突利。” 徐子陵愕然道:“此话怎说,以我刚才所见,你两人顶多也是势均力敌,平分秋色之局。” 跋锋寒摇头道:“这只是表象,你觉否昨晚对上师妃暄时,自己有远超平时水准的表现?” 徐子陵一震道:“我没有真正想过这问题,得你现在说起来,似乎确是如此。” 跋锋寒双目神光闪闪,以充满憧憬希望的声音道:“这正是和氏璧的妙用,使我们突破和超越了以前体能的限制。现在我们需要的是挑战和磨练,才能把开启了的潜能发挥出来,变成己有。现在洛阳卧虎藏龙,而我们则四面受敌,天下间还有比这更好的练武场所吗?” 徐子陵低头细看雨点落进河水后,变成河水一部分的情景。 点头道:“我们就像一条开阔了的河流,每趟与人战斗,若如刮起一场风雨,便河水更为丰盛,想想都教人心动。” 跋锋寒道:“有人出来!” 徐子陵早生出警觉,忙隐好身形,朝院落后墙瞧去。 两道人影越墙而出,落到其中一艘快艇上,迅速解索朝另一方向驶去。 这正是徐子陵细心处,把小艇泊在通往洛水的另一端,否则此刻就要被敌人发现了,因为敌人要往市中心的机会当然是最大的。 跋锋寒目送快艇去远,欣然笑道:“今趟我们是误打误撞,竟寻上曲傲的临时巢穴,难怪刚才嗅到雪莲的昧道,那是铁勒人疗伤的圣药。” 徐子陵亦认出刚才那对男女是曲傲的二门徒美女花翎子和三门徒庚哥呼儿,心想又会这么巧的,奇道:“不知他们中谁人受伤?” 跋锋寒道:“不用有人受伤也可办货吧!这叫未雨绸缪,作好准备。” 徐子陵见跋锋寒双目神光电闪,问道:“锋寒兄不是要硬闯进去,大杀一场吧!” 跋锋寒微笑道:“子陵真知我心意,试想想看,院内究竟有甚么人?实力如何?我们都是一无所知,那种硬闯龙潭虎穴的痛快刺激,已教人兴奋莫名。我们能否成为与宁道奇、毕玄、傅采林那种级数的高手,正好是还看今朝!” 两人此际同时心生警兆,朝河道通往洛水的方向瞧去。 一艘快艇挟着风雨迅速驶至,除一人在艇尾操舟外,艇头挺立的大汉披散长发,脸目狰狞,肩宽腰细腿长,外相威悍可怖。 徐子陵忙收回目光,虽相隔近三十丈,仍怕惹起对方的警觉,低声道:“是独孤霸,独孤阀的一流高手,独孤峰的亲弟。” 跋锋寒讶道:“独孤阀不是与李密合作吗?为何又暗中勾结上铁勒人?去吧!” 徐子陵正回想起当日离开荥阳城时,独孤霸趁沈落雁心神分散藏在雪堆里猝然暗袭得手,还想向沈落雁施暴,最后被自己偷袭伤遁的情景,闻言一呆道:“甚么?” 跋锋寒已一掌拍往水面,撞起一股激溅四洒的水柱。 小艇箭矢般破开河面,滑出桥底,朝独孤霸的快艇迎去。 寇仲跳下马车,与卜天志打个分手的招呼时,后者弹指射出一个纸团。 寇仲愕然接下,马车掉头离开。 他边往皇城中门走去,边阅看卜天志给他的纸团,上面除了写上暗中见面的地点、时间,再没有其他说话,禁不住心中嘀咕。 卜天志分明是想瞒着云玉真和他暗通消息,究竟是甚么一回事? 但又隐隐感到卜天志没有恶意。 入皇城后,守门的将领把他带到尚书府,等了好一会,才有人把他领往大厅,甫进门为之愕然。 只见王世充高坐于大厅南端主座处,十多个席位平均分布两旁,都坐满人。 右边六席寇仲认识的有“美胡姬”玲珑娇、可风道人、“铁手”陈长林,居于王世充右边首席的是欧阳希夷、郎奉和宋蒙秋则陪于末席。 另一边的六个人全是首次见面,居末的两人貌肖王世充,看来该是他的儿子。 寇仲那想得到忽然遇上这样阵仗时,王世充长身而起,大笑道:“寇仲你来得刚是时候,我们正商讨大计。来!坐下喝盅热茶再说。” 众人纷纷向他抱拳为礼,只有那冷若冰霜的胡女玲珑娇对他爱理不理的略一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欧阳希夷似对寇仲特别有好感,招手道:“不用加席,来与老夫同坐吧!” 自有侍从在这前辈高手几旁之下加设一张太师椅,让寇仲坐下,又奉上香茗。 扰攘一番后,王世充介绍左方首次两席身穿将服的男子予寇仲认识,一叫张镇周,另一名杨公卿,乃王世充倚之为左右臂助的大将,地位比之郎奉和宋蒙秋要高,一向驻守外防,为王世充与各方起义军作战。 寇仲知道这才是王世充的真正班底,特别留心打量那两人。 张镇周身材颔长,瘦削的脸庞显得精明自信,神态冷静自若,罕有露出笑容,高高的额头微微隆起,好像内中蕴藏无穷的智慧。年纪在三十五、六间,似是个一丝不苟的人。 杨公卿年纪稍大,中等身材,脸上永远挂着点温和的笑意,细长的眼使寇仲感到他是个城府甚深的人。尖嗓门,说话时慢条斯理的,予人若断若续的感觉。 末座两人分别是王玄应和王玄恕,是王世充的长子和次子,前者脸上带有伤疤,说话举止有些粗野鲁莽,眼神较有种狠毒的意味,教人不敢恭维,略嫌矮短的身型已有点发胖,令寇仲猜他是耽于酒色的人,否则这般二十来岁的年纪,该不会有此情况出现,看来纵是得王世充亲传,也成不了甚么气候。 反是乃弟身体结实,容光焕发,英气勃勃,虽及不上寇仲的高度,也算身长玉立,但稚气未除,仍须一段历练才可独当一面。 另两人是王弘烈和王行本,均属王世充的亲族,只看外貌都非甚么非凡人物。 在座八名王世充军系的核心人物,占了一半是与王世充有亲属关系的人,除王玄恕像点样子外,其他均非人材,如此任用私人,对军心士气当有一定的影响。 用过茶后,王世充向寇仲笑道:“能见小兄弟无恙归来,我等无不欢欣雀跃。” 寇仲心中暗骂,一句不提昨夜的宵禁令,笑道:“究竟发生了甚么事,须惊动尚书大人和诸位在此商讨大计?” 王世充道:“晃公错刚抵此处,我们准备先发制人,务要令南海派全军覆没,永不翻身。” 寇仲骇然道:“万万不可!” 包括王世充在内,人人均为之愕然。 卷十五 第八章 惜花之人 徐子陵要运劲划艇时,跋锋寒沉声道:“尽量不要惹起他的注意,现在我们是进行刺杀,绝非甚么依足江湖规矩的决战。” 徐子陵垂下头来,不让独孤霸看到他的样貌,船桨徐徐拨在水内,看似无甚劲力,还透出一种闲适安逸的味儿。 独孤霸的眼光箭矢般往两人瞧来。 由于跋锋寒背向他坐在船头,兼之细雨飘飘,故感觉不到他特别雄伟的身型。 徐子陵脸部则被帽子遮盖,并且佝偻起身体,只像个普通的船夫。 独孤霸只瞪他们一眼,心神便分到其他事物上去。 若两人的小艇是从后面赶上来,他的警觉性定会大幅提高,而且他刚与花翎子两师姊弟碰过头,自然更不以为意。 连跋徐两人都没想过会神推鬼扯的碰上独孤霸,更何况是他本人。 此时独孤霸的小艇离小码头只有二十丈许,而徐跋的艇子则从码头另一端河道近三十丈处驶来,以洛阳频繁的水道交通而言,实是最平常不过的情况。 跋锋寒早把斩玄剑连鞘放在脚下,务要独孤霸不起丝毫戒心。 独孤霸的小艇首先接近码头,此人显然性格急躁暴戾,连等艇泊码头的耐性都欠奉,两脚轻撑,越过丈许的距离,落往码头处。 徐子陵不待跋锋寒吩咐,倏地运劲。 艇子煞那间窜前近三丈,离码头只有五丈的距离。 为独孤霸划艇的大汉愕然朝他们瞧来,喝道:“霸爷小心!” 跋锋寒已用脚挑起斩玄剑,往后翻腾。 独孤霸猛然回过身来,窄长脸孔上那对细长阴狠的眼睛露出愕异之色。 “锵”! 斩玄剑出鞘。 独孤霸反应亦是一等一的快捷,趁跋锋寒仍在水面上两丈许的高空时,扭腰沉身坐马,一拳凌空击出,务要令对手难以近身。 同一时间徐子陵把船桨从水里抽回,挥手掷出,喝道:“走!” 船桨先一步来到跋锋寒脚下,他与徐子陵数番出生入死,已明其意,单足点上,再一个腾翻,不但避过对手能摧心裂肺的拳劲,还渡过馀下的距离,飞临独孤霸的上方。 徐子陵在掷出船桨后,没有浪费半丝时间,追在跋锋寒之后往码头掠去。 为独孤霸操舟的大汉亦一声发喊,拔出佩刀,往码头跃去。 独孤霸一拳击空,知道不妙,最糟是那根船桨,作用本只是助跋锋寒改变腾跃的去势,可是经跋锋寒脚尖点中,不但改变了角度,直朝独孤霸射来,还被他把真劲加注在徐子陵本身发出的劲道里,速度激增,像闪电般朝独孤霸射至。 独孤霸若硬挡船桨,便应付不了跋锋寒迎头斩下来的一剑;但若是移身闪避的话,势将失去先手和主动之势。 在权衡轻重下,惟有选择后者。 闪电横移。 跋锋寒一声冷笑,斩玄剑化作漫天剑气剑影,像早悉独孤霸会躲往那个方向般把他笼罩其中,双脚同时触上实地,左掌准确无误的及时拍在船桨处,把他擅长心分二用的独门绝技发挥得淋漓尽致。 徐子陵此时踏足码头边沿处,记起此人的劣行,下手岂会容情,从另一边往独孤霸后方欺去,双拳先后重击而出。 独孤霸的随从仍在凌空的当儿,改变方向并加重了力度的船桨已向他当胸射至。他仍不知厉害,运刀便劈。 “叮叮当当”! 连串金铁交鸣声在跋锋寒和独孤霸之间响起,原来他袖中滑出两枝护臂,吃力地抵挡跋锋寒一剑比一剑快,力道亦越趋强劲,像狂潮巨浪般冲击他的可怕剑法。 最令他难以捉摸是跋锋寒玄奥的步法,使他出剑的角度变化万千,极尽鳖奇的能事。 徐子陵凌厉的拳风从后攻至。 “笃”! 那随从虽劈中船桨,但却像蜻蜒撼石柱般难以动摇其分毫,眼睁睁瞧着桨头撞上胸口,反掉进河里时胸骨尽碎而亡。 码头上的独孤霸在跋锋寒和徐子陵两大高手夹击下,亦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就在这最凶险的情况中,独孤阀这在江湖威望上仅次于尤楚红和独孤峰的高手,表现出他真正的实力和千锤百炼而来的求生本领。 就在前后压迫的窄小空间里,他身体往左右迅疾无伦的晃动几下,右手斜挑跋锋寒当胸搠来必杀的一剑,左手将护臂从胁下脱手往徐子陵弹出。 “当”! 跋锋寒改刺为斩,仍被独孤霸右手护臂架着,但却把他整个人震得横跌两步。 徐子陵一旋身,护臂贴身而过,右掌扫在失去势子的独孤霸左臂处。 臂骨折裂的声音应掌而起。 独孤霸再一个踉跄,跋锋寒的斩玄剑又来了。 徐子陵则被他护体真气反震之力弹得后退半步。 独孤霸无奈下脱手掷出仅馀的护臂,激射跋锋寒,同时腾身而起,往这时刚飘至码头对开三丈许外的小艇落下去,带起了一蓬雨粉。 两人想不到他如此强横,在这样的劣势下仍能杀出重围,落艇逃命。 “呛”! 跋锋寒击掉他射来的护臂,正要追击,河面上传来独孤霸的一声惊呼。 两人定神瞧去,都看呆了眼。 王世充奇道:“为何万万不可?” 寇仲叹了一口气道:“我们现在要做的唯一事情,就是示敌以弱,李密愈轻敌,愈看不起我们就愈是理想。” 和他仅一几之隔的欧阳希夷不解道:“战场还战场,对付晃公错乃江湖上的决胜争雄,否则若任由他和独孤阀联手伺机行刺世充兄,闹得大家终日提心吊胆,我们还用办其他事吗?” 厅内大部份人都点头赞同。 只有那可风道人一扬手上尘拂,微笑道:“寇兄弟必有独特见解,何不说来一听。” 寇仲从容道:“首先我想知道李密那边的情况是如何呢?” 王世充点名道:“镇周!李密方面的情况,由你来说吧!” 张镇周道:“自我们开始在偃师筑桥置仓,李密便着手调集粮草兵马,又命大将邴元真率军进驻洛口,程知节进驻金墉城,单雄信守河阳,乍看似是要进军偃师,但可以是李密想南面以黄河为屏障,北守太行,东连黎阳,寓守于攻,使我不敢冒然出兵挺进。” 寇仲只听他这番话,便知他是个饶有谋略眼光的兵法家,心忖王世充能守得住洛阳这中原核心之地,确非侥幸。 见人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干咳一声道:“我只听过王伯当和裴仁基,或沈落雁、徐世绩、祖君彦,却未听过甚么娘的单雄信、邴元真和程知节,这三人在李密军中属甚么级数的人物?” 众人见他语中夹杂粗话,不禁莞尔。只有玲珑娇露出不屑之色,冷哼一声,表示不悦之意。 杨公卿道:“李密手下确是人材济济,寇兄弟刚才提的五个人,因为在江湖上较有名望,故广为人知。但其他的文臣武将,称得上是人物的亦大不乏人。程知节、单雄信和邴元真均为名将,其中尤以程知节最勇猛出色,此人本名程咬金,发了迹后嫌这名字不好听,请李密的首席谋臣魏徵为他改了这个文雅的名字。” 王世充那外貌令人不敢恭维的长子王玄应接口道:“李密尚有两个猛将罗士信和秦叔宝,均为武功不凡,精擅兵法的战将,遇上时不可不留神。” 寇仲点头道:“多谢指点,不过我想知道的,是这群将领中,谁曾是翟让的旧部?” 众人瞿然动容。 本有轻视之意的,亦收起蔑视的心。 王世充凝视寇仲好半晌后,吁出一口气道:“单雄信和邴元真都是在李密未崛起时随翟让打天下的宿将,向与李密的一群心腹不大和睦,但若要煽动他们背叛李密,却非易事。” 寇仲悠然道:“尚书大人请恕我直言,现今天下群雄并起,参与各路义军者,不外为了功名富贵,或是造福万民。以前之所以有这么多人向李密投诚,又或翟让被杀后以其所部改投这家伙,无非希望买大开大,跟中了未来的真命天子。所以只要我们向这些人显示出真命天子非是李密,他看似牢不可破的瓦岗王国势将四分五裂,皆因其中破绽处处,人心不稳。” 接着一字一字,掷地有声的道:“现在形势清楚分明,谁先出手,谁便要吃败仗;但假若相持下去,待李密恢复元气,尚书大人势将危矣。” 大厅中一阵沉默,连呼吸声都似歇止了。 体型彪扞的陈长林道:“听寇兄的话,似乎对迫令李密先行出兵一事已有定计,何不说出来让大家参详?” 所有目光全集中在寇仲身上,连似对寇仲不屑一顾的玲珑娇也不免。 寇仲大感满意,知道自己在王世充这军事集团中刚确立了地位。从容一笑道:“所以我们不但不可以主动对付南海派的人,还要利用他们。” 就在独孤霸要落在快艇之际,艇子像给只无形之手在艇下托动般,倏地横移三尺。正是这三尺之差,决定了这凶人的命运。 一道金光从水内射出。 独孤霸在被重创之后,又一脚踏空,完全失去计算,脸上露出惊骇欲绝的表情。 躲在水中的刺客在时间上更是拿捏得无懈可击,刺中独孤霸咽喉的一刻,刚是他大半截身子正落进水里去,连死前呼喊一声都办不到,就那么没进水里。 两人这才看到杀他的是一只托着金针的美丽玉手。 跋锋寒和徐子陵那想过会有此变化,呆瞪着雨粉飘飘下回复平静的河水。 沈落雁的美丽俏脸从水面冒出来,向两人展露一个甜美的笑容,道:“多谢两位援手之德,否则也难以雪此辱恨,但千万不要告诉人是我干的。曲傲不在这里,而是在阴癸派一个秘巢内,若你们肯答应为我守秘,我便告诉你们算作回报。” 寇仲成竹在胸的油然道:“若尚书大人能佯作被刺受伤,包保李密会立即大举进犯,那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王世充脸露难色道:“现在我们防范犹恐不周,若故意给人机会,一个不好,吃了大亏岂不是弄巧反拙。” 张镇周不知是否给李密打怕了,插口道:“李密战无不胜,即使童山一战元气大伤,但实力仍在,为何寇兄弟这么肯定可败李密呢?” 寇仲知道若不先增强诸人必胜的信心,王世充这自私自利的人绝不肯去冒这个大险,语调铿锵的侃侃而言道:“上兵伐谋,而孙子兵法也有知敌的一项。诸位大人该清楚我的底细,翟让的女儿和我一直有联系,通过她的关系,李密打个喷嗤也瞒不过我,只要李密中计出兵,我们便以诱敌、暗袭、伏击的战术戳破他战无不胜的神话。” 顿了顿续道:“我已联络上夏王窦建德的首席大将刘黑闼,请他虚张声势来援,所以只要尚书大人肯冒这个险,李密不中计才怪。” 众人为之动容。 王世充精神一振道:“可否让我一见翟娇的人?” 寇仲拍胸道:“见翟娇也没有问题,不如就今天吧!” 王世充至此那还有怀疑。但杨公卿却道:“不过安排被刺一事必须计划周详,以保万无一失。待见过翟小姐后,我们再从长计议。尚书大人意下如何?” 王世充拍案道:“就是如此。” 寇仲心下大快,心想李密今趟你若能逃出此劫,我寇仲威震江湖的人名就倒转来写。 心中同时想起埋在城外秘处的面具,应可大派用场。 若没有跋锋寒和徐子陵之助,他绝不敢让王世充去冒被刺之险。 因为对手实在太强横了。 卷十五 第九章 闯探虎穴 小艇在绵密的细雨下缓缓滑过水面。 徐子陵神情肃穆地把由别艇取来的桨子操舟,剑眉深锁。 坐在船头戴上竹帽的跋锋寒环目扫视了两岸的民房后,道:“你在想甚么?是否想不通沈落雁为何要杀独孤霸呢?” 徐子陵点头道:“沈落雁一向把李密的事看得比自己为重,故不该在李密正要与独孤阀合作的当儿,搬害独孤阀的人。不过这只是想不通的其中一件事。” 跋锋寒沉吟道:“我们只要弄清楚沈落雁是跟踪独孤霸来此,抑或是早伏在那里作探子,只是适逢其曾顺手报仇,便可猜出个大概。” 徐子陵想也不想便答道:“当然是早便伏在那里,否则怎知曲傲不在屋内。” 跋锋寒道:“沈落雁监视这屋子该有一段时间,可能见到曲傲离开,又或跟踪他到了她说的那个地址,更证实了那是阴癸派的秘巢,才可以提供这消息。但她这么大方应是不安好心,只想借我们的手去对付曲傲。” 顿了顿续道:“她趁机杀死独孤霸可能兼有公私两个原因,只看独孤霸要秘密来见铁勒人,可知独孤阀对李密仍有很大顾忌,而与李密合作对付王世充只是一时权宜之计。最理想自然是只杀死王世充和他的亲信,再把兵权接收过来。否则若让李密得了东都,他独孤阀还有好日子过吗?” 徐子陵道:“曲傲既不在,独孤霸要来见谁?” 跋锋寒道:“或者他也不知曲傲不在那里。又或长叔谋之类的人物正在屋内等他,但照我猜现时那只是一座空屋,至多有一个半个武功低手在留守,连最后留下的两个高手花翎子和庚哥呼儿亦刚刚离去。否则我们的打斗声便应会惊动屋内的高手。” 徐子陵叹道:“事情真复杂,令人想不通的一件事是沈落雁凭甚么跟踪曲傲而不被发觉。呀!我明白了,该是长白双凶兄弟,他们武功既高,又都是跟踪别人的人行家。” 两人四目交投。 跋锋寒沉声道:“怎么样?曲傲可能去与祝玉妍开秘密会议。我们则有两个选择:一是在曲傲离开时和他狠斗一场;另一则是不动声息,摸清阴癸派秘巢内的实力和底子后,再设法探听你瑜姨的消息。” 徐子陵忽道:“你和沈落雁是甚么交情?” 跋锋寒微怔道:“这方面的事和目前的事有何关连?” 徐子陵若无其事道:“我只是想猜猜这是否沈落雁布上的另一个陷阱。” 跋锋寒警觉地视察前头的另一艘中型货船,答道:“她曾邀我加盟李密,秘密当她的刺客,当然是许以厚酬,不过却给我断然拒绝,事后还结伴同游了整整一天,不能否认她私底下是个颇为动人的女子。” 徐子陵苦笑道:“但她对李密的忠诚却肯定凌驾在其他事上,所以我一点都不信任她。李密追杀我和仲少的蒲山公令绝不是闹着玩的。现在那已变成李密心中的一根刺。” 跋锋寒道:“你的话不无道理,所以我们须分头行事,你去与寇仲会合,我则去踩盘子,看看是否真属陷阱。” 徐子陵皱眉道:“你不觉得太冒险吗?惹出祝玉妍又或婠婠,再加上铁勒人,恐怕连宁道奇也不易脱身。” 跋锋寒微笑道:“我只采隔岸观火式的监视方法,绝不会蠢得闯进去送死,只要沈落雁没有骗我们,总会有些蛛丝马迹可寻。” 又笑道:“泊岸吧!” 寇仲赶到天津桥对开的洛堤时,徐子陵等了他有小半个时辰。 他跃落艇内,徐子陵立即操桨开出。 寇仲回头张望道:“我已用了多种方法撇开想追踪我的人,咦!这艇从那里偷来的。” 徐子陵笑道:“本是偷的,后来却变成是一锭金子交易的成果,故我己名之为双龙号,有它代步,谁都休想跟踪我们。” 寇仲接过他递来的竹笠蓑衣,欣然道:“你倒是准备充足,老跋到那里去了!唉!董淑妮那小婆娘真是骗我的。” 想解释时,一人由岸上凌空飞至。 两人吓了一跳,谁敢如此胆大包天,公然以双拳对付他们的四手呢? 即使来人是祝玉妍,在如此广阔的河面攻击有艇为凭的他们,亦须三思而后行。 看清楚些,才知来者竟是宋玉致口中该已南归的宋师道,因他头顶竹笠,故一时认不出是他。 这多情种子挟带风雨落在艇心,喜道:“找你们真辛苦,又怕被人看见我和你们接触,所以从皇城一直跟小仲到这里,才敢和你们见面。” 寇仲苦笑道:“你的跟踪术真不错。” 徐子陵讶道:“二公子不是回南方去了吗?” 宋师道淡淡道:“君绰的师妹有难,我怎能袖手不理。” 徐子陵船桨一摆,舟子转往左旁的支道,加速前进。 宋师道续道:“君瑜的事,我已有点头绪。” 两人愕然,他们明查暗访,仍得不到半点消息,而宋师道前晚方知道此事,怎可能这么快便有成绩? 宋师道也是玲珑剔透的人,见到两人疑惑的神色,道:“我宋阀和这里几个较小的帮会,早有紧密的联系。其中一个更与洛阳帮势成水火,故无时无刻不在密切注视上官龙的动静。正因为有上官龙这条线索,才给我探到这个珍贵的情报。”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精神大振。 宋师道吁出一口气后,像在整理脑中的资料,半晌才缓缓道:“五天前,上官龙孤身单骑出城,到黄昏时始见他回来,他身后还有一辆低垂帘幕铺满尘土的马车,随车同行的四人有两个女的,都罩上脸纱,行藏闪缩。车子最后到了城东南角伊水旁永通坊的一所院子里。而上官龙到翌晨才离开。” 徐子陵运桨操舟,沉声道:“我们必须立即找到跋锋寒,我敢肯定沈落雁所说的那所房子,里面等的绝非曲傲,而是‘南海仙翁’晃公错那家伙。” 寇仲骤然听来虽听得一头雾水,但却知道宋师道已间接揭破了沈落雁的一个阴谋。 跋锋寒步出横巷,拉低帽子,低头疾行。 街上虽不乏行人,但因雨势转大转密,人人都是匆匆来去,少有注意其他人。 沈落雁说的地点是新中桥北面的承福坊,但他却故意绕上一个圈子,看看有否给人吊在身后。这种天气里,跟踪别人非是易事,但要觉察有否被跟踪亦难度倍添。他本身虽骄傲自负,但对徐子陵的才智却非常看重。徐子陵若认定沈落雁不安好心,必有他的道理。 跋锋寒虽明知可能是个陷阱,心中却没有丝毫惧怕。自培育他成长的马贼群被歼后,他一直独来独往,仇家遍地,已惯于应付各式各样的阴谋诡计。 就在此时,他忽然停步。雨水打在竹笠上,发出充满节奏感的“浙沥”清脆响音。 身穿男装的东溟公主单琬晶刚从一辆马车走下来,手持雨伞,在前方二十步许处冷冷瞧他。 跋锋寒差点掉头便走,犹豫片刻后,才朝这美女走去。 不一会他已和她脸脸相对,熟悉的体香令他生出无数回忆的片段。 单琬晶轻叹一声,玉容解冻,泛起幽怨无余的神色,轻轻道:“陪琬晶走两步好吗?” 跋锋寒微一颔首,领前缓步,道:“你是凑巧在这里碰上我的?还是闻讯而来。” 单琬晶道:“谁人有本事跟你们而不被发觉呢?只是凑巧碰上吧!我本已准备不再理你们的事,但老天爷总爱作弄人,又教我在这里遇上你。” 跋锋寒瞥了傍在右侧缓步的单琬晶一眼,目光再次注视前方,雨水从她的雨伞滑下来,滴在他的竹帽和早已湿透的宽肩处,令他感觉到两人间类似某种的微妙关系。 单琬晶低声道:“我刚见过世民,他想好好和你们详谈,看看可否和平解决你们和他间的问题。” 跋锋寒微笑道:“我跋锋寒一向都不用看别人的脸色做人,他要谈,便要看寇仲和徐子陵是否有兴趣了!” 单琬晶叹道:“我不想再和你争吵,一次便够了。不过却要提醒你一句,世民手下高手如云,只是他一向低调,等闲不会让人摸清他的底子吧了!” 跋锋寒淡淡道:“我刚曾遇过李神通,他该算其中之一吧?” 单琬晶道:“长孙无忌和尉迟敬德又如何?你总该听过他们的名字。” 跋锋寒心中微懔,这两人均是新一代的高手,在北方赫赫有名,虽及不上他般为万人瞩目,但都是有实力的年青高手,想不到竟都归附了李世民。 单琬晶道:“还有一个叫庞玉的人,你或者未听过他的名宇,但此人无论才智武功,均不会在你们之下。” 跋锋寒知她定是刚见过此人,故印象特别深刻。以单琬晶的眼力,自然不会看错,照她的性格,更不屑虚言恫吓。 哑然失笑道:“事情像是愈来愈有趣,你有否见到李靖呢?” 单琬晶讶道:“谁是李靖?” 跋锋寒真的吃了一惊,单琬晶显然并未晓得李世民今次来洛阳的全部实力,但已为他们担透心事。 跋锋寒岔开道:“有没有阴癸派的消息?” 单琬晶道:“据消息说,阴癸派已将你们三人视为师妃暄之外的头号大敌,务要在下次出手时,一举把你们歼灭。唉!锋寒你不如离开中原吧?为何要和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混这淌浑水?弄得四面受敌,现在连娘和我都感到难以居中插手调停。” 跋锋寒欣然道:“有琬晶这句话便够了!有一事我必须向你申明,寇仲和徐子陵乃我跋锋寒真正的肝胆之交,和他们出生入死的这段日子,我将永志不忘。待君瑜的事水落石出后,不用人迫我也会返回大草原去,那是我出生的地方,死也要死在那里。” 单琬晶娇躯微颤的靠近了他一点,和他肩头微碰即离,柔声道:“阴癸派尚有几个元老级高手,将会应召增援,祝玉妍不但想毁掉师妃暄,更要杀死挡在路上的任何人。她之所以不惜开罪傅采林来对付傅君瑜,皆因以为她也知道‘杨公宝库’的秘密。” 跋锋寒默默听着,感受身旁美女语气中的关切。 这趟雨中漫步,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的聚首。 沉声道:“你甚么时候回琉球去?” 单琬晶好一会才答道:“该是这几天的事,以后我们会尽量减少来中原。” 跋锋寒停了下来,单琬晶仍继续多走三步,才停步转身,把素黄色的伞子斜斜打在身后,衬托起她湖水绿色的挡雨披风,玉骨冰肌、亭亭俏立,有种惹人怜爱的动人美态,使人无法联想到她一向固执刚烈的脾性。 跋锋寒定神细审她这罕得一见的姿态表情,吁出一口气道:“一路顺风!” 硬起心肠,转身便去。 走了约五步,单琬晶在后面娇呼道:“锋寒。” 跋锋寒没有停步或回头后望,只扬扬手,道:“别了!”便迳自去了。 跋锋寒好不容易才寻到承福坊的入口,一辆马车迎面驶来,驾车的是个脸目陌生的汉子,叫道:“跋爷请上车!” 跋锋寒大感愕然时,寇仲的大头从车厢探出来,挤眉弄眼道:“跋小子你滚到那里去了!还不上来!” 跋锋寒立时把离别的伤感抛开,哈哈一笑钻进车箱去,才知除寇仲和徐子陵外尚有宋师道,难怪马车、车夫一应俱全。 寇仲扼要地解释了来龙去脉,道:“现在我们要杀到那里去,但先得研究清楚那院子的布局,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法破门碎窗入屋,只要婠婠或祝玉妍不在,而瑜姨又确给她们藏在那里的话,我们便该有很大的成功机会。” 宋师道忙道:“但却绝非万无一失。所以我们必须谋定后动,机会失去了就永不回头。” 跋锋寒冷哼道:“沈落雁太狡猾了,竟敢这么来害我,若非我不喜欢杀女人,定要拿她来试剑祭旗。” 寇仲道:“与李密的斗争,岂在朝夕,迟些就有她好受的。” 宋师道已清楚整件事,提议道:“何不把沈落雁刺杀独孤霸的事放出去,好破坏独孤峰和李密的关系,至少也可累得沈落雁要大费一番唇舌。” 寇仲笑道:“千万下可,否则我的戏法就不灵了!现在我的招数叫尽长他人志气,撤减自己的威风。连那晃公错我们也要好好尊敬他老人家,不拔他半根毫毛。” 跋锋寒素知他的手段诡计,也没闲情去管,转向宋师道道:“二公子有没有办法可侦知曲傲躲在那里?” 宋师道点头道:“这个容易,驾车的小张是这里青蛇帮的人,我对他们的帮主任恩有过点恩惠,只要我说句话,而又是他们能力所及,都会义不容辞。洛阳的事,少有瞒得过他们这群地头虫的。” 寇仲压低声音道:“他们是洛阳帮的死对头,我们扳倒了上官龙,使洛阳帮在群丑无首下陷于四分五裂之局,等于间接帮了他们天大的忙,现时他们对我等不知多么感激。” 徐子陵瞥了窗外一眼,道:“雨停哩!” 驾车的小张叫道:“四位大爷到了!” 卷十五 第十章 蛛丝马迹 四人在坊门外下车,观察形势后,翻上瓦面,窜过几所屋子后不片刻目标中的院子出现前方,中间只隔了一条小巷。 一看下,都心知小妙。 屋前的空地上,虽泊有一辆马车,却不见拉车的马儿。 这所前后三进,以两个天井相连的房子门窗紧闭,没有半点有人居住的样子。 寇仲颓然道:“糟了!妖妇妖公妖女全给我们吓走了。” 宋师道出奇平静,低声道:“我们入屋看看,说不定会有所发现。” 跋锋寒叹道:“我看也是白费心机,阴癸派一向以行踪隐秘见称,那会留下任何可根寻的线索,否则早给人追上老巢去。” 宋师道摇头道:“今趟是不同的。我几可肯定她们是前晚上官龙被揭穿身份后才匆匆转换地点,是为怕被人寻到这条线上。这是一种小心驶得万年船的措施,但却又很易被人忽略的。在这种心理下,难免会有疏忽。那我们便有方法找出来了。” 三人无不动容,顿然对宋师道这位二公子刮目相看。 宋师道一声“来吧”,领先跃往院子里。 厅内布置讲究,墙上还挂有书画一类的装饰,不过不出跋锋寒所料,一切干干净净的,除家居用具外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宋师道却不肯放过任何一寸地方。当三人意兴索然时,他却从地上捡起一些茶叶的碎屑,送到鼻下嗅吸一番道:“若我没有瞧错,这该是黄芽叶,挺直匀齐,色泽黄中带绿,细嫩如亳,形似鸭舌,乃茶叶的极品。” 三人听得目瞪口呆,心想只有他这种出身高门大族的世家子弟,才能凭一片茶叶说出这么多道理来。 徐子陵皱眉道:“纵然知道这是甚么茶叶,但又能起甚么作用?” 寇仲插口道:“照我看阴癸派的妖女不会把茶叶随身带备,该是上官龙预备好来孝敬她们的。” 宋师道欣然道:“这个可能性非常之大。天街有几间茶铺,其中三间都有黄芽茶卖,但只有山景居卖的是金刚台生产的一等黄芽叶,我和他们的老板这些日子混得颇熟,很容易查出上官龙是否只酷嗜此茶。尚是如此,我们便多得一条线索。” 三人都听得心服口服。 茶有茶瘾,喝惯了某种茶,尽避会间中换换口味,但总不会一下子全改变过来的。上官龙应是在养伤期间,若碰巧他遣人去买茶,他们便有机会了。 宋帅道再巡察一番,没有新的发现后,朝内进走去。 三人因他这种‘查案’本领而对他视若神明,忙追在他身后。 宋师道进入其中一间卧房,睡床罗帐低垂,内里被褥凌乱,应了他们的预料,不但走得非常匆忙,且是在半夜离去。若是在日间,一切被褥便该是执拾整齐。 三人学宋师道般仔细观察时,他却揭帐坐在床沿,拿起被铺枕头用神嗅吸。 三人唯他马首是瞻,耐心静候他发言。 宋师道见三人呆瞪他,放下被枕莞尔道:“实在没有甚么大不了。只是我一向长在讲究生活的家庭,而凑巧阴癸派的人对这方面的要求亦是颇为讲究,才给我认为可凭此看出些甚么事来。” 跋锋寒动容道:“二公子这话非常管用,一向以来,江湖中人都以为阴癸派躲于深山穷谷之中,但现在看来则更有可能是把老巢隐于繁华的大都市内,教人料想不到。否则绝不会如此事事讲究。” 寇仲也谦虚地问道:“究竟是怎样的讲究呢?” 宋师道答道:“这睡帐和被褥都被一般香料薰过,但枕头带着的则是另一种香气,那该是来自那女子本人喜欢使用的香料。” 跋锋寒道:“那么睡这房子的该不会是君瑜,她从不用香料的。” 宋师道道:“薰于被帐上的是采自马尾松的松香,不要以为这只是追求享受,它实际上还有防潮、防腐、驱虫的好处。” 又道:“至于忱上的香气应是从桂花的极品丹桂花提炼制成的香料,普通人家都花费不起。在洛阳虽有十多家香料铺,但只有平福老店出售这类贵格货。” 跋锋寒奇道:“二公子对洛阳的各行店铺真是了如指掌。” 宋师道微笑道:“我先后来了洛阳五趟,闲来没事便上街乱逛,藉便帮助一下洛阳的经济发展,明白吗?” 徐子陵道:“既然有了茶叶香料这两条线索,我们下一步该怎样走呢?” 宋师道道:“看遍其他地方再说吧!不过跋兄说得对,可以带走的东西,她们是不会留下来的。” 车子开出,往天街驶去。 在追寻傅君瑜这事情上,宋师道已摇身一变成了他们的领袖。 寇仲不解道:“我始终不明白,为何数次与婠婠交手,她都不拿瑜姨来要胁我们?” 宋师道道:“这反而显示了君瑜真是落在他们手上,所以才怕给人知道。就算祝玉妍如何肆无忌惮,对傅采林也总有几分顾忌。非到迫不得已时,也不会用君瑜来要你们供出‘杨公宝库’秘密的。” 午后的阳光破云而下,在下了半天雨后,份外使人感到明朗清新。 宋师道藉机闭目养神,三人不敢扰他,都静静坐着,或是溜览沿途的风光。 到了天街,宋师道溜下车去,而小张则把车子驶进一条横街等候。 跋锋寒乘机嘱咐小张替他找寻铁勒人落脚的地点。 小张傲然道:“跋爷放心,这等小事小人必会给你办得妥妥当当。” 说毕跳下车子去了。 剩下三人在车中等候。 徐子陵记起早先未说完的对话,问寇仲道:“你说知道董淑妮骗你,究竟是甚么回事?” 寇仲狠狠道:“此事说来话长。” 接着解释了要王世充诈作被刺伤的前后经过,然后道:“我为了安定和加强王世充的信心,带翟娇和屠叔方去见王世充,这老狐狸立即欢容满脸,和我商量安排被刺的事。哼!他娘的,你可知他有甚提议?” 两人当然只有搔头表示不知道的份儿。 寇仲模仿王世充的声音语调道:“后天荣凤祥会在府中设宴贺寿,洛阳有头脸的人都会去凑热闹,我本想不去,但现在却不能不去,否则晃老头那来行刺我的机会。” 徐子陵和跋锋寒听得脸脸相觑,后者道:“这是甚么一回事?荣凤祥的贺寿不是在昨晚举行了吗?” 寇仲苦笑道:“所以我说那妮子在骗我。真不知她是何居心?” 徐子陵沉声道:“她要布局杀你,而这事与王世充没有半丝关系。” 寇仲一呆道:“她为何要杀我?可能只是想掳走找,但这样对她有甚么好处?她不怕王世充恼她吗?” 跋锋寒失笑道:“除了董淑妮外,这问题怕要老天爷才可答你。你这小子究竟对人家姑娘做过甚么丧尽天良的事呢?” 寇仲叫起撞天屈道:“那算得甚么呢?何况还是她主动的。不要看她年纪轻轻,她的经验比我们三个人加起来都要丰富。” 见到两人目光灼灼的瞪着他,寇仲摊手道:“我是男人嘛?逢场作兴也是人之常情,对吧?” 徐子陵道:“以董淑妮的情性,此事必与男女之事有关。” 跋锋寒笑道:“你可能遇到了一个妒夫,而董淑妮则贯彻她一向视爱情为玩游戏的本性,信不信由你。” 寇仲正要说话,宋师道回来了,一脸兴奋的道:“终于见到曙光!” 小艇驶到洛水和运渠的交汇处,西面就是横过洛水三座大桥之一的浮桥。 两岸处大大小小数十个码头,泊了近三百艘各类形式的船舶。船只往来不绝,水道交通频繁热闹。 小艇在两艘货船间停下。 由于要让出河道通路,而码头则数目有限,所以船只都是紧贴靠泊,故他们的行动不会惹起注意。寇仲瞧往岸旁起卸货物的忙碌情景,讶道:“只看到眼前繁华景象,谁能想到处处有人在割地称王,弄至战火连绵?” 宋师道道:“这类贸易往来可带来当地大量税收,且能解决需求供应,所以人家都会尽量预以方便。假若谁不识相,封锁水路,又或没收财货,商旅便改到别处做生意,最后的损失仍是自己而己。” 跋锋寒缓缓扫视众船,大感头痛道:“究竟是那条船?”刚才宋师道联同青蛇帮的帮主任恩,去茶叶铺和香料铺探问,果然有人于昨天清晨来订购了一批特定的香料和茶叶,且与宋师道认出来的黄芽茶和丹桂香料吻合无间。 最妙是由于平福老店内的丹桂香只有少量存货,故必须到城东的货仓提取,来订货的汉子嘱他把货送至这处其中一个码头,再用小艇载走,所以他们才追踪到这里来。 寇仲接口道:“虽是在这里的码头接货,但却可以是转运到这广阔河域上任何一条船,唉,这真是个船舶的迷魂阵,阴癸派真会拣地方。” 宋师道却胸有成竹道:“我家一向做水运生意,最熟悉这方面的问题。此处的船大概可分商船、客船、渔船三种。由于怕给敌人渗透,所以船舶出入检查严格,记录详尽。我已使任恩找人想办法,看看有那艘规模似样点的大船,至少在这里泊了两天,但又没有上落客货。如此虽不中亦不远了!” 寇仲心悦诚服道:“难怪师妃暄要来找二公子,像你这么思虑精密周到的人,我还是首次遇上。” 宋师道苦笑道:“我宋师道算得甚么?连自己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 徐子陵怕他伤情下误了大事,忙道:“我尚有一个想法,就是这艘船必像我们现下的小船般是泊在码头的最外围处,俾可随时开航。” 跋锋寒虎躯微震,目光迅速瞧往刚才曾惹起他注意的一艘三桅大船,道:“这艘船特别可疑,看似泊在两艘舶的中间处,但三艘船上都不见半个人影,与其他船上忙碌的情况大不相同。” 三人随他目光瞧去。 只见对岸的其中一个码头处,泊有三条船,中间的一艘比其他两艘大上一倍,只甲板上便有两层,且果然三条船上都不见有人走动操作。 宋师道道:“如此更不用浪费时间,我着任恩派人专查这三条船,立即便可以有结果。” 四人坐在河旁一所楼房的二楼处,窗外可见到码头上落货的情景,左方不远处就是那三艘可疑的船只。 楼下是间专做盐货生意的店铺,属青蛇帮所有。事实上洛阳的大小帮会,都大做水运生意。 一向以来,各帮会都有自己专门的生意,独占利润,各有各的势力范围。 洛阳帮之所以招惹众怒,皆因常要插手到别帮的业务去,又恃势大,要各帮会每月奉献孝敬,破坏了各不相干的规矩。 任恩做的既是盐货,自然和宋阀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寇仲忽然道:“假若祝玉妍和婠婠都在船上,我们该怎么办?” 徐子陵道:“先弄沉她们的船,再在混乱之际抢人。” 跋锋寒道:“那就要拟好逃走的方法和路线,否则有谁落单被追上,便大事不好,不但救不回君瑜,怕还要赔上小命。” 以跋锋寒的高傲自负,竟说出这番话来,可知他对遇上祝玉妍和婠婠连保命的把握都欠缺。 宋师道微笑道:“你们这种情况,叫关心则乱,假设祝玉妍和婠婠是上骥,那我们顶多只是中骥,以中骥对上骥,必败无疑。” 寇仲道:“我不是没想过这问题,只是我们根本不知她两人是否在船上,更不敢去冒失查探,所以无法实行以中骥对下骥之策。” 宋师道淡然道:“所以我说你们是关心则乱。今晚曲傲与伏骞要在曼清院进行那场未竟之战,祝玉妍等就算不去捧拍档的场,也不会错过这种难得的机会,顺便看看伏骞是甚么料子,那时我们的机会就来哩!” 寇仲点头道:“这是唯一可行的方法,唉!只好爽约了!” 徐子陵皱眉道:“你约了谁?” 寇仲答道:“这个人只听名字便已有些瞄头,叫宋金刚,你服不服?” 宋师道和跋锋寒同时动容。 前者道:“这人不但是北疆武林不可多得的高手,还智勇兼备,乃刘武周手下的头号猛将。” 跋锋寒道:“我也听过他的名字,在北方他和刘黑闼齐名,都是威震一方的名将,从来没吃过败仗的。” 顿了顿思索道:“他该是随突利来的,找上你为了甚么事?” 寇仲笑道:“会有甚么好带挈的。他虽没有说出来,想来都是要我去当刺杀杜伏威的刺客,难道会请我率军打仗吗?” 四人虽在说话,但都是对窗而坐,目光没有半刻离开那艘疑船。 宋师道道:“宋金刚怎会对你大材小用?况且杜伏威若那么容易被刺,早死过百多遍,连杨虚彦也是无功而返。照我看他是另有周详计划,绝不会白白浪费像你这般人物。” 跋锋寒心中一动,问道:“二公子知否杨虚彦乃李世民的人,随他到了这里来,还与我们交过几招。” 宋帅道愕然道:“我倒不知他和李世民有关系。只知他迷恋这里的赌场大豪荣凤祥的女儿荣姣姣,此消息极端机密,我们费了很大功夫才查出来的。” 寇仲一震道:“董淑妮说过荣姣姣乃她的闺房密友。会否……嘿!” 跋锋寒点头道:“以董淑妮的随便,两女侍一男亦绝不稀奇,东都一向是旧隋皇族聚居的地方,杨虚彦乃士族中人,和两女搭上是举手之劳的易事。” 徐子陵拍腿道:“杨虚彦那家伙见你没有中计,才会寻上来动手。” 宋师道听得一头雾水,问道:“你们在说甚么?” 幸好此时任恩一脸喜色的走上来,坐下劈头便道:“幸不辱命,我可以包保找对船了!” 宋师道欣然道:“任兄说得这么肯定,当是有所发现。” 任恩年在四十许间,五短身材,外表像个道地的生意人,但能当上一帮之主,自有他的本领。 他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点头道:“果然如此。因为有人曾目睹一些戴有脸纱的女子从船上走下来,且在晚间。虽只见过一次,但因那些女郎身段极佳,故留下深刻的印象。” 跋锋寒道:“但可肯定不会是祝玉妍或婠婠,以她们的身手,怎会轻易让人见到。” 宋师道从容道:“任兄请为我们安排些菜肴,酒则免了,我们就和阴癸派的妖妇妖女比比耐性吧!” 任恩答应后,向跋锋寒道:“有铁勒人的消息了,曲傲落脚的地方在城东北兴艺坊的一所房子处。此宅属吕梁派的杜干木所有,而杜干木则是越王侗手下。” 跋锋寒叹了一口气道:“有劳贵帮!不过现在我无法分身,希望曲傲可击败伏骞,否则我也没兴趣挑那败军之将来交手。” 任恩双目射出崇敬神色,告退下楼。 四人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那三艘船。 卷十五 第十一章 将计就计 太阳最后一道馀晖消失在西方的空际,洛阳城已是万家灯火,江边船泊停泊处,更像一条条灯龙般沿岸盘绕延绵。 不知是否因下过雨的关系,夜空特别澄明通透,空气清新。 虽仍有人挑灯卸货,但码头区大部份的地方都是一片忙碌后的平静。 蹄声沓响,数骑一车沿江驰来,抵达其中一个码头时,勒马停定。 其中一人嘬唇哨响,似乎在招呼泊在码头处那艘船上的朋友。 正对这一带紧密注视的寇仲欣然道:“小陵,老朋友来了!竟可时刻都碰到熟人。” 徐子陵瞪了一眼,愕然道:“这不是独孤策吗?” 宋师道道:“他左旁的人就是名气颇大的‘河南狂士’郑石如,其他的都是这里的著名世家子弟。” 寇仲一呆道:“竟然是他,我对他的声音熟悉,样子还是初次见到。” 当日他曾躲在画柜内偷听李密等人和他及钱独关说话,想不到终于见到他的庐山真脸目。 这有狂士和智者之名的高手衣着有点不伦不类,在文士服之外却加穿一件武士的罩衣,散发披肩。年纪在三十许间,相格粗放狂野,样貌大致上也算不错,留了一撮山羊须,别有种不修边幅的魅力。 跋锋寒道:“他为何会与独孤策混在一起?” 徐子陵则道:“看独孤策的神情,该仍未发现乃叔给人宰了。” 四人居高临下指点谈论之时,那艘船的船舱走出一位国色天香的丽人,只步姿已能予人赢弱动人的美态。 两名俏婢侍候她下船。 跋锋寒与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同时失声道:“白清儿!” 赫然是钱独关的爱妾白清儿,跋锋寒曾从她类似婠婠的气质推断出她是阴癸派的妖女。 白清儿登上马车后,独孤策、郑石如等拥着马车美人,趾高气扬的呼啸去了。 跋锋寒瞧着两婢回到船舱,一震道:“好险!我们差点误中副车。” 寇仲和宋师道不解地瞧向他。 徐子陵点头道:“这艘船才是真命天子。” 白清儿的客船与那三艘疑船只隔了数百步,中间泊了十多条其他的船舶,假若白清儿确是阴癸派的妖女,这当然就不会属于巧合。 跋锋寒略作解释道:“事实上我心中一直难以释然,因为这三艘泊在一起的船实在过份碍眼,不似阴癸派一向的作风。现在我肯定这三艘船都是空船,也是阴癸派精心布下的陷阱,看看会否有人中计。又或根本是针对我们而设的。” 宋师道心中一动:“不若我们来个将计就计,说不定可反收奇效。” 跋锋寒笑道:“若阴癸派知道我们能从白清儿身上推断出这么多事来,定然非常后悔。兄弟们!行动的时间到了!说不定尚有时间赶及下一场好戏呢。” 跋锋寒和徐子陵坐上快艇,在船只间灵活自如地穿插着,一副寻找某个目标的模样。 这些日来,寇仲为了耸恿王世充来对付李密,忙得难以分身。剩下两人相机行事,现今只他两人出动,该不会惹起敌人的戒心。 而且去了寇仲,实力减弱,更易诱敌人对他们下手。 跋锋寒皱眉道:“阴癸派的人确狡猾如狐,避到河上,还要耍一记这样的手段,若非我们有些运道,定会中计。” 徐子陵道:“我们是否就那么闯上船去?三艘船都没有灯火,只是这点,已引人注目。至少会惹来盗贼垂涎,现在并非是太平盛世。” 跋锋寒笑道:“洛阳现在走到街上乱闯乱撞,都可能碰上高手,识相的人都会避避风头,不敢在这段时间出动。咦!到了!就在前方,装作小心翼翼的靠过去吧!” 徐子陵忽地压低声音道:“那边有人在注视我们。” 跋锋寒压下望向白清儿那艘豪华客船的冲动,欣然道:“这就最好!我们上去便动手砸船,看看他们那边有甚么反应。假若不见阴癸派的人出现,便代表了他们船上没有足够的实力来对付我们。那只要君瑜真在船上,我们就可把她救回来。” 说到这里长身而起。 三桅船在前方不断扩大。 徐子陵收起船桨,亦站起来。 跋锋寒打个手势,两人同时腾身而起,跃离小艇,轻若飘羽的落到那大船船首和舱房间的甲板上。 两人装出迅速行动的样子,破门而入,然后冲进其中一个舱房去,透过窗子刚好看到白清儿那艘大船。 只见船上人影连闪,近七、八个人腾跃而起逢船过船,疾往他们这方面赶来。人影绰绰,看外形占了大半是女人,两人暗喜引虎离山之计果然生效。 徐子陵从来人中只认得其中一个是“银发艳魅”旦梅,沉声道:“既没有祝玉妍和婠婠,连边不负都不在其内,她们仍一副吃定我们的样子般来势汹汹,可知其中定有两三个人是阴癸派刚抵此处的元老级高手。” 跋锋寒双目杀机连闪,从容道:“我们下手绝不能容情,阴癸派的妖人少一个,世上便少了很多被害的人,就教他们尝尝和氏璧潜能的滋味吧!” 六女两男,以鬼魅般的身法落到甲板上,其中一女长得特别高佻,一头长发垂在背后,长可及臀,乌黑闪亮,诱人之极。 她的美丽更可直追婠婠,肤色胜雪,黛眉凝翠,桃腮含春。年纪横看竖看都不该超过二十五岁。 那对翦水双瞳,更像荡漾着无限的情意,顾盼间勾魂摄魄,百媚千娇。 此女显然在来人中身份最高,打了个手势,包括旦梅在内的五女立即散开。有些跃往舱顶,一些则移往船尾,扼守各个战略要点。 剩下的两名男子分左右立在该女背后,都长得轩昂英俊,年纪不过三十。背后背着长刀,颇有威势。 跋锋寒昂然从漆黑的舱子走出来,负手冷然道:“祝玉妍到那里去了?为何只派些喽罗来送死。” 那美女露出一闪即逝的讶色,显然她智慧过人,从跋锋寒冷静的神态感到情势并不寻常,亦没有因跋锋寒摆明看不起她而动气,反嫣然一笑,媚态毕露的轻启朱唇柔声道:“我出道江湖的时候,恐怕你仍在牙牙学语,所以不知道我闻采婷是谁才合乎道理。” 跋锋寒微微一笑,目光扫过她身后的两名男子,见他们微露出妒忌的表情,心中一动道:“你既有面首随侍左右,在阴癸派中身份自然不低,故此在动手之前,跋某人有一事相托,请前辈你代为转知祝宗主。” 闻采婷虽是狡计百出之人,亦被他前倨后恭的神态弄得有点糊涂,更猜不透他有甚么话要说。 她的魔功路径有异于祝玉妍和婠婠,专走媚功幻术。通常男人见到她时,都会被她迷惑得浑忘一切,而她则趁机使出辣手取对方性命,屡试不爽。 但跋锋寒心志坚刚如岩石,一点不受到她媚惑的影响。 闻采婷轻摇秀发,动作不大,但姿态却悦目非常,令人觉得她平添了无限的魅力,恨不得立即把她搂入怀里,恣意爱怜。 她幽幽叹了一口气,道:“为甚么大家不可以坐下来谈谈呢?” 她的语气透出一种纯似发自真心的诚恳味道,又是那么温柔体贴,神态婉转可人,除非是铁石心肠的人,否则怎能不被她打动。 后面那两名男子眼中已射出不能控制的妒忌神色。 跋锋寒仍是完全不为她所动,一字一字地道:“请转告祝宗主,我们已救回傅君瑜,你们中计了!” 以闻采婷的修养,仍不由立即色变。 “锵!” 就在她心神微分之际,跋锋寒拔剑出鞘,化作长虹,激射这阴癸派元老级的媚功高手。 事实上由跋锋寒踏出舱门的一刻,两人已正式交锋过招。 跋锋寒可说是从战斗中长人,无论眼光经验,均无比丰富。只一眼便看出这看来绮年玉貌的女子,实是祝玉妍那一辈的魔门元老高手,魔功深厚。 若在正常的情况下交手,胜负难料。何况对方尚有七个高手随行,武功纵及下上闻采婷,但亦不可轻视。尤其在闻采婷这种狡猾险诈的女魔头主持大局下,他即管加上徐子陵也难以讨好。所以他必须先以雷霆万钧之势重创闻采婷,使人多势众的敌人难以发挥真正的力量。 他又从那两男子妒忌的神态推断出闻采婷已久未和人动手,若是经常惯见,就不会因闻采婷向自己施展媚功而愤然不悦。 所以他才使出手段,令她生出莫测高深的好奇心,然后再以傅君瑜的事分她心神,抢先出手。 两男怒喝一声,拔刀抢前,迎向跋锋寒。但已迟了一线。 闻采婷尚是首次遇上没有丝毫怜香惜玉之心,会猝然对自己痛施辣手的男人。 最糟是她发觉自己忽然由猎人变成猎物,那种突变和窝囊的感觉,更令她心散神弛,难以发挥出一向的功力水平。 跋锋寒迎面劈来的一剑,看似简单,实已到了大巧若拙的境界,封死她反击和闪退的路线,其中暗藏的变化,更使她测不破瞧不透。 不过她表面上仍是巧笑倩兮的,丝毫不露出心内的惊骇,纤手微扬,抖出一把金光灿然的短剑,身子飘动,金刃似攻非攻,教人全然无法捉摸她究竟是要硬撄对手锋锐,还是要退闪挪移。 “砰”! 同一时间,徐子陵撞破船舱楼顶的天花,来到守在舱顶四女的上空,刹那间拍出四掌,分袭敌人。 两边的战场,同时拉开战幕。 “叮”! 闻采婷的金剑挑上跋锋寒的剑锋,娇躯剧颤,猛往后移。 她的后撤早在跋锋寒算中。 他看准像闻采婷这类女魔头,生性自私自利,只会牺牲旁人来成就自己。 不过她确比他想像中更要高明。刚才那下身法妙至毫巅,连他都感到难以捉摸,使他难以挟先手之势得竟全功,差幸已令她吃了暗亏。 两道刀光分由左右袭至,封着他直攻闻采婷的前路。 舱顶上的四名女子均是阴癸派新一代好手,个个美艳动人。 她们正要下去围攻跋锋寒时,忽然陷在徐子陵强大森寒、奇异无比的螺旋掌风下,自顾不暇,那还能分神去理会甲板上的战况。 旦梅此时从船尾赶上来。 仇人见面,份外眼红,一言不发加入战团,向徐子陵痛施杀手。 下面的跋锋寒倏地后退。 待两男刀气暴涨之时,跋锋寒忽又冲前,撞入两人刀锋间的间隙去。 这种改变,除了神奇的步法外,还须真气和力道的变换配合,绝对违反常理。 在得到和氏璧的异能前,跋锋寒或可勉力做到,但却绝不如目下变化的自然和迅快,两男立时陷于险境。 斑手过招,首重判断。 两刀同时击空。 跋锋寒一声冷哼,斩玄剑闪电劈往右方魔男,而肩头则硬撞上左方那男子胸胁处。 在外人眼中,他只是身子晃动一下,身法迅捷无伦。 右方魔男惨叫一声,应肩仆开寻丈,跌出甲板,往河中堕去。 另一人惨叫一声,在剑光疾闪下颓然倒地,再不动弹。 跋锋寒似是从没有停滞过般,手中斩玄剑化作一团剑影,随着玄奇深奥的步法,追击闻采婷。 闻采婷那想得到两人连跋锋寒一招都挡不了,而对手的气势挟胜利之馀威,更是有增无减,惊人的剑气,纵是在十步开外的自己,亦如身在冰窖,寒冷得连血液也似凝固了。 她心知肚明自己在气势的较量上已一败涂地,那敢逞强,尖啸一声,迎着跋锋寒虚刺三剑,再飘身后退,以一个曼妙的姿态,落在邻舟的甲板上。 他们的打斗叱喝声,早惊动附近船上的人,不过人人都躲在舱里偷看,有些还弄灭了灯火,怕殃及池鱼。 跋锋寒挥剑挡过她射来的三道剑气,亦是心中暗骇,长笑道:“请恕晚辈不送!” 闻采婷娇哼一声,眼中射出怨毒无比的厉芒,一言不发地掉头朝白清儿的那艘客船掠去。 跋锋寒还剑入鞘,朝舱楼顶瞧去。 徐子陵环抱双手,微笑道:“此战如何?” 与他混战的旦梅等众妖女,听到闻采婷的尖啸,早立时四散逃走,徐子陵乐得如此,亦不留难。实际上在敌众我寡的情势下,他占不到多大便宜。 跋锋寒摇头道:“仍未够痛快,希望曲傲不会令我失望吧!” 卷十五 第十二章 义薄云天 跋锋寒和徐子陵故意绕了个大圈子,肯定没有人跟在背后,才来到与寇仲和宋师道约好会合的地方。 那是城南门附近的一所房子,青蛇帮的秘巢。 两人越墙而入,进入前厅时,寇仲和宋师道正愁眉不展的对桌呆坐。 他们禁不住大吃一惊。 寇仲苦笑道:“不要误会,瑜姨已给救回来。” 徐子陵在他身旁坐下,皱眉道:“是否见到救她的是你这小子,所以一怒走了。” 宋师道叹道:“若她可以用自己两条腿走路,我们何用在此唉声叹声。” 跋锋寒骇然道:“阴癸派竟敢向她下辣手?” 寇仲惨然道:“确是非常辣手,但却非你想像中残肢断腿的一类辣手,你们到房内一看便明白。” 傅君瑜花容如昔,只是像沉睡多年的美丽女神,秀眸紧闭,双手交叠按在胸口。 最骇人的是她口鼻呼吸之气断绝,体内经脉也没有丝毫真气往来之象。 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早死去多时。但她仍是身体柔软,皮肤润滑而光泽照人,没有半点死亡的气息。 宋师道叹道:“阴癸派的妖人真厉害,不知使了甚么妖法,竟能使她像冬眠的动物般长睡不醒。” 寇仲痛心不已的道:“我和二公子已施尽浑身解数,但总不能令她有丝毫反应。最糟是不知她能这样捱上多久,说不定还有个期限,过了限期瑜姨就呜呼哀哉,那我们便只好乖乖的把她送回虎口里。” 正探手按在她天灵穴上的徐子陵颓然道:“她体内生机尽绝,使人无从入手,魔门功法,确是秘不可测。这比当日婠婠的昏迷不醒,更使人无从捉摸。” 宋师道断然道:“天下间若有人能解救她,就只石青璇一人,她的针灸之术天下无双,说不定有破除妖术的方法。” 寇仲愕然道:“石青璇原来不只是吹箫的高手,且是济世的良医,她住在那里?近不近哩?” 宋师道爱怜的细察傅君瑜的如花玉容,缓缓道:“石青璇的住处乃江湖上一大秘密,但由于家父和她的母亲碧秀心曾有一段深刻的交往,所以方知她长期隐居在四川一处叫幽林清谷世外桃源般的地方。” 徐子陵心中暗忖:碧秀心必然是个既多情又引人之极的美女,否则不会有这么多显赫不凡,名震一方的前辈名家高手,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宋师道虽说得含蓄,亦等若表示了以刀法冠绝天下,武功位居诸阀前列的“天刀”宋缺,也像欧阳希夷和王通般,与碧秀心有段没有结果的苦恋。 挪回按在傅君瑜头盖的手,问道:“她的医术是否得乃母真传呢?” 宋师道道:“她的医艺传自她爹石之轩,箫艺才是传自娘亲。” 寇仲大感意外的道:“原来碧秀心是正式的嫁了人,为何这么多人仍对她馀情未了,嘿!我只是指欧阳老头和王通,再没有其他意思。” 宋师道毫不在意道:“此事说来话长,有机会再谈吧!现在我要立即把君瑜送往四川。唉!她的气质就像君瑜般独特动人。” 跋锋寒直到这刻才收回为她把脉的手,脸上忽晴忽暗,似在内心处挣扎交战。 除宋师道目光没法从傅君瑜的俏脸移开外,只有寇仲和徐子陵发觉跋锋寒神态异常。 寇仲奇道:“老跋你为何不说话。” 跋锋寒长叹一声,苦笑道:“因为我知道她发生了甚么事,故心内非常矛盾。” 三人精神大振,同时又大惑不解。 宋师道焦灼之情更逸于言表,急道:“还不说出来。” 寇仲奇道:“为何会感到矛盾?” 跋锋寒目光落到傅君瑜身上,神色回复一贯的冷峻,沉声道:“她现在情况绝非阴癸派的人做的手脚。” 三人为之愕然。 跋锋寒道:“这是类似婠婠妖女那种闭绝经脉呼吸的功法,却又回然有异,乃傅采林得自天竺高僧的一项奇技,名为龟息胎法。” 徐子陵道:“你敢肯定吗?” 跋锋寒道:“至少有九成把握,因为君瑜曾亲口向我提起过这奇异的功法,说能把人长期保持在沉眠不死的状态,由于不用消耗能量,故长时滴水不进也不会出问题。” 宋师道喜道:“那她有否说出解法?” 寇仲思索道:“瑜姨定是因被敌所擒,不愿受辱,更不想被逼说出心中的秘密,才会以此消极的方法对抗,娘的师妹确是不凡。” 徐子陵责道:“不要岔到别处去,现在最紧要是如何把瑜姨弄醒。” 跋锋寒道:“当时我问她能否自行回醒,她说天下间除那天竺高僧外,就只傅采林有方法使她醒过来。” 徐子陵猛一咬牙,断然道:“待我为寇仲取得‘杨公宝库’后,就把她送回高丽,让傅采林大师救醒瑜姨,锋寒兄不用为此烦恼。” 跋锋寒露出感激神色,知道徐子陵明白他的意思。 一向以来,跋锋寒追求的就是能抛弃一切,专志武道,回突厥挑战在域外至高无上的“武尊”毕玄。 但在道义上,他却不能对现在等待救援的傅君瑜袖手不理,故心内痛苦矛盾。 跋锋寒再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深沉的道:“问题在从没有人试过这奇异的休眠功法,故谁都不知她可以捱得多久。又或可能过了某个期限后,即使傅采林亦乏回天之术,救她不醒。” 徐子陵正要说话,宋师道截入道:“你们不用为此烦恼,此事交在我宋某人身上,今夜我就带她赶往高丽,其他事就看老天爷的意旨好了。” 三人同时一震,往他瞧去。 宋师道深深凝视傅君瑜,脸上现出一往无前的坚决神色。 三人心中感动。 要知宋师道乃宋阀新一代最重要的人物,宋缺的当然继承人,权力财富美女对他都像有如拾芥般容易方便。 从这里到高丽,隔着的是万水千山,恐怕几个月都到不了那里去,何况还要带着一位睡美人。其中艰苦,可想而知。 而他尚是首次见到傅君瑜,严格来说根本没有丝毫关系。 宋师道微微一笑道:“说来你们也不会相信。我自从闻悉君绰的死讯后,我从未试过像这一刻般欢欣鼓舞,感到天地再次充满生机乐趣,生命竟能如此可爱动人。” 跋锋寒瞧了他好半晌后,叹道:“你如此舍弃一切的走了,你的家族会怎样想?” 宋师道一对眼睛亮了起来,长长吁出一口气道:“实不相瞒,我对那种规限重重的生活方式,在多年前已感到索然无味,恶厌之极。寒家虽在南方赫赫有名,但争天下始终是以洛阳为中心这黄河流域为主的战场,那是我家势力难及的地方。” 接着转向寇仲道:“我们宋家绝没有要做皇帝的野心。只要小仲能令家父感到在天下统一后,我们宋家仍能保持在南方的地位,到那时终会把三妹许给你。可是你必须答应善待她才行,否则我宋师道第一个不肯放过你。” 寇仲老脸微红,低声道:“二公子放心吧!我寇仲岂是始乱终弃的人。” 跋锋寒道:“二公子放心,我和子陵会盯着他的。” 宋师道再叮咛了寇仲一会,才在三人帮助下,小心翼翼的用被子把傅君瑜卷起,扛在肩上,道:“我现在先设法出城,到城外找辆马车给她乘卧,立即北上,你们再不用想君瑜的事,我定能及时把她送到高丽的。” 跋锋寒一揖到地,肃然道:“跋某一生人还是首次心悦诚服的向另一个人施敬礼,宋公子保重。为安全计,我们将护送公子出城,免生意外。” 宋师道道:“万万不可,我们四个人走在一起太显眼了,只要子陵送我便行。放心吧!我们宋家在这里颇有点势力,又有任恩帮手。跋兄不是要找曲傲试剑吗?祝你一战功成,名扬天下。” 接着哈哈一笑,和徐子陵洒然去了。 跋锋寒相寇仲送别宋师道后,回到厅子坐下,都有欲语无言的沉重感觉。好一会跋锋寒才摇头叹道:“只有宋师道这种情深一往的人,才配被天下女子钟情,我和你都不配。” 寇仲颓然道:“宋二公子令我感到渺小和惭愧。唉!像你现在这种心情,怎向曲傲挑战?” 跋锋寒苦笑道:“所以我才回到这里来闷坐。是了!在妖船上没有遇上高手吗?” 寇仲道:“高手都倾巢而出,到了你们那处玩儿,剩下的几个婢仆连我们逐房查看都懵然不知,我们还见到上官龙,差点想顺手了结他。” 跋锋寒沉思道:“阴癸派的高手真个多不胜数,我们遇上的闻采婷,绝对不逊于边不负,若不能尽歼阴癸派的妖人,我回到突厥或可以不予理会,但你却睡难安枕。” 寇仲道:“你倒说得轻松容易,现在祝妖妇涫妖女等不来烦我们,我们已可酬谢神恩,那还敢去惹她们。” 跋锋寒道:“人是不能这么没志气的,这又叫苟且偷生。现在我们最紧要是一无所惧的面对强敌,再从实战中不断寻求突破。若左闪右避,终不能成为宁道奇那般级数的高手。” 寇仲骇然道:“你不是提议我们现在大摇大摆的到街上去,让人来找我们来当靶子吧!” 跋锋寒哈哈笑道:“果知吾意。就当这是为君瑜做的,只有这样,才可把阴癸派的人吸引着,而宋二公子就可安然携美离开了。” 寇仲呆了半晌,终明白跋锋寒的意思。 阴癸派一向以睚毗必报的作风震慑江湖,故无论多么有实力的门派,等闲都不敢去招惹她们。 现在他们公然捋阴癸派的虎须,在她们手中抢回傅君瑜,此事若传到江湖上,对阴癸派声誉的打击,会是严重至极点。 可以想像当祝玉妍接到君瑜被救走的消息后,将会抛开一切顾忌考虑,改把杀死他们列为首要之务。 在这种情况下,宋师道能否安然送走傅君瑜,实是未知之数。 跋锋寒正是要不顾安危,把阴癸派的主力牵制在城内。 寇仲倏地起立,一怕背上井中月,大喝道:“事不宜迟,我们去吧!但要先知会他们。” 宋师道和徐子陵躲在天津桥旁码头其中一艘客船上,静候任恩的消息。 床上是深眠不起的高丽女剑客傅君瑜。 宋师道微笑道:“这几年来我的心神尚是首次可从你娘处移到别人身上,那就像一个浑身精力的人,找到工作的目标和方向,充满生机。” 徐子陵点头表示明白,却不知说甚么话才好。 宋师道接着又问起傅君瑜的事,听徐子陵讲述与傅君瑜结识的经过,津津有味,大感兴趣。 间中又不住提问,使徐子陵被迫要记起很多被淡忘了的细节。 宋师道愈听愈兴奋,徐子陵却是愈说愈魂断神伤。 这时任恩回来了,向两人道:“现在风声很紧,不时有面目陌生的女子在城内和洛水河岸间出现,一看便知是阴癸派的妖女。” 宋师道道:“打通城防的关节没有?” 任恩脸有难色道:“这方面不是问题,问题是如何可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城,最好待明早河关开放后,我们坐渔船离城,如此可保万无一失。” 宋师道摇头道:“救人如救火,怎可浪费时间。” 任恩道:“宋爷可否再待一曾,刚才跋爷通知我们,他和寇爷会设法牵制阴癸派的主力,那时我们便有机会离开。” 徐子陵和宋师道同时色变。 跋锋寒和寇仲在行人疏落的街道上昂然举步。 此刻刚入亥时,却仍是华灯处处,别有一番繁华大都会的气氛。 跋锋寒道:“你约了宋金刚甚么时候会面。” 寇仲答道:“伏骞和曲傲的决战在今晚子时举行,他说亥时中便会在曼清院听留阁的西院顶楼,到时去找他便成。哈!看来都是去不成的了!” 跋锋寒扬臂舒展一下筋骨,笑道:“世事往往出人意表,未到该刻,你都不知道会发生甚么事。” 寇仲沉声道:“我非是害怕,而是眼前形势不同。师妃暄正避静疗伤,阴癸派再无任何顾忌,若今趟她们肯放过我们,太阳将改从西山升起。” 跋锋寒知他所言属实,微笑道:“这正是生命的乐趣。若你知道可轻取对手,那还有甚么刺激。只有置诸死地而后生,从不可能的形势下取得胜利,才使人回味无穷。” 寇仲欣然道:“这正是我和小陵最欣赏和佩服老兄你的地方。不知我们是否逃命惯了,遇上困难,首先想起的就是如何逃避,有了你后,这思想倾向才逐渐改变过来。” 接着岔开道:“你说涫妖女美还是师妃暄美呢?” 跋锋寒哂道:“你竟还有此闲心。” 顿了顿沉吟道:“我确未见过比她们更动人的美女。但师妃暄显然多了几分仙逸之气,似若高不可攀的天上女神,而婠婠比起来总及不上她的秀气。” 寇仲点头道:“这叫英雄所见略同。” 跋锋寒淡淡道:“不过你千万莫要为她们任何一个动情,她们的心神都不会放在男女的感情爱欲之事上,爱上她们只会失望收场。” 寇仲哈哈笑道:“你当我寇仲是甚么人?男儿生于乱世,自应以国事民生为重,其他的算得甚么?” 跋锋寒狠狠盯他一眼,提醒道:“记得你答应过二公子甚么事,不要弄到他找你算账才好。” 寇仲不由想起素素,颓然道:“我是天生不会对女人狠心的人。海沙帮有个叫‘美人鱼’游秋雁的女人,屡次想害我,我都把她放过,便可见其馀。” 跋锋寒语重心长的道:“有些人无论你如何善待他,不但不知感激,还会凉薄无情的不断欺凌你甚至要陷害你。” 接着皱眉道:“我好像听东溟公主提起过游秋雁这女人,‘龙王’韩盖天被你们击伤后,无力处理帮务,就由此女负起主理海沙帮之责。你若回南方,最好小心点,女人恨起一个人来时,比男人更难对付。” 寇仲想起宋金刚的话,只不知杜伏威和沈法兴联手对付李子通,海沙帮有否参与其事。 此时两人转上天街,千步许外就是横跨洛河的天津桥。 行人车马骤然多起来。 占大部份都是彪悍豪雄的武林人物,无不对两人偷偷行注目礼。 街上酒楼与青楼林立,笙歌盈耳,车马暄逐,辉煌的灯火下长街亮如白画。 寇仲笑道:“阴癸派一向不肯见光,我们这样出现在城内最繁盛的大道,她们还能有甚么作为?” 跋锋寒极目前方,油然道:“我仍未能忘怀昨夜师妃暄蓦然现身桥上的动人情景,只有仙女下凡差可比拟。今晚我们会否再有奇遇?” 寇仲笑道:“守株待兔在历史上只发生过一次,咦!我的娘!” 两人同时看到在天津桥上,幽灵般俏立着具上绝世姿容的美女婠婠。 在人潮中她是如此与世格格不入,虽站在那里,却似来自另一个空间。 行人被她奇异的闲定和倾国的艳色所慑,都在偷偷看个不停。 她不染一尘的赤足,更令人惊疑不已。 深幽的目光,紧锁不断接近的两人。 跋锋寒和寇仲分开少许,仰天长笑道:“其他人都给我跋锋寒滚开,我要与阴癸派的妖女决一死战。” 了亮雄壮的声音,一时响彻大桥两岸。 跋锋寒向寇仲道:“你给我押阵!” “锵”! 斩玄剑出鞘。 跋锋寒大步踏上桥头,朝婠婠迫去。 路人四散奔逃。 一时杀气漫天,大战一触即发。 卷十六 第一章 天津桥上 婠婠如梦似幻,像荡漾着最香最醇的美酒般的一双美眸,完全漠视四周因懔于气氛骇人而争相走逐避难的男女老少,只凝注着刚步上天津桥头离她至少尚有百多步的跋锋寒身上,玉容静若止水。 寇仲落后在跋锋寒后十步许处,盯着每一个朝他们方向奔离天津桥畔的路人。 当跋锋寒踏着奇异的步法,来到婠婠面前二十步处立定时,天津桥除了这双对峙的男女,就只有为跋锋寒押阵的寇仲一人。 婠婠向跋锋寒微一颔首,似是无限惋惜的娇叹道:“跋兄本有机曾晋身天下顶尖武学宗师之列,只可惜不识时务,妄想以螳臂挡车,落得如此下场,实是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跋锋寒尚未答话,后面悠闲地坐上桥栏的寇仲已哑然失笑道:“真是笑话。有那一趟你涫大小姐不是像吃定我们的样子;但有那一趟你不是弃甲曳兵落荒而逃,真亏你仍厚颜狂吹大气,可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婠婠黛眉轻蹙,瞧往寇仲道:“人最紧要是懂得自量。寇兄或者不肯相信,但奴家以前每次对你们的出手,其实都是留有馀地,令奴家投鼠忌器的当然是为了‘杨公宝库’。可是现在纵使把你两人击毙,仍有一个知悉这个秘密的徐子陵,我下手再不用留情,便让你们见识一下来自《天魔秘》的绝技吧。” 寇仲和跋锋寒均心叫妖女厉害。 寇仲先前的话绝非无的放矢的讥骂,而是要勾起婠婠前数次败退的阴影,使她强大的信心受到挫击。 岂知婠婠聊聊数语,连消带打,反令两人感到她以前真个并没有使出十足功夫,而今次则大不相同了。 婠婠接下来嫣然笑道:“若以为凭你们两人,就可把我阴癸派牵制在此,让徐子陵把人运往城外,那才真的是天大笑话。” 她巧笑倩兮的娓娓道来,听在两人耳中却像突来的一记晴天霹雳。 跋锋寒倏地感到婠婠气势增强,忙深吸一口气,收摄心神,沉声道:“阴癸派不嫌太过份吗?君瑜现在生死难卜,你们仍契而不舍,是否真要置她于死地才称心。” 婠婠心中大讶。 以跋锋寒一向的骄傲强狠,绝不曾说出这种带点求情意味的话来。 就在此时,跋锋寒杀气陡增,斩玄剑电光突闪般,随着他急冲而前的迅快动作,横斩过来。 寇仲本亦有多少困惑,但此刻见到跋锋寒威势剧增,又主动出击,始心中恍然。 在马贼群中长大的跋锋寒,整辈子都在向各式各样的权势挑战,而阴癸派正是邪派魔道中至高无上的权威。 跋锋寒那番话正是要激起自己对婠婠欺人太甚的斗志,亦使自己涌起护持弱小的义愤之心,故能气势如虹,含“恨”出击。 婠婠宽袖中左右各飞出一条白色丝带,同时只以右足拇指尖向地面一点,撑起娇躯,整个人陀螺般旋动起来。 她那对纤纤玉手以奇异曼妙的动作,交叉穿梭地挥动丝带,织出一个幻变无方,充满波纹美感的浑圆白网,把她紧裹其中,成了一团白影,仿如天魔妙舞。 如此魔功,确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跋锋寒本有一往无前的拚死之心,但在这要命的刹那竟有无从入手的颓丧感觉。 要知高手相争,进攻退守,均于电光石火中寻瑕觅隙,以求命中对方要害,又或退避其锋锐。 可是现在婠婠把“圆”的特性发挥至登峰造极的境地,织出的护体网纹平均而一致,根本没有任何强弱疏密之分,顿使他生出不知该攻何处的无奈感觉。 若他妄然进攻,必主动尽失。 以跋锋寒的悍勇,竟也被迫往后猛退。 寇仲也看呆了眼。 丝带倏消,回到了婠婠罗袖之中。 和婠婠屡次交手后,直到这刻,他们仍没法摸清楚婠婠的底子,甚至她最擅使的是甚么武器亦弄不清楚。只知一时只以纤手御敌,或挥动“天魔双斩”的一对短刃,又或单带双带、罗袖飘香,其层出不穷,变化无方处,正深合天魔幻变之道,教人全无预拟应付之法。 总之她随手拈来,均是曼妙无方的杀招。 此时她要停便停,动静的对比,已能使身在局中的跋锋寒,与作为旁观者的寇仲都心生寒意。 最奇怪的是天津桥两边天街南北两段,所有路人竟走得干干净净,没有人留下来遥看热闹。而在桥的两边洛堤处,却分别泊有两艘大舟,此时都乌灯黑火,不见人影,透出神秘兮兮的味儿,当然不会是好路数。 这种不正常诡异的情况,自是人为而成。 婠婠并非是单独来的,而是有人在暗中代她“清场”,且布下包围网,务要置他两人于死地。 两边的水道交通也被截断。 形势明显对他们非常不利! 婠婠以她那种令人心寒的笃定神态,冷然瞧着后退撤回原处的跋锋寒,幽幽叹道:“你们不是一向自诩智计过人,怎会想不到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容傅君瑜返回高丽。” 她这几句话证实了他们的猜想。 今趟阴癸派是因‘杨公宝库’而出手擒下傅君瑜,务要千方百计保守机密,就像他们在盗取和氏璧后来个矢口不认的情况如出一辙,因为后果实太严重了。 无论阴癸派如何横行无忌,对被誉为天下武林最顶尖儿的三大高手之一的“奕剑大师”傅采林亦要深感忌惮,等闲不愿把他惹出来,招致无穷的后患。 现在寇仲等把傅君瑜救出,等若人赃并获,在这种情况下,阴癸派自然不惜一切手段杀人灭口,好使傅采林永远不晓得这件事。 这也是婠婠不让其他人在附近“旁听”的原因,正是禁止泄出任何风声的措施。 若非师妃暄受袭被伤,退于净念禅院,阴癸派亦不敢猖獗至此。 寇仲和跋锋寒到此刻才真正体会到自己的处境。 宋师道失声道:“糟了!” 徐子陵眉头深锁,默默思量,心内矛盾,难以决断。 宋师道向任恩道:“请任帮主立即吩咐下面所有儿郎偃旗息鼓,不要再有任何行动,任帮主亦不宜再来见我们,以后由我们看情况来找你。” 任恩愕然道:“事情不致这么严重吧!” 宋师道叹道:“比你想到的还要严重!小仲和跋兄这样等若明着告诉敌人我们是要立即出城,对方必会倾尽全力来阻截我们。故任帮主绝不能让对方知道贵帮参与此事。” 任恩感动地道:“二公子真够朋友,我会静候佳音,等待二公子进一步的指示。” 任恩去后,徐子陵道:“阴癸派会怎样反应呢?” 宋师道分析道:“阴癸派乃有近千年历史的魔门第一大派,只是面子问题已令他们难咽下这一口气。而实际上她们更不会容许任何人,特别是傅采林晓得君瑜为她们所掳一事,故当会以雷霆万钧之势,先一举歼灭小仲和锋寒两人,另一方面则全力拦截我们。由于她们为了对付师妃暄,把主力集中到洛阳来,应付我们该是游刃有馀。” 徐子陵思索道:“我们至少仍有一个优势,就是对方应尚未猜到有二公子在帮我们的忙。所以只要我于此时现身,她们定会猜忖我把瑜姨藏好后,再出来和她们拚命,那二公子逃出的机会势将大大增加。” 宋师道叹道:“或者会好一点。唉!不若我和你一道去和他两人并肩作战吧!只要把君瑜交给鲁叔,他怎也曾有方法把她送往高丽的。” 徐子陵正要说话,忽地心现警兆。 宋师道也有所觉。 一把悦耳的女子声音在舱外传进来道:“徐子陵!我有话要和你说。” 跋锋寒剑尖垂下,双目却射出无比锐利的精光,盯着婠婠道:“涫小姐这双飞带有没有名堂?” 这两条带宽只一寸,但却似有伸缩弹性,长时可达三丈,极难防范。 婠婠凄迷的美目深深的瞧了跋锋寒一眼,柔声道:“奴家这带子乍看似是一双,其实只有一条,名曰‘白云飘’,跋兄到了黄泉之下。切勿忘记。” 跋锋寒似漫不经意似随口问道:“只不知是由何物制成?” 婠婠微笑道:“有些事总要保持点神秘才见味儿,跋兄何不猜猜看。” 旁边的寇仲心中奇怪,在这等剑拔弩张,箭在弦上一触即发的时刻,一向爽脆利落的跋锋寒,为何竟斤斤计较起对方武器的质料来? 他当然知道以跋锋寒的为人,绝不会无的放矢。 婠婠又幽幽叹了一口气。 她无论任何一个表情,均能显露出一种扣人心弦的内心感情,配上她风华绝代的美艳丰姿,确是万种风情,令人目眩神醉。 即使跋锋寒和寇仲与她是敌对的立场,更清楚她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但仍忍不住有这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她朱唇轻启的道:“或者你们不肯相信,但奴家真有点舍7不得毁了你们。你们去后,婠婠会有失落和寂寞的难过;但偏又无法不对你们下手,所以心中矛盾之极。唉!看招!” 翠袖扬起。露出光芒闪烁的一对短刃‘天魔双斩’。 跋锋寒的斩玄剑尚未有机会攻出,婠婠已欺至身前八尺之内。 双斩像两条争逐的魔蛇毒舌,以令人无法捉摸揣测的方式,在虚空中划出奇异玄奥的径道,朝他攻来。 婠婠本是披垂香肩的秀发,飘扬起来,既动人又无比诡异。 周围的空气似是给一下子抽干了,周围方圆两丈许的空间像变成个无底的深洞。 跋锋寒首次感觉到婠婠全力出击的骇人威力。 她没有说谎。 上几次她确是留有馀地。 跋锋寒际此生死关头,心中却是出奇地冷静,全没有因对手的强横而心生惧意。 体内被和氏璧改造后的经脉真气在瞬那的高速攀上至极限。 他的眼神亮了起来,清楚把握到在一般人眼中变成只是幻影般的天魔双斩每一下微细的动作。 就在这生死对决的一刻,他生出奇异的感应。 他感应到婠婠体内的真气在不断变化,不断游移,有时集中往右手的天魔斩,忽然间又移往纤足,显示出她可在电光石火的高速内改变攻击的方式和杀着。 如此魔功,确是可怕之极。 跋锋寒倏地退后半丈,再飞身冲前反击。 凌厉至令人窒息的剑气像闪电裂破乌黑的浓云般,迎向朝他猛施杀手的阴癸派新一代最杰出的传人。 徐子陵步出船舱。 在洛河两岸幽暗的船舟灯火掩映下,一个曼妙美好的身形正背着他俏立船首处,劲装疾服,背佩古剑。 徐子陵愕然道:“原来真的是公主芳驾光临。” 东溟公主淡淡道:“你听不出我的声音吗?” 徐子陵来到她身后半丈许处立定,负手道:“怎会认不出来。只是不敢相信吧!请问公主怎知道在下在这里呢?” 单琬晶不答反问道:“徐子陵你信任我吗?” 徐子陵呆了半晌。 这简单的问题却是非常难以回答。 他既没有不相信她的理由,但也没有非信她不可的道理。 说到底他们的关系一向都不太和睦。 单琬晶不悦道:“男子汉大丈夫,心胸竟是如此狭窄吗?” 徐子陵苦笑道:“公主息怒,我只是摸不清你这句话的含意吧了!” 他的笑容洒脱好看,在他带点忧郁的俊秀颜容上更别有一种无人能及的超然出众的动人味儿。 单琬晶芳心一颤,竟说不出话来。 徐子陵双目透射出智慧澄明的光彩,瞧着她柔声道:“我从来没有想过公主会害我,这该能代表我是信任你的吧?” 单琬晶有点怕他看破自己芳心颤乱的锐利眼神,无力地垂下螓首,轻轻道:“那可以告诉我为何阴癸派的人要倾尽全力来找你们呢?” 徐子陵道:“因为我们成功把瑜姨从他们手上救回来。” 接着解释了眼下进退两难的情况。 单琬晶听罢道:“原来有宋家二公子暗中为你们出力,难怪连这么不可能的事都给你们办到。” 接着沉吟半晌,叹息道:“现在怕只有我们才有办法把人送走,此中情由很难用三言两语来解释;总言之我娘是祝玉妍忌惮的人之一,又深识她们的手段。” 再幽幽瞥了他一眼,续道:“本来我要你们把和氏璧交出来作交换的。但这样乘人之危只会令你更恨我,罢了!把人留给我。快到天津桥去与你两位兄弟并肩作战吧!他们给阴癸派截杀于该处呢。” 徐子陵愕然瞧了她半晌。 宋师道的声音传出来道:“子陵去吧!” 徐子陵向单琬晶一揖到地,纵身上岸,疾驰而去。 卷十六 第二章 局中有局 在旁押阵的寇仲见婠婠以一个完美无瑕的守式,逼得跋锋寒撤回先手,由主动变被动之际,便心中叫苦,知道若论狡猾,自己实非涫妖女的对手。 婠婠现在似乎给他们一个公平决战的机会,实则却非像表面看来那么公平。 一向以来,寇仲等三人都是打打逃逃,还因合作惯了,发展出一种互补不足的战术。 可是在眼前这种形势下,以跋锋寒倔强高傲的个性,纵使明知一死难免,亦绝不肯逃走。 而寇仲也不能插手,否则他们以后都没面目见人了。 一切都只能靠跋锋寒自己。 正面硬对婠婠天魔双斩三击的跋锋寒,心中涌起强大无匹的斗志。 早在出剑之时,他已识破婠婠的心意,但亦知别无取舍选择。 如若过不了这一关,他失败被杀不在话下,寇仲也休想有命离开。 跋锋寒双目电芒乍闪,体内经脉窍穴间的真气在刹那间提升至最巅峰的状态。身上毛发根根耸竖。 随着婠婠飘忽不定的奇异玄妙身法,被她轻握手中的两把芒光烁动的短刃,在她赛雪欺霜的纤手处化作两团蒙茫的光影,以令人无法揣测的进击路线,不断变化,不断接近。 周遭响起尖锐又若有如无的呼啸声,似是鬼声啾啾。 但在方圆三丈的范围内,一滴风都欠缺,而庞大无形的压力,却令跋锋寒呼吸不畅,体痛欲裂。 如此魔功,确是令人心悸。 婠婠全力出手下,尚未交锋,跋锋寒已有寸步难移的感觉。 天魔双斩缓快无定,忽前忽后,却可在任何一刻发动致命的攻击。 坐在跋锋寒后方桥栏上的寇仲,这才领教到婠婠真正的实力,难怪师妃暄在失神之下也要吃上她的暗亏。 同时立定主意,必要时即不顾一切出手对抗。 跋锋寒大喝一声,倏退三步。 寇仲骇得差点倒跌河里。 在剑锋相对的情况下,怎可以后退? 尤其对手是婠婠,自祝玉妍后最杰出的魔门高手。 自吸取和氏璧的能量后,跋锋寒等三人最显着的改进,就是感官敏锐倍增。但即使如此,面对婠婠有若天魔妙舞的招数,亦感到难以把握。 跋锋寒毕生转战天下,由域外打到中原,眼力之高明,尤胜寇徐两人,可是婠婠有若一缕轻烟的游移飘闪,却令他生出有力难施,无的放矢的颓丧和无奈。 假若再失去先手,那婠婠将会以风卷残云的姿态,在短暂的时间内把他击杀。 在这种明知必死的情况下,跋锋寒把才智发挥至极限,使出了这样一招连寇仲也不明白的招数来。 果然他退势刚成,在高手对垒的微妙气机牵引下,婠婠如响相应,天魔双斩变成两道电芒,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先一后电射而来。 跋锋寒却奇迹般在空中定了一定,改退为进。 斩玄剑带起凌厉刺耳的剑啸嘶声,由下而上,疾刺向扑击过来的婠婠酥胸处。形势立变。 就好像婠婠送上去捱他这一剑的样儿。 婠婠早猜到跋锋寒非是心怯退缩的人,这样后撤定有后着,可是却怎都猜不到对方由于得到和氏璧的异能,改造了经脉,竟可在空中以电光石火的惊人高速,把体内后退和前进的力度在眨半下眼的速率中完全转换,不但力度气势没减弱半分,还因为是蓄意施为,劲气上反是有增无减。 “当”“当”! 天魔双斩分别挑上斩玄剑。 能令婠婠临时改攻为守,跋锋寒该算是第一人。 跋锋寒雄伟如山的虎躯在婠婠挑上他的斩玄剑时,却如羽毛般抛跳了两下,婠婠则往外飘开。 寇仲看得目瞪口呆,连鼓掌喝采都忘记了。 婠婠的娇笑像轻风般吹过来。 桥上的空气又再次流通荡漾,河风从洛水拂至。 跋锋寒双目不瞬的瞪着婠婠回飞而至,斩玄剑遥指对手。 若给婠婠近身缠上,保证不出十招,他便要一命呜呼。 婠婠的一对赤足全以拇指撑起娇柔纤美的胴体,似如足不沾地的美丽幽灵,从五丈外的远处飘飞回来。 她的姿态曼妙无方,忽然连续三个急旋,衣袂拂扬下,已到了跋锋寒丈许近处。 斑踞桥巅的跋锋寒正严阵以待时,婠婠随着旋转的姿势,以一个浑然天成的娇姿妙态,从两袖中射出‘白云飘’,交织成一片波浪状的纹样,像绞缠而有生命的一对灵蛇般,遁着迂回曲折的路线,卷向跋锋寒。 凛例的劲风,吹得跋锋寒衣衫后拂,猎猎狂响。 跋锋寒的脸容变得像冷硬的山岩,无忧无喜,双目射出慑人的精光。 婠婠的攻势虽然厉害,但他却有如释重负的感觉,知道自己尚有一拚之力。 自他在气势最强凝时抢先出手而被婠婠以奇异的守式硬生生逼退后,他便一直处在绝对的下风,连心神感官都受制于对方的天魔功。 那是一种可怕之极的感觉,就像整个人给隔绝在所处的人间世之外。 风吹水流也感觉不到。 但在破去婠婠天魔双斩进击的刹那,一切忽然又回复正常。 星月复明,洛水熟悉的流动声和气味,再次传进他的感官去。 在他后方三丈许外桥栏处的寇仲则刚抹掉一额冷汗。 他纵然不知道跋锋寒局中的感受,但看到婠婠要收起天魔双斩,改用可以柔克刚的丝带,便知跋锋寒非是对婠婠没有威胁。 跋锋寒发出一阵震耳长笑,说不尽的豪情壮气,以奇异的步法迎向婠婠,一剑刺出。 此一剑乃是跋锋寒信心尽按下的凌厉反击,看似简单,却是精气神聚蓄下巅峰之作,达致化繁为简,以拙胜巧的大师级境界。 他体内气海的真气,像大江洪水的激流般,沿经脉送往斩玄剑的锋尖,化成“嗤嗤”剑气,隔空击向婠婠,声势惊人至极点。 婠婠表面看去仍是美目凄迷,玉容幽怨,但心内的震骇,却是有增无减。 以她的才智与造谐,亦难以明白为何跋锋寒无论战术气势和内劲,何以可忽然变得如斯厉害。 她本已拟好策略,待与斩玄剑短兵相接时,施出当年曾使飞马牧场商鹏、商鹤两人元老高手立时饮恨的绝技“纤手驭龙”,以右带牵缠斩玄剑,再以天魔劲吸牢对手,那时寇仲纵想插手亦为时已晚。 岂知跋锋寒这一剑大有一往无前,三军辟易之势。且剑气破空先行,除了硬碰挡格之外,再无他途,无奈下,只好变招相应,天魔带缩回翠罗袖中,再一袖拂上对方剑锋去。 这是跋锋寒第二次迫得婠婠变招。 他心知肚明并非自己真能压倒对手,而是觑准婠婠最大的弱点,就是不肯为杀自己而受到短期内难以疗愈的伤势。 婠婠跟师妃暄随时会二度作战,挟初胜馀威的婠婠,自然不肯放过如此大好良机。 跋锋寒正是觑准此点,每一剑都是毫不留手,以命换命的招数,令婠婠无法尽情发挥她的天魔功。 “蓬”! 袖剑交触。 跋锋寒如若触电,硬被婠婠拂退五步,险些吐血。 他血气翻腾,两耳轰鸣之际,幸好婠婠亦被他反震之力逼得退飞飘后,否则若连环进招,他定难以幸免。 寇仲终按撩不住,从桥栏弹起,掠到跋锋寒旁,大笑道:“美人儿知道厉害了吧!为了节省时间,不如把你的帮手全唤出来,人家一次过来个大解决,不是胜似你在桥上飞来飞去,累个半死吗?哈!” 婠婠停身在丈许外处,心中暗恨寇仲破坏了她趁势再施杀招的大计,表面却笑意盈盈,“噗哧”娇笑道:“真亏你说得出来,明明是不顾单对单的江湖规矩,强行插手,偏是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寇仲嘻嘻笑道:“涫美人你说得对极了。现在江湖乱得没有人再爱讲规矩。而我则最喜爱跟风。言归正传,现在已证明了你没有收拾你跋哥儿的能耐,所以尽避多唤些人来凑兴,但我们将不保证是否会溜走。” 以婠婠的笃定冷然,也不由俏脸微变。 要知寇仲和跋锋寒,已到了不是聚众围攻亦稳可收拾的级数。 除非两人拚死不逃,又或在平原诸如此类某一难以逸走的环境,始有可能把他们留住。 但在天津桥上这种下临长河,四通八达的地方,兼之两人在逃遁术上又是出色当行,要将两人截杀,除非有师傅祝玉妍在旁助阵,配合其他派内高手,才有把握办到。 只恨师傅因替上官龙疗伤,真元损耗下要避地静修,未能在场。故此才由她来出手,那想得到跋锋寒竟可架着自己全力出手下的杀招,致令现在进退维谷,幸好尚有布置,否则更难以下台。 跋锋寒微微一笑道:“令师仙踪何在呢?” 婠婠发出一阵银铃般的娇笑声,梦幻迷蒙的秀眸深深的凝注两人,柔声道:“不若我们来个赌约,假若你们能攻破由我派四位元老组成的天魔阵,我便任由你们把傅君瑜带走,绝不干涉。” 寇仲捧腹笑道:“说到底都是怕了我们天下无双的遁术,现在你已被我们摸清底子,我们还怕你甚么?本少爷对你任何提议均没有兴趣,爽快点放马过来,人家高兴一番。” 婠婠叹了一口气,苦笑道:“你这人最大的本领就是没有自知之明。人家说了这么多废话,目的只是要完成合围之势,现在完成了!你试试夹起尾巴溜给婠婠看好吗?” 寇仲和跋锋寒一直暗暗留意四周惰况。 天街靠近天津桥的两段街道仍是杳无人迹,丝毫没有异样情况。 离两边桥头约数百步外隐见把守的武装大汉,不让行人接近,但这些该属闲角色,不能构成威胁。且不似是阴癸派的人,何来合围之势,着实令人奇怪。 寇仲眉头紧皱道:“涫美人你勿要吓我,我是出名胆小的。” 婠婠莞尔笑道:“谁舍得吓你呢!” 接着娇喝道:“看箭!” 两人为之愕然。 此时徐子陵的小艇刚驶进天津桥西洛堤的树荫里,远眺长桥。 只要会思考的人,便知天津桥上情况异常。因为繁华的洛阳,就只此段长街与桥上没有行人。而附近店铺也全部关门。 徐子陵心中大讶。 要知天津桥乃横跨洛河,贯通城市南北交通的三座大桥之一,更连接起最繁华的天街,乃交通枢纽之处。 如若封锁此桥,不惹起混乱才怪。至少路人车马会大排长龙,可是眼下所见,却没有这种情况出现。 那显然有人在疏导交通,把路人车马指引往使用别的道路桥梁,如此则必须大批受过训练极有组织的武士才能办到。更且必须洛阳居民合作才成。 在洛阳,只有两批人马始有这种能力。 王世充的军事集团当然是其中之一。 另一方则是以奉皇泰主杨侗为代表,暗里则由独孤阀所操纵的力量。 刹那间,徐子陵明白过来,同时想通了独孤霸今天往找铁勒人这一疑团。 独孤阀正在玩一个左右逢源的游戏,一边与李密合作,另一边却与铁勒人和阴癸派勾结,那就能不用受任何一方所控制。 今趟独孤阀封锁天津桥,让铁勒人和阴癸派放手对付跋锋寒与寇仲两人,可能是个引蛇出洞的大阴谋。 只要王世充沉不住气,仓卒离开皇城插手此事,独孤阀的五千精兵,将会联同铁勒人和阴癸派,在准备充足和计划周详的优势下,一战定江山,夺得洛阳的控制权。情况确是凶险至极点。 而跋锋寒和寇仲更是陷身至险的核心而不自觉。 一理通,百理明。 想通了这个环节后,他豁然而悟出为何独孤策会和钱独关的爱妾白清儿混在一起。 钱独关或许非是阴癸派的人,但“河南狂士”郑石如的可能性却是非常之大。通过这两个人,襄阳城便等若落在阴癸派手上。难怪钱独关会对他们如此不友善。 现在他该怎办才好呢? 卷十六 第三章 天罗地网 “嗖”! 杯弦声响。 乍听只是一把劲弓弹啸,事实上却是四弓齐发,因其时间拿捏得整齐划一,故听来只有一响。 从矗立两边桥头对起的四座高楼之颠,四枝劲箭像电光激闪般,斜下百馀丈的高度,在婠婠的娇喝仍是馀音萦耳的当儿,搠胸刺背而来,对两人招呼周到。 “当!当!当!当!” 寇仲和跋锋寒舞刀挥剑,背贴靠背,各自磕飞前后袭来的四箭。 刀剑箭相触,其激鸣之声响彻横跨洛水一百三十馀步的天津桥。 四箭激弹飞开,掉往洛河去。 寇仲只觉虎口酸麻,骇然向后背靠着的跋锋寒道:“甚么人的箭法如此厉害?且有四个之多。” 跋锋寒神色凝重的盯着玉脸含春的婠婠,低声答道:“若我没有猜错,该是铁勒王座下有‘铁箭卫’之称的铁勒高手,想不到竟到了中原来。” 寇仲心中大懔,他们立足实地已挡得这么辛苦,若在凌空腾跃之际,形势岂非更是险恶。若对方只有一人,还可凭和氏璧赋予他们迅快换气本领闪躲。但在四箭齐发下,而对方又是此道大行家,能否挡得过确是未知之数。 婠婠娇笑道:“这四箭只是打个招呼的见面礼,好戏尚在后头呢。” 一阵长笑,来自与婠婠遥对的另一边桥头。 寇仲面对的正是那个方向,见到一男一女从桥头旁闪出来,一个是腰挂飞挝,有点阴阳怪气,毕玄的嫡传弟子拓跋玉。 俏立他身旁的是淳于薇,腰上挂着那把微微弯曲是突厥人爱用的腰刀,最适合在马背上杀敌。脸上表情似嗔非嗔,又带点无奈的神色,幽幽的盯着寇仲。 拓跋玉先向寇仲打躬作揖,微笑道:“今趟要与别人联手来对付寇兄,实属迫不得已。上次小弟曾在襄阳好言相劝,勿与跋锋寒这贼子走在一道,可惜寇兄听不入耳。不过小弟仍眷念情谊,至今没有插手。假若寇兄现在立即离开,小弟和师妹绝不出手阻拦。” 寇仲心中暗叹,这拓跋玉虽形貌古怪,但肯定不是坏蛋,且颇有风度。 现在却不得不以生死相搏,想想都教人心伤。颓然道:“拓跋兄与恶名远播的阴癸派联手,不怕有损尊师声誉吗?” 淳于薇秀眉紧蹙,不悦地责道:“你这人怎么如此食古不化?我们到中原来,目的就是要把跋贼押回突厥,其他一切,那有心情去管。跋贼最是可恶,每趟截上他时,都拚命逃跑,差点气死了人家哩?” 寇仲还有甚么话好说?跋锋寒有了他和徐子陵作伙伴,拓跋玉的一方,根本奈何不了他。唯一方法就是与像阴癸派这种实力雄厚的教派联手,始有完成任务的可能。 寇仲背后的跋锋寒轻轻道:“我猜错了!四座高楼上的箭手该非铁勒的‘铁箭卫’,而是曾受毕玄亲自指点的突厥高手。” 寇仲登时色变,沉声问道:“有多少个?” 这次随拓跋玉师兄妹到中原来的,尚有由毕玄亲手训练出来的“十八骠骑”,精于群战围攻之术,人人悍勇无伦。所以即使以跋锋寒的强横,遇上他们亦只有落荒而逃的一法。 不过屡次交战后,十八镖骑被跋锋寒杀伤了部份人,故寇仲才有此一问。 跋锋寒苦笑道:“该是十二名箭手,而非是四个。” 寇仲虎躯一颤,这才明白为何婠婠有信心不怕他们溜掉。 只要其他箭手像刚才发箭那四人般厉害,他们跃飞空中时,只会成了猎手箭下的肥雁儿,禁不住后悔跑到天津桥上来。 这是个精心布下的陷阱。 从他们的角度往上望,是瞧不到楼顶的情况。而敌人则可对他们一览无遗,优劣之势,不言可知。 何况左右桥栏外,尚有两艘看来不会有甚么好路数的大船。 跋锋寒续道:“为何他们还似在拖延时间呢?” 寇仲再度色变,隐隐感到眼前局面,绝不像表面仅是仇杀般单纯。 两旁灯火突然齐亮,原本黯无灯光的两艘大船,船首处同时燃着了十多个灯笼。 两人一瞥下,都不由倒抽一口凉气,知道今次除非神明显灵,又或宁道奇、师妃暄等联手来救,否则休想有命离开。 左右两艘大船开始离开堤岸,移往河心,与南北桥头的拓跋玉师兄妹及婠婠,四座高楼的十二名骠骑杀手,形成一个以他们为中心的天罗地网。 徐子陵此时潜至天津桥西洛堤近处,瞧着岸边的十多名壮汉把大船以缆索扯往河心固定。 他这“局外人”对形势的把握要比寇仲和跋锋寒更清楚。心知敌人所有布置,均在防止他们借洛水遁走。 那亦是唯一的逃命捷径。 想到这里,他再不犹豫,滑进河水里去。 左右两船的望台上,或坐或站各有十多人,无不像看耍猴戏的冷冷瞪着被灯火照得纤毫毕露的跋锋寒和寇仲。 船首除了持灯笼的大汉外,尚各有十多名弯弓搭箭的劲装大汉,摆出一副绝不容他们逃走的格局。 在一般情况下,就算加上高楼上的突厥神射手,怕仍奈何不了跋寇两人。 可是假若在与高手如婠婠等交战的情况下,他们若想突围离开,则这分处四方高处和河中左右两边的箭手,将会对他们构成致命的威胁。 仅馀的两条逃路分别是南北桥头,任凭选择。 “笃”! 西方大船望台传来一下杖子触地的闷响,人人耳鼓嗡鸣。 被誉为独孤阀的第一高手尤楚红,安然坐在望台上太师之内,眼帘内的两道精光,越过六丈许的河面,落在桥上两人处。右手碧玉杖柱地,发出一阵难听而带着浓重喉音的枭笑,先干咳一声,才以她沙哑的声线冷喝道:“小霸到那里去了?是否你两人对他做了什么手脚?” 她身后高矮男女站了十多人,最抢眼自是美丽的独孤凤,其他寇仲认得的只有独孤策,人人衣饰华丽讲究,看来都该是独孤阀本系的高手。 只是他们,便足够收拾两人有馀。 与独孤阀遥遥相对的另一艘船上,则是以突利为首的突厥人,人数不过十人。可是人人眼神如电,显然都是高手,却没有一个是女的。芭黛儿当然不在其中。 自拓跋玉和淳于薇现身后。他们早猜到不会少了“龙卷风”突利的份儿。 他随来的手下中有两个是寇仲认识的,就是“双枪将”颜里回和“悍狮”慕铁雄。此二人当年与李密和祖君彦合谋,掳去翟娇,再在荒村布局暗算翟让,种下其后翟让惨遭杀身的大祸。 这时突利眼中射出欣悦的神色,哈哈笑道:“老夫人何须担心,只要擒下这两个小子,要他们叩头喊娘的也只是一句话便可办到。” 桥上的寇仲倒抽一口凉气,向身后的跋锋寒低声道:“看来这就是伏骞那小子所指的铁勒人的阴谋了。” 话犹未已,婠婠那方衣袂声响,四个人疾掠而来,带头的赫然是“飞鹰”曲傲,后面跟着的是他三个徒弟长叔谋、花翎子和庚哥呼儿。 四人来到婠婠身后立定,冷然不语,一副吃定了他们的神态。 无论空中、地面、河上所有逃路均被封闭,形成一个插翼难飞的天罗地网。 两人这时才醒觉,这代表四股强大势力的敌人,早有联手对付他们三人的秘密协议,而救回傅君瑜只是引发出眼前局面的导火线。 自离开任恩那秘巢后,他们的行踪便落在敌人的线眼监视下。当知他们朝天津桥走来后,便调集各方人马,决定在这四通八达的交通要点截击他们。 现在终于把他们迫得陷身在绝境内,除了力战至死外,再没有其他的可能性。 此实他们始料所不及。 婠婠凄迷的美目射出复杂的神色,幽幽叹道:“这里再没有奴家的事了,诸位前辈高明看着办吧!奴家尚有要事须处理呢。” 突利施礼道:“涫小姐请便,有机会,希望能与涫小姐多点亲近。” 只看他神情,便知他深为婠婠美色所动。 事实上在场所有男人,无不为她现出迷醉的表情。 婠婠深深瞧了跋锋寒和寇仲一眼,再叹道:“跋兄寇兄珍重!” 一闪不见。 两人虽想到她是要去追击徐子陵,可是自身难保,只能眼睁睁任她离去。 曲傲踏前三步,来到婠婠刚才的位置,撩起长袍的下摆,扎到腰带去,仰天长笑道:“冤有头,债有主,今天就让我曲傲来清雪杀子之恨。寇仲,让老夫看看你除了逃跑外,尚有甚么本领。” 寇仲从跋锋寒身后转出来,一拍背上的井中月,大笑道:“曲老头果然有种,只不知如若你单打独斗不敌本人时,其他人会否出手相援?” 右方的突利哑然失笑道:“果然是无知之徒,死到临头仍敢口出狂言,曲大师请立即出手,待本人看看他的刀是否像他的口那么硬。” 只这几句话,便可看出突利极工心计。因为若任由曲傲自己回答,碍于他的身份地位,怎都不能让人插手。那时一个不好,只要寇仲能来个两败俱伤,别人要出手干预和相帮就有问题。 但突利这番话,既顾及曲傲的面子,又堵塞了寇仲的说话,拿捏得恰到好处。 长叔谋在曲傲身后得意笑道:“寇兄是真糊涂抑是假糊涂,今次岂同一般依足江湖陈规的决斗。两位仁兄乃人人得而诛之的奸徒,对你们何用甚么礼数规矩。” 他虽是含笑说出,但谁都听出他对两人怨恨之深,倾尽三江五湖之水都洗涤不清。 寇仲洒然一笑,先瞥了脸容冷硬有如岩石的跋锋寒一眼,再环视把他们围得水泄不漏的众多强敌,最后目光落在曲傲身上,讶道:“曲大师不是约了那位虬髯小子在子时比武吗?现在是甚么时候?不要为此因伤或因死延期,使不知情的人又会以为曲大师怯战了!” 包括尤楚红在内,无不对寇仲的胆色暗暗佩服。换了是别人,在这种成了众矢之的,明知必难幸免的情况下,谁能学得他般不但仍从容自若,还口角生风,一派洋洋自得之状? 曲傲终是宗师级人物,际此决战关头,丝毫不因对方的冷嘲热讽动气,悠然逼前,微笑道:“收拾你这小子要费半个时辰吗?动手吧!” 凌厉的气势,立时涌迫而出。 寇仲脊骨微俯,双目射出熠熠奇光,凝注在曲傲身上,像一头豹子般瞧着猎物的接近。 天上星月争辉,桥下洛水淌流,在这本是美丽明秀的晴夜,横跨洛水接通东都南北的天津桥上,却是战云厚布。 战火一触即发。 徐子陵贴着河床,潜至独孤阀座驾船的船底下,心中犹豫。 像尤楚红和独孤凤那种级数的高手,他只要用力在船底凿一下,说不定都惹起对方的警觉,何况是要在船底弄出一个破洞来。 不过却非全无办法。 他伸出双掌,按在船底处,气海不住积蓄真气。 心底下亦不由有点紧张,虽然真气掌劲很多时被形容为比刀刃还锋利,但是否真如刀刃般能起切割的作用,尤其对象是坚实的船体,则仍是未知之数。 经过这些年来的钻研、遇合和修练,他对体内真气已到了收发由心的境界,强弱、快缓,至乎吐劲的方式,螺转的方向,都能随意而为,挥洒自如。 但却从未想过控制真气发出的刚柔锋利状态。 在与人对敌时,他可凭藉指尖、拳头、手掌的组合变化,针对情况而施用,但仍没有试过把真劲以另一种形态发出。 以他目下的修为,当然可以硬生生在船底震破一个巨洞,又或以掌尖插穿船底,但这样必然瞒不过船上的顶尖高手。那时戏法就不灵验。 此时体内已蓄满爆炸性的能量,徐子陵猛一咬牙,螺旋劲发。 本是偏于阳刚迅疾的劲气,变得既阴柔又沉缓,从双掌吐出,劲力覆盖以双掌为核心的方圆近六尺的舱底。 核心的部份竟然应掌凹了下去,却没有发出破穿碎裂之声。 徐子陵也料想不到会有这种情况出现,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往凹陷的部份戳去。 手指直没入木,便若插进面粉团里的样子。 徐子陵自己都吓了一跳,想不到内劲可厉害至此。 收回手指,留下一个指形深洞,可是由于船身颇厚,故尚未洞穿。 他正要加点手脚,却发觉凹陷处的木粉一层层的溶洒下来。 心中叫妙时,突生警兆。 暗涌阵阵传来,显示河水内正有某种人为的活动在进行中。 徐子陵心中凛然。 难道自己如此小心,仍瞒不过敌人吗? 寇仲虽摆出打硬仗的格局,口上却嘴皮子微张的低声向左后旁靠栏而立的跋锋寒问道:“那一方?” 跋锋寒当然明白他意思,但只能以苦笑回报。 敌势实在太强了,唯一方法就是突围逃走,但选取那一方逃走,却是最难决定的问题。 表面看来,自以拓跋玉师兄妹把守的南桥头实力最为薄弱,但也可能是个陷阱。 跋锋寒望往其中一座高楼,隐见人影缩闪,沉声答道:“洛水!” 寇仲点头表示同意,“锵”的一声掣出井中月,朝迫至三丈近处的曲傲迎去。 跋锋寒适于此时冷喝道:“曲傲你何时成了突厥人的鹰犬?” 以曲傲的老练,也为这句尖刻之极的话略一错愕,气势登时减弱两分。 要知突厥势大,铁勒势弱,所以铁勒人臣服于突厥,乃合情合理的事。正因跋锋寒这句话勾起了曲傲在这方面的联想,才有气势被削的情况出现。 不待任何人有机会回答,跋锋寒后发先至,越过寇仲,斩玄剑以雷霆万钧之势向曲傲劈去。 四周怒叱声起,众敌纷纷赶来援手,跋锋寒只耍了一记手段,便改变了整个形势。愈乱他们便愈有逃生的机会。 眼前的情景,看得徐子陵头皮发麻,暗叫侥幸。 原来敌人正把两张满是倒勾的大网,铺在天津桥左右下方的河水上,在水面下半尺许处浮张,如若寇仲和跋锋寒往河水跳下去,不给生擒活捉才是怪事。 徐子陵知事不宜迟,由河底往盖河入网潜过去。 卷十六 第四章 三人同心 曲傲曾与跋锋寒数度交手,自以为对他的底子摸得一清二楚,怎会怕他,冷哼一声,两手箕张,分别向跋锋寒和寇仲抓去,一出手就是看家本领鹰变十三式的招数,务要制敌死命。 他一对掌爪随着迅疾步法,封挡了对手所有可能进攻的路线,又擅于夺取敌人兵器,确是非常厉害。 当他把十三式发挥至极限时,他的双手便像进出于虚无和现实之间,时现时隐,如虚似幻,教人防不胜防。 当日跋锋寒便是因此差点在他爪下送命,所以故意在动手前,设法以言语削弱其气势。 接着就是要凭藉因和氏璧而来的突破,打击他的信心。 像曲傲这种宗师级的人物,无论如何退步,总有千锤百炼深厚得难以动摇的根底。要胜他谈何容易,想杀他更是近乎不可能。所以若要达到挫折他的目的,就必须有出人意表的惊天手段,不但讲功夫,亦要讲心法、智计、战略,作多方面的配合。 跋锋寒冲前,寇仲却抽身后退,避过曲傲的爪风,跃上桥栏,登时箭声嗤嗤,独孤阀那边船上的十五名箭手射出一片箭网,假设他想跳河逃走,首先便要设法不变成刺猥。 而寇仲这招纯属刺探性质。 他自问有能力可尽挡由船上射来的箭矢,却没有把握在落河的空间距离避过高楼射下来的冷箭。 最危险是刚入水前的一刻,他将因水的阻力而速度减缓,将更易中箭。 何况对方船上尚有高手如尤楚红和独孤凤等虎视眈眈,只要他们施放暗器,又或发出拳风掌劲,他的小命就危乎其危了。 心中暗叫一声娘后,寇仲翻往桥心。此时跋锋寒和曲傲刚短兵交接。 本从两边桥头逼过来的拓跋玉师兄妹和长叔谋等,见寇仲退开,已相应止步,只把包围的距离缩短,在五丈许的近处监视。 但分别从左右两船凌空掠到的独孤凤和突利那边的“双枪将”颜里回与另一个突厥高手,就不是说停便停。 而从他们的反应,亦可看出功力的高低,丝毫走不过眼。 独孤凤见寇仲非是与跋锋寒合击曲傲,遂依照原定计划,竟在空中换气,一个回旋飞返船上,姿态曼妙,如若行云流水,不见丝毫勉强。 颜里回和他同伙便没此本领,兼之突厥人生性好勇斗狠,就那么顺势凌空扑往寇仲,双枪单刀,狂风暴雨般向寇仲攻去。 寇仲像对敌人如狼以虎的攻势视若无睹,傲立桥心,大笑道:“我两人能令各位劳师动众,费尽苦心,已是很有光采哩!” 说到最后一个采字时,倏地移闪,避过颜里回的双枪,井中月结结实实磕在那突厥高手当头凌空劈来的单刀处。 这边厢的曲傲眼看可把跋锋寒的斩玄剑抓个正着,岂知就在他尚差少许指尖才可着上剑锋之际,跋锋寒的斩玄剑却近乎奇迹般沉下三寸,再在不过半尺丁方的窄小空间内变化挪移,似可攻向他曲掌箕指成鹰爪的右手任何一个部位。 以曲傲的老练,也不由懔然一惊。 他这看似简单的一抓,事实上乃积六十年战斗经验、眼力和判断的成果。 踏足的位置是跋锋寒左斜方斩玄剑威胁力最弱的死角位,首先逼得对方要变招相迎。 其次是他这一抓已到了化腐朽为神奇,舍灵巧而朴拙的大家境界,纯以角度、速度和预计对方出手而来的准绳制胜。却想不到对方不但不避不闪,还有能力疾施反击,功力大胜从前,怎不教他心骇欲绝。 斩玄剑倏地挑往他腕脉处。 曲傲惊上加惊,缩回右手,双肩不动,右足平踢一脚,取的是跋锋寒的左足踝,阴毒之极。 跋锋寒露出一丝不屑的笑意,脚踏奇步,同时剑交左手,剑势暴张,把锐气信心已泄的曲傲卷进令人目眩的剑光芒影里去。 “当”! 两刀毫无花假地硬拚一记。 螺旋劲发。 强化了的经脉,令寇仲在真气输送的份量和速度均大幅增加,真有千军辟易之势。 那突厥高手刚腾跃上来掠过近六丈的远距离,气势力道均有损泄,硬拚下立时吃了大亏。 “哗”! 那人连人带刀,被寇仲劈得像落叶飘絮般倒飞出桥外,口喷鲜血下,往船桥间的洛水掉下去。 寇仲长笑道:“不过如此!啊!不过如此!” 井中月看似随意的把颜里回像骤雨般攻来的双枪悉数封格,发出一阵像雨点打在芭蕉叶上的清脆声响,颇为悦耳。 突利此时飞离大船,把手下在伤重落水前接回来。 他那一方再有四人跃起,要为同伙雪此一刀之恨。 尤楚红本已手痒难熬,跃跃欲试,但始终要顾及身份,见状只好让突厥人先打头阵。 寇仲和跋锋寒两人如有神助的武功,实在出乎他们料外。 跋锋寒和曲傲之战更教人吃惊。 “笃”! 曲傲连施上十多种手法,才千辛万苦得以掌尖扫上跋锋寒的斩玄剑。 事实上两人交手至此刻,尚是首趟有实质上的接触,其中的诡幻凶险,可想而知。 跋锋寒只觉手中之剑,有如被大铁锤连续猛击九下,震得手腕酸麻,心叫厉害,当斩玄剑交回右手时,曲傲终借此良机,腾上半空,全力展开他的“鹰变十三式”。 却不知这是正中跋锋寒的下怀,一声长笑道:“曲傲你的风光日子已过去了,否则怎会中计。”闪电挺剑上攻,立见光华大盛,隐隐挟着风雷之音,又是那么自然而然,每剑击出,都有石破天惊的威势,似乎他一直收敛掩藏,直至这刻才全力出手,望能速战速决的样子。 另一边的“双枪将”颜里回一声惨哼,肩头中刀,像断线风筝般倒飞寻丈,抛跌在拓跋玉师兄妹两人身前,一枪脱手,失去作战的能力。 寇仲则横刀傲立,静待快到头上的四名突厥高手下击。 于此百忙之时,他仍有馀暇环视全场。 只见突利脸含冷笑,不但似乎并不把两名手下先后受伤的事放在心上,还一副成竹在胸,好整以暇的样子。 另一边独孤阀的船上,性格刚暴的尤婆子仍安坐太师椅上,被阀内的后辈众星拱月般恭待着。而奇艳的独孤凤还和她喁喁细语,神态悠然自若,半点不把他们占在上风情况放在眼内。 拓跋玉身后则奔出两名大汉,把伤重卧地的颜里回迅速移走。 而长叔谋等三人虽全神注视乃师与跋锋寒交手的情况,却出奇地没有上前加入战团。 寇仲乃玲珑剔透的人,首次感到有些不妥当;可是敌人已至,那有馀暇细想,连忙运刀相迎。 此时桥下的徐子陵已成功把盖河的渔网神不知鬼不觉的以匕首割开一个大洞,又以手抓网,防止网子被水流冲走,让敌人发觉。 但心中的焦急,却是难以形容。 同时后悔刚才在船底弄的手脚。 船底随时会“溶解”洞穿,当河水涌入船舱时,必瞒不过上面的尤楚红和独孤凤,当猜到有人潜在洛水里时,他的戏法便不灵了。 另一个是时间上配合的问题。 敌人会在河中铺上勾网,目的自是要把寇仲和跋锋寒两人生擒活捉,所以定会布下一种形势和压力,使两人感到洛河乃唯一的逃路。故此他并不担心两人不借水遁,但却担心他们不能在船底破裂前逃命。 就在此时,他从网底下仰头上望,刚好见到曲傲跃上半空。 他差点便要大声叫好,那还犹豫,立即采取行动。 “呛”一声,颜里回被格飞的右手枪此时才掉在地上。 爪与剑在眨眼的高速中硬拚七记,双方都是招出如电,全身功力所聚,虽只数招,却抵得上一般高手苦拚千百招之多,登时生出一种像千军万马,在沙场交锋对垒,厮杀缠斗得日月无光森厉惨烈的气氛,感染全场。 事实上直至此刻,若纯论功力招数,跋锋寒仍要逊上曲傲一筹。可是他却能在才智上用心,以种种手段挫折这强横对手的气势和信心,又因对手低估自己,于猝不及防下使他取得些许优势,故锋锐在此消彼长下有增无减,由此可见跋锋寒的天资,确胜于这名震域内域外的宗师级人物。 趁着眼前的优势,他必须踏出最重要的一步,为逃生铺路,否则将再没有逃走的机会?跋锋寒发出一声震耳长啸,斜射而起,剑势如虹,直往丈半高空处的曲傲射去。 另一边的寇仲心知肚明是跋锋寒招呼他逃命的时刻到了,忙以猛狮搏兔的雄姿,竭尽全力,先“锵”的一声把左方劈来的钢矛荡开,然后使个假身,仿以前攻,待其他三敌骇然退避时,猛地抽身,往跋曲两人交手处掠去。 四周吆喝连声,不但拓跋玉、长叔谋等分别由两边桥头赶来,连突利亦从船上跃起,横空掠至。 独孤阀方除尤楚红仍安坐不动外,包括独孤凤在内,人人掣出兵器,箭手则满弓待发,形势紧张至极点。 桥西两座高楼上的箭手,不顾暴露形迹,现身弯弓搭箭,严阵以待。 跋锋寒击向曲傲的一剑,已施展出压箱底的本领。不但是他毕生功力所聚,还存有与敌偕亡之决心。而且由于他是斜冲之势,剑势把桥栏的上空全部笼罩,而桥心处则有寇仲如飞掠来,所以除非曲傲要与他拚个两败俱伤,否则就只有避退至桥西上空一途。 如此便可令高楼上的突厥箭手投鼠忌器,不敢放箭,去了他们的上顾之忧。 若挡的只是单从独孤阀那艘船射来的十多枝劲箭,他们自然有把握多了。 曲傲当然不肯和他以命博命,故意合作非常,还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爪化为拳,重重打在他剑网上,借力腾上桥西洛河的上空。 寇仲此时恰好赶至,两人同时贴栏翻往桥下。 尤楚红发出一阵难听之极的枭笑时,十多枝架在弓弦上的劲箭已脱弓而出,嗤嗤声中,射往两人。笼罩范围之广,除了硬架一途外,再无别法。 “哗啦”水响。 一片长阔达两丈的渔网离水而起,像一幅墙般把所有劲箭全部挡着,还去势不止的往尤楚红等人罩去,声势的惊人,兼之事起突然,均使敌人有措手难及感。 突利等人已赶至桥栏,尚未弄清楚发生了何事时,十多条水柱连珠弹发般从河里激射而起,分别袭往各人,连曲傲亦没有放过。 以突利、曲傲之能,面对这种螺旋而来,劲道十足,时间位置又拿捏得无隙可寻的水柱兵器,也要狼狈不堪,竟连寇仲和跋锋寒何时入水都弄不清楚。 当洛河恢复平静,重新反映天上的星光月色,人间灯火时,三人早踪影杳然,逃个不知所踪。 独孤阀一方的座驾船这时才开始入水下沉。 寇跋二人湿淋淋的爬上徐子陵早前泊在洛堤柳荫隐处的小艇,均有再世为人的感觉。 寇仲瞧着远方桥旁独孤阀那艘倾侧下沉的大船,欣然道:“若能气得老婆子哮喘病发,就最理想不过!” 跋锋寒一边运功挥发身上的水气,冷然道:“我们在这里闹得洛河都翻转了过来,曼清院只是隔了十多个街口,却不见有半个人来打个招呼,人情冷暖,此为一例。” 徐子陵叹道:“谁不希望我们和敌人拚个几败俱伤;不来插上一腿对付我们,已是非常客气。” 寇仲担心道:“瑜姨呢?为何小陵你忽然来了,也幸好你来了,否则我和老跋定成了浑身勾伤的网中鱼。” 徐子陵扼要的解释了后,向跋锋寒道:“公主总算仍对你有三分情意吧!” 跋锋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淡淡道:“我和李世民或者真曾令她心动,可是她深心里真正着紧的人只是你徐子陵,事实就是如此。” 寇仲怕徐子陵尴尬,岔开道:“她是否确有本事把瑜姨神不知鬼不觉的送往城外呢?我们应否为她护行?” 跋锋寒断然道:“东溟派该和阴癸派有很微妙的关系,否则也不会知道我们救回了君瑜。而且东溟夫人乃一等一的高手,即使祝玉妍也不敢轻易惹她,何况祝玉妍目下该不在洛阳,所以她们应比我们更有把握将人送走,我们若插手,反会惹起婠婠的疑心。” 徐子陵和寇仲点头同意。 现在此事最大的优势,就是阴癸派怎都猜不到傅君瑜在东溟派的巨舟上。且有宋师道参与其中,此人才智武功,均是上上之材。 寇仲此时才学跋锋寒和徐子陵行功挥发身上的水气,双目闪闪道:“此仇不报非丈夫,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跋锋寒脸露杀气,唇边泻出一丝寒似冰雪的笑意,声调却是出奇的温柔,轻漫而不经意地道:“快子时了,仲少你不是约了宋金刚吗?” 卷十六 第五章 风虎云龙 天街的住民不知是否被适才的打斗厮杀吓怕了,家家户户、大小店铺全关上门窗,唯独是曼清院灯火通明,照得附近一带亮如白昼。 尚有一刻钟就是子时,赴会的人大多已抵达听留阁,大街上不见半个人影,连巡更的城卫都不知躲到那里去。 由于杨侗、独孤阀与王世充的斗争,使洛阳城的管治出现真空的状态,可是治安反比往常更佳,皆因地方帮会都尽量约束手下,不敢在这种情况下惹事。 而外来人更不欲闹出事来,免致成为众矢之的。 三人沿街而行,朝曼清院走去。 寇仲忽地叹了一口气。 跋锋寒奇道:“连在刚才那种恶劣的情况下,你都可以不损半根毫毛的脱身,为何仍要长嗟短叹?” 寇仲伸手搭上跋锋寒的肩头,衷心诚意地道:“我是想到你老兄即将远离,心中很舍不得吧了!” 跋锋寒脸容硬朗的线条也似溶化了少许,瞥了一眼在另一旁默默而行的徐子陵,微笑道:“这叫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今趟跋某到中原来,能遇上两位兄台,已是不虚此行。何况更在武功修为上得逢旷世奇遇,作出连自己也未梦想过的突破,人生至此,尚有何求?” 徐子陵淡然道:“锋寒兄准备何时动程?” 跋锋寒沉声道:“干掉曲傲,我便立即离开,说不定就是今晚。” 寇仲和徐子陵均感愕然。 前者皱眉道:“为何你像对曲傲特别不客气呢?” 跋锋寒双目闪过深寒的杀机,冷然道:“这是我在那次被曲傲击得重伤投水逃生时立下的誓言,谁要我的命,跋某人必有回报。” 接着微微一笑道:“我和你两人所以特别投缘,还有一个原因是遭遇相似。” 寇仲目注空寂长街,愕然道:“甚么遭遇?” 跋锋寒欣然道:“就是我们的武功都是在被人追追逐逐下迫出来的,没有一天不是过着逃亡的日子。你们自得到《长生诀》后,不是也有这样的遭遇吗?” 徐子陵忽然道:“你对杀死曲傲究竟有多少把握?” 跋锋寒道:“本来半成也没有,但现在却有十足把握。” 寇仲挪开搭在他肩头上的手,大讶道:“为甚么会有这么极端的转变?” 跋锋寒平静地答道:“因为他的心灵修养尚有很大的破绽,会产生情绪上的波动,刚才在天津桥一战,我已令他对击败我失去信心,所以若今晚我能扩大他这破绽,必胜无疑。” 最后再加一句道:“若我能杀死曲傲,那时就算我不去找毕玄,他也会亲来找我,对手难求,毕玄要维护我还来不及哩!” 两人这才恍然。 寇仲道:“不知曲老头和伏小子两人交手了没有呢?” 此时曼清院的门口已在五丈开外,把门的大汉都探头引颈来瞧他们这三位迟来的宾客。 跋锋寒道:“我只怕他会爽约。” 三人尚未进门,守门的十多名大汉早迎了出来,恭恭敬敬,爷前爷后的叫着,与上次的冷遇确有天渊之别。 跋锋寒问道:“曲傲来了没有?” 有人答道:“曲大爷刚才着人来通知,要在丑时始到。” 三人交换个眼色,露出会心微笑。 寇仲皱眉道:“曼清院是否仍由洛阳帮掌管?” 另一人答道:“当然是属于我们洛阳帮的业务,三位大爷给我们揭破了上官龙那奸贼的身份,我们全帮上下,都深深感激三位哩!” 寇仲暗忖又会如此的,顺口再问一句道:“那现在洛阳帮是谁在主事?” 先前那汉子肃容道:“为免本帮陷于四分五裂之局,副帮主和各堂堂主请出荣凤祥大老板作我们的帮主,有他老人家一句话,谁敢不服。” 三人暗忖竟会这么巧的,由此亦可见荣凤祥乃洛阳举足轻重的人物。 要问的话问过了,三人逐在前呼后拥下,朝听留阁走去。 听留阁比之前天晚上更见热闹,座无虚席,幸好荣凤祥不知为何竟亲自下令把上次那间位于北厢顶楼的厢房给他们留着,所以才不用和其他人挤在一块儿。 美婢奉上酒菜后,一名唤作翠儿,似是婢子头领的艳女媚笑着向三人道:“荣老板特别吩咐要好好侍候三位,我们曼清院的三朵鲜花:莲儿、菊儿和萍儿那晚曾见三位大展神威,都心生向慕,要不要她们来为大爷唱两首小调儿呢?” 寇仲奇道:“今晚这么多贵宾,她们怎能分身?” 翠儿抛他一记媚眼道:“别人求我也没用,但三位大爷却是不同!翠儿怎么为难,都会为你们安排妥当。现在离丑时尚有大半个时辰,有她们来为大爷遣兴,保证时间会像白驹过隙般弹指即逝。” 跋锋寒随手塞了半锭黄澄澄的金子进翠儿手里,淡淡道:“今趟是否又再是‘知世郎’王薄请客?看来这笔数目可不少?” 翠儿拿到金子,更是笑意盈然,半边身子挨到跋锋寒身上,昵声道:“今次是荣老板请客,他是双喜临门哩!既登上帮主宝座,又适逢大寿之期,以后财源广进,些许花费那有闲情去计较呢?好了!一切包在奴家身上,我这就去把三朵花请来好吗?” 徐子陵皱眉道:“我们还有要事商讨,不若……” 翠儿接下去道:“那奴家便安排她们稍后才来好了!” 一阵娇笑,像只彩蝶般飞走了。 寇仲向跋锋寒笑道:“你出手倒阔绰,就像囊中满载黄金的样子。” 跋锋寒淡然道:“这几年我确赚了点钱,在乱世中,人人争着铸币造钱,却只有黄金才最可靠,中原域外都通行,我走时分点给你们做使用吧!” “笃!笃!” 寇仲虽没有听到足音,却早感到有人在门外,低声道:“谁?” 门外响起邢漠飞熟悉的声音道:“小弟奉王子之命,请三位到楼下主厅一叙,人家喝杯水酒。” 三人对此人颇有好感,更想看他长得是怎个样子,寇仲逐道:“邢兄请进!” 邢漠飞闻言推门而入,拱手为礼。三人立即肯定昨晚此人并非伏骞身旁的其中一人,否则他们绝不会看走眼。 这位吐谷浑的高手年纪在二十五、六间,身材瘦削修长,浓发粗眉,举止从容。一身便于骑射的劲服长靴,整个人就像一枝离弦劲箭那么锋利,双目精满神足,但又令人感到他很易动感情。 他虽不算英俊,但五官显得很有性格,属于那种耐看和愈瞧愈有味道的人。 三人同时起立回礼,坐下后,跋锋寒问道:“下面大厅还有甚么人?” 这时猜拳斗酒、丝竹弦管的暄声阵阵从露台方向传来,邢漠飞洒然笑道:“自然少不了王薄和荣大老板两人。” 徐子陵讶道:“听邢兄的口气,好像连王薄都不放在眼内。” 邢漠飞油然道:“论鞭法,无论中外都难有人能出其右,不过论人不能只论武功,还需有品格配合,始能教人心服。像三位这种真英雄,才是敝主心仪交往的对像。” 三人听得脸脸相觑,因据传闻:王薄不是与伏骞关系很密切吗? 且若王薄乃失德之人,像了空那类方外高人,又怎会视他为知交? 寇仲讶然诘问。 邢漠飞微笑道:“此事还是留待敝主在有机会时亲自回答妥当些。不过三位只要看当今群雄中,如杜伏威、李子通之辈,均曾投在王薄麾下,后来又都反目叛走,便可知此人没有容人之量。否则其声势绝不会在任何义军之下。” 接着又道:“三位会否在昨晚因王薄没有现身而奇怪呢?” 三人愕然点头。 邢漠飞笑道:“道理很简单,因为此事他是要自己揽在身上,以讨好师妃暄,但人家却不领情。三位对此人务要小心一点,其他的事请恕小弟不便吐露。” 寇仲点头道:“邢兄虽是初识,但已很够朋友,这些消息我们尚是初次得闻,非常管用。” 跋锋寒道:“但王薄这么做对他有甚么好处?而且他不是公开声明不再逐鹿中原吗?” 邢漠飞叹道:“有野心的人是始终不肯死心的,由于小弟对三位的敬重,特再透露一个消息与三位知晓:宇文化及北归后,已重整阵脚,凭着他宇文阀深厚的根基,正密锣紧鼓,准备再次大展拳脚,而王薄极有可能和他结成联盟,所以才会在和氏璧一事上搞风搞雨。” 三人恍然而悟。 邢漠飞苦笑道:“看三位的神情,都是不会到下面去见敝主的了。” 四人你眼望我眼,齐齐放声大笑,充满相知的得意之情。 笑罢徐子陵问道:“请恕在下冒昧问上一句,伏王子今次到来,所为何由呢?” 邢漠飞压低声音道:“敝主今次来中原,主要有两个目的,一是看看中原究竟有些甚么超卓人物,另一个目的就是要找一个人算账。” 寇仲双目射出锋利的光芒,道:“第一个目的含意太广,教人摸不着边际,但邢兄既不愿说明,便不问也吧!至于要找的究竟是甚么人?何人的面子如此之大呢?” 邢漠飞欣然道:“和你们说话真有意思,省了很多废话,至于要找的人就是裴矩。” 寇仲一呆道:“裴矩是甚么家伙,我怎会从未听过他的名字?” 跋锋寒哂道:“仲少你今次出丑了!裴矩这人的名字在我们处也是无人不识,可谓臭名远播,莫此为甚。” 邢漠飞冷然道:“裴矩乃杨广的大臣,主持西域与旧隋边境一带的商贸事务,着有《西域图记》三卷,记述西域四十四国的概貌。序文末尾还写有:‘故皇华遣使,弗动兵车,诸蕃既从,浑、厥可灭。混一戎夏,其在兹乎!不有所记,无以表威化之远也’。正是‘浑、厥可灭’这句话,令我们吐谷浑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此仇不报,怎对得住我们死去的族人。”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无言以对。同时想到伏骞这趟来中原,应和突利有同样心态,或多或少存在报复的意念。 中原将更多事了。 跋锋寒若无其事地道:“裴矩仍未死吗?此人擅用离间计,累得我们西突厥分裂成两部,攻战不休。而裴矩便趁我们无力外顾之时,暗许铁勒出兵攻打吐谷浑,此计确是毒辣之极,借刀杀人,自己却不用损半个兵卒。” 邢漠飞露出悲愤神色,狠狠道:“我皇伏允被铁勒那些狗种突袭大败后,仍不知乃其视之为友的裴贼在暗中唆使,还遣人向裴贼求援,却被他派出两路兵马追击,落井下石,连番接战后,我皇最后只馀数千残骑逃出重围,这个仇恨,没有一个吐谷浑的子民能够忘记的。” 寇仲和徐子陵这才弄清楚铁勒、裴矩和吐谷浑间的恩怨,难怪伏骞南到中原,便要找铁勒第一高手曲傲作生死之战。 跋锋寒再漫不经意的道:“噢!跋某差点忘了,曲傲今晚是我的,刚才我曾和他交过手,此事你们该不会不知道吧!” 邢漠飞叹道:“此事可轮不到我作主,若曲傲知道自己这么抢手,可能会后悔此行呢。” 接着长身而起,抱拳道:“小弟有命在身,不宜久留,跋兄的尊意,小弟会如实转告敝主,至于如何决定,则要由敝主定夺。” 邢漠飞去后,寇仲笑道:“不若我们到门外守候,先截着曲傲杀他一个落花流水,不是一了百了吗?” 跋锋寒点头道:“我正有此意。不过总不及有数百人在旁呐喊助威那么痛快。” 寇仲站起身道:“差点忘了宋金刚之约,我在丑时前必回,记得要等到我来才行动,否则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徐子陵笑骂道:“时间无多,还不快滚。” 寇仲洋洋得意的道:“待会妞儿来了,多出来的记紧留个给我,这叫有福同享嘛。” 边说边把门拉开,接着是目瞪口呆的瞧着门外。 跋锋寒和徐子陵均生出警兆,朝入门处瞧去,不过却被寇仲魁梧的躯体阻挡了视线,只见到一袭多摺皱的素黄罗裙,和裙底露出一对在鞋头缀着凤饰的浅绿绣花鞋。 只看此女能来至门外而不惹起三人惊觉,便知非是等闲之辈。 寇仲却是眼前一亮。 骤然出现门外的女子大约二十三、四岁,不像商秀洵又或沈落雁等那样教人一眼看来便觉得她长得绝美,却另有一种独特的韵味和气质,把你深深吸引。 她的神态沉着老练,娴静端庄;但她专注坚定的眼神,又使人感到她不仅貌美动人,且有不让男儿的果断大胆,无所畏惧,对自己充满信心,似是对自己所做每一件事的正确性都会深信不疑的样子。 乌黑发亮的秀发,白嫩的娇肤,苗条匀称的身段,秀而弯曲的眉毛下深邃修长的凤目,配合着身上散发淡淡的天然幽香,构成了一幅令人倾倒的美女图。 但最令寇仲瞩目的却是她背上斜插着,在左肩处露出了一截似是红丝织出来的拂尘,使寇仲立即把握到她的身份。 赫然是李世民天策府中被誉为居于“上将榜首”的超卓女高手,李靖的娇妻红拂女。她冷漠而锐利的眼神凝注在寇仲脸上,语气不含任何感情的淡淡道:“你是寇仲?” 寇仲移往一旁,让徐子陵和跋锋寒两人锋利的目光可直接落到她身上,才沉声道:“正是小弟,这位姑娘我该称呼作李夫人还是嫂子呢?” 红拂女严峻的眼神毫不畏怯地瞧往徐子陵和跋锋寒,听到寇仲话儿的一刻,似是闪过某种带有嘲讽的神态,冷冷道:“那就要看你们如何自处了。” 三人均感愕然,隐隐感到很不妥当,否则她是不会用这种不客气的语调说话。 红拂女的目光最后落在徐子陵身上,凤目闪动着智慧的异芒,语气转柔道:“秦王有要事想与两位一会,故特遣妾身来请驾,事关重大,两位万勿拒绝。” 跋锋寒再不看她,迳自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寇仲脸上露出一个带点愤怒的复杂神色,冷然道:“若为的是和氏璧一事,就不用说了。” 红拂女一对秀眸掠过凌厉精芒,盯住寇仲,尚未说话,跋锋寒截入道:“何不去看看他有甚么话要说,此事迟早也要以某种方式来解决的。” 徐子陵从容道:“仲少去吧!一切由你拿主意。” 寇仲默然片晌,终点首同意。 红拂女把门推开,轻喟道:“进去吧!希望出来时你仍是靖郎的好兄弟,而非势不两立的敌人。” 寇仲淡淡瞧了她一眼,才步入门内,顺手把门关上。 这是北翼第三层东端最后一间厢房,比之他们那间大上近倍。 李世民背着他负手立在窗前,正凝望下方园子的鱼池。 听到寇仲的声音,李世民叹道:“事情是否尚有转寰的馀地呢?” 寇仲来到摆在中间的圆桌前,盯着他雄伟挺拔的背影,沉声道:“世民兄是指那一方面的事?” 李世民缓缓转过身来,深深瞧着寇仲道:“我们多少年未碰过头哩?仲少你比我想像中变得更厉害,无论举手投足均有一代高手的风范,难怪虽是仇家遍地,仍没有人能奈得你半点何,反给你戏弄于股掌之上。” 寇仲微笑道:“比之秦王殿下,小小一个寇仲又何足道哉。秦王自太原起兵,先后击败旧朝猛将宋老生和屈突通,以少胜多,智取必中,令贵阀能拥有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有力根据地。接着又西征陇右以巩固关中,把薛举父子来犯的大军赶回老巢去。现在谁还敢小觑你们李家,如此功业何人能及。” 李世民哂道:“我李家屡世为将,根基深厚,只要师出有名,策略正确,得胜是理所当然,怎及仲少你孑然一身,却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改变了天下的形势。哈!不见这么久,坐下来喝杯酒如何?” 寇仲无可无不可的坐下来。 李世民举起酒壶,为他注酒,微笑道:“我还是欢喜你唤我作世民,我们的交情岂同泛泛之交。当年若非有你们兄弟之助,我李家怕亦没有今天的风光。” 接着坐下双手举杯敬礼道:“这一杯是为谢仲少于飞马牧场仗义援手,便秀洵免陷于李天凡、沈落雁的谋算中。” 火辣攻心。 寇仲捏着喉咙叫道:“好酒!不是有毒的吧?” 卷十六 第六章 关系破裂 跋锋寒收回望往对楼的目光,思索道:“在这样别开生面的情况下决战,伏骞摆明是要一战立威,我真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有把握,曲傲成名数十年,岂是易与之辈。” 徐子陵点头道:“只要我们能令伏骞明白自己不一定会得胜,他便很有可能肯把曲傲让出来给你了。” 跋锋寒苦笑道:“这是知易行难的事,不如改向曲傲入手,只要他点头,伏骞只能作壁上观。” 徐子陵皱眉道:“你不是打算在门外截着曲傲吗?” 跋锋寒道:“可以想像曲傲会是与突利联袂而来的,到时他只要对我拂袖不理,以此来羞辱我,我能奈得他甚么何?” 徐子陵叹道:“照我看你还是任得他两人先拚一场吧!依你的分析,此事虽得他们一起点头才成。” 跋锋寒淡淡道:“这件事我看只可随机应变。” 敲门声起。 跋锋寒喝道:“谁!” 少女的声音道:“大爷!婢子要进来收拾东西。” 两人心中奇怪,刚才他们已嘱咐翠儿,没有甚么事就不准进来打扰,为何这小婢却明知故犯。 他们尚未回答,门已被推开,一名小婢走进来,飞快地把一张摺叠成小方块的书笺,放在台上,低声道:“是任帮主着我送进来的。” 说完飞快的走了。 跋锋寒摊开一看,松了一口气道:“公主真有办法,人已走了。” 李世民闻言哈哈笑道:“仲少仍是玩世不恭,以你目前的功力,甚么毒酒能奈得你何,我李世民更不是用这种手段的人。” 寇仲干咳道:“原来好的酒就像毒酒般,呛得我七窍喷火。” 李世民欣然道:“这是我从关中带来叫入喉醉的烈酒。” 寇仲见他又为自己添酒,犹有馀悸的道:“这杯又是为甚么喝的?” 李世民微笑道:“这第二杯是为王世充喝的。他若非有你相助,说不定已变成苦守偃师的一枝孤军,但现在大有可能反败李密,仲少目下已成可左右大势和举足轻重的人。” 寇仲道:“那不若说是为李世民乾一杯才更贴切吗。” 李世民正容道:“要喝也只能为我爹喝。唉!有时我真弄不清楚和你们的关系。若你们肯回心转意为我李家出力,我李世民肯以项上头颅担保,必不会薄待两位。” 寇仲双目神光透射,缓缓道:“这么说世民兄是决定不肯屈居人下了。” 李世民一对眼睛亦亮了起来,沉声道:“此事仍是言之过早。现在天下形势已愈是分明,清清楚楚是关西关东之争。我可否以朋友身份问你一句话,你对李密究竟有多少成胜算?” 寇仲从容道:“过了后天,我才可答你这个问题。” 李世民露出深思的表情,却不再追问,道:“李密帐下当然是猛将如云,且其中有个人你却绝不可以忽视。” 寇仲皱眉道:“你指的是王伯当还是裴仁基。” 李世民缓缓摇头,道:“这两人声名虽响,但都及不上徐世绩。此人十七岁便加入瓦岗军,现任右武侯大将军,多谋善断,料敌如神,每攻必克。且谦虚诚恳,严于待己,宽以待人,故能使将士用命,实不可多得的将才。” 寇仲愕然道:“竟然是他,幸得你提醒我,当年因他在荥阳奈何不了我们,加上他又是沈落雁的情人,所以我一直不把他放在心上。好险!” 李世民用神的瞧了他一会后,长叹道:“像仲少这么肯接受别人说话的人,我李世民也要自认弗如,定要好好向你学习。” 寇仲首次露出伤感的神色,苦笑道:“你不是也能从别人身上吸取好的东西吗?不肯听谏的人,做了皇帝不外是杨广般的另一个昏君。唉!若换了是升平时代,我们肯定是知心好友,至少不会成为敌人。” 李世民呆瞧着杯内清澈的烈酒,低声道:“那是说你决定要把‘杨公宝库’起出来了!” 寇仲不答反问道:“今次我们见面,李靖可是知情?” 徐子陵压低声音道:“她是怎么办到的?” 跋锋寒一边细看书笺,一边答道:“东溟号本预备好今晚开航,为此早便疏通好关防,所以绝不会惹起别人怀疑。” 看罢把书笺递到徐子陵手上。 上面只有寥寥数语,用的是黑道暗语,又没有署名,即使落在旁人手上,也要摸不着头脑。 徐子陵如释重负的吁出一口气,运功把笺子揉成碎粉,舒服的挨到椅背上,叹道:“今次只是险胜,阴癸派老羞成怒下,激烈的手段将陆续有来。” 跋锋寒冷笑道:“无论阴癸派又或独孤阀,都是各怀鬼胎,像适才那么合作,可一而不可再。” 顿了顿续道:“单是突利和曲傲的合作便非常罕有,突厥和铁勒两族的关系从来都不见和睦。” 徐子陵道:“你若孤身离开洛阳,不怕突利和拓跋玉联手追杀你吗?” 跋锋寒好整以暇道:“正恨不得他们如此,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我才可以不断进步。我如能把他们引走,于你们也有好处。” 接着瞧往上方,低呼道:“有人!” 话犹未已,人影一闪,有人从瓦顶翻到望台上,油然走进房内来。 李世民一对虎目光芒烁闪,语气却尽量平淡,道:“李靖知道与否,究竟有何关系?” 寇仲从容笑道:“我只想请教世民兄一件事,昨晚王世充颁下城禁令,是否出自世民兄的意思?” 李世民肩脊微挺,立即生出一股威霸无形的气势,哈哈笑道:“猜得好,小弟若然否认可就太没意思。” 寇仲哑然失笑,摇头道:“秦王真够朋友,在那种情况下,我们想逃都逃不了。” 李世民淡然道:“寇仲岂是胆小之徒,既有胆量去捋虎须,自然不怕那头老虎哩!” 接着沉声道:“子陵兄为何不肯与你一道来见我?” 寇仲冷然瞅着他道:“凭秦王的才智,理该猜到原因。” 李世民默然半晌,眼中射出伤情之色,喟然道:“是否因他不想目睹你我谈判破裂,反目成仇呢?” 寇仲脸容变得无比冷酷,双目精光闪闪,盯着李世民道:“由我踏出房门的一刻开始,秦王你再不用对我们眷念旧情,事实上你早在对付我们。在这乱世之中,不但朋友会成敌人,父子兄弟亦不免会成为仇敌,秦王该对此特别有所体会。” 李世民举杯长笑道:“有志气!让本王再敬寇兄一杯,由你踏出房门的一刻开始,我将全力对付你们,绝不会有丝毫留手,因为你和子陵兄均是我李世民最看得起的人。” 寇仲举杯回敬道:“秦王不是伏了数百刀斧手在外面等着杀我吧!” 李世民差点为之喷酒,失笑道:“你是信任我而来相会,我怎能行此不义。” “叮”! 两杯相碰。 这两位同是主宰着天下命运,叱吒风云的超卓人物,终于决裂。 徐子陵和跋锋寒定神一看,原来是儒雅风流的“多情公子”侯希白。 此君手摇美人扇,一派洋洋自得的样子。明明是飞檐走壁舍正道而弗由,却像穿过中门大驾光临的贵宾。 “咦!寇兄到那里去了?” 跋锋寒皱眉道:“侯兄今趟又为何事而来?” 侯希白安然坐下,环视两人,微笑道:“小弟这两晚不断追踪搜寻阴癸派的妖人,已有不错的成绩,两位有没有兴趣知道呢?” 徐子陵淡淡道:“侯兄请说。” 侯希白道:“坦白说,我也只是误打误撞下得到点成果。妃暄避静禅院后,我便一直在禅院外徘徊,无意中发觉阴癸派的一个妖女到来踩盘子观风,于是暗中吊在她身后,你们猜她最后到了那里去?” 跋锋寒没好气的道:“教我们怎么猜呢?” 侯希白洒然笑道:“确是难猜。她到了荣凤祥的府第去,进了内院便没有出过来。” 徐子陵道:“侯兄敢肯定她是阴癸派的妖女吗?” 侯希白道:“若她非是阴癸派的人,怎会去查探妃暄的情况,且她轻功极佳,我差点便跟不上。” 跋锋寒问道:“她的样貌如何?” 侯希白道:“她以头罩把脸目遮掩,不过只看身材便知她不但年轻,还是一等一的美女。” 跋锋寒沉吟道:“荣凤祥这人真不简单,既与杨希彦关系密切,女儿荣蛟蛟又是艳盖洛阳的美人,现在更兼坐上洛阳帮大龙头的宝座,锋头之劲,一时无两。” 侯希白叹道:“只要给我再遇上她,必可从身型一眼将她辨认出来,只可惜在荣府外守候整天,都碰不到她。” 徐子陵道:“这个容易,后天就是荣凤祥大寿之日,届时你可大刺刺藉口祝寿到荣府认人,问题是认出来后又如何呢?” 侯希白道:“那我们就可设法把她掳走迫供,以她的身手,在阴癸派中地位肯定不会低到那里去。只要知道婠婠躲在甚么地方,我们便可对她痛施杀手,为妃暄去此大患。” 跋锋寒笑道:“就算你狠得下心肠辣手摧花,但除非婠婠不肯逃走,舍命力战,否则即使我们四人合围,仍没有把握把她留下。更何况阴癸派人人行踪诡秘,像婠婠那种级数的派内领袖,怎会让手下知道她的所在。” 徐子陵道:“现成的妖女便有一个,且擒她亦非常容易,她就是襄阳城主钱独关的爱妾白清儿,不过我们绝不想动她,免得打草惊蛇,致断掉这线索。” 侯希白苦笑道:“看来你们对阴癸派并非那么热心哩!” 跋锋寒笑道:“阴癸派根基深厚,实力难测,在目前的形势下,我们只有见招拆招的份儿。侯兄这样四处查听阴癸派的事,自己也要小心一点。” 侯希白“什”的一声收起美人扇,傲然笑道:“正恨不得她们肯来找我。” 接着续道:“另外尚有一个看来没有什么关系的消息,两位有没有兴趣知道?” 跋锋寒道:“侯兄请说。” 侯希白犹豫半晌,才道:“我见到落雁与王薄秘密见面。” 两人均感愕然。 侯希白叹道:“无论落雁见甚么人,我都不打算说出来。可是王薄曾公布过再不卷入群雄的纷争里去,但私下却与落雁见面商谈了整个时辰,如此表里不一,实在教人生疑。” 跋锋寒点头道:“这消息非常有用,是如何给你发现的。” 侯希白道:“我在荣府外守候的当儿,见到有马车驶出,虽看不见里面坐的是甚么人,却从香气嗅出是落雁。” 跋锋寒叹道:“你嗅女人的功夫定是天下第一的了。” 侯希白当仁不让的道:“这怕该可列入奇功绝艺榜上。当时我心中很不舒服,落雁为何见到我都不打个招呼?于是衔尾跟踪,才发现此事。王薄现正尽力笼络净念禅院,但照我看他却是居心叵测,不知会否对妃暄不利?” 两人这才恍然为何他肯出卖红颜知己沈落雁的秘密。 侯希白忽然站起身来,道:“我尚要跟人打个呼招,失陪了!” 两人愕然以对。 此君来得奇怪,走得更是奇怪。 卷十六 第七章 美女之心 寇仲举步下楼,后面有人低喝道:“小仲!” 寇仲倏地转身上望,双目寒芒闪闪,沉声道:“你还有脸来见我!” 李靖愕然道:“我李靖究竟做过甚么事,令你在不见多年后,甫碰头便说这种话。” 寇仲愤然道:“做过甚么事阁下该心知肚明。枉我们当你是兄弟,你却为了讨好主子而出卖我们。” 李靖走下两步阶梯,来到寇仲身前,色变道:“我李靖是何等样人,怎会出卖兄弟朋友来求取宝名富贵?你给我说个清楚。” 寇仲退到二楼楼梯和廊道交接处,以免阻塞通道,对紧随身后的李靖道:“若非你向李小子透露有关小陵拥有面具的事,李小子怎能那么肯定和氏璧是我们偷的。” 李靖微一错愕,皱眉半晌,旋即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就算是我说的吧!但我真不明白偷和氏璧对你们有甚么好处?” 寇仲光火道:“甚么叫就算是你说的,素姐的事我们很难和你计较,顶多说你不念恩情,贪新忘旧。” 李靖大怒喝道:“闭嘴,你愈说愈过份了。” 吓得路过的两名俏婢连忙加快脚步,怕两人动起手来殃及池鱼。 幸好整个听留阁都是闹哄哄的喧声震天,两人就算大叫大喊,也不会特别惹人注意。 李靖忽又叹一口气,声音转柔道:“无论你们怎样误会我,我始终当你和小陵是我的好兄弟,大家曾有过命的交情。而你可知道开罪了秦王的后果?” 寇仲亦回复平静,冷笑道:“你最好再不要当我们是兄弟,否则你主子要你来对付我们时,你该如何处理?在眼前这时世里,只有朋友或敌人。唉!我也很少这么动气的,因为我一直信任你,而你却令我太失望了。” 李靖苦恼地道:“不要在这件事上纠缠不清好吗?现在事情已到了最危险的边缘,一个不好,发生流血事件,事情便难以挽回。” 寇仲皱眉道:“事情是打一开始便难以挽回。难道你现在仍天真得以为我们会交出和氏璧,再向李小子俯首称臣吗?你太小觑我寇仲哩。” 李靖双目寒芒一闪,显露出他大有精进的功力,沉声道:“我最清楚秦王的为人,处事果断,一旦认定了你是他敌人后,便会不惜一切来对付你。” 寇仲从容笑道:“我似乎比你更清楚李小子的心意:他怕李密远胜于怕我寇仲,所以李密一天未坍台,他亦未有馀兴对付我。” 李靖摇头道:“你错啦,你和小陵都是能使他心存畏慕的人物。而且你们盗取和氏璧的方式亦太露锋芒了,更加深他的顾忌。何况你们还牵涉到‘杨公宝库’这变数。唉!若你肯信我最后一趟,就立即离开洛阳,回到南方去,那你们说不定还可多过些风光日子。” 寇仲待一群婢子走过,才没好气的道:“我寇仲甚么风浪未经过,竟要你来提醒我。现在谁不想要我们的命,但我们仍不是过得轻松快活吗?” 李靖再苦口婆心的劝道:“这只是你未曾和他正式交手吧。目下宁道奇和师妃暄这些正道的顶尖高手,都隐隐成了他的后盾,加上他本身的实力,天下已难有能撄其锋锐的人。而且你们羽翼未成,和他硬碰跟送死并没有分别。还是快点走吧!” 寇仲哈哈笑道:“我走!不过却是走回自己的房间去。磨利你的剑吧!下次见面时,我们再非是兄弟。” 昂头便去。 一把女子的甜美声音在门外道:“寇仲在吗?” 徐跋两人认得是宋玉致的声音,徐子陵道:“寇仲不在,但快回来,三小姐请进来坐坐。” 由于寇仲是否用情忠诚的问题,使徐子陵很怕面对宋玉致。但在情在理,或在礼貌上也要请她进来坐坐。 跋锋寒长身而起,道:“你和三小姐谈谈吧!我要到街上吸口新鲜空气。” 徐子陵心中一震,知他在仔细思量后,仍决定在街上截击曲傲。 跋锋寒拉开房门,微笑向婷婷立在门外的宋玉致点头招呼,待她轻移玉步进房后,告罪一声,迳自去了。 宋玉致在徐子陵招呼她坐下后,不好意思地道:“我是否打扰了你们呢?” 徐子陵在她对面坐下,为她取杯斟茶,微笑道:“怎会呢?我们欢迎你还来不及。跋兄他只是另有要事,才趁机溜出去吧!” 宋玉致若有所思的道:“真想不到你们会和跋锋寒成为朋友,且他是那种对人情非常冷漠的人。” 接着定睛灼灼的盯了他好一会,讶道:“你的变化比寇仲还要厉害!” 徐子陵愕然道:“甚么变化?” 宋玉致道:“那是很难形容的一种变化,不但在外观上,还有气质,是种空灵剔透的感觉,《长生诀》确是非凡。” 徐子陵暗忖该是《长生诀》加和氏璧才对,不过他并不愿讨论这方面的事,岔开话题道:“三小姐似乎对寇仲相当关心?” 话出口才感后悔。 宋玉致苦笑道:“我若否认,便显得言不由衷。但请勿误会,我对你或寇仲并没有太大分别,或者是因为曾合作和交往过一段时间,又或因我欣赏你们的行事作风,所以总觉得你两人是玉致的朋友,会为你们担心注意。” 徐子陵细审她如花玉容,道:“三小姐是消瘦了。” 宋玉致俏脸微红,旋又露出一闪即逝的幽怨神色,垂下螓首轻轻道:“你该知道,我是绝不会嫁给寇仲的。这心意从没有改变过。” 徐子陵愕然道:“我还以为你对寇仲有不同寻常的观感哩!” 宋玉致抬头朝他瞧去,秀眸射出锐利澄明的采芒,秀眉轻蹙道:“我们已不见多时,为何你会有这个想法?” 徐子陵有点招架不来的答道:“寇仲前晚在遇上你后,回来时满脸春风的样儿,所以才令我有这个错觉。” 宋玉致深深的注视他半晌,坚定地摇摇头道:“我不但没有改变对他的看法和态度,还比以前更恨他。” 徐子陵一呆道:“更恨他?” 宋玉致点头道:“女人对一个男人是否真心诚意,会既挑剔又敏感。寇仲虽擅于甜言蜜语,但比对起他的行动,便很易发觉其口不对心的事实。” 徐子陵听得一头雾水,惟有自认对女人的心事既不明白也不理解,虚心地求教道:“三小姐从他甚么行动看出问题来?” 宋玉致肃容道:“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却须答应不转告寇仲才成。” 徐子陵叹道:“好吧!我答应你。” 宋玉致挪开目光,从他的肩上瞧往望台外被四座重楼围起亮如白昼的空间,淡淡道:“他从来没有主动找我,更没有问过可如何找到我。若真是如他所说的着紧我,为何他没有想见人家的意欲呢?只从这点,便知他心里没有我。” 徐子陵为之哑口无言。 心中却在想:有那个女子是自己不时会想起她,又是想见她的呢? 心中首先浮起素素的玉容,然后是芳踪杳杳的贞嫂,不过这都与男女之情无关。 接着她们的影像模糊起来,代之在心湖浮现的是师妃暄那出尘脱俗的玉容。不由大吃一惊,难道自己竟对她生出爱意? 旋又觉得非是如此。只因她是令他最深刻难忘而已。 宋玉致苦笑道:“可是玉致却不得不承认,和你们在一起时那感觉是既刺激又动人。唉!时间溜得可真快。” 徐子陵道:“你不是因此而来找寇仲吧?” 宋玉致注意力回到他脸上,微嗔道:“当然不是。今趟我是奉鲁叔之命而来,他想与你们见个面一叙旧情,不知你们明天是否有空?” 徐子陵想起“银龙”宋鲁,犹记得当年他拒绝向宇文化及交出他们“三母子”的豪情侠风,同时也想到他那个风骚入骨、姻视媚行的小妾柳菁。不禁欣然道:“我也正想拜会他老人家,只因近来多事,自顾不暇,又不知他是否想见我们,才未敢打扰!” 宋玉致道:“那就不如明午在董家酒楼见面,厢房与酒席由我们安排。” 徐子陵苦笑道:“只要我们仍留得住性命,必不爽约。” 宋玉致“噗哧”笑道:“真不明白你们为何要弄得仇家遍地,希望你们不要变成杨广,人人要得之而甘心。” 这美女罕有与人说笑,甜美灿烂的笑容,令他眼前一亮。 宋玉致见徐子陵瞪着她,俏脸微红地低头道:“或者因你们是非常人吧?每当所有人都认定你们难逃大劫时,你们总能轻轻松松的安然渡过危机,现在连鲁叔都要对你们刮目相看,重新估计。” 徐子陵见她接连露出罕有的娇态,显现在这秀雅刚健的美女身上尤为动人心弦,忍不住心生怜惜,柔声道:“要不要我劝寇仲打消以‘杨公宝库’作聘礼的念头?” 宋玉致矫躯微颤,沉吟半晌,以蚊蚋般的声音轻轻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现在玉致的所有心思力气,都用在这件事上。若是没有了将会感觉到寂寞和失落。” 徐子陵讶道:“三小姐知否现在正愈陷愈深,至乎难以自拔?” 宋玉致回复冷静,坚决地摇头道:“我不觉得。但终有一天,我要令寇仲知道我宋玉致是不会屈服的。且只会愈来愈恨他,他实在太可恶了。” 旋又露出苦涩困恼的神色,道:“外人是不会明白我们家族的诸多规矩。以爹的情性,绝不会轻易把玉致许给非他自己选择的人,寇仲以为可用‘杨公宝库’打动他,只是痴心妄想!” 徐子陵惟有再次自认对女人毫不了解,无言以对。 宋玉致盈盈起立,微笑道:“你定是觉得玉致自相矛盾,实情也是如此。唉!你和寇仲是如此不相同,究竟你是否也有心仪的女子?” 徐子陵连忙藉起身相送作遮搪,为她拉开房门,才讷讷道:“我对男女之情非常淡薄,很少想到这方面的事。” 宋玉致横他一眼道:“徐子陵若独身不娶,恐怕很多女子要失望哩!” 挟着一阵香风去了。 徐子陵想了想,亦跟着她出门而去。 跋锋寒卓立大街御道中心处,心中涌起强大无匹的信心和豪情壮气。 所有疑虑均被他排出思域之外。 经过这些年的艰苦修练,精进励行,他已从一个于马贼群中长大藉藉无名的小卒,成为傲视当世的超卓剑士。 只要能击败曲傲,他便可达致梦想,成为毕玄求之不得的对手。 别人或者会不明白曲傲这十年来近乎自暴自弃地沉迷于权势美色的原因,只有他才把握到他的心路转变。 因为在十年前一个狂风暴雨之夜,曲傲在与毕玄于秘密决战中一败涂地,自此信心一蹶不振。 由那刻开始,曲傲再不是没有破绽。 这都是芭黛儿告诉他的。 曲傲之败,亦使他转而经略中原,并派出儿子混进汉土,趁隋政败坏之际化名冒充汉人,在阴癸派的助力下,建立横行南方的铁骑会。 这原本似天衣无缝的“异族入侵”大计,却给寇仲和徐子陵摧毁了。还使阴癸派亦陷于进退两难的乱局中,曲傲自难免受到波动与冲击。 要杀曲傲,此实千载一时之机。 对铁勒人,跋锋寒有深切的仇恨。 他的族人和家园,就是被铁勒入侵的大军屠杀烧毁殆尽,馀生者带着他沦为马贼,最后更被突利所率领的突厥军事集团千里追捕围剿,只剩下他一人凭着强横的身手,杀出重围。 那时他在突厥已非常有名气,更成了当权者的眼中钉。 连毕玄也要派出首徒来对付他,为他所杀,结下解不开的深仇。 他从不向残暴的权威屈服。 而杀人如麻的毕玄和曲傲,正分别代表着突厥和铁勒两大部落的武力最高权威。 蹄声轰鸣。 十多骑旋风般从街角转出,朝他背后奔来。 丑时了! 寇仲对遇上的美妓俏婢抛来的媚眼一概视若无睹的直步下楼,意欲以第一时间通知徐子陵和跋锋寒他与李世民反目决裂的情况时,却迎头撞上一人,对方哈哈一笑道:“我正要找寇兄,可巧竟在这处碰上。” 赫然是英伟轩昂的宋金刚。 寇仲暗叫惭愧,自己本是要去找他的,却把他全忘掉了。 尴尬一笑道:“真不好意思,由于俗务缠身,可否另约个时间再作详谈?” 宋金刚微笑道:“我正有此意。寇兄刚才与秦王是否有段不太愉快的接触?” 寇仲一呆道:“你真的是有如目见,像一直吊在我背后的样子。” 宋金刚道:“寇兄勿要误会,只是我手下见到寇兄与红拂女一道往秦王所在的厢房走去,现在又见寇兄气冲冲的下来,所以大胆揣测,寇兄莫要见怪。” 寇仲释然。与他约好时间地点后,刚分手便碰到徐子陵,奇道:“是否翠儿领着曼清三花整个娘子军团杀到房里去,小陵你吃不消兜着走呢?” 徐子陵仍匆匆走着道:“少说废话,老跋可能已和曲老头打起来哩!” 寇仲倒吸一口凉气,连忙随他离开喧闹震天的听留阁,朝大门方向赶去。 卷十六 第八章 御道之战 跋锋寒旋风般转过身来,背挺肩张,登时生出一股一夫当道,万军莫能闯过的强凝气势,遥制敌骑。 变成向他正面驰来的十多骑个个勒马收缰。 铁勒人虽擅于马上杀敌,但在跋锋寒这种级数的高手蓄势以待下,谁都不敢在马上和他交战。 此消彼长下,跋锋寒立时气势更盛,沉喝一声,往前迈步。 来者是以曲傲为首的清一式铁勒人,包括了他三位徒儿长叔谋、花翎子和庚哥呼儿。 跋锋寒的拦路之举,完全出乎他们意料之外。 事实上跋锋寒能在刚才那种理该绝难幸免的情况下逃出生天,对曲傲的信心已造成严重的打击,故必须觅地静修一番,始敢来赴伏骞之约。 而跋锋寒竟又于此时孤身截击,谁都要对他的自信和强悍感到惊异莫名,高深难测。 只在气势上,跋锋寒便得了先机和主动。 战马纷纷在离跋锋寒百步许处人立而起,发出嘶鸣响彻长街。 曲傲很想左右顾盼,搜索寇仲和徐子陵两人的踪影,以防两人躲在一旁夹击突袭,却发觉完全没法把注意力从直逼而来的敌人身上移开,深怕此一分神将可能造成致败的因由。 无论他多么不愿意承认,但跋锋寒确成了足与他匹敌的对手。 曲傲飞身下马,沉声喝道:“牵马!傍我押阵!” 后面的长叔谋不解道:“师尊何用理会他,待我们把他收拾便行!” 跋锋寒此时来至五十步处,气势有增无减,灼灼的眼神凝定在曲傲身上。 曲傲心中暗叹,长叔谋虽得他真传,可跻身一流高手之列,但始终及不上跋锋寒、徐子陵和寇仲这些天才横溢的年青高手,看不透其中微妙之处。 假如曲傲避而不战,必在心理上留下挥之不去的阴影,对即将与伏骞的决斗有损无益。最厉害是对方只孤身拦路,那种豪强霸气的威势,更会在他心中造成不可磨灭的印象。下趟再遇上时,在心理上他便输了一筹。 尤可虑者是在气机牵引下,我退彼进,长叔谋等亦未必能拦得住他;到那时再作交手,自己更是被动受制。 还有再深一层的顾虑,是如若他退避不战,便显得非常没有胆量和风度。摆明只有在刚才天津桥上那种自己占尽优势的情况下才敢跟他动手。经这样再三衡量之后,曲傲心知肚明已被跋锋寒逼上不能不应战的绝地。 他乃宗师级的人物,甚么场面未遇上过,冷喝道:“不必多言,看我先把此子宰了。” 言罢抛开一切杂念,收摄心神,大步迎往敌人。 长叔谋等人各自交换了个眼色,均看出彼此心中的无奈。 跋锋寒确是个能令敌手畏敬的可怕人物。 两人高手在相距二十步的距离时,同时立定。 跋锋寒脸容变得无比冷酷,仰天长笑道:“曲傲你枉称铁勒的武学大师,却只能在以众凌寡的情况下对付我们,此等行径心术,不怕教天下人耻笑吗?” 曲傲脸寒如冰,冷笑道:“当日我孤身一人追杀你们三个小子,可又谁是众谁是寡?只为防范你等仍照惯例落荒而逃,才作了点布置手段!小子你如若这么看不开,最好便不要出来浑,免致丢人现眼。” 跋锋寒微笑哂道:“以前只因你尚未摸清楚我们的实力,跋某人有说错吗?” 两人一上场使唇枪舌剑,皆因在气势相持中都发觉对方无隙可寻,故设法在言语上打击对方的气势和信心。 曲傲不屑道:“何来这么多废话,你既打定主意送死,便让我来为你完成心愿。” 跋锋寒露出个充满信心的笑容,以平定的声音淡淡道:“曲傲你尚未够资格成为跋某人的真正大敌,只能是我挑战毕玄的踏脚石,动手吧!” 这番话比之任何锋利刀剑更是厉害,不但在远处的长叔谋等纷纷喝骂,曲傲亦按捺不住脸色微变。 假若曲傲从未败于毕玄手上,曲傲只会当这是胡言妄语,不会放在心头。只恨事实刚好相反,立即勾起曲傲这引为毕生难忘的奇耻大辱,本是无懈可击的信心立时被破开了一丝空隙破绽。 “锵”! 斩玄剑离鞘拔出。跋锋寒心无旁顾,众念皆空。 左后方处听留阁隐隐传来的喧闹声,曲傲背后长叔谋等人的叱喝谩骂,他全付诸不闻,天地间仿似只有自己和眼前的劲敌。 受和氏璧改造后的经脉真气鼓荡,以比前快上多倍的速度更换交替,赋予他无穷的战斗力量和信心。 在曲傲眼中,跋锋寒似乎突然变得威武高大,登时大吃一惊,知道对方因自己心神失守而得气势激增,才会有此幻觉。 斑手相持下,由于精神互相紧锁,致乎感官亦会受到影响。 拔剑声像战鼓的鸣响般,在他耳鼓内震荡回旋。 曲傲心知不妙,立时收摄心神,“凝真九变”刹那间提升至巅峰状态。 他一生的修为过程,可以“七、八、九”这三个字来总括,分别代表了他三个阶段的成就。 七、八是指他名为“狂浪七转”和“暴潮八折”两种自创的先天奇功。 一般习武者,能练至运气发劲,收发由心的地步,已可称高手。 但若要超越其他人,则必须在其中寻求变化,用以克敌制胜。 而变化之道,则在于体内作为经脉枢纽的窍穴的修练,其难度自不可与一般练气相提并论。到能以窍穴作控制真气输发的泉源,始是一流高手的境界。 曲傲乃武学的天才,二十三岁便练成功了七个窍穴,创出“狂浪七转”,可是要到十年后才可多练得一个窍穴,为“暴风八折”。其中艰苦,可想而知。 到四十一岁,全身窍穴均可随意控制,再名之为“凝真九变”,“九”并非是指九个窍穴,而是因“九”乃数之极,而取其无尽之意。武功至此才大成,逐生出约战毕玄之心。 “噗!噗!噗!” 跋锋寒连续踏前三步,每一步踏下,都发出沉重有力的声音,大地也似乎随之摇晃一下。 假若此战是在他败于毕玄手上之前发生,那曲傲必会任由对方主动进击,好趁对方气势蓄至满贯,信心臻达最顶峰的当儿,再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挫敌,那对方将受到无可缝补的打击,生出永远胜不过自己的挫败颓丧感,其时要收拾对方便易如拾芥。 但此时不同往昔。 曲傲再没有这种豪气和自信,离地斜起,向十多步外正挥剑斜挥,大有横扫千军之概的年青对手进击。 他要将“凝真九变”发挥得淋漓尽致,再配合上天衣无缝的“鹰变十三式”,任对方气势攀上新的高峰前,全力出手。 跋锋寒却在曲傲腾跃离地的刹那,猛然止步。 已身在空中的曲傲再次色变,因为跋锋寒竟能准确把握他跃起的时间,看破他的用心和手段。 这似是没有可能的事,但跋锋寒偏偏能做到。 到此刻他才明白为何刚才在天津桥上,婠婠虽全力出手,一时仍奈何不了跋锋寒,更知道自己实在犯下致命的错误,就是低估对手。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假若他变招或退却,只会陷于万劫不复之地。 曲傲飞临跋锋寒头上,化繁为简,右手往跋锋寒头盖抓去。 这一抓看来没甚出奇之处,可是势道强凝凌厉,令人生出不敢硬碰之念。最骇人是同时包含了吸、刺、卸、封、割等五种从各指发出的真劲,变化莫测,教人难以防御。跋锋寒双目神光闪闪。一声长笑下,斩玄剑随着横移的步法,往上斜挑。 五声爆响连串生起,就在剑爪相触时,曲傲以快得肉眼难以看清楚的速度,五指先后以按、撞、扫、刺、劈等精奥绝伦的手法,击中斩玄剑。 跋锋寒闷哼一声,跄踉横跌二步,曲傲却借方往上腾升两丈,在空中像飞鹰般一个盘旋,组织第二轮的攻势。 那边的长叔谋等人见跋锋寒锐气受挫,落在下风,立时爆出一阵喝采声。 可是曲傲却是有苦自己知。 他对跋锋寒高明的眼力,神鬼莫测的战略变化,实已心生惧意,故全力出手,希冀能一举伤敌,那接下来就只剩下对方能挨上多少时间的问题。 岂知跋锋寒的真气竟连生五种变化,一步不让的挡过他发出的凝真九变,又在他要抓中他的剑锋前先一步借退势脱身,使他的后着无以为继,故才不得不腾上半空,而不能趁势连消带打。 这一抓实是曲傲毕生功力智慧所聚,若仍伤不到跋锋寒,那对他信心打击之大,确是难以估计。 他完全没法明白为何在短短数天的时间里,跋锋寒的内功剑术能突飞猛进至此。 下边的跋锋寒运转体内经和氏璧异能大幅改善后的真气,立时化去曲傲入侵的真劲,卓立不动,静待曲傲的第二轮攻击。 曲傲忽然加速,以雄鹰搏兔的劲势,在三丈的高空滑翔而下。 双手化成万千爪影,劲气狂窜中,笼罩着以跋锋寒为中心的三丈方圆地面,便旁观者无不知道这是迫令对手只有硬拚而没法闪躲,威猛无俦的凌厉招数。 跋锋寒适才虽差点因气功翻滚而吐血,但因体质改变,这时已重固根基,体内真气再攀至巅峰状态。故虽在敌人惊涛骇浪的攻势下,心志仍丝毫不为敌所动。 早先天津桥一战,他清楚知道在功力上仍逊曲傲一筹,而因曲傲的“鹰变十三式”向以招数变化见长,自己的剑式亦不能讨得多大便宜。故而巧妙地以言语手段,削弱对力的气势和信心,便对手生出怯意。 现在已有个非常好的开始。 换了是胆力较逊者,此时必采守势,可是跋锋寒乃非常人,冷喝一声,脚下踏出玄奥的步法,而每一步均能令对方难捉摸其剑势,斩玄剑每从意想不到的角度,急缓无定的迎向漫空洒来的爪影。 爪剑交击之音阵阵如骤雨声般响起,时则密集,时而零落。 剑光激闪,寒芒电掣中,曲傲活像一头灵动莫测的飞鹰,凌空作出各种姿态,或盘旋扑击,或侧飞斜上,似是完全没有重量般。 长叔谋等都瞧得眉头大皱,皆因心知肚明曲傲早用上全力,连压箱底的本领都使了出来。可是跋锋寒威武如天神,竟是招招硬封硬架,以使人人都大出意料之外的内功外劲,寸步不让地抵挡着曲傲从上空有若暴雨狂风洒下来的凌厉攻势。 谁都知道他虽陷于被动之势,却是全无败象,且是在等候反击的机曾,而那将是曲傲败亡的时刻。 长叔谋向庚哥呼儿和花翎子打个眼色,领头往鏖战不休的两人迫去。 寇仲和徐子陵此时刚赶到入门,见把门的汉子全涌到门外,隔远观战。 徐子陵以在旁掠阵的长叔谋跃跃欲试,向寇仲打个眼色,后者会意,高声喝道:“跋锋寒曲傲在此决战,谁愿错过眼福!” 声音远传开去,不但回荡长街,还直传到听留阁去。 “蓬”! 曲傲施尽浑身解数,终破开跋锋寒严密的剑网,眼看可拍中对方脸门,结束激战,却给跋锋寒的左手挡着,硬拚一掌。 跋锋寒浑身一震,脚踏石板碎裂的同时,喷出一小口鲜血。 曲傲亦被反震之力送上半空,此掌虽使对手受伤,他心中却无丝毫得意之情。 跋锋寒最可怕处是似有无尽无穷的潜力,愈战愈勇,如此久战之下对自己实有害无利。 跋锋寒内气一转,内伤已痊愈大半,连忙疾施反击。 曲傲确不愧是铁勒人中首屈一指的武学大宗师,直至此时,跋锋寒才从曲傲似是可无限期地继续下去的猛烈攻势下,找到反击的机会。 剑芒倏敛。 跋锋寒人随剑势,化作一道电芒,朝仍在腾升着的曲傲激射而去。 曼清院方面衣袂飘响,有些从大门抢出,一些索性越墙而出,最先来的十多人刚好见到跋锋寒这堪称夺天地造化之功的一剑。 曲傲那想得到跋锋寒受创之后,还能施出这惊天动地的厉害剑招,心知不妙,无奈下猛提一口真劲,压下翻腾不已的血气,全力下扑。 “砰”! 气劲交击之声响彻远近。 跋锋寒像断线风筝的斜飞落地,一个跄踉,又稳立如山。 曲傲则一个盘旋,飞到己方人马的前方,才缓缓落下。 “铮”! 斩玄剑回鞘。 曲傲躯体闻音剧震,双目射出凶厉神色,遥瞪五丈外的跋锋寒。 两人毫不相让的对视着。 此时大部份人已抵街上,都鸦雀无声,静待结果。 寇仲和徐子陵掠到跋锋寒左右。 曲傲的身子忽地再剧烈的摇晃了一下,脸上血色退尽。 旁观者传出一阵浪潮般的惊叹声,现在谁都知道曲傲输了,却不知他伤在何处。 不过答案瞬即揭晓,鲜血从曲傲的左胁下渗出来。 曲傲没有点穴止血,先瞧了变得脸如死灰的三徒和手下一眼后,仰天叹了一口气道:“英雄出少壮,曲某佩服之极。现在立即返回铁勒,有生之年,再不踏足中原。” 这誓言等若公布他本人退出中原的所有纷争。 此正是曲傲老练高明之处,如此一来,即管与他们铁勒人有深切仇恨的伏骞等人,亦碍于江湖规矩,不能公然追击他们。 曲傲说罢飞身上马,领着一众手下旋风般走了。 跋锋寒三人正要离开,旁观者中有人长笑道:“跋兄怎可如此毫无交待的一走了之?” 卷十六 第九章 馀波未了 三人循声望去,只见伏骞龙行虎步的排众而出,来到御道中心处,含笑瞧着他们三人,自有一股不怒而威,迫人而来的气势。 挤满行人道上的数百人,所有目光全集中在他身上。 无人不知他是今夜与曲傲约战的正主儿,现在却给跋锋寒横里插入截去了头啖汤,这口气谁都难以咽下,故此均猜到好戏尚在后头。 寇仲一眼瞧去,见到突利杂在人丛中观战,哈哈笑道:“伏兄切勿为此动气,皆因早前曲老儿曾在天津桥上与人联手围袭我们,所以我们才会有来有往,送回他一个大礼。此事突利可汗可作见证,因为他亦有份参与该战。” 顿了顿续道:“何况我们已请贵部属邢兄向伏兄打了个招呼,只因时间紧迫,来不及等伏兄的回音吧!” 这两番话可说给足伏骞面子,让他有可下的台阶。 寇仲确是能言善辩之士,又乘机阴损突利一记。 突利双目寒光闪闪,又有点啼笑皆非,踏前两步,豪气干云的一拍肩背伏鹰枪,冷笑道:“寇兄既旧事重提,登时勾起本人的记忆,可惜当时未及与寇兄交手,寇兄便匆匆溜掉。现在明月当空,如此良辰吉时,岂可错过,不如便让本人来领教寇兄神妙莫测的刀法!” 突利忽然把事情揽到身上,主动挑战,路转峰回,登时惹起一阵哄动。 旁观者大多不知他是甚么人,纷纷向旁人探问,吵成一片,气氛热烈。 伏骞喝道:“且慢!” 他并没有提气高呼,但却在数百人的吵闹声中脱颖而出,震得人人耳鼓嗡然作响,全场立即变得鸦雀无声。 突利不悦地朝伏骞瞧去,皱眉道:“王子有何指教?” 伏骞发出一阵笑声,双目闪过神光,不理突利,抱拳向寇仲三人道:“三位误会了。刚才伏某只想邀三位返曼清院喝酒祝捷,再无其他意思。”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脸脸相觑,想不到他如此友善,反感到有点不知所可。 跋锋寒则静立如山,暗自调息。 他刚才胜得极险,自己亦受了不轻的内伤,所以要争取疗伤的每一刻时间。 徐子陵低声向寇仲道:“不见李世民和他的人。” 寇仲心下大奇,照道理李世民不该错过此役,除非是他在曲傲含恨而退时,亦同一时间悄悄撤走。由于他们那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跋锋寒和曲傲身上,所以没有留意是否有其他人离场。 李世民这样做,必有他的道理。换了在决裂之前,寇仲绝不会为此烦恼,现在却要步步为营,加上李靖的警告又言犹在耳,不小心点都不行。 那边的突利见徐子陵在寇仲耳旁说了两句话后,寇仲便露出思索的神情,目光则在人群中来回扫视,显是说的话与自己没有半点关系;如此轻视,不由勃然大怒,又是心下凛然。 换了是任何人,被他点名挑战,就算不被吓个半死,也要全神戒备。那有像他两人般仍可为其他事情分神,可见他们的胆色能耐均非一般高手能及。 不过此时他是势成骑虎,穿过分隔御道和行人道的树木,来到御道中,面向三人叫阵道:“伏兄原意如何,一概与本人无关。寇仲你若肯叩头认输,本人放你去陪伏兄喝酒聊天又如何!” 寇仲好像这时才留意听清楚突利说甚么似的,喜上眉梢的大笑道:“原来可汗你这么爱说笑。你肯送上门来,我正是求之不得。即使你立即跪地认错求饶,我也不会饶你。” 说罢大步踏前,朝突利逼去。 还未出手,一股凛冽的杀气狂涌过去,以突利这么狠悍高明的角色,亦不得不立即抽出伏鹰枪,作势以待。 挤着数百人的行人道上人人引项以待,喧声顿止。 寇仲最令人印象深刻处,便是他的豪勇像是天生的,自然而然且漫不经意下,已造成这种不可一世的势道。 主动挑战的突利反变成被动。 对突利的挑战,寇仲确是求之不得。 换了在一般情况下,因突利有大批突厥高手随行,要杀他是谈何容易。 但现在是依足江湖规矩公平决战,突利若要保命,就要看他手底下有多少斤两。 跋锋寒离去在即,如能剪除此人,对自己这老朋友未来的安全自是大大有利。 在数百对目光的注视下,寇仲在离突利三丈许远处“锵”的一声掣出宝刀井中月,健腕一抖,立时黄芒剧盛,朝敌攻去。 凛厉的刀气,弥漫御道。 突利虽曾目睹寇仲出手杀伤自己的手下,对他的实力算有个底子,却猜不到他曾在三丈外的距离发动攻势。 这其中实大有学问。高手对垒,往往就是从此等关键处判别出对方深浅,从而定下最佳的应付方法。 突利本估量寇仲若要保持主动和一气呵成的强势,该于两丈远处拔刀攻击,如此才不致气势中途减弱,另一方面又能发动最强的攻击力。这些判断是从对方的速度、步伐、气势作出的评估。似突利这般级数的高手,尽可以在对手起步后便先掌握到敌人在踏出第几步时发动攻击,准确无差。 但今趟他显然猜错。 突利心叫不好,同时举步移前,以争回因估计失误而失去的主动之势。 寇仲长刀划过虚空,以横扫千军的惊人霸气,毫无花巧的一刀朝突利劈去,充盈着既随意又浑然天成的味道。 他的一对大眼则鹰隼般盯紧对手,不漏过对方任何细微的动作。连对方衣服覆盖下肌肉运劲的情况亦了如指掌。 他要找寻的是鲁妙子所说那“遁去的一”,这正是他制敌取胜的要诀。 自把和氏璧内的异能据为己有后,他便知自己的功力突飞猛进,但始终不知精进至何等地步。 现在则事实摆在眼前,曲傲已败在跋锋寒手下。 此事对寇仲鼓舞之大,实在非同小可。 正恨不得也找人来试刀时,突利竟自动献身的送上门来,在这样的心态和情况下,寇仲无论信心气势都一下子攀上最岭峰的高处。 刹那间两人近至短兵交接的距离,突利迎着扑人而来的刀气,运枪扫打。 他拿捏的时间精妙准确,假若寇仲不变招,将会给他扫个正着,除非双方功力悬殊,否则必是井中月被荡开,寇仲则空门大露之局。 岂知寇仲刀势不改,就在长只四尺,把手处铸有秃鹰的短钢枪尚差寸许扫中宝刀之际,井中月突生变化,不但不继续下劈,还微往上挑,恰恰避过了伏鹰枪的挑扫。 寇仲同时改前冲为横移。 这根本是没有可能的,那代表寇仲体内的真气转换,要与刀法步势的变化速度一致。突利的伏鹰枪法出于自创,专讲阴阳虚实的自然之道,在这恶劣情况下,便显出真正的实力来。 他虽惊却不乱,伏鹰枪锋在刀底下扫过三寸许,又在寇仲回刀从不同角度劈来之前,猛地抽身疾退。 这一退更考功夫,枪锋嗤嗤,幻出无数虚实难分的枪影,教敌手难以捉摸追击。 旁观者虽不乏好手高人,但无不看得叹为观止,更为寇仲可借小小一个变化,便能迫退对手而惊服。 寇仲双眉上扬,哈哈长笑声中再气势如虹的进身抡刀,快得没有人能看清楚。 “当”! 震耳欲聋。 井中月就像能破除任何幻象的神物般,切劈入枪影的一刻,突利的伏鹰枪便变回一根实物,被迫硬架他一刀。 在寇仲后方观战的徐子陵和跋锋寒这时才放下心来。知道寇仲经过这些日来的连番激战,刀法终到了随心所欲的大成境界。否则怎施展得出这样的刀法来。 旁观者中视寇仲为敌人者都暗自心惊,对他作从新估计。 悄立在以宋鲁为首的宋家高手那堆人中的宋玉致,见寇仲刀法如有神助,也不由看得目眩神迷,难以自己。 突利虽被寇仲的螺旋劲气劈得手臂酸麻,但他生性强悍,反激起拚死之心,哈哈笑道:“好刀!” 枪势蓦张,狂施反击,伏鹰枪像怒海的巨浪,向寇仲涌去。 寇仲耳听枪声嗤嗤,皮肤感觉到伏鹰枪带起一个个割体生痛的气旋;眼则见到枪影处处,心叫痛快,正要来个近身拚搏,好趁快解决对手时,眼前枪影尽消,但伏鹰枪锋却只剩下一点寒芒,往自己咽喉处疾射而至。 如此精妙绝伦,从虚变实的枪法,他尚是初次得睹。 “叮”! 寇仲想也不想,更来不及去想,一刀劈在枪锋上。 尖锐如箭的劲气,随枪而来。 寇仲往后疾退。 突利似也无以为继,提枪后撤。 一方横刀冷对,另一边则挺枪遥指,顿成对峙之局。 跋锋寒低声在徐子陵耳旁道:“突利心怯了。因以他一向的作风,除非另有目的,否则绝不肯这般让步住手的。” 整条大街静得落针可闻,连呼吸声都暂时屏止。 两人虽暂且分开,但那种对阵的张力,四目交锋的沉凝气氛,便足使人心寒胆怯。 突利左手离开枪身,负在身后,笑道:“领教了。中原可称得上真正高手者,必有你寇仲之名在榜上。” 他捧的虽是对手,但自然也提高了自己的身份地位,兼之他能以绝妙枪法扳回平手,故无人会认为他是胆怯。 只有熟悉他的跋锋寒才看穿他的底蕴。 寇仲当然亦知他想收手下台,不过他也并非没有顾忌。自己是否真可击杀突利,仍是未可知之数。即使能办到,自己多少亦要负伤。而现在跋锋寒则一如李密胜宇文化及的情况,胜得很惨。所以自己要保持实力,实是头等重要的事。 他怕的是失去了踪影的李世民。 “锵”! 寇仲还刀入鞘,抱拳道:“可汗果是英雄了得,寇仲佩服,异日有闲,再喝酒或切磋好了。” 这番话可说给足突利面子,又表现出寇仲过人的襟怀和风度,突利不由心生好感。 他并非欲与寇仲为敌,只因跋锋寒的关系,才会站在对敌的立场,逐亦枪归后背,施礼道:“有机曾必定相约寇兄!” 转向众手下道:“我们走吧!” 伏骞瞧着突利等人远去的背影,朗声道:“今晚就到此为止,多谢各路朋友赏面赴会。” 说罢踏进御道,来到寇仲、徐子陵和跋锋寒三人身旁,歉然道:“小弟适才一时疏忽,看不到跋兄需好好休息。小弟告辞了!” 不待三人回答,微微一笑,自行去了。 三人对他的高深莫测,不由都心生寒意。 三人在一道横街缓步而行,等待天明的来临。 寇仲关心的问跋锋寒道:“感觉如何?” 跋锋寒微笑道:“好多了!不过这种伤势,岂是一时半刻可以痊愈。” 接着岔往别处去道:“你瑜姨已安全出城,公主会送他们出海,再安排海舟让她们北返高丽,如此既可减少旅途跋涉之苦,又可大大缩短时间。” 寇仲开心得吹响口哨,旋又皱眉道:“你是否待养好伤后再走?” 跋锋寒坚决摇头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我留下来反会成为你们的负累,反而我独自一人溜起来最方便。” 寇仲和徐子陵都感无话可说。即使以突利、拓跋玉之流,要追上蓄意远遁的跋锋寒,确是谈何容易。 徐子陵压低声音道:“明早城门开后,我们陪你出城去起出面具,赠你其中两张,那包保你可安然返回寨外去。” 寇仲和跋锋寒同时称妙,前者更如释重负道:“那我就真的放心了!唉!不过很舍不得让你这老小子说走就走。” 跋锋寒洒然笑道:“生离死别,悲欢离合,人生便是如此。何况我们或许仍有再见之日,那时才特别有味儿呢。” 寇仲颓然道:“你倒说得洒脱,现在你走了,迟些便轮到小陵,朋友零落至此,做人真没有意思。” 跋锋寒和徐子陵知他性格,差点为之捧腹狂笑。 寇仲自己也笑起来,豪情横逸的道:“尚未正式通知你们,我和李小子真个闹翻了!” 徐子陵叹道:“不用你说我也猜到这必然的结果。” 寇仲双目般机一闪道:“还有就是李靖亲口承认出卖了我们。” 徐子陵俊脸一沉,没有作声。 三人的足音,在月夜下空寂的长街轻柔的回响着。 跋锋寒皱眉道:“我虽只瞧过他两眼,却感到他不似这类人。” 寇仲狠狠道:“外貌很多时都是不可靠的。像老跋你便外貌冷酷,岂知竟会是如此多情的人。” 跋锋寒淡淡道:“明天开始,我将把人世间所有一切会令人心神受影响的感情抛开,专志剑道,还我本来的真面目。” 寇仲忍着笑道:“小心芭黛儿追上你时,你又由无情士给打回原形,笑掉我两人的大牙。” 跋锋寒从容一笑,没有答他,反道:“你们要小心李世民,除了他本人武功高明外,杨虚彦、红拂女、李靖、李神通、长孙无忌、尉迟敬德等无一不是能独当一面的高手,实力不逊于阴癸派。” 三人左转往通向南城门的大街,寇仲道:“我倒不怕他们。却怕师妃暄伤愈后怎样对付我们,单对单我们没有一个是她的对手。最要命是即使她是一个人,我们也舍不得联手对付她这么一个似菩萨下凡的美人儿。” 徐子陵淡然道:“她只会找我算账,由我来应付好了。” 寇仲故意抢到徐子陵前方,面向着他边退边道:“哈!小陵终找到令他倾心的人儿了!否则怎会一手包办,不让别人插手。” 徐子陵皱眉道:“为何你总爱朝儿女私情的方面去想。而事实在这事上你和锋寒兄很相似,只不过追求的目标有异吧了!” 他这番话是因与宋玉致倾谈后才有感而发,寇仲登时招架不来。 幸好这时已抵达伊水北岸,斜挂西方空际的明月把岸旁的房舍投影到缓流的河水上面,形成并存的另一个影子世界,美得像一个不真实的梦域。 一道拱桥横跨伊水,桥下泊着十多艘小艇,水流轻柔地撞上艇身和桥堤,发出沙沙的清响。 寇仲提议道:“不若我们到桥上坐坐,到天明时便送老跋一程,也不枉我们相交一场。” 跋锋寒仰首望天,吁出一口长气道:“那我们该还有大半个时辰哩!” 卷十六 第十章 临别依依 三人并肩立在桥上,往东眺望,河流蜿蜒伸展,在晴明的星月之夜下,两岸房舍林立,充盈着层次丰富的静态美,如画如梦。 跋锋寒怕惊扰附近房舍好梦正酣的居民,低声道:“寇仲你是否过份轻敌呢?为何似乎不大把李世民放在心上?照我看群雄之中,无论个人又或其拥有的实力,他顶多是仅次于跟宇文化及交手前的李密,甚或尤有过之。” 徐子陵点头道:“我便从未听过李世民吃败仗。” 寇仲得意洋洋的道:“所谓下兵伐勇,以我现在单薄的力量,只有呆子才会和他硬撼。” 跋锋寒和徐子陵同时忍俊不住。 前者笑骂道:“去你娘的‘下兵伐勇’,人家明明是‘上兵伐谋’,偏要倒转来说,变得不伦不类,兵若不勇,就不用打也输了。” 寇仲陪两人笑了半晌后,低声道:“李小子根本没有时间来对付我。” 徐子陵道:“这话怎说。” 寇仲道:“自称西秦霸王的薛举和他武功高强的儿子薛仁果,正密锣紧鼓准备再次东犯长安;而刘武周则会趁势攻打太原,动摇他李家的根本。这情况下李小子那还有空来料理我。” 跋锋寒动容道:“这两路兵马的实力确不易招架,听说薛举手下有一个名叫宗罗侯的大将,豪勇盖世,擅使关刀,非常厉害。” 徐子陵哂道:“仲少打的算盘虽如意,可惜此事不知何时才会发生。那李世民仍有充足时间设法先宰掉我们。” 寇仲胸有成竹的道:“你们试猜猜,刚才李小子溜到甚么地方去了呢?” 两人登时给他难倒,无言以对。 寇仲意气风发的道:“他是去见王世充。” 两人点头同意,也不由要佩服他的过人才智。 寇仲解释道:“是好是歹,我现在总算是王世充阵营中的人,李小子想动我,怎都要跟王世充打个招呼,好看看他的心意。上趟王世充之肯答应实施城禁,皆因不想牵连卷入和氏璧纷争中,故意表示清白,同时也因不认为在和氏璧水落石出之前,师妃暄会把我杀了。” 跋锋寒道:“王世充既是老狐狸,该看穿你的野心。说不定会任得李世民把你除去。” 寇仲微笑道:“若你这话在昨天说的,我真不敢驳你。可是经我一番布置之后,王世充权衡利害下,只会待李密败北后才敢动我,现在则要维护我还来不及呢!” 跋锋寒奇道:“凭甚么你会有这种自信?” 寇仲欣然道:“首先就是翟娇这方面的关系。现时我已成了个中间人,只有从我处王世充才可得到最珍贵的关于李密大军的情报,至乎策反仍在暗里忠于翟让的旧部。” 跋锋寒点头道:“只是这理由便足令王世充当你如珠似宝,呵护备至。另外的原因又是甚么?” 寇仲答道:“后天荣凤祥摆设寿酒时,王世充将会出席,这将给沈落雁一个刺般他的机会。以王世充这么爱惜生命的人,没有我这首席谋臣和绝顶高手在旁打点,他怎敢行此引蛇出洞的险计。” 跋锋寒赞叹道:“果然是既伐勇又伐谋。谁要小觑你寇仲,必有非常后悔的一天。” 寇仲淡然道:“照我看王世充会一口答应李小子联手对付我,但却须在击败李密之后才采行动。那时他将会和我摊牌,假设我肯为他所用,便一切没有问题,否则就会设局趁我不防下把我除去。这鸟尽杯藏乃白老夫子教下的千古名训。” 徐子陵插入道:“但以李世民的才智,该可瞧出王世充收拾不了你,说不定仍会有所行动。假若你现在伏尸街头,即使诸葛亮复生也猜不到是那方面的人下手的。” 寇仲笑嘻嘻道:“只要李小子不敢公然聚众围攻,我又何惧之有,若我寇仲是这么容易被杀,早死了不知多少次!” 这确是不移的事实。 跋锋寒沉吟道:“你现在虽能暗中影响甚至操纵中原的局势,但我始终不明白你凭何对争天下这么有信心。” 寇仲深吸一口气道:“关键处在于‘杨公宝库’,若找不到的话,我只好死去争天下的心,到大漠来和你驰马于草原间为乐,又或索性大做私盐买卖,醉生梦死的过了这下半世便算。” 跋锋寒不解道:“纵使你拥有珍宝武器,可是既无地盘更乏兵马,如何可向根基深固如李阀者挑战?” 寇仲双目寒芒电闪,沉声道:“这又回到伐勇伐谋的问题上。李密若败,李阀将成众矢之的,只要我能设计再挫折杜伏威,便有机会以飞马牧场和竟陵为中心,建立起我的势力,再同时往南北扩张。南则联结萧铣和宋阀,北则笼络窦建德和刘武周。只要王世充仍能西拒李阀,终有一天这天下是我寇仲的囊中之物。” 跋锋寒叹道:“如此困难复杂的事,只有你仲少爷才能认为轻易办得到,我想想都觉得头痛。” 寇仲苦笑道:“我也只是有五成把握,但假若小陵肯助我,我便有十足的信心。” 徐子陵淡淡道:“说好的事,绝不能反口,否则何以立信于天下。” 寇仲赔笑道:“徐爷息怒,我只是有感而发,随口说说。徐爷你肯陪我去寻宝,我已是感激涕零!” 徐子陵岔开话题道:“我现在虽然非常不满李靖,但始终不认为他是卖友求荣的人。何况我们还想漏一件事,李小子说不定是从李秀宁处,知道我们有易容换貌的方法。” 当年四大寇攻打飞马牧场,沈落雁和李天凡想暗算李秀宁,寇仲插手干预,那时他便曾以鲁妙子的假面具掩饰真面目。 寇仲道:“我怎会忘记,所以才故意质问李靖,他却亲口承认了。” 徐子陵道:“他怎样说?” 寇仲思索半晌,道:“当时他的确答得很奇怪,甚么‘便算是我说的好了’。但我那时早给怒火烧昏了脑袋,还狠狠骂多他两句。罢了!那管得是否他做的。他既成了李世民的走狗,我终有一天会和他对着干。甚么兄弟之情,朋友之义都一钱不值。” 跋锋寒有感而发的道:“有很多事还是少想为妙,人生的最大烦恼,就是想得太多。” 徐子陵关切的道:“你的伤势究竟如何?不若趁天亮前这段工夫,我们合力为你疗治伤势吧!” 跋锋寒苦笑道:“千万不可,在这强敌环伺的时刻,任何一人功力的损耗,均会带来不测之祸。” 徐子陵叹道:“我却觉得你是怕若完全复元,便没有立即离开的理由。” 寇仲恍然道:“我明白了,你是要避开那个突厥来的美人儿。” 跋锋寒右掌翻开,赫然是芭黛儿还给他那根光芒闪闪的发簪。 接着右掌倾斜,发簪在两人眼睁睁下掉进河水里,沉没不见,没有惹起半个涟漪。 跋锋寒淡淡道:“快天亮了!” 三骑全速奔驰,穿过城外西北方的一片疏林后,奔上一个土坡,同时勒马停定。 在群山环抱下,一个小湖安祥地躺在前方草原上,碧波绿水在林木间荡漾,凌晨雾气则在绿莹莹的湖面飘摇,三人顿时精神一振。 寇仲以马鞭遥指眼前如诗似画的美景长笑道:“若非我们坚持再送你一程,定不知附近有这么一个好地方。” 跋锋寒跳下马来,把一个重甸甸的钱袋系到寇仲的马鞍处,微笑道:“这囊内至少有五十多锭足一两的黄金,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就当是我跋锋寒对你寇皇国的一点资助捐献好了。” 寇仲也不推辞,欣然道:“我们兄弟间也不用说废话,总之我寇仲心领哩!你最好立即戴上面具,那对要追踪你的人来说,跋锋寒等如消失了。” 跋锋寒摇头道:“只换个脸孔仍未足够。当我到达最近的城镇后,就换过衣服,再把兵器收起来,索性扮成普通的商旅,那就更能掩人耳目。” 徐子陵道:“若非芭黛儿,谁能令你跋锋寒这么千方百计要把本来面目隐藏起来?” 跋锋寒飞身上马,回头环视一周后,叹了一口气道:“由这刻开始,我将不会再想起她,更不希望再遇上她。” 接着深深瞧了两人各一眼,眼神定在前方,沉声道:“此地一别,不知能否有再见之日。两位兄弟珍重了!” 一夹马腹,健马长嘶下放开四蹄,冲下山坡,绝尘而去。 两人看着他头也不回的在林木草野中时现时隐,到最后变成一个小点,消没在一片密林处。寇仲才松一口气道:“没有人跟踪他!” 徐子陵点头同意。 两人策马回头,缓缓驰下土坡。 寇仲重重吁出一口充满离情别绪的心头闷气,苦涩地道:“生离死别,竟是如此令人神伤。娘的去世,跋锋寒的远离,都是那么令人难舍,偏又没法改变。若非芭黛儿那婆娘,恐怕老跋仍会陪我们多玩一阵子的。” 见到徐子陵若有所思的样子,似是没有听到自己的话,奇道:“你在想甚么?是否在奇怪没有人跟踪我们。其实理该如此,试问现在谁想来惹我们,不好好三思怎行?” 徐子陵摇头道:“我忽然想起素姐,心中感到不快乐。” 寇仲色变道:“你不要吓我!” 徐子陵叹道:“或者是因见回李靖引致吧!杀了宇文化及后,我便回去找素姐,看看香玉山究是如何对她?哼!” 寇仲沉吟半晌,道:“也该是时候给你引见王世充了!” 徐子陵露出烦厌之色,摇头道:“我今天仍不想见这种人,你先回城吧!我想骑一回马儿,不知如何,心中总有些翳闷的感觉。” 寇仲愕然道:“不是走火入魔的先兆吧?” 徐子陵笑骂道:“去你的走火入魔。现在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别忘了正午宋鲁在董家酒楼摆下酒席恭候我们,滚去见你的王世充和淑妮妹吧!” 说毕策马迳自去了。 寇仲呆了半晌,才苦笑摇头,自行回城。 净念禅院耸立山上,气象森肃。 徐子陵跳下马来,揽着马颈,哄孩子般说了一番亲热话后,任它自行吃草,自己则向禅院的山门入口处掠去。 过了刻有“净念禅院”的牌坊后,长而陡峭的石阶直延至山顶,令人有登天升赴“彼岸”的感觉。 徐子陵下意识地摸摸身藏的面具,还有鲁妙子送赠有关建筑,天星等秘卷,心中暗叹一口气。 自盗取和氏璧后,他们便把这些东西埋在秘处,刚才方始取回。 收摄心神,徐子陵拾级登阶。 “当!当!当!” 悠扬的钟声,从山上飘送下来。 徐子陵心头一片平静,纵目欣赏四周峰峦奇秀、林木茂密的山景,暗忖此寺座落此山之顶,自有一定的道理。 仰首上望,可见从林木间透出来的佛塔和钟楼。 由于看了鲁妙子的心得,对建筑学他已有很好的基础,逐能以内行人的眼光观赏。 佛塔大部份以大青石砌成,结构复杂,八角九层,四面辟门,塔身的雕刻绚丽异常,四周的卷门上怖满了龙、虎、佛、菩萨、力士、伎乐、飞天等宗教物事,神采飞扬,栩栩如生。 塔刹却是铁制的,有铁链八条分别拉往塔顶八角。下五层的级阶设于塔内,由第五层开始,却沿塔身外檐盘旋到顶层,这种怖局在佛塔建筑中实属罕见。尤其那高大华丽的铁刹,俊秀挺拔,突出于山林之上,宛如刺破青天。 徐子陵之所以这么留意净念禅院的建筑,只是想印证早前对禅院的一个印象,就是此寺处处均不依常规,隐有自成一格的气派。 最使他惊异处就是建筑的装饰在极尽华美的怖置里,却仍能予人一种简朴归真的感觉,就像一位盛装的美女,虽是华衣丽服,但由于不施脂粉,故可保持着丽质天生的自然美。 石阶已尽,徐子陵抵达第二重山门。 门上方额书有“入者有缘”四字,两边则镌刻对联:“暮鼓晨钟惊醒世间名利客,经声佛号唤回苦海梦迷人。” 徐子陵嘴角飘出一丝苦笑,心想若寇仲是名利客,那自己定是梦迷人。 两个都是在这人世间的苦海挣扎浮沉,身不由己。 再叹一口后,步入山门。 第一座面阔七间的大殿矗立门后的广场上,两名老僧正在打扫落叶,对他这来客的闯入不闻不问。 徐子陵也是奇怪,对此仿觉理所当然的,负手油然朝这居于中轴线上的首座主体建筑行去。 殿内香烟盈逸,从供奉在南端的三座佛像前的三脚炉鼎中袅袅腾升。 他对佛教认识不多,只知中间戴金冠慈祥端庄的是毗卢遮那佛,两侧的佛像就不甚了了。更吸引他的是殿内沿墙环列的数十尊罗汉塑像,千姿百态,无一雷同。 撑起大殿的八根立柱和柱础,均精雕细琢,配上疏朗雄大的彩绘斗拱,出檐深远,檐角高翘,合而营造出寺院那种深远肃穆的气氛,充满宗教的感染力。 一声佛号,来自身后,接着有人道:“徐施主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 徐子陵认得声音,头也不回的道:“不嗔大师,请问左右两佛是何名称?” 四大护法之首的不嗔答道:“左是药师佛,右是阿弥陀佛。徐施主既不知佛,故入寺不拜也是合理。” 徐子陵潇洒地转过身来,朝双目低垂,合什持珠的不嗔微笑道:“在下虽对佛所知不多,但却知诸法为心。跪地膜拜只是表面的形式,当不能以此来判断一个人对佛的诚意吧!” 不嗔睁眼朝他瞧来,闪过惊异神色,淡然道:“所谓有诸内而形于外,故佛有佛相。施主之语,或者只能适用于施主吧!那要问问施主的本心了。” 他虽没有直接说出来,但背后的意思却明显不过,就是指徐子陵口不对心,砌词狡辩。其中当然牵扯到和氏璧的事上。 徐子陵胸怀磊落,怎会介怀,道出来意道:“在下今次来访,是欲与师小姐见上一面,解决一些事情。” 不嗔用神打量他半晌,好一会才道:“施主请!” 领头步出殿门。 徐子陵心想又会这么顺利的,忙随他去了。 寇仲策马直入皇域,到了尚书府外才甩蹬下马,尚未登尽台阶,一身劲装的董淑妮夹着香风从府门内冲出,杏目圆瞪的娇叱道:“没胆鬼!跟我来!” 寇仲见把门的卫士无不张眼瞪着他们,大感尴尬,只好随她入府。 董淑妮走进西厅,把所有婢仆全部逐出后,指着靠窗的椅子,气鼓鼓道:“你给我坐在那里!” 寇仲亦是心中有气,不悦道:“我是你的奴隶吗?有甚么事便快说出来,本少爷今天很忙。” 董淑妮怎想得到寇仲敢顶撞她,气得两眼大睁,戟指骂道:“你这没良心的人,竟敢用这种口气和人家说话。” 坦白说,即使她状若发疯的雌虎,但仍是那么娇俏艳丽,姿态动人,别有一番姣媚味儿。尤其那挺起酥胸两手叉着小蛮腰的姿势,更是引人之极。 寇仲见她气得秀目通红,珠泪欲滴,心中的气登时消去大半。又暗忖自己堂堂男子汉人丈夫,犯不着和她计较。 啊哈一笑道:“坐便坐吧!有甚么大不了的。” 坐好后,拍拍大腿道:“董小姐要不要坐上这张世上最舒服的椅子。” 董淑妮狠狠盯了他好半晌,跺足大嗔道:“我先和你算旧账,那晚你滚到那里去了?” 寇仲摊手道:“我听闻荣凤祥明晚才摆寿酒,故以为小姐一时口快说错日子,兼之也真有点事,嘻!你明白啦!” 他再不想和她纠缠下去,逐点醒她自己已识破她的奸谋,教她知难而退。 董淑妮旋风般来到他身前,玉腿差点碰上他的双膝始停了下来,大发雌威的骂道:“见你寇仲的大头鬼,人家的寿酒是连摆七天的,否则怎叫得做大寿。” 寇仲差点语塞,幸好眉头一皱,计上心头,乘机诈她一记,苦笑道:“小妮妮不要再耍我了!我和虚彦兄是不打不相识,现在已成莫逆。他还把所有事和盘托上。哈!待会我便去荣府找他,你要不要一道去?” 董淑妮如遭雷殛,连退三步,俏脸转白,不能相信地嗫嚅道:“他……他真的……” 寇仲心笑任你如何狡猾,始终嫩了一点,一下子便露出狐狸尾巴,让自己证实了纯属凭空猜想的事。拍拍衣衫长身而起道:“待会我们再亲热吧!” 随着笑嘻嘻的得意而去。 卷十六 第十一章 贪生怕死 徐子陵随在不嗔身后,朝后院的方向深进。 沿途不时遇上僧侣,但人人对他视如不见,像正沉醉于本身清净无为的宗教生活里。 经过那座在阳光下金碧辉煌的铜殿后,不嗔左转进入一条两旁植有竹树,古意盎然的石板道。 两旁僧舍掩映在竹材之间,朴素简单,与殿堂的华美又截然回异,不过在松上白灰泥后,又自有一股不施脂粉般的自然美态。 徐子陵正细意感受禅院里那种深幽致远、平和宁静的气氛时,景色一变,房舍渐稀,代之是苍松翠柏,层岩嶙峋,沿着石路前行,可看到右壁凿上“佛道”二字。两边石崖逐渐高起,山道收窄,两旁石壁是依矮崖形势雕凿的诸佛坐像,均神态悠然,栩栩如生。 徐子陵看得心中惊异时,佛道忽尽,眼前豁然开朗。 在这禅院西端处,一座上刻“方丈院”,面阔七间、歇山九脊顶的巍峨大殿建于崖沿处,形势险要至极点。 徐子陵大感不妥,问道:“这该是贵院主持了空大师的居停吧!” 不嗔若无其事地答道:“施主欲见师小姐,自须由本院方丈定夺,何需奇怪?” 徐子陵早知不会那么容易可见到师妃暄,只能心中暗叹,随他登阶入院。 方丈院共分前中后三进,入门处是个空广的接待室,没有任何家具,只在两壁挂有画像,看来该是禅院历代主持的肖像。 不嗔嘱咐徐子陵在此等候,穿门进入内间去。 徐子陵闲着无事,正好浏览壁上的肖像画,画像虽形相各异,肥瘦不同,但绘着无不为其刻意经营,画得人人宝相庄严,佛光普照,容貌慈和,一副救苦救难大慈大悲模样。像旁还附上名号和受戒入寂年月等介绍文字。 肖像显是依年代先后排列,到左壁最后一幅时,徐子陵心中一震,行近细看。 只见所绘老僧须眉俱白,脸上深刻的皱纹纵横交错,看来至少有七十多岁。他之所以吓了一跳,皆因此僧面目与现在的主持了空至少有八、九分相以,恰是了空老朽后的样子。 正在思忖这是否了空的亲爹,而了空是子承乃父的衣钵时,赫然发觉肖像画旁只有受戒年而没有卒日,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难道了空反老还童,从画中这老人变回现在四十来岁的样子,那么此事实在骇人至极点。 不嗔的声音在后方响起道:“这是敝寺主持十五年前的画像,当时他正值入关修禅,故嘱人做像。” 徐子陵叹道:“真令人难以相信,原来世间竟有返老还童的神功秘法。” 不嗔高宣佛号合什道:“佛法无边,回头是岸。敝寺主持在中院恭候徐施主,请!” 徐子陵转过身来,见不嗔全无领行的意思。只好施礼道谢,自行进入中庭。 “砰”! 木门在身后关上。 深广达十丈,高三丈的空间,只有四面空壁。 了空盘膝面壁结迦跌坐,背向着他。 这能返老还童,有力回天的高僧两旁各有一道闭上的便门,透出一种高深莫测的气氛。 徐子陵嘴角送出一丝苦笑,恭敬地道:“大师请赐示旨意。” 寇仲由偏厅返回正厅,欲进内堂时,刚好遇上一向对他摆出不屑一顾姿态,轻盈冷艳的“美胡姬”玲珑娇,双方都想不到会狭路相逢。寇仲刚受过董淑妮的教训,极力克制下只点头为礼,便算打过招呼。 反是这异族美女对他展露出一丝罕有的笑意,与他并肩而行道:“昨晚你们在天津桥之战的确很精采。” 寇仲愕然道:“娇姑娘真厉害,竟能瞒过这么多人的耳目,潜到近处。” 玲珑娇回复冷漠神色,淡然道:“若没有这点本事,怎替尚书大人当探子?” 此女肯和他有问有答,已代表态度有所改变。 罢要再找话题,虚行之从内厅匆匆走出来,见到寇仲,打了个勿要说话的眼色,然后才施礼道:“大人在书斋等寇爷。” 言罢擦身去了。 玲珑娇止步道:“尚书大人该有话要和你单独说的,待会见。” 片晌后寇仲来到书斋,王世充待室门关上后,看他在左旁的太师椅坐下,道:“幸好你昨晚没有被敌所乘,我曾想过遣人往援,但此举会正中敌人下怀,时间上更难以赶及,最后只能按兵不动。” 接着冷哼道:“杨侗和独孤峰太可恶了。” 寇仲违心赞道:“尚书大人此招才是高明。现在我们务要示敌以弱,才符合上兵伐谋这兵家要旨。论实力,独孤阀纵使联结外人,仍奈何不了我们。所以只能靠阴谋诡计来施冷箭,只要我们小心一点,独孤峰绝不能得逞。” 王世充皱眉道:“铁勒人因曲傲的败北,可以撇开不论。但假若阴癸派、突利和杨侗联成一气,我们是否仍要维持被动捱打的局面呢?一个不好,我们可能要连东都也赔掉。” 寇仲好整以暇的道:“突利也可以不论。皆因吾友跋锋寒刚离洛阳,突利和毕玄的两个徒弟怎都要追上去热闹一番。阴癸派则因要应付师妃暄这个头号大敌,亦绝不敢公然卷进这场纷争去。何况在某一程度上,她们都希望你能收拾李密,那时杜伏威取得江都后,便可沿运河北上。” 王世充讶道:“你怎知杜伏威要攻打江都?” 寇仲当然不会把宋金刚招出来,道:“我和宋家有点交情,待会还约了宋鲁在董家酒楼儿面。” 王世充释然道:“这确是令人头痛的事,杜伏威和沈法兴的关系一向不大好,现在忽然联成一气,可见他们北上之心是如何焦急。” 寇仲点头道:“目下局势明显是黄河与运河之争,谁能同时取得关中、洛阳两大重镇,便等若半壁江山落进他袋子去。我们则先取虎牢、荥阳,再挺军西进,那时圣上你号令天下,谁敢不从。” 王世充捻髭微笑,眼中射出充满希望和企盼的神色,正容道:“假若我王世充成为新朝之主,你寇仲就是新朝宰相,你准备好了没有?” 寇仲暗忖信你的才是白痴。表面却装出陶醉之色,欣然道:“尚书大人这么瞧得起小子,我自然是万二分感激。不过我想先破李密以立功,那时尚书大人重用我,旁人亦无话可说。” 王世充呵呵大笑,接着故作神秘的道:“是否能引李密出兵,便要看明晚的安排,让我先给你见见我的替身。” 了空身穿灰色僧衣,外加深棕色的肩挂,空广的堂宇寂然无声。 徐子陵负手卓立,像变成这高憎外的另一尊石像,没有半丝不耐烦。 好一会后,了空柔和的声音轻轻道:“洛阳的寺观窟三大名胜,徐施主不知是否都到过了?” 徐子陵心中错愕,无论了空说甚么,甚至佛语禅机,他亦不会奇怪。偏是这么提及洛阳的名胜,与眼前的事风马牛不相关,顿使他摸不着头脑。 无奈下虚心问道:“请大师详加赐示!” 了空油然道:“寺是白马寺,乃中原第一所佛寺,建于东汉永平十年,由于当年从天竺迎回两位高僧摄摩腾和竺法兰时,佛经佛像均是用白马驮来,故以白马为名。此为中土佛教之始,故该寺又有‘释源’和‘祖庭’之誉。信佛者,若不到该寺一游,每引为毕生憾事。” 徐子陵道:“多谢大师指点,但不知白马寺座落何处。” 了空淡淡道:“徐施主若是有心人,自会知道。” 不待徐子陵说话,续道:“观为老君观,位于城北数里外邙山翠云峰之颠,相传乃老子李耳练丹的圣地,可惜现在为妖魅把持,圣地成了邪窟。” 徐子陵大奇道:“怎会如此?” 了空平静答道:“有很多事,老衲实不方便详言。只不过见徐施主所学来自道家始祖广成子,故顺带一提。” 他的说话字字暗含玄机,深奥难明。 了空续道:“窟则为龙门石窟,位于我寺南面十多里外伊水之滨,由于该处两山相对,望之若阙,故又名‘伊阙’,两岸峭壁上大小神龛石窟延绵数里,令人叹为观止。” 接着讶然道:“是了!徐施主今次究竟为何事而来,老衲早忘记了。” 徐子陵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道:“我也忘记了,多谢大师指点。” 说罢飘然离殿。 一名无论外貌体型都与王世充有七、八分相像的人,入斋后拜倒请安。 随之而入的是欧阳希夷、玲珑娇、可风道人、陈长林一众高手,还有王世充的两个儿子王玄应、王玄恕,与及大将张镇周和杨公卿。 只看这阵势,便知是有要事商讨。 众人分左右坐好后,变得寇仲居于左方首席,与右方第一席的欧阳希夷遥对,下首始是张镇周等人。 王世充把替身唤起,向寇仲得意地道:“怎样?” 寇仲点头道:“确能鱼目混珠,但在明晚那情况下嘛,嘿!” 王世充知他有话要说,先命替身离开,欣然道:“现在全是自己人,有甚么话放心说吧!” 王世充那一副酒色过度样子的大儿子王玄应得意地道:“这叫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年许前玄应从管州物色得此人回来,经我亲自指导训练,保证无人能够识破。” 只看他唯恐怕别人不知此功归他的神情,便知此子难成大器。 欧阳希夷皱眉道:“此人不懂武功,内行人只要看他举手投足,又或走多两步,立可看破非是世充兄本人。” 王世充胸有成竹道:“若有人要来行刺我,最佳时机莫如在赴会途中,又或是返归的路上,范成他只须在车上作个样儿使成。” 至此谁都知道王世充是绝不肯去冒这个险的。 可风道人皱眉道:“今趟是要教敌人行刺成功,而世充兄则要佯作受伤,才可引得李密仓卒出兵。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范成轻易就给人宰掉,谁都会生疑的,此计怎成?” 王世充欣然道:“这正是关键所在,以假作真后我将藏在马车暗格内,若敌人实力真个强大至可破车杀人,我便暴起发难。最好来的是晃公错又或尤楚红之辈,让我伤得其中一人后,再诈作力拚受伤,如此将更能令对方入信,当然尚需各位再加配合。” 转向寇仲道:“寇小兄还有甚么话要说?” 寇仲问道:“为何敌人不会在宴会中下手呢?” 王玄应代答道:“这个道理很简单,荣凤祥今回尽邀各地前来洛阳的名人赴宴,到时高手如云,其中又不乏与我们有交情的,在这种情况下,公开挑战不会有问题,若要行刺暗算则变数太多,说不定闹个灰头土脸,吃不完兜着走。” 寇仲心中暗叹,颓然道:“我没有话说了。” 他本有满腹妙计,但见到王世充摆明不肯以身犯险,还有甚么话可以说的。 徐子陵踏出方丈室的大门,深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 蒙蒙细雨刚开始从天上洒下来,远近不见人踪。 净念禅院处处隐含禅机佛意。 像自己本为他们的敌人,但他却丝毫觉察不到敌意。 就像和他们之间从未发生过任何事。 见不到师妃暄乃理所当然,可以得见才是出人意表。 不过他为了心之所安,故仍要稍尽人事吧! 他要的是能面对面与师妃暄解决和氏璧的问题。直到此刻,他仍不认为盗宝是坏事或错事,而只是有关争霸天下的手段。 像和氏璧这种神物,惟有缘者居之。 他缓步走下台阶,正要朝佛道的方向走去,心中忽生感应。 就像有某种事物在等待着他的样子。 环目四顾,方丈院左端有一片竹林。徐子陵想了想,便放步走去。 来到近处,另一条石道在竹林间蜿蜒伸展,曲径通幽,在雨丝绵绵中,特别引人入胜。 徐子陵沿道而行,拐了个弯后,整个空间倏地扩阔至无限,原来路尽处是山崖边沿,不但可俯瞰远近山野田畴,还可远眺座落东方地平尽处的洛阳城。 漫天细雨下,在这如诗如画的美景里,一身儒服男装的师妃暄正盈盈俏立崖沿,悠然神往的俯瞰着崖下伸展无尽的大地。 徐子陵恭敬地朝她玉背施礼,诚恳地道:“小姐肯破例赐见,徐子陵感激不尽。” 师妃暄轻轻叹一口气,伸出纤美的玉指,遥指远方的洛阳城,以充满悲国伤时的语调道:“自魏晋南北朝以还,洛阳屡成兵家争战之地,多次被毁倾颓,累得百姓流亡,中原萧条,千里无烟,饥寒流陨,相填沟壑。除此之外,徐兄可知我们尚损失了甚么呢?” 徐子陵虽自负聪明才智,此刻只能茫然摇头。 师妃暄像脑后长有眼睛,可看到他摇头的动作,淡然道:“洛阳之称,始见于战国文献《战国策》,内有‘苏秦过洛阳’之语。自此屡被选为郡城,为我国文化经济的中心,北魏时只是佛寺便有一千三百六十七所。” 徐子陵咋舌道:“竟有这么多?” 师妃暄续道:“洛阳向为我国文化荟萃之处,只藏书便达七千车之多。且人杰地灵,历代名家辈出,蔡伦于此试制‘蔡侯纸’;张衡创制‘浑天仪’、‘候风仪’和‘地动仪’;马钧发明‘指南车’;王充作《论衡》;班固兄妹着《汉书》;陈寿撰《三国志》;《洛阳伽蓝记》和《水经注》均成书于此,洛阳城对我国的贡献,有何处可能比拟。” 徐子陵听得肃然起敬。若非他有翻阅鲁妙子传给他的笔记卷,这时定要听得一脑子茫然。现下虽仍未能完全谙识,但至少亦知道师妃暄确是学究天人,博古通今。 换了他和寇仲,无论对着洛阳城看多少遍,也不曾有师妃暄的感触和联想。 她正为洛阳过去百多年的历史而伤怀。 师妃暄悠然神往的道:“徐兄到过北市的新潭吗?” 徐子陵暗忖自己来来去去都是洛河、天街和天津桥,或间中因事到过南城的里坊,却从未到过北市去。苦笑道:“尚未去过!” 师妃暄道:“那么徐兄定要去见识一下这被称为天下舟船所集的地方,全盛时期大小船只可达万艘之数。” 接着低吟道:“古今兴废事,还看洛阳城。” 听着她若如天籁仙音的声线细诉洛阳的兴替盛衰,徐子陵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幅洛阳的图画,似乎千多年的历史,倏忽间闪过脑海,那感觉既悲怆又感人。 雨点温柔地飘洒在他们身上。 像师妃暄这种悲天悯人,有着菩萨大慈大悲心肠的超卓人物,他尚是首次遇上。 忽然间,他彻底明白了师妃暄要找寻真命天子,以拯救万民于水深火热的伟大情怀。 卷十六 第十二章 莫不有数 欧阳希夷、可风道长与寇仲一道离开书斋。 可风道长问寇仲道:“看寇小兄的神情,似乎不大欣赏尚书大人有关替身的安排。” 寇仲苦笑道:“这证明了我道行尚浅,一点心事都藏不住。” 可风道长微笑道:“人在年轻时,谁不是如此,我和希夷兄都是过来人。” 欧阳希夷笑道:“像小兄弟的年纪时,我那有这么本事。” 可风道长道:“现在轮到我当值,希夷兄最好养足精神,这几天恶战难免。” 言罢停步施礼。 欧阳希夷与寇仲并肩朝大门走去,道:“世充兄的面子真大,竟请得动可风这等高手来助阵,可见他跟老君庙关系不浅。” 寇仲顺口问道:“老君庙是甚么家派,为何有个这么古怪的名字。” 欧阳希夷奇道:“你给人的感觉是神通广大,却竟然不知洛阳北邙山翠云峰顶的老君庙,此实教人难以相信。” 寇仲在门槛前停下来,瞧着雨粉飘飞的户外,从容道:“所以前辈至紧要多提点小子,我有时是很糊涂的。” 欧阳希夷低声道:“我第一趟见你们时,便心中欢喜,觉得你们很合眼缘。不过昨晚收到你们被人在天津桥围攻的讯息,却是老夫力主不要妄动。一来是我相信你们定有脱身之法,另一个原因是这明显是个陷阱。” 寇仲道:“小子怎会不晓得呢?” 欧阳希夷道:“此事若我不说,你也定不会知道。而我特别要提起此事之意,皆因力主出战者正是可风,可见他对你颇有怜惜之心。” 寇仲皱眉道:“以他的智慧,难道看不出这是精心布下的阴谋吗?” 欧阳希夷道:“当时是谁都觉得有点不合情理,对付你们,独孤阀何需派出近千禁卫去封街截道,但却都没时间去想清楚整件事。幸好世充兄手下一个叫虚行之的幕僚私下提醒老夫,否则恐怕已中了敌人的奸计。” 寇仲心中暗喜,虚行之果然是个人才,这么快便掌握到欧阳希夷是可以信任的人。 欧阳希夷拍拍他肩头道:“现在老夫要回房打坐静修,今晚你若回来,可以来找老夫聊天喝酒。你懂下棋吗?” 寇仲道:“只看别人下过。” 欧阳希夷大笑道:“世事如棋,若我是棋场中的高手,你便是棋盘外的下棋高手,小心点。想要你项上头颅的人,横冲直撞都可碰上呵!” 言罢欣然返回府内。 寇仲也觉好笑。 自己现在该下那一步棋呢? 跨过门槛,两旁侍卫肃立致敬,无不现出尊敬神色。 寇仲自知已在洛阳建立了威名,问其中一人道:“小姐是坐车还是骑马的?” 那人冲口而出的答道:“小姐骑马走了。” 寇仲心中大快,想像着董淑妮质问杨虚彦后这对狗男女知道中计的绝妙情景。 杨虚彦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他不似是肯屈居人下之徒。 假若王世充跟李世民谈成交易,董淑妮将成为李渊的妃子。那杨虚彦岂非先吃了董王妃的头啖汤,这笔账该如何算? 想到这里,寇仲顿时糊涂起来。 徐子陵瞧着师妃暄那令天下男子倾心拜倒的动人背影,沉声道:“那晚在天津桥上,小姐是否根本没有被伤?” 师妃暄终于缓缓转过娇躯,清丽无匹的玉容首次露出惊讶之色,仔细打量他半晌,柔声道:“徐兄是凭空猜想出来,抑是眼力高明至可看破我的地步?” 徐子陵淡然自若道:“那纯粹是一种直觉。” 师妃暄叹道:“那徐兄就真是具有慧根的人。不过我确受了点内伤,只不过绝非我装出来的那般严重,当我步下天津桥时,已完全复元过来。” 顿了顿露出个带点天真味儿的甜美笑容,秀眸深注的道:“徐兄知否妃暄为何要耍这种骗人的手段?” 徐子陵因这罕有出现在她脸上的神态而心弦剧烈抖颤一下,瞬又平静下来,微笑道:“小姐是否想要婠婠上当呢?” 她那对眸子胜比一泓秋水,于嫣然一笑中,动人至极点。 师妃暄见徐子陵在她目光的迫视下,仍是那么飘逸潇洒,神态动作宛如发自天然,芳心更是讶异。 换了以前所遇的男子,除侯希白外,在这种情况下,若非手足无措,便是心慌意乱,那像此人般完全不受自己慑人心神的目光所影响。 师妃暄淡雅清艳的玉容露出一个大有深意的浅笑,缓缓道:“没有人可以骗她,我要骗的只是你徐子陵,若非如此,妃暄便没有撤退的藉口。” 徐子陵终于招架不住,俊脸微红道:“小姐这番话确是出人意表,小姐难道认为我与和氏璧失窃的事真个无关吗?” 师妃暄徐徐道:“刚好相反,打开始我便知和氏璧是你偷的。” 徐子陵大惑不解道:“这教在下更不明白了,为何小姐要故意放过我呢?” 师妃暄欣然道:“你终于肯承认是盗宝贼哩!” 徐子陵苦笑道:“这正是我来拜见小姐的原因。甚么账都可算到我头上来。可是我却绝不会束手待毙,但也不会伤害寺内的任何人。” 师妃暄泛起怜悯的神情,叹道:“《长生诀》虽令你步上一流高手之列,但仍差点火候。这里除妃暄外,了空大师亦稳有致你于死之能。徐兄可否告诉我,为何明知是送死,仍要来此?” 徐子陵耸肩道:“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你们都是为万民尽心竭力,但本身又是不追求任何私利的人,使我感到欺骗你们是一种罪过。” 师妃暄步步进逼道:“盗宝不是过错吗?为何徐兄却明知故犯。” 徐子陵哑然笑道:“我想反问小姐一句。李世民会否因对手是个善长仁君,而放弃与他争地盘打天下呢?” 师妃暄不但不以为忤,反饶有兴趣的道:“想不到徐兄竟是雄辩滔滔之士,言归正传,和氏璧究竟在那里?” 徐子陵颓然道:“坦白说,假若和氏璧在我手上,说不定我真会还给你,可惜和氏璧已完蛋了!” 师妃暄玉容不见半丝波动,静静的注视他好半晌,最后娇叹道:“想不到千古以来,经过无数贤人圣士殚思竭虑都解不开的两个秘密,先是《长生诀》,接着是和氏璧,都给你们揭破了,这不是缘份是甚么呢?” 徐子陵大讶道:“只这么一句话,你便明白了。” 师妃暄温柔地道:“早在桥头初遇时,我已生出感应,却是难以置信,到现在始能证实,还有甚么话可以说的?即使杀了你又是于事何补。” 徐子陵奇道:“是否我的错觉?小姐似乎根本不把和氏璧的存亡放在心上。” 师妃暄淡淡道:“天下之事,莫不有数,像和氏璧这种稀世奇物自有其气运定数,丝毫勉强不来,徐兄请走吧!” 她肯下逐客令,徐子陵本该额手称庆才对。但这刻他却彷有宁愿被她痛打一顿或狠狠教训一番的渴求,苦笑一下,施礼离去。 在雨粉中走了五、六步,终忍不住停下来道:“小姐可否再详作赐示,那晚为何要诈伤放过我们?” 师妃暄平静的优美声音从后传来道:“皆因妃暄生出怜才之意,这样说够坦白了吗?” 徐子陵哑然失笑,洒然去了。 师妃暄定睛瞧着他孤傲不群的背影,直至没进林路深处,才收回目光。 寇仲策骑奔出皇城,心中总像多了一根刺似的,心情郁闷,难以排遣。 最令他困扰的,就是王世充的畏首畏尾,原本是天衣无缝的计划,却弄得不汤不水的,教人啼笑皆非。 王世充本身乃一等一的高手,在有心防备下,又有他寇仲和徐子陵在旁护驾,在遇刺下佯作受伤,该是轻而易举的事。 沈落雁的武功在他现时眼中虽不算怎样,可是对她的狡诈多智,寇仲却是深深顾忌。若非阴差阳错,加上机缘巧合,恐怕他们两兄弟早栽在她手上。 所以用兵必须如臂使指,否则就算孙武复生,武侯再世,都成不了事。 想到这里,已转上天街。 董家酒楼矗立桥头,与另三座高楼相映成趣。 天街人车络绎不绝,河上则船揖往来,细雨徒添某种难以说出来纠缠不休的气氛意趣。 现在离午时尚有半个时辰。 小陵是否能及时赶回来陪他赴会? 想到这里,早过了天津桥,往南门驰去。 寇仲一口气赶过三辆骡车,又在两辆马车间穿过,痛快之极。 如此在闹市中策马奔驰,昔日在扬州时只有羡慕别人的份儿,那想到自己亦有机会享受这种风光。 这时左方行人道上有几个结伴而行,打着各式彩伞的标致胡女,正对他行注目礼,秋波抛送。 寇仲连忙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以灿烂的笑容回报,惹得她们更秀目发亮,娇笑作态。 寇仲大感有趣,示威似的快马加鞭,连过两名骑士,风驰电掣间,心中忽生警兆。 一道微仅可察的黑影,从右方行人道电射而来,斜斜穿过两辆奔行的马车和骡车间的空隙,以惊人的准绳和速度朝他射来。当寇仲察觉是一条长而闪亮的头发时,它已钻进马儿的右鼻孔去。 暗算者最高明的地方,就是利用两辆车子作掩饰,待被袭者察觉时,已不及应变。 若头发的目标是寇仲本人的话,他定可及时避过,现在则是马儿惨遭暗算。 马儿一声痛嘶,人立而起,接着往右倾摔。 寇仲在随马儿一起跌个灰头土脸前,弹了起来,越过马车,往暗器来处扑去,心中勃然大怒。 街上的交通立时乱作一团,人人奔走侧目。 马儿挣扎下又爬起来,此根头发摆明是作弄性质,并没有真的伤及马儿。 但寇仲正在意气风发的当儿,更感脸目无光。 足尖点在对面车马道微靠行人道那一边奔至的另一辆马车顶上,借力再作腾升,刚好捕捉到一个优美的女子背影,闪进一道横街去。此女穿上红色劲装,目标明显。 寇仲猛提一口真气,顾不得惊世骇俗,就在行人的头上掠上一间杂货铺的瓦面,追赶敌人。 如此当众失威的事,这些日子来他尚是首次遇上,这口恶气怎都硬咽不下去。 远处瓦面那动人的红影一闪而没,像是诱他追去的样子。 寇仲现在艺高人胆大,明知可能是个陷阱,仍夷然不惧,全速追去。 一口气掠过十多间房舍,奔落一条横巷时,女子倏地出现前方。 寇仲一震停了下来,愕然道:“原来是你!” 赫然是把李靖从素素手上抢了过去的红拂女。 红拂女不知是否钟爱红色,不但手上的拂尘血红似火,与红衣互相竞艳,乌黑闪亮的秀发处更插着一朵红白相间的簪花。配合着她的冰肌玉骨,不但没有丝毫俗气,还出奇地显得冷艳秀气。 寇仲不知如何,心中的怒火消敛大半,正思忖谁人可穿红衣比她穿得更好看时,红拂女冷笑道:“今趟我使手段引你来此,纯是为了私人间的恩怨,与秦王完全无关,所以你不用担心会有旁人插手。” 寇仲踏前一步,皱眉道:“我和你间有甚么恩怨?” 红拂女一对动人的美目射出凌厉的神色,语气却出奇的平静,徐徐道:“若非你两人颠倒黑白,不辨是非,我夫君何须为你们终日长嗟短叹,困苦惆怅。大义当前,你们现在若能迷途知返,尚为时未晚。否则休怪我手下无情。” 寇仲大感头痛。 只看刚才她以秀发作暗器的手段,便知她名不虚传。无论内功、手法、眼力均达到顶级高手的境界。 寇仲自问便办不到,而她却是一击功成。 他并非真的怕了她,皆因他从没有在暗器此项上下过功夫。 最大的问题是无论他如何痛恨李靖,亦难以狠心下杀手来对付他这美艳的娇妻,除婠婠外,他对女人都是容易心软的。 在这种情况下,对方是全力出击,而他则是心有顾忌,自然是大大不利。 红拂女还以为他在认真考虑她的忠告,耐心的等候着,那知他心中想的竟是这么回事。 好半晌后,寇仲叹道:“夫人究竟是怎样遇上李靖的呢?” 红拂女不悦道:“你先答我刚才的话。” 寇仲颓然道:“我不想和你动手。” 红拂女玉容转冷,沉声道:“那你是一意孤行,执迷不悟了。” 寇仲哂道:“这不是执迷不悟,而是人各有志。试问谁不认为自己所做的乃最正确的事?” 红拂女双目闪过杀机,一字一字的缓缓道:“若非看在你们曾是夫君的兄弟份上,我早出手宰了你们。大是大非之下,尚要砌词狡辩。只是你们盗取和氏璧一事,已是死罪难饶。” 寇仲一点不让的与她锋利似剑的目光对视,沉声道:“今次你来找我,李靖是否知情?” 红拂女眼中露出痛心的神色,拂尘扬起,矫叱道:“看招!” 寇仲哈哈一笑,往后飘退。 只退半丈,便知自己因无心作战,致犯了非常严重的错误。 天策府的第一高手,果是非同等闲。 城门在望,徐子陵快马加鞭,以免因迟到而失约。 对侠义豪情的宋鲁,他一直保持看崇敬之心,何况他是宋师道的族叔。 他从来没有想过宋师道是这么情深义重的人。由于出身的关系,他对高门大族的子弟向来没有甚么好感,但宋鲁和宋师道却改变了他的想法。宋玉致也是个好女子,可惜。 正思索间,十多骑迎面而至,还一字排开,拦着去路。 徐子陵连忙勒马,原来是拓跋玉师兄妹和一众突厥好手,人人脸色凝重,杀气腾腾。 徐子陵心中叫苦,这时避之已不及,只好策马迎上。 卷十七 第一章 高朋满座 红拂女速度之高,身法之美,无不在寇仲意料之外。 最头痛是她手上的红拂与曼妙的身法配合得天衣无缝,使寇仲根本无从闪躲,而后退只是让对方得以展开有若长江大河般奔腾而至的凌厉攻势。 一时拂影大盛,旋风般把寇仲卷进狂涛骇浪似的强大攻势中。 而无心恋战的寇仲此时连井中月都来不及拿出,只能靠双手应付这红衣美女排空而至的凌厉硬攻。 更糟是她的红拂可刚可柔,拂随意转,长达三尺的拂丝被她控制得像长有眼睛,更赛如灵蛇般专钻敌手的空档。连尘拂把手都能刺穴戳脉,无所不用其极,非常凌厉。 刚开始便是一场以快攻快的近身拚搏,使对手连喘一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寇仲则完全陷进捱打的劣局中,只能见招破招,苦待反击的时机。 “霍”! 拂丝在寇仲的左臂扫了一记,登时衣袖粉碎,现出十多道血痕。这还是寇仲知机,在对手这狠辣的一拂戳上胸口之前,凭旋身横移才堪堪避过要害。 为了抵挡对方不时配以像奇兵突击般的凌厉脚法,终于被红拂女水银泻地式的拂招觑得可乘之机。 十多丝火辣辣的劲气侵体而入。 寇仲知道若任由这形势持续发展下去,自己最终只有伏尸小巷的结局。 忙猛提一口真气,不但化去对方入侵的气劲,还聚运全身功力,一掌劈出。在这生死关头,寇仲把来自《长生诀》与和氏璧的功力发挥致尽。 红拂女虽稳占上风,可是寇仲这看似平平无奇的一招,却使她有无从挡卸的感觉。 寇仲这一掌实际上是由一连串动作组合而成,通过无数惑敌的变化后,才抵达最终的方位,教她完全无法掌握这突发的掌势。 而所有动作均妙若天成,合成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而且以全身配合,令人感到他把全身的功力和整体心神都投进这一掌之内。 最要命是她本想回拂乘胜扫打他的脸门,可是因寇仲这切在空档间的一掌,却把她进攻的路线完全封死。 她无可奈何下只能变招迎敌,改而沉腕下戳,以虚实幻变手法相迎。 虚的是摆出挺拂扫往小腹气穴的姿态;实则是拂丝上扬,扫打对方右手腕脉。 寇仲哈哈一笑,掌势不变,却倏地斜移前标,掌尖变成刺往这美女线条优美的粉颈,劲气嗤嗤。 红拂女那想得到寇仲有此反守为攻的应变奇招,虽不服气,但却知已被对方看破了自己的拂法,娇叱一声,收回尘拂,底下闪电的踢出五脚。 寇仲直到此刻才找到反击的机会,一声长笑,一个倒翻到了红拂女头顶上,双掌下按,不着半点痕迹便避过了此妹能使他自愧不如的脚法,避强攻弱。 螺旋劲带出的狂飙,像一股龙卷风暴般把红拂女笼罩其下。 红拂女冷哼一声,尘拂扬起,同时抽打寇仲正迎头下压的双掌掌心处。 “蓬”! 劲气交击。 红拂女娇躯剧震时,寇仲已在大笑声中,腾空而去,叫道:“嫂子果然厉害,小弟自愧不如,惟有逃命去也。” 横空而去,消没不见。 红拂女气得猛一跺脚,偏又知道追之不及。 可是给他叫了声嫂子,便想到他一直没有拔刀,心中对他的恶感不由消减了几分。 这才明白夫君李靖为何如此重视与他们两人的兄弟情义。 拓跋玉拍马趋前,来到徐子陵马侧,苦笑道:“徐兄和寇兄实是在下抵达中原后最看重的人物,豪爽而有情义,本意一心结交,岂知最后却闹至如此地步,教人惋惜。” 徐子陵暗里松一口气,他本以为对方会动手,但听他口气显无此意。 点头道:“人生总难事事称心遂意。不过纵使彼此立场不同,但我徐子陵仍当拓跋兄是朋友,答应过的事更不会反悔。” 拓跋玉当然知他指的是借《长生诀》一事,欣然道:“我从没想过徐兄会悔约,因为你根本不是那种人。” 接着压低声音道:“我说出来你或许不会相信,突利可汗其实对你们非常欣赏,只不过碍于有跋锋寒这小子夹在其中,以致难以论交。现在跋锋寒已去,大家该可以坐下来谈谈了。” 徐子陵先是愕然,旋即想到突厥的意欲是中原愈乱愈好。而寇仲明显是一个乱源和破坏均势的高手,登时明白突利示好的另有用心。 岔开话题道:“拓跋兄的消息真灵通,我们刚送走锋寒兄,你们便衔尾追上来了。” 拓跋玉冷哼道:“若连这点能耐都没有,怎样回去向师尊交待。” 接着叹道:“真教人难以相信,每次再见到这小子,他的功力都精进一层,现在连曲傲都败在他手上。我只想问一句,他是否也在与曲傲一战中受了严重内伤呢?唉!我实在不该作此询问。” 徐子陵对这阴阳怪气的突厥年轻高手更生好感,苦笑道:“教我怎样答你呢?” 拓跋玉精神大振道:“你已告诉我答案了。坦白说,若他没有受伤,我们纵使追上他亦难以拿他怎样,现在则似可尽尽心力。” 徐子陵尚未有机会回话,那边的淳于薇不耐烦地挥着马鞭娇呼道:“师兄啊!轮到人家说话了吗?” 寇仲从屋顶跃下横巷,转往天街,左臂中尘拂处虽止了血,但整条左臂仍是阵阵麻痛,伤口则是一片火辣。 对红拂女那使得出神入化的尘拂,实是犹有馀悸。 救他小命的是悟自傅君瑜的“奕剑术”。 在红拂女那使他眼花撩乱的拂法下,他根本连挡格亦非常吃力,更遑论预估其出手的后着与路线。 可是当他中拂的刹那,她的拂法反出现一丝令他重振旗鼓的空隙,抢回少许主动之势。 那是一闪即逝的时机,却给他准确地把握,并尽其全力运掌一击,这不但扭转了形势,更因掌回主动,故能施出奕剑术的手法。 那确等如下棋,使出一着令对方不能不应的妙招,从而拿捏到对手的“应子”。 对奕剑法的认识,他又深进一层。 此时他随着人流走过天津桥,来到董家酒楼的院门前,正要入去,后面有人叫道:“寇兄请留步!” 淳于薇俏脸微红的道:“自昨晚开始,我就有点喜欢你了。” 在马背上凝神细听的徐子陵吓了一跳道:“甚么?” 幸好拓跋玉已回到远在五丈外的突厥骑士阵中,否则给他听到才叫尴尬。 此女煞有介事的要和自己说话,那想得到说的是这种话。 淳于薇对他的反应显然不大满意,嘟长小嘴道:“有甚么稀奇的,人家最欢喜精灵透顶的男人,不用像呆头鸟般被人左哄右骗。只因你不似寇仲般摆出个狡狡猾猾之相,所以人家才没曾注意你而已。” 接着“嘻”的露出雪白整齐的可爱贝齿,眼中射出迷醉神色,柔声道:“那知道原来你的狡猾是藏在肚里面的,使得我们只能眼睁睁的瞧着你们从容溜掉。” 徐子陵既啼笑皆非,又大感头痛,苦笑道:“我只是为求生存而想办法脱身吧了!怎可以用狡猾来形容我,你不欢喜寇仲了吗?” 淳于薇横他一眼道:“两个我都欢喜,唉!人家要走了,你不向人说两句亲热话儿吗?你会否到突厥来找人家呢?” 徐子陵狼狈答道:“照我看你是找错对象。若我真够狡猾,现在就懂得该怎样哄你。可惜我却是招架不来。你有没有甚么话儿要我转告寇仲的。追人急如救火,姑娘似不应为我这呆头鸟延误时机。” 淳于薇不但不大发娇嗔,反喜孜孜的雀跃道:“这番话说得真好。有本事的男人都爱不把女人放在眼内。迟些人家将会回来找你们。唉!事实上跋小子也不错,他若没有杀大师兄,那该有多好呢!” 徐子陵大生好感,这天真多情的小姑娘最可爱的地方是率直坦白,热中追求人生美好的一面。 淳于薇甜甜一笑,又特别压低声音道:“告诉寇仲要小心突利,他是个既奸又狡的阴谋家。师尊一向都不欢喜他。于薇要走了!嘻!很少样貌好看的男人能像你和寇仲般还那么有英雄气概的。” 徐子陵正担心会迟到,闻言如获皇恩大赦般,道声珍重,拍马去了。 寇仲回头瞧去,赫然是突利和一众突厥高手,正甩蹬下马。 突利让手下牵马,像老朋友般来到寇仲身旁,微笑道:“寇兄若只是自己一个,不如一起吃顿便饭,我约好世民兄在此见面的。” 寇仲与他并肩朝酒楼的台阶走去,故作欣然道:“可汗的好意心领了。先不说我确是有约在身;由于昨晚我才和世民兄闹翻,现在同台吃饭说不定会影响他的胃口,哈!以后总有机曾的。” 心中暗自奇怪,怎么算突利跟他也是敌非友,为何竟会如此和颜悦色。 以突利这种心高气傲、自持身份的突厥王族,肯如此低声下气,想来必有所图。 突利停下步来,低声问道:“跋锋寒是否走了?” 寇仲随他立定,讶道:“可汗到洛阳没多少天?耳目却这般灵通。” 一众突厥高手环立四周,摆出阻挡旁人走到两人置身处的阵势,累得要入酒楼的客人都须多绕几步路,显得颇为霸道。 突利笑道:“实不相瞒,像洛阳这种天下重镇,怎可没有我们的耳目。何况寇兄三人故作张扬,公然策马出关。假若我们仍茫然不知,还用来中原混吗?” 寇仲微笑道:“可汗既能看穿我们故意张扬其事,当知跋兄是另有妙法,不怕被人跟踪了!” 突利双目杀机一现即逝,从容道:“跋锋寒可以避过任何人,却绝避不开芭黛儿。一来因她熟知跋锋寒的所有技俩,其次是她恩师赵德言国师曾传她天下无双的追踪术,故跋锋寒的如意算盘是肯定打不响。” 寇仲笑道:“即使能追上又怎样呢?” 突利洒然笑道:“我们这么说下去,定要再次针锋相对。坦白说,我对寇兄的行事作风非常欣赏,希望大家能化敌为友。至乎看看彼此有否合作的可能性,那对双方均有利无害。” 寇仲淡然应道:“可汗这么看得起小弟,实令我受宠若惊。日后有机会尽可把酒详谈,想想有甚么能令双方皆可获利的大计。” 突利欣然道:“寇兄果是识时务与形势的人,将来必大有可为。时机成熟时,我自会专诚拜访。” 寇仲乘机告辞登楼。但心中仍在盘算和揣测突利可圈可点的“时机成熟”这句话。 徐子陵随在一群约有七、八骑大汉之后进入董家酒楼宽敞的外院,入门后才看清楚其中一人赫然是李世民,却不见李靖或红拂女。此时避无可避,惟有希望李世民看不到他。 岂知李世民一行人似乎人人同时生出警觉,都朝他瞧来。 徐子陵硬着头皮道:“竟然这么巧,世民兄亦是到这里来。” 李世民露出一个略带惊喜的笑容,趋上来道:“正要找子陵兄详谈,想不到在这里遇上。” 他的手下人人脸含笑意,没有半丝剑拔弩张的味儿。但徐子陵却感到他们的目光在找寻自己的破绽和弱点,无有遗漏。 李世民欣然道:“让小弟为子陵兄引见,这位是尉迟敬德兄,不但精通兵法,且擅使长矛钢鞭,名震江淮。” 年约二十五、六的尉迟敬德踏前一步,拱手为礼。 乍看下此人的体格既不高大也不魁梧,故而并不十分引人注目。可是却能予徐子陵入目即深刻难忘的感觉,原因是他稳立如山的气度,自带一股杀气腾腾的迫人气势,显示出非凡的功力和气质。而且信心十足,乃是能于千军万马中视敌人如无物的猛将。他的脸容有种朴拙厚重的味道,但双目精灵闪烁,使人知他绝非可以轻易相欺的人物。 徐子陵打量他时,他亦还以注目礼,微笑道:“相信很快便可以向徐兄讨教来自《长生诀》的超凡绝技了!” 徐子陵当然明白他说话背后的含意,微笑不语。 另一人踏前一步自我介绍道:“在下庞玉,见过徐兄。” 徐子陵顿时眼前一亮。 此人长得高大漂亮,更难得是体型匀称,没有任何可被挑剔之处。且风采明朗,给人举止文雅,擅于词令但又不会多作废言的印象。 这两人都是李世民天策府的中坚人物,更是他和寇仲的劲敌。 立在庞玉后侧是个表面看来文质彬彬的儒服书生,白哲清秀的脸上常挂着一丝似是胸有成竹的笑意,说起话来则慢条斯理的,一副好整以暇的神态。 当李世民介绍这人就是长孙无忌时,徐子陵记起此人和尉迟敬德都是寇仲特别提过的人,不由心中暗懔。 尉迟敬德不怒自威的霸气、庞玉的英挺潇洒和长孙无忌的深不可测,均使他生出警惕之心。 接着其馀三人分别是罗士信、史万宝和刘德威,均是达至精气内蕴的高手。只是这六名手下,已可略窥李世民惊人的实力。 介绍过后,李世民亲热地挽着徐子陵的臂弯趋往一旁,低声道:“昨晚小弟与李靖先生竟夜详谈。” 听到李靖之名,徐子陵立时按捺不住,截断他道:“人各有志,不能相强,世民兄莫要看寇仲平时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态,事实上却极有主见,立定的决心绝不会因别人而动摇的。” 李世民放开他的手弯,洒然笑道:“如此小弟可省回很多说话。将来如有得罪之处,子陵兄勿要见怪,小弟亦是逼不得已。” 深深望了徐子陵充满感情的一眼后,断然挥手,含笑领着一众天策府的高手自行入楼去了。 徐子陵暗叹一口气,知道他已错过了最后一个与李世民修好的机会。 自这刻开始,李世民将会成为他们最可怕的大敌。 卷十七 第二章 董家酒楼 长着一把美髯的“银龙”宋鲁风采如昔,而与他形影不离的柳菁也出落得更迷人,像颗随时可滴出醉人汁液的蜜桃。 宋鲁订的厢房位于董家酒楼顶层的南端,与南翼其他厢房以一个小厅分隔开来,益显出宋阀在洛阳的声望和地位。 通道由五、六个宋阀的年轻高手把守,他们见到寇仲,神态恭敬不在话下,骨子里亦透出心悦诚服的崇慕意味。 事实上寇仲和徐子陵从无名小卒闯出名堂,成了天下有数的英雄人物,早是武林年轻一辈的欣羡目标,比之那些含着银匙出世的门阀子弟,更使人觉得难能可贵。 寇仲不摆半点架子,有礼而亲切地和把门的宋家高手打过招呼,在他们引领下进入厢房。 原可摆设十桌酒席的南厢只在临窗摆着一席,窗外就是横过洛阳南北,舟船往来不绝的洛河,若坐在靠窗的椅子,探头下望便是有洛阳第一桥之称的天津桥。 寇仲跨过门槛时,一名五十来岁,胖嘟嘟,满身珠光宝气,似个大商贾模样的男子,正立在宋鲁身旁喁喁细语。 柳菁则小鸟依人般在另一边半挨在宋鲁身上,侧耳细听两人说话,间中发出银铃般的娇笑声。 宋玉致背门而坐,秀发以乎经过悉心梳理,宫髻云鬟,自有一种高贵秀丽的动人韵味。 柳菁瞥见寇仲,美目亮了起来,娇笑道:“小仲来哩!竟长得这么高大。” 宋鲁目光落在寇仲身上,站起来呵呵笑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想不到我宋鲁一向自负目光过人,亦对两位看走眼。” 那一身俗气的大胖子眉开眼笑的施礼道:“寇爷肯赏面光临,乃我董家酒楼荣幸。” 这么一说,寇仲才知此人是董家酒楼的老板。 宋玉致纹风不动,也没有回头瞧他或与他打招呼。 宋鲁离座迎上寇仲,伸手握起他两手,双目电芒烁闪,同时透出深刻的情怀,叹道:“自当年一别,随即得闻君绰的噩耗,人生无常,令人难以排遣。幸好你两人终不负君绰的期望,想她在天之灵,定感安慰。” 被他勾起心事,寇仲就像变回当日在船上那不懂事的孩子,一对虎目红起来,只懂抓住宋鲁温热柔软的手,却不懂说话。 坐着的柳菁微嗔道:“今天只准说高兴的话,小仲快罚你鲁叔一杯。” 那董老板拉开在宋鲁座位旁的椅子,笑道:“仲爷坐下先喝口热茶再说,徐爷不是和你一道来吗?” 宋鲁想起未为两人引见,搂着寇仲肩头朝座位走去,道:“董方是董家酒楼的大老板,在洛阳无人不识,也是我宋鲁三十多年的老朋友,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气。” 寇仲连忙施礼,道:“小陵他随后便来。” 坐好后,柳菁笑道:“董老不是想练站功吧?为何不肯坐下。” 双方显是非常亲热,董老板笑道:“为了赚两顿饭糊口,我是天生的辛苦命。今天不知刮的甚么风,三个厢厅都给不能不打个招呼的贵客订了。唉!夫人该知道我坐下来便再不愿起身的。” 众人听他语带自嘲,说得有趣,都笑起来。连紧绷着俏脸的宋玉致亦绽出一丝笑容,但仍不肯迎上寇仲向她灼灼而视的目光。 寇仲笑道:“董老板真风趣,只不知李世民那小子订的是那一个厢厅呢?” 宋鲁显是知悉他和李世民关系转恶,沉声道:“你刚才没撞见他吗?” 寇仲淡然道:“我撞到的是突利,李小子约了他在这里共进午膳。” 董方有点尴尬的道:“秦王本想订这个厅子的,因可俯瞰天津桥一带的美景,但我早预留给鲁兄,当然不能答应他。” 柳菁摆出一个娇媚可人的猜估神态道:“那他该是移师西厅,那处也可看到部份天津桥和朝西苑方向流去的洛河景致。” 董方叹道:“西厅也给人抢先一步订了,所以秦王只能屈就东厅,尚幸那里虽看不到天津桥,仍有洛河东段的景色可供观赏。” 宋鲁呵呵笑道:“谁人如此有面子?照我所知,董老板是为了怕来自各地的贵人临时订不到最高层的厢厅,宁可空着也不愿随便给人预订了呢。” 今趟连宋玉致都露出注意的神色。 寇仲别头瞧往窗外,洛河两岸的壮丽靖观尽收眼底。耳内传来董方的说话声道:“鲁兄确是小弟肚内的蛔虫,我一向抱着广交天下英雄豪杰的心意,故那一方都不想开罪。” 柳菁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道:“那么谁做皇帝,我们的董老板都可大做生意了。” 董方和宋鲁呵呵大笑时,宋玉致微嗔道:“董叔尚未交待究竟谁要了西厅哩!” 董方答道:“订的人是我们洛阳首富荣凤祥大老板,他要招呼的客人是‘知世郎’王薄和来自吐谷浑的王子伏骞,你说我敢否要他们换厅子呢?” 寇仲闻言,一震回过头来道:“今趟有好戏看了。” 徐子陵在一名知客的殷勤带领下,拾级登楼。 那知客介绍道:“宋爷订的南厅在顶楼的四厅十二房中首屈一指,名闻全市。” 徐子陵正要敷衍两句,后面有人俏唤他的名字,愕然转头,赫然是久违了的美人儿师傅云玉真。 徐子陵忙支走知客,待巧笑倩兮的云玉真来到身旁,欣然笑道:“又会这么巧的?” 云玉真探出玉手挽着他臂弯,亲切地道:“你是愈长愈俊,寇仲却是愈大愈坏。你两人若可作点交换就好了!寇仲有没有告诉你曾见到为师呢?” 此时已踏足顶层,云玉真领着他来到西厅外一个厢房门前旁,停步凑在他耳边低声道:“师傅有个重要的消息告诉你:王薄已与宇文化及秘密结盟,现在更全力拉拢伏骞,希望能借助吐谷浑这新兴的力量来打天下。” 徐子陵本因云玉真太过份的热情而剑眉紧锁,尤其是给她如兰的呵气直钻进耳鼓内,既富挑逗性又痒得怪难受的。不过听得最后两句时,登时浑忘一切,虎目神光闪闪道:“果有此事?” 云玉真香唇若有意无意,又似情不自禁的在他耳珠揩了一记,柔情似水的道:“师傅就算要骗任何人,都舍不得骗子陵你。不过伏骞此人城府极深,今趟到中原来主要是了解形势,绝不曾轻率地靠往任何一方的。” 徐子陵忍不住把头挪开少许。在不足三寸的近距离瞧着云玉真的俏脸道:“师傅你不是刚抵洛阳吗?究竟是从何处得知这么多秘密讯息?” 云玉真正要答话,一把柔和悦耳的男声从厢房内透门传出来道:“玉真!你与谁在说话?还不快来。” 徐子陵立即认出是“多情公子”侯希白的声音,云玉真的俏脸飞红,尴尬应道:“来了!” 接着迅快地在徐子陵猝不及防下香了他脸颊一口,说道:“迟些再来找你们。” 一言罢推门进房。 徐子陵呆了半晌,才朝南厅走去。 待董方去了招呼其他贵宾,南厅只剩下四入时,寇仲道:“对荣凤祥这个人,鲁叔有多少认识呢?” 宋玉致终于正眼瞧往寇仲,冷然自若的道:“荣凤祥本身来历神秘,虽从没有人见过他出手,但亦没有人不认为他武功高强。兼之他为人圆滑,故在黑白两道都很吃得开。你以乎很在意他呢?” 柳菁横了寇仲一眼娇声责道:“小仲你究竟在甚么方面开罪了致致,累得我们都要捱受她的冷言冷语。” 宋玉致嗔道:“菁姨!” 宋鲁呵呵笑道:“女儿家爱使性子闹玩儿,如此才见情趣。是了!荣凤祥跟今天是否有好戏看,两者为何会扯上关系?” 寇仲先向嘟长嘴儿、鼓着香腮的宋玉致笑嘻嘻的作揖赔罪,见她仍故意不瞧自己,才朝宋鲁和对他大力匡助的柳菁道:“荣凤祥这家伙该和李小子有点关系,今次在此宴请伏骞和王薄亦非像表面般简单。只看李小子订的厅厢的时间紧接在荣凤祥之后,便不难看出李世民和突利两个小子都是冲着伏骞、王薄而来。” 柳菁“噗哧”娇笑道:“小仲仍是童心未泯,甚么小家伙大小子的,想笑死人家吗!” 宋鲁点头道:“这么说,李世民和突利的目标该是伏骞,此人在中原尚未有根基,所以倘能折辱他一番,他便只有黯然而退的结局。” 此时徐子陵进来了,宋鲁欣然把他迎进席位,坐在宋玉致和柳菁之间,与寇仲对席而坐。 柳菁有点爱不释眼的打量徐子陵,媚态横生的道:“小陵的样子变得比小仲更厉害,清秀中透出挺拔不群的英雄气概,谁家女子能不为你倾心呢?” 徐子陵对她骚媚入骨的神态涌起熟悉和亲切的温馨感觉,更勾起对傅君绰逝者如梦的伤情回忆!想起沧海桑田,人事更替,当年聚首长江巨舟上的一幕,便像是刚发生不久的事,不由应道:“菁姨亦是美艳更胜从前呢。” 柳菁被哄得眉花眼笑时,宋鲁欣然道:“这种动听逗人的话,竟是从小陵之口说出来,真教人难以相信。可知乃是有感而发。” 宋玉致盯了寇仲一眼,似在表示若说话的人是寇仲,就全不可信了。 寇仲以苦笑回报宋玉致像曾说话的眼睛,问徐子陵道:“你滚到那里去了?竟敢迟到。” 徐子陵若无其事的耸肩道:“有甚么地方好去,只不过是到净念禅院打了个转,跟师妃暄说了几句话儿,哈!为甚么要那样瞪着我?” 事实上其他三人的瞳孔都随着他的说话不住扩大,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色。 寇仲失声道:“你是否把事情全招了出来呢?” 徐子陵潇洒地摊手道:“丑妇终须见翁姑,把事情拖着于你我有甚么好处?” 寇仲大惑不解,仔细打量他道:“你现在是否表面看来虽似好人一个,其实却是受了严重内伤,随时会倒地暴毙?” 宋鲁和柳菁起哄大笑,宋玉致亦玉容解冻,垂首偷笑,那种不禁被逗笑了的娇憨神态,出现在这倔强骄傲的豪阀贵女脸上,尤为动人。 柳菁笑骂道:“去你的,这么不吉利的话也可说出来。” 徐子陵忍俊不住,气道:“所以常说你是以小人之心去度人家君子之腹,方外人岂会动辄讲打喊杀。那纯是王薄从中弄鬼,刚才我碰到云帮主,证实王薄真的靠拢了我们的大仇人宇文化及,故……” 寇仲对王薄的事不露丝毫兴趣,截断他道:“师妃暄有甚么话说?有没有恐吓你?” 徐子陵失笑道:“你这小人之心的习惯何时才能改掉?人家修的是禅法,专讲因果机缘,岂同我们这两个俗人般有仇必报。唉!真恨不得可立即去把宇文化及的臭头割下来送酒。” 宋鲁道:“恩怨分明有甚么不好?佛门也有除妖降魔的说法。宇文化及这种人若当上皇帝,为害处会不下于杨广。是了!了空怎会那么轻易让你见到师妃暄的?” 徐子陵道:“我本也以为见不到师妃暄,已准备离开,谁知师妃暄却亲身来会。” 柳菁讶道:“难道她看上你了?” 寇仲拍台道:“这正是我要说的话。” 徐子陵苦笑道:“这想法只能是自作多情,师妃暄是个带发修行的方外人,关心的惟有是万民的福祉。” 宋玉致不解道:“但她仍没理由肯放过你的?是否你把和氏璧还了给她呢?” 寇仲乘机瞧着她道:“和氏璧已给我们当饭般吃了,何来宝璧还给她?” 宋玉致终和他四目交投,没好气地道:“没有一句是正经的,不跟你说。” 寇仲呼冤道:“我寇仲若有一字虚言,罚我这一世也得不到三小姐的青睐,不信可问你认为老实可靠的陵小子。” 宋玉致立时霞烧玉颊,气得差点赏寇仲一记大耳光。 宋鲁打圆场道:“小陵不妨来说说这是甚么一回事。” 徐子陵扼要地解释一遍,此时正酒菜罗列,众人停止说话。 待伙计去后,宋鲁叹道:“异宝果然是异宝,竟会有此情况出现,教人意想难及。” 柳菁羡慕的道:“你两个幸运的小子。” 寇仲殷勤地为各人添酒,到宋玉致时,这美女按着酒杯,冷然道:“今天我不喝酒。” 寇仲碰了一鼻子灰,正想改替她斟茶时,宋玉致另一手提起茶壶,有点苦忍着笑的道:“我自己来,不用劳烦你的贵手。” 寇仲知她只是“虚有其表”,大乐含笑坐回椅子里,还故作轻松的挨到椅背伸了个如释重负的懒腰。 宋玉致只能“回复原状”,不再理他。 宋鲁分析道:“名传千古的和氏璧既已报销,而你们又是阴癸派的大敌,那师妃暄放开此事,乃明智之举。” 寇仲问道:“现时南方形势如何呢?” 柳菁蹙起黛眉道:“你还敢问我们?把南方搞得天翻地覆后,你两个便一走了之,留下个烂摊子要人家去收拾。” 宋鲁插入道:“幸好这烂摊子对我们有利无害。不过美中不足处是沈法兴和杜伏威都因林士宏被削弱实力之后而坐大,直接威胁到我们岭南宋家和巴陵帮的联盟。” 寇仲兴趣盎然的道:“老萧近况又是如何呢?” 宋鲁苦笑道:“这是另一件头痛的事。自铁骑会烟消云散后,他便全力经略南方,土地幅员大增,兵力增至四十万,现时对我们虽仍是客客气气,但谁都不知他明天会否变卦。” 寇仲冷哼道:“争霸天下,始终要看能否控制关外这片土地。我竹花帮的兄弟又如何?” 宋鲁想了想才道:“此事致致会比较清楚一点。” 宋玉致白他一眼道:“你真是关心你的兄弟,还是怕竹花帮从你的手心又飞走呢?” 寇仲笑嘻嘻道:“若我仍是在扬州和小陵玩石子泥沙的年代,关心的当然只会是朋友。不过现在人长大了,自然要为自己的事业和将来着想,而朋友则是事业一个构成的主要部份,这么说够坦白了吗?” 宋玉致深深看了他两眼,有点无奈地道:“你的儿时玩伴桂锡良已成了竹花帮新帮主邵令周的快婿,手掌实权,满意了吧!” 寇仲和徐子陵对视一眼,同觉愕然。 柳菁笑道:“还不多谢致致,她在此事上为你用了很多力气哩!” 寇仲尚未有机会说话,顶层不知何处传来“轰隆”的一声巨响,接着是伏骞的长笑声道:“如此功夫,竟敢在本人面前班门弄斧,确是可笑之极。” 寇仲大喜道:“好戏终于上演了。我们究竟该留在这里吃东西,还是去凑热闹呢?” 话尚未完,柳菁首先离座而起,嗔道:“还用多想吗?” 卷十七 第三章 名楼风云 董家酒楼有楼梯分于东南角和西北角贯通底下三层,而通往顶层的楼梯却设在正中的位置,须经过第三层的走道始可由此登上四楼。 梯井围以雕花木栏杆,四周是个广阔达三丈的空间,连接起通往各厅房的廊道,感觉上既有气势亦见通爽。 当寇仲等从南廊拥到梯井时,四条廊道外均挤满人,李世民、突利和一众手下打横排开在北廊之外,人人虎视眈眈正卓立于栏杆旁负手俯视梯井下层尽处的伏骞。 邢漠飞、王薄和一众吐谷浑高手则散布在伏骞身后丈许处,都是脸露冷笑,颇有剑拔弩张的味儿,针对的应是李世民和突利的一方。 东廊处看热闹的人群中,寇仲等认得的有“多情公子”侯希白和云玉真,其他的该只是适逢其会的客人。 寇仲等循伏骞目光下望,可见一人正伏身在两层中间的阶台上,动也不动,生死未卜,观其服饰,该是随突利而来的突厥高手。 寇仲凑到宋玉致小耳旁低声道:“好致致,那个是否荣凤祥呢?” 宋玉致秀眉轻蹙,似是有点受不住他带点刻意的亲热,但却没有挪开,皆因另一边已紧靠柳菁,微一点头,算是回答。 寇仲指的是立在王薄身旁一个保养得很好的中年男子,脸瘦身高长得颇像王薄,但神情严肃,一副难得露出笑容的样子,却能予人冷静自若的感觉。 他的目光锐利,鼻子高挺而直,嘴巴在比例上大了少许,额角高隆,确有大老板的格局。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到伏骞身上,此君却无丝毫不自在的神态,嘴角露出一丝难以觉察的蔑视神色,冷然道:“突利你若要动手,何须遣手下先来送死?” 李世民踏前一步,淡淡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请问伏兄慕铁雄生死如何?其他一切可迟一步再说。” 伏骞讶然朝李世民瞧去,眼中掠过惊异警惕的神色,皱眉道:“阁下何人?为何要代突利发言?” 突利冷哼道:“伏骞你连威震天下的秦王李世民都有眼不识泰山,却仍到中原来淌这混水,小弟也要为你抹一把冷汗。” 众人虽仍未清楚伏骞为何会在此与“悍狮”慕铁雄打斗,但看突利现在的语态,均猜到是突利遗慕铁雄故意挑拨生事,而惨遭“教训”。 至于突利为何如此不智,则除当事者外其他人都大惑不解。 伏骞发出一阵长笑,道:“久闻秦王之名,今日在此得见,果是人中之龙,伏骞有礼了。” 他无论谈笑举止,均有种睥睨天下的豪雄气概,慑人之极。 最难得是他满脸虬髯,相格粗豪,仍能令人感到他思虑精到细密,没有犷汉粗心疏忽的缺点。 李世民含笑回礼,泱泱大度地谦虚答道:“伏兄过奖,世民愧不敢当,假若伏兄不反对,世民要派人去看视慕将军的情况。” 伏骞哂然笑道:“不必多此一举。慕兄躺一会便可自行起身。世民兄勿要怪小弟对这些下人狠施辣手,非是如此,亦难以把各位引出来。” 接着环目一扫,当眼光来到寇仲等人处时,竟微笑颔首为礼,神态从容不迫,极有风度。 王薄于此时插入道:“请容王某说句公道话,慕将军拦路之举,已属无礼,还公然辱及王子及族人,王子出手,亦合乎情理。” 突利点头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所谓合乎情理,大抵如是。但王老当知中原现时形势,实没有甚么情理可言,伏王子既敢率众东来,自然知道此非是游山玩水的好时机。” 董方此时不知从那处钻出来,道:“各位有话好说,能否给老朽一点薄面!” 他话尚未已,荣凤祥介入道:“董老板可知此事非只一般江湖争斗,贵楼有任何损失,一概由荣某人负责。” 此人说起话来霸气十足,不留半点予人辩说的馀地。 董方乃圆滑之极的人,那还敢多言干涉,求助的瞥了宋鲁一眼,口上却道:“有荣老板的一句话便够。就算把敝楼拆了,我董方也可重建另一座。” 他的语气卑中显亢,显是不满荣凤祥大石压死蟹的气势。 宋鲁排众而出,寇仲、徐子陵、宋玉致和柳菁自然紧随其后,登时惹起一阵混乱。待宋鲁来到南廊人堆的最外围处,这位宋阀的元老高手发出一阵含蕴内劲的震耳长笑,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他身上。 宋鲁这才抱拳道:“在下岭南宋鲁,有些许愚见,望为各位接纳。” 先不说他刚才凭笑声显露的深厚功力,又或他“银龙”宋鲁的威望,只是有寇仲和徐子陵这两颗像彗星般崛起于武林的新贵陪侍在侧,已使他的话掷地有声,教人不敢忽视。 伏骞的目光扫过他们,落在宋玉致身上时候地亮起清晰无比的赞赏神色,最后才回到宋鲁处,欣然道:“宋老誉满天下,乃真正侠义中人,伏某当然要听命。” 当他的目光凝定在宋玉致如花玉容上时,在她旁的寇仲感到她外表虽然没有甚么,但心跳脉膊都生出加速的反应,心中不由泛起苦涩的味儿。知道宋玉致对这来自吐谷浑的皇族高手,非是能毫不在意。 宋鲁双目电芒烁闪,扫过李世民、突利等人后,转到荣凤祥处,微笑道:“荣老板请勿见怪,我们这些惯走江湖的人,自爱畅意恩仇,只求痛快。但董老板曾为这楼子下过一番心血,若在这里动手始终有煮鹤焚琴,大杀风景之感,我们何不移师楼下广场,再作计较?” 只听他这番说话,便知他并不卖荣凤祥的面子,但又教对方难以反驳。 荣凤祥出奇地没有动气,只淡淡道:“宋兄教训得好。小弟怎会有意见呢?” 寇仲和徐子陵却是心中暗懔,此人能屈能伸,说话大方得体,确是个人物。 伏骞欣然笑道:“在那处动手也没有问题,就算在这里,伏某也可保证能不损片木块瓦,但对手的情况如何,就非我可控制。” 众人一阵起哄,这等若伏骞自我限制了出手的方式。 一声长笑,来自李世民的阵营中,只见英伟挺拔的庞玉大步走出,微笑道:“伏王子此言,惹得庞玉心痒难熬,忍不住要领教高明。不若我们订下规则,谁若失手损毁任何物件,便算输了如何?” 若庞玉是来自突利的一方,众人绝不会有丝毫奇怪。皆因突厥近年声势日盛,实行对四邻侵略的扩张国策,故一向与吐谷浑结有深仇。 但出言着竟是李世民天策府的一级高手,便使人知道事情非是一般争执那么简单,而是牵涉到争霸天下的大业。 吐谷浑一方高手立时跃跃欲试,欲替伏骞出战,却给伏骞打手势阻止,铜铃般的巨目透出笑意,朝李世民道:“若庞兄一时失手,败给在下,秦王是否亲自下场?” 旁观者立时止哄,变得鸦雀无声,看李世民如何应付伏骞的挑战。 李世民双目寒芒闪闪,锐利如刀刃的眼神与伏骞毫不相让的对视了令人心弦紧扯的片晌后,哑然失笑道:“王子果是豪气迫人,既是如此,不若小弟和王子先玩一场,免得给旁人说我李世民使的是车轮战术。” 连寇仲也对李世民的胆量风度深为倾倒。 这才是真正的英雄好汉。 要知从没有人见过伏骞出手,不过只看他敢挑战曲傲,“悍狮”慕铁雄则仍躺在梯阶之间,便知此人非是好惹。李世民敢亲身犯险,与这高深莫测的伏骞交手,岂是懦夫敢为的事。 旁观者采声四起,显都为李世民心折。 善玩言语手段的突利竟没有插嘴,一派坐山观虎斗的暧昧神态。 李世民一方的尉迟敬德等人,却没有露出丝毫不安之色,似是对李世民信心十足。 伏骞颔首赞许,负手从容道:“秦王不必有此顾虑,本人自创的‘伏养气功’,专讲潜藏生息之法,一人十人都不会有多大分别,若与庞兄一战侥幸胜出,反有热身作用,占便宜的实是小弟而非世民兄。” 这番说话出口,立时惹来一阵哗然。 表面听是谦虚非常,骨子里却是傲气凌人,隐有不可一世的豪气。 庞玉哈哈一笑,踏前三步,离伏骞只有丈许距离,施礼道:“王子既有此豪语,请恕庞玉大胆冒犯,请王子赐教。” 这天策府的高手长得如玉树临风,锋芒四射,予人好感。 李世民笑道:“既是如此,世民自乐得在旁欣赏!” 大局已定,伏骞与庞玉一战势在必行。 突利此时长笑道:“如确有机缘,下一场秦王可否让给我这对王子心仪已久的仰慕者?” 此招登时为手下被辱的突利挽回所有颜面。 谁都想不到董家酒楼顶层的梯井处,突然间会成各方领袖争霸决胜的场所。 假若伏骞或突利任何一方败北,势将声势大挫,动辄还有难以全身而退的惨淡收场。 就在李世民和伏骞尚未作出反应的一刻,寇仲大笑道:“真有意思,既是为此,王子可否把与秦王的一场比拚让予小弟呢?” 徐子陵心中剧震,知道寇仲下了决心,绝不让李世民生离此地。 而李世民亦很难拒绝寇仲的挑战。 李世民方面的高手人人脸色微变,目光齐集中到寇仲身上,显是对他甚为忌惮。 宋玉致亦芳心颤震,正是寇仲这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气概,令她对他既爱且恨,六神无主。 由刺杀“青蛟”任少名开始,直至在老虎头上动土的盗取和氏璧,他表现的便是这种无畏的精神。 “咦”! 一把女子的声音从下面传上来,接着有人道:“慕将军给何人以先天气劲封闭六脉,躺在这里呢?” 事实上在下层亦围满了观着,只是没有人敢接近梯阶,此女于这要紧时刻走到慕铁雄旁,又出言截住李世民对寇仲的回应,无不深合兵法之道:不但使李世民对寇仲的挑战有缓冲之机,也削弱了寇仲的气势。 众人不由拥前数步,往下瞧去,刚好见到一位气质独特的美女,伸脚轻踢了伏身阶台的慕铁雄一记。 慕铁雄应脚剧颤呻吟,茫然坐起。 伏骞双目奇光连闪,脸上掠过难以掩饰的讶异神情,问道:「姑娘能看破在下手法,确是非凡,可否赐示芳名。” 美女仰起悄脸,右掌则迅快无匹地在慕铁雄背上连拍十多掌,后者两眼倏地回复神采,并闭目运功。 众人均心生惊异,才知刚才此女一脚并没有全解慕铁雄被封的经穴,只能令他坐起半身,但已尽收先声夺人的效应。 兼之她现在目注上方,右手却如有目助般准确命中慕铁雄后背要穴,只是这一手更教人折服。 美女一点不让地与高高在上的伏骞对视,冷然自若道:“妾身的过去已死,变成无名无姓的人,王子称呼妾身作红拂女又或李夫人,均悉从尊意。” 未待伏骞答话,紧接娇叱道:“寇仲你我刚才一战尚未竟全功,你凭甚么向秦王挑战?” 寇仲望向李世民苦笑道:“小弟服了,就收回刚才的说话,嫂子也请放小子一马吧。” 他说话的内容语调均似示弱之极,但却没有人认为他是怕了红拂女。连不知情者也猜到他是由于某些原因而不想与这美女动手。 徐子陵心中暗叹,亦只有他最明白寇仲的心情,尽避他们有恨李靖的理由,但兄弟情义始终难以一把抹去,怎能对他的娇妻痛下杀手。而对着红拂女这种高手,想手下留情可跟自尽没有多大分别。 伏骞摇头叹道:“女中豪杰,令人敬佩,李夫人请上!” 红拂女脸容静如止水的拾级而上,到她归回李世民一伙时,伏骞脱掉外袍,露出慑人的雄伟躯干,长笑道:“不知庞兄用的是甚么兵器。” 庞玉淡然道:“兵器乃不祥之物,不宜在此地施用,何不让我们玩两手拳脚,王子意下如何?” 此子不愧名震关中的人物,话里暗藏锋刃,抢制先机,操握主动。 伏骞微笑道:“祥与不祥,只在一念之间,庞兄既有此雅兴,那伏某人另有一个提议。” 众人只觉奇峰突出,均静心聆听。 寇仲凑到宋玉致小耳旁道:“上战伐心,下战伐力,好致致有否为此人动心呢?” “哎!” 宋玉致一肘重重撞在寇仲胁下,没有睬他。 伏骞的目光应声射到两人处,露出莞尔神色,寇仲则报以苦笑。 庞玉的眼神却没有片刻离开伏骞,沉声道:“王子请赐示。” 众人忙侧耳恭听。 卷十七 第四章 一拳扬威 伏骞在万众期待下,好整以暇的道:“我们何不以栏杆作战场,谁被逼下栏杆来,便作负论。” 众人一阵哗然,旋又屏息静气,看庞玉如何回答。 庞玉却是心内暗笑。 他本身虽擅于使剑,但在拳脚上却下过一番苦功,创出“太虚错手”,将剑招融进其内,与使剑没有甚么分别,所以才有刚才的提议。 这作“凹”字形的木栏杆是用上等楠木制成,总长度约有五丈,宽达半尺,栏身虽缕雕花饰,但却非常坚实,纵使不谙武功的人,只要手足灵活,在栏上亦可走动自如,对他们这种精于平衡的高手,与站在平地没有多大分别。唯一是限制了他们活动的范围,让彼此能更准确把握对方的挪移。 庞玉的“太虚错手”远近俱宜,假若能预测对方变数,威力之大,将更是惊人,所以他对伏骞的提议欢迎还来不及,那会拒绝。 此人极富智计,深悉兵不厌诈之道,表面却故意微露犹豫神色,才皱眉道:“此法确可保不致因一时失手损毁东西,在下只好舍命陪君子。” 伏骞露出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道:“庞兄请!” 话刚尽时两人同时腾起,稳然落在栏杆上。 旁观着多人发出采声,因两人身法均快如电闪,最难得是不见半点提气作势的形迹。 更使人惊异处是他们并非先跃往栏杆子的上空,再降下去,而是斜冲掠上,然后像钉子般钉在栏杆上,不见丝毫晃动。 只是这收发由心,要停便停的身法,便非是一般江湖好手所能企及。 寇仲早预估伏骞身负绝学,故毫不奇怪,但庞玉厉害至此,却非他所能料及,不由忆起李靖的警告。 此际庞玉单足柱立栏上,左腿翘起贴在右腿后,摆出金鸡独立的姿式,却比别人双足立地更稳固安全。尤其是他的立点是一边栏端至尽处,于稳中又见其险,形成一种非常特别的气势。 伏骞则定若泰山般兀然卓立于栏杆的中段,两脚微分数寸,由于栏杆离地约有五尺的高度,在靠外的四面梯井都是深下去的空间衬托下,他便仿如立在崇山之颠,雄伟的体型,更使人有高山仰止的奇异感。 他面向庞玉,从容笑道:“小弟到中原后,尚是首次正式与人交手,不过我例不作主攻,所以庞兄不须因小弟是客而多礼,庞兄请!” 他言谈举止虽是谦彬有礼,但自有一股凌人气度,压得人有透不过气来的感觉,更益显高深莫测,便人心生畏慑。 庞玉心中暗笑,要知高手过招有若下棋,先手极为重要,如若功力相若,谁抢得先手主动,往往成为决定胜败的因素。 若在平地上,纵使失先手,也可藉退避闪躲来部署反攻,但若活动被局限在这长不过五丈阔不过半尺的曲形栏杆上,而又不准触地,那么先手一失,几乎肯定有败无胜。 旁观者中登时发出一阵嗡嗡议论声,暗评伏骞不智。 寇仲又凑到宋玉致的晶莹如玉的小耳旁,低声道:“若争天下也是轮流在栏杆动手,小陵必可坐上皇帝小儿的宝座。” 宋玉致心底同意,若论在窄小的范围内作近身搏击,真没多少人是徐子陵的手脚。 她却挪开少许,才狠盯寇仲道:“你是否故意吹气进人家的耳朵里?” 寇仲老脸微红,幸好此时庞玉一声“冒犯”,登时气劲作响,宋玉致再不理他,让这小子逃过此窘。 庞玉像在脚底装上轮轴般,以一泻千里之势,滑过丈许的栏杆,来到伏骞的左侧,两手撮指成剑,左劈右刺,攻向伏骞,登时劲气狂涌,声势骇人。 场内立时生出一种惨冽的气氛,庞玉用的虽是赤手,竟能使人生出剑刺的感觉。 徐子陵偷空观察邢漠飞等一众吐谷浑的高手,见到他们全神观战,但却没有人露出紧张或不安的神色,似对主子信心十足。禁不住心中微凛。 以庞玉目下表现的功力,即使换了自己在伏骞的位置,亦要应付得非常吃力。 就在此时,场上再生变化。 庞玉竟纵身跃起,像鹰隼般凌空下扑,两手撮指为剑的招式原封不动,只变得改攻向伏骞的脸门。现在连盲子都知道庞玉是要速战速决,务要迫使伏骞在数招内离开栏杆。 伏骞哈哈一笑,到敌招临头,才往后仰身,其仰幅之人,就像他忽然变成了一把弯弓,而右拳则以劲箭般往正面斜上方的庞玉射去。 全场人立时生出灼热烦躁的可怕感觉,更骇人是感觉不到丝毫拳风劲气,便似人人忽然聋了,且皮肤亦失去知觉,又或如在噩梦里,骤见电闪,却总听不到雷声。 伏骞这无声无息的一拳,比之甚么拳劲掌风更使人心生寒意。 无人不看得目瞪口呆,出乎料外。 李世民、突利等人同时现出惊异神色。 身在局中的庞玉更是苦不堪言,若在平地之上,他尚可在接招后退往远处,但此刻只能退往栏杆上其中一点。 所谓行家一出手,立知有没有。 伏骞这种能收敛风声的拳劲,庞玉连想都未曾想过。 拳风并非真的没有,而是集束成柱,只集中到自己身上。 他似在一个别人感不到摸不着的风暴中,逆风而下,难受至极点。 至此才知中计。 伏骞此种高度集中的功法,显属先天真气的一种,实有无可抗御之势。 掌锋先后刺中伏骞的右拳。 在旁人眼中,还以为是庞玉故意变招封刺对手这惊天动地的一拳,只有庞玉和像徐子陵、李世民、红拂女那般级数的高手才看出伏骞这简单的一拳,竟能封死庞玉掌剑攻势的所有变化。 庞玉便像给万斤大石轰中两手,全身如遭雷殛,差点便要给冲得直弹上天,若撞破瓦顶,这笔“砸破东西”的糊涂账恐怕谁都不知道该入庞玉的账,还是归伏骞的数。 庞玉临危不乱,猛提一口真气,逆改下射为腾冲之势,此时伏骞的拳头倏地扩大,直迫脸门。 原来他的雄躯像弹簧般从弯变直,故拳势加速,从封挡变成反击。 庞玉心叫不妙,忙两手交叠成剪,险险架着对方铁拳。 “蓬”! 气劲交击之音,像闷雷般响澈整个空间,震得人人耳鼓生鸣,连正调气养息的慕铁雄也忍不住睁眼从下方梯间翘首仰望。 庞玉整个人像被狂风拂叶般吹起,直至中梁处伸脚一点,才再疾射向仍在栏上稳立如山的伏骞。 虽说伏骞所提的条件只是不准触地,而没说不可碰及梁柱或瓦顶,但人人都感到庞玉该以输论。 不过却没有人敢小觑庞玉。 伏骞一拳之威,便震慑全场,显示出足可向宁道奇那般级数高手挑战的惊人实力。庞玉能硬挡他此一拳而毫无损伤,亦是难能可卖。 李世民大喝道:“住手!” 伏骞哈哈一笑道:“领教了!” 竟拳化为掌,作出相迎之状。 灼热翳闷的压迫感刹间去得无影无踪,人人都有回复轻松的感觉。 庞玉亦是提得起放得下的英雄人物,立即化去攻势,改为与伏骞来个握手为礼,并借其力一起飘落楼板。 李世民叹道:“佩服佩服,此仗是我方败了,王子有没有兴趣和在下玩一场呢?” 众人虽知他这个秦王神勇盖世,纵横战阵所向无敌,却从未见过他以武林人士的身份方式跟人动手过招。 此刻他在见过伏骞显示出来深不可测的奇功后,仍敢搦战,登时都要对他作出新估计。 徐子陵和寇仲则脸脸相觑,同时心想换了自己是李世民,怕亦会犹豫该否动手。 伏骞放开庞玉的手,让他返回本阵,正要说话,突利已大步踏出,双目神光迸射,注在伏骞身上,肃容道:“难怪王子近年能声名鹊起,尤胜乃父,果非幸至。世民兄这一场不如让给兄弟好吗?” 全场静至落针可闻,静待伏骞的抉择。 这来自吐谷浑豪迈过人的高手仰天长笑道:“痛快!痛快!我伏骞这些年来正为对手难求而引憾,忽然间竟遇到这么多好对像,确是难得。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此处实非宜于放手格斗的战场,两位可另有提议?” 这番话直有不可一世之概,但自他口中道出,却没有人感到他是恃势凌人,又或气焰高张;反有理所当然,坦白率真的味儿。 王薄干咳一声,待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后,微笑道:“来日方长,不若我们先行各自回去喝酒,迟些时再作计较如何?” 若论在江湖上的辈份身份,连杜伏威、李子通等都曾是他手下的王薄,在此实是无人能及,他这么提议,谁都要卖点面子给他,否则就可能先要应付他被誉为天下无双的鞭法。 荣凤祥附和道:“明晚就是老夫寿宴之时,届时再作较量如何?” 李世民欣然道:“两位前辈的话,谁敢不从。” 他的仪范风度,总是那么恰到得体,教人心折。 当众人都以为事情至此会告一段落时,有人柔声道:“晚辈用的也是鞭,难得有此机会,希望王老能指点一二如何。” 诸人循声瞧去,原来是李世民天策府的高手尉迟敬德。 他说得虽然客气,但谁都知与正式搦战没有分别。 在天策府的高手里,论声名尉迟敬德更在庞玉之上,与长孙无忌齐名。 若尉迟敬德更胜庞玉,那谁都不敢怀疑他挑战鞭王的资格。 王薄眼中杀机一闪即逝,换上微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王某和尉迟小弟终有再见机会的。” 炳哈一笑,拂袖回厅房去也。 伏骞亦忙施礼告退,他的手下自追随其后。 李世民的目光从伏骞的厚背移到寇仲和徐子陵处,颔首浅笑后,再向宋鲁等告退,才偕突利返厅房。 寇仲和李世民目光交战时,宋玉致却感到有对能令她心生异样的目光正对自己灼灼而视,转眼瞧去,不由芳心微颤,心想世间竟有如此俊秀潇洒的男子,比之徐子陵的飘逸出尘亦毫不逊色。然后才发觉到他身旁的云玉真,忙向她微笑招呼。 侯希白还以为宋玉致对他的刘桢平视作出正面回应,立以微笑回报。 宋鲁此时转身举步,宋玉致知对方误会,可是这种事怎可纠正解释,只好啼笑皆非又芳心忐忑的随乃叔去了。 寇仲和徐子陵一卧一坐,在洛堤的青草岸树荫下享受午后懒洋洋的平和气氛。 这处不但成了他们约好碰头的地点,更是思索、聊天的好地方。 后方虽有路人经过,但因远隔垂柳,宛若两个不同的世界。 前方洛水舟船频繁,右方遥处跨河的天津桥则车马行人不绝,亦有河水不犯井水的安宁感觉。 漫天阳光下,对岸房舍的人字瓦顶熠熠生辉,造成人工与天然合力营造的灿烂肌理。 当盘膝安坐的徐子陵以为寇仲睡了过去时,这小子突然叹道:“老跋走得太早哩!若给他见到虬髯小子那一拳,保证他会抢在李突两小子前挑战,世间竟有这样的武功,涫妖女和师仙姑怕都不那么容易赢得他。” 徐子陵莞尔道:“甚么师仙姑,说得她像七老八十的样子。” 寇仲“哈”的笑道:“这么快便抢着为她说话,可见你这小子情根深种,难以自拔,呜呼哀哉,哈!” 徐子陵没好气地不答他。 寇仲见师老无功,不能惹起徐子陵的反应,只好改变话题道:“你何不躺下来闭闭眼儿,我们这几晚加起来都睡不够两个时辰,做人真是辛苦。” 徐子陵却掏出鲁妙子赠他的天星学兴趣盎然地翻阅着,咕哝道:“你这小子在宋三小姐处碰足钉子,于是满腔怨气睡不着,却来扰我的清静。若再胡言乱语便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各自修行。” 寇仲连忙投降。但不到片刻又忍不住道:“你看的是甚么东西?说来听听行不行?” 徐子陵气道:“我在看测定一年长短的方法,你会想听吗?” 寇仲愕然道:“这也可以测量的吗?是否在唬我?” 徐子陵叹道:“这就叫前人智慧留下的瑰宝,若要我此时去想,恐怕想一万年都想不到。但现在我只需看三页纸,便清楚明白。” 寇仲忙坐起来,精神大振道:“教训得好,以后我都要勤力点儿。究竟是怎样测定的。” 徐子陵以心悦诚服的语气道:“就是靠一根插在地上的直立杆子,名之为土圭,当正午太阳投到这杆子时,我们的祖先便作出量度。” 寇仲一呆道:“这有甚么稀奇?” 徐子陵有感而发道:“大道至简至易,愈平凡的事物,其中自有愈不平凡之处,只是我们因习惯而忽略了。原来太阳正午的位置没有一日是相同的,当太阳走到最北而位置最高时,杆影最短,便是夏至;当太阳移至南方最低点时,杆影最长,冬至是也。前人就是从杆影长短的变化周期中,测到一年是三百六十五又四分之一日,明白了没有。” 寇仲抓头道:“哗!古人真厉害,白老夫子都要靠边站。” 又躺回堤坡上,掏出鲁妙子的手抄本,用神观看。 徐子陵放下书本,凝视一艘驶过的风帆,脑海中幻出宋师道陪着沉睡的美女傅君瑜扬帆北返高丽的情景,叹道:“你是否定要作宋阀的女婿呢?” 寇仲用书本子覆盖脸上,苦笑道:“致致使得我既感罪过,又意趣阑珊,不用你说我也想放弃了。何况现在就算没有宋阀的支持,我也有信心闯出天下来,先决条件是必须起出宝藏。” 徐子陵点头道:“你以后最好不要再惹玉致,我实在不忍心见到她为你而伤心的日子。” 寇仲道:“你说的话我怎敢不听。不过我对她并非如你想像的全无感觉和诚意,有时真想把她搂进怀里悉心呵护,只不过她不肯合作吧了!” 徐子陵失笑道:“不要笑死我了!那个美女你不想搂到怀里亲热一番的。” 寇仲又坐起来道:“不要再提这些令人苦恼的事好吗,告诉我,伏骞来中原究竟为的是甚么?” 徐子陵皱眉道:“你自己不会猜吗?” 寇仲央求道:“这种事还是你在行些,你每能想到我想不到的窍要。” 徐子陵露出思索的神情,沉声道:“他到中原是要观察形势,看看有甚么人可供他利用,再看该选那种手段,来达致他的目的。” 寇仲拍腿叹道:“这叫英雄所见,定必相同。这小子野心极大,只要觉得我汉人有机可乘,势将大举入侵,以扩张领土。假若无机可趁,便与未来的真命天子修好,攀上交情,以对付突厥和铁勒人,这实是个非同小可的超卓人物。” 两人默默坐了半晌,寇仲道:“我约了宋金刚,你要否一道去见个面。” 今回轮到徐子陵躺回堤坡去,闭目道:“我要睡觉了!回来时唤醒我吧!” 寇仲拿他没法,只好自行去了。 卷十七 第五章 诡幻多变 寇仲解开缚在树旁的马儿后,策骑赶赴宋金刚的约会。 街上景况依然,但他已有点意兴阑珊的感觉。 王世充终是成不了大器的人,只可做个地方性的霸主,而不像李密、李世民之辈,乃争天下的人物。比之杜伏威,他亦远未能及。自己虽算无遗策,但始终因他的窝囊难以畅展抱负。 李密现在有千百个理由须来攻打洛阳,但以他的忍功,只要知道王世充仍能控制大局,他就不肯犯险。 否则纵使战胜,李世民大军由关西掩来时,便是为李密敲响丧钟的一刻。故李密宁愿让王世充多风光一会,好为他挡着李世民,而手下大军将尽量争取休养生息的时间,并补充军员,好恢复元气。 难道对付李密的大计就这么功亏一篑?那种得而复失的感觉,就等若明知手中的牌可稳赢时,对手却忽然掷牌不赌般令人遗憾。 洛阳现时的形势每刻都在变化中,谁都不知下一刻会发生甚么幻变。 铁勒人的撤退,独孤霸的被杀,会令独孤阀产生甚么新部署呢? 忽然间寇仲脑际灵光一闪,豁然而悟。 以沈落雁对李密的忠心耿耿,绝不会因私怨而杀死独孤霸。 只看独孤霸亲自到铁勒人的巢穴,便知独孤霸纵非在独孤阀内的亲铁勒派,至少也该是负责穿针引线的接头人。 沈落雁杀他,正是要破坏独孤阀和铁勒人的关系。 跋锋寒迫走曲傲,实是帮了李密一个大忙。 假设能让独孤阀的人知道杀独孤霸的真凶是谁,会有怎么样的后果?思索至此。旋又大感颓然,心知独孤阀绝不会信他的话。 马儿此时来到天津桥的最高处,往下踱去。 街上虽满是行人车马,但寇仲却感到无比的孤独,就像彼此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他的思潮转到李世民身上去。 他的实力确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强大,天策府的高手无不是智勇双全之辈,随便点几个出来都要叫人吃不完兜着走。 现在跋锋寒走了,他两人实力大减,虽解决了师妃暄的问题,但却补出个令他同样头痛的李世民,使他觉得随时会有杀身之祸。 在这种情况下,应否立即撤走,趁李世民未返关中之前,起出‘杨公宝库’。 抵洛阳后,他还是初次心萌退意。 想到这里,猛一咬牙,掉转马头,下决心先往皇城设法找虚行之,连宋金刚的约会都置诸脑后。 “徐子陵!” 徐子陵把秘本合起,纳入怀里,头也不回的冷冷道:“今趟又要怎样害我们呢?” 沈落雁来到他旁,盈盈坐下,叹气道:“苍天为何如此作弄人,将你和我安排在敌对的立场上?” 她一身素白,消瘦了的玉容于清丽中带着某种难以形容的楚楚动人的风韵。 徐子陵忽地怒气全消。 她说得对,际此天下大乱之际,不同立场的人拚智斗力,无所不用其极,等若在赌桌上的人每个都竭尽全力想把所有钱都赢到自己袋里去。这有甚么可怪别人的。 沈落雁淡淡道:“走吧!王世充气数已尽,迟点你们连走都走不了。” 徐子陵仍回味着刚才从鲁妙子的钜着中得到的天文知识,心中一片宁和,思虑清明。 从容道:“告诉我,我怎样才可分辨你的提议是恶意还是善意?” 沈落雁幽幽道:“让我告诉你一件事,独孤霸的尸身已被发现,从他身上的伤痕,几可肯定是你和跋锋寒下手的。” 徐子陵微一愕然,旋即醒悟过来,苦笑道:“好一条嫁祸的妙计!” 沈落雁对他没有勃然震怒大感奇怪,好半晌才垂首低声道:“每趟要害你时,我心中的痛苦实不足为外人道,你明白吗?你还是走吧!” 徐子陵大感不妥,偏又不知问题出在甚么地方。 沈落雁若非有把握在这场东都之争中有必胜的把握,是不会以这种语调神态和自己说话的。 他直觉感到她是经过内心的一番挣扎,才来劝自己离开,还透露了绝不该让他知道的阴谋。 独孤阀若不顾一切为独孤霸报仇,又在他们全无准备下,他和寇仲的小命确是危如累卵。 沈落雁抬头美目深注的瞧着他道:“要说的话已说了!连不该说的都说出来,大丈夫能屈能伸。子陵保重!” 最后一句声细如蚊蚋,说罢沈落雁便似要逃命的走了。 徐子陵霍地站起,深吸一口气。 他现在唯一该做的事,就是找到寇仲,看看应如何应付盛怒下的独孤阀。 寇仲正思量着如何可以不惹人注意的找到虚行之,宋蒙秋在后面叫着他道:“寇兄弟,尚书大人正要找你。” 寇仲在尚书府入门的台阶上停下,转身施礼道:“宋将军这两天定是很忙,否则我怎会有像很久没见过宋将军的感觉?” 宋蒙秋来到他旁,挽着他的手朝内走去,入门后才停下来道:“这些日子我们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所以连尚书大人都要找些东西来松弛一下。” 寇仲从开始便对这人没有好印像,总觉得他圆滑虚伪,口不对心。不过为了找虚行之,心想从他入手怎都好过直接问王世充,不得不先敷衍道:“我真想不到有甚么事情可令我们这些没一觉好睡的人能忘忧无虑。” 宋蒙秋故作神秘的凑在他耳边道:“当然是女人,还得是最标致的美人儿,声色艺俱全,美得能令人连老爹姓甚么都忘掉。” 寇仲差点忘掉虚行之,大奇道:“谁家美人儿有这种魅力和威力。” 宋蒙秋欣然道:“当然是有天下第一名妓之称的尚秀芳,除了她谁还配称声、色、艺俱全呢?” 寇仲忖道原来是她。 伏骞第一次约战曲傲于曼清院时,王薄本请了她来当众献艺的,却给他和徐子陵、跋锋寒三人破坏了。而他们亦因要带走上官龙,致和她缘悭一面,对她是否有过表演都弄不清楚,想想都觉得好笑。 宋蒙秋得意道:“王大人知她明晚唱完荣凤祥那台戏后便要入关中,所以千方百计把她请来,还摆了两桌酒席,所以嘱我们找你去趁热闹。” 寇仲摸着肚子道:“现在是甚么时候,我刚刚饮饱食醉,想塞多半个包子都无能为力。” 宋蒙秋那知他是想趁王世充不暇分身之际去找虚行之,哑然失笑道:“寇兄弟是否在说笑,醉翁之意,岂在酒菜?尚美人出名爱睡午觉,所以若要约她,只能在未时之后,来吧!” 寇仲陪他走了两步,停下来道:“我要先去方便一下。免得入席后看得精采之时却欲离难离就不妙之极了。哈!” 宋蒙秋只好点头道:“那待会见吧!” 寇仲暗叫天助我也,脱身而去。 徐子陵来到马儿旁,一边怜爱地抚弄马儿的颈子,一边思索该如何着手去找寇仲。 要找寇仲,首先要弄清楚宋金刚现下在洛阳的落脚地点,此事惟有联络青蛇帮的任恩,在洛阳他总比自己有办法。 正要飞身上马,有人迅快接近。 徐子陵别头望去,只见一个作仆役打扮的年青瘦小子,从远处迎面走过来,眉清目秀的,颇为眼熟,却一时省不起曾在那里见过。 那青年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待来到他身旁才道:“徐爷不认得彤彤了吗?那天徐爷和刘帅见面时,人家还给你斟茶哩!” 徐子陵这才记起是与刘黑闼重逢后在他落脚处见到的清秀女子彤彤,她现在改穿男装,所以一时想不起来,否则以他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怎会忘记。 论艳色,她当然及不上沈落雁、宋玉致那种有倾国之色的美女,但胜在单纯秀丽,爽朗可人,令人感到易于亲近。另有一股独特气质。 微笑道:“你的装扮术是否诸葛德威兄亲传?一点没有女扮男装的破绽。我还记得刘大哥赞你的飞刀了得呢。” 彤彤一对明秀的美目亮了起来,欣然道:“想不到徐爷这么没有架子,初见你时,人家还有点怕你哩!” 徐子陵一呆道:“我有甚么可怕的。” 彤彤兴奋地道:“不是真的怕,只是觉得徐爷是那种不爱说话,永远都要和别人保持一段距离那副样子的人。你知啦!徐爷的名气又那么大。” 徐子陵见她神态天真,给勾起童心,笑道:“那只是我装出来唬小女孩的。” 接着皱眉道:“你没有随刘大哥北返吗?这样留你下来太危险了。” 彤彤此时才彷佛记起甚么以的,环目一扫,道:“此处太露形迹,徐爷可否随彤彤到别处说话?” 徐子陵一来有点不忍心拒绝这清秀的美女,二来心想说不定可从她处探得宋金刚的住处,点头道:“没有问题,不过我有要事须处理,所以不能花太多时间。” 彤彤雀跃道:“只一会使成。马儿可留在这里,我们自有人为你看管。” 听她这么说,徐子陵立知她并非一个人留在洛阳,欣然随她去了。 寇仲来到尚书府设宴的正厅入门处,心中暗叹,才跨门内进。 门卫肃然致敬。 罢才他东闯西撞,差点问遍所遇见的人,最后才从一位俏婢口中得知虚行之亦是有份参加这迟来午宴的座上客。 换了从前,他必会因虚行之益受王世充重视而欣悦,现在因心中已打响退堂鼓,这情况只能平添烦恼。 就算有方法通知虚行之他作好的决定,两人同时或先后借故离席均是不很妥当的。 厅内果是宴开两席,此时差点坐满人,并列于厅堂南端。 在这华丽大厅东侧处,十多位乐师模样的男女肃坐恭候,显是为尚秀芳伴奏的班子。 加上侍候的婢仆,全厅虽接近五十人,但大多数人都是严守安静,纵席间有人谈笑,也小心翼翼,有种官式应酬的味儿。 寇仲的来临,立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居于主席的王世充哈哈笑道:“寇先生请到这里来!” 寇仲似乎尚是首次给人称作先生,立时浑身翌起鸡皮。在诈作和各人打招呼时,目光迅速与位于另一席的虚行之传递了个不知他能否明白的讯息,才朝王世充的一席走去。 坐在主席的八成是熟人,只有两名男子是不认识的,却不见尚秀芳,也没有董淑妮。 王世充吩咐下人拉开与他隔着一张空椅子的座位,打趣道:“还以为你会错过这个盛会,见你这么有缘,就赐你坐这凤座旁的龙位,近水楼台,打后就要看你的造化!” 除了玲珑娇外,席上所有男人都发出暧昧的笑声,连欧阳希夷都不例外。 王世充此举可说给足寇仲面子。不过因他屡建奇功,又是客卿身份,兼之近来在洛阳声威大振,谁都不会认为王世充这安排不妥当。 寇仲甫坐下便故意埋怨道:“看来王公仍非那么够朋友,若王公肯在今早告诉我约得尚小姐,那即使独孤峰合家老少拦在皇城入口,我也要打进来哩!” 他的说话登时惹起一阵哄笑,打破先前严肃的气氛。 王世充不知如何心情极佳,故意叹气道:“小仲你有所不知了,秀芳姑娘是直至个许时辰前才通知我肯来赴宴,你说我今早能通知你甚么呢?” 众人附和的笑声下,坐在寇仲对面的王玄应欣然道:“爹现在的面子比天还大,本来秀芳小姐今趟到东都来是只肯唱两台的,其他一概拒绝。今次破例,肯定会招来很多人的羡慕哩!” 寇仲这才知道尚秀芳的架子这么大,不由也生出要一睹芳容的好奇心。 王世充听了儿子的奉承老怀大慰,道:「顾着说话,差点忘了给寇先生引见。” 在他介绍下,原来那两人分别为显洲总管田瓒和管州总管杨庆,乃王世充驻守洛阳外围城池的得力手下。 这两人当然不会专为听曲而来,可见王世充正不断招回手下,作出部署。 席上其他人还有王玄恕、王弘烈、王行本、玲珑娇、杨公卿和郎奉。加上未到的尚秀芳,刚好是十二人。 却不见可风道长和张镇周。 前者大概不愿出席这种声色场合,而后者则可能离开东都,往某处负责某一军事行动。 另一席是较次级的官员和像虚行之那类幕僚,寇仲对其中数人曾点头打过招呼。 坐在寇仲旁的欧阳希夷见王世充与旁座的杨公卿密语,凑近少许道:“仲小兄该怎样谢我?” 寇仲一呆道:“前辈为小子做了甚么好事呢?” 欧阳希夷笑道:“你的座位是老夫特别让出来给你的,你说该否谢我?” 寇仲心中一阵感激,这前辈高手对自己实在呵护备至,连忙道谢。 乐队忽地弦管并奏,悠扬的乐韵,绕梁回荡。 尚秀芳终于来了。 徐子陵和彤彤穿过外铺,重回当日与刘黑闼聚晤的房子。 坐下后,彤彤奉上香茗,坐在他旁道:“独孤霸是否徐爷下手的呢?” 徐子陵苦笑道:“我本想般他,但下手的却是另有其人,但现在怎都脱不了关系。” 彤彤若无其事道:“独孤霸臭名远播,他的死讯只会大快人心。但此事最奇怪处,就是不觉独孤峰似有甚么显着行动,令我反更为徐爷担心。” 徐子陵心中不妥当的感觉更强烈了。 究竟是甚么理由,可使火爆暴躁如尤楚红着控捺得住?若看不透敌人的部署,他和寇仲可能要一败涂地。 沉声道:“他们是甚么时候发现独孤霸尸身的?” 彤彤答道:“该是昨天三更时份,他的尸体被巡更的人发现,吊在天津桥。” 徐子陵心中一震,沈落雁这嫁祸之法确是非常毒辣,任谁都会想到是他们故意悬尸于此,好报复较早前在桥上被围攻的仇怨。 彤彤续道:“有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徐爷和寇爷最好先发制人,否则必会吃亏。” 徐子陵苦笑道:“我正要找寇仲商量此事,你知否宋金刚落脚的地点?” 彤彤点头,并爽快说出地点。 徐子陵讶道:“你的消息倒灵通。” 彤彤喜孜孜的道:“这正是我们留在此处的任务。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须知会徐爷,照我们猜测,王世充的阵营中该有一个与独孤峰暗中勾结的内奸。” 徐子陵愕然道:“何有此言?” 彤彤肃容道:“这是从一些蛛丝马迹推测出来的。坦白说,宫城内也有我们的眼线,例如杨侗的大臣元文都一向贪生怕死,可是即管王世充枕重兵于皇城,他仍是照样风花雪月,谈话间不但显得毫无忌惮,还曾说过晓得王世充的整盘计划。” 顿了顿续道:“只看独孤阀要不择手段地对付寇爷,便知独孤峰清楚是寇爷为王世充运筹帷幄了!” 徐子陵终于色变。 若事实如此,那不但他和寇仲陷身险境,连翟娇等人也随时有杀身大祸,甚至可牵连到宋鲁和宋玉致等人。 徐子陵倏地立起,断然道:“我要立即去找寇仲。” 卷十七 第六章 绝世名妓 当尚秀芳像从梦境中的深邃幽谷来到凡间的仙子般出现于众人眼前时,整个大厅之内,不论男女,目光都不能从这颠倒众生的名妓稍稍离开。 她令寇仲同时想到师妃暄和婠婠。 尚秀芳既能令人想起前者清雅如仙的天生丽质;同时亦拥有后者那种迷迷蒙蒙的神秘美,合而形成另一种毫不逊色于她两人的特异风姿。 最使人倾倒的除了她那修长匀称的身段,仪态万千的举止神情外,更动人的是她那对能勾魂摄魄的翦水双瞳,其含情脉脉配合着唇角略带羞涩的盈盈浅笑,确是没有男人能抵挡得住的。 寇仲瞧得差点连此行的目的都忘了。 此时乐音忽变,一身素黄罗衣,浅绿披肩的尚秀芳,就那么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载歌载舞起来。 寇仲此时才看清楚她玉脸没施半点脂粉,可是眉目如画,比之任何浓妆艳抹都要好看上千百倍。更不知她是否刚从浴池走出来,没有任何簪饰就那么随意挽在头上的秀发,仍隐见水光,纯净美洁得令人心醉。 只听她唱道:“珠泪纷纷湿绮罗,少年公子负恩多。当初姊妹分明道,莫把真心过与他。仔细思量着,淡薄知闻解好么。” 她唱腔透出一种放任、慵懒而暗透凄幽的味儿,别有一番无人能及的清绮情味,声腔技巧均没半点可供挑剔的瑕疵,配合动人的表情,谁能不为之动容。 “洞房深,空悄悄,虚抱身心生寂廖。待来时,须祈求,休恋狂花年少。淡匀妆,周旋少,只为五陵正渺渺。胸上雪,从君咬,恐犯千金买笑。” 拌声把在场诸人引进了一个音乐的奇异境域里,她那婉转诱人的嗓音,透过不同的唱功腔调,呈现出某种丰富多姿,又令人难以捉摸的深越味道,低回处伤情感怀,彷如澎湃的海潮般把所有人心灵的大地全淹至没顶。 但最使寇仲不能自己的,仍是她那种“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不经意地流露出来放任自然的美态。 一曲既终。 乐声倏止。 棒了好半晌后,全场才发出如雷掌声,不自觉地纷致颂赞欢辞。 王世充赞叹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不知小姐此曲是出自何人手笔。” 尚秀芳轻垂螓首,显露出如天鹅般优美的修长粉项,柔声答道:“尚书大人请勿见笑,此曲乃妾身所创。” 王世充欣然道:“我早便猜到,只是要由小姐亲口证实吧!果是名不虚传,尚小姐请入席。” 除玲珑娇和欧阳希夷外,众男土纷纷离席少许,待这天生丽质,才艺双全的绝色佳丽坐好后,始敢重新入席坐下,以示尊敬。 跟她坐在伸手可及的旁席,寇仲也不由心跳加速。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到她身上,可是却没有人敢露出色迷迷的样子,一来是被她高贵的气质所慑,更怕是被她看不起;那就永远失去讨她欢心的机会。 王世充首先介绍她与各人认识,轮到寇仲时,尚秀芳美目滴溜溜的在他脸上打了个转,娇笑道:“尚书大人不用介绍哩!那晚秀芳还为寇公子担心了好一阵子。幸好他终大展神威,把奸邪活擒而去。” 她不但口齿伶俐,嘴角生风,且深懂讨人欢喜之道,捧赞得亲切而不着痕迹,不愧走遍大江南北的名妓。 寇仲在近处观之,更觉她像朵盛放的鲜花,幽香袭人。而最动人是她的风姿,无论是甜美的声线,抑扬顿挫的语调,至乎眉梢眼角的细致表情,都有种醉人的风情,使人意乱神迷。 旁边的欧阳希夷忽然发出一声低沉得只有寇仲才听到的叹息。 寇仲登时清醒过来,连带记起此行的目的,随口应道:“若早知小姐的歌声比天籁更好听,那晚定要先听饱小姐的仙曲才动手。哈!” 尚秀芳见寇仲眼中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心中大讶。 她今年虽只芳华二十一,可是自十三岁便满师出来卖艺,甚么男人未见过?尤其像寇仲那年纪的男子,鲜有见到她而不神魂颠倒的。 这时王玄应为了表现识见,竟跟尚秀芳讨论起当时流行的燕乐来。寇仲乘机凑往欧阳希夷细声问道:“前辈因何事叹息呢?” 欧阳希夷眼中射出伤感神色,低回道:“太相像了!太相像了!” 徐子陵以脚代马快奔抵目的地时,宋金刚那座房舍有位威武的大汉刚推门而出,两人打个照脸,同时大喜。 此君赫然是云玉真的副手卜天志。 徐子陵忙道:“原来是卜副帮主,寇仲是否在里面?” 卜天志皱眉道:“寇爷并没有依约前来,我正想找他。” 徐子陵的心直沉下去,暗忖难道他出了事? 卜天志低声道:“徐爷,我们可否找个地方说两句话。” 徐子陵见他神情严肃,虽心切寇仲的安危,只好点头道:“卜兄唤我作子陵便可以,万勿再称作甚么徐爷的。” 卜天志欣然道:“子陵虽已名满天下,可是情性态度仍和以前全无分别,只是这点便没有多少人及得上。” 徐子陵把寇仲的事暂抛一旁,心想他自有能力应付危险。与卜天志并肩朝里坊出口的方向走去,淡淡道:“名是虚名,有甚么可凭恃的。卜兄不是和云帮主一道的吗?” 卜天志默然片晌,才摇头道:“帮主要陪心上人,怎有暇分身,只命我在宋金刚处等候寇爷,看看结果如何。” 徐子陵讶然瞥他一眼,道:“听卜兄的语气,似乎对云帮主心存不满。” 卜天志沉声道:“子陵和寇爷都是我卜天志心中佩服和信任的人,所以也不想瞒你们。我对云玉真的不满,已非今日始,帮中有这意念的更非只是我一个人。” 徐子陵为之愕然无语。 卜天志指着对街一间小酒铺道:“不若我们到里面稍坐再说。” 尚秀芳随口答王应玄道:“所谓潮流,就是以新为美,以奇为佳。胡乐本身未必胜过我们中土源远流长的音乐,但却可供我们借镜。如天竺、龟兹、疏勒、安国、高丽、高昌和康国的音乐都各有特色异彩,尤以龟兹乐境界最高。在北朝齐、周时传入,便出现不少把胡乐变化改编成带有浓厚外族色彩的佳作。” 她以内行人的身份说出在行的话,登时惹起一阵由衷赞美之声。 玲珑娇乃龟兹人,见尚秀芳对自己的音乐评价甚高,大生好感。 可是尚秀芳的心神却暗系在寇仲身上,他和欧阳希夷却是席上两个没有用神在她身上的人。 欧阳希夷已是饱历沧桑,年龄近百的老人,对她无动于中毫不为奇;而看来像风流种子的寇仲对她视若无睹,她却既不服气也生出对他的好奇心。 寇仲此时正感受着欧阳希夷那浓得化不开的伤怀情绪,思忖着这令人尊敬的前辈高手,正因尚秀芳某一酷肖旧情人的特质和神态,致勾起满腔伤心往事。同时也记起石青璇传自乃娘碧秀心的动人箫曲,比之尚秀芳的曲艺亦毫不逊色。 就在此时,尚秀芳甜美的声音传来道:“寇公子对胡乐有甚么看法?” 这个问题换了要徐子陵来答,必是坦白地自认无知。可是寇仲惯了胡诌,顺口答道:“当然是很好哩!” 王玄应见尚秀芳主动逗寇仲说话,妒念大作,追问道:“好在那里呢?” 寇仲登时语塞。眼角瞥见尚秀芳正期待地瞧着自己,心中叫槽,只好继续胡说道:“音乐和舞蹈,都是心中感受的抒发。只要想想边疆外广阔的草原、沙漠和雪山,遍地的牛羊鹿马,塞外民族驰马追逐的豪迈气氛,便知从这种种不同环境发展出来的乐舞,必是非常精彩。” 接着还怕王玄应继续迫害他,忙扯到正杏目异彩涟涟瞧着她的玲珑娇处,笑嘻嘻道:“娇小姐究竟是那里人,照我看娇小姐便像是个乐舞的第一流高手。” 先前说那番话时,他是想着“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尚武游侠的跋锋寒和他对塞外的描述来说的,不由也勾起几分别绪离情。 尚秀芳却听得芳心微颤,点头道:“寇公子这番话极有见地,秀芳尚是初次听到有人会从这么广阔的角度去评说胡乐。” 王玄应却差点给气死了,心中不由对寇仲生出既恨且妒的意念。 王世充笑道:“寇先生总能令人惊异,请问各位,谁想得到他对胡乐认识如此之深呢?” 寇仲暗叫惭愧时,玲珑娇轻轻道:“奴家是龟兹人,对乐舞只是九流低手,以后不要再乱说了!” 她的说话表面虽带有责怪之意。但实际上对寇仲的态度已有颇大的转变,至少肯告诉他自己是那一国的人。 尚秀芳娇笑道:“原来娇小姐是龟兹人,真想不到哩!幸好秀芳没有班门弄斧,否则定要惹姐姐发噱。” 欧阳希夷从深刻痛苦的回忆挣扎出来,接口向玲珑娇道:“听说贵国有种吹管乐器叫筚篥,以木或竹制成,上有九个按指孔,管口处插有芦哨,音色嘹亮凄怨,在草原上吹奏更如泣如诉,顿挫抑扬,圆转不断。不知娇小姐懂否吹奏?” 寇仲暗忖这才叫懂得胡乐。 玲珑娇不知想起甚么心事,以要回答,旋又摇头道:“晚辈不懂。” 杨公卿乃老江湖,只看玲珑娇的神情,便知别有内情,非是真不懂得。 岔开话题问尚秀芳道:“近百年来,自外域传入的乐器,不知凡几,除夷老刚才所说的外,广为流传者尚有琵琶、五弦、笙篌、笛、胡茄、角、羯鼓等,秀芳大家认为比之我们的琴、瑟、笙、钟、方响、拍板分别在甚么地方呢?” 寇仲心想幸好问的是尚秀芳,若要自己去答,便立即当场出丑。 尚秀芳谦虚道:“秀芳怎当得大家之称,杨大将军太客气了。大抵一种乐器的产生,均在某一程度反映该民族的生活习惯和特性。西域各民族大都过着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因而影响到乐器的形制。首先要携带方便,故形体较小;其次是由于多在荒野旷地吹奏,故响亮清越,音可远传。比之我国形体大而不便、变化较少的乐具,便显得特别新鲜活泼和狂野。” 包括寇仲在内,众人瞿然动容。 此女识见高超,实非一般名妓可以比拟。 寇仲此时正绞尽脑汁,想找出与虚行之一道离开又不启王世充疑窦的妙计,尚秀芳觑得众人对乐器各抒己见,议论纷弦的空档子,凑近寇仲低声道:“寇公子是否心有所属,正惦念着别位女子呢?” 这种有点近似打情骂俏的话,对尚秀芳这惯于与各式男人打交道应酬的名妓,实是平常不过的事。但落在寇仲耳内,却有高度的挑逗意味。 坦白说,尚秀芳的风情万种,确是寇仲平生首遇,对他有庞大的诱惑力。不过由于他现在心神全集中在如何速离洛阳的事上,又给她勾起对李秀宁的思忆,想到两女名字中间都嵌有一个“秀”字,给逗得灼热起来的心又冷却下去,答道:“是正想着小姐你哩!” 尚秀芳兴趣盎然的道:“妾身有甚么好想的?” 芳心暗笑原来你和其他好色的男人并没有分别。 寇仲笑嘻嘻道:“人不是挺奇怪吗?小姐来此之前,我们还是陌不相识,现在却成了可以交谈的朋友,还可逐渐认识对方,哈!以下我可不知该怎么说了。” 尚秀芳默然不语,显是因他的话惹起感触。 寇仲忽然在众目睽睽下凑到她耳旁道:“我要走了!但小姐的曲艺声色,我寇仲此生都不会忘记。” 接着寇仲长身而起,施礼告退。 王世充讶道:“寇先生有甚么天大重要的急事呢?” 尚秀芳则垂下头去,隐隐捕捉到寇仲离去之意,非只是离开宴会场所那么简单,心中竟浮起对她来说罕有为男人而生出的惆怅情绪。 寇仲向王世充打个暧昧的眼色,道:“王公忘了吗?我约了人哩!” 王世充只好充作明白。 寇仲再敷衍各人几句,转往另一席打个招呼,乘机到虚行之背后,熟络地搭上他的肩头,暗曲尾指写了个“走”字,虚行之登时会意,立起道:“让在下代主人送寇先生一程吧!” 卜天志浅尝一口后,把酒放下,压低声音道:“近年来,我们帮中兄弟大部份人都对云帮主很多作为非常不满,其中一项就是做了巴陵帮的走狗。” 徐子陵不解道:“贵帮不是一向靠出卖情报赚取金钱吗?但巴陵帮本身便拥有天下间最完善庞大的情报网,何处用得着你们呢?” 卜天志道:“他是看上我们日益壮大的船队,且在长江沿岸所有城镇均有立足踞点,自海沙帮式微,大江会和水龙帮又声势下挫,我们的势力正默默拓展,萧铣怎敢轻视。” 徐子陵仍是不解,问道:“现在天下大小帮会,无不依附各方势力,萧铣的梁国目下隐为南方第一大势力,声势尚在宋阀之上,为何卜兄对依附他们这么反感?” 卜天志冷笑道:“我才不信萧铣是可成大器的人。若说玩弄阴谋手段,确没有多少人比得上他这个伪君子。甚么都不说,只看他因惧怕杜伏威而不作北图,便知他大业难成。” 接着叹道:“这还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徐子陵连忙追问,他关心的当然是素素。 卜天志颓然道:“谁愿意和人口贩子同流合污呢?” 徐子陵色变道:“他们仍有干贩卖妇女的勾当吗?” 卜天志冷哼道:“现在当然不会明着来做,可是由于这会带来他们数之不尽的好处,以萧铣那么实际势利的人,怎肯轻易放弃。” 顿了顿续道:“起始时,云玉真向我们保证与巴陵帮的合作只是权宜之计,岂知她和香玉山有一手后,便……” 徐子陵失声道:“甚么?” 卜天志忙道:“那是香玉山娶素素姑娘前的事了!后来他们有否往来,我便不太清楚。” 徐子陵的脸色有那么难看就变得那么难看。恨不得能胁生双翼,飞返南方看看素素的情况。 卜天志脸上阴霾密布,叹道:“帮主不知为何自认识了独孤策这小子后,便变得非常厉害,若不是我们看在她有大功于本帮,早把她废了。现在她整天周旋在各式男人之间,武功退步不在话下,连帮务都懒于料理,这样下去怎么行。” 这就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自己何尝不是因素素的事心烦意乱,六神无主,偏又无法有所作为。徐子陵苦笑道:“你们有甚么打算?” 卜天志道:“在这乱世之中,谁不希望闯出一番功业来。众兄弟曾多次商议,均认为寇爷和子陵你们最令我们心悦诚服,所以想请你两人领导我们。” 徐子陵吓了一跳,道:“那云帮主岂非要恨我们入骨,卜兄有否和寇仲说过?” 卜天志正容道:“这是全体兄弟的意思,那到她来左右。我已约了寇爷待会见面,但怕他贵人事忙忘记了,所以特在宋金刚处等他。这宋金刚智勇双全,名震北疆。但连他都对寇爷和子陵你推崇备至,更坚定我们的信心,两位切勿推却。” 徐子陵苦笑道:“此事最好先由卜兄和寇仲从长计议,我们和贵帮主始终曾有过一段情谊。而我则对名利争斗看得很淡,寇仲才是你们要求的人选。” 卜天志笑道:“我们那会不知子陵你的性情,但无论如何,你都会站在寇爷这一方的,对吗?” 徐子陵苦笑不语。 卜天志沉声道:“你实不必为云玉真操心,倘若不是她和萧环两人怂恿香玉山,香玉山亦未必会追求令姐。” 徐子陵蓦地暴喝道:“甚么?” 那坐在一角的打瞌睡的唯一伙计给吓得打醒过来,幸好此时铺内没有其他客人,否则会更令人侧目。 卜天志叹道:“当时我们都很看不过眼。就算要笼络两位爷门,也不须用这种害了人家姑娘终生幸福的手段吧!” 徐子陵双目射出前所未有的森寒杀机,一字一字地缓缓道:“若香玉山有半点薄待素姐,我会教他死无葬身之地。” 卷十七 第七章 长桥说禅 两人尚未走出府门,寇仲已扼要地把必须立即离开洛阳的理由说出来。 虚行之扯着他来到无人的偏厅处,从容道:“寇爷万不可于此时离开,否则将无望争天下。” 寇仲苦笑道:“我岂是临阵退缩的人,只不过明知不可为而为,只会白白把我们三条小命一起送掉。” 虚行之思索片刻,沉声道:“现在形势相当奇怪,表面上我们似是占尽上风。但看敌人的动静,却是好整以暇,成竹在胸,独孤峰和杨侗,凭甚么能面对我们优势的军力仍是有恃无恐?” 寇仲一震道:“你说得对,若只凭刺杀,成败尚是未知之数,难道李密的大军已以奇兵姿态秘密潜至,正准备里应外合,杀进城来。” 虚行之笑道:“若是如此,杨侗和独孤峰就是大笨蛋,前门驱虎,后门进狼了。” 寇仲苦思道:“那他们究竟在玩甚么把戏呢?” 虚行之双目闪耀着智慧的光芒,低声道:“所谓推己及人,我们之所以心生惧意,皆因对敌人异乎寻常的情况摸不清看不透。反过来说,敌人之所以能若有所恃,该是对我们的虚实智珠在握,了如指掌,以致不怕我们。” 寇仲色变道:“你是否指我们中藏有内奸,你提醒过王世充没有呢?” 虚行之摇头道:“这只是凭空猜测,兼之我又是初来甫到,妒忌者众,怎敢在没有证据前鲁莽说出来。” 寇仲有点六神无主的道:“现在该怎办才好?” 虚行之不答反问道:“晃公错来此已多天,为何尚毫无动静呢?” 寇仲皱眉道:“当然是等待时机。” 虚行之摇头道:“不能掌握主动,岂是智者如沈落雁之所为?这更证实了我的猜测,就是敌人已知悉我们明晚的诱敌之计,故准备将计就计,趁机击杀王世充,那时我们就真的完蛋了。” 寇仲深吸一口气道:“我明白!假设明晚我们仍找不到那内奸,就要王世充取消赴宴一事,然后全力攻打皇宫,回复以前与李密对峙的局面;而我们这才施施然离开,以后就看王世充自己的造化了。” 接着一震道:“糟了!翟娇的事岂非已被内奸知晓?” 虚行之从容道:“寇爷放心,沈落雁绝不会于行刺王世充未成事前,先打草惊蛇,所以只要寇爷明晚之前有所布置,将可保他们无事。” 寇仲断然道:“我要立即找青蛇帮的人帮手,通知翟娇。你则快回去,否则会令人怀疑。” 虚行之低声道:“寇爷小心。” 语后匆匆回厅寇仲则离府策骑出城。 徐子陵转入天街,颇有人海茫茫,何处寻觅寇仲的颓丧感觉。 素素和香玉山的事已铸成大错,现在连儿子也生了,无论他和寇仲是如何厉害,亦已回天乏力。 他对云玉真一向没有好印象,现在更是深恶痛绝,心生卑视。 水性杨花的女人始终是水性杨花,不会改变。 他和寇仲从未做过对不起她的事,可是她却屡以最卑劣的阴谋来算计他们,还累及无辜的素素。 遍根究底,仍该从李靖的负情算起。 不知不觉间,来到天津桥顶。 徐子陵凭栏俯视洛河,对身后熙来攘往的车马人流,浑然不理。 他是否该立即折返巴陵,看看素素的状况,可是深心处却又害怕回去,矛盾得想仰天大叫,以渲泄抑郁悲痛。 为何世上总有那么多恩将仇报的人,无论对香玉山或云玉真,他们都是有施恩而无结怨的。 这叫我不犯人,人却犯我。所以寇仲要主动出击去争霸天下,亦非全无道理。现在摆明是强权便是一切,根本没有道德理性可存身之地。 就在此时,身旁忽然多了个人出来,与他一起朝洛河看望,柔声道:“徐兄为何愁思难解,一脸悲愤神情呢?” 只从她仙体散发出的芳香气息,便知是雅淡如仙的师妃暄。这绝世美女仍作男装打扮,说不尽的俊秀儒雅。 徐子陵没有别过来瞧她,苦笑道:“我现在明白为何有人要出家了,因为众生皆苦,一旦给卷进这人世内,便纠缠不清,只能至死方休。惟有斩断世情,才可四大皆空。不过小弟现在已是泥足深陷,欲罢不能。” 师妃暄玉容不见半丝波动,淡淡道:“徐兄肯听妃暄说个故事吗?” 徐子陵默然无语。 师妃暄油然道:“寒山惟白云,寂寂绝埃尘。草座山家有,孤灯明月轮。石床临碧沼,鹿虎每为邻。自羡幽居乐,长为世外人。” 她柔美如天籁的声音,以一种带有音乐般的动人语调,于这闹市之中娓娓诵来,实具有无与伦比的感染力。 诗文不住惹起徐子陵的联想,似乎寒山白云,孤灯明月,都因出自她的香唇而有了新的意义,展现出俗世里而超乎俗世的意象境界、那感觉美得令人屏息。 两人的目光虽没有接触,但因同是凝注着下方流动不休的河水,又藉之微妙地联结起来。 此时太阳渐下,馀晖染红了城市西方的空际。 徐子陵沉吟道:“这不像一个故事!” 师妃暄嘴角逸出一丝笑意,淡淡道:“这只是故事的前奏,亦只是想培养徐兄听故事的情绪气氛。否则对牛弹琴,枉自浪费言词。” 徐子陵忽然岔往别处道:“是否真有来生果报这回事?” 师妃暄答道:“徐兄既非计较功利的人,何须像世俗人般要看紧这种事?” 徐子陵一震朝她瞧去,奇道:“你好像对我很清楚呢!” 师妃暄没有答他,也没有以美目迎接他的眼神,只秀眸深注地凝视着下方的流水。 她侧脸的轮廓美得令人呼吸顿止,彷若天地灵秀,尽萃于她脸庞完美的线条上。 徐子陵尽避愁肠百结,但心神仍不由被她深深吸引,像在战火漫天的悲惨世界中寻找到避开乱世的桃花源。 师妃暄似是一点不介意被他在不足两尺的近距离欣赏,玉容静如止水,轻轻道:“有人问和尚道:‘和尚修道,还用功否!’和尚答道:‘用功。’又问:‘如何用功?’和尚答:‘饥来吃饭,困来即眠。’于是问者大奇道:‘一切总如是,同是用功否?’和尚答道:‘当然不同,他们吃饭时不肯吃饭,百种思索,千般计较,所以不同也’。” 接着澄明深遂的眼神迎上他的目光,柔声道:“这故事有趣吗?” 徐子陵深深瞧着她,感受着她一尘不染的平静心境,点头道:“小姐的故事深含至理,不过首要条件却需把自身从众人的凄苦中完全抽离,始能达到这类无欲无求的情况,进而探讨人生存在的问题。这也是极端解放和自由的境界,类似庄周老子的自然无为,本来无事的追求。可是除非能像小姐般割断世情,否则怎能无情呢?” 师妃暄秀目闪过讶异神色,旋又回复平静,轻柔地道:“徐兄果然是具有大智慧的人,难怪可掌握《长生诀》的窍要,又破解开和氏璧深埋千古的秘密。徐兄刚才的问题,只在不明白本身的真识真性,本来具足的至道。徐兄想听另一个故事吗?” 徐子陵苦笑道:“我现在根本没有听故事的心情,不过小姐的故事实在太动听了,使我也变得难以自拔,只好身不由主的洗耳恭听。” 师妃暄移开目光,重投在下方的流水中。瞧着一艘小舟,载着男女老幼一家大小,在夕照的彩霞下逐渐远去。 徐子陵亦循她目光观望,波动的心情缓缓平复。 身后原是频繁的交通人流渐趋稀疏,喧哗稍减。 天津桥乃游人到洛阳必访之地,故两人并肩凭栏,乃常见不过的事情,不会惹人注目。 徐子陵此时才想到师妃暄今日方见过自己,现在又忽现仙踪,其中必有自己不明白的深意。 师妃暄的声音传入耳内道:“有位道家的仙长,开炉练丹,万事俱备,独欠一个守炉的道僮。” 徐子陵讶道:“我还以为小姐说的会是另一个佛门的故事。” 师妃暄微笑道:“佛门道家有甚么分别?正如你和我,都只是人吧了!” 徐子陵不解道:“人是每个都不同的,否则为何你叫师妃暄,而我则唤徐子陵?” 师妃暄从容不迫的答道:“即心即佛,也非心非佛。既不是心,不是佛,也非是物。人就是人,自我只是障翳和阻碍,所以才会吃饭不知吃饭哩!” 徐子陵直至今天才是初次接触禅道高人,无论了空又或师妃暄的说话,表面虽浅白易明,但内中总深藏令人难解的玄机,只好谦虚地道:“我要仔细想想才行,小姐请继续那故事,我不会再打岔的了!” 寇仲把马儿寄在董家酒楼的马厩后,始展开脚程,朝青蛇帮设在码头的总坛走去。他因怕被人跟踪,致发现他和任恩的关系,故甫离大街,便展开脚法,忽然奔掠于横巷,忽而串房过屋,又以种种反追踪法肯定没有人吊在身后时,才全速朝目的地驰去。 在斜阳的眷顾下,连绵的房舍与绿树繁花互为衬托,而随处可见的庙顶塔刹,则争写天上之奇姿。可惜寇仲视而不见,只在盘算如何教翟娇等避过杀身大祸。 寇仲舍正门而从屋顶翻下去,尚未着地已脸色剧变。 师妃暄不徐不疾地娓娓说道:“终于有人来应征作守炉的道僮,那道长说:‘你若能由现在开始不作一言,便可作我的道僮。肯尝试吗?’那人坚定地点头,接着天旋地转,堕进无数世轮回之中,但不论富贵贫贱,王侯将相,贩夫走卒,他都能坚持不语,每趟由生至死,都是不作一言的哑巴。” 徐子陵听得眉头大皱,这故事有着仙道玄奇怪诞的色彩,却不知与刚才的话题,有甚么关连。 师妃暄续道:“最后他在某世变成一妇,嫁夫生子,岂知儿子出世后尚未弥月,贼人来了。” 徐子陵给引起好奇心,愕然道:“那怎办才好?” 师妃暄道:“贼人在她眼前杀她丈夫,又把她污辱,她仍能坚持不作声,到最后贼人要把婴孩也杀掉,她终于忘记了轮迥的目的,狂叫阻止。” 徐子陵虎躯剧震,明白过来。 师妃暄淡淡道:“于是他从轮迥中醒转过来,发觉自己仍立在丹房之中,一切都没有改变,只多了一脸热泪。仙长叹道:‘罢了!你仍是舍割不下母子之情。’”接着轻轻道:“寇仲来了!妃暄别矣了。” 寇仲和徐子陵坐在洛堤土坡处,位置与今早大致相同,但心情却有天渊之别。 寇仲出奇地沉着冷静,低声道:“行凶者肯定只有一人,但青蛇帮总坛内二十五人却无一幸免,可见其行事的快、狠、准,至少接近婠婠那个级数。但肯定不是阴癸派的人干的。” 徐子陵心中狂涌起为青蛇帮帮主任恩和其手下复仇的炽热情绪,语气却是非常平静,淡淡道:“凭甚么你能那么肯定?” 寇仲狠狠道:“因为从各人的死相和伤势,都不像是天魔功所为。任恩等表面毫无伤痕,但五脏俱碎,显是一种刚中含柔、霸道至极的劈空拳掌之劲。” 徐子陵倒吸一口凉气道:“任恩等人的武功虽不算高明,可是若要我在没有人逃出屋外前尽杀坛内之人,恐怕亦办不到。所以此人武功当在我们之上。这样的高手在江湖上当屈指可数,究竟会是谁呢?” 这时夜幕刚垂,华灯初上,那繁盛升平的气氛,与他们灰黯无光的心情相比,似带着浓重冷嘲的味儿。 寇仲颓然道:“坦白说,我当时真想大哭一场,以渲泄心中的悲苦和痛楚。但却知万万不可如此,还要更坚定地去应付反击。我现在满脑子是他们尸横坛内的凄惨景象,你可否给我分析一下。” 徐子陵的心情当然不会比他好,可能还更沉重,深吸一口气,道:“首先是对方如何知道我们和青蛇帮的关系?毁掉青蛇帮对他又有何好处?且此人为何要单独出手?只要想通其中一点,便可推测出是那一方的人干的。” 寇仲叹道:“最大嫌疑的仍是阴癸派,但我总觉得非是他们干的。” 徐子陵点头道:“该不会是阴癸派,行凶者若和洛阳其中一个地方帮会有联系,应很容易查出青蛇帮这两日来为我们奔走出力。而阴癸派失去洛阳帮后,等若断去所有眼线。所以最有可能的便是独孤阀,但细想却又有点不对。” 接着把沈落雁将独孤霸之死嫁祸给他们一事说出来。 寇仲虽恨得牙废痒的,仍断然摇头道:“独孤阀成竹在胸,绝不会小下忍而乱大谋,因为过了明晚,他们便可为所欲为,难道这么一天半晚都等不了吗?” 顺便把疑有内奸的事告诉徐子陵。 徐子陵亦把彤彤供给的情报和盘托出,却暂时隐瞒了云玉真出卖素素的事,以免再困扰寇仲,也没提起师妃暄曾找他说话。 两人苦思半晌,仍是茫无头绪之际,寇仲苦恼道:“怎办才好呢?我本想找任恩遣人送个信给翟娇,教她小心李密,现在谁能助我?” 徐子陵剧震道:“我猜到是谁下的毒手了。” 寇仲一呆道:“这跟送信给翟娇有甚么关联?” 徐子陵双目闪过浓烈的杀机,沉声道:“告诉我,除了你外,谁还知道翟娇到了那里去?” 寇仲道:“这么重要的事,我怎会轻易告诉任何人?” 徐子陵点头道:“好了!告诉我,假若你全不知道内奸的事,现在见到任恩和二十多名手下惨被屠杀,会有怎样的反应?” 寇仲开始有点明白,恨得咬牙切齿道:“此计果是毒辣,我当然会提醒所有明里暗里曾助过我的人要提高警惕。因为此人若连任恩与我们的秘密关系都了如指掌,翟娇恐也不能幸免。” 徐子陵拍腿叹道:“这正是关键之处,而顺理成章地,你很有可能请王世充为你派人联络翟娇,那势将泄出她藏身的地点。告诉我,谁人会如此处心积虑去杀翟娇呢?” 寇仲呆了半晌,才大骂道:“沈落雁那婆娘实是猪狗不如,否则怎会那么巧她到这里来向你警告,而那边却已死了人。出手的定是晃公错那般千刀的死老鬼。去了翟娇这心腹之患,她的老板以后便可高枕无忧了。” 旋又皱眉道:“你这推测该十有九准。不过我若根本下去知会翟娇,沈落雁岂非只会打草惊蛇?” 徐子陵苦笑道:“不要自己骗自己了!我们定因过份关心翟娇的安危,怎都会设法示警。沈落雁太明白我们哩。” 接着冷然道:“若我们能将计就计,定可把元凶引出来。” 寇仲摇头道:“王世充才是沈落雁的头号目标。但我却可故布疑阵,使她完全摸错翟娇藏身的处所。” 徐子陵点头道:“你可应用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明的由王世充去办,暗的则请卜天志弄妥当。” 寇仲失声道:“我全忘了卜天志的约会。咦!你怎会忽然提起他而非云玉真。这女人我始终不大信任她。” 徐子陵扯着他站起来道:“边走边说吧!你现在去找王世充,并请他代办任帮主等人的后事。而我则联络卜天志,现在不用你说服我,我也会竭尽全力对付李密。” 寇仲低声道:“若找不出内奸,此仗就算你肯助我,亦必败无疑。” 徐子陵默然片晌,道:“那你和我一道去见卜天志,然后再见王世充吧!” 卷十七 第八章 将计就计 两人与卜天志商议妥当后,卜天志先离开,而两人则留在酒肆内。 铺内只有三台客人,但由于都在猜拳或行酒令,输了的还擘大喉咙大叫大嚷,甚至高歌一曲,吵得屋梁都颤震起来。 这种喧哗的环境,反给他们商议秘密提供了掩护。 寇仲沉吟道:“卜天志和一众巨鲲帮兄弟这么看得起小弟,想随我寇仲打天下,本是求之不得的美事,只是心中总觉得对不起美人儿师傅。” 徐子陵冷哼道:“你怕我会反对才这么说而已!放心好了,此事我绝不会阻止你的。” 寇仲一震道:“究竟是甚么回事?这并不像你陵少的风格。” 徐子陵叹道:“早前卜天志告诉我很多事,包括素姐的婚姻,实是香玉山、萧环和云玉真深谋远虑下的布置,目的是为了我们的‘杨公宝库’。” 寇仲失声道:“甚么?” 徐子陵苦笑道:“我们实在太天真了,很容易便相信别人的话。现在大错已成,累得素姐把终生幸福断送在奸邪之手。” 寇仲霍地立起,掠往门去。 徐子陵大吃一惊,放下酒资,全速追出。 寇仲背着他呆立路旁,街上虽人来人往,他雄伟的身型却显得无比的孤独。 徐子陵移到他旁,赫然发觉寇仲满脸泪珠,从虎目滚滚流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也是心中恻然,想起师妃暄说的仙长炼丹的故事,硬咽道:“不要哭了!” 英雄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自傅君香消玉殒后,素素使成了他们唯一的亲人。在某一程度上代替了傅君绰。无论他们如何成为叱吒天下的风云人物,在素素跟前都会变回那对没有机心的大男孩。其中深切真挚的感情,外人是难以明白的。 寇仲以衣袖拭泪,沉声道:“我要把云玉真杀掉,谁都不能阻止我。” 徐子陵胸口剧烈地起伏,摇头道:“此岂是智者所为,现在我们等若有人质落在香玉山手上,必须投鼠忌器,谋定后动。否则素姐的遭遇将更不堪。” 寇仲双目忽晴忽暗,好一会后软弱地道:“小陵!你教我该怎办好呢?我现在不但恨他们,也恨自己。若不是我们要和香玉山那小奸贼合力对付宇文化及,素姐就不会这么的被人害了。” 徐子陵道:“现在我们先要应付眼前的危机,然后去把‘杨公宝库’起出来,诸事妥当后,我将返巴陵,把素姐母子带走。而你则专志于你争天下的大业。” 寇仲一呆道:“我怎放得心下,萧铣是老狐狸,香玉山则是小狐狸,兼之那是他们的势力范围,我。” 徐子陵苦笑道:“就算你领着千军万马去找他们,又有甚么作用。此事我自有计算,有信心可办得妥贴稳当。” 寇仲颓然道:“此刻我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真想放弃一切,然后……” 徐子陵截断他道:“不要胡思乱想了!首先是任恩帮主之仇,我们不能不报。其次是翟娇正等待你的好消息。而你双龙帮的一众兄弟,亦在关中等候你去起出‘杨公宝库’。此外还有其他人呢?这种事开始了便欲罢不能。现时唯一该做的事,就是振奋起来,为己为人勇敢迎敌,再无他途。” 寇仲急速地喘了几口气,好半晌才平复了点,道:“那现在我们是否该去见王世充?” 徐子陵抓着他的臂弯沿街缓行,低声道:“若你把内奸的事通知王世充,他会有甚么反应呢?” 寇仲清醒过来,动容道:“想来确是甚么好处都没有,首先他将不肯以身犯险,然后怀疑身旁每一个人,等若平白向敌人露出形迹。” 徐子陵道:“谁人晓得翟娇的事?” 寇仲道:“能参与王世充机密的人,除了他的儿子和两个皇亲国戚外,亲信手下则有张镇周、杨公卿、郎奉和宋蒙秋四人。另外还有几位贴身保护他的名家高手。照我看,宋蒙秋最靠不住。” 徐子陵道:“你不欢喜他是一件事,他会否背叛王世充则是另一回事。撇开将来的发展不说,现时的形势显是王世充较强,宋蒙秋若勾结外人来砸自己的饭碗,对他有何好处?独孤峰和杨侗难道真会重用一名叛将吗?” 寇仲登时语塞,尴尬道:“我此刻心如鹿撞,六神无主,还是你比较清醒点。” 徐子陵露出哭笑难分的表情,骂道:“亏你在这种情况下,仍要逗我开心,‘心如鹿撞’一般是描述女子对心仪男仕心动的情景。那能用得到在你身上。告诉我,那些名家高手是何方神圣。” 寇仲道:“吃饭的当然有一大批,但可与闻秘密的就只欧阳希夷,可风道人,还有一个叫‘铁手’陈长林的小子和来自以乐舞名闻天下的龟兹美人儿玲珑娇。此女一向对我不太友善,故反不似是内奸;欧阳希夷更无问题,而可风道人则对我爱护有加,咦!” 两人同时四目交投。 因为若照寇仲的推理,对他特别友善的人反更有可能是内奸。 寇仲旋又摇头道:“我们怕是疑心生暗鬼吧?这人看来仙风道骨,且是方外之人,视名利钱财如粪土,怎会是叛徒?反是那陈长林血气方刚,沈落雁或独孤凤只要略施色诱,他在爬秀榻前恐怕连祖宗出卖了亦毫不在乎哩!” 徐子陵哂道:“若论仙风道骨,可风是否及得上辟尘?” 寇仲一震道:“当然尚差一截。不知辟尘练的是甚么懈功,邪得来竟像仙人下凡的出尘模样。” 徐子陵道:“郎奉或宋蒙秋若投靠敌人,王世充恐怕连城门口都进不了,所以可肯定他们都没有问题。反是张镇周和杨公卿长期镇守外地,说不定因见李密势大,投向他也很合道理。” 寇仲忽然反手拉着徐子陵,转入一道横巷去,低声道:“可风真有可能是奸细。昨晚我们被人在天津桥围攻时,他正是力主支援的人。而绝非奸细的欧阳希夷则大力反对。” 徐子陵苦笑道:“问题是我们不能据此作实。他究竟是个甚么家伙?为何王世充那么信任他。” 寇仲道:“他好像是来自洛阳附近某一道派的人。欧阳希夷还说这个道派的人罕有插手江湖的事,今趟王世充是有天大的面子。所以我看他该不会是奸细。不若集中注意力在陈长林那小子身上,看他会否忍不住去和沈落雁幽会。” 徐子陵忽地剧震道:“他是否来自邙山翠云峰之巅的老君观?” 寇仲目瞪口呆道:“你怎么会知道?” 徐子陵断然道:“我们立即去见王世充。可以肯定内奸就是可风妖道。时间无多,我们边行边说。” 密室内,王世充听罢色变道:“竟有此事?老君庙的主持避尘仙长乃我多年的朋友,可风怎会害我?” 今回轮到寇仲和徐子陵同时色变,失声叫道:“辟尘?” 王世充愕然道:“有甚么不妥?” 寇仲道:“避尘的真名是辟尘;乃阴癸派外另一邪派的教主,至于怎样邪法我便不清楚。但了空既亲口告诉小陵老君庙为奸人所把持,而我们又知辟尘的底细。可风是奸细一事,将再无任何疑问。别忘了昨晚他是一力主战的人呢。” 王世充显是心绪大乱,问道:“了空怎会平白无端的向子陵透露这消息的?” 徐子陵逐把今早往见师妃暄的经过道出。当然瞒起和氏璧曾被他们取到手这一秘密。 王世充终被说服,道:“现在该怎么办?” 寇仲兴奋起来,道:“此事现在只可你知、我知和小陵知。然后我们才可巧施计中之计,保证今趟沈落雁要阴沟里翻船,吃个大亏。” 两人踏出尚书府门时,心情已大是不同,至少眼前目标明确,让他们有了奋斗的方向。 侍卫牵来马儿。 两人正要上马,可风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道:“两位小兄请留步。” 寇仲转身施礼道:“道长是否有甚么急事?此刻我正赶着送敝友出城。” 可风来至两人身前,微笑道:“这位定是寇小兄的好拍档子陵小兄了。贫道只是过来打个招呼吧!” 接着漫不经意的道:“徐小兄要往那里去?” 徐子陵装作无心下冲口而出道:“是要到淮阳去。” 寇仲脸色立时变得很不自然,煞有介事的压低声音道:“此事连王公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道长请帮个忙,千万不可泄露出去。” 可风肃容道:“究竟是甚么事这般严重,徐小兄需立即出城,有没有什么需贫道帮手之处?” 徐子陵摆出说漏了口的尴尬神情,嗫嚅道:“因这事牵涉到一些朋友的安危,道长只要严守秘密,我们便感激不尽。” 可风皱眉道:“那徐小兄明天岂非不能参与我们的行动?” 寇仲苦笑道:“这件事来得非常突然,小陵却是不得不立即赶往那地方。” 可风点头道:“如此贫道再不敢浪费徐小兄的时间,至紧要事事小心,贵友必能逢凶化吉的。” 两人策骑离开皇城,朝东门急驰而去,到城门时递上由王世充亲发的令牌,加上守城的兵头又认得寇仲,立即放行。 出城后两人装模作样的在山野间赶了近十里路,才在一处山头歇下来休息,让马儿可松一口气。 两人在丘顶远眺半晌后,寇仲道:“该没有人敢衔尾跟来吧?” 徐子陵迎着清凉的夜风深吸一口气,没好气道:“敌人自会以飞鸽传书一类方法,通知淮阳的同党,张开罗网待我前去。当我和翟娇见面时,他们将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把我们解决,以绝后患。何须这么辛苦来跟踪我们呢?” 寇仲抓头道:“我的脑筋仍是不太清醒,唉!想起素姐我便想痛哭一场了。” 徐子陵冷然道:“你哭过了,以后都不要再哭。现在我们唯一该做的事,就是坚强地面对所有已发生的不幸事,并竭尽全力去应付眼前的危机。可风该已被我们骗倒。接着就轮到沈落雁,然后是李密。时间差不多哩!你最好赶快回城,免令人怀疑。” 寇仲道:“你可小心点!” 徐子陵点头道:“你也是!” 门开,把门的宋阀好手愕然道:“原来是寇爷,请问是要找七叔还是三小姐?” 寇仲跨过院门,道:“三小姐若然未睡,我是想请她出来说两句话。” 那人领他朝主宅走去,另有其他人过来替他牵马,当然还有人飞报内院的宋玉致,无不是神态恭敬得以能为他服务为荣。 到大厅坐下时,那领路叫宋杰的年轻人亲自奉上香茗,歉然道:“婢子都躲到后院休息,谁猜得到寇爷会忽然大驾光临呢?” 寇仲暗忖宋阀不愧南方首屈一指的大家族,随便一个看门的小头领,非但武功不错,且说话应对得体。微笑道:“那里那里?宋兄无须客气才是。” 接过香茗,叩了一口后,道:“宋兄何不坐下聊聊?” 宋杰微笑道:“这不合规矩,寇爷请随便下问。幸好寇爷要见的是三小姐,因为七叔仍赴宴未返。” 寇仲再叩一口热茶,动容道:“甚么茶这么香的?” 宋玉致的声音传来答道:“这是西湖的龙井茶,若能以当地的虎跑泉水冲泡,更是香清味洌,生津止渴,号为双绝。” 寇仲朝她瞧去,登时眼前一亮。 她穿的是以真丝织成纯白色的素衣棠,领、胸、袖、踝脚等部位都恰到好处地配以梅花彩绣。花形清丽,色泽悦目,虚实对比,层次分明。加上衣质柔软飘逸,轻盈软滑,穿在这美女身上,真是有那么动人就那么动人。 宋杰连忙告退。 宋玉致没有半丝表情地在他对面靠窗的椅子坐下,彼此隔了整个厅子近两丈半的远距离。 寇仲叹道:“实不相瞒,刚才我见到三小姐,差点立即要开小差逃亡。因为我给三小姐像天上明月的艳光照射下,忽然生出自惭形秽的强烈感觉。” 宋玉致没好气地道:“你就最懂哄人,最擅讲些口不对心的话。现在是甚么时候哩?” 寇仲笑嘻嘻道:“这正是我想问的话,现在是甚么时候呢?三小姐为何尚未就寝。” 宋玉致显然拿他没法,气道:“不跟你胡扯,再不说出你深夜来此所为何事,我便不理你了。” 寇仲一本正经的道:“我来此是希望能借宿一宵。” 宋玉致杏目圆睁的失声道:“甚么?” 寇仲翘起二郎腿,摆出流氓无赖的样儿,好整以暇的道:“今晚剩下小弟孤家寡人一个,又没有小陵和我睡在街头时轮流守夜。我想睡个好觉,唯有来求三小姐收留。唉!温柔乡是英雄墓,天涯何处是吾家?” 听到他最后两句不伦不类的胡言乱语,虽明知这小子顺便调侃自己,宋玉致仍忍俊不住,只好苦忍着笑道:“快给我滚。找王世充收留你这流浪汉吧!” 寇仲长身而起,伸个懒腰道:“三小姐的闺房在那里?若没地方过夜,只好将就点借三小姐的香闺一用,哈!三小姐的香闺该是特别香喷喷的。” 就那么朝内进走去。 宋玉致吓了一大跳,又气又嗔的追上去,伸指便点往他背脊要穴。 这一指含“恨”出手,果是不同凡招。 岂知寇仲应指便倒。 宋玉致那想得到他不闪不避,连忙抢前扶着。 寇仲瘫痪了似的倒进她香怀内,还发出浓浊的鼻鼾声。 宋玉致才知道中了奸人之计。 卷十七 第九章 霸刀岳山 天阴。 城门才启,徐子陵戴上面具,换过蓝色长袍,立即摇身变成盗取和氏璧时那副模样,凭正式的通行证,缓步入城。 他并没有故意佝偻起高拔的身躯,带点蓬散的苍苍白发,配上清矍而威严的脸容,他这老人予人的形像颇为引人注目。 他腰上还挂有长刀,一副仆仆风尘的老江湖形相。 因离开与寇仲约好见面的时间仍有两个时辰之久。逐随意在城内查踏,不知不觉间,又走上熟悉的天津桥。 桥上人车渐多,徐子陵想起昨夜在此听师妃暄说故事的情景,心中涌起既动人而又略带惆怅的难言滋味。 她为何会忽然离开静修的禅院前来找他呢?又或者她是在办其他事时忽然碰上自己。 总言之她的行事每每出人意表,暗含玄机,教人难以测度。 步下天津桥,心神转到跋锋寒处。 这位曾与他同生共死的超卓突厥剑手,并非像他外表摆出来般无情,至少他便对芭黛儿心存疚意,须千方百计避而不见。 就在此时,他看到两个熟人。 而天上乌云疾走,暴雨将至。 雨点洒在屋檐窗际,由稀转密,瞬眼间房子外整个天地都充满淅沥的雨声,彷如大自然的妙手奏起最曼妙的乐章。 拥着香洁的被铺正作元龙高卧的寇仲,先想起露宿荒野的徐子陵,接着是尚秀芳令人百听不厌的动人歌声,然后是倚在宋玉致怀内那温柔得可使人溶化的醉心感受,鼻孔里似仍充盈着她如兰的体香。 这对自己又爱又恨的美人儿出乎意料之外地没有把他摔往地上,竟还把他抱起“掷”到长椅处,才命手下将他抬进这客房来,真教他受宠若惊。 若说自己对她没有好感和爱意,便是自己骗自己的,至少有她在旁时,他从不感到寂寞,时间溜走的速度也快了很多。 自竟陵战败后,他从未试过睡得这么香甜的滋味。 外面的雨声,尤使他感到房内的安全和写意。 李秀宁的印象忽地模糊起来,代之是宋玉致喜嗔交集的动人风姿。 足音响起。 “砰”的一声,房门洞开。 接着是关上窗子的声音。 寇仲不用看也嗅出来者是宋玉致,心中讶然。这种该由婢仆做侍奉漱洗的事,何用劳烦她三小姐的一对娇贵玉手。 这个意念仍在脑海中盘旋,宋玉致来到帐外,娇喝道:“睡够了吗?还不滚起来!” 寇仲伸个懒腰,把手探出帐外,道:“三小姐拉我起来好吗?” “啪”! 宋玉致狠狠朝他摊开的手掌重重赏了一记,气道:“你若再胡闹,我便把你掷到门外去。” 寇仲雪雪呼痛的坐了起来,抱怨道:“轻点打不行吗?” 宋玉致气得背转娇躯,怒道:“无赖!” 寇仲把双脚探出帐外,离床而起,刚好站在她粉背后,笑嘻嘻道:“三小姐昨夜仗义收留的大恩大德,我寇仲差点便永志不忘。” 宋玉致一呆道:“什么差点?” 寇仲凑到她香肩上的小耳旁,柔声道:“若三小姐肯以自己的香闺招待我,那就真的永志不忘。” 宋玉致移前一步,转身挥掌。 “啪”! 寇仲脸上立时呈现五道血痕,瞬又散去。 宋玉致愕然道:“你为何不避?” 寇仲捧脸涎笑道:“我令三小姐这么气恼,理该受罚的。” 宋玉致眼中射出复杂的神色,叹道:“寇仲你究竟是怎样的人呢?” 寇仲颓然坐倒床沿处,素素的事涌上心头,眼中射出沉痛的神色,低声道:“三小姐除非是心甘情愿嫁我,否则我绝不会逼你。” 宋玉致玉容平静下来,缓缓移往靠园的窗旁,轻轻道:“既是如此,你以后就不要再在玉致眼前出现好了。” 寇仲一呆道:“三小姐若有此意,我寇仲定必遵从。唉!想不到竟是我自作多情,真个好笑!” 宋玉致旋风般转过身来,狠狠盯着他道:“你心里根本没有我,还说甚么自作多情,再说我便杀了你。” 寇仲愕然道:“我心里怎会没有你?昨晚我还梦见在三小姐的香闺内和三小姐,嘿!那真是个令小弟毕生难忘的美梦。” 宋玉致俏脸飞红,差点便要拔出佩剑,失去了平静的跺足大嗔道:“狗口长不出象牙的大无赖,占人家的便宜还占得不够吗?” 寇仲一本正经的点头道:“昨晚确是占了三小姐颇大的便宜,那是人世间最香甜的美事。” 宋玉致拿他没法,生气的坐倒在窗旁的椅子上,一时说不出话来。 寇仲赤脚来到她椅旁,单膝跪地,两手抓着椅柄,仰头打量这正鼓起香腮的美女,柔声道:“我敢向着苍天打报告,寇仲心里绝对有宋玉致。” 宋玉致迎上他的目光,哂道:“当然有啦!因为我是你去争天下的其中一块踏脚石嘛。” 寇仲摇头道:“起始时我确是带点功利之心。但到昨晚,我才发觉自己难以自拔的想着玉致你。” 昨晚他回城后,因任恩等被惨杀和听到素素的不幸而致苦痛难堪,不知如何竟忽地很想见宋玉致,故才登门找她。 宋玉致玉容出奇地静若无波止水,徐徐道:“寇仲你须谨记大丈夫言出如山,你刚才答应了以后再不会来烦玉致,现在怎能反悔?我不理你是真心还是假意,总之我的心无法把你容纳,言尽于此,你走吧!” 寇仲的心像给万斤大铁锤重击一下,疼痛得差些翻倒地上。 忽然间,他清楚知道由于自己起始时摆出的不当姿态,已深深触怒了宋玉致,令她无法再接受自己。 她肯定对他寇仲有深切爱意,但恨意亦是同样深切。 现在已是错恨难返。 他除了脸色转白外,表面的神态并没有显露出内心的感受。 他长身而起,深深瞧了她一眼后,颓然道:“玉致珍重!” 就那么赤足的回到风雨漫天的户外去。 徐子陵打着刚买的伞子,蹑在郑淑明和白清儿两女的身后。 郑淑明乃长江联的女当家,由于丈夫死在跋锋寒手上,于竟陵外率联盟旗下的清江派、苍梧派、江南会、明阳帮、田东派等组成的联军,围攻跋锋寒,却给自己和寇仲凑巧碰上,破坏其事。后来郑淑明含恨之下和钱独关、恶僧、艳尼等联手,在城内伏击他们。待两人脱身突围之后,便撇下了郑淑明。想不到她此时会到洛阳来。 这新寡文君美艳如昔,与白清儿共撑一伞,言笑晏晏的,在天街的胭脂水粉铺流连出入,似乎浑忘了丧夫之痛。 徐子陵横竖闲来无事,更希望能由白清儿身上得到点阴癸派的线索,逐随她们走了一个街口。 在滂沱大雨掩护下,跟踪起来也易于隐蔽形迹。 就在此时,有人来至他身旁,低声道:“这位老丈,可否借一步说话。” 徐子陵可以肯定从未听过这人的声音,没有朝来人瞧去,沙哑着嗓子冷笑道:“老夫没有兴趣和任何人说话,给我滚开。” 那人怒哼道:“这叫敬酒不喝喝罚酒,让郑某人看你有多大道行。” 指风袭至。 徐子陵移形换位,只一闪身便到了另一位置,跟施袭者隔了两堆共七、八个其他躲在屋檐下避雨的人。 那人咦了一声,显因徐子陵的高明而大感意外。 徐子陵猜到对方应是“河南狂士”郑石如,心知肚明自己跟踪两女的事已被发觉,逐打着伞子快步转入一条横巷去。 地上的低洼处此时积满雨水,雨点仍不住洒下,屋檐地上水花激溅,各具奇姿异态,织出这伟大城市的雨景。 郑石如在后方追上来,狂喝道:“止步!” 徐子陵手按刀柄立定,冷冷道:“老夫已有数十年没动刀子杀人,你最好不要迫老夫破戒。” 郑石如沉声道:“老丈高姓大名?” 徐子陵不屑地哂道:“你明知老夫不会说出姓名,仍要出口相问,岂非多馀之极。” 戴上这个连发的假面具,徐子陵便感到代入了另一个身份中,变成个非常霸道冷酷的老者。 郑石如哈哈笑道:“不用你说出来,我郑石如也猜出你的身份,四十年前名震陕北的‘霸刀’岳山,何时变得如此藏头露尾了?” 徐子陵心中好笑,有机曾定要查查这“霸刀”岳山是甚么人,闷哼一声,朝前续行。 郑石如竟不敢追来,只叫道:“岳老师今趟出山,当是要一雪前耻,但现在时势已变,个人之力实难展抱负,岳老师请三思,石如稍后再拜会。” 徐子陵头也不回的走了一段路,肯定没有人跟踪后,才闪到一角,换上“刀疤大侠”的面具。 心想这“霸刀”岳山必曾是威震一方的高手,后因某种挫折,故归隐不出达数十年之久。只看以郑石如这级数的一流高手,仍对他心存畏敬,又大力招揽,便知其武功非同小可。 但这时已无暇多想,匆匆往会寇仲。 寇仲湿淋淋的跨过福成绸缎庄的防水闸,踏进这洛阳最著名店子广阔的前进大堂时,老板李福成正向郑淑明和白清儿推介手上的货式道:“这是正宗的鲁锦,特别在织造前须预先染色,故色泽多而鲜艳,图案变化万端。由打棉、捻布芯、纺线、染色、上浆、络线、经纱、穿综、上机织布、整理,到最后的严格检验,所有工序一丝不苟。我现在手上这幅唤作万人迷,若……咦!” 到这刻,他才发觉白清儿和郑淑明的两对美目望到了别处去。 事实上店内的五名伙计和其他三组客人的目光正全集中在寇仲,和从他身上泻滴而下沾湿了大片地板的水渍上。 寇仲似丝毫不知自己成了众矢之的。而若非他体型标悍,兼背负长刀,早便给人轰出门外。 他一边从怀里掏出以防水绢包好的秘本、钱袋等物,边嚷道:“我不要女人穿的万人迷,只要一套现成的男装,另加一对马靴,这里若没有就给我到别处弄回来,我当照付双倍价钱。唉!真难受!” 郑淑明美目射出森寒的杀机,声如冰雪的从玉齿缝处吐出来轻叱道:“寇仲是你!” “寇仲”两字甫出,李福成和众伙计立时露出敬畏之色。 李福成随手抛下给他赞得天上有地下无的鲁锦,躬身道:“原来是寇爷,失敬失敬,尚书大人是福成的老朋友,请到里面坐下先喝口热茶,一切自会为寇爷办得妥妥贴贴。” 寇仲暗忖洛阳不但是天下交通总汇,还是消息传递得最快的大都会,欣然道:“待我先和老朋友交待两句,老板要不要为我量度尺寸,小弟比较欢喜较松身的衣里,哈!” 李福成像忘记了两女似的,连忙接过伙计递来的软尺,又不顾寇仲湿透的身子,便在他身前忙碌起来。 寇仲向正对他怒目而视的郑淑明眨眨眼睛,笑道:“小弟并非跋锋寒,那样瞪着我干吗?淑女和君子同级,所以君子动口时,淑女也不可动手。迟些我订桌酒席向女当家赔罪好吗?” 白清儿“噗哧”娇笑,挽着郑淑明的臂弯道:“姐姐不要睬他,我们到别处玩儿,眼不见为净。” 寇仲怎肯放过她,微笑道:“彼此彼此,别忘了通知涫妖女,早晚我定会旧恨新仇一并跟她算账。” 白清儿嘟起红彤彤的美丽小嘴,若无其事的道:“我根本不知你在说甚么,我们走。” 郑淑明却疑惑的道:“甚么涫妖女?” 话尚未完,已被白清儿拉得朝街外走去。 寇仲高呼道:“除了阴癸派的妖女外,那里还有妖女呢?哈!唉!” 想起宋玉致,他笑的心情立时消失。 徐子陵的疤脸大侠撑着伞子在街上徐徐漫步。 脱掉外袍后变成一身劲装疾服,再没有先前“霸刀”岳山的影子。 即管没有郑石如的事发生,他也准备好改装换脸,好令进城的老人家彻底消失,不留任何可供人追寻的痕迹。 行人道与车马道间的渠道变成两条小溪河,加上从两旁瓦顶屋檐像帘幕般倾泻而下的雨水,似生力军般不断注往街上,颇有冲奔之势。幸好洛阳的去水系统发挥功能,否则势成泽国。 地上雨花处处,远近视野模糊,街上人车稀疏,徐子陵不由生出天地间独我一人的奇异感觉。 假若师妃暄正陪他在此豪雨中漫步,听她娓娓动人的故事,嗅着她身体传来的芳香,会是怎样的一番感受。 他记起了这淡雅如仙的美女从桥栏处凝视洛水的侧面,表情是如此地专注,似完全感觉不到他瞥视的目光,只沉醉在某一神奇的思维空间里,与他像活在两个不同的天地间。 师妃暄出人意表的相会,不但令他难忘,且是令他寻味无穷。 他从来没有体验过像师妃暄予他的震撼和感受,犹如一股无名的力量把他带进一个从未曾踏足,但又是直至这刻也难以相信其确实发生了梦幻般的境界去。 这令人倾倒的美女,她内心深处究竟是怎样的一番情况。 假若他徐子陵以强而有力的双臂把她拥入怀内,她那对纯美得不食人间烟火的深邃美眸,会生出怎样的变化呢? 徐子陵嘴角飘出一丝苦笑。 自修练《长生诀》后,他对男女之情日渐淡泊。过去亦从来没有这种渴望,但不知是否这场突来的豪雨,却使他生出这使人黯然神伤的驰想。 说到底她终是方外之人,且修为甚深,追求的是崇高的理想而非是男女情欲,任何对她的痴心妄想到头来只是镜花水月,空留残怨。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万念化作一念,一念转作无念。 所有恼人的思想立时一去成空,心平气和的朝目的地走去。 卷十七 第十章 会师中原 宋金刚把寇仲迎入厅内,笑道:“寇兄肯来已是信人,其他的事何须解释?” 寇仲坐下接过宋金刚手下奉上的香茗,望往窗外,若有所思的道:“雨停哩!” 宋金刚挨在椅背处,与他一起把目光投往窗外,点头道:“洛阳以前只有夏季才见这种雨势,今趟是来早了!” 寇仲把茶杯放在两人间的几子上,像警醒过来般注视宋金刚道:“宋兄究竟想与小弟在那方面合作呢?” 宋金刚却是漫不经意地道:“我想你去救李子通。” 话毕才别过头来瞧对方反应。 寇仲愕然道:“你不是真要我去行刺杜伏威吧?” 心忖若答案乃“是”的话,只有断然拒绝。他若真要杀杜伏威,必须是在千军万马对垒中明刀明枪去干,而非采暗算的手段。对杜伏威,他绝无半丝恶感,反真有一点类似儿子对父亲的孺慕和敬意。 宋金刚从容笑道:“这只是下下之策,且难以办到。我只想请寇兄去为李子通守稳江都,另二方面则攻打竟陵,逼杜伏威退兵,那沈法兴便难有作为。而同一时间,萧铣亦会渡过长江作出姿态,使杜伏威不敢妄动。” 寇仲这才明白为何云玉真会替宋金刚穿针引线。 宋金刚确是雄才大略的人,在密谋攻打李阀的同时,丝毫不忽略天下的军事形势。 假若李密与王世充两败俱伤,杜伏威北进失败,而宋金刚又能攻下太原,那刘武周的势力便可轻易伸至黄河南北这关键的区域,成为最强大的霸主。 寇仲皱眉道:“但这事对我有甚么好处呢?” 宋金刚道:“只有保住李子通,杜伏威才会因受牵制而不敢进攻飞马牧场和受其保护的两个大城,那时只要寇兄攻下竟陵和襄阳,我们便可在洛阳会师,到时是敌是友,又或平分天下,成其两朝之局,可再从长计议。” 寇仲哑然失笑道:“从长来计议是敌是友,小弟尚是初次得闻。且宋兄以乎太过推崇小弟了!李子通亦未必肯听我的话。” 宋金刚淡然道:“寇兄既能说服王世充这老狐狸,区区一个李子通算得甚么。更何况敝主与李子通关系一向不错,你又有只凭残军坚守竟陵十天的辉煌纪录,而李子通现正身处绝境,那轮得他去从容考虑。” 寇仲苦笑道:“宋兄可能是继苏秦张仪后最好的说客。不过这等烦事我定要和我兄弟商量一下才成,你可否多等几天?” 宋金刚道:“我现在要立即离开,但会留下联络之人,只要寇兄点头,便曾为你们安排一切。” 寇仲与他研究了联络的方法,又谈过有关江都的情况后,才告辞离开。 城西宣风坊一座靠通津渠而建的小巧楼院内,徐子陵独坐厅内,等候寇仲。 这是王世充提供予他们的秘巢,用以避人耳目。 此时寇仲来了,颓然在他左方椅子坐下,一反常态的没有像平时般口若悬河地说个不休。 徐子陵淡淡道:“发生甚么事?” 寇仲意气消沉的道:“我和玉致正式分手了,再没有挽回的希望。” 徐子陵奇道:“怎会弄成这样子?凭你仲少三寸不烂之舌,白可成黑,鹿可为马,有甚么是不能挽回的。” 寇仲叹道:“还说是兄弟,我现在这么惨,仍要耍我。唉!我的问题是这时才真的对她生出爱意,所以不烂之舌也无用武之地。” 徐子陵愕然道:“你不是在说笑吧。” 寇仲失声道:“说笑?” 旋又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直勾勾地瞧着刚买来穿上的新靴子道:“我答应了不再在她面前出现后,苦恼得就那么赤足走在风雨中。那时整个人虚乏无力,呼吸不畅,眼前模糊,心就像铁匠的大锤子砸在铁砧上一样砰砰地响,越来越重,雷鸣般轰得脑子发胀,差点走火入魔。” 徐子陵难以置信地呆瞪着他好一会才道:“你忘了李秀宁吗?” 寇仲凄然道:“今早起床时,我真的忘了她,心中只有宋玉致。唉!今趟比那次失恋更惨,整个人好像浸溺在海水深处,压得心口闷翳痛楚。” 徐子陵道:“让我去和三小姐说说吧?” 寇仲断然道:“万万不可,是我兄弟的就让它过去。我寇仲要争天下,何须靠姻亲的关系?哼!但愿玉致她没有我仍可以得到幸福。” 徐子陵苦笑道:“不要以为她没有你就不能有幸福。这样也好,否则我们怎对得起宋师道。” 寇仲怒道:“你仍不信我对三小姐是真心的吗?” 徐子陵伸手过来抓着他肩头,摇晃两下,叹道:“你可以忘记李秀宁,自亦可以忘记宋玉致,留点精神干别的事吧!” 寇仲默然片刻,感受着徐子陵对他的安慰和关怀,点头道:“我正有要事须和你商量。” 徐子陵听罢沉声道:“萧铣终于要北上了!” 寇仲亦一震道:“有道理!而且这是一石三鸟之计,萧铣和香玉山都不愧是阴谋家。” 徐子陵叹道:“亏他们想得出来。可见刘武周要会师的非是你这没有资格的小子,而是萧铣。当他们会师关外,便可先陷洛阳,再攻打关中。两个老小子一个偏南,另一个偏北,只有如此合作,才有机会平分天下。” 寇仲早便想过这问题。 要知寇仲现在无将无兵,飞马牧场包非他的下属。刘武周这种雄霸一方,又有突厥作后援的霸主怎会看得起他,充其量寇仲在他眼里只是一只非常有用的棋子。 由于萧铣等人对他有较深认识,所以这奸计必是萧铣等精心构思出来的。 假若他中计,并运用影响力令飞马牧场和竟陵城旧部全力攻打竟陵,那时萧铣便可乘虚而入,攻下飞马牧场和附近的两座大城。最厉害是商秀洵等纵使明知巴陵军渡江北来,仍误以为只是联合军事行动的一部份。到成为无援孤军时,除了投降外便再无其他选择。 那时萧铣将取得长江以北大片土地,而杜伏威则在江都泥足深陷,坐看萧铣蚕食他西面的领土。 此时萧铣可挥军北上洛阳,完成与刘武周会师的美梦。 寇仲道:“小陵你教教我该怎么办?” 徐子陵狠狠道:“由于有素姐在萧铣手上,我们现在是投鼠忌器。且无论任何军事行动,必有其确定目标。但我们却是既不能公然和萧铣反目,又要保存飞马牧场,且更不可让老爹得逞,有这么多矛盾牵制和难以并全的情况纠缠在一起,你说我该怎样教你?” 寇仲的眼睛亮了起来,道:“上兵伐谋,只要我们能保住江都,又不使老爹太伤元气,而商美人则是装模作样佯攻竟陵,暗则对付萧铣,当可解决眼前的危机。” 旋又苦恼道:“但有甚么法子可既保全江都,又不太伤老爹的实力,这根本是没有可能办到的。” 徐子陵道:“总有办法的,但须到江都掌握形势后,才能随机应变,现在不若先想想今晚的事情好了。” 寇仲默然片晌,望向徐子陵的疤脸,笑道:“马车早恭候多时,请问疤脸将军我们该起程了吗?” 当寇仲和徐子陵随着王世充等人抵达荣府门外时,也为其热闹的情景吓了一跳。 荣凤祥这洛阳首富的府第,建于城东北一座小丘之上,占地极广,规模宏大。一眼瞧去,林木间房舍星罗棋布,气象万千。 就在入门处的广场正中,搭架起庞大的鳌山,高结彩栅,遍悬奇巧花灯,不下万盏之多,辉煌炫目,照得内外明如白昼。 到贺的宾客车马不绝,四处挤满锦衣绣裳的仕女,在鞭炮震耳,硝烟弥漫中,喧笑玩闹,尤胜过年的气氛。 爱内处处张灯结彩,婢仆全体出动,招呼来客。 王世充的车队亦是阵容鼎盛,近百名精选出来的卫士,护着八辆马车,徐徐进入荣府。 徐子陵、寇仲和欧阳希夷共乘一车,后者看到两人好奇地挤向车窗外望,微笑道:“老夫少年时也像你们般爱凑热闹,现在对热闹场所则是避之为吉。” 徐子陵改戴另一面具,变成个相貌平凡的汉子,毫不起眼。此时心中一动,问道:“前辈有听过‘霸刀’岳山此人吗?” 寇仲奇道:“这人只听名字便霸道非常,你在那里遇上他呢?” 欧阳希夷是王世充外唯一知悉徐子陵身份的人,为了可尽力为他掩饰身份。闻言露出紧张的神色,道:“徐小弟是否真的遇上他?” 徐子陵道:“晚辈只是听人提起他的名字,所以生出好奇心吧!” 欧阳希夷明显地松了一口气,道:“原来如此。岳山乃我们那一辈横行一时的邪派高手,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当时声威尤在祝玉妍之上。后来被‘天刀’宋缺所败,才失去影踪。宋缺当时只有二十多岁,就是此役奠立了他天下第一刀法大家的声威。” 此时马车停下,欧阳希夷似乎不大想谈论这人,催他们下车。 寇仲才钻出车厢,香气立即袭鼻而至,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翠儿迎上来道:“欢迎欢迎,寇公子大驾光临,实为荣府的光荣。” 寇仲愕然道:“曼清院今天不用营业吗?为何翠儿你竟到了这里来作迎宾。” 翠儿挨过来亲热地挽着他手臂,媚笑道:“荣大老板有命,休息一天也不行吗?何况所有贵客都到了这里来,我们曼清院的姑娘只好也改到这里来了!那么简单的事,聪明的寇公子还故意要问奴家。” 寇仲一边享受着她酥胸的挤碰,一边留意四方的动静。 停车处显然是早经安排的地点,故没有其他的马车。王世充等纷纷下车,由荣凤祥亲自招呼。 欧阳希夷和徐子陵下车后便移到王世充附近,与包括内奸可风在内的其他高手和将士负起保护之责。 郎奉、宋蒙秋和杨公卿三人均没有出席这盛会,前两人是负责城防和监视杨侗方面的动静,而杨公卿则统率驻在皇城的军队。 至于董淑妮,由于与荣姣姣的关系,午前时份已到了荣府凑热闹。 此时荣凤祥和王世充正互相酬酢,翠儿凑到寇仲耳边嗔怨道:“公子累得奴家很惨!懊怎样赔偿呢?” 有些宾客无意间往这边走来,都给王世充的近卫客气和有礼的劝阻回转头。 寇仲正瞧着可风往徐子陵移去,显是想摸摸这突然出现的陌生人的底子,随口应道:“我做过甚么害苦翠儿的事情呢?” 翠儿几乎是咬着他耳朵道:“昨晚明明说好让清菊、清莲和清萍来陪你们的嘛,你又私自溜走,人家差点要给怨死了。” 翠儿的软语纠缠,四周的鞭炮声和喧闹声,辉煌炫目的灯火,王世充与荣凤祥的寒暄,可风对徐子陵的探问,如临大敌的近卫更提醒他即将会来临的刺杀,所有这种种正在进行着的事像小溪汇聚成河般涌进寇仲的意识里,令他生出极端奇异的感觉。 那便像在一个永远不会醒过来的梦境中,吵闹的顶点反令人只看到动作而听不到声音。且不知是否由于多天的期待,眼前一切有种似曾经历过诡异得令人毛发悚然的感觉。 一切都放缓放慢,当他瞧着可风靠近徐子陵,以他一贯慈和长者的姿态开口之际,他竟可清楚把握到两人对答时两唇的嗡动至乎身体肌肉所有最细微的变化动作。 接着是欧阳希夷为徐子陵解围,然后王世充和荣凤祥在婢仆和近卫簇拥下,并肩朝大门走去,宾客纷纷让路。 翠儿的声音似从万水千山的遥远处传来,萦绕回旋耳内。 “你说哩!怎样赔偿人家!” 步过身旁的龟兹美女玲珑娇狠狠盯他一眼,对他投以隐含嗔怪的目光。 寇仲倏地回复过来,敷衍道:“过两天小弟空闲些时,便到曼清院来赔偿你们好了。” 心中却是无比的震荡。 经过多日来的连番恶斗锻练,他终于在武技上作出突破,踏足更上一层楼的境界。 接着便从翠儿热情如火的纠缠下轻柔地脱身出来,追在王玄应和王玄恕两人身后,进入鼓乐喧天的大堂去。 荣凤祥不负洛阳首富之名,只是由三进组成的主宅便尽显奢华富贵的能事。 前堂不仅面积大,空间高,装饰华丽,其气势更比得上宫内的殿宇。中央六根沥粉蟋龙金柱直上屋顶,天花布满纹雕,中央的藻井是二龙争珠立体浮雕。其他家具、挂饰均非常讲究。 此时堂内摆设了近二十桌酒席,又聚了百多名宾客,仍没有予人挤迫的感觉。 随王世充进来的近卫只有八个人,其他都留在门外。纵是如此,加上寇仲等人,这一行仍是声势浩大实力雄厚。 一个是洛阳掌权的政客,一个是首富兼寿星公,所过处自是颂祝之声阵阵响起。 在王世充和荣凤祥的领头下,他们没有停留的穿堂越廊,直抵只接待最重要贵宾的后堂。 与前堂同样宽敞的空间,只设十席,其中四席居中,六席平均靠边分布两旁,突显出堂中四席的尊贵位置。 能被安排到内堂的宾客若非是洛阳最有头脸的人物,就是像李世民、突利那类身份尊贵的外来客人,不够斤两的只能在其他两堂参宴。 寇仲环目一扫,首先入目的是装扮得像彩雀般眩人眼目的董淑妮,正与另一姿色与她难分轩轻却别具一格的美丽少女,在一群七、八个贵介公子簇拥下言笑甚欢。 此女当然是与董淑妮并称“洛阳双艳”的荣姣姣,确是天生丽质,美貌诱人。顾盼间双目艳光流转,夺魄勾魂,以是脉脉含情,又若含羞答答。举止更是娇巧伶俐,仪态万千。比董淑妮要高出少许,亭亭玉立,冰肌雪肤,谁能不神为之夺。 董淑妮只瞥了他们一眼,便撅撅小嘴,摆出不屑神态,再不看他们。像由于寇仲的缘故,连王世充都恼在一块儿。 反是荣姣姣的妙目在寇仲身上打了几个转,才抿嘴浅笑,垂下螓首,使寇仲的心跳亦为她动人的神态加速了少许。 入门处的左方有一队十八人的女妓,均头梳低螺髻,窄袖上衣,束衣裙,披巾,分三排站立演奏。 从箜篌、琵琶、横笛、腰鼓、贝等传送出回响全场的欢乐悠扬音韵。 在席间的空地处聚着十多组人,认识的有突利、李世民、王薄、伏骞等和他们的手下亲信。 宋鲁也来了,正与王薄和七、八个人在谈笑。却不见宋玉致,不知是否为了避开寇仲,故不来参宴。 步入后堂,众卫首先散往一旁,只由欧阳希夷、可风、陈长林和徐子陵陪在王世充之侧,在荣凤祥引领下与众宾客逐一招呼。 不知有意还是无心,寇仲在瞧着王玄应两兄弟挤到董淑妮、荣姣姣那组人趁热闹时,身边只剩下玲珑娇一人。 玲珑娇目注徐子陵潇洒的背影,沉声道:“此人是个一等一的高手,夷公从何处把他请出来的。为何事前完全没听提起?” 寇仲为了迁就她娇巧玲珑的身段,俯头凑在她耳边道:“他是我的兄弟徐子陵乔扮的,这是一着厉害的棋子,迟些姑娘自会明白。” 或者是因寇仲的坦白和毫不隐瞒,使玲珑娇出奇地没有挪开,反迎住他的目光道:“这么重要的事,为何要瞒着我们?” 寇仲一边在近距离饱餐秀色,一边道:“因为我们怀疑尚书大人身边中有人是内鬼,姑娘明白吗?” 玲珑娇露出震动的神色,然后垂下头轻轻道:“你敢肯定我不是内奸吗?” 寇仲柔声道:“当然肯定,姑娘秀外慧中,旷达豪迈,是那种绝不会干卑鄙勾当的人。” 玲珑娇俏脸微红,以蚊蚋般的低声道:“我开始有点喜欢你哩!假若你能少去点曼清院,我曾对你更有好感。” 言罢横他一眼,才朝王世充走去。 卷十七 第十一章 荣府寿宴 徐子陵跟陈长林隔远站开,只留意王世充四周的变化。他虽然没可能改变高度,但头上却刻意地扎上红色的武士巾,身上的武士服亦使他看来臃肿些。除非是有心人,否则该看不出破绽,尤其是各方均以为他早离城去了。 不过要待到李世民和突利过来和王世充应对时,他才能放下心来,因为连随在李世民身旁的李靖亦只看了他一眼便没再留意他。 他没有注意他们在说甚么,更不担心沈落雁会于此时发动攻击。郎奉负责在所有通往荣府道路上设置关卡哨站,若敌人大举来攻,只会遭到迎头痛击。 由于可风的情报,沈落雁定会将计就计,于王世充返回皇城的途中才进行刺杀,所以在宴会场地时反是最安全的。 聊不上几句后,这群掌握万民生死的政治军事家和钜富,便三句不离本行地谈起货币的问题,可见此实有关天下民生经济的首要之务。 只听有人道:“现在人人私铸,以代替旧朝五铢钱,但新币质劣,逐形成米、布等日用品价格大涨,令人束手无策。” 王世充道:“若是出自官炉的钱币,品质上绝没有问题;问题是出在民间的私炉钱上,这些劣钱连钱上的字样都模糊不清,简直只得一个轮廓。” 李世民旁的长孙无忌叹道:“官炉钱却产生另外的问题,自汉以来,金银铜铁铅汞等矿产,已渐归官营。但旧朝为了保证有足够的铢钱流通市面,同时更要保持质素,故必须大量开矿。杨广便曾在武陵等十二个县内开辟二十多个金场,役民达六十万,死伤无数,却只采得五十多两黄金,废地百里。采矿之官,变成戕民之贼,未见其利,先见其害。” 徐子陵听得眉头大皱,他可以肯定寇仲从未想过这方面的事,只有像王世充、李世民这类长期管政治民的人才会思索到这方面的问题。这长孙无忌不负智士之名,说出来的话发人深省。 他同时留意到突利亦非常用心聆听,脑际灵光一闪,顿时体会到突厥人为何只通过由他控制下的中土人来进行侵略,因为要治理这么广阔的一片土地,实非以游牧起家的民族所能胜任。所以突厥人一方面掠夺中原的财物子女,另一方面则支持有作为的义军。 李世民插入道:“现在的所谓新币,不外是把旧朝的五铢钱熔掉改铸;而民间的劣币,则是于在熔掉的五铢钱内加上其他铁质杂物,于是一文钱可化为几文钱,在有利可图下,更禁之不绝。唯一解决的方法,就是天下重归一统,通过一个强大有力的中央,杜绝此风。像现今的情况,谁都一筹莫展。” 徐子陵听得心中佩服,若非寇仲是自己兄弟,在任他拣选一人的情况下,怕亦只有选择李世民作为未来治理万民的君主。 这想法使他感到很不舒服。 李寇两人无论谁胜谁负,另一方都只有被杀命运,此事该如何了局? 寇仲还想调侃这一向对他冷若冰霜的龟兹美女几句,岂知她已翩然去了。伏骞、邢漠飞和两名吐谷浑美女则朝他迎来,却不知玲珑娇的离开是否为了避开他们。 在伏骞引见下,才知两女较高的芳名莉安,另一叫花娜。都是充满异国风情,更带点中土美女罕有的野性和大胆,瞧寇仲时比他看她们的眼光更要肆无忌惮。 尤其是花娜,波浪形的栗色秀发就那么自然写意的披在肩上,粉红色的香唇,棕色的美眸,眼角朝上斜倾,配着高隆的颧骨,如丝细眉,温软而富弹性的肌肤,加上眉宇间诱人的风情,愈看便愈有味道,实不逊色于沈落雁、宋玉致那级数的美女。 寇仲不知两女和伏骞究竟是甚么关系,避开了两女充满挑逗性的目光,向伏骞笑道:“今晚以乎不宜动手呢!” 伏骞目扫全场,最后凝定在李世民、突利、王世充、荣凤祥那组人处,随口应道:“要动手甚么地方都可以动手,荣老板该亦不会介意。不过我尚是初次参加你们汉人的盛宴,不想破坏现在那和平热闹的气氛。” 寇仲感到他这漫不经意的几句话,似乎另有暗示,语含玄机,笑道:“所以若在擂台之上,又或战火连绵之地,王子就可大展所长了。对吗?” 伏骞微微一笑,岔开道:“李世民旁那个正瞧着你的人是何方神圣?” 寇仲一看苦笑道:“这人叫李靖,乃红拂女的夫婿。” 伏骞点头道:“此人确是非凡,难怪可入红拂女的慧眼,红拂女为何没有来呢?” 花娜娇笑道:“王子何‘勃’直‘则’问他呢?奴家猜他要过来了!” 她的语音不纯,“不”和“接”两字说成“勃”和“则”,但却别有种逗人的味儿。 李靖果然缓缓朝他们走来,步履稳定有力,自有一股逼人而来之势。 伏骞赞叹道:“此人可作将相之才。” 寇仲愕然道:“王子只凭看看便知道吗?那李世民又如何?” 伏骞淡淡道:“我最擅观人于微之术。他见我们在谈论他,不但没有丝毫不安之状,反主动来会,兼且步伐间信心十足,可知乃是果敢有为之士,非是平凡之辈。” 邢漠飞插入道:“李世民肯重用的人,该不会差到那里去。” 此时李靖来到五人前,施礼道:“李靖见过伏骞王子。” 接着望向寇仲道:“可否借一步说几句话?” 伏骞哈哈笑道:“李兄可否先答本人一个问题呢?” 李靖目不斜视的迎上伏骞锐如利箭的眼神,从容道:“王子请赐问。” 伏骞仰天长笑,登时吸引了大堂内所有人的注意,才朗声道:“贵主若幸得天下,会否似杨广的好大喜功,向西域炫耀示威,扩展国土?” 厅内立时肃静,连侍候众客的婢仆都停止走动,只馀乐音悠悠,可见这几句话的镇慑力。 寇仲暗叫厉害,即使突利、王世充也要侧耳恭聆,看看李靖如何回答。 这问题本该由李世民亲自回答最妥当。但问题是李世民并非太子,若抢着回答,就摆明他要与乃兄李建成争夺皇位的继承权。 而且这更牵涉到李世民的抱负,李靖答与不答,都同样不妥当,若言词闪缩的话,只会令伏骞瞧不起他。 伏骞终出招试探。 李靖从容一笑道:“不论谁得天下,也该明白汉胡之别,是在于地域习惯风土之殊,其情实一也。人主者只患德泽不加,而不必猜忌异类;盖德泽洽,则四夷可使成一家,猜忌多,骨肉也不免为仇雠。伏王子以为然否?” 这番话连消带打,众人都听得由衷赞许。 伏骞再发出一阵笑声,连叫了三声“好”,才压下声音向李寇两人欣然道:“两位请自便!” 寇仲与李靖绕过酒席,从侧门离厅,来到靠厅而筑的游廊石栏处。 今早的大雨虽停了,但天气仍未好转,星月无光。栏外是个堆有假石山的鱼池,池旁遍植牡丹花,却因大雨而残落,花瓣浮在池面,随水飘汤。 李靖沉声道:“小陵昨夜出城到了那里去?” 寇仲很想讽刺他是否派了人十二个时辰的监视着城门出入口,但念起终曾做过兄弟,按下性子道:“他因急事去了找朋友。” 李靖叹了一口气道:“唉!为何竟会弄至如此难以收拾的地步?” 寇仲凝望池内游鱼,淡淡道:“说得好!昨天我便差点给嫂子的红拂扫得连小命都送掉。” 李靖一震朗他瞧来道:“甚么?” 寇仲耸肩道:“没有甚么?我也不会怪她,这叫爱夫情切吗?” 李靖无语良久,好一会才有点难以启齿的道:“你们何时会返回南方?” 寇仲露出一个苦涩辛酸的表情,只要想起不幸的素姐,他便感觉到所有的成就,均是虚浮不实,没有任何可足炫耀之处,满腹无奈无处诉的道:“你不要再理素姐的事好吗?现在我们连怪责你的力气都消失了。” 李靖色变道:“究竟发生甚么事?你今晚总有点萎靡不振的颓唐神态。” 寇仲思前想后,差点要大哭一场,一咬牙挥手便去。 李靖探手抓着他的臂膀,喝道:“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寇仲呜咽道:“素姐一生人最大的错事,就是认识了我们三个人,够了吗?” 甩脱他的掌握,跄踉入厅。 寇仲刚冲进厅内,迎面撞上一人,对方一把扯着他道:“正要找你!” 寇仲此刻那有心情陪人说话,没好气的道:“侯兄有何贵干?” 赫然是“多情公子”侯希白。 追到身后的李靖见他和人说话,叹了一口气,怅然走开。 其他宾客开始入席,只馀下李世民、王世充等几组人仍在谈笑闲聊。 荣凤祥则和伏骞寒暄,一片欢腾热闹的气氛。 云玉真也来了,与宋鲁和柳菁喁喁细语,不知在说甚么。新增的宾客尚有白清儿、郑淑明和郑石如。 乐队暂停演奏,鞭炮声、劝酒和说笑的戏谑声,少年男女嬉玩的喧叫,不断从前两堂和后园里传来,比起来内堂的气氛便严肃多了。 侯希白把寇仲扯到一角,低声问道:“子陵兄呢?他为何不来凑热闹?我昨天见过妃暄,她说已解决了和氏璧的事。” 寇仲道:“小陵他有事不能来,你究竟有甚么事?” 侯希白的俊目朝已入席并排而坐的董淑妮、荣姣姣瞥了一眼。那一席是设在中央四主席之一,差不多坐满人,包括王玄应、王玄恕两兄弟在内,全是年轻一辈,人人抢着向两女大献殷勤。但两女的目光却不时朝寇仲和侯希白飘来,显示对他们很有兴趣。 侯希白道:“锋寒兄和子陵兄有向你提过我曾跟踪阴癸派妖女的事吗?,”寇仲这才省起徐子陵曾向他说过,勉强振起精神,道:“怎么样?究竟是谁?” 侯希白凑近些许道:“就是那穿云南蜡染的绝世美人儿。全场只得她一人穿这种衣服,显是非常爱出风头。” 寇仲从来不大留意女孩子穿甚么衣服,只凭直觉感到她是否好看。皱眉道:“你是对女孩子的专家,我却是一窍不通,不说那么深奥行吗?” 侯希白哑然失笑道:“我不方便指点她出来,因为全场的年轻女子都在对我们虎视眈眈。腊染的特色就是在浸染的过程中因腊角裂,被染料沿裂隙渗入,逐成千差万化的冰炸纹,变化自然,毫无定式,色调素雅而变化万千。” 寇仲这才发觉董淑妮的彩衣正是那个样儿,一震道:“你不是说那衣作蓝红间色的刁蛮女吧?” 侯希白喜道:“寇兄果是一点便明,正是此女,绝对错不了,她是谁?” 寇仲倒吸一口凉气道:“竟非荣姣姣而是她,真令人意想不到,不过她的轻身功夫确非常好,只是不知她亦深谙武技而已。” 侯希白催道:“她是谁?” 寇仲苦笑道:“她就是王世充的外甥女,但应不会是阴癸派的妖女。” 心忖我还和她有过一段香火缘。此女的高明处是自认轻功了得,而武功平常,而他们则从未怀疑过她的话,因为她实在没有说谎的理由。 侯希白愕然道:“你敢肯定吗?” 寇仲道:“若她真是阴癸派的妖女,我和小陵早完蛋哩!还怎能和你在此说话。” 荣凤祥的笑声打断了各人的谈话,接着他情意殷勤的招呼众宾客入席。 卷十七 第十二章 鞭道争雄 碍于他目下扮演的角式,徐子陵只能坐往靠边的东三席之一去,幸好不是与李靖同台,否则便很易露出马脚。 他和陈长林分坐于玲珑娇左右两旁,对面是邢漠飞和那两位眼睛像会说话的吐谷浑美女,其他经自我介绍后都是坐于主席者的子女或亲信等。 能与荣凤祥同席者当然都是有份量的人,包括李世民、突利、王薄、宋鲁、柳菁、伏骞、欧阳希夷,可风道人和另三位洛阳有头有脸的人物,却不见荣凤祥的夫人。 寇仲被安排与云玉真、侯希白同席,幸好他和云玉真间隔着郑石如,不便说话,否则他说不定曾藏不住心中怒火,与她席前反目。 白清儿和郑淑明坐在他对面,本是仇人见面,份外眼红。但出奇地郑淑明像当他不存在般,只和白清儿浅谈轻笑。 当各人坐好后,寇仲才发觉右旁的席位空了出来,问侍候的小婢,小婢只说是依管家的吩咐,其他一概不知,令他摸不着头脑。 郑石如和他敷衍两句后,便向侯希白和云玉真搭讪,没再理他,而他亦乐得耳根清净,游目四顾。 此时荣凤祥长身而起,欣然举杯道:“今天是荣某人五十贱降的日子,难得各位贵宾大驾光临,其中更不乏远自千里而来的好友,令荣某人备受荣宠,谨借一杯水酒,聊表敬谢各位的心意。” 众人纷纷起立回敬,气氛登时热烈起来,恭维与斗酒之声不绝于耳。 好一会后众人才坐回原位。 荣凤祥神秘一笑道:“在菜肴上桌前,荣某人先送给各位贵宾一点惊喜,有请尚秀芳小姐。” 众人一齐哗然叫好声中,乐队起劲地吹奏起来,厅内洋溢着一片欢乐的气氛。 侯希白更是目射奇光,聚精会神的等待这名妓出场献艺。 尚秀芳甫一登场,登时令董淑妮、荣姣姣、云玉真这等美女也失去点颜色。 若论容光艳态,众女是各有特色,颇难判别高下,可是尚秀芳那种别具一格的风韵仪态,却把诸女比了下去。 她显然比较擅长哀怨缠绵的小调,所以今次演唱欢乐的贺寿歌曲,虽仍是非常出色动听,寇仲总觉得稍逊于昨天在尚书府中的表演。 不过自她开腔后,大厅中几乎人人听得如痴如醉,徐子陵和寇仲却是例外的两个。 他们两人现在的心情,都对欢悦的调子感到抗拒。 徐子陵乘机从容观察四桌主席中一众人等的反应,神情最投入的是侯希白,差点便要闻歌起舞的样儿。李世民和伏骞虽全神聆听,却仍是神态从容冷静。其他人则形神不一,但都为尚秀芳简直如天簌仙音的曲艺与优美妙曼的舞姿而动容,突利更是目射奇光,似恨不得骨嘟一声把这活色生香的红伶一口吞掉。 尚秀芳那对勾魂摄魄的剪水双瞳,配合着身段表情滴溜溜的转动,不住朝席上扫去,弄得把持力稍弱的年青一辈更是神魂颠倒。一曲既罢,立时掌声如雷,采声震耳。 馀音仍是萦耳不去之际,荣凤祥亲自离座迎接,把尚秀芳送至寇仲身旁的空位去,在一众男士起立欢迎下,荣凤祥向寇仲打了个暧昧的眼色,笑道:“寇兄弟给老夫好好招呼芳小姐。” 这么一说,席上各人均知尚秀芳坐于寇仲之侧,非是随意的安排。 介绍过后,尚秀芳坐下,荣凤祥这才离开。郑石如尚未坐稳便视寇仲如无物般向尚秀芳不停口地赞美她的色艺。 侯希白虽含笑瞧着尚秀芳,却丝毫没有急色之态,风度极佳。 此席不知是否蓄意的安排,占了大半均为女宾,只有寇仲、郑石如、侯希白和另两个洛阳权贵世家的公子哥儿得叨陪末席。 菜肴此时不断端上,而由前、中两堂进来敬酒的人群则川流不息,把宴会的气氛推上高峰。 荣凤祥酒量极佳,来者不拒,只间中要席上诸人代喝,代喝得最多的一个当然是他身旁的王世充。 徐子陵把所有情景都看在眼内,暗忖荣凤祥不知有意还是无心,竟有点像要灌醉王世充的样子。不过王世充功力深厚,又是老江湖,自该有他的分寸。 正思索时,玲珑娇凑近他道:“你刚才为何对尚秀芳的演唱漫不经心呢?是嫌她唱得不好,还是不爱好乐曲?” 徐子陵呆了一呆,始知她一直在留心自己,有点尴尬的道:“我只是比较爱听情调幽怨的调子。” 心中不由忆起石青璇感人至深的箫声。 玲珑娇悠然神往的道:“昆仑山南月欲斜,牧人向月吹胡茄。胡茄羌笛,声最悲切,有机会公子定要一听。” 那边的尚秀芳也终找到和寇仲说话的机会,低声道:“妾身住在曼清院,假若明天有空,可否找点时间来见见妾身呢?后天秀芳便要到关中去了!” 寇仲想不到她如此大瞻,微一点头,算是答应。 然后发觉郑淑明、白清儿和云玉真都紧盯着他们。只好希望因人多喧闹,使三女听不到尚秀芳对他的邀约,那种唯恐人知的心理连他自己都不大明白。 就在此时,门官高唱道:“禁卫统领右武侯大将军独孤峰到!” 众皆愕然。 一身官服的独孤峰在四名内侍臣的簇拥下,昂然进入大厅,高声道:“独孤峰奉皇泰主钦命,特来为荣老板贺寿,并代皇泰主赐赠玉树。” 对王世充他却视如不见,眼中似是只得荣凤祥一人。 在此颁赐时刻,李世民等外人均依例纷纷避往一旁,而所有被杨侗管治的臣下,包括荣凤祥在内,无不下跪迎接由杨侗恩赐的礼物。只馀王世充和一众从人,不知如何是好。 要知名义上,王世充仍是奉杨侗为主,甚至兵逼皇宫,也只是号称要擒拿元文都和卢达两个“奸臣”,而非公然谋反。 际此与李密对抗的紧急存亡之秋,假若他公开表明真正的立场,势将名不正言不顺,说不定会失去部份洛阳军民的支持,有害无利。 若要废杨侗,必须先有部署,待时机成熟始可付诸实行,而现在无论如何盘算,都要受此一辱。 想到这里,王世充长身而起,跪伏荣凤祥之旁。 王玄应和王玄恕等只好照办。 寇仲等是客卿身份,故只须避席,也不会令人侧目。 独孤峰大为得意,高呼道:“诸位平身!” 王世充一肚气的站起来。 寇仲和徐子陵则心叫厉害,沈落雁是看准了他们“示敌以弱”之计,才以这种手段,挫折他们的士气和锐气。 独孤峰从内侍手中接过锦盒,送到再跪倒接礼的荣凤祥手上,仪式这才告毕。 荣凤祥手捧锦盒,笑道:“独孤大人务要留下喝杯水酒。” 独孤峰顾盼自豪的哈哈笑道:“小弟有皇命在身,不宜久留,各位请了!” 不待王世充有任何还击机会,就那么傲岸走了。荣凤祥慌忙相送。 众人再度入座后,王薄忽然发出一阵笑声,向李世民道:“贵属尉迟仁兄不是想和老夫玩两手吗?何不趁此机会让老夫领教一下。” 大厅内喧声立止。 谁都想不到王薄会主动挑战,显是以尉迟敬德对他的“不敬”非常介怀。 李世民尚未答话,坐于旁席的尉迟敬德霍地立起,抱拳道:“王公请不吝指点后学!” 说罢大步走至主席与大堂间的空广处,神态威猛至极。 众人对他的豪勇均肃然起敬,要知王薄声名之盛,尤在李密、杜伏威等人之上,手中“定世鞭”,更被誉为天下第一鞭,故只是尉迟敬德不畏强敌的胆量,已是非同等闲。 王薄微微一笑,从容离座,朝尉迟敬德走去,欣然道:“今天乃荣兄人喜的日子,所以我们的比试只是助兴性质,点倒即止,尉迟仁兄以为如何?” 这番话从他口中悠然道出,益发衬托出他的大家风范和尊崇的身份。 尉迟敬德施礼道:“请前辈手下留情。” 他的答话更是得体。谁都知他只是礼貌上的客气话,并非真的怕被对方所伤。但却能对王薄生出很大的心理压力,明示你胜原是应当,输了势将声名扫地。 寇仲特别留意李世民的神情,只见他仍保持一贯的冷静,没有丝毫紧张的情状,不由心中暗懔。 尉迟敬德之所以敢先挑起战端,当然要李世民点头才成,而他为何如此针对王薄,其中必有深意。 尉迟敬德虎目如炬,迫视着在十步许外立定的王薄,喝道:“得罪了!” 往左腰一抹,长鞭在手。 王薄的目光落在他鞭上,淡淡道:“此鞭何名?” 尉迟敬德执着绕了数圈的鞭子的右手往上扬起,鞭子像变魔术似的倏地蹬得笔直,斜上直达王薄头顶上,朗声道:“此鞭名归藏,长两丈三尺,前辈请不吝赐教。” 他并没有抖回鞭子,轻轻松松地像持着一根两丈多长的黝黑铁棍,教人无法相信那本是一条长鞭,只是这份持恒的内力,已令在座不乏宗师级高手的旁观者刮目相看。 在灯火照射下,映得鞭身满布吸盘以的突出小圆点,诡异莫名。 王薄炳哈笑道:“好鞭!” 接着突然迅移,宛如流水行云般迫近对手,右手中指疾点,攻向尉迟敬德大露的空门,竟没掣出仗之成名的定世鞭。 变化蓦生。 本是斜挺半空的归藏鞭忽地变成在尉迟敬德顶上盘旋数匝的鞭圈,然后移往胸前,一圈接一圈的往王薄指来的中指迎去,神乎其技至极点。 众人早猜到他鞭法高明,否则怎敢应王薄之挑战,但仍想不到他那手鞭法如此出神入化,简直到了随心所之的大家境界。 寇仲忍不住和正朝他瞧来的徐子陵交换个眼色,都看出对方心内的惊异。难怪李靖要劝他们走了。 王薄脸上现出凝重之色,原来他发出的指风,刺进尉迟敬德第一个迎来的鞭圈时,竟给鞭圈生出的劲气削减近半,到透入第四个圈子时,指风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以他的老练深沉,也不由骇然而惊,试探到对方功底之深,已到了能与自己抗衡的地步。纵稍有不如,亦所差非远。 这是完全出乎他料外的事。 王薄大喝一声,脚踏奇步,倏忽间闪到对手右侧,右手猛缩,同时袖内飞出一截白色的影子,以波浪似的怪异路线,点向尉迟敬德的右颈侧,迅若灵蛇,且像可随时改变方向,含蕴着诡毒奇幻,莫可抗御的霸道威势。 一时劲气侵迫,寒意大作。 这扬名数十年的鞭王,终于亮出他仗之成名的定世鞭。 厅内爆起一阵如雷采声。 此招确是出人意表,以尉迟敬德之能,亦因这前辈高手的步法、手法和惊人的先天劲气结合而成的凌厉反攻,一时间找不到硬架之法。连忙侧身一闪,归藏鞭尖梢像长了眼睛般,先往下潜,触地时再斜标而上,点往王薄小腹处,竟是以攻对攻的狠辣招数。 两人交手不过两招,但众人都有看得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王薄冷笑一声,定世鞭灵蛇般缩回袖内,左手撮指成刀,又狠又准和疾快无伦的下劈在对方攻来的鞭梢处。 气劲交击,发出如雷的一下闷响。 尉迟敬德浑身一震,往后退小半步,双目威凌四射,长鞭化作万千鞭影,像骤雨狂风般向王薄罩去,务要强占攻势,威猛无俦,一点没有因功力稍逊而被挫。 寇仲等无不看得点头称许,只有冒险进攻,才可克制王薄那种神出鬼没,教人防不胜防的鞭法。 王薄啊哈一笑,在对手纵横飞舞的鞭势中有如珠走玉盘,以行云流水的身法,细腻玄奥的指招,右手中指连续戳了六、七下,每一指均准确无误的点中敌鞭,而一指强胜一指,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非是浪得虚名之辈。 但尉迟敬德能迫得他全力施展浑身解数,已足可名动天下。 尉迟敬德又再一声暴喝,鞭势再变,右手同时执着鞭把和梢端,功贯鞭身,加上左手把持,登时像挥舞着一根长达丈许的软铁棍般,向对手施出一套可刚可柔的奇异棍法招式。 王薄心中震骇莫名。 他乃鞭法的大行家,无论对方的鞭招如何诡变莫测,他也可在眨眼的功夫内看透对方的后着变化。故交手至此,心中已有胜算,岂知对方竟然会以鞭作棍,其变化已非是鞭法的范筹,登时使他重新摸索,好梦成空。 此时他更清楚这年轻的对手才智非凡,绝非可欺之人。 他也被迫作出应变,双手同出,忽劈忽拍,劲风急疾震耳,以强绝一时的掌劲,应付对手排山倒海的攻击。 荣凤祥于此时回抵内堂,负手立在入门处观战,没有露出半点惊讶模样,反似是早知必会如此的神色。 “噗”! 王薄一掌重劈在鞭棍上,真劲透棍而入,整根鞭棍竟弯曲起来,尉迟敬德则往后跌退。 旁人正为他担心时,王薄的定世鞭竟从左袖飞出,觑准对方咽喉,疾点过去。 惊呼声起。 尉迟敬德的鞭悄弹离右手,点在刺来的鞭梢处。交手迄今,两鞭尚是首次交锋。 卷十八 第一章 语惊四座 鞭梢交击,发出一下清脆激响。 王薄长笑声中,左袖射出长达丈许的一截长鞭,似乎被对手的反震力撞得变成一条九弯十曲的长蛇,但波动的幅度大得不合常理;因为以他刚才表现出的功力,该可稳胜尉迟敬德一筹的。 反是这年青高手的归藏鞭,像是气势如虹,回转绕至,恶龙般往敌手噬去。 变化倏生。 王薄迅往左移,细如人指的定世鞭以肉眼难以看清楚的高速,作螺旋形的前进,电光石火般一下子便把归藏鞭缠个结实,接往后疾退,不但避过鞭梢的进击,还把对方的鞭子拉个笔直。 同一时间,另一条定世鞭从袖内钻出,先溜到地上,再窜往对手,到离敌双脚五尺许处时,有如毒蛇昂首吐舌般,电疾的朝尉迟敬德小肮戳去。那种把细软长鞭控制得像活了过来、随心所欲的境界,确教人叹为观止。 今趟连李世民都要脸色微变。王薄宝力之高,实力之强,确是名不虚传。 尉迟敬德却是夷然不惧,闪电横移后仰,借着两鞭缠拉的力度,就以王薄为中心,陀螺般转了半个大圈,接着竟往王薄疾冲过去。 纠缠约两鞭立时生起不断扩大的波浪纹样。 王薄冷哼了一声。 他已借鞭子向对方攻出十多重内劲,震得敌人血气翻腾,但尉迟敬德力之强,亦出他意料之外,使他心中萌生杀机。 假以时日,总有一天尉迟敬德会超越于他,成为新一代的鞭王。 右手定性鞭缩回袖内。 王薄坐马沉腰,定世鞭再次抖直,气贯鞭梢,立时把尉迟敬德硬“推”回去。 正要催劲施展杀手时,尉迟敬德的归藏鞭随着急退的步势,倏地与他的鞭子分离,变回十多个鞭圈的握在手上,人刚好退到荣凤祥之旁。拱手施礼道:“王公的鞭法确是独步江湖,天下无出其右。敬德今晚获益匪浅,他日有成,实拜王公之赐。” 王薄暗叫可惜,表面只有装出豁达大度的模样,鞭收袖内,呵呵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王某老啦!” 采声雷动中,荣凤祥摆出主人家的身份,殷勤侍候两人归席。侯希白却于此时到了外面的园子去。 此时荣蛟蛟、董淑妮等一众年轻小辈拥到荣凤祥那席处,向寿星公敬酒,欢腾热烈的气氛,代替了早先的鞭风掌影。 轮翻敬酒后,荣凤祥在一众小辈的簇拥下,往前两堂应酬去了。 郑石如仍隔着寇仲向尚秀芳表现他的才情,不过他确是博学多才,从讲唱文学如变文、经文、词文、诗、书、赋等到乐舞、百戏、酒令伎艺,以至乎曲词的创作,传奇的兴起,叙事诗的发展,随手拈来,均说得生动入微而有见地。 寇仲虽对他心存敌意,如他与阴癸派有密切的关系,亦不得不承认他在这方面的识见可稳作白老夫子的师公,即是他寇仲太师公的级数。 包令他惊异的是尚秀芳在对答上一点不逊色于对方,显示出她在各方面的识见均不下于这“河南狂士”郑石如,又有意无意把问题带出,让席上各仕女参加讨论,令座上气氛更为炽烈。 寇仲却半句话都插不上口。 他特别留意白清儿的反应,发觉她对郑石如向尚秀芳的殷勤讨好不但没有妒忌,还不时助上一臂之力,使寇仲对他两人间的关系更感扑朔迷离。 郑淑明和云玉真都较少发言,只是不时拿俏目来瞧寇仲,看得他颇为不自在。 此时尚秀芳身旁一位叫凌伟的年轻公子,正畅论当时开始流行的“绮罗人物画”。 此子是北方米行社邑长凌谋的公子,他的老爹与荣凤祥同席,由此可见其地位身份。 行业性的结社,是商业发展的产品,同行业者多结成社邑、义邑、义社等自发性的民间组织,藉以壮大声势和影响力。同时定统一价钱,避免恶性竞争。 像米、绢、帛、盐这类大社邑,组织更为严密,入社有一定的资格审定和手续,而一经入社,往往不许轻易退社,甚至有父死子继的规定。 能当上社长邑长者,除了出色当行外,还要在黑白两道都吃得开,人缘够广。 没有这些社邑的支持,任何政权都难以站稳,像荣凤祥便是北方赌业的社长,连洛阳帮都要找他出来代上官龙作老大,可见他德望之高。 只听凌伟道:“前代仕女图,多为烈女或孝女,寓有教诫之意。现今仕女的绘画却不拘一格,游春、捣练、揽照、凭拦、下棋,甚至出浴都可入画。小弟曾慕西蜀‘川样美人’之名,亲往搜罗,喜得三画,无不画功精细,所采‘琴丝描’法,细劲有力,温软动人,使画中美女呼之欲出。秀芳小姐若明天有空,能到在下寒舍赏,在下必倒履相迎。” 寇仲心中暗笑,看来郑石如遇上另一个公开追求者了。 这米行大豪之子生得仪容俊伟,风度翩翩,谈吐不俗。虽不及侯希白那级数,却是同一类型能轻易讨得女性欢心的男子。 不知是否因约了寇仲,尚秀芳对他的邀请毫不动心,黛眉轻蹙地“嗳哟”一声道:“凌公子真个客气和赏脸,不过要待我下趟到洛阳才行哩!” 郑石如不待凌伟有机会再下水磨功夫,笑道:“寇兄对‘绮罗人物’画又有甚么高见呢?”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寇仲身上,皆因自开始谈文论艺后,他便像变了个哑巴般,没作半声。 寇仲心内连郑石如的祖宗十八代都骂齐,心中此时只能想起侯希白笔下的扇面美女,却摆出从容不迫的神态,微笑道:“我对书画是门外汉,那会有甚么卓论高见。只知好的画下笔必须像用刀般力求准确,不多一分,不少半毫,笔到像成,刻划入微,此番管见,谅要贻笑方家呢!” 尚秀芳动容道:“寇公子说这番话时,既透露出一种深刻的感情,又是见解独特,岂是外行人的说话。” 寇仲尚未来得及沾沾自喜,白清儿抿嘴一笑,娇声嗲气的道:“原来寇公子是画的大家,不知寇公子对用色方面又有甚么高见?” 寇仲心知肚明她是要助郑石如一臂之力,好让自己在尚秀芳面前出丑,而他连色彩用甚么材料制成或在绘画能起什么作用,都一无所知。最糟是他唯一认识的只出自侯希白妙手绘成的美人画,却全是水墨作品,半点色彩都欠奉,简直评无可评,说无可说。 幸好若论急才,他却是一等一的高手,硬架不行,便来一招卸诀,故意肃容道:“只听清儿夫人这番话,便知夫人乃丹青高手,不知小弟有否猜错?” 白清儿微一愕然,那想得到寇仲不但曾到过她的画室,还曾偷偷躲进她放画纸的大柜去,好一会才大惑不解道:“妾身确曾习画,却非是甚么高手,寇公子是凭那一方面作出如此猜测?” 寇仲见连郑淑明都瞪大乌溜溜的眼睛瞧自己,心中好笑。先向尚秀芳和云玉真各赠一个灿烂的笑容,才好整以暇的道:“这道理是简单非常,就像爱好剑术的人,才会对如何用剑的窍诀生出兴趣。坦白说,我对甚么娘!噢!不是甚么娘,而是对绘画只止于欣赏而已。愚见以为,无须用色而生出色彩缤纷效果的画才是画道最高的意境,不信的话可请侯兄把他的摺扇打开来看看。哈!一说曹操,曹操就来了。” 众人循他目光瞧去,果见侯希白潇洒的身形映入眼帘。 玲珑娇返回座位,凑近徐子陵低声道:“王公有话,待会荣老板敬酒回来时,我们立即离开。” 徐子陵点头表示知道,又把此事转告另一边的陈长林。 对面的邢漠飞正对他用神打量,此时微笑道:“为何小弟总觉秦兄有点儿眼熟?是否在那里曾碰过面?” 徐子陵现在用的化名是秦节原,虽是随手拈来的名字,却以师妃暄的秦川为姓,事后想起也有些异样的感觉。 那两位吐谷浑美女娜安和花莉两对大眼睛亦不住朝他瞧来,看来是他那百中无一的英伟身型,即使欠上一张俊脸,也可令这对异族美女生出兴趣。 徐子陵如前运功改变嗓子,以微笑回报道:“说不定曾在某处街头与邢兄碰过头吧,那时尚未相识,所以现在才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邢漠飞哈哈笑道:“秦兄之言隐含深理,可见绝非平凡之辈。偏是小弟从未听过秦兄大名,此事确是奇怪。” 玲珑娇冷冷道:“中原地大人多,邢兄尚是初抵中原,未听过秦兄弟之名何奇怪之有?” 邢漠飞并没有因她的针锋相对露出不悦神色,从容道:“小弟来此之前,曾下过一番苦功,自问对中土各派名家高人所知颇详,所以才对秦兄生出好奇之心吧。只不知秦兄是属阿派的高人?” 徐子陵淡淡道:“请恕小弟要卖个关子。此乃尚书大人的吩咐,请邢兄见谅。” 邢漠飞点头一笑,不再追问。 “什”! 侯希白的摺扇张开少许,露出一位跃然于扇上的美女图像,气清兰麝馥,肤润玉肌丰,虽只是水墨之作,但果如寇仲所言,不半点颜色而自具五彩之艳。最难得是把美女那“身轻委回雪,罗薄透凝脂”的惊人美态,表现得淋漓尽致,又恰到好处。 尚秀芳“啊”的一声愕然道:“侯公子何时将妾身写到扇上去?秀芳蒲柳之姿,怕会污了公子的宝扇。” 谁都从尚秀芳的神情看出她被侯希白的画艺深深打动,而事实上席上男女亦无不为侯希白妙绝天下的画笔动容。 云玉真秀眸射出妒嫉的神色,但又无可奈何,打开始她便清楚侯希白这种到处“留情”的性情。 包括郑淑明和白清儿在内,各女都艳羡难禁。 独是寇仲则有解脱出来的感觉。 远是李秀宁,近则宋玉致,先后两次发生在不同时空的感情打击,加上更曾与他有肉体关系的云玉真和董淑妮,都在暗中算他害他,使得他对于所谓爱情心淡之极。故国色天香的尚秀芳虽似是对他青睐有加,他却提不起任何兴趣,反觉得是不必要的烦恼。 倘尚秀芳把目标转到侯希白身上,他只会高兴而不会妒忌失落。 郑石如却因横里杀出这么强劲的对手,一时慌了手脚,招架乏力。 侯希白收起摺扇,轻吟道:“粉胸绣臆谁家女,香拨星星共春语。芳姑娘有倾国倾城之色,颠倒众生之艺,希白拜服。” 此人文采风流,措词优雅,谁个女子不为之心动。 寇仲哈哈笑道:“小弟对绮罗画的认识,就是从侯兄扇上活色生香的美人儿而来。现在有侯兄在,各位就不用再听小弟的胡诌哩!” 尚秀芳白他一眼,心中奇怪,暗忖难道此人心胸广阔至全不会妒忌的境界。 她走遍大江南北,见惯众生之相。像寇仲这类有资格向她追求的男子,在她面前总是力求表现,设法压倒其他对手,像孔雀开屏般以博得她的垂注。 只有寇仲这特别的人是反其道而行,大力表扬其他人。 想到这里,侯希白予她的震撼,不由减弱几分。 此时宋鲁驾临,和众人打个招呼后,同寇仲道:“来!我想和你说两句话。” 寇仲赔罪后,随地步出侧门外的半廊处。 阵阵喧闹声,从前两堂的方向传来。宋鲁凭栏而立,凝望鱼池,沉声道:“你是否开罪了致致?” 寇仲苦笑道:“她可是走了哩?” 宋鲁点头道:“她连我的话都不听,就那么走了。” 寇仲深深叹气,说不出话来。 完了! 他和宋玉致是彻底的完了,再没有挽回的希望。却不能怪任何人,只能怪自己。 宋鲁忽然道:“你有甚么打算?” 寇仲颓然道:“鲁叔指的是那方面呢?” 宋鲁叹道:“我也有点弄不清楚,其实那方面都行。我只想知道你心中究竟有甚么计划。刚才在席上,表面上各人都客客气气,其实敌意甚浓,话里有话。” 接目光移到他脸上,沉声道:“你要小心王薄,适才他向王世充多次暗示你是个很有野心的人,手段卑劣。” 寇仲苦笑无言。 一旦卷入这争霸天下的洪流去,千种万样的烦恼危险亦随之而来,教人防不胜防。 宋鲁低声道:“你对起出‘杨公宝库’,究竟有多少成把握。照我看李世民对此正虎视眈眈,绝不容许你成功,免得破坏了目前对他有利的形势。” 寇仲只好道:“这仍是未知之数。唉!玉致走时,有说过些甚么呢?” 宋鲁道:“你该清楚她的性格,甚么事都只会藏在心内。她的事不必放在心上,说不定迟些她下了气,便会回心转意。” 又拍拍他肩头道:“放手去干吧!我会为你说好话的。幸好你是南方人,大家比较亲近一点。” 寇仲愕然道:“鲁叔的意思是……” 宋鲁目光落在鱼池旁的一丛牡丹花上,冷哼道:“北方‘虏姓’诸族,一直力图摧折我们南方血统和文化纯正的士族。杨坚之辈,虽争习南风,意图恢复我汉族王朝的正统,骨子里还不是胡人吗?假若你能以南人统治北方,我们宋家定会大力支持,你明白吗?” 寇仲精神大振道:“明白了!” 堂内人声喧沸。 荣凤祥终应酬回来了。 卷十八 第二章 始料难及 车队开出大门。 寇仲等一众高手,都以马代车,与百多名近卫队形整齐的护王世充的马车,离开仍是热闹喧腾的荣府。 转入另一条大街时,为王世充作御者的徐子陵忽然勒马停车,众人奇怪时,车窗帘幕掀起,王世充探头出来道:“希夷兄,道长,寇小弟,请到车内说话。” 除了寇仲、徐子陵和欧阳希夷三个知情者外,其他人都大惑不解。 玲珑娇,陈长林和其他十多个高手,忙跃上两旁屋顶,以防止敌人趁此时机潜至。 车厢内真假王世充并排而坐。 寇仲三人在前后座位安顿好后,王世充低声道:“我要改变路线。” 可风道长愕然道:“那岂不是很多布置都用不上来?” 王世充道:“我忽然记起当年张良于博浪沙遣力士以巨石投掷始皇的马车,假若敌人重施故技,而掷巨石者乃晃公错、尤楚红、独孤峰、王伯当之流,而我则躲在暗格里,实在非常危险。” 寇仲装模作样的失声道:“那么我们示敌以弱之计,岂非尽岸东流?” 可风也道:“敌人若要以铁锤重石一类施袭,必须要预知我们返回皇城的路线才成。” 欧阳希夷却道:“内奸难防,世充兄的话不无道理,如若世充兄真的出了事,那就不是示敌以弱,而是为敌所乘。” 王世充微笑道:“我们目标明显,敌人若要行刺,总会有办法的。我们改由天街经御道回皇城,由于路旁有树木阻隔,敌人只能采取近身行刺一法。就是如此决定吧!” 接朝御座上的徐子陵唤道:“节原你到车里来,我有几句话要吩咐你。” 寇仲三人鱼贯下车,欧阳希夷故意把可风拉往一旁说话,阻挡他的视线,令他看不到脱下外袍露出与徐子陵同样装束,又戴上面具摇身变成“秦节原”的王世充登上御者的座位。 大队开出。 本是寂静的长街,充满马蹄和车轮磨擦的声音,那种风暴来前的压力,使众人都有呼吸沉重的感觉。 天上乌云重重,正酝酿另一场风雨。 徐子陵此时已应用从诸葛德威处学来的易容术,在假王世充的帮助下扮得有王世充五、六成模样,不过若非有发须掩饰,又是在晚夜黑暗之时。恐怕谁都可一眼看出破绽。 原先那个假王世充抖颤低声道:“我不想死,大爷。” 徐子陵拍拍他肩头道:“放心吧!我怎都会护着你的。” 心中叹一口气,躲进暗格内去。 领头一组二十人组成的骑队,终转上天街,徐徐开入御道。 玲珑娇策骑来到寇仲之旁,与他并骑前进,低声道:“这条路线妥当吗?敌人可轻易藏身树上进行刺杀。” 寇仲心中奇怪,此女这两天似对他态度大改,像这般主动找自己说话,在以前是难以想像的。欣然笑道:“最怕是他们不来。” 顿了顿随口问道:“龟兹究竟在那里?” 玲珑娇轻轻道:“为甚么想知道?” 寇仲低声道:“人杰地灵,龟兹能孕育出天下无双的乐舞和像姑娘那么美丽的女子,定然是一片非常美丽的土地,所以我寇仲才会动心打听。” 他巧妙地同时抬捧了龟兹国和玲珑娇,又把乐舞和人连起来说,故虽语带调侃的味儿,却没有露骨或突兀的感觉,使这冷若冰霜的美女也要照单全收后难以斥责。 玲珑娇俏脸微红,在前后灯笼火光的映照下益发美艳不可方物,默然半晌后低声应道:“你是真心那么想的吗?” 寇仲心中生出轻微悔意,暗忖胡女确有别于中原女子,坦白直接,若误会自己是爱上她,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后果。不过这时已骑上虎背,难道告诉她自己只是顺口开河说来玩儿吗? 只好把心一横答道:“这当然是由衷之言。” 玲珑娇横了他娇媚的一眼,道:“你知道东突厥在那里吗?” 寇仲点头道:“是否在长城之北?” 玲珑娇像变了个小女孩般雀跃道:“算你啦!东突厥之西便是西突厥、伊吾、高昌和龟兹。从洛阳去要经武威、张掖、敦煌、鄯善。到了且末后,还要往西北走上两个月,穿过一个大沙漠,就是我族人聚居的草原了。” 寇仲咋舌道:“原来这么远的。” 蓦地前方马嘶声起,整队人立时停下。 只见在前方二十丈许远处的暗黑里,隐然有一高大人影拦路而立。 众人一时都呆了,刺杀那有这般明目张胆的。 要知王世充辖下的高手几乎全数集中在这里,更不要说还有过百名精锐近卫,除非对方有比这更强的兵力,否则恐怕连王世充的马车都未摸便要折兵损将而回。 那人不待这边的人喝问,发出一阵震耳长笑道:“王世充,你今天死定了!” 赫然是独孤阀主独孤峰的声音。 众人仍未来得及回应。独孤峰又暴喝一声,连续几个快速得教肉眼看不清楚的旋身,接掷出一片旋转似黑云般的东西,刹那间越过二十多丈的距离,朝前头的卫队飞割而来。 金属破风的急啸声音响彻御道,在灯笼火把光的映照下,从独孤峰手上掷出的原来是一块直径达五尺的圆形大铁钹,锋沿处密布利齿,经他以特别手法掷出,画出一道美妙的弧线,以惊人的高速陀螺般急转而至。 独孤峰乃一阀之主,垂名江湖达四十年之久,如此蓄势而发下全力施为,加上圆钹本身旋转的特性和锋利的齿沿,实有无坚不摧和莫可抗御之势,即使宁道奇亲来,怕也不敢硬撄其锋。 独孤峰掷出圆钹后,立即往后飞退,皆因已气虚力竭,真元损耗极钜。 前方灯笼纷纷堕地。 众近卫慌忙滚下马背闪躲,恐慌的意念像涟漪般迅速蔓延,人人自危下马嘶人喊,四散避开。 扁明忽被黑暗吞噬,更增兵凶战危的可怕感觉。 寇仲、欧阳希夷等那想到敌人有此先声夺人的一招,一时间只有呆瞪圆钹由远而近急转飞来,朝马车飞割而至。 当圆钹离马尚有三丈距离,整队人有堕往地上的,有策马散避的,正溃不成军之际,一道黑影从天而降,以惊人的高速和骇人的准绳降落在疾飞的圆钹上,足尖点正圆钹核心处,像仙人腾云驾雾般乘旋钹飞来,令人叹为观止。 可风大喝道:“有刺客!” 欧阳希夷早腾身而起,希望能早上一步将对方截下。 寇仲担心的却是徐子陵,这刺客武功之高,可肯定在他和徐子陵之上,因为他便自知办不到对方现在所做的事,更知在来人抵达马车之前,没有人来得及拦截,人急智生下伏低身躯朝车底喝道:“下面走!” 化作御者的王世充变成首当其冲,眼瞪瞪瞧对方驾钹而至,就要在马儿的上空掠过,自己的手下正以各种姿态闪躲的当儿,急旋的圆钹已带敌人以弧形的进攻曲线,朝他脸门割至。 若对方是以直线前进,凭他的功力,怎都可在半空截人而不用理会圆钹,可是弧形的进攻路线却是最难捉摸的,而此人几可肯定是有资格作宁道奇对手之一的晃公错,使他终于放弃了这念头,弹离座位,滚往地面,狼狈之极。 “蓬”! 圆钹在各人眼睁睁下摧枯拉朽的破入车厢顶下半尺许处,把车厢顶轻松地随钹铲掉,变成个恶形恶状的露天车厢。 四匹拉车的骏马先是受惊人立而起,接颈折堕地,立毙当场。 刺客弹高少许,一个空翻,变成头下脚上,炮弹般投进车厢内。半眼都不看正伏在厢尾地板抖颤的假王世充,双掌齐出,重击在暗格所在之处。 代王世充躲在暗格内的徐子陵,骤闻惊呼马嘶,已知不妥,刚要推板钻出去,寇仲的警告已震耳响起。 换了是其他人,怎都会犹豫一下,但他和寇仲自少便混在一起,同生共死,默契之佳,敢夸天下无双。寇仲的吼叫仍是馀音萦耳,他早运功震碎车底,堕跌倒道的石板地上,往横滚开。 “轰”! 整个车底寸寸碎裂,假王世充和座位全往下堕,厢壁却夷然无损。 徐子陵心叫侥幸,假若自己避迟刹那,不全身骨碎肉裂而亡才是怪事。 尚未来得及腾身弹起,那可怕的刺客显然知道他从车底溜走。硬是撞破向徐子陵那边的厢壁,狂击而至。 此时割去车顶的圆钹仍去势不止,在两匹受惊人立而起的战马颈项间掠过,登时血光迸现,两头可怜的无辜骏马,颓然倾倒,马上的近卫亦掀跌堕地。 马车后王世充方面的人除了四散躲避外,再无他法,更不要说对付敌人。 徐子陵滚往的方向,有陈长林和六、七个高手护驾,他们并不知道王世充已被徐子陵李代桃僵,还以为王世充知机从车底溜出,见刺客破壁追击,同时跃下马来,往敌迎去。 岂知那人冲过来时,故意带起漫空木碎,像骤雨般朝他们激溅过来,无不含有强大气劲,与施放暗器毫无分别。 由于灯笼熄灭,加上夜深星暗,众人到现在只知对方是一身黑衣劲装,至于卖相如何。却没有人能看得清楚,倍添其神秘不可测的骇人感觉。 寇仲、欧阳希夷、玲珑娇、王玄应、王玄恕等一众高手这时已腾空而至,但在时间上却落后少许。只能瞧陈长林等受漫天花雨般的碎木暗器所阻,刺客已飞临仍在地上滚动的徐子陵上方,双掌下按。 狂如暴风的劲气像一堵墙般压下,声势骇人至极。 身当其锋的徐子陵在瞬那间已从敌人应变的速度,攻击力的持恒等各方面判断出自己至少还差对方一筹。 现在唯一反攻之法,就是在险中行险,以奇制敌。 冷喝一声,弹起一半的身体凭快速的真气转换,反升为堕,双掌闪电拍出,与敌人结结实实四掌硬拚一记。 他终于看到对方的容貌身形。 这个黑袍刺客身材魁梧而略见发胖,肚子胀鼓鼓的,头秃而下颔厚实,指掌粗壮逾常。本该是杀气腾腾的凌厉目光却给洁白如雪的一把美须与长而下垂至眼角的花白眉毛淡化了。若非那对成一缝像刀刃般冷冰冰的眼神,此人确有仙翁下凡的气度。 “蓬”! 气劲交击。 徐子陵舍螺旋劲不用,来自《长生诀》与和氏璧的先天气劲明似全力出手,实则却暗留一半,便与这个名震海南的宗师级前辈高手对了一招。 “哗”! 徐子陵喷出鲜血,被震得后脑猛朝背底下的青石地撞去。 晃公错亦给他反震之力,抛掷往后,脸上首次露出惊异之色。 不过他的手仍不闲着,左手连连隔空遥劈,把正欲扑过来施援的陈长林等再次迫退开去,更有两人应掌堕地,爬不起来。确有威霸不可一世之态。 此时寇仲、欧阳希夷、可风、玲珑娇、王玄应、王玄恕与一众高手,已来至破烂马车的上空,欲要下扑时,上方呼啸之声狂作,以百计的树叶利刃般漫空激射而下,令人有无从躲闪之叹。 隐约中四、五道黑影随叶雨从天而降。 宝力较次者无奈下只好舞起刀网剑罩,尽力封架。 只有寇仲、欧阳希夷、可风、玲珑娇四人凭护体真气,增速朝晃公错掠去,好赶在他续施杀手之前加以拦截。 “砰”!青石碎裂。 徐子陵背脊地,再喷出一蓬鲜血。 他的伤势有大半是装出来的。 晃公错的掌劲虽然凌厉,可是他亦非弱者,当气劲侵脉而入时,便以本身真气带得对方的气劲从双肘透出,撞在背脊下的青石地上,不但化去对方能断脉摧魂的掌力,还反托起身体,免去了硬撞在石地之殃。其巧妙玄奥之处,保证连晃公错都难以明白。只有他和寇仲两个懂得《长生诀》者,才有此奇技。 晃公错倏地又往他飘至。 众人所有交手过招,全在暗黑中进行,此时眼睛已不大发挥作用,靠的全是高手异乎常人的超凡感觉,凶险处更不待言。 早先堕往地上扮成“秦节原”的王世充此时才贴地窜起,悄悄蹑往晃公错后背,意图抽冷子给他来一记重的。 “当”! 操纵了整个局面的圆钹终于掉在地上。 “叮”! 寇仲的井中月架从上激刺而来的一剑,立即心叫不妙,原来敌人运劲巧妙至极点,竟暗藏绞扯牵引的力道,带得他往横移开,便像自己硬要改变方向般,痛失阻截晃公错的良机。 如此剑法,实是耸人听闻。 接着剑风大作,敌人竟能凌空换势,衔尾追来。 独孤凤的娇声传入耳内道:“还我二叔命来!” 寇仲大喝道:“杀独孤霸者,沈落雁是也。看刀!” 井中月头也不回反手后击,正中独孤凤刺剑背,“当”的一声震得独孤凤往后飘去,而他也加速去势,射往御道。 徐子陵既已代王世充达到“被伤”的目的,现在唯一该做的事,就是保的他的小命,以免弄假成真。 敌人行刺计划之周详,晃公错的厉害,无不在意想之外,使他们以如此强劲的实力,仍完全陷在被动捱打之局,实始料所不及。 目下只要他寇仲能挡晃公错一下子,让己方人马能重整阵脚,便可大功告成了。 想到这里,寇仲甩手掷出井中月,像一道闪电般朝晃公错投去。 在独孤凤截上寇仲的当儿,王伯当的双尖软矛,尤楚红的碧玉杖,分别凌空截玲珑娇和欧阳希夷。 谁都明白能否杀死徐子陵假扮的王世充,争的就是这煞那的光景。 长白双凶符真、符彦两兄弟则投往陈长林那边去,使晃公错可全力搏杀他们以为是王世充的徐子陵。 一时兵刃交击和喊杀之声,震彻御道。 众卫惊魂甫定,个个奋不顾身的朝晃公错和徐子陵的方向杀去。 “笃”的一声闷鸣,欧阳希夷始终功力稍逊尤楚红一筹,被她扫得反跌往后,而这独孤阀的第一高手,身形像鬼魅般闪了一下,便像天降煞星般落往马车头处,碧玉杖扫得冲来的近卫血肉横飞,不住有人抛飞倒地。 玲珑娇亦架不住王伯当使得出神入化的双尖软矛,仗过人的轻功,回旋飞往远处,使王伯当能脱身从容迎向从车尾方向涌来的亲兵。 只有可风在全无阻滞的情况下,安然落在从地上弹起的徐子陵之侧。 在这种暗黑中,加上形势混乱,连他都看不出徐子陵是冒牌货式。 晃公错已迫至十步之内,白须扬起,双手化作漫天掌影,狂风暴雨般往徐子陵攻至。 “叮”! 晃公错身子一晃,又不知使了记甚么手法,使闪电般射来的井中月不但改变了方向,还朝从后欺至的真王世充当胸射去,连消带打,不愧天下有数的武学大师。 徐子陵则是心中叫苦。 现在虽以己方为众,敌人为寡,但他却只能孤军作战,没有人可施援手。 他一边是破顶马车,另一边是分隔马道和御道的大树,前后两方却均被敌人封锁,令己方的人一时难以来援。 晃公错的狂劲掌风,冰寒似雪,将他完全笼罩其中,根本无从躲闪,剩下只有凭真功夫硬拚一途。 若敌方只有晃公错一人,他怎也可支撑一段不短的时间,最糟是有居心不良的可风在旁,而他又势不能对他先下手为强,以致功亏一篑。 任他智比天高,此时也有一筹莫展之叹。 可风忽地闪到他后方去,还大喝道:“世充兄退后!” 徐子陵不惊反喜,往后疾退。 卷十八 第三章 棋差一着 王世充正要从后偷袭,那知晃公错闪了一闪,寇仲的井中月竟增速朝他疾射而至,避已不及,冷哼一声,运剑挡格。 “当”! 王世充整个人给井中月的沉雄内劲撞得运退三步,暗袭之梦成空,还虎口剧痛。始知晃公错不但没有化去寇仲原本的劲力,还加注进自己的真气,变成两人联手来对付他王世充般,使他一时再无力攻敌。 “啪”! 可风一掌怕在徐子陵背上,还阴恻恻的道:“世充兄你中计哩!” 徐子陵立即像断线风筝般朝晃公错跄踉跌去。 对于体内真气的应用,徐子陵已成了专家,明知可风会趁此千载一时之机暗算自己,怎会为他所来。唯一担心的只是对方是否使用利器。 当可风能摧心裂肺的掌劲送入背心时,他的真气早凝聚背心,螺旋不休。敌气侵体的刹那,他在半点不出反震内劲的情况下,以己身真气包容敌劲,送往涌泉,再往地面去。 道上青石砖在无声无息中随他的踏足不断龟裂破碎,而于黑暗的掩护下,两个巨敌的注意力也全集中在他这假王世充的身上,竟连晃公错都觉察不到他在暗玩的手段。 徐子陵猛地跃起。 晃公错那想得到对手在连连受创下仍有此馀力,收回左手,化右掌为拳,沉腰坐马,冲拳隔空打去。 “蓬”! 徐子陵应拳上抛,今趟真的喷出一口鲜血,五脏翻腾,经脉欲裂。 寇仲像从黑暗中钻出来般,横空而至,把徐子陵抱个结实,再续掠往御道旁,伸脚点中大树,在晃公错腾空而至前,往反方向投去。 晃公错大喝道:“得手了!” 包括可风在内,众刺客立即撤走。 整个刺杀过程,只是眨几下眼的功夫,快如惊雷疾电,劲风吹叶。 灯笼光亮起,地上人马死伤处处,一片劫后的灾场情况。 寇仲抱徐子陵落往破车之旁,王世充、欧阳希夷、玲珑娇、王玄应、王玄恕、陈长林等围拢过来。 徐子陵仍在寇仲怀抱中装伤不起。 寇仲喝道:“立即召援,救人要紧!” 紧急烟花讯号箭冲天而起,在上空爆起一朵血红的光花。 风吹叶摇,大雨将临,灯晃影动。 欧阳希夷蹲低向徐子陵关心地问道:“伤势如何?” 陈长林等此时才察觉这个王世充是假货,心中大定。 另一个假王世充则被两名亲兵从碎木烂椅堆内扶起,双脚仍不住发颤。 徐子陵犹有馀悸道:“晃公错确是厉害,差点便要了我的小命。” 真王世充喜道:“今趟成功了!我们立即回皇城去。” 寇仲做戏做到底,把徐子陵抱起来,道:“王公受伤极重,我们立即回皇城去,死者暂留原地,其他……噢……” 众人同时生出警觉,但已来不及应变。 原先伏在地上的一名伤者,竟从地上弹起,以鬼魅般的快速身法,闪到仍戴面具的真王世充背后,运拳狂击。 此人的身手绝不会在晃公错之下。 徐子陵和寇仲同时失声叫道:“李密!” 王世充连闪躲的时间也没有,勉力功聚后背。 “蓬”! 王世充狂喷鲜血,身子前仆时,李密已发出一阵震耳狂笑,腾空斜起,并以他浑厚柔和声音道:“世充兄好生保重。” 由于事起突然,剧变横生,谦之这弄假成真,从喜转悲的变化太令人难以接受,众人瞧长发飘飘、魁壮如天神的李密没进灯火不到的暗黑高空去,仿如置身在一个永不会苏醒过来的噩梦中。 徐子陵首先从寇仲怀中弹起,一把抱王世充仆下来的身体,顾不得王世充狂喷而出的鲜血遍头脸,《长生诀》的疗伤圣气先护住他的心脉,再源源不绝输进脸上已无半点血色的王世充经脉内去。 寇仲亦探手按在王世充背心处,剧震道:“任恩他们是李密杀的。” 只有徐子陵才明白寇仲的意思,因他从王世充现在受的拳伤,认出与任恩等人致命的创伤出自同一人之手。 王玄应、王玄恕案子同心,扑过来呼天抢地的哭道:“爹!” 欧阳希夷把两人拦,叫道:“世充兄!” 王世充在两人真气输入下,微睁眼帘,辛苦地道:“我还死不了!” 寇仲沉声道:“我们须立即避入皇城,然后全力攻打皇宫,教独孤峰动弹不得。” “哗啦啦”! 停了半天的大雨,又再开始降临人间。 王玄应颤声道:“爹已受了重伤,不若我们立即离城,到偃师避上一段时间,待爹……” 王世充剧烈咳嗽起来,不住吐出鲜血,好一会才道:“回皇城去,一切听寇仲的吩咐。” 言罢闭上眼睛,再说不出话来。 众人如堕冰窖,心儿齐往下沉,茫不知雨打身上。 啼声骤响,众人惊弓之鸟,吓了一跳时,才发觉来者是杨公卿。 寇仲一把抱起王世充,向假王世充喝道:“还不上马,今次你真是尚书大人了!” 言罢抱王世充飞身跃上附近的一匹马上,带头朝皇城驰去。 谁都想不到这将计就计之策,竟会功亏一篑,落至弄假成真的凄惨下场。 皇城皇宫杀声震天,擂石、箭矢之声连绵整夜,王世充的部队冒雨强攻,到天明时才停歇下来,双方均死伤惨重,但由于王世充兵力占优,对攻城策略又准备充足,仍以王世充一方居于优势。 寇仲、徐子陵、杨公卿三人身疲力累地回到守卫森严的尚书府,欧阳希夷、王玄应、王玄恕、玲珑娇、王弘烈、王行本、陈长林等正聚在大堂里,人人神情沮丧,愁眉不展。 欧阳希夷是最冷静的一个,长身而起道:“情况如何?” 杨公卿冷哼道:“我有把握在十天内攻破皇城,把杨侗等人杀个鸡犬不留。” 接低声问道:“大人情况如何?” 王玄恕低声应道:“爹仍是昏迷不醒,但该没有生命之虞。” 王玄应紧张地问道:“为何停止攻城呢?” 杨公卿瞧了寇仲一眼道:“这是寇兄弟的意思,此时必须示敌以弱,否则李密便不会中计起兵来攻打洛阳。” 王玄应、王玄恕、王弘烈、王行本同时色变。 王玄应失声骇然道:“现在还要来甚么示敌以弱之计吗?” 接戟指戳向寇仲道:“爹弄至现在这情况,全是你一手做成。现在我们必须从速攻入皇宫,控制全城,否则人人均要死无葬身之地。” 欧阳希夷皱眉道:“应贤侄冷静一点,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要世充兄命在,我们便不算一败涂地。” 王玄恕也向乃兄道:“爹吩咐过我们须听寇大哥的话呢!” 杨公卿移到王玄应之旁,搭他的肩头劝道:“寇兄弟的方法深合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的兵法要旨。现在我们唯一反败为胜之法,就一边以那个假冒货稳定军心,另一边则依照原定的计划,诱李密来攻,否则再无反败为胜之策。” 王玄应不住急速喘气,却没有再说话。 寇仲正容道:“洛阳城交由郎奉和宋蒙秋两位将军主外,玄应兄等则留守皇城,王公的安危便要辛苦希夷公和长林兄你们了。” 王弘烈愕然道:“你们两位要到那里去?” 杨公卿肃容道:“今晚我们秘密带假冒者离城到偃师去,与李密一决雌雄,如若我们战败,你们就带尚书大人有那么远走那么远吧!” 寇仲和徐子陵避进无人的偏厅,同时颓然坐下。 寇仲露出心力交瘁的表情,苦笑道:“我们终是棋差一着,败在李密这奸鬼手上。其实此事早有前车可鉴,当年李密暗算翟让,便曾扮了一趟死尸,今次只是重施故技吧!” 徐子陵叹道:“我们的思虑真不够精密,这么重要的事,李密怎会不亲自出手。而事实上李密亲自参与亦并非无迹可寻,当日沈落雁刺杀独孤霸,必定另有高手在旁协助,而此人能高明至令我和老跋当时都觉察不到,说不定就是李密本人。” 寇仲狠狠一拳打在椅几上,自责道:“李密出手屠杀青蛇帮的人,实已露出了破绽,我们仍蠢得以为下手的是晃公错,试问沈落雁怎使得动晃公错去干这种杀鸡焉用牛刀的事。只因李密恨我们入骨,才会痛施杀手。” 徐子陵冷然道:“任恩帮主和他众位兄弟这笔血账,我定会向李密讨回来。” 寇仲坐直虎躯,点头道:“除宇文化及外,李密已成了我们两兄弟最要除去的奸人,哼!李密虽是算无遗策,怎都低估了我们《长生诀》与《和氏璧》合起来的疗伤圣气竟可保住王世充的命。只要他死不了,而李密却以为他死了,我们仍有一线反败为胜的机会。” 徐子陵苦笑道:“现在恐怕已是谣言满天飞,若军心动摇,这场仗不用打也要输个一塌糊涂。” 寇仲道:“目下的情况和当日竟陵之战有点儿相似,分别在王世充仍然活。幸好我手上有翟娇这张皇牌,使王世充和他的一众大将知道必须倚赖我来求胜。” 足音响起,两人停止对话。 虚行之推门而入,在寇仲旁边坐下低声道:“王玄应刚才和杨公卿、郎奉、欧阳希夷三人吵了一场,说寇爷的示敌以弱之计已令他爹受了重伤,所以再不能让你胡为,支持他的有郎奉、王弘烈和王行本。反是王玄恕力言王世充曾亲口指示要听寇爷的话。” 寇仲现出一个早知如此的表情,道:“蠢人就是蠢人,永远都改变不了。此事不难解决,只要把王世充弄醒过来,这老狐狸在权衡利害下,定会作出对他最有利的选择。” 虚行之道:“但眼前却有一严重危机,不易解决。” 两人吓了一跳,齐问道:“甚么危机?” 虚行之双目射出深思的神色,道:“若我是独孤峰,便将王世充遇袭身亡的消息广为传播,同时暗命与他们有联系的洛阳工商领袖借问候来探视王世充的情况,那时推既不是,不推辞更不是,该如何应付才好呢?” 两人倒没想到此点,都眉头大皱。 现时他们最佳的优势,自是希望李密以为王充世死了,只是拿个冒牌货出来充撑场面,于是领军西来,好一举攻下洛阳城。 假若洛阳各界领袖闻讯而至,那劣质冒牌货不用说上三句话便可给对方看出破绽,那时定以为王世充真的死了。消息传出,王世充手下大军将不战自溃,而投机者更会改而支持杨侗和独孤阀的一方。东都一旦不保,失去后援,还陷入两面受敌的劣境,不全军覆没才是天下奇闻。 如若托病不见,则后果相同。独孤峰大可以明指现能四处活勾勾走动的“王世充”是冒充的,在有心人的眼光下,当然亦很容易看出真假。 此事确是煞费思量。 怎样才可两全其美,既能稳定军心。又可示敌以弱。 两人早疲不能兴的脑袋更额外多了个痛症。 虚行之沉声道:“只要能办到一件事,行之便有个一举三得的方法。” 两人精神大振,一举两得,已是合乎理想,何况是三得。 徐子陵道:“要办到甚么事呢!” 虚行之道:“只要能令王世充坐起来撑上半刻钟,我的计策便可施展。” 寇仲和徐子陵颓然以对,前者苦笑道:“除非我以真气源源不绝送进他体内,那保证他可以像个没事人似的,皆因奇经八脉畅通无阻。不过我总不能按他背心去接见人,那只会弄巧成拙。” 虚行之大喜道:“这样就成了,此事包在我身上。见人的事分三个部份,首先是接见所有幕僚级以上的手下,令他们知道这只是诱敌之计,虽伤而不重。第二部份是见洛阳来问好的有头脸人物,令他们只敢继续持观望态度。这两个部份时间上不可长过一刻钟,那就不易露出马脚了。” “至于第三部分,就是见其他人,由冒牌货装伤会客只须摇手点头,说句甚么‘多谢关心啦’就成。” 两人仍是一头雾水,但因知虚行之智计过人,又生出希望。 徐子陵道:“这最多只是两得,可同时稳定军心和民心,第三得又是甚么呢?” 虚行之胸有成竹道:“所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世充不躲在静室疗伤,反强撑出来见客,必是自知返魂乏术,故强撑见客以发挥稳定人心的作用。况且这般长时间见客,只会伤上加伤,李密不立即率兵西来,才足怪事。” 两人拍案叫绝。 当虚行之把行事的所有细节清楚道出时,寇仲奋然起立,道:“今趟有救了!即使武侯复生,怕亦只能想出此计。” 卷十八 第四章 害生于恩 王世充的脸上添上了少许血色,接缓缓睁眼,扫视了肃立榻旁的徐子陵、王玄应、王玄恕、欧阳希夷、郎奉、宋蒙秋、杨公卿、玲珑娇等诸人一眼,叹道:“我还死不了。” 接坐在床中的身体略往后仰,向正以掌心贴他后背的寇仲道:“现在形势如何?” 寇仲低声答道:“形势大好!” 王玄应失声道:“爹伤成这样子,还说形势大好?” 今赵连欧阳希夷都觉得寇仲的话过份得变成讽刺。 岂知王世充干咳两声后,点头道:“幸好有你的长生之气,使我反凶为吉,只要有一个或半个月的功夫,我必可完全复元。哈!能以我的伤换取李密的王国,这事划算得很。” 听到王世充这番语,连王玄应难看的脸色都缓和下来。 王世充忽道:“计将安出?” 寇仲淡淡道:“凿穿墙后,王公便可见客了!” 除了他的好兄弟外,众人均愕然以对。 陈长林来到徐子陵旁,低声道:“成了!” 后堂已成禁地,不但门窗紧闭,所有出入口都由王世充的亲信近卫把守。 徐子陵早调好精神,面壁盘膝坐在高凳上,右手穿出仅容一手通过在壁上凿出来的小洞,再透过椅背另一个小洞,按在靠墙而坐的王世充背上,真气缓缓送出,像桥梁般把这在洛阳最有权势的人物所有受伤闭塞的经脉接连起来,好让他支撑去应付即将来临的场面。 陈长林和玲珑娇则在把徐子陵遮闭妥当的屏风外为他护法。 这正是虚行之精心构思瞒天过海的妙计。 前厅的王世充发出一声重浊的呼吸声,接背脊挺起,呼吸从细弱转为悠长均匀。 不片刻后步声响起,至少有三十多人进入前厅,都是驻在东都王世充手下大军中的高级将领。 施礼和问安之声陆续不断。 郎奉的声音响起道:“诸位请起!” 嗡嗡声中,众将纷纷起立。 王世充干咳一声道:“今天本丞召唤各位前来,实有天大好消息相告,胜利已然在望,其中情况,请杨大将军为各位解说。” 杨公卿立刻奋然道:“诱敌之计大功告成,现在李密以为尚书大人遇袭重伤,性命垂危,其实受伤者是另有其人。今晚尚书大人将亲赴偃师督军应战,教李密来得而去不得。” 王世充哈哈笑道:“这里以郎奉将军为主,宋蒙秋将军与玄应、玄恕三人为副,尔等须严守军令,不得松懈。异日本丞凯旋归来,荡平叛贼后,乃论功行赏。” 众将轰然应诺,意态昂扬。 此时徐子陵已难以支持下去,幸好宋蒙秋吩咐了众将须紧守王世充伤势的秘密后,众将随即离开。 徐子陵忙收回右手,改由陪在王世充旁的寇仲输气以保住王世充的精神。 欧阳希夷的声音传来道:“世充兄感觉如何?只要再见一批人后,世充兄就可返回后堂休息了!” 此时步声再起,徐子陵深吸一口气后,再把手穿墙过椅,按在王世充背上。 徐子陵盘膝厢房榻上,吐纳冥坐,寇仲推门而入,满脸倦容、放弃一切似的躺到地上去,摊开四肢呻吟道:“知否这世上最难应付的是甚么东西,就是人这家伙,无时无刻不在勾心斗角,损人利己。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坏事发生。” 徐子陵没有半点反应,不片刻寇仲已沉沉睡去。 大雨早在半个时辰前停下,但天上仍是乌云疾走,令人感到倾盘大雨可在任何时刻再施威肆虐。 到虚行之和欧阳希夷来找他们时,寇仲才惊醒过来,茫然坐起。 欧阳希夷讶道:“为何要睡在地上?” 寇仲伸个懒腰道:“这叫吸取地气。” 再弹起来道:“外面形势如何?” 欧阳希夷坐下道:“杨侗先后发动了两次反攻,试探我方的军心士气,落得损兵折将而回。照我看他们除非有外援,否则应是坐以待毙的死局。” 寇仲和虚行之分别在他左右两旁坐下,前者笑道:“这叫作茧自缚,就算去了王公,换来的只会是李密,我真不明白独孤峰打的是甚么主意?” 徐子陵睁眼先和欧阳希夷打个招呼,才道:“这该叫始料不及才对。原本他们想借助李密之力,趁王公往偃师之际,取得洛阳的控制权,岂料事机不密,才被王公及时赶回来,于是阵脚大乱,被李密乘虚而入。” 虚行之截入道:“沈落雁、晃公错等人今早离开洛阳,照看瓦岗军已如离弦之箭,势在必发。” 寇仲大喜道:“李密啊!任你其奸似鬼,也要喝我寇仲的洗脚水。”接犹有馀悸道:“不过昨夜确是险至极点,差些便永不能翻身。” 欧阳希夷狠狠道:“知人口面不知心,想不到可风竟是这种卑劣小人。” 虚行之沉吟道:“老君观究竟是和李密还是与独孤峰勾结?此点相当重要。” 寇仲分析道:“该是与李密有关系才对。老君观的主持既是老妖道辟尘,说不定会学祝玉妍般买重李密的注,假若有朝一日李密当上皇帝,辟尘的邪支道派便可成为国教,压下慈航静斋和净念禅院的佛门正宗。哼!辟尘打的确是如意算盘,不过我要教他偷鸡不看反蚀一把米。” 欧阳希夷喟然叹道:“想不到李耳的传人,竟出了这种害世的奸邪,真恨不得可立即杀上翠云峰,替天行道。” 此时有下人来报,宋鲁要见寇仲。 寇仲正有事想求宋鲁帮手,闻言欣然去了。 宋鲁和寇仲在偏厅坐下,婢子退出后,前者低声道:“王世充是否危在旦夕?” 寇仲凑过去道:“没有那么严重,不过想复原嘛!怕至少要十来天光景。” 宋鲁皱眉道:“怎会这么疏忽的?” 寇仲不敢瞒他,扼要地把整个过程道出,然后道:“李密的劲力能摧心裂脉,非常霸道。幸好当时小陵及时接住他,配合王世充本身的护体真气,把入侵的拳动化去七、八成,否则恐怕王世充早一命呜呼。” 宋鲁道:“李密的‘地煞拳’在江湖上相当有名,故而他对自己的武功也是信心十足。在这种心态下,他将绝对想不到你们练自《长生诀》的真气竟有回天之力。难怪沈落雁等人连逗留多一会以观变的兴趣都没有,趁今早人心惶惶大批城民涌往城外避难之际,也坐船走了。” 寇仲笑道:“若非我肯放他们走,他们也不是那么可以说走便走。今晚我将赶赴偃师,鲁叔行止如何?” 宋鲁道:“现在北方应是大战连场之局,我们留在这里也没有甚么作用,待会我便从陆路南下,你有甚么说话要我交待的。” 他说得虽是轻描淡写,但显然是他要表明对宋阀的立场。 寇仲想起宋玉致,心中一阵失落,好一会才道:“我寇仲是否能有资格争夺天下,全要看是否可起出宝藏,否则纵然起事亦只能作个小贼头。现在仿似是空口说白话,言之过早。” 宋鲁燃须微笑道:“若人人像你般须找到宝藏才起义,杨广便仍可安然坐于他的皇座上了!” 寇仲苦笑道:“这叫今时不同昔日,那时普天同怨,只要有人走出振臂疾呼,便可聚众起事;又或本身是隋室当权大将,亦可要兵有兵,要财有财。刻下割据之局已成,若要人为你卖命,必需有独特之处以吸引人。江湖不是谣传若能取得‘杨公宝库’便可得天下吗?这正是我这穷鬼最需要的东西。” 宋鲁点头道:“只听你这番话,便知小仲你明白人心,此乃争天下的首要条件。放心吧!只要你能干出一番成绩,我们宋家定会全力支持。哼!若教胡人得天下,我们汉人还有容身之所吗?” 寇仲知他指的是声势日大的李阀。 李家这关陇贵族,一向积极与鲜卑等于南北朝时入侵的贵族联姻,以扩大政治、军事实力;而南方像宋家那类士族,则婚娅自保,不尚冠冕,以保持血统及文化的纯正。故南北互相猜忌,实是在所难免。 在北方胡汉通婚,乃是常事。像“虏姓”诸族,如元、长孙、宇文等都在政治、军事上至为活跃。王世充要声讨的杨侗近臣元文都,与位列李世民天策府上将之一的长孙无忌均非汉人。自然令宋阀猜疑排斥。 若非有这种微妙的情势,宋缺也不会许下若李密能攻陷洛阳,就把宋玉致许给李天凡的联盟协议。皆因王世充也是胡人。 但显然寇仲这新崛起的南人,比李密更合宋阀的心意。 寇仲点头道:“小子有一事相托,恐怕只有鲁叔才可办得妥当。” 宋鲁欣然道:“不要高捧我了!我瞧着你从一个藉藉无名的小子,变成天下武林推崇的后起高手,便像看自己的孩子长大成人般,有甚么须帮手的话,随便说出来。” 寇仲心中一阵感动,好半晌才道:“小子想鲁叔去与飞马牧场场主商秀洵传递一个重要信息。” 接详尽地解释刘武周和萧铣的奸谋,沉声道:“鲁叔务要把情况向商场主说个一清二楚,若去的是别人,她如生出怀疑就误事了。” 宋鲁点头道:“我明白了!这事可包在我身上。” 寇仲道:“若能幸胜李密,我和小陵会到江都看看如何应付杜伏威和沈法兴的联军。鲁叔可告诉商场主,我会另派一个叫虚行之的人去向她报告形势,这人她也认识的。” 宋鲁沉吟片刻,冷哼道:“萧铣这家伙真可恶,借我们牵制林士宏,自己则经略大江以北的重镇,不过朱粲岂会任他向北扩展?” 寇仲记起自号“迦楼罗王”的朱粲,自己还曾在巴陵城码头处误中副车的与他武功高强的女儿“毒蛛”朱媚交过手。顺口问道:“朱粲近况如何?” 宋鲁道:“此人手段凶残,极不得人心。不过手下儿郎达十万之众,却是不可轻视。最近与三大寇连场火拚,虽稳占上风,但也无法扩展势力。若你能把他手下兵将降服过来,再以仁道管治他的土地,配合飞马牧场的精锐战士和竟陵的馀众,乃可大有作为。” 寇仲听得两眼放光,点头道:“鲁叔此言极是,果然姜是老的辣。” 宋鲁哑然失笑道:“此事是知易行难,但若能除掉朱粲这大害,本身已是天大好事,可令你声威远传,民心归服。那时顺势荡平为祸至烈的三大寇,再配合我们宋家的岭南军,天下至少有四分一落进你的袋子去。” 寇仲奋然道:“只要起出‘杨公宝库’,这一切便不难实现,到时鲁叔须领兵来助我。” 此时有近卫来报,有客求见。 寇仲正在兴头上,那有兴趣见任何人,不耐烦的喝道:“我现在没空,唉!来的是甚么人?” 近卫答道:“他自称为秦川,说寇爷定肯见他的。” 寇仲失声道:“是她!” 寇仲步入小厅,扮作儒生的师妃暄默默坐在一角,容色恬静,澄明清澈的目光瞧寇仲的来临,似连他最微细的举动都不肯放过。 她的仙驾像有种能把所处之地转化作仙境圣地的异力,平凡的小厅亦因她的存在而沾上超尘脱俗的气氛。 寇仲来到她右旁坐下,双方只隔了个小几,微笑道:“师仙子是否把我寇仲和徐子陵掉乱了,心中想找小陵,却一时错口报了小弟的贱名。” 师妃暄芳心涌起异样的感受。 自离开师门踏足尘世后,尚是初次有人敢向她调侃说笑。 在她的绝世仙姿之前,谁不为她超凡的气度所慑,惶恐不及地怕有失态之举,致召她的轻视。 师妃暄淡淡道:“寇兄定是天生爱说笑玩世不恭之人,妃暄此来是专诚拜访,想请教几个问题。而妃暄更非是甚么仙子。” 寇仲轻松地靠到椅背去,舒出一口气油然道:“若要有问有答,师仙子最好找李家小子世民,小弟或会令妃暄失望。” 师妃暄黛眉轻蹙地奇道:“寇兄尚未知妃暄欲问何事,为何已严阵以待,满怀敌意?” 寇仲苦笑道:“因为我怕仙子你想给小弟一个表面看似公平其实却绝不公平的机会,看看我寇仲是否像李小子般乃统治天下的人才。一旦证实你心中的定见后,以后就算全力助李小子来对付我也可无愧于心了。” 师妃暄微笑道:“寇兄才思之迅捷,实妃暄生平仅见,难怪能在此乱世中叱吒风云。不过请恕妃暄愚鲁,寇兄凭甚么说我心中早有成见,认为寇兄及不上李世民呢?” 寇仲哈哈笑道:“这根本不是成见,而是事实。现在小弟才是刚起步,对如何治好国家仍一窍不通,只会给你问得哑口无言,落得尴尬收场。所以情愿不答,尚可留点神秘感给仙子你想像一下,想来也会。嘻嘻。想想小弟为何如此狂妄。” 师妃暄没好气的道:“你倒有自知之明。不过只是这点,已没有多少人可及得上你。但既是如此,寇兄何不选出心中明主,助他一统天下,以解万民之困?” 寇仲冷哼道:“我寇仲岂是肯作人随从跟班之辈。乱世争雄是一套,一统后治天下则是另外一套。你若要问,不若问我如何可得天下吧!其他说来仍是言之过早。” 师妃暄兴趣盎然的道:“寇兄信也好不信也好,妃暄此来并不是要与寇兄谈论治国之道。现在寇兄既主动提出,妃暄不由生出好奇之心,想请教凭你现下的情况,如何能在群雄割据局面已成的形势中,脱颖而出?” 寇仲潇地耸肩道:“我是见步行步,若事不可为,便返扬州开间小菜馆。嘿!我和小陵的厨艺都是出色当行,若仙子路过敝馆,我们便弄两道小斋菜你。哈!我根本就是个随遇而安的人。仙子以后再不须为小弟费神,你若欢喜便去助李小子好了!” 师妃暄“噗哧”娇笑,其娇姿美态瞧得寇仲目瞪口呆时,始油然道:“姜太公得黄帝《阴符》之谋,演《六韬》之略,辅武王灭商立国。苏秦得鬼谷子之法,以合纵之术游说诸侯而挂六国相印。大汉张良精研《素书》、《三略》,为刘邦平定天下。现在寇兄所得的《长生诀》虽是道家瑰宝,可使寇兄晋身天下顶尖武学宗师的行列,却与争天下治天下没有任何关系。既是如此,何不早点引退,啸傲江湖,使盛名永垂,岂非胜过卷入政治权力永无休止的争斗中。” 寇仲苦笑道:“难怪你会欣赏徐子陵那家伙,因为你后来的几句话,正是给他最好的写照。否则若他肯全力助我,肯定我不会以开菜馆收场。” 以师妃暄恬淡无为的修养,也不由黛眉轻蹙地苦恼道:“你若再顾左右而言他,妃暄只好告辞而去,更不再视你为一个可交谈的朋友。” 寇仲忙道:“仙子息怒,事实上我对你是非常爱慕。只不过心知肚明终有一天你会与我拔剑相向,才苦苦压下心内真正的感受。现在小弟知错哩,仙子请随便下问,小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师妃暄自出道以来,还是首次有年轻男子向她明宣爱意,偏又知这宣爱者只是信口开河,不尽不实。本应心中不悦,不知为何却发觉很难真的恼怪他。而这亦正是寇仲无人能及之处,即使敌人也很难恨他。 自寇仲踏入此厅后,两人便一直针锋相对。而寇仲最高明的地方,是根本不给对手掌握到他的弱点破绽。以师妃暄的智慧,对他亦要生出无从入手的感觉。 其实寇仲亦是有苦自己知。 若论识见词锋,他可肯定自己及不上这清丽如仙女下凡的绝世娇娆。而她摆明是要来劝自己在一是辅助明主,一是退出争斗二者中选择其一。 假设自己是在理屈词穷的形势下严词峻拒她的“好意”,加上和氏璧的前科,只会结下这个谁都不愿招惹的美丽劲敌。所以只能以旁门左道的市井之法,配上坦率直接的态度,教她只能大发娇嗔,但又不会真的与他反目成仇。 其中微妙处,确是难以言谕。 师妃暄美目凝注地瞧了他好半晌后,角逸出一丝仅可觉察的微笑,淡淡道:“好吧!道、德、仁、义、礼五者究为何事,寇兄可否逐一道来?” 寇仲闻之愕然,心叫厉害。 他本意是想把她气走,岂知她不但毫不动怒,还开出空泛抽象的题目来考较他,目的自是要他自暴其丑。 这等若迫他出招,再在其中寻找破绽,动摇他争天下的信心。 假如自己仍采先前言词飘忽的方法,只会令她心生鄙视。 再次苦笑道:“这像是科举场中的题目,仙子你可否问些较和现实有关的问题?例如如何做个好皇帝?如何荡平天下群雄?如何令万民生活幸福诸如此类。小弟出身市井,自问比之高门大阀出身的公子哥儿,更懂回答最后那条问题。但若要我去应科举试,保证连榜尾都不会入。” 师妃暄瞿然动容,她精擅观人于微,听出这番话确是寇仲的肺俯之言。 包知他巧妙地拿自己和李世民作出比较,令她感到如若以这种方式选取李世民,根本是不公平的一件事。等若能高中科举的,并不代表可以做一个万民爱戴的官儿。当然她自问非是只从别人的答话便作出定论那么草率,而是通过长期的观察来判断。 就在这超凡脱俗的美女以为寇仲不会答她的问题时,寇仲却正容道:“仙子所提出这道、德、仁、义、礼,实五者为一体也。嘻!小弟有说错吗?天有天道,人有人道,乃天地万物所应遵循的法则;道立后而德成,能坚持正道者便是德;所以道德常拉在一起说。仁义则是发自内心的行为,来自恻隐惠他之心。至于礼嘛?则是以前四者为根基发展出来所有凡人都便须遵从的规,以维护人与人间的伦理道德仁义的关系。” 这番话本是鲁妙子兵法书第一章开宗明义的序言,指出治兵之要,必须先明白天人之道,其词曰:“天人之道未尝不相为用,古之圣贤皆尽心焉。尧钦若昊天,舜齐七政,禹叙九畴,文王以八卦陈天道,周公定四时尽阴阳。孔子欲无有,老聃建之以常无有。兵道至此则鬼神变化,皆不逃吾术,况于征战争雄之法乎?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尽矣。放天有仁、义、礼、智、信五德,见之者昌,弃之者败。”寇仲聪明绝世,从之而发挥,成为自己的理论。 师妃暄再次动容道:“寇兄这番话微言大义,令妃暄不得不刮目相看。只想再请问寇兄一句,寇兄是为一己之私,还是抱着为万民请命之心,道出这番话来?” 寇仲然笑道:“若否认不是为一己之私,我便是有违道德;但只为己而不为人,就是欠仁义。所以都说道德仁义,本为一体哩!” 师妃暄首次感到自己拿这真小人没办法,因他的答案如说是为万民的幸福而去争天下,她便可由此入手,说动他以万民的利益为依归,去干最该做的事。 寇仲又道:“至于何者为先,谁该为后,恐怕李小子都分不清楚?否则他便可放弃一己之私,来助我寇仲一统天下了,对吗?” 师妃暄皱眉道:“寇兄这番话不无少许道理,但却是远离实际,更难令妃暄心服。而这亦是问题所在,就是以寇兄现时的实力功绩,如何可以服众?徒使天下更增纷乱而已,于寇兄和万民均有害无利。” 连寇仲自己也要承认,师妃暄实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说客。不过说到底她并不认为他寇仲能干出甚么事来。只是怕他起出传说中的‘杨公宝库’,使天下徒增不可知的变数吧了! 师妃暄出乎意料外的盈盈而起,美目深注的道:“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火生于木,祸发必克;奸生于国,时动必溃。生者,死之根;死者,生之本;恩生于害,害生于恩。妃暄言至此已尽,有缘再与寇兄相见吧!” 说罢飘然去了。 卷十八 第五章 军情第一 王世充坐在床上,精神明显较今早好了些,但眼神仍是没精打采,环视立在床旁众人一遍后,道:“今趟出征,实关乎到我们的成败大局。老夫不能亲身参与,乃生平最大憾事。” 杨公卿忙道:“大人请放心,臣下得玄恕公子和寇兄弟左右为辅,必不负大人所托,当教李密一败涂地,永不能翻身。待大人康复后,便可再次率领臣下南征北讨,一统天下。” 王世充沉吟道:“我们和李渊虽一在关西,一在关东,但却形势相似。我们受李密牵制,无法西进;他则要时时应付陇右的薛举父子。所以现在双方都是要与时争竞,看看谁能先一步巩固实力,平定近患,才有机会成不世之功业。” 寇仲尚是首次听王世充论及自己的处境。心知肚明王世充现在无法不倚重他,故才让他得闻此等机密事。 此时榻旁除他外惟有王玄应、王玄恕、杨公卿、郎奉、宋蒙秋五人,可见这非是一般的会议可比。 王世充叹道:“薛举此人出身富贵之家,一向爱结交朋友,挥金如土。这种纨衣夸子弟,除非一直顺风顺水,否则若逢挫折,便难以坚持下去。一旦投降,李渊会立即实力大增,所以我们须抢在这情况发生之前,攻打关中。因而与李密此战,必须速战速决,否则胜了也等于败了。” 寇仲不由对王世充刮目相看,只从这番分析,便显示出他确是精通兵法,高瞻远瞩的人。 王玄应道:“但薛举之子薛仁果骁勇善战,似不该是肯认输投降的人。” 王世充急速地喘两口气,寇仲又再输给他一注真气后,才回复精神,沉声道:“可惜他的对手却是智勇双全的李世民,除非李世民死了,否则他父子终难逃兵败投降的厄运。” 杨公卿点头道:“薛举的起兵,只是适逢其会,水到渠成。不像大人或李渊般本为大将,起义前已转战天下;又或如李密、杜伏威、窦建德般其地盘是打回来的。当年他因家财丰厚,在金城买得个校尉的小辟来当,大业十三年时,陇右盗起,金城令郝瑗募兵数千,交他统率剿匪,岂知他就凭这支军队起家,开仓账济贫民,自立为王。兼之地处西疆,附近再无对手,若他起兵之地是关东而非关西,怕早给人兼并了,所以大人所言甚是。” 王世充道:“今晚你们东赴偃师,千万不要张扬,公卿你负责执掌帅印虎符,统领全军,以玄恕为副师,小仲为军师,三人务要衷诚合作,利用李密对我们轻视之心,予他迎头痛击;若能胜之,定要乘胜追击,如能再下洛口、虎牢两镇,李密大势去矣,剩下只有战死或投降两途,天下就是我王世充囊中之物。” 他愈说愈兴奋,又咳嗽起来。 郎奉劝道:“大人的指示,我们定会切实执行。大人不如休息一会再说吧!” 王世充辛苦地道:“淑妮嫁入关西之事,你们照原定计划进行,小仲对此可有异议。” 寇仲见各人瞧自己,大惑尴尬,忙道:“一切依王公吩咐。” 寇仲回到大堂,徐子陵正和陈长林聊天,见寇仲到来,徐子陵欣然道:“原来长林兄来自南海郡,家族累世经营海上贸易,听他一席话,真胜于行万里路,很多地方的奇风异俗,包保你没有听过呢。” 寇仲暗叫惭愧,他和陈长林说的话加起来都不够十句。忙打趣道:“陈兄不是老晃的亲戚吧!大家都是南海人哩!” 陈长林显是不苟言笑的人,答道:“寇兄误会了!南海指的是我国南面的大海,沿岸有十多个郡,我们的南海郡和海南派的珠崖郡隔了足有二十多天的船程。” 寇仲坐到陈长林另一边,道:“大海外究竟有些甚么地方?当年在扬州,便常有外国商船驶来,那些人的样子和衣服都很奇怪的。” 陈长林道:“我家就是和波斯人及大食人做生意。” 寇仲忍不住问道:“陈兄为何不留在南海郡发外来财,却万水千山跑到这里来?” 陈长林双目射出仇恨火,沉声道:“若非迫不得已,谁想离乡别井,此事一言难尽,寇兄请见谅。” 寇仲心中一动道:“是否与沈法兴有关?” 陈长林剧震道:“寇兄真厉害,一猜便中。虽非直接有关,但沈纶是他之子,他实难辞其咎。” 徐子陵和寇仲交换了个眼色,压低声音道:“沈纶对陈兄做了甚么伤天害理的事?” 陈长林叹了一口气道:“沈纶害得我家破人亡,此仇不报,怎能我心头之恨。” 寇仲正要说话,近卫来报:“一切准备就绪,两位大爷请动驾!” 十二艘战船,鱼贯驶出洛阳城,沿洛水潮偃师驶去,由于是顺流东放,故船速极高,一泻多里。 从洛阳至偃师这截水道,途中两岸制高处均置有哨站,监察水道的情况,在安全上绝无问题。 除杨公卿,王玄恕外,同行的尚有玲珑娇,专责探听敌情。 这位龟兹美女登船后便避入舱房,连晚饭都要给她端进房内。 徐子陵亦没有兴致应酬杨公卿,躲在室内静修。 饭后杨公卿担忧地道:“李密最善用诈兵,往往到与他开战时,才知中计。寇兄弟可有甚么妙计应对。” 寇仲微笑道:“今趟倒要看谁的诈术高明一点。现在我们首要之务,就是侦知李密主力大军驻扎的确实地点,始可从容定计。我已约好翟娇派人到偃师会我,到时便可清楚把握李密的虚实,亡李密者,实翟让之女也。” 王玄恕不解道:“可风妖道既知翟娇的事,自然会提醒李密,一个不好,我们说不定会反中他奸计。” 杨公卿也点头同意。 寇仲哈哈笑道:“问题是连老子我都不知道李密手下瓦岗军的旧将中,谁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李密最好就怀疑每一个旧将,弄得人人自危。那时李密一旦吃了败仗,保证立即人心涣散,瓦岗军四分五裂,使李密再无卷土重来的本钱。” 顿了一顿,一字接一字地狠狠道:“所以我们只须大胜一场,李密将永无翻身的机会。” 王玄恕双目露出崇慕神色,道:“寇大哥对任何事都另有一套高明看法的。” 杨公卿仍未释然,道:“我们的总兵力只有二万人,虽说全是来自旧隋久经战阵的精锐,但比起李密号称数十万之众的大军,无论他的兵力于童山与宇文化及交锋之役如何折损,终仍远胜我们。他或者输不起这一仗,但我们却比他更输不起。所以必须使他无法用诈,方有胜算。” 寇仲好整以暇道:“这方面大将军可以绝对放心,翟娇手下中有个叫宣永的人,此人精于兵法,又因以前曾长期追随翟让,现在又与仍暗里忠于翟让的瓦岗兵将一直有联系,故对瓦岗军的动静了若指掌,保证李密摆摆屁股,向左向右都瞒不过我们。嘻!这两天大家都忙坏了,不如趁早回房休息,因到偃师后可能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哩!” 寇仲推门而入,颓然曲肱横卧于正在床上打坐的徐子陵之旁,两脚仍然触地,吁出一口气道:“你以前不总是躺练功的吗?为何现在却要学人盘膝打坐,难道比边睡边练更写意?” 徐子陵微睁眼帘,道:“你又受到甚么委屈,蹙一肚怨气的样子。” 寇仲苦笑道:“委屈倒没有,只不过是担心吧了!到现在我才知道纵使李密在童山之战折损甚钜,兵力仍远在我们之上。这场仗可能重演竟陵与老爹之役!而我还要想尽方法摆出必胜的高姿态去安慰别人,这个军师真不易当。” 徐子陵微笑道:“兵书不是有说兵贵精而不贵多吗?且激战之后,李密手下骁将锐卒必多死伤,战士心怠。而我军则是孤注一掷,志在死战,彼消此长下,只要策略得宜,避重击轻,将可胜券稳握。” 寇仲苦笑道:“这正是我最担心的地方,上趟的应付刺杀我本以为十拿九稳,怎知到头来仍是棋差一着,被李密所乘。由示敌以弱变成为敌所弱,若非有虚行之的妙计,这场仗也不用打了。” 徐子陵双目倏地睁大,射出熠熠奇芒,沉声道:“这场仗我们一定会赢的,因为李密会以为王世充伤重难起,故军心散乱,士无斗志,而心存轻视。在现今的情势下,杜伏威和沈法兴的联军随时可攻袭江都,沿宇文化骨的旧路北上,窦建德则意图南下,李阀亦要应付西面薛举父子的大军,李密能否及时夺得洛阳,实争胜天下的关键。所以李密欲得洛阳之心,比镬上的蚂蚁还要焦灼难熬。这就是那遁去的一,明白吗?” 寇仲猛地坐起,奋然道:“说得好!但倘若李密断我军回东都之路,另以精兵傍河西出以逼东都,那时我们又该怎么办?” 徐子陵淡然道:“李密怎还有这种耐性?那时我们只要稳守偃师,再拖李密的后腿,并截断他的补给路线,加上洛阳又是天下有名易守难攻的坚城,久战之下,只会令他惨胜后的大军更无心恋战。故我可以肯定他除非不来,否则定是要一战立威以振士气的策略,再乘势一举夺取东都。” 寇仲拍床叫道:“有见地!” 猛地坐起,沉吟道:“希望翟娇不会令我失望,让李密的奇兵变成凡兵,那我们便可以避重就轻,大破战无不胜的瓦岗军了。” 大力一拍徐子陵的宽肩赞道:“兄弟!还是你行!” 徐子陵淡然道:“你根本没有静下来的时间,有遗漏定必然的事。” 寇仲呆了半晌,点头道:“你这句话实是当头棒喝,记否当日在竟陵城头,我们面对老爹攻城的大军时,我曾悟出超脱生死成败,把整个战场当作一个棋盘的心法吗?棋手若要胜,必须谋定后动,牵对方的鼻子走。现在李密看似占了先着,但局却是由我们布的,只看他如何入局。” 徐子陵沉声道:“沈落雁最擅探听军情。不要忘了我们从她家偷出来那本名册,在各地均有她的眼线。” 寇仲色变道:“那怎办才好?” 徐子陵一字一字地缓缓道:“你若要以奇兵去对李密的奇兵,就千万不要动用王世充的一兵一卒,只有翟娇和她的人才可以成为奇兵。” 寇仲剧震道:“好小子!真有你的。不过听翟娇口气,现在肯追随她的只有宣永的数百名手下,如何可对抗李密的大军。” 徐子陵笑道:“你这小子整蛊做怪的哄我说话,我才不信你没有法子。” 寇仲尴尬道:“你该知我最爱听你的分析,兵法有云最紧要虚张声势,在战场上人心惶惶,连爹娘的名字都会紧张得忘记了。故若正面交锋,数百人可能连对方半条毫毛都拔不到;但烧烧他的后营粮仓,却是绰绰有裕馀。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翟娇啊!今趟你能否为父报仇,就看你是否争气哩!” 翌日战船抵达偃师城外的码头,寇仲和徐子陵两人戴上面具,扮成普通兵卒,混进城内。 他们脱掉军服,露出底下的行脚商贩装束,便依约定找寻翟桥方面留下的暗记,半个时辰后在城东一所民房见到宣永。 寇仲讶道:“想不到是宣兄亲临,形势如何?” 宣永把他们迎进屋内,坐好后道:“李密现正在金墉不断集结军力,看来随时会进军偃师,寇爷的诱敌之计已生出效用。” 寇仲大喜道:“今赵我要这老小子来得而去不得也。” 徐子陵沉声道:“不要欢喜得那么早。” 宣永点头道:“徐爷所言甚是。李密显是知道有小姐窥伺在旁,故不但城禁森严,不准随便出入城门,且在城外广设哨岗,防止探子观望,令我们和城内的线眼通信困难,此事颇为头痛。” 寇仲皱眉道:“李密现时情况如何?” 宣永道:“李密击破宇文化及后,其劲兵良马多死,士卒疲病,人心厌战。故必须从各地调来质素远逊的兵员,因此虽仍有十万之众,却是良莠不齐,外强中乾。” 寇仲欣然道:“既是如此,假若能趁他疲军南下,阵脚未隐时,挥兵强攻,再以奇兵突袭其后防,今李密腹背受敌,如此李密必将不战自溃,一败涂地。” 宣永叹道:“问题是李密擅用诈兵,若我们摸不准他的行军路线,舍其主力大军而误中副车,反会踏进他布下的陷阱,那时就轮到我们遭殃。” 徐子陵道:“宣兄似乎对探听敌方军情,没有甚么把握哩!” 宣永道:“李密得知小姐之事后,对所有曾与大龙头有密切关系的将领都生出疑心,不让他们参与这次军事行动,更将他们调守其他地方。现在李密肯信任的,只有沈落雁、徐世绩、魏徵、裴仁基、王伯当、单雄信、程知节、陈智略、樊文超等人,使我们无从入手。” 寇仲狠骂道:“真想立即去把可风妖道宰了。” 徐子陵道:“宣兄难道真个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宣永微笑道:“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李密只能提防与大龙头有关系的几个领兵大将,却难以尽去军内大龙头的旧部,他们虽没资格参与李密的机密军事会议,却能从其兵员的调遣中见微知着,提供我们珍贵情报。” 徐子陵不解道:“宣兄刚才不是说很难与城内通消息吗?” 宣永道:“确是如此。一向我们都用信鸽又或把书信藏在瓶内从暗渠送往城外,但由于徐世绩派人密切监察,令我们不敢再依老方法进行。不过总有人须到城外办事,便可把书信藏在指定地点,再由我们去拿到手来。否则岂非有负两位爷儿所托。” 寇仲赞赏道:“宣兄定曾在这方面花了很多精神和心力。” 宣永露出一个何足挂齿的脱表情。道:“首先我们知道了李密的大军分成四师,三师分别驻于城外的三个木寨,每师约有二万人,大多是训练未足的新兵和老弱之辈。只有驻于城内的四万人才是随李密打天下的精兵,由程知节、徐世绩、裴仁基作统军。”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精神大振。 前者目射奇光道:“哈!李密又想重施故技了!这三师六万兵只能作个幌子,真正攻打偃师的肯定是这支四万人的劲旅。” 宣永点头道:“现在决胜的关键,就在于我们能否把握这四万人的行综。过往李密每趟与人交战,都凭准确情报,于敌人意想不到中以奇兵突袭。又或采诱敌之法,佯败退往某处时,突然以伏兵反击,佯败之军则掉头反噬,张须陀就是这么给他吃掉的。” 寇仲肃容道:“这事要托付小姐和宣兄身上,不过千万小心,沈落雁这婆娘诡计多端,绝不好惹。” 宣永点头答应,旋又苦笑道:“另一个问题是沈落雁对你们的举动亦是了如指掌,使你们难以使诈,一旦正面交锋下,真个胜败难料。” 寇仲与徐子陵交换个眼神,压低声音道:“这就要靠小姐和宣兄了,只有你们这支人马可成李密无法掌握的奇兵,若能教李密方面误以为是王世充的另一支秘密部队,将可动摇敌人的信心,加速他们的败亡。” 宣永一呆道:“但我们只有区区二百之众,唔!我明白了!两位爷儿果是胆大包天的人,宣永佩服。” 寇仲总结道:“现在致胜之道,惟在准确的军情,我们静候宣兄的佳音。” 宣永道:“寇爷可否给我弄张通行证,出入也方便点。” 寇仲长身而起道:“我不但要给你弄通行证,还要带你去和守城的兵将打个招呼,必要时你可直接来见我,以免贻误军情。” 卷十八 第六章 营中学法 杨公卿把地图摊开桌上,只见洛水横贯正中,上方接近图顶处是与洛水并行横流的黄河。东都洛阳以一涂黑了的方格作代表,置于洛水西端处,往东依次是偃师、洛口、虎牢和萦阳,后两者分别在水和索水之旁,由黄河把洛、索三条河流连接在一起。 围桌而观的寇仲、徐子陵、王玄恕、玲珑娇四人都很用心研究。 时间紧迫,敌人大军随时压境而来,没人敢掉以轻心。 寇仲指位于东都和偃师之间稍北处代表城池的标致道:“李密的军队就是集结在此处,李密确是老奸巨猾,因为从金墉城发军,无论进攻东都或偃师,路程都相差不大,使人难以捉摸他会攻打何处,又或是兵分两路。” 王玄恕道:“这正是爹要驻重兵于偃师的原因,若李密竟敢兵逼东都,我们在偃师部队便可使他陷于腹背受敌的窘境,同时更可威胁到东面虎牢、洛口的安全。” 杨公卿道:“所以偃师若失,东都便完全失去了东面的据点,李密更不用顾虑后防和补给的问题,可全力攻打东都。所以能否保偃师,实乃成败的关键。” 玲珑娇重提寇仲的猜测,道:“若他兵分二路,再配合独孤阀的内应,以攻击洛阳为主,包围偃师为副,我们该如何应付?” 杨公卿断言道:“假若宣永的情报无误,李密绝对没有能力发动这种规模的攻势,兼且独孤阀和杨侗现在能多保皇宫两天,已相当不错,纵想应外合,亦有心无力。更何况他们只望尚书大人与李密两败俱伤,怎会蠢得引狼入室,所以我并不担心东都。” 徐子陵指横过金墉城北面长达百里的一道山脉道:“这是甚么山?” 杨公卿道:“这就是邙山,可风的老君观就是此山其中一座名叫翠云峰的山巅之处。” 寇仲道:“李密确狡猾,金墉城背靠邙山,故没有后顾之忧。若我们进军金墉,他便可在山内暗伏奇兵,杀我们一个意想不及。” 杨公卿道:“非但如此,若须弃守金墉,他可穿过邙山,渡过大河,退守河北的重镇河阳,那亦是李密前线大军和后援补给的后勤基地。在战略上,这布局是无懈可击的。所以倘若李密不主动来攻,我们根本拿他没法。若妄然进攻洛口,给他从金墉出兵攻破偃师,我们的远征军便只有全军覆没的下场。” 此时寇仲和徐子陵已对敌我双方的形势有了深入的理解,始明白地理环境在战争中所起的决定性作用。 杨公卿叹道:“所以我对寇小兄示敌以弱的诱敌之计是全力支持的,否则若让李密傍河西出以逼东都,引我们从偃师发军,而他立即折返金墉,那时我们只能退回偃师,如此数次,我们将被他牵鼻子走,疲于奔命,不败才是奇事。” 寇仲正是早知李密有此妙策,才想出示弱诱敌之计,只是千算万算,也算不到王世充真差点会掉命。 徐子陵淡淡道:“若我们苦守偃师,凭李密现时实力,究竟有没有法子攻破城池呢?” 杨公卿傲然道:“李密的伤疲之兵能有多大作为?只要城内有足够的粮草,我便包保可把城守住,不教瓦岗贼众得逞。” 寇仲哈哈笑道:“有大将军这番话,立时引得小弟计上心头,就让我们来一招请君烧粮的妙计。” 王玄恕恍然道:“这确是诱敌的上上之计。我们可把假粮草运往浮桥南岸的军营,摆出刻日进军洛口的姿态,假若敌人认为成功烧掉粮草,便会立即起兵南来,是否这样呢?” 寇仲摇头道:“二公子仍差一样没有猜对,就是我们要让他烧真粮草,只要留下够十日的粮草便成了。” 除了徐子陵外,三人都愕然以对。 寇仲成竹在胸的道:“只有真的让他烧掉粮草,才可骗过李密和沈落雁。这也是被斧沉舟,背城一战之法,让下面的人下了决死之心,才可一战定得江山。” 杨公卿深吸一口气道:“这不嫌太冒险吗?” 寇仲豪情勃涌的奋然道:“不行险,如何可击败百战百胜的蒲山公李密?正因没有人猜到我们会这么胆大包天,所以才会中计。只要击败李密南下的主力军,单雄信那批老弱残兵还有甚么作为。那时我们兵分两路,一取金墉,一逼洛口,粮草可再从东都源源送来,不用担心给人截断补给哩!” 杨公卿脸色乍晴乍暗,显是犹豫难决。 徐子陵沉声道:“现在东都自顾不暇,若李密采取堵截之法,我们势将成为孤军,早晚会因粮草不继而失陷。既是如此,不若诱李密速来决战,那时我们起码有一个致胜机会。” 王玄恕脸无血色的提醒各人道:“但只有一个机会。” 杨公卿仰首望上屋梁,好一会才道:“旧朝之时,尚书大人每次与李密交战,均非输在军力,而是败在战略之上。今次我们兵力及不上对方,唯一方法便是倚赖战略,好吧!我就陪寇仲和李密赌一手,看看老天究竟站在那一方。” 王玄恕急速地喘了两口气,以渲紧张的心情,问寇仲道:“玄恕是负责保护粮草和营仓的,究竟此事该以何种方式进行?是故意张扬还是……” 寇仲笑道:“唱曲必须唱全套,演舞也要演全套,如此观者才认为你没有欺场。对吗?” 最后那句却是向盯他的玲珑娇说的,后者俏脸微红、垂下头去。 自表示过有点欢喜寇仲后,她便很易因他而霞生玉颊。 王玄恕点头道:“玄恕明白了。唉!此计若非出自军师之口,玄恕必会大力反对。” 徐子陵道:“此事不但要有那么慎密,便那么慎密去进行;还要在城内严格执行城防军令,禁止任何人出入城门。除非有大将军的批准,否则将兵均须留在营内候命,晚上更实施城禁。” 杨公卿点头道:“理该如此,粮食移离仓库后,即改以其他假货充数。我将把二万部队陆续调往河南的木寨,摆出进攻洛口的姿态。” 寇仲接口道:“还要派箭手在城墙站岗,如有信鸽一类的飞禽想飞往城外,便把它射下来,更要防止有人借通往城外的渠道送出消息,如此才能使人入信。” 杨公卿笑道:“你不怕真的把消息完全截断吗?” 寇仲苦笑道:“我是怕李密连我们的馀粮都烧掉,那就糟糕之极了!” 寇仲和徐子陵回复本来脸目,策马出城,沿洛河朝浮桥的方向缓行。 日正西沉,对岸营地灯火点点,炊烟四起,表面虽似宁静和平,但内里却蕴含山雨欲来前把人压得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寇仲笑语道:“阴癸派似乎忽然消声匿迹,不知是否想坐山观虎斗呢?” 徐子陵深吸一口带河水气味的清新空气,纵目遥望对岸远处林木苍郁,叠翠层峦的峻岭丛山。 洛水过了偃师的河段,下游曲折迂回,青山连绵,岸旁树木蔚然深秀,山花怒绽,三十多艘泊岸的战船彷如图画中的点缀物。 寇仲又道:“很久没有听过秦叔宝的消息,不知他仍否为李密效力,不要一个错手把他也杀了。” 徐子陵终于有了反应,道:“沈落雁很清楚秦叔宝是个怎样的人,更知道他和我们的关系,所以绝不会让他参与这场战役,仲少大可放心。” 两人来至浮桥处,勒马停下,让一队五十多辆的骡车渡桥。 由于浮桥有一定的负重限制,故每次只能让一辆骡车通过。 啊桥的两边均设高超达十丈的望台,上有哨兵箭手站岗,以监察戒备。 寇仲低声道:“若李密按兵不动,又不派人来烧粮仓,我们索性只留五千人在偃师,其他人悉数分水陆两路往攻洛口,趁洛口兵力薄弱,我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夺城;然后再从容返回偃师,拖住李密的后腿。李密退,我们便固守洛口,这正是李密胜宇文化骨的方法。” 当时宇文化及将辎重留在滑台,率军北攻黎阳,徐世绩弃守黎阳西保仓城,而李密则以二万步骑兵屯于清淇。宇文化及占领黎阳后,分兵包围仓城。李密逐与徐世绩遥相呼应,深沟高垒避而不战。不过若宇文化及攻仓城,李密就从清淇出兵攻他后方,形成对峙之局。直至宇文化及粮尽,才以先诈和后反击之法,败宇文化及于童山。 寇仲的方法不是行不通,但却必须做到两件事,首先就是要荡平杨侗的禁卫军,使东都安定下来;其次须切断金墉和河阳的补给线,其中尤以后者难以办到,否则最多也是对峙之局。若待到李密恢复元气,情势便更不妙。 徐子陵怎会不知寇仲患得患失的心情,断然道:“放心吧!李密一定会来的。而且快得出乎你意料之外。因为他认定自己真的重创了王世充,而东都则乱成一团,此时不来,更待何时?” 寇仲苦笑道:“没有人比你更了解我的心情,竟陵之役只是适逢其会,时间上根本不容你去想。但今趟却是正正式式谋定后动,调车遣将的对垒沙场。如若输了,就算幸保小命,但亦会信心尽丧,以后都不用再出来混了。胜败乃兵家常事只是说来好听,大多数人兵败后都一蹶不振,而今次我们更是输不起。若李密胜了,天下就变成两李之争,其他人只能靠边站。” 徐子陵叹道:“担心有他娘的屁用。我们本是一无所有,最多不外打回原形。正如老杨说的,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例如忽然来场雷雨,说不定便可将形势完全改变,战场上实在有太多非人力所能控制的因素。” 寇仲默然片刻,见车队已安然渡河,逐与徐子陵拍马登桥,道:“你觉得尚秀芳这美人儿如何呢?” 徐子陵愕然道:“原来你尚有心情去想女人。” 寇仲笑道:“这就叫做调剂,她本在席间私下约了我去找她,岂知王世充被剌受伤,我忙得昏天黑地下竟把她忘了。” 徐子陵像有感而发的道:“忘了最好。自坐船离洛阳那一刻开始,所有在洛阳发生的人与事,都像给抛在后方,变成很遥远和模糊的事物。大战迫在眉睫之际,我连素姐也不敢想。唉!想来又于事何补?” 啊桥已尽,两人朝木寨大门驰去,沿途挤满车马兵员,但在沉重的战争压力下,不但没有人谈笑喧哗,更罕见笑脸。 寇仲轻轻道:“不是连师妃暄都置诸脑后吧?” 徐子陵叹道:“师妃暄确是使人难以忘怀的奇女子,不过除了也把她忘掉外,还有甚么方法?” 寇仲奇道:“陵爷少有这么坦白的。我差点忘了告诉你,她昨天来找过我,劝我退出纷争,给我乱扯一通的气走了。唉!她确是可迷死任何男人,但又高不可攀的美人儿,弄得小弟也可能患上与你相同的单思症,这叫有祸同当吧!” 徐子陵失笑道:“去你的娘!” 寇仲失声道:“我的娘不是你的娘吗?” 此时两人驰入兵寨,门禁森严,未经检查的车辆均不准进入。守门的兵卫见到两人,都态度恭敬,显示出两人在他们心中崇高的地位。 他们在营中与杨公卿和王玄恕共膳,玲珑娇则去了侦察敌情。 席间寇仲趁机向杨公卿请教各种军事问题。 徐子陵亦好奇心起,问道:“我们在南方时,曾见杜伏威强徵乡农入伍,极不人道,东都的大军又是怎样来的?” 杨公卿呻一口热茶,道:“自秦开始,直至南北朝,一直以徵兵之法为主,间有募兵,只是辅助之用。所谓徵兵,就是成年男子均须入伍,无事时服役若干年,有事时则上战场。但自西魏开始,推行府兵制,平时在家生产,农时训练武事。每年要到京师或边地戍卫一月,战时上战场,战罢归家,武器、装备、粮食都要自备。” 王玄恕叹道:“杨广征战连年,使战士长期远戍,今他们难以忍受,不是开小差逃亡,便是叛乱作反,所以爹改采募兵制。在这时势中,只要粮饷充足,自有勇力者肯卖命,远胜徵兵之制。尤其是亲卫兵队,更必须要视之作为终身事业,并甘于高薪厚禄的正规职业军人,否则将成多而无当或尾大不掉的局面。” 寇仲不解道:“凭东都的财力,为何招募的军队反不及李密的人多势众?只要变卖些杨广遗下来的珍宝,不是可多召大批人马吗?” 杨公卿笑道:“你没有听过凡兵务精不务多吗?李密以数十万大军,扭尽阴谋诡计,又趁宇文化及缺粮,仍只落得个惨胜的结局,便知精兵的重要性。古圣有云:‘兵愈多者力愈弱,饷愈多者国愈贫。’尚书大人正是深明此理,如若无休止地增兵,只会造成冗兵丛集的局面,弄至生产荒废,民不聊生。” 顿了顿续道:“人多是没有用的,还要看装备粮饷是否配合得来。所以募兵宜严加选择,淘汰冗赘,以质取胜。李世民之所以每战必胜,便在于选练出一队由千馀名精锐组成的‘黑甲’骑兵,伺机突击,屡建奇功,所向被靡。人数虽少,却无惧敌阵的千军万马,只要对方阵脚一乱,己方大军便趁势狂攻,内外呼应,令敌人饮恨沙场。” 寇仲听得眉飞色舞,这才明白‘杨公宝库’的重要性,难怪王世充这二万“小军”,能今李密如此忌惮。 这就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寇仲见杨公卿谈兴甚浓,又问起军队内的组织情况。 鲁妙子的兵法书虽是说理精妙,却欠了杨公卿亲身治军的实际经验。 杨公卿捻须微笑道:“一支军队,少则数万,多则数十万,如何将众多人马编组成可用于作战的劲旅,只有一个法则,‘治众如治寡’是也。即是以五为伍,二伍为火,五火为队,二队为官,二官为曲,二曲为部,二部为校,二校为裨,二裨为军。无论十百千万之数各有统制,一知相应,一气相贯,如亿万丝为一缕,曲绾直引,无不如意,不见一丝之异;此整而不乱之兵,而大将总其纲领,达到以简驭繁的成效。全军从将至兵每人都明确自己的岗位和与上下左右间的关系。制定则士不乱,那时便有治众如治寡的效果。” 寇仲赞道:“难怪刚才那么多人挤在路上,竟没有混乱的情况。” 杨公卿道:“无论是伍、火、队、官、曲、部、校、裨、军,又或伍、队、旗、哨、司、营、师,都只是名称不同,但均以什伍为基础,其理一也。另外还要设定号统手、鼓手、旗手、大夫、马夫、认旗手、木匠、铁匠等人选,各司其职,组成完善的作战系统,这才有资格到战场与敌人决雌雄。” 寇仲正要说话,外面忽地人声扰攘,众人色变时,一名亲兵扑进帐来,气急败坏道:“报告杨帅,大事不好了。” 四人大吃一惊,难道李密的奇兵已杀到偃师来了吗? 卷十八 第七章 暗渡陈仓 杨公卿、寇仲、徐子陵、王玄恕与一众将领目瞪口呆的瞧已化为焦炭的大粮仓,人人无话可说。地上排十条仓犬和十多名守兵烧得难以辨认的尸体。 这是城内十六个粮仓之一,但存量却等若其他十五个粮仓加起来的货量。大火起得既快,同时生出十多个火头,若非有高墙把它与其他民居分隔开来,兼又是阴浓湿重的春夏时节,灾情可能不止于此。 负责守仓的偏将跪在地上,不住颤抖,神态可怜。 杨公卿怒道:“这是没有可能的,我已加派人马防卫,怎会连敌人的影子都摸不着,便烧成这样子,至少也可把火救熄。” 那偏将颤声道:“救火的井子都给人以沙石塞了。” 杨公卿一呆道:“奸细如何能把沙石运进来?” 寇仲肯定地道:“只要派人搜查一下,定可发现有地道一类的东西,此事该是敌人处心积虑的奸计,最好派人检查一下城内所有仓库。” 当下有人领命去了。 王玄恕着三人移到一旁,低声道:“此事叫错有错着,我刚把真粮移往城外的营地去,此处烧的全是假粮,因为全由我的亲兵负责运送,其他人都不知新运来的是假货。” 寇仲大喜道:“二公子办事的效率确是惊人,早先那五十辆骡车载的是否就是真粮?” 王玄恕又惊又喜的点头道:“正是真粮,今次该怎办?” 杨公卿精神大振道:“这叫误中副车,又名天助我也。现在我们要全力搜查奸细,凡没有户籍的外人都要关起来审问,同时重赏举报可疑人物的城民。另一方面加强营仓的防卫,设法另辟秘密粮仓,储存粮食。” 王玄恕见自己无意中立下大功,必得父亲赞赏,欣然去了。 寇仲低声道:“看来我们也该回帅府饮酒庆祝,以迎接李密的大军哩!” 天尚未亮,寇仲和徐子陵给唤醒过来,到帅府大堂见杨公卿。王玄恕正在打呵欠。玲珑娇则一脸风尘的坐在杨公卿旁,正对桌上的战略地势图指点说话。 两人步进大堂,杨公卿抬头朝他们瞧来,哈哈笑道:“瓦岗军来了!” 寇仲、徐子陵闻言大喜,围拢过去。 玲珑娇兴奋地道:“我已和各地眼线联络过,并亲眼目睹李密的先头部队朝偃师直逼而来,若不停留的话,明天我们便可在城墙看到瓦岗军的旗帜。我已派出十多名轻功特佳的好手,密切监视他们,消息将会以信鸽传回来。” 寇仲道:“动的是那支军队,人数有多少?” 玲珑娇道:“动的是城外由单雄信、陈智略、樊文超三人率领的新兵,城内的主力军仍没有动静。” 杨公卿担心地道:“李密又想用诈了。” 徐子陵问道:“娇姑娘有否潜入城中探看?” 玲珑娇傲然道:“没有城防能把我玲珑娇难倒的,不过军队所在的民房防卫森严,我怕打草惊蛇,只能在远处察看,城内情况一片安宁,显是李密认为自己胜券在握,信心十足。” 王玄恕问道:“那批新兵是否真如宣永所说的不堪?” 玲珑娇道:“单雄信所部的先锋队人数约在三千许间,于黄昏时候起行。由于被林木阻挡视线,我只能从扬起的尘土推测兵员的众寡,知其全为步兵,且部伍不肃,可肯定非是训练有素的正规部队。” 寇仲愕然道:“娇小姐竟可只观其扬起的尘土,便看出这么多事来,确是观测和侦探敌情的高手。” 玲珑娇得他赞赏,欢喜地横他一眼道:“你若要学,我可作你的师傅。每逢尘高浑起,就是骑兵;步兵尘低而广披滚滚。单雄信的新兵使尘低散乱不齐,便是因训练不足而队形不整。如是精锐之军,尘埃会是条条而起,清而不乱;军止尘止者,则大将威德行;尘埃左右前后起者,使人不得法也。”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心悦诚服,这才知道观敌也是一门学问。 此时亲兵来报,收到前线以飞鸽送来的情报。 杨公卿拆开飞快瞧了一遍后,递给玲珑娇,道:“李密的城外部队已陆续拔营分两路朝我们推进,但城内主力军仍全无动静,看来他是想诱我们出击,假若我们真的给他烧掉粮草,亦只有在粮尽前尽早决战,而不会苦守孤城。” 王玄恕点头道:“那时他就可以主力军突击我们,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杨公卿见寇仲和徐子陵都是眉头深锁,奇道:“李密现已中计,你们为何却苦起脸孔?” 徐子陵道:“我总有点很不妥当的感觉,李密有可风做奸细,该清楚我方有娇姑娘这种一流的探敌高手虎视眈眈的监察他行军的情况,若是如此,他还如何用诈?” 寇仲问道:“照娇小姐所见,城内驻军的民房区的门禁哨岗是否严密得不合常理?” 玲珑娇俏躯微颤,露出思索的神情,点头道:“确是如此,巡逻者非是一般兵卒,而是李密麾下的高手,才令我望而却步。” “砰”! 寇仲一掌击在台上,叹道:“好狡滑的李密!若我没有猜错,他必是利用地道一类的掩护,把主力军分批移往城外某一秘密营地。当我们误以为他主力军仍未离城,妄然迎击单雄信的新军时,他便重施当年击败张须陀之计,佯败引我们远离偃师,再于某处伏兵夹击我军,那时我们不全军覆没才怪。” 杨公卿色变道:“那我们岂非已丧失了先机?” 寇仲道:“这又未必,要将四万人借地道秘密移出,只有在晚间进行,且非一晚半晚能办到的事。只要看看单雄信的军队何时抵达,便知那需要多少时间。因为单雄信的新军怎都要等到李密的主力军准备妥当,才敢在城外结阵恭候。” 王玄恕忧虑道:“假若我们摸不清李密的主力军到了那里去,便只有把所有人调返城内苦守,先前的大计再派不上用场。” 寇仲尚未答他,手下来报,宣永求见。 宣永只向杨公卿等略作问讯,便神情肃穆地道:“李密确不愧当代最出色的阴谋家,竟能预早掘出三条地道,把主力大军分批移往北邙山。若非小人心生怀疑,也测不破他的手段。” 杨公卿紧张地问道:“知否他们扎营的地点?” 宣永颓然道:“沈落雁用她的侦鸟在天上盘旋监视,使我不敢妄动,兼且她在山路险要之处设下哨岗,欲跟无从。照我估计,以目前的速度,最早也要多一晚时间李密的主力才可全体移师北邙山。” 众人俯瞰桌上的战略图,只见邙山在金墉城的左上方斜下直抵偃师东北处,连绵百里,占地极广。若不能把握到那四万人的行,开战后将可成能从北面任何一处钻出来的奇兵,都大惑惊懔。 宣永道:“现在我方的人都不敢轻举妄动,兼且对方高手如云,只要露出形迹,想逃都逃不了。” 寇仲左掌横劈,狠狠道:“首先要宰了那扁毛畜牲,唉!不过这只会令沈婆娘醒觉。” 玲珑娇道:“此事交由我办,我可从另一边入邙山,不循山路,只要他们生火造饭,又或伐林开路,总有形迹可寻。” 徐子陵道:“我们最好先仔细想想,李密这趟秘密行军,必然是考虑周详,不会轻易被我们识破。” 杨公卿同意道:“地道可以预先挖掘,其他自亦安排妥当,邙山广披数百里,要找一支蓄意隐藏的部队,在短时间内谈何容易,而大战已迫在眉睫,不若我们先决定该背城一战,抑或死守偃师。” 寇仲断然摇头道:“我们仍是依照原定计划行事,除非我们寻不到他的主力军队,才改为坚守城池。至少我们尚有一天一夜的功夫可尽人事。” 杨公卿默然半晌,向宣永问道:“瓦岗军方面形势如何?” 宣永道:“留守金墉的是王伯当的部队,李密另一大将邴元真则镇守洛口,两城的兵力都在万人以下。率新兵佯攻偃师的是单雄信,此人曾因争一个妓女与王伯当嫌隙甚深,本身却是个将才。” 寇仲道:“邴元真又如何?” 宣永不屑道:“此人兵法不错,擅长守城,但却欠缺胆色,非是冲锋陷阵的人选。” 接冷哼道:“单雄信、邴元真等均为瓦岗军旧将,与李密宠信的裴仁基、徐世绩、沈落雁、王伯当这班新贵一向不大和睦,所以只要能突破李密之军,保证瓦岗军会陷于四分五裂,各自拥兵自保之局,届时只要施出怀柔手段,可令李密各部不战而降。问题是怎样方能大破李密隐入邙山的奇兵吧。” 杨公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那我只好在这里静心恭候好消息了。” 寇仲、徐子陵、玲珑娇、宣永四人立在邙山一处山头之上,纵目四顾,四周山势延绵伸展,岩色赤如朱砂,奇峰处处,在雨雾下苍茫虚莽,景色变幻无定,极尽幽奇。 背风的深谷更是古木蓊森,挺立山坡,华盖蔽天。 山势险要处,松柏、山榆蔚然秀拔,或积翠于山涧谷底,或扎根峭壁危崖。 邙山确是抱奇揽秀,难怪老君庙会选建于此山的翠云蜂之上,可是若要在这像是漫无边际的大山去找一支四万人的部队,正如杨公卿所言,只能靠运气。 寇仲道:“老君观在那个方向?” 玲珑娇指金墉城的方向道:“就在金墉城邙山东北处,离偃师只有半天的马程,当然不包括上山那段路。” 寇仲点头道:“无论如何,为了配合单雄信的部队,李密怎都不能找一处离开偃师过远的地方埋伏,四万人亦非少数,所以我们只要遍查偃师以北的邙山区域,定可寻到一点迹象。时间无多,趁现在雨雾难分,视野不清,为我们提供掩护之际,我们去吧!” 雨势愈趋绵密,身置深山之中,仿似进入一个超乎人世的迷离境界,认路辨途已是难事,更不要说寻找敌。 在这样的情况下,连玲珑娇也一筹莫展。 入黑后,搜索的工作将更艰难。 宣永提议道:“我们不若先和大小姐会合,人手多些,成功的机会亦将可增加。” 寇仲摇头道:“若给敌人发现我们,以奇兵制奇兵之法便要泡汤了。” 徐子陵沉声道:“不若我们到老君观去碰碰运气。为了能快速在山中行军,李密必须把战马粮食预先运在山中某处,那就再没有一个地方比老君观要适合,而那处的妖道又与李密有勾结。” 寇仲皱眉道:“这个推测虽合情理,可是老君观在翠云峰之类,上落太不方便哩!” 宣永巨震道:“寇爷你有所不知了,在翠云峰下有个翠云谷,谷内建有十多座专供各地来参拜的善信落脚或作短期修行的精舍,还有大片密林,若在林中扎营,确是非常隐蔽。” 寇仲惊喜道:“由翠云谷出邙山往偃师,需时多久?” 宣永道:“那里辟有山道,至多一个时辰便可出山。接是数十里的平野草林,若全是骑兵,快马疾行,不用两个时辰便可抵偃师。” 寇仲额手称庆笑道:“今趟有教了,李密和沈婆娘啊!你们欠我的债,今次还过清光吧!” 老君观座落巍然耸立的翠云峰之巅,林木浓郁,碧山环绕,一边山崖陡峭,可以看到从峰顶倾泻往深下百丈的沟壑。如能登上峰顶,该可北望黄河,南顾洛水。此刻在雨雾难分的空冥飘渺中,更像高不可攀的神仙洞府,那想得到主持者竟是邪派的顶尖人物。 翠云谷位于翠云峰山脚,谷地开阔平坦,十多座粉墙黑瓦的房舍丛布在谷北的林木间,小路交错,野花丛丛,芳草萋萋,远有翠色浓重、层次分明的群山作衬,近有黄绿相间的田园围绕,如图似画,确是避世的桃源胜地,令人更难联想起妖道和枕戈待旦的战士。 南端谷口是大片柏榆树林,在这种天气里,凭高下望,就算林内确密藏军营,也难以觉察。 接连谷口是下山的道路,穿峡而去,蜿蜒往下,不过受山势阻隔,故看不到山外南面的平野。 寇仲信心动摇,道:“若李密的大军确藏于谷内,怎会一声马嘶都没有?” 此时往侦察的玲珑娇一脸喜色的潜回来,兴奋地道:“果如所料,谷内林木中营帐处处,满布瓦岗军,但却不见战马骡子等畜牲,看来是另藏他处,免了他们登山之苦。” 众人大喜。 寇仲道:“我和小陵留在这里继绩监视,你们分别回去通知大小姐和大将军,一切依原定计划行事。” 又商议一番,约定如何联络与会合等细节后,宣永和玲珑娇欣然去了。 到黄昏时,雨过天清,山谷的情况一览无遗。从他们所处的危崖下望,密林间隐见营帐,还不时有军士往来于营地与房舍之间。 寇仲躲伏在草树间凝神观察,良久始道:“小陵!我总觉得有点不妥当。” 仰躺一旁的徐子陵道:“是否因见不到沈落雁的扁毛畜牲,又或因营内没有马儿呢?” 寇仲不答反问道:“我们被沈婆娘害了这么多次,差些儿每趟都中她奸计,以我们的聪明才智亦这么窝囊,你说她厉害在甚么地方?” 徐子陵静心细想,同意道:“你倒没夸大,若说阴谋手段,谈笑用计,我们似都一直落在下风,从翟让被杀到王世充被剌,没有一趟我们是斗赢她的。” 寇仲苦思道:“还记得我们初遇她时,定下三擒投降之约一事吗?她布下‘野叟’莫成的陷阱,像未卜先知似的让我们自己坐上贼船去,又故意在乱石急流弄翻船儿,利用我们的好心肠以为在拯救老人家时制着我们。每一都显示她最懂因人而异的揣摩对方心理。既是如此,她怎都该猜到我们会来老君观瞧瞧吧!那会蠢得躲到这来呢?” 徐子陵猛地爬起来,陪他同往下望,剧震道:“你说得对,下面的军营定是沈落雁的计中之计,十个军营该有九个是空的,只要数千作幌子的诈兵,便能令我们误以为瓦岗的奇兵布伏于此,而真正奇兵,则在别处。今回糟了!天黑后我们怎样去寻找呢?” 寇仲道:“我们只能尽力而为,真正伏兵处怎都不该离偃师太远,所以理该在附近某处山中同样相似的环境里,那才不虞马儿太辛苦或嘶声远扬,来吧!先下去摸个清楚,肯定我们没有冤枉沈婆娘,才决定该怎么办。” 卷十八 第八章 前后夹击 两人在邙山外一处山头颓然坐下。 天上云层闭月,地平尽处隐见光晕,那就是洛水之北的偃师城。 足有两个时辰两人在山中盲目摸索,从金墉那边直搜过来,仍没摸到半点敌综,累得两人力尽筋疲,真元耗损。 寇仲狠狠骂道:“都是今早那场雨累事,不但洗去地上的痕迹,连气味都涤走了。” 徐子陵摇头道:“那只是场雨粉,怎都该有痕迹留下。” 寇仲苦笑道:“当然有痕迹,不过只是通往老君庙去的。咦!” 徐子陵道:“你想到甚么?” 寇仲沉吟道:“宣永不是说过李密的主力军至早也须多一晚工夫才可从地道潜往北邙山吗?为何刚才金墉城外水静河非,没有半点异况?” 两人同时一震,醒悟过来。 寇仲叹道:“好一个沈婆娘,果然厉害,这定是偷龙转凤之计,把新兵换精兵,而精兵则借新兵掩护,潜往某一有利突击的目的地,此计确是厉害,我们差点便上当。” 徐子陵苦恼道:“现离天亮不足两个时辰,我们到那里找伏兵呢?” 寇仲道:“李密的精兵是前天由金墉开出,昼伏夜行,说不定现在仍应在行军途中,这么浩浩荡荡的四万骑兵,欲要避人耳目,只有躲往邙山这带山区一法。那即是他们仍须绕个圈子往这边来,他们一是已抵目的地,又或是将要到了。我们快去!” 徐子陵道:“且勿焦急,今次若我们再猜错,就失去了破败李密的千载一时之机。照形势论,无论是单雄信的新兵,又或李密的奇兵,都只有背邙山布阵这唯一可行的战略,可免后顾之忧。所以我们可假定单雄信的新军将在偃师之北背邙山布阵扎营,诱偃师部队出击,而李密则把主力军隐在附近邙山某处山头之后,好方便轻骑出击。若真是如此,李密藏军之处,已呼之欲出!” 寇仲把耳朵贴往地面,好一会后才坐起来,苦笑道:“沈婆娘定是吩咐手下以布包扎马蹄,小弟半点声音都听不到。” 徐子陵弹起来道:“那就用脚走路,用眼去看吧!” 两人缩入草丛,沈落雁的怪鸟盘旋两匝后,远飞去了。 两人透过草丛朝对面的山坡下的树林瞧去,只见营帐连绵,井然有序,与邙山外偃师间的草原只是一丘之隔,骑兵若策骑越过山丘,只须一个时辰便可摸到偃师的城墙,确是方便无比,但又非常隐蔽。 这里离翠云谷足有五十里远,位于偃师东北处,外面尚有广阔的长草原和疏林矮树。假如单雄信在偃师正北倚邙山扎营,这地点刚与其成了犄角之势,深合兵法之旨。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低声道:“现在我们分头行事,你立即赶返偃师,杨公卿无论如何立即出兵,趁李密阵脚不稳,人疲马乏之际挥兵强攻。我则去找翟娇,当李密被迫仓忙应战时,我们就从后放火袭营,令他腹背受敌。掳得沈婆娘后就送你作一晚便宜老婆,哈!” 徐子陵没好气道:“记烟花讯号,千万不要延误军机。更勿要先被沈落雁的怪鸟发现,唉!又来了!” 敝鸟去而复返,今次还直朝他们藏身处飞来,似是有所发现。 徐子陆运聚功力,全神以待。 岂知怪鸟一个盘旋,升往高处,呼的一声走了。 寇仲道:“幸好这扁毛畜牲不会说话,否则便槽了,还不快溜!” “砰”! 杨公卿一掌拍在桌上,猛地立起,大笑道:“李密果是用奇的宗师,不过今次上得出多终遇虎,用奇用出大祸来,我要教他来得去不得也。” 众将领轰然起立,人人情绪高涨,士气昂扬。 王玄恕包兴奋得两眼闪亮,俊脸生辉。 徐子陵生性虽淡薄无为,但也因受营内气氛感染,热血沸腾。 想起李密的阴险残忍,杀人如弃草拾芥,更想起翟府无辜的婢仆小孩,任恩和他的兄弟遇难,他便恨不得斩下他的头来。 杨公卿奋然道:“全军已整装待发,一切准备妥当。” 接向立在两旁的二十多名将领喝道:“我们由东门出城,先沿河东行,绕过密林后,才改往北走,直扑李密奇兵藏身处。” 众将领命先行。 杨公卿向徐子陵道:“我知徐兄弟一向不爱舞刀弄棒,不过战场非比江湖,手执利器总是方便一点,徐兄弟爱用甚么兵器呢?” 徐子陵耸肩道:“那就烦杨大将军给我弄根长枪来吧!” 寇仲、翟娇、屠叔方三人蹲伏在一块巨岩后,透过密林边沿的长草丛,遥观李密营地的动静。 在黎明前令人怠倦的暗黑中,寇仲仍感觉到翟娇眼中喷射出仇恨的火,暗下决定待会袭营时,必须片刻不离她左右。否则假若这性情暴烈、貌丑而心高气傲的大小姐有甚么三长两短,他怎向素姐交待。 翟娇的声音像从牙缝内并发而出的狠狠道:“李密你也有今朝一日,择营讲求自固,现在营地广布丘坡下水溪两岸密林之内,既无险以据,更无要隘可守,无论潜袭火烧,均可教你吃不完兜走。” 寇仲心中生出奇异的感觉。 翟娇经过家散人亡的惨剧后,虽然性格没变,但识见和遇事的态度却回然有异,再非昔日那受骄纵的千金小姐。 屠叔方道:“李密并没有犯错,因为他这次行动的目的是要以奇兵克敌,故背山险,向平易,选取这易于防守和出击的地方,假若偃师军至,便可驰上山坡,于山头布阵,只是算漏了我们这批从后施袭的部队吧了!” 宣永这时潜回来道:“敌人刚吃过乾粮,人马均在争取休息的时间,连放哨的兵士都在打瞌睡,是袭营的最佳时刻。若天亮后给工事兵在营地四周掘壕布防,袭营的难易便有天壤云泥之别了。” 翟娇不耐烦地道:“小仲你是怎么搅的,为何仍不见偃师的骑兵?” 寇仲赔笑道:“放心吧!小陵办事你也不放心吗?” 就在此时,天空传来振翼之声。 沈落雁那头通灵的怪鸟从南面飞至,在营帐盘旋急舞,一副情急之状,敌营一阵骚动,像波纹般延往整个营地。 寇仲松了一口气道:“来了!准备出击。” 当偃师约二万轻骑精锐,倾巢而出,先沿洛水北岸东行三里,再改北上扑向离偃师只有二十馀里的瓦岗主力大军营地时,单雄信的新军刚开始在偃师北背靠邙山的数个山头布营设寨,忙个不休。 胜败之别,确只是一之差。 假若让李密多一天的时间,兵将得到充份的休息,立稳阵脚,将会是另一个局面。 偃师部队兵分三路,由王玄恕和另一将领各率一队由五千人组成的先锋军,从左右往敌阵推进,而杨公卿、徐子陵和玲珑娇的中军则分为前、中、后三军,正面驰往李密藏军之处。 曙光初现,宿鸟惊飞。 平林山野雾气深浓,天地苍茫。 左右两支先锋部队,首先抵达林区的边沿,林外就是广达两里,阔达十馀里的长草原。 王玄恕依计隐伏,静待中军的到达。 敌人的旗帜和骑队,杂乱无章的涌现山头,显是因他们的突然攻至而手足无措,仓皇惊惧。 中军的先头部队此时驰出树林,分作三组,布列平原之上,队形整齐划一,仿如一个有机的生命体,见到对方惶然布阵山头,人人无不战意昂扬,跃跃欲试。 就在瓦岗军的箭手和盾牌手尚未而好阵势之时,杨公卿已至,见状纵声长笑道:“瓦岗小儿,今趟杨某人若不教你一败涂地,以后杨某人的名字要倒转来写。” 徐子陵看得点头称许。 己方大军养精蓄锐,士气如虹,若耽搁时间,只会令气势衰竭减弱,所以趁敌人此际阵脚未稳之时,挥军强攻,正深合兵法之旨。 万蹄齐发,轰鸣震天,喊杀声弥漫整个战场的惨烈气氛下,由三组各二千人组成的中军先锋队伍,有组织地朝山丘上的敌人冲刺。 前数排的骑士均手持长盾,另一手持枪,以挡挑敌人箭矢,后方的战士则弯弓搭箭,准备射进敌阵之内,掩护前方战友破入敌阵去。 杨公卿、徐子陵的四千部队,紧随于后方,徐徐推进,支援强攻的前锋锐骑。 十六面大鼓,敲得隆隆作响,更添主动进军的王军威势。 徐子陵暗中留意,杨公卿不断发出命令,随在他后的旗手便不断以不同手法打出各色旗号,而埋伏两侧的翼队即以旗号相应,始知军有千军万马,事有千变万化,决非麾左而左,麾右而右,击鼓而进,鸣金而退这么简单。 前方蓦地杀声震天,箭矢嗤嗤,待之已久的决战,终到了短兵交接的时刻。 两方马蹄声同时响起,侧翼两军离林奔杀而出,分从东西两边斜坡冲往敌阵。 大战终全面展开。 寇仲、翟娇、宣永、屠叔方与大龙头翟让遗下来约二百二十五名子弟兵,正勒马在瓦岗军营后的一个密林内,屏息静气的瞧敌人慌乱地在营地东奔西驰,或踏蹬上马,或徒步奔上山头,人喊马嘶,乱得像末日来临。 众人一手提弓,另手持扎浸醮了火油的易燃布条的箭矢,等待偷袭敌后的最佳时机。 宣永低声道:“溪流这边的三十多个营帐都是粮营,我们先烧粮营,然后才收理其他。” 翟娇沉声道:“李密是我的,我要亲手把他的臭头斩下来。” 寇仲暗叫可惜,假若王伯当随行,他的头便将属于他的了。 若非王伯当,素素便很可能不会自暴自弃的随便找人下嫁。而千拣万拣,却拣到个别有居心的香小子。 此时山的另一边兵刃交击之音和喊杀声漫天轰响,翟娇舞动起与她体型配合得天衣无缝的大关刀,大喝道:“兄弟们,为大龙头复仇的时刻到了!” 喝毕一马当先,疾冲而出。 寇仲等二百多人一声发喊,点燃火箭,奔随而去。 火箭在空中划出二百多道美丽灿烂得像元宵烟花的红芒,横过十多丈的上空,往瓦岗军后营投去。 营帐纷纷火焚烧,射歪了的火箭也落到林叶丛中,劈啪火起。 这种火油燃性极强,遇湿反增其烈,一点不受春浓的影响。 到翟娇等杀入敌营时,他们已射出三、四轮近千支火箭,溪涧两边的营地泰半火奔腾,浓烟冲天而起。 敌人那想得到会有奇兵从后方袭至,加上对前方的攻击已是应接不暇,仓皇间根本弄不清楚犯后的只有二百多人,留守营地的疲兵登时乱成一团,溃不成军。 翟娇的大关刀逢兵新兵,见将劈将,且得寇仲、宣永、屠叔方三人护持左右后三方,更是如虎添翼,势如破竹的杀入敌营内,把迎上来的瓦岗军冲得支离破碎。 手下们更趁敌人四散奔逃之际,四处杀人放火,把战场变成屠场,情况混乱惨烈至极点。 寇仲的井中月更是所向披靡,每出一刀,不用及身,刀气便足使敌人受创倒地;宣永的鸟啄击亦发挥出在千军万马中纵横自如的惊人威力,杀得对方人仰马翻、四散避开。 只十多息的时间,这队充满深刻仇恨的队伍已攻入敌营的中心地带,只差千多步便可穿过敌营,抵达登山的斜坡。 大局已定,只剩下能否手刃李密这从来没有战败纪录的军事强人了。 卷十八 第九章 败如山倒 士气如虹下,兼之敌方阵脚未稳,中军的三队各以二千人组成的先锋军,像三条长蛇般疾如锐矢,快如雷电,狂如风雨的奔上山坡,破进敌阵。 来到坡顶的李密与众将在帅旗尚未竖好之际,便指挥手下冲下斜坡拦截,希望杀退敌人的第一轮冲锋,待重整阵脚后,再以优势兵力迎战。 天上箭矢交射下,两方骑兵就在长达数里的丘坡中段相遇,近身杀着,一时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杨公卿所率的四千精骑仍在稳定而缓慢的推进。 策马在他左旁的徐子陵尚是首次正式参与战场上两军对垒的血战,且是胜败皆速的纯骑兵战,不由为其惨烈的气氛所慑。深感在这种千军万马的情况下,无论身手如何高明,真正要倚赖的只有群体合作的力量。 杨公卿双目精光闪闪的瞧坡顶处帅旗下高踞马上的李密,向徐子陵道:“骑兵又名离合之兵,因其能离能合,速散速聚,百里为期,千里而赴,出入无间,急疾捷奔,所以为决胜之兵也。今趟我方若非全是利于邀击奔趋的骑兵,李密小儿何用狼狈至此。” 徐子陵见李密迎战的骑兵队虽不住倒下,但由于不断有人补充,堪堪把己方骑队压得难作寸进,形成混战之局。正担心时,己方两翼的骑兵已从两边冲击敌人,登时令瓦岗军应接不暇,乱及全阵。 此时他的情绪已乎复过来,冷静如亘。 只见李密身旁是貌美如花的沈落雁,正狠狠盯自己。 就在此时李密后方浓烟冲天而起,喊杀震天。 杨公卿大笑道:“李密小儿中计了!谁能斩下他项上人头,赏黄金百两。” 这三句话他运气送出,声震全场。 战鼓狂响,杨公卿最精锐的骑兵队,终于投入战场,拉开了全面决战的局面。 徐子陵想起翟让龙头府上下和任恩一众的血仇,策马冲出,奔上斜坡。 跋了一晚夜路的瓦岗疲兵,见后营处火冲天,更是无心恋战,四散奔逃,再挡不住愈战愈勇,气势如虹的偃师精骑。 李密和他的近万亲兵终于动了,朝杨公卿的中军冲杀下来,希望能挽狂澜于既倒。只可惜自古以来从没有一处地方比战场包是现实和冷酷,败局若成,即使孙武复生,孔明再世,也回天乏力。 徐子陵领一队五百多人的战士,势如破竹的直往李密迎上去。 每枪击出,或挑或刺,扫打格卸,螺旋劲都像山洪暴发般把挡者冲击得抛毙堕马,无一幸免,尤其是他只须对付上方冲下来的敌人,更能把长枪这种攻坚远击武器的特性,发挥得淋漓尽致。 在这锋刃相对的时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仁慈根本没有容身之所。 “当”! 一把长剑活像从天而降的神剑般,硬架了他以为必杀的一枪。 徐子陵定神一看,才知使剑者竟是与王伯当齐名号称瓦岗双虎将的裴仁基。 前方密密麻麻的全是瓦岗军,压力登时倍增,左右两方的战士纷纷倒下,其空位瞬给后继者补上。 徐子陵一声长啸,心中涌起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友军惨死的血仇,手中长枪幻出千万道枪影,气芒嗤嗤,有如狂风巨浪般向裴仁基攻去。 寇仲等以悍若雄狮的翟娇为首,二百多人由散归聚,像一把利刃般直刺进敌人的后军去。 此刻后方已是烈浓烟,再没有退路,且有时晨风把烟屑卷来,呛得人只想尽快远离。当他们拚命杀上漫长的丘坡,敌人在没有弄清楚他们的虚实下,拚命的往两旁散避,大大增长了他们的威势。 二人同心,其利断金。 这二百多人全是翟让的子弟亲兵,由瓦岗起义便一直追随翟让,等待这复仇的机会已盼得颈都长了,又知若不能与前方己军会合,便只有死路一条,益发人人拚命。 一边是心慌意乱的疲兵,另一方则是下了死志的复仇部队,相去之远,实不可以道里计。 瓦岗军已进入像瘟疫蔓延传播般的恐慌里,再难以组织有效的抵抗。 寇仲等冲散了一个李密遣来阻截他们骑兵团后,终于抵达山头。 只见漫山遍野都是四散逃窜的敌军,而激烈的战斗则分别在丘坡中段和两边山头进行,一些突破了敌人防线的偃师部队,则在溃不成军的敌阵内左冲右突,纵横杀敌。 丘坡上死伤密布,充份显示出战争的冷酷无情,鲜血把草丛坡地染出一片片的血红,触目惊心。 翟娇一眼便瞥见李密帅旗在处,大喝道:“翟让之女今天讨命来啦!” 拍马便朝下方李密的亲兵部队冲去。 他们都是头扎红中,以资识别。 己方之人见了,自是立即让路;而李密这批特选的精兵,泰半是翟让旧部,认得来者乃大小姐翟娇,在心理上已不敢阻挡,兼之败势已成,见她领大批死士杀至,立时心胆俱寒,只懂急急逃亡。 瓦岗军最后仅馀的一点斗志,终于土崩瓦解。 当众人彷若如入无人之境般杀到李密的亲兵部队背后时,百多人迎上坡来,领头者认得出来的有徐世绩和“长白双凶”的符真、符彦两兄弟,前者手提长戟,后两者仍是惯用的长柯斧和钓剑,三人均血染战袍,神情狰狞却疲惫。 寇仲发出一阵震天长笑,离马跃起,凌空望三人扑去,大叫道:“寇仲来啦!” 寇仲之名,此时已是天下皆知,李密亲兵群中登时有人闻声生怯,离队逃生。 “当!当!当!” 寇仲不住弹起又下扑,手中井中月闪电下劈,硬把三人截下。 翟娇等人亦杀至,立时把这队反扑之军冲得七零八落。 符真、符彦胆气尽消,使不出平时一半功力,见状首先往旁逃去。 徐世绩独力难支,翻身堕马,险险避过寇仲必杀的一招。 翟娇俯身舞关刀,横劈其胸。 徐世绩也是了得,在这种情况下仍能抛掉长戟,拔出佩剑,硬格了她的关刀。 “当”! 徐世绩连人带剑,给劈得抛跌往坡下,但也保住了小命。 这数年来,翟娇日夕苦练,为的就是这一刻,那有去理其他人,狂喝一声,朝李密杀去。 宣永、屠叔方和一众手下慌忙追随时,勇不可挡的寇仲脚尖点在徐世绩的空马背上,腾身而起,飞临正与徐子陵等战作一团的李密、裴仁基、沈落雁、祖君彦等的上空,状若天兵下凡。 在一般情况下,如此凌空把身形完全暴露在敌人的箭矢刀枪之上,实与自杀无异,不过这刻众敌自顾不暇,避之唯恐不及,那还有时间攻击他。 徐子陵在伤了裴仁基后,终与李密正面交锋。 自荒村一会后,徐子陵尚是再次和这个名震天下的霸主正面相对。 李密身形魁梧奇伟,容颜古拙,长发披在两边宽厚的肩膊处,衬烁闪生光的甲胃,挥动手中重钢矛时长发飘飘,目如寒电,确有不可一世的枭雄气概。 不过他身上已多处受伤,一连剌出十数矛,都给徐子陵拚力挡格,战得难解难分。 徐子陵每挡他一矛,都像给千斤大石砸上,震得气血翻腾。 幸好他来自“长生诀”与“和氏璧”的真气别走蹊径,不但能将对方气劲化去,还另再生新力,一枪重似一枪。 不过他的骑功显是不及对方,故只能处于守势,堪堪敌李密。 寇仲凌空扑至,立时扭转了整个局势。 李密此际身边虽剩下不到二千亲兵,但始终军力较敌方多上一倍,又占山坡高处之利,如非寇仲的奇兵从后攻来,理该可再苦守一段时间,那时或可且战且退,不至像目下般四散奔逃,难以成军。 但偃师部队始终尚未能把瓦岗军削弱至聚而歼之的局面,只是占尽上风,随阻截逃走的敌人不住扩阔战场,使战事蔓延往山坡下的长草原和疏林区去。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李密心中暗叹。 若换了非是决死战场,乃是平时江湖拚斗,即使面对强如徐子陵寇仲的联手,他也可以施出浑身解数,争取胜利。 可是在眼前这种形势下,他成了众矢之的,以千百计的敌人一波一波的向他杀来,任何一个时间他都要应付多种武器,不但甚么精湛的招式都用不上,很多时还要选择究竟是捱刀子还是去枪尖,以避开真正致命的攻击。 他自然更不敢全力出手,以免真元损耗过巨,至乎后力不继。 用的尽是简单直接而有效的招式,诱敌惑敌的惯常手法,在此全派不上。 他晓得若让寇仲来至头顶处,又给徐子陵这级数的高手缠,拚下去只是死路一条。 李密正要高呼撤退之时,沈落雁已策骑切入他和徐子陵之间,娇呼道:“密公快走!” 李密知道眼前乃唯一逃走的机会,终狂喝出自他出道争霸天下以来从未出口的一句道:“大伙儿走!” 离马跃起,手中钢矛疾射寇仲。 “当”! 两人同时往反方向抛开。 “呼”! 翟娇的关刀脱手飞出,横过三丈的战场上空,挥向李密。 裴仁基等同时惊叫道:“密公小心!” “锵”! 李密回矛扫正关刀,再借力飞起,落下时把一名敌人踢下马背,策骑朝东窜走。 徐子陵此时连挡沈落雁十多剑,却没还攻半枪,苦笑道:“美人儿军师请!” 沈落雁热泪盈眶,哭叫道:“徐子陵你好!” 勒马追在己方败退的战士之后,狂驰而去。 翟娇发了狂的领着人马,衔尾穷追。 寇仲和徐子陵深知穷寇莫追之理,怕她有失,慌忙紧随。 撤退的号角终于响起,用以指示败走的方向。 混战变成追逐战,追杀十多里,杨公卿因顾忌单雄信的军队,始鸣金收兵。 自王世充军与瓦岗军开战以来,这尚是破天荒第一趟的首场胜仗。 是役李密大败逃往洛口,四万骑兵馀下者只有万馀人,伤亡惨重之极。 而偃师军则方只折损了二千馀,胜得轻松漂亮。 寇仲赤上身,大马金刀般坐在洛河旁一块石上,让随军大夫为他治理左臂,右腰和胸膛的创伤。 杨公卿已率大军赶返偃师,防止单雄信趁偃师防守薄弱之际攻掠城池,只留下一千战士,以阻截李密回头偷袭,又或与单雄信的部队会师,重整军容。 徐子陵早包扎妥当,他的伤势也比寇仲轻,皆因由开始便占尽优势,不若寇仲以微薄兵力,深进敌阵。 太阳降至西山之上,战士在附近数座小丘高处布阵休息,遥望下游洛口方向两岸的平野。 四艘战船泊在岸旁,为他们送来了军粮医药和收拾残局的仵工。 己方战士的遗体都会送返偃师安葬,敌骸则就地掘坑埋葬,以免引发瘟疫恶疾。 翟娇、宣永一众仍在附近搜索敌,尚未折返。 寇仲向徐子陵苦笑道:“在战场上任你武功盖世,仍是没有可能不受伤的,问题是如何避过致命之击。现在小弟浑身筋骨痛,就算与祝玉妍恶战也没那么吃力。” 徐子陵瞧四名仵工吃力地推一架载满骸的手推车朝战船走去,一时说不出话来。 此时侦察李密败军的玲珑娇率十多骑赶回来,甩蹬下马,英姿爽飒的来到两人间,报告道:“今趟李密败得极惨,沿途不断有人支持不住堕下马来,连帅旗都掉了。恐怕他在起兵时发梦都想不到会有如此惨痛一役。” 寇仲上上下下在她玲珑浮凸的娇躯巡视数遍,微笑道:“只有像娇娇那样在血战场上遥控全局的,才可以毫发无损,哈!” 玲珑娇俏脸飞红道:“你若是讽刺我没有战场出力,我绝不会放过你。但见你唤我作娇娇那么好听,又见你伤得脸青唇白,就暂且饶过你。” 寇仲笑道:“我只是见你娇体无恙而心中欣慰吧!李密是否已滚回老家洛口去呢?这老小子溜得真快。” 翟娇也回来了,满脸兴奋神色的跃下马来,叫道:“我们立即进攻洛口。” 宣永和屠叔方都听得眉头大皱,向寇仲连使眼色。 寇仲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道:“果是英雄所见略同,现在我们坐船回偃师,与杨大将军商议进攻洛口的大计。” 众皆愕然。 要知单雄信仍有近六万的部队驻在偃师之北邙山之旁,无论这批新军如何不济,贸然进攻洛口岂能没有后顾之忧。 不过现时无人不对寇仲的奇谋妙计心悦诚服,如他必是胸有成竹,才有此语。 寇仲执起搁在一旁的井中月,遥望洛口的方向,淡然道:“李密绝不甘心就这么逃往洛口去的,必设法与单雄信的部队会合,希望能反败为胜。所以只要我们能阻止他们会师,又能令单雄信不敢妄动,那镇守洛口的邴元真就只有投降一途,王伯当更无力保住金墉。乘胜追击乃扩大战果之法,大小姐以为然否。” 翟娇尚是首次衷心感到寇仲的话听得入耳,欣然道:“小仲你确是当世不可多得的将才,当年若爹遇到的不是李密那奸贼而是你,天下就是我瓦岗军的了!” 卷十八 第十章 大封亲族 徐子陵呆立船头。 河风迎脸刮来,吹得他衣衫飘扬,却拂不去战争惨厉的可怖回忆! 他明白战争的必然和无可避免,就像江湖间永无休止的斗争仇杀。 即使以师妃暄的超然,仍难以无视万民的疾苦,了解以武止武乃和乎统一的必须手段。 寇仲来到他旁,望往前方下沉的一轮红日,悠然道:“激战之后,尤令人感到日常平凡中毫不平凡的事物的珍贵。试问在战场上杀决生死的时刻,谁有心去留意日出日落的动人美景?” 徐子陵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道:“仲少似乎很享受大战后的馀韵。” 寇仲道:“只要没有丢命,谁都会感到莫以名状的喜悦,何况在大胜之后,又是胜得那么险!” 顿了顿思量道:“我定要组成一支无敌的亲卫骑队,否则将来遇上李世民时,怎抵挡得住他的黑甲精骑?” 宣永的声音从后方传来道:“寇爷这想法极有见地,不知可曾听过用骑之十利呢?” 寇仲欣然道:“愿闻其详?” 宣永来到寇仲之侧,正容道:“一曰迎敌始至;二曰乘虚败敌;三曰追散击乱;四曰袭敌击后,使敌奔走;五曰遮其粮食,绝其军道:六曰败其关津,发其桥梁;七曰掩其不备,卒击其未振之旅;八曰攻其懈怠,出其不意;九曰烧其积聚,虚其市里;十曰掠其田野,俘其子弟。此十旨,骑战之利也。今次寇爷能大破李密,皆因能把骑战的优点发挥致尽,故能以少胜多,以快克倦。” 徐子陵道:“问题是人人皆知骑战之利,为何只有李世民才拥有无敌的骑兵,且人数只限在千馀之数?” 宣永答道:“这种事总是知易行难。谁不想自己的骑队有过人之威,但却受到将才、骑术、战士质素、战马和装备的种种限制。若纯以骑兵论,天下莫过于累代养马卖马的飞马牧场,故虽只区区数万正规战士,却能东拒杜伏威,西抗朱粲,北阻王世充,下压萧铣、林士宏,更使三大寇难作寸进,正显出骑射的威力。来如火去如风,教人防不胜防。” 寇仲双目立时亮起来。 偃师出现前方,城上旗帜飘扬。 寇仲松了一口气道:“谢天谢地!只要偃师你老人家仍安然无恙,李密今次就真要完蛋了!” 杨公卿听罢,目光在围桌而坐的寇仲、翟娇、宣永、王玄恕、屠叔方、玲珑娇六人身上巡视一遍后,点头道:“李密和邴元真均无足惧,但单雄信这支新军现在垒固守,只要能挡得我们十天半月,待李密重整阵脚后,局面便会完全不同。” 翟娇望向寇仲,显然因他一手策划出大破李密这近乎不可能的奇迹后,对他观感大改,唯他马首是瞻。 徐子陵并没有出席这个大战后最重要的军事会议,避进静室去。 寇仲油然道:“由于李密以为我们缺粮,所以决定速战速决,以免我们能从东都补充粮草;故今次南来,肯定携粮不多。因此只要我们能使金墉的王伯当自顾不暇,无法支援单雄信,那么任单雄信拥有百万大军,也只落得投降一条路可走。” 翟娇点头道:“王伯当守金墉的兵力不过数千人,且属新募之兵,绝对无力守住金墉。” 宣永道:“金墉城内有我们的人,只要大将军虚张声势进攻金墉,人心虚怯时,我们便可乘机烧其粮仓,内外交煎下,王伯当除了弃城渡河退往河阳外,别无他法。” 杨公卿动容道:“这确是可行之计。” 王玄恕皱眉道:“假若我们进军金墉之时,单雄信兵分两路,一旅往援金墉,另一旅进攻偃师,而李密则乘势东来,我们岂非要陷于危局吗?” 杨公卿笑道:“二公子不用担心。先说金墉城,我方只要派出五千劲骑,进屯金墉城外,单雄信闻信之时,我们早守稳阵脚,至乎可以轻骑突袭,令他的新军疲于奔命。际此人心惶惶之时,单雄信的新兵根本没有应战的士气和能力。” 屠叔方悠地吸了一口旱烟管,吐出烟霞,微笑道:“只要能迫得王伯当弃守金墉,便由屠某人往见单雄信,向他痛陈厉害,看他是否识时务的明智之士。不过在见他之前,最好能先令邴元真不战而降,那李密将势穷力促,永无东山再起之望。” 玲珑娇也发言道:“单雄信至少要有十来天的时间,才可伐木造车作梯,作好攻打偃师的准备,所以现在他理该不敢轻举妄动。” 杨公卿道:“拿下金墉城只是小事一桩,就算烧不掉王伯当的粮草,但只要我们虚张声势,保证王伯当要望风而遁。金墉并非坚城,远逊偃师,它以前没曾失陷,只因李密有大军牵制我们吧了!” 略歇后又道:“不过若要邴元真投降,就必须把李密引离洛口,否则凭他一向的威望,会令邴元真心怀顾忌。” 宣永胸有成竹地道:“无论是邴元真又或单雄信,均是翟爷的旧部,对李密害死翟爷一事都心存不满,只是敢怒而不敢言罢。近年来李密不住扶掖他手下的亲信,此事更添他们不满的情绪,所以只要我们能营造出一种深深威胁到他们的情势,我可包保他们投降归顺,而不会再为声威剧降的李密卖命。” 杨公卿瞧往寇仲道:“寇军师对此有何良策?” 寇仲笑道:“此计叫兵分两头,虚张声势。一边派出快骑直迫金墉,另一边则整军渡河,装出从陆路以攻城装备硬撼洛口的姿态。两者必须以前者为先,待迫走王伯当,才可作渡河之举。” 王玄恕道:“若要把攻城装备运到对岸营地,由于浮桥负重有限,须时颇久,单雄信和李密闻信来袭,岂非不妙之极?” 寇仲微笑道:“所以才要先迫走王伯当,断单雄信的后路,再劝他投降,才可进行此事。那时李密闻风而至,发觉单雄信拥兵自守,邴元真又献上洛口,他除了逃命外,还可以有甚么作为呢?” 杨公卿哈哈大笑道:“寇军师确是算无遗策。事不宜迟,今晚我们好好休息,犒赏三军,激励士气。明晚我们便趁黑行兵,派出五千骑兵往金墉虚张声势,只要王伯当弃城逃走,其他连环妙计便可逐一进行,教李密小儿一蹶不振,含恨终身。” 寇仲和徐子陵左右伴翟娇,立在北墙的哨楼上,遥观北方延绵达一里的敌营,后边就是邙山。 翟娇已改变了很多,虽仍是性情火躁莽撞,但明显比以前作为千金小姐时肯讲道理、纳人言。 两人由于素素的关系,都对她特别尊敬和爱护。 翟娇忽然叹了一口气道:“若爹在天之灵,知道由他一手创立的瓦岗军,竟是被自己女儿所破,不知会否感触伤情,难以排遣。” 寇仲明白她那矛盾和患得患失的心情,婉言开解道:“假设佛家所言轮回之说属实,那大龙头现在可能是个白胖胖的可爱小婴儿,当然忘掉了前生的一切事,且乐而忘忧。又假设人死如灯灭,那就像长睡不醒,四大皆空,亦不会再兴烦恼。所以大小姐不必为大龙头在天之灵费神担心,现在只须想手刃李密老贼后的痛快感就成啦!” 翟娇的一对巨眼亮起来,肯定的道:“爹准是投胎作了个健康的小宝宝,若我能找到那小宝宝,岂非可和爹再在一起吗?你两个小子快给我想办法?” 两人听得心中恻然。 翟娇直到这刻,仍不肯接受翟让人死不能复生的残酷事实,才有这种妙想天开的请求。 连声催促下,寇仲抓头道:“唯一的方法,或者可找个精通巫术的灵媒婆子来询问,看大龙头能否亲自提供情报。” “啪”! 翟娇的巨擘重重拍在寇仲肩背处,痛得他滋牙裂嘴时,大喜道:“小子果然懂得动脑筋,江湖上擅招魂通灵者,莫过于四川合一派的通天神姥夏妙莹,杀了李密后,你们就陪我去找她。” 寇仲失声道:“这是甚么旁门左道的邪派?” 翟娇怒道:“只要能找到爹,管他甚么劳什子邪派正派,你们究竟陪不陪我去?” 徐子陵软弱地应道:“不过!我们可先要去找素姐呢。” 翟娇剧震道:“素素仍在生吗?” 寇仲愕然道:“谁说素姐。嘿!” 翟娇双目涌出热泪,颤声道:“素素在那里?” 对这位大小姐来说,这世上最亲的两个人,翟让之外就轮到陪她长大的贴身爱婢。此时乍闻素素仍在世间,感情丰富的她那能控制情绪。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内心绞痛,强烈的自责令他们感到没有脸目面对翟娇。 徐子陵低声道:“素姐现在巴陵,已。唉!已嫁人生子。” 翟娇猛地探手抓徐子陵的臂膀,喝道:“杀了李密后,我们先去找素素,然后再往四川。素素嫁了给那个家伙?” 寇仲无力地以仅可耳闻的声音答道:“那家伙叫香玉山,是自号梁帝的萧铣麾下大将,唉!这家伙。” 翟娇泪珠犹挂的脸上露出真诚的笑意,一点没有觉察两人的欲语还休,放开徐子陵,欣然道:“素素没死就好了!” 寇仲诚惶诚恐的试探道:“我们尚要办妥一两件事情,才可以去找素姐呢。” 翟娇出乎两人意料之外地点头道:“我也有事要办,看看如何约定一个时间地点,然后同赴巴陵吧!” 两人那敢拒绝,只能心中叫苦,黯然神伤。 胜利的喜悦全被深重的内疚所替代。 寇仲与徐子陵把翟娇送回她在帅府的卧房后,来到后圜的亭子里愁容相对。 寇仲叹道:“最好大小姐见到素姐所嫁非人,一怒下把我们宰掉,那我们便可重新投胎,把前世的事全忘掉,一了百了。” 徐子陵颓然坐于石凳处,摇头道:“这只是懦夫的想法,到巴陵后,我们无论如何也要带走素姐母子,谁敢反对拦阻我们就杀谁。” 寇仲沉痛的道:“假若反对的是素姐,难道你把她杀了吗?且若告诉她香玉山只是个不折不扣的感情骗子,已被李靖深深伤害过的她怎爱得起那打击。” 徐子陵把脸庞埋在手里,呻吟道:“老天爷啊!教我们怎办才好。” 寇仲皱眉苦思道:“卜天志或者可帮我们这个忙,至少他可回巴陵探探素姐的情况,使我们可根据情报再想办法。” 徐子陵抬头道:“这不失为没有办法中唯一可干的事。最好是我们能抓到香玉山的最大弱点,迫得他自动放手。” 寇仲伸手搭在他肩头处,低声道:“应付完江都的事后,我和你一道回巴陵,甚么‘杨公宝库’都搁往一旁,有甚么能比素姐更重要呢?” 徐子陵愕然道:“这怎么行,除非你不再想争天下,否则那才是分秒必争的事。” 寇仲苦笑坐下道:“素姐现在是我们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若她有甚么不测,我这生人都休想快乐得起来,争天下还有甚么意思。” 徐子陵点头道:“由江都坐船西上巴陵,只是十天功夫,怕只怕萧铣不让我们带走素姐,此事必须从详计议。夜了!回房休息吧!” 翌日偃师仍是充盈大胜后的气氛,军将们抹马励兵,准备对付下一场大战。 饱城的装备排放在通往南门的大路上,随时可离城渡河,运往对岸,摆出进攻洛口的姿态。 由于水路被敌人设防封闭,所以陆路成了攻打洛口唯一可行途径。 到正午时份,两艘战船从东都开抵,另一大将张镇周奉了王世充之命前来来犒赏大捷三军,并带来了一千援军。 张镇周接和杨公卿避入密室说话,整个时辰后才唤寇仲进去,却撇开了王玄恕。 两人神色出奇的凝重。 寇仲坐下后讶道:“究竟发生了甚么事,难道给杨侗和独孤峰占得上风吗?” 张镇周冷哼道:“独孤峰知道李密大败后,立即逃出东都,我们破入皇宫,把元文都、卢达两人当场处斩,关起杨侗,东都已完全落在我们手上。” 寇仲大惑不解道:“那两位大将军的脸色为何这么难看?” 杨公卿沉声道:“现在尚书大人正要迫杨侗禅让,准备称帝。” 张镇周接口道:“郑国公欲以郑为国号,并大封亲族,据我所知:将以玄应为太子,玄恕封汉王,王弘烈为魏王,王行本为荆王,王泰镇为宋王,王世恽为齐王,王道徇为鲁王。而我们两人和郎奉、宋蒙秋只是四镇将军,调守东都外四个主要的大城。” 寇仲恍然大悟。 王世充终是不能成大器的人物,一朝得势,便急不及待的大封亲族,如此岂能教为他出生入死的将领心服。任用私人,实是王世充将来兵败的致命原因。 张镇周狠狠道:“此事尚未落实,若真是如此,实教人心淡。事实上今仗之所以能大破李密,战绩彪炳,功劳最大的莫如寇军师,可是大人对此却不置一词,还命我暗中监视军师。” 寇仲感激道:“难得两位大将军对我这么推心置腹,不过眼下最紧要之事,莫过于彻底铲除瓦岗军,其他都可留在日后再应付。” 张镇周和杨公卿亦知不宜在眼下这紧急的形势中为权位的安排分心,商议一会后,各自分头办事。 寇仲回去后院找徐子陵,他正和屠叔方在亭子内谈话。 见到寇仲,徐子陵道:“我已把素姐的事说给方叔知晓,希望他能使大小姐待我们救出素姐母子后,才与素姐会合。” 屠叔方叹道:“素素遇人不淑,令人心痛。我现在已大致明白了情况,小姐那边可包在我身上。说出来你们也不会相信,小姐为了筹募军饷,这几年来专做羊皮买卖,生意做得很大。” 寇仲坐下道:“有方叔和宣兄助她,生意自然愈做愈大哩!” 屠叔方道:“所以我才说你们不会相信,这盘生意全是她一手一脚弄出来的,用的虽是翟爷留给他的资金,使的亦是自己人,但若非她一买一卖都看得准,绝不能像目下般赚大钱。” 两人大感愕然,那会想到翟娇竟懂得做生意。 屠叔方续道:“除了要为翟爷复仇外,她的精神便全用在生意买卖上。现在做生意,除了讲有生意头脑之外,还要看拳头是否够硬。所以小姐看得她的羊皮生意很紧,我只要劝她两句,她定会答应耐心等待素素前来相聚。” 他们这才明白翟娇要办何事。 屠叔方道:“宣永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人又聪明绝顶,小仲若要打天下,他可成你的左右臂助。” 寇仲尴尬的怨徐子陵道:“连这你也说出来了!” 屠叔方不悦道:“有甚么须瞒我的?大丈夫立身行事,要敢作敢为,不忌人言。小仲有此大志,方叔为你高兴还来不及哩!” 顿了顿正容道:“李密大树既倒,瓦岗军自是四分五裂。凭小姐的关系,再以你寇仲现时在江湖上的声势,我可和小永为你奔走活动,招募一班瓦岗军的精锐,以年轻一辈为招罗目标,对你将来的大业定会有很大的助力。钱饷方面,更是没有问题。” 寇仲大喜道:“多谢方叔支持。” 屠叔方喟然道:“当日与小姐仓皇逃去,本以为复仇无望,但转眼李密伏诛在即,这世上有甚么事是不可能的。方叔对你有很高的期望哩。” 寇仲便问起道:“你们不是一直依附在李平郡的谷应泰旗下吗?此人又如何呢?” 屠叔方摇头道:“此人现与窦建德关系密切,虽是与李密势不两立。却很难说动他投往你那一方,不理他也罢。” 足音响起。 三人瞧去,只见清丽动人的小婢楚楚,怯生生的来到三人跟前,偷瞥寇仲的秀目难掩喜孜孜的神色。 寇仲惊喜道:“楚楚何时来到的,为何我竟不晓得?” 楚楚作了个万福道:“楚楚今早才抵此处以服侍小姐,寇爷你那么忙,怎会知道呢?” 又对屠叔方说翟娇要见他。 徐子陵知情识趣的随屠叔方一道离开,让他两人有单独相对的机会。 一时间,这对男女都有恍如隔世,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的感觉。 卷十八 第十一章 枕戈待旦 寇仲微笑道:“坐下好吗?” 楚楚玉颊立时飞起红云,摇头道:“那不合规矩。” 寇仲愕然道:“甚么规矩?” 楚楚咬下唇轻声道:“那是主从之别嘛!” 寇仲不解道:“我只是你的朋友,当年是掷雪球互相认识的。我们何时曾有主从之别呢?” 楚楚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似是回想起当日在大龙头府掷雪球为戏的动人情景,欣然道:“那时怎同呢?你和徐爷是素姐的义弟。可是现在你们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连小姐都要尊敬你们。人家自然要守礼数哩!” 寇仲见她仍保持当年令他心动的可爱神情,心中涌起难以形容的感觉。 本很想告诉她自己仍戴她当时所赠的坠子,但另一个念头却使他打消此意。 叹了一口气道:“去他娘的礼数,我寇仲仍是那个掷雪球的小子,唉!” 若生命可重新由那时开始过,素素就不会嫁给香玉山了。 楚楚低声道:“寇爷若没有甚么吩咐,楚楚便要回去看小姐有甚么要伺候了!” 寇仲强压下像以前般把她拥入怀里恣意爱怜的冲动,让她离开。 黄昏时份,张镇周率领五千轻骑,进军金墉。 杨公卿、寇仲和徐子陵另率二十轻骑送行,到肯定探得单雄信的新军没有异举,才折返偃师。 此时往探敌情的玲珑娇回来了。 众人在帅府大堂听她的报告,翟娇、屠叔方和宣永均有出席,王玄恕则去了视察洛河南岸的营地,加强防御。 玲珑娇道:“正如寇军师所料,李密率败军撤回洛口后,立即整顿军旅,只逗留一晚,便率七千骑兵,离城西来,似要与单雄信的大军会合。” 翟娇双目喷出仇恨的火,冷笑道:“今趟要教他有命来没命回去。” 屠叔方沉声道:“李密此人高傲自负,可胜不可输;现在士气低落时却要率兵反攻,只是自取灭亡。” 寇仲摇头道:“他虽是输不起,急欲挽回颜面,但绝不会笨得去与单雄信快要缺粮的孤军会合,此事不应轻忽视之,否则我们将犯上轻敌的错误。” 杨公卿点头道:“他是要诱我们去攻打洛口。” 翟娇亦不解道:“洛口根本无险可守,若我们往攻,邴元真望风立溃,李密为何走此下?” 宣永道:“李密自不会把洛口拱手让人,照我猜测,他是希望我们误以为他是要与单雄信会师,因而乘机往攻洛口,断他东归之路。而当我们把辎重渡过洛水之时,他便向我们渡河部队发动猛攻,而单雄信则全力攻城,此计实是非常毒辣,不过却正中寇爷的算中。” 寇仲长长呼出一口气道:“李密的致命伤,就是以为我们仍然缺粮,故不得不急取洛口,以攫取洛口充足的粮备,乃行此诱敌之计。” 洛口乃旧隋五大粮仓之一,共有二千个大窖,每窖储粮八千石。李密虽曾开仓赈民,但这几年来仍不断往洛口仓窖储粮,以供应瓦岗军的需求。 翟娇道:“那我们便佯作渡河,诱他来攻好了!” 寇仲道:“现在是他急而我们不急。先待张大将军攻下金墉,我们有了要单雄信屈服的本钱,才可集中全力对付李密。” 接问玲珑娇邙山上兵营的情况。 玲珑娇答道:“那支部队全是老弱残兵,今早已开始北撤,看情况是要渡河往河阳。” 又道:“单雄信的部队军心不稳,不住有人抛弃兵器逃离军营,故人数虽多,该没有作战的斗志和能力。” 寇仲动容道:“知否逃了多少人?” 玲珑娇道:“他们是爬过木栅逃亡,布在营外的哨楼十座有八座都没有人监察,但因是趁晚上逃走,确实数目很难估计。我曾抓起几个逃兵来审问,都说营地谣言满天飞,更有人传李密已给我们杀了。故而人人无心恋战,单雄信更停止制造攻城的器械,摆出要撤走的姿态。” “砰”! 杨公卿一掌拍在台上,精神大振道:“李密一生人最大的错误,就是用这种乌合之众来攻打我们。” 玲珑娇道:“单雄信的部队几乎全是步兵,战马不到五百匹。现在已开始限制每人的口粮,每日配给只有正常一半的份量,恐怕支持不了多久。” 寇仲瞧了默然不语的徐子陵一眼后,欣然道:“这就成了。我们根本不用等待金墉失陷,就可施出渡河诱敌之计。我可保证单雄信会不理李密他进攻我们的命令,拥兵自守,好待我们移师洛口之际,便逃之夭夭。那时他就可和我们讨价还价,谈投降的条件。” 众人都点头同意。 若换了是沈落雁或徐世绩而非单雄信,情况自然大不相同。 因单雄信一向对李密重用蒲山公营的手下大将深感不满,而配给他的部队又是不堪一战的乌合之众,怎会冒险为李密卖命。 杨公卿总结道:“我们明天便佯作渡河,同时布下两支伏兵,一支监察单雄信的动静,一支负责对付李密,此仗李密若再败,势将再无可用之兵。” “笃!笃!笃!” 徐子陵早从足音认出是寇仲,道:“进来吧!为何今次这么有规矩,竟懂得敲门。” 寇仲推门而入,苦笑道:“十次至少有五趟我是有敲门的,陵少今晚的火气似是很大哩!” 徐子陵待他在几子另一边坐下后,道:“自见到大小姐,就想起素姐,心情会好到那里去?” 寇仲道:“素姐的事担心也没有用,我们更不可轻举妄动,否则只会落入萧老贼和香小贼算计之内。” 接把王世充准备大封亲族,惹起张镇周和杨公卿不满的事说出来。 徐子陵心中一阵烦厌,岔开话题道:“假若明天李密没有中计,又或仍给他溜了,我们仍否要在这里继续磨下去,白帮王世充这种人打天下呢?” 寇仲苦笑道:“问题不在我们身上,而在大小姐她老人家身上。” 徐子陵沉吟道:“只要我们告诉大小姐,我们是要去接素姐,她该肯接受吧!” 寇仲精神大振道:“这不失为可行之计,若李密逃回虎牢或萦阳,就不是十天半月时间可干掉他。坦白说,我很担心老爹和沈法兴攻下江都,那时飞马牧场就危险了,他们怎能既要应付朱粲那杀人狂魔,又要应付老爹和萧铣。” 徐子陵同意道:“看过骑兵的厉害后,才明白为何这么多人对飞马牧场虎视眈眈。只有他们经配种改良的战马,才可应付天策府的黑甲骠骑。所以若我是老爹,也会把夺取飞马牧场视为首要之务。” 寇仲喜道:“难得陵少和小弟有这种共识,素姐的事虽要紧,却不及飞马牧场的刻不容缓。不理明天是否能宰掉李密,我们也立即赶返洛阳,见过卜天志后,就可和虚行之一起溜之夭夭,其他的事就让王世充去头痛好了。” 接又叹了一口气,道:“到现在我才明白为何刘大哥明明爱上了素姐,但又不敢表露爱意。” 徐子陵皱眉道:“你明白了甚么?” 寇仲沉声道:“刘大哥是真的喜欢素姐。” 徐子陵不解道:“你究竟想说甚么?” 寇仲苦笑道:“我们终于经历过沙场的凶险,以李密那种身手,一旦陷于劣势,也动辄要饮恨沙场。所以每趟上战场,小命都得交在老天爷手上去,而不是由自己决定。在这种朝不保晚的情况下,怎敢去害苦自己心爱的女儿家那脆弱的心肠呢?” 徐子陵默然半刻,徐徐道:“你为何忽然有此感触?” 寇仲颓然道:“当年在大龙头府,我想也不想便将楚楚搂入怀内亲热,但今天明知她千肯万肯,我却不敢碰她半个指头,心中岂能无感。” 徐子陵欲语无言。 翌日清晨,城门刚启,辎重骡车便源源出城,朝浮桥开去,准备渡河。 此时以杨公卿、寇仲为首的一队五千个精锐骑兵,已埋伏在浮桥北的一处密林内,附近所有制高点,都设有岗哨,监视远近的动静。 情报像雪片般不住送到。 翟娇出奇地沉静,使人更感到她要杀死李密的决心。 徐子陵则作她的贴身护卫,怕有起事来时,她会不顾危险以致为敌所乘。 王玄恕的辎重部队开始渡河。 此时情报传来,王伯当驻金墉的部队已闻风先遁,退守河阳,城民开门迎接张镇周的大军进城。 不费一兵一卒下,金墉城便落入张镇周手内。 而单雄信则果如所料,全无动静。 玲珑娇此时策骑奔至,报告道:“李密的骑兵正全速赶来,显然已探得我们渡河的事了。” 杨公卿大喜,忙吩咐众将,准备作战。 寇仲忍不住赞道:“若非娇小姐擅于探听敌情,情报准确,我们只能事倍功半,绝对没有眼前料敌如神的奇效。” 玲珑娇甜甜笑道:“你最懂哄人。” 寇仲虚心问道:“侦察敌人是否有甚么窍要呢?” 玲珑娇答道:“用兵之要,是先察敌情。若不知敌,等如缚眼睛和敌人交手,不败才怪。所以三军未动,侦骑先行。而凡督军者必须有一批精于侦察的好手,才能达到知敌的目的。” 寇仲为了自己将来想,兼之在此时逗逗这龟兹美女总好过呆候乾等,逐问道:“怎样才再培养出侦察的好手来呢?” 玲珑娇道:“首先要选人,必须擅于走动和机灵的人,才能担当这种任务;其次是他们必须熟悉地理环境和各地方言,便于隐藏和探听消息,最好是懂得易容改装,俾能无所不至。若可以重金收买当地或敌方的人士,那就更万无一失。” 寇仲叹道:“原来是这么复杂的。” 玲珑娇压低声音道:“你为何像对这些军队内只属小道的事情,竟很有兴趣的样子呢?” 寇仲不答反问道:“我可否再问一个不该问的问题?” 玲珑娇凝视他半晌,点头道:“问吧!” 寇仲凑近点道:“娇小姐和王公究竟是甚么关系,为何你会不远千里的从龟兹来助他打天下?” 玲珑娇垂头道:“你为何要问?” 寇仲装作若无其事的道:“只是好奇吧!” 玲珑娇摇头道:“若你只是随便问问,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寇仲愕然道:“这竟是个秘密吗?” 玲珑娇尚未来得及答话,寇仲忽然仰首望天,失声道:“今次槽了!” 卷十八 第十二章 忍付代价 众人闻得寇仲惊呼都把目光集中往他身上,再学他般仰首观天。 只见沈落雁那头侦鸟不住盘旋高飞,在空中作出奇异的飞行路线。 杨公卿,玲珑娇、徐子陵、翟娇等知情者同时色变,如这怪鸟正借特别的飞行方式,通知主人这密林内藏有伏兵。 为了躲避敌人探子的耳目,他们费了很多功夫才布下这支伏兵。 首先是以另一队骑兵吸引敌人的注意力,摆出欲防止单雄信的部队趁辎重渡河时偷袭的姿态。又在高处放哨,再趁黑夜骑兵牵马穿林,潜往现在埋伏的地点。马蹄当然包上布帛,以免发出异响。 可是千算万算,却算漏了这头通灵的怪鸟。 “呱!呱!呱!” 敝鸟望东北方向飞去,正是李密骑兵驰来的方向,此时已隐闻马嘶和蹄音。 杨公卿大喝道:“左右翼先行!” 号角声起。 埋伏两翼的左右先锋队各三千骑首先由密林冲出,循弯由的路线,望敌军的侧翼驰去。 然后中军蜂拥出林,队形整齐的驰上长草平原,往敌人驰来的疏林区疾驰而去。 马鞭挥舞策打,战马长嘶,充满急疾惨烈的情景。 战士精骑像潮水狂浪般把草原遮没,晨光下战盔甲的兵械熠灿生辉。 大地急快倒退。 只数十息的光景,中军的八千骑兵已进入疏林区,骑速稍减的往敌人迎去。 由于敌人只在八千之数,所以他们全无顾忌的凭优势的兵力,凌迫对手。 现在唯一希望就是以快打快,最好是敌人来不及撤退,又或整顿阵势,给他们衔尾追上,杀李密一个落花流水。 寇仲、玲珑娇、翟娇、徐子陵等首先驰上一个山丘,只见半里许外的密林尘土直卷上天,蹄声急骤,却声响渐弱。 翟娇大喝道:“追!” 寇仲大喝道:“不要追!” 翟娇大怒道:“为何不追,李密要走哩!” 杨公卿这时来到寇仲旁。 寇仲问玲珑娇道:“尘土扬起的样子算是条条而起还是凌星散乱呢?” 玲珑娇勒正呼噜喷气的战马叫道:“瓦岗敌军仍是队形整肃,散而不乱。” 寇仲点头道:“正如我所料,沈落雁早猜到有伏兵,故以怪鸟叫我们追去,我敢肯定密林内另有伏兵,当我们步入陷阱时,李密就会回师反击。” 杨公卿喝道:“有道理!” 立即教号角手发出停止前进的命令,指示两支侧翼的先锋军原地留驻。 翟娇终是将门之后,清醒过来,但情绪仍是波荡,眼中充满愤慨神色。 徐子陵留意寇仲,见他那对眼睛冷静如亘,透出智慧和冷酷的神光。 他尚是首次在寇仲眼中发现这种神色,不由心中一颤,记起他在竟陵城头,面对杜伏威千军万马的攻城部队时说过的话。 就是漠视生死,把整个战场视作一个棋盘,敌我双方则是棋盘上争锋的棋子。 经过这番战场上的历练后,寇仲已从一个本对战事毫不在行的小子,变成一个谋略出众,料敌如神的统帅。 杨公卿虚心向他请教道:“现在该如何处置?” 寇仲断然道:“我们只须留下数千人在这里布防,教李密难作寸进。而辎重则继续渡河,并分出快速部队直逼洛口,攻他一个措手不及。” 宣永道:“如若李密回师守洛口,我们是否仍要强攻?” 寇仲道:“李密是不会甘心退走的,他还有单雄信这个希望,到单雄信乘我们进军洛口撤走时,他便错恨难返,只有逃往虎牢一途了。” 密林远处军止尘止,显示李密停了下来,明白狡计难逞。 这行动比甚么长篇大论更能增加寇仲的说服力和威信。 寇仲续道:“快速部队的作用,就是先一步赶往洛口,防止李密渡河回城,那洛口的邴元真便只有弃城或投降的两个选择。” 杨公卿长笑道:“就这么决定吧!” 接着的七天,决定了李密这一代枭雄的命运。 镇守洛口的邴元真向兵临城下的杨公卿投降,李密另一员大将单雄信又在这关键时刻拥兵自守,且被屠叔方说服归降。 李密知道大势已去,只得率人逃往虎牢,王伯当则退守河阳。 寇仲、杨公卿再整顿军马,准备乘胜追击,再拿下虎牢。 岂知李密闻风先遁,逃往河阳与王伯当会合。 他本想以黄河作屏障,北守太行,东连黎阳,以图平反败局。 可是大败之后,军心涣散。 兼且瓦岗军因翟让之死早伏下分裂的因素,旧将纷纷拒命,使李密有力难施,用武无地。 而王世充军亦因刚得到多个城池和大片土地,须得休息整顿,一时亦难以渡河进攻河阳,故先把力气平定河南区域,一时成了隔河对峙之局。 这晚在虎牢行府后院的偏厅内,屠叔方引来翟娇向寇仲和徐子陵道:“我已向小姐和盘托出有关南方的形势和素素的事情,因我觉得还是坦白些好。” 翟娇恶兮兮的瞪两人道:“这么要紧的事竟敢瞒我,看我把你们和那香玉山一起宰掉。” 两人唯唯喏喏,不敢反辩。 翟娇道:“我岂是不讲道理的人,李密今次已吃足苦头,永无翻身之望。虽未能手刃那奸贼,总算为爹重出了一口气。我也不想为王世充这种人继续出力,你们有甚么打算?” 寇仲道:“我们想先回洛阳打个转,然后立即南下,先助飞马牧场反危为安,再看怎样可把素姐母子带走,再来与小姐会合。” 翟娇断然道:“我和你们一道去吧!” 寇仲大吃一惊,忙道:“小姐千万不要去。” 翟娇怒道:“为甚么?” 屠叔方伸出仗义之手道:“小仲的意思,是希望小姐能留在北方,为他联结瓦岗军有用的人才,好得在将来共创大业。” 徐子陵也道:“小姐留在北方,看紧李密,便随时可取他狗命。” 这句话比甚么都更能打动翟娇。 她沉吟半晌后点头道:“好吧!我便留在北方,不过我再不想跟王世充的人混在一起。你们想甚么时候走?” 寇仲道:“事不宜迟,明早我们便一起离开。” 寇仲向杨公卿道出要回洛阳之意后,尚未解释原因,杨公卿沉声道:“仲小兄想就此一走了事吗?” 寇仲尴尬道:“大将军真精明。” 杨公卿伸手搭在寇仲肩头上,双目精光闪闪道:“你是杨某人生平所遇的最天才横溢的统帅人才,假以时日经验,天下再难有对手,你心中有没有甚么计划呢?” 寇仲低声道:“暂时可以有甚么计划呢?只不过觉得王公非是可与共事之辈,故暂作功成身退,大家仍可留下一份交情。” 杨公卿叹道:“我明白你的感受,论功行赏,怎能没你的份儿?明天我便派战船把你送返洛阳,理由则是让你可亲自向大人汇报军情,以决定是否该立即渡大河进攻河阳。但你既萌去志,洛阳再不是该久留之地,你明白我的话吧?” 寇仲感动地道:“我绝不会忘记和大将军并肩作战的美好时光。” 杨公卿放开按在他肩头的手,大笑道:“彼此彼此!希望有机会再并骑驰骋沙场,杀敌取胜。” 寇仲回到后院,有人在廊柱后唤道:“寇爷!” 寇仲探头一看,原来是动人的俏婢楚楚。 这美人儿牵他的衣袖,来到园子的竹林深处,幽幽道:“听小姐说明天便要和你们分手了!是吗?” 寇仲心中一痛,忍不住伸手轻抚她吹弹得破的脸蛋,柔声道:“南方事了,我定会回来找你,你还可以见到素姐和她那白胖胖的婴孩啊!” 楚楚喜道:“那真是好哩!” 旋又垂头黯然道:“但婢子又有大段日子不能侍候寇爷了。” 寇仲忍不住掏出挂在颈上的坠,笑道:“看!你不是时刻都贴身侍候我吗?” 楚楚娇躯剧颤,射出意外惊喜的神色,接投进他的怀里,不顾一切地把他搂个结实,喜极而泣。 寇仲软玉温香抱满怀,嗅她仿似陌生又无比熟悉的体香,忆起当年在大龙头府抵死缠绵的醉人情景,双手将她抱紧道:“不要哭,只要我们能在这乱世好好活下去,总有一天会有快乐和不用分开的日子过的。” 在这一刻,无论是宋玉致或李秀宁,都到了他遥不可及的远处。 楚楚倏又离开他的怀抱,娇喘道:“楚楚失态了!” 寇仲情不自禁再次把她拥入怀里,感受她对自己毫无保留的深情。道:“记住!我寇仲从没有认为你是下人,将来也不会。” 楚楚浑身一阵抖颤,道:“寇爷好好保重自己。” 言罢挥泪去了。 寇仲叹了口气。 为了事业,是否便要作出这么多牺牲呢? 假若自己是个胸无大志的小子,这刻便可和她海誓山盟,再来个双宿双飞,鸳鸯比翼共渡良宵。 可是他已到了不能自拔的地步,双龙帮的人在关中苦候他的来临。 飞马牧场正陷于险地。 素素则急待他去营救。 而他和徐子陵亦是遍地仇雠,步步险境。 这就是须付出的代价了。 战船逆流西上。 寇仲和徐子陵并肩立在船头,迎吹来的河风和茫不可测的命运。 寇仲道:“只要找虚行之,我们立即便走,就算要翻脸打出去,我也要走。” 徐子陵淡淡道:“王世充绝不敢公然拿你怎样的,否则如何服众,何况李密仍死而未僵,他不会笨得动摇军心呢。” 寇仲点头道:“有道理!我也是这么想。” 徐子陵沉默下来。 寇仲叹气道:“我便像发了一场梦,到现在仍不相信曾威震天下的李密会被我们击败。” 徐子陵喟然道:“总有一天你会发觉人生只是大梦一场,帝皇霸业都毫不真实。” 说到这里,不禁想起清雅如仙的师妃暄。 寇仲却想起伏在怀内悲泣的楚楚。 一阵长风吹来,拂得两人衣衫猎猎作响,东都洛阳出现前方,巍然矗立,气象万千。 这座伟大的城市,是否终亦有陷落的一天呢? 卷十九 第一章 同陷险境 夕阳西下。 战船驶进洛阳城,沿洛水朝皇城开去。 城墙和沿岸的哨楼高处,均旗帜飘扬,一片胜利后的凯旋景象。 河道上固是舟船往来,陆上更是人车挤拥,繁华兴盛。见到战船入城,途人无不夹河挥手欢呼,气氛热烈。 寇仲和徐子陵却半点没受这气氛的感染,前者细看旗帜上的标志后,一震道:“杨侗终于被迫让位了!” 这虽是必然的事,仍嫌匆促了一点。可见王世充称帝之心的迫切。从此中原又多了一个自立的皇帝。 徐子陵沉声道:“我不想见王世充。” 寇仲点头同意道:“见他亦没有甚么意义,看看能否找到卜天志,我会与虚行之来找你会合,一起趁夜离城。唉!我忽然有点心惊肉跳的不祥感觉。如若我有甚么不测,你就杀了王世充给我报仇。” 徐子陵笑道:“欧阳希夷岂肯让王世充杀你。凭他在江湖的地位,王世充怎都要给他几分面子。除非有像他和陈长林那类高手相助,王世充亦没法把你留下。只要你见机行事,该没有问题。” 话虽如此,两人仍议定了种种应变之法,徐子陵这才纵身而起,投往洛堤旁的树丛中,消没不见。 战船泊往皇城外的码头。 王玄应、郎奉、宋蒙秋等率众迎迓,伴着寇仲朝城门驰去。 寇仲策骑缓行,顺口探问王世充的情况。 王玄应叹气道:“李密那一拳确是非同小可,爹至今仍未能离开榻子,不过精神却很好,整天盼望可以见到寇军师。” 王玄应出奇恭敬的客气,却令寇仲听得汗毛倒竖,也心中懔然。照道理若王世充连起床也有问题,绝不该如此急于称帝。 但王玄应为何要说谎呢? 寇仲暗里抹了一把冷汗,问道:“夷老和长林兄可好?” 另一边的宋蒙秋皮笑肉不笑的道:“他们正陪侍圣上之侧,等待寇军师的大驾。” 寇仲听得一颗心直沉下去。欧阳希夷一向对他和徐子陵爱护有加,闻得他们归来,怎都会急着前来相迎才合常理。今时不同往昔,现任整个东都全落在王世充的控制下,欧阳希夷再不用一天十二个时辰陪护在王世充之侧,至少虚行之亦该来迎他。 忽然间,他生出身陷虎穴的感觉。 徐子陵抵达卜天志在洛阳落脚之处,发觉已人去楼空,且屋内一片凌乱,似是走得非常匆忙。 最奇怪是并没有依约定留下任何标记和暗号,这可大异寻常。 徐子陵在厅内一角颓然坐下,暗忖假若卜天志的离开是与王世充有关系,那寇仲便危险了。 不过他仍不是太担心,王世充要加害寇仲岂是易事。 正沉吟间,足音忽起。 以徐子陵一贯的冷静自若,也禁不住脸色大变,因为他已凭足音认出来者何人。 同时更知道寇仲陷身于极大的凶险里。 王世充现在最忌惮的人究竟是谁? 以前当然是李密。 但李密大败之后,形势剧改。在这黄河流域的中土核心地带,唐得关西,郑得河南,夏得河北,隐成三足鼎立之势。 可是对王世充这郑帝来说,争霸天下仍是遥远的事,眼前当急之务,就是要稳定内部,巩固战果。 假若王世充能亲自指挥邙山大败李密之役,那战胜的荣耀和威望将可尽归于他,使他不用顾忌任何人。 而事实却非如此。 现时寇仲无意间已在王世充军中树立起崇高的威望,又与王世充手下的大将发展出密切的关系,不招王世充的猜忌才是奇怪。 只看王世充大封亲族,便知他是个私心狭窄的人,又有翟让作前车之监,怎也不容寇仲成为另一个李密。 再加上寇仲和翟娇的关系,谁也猜到寇仲可把李密的降兵败将收归旗下,那时王世充就有养虎之患了。 这些念头逐一闪过寇仲心头,确是愈想愈心惊。 人马驰入皇城,朝尚书府开去。 为何不是直赴皇宫,就算王世充不能起床,抬也该被人抬到皇宫去。 王玄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道:“子陵兄何故不随军师同来参见父皇?” 寇仲心不在焉的敷衍道:“他就像天上的浮云,没有甚么兴趣理会尘世间的事,我也管他不着,唉!” 最后一声叹息,却是为自己的处境而发,在这种恶劣的形势下,他怎样联络上虚行之呢? 尚书府出现前方,灯火通明下的大门像恶兽张开的血盘大口,等待他这果腹的美点。 可以肯定是倘若跨过门槛,他寇仲将永不能再凭自己的力量走出来。 寇仲勒马停定,领先下马。 无数念头闪过脑际,最后的结论是只有三十六计那最后一着的走为上策。 现时他和徐子陵已成天下公认的有数高手,深悉他们虚实的王世充若想取他们任何一个的小命,除了备有足够的实力外,尚有特定的形势和布局,始可有机曾办到。而尚书府的大堂正提供了这么一个有利的场所。 王玄应跃落他左侧,欣然道:“寇军师请!” 寇仲深吸一口气,终于为自己的命运作出了关键性的决定。 破墙而出后,徐子陵尚未有机会从地上弹起来,左脚踝一紧,已给尉迟敬德贴地窜至,令人防不胜防的归藏鞭缠个结实。 鞭身的小圆吸盘缠进皮肉之内。 假若徐子陵未见过尉迟敬德与王薄动手的情况,此刻必千方百计设法甩开归藏鞭那可厌的纠缠。现在他却深悉这天策府高手变化无方的奇怪鞭法,心知若要与对方比赛变化,他的左足休想能保持完整。 徐子陵冷喝一声,左足柱地,整个人像铁板般从仰卧变成双足直立。 “崩”! 遍藏鞭蹬个笔直,徐子陵却是纹风不动,另一端鞭子紧握在立于三丈外,沉腰坐马,形态威猛之极的尉迟敬德手上。后者更是心中大懔,他刚才连施手法,先欲把徐子陵拖倒地上,继之则想利用鞭身吸盘拉扯之力,断他足踝。可是竟给徐子陵巧施内劲,吸牢鞭身,反以足踝把他的归藏鞭锁实不放。如此奇招,确出乎他意料之外。 风声四起。 五道人影分由瓦顶和前后院院墙扑至,把徐子陵围在正中。 手持四尺青锋的庞玉立在墙头上,在夜风中衣袂飘飞,潇洒之极,眼神却利比鹰隼,居高临下狠狠盯着像对围堵者视若无睹的徐子陵。 一袭青衣作儒生打扮、白哲清秀的长孙无忌,则负手立在以徐子陵为核心,与尉迟敬德遥遥相对的另一方,腰背插着玉箫,颇有出尘之姿,绝无半分剑拔弩张之态,洒脱得像是来赴文友之会。 可是徐子陵却绝不敢小觑他,只从他那种渊亭岳峙的气度,便知他的武功不会在尉迟敬德之下。 另三人分别是持刀的罗士信,提矛的史万宝和握棍的刘德威,散立四周,封死徐子陵所有逃路。 徐子陵凝望给自己撞穿的墙洞和散布地上的红木椅碎片,沉声喝道:“敢问世民兄,助王世充对付寇仲的除了杨虚彦之外尚有何人?” 寇仲以内劲振发声音,道:“王公若仍念着一点宾主之情,便请出来答话!” 身旁的王玄应、郎奉、宋蒙秋和一众亲兵尽皆愕然,接着大半人手按兵器,同时挪开少许,对他怒目而视。 声音远远传开,响彻皇城。 鸦雀无声。 宋蒙秋干咳一声,打个眼色,要其他人勿要妄动,向寇仲道:“寇军师误会了!圣上仍在龙床养伤,嘿…” 寇仲哂道:“宋将军不是说夷老和长林兄在府内吗?为何他们竟不吭一声?” 宋蒙秋登时语塞。 寇仲得势不饶人,长笑道:“古语有云,鸟尽杯藏,兔死狗烹,哼!” “锵铿”连声。 王玄应等不待他把话说完。露出狐狸尾巴,纷纷掣出兵刃。 寇仲再一声长笑,冲天而起,惹得宋蒙秋、郎奉和王玄应三人腾身追赶。 无数箭手从附近建筑物的瓦顶现身,一时杀气腾腾,喊杀连天。 岂知寇仲升高不到两丈之际,竟凌空换气,改直上为斜掠,投往尚书府的台阶上。 此招大大出人意表,而追兵中谁有他凌空换气的本领,全追过了头,升上两丈外的上空,反令伏在瓦面的数百箭手投鼠忌器,不敢放箭。 寇仲尚未踏足实地,已拔出井中月。 十多名如狼似虎的王世充近卫兵由四方杀至,眼看要成混战之局。 寇仲心知若给这些近卫兵缠上一阵子,将会陷入以百千计的王军重围内,那时就算是宁道奇,也难逃死战的厄运。猛喝一声,人随刀走,硬撞进敌人阵内。 井中月化作护身寒芒,领先拦路的两名近卫兵立时打转横跌开去。 “当”! 另一人连人带剑,给他劈得往后倒飞,连续撞倒两个近卫,一起滚下台阶。 此时长阶下人声沸腾,刀光剑影,敌人像潮水般涌上长阶来,一时也弄不清楚有多少人。 寇仲不敢跃高,倏地横移,避过十多个扑过来的敌人,沿着尚书府朝东面最接近的宣仁门掠去,杀机填满胸膺。 敌人纷纷拦截。 寇仲心知肚明宣仁门必布有重兵高手,往那方遁走只是作个样子的惑敌之计。 事实上整座内皇宫和皇城组成的洛阳都城,若关上所有城门,再于所有高达多丈的城墙布满箭手,可顿成飞鸟难渡的绝地,其安全防范至为严密。 幸好城内楼台林立。楼堂四面虽有高墙,但墙上均设门户,楼台间连环相通,正是捉迷藏的好处所。 王世充是个爱充面子的人,绝不愿让暗杀寇仲这种丑事扬出去,所以才要诱他进尚书府加以伏杀,避免他的鲜血沾染到他的宫城之内。 寇仲猜估只要他能逃出尚书府的范围,王世充狙杀他的力量将大幅减弱,而他亦有逃出生天的希望。 寇仲再改方向,绕往尚书府后,掠往太仆寺和将作监,越过这两座宏伟的建筑物后,就是一排并列的大理寺、宗正寺、都水监和卫尉寺,接着就是含嘉门和皇城北面的出口德猷门。 两边全是高起十丈过外的城墙,此刻在号角声中,一队百多人的铁甲军从尚书府后杀出,往他拥来。 墙上则人影憧憧,满是敌人。 要闯上墙头,根本是没有可能的事,若没有敌人在墙头拦截,凭他可凌空换气的功夫,或可勉强办到。但在敌人无情的矛枪箭矢下,跳上去只是送死。 馀下的迷路只有五个离城的出口。 首先是由尚书府前大道贯通的东西两门宣仁门和东太阳门。 宣仁门是离开皇城的东门出口,刚才已试过该路不通,可以不提;东太阳门则是通往内宫城之路。 承福门是尚书府南面的皇城出口,徐非他肯回头重投满布于尚书府的主力大军怀抱之内,否则也不用费神去闯。 馀下只有前方含嘉门和德猷门这两重门。 两门间尚有一座含嘉仓,专储米粮等物。当日寇仲曾参与攻打宫城的战事,故对整座都城了如指掌,只是想不到这认识最后会用在逃命之上吧了! 刀光连闪,两刀分左右斩来,劲力十足,显然是王军亲卫中的佼佼者。 寇仲一看刀势,如若再硬闯,必是敌兵齐至,把他围在核心之局。 他到现时所保持的最大优势,就是不让敌人有缠上自己的机会,而是带着敌人大兜圈子,利用皇城的形势东奔西跑,教敌人乱作一团。 一旦失去这优势,便是他寇仲末日之时。 井中月先后往左右挑出,同时往后疾退。 那两人应刀惨叫,竟打着回旋,风车般旋了开去,不断口喷鲜血,后至者走避不及给他们撞上的都立即痛哼倒地。等若给寇仲的螺旋劲直接撞上无异。 原本声势汹汹的十多名堵截前路的敌人,立即溃不成军。 寇仲亦一阵虚弱。 这两刀虽巧妙地把螺旋劲贯进对方体内,却也令他真元损耗,故不能乘胜追击,破入敌阵往正前方城墙尽处的含嘉、德猷二重门冲去。 不过他已极为满意。 蓦又横泻七丈,避过身后自尚书府方向潮水狂浪般涌来的以百计敌人。 他决定放弃前闯。 因为要抵达那二重外门,尚需经过太仆寺、将作监等六座建筑物。 王世充既处心积虑布局杀他,当然会在那里布下伏兵,等他自投罗网。 唯一的生路就是逃进皇宫去,那时他尚可利用种种形势,为自己制造逃走机会。 寇仲长啸一声,腾身斜起,往分隔外皇城和内皇宫的城墙投去。 箭矢嗤嗤。 寇仲真气换转,改斜上为斜下,数十枝劲箭从头顶上掠过,他却投往城墙脚下,再贴墙反往尚书府方向疾掠。 敌人像一匹布般往他卷来。 墙头和尚书府四周以百计的火把灯笼照耀下,刀剑矛戟和盔甲盾牌闪烁生辉,皇城忽然成了血战的修罗地狱。 寇仲不断增速,贴墙朝唯一通往皇宫的东太阳门射去。 不理要杀多少人,他都要杀入东太阳门去,即管宁道奇亲临,也阻不住他。 卷十九 第二章 浴血都城 李世民负手从破洞悠然步出,微笑道:“只要子陵兄能在此小留一个时辰,李世民保证让子陵兄能安然无损的离开。” 徐子陵朝正不断运劲用力扯鞭的尉迟敬德瞥了一眼,淡然道:“世民兄不要骗我,若非你答应王世充保证能把小弟收拾,王世充岂敢贸然对付寇仲,他不怕以后睡难安寝吗?” 长孙无忌等无不露出讶色,感到有重新评估徐子陵才智的必要。 徐子陵这猜测显示出他对人性有深刻的体会和认识。 现在天下谁不知寇仲和徐子陵乃生死之交,若干掉其中一个,不遭另一个报复才怪。留有这种可怕的敌人。任何人以后都难望能一觉安眠。 尉迟敬德心中还多了另一番奇异的感觉。 徐子陵瞥向他的那一眼,清澈如神,似乎能把他里里外外一览无漏,尽悉他的虚实,教他难受得直想喷血,手劲登时弱了三分。 李世民苦笑道:“子陵兄太了解王世充了!不过我李世民却另有自己的处事方法,不会为任何人所左右。” 徐子陵洒然笑道:“世民兄若不肯回答刚才的问题,小弟便要硬闯突围。” 李世民双目射出伤感的神色,摇头道:“除了虚彦兄外,尚有小弟的二叔,子陵兄该知寇仲再无生还的机会。不如就此收手,我可安排让你领回寇兄的遗体。” 李世民的二叔就是李阀内出类拔萃的高手李神通。 徐子陵仰首望天,盯着刚升上东方空际的半阕明月,语气冷静至像不含半丝人世间的感情,沉声道:“我要动手哩!” 李世民一对虎目涌出热泪,转身掉头便走,黯然叫道:“子陵兄得罪了!” 这句话等若颁下要把徐子陵处死的命令,登时点燃了酝酿积聚至颠峰的战火。 寇仲疾如狂风,贴墙滑去,既免去了右方来的攻击,又使墙上的箭手无从瞄射,最令截击者头痛的是他遇上强敌时游鱼般滑上墙壁,避过硬撼;敌弱时便全力施展杀招,在短短十多丈的距离,他固是多处负伤,敌人也给他宰掉数十个,战况激烈纷乱。 罢劈飞了两名挡路的敌人后,左后侧锋锐疾至,寇仲来不及着眼去瞧,左足柱地,虎躯疾旋,井中月快逾闪电般劈出,格开偷袭者的长矛。 一个照脸下,寇仲认出对手乃王世充亲卫里的一名领军偏将,还曾几度交谈和并肩作战。 此时对方现出一丝无奈的苦笑,抽矛后退,寇仲本要连珠而发的宝刀不由硬收回来,心中一阵感触下,三枝长枪已疾刺而至。 寇仲一个空翻腾身而起。 只见东太阳门已在不到十丈之处,可是楼门处满布敌人。用的均是利于长攻的矛、枪、戟等最不利他想贴身攻坚的重型武器。 而左方有一批大约百多人的生力军,正朝他围过来,左盾右剑,队形整齐,若给截上,定是死路一条。 寇仲心中大懔。 敌人显已从混乱中恢复过来,重新组织攻势,且看穿他要硬闯东太阳门,故在该处布下主力,要他插翼难飞。 四枝长矛像四道闪电般脱手往他射来。 右脚撑墙,寇仲改变方向,投进一堆敌人丛中,身刀合一,多个敌人立时仰跌侧倒,给他冲出围困。 此招虽出乎敌人料外,但由于四处都是敌兵,使他只能从一个重围闯到另一个重围里,但离东太阳门的距离却缩短至六丈。 一人倏地以左手盾护着身体,右手剑迎头劈至,势道十足,劲风扑脸。 寇仲哈哈笑道:“宋将军你好!” 来敌正是宋蒙秋。 四周的敌人配合宋蒙秋的攻势,浪潮般卷过来。 宋蒙秋大喝道:“若立即弃刀投降,我保证可让寇兄全尸而死。” 寇仲冷笑道:“宋将军如此照顾小弟吗?” “当”! 寇仲迅闪一下,避过对方剑势,肩头撞在左侧敌人胸口处,那人骨折喷血后跌时,他已振腕一刀劈在宋蒙秋精钢打制的盾牌上,发出震慑全场的一声巨响。 矛尖刺到后肩胛,寇仲身子一晃,长矛被震得滑了开去,只能留下一道血痕。 宋蒙秋却吃足苦头。 寇仲这一刀乃全力施为,暗含旋劲,猛若迅雷,劲道强绝,以宋蒙秋的功力,亦被刀势硬劈得远跌近丈。撞得己方之人左扑右跌,就像有心为寇仲开路的样子。 宋蒙秋整条左臂和半边身子都麻木起来,而尚未来得及催动血气,寇仲如影附形的贴身追来,井中月杀气狂潮怒涛般卷至。 宋蒙秋大叫不好,寇仲这一刀巧妙至极点,令他只有一个选择,忙举剑挡格。 螺旋劲如巨浪狂潮般卷转而来,宋蒙秋痛哼一声,像傀儡般被寇仲摆布得朝东太阳门的方向跄跟连退十多步,再为寇仲开出一条通行之道。 寇仲身后的百多名剑盾手虽拚命追来,始终落后了几步。 四、五支长矛从宋蒙秋左右剌出,希冀能阻止寇仲继续以宋蒙秋为主要目标发动猛攻。 寇仲知这是生死关头,只要再把宋蒙秋劈得倒退十多步,便可抢进深达八丈的门道去。 寇仲仰天长啸,运尽馀力使真气行遍四肢百骸,再满贯刀上,井中月立时涌出森寒凌厉的杀气,挡路者但觉森冷的刀气扑脸涌来,全身如入冰窖,呼吸艰困。 刀风呼啸,劲厉刺耳。 宋蒙秋趁此缓冲之机,横移避开。 数声沉哑的响声后,挡路的数名矛手无一幸免都矛折人伤的东倒西歪。 寇仲亦因真元损耗极钜,把心一横,腾空一个筋斗,避过四方八面攻来的重兵器,投往东太阳门去。十多处伤口同时洒出鲜血,触目惊心。 徐子陵把寇仲的安危和自己的生死全排出脑海心湖之外,灵台空澈澄明,没有半丝杂念。 他一丝不漏地清楚把握到敌人进攻的路线、角度和先后。 这六名天策府上将级的高手确不愧是实战经验丰富的老江湖,不动时已能封死所有逃路,动手后更是配合得天衣无缝,最厉害是罗士信的刀,史万宝的矛和刘德威的棍,分别从前、后、侧三方攻来,抵达的时间分秒不差,就算他双手同出,也只能挡着对方两件兵器。 最糟是他的左足踝给尉迟敬德的长鞭缠得正紧,使他无法作大幅度的移位或闪避。 更要命的是长孙无忌的玉箫稍慢三人一线,使他知道纵能挡避三人全力的第一波攻势,仍要应付长孙全力出手的一击。 挺刀立于后方两丈许处的庞玉亦予他极大的威胁,令他深切顾忌,须稍留馀力以应付他的狙击。 这六个高手任何一人都有与他单独硬拚之力,合起来其杀伤的威力更以倍数的提升,在正常的情况下,只要一个照面便可将他重创,而他根本没有还击的机会。 何处才可找到敌人联手的破绽,那遁去的‘一’呢? 如此攻势,实难拆解,情势危殆险恶。 蓦地徐子陵狂喝一声,全身劲力送往左足踝,再沿鞭身往尉迟敬德攻去。 尉迟敬德只觉一股强大无匹的螺旋异劲攻入手内,大骇下忙全力相抗。 岂知对方的螺旋功忽地以反方向回旋而去,由冲击变成拉扯的力道。 尉迟敬德也是了得,硬坐腰马,反扯归藏鞭。 此时罗士信的刀、史万宝的矛、刘威德的棍,同时击至。 徐子陵哈哈一笑,像被狂风吹起的绵絮般以肉眼难察的高速,脱出敌人的围攻,疾如风火般往尉迟敬德撞去,敌人鞭子拉扯之力,反为他提供了闪避的助力,只有史万宝的矛在他左肩处划出一道衣裂肉绽的血痕。 尉迟敬德手上一轻,给己身劲力反撞过来,以他深厚的功力亦难受得差点要吐血,一个跄踉,随着波浪纹不断增大的归藏鞭,险些跌坐地上。 伺机一旁的庞玉和长孙无忌看得最是清楚,都惊骇欲绝。 要如徐子陵能办到这种本属没有可能的事,必须体内真气在眨眼的功夫内转换了多次才成,至此方深悉《长生诀》秘功的厉害。 两人大喝一声,剑箫同时出手。 更骇人的事发生了。 “锵”! 寇仲一刀劈在一枝往他刺来的长戟处,借力斜掠而上,直登东太阳门的门楼处。 敌人那想得到他取难舍易,均有措手不及的感觉。 十多枝专防敌人攻城,长达三丈的拒矛往他挥至。 寇仲心中大定,刚才他冲天而起的力道大半是借来的,本身仍留有馀力,忙急换真气,生出新力,一个空翻避过拒矛,越过城墙达两丈有多,再斜掠往城楼靠皇宫的城墙边缘去。 从这角度往西北望去,可见到皇宫内城的城墙和位于内宫城东南角的永泰、泰和、兴教三门。 果然不出他所料,三门都没有特别加派人手把守。所以只要他速度稍快,便可在给敌人截上之前躲进皇宫去,再设法逃命。 墙上乱成一团。 寇仲连人带刀硬往举矛挺枪迎来的敌阵投去,狂喝道:“挡我者死!” 井中月洒出大片刀光,盖顶压下,笼罩范围之广,劲气之强,实属他出道以来最厉害之作。 拚死之下,他把功力发挥至尽点。 敌人东倒西翻下,他已踏足墙头。 此时他离墙头向西的边缘只有两丈许远,成功在望,斗志激昂,那敢怠慢,趁着敌人阵脚大乱,井中月风卷雷奔的朝墙沿杀去,登时血光四溅,挡前的两人同时胸口中刀,直入心脏要害,往后便倒。 寇仲踏着敌人尸身,以游鱼般的滑溜身法,每一出刀,必有人应刀倒地,中刀者必当场气绝身亡,只有死者,没有伤者。 内气不住流转,旧力刚消,新力又生。 四周的敌人见他如此威势,心胆俱寒,纷纷退避。 寇仲亦多添了几处伤口,不过他这时杀得性起,把井中月发挥得淋漓尽致,激昂奔荡,有不可一世之概。 忽然前方空广无人,原来终抵达城楼边缘。 寇仲转过身来,井中月旋起一匝,七、八枝枪矛应刀折断。 众人骇然退后。 寇仲哈哈笑道:“老子去也!” 一个倒翻,往后跃去。 就在此刻,两股气势浑凝,强猛无俦的锋锐之气,分由下方往他射来。 寇仲心中大骇,知道终遇上能致他于死命的高手,且有两个之多。 破风声同时在后方响起,六、七枝钢矛从城墙上疾矢般往他后背掷去。 归藏鞭竟又扯个笔直。 一股狂猛的拉扯力,以尉迟敬德马步之稳,亦要给徐子陵扯得冲前两步,才收住势子。 庞玉的剑,长孙无忌的箫,同时击空。 这应是没有可能的。 徐子陵明明是朝尉迟敬德疾冲过去,摆出要全力进攻他的情势,岂知在离对手半丈许时,竟凝定了一下,接着往反方向后退,拉直鞭子。这种真气的急剧转换,原可令任何高手的奇经八脉乱成一团,动辙走火入魔,但徐子陵却若无其事般办到了。 徐子陵脚踝的一截归藏鞭寸寸碎裂,大笑道:“天策府高手果是不凡,我徐子陵领教了!” 只见他凌空飞退,越过墙头,没在远方暗黑里。 众人呆在当场,脸脸相觑。 谁想得到徐子陵能凭着表面看来使他尽处下风的一条鞭子,作为遁去的凭藉,大耍戏法,把众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他们虽对徐子陵评价甚高,但到真正交手,才体会到他厉害的造诣。 卷十九 第三章 接收战果 寇仲只瞥一眼,进一步肯定了自己难以力敌的想法。 从这城门处冲天截击上他的两个人,穿的只是亲兵的武服,却戴上遮盖了上半脸庞的头盔,摆明是不愿让人认出他们的庐山真貌。 左下方的男子手中长剑化作无数眩人眼目的芒点,反映着远近火把风灯的光芒,使人难以看清他的身形,但寇仲却清楚无误感到他就是曾和自己交过手的“影子刺客”杨虚彦。 此人实是用剑的奇材,其火候功力均达到了宗师级的级数,且剑法别辟蹊径,只是他一人,寇仲便没有取胜的把握。 另一人手持奇形兵器,形状似戈非戈,似戟非戟,就像戈和戟合生的错体儿子,但观其霸道的攻势,武功绝差不了杨虚彦多少。 寇仲心中唤娘时,墙头守军掷来的七枝长矛,已刺背而至。 寇仲一声大笑道:“虚彦兄别来无恙!” 身子在凌空中左右急速的晃了几下,五支长矛分别从他左右上三方贴身而过,但其中两支竟给他夹在腋下,猛烈的力道,助他改变了下堕的势子,改为越空而前,直往皇宫永泰门的方向投去。 以杨虚彦和李神通之能,也只能扑了个空。 高手相争,争的就是这分秒之差,到他两人运气落回地上时,寇仲早没入皇宫。 一时间大批追兵随之拥入永泰门去,乱成一片,反令两人行动不便,坐失良机。 徐子陵换过另一身衣服,又买了把钢刀,戴上面具,扮成曾被“河南狂士”郑石如错认为前辈凶邪“霸刀”岳山的样子,施施然到大街一间约定的酒馆,等待寇仲。 他有信心寇仲必能保命逃生前来见他。 假若他死了,他会不择手段刺杀王世充和李世民来为他报仇,然后南下接回素素母子,将她们托付翟娇,再孤身去找宇文化及算账。 既要争天下,不是你杀我便是我杀你,谁都没甚么好怨的。 忽然间,徐子陵生出一种豁了出去。甚么都不放在心头的情怀。 生也如是,死也如是,那有甚么好担心的。 要发生的也该发生了。 此时有两个江湖人物步入店来,瞥见独坐一隅的徐子陵,先是愕然,接着脸色大变,退了出去。 徐子陵看在眼内,心中大惑不解。 要知岳山数十年没有踏足江湖,除非是当年的同辈高手,否则理该没有人认识他,为何随便闯来的两个汉子,年纪又不过三十,一眼便认得出“他”来呢? 再想深一层,登时恍然。 岳山抵洛阳的消息必已从郑石如口中散播开去,又或告知此地某一帮会或有势力的人士,那人于是传令手下留意这么一号人物,至有刚才的情况出现。 现在自己连王世充和李世民都成了死敌,那还会把其他人放在心上。 他只想喝酒。 若寇仲真的被害,会对他做成怎样的打击。 人死了是否会烟消云散,了无痕迹,还是会再次投胎为人。 寇仲熟悉的足音由远而近。 徐子陵抬头瞧去,映入眼廉的却是个身穿便服的禁卫军。 寇仲步履不稳的在他身旁颓然坐下。面具的遮盖令徐子陵瞧不见他的脸色,但当然知他受了重伤。 喝了一口酒后,寇仲狠狠道:“王世充那天杀的家伙,竟联同李小子来对付我,差点就给他把老命要了,幸好我有改头换身的妙着,否则你以后都会见我不到,除非肯到地府去探我。” 徐子陵从台底探手过去,抓着他的手,真气源源输送,淡然道:“刚才有人认出我是‘霸刀’岳山,所以这里不宜久留,还要设法撇下任何想追踪我们的人。” 寇仲愕然道:“岳山?” 徐子陵耸肩道:“有甚么好稀奇的。” 接着皱眉道:“你的伤势很重,没有一晚的时间,休想痊愈,但那只是指内伤而言,外伤怕要多两天。” 寇仲得意洋洋的道:“我之所以能脱身,全赖杨虚彦这小子想趁我力竭时来占便宜,加上我带着王世充的人从皇城游往宫城,兜兜转转,跑足几里路。最好笑是当我闯到后宫时大喊王世充要杀杨侗,整座皇宫登时乱成一片,我便乘机与一个友善兼好心肠的禁卫交换衣服,溜了出来!炳!哎哟!” 徐子陵没好气道:“你不要开心得那么早,虚先生呢?” 寇仲低声道:“我们走!此仇不报非君子,山人自有妙计。” 这晚的洛阳城出奇地宁静。 王世充并没有派人搜索他们,谁都知道这不会有任何收获。 两人躲到那可俯视天津桥的钟楼上,徐子陵一边助寇仲行气疗伤,一边向他说出被李世民布局围攻和脱身的经过。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李小子真辣,奇怪?李小子不要李靖出手合情合理,但为何连红拂女都没派上份儿呢?” 徐子陵哂道:“你少点为这种事伤神吧!现在怎样救回虚行之?最糟是我们根本不知他是生是死,情况如何?我现在只想赶快离开。” 寇仲闭上眼睛。默默地承受徐子陵输入体内的真气,好一会才睁眼道:“王世充最需要的就是一个像小弟般杰出的军师和谋臣,而虚行之正好迎合他这需求。虚行之这人武功虽不怎样,但才智却绝不会在我们之下,他总有办法令王世充相信他和我们没有甚么密切关系,而事实上也的确没有,所以他理该安然无恙。” 旋又叹气道:“假设我的敌人只是王世充,我就不用那么担心,但多了个李小子,便是另一回事。” 徐子陵道:“你刚才不是说另有妙计吗?” 寇仲点头道:“明天我先去看看虚行之有没有留下任何讯息,再设法联络上宋金刚留在洛阳的人,摸清楚些洛阳的情况。唉!忽然由前呼后拥变得举目无亲,确使人难受。” 徐了陵心中一动,暗忖自己亦可找刘黑闼留在这里的清秀美女邱彤彤探问消息。 寇仲苦思道:“现在各方面形势都是那么紧急,为何李小子仍能在东都磋磨这么多天,其中定有我们猜测不破的道理。” 徐子陵低声道:“省点精神吧!其他一切天亮后再想好了!” 翌晨两人分头行事。 洛阳一切如旧,只是比以前更兴旺。 徐子陵戴上了从未用过的面具,扮成穷酸儒生的样子,驾轻就熟的往找彤彤。 到了那铺子时,他才回复本来面目,迳自入铺,片刻后他与彤彤在铺子后院的房子见面,后者正收拾行装,显然准备离开。 彤彤见他来访,大喜道:“我还在为两位大爷担心呢,见到徐爷安然无恙,回去也好向刘爷交待。” 坐好后,徐子陵问道:“彤彤姑娘要走了吗?” 彤彤点头道:“现在形势吃紧,夏王已定下进攻徐圆朗的大计,下一个就轮到宇文化及,否则一旦李军突出关西,我们便悔之已晚。” 徐子陵点头同意。 兵家争胜,分秒必争。 现在李密大败,使整个形势都改变过来。 在中原关内外的三股最大势力,都各自有其难题和急待解决的事。 李渊尚有薛举父子的后顾之忧,又有虎视眈眈、伺机欲动的刘武周。 王世充则要扩大战果,尽收李密的败军和领土,把李密赶尽杀绝,连根拔起。 所以窦建德必须趁此良机,廓清所有阻他南下的敌人,徐圆朗是首当其冲,接着就是自己的大仇人宇文化及。 一时间,王世充反成了争战的中心,谁能取得洛阳,谁就可以控制北方的河道交通,那时顺流南下,谁能抵挡。 彤彤神色凝重的道:“据我探来的秘密消息,三天前李世民的得力手下李靖夫妇,起程前赴河阳,看来不会是甚么好事。” 徐子陵心中剧震,色变道:“李世民是要把李密收为己有,向他招降。” 彤彤皱眉道:“李密岂是肯甘为人下的人?” 徐子陵想起寇仲对李世民的评语,沉声答道:“小不忍,则乱大谋。现在天下虽大,李密却是无处可藏,没路可逃,若李世民能予他栖身之所,避过这一阵风头火势,怎都该胜过一败涂地的结局。” 彤彤仍是不解,道:“李世民如若传闻所说的智勇双全,便应知招纳李密只是在养虎为患。” 徐子陵点头道:“你的话不无道理。但我却有深一层想法,李世民这手段主要是做给其他人看的。摆明即使像李密这种一方枭雄的霸主,他也有迎纳的心胸气魄,顺我者昌,这或者可令他打少很多场仗。” 彤彤娇躯微颤,美目射出崇慕神色,低声道:“彤彤服了!徐爷对李世民认识的深刻,就像能把他看穿看透的样子,实情定是这样,而这亦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徐子陵苦笑道:“李世民可能是当今世上最懂用手段的人,能人所不能,为人所不为。现在我也要为寇仲担心哩!辛辛苦苦击败李密,却给李小子多谢也没有一声的把最大成果接收过去。” 彤彤道:“现在风声很紧,王世充立稳阵脚后,开始迫各路人马撤离东都,这是我们要撤走的另外一个原因。” 徐子陵问道:“伏骞、突利和王薄等人是否仍在洛阳?” 彤彤道:“伏骞的情况我不清楚,但突利和王薄均已先后离城,目前行踪不明。唉!邙山之役,把整个局势全扭转了,现在谁都不知下一刻会出现甚么变化。只有一件事是肯定的,寇爷和徐爷在江湖上的声望暴涨数倍,谁都不敢再对你们掉以轻心。” 徐子陵对自己是否比以前更有名气威望怎会关心,再问道:“有没有晃公错又或阴癸派的消息。” 彤彤道:“听说晃公错已南归,至于阴癸派一向行踪隐秘,谁都不知她们在干甚么?” 徐子陵大感不妥,以阴癸派的专讲以怨报德,有仇必报,怎肯放过他们。 不过彤彤显然所知止此,遂告辞离去。这清秀可人的美女露出临别的依依神色,送他到门口时低声道:“徐爷小心,现在你们项上的人头都非常值钱哩!” 徐子陵与寇仲在一间面馆相会,后者神色愤然道:“形势相当不妙,虚行之并没有留下任何暗记标志,照我猜想王世充已瞧破我们的关系,于是把他收押起来,再叫我们去救他。” 顿了顿压低声音道:“去救人只是下下之策,只要我们俘虏个人质例如王玄应者,便不到王世充不和我们作交换了。” 徐子陵苦笑道:“恐怕你要到皇城或皇宫才可以找到王玄应,那样不如索性向王世充下手,来得更为直接一点。” 寇仲笑道:“我只是打个譬喻,事实上我心中早有人选,不到王世充不屈服。” 徐子陵沉声道:“董淑妮?” 寇仲兴奋地道:“正是此女,可同时害害杨虚彦和李小子,你猜李小子是否晓得杨虚彦早拔了这荡女的头筹?” 徐子陵皱眉道:“我们怎样下手?总不能在皇城外乾等,且不知她会从那道城门离开,更弄不清楚她会躲在那辆马车里。” 寇仲审视了面馆内其他几台食客,才凑到他耳旁道:“名义上董淑妮已成了李渊的妃子;论理她自然不该踏出闺房半步,更不许见别的男子。幸好我和你都知她是甚么料子,不偷去和杨虚彦私会才是怪事呢。” 徐子陵苦笑道:“你说得好像吃碗面食个包那么简单,何况你伤势仍未痊愈,荣府除杨虚彦外,尚不知有甚么辣手人物。我们瞎子般进去寻人,不闹个一团糟才怪。” 寇仲道:“不入虎穴,焉得虚子。只要救出虚行之,宋金刚的人会安排我们到江都去,时间紧迫,我们就趁今晚下手。” 接着又道:“你知道是谁要找岳山呢?” 徐子陵兴趣盎然的问道:“是谁?” 寇仲故作神秘的道:“你怎都猜不到的,就是尚秀芳。” 徐子陵失声道:“甚么?她仍在洛阳吗?” 寇仲道:“这个误会太大了!你这假冒岳山不但令她滞留此地,还使她悬赏十两黄金,予任何可提供你这冒牌货行踪的人。真想找她来问问,因何她这么急于要见岳山?” 徐子陵哂道:“你不是说她对你很有好感吗?还约了你去和她私会。” 寇仲苦笑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听说李小子每晚都到曼清院听她弹琴唱曲。两人打得火热,那还有我的份儿?” 徐子陵摇头道:“李世民绝非耽于酒色之人,这样做只是放出烟幕,以惑王世充等人的耳目。事实上他正秘密向李密招降,如若成功,等若兵不血刃的一次过打赢很多场胜仗。” 寇仲色变道:“这消息从何而来?” 徐子陵详说了后,寇仲拍台赞道:“好小子果有一手,不过我才不信他会成功。唉!也不要说得那么肯定。” 徐子陵见人人侧目,责道:“你检点些好吗?” 寇仲这才低头吃面,咕哝道:“我现在最担心的是涫妖女,忽然间消声匿迹,教人防无可防。就算救回虚行之,这到江都的路途亦不好走。别忘记阴癸派一向和老爹紧密合作,实乃我们背上芒刺,心腹大患。” 徐子陵叹道:“现在我们除了见步行步之外,还有甚么办法。” 寇仲默默把面吃完,才摇头道:“我们必须从被动变回主动,置诸死地而后生,才可狠狠教训李小子和王世充那忘恩负义的老狐狸,劫走董淑妮是第一步,至于第二步,嘿!你想到甚么呢?” 徐子陵没好气的道:“你定是天生好勇斗狠的人,你现在凭甚么去和李小子斗?即使单打独斗,我们亦未必可胜过李小子。” 寇仲笑嘻嘻道:“我们是斗智不斗力,不若你扮岳山去见见尚秀芳,看看有没有便宜可占?” 徐子陵心中一动道:“若要扮岳山,就不是去见尚才女而是见涫妖女了!你有没有办法探到郑石如住在甚么地方?” 寇仲摊手道:“我现在无将无兵,教我如何查探?” 接着一震道:“何不试试白清儿那条官船?不妨露露底子后拍拍屁股走人,我在附近为你把风使成。横竖到今晚仍有大半天时间,找些玩意儿也是好的。” 徐子陵犹豫道:“若碰上祝玉妍,她说不定与岳山是老相好,那岂非立给识破,惹来一身蚁?” 寇仲道:“迟早也要和祝玉妍对着干的,怕她甚么?况且遇上她的机会微乎其微,这或者是唯一探查阴癸派的方法。” 徐子陵沉思片晌,点头道:“好吧!就依你之言,去碰碰运气好了。” 卷十九 第四章 恩怨情仇 徐子陵故意戴上竹笠,垂下遮阳纱,只露出嘴巴下颔的部份,浑身透着诡异莫名的气氛,朝仍泊在码头白清儿那条船昂然走去。 码头处人来人往,忙于上货卸货,河面更是交通繁忙,舟船不绝。 徐子陵正思量如何入手,白清儿的座驾舟刚好有几名男子从跳板走下船来。 他定睛一看,心中叫好,原来其中一个正是“河南狂士”郑石如,其他三人还有两个是“素识”,一个是“金银枪”凌风,另一人是“胖煞”金波,都可归入敌人的分类。 另一人年纪在二十三、四间,有点纨衣夸子弟的味儿,亦有些眼熟,似乎在荣凤祥的寿宴中碰过面,曾有一眼之缘的家伙。 徐子陵手按刀把,迅速前移,拦着他们去路。 四道凌厉目光立时落在他身上,并知机地在离他两丈许处立定。 徐子陵手按刀把,跨步迫去。 四人同时感到他森寒肃般的强大气势,纷纷散开,还拿出兵刃。 凌风仍是左右手各持金银短枪,金波拿手的兵器是长铁棍,另外那年青公子和郑石如则同是使剑。 附近的人见有人亮刀出剑,连忙四散走避。 徐子陵厉声喝道:“郑石如滚过来受死,其他没关系的人给老夫滚到一旁,否则莫要怪老夫刀下无情。” 事实直到此刻,他仍不知如此找郑石如的麻烦有甚么作用,亦可说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因为郑石如和白清儿已成了他们找寻阴癸派的唯一线索。 假若郑石如奉阴癸派之命来招揽他,他便有机可乘。 郑石如立即认出他的“沙哑”声线,忙道:“有话好说,不知晚辈在甚么地方开罪了岳前辈呢?” 凌风等三人听到“岳前辈”三字,均脸色骤变,显是知道底细。 徐子陵冷哼道:“有甚么误会可言,若非你泄出老夫行踪,谁会知晓老夫已抵此处,只是这点,你便死罪难饶。” 郑石如显是对“霸刀”岳山极为忌惮,忍气吞声道:“前辈请先平心静气,听晚辈一言,此事实另有别情,不若我们找个地方,坐下细谈如何?” 徐子陵冷笑道:“老子才没这种闲情,杀个把人又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看刀!” 不先露点“真功夫”,如何显出身价。 徐子陵一晃双肩,行云流水般滑前丈许。拔刀猛劈,雄强的刀势,把四名敌手全卷进战圈内去。 在各样兵器中,徐子陵因曾随李靖习过“血战十式”。故长于用刀。加上这些日子来见闻增广,这下施展刀法。既老辣又杀气腾腾,确有刀霸天下的气势。 一方是蓄势以待,另一方却是心神未定,兼之徐子陵的动作一气呵成,快逾电光石火,且刀风凌厉无比,郑石如、凌风和金波三人均感难以硬挡,住四外错开,好拉阔战线。 只有那年青公子初生之犊不畏虎,也可能是不明底蕴,竟毫不退让掣刀硬架。 “当”! 那公子连人带剑给徐子陵劈得横跌开去,差点滚倒地上。 郑石如大吃一惊,闪了过来,运剑反击,凌风和金波忙从旁助攻,以阻止他续施杀手。前者剑招威猛,快疾老到,比之后两者明显高出数筹,且招招硬拚硬架,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响个不绝。 徐子陵心中暗赞,这河南狂士眼力高明,知道若让自己全力施展,将势难幸免,故拚死把自己的攻势全接过去,好让凌、金两人可展开反击,战略正确。 徐子陵一声长笑,长刀随手反击,连绵不断,大开大阖中又暗含细腻玄奥的变化手法,把三人全卷进刀影芒锋里。 不露点实力,如何可得对方重视。 船上传来呖呖莺莺声道:“岳老可否看在妾身份上,暂请罢手!” 徐子陵蓦地刀势剧盛,迫得三人纷纷退后,这才还刀鞘内,自然而然便有一份稳如渊岳的大家风范,倒不是硬装出来的。 仰头瞧去,白清儿俏立船头处,左右伴着她的竟赫然是久违了的“恶僧”法难和“艳尼”常真,两人神态出奇地恭敬,于此便可知“霸刀”岳山威名之盛。 徐子陵倏地腾身而起,越过三人头顶,落在舱板上。 白清儿神态依然,但恶僧和艳尼都露出戒备神色。 徐子陵透过垂纱,旁若无人的盯着白清儿道:“若老夫法眼无差,小妮子当是故人门下,那天在街上老夫一眼便瞧穿你的身份。” 这几句话既切合他老前辈的身份,又解释了那天为何在街上对她虎视眈眈的原因。 郑石如此时跃到船头,低声道:“我们当然不敢瞒岳老。岳老既知原委,当明白这处人多耳杂,不若请移大驾入舱详谈如何?” 徐子陵回望码头处,见到凌风和金波正偕那公子离开,登时明白到凌风和金波亦是阴癸派的人。这么看,钱独关若非是阴癸派的弟子,也该是与之有密切关系的人。 这个“岳山”的身份真管用,轻而易举便得到很多珍贵的情报。 冷哼一声,徐子陵率先步入船舱。 郑石如赶在前面引路。 尚未跨过进入舱厅的门槛,徐子陵忽然止步,不但心中喊娘,还骇出一身冷汗,差点便要掉头溜之大吉。 只见脸垂重纱的祝玉妍默默坐于厅内靠南的太师椅内,一派安静悠闲的样子。 无论他千猜万想,也猜不到会在这里碰上“阴后”祝玉妍,今次确是名副其实的送羊入虎口了。 寇仲扮成脚夫,杂在看热闹的人群中,旁观刚才的一幕。 转瞬码头又回复先前的情况,便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寇仲当然不用担心徐子陵,就算婠婠坐镇船上,徐子陵也有借水遁的本领,那亦是他们约好的紧急应变方法。 此时有个专卖茶水的小贩,在相邻的码头处摆开档子做生意,寇仲正要借机帮趁好令自己不那么惹人注目时,一辆马车驶至,坐在驾车御者位置的两名大汉都身形彪悍,不似一般御者。 马车停下后,另一名年青汉子推门下车。 寇仲立时精神大振,那汉子竟是李世民天策府高手之一的庞玉。 接着三人打开尾门,抬出一个长方形上有数个气孔的箱子出来,搬到正候在码头旁的一艘巨船上去。 这类上落货的情景显是司空见惯,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寇仲沉吟半晌后,终斗不过自己的好奇心,决定怎都要潜上去一看究竟。 徐子陵跨步入厅,随手揭掉帽子抛开,故意怪声怪气地长笑道:“玉妍别来无恙!” 他已打定输数,决意自暴身份,再硬闯突围。 鲁妙子的面具只可以骗骗不认识岳山的人,像祝玉妍这种宗师级的武学大师,只要给她看过一眼,便不会忘记,何况更可能是素识。 他进厅的原因,是为了方便落河而遁,因为后面的廊道已给白清儿、常真、法难三人堵住了。 必要时他可偷袭郑石如,拿他作挡箭牌。 只要能阻慢祝玉妍片刻时光,他便有被窗裂壁而逃的机会。 祝玉妍静若不波井水,冷冷的透过脸纱,对他深深凝视。 他虽不能瞧到她的眼睛,却可直接感觉到她的眼神。 徐子陵手按刀把,登时寒气漫厅,杀气严霜。 祝玉妍不知打甚么主意,竟没有立即揭破他这冒牌货,还出乎所有人料外的幽幽叹一口气,缓缓道:“其他人都给我出去!” 徐子陵暗忖这是要亲手收拾我哩。 正犹豫该否立即发动,偏又感到祝玉妍没有动手的意图,委决难下时,郑石如等已退出厅外,还关上门子。 祝玉妍长身而起,姿态优美。 徐子陵心道“来了”,全神戒备。 祝玉妍摇头叹道:“你终练成了‘换日大法’,难怪不但敢重出江湖,还有胆来向玉妍挑战。四十年了,仍不能冲淡你对我的恨意吗?” 徐子陵心中剧震。 我的娘,难道她竟不知自己是冒牌货吗? 千百个念头瞬那间闪过灵台。 唯一的解释是这副面具确是依着岳山的容貌精心泡制的,而自己的体型更又酷肖岳山。 当然他的气质、声音、风度与岳山迥然有异,但由于祝玉妍心有定见,以为岳山躲起来练甚么只听名称便知大有脱胎换骨功效的“换日大法”,故以为他的改变是因练成此法而来,竟真的误把冯京作马凉,当了他是真的岳山。 不过只要他多说两句话,保证祝玉妍便可识破他。 但他却不能不说话。 当日他和寇仲、跋锋寒三人联手对抗祝玉妍,仍是落得仅能保命的结果。自己现时虽说功力大有精进,但比起祝玉妍仍有一段距离,能不动手蒙混过去,自然是最理想不过。 徐子陵只默然片晌,便冷哼一声,踏步移前,直至抵达祝玉妍右旁的舱窗处,才沉着嘶哑的声音道:“你仍忘不了他,四十年了,你仍忘不了他!” 祝玉妍不知是否真的给他说中心事,竟没答他。 徐子陵这三句话,内中实包含无穷的智慧。 对于祝玉妍那一代人的恩怨,他所知的仅有从鲁妙子处听来的片言只字。 照鲁妙子所说,他因迷恋上祝玉妍,差点掉了命,幸好他利用面具逃生。 这张面具,便极可能是令他变成“霸刀”岳山的这张面具。 有两个理由可支持这想法。 首先,就是鲁妙子的体型亦像徐子陵般高大轩昂,当然是与岳山本身的体型非常接近,否则现在徐子陵就骗不倒祝玉妍。 其次是以祝玉妍的眼力,就算鲁妙子带上任何面具,祝玉妍也可一眼从他的体态、动作、气度把他看穿。在这种情况下,只有扮作她认识的另一个人,又肖似得毫无破绽,才有希望瞒过她。 如此推想,岳山、鲁妙子和祝玉妍三人必然有着微妙而密切的关系。 徐子陵这几句话,实际上非常含糊,可作多种诠释,总之着眼点在人与人间在所难免的恩怨情恨,怎都错不到那里去。 这时他虽随时可穿窗遁河,但又舍不得那么快走了! 厅内一片难堪的沉默,只有码头处传过来脚夫上落货物的呼喝声和河水打上船身的响音。 祝玉妍语气转冷,轻轻道:“你看!” 徐子陵转过身去。 祝玉妍举手掂着脸纱,掀往两旁,露出她本是深藏纱内的容颜。 寇仲观察了好一会,仍没有潜上敌船的好方法,不但因对方有人在甲板上放哨,更因码头处亦有敌方派遣了监察任何接近的疑人。光天化日下,再好轻功也要一筹莫展。 李小子有船在此当然是合情合理的事,可是那个箱子却大有问题。若他没有猜错,箱子内藏着的该是一个人,否则就不用开气孔。 这人会是谁呢? 寇仲沉吟半晌,终于把心一横,大步朝敌船走去。 徐子陵一看,登时呆了眼睛。 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横看竖看,都是比婠婠大上几岁的青春焕发的样儿。 在脸纱半掩中,他只能看到她大半截脸庞,可是仅这露出来部份,已是风姿绰约,充满醉人的风情。 一对秀眉斜插入鬓,双眸黑如点漆,极具神采,顾盼间可令任何男人情迷倾倒。配合她宛如无瑕白玉雕琢而成娇柔白哲的皮肤,谁能不生出惊艳的感觉。 论姿色,她实不在绝世美女婠婠之下,且在相貌上有几分酷肖,使他联想到两者有母女的关系。 其气质更是清秀无伦,绝对使人联想不到会与邪恶的阴癸派拉上关系。 一时间,徐子陵讶异得脑际空白一片,不能思索。 太出乎他意料之外了。 脸纱垂放。 祝玉妍淡淡道:“若玉妍心中有舍不下的男人,岂能练成天魔大法,令世人颠倒迷茫的情欢爱欲,只是至道途中的障碍。小山你若仍参不破此点,休想能雪宋缺那一刀之耻。” 徐子陵听得心生寒意。 她的语气虽然平淡,但却有种发自真心的诚恳味儿,显示出她对此深信不疑,透出理所当然冷酷无情的感觉。 要知人总有七情六欲,纵使穷凶极恶的人,心中也有所爱。可是祝玉妍却全没有这方面的问题,在她来说根本没有善恶好歹之分,故能没有任何心理障碍,做起事来变成只讲功利,不择手段。 徐子陵怕给她窥破自己的表情,转身诈作望往窗外,沉声道:“我的老朋友近况如何呢?” 祝玉妍坐回椅里,轻柔地道:“你仍嫉忌他吗?” 徐子陵登时头皮发麻,这才知道祝玉妍和宋缺间大不简单。 祝玉妍又道:“当年若非你心生妒意,怎会为他所乘,刀折败走漠北,一世英名,尽岸流水。” 徐子陵平静地道:“玉妍你精于观心辨意之术,难道感不到我已有天翻地覆的变化,仍要说出这种气人的话。” 事实上他已不知道该说些甚么话,索性铤而走险,试探她对自己的冒牌岳山的看法。 祝玉妍幽幽道:“你变得很厉害,就像成了另一个人。宋缺那一刀是否伤及你的气门,连声音都这么沙哑难听?” 徐子陵心忖你这么想就最好了,冷然道:“我们之间再没甚么好说的,我再不会管你的事,我要走了!” 正要穿窗而去,祝玉妍轻轻道:“你不想见自己的女儿吗?” 徐子陵剧震失声道:“甚么?” 他的震动确发自真心,皆因以为已露出马脚。 寇仲来到登船的跳板处,两名汉子现身船上,喝道:“朋友何人?” 寇仲哈哈笑道:“叫庞玉滚出来见我!” 那两人脸色微变,知是闹事的人来了。 寇仲提气轻身,一个纵跃到了甲板之上。喝道:“庞玉何在?” 心想李小子天策府的猛将,杀一个便可削弱李小子的一分力量,划算得很。 舱门内涌出十多名敌人,扇形散开,形成包围之势,然后庞玉才悠然步出,来到他身前丈许处立定,傲然道:“竟敢指名闹事,朋友该非无名之辈,给我报上名来。” 寇仲运功改变嗓音,笑嘻嘻道:“庞兄刚好猜错,小弟正是无名之辈,看刀!” 井中月离鞘而出,迅若风雷般当头照脸的劈去,劲气狂起,卷往敌人。 庞玉那想得到这其貌不扬的人说打就打,忙拔剑横架。 “当”! 火光溅射,庞玉只觉这一刀不但重如山岳,还隐含吸扯的怪劲,心中骇然时,寇仲已翻过头顶,钻进舱门里去。 卷十九 第五章 误打误撞 祝玉妍以平静得可令人心寒的语气道:“论才气识见,你不及鲁妙子,说到心胸气魄,与宋缺更不能相提并论。但为何我却肯为你养下一个女儿呢?” 旋又叹气道:“不过这种事现在提起来再没有任何意义了,玉妍本打算不让你生离此船,只是姑念你纵使练成换日大法,仍难逃死于宋缺刀下的结局,便让你去了此心愿吧!” 徐子陵从未见过这么可怕的女人,似是情深如海,实质上却是冷酷无情,连自己女儿的生父都不放过。不由心中有气,淡然道:“若不杀我,总有一天你会后悔。” 说完这两句由衷之言后,徐子陵穿窗而出,落到码头上。 寇仲反手一刀,把追上来的一名大汉劈得离地倒飞,右脚踢开左边的一扇舱门,探头找寻那长形箱子。 七、八名大汉从廊道另一端提刀持斧,声势汹汹的杀过来,登时令寇仲两边受敌。 庞玉这时怒喝一声,抢到他背后,挺剑刺至。 剑风呼啸,劲厉刺耳,显是动了真怒。 寇仲知他厉害,游鱼般一滑寻丈,身子连晃数下,不但避过另一方拥过来的敌人攻击,还踢得其中一名敌人往庞玉飞跌过去,他已钻入敌人阵中。 连续数下沉哑的响声后,寇仲施展重手法故意硬架硬撼敌人的兵器,其中暗含螺旋劲道,弄得敌人虎口破裂,兵器堕地。 “砰!砰!” 另外两扇门应脚而开。 廊道乱成一团,庞玉始终差一点才能赶上他。 “轰”! 寇仲硬生生震破右壁,到了其中一个舱房去。 庞玉大喝一声“好刀法”,破门而入,振腕挥剑,疾斩寇仲。 其他人则在廊外吆喝助威。 寇仲根本是故意引他进来,好全力扑杀。此际自是杀机大盛,但心湖则静如井中之月,绝不会有丝毫轻视之意。而事实上庞玉亦是后起一辈中一等一的强手,非是易与之辈。 这时他冷哼一声,不理庞玉横斩颈侧的一剑,先往右旋,变成与庞玉正面相对,然后电掣而前,手中宝刀同时举起再笔直劈落,刀锋正取对方头额,既猛若迅雷,又是劲道十足。 庞玉历经战阵,但却从未遇过如此顽强厉害的对手。 像寇仲那么悍勇的人大概不少,却没多少人有他那种视死如归的胆气,竟敢以攻对攻,迫对手比斗速度和胆量。就算胆量和悍勇俱存,仍欠如他般高明的判断力、眼光和本领。 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间,庞玉必须作出生与死的选择,究竟该是剑势不变的继续斩去,看看谁先被命中,还是回剑挡格。 “当”! 庞玉心中苦思,终还剑格架。 一个是蓄势而发,另一个则是临危变招,相去实不可以道里计。 庞玉惨哼一声,连人带剑给寇仲狂猛的刀劲冲得离地飞退,砰的一声震破后方舱壁,掉到邻房去了。 寇仲反而心中叫糟,庞玉至不济也顶多跳退两、三步,现在分明是故意为之,好能移往邻室,重整阵脚,令他白白错过了一个杀他的千载良机。 五、六名敌人潮水般涌进来。 寇仲暗呼可惜,便撞破后面舱壁,闯到了另一间房去。 那长方箱子赫然横放地板上。 寇仲运脚踢去,箱子寸寸碎裂,现出一个人来。 徐子陵落到码头上,环目一扫,一切如旧,独见不到理该看到的寇仲。 他这时只想快点找到寇仲,再和他有那么远就溜那么远,离得祝玉妍愈远愈妙。 自然而然地他的脚步便带他离开码头区,但心中仍不断浮现祝玉妍风情万种的颜容,暗忖难怪她能令鲁妙子迷醉一生,要到临死前才从她的魅力中解脱出来,认识到谁是真正值得他倾情的女子。 忽地后方蹄声骤起,十多骑从后方追来。 徐子陵冷哼一声,斜掠而起,大鸟腾空般落在左方一座民房瓦顶,迅速遁去。 寇仲失声叫道:“副帮主!” 被囚箱内的人,赫然是老朋友卜天志,此时他双目紧闭,显是被封闭了穴道。 接着随手挥刀,把迫上来的敌人杀得东翻西倒,溃不成军。同时用脚挑起卜天志,把他夹在胁下,弓背弹起,“砰”的破开天花,到了上层的望台处。 寇仲救人要紧,放过了搏杀庞玉的念头,赶忙离开。此时他身上多处旧伤口迸裂开来,实不宜久战。 黄昏时份,由“霸刀”岳山变成“疤脸大侠”的徐子陵,坐在荣凤祥华宅对街处的一间饭馆里,点了酒菜,静候寇仲。 他和寇仲失去联络足有三个时辰,最后只好到这里来守待。 一辆马车进入荣府去,前后各有十多名便装武士。 徐子陵对王世充方面的马车御者已颇有认识,只看一眼便知这批武士都是改穿便装的亲卫高手,马车内坐的极可能便是他和寇仲要强掳的目标董淑妮。 到现在他仍弄不清楚荣凤祥究竟是那方面的人,又或立场如何?而荣凤祥和杨虚彦的关系如何,更进一步把事情弄得扑朔迷离。 荣府忽又中门大开,十多乘骑士策马而出,转入大街,望南而去,看来该是洛阳帮的人。 此时寇仲来了,像约好似的坐到他身边,随手拿了他尚未沾口的美酒一口喝个清光,舐舐舌头道:“尚算不错!哈!找到你真好!” 徐子陵叫伙计多摆一套碗筷后,道:“你滚到那里去?” 寇仲起箸大吃,若无其事的道:“我刚送走卜天志,自然要迟点来哩!” 徐子陵愕然道:“卜天志?” 寇仲得意地把经过说出,然后道:“此事相当奇怪,云玉真和其他人前脚刚走,李小子的人便来把他拿下,又不杀他,看样子还要把他运往甚么地方似的,其中定有阴谋诡计。” 徐子陵皱眉道:“会否是云玉真那婆娘知道我们和卜天志暗通款曲,怕起来施此一石二鸟之计,不但收拾了自己生出异心的手下,还出卖我们,希望李小子能除掉我们两人呢?” 寇仲狠狠道:“这婆娘也够狠够毒了!只是素姐的事,我便不会饶她。你那方面又如何?” 听罢徐子陵的详述后,寇仲瞠目以对,抓头道:“竟有此事?照道理你没可能瞒过她的?” 徐子陵哂道:“无论祝玉妍如何厉害,总也只是个妇人。试问她怎想得到鲁妙子会造成岳山模样的面具?何况她又以为岳山修成甚么娘的换日大法。” 寇仲点头道:“你这身份要好好保存,你若能瞒过与你有肉体关系的祝玉妍,就能瞒过任何人,说不定可害涫妖女唤几声爹来听听!” 徐子陵笑骂道:“去你的!你才和祝妖妇有关系。唉!我对洛阳已深切厌倦。刚才董大小姐似乎坐马车到了荣府去,我们该入府擒人,还是守在这里好待拦途截劫的机会呢?” 寇仲沉声道:“事不宜迟,当然是摸入去看看,否则若那小淫妇要留宿一宵,我们岂非不用睡觉么?最好是顺手宰掉杨虚彦那小子,以后会少了很多麻烦。” 徐子陵长身而起道:“就让我们大展身法,闹他娘的一个天翻地覆吧!” 两人借夜色掩护,翻过院墙,尚未看清楚形势,异响传至,似是犬只走动的声音,他们忙运功封闭全身毛孔,不使气味外泄,同时腾空而起,落到最接近的一座房舍瓦坡上。 果然有两头巨型恶犬奔至,虽没甚么发现,仍东嗅西嗅的好一曾才走开。 他们环目一扫,只见高墙内大小房舍在百座以上,由廊道与园林天井连接,除了前院三座巍然耸立的主宅大堂外,其他的便像个大迷宫般使人目眩神迷,生出不知从何入手的感觉。 寇仲皱眉道:“怎么找呢?” 徐子陵答道:“只要找到荣姣姣的香闺,便该可找到我们的小荡女,你该仍记得陈老谋的真传,对吗?” 寇仲苦笑道:“这处至少有数百座院落房舍,院中有院,局中又有局,陈老谋教的简单东西完全派不上用场。” 徐子陵摇头道:“其实荣府虽是地广屋多,但却不难分辨主从,只因缺乏一条明显的中轴线。你才看得晕头转向吧了!” 寇仲点头道:“给你这么一说,我才看得出点门道,我可能是受宅内植树和灯火所感,只觉四周尽是点点灯火,照你看荣姣姣会住在那个院落呢?” 此时明月在天际现出仙姿,洒遍荣府的院落亭台,有种说不出来异乎寻常的平和美景。 徐子陵领先移上屋脊,低声道:“这处是依先天八卦方位作布局,所以只要把握到这个门径,便可轻易知道荣姣姣的闺房大约在那个方位了。” 寇仲愕然道:“你何时学懂八卦,又怎知这是先天八卦而非后天八卦呢?” 徐子陵微笑道:“这就叫勤有功了!若我学你般懒惰,今夜就不能拥美而回。告诉我这宅朝向如何?” 寇仲道:“该是坐南朝北吧?” 徐子陵道:“鲁夫子有云,凡先天八卦者,坐北朝南开巽位东南门;坐南朝北者开乾位西北门。现在大门在乾位,所以荣府是依先天八卦而建。卦有卦气,现今行的是三碧运,最低能的地师也该晓得它的主宅该设在正东处哩!” 寇仲喜道:“徐老夫子果然有点本事,还不带路。” 两人逢屋过屋,穿廊跨园,如入无人之境的朝目标区域驰去。 他们把感官的灵敏度提升至颠峰的状态,所经处方圆数十丈内连虫行蚁走的微细声音,亦休想瞒过他们耳目。 所以他们任何一个动作,或跃高窜低,又或左闪右避,都能刚好避开了荣府内的人。有时只差一步便给人看到,但偏偏就差这点点而没有露出形迹。所有明岗暗哨,都拦不住他们。 片刻后他们无惊无险的抵达目标中的院落,翻过隔墙后,两人只看一眼便知找对了地方。 比之其他院落,这处无论立基、装设、栏杆、门窗、墙垣、园林、假山、造石、水池都考究得多。 全院以五座建筑物组群形成,以门洞、长廊、曲廊、庭院作为连接转换的过渡,建立起五组建筑物互相间的关系,厅、堂、房、斋、馆、楼、台、轩、阁、亭,各类建筑呈现多样的变化下,又浑成一个整体。 寇仲指筑位于核心处一座规模特别宏大的楼房道:“我似乎听到荣凤祥正在里面说话。” 徐子陵功聚双耳,果然听到隐有人声传来。笑骂道:“你的耳朵要比我好啊,竟可听出是谁的声音,那他在说甚么呢?” 寇仲不知为何心情大佳,拍拍他肩头道:“小子随师傅来吧!” 两人提高警觉,小心翼翼的往那座该是主内堂的建筑物潜去。 到了近处,才发觉主内堂四周有大片空地,在灯火辉映下,任何人要到内堂去,都是毫无遮掩,与静念禅院的铜殿在设计上异曲同功。 两人伏在外围的草丛处,待一群婢仆从檐廊走过后,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荣凤祥定是常利用这里开秘密会议,否则何用设计成这么空荡荡的样儿,说不定董淑妮就在里面,我刚听到女儿家说话的声音呢。” 徐子陵观察形势,道:“这座建筑物高得有点不合常理,照我看靠顶处该还有一层,是专供人暗中监视四周,又不虞外人察觉的。” 寇仲肯定地道:“理该如此,这下如何是好。” 徐子陵指着左方一座二重楼道:“那小楼比这内堂只矮半丈,假若我们能从那里跃起十五丈,再横过三十丈的距离,便可避过监视者的眼睛,就算他们听到破风声,只会以为有大鸟飞过,要不要博他娘的一把。” 寇仲失声道:“你不是说笑吧!若是就地拔起,我顶多可跳过十丈的距离,多半尺都不成。” 徐子陵道:“一个人不行,两个人合起来便付哩!” 寇仲不解道:“就算我们手拉着手,在空中半途发力互掷,最多只可远跨数丈,你是否过于高估自己?” 徐子陵笑道:“所以说人最紧要是动脑筋,还记得独孤峰以大铁钹袭击王世充,晃公错那老家伙踏在钹上像腾云架雾般飞过来的情景吗?互掷这么原始的方法亏你也想得出来。人是懂得利用工具的生物,明白吗?” 寇仲抓头道:“工具在那里?徐爷!” 徐子陵探手拔出他的井中月,沉声道:“来吧!吃粥吃饭,都要看这一着了。” 卷十九 第六章 交换人质 徐子陵和寇仲伏在重楼的瓦顶处,倾耳细听下肯定楼内无人后,才探头朝屋脊远方三十丈许外的建筑物瞧去,中间只隔着水池、小溪和跨于其上的小桥,之外便是青石砖嵌成的地面。 环绕主内堂的半廊每隔十步便挂上八角宫灯,照得内堂外壁有种半透明的错觉。最糟是更外围的四角各有一座灯楼,与半廊的灯火互相辉映。 寇仲计算后道:“我们至少要跃至离这楼顶十丈上的高空,才可避免灯楼把我们的影子投在墙上,你仍是那么有把握吗?” 徐子陵尚未答他,人声足音传来。 两人连忙伏下,循声瞧去。 只见一群人沿着另一边的游廊朝主内堂走来。领头者赫然是荣凤祥和郎奉两人,其他人都是曾于寿宴见过的在洛阳有头有脸的人物。 两人大为失望,心忖难道马车载来的竟是郎奉,虽说他平时总是骑马,但若为避人耳目,坐趟马车亦很合理。 他们眼睁睁瞧着对方鱼贯进入主内堂,颓然若失。 寇仲苦笑道:“怎办才好?抓起郎奉怕也不会有甚么作用,王世充那份人我最清楚不过。” 徐子陵沉声道:“还要不要去听他们说话?” 寇仲叹道:“有甚么好听的?不外官商勾结、瓜分利润,苦的只会是平民百姓。咦!” 笑语声从后方飘来。 两人别头瞧去,另一群人在四名持灯笼的武士开路下,正沿着穿过庭院的碎石小径往他们藏身其顶上的重楼缓步而至。 最抢眼的当然是花枝招展的荣姣姣,但吸引了他们所有心神,更令两人喜出望外的却是亲热地伴在她旁边的王玄应。 那是个比董淑妮更好上无数倍的最佳选择。 那批随马车来的武士堕后少许,人人神态悠闲,显然谁都没想到会有敌人伏在荣府内守候他们。 两人交换了个眼色,不用任何说话已知道该怎样做,齐齐扯下面具,露出真脸目。 猎物不住接近。 只听王玄应道:“李密的人现在纷纷归降父皇,使他更是势穷力蹇,只要我们再攻下河阳,李密连逃跑的地方都没有了,哈!” 两人默默运功,蓄势以待。 王世充既以这批武士保护自己的宝贝儿子,怎都该有两下子。一击不中,便麻烦棘手多了。 寇仲打出手势。表示由他活捉王玄应,徐子陵则对付其他人。 下方荣姣姣的呖呖莺音娇声嗲气的应道:“今趟你们大胜李密,戳破了他战无不胜的神话,威震天下,姣姣心中都不知为你们多么高兴哩!” 王玄应得意忘形的哈哈笑道:“这全赖父皇诈伤诱敌,策略得宜!” 寇仲听得无名火起,此时王玄应已来到重楼正门外四丈许处,正是最利于他们突袭的位置,两掌一按瓦面,整个人滑下人字形的瓦背,箭矢般朝王玄应滑去,又运功收敛衣袂的拂动,就像深海里出击捕食的恶鱼,无声无息的朝目标低潜而去。 徐子陵同时发动,腾空而起,连续三个空翻,紧追寇仲背后往敌疾扑。 当寇仲飞临王玄应斜上方两丈许高处时,出乎两人意料之外,首先生出警觉的竟非王玄应或护驾高手中任何一人,而是荣姣姣。 她翘起俏脸往寇仲瞧来,一对美眸异光亮起,手上同时幻起一片剑芒,朝寇仲的井中月迎上去,反应之快,剑招的狠辣老练,以寇仲之能,也大有手足无措,给她把全盘大计打乱的情况。 王玄应和一众侍卫高手这才惊觉有刺客从天而降,且是新一代的两大顶尖高手,骇得忙纷纷掣出兵刃,又呼啸示警,急召荣府的高手来援。 寇仲面对荣姣姣冲空而来的芒光剑气,痛苦得想要自尽。 要知擒拿王玄应的时机一瞬即逝,只要给荣姣姣截住自己,那怕只是眨眼光景,整个形势将逆转过来,变成是他们要仓皇逃生的结局,一个不好还要饮恨在此时此地。 不要说惹出像杨虚彦那种高手,只要在内堂那边的荣凤祥和郎奉赶过来,他们便不能讨好。 可是荣姣姣以惊人的准绳、时间和速度在半空截击,教他无从变招,只有出于硬拚一途,却是难以改变的事实。 王玄应已开始往横避开,四周的亲卫高手则往他合拢过去,一时刀光剑影,喊杀盈耳。 眼看功亏一篑的当儿,徐子陵后发先至,越过寇仲,头下脚上的双掌下按,强攻进荣姣姣的剑网去。 在他和寇仲擦身而过时,反手推了寇仲一把。 寇仲已使老的势子本再难变化,这时得藉徐子陵一堆,一个空翻,井中月照头盖脸的朝想逸走的王玄应劈去。 凛冽劲厉的螺旋刀劲,把王玄应完全笼罩其中,迫得他就地立定,挥剑挡格。 “蓬”! 荣姣姣一声娇呼,被徐子陵左右两掌先后怕在剑身处,狂猛的螺旋劲先是左旋。接着是右旋,震得她差点经脉错乱,骇然下往旁飞开,错失了援救王玄应的良机。 徐子陵亦心中吃惊。 任何人初遇上螺旋劲这古今从未出现过的劲气,谁都要吃点亏的。 更何况他利用左右手先后的次序,巧妙地逆转真气,估计她怎都要兵刃脱手,岂知她不但没有如他所料,还能借劲横闪,从这点便可知她的武功是如何高明。 有其女必有其父,照此看荣凤祥实在大不简单。 “笃”! 王玄应全力劈中井中月,却无金属交击的清响,反而如中败革,毫不着力。 王玄应登时魂飞魄散,寇仲这一刀横看竖看都是劲道十足,那知竟虚有其表,劈上去飘飘荡荡的毫不着力。 那种用错力道的感觉,便像尽了全力去捧起轻若羽毛的东西那末难受。 王玄应惨哼一声,硬是运气收刀,差点便要吐血。 寇仲哈哈笑道:“玄应兄中计了!” 井中月立时由无劲变有劲,猛劈在王玄应回收的剑上。 王玄应终口喷鲜血,长剑甩手脱飞,咕咚一声坐倒地上。 寇仲的手按到王玄应天灵盖处,大喝道:“全都给老子滚开!” 众卫骇然止步。 徐子陵落到寇仲之旁。 寇仲听得内堂方向风声骤起,知道荣凤祥等人正全速赶来,忙挟起被封穴道的王玄应,与徐子陵腾身而起,大喝道:“今夜三更时份,叫王世充拿虚行之到天津桥来换人!谁敢追来,我就干掉他的宝贝儿子。哈!” 大笑声中,寇仲挟着王玄应,与徐子陵迅速远去。 钟楼上。 寇仲拍开王玄应穴道,笑语道:“玄应公子好吗?” 王玄应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狠狠道:“你们想怎样?” 寇仲淡淡道:“公子若不想吃苦头,最好有问有答。唉!我这人疑心最大,若你说话略有吞吐犹豫,我便会当你胡言乱语,说不定会砍下公子的手指多说几次谎话,公子以后便只能用脚指去摸女人了!至于二十次后,连脚指都不成。” 王玄应色变道:“你怎能这样,爹绝不放过你的。” 这种色厉内荏的废话,充份显示出他庸懦的性格,连贴壁坐在另一边的徐子陵都露出不屑神色,心骂又有这么窝囊的。 寇仲讶道:“你爹算老几?我若怕他,你这小子就不用脸青唇白的坐在这里任从发落。闲话休提,记得有问必答,答慢了便终生后悔,你听过我曾像你爹般言而无信吗?” 王玄应颓然道:“你杀了我吧!” 寇仲拔出匕首,锋尖斜斜抵住他颔下,道:“你再多说一趟好吗?” 王玄应一阵抖颤,终不敌投降,忙道:“问吧!” 徐子陵不想再看,移到钟楼的另一边。 天上星月争辉,夜风徐徐吹来。 洛阳仍是一片平和,大部份人家均已安寝,只馀点点疏落的灯火。 好一会后寇仲来到他旁学他般贴墙坐下,狠狠道:“王玄应实在是脓包一个,不似王玄感还似个人样。” 徐子陵道:“探悉虚先生的情况吗?” 寇仲点头道:“确是给他爹关起来,李小子猜到我们会返回洛阳就是为了虚行之,从而估到他对我们的重要性。虚行之错在曾露过锋芒,我们则错在猜不到王世充这么快动手。” 徐子陵道:“还问得些甚么其他呢?” 寇仲道:“夷老确是功成身退,返回南方,陈长林则给他调往金墉城。他娘的,真想一刀把这小子宰了。” 徐子陵沉吟道:“待会由我去接头,他们就算想耍花样我也不怕。” 寇仲知他怕自己旧伤复发,笑道:“那怎么成?若李小子和王世充拿下你来迫我换人,我还不是要乖乖就范?只要有王玄应这小子在手上,就不怕王世充不屈服,我们一起去吧!我很想看看王世充这时的表情。” 徐子陵只好同意。 两人坐上偷来的小艇,押着王玄应朝天津桥驶去。 王玄应平躺艇底。失去知觉。 徐子陵坐在船尾,单手摇橹,河水温柔地以沙沙的声响作回应。 两岸乌灯黑火,平时泊满大小船只的河堤不见半条船儿,天津桥则灯火通明,人影绰绰。 寇仲低声道:“得势不饶人,我们务要占尽便宜。唉!我们终不惯做贼,否则怎会掳人后忘了勒索,否则可乘机狠敲王世充一笔,让他心痛一下也好。现在再提出,便似乎欠些风度了。唉!” 徐子陵笑道:“这等若穷心未尽,色心又起,我们若能偕虚先生安全离开这里,便该谢天谢地,亏你仍要妄想。” 寇仲遥望天津桥,若有所思的道:“刚才我审问王玄应那小子时,他每说一句话眼珠都会转动两三下,你说是否很不妥当呢?但我又找不到甚么破绽。要我下辣手向他无端端施刑,小弟偏办不到。” 徐子陵沉声道:“管他是真是假,总之一个换一个,若有不妥,就干掉他然后逃亡,失散了就在约定地方会合。但在甚么地方会合好呢?” 寇仲提议道:“若在城内,就在听留阁的鱼池处见面;如在城外,便相会于和氏璧完蛋那小丘好了!”两人再不说话,蓄势运气。小艇倏地增速,迅快地接近天津桥。 卷十九 第七章 被敌所惑 小艇穿过桥底,到了天津桥洛水的东段,才悠然停下。 寇仲长身而起,大喝道:“王世充何在?” 身穿便服的王世充在桥上现身,旁边尚有荣凤祥、郎奉、宋蒙秋和六、七个他们认识的亲卫高手,却不见李世民方面的人。 寇仲带笑施体道:“王公终能以自己一对狗腿走路,实是可喜可贺。” 王世充毫不动气,沉声道:“寇仲你也非是第一天到江湖行走,该深明少说废话的道理。人已在此,你要怎样交换?” 寇仲笑道:“说得好!王公既是明白人,自然想出了两全其美之法,既保证我们可安然离开,又可互相交换人质,何不说出来大家研究磋商,看看是否可行?” 王世充道:“这还不简单吗?我们就在桥上换人,之后我保证让你们三人离城而去,绝不拦阻,荣公可作担保。” 寇仲眯眼仰首瞧着桥拱上的王世充,摇头笑道:“王公不是在说笑话吧?你的保证不值半个子儿,荣老板如何可作保?” 荣凤祥沉声道:“那就少说废话,划下道来。” 寇仲哈哈笑道:“这个简单之极,你们把人交我,待我验明正身后,然后你打开水闸,让我们离城,出城后我们便放人。” 王世充怒道:“你打的倒是如意算盘,不过此事万万不行,因为谁能保证你们离城后仍肯履行诺言?” 寇仲好整以暇的道:“我寇仲何时试过言而无信,而且此事已不到你选择,只要你一句不行,我便宰掉你的宝贝儿子,再看要杀多少人才能脱身,总好过让你得回儿子后再指使手下来对付我们。” 荣凤祥插入道:“寇兄弟可否听老夫一言,现在的问题,皆因换人的地点是在城内,若在城外换人,寇兄弟便不用担心了!” 寇仲与面向他而坐的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后,摇头道:“荣老板好像不知世间有追杀截击这回事。如此换人,我们的行踪去向全在你们计算中,到那时才后悔,是否晚了些呢?不必多言,要换人就依本人的方法,一言可决。” 荣凤祥双目杀机一闪而逝,扯着王世充退至桥上寇仲日光不及之处商议。 寇仲移到徐子陵旁,低声道:“水里有没有动静。” 徐子陵摇头道:“没有!不过我总觉得有些不妥当,但又不知问题出在那里。” 寇仲沉吟道:“是否因为见不到李小子和他的人呢?” 徐子陵点头道:“这或者是其中一个原因,更主要是若王世充诚心换人,便不该让荣凤祥参与。” 寇仲一震道:“有道理!” 此时王世充和荣凤祥等再次出现桥拱前。 寇仲冷笑道:“老子不耐烦了!” 王世充平静地道:“我们姑且信你一趟。但你需当众起誓,保证履行诺言。若不答应,我王世充只好倾尽全力为子报仇,虚行之则要受尽凌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们也要向天祷告不会落到我手上。” 寇仲不屑的道:“你王世充有多少斤两?再说吧!” 王世充喝道:“拿上来!” 徐子陵别头瞧去,虚行之的上半截躯体现身桥栏处,只见他披头散发,脸上沾满血污伤痕,身上给粗麻绳捆个结实,双目紧闭,似是昏了过去,只能依稀辨认出他的轮廓。 寇仲疑心大起,喝道:“唤醒他来说两句话!” 王世充冷喝道:“人交给你,验清楚后再说吧!傍我掷下去。” 两名武士把虚行之提起,凌空掷往他们的小舟。 上身被捆个结实的虚行之在空中不住翻滚,看其势道,仍差丈许才会落往舟上。 徐子陵挥桨迎去。 寇仲则全神贯汪四周形势。 “伏”的一声,虚行之应声弹起,升高后再往小舟位置翻滚而来。 就在此时,异变忽起。 “虚行之”身上粗索寸寸碎裂,两手挥扬,发出缕缕劲厉的指风,疾袭两人。 同一时间小舟轰然剧震,化作多截碎片。 两人早严阵以待,但仍想不到敌人会双管齐下,把形势完全逆转过来。 忽然间他们再非立足小舟上,而是正沉入河水里去。 四周风声疾响,两岸十多支劲箭朝他们射来之际,无数敌人从桥上飞身扑下来。 两人闪躲对方指风劲箭时,都心知肚明唯一平反败局之法,就是再把王玄应控制在手上。 两人倏地加速没入水中,登时出了一身冷汗。 只见王玄应不知被甚么东西卷在身上,斜移而去,想起是尉迟敬德的归藏鞭时,一切都迟了。 两人痛苦得差些就要在水里大哭一场,以渲泄心中的怨恨自责。不过此时已无暇多想,两边同时现出无数穿上水靠手持弩弓的敌人,往他们合拢过来。 在水中要躲避这些穿透力特强的远程攻击武器,几是妄想。 两岸此时灯火燃亮,直照河内。 两人直往河底漆黑处沉下去,只要给敌人水中箭手把握到影踪,便休想能活命,那种无奈和窝囊的感觉,像大石压着胸口般难受。 倘不是选择在洛水上进行交易,他们将更是插翼难飞。 徐子陵先沉贴河底,触到河床的污泥,心中一动,忙运螺旋劲往四周双掌连推。给螺旋掀起的泥浆卷旋而起,不片晌河水已混浊不堪。 寇仲心叫好计,依法施为,同时往前贴着河底潜去,迅速离开。 两人在城南伊水的一处桥底爬上岸,只能相对苦笑。 寇仲叹道:“敌人真狡猾,那假虚行之弄得自己像个烂猪头那样,兼之披头散发,身上又五花大绑,使我一时无从辨认,否则我们就不会被水下的敌人所乘。” 徐子陵挨在桥脚处,沉声道:“扮虚行之的该是长孙无忌,他一动手我便认出他的身法和体型。” 寇仲沉吟道:“照我看虚行之一是给他们害了,一是知机先行遁走,否则王世充绝不会让自己儿子冒此杀身之险。因为此计并非全无破绽,当时若我够狠心,又肯受点伤,仍有足够时间取王玄应的小命。” 徐子陵点头同意道:“我也是这么想,天亮后是否该设法离城呢?” 寇仲咬牙切齿道:“这口气我怎都咽不了。不过敌众我寡,硬撼是自取其辱,你有甚么好主意?” 徐子陵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怎都要暂忍这口气。别忘记尚有祝玉妍在旁虎视眈眈,她可能比王世充加上李世民更可怕。” 寇仲颓然道:“难道就这么溜掉算了吗?” 徐子陵道:“只要我们一天死不了,王世充就睡难安寝。待弄清楚虚先生的事再说吧!” 寇仲苦思道:“若虚行之知机溜走,理该找我们,不若我们回堰师看看。” 徐子陵道:“你不是联络上宋金刚的人,要由他们安排我们到江都去吗?” 寇仲道:“现在除了你外,我甚么人都不敢尽信,怎说得定是否又是另一个陷阱?现在我要改变计划,自行到江都见李子通,到时再随机应变,见机行事。” 徐子陵长身而起道:“趁天亮前我们最好先去偷两套干净衣服,那逃命时也可威风神气点。” 寇仲笑道:“请让小弟领路吧!我和洛阳最大的那间绸缎铺的老板是老朋友哩!” 密云,大雨似可在任何一刻洒下来。 徐子陵蹲在街市一个包点档吃早点,想起不知所踪的贞嫂,四周虽是人来人往,喧闹震天,他却有孤身一人的感觉。 人事不断变化,谁都没法控制。 几天前他们还是王世充倚之为臂助的客卿贵宾,现在却成了反目的仇人。 李世民本可成为好友,目下却是水火不容的大敌。 此时寇仲来了,笑道:“疤脸兄你好,这处的馒头比之扬州如何呢?” 徐子陵把一个菜肉包子送到口里,叹道:“没钱买包子时的包子才最好吃。找到宋金刚的人吗?” 寇仲也把包子塞进嘴内,含糊不清的道:“计划有少许改变,我已说服宋金刚的人借条小货船给我们,所有通行证件一切齐备,另有四名船夫,坐船总好过用脚走路吧?” 徐子陵耸肩道:“你爱怎样便怎样吧!” 寇仲一本正经道:“此话是否当真?” 徐子陵皱眉道:“你又有甚么鬼主意?” 寇仲伸手揽着他肩头道:“我们明早才走。” 徐子陵苦笑道:“你是不肯死心的了。” 寇仲煞有介事的道:“今次我真的不是要逞强斗胜,而是事情有了新的发展。” 徐子陵怀疑的问道:“甚么新发展?” 寇仲道:“刚才我沿洛河走来,看到一艘战船驶往皇城,我敢肯定它是从偃师回来的,因为我们坐船回来这里时,它仍泊在偃师对外的码头处。” 徐子陵道:“这不是平常不过的事吗?” 寇仲得意道:“但这船却非比寻常,不但船上戒备森严,还要前后都有十多艘快艇护航,岸上还有骑兵掠阵,你说为何如此大阵仗呢?当然是怕有人劫船,且怕的正是我们扬州双龙这两位好汉。” 徐子陵一震道:“虚行之果然是溜到偃师找我们,现在却给他们擒回来了。” 寇仲决然道:“不理皇宫内是否有千军万马,今晚我们就进宫救人。” 徐子陵摇头道:“不要待今晚!我们现在便入宫救人。你不是说宫内仍有很多杨侗的旧人吗?只要能潜进宫内,我们就可相机行事,设法把人救出来。” 寇仲抓头道:“日光日白,两个大汉翻墙越壁是否有点碍眼?从城门进去又怕人家不欢迎。” 徐子陵仰望天色,道:“今次真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要这场雨下得成。我们便有机会入宫救人,但先要做好准备工作,再看看老天爷肯否帮忙。” 寇仲和徐子陵躲在城北道光坊汇城渠一道小桥下,遥望皇城的东墙。 天上的乌云愈积愈厚,虽为他们带来希望,大雨却始终没洒下来。 此时离正午只有半个时辰。 徐子陵苦思道:“鲁妙子曾在他的水道篇说过,凡皇宫一类规模宏大的建筑,下面必有水道系统,既需排污,更用来供水给庭院园林洗濯灌溉等所需,照看这条汇城渠理当与皇宫下面的水道相通,这叫因利乘便。” 寇仲眉头紧蹙的仰首瞧天,点头道:“鲁妙子的话自然没有错,不过我们想得到的,别人也会想到。当日我和杨公卿等人研究如何攻入皇宫时,杨公卿便指出所有主渠均设有多重钢闸,除非变成小鱼虾,否则休想穿过,唉!还是求老天爷下场雨好了。” 忽然蹄声轰鸣,千多名骑士自远而近,奔往桥上。 寇仲探头瞧了一眼,缩回桥底低声道:“是巡逻的禁卫军,要不要借两套军服来使用。” 徐子陵没好气道:“那只会打草惊蛇,若穿套军服便可入宫,那谁都可出入自如。” 寇仲颓然无语。 桥上蹄响如雷,倏又收止。 两人头皮发麻,暗忖难道被发现了。 其中一名禁卫在上方叹道:“今天真倒霉,被派出来值勤,若能留在宫内就好多哩!” 另一人笑道:“你算是甚么东西,留在宫内又如何,难道你有资格听尚秀芳唱曲吗?” 其他人发出一阵嘲弄的笑声。 蹄音再起,渐渐去远。 寇仲和徐子陵你眼望我眼,两对虎目同时亮起来。 寇仲霍地立地,道:“尚秀芳照例在午后才肯赴任何宴会,都说要借两套军服嘛!” 卷十九 第八章 过海神仙 换上禁卫武服的寇仲、徐子陵,策骑来至曼清院大门处,喝道:“秀芳小姐的车驾起行了吗?” 把门者连忙启门,道:“两位官爷,秀芳小姐仍在梳洗,不过马车已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起行。” 寇仲大摆官款道:“给我引路!” 接着两人跃下马来,随带路者往内院走去,路上寇仲旁敲侧击,很快便弄清楚尚秀芳所带随从和平常出门赴会的情况,心中立有定计。 天上仍是密云不雨,压得人心头沉翳烦闷,院内的花草树木,也像失去了颜色。 抵达尚秀芳居住的小院时,尚秀芳的十多名随从正在抹拭车马,准备出发。 寇仲遣走引路的人,把那叫白声的随从头子拉到一旁说道:“玄应太子特别派我们来保护秀芳小姐,白兄该知近日东都事故频生吧!” 白声打量两人一会后,道:“两位军爷脸生得很。” 寇仲故作神秘的压低声音道:“我们这些日子来都跟玄感公子到了偃师办事,所以少有见面。不过上趟秀芳小姐到尚书府,我不是见过白兄吗?只不过我守在府内而已,还记得秀芳小姐第一首便是甚么‘少年公子负恩生’,嘿!我只记得这一句,其他的都忘了!” 他说的自是事实,白声疑虑尽消,但仍眉头紧皱道:“我也闻得东都不大太平,玄应太子果是有心。不过小姐素不喜欢张扬,两位军爷这么伴在两旁,只怕小姐不悦。” 旁边的徐子陵心中好笑,心忖这么十多个随从前后簇拥,仍不算张扬吗?可知只是这白声推托之词。又或尚秀芳小姐想予人比较平民化的印象,不愿公然与官家拉关系。 寇仲却是正中下怀,拍拍白声肩膀道:“这个容易,待会我们脱下军服,远远跟在队后便可以了!” 白声那还有甚么话说,只好答应。 此时盛装的尚秀芳在两名俏婢扶持下出门来了。寇仲忙‘识趣’地扯着徐子陵避往一旁,沉声道:“现在只要能过得皇城入口那一关,我们便是过了海的神仙啦!” 尚秀芳的车队开出曼清院,朝皇城驶去。 徐子陵和寇仲在队尾处,瞻前顾后,装模作样。 镑人都不住抬头望天,怕积聚的大雨会随时倾盘洒下,且下意识地提高了车速。 走了不到片刻,后方蹄声骤响。 寇仲和徐子陵警觉后望,立时心中叫糟,原来追来者竟是李世民、庞玉、长孙无忌和尉迟敬德四人。 此时他们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向天祷告,希望李世民并不认识尚秀芳的每一个从人,否则立要给揭破身份。 李世民等可不同白声,岂是那么易被欺骗的。 两人连忙前后散开,又运功收敛精气,佝偻身子,免致引起李世民等人的警觉,暗幸若非坐在马上,只是两人挺拔的身形便可令敌人对他们大为注意了。 李世民领先越过他们,似乎心神全集中到甚么要紧事情上,并没有对他们投上一眼。 白声等纷纷行礼,李世民则以颔首微笑回报。 庞玉等紧随着李世民,也没有怎样注意他们。 李世民追到马车旁便同速而行,道:“秀芳小姐好!世民来迟了!” 两人心叫好险,原来李世民竟预约了尚秀芳要陪她入宫的。 尚秀芳隔着下垂的帑幕还礼问好后讶道:“秦王一向准时,为何今天竟迟到了,秀芳并无任何见怪之意,只是心生好奇吧!” 李世民仰望黑沉沉的天空,伴着马车走了好一段路,才叹道:“秀芳小姐可还记得寇仲和徐子陵吗?” 后面的寇仲和徐子陵正倾耳细听,闻得李世民向尚秀芳提及自己的名字,都大感兴趣,一方面奇怪李世民的迟到为何与他们有关,另一方面亦想知道这色艺双全的美女如何回答。 尚秀芳尚倏地沉默下去,好一会始轻柔地道:“提到寇仲!秀芳曾与他有两次同席之缘,印象颇深,总觉得他气质有异于其他人。至于徐子陵呢!只在听留阁惊鸿一瞥的隔远见过,仍未有机会认识。秦王的迟到难道是为了他们吗?” 她的声音婉转动听不在话下,最引人处是在语调中透出一种似是看破世情般的洒脱和慵懒的味儿。此时不见人而只听歌声,那感觉可更加强烈。 透过她说话的顿挫和节奏,亦令人联想和回味她感人的歌声,忧怨中摇曳着落漠低回的感伤,间中又似蕴含着一丝对事物的期待和欢愉,形成非常独特的神韵。 李世民苦笑道:“秀芳小姐可知世民和他们本是好友,但现在却成了生死相拚的仇敌?” 尚秀芳“啊”!的娇呼一声,好一会然后低声道:“秦王这些时日来,是否为了此事弄得心身皆忙呢?” 李世民没有正面作答,岔开道:“我刚才正为他们奔波,原来只是一场误会。” 尚秀芳讶道:“寇仲不是为王公效力的吗?” 李世民叹道:“那是以前的事了。秀芳小姐不要让人世间的尔虞我诈沾污了双耳。” 尚秀芳似在试探的道:“他两人虽是武功高强,英雄了得,但若要与秦王作对,是否太不自量力呢?” 蹄音蹄踏中,车马队转入通往皇城的沿河大道。 洛水处舟船往来,与道上的人车不绝,水陆相映成趣。 众人都因她动人的声音忘了黑沉沉的天色。 李世民呼出一口气喟然道:“这两人已不可用武功高强来形容他们那么简单,他们可能是有史以来最天才横溢的绝代高手,更难得的是智勇兼备。所以直至今天,仍没有人能奈何得了他们。连想置他们于死地的李密最后都栽在他们手下,即此便可想见其馀。” 语气透露出浓厚的无奈和伤情,使人感到他确是很重视和珍惜这两个劲敌。 如此推崇敌手,亦可看出他广阔的胸襟和气魄,不会故意贬低对方。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都泛起异样的感受。想不到李世民这样看得起他们,难怪会如此不择手段的与王世充合作以图歼灭他们。 尚秀芳低声道:“他们为今是否仍在东都?” 李世民道:“这个非常难说,当他两人隐在暗里图谋时,谁都感到难以提防和测度!” 此时车马队抵达承福门,守门的卫士举戈致礼,任由车马队长驱直进。 寇仲和徐子陵高悬的心终可轻松地放下来。 李世民与尚秀芳停止说话,在亲卫的开路下,穿过太常寺和司农寺,在尚书府前左转,入东太阳门,沿着内宫城城墙旁的马道直抵内宫的主大门则天门,进入气魄宏大的宫城。 内宫城中殿宇相连,楼台林立,殿堂均四面隔着高墙,墙间设有门户,殿堂间连环相通。 徐子陵是首次踏足宫城,寇仲上趟虽曾逃入宫城。却是连走马看花的时间和心情都欠缺,故而都有大开眼界的感觉。 只是则天门,便可看出隋炀帝建城所投下的人力物力。 此门左右连阙,阙高达十二丈,辅以垛楼,门道深进十多丈,檐角起翘,墙阙相映,衬托出主体宫殿的巍峨雄伟。 入门后,衢道纵横,位于中轴线上共有三门两殿,门是永泰门、乾阳门和大业门、殿则乾阳、大业两殿。 乾阳殿为宫城的正殿,是举行大典和接见外国使节的地方。 乾阳门门上建有重楼,东西轩廊周匝,围起大殿外的广阔场地,此时已有几队车马停在殿门外,可知殿内正举行盛会。 乾阳殿不愧宫城内诸殿之首,殿基高达寻丈,从地面至殿顶的鸱尾,差不多有二十丈,四面轩廊均有禁卫把守,戒备森严。殿庭左右,各有大井,以供皇宫用水;庭东南、正南亦建有重楼,一悬钟,一悬鼓,楼下有刻漏,到某一时刻便会鸣钟鼓报时。 殿体本身则更规制宏大,面阔十三间,二十九架,三阶轩,柱大二十四围,文栋雕槛,雪楣秀柱,绮井垂莲,飞虹流彩,望之眩目。 寇仲随着队尾,与徐子陵并排而行。 他们再不用担心李世民,但却担心白声。 现在的情况是李世民以为他们是尚秀芳的人,而白声则认定他们是王世充的人。 所以只要王世充的禁卫显露出任何不把他们当是自己人的神态,白声便会知道他们是冒充的。 这结果似乎是不可避免。 假若没有李世民同行,他们或者仍可设法先行出手制着白声,但现在当然办不到。 正头痛时,车马缓缓停下。 宋蒙秋从殿台上迎下时,李世民跃下马来,亲自为尚秀芳拉开车门。 四周全是禁卫军,想溜掉亦没有可能。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无奈的眼色,亦各自硬着头皮下马。 禁卫过来为他们牵马。 “轰隆”! 一声惊雷,震彻宫城。 狂风刮起,吹得人人衣衫拂扬,健马跳窜惊嘶。 接着豆大的雨点洒下,由疏转密。 宋蒙秋似早有准备,忙打开携带的伞子,遮着盈盈步下马车的绝色美人儿。其他人只好暂做落汤鸡。 地暗天昏。 尚秀芳和李世民等匆匆登上殿时,雨势更盛,倾盘而下。 最高兴的当然是寇仲和徐子陵,他们趁各人忙着避雨之际,展开身法,神不知鬼不觉的溜往东南的钟楼处。 两人望着乾阳殿典雅宏大的殿顶,都生出历史重演的奇异感觉,甚至有些儿不寒而栗。 殿顶离开他们置身处的钟楼远约三十丈,和昨晚荣府的情况大致相同。 而滂沱大雨亦把白天变换成黑夜。 环绕大殿的围廊满布避雨的禁卫军,而他们唯一入殿的方法就是从上而下,由接近殿顶的隔窗突袭殿内的目标。 寇仲深吸一口气道:“你不是有方法可渡过这样的远距离吗?在这里是否可重施故技呢?” 徐子陵点头道:“当然可以,现在还更轻易,因为我们多了条原来用来攀城墙用的长索子。来吧!” 寇仲解下背囊,把长达十丈的索子取出,递给徐子陵道:“今次要看你的能耐!” 徐子陵胸有成竹的把绳子的两端分别捆紧两人腰上,道:“若这方法到不了乾阳殿顶,那时便用来逃命好了!” 顺手拔了他的井中月。 寇仲抗议道:“你至少该告诉我应怎样配合吧?” 徐子陵道:“非常简单,我把你送往空中,你再运气滑行,然后由小弟掷出井中月,你便学晃公错踏着飞钹般凭刀势投往目的地,记着至紧要运功把刀吸住,若“叮”的一声插在殿顶处,我们便要一起宣告完蛋。” 寇仲立时双目发光,道:“真有你的!” 徐子陵低喝道:“起!” 寇仲跃离钟楼,徐子陵平伸双掌,在他脚底运劲一托,登时把他斜斜送上远达十丈和雷雨交加的高空去。 若在平时,骤然来个空中飞人不给人发觉才怪,但在这样的疾风大雨中,纵有人肯望天,怕亦看不见他们。 一道闪电,裂破寇仲头顶上的虚空。 寇仲到势子尽时,一个翻腾,像尾鱼儿般朝殿顶方向滑过去。 此时徐子陵亦斜冲而起,直追寇仲。 暴雨哗啦声中,寇仲‘游’过近十丈的空间,到离殿顶仍有近十五丈的距离时,徐子陵运劲掷出的井中月,刚巧到了他身下。 寇仲一把抓着刀柄,同时提气轻身。 “蹬”! 两人间的细索扯个笔直。 寇仲被带得直抵殿顶边沿时,徐子陵亦被细索的带动借力再来一个空翻,落往他旁。 行动的时候到了。 两人脚勾殿顶,探身下望。 通过接近殿顶透气窗隔,广阔的大殿内灯火通明,摆开了十多个席位,分列两排,向着主席。 悠扬的乐声和谈笑的声音,在雨打瓦顶檐脊的呜声中,仿佛是来自另一世界的异音。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李小子这么公然出席王世充在宫殿内举行的盛会,是否等若间接承认王世充的帝位呢?” 徐子陵正细察形势,见到王世充主席左边第一席坐的是王玄应,接着是郎奉、宋蒙秋,荣凤祥等人,右边首席却是尚秀芳,次席才是李世民,其他全是洛阳的官绅名人。没好气的答道:“亏你还有时间想这种事,李小子肯参加这午宴,当然有他的理由哩!” 他说话时,雨水顺着项颈流到他脸上口里,使他有种痛快放任和随时可豁出去的感觉。 整个天地都被雷鸣电闪和雨响填得饱满,对比起殿内温暖的灯火,外面就显得特别狂暴和冰冷无情。 雨水从瓦面冲奔洒下,像一堵无尽的水廉般投到殿廊旁的台阶去。 卫士都缩到廊道靠殿墙的一边,似乎整个皇宫就只他们两人吊在殿檐处任由风吹雨打。 每根头发都在淌水。 王世充可恨的声音从殿内隐约传上来道:“秀芳大家今晚便要坐船离开,让我们都来敬她一杯,祝她一路顺风。” 两人这才恍然,明白为何宴会在午间举行,又且李世民肯来赴宴。 寇仲凑过来道:“我诈作行刺王世充,你则负责去擒拿小玄应,如何?” 徐子陵摇头道:“王世充由我负责,你去对付李小子,好把尉迟敬德那三个家伙牵制住。” 寇仲愕然道:“那谁去擒人。” 徐子陵脱掉面具,道:“当然是小弟,王玄应见到老爷遇袭,必会抢过来救驾,那就是他遭擒的一刻。” 寇仲学他般除下面具,道:“你小心点荣凤祥,只要他比荣姣姣更厉害一些,便够你头痛的。嘿!你说我会否一时错手把李小子宰掉呢?” 徐子陵沉声道:“我们的目标是要救虚先生,你若贪功求胜,反被敌人擒下,我们便要全盘皆输,那时要换的便不是虚先生而是你这蠢家伙,明白了吗?” 寇仲苦笑道:“在你面前,为何我总像是愚蠢的一个?” 徐子陵不再跟他胡扯,道:“何时动手?” 寇仲沉吟道:“你说呢?” 徐子陵抹掉封眼的雨水,露出笑意,轻柔地道:“当然是当敌人的警觉性降至最低的时刻!告诉我,那该在甚么时候动手?” 寇仲灿烂地笑道:“这叫英雄所见略同,我们的秀芳大家开金口之时,就是我们出手的一刻哩。” 卷十九 第九章 再擒玄应 “平台戚里带崇墉,炊金馔玉待鸣钟,小堂绮帐三千户,大道青楼十二重…” 不知是否忽然给勾起心事,或由于别绪离情,又或为殿外的惊雷暴雨触景生情,每音每字,明明是经由她香口吐出,但所有人包括在外面淋着雨的寇仲和徐子陵在内,都有她的歌声像是直接从自己深心处传送出来的奇异感觉。 她虽是活色生香的在殿心献戏艺。但在座者都似乎感到她已整理好行装,刻下正在码头旁徘徊,随时会登上即将启碇开航的帆船。 她的歌声随着雷鸣雨音婉转起伏,柔媚动人,但最感人是歌声里经极度内敛后绽发出来漫不经意的风霜感和失落的伤情。无论唱功以至表情神韵,均达登峰造极境界,更胜以前任何一场的表演。 寇仲和徐子陵一时竟听得呆,几至浑忘和错过了出手的最佳机会。 蓦地掌声骤起,两人这才醒觉过来,立即出击。 “砰砰”! 殿内众人仍沉醉在尚秀芳袅袅绕梁的馀音之际,近殿顶处木屑纷飞,两团水花漫天洒至,几疑是暴风雨改移阵地,转到殿内肆虐。 同一时间殿外近处霹雳震耳,其回响更使人像身悬危崖,骇然魂惊。 众人大吃一惊时,两道人影分别扑向王世充和李世民。 凛冽的劲气,凌厉的破风声,粉碎了尚秀芳早先营造出来那像是觉醒泪尽,万幻皆空般的悲怆气氛。 此时尚秀芳仍在殿心未曾归座,蓦见刺客临空,骇得呆立当场,素手捧心,虽失常态,却出奇她仍是风姿楚楚。 首先遇袭的是李世民。 寇仲破入殿内,立即一个空翻,头下脚上的笔直下扑,井中月化为眩目黄芒,像最可怕的梦魇般疾劈李世民天灵盖。 陪坐在李世民身后半丈许外的庞玉,长孙无忌和尉迟敬德,因事起突然,兼之寇仲速度迅疾,要救援时,已迟了一步。 反应最快的是李世民。 他来不及拔剑挡驾或闪避,竟就那么力贯双臂,把身前的红木几提起过头,迎向寇仲惊天动地的一刀。 几上的酒杯酒壶,全部倾跌在地。 “轰”! 红木几中分而裂。 李世民得此缓冲,往后滚开。 寇仲再一个空翻,井中用化作万千刀芒,如影附形的朝在地上滚动的李世民卷去,没有半点留情。 此时徐子陵已斜越殿堂上三丈多的空间,像雄鹰搏兔般滑泻至王世充前方空际,一拳向满脸骇容的王世充击去。 守在左右的禁卫虽疾扑过来,但都来不及拦阻。 殿内其他宾客大多不懂武功,又或武功平常,只能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郎奉、宋蒙秋、王玄应等先后纵身而起,但亦远水难救近火。 动作最快的是居于王玄应邻席的荣凤祥,左手轻按席面,像一朵云般腾空窜升,再横移寻丈,双掌连环发出劈空掌劲,疾攻空中的徐子陵左侧,显露出令人意外的绝世功力。 王世充终是一等一的高手,惊骇过后,知此乃生死关头,猛地收摄心神,双掌平胸推出,硬接徐子陵这霸道至极的一拳。 “篷”! 王世充旧创未愈,新伤又临身,虽勉力架着徐子陵力能开山裂石的一拳,喉头却不听指挥,喷出一篷鲜血。 徐子陵亦被他浑厚的反震力道冲得身法凝滞,而荣凤祥雄浑的掌风已排山倒海般侧攻而至。 在电光石火的刹那间,他判断出荣凤祥的真正实力尤在他自已之上,其气势速度和拿捏的准头都在料想之外,之前那想到荣凤祥厉害至此! 冷哼一声,徐子陵乘势疾落地上,然后身往前倾,不但避过荣凤祥的劈空掌,还在前胸触地前,炮弹般改向正往他扑来的王玄应射去,变招之快,教人叹为未之前见。 “叮”! 李世民于近乎没有可能的情况下,不但倏地停止滚动,还弹起身来,拔剑扫在寇仲的井中月处。 寇仲积蓄的螺旋劲像长江大河般攻入他经脉内,李世民有若触电,跄踉跌退到庞玉三人之中,但也保住性命。 寇仲落到地上,井中月随手挥击,挟着主动猛攻的馀威,迫得庞玉等寸步难移,这才疾往后掠,希望可与徐子陵会合。 徐子陵此际刚欺近王玄应身前。 紧追在他身后的荣凤祥是他成败的最大影响力,他和寇仲因荣姣姣高明的身手,本已对他评价甚高,但仍想不到竟是这般级数的可怕高手。假若徐子陵不能在一个照面的高速下擒住王玄应,那就再没有机曾,而无论王玄应如何不济,也不会无能至如此地步。 人急智生,徐子陵双目发出凌厉的神光,直望进持剑攻来的王玄应眼内,后者被他气势所慑,兼之又曾是他和寇仲手下败将,果如徐子陵所愿,心生怯意,改进为退,希望其他人能施以援手。 荣凤祥大叫不好时,徐子陵增速扑前,两手幻化重重掌影,连续十多记拍打在王玄应剑上。 王玄应不住踉跄,脸上血色尽退,忽然后小腿碰上长几,兼之被徐子陵一波接一波的劲气冲击,那收得住势子,长剑脱手时,人亦翻倒几上,杯壶倾跌。 十多名禁卫从左右赶至,但已来不及救回他们的少主。 “篷”! 徐子陵反手一掌,硬封荣凤祥一记重击,同时借劲窜前,冲天而起时,顺手把封了穴道的王玄应小鸡般提起来。 荣凤祥一声厉啸,改变方向,迎往寇仲。 这时寇仲刚来到呆立殿心的尚秀芳之旁,竟顺手捏了尚秀芳粉颊一把,低声道:“小姐唱得真好!” 井中月同时幻起黄芒,疾劈攻来的荣凤祥。 “篷”! 两人错身而过,寇仲暗叫厉害时,徐子陵提着王玄应避往一角,厉声喝道:“全部给我住手。” 整殿人呆在当场之馀,寇仲把井中月架在王玄应咽喉处,大笑道:“世充小儿,世民小子,今趟服输了吧!” 在众禁卫重重簇拥下的王世充,纵使没有因失血受伤而引致的苍白脸孔,也是有那么难看就那么难看,一时竟气得说不出话来。 到现在仍没有人知道他们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皇宫,发动突袭。 “轰隆”! 差点被遗忘了的雷声,又再提醒殿内诸人外面的世界仍是在它们的掌握中。 李世民踏前一步,风度依然的微笑道:“仲兄和子陵兄鬼神莫测的手段,确令人不得不服。” 接着爱怜地瞧着尚秀芳道:“尚小姐受惊了,请回座位稍息。” 尚秀芳像听不到他说话般,直勾勾的瞧着寇仲和徐子陵,好一会才移到李世民之旁。 荣凤祥似对截不住两人心生盛怒,双目杀机连闪,冷哼道:“你们是如何进来的?” 其他人则鸦雀无声,也轮不到他们发话。 寇仲讶道:“何来这么多废话!” 接着向王世充道:“不用我说圣上你也该知道怎办吧!小弟一向都是没有耐性的人哩!” 王世充气得差点吐血,狠狠道:“把虚行之抓来!” 禁卫应命去了。 寇仲微笑道:“快给小弟找条像样点的快船,船过偃师后我便放人,其他条件均不会接受,明白吗?” 王世充还可以说甚么呢? 风帆远离京都,顺流朝偃师而去。 雨过天青后的黄昏,份外诡艳迷人。 王玄应被封了穴道,昏迷舱内。 三人畅叙离情,都有劫后相逢的愉悦。 虚行之道:“我从王世充大封亲族部下,却独漏了仲爷,便知他要施展毒手加害两位爷儿,于是趁着出差金墉,乘机溜往偃师找你们,岂知却是失诸交臂。” 徐子陵正掌舵控船,闻言道:“照我看王世充仍想重用虚先生,否则以他豺狼之性,该命人把你就地处决。” 寇仲冷哼道:“那他的宝贝太子也完了。” 虚行之往后方瞧去,一艘战船正衔尾随来,长长呼出一口气道:“对这种刻薄寡恩的人,我宁死也不会为他出力。像仲爷和陵爷的义薄云天,为了别人而不顾自身安危的英雄豪杰,我虚行之就算要赔上小命,也心甘情愿。” 寇仲犹有余悸的道:“今趟其实险至极点,荣凤祥的武功不但高得离奇,还有种诡异邪秘的味道,非是正宗的路子,差点便教我们功亏一篑。” 徐子陵讶道:“我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想不到你也有同感。表面看他的手法大开大阖,但其中暗含诡邪的招数,且有所保留,像在隐瞒甚么的样子,其中当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寇仲露出思索回忆的神情,好一会才道:“我和他动手时,虽只是两个照面,但却感到他的眼神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此事非常奇怪,为何我以前遇上他时,并没有这种感觉呢?” 虚行之道:“那应是他平时蓄意敛藏眼内光芒,动手时由于真气运行,再藏不住。如此推之,仲爷以前定曾遇过他,只不过不是他现在这副脸孔而已。” 徐子陵点头道:“虚先生这番话很有道理,荣凤祥这人根本没有立场,似乎何方势大便靠向何方,心怀叵测。” 寇仲苦思道:“若是如此,那荣凤祥的真正身份该不难猜,有谁是接近祝玉妍那种级数,又曾和我碰过头的?噢!” 浑身一震,瞧向徐子陵。 徐子陵茫然道:“是谁?” 寇仲深吸一口气道:“我记起!我的娘啊!定是辟尘那妖道,真是厉害。” 徐子陵愕然道:“怎会是他,不过也有点道理,今次王世充有难了。” 寇仲苦笑道:“好家伙,这么看来,荣姣姣怕亦非是他女儿,而杨虚彦的出身更是可疑,甚至连董淑妮都大不简单,李小子可能中计都不晓得。” 虚行之不解道:“到底是什么事呢?” 寇仲解释后道:“阴癸派想争天下,辟尘妖道的甚么派亦想混水摸鱼,手段虽异,其心一也,若辟尘知道这么一动手便给我们看破,定会非常后悔。” 虚行之遥望远山上初升的明月,道:“过了偃师后,我便登岸赶赴飞马牧场,两位爷儿最紧要小心点,李子通这人也不是好相与的,他手下白信、秦文超和左孝友三人,都是有名的猛将。” 两人想起要对付杜伏威和沈法兴联军这近乎不可能的任务,只有颓然以对。 虚行之沉吟道:“杜伏威和沈法兴只是利益的结合,其中定是矛盾重重,若两位爷儿能巧妙利用,说不定可不费吹灰之力,便破掉他们的联军。” 寇仲精神大振道:“先生的提议隐含至理,我必谨记于心,到时再因势而施。” 风帆转了一个急弯,驶上平坦宽阔的河道,全速顺流放去。 船过偃师十里后,才缓缓靠岸。 由于人少船轻,从京都跟来的战船早被抛在远方。 岸上蹄声轰鸣,老朋友杨公卿只率十馀骑追至,然后只身登船。 寇仲哈哈笑道:“杨大将军果是有胆有识,竟敢孤身登船。” 杨公卿来到寇仲身前,瞧了平躺地上仍昏迷不醒的王玄应一眼后,又与看台上的徐子陵虚行之打个招呼,叹道:“尚书大人今趟是咎由自取,我杨公卿无话可说。” 寇仲道:“顺便告诉大将军两件事,若大将军欢喜的话,可转告世充小儿。” 杨公卿奇道:“甚么事呢?” 寇仲遂把李世民可能向李密招降和荣凤祥该是辟尘之事坦然相告,然后笑道:“不害得他们提心吊胆,难有宁日,我如何可下这口气。” 杨公卿色变道:“这两件事均非同小可,我须立即以飞鸽传书,向王世充报告。” 只听他直呼王世充之名,便知他对王世充的不满已溢于言表。 寇仲凑过去低声道:“大将军即管把人拿回去,不过须谨记王世充可这样待我,异日也可以用同样方法对待大将军,侍候虎狼之君,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杨公卿苦笑道:“我早明白了!三位好好保重。” 提起王玄应,迳自去了。 卷十九 第十章 纠缠不休 送了虚行之上岸后,两人继续行程。 待风帆转入黄河,他们才松一口气,在这广阔的河道上,要逃要躲都容易得多。 寇仲叹道:“我们从南方出发时,好像天下都给踩在脚下的样子,岂知波折重重,志复等三人惨遭不幸,玉成则不知所踪,我们现更为势所迫,要折返南方,关中过门不入,想想便教人颓然若失。” 徐子陵道:“志复三人的仇我们必定要报的,大丈夫恩怨分明,阴癸派手段如此凶残可恶,终有日我们会将它连根拔起,令她们永不能再害人。” 寇仲双目杀机大盛,点头道:“除了宇文化及外,现时和我们仇恨最深的就是阴癸派,血债必须血偿,何况就算我们肯忍气吞声,涫妖女和祝妖妇也绝不肯放过我们。” 徐子陵道:“这亦是我肯陪你去江都的原因,否则我会立即赶往巴陵接素姐母子。我到现在仍不明白为何老爹肯与虎谋皮,和阴癸派合作去打天下,其中定有些我们尚未知道的原由。” 寇仲道:“管她娘的那么多!明天我们转入通济渠后,便日夜兼程赶赴江都。不过可要补充乾粮食水,因为至少也再要三天三夜,才可抵达江都。” 徐子陵沉吟道:“我总有些不祥的预感,这一程未必会那么顺利。” 寇仲一拍背上井中月道:“我们有那天是平安无事的?谁不怕死,就放马过来吧!哈!学而后知不足,我也要拿鲁大爷的宝笈出来下点苦功。” 徐子陵一把抓着寇仲苦笑道:“今趟该我去用功了,交给你掌舟才是”两人终过了一个平安的晚上。 翌日正午时分,船抵彭城西方位于通济渠旁的大城梁都。 他们尚未决定谁负责守船,那个去买粮食,当地的黑道人物已大驾光临。 寇仲和徐子陵都是黑道小混混出身,遂抱着息事宁人的心情,打算依足江湖规矩付与买路钱,以免节外生枝。 寇仲解下井中月,到码头上和来人交涉。 领头的黑帮小头目见寇仲体型威武如天神,又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他也是老江湖,忙抱拳为礼道:“小弟彭梁会智堂香主陈家风,请问这位好汉贵姓大名,来自何乡何县?” 寇仲登时记起彭梁会的三当家《艳娘子》任媚媚,才想到这一带均是彭梁会势力范围,不过他当然不愿给任媚媚知他行踪,忙道:“小弟傅仁,刚在东都做完买卖,现在赶回江都。哈!泊码头当然有泊码头的规矩,小弟该向贵会缴纳多少银两,请陈香主赐示。” 陈家风见他如此谦卑,立即神气起来,微笑道:“看傅兄神采飞扬的样子,定是捞足了油水,傅兄这艘船也是最上等的货式,最奇怪是傅兄似乎只有一名伙计在船上。” 寇仲当然明白他要的技俩。 黑道人物遇上陌生人都会遵从“先礼后兵”的金科玉律,简言之就是先摸清对方底子,才决定如何下手宰割,以谋取最大利益。 假设他不显点手段,对方会得寸进尺,甚至连船都要给他没收。 随陈家风来的尚有七、八名武装大汉,只看神态便知是横行当地的恶霸流氓。 寇仲抓头道:“陈兄说得好。小弟既敢和我那个兄弟驾着一条上价船走南闯北,当然是有点凭恃。不过念在大家都是江湖同道,加上我们又很尊敬‘鬼爪’聂敬他老人家,且与贵帮三当家‘艳娘子’任媚媚有点交情,才依规矩办事,陈兄该明白小弟的意思吧!” 陈家风愕然道:“请问傅兄是那条线上的朋友?” 寇仲没好气地取出半锭金子,塞入他手里道:“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陈兄若肯卖个交情,便不要查根究底,就当没见过小弟吧。” 不再理他,转身回到船上。 徐子陵正独力扯帆,寇仲一边帮手边道:“彭梁会看来已控制了这截水道,只不知他们现在归附何方?” 徐子陵恍然道:“原来是任媚媚的手下,照计不是投向徐圆朗,就该是李子通。嘿!应不会是宇文化及吧?” 整好风帆后,寇仲道:“我负责入城采购,你可不要让人把船抢去。” 徐子陵笑道:“若来的是祝玉妍、婠婠之流,你可勿要怨我。” 寇仲大笑而去。 徐子陵闲着无事,凭栏观望。 通济渠水道的交通出奇地疏落,尤其朝江都去的水段,只有寥落的几艘渔舟往来,不知是否受到战争的影响,客货船都不敢到那里去。 码头离开城门只有千来步的距离,泊有三、四十艘大小船只,比起东都任何一个码头的兴旺情况,有如小巫见大巫。 通往城门的路旁有几间食铺茶档,只有几个路客光顾,有些儿冷清清的感觉。 陈家风那伙人已不知去向,照道理若他们摸不清他两人的底子,是绝不会轻易动手的。 就在此时,他忽感有异,转身一看,刚巧见到一个无限美好的美人背影,没入舱门里。 以徐子陵的镇定功夫,亦立时骇出一身冷汗。 寇仲踏入城门,仍不知此城是由何方势力控制。 若在其他城市,除非正处在攻防战的紧急期间,否则都肯让商旅行人出入,既可徵纳关税,又可保持贸易。 可是这通济渠此段的重镇,竟像个不设防的城市,不但没有显示主权的应有旗帜,连守门的卫兵都不见半个。这种情况即使在这战火连天的时代,也非常罕见。 寇仲茫然入城。 城内主要街道为十字形贯通四门的石板建筑大街,小巷则形成方格网状通向大街,民居多为砖木房,朴素整齐,本应是舒适安祥的居住环境,只是此际十室九空,大部份店铺都关上门,似是大祸将临的样子,其中一些店铺还有被抢掠过的情况。 路上只见零落行人,都是匆匆而过,仿如死城。 足音从后而至。 寇仲驻足停步,就那么立在街心。 陈家风来到他身侧,叹了一口气道:“打仗真害人不浅,好好一个繁华都会,变成这个样子。” 寇仲深有同感,问道:“究竟发生甚么事?” 陈家风沉声道:“这真是一言难尽,若你早来数天,便可看到这里以千万计的人挤得道路水泄不通,哭喊震天,四散逃命的可怕情景。” 寇仲大惑不解道:“这城本是何方拥有?又是谁要来攻城呢?” 陈家风答道:“这城已历经数手,最后一手是徐圆朗,只是好景不常,最近因窦建德挥军渡河,攻打徐圆朗的根据地城任,徐圆朗于是仓卒抽调梁都军队往援,致梁都防守薄弱,最后连那数百守军都溜掉,使梁都变成一座没人管没人理的城市。” 寇仲愕然道:“窦建德那么可怕吗?” 陈家风道:“窦建德当然不可怕,论声誉他要比徐圆朗好得多,但宇文化及的狗腿贼兵,却比阎皇勾命的鬼差更骇人。” 寇仲双目立时亮起来。 陈家风续道:“当日宇文化及率兵由江都北返,去到那里便抢到那里,残害百姓,奸淫妇女,所以风声传来,人人都争相躲往附近乡间避难。唉!这年头要走都不容易,处处都在打仗。” 寇仲沉声道:“宇文化及会否亲来呢?” 陈家风道:“这个便没人知道,我们是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形势不对便溜之大吉,若傅兄不介意,可否仗义送我们到江都去?” 寇仲愕然道:“你们要到江都还不容易吗?” 陈家风征征瞧了他好一曾后,脸容沉下去道:“原来你根本不熟悉江都的情况,竟不知李子通在河渠重重设关,除非是和他们有关系的船只,其他一概不准驶往江都,否则我何用求你。” 寇仲笑道:“我确是不知江都的情况,皆因久未回去,但却非和李子通没有关系,陈兄可以放心。” 陈家风半信半疑地问道:“傅兄和李子通有甚么关系?” 寇仲不答反问道:“你们彭梁会能名列八帮十会之一,该不会是省油灯,为何不乘机把梁都接收过来,完全只是一副任人打不还手的样儿?” 陈家风叹道:“若非看出傅兄非是平凡之辈,小弟也懒得和你说这么多话。今时已不同往日,当年昏君被杀,我们在聂帮主的统领下。一举取下彭城和梁都附近的四十多个乡镇,本以为可据地称霸,大有作为。岂知先后败于宇文化及和徐圆朗手上,最近连彭城都给蛮贼攻陷,我们彭梁会已是名存实亡,连会主在那里都不清楚。” 寇仲一呆道:“甚么蛮贼?” 徐子陵掠进舱门,移到舱内四扇小门之间,深吸一口气,才推开左边靠舱门那道门。 在舱窗透进来的阳光下,美得令人透不过气来的婠婠正安坐窗旁的椅上,低头专心瞧着她那对白璧无瑕,不沾半点俗尘的赤足,神态似乎有些许见腆,但又似只是她一贯邪异的笃定。 她没有立即朝徐子陵看望,只道:“我和你们终须来一次彻底的解决,对吗?” 她的语调不但温柔得像在枕边的喁喁私语,且慢得像把一字一句轻轻的安置在空间里,令人生出一种非常宁和的感觉。 徐子陵潇洒地挨在门框处,没好气的道:“动手便动手吧!何来这么多废话?” 婠婠终抬头往他瞧来,轻摇长可及腹、乌光监人的秀发。哲白如玉的脸庞黛眉凝翠,美目流盼生波,即使以徐子陵的淡视美色,亦不得不承认她实在诱人至极。 只听她樱口轻吐道:“你怎么不问婠婠,为何能于此时此地赶上你们?” 徐子陵耸肩道:“那有甚么稀奇?辟尘弄不垮我们,只好由你们动手,对吗?” 婠婠一征道:“我们总是低估你们两人,幸好以后都不会再犯这个错误。” 徐子陵皱眉道:“你再废话连篇,我便去找寇仲!” 婠婠秀眉轻蹙的不悦道:“不要催促人家嘛!我正努力为自己找个不杀你的理由。”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何用这么烦恼。我正活得不耐烦,更想看看你是否真有如此手段,即管放马过来!” 忽地脸色一变,撞破舱顶,来到船只的上空。 系舟的索子已被绷断,船只正移离岸旁,顺水流下。 婠婠的天魔劲正自脚下攻至。 陈家风愤然道:“蛮子就是那些天杀的契丹人,他们趁中原战乱,乘机勾结我们汉人中的败类,组成东海盟,专抢掠沿海的城镇,劫得财货女子,便运返平庐。” 寇仲愕然道:“契丹人那么厉害吗?平庐在那里?” 陈家风道:“他们骑射的技术都非常高明,东海盟现在的盟主叫窟哥,便是契酋摩会的长子,擅使双斧,武技强横,我们二当家亦丧命于他手下。至于平庐在那里,我也不大清楚,听说似是邻近高丽,乃契丹人的地头。” 旋又叹道:“他们人数虽不多,但来去如风,瞬又可逃到海上,至今仍没人奈何得他们。” 足音骤起。 两人循声瞧去,只见陈家风一名手下气急败坏的赶来道:“不好了!有人劫船!” 徐子陵心知肚明,若不能先一步逃生,给婠婠缠上,定是有死无生之局。 若他猜得不错,阴癸派因他们再没有任何可供利用的价值,又怕他们回南方破坏杜伏威的好事,所以下决心要除掉他们。 不过要杀他们再非像以前般容易,尤其当两人联在一起时,总能发挥出比两人加起来的总和更庞大的威力。故此婠婠直跟到这里。待两人分开的良机,才出手对付徐子陵。 久违了的边不负亦从舱门那边的方向斜掠而起,朝他扑至,显是错估了他出舱的方向,而他舍舱门不走而采撞破舱顶之途,等若把自己的小命从阎皇手上检了回来。否则如在廊道处遭上婠婠和边不负两人前后夹击,那还有命。 徐子陵在婠婠天魔劲及体时,猛换一口真气,生出新力,竟就那么凌空一翻,掠往帆杆之颠,哈哈一笑道:“失陪!” 婠婠正改向追来,徐子陵像大鸟般腾空而起,横越近十丈的河面上空,投往岸上。 婠婠真气已尽,只好落往杆顶上,俏脸煞白的瞧着他逃之夭夭。 寇仲此时从城门那边像流星般赶至,大喝道:“涫妖女有胆便上岸和我寇仲大战三百回合,待我将你斩开两截或三块。” 帆船放流直下。 边不负冷笑道:“便让你两个多活几天吧!” 婠婠忽又露出一丝甜蜜的笑容。 两人颓然在岸边坐下。 寇仲苦笑道:“想不到一语成谶。宝贝船果然给人抢去,不过我也没资格怨你,因为我都找不到粮草回来。” 这时陈家风才和一众大汉赶至,人人脸露祟慕尊敬之色。 寇仲没好气的扫了他们一眼,道:“船失掉哩!你们自己想办法到江都去吧!” 陈家风尴尬的道:“我们真是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两位就是名震天下的寇爷和徐爷。” 徐子陵叹道:“甚么名震天下?船都没有了。” 陈家风低声问道:“刚才那两个是否阴癸派的妖女妖人?” 寇仲点头应是。 陈家风露出佩服至五体投地的神色,道:“天下间只有两位大爷才不怕她们。” 徐子陵失笑道:“赞人也有分寸才行,至少慈航静斋的人便不怕阴癸派,非独是我们。” 陈家风身后一名汉子竖起拇指道:“徐爷才是真英雄,不矜不夸。” 寇仲道:“你们说甚么都治不了本人空空如也的肚子,有甚么方法弄一点酒菜,吃完后大家各走各路。” 陈家风喜道:“这只是举手之劳,两位大爷请!” 两人怎会客气,随他们回城去也。 卷十九 第十一章 豪情盖天 陈家风命人拆开菜馆封铺的木板,躬身道:“寇爷、徐爷请随便找张台子坐下,我们立即开灶生火,为两位大爷弄几味地道的拿手小菜,美酒已使人去张罗,立即送来。” 两人大感有趣,找了位于正中的大圆桌坐下。 店主因为走了没几天,桌椅仍未沾上尘埃。 寇仲透过敞开的大门望向夕阳斜照下的清冷大街,摇头叹道:“好好一个安居乐业的兴旺城市,转眼却要遭受劫难,太可惜哩!” 徐子陵仍未弄清楚是甚么一回事,问道:“甚么劫难?” 一名彭梁会的帮众此时提着一坛酒兴高采烈的走进铺内,为他们找壶寻杯,忙得不亦乐乎。 寇仲瞧着酒被注进杯内,淡淡道:“听说宇文化骨来哩!” 徐子陵一震喝道:“甚么?” 寇仲忙道:“我是说得夸大一点,该说宇文化骨的人或者会来,却不知宇文化骨是否肯这么便宜我们送上门来受死。” 那帮众正为他们点灯,闻言大为崇慕道:“寇爷徐爷真了不起,根本不拿宇文化…宇文化及当一回事。” 寇仲笑骂道:“竟敢偷听我们的密语,快滚得远远的。” 那帮众欣然受落,恭敬道:“小人谢角,立即滚远!”欢天喜地的去了,能给寇仲骂两句,似已是无比的光荣。 徐子陵双目杀机剧盛,沉声道:“只要有一分机会,我们也要给点耐性,待他到来。” 寇仲大笑举杯道:“这一杯就为娘在天之灵喝的。” “叮”! 两杯交碰,均是一饮而尽。 寇仲哑然笑道:“我们为何好像一点都不介意涫妖女会去而复返呢。” 徐子陵舒服地挨到椅背去,长长吁出一口气,油然道:“现在摆明来的只有涫妖女和边不负两人,我们怕他个鸟。唉!我已厌了东躲西逃的生涯,够胆就放马过来吧!” “砰”! 寇仲击台喝道:“说得好!” 两人嗅着从后边灶房传来烧菜的香气,看看逐渐昏暗的大街,都升起懒洋洋不愿动半根指头的感觉。 所有以往发生的人和事,都似是与这刻没有半点关系,遥远得像从未发生过。 寇仲把井中月解下,放在桌上,然后伸个懒腰,连双脚都搁到桌边去,舒适地叹道:“陵少!你有没有这整个城市都属于你的感觉呢?” 蓦地急剧的蹄声自城门的方向传来,好一会才停止。 两人却是听如不闻,不为所动。 徐子陵若有所思的道:“你似乎忘记了宋玉致,对吗?” 寇仲呆了半晌,点头道:“是的!我已久未有想起她,除了你外,我对任何其他人的期望和要求已愈来愈少。宋玉致是真正的淑女,是高门大阀培养出来的闺秀,但她和我们有一个根本性的分别,就是她是游戏规则的支持者,而我寇仲只是个离经叛道的破坏者。只是这差异,我们已注定不能在一起。你说我所干的事,所作所为,有那件是她看得顺眼的呢?” 徐子陵默思片刻,缓缓道:“但你有否想过,这正是你吸引她的地方。” 寇仲苦笑道:“对她来说,那只是她深恶痛绝的一种放纵和沉溺,所以她才会痛苦,而我则感到非常疲惫。我和你都是不懂礼法规矩的人,说粗话时最悠然自得。她却是另一种人,所以最后我们都是完蛋了,表面的理由只是她的藉口。” 徐子陵讶道:“虽然我觉得真实的情况未必如你所说的那样,但你对她的分析无疑是非常深入,更想不到你会有这种深刻的想法。” 寇仲叹道:“我已选择了一条没有回头的漫漫长路,其他一切都要抛个一干二净。有时真羡慕侯希白那小子,欢喜便与这个美妞或那个娇娃泡泡,闲来在扇上画他娘的两笔,又可扮扮吟游孤独的骚人侠客,不徐不疾的浪游江湖,隔岸观火。哈!” 徐子陵莞尔道:“有甚么好笑的。” 寇仲拍额道:“我只是为他惋惜,若没有你陵少出现,说不定师妃暄肯垂青于他哩!” 徐子陵没好气道:“又要将我拖落水,你这小子居心不良。” 陈家风此时神色凝重的来到桌前,道:“刚接到报告,有一批约五至六百的骑士,正由彭城的方向赶来,可在两个时辰内到达这里。”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了个失望的眼色,来者当然不会是宇文化及的人。 陈家风续道:“来的定是东海盟的契丹蛮子,我们彭梁会和他们有血海深仇,假若两位大爷肯出头,我们愿附骥尾。” 寇仲不解道:“你们不是打算开溜吗?为何忽然又跃跃欲试?” 陈家风坐下道:“坦白说,我们虽恨不得吃他们的肉,饮他们的血,但也自知有多少斤两。” 寇仲为他斟了一杯酒,笑道:“你不要对我们有那么高的期望,战场上的冲锋陷阵与江湖决战并不相同,对着五、六百人,即使宁道奇也杀不了多少个。” 徐子陵待他把酒喝完,沉声问道:“你们有多少人?” 陈家风抹去嘴角的酒渍,答道:“只有五十三人。我们已商量好了,只要寇爷和徐爷肯点头,我们拚死都要和契丹的贼子打上一场。” 寇仲道:“城内现时还有多少人?” 陈家风道:“可以走的都走了,剩下的都是上了年纪或心存侥幸的人,怕也有数百人吧:“寇仲向徐子陵道:“你怎么看?” 徐子陵在陈家风的期待下沉吟片晌,微笑道:“我们非是没有取胜的机会,但只能智取,硬拚则必败无疑。” 寇仲长笑道:“好吧!那就让我们把契丹贼子杀个落花流水,令窟哥知道我中原非是没有可制服他的英雄豪杰吧!” 接着一拍台面,喝道:“现在先甚么也不理,这一餐我们就到街上去吃,食饱喝醉时,窟哥怕也可来凑兴!” 梁都城门大开,吊桥放下。 由城门开始,两边每隔十步便插有火把,像两条火龙般沿着大街伸展,直至设于街心的圆台子而止。 台上摆满酒菜,寇仲和徐子陵两人面向城门,据桌大嚼,把酒言欢。 除他两人外,城内不见半个人影,由城门到两人坐处这截大街虽被火把照得明如白昼,城内其他地方却黑沉沉的,形成诡异非常的对比。 寇仲呷了一口酒,苦笑道:“都是你不好,无端端提起宋玉致,勾起我的伤心事。” 徐子陵歉然道:“那我只好向你赔不是,你现在又想甚么哩?” 寇仲伸手过来抓着他肩头,道:“一世人两兄弟,何用道歉。我刚才忽又想到,即使和宋家三小姐到了海誓山盟的地步,她的幸福仍是不会开始,因为天下的纷乱和战事尚未结束,每天我都在和人作生与死的斗争,背上负着连自己也弄不清楚有多重的担子。想到这些,玉致离开我反倒是件好事。” 徐子陵动容道:“直至此刻,我才真的相信你对宋玉致动了真情,因为你还是首次肯为宋玉致设想,而不是单从功利出发。” 寇仲狠狠喝下手中的酒忍着喉咙正喷火的急喘,好一会才叹道:“若我不为她设想,怎肯放手,何况我很清楚她对我的防守,就像现在的梁都那么薄弱。” 徐子陵有感而发的道:“我们和宋玉致那种高门大阀的贵女子在出身上太不相同。若硬要生活在一起,必然会有很多问题出现。” 寇仲笑道:“你是想出家当和尚,要不怎会有此感想,想到佛门寺规就像沉重和幻梦般毫不真实的天地,枷锁重重,没有半点自由,完全没有理由地舍弃了人世间所有动人的事物,有啥瘾子!”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与你这俗人谈禅论道,便像对牛弹琴,又或和聋子说话,和盲者论色。” 寇仲哈哈笑道:“所以师妃暄对小弟看不上眼,对你却是青睐有加,因为你和她是同类人嘛!哈!请陵大师用斋菜。” 硬夹了大堆青菜铺满他的饭碗。 徐子陵啼笑皆非道:“你究竟是何居心,总要把我和师妃暄拉在一起。” 一阵风从城门的方向吹来,刮得百多支火把的火光窜高跃低,似在提醒他们契丹的马贼群可在任何一刻抵达。 徐子陵岔开话题道:“我差点忘了问你,李小子的功夫究竟如何?” 寇仲道:“在那样的情况下,我们仍伤不了他,便可知他不会差我们多少。” 寇仲沉思片刻,低声续道:“我们现在是否正在做些很愚蠢的事呢?对契丹人的真正实力我们是一无所知,只知连彭梁会都给他们毁了。” 徐子陵断然道:“人有时是会干些愚蠢的事的。只要想想很多你自以为聪明的事,后来却证实是蠢事,便可心中释然。” 寇仲哈哈大笑,举杯道:“说得好!让小弟敬陵少一杯。” 徐子陵刚举起孟子,心生警兆,与寇仲齐朝城门瞧去,立即同时心中叫糟。 美丽如精灵的婠婠,正随着一阵风,足不沾地似的穿过敞开的城门,往他们飘来。 此战是知己而不知彼,已属胜负难料。 际此敌人随时来临的关键时刻,若加入婠婠这不明朗的因素,只要到时扯扯他们后腿,他们恐怕想落荒而逃也有所不能。 婠婠素衣赤足,倘脸带着一丝盈盈浅笑,以一个无比优雅的姿态,坐进两人对面的空椅子去。 寇仲和徐子陵不约而同的目显厉芒,杀机大盛。 若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霹雳手段,击得眼前落单的妖女或伤或死,岂非理想之致。 这可说是个从未有过的念头。 以前尽避口中说得硬,但心知肚明根本没有能力收拾她。 但两人的武功每天都在突飞猛进里,如能联手合击,而婠婠又不落荒而逃的话,恐怕连婠婠亦不敢否定有此可能。 婠婠以她低沉柔韧如棉似絮的诱人声音淡然道:“君子动口不动手,若你们不肯做君子的话,首先遭殃的就是你们新结交那班彭梁会兄弟。” 两人愕然以对。 只简单的几句话,婠婠便展示出她已掌握了全盘的局势,还包括了他们致命的弱点。 他们之所以答应陈家风等仗义出手,并非为了要替只代表另一帮强徒的帮会报仇雪恨,而是基于三个原因。 最主要是不希望这么一个美丽安宁的古城,毁于一旦;其次就是因异族入侵蹂躏中原而起同仇敌忾的义愤;最后的一个原因,才是希望能守株待宇文化及这兔子送上门来。在这里刺杀宇文化及,自然比在他的地头行事容易多了。 可是婠婠这么来捣乱,教他们如何可分心应付? 寇仲忙堆起笑容,嘻嘻道:“涫大小姐请息怒,哈!喝杯水酒再说,肚子饿吗?斋菜保证没有落毒呀!” 婠婠笑意盈盈的瞧着寇仲为她殷勤斟酒,柔声道:“这才乖嘛!就算是敌人,有时也可坐下来喝酒谈心的!” 自从正式反脸动手以来,徐子陵从未试过于这么亲近的距离及平和的气氛下静心细看这魔教妖女。但无论他如何去找寻,也难以从她的气质搜索到半点邪异的东西,但偏偏曾亲眼目睹她凶残冷酷的手段。 她的绝世容色亦可与师妃暄比美而不逊色,分别处只在于后者会令人联想到空山灵雨,而婠婠则使人想起荒漠和秃原。 婠婠并没有拿起酒杯,目光飘到徐子陵处,樱口轻启的道:“子陵现在可否抛开旧怨,大家作一个商量呢?” 徐子陵讶道:“你这么乘人之危,还说是有商有量吗?” 婠婠语带嘲讽的道:“现在谁不是乘人之危?谁不想乘人之危?子陵并非是第一天到江湖来混,为何仍要说出这种言词。” 寇仲知徐子陵性格,怕他们闹僵,忙插入道:“有话好说。嘿!一直以来,我也有个疑问梗在心里,目下既讲明是要谈心,我可否请涫大小姐你解答?” 婠婠明知他是要岔到别处去,却仍乐于奉陪,欣然道:“半个时辰内窟哥的马贼兵团将兵抵城门,若不太费时间,婠婠自当有问必答。” 寇仲笑道:“只是个简单的小问题,就是阴癸派为何要卷入这争做天下之主的纷争去?” 婠婠耸肩道:“谁不想主宰天下?这问题是否问得多馀一点?” 寇仲嘿然道:“对李密、王世充、窦建德、李世民等人来说,这确是个蠢问题。人生功业,莫过于建朝立代,成千百世不朽之皇图霸业。但对令师祝玉妍又或涫小姐来说,真正的追求,怕不是人世间的财富或权力吧!” 婠婠微微一笑道:“想不到你能这么了解我们。或者可以这样说吧!谁主天下等若我们和慈航静斋的斗争的一个扩展和延续。亦是基于这原因,我才肯坐下来和你们平心静气的说话。否则若我们倾尽全力来对付你们,你们以为可以捱得多久呢?” 寇仲哂道:“不要恐吓我们!你以前不是试过全力对付我们吗?只是不成功吧!” 婠婠露出一个似是怜惜他无知的幽怨表情,叹息道:“在东都时,我们确有杀你们的心,正确点说该是只杀你们其中之一,但却投鼠忌器,连敝师都因种种顾忌不敢随便出手,其中因由,你们仔细想想吧!” 顿了一顿,又幽幽叹道:“我们要对付你们的原因,除了因‘杨公宝库’外,更怕你们会站在慈航静斋的一方,现在这忧虑当然变成多馀的。” 徐子陵冷哼道:“废话!你早先不是想杀我吗?” 婠婠直认不讳的道:“我的确想把你除去。但却非是如你所想的原因,子陵想听吗?” 寇仲怕他们再吵起来,坏了大事,代答道:“当然想得要命!” 徐子陵只好不置可否的闭上嘴巴。 婠婠眼中射出温柔无比的神色,其中蕴含的感情丰富得就像拍打江岸的浪潮般连绵不绝,轻轻道:“首先是子陵你和师妃暄已建立起微妙的关系,这对我们来说乃头等大忌,其次是婠婠有点害怕会情不自禁的倾心于你。”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失声道:“甚么?” 瞧着徐子陵红晕升起的俊脸和尴尬万分的表情,婠婠“噗哧”的娇笑道:“话至此已尽,信不信则由你。” 蹄声渐起,自远而近。 窟哥终于来了。 但寇仲和徐子陵再没有先前的信心和把握。 婠婠的笑容却更甜更美。 卷十九 第十二章 血战城关 婠婠保持着她一贯的清冷笃定,玉容没有因渐趋响亮骤急的密集蹄音而有丝毫变异,淡淡道:“只要你们肯答应让我们在‘杨公宝库’内先取其中一件东西,我们便可暂时议和,息止干戈。” 寇仲与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后,皱眉道:“究竟是甚么东西那么重要,可否清楚说出,那我们便可作出考虑。” 婠婠露出一个娇媚诱人的表情,耸起肩胛,眯了寇仲一眼道:“可能是个盒子,也可能是个小箱,但绝对和财富兵器没有关系,至于里面是甚么东西,请恕奴家要卖个关子,总言之你们得到它亦没有用处。” 寇仲苦笑道:“不要用这种眼光表情款待小弟好吗?惹得小弟误会了便不太好,因为小弟一向都爱自作多情的。” 蹄音骤止于城门之外,动静对比,尤加重山雨欲来前的沉重气氛。 寇仲向徐子陵道:“这交易似对我们没有甚么损害,纵使深仇大恨,也可等起出‘杨公宝库’后才计较。” 暗里在台下踢了徐子陵一脚。 徐子陵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每过一天,他们便多一分和阴癸派抗争的把握,但若现在说不拢便反目动手,则只能是一败涂地的结局。 叹了一口气,徐子陵沉声道:“你爱怎样就怎样吧!” 寇仲哈哈笑道:“那就此一言为定,但假若你食言妄动干戈,此事便拉倒。” 蹄音再起,踏上跨过护城河的吊桥时更是轰隆如雷鸣,数十骑从城门处钻出来,均是缓骑而行,小心翼翼的神态。 婠婠像完全不知契丹马贼挥军入城的样子,伸出纤手,屈曲尾指抚媚的道:“那就让我们勾指作实,反悔者将不得好死。” 寇仲引头伸颈,细察她欺霜赛雪的玉手,疑惑地道:“不是又有甚么阴谋诡计吧?” 入城的敌寇只有百来人,进城的先头部队迅快地散往长街两边,疑惑地打量围着一桌酒菜坐在街心言笑晏晏的三个男女,显是发梦都想不到城内会是这么一番情景。 婠婠道:“没胆鬼!枉我还当你是能令人家倾心的男人。” 寇仲笑嘻嘻地探出尾指和她勾个结实。 急剧的蹄声再起,十多骑箭矢般冲入城来,直奔至三人坐处十丈许远,始勒马停下,一字排开。 战马跳蹄狂嘶,十多对凶厉的日光全落到三人身上,无不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婠婠扣着寇仲的小指,拉扯三下,娇笑道:“寇郎啊!你莫要反悔呀!否则奴家绝不会放过你的。” 她的话落在不知情的外人耳里,定会以为他们正立下此生不渝的情约。 贼寇领头者是个虬髯绕颊的凶猛大汉,背插双斧,身披兽皮黑革。气势迫人。 他左旁有个年约五旬的汉人老者,容颜冷峻,双目神光电射,一望而知必是内家高手。 其他都是面相凶狠,身形彪悍的契丹壮汉,露出赤裸臂膀的都载有护臂或护腕的铁箍,更添其雄猛之态。 寇仲收回尾指,双目精芒电射,落到那背插双斧,仍高踞马上的契丹大汉脸上,大喝道:“兀那汉子,是否就是来自契丹的窟哥?” “铿锵”之声响个不绝,众寇除那汉人老叟和窟哥外,百多人同时掣出各式各样的兵器,作势欲扑,摆出恃强动手的姿态。 那老叟凑近窟哥说了两句话后,窟哥打出制止手下妄动的手势,到所有人沉静下来后,才大喝道:“既知我窟哥之名,还敢坐在这里卿卿我我,风花雪月,是否活得不耐烦。” 他的汉语干涩生硬,偏又爱咬文嚼字,令人发噱。 寇仲舒服地把背脊挨靠椅背,斜眼兜着他道:“老兄你说得好,我们既知你是何方神圣,却又敢坐在这里饮酒作乐,恭候大驾,自然不是因活得不耐烦哩!” 婠婠见他说时挤眉弄眼,“噗哧”娇笑,接着盈盈起立,别转娇躯,迎着因骤睹她姿容艳色而目瞪口呆的众寇甜甜笑道:“我只是个过路的客人,你们要打生打死,一概与我无关,奴家要走了!” 寇仲和徐子陵知她杀人在即,也不知该高兴还是不满。 窟哥剧震道:“请问美人儿欲要到那里去?” 他一时不备下被婠婠的绝世容色完全震慑,竟说出这么一句彬彬有礼,与其一向作风完全配合不到的话来。 婠婠移往寇仲和徐子陵背后,累得两人提心吊胆时,才收起笑容,回复一贯的冰冷,目光射在那老者身上,柔声道:“这位前辈该就是横行东北,有‘狼王’之称的米放米老师吧?近来绝迹中原,想不到竟是投靠了契丹人。” 米放色变道:“你是何派何人弟子,竟知道米某人来历。” 寇仲长笑道:“米老儿你坐稳,这位大小姐的师尊就是…嘿!对不起!” 婠婠收回攻向他的天魔劲,从容道:“这才是听话的孩子嘛!” 窟哥等脸脸相觑,想破脑袋都弄不清楚三人的关系。 徐子陵不耐烦的道:“小姐你不是要走吗?” 婠婠倏地移前,似欲在窟哥和米放两骑间穿过,往城门飘去。 寇仲嚷道:“请顺手关上城门!” 窟哥长笑道:“美人儿想走吗?没那么容易吧!” 米放则露出凝重神色,双目一眨不眨的盯着婠婠的赤足。 左右各两骑驰出,交叉般朝婠婠合拢过去。 这些契丹人从少在马背上长大,人人骑术精湛,从马背擒人,正是拿手把戏。 只有寇仲和徐子陵素知婠婠狠辣的手段,都有不忍卒睹的感觉。 他们当然不会阻止,这些马贼人人作恶多端,没有一个不是死有馀辜。 四骑此时离婠婠愈来愈近,众贼齐声呐喊,为同伙弟兄喝采打气,声震长街。 城门处再涌入数十骑,因好奇心而进城观看。 忽然最接近婠婠的左右两骑猛勒马缰,战马立时人立而起,离地的双蹄朝婠婠方向乱蹬。 另两骑则加速冲向婠婠,骑术之精,配合之妙,教人叹为观止。 婠婠似是全无反抗之力,给两马夹在中间。 另两骑前蹄落地时,蓦地人喊马嘶,夹着婠婠的两匹健马倾山倒柱般的往外侧抛,马上本是悍勇无比的契丹骑士却毫无抗力,浑身软绵绵地和马儿向反力堕往婠婠身边处。 即使以寇仲和徐子陵的眼力,也看不清楚婠婠使了甚么手段。 “砰”!“砰”! 马儿同时堕地,尘土扬起,接着动也不动,立毙当场。 婠婠不费吹灰之力地提起两人,随手抛出,重重撞在另两骑的马头处。 众贼为这突变目瞪口呆,不知所措之际,马上骑士有若触电,七孔喷血的颓然倒跌下马,反是马儿没有半点事儿。 被掷两人亦翻跌地上,眼耳口鼻全溢出鲜血。 如此霸道的功夫,连窟哥和米放都脸色剧变。 窟哥首先定过神来,怒喝道:“杀了他们!” 众贼策骑一拥而上。 婠婠向两人回眸一笑道:“关中再见吧!” 两条丝带穿花蝴蝶般从袖内飞出,拦截者应带人仰马翻,马贼群乱成一团,竟没有人阻得她少许时间。 寇仲瞧着她硬杀出一条通往城门的血路,骇然道:“她怎知‘杨公宝库’是在关中的?” 徐子陵双掌一堆桌沿,整张台面应掌离开脚架,旋转飞出,迎往正冲杀过来的十多名马贼,嚷道:“我又不是她肚子内的蛔虫,怎会知道。” 桌面愈转愈快,上放的酒菜碗碟都像黏实在台面,随桌急旋,没半个掉下来。 早在台子旋离的刹那,寇仲顺手拿起一瓶酒,此时边咬掉塞子,边含糊不清的道:“我们为受害同胞取回血债的时候到了!” 两声惨叫,桌子把两名马贼从马背撞得飞跌开去,战马受惊下,横闯乱撞,乱成一片。 “呼”! 寇仲把口中塞子运劲吐出,击中一名策马冲来的马贼脸门处,来人翻跌下马。另一脚挑飞脚架,撞倒另一人。 他仍大马金刀坐在椅内,左手举杯痛饮,另手拔出井中月,漫不经意看也不看的随手挥出。 “当”! 侧身运矛刺来的契丹恶汉被他一拖一带,连矛带人冲跌地上,弄得头破血流,呻吟不起,而马儿则空骑窜往他右后方空广的长街暗处去了。 “篷”!“篷”! 两名杀至的骑士应徐子陵的劈空掌吐血堕马,其中一匹马仍朝徐子陵正而冲来,给他使出卸劲以掌背一带马头,恰好改向从另两个敌人间穿过。 寇仲大笑道:“痛快!痛快!” 战幕全面拉开。 婠婠此时刚杀出城门外,牵引了敌人的主力。 寇仲一声长啸。 埋伏在城门上的陈家风等人通过城墙的垛穴以弩弓劲箭,居高临下迎头射击敌人,又抛下点燃了的炮竹,一时“砰砰膨膨”,骇得战马四处乱窜,混乱之际,敌寇那能分辨出只有五十来人在整蛊作怪,还以为中了埋伏,军心大乱。 寇仲弓身扑起,左手使出屠叔方教的截脉手法,一把抓着刺来的长枪。 运劲送出螺旋气劲,震得敌人抛离马背;右手呼的挥刀,挑中敌兵,然后听风辨声,往前一晃,避过从后侧射来的劲箭,所有动作一气呵成,连自己都感到非常满意。 他已非战场上的初哥,且是经验老到,深明在群战内最忌花巧虚式,最紧要是迅速准确,务求一招毙敌。 蓦地左方劲风罩至,寇仲认得是窟哥的双斧,哈哈笑道:“哥老兄的美人儿溜了吗?癞虾蟆岂非吃不到天鹅肉。这么深奥的一句你明白吗?要不要我说得浅易些。” 口上虽极尽冷嘲热讽的能事,手底却毫不闲着,硬接敌人由马上攻来的双斧,铿锵连响,刀刀全力劈出,震得窟哥手腕发麻,惟有拉马避开。 “砰”! 寇仲右腿飞起,踢在另一敌寇踏脚的马蹬上,狂猛的劲力竟把那人冲上半空,他再加一记隔空拳,那不幸者如遭雷殛,血溅抛飞往寻丈之外。 如此威势,登时吓得攻上来的另数名敌人撒马散逃。 徐子陵亦大展神威,大开大阖的掌风拳劲,配合临场创制细腻玄奥的手法,视对方刀矛剑戟如无物,见矛破矛,逢枪破枪,挡者披靡。 由于城内的百多敌人分别被两人牵制,陈家风等又能成功依照计划把敌人在城门吊桥处断成两截,城外的既不能来援,城内要走的使要冒上中箭之险。 “狼王”米放用的是狼牙棒,这亦是他外号得名的来由。 他首先发觉座骑反限制了自己的灵活性,于是一个倒翻,飞临徐子陵上方,疾施杀手,狼牙棒如风雷迸发,当头劈下。 徐子陵一指点出,正中狼牙棒,螺旋劲猛送下,米放闷哼的一声,硬被震得再一个空翻,竟到了五丈的高处。 徐子陵大喝道:“仲少!这老家伙是你的!” 寇仲一声领命,迫开跳下马背戮力围攻他的五名敌寇,井中月化作黄虹,斜冲而起,劲箭般往半空的米放射去。 此时由城门至两人被围攻处长达数十步的一截长街,已躺满不下七八十个的死伤者,其中至少一半是折在已走得无影无踪的婠婠纤手之下,其他则或是中箭,或是被寇仲和徐子陵所杀,可见战况之烈。 在熊熊火光照耀下,长街仿似变成修罗地狱。 窟哥见势不妙,大叫“米公小心”,正要凌空拦截,徐子陵已斜掠而至,挥拳痛击。 窟哥心神大乱,首次想到这场仗已在糊里糊涂中败个一塌糊涂。 卷十九 第十三章 任重道远 “呛”! 清响震慑全场。 寇仲人刀合一,与空中力图自保的米放错身而过,后者像断线风筝般投往道旁,“砰”的一声撞破了一间店铺的封门木板,掉进铺内,双脚则曲起架在破洞外,使人感到他绝无生理。 “篷”! 窟哥虽在同一时间以交叉斧架着徐子陵全力一拳,却硬被震下马背去。 徐子陵翻上马背,反手夺过一枝刺背而来的长枪,化作万千枪影,攻向从地上弹起的窟哥。 窟哥被他杀得汗流挟背。滚地避开。 寇仲则挟斩杀米放的馀威,落到一匹空马背上,策马左冲右突,逢人便斩,城内仅馀的七十多名敌寇,至此锐气全消,蜂拥逃往城门。 陈家风等士气大振,一阵箭雨,又射倒十多名敌人。 窟哥知大势已去,跃上一名手下背后,混在骑群内,逃往城外。 是役斩杀契丹马贼达二百人之众,也使寇仲和徐子陵威名四播,惊震天下。 翌晨起来,陈家风等对他们更是敬若神明,侍候周到。 两人在昨天那铺子吃早点时,陈家风来到两人桌前,垂手恭敬道:“下属已发散人手,四处号召帮中兄弟前来归队。” 寇仲愕然道:“你并非我下属,回来干吗?” 陈家风赔笑道:“我们已商量好哩!以后决定跟随两位大爷闯天下。至于召人来此,则是为了宇文化及,他可不同昨晚那股马贼,非是那么容易应付的。” 寇仲啼笑皆非道:“无论你召来多少人手,我们也是有败无胜之局。此事再不要提起,对付宇文化及只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你若要答谢我们,便密切注视宇文化及那方面的动静,有消息时立即报上来。” 陈家风只好一脸失望的走了。 寇仲叹道:“我们是否真要在这里呆等呢?江都的形势必然非常紧急,否则李子通没有理由不来抢像梁都这么有战略性的大城。” 忽然见到徐子陵呆望门外,连忙瞧去,只见数辆骡马车载着一群男女老幼,沿街驶过。 寇仲头皮发麻道:“我的娘啊!他们还回来干甚么呢?” 次日黄昏。 寇仲和徐子陵立在城门之上,呆看着进城大道络绎不绝的车马队和拖男带女的回城住民。 码头的船亦从十多艘增至百多艘。 本变为死城的梁都在短短两天内已回复了生机。 陈家风的兄弟则由五十多人增至五百人,自动自觉的在维持城内的秩序。 徐子陵头昏脑胀的道:“城守大人,现在该怎办才好呢?” 寇仲叹道:“你问我,我去问谁?你来告诉我这个便宜城主好了。” 徐子陵苦笑道:“你不是要争霸天下吗?便当这是个练习吧。” 寇仲颓然道:“当日竟陵之战,我仍是犹有馀悸,那时我们至少有一批训练有素的守城队伍,现在却只得彭梁会这群乌合之众,杀杀马贼还可以,守城吗?跟要他们送死实没有任何分别。” 徐子陵淡淡道:“那末便顺道试试怎样练军吧!你这两天不是很勤力啃鲁先生的兵法书吗?该是学以致用的时刻。” 寇仲失声道:“你不是说笑吧?” 徐子陵指着坐在一辆进城骡车上的几个小男孩道:“你看他们的小脸孔吧!虽因舟车劳顿疲倦不堪,但脸上仍是充满渴望和期待。谁愿意离开住边的城中和落地生根的家园呢?只要有一点希望,便立即赶回来。而我们误打误撞下,刚巧提供了他们这点希望,你忍心再迫他们走吗?” 寇仲骇然道:“这只是一场误会,不知那个疯子四处散播谣言,累得他们都回来了。” 徐子陵伸手揽着寇仲肩头道:“是甚么都不重要,连李密都不是你手脚,宇文化骨算是老几,横竖你立志要统一天下,便从梁都开始。” 寇仲苦着脸道:“梁都只是一座孤城,缺粮缺水,甚么都缺,守半天都困难,最佳方法仍是各自逃生去也。” 徐子陵叹道:“不要夸大,你这叫临阵退缩,忘记了还有彭城吗?有彭梁会的人助你,要管治这两座城市实是易如反掌。宇文化骨能调多少人来攻打我们?振作点吧!我和你已成了梁都全城人的唯一希望,扬州双龙又怎容宇文化骨到这里来放肆?” 寇仲苦笑道:“现在要争天下的似乎是你而非我,唉!就陪你充一趟英雄吧!希望不用以死殉城。” 马蹄踏在刚放下的吊桥处,发出雷鸣的骤响。 十多名骑士在寇仲的率领下,驰进城来,在城外道上留下仍扬上半天的尘土。 徐子陵在城门迎接仆仆风尘的寇仲,陪他朝城心的总管府并骑而行。 寇仲脸色凝重的道:“宇文化骨真是亲自率军前来,据线眼说,他已知道是我们两个在死撑大局,曾向属下夸下海口,要把我们两人五马分尸来祭旗。” 徐子陵双目射出仇射的火焰,冷笑道:“他有多少兵马?” 寇仲若无其事的道:“该在一万五千到二万之数,以宇文智及和宇文无敌作副帅,若依玲珑娇教下来的观尘之法,只有宇文化骨的五千亲兵是训练有素的精兵,其他的都是招募不久的新兵。” 接着低声问道:“这两天有甚么新发展?” 徐子陵淡淡道:“有位老朋友正在总管府等你,由她来说,会比较清楚点。” 寇仲步入总管府的大堂,风采如昔的彭梁会三当家“艳娘子”任媚媚含笑相迎。 寇仲大喜道:“三当家来了就好哩!这处可交回给你了。” 任媚媚没好气的道:“那有这么便宜的事,若非有你两个在这里主持,本姑娘才没兴趣来呢。” 陈家风在旁赔笑道:“坐下再说!坐下再说!” 坐好后,徐子陵道:“三当家今早才到,还带来了数百名兄弟,使我们的军力增至三千人。” 任媚媚摇头道:“请不要再称我作三当家,彭梁会已完啦,现在要看你们的了!” 寇仲和徐子陵愕然以对,前者道:“贵会的聂先生到那里去呢?” 任媚媚神色一黯道:“梁都一战,大当家被宇文化及所伤,一直未能痊愈,到最近与窟哥之战,新伤旧患交迸下,于十日前不治去世,所以彭梁会已完蛋。” 寇仲道:“还有你三当家嘛!” 任媚媚苦笑道:“你们也知我有多少斤两,但今趟情况不同了,借助两位公子的力量,为死去的兄弟报仇雪恨。现在谁不识寇仲和徐子陵的大名。” 寇仲问道:“彭城的情况如何?” 任媚媚道:“彭城已被契丹恶贼弄成颓垣败瓦,没有几年工夫,休想恢复元气。” 寇仲愕然道:“那就糟!我还想重施李密大败宇文化骨的故技,把军力平均分布两城,他攻任何一城,另一城的人就去拖他后腿,但彭城若变成破城,此计便行不通。” 任媚媚道:“你不是有苦守竟陵十多天的辉煌战绩吗?现在梁都虽兵力薄弱,却是士气高昂,万众一心,且宇文化及的军力远及不上当时的杜伏威,兼之士气低落,我们非是没有取胜的机会。” 寇仲颓然道:“徐圆朗的人撒走时,带去了储存仓内的所有粮草,若给断绝供应,我们的粮草只可撑上几天!” 任媚媚道:“这个我倒有办法,我们彭梁会在梁都和彭城间几个乡镇屯积了大量粮草,只要运进城内,至少撑得上个许月。” 两人同时精神大振。 陈家风插口道:“请您下属多言,对附近的山川形势,没有人比我们更熟悉,可否选取险要之处,对来犯的敌军施以伏击,只要能烧掉宇文化及的粮草,我们便可胜算大增。” 寇仲道:“宇文化骨乃能征惯战,深悉兵法的人,不会那么容易给我们伏击烧粮,定要另想他法才行。” 徐子陵微笑道:“我们可能仍有救星。” 三人愕然望向他。 徐子陵淡然道:“宇文化骨之所以那么想夺取梁都,自然是知窦建德不好惹,所以趁窦建德和徐圆朗交战的天赐良机。一举取得梁都,再沿渠顺流攻打江都。所以最关心梁都的人,应是李子通,只要我们肯勾勾指头,保证他怎都要抽调人手,到来助阵。” 寇仲拍桌道:“此计极妙,李子通绝不会怕我们,梁都在我们手上,对他有利无害。我们便来个双管齐下,一边加强城防,运粮练兵,另一边则派人到江都去,说服李子通出兵,谁去好呢?” 任媚媚道:“你两人都不可离开梁都,我们彭梁会一向和李子通有些交情,便让我作个说客吧!” 寇仲大力一拍徐子陵肩头道:“都是你脑筋够灵活,他娘的,我们就和宇文化骨周旋到底,教他有来无回。” 徐子陵双目闪过前所未见的浓深杀机,嘴角逸出一丝冷如冰霜的笑意。 血债终到了血偿的时候。 卷二十 第一章 战必攻城 梁都的居民,不论男女老少,都动员起来,为保护家园奋斗。 寇仲和徐子陵现在是名满天下的英雄人物,不但战绩彪炳,“所向无敌”,且由于是于低层的市井出身,其形象比之来自高门大阀的隋朝旧臣宿将,又成凭黑道起家的枭雄,更获得人心,故附近一带的武林人物,有志气的壮丁,纷纷前来归附。 在无心插柳的情况下,寇仲在争霸之路上第一次的公开聚义,便如此地忽然间发生。 在任何其他情况下,徐子陵都不会直接卷入寇仲打天下的“私人业务”的。但今趟却因对城民发出悲天悯人的善心,更为对付宇文化及,竟作茧自缚,不得不负起训练兵员,编组军伍的重任。 寇仲则一手凭着鲁妙子传下的天书,另一手摹出梁都整个管治层的行政架构,尽量把有限的资源,作最好的运用。 宇文化及南来约二万大军,却是行动缓慢,又因需沿途抢掠粮草,强徵壮丁,就像蝗虫般所过之处顿成灾区,迫得沿途的民众纷纷躲往梁都,令寇仲的负担百上加斤。 这天两人好不容易才聚在贯通南北城门的南北街中福生菜馆一个偏厅处共进午饭,商议攻防之事。 菜馆内其他人客均习以为常,如两人平易近人,不爱藏在总管府内,只喜到平民百姓的地方相与大碗酒大块肉,间中骂两句甚么娘的粗话。 寇仲低声道:“现在梁都附近的十四个城镇,二百多条村落,全部尽献所有向我们投诚,故能额外使我们得到多些粮草,稍舒缺粮之苦。” 徐子陵皱眉道:“梁都以前的粮食是从那里来的?” 寇仲道:“就是这些乡镇村落,只恨契丹狗贼四处杀人放火。致农田荒弃,未能如常供应。想买粮吗?上游是王世充大战李密,下游则老爹偕沈法兴火拼李子通,漕运断绝。唉!我的陵少爷,想不到我们也有今朝一日,竟要为整城近十万人忧柴忧米!你以前劝我不要去和人争天下,果是有先见之明。” 徐子陵连笑的心情都没有,问道:“那现在粮食可捱得多少天?” 寇仲道:“据陈家风那家伙估计,若宇文化骨那贱种依目前的行军速度,三天后便来围城,断绝所有水陆交通,我们就算勒紧裤头,都撑不过十天。” 徐子陵色变道:“那岂非糟糕,宇文化骨豺狼成性,必仍趁机四出抢掠,令他不虞缺粮,而我们则要困守孤城饿死收场。” 寇仲苦笑道:“现在我们似乎有数千人,但真能派出来与人周旋的绝不过二十,能自备革马兵器的更只有千来人,战马又少得可怜,连老疲瘦弱也只是百来匹。人说兵贵精不贵多,但真称得是精兵的,怕只剩下你和我两个大傻瓜,今次不是糟糕,而是糟糕透顶。” 徐子陵决然道:“守城只是死路一条,不若我们博他娘的一铺,索性在途中伏击宇文化骨,好过在这里等死。” 寇仲摇头道:“宇文化骨行军之所以这么慢,又舍迅快的水路而从陆上来,正是为防我们在途中伏击,所以此计万万不成,你说吧,数千人浩浩荡荡的出动打仗,能否瞒过宇文阀当探子的高手呢?现在惟有看看李子通那一方。” 此时荣升寇仲亲卫头子的谢角来报道:“有位自谓叫宣永的人求见两位大爷。” 两人大喜,忙着谢角请他进来。 片晌后一身风尘的宣永来了,三人见面,自是畅叙离情。 寇仲道:“你来得真合时。” 宣永欣然道:“你们以一座空城几个难兵大败契丹马贼的事,已传遍北方诸城。” 徐子陵讶道:“不过七、八天的时间,消息怎会传得这么快?” 宣永道:“凡在南北水道附近发生的事,都因水上交通发达而特别易于传播。当我知道宇文化及发兵向梁都推进,知道不妙,故立即兼程赶来。” 寇仲忽地长身而起,向店内食客抱拳道:“各位乡亲兄弟,小弟们因有要事商量,诸位大哥大叔能否快点吃完后离开呢?” 众客闻言,无不心甘情愿的欣然离去。 寇仲坐下时,店内只剩下他们三人,连店主伙计都避到灶房去。 徐子陵道:“宣兄知否我们如何不妙?” 宣永好整以暇道:“一是缺粮,二是无可用之兵,三是孤立无援,我有说错吗?” 寇仲大奇道:“看你的模样,似乎可为我们解决这三道难题,不要是哄我才好。” 宣永道:“粮食处处吃紧,谁都没有办法。不过这三个难题,均是因宇文化及而来,只要将他赶回老家,所有问题就可迎刃而解。” 寇仲笑道:“宣总管这番话很有见地,令我立刻觉得归根结底只剩下宇文化骨一个问题。” 宣永愕然道:“甚么宣总管?” 徐子陵则哑然失笑。 寇仲道:“当然是梁都、彭城两地的大总管,就算干掉宇文化骨,这个摊子还需像宣大总管这类有统军和守城经验又是天才横溢的人物去管治。趁现在李子通无力北上,林士宏、李密等自顾不暇,我便要靠你为我在这里建立牢不可破的坚强阵他,截断中原要隘的北进南下之路。哈!这真是天赐的安排。” 宣永呆了半晌,道:“此事须向小姐请示才行。” 寇仲拍胸道:“大小姐方面,由我去应付。她为何不来呢?” 宣永道:“我们已号召回一批瓦岗将兵,数达二千之众。但却缺乏落脚地点。小姐闻得你们占取梁都,即命我率领他们前来投靠,现正驻扎城北三十里的一个密林内。” 寇仲大喜道:“今趟真是有救哩。” 宇文化及大军不断迫近之际,寇仲和徐子陵则忙个不了,作好守城的准备。 这天清早,寇仲和徐子陵两人策马出城,巡视在城外修筑的防御工事,抵达一个可俯瞰北面平原的丘顶处。 通济渠在左方滚滚流动,不见船舟。 寇仲似朗诵般道:“战必攻城,因为城不但是关系全局或某一地带的战略要点,还起了控制大片地区的交通和经济的作用,乃整个战局的支撑点和命脉,实是…嘿…等一等。” 徐子陵愕然瞧去,只见寇仲以闪电手法从怀内掏出鲁妙子的天书,翻至某一页,才继续说下去道:“嘿!城池乃兵家必争之地,像梁都这么有战略性的城池,在谁手中谁便取得通济渠的控制权。哈!这番话是否似模似样呢?”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你不用说服我,我也会尽心尽力去和宇文化骨周旋到底的。” 寇仲一本正经的道:“我是借你来作练习,要服人必须先充实自己。看鲁妙子这篇叫‘战必攻城’的一章时,不知如何我总想起另一个城池,那可能是我能否立稳阵脚的一个关键,你试猜猜我想起的是那个城市?” 徐子陵望往东方初升的红日,淡淡道:“是否襄阳呢?” 寇仲一震道:“怎么竟给你猜到的?” 徐子陵道:“这有甚么难猜,要进军洛阳和关中,东则有江都、梁都;西则是竟陵、襄阳。后两者中,又以襄阳更具战略意义,否则李密也不用亲身去找钱独关那末辛苦。” 寇仲点头道:“说得好,鲁妙子的《地势篇》内有一章专论天下兵家必争之地,襄阳便榜上有名。” 徐子陵问道:“鲁先生怎么说?” 寇仲如数家珍的背诵道:“襄阳西接巴蜀,南控湘楚,北襟河洛,故每有战事,必然烽火旌垒相望。三国时,魏、蜀、吴三方便力争此城,害得关羽都死于此地。其后西晋伐吴,东晋桓温北伐,均以襄阳为基地。所以鲁先生的结论是‘六朝之所以能保江左者,实赖有强兵雄镇于淮南、荆襄之间’。” 徐子陵不禁想起祝玉妍对鲁妙子“才气纵横”的赞语。他这番对襄阳的论述,确是卓有见地。 襄阳虽非像洛阳那类通都大邑,可是因它位于汉水中游,乃鄂、豫、川、陕四省的交通要冲。若想从中原南下,或要从关中进入江汉平原,都不能不先取襄阳。 寇仲志在襄阳,实暗存将来和李世民决战逐鹿之心。即使李世民攻下洛阳,还要通过襄阳这一关。 无论襄阳或梁都,都不是政治经济的中心,但在战略上却关乎到整局的成败。 徐子陵道:“想取襄阳,必先夺竟陵,那可非易事。” 寇仲欣然道:“这个游戏最有趣的地方正在于存在于高度的困难。” 徐子陵不悦道:“你竟视杀人盈野的惨酷城池攻防战为游戏吗?” 寇仲苦笑道:“不要板起脸孔义正词严的说话好吗?算我求你吧!对我来说,生命也不外是一个游戏。我的责任就是要设法令这个游戏更具意义和有趣。这纯是从一个超然的角度去看。就像师妃暄认为人世间的一切都是虚幻而不具任何永恒的意义般。” 顿了顿后兴奋地续下去道:“陵少你试想想,在我们中原这块辽阔的土地上,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无数城市,随其地理形势而有着不同的重要性和意义,不正等如一个棋盘上的格子,而人和军队则是棋子。这么去看,战争不像游戏像甚么?所有战役,都是以破城和守城为中心而展开的。” 徐子陵沉吟片晌,点头道:“你对争天下的看法,确比以前深刻很多。” 寇仲回头远眺梁都,长长吁出一口气道:“我已失去竟陵,再也不能失去梁都!假若我们粮草充足,便可以坚壁清野的方法,把敌军久久拖缠于城外,至其粮尽退兵的一刻,然后一举歼之。现在当然不能用此策略,故只可用计用奇,利用宇文化骨不敢久战的弱点,狠狠挫之。” 徐子陵摇头道:“现在谁都知道梁都粮食短缺,宇文化骨故意行军缓慢,就是要把沿途的居民追到梁都来,使我们更为缺粮而窘。他不会连十天、八天的耐性都没有的。” 寇仲一震道:“你说得对!所以第一计便要用骗。我们不但要骗宇文化骨,还要骗全城的军民。” 徐子陵动容道:“横竖是骗,不若谎称李子通不但肯借粮,还肯借军;两者都将于若干天内来援。只要消息传到宇文化骨耳内,保证他立即全速行军,务求以最猛烈的方式攻城,那我们便有可乘之机。” 寇仲一夹马腹,抽头掉头,道:“我们要立即派人截着随时会北返的任媚媚,撒谎也该由她去撒吧!” 当日黄昏任媚媚乘船回抵梁都,随船来的还有十多车粮草。报称是与李子通结成联盟后借的第一批粮食。 在送进总管府的粮仓途上,其中一辆还“意外”翻侧,倾倒出米麦。 寇仲和徐子陵两人亲在城门迎接,分在左右傍着这位“功臣”入城,城民更夹道欢呼,甚至有人跪地焚香膜拜,高叫万岁。 进入总管府的高墙内后,任媚媚的如花笑脸立即变得木无表情,咬牙切齿地狠骂道:“李子通这狗杂种真该他给杜伏威歼灭,不但不肯施加援手,还落井下石,截断下游的漕运,说的话更是令人不堪入耳,真气死人哩!” 寇仲笑道:“任大姐何须和这种小人计较,迟些待我们收拾宇文化及后,就有他好看。” 转向徐子陵道:“刚才那场运粮表演够迫真吧?” 徐子陵满意道:“若非我知晓内情,定会受骗。” 三人在大堂坐下。 任媚媚馀怒未消的大骂道:“那狗杂种不但摆足架子,硬要我白等三天,最后只派个太监来告诉我他没有空,除非再等十天才有时间见我。你说多么气人。” 寇仲奇道:“任大姐刚才不是说他的话不堪入耳吗,你既连见他一面都不得,如何可听到他说的话?” 任媚媚鼓起香腮道:“我虽见不到他,但那太监却代他传话,说如若我肯侍寝席,那五天后便会召我入宫陪他。” 寇仲双目闪过杀机,神情却出奇地冷静,点头缓缓道:“李子通是蓄意羞辱我们。好吧!他既然要落井下石,就莫要怪我辣手无情。” 徐子陵默然不语。 任媚媚接着报告江都的形势,道:“现在杜伏威屯军于丹阳之东,离江都只二十里远,与沈法兴儿子沈纶驻于毗陵之北的大军互相呼应,曾先后对江都城发动三次猛袭,双方互有死伤,但却以李子通稍处下风。毗陵本是李子通的,于月前才给沈纶攻陷,令李子通尽失江都南面所有郡县。” 寇仲问道:“那李子通还剩下甚么筹码?敢这样看不起我们。” 任媚媚答道:“不外是江都以北的十多个城郡,其中以东北临海的东海郡和淮水的钟离郡最重要,前者是这狗杂种的老家和后防根据地,后者则是他通往内陆的交通枢钮,任何一地的陷落,均会做成对他致命的打击。” 寇仲哈哈笑道:“我还以为他是无隙可寻,刀枪不入的?原来这么多破绽弱点,迟些再找他算账。今趟辛苦任大姐!请到内堂好好休息。” 任媚媚去后,寇仲眉头大皱道:“这事是否有点奇怪?我还以为由于宋金刚的关系,我们又帮他顶着宇文化及,李子通那家伙理应感激得痛哭流涕,岂知竟如此对待我们的使节。” 徐子陵道:“有甚么比我们和宇文化骨斗个两败俱伤对他更为有利呢?那时他只需派出数千将兵,梁都可手到拿来。” 寇仲露出思索的神情,好一会才道:“照我看事情非是如此简单,现在他最迫切的就是解开江都之围,所以任何行动,均是要达致这军事目标。试想想吧,假设宇文化骨在苦战后,终于夺得梁都,对他的好处在那里?” 徐子陵神情一动道:“我明白了,他是要把原本驻守江都以北各个城池的军队调往江都,以应付老爹和沈纶的联军,而宇文化骨则因窦建德的威胁,根本无力扩大侵略。那时只要他能击退老爹和沈纶的军队可沿河北上,在宇文化骨的手上把梁都抢回来。” 寇仲露出笑意,点头道:“定是如此,所以才望我们和宇文化骨两败俱伤,愈伤愈好!这应否该唤作人穷志不穷?又或穷心未尽,贪心又起。” 徐子陵笑道:“你不也是这样吗?” 寇仲霍他立起,昂然道:“我怎同呢?胜利已来到我手心里。现在需要的是把井中月磨利,好斩下宇文化骨的狗头,拿到娘的坟前祭奠。这么多年来。我们等的不就是这天吗?” 卷二十 第二章 谈笑用兵 果然不出两人所料,与李子通结成联盟和借得粮草这假消息传出后,宇文化及的二万大军立时全速行军,朝梁都北城门推进,其先头部队于两天后抵达城外五里处,立即筑垒掘壕立寨,建设前哨阵地。 寇仲和徐子陵从远处丘顶一棵高达三丈的杉树之巅,居高临下极目瞧去,把敌方形势一览无遗。 寇仲道:“止则为营,行则为阵。这个营寨既有水源,又有险可守,达到扼敌和自固的目的。可见我们今次的对手,也是说宇文化骨而下的大小将领,均是军事经验丰富的战将,绝不可小觑。” 徐子陵听得点头赞许,寇仲这人表面似乎给人粗枝大叶,容易得意忘形的印象。事实上却是遇事冷静,审慎小心,不会犯上轻敌之忌。 安营首要择地。现时敌人立寨于丘坡高处,又荡平附近林木,在营防上一丝不苟,在在显示出非是乌合之众,寇仲不敢掉以轻心,正具备一个卓越统帅的基本条件。 随口道:“鲁先生的秘笈对此有甚么指示?” 寇仲道:“立寨之要,必须安野营、歇人畜、谨营垒、严营门、恤病军、查军器、备火警、止扰害、责交通、惜水草、申夜号、设灯火、防雨晦、下暗营、诘来人、避水攻等,够了没有。” 徐子陵听他随口诵出这么多条安营立寨必须在意的项目,奇道:“你倒念得蛮熟的。” 寇仲得意道:“这就叫勤有功,又叫临阵恶补。但随你怎么看,你有否觉得这个营寨设的位置虽险却远,如要从那里把攻城的工具送到城墙下,未曾到达便要把骡马累个半死,一点都不实际。” 徐子陵一边仔细观察,一边笑道:“你这小子开始有点道行哩!宇文阀累世为将,如此设营必有他娘的道理,会否他主要是作粮营和恤病军之用?除此则更可作为大后方,支援前线作战的营寨。” 寇仲欣然道:“又是英雄所见略同,这粮营可说是宇文化骨今次大军南来的根本,但因其远在后方,围城后不虞我们敢出城攻袭,所以防守必然薄弱。只要我们和宣永以奇兵配合,攻他娘一个措手不及,胜利果实至少有一半到了我们的袋子里,哈!这场仗似乎并不难打。” 徐子陵功聚双目,把敌方营寨的情况一览无遗,沉声道:“你看得太轻易了,这营寨倚山之险,外开壕堑,内设壁垒,只要再加些陷阱尖竹蒺藜之类的防御措施,垒土立栅,护以强弩。再在四周安排警戒,广布暗哨,加上宇文关的众多高手,岂是你说要强攻便可攻吗?” 寇仲笑道:“你好像忘记鲁妙子他老人家最厉害的不是兵法,而是巧器工具。他在书中详列十多种不同破寨之法,说攻寨如攻城。攻城要借助云梯,擂木、撞车。攻寨也要借助车子,只要能破开一两个缺口,敌人兵力又非强大,被寨实是易如反掌。” 徐子陵皱眉道:“车从何来?” 寇仲道:“从改装而来,这事可由宣永负责。小弟现得鲁妙子真传,至少等若半个孙武复生。宇文化骨如此送上门来,我不顺手牵羊偷粮偷马,气得他挖心呕血,怎对得住娘?放心吧!我明白你的孝心的!” 徐子陵给他说得啼笑皆非,同时替所有与寇仲为敌的人暗自心惊。 寇仲本身是个军事的奇才,早在多次战事中大放异采,现在连鲁妙子因应各种形势设计出来的战争工具,都背得滚瓜烂熟。一旦给他聚练出一批精锐的战士后,天下岂还有能与之撷抗的军力?恐怕李世民都要吃败仗。 现在他所欠的,就只是一批精锐之师和‘杨公宝库’。 寇仲又道:“不过现在当务之急,却非攻寨,而是偷箭,你可知我们城内可用之箭,不到半个时辰便射光。那时只靠滚油沸水和石头,绝守不了多久。” 徐子陵愕然道:“怎样偷箭?” 寇仲笑嘻嘻道:“不是偷,而是借,这只是孔明借箭的故技重施,我们送他假箭,他们还我真箭,不是非常划算吗?” 接着指着左方流过的通济渠道:“探子回报,宇文化骨的主力大军将会于今晚抵达,我已使人于对岸密林处暗藏百多艘扎满假人的快挺,当他的军队到达时,便把快艇放进河内,顺流冲下,每艇只有三人,一人操舟,二人放竹箭,另外再派兵佯攻,宇文化骨心慌意乱下,只好送些箭给我们使用,就当是上主菜前的小点。” 徐子陵叹道:“现在连我都有点信心你会赢这场仗哩。” 寇仲、徐子陵两人并骑立在小坡之上,远眺里许外紧靠通济渠的草原处点点火把光芒移动的壮观情景。 寇仲低笑道:“我没有说错吧,宇文化骨为了减少被攻击的可能性,必靠河而行,岂知却正中我的下怀。” 徐子陵仰望星月无光的夜空,道:“你的假盟假粮之计显已奏效,否则宇文化骨不会急得连晚上也催军急行,予我们可乘之机。” 寇仲深吸一口气道:“是时候了!” 说罢手往上扬,烟花冲天而起,在高空爆起一朵火红的光花,燃亮昏沉云蔽的夜空。 梁都那方面立时杀声四起,火把点点,朝敌军冲去,表面看来果是声势汹汹。其实只是每人手执两支火炬,由既没有兵器甲革,又乏弓矢的民兵虚张出来的把戏。 骤眼瞧去,便像有近万人从梁都城北附近的山丘密林对来犯者展开突袭。 寇仲和徐子陵身后驰出近二百骑,全由彭梁会中骑术最好,武功最高明的武士组成,用尽了梁都所有战马,组成唯一的骑兵队。 远方敌人的火把近队尾处乱起来,但前段和中段仍是有条不紊。 寇仲向徐子陵笑道:“这一招是玲珑娇也没教的,就叫作观火把法,可知这来的第二批五千人的宇文军是新旧参差,良莠不齐,队尾当是由新兵所组成,我们就给他来个衔尾突击,包保有便宜可占。” 火把长龙散开之后停了下来,显示敌人正布阵迎战。 寇仲和徐子陵一夹马腹,领着二百三十七骑循着早拟定好的路线,穿林越野,往敌人阵后推进。 “砰”! 再一朵烟花在高空爆开作响。 河渠那边喊杀之声四起,百多艘扎满假人的轻舟快艇顺河冲奔而下,数百枝燃着油布的竹制火箭划破河岸的空际,往岸上正朝梁都方向布阵的敌人投去。 艇上的真战士均躲在挡箭板后,任由穿上衣服的假兵挨箭。 沿岸的野林长草纷纷起火燃烧,敌人以为前后受敌,立时乱了起来,尤以后军为甚。 寇仲一声令下,左手掣起盾牌,催马全速往敌人后军杀去。 两人改用利于马战的长戈,身先士卒穿过疏林,挑了十多枝射来像是应景的箭矢,破入敌阵里。 沿岸全是窜着熊熊火光的火头,轻舟到处,还不断增加火头,确是声势骇人,似模似样。 寇仲和徐子陵两支长戈有若双龙出海,挑剌挥打,所到处敌人纷纷倒地。 宇文化及这队军乃清一色步兵,负责运送辎重粮食等物,早被先前虚张声势的前后夹击骇寒了胆,此时骤见敌骑冲杀而至,又是气势如虹,更猜到领头者就是名震天下的徐子陵和寇仲,一时亡魂失魄,更那想得到对方只有二百多骑,竟不战而溃,四散奔逃。 众人大喜,在寇仲指示下追人的追人,烧车的烧车。 蹄声轰鸣,数百敌骑沿岸杀至。 寇仲眼利,瞥见领头的正是老相好宇文无敌,哈哈笑道:“无敌兄别来无恙,兄弟别矣!” 领着手下,慌忙奔回梁都去。 此战不但借得数万枝劲箭,又烧掉敌人大批攻城器械和粮草,至重要是大大振奋城内军民士气,增添他们对两人的信心,而己方的损失却是微乎其微,敌人则死伤惨重。 连他两人都想不到会有如此辉煌的战果,入城时,任媚媚率军民夹道欢迎,呼声震城,誓与两人共荣辱同生死。 对于当日北返途中沿途抢掠杀人的宇文军,谁不切齿痛恨。 寇仲和徐子陵卓立北城墙头,遥望里许外宇文军建立起来的营寨。 徐子陵淡淡道:“至少尚要两天时间,宇文化骨才能在四方建立营垒,完成合围之势,这两天够我们做很多事。” 寇仲微笑道:“首要仍是抢粮,昨夜我们烧掉宇文无敌这支先锋军大量粮草,他必须从后营补充军粮,那就是我以轻骑突袭抢粮的好时机。” 接着叹了一口气道:“若我有像李小子那么一队黑甲精骑就十分理想。” 徐子陵神情一动道:“你还记得早年在扬州所见的披着沉重马战装备的隋朝骑兵吗?连马儿都像刀箭不入的样子,神气何等威武,为何却被揭竿而起,装备简陋,缺乏铠甲兵器战马的义军打得望风而逃,落花流水呢?” 寇仲沉吟道:“那是因为失去民心,士气低落吧!” 徐子陵道:“这当然是最主要的原因,但亦可看到人马穿甲披铠的重装备骑兵,早不合时宜。例如你手下是这么一支重骑兵,怎样能在接报后赶去及时截粮?现在代而兴起的是大量的野战步兵,配合只有战士披甲的轻装骑兵作突击,这种战术最是灵活,李小子正是将这种装备和作战方式发挥得淋漓尽致。” 寇仲道:“不知是否与我的性格有关,我总爱以轻骑为主的作战方式,因为骑兵随时可变成步兵,而步兵却不能变成骑兵,在灵活方面是更胜一筹。” 徐子陵笑道:“你忘不了偃师之役尝到的甜头吧!不过你的话不无道理。” 寇仲伸个懒腰道:“你猜我收拾宇文化骨后,会急于做甚么事?” 徐子陵摇头表示不知道。 寇仲一对虎目射出期待的神色,道:“我将设法召集一批铁匠工匠,日夜不停的把鲁妙子所设计的攻城工具赶制一批出来,以作收复竟陵之用,拥有竟陵,那襄阳将举手可得。” 徐子陵尚未来得及反应,任媚媚领着一名三十来岁,风尘仆仆的瘦长汉子来到两人身前,道:“这是我们仁堂香主洛其飞,人称‘鬼影子’,他一直追蹑于宇文化及主力大军之旁,沿途观察敌人虚实,所以现在才来到。” 两人瞧去,此人虽其貌不扬,只像个地道的乡巴汉,但手足特长,两眼精灵,显是脑筋与身手都极端灵活敏捷的人。 寇仲问道:“宇文军的主力已来了吗?” 洛其飞肃然行礼后道:“应在黄昏时份抵达,全军共一万三千人,由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两人率领,分为中军,左右虞侯和后军共四军,其中三千人是弓手和弩手,骑兵一千人,其他都是步兵。”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动容,不是因为宇文军的实力强大,而是这人说话的信心和情报的细致入微。 洛其飞续道:“宇文军显然在与李密一战时损失惨重,只从其骑兵用的是长弓而非角弓,便可知晓。” 两人听得茫然相顾。 任媚媚道:“其飞他以前曾为隋将,在军中专责打点装备,所以在这方面非常在行。” 洛其飞解释道:“长弓是专供步兵之用,多以桑拓木制成。骑兵用的该是筋角制的复合弓,形较长弓小,最方便于马上使用,所以宇文军的骑兵要用上长弓,该是因缺乏角弓的迫不得已之举。” 寇仲叹道:“像洛兄这么有见识的探子,应是少有。” 任媚媚笑道:“其飞不但轻功高明,还精通易容改装之术,由他当探子,当然比任何人更出色。” 洛其飞道:“两位大爷勿再称小人作洛兄,唤我名字便可,以后其飞会不计生死,为两位大爷效命,有甚么吩咐,一句话交下来便足够。” 徐子陵问道:“照其飞的看法,宇文军的真正实力如何?” 洛其飞道:“除中军的四千人外,其他该都是训练不足的新兵。若我没有猜错,明天黎明前他们会开始攻城。” 寇仲愕然道:“这么急?” 洛其飞道:“因为自前晚开始,他们每逢扎营休息,工程兵都轮更修整攻城设备,若非要立刻攻城,怎会如此不让兵士休息,大可待来到城下安顿完妥之后再动手也不迟!” 任媚媚问道:“他们攻城的器械齐备吗?” 洛其飞道:“算是齐备的,有云梯车二十辆、投石车百辆、弩车十乘、挡箭车七十余辆、巢车四台,足够攻城有馀。” 寇仲狠狠道:“若宇文化骨要于黎明前攻城,那宇文无敌今晚便会诈作佯攻,以动摇我们军心,务令我们力尽筋疲,哼!” 徐子陵道:“能否把他的攻城装备说得更详细点?” 洛其飞如数家珍的道:“飞云梯车是装在六轮上的双身长梯,梯端有双辘轳,可供敌人枕城而上;投石车是在车上放有巨大的投石机,以贡杆把巨石投出,摧毁墙垣;弩车则是以绞车张的强弩,可一次过发射八枝铁羽巨箭,射程远达千步,非常厉害;挡箭车是四轮车,上面蒙着厚厚的生牛皮,战士藏于后面,然后推车前进,可挡格矢石,使能直抵城下。巢车则是于八轮车上置高台,既可察敌又可把箭射入城中。” 寇仲双目一亮道:“我们能否倾下火油,放一把火将他娘的甚么牛皮熟皮、弩车梯车全烧掉呢?” 洛其飞摇头道:“宇文化及这两天正是使人把特制的防烧药涂在所有攻城器械上,这种药如遇日晒雨淋,效用会消退;故必须在涂药后尽快应用,所以我才猜他会在抵达后立即攻城。” 两人这才恍然。 又大惑头痛,敌人攻城的器械如此厉害,但他们守城的工具却简陋得不能再差一点,相去太远。 引兵出城拚搏吗,则如送死无异。 就在此时,远方山头亮光猛闪三次。 寇仲知是己方探子以镜子反映阳光报讯,暂时抛开烦恼,哈哈笑道:“辛苦其飞了!任大姐先带其飞去安顿好,我们抢得粮草,再和你们叙话。” 卷二十 第三章 战争游戏 寇仲和徐子陵领着二百轻骑,从东门出城、绕个大圈子,刚驰进一个位于敌方前哨营寨东面的密林,徐子陵忽然叫停。 寇仲愕然勒马,挥手要众人停下,问道:“甚么事?” 徐子陵神色凝重的道:“我感觉很不妥当,自转到城东北的平原时,我生出被监视的感应,恐怕我们中了敌人的奸计,他们这趟运粮只是个陷阱。” 两人把马儿推前十多步,抵达密林边缘处,朝外窥看。 在漫天阳光下,林外是个长草原,左方有个坟起的山丘,右面丘坡连绵,前方半里许处再有片疏林,林后该是敌人运送粮草的所经路线。 他们早在敌人后军处布下探子,只要敌人粮车离营,他们便中途截击,抢夺粮草。 寇仲道:“你的感觉总是对的,我们是否该立即撤军?” 徐子陵从容笑道:“假设你是宇文无敌,会怎样布置这个陷阱?” 寇仲以马鞭遥指前方的疏林道:“当然是在林内布下陷坑拌马索一类的东西,但除非他老哥是生神仙,否则怎知我们会从那里取道去截粮?” 徐子陵道:“说得好,宇文无敌或者是一名猛将,但绝非擅玩阴谋手段的人,这运粮陷阱亦该出于其手下谋臣的献计。照我猜想,他会在丘坡高处伏有箭手,骑兵则暗藏林内,我们不若来一招引虎离林,作战目标则是取宇文无敌的狗头,你看如何?” 寇仲兴奋道:“斩下他的狗头,就高悬城外,这样将不愁宇文化骨不立即连夜攻城。” 徐子陵讶道:“你似乎很希望宇文化骨今晚立即攻城,究竟你有何打算。” 寇仲大笑道:“山人自有妙计,今晚你便会晓得,哈!这游戏愈来愈有趣哩!” 寇仲和徐子陵领着手下策骑进入草原,快马加鞭,朝两列丘坡间的疏林区驰去。 骤眼看去,谁都不知道他们有二十人留在林里,设置陷阱。 到了草原中段,寇仲打出停止手号,众人连忙勒马。 寇仲装模作样地喝道:“我先去探路,见我手势才可跟来。” 徐子陵道:“我随你去!” 两人拍马续行,转瞬来到疏林区边缘处,蓦地寇仲大喝道:“有埋伏!” 话犹未已,前方有人喝道:“放箭!” 两边山头箭矢像雨点般洒来时,他们已疾风般掉头狂驰。 由于两人是有备而来,敌人又是仓卒发射,箭矢纷纷落空。 就在两人奔回原路时,数百敌骑从疏林驰出,带头者正是老朋友宇文无敌。 寇仲方面的手下装出乌合之众手足无措的模样,乱成一团,不辨东西的左冲右突,最后当然全都回到密林去。 宇文无敌见状一往无前的紧追而至,五百多骑疾驰的声音雷鸣般震动着草原的空间。 寇仲和徐子陵先后冲进林内,拔身而起,藏于树荫浓密处。 只十多息的时间,宇文无敌的骑兵旋风般卷入林内,在两人下方驰过。 接着是战马失蹄惨嘶的连串声音,敌人不是跌进陷坑,便是被拌马索弄翻坐骑,又或被劲箭命中,今次轮到敌人乱成一团,四散奔逃。 寇仲徐子陵像天兵神将般从天而降,见敌便痛施杀手,毫不留情。 他两人的手下亦从四处杀出,原来气势如虹的敌人立时溃不成军,虽人数占多,却是全无斗志,只知亡命奔窜。 宇文无敌知道不妙,高呼撤退,领着十多名近卫夺路出林时,忽地前方人仰马翻,他也算及时知机,弃马腾身窜上树梢,正要掠往另一株树颠之际,寇仲现身该树杆的横丫处,横刀微笑道:“瓦岗城外,宇文兄毙了我们的爱马灰儿和白儿,那令人心碎的情景,便像在昨天发生般深切难忘,现在终有个彼此了断。” 宇文无敌有如铜铸的脸上露出狰狞神色,额上肉瘤微颤之下,冷笑道:“我不过干掉两头畜牲吧!又不是奸杀了你的亲娘,忘不了只是你的愚蠢,怪得谁来。” 寇仲双目闪过森寒的杀机,想起自己和徐子陵首次拥有并以真金白银买回来的两匹乖马儿,更想起傅君绰,狠狠点头道:“好!我本想生擒你去换点东西,现在决定再不留情,要把你的臭头斩下来。” 宇文无敌狂喝一声,手中长矛幻出无数矛影,就那么横窜过两树之间的虚空,向寇仲攻去。 只要寇仲闪避少许,他便有机会逃出林外,与赶来援手的步兵会合。 寇仲冷静得知石雕般瞧着宇文无敌斜冲而来的庞大躯体,默默运聚功力。 整个天地像忽然改变了,他感官的灵敏度以倍数在提升,不但可准确的计算和把握宇文无敌的每一个动作细节,还可清楚知道树下的徐子陵正大展神威,截住每一个想逃出林外的敌人,好抢夺宝贵的战马。 两人目光交击。 在一刹那间,他看到宇文无敌深心中的畏惧。 对方已被他冷酷的镇定所震慑。 “呼”! 井中月在空中划出一道妙若天成近乎神奇的轨迹,嵌入宇文无敌的万千矛影里。 “当”! 宇文无敌心内的震骇再没有任何言语可以形容。 因他曾和寇仲、徐子陵交过手,故虽闻得他们武功不断大有精进,心中仍不大相信,只以为传闻夸大。 可是当他无论如何施尽变化,仍给寇仲大巧若拙的一刀把他的所有虚招完全破掉时,才真正知道寇仲的实力。 他乃身经百战的人,还想欺寇仲功力火候及不上自己,把家传绝学冰玄劲运至矛尖处,希望能借力横飞开去,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岂如刀劈处虽是矛尖,但他的胸口欲如骤中万斤巨锤,冰玄劲气像轻烟般被疾风吹散,而敌人狂猛无比的螺旋怪劲则如疾矢劲箭般直侵心脉。 “啊”! 宇文无敌长矛脱手,直堕树下。 寇仲亦被他的反震之力冲得晃了一下,吐出小半口鲜血。 他不以为意地还刀鞘内,另一手抹掉嘴角的血渍,高喝道:“得手了!我们走!” 寇仲遥望城墙外平原远处像千万只萤火虫般不断颤动的火把,叹道:“真痛快!我从没想过一刀劈出,会是这么痛快的,胜负就决定于瞬眼之间,没有半点侥幸,忽然间,我已为灰儿和白儿报了仇。” 在灿烂的星空覆盖下,梁都却是乌灯黑火,城头的军民在黑暗中等待敌军的来临。 初更的梆子声响起。 敌人的挡箭车推进至城墙百步许处,停了下来,重整阵势。 战鼓声自黄昏开始响个不停。 徐子陵道:“你不是要把宇文无敌的首级高悬示众吗?为何最后连他的尸身都弃而不理。” 寇仲沉声道:“我只是说说吧!” 此时陈家风来到他旁,报告道:“已依寇爷吩咐,把枯枝乾草撤遍城下。嘿!寇爷此计确是精采绝伦,最厉害处是料敌如神,预估到对方会连夜攻城。” 寇仲道:“赢了再说吧!你教所有人紧守岗位,听我的指示。” 陈家风欣然去了。 寇仲道:“今天我们强抢对方近二百匹战马,使我们袭营一计,胜算大增,宇文化骨啊!你恐怕做梦也没做过会饮恨梁都吧?” 战鼓骤急。 敌人高声呼喊,近百辆投石车蜂拥而来,接着是挡箭车和弩车。 车轮声,喊杀声,填满城墙外的空间,声势骇人至极点。 寇仲和徐子陵却丝毫不为所动,冷冷注视敌人的先头攻城部队不断向城墙迫近。 持盾的步兵分成三组,每组千人,各配备有两台飞云梯,随后而至。 宇文化及的骑兵在更远处列陈布防,作好支援攻城部队的准备。 巨石和火箭像飞蝗般往墙上投来,火光燃亮夜空。 城上军民纷纷躲往城墙或防御木板之后。 轰隆声中,巨石投中城墙墙头,一时石屑横飞,动魄惊心。 寇仲大喝道:“柴枝对付!” 墙头全体军民一声发喊,负责守城约五千军民,除了近千配有强弓的箭手发射还击外,其他人只管把储在墙头的柴枝往城下抛去,亦有人负责掷石。 喊杀震天。 近墙一带柴枝不断堆积,在黑夜里敌人怎弄得清楚那是甚么回事,还以为守城者缺乏箭石,故以粗树枝掷下来充数。 寇仲和徐子陵则小叫“好险”,若没有寇仲此计,强弱悬殊之下,说不定只一晚就给敌军攻破城池。 敌人终杀到墙下,飞云梯一把接一把的搭往墙头。 寇仲见形势紧迫,狂喝道:“放火!” 抛下的再不是柴枝,而是一个个的火球。 埋身肉搏的墙头攻防战剧烈地展开时,堆积在城墙下的柴枝乾草被火球引发,纷纷起火,迅速蔓延。 寇仲和徐子陵在墙头来回纵跃,刀矛齐出,把爬上墙头的敌人杀得血肉横飞,倒跌落城。 守城的军民见主帅如此奋不顾身,又见下方烈火熊熊,把敌军和甚么投石车、弩车全陷进火海去,均知胜算在握,更是万众一心,奋勇拒敌。 宇文化及知道不妙,吹响撤退的号角时,已是回天乏力。 城墙下七百步内尽成火海,烧得敌人惨叫连天,变成无数在烈火中打滚哀叫的火团。 转眼间,墙头上再无敌人。 幸而没有被火波及的敌人,潮水般退却。 寇仲跃下墙头,同任媚媚道:“这里交给你!” 任媚媚愕然道:“你们要到那里去?” 寇仲微笑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明白吗?” 寇仲、徐子陵领着四百骑兵,与宣永的千馀骑士,在战场东北一座约好的坡丘上会师,人人战意高昂,精神抖擞。 宣永由衷佩服道:“我和一众兄弟旁观寇爷和徐爷以妙计烧掉宇文阀攻城的先锋军和器械,杀得他弃戈曳甲而逃,无不心服口服,叹为观止。差点按捺不住想挥军直捣敌阵。” 寇仲出奇地谦虚道:“只是场小胜吧!但却大大挫折敌人的锐气,不过若敌人明天卷土重来,必会小心翼翼,不作躁进,那时我们便有难了。” 徐子陵接口道:“纵使能把城池守住,但伤亡必然惨重,所以我们必须趁势于今夜一举击垮敌人,轨杀宇文化骨。” 宣永虽是智勇双全的猛将,且行事胆大包夭,亦听得呆了半晌,愕然道:“我还以为此去只是偷袭对方的后营阵地,只求多收些扰乱敌人军心的战果呢!” 蹄声由远而近,善于探听敌情的洛其飞驰上山坡,来到三人马前,报告道:“果如寇爷所料,宇文军受重挫后,于营寨外重重布防,怕我们乘胜袭营。” 寇仲大笑道:“知我者宇文化骨是也,他更准我们缺粮乏兵。” 宣永皱眉道:“既是如此,我们如何再施奇袭?” 寇仲胸有成竹道:“不是有招唤作围魏救赵吗?让我们兵分二路,由你负责攻打其后防营垒,以冲车破其寨壁,火箭焚其营帐,至紧要把声势弄大一点。后营乃宇文化骨的命脉,是他不能不救的。他带领援军来时,便由我在途中伏击,包保可杀他娘的一个血流成河,落花流水。” 宣永叹服,再无异议。 要知寇仲最厉害处,就是伏有宣永这支为宇文军茫然不知其存在的奇兵。故倘见后营被袭,怎肯容寇仲夺取粮草,且在新败之后,又知寇仲兵力薄弱,不足为惧,必挥军来救,以求反败为胜,那就正中寇仲的圈套。 寇仲道:“成功失败,就看此役!” 言罢各自挥军去也。 卷二十 第四章 奇兵制胜 寇仲和徐子陵偕四百骑兵,埋伏在前后两个敌寨间的一处密林内,静待敌人自投罗网。 在他们计算下,敌人来援者必是清一色骑兵,而军力只在千馀骑间,理该不难应付。 附近的山头均有放哨,只要左方三里外宇文化及的主力军有任何异动,他们都会了若指掌。 蓦地右方里许外敌方后营处喊杀连天,火光熊熊,冲天而起,蹄声更响个不停。 寇仲道:“最好是宇文化骨以为我们已倾巢而出,一方面派快骑来援,另一方面再发动手下二度攻城,就最理想不过。” “轰”! 后营处传来硬物撞击的声音,看来宣永的冲车战术已然奏效。 此时洛其飞如飞掠至,大喜报告道:“两位大爷今趟又是料敌如神,宇文化及已尽起战骑来援,眨眼即至。” “蓬!蓬!蓬!” 敌人同时敲响攻城的战鼓。 徐子陵微笑道:“宇文化骨也想来一招围魏救赵,若我们快手一点,说不定可在他攻城之前再来一招前后夹击。” 话犹未已,蹄声迫至。 敌骑出现在密林外的平原,形成一条长龙,朝后营方向狂驰而去。 寇仲直等对方龙头奔到一处坡丘土,全军完全暴露在攻击之下时,才大喝一声,率先疾冲。 镑人早弯弓搭箭,当马儿驮着敌人进入射程,劲箭破空而去,敌人纷纷中箭翻倒。 敌骑立时阵势大乱,硬被断为首尾不能相顾的两截。 寇仲和徐子陵各领手下,咬着敌队前后杀去,挡者披靡。 一边本是新败之军,更是疲惫之师;另一方却是连场大胜,士气如虹,将士用命,相去实不可以道里计。几乎是甫一接触,宇文军便只懂四散窜逃,不敢应战。 一番追逐后,部份敌人折返宇文化及的阵地,另一批则被寇仲和宣永两方的人重重围困,正作负隅顽抗。外围的人高举火把,照亮整个战圈。 寇仲的井中月在黑夜里黄芒大盛,见人便斩,手下没有一合之将。 “当”! 井中月硬被架住。 两人打个照脸,寇仲大笑道:“原来是成都兄,为何这么巧竟在这里遇上?” 就在两人怒目相视时,宇文成都仅余的十多名手下已被斩瓜切菜的给斩下马来,只剩下他孤零零的匹马单骑。 宇文成都被围在核心处,脸上阵红阵白,眼中射出惊惧神色。 寇仲一对虎目精芒电闪,冷笑道:“当日你以卑鄙手段暗算崔冬时,可有想过会有今朝一日。” 倏地从马背跃起,飞临宇文成都上方,井中月狂风骤雨般往下攻去。 宇文成都大骇下竭力运剑抵挡,却被寇仲含恨出手的狂猛刀法杀得左支右拙,汗流浃背。 四方围拢过来的人愈来愈多,人人见寇仲神勇若此,都高声呐喊,为他打气。 呼喊喝采声直透星空。 “当”! 馀音袅袅之际,寇仲还刀鞘内,以一个优美的空翻回到马背上,直至此刻,他仍是足未沾地。 宇文成都脸上露出难以相信的表情,接着长剑掉地,眉心处现出一道寸许长的血痕,“砰”的一声倒跌地上,扬起一蓬尘土。 众人纷举兵器致敬,欢声雷动。 寇仲朝刚赶来的徐子陵瞧去,后者俊目射出丰富的感情,显是因报得崔冬之仇,给勾起前尘往事。 当年宇文成都在东溟号上强抢账簿,徐子陵和寇仲那曾想过以后竟能在战场上把他斩杀于刀下? 宣永趋前道:“敌营已被攻破,粮草全在控制之下,下一步是否直捣敌人大本营呢?” 寇仲大喜摇头道:“形势已变,现在担心粮草的是敌而非我,何况他的骑兵给我们杀得七零八落,我们就多付点耐性,让他重尝粮尽后为李密所败的惨痛苦果好了。” 众人轰然应诺,相率回城。 “敌人撤走了!退兵哩!” 梁都城头上军民同声欢呼,直上霄汉。 寇仲、徐子陵和宣永三人奔上墙头,朝敌阵瞧去,只见营寨虽在,但敌人已移往通济渠旁,以数十艘筏舟为垫,用粗索穿缚,建成简单的浮桥,迅速渡往对岸,万多人大半成功渡河。 此着确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但又是理所当然。 这三天接连的打击,使宇文化及损失惨重,不但折去宇文无敌和宇文成都两大猛将和兄弟,近半的攻城器械被烧毁,大部份骑兵被歼,损兵折将近七千之众,加上粮草被夺,撑下去实与自杀无异。 寇仲正猜到宇文化及会退兵,还定下以快骑追击的计划,只是没想到对方会连夜退走,且是先渡往对岸,扼河之险以障安全。 寇仲脸上阴晴不定时,徐子陵的手探过来紧抓他肩头,虽带点颓丧却肯定地道:“我们绝不可因一己私仇,要全城人为我们犯险,报娘的仇也不争这一天半日,总有日宇文化骨会以血来偿还血债的。” 寇仲像泄气的皮球般露出苦笑,无奈地点头。 敌人退而不乱,又有通济渠之险,而军力则是自己的数倍,这样仓卒追去,就算能取得最后胜利,亦必付出惨重损失。 就当是宇文化骨尚有点运道吧! 黄昏时份,天上下着蒙蒙细雨,寇仲和徐子陵却躲在一间酒铺内喝闷酒,善后工作交由宣永和任媚媚等人去处理。 在争霸天下来说,寇仲的大业已现曙光,但何时才能杀死宇文化及,却是遥遥无期。 眼看成功在望,大仇得报之际,忽然发现竟功亏一篑,最是令人怅然若失。 对喝两口闷酒后,寇仲斜睨徐子陵一眼道:“一向以来,你是不大爱喝酒的,为何到达洛阳后,每次我劝酒你都不拒绝?” 徐子陵呆了半晌,想起在洛阳与李靖重逢时的恶劣心境,苦笑道:“酒的一个好处就是使人忘记冷酷无情的现实,沉醉在梦乡中,只可惜无论我喝多少酒,仍忘不掉素姐的不幸。刚才我偷空问过任大姐有关香玉山的事,她的答案不提也罢。” 寇仲拿起酒壶,骨嘟骨嘟的灌了十多口,任由嘴角泻出的酒花洒得襟前尽湿,然后急促地喘气道:“我决定甚么事都抛到一旁,立即赶往巴陵救出素姐,谁阻我便斩谁!” 徐子陵摇头道:“这只是下下之策,你不是常说上兵伐谋吗?上上之策,则是由我一人往接素姐,而你则装出要与萧铣衷诚合作的姿态,教他不敢不对我礼数周到,让他以为奸计快将得逞。” 一阵风雨刮进酒哺来,吹得灯摇影动,十多张无人的空桌子忽明忽暗下,倍添孤凄清冷的感觉。 街上虽充满欢欣狂歌,庆祝胜利的城民,与这酒铺里却像两个隔绝的世界。 寇仲呆怔半晌,像是自言自语般道:“我现在该怎么办?” 徐子陵见他直勾勾瞧着门外热闹的情景,两眼却空空洞洞,倾前少许沉声道:“你现在首要之务,就是论功行赏,安定梁都军民之心,并趁现在李子通、徐圆朗无瑕理会你,宇文化骨又惨败北返之际,先行确立好根基。至于如何解飞马牧场之危,寇帅似不用小弟教你该怎样做吧?” 寇仲一震后,双目回复神采,探手过来紧握徐子陵置于台上的一对手,沉声道:“你一定要给我把素姐母子带到飞马牧场,我们已失去了娘,再不能失去素姐。” 徐子陵肯定的点头道:“我一定不负你所望。” 寇仲道:“你何时走呢?” 徐子陵道:“喝完这杯酒立即起程。” 寇仲松开双手,挨往椅背处,眼中射出深刻的感情,好一会才点头道:“假设萧铣和香玉山敢害你和素姐,我会把他娘的甚么大梁帝国夷为平地,杀他一个鸡犬不留,若违比誓,就教我永不超生,长沦畜道。” 徐子陵淡然笑道:“放心吧!我徐子陵已非昔日吴下阿蒙,要杀我岂是如此容易。” 寇仲望往门外,沉吟道:“我仍是有点担心涫妖女,事实上到现在我仍不明白为何她肯与我们罢战,难道‘杨公宝库’内那件东西,对她们真的那么重要吗?” 徐子陵道:“我也想过这问题,照我猜估,她们的转变是因为你大挫从未吃过败仗的李密,使她们认定你是唯一配作李世民对手的人,而李世民则是师妃暄钦选出来的真命天子,所以涫妖女才改而支持你。” 寇仲愕然道:“支持我?若是如此,涫妖女为何联同边不负来对付你呢?” 徐子陵道:“正因她要对付的是我而非你,我才生出这个想法。试想假若她能把我生擒,更可以占尽上风,不愁你不答应她们的要求和条件。那晚在梁都她虽是乘人之危,但开出的条件却是绝对可以接受的;又明着帮我们一把,杀得窟哥的马贼心胆俱丧。所以归根到底一句话就是阴癸派看上你。” 寇仲冷哼道:“那只是她们的愚蠢,我迟早要她们派灭人亡。” 顿了顿,叹道:“无论任何人做任何事,均有清楚分明的目标或理想。即使平民百姓,亦追求生活温饱,养妻活儿,安居乐业,又或追求财富权力,甚或成帝皇不朽的功业。可是我从不明白涫妖女追求的是甚么?只像唯恐天下不乱,不住搅风搅雨。” 徐子陵道:“所谓一山不能藏二虎,慈航静斋和阴癸派的争斗持续近千年,现在因出了祝玉妍和涫妖女才使阴癸派出现中兴之象,也到了两派要分出胜负的时刻。帝皇宝座的争夺战只是其中一个战场吧!也是我们所可觉察得到的,因为我们已卷入这个漩涡里。” 寇仲大讶道:“你倒看得很通透。” 徐子陵道:“这叫旁观者清。” 寇仲抓头道:“你若是旁观者,那谁才是局内人。” 徐子陵微笑道:“素姐的事,宇文化骨的仇,我便是局内人,其他的我只是旁观者的身份,仲少明白吗?” 说罢长身而起。 寇仲哈哈一笑,拿起酒杯道:“祝陵少一路顺风,马到功成。” 徐子陵欣然举起酒杯,“叮”一声和他碰一记,举杯饮尽,飘然去了。 寇仲瞧着他没进街外不顾风雨的人潮里,才把烈酒尽倾到喉咙里去。 梁都市中心总管府的西厅内,寇仲和手下重要将领,举行第一个重要会议。 与会者包括宣永、任媚媚、洛其飞、陈家风、谢角、和随同宣永来投诚的瓦岗旧将高自明和詹功显,后两人均在这场战事中表现出色,论功行赏下被提拔为宣永这梁都总管的左右先锋将。 寇仲首先婉拒连日来不断有人提出要他称王的提议,道:“我们所以能建立梁都这根据地,完全是机缘巧合,故得以在各大势力的隙缝里生存,纯属异数,所以愈能不惹人注目,愈是理想。称王之议,在眼前实是有害而无利。” 任媚媚肃容道:“但在现今的形势下,无论你如何低调收藏,梁都始终是紧扼通济渠的咽喉,别人都不肯放过梁都。不如豁了出去,公开称霸,凭着寇爷的威望,自有远近豪杰纷来投附,壮大我们的声势。” 寇仲从容一笑道:“任大姐的话当然有道理,不过却该在我们进一步扩展势力后始可实行。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趁徐圆朗、宇文化骨和窦建德在北方纠缠不休,王世充忙于接收李密地盘之际,向自顾不暇的李子通抽点油水,好巩固和扩张我们的领土。” 陈家风双目射出兴奋的神色,道:“我们应该找李子通那座城池开刀呢?” 寇仲见宣永一直含笑不语,道:“宣总管有甚么好的提议?” 宣永从容道:“守城容易,攻城困难,若非李子通把军队抽调往江都,凭我们现时的实力,根本一筹莫展,但现在却仍有几分成功希望。” 接着展开图卷,摊放桌面,续道:“眼前有三件要事,必须同时进行,首先就是巩固城池,确立根基;其次是重建彭城,以梁都彭城两地为中心,把周围数百里的十多座城镇和以百计的村落,纳入版图内。到最后才是在东海、钟离两座大城中选其一为用军目标,拟定进取策略。” 洛其飞道:“东海和钟离,均是有高度战略性的大城。前者可令我们得到通往大海之路,更可与沿岸城市交易;后者依傍淮水,提供往西南经略的立足点,在重要性上各有千秋。但以目下的形势来说,宜先取东海,那在心理上对李子通打击最大。” 顿了顿,又道:“但我却支持任大姐早先请寇爷称王的提议,所谓言不正名不顺。附近十多座城池,大部份均为地方势力所把持,他们之所以不肯投附李子通或徐圆朗,皆因认为他们难成大器。但若以寇爷的威望,只要振臂一呼,必望风而从。寇爷必须对此议重作考虑。” 高自明和詹功显均附和此议,并以当年翟让瓦岗聚义作例说明称王的重要性。 寇仲微笑道:“我有个折衷之法,何如不称王而称帅,那既正定名份,又可于这人人称王的时势中予人崭新的印象,不致那么容易与各方势力弄成针锋相对,势不两立的样子,办起事来更灵活百倍。” 众人纷纷称善。 谢角提议道:“不如就叫龙头大帅,这名字挺威风哩!” 寇仲失笑道:“这名字太霸道才真,又有点乌贼头子的味儿,还是称作少帅吧!你们就是少帅军,令人在感觉上更为和易与亲切些。” 众人见他随口说出这么恰当的一个名称,知他早有定见,都同声赞好。 寇仲道:“宣总管刚才提议的三件当务急事,都很有见地。巩城固地,就由任大姐负责吧,在彭梁一带,谁不识彭梁会美艳的二当家呢?” 众人起哄大笑,任媚媚横他一眼道:“仍是那么饶舌。” 寇仲笑道:“我这种人是不会变的,权力名位对我来说只是镜水花月,过眼云烟。在这争霸天下的斗争中,能令我关心的只是平民百姓能有太平安乐的日子,和斗争本身的艰苦过程,否则浑浑噩噩的过日子有啥意义。” 众人均听得肃然起敬。 寇仲转向陈家风道:“重建彭城的责任,就以陈家风为主,谢角为副,有事由我们的任大姐负责所有资源的调配。” 谢角道:“这就没有比二当家更为适合的人选,以前任当家正是我们的司库。” 任媚媚道:“再不要称我作二当家,以后再没有彭梁会,只有少帅军。” 寇仲道:“东海、钟离两郡,我们先取东海,以宣永为主帅,其飞为副,自明和功显则负责招军练兵,依照我给的图样制作攻城器械,尽三个月的时间准备好一切,以宣永总全局指挥之任。” 宣永愕然道:“少帅你自己又干甚么?” 寇仲淡然道:“我要到飞马牧场借人借马,建立一枝天下无敌的骑兵队伍,当我回来时,就是攻打东海的时刻。” 卷二十 第五章 亲疏之别 当夜徐子陵离开梁都,连夜独驾轻舟沿通济渠南下,到达通济渠和淮水交汇处,此时沿渠南下不半天可抵江都,若西转入淮则几个时辰到达钟离,本来交通非常方便。只可惜李子通于此驻有战船,又以铁练横渠,不准任何船只通过。 徐子陵不想节外生枝,就在那里弃舟登陆西行,展开脚法,过钟离而不入,改为南行,只要抵达长江,便可设法坐船西上,省时省力。 沿途他饮用的是山泉的水,饿了摘两个野果子果腹,歇下来时便钻研鲁妙子传他的手抄秘本。不但毫无寂寞感,还有自由自在,忘忧无虑的轻松感觉。 现在既下定决心去把素素母子救出,反可抛开心事,不再朝这方面去钻牛角尖。 途上不时遇上了荒废的村落,满目疮痍,瞧得他黯然神伤!遂专找荒僻无人的山野走,翻山越岭,在他脚下,穷山绝谷如履平地般方便。 际此盛夏时节,处处鲜花盛放,风光绮丽。谦之河南一带气候温和,雨量充沛,不同种类的树木组成大片树林,覆盖着山坡草原。梅花鹿、金丝猴、各种雀鸟等栖息繁衍,充满自然的野趣和生气,使他浑忘人世间的凄风惨雨。 这天正午,他越过一座高山,抵达长江北岸物产富饶的大平原,举目硕果盈枝,鲜花不败,心情大佳,走到一个小丘之顶,极目四望。 南方不远处有座奇山,岩色赤如朱砂,奇峰怪崖,层出不穷,极尽幽奇。半山处隐见庙宇,忽发游兴,心想横竖顺路,遂朝奇山驰去。 不片晌,他来到山脚处,一道河涧蜿蜒流过,竟有桥跨河,连接盘山而上的幽径。 徐子陵心生好奇,想不到在这种人迹全无的荒山野岭,竟有如此胜境。 但回心一想,人家于此建观,正是要避开俗世,自己如此登山游览,说不定会扰人清修,正要打消原意,改道而行,忽然一阵清越的箫音,从山上远处传来。 徐子陵闻之动容。 寇仲和宣永在总管府的书房内,研究梁都一带的十多张地势图。 宣永道:“以我们现在的实力,直接攻打东海,必是锻羽而归的结局。但若好好运用眼前的有利形势,说不定我们可不费一兵一卒,可把东海据为己有,少帅便不用长途跋涉的到飞马牧场招援。” 寇仲大感兴趣道:“说来听听。” 宣永指着彭城东隔着吕梁山和峄山的一个大湖道:“这湖叫骆马湖,乃河道交汇处,不但鱼产丰富,其湖岸区更良田万顷,是附近各乡县的命脉。只要攻占下邳,可控制此湖,那时不用少帅开声,附近的所有城郡都要乖乖归降。” 寇仲讶道:“竟有这么便宜的事?下邳现在由谁人控制?” 宣永道:“下邳现落入了一批叫骆马帮的强徒手上,帮主叫都任,手下达三千之众,不但去打鱼的要向他缴交费用,连经过的船只旅客都要付买路钱,更不时四出抢掠,早弄得天怒人怨。假设我们能取而代之,又施行仁政,以少帅现时的威望,自是人心归向。到那时再取得东海西北的怀仁、琅琊、兰陵、良城四郡,及西南的沐阳、涟水、淮阳三郡,加上下邳,可完全断去东海郡的陆路交通,那时东海势成我们囊中之物。” 寇仲动容道:“小永确是有见地的人,此计不但妙绝,且是我们力所能及的,对重建彭城更是大有帮助。” 宣永见计策被接纳,精神大振道:“如此下属立即派洛其飞到下邳摸清楚都任的底子,看看如何可一举把他除去。” 宣永去后,寇仲正想取出鲁妙子的秘岌出来用功,亲卫来报,扬州桂锡良和幸容求见。 寇仲大喜,连忙出迎。 箫音在大自然风拂叶动的优逸气氛中缓缓起伏,音与音间的衔接没有任何瑕疵,虽没有强烈的变化或突起的高潮,但却另有一股纠缠不已,至死方休的韵味。 徐子陵不由驻足细听,空灵通透的清音似在娓娓地描述某一心灵深处无尽的美丽空间,无悲无喜,偏又能触动听者的感情。吹奏者本身的情怀就像云锁的空山,若现欲隐,是那么地难以捉摸和测度。柔而清澈的妙韵,若如一个局内人却偏以旁观者的冷漠去凝视挥之不去的宿命,令人感到沉重的生命也可以一种冷淡的态度去演绎诠释。 箫音忽敛。 徐子陵仿似从一个不愿醒觉的梦里苏醒过来,决定登山一看。 他知道吹箫者是何方神圣。 只有她才能奏出如此清丽优美、不着半点俗意的箫音。 寇仲把曾是儿时同党玩伴的桂锡良和幸容迎入书斋。 一番叙旧后,桂锡良欣然道:“见到你这小子真好,自听到你大败宇文化及的消息,我们立即兼程赶来,最怕你忽然又溜到别处去。” 幸容崇慕地道:“现在没多少人能像你和小陵那么出名了!唉!若早来两天便可见到小陵。” 寇仲待两人用过香茗,笑嘻嘻道:“两位大哥的消息确是灵通,小弟只踢了宇文化骨几下屁股都瞒不过你们,今趟有甚么可以提挈小弟?” 别锡良呆瞧了他半晌,好一会才叹道:“人说发财立品,你这家伙已是名满天下,可是骨子里那份赖皮却和以前毫无分别,就像是永不改变似的。” 寇仲捧腹笑道:“优良的本性是说改便能改的吗?像你这混蛋,当上个香主便四处充大哥,不也和你以前爱充场面一脉相承吗?分别只在你的是劣根性吧!” 别锡良招架不住,没气的笑道:“大家一场兄弟,这么都不放过我?” 幸容笑得人仰马翻,开怀道:“也不知多久未试过笑得这么痛快!” 寇仲举起茶杯道:“来!让小弟敬两位大哥一杯。” 三人收敛笑容后,桂锡良正色道:“今次我们赶来,实有至关紧要的事和你商量。” 寇仲笑道:“以你现在的身份地位,总不会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来找我?” 别锡良佯怒道:“你再耍我便揍你一顿,那管你为今有多厉害。” 寇仲投降道:“桂大哥息怒,请问有何吩咐?” 幸容插入道:“自当年在江阴城给你和小陵打得晴、雨、露三堂的人落花流水后,我们在邵军师的领导下整顿帮会,由于你和宋家的关系,良哥当上露竹堂堂主,嘿!小弟都捞了个副堂主来玩儿。” 寇仲叹道:“我还知道锡良得到邵大小姐兰芳委身相许,唉!你这小子真个艳福不浅。” 别锡良老脸一红道:“又来耍我?” 幸容怕两人纠缠不休,忙截入道:“在宋家的支持下,这几年我们有很大的发展,重新在江都建立好地盘,否则也不能这么快得悉你和小陵先后大败李密和宇文化及的消息,帮内众兄弟都以你们为荣。” 寇仲笑道:“不要瞎捧,至少麦云飞那小子不会以我们为荣,对吗?” 当日在江阴,麦云飞不知是否因视桂锡良为情敌,对寇仲和徐子陵很不客气,结果吃了小亏,给两人弄得灰头土脸,脸目无光。 别锡良冷哼道:“理他个鸟!有邵军师作主,那轮得到他说话。” 这么一说,寇仲便知桂锡良和麦云飞仍是势成水火。 幸容道:“邵军师着我们来请你当帮主呢!” 寇仲愕然道:“甚么?” 徐子陵背负双手,踏上登山之路,展开脚法,不片晌抵达半山,奇松树枝横撑下,有座八角小亭,靠山一边有道小泉,清流涓涓,另一面是崖缘,可西瞰落日苍莽虚茫、变幻多端的美景。 徐子陵驻足观赏之际,山脚处传来一声尖啸,接着是另一声回应,比先前的尖啸离他接近多了。 凭直觉地感到前后两下啸声,都充满暴戾杀伐的味道,令人听到时心头一阵不舒服。 徐子陵心中一动,腾身而起,躲往附近一株大树的枝叶浓深处,静伏不动。 别锡良兴奋道:“自你和小陵刺杀任少名后,连带我们竹花帮亦声名大盛,不但不断有新人入帮,更有地方的小帮会主动要求和我们合并。说出来你或者仍不相信,现在长江一带谁不给我们几分面子,连李子通都要笼络我们。” 寇仲一呆道:“李子通?” 幸容道:“邵军师和李子通很有交情,不过我们请你回去当帮主一事,却与李子通无关,而是帮中兄弟一致的决定。” 寇仲低喝道:“且慢!” 两人愕然齐声道:“甚么事?” 寇仲双目精芒闪闪,来回扫视两人几遍,看得他们心中发毛时,寇仲敛起一直嘻皮笑脸的轻松神态,沉声道:“你们究竟信我还是邵令周?” 别锡良为难道:“这个嘛…嘿!” 幸容断然道:“当然信你寇仲,我自少便知你和小陵最够义气。” 寇仲目光落在桂锡良脸上,缓缓道:“你在这里说的任何话,都不会有半句泄漏出去的,还怕他娘的什么?” 别锡良无奈道:“他对我有提拔之恩,又肯把女儿嫁我,我…唉!当然是信你多一点啦。” 寇仲得意洋洋的道:“总算你两个家伙明白亲疏之别。现在我们可以开始一个有趣的问答游戏,我问你答,若有任何隐瞒,最后的受害者必是你们无疑。” 两人吓了一跳,又是半信半疑,只好待他发问。 衣袂破风声才从山路处传来,那人已到亭内,呼吸仍是那么静细悠长,可知是内外兼修的一流高手。 在此荒山野地,见到这个级数的高手,任谁都会感到讶异,可是徐子陵早为吹箫者的出现而惊奇过了,再没有其他人物可令他分心动容,且明白到吹箫者是故意凭箫示意,告诉来人她正在某处恭候。 亭内的人身法虽迅捷,仍瞒不过他的锐目,那是个劲装疾服的大汉,背插特大铁剪,勾鼻深目,有种说不出的邪恶味道,一看便知不是甚么好路数的人物。最古怪是头上戴着个帝皇始用冕板冕旒俱全的通天冠。 思索间,又有一道来势绝快的人影,晃眼抵达亭外,冷哼道:“丁九重终肯从你那地洞钻出来吗?希望你在那三十六招有所进展,免得到了地府去时而后悔无及哩!” 徐子陵心忖原来这两人是宿敌,所以甫见面即剑拔弩张,一副随时翻脸动手的样子。 亭内的丁九重阴恻恻笑起来,慢条斯理的悠然道:“不见周老叹兄足有二十年,想不到火气仍是这么大,难怪你的赤手掌始终不能达到登峰造极的境界,听说那贱人的女儿已得乃母真传,希望你不用饮恨齐云观内吧!” 这周老叹的外貌,比那丁九重更令人不敢恭维,脸阔若盆,下巴鼓勾,两片厚唇突出如鸟啄,那对大眼晴则活似两团鬼火,身形矮胖,两手却粗壮如树干,虽身穿僧衲,却没有丝毫方外人的出世气度,只像个杀人如麻的魔王。 他头上还挂着一串血红色节珠子,更使人感到不伦不类。 从他们的对答,可知他们对吹箫的石青璇是充满敌意的。 焉地周老叹吐气扬声,发出一下像青蛙般咕鸣,左足踏前,右手从袖内探出。 骇人的事发生了。 他本已粗壮的手倏地胀大近半,颜色转红,隔空一掌朝亭内劈去。 周遭的空气似是被他膨胀后的血红巨手全扯过去,再化成翻滚腥臭的热浪气涛,排山倒海般直卷进亭内去。 徐子陵已对他有很高的猜估,但仍没料到他的赤手掌如此邪门霸道,不由为石青璇担心起来,心想自己怎都不能坐视不理。 “蓬”! 亭内的丁九重闷哼一声,周老叹则只是身子微晃少许,显是在掌力较量上,丁九重吃了点暗亏。 周老叹收回赤手,“呵呵”厉笑道:“过足了二十年瘾的丁大帝,竟沦落至给我轻轻一按,差点连卵蛋都给我挤出来,可笑啊!” 劲风疾起。 徐子陵只见人影猛闪,亭内的人抢了出来,巨铁剪疾挥单直接的一记强攻,但落在徐子陵眼中,却看出这一击不简单。不但手法玄妙,且变化多端显出手底强硬的实力。 周老叹虽说得轻松,但神情却凝重之极,两只暴胀转红的手从袖内滑出,化作漫天焰火般的赤手掌影,迎上巨剪。 “蓬”! 劲气交击,四周立时树摇花折,枝断叶落。 周老叹往左一个跄踉时,丁九重退回亭内,狞笑道:“我丁大帝新创的第三十七式‘襄王有梦’滋味如何?” 周老叹此时才刚立稳,脸上阵红陈白,也不知是他运功的情况,还是因为羞惭而来的现象。 徐子陵却是暗暗心惊。 这两人随便找一个到江湖去,都是横行一方的霸主级人物,现下竟然有两个之多,怎不教人惊异。 以他目下的身手,要应付任何一人,都会感到吃力,更不要说同时与他们对敌。 周老叹尚未来得及反唇相稽,一阵娇笑声从山路传来,娇嗲得像棉花蜜糖的女子声音接着道:“我的大帝哥哥,老叹小弟,二十年了!仍要像当年那样甫见面便狗咬狗骨,不怕给我金环真扭耳朵儿吗?” 徐子陵心中差点叫娘!这些退隐二十年的魔头一个接一个的不知从那里钻出来,为的该都是和石青璇母亲碧秀心的陈年瓜葛,自是怨恨极深,她是否有能力应付呢?而自己又有没有帮助她安渡难关的本事? 幸好他为人洒脱,并不会为此心烦,更不会计较成败得失,只下定决心,要为这尚未谋面的俏佳人出一分力。 人影一闪,一个千娇百媚的彩衣艳女出现周老叹之旁,还作状向周老叹挨过去。 周老叹如避蛇蝎的横移两丈,到了上山的路口处才立定,骇然道:“你要找人亲热,就找你的丁大帝吧!” 丁九重干笑道:“老叹兄恁地好介绍,还是留给你吧!” 徐子陵听得糊涂起来,忽然间,周老叹和丁九重又变为言笑晏晏的老朋友,再没半分火药味儿。 金环真宫装彩服,年纪乍看似在双十之间,要细看下才知岁月不饶人,眉梢眼角处隐见蛛网般往鬓发放射的鱼尾纹。但其眉如远山,眼若秋水,总是不折不扣的美人胚子,只是玉脸苍白得没有半点血色,活像冥府来的美丽幽灵。 只见她跺足嗔道:“你们算是甚么东西,竟敢把我‘媚娘子’金环真来个你推我让的。总有一天我要教你们跪在地上舐老娘的脚趾。” 震天长笑自远而近,一把本是粗豪的声音却故意装得阴声细气的“缓缓”道:“他们不敢要你的,就让我‘倒行逆施’尤鸟倦照单全收吧!” 徐子陵终于色变。 卷二十 第六章 招兵买马 寇仲在桂锡良和幸容诚惶诚恐的等待下,沉吟道:“锡良你和邵令周的女儿有否正式拜堂成亲?” 别锡良有点尴尬地嗫嚅道:“只是定下亲事,嘿!你不要多心,邵军师说待我练成他传授的‘太虚劲’,才可和兰芳小姐成亲,因为这种内家功夫最忌女色,邵军师是一番好意的。” 寇仲斜眼兜着他,瞧得他浑身不自在时,始哑然笑道:“你好像是第一天到江湖来混的样子,给人像傻子般耍,还沾沾自喜以为有便宜可占。可否用你的小脑袋想想,他存心把宝贝女儿嫁你,为何又要传你这不能去洞房的甚么娘的太虚功?” 别锡良又羞又怒道:“不要胡说!否则我们连兄弟也做不成。” 幸容也拔刀相助道:“不会吧!若非邵军师相助,锡良虽是先帮主的弟子,但至少还差半条街才轮得到他来当露竹堂的堂主。” 别锡良又狠狠道:“你这小子,总爱以小人之心度人家君子之腹。若邵军师是那种卑鄙小人,就不会虚帮主之位待贤,自己早坐上去!对吗?” 寇仲苦笑道:“若我像你们两个那么天真,早给李密、王世充那些老奸巨猾之辈吞下去祭五脏庙,那能坐在这里和你们说话。告诉我,邵令周知否我曾派人到江都求援?” 两人愕然互望,由桂锡良答道:“该不知道吧?而若知道他定会告诉我的。” 寇仲淡淡道:“你充其量不过是他的准女婿,若你有甚么三长两短,婚约便自动报销。唉!若我没有猜错,露竹堂定是人丁实力皆最单薄的一堂。而麦云飞那浑蛋则是晴竹堂或雨竹堂其中之一的正堂主,邵令周这个君子之腹确是特别点,这么爱任用私人。” 两人哑口无言,显是给他猜个正着。 好一会幸容颓然道:“密云飞当上晴竹堂堂主。” 寇仲不屑道:“那家伙唯一的长处就是够狂妄自大,试想想吧!如非麦云飞知道这只是一时权宜之计,怎肯为此罢休。而邵兰芳一向是他的相好,怎会忽然甘心嫁给你。姐儿爱俏,你良哥虽算不错,但麦云飞该比你更英俊点吧?” 幸容不由点头道:“小仲的话不无道理!事实上我当时也觉得事情来得太突然,只是见良哥那么喜翻了心的样子,才不敢说话。” 别锡良脸色阵红阵白,摇头道:“不会是这样的。邵令周为何要害我,就算不把女儿嫁我,我也做不出任何于他不利之事。” 寇仲探手过去,拍拍他肩头道:“大丈夫何患无妻,他不是要笼络你,而是要笼络宋阀,且是退而求其次,因为我本要宋阀把你捧作帮主。邵令周怕的是‘天刀’宋缺,接下来就是小弟。不过他现在有李子通作靠山,局面登时迥然有异。” 顿了顿加重语气道:“试想想,为何他会把总舵移往扬州?正因他与李子通互相勾结,现在更着你们来叫我回扬州受死。一世人能有几兄弟?你们不信我小弟也没有办法。” 别锡良发呆片刻后,像斗败公鸡般垂下头来道:“我的心给你说得很乱!” 幸容道:“我却愈想愈觉得小仲的话有道理,试想想为何邵兰芳不随她爹返扬州,而要留在江阴呢?” 寇仲插入道:“她是连向你稍假以词色亦不屑为之嘛!” 别锡良怒道:“闭嘴!” 寇仲呆了半晌后,忽地捧腹大笑道:“好小子终于想通了!” 别锡良苦笑道:“你这小子真残忍,粉碎我的美梦,唉!现在怎办才好?” 寇仲问幸容道:“风竹堂堂主是沈北昌,那末雨竹堂由谁当家?” 幸容道:“当然是本为风竹堂副堂主的骆奉,没人比他更有资格。” 寇仲道:“两个都是我老朋友,邵令周有没有找些荒诞的藉口把他们调往别处,俾可方便些对付我呢?” 别锡良和幸容脸脸相觑,好一会前者才道:“今趟我是真的服了,他们两个现时均不在扬州,他娘的!邵令周竟敢害我,此恨此仇不能不报。” 寇仲笑道:“想报仇雪恨嘛!容易得很,只要有些儿耐性便行。” 接着双目精芒闪烁,沉声道:“我有能力教李密永不翻身,自然也有办法将你捧为帮主,叫邵老头放远眼瞧清楚吧!” 徐子陵的吃惊是有理由的。 要知人在全速驰掠之际,体内血气真劲的运行都处于颠峰,若同时扬声说话,自然而然会说得既亢促又迅快,表里一致。 能达一流高手境界者,均有本领保持声调的平和,倘如来人般说话的速度和奔行的速度的截然相反,不但既缓且慢,又是故作阴声细气,正显示出他可违反天然的常规,臻至可完全控制气劲和声音的发放。 这个“倒行逆施”尤鸟倦,肯定其武功已臻达大师级的境界。 透过枝叶瞧下去,由徐子陵的角度,刻下只能看到俏立崖边的“媚娘子”金环真,当尤鸟倦声音传来时,她先是玉容微变,随之才绽出媚笑,可知亦可能像徐子陵般心中震骇。 倏地,一道人影挟着凌厉的破风之声,现身在五丈高处,然后像从天上掉下来般,笔直下降,落在金环真之旁,着地时全无声息,似乎他的身体比羽毛还轻。 徐子陵屏息静气,一动不动,运功收敛毛孔。 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惹起来人的警觉。 “倒行逆施”尤鸟倦脸如黄蜡,瘦骨伶仃,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眉梢额角满是凄苦的深刻皱纹,但身量极高,比旁边身长玉立的金环真高出整个头来。 他的鼻子比丁九重更高更弯,唇片却厚于周老叹,眉毛则出奇地浓密乌黑,下面那灼灼有神的眼睛却完全与他凄苦疲惫的脸容不相衬,明亮清澈如孩子,然而在眼神深处,隐隐流露出任何孩子都没有的冷酷和仇恨的表情,令人看得不寒而溧。 他所穿的一袭青衣出奇地宽大,有种衣不称身的蹩忸,背上挂着个金光闪烁的独脚铜人,理该至少有数百斤之重,可是负在他背上却似轻如毫毛,完全不成负担。 金环真下意识戒备地挪开少许。 尤鸟倦双手负后,环目一扫,仰天发出一阵枭鸟般难听似若尖锥刮瓷碟的声音,以他独有的阴声细气眯着眼道:“二十年哩!难得我们逆行派、霸王谷、赤手教、媚惑宗这邪功异术四大魔门别传,又再聚首一堂,废话少说,人是我的,至于那枚‘邪帝舍利’你们喜欢争个焦头烂额,悉从三位尊便,尤某不会干涉。” 丁九重冷沥的声音从亭内传出道:“你打的确是如意算盘,先把人要去享用,待我们为争舍利拚个几败俱伤后,才再来检便宜。世上有这么便宜的事?” 尤鸟倦眼中闪烁着残忍凶狠的异芒,怪笑道:“丁九重你的邪帝梦定是仍未醒觉,看来还得由尤某人亲自点醒你。” 先前与丁九重本是水火不相容的周老叹插入道:“尤鸟倦恰好错了!丁大帝不但非是帝梦未醒,反是因太清醒才看出你居心叵测,真妹子怎么说?” 金环真媚笑道:“周小弟的话姊姊当然同意哩!” 忽然之间,这先到的三个人突然团结一致,抗冲尤鸟倦这个最强的大魔头。 尤鸟倦若无其事的道:“既然三位爱这么想,我尤某人不好勉强,勉强亦没有好的结果。就让我们把舍利砸个粉碎,人则让我先拔头筹,打后你们爱把她如何处置,本人一概不闻不问。” 金环真“哎哟”一声,无比妩媚地横他一眼道:“尤大哥何时学懂这么精打细算,人给你糟蹋后,我们还有油水可捞吗?” 尤鸟倦仰天大笑道:“左不行,右不行,你们三个二十年来难道仍然不知长进?不明白世上有弱肉强食的道理?是否要我大开杀戒才乖乖依从本人的吩咐?” 丁九重阴恻恻道:“小弟妹子,人家尤大哥要大开杀戒,你们怎么说?” 周老叹倏地移到金环真旁,探手挽着她的小蛮腰,还在她脸蛋上香一口怪笑道:“妹子怎么说,哥哥我自然和你共进同退,比翼齐眉啊!” 金环真在他揽抱下花枝乱颤的笑道:“当然是和你同生却…不共死哩!前世!” 当她说到“不共死”时,语调转促,一肘重撞在周老叹胁下去。 周老叹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嘶,整个人抛飞开去,滚往一撮草丛去。 旁窥的徐子陵那想得到有此变化,一时看得目瞪口呆。 同一时间破风声起,丁九重从亭内疾退后遁,而尤鸟倦则箭矢般往他追去,两个人迅速没入亭后依峭壁而生的密林去。 金环真悠悠地来到俯伏不动的周老叹旁,娇叹道:“周小弟你确是没有丝毫长进,二十年这么久仍不知亲夫怎及奸夫好的道理。念在一场夫妻的情份,就多赠你一脚吧!” “砰”! 周老叹应脚滚动,直至撞上徐子陵藏身的大树脚根处,才停下来。 金环真径自上山,没有回头。 徐子陵瞧得头皮发麻,如此凶残狡滑、无情无义的男女,他尚是初次得见。 正不知应否立即追上去干掉金环真时,忽感有异。 本该死得极透的周老叹,竟从地上若无其事的弹起来怪笑道:“不长进的只会是他,今趟还不中计。” 言罢得意的怪笑遁去了。 徐子陵惊异得差点浑身麻木,深吸一口气后,戴上岳山的面具,跳下树来,追踪尤鸟倦和丁九重的方向攀山而去。 寇仲在总管府的书斋内见宣永、任媚媚和陈家风三人,道:“良好的开始,是未来成功的要素。故绝不能掉以轻心。每一个政权新兴之际,都得有一番可喜的气象,这就像一颗种子,从发芽到含苞待放和开花结果。” 三个人并不明白他想表达甚么,只好唯唯喏喏的侧耳恭听。 寇仲露出思索的神情。 三人还以为他是组织要说的话,其实他正在犹豫该否把鲁妙子那本历史秘笈掏出来翻翻“政治兴衰得失”的一章。 寇仲终决定不露出底牌,干咳一声后续凭记忆,再加灵活变通侃侃而言道:“但当支持这新政权背后的精神衰落,便会出现腐朽颓坏的情况,所以我们定须时常反省,看看自己有没有给权力腐蚀,例如任用私人,排斥异己,不肯接纳反对的声音等,嘿!” 三人怎想得到寇仲有这么一番道理,大感意外。 寇仲道:“我是顺口说远了,事实上我只要你们做到‘贵精不贵多’这句话,不但政治架构须精简,兵员更要务精不务多,能做到此点,就是个良好的开始,也是我们少帅军得以兴起的精神。” 宣永老脸一红道:“幸好少帅说清楚,否则下属还以为少帅想大振旗鼓,有那么多人招聘那么多人哩!” 寇仲摇头道:“我们当务之急,是鼓励生产,若人人都去打仗,谁来耕田?而我们的粮饷更不足应付庞大的开支。人民不会管你是谁,只要你能保得他们安居乐业,丰衣足食,便肯甘心为你卖命,其它甚么都是多馀。” 任媚媚动容道:“想不到少帅有这么高瞻远瞩的治国大计,我们定会依少帅旨意办事。” 寇仲微笑道:“我这些道理,读过历史的人都知得,但实行起来却并不容易,且很易受到客观的形势影响。所以我须拟定大方向的策略,首先就是如何巩固根基的问题,这事可由宣总管细述。” 宣永于是把商量好先取下邳和骆马湖,再以城市包围东海郡的策略说出来。 任媚媚和陈家风听得精神为之一振。 寇仲道:“对于军队的编制组织,你们是出色当行,但对政府架构的安排,你们心中有甚么理想的人选?” 三人你望我眼,均不知谁能当此重任。 寇仲胸有成竹道:“那是非常繁重的一项任务,一个不好,会犯上指挥不灵、权力分配不均和冗员繁生的错失,幸好我心中已有人选,这个人叫虚行之,现到了飞马牧场去,我已派人召他回来。只要有他主持大局,我们可以无忧!” 宣永三人见他对每件事都是智珠在握的样儿,无不信心倍增。 寇仲道:“第二个问题,就是如何促进经济和贸易,就算我们将来得到东海这海外贸易的重镇,仍需一支属于我们的,航海经验丰富的船队,才可发挥东海郡的作用。” 三人瞠目以对,当然不知如何去弄这么一支船队出来。 陈家风提议道:“只要我们降低河道往来的税收,或可以鼓励多些船到我们的地盘来做生意。” 寇仲竖起拇指赞道:“确是极好的提议!趁着我们兵微将寡,开支不大的时刻,我们不但要降低买路钱,还要免去人民须付的各项苛捐杂税,你们彭梁会这些年来该刮下不少油水,拿出来支撑大局好了!” 任媚媚俏脸微红,白他一眼道:“这个不用少帅提醒,我们也该知道怎办的。不过重建彭城经费不菲,我只怕若税收减少,我们积下来的钱财恐撑不到半年便花个清光。” 寇仲笑道:“这个由我去担心,只要我把‘杨公宝库’起出来,一切问题将迎刃而解,至于船队方面,我心中亦有周详的计划,迟些再教你们知晓。” 接着向宣永道:“你设法给我送一封信给王世充一个手下叫陈长林的人,若有此人为我们主理东海郡,必能使该郡成为最兴旺的对外贸易重镇,于我们益处之大,会是无法估计,江都若非因海外贸易而生机不断,李子通早已完蛋。” 宣永点头道:“我也听过这个人,只不知原来他精于海上贸易。” 寇仲道:“他的先祖历世从事海上贸易,还精于造船,这种人才,日下想找半个都困难,故此事非常重要,照我猜他该回到东都,大小姐应有方法查悉他的行踪。” 宣永道:“此事包在我身上。” 寇仲又问了有关窟哥败军的去向。 任媚媚道:“他一直往大海方向逸去,沿途杀人抢掠,该已重返海上。” 寇仲点头道:“军情第一,有洛其飞主持这方面的事,我是很放心的。” 陈家风拍胸道:“在彭梁一带,没有人比我们更消息灵通,甚么风吹草动,绝瞒不过我们。” 寇仲伸个懒腰道:“那我们就静待其飞的好消息,我们另一个好开始,就由宰掉骆马帮叫都任的那家伙算起吧!” 三人轰然应喏。 卷二十 第七章 尔虞我诈 扮成岳山模样的徐子陵,负手大摇大摆的踏上登庙的山路。 窄路忽地开阔,在斜阳夕照下,一弯山溪在密密层层、挺拔粗壮的楠树林中蜿蜒而来,潺潺流动。最动人处是林木间有三条小巧又造型各异的小木桥,互为对衬,各倚一角,形成一个三角形的小桥组合空间,罩在通往寺庙的唯一林间通路处。 徐子陵现在最少可算半个建筑学的专家,心中赞赏,知这必是出于此中高手的设计。 他早浑忘即将遇上的危险,抱着寻幽探胜的闲逸心情,依循林路小桥,漫游其中。 山路一转,前方赫然出现另一小亭,建于危崖边缘处,面对着山外广阔无尽的空间和落日雄壮的美景,教人胸襟怀抱从幽深扩展至似与宇宙并行不悖的境界。 剧烈的变化,令徐子陵震撼不已,呆立亭内,好一会后,始收拾心情,继续登山。 山路斜斜深进山中,穿过另一座密林后,是近百级石阶,直指庙门。 这座没有名字的古庙,依山座落在坡台之上,石阶已有被破毁损裂的情况,野草蔓生,显是被荒弃了一段日子,在黄昏的幽暗中多了份阴森的感觉。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拾级登阶。 这四个邪门之极的凶人的出现,使他深切体会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两句话的含意。也令他有耳目一新的感觉。 异日若能周游天下,增广见闻,偶遇奇人异士,该是很有趣的事,可令生命更多采多姿。 若非他挑选偏僻的荒野,今趟也不会有这么刺激奇特的遇合。 他并不太为石青璇担心,她既敢以箫声惊动这四个凶人,自然多少有点把握去应付,否则若落在任何一人手上,那就生不如死。 石阶尽于脚底,洞开的庙门内里黑沉沉的,透出腐朽的气味。 徐子陵没有丝毫犹豫,跨过门槛,踏进庙内。 灯火倏亮起。 徐子陵定神一看,只见一位长发垂腰的女子,正背对着他燃亮佛台上供奉菩萨的一盏油灯。 佛像残破剥落,尘封网结,一片萧条冷寂的气氛。 徐子陵环目一扫,正奇怪为何尤鸟倦等人一个不见,石青璇那清越甜美的声音在他耳旁轻轻响起道:“请问前辈是那一位高人?” 徐子陵见她仍以玉背对看自己,淡淡道:“姑娘转过身来一看,不就可知老夫是谁吗?” 石青璇柔声道:“前辈武功虽然高明,却非我等待的人。若只是偶然路过,听得箫音寻来,那晚辈要奉劝前辈立即远离,否则将卷入毫无必要的江湖恩怨里。” 徐子陵怪笑道:“我偏不信邪,要在旁看看。姑娘不用理会老夫的生死。” 说罢迳往靠门的一角,贴墙挨坐。 石青璇仍是背对门口,凝望灯芯上跳动的火焰,上半身似若熔进油灯色光里去,不但强调出她如云秀发的轻软柔贴,更使她有若刀削的香肩益显优美曼妙的线条。 只是她亭亭玉立的背影,便使人感到她秘不可测,秀逸出尘的奇异美丽。 她始终没转过身来,幽幽浅叹。似是再没有兴趣去管徐子陵的行止。 夕阳的馀晖终于消失在寺外远方地平的远处,佛台上的一点光芒成了这暗黑天地唯一的光明,映得石青璇更孤高超然,难以测度。 蝉唱虫鸣的声音,盈满庙外的空间,既充实又空灵,而杂乱中又隐含某一种难以描述的节奏,使本是死寂的荒庙黑夜充满生机。 异音蓦地在庙外响起。 初听时似是婴儿哭啼的声音,接着变成女子的惨呼哀号。以徐子陵的修养,又明知是有人弄鬼作怪,都有毛骨怵然的反应,不由想起祝玉妍以音惑敌的邪功。 石青璇却置若罔闻,依然是那么闲雅平静的姿态。 徐子陵本不明白为何自己看不到她的容颜表情,却仍能清晰无误地感觉到她的情绪,经过思索和反省后,始悉然悟到自己是从她背影微妙的动静,掌握到她内心的情况。包括她在衣服下肌肉和血脉那些常人难察的动静反应。 对于自己这份洞察力,徐子陵也吃了一惊,这确是以前梦想不到的进步。 外面的魔音再起变化,从忽前忽后,左起右落,飘忽无定,变成集中在庙门外的广场,且愈趋高亢难听,变成鬼啾魅号,若定力稍逊者,不捂耳发抖才怪。 那就似忽然到达修罗地府,成千上万的惨死鬼,正来向你索命,魅影幢幢,杀机暗蕴。 “子陵!”凄厉的叫声响彻徐子陵耳鼓内。 徐子陵心中大懔,暗忖这不是素素的呼唤声吗?登时大吃一惊,知道差点被魔音侵入心神,忙排除万念,守心于一。 石青璇又幽幽轻叹,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枝竹箫,放到嘴边,却没有吹奏出任何声音。 徐子陵正感事有蹊跷时,一丝清音,似在地平的远处缓缓升起,然后保留在那遥不可触的距离,充满生机地跃动,无论鬼啾声变得如何扭曲可怖,刺耳凌厉,扑天盖地,彷似能把任何人淹没窒息的惊涛骇浪。可是石青璇奏出的音符,却像一叶永不会沉没的小扁舟,有时虽被如墙巨浪冲抛,但最后总能安然徜徉。 徐子陵心中亦翻起千重巨浪,因为他首次亲历以音破音的超凡绝技,得益之大,实难以尽述。 他终于把握到一个可以抗衡祝玉妍魔音的可能性。 这对他和寇仲跟阴癸派的斗争,有着决定性的重要作用。 他再次完全迷醉在石青璇动人的箫音里。 从她的音韵里,他清楚感到石青璇是一位真正的淑女,似是平凡的音韵,却是无比的动人,没有丝毫做作地温柔的挖掘和抚拂着每个人内心深藏的痛苦,不受时空和感情的区限。 每个音符,都像积蓄着某种奇诡的感人力量,令你难以抗逆,更难作壁上观。 徐子陵完全浑忘了她吹奏的技巧,至乎音韵组成的章句;而只着力在每一个从竹管的震汤发出来的鸣响。 这是从未有过的出奇感觉。 箫音愈来愈灵动迅快,彷佛一口气带你狂哈十万八千里;音色变幻万千,错落有致,音韵更不住增强扩阔,充盈着无以名之的持续内聚力、张力和感染力。 啾啾鬼声却不住消退,直至彻底沉寂下来,只馀仍是温柔地充盈于天地令人耳不暇给的箫音。 箫音忽止。 石青璇淡淡道:“贵客既临,何不入庙一晤,石之轩和碧秀心之女石青璇在此恭候四位前辈法驾。” 风声疾至。 灯火倏灭。 接着是怪异尖锐的呼啸声和劲气交锋的连串骤响,不绝如闷雷迸发。 然后所有交手的声音像骤然发生时那么突兀的消敛。 灯火再度亮起。 石青璇仍面佛而立,美目落在偌大佛殿空间唯一的一点烛火上,蒙蒙红光彷佛与她融合为不可分割的整体。 另一边近门处是“媚娘子”金环真,此时披头散发,脸色苍白,显是在适才交手时吃了暗亏。 石青璇柔声道:“适才金宗主已被我箫音所伤,仍要逞强出手,实在太不自量力。走吧!迟恐不及。” 金环真惊异不定地瞥了静坐一角的徐子陵一眼,厉声道:“他是谁?” 石青璇淡淡道:“我怎知道?” 尤鸟倦那把可令任何人终身难忘,似刀刮瓷盘般听得人浑身不舒服的声音,慢条斯理地在庙外响起道:“还以为你这丫头尽得碧秀心的真传,且聪明绝顶,原来只是个蠢丫头,竟不知这世上有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千古至理名言,这淫妇只是派来摸你底细的先头部队,现在你有多少斤两,已尽在本人计算中。” 徐子陵听得目瞪口呆,不是奇怪天下间竟有像尤鸟倦这种人,而是不解为何金环真被人这般摆布侮辱,仍能甘然受落。 一个愿打,一个愿捱。 旁人有甚么话好说的。 石青璇仍是神态闲雅,从容自若道:“想不到二十年前名列邪门八大高手之一的‘倒行逆施’尤鸟倦是如此胆小和浅薄之徒,只徒逞口舌之快,却无胆登堂入室,是否顾忌这位偶然路经的前辈呢?” 徐子陵糊涂起来,弄不清楚石青璇究竟是为他开脱,抑或要将他卷入漩涡。 金环真发出一阵银铃般的娇笑,道:“尤老大,放心吧!这位老前辈绝非‘天刀’宋缺,不过休想我会为你出手试探。” 尤鸟倦的声音到了庙顶上,厉嘶道:“为甚么不肯?” 金环真耸肩道:“老娘怕了他嘛!若惹得两个人夹攻我一个,你又见死不救,那时我岂非自寻死路,老娘才犯不着为你这么做。” 徐子陵此时始知有‘天刀’宋缺牵涉到这件事内,难怪以尤鸟倦那么厉害可怕的魔功,仍如此畏首畏尾。 “轰隆”! 庙顶破开一个大洞,随着木碎瓦屑,尤鸟倦从天而降,落在金环真和石青璇间的位置,利如鹰隼的目光直射徐子陵。 徐子陵暗忖是时候了,就在对方双脚触地的同一刹那,猛地起立,与尤鸟倦针锋相对的四目交投,哑声笑道:“尤小鬼终于肯来丢人现眼吗?” 尤鸟倦显然不认识岳山,聚精会神地瞧他好片晌后,皱起眉头道:“老头子的口气真大,给本人报上名来,看看你是否有资格唤我作小鬼。” 徐子陵为之啼笑皆非,像尤鸟倦般没种的宗师级高手确是世间罕见;但亦更见其卑鄙无耻的性格。倘一旦给他摸清底细,其恃势凌人的手段亦将会是空前绝后的狠毒残忍。 心中同时想到一个和眼前一切毫无关系的另一个问题。 就是谁才是祝玉妍和岳山生的女儿。 岳山在四十年前因被宋缺所败,声威尽丧,从此消声匿迹,所以尤鸟倦这些较后起之辈,才会不认识岳山。 而祝玉妍若怀下岳山的女儿,该是发生在四十年前的事,若事实如此,婠婠便该不是祝岳两人的女儿,因为年纪不符。 她们两人之所以看似酷肖,可能是因同修天魔大法,故气质相近,令他生出错觉。 凭直觉观之,婠婠的年龄该在双十之间。 那谁才是他们的女儿? 一边思索,一边随口答道:“老夫成名之时,你还在吃着你娘的奶子。少说废话,老夫今天口馋得很,就把你宰了来吃,出手吧!” 尤鸟倦可能这世人都未听过有人敢如此向他说话,一时愕然以对。当然,若非他眼光高明,感应到徐子陵强大的信心和强凝至莫可与之匹敌的气势,致令他举棋不定,早痛施杀手。 阴恻恻的笑声从门外远处传过来道:“好笑啊好笑!尤鸟儿不如易名作‘惊弓之鸟’,因为你的小胆儿早在二十年前给宋缺吓破。否则怎会厚颜至此,给人喊打喊杀,仍要把头缩到龟壳内去?” 赫然是丁九重充满嘲弄的声音。 金环真色变道:“尤老大你今天是怎么搅的,区区一个丁大帝都收拾不了?” 徐子陵不待尤鸟倦作出反应,冷笑道:“小妹你不是亦毫无长进吗?” 接着大喝道:“周老叹!你给老夫滚出来,让你的小妹子看看。” 金环真娇躯剧震,与尤鸟倦脸脸相觑,愈发觉得徐子陵高深莫测。 “唉!你这老头儿究竟是何方神圣?现在连我周老叹都很想知道。” 声音由远而近,周老叹垂着两手,大踏步走进庙来,直抵金环真身旁,全无顾忌的探手搂紧她的小蛮腰,视尤鸟倦如无物,还透过庙顶那破洞,仰观夜空,油然道:“看!今晚的天空就像二十年前那晚的天空般星光灿烂。” 金环真挨入他怀里,嗲声嗲气道:“比那晚的星空更要美哩!” 今回轮到徐子陵如堕迷雾中,大惑不解。 尤鸟倦忽地捧腹大笑道:“好淫妇!竟串谋来骗我,厉害!佩服!” 徐子陵恍然大悟,难怪金环真杀不掉周老叹,皆因两人在演戏给尤鸟倦和丁九重看,目的自是希望尤鸟倦和丁九重斗个两败俱伤。这些邪人的尔虞我诈,确非常人所能想像。 石青璇仍是背着各人没有丝毫动静,彷似背后发生的事,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头顶帝冕的丁九重出现大门处,脸无表情地盯着徐子陵,淡淡道:“外敌当前,我们是否应先解决敌人,才轮到算自家人的恩怨?” “慢着”! 石青璇一声轻喝,登时把所有人的注意扯到她身上去。 这神秘的美女终于缓缓转身,面向各人。 卷二十 第八章 别有洞天 “笃!笃!笃!” 寇仲收起捧着细读关于机关布置的秘本,道:“任大姐请进来!” “咿丫”一声,书斋的门打开,“艳娘”任媚媚烟视媚行、婀娜多姿的来到他旁边的椅子坐下,亲热地道:“少帅怎知是人家来呢?” 寇仲微笑道:“任何人的足音,只要给我记牢,便不会忘记。” 任媚媚讶道:“我的足音难道时常保持不变吗?例如人家刚才来时,尽量放轻脚步,原想吓你一跳哩!” 寇仲点头道:“足音除可快慢轻重不同外,还会随心情生出变化,但无论如何改变,总保留其中某些不变的音韵,就像每个人走路的姿态亦有分异,只是一般人不留意吧!所以当我和小陵易容改装作别人的身份时,会更改行止坐卧的形韵姿态,以免露出破绽,说来容易,但做起来真的非常辛苦和吃力。” 任媚媚露出仰慕的神色,兴趣盎然地问道:“哎哟!谁想得到其中竟有这么大的学问,这究竟是怎么学来的?” 寇仲指着脑袋,笑道:“是这个家伙自己想出来的,这叫自食其力嘛。” 任媚媚娇痴地横他一眼,道:“当年在赌场初遇,你两个只是黄毛小子,一副手颤脚震,战战兢兢模样,岂知数年之间,摇身一变而成叱吒风云的年青俊彦,姐姐也当了你的小卒子,当初怎么想得到。” 寇仲顺口问道:“巴陵帮在这一带是否仍有势力?” 任媚媚道:“明的都给徐圆朗拔掉,暗里尚有三、四家妓院,只要你一句话,我可把它们连根拔起。” 寇仲摇头道:“现在尚未是时候。嘻嘻!任大姐来找小弟,有甚么特别的事?” 这像开透花朵般的艳妇媚态毕呈的白他风情万种的一眼,嗲声道:“定要有事才可找你吗?” 寇仲哈哈一笑,伸手过去摸摸它的脸蛋,道:“我还以为任大姐历经变乱,已收心养性,原来仍是以前那副风流性子。” 任媚媚娇嗔道:“人家是欢喜你嘛!且你正值壮年,总要女人来侍候枕席,不如让姐姐悉心侍奉,保君满意。” 寇仲的手移往她颈后,把她勾过来在唇上轻吻一口,微笑道:“我也知道大姐会令我非常满意,但我正害怕因太过满意而乐而忘返。由于我练的是来自道家的长生诀,不宜纵欲,际此开基创业的初期,更须克制。” 任媚媚撒娇不依道:“人家陪你一晚该没问题吧?” 寇仲非是不好色,更不是对任媚媚不动心,而是有过云玉真和董淑妮的痛苦经验,对放荡的女人生出抗拒和戒心,不想因肉欲作祟而沉溺于男女鱼水之欢中。 闻言凑到她耳边柔声道:“大姐太低估自己对我的诱惑力,只要有一晚,将会有第二晚和第三晚,不若亲亲你的甜嘴儿算啦!” 任媚媚嗔道:“你想引死人吗?不过就算给你拒绝,人家心中仍是很高兴的。以前大当家就是因过份沉溺美色,致功力减退,否则不会内伤不愈而死。所以人家虽有点恨你,但也心中佩服,这感觉真矛盾。” 寇仲轻吻她脸蛋道:“不要恨我,保持亲热的姐弟之情,会比男女肉体的快乐更恒久和动人。” 任媚媚回吻他一口,柔顺地点头道:“到现在姐姐才明白做大事的人是怎样子的。难怪你能冒升得这么快!好啦!人家不打扰你了。” 寇仲送她到门旁时,任媚媚挨入他怀里,昵声道:“陪你过夜未必需有交欢的,搂着人家睡觉也挺舒服哩!” 寇仲哑然失笑道:“搂着一团火还如何睡觉?差点忘记告诉你,我睡觉的时候,就是练功的时刻。” 任媚媚狠狠在他肩上咬一口,痛得他惨叫一声,然后娇笑着走了。 寇仲把门关上,叹一口气,为自己再想出几个可说服自己的理由后,正要掏出秘本再下苦功,足音再起。 那千真万确是任媚媚的脚步声,但寇仲却涌起非常不妥当的感觉。 因为那和她先前来的足音全无分别。 这是没有可能的。 一个是想来投怀送抱的任媚媚,一个是刚被自己拒绝的任媚媚,两种天渊之别的心情下,怎会仍是那么轻快? “笃!笃!笃!” 寇仲的手拿上搁在椅旁几上的井中月,淡淡道:“进来!” 石青璇终于别转娇躯,面向诸人。 包括徐子陵在内,得睹她庐山真貌后,都暗叫可惜。 本应是完美无瑕的美丽,却给一个高隆得不合比例兼有恶节骨的鼻子无情地破坏,令人有不忍卒睹的惆怅!若能去掉此丑鼻,其他任何一个部分都可与婠婠、师妃暄那级数的美女相媲美,尤其是耶对乌油油明亮如宝石的眸子,更有种像永恒般神秘而令人倾倒的风采;但这一切都被可恶的鼻子恶意干扰,难怪她羞于以正面示人。 尤鸟倦、丁九重、周老叹、金环真四人的凌厉目光一瞥后,从她的容颜移往她修长纤美的玉掌托着的一个金黄闪闪的小晶球上。 四人同时剧震。 接着尤鸟倦、丁九重、周老叹、金环真同时抢前,要往石青璇扑去,石青璇纤手一扬,金晶球脱手射出,穿过瓦顶的破洞,到了庙顶上空。 四人冲天而起,撞破庙顶,紧追晶球而去,交手的掌风拳劲,爆竹般响个不停。 石青璇向徐子陵招招手,还微微一笑。 接着绕往佛龛后方。 徐子陵对石青璇友善的态度大惑不解,但此时岂容多想,忙追在她背后。 石青璇推开设在佛龛后的一道活壁,手上同时多出一盏燃亮的风灯,照出一道深进地下的石阶,向来到身旁的徐子陵道:“随青璇来!但每个落脚点均须依足青璇,否则会有杀身大祸。” 书斋房门洞开。 千万芒点,随着劲厉至使人窒息的猛烈真气,暴风沙般刮进房来,裂岸惊涛地朝四平八稳安坐椅内的寇仲卷去。 若换了任何人,骤然面对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可怕攻势,必千方百计先避其锋锐,再设法重整阵脚,力图平反劣局。 但寇仲却清楚知道那只是死路一条。 因为他和这刺客非是首次交手,清楚知道只要失去先机,给对方把剑势尽情发挥,自己休想有反击的机会。 “锵”! 井中月刀鞘分离,右鞘左刀。 同时真气直贯眼皮,消去压力,芒点立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上戴黑头罩,千穿黑色夜行衣的杨虚彦现出身形,手中长剑锋尖变成一点精芒,以一个奇异的弧度,横过房门至寇仲脸门的丈许距离,以肉眼难察的速度朝他疾射而来。 寇仲尚是首次得睹这么迅快凶厉的剑法,仍大马金刀稳坐不动,右手刀鞘往对方剑锋疾挑。 “叮”! 就像两道烈火撞在一起。 杨虚彦有若触电,四尺青锋生出变化,幻起七、八道剑芒,似可攻向寇仲任何一个要害。 “吓嚓”! 坚实的红木椅寸寸碎裂。 寇仲哈哈一笑,强忍右手的酸麻,把刀鞘收回,双脚猛撑,傲立而起,沉腰坐马,井中月横扫对手。 “当”! 杨虚彦幻出的七、八道剑芒化回四尺青锋,与寇仲的井中月硬拚一记。 寇仲显是功力略逊,往横移退半步。 杨虚彦一言不发,得势更不饶人,剑法开展,化巧为拙,如影附形的一剑劈出。 寇仲但感对手此招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剑,不但气势凶厉,且像带着一股庞大的吸摄力,纵有心躲避也力不能及,虽明知对方正要迫自己硬拼,亦只好横刀硬架。 “锵锵”声连响五下。 杨虚彦竟是闷哼一声,往后退开。 寇仲长笑道:“小子知道厉害吧!” 原来他这一招横架,其中包含着玄奥之极的手法和真气的巧妙运用,在刀剑相触时变化不定,连续封格他五剑,令杨虚彦招数使老,无以为继,只好退开。 此消彼长下,寇仲井中月黄芒疾射,暴风激浪般往杨虚彦卷去。 打斗和呼喝声惊动了附近的人,四周均有人声足音传至。 杨虚彦闪电般退出房间外,冷哼道:“今天算你走运!” 寇仲追出房门外,他已腾身而起,先落往书斋对面的楼房顶上,接着没进暗黑里。 寇仲呆立半晌,然后“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摇头苦笑道:“好家伙,差点给你成功了。” 石青璇提着的风灯,似若在黑暗的地道中充满活力的精灵,在前方迅疾腾挪闪跃,左弯右曲,不住下降。 百多级石阶转眼尽于脚下。 石青璇在一个明显经由人手开凿出来的圆洞停下来,举起风灯照着追下来的徐子陵道:“欢迎到伏魔洞来!” 徐子陵往洞口瞧去,灯光掩映下,洞口两旁竟凿有字样,左边是“灵秀自天成”,右边是“神工开洞府”。不由大讶道:“这是甚么一回事?” 石青璇微笑道:“我本想凭一己之力收拾这四个凶邪,现在多你帮手,自然更有把握。你究竟是徐子陵还是寇仲?” 徐子陵失声道:“甚么?” 石青璇耸肩道:“若非从岳山的面具猜到你是谁,我怎肯把你带到这里来。” 徐子陵百思不得其解道:“你就算看出这是岳山的假面具,但又从何可猜到我是徐子陵?” 石青璇淡然道:“道理很简单,因为我收到鲁先生仙去前寄出的密函,知道你们和鲁先生的关系。而且我是亲眼目睹岳山的逝世,所以绝不会误认你是真的岳山,更知道你是非徐即寇。” 徐子陵举手脱下面具,纳入怀内,苦笑道:“原来给人揭破身份,感觉是这么尴尬兼窝囊的。” 石青璇无惊无喜的仔细端详他好半晌后,点头道:“现在我完全放心了!” 徐子陵愈法感到她的难以测度,愕然道:“你从未见过我,为何只瞧几眼便完全放心,我仍可以不是徐子陵的。” 石青璇似在细心倾听上面入口的动静,随口应道:“我擅长脸相观人之术,故知你不是奸妄之徒,大可以放心。就算你不是徐子陵,也绝非坏人。” 蓦地尤鸟倦令人心生烦厌的声音从入口处传下来道:“石小姐姑奶奶小贱人,你若不给我滚出来,要劳烦我下来找你,我会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周老叹接着怒吼道:“小贱人竟敢拿假舍利来骗我们,真舍利究竟在那里?” 回响轰鸣,声势骇人。 石青璇柔声道:“真正的邪帝舍利当然在我这里,有本事下来拿吧!我要走了!” 向徐子陵打个招呼后,飘往洞内更神秘莫测的空间去。 众人纷纷赶到静立调息的寇仲身旁。 任媚媚见他安然无恙,松一口气,问道:“来的是谁?” 寇仲好一会后,连续深吸三口气,才若无其事道:“是杨虚彦那小子!” 众皆骇然。 率人四处追截不果的宣永匆匆回来,知道来人身世后,道:“我们要加强总管府的防卫才成。” 寇仲摇头道:“此人的行刺方式层出不穷,且可在任何地方进行,不用为他一人浪费精神人力。” 陈家风担心道:“那怎办才好?” 寇仲微笑道:“我并不怕他,只是怕他摸清我们底子后,把刺杀目标转移到你们身上,以打击我们的士气、信心,削弱我们的实力。” 宣永道:“这事确非常棘手,唯一方法是设法把他找出来,至少要把他赶离梁都,否则人人睡难安寝。” 寇仲点头道:“这虽然非是易事,却不是全无方法办到,由于他的体型特别,易于辨认,所以只要通告全城军民,留意这么一号人物,他将难以藏身。” 任媚媚道:“说不定他仍留在总管府内等待机会?” 寇仲给她提醒,同意道:“我们费点功夫,先搜查总管府,肯定他不在这里后,再在府内设置暗哨,拟定一套有效的警报方法,至少令敌人不会如入无人之境。” 宣永压低声音道:“假设他真的仍在府中,我们…” 寇仲心中一动,截断他道:“若是如此,便轮到我刺杀他哩!哈!” 众皆愕然。 在风灯的映照下,徐子陵置身于一个像个放大千万倍蜂巢般的奇异天地,在这个巨洞的前方,分布着七个洞口,各洞主支连接,其间洞洞往下深延,左弯右折,曲折离奇,洞内有洞,大洞套小洞,洞洞相通,令人如入迷宫。 徐子陵随石青璇进入其中一个宽达丈许的洞穴后,正要说话,石青璇凑到他耳边道:“不要高声说话,下面住了以千万计的蝙蝠,一旦把它们惊动,那情景会把人骇死。” 徐子陵听得毛骨怵然,暗忖若是如此,为何仍要下来? 石青璇此时差点把半边娇躯挨进他怀里,瞧穿他心事般道:“你知否为何刚才路经的各洞没有蝙蝠呢?” 徐子陵茫然摇头,鼻内贯满她清幽的发香。 石青璇在他耳旁呵气如兰的道:“因为那里有种怪石,是蝙蝠的克星,所以它们都不敢到那里去。” 入口处异响传来,显是尤鸟倦等正摸下洞来,不过行速甚缓,小心翼翼。 石青璇忽地转过身来,勾着他脖子。 徐子陵吓了一跳,心想这可非是宜于投怀送抱的时机。 石青璇的身体仍和他保持寸许的距离,右手摸上他的头发,低声道:“我把那些怪石研成的粉末涂在你的头发上,蝙蝠便不敢飞近至你三尺范围之内,动手时将大大有利。” 徐子陵心中开始有点明白,同时为误会她而有些不好意思。 石青璇续道:“我们要把他们引进蝙蝠集中最多的洞穴,那时就是他们的死期到了,你负责动手,我则负责以箫音的波动驱使蝙蝠,明白吗?” 徐子陵泰然道:“一切谨依吩咐?” 石青璇道:“我要吹掉灯火!” 话尚未完,灯火已灭。 徐子陵先是眼前骤黑,接着斜下方竟逐渐亮起来,且色彩缤纷,以白色为主,伴有浅黄、棕黄、土黄、石绿多种颜色,光泽虽暗,但当他功聚双目时,足可清楚视物,登时大为放心。 石青璇领路前进,所过处果然群蝠受惊飞舞,却没有半只敢飞近他们。 洞穴层层深进,洞壁长满钟乳石、石笋、石柱、石花,有些从洞顶垂下,有的立于洞床,或托于洞壁,变化多端,类形千姿百态,闪闪发亮,熠熠生辉。 徐子陵彷如置身一个光怪陆离、富丽堂皇、虚无缥缈的天宫神话世界里。 最妙是洞内并不觉特别气闷,显有穴口透往外间,并非密封的死洞。 尤鸟倦的怪叫声又从上方传至,石青璇置若妄闻,迳自深进,由于蝙蝠飞动的声音,故不虞敌人会追错方向。 两人俯身弯腰进入一个小洞后,眼前豁然开朗,现出一个广似上面庙堂般巨大的空间,上方却是黑麻麻一片,细看才知是倒挂着数以千万计的蝙蝙,瞧得徐子陵头皮发麻。 洞内的一切都依比例较其他洞穴为大,粗大的石柱、百笋、石幔,构成错综复杂的形势。 四壁百枝有花密布,作针状或团状,一簇簇,一丛丛的依附于各方石壁,如花似锦,绚丽多姿。 石青璇附到他耳旁低声道:“你自行选择伏击的位置,这四人都是死有馀辜的奸邪,杀一个世人会活得安乐一点,下手绝不可留情。若你不幸战死,我会发动机关,封闭所有出口,和他们来个同归于尽,为你报仇。记着,我会为你营造偷袭的机会。” 徐子陵心中大懔,朝她瞧去。 石青璇美丽的眸子异芒闪烁,射出令人肃然起敬的神圣采光。 忽然间,徐子陵完全忽略了她丑怪的鼻子,低声道:“姑娘长得真美,在下定不负所托。” 石青璇为他那两句似是不大联接的话露出一霎错愕神色,深深瞧他一眼后,才转身飘往另一洞穴去。 徐子陵无暇思索她眼内丰富的含意,收摄心神,躲到一条从洞床竖起的巨石柱后去。 蝙蝙滑行急翔的声音自远而近,清楚指示出敌人潜来的路线和速度。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真气遍行全身经脉,全神蓄意。静候最佳的偷袭时机。 卷二十 第九章 穷凶极恶 寇仲穿上夜行衣,藏身一株参天古树之巅,遥遥监视总管府的动静。 从这角度望去,只要有人从府内逃出,定瞒不过他锐利的眼光。 院内的树木均比他所处的为低矮,并不阻挡他的视线。 搜索行动进行得如火如荼,灯火映天,明如白昼。 然后又沉寂下去,显是徒劳无功。 寇仲大感失望。 他之所以有信心认为杨虚彦会留在府内,是因为杨虚彦该知他受了内伤,只是想不到他会痊愈得这么快;所以他理该自以为是的要趁此良机对他进行第二次刺杀。 另一个有力的原因,是杨虚彦在两次交手后,应清楚把握到他在这段时间内又再功力猛进,即管他用的是拿手兵器,也难以轻易得手。换了是任何人,亦必然要赶在他进步至无法收服前,愈早愈好的把他宰掉。 更难得是寇仲为保护其他人,不得不乖乖的留在府内。 可是他竟估料错了。 总管府的火把、灯光逐一熄灭,从动归静。 寇仲暗叹一口气,正要离开,后方忽然破风声起。 他忙往后望,只见一道黑影来势快绝的从附近一座屋背斜冲而起,往他的大树扑至。 足音清晰可闻,加上蝙蝠惊飞,和各种声音撞上洞壁的多重回响,使气氛更趋凝重。 徐子陵不禁奇怪来者足音似乎滞重一点,旋则恍然明白四人刚才抢夺假的“邪帝舍利”时,乃是争持激烈,以致无不负伤。心想石青璇确是智勇双全,谋定后动,先以假舍利削弱四人的实力,再引他们进来加以歼杀,最不济也可以来个同归于尽。 只不知此洞的机关,是否出于鲁妙子的设计? 风声骤响,四个那人现身洞内,离开徐子陵只有两丈许的距离,人人脸露狐疑之色,显是知道此非善地。徐子陵忙重新戴上岳山的面具。 丁九重压低声音道:“我有种很不祥的感觉,不若先退出去,再想办法。” 正倾耳细听、查探敌酊的尤鸟倦冷笑道:“不要耍把戏,你不过是想骗走我们,自己再潜进来擒人吧!哼!” 丁九重气得不说话。 金环真道:“那小贱人定是躲在附近,我们分头去搜索。” 尤鸟倦狠狠道:“休想我信你这淫妇,你得手时会留下来等我吗?” 周老叹怒道:“信也好,不信也好,这鬼洞危机四伏,我们若不同心协力,死透烂透仍不知是甚么一回事。看看这些鬼蝠鼠,人说它们昼伏夜出,现在是夜晚哩,为何仍呆在这里,可知非常邪门。” 丁九重道:“幸好有它们惊风发声,否则小贱人从另外的出口遁了我们仍懵然不知。” 话犹未已,刚才石青璇进入的洞穴传来一阵蝠翼振动的杂乱响音。 四人同时发动,急不及待的朝洞穴掠去,洞顶的蝙蝠受惊下大半四散狂飞,依循着它们盘旋滑翔的飞行线路,密麻麻的绕洞狂飞,却没有两只会撞作一团,在幽暗诡异的色光中,既蔚为奇观,更令人看得汗毛真竖。 徐子陵闪电掠出,在蝠翼振动的声音掩护下,无声无息的一掌朝走在最后的丁九重印去。他所到处,乱飞的群蝠果然全避开去。 他的掌劲积蓄不发,至右掌离对方后背心只三寸许时,始真劲猛吐。 “砰”! 表面看他这一掌似乎印蚌结实,那任他是玉皇大帝,亦要一命呜呼。 但徐子陵却心知肚明事非如此。 当他手掌距离这个大帝后心只寸许时,对方生出反应,往左微晃,避过后心要穴,只让徐子陵击在右肩胛处。 凭徐子陵现时的功力,对方又因内讧受创在先,怎也该可把敌人的肩胛骨击个粉碎,岂知在触衣的刹那,丁九重整个肩胛骨竟令人难以相信的连着手臂“塌缩”往前胸,同时生出一股强大的卸劲,化去他大半掌劲。 接着丁九重惨哼一声,往前跄踉,但却飞起后脚,往徐子陵下阴撑来,反击之凌厉凶猛迅捷,无不出乎徐子陵意料之外。 尤鸟倦等回头瞧了一眼,见两人战作一团,金环真竟娇笑道:“这人交由大帝应付吧!” 三人就那么不顾而去,连多看半眼的兴趣都欠奉。 “蓬”! 徐子陵抹了一把冷汗后,屈膝重重顶在丁九重往后踢来的撑阴腿处,欢天喜地的和他硬拚一记。 螺漩劲山洪暴发的往这被遗弃的邪人攻去。 直到这刻,他才明白为何石青璇须抱着以身殉敌的心意,因为这四个邪人实在太厉害,自己在这般有利的条件下,要杀死丁九重仍这么困难。 “啊”! 丁九重饿狗抢屎的往前仆跌,喷出一蓬血花。 徐子陵知他拳脚功夫大逊于他出神入化的剪功,贴身追击,撮掌成刀,疾斩失去平冲的丁九重后枕要穴。 丁九重滚倒地上,欲转身拔剪时,已被徐子补上一指,这邪人嚎叫一声,脸上现出奇异的鲜红色,接着张口喷出一股血柱,直刺徐子陵胸口,竟后发先至。 如此惨烈的懈功绝艺,徐子陵尚是首次遇上。 徐子陵如若不能速战速决,便不能配合石青璇应付其他三个凶人和功力最高的尤鸟倦。且一旦闪躲,让对方争得喘一口气的机会,掣出兵器,要收拾他会非常费功夫,决意兵行险着。 此时他身往前冲,竟就那么往右侧翻滚,以足尖支持整个人的身体重量,仍保持弓字形态,当血箭以毫厘之差擦胸而过时,倏又回滚过来,先前进攻姿态一成不变的继续进行,只是整个人迅猛扭动一下。 吱声不绝,数十双被血箭射中的蝙蝠,无不被冲得骨折翼断,散往洞床。 丁九重那想得到敌人有此惊人怪招,不但能脚下生劲,硬是于骤然翻侧时吸牢地面,还可既避过自己以为必杀的一招,又可原式不变地攻来,纵有千百般懈功秘技,也来不及施展。 “啪喇”! 徐子陵的掌刀闪电劈在他前额处,顺势从他上方标窜而过,没入洞穴去。 丁九重后枕重重撞在后方地上,立毙当场,帝冕甩脱,掉往一旁。 生死确只是一着之差。 虽然疾掠过来的夜行者戴上头罩,但化了灰寇仲也一眼认出他是人人闻之色变,防不胜防的“影子刺客”杨虚彦。 寇仲此时无暇去想自己是否为破天荒行刺杨虚彦的人,遽把任何可引起对方警觉的讯息完全收敛,口鼻呼吸断绝,封闭毛孔,只打开一线眼帘,透过浓密枝叶的间隙,计算着他的落脚点。 由于此树高达十七、八丈,无论杨虚彦轻功如何高明,这么从两丈高的房顶腾身而起,又要横过近四丈的距离,落足处理该在树身中段某一横枝处,然后攀上树顶,探看总管府内的情况。 迅那之间,他脑中闪过无数突袭的方法,最后仍是决定以静制动,等候对方升上来时才全力狙击,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蓦地异声响处,杨虚彦左手发出一个有倒勾的尖锥,闪电般朝他脚下射来,寇仲大吃一惊时,尖锥子没入离他脚底五尺许处的树杆内,把连系在锥尾只比蚕丝粗上少许的索子扯个笔直。 杨虚彦改变方向,朝他脚下的位置斜冲而至。 寇仲想也不想,严阵以待的井中月疾劈下去,刀锋点在锥尾处。 “叮”! 杨虚彦如若触电,整个人被寇仲借索传入的螺旋劲撞得狂喷鲜血,往外抛跌。 索子寸寸碎裂。 寇仲见偷袭成功,那肯放过这千载一时的良机,猛提一口真气,从树顶滑翔而下,游鱼般往不住翻滚抛跌的杨虚彦凌空追去。 杨虚彦确不愧为名慑天下的高手,离黑暗的路面尚有两丈许时,已回复平衡,运气加速下堕,险险避过寇仲本是必杀的一刀。 “砰”!“砰”! 两人先后落往寂静无人的总管府旁的长街,刀剑相拚。 杨虚彦举袖抹去唇边的鲜血,罩孔露出来的双目闪闪生光,狠狠道:“寇兄此着确十分高明,竟使杨某首次在行动中负伤,足可自豪矣!” 寇仲嘻嘻笑道:“杨兄才是不凡,受小弟全力一击,仍可站得这么稳如泰山,无隙可寻。不过你若不找个没人寻到的秘处疗伤,功力可能会大幅削减,下次作刺客时便不灵光。” 杨虚彦哑然失笑道:“有劳寇兄关心,不过小弟见寇兄只影形单,怎舍得放过如此良机,只好舍命陪寇兄。看剑!” 言罢挺剑逼进三步,强凝的剑气,狂涌过来。 寇仲那想得到他受创负伤,仍悍勇若此。竟想先发制人,但也不由心中暗赞,知这可怕的对手希望在伤势迸发前,争取主动,能速战速决当然最理想不过,必要时抽身而逃也较容易。 寇仲双眉上扬,手提井中月,虎目眨也不眨地瞪着对手,冷笑道:“杨兄若抢攻失利,明年今夜此时便是你的忌辰。” 杨虚彦淡淡道:“寇兄太高估自己。” 低叱一声,出剑疾刺。 “当”! 寇仲运刀架住,嘲弄的道:“原来杨兄的伤势比我猜估的尚要严重,竟使不出成了招牌的影子剑法。” 杨虚彦挡着他从刀锋传来一波接一波的螺漩劲,微笑道:“不是影子剑法,而是幻影剑法,留心看吧!” 横剑推刀,便把寇仲震退三步,然后剑势扩展,变成漫空剑影,点点锋芒,劲气鼓扬,以雷打电击的霸道威势,朝寇仲狂卷过去。 被他运劲震退的刹那,寇仲便知糟糕,此人根基之厚,实到达出人意料的地步,竟可强把伤势压下,还功力十足,骤展强攻,自己一个失算,说不定会阴沟里翻船,赔上性命。 寇仲无计可施下,唯有靠真本领保命,猛撞入对方剑光里,以攻对攻,施展出近身拚搏的舍命招数,务要引发对方伤势,再一举毙敌,至不济亦可缠死对方,令他无法逃走。 一时杀气横空,刀光剑影把两人淹没其中,无一招不是凶险万分,动辄溅血当场。 劲气与刀剑交击的声音,爆竹般响起。 刀剑相触时,更是火花迸发,每个闪躲,均是间不容发,以快打快,没有半分取巧。 总管府处风声疾起,显示寇仲方面的人正闻激斗声迅速赶来。 附近的楼房则不住传来推窗的声音,打斗声把熟睡的居民惊醒过来。 “当”! 形势忽变。 寇仲施出浑身解数,仍避不开杨虚彦神来之笔,被他奔电掣电的一剑,迫得退往五步之外。 心叫不妙时,杨虚彦往后闪退,长笑道:“寇兄今日恩赐,小弟日后必有回报。” 寇仲见他退走的速度,心知肚明追之不及,还刀入鞘抱拳道:“请代向小妮妮问好,小弟对她是没齿难忘。” 杨虚彦猛然再喷一口鲜血,才没入横巷去。 宣永等纷纷追赶。 寇仲伸手拦住,阻止众人追去,若无其事道:“我们至少有几个月不用担心这家伙了!” 箫音忽起,尖锐刺耳,起音已是高亢至极,但还继续高转上攀,回响贯满大小洞穴。 千万只蝙蝠应音振翼乱舞疾飞,汇聚而成的轰隆巨响,就像狂潮从每一个洞穴涌出,直有惊天裂地的骇人声势。 徐子陵早知石青璇能以箫音驱蝠,仍未想过会是这么可怖的一回事,只见洞穴四满是黑影,迎头扑脸,忙退出洞外,躲在出口旁。 探头看去,尤鸟倦三人逃命似的急退出来,疯子般挥掌拍击往他们扑噬的蝙蝠,这三个邪人功力何等强横,大批蝙蝠应掌堕地,而他们主要是护着眼耳口鼻颈等较脆弱的部位,扑上身上的,干脆运功振衣将之震毙。 可是蝙蝠多得像无有穷尽,无论他们如何痛施杀手,蝙蝠仍是前扑后继的朝他们狂攻,像一团团黑云般把他们覆罩淹没,迫得三人不得不循原路抱头鼠窜。 徐子陵尚是首次知道蝙蝠会袭击活人,且是如此凶厉,至此才明白石青璇在他头上抹上石粉的妙用。 在民间的传说中,有谓蝙蝠昼伏夜出,吸取鲜血,但对象只限于动物家禽,从未听会拿人作目标。 这洞穴迷宫中的蝙蝠或许是特别的一种,又或只因石青璇的箫音而失去常性。 巨洞内的蝙蝠全部动员,洪流般拥进三人逃进的洞穴去,未及飞进的,便和从别的洞穴飞来的蝙蝠汇成大军,在巨洞的广阔空间狂飞乱舞,嘶鸣震耳,只是避开徐子陵左右三尺之地。 但无论空中如何给飞翔的蝙蝠填满,且飞得如何迅快,总没有两只蝙蝠撞作一团,其飞行的弧线,看得徐子陵啧啧称奇,同时有会于心。 劲气狂催,大批蝙蝠骨肉分离的抛出穴口外。 徐子陵心中一动,早一步横过洞床,躲往原先进来的出口处,好待巨洞内张牙舞爪的蝙蝠进一步消耗三人的真元。 敝叫连声,尤鸟倦终于杀开一条血路,从洞中冲出。 巨洞中以千万计的群蝠像蜜蜂见到花蜜般蜂拥扑去,尤鸟倦活似被卷入由蝙蝠形成的龙卷风暴里,寸步难移。 “嘿”! 尤鸟倦不愧身列“邪道八大高手”的超级邪派高手,全身劲气迸发,周遭数尺内的蝠蝠无一幸免,全被他震得折裂堕地。 周老叹和金环真此时抢出洞口,前者的两只手已涨大近倍,后者则披头散发,状如疯妇,狼狈不堪。 箫音仍响个不绝,愈奏愈急,纵使洞穴贯满隆隆回音,仍不能把箫音淹盖。 “砰”! 金环真发出一声嘶心裂肺的惨叫,却非因蝙蝠的袭击,而是给正压力骤减的尤鸟倦觑空一脚踢在小腹处,整个人横飞开去,鲜血狂喷。 大批蝙蝠不知是否嗅到鲜血的气味,弃下其他两人,群起向金环真追去。 徐子陵怎想得到在这种情况下,尤鸟倦仍会抽空向自己人施辣手,虽对金环真毫无好感,也看得心中恻然。 周老叹狂喝一声,顾不得向尤鸟倦报复,闪电掠走。 尤鸟倦哈哈大笑道:“天下间再没有比这墓穴相连的福地更好作葬身之所,就让你们作一对同命鸳鸯吧!” 一手赶蝠,另一手遥击一掌,发出的劲风遽袭周老叹的厚背,手段之狠辣,教人膛目结舌。 周老叹不闪不避,弓背硬捱他一掌,借势加速,横过三丈的空间,把身上扑满蝙蝠的金环真在堕地前搂入怀里,同时输入真劲,蝙蝠应劲从金环真身上跌开。 尤鸟倦似要冲过去再施毒手,周老叹怪叫一声,抱着金环真荒不择路的朝另一方的洞穴逸走,带去大批蝙蝠。 其他蝙蝠又再向尤鸟倦攻来。 这穷凶极恶之徒露出可惜的表情,往徐子陵的方向闪来,想逃返地面。 徐子陵那肯放过他,一拳打出。 尤鸟倦大笑道:“早预了你哩!” 背挂的独脚钢人来到手上,迎往徐子陵威猛无俦的一拳。 “蓬”! 徐子陵被他反击之力震得血气翻腾,往后跄踉数步,而对方亦给他全力一击,朝反方向跌退,重新陷进蝙蝠的战阵中。 徐子陵和他正面交锋后,心中骇然,暗忖若非他真元损耗极钜,又负有内伤,自己刚才未必可把他拦着。 此时尤鸟倦手上重达百斤的独脚铜人狂挥乱打,所过处蝙蝠无不骨折堕地,洞床的蝠尸则不住堆积加厚,情靖诡异惨烈。 洞内本已幽暗,全赖钟乳石的光芒照明,蝙蝠却把他的视线全遮挡着,为徐子陵提供最佳的掩护。 徐子陵闪往另一位置,一指戳去,指风透蝠而过,刺在尤鸟倦的背心要穴。 尤鸟倦全身剧震,喷出一大口血花,发出一声轰传洞穴的狂叫,学周老叹般往另一洞穴逃去。 徐子陵一阵力竭,刚才的一拳一指,损耗了他大量真元,仍未能把这凶人击倒,可知他内功深厚至何等地步。 箫音忽止。 石青璇从其中一洞掠出,脸上一片真元损耗后的苍白,可是那丑恶的鼻子却色泽依然,没有和她的脸色看齐。 “我们走!” 徐子陵讶道:“奸人尚未授首,就这么放过他们吗?” 石青璇哑声喝道:“我要封闭洞穴,你想留下来吗?” 徐子陵大吃一惊,忙追在她背后出洞去了。 卷二十 第十章 邪帝阴后 徐子陵紧随石青璇身后,心中充满不解。 早才明明听到她说封闭出口,会以身殉,那当然是控制出口的开关是设于洞内,一旦启动,连自己都来不及逃出去,才有陪死的后果。 但是石青璇刚才却说得开关似就在门外,离开时顺手闭门般轻松容易,前后矛盾。 石青璇此时横过进口的无蝠大洞,忽然别过头来,向他打个眼色。 徐子陵乃玲珑剔透的人,霍然而悟,才知是以诈语诱敌之计。 不由心中佩服,只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将打算从其他出口溜走的敌人引回来。不过能否成功,尚在未知之数。因为在蝠喧震洞的情况下,尤鸟倦耳目虽灵,怕亦末必能听到。 这个想法还未过去,后方破风声疾起。 徐子陵想也不想,扭身一拳击出。 “蓬”! 他感到不妥时,始知命中的竟是尤鸟倦的外袍。 铜光一闪,尤鸟倦现身左侧,独脚铜人朝他扫至,极尽凶厉狠毒,威猛霸道之能事。 徐子陵招式用老,只有往横移开,心叫不好。 “叮”! 石青璇轻风般飘过来,竹箫挑打劈扫,手法精奥玄奇,务要挡他一刻。 好让徐子陵有机会反击。 尤鸟倦知这是生死关头,施出压箱底本领,独脚铜人脱手朝石青璇掷去,人却乘机闪出洞外。 石青璇避过钢人时,徐子陵追至尤鸟倦身后,隔空一掌拍去。 尤鸟倦倏地加速,看也不看,反手一掌,迎上徐子陵暗含螺旋的烈劲。 “啊”! 尤鸟倦再喷一口鲜血,伤上加伤,但也消没在石阶上。 “轰”! 独脚铜人此刻才撞上洞壁,砸碎了一团石花,可见这几下交手起落速度之快,是何等惊人。 寇仲一觉醒来,在床上睁开眼睛,心中却想着徐子陵。 没有这家伙的日子真不习惯,那处能找个人来说几句粗话,或是倾吐心中烦恼。 他究竟正在做甚么呢? 是否不眠不休的赶路。 自己会否因有志争天下而令徐子陵终要远离自己,远赴域外追寻他喜爱渡过生命的方式。 无论帝皇将相,英雄豪杰,生命总是弹指即逝。像过去几年,便像发个梦般过快轻易。人生只是无数选择下产生的经验和后果,只恨自己和最好的兄弟却各自选择不同的路向,使他们将终有分道而行的一天。 敲门声起。 寇仲暗叹一口气,从床上弹起来。 宣永的声音在门外道:“惊扰少帅,其飞回来哩!有急事面禀。” 寇仲立即把所有感触排出脑际,连忙喝道:“快进来!” 朝阳升离东山一座小丘之顶。 徐子陵的手掌离开石青璇玉背,长身而起,走出藏身的树林,来到林边的小溪旁。 溪水清澈异常,阳光斜照在水面上,映出他的样子,才记起尚未脱下岳出的假面具,忙除下纳入怀里,蹲跪溪旁,掏水连喝数口,顺手清洗尘污,那种清凉入心的痛快感觉,一洗因昨夜连番激战带来的劳累。 此时他始有机会欣赏四周的美景。 这小林长于两座小丘之间,内藏蝙蝠洞那座奇山落在东面地平远处,被烟云簇拥,半山流云如带,像个半掩着脸的美女。两边小丘地上花果处处,正考虑该否先摘两个来果腹,还是待石青璇调息醒来再动手,水中除他之外,多了个影子出来。 徐子陵向着水中倒影微笑道:“石小姐这么快回复过来,教人难以相信。” 石青璇来到他旁,漫不经意的踢掉鞋子,露出晶莹如玉的一对纤足,自由写意地浸到冰凉的溪水里去,把竹箫置于身侧草地上,凝望水面,轻轻道:“你昨晚为何会说我美呢?这样子也可算是美丽吗?” 徐子陵学她般凝视自己的水中倒映,耸肩洒然道:“我并没有想到甚么是美,甚么是不美的问题,只是当时见到小姐俏脸像有一层神圣的光辉,美得不可方物,于是有感而发,冲口说出这句冒犯的话来,石小姐不要见怪。” 石青璇默然片晌,轻轻的道:“那我现在是否仍是那么美丽?” 徐子陵点头道:“愈看愈美丽,这是由衷之言,并不是要故意讨好你。” 石青璇微嗔道:“不要说谎,你只是看穿我的鼻子是装上去的,对吧!” 徐子陵苦笑道:“那是后来的事,小姐请勿多心,在下对小姐并没有任何非份之想。” 石青璇微微一笑道:“我本打算让你看看我脱下假鼻的样子,但既然你这么说,我要打消这念头!” 徐子陵苦笑一下,没再说话。 石青璇却不肯放过他,别过头来盯着他道:“你为何笑得这么暧昧?” 徐子陵坦然道:“因为错失了一个可目睹人间绝色的机会。小姐令我生出很大的好奇心,不说别的,只是小姐天下无双的箫艺,足使小弟终生不忘,感到没有白活。” 石青璇欣然道:“你这人哄女孩子的最高明本领,就是可令女儿家绝不会怀疑你的真诚。更奇怪的是昨晚你遇到这么多怪事,竟没有开口问过青璇半句。唉!你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徐子陵再度苦笑道:“我不是不想知道,只是以小姐一副看透性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样儿,使我很怕会碰钉子,索性保持点自尊,来个不闻不问。哈!我是否很可笑呢?” 石青璇愕然失笑,目光回到水面的倒影,点头道:“这确是对付我的上策,累得青璇中计,反掉过头来问你,真可恶!” 徐子陵伸个懒腰,就那么往后仰躺,瞧着蓝天白云,油然道:“小姐的假鼻子,昨夜的破庙和山洞迷宫,是否都是出于鲁先生的设计?” 石青璇兴致盎然地瞟他一眼,道:“全部猜对,若非有此蝠洞迷宫,我和你恐怕不能如此写意的在此谈天说地。这四人乃邪帝的嫡传弟子,若非受咒誓所制,二十年来不敢出来作恶,这世间不知会有多少人给他们害死。” 想起尤鸟倦四人的残忍狠毒,徐子陵便不寒而栗,犹有馀悸。 假设四人肯同心协力,自己必然没命,石青璇则至多办到陪敌同死的目的。 “邪帝是甚么东西?” 石青璇对他态度大有改善,“噗哧”笑道:“邪帝并非甚么东西,而是邪派一个出类拔萃的人物,数十年前与阴后祝玉妍并称于世,与‘散人’宁道奇齐名,只是邪正有别而已!” 徐子陵猛地坐起,骇然道:“为何从未听人提起过他?” 在房内坐好后,洛其飞恭敬道:“我们得到确切的消息,骆马帮的都任与窟哥结成联盟,准备对我们展开反击。” 宣永皱眉道:“此事相当棘手,若正面交锋,恐怕我们非是他们敌手。” 洛其飞插入道:“我们已派人潜入下邳,暗中监视骆马帮的动静。” 寇仲沉吟片刻,问道:“照你看,他们会不会蠢得来攻打梁都?” 洛其飞摇头道:“都任并非蠢人,连宇文化及都要在你手下大败而回,他怎会轻举妄动,他今趟之所以肯和窟哥结盟,是自保多于其他。” 寇仲叹气道:“那就麻烦透顶,唉!窟哥这群契丹马贼不是神憎鬼厌吗?怎会忽然间有人肯和他结盟呢?” 洛其飞道:“骆马帮内有很多人反对这行动,只是都任一意孤行,其他人拿他没法。” 寇仲一对虎目立时亮起来,大笑道:“这就有救了,便让小弟来当一次杨虚彦吧!” 石青璇淡淡道:“除邪派中人外,知道邪帝的人少之又少,见过他的更是绝无仅有。道理很简单,因为三十年前他退隐潜修魔门最秘不可测,无人敢练的功法,自此再没有踏出庙门半步。” 徐子陵愕然道:“就是昨夜那破庙?” 石青璇点头道:“那是鲁大师一手为他建造的,内中玄机暗藏,蝠洞迷宫只是其中之一。” 徐子陵听得糊涂起来,喃喃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石青璇柔声道:“若非看在你和鲁大师的关系上,青璇绝不会向你泄露此中的来龙去脉,鲁大师对你和寇仲推崇备致,认为将来的天下将是你两人的天下,现在既鬼簇神推的使你闯进这件事来,青璇当然要坦诚相告,最好能将那压得人家透不过气来的重担子,转移到你肩上去。” 徐子陵三度苦笑道:“你倒是好主意!” 石青璇开怀笑道:“难怪鲁大师在给青璇的信中指出你们不像一般表面正气凛然,摆出视天下苍生为己任的卫道之士,那时我还不大明白,现在自然一清二楚哩!” 徐子陵笑道:“我和寇仲两个只是运气好些儿的小流氓,初时的大志仅是如何出人头地,捞个一官半职,趁乱世博取宝名富贵。后来练成《长生诀》的奇功,思想才开始变化,虽然有时口中说说要行侠仗义,实际上仍是为自己着想居多,石小姐勿要误会我们是甚么侠义好汉。” 石青璇盯着他道:“既是如此,为何昨晚你肯不顾安危的来助我?人家跟你是非亲非故,更没有美色给你贪图,那时你该看不破我的鼻子是假的吧?” 徐子陵尴尬地道:“我倒没想过由于某种原因才要这样做?只是因对那四个奸邪看不顺眼,这不仍是只为自己吗?” 石青璇含笑道:“假若公平决斗,你有多少成把握可收拾尤鸟倦?” 徐子陵坦然道:“一成把握都没有,极可能尚有落败之虞,这人实在太厉害。” 石青璇道:“明知自己有败无胜,你还肯冒险卷入此事,这叫为自己吗?除非你是决心求死吧?” 徐子陵哑口无言。 石青璇柔声道:“不要左推右卸哩!这担子你是挑定的了。” 徐子陵叹道:“小姐请赐示!” 石青璇沉默片刻,沉声道:“此事非但玄妙异常,且牵涉到几代人错综复杂的恩怨情仇,现在青璇只可告诉你一个简略的大概,细节待有机会才和你详说。” 徐子陵正心切赶往巴陵,点头答应。 石青璇把秀足从水中提起,移转娇躯,面向着他双手环膝,姿态写意放任,美目深注的道:“令邪帝向雨田归隐潜修的魔门最高秘法叫‘道心种魔大法’,其真实情况,无人得知,只知古往今来魔门虽人才辈出,始终没有一人能够修成,最后落得魔火焚身的凄惨下场。” 徐子陵骇然道:“竟有这么可怕的功法,那究竟是谁想出来的?若连创此大法的人也练不成,其他人还要去练,岂非可笑之极。” 石青璇皱眉道:“那有点像你的《长生诀》,谁都不知道是怎样来的,但直到你们却修练成功,这有甚么可笑之处?” 徐子陵俊脸微红道:“那真个没有什么可笑,但我习惯和寇仲这么说话的,小姐见谅。” 石青璇眼神转柔,轻轻道:“是青璇太认真了!言归正传,邪帝向雨田有四个弟子,就是尤鸟倦、丁九重、周老叹和金环真。” 徐子陵愕然道:“真教人难以想像,既有同门之义,为何却仍如此水火不相容,有机会便互相加害?” 石青璇微喟道:“主要是先天后天两大原因,激发争执的则是一个叫‘邪帝舍利’的黄晶球。唉!此事说来话长。” 徐子陵好奇问道:“这东西是否仍在小姐手上?” 石青璇摇头道:“我从未见过这东西。” 徐子陵失声道:“甚么?” 石青璇续道:“邪帝舍利自从落在鲁大师手上后,便从没有人见过,鲁大师他老人家也因此东西与祝玉妍决裂,避居飞马牧场。” 徐子陵思索道:“我在飞马牧场鲁先生的居所并没有见到类似的东西,恐怕已陪他葬在地底深处。” 石青璇摇头道:“邪帝舍利并不在他身旁,至于藏在那里,现时怕只有天才晓得。来!让我领你到一个地方去,很近的呢!” 卷二十 第十一章 与美偕行 石青璇推开石屋的木门,别过俏脸来微笑道:“徐兄请进!” 徐子陵怔了半晌,才跨过门槛,步入屋内,屋子以竹帘分作前后两进,麻雀虽小,却是五脏俱全,家具杂物等一应家庭的必须品,无不齐备,窗明几净,清幽怡人。 石青璇淡淡道:“这就是青璇的蜗居。” 徐子陵讶道:“石小姐不是隐于巴蜀吗?” 石青璇请他在靠窗的椅子坐下,自己则揭廉步入内进去,边道:“这间小屋并非青璇所建,原主人在五年前过世之后,青璇于是借来落脚,是贪图它离开邪帝庙只是半个时辰的脚程。” 透过竹帘望进去,隐约见到这独特的女子在内进尽端榻旁的小几坐下,背着他面对一面挂墙的圆形铜镜,朦朦胧胧间,一切都被分隔净化,更强调出她曼妙的体形和姿态。 徐子陵赞叹道:“这真是个避世的好地方。若非小姐带在下来此,怕找一万年都找不到。” 这小石屋位于蝠洞迷宫东南十多里的一座小峡谷内,背靠飞瀑小湖,屋歉果树婆娑,景致极美。 石青璇拿起梳子,为她乌黑发亮的长垂秀发轻柔地梳理,动作姿态,引人至极点。淡淡道:“你为何不问问这屋的原主人是谁?难道你没有好奇心吗?” 徐子陵心中涌起温馨写意的感觉,就像和娇妻共处安乐的小窝中,隔帘闲话家常,这是非常新鲜的感觉。 微笑道:“或者是性格使然吧!我少有非要知道某些事物不可的冲动。不过小姐既特别提出此事,可见此屋的原主人定是大有来历,在下又给勾起好奇心啦。” 石青璇轻笑道:“青璇可否问徐兄一个唐突的问题?” 徐子陵一边聆听透窗传入的雀鸟追逐嬉闹的鸣叫,随口答道:“小姐赐教!” 石青璇道:“敢问徐兄,在过去几年闯南荡北的日子里,曾否害过很多女子对你倾情依恋呢?” 徐子陵愕然道:“我从没有想过这方面的事,也该没有这种事吧?” 石青璇欣然道:“终找到你这人不坦白的时候。暂时不和你算这笔账;让青璇把这问题反过来说,徐兄见过这么多江湖上著名的美人儿,谁能令你倾心?” 徐子陵苦笑道:“小姐的问题比之任何奇功绝艺更令人难招架抵挡,小弟可否投降了事?” 石青璇放下梳子,“噗哧”娇笑道:“没用的家伙!男子汉大丈夫自应敢爱敢恨,原来名震天下的徐子陵在这方面如此窝囊。” 徐子陵潇洒地耸肩道:“小弟对男女之情看得极为淡薄,也没有甚么特别的希求和期望,一切都是随遇而安。如有所求,就是想落得自由自在,通游天下各处仙地胜景,无负此生。” 石青璇默然半晌,缓缓道:“你的想法和青璇非常接近,差别只在一动一静,在青璇心中理想的生活方式,就是隐居山林,钻研喜爱的技艺和学问,以之自娱,平静地渡过此生。故此才有点急不及待的欲把责任转嫁到徐兄身上去。” 徐子陵点头道:“小弟终于明白小姐的心意。说吧!只要我力所能及,定会为小姐完成心愿。” 石青璇叹道:“唉!你就是这么的一个大好人,令青璇也感有愧于心,不好意思。徐兄可否暂闭眼睛,人家要换衣服哩!” 徐子陵吓了一跳,连忙闭上眼睛。 唏唏嗦嗦的解衣穿衣声音不住从帘内传出,石青璇从容自若的道:“‘道心种魔大法’,确是魔门至高无上的功法,比之阴癸派的天魔大法更胜一筹。最奇怪是在修练的过程中,练者会在性格气质上生出变化,由魔入道,听鲁大师说:邪帝向雨田修此法虽功亏一篑,未竟全功,且落得魔火焚身的大祸。但在其惨死之前,猛然醒悟到过往残害众生的恶行,故力图补救。” 徐子陵差点张开眼来,讶然道:“世间竟有如此功法,真教人奇怪。” 《长生诀》虽能变化他和寇仲的气质,总是依循他们各自性情的一个自然发展,非像“道心种魔大法”般,能把一个情性已根深蒂固的人完全改变过来。 石青璇似是换好衣服,还揭帘廉走出外厅,却没有着徐子陵张眼,轻柔地道:“那时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是尤鸟倦这四个恶徒,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们邪恶的天性,于是利用他们想取而代之成为另一代邪帝的弱点,以‘邪帝舍利’为诱饵,迫他们立下在魔门有至高约束力的血咒,立誓只有拿到‘邪帝舍利’,继承邪帝之位后,才准开宗立派。另一方面则暗中知会祝玉妍,告诉她‘邪帝舍利’已传给这四个劣徒,要他们背此黑锅。” 徐子陵仍紧闭双目,又看不到她说话的神情,特别有如在雾中的感觉,茫然道:“‘邪帝舍利’为何如此重要?” 石青璇悦耳的声音道:“那是邪极宗玄之又玄,自立宗以来便辗转相传的异术秘法,既象征宗主的权位身份,更代表一种可怕的功法。‘邪帝舍利’本身是以一种罕有的黄晶石打磨而成,自第一代邪帝开始,历代邪帝在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时,便以秘法把毕生功力凝成精气,注进晶石之内,希望继承邪石的人,可把元精据为己用,令邪极宗一代比一代强大,独步武林。噢!现在可张眼哩!” 徐子陵虎目猛睁,石青璇正把帽子盖在束成髻子的秀发上,完成男装的打扮,还是一身远行的装束。 她丑恶的鼻子消失无踪,但肌肤变得粗糙黝黑,不过纵是如此,她仍是可美得令人屏息。 不知是否因特别留心和对比的关系,份外感到她脊梁挺真的娇巧鼻子,令她更是贵秀无伦,完美无瑕。 她的美丽是冷漠和神秘的,这或者是由于她似是与生俱来的清傲,使人不敢亲近,但又渴望得到她的垂青;加上先前的印象,徐子陵敢肯定这风格独特,言词大胆的美女,绝不逊色于师妃暄或婠婠那级数的绝世佳人。 石青璇微笑道:“为甚么目不转睛的盯着人家,是否觉得青璇变丑了!”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小姐该读到我心内的话。嘿!罢才你说的话假如属实,那邪极宗早该远远超越阴癸派,为何实情却非如此。” 石青璇叹道:“真正的情况复杂异常。先告诉我,你准备到那里去?” 徐子陵说了后,石青璇欣然道:“我们将有两三天同路而行的时光,抵达大江后,你过江南下,我则坐船西去,在途上再说好吗?” 徐子陵怎想得到会忽然多出一位女伴来,不过和这美人儿相处的每一刻,都是会令人毕生难忘的美丽经验,点头微笑道:“小姐若不介意,我们立即起行赶路。” 骆马湖位于山东第一大湖微山湖东南处,被泗水贯通串连。 骆马湖水阔天空,一望无际,碧波荡漾,渔产和水产物丰富,盛产鲤鱼,鲫鱼、青鱼和虾蟹;水产物有菱角、鲜藕、蒲口草等。 每逢天气良好,渔舟出没在烟波中,迎棹破浪,鹭翔鸥飞,风光迷人。 骆马帮的根踞地下邳城在骆马湖西北方十多里处,乃泗水、沂水、汴水三大水系交汇的要塞,重要处尤胜在只是大半天船程,位于汴水上游的彭城。 交通的便利,使下邳成为骆马湖和微山湖间的转运站,紧扼全区的水道往来,为下邳带来大量的贸易,更使骆马帮肚满肠肥,声势壮大。 与契丹马贼的结盟,正提供骆马帮主一个扩展影响力和野心的机会。 寇仲与洛其飞和十名手下扮成来这有渔米之乡称谓的骆湖区购粮的商旅,安然进入下邳。 为他们打通关节的是当地的粮油巨贾沈仁福,他一向与彭梁帮关系密切,虽与骆马帮表面亦保持交情,暗里却对都任的苛索无度,恃强横行非常不满。洛其飞的消息情报,便是从他而来。 沈仁福乃精于计算的生意人,本不愿卷入地盘的纷争去,可是都任与窟哥的结盟,却令他忍无可忍,皆因他亲弟一家的男女老幼,均命丧于窟哥手上,仇深似海。 但最重要的是他对寇仲的仰慕和信心,于是一说即合,决意全力助寇仲对付都任和窟哥。 寇仲与洛其飞抵达沈府后,三人随即在密室内举行会议。 沈仁福个子魁梧结实,头发呈铁灰色,自信而随和,透亮的宽脸上有对明亮的眼睛,长着浓密的胡须,年纪在四十许间,予人精明果断又敢作敢为的印象。 客气过后,沈仁福介绍形势道:“得到窟哥的支援后,都任大事招兵买马,准备大展拳脚,弄得附近各乡城人人自危,怕他和窟哥联同四出杀人放火,攻城掠地。” 寇仲皱眉道:“窟哥只得区区数百马贼,为何都任却像多了个大靠山似的?” 沈仁福叹道:“在仲爷眼中,窟哥当然是个全不足道的小人物,可是在附近一带,谁不闻契丹马贼之名而色变。若再加上窟哥留在沿海附近的贼众,其人数可达千馀之多。这些契丹马贼人人武技高强,好勇斗狠,马上功夫更胜人一筹,兼且来去如风,除了曾在仲爷你手下吃过大亏外,从来都是所向无敌。现在多了都任给他提供消息和根据地,确是如虎添翼,使我们人人自危,只望仲爷能出来主持正义,为被残杀的人报仇雪恨。” 寇仲从容道:“沈老板放心,只是令弟全家被害一事,我已不能坐视,必教这群恶贼永远回不了家乡。不知窟哥现在何处落脚,都任总不敢引狼入室,与窟哥共被同眠吧!” 沈仁福见寇仲如此给他面子,感激得差点下泪,拜谢一番后道:“窟哥与手下藏在下邳西面十多里泽山山脚的一个牧场内,等候应召而来归队结集的其他马贼,至于他和都任有何图谋,小人仍未探到甚么消息。” 寇仲伸个懒腰,吁出一口气道:“沈老板知否骆马帮中,谁人对此次结盟反对得最激烈呢?” 沈仁福想也不想的回答道:“当然是二当家‘小吕布’焦宏进,此人英雄了得,甚受万众爱戴,却深为都任所忌。此次结盟,都任至少有一半原因是针对他而发。自反对结盟不果后,焦宏进晚晚流连青楼,借酒消愁,照我看他已萌生去意,否则说不定会给都任害死。” 寇仲大喜道:“吕布不爱江山爱美人,希望小吕布长进一点,我们从他入手,说不定可不费一兵一卒,将整个骆马帮接收过来,那时可保证契丹马贼死无葬身之所,而我们则多了一批训练精良的战马,这个算盘打得响吗?” 沈仁福欣然道:“小人和焦宏进颇有点交情,一切由小人安排使成。” 寇仲摇头道:“沈老板仍不宜出面,人心难测,谁都不知焦宏进会如何反应,其飞有甚么提议?” 一直旁听不语的洛其飞同意道:“沈老板可以不出面当然最好,但怎样才可与焦宏进秘密接触?” 寇仲微笑道:“这个由我见机行事。他最爱到甚么地方去,我便到那里和他见面。若他不肯助我,顺手一刀把他宰掉,然后才轮到都任。” 他的口气虽大,但沈仁福和洛其飞只会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事。 比起任少名和李密,都任该算是甚么东西呢。 想了想,寇仲向两人道:“既然谁都不知道都任和窟哥下一步会怎样做,我们索性帮他们个大忙,散播点谣言,好使附近各城人心惶惶。那一旦我们干掉都任后,人人都会加倍感激,这么用几句话就可把人心买回来,哈!还有比此事更划算吗?” 两人点头称善,暗忖果是“盛名之下无虚士”,这样的计策都可给他想出来。 寇仲沉吟道:“谣言必须合情合理,不若就说,呀!沈老板,还是你熟悉一点,附近的人最怕是甚么呢?” 沈仁福恭敬答道:“都任一直有意夺取微山湖旁的留县和沛县,那他就可在微山湖旁取得立足的据点,从而攻取微山湖附近的各大镇,谣言可否在此事上做功夫?微山湖北通昭阳、独山、南阳三湖,首尾相接,犹如一湖,一旦落入都任手内,整个山东的经济命脉都会在都任控制之下。” 洛其飞道:“要取微山湖,必须先夺彭城,所以我们只要讹称都任要进攻彭城,其他人可凭想像推测到他的野心和大计。” 寇仲发噱道:“此事愈说愈真,连我都有点相信哩!不若再加盐添醋,说会由窟哥打头阵,以报为我所败之辱,所以会见人便杀,如何!” 两人同时叫好。 寇仲笑道:“老都老窟两位大哥啊!看你们尚馀多少风光的日子吧?” 沈仁福一脸兴奋的道:“为仲爷办事份外痛快,小人现在立即去依计而行。” 寇仲道:“且慢!谣言的散播最好由外而内,那都任想查都查不到,你派人立即到附近城镇…。咦!不若改为向水道上来往的商旅做功夫,消息会传播得更快更广。” 沈仁福领命去了。 寇仲再伸个懒腰,向洛其飞道:“你查查我们的小吕布爷会去那间青楼打滚,我睡醒觉后便去找他摸着酒楼底谈这笔生意。” 又打个“呵欠”,嚷道:“倦死我哩!” 卷二十 第十二章 事有凑巧 黄昏。 徐子陵的岳山和石青璇扮作父子,来到历阳西北的另一大城合肥,离长江尚有两天路程,那当然是以他们迅快的脚程计算。 此城乃江淮军的领地,但竖起的却是辅公佑的旗帜而非是杜伏威。 合肥城外的乡县,到处均是田野连绵,秧苗处处,鲜黄青绿,一望无尽,令人心神清爽。 缴税入城后,长江流域迷人的水乡景色,更令他们赏心悦目。 街道均以青石板或砖块嵌砌,古意盎然,房子小巧雅致,粉墙黑瓦,木门石阶,朴实无华,在这战火连绵,废墟千里的时代,份外令人看得心头宁和。 穿过一道窄窄长长,两旁密密麻麻排列着寻常人家的里弄后,在途中没有说过半句话的石青璇笑道:“我本打算吃过晚饭后立即离城,那明天将可赶抵大江,不知如何入城后忽然生出懒倦之意,现在只想投店休息,夜后再出来趁趁热闹,徐兄意下如何?” 徐子陵微笑道:“赶路也不在乎这一晚半晚,况且我们实在要好好睡他一觉,故此全无异议。” 两人遂在附近觅得一间干净素雅的客栈,要了两间比邻的房子,各自到澡房沐浴梳洗,然后联袂到城中热闹处用漫。在菜馆一角坐好后,由石青璇点两味斋菜,他们的话题再回到邪极宗一事去。 石青璇不想被邻桌的客人听到他们的对话,坐到徐子陵身旁,背向其他人,亲热地凑近他耳旁道:“问题出在从没有人能从舍利得到任何好处,但却成了邪极宗历代宗主临终前一个传统,把精气注进舍利内去,到向雨田,除了因横死者不能履行此事外,共有十一位宗主对舍利献出元精。” 徐子陵心中涌起不寒而栗的感觉,暗忖邪派中人的行事,确是诡异难测。 石青璇续道:“到向雨田时,才出现转机。向雨田是首位悟通如何借舍利修练魔功的人,使他成为排名尤在祝玉妍之上的邪派绝代宗师,可惜过不了‘道心种魔大法’这一关。临终前,他分别把如何凭舍利练功的秘法告诉四个有弑师之心的劣徒和阴癸派的祝玉妍,另外则把‘邪帝舍利’托鲁大师藏在秘处。最妙是他故弄玄虚,使尤鸟倦等误以为‘邪帝舍利’已交予祝玉妍,而祝玉妍则相信它落在四人手上,这引来的后果可以想见。” 当然是斗个你死我活,而尤鸟倦等则以惨败收场,不敢露面,此计确是邪门狠辣,可知纵使向雨田性情大变,仍非是甚么菩萨心肠,且隐含惩戒恶徒的心意。 石青璇续道:“纸终包不住火,到两方面的人都知道‘邪帝舍利’是在鲁大师手上时,双方已结下深仇。” 徐子陵不解道:“为何此事会牵连到小姐身上?” 石青璇叹了一口气道:“我可否暂时卖个关子,暂且不说。” 徐子陵微笑道:“小姐既有难言之隐,不说也罢。不过我们明天便要分手,小姐是否还有事吩咐呢?” 石青璇摇头道:“不是明天分手,而是今晚。” 徐子陵为之愕然。 寇仲歇过午息,单人匹马的来到下邳城最热闹的大街上,兴趣盎然的四处溜达。 为了掩人耳目,他没有携带终日和他形影不离的井中月,且扮作风流公子的样儿,充满纨绔子弟的味道。 街上不时见到一群群身穿蓝色劲服的武装大汉走过,一副横行霸道的样子,正是骆马帮的帮众,但并没有惹事生非。 在这战乱的时代,人民就是人力物力的来源,都任约束手下,是常规而非例外,否则人民跑了,城市将成废墟。 华灯初点下,街上人车争道,除了规模较小,其热闹可媲美洛阳的天街而不逊色。 睡了近三个时辰,寇仲的体力精神回复过来,精力充沛,恨不得找几个恶人来揍揍。暗忖若有徐子陵在旁笑语闲聊,说几句粗话,会更是写意。 饼了两个街口,他在一所招牌写着“小春光”的青楼外停下,接着深吸一口气,才大摇大摆装出内行人模样的走进院门。 把门的大汉以为来了肥羊,忙把他引进款客的大堂。交由老鸨招呼。 寇仲摆足款子,巧妙地让对方认为他是外地来做生意的大豪客,又随手重重打赏,然后指名道姓要最当红的秋月姑娘。 那叫青姨的老鸨脸有难色道:“大爷令趟真不巧哩!秋月今晚给另一位大爷约下了。不如让秋蓉陪大爷吧!无论声色技艺,她也不会逊于秋月的。” 寇仲把半碇金子塞进青姨手中道:“倒也不必着秋蓉来陪酒,但怎都要把秋月请来喝一杯,在下另有半碇金子是谢礼。”出手如此豪爽的贵客天下少有,青姨贪婪的眼睛立时放亮起来,但仍是犹豫难决。 寇仲凑到她耳旁提议道:“我纯是取个意头,不如这样吧!你安排我到她陪客的邻房去,只要听到她传过来的歌声,可当还了心愿,那半碇金子就算你的了”青姨暗忖世间竟有这么一个肯花钱的傻子,欣然领他登楼。 石青璇乌黑的“玉容”绽出一丝似若阳光破开乌云的笑意,柔声道:“你莫要多心,我只是改变主意,想从陆路回川。” 徐子陵点头道:“好吧!饭后我们一道离开,能快点到巴陵去,更是理想。” 石青璇静静地瞧他好半晌后,轻轻道:“你的体型确是非常酷肖岳老,只是欠了他的霸气和霸刀,你想不想扮得更似他一些?” 徐子陵淡淡道:“无论外表多么肖似,动手时亦将无所遁形,所以不用多此一举。” 石青璇抿嘴笑道:“我说的似一些,当然包括他的刀法和霸刀,你忘记他过世时人家是陪在他榻侧吗?” 徐子陵想得头都大起来,道:“岳山和你该是怎都难拉到一块儿的两个人吧?” 从这个角度瞧去,见到的是石青璇侧面的轮廓,如刀削般清楚分明,线条之美有若鬼斧神功,令人叹为观止。尤其因易容膏粉掩盖了她的冰肌肉骨,更让徐子陵的心神集中到她灵秀的线条上去。 石青璇美目绽出深思缅怀的神色,玉唇轻吐道:“四十年前,岳老惨败于天刀宋缺手下,负伤千里来见我娘,本只是打算在死前瞧娘最后一眼,但娘却拚着真元损耗,以金针激穴之法保住他的性命,使他多活三十多年,但却保不住他的武功。” 接着瞥徐子陵一眼,淡淡道:“为何那么紧盯看我?” 徐子陵忙移开目光,尴尬道:“我听得入神,自然而然便盯看你,你不喜欢的话,我不看你好了。” 石育璇露出一个小女孩般可爱的娇憨神态,抿嘴笑道:“我是故意作弄你的,你和其他男子不同,无论人家扮得怎么丑,你总像可发现些甚么动人之处,现在青璇的肌肤又黑又粗糙,你看来作甚么?” 徐子陵差点要捧头叫痛,苦恼道:“你好像很怕别人欣赏你的姿容似的,但那已是个不能改变的事实。” 石青璇微笑道:“我是因娘的前车之鉴嘛,自懂事以来,我从未见过娘的笑容。不要岔开说别的事了,刚才我说到那里?” 徐子陵心道明明是你自己岔到别处,却说成像老子才是罪魁祸首那样。 不过他当然不会计较,答道:“你说到岳山保得住性命,但保不住武功…” 石青璇一拍秀额,轻呼道:“对!细节不提了,自我懂事后,岳老便在我们居住的幽林小比外结庐而居,我不时到那里陪他,听他说江湖的事,所以对他的事非常清楚。他闲来无事,就把他称为‘七十二候’的刀法着而为书,如果我转赠给你,你连他的武功都可冒充哩!” 徐子陵心中一动道:“你可知岳山和祝玉妍有个女儿吗?” 石青璇道:“那是岳老平生的一大憾事,初时他还以为祝玉妍对他另眼相看,情有独钟,岂知祝玉妍…唉!我不想说了。” 徐子陵抗议道:“这是你的习惯吗?总在惹起人的好奇心,便不说下去。” 石青璇莞尔道:“终肯说实话哩,我最恨的就是你那事事不在乎不着紧的可恶态度,今次放过你吧!” 顿了顿后续道:“魔教中人,行事往往违反人情天性,像生儿育女这种伦常天道,他们也会视之为障碍。祝玉妍之所以会挑选岳山作一夜夫妻,皆因她本身讨厌岳山,所以纵使发生男女的关系,也不虞会爱上对方,致难以自拔,你说这是否有乖天理?” 徐子陵听得目瞪口呆,无言以对。 石青璇默然片刻后,轻轻道:“你替我把尤鸟倦和周老叹杀死,我就邀请你到我的小谷来,以真脸貌全心全意的为你吹奏一曲,这条件你感到满意吗?” 来陪寇仲饮酒的秋蓉果然姿容不俗,且青春焕发,毫无残花败柳的样子。 她见寇仲虎背熊腰,仪容俊伟,立即春情荡漾,像蜜糖般把他黏着,施尽浑身解数,以讨他欢心。 寇仲表面上虽然非常投入,但耳朵却在监听着隔邻厢房“小吕布”焦宏进和秋月的对答。 此时秋月猜拳赢了,轮到焦宏进饮罚酒。寇仲心想该是时候,正要登门造访,忽地一阵急剧的足音自远而近,来势汹汹,恐怕来意不善。 十多人的足音经房门而过,止于邻房门外。 “砰”! 不知谁踢开房门,接着是焦宏进的声音讶然道:“大当家!” 寇仲心中一震,知是都任来了,只不知甚么事令他如此气冲冲的,丝毫不给焦宏进情面。 一把低沉沙哑,带着沉重喉音的男声喝道:“其他人滚出去!” 焦宏进默然不语,秋月的足音离开厢房,忽重忽轻,显是骇得脚步虚浮不稳。 房门关上。 “砰”! 都任拍台喝道:“告诉我,谁把我们进攻彭城的计划泄露出去?” 寇仲听得目瞪口呆,心想又会这么巧的,同时暗赞沈仁福传播谣言的高效率。 焦宏进不悦道:“我不明白大当家在说甚么?” 都任盛怒大骂道:“你不明白,那谁来明白,攻打彭城的计划只有我们两人知晓,但现在外面传言四起,连我们联军攻打彭城的先后次序都说得绘影绘声,若非是你口疏说出去,难道是我或窟哥吗?你来告诉我吧!” 焦宏进沉声道:“我焦宏进跟大当家这么多年,何时说过半句谎话?我说没有,就是没有,大当家不相信也没办法。” 一阵难堪的沉默后,都任猛地起立,连说了三声“好”后,像来时般一阵风的去了。 寇仲几次想出手,最后仍是打消念头,因为若如此下手刺杀都任,便很难作出和平接收骆马帮的部署。 倏地起立。 秋蓉刚惊魂甫定,又给他吓一大跳,扯着他衣袖道:“客官要到那里去?” 寇仲在她脸蛋轻捏一下道:“小心点儿,你给我乖乖留在这里,不要去偷别的男人。” 徐子陵点头道:“我只能答应你尽力而为,想想吧!那晚在蝠洞迷宫,在那么有利的条件下,仍给他们逃去,可知这两个邪人是多么厉害,小姐以后也应小心点。” 石青璇双目异采涟涟,瞧他好一会后,露出编贝般雪白的牙齿微笑道:“你今天办不到的事,不等若你明天办不到,只要你肯答应就行。” 这时斋菜端来。 石青璇起箸夹起斋菜送到他的碗子去,道:“这一餐算是我为你壮行色,故由小妹请客,噢!真开心,自娘仙去后,青璇从未试过这么开怀。” 徐子陵只好苦笑以对。 石青璇像想起甚么似的道:“我差点忘记告诉你到川中找人家的方法,否则你真的会找一万年都找不到。嘻!不知为甚么,我发觉自己很爱捉弄你,看看你尴尬难过的样儿。” 徐子陵还有甚么话好说。 两人你一箸我一箸,不片晌把台上斋菜扫个清光。 看看干净的碗碟,他们都有好笑的感觉。 石青璇抢着结账后,来到街上,石青璇道:“你有没有东西留在客栈?” 徐子陵摇头表示没有。 石青璇道:“这么夜,城门该已关闭,我们只有逾墙而出,你是否真的送我一程?” 徐子陵笑道:“这个当然!” 石青璇喜孜孜道:“那随我来!” 转身朝城西的方向走去。 徐子陵追在她身后,道:“你有很多事只说一半,是否该趁分手前说清楚点?” 石青璇摇头道:“那些事都很烦,怎么说都说不完,迟些你来找我再说好吗?你还是第一个被邀请的客人呢。” 徐子陵皱眉道:“我恐怕有一段很长的时间无法分身啊!” 石青璇漫不经意地微耸香肩道:“当然是有空才来。” 徐子陵正要说话,蓦地健马狂嘶,一辆马车在对街紧急停住。 “轰”! 车顶破开,一道人影从厢内冲天而起,落在两人身后,声势惊人至极点。 徐子陵和石青璇交换眼色,都不知发生甚么事。 “‘霸刀’岳山,竟然是你!” 徐子陵听得头皮发麻,心中暗叫冤柱。 耳中传来石青璇的声音道:“不用怕,是你的老朋友左游仙,我说一句,你说一句,明白吗?”说罢趁机走到一旁。 徐子陵缓缓转过身去,依着石青璇的指示淡然道:“自长白一别,转眼四十多载,游仙兄风采依然,实是可喜可贺。” 寇仲推门而入。 焦宏进凌厉的目光朝他电射而来,声音却出奇地平静,淡淡道:“你是谁?” 此人不负小吕布之名,长得英伟漂亮,高大匀称,举手投足,均显示出他充满自信。 寇仲淡淡一笑,在他对面坐下,道:“小弟寇仲,焦兄你好!” 焦宏进虎躯剧震,探手要拿放在桌上的连鞘大刀。 寇仲低喝道:“且慢!” 焦宏进手按刀把,却没有拔出来,压低声音道:“难道你只是来找我喝酒猜拳吗?” 寇仲摊开两手,以示没有攻击的意图,哂道:“若我要杀人,刚才你的大当家便不能生离此地,对吗?” 焦宏进冷静下来,仔细端详对方,点头道:“为何你不动手?” 寇仲答道:“因为我要给点面子焦兄嘛。” 焦宏进一怔时,足音骤起,自远而近,至少有数十人之众,分从房外两边廊道传来。 寇仲从容道:“都任要杀你哩!” 卷二十一 第一章 剑罡同流 焦宏进一个翻身抽出大刀,弹离椅子,移到厢房望往后院的隔窗,尚未站稳,已怒吼一声,往后弯腰仰身。 “嗤嗤”连声,七、八枝劲箭在他后仰的脸门上方数寸间闪电掠过,插进厢房墙壁和梁柱去。 箭簇仍在晃颤之际,门外传来的步音骤止。 “砰”! 房门被重重踢开,手持利器的大汉如狼似虎般二话不说冲入房来。 寇仲一声长笑,学焦宏进般从椅子翻起,却双手握紧椅背边沿,两脚闪电后撑,在敌人斩脚前,正中当先两人胸口。 胸骨碎折的声音惊心动魄的响起,两名大汉七孔喷血,兵器脱手,像被狂风刮起般往后断线风筝地抛掷,把后面正向门口拥进来的大汉撞得人仰马翻,骨折肉裂,倒下六、七个,没有半个可以爬得起来。 尖叫声在邻房传至。 寇仲双足落地,同一脸愤然的焦宏进道:“让我们引走敌人,免得他们误伤无辜。” 身子往上腾起,破顶而出。 焦宏进听得呆一呆,然后才循他撞破的洞口来到瓦面处。 寇仲正把埋伏在瓦面的箭手杀得狼奔鼠窜,纷纷从两边檐顶滚下去。 楼房和院墙间的空地满是火把,喊杀喧天,但却没有人能直接威胁到他们。 焦宏进移到寇仲左旁,决然道:“焦宏进的命从此就卖断给寇爷。” 寇仲扯他伏下,避过十多枝从地面射上来的劲箭,边观察形势,边笑道:“为何忽然如此错爱?” 焦宏进心悦诚服道:“在这种情况下,仍能顾及无辜,宏进不跟寇爷还跟谁呢?” 寇仲哈哈一笑,伸手紧揽他肩头一下,放开手道:“好兄弟!来吧!” 箭般贴瓦背窜下瓦檐,游鱼地朝下方投去。 他的速度快至肉眼难察,兼之事起突然,敌箭全部射空,他则如虎入羊群,先迅电般夺过一枝长矛,接左挑右刺,见人便杀,守在那位置的参十多名敌人立时溃不成军,四散奔逃。 焦宏进跃落地面,寇仲大喝道:“来!我们顺手宰掉都任。” 敌人的援军分由两边杀至,喊杀声和楼房内姑娘的尖叫声浑成一片,情况混乱至极点。 寇仲和焦宏进一先一后,朝前院大门处车马汇集的广场杀去。由于受院内建筑空间限制,很难形成重重围攻的局面,对人少的一方自是有利无害。 寇仲一马当先,依沿楼而建的走廊硬闯,手中长矛化作千万道闪电般的光芒,挡路者无一幸免,不是被扫得侧跌出走廊的围栏外,便是被挑飞抛后,撞在己方的人身上,确是威风八面,挡者披靡。 焦宏进的武功亦相当高明,大刀上下翻飞,砍翻多个追来的敌人。 “噗”寇仲的长矛像一道电光般扫打在一面盾牌上,震得那人连盾牌狼狈往后跌开,寇仲接又连消带打,拨开两枝刺来的长枪,但心中却无丝毫欢喜之情,还大叫不妙。 此时他只差十多步,就可转入正院大门入口处的小便场,岂知忽然从转角间拥出无数刀盾手和长枪手,配合无间的截断去路,先前拦路的乌合之众则纷纷翻出围栏,好让生力军来对付他们。 这批枪盾手人人武功不俗,至厉害处是训练有素,兼具防守和强攻的优良能力,寇仲本来有如破竹的声势,登时化为乌有,变成逐寸逐分的争道之战。 后面的焦宏进立时压力大增,在且战且走中变成陷入重重围困,浴血苦战。 焦宏进厉叫道:“都任全心杀我,这是他的亲卫枪盾团,人数达五百之众,寇爷快走!不用理我,迟则不及。” 寇仲倏地退后,避过参枝疾剌而来的长枪,贴上焦宏进背脊,叫道:“要死便死在一块儿。”锐眼偷空一扫,只见走廊的围栏外除潮水般拥过来的盾手枪手外,尚有一重十多人的弩弓手,心叫不好,大喝道:“随我来!” “轰”! 寇仲硬是撞破墙壁,滚进青楼的迎客大厅去。 左游仙身量高佻,脑袋几乎光秃,鬓角边却仍保留两撮像胡子般垂下的长发,直至宽敞的肩膊处,形相特异。 他的年纪至少在六十过外,可是皮肤白嫩得似婴儿,长有一对山羊似的眼睛,留长垂的稀疏须子,鼻梁弯尖,充满狠邪无情的味道。 他身上穿的是棕灰色道袍,两手负后,稳立如山,左肩处露出佩剑的剑柄,气势迫人。 他双目射出深锐的目光,由上到下的打量扮成岳山的徐子陵,冷冷道:“当然不及岳兄可躲起来享清福,岳兄变得真厉害,连形影不离的宝刀也无影无踪,又改了声音,改变眼神,小弟虽有同情之意,但旧账却不能不算,只要你肯自断右手,小弟可任你离开。” 接着向护送座驾的十多名跃跃作势的江淮军喝道:“你们给我清场,连自己都要滚得远远的。” 事实上,街上的行人早四散避开,躲往店铺和横巷去。 徐子陵耳内响起不知藏在何处的石青璇的指示,忙哑声一笑,双目厉芒电闪,凝视两丈外的左游仙,淡然道:“左兄有辅公佑撑腰,难怪说话都神气得多。换了我未曾修成‘换日大法’之前,只凭你这句话,就要教你血溅十步之内,左兄是否相信?” 左游仙脸色微变,眼中掠过半信半疑的神色,沉声道:“小弟刚把‘子午罡’练至第十八重功法,正苦于无人作对手,今趟与岳兄相逢于道左,可知必是道祖眷顾,予小弟如此试法良机。” 徐子陵的岳山假脸随他面具后的肌肉带动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而事实上他却是以笑来拖延时间,淡淡道:“‘子午罡’乃贵派‘道祖真传’两大奇功绝艺之一,与‘壬丙剑法’并列为镇派秘技,不过自贵祖长眉老道创派以来,从没有人能真正把子午罡完美融合的运用到剑法上去,左兄小心画虎不成反类犬。只要给本人找到在配合上的任何一个小破绽,左兄的试法将变成殉法,莫怪岳某人不事先明言。” 左游仙显是毫无怀疑地把他当作真岳山,冷笑道:“想不到岳兄对敝传的小玩艺有这么深的认识,至于小弟的剑罡同流是否仍有破绽,正要请岳兄指点。” “锵”! 左游仙宝剑离鞘,登时生出一股无坚不摧的凛冽罡气,发自遥指徐子陵的剑锋处,既凌厉霸道,又邪异阴森。 徐子陵心中叫苦,从石青璇以聚音成线贯入他耳鼓的指示中,得知左游仙乃邪派八大高手之一,当年排名尚在尤鸟倦之上。动起手来,自己只有全力出手保命的份儿,那时不“真相大白”才是奇迹。 幸好石青璇的聚音示音又到,听毕忙运功针锋相对的抗衡这元老级邪门高手的尖锐剑罡,并仰首望天,从容道:“现在是酉戍之交,左兄的子午罡该是气流于心肾之交,看指!” 当他说到心肾之交时,左游仙立即脸色微变,罡气减弱参分。 “噗”! 两人同时晃动一下。 徐子陵仰天哑声大笑,发出一阵难听之极的声音,摇头叹道:“左兄果然有点门道,神虽在心肾,罡却周流于督脉,神气分离,深得往复升降,借假得真之旨,左兄仍要以身试法吗?” 左游仙终于掩不住惊容,厉声道:“你怎知敝派神气分离之法。” 今次连隐于一侧巷内的石青璇都大惑不解,不明白为何徐子陵只和对方作试探式的略拚一招,便像洞穿对方肺腑似的把握到中玄虚。左游仙自然更是惊骇欲绝。 岂如徐子陵和寇仲均有只他两个懂得的独门秘技,就是能借入侵对手体内的劲气,探测对方经脉的虚实,所以天下间点脉截脉的手法虽千门万类,但却没有一种手法能瞒过他们。 罢才那一指他是故意在指风中暗藏微若游丝的螺旋劲,在敌人似知非知间钻入对方经脉去,探察出敌情来。 那也是左游仙剑罡同流的唯一破绽,就是神气分离,使他在某一种形势下,剑罡会出现断层式的空隙,知情者自可利用这一良机,令他落败。其中情况微妙至极点。 扪心自问,徐子陵自知没有本领可逼得左游仙露出如此破绽,但因从石青璇的指示中知此老道生性多疑,故以岳山的身份摆出吃定对方的姿态,好能从容“逃命”。 这时见左游仙中计,忙依石青璇继续传入耳内的指示再来记软的,好让双方均能体面地步下台阶,冷哼道:“左兄与小弟的所谓过节,只是意气之争,左兄若对四十年前的旧事仍介怀在意,岳某人绝对奉陪,不过左兄该知本人的习惯,一旦出手,不死不休。” 左游仙的脸容冷静下来,狠狠盯徐子陵,好一会才像泄了气般点头叹道:“岳兄责怪得好!说到底我们总曾是朋友,只不知岳兄今次重出江湖,是否要找宋缺雪那一刀之恨?” 徐子陵冷哂道:“若非岳某人以宋缺为重,今天肯这么低声下气,对你好言相劝吗?” 左游仙不知是否一向听惯岳山这种说话方式,不以为忤的道:“理该如此!际此风云四起之际,个人恩怨只是小事。岳兄有没有兴趣坐下来饮两水酒,看看有甚么可合作的地方。” 徐子陵淡淡道:“待我斩下宋缺的首级,再来找左兄饮酒庆祝。” 哑笑两声,飘逸潇洒的转身溜之大吉。 尖叫四起。 罢从楼上逃下来的妓女宾客,见两人破墙进入迎客大堂,怕殃及池鱼,又往楼上逃回去,狠狈混乱,仿如末日来临。 寇仲先弹起来,长矛连环扫劈,把从破洞追进来的敌人硬逼得退出去,正要乘势杀出时,一群弩箭手从洞开的大门抢进来,焦宏进见势不妙,掀翻置于迎客大堂一张以红木和云石镶嵌而成的大圆桌,以作挡箭之用。 “笃笃”连声,十多枝弩箭全射到桌面做的临时挡箭牌去。 “砰”! 另一边的后门被撞开,拥入无数以刀盾手和枪矛手为骨干的骆马帮众。 寇仲迅速移到另一圆桌处,抛开长矛,两手抓牢桌沿,先运功震碎桌脚,然后狂喝一声,运起旋劲,平胸推出。 历史再次重演,只不过把铁钹换上云石桌面,声势威力则尤有过之。 卷二十一 卷二十一 第二章 时运轮转 徐子陵与石青璇卓立一座小丘之上,后方远处隐见合肥城的灯火。 石青璇微笑道:“我早猜到那妖道不敢动手。因为他只练至神气分离而非神气浑流的境界,绝胜不过你虚张声势的‘换日大法’,何况你竟能知他神藏何处,气归何方?你怎会知道的。” 徐子陵然耸肩道:“那纯是气机接触后的一种感应,探到他的心力集中在心肾时,罡气却在督脉处澎湃不休,蓄势待发,玄妙异常。若非设身体会,真不相信有这种奇功,却原来尚欠一点火候才臻达最高境界。” 石青璇露出缅怀回忆的动人神色,美眸深注覆盖大地的夜空边沿处,悠然神往道:“幸好青璇不会忘记娘所说的任何一句话,否则便不能助你渡此难关。左妖道名列邪派八大高手之七,武功尤胜榜末的尤鸟倦,你的武功虽高,但若和他硬拚,鹿死谁手尚是未知之数。” 徐子陵动容道:“原来是你娘告诉的,她定非平凡之辈。” 石青璇露出引以为傲的神色,柔声道:“娘当然是非凡之辈,否则尤鸟倦等不致要等到娘过身的消息传出,才敢来夺取‘邪帝舍利’。” 徐子陵很想问问关于她爹的事,但因属对方私事,只好压下好奇心,改而问道:“难道祝玉妍也不敢惹你娘吗?” 石青璇傲然道:“这个当然。娘乃祝玉妍深切顾忌的人之一,否则鲁大师绝不会宣称把‘邪帝舍利’交了给她啊!” 徐子陵动容道:“这世上除慈航静斋的人和宁道奇外,竟尚有能教祝玉妍害怕的人,真令人意想不到,难怪那天我听到以箫声破去金环真的魔音时,隐隐感到那是克制祝玉妍‘天魔音’的一个方法。” 石青璇惊异地瞥他一眼,点首道:“鲁大师确是言不虚发,徐兄悟性之高,使人惊讶。” 接微微笑道:“娘并非静斋和宁道奇以外的任何人,而是她根本出身自静斋,是现任斋主的师姊。” 徐子陵听得目瞪口呆,只懂拿眼瞧她。 石青璇向他作出一个罕有顽皮娇俏的小女儿表情,习惯地卖个关子道:“就告诉你那么多。唔!是时候分手了!别前让青璇告诉你寻找幽林小谷的方法,可别忘记啊!” 当焦宏进以为寇仲要重施故技,震碎圆桌的木脚架,掷出桌面以伤敌时,寇仲抓其中一桌之脚,单手把重达三、四百斤的云石桌斜举半空。 而由于云石桌倾斜的角度刚好使两边重量平衡,所以他只需有足够的承托力便成,一派举重若轻的写意样子。 同时大喝道:“大当家请听小弟一言,事实上我确是乱说一通,都帮主果是英明神武。” 一边说话,一边向从大门看进来瞧不见的角度往大门潜去,焦宏进只好紧追在他身后。 都任不耐烦的声音传来道:“我没时间和你胡缠。” 寇仲暴喝道:“迟了!” 这一喝含劲发出,等若不同版本的“天魔音”,虽不能像祝玉妍般使敌幻觉丛生,却可震得人人耳鼓发痛,既收先声慑人之效,又盖过都任作发射火箭的吩咐。 在门外蓄势待发的数百骆马帮众在闻喝惊魂未定之际,寇仲抡起云石桌从大门冲下门阶,焦宏进则猛一咬牙,抱舍命陪君子的心情,追在他后。 以百计的火箭从院墙上的狙击手和扇形布在广场上的敌阵射出。 寇仲哈哈一笑,桌面降下,放在地上,把前方封个滴水难进,然后腾出双手,向焦宏进喝道:“你左我右!” “嗤嗤笃笃”之声不绝如缕,九成以上的火箭不是射空,就是射在桌面上,其他从侧射至的劲箭则给两人分别侍候,刀打手拨,纷纷堕地。 挡过第一轮劲箭后,寇仲那敢怠慢,举起云石桌,抡上半空,杀往敌阵去。 敌方来不及抡箭上弓,双方已陷进混战的局面。 都任与十多名亲信高手立在外院门处指挥大局,见状色变喝道:“给我杀无赦!” 左右十多名高手同时冲出,加进拦截围杀之战。 寇仲愈舞动桌子,愈是得心应手。 起始时,他以为凭功力最多只可支持半柱香的时间,便要力竭弃桌。 到真正运行起来时,发觉只要趁桌子重量平衡的一刻,再借桌子本身的重量抡攻敌人,可收四两拨千斤之效。 而每一次攻击后,可凭步法令桌子自然而然到达下一个平衡点,使他得到刹那喘息回气的机会。 桌子到处,煞是痛快。 只见盾裂矛折,刀剑离手甩脱,被桌子边沿砸到的敌人,那怕只是沾上点边儿,无不骨折肉裂的抛掷翻跌,绝无一合之将。 焦宏进信心顿增,大刀使得虎虎生威,掩护他的后方。 此时敌方高手到了,一人凌空下扑,另一人趁焦宏进阻截向寇仲右方攻来的两枝长矛,从寇仲左侧闪入,手中双斧一斩寇仲背胁,另一照头颈劈下。 寇仲杀得兴起,夷然不惧。 桌子先风车般上砸,腾空的手一拳轰向偷袭者脸门,拳未到,拳风先到,那人骇然欲退时,寇仲底下飞起一脚,靴尖点在对方小肮处。 上方和右面两高手同时惨叫。 凌空来袭的给桌子扫个正,骨折肉裂的堕往远处,持双斧者则吐血仰抛,撞跌三个敌人。 桌子再度横扫,迫开拥来的十多名刀盾手,但寇仲的真气亦已见底,只有作最后的孤注一掷。 寇仲扭腰把桌子扯往右后侧,接狂喝一声,全力把桌子旋往外门的方向。 此时两人杀至离外院大门不到二十步的距离,桌子到处,敌人骇然四散躲避,来不及的都被撞得横飞仰跌,狼狈不堪。 寇仲和焦宏进知这是唯一逃命的机会,两人闪电般追在急旋的桌子后,往外院门抢去。 都任等见势不妙,欲赶来拦截,却被己方潮水般涌向两旁避祸的人硬逼开去,坐失良机。 “轰”! 桌子猛撞在紧闭的外院大门,桌与门同时破裂粉碎。 寇仲来自《长生诀》的真气虽能循环往复,生生不息,但由于损耗过急过钜,每一下都是全力出手,补充不及,此刻已到油尽灯枯的恶劣境地,只能提起最后一口真气,冲出门外。 焦宏进随后扑出,见他脚步虚浮,大吃一惊,忙掠到他旁,探手扶着。 就在这危急存亡,生死一线之际,对街处和屋瓦顶上现出无数箭手。 两人心叫我命休矣时,“嗤嗤”之声响彻无人的长街,劲箭在他们上方和左右擦过,目标却是从院门拥出来的追兵和高踞墙上的敌方箭手。 十多名盾牌手扑到街上,把两人团团环护,其中一名大汉喜叫道:“二当家,我们来哩!” 焦宏进松一口气,向寇仲道:“是我的人。” 最要都任命的失策,非是与窟哥的结盟,更非欲置焦宏进于死地,而是因寇仲的干预致错失杀死焦宏进的机会。 在骆马帮中,焦宏进是比都任更受尊敬和爱戴的人物,都任与窟哥的结盟,更进一步失去帮内的人心。事实上骆马帮正徘徊于分裂的边缘,所以都任才要先发制人。 寇仲散播的“真谣言”,等若替乾旱的枯叶和柴枝燃起烈火。骆马帮是趁旧朝崩溃的形势崛起的帮会,会众多来自下层的市井之辈,带有强烈的地方色彩。要他们纵容外人残害乡里同胞,是万不容许的。 都任要与窟哥结盟,亦有他的苦衷。 无论他如何夜郎自大,也心知肚明斗不过寇仲,唯一方法就是趁寇仲阵脚未稳前,借窟哥的复仇之心,大肆扩展势力,至乎攻陷梁都,把寇仲新兴的势力连根拔起。打的本是如意算盘,只差未想过会反被寇仲动摇他的根基。 第一个知道都任要收拾焦宏进的人是奉寇仲之命在旁监视的“鬼影子”洛其飞。此人颇有智计和眼光,立即通知沈仁福,再由他向其他与焦宏进关系亲密的骆马帮头领通风报讯,登时惹得群情汹涌,赶来反把都任和他的亲卫兵团困在妓院。 此时形势逆转,寇仲和焦宏进被簇拥往对街处,人人欢声雷动,高喊焦宏进之名。 焦宏进不知如何是好时,寇仲凑到他耳旁道:“先数他罪状!” 焦宏进抓头道:“甚么罪状?” 此时都任出现在正门处,似要强冲出来,寇仲忙大喝道:“放箭!” 众人早跃跃欲试,只欠“上头”的一声命令,且还有点慑于都任的馀威,闻言立即千箭齐发,射得都任等抱头鼠窜退回院内。 众人又是一阵震天欢呼,尽情发对都任的不满。 都任的惊喝声传出来道:“焦宏进欲叛帮自立,你们……” 寇仲大喝道:“闭嘴!都任小儿你可知自己有三大罪状,再不配为本帮帮主。” 都任厉喝道:“你究竟是谁,竟敢混进我帮来扇风点火?” 寇仲暗踢旁边的焦宏进一脚,后者忙大喝道:“都任你不要岔到别处去,你的第一项大罪,就是勾结契丹马贼,残害同胞。” 在场的过千骆马帮众齐声喝骂,都任连辩驳都办不到。 众人情绪激烈至极点时,焦宏进已无以为继,寇仲连忙教路。 焦宏进精神大振,气势如虹的大喝道:“第二项大罪,就是不分是非黑白,阴谋杀害本帮兄弟。” 众人又是喊杀震天,把都任的叫声全掩盖过去。 焦宏进凑向寇仲道:“第三项大罪是甚么?” 今次轮到寇仲抓头,他随口说出三大罪状,只因觉得三大罪状说来口响些儿,当时那有想过是那三项罪状。 周围的帮众都代他两人肉紧急,感同身受,偏是愈急愈想不到,在呼喊声逐渐歇敛之际,忽然沈仁福的头从人丛探进来道:“第三项罪将就点便当是损害本帮声誉吧!好吗?” 焦宏进虽觉得这或许算不上是甚么严重罪行时,寇仲脑际灵光一闪,狂叫道:“第三项罪就是为逞一己之私,竟想放火把小春光无辜的姑娘宾客烧死,此事铁证如山,受害者请立即扬声,否则我们便……嘿!没甚么!” 他本想说“否则我们便不来救你们”,幸好悬崖勒马,没有变成见死不救的恶人。 小春光主楼上的“受害者”立时高声发喊,纷纷指责都任。 寇仲见时机成熟,大喝道:“兄弟们!由今天开始,焦宏进才是我们帮主,焦帮主万岁!” 一时“焦帮主万岁”之声,响彻云霄。 寇仲再喝道:“院内的人听,只要你们弃械投降,焦帮主一律不追究,大家仍是好兄弟。” 话声才止,院内街上立即肃然静下,只馀火把燃烧和呼吸的声音。 不知院内谁人先掷下兵器,接当叮声不绝,谁都知都任大势已去,地位不保。 寇仲长笑道:“都任小儿!还不滚出来受死!” 都任狂喝一声,持矛冲出,朝焦宏进立身处直扑过来。 “嗤嗤”声响个不绝,以百计的劲箭像雨点般向他射去。 卷二十一 第三章 适逢其会 日夜赶路两天后,徐子陵终抵久违了的大江。 宽阔的江面上出奇地不见片帆只船,惟见江水滔滔,自西而东,滚流不休。尽避是长江这样的大河,当然难不倒徐子陵,不过他并不急于渡江,遂顺道往上游掠去,希望找到江道较窄处,好省回点气力。 日落西山下,夕阳的馀晖照得江水霞光泛彩,有种凄艳的美态。 闭了一个弯后,上游四、五里许处赫然出现一个渡头,沿岸尚泊有九艘中型的帆船,飘扬书有“长江联”的旗帜。 徐子陵好奇心起,暗忖长江联不是由郑淑明当家,以清江、苍梧、田东三派和江南会、明阳帮等为骨干的联盟吗?为何会在此聚集。 心念电转间,他脚下跑了两里多路,穿过一片疏林野树,登上一个小丘顶,把长江联于渡头方面的活动,尽收眼底。 大地逐渐沉黑下去,九艘帆船都没有亮灯,透出鬼祟神秘的味道。 忽然上游处有艘大船从河弯处转出来,全速驶至。 徐子陵定神一看,心中登时打个突兀,因为这艘船他绝不陌生,是他和寇仲曾渡过一段时光,巨鲲帮帮主云玉真的座驾舟。 他心中涌起很不妥当的感觉。 寇仲挺坐马上,从高处遥望星月下一片荒茫的平原林野、起伏的丘陵。 宣永和焦宏进分傍左右,后面则是十多名手下将领,泰半是来自骆马帮的人。 小春光事变,都任惨死,消息传出,窟哥闻风慌忙逃往大海的方向,希望凭马快,能在被寇仲截上前,回到海上。 岂知寇仲胸有成竹,以擅于察探的洛其飞沿线放哨,精确地把握他撤军的路向,又任他狂逃两天两夜,然后在这支孤军必经之路上,集中军力,蓄势以待。 蹄声响起,洛其飞策骑穿过坡下的疏林,来到寇仲马前,报告道:“敌人终于捱不住,在十里外一处山丘歇息进食,好让战马休息吃水草。” 寇仲双目寒芒电闪,沉声道:“照其飞猜估,这批契丹狗贼是否仍有一战之力?” 洛其飞答道:“契丹狗贼虽成惊弓之鸟,但他们一向克苦耐劳,纵是慌惶逃命,仍散而不乱,阵势完整,兼之专拣平原旷野赶路,一旦被截,亦可凭马快突围。” 寇仲点头赞道:“其飞所言甚是,今次我们虽仗熟识地形,人数士气均占尽优势,故胜券在握。但如何可攫取最大的战果,把我们的伤亡减至最低,这才化算得来。” 焦宏进以马鞭遥指后方十里许高山连绵处,道:“飞鹰峡乃到大海必经之路,我们只要在那布下伏兵,保证可令窟哥全军覆没。” 寇仲笑道:“窟哥虽不算聪明,却绝不愚蠢,且行军经验丰富,当知何处是险地。” 洛其飞点头道:“少帅明察,窟哥一伙本有馀力多走十来里,却在这时间歇下来休息,自是要先探清楚地理形势,才决定究竟应穿峡而过,还是绕道而行。” 宣永皱眉道:“假若他们绕道而走,由于他们马快,可轻易把我们撇在后方,那时沿海一带的乡镇可要遭殃哩。” 寇仲摇头道:“他们是不会绕道的,因为能快点走他们绝不会浪费时间,我们一于来个双管齐下,不在飞鹰峡布下一兵一卒,只在他们后方虚张声势,扮作追兵杀至的情景,令他们在得不到充份休息的劣况下仓皇逃命。” 焦宏进愕然道:“那我们在甚么地方截击他们?” 寇仲断然道:“就在峡口之外,那时窟哥的心情刚轻松下来,人马亦均泄气,我们就给他来个迎头痛击兼左右夹攻,只要把他们赶到峡内去,这一仗我们将可大获全胜。” 接微笑道:“不把窟哥生擒活捉,怎显得出我寇仲的本领。” 巨鲲号灯火熄灭,缓缓靠近。 待云玉真的座驾船贴近长江联的其中一艘战船,两船距离缩窄至三丈许时,十多人腾身而起,落在云玉真的座驾船上。 此时徐子陵刚从水内探出头来,伸手抓住船身,五指硬是嵌进坚固的木壁去,就那么附在那。 巨鲲号移离江岸,拐弯掉头,其他战船纷纷开航紧随。 甲板上戒备森严,即使以徐子陵的身手,亦无把握能瞒过对方的耳目潜进船舱去,也犯不冒这个险。 他把耳朵贴在船壁,功聚于耳,听觉的灵敏度立时以倍数提升,把船内诸人的足音说话,甚至粗重点的吸气喘息,战般破浪的异响,均一丝不漏的收进耳。 徐子陵闭上眼睛,心神在这个纯粹由声音组成的天地搜索目标,当他听到郑淑明和云玉真熟悉的语声时,自然而然地把其他声音过滤排除,等若眼光集中凝注于某一物件时,其他景象会变得模糊起来般。 他们该是进入舱厅的位置,由于徐子陵对巨鲲号的熟悉,脑海中毫无困难的勾划出她们在厅内分宾主坐下,而云玉真的心腹俏婢云芝以香茗奉客的情景,都有如目睹。 几句场面话说过,云玉真转入正题道:“今趟得贵联与我大梁结成盟友,携手合作,朱粲朱媚父女,授首之期将不远矣。” 徐子陵心中恍然,自称“迦楼罗王”的朱粲和其女“毒蛛”朱媚,一向恃势横行,无恶不作,无可避免地威胁到长江联的存在,故不得不向势力渐从长江以南扩展至江北的萧铣投靠依附,以对抗朱粲父女的迦楼罗国。而云玉真正是穿针引线之人,说不定是在洛阳时谈妥的。 暗忖这等事不听也罢,正欲离去时,郑淑明道:“云帮主说要借敝联的力量清除帮内叛徒,事情当然是非常严重,可否指示清楚,使我们能效犬马之劳。” 徐子陵心中剧震,立即把握到卜天志在与云玉真的斗争中正落在下风,陷身险境。 蹄声轰传峡谷,愈趋响亮,使本已绷紧的气氛更为凝重。 藏在一片长于山坡密林内的寇仲却是出奇地平静,因整个战场都在他掌握之内,一切都依他的摆布进行和发生,无有例外。 他以前尽避曾向徐子陵侃侃谈论“战争如游戏”之道,但直至今夜此刻,才确切地体会到那种“游戏”的奇异感受。 从将帅的任用到卒伍的徵募、选取和编伍,由训练、旗鼓、侦察、通讯、装备至乎阵势、行军、设营、守城、攻城,战术的运用,均令他有与人对奕的感觉。 目标就是要作那最后的胜利者。 旁边的洛其飞低呼道:“来啦!” 寇仲冷然注视,契丹马贼现身峡口,风驰电掣的策骑奔上峡口外的古道。 果如寇仲所料,经过近十里急急有如丧家之犬的飞驰,又穿过险要的峡谷,敌人已是强弩之末,尽锐气,速度上明显放缓。 窟哥一向的战术就是“来去如风”四字真言。打不过就溜,教人碰不他的尾巴。而他能纵横山东,实与熟悉地理风土的“狼王”米放有莫大关系。 来到这人生路不熟的地方,窟哥等若有目如盲的瞎子,而米放则是引路的盲公竹。 米放之死,使窟哥只能循旧路退军,再无他途,正好陷进寇仲的天罗地网去。 此时大半马贼已走出峡谷,忽然前头的十多骑先后失蹄,翻跌地上。 埋伏在两边新编入少帅军的骆马帮众同声发喊,在战鼓打得震天剧响中,两边林内的箭手同时发箭,取人不取马,契丹马贼纷纷坠地,乱成一团。 接枪矛手队形整齐的从两边分四组杀出,每组五百人,一下子就把敌人冲得支离破碎,断成数截,首尾不能相顾。 埋伏在峡口旁的箭手则朝出口处箭如雨发,把尚未出峡的小部份敌骑硬迫得逃返峡内。 寇仲知是时候,大喝一声,率领二百精骑从密林冲出,正面朝敌人杀去。 无论契丹马贼如何强悍,马术如何高明,在折腾了两日后,兼且是新败之师,士气低落至极点,在这种四面受敌的情况下,终失去反击的能力,四散奔逃,溃不成军。 徐子陵倾耳细听,云玉真冷哼道:“成帮立派,讲的是仁义诚信,现在卜天志私通外敌,阴谋叛帮,不顾信义,是死有馀辜,绝不足惜。枉我这些年来对他照顾有加,把他提拔作只我一人之下的副手,可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这样对不起我,从那方面说都饶他不过。” 一把低沉的男声道:“云帮主何须为这等奸徒痛心,卜天志伏诛在即,我们已依云帮主之言,以一笔大生意为饵,诱他到菜子湖商议,到时以战船快艇把他重重围困,保证他要沉江底,便宜水中的鱼儿。” 郑淑明压低声音道:“卜天志知否云帮主在怀疑他呢?” 云玉真淡淡道:“当然不会让他知道,我还故意委以重任,使他仍以为我像以前那么信任他。今趟我特意不调动手下亲信,交由贵联出手对付他,更令他全无戒心。至紧要手脚干净,不留任何活口,那我更可趁卜天志的馀党全无防备下逐一清除,免留无穷后患。” 郑淑明道:“云帮主放心,这只是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只要给我们赚上船去,卜天志和他的人休想有半个能漏网。” 徐子陵听得暗抹冷汗,又大叫侥幸。若非给他适逢其会碰上此事,卜天志的小命就要危乎殆哉。 船队忽然减速,拐向右边的一道支流,逆水北上。 目的地当然是云玉真欲置卜天志于死地的菜子湖。 寇仲在宣永、焦宏进、洛其飞等一众手下将领簇拥中,巡视臣服于他军力之下的战场劫后情景。 这股肆虐多年的契丹马贼,终被剿灭。战利品除了近八百匹良种契丹战马,弓箭兵器无数外,尚有一批达三千两的黄金。只是这批财富,足可重建半个彭城。 寇仲却没有自己预期中的欣悦。 横遍野的情景他虽非初次目睹,但今次的战况却是他一手做成的。 他现在的反应纯然是一种直接触景生情式的反应,对四周死亡景象的感触。 寇仲勒马停定,凝视以极不自然姿势扭曲于地上的三具契丹马贼冰冷僵硬的身,不远处尚有一匹马。 其中之一该是背心中箭后从马背摔下,头部浸在一滩凝结成赭黑色的血液中,在晨光的照射下,本是充满生命的肌肤呈现出恶心的蓝靛色。 宣永等见他呆瞪地上的尸骸,只好在旁耐心等待。 寇仲苦笑道:“你们说是否奇怪,刚才我从未想过或当过他们是人,但现在见到他们伏荒野,又忽然记起他们像我般也是人,有他们的家庭、亲属,甚至日夕盼望他们返回契丹,关心他们的妻子儿女。” 宣永沉声道:“少帅很快会习惯这一切,在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心软点也不行!” 寇仲叹道:“我并非心软,就算整件事重头再来一次,我仍会绝不留情地把这些穷凶极恶之徒杀得半个不剩。只是人非草木,总会有些感触罢了。” 此时手下来报,找不到窟哥的尸身。 寇仲冷哼道:“算他命大!收拾妥当后,我们立即赶返下邳,下一个目标该轮到李子通的老巢东海郡啦!” 众将齐声应命。 寇仲催马便行,忽然间,他只想离得这横遍野的战场愈远愈好! 菜子湖远比不上在东面不远处的巢湖的面积,且形状很不规则,但风光之美,却出乎徐子陵意料之外。 此时他从云玉真的巨鲲号转移到郑淑明的战船上,躲附在吊于船身其中一艘小艇的船底下,欣赏水清浪白,映碧盈翠的湖上风光。 巨鲲号和长江联的战船,分别驶往预定包围截击的藏船地点,只馀郑淑明这艘藏满高手的帅船往赴卜天志之约。 湖上帆影翩翩,如行明镜之上。 岸边碧油油的山色融入清澄的湖水,令人分不清究竟是湖水染绿山色,还是山色染绿湖水,再加上荡漾于湖面烟霞般的薄雾,更是疑幻疑真,似是一个错失下闯进了平时无路可入的人间仙界。 半个时辰后,船速渐减。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内劲透过艇身,传入吊索。 吊索寸寸碎裂。 小艇往湖水掉去时,徐子陵翻进艇内。 “蓬”! 小艇降落湖面,只下沉尺许,便在徐子陵脚劲巧控下回复平衡。 敌船喝喊声起,但一切都迟了。 浆橹提起又打进水,小艇像箭矢般越过母船,超前而去。 里许外处卜天志的战船正缓缓来会。 徐子陵迎风挺立,一边操舟,一边纵目四顾。 恬静的湖面水波不兴,山湖辉映,碧水笼烟,清风徐来,使人心胸开阔,耳目清新,精神畅爽。 郑淑明的惊呼从被抛后二十多丈的战船甲板上传来,娇喝道:“徐子陵!” 徐子陵头也不回的答道:“郑当家走吧!江湖上的杀戮仍未够吗?结下解不开的仇怨,卷入别人帮派的斗争,于长江联有何好处?” 再不理她,迳自催舟,迎向卜天志的帆船。 他几可肯定郑淑明必以打退堂鼓作收场,纵使长江联有能力杀死他徐子陵,亦须付出沉重之极的代价,且要结下像寇仲那种近乎没有人敢惹的劲敌,岂是区区长江联承担得起。 况且徐子陵的出现,可让她向云玉真作得交待,非是突然反悔。 在失去长江联的支持后,云玉真除了落荒而逃外,再无他法。 一场风波,势将就这么了结。 卷二十一 第四章 造化弄人 寇仲返回下邳后,尚未坐暖,已开始接见来自附近各城县的头脸人物,投诚者中不乏李子通的离心将领。 其中一个叫李星元的,年约三十岁,长得高大威武,不但是李子通的同乡,还是下邳和东海间另一大城沐阳的守城将,他肯把沐阳拱手奉上,等若有半个东海郡落进寇仲的袋子。 寇仲大讶问故,李星元冷哼道:“李子通刻薄毖恩,用人论亲疏而不论才具,眼光短浅,非是有大志的人。不过坦白说,星元本仍犹豫难决,可是手下诸将和商农领袖,由老至少,均一致赞成投奔少帅麾下,星元这才明白甚么叫万众归心。” 寇仲失笑道:“星元倒够坦白,我就是欢喜你这种爽直的汉子,不知东海现况如何呢?” 李星元道:“东海郡现在由李子通亲弟李子云主理,绝不会向少帅投降,且粮草充足,一年半载也不会出现问题。” 寇仲皱眉道:“李子云是个怎样的人?” 李星元不屑道:“他除了懂得欺凌弱小,取民脂民膏外,还懂得甚么?李子通正是知他有勇无谋,所以特派坏鬼书生童叔文作他军师,此人极工心计,非像李子云只是草包一个。” 寇仲饶有兴趣的追问道:“为何星元唤他作坏鬼书生?” 李星元咬牙切齿道:“童叔文最爱自鸣清高,对人自称他读的是圣贤之书,学的是帝皇之术,终日仁义挂口,骨子却贪花好色,不知败坏多少妇女名节,连属下的妻妾女儿都不放过,若非本身武功高明,又得李子通兄弟包庇,早给人碎万段。” 寇仲心想这该是李星元离心的重要原因,不禁暗幸自己非是好色之徒,点头道:“要得东海,此人该是关键所在;如能将他除去,李子云挺恶也只不过一只无牙老虎,星元有甚么好提议?” 李星元脸露难色道:“东海没有人比童叔文更害怕刺客临身,所以不但出入小心,行藏诡秘,就连睡觉的房间都晚晚不同,要刺杀李子云反为容易些。” 寇仲沉吟道:“星元来见我的事,李子云是否知晓?” 李星元道:“童叔文虽在我处布下眼线,但怎瞒得过我,此行更是特别小心,他们理该还不晓得。” 寇仲喜道:“那就成啦!星元立即潜返沐阳,不动声息,待我拟好全盘大计,才与你配合作出行动。” 李星元点头答应,接眼中射出热切的期望,道:“星元有一个不情之请,万望少帅俯允。” 寇仲欣然道:“现在大家兄弟,有甚么心事话儿,放胆说吧!” 李星元低声道:“我希望少帅手下留情,不要祸及东海郡的平民百姓。” 寇仲哑然笑道:“这岂是不情之请,而是既合人情,又和天理。星元放心,若要杀人盈城才可夺得东海,我寇仲绝不为之,如违此誓,教我寇仲不得好死。” 李星元剧震拜跪,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寇仲忙把他扶起,约下联络的方法后,李星元匆匆离开。 他后脚才去,陈长林的前脚便踏进府门来,寇仲大喜出迎。 他现在最渴求的,就是人才。 夕阳下,渔船缓缓泊往巴陵城外的码头。 扮成渔民的卜天志凑到正凝望城门的徐子陵耳旁低声道:“子陵务要小心,萧铣近年声势大盛,兼且财力丰厚,招揽了江南江北一带数不清那么多的高手,香玉山乃他的宠臣,又因曾成杨虚彦刺杀的目标,所以必有高手贴身保护。” 徐子陵在疤脸大侠的面具遮盖下,那忧郁但炽烈的眼神毫无变化,淡然道:“据志叔所知,有甚么特别须注意的厉害人物?” 卜天志答道:“算得上是一等一好手的有五个人,首先是‘大力神’包让,此人的‘横炼罡’在大江流域非常有名,他从铁布衫这种下乘的外家硬功,练至现在别辟蹊径的上乘内家真气,是南方武林津津乐道的一个练功奇谭。此人生性暴戾,仇家遍地,今趟肯投靠萧铣,该是为了避祸。” 徐子陵心中暗念包让的名字,没有作声。 卜天志续道:“第二个是‘恶犬’屈无惧,此人原是肆虐粤东的马贼,因惹怒宋阀的高手,千里追杀下仅他一人孤身逃出,不知如何会忽然成了萧铣的人。他的凶名直追‘大力神’包让,擅长兵器是一对名为”玄雷轰”的大铁锤,非常厉害。唉!能不动手,还是不动手的好。” 徐子陵冷然道:“谁人阻我接回素姐和她的孩儿,谁便要死!”语气中自然而然透露出一往无回的决心。 卜天志知道劝说不会起任何作用,只好道:“另三个人虽及不上这两者的名气,但在南方均是响当当的人物,分别是‘亡命徒’苏绰,用的是锯齿刀;‘素衣儒生’解奉哥,三十八招掩月剑法,被誉为南方后起一辈中最佳剑手;至于最后一个‘牛郎’祝仲,使的是齐眉棍,自创的牛郎一百零八棍,变化万千,绝不可掉以轻心。” 渔船泊岸。 徐子陵一言不发,登岸入城。 陈长林大步趋前,两手探出抓寇仲的肩头,眼中射出热烈的神色,欣喜道:“当日我听到寇兄和徐兄差点被王世充那忘恩负义的老贼加害的消息,立即赶返东都质问老贼,怎可对两位恩将仇报,和他大吵一场,当然没有结果,只好愤然离去,幸好不久后听到你们在梁都以少胜众,凭乌合之众大败宇文化及的精锐雄师,遂兼程赶来,不巧是寇兄刚离城,要等到今天才见到寇兄,子陵呢?” 寇仲咋舌道:“原来是你自己寻来的,我还四处打锣般找你,长林兄真大胆,竟敢顶撞世充老鬼。” 直到此刻,他始知陈长林是个外冷内热的好汉子。平时木讷寡言,但遇上看不过眼的事时,绝对义无反顾。更想不到他视自己和徐子陵为好友。 陈长林放开双手,冷哼道:“王世充还不敢杀我,因为推荐我的人是夷老,一天他未真的当上皇帝,他仍没有开罪整个白道武林的胆量,子陵兄呢?” 寇仲搂他肩头,朝大堂走进去,边行边道:“小陵到巴陵去办点事,长林兄来了真好,便让我们为天下苍生尽点力,长林兄则顺便干掉沈纶那畜牲以报毁家之恨。” 陈长林一对眼睛立时亮起来。 徐子陵沿街不徐不疾的朝香玉山的大宅走去,巴陵风貌如昔,只是人更多了。 他的心境出奇地平静,自踏进城门后,他一直以来对素素的担心和渴望重见的期待,均因抵达目的地而搁在一旁,剩下的只有如何去完成目标,清楚而肯定,再不用花费精神到别的方面去。 要把素素母子弄出巴陵并不困难,问题只在如何去说服素素,那需要向她揭露残忍的真相。 长街古道,楼阁处处,在巴陵城贯通南北的大道上,徐子陵步过重重跨街的牌坊和楼阁,一路回溯当日杨虚彦刺杀香玉山不果的旧事,终于抵达香府的大门外。 书斋内,陈长林听罢寇仲的话后,把手中香茗放到椅旁小几处,点头道:“海上贸易绝不困难,只要有利可图,商人会像蚂蚁般来附,困难只是我们必须保证海域河道的安全。那我们必须有一支精良的水师,把领地的水道置于控制之下。” 寇仲同意道:“我也想过这问题,巨鲲帮的卜天志已约好率手下船队依附小弟,听他说只是五牙巨舰便有五艘之多,全是从旧隋抢回来的战利品,其他较小的战船二十多艘,货船更是数以百计。” 陈长林精神大振道:“这就完全不同啦!最难得是忽然多出大批不怕风浪的老到水手,只要再给以水战的训练,改善旧战船,因应水道形势建造新舰,总有一天我们可雄霸江河,一统天下。” 寇仲一呆道:“你似乎比小弟更有信心。” 陈长林微笑道:“那是因为我对寇兄有信心嘛!刻下当务之急,是要徵召一批优良的船匠,先对旧船进行改装的工作。待预备妥当时,我们可封锁东海郡的海上交通,断去东海郡与江都的海上连系,那时东海只有捱揍的份儿,绝无还手之力。” 寇仲皱眉道:“那去找这么一批船匠呢?” 陈长林拍胸道:“当然是小弟的故乡南海郡,我们陈姓是南海郡的巨族,族人不是曾当旧朝的水师就是惯做海上买卖,且多与沈法兴父子势不两立,只要我偷偷潜回去,必可带回大批这方面的人才,为寇兄建立一支天下无敌的水师,那时沈法兴父子的时日将屈指可数。” 寇仲拍台叹道:“得长林兄这几句话,天下有一半落进小弟的袋子啦!” 徐子陵过门不入,绕往宅后去,心中暗叫不妙。 凭近乎通灵的听觉,他把握到香府外驰内张的形势。 香府附近的几座房舍,均布有暗哨,监视香府的动静,反是香府本身死气沉沉,像宅内的人早迁往他处,只馀几点灯火。 徐子陵不禁大惑不解,因为眼前的布局分明是个陷阱,还似是针对他而设的。照道理香玉山和他的关系仍未恶劣至如此地步,就算收到云玉真的飞鸽传书,尚未须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蓦地连串剧烈的咳嗽声,从墙内传出。 徐子陵虎躯剧颤,此时他已寻得如何避过暗哨耳目的路线,从小巷贴地窜出,到达香府后院墙脚处,才贴壁翻入宅内。 果然素素虚弱的声音从一座小楼的二楼传来道:“把陵仲抱出去!快!” 徐子陵那还按捺得住,迅即扯下面具,腾身疾起,穿窗直入。 素素俯坐床上咳得昏天黑地,每咳一次,手上的巾子便多上几点触目惊心的鲜血。 憔悴的病容没有半点血色,本是乌黑精亮的秀眸更失去昔日的辉采。 徐子陵扑往榻沿,手掌接到她背心上,真气源源输入,热泪盈眶,哽咽道:“素姐!” 素素娇躯一颤,奇迹地停止咳嗽,刹那间美眸回复神采,朝他瞧去,不能相信地叫道:“小陵!这不是真的吧?” 徐子陵强忍泪滴,摇头道:“这一切应该都不是真的,我们实不该让素姐离开我们身边。” 素素双目奇光迸射,探手爱怜地抚摸他英俊无匹的脸庞,像完全康复过来般平静温柔的道:“终于盼到你们回来啦!小仲呢?不过即使他因事未及前来,有你在这已令素姐心满意足。” 徐子陵的心直往绝望凄苦的无底深渊堕下去,一切都完了,从输进素素的真气,他探知素素生机尽绝,当他的手离开她背心的一刻,就是她玉殒香消之时。所有热切的渴望和期待,都被眼前这残酷和不可接受的命运彻底粉碎,尽成泡影。 素素别转娇躯,无限温柔地边为他拭泪,边道:“好弟弟不要哭,姐姐一直在盼你们来,现在好啦!你知否那乖宝贝唤甚么名字?” 徐子陵瞧她嘴角飘出那丝充盈母性光辉的笑意,心头却似被尖锥一下一下无情地狂插,勉力收摄心神,轻轻道:“是陵仲吗?” 素素欢喜地道:“这名字改得好吧?每次唤他,我都记起你们这对乖弟弟,将来他必定像你们那么乖的。” 徐子陵差点要仰天悲啸,热泪再控制不住从左右眼角泻下,凄然道:“为甚么会这样的,香玉山到那去了?” 素素玉容沉下去,轻垂螓首低声却肯定的道:“姐姐本早捱不下去,但为了等待你们来,才撑到这一刻,过去发生的事,让它过去算了,姐姐走了后,小陵你给姐姐带走陵仲,把他养育成像你们般英雄了得。姐姐是姓方的,他便叫方陵仲吧!” 徐子陵双目闪过骇人至极的浓烈杀机,沉声道:“香玉山究竟对你做过甚么?” 素素凝望手上的血巾,淡淡道:“不要怪他,要怪就怪姐姐不信你们对他的看法,不懂带眼识人。”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以所能做到最冷静的神态语气道:“他在那?” 素素朝他瞧去,摇头叹道:“他要姐姐给你们写一封信,姐姐拒绝后,他对姐姐冷淡下来。唉!这些不提也罢。” 素素伏入他怀,柔声道:“提来又有甚么意思呢?姐姐能遇到你们,已感没有白活。人生难免一死,迟点早点并没有甚么分别,姐姐现在很开心,死亦无憾。小陵!傍我敲响几上的铜钟好吗?” 徐子陵这才注意到榻旁几上置有一座铜钟,钟旁放一根敲打的小铜棒。 徐子陵发出一记指风。 “当”! 钟的清音催命符的远传开去。 素素虚弱地道:“扶我坐好!” 徐子陵知她到了油尽灯枯,回光返照的时刻。强忍心内无可抗御的悲痛,扶她坐好,手掌不敢有片刻离开她粉背。 足音拾级而上。 素素向入门处勉力道:“小致不用惊惶,我的好弟弟来探我哩!” 一声惊呼后,战战兢兢的小婢抱方陵仲出现在房门处,骇然瞧徐子陵。 徐子陵伸手道:“把陵仲给我,然后回到楼下去,但不可以离开,明白吗?” 小婢给他凌厉的眼神一瞥,立即浑身抖擞,那敢不从,忙把婴孩交给徐子陵,自己则脚步不稳的走了。 徐子陵把熟睡中胖嘟嘟的小陵仲送入素素怀抱,心中涌起莫以名之的深刻情绪,就像这不知亲娘快要离他而去的婴孩和他的血肉已连接起来。 素素美目深注到怀内的孩子去,俏脸泛起圣洁的光辉,爱怜无限的道:“你有两个爹,一个叫寇仲,另一个叫徐子陵,娘曾想过嫁给他们,天下间只有他们才配作你的爹。” 徐子凌猛地省起刘黑闼请他转交素素的玉‘贺礼’,连忙取出,为她戴在腕上,心中又酸又痛的低声道:“这是刘大哥托我送给姊姊的。唉!” 素素的美目亮起,搂小陵仲欢喜的道:“呵!是李大哥送的吗?” 徐子凌知她误‘刘’为‘李’,欲言无语。 素素呼吸转速,喘道:“告诉李大哥,素素从没怪过他。” 说罢娇躯一软,含笑而逝。 徐子陵出奇地没有表现出任何激动,轻柔地把素素的身平放榻上,抱起好梦正酣,茫不知发生了骨肉分离的人间惨剧的小陵仲,撕下布条,把他扎在怀。 他把注意力全集中在每一个动作上。竭尽全力不去想素素的死亡。 楼外静寂无声,素素的消逝是那么宁谧和令人难以觉察。 窗外广袤深邃的天空嵌满星星,似乎这人世间除去黑丝缎般的夜空,他受到打击重创的破碎心灵,除素素的遗孤和她的死亡外,再无他物。 接他以棉被卷起素素的遗体,本要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悲啸,以把所有绝望痛苦的悲怆情绪,尽渲泄于远近的夜空去,可是为怕惊扰怀内小陵仲的美梦,他只能轻轻悲叹一声,穿窗疾走。 当他把素素和小陵仲交给卜天志安置时,就是他回来的一刻。 香玉山必须以死来偿还他欠的债。 惊告的烟花讯号箭在后方高空爆出朵朵光花,不过已错失良机,本是天衣无缝的陷阱,因不能识破徐子陵的真面目,又因徐子陵的聪明机智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宅内,使香玉山的卑鄙诡计终落得棋差一着。 卷二十一 第五章 探囊取物 寇仲忽然心惊肉跳,坐立不安,送陈长林上路后,回到名为“少帅府”的大宅,召来洛其飞问道:“有没有徐爷的消息?” 洛其飞见他神色有异,摇头道:“徐爷究竟到那去呢?属下可派人去打听。” 寇仲站起来在书斋内来回踱步,好一会才停下来叹道:“他到巴陵去,你知否萧铣那小子的情况?” 洛其飞答道:“目下大江一带,论实力除杜伏威、辅公佑外,便要数他,称帝后萧铣先后攻占郁林、苍梧、番禺等地,并不断招兵买马,兵力增至四十馀万之众,雄据南方,两湖之地无人敢攫其锋。” 见他皱眉不语,忍不住必心问道:“少帅是否在担心徐爷?” 寇仲心烦意乱的道:“我也不知自己在担心甚么,或者是徐爷,又或者是其他。唉!北方有甚么新的动静?” 洛其飞如数家珍的答道:“现在最引人注目的当然是窦建德与徐圆朗之战,刚收到的消息,是徐圆朗的主力大军不敌刘黑闼,损兵折将无数,看来时日无多,若给窦建德尽取徐圆朗的属土,杜伏威和沈法兴的联军又攻陷江都,我们就会陷进两面受敌的劣局。” 寇仲闭上虎目,收摄心神,好一会才轻描淡写道:“立即给我唤宣永和焦宏进来,我要在十日内攻下东海,否则我们的少帅军只好解散了事。” 渔舟泊岸,陈老谋和十多名巨鲲帮的精锐好手从隐伏的树林中拥出来,发觉徐子陵捧素素的遗体,都为之愕然。 徐子陵像整个麻木似的,脸无表情的向陈老谋道:“有没有办法保住素姐的尸身,在不变腐坏前送至梁都?” 卜天志把刚醒过来的小陵仲接过后,交给本是预备沿途侍候素素母子的奶娘和小婢,欲语无言。 陈老谋伸手抓紧徐子陵肩头,恻然道:“小陵要节哀顺变,这事可包在我身上,就算一年半载亦不会出问题。我立即使人去采办需用的药物香料,弄妥后才出发。” 徐子陵亲自把素素遗体安放在马车上,再和卜天志和陈老谋走到一旁道:“你们在这弄妥素姐的事后,不用等我,立即依原定计划赶往梁都,若我死不去,自会追上你们。” 陈老谋和卜天志是老江湖,只听他的语气,如劝之无用,只好点头答应。 徐子陵强忍去瞧小陵仲的欲望,回到渔舟,转瞬远去。 焦宏进道:“现在东海附近怀仁、琅琊、良城、兰陵、沐阳诸城均向我们投诚,东海的陆上交通完全断绝,若换了别的城市,早要弃械投降,可是东海郡一向以海上交通为主,故实质上还影响不大。” 寇仲向皱起眉头的宣永道:“我们有多少可用之兵?” 宣永肃容道:“假设我们真可速战速决,可尽起手上八千之众,其中二千是骑兵,只是我们虽士气昂扬,但在训练和支援上仍是稍欠完善,所以嘛!嘿!” 焦宏进接口道:“李子云有勇,童叔文有谋,兼且东海乃李子通的根据地,数年来不断加强城防,以我们的兵力,短时间内绝无可能把东海攻陷,长时间则又非我们负担得起;当务之急,该是巩固战果,集中精神在召募和训练新兵上。” 寇仲道:“最好的训练,就是战场上的训练,我的功夫就是这么打打杀杀下练出来的。你们大可放心,我绝不会蠢得挥军攻城,我们现在最大的缺点,就是兵力薄弱,根基未稳,扩张过速,不过这也正是我们的优点。李子云乃好大喜功的狂妄之辈,而童叔文则自负智计,这两个人加起来,恰是最理想的敌人,只要善加处理,胜利可期。” 宣永叹道:“少帅总是能人所不能,听少帅这么分析,虽仍未知究竟,但已令人充满信心。” 寇仲然笑道:“关键处在沐阳的李星元,若我没有猜错,他该是童叔文派来的奸细,因为照道理他怎都该先采观望态度,看看我们是否真有前途,才会来归降。要知沐阳与东海齿相依,李子通若信不过他,怎肯让他座镇沐阳,至少李星元的亲属会留在东海,若他背叛,李子云可把他的家人杀得半个不留,故此事必然有诈。” 焦宏进讶然道:“我还以为少帅对李星元完全信任,原来少帅心中另有打算,表面上却一点看不出来。” 寇仲淡然道:“他最大的破绽,就是亲自前来见我,从沐阳到这,来回最少要三天吧?际此大战一触即发的时刻,他怎能随意抽身离开,又怎样向李子云交待解释?哈!竟敢把我寇仲当傻瓜办。” 洛其飞大喜道:“既是如此,我们该如何手?” 寇仲微笑道:“当然是来一招将计就计,引虎出洞哩。”心中却无法按捺地浮起素素清美善良的玉容。 徐子陵伏在瓦背暗黑处,凝视下方街上刚入城的车马队。 云玉真的帅舰刚回来,现在极可能是被接往见香玉山,那他就可循找到这忘恩负义的卑鄙之徒。 际此三更半夜的时刻,街上寂静无人,只有车轮与道路磨擦的响音,夹杂在马蹄起落的嗒声中,点缀了这长江大城的深夜。 徐子陵闭上眼晴,注意力全集中到那两辆马车擦地的音量上,迅快分辨出只尾后的一辆载人,另一辆则是空的,音量的轻重虽微,却瞒不过他这特级高手。 他之所以会起疑心,皆因他清楚和了解香玉山的为人,其能得到素素芳心,全在他工于心计。如果可以这么容易依从这些线索找到香玉山,是绝对不合理的。 卜天志的背叛,应使香玉山和云玉真晓得奸谋败露。现在他和寇仲已非昔日吴下阿蒙,谁人与他们结下深仇,都会是睡难安寝,香玉山岂能例外。 不过他也算厉害,看准徐寇两人会不顾一切来找他,向他要人。于是布下天罗地网,又故意留下素素母子在罗网中作饵,使他遽然上钓。只是棋差一着,想不到他会易容而至,更看破他的卑鄙手段。 一计不成另计又生。 新的诱饵就是云玉真。 徐子陵几可肯定车上坐的是云玉真的俏婢云芝,而云玉真根本没有登车。 在数十名巴陵军的护送下,车队逐渐去远。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静伏不动。 到蹄声轮声都微不可闻时,两边风声骤响,徐子陵心中大懔,定神瞧去,街心处多出两个人来,身法迅如鬼魅。 高的一个背负长剑,腰板笔挺,三十上下,眉清目秀,作儒生打扮,蓄小胡子,脸容冰冷,不用见面介绍都知这必是萧铣新招聘的高手“素衣儒生”解奉哥,以一手掩月剑法,威震南方。 矮的那个手持长棍,当是“牛郎”祝仲,他与解奉哥是完全不同类型的人,五短身材,宽额大耳,蒜头鼻子,眉浓肤黑,骤眼瞧去,颇有实乡农的感觉,留意下才看到他眼神凌厉,浑身霸气,非是好惹的人。 徐子陵在刹那之间,从对方微妙的动作中,精确地把握到两人的斤两。 此时“牛郎”祝仲冷哼道:“玉山爷今趟似乎算错,我早说那家伙不敢到我们这来撒野的。” 解奉哥微笑道:“只要他听得我们祝大哥在此,还不夹尾巴有那么远逃那么远吗?” 祝仲失笑道:“拍我马屁有啥用,省点气力去侍候自以为不可一世的包让吧!” 解奉哥不屑道:“他也配?我们回去吧!” 祝仲点头道:“不回去难道在这继续喝西北风吗?那小子累得我们真惨,这两晚没一晚好睡的,现在怎都要找个标致的娘儿暖暖被窝。” 浪笑声中,两人展开脚法,迅速远去。 宣永和洛其飞离开后,焦宏进独留下来,陪寇仲来到园子,这位少帅仰首凝视星光灿钢的夜空时,焦宏进忍不住问道:“原来少帅打开始便看穿李星元的居心。但当时我们真的半点都不晓得,还以为少帅对他推心置腹,只需试一试他即可完全信任。” 寇仲木无表情的道:“若骗不过你们,怎能骗得倒他。唉!这也只是吹牛皮,当时我至少信了他九成,这李星元定是个一流的骗子,言词恳切,音容俱备。他娘的!” 焦宏进这才知高估他,愕然道:“那少帅为何忽然又觉得他有问题?” 寇仲苦笑道:“今晚不知如何总有些心惊肉跳的不祥感觉,肯定是在某处出现问题。于是把这两天的事逐一推敲,然后才想到问题出在这家伙身上,若误中奸计,我们必无幸免。” 焦宏进佩服道:“少帅果是非常人,故有此异能。” 寇仲岔开话题问道:“还有见秋月那美人儿吗?她的歌喉挺不错的。” 焦宏进不屑道:“不能共患难的女人见来干吗?” 寇仲点头道:“说得好!贪恋美色的岂是创邦立业的人。夜啦!回去睡吧!明天将会是非常忙碌的一天。攻下东海后,李子通在北方的据点将尽丧落我们手上,那时我们说甚么话,他只有恭听的份儿。” 徐子陵无声无息的从檐下斜掠而下,朝正要进入大宅的解奉哥和祝仲劲箭离弦般投去。 启门的数名大汉由于面对徐子陵奔至的方向,首先察觉,可是徐子陵的速度实在太快,在他们脸现骇容,张口欲呼,尚未传出声音前,徐子陵掩至解祝两人身后丈许处,发动攻击。 解奉哥和祝仲的反应完全在徐子陵意料之内,在劲风压体下,左右窜开,好争取反击的空间与时间。 把门众汉当然是巴陵军中的好手,纷纷掣出兵器,力图阻截。 徐子陵冷哼一声,晃身避过当胸剌至的穿心一剑。“叮”!曲指扣在另一刀处。 持刀大汉触电般退开,徐子陵如虎入羊群般杀进敌阵,在另一剑快砍上他右肩前,起脚踢中敌人下腹,震得那人抛跌远方。 在刹那之间,他随迅快和飘忽的步法,闪左避右,把门的七名汉子无一幸免的不是被拳打,就是应脚飞抛,重伤堕地。 纵使在仇恨驱使下,他落手仍是极有分寸,对手只伤不死。 院内一片昏沉,整个广场只靠挂在主宅台阶上大门前的一个巨大灯笼映照,若非有解奉哥和祝仲引路,表面看确难猜到香玉山会躲到这么一所前后只有三进的中等人家的宅舍中。 叱喝连声,宅旁左右各奔出十多人,往他扑来。 这可说是杀死香玉山的最佳时机,因为巴陵军最厉害的人物,不是守在以云玉真为饵的那个陷阱处,就该是往保护更重要的人物萧铣。只要能解决正从后方追入门来的解祝两大高手,他便有机会对付香玉山。 徐子陵一声悲啸,不进反退,刹那间嵌进解奉哥和祝仲两人间的空隙去。 解祝两人立时魂飞魄散。 他们重整阵脚,穿门追来时,已想过几个会面临的可能性,但都估不到他会改进为退。那绝非他们蠢至想不及此,而是因对自己的眼力和判断过于自信。 任何人在疾冲的高速中,若要反向后退,必须经过换气、减速、止冲三个阶段,纵使是第一流高手,可使所有步骤发生在眨数下眼之间,但仍会有迹象可寻,那时解祝可立即作出应变。岂知徐子陵源自《长生诀》与和氏璧的真气,完全不依常理,顺逆随意,要退便退。 两人的反应已是一等一的快捷,掩月剑和齐眉棍迎势攻去,希望可凭联手之力,把徐子陵拒于剑棍圈外,再部署攻势。 徐子陵的背脊似是长了眼睛般,仅以毫之差前晃一下,避过祝仲的齐眉棍,待他招式使老,背脊硬撞在棍子中央处,螺旋劲沿棍涌攻,震得祝仲惨哼一声,横跌两步,露出足够的空间,使徐子陵闪过直刺背心的掩月剑,嵌到两人间稍后少许的死角位置。 看似简单轻易的一个动作,其中实包含极高明的战略、智计和玄妙的绝艺,也决定了解奉哥和祝仲两人的命运。 “砰”! “蓬”! 徐子陵在解奉哥骇然避闪前,身子往他挨去,左肘重重击在他胁下。 解奉哥掩月剑脱手甩飞,胁骨断折,断线风筝的横抛一旁,重伤倒地。 徐子陵另一手闪电探出,抓祝仲试图为解奉哥解围匆急下扫来力道不足的一棍,扭身起脚,在拖得祝仲失去平衡时,左脚撑在他的小肮处。 祝仲被徐子陵以巧妙绝伦的手法抓到棍身时,已知大事不好,待要弃棍逃命,徐子陵的螺旋劲却像只随棍而来的魔手般把他抓个结实,骇绝欲死下,小肮像给个万斤重锤击中,全身经脉似裂,鲜血狂喷下轻飘飘的离地倒飞,直跌出院门外去,再爬不起来。 徐子陵暗叫侥幸,只看自己全力出手,两人仍是只伤不死,便知他们功底如何深厚,之所以有此骄人战果,全因早先曾对他们有深入的观察,又肯以命博命,否则若缠斗下去,胜败仍是未知之数。 一声长啸,徐子陵再次前冲,把拦截的二十多名大汉杀得左仆右跌,手下竟无一合之将。 虽在盛怒之下,但徐子陵在动手时,心灵自然而然晋入井中月的境界,在刀光剑影中飘闪进退,敌人的兵器总是以毫之差而沾不上他半点边儿,使他如入无人之境。 “砰”!“砰”! 两名敌人应拳飞掷,抛在台阶处。 他此时杀至台阶下,四名本守在宅门外台阶上的劲装大汉猛扑下来,刀剑斧矛,四种兵器声势汹汹的杀至。 “砰”! 宅院上方夜空处爆响烟花火箭,显是香玉山知情势危急,发讯求援。 这四人身手高明,远胜其他守卫,且精通联击之术,若给他们硬拒于门外,那时不要说杀不了香玉山,连逃命都怕有问题。 对于应付群战,徐子陵是经验丰富,狂喝一声,竟冲天而起。 那四人兵器刺空,尚未弄清楚徐子陵到了上方何处,“卜”的一声,大门处挂那唯一照明的灯笼倏地熄灭,由明变暗,四人刹那间睁目如盲,徐子陵已落在四人身后。 惨叫连起,四人纷纷倒在台阶上。 “轰”! 大门破裂,灯光透出。 守在大门后是香玉山武功最高强的八名近卫,待要一拥而出,一名晕倒的大汉已给徐子陵以重手法掷进来,登时撞得他们滚作一团,溃不成军。 徐子陵旋风般冲入宅堂,再击飞两人后,大喝道:“香玉山何在?” “砰砰”! 两个悍不畏死,从大门追进来的大汉,硬给徐子陵以凌厉无匹的隔空拳,震得旋转抛飞,直跌出门阶外去。 此时门内门外遍地死伤,徐子陵挺立如山,确有不可一世的气概。 脸色苍白如死的香玉山退至后进入口处,十多名手下挡在他身前,人人脸露惊容,竟没有人敢冲前动手。 徐子陵双目杀机森森,遥瞪人墙内的香玉山,一步一步逼过去。 “砰”! 他看也不看,飞起后脚,撑中朝他掷来的长矛尖上,长矛闪电般倒飞而回,插入偷袭者心脏要害,狂猛的冲力,带得那人身仰后抛掷,撞倒另一个想冲进来的敌人身上,两人同时滚往石阶下,情况惨烈至极点。 香玉山再按捺不住心中的恐催,一声发喊,掉头便走。 “轰”! 徐子陵腾冲直上,被瓦而出,一个空翻,疾电般投到两进间的天井去。 “砰砰”! 卷二十一 第六章 一半之仇 香玉山大骇横移,手上短剑电疾急刺,又狠又毒。 徐子陵猛一旋身,衣袂飘飞下生出一股强大的气漩,迫得其他人踉跄跌退,这才从容不迫的一指点出,正中刃锋。 所有的愤怒不满,尽于指劲之内。 香玉山短剑甩手堕地,人则抛跌开去,背脊猛撞在天井的西壁处,眼耳口鼻全渗出鲜血。 徐子陵如影附形,劈手抓他胸口的衣服,把他整个人提得离地数寸,压贴墙上,众手下见主子被制,都不敢攻来。 “子陵不要!” 云玉真的尖叫声从后传至。 徐子陵状若天神,双目威凌四射,直望进香玉山的眼睛,头也不回的喝道:“闭嘴!” 香玉山全身经脉受制,幸好尚有说话能力,忙道:“徐大哥请听小弟一言,这纯是。” 徐子陵内劲透入,香玉山登时说不出话,脸上一片死灰色。 徐子陵一对虎目射出深刻的仇恨,一字一字缓缓道:“枉我们还当你是兄弟,你却打开始便居心不良;要对付我们,放马过来好了,为何却以卑鄙手段去害无辜善良的素姐。” 云玉真在他身后丈许处颤声道:“素素是自己染上恶疾,与玉山没有关系。” 徐子陵发出一阵充满悲怆的笑声,然后冷冷道:“素姐的病是怎样来的呢?放心吧!今天我只报一半的仇,先取他半条命,另半条人命,会留给寇仲。云帮主最好找远一点的地方躲起来,因为寇仲绝不肯放过任何害死素姐的人。” 说罢腾身而起,香玉山则浑身剧震,贴墙颓然滑坐地上。 叱喝四起,刚闻讯赶来包括萧铣在内的巴陵军高手纷纷追截,却是迟了一步,给徐子陵凌空换气,横移往空虚处,消没不见。 云玉真抢前扶起仍不住抖颤的香玉山,急切问道:“你怎样啦?” 香玉山惨然道:“他好狠!竟把我打回原形,变回他两人治好我伤势前的恶劣情况。” 云玉真立时头皮发麻,首次认识到徐子陵的真正实力,这种手段比之当年治好香玉山的伤势,更要加倍困难。 商议好攻打东海后的三天,汇集在下邳的少帅军密锣紧鼓,整军备战。 这天早上,寇仲在宣永和焦宏进的陪同下,巡视只有五艘较大战船的薄弱水师,登上其中一舰时,寇仲指船帆道:“水战以火烧为主,不过火箭力强,射上帆席时一径透穿,往往烧不起来,但只要在箭身处用竹枝扎他一个十字交叉,可留附帆上,烧他根的片帆不留。” 众皆称善。 焦宏进心悦诚服的道:“这么简单的方法,我们偏是想不到,少帅的脑筋实超乎常人。” 寇仲暗村这只是鲁妙子的脑筋超乎常人吧!当然不会说破,欣然笑道:“还有更厉害的玩意儿,比火箭更厉害,是一种凭手力掷出的引火暗器,就叫‘火飞抓’吧!” 宣永对水战并不在行,讶然问道:“那是甚么东西?” 寇仲道:“那等若一个木制的大爆竹,作棒槌形,自顶上用刀将内中挖空,装满爆竹烟花的火药,周围共雕七八个孔用以出火,加以倒须钉钉之,外糊油纸以防水湿,临敌时点燃药引,用手掷去,或高钉帆上,或钉在舱板,保证可烧得敌人只懂喊救命。” 宣永和焦宏进同时动容。 此时三人登上船楼望台处,寇仲朝东望去,深吸一口气道:“东海郡乃临海大郡,守军必长于水战,其人数规模更非我们能望其项背,所以如果我们似是蠢得以水师全力进犯,李子云和童叔文必会倾巢以迎,那时我们这些把戏就可派上用场!” 宣永和焦宏进恍然大悟,至此方明白为何寇仲要检阅根本不足一观的水师舰队。 寇仲苦笑道:“我们的水师船是用来作牺牲用的,哈!该是找李星元那家伙的时刻啦。” 追上卜天志和陈老谋等人后,徐子陵没说过半句话,终日坐在灵车内陪伴素素用药泡浸过的遗体,只是间中去看望另一车内由婢子和奶娘侍候的小陵仲。 每次看到这失去母亲的孩子,他的心都在滴血。 素素凄惨的结局,他和寇仲要负上全责。伤心、绝望、自责、悔恨的情绪,像潮水般冲激蚕食他心灵的礁岸,使他痛苦之极。 极度的失落和痛苦,使他很想借酒消愁暂作逃避,但又知必须振作,以应付等在前途的任何危险。 人死不能复生,无论他如何悲愤,始终不能改变铁般的现实。 到抵达准水,登上接应的三艘巨鲲帮战船后,他的心才安静下来。 起航后的翌日黄昏,他首次离开停放素素灵柩的舱房,来到船尾处,迎风默思。 黑沉沉的浓云垂在低空,几只寒鸦在岸旁林上盘旋哀鸣,更增添他的忧思。 卜天志大胆子来到他身后,关切的道:“人生谁不是难逃一死!子陵最紧要节哀顺变,不要郁伤过度,坏了身体,影响得之不易的修为。” 徐子陵艰难地哑声道:“我很想远远离开这个地方,到没有人认识我的地域去,甚么都不去想,忘记一切已发生的事。” 卜天志恻然道:“我明白子陵的心情,但逃避并非办法,每一个人都会有难以避免的凄酸经历,或者可以因日久而淡忘,但总会多多少少留下不能磨灭的痕迹,人生就是这样的啊!” 徐子陵记起师妃暄所说炼丹僮的故事,苦笑道:“我非是逃避,而是在追求一种理想,跋锋寒曾告诉我:西域有一望无际的草原和大漠,至热至寒的天气,长年冰封的山川,闪烁无垠的沙海,当你孑然一身踏足那些世间最奇怪的地方时,你会感到舍自己外世上再无他物,大自然会令你忘掉一切,包括自己在内。” 顿了顿,叹道:“人的最大负担就是自己,是这个‘我’!” 凉飕飕带水气的河风从船首方向吹来,刮得两人衣衫猎猎作响。 卜天志怎想到他因忆起炼丹僮的故事有感而发,他的思考远及不上徐子陵的深刻和透彻,一时间再不知说甚么话才好。 幸好徐子陵岔开道:“副帮主是否准备正式和云玉真决裂?” 卜天志冷哼道:“如此不顾仁义的人,怎有资格当我们帮主,以后我们就随寇爷去打天下,干些轰轰烈烈的大事。” 徐子凌皱眉道:“我始终觉得云玉真的本质非是如此不堪。所以那天我明明有杀她的机会,最后都无法狠下心来,不过我看寇仲绝不肯饶过她。” 卜天志叹道:“这两年她变得很厉害,否则我们绝不会生出离意。” 徐子陵不解道:“她是否受到香玉山的影响?” 卜天志眼中射出古怪的神色,不答反问道:“子陵觉得‘多情公子’侯希白此人如何?” 徐子陵愕然反问道:“难道你觉得问题出在他身上吗?” 卜天志叹道:“这个我只是怀疑,却不敢肯定。自云玉真与他凑巧的碰上后,云玉真便失魂落魄,性情大变。江湖上像侯希白那样在花月丛中打滚,游手好的人比比皆是,但似他般守身如玉,又以护花使者自居;武功高明至那种地步,偏又出身来历秘而不宣,这都是只他独家一号。你说我该否怀疑他呢?” 徐子陵心中大懔。 他心知肚明自己有个很大的缺点,就是凡事总向好处中去想,对侯希白亦然。 卜天志沉吟道:“能练成上乘武技者,都是心志坚毅,百折不挠,有理想有抱负的人,侯希白能有今天的成就,绝非他现在表现出来的行为性格可以追求得到,表里不一,实是非常诡秘危险。” 徐子陵点头道:“志叔这看法非常独到,我记起来哩,跋锋寒亦曾心中生疑,追问他美人扇制成的质料。只是我当时听过便算,现在回想当时的情况,确有点问题。” 卜天志道:“陈公曾猜测他要对付的是师妃暄,但再想又觉不似,因为他到处留情,任何女人也会觉得这类男人难以偕老。” 陈公就是陈老谋。 徐子陵皱眉道:“志叔所说的‘对付’,是否指夺取师妃暄的芳心,那不大可能吧?” 卜天志沉声道:“此人邪门之极,我们绝不可轻忽视之。且迄今为止,侯希白仍是唯一得到与师妃暄相偕共游这份荣幸的年青男子。假设侯希白确被我们不幸言中,那他定是出身魔门,是外魔门中的新一代出类拔萃的高手。” 徐子陵苦恼道:“我真不明白世上怎会有专门做坏事的人,就算穷凶极恶的大盗,也总有诸般理由为自己开脱,不会当自己在做坏事的。” 卜天志道:“我想魔门的人也从不会觉得自己在干伤天害理的事。这很可能是练功的法门问题,又或与其信奉的教条或事物有关,才会出现慈航静斋和阴癸派的分歧。” 徐子陵双目精光烁烁,点头道:“不管侯希白是正是邪,我也要提醒师妃暄,着她留神。” 一阵劲风吹至,雨点随之下,淮水一片昏蒙。 徐子陵叹一口气后,低声道:“志叔回去休息吧!我还想在这多站一会。” 七艘战船,开离下邳,沿沐水朝沐阳的方向起航。 寇仲卓立帅舰的看台上,自有一股君临天下的气概,旁边的“小吕布”焦宏进虽亦是高大威武,体型标悍,不过并肩相比,只能是衬托牡丹的绿叶。 这不单是寇仲特别的形相气质,更因为他稳立如山、渊亭岳峙的姿态和有如闪电而长驻于眼内的锐利眼神,及其传递出来的强大信心。 对手下诸将兵来说,他既是一个战无不胜的统帅领袖,更是所向无敌的绝代刀手,这两个看法加起来,使他这少帅像天神一般的受到尊敬和崇拜。 骤眼看去,船上满载兵员,事实上每船不过百人,合起来也未达一千之数自三天前洛其飞联络上沐阳的李星元,告知进军东海的大计后,驻在下邳的少帅军便作出弄虚作假的动员,以骗过敌人的耳目。真正的作战主力是由宣永率领的一千轻骑兵和洛其飞的探子队,其他人只是摆出佯攻的姿态,包括寇仲这支不堪一击的水师在内。 朝阳在前方缓缓升高,大地充满朝气和生机。 两岸田畴处处,绿野油油。 寇仲的心神似是飞越往眼前景象外的某一遥远处时,忽然问道:“你说童叔文会否中计?” 焦宏进苦思片刻,答道:“若论实力,东海郡既有达三十艘大战船的水师,总兵力又比我们多上数千人,兼之我们是劳师远征,更不熟当地形势,全赖李星元这根不可靠的盲公竹引路,假若我是童叔文,就算明知我们使诈,也乐于迎头痛击。” 寇仲点头道:“说得好!所以今趟我们致胜之道,全在险中求胜。除了奇兵和侦骑的完美配合外,最重要是选择伏击的位置,届时再以秘密武器应敌。只要能破去东海郡的水师船队,就可把东海郡李军的灵活性完全瘫痪,不但不能从水路迅速支援沐阳,还令他们的海防崩溃,使我们能在水陆两路封锁东海城,哈!那时李子云和童叔文只有跪地求饶的份儿。” 焦宏进暗中舒一口气,庆幸自己不是寇仲的敌人。 任何超卓的统帅,即使是李密、李世民、杜伏威、窦建德之辈,其作战方式总是有迹可寻。例如李密爱使诈用伏;李世民则是软硬兼施,擅于把握形势,以守为攻;杜伏威的江淮军来去如风,以战养战。可是寇仲的作战方式却全无成法,彷如天马行空,教人全无方法测度,既集众家之长,又别出枢机,胆大包天得叫人吃惊兼叫绝。 如此敌手,谁不生畏? 寇仲摇头笑道:“假若我没有猜错的话,敌人该待我们过沐阳后出海之前的河段迎击我们,那时李星元断去我军后路,我们便只有全军覆没的结局。不过我也正想到最好是李童倾巢而来,在两岸伏下重兵,那我们不但可轻易侦知他们截击的正确位置,还可一举摧毁敌人的主力,那是多么理想!” 焦宏进点头应是。 表面上,他们的计划是分水陆两路进迫东海,以沐阳作支援。水师在出海后,会配合陆路来的少帅军和李星元的沐阳军,把东海重重围困。但骨子当然是另一回事。 卷二十一 第七章 江湖激战 小陵仲在舱厅软绵绵的垫褥上被小婢和奶娘逗玩儿,不住发出阵阵嘹亮愉悦的笑声,坐在一隅的徐子陵表面上含笑注视,心内却是绞扭作痛,呼吸不畅。 幸好此时卜天志来了,两人从旋梯登上望台,卜天志道:“收到最新的消息,仲爷把自己正名为‘少帅’,麾下的将兵将叫少帅军,十多天前攻取下邳,又大破窟哥的契丹马贼,把以前本是附从徐圆朗或李子通的城乡收归己有,现在山东除了东海外,尽是少帅军的天下,仲爷果没有辜负我们的期望。” 徐子陵暗忖寇仲终于发威。看来天下间除李世民、杜伏威、窦建德、刘武周和萧铣这几个特别出众的军事霸主外,碌碌馀子实难是他的对手。 问道:“那现在他是否仍在下邳?” 卜天志道:“这个可能性很大,所以我们正想改变行程,沿淮水东行,经洪泽湖和成子湖后,北转泗水,再越淮阳后便可抵骆马湖,下邳就在骆马湖的西北处,如他己返梁都,我们可折往西去。” 徐子陵皱眉道:“这样走路程会远了两天,更须闯过钟离城那一关,你有把握吗?” 卜天志微笑道:“李子通的水师力量本就薄弱,又屡受挫于杜伏威,故并不足惧。兼且我们一向和他有交易往来,他怎都要卖点面子给我们。” 徐子陵道:“萧铣和李子通关系如何?” 卜天志道:“萧铣一直在暗中支持李子通,目的在拖杜伏威的后腿。但子陵不用担心李子通做萧铣的走狗,因为李子通顶多只是一头自顾不暇兼绝不称职的走狗。我们虽然只是区区三艘战船,但都性能超卓,又有驾船高手把持,钟离的水师唬唬一般商船渔船或者绰有馀裕,但却绝拦不住我们。” 若在平时,徐子陵根本不用考虑安危的问题,但为了小陵仲的安全和免致素素的遗体受到惊扰,却不得不谨慎小心。他再问清楚卜天志种种应变之法,这才放下心来,点头同意。 当日黄昏,船抵钟离,出乎徐子陵意料之外,钟离水师没有留难,任他们扬长而过。 到达洪泽湖时,麻烦来了。 船队缓缓拐个弯,转入直道,河面突然收窄,水流变得急促。 寇仲的帅船领先航行,他和焦宏进立在望台上,凝视前方。 大地随西沉的太阳逐渐昏暗。 半个时辰前他们驶过沐阳,进入寇仲判断为最危险的河段,只要三个时辰,便可通抵大海,朝北沿岸再驶个许时辰,就是东海城。 在沐阳时,船队作过短暂的停留,跟登船的李星元商议进攻东海城的大计,互相欺骗一番后,船队即兼程赶路。 焦宏进低声道:“这河面似乎静得有点不合情理,为何渔舟都不见一艘,这时该是出海捕鱼的渔夫赶回家的时刻呢。” 左方灯光亮起,忽明忽暗,发出约定的其中一种讯号,显示敌人的水师正作某种部署,并没有像预期的前来搦战。 焦宏进和寇仲脸脸相觑,均大惑不妥。 寇仲环目一扫,问道:“前面是其么地方?” 焦宏进沉声道:“四里许处是毒龙峡,峡内两边山势陡峭,崖岸尽是礁石,水流湍急,不过洛将军早派人埋伏在那,敌人若有任何布置,绝瞒不过我们耳目。” 寇仲摇头道:“情况不妙之极,我们该是低估了童叔文这家伙。” 焦宏进皱眉道:“他们在前方既没有埋伏,水师船也没有开来搦战,能怎样对付我们?” 寇仲神色凝重的道:“正因我们猜不破他的布置,所以才非常不妥当。” 接发出命令,船队泊岸。 焦宏造低声道:“会否是我们冤枉了李星元?他真的是想投靠我们。” 寇仲断然道:“我绝不会错看此人。咦!” 焦宏进跟他回头后望,在日没前的昏暗,其他六艘船舰已随帅船减速,准备泊岸,河道看来安宁平和。 寇仲忽然笑道:“好家伙,今趟我们的水师船要完蛋哩!” 洪泽湖上战云密布,弥漫紧张的气氛。 在星空的覆盖下,这名列中原第四大的淡水湖向四周无边无际地扩展开去。十多艘不怀好意的战船以扇形阵势出现湖面上,形成包围合拢之势。 洪泽湖最大的特色,是芦苇处处,几乎遍布全湖,繁茂处连船只也难以航行,且湖底浅平,坭坡起伏,最深处都不过两丈,一般的水深只在十尺之内,所以纵使跳水逃生,亦难避过敌人的强弓劲箭。 敌人此举,显是深谋远虑,计划周密的行动。 至此他们才恍然明白,为何钟离城的李军肯这么轻易放行,因为来到这只能在茫无边际的平湖中作混战,而于敌众我寡,抵挡不住时即难以离水登岸寻路逃生,正是针对徐子陵这特级高手而布的陷阱。 卜天志一震道:“来的竟是大江会的船。” 徐子陵皱眉道:“是否由‘龙君’裴岳和‘虎君’裴炎主持的大江会,而非郑淑明当家的长江联?” 当年他和寇仲和常熟的双龙帮“贼巢”运私盐入长江,给裴炎偕王薄的儿子‘雷霆刀’王魁介衔尾追来,全赖喷放黑烟,才能脱身,想不到今日再次遇上。 此时陈老谋来到徐子陵另一边,代答道:“正是‘蛇犬二君’这两个无恶不作的家伙,料不到他们竟蠢得会投靠李子通这走下坡的一伙,真令人难解。” 卜天志摇头道:“这两个小人最势利,投靠的只会是萧铣,哼!我们就和他们打场硬仗吧。” 徐子陵道:“可否施放黑烟惑敌,再伺隙逃走?” 陈老谋摇头道:“风太猛兼又在湖上,放烟幕只是徒费精神人力。” 接振臂大喝道:“弟兄们!准备作战。” 战鼓立时轰鸣震天,远远传开。 寇仲凑到焦宏进耳旁道:“你看看我们的船身靠水的地方。” 接着大喝道:“继续航行,愈慢愈好!” 焦宏进定神看去,剧震道:“好家伙!竟在我们的船上弄下手脚。” 只见浸在水中的一截船身,沾满火油,不问可知是在沐阳附近某处,给人把火油倾倒河上,船过时被沾上了。 焦宏进道:“若这是产自巴蜀的火油,可入水不熄,更不怕水浇。这一招果然非常厉害。” 寇仲整个人轻松起来,笑道:“最厉害处是我们中招后仍懵然不知,不用说东海的水师船队必是躲在沐阳附近的分支水道,现正衔尾追来,我们的计划只需改个方向便行,哈!准备弃船!” 三艘巨鲲帮的战船灯火倏灭,速度则不断提升,朝湖西的方向品字形驶去。 卜天志古拙修长的脸容冷静如常,淡淡道:“流往洪泽湖的河水集中灌入湖的西部,主要有我们途经的淮河,其他则是濉河、汴河和安河,出湖的水道有三条,分流入长江和入海的主要河道,敌人封锁我们东去之路,我们就和他们来个追逐战,比比谁对洪泽湖更熟悉,看看谁的夜航本领更高明。” 陈老谋补充道:“洪泽湖的整个形状很像一头昂首展翅的天鹅,据古书所载,湖的前身乃泄水不畅的低洼地,后渚水成湖,故湖底浅平多泥,是舟师作水战大忌之一。” 徐子陵瞧正从后方追来的敌船,问道:“还有那些是水战大忌?” 卜天志如数家珍道:“大胜小、坚克脆、顺风胜逆风、顺流胜逆流,防浅、防火、防风、防凿、防铁锁,此水法九领,若犯其一,亦要落得舟覆人亡之祸。” 徐子陵恍然道:“难怪志叔要先逆流朝西驶去,抢到湖西水道入湖之处,再掉头迎战,便变成顺流胜逆流了。” 陈老谋微笑道:“子陵果然是孺子可教。所谓据上流以藉水力,欲战者难以迎水流,等若陆战的居高临下,明显占尽优势。不过我们从未试过与大江会的裴氏昆仲交手,他们当不是易与之辈,天志必须小心。” 话犹未已,湖西的方向现出七点船影,赫然是长江联的战船。 忽然间整个形势又逆转过来,变成前方的来敌占尽上流水利,而后无去路,陷入腹背受敌,敌强我弱的劣境中。 三十多艘战船快似奔马的出现于后方,顺流朝寇仲的少帅水师追来,若依其速度,刚好在毒龙峡中追上寇仲,由于少帅军水师的船体本身早沾染火油,只要再以火箭攻击,保证能使劳师远来的少帅水师全军覆没,计算精确,手段狠辣。 就算远攻不成,因为顺水顺风,兼之东海的水师船大且坚,自可胜寇仲方面小而脆的弱小船舰,若再乘风势与水流下压,将如车碾螳螂,斗船力而不斗人力,稳操胜券。可见东海水师待少帅军过沐阳后才顺流追来,实深符水战之法,掌握致胜的关键。 此时李子云、童叔文和李星元站在帅船的看台上,瞧正逐渐被迫近的七艘敌船,均是乌灯黑火,只在船首处挂上照亮前方水道的风灯,船上旗帜如林,使人看不清船上的情况。 李子云年在三十许间,长相高大威武,戟指笑道:“人说寇仲如何厉害,照我看只是蠢蛋一个,那有人并排行舟的,岂非一心要方便我们聚而歼之,弟兄们准备。” 战鼓声起,最前头的三艘战船上人人点燃火箭,弯弓待发。 李星元却凑到童叔文耳旁低声道:“似乎有点不妥!” 乍看似是长得道貌岸然,仙姿飘逸,但却生了对坏尽一切的三角眼的童叔文冷冷笑道:“似有不妥又如何?即管他们岸上布有伏兵,我们船上有生牛皮和挡箭铁板足可应付,何况毒龙峡两旁山势险峻,纵想设伏亦只是痴心妄想。所以今趟我们是立于不败之地,问题只在能否把寇仲杀死,好根绝祸患而已!” 李星元细想之下也觉是自己多疑,只好乖乖闭口。 此时前方寇仲的少帅水师驶临峡口,水势转急,双方追逃的船只均呈一泻千里之势。 眼看胜利在望的一刻,最不可能发生的事发生了。 七艘少帅战船忽然在湍急的河面停止不前,一字排开,硬把整条沐河像横江船锁般拦,不但船与船间锁连一起,更有缆索把这条船链缚往两岸的大树处,封闭了入峡的水口。 李子云、童叔文等瞠目结舌时,七艘敌船同时起火焚烧,烈焰冲天。 虽明知是自投火海,但前方的七、八艘船那收得住势子,惊呼连天中,硬是撞往火船去。 紧随在后方的东海水师忙往两岸靠去,以为可避过险境时,两岸杀声震天,由当代第一巧器大师鲁妙子原创的“火飞抓”和“十字火箭”,像雨点般从岸上往送上门来的敌船掷射,火火屑四溅,燃亮了黑夜中的河道,兼之轰隆有声,热闹壮观,但对东海和沐阳联军来说,却是敲响催命的符咒。 李子云终于知道谁是真正的蠢蛋。 巨鲲帮的三艘战船改往北行,试图在对方完成合围之势前,从缺口逸出去。 徐子陵大讶道:“不是顺风胜逆风吗?为何我们却要逆风往北,而非顺风南逸?” 卜天志一边细察变得从两边合拢过来的敌舰,从容道:“敌人先前既猜到我们会抢占上流,自亦可猜到我们会顺风逃走。我们就来个反其道行之,教他们所有布置,均派不上用场。” 陈老谋大喝道:“竖板降帆!” 蹦声响起,传递命令。 徐子陵微一错愕时,以百计的挡箭铁板已竖立在上下层舱壁的两侧,大大增强对矢石火箭的防护。 当风帆落下时,巨大的船身露出掣棹孔,每边各探出十八支长桨,快速起落下划进水去,充盈节奏、力气和动感,煞是好看。 少了风帆的阻碍,三艘战船轻松地逆风疾行,倏地超前,只需片刻便可从缺口逃出敌人的包围。 徐子陵至此才明白水战实是一门很深学问,甚至可把不利的形势变为有利,非是表面看来那么简单。现在没了船帆这易于被火燃烧的最大目标,根本不惧对方的火攻。 敌方战鼓响起,放下五十多艘快艇,衔尾穷追,桨起桨落,速度比大船快上近倍,且进退灵活,更不怕会给巨鲲帮的战船仗船大木坚所撞沉,战略巧妙。 卜天志发出命令,三艘战船从品字形变为一字排开,似是没有应付良策时,陈老谋大喝道:“撒灰!投石!放箭!” 战鼓响澈星夜覆盖下的湖面。 三艘战船首先在船尾处于夜色掩护下撤出大团大团的石灰粉,随湖风似一堵墙壁般朝敌艇卷压过去。 同一时间矢石齐发,狂袭追至十丈内的敌人。 惨叫痛哼之声不绝响起,猝不及防下有泰半敌人被石灰渗入眼去,馀者掩眼别头之际,矢石已像雨点般往人艇招呼侍奉,本是来势汹汹的快艇群,立被打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舰上战士欢呼喝采时,三船终逸出重围,朝北逃逸。 卜天志喝道:“升帆!” 徐子陵此时对卜天志和陈老谋的水战之术佩服得五体投地,暗忖难怪巨鲲帮能成八帮十会的一员,尊敬地问道:“为今是否要改为顺风行舟呢?” 卜天志点头道:“若不顺风南行,如何可往下邳去,不过若不再拖点手段,始终会给敌人追上。” 语毕发出连串的命令。 逸出包围网的三船向东弯出,直往芦苇密集的东岸驶去。 在陈老谋的指示下,三船均在两舷处加设浮板,形如双翅伸延,大大增加船体所受的浮力,以应付浅平的湖底。 卜天志松一口气道:“成哩!” 卷二十一 第八章 伤心欲绝 毒龙峡口一役,东海、沐阳联军全军覆没,李子云、李星元和童叔文都战死当场。少帅军则气势如虹,进军沐阳,居民开门迎接。东海郡的残军亦知大势已去,乘船逃往江都,把这对外贸易的重镇,拱手让与寇仲。 至此寇仲才真正确立他王国的根基,领地东抵大海,西至梁都,南迄下邳,北达方与,把微山、骆马诸湖附近富饶的农田区都置于辖境内。 将东海、沐阳交与焦宏进管辖后,寇仲与宣永、洛其飞立即赶返梁都,准备应付盛怒下的李子通。 船抵梁都,才知虚行之应召来了。寇仲大喜,忙与他到总管府的书斋商议。 听罢寇仲详述这些日来的发展,虚行之却眉头大皱道:“少帅扩展得太急太促,很可能会出问题。” 寇仲吃了一惊道:“那怎办才好?” 虚行之道:“幸好少帅没有攻取钟离,否则定会惹来江淮军的攻击。现下唯一方法,就是要与李子通修好,助他击退杜伏威和沈法兴的联军,再利用他作南面的防卫;那时就算王世充或窦建德挥军来攻,我们也不用两面受敌。唉!目前我们少帅军虽似威风八面,事实上仍是不堪一击,根本没有足够的防守或进攻能力。” 寇仲苦笑道:“我刚宰掉李子云,李子通怎肯和我修好?” 虚行之微笑道:“即使你是他的杀父仇人,在形势所迫下,他也不得不作修好谈和之计。” 寇仲点头道:“我们可用之兵,大约在一万五千人间,不过绝算不上精兵,还需一段时日训练。照行之意见,是否该停止攻占土地,先设法巩固领土的防卫?” 虚行之摇头道:“现在我们有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既然不能往南北发展,我们就来个横面的扩张,明摆出来的目标是竟陵,暗真正图谋的却是襄阳。用的是从竟陵退往飞马牧场的精锐。那我们便可不怕因空巢而出以致防守薄弱。” 寇仲拍案叫妙,顺口问道:“飞马牧场和商场主那边情况如何?” 虚行之道:“那边的情况异常复杂,简言之就是三大寇跟朱粲和飞马牧场之争再加上虎视耽眈的萧铣和杜伏威来的压力。但这形势对我们却是有利无害,说不定还可藉机把一向中立的飞马牧场争取到我们的阵营来,那将是另外一个局面。嘿!飞马牧场的上下人等,均对少帅和徐爷有很好的观感,认为你们才是真正的英雄好汉。” 寇仲眉头大皱道:“听得我有点糊涂了。行之可否把我们该做甚么,依次序先后作个详述。” 虚行之沉吟片晌,断然道:“我是打算固内攘外两方面的事同时进行,固内就是建立一个对新旧领地完善的管治与防卫系统,务使百姓安居乐业,政令通行;攘外就是避强取弱,用一切办法避免与李子通、杜伏威、窦建德又或王世充等正面交锋,把矛头指向我们力所能及的襄阳,只要能在东都之南夺得据点,我们便有机会北上争霸,不用退守一隅。” 寇仲待要说话,敲门声起。 宣永略带抖颤的声音传来道:“徐爷。回来了。” 寇仲豹子般从太师椅弹起拉开房门,看到宣永苍白的脸容,色变道:“发生甚么事?子陵是否受了伤?” 宣永含泪摇头,哽咽道:“不是他,是素素。” 寇仲猛地探手抓他肩头,摇撼道:“是素姐。啊!” 倏地从他身旁抢往大堂。 宣永在后方悲泣道:“素素仙去了!” 寇仲如若触电,眼中射出不能相信的神色,双腿一软,跪倒廊道之中。 素素火化后第二天的清晨,徐子陵和寇仲神色木然的坐在大堂内。 翟娇容色冰冷地在两人对面坐下,沉吟片晌,苦叹道:“想不到我翟娇远有丧父之恨,近有失妹之痛,苍天待我何其不公!” 寇仲立时热泪盈眶,垂首哑声道:“我终有一天会挥军渡江,血洗巴陵,为素姐追讨血债。” 翟娇冷然道:“报仇还报仇,但切不可意气用事。素素的骨灰暂时归我保管,至于小陵仲,我会带返北方,视如己出,你们可以放心。” 徐子陵往她瞧去,欲语无言。 翟娇长身而起道:“宣永已安排好我北返之路,为避人耳目,你们不用相送,当我安置好小陵仲后,自会使人通知你们。” 两人慌忙起立。 翟娇终忍不住蕴在眼内的泪水,扑前与两人紧拥后,挥泪匆匆去了。 两人颓然坐回椅内。 不知过了多久,寇仲忽地苦笑道:“人对生死的感觉真奇怪,本来好像该是永不会发生的,但忽然间却成为不能逆转的事实,难有分毫更改。虽说不能指望天下所有的好事都给我们占尽,但为何老天先已收回了娘,现在却再是素姐,一坯黄土埋葬了我们所有的期待和希望。” 徐子陵叹道:“我早想得连脑袋都似不是属于自己的那样子,所以也要劝你节哀顺变,现在你的皇图霸业尚是刚起步,百废待举,最紧要振作起来,不要只懂颓丧悲苦。” 寇仲霍地立起,扯徐子陵往外疾走道:“说得好!我们找个地方喝杯解慰酒,喝他娘的一个天昏地黑,不知世事,之后再重新振作,把甚么‘杨公宝库’起出来,直杀进巴陵去。” “砰”! 酒掉到地上,破成碎片。 徐子陵骇然瞪寇仲,只见他脸上再无半点血色,失声道:“今次糟哩!” 这间他们屡次光顾的饭店尚未启门营业,最适合给他们徵作私用。 徐子陵放下酒,皱眉道:“甚么事这么大惊小敝的?” 寇仲叹道:“你真是聪明一世,懵懂一时。试联想一下,把鲁妙子、邪帝舍利、祝玉妍,‘杨公宝库’这四方面综合起来,便只有一个结论,就是我们中了妖女的奸计,辛辛苦苦都只是替奸人作嫁衣裳。” 今次轮到徐子陵色变道:“你说得对,我定是因素姐的事而神智迷糊,其实一直以来没有人能找到邪帝舍利,皆因鲁先生把它放到‘杨公宝库’内去,但祝玉妍怎知道呢?恐怕只是瞎猜吧!” 寇仲取饼另一只酒,自斟自饮后,沉吟道:“是猜对或猜错也好,假设那他娘的邪帝舍利果真在宝库内,我们是否向履行诺言?” 徐子陵举酒尽倾口内,平静问道:“你说呢?” “砰”! 寇仲把另一酒掷往地上,长笑道:“我们兄弟是何等样人,答应过的就绝不反悔。管他妖女得到邪帝舍利后能够遁地飞天,我也不怕。” 徐子陵竖起拇指道:“这才是我的好兄弟。” 寇仲举起酒,对嘴连灌几口,任由嘴角泻下的酒滴溅湿衣襟,凄然道:“可惜素姐走了,否则若有她在此陪我们喝酒,该是多么痛快的一回事!” 徐子陵颓然道:“终有一天你和我也会步她后尘,假设死后甚么都没有,便一了百了;假设仍有点甚么的,我们不是仍有相聚之时吗?” 寇仲苦笑道:“问题是机缘难再,譬若真有轮回,到我们死时,素姐早投了胎,经历另一个生命,这就是阴差阳错的真义。” 接轻轻道:“坦白说!我真的很感激你,留下半个香玉山给我可快意雪亲仇,使我的悲痛不致没有渲的地方。” 徐子陵摇头道:“到现在我仍弄不清楚为何素姐会给恶疾缠身,此事我们定要查个明白。” 寇仲泪道:“自从在荥阳再见素姐后,她从未有一天真正快乐过,遇上的总是无情无义的男人。” 徐子陵为他斟满另一酒,道:“现在是来喝解慰酒的,哭丧是昨天的事。” 寇仲一手拭泪,一手喝酒时,徐子陵道:“侯希白这人有点问题。” 遂把卜天志和自己的怀疑说出来。 寇仲点头道:“打开始我便不大喜欢他。初时还以为是自己心胸窄嫉忌他,现在才知原来是有先见之明。石青璇说的甚么‘邪道八大高手’,除祝玉妍、尤鸟倦、左游仙外,还有甚么人?” 徐子陵苦恼道:“不知是否她蓄意耍我,甚么事都只说一半,其中有一个肯定是化身荣凤祥的辟尘,其他四个嘛,恐怕要找师妃暄问问哩!” 寇仲再乾一杯,奇道:“为何我愈喝愈精神,没他娘的半点醉意,究竟石青璇比之师妃暄如何?她的娘可真是师妃暄的师伯。” 徐子陵无奈道:“她连样貌也只肯让我看到一半,缥渺难测,不过和她在一起日子倒不难过。” 若换了以前,寇仲定会硬派他爱上人家,但眼前那还有这种心情,默然片晌后,道:“现在我少帅军唯一的出路,就是攻下竟陵和襄阳两重镇,顺道找朱粲和三大寇开刀,而欲要完成如此艰钜的目标,必须有‘杨公宝库’到手才成,你说我该怎办呢?” 徐子陵道:“坦白点说出来吧!答应过你的事,我绝不会反口的。” 寇仲长身而起道:“我正在等桂锡良和幸容两个小子的消息,收拾邵令周后,便是我和李子通谈条件的时刻。” 当日黄昏,竹花帮固然有人来,却不是桂锡良或幸容,而是由副堂主升作堂主的骆奉。 寇仲忙在大堂接见,坐下后,满脸风尘的骆奉神色凝重的道:“江都形势危殆,随时会陷落,杜伏威和沈纶联手进迫江都,轮番攻城,照看李子通捱不了多久。” 寇仲凛然道:“老杜和小沈的兵力形势如何?” 骆奉答道:“杜伏威驻军清流,兵力达七万之众;沈纶屯驻于扬子,兵力也有五万人。李子通尽调各方兵马,军力亦只在四万人间,若非江都城墙高壁坚,早已失守。” 寇仲暗忖这场仗如何能打,自己就算倾全力往援,亦只是白赔的份儿,杜伏威乃身经百战的老狐狸,可非易与之辈。 不过若李子通完蛋,下一个将是他的少帅军。 骆奉浓眉上扬,道:“今趟老哥是奉有邵军师密令,来和少帅作商议,看看可否借助少帅的力量,以解江都之危。” 寇仲点头道:“自家人不用客气,我只想知道此事是否李子通授意的。” 骆奉道:“这个当然,否则我才不肯作说客。” 寇仲记起虚行之的话,哑然笑道:“李子通果然是为求保命,不顾亲仇的人。不过此事他仍是存心不良,希望借杜沈联军削弱我的实力,骆大哥怎说呢?” 骆奉点头道:“老哥曾和沈老、锡良商量过,均知这叫借刀杀人,可是一旦江都陷落,少帅恐也难保辛苦得来的江山,这才教人头痛。” 寇仲沉吟道:“我怎都要保住江都的,否则就把领地尽献老杜,免致无辜的百姓平民受兵灾的蹂。” 骆奉动容道:“少帅确是真正的英雄豪侠,能为百姓不计较本身的得失利益。” 寇仲想起魂兮去矣的素素,叹道:“得得失失,便如短促的生命,弹指即过,只要能行心之所安,已可无憾。” 骆奉犹豫片晌,才猛下决心道:“事实上我和沈老两人都反对邵军师与李子通过从太密,李子通此人性格多变,非是可与长共事的人,只是他不肯听我们竟见吧了!” 寇仲乘机问道:“骆大哥觉得麦云飞此人如何呢?是否有做堂主的资格?” 骆奉苦笑道:“不用我说,少帅也知麦云飞是甚么料子。锡良至少人缘比他好,兼又是先帮主的嫡系,又有玉玲夫人全力支持。麦云飞则全赖邵军师一手捧起来,沈老曾为此与邵军师激烈争辩。” 寇仲心忖原来桂锡良也有那么一点点的名望地位,淡淡道:“知道沈老和骆大哥的心意就成啦!现在我帮帮主之位仍然虚悬,而小弟则不宜坐上这位置,骆大哥可有好的提议?” 骆奉道:“现在最有资格坐上帮主位置的人,不是邵军师,就是沈老,锡良现时无论才具德望仍难服众,只是碍于宋阀的意向,才把帮主之位悬空。但却引致邵军师靠向李子通,使我帮陷于分裂的边沿,整件事异常复杂,甚难处理。” 寇仲道:“假若由沈北昌他老人家坐上帮主之位,锡良则出任副帮主,骆大哥认为会否行得通?” 骆奉愕然道:“邵令周怎会答应?” 寇仲双目寒芒电闪道:“生死存亡之际,那容他不答应。锡良现在差的只是显赫的功绩,若我让他去破杜沈的围攻,他由此威名大振,便理所当然的可成其副帮主,谁敢异议?” 骆奉难以置信的瞥他一眼,说不出话来。寇仲当然知他以为自己在吹法螺,微笑道:“骆大哥可否答我一个问题?” 骆奉点头。 寇仲淡淡道:“假设江都被攻陷,那究竟是杜伏威的江淮军乘胜北上,还是沈法兴的江南军挥军北进呢?” 骆奉为之哑口无言。 杜伏威和沈法兴之所以肯联手对付李子通,皆因他占领了南北最重要的重镇江都,双方都希望能除掉这拌脚大石和眼中钉,一旦攻下江都,便轮到双方因利益作正面冲突。 寇仲哈哈笑道:“这正是我们致胜的关键。麻烦骆大哥回去向李子通、邵令周坦白说出此议。若他们首肯,立即锡良来与我商议大事,若说只有锡良才可解开江都的因局,他们也会像骆大哥般不肯相信,所以定会答应,哈!如此没可能的事也变得可能,真有趣!” 卷二十一 第九章 巧施妙计 寇仲送走骆奉后,返回总管府,原来陈长林刚赶回来,正和徐子陵在大堂内叙旧,大喜道:“长林兄回来得正好,今趟你报仇有望哩。” 陈长林精神大振,连忙追问。 寇仲解释形势后,陈长林颓然道:“李子通现在自身难保,我们的实力又不足应付杜伏威或沈纶任何一方的势力,我如何可以报仇?” 寇仲使人去请虚行之,顺便问及陈长林回去徵召族人的事宜。 陈长林见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又知他足智多谋,有鬼神莫测之机,信心回增,奋然道:“我此行形势大好,比我想像中好得多,尤其风闻少帅夺得东海,族人纷纷乘船北来,估计至少有二千少壮来参加少帅军,另外族中操船高手和造船的巧匠要来投效者绝不少于五百人,我只是先一步来向少帅报讯,待会须连夜赶赴东海,接应他们。” 寇仲喜道:“那二千少壮曾否服过兵役?” 陈长林道:“大部份均曾在旧朝参军,现隶于沈军麾下的亦不在少数。” 寇仲欣然道:“这就成啦!长林兄务要把他们尽数遣来梁都,愈快愈好。” 此时虚行之来了,听毕后拈须微笑道:“少帅此计大妙,以江南人打杜伏威,当杜伏威误以为被沈纶偷袭而还击时,我们再乘机攻打沈纶,江都之围自解,对吧?” 寇仲叹道:“虚先生果是诸葛武侯复生,一眼便看破小弟的用心。” 徐子陵亦点头表示佩服。 陈长林一对眼睛亮起来,霍地立起道:“我现在立即赶往东海,攻打沈纶时,长林愿作先锋。” 寇仲扯他衣袖道:“且慢!长林兄先要指导我们的衣匠如何制作沈军的军服才成。” 虚行之笑道:“若沈纶真要偷袭杜伏威,怎肯让自己的士卒公然穿沈军的招牌军服去行事,只要是江南人便成,那更能使杜伏威入信。” 寇仲拍额道:“是我糊涂,哈!今次连制衣费都可省回。” 陈长林神色激动的去了。 陈长林走后第三天,桂锡良和幸容风尘仆仆的赶来,寇仲和徐子陵设宴为他们洗尘,陪客尚有虚行之、陈家风、谢角和从彭城回来汇报情况的任媚媚。 酒过三巡后,寇仲道:“席上全是自己人,说话不用顾忌。” 别锡良脸色立时沉下去,道:“那我也不用客气。你硬把我摆到台上去,说甚么我能解江都之围,累得我终日给邵令周的人冷嘲热讽,日子难过到极点。现在好啦!邵令周已正式公告全帮,假若我可办成这根本不可能的事,那我桂锡良就不只是副帮主,而是荣登帮主之位。我的奶奶,你教我今次怎么下台。” 幸容也不悦道:“邵令周此举摆明要羞辱大哥,虽没说过办不到又如何,但谁都知道若江都城陷,桂哥只有自动引退一途。” 寇仲微笑道:“‘根本不可能的事’这句话究竟是邵令周在公告上白纸黑字写的还是锡良老哥你凑兴补上去的呢?” 别锡良气道:“是我补的,难道补错了吗?” 任媚媚等为之莞尔,知他们自少相识,故可坦诚对话。 寇仲好整以暇道:“假设以前我告诉你可干掉任少名,大破李密,赶跑宇文化骨,你会否以相同的言词去形容?” 别锡良涨红了脸,额现青筋的怒道:“这些事与眼下的形势怎可相提并论。唉!大家一场兄弟,你来告诉我有甚么方法可解江都之围好了!” 看到徐子陵忍俊难禁的模样,寇仲笑道:“由小陵来告诉你吧!你信他多过信我吧!” 徐子陵摆出置身事外的态度,耸肩道:“又不是我把良哥摆上台的,解铃自须系铃人,少帅请!” 任媚媚终忍不住“噗哧”娇笑,媚态撩人,看得初睹她艳色又不像桂锡良般“心有所属”的幸容呆上半晌。 任媚媚勾引男人的经验何等老到,立时顺便再抛他一记欲拒还迎的媚眼。 寇仲笑骂徐子陵一句“小子又耍我了”后,凑到桂锡良耳边说了整刻钟,到桂锡良容色舒缓,更不住点头后,寇仲才坐直身体,左手举,右手猛力重拍桂锡良肩头,哈哈笑道:“各位太守将军、江湖好汉、乡亲父老、兄弟姊妹,让我们为竹花帮未来的桂帮主喝他娘的一杯。” 众人连忙起哄祝贺。 徐子陵虽有举杯,却没说话。暗忖无论是娘的过身,到素姐的痛殁,寇仲总能比他更快从打击中回复过来,这或者就是要作天下霸者其中一个必具的先决条件吧。 翌日桂锡良和幸容神采飞扬的坐船返回江都,与来时的垂头丧气,有天渊之别。 同行的尚有扮成疤脸大侠的徐子陵和洛其飞,一个是要十二个时辰都贴身保护这位未来的竹花帮帮主;另一个则负责组织侦察队伍,以熟悉当地情况的竹花帮众为骨干,配之以十多个少帅军中的探察高手,好收集有关杜沈两军的情报。 徐子陵独自一人溜到船尾,观看星夜下运河的美景,想起素素的不幸,又悲从中来,深深叹气。 素素的逝世对他是比傅君绰的死亡打击得更深更重,后者的死是悲壮轰烈,突如其来得使他尚未了解清楚便成为过去。但对素素他本是充满期盼和期待的,忽然间一切努力和希望均化为乌有,那种失落、无奈和懊悔,像钻入脏藏的毒蛇啮噬他的心灵。 他不知何时才可如寇仲般回复过来,人说时间可冲淡一切,可是他却知道素素将永远在他心上留下不能磨灭的伤痕。 每次忆起她殁前的音容说话,他的心都会产生一阵痉挛!像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苦抗那庞大无比的伤痛和压迫。他已麻木得不想去恨任何人,包括李靖或香玉山在内。但他也绝不会阻止寇仲向香玉山作出最严酷的报复。 而他更知道天下间再没有人能阻止寇仲去为素素讨债。 令素素致病的因由极可能是长期的积郁所引起;远因是李靖,近因则是香玉山。这是他和寇仲心知肚明的事,但都没有说出口来,更不愿谈论。 这几天来,他们一句都不敢提到素素,那实在太令人心酸! 别锡良此时来到他旁,干咳一声道:“嘿!我有些话想和你说的。” 徐子陵勉强收摄心神,点头道:“自己兄弟嘛!说吧!” 别锡良有点难以启齿的,沉吟片刻后才道:“你道小仲为何总要把我捧作帮主呢?坦白说,我很清楚自己有多少材料,当个堂主已相当了不起,帮主嘛!唉!” 徐子陵淡淡道:“那你本身是否想当帮主呢?” 别锡良苦笑道:“人望高处,水向低流,想当然是想啦!但若名实不符,会是吃力不讨好的一回事。” 徐子陵道:“只要想就行了。现在你欠的只是信心,有寇仲全力支撑你,还怕甚么?他绝不会害你的,你也该清楚他的为人,少时我们跟人打架他从未试过先溜的,总是留到最后。” 别锡良苦恼道:“我当上帮主对他有甚么好处?就算做帮主,我也指不动邵令周和沈北昌那几个老头儿,麦云飞更会和我作对,这样有名无实的帮主当来干么?” 徐子陵淡淡道:“那你早先为何不坦白点把这番话告诉小仲,岂非不用再为此烦恼吗?” 别锡良叹道:“小仲这么瞧得起我,我怎能令他失望,何况邵令周已截断我的回头路,只好硬撑下去,唉!这是否叫自相矛盾?” 徐子陵柔声道:“要取得或保持权位,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小仲已非以前的小仲,他自有手段令你成为名实相符的竹花帮帮主,甚至可安插几个能人到帮内助你,以支持他争雄天下的大业。看看吧!以李子通和邵令周那样的老狐狸,还不是给他玩弄于股掌之上吗?你可多点听小容的意见,他的冷静多智,足可补你之不足。” 接着搂上他肩头道:“夜了!早点休息,明早到江都后,可能会有很多意外的事,需我们费神应付的。” 寇仲赶至大门,迎上刘黑闼笑道:“我正不知用甚么方法去联络刘大哥,想不到贵客已大驾光临。” 刘黑闼哈哈一笑,挽他手臂,踏进大堂,亲切的道:“不是你找我,便是我找你,现在天下谁不闻寇仲之名而倾倒。” 坐好后,待所有人退出大堂,刘黑闼道:“夏王本想另派人来和你说项的,但我坚持亲身来一趟,免得弄致好兄弟失和,最后还要兵戎相见就坏事哩!” 寇仲摇头道:“刘大哥放心好了,兄弟便是兄弟,怎会不以美酒相飨而改以兵刀相待呢!来!先喝一杯,祝我们兄弟之情永远长存。” 乾杯后,寇仲问道:“北方战情如何?李密是否归降了李世民?” 刘黑闼色变道:“竟有此事?” 经寇仲分析后,刘黑闼神色转为凝重,沉吟道:“李世民确是眼光远大的人,李密手下战将如云、谋臣如雨,只是这批人材,足可今李阀实力剧增,更难对付。” 寇仲道:“李密或会宁死不降。唉!不过李密忍功了得,说不定真会忍他娘的一会,诈作降李,避过覆灭之祸,再图打算,这可能性实在不小。” 刘黑闼默然不语。 寇仲道:“听说徐圆朗给刘大哥你打得七零八落,不知何时可攻入他的老巢任城呢?” 刘黑闼坦然道:“事情怎会如此简单。徐圆朗正力图反攻,以收复失地。最可恨是他向高开道和宇文化及求援。宇文化及先后为李密和你所败,目下自身难保,可以不理。但高开道有突厥在后面撑腰,本身又勇武盖世,其大将张金澍擅用骑兵,不容小觑。” 寇仲把高开道和张金澍两个名字反覆念了数遍后,忽然问道:“有一事我真不明白,为何你们会拣这个时候向徐圆朗动刀子的?” 刘黑闼耸肩道:“道理很简单,因为徐圆朗一向依附李密,现在他靠山既倒,我们再无顾忌。此事差点忘记谢你。来!让刘大哥敬你一杯。” “叮”! 酒相碰,各喝尽杯中美酒。 寇仲叹道:“我现在才明白甚么叫牵一发而动全身,何况李密肯定不止是一条头发。” 刘黑闼道:“徐圆朗这人最没骨气,一方面向高开道和宇文化及求援,另一方面又暗与王世充眉来眼去,故形势并非对我们完全有利。” 寇仲沉吟道:“有甚么小弟可以帮手的呢?” 刘黑闼欣然道:“只要你肯和我们做生意便成。其他的,不用我说,你也会设法扯住王世充或杜伏威,这对我们已有天大好处。” 寇仲苦笑道:“刘大哥真坦白,说到底你和你的夏王根本就不用怕我这支势孤力弱的少帅军能耍出甚么花样。” 刘黑闼坦然道:“你虽是当今寥寥几个我看得起的人之一,可是在现今的形势下,仍难有甚么作为。现在我当然很难说服你归附窦爷,但你千万别硬充好汉,一旦江都城破,又或王世充东来,你最紧要别忘记我刘黑闼是曾和你共患难生死的兄弟,只要捎个信来,我定会全力助你,到时我们并肩纵横天下,岂不快哉。” 寇仲叹道:“想想确很快意,刘大哥也确是魅力非凡的说客,不过我也不知是否该盼望有那种日子的来临。话说回来,刘大哥想和我做甚么生意?” 刘黑闼爽快答道:“我们给你战马武器,你则供应我们蔬菜米粮,对双方都有利无损。” 寇仲哑然失笑道:“说到底,你们的窦大爷终是希望我能多撑一段日子,对吗?这么好的提议,我寇仲怎能拒绝。” 刘黑闼伸出大手与他紧握,低声道:“小心点!记留得青山在,那怕没柴烧这两句话,我要走哩!迟些会派人和你联络。” 寇仲愕然道:“你不是准备今晚和我同床共话吗?” 刘黑闼无奈道:“我是在不能分身的情况下分身来此约,为何不见小陵?” 寇仲陪他往大门走去,边道:“他到了南方去,来!让我送你出城。” 刘黑闼神色一黯道:“他是否到巴陵去找令姐呢?” 寇仲呆了一下黯然道:“喔。是啊。” 卷二十一 第十章 再临扬州 船抵扬州。 徐子陵从左舷眺望在晨霭中这临海的贸易大港,满怀感触!就若一个离乡的浪子,经过了万水千山和重重劫难后,终于回归到起点处。 奇怪的是上一次到扬州见炀帝那昏君时,却没有眼前的感受。 就是那令人神伤魂断的船程,让素素作出贻误终生的选择。 徐子陵心中绞痛。 旁边的幸容叹道:“扬一益二,若论全国贸易,始终是我们的扬州居首,否则我们竹花帮就不能成为南方巴陵帮外的另一大帮。所以在兜兜转转之后,始终都要把总舵迁回这,邵令周这么卖李子通的账,自有其前因后果。” “扬”是指扬州,“益”指益州,即四川蜀郡。 扬州江都等若中原的洛阳,是通汇各地的水陆枢纽,尤其水路方面,处于运河与长江的交汇点,又是长江的出海海岸,其地理的优越性可以想见。 陆路方面,扬州乃东达山东、西至四川,南延湖广的驿路大站。 几方面合起来,使她成为海、陆、河的枢纽要地,南北水陆转运的中心。自隋以来,大量的米盐、布帛经此北运供应中原与冀陕地区。而她本身亦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庞大城市,主要经营的货物有珠宝、盐运、木材、锦缎、铜器等。 当年炀帝被以宇文化及为首的叛军所杀,杜伏威的江淮军迟来一步,坐看李子通夺得这南方最重要的大城,确是棋差一着。 像长江这种汇集天下水道的大河,谁也没有能力完全又或长期封锁。要把扬州重重围困,更非容易。杜伏威所以肯与沈法兴合作,皆因要借助他有丰富海上作战经验的水师船队,而沈法兴的水师,则是以海沙帮的庞大船队作骨干。 海沙帮帮主本为“龙王”韩盖天,于偷袭常熟新成立的双龙帮大本营时,被徐子陵重创,内伤一直不能痊好,最后让位于爱妾“美人鱼”游秋雁,以“胖刺客”尤贵和“闯将”凌志高分任左右副帮主,重整阵脚,稍露中兴之势。 江都扬州是由“衙城”和“罗城”两城合组而成,城池连贯蜀岗上下。 衙城是皇宫所在,也是总管府和其他官衙集中地,等若东都洛阳的皇城,位处蜀岗之上,易守难攻。当年若非宇文化及窝里反,有独孤阀全力保护的炀帝亦未必那么轻易遭弑。 在衙城之下扩展的商业和民居的地区为罗城,就在这长方形的城池内,聚居近二十万人,其数之众,乃南方诸城之冠。 街垂千步柳,霞映两重城! 罗城南北十一里,东西七里,周四十里。徐子陵和寇仲揉集了奋斗和艰难的珍贵童年岁月,就在这方圆八十里许的城内度过。旧地重游,人事全非,岂能无感。 另一边的桂锡良见徐子陵眼露奇异神色,还以为他因不见有围城兵马而奇怪,解释道:“这年多来一直是打打停停,江都三面临江海,港口深阔,要围城谈何容易?兼且李子通在另一大城钟离置有重兵,不时从水道来偷袭围城的敌人,所以杜伏威和沈纶每次于轮番攻城后,都要退军重整生息,好恢复元气,否则李子通怎能捱到今天?” 徐子陵心中暗暗佩服寇仲,杜沈两军之所以不愿联手攻城,正因各自猜疑,而寇仲则把握到他们间这至关重要的矛盾,于是从容定下离间计策。他却不知首先想到此关键的人,是虚行之而非寇仲。 城外码头处虽远不及以往的千帆并列,帆樯蔽天,但亦靠泊了百艘以上的大小船只,似乎要趁这短暂的和平时光,狠做买卖。 他们的船缓缓靠岸,来迎的只有骆奉和十多名帮众,另外尚有小批李子通麾下的兵将。 只看这种款待,便知李子通和邵令周对桂锡良毫不重视。 徐子陵往后退开,免得那么惹人触目。 洛其飞移到他身旁道:“看来会有点小麻烦。” 徐子陵点头道:“只好随机应变。” 风帆终于泊岸,骆奉首先登船,带点无奈的语调向桂锡良道:“大王有令,所有抵江都的船只,都要彻查人货,验证无误后,始可入城。” 别锡良色变道:“连我们竹花帮的人都不能例外,我今趟可是为大王办事哩!” 骆奉探手抓他肩膊道:“忍耐点!大家心知肚明内是甚么一回事就成。” 目光落在扮成“疤脸大侠”的徐子陵等十七人处,问道:“这些贵客是否来自少帅军的兄弟。” 徐子陵弄哑声音,抱拳道:“小弟山东‘风刀’凌封,见过骆堂主,此行正是奉少帅之命,听候桂堂主差遣。” 骆奉当然从未听过山东武林有这么一号人物,心中嘀咕,表面只好装出久闻大名的样子,然后道:“查验入货的事合情合理,该不是有人故意刁难,望凌兄谅察,否则如何与少帅合作。” 回头向岸上的李军打个手势,他们上来查船。 徐子陵心中暗叹,知道麻烦才是刚开始。 回到扬州,就像回到一个久远但却永不会遗忘的梦。 无论城内城外,随处可见战火留下触目惊心的遗痕,坍塌破损的城墙、烧焦废弃的各式各样攻城工具,沉没的战船,路上乾黑的血迹,大火后的废屋,颓垣败瓦更是随处可见。 但人们对这种种景象都习以为常,除了负责修补城墙的民工外,其他人如常生活。 由于缺乏战马,众人入城都要倚赖双腿,缓步细察满目疮痍的情景。 竹花帮的总舵重设于罗城紧靠蜀岗之下的旧址,但建物却是新的,规模比前更宏伟,由七组建物合成,各有独立隔墙,以门道走廊相连,其中四组分别是风、晴、雨、露四堂。 未抵总舵之前,骆奉和桂锡良领先而行,不住低声说话,徐子陵和幸容则在队尾,当经过扬州最著名的花街“柳巷”时,幸容凑到徐子陵耳旁道:“玉玲夫人重开天香楼,现在已成了扬州最有名的青楼,天香双绝更是南方最有名的两位才女,等人想见她们一面都不容易,今晚让我带你去见识一下。” 柳巷之西是横贯南北的旧城河,横跨其上有如意和小虹两道大桥,两岸风光旖旎,长堤柳丝低垂,芳草茵茵。 再远处是与旧城河平衡的另一道大河汶河,沿汶河向东而的大南门街,就是扬州最兴旺繁盛,商铺集中的主道。 徐子陵此时充满触景生情的情怀,那有兴致去想青楼的事,但亦兴起一种异样的感觉。想起当年只可用偷窥的方法去欣赏天香楼的姑娘,现在却可登堂入室去扮阔大爷,可知今昔有别,他们已是长大成人。 对少时的寇仲和徐子陵来说,扬州城是捉迷藏或四处逃命的好地方。 在炀帝把扬州发展成江都前,城区内的房屋大多自发形成,结果是布局毫不规则,斜街弯道,芜杂交错,除了几条主大街外,真是九曲十三弯,歧路处处,成为扬州的特色。 两人当年最爱混的除大南门街外,尚有与大南门街十字交错的缎子街,不但售卖锦、缎、绢、绸的店铺成行成市,尚有出售饰物和工艺的店子,故最多腰缠万贯的豪客到这溜,对当时的寇仲和徐子陵来说,则是肥羊的集中地。 幸容见徐子陵没说话,还以为他已同意今晚去逛青楼,便转往另一话题道:“骆堂主对我们算是最好的了!只有他肯帮我们说两句话。” 徐子陵愕然道:“那沈北昌呢?” 幸容压低声音道:“沈老头很阴沉,谁都不知他真正想的是甚么,我看邵令周对他很有顾忌。” 徐子凌皱眉道:“玉玲夫人对我们竹花帮有没有影响力?” 幸容道:“当然有哩!她对我们很支持,可是她从不插手帮务,在帮内更没有实权。故她的影响力只是来自帮中兄弟对她的尊重,遇到重大的事情时便难生作用。” 此时一行五十多人刚进入院门,邵令周和沈北昌两人联袂而出,截住骆奉和桂锡良。 四人围作一团说话,事实上桂锡良只有垂首恭答的份儿,真正对话的是邵令周和骆奉。 接着骆奉挥手召唤队尾的徐子陵过去,先介绍与邵令周和沈北昌认识,然后邵令周以带点不屑的眼光打量他道:“凌兄能否代表少帅说话。” 徐子陵淡淡道:“当然可以!否则少帅就不会派我随桂堂主回来。” 邵令周露出怀疑的神色,好片晌才点头道:“好!请凌兄立即随邵某到总管府见大王,他要和能代表寇少帅的人说话。” 又同桂锡良和骆奉道:“两位堂主不用随行,有老夫和沈老便成啦!” 陈长林在虚行之这个老友陪同下,进书斋见寇仲,这位少帅正捧鲁妙子的《机关学》秘本在用功,看得眉飞色舞,见陈长林到,大讶道:“长林兄竟可以这么快回来?” 两人坐下后,陈长林道:“轻舟顺流,到东海不过大半天,回程时顺风,也不过费了一晚多几个时辰。长林幸而不负所托,千五江南子弟兵,今晚即可抵梁都,他们用的都是自备的兵器。” 虚行之补加一句道:“全是江南各大铁器老字号打制,要冒充都冒充不来。” 寇仲收起秘本,欣然道:“如此就更好,今次我们只是要离间敌人,而不是真的去攻击老杜的江淮军,有甚么方法可既不会损折我方的人,偏又可撩起老杜的误会和怒火呢?” 虚行之从容道:“详细计划,虽待听得其飞的情报方可定细节。但最好是能在某一特别的形势下,刺杀杜伏威旗下某一重要的爱将,不论成功与否,都不愁他们不引起猜疑,进而翻脸大动干戈。” 陈长林不解问道:“甚么特别形势?” 虚行之解释道:“现在杜沈两军是轮流攻打江都扬州,可以想像无论是谁攻城,必是全力以赴,希望能先入城饮那口头啖汤,其中两方面自有协议。据江都来的消息说,上一次刚好是沈军攻城,攻守双方均损折甚钜,待江淮军再攻城时,便极有破城的可能,我们需要的,正是这种形势。” 寇仲拍案叫绝道:“此计妙绝,正好提供了沈纶破坏合作的动机,就是怕江淮军先一步入城,尽收胜利成果。” 接着使人去召卜天志来。 虚行之道:“现在我们唯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如何避过杜沈两军,甚至李子通的耳目,因为这样浩浩荡荡的出动过千人,行上极难保密。” 寇仲笑道:“原本没有可能的事,现在却变得大有可能。哈!救星来啦!” 卜天志匆匆来到,弄清楚后,拍胸保证道:“此事可包在我身上,我和各个码头的龙头大哥多少都有点交情,只要长林的人扮作我的手下,我可分批把他们送至江都附近我们一个秘巢内,等待行动的良机。” 虚行之喜道:“那就万事俱备,只欠情报这东风了。” 寇仲道:“不若我们把行刺的对象改为老杜本人,不是更一针到肉吗?横竖我们根本不求成功,只要虚张点声势,遗下些江南老字号的箭矢兵器,大叫几声江南口音的话就大功告成,”三人无不点头称善。 陈长林关心的却是另一问题,道:“假设杜伏威真的中计反击沈纶,我们又如何利用这情势?” 虚行之道:“杜伏威的实力远胜沈纶,必可予沈纶军士沉重的打击,那时沈纶只有循江南运河退返毗陵一途,我们可于运河上截击沈纶,攻他一个猝不及防,莫知所措。” 寇仲望向卜天志,问道:“此事可行吗?” 卜天志欣然道:“对江南的分歧水道,我们了若指掌,可保证当我们的战船突然于运河出现时,江南军始如梦初醒,只要我们能抢上沈纶的帅船,长林兄将可手刃沈纶。” 寇仲哈哈笑道:“事不宜迟,我们立即进行准备的工夫,到时我会亲自陪长林兄上船拜会沈纶那小子,看看老天爷是否肯主持公道。” 卷二十一 第十一章 暗怀鬼胎 抵达总管府接客的外堂,值勤的队长三人等候,道:“大王正在见客,请三位稍候片刻。” 坐下后,徐子陵无聊,功聚双耳,探听只隔一道门户的大堂内的声息,刚好捕捉到一把带外国口音的熟悉声音道:“战马可于十天内运至江都,让大王重整骑兵队伍,而我则只要寇仲项上的人头。”声音虽细至几不可闻,基本上他仍可听得个一字不漏。 徐子陵吓了一跳,认得正是窟哥的声音。 李子通干笑两声,得意道:“契丹战马,天下闻名,王子放心,这五百匹优质良马我绝不会白收的。只要寇仲肯领军南来,形势恰当时,寡人会请王子亲率奇兵,配合我们的劲旅,狠狠予这小贼重重一击,教他永不能超生。” 另一把难听如破锣的声音道:“寇仲和徐子陵威风得太久哩!弄至仇家遍地,梁王昨天通知我们兄弟,他已派出‘大力神’包让、‘恶犬’屈无惧和‘亡命徒’苏绰三大高手,到来协助对付这两人,到时配合吴王旗下的众多高手,任他两人三头六臂,也难逃此劫。” 李子通笑道:“只要有大江会仗义帮忙,何愁大事不成。” 徐子陵这才知道那难听的声音若非“龙君”裴岳,就的“虎君”裴炎,禁不住心中好笑,若李子通知他能以灵耳偷听,必然非常后悔。 李子通又道:“现在寇仲派来的人正在门外等候,待我摸清寇仲的底子,再和各位商议。那小贼好大喜功,总以为自己是无所不能,甚么人都不放在眼内,我就利用他这点,许以些许甜头,引他入彀。” 接是窟哥等从后堂离去的声音。 徐子陵心想该是轮到自己上场表演的时刻了。 寇仲拉陈长林,到总管府的花园去漫步,恳切地道:“长林兄的性命是自己的,不须给我,更不用给任何人。大家走在一起,最重要是理想和利益一致;那我可为你而死,你可为我而亡,但分别在仍是为自己。一旦出现分歧,便各自上路,哈!多么理想。” 陈长林苦笑道:“少帅和王世充绝对是两种不同类的人,他要的是盲目的忠心,把个人的利益完全抛开,只以他的利益为先。” 寇仲笑道:“那是历史上所有帝皇对臣子的要求。我怎同呢!对小弟来说,上下之分只是一种方便;最好是大家能似兄弟凑兴般向某一崇高的目标迈进,为受苦的百姓干些好事,挑战各种欺压人民的恶势力。” 陈长林道:“少帅的想法非常伟大特别,令人感动。” 寇仲忽地停步,负手细察小径旁的一株盘栽,沉吟一会后,道:“现在我们的少帅军已略具雏形,兵卒的编伍训练有宣永和焦宏进主持,政府的运作有虚行之,侦察通讯有洛其飞,财务粮草有任媚媚,水战有卜天志,假若再有长林兄为我主理海上河上的贸易和建造优良的战船和货船,将可令少帅军如虎添翼。” 陈长林心悦诚服道:“少帅果然是高瞻远瞩的人,不像沈法兴之辈,得势后只顾巩固权力,榨取人民的血汗,掠夺钱财粮草,短视无知。少帅放心,长林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寇仲道:“有长林兄我自是放心哩!但我们最大的问题是时日无多,一旦给李小子平定了关西的其他义军,便是他出兵东下之时,所以我们必须抢在那日子来临前,建立起一支有庞大水师辅助却以骑战为主力的军队,才有望可与关中军决战沙场。在船舶的建造上,长林兄有甚么好的提议。” 陈长林点头道:“水战的主要装备就是战船,它等若城廓、营垒、车马的混合体。好的战船以战则勇,以守则固,以追则速,以冲则坚,能达到勇、固、速、坚,才能称为好的战船。不过水战中战船极易折损,所以不仅数量要多,还要在性能上各式各样俱备,以应付千变万化的战斗。” 寇仲转过身来,欣然道:“长林兄对水战确很有心得,我便从未想过这些问题,少时听人说书,便有‘青龙百馀艘,黄龙数千艘’之语,还以为是夸大之词。” 陈长林笑道:“与少帅谈话既轻松又有趣,谈笑用兵,怕就是这样子。不过水战上动用以千计的战船,是确有其事,例如东汉时马援伐交趾,便将楼船二千馀艘,梁朝与北齐作战,在合肥一战就烧齐船三千艘。” 寇仲一震道:“梁朝是否就是萧铣先祖的梁朝?” 陈长林点头应是。 寇仲恍然道:“难怪萧铣如此重视卜天志的背叛,因为他事事都学足先人,更深明水师的重要性。哼!所以欲要击垮巴陵帮,除了要封香小子的青楼断其情报来源外,尚要先破他们的水师,此两项缺一不可。” 陈长林只好聆听,深感寇仲的思想有如天马行空,难以测度。 寇仲想了想又问道:“凭我们现在的人力物力,要建造一队由五百艘战船组成的水师,需多少时间?” 陈长林爽快答道:“若一切从头开始,最少要十五年。” 寇仲愕然道:“那怎么行?” 陈长林胸有成竹道:“少帅放心,其实大多数战船与民用货船在船体结构上并没有大差别,无论楫、棹、篙、橹、帆、席、索或沉石,都是同样的东西。只要将民用货船加上防卫设施与武器装备就可转为军用。再配以精于水战的将领士卒,便规模具备。故不用一年我可替少帅弄出一支有规模的水师舰队。” 寇仲喜出望外道:“又有这么便宜的事。长林兄还有没有办法使人在平时看不出它们是战船,到作战时才露出真脸目,那更可成水上的奇兵。” 陈长林道:“我可以想想办法。” 寇仲搂他肩头,朝大堂方向走去,压低声音道:“此事须量力而为,并以不扰民为主。待我起出‘杨公宝库’后,会有大量真金白银去收购民船。现时不妨将就点先改装彭梁会和骆马帮的旧船,那怎都有百来二百艘,加上巨鲲帮投诚的数十艘大小船只,该可应个景儿吧!” 李子通高踞龙座之上,斜眼睨在邵令周和沈北昌陪伴下步入大堂的徐子陵,似要把他看穿看透。 大堂内左右排开共十八张太师椅,此时左边的首三张均坐李子通手下的心腹,椅后是两排持戟的侍卫,甲鲜明,威风凛然。 这样的气派,在皇宫内摆出来是恰如其份,但在总管府大堂便有虚张声势之嫌。不过李子通也是迫于无奈,要放弃被大火肆虐过的皇宫而改用总管府,且为表示与昏君有别,更不敢入住其他为享乐而建的行宫。 门官唱喏下,邵令周和沈北昌只依江湖礼数晋见,徐子陵有样学样,省却很多麻烦。 李子通赐坐后,冷然问道:“凌先生在少帅军中身居何职,有否令符信物,能否代表寇仲和徐子陵说话?” 坐在下面的三名将领,均以冷眼紧盯徐子陵,看他如何应对。 李子通的容貌明显地比当年相遇时消瘦憔悴,鬓发花斑,可见争天下须付的代价。 徐子陵淡然道:“我军因仓卒成立后,征战连绵,很多方面都未暇顾及,令符文书,一概未备,请吴王见谅。” 李子通眉头大皱道:“那凌先生如何证明可代表他两人说话?” 邵令周插入道:“大王明鉴,敝帮桂锡良,亲口向老夫证实凌将军乃寇少帅的全权代表。” 李子通“哦”的一声,挨往太师椅去,神态悠然的介绍三名将领与徐子陵认识,依次序是左孝友、白信和秦文超。 徐子陵心中涌起奇异的感觉,早在扬州当小混混时,他和寇仲便听过这三个人的名字,还心生仰慕。 尤其是左孝友,更曾是其中一股义军的领袖,在大业十年于蹲狗山起义后,威风过一段日子,后来才归降比他迟一年崛起的李子通。三将中亦以他年纪较大,在四十许间,高瘦精矍,满脸风霜。 白信和秦文超均是年青威猛,典型山东汉子高大过人的体型,对徐子陵的神态隐含敌意,只是微微颔首为礼,冷淡而不客气。 “砰”! 李子通一拍扶手,喝道:“既可代表他们说话,凌将军师请告诉我,你们为何要攻打东海,杀我亲弟,动摇我李某人的根基?” 徐子陵丝毫不让地回敬他凌厉的眼神,淡淡道:“吴王该是明白人,在这争雄天下的年代,非友即敌,而敝军先礼后兵,曾派出彭梁会的任二当家,来江都谒见大王,商讨联盟之事,却为大王所拒,致由友变敌,责任岂在我方。兼之发觉沐阳李星元竟来诈降,只好将计就计,先发制人。” 话尚未说完,李子通已霍地立起,戟指厉声喝道:“大胆!人来!给寡人把他推出去斩了。” 李子通两旁侍卫蜂拥而前。 徐子陵的手按往刀把上,邵令周和沈北昌手足无措时,左孝友跳起身来,大喝道:“且慢!” 众卫士倏地止步。 左孝友向李子通道:“合则两利,分则两亡,大王请息怒。” 李子通气呼呼的狠盯徐子陵好一会后,才坐回台阶上的龙椅内去。 卫士退回他左右两旁。 左孝友坐下后,向徐子陵道:“少帅今趟派凌将军来,究竟有甚么好的提议?” 徐子陵由于早先偷听到李子通对窟哥等人说的话,心知肚明对方是采用一硬一软的方法,制造压力,以在谈判中占得更大的好处。暗觉好笑,仍是那副好整以暇的姿态道:“左将军说得好,合则两利,分则共亡。杜伏威可与沈法兴结盟,我们少帅军当然亦可与贵方联手。假若大王认为此议尚可行,我们便继续谈下去,否则本人只好立刻离开,回报敝上。” 李子通冷笑道:“寇仲夸口能解我江都之围,是否真有此言?” 众人的目光全集中到徐子陵身上。 徐子陵从容笑道:“确有此言!” 秦文超长笑道:“杜伏威称霸江淮,敝主雄踞山东之际,寇仲和徐子陵仍只是扬州城的小混混,在竹花帮中连一片竹叶的资格也欠缺。现在虽稍为得势,但凭甚么能耐可击退江淮与江南的联军呢?”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比起李密的纵横中原,杜伏威算得上是老几?问题是大王能否像王世充般,至少在破李密之前,大家衷诚合作吧了!大王可以办得到吗?” 李子通脸色立变,因为徐子陵言下之意,自是寇仲既可破李密,自亦可不把杜伏威和李子通放在眼内,而与李子通的合作更只止于解江都之围,其后双方再分高下胜败。 白信怕李子通忍不住怒火,插入道:“但我们怎知贵上有合作的诚意?” 徐子陵哈哈笑道:“敝上寇仲和徐子陵均是一言九鼎之人,你们何时听到他们做过任何背信弃义的事?” 大堂内一片绷紧了的沉默。 李子通的手指一下下敲响扶手,沉声道:“空口白话,说来何用之有?寇仲究竟有何妙计,可解江都之危?” 徐子陵微笑道:“只要大王肯解除对运河的封锁,从钟离向我方提供粮草补给,再予我们有关敌人精确的情报消息,我们即可挥军偷袭敌人的后方阵垒营寨,教他们首尾难顾,腹背受敌。当年李密就是以此法,教宇文化及的十万精兵疲于奔命,况于杜伏威区区数万江淮军乎?” 左孝友道:“当时李密战将如云,兵力雄厚,现在少帅军只是初具规模,怎可相媲?” 徐子陵答道:“这正如江淮军亦难与当时宇文化及的精兵相比,且听说杜伏威和辅公佑并不和谐,此事究竟是真是假?” 众人到这刻始知遇上了个雄辩滔滔的说客,一时语塞。 李子通直接了当的道:“寇仲可发动多少人马来助我?” 徐子陵断然道:“二万军马又如何?” 李子通紧接道:“先告诉寡人,你们打算怎样处置在东海我们李姓的族人。” 徐子陵微笑道:“大王是明白人,该知大家如在合作上没有问题,大王的族人自可随意离开。” 李子通大笑道:“好!就这么决定吧!” 卷二十一 第十二章 飞轮斗舰 徐子陵回到露竹堂,幸容迎上来道:“骆堂主和锡良哥在内堂说话,你。” 徐子陵拍拍他肩头低声道:“我要先和其飞交待两句,稍后才去见他们。” 幸容连忙引路。 徐子陵见过洛其飞后,才到内堂会骆奉和桂锡良,还未坐定,骆奉欣然道:“原来是子陵你,那我就放心哩。” 徐子陵既愕然又尴尬,不明白桂锡良为何如此相信骆奉,桂锡良解释道:“奉叔一向最关照我和小容,瞒谁都可以,却绝不可瞒他”骆奉道:“李子通有甚么话说?” 徐子陵回过神来,微笑道:“当然是冠冕堂皇的动人说话,双方结成联盟,共拒大敌,不过我们亦早准备和他合作,所以一拍即合。” 骆奉皱眉道:“李子通并不是言而有信的人,子陵你要小心点。” 幸容道:“那等若与虎谋皮。” 徐子陵不敢漏太多,低声道:“这方面我们也有准备的。放心好了。” 骆奉眉头大皱道:“子陵你来告诉我,寇仲为何要夸言锡良可破去杜沈的联军,现在给邵令周拿这点大做文章,教锡良如何下台?” 徐子陵稍为放心,知桂锡良并没有托出全盘计划,点头道:“所以我才要来了解形势,说不定需奉叔大力帮忙。” 骆奉呆了半晌,叹道:“现在的帮争变成是靠向李子通还是寇仲的斗争,邵令周今趟真失策。” 徐子陵不解道:“他是否想当帮主呢?” 幸容冷哼道:“这个当然不在话下。问题是小仲和你已在帮中建立了崇高的威望,又有宋阀在后面撑腰,使他不敢轻举妄动,怕惹来你们和宋阀的反击。直至现在有了李子通这大靠山,他始能神气起来。” 徐子陵问道:“究竟沈堂主是站在那一边的。” 骆奉露出奇怪的神色,徐徐道:“若非有他点头,我怎会坐在这听你们说话,为你们担心?” 三人听得愕然以对。 骆奉叹道:“事实上这是少壮派和元老派之争,本来少壮派根本不是对手,但因有寇仲和子陵你的支持,把整个形势逆转过来。除了邵令周的嫡系外,年青一辈无不以锡良和小容马首是瞻,因为你们代表的是一种新兴进取的力量,目标远大。我和沈老有见及此,更怕竹花帮会因而四分五裂,遂分头行事,力图平息干戈。唉!岂知邵令周竟投向李子通,令事情恶化至难以挽回的地步,以后该怎么办?恐怕亦没有人能知道。” 顿了顿续道:“邵令周最错的一步是把嚣张狂妄的麦云飞捧为堂主,令我和沈老感到他不止爱任用私人,还目光短浅,不明白人心之所向。” 接摊手道:“你们现在明白了吗?” 别锡良呼吸困难的道:“原来如此。” 徐子陵点头道:“事情确到了难以挽回的境地,目下邵令周完全站在李子通的一边,大家只有彼此周旋下去,直至另一方坍台。” 骆奉道:“我不宜在这勾留太久,若有甚么新的消息,须立即通知我。” 骆奉去后,三人你眼望我眼,都有不知从何说起的感慨。 最后幸容长身而起道:“这些事愈想愈令人心烦。不若我们重温儿时的旧梦,到外面去把臂夜游,来个不醉无归如何?” 夜幕降临,华灯初放,大南门街五光十色,交相辉映,日市结束,夜市继开,真有昼夜不绝之感。兼之有名的缎子街和其他坊巷与之交错,酒楼歌榭分布甚密,不愧被称着天下的烟花胜地,连绵的战事似对之没有半分影响。 在灯烛辉煌的长街上,人流如潮,摩肩接踵,店铺内则有各具特色的玩物商品,列纷陈,令人目不暇给。 三人像变回以前在扬州的小混混,你推我拥,在人流中争先恐后,四处。 徐子陵大讶道:“似乎比以前更兴旺哩!” 幸容笑道:“昏君死了,自是兴旺。” 别锡良挤入两人中间,左右搂他们肩头,兴高采烈道:“你这叫来得及时,每逢江淮兵或江南兵退兵后,各地的商贩便潮水般涌进江都城来做买卖,每天都有过百的船只从各地驶来,否则那有这么热闹。” 沿街不但店铺林立,与店铺紧相呼应的是摆设摊档的摊贩,买卖货物更是五花八门,应有尽有,由日用品、装饰物,以至看相占卦、笔砚字画,还有沿街叫卖的行贩,他们推小车,又或挑担顶盘,各施浑身解数,高声吆嚷,招徕顾客,都想把小吃、玩艺剪纸花样,五色花线等零食玩艺卖出去。 那种热闹的情景,教人耳根难净,眼花缭乱。 到了贞嫂曾摆档卖包子的市集,又是另一番情景,随处可见人东一摊、西一档的设场卖艺,说书的、装神弄鬼的,耍傀儡、演武术,吸引了以千计来逛游的观众,气氛炽烈,充满醉生梦死,于战乱中及时行乐的味儿。 三人你耍我,我耍你,笑语声中,来到热闹绝不逊色于大南门街的柳巷。 虽名之为“巷”,但只比大南门街窄小了三分之一,亦是车水马龙,寻芳客不绝如蝼。 柳巷最大特色是罗列两旁连串伸延的红纱灯笼,那是青楼门前的当然标志,吸引各色人等进进出出,传出来的笙歌丝竹响彻夜空,浮杂沸腾声浪,充盈长街。 包有鸨母姑娘,在激烈竞争下为使生意兴隆,各出奇谋在门前拉客,莺莺燕燕,媚眼笑语,更为花街平添无限春色。 徐子陵虽不爱逛青楼,但因旧地重游,亦大觉有趣。 指指点点之际,不觉来到天香楼的门前,把门的汉子见三人来到,恭迎道:“桂大爷和幸大爷请!” 徐子陵大叫一声“且慢”,拉得两人退后两步,苦笑道:“喝酒的地方随处均是,不用到窑子内去喝吧!” 幸容和桂锡良被他逗得大乐,左右把他夹起,直闯院内。 自有人领路登楼,把三人带到隔窗外可俯瞰旧城河两岸夜色,景致佳绝的豪华厢房中。 俏婢摆下酒碗筷,端上小吃后,在桂锡良吩咐下退出房外。 幸容笑为两人斟酒,叹道:“想当年我们日日望天香楼的大门望洋兴叹,羡慕每一个有资格跨过门槛的人。现在却能坐在楼内最华丽的厢房举痛饮,上天待我们实在不薄。” 别锡良举酒劝饮,大笑道:“浮生如梦,人生几何,乱来知酒性,一醉解千愁,今晚我们三兄弟定要喝个痛快。” 徐子陵给他的“浮生如梦,人生几何”勾起悼念素素的心事,悲从中来,举一饮而尽。 别锡良和幸容覆桌上,拍掌怪叫。 徐子陵摇头道:“你两个小子定是晚晚到这来混的哩!” 幸容故作神秘的凑到他耳旁道:“荆曼和尤杏两位姑娘并称天香双绝,艳盖江都,未曾听过她们弹琴唱歌的都不算来过扬州。幸好你两位兄弟尚算有点脸子,特别请玉玲夫人安排她们抽空来唱他娘的两曲小调,保证你的眼睛和耳朵同样有福气。” 别锡良亦在另一边压低声音道:“最糟是你要扮疤脸大侠,否则凭我们徐公子原来那张小白俊脸,说不定可打动人家姑娘芳心,和徐公子携手巫山,共渡春宵哩!炳!” 两人捧腹狂笑时,环佩声响。 别锡良和幸容精神一振,齐叫“来了”。 寇仲与陈长林巡视了长长一截运河水道后,赶返城内,就在酒楼晚。 聊几句后,话题又转回水战上。 寇仲问道:“有甚么方法可封锁水道呢?” 陈长林皱眉道:“那只是在水道中设置各种障碍,以阻止船只通行,例如在水底设立木栅、尖柱或拦江铁一类的东西。但诸如此类的措施只能收一时之效,消极被动,一旦给对方侦知,对方可设计破去,故从没有人真能锁河封江。” 寇仲想起自己当年乘船下竟陵时,江淮军以铁横江,给自己一刀斩断,欣然道:“这就成了,我最怕被李子通锁我后路,令我们的水师难以北归”陈长林道:“但锁江之法,若配合得宜,亦确可收奇效,不可轻忽。” 寇仲忍不住道:“想不到长林兄除了海上贸易外,对水战亦这么在行。” 陈长林微笑道:“要做贸易,首先就要防海上的盗贼,甚至和海盗没甚么分别的旧隋水师,对此道不在行又怎成?行走大海的商船同时都是战船。严格来说,河道的水战实非我所长,我精的是海战。” 想起海战,寇仲便犹有馀悸,道:“海战确和江河之战大不相同。” 陈长林点头道:“大海之战,全凭风力,风势不顺,虽隔数十里犹如数千里,旬日难到。” 寇仲沉吟道:“若我们能控制海岸,不但可把兵员迅速运送,更可阻截敌人的水师。” 陈长林摇头道:“那是没有可能的!要在大海寻上敌人,是名副其实的大海捞针。况且若让船队终日在大海巡弋,一旦遇上风暴,便要全军覆没。所以海战首重天时,无风不战,大风不战。飓风将至、沙路不熟、贼众我寡、前无泊地,皆不战。及其战也,勇力无所施,全以矢石远击。唉!船身簸荡,要击中敌船,会比在江河上难上百倍。且我顺风而逐,贼亦顺风而逃,既无伏可设,又无险可扼,能破其一二船,已属万幸,要称霸茫茫大海,谈何容易。” 寇仲双目精芒亮起道:“长林兄对水战之道果然是深有认识,嘿!若从海上登陆去攻打敌人,敌人岂非无从拦截吗?” 陈长林信心十足道:“若由我设计航线,保证敌人连我们的影子都摸不,登岸时再能准确把握风势与潮汐的涨退,更可收奇兵之效。” 寇仲呵呵笑道:“这就成理!我一直在担心如何可把长林兄的千多子弟兵秘密送往江都,志叔虽蛮有把握的样子,但我素知老杜的厉害,一个不好,就妙计难成。现在有长林兄海上奇兵这一招,将可解决所有问题。” 陈长林霍地起立,道:“我现在立即要去和志叔商量,今晚就要赶去截住正赶来梁都的船队,此计肯定万无一失。” 寇仲一把扯他道:“回程时可否顺手抢沈法兴的一批商船战船回来呢?你们对他的水师那么熟悉,只要船出大海,对方只有徒唤奈何,可省却我们很多功夫。” 陈长林道:“假若能出其不意,应该可以办到的,但顶多只能偷七、八条船,但冒的风险却非常大,似不甚化算。” 寇仲道:“那只好放弃这贪检现成便宜的想法,长林兄先坐下,让小弟给你看一样东西。” 陈长林重新坐下,接过寇仲递上来机关巧器的秘本。 寇仲低声道:“请翻往一百零一页。” 陈长林依言翻到该页,愕然道:“这是甚么船?” 寇仲指秘本内的图样得意地道:“这叫飞轮战船,利用水对船产生的反作用力推船前进,比用船桨更省力和有效,就算在无风时,亦可日行百里,是一种装上‘车轮’的船,放左右弦下置轮激水,翔风鼓浪,疾若挂帆席,制造省易又持久耐用。” 接指图样下的文字道:“你读读这几句,飞轮战船,傍设四轮,每轮八楫,四人斡旋,日行千里。千里当然是夸大吹牛皮,我打个折扣,能日行百里也不错啦。” 陈长林动容道:“这是谁想出来的。” 寇仲再读下去道:“以轮激水,置人于前后,踏车进退,上中下三流,回转如飞,敌人只能相顾骇愕。” 寇仲轻轻道:“就是鲁妙子鲁大师,你听过吗?” 陈长林长叹道:“当然听过,小子服啦,我立即人依图改装,密藏于船腹下,有了这么一批轮动战船,天下水道还不是任我们横行吗?” 卷二十一 第十三章 故人西来 推门而入的并非桂锡良和幸容期待的荆曼、尤杏二女之一,而是风韵迷人,艳色不减当年的玉玲夫人。 由于她身份特殊,三人忙起立恭迎。 玉玲夫人含笑端详徐子陵,柔声道:“你是小陵吧!我认出你的眼神,且若是外人,神态不会跟小良和小容般如出一辙。” 徐子陵心中微懔,丽然笑道:“早知瞒不过夫人。” 玉玲夫人道:“坐下再说。” 众人安坐后,玉玲夫人妙目掠过三人,轻轻道:“见到你们,就像见到自己的子侄。我已从沈老处知悉令周的作为,有像小仲和小陵你们这些对本帮立有大功的自家兄弟而不争取,反投向山东以马贼起家的外人李子通。” 顿一顿续道:“李子通为人多疑反覆,昔年初起义时,曾投奔长白王薄,继而渡淮与杜伏威结盟,旋而与杜分裂,据海陵称将军,这种人怎能与之合作呢?” 别锡良和幸容听惯她说话,倒没有什么特别惊奇。但徐子陵却大为惊讶,想不到这能使炀帝慕名求爱,并得到先帮主迷恋的青楼奇女子,如此卓有见地,辨识大体。 玉玲夫人接着问道:“听说小仲有助锡良破杜沈联军的妙计,对吗?” 徐子陵点头道:“确有此事。但须待我们搜集敌情,才可真正定计,关键是利用敌人互相猜忌的弱点,嘿!夫人明白了吗?” 玉玲夫人笑骂道:“此计定是小仲那家伙想出来的,他自少便诡计多端。唉!看到你们长大成材,我虽然欢喜,但心中亦不无感伤。希望能重返往昔的怀念!” 他同时更把握到玉玲夫人为何会全力支持他们,因为对她来说,只有这群她自少瞧着长大成人的孩子,才能令她绝对信任和放心。且竹花帮乃江东地道的大帮会,有强烈的地方色彩,对外人并不信任。 三人在这位“尊长”之前,只有俯首恭聆的份儿。 玉玲夫人忽然淡然道:“麦云飞和邵兰芳今午回来哩!” 三人愕然。 别锡良的脸色直沉下去。他身为邵兰芳的未来夫婿,不但对未婚妻的回来一无所知,且还是和他的情敌联袂而回,他的面子可放到那里去? 玉玲夫人向桂锡良道:“他们都不敢告诉你,我却觉得必须让你知晓,明眼人都可看出这是邵令周的缓兵之计。哼!” 幸容伸手抓着桂锡良肩膊,语重心长的道:“大丈夫何患无妻,这种女人忘了她吧!” 别锡良颓然叹气,没有答话。 此时菜肴来了,婢子退走后,玉玲夫人奇道:“为何仍不见曼曼和杏杏两个女儿来呢?待我去催催看。” 离房之前,向徐子陵回眸笑道:“今趟不用在旁偷看了!只可惜你这张疤脸太不讨人欢喜哩!” 徐子陵只好以苦笑以报,却另有一种粗犷丑陋的奇异魅力。 卜天志和陈长林奉召匆匆赶到内堂见寇仲,后者把一封信递给两人看,兴奋道:“这是刚收到其飞送来的飞鸽传书,新鲜出炉,小陵真行,竟可听到这么重要的消息。” 两人看罢,均精神一振。 寇仲道:“无论如何,我们也要把这五百匹契丹良马劫到手上,此事于我们的成败有关键性的影响。” 卜天志担心道:“由契丹运马到江都,必是经由大海,除非知道准确的航线,否则如何可拦途截劫?” 寇仲问道:“要运送五百匹战马,需多少条船?” 陈长林计算道:“为了防止马儿因捱不住风浪致死,又因要补充粮草,所以可肯定用的是楼船级的大舰,其上可策马往来,且需沿岸泊站。” 卜天志接口道:“若是大如旧隋的五牙巨舰,那只需两艘,可足够运送五百战马,如不运马而载人,每艘可载二千战士。” 寇仲怀疑道:“契丹人有没有这么大的船呢?” 陈长林道:“那并没关系。契丹人大可向高丽人借船。南朝时梁朝的陆纳曾造过三艘巨舰,名之为《三王》、《青龙》和《白虎》,高达十五丈,净重一万斛,炀帝远征高丽,把大量战船和船匠失陷高丽,使高丽在航海业上飞跃猛进,兼之高丽人对我们仇恨颇深,我们是愈乱愈好,故必会慷慨借船。” 卜天志点头道:“窟哥能乘船沿海抢掠,说不定是高丽人在背后撑腰的。” 寇仲想起傅君倬,一时说不出话来。 陈长林那知他心事,分析道:“现在东海已落在我们手上,契丹人要运马到江都去,只能在琅琊或怀仁泊岸,那两个地方虽名义上投诚于我们,却是我们尚未真正控制的城池……” 寇仲截断他道:“若现在立即到琅琊或怀仁,至少要三、四天时间,可能会失诸交臂,不若我们在东海南面,认定他们可能泊岸的地点截击,便可万无一失。哈!他们既不能泊东海,惟有在东海南方最接近的码头泊站,这在猜度上可容易一点,不像现今的不知他们是要泊琅琊还是怀仁。” 卜天志和陈长林齐叫道:“临城!” 玉玲夫人很快回来,沉着俏脸道:“你们听后不要激动,因为麦云飞是全心来搅事的。” 三人愕然。 玉玲夫人坐下来道:“麦云飞硬把曼曼和杏杏召去,那两个丫头一向都对他有意思,所以连我这做娘的话都不听。又以为那小子可护住她们,迟些我再和她两人算帐。” 徐子陵心中一动道:“和麦云飞来的尚有什么人?” 玉玲夫人答道:“是姓包、屈、苏的三个生脸江湖人,眼神邪恶凌厉,绝不会是好人。” 徐子陵淡淡道:“姓苏的那个用的是否锯齿刀?” 玉玲夫人回忆道:“确是用刀的,但刀藏在鞘内,不知是否有锯齿,但刀子确比一般刀阔上数寸。” 徐子陵心中恍然,知是萧铣派来对付他和寇仲的“大力神”包让、“恶犬”屈无惧和“亡命徒”苏绰三人,想起素素的血仇,立时杀机大盛。 别锡良奇道:“你认识他们吗?” 徐子陵长身而起,微笑道:“认识与否再不打紧,麦云飞既然把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奉送给小弟,不好好利用实在太可惜,请问夫人,他们在那一间厢房呢?” 玉玲夫人关心道:“那三人看来很不好惹,你有把握吗?” 徐子陵露出冲天豪气,洒然笑道:“没把握也要去做。现在干掉他们,邵令周和李子通只能哑子吃黄莲。” 玉玲夫人点头道:“英雄出少年,难怪你和小仲能称雄天下。他们就在同一边隔两间那向西的尾房,我看纵使你们不过去,他们也会过来撩事生非,那是否更理想呢?” 话犹未已,足音传来。 徐子陵微笑坐下,低声道:“一切由我来应付,你们就可置身事外。” 卜天志的三艘战船在星月映照下,开离梁都。 寇仲在望台上望着梁都逐渐在后方消淡的灯火,庆幸道:“若非我们早作好今晚往东海的准备,要待至明早才起行,说不定会坐失良机。” 卜天志和陈长林均点头同意,若窟哥所说的可在十天内把五百战马运往江都,那包括了靠站补给的时间后,运马船就算尚未过东海,也该在怀仁和东海之间的海道上,他们现在全速赶去,时间上仍颇为勉强。 陈老谋道:“高丽马的素质绝不下于契丹马,这五百匹马很可能有部分是高丽马,那就更理想。” 寇仲憧憬道:“得到这些战马后,我们可选取精壮的运到飞马牧场配种,那以后就不愁没有良马补充。” 卜天志笑道:“夜哩!我们不若好好休息,否则出海后风浪转大,想睡一觉好的也不易。” 寇仲闻言打了一个哈欠,点头道:“我已不知多少晚没觉好睡了,咦!” 众人循他的目光后望,只见星夜下,一艘轻快风帆正全速追来。 来者究竟是友还是敌? 麦云飞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道:“小弟远道回来,尚未有机会拜会锡良兄和容兄,怠慢之罪,请原谅则个,云飞可否进来呢?” 只听此子的声调语气,可知他不但轻视桂锡良和幸容两人,连玉玲夫人都不放在眼里。 徐子陵哈哈笑道:“原来是麦堂主,少年得志,难怪在夺人心头所爱后,仍要有风驶进帆,在人家门外耀武扬威。” 麦云飞声音转冷道:“口出狂言者究是何人?” 徐子陵冷哼道:“本人‘风刀’凌封,听清楚没有?” 麦云飞尚未答话,一把雄壮声音从尾厢房方向传来:“‘风刀’凌封,这是什么一号人物,为何我们几兄弟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接着是一阵嘲弄的哄笑声。 麦云飞也笑得猛喘气道:“凌兄请勿见怪,我们这里恐怕找遍全城也没人听过你的名字。看在桂幸两位正副堂主的份上,凌兄若要欣赏曼姑娘和杏姑娘歌艺,请稍移大驾,小弟和三位好友必竭诚款待诸位,别矣!” 那边又再一阵哄笑,今趟还多了两女的娇笑声。 玉玲夫人气得俏脸煞白,狠狠道:“这小子连我也要折辱,邵令周太好家教哩!” 徐子陵缓缓抽出大刀,淡然自若道:“杀人的时机到了。” 风帆逐渐赶上。 众人严阵以待,寇仲忽然惊喜叫道:“是飞马牧场的船。” 两船逐渐接近。 一条人影腾身而起,连续三个空翻,落到甲板上。 众人捧场似的一阵采声。 寇仲大喜迎上,笑道:“骆方兄你好!” 骆方和他紧拥一下,道:“幸好给我追上仲爷,飞马牧场形势危急,我是奉场主之命到来求援的。” 寇仲道:“发生什么事?” 骆方道:“朱粲、朱媚父女和三大寇结成联盟,正调集兵马,准备大举进攻牧场,听说背后有萧铣在暗中撑腰,只要攻陷牧场,就会进攻杜伏威的竟陵,全力北上。” 寇仲深吸一口气,望向陈长林道:“长林兄有没有把握完成劫马和袭杜两项任务呢?” 陈长林肯定道:“若有志叔助我,可有八成把握办到。” 寇仲道:“那就如此决定,我和骆兄赶返梁都,调集兵马,一边摆出进军援助江都之势,其实却以快骑赶往飞马牧场,以奇兵在三大寇和朱粲会师前,先铲除三大寇,再向朱粲开刀,否则若让萧铣渡江北来,天下的形势将会改写。” 众将轰然应诺。 卷二十二 第一章 步步惊心 徐子陵甫踏出房门,差点想立即退返房内,那并非他忽然改变主意,又或杀机骤敛,而是因为感觉到面临极度的危险。 在刹那之间,他已知身份被识破,敌人正布下天衣无缝的绝阵,让他自动献身的失陷其中。 长达七、八丈的廊道空无一人,当他把身后的门掩上时,便只有每边四道紧闭的门,和左方东端的花窗、右方西端尽处连往楼下的梯阶。 晚风从东窗处徐徐吹进廊内,摇晃着照明廊道的三盏宫灯。管弦丝竹、笑语暄哗之声隐隐从其中五间厢房透出,西端与他们厢房处于同一边敌人所在的厢房,更有曼妙的筝音传来。 表面上一切都是那么欢欣动人,旖旎香艳,但徐子陵由《长生诀》引发的灵觉,却使他丝毫不误地掌握到针对他而设的重重杀机。 他把刀收到背后,将动作放缓,同时脑筋飞快转动。 他眼前最大的问题是不能一走了之。除了要保护桂锡良和幸容外,还有个不懂武功的玉玲夫人。 首先想到的是因何竟会暴露身份。 鲁妙子制的面具可说是全无破绽,绝对可以乱真,否则怎能骗倒祝玉妍? 再缓缓来至长廊中,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西端的最后一间厢房处。 就算李子通、邵令周等因他的行藏而生出疑心,亦不能百分百肯定他是由徐子陵改装的,只要有一丝怀疑都不敢在这非常时期冒险杀他,因假若错杀旁人,将会遭到寇仲和真正的徐子陵的报复。 再向深处想,对李子通来说,保住江都乃头等要务,纵使明知他是徐子陵,亦不会轻举妄劲,免致因小失大,本末倒置。 排除了李子通这可能性外,就只剩下萧铣的一方,心中同时泛起云玉真的颜容。 很多在先前仍是模糊的意念,立时清晰起来。 适才他踏出房门时,感觉到有五个敌人正伏在暗处,准备予他致命一击。 两人埋伏于西厢房门后两旁处,而另两人则分别藏于两间空房的门后。 但最具威胁的敌人,却是伏在东端花窗之外;此人武功之高,比之他徐子陵应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几可确定此人正是“多情公子”侯希白。这并非因云玉真而来的联想,而是一种感觉。一种没法解释的感觉,总言之他打开始便感觉到侯希白在东窗外某处对他虎视眈眈,就像那趟他在洛阳闭上眼睛,仍有如目睹侯希白和跋锋寒两人对垒那样。 至于其他四名敌人,则是因他们身体发出无形而有实的真气,致惹起他的警觉。 他甚至可测知个别敌人的强弱,甚至乎从个中微妙的变化对它们的“意图”掌握无遗。 所有这些思量和计箅,以电光火石的速度闪过他的脑海,徐子陵已迈开步子,朝西厢房走去。 敌人的杀势立时进一步提升和凝聚,除其中一人外,都是极有节制和计算精微的,要待他踏入被围攻的死门位时,他们的功力会刚臻至最颠峰的状态,俾能对他作出最凌厉的攻击,置他于万劫不复之地。 例外者当然是麦云飞,他功力不但与侯希白有天壤云泥之别,且远逊“大力神”包让、“恶犬”屈无惧和“亡命徒”苏绰三人,他几乎是立即把内功提至极限,且不能保留在那种状态中,呈现出起伏波动的现象。 徐子陵直至此刻连一个敌人的影子都未见过,却能完全把握到敌人的虚实布局,甚至可从而推算到当他再踏前五六步时,敌人会对他发劲攻击。 而他更心里明白,知道归知道,他是绝没有可能同时应忖包括侯希白在内的五个敌人。假如是正面交锋,只对着包让、屈无惧和苏绰,他也全无胜算。 唯一的一线生机,就是利用侯希白“不能曝光”的隐秘身份。 除非侯希白可肯定能“杀人灭口”,否则他绝不会现身出来与徐子陵为敌。 这当然只是一种估计,如果猜错了,他徐子陵便须以性命作抵。 “噗!噗!噗!” 徐子陵连续踏出三步,经过左边笫一道藏敌的厢房。 从那放射性的横练罡气,可肯定门后正是一身横练的“大力神”包让。 对方虽蓄意收敛隐藏,但怎蹒得过他近乎神异的感应灵觉。 要知高手对垒,除了实质的动手过招外,更大的关键是无形的交锋,那是精气神三方面的比拚,故对徐子陵这类感觉特别灵异的高手来说,根本没有偷袭这回事。只要对方心起杀机,立生感应。即使以杨虚彦这样精于刺杀潜藏之道的特级高手,亦瞒他不过。何况像包让这类并非专家,只是临时急就的刺客。 此时徐子陵踏出第五步,来到右边内藏敌人的门外。 众敌的气势立时加速凝聚,使他准确知道再依目前速度踏出两步,到达那“死亡点”时,敌人势将全力出手。 徐子陵感觉到在这门后该是来自“亡命徙”苏绰锯齿刀的锋寒之气,忙收摄心神,晋入无人无我、至静至极的精神境界,再朝前迈步。 生死胜败,就决定于这两步之间。 风帆掉头向梁都驶回去,寇仲与骆方立在船头处,商讨要事。 骆方道:“萧铣以手下头号大将董景珍为帅,派出近三万精兵进驻夷陵,还徵用民船,随时可渡江北上。” 寇仲皱眉道:“那为何他还未渡江,是否怕便宜了李子通?” 骆方显然答不了他的问题,摇头道:“这个我不太清楚。不过萧铣除顾忌杜伏威外,尚须应付洞庭的林士宏,一天未平定南方,他也难以全力北上。” 寇仲苦思道:“萧铣、朱粲及三寇究竟是甚么关系,难道朱粲和曹应龙不知道若让萧铣在江北取得据点,他们以后都再不用出来混吗?” 骆方对这方面是熟悉多了,滔滔不绝地答道:“现时河南江北一带,形势复杂至前所未有的地步。自杜伏威攻下竟陵后,一直按兵不动,转而与沈法兴联手猛攻江都,明眼人都看出他是要分东西两路北上。所以一旦江都失陷,他该会以竟陵作根据地向我们牧场和朱粲、曹应龙等用兵,好阻截萧铣渡江。在这种形势下,朱粲和曹应龙肯与萧铣暂时合作,绝不出奇。” 寇仲道:“但谁都知道牧场没有争天下的野心。对牧埸有野心的人该是为取得你们的战马,故若真的攻陷牧场,利益将会归谁?” 骆方搔头道:“这就不太消楚,他们自该有协议的。” 寇仲摇头道:“这是不会有协议的。得到以万计的战马后,谁肯再交出来,所以我看萧铣、曹应龙和朱粲仍是各怀鬼胎,各施各法,而此正是关键所在;也是我们的致胜要诀。我们说不定可把对付沈法兴的一套,搬去对付朱粲和曹应能,保证可闹得他们一个个灰头上脸。” 骆方精神大振道:“甚么方法?” 寇仲伸手搭上他肩头,微笑道:“回到梁都再说吧!如果今晚可安排妥当,明天我们便全速赶往牧埸,那时再仔细研究好了!” 心中忽然浮起商秀洵绝美的玉容,心中流过一片奇异的感觉。 徐子陵似要往前迈步时,用右手握在背后的刀,手腕扭转向外,成为反手握刀,横刀身后,刀锋向着内藏敌人的房门。 积蓄至顶峰的真气在手心爆发,庞大无匹的劲力借手腕疾发,长刀似是化作一道闪电般,破门而入。 同一时间,徐子陵没有半丝停留的改前进为飞退,仿似鬼魅的在肉眼难察的高速下,返到“大力神”包让处,扭身朝这只有一门之隔的敌人全力一拳轰去。 所有这些连续复杂的动作,都在眨眼间完成,敌人始生警觉。 首先生出反应的是藏身东窗外的侯希白,他的杀气倏地提升至颠峰,真气激射,但已迟了一步。 “飕!” 长刀像穿透一张薄纸般毫不费力地破门而入,直没至柄。 几乎是同一时间,徐子陵的拳头似若无力,轻飘飘的击在“大力神”包让立身于俊的木门上。 “喀喇”! 木门生出以中拳处为核心蛛网般的裂痕,寸寸碎落,现出包让铁般粗壮的身形和他惊骇欲绝的脸容。 “呀”! 惨嘶声从长刀破入的门后传来,接着是另一下窗门破碎的激响,惨叫声迅速远去。 “蓬”! 徐子陵的一拳轰在包让仓惶挡格的交叉手处,阴柔的螺旋劲气聚而成束的直力由慢转快的像个椎子般破开包让仗之横行南方的横练气功罩,直钻进他的经脉去。 包让闷哼一声,应拳跄踉跌退,猛地张口喷血,背脊重重撞在与房门遥对的木格窗处,掉往楼下去。 整个二楼的所有人声与乐声,倏地敛息。 “砰”! 麦云飞和“恶犬”屈无惧这才抢门而出。 徐子陵移到长廊中间,面向的虽是麦云飞和两手各提一柄大铁锤的屈无惧,心神却全放在后方的侯希白身上。 麦云飞的武功比以前进步很多,步法剑术配合无间,剌来的一剑实而不华,颇有一往无前之势。 屈无惧则狡猾得多。此人身材高瘦,又长着令人不敢恭维的长马脸,双眼更细窄如线,与鼻嘴疏落隔远的散布于长脸上,骤看还以为碰到从地府溜出来的吊死鬼。他故意堕后少许,显是让麦云飞作先锋去硬撼徐子陵,自己再从旁捡便宜。 徐子陵暗叫一声谢天谢地。 假若两人齐心合力的舍命出手,迫得他要全神应忖,那时伺伏在后的侯希白将有可乘之机,但屈无惧的乖巧,却使侯希白失去这难得再有的机会。 徐子陵猛地晃身,不但避过麦云飞搠胸剌来的一剑,还闪进两人间的空隙处。 麦云飞和屈无惧大吃一惊时,徐子陵已化出漫空掌影,分别拍打在变招攻来的长剑和一对铁锤处。 两敌踉跄跌退开去。 麦云飞功力远逊,旋转着跌进原先包让藏身的房内去,虎口震裂,长剑堕地。 屈无惧不愧高手,两锤虽如受雷殛,仍勉强撑住,边往长廊西端梯阶退走,边化出重重锤影,防止徐子陵乘胜追击。 本来就算徐子陵全力出手,屈无惧也可撑上十招八式,问题足他见到苏绰和武功尤胜于他的包让亦要受伤远遁,心里早生怯意,又给徐子陵以神奇的身法闪到近处,无法展开和发挥铁锤的威力,心胆俱寒下,再接招便败走。 徐子陵并不追击,卓立廊中,同时清楚知道侯希白已离开。 天香楼之战就那么不了了之。翌日黄昏,往探敌情的洛其飞回来向徐子陵报告道:“刚接到少帅密令,计划有变。” 徐子陵吓了一跳,连忙追问。 洛其飞把情况说出后,道:“少帅问徐爷你可否抽身陪他往飞马牧场?那边形势非常危急,朱粲和曹应能分别攻打远安、当阳二城,使飞马牧场难以分身,若全军尽出,更怕敌人乘虚而入。” 徐子陵想起商秀洵、馥大姐、小娟、骆方、柳宗道、许老头等一众好朋友,心中涌起浓烈的感情,自素素身死,他特别珍惜人世间因生命而来的情义,因为那是如此令人心碎的脆弱!淡淡道:“洛兄怎么看呢?” 洛其飞道:“我们这里是斗智不斗力,一切事尽可放心交给我办。牧场那边却是硬仗连埸,极需徐爷的援手。唯一的问题就是要找个好的藉口敷衍住李子通,免致横生枝节。” 徐子陵暗为寇仲高兴,只看洛其飞敢把如此重任揽到身上,便知他是个有胆色的人,这种人材,实可遇而不可求。 现在寇仲手下已有不少能人,虚行之、宣永、焦宏进、洛其飞、卜天志、陈老谋、陈长林、任媚媚均是其中的表表者,各有所长。这些本是桀骜不驯的人,都肯甘心为寇仲卖命,当然是因寇仲过人的魅力和通天的能耐,但更重要的是寇仲是真心对人好,绝不像王世充般只是自私自利的在利用人。 凝思片刻后,徐子陵点头道:“这个容易,我来此只是负责传信接治,现在完成任务,自可离开。” 顿了顿又道:“你和竹花帮的人在合作上是否有问题?” 洛其飞苦笑道:“我当然信得过桂爷和幸爷,但却不敢包保其他人不是邵令周布下的奸细,所以我打算和众兄弟随徐爷一起离去,然后潜往与卜副帮主等会合,否则若给人步步监视,整盘妙计势将尽忖流水。” 徐子陵点头答应,心想该是找桂锡良和幸容两个小子说话的时候。 卷二十二 第二章 雨中真情 迷茫的月色下,徐子陵展开脚法,沿淮水南岸朝西疾走,赶往与寇仲约定会合的地点。辞别了桂锡良和幸容,再正式知会李子通,他才和洛其飞等乘船离开。当然最后只剩得一条空船开返粱都,徐子陵和洛其飞等先后在途中离船,赶赴不同的目的地。 徐子陵离船处是邗沟和淮水的交汇处,全速赶了近六个时辰路裎,披星戴月地终于抵达钟离郡东南方嘉山山脚处的密林区。 他亮起火熠,打出讯号。 半里外的山头处立时有回应,先是亮起一点火芒,接着是另两点焰光,指示出寇仲藏身之处。 徐子陵心中流过一片温暖,素素的不辛,跋锋寒的远去,使他更添与寇仲相依为命的感觉。同时亦不无感触,只是区区几个月,寇仲已成功地建立自己的实力,聚在他身旁的再不是胡乱凑来的乌合之众,而是有组织和高效率的雄师。那不单显现在讯号的准确传递,而更在其能于这么短促的时间,挥军渡河越野,一口气从梁郁赶了近百里路抵达此处,只是这行军速度,足可教人昨舌。 转瞬他奔进密林边缘的疏林区,暗黑里密布着倚树休息的少帅军,人人屏息静气,马儿则安详吃草。 在一名头目的带领下,徐子陵奔上一座小丘,寇仲赫然出现在明月下,旁边是宣永和十多名将领。 看看寇仲渊亭岳峙的雄伟背影,徐子陵心中生出异样的感觉。 寇仲再非以前的寇仲,当然更不是在竟陵城上面对江淮兵的千军万马而心中不断打着退堂鼓的寇仲。现在的寇仲已成视战争为棋戏,谈笑用兵的统帅,以后群雄势将多出个与他们争霸大下的劲敌。 寇仲倏地回过头来,向他展露雪白的牙齿,大笑道:“有陵少在我身旁,足可抵他一个万人组成的雄师,今趟我们不斩下三大寇的狗头,誓不回师!” 众将轰然相应,响彻山头,令人血脉徐子陵感受着寇仲天生过人的感染力和魅力,来到他旁,悠然止步,淡然自若道:“共有多少人?” 寇仲陪他俯瞰月照下的山林平野,双目精光烁闪,沉声道:“共一千五百人,清一式骑兵,战马大部份均为契丹一流良驹,轻装简备。哼!李小子有他娘的黑甲糈骑,我寇仲就有少帅奇兵,总有一天可比出是谁厉害。” 徐子陵又问道:“如何组织编伍?” 寇仲微笑道:“用的是鲁大师教下的梅花阵,将一千五百人分成十组,主力帅军六百人,其他每组百人,各由偏将统领,陵少有甚么意见?” 徐子陵耸肩道:“论阵法你该比我在行,骆方呢?” 寇仲道:“他先赶回牧场,好知会美人儿场主与我们配合,合演一埸好戏,舞台就是洱水的两大城当阳和远安。” 接着长长舒一口气,叹道:“老天爷安排得真巧妙,人人都以为我须顾眼前利害,全力助李子通应付老爹的当儿,我却神不知鬼不觉的西行千里,奇兵袭敌,这是多么动人的壮举。” 徐子陵自问没法投入寇仲的情绪去,岔开问道:“路线定好了吗?” 寇仲道:“我们将穿过钟离和清流间的平野,虽是顺路亦不会和屯军清流的老爹打招呼,请恕孩儿不孝。哈!然后连渡淝、决三水,接着是最艰苦穿过大别山的行程,再绕过大洪山,在襄阳和竟陵间渡过汉水,那时三个时辰快马便可和我们的美人儿商秀洵在牧场相与把酒,叙旧言欢哩!” 另一边的宣永插入道:“如一切顺利,十天内我们可到达目的地。” 徐子陵道:“那还不起程赶路,我们不是要昼伏夜行以保密吗?” 寇仲道:“少见陵少这么心急的,定是想快点作其救美的英雄。嘻!陵少且莫动怒,由于要路经清流,所以必须先派探子视察妥当,才作暗渡陈仓之举,我两兄弟不见这么多天,正好乘机畅叙离情。” 接着发出命令,众将分别乘马散去,回归到统领的部队,只剩下宣永一人。 山风徐徐拂来,壮丽的星空下,感觉上每个人都变得更渺小,但又似更为伟大,有种与天地共同运行的醉人滋味。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道:“侯希白差点便出手哩”寇仲一震道:“好家伙,终于露出本来奸脸目。你是在怎样的情况下遇上他的?” 宣永这时亦离开,视察部队的情况。 徐子陵把经过说出来,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幸好你那么沉得住气,若换转是我,定会不顾一切把侯希白那小子迫出来看看,那就糟哩!” 旋又剑眉紧蹙道:“不对!照我猜连包让等人都不知窗外另有侯希白这个帮手,甚至包括云玉真在内都不知他暗伏一旁。这家伙定是从云玉真处不知用甚么方法探知此事,遂想在旁捡拾便宜。” 徐子陵不解道:“你是否只是凭空猜想?” 寇仲摇头,露出回忆的神态,徐徐道:“记得常年在荒村中我们被涫妖女害得差点没命,侯希白那小子闯进来无意下救了我们的事吗?这小子还装模作样的动笔写画,做足工夫,那显然连涫妖女都看不破他的身份。侯希白的保密工夫做得这么好,连没有人时都交足功课,怎会有云玉真这个破绽呢?我可肯定云玉真仍以为侯小子是好人。” 徐子陵双目闪过杀机,沉声道:“但百密一疏,他终于露出狐狸尾巴。” 寇仲深深瞧他一眼,道:“是否想起师妃暄?” 徐子陵点头道:“不错!侯希白摆明是某一邪恶门派培养出来专门对忖师妃暄的出类拔萃的高手,图以卑鄙的手段去影向师妃暄,好让涫妖女能胜出。” 寇仲微笑道:“你看我们是否该遣人通知了空那秃头,再由他转告师妃暄呢?” 徐子陵苦笑道:“那像有点自作小人的味儿。难道我告诉师妃暄,我感觉到侯希白躲在窗外想偷袭我吗?” 寇仲耸肩道:“有甚么问题?师妃暄非是一般女流,对是非黑白自有分寸,而我们则是行心之所安,管她娘的怎样想?纵使师妃暄将来偏帮李小子,我也不愿见她为奸人所害。”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说倒说得冠冕堂皇,骨子里还不是怕我错过向师妃暄示好的机会。我可保证若侯希白若是想对她施展美男计,肯定碰得一鼻子灰无功而退,我们还是先理好自己的事吧!” 寇仲无奈道:“师妃暄有甚么不好,你这小子总蛮不在乎的样子。” 徐子陵截断他道:“一路赶来时,我曾把整件事想了一遍,得出的结论与你先前的说法大相迳庭,少帅要听吗?” 寇仲淡然一笑,道:“陵少有话要说,本帅自是洗耳恭聆。” 徐子陵沉吟道:“我认为萧铣用的是双管齐下的奸计,一边派人在江都干掉我,另一方面则设法把你引往飞马牧场,再设计伏杀。云玉真对我们的性格了若指掌,当清楚我们对飞马牧场求援的反应。” 寇仲皱眉道:“我也想过这问题,故而以快制慢,务求以敌人难以想像的高速,秘密行军千里,在萧铣从夷陵渡江之前,一举击垮三大寇和朱粲,然后和你潜往关中碰运气。” 徐子陵道:“可否掉转来做,先击垮萧铣渡江的大军,才向朱粲和曹应龙开刀?” 寇仲呆了一呆,接看大笑道:“好家伙:为何我没想及此计?好!就趁萧铣做梦都未想过我们敢先动他,就拿他来耍乐,算是为素姐的血仇讨点息口。” 提到素素,两人的眼中均燃起炽烈的恨火。 远处灯火忽明忽灭。 寇仲喝道:“牵马来!动身的时候到哩!” 翌日清晨,少帅军无惊无险的通过清流城北的平原,抵达滁水北岸,就在河旁的密林歇息,可惜天不造美,忽然下起大雨,除放哨的人外,其他人只好躲进营帐内。 徐子陵和寇仲来到河边的一堆乱石处,任由大雨洒在身上。 寇仲一屁股坐存其中一方石头上,笑道:“真痛快!只有在下雨时,人才会感到和老天爷有点关系,像现在这般淋得衣衫尽湿,便是关系密切。” 徐子陵负手卓立,望往长河,三艘渔舟,冒着风雨朝西驶去。淡淡道:“真正关系密切的时刻,就是娘刚身亡时我们在小谷练《长生诀》的日子,那时整个人似若与天地浑成一体,无分彼我。” 寇仲呆了半晌,点头道:“那真是一段今人难以忘怀的时光。我们定要找一天偷空回那里去看看,不过娘曾说过不用我们拜祭她。” 徐子陵叹道:“你目下的情况,等若与时光争竞,李密已垮台,再无人可阻李世民出关,所以少帅你必须在李家席卷天下之前,建立起能与之抗衡的实力,否则将悔之晚矣,那来空闲足供你去偷闲呢?” 寇仲沉吟片刻,沉声道:“王世充虽难成大器,但东北仍有窦建德、刘黑闼,北有刘武周、宋金刚,西边薜举父子则尚未坍台,李家却是内忧刚起,李小子想要风光,怕仍要等一段日子。” 徐子陵感受着雨水打在脸上的冰凉,轻轻道:“假若王世充迫得李密真的无路可逃,只有投降李世民,那又如何?” 寇仲微笑道:“你认为那对李小子是好还是坏呢?” 徐子陵俯首凝视寇仲好半晌后,沉声道:“若换了是别人,只是引狼入室。但李阀裉基深厚,李世民又是武学兵法兼优的天纵之材,至厉害就是连李靖等人都要向他归心,师妃暄也最看得起他,摆出整副真命天子的格局,李密当然不会甘心从此屈居人下,但其他人是否也尽如李密呢?” 寇仲动容道:“说得对,连我都曾经想过当他的跑腿,那时他尚未成气候,假若李小子平白多出一群谋臣猛将,像魏徽、徐世勋、沈落雁之辈都对他竭诚效忠,对要胜他更是难上加难。唉!你说我该怎办才好?” 徐子陵默然不语。 寇仲长身而起,来到他身前,探手抓紧他宽肩,垂头道:“说吧!一世人两兄弟,有甚么事须闷在心内?” 徐子陵缓缓道:“素姐的亡故,难道仍不能使你对争斗仇杀心淡吗?” 寇仲沉思片刻,低声道:“你肯否放过香玉山和宇文化及?” 徐子陵道:“宇文化及当然不可以放过。但香玉山始终是小陵仲的生父,现在他已遭到报应,且萧铣终非李小子的对手,我们放过他又如何?” 寇仲又道:“阴癸派害死包志复、石介、麻贵三人,这笔账该怎么算?” 徐子陵苦笑道:“这和我想劝你的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怎可混为一谈。这个天下已够乱了,现在再多你这个少帅出来,唉!” 寇仲陪他苦笑道:“难道现在你要我去告诉手下,说我不干了?” 徐子陵道:“当然不可这么的不负责任,你现在只是面子的问题,假若你肯转而支持李小子,保证他可短时间内一统天下,使万民能过些安乐日子。”。 寇仲苦笑道:“你难道要我去和那起码要对素姐之死负上一半责任的李靖共事一主?” 徐子陵叹道:“我没有劝你去做李世民的手下,只要你把手上的实力赠李小子,我便可和你去割宇文化骨的首级,再回小谷去拜祭娘,以后的天地可任我们纵横驰骋,欢喜便把阴癸派打个落花流水,为世除害,待小陵仲大点,又可带他辽赴域外找寻老跋,岂非逍遥自在?” 寇仲放开抓他肩头的手,移步至岸边,细看雨水洒到河面溅起的水花,沉声道:“你已很久没有和我说过这方面的事,为何今天忽然不吐不快呢?” 徐子陵移到他身后,两手搭在他肩头上,沉痛地道:“素姐已去,我不想再失去你这个好兄弟。” 寇仲剧震道:“你是认定我会输了?” 徐子陵颓然道:“我们的问题是太露锋芒,更牵涉到杨公宝库的秘密。以前我们尚可和敌人玩捉迷藏的游戏,现在却是目标明显,成其众矢之的。无论是萧铣成功渡江,老爹、李子通之争谁胜谁负,又或李小子兵出关中,窦建德、刘武周挥军南下,首先要拔除的都是你这个少帅。” 寇仲感受着徐子陵对他深切的关怀,点头道:“我不是没有想过这问题,否则也不会不敢称王而称帅,还要谦虚老实的称甚么他娘的少帅;看似威风,其实窝囊。最理想当然是掘出杨公宝藏后,才看看该做个富甲天下的珠宝兵器商还是做皇帝?但你也该知我这少帅是怎来的,此可谓之形势所迫,又可谓之势成骑虎。小陵啊!人生在世不过区区数十年,弹指即过,你即管去做你爱做的事,不用介怀我的生死。现在我的情况是再无退路。哈!大丈夫马革裹尸,亦快事也!异日我战死沙场,你也不用替我报仇。素姐的死,使我再难以耽于逸乐,你明白我的心情吗?” 徐子陵用力狠狠抓他双肩一把,苦笑道:“当然明白,你这叫打蛇随棍上,以退为进。唉!我这做兄弟的事实上已尽了心力,本想待你至杨公宝藏有了着落时,才真正决定是否该出而与世争雄,岂知鬼使神推下,你却当上了甚么娘的少帅,事情发生得太快!直至素姐身故,我才如梦初醒,想到这些问题。你现在的好景只是昙花一现,难以维持长久,你的少帅军没有一年半载的时间扩充整顿,仍难成雄师,总之你眼前形势,尚需待时来运到,否则休想胜过李小子,但你有那时间吗?” 寇仲道:“鲁妙子恐怕有和你同样的想法,否则便可直接了当的告拆我杨公宝库是在甚么地方。照我看你也肯定我找不到杨公宝库,所以才陪我玩这寻宝游戏。这样吧!给我三个月的时间,若仍起不出宝藏,我便依你所言,把手上兵将领地转赠你心上人,再由她决定该送何人。但如若老天爷眷顾,真的给我找到藏宝,我便怎都要博他一博,死而无怨。但却有一个条件。” 徐子陵愕然道:“甚么条件?” 寇仲微笑道:“陵少虽全心全意助我寻宝,不可以骗我。” 徐子陵沉声道:“我是这种人吗?” 足音响起,宣永冒雨赶至,低声道:“抓到一个奸细!” 两人为之愕然。 卷二十二 第三章 龙游遍地 数丈外林木深处,奸细的双手被反缚到一株粗树干上,衣衫染血,容色苍白,年纪在二十许间,五官端正。 宣永低声道:“我们依少帅吩咐,在四周放哨,这人鬼鬼祟祟的潜到营地来,给我亲手擒下,这小子武功相当扎实,是江南家派专走的路子。” 寇仲问道:“他怎么说?” 宣永狠狠道:“他当然推说是凑巧路过,哼!这里是荒山野地,若说是打猎尚有几分道理,只听他口音,便知是浙江人,怎会孤身到这里来。” 徐子陵皱眉道:“就算探子也该有拍档同党,有没有发现其他人。” 宣永摇头道:“我已派人遍搜附近山林,仍未有发现。” 寇仲道:“看来要用刑才成,你在行吗?” 宣永道:“包在我身上。” 正要走前去,徐子陵一把扯着宣永,不忍道:“在未肯定对方身份前,用刑似乎不大好。” 宣永愕然道:“他又不肯自己说出来,不用刑怎弄得清楚他的身份。” 寇仲微笑道:“精神的无形压力,就是用刑的最高叫手法,这叫用刑伐谋,来吧!” 三人来到那年轻壮汉前,挥退看守的人,寇仲见那人闭上眼睛,笑道:“他不肯睁眼,自然不肯回答问题,我们只好施刑迫供,用刑至紧要慢慢来,好让这位好汉有机会考虑自己的处境,作出聪明的选择。” “呸”! 那人猛地睁眼,吐出一口带着血丝的浓涎,疾射寇仲。 寇仲洒然晃头,那口痰射空而去。 那人现出讶异神色,显是想不到寇仲能够避开,旋又闭上眼睛。 宣永大怒,拔出匕首,喝道:“让我把他的肉逐片削下来。” 寇仲见那人脸上露出不屑神色,心中暗赞,向宣永笑道:“刀子怎及钳子好,人来!给我把钳子拿来。” 当下远处有人应命去了。 宣永和徐子陵不解地瞪着他。 寇仲却转到树后,检视那人被缚的双手,笑道:“这位老哥的手指长而嫩滑,哈!”又移往前面,大叫道:“人来!给我脱掉他的靴子。” 那人睁眼怒道:“要杀要剐,悉随尊意,但为何要脱我的靴子?” 寇仲伸手拦着上前脱靴的手下,微笑道:“因为我要一个一个地拔掉你的指甲,而且是慢慢的拔,人说十指痛归心,脚趾却不知痛归甚么,只好在老兄身上求证。不要小看脚趾甲,没有后等于废去武功,你也休想可用双腿走去通风报信,我们更不用杀你。” 那人脸色数变,终于惨然道:“我根本不知你们是谁,抄这边走只为赶路往合肥参加荣凤祥召开的行社大会。” 三人闻之动容。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心中都想到曾在合肥出现的左游仙,假定两人均是位列邪派八大高手榜上的人物,说不定会有一定的交情,而今趟的行社大会,很可能就是左游仙安排的。 寇仲呵呵大笑道:“原来是一场误会,人来,给我放了这位仁兄,雨愈下愈大哩!大家一起躲进帐幕换过乾衣,再喝他娘的两杯酒。” 今趟轮到宣永和那人愕然而对,不明白为何凭一句话就有当场释放的待遇。 徐子陵去解索时,宣永凑到寇仲耳旁道:“少帅忘了下过不准喝酒的严令,且我们根本没有携酒来。” 寇仲干咳一声道:“那就喝杯清水吧!” 那人活动一下被牛皮筋缚得麻木的双手,怀疑地道:“你们真的肯放我?” 寇仲耸肩道:“我们又非穷凶极恶的人,既知是一埸误会,除道歉陪罪外还能斡甚么?” 那人精神一振道:“朋友高姓大名?” 寇仲微笑指着宣永道:“他叫宣永。” 尚未有机会介绍徐子陵,那人已剧震道:“那你定是‘少帅’寇仲,另一位则是徐子陵!” 宣永点头道:“猜得正着,朋友你贵姓名?” 那人变得友善多了,爽快答道:“我是龙游帮帮主‘儒商’泽天文之子泽岳。” 寇仲等三人听得脸脸相觑,皆因从未听过龙游帮的名字,连客套话诸如久仰之类亦说不出口来。 寇仲打圆场道:“进去避雨再说,幸好泽兄受的只是轻伤,否则我们将更罪过深重。” 泽岳哈哈笑道:“能交得三位兄台,些许伤势,何足挂齿?” 龙游帮之所以不见称于江湖,原来因它是一个以经商为主的帮会,以东阳郡的龙游县为中心的行社,组织严密,在全国各地展开低买高卖的活动,故有龙游遍地的美誉。 泽岳介绍了龙游帮后,欣然道:“我们的家乡及毗邻一带,山多而田少,最需商品流通,山民迫于生计,唯有肩挑背负,驾船驭车,从事贩销买卖以谋生路。我爹就是开发木材生意起家的,现在打着我帮名号在各地人做生意的,至少有过万人。但真正有我们龙游帮令牌的,只是几百人,他们才是我帮的中坚份子。” 接着掏出一个铜牌,一面铸有龙纹,另一边则是“龙游遍地”四个字。 外边雨势转大,清寒之气从帐门卷进来。 寇仲大感兴趣问道:“你们干的主要是甚么生意?” 泽岳答道:“所谓不熟不做,我们主要是把山区的土特产卖到有需要的地方,以竹、木、纸、茶、笋、油、草药七个行业为主,再买回山区所缺的东西,例如米粮、食盐、丝绸、棉布等,形成一个流通网络,各地的帮会行社,不论大小都要给我们几分面子。” 接着高兴地道:“能认识两位,实是三生有幸,当日你们大破李密时,我正由关中赶往洛阳,数当今英雄人物,有谁比得上少帅和徐爷。” 徐子陵有点不好意思的岔开话题道:“现在烽烟处处,对你们做生意没有影响吗?” 泽岳笑道:“太平时有太平时的做法,战乱时则有战乱的一套。像刚才般被当作奸细,并不是经常发生的,通常只要我亮出龙游帮的令牌,人人都会给几分面子。” 寇仲尴尬道:“泽兄做惯生意,口才果然了得,是哩!你不是说荣凤祥要在合肥举行甚么娘的行社大会?究竟是甚么一回事。” 泽岳的脸色沉下去,叹道:“这是件今人心烦的事。荣凤祥最近坐上洛阳帮的龙头宝座,已影响力大增,现又当上北方势力最大的百业社的尊长,更是为虎添翼。今次他到合肥来,就是要号召江北的行社商帮加入百业社,美其名为团结起来。照我看他该是另有野心。” 寇仲眉头大皱道:“百业社又是甚么一回事?” 泽岳道:“那只足北方各地行社的一个联盟。尊长对辖下的行社并没有管治权,但却可代表各行社去向各地势力出头说话,依时召开百业大会,以制定各种价格,解决商务的纷争,影响力可大可小,须看谁当尊长。” 徐子陵和寇仲交换个眼色,都大感不妙。荣凤祥就是邪派高手辟尘的化身,若给他成为天下商帮行社的龙头老大,会干出甚么好事来? 徐子陵试探道:“这不是好事吗?泽兄因何烦恼呢?” 泽岳苦笑道:“怎会不烦?做生意最紧要灵活自由,不受约束,现在荣凤祥摆出一副以大欺小的格局,挟北方百业社的威势,硬要我们加入他的百业社……” 寇仲打断他道:“若不入社,会有甚么后果?” 泽岳沉吟道:“暂时仍不太清楚,那要看他对北方各大行社的控制力如何,但对我们要在北方做生意,当然有点影响。” 徐子陵道:“那贵帮是准备参加还是拒绝加入?” 泽岳道:“我今趟想早点赶往合肥,就是要和各地行家商量,好了解他们的想法,若人人都抢着参加,我们的处境将会非常困难,说不定只好亦随众屈服。” 寇仲愕然道:“泽兄岂会是这种人?” 泽岳苦笑道:“说到底我只是个生意人,任何行动都要先权衡利害。噢!我尚未请教两位如此劳师远征,究竟要去对付甚么人。” 寇仲答道:“还不是曹应龙和朱粲那两个大混蛋。” 泽岳肃然起敬道:“原来是这两个杀人如麻、不讲江湖规矩的恶魔。有甚么需泽岳帮手的地方,只要我办得到,定会全力以赴。” 寇仲道:“你还是安心做你的生意吧!但荣凤祥的事我两兄弟却不能置之不顾,因为这是另一个混蛋。比之曹应龙和朱粲更可怕,所以怎都要抽空和泽兄去一趟合肥,幸好是顺路。” 泽岳失声道:“甚么?” 寇仲换上他在飞马牧场大战李天凡、沈落雁的面具,变回那鹰勾鼻兼满脸络腮胡的中年狂汉;而徐子陵当然不敢扮岳山或疤脸大侠,取出尚未用过的一张面具,摇身一变成了个满脸俗气的黄脸汉子,年纪比寇仲还要大,两人你看我我看你,都觉好笑。 三人冒雨赶路,只两个时辰脚程,在午后时分抵达合肥,果然各地商帮行社的人纷来赴会,人车不绝于途。 三人刚入城,便有龙游帮先一步抵达的人来迎接,泽岳这帮主之子显然地位极高,虽没有介绍两人,手下亦不敢询问。 龙游帮在合肥贯通南北城门的主大街开了间茶铺,三人就在铺后院舍落脚,泽岳去听手下的报告时,两人均感疲倦,换过乾衣后,躲在房内休息。 寇仲踢掉靴子,大字形摊到床上,向挨在卧椅处凝望窗外雨势的徐子陵道:“真不明白鲁妙子,为甚么每张面具的卖相都是令人不敢恭维的,弄得俊俏顺眼点不行吗?” 徐子陵沉吟道:“你说鲁先生长相如何?” 寇仲道:“年轻时他定长得非常英俊,不见他年纪大了仍是个很好看的老家伙吗?这又有什么关系?” 徐子陵耸肩道:“我不知道,该有点关系吧!人生出来便注定美丑媸妍,在一般情况下都不可改变,只能接受这现实。若我是鲁先生,既有此变天之力,自然想换个截然不同的脸孔,好经验另一不同身份,不同感受。” 寇仲颔首道:“这么说也有点道理。好了!言归正传,我们是否该联手宰了荣凤祥。” 徐子陵道:“雨停哩!” 寇仲从床上坐起来,瞧往窗外,道:“此事定要立下决定,我们只有两日一晚的时闲去破坏荣凤祥的阴谋。唉!我真不明白王世充为何不对付这个妖人,杨公卿该已告诉他荣凤祥就是避尘,而避尘即是辟尘。” 徐子陵叹道:“太自信并非好事,就算辟尘蠢得偶然落单任由我们出手,我们亦未必可杀死他。更何况有左游仙撑他的腰,这里更是辅公佑的地头,那轮得到我们逞强。” 寇仲苦笑道:“我并非过于自信,只因时间无多。” 徐子陵笑道:“不能力敌,便须智取,你不是满肚子狡计吗?拈一计出来给我见识如何。” 寇仲喜道:“听你的口气,似是胸有成竹,快说来听听。”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先弄清楚形势再说吧!要拆掉一间房子,怎都比建设一间房子容易。” 寇仲动容道:“有道理,随手一挥,便可砸碎杯子,但要制造杯子,却要经过多重工序,例如捏土为坯,入窑炼烧,荣凤祥能荣登百业社的尊长也属于这情况,首先要成为长袖善舞的大商家,行会的会长,但仍要到他捡得便宜,当上北方最大黑帮的龙头老大,才给他夺得百业社尊长之位。现在更想把影响力伸延至江北,迟些更会把魔爪探往南方,过程一点都不轻松。但我们只要揭穿他的身份,就可像把杯子投在地上般立可粉碎他的美梦。” 徐子陵道:“荣凤祥可以代替上官龙做洛阳帮的老大,绝非表面看来那么简单,我敢肯定帮内能话事的人,该隐有阴癸派的馀党。而荣凤祥则暗中与阴癸派勾结……” 寇仲一震道:“说得对,很可能为了争天下的大利,甚么他娘的邪派八大高手大部份都站在同一阵线,四处搞风搞雨占便宜。若没有左游仙点头,荣凤祥怎能在合肥开百业社大会。” 又道:“不若你再扮作岳山,找你的老友游仙妖道套套口风。” 徐子陵笑骂道:“保证未喝完杯热茶,便要露出马脚,你这小子分明想害我。” 这时泽岳神色凝重的走进房来,道:“我要去见一个人,假设他肯支持拒绝参加百业社,会有很多人响应的。” 寇仲坐到床沿,问道:“此人是谁?” 泽岳坐往徐子陵旁的椅内去,道:“这人叫安隆,人称‘四川胖贾’,是西南方最大的酒商,也兼营其他生意,是多个行会的会头。” 寇仲点头道:“天下人人喝酒,他既是西南方最大的酒贩,肯定有点来头,是否还懂武功呢?” 泽岳道:“他的武功倒稀松平常,不过他的拜把兄弟却是雄霸四川的‘武林判官’解晖,解晖的儿子解文龙娶了宋缺的女儿宋玉华为妻,有这么强的靠山,谁敢惹他。” 寇仲动容道:“听说解晖的独尊堡乃四姓门阀外最有地位的家族,而解晖的武功则可媲芙‘天刀’宋缺,唔!这人定要见见。” 徐子陵问道:“百业大会的情况如何?” 泽岳道:“荣凤祥和它的漂亮女儿三日前已抵合肥,正四处活动,游说各方来的商头,百业大会将于明早在总管府举行,我们已时间无多。” 寇仲弹起来道:“那就事不宜迟,先去见安隆再说吧!” 澡堂内热气腾升。 在西堂的贵宾浴内,给安隆一人独霸了两丈见方的浴池,十多名保镖随从分守在池旁和各个进出口,人人太阳穴高鼓,均非一般庸手,只此便看出安隆的财势。 安隆是个大胖子,两手不知是否因过多赘肉,似乎特别短少,腆着大肚腩,扁平的脑袋瓜儿就像直接从胖肩长出来似的,加上两片厚厚的嘴唇,一望而知是讲究吃喝玩乐的人,澡池的水满溢浸至池岸的石板地,令人怀疑水位是否因他而达致如此情况。 此时他正挨在池边的一角,让蹲在池旁的手下为他的水烟管装烟丝吹火绵,再送到他嘴旁让他“咕噜咕噜”的吞云吐雾,写意而颓废得有种折坠的感觉。 徐子陵、寇仲和泽岳三人来到浴室时,尚未有机会说话,安隆已哈哈笑道:“天文兄不来,贤侄来也是一样,快下来陪我一起快活快活。” 徐子陵和寇仲吓了一跳,假若他们露出与面具的年龄皮肤、均大有出入的年青人身体,岂非立即露出马脚。 泽岳却显示出它的急才,笑道:“安老板吩咐,小侄怎敢不从。” 接着快手快脚脱掉衣衫,塞到两人手上,道:“你两个给我到门外去。” 只是这种做作和命令,便在安隆等人前肯定两人是仆从的身份,但当然他们在门外仍可听到澡堂内所有对答。 门外是个供贵宾休息的小偏厅,设有两组椅桌,安隆的手下占去其中之一,两人和安隆的人礼貌地打过招呼后,坐到另一组桌椅里,享受男仆奉上的香茗糕点。 此时安隆正询问泽岳那龙游帮主父亲的情况,尚未转入正题,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你觉得这胖子如何?” 徐子陵轻应道:“该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对外摆出来的样子,只是骗局。” 寇仲脸色凝重起来,点头道:“我也深有同感,甫进浴室,我便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邪气,心中发寒,就像对着婠婠时的样子。” 徐子陵一震道:“那就糟哩!这死胖子能如此真人不露相,肯定是荣凤祥的级数,且一个不好就是邪道八大高手之一,那今趟无论泽岳说甚么都只是徒费口舌。” 寇仲的脸色也很难着,道:“先听他说甚么再审度吧!” 泽岳的声音传出来道:“今次出门时,爹曾千叮嘱万吩咐,着小侄凡事要先请教安世叔,那就绝不会犯错。” 外面的寇仲和徐子陵心叫完了。若泽岳真的听足安隆吩咐,岂非要改变立埸为立即加入百业社。 安隆发出一阵彷若猪鸣的笑声,道:“你老爹这么看得起我安隆,安某人就送他一坛黑珍甜酒,此乃酒中极品,酒色晶莹明透,闪亮生辉,醇厚甘美,甜酸可口,喝后能生津怡神,暖胃补肾,滋补强身,甚么虚汗、盗汗、神哀、阴竭,都酒到病消。若非我得到一批天竺来的黑珍珠米,亦酿不出这种酒来,故只送不卖,送的当然只限像天文兄这些有过命交情的老朋友。”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瞠目结舌。 单论口才,此人肯定是顶尖高手的境界,口若悬河不在话下,且字字掷地有声,有极高的说服力。两人自问听完他这番话后,也很想找坛来尝尝,看看他有否言过其实。 泽岳干笑两声,道:“先代爹他谢过安世叔的厚爱。嘿!世叔今次对荣老板号召江北同道加入百业会一事,究竟有何看法。” 安隆沉吟片刻,才压低声音道:“此事实在非同小可,一向以来,我们虽各自为政,但彼此相处融洽,就像把香雪酒混和加饭酒来喝,既有香雪的馥郁芬芳,又具加饭的甘陈纯厚,令人吏回味悠长。荣凤祥这么挟势北来,分明是要扩大百业社的影响力,此事定须详细斟酌。” 寇仲和徐子陵提至半天的心,这才放下来,暗忖一是他们疑心生暗鬼,看错安隆,又或是安隆虽是邪人,却与荣凤祥处于对抗位置,故暗中扯他后腿。 泽岳欣然道:“那依世叔意思,我们是要联结起来,拒绝加入百业会。” 安隆低声道:“若真这么做,我们就是大傻瓜。” 徐子陵和寇仲听得脸脸相觑,大惑不解。 澡堂里面的泽岳显然不比他们的领悟力好多少,嗫嚅道:“世叔的意思是……” “啪”! 不知是安隆大力拍了泽岳一记,还是安隆自己拍自己肥肉助兴,只听安隆笑道:“岳世侄始终是嫩了点,若来的是你老爹,定会和我有同样的想法,生意就是生意,最紧要是赚钱,加入百业社对做生意有利无害,何乐而不为。” 泽岳代徐子陵和寇仲问了他们最想问的问题,道:“但世叔刚才说,嘿!说荣凤祥有点问题。” 安隆叹道:“荣凤祥是否有问题并不重要,最重要是我们加入百业社后,该由谁来当尊长,由谁来话事。” 徐子陵和寇仲恍然大悟,终于明白没完全看错安隆,只错把他当作荣凤祥的一伙。 他摆明是要把百业社尊长之位,抢到手上来。 泽岳愕然无语。 安隆继续侃侃而言的道:“荣凤祥虽是洛阳帮的龙头老大,我却有四川独尊堡和岭南宋家的支持,如若再有贵帮振臂一呼,那到他摆布一切。明天开大会时,我们索性迫他推选新的尊长,哈!我要他偷鸡不着反蚀把米。” 寇徐两人听得头都大起来,怎想得到形势复杂至此,一时间都乱了方寸。 卷二十二 第四章 造谣生事 饭店内,泽岳低音无奈道:“你教我该怎么说,难道说不支持他吗?” 寇仲好奇问道:“你老爹是否真的教你要听他的吩咐。” 泽岳苦笑道:“他只叫我找安隆商量,皆因爹算准他不会甘心屈从于荣凤祥之下。我今次是作茧自缚,如告诉他早先的只是客气场面话,岂非笑话之极。” 徐子陵道:“安隆这人,大不简单,因何你说他的武功平常?” 泽岳愕然道:“人人都这么说的。” 徐子陵道:“我们对于辨识武林的高手,有自家独门的方法,这纯粹是一种气机的感应,很难拿出甚么证据来。” 泽岳色变道:“若是真的,那还得了,他是否阴癸派的人?” 徐子陵心中一动道:“魔门除阴癸派外,尚有很多支流,例如左游仙便是来自一个叫‘道祖真传’的教派,不过若统统把他们当作阴癸派,这权宜之设亦怕当不错。” 寇仲一对虎目亮起来,低声笑道:“小子又使奸弄诈!” 泽岳当然没有他们心意相通的本领,一面茫然的道:“你们在说甚么?” 徐子陵淡然道:“泽兄不用理我们说甚么,今晚只须早点睡觉,养足精神以应付明大的百业大会。” 寇仲接入道:“但有一事非常重要,泽兄足否真的不愿加入百业社?” 泽岳苦笑道:“我始终只是个做生意的人,凡事都要看利害关系。假若连安隆都参加,响应者自是大不乏人,我们说不定会被孤立起来,那就非常糟糕。” 寇仲信心十足道:“泽兄这么坦白,反能使我们清楚地掌握到目下的形势,顺口问多句,究竟阴癸派在泽兄心目中印象如何。” 泽岳沉思片刻,答道:“我们是正正当当的生意人,最怕的当然是巧取豪夺的骗子强徒。阴癸派的人似乎像跟所有人都是深仇大恨的样子,毫无情义可言,动辄害人,谁都不想惹上他们。” 寇仲轻松起来,欣然道:“只要明天参加百业大会的人,大半数都有泽兄的想法就成哩!” 泽岳轻颤道:“两位不是要当场揭穿荣凤祥和安隆的身份吧?那可不是说笑的,尤其是……唉!” 徐子陵微笑道:“泽兄放心,我们绝不会为贵帮惹来烦恼的。” 泽岳半信半疑道:“两位究竟有甚么好打算?” 寇仲拍拍泽岳肩头,笑道:“泽兄知得愈少愈好,更不用四处去游说同道,免致荣凤祥和安隆知晓你们不想加入百业社。” 转向徐子陵道:“徐军师,请指示下一步行动。” 小巷内,两人像以往在扬州当小混混的日子般,并肩挨坐墙角。 寇仲不解道:“太阳已下山哩!究竟该怎样做?” 徐子陵道:“我首先要看看安隆有否看破我们。” 寇仲皱眉道:“你感觉被人跟踪吗?” 徐子陵道:“刚才离开澡堂时,曾有过这感觉,但很快便消失无踪。” 寇仲动容道:“你这独门本领绝不曾错,谁如此本事,跟踪你而不被你发现其形迹?” 徐子陵道:“肯定是婠婠级或接近那级的高手,说不定就是婠婠本人。” 寇仲重重吁出一口气道:“这可能性太大哩!我们可瞒过任何人,绝瞒不过这妖女。” 徐子陵道:“就算被涫妖女识破,明早大会前她都不会动龙游帮的,我们可趁今晚大干一场,捣荣凤祥和安隆的蛋。” 寇仲拍腿笑道:“这话最合我的心意,究竟如何进行,请陵少赐示。” 徐子陵道:“第一招叫造谣。” 寇仲一呆道:“只那么一晚时间,难道四处找人来说吗?” 徐子陵失笑道:“适才在饭馆时,你不是摆出完全明白的样儿吗?原来是假装出来的。” 寇仲尴尬道:“我还以为你是要硬派荣凤祥是阴癸派的人哩!” 徐子陵点头道:“你倒没猜锗,现在我们先去弄十多罐漆油来先过过手瘾。” 寇仲愕然道:“杂货铺都关门了,何处可买到漆油?” 徐子陵好整以暇逋:“我只说弄,没说过要买,买可给人根查,弄则只是漆油无端端的失踪。” 寇仲双目亮起来道:“好家伙,果然是造谣的高手。” 徐子棱一肘打在他胁下,跳起来道:“去吧!” 两人左手一桶红漆油,右手一个大扫髹,来到城南一所宅院向街的外墙下。 此时已过三更,路上不见行人,只间中宅院中传出犬吠的声音。 由于天气不佳,乌云低压,入夜后的合肥城份外暗黑幽深。 寇仲放下桶子,在高达丈半的墙上比划道:“直写下来,每字尺许见方,刚可容纳。‘荣凤祥是阴癸派的辟麈妖道扮的’十四个字。” 徐子陵差点笑痛肚皮,但又不能真的放声大笑致扰人清梦,憋得不知多么辛苦,低笑道:“那有这么累赘的,荣凤祥是阴癸派的妖道便够,谁管他的原名叫甚么,更不用画蛇添足的在最后加上,‘扮的’两个多馀字。” 寇仲幸好戴上面具,才不用以红脸示人,尴尬地干咳两声,念道:“荣凤祥乃阴癸派的妖道,哈!咦!都是有点不妥,因为阴癸派只是著名出产妖女的门派,而非是出产妖道。横竖是生安白造,不如给他个职位,例如‘荣凤祥是阴癸派的秘密护法’之类。” 徐子陵笑得要手搭在寇仲肩头以作支持,喘着道:“既有秘密护法,是否该有秘密派主,那和普通的护法或帮主又有何不同。” 寇仲苦恼道:“原来造谣都是一门学问,你来说吧!懊在这幅雪白的处子墙上写上他娘的甚么东西?” 徐子陵咬着下唇沉吟道:“这个确要斟酌一下遣词用字,白老夫子只懂教之乎者也,从来没教过我们如何造谣。” 一把娇柔甜美的女声在两人身后响起道:“写甚么都没问题,只要在最后加上‘胸膛有太极印为记’就成。” 两人差点魂飞魄散,要知以两人感官的敏锐,纵使因笑玩致心神分散,亦不该让人潜到身后仍不知晓。 骇然转身,只见一身男装,清淡如仙的师妃暄盈盈俏立,说不尽的动人美态,懦雅风流。 两人呆瞪着她,瞠目结舌,那说得出话来。 师妃暄玉容平静无波,轻移玉步,悠然来到寇仲另一边,含笑道:“亏两位想出这么一条以毒攻毒的妙计。妃暄便苦于拿他没办法。” 寇仲嗅吸从她身体传来的清香,低声道:“原来仙子早知他是辟尘妖道,所以前来要不让他得逞,对吗?” 师妃暄坦然道:“我虽觉得荣风祥此人人不简单,但却不知他是辟尘扮的,直至听到你们刚才的话,始酲悟过来。” 听着她有如仙籁的声音,徐子陵平静下来,随地出现,暗黑冷寂的长街立被转化作仙气氤氲的胜境,所有平时平凡不起眼的东西都变得不平凡,连眼前的围墙都充满某一种难言的意义,仿似包含无穷的可能性。 徐子陵体会着心境的变化时,寇仲一肘打在他胁下,得意地道:“看!罢才还在说我,若非我清楚说出‘扮的’两字,师仙子又怎知荣凤祥是辟尘‘扮的’呢?” 谁都知道寇仲在说笑,师妃暄莞尔道:“功劳全归你好了。但有一事妃暄须作声明,就足我并非甚么仙子,你可以唤我作师小姐、师姑娘,但请勿再称我为仙子了!” 寇仲打蛇随棍上道:“那可否唤你作妃暄呢?现在大家至少暂时算是伙伴嘛,自然不能太见外。” 师妃暄不置可否,岔开话题道:“你们不是要在全城四处髹上句子吗?还不动手。” 寇仲尴尬道:“我的字体很见不得人,不如由妃暄你来操扫,说服力将可大上千倍万倍。” 师妃暄微笑道:“我只能当个小帮凶,为两位把风。”往后飘退,眨眼间没入横巷的暗黑里去。 两人对望一眼,精神大振,有了“胸膛有太极为印”这注脚,荣风祥唯一能狡辩的只有究竟是“好道”还是“妖道”。况且这类邪派的标记,必有特别的用心才印上去,有识之士自然会生出疑心,狡辩亦起不到多大作用。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是否欢喜得傻了?见到了心上人都不说甚么心事话儿。” 徐子陵拿他没法,挽起搁在一旁的红漆,干脆利落的在墙上髹上“荣凤祥乃阴癸派妖人,不信可看他胸膛的太极妖印”两行共二十一个令人触目惊心的血红大字。 徐子陵退回寇仲身旁时,寇仲凝神瞧着墙上的字样,讶然问道:“你多久没写过字。” 徐子陵道:“离开扬州后,刀枪剑棒就拿得多,笔却从未碰过。” 寇仲指着墙上两行字道:“起始那几个子我还勉强认出是你以前那不得人的笔迹。但字迹却不住变化。到最后那几个字,就像另一个人的字体,不!应说更像你现在这个人的字体,飘逸孤傲,真有出尘之态。” 徐子陵点头道:“此事确是非常奇怪,当我投入去髹画时,不知不觉便把武道施于其中,只觉髹扫在手操控下收发由心,要甚么字样就甚么字样,痛快之极。” 寇仲提起漆桶,跃跃欲试道:“兄弟!下一幅墙轮到我哩!” 两人站在另一幅墙下对着刚髹上的另两行字前,细意观赏。 寇仲低问道:“如何!” 徐子陵点头道:“果然是愈写愈不同,充满剑拔弩张、锋芒毕露的味儿,可知你说甚么找不到宝库就收心养性,罢手不干全是骗人的。” 寇仲苦笑道:“又来耍我了!做兄弟需否这样呢?” 徐子陵笑道:“时间无多,我们顺便练字,最后才去碰总管府的围墙,到天亮时,就算被江淮军发觉,都一时洗刷不了那么多。” 两人兴高采烈的去了。 耳内传来师妃暄的警告声,两人忙躲进横巷,屏息以待。 此时离天亮只有大半个时辰,他们已写花了各处大街当眼处近百堵墙壁,战缋辉煌。 灯火由远而近,一队十二人的守城兵卒,巡经此处,灯笼光隐隐映照到墙上的红字,但众兵却全不为意,就那么直行直过的走了。 两人像孩童般低声怪叫,以示心中得意之情,闹了半晌,寇仲道:“该差不多啦!应轮到总管府的墙壁,若能在正门两旁处像对联般各书两行字,让我两兄弟的书法互相辉映,便最是理想。” 徐子陵皱眉道:“我们是否太贪心呢?现在已有足够的谣言墙损害荣凤祥的声誉,总管府虽关了门,但怎都有明岗暗哨,若给人发现是我们做的手脚,赶在天明前把最显眼的谣言墙涂掉,我们将要前功尽废。” 寇仲心痒难熬的道:“不涂污总管府,总有意犹未尽之感,不若我们就等到天亮的一刻才下手,敌人发觉时也来不及把我们优美的书法涂掉。” 徐子陵亦顽皮心起,陪他跃上附近屋顶,再逢屋过屋的往只隔一条街的总管府潜去。 他们本身已是胆大包天的人,现在又得师妃暄撑腰,更是一无所惧。 片刻后两人来到一所华宅的瓦背上,从瓦脊探头外望,总管府矗立前方,乌灯黑火,不觉任何动静。 寇仲大喜道:“这一餐看来非常易吃。” 师妃暄无声无息地翩然而至,落在寇仲的另一边,轻柔地道:“你们又在打甚么主意?” 寇仲笑道:“我们在等天亮,把总管府门墙都变成散播谣言的场所后,便可完满收工。” 师妃暄道:“我尚有要事在身,不能陪你们到天亮。” 寇仲失望地道:“我们还有些事想向你请教,你却这么匆忙要走。” 师妃暄无奈道:“我也希望能和两位好好详谈,但事有缓急轻重之分,迟些妃暄来找你们好吗?” 目光越过寇仲,飘到徐子陵那处去,柔声道:“再见啦!” 徐子陵别过脸来,带点忧郁的眼神深深瞥了师妃暄一眼,匆快地道:“邪道八大高手,除祝玉妍、辟尘、尤乌倦和左游仙外,尚有甚么人。” 师妃暄微愕道:“此事说来话长,再见面时才说吧!” 就那么飘然去了。 卷二十二 第五章 天心莲环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低声道:“师妃暄爱上了你。因爱上了你,所以才两次都躲到小弟旁边来。” 徐子陵叹道:“恰恰相反,她是要通过这暗示的方式,以表达出我们间那道无形却不可逾越的鸿沟。道别时更偏要找我来说话,其心意更是不言而喻。” 寇仲哑口无言半晌后,忽地用力抱紧他肩头,凄然道:“我们两兄弟都是各有伤心怀抱!不是生离,就是死别。但一天不死,总要找点事情来做,我选择的就是一条没得回头的争霸之路。这两天我想起很多事,最后发觉只有面对一个接一个的难关和挑战,以一统天下为目标的大业,才可使我的精神有所寄托。兄弟,无论是否找到杨公宝库,我也会任你离开,亦会高兴你离去,若有一天我战死沙场,你便代我好好照顾小陵仲。” 徐子陵生出想哭的感觉,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他们都是孤儿出身,自少相依为命,在尔虞我诈,强权压倒一切的环境下长大,除两人间的信任外,对其他人总抱着怀疑的态度。傅君绰是第一个赢得他们真正感情的人,接着是素素,但她们均先后身故,对他们的打击是难以接受的狠重而残酷的。 在爱情的道路上,两人亦是波折重重。 寇仲先后在李秀宁和宋玉致处受到挫败,令他只能寄情于争天下的大业上,假若把这目标从他处挪走,他将变得一无所有,至少在目前这阶段,情况是这样子。 徐子陵自己也因刚才师妃暄无情的暗示,故生出感触!在刹那间明白和掌握到寇仲复杂的心情。 若说对师妃暄这清逸雅丽的绝世美女没有一丝爱慕之意,就是自欺欺人。 他记起师妃暄所说“守丹童”的故事,想到师妃暄不单是以这故事开解他,事实上也是夫子自道,表示出她绝不会陷身于这有如虚幻的世界中任何一种感情之内。 寇仲忽然揭开面具,纳入怀中,口上却道:“唉!竟忘记提醍师妃暄那侯希白可能是个大浑蛋。” 徐子陵皱眉道:“为何要露出脸目?” 寇仲松开搂着他肩头的手,露出雪白闪亮的牙齿,笑道:“因为我心中忽然很痛苦,于是要大干一场,找几个人来试刀,最好当然是荣凤祥。” 徐子陵不解道:“你不怕泄漏行藏,给敌人知道吗?” 寇仲双目杀机一闪,沉声道:“若真给人知道,说不定可反收奇效。在杜伏威来说,若他获悉我在这里出现,将更不会怀疑陈长林和他的人会出其不意去偷袭他;若三大寇和朱粲知道我来了,自会布下陷阱,严阵以待,谁知我却是要去对付萧铣呢?” 徐子陵默然无语。 寇仲推他一把,定睛瞧他道:“我这么有道理,你为何仍不脱面具?” 徐子陵以凝视回答他的瞪望,眼中射出深刻浓烈的感情,轻轻道:“你是否因我的遭遇而感到痛苦?” 寇仲浑身一震,把脸埋在瓦片内,惨然道:“师妃暄可能是这世上唯一能令你动心的女子,而她竟这样待你,上天真不公平,只要想起我自己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你却孤身一人,踏上寂寞的旅途时,我便想大哭一埸,以渲泄心中的恨怨。唉!素姐没死就好了。” 徐子陵缓缓脱下面具,沉声道:“去吧!干脆宰掉荣凤祥,可一了百了,别忘记带漆油和扫子。” 两人越过高墙,不一会来到后宅的花园中,合肥总管府的戒备稀松平常,避过外围几座哨楼的守卫后,便像如入无人之境。 他们当然不会掉以轻心,“邪道八大高手”里,至少有两个人在这里,而他两人更深悉荣凤祥的厉害,只是荣姣姣已不易应付。现在他们需要的只是刺激和暴露行踪。 寇仲笑嘻嘻的找了幅面向花园的屋壁,髹上“寇仲徐子陵到此一游”。 凑到徐子陵耳旁低声道:“这行字如何?” 徐子陵应道:“真奇怪,那种力的感觉内敛多了,但反更觉张力,我欢喜这几个字。” 寇仲像要哄他高兴似的道:“这就叫进步,人在不断变化,书法亦不断变化,若书法永远不变,那便代表停滞不前。” 顿了顿道:“好了!应到何处寻辟尘妖道?” 徐子陵待要回答,忽然心生警兆,扯着寇仲躲往园山一道横跨溪涧的小桥之下。 一个胖如酒桶的身体从屋檐处像轻盈的猫儿般扑下,脚尖在草坪略点,眨眼间掠人与小桥连接起来的凉亭内,只隔开一条约十许步远的碎石小径。 这内花园占地方圆二十多丈,林木花卓,颇为讲究,而寇仲表演书法处是在一排竹篁之后,从亭子的角度是看不见的。 寇仲把头缩回来,咋舌道:“是安隆,我们果然没看走眼。” 徐子陵打出禁声的手势。 衣袂声起,接着一把雄壮的声音道:“有甚么事?为何不可待明天再说?” 寇仲还以为是左游仙,见到徐子陵一脸茫然,才知他认不出来者是谁。 接着那人喝道:“这里没你们的事,给我远远滚开,没我命令,不准入园。” 七、八人同声答应,退往园外。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隐隐猜到说话的人是谁。 安隆坐到亭内的石凳去,叹道:“我和你总算一场师兄弟,你怎可不眷念半点旧情?” 那人冷哂道:“不念旧情的是你,而不是我辅公佑。十五年前我脱离天莲宗,那时已非是你的师弟,现在更和你没有半点关系,我爱干甚么就干甚么,那到你来干涉。” 果然是杜伏威的拜把兄弟,江淮军的第二号要人辅公佑,只想不到也出身邪派,还是安隆的师弟。 “啪”! 石台粉碎洒地。 安隆大怒道:“好胆!既入我天莲之门,岂到你说退便退,当年我容忍你,皆因念在师兄弟之情,更见你一身成就不易得来。现在你联结老君庙和真传的人来对付我,公然与我为敌,是否活得不耐烦了!” 寇仲和徐子陵心叫侥幸。 安隆那一掌劲道阴柔,只听声音便知是看似轻飘无力,却能把一张坚固的石桌拍成碎粉,只是这份功夫,江湖上已没多少人办到。若非他们先一步来到花园中,又或不及时藏来的话,肯定瞒不过这魔门的高手。 辅公佑乃雄踞一方的霸主,只看他刚才喝退手下,不用侍从护驾,便知他不怕安隆,此时更不会被他吓倒。 只听他冷笑道:“我这人生就一副臭脾气,从不肯欠人的债,但别人欠我的,则必须偿还。十五年来,我都没有向你追讨师尊的血债,现在该是时候吧?” 寇仲和徐子陵恍然大悟,才知辅公佑是要惜这百业大会,把安隆追出来。 安隆不怒反笑,喘着气道:“真是笑话,师尊之死,只因练‘天心莲环’时运岔了气,以致全身经血爆裂而亡,故尸骨不存,干我安隆何事?你只是因给我坐上‘莲主’之位,故怀恨在心,含血喷人。哼!我安隆身为天莲宗莲主,现在就要替天行道,清理门户。” 一把阴恻恻的声音在小桥另一端响起道:“这才真是笑话,就算你确修成‘天心莲环’,今趟亦休想能生离此地,还妄言清理门户。” 徐子陵没有石青璇束音成线送入寇仲耳内的本领,只好在寇仲背上写了个“左”字,后者立知来人是左游仙。 安隆出奇地没有动气,反故作惊奇的道:“若我没有弄错,你两人该是水火不相容的情敌,曾斗得天崩地裂,为何今天却像同一个鼻孔出气似的,究竟发生甚么事,天地是否真反转过来哩?” 辅公佑冷冷道:“你除阴谋诡计,伤天害理外,其他事懂得个屁,滚吧!这样杀掉你太便宜你了,我要瞧着你慢慢萎坏腐臭。” 只听他声音透出的恨意,便知他和安隆的仇怨,即管倾尽大江之水,也难以洗去。 安隆发出一阵震耳长笑,却有点像猪的哀嚎,令听者难受至极点,仿似给他的笑声直钻进骨髓里去作浪兴波。 笑声倏止,安隆淡淡道:“你以为黏上杜伏威,就可呼风唤雨吗?江淮军的好景只是假象,已到日暮途穷的时刻,我们走若瞧好了。” 左游仙不屑地道:“你以为我们不知你暗中拉拢萧铣、朱粲和曹应龙来对付我们吗?” 安隆显是大感愕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辅公佑长笑道:“你已过了十多年的好日子,现在也该尝尝另一些滋味,你再不走,以后都不用走。” 安隆狠狠的连说三声“好”,接着衣袂声响,迅速远去。 荣凤祥的声音随即响起道:“这么好的机会,为何却放走他?” 两人这才知道荣凤祥一直窥伺在旁,心中叫苦,这时离天亮不远,若给发现,在这三大魔门高手的围攻截击下,逃走绝非易事。 辅公佑沉声道:“他已练成‘天心莲环’,若硬迫他作困兽之斗,于我们有害无利,百业大会后,他想溜亦难矣。” 左游仙点头道:“若在这关键时刻把他杀死,还合影响大局。” 荣姣姣的声音道:“姣姣有个大胆的想法,就是安隆今次肯来赴会,是有备而至,根本不怕我们。” 辅公佑道:“这话很有道理,我们且进屋内再说。” 寇仲和徐子陵暗叫谢天谢地,肯定四人离开后,连忙离去。 天刚发白,两人在街上大摇大摆的逛步,见到东一片、西一处于当眼墙壁写下极为触目惊心的红色大字,心中的感觉非常古怪。 远方响音传至,原来其中一间饭铺正张罗早市,寇仲笑道:“先去喝碗豆浆,塞两个包子入肚如何?” 徐子陵点头答应。 那食店事实上尚未开始营业,两人到一角坐下,迳自享受滚热的豆浆。 寇仲叹道:“真想不到他娘这么的一个百业大会,竟牵涉到魔门各流派的恩怨斗争。” 徐子陵皱眉不解道:“做生意的人这么多,互相间又是竞争激烈,你赚多时我便赚少,同行更如敌国,真不明白荣凤祥为何要抢着做这百业社的尊长,抢到后又能有甚么作为?难道由商帮行社,至行脚商贩,都会像手下般听他指挥吗?” 寇仲举起大碗,吃了一口,摇头道:“这是没有可能的,照我看最重要的是在制定价格和供应货物这两项上,尊长只要取得大多数人的支持,便可订立所谓行规。例如要向龙游帮买木材,百业社的社员和外人便有不同的价钱,甚或只准卖给百业社的人,那百业社将变成一个垄断所有买卖的大集团,现在当然办不到,但假以时日,再以武力配合,未来会是怎么一番情景,仍是非常难说。” 顿了顿续道:“但在短期内,百业社的尊长势将变成各大势力拉拢的对象;地位急升,其中自有无穷的好处。只不过我们非是生意人,故而不明白吧!” 徐子陵仍是不解,待要说话,心中一动,朝入门处瞧去,竟是婠婠翩然而至,坐入两人对面的椅内,微笑道:“你们忘记戴面具哩!” 寇仲边摆设碗箸,边笑道:“涫小姐何时到合肥来的,为何不早点儿找我两兄弟,好畅叙离情,一慰相思之苦。” 婠婠娇艳如花的玉容隐含一丝嘲哂的笑意,淡淡道:“没事找你们作甚么?” 寇仲朝那几个为婠婠艳光所慑,正停下手脚,只懂呆瞪婠婠的伙计扫了凌厉的一眼,立时像兜头浇下冷水般把他们洒醒过来,尴尬地照常工作。 徐子陵皱眉道:“那现在又为了甚么要来找我们呢?” 婠婠横他一眼道:“当然是来兴问罪之师,有谓明人不作暗事,你们要造谣生非,我没空管你。但为何却要牵涉到我们阴癸派?” 寇仲笑道:“这就叫盛名之累,闲话休提,涫小姐你既大驾光临,可否容我顺口问两句。” 以婠婠的修养,亦给他弄得啼笑皆非,微嗔道:“我说的如是闲话,那你说的定是废话,你若不给我好好交待,休想我答你半句话。” 两人鉴貌辨色,均知婠婠非是真的生气,由此推之,婠婠该不是站在荣凤祥的一方。 此事倒相当奇怪。因为一向以来,阴癸派与江淮军有合作关系,唯一解释就是杜伏威和辅公佑这对拜把兄弟,并不如外人所想的那么团结一致。 此时外面行人渐多,且不时有奔走相告的情况,显见谣言壁生出预期中的作用,引起哄动。 寇仲哈哈笑道:“上官龙是你阴癸派的人,已是天下皆知。多一个人或少一个人于贵派有何影响。有时你占我便宜,又或我占你便宜,乃平常不过之事。至多我向你赔个罪,涫小姐请息怒。” 婠婠“噗哧”笑道:“这还差不多!” 两人对望一眼,都看出对方心中的无奈。 他们与婠婠实有深仇大恨,可是碍于形势,却不得不虚与委蛇,否则坏了救援飞马牧场的大事,便因小失大。 寇仲挨到椅背处,闲适地欣赏街上的情景,道:“你们魔门八大高手,除尤鸟倦、辟尘妖道、左游仙、安隆和令师外,其他三个是甚么人物?” 婠婠神色微动道:“你们倒消息灵逋,为何认为我肯告诉你们呢?” 寇仲摊手道:“这算甚么了不起的秘密,总有人会知道的,何不向我们卖个人情。” 婠婠目光转到徐子陵脸上,接着幽幽一叹,垂下目光道:“你两人总能令人家心软,好吧!索性向你们说得详细一点,你们听过……噢!”倏地离座,消没后门处。 两人循她刚才目光所瞥处瞧去,只见泽岳探头进来,大嚷道:“终找到两位,现在所有人都给吓怕,正赶着离城,百业大会完蛋哩!” 卷二十二 第六章 因缘巧合 寇仲和徐子陵戴上面具,杂在龙游帮一众人中安然离城,道上挤满各地来参加百业大会又赶着“逃亡”的人。 只看人心惶惶的情景,便知谣言的力量是多么庞大。 泽岳低声笑道:“两位真厉害,不费一兵一卒,便破去荣凤祥的如意算盘。” 寇仲有点难以置信的道:“这真教人意想不到。” 泽岳道:“问题是江北各地的行家都感到百业社是挟北欺南,你两位制造的谣言亦非全没有根据,至少洛阳帮的上任帮主上官龙便千真万确是阴癸派的妖人,我们做生意的,谁敢和这种不问情由,胡乱杀人的邪教异派扯上关系,于是乘机一哄而散,谁都不能怪谁。” 寇仲和徐子陵都生出既荒谬又好笑的怪诞感觉。 此时众人奔上山坡。 泽岳欣然道:“能与两位交上朋友,实是难得的缘份,现在我要立即赶返龙游:同爹作报告,异日有空,定去探访两位。” 双方欣然道别。 寇仲和徐子陵策马朝与宣永会合的地点奔去,一口气赶了十多里路,大雨又倾盘洒下,天地白茫茫一片。 两人躲在密林边缘处,让马儿稍作休息。 寇仲跃身下马。学以前当混混般蹲下来,呆瞪着林外的大雨,小雨则通过浓密的枝叶,转折地洒在他们身上。 大雨使大部分行人止步,除了因各种原因急于远离合肥者,才不避辛苦地冒雨赶路。 徐子陵自然而然蹲在他身旁,随口问道:“想甚么?” 寇仲道:“阴癸派确是魔力无边,只抬出她的名字便可像瘟神般把所有人吓走。” 徐子陵抹掉积聚眼帘的雨水,没有答话。 寇仲叹道:“但我刚才想的却不是这方面的事,而是觉得心中有点不妥贴。” 最后这句吸引了徐子陵的注意,讶然问故。 寇仲沉声道:“那是一种不安的感觉。记得辅公佑说过,萧铣、朱粲和曹应龙是由安隆穿针引线拉拢到一块儿的吗?而安隆的拜把兄弟解晖,则是宋家小姐玉华的家翁,这是否代表宋家多多少少也拉上点关系?” 徐子陵道:“也可以是全无关系的。照我看安隆的身份非常秘密,至少他便向外人摆出武功平常的样儿。唯一可虑者就是萧朱曹三人的合作并非想象的那么简单,我们说不定会陷进他们的算计去,那就糟糕透顶。” 寇仲一震道:“你说得对,给这场雨淋个正着,人也像大梦初醒似的,像我们如此千多人挥军西行,而敌人则是全心等候我们,一个不好,给他发现到我们的行踪,我两个或者可以脱身,其他人保证完蛋,那就大大不妙。” 林外路上有一队三十多人的马车队缓缓走过,道上满是泥泞积水,人马均困乏不堪。 徐子陵道:“我有一个方法,就是采取敌人意想不到的路线行军,但那必须有熟悉路线的人带路才成,否则迷路时将更为不妙。” 寇仲摇头道:“不!我们定须以最快的方法赶到那里去,唉!看来只能照原定昼伏夜行的方法,博他娘的一铺。” 蓦地蹄声急响。 两人吓了一跳,只听蹄音,便知有大队人马朝这方向冒雨赶至。 他们静心等待,不片晌,以百计的江淮军疾驰而过,往某一目的地全速驰去。 寇仲愕然道:“你看到吗?” 徐子陵点头道:“当然看到,认得的荣凤祥、左游仙全在其中,安隆今次大祸临头哩!” 寇仲精神一振,跳起来道:“横竖顺路,怎可错过这场热闹?” 兵刃交击的声音愈来愈接近,当两人奔上一座小丘后,大雨笼罩下的草原遍布尸骸,以辅公佑为首,包括荣凤祥和左游仙两人高手在内的江淮军,已取得压倒性的优势,正对四散奔逃的敌人展开追击。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竟有这么多人。” 徐子陵举手遮在额头处,以免给雨水打进眼里,点头道:“江淮军的人数至少有二千之众,敌方则在七、八百人间,看来是辅公佑早在此布伏,对敌人以奇兵前后夹击,一举粉碎敌人的抵抗力,用兵至此,确是算无遗策,难怪江淮军能纵横不败。” 两人驰下平原,检视死伤者,其中一个尚未断气,寇仲跳下马去,扶起他道:“发生甚么事?你们是谁?谁要杀你们?” 那人口中咯出血来,眼看要丧命,寇仲输入内气,那人倏地精神一振,惊惶地道:“是辅公佑,我们中了暗算。” 寇仲忙道:“你的主子是否安隆。” 那人摇头道:“不!我们是白将军带来的。啊。” 寇仲叫道:“你们是那方的人?”接着缓缓将他放到地上,抹上他眼帘,站起来摊手作个无奈状,道:“有那位将车是姓白的?” 徐子陵知他并非真想有答案,遥观这方的战况,道:“这些人均打扮成一般商旅的模样。显为掩饰本来的身份,有所图谋,追上去看看不就清楚了吗?” 寇仲飞身上马,策骑而去。 徐子陵追到并肩位置,道:“现在对辅公佑来说,没有事比杀死安隆更重要,所以这批人虽非安隆的手下,但必与安隆有点关系,我们尚有要务在身,真要理这闲事吗?” 寇仲同意道:“说得对!我们走。” 勒转马头,两人绕过战事所在的平原,穿林越坡,又沿一条小溪赶了近十里路,两人才停下。 以两人的功力,这么日夜不停的捱足几天,亦感吃不消,遂在一处山坡休息,马儿吃草,他们则进乾粮。 大雨后的原野,空气特别清新。在这绿油油的湿润世界中,山林竞翠,野花争艳。 阳光穿透乌云,东一片西一片的洒下来,寇仲瞧看一朵云投在平原上不规则的庞大阴影,迅速横过的奇景,有感而发道:“风云!风吹云动!风云怕就是眼前这种意思,无论如何威风,但转眼便过,不留半点痕迹。”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道:“但风云人物所包含的,却有更深一层的意思,那就是任你如何叱吒风云,终有一天也要重归黄土。生生死死!究竟有甚么目的。” 寇仲愕然道:“佛家有佛家的说法,道家有道家的说法,这问题最好去问师妃暄,我肯定婠婠也有另一套的说法,至于谁对谁错,恐怕只能掷骰来决定。哈!终给我找到解决的办法。” 徐子陵哑然失笑逍:“这也叫解决的办法?” 寇仲洋洋自得道:“这叫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徐子陵忽地露出凝神倾听的神态,低声道。“听到吗?” 寇仲忙俯首竖耳,点头道:“似乎是马蹄声,该只一匹马。” 徐子陵点头道:“不错!还负着个受伤的人。” 寇仲咋舌道:“为何你的耳朵这么厉害,竟可听出这么细微的事来,有若目睹。” 徐子陵没好气道:“根本就是用眼去看。” 寇仲猛地抬头,只见草原远处,背人的马儿正朝他们奔至。 徐子陵弹起来道:“看看能否帮上忙。” 寇仲截停马儿,徐子陵则把那人抱下马来,扶他坐在地上。 那人已陷入半昏迷状态,满脸血污,多处刀伤,怛最要命的却是背后中的一拳,留下一个赤红的拳印。 两人输入内气,始发觉此人功底深厚,全凭一口真气护住心脉。逃到这里来。 “哗”! 那人猛地吐出一口瘀血,清醒过来,见到两人正为他疗伤,忙依法运功,遍行周天三十六转后,那人伤势立时大见起色,不但大小伤口停止淌血,且能自行运气疗伤。 寇仲和徐子陵累上加累,站起来走往远处,寇仲低声道:“你有否觉得这小子相当睑善,像在甚么地方见过似的。” 徐子陵道:“我也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只要替他洗个脸便知是谁哩!” 寇仲拍拍他肩头道:“我去把我们的马儿牵来,你看着他,不要让他和那匹马跑掉。” 徐子陵答应一声,待寇仲远去后,回到那人处,又助他行血运气。 那人长长吁出一口气,哑声道:“大恩不言谢!两位恩公高姓大名?” 徐子陵不答反问道:“阁下功力相当不错,却为何弄至如此田地?” 那人沉声道:“是被一个毒妇所害,只怪我有眼无珠,又不肯听人相劝,唉!” 徐子陵为之愕然,他本猜此人乃被江淮军伏击的其中一员败将,岂知只是和某个“毒妇”有关。 寇仲此时牵马儿日来,见那人醒过来,喜道:“气色不错,朋友怎样称呼?” 那人道:“在下净剑宗白文原。” 寇仲倏地停步,与徐子陵脸脸相颅。难怪如此脸熟,昔年在巴陵城外,白文原随朱粲女儿“毒蛛”朱媚来暗算他们,给他们杀得落江而逃。由于时闲太久,记忆已非常模糊,若非再遇上白文原。还记不起此事。 两人仍戴着面具,白文原当然认不出他们,见两人神情古怪,讶道:“两位听过在下的名字吗?” 徐子陵站起来,淡然道:“白兄刚才说为‘毒妇’所害,指的是否‘毒蛛’朱媚。” 白文原剧震道:“恩公怎会知晓?” 寇仲扯下面具道:“白兄你好!认得我寇仲吗?” 白文原立时色变,发呆半晌,才苦笑道:“难怪能这么快治好我的伤势,横竖我这条命是两位救回来的,要杀要剐,悉随尊便。” 徐子陵也脱掉面具,往寇仲走过去,哂道:“我们又不像朱粲般好杀,为何要杀你。白兄最好快点离开这险地,迟恐有祸。” 两人飞身上马,待要离开,白文原勉力站起,叫道:“且慢!那是个陷阱,千万不要到飞马牧场去。” 两人不由心中横过一阵寒意。 三人急驰二十多里路后,下马歇息,这才有机会听白文原说的故事。 白文原仍是很虚弱,两人顺便为他疗伤行血。 他凄然叹逍:“无人不说朱媚那毒妇对男人生厌后,便反噬一口,务要置诸死地,以免为别的女人所占。可是我自恃生得英俊,武功又不下于她,兼且迷恋她的肉体和风情。竟蠢得心存侥幸,以为自己是唯一的例外,终于遭到报应,真是活该。” 看到他英雄气短,自怨自艾的苦况,两人心中恻然,但另一方面也觉他的自责很合理,皆因两人均非恋栈美色的人。 事实他们到现在仍弄不清楚白文原是如何受到重伤的。 白文原续道。“我今次和朱媚率领一千人来,本是要接应安隆,岂知却给朱媚出卖,弄至全军覆没,我真对不起多年来随我出生入死的兄弟。” 寇仲愕然道:“原来给辅公佑袭击的一方,竟是你的人,那朱媚到那里去了?这样做对她父亲有何好处?” 白文原双目闪过浓烈的怨恨,狠狠道:“那毒妇已早一步离开,谎称接应安隆后,便来会我,着我在一处山丘布阵,到我知到她已与安隆另抄小道溜走时,已被江淮军前后夹击。” 徐子陵不解道:“你的手下不是朱粲父女的迦楼罗兵吗?这么白白断送一枝精锐的军马,对朱媚应是有害无利。” 白文原沉声道:“今次前来的全是我的亲兵,大半是族人和同门兄弟,这些年来,我为他们父女立下无数汗马功劳,在迦楼罗军内被戏称为驸马将军,威势日盛,比他们父女更得人心,早为他们所忌,现终找到杀我的机会,唉!我真是既愚蠢又糊涂。” 寇仲道:“但你怎肯定确是朱媚害你。” 白文原眼中喷出仇恨的火焰,道:“一来她对我冷淡了很多,这种男女间事怎瞒得过我,且我更知她和安隆搭上。” 两人瞠目以对。 寇仲怀疑地道:“不会吧!安隆肥得比猪更难看,朱媚这种贪俊。嘿!朱媚怎看得入眼?” 白文原不屑道:“这毒妇谁都不能以常理测度,只要是新鲜刺激就行,听人说安隆在床上另有一套厉害的功夫,可令女人迷恋,其中的情况,要这对狗男女才知晓。” 徐子陵问道:“刚才你劝我们不可到飞马牧场去,究竟是甚么一回事?” 白文原道:“这要由安隆说起,他一向与曹应龙关系密切,与我们是敌而非友,可是李密为你们所破后,北方形势剧变,李渊随时出关,刘武周和窦建德亦蠢蠢欲动。另一方面,王世充势力大盛,一旦尽收李密之地,大有可能往南扩展,在这等紧急形势下,安隆乘机代表曹应龙来与我们修好,结成联盟,准备先取四川,再攻飞马牧场,接看是竟陵和襄阳。” 寇仲愕然道:“安隆不是四川独尊堡解晖的拜把兄弟吗?” 白文原冷哼道:“安隆早在年前已和解晖因事决裂,势同水火,我真不明白安隆在打什么主意,这么硬的靠山都要弄垮。” 徐子陵道:“白兄可知安隆乃魔门有数的高手?” 白文原张大了口,讶然道:“徐兄不是说笑吧?” 寇仲作了简单的解释,迫问道:“你们又是如何勾搭上萧铣的。” 白文原道:“该说是萧铣如何搭上我们才对,现在形势分明,一天朱粲父女不肯点头,萧铣亦难以渡江北上。” 徐子陵道:“既是如此,后来又怎会合作起来?” 白文原道:“问题是朱粲和曹应龙知自己是甚么斤两,数次攻打竟陵,都给辅公佑杀得大败而回。且又缺粮,与其被辅公佑所灭,不如改住四川发展,既可得到萧铣供应的大批粮草,又可让萧铣与辅公佑、杜伏威互相残杀,而萧铣提出的合作条件,首先是要消灭两位,曹应龙和朱粲父女均对你们恨之入骨,于是一拍即合,飞马牧场只是个诱饵。” 寇仲笑道:“曹应龙那家伙终醒悟到那晚是我们坏他的好事哩!” 白文原神色凝重道:“现在三方面均选取精锐,组成一支万人的雄师,由萧铣的大将董景珍作统帅,聚集在飞马牧场敖近隐僻处,准备对你们疲惫的远征军迎头痛击。无论你们从任何路线往飞马牧场,绝没有可能避过他们的耳目。这支军马包括另一支由五十多仿武林好手组成队伍,专门对付两位。” 寇仲微笑道:“若没遇上白兄,我们真的会凶多吉少,但现在既知己又知彼,形势便截然有异。先问一句,白兄是否想杀那毒妇?” 白文原露出渴想的神色,肯定地点头。 寇仲大力一拍他肩头,痛得他磁牙裂嘴,长笑道:“那我们就先赶上安隆,杀他娘一个落花流水,好为白兄出一口鸟气。” 徐子陵皱眉道:“这岂非打草惊蛇?” 寇仲淡淡道:“这事当须从长计议,但若能擒下安隆和朱媚,就不是打草惊蛇。” 卷二十二 第七章 奇兵暗渡 白文原把一叠画在布帛上的地图,摊开在帅帐旁临时支起的简陋木桌上,寇仲、徐子陵和宣永不约而同俯头细看。 宣永指着一道斜斜横跨地图的大山脉道:“这就是大洪山,连山路都清楚列出,这么精细的地图,我尚是首次得睹。” 寇仲眼利,把图角的一行小字读出来道:“白文原敬制,哈,原来白兄是绘地图的高手,失敬失敬。” 白文原谦让道:“只是家传小道,算得甚么?” 徐子陵叹服道:“白兄用的笔必然比一般笔尖硬,否则怎绘得出如此纤巧的线条,还有多种颜色,好看悦目。” 寇仲拍案道:“最厉害是不会脱色,颜料定是特制的。” 白文原见自己的手绘地图这么受到欣赏重视,心情稍佳,欣然道:“在下历代祖宗均是地师,钻研风水五行之学,所以我自幼便随家父四出观察山川地形,并绘图为记,只没想过日后会作军事的用途。” 宣永道:“从这里到飞马牧场,至少有百多条路线,兼之我们又有熟悉山川形势的白兄带路,还怕他甚么。” 白文原苦笑道:“由于有大洪山及数条大河阻隔东西,所以事实上只有山内的五条路线和大洪山南、北两线,最糟是设哨的地点都是在下设计的,无论如何隐蔽行藏,均难逃对方耳目。唉。都是我不好!” 寇仲得意道:“若我们不是往飞马牧场去,而是直奔夷陵,那又如何?” 白文原颓然道:“那就更糟,萧铣曾嘱咐董景珍,说从两位与李密之战中,看出两位好用奇兵,所以大有可能奇袭夷陵,故须作好防备。而且到夷陵唯有从长江前去一途,势将更易暴露行藏。” 徐子陵道:“白兄知否安隆和朱媚返回汉内的路线?” 白文原双白一寒,冷然道:“自是取道长江,那才不怕被辅公佑追上。” 寇仲精神大振道:“他们有多少条船?” 白文原道:“是由十艘运酒船组成的船队,我们便是乔装为运酒的脚夫潜到这里来的。船队该仍留在同安西面的一个渡头,诈作装运制酒的原料,实则是等待安隆。” 寇仲哈哈笑道:“这叫天助我也,现在我们立即全速赶路,务要在安隆和那毒妇抵达前,把十艘运酒船据为己有,那么我们暗渡陈仓之计,将可继续进行。” 宣永应诺一声,去通知其他将领。 白文原激动地道:“少帅请为文原仁持公道。” 寇仲搂着他肩头道:“白兄放心,只怕你到时会难舍旧倩。” 白文原“呸”的一声,冷哼道:“就算把这毒妇碎尸万段,我也绝不皱半下眉头。” 徐子陵道:“杀朱媚容易,安隆的武功却是非同小可,若给他漏网,可能会坏了大事。” 寇仲点头道:“所以我们定须谋定后动,布下大罗地网,教安隆逃走无门。” 白文原默然申晌,摇头追:“是我不好,没理由要你们为我犯险,我亦不值得为这贱妇冒这个险。我们抢船后立即西上。君子报仇,十年未晚。让安隆和那贱妇扑一个空,而后面则有辅公佑的追兵,已可令我非常痛快。” 寇仲笑道:“好!总之我寇仲担保为白兄雪此深仇,白兄精神如何,我们还要靠你带路哩!” 此时手下牵来健马,白文原飞身上马笑道:“只要想起那践妇,我便精神百倍,两位请放心。” 寇仲、徐子陵、宣永、白文原跳下马来,掠上坡顶,在星月辉映下,下方半里许外处流过的大江波光褶褶,靠渡头处泊着七艘中型风帆,灯火黯淡。 寇仲道:“谢天谢地,白兄果是地理专家,使我们可赶在那对狗男女的前头,但为何是七艘而非十艘?” 白文原摇头道:“这个我也不清楚,或者那三艘另有任务吧!” 徐子陵道:“把守船上的是甚么人。” 白文原道:“都是安隆的手下,我们定要杀个精光,以免走漏消息。” 寇仲见徐子陵的剑眉立即紧蹙起来,忙道:“那太残忍不仁,只要将他们全部生擒,再在一处荒僻无人的江岸释放,他们想通风报讯亦难以办到,只有信鸽才可快得过我们。” 白文原愕然道:“少帅的作风与朱粲父女竟是截然不同,唉!” 宣永安慰他道:“往者已矣,最紧要放眼将来。” 转向寇仲道:“属下曾在黄河多次率人袭击靠岸的敌舰,少帅只须定下进攻时刻,保证一切妥当,”寇仲道:“事不宜迟,我们立即擒人夺船,以快打慢,以有备胜无备,痛快呀痛快!” 徐子陵鬼魅般掠回来,到了躲在岸旁-堆乱石后的寇仲等人之前道:“船上的防守稀松平常,每船只有水手十多人,只要我们行动够快,保证可一网成擒。” 寇仲向身旁的宣永打出行动的手势,后者立即发出夜枭的鸣声,伏在岸旁的七组合共七百人的队伍,应声没入水里,无声无息的往七艘风帆游去。 宣永向发出讯号,白文原闻讯率领一队四百多人的骑队,从山路处驰出,阵容鼎盛的朝渡头驰去。 密集的蹄音,粉碎了江岸深夜的寂静,把江水流动的声音完全掩盖。泊岸的帆船亮起灯火,人影闪移,注意力全集中到白文原和伪装的手下处。 白文原排众策骑而出,高呼道:“立即召集所有人,准备开船。” 船上有人应道:“所有人都在船上等候!大老板呢?” 白文原叫道:“大老板即到,但后有江淮追兵,快让我们上船。” 船上的人听到有追兵,立即慌了手脚,降桥板的降桥板,扬帆的扬帆,乱作一团。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边道:“成功啦!应轮到我们出马。” “咯!咯!” 寇伸接着推门而入,对从床上坐起来的徐子陵道:“醒来啦!” 徐子陵没好气道:“吵也给你吵醒。” 寇仲坐到床沿,伸个夸张的懒腰,道:“我也睡得不省人事,看!至少是日上四竿哩!” 徐子陵深有同感道:“我现在才明白甚么叫劳师远征,非智者所为。我两个已是出名捱得,但昨晚睡下床时,仍像浑身骨头都散掉的样子。” 寇仲望往舱窗外普照大地的明媚阳光,道:“今次算足有点运道,碰上白文原,否则便跟自投罗网没甚么分别。现在我们扮作安隆运酒料的船队,又有白文原这货真价实迦楼罗国大将出面打点,你说还有破绽吗?” 徐子陵沉吟道:“当安隆和朱媚赶到渡头,发觉七条船全失去踪影,会怎么想?” 寇仲笑道:“当然是胡思乱想,但他绝不会从地上发现半个蹄印,因为都给我们扫掉,于是怎都不会联想到白文原和我们身上。只会以为是江淮军船舰赶至,俘虏了他的人和船,又或吓得他的酒船溜之夭夭。” 徐子陵道:“另外那三条船到那里去了?” 寇仲道:“没甚么,只是奉安隆之命往江都去做生意,原来安隆的运酒船一向由大江会照拂,就是那个甚么‘蛇狗二傻’裴岳和裴炎。” “龙虎二君”,却给他说成“蛇狗二傻”。 徐子陵望开睡榻,移到舱窗前舒展四肢,瞧着日照下江岸迷人的山林原野,道:“下一个站是甚么地方?” 寇仲道:“今晚可抵萧铣的九江郡,只要过得此关,我们这支奇兵便深入敌境,现在我又改变主意,想先一举击垮由董景珍率领的联军,陵少有甚么意见?” 徐子陵同意道:“理该如此。我们应否通知美人儿场主、好和她配合。” 寇仲摇头道:“据白文原说,他们虽未能攻陷常阳和远安,但已把两城围得水泄不通,飞马牧场亦在严密监视下,我们绝不可打草惊蛇。” 接着长身而起,来到徐子陵身后,道:“你说师妃暄到合肥去,是否该与涫妖女有关呢?” 徐子陵道:“这个当然,她们的斗争比拚,已从兵刀之争,变为争天下的竞赛。师妃暄是为万民谋幸福,而阴癸派则是想扩展势力,只要将来的皇帝是阴癸派所控制的人,慈航静斋势将没有容身之地,那比打败师妃暄更加划算。” 寇仲动容道:“这个推想非常合理,那群雄之中,必有一个是阴癸派的人,那人会否定老爹呢。” 徐子陵沉吟道:“老爹绝不似阴癸派的人,反而萧铣更像一点,不过若萧铣真是阴癸派的妖人,就不会助我们刺杀任少名,这么说,该是林士宏的嫌疑最大。” 寇仲舒服地坐入舱窗旁的椅内,欣然道:“若真是林士宏,那阴癸派就等着吃败杖,现在怎么算都轮不到林士宏,除非他能在短期内兼并萧铣和宋家,否则只能等看来给人覆灭。” 徐子陵道:“不要小觑任何人,林士宏虽偏处南方,但却占有鄱阳湖之利,目前宋家和萧铣都奈何他不得,所以阴癸派才压下仇恨,纵容我们搞风搞雨,搞得愈乱愈好。当萧铣渡江北上,林士宏可大事扩张,对此绝不可轻忽视之。” 寇仲拍案道:“有道理!又或者林士宏根本与阴癸派没有关系,真正的妖人可以是刘武周、梁师都、窦建德,甚或李子通、朱粲、曹应龙,哈。这猜谜游戏确有趣。” 徐子陵坐到另一张椅内,微笑道:“只要我们做成一件事,不理谁是阴癸派的妖人,也定可重重打击阴癸派图谋天下的大计。” 寇仲精神一振,道:“甚么事?” 徐子陵淡然道:“就是攻下襄阳,赶走钱独关和白清儿。” 寇仲一对虎目亮起来,点头道:“说得好!那可是阴癸派在中原最重要的据点,当我攻陷竟陵之日,就是钱独关败亡的先兆,天王老子都阻不了我寇仲。” 夜色阴沉中,七艘风帆缓缓驶进九江的水域。 寇仲和徐子陵戴上面具,立在白文原后,准备应付任何突变。 两人心中有种奇异的滋味。 就是在这长江南岸的大城,他们曾在九死一生的劣境中,成功刺杀任少名,破坏了铁勒人和阴癸派的阴谋,扭转南方的局势,亦使他们名震天下。 九江曾先后易手数次,最后落入萧铣手上,使林士宏被迫局处鄱阳。 一艘巴陵军的小艇,朝他们驶至。 白文原与登艇的军头交涉,当然没有问题,在众人轻松下来时,一艘战船笔直从码头开出,朝他们驶来。 白文原讶道:“甚么事?” 那军头茫然道:“是陈武将军的船,我也不知是甚么事,或者是要和白将军说话吧!” 众人暗叫不妙,只好呆等。若给识破,那就前功尽废,杀几个人亦于事无补。 头皮发麻下,敌船缓缓靠近,一名将领率着四、五名随从,跃过船来,哈哈笑道:“白将军好,为何不见媚公主?” 众人无不暗里松一口气。 白文原迎上去施礼道:“陈将军勿要怪小将过门不入,实因时间紧迫,必须立刻赶回去,媚公主有事留在合肥,要迟两天才到。” 陈武点头道:“这个当然,今次登船拜访,实有一事相求。” 白文原哈哈笑道:“陈将军不用客气,只要小将力所能及,必为将军瓣妥。” 陈武道:“这对白将军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大前天我们在江上截获-艘飞马牧场的船,当场杀死十多人,却给其中一个小子逃掉,到今天黄昏时才捉回来,正要严刑拷问,却闻得将军来了。可否帮一个忙,把这人送交董帅,此人武功相当不错,在飞马牧场中该有点地位,又是与寇徐那两个小贼见过面,对董帅会有很大用处。”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又悲又喜,悲的自然是飞马牧扬的兄弟遇害,喜的却是刃兵不血刃救回这极可能是骆方的小子。 白文原当然不迭答应。 陈武大喝道:“给我押过来!” 船离九江。 精神萎顿的骆方赤着上身,让人为他清理包扎多处伤口,边喝着热茶,不能置信地道:“我本以为一切都完了,岂知竟然遇上你们,就像做梦般那样。” 寇仲狠狠道:“这根本是个陷井,他们故意放你去向我们求援,却在回程时下手对付你们。幸好老天爷有眼,给我们碰上。” 宣永道:“现在胜败决定于谁能抢快一点,我们再无其他选择,只能于最有利的地点登岸,然后全速赶去攻董景珍一个措手不及,再乘势联同牧场的大军,在敌人心慌意乱下大举反攻,速战速决。” 众人的目光都落到白文原处。 白又原信心十足道:“三天后,我们转入沮水,在当南阳十里处的春风渡登岸,我有把握可瞒过所有关口,掩至董景珍藏军的春风丘,待我制成地图后,便可与各位研究如何可令董景珍吃一场大败仗。” 寇仲欣然道:“我们要利用这三天时间养精蓄锐,到时就非是疲兵,而是一枝生龙活虎的远征奇兵哩!” 众人轰然答应,士气昂扬至极点。 卷二十二 第八章 奇计克敌 中午时份,众人在沮水东岸弃舟登陆,把七艘风帆藏在支流隐蔽处,又牵马躲进岸旁的密林去,马儿休息吃草时,寇仲、徐子陵、骆方、白文原、宣永五人先去观察敌阵。 董景珍的一万精锐驻军处离他们登岸的上游只有五里远,在沮水搭起几个渡头,泊着十多艘战舰,靠岸处设首三座木寨,分别是萧铣、朱粲和曹应龙三方面的军队。 他们驻军的位置紧扼水陆要道,不但可迅速支援攻打远安和当阳的军队,又可从水路或陆上赶去截击寇仲的少帅军,在安排上确是无懈可击。 五人大感头痛。 白文原颓然道:“我虽清楚此地形势,却不知他们会分三处小丘立寨。哨楼林立不在话下,更把附近所有树木荡平,攻寨一方将无隐可藏,无险可倚。” 宣永皱眉道:“这三座木寨都非常坚固,塞内外防御充足,只从垛孔放箭,已可粉碎我们的进攻。若有充足时间,我们尚可做一批攻寨的工具,现在却是无法可施。” 寇仲苦恼道:“若我们不能趁今晚破敌,明天定瞒不过敌人的探子,最头痛是以我们的兵力,攻任何一塞已嫌不足,更不用说同时攻击三寨,看来只有用诈才行。” 徐子陵一拍骆方肩头,微笑道:“兄弟,怕要委屈你啦!” 一艘风帆,从支流开出,冒黑往上游敌寨方向开去。 众人站在看台上,遥观两岸形势。 这晚月照当头,把远近山林笼罩在金黄的色光下,不用照明都可清晰视物。 寇仲和徐子陵当然戴上面具,好掩去真脸目。前者叹道:“下次若再以奇兵袭敌,定须计算月圆月缺,像现在这样干,和白天偷袭分别不大。” 徐子陵问白文原道:“照白兄所知,九江的陈武会否有办法用信鸽一类的东西,先一步知会董景珍,告知他我们会代押俘虏来给他呢?” 白文原沉吟道:“这个可能性很大,信鸽当然不懂飞到这里来,但却可飞往夷陵去,再以快马把信息送此。” 寇仲道:“此事很快可知,来啦!” 白文原不慌不忙,亲自打出灯号,知会迎来的两艘快艇。 三船相遇后,两艘快艇掉头领航,指示他们停泊的位置。 尚未泊好,一名巴陵军的将领跳上船来,向白文原施礼道:“白将军你好,末将雷有始。董帅早知你们会来,却不知来得这么快。” 白文原放下心事,笑道:“事关重大,当然怎么辛苦也要尽快赶来交人,有没有那两个小贼的消息?” 那叫雷有始的巴陵偏将答道:“今日有消息来,说那两个小贼以怪招搞得荣凤祥的百业大会一塌糊涂,咦!白将军不是曾到那里去吗?该比我们更清楚。” 白文原欣然道:“此事异常复杂,容后细谈,人交董帅后,雷兄不若到我方寨中叙叙。” 雷有始苦笑道:“今晚是我当值,明晚如何?那两个小贼一向神出鬼没,连李密、宇文化及、李子通等都非他们对手,不打醒十二个精神怎成。” 寇仲和徐子陵泛起奇异的感觉。 这可不是客气话,而是出自敌人之口带有深切戒惧的真心话,可见他们确是名慑天下,难怪萧铣、朱粲和曹应龙会这么处心积虑算计他们,比之飞马牧场更被重视。 船身轻颤,靠泊渡头。 白文原喝道:“把人押来!” 当下自有人把骆方推出来,交由寇仲和徐子陵左右看管,押下船去,表面看来,骆方曾被毒打一番,不但衣衫破烂,脸上还见瘀黑血肿。 其他人仍留在船上。 雷有始领路,随口道:“你们的船吃水这么深,定是装满货物。” 后面寇、徐、骆听得暗暗心惊时,白文原若无其事的笑道:“雷兄的眼力真厉害,整个仓底都是米粮,不吃重才怪,若非顺风,也不能这么快赶到这里来。”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都看出对方心内的赞赏,白文原这几句话,连消带打,不但捧了雷有始,解释船重的问题,最要紧是指出因顺风的关系,才能以这种速度赶来,免去对方的疑虑。 抵达岸上,一队二十多人的巴陵军护在前后,步往巴陆军的陆寨。 雷有始回头瞥了“垂头丧气”的骆方一眼,低声道:“这小子看来吃过白将军的苦头,究竟叫甚么名字,可曾问得甚么有用的消息?” 白文原正等着他这番话,欣然道:“此子叫骆方,是飞马牧场副执事级的重要人物。今次是去向那两个小贼求援,自己则早一步回来知会商秀洵有关整个反攻我们的大计,你说这消息有用吗?” 雷有始动容道:“这消息真是非同小可,白将军确有办法。” 白文原阴恻侧道:“还不是那一套老手段,谁人的口可比毒刑更硬。” 雷有始向前面的一名巴陵军喝道:“立即飞报董帅,白将军有天大重要的消息需立即面陈。” 那兵卫应命飞奔去了。 雷有始忽地邪笑道:“前天在这附近村落拿了批村姑娘,其中有两个长得相当标致,白将军有兴趣吗?” 寇仲和徐子陵眼中同时闪过杀机。 白文原笑道:“留给雷兄享用吧!我刚到过合肥,哈!雷兄该明白啦!” 雷有始大乐道:“明白!明白!唉!荒山野岭的生活实在太枯躁。” 此时众人转上丘坡通往山寨的路,只见路旁两边均有三重陷马坑,里面插满尖刺,看得寇仲等大叫侥幸。 若非有此赚门而入的妙计,凭那不足二千人的军力,去攻打分守二座木寨内的万人部队,只等若灯蛾扑火,又或螳臂挡车。 帅帐内灯火通明。 董景珍踞坐帅椅上,左右各有四名将领,均目不转睛盯看被押进帐内的骆方。 董景珍年约四十,是瘦高个儿,方脸大耳,脸上线条分明,下巴兜起突出,眉浓发粗,长相继为威猛。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喝道:“跪下!” 骆方一阵颤抖,像双腿发软般跪往地上,低垂头,似模似样,连寇仲、徐子陵和白文原都看不出破绽。 除雷有始外,其他兵卫都没有跟进帐内。 董景珍哈哈笑道:“白将军能从这小子口中问出这么重要的军情,为联军立下大功,可喜可贺。” 白文原转向寇、徐两人命令道:“你们到帐外等候。” 寇仲和徐子陵轰然接今,转身出帐。 这帅帐是居于木寨中央,周围有大片空间,其他营帐均在五十步外,四周有八名军士把守站岗。 随雷有始来的二十名军卫正沿旧路准备出塞返回渡头处。 两人追在他们身后,朝寨门走去。 营内军士,均已入帐休息就寝,只馀下当值的卫士把守巡逻,除了贯通四方塞门的通路上挂有照明风灯,营地一片昏暗,在明月下营帐像一个个坟起的包子。 寨门处有十多名军士值勤把守,其中四名分别在寨门两旁高起近二丈的哨楼站岗,不过由于谁都想不到敌人已至,故警觉性极低,戒备怠弛。 把门者见众人来到,忙拉开一边闸门,让他们通过。 宣永等随船而来,挤在船仓内的五百精锐,早解决掉渡头上的巴陵军。 又接应了其他赶至的己方人马,宣永亲自率领十多名轻功高明者,藏身最接近丘脚的陷马坑内,此时见寨门打开,忙扑将出来。 哨楼上的士兵首先察觉,待要喝问时,寇仲腾身而起,握在手上的飞刀连珠发放,四名军士惨哼一声,已成了糊涂鬼。 徐子陵同时发动,虎入羊群般挥动劲拳,把门的军士纷纷倒地,连呼叫的时间都欠缺。 寇仲则凌空换气,一个筋斗翻出寨门,配合抢上来的宣永等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收拾正要出寨驰援的巴陵军。 在眨几下眼的高速下,固若金汤的寨门,落入他们的控制里。 与宣永等会合后,寇仲下令道:“先收拾巡兵和哨楼上的人,以免他们示警。” 手下应命去了。 少帅军从渡头那边源源开来。 寇仲和徐子陵伸手互握一下以作庆贺,心中都有侥幸的感觉。 营内虽有超过四千人的巴陵军,但只有是等待屠戮的份儿。 作好准备和配合后,寇仲和徐子陵带着换上敌人军服的二十名少帅军,掉头往帅帐走去。 守卫帅将的军士见他们去而复返,更是由寇仲和徐子陵带头,均感奇怪。 宣永等趁他们注意力全集中到寇仲诸人身上时,分从暗处扑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制服这些军士。 只听董景珍的人笑声从帐向传来道:“骆兄弟确是知情识趣,既肯投靠我方,我可包保你将来富贵荣华,子孙福泽无穷。” 寇仲和徐子陵揭帐而入。 董景珍等愕然朝他们瞧来时,白文原和骆方苜先发难,向最接近的人发动攻击。 寇仲井中月出鞘,化作一道黄芒,往兵器仍搁在一旁的董景珍劈去。 徐子陵则双拳隔空远击,攻向董景珍左右两旁的将领。 一时刀光剑影,弥漫帐内。 董景珍也是了得,竟临危不乱,破帐后跌,滚出帐外,虽避过寇仲惊天动地的一刀,却避不开宣永的鸟啄击和十多把圈杀上来的刀剑,登时多处受伤淌血,若非他护体真气雄劲深厚,又往空处滚开,早命丧当场。 井中月如影附形,迎头劈下。 董景珍怒吼一声,右掌施出精妙绝伦的救命招数,扫在井中月锋口处。 螺旋劲随掌而入。 一个是顺势全力而赴,一方是负伤后仓猝应战,高下自有天壤云泥之别。 董景珍全身剧颤,球子般不自然的往后翻滚,鲜血不住从口中喷洒,最后摊倒地上,只能喘气。 徐子陵扑出帐外,笑道:“全解决哩!” 寇仲环目一扫,见到附近营帐的人已被打斗声惊醒,一把扯下面具,喝道:“降者免,抗者杀无赦!” 众人领命去了。 寇仲瞥了正被手下以牛皮索缚起手脚的董景珍一眼,向徐子陵叹道:“陵少该知我是别无选择,战场上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别忘记他们对这本是太小的地方做成多么人的损害。” 徐子陵苦笑道:“我又没责怪你,何用说这么多话,来吧!” 领先去了。 那根本不算一场战争。 由于董景珍和一众将领被擒在先,在睡梦中惊醒的巴陵军群龙无首,纷纷投降,减去寇仲很多杀孽。 二更时份,整个木寨均落到寇仲手上,使他们可进行计划中的第二步。 寇仲、徐子陵、白文原押着垂头丧气的董景珍,偕同四十多名扮成董景珍亲卫的手下,策马向由朱粲另一大将闻良统领的木寨驰去,随后则是宣永的千名少帅军。骆方和其他数百人,则留守木寨。 众人长驱直进,抵达半里外迦楼罗军的木寨,喝门道:“董景珍大帅有急事见闻帅,已有少帅军行踪的消息。” 白文原亦喝道:“是我!快开门迎入。” 把门者怎知是诈,既见到董景珍,又见到己方将领白又原,一边派人飞报高卧帐内的闻良,一边开门。 门刚打开,众人一拥而入,见人便杀,一时喊声震天,惊醒了营内军士的好梦。 宣永的大军潮水般冲上来,涌入木塞内,四处放火,肆意破坏。 不片刻整个木寨已陷进熊熊烈火内,迦楼罗军糊里糊涂中只懂打开其他塞门,落荒逃命。 曹应龙的寇兵率众来援,给埋伏恭候的少帅军杀个落花流水,弃寨窜逃。 到天明时,由三方面组成的精锐联军,再不存在。 卷二十二 第九章 威逼利诱 董景珍被押进帐内。 寇仲起立相迎道:“速为董帅解缚!” 解他进来的卫士为之愣然,在寇仲的再次催促下,才拔出匕首,为董景珍挑断牛筋。 寇仲命手下退出帐外,欣然道:“董大将军请坐。” 董景珍环目一扫这本属于自己的帅帐,颓然叹道:“你杀我吧,我董景珍绝不归降你这种乳臭未干的小儿的。” 寇仲丝毫不以为忤,笑意盈盈的道:“我知董大将军输得不服,但事实如此,再无法改变过来,董大将军认为对吗?” 董景珍仍是那句话,道:“杀了我吧!” 若非他内伤颇重,早就试图乘机突围。 寇仲淡然自若,道:“我并非要你投降我方。你的亲族父母妻儿全在巴陵,我如硬迫你投降,又或宣称你投降我方,所以才助我去捣破另两个木寨,岂非会害死你的家人族人,这种事岂是我寇仲做的。” 黄景珍听到最后几句。已是脸无人色,皆因知道他非是虚声恫吓,这一招比威胁要杀死他更毒辣,颓然道:“你好狠!说出来吧!” 寇仲双目寒芒一闪道:“和你谈一宗交易,只要你答应,你便可和被俘约二千多名手下立即乘便宜船返回夷陵,若走陆路,朱粲和曹应龙定不会放过你,因为他们已认定是你攻击他们。” 董景珍像衰老了几年般,颓然坐入椅内去。 寇仲这才坐入本属董景珍的帅椅,道:“我想知道朱粲和曹应龙分别攻打远安和当阳两军的虚实布置。” 董景珍皱眉道:“他们怎肯让我知道军事上的秘密?你这是否强人所难?不如干脆杀掉我吧!” 寇仲一对虎日射出慑人的奇光,笼罩董景珍,缓绶拔出井巾月,搁在身旁几上,沉声道:“我以诚意待大将军,大将军却当我寇仲是傻瓜,说不定我真会一刀斩下大将军首级,再把大将军的手下全体斩首,勿怪我没说个消楚明白。” 董景珍色变道:“士可杀,不可辱,要杀要剐,董某人绝不皱半下眉头,但却不能侮辱我的。” 寇仲“叹”的一声,戳断他的说话,摇头道:“大将军最好不要把话说满。萧铣是怎样的人,我和你都很清楚,铲除我们和飞马牧场后,接着就是对付朱粲和曹应龙。现在有这种合作机会,董大将军怎曾不乘机顺便暗探他们两军的虚实。” 董景殄双日一转,垂首道:“这只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 寇仲知击中他要害,更知他并不像表面的宁死不屈,否则昨晚就不曾在剑锋下屈服,陪他们去赚取门破寨。长身而起道:“既是如此,我们也没有甚么话好说,董大将军有没有兴趣去旁观你的兄弟们逐一人头落地的情景?” 黄景珍惨然道:“你赢啦!” 寇仲昂然出帐,来到等待他好消息的徐子陵、骆方、宣永和白文原身前,打出胜利的手势。 宵永用下颔翘向帅帐,请示如何处胃董景珍。 寇仲微笑道:“当然是以礼相待,我寇仲岂是残忍好杀之徒。所有俘虏立即释放,让他们坐船离开,但却不可带走兵器马匹,给他们够两天用的粮草使成。” 宣永应命去了。 寇仲与徐子陵、骀方、白文原朝寨门走去,边道:“现在朱粲和曹应龙定会以为萧铣谋害他们,你们认为他们会作出怎样的反应?” 骆方怀疑地道:“董景珍会否说谎?” 寇仲胸有成竹的道:“有白兄这深悉朱粲虚实和对曹应龙也有一定认识的人在,怎轮到他胡言乱语。他只是贪生怕死之徒,为了性命,说不定连老爹都可出费,何况根本是敌非友的朱粲和贼头曹应龙呢?” 徐子陵思索道:“问题是朱粲和曹应龙是否真的以为萧铣背叛盟约,而白兄则因朱媚的陷告而归附萧铣。” 白文原断然道:“曹应龙我不敢保证,但朱粲脾气暴烈,在心痛手下精锐的惨重伤亡,爱将闻良战死的情况下,必把所有怨恨放到萧铣身上,有理都说不清。” 寇仲得意道:“朱粲怎都想不到我会从大江来,缩短至少三天的行裎,这个黑锅董景珍是背定哩!” 四人步出寨外。 漫天畅光下,山野草丘在前方扩展,使人精神一振。 徐子陵长长吁出一口气,叹道:“那就成了。若朱曹确信萧铣背盟,那萧铣的下一步定是渡江北上,乘两人的大军陷身于当阳和远安的攻城战时,攻占他们的人本营。在这种情况下,两人只有立即退军,形势若此,少帅该知怎么做的了。” 白文原点头道:“朱粲和曹应龙不但会猜疑箫铣,在道种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情况下,更会互相猜忌,难以合作,我们将有可乘之机。” 寇仲淡然道:“凭我们现在的兵力,即管加上飞马牧埸和真陵独霸山庄的旧有兵将,只可袭击其中一军,白兄认为我们该选那一个不幸的人?” 白文原感激道:“只是少帅这句话,巳可令文原甘心为你效力。坦白说,我当然想选朱粲好报大恨深仇,但在战略上却极为不智,这可分三方而来说。” 骆方讶道:“我只想到朱粲军力强而曹应龙军力弱,却想不到还有另外两个原因。” 白文原微笑道:“骆兄弟只是一时想小到吧!” 徐子陵道:“我只能猜多一个原因,就是若我们击垮朱粲,萧铣会将错就错,立即掸众渡江,攻占两个盛怒盟友的土地。曹应龙终是流寇,擅攻不擅守,在阻止萧铣北渡,这方面怎都及不上朱粲。” 寇仲笑道:“第三个原因可以揭盅哩!” 白文原欣然道:“事实上徐兄已说了出来。曹应龙军力虽达四万之众,但始终是流寇马贼,因缘际会凑合出来的乌合之帅,胜时气势如虹,一旦见己方败军涌回来,又要仓卒撤退,包保人心惶惶,无心恋战。他们并不像朱粲的手下般有家园亲族需要拱卫,多是孑然一身,说走便走,只要我们能准确猜度出他们撤走的方法和路线,将可一举为民彻底除害。” 寇仲叹道:“白兄的看法猜微独到,朱粲父女欲置你于死地,实是不智。” 白文原苦笑道:“我正是因为大力反对与曹应龙结盟,才惹起朱粲的杀机,朱媚则是对我日久生厌,幸好有两位搭救。这几天来与诸位并肩作战,实是前所未有的快事。” 寇仲大力一拍他后头。长笑道:“以后大家就是自家兄弟啊:“骆方兴奋得脸孔通红,叹道:“曹应龙恶贯满盈,我们就杀他一个片甲不留。” 寇仲道:“照白兄弟猜估,曹应龙会撤往何方呢?” 白文原掏出图卷,挑出其中一张,摊放地上,三人学他蹲下,只听他道:“在结盟前,曹应龙被我所攻,退往竟陵南面溪水之西的湘乡,攻占附近百多条村落,所以他根本无所选择,只能东走撤返老巢,首先他要横渡沮水,过荆山,再渡过漳水。倘若我们在漳水设伏,趁他渡江时两面夹击,保证他们永远回不了老巢。” 寇仲点头道:“此计天衣无缝。” 探手搭上骆方肩头,笑道:“小方知该怎么办啦!” 骆方奋然道:“现在我立刻赶返牧场,通知场主。” 少帅军源源开进漳水东岸一座密林内,设营造饭,人马均须争取休息的时间,好消解连续三日夜飞程赶路的劳累。 寇仲、徐子陵、白文原和宣永四人则马不停蹄,沿漳水东岸往上游驰去。 来到河道一处特别收窄的水峡时,白文原以马鞭遥指道:“若我们有足够峙间,可于此处装设木棚,再以布帛包裹沙石沉江。堵截河水。当曹应龙渡江时,即可捣毁水栅,让奔腾的河水一下子把曹应龙渡江的贼众冲走,使他们首尾断成两截,那时我们乘势掩杀,更是不费吹灰之力。” 宣永可惜地道:“先不说我们没有布帛,要造这么一道拦河木栅,至少要十多日的时间,别说是劳师动众,在时问上我们实在应付不来。” 徐子陵道:“白兄曾多次与曹应龙作战,是否有甚么须特别注意他的地方?” 白文原沉吟道:“曹应龙之所以能纵横湖北,有三个原因,是行军极快,飘忽无定,一旦遇上险阻,立即远撤,此乃流寇本色,但确能助他屡渡难关。” 顿了顿,续道:“其次就是以战养战,无论他们受到怎样严重的挫败和打击,只要他们能逃出生天,便可藉到处抢掠和招纳暴民入伙而迅速壮大,抢完一处便抢另一处,完全没有后顾之忧。” 寇仲道:“但不利处则在人人都只是一个利益的结合,没有一致的理想可言。只要能干掉曹应龙、房见鼎、向先这三个贼头,这盘沙散了就永不能再聚在一起。” 徐子陵想起旧隋战败后兵将到处放火擅掠、奸淫妇女的惨况,断然道:“这等杀人如麻的凶徒,我们定要全部歼灭,否则附近的村落将大祸临头。” 宣永点头道:“要全歼他们虽不容易,却非全无办法。” 寇仲问白文原道:“曹应龙尚有甚么独家招数?” 白文原道:“就是精于夜战,无论行军作战,他们都专拣夜间进行,以才能神出鬼没,要打要逃,均占上便宜。” 寇仲皱眉道:“如何才可迫得他们须在光天化日下渡江呢?” 徐子陵前所未有的积极,思忖道:“只要能制造一种形势,让他们知道牧场大军正紧蹑其后,那就轮不到他们选择白天或黑夜。” 寇仲道:“最妙是曹应龙想不到我会先一步登精蓄锐的在这远岸上恭候他的大驾。还以为以要能渡过河流,便可抛难追兵,安返丰乡。” 白文原一夹马腹道:“随我来!”掉转马头,朝下游奔回去。 停停行行,跑了十馀里后,山文原又往上游奔回去,四、五里后,始飞身下马,让喷白沫的马儿可歇下来吃草休息。 白文原在岸旁仔细观察,是后立在一处草丛哈哈笑道:“皇天不负有心人,终给我发现曹贼上次渡河的地点。” 寇仲三人大喜,来到他身旁,从他拨开的长草丛内,东然发现四根粗若人身,深种地内的木桩,还有缺口供絮紧绳索。 众人分头搜索,找到八组同样的木桩。 白文原欣然道:“这里河面虽阔达十丈,但水流缓平,比任何其他河段更适合渡河。” 宣永远观对岸,笑道:“我肯定在岸旁的密林里,必有以百计的浮桶,只要以粗索串系河上,再铺以木板,便可成协浮桥,做不用一个时辰,他们就可架设八道浮桥。” 寇仲道:“答案就在眼前,只要我们过去一看便知。” 徐子陵道:“我们必须迫得贼兵要仓忙渡河,否则若让他们先于岸上四而列阵,又遣人在高处了望,我们便难施奇袭。” 寇仲叹道:“这就要看美人儿场主是否既乖且听话了!” 转向宜永道:“今晚我们移师至此,并作好一切准备,现在先渡河一看,肯定浮桥的装备确藏在对岸后,我和文原往迎牧场的大军,你和陵少则留守这哩。” 接着是笑道:“多行不义必自毙,恶贼们啊!今次是老天爷收你,我只是帮老天爷执行吧!” 卷二十二 第十章 乘败可追 寇仲在识途老马的白文原文带领下,遇上曹应龙撤往漳水的贼兵,两人在一处山腰俯瞰敌人的形势。 直到此刻,他才真的松一口气,肯定曹应龙果如所料,在得悉萧铣背盟后,立即放弃攻城,改而退往丰乡城。 牧场大军亦当在不远。 依约定,假若曹应龙退兵,牧场便全军出动,紧追其后。 在明月的照射下,贼兵的骑队像一条长蛇般横过草原。 白文原道:“三寇军大部份都是步兵,骑兵不足七千人,遇到什么事故,骑兵会夺路先行,把步卒抛在后方。” 寇仲虎目生辉,沉声道:“用兵之要,先察敌情,这叫知彼。所谓乘疑可间,乘劳可攻,乘饥可困,乘分可图,乘虚可掠,承乱可取,承其未至可挠,乘其未发可制,乘其既胜可劫,乘其既败可追。我们已用了‘乘疑可间’这一招,破掉他们的铁三角联盟,迫得曹应龙四万大军变为落慌窜逃之鼠,为今再来一招乘败可追,杀他们片甲不留。” 白文原佩服道:“这番话深得兵法之旨,少帅确是学究天人。” 寇仲怎好意思告诉他这全都是从鲁妙子的秘笈看来的,只好支吾以对。 白文原赞不绝口道:“少帅最厉害的一招,就是凭威逼利诱,吓得董景珍荒忙带领两千多手下匆匆逃返夷陵,更令他们手无寸铁,粮食不足,想不立即回夷陵也不成。此事定瞒不过朱粲,更确定董景珍是真凶祸首,谁会相信有人肯这么放虎归山的,使得萧铣百词莫辩。朱粲退兵,曹应龙亦惟有撤兵一途。” 寇仲笑道:“在心理上,董景珍自忖确曾把有关朱粲和曹应龙的军情泄露我知,他有愧于心,就更不敢向盟友说个清楚明白。” 接着俯视敌人,沉声道:“只看对方队形不整,粮车都堕在大后方,便知他们形神具劳,心乱如麻。只要我们劫其粮车,令他们在劳累外更加上饥饿,那他们将会由乱变散,只能亡命往漳水逃窜,希望尽早过江,我们便有机可乘。” 一夹马腹道:“来吧!” 徐子陵和宣永巡视营地,见有百多人正在扎做假草人,讶道:“是用来做什么用途的?” 宣永道:“这叫故步疑阵由于我们人少,很难堵劫以万计落荒逃亡的贼兵,惟有在战略地点以少量兵员并杂以草假人,做出声势庞大的假象,迫得敌人只敢朝表面上人少处逃遁,但虚则实之,正好落在我们的陷井中。” 徐子陵赞道:“好计!” 来到岸旁,以千计的战士正挖掘战壕,又设置底藏尖刺的陷马坑,盖以泥草。宣永解释道:“这都是针对敌人仓促渡江而设,加上对方想不到我们埋伏在这一边,肯定在劫难逃。” 徐子陵停下脚步,遥望对案,沉声道:“大战即临,宣兄有何感想?” 宣永与他并肩而立,喟然道:“自大龙头被害身亡,我本以为再无征战沙场之望!怎知得少帅提拔,不但为大龙头报却深仇,更可尽展所长与少帅相处得愈久,我便愈佩服他这不单指他的智计武功,又或胸襟识见。最令人心悦诚服的是他的为人,你从不会怀疑他会猜忌你。而什么不可能的事到了他手上都变成可能,像水到渠成似的,和他相处,真是刺激和有趣。” 徐子陵暗忖,这就是寇仲的魅力,也是他争霸天下的最大本钱。 蹄音震天,在午后的阳光下,牧场的一万精骑潮水般从大地奔驰过来。 寇仲和白文原策马奔下斜坡,迎了上去。号角声中,牧场由二执事柳宗道和骆方率领的二千先锋部队,缓缓停下。 柳宗道的独目射出帜热的神色,隔远大笑道:“仲兄弟可好,不过短短一年,你已成为名震天下的少帅。” 寇仲策马来到他旁,探身过去和他一把抱着,笑道:“只是浪得一点虚名,怎值柳叔卦齿,场主是否在后面的中军里?” 柳宗道微笑道:“场主来了!” 只见先锋军分向两旁散开,组成一条人马组成的通道,同时拔出佩剑,高喊“场主万岁”,士气激昂沸腾至极点。 在这条人道尽端,一身甲胄、英气懔然的商秀洵策骑一匹通体雪白,不见一丝杂毛,神骏之极的战马,风驰电挚地飞奔而来,银白的盔甲,鲜黄色的披肩在她身后半空随风拂扬,望之有如下凡的女战神。 她的坐骑显是速度极快,后面随来以大管家商震为首的一众将领,都追得非常辛苦。寇仲为她的天姿国色所震摄,看的目瞪口呆。 商秀洵马术精明,在两边手下的致敬喝采声中,愈奔愈快,只眨眼功夫,便像旋风般奔至近处,娇呼道:“寇仲你那匹是否契丹宝马,让我们比比脚力。” 寇仲尚未来得及反应,商秀洵夹着一阵杏风,在他和许宗道之间掠过。 寇仲叫一声“好”,掉转马头,狂追而去。 许宗道、白文原、骆方等待到商震等赶至后,才领着大军,追在已变成小点的两人之后。商秀洵一口气跑了五十多里,才在一个山丘顶停下,寇仲落后半里有多,来到她身旁时,牧场大军还在十里外赶来。太阳已降在西方群山之后,馀晖染红了地平线上的天空。 商秀洵在马背上极目前方,气定神闲的说:“算你啦!” 寇仲故意喘着气道:“场主的马真快。” 商秀洵美目往他射来,含笑道:“我并不是指这方面,以马论马,纵使契丹骏马都及不上经我改良的品种。” 寇仲一边饱餐久违的秀色,笑道:“那场主算我的什么呢?” 商秀洵美目深注的瞧着他道:“算你知我有难,立即不顾一切的赶来,又巧施妙计,破去朱粲、萧铣和曹应龙的阴谋,见到人家后,更没有摆出立有大功的架子,明白吗?” 寇仲委屈地道:“美人儿场主你当我寇仲是什么人?我对场主尊敬爱慕都来不及,怎敢摆架子。” 商秀洵“噗哧”娇笑,宛如鲜花胜放,目光回到前方,娇憨地道:“我已很久没听到这称呼,竟有点新鲜的感觉。唔!这样吧!破掉曹应龙的马贼后,我赠你一万匹上等战马,使你能以之纵横天下,一统江山。” 寇仲摇头道:“这于牧场辨矩不合,又令人生出错觉,以为场主卷入这场纷争的漩涡里,不若待我起出杨公宝藏后,以真金白银向场主买马,那就谁都不敢说场主半句闲话。” 商秀洵略耸杏肩,神态娇媚的道:“你要扮有种,秀洵自是乐于命。” 别过俏脸,异采涟涟的美眸瞧着他道:“不见竟年,你这小子长得比以前更有英雄气概,少帅这名字改得很好,最适合你。” 寇仲心中涌起异样的感觉,甚至有把她拥入怀内的冲动。自李秀宁和宋玉致后,他从未对女子有这动心的感受。 牧场大军来至丘坡下,一众将领离队奔上丘顶来和他们会合,而竟陵独霸山庄的旧将冯歌、冯汉等为要留守远安和当阳,没有随行。 寇仲见到馥大姐、许扬、梁谦、吴兆如等,大家都非常开心振奋。大执事梁治负责坐镇牧场,亦没有前来。 商秀洵对白文原这大功臣客气有礼,一番场面话后,向寇仲道:“天色已晚,我们不如扎营休息,晚膳时再研究如何追击曹应龙的贼兵?” 寇仲摇头道:“时机稍纵即逝,曹应龙的高明处,就是在白天时结阵以待,假设给我们追上,便趁我们兵疲马倦之际以优势的兵力反击。到我们晚上休息时,他则全速行军,以此日夜颠倒之法,立于不败之地。所以我们若要胜他,必需于夜里行军,先抢其粮草,乱其心夺其志,驱的他们队形散乱,亡命赶往漳水,才有机会将他们一举歼灭。”牧场诸人均点头同意,但亦都脸有难色。 商秀洵道:“我们已赶了三天路,人马困乏,就算人支持得住,马儿亦捱不下去。” 寇仲胸有成竹地微笑道:“只要人捱的下去便成,我早有准备,在途中备有千匹从敌人处掳来得优质战马,可供替换,便像译站换马般方便。” 白文原接着道:“我们现和敌只差一天的马程,若能在途上顺利换马,可于明晚追上敌人,施以奇袭。” 众人均精神大振,对寇仲的深谋远虑,更是叹服。 商秀洵横了寇仲千娇百媚的一眼,笑道:“你这人最多诡计。”接着肃容下令,命商震亲自挑选千名最擅夜行兼骑术精湛的好手,待命出发。 众人忙趁这空隙下马让马儿喝水吃草,白文原和骆方、柳宗道等熟悉附近形势者,研究行军路线时,寇仲和商秀洵却走到一旁说话。这美丽的场主忽然问起徐子陵,寇仲笑道:“他和我都同样不时挂念场主。” 商秀洵没好气道:“你爱信口雌黄的个性仍是改不了,一去便如黄鹤,人家只能从来往的人中知道你们的近况,唉!” 寇仲奇道:“为何要叹气呢?” 商秀洵美目凝望逐渐深黑的夜空,轻轻道:“你使商秀洵很为难,李阀向与我们关系良好,李秀宁更是秀洵自少相识的闺伴。他们为筹谋应付刘武周向突厥人买的战马,希望我能把培育出来的新品种良马,定期向他们供应,你叫人家该怎办才好?” 寇仲怜惜地道:“我怎肯让场主为难,场主如果有百匹马,就各卖五十匹给李小子和我,那李秀宁就不能怪你。” 商秀洵讶然朝他瞧来,黛眉轻蹙道:“寇仲你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是否真的为了我呢?还是另有计策?我真看不透你。” 寇仲苦笑道:“我有时是狡狐,有时是笨猪,自己都不大弄得清楚。但有一事却能肯定,就是无论如何我也做不出损害自己所喜爱的人的事。在争霸天下这场安盖整片中土的大纷争中,我只有一成取胜的机会,而李小子世明则至少占去其他九成中的六成,剩下的三成再由窦建德占两成,杜伏威、萧铣各占一成。所以场主绝不可偏帮我,否则后果堪虞。” 商秀洵动容道:“只有真正英雄了得的人物,才说得出这番话来。你既自知败多胜少,为何不归附李家?” 寇仲愕然道:“若我寇仲肯甘心屈居人下当走狗奴才,我还算是寇仲吗?” 商秀洵歉然道:“我只是受人所托,要把这句话转达吧!早之你不会听的。” 寇仲一呆道:“李秀宁?” 商秀洵微微点头,柔声道:“她有封信托我交给你,此刻正在我身上。” 寇仲默然半倘后,淡淡道:“代我撕碎它吧!” 徐子陵卓立河岸,忽然想起素素那令人措手不及的死亡,不禁感到一阵锥心的痛楚最后一抹夕阳,消失在对岸平野之下。若傅君绰的死亡,令他从孩子长大为成人,那素素就改变了他对生命的看法。人生区区数十年寒暑,为的究竟是什么? 宣永此时来到他身后报告道:“具讯号烽烟的指示,曹应龙果然往这方为撤来,后晚会抵达这里。” 徐子陵从思索惊醒过来,返回无情的现实里,沉吟道:“假若牧场的大军因某事不能配合夹击,敌人又能在防御周密的情况下渡河,我们是否仍有能力突击对方?” 宣永道:“那只是五五之数,成败难卜,纯要看曹应龙如何反击,届时还将要徐爷做出决定。” 徐子陵暗忖寇仲确是好举荐,将自己摆到这么一个位置上。必须为千多人的生死做决定。 苦笑道:“你比我更有资格做出这决定。” 宣永信心十足道:“徐爷放心,少帅必有办法迫的曹应龙在手忙脚乱的情况下匆匆渡河的。” 徐子陵心忖这只因宣永从未见过寇仲落败时像斗败公鸡的样子,才这么有信心。事实上在大破李密前,他们并没多少件事是成功的,素素的身故正是那失败时期的一个延续和后果。若那天他们没有在街上兜搭香玉山,向他询问往妓院的门路,素素就不用郁结而亡。再往深处想,是否遇不上李靖还会更美满呢?可惜生命却没有如果,就像老天爷有一对看不见摸不着的无形之手,正把个人牵引到一起,激发出恩怨相缠,错综复杂的命运。生命就是这么起伏浮沈,身不由己。 卷二十二 第十一章 花间邪派 天明后,在白文原的带领下。寇仲与商秀洵所率的牧场精兵,终抵达换马的小谷,战马由十多名少帅兵料理,无不处在最佳状态,跟他们力尽筋竭的战马,成极端的对比。 寇仲和白文原计算过距离及时间后,决定休息个半时辰。众战士如获皇恩大赦,赶夜路的艰辛,实不足为外人道,霎时间躺满整个山谷,蔚为奇观。为让马儿轻松点,他们都卸下马鞍。兵将们则脱掉盔甲,轻装简胝,或坐或睡,舒适写意。寇仲则走到谷内的小溪以冰凉的清水洗脸,掬水连喝十多口,痛快畅美之极。 商秀洵优雅清越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微嗔道:“你究竟肯不肯收信,让我了却责任?” 寇仲索性把头浸进水里,商秀洵趋前,一手抓着他背心,另一手把信柬从他脖子塞进衣领内去。 寇仲“哎哟”一声,站起来嚷道:“孔老夫子曾谓,非礼勿动;又有人说男女授受不亲。美人儿场主你把所有这些礼法规矩都不顾,看来我寇仲以后都不用对你守规矩。” 商秀洵退后三步,似笑非笑,以嗔非嗔地盯着他手忙脚乱的探手从脖子倏的领口把素黄色的信柬掏出来,头发的水却不住流下,嘟起可爱的小嘴不屑道:“对你这种人,那用守规矩。但若你敢对我不规矩,我便以家法整治你。” 寇仲目光落到手中信柬上,见柬上写的起“寇仲先生观阅”六个客气而保持距离的秀丽字体,心中一痛。强颜欢笑道:“原来美人儿场主当我是自家人,只不知把我看作甚么身份?而场主却须亲自对我执行家法,我倒是求之不得刚才给你的玉手摸了把脖子,那动人的感觉,此生都忘不了。” 商秀洵俏脸微红,狈狠道:“你若再对我胡言乱语,我立即率人返回牧场,再不理睬你。” 寇仲沉吟片晌,才把信柬与鲁妙子的秘本一并用油布包扎藏好,颓然在溪旁一块大石坐下,抹了把脸上的水迹,指看对面另一方大石道:“坐下聊聊好妈?” 商秀洵欣然坐下时,寇仲递上乾粮,笑道:“场主请赏脸,你吃东西的神态,是大下间最好看的。” 商秀洵把他递来的乾粮据开,却毫无不悦之色,反喜孜孜的问道:“怎样好看呢?只有你会这么说的。” 寇仲早摸清楚她的性格,虽爱高高在上,但芳心却是非常寂寞枯躁,想了想柔声道:“像我吃东西时,只是囫囵吞枣,顷满肚子便了事。可是场主吃东西时,神情却是可爱之极,既充满好奇和寻幽探秘的模样,又是欲拒还迎以的,若是美味的食物更珍而重之,吃的姿态更加优美无伦,还带有小女,孩的纯洁天真。唉!你究竟肯不肯吃东西给我看,是否需我动手喂你,倘我获此优差,将是比一统天下更伟大的荣耀。不若你娶了我吧!那我就可天天弄些好东西出来侍候你。” 商秀洵笑得花枝乱颤,嗔骂道:“闲来无事找你解闷儿真不错,甚么事情都可被你说得似天花乱坠,引人入胜。吃东西那有欲拒还迎的?顶多只是像打仗先探探虚实,再定进退取舍之道。女人更没迎娶男人的规矩,你当我是东溟公主吗!” 寇仲见她笑谑无禁,还一副毫不在乎的娇美神态,大乐道:“你三步不出闺门,却连东溟派男嫁女娶的风俗都瞒不过你,可说是神通广大。” 商秀洵显是谈兴甚浓、得意洋洋地白他一眼道:“别忘了鲁妙子最爱在下棋时和我娘说话。而娘则最欢喜把他说的各种奇怪的事对我详述。” 寇仲心中一动馗:“那你听过邪派八大高手没有?” 商秀洵挺起腰肢,傲然道:“当然听过。” 寇仲喜道:“我正要收集这方面的消息,快说来听听。” 商秀洵笑意盈盈的侧起榛首。作了个思索回忆的趣致神态,油然道:“邪道中人行事,诡秘莫测,故知道这内中的事者,寥寥可数,就算出身于两派六道的魔门高手,亦必千方百计隐瞒出身来历,免得惹起以正道自居的人的团剿攻击。” 寇仲讶逍:“什么两派六道?” 商秀洵道:“两派就是阴癸派和花间派……” 寇仲愕然道:“花间派,这名字相当好厅,可是我却从末听人提起过。” 商秀洵道:“两派一向以阴癸派为首,那并非因花间不如阴癸,只是花问派每代只传一人,所以身份特别隐秘,连魔门的人,亦不知道谁是花间派的传人。” 寇仲不解道:“假若这传人因练功出岔子去世,又或忽然横死,岂非由此绝传,虽然这情况很少有,但长年累月之下,总难免会发生的。” 商秀洵没好气道:“你最爱寻瑕究隙的唱反话,人家自然有办法防范哩!他们有所谓‘护派尊者’,专责保存派内各代传人的笔记心得和派内的经典,以保证花间派不致绝传。” 寇仲苦笑道:“那就不是每代一个传人,至少是两个。你又曾怪我在说反话。” 商秀洵道:“那只是你不明白仔细吧!这‘护派尊者’并小是花间派的人,只是代加保管花间派的典籍,更严格点说该是知悉这批典籍藏在甚么地方,且必须是女儿身,因为花间派的武功宜男不宜女,若女子强行修练,必有奇祸。” 寇仲听得目定口呆,道:“这花间派真古怪。调教出来的定是孤诡秘异的怪人。噢!场主你真美!” 朝日在商秀洵后方升起。把她氤氲笼在灿烂的阳光中、那效果就像把她升华净化,娇艳至不可方物,使寇仲赞美之语脱口而出。 商秀洵黛眉轻嫒道:“不要岔开话题,花间派的传人不是生性孤独,而是追求孤独,因为花间派有个信念,就是人与人的关系都是多馀而没有意义的,那是把老子李耳‘老死不相往来’的思想进一步推衍更深远。” 寇仲大感兴趣地问道:“这样走向极端,却偏要取个如此香艳的名字,场主又知否这一代花间派的传人是谁?是否位列邪道八大高手的人物?” 商秀洵耸肩摇头道:“一早说过连魔门的人郡弄不清楚,何况我不是魔门中的人,至于上一代的花间派传人,鲁妙子则猜是令慈航静斋的碧秀心动了凡心的石之轩,因为花门派的弟子无不是翩翩佳公子,俊雅风流,如此才能翱翔众名花之间,以无情对有情,伤透天下女子的心,咦!你的脸色为何变得如此难看?” 寇仲深吸一口气道:“我知花间派这一代的传人是谁了。” 徐子陵与宣永策马巡视漳水东岸的布置、大半已到完成的阶段,可望在敌人抵达前,争取得回气的时间;两人驰上高岗,纵目四顾:宣永忽然问道:“徐爷正值盛年,正是男儿志在四方之时,为何总有退隐之心,若有你助少帅,天下英雄谁能与你们争锋?” 徐子陵遥赏漳河的水色山光,在两岸的绿树浓荫里。河光恍如仙女抛下的一条绣带,婉蜒南北。为大地增添了无限的温柔情意。叹道:“每一个人都有不同的理想和追求。假若现在争天下的都是曹应龙、朱粲、萧铣、王世充之流,我定会与寇仲并肩作战到底,可是现今群雄中,像刘黑闼、李世民等,均为侠义之蜚,我实提不起与他们为敌之心,只因寇仲是我的兄弟,才令我卷入这争大下的漩涡中。” 宣永点头道:“徐爷的心胸确异于常人,刘黑闼确是一个人物,可是李世民根本不是太子,就算给他抢得太子之位,终是出身于高门大阀的人,在争天下时对相助者自是敬礼有加,但得大下后还不是施行鸟尽杯藏那一套,出于权富之家者,怎曾理会下面的人的死活!” 徐子陵默然半晌,缓缓道:“这种事每因人而异,我不是要为李世民说好话、而是持平之谕,像汉高祖以区区一个泗水亭长,于取得天下功成名就后,还不是大封同姓子弟为王,对战争时所封的异姓王候则心狠手辣,连韩信都不免于死,可知这与出身无关。” 接着微笑道:“但有件事宣兄肯定看得准,就是寇仲绝非刘邦这种人。” 宣永道:“秦汉时尚未有高门大阀的出现。我便曾受过权阀子弟的欺压。家父亦是被权门子弟害得含冤致死。若非大龙头收容我,又传以武技,我宣永怎有今天一日。” 徐子陵同意道:“权门势阀确有横行一时,害苦很多人。宣兄有志随寇仲闯天下亦是美事,男儿生于乱世,好应创出一番事业。” 宣永朗声道:“大丈夫应以马革裹尸为荣,若要我缩起头来做人,我情愿轰烈战死,能追随少帅,实是生平最痛快的事。” 太阳升上中天,普照大地,把河流山野。完全统一到她灿烂的光芒下。 寇仲正是那初趋的朝阳,终有一天他会升上中天。 商秀洵从后赶上任前领路的寇仲和白文原,问道:“根据蹄印足迹,贼兵该不是朝这方向走的。” 寇仲堕后少许,与她并辔而行,解释道:“因为曹贼会在白天扎营休息,我们现在只和他差小半天路程,单是蹄声便可使他警觉,故此要绕路赶在他们前头,到他们晚上行军时,再予以伏袭及烧粮。” 商秀洵满意道:“算你解答得有理啦!” 寇仲很想继续问她有关魔门两派六道的事,但须全速赶路,只好暂时闷在心里。到黄昏时份,他们绕了个大圈,从山道返回平原,赶到三寇贼军的前方,若非有白文原这识途老马,纵想得如此妙法,亦难以实行。因为稍为行差踏错迷了路,便会把大好良机失诸交臂。 寇仲当机立断,选取一座山丘,把伏兵隐于对着敌人必经之路的山坡后。他和商秀洵到丘顶视察时,乘机再向她询问花间派的事,道:“假若石之轩且是花间派上一代的传人,碧秀心钟情于他,是否代表慈航静斋吃了一次惨痛的败仗?” 商秀洵沉吟道:“事情似远比你想像的来得复杂,娘曾多次与鲁妙子讨论这件事,细节连鲁妙子都不甚了解,只知石之轩可能是花间派罕有的超卓高手,跟祝玉妍和邪帝向雨田相媲亦毫不逊色,你知否向雨田是甚么人吗?” 寇仲道:“刚好知道,还知道有邪帝舍利这古怪的束西。” 商秀洵大讶道:“你怎会知道?此乃魔门最隐秘的事,连他们自己人之间都严禁彼此提起的。” 寇仲道:“我之所以得闻此事,皆因陵少在机缘巧合下遇上碧秀心和石之轩的女儿石青璇,否则我连邪道八大高手的存在都不晓得。” 商秀洵心中涌起一阵连她目己都不明白的情绪,似乎不喜听到徐子陵的名字和石青璇连系在一起。不由沉默不语。天色暗沉下来,多云的夜空偶见稀疏暗淡的星光,月儿尚末露面。 寇仲却兴致盎然的道:“我明白哩,早先你不是说过花间派的人以无情对待人世间的有情吗?碧秀心定是令这铁石心肠的花间派高手动了情、那也等若破去他的魔功。但问题是碧秀心的真正敌人该是祝玉妍,所以她用这种方法赢得石之轩亦不见得有何用处,始终会败在祝玉妍手上。” 商秀洵把恼人的情绪排出心湖外,淡淡道:“碧秀心确是失败了,令到静功大幅减退,可是她那阴癸派的对手亦同样出了问题。” 寇仲喜道:“祝玉妍出了甚么问题?” 商秀洵没好气道:“不是祝玉妍,而是祝玉妍的女儿,她在与碧秀心决战的前夕,溜到海外去,差点气得视玉妍走火入魔,那是二十年前的旧事哩!” 寇仲剧震一下,往空中虚抓一记。闭目呻吟迫:“我猜到谁是祝玉妍的女儿啦!唉!我早该猜到的。难怪边不负会是她的父亲。” 商秀洵不满道:“你先说知道花间派这一代的传人是谁,现在又凭我几句话说猜到祝上妍女儿的身份,她究竟是谁?快说出来。” 寇仲深吸一口气,从震惊中回复过来,道:“花间派的传人是谁我虽不能十足十的肯定,但极有可能是‘多情公子’侯希白。不知石之轩死了没有,若末死又在何处?” 商秀洵皱皱挺秀无伦的鼻子、带点不悦道:“为何不教徐子陵亲自去问石青璇。我怎知她的家事?” 寇仲首次感觉到她因徐子陵而对石青璇生出的妒意,讶然审视她绝美的容颜,哑然失笑道:“子陵和石青璇只是萍水相达的泛泛之交,很多事都不宜直接询问。” 商秀洵赧然横他一眼,垂自道:“人家怎知他们的关系哩!你说祝玉妍的女儿究竟是谁。寇仲信心十足道:“我敢肯定是东溟夫人,只不知她为何竟会嫁给身为长辈兼臭名远播,不!应是臭名密播的边不负才对。不过边不负对涫妖女也有野心。可见魔门中人从不理伦常辈份,不合情理的事在他们来说才是合理的事。” 听到婠婠的名字,商秀洵眼中喷出仇恨的火焰。沉声道:“你们定要助我杀死这个妖女,好为鹤伯和鹏怕报血海深仇。” 寇仲心中生出怜意,点首道:“这个当然,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必不会放过阴癸派任何人,但现在却未是时候,找们仍需忍耐一段日子。” 商秀洵还以为他指的是武功上仍不足以克制婠婠,眼泛泪光的答应,寇仲心中一阵冲动,这种楚楚可怜的神态,还是首次出现在这坚强的绝色美女身上。可知她深心内不但生出对他倚赖之意,更完全信任他,在惹人怜爱至极点,差点要把她搂入怀里时,忽然记起适才因徐子陵而来的妒意、忙把这欲望压下去,柔声道:“人生的道路从来都不会是平坦的,总有很多无奈和不如意的事,生离死别,悲欢离合、这八个字道尽一切。” 商秀洵迅速回腹过来有点不好意思道:“我从来都不会这样软弱的,不知为何在你面前会变得脆弱起来,唉!我说到那里哩?” 蓦地蹄声急向。两人往蹄声响处瞧去、见到骆方策马如飞由远而近。打出敌人正朝这边来的手势。 卷二十二 第十二章 漳水之战 首先经过的是贼军的先锋骑兵队。只睽违三天四夜,三大寇的贼军由队形不整恶化为涣散且零乱。一时间平原上尽是零散的火把光。 不知是否因为离漳水只两夜行程,人人急似丧家之犬,以为渡过漳水便可安寝无忧,不过也难怪他们有这种想法。 对伏击战寇仲已是驾轻就熟,要诀便是以专胜乱,以整胜散。商秀洵凑到寇仲耳旁道:“现在尽管我们只得一千人,要胜他们仍非没有把握。” 寇仲摇头道:“今次我们非是要求只打一场胜仗,而是要把这些为害人世的贼寇彻底消灭,又要把自己的伤亡减至最低。那才显出本事。” 忽地记起旧事,顺口问道:“陶叔盛怎曾被这些流寇收买,致背叛牧场呢?” 商秀洵俏目厉芒闪闪,冷然道:“曹应龙怎买得动他,收买他的是李密!” 寇仲终解去疑团。 另一边的白文原从树隙窥看络驿经过的敌军,低声道:“队首的骑兵与队尾的运粮车相隔达三里之遥,只要我们手脚够快,可在敌骑掉头来援救前,及时全师退走。” 寇仲喝道:“上马!” 商秀洵忙发出指令,迅速传递。 一千牧场战士,纷纷踏蹬上马。 其中数百人均手持火把,准备烧粮车。 数以百计的粮车,终于出现眼前,保护粮车的二千许贼兵,大部份均为步兵,骑兵不足五百人。 寇仲觑准时机,蓦地狂喝一声,从丘坡的密林策骑冲出,一马当先的朝敌人的粮车队杀去。 井中月高举空际。 商秀洵、白文原、骆方、许扬等紧随其后,接着是牧场的一千精骑,以扇形阵式往敌人罩去。 火把燃起,照亮夜空,更添其千马奔腾的声势。 敌人的队伍立时乱成一片,反应快的正欲取杯搭箭时,以数百计的劲箭像雨点般朝他们射去,一时人仰马翻,溃不成军。 溃乱之势像潮水般从队尾蔓延到中军和先锋队伍,曹应龙倚以肆掠江北的寇贼顿时人马互相践踏。 寇仲率先杀入敌阵,井中月像黄芒般不住闪动,首先劈得四名策骑迎来的贼兵连人带兵器飞离马背,先声夺人下直杀进敌军深处,挡者披靡。最厉害是不需井中月劈到对方身上,只是刀气便可令敞人七孔流血而亡。 牧场精骑兵从天降般把敌人冲得整个粮车队伍与中军前锋彼此脱离,完全处于被动的劣境。 两辆粮车首先起火,焰光烟屑冲天而起。 商秀洵用的是长枪,由于有一众将领护持左右,使她更是气势蠕淑,挑得敌人惨叫连天。 在没半晌的峙间内,整个粮车队给瘫痪了,且断成数截,贼兵四散逃命,连驾车的亦跳车逃生。 粮车前翻后仆的纷纷被火把点燃焚烧,变成一片火海。 寇仲杀得性起,领着百多人数度迫退掉头应援的贼兵,到见得对方的先锋骑队在曹应龙率领下由前方两侧赶来,才高喊撤退。 奇袭终于完满结束。 徐子陵斩下一枝粗壮坚实的榴木树干,用半天工夫,以匕首削成一根长达丈半的长棍,重而坠手,甚合心意。 战场可不同跟一般高手的比拚,长兵器总是占尽便宜。 制作这榴木棍时,他心中一片平静,精神全专注到棍身微妙的细节上,甚么地方虽多落一刀,落刀的角度,均合乎某一连他自己也难以解释说明的妙理,不能有半分差错。 长棍完成后,他生出与这根榴棍血肉相连的感觉,看着有如鬼斧神工的劈削痕迹,他便像为自己上了宝贵的一课。至少在素素死后,他的精神从未感到如斯满足。 在太阳移离中天,偏往西方时,宣永来报,发现敌人的纵影。 徐子陵霍然从坐足半天的大石上立起,单手把棍收在背后,欣然道“寇仲成功了,否则曹应龙不会在白天赶路。” 宣永点头道:“据探子说,敌人队形散乱,完全是狼奔鼠窜、落荒而逃的格局,曹应龙今趟该是穷途末路了。” 眼光落到从徐子陵右肩斜伸而上的榴木棍去。 徐子陵把长棍递给他看,双目杀机大盛,语气却非常平静的道:“今晚我必以此棍取曹应龙的狗命。” 商震率领的大军像一片火云般杀过来,与寇仲、商秀洵的特击军会师,马不停蹄的往漳水的方向赶去。 闻得已成功烧掉曹军的粮车,众人更是士气蠕淑,战意昂扬。 他们更改变阵形,把先锋军分成两队,每队二千人,分由寇仲和柳宗道率领,骆方和白文原为副。 商秀洵负责中军,商震押后。 他们绝不希望在曹军渡江前追上他们,那会迫使敌人作困兽之斗。 黄昏时分,寇仲和骆方的先锥军首先抵达可遥望漳水的一个山头,只见漳水东岸满布敌兵,结成阵势,摆出背水一战的格局。 寇仲哈哈笑道:“曹应龙果然有两下子,不过却犯下两个大错。” 骆方讶道:“我却觉得他现在用的战略非常高明,我们若贸然进攻,必伤亡惨重。” 寇仲哑然失笑道:“他只是虚有其表,首先他粮草全失,饿着肚子能战得多久,我们只要把他困死在这里,他只能以全军覆没收场,这是第一个错误。” 顿了顿续道:“第二个错误,是他以为我不知道他在等待天黑好铺搭浮桥,然后偷偷渡江。此计本来妙绝,却不知对岸另有伏兵,正在恭候他的贼驾。” 左右人等均听得精神大振,对曾杀害他们亲族好友的曹军,无人不切齿痛恨,定要以能尽歼之为快。 按仇的时刻终于来临。 骆方奋然问道:“我们该于何时进攻?” 寇仲喝道:“这要由徐子陵来决定,当他们在对岸放出烟花讯号时,就是曹贼以鲜血来偿还所有欠债的一刻。” “锵”! 寇仲拔出井中月,斜指天际,豪情万丈地喝道:“点燃火把,竖立在每个丘顶处,同时挖掘战壕,我要教敌人没有一个能漏网。牧场兵必胜,贼兵必败!”刹邢间,昔年苦守竟陵的情况,又在这一刻重现,分别只在转易了攻守的形势。 众兵轰然应诺。 夜幕低垂下,徐子陵把榴木棍搁在马背上,再一处丘波的林木中,与宣水监视敌人的一举一动。 曹军在对岸燃起以百计的火把,结成阵势,暗里却派人铺搭浮桥。 宣永有点担心的道:“假若曹应龙依样葫芦,命渡江者亦在这边结阵,以我们的兵力,恐怕奈何不了他。” 此时八道浮桥已完成了五道,骑兵首先牵马渡江,情况更趋紧迫。 徐子陵微笑道:“若在一般正常的情势下,我们确奈何不了他。但你仔细看清楚他们,人人均露出饥疲交迫的神色,只要你那八台投石机能制造点混乱,例如击断其中一道浮桥,保证敌入不战自溃,无论结成甚么阵势都不会起作用。” 宣永回复信心,点头道:“我确是有点患得患失。我们是故意养精蓄锐,又是攻其不备,我知彼而彼不知我,实立于不败之地。嘿!徐爷怎能在这种大战一触即发的关头,仍然如此气定神闲的?” 徐子陵淡淡道:“只要你能把生死成败得失,完全不放在心上,自能神闲意适,亦只有如此才可把能力完全发挥出来。” 宣永露出敬服的神色,低声道:“宣永受教!” 八道浮桥终于完成,前后不到个半时辰,渡江的人数立峙剧增,源源不绝拥上漳水西岸的草原。 绝大部份的人与马都支持不住,渡江后纷纷坐倒地上,那有战意可言。 宣永道:“我们该于何时进攻?” 徐子陵一对虎目倏然亮起来,道:“曹应龙和房见鼎已渡江啦!向霸先就便宜寇仲吧!” 接看大喝道:“点火把!” 战鼓和号角声同时在身后轰天响起。 喊杀声和矢石破空声在东岸震天鸣响,从牧场战士的角度看去,对岸四处山头亮起数千火把,照得河岸和天空一片血红,把原本隐没黑暗中的浮桥照得纤毫毕露。火把光处更是人影绰绰,似有万马千军。 商秀洵大奇道:“为何有这么多人?” 寇仲哑然失笑道:“好小子!竟懂得虚张声势,连我都给他吓倒。” “轰”! 一方巨石准确地命中其中一道浮桥,上面百多人马立时翻落水中,狼狈不堪。上下游不远处同时出现以百计的箭手,无情地对泅往他们方向的堕水者发射。 两岸和仍在浮桥上的贼兵,乱成一片,亡命奔逃,限于完全崩溃的绝境。 “砰”!烟花在对岸空际爆出一朵青白的光花。寇仲大喝道:“进攻!”牧场大军尽出五千骑兵,以每组千人的阵式,像五股龙卷风般往敌阵杀去。 十多处山头丛林,火光烛天,烈焰狂窜,令天上星月黯然失色。 岸上河中,伏尸处处。 八道浮橘已折其五,杀伐却是刚开始。 少帅军和牧场战士,均头扎黄带,凡缺此黄带者,均杀之无赦。 徐子陵和宣永各率五百人,从埋伏处分两组往敌人冲杀,其馀数百人,则在假草人所增添的声势下,以劲箭截杀奔逃的贼兵。 为了方便埋身搏斗,他们都舍马步行。 徐子陵身先士卒,心境则晋人无我的超凡境界,丈半长的榴木棍使出凌厉无匹的杀着,无论挑、扫、劈、打,敌人总要连人带兵器抛飞倒毙,没有人能稍延残喘。 贼兵已变成一盘散沙,逃命的逃命,逃不及的亦成不了队形阵势,只能三五成群的互作负隅顽抗。 不过众贼兵人数既多,多年来更过惯刀头舐血的日子,见惯风浪,虽是饥颓交困,但际此生死关头,仍是强鼓馀勇,拚死顽抗。 徐子陵本认准曹应龙和房见鼎所在处杀过去,岂知以千计的敌人从岸边拥过来,只见眼前尽是黑压压的敌人和闪耀的刀光剑影,那还看得到曹应龙和房见鼎的影踪。 “啪”! 一名武功高强的贼将破例的以长矛硬架他三棍后,给徐子陵健腕一抖,榴木棍一吞一吐,破人空隙,撞得他胸膛碎裂而亡。 只是这么略一耽搁,他左右的士卒立时承受了敌人拚死强闯的攻势,少帅军方面亦登时有七、八人伤亡倒地,可见战况之烈。 徐子陵已无暇为死伤者悲哀,只知把怨恨倾洒向四方八面的敌人身上,榴木棍再次逞威,贯满真劲长江大河般往敌人卷去,杀得敌人四散溃逃。 任何人只要进入他榴木棍劲笼罩的范围内,乃溅血抛飞,无一幸免。 全赖他这个强手带领下,这队只剩下四百多人的少帅军,才能成功的把敌人断作两截,为另一组由宣永率领的少帅军制造出最有利的形势。 箭矢仍不断从少帅军的战壕阵地朝逃窜的敌寇施放,岸沿处不断添积横七竖八的尸体。 我专而敌分。 曹军人数虽多,但因军心散乱,败局早呈,曹应龙已无法挽狂澜于既倒。 成功渡河的贼兵约有万馀众,伏击开始时,近千敌人跳进河中意图泅水逃走,却给埋伏在上下游的少帅军予以无情射杀。 惨烈的厮杀像永不休止地进行着。 徐子陵和手下所到处若如摧枯拉朽,使敌人留下满地狼藉的尸骸,处处都是述日惊心的残肢与鲜血,但四周仍然有无数的敌人,使他泛起杀之不尽的感觉,有如陷身蚁阵之中,只要手慢一下,便有敌人迫近身前,拼死反扑,形成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恶战。 忽地压力一轻,原来已来到河旁处,只见对岸战情之激烈,比之这边亦毫不逊色。 徐子陵儿傲人潮水般纷纷往四下逃窜,心中一动,榴木棍撑在地上,借棍力把身体翻上半大,虎目环视全场。 只见自己所率这少帅军只剩下三百多人,宣永那方面亦好不了多少,但已成功击垮对手,再无人敢与他们作战,只馀四散奔逃的敌人。 其中一股逃走的百多名敌人,领头疾奔者正是曹应龙和房见鼎,徐子陵狂喝一声,回到地面率领手下,全速追去。 卷二十二 第十三章 求饶条件 寇仲方面的五队骑兵,在劲箭掩护下,像五条道火龙般向未能渡江的敌人卷去,燃起激烈的战火。 寇仲当然一马当先,井中月寒芒电闪,刀无虚发,过处总有人惨叫倒地,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一下子将无心恋战的敌人冲得各不相顾、溃不成军。 庞大的压力下,敌人纷纷跳进河里,希望能逃出这人间炼狱,杀戮的屠埸。 他刚劈飞其中一个敌人,旁边的骆方叫道:“向霸先!” 寇仲偷空往他所指处瞧去。见到一股数百人的贼军,在一个策马的矮胖子以两个钢齿环开路下,正向下游突围逃走。 寇仲吩咐骆方为他代领队伍后,一声长啸,由马背腾身而起,大渴道:“向霸先往那里走,寇仲来也!” 这两日话含劲喝出,竟把战场上的喊杀声全掩盖过,宛若平地起了个焦雷。 己方战士闻声,无不斗志倍增;敌人闻之,则是心胆俱裂,加速崩溃。 横过空际近八丈后,寇仲猛一换气,再平掠五丈,眨眼的功夫来到向霸先的前方,落地时挥刀旋飞一匝,六名敌人纷纷兵器折断,人则溅血抛飞,这一刀之成,立时震慑了附近敌人,像避瘟神般各往四方逃开,约定似的予他一块在战场上罕难出现的空间。 向霸先这才发觉与寇仲正面对垒,中间再无任何阻隔,忙勒马停定,正要命部卒抢前先挫对方锐气,才发觉本追随在身后的手下已走得一个不剩。 寇仲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虎目却如脱孚般射山凌憾的神光,似能把对手看穿看透,大喝道:“不义之师始终是不义之师,平时看不出来,临危时便见真章,向霸先你既可令寸草不生,但有否想到竟有今朝一日?” 向霸先环目一扫,顿知大势已去,反而生出狠劲,一个翻身跃下战马,双环交击,发出“锵”的一下清响,狞笑道:“别人怕你寇仲小儿,我向霸先却视你猪狗小如,就先干掉你,跟着再找其他人算帐。” 说时双目圆睁,脚踏奇步,迅速向寇仲接近,双环闪电出击。寇仲大叫一声好,使出硬架手法,刀如电闪,把像两片寒云般从最刁钻角度削来的钢环完全封挡着,一时刀环交击之音,小绝于耳。 十多环后,向霸先已无以为继,倏地横移。 寇仲在彼消我长下,刀势暴涨,同时跟随他移往左边,变成井中月从两环空隙处破入,本是平凡不过的一招,却因他的步法化腐朽为神奇,变得霸道至极。 向霸先那想得到他有此奇招,想从侧面再组攻势的美梦立时破碎,仓猝间双环合拢,望能夹断对对方长刀,然后跳进河里逃走。 岂知寇仲临时换气,井中月竟在空中凝止片刻。 就是这一凝之妙,注定向霸先的命运。 “当”! 两环交击。 井中月再次移劲,有如奔雷激电般直劈在双环接合处。 狂劲涌入,向霸先有若触电,双环硬被敌刀震开,直破而入,欲往后退时,胸膛已多了一道血痕。 寇仲收刀后退,大喝道:“向霸先恶贯满盈,已伏诛授首。” 喝叫声有若霹雳般传遍战场每一个角落。 “当当”! 双环先后撒手堕地。 向霸先不能置信的瞧着胸前的血染迅速扩大,惨叫一声,往后便倒。 徐子陵跨上手下牵来的战马,与另一批百多人的生刀军,往曹应龙逃走的方向追去。 大地飞快地在两方倒退。 平野上,曹应龙等只剩下五十多人,正亡命往东南方山区逃去。 曹应龙和房见鼎因功力身法远较其他人高明,超前近十多丈,非常易认。 贼众见徐子陵领人追来,知他志在贼首曹房两人,都知机地往四处逃开,冀保小命,把贼性显露无遗,全无忠义可言。 徐子陵当然不会理这些无名小卒,见离山区尚有十多里之遥,故意放缓马速,保持在两人身后三、四丈处,像赶羊般瞧着他们的狼狙样儿,又可令他们损耗真元。 他的手下更不时在马上弯弓搭箭,射得两人左闪右避,狼狈不堪。 又赶了七、八里后,曹应龙终发现徐子陵的诡计,怒喝一声,横矛而立,喝道:“见鼎!我们和他拚过。” 谁知房见鼎把他的说话当作耳边风,迳自加速逃走。 徐子陵真气贯满榴木棍,劲力暴发,长棍竟像有灵性的生物般,急旋着离开他的掌握,无声无息的在曹应龙在上方掠过,会认人般向房见鼎追去,换了在一般悄况下,尽避榴木棍因靠本身的自旋力道推进而不带起风声异响,但以房见鼎那般级数的高手,定能生出感觉。 可是他现在只是丧家之犬,连日的劳累不在话下,刚才那阵亡命急窜,确损耗了他大量真元,反应远不及平时灵敏。 又倘或曹应龙捉点一声,他亦该可及时避过这杀身之祸。恨他不顾而逃,怎肯救他。 在众人眼睁睁下,榴木棍劲箭般飞至,迅速追上房见鼎,破去其护体真气,贯背直入。 狂叫声中,房见鼎往前仆倒,榴木棍则像擎天一柱地指往夜空,还施转数匝后,始停定下来,情景诡异至极点。 火把燃亮,少帅军扇形散开,人人弯弓搭箭,瞄准目标。 徐子陵翻身下马,瞧着曹应龙冷笑道:“若你立誓不再逃走,我便予你一个公平决斗的机会,否则乱箭招呼,我再加送指风拳劲。” 这一代贼首脸色数变,阴晴不定,好一会后,才垂下双手,惨然道:“我认栽了,只要你肯放找离开,我愿把多年劫来的财物悉数送你,还立誓永不踏足江湖。” 徐子陵摇头道:“这种不义之财,沾满多少无辜百姓的鲜血,你就算无条件送我,我也不要。” 曹应能怒道:“你这人为何恁地固执古板,这笔钱财可令千千万万的人安居乐业,重整家园,你不要的话,大可用来作善举,徐兄请三思。” 徐子陵长笑道:“说得好!那不如我把你生擒回去,看看你这贪生怕死之徒,能否捱得住酷刑的滋味?于献出财物之外,还冀图隐藏什么更宝贵的东西?” 曹应能沉声道:“贪生畏死,乃人之常情。但若我明知徒然受辱,必不会让你生擒活捉。这样如何?除了财物之外,我还可另赠秘密情报,只要你听过后认为物何所值,便放找雏开。”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曹应龙你若是想借此拖延时间,以恢复真元,肯定是白费心机。” 曹应龙急道:“万勿误会,第一个消息,是关于杨虚彦的身世来历,若你错过不理,石青璇将陷于万劫不复之地。” 徐子陵一震道:“你怎知我认识石青璇?” 曹应能道:“所以你该知我不是胡诌,怎样?是否肯同意这笔交易。” 徐子陵双目亮起精芒。 曹应龙重覆道:“只要你听过后觉得物有所值,才放我走,所以根本不必怕我骗你。” 徐子陵心中暗叹,一时间真不知是否应该听信他的话,让这万恶之徒,得再苟延残喘。 寇仲和商秀洵先后越过仅馀的一道浮桥,与宣永会合。 今次虽获得全面胜利,敌寇能逃生者只有寥寥数千人,但己方亦伤亡颇重,牧场折损近千战士,少帅军阵亡者亦达五百人,这还不计伤者在内。 这就是战争的代价。 商秀洵收回搜索的日光,向宣永问道:“徐子陵呢?” 宣永恭敬答道:“徐爷率人去追杀曹应龙和房见鼎。” 商秀洵急问道:“往那个方向去了?” 宜永指往东南方。 在晨光下,平原草野无穷无尽地延展。 商秀洵拍马便去,娇呼道:“我们快去帮手。” 寇仲先是愣然,接着紧追在她马后,心中涌起苦乐参半的滋味。 卷二十三 第一章 惊天秘密 徐子陵一言不发地盯着曹应龙,好半晌后,才道:“曹应龙你一向以心狠手辣,悍不畏死震慑湖北,忽然变得如此贪生怕死,分明有诈,我是不会上当的。” 曹应龙露出一丝枭雄气短的苦涩表情,道:“难怪徐兄有此想法,甚至稍前有人告诉我曹应龙会为求生与人谈条件。我自己就第一个不相信,唉!徐兄可否暂摒手下说两句话?”徐子陵犹豫片刻,终下令手下散往远处,但仍采包围之势,严防曹应龙逃遁。自己则跃下战马,来到曹应龙身前。 在他灵锐的感觉下,对方并没有提气运功,以恢复剧损的真元。 这曾横行一时的贼酋像忽然间衰老了十多岁般,露出心力交瘁的疲态,苦笑道:“适才我瞧着徐兄以长棍洞穿见鼎的背心时,生出徐兄是个永远无法击倒的敌人的沮丧情绪,刹那间千万念头在心中掠过,就像忽然从一个梦魇里扎醒过来,感到自己满手血腥,罪孽深重,然后是万念俱灰,生不如死。” 徐子陵冷哂道:“若真是生不如死,就不会为求生向徐某人提条件哩!” 曹应龙点头道:“难怪会惹来徐兄这般嘲讽,实情是我在那种情况中,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被压制了二十多年的冲动和渴想,想去完成一个愿望,始会出言请徐兄放我一马。徐兄若怕被骗,我可先自动散去九成功力。只馀少许保命防身,那徐兄将无后顾之忧,更可及时援救石青璇。徐兄若仍认为不可行,请立即出手取我性命,本人绝不还手。” 曹应龙就像变成另外一个人,语气透出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真诚味道,配合他说话的内容,使人完全没法怀疑他的诚意。 徐子陵心中却矛盾得要命。 论其所作所为,曹应龙就算死一万次都不足以赎其罪。且徐子陵早立下决心,誓把这大贼酋铲除。可是为了石青璇。他该否作这交易呢? 曹应龙平静地道:“假若徐兄听后认为不值得的话,又或发觉本人所言有不尽不实处,随时可下手取本人性命,本人既不反抗,更不会怨怼。” 徐子陵讶道:“曹当家真的不怕我不论你说的是真是假,仍下手取你之命吗?” 曹应龙苦笑道:“那便当我临死前看错人,故死而无怨。” 徐子陵心湖中浮起石青璇疑幻似真,像永不能窥其全貌的玉容,涌起难言的滋味,点头道:“好吧!徐某洗耳恭听。” 曹应龙沉吟片刻,好一会才压低声音道:“若我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说出,必难入徐兄之信,幸好现在离天明尚有个把时辰,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徐兄曾否听过魔门的两派六道?” 徐子陵明白他话里的含意,因为若曹应龙真的自毁九成武功,则必须趁天亮前远远逃离险境,然后隐姓埋名,以避开所有和他有仇怨的敌人追搜。 至少飞马牧场的人便不肯放过他,而徐子陵亦难以阻止。 徐子陵道:“我只听过邪道八大高手,却从未听过甚么两派六道,阴癸派该是两派之一,对吧?” 曹应龙点头道:“阴癸派被奉为魔门之首,皆因其拥有魔门的宝书《天魔秘》,与《慈航剑典》分别为邪正两道至高无上的经典。前者发展出两派六道,后者则是慈静航斋和净念禅院。” 徐子陵愕然道:“曹当家是否魔门中人?” 曹应龙苦笑道:“若非魔门中人,又怎会和杨虚彦扯上关系?” 见到徐子陵脸上闪过异色,忙道:“我虽身在魔门,但心中却对师门恨之入骨,皆因我成年后,在一偶然机会下,发现昔年师尊收我为徒时,竟下毒手尽杀我的父母兄弟姊妹,名之为‘斩俗缘’,使我心中充满愤恨,偏又无力反抗,只能把仇怨发泄在别的地方,到今天才憬醒过来,过去就像一场噩梦。” 徐子陵首次对他生出少许同情心,问道:“令师是谁?” 曹应龙双目喷出仇恨的火焰,沉声道:“他就是连慈航静斋也畏忌几分的‘邪王’石之轩!” 徐子陵失声道:“石之轩,那岂非是石青璇的生父?” 曹应龙仰望天色,为赶时间转入正题道:“过去百年间,天下大乱,魔门亦应运而生出了几个出类拔萃的人物,最为突出者就是‘阴后’祝玉妍、‘邪帝’向雨田和‘邪王’石之轩,论名气当以祝玉妍最盛,可是论实力,其他两人绝不在她之下。” 徐子陵吁出一口寒气道:“向雨田临死前回复良知,石之轩既与碧秀心结合,理该亦改邪归正。” 曹应龙露出既恐惧又鄙屑的神色,“呸”一声道:“石之轩乃天生邪恶的人,隋朝之所以灭亡,天下由一统变回纷乱,他须负最大责任。” 徐子陵愕然道:“竟有此事,石之轩凭甚么本事去颠覆大隋?” 曹应龙咬牙切齿道:“石之轩另一个身份就是杨广最宠信的大臣裴矩,负责中外贸易,杨广之所以远征高丽,正是出于他的怂恿。” 徐子陵心中剧震。 当日邢漠飞在曼清院当向他们提及此人,说他着有《西域图记》三卷,记述西域四十四国的风貌,其序文末尾有‘浑、厥可灭’之语,导致杨广大兴兵马,远征域外。伏骞今趟东来,正是要找他算账。此人又擅用间计。在西域搅风搅雨,累得突厥分裂,互相攻伐,死伤盈野。杨广亦因三征高丽,导致叛民四起,终致覆亡。 曹应龙狠狠道:“杨广的不仁无道,虽说与本性有关,但若非石之轩推波助澜,绝不会把杨坚雄厚的家当败得这么快。” 徐子陵头皮发麻道:“这样做于他有何好处?” 曹应龙叹道:“问题是无论文帝、炀帝,均大力提倡佛教。在全国广建佛寺,抄写佛经,宣扬佛学。等若以国家的力量来传教,这与魔门的信念有若南辕北辙,石之轩怎会容他们胡来。说到底慈航静斋与魔门之争,便是一场道统谁属之争。” 徐子陵听得目瞪口呆,不解道:“若只是针对慈航静斋和净念禅院,那为何魔门各派不集中全力,一举把他们歼灭,却要把万民卷入水深火热之中。如惹得外族入侵,岂非更得不偿失?” 曹应龙哂道:“魔门讲求绝情绝性,练具至高功法更会绝子绝孙。他们也像佛说般视生命为短暂的过渡,虚幻而不具终极意义。只不过他们破迷的方法,却非是救世济人,而是视道德礼法为儿戏,故可为求目的,不择手段,不受任何拘束。” 徐子陵叹道:“曹兄以前所作所为,正深合魔门之旨。” 曹应龙颓然道:“因为我长于魔门的薰陶下,一切只觉理所当然。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学,便开始了道统之争,天下始有正邪之别。到妖教东来,汉译胡书,令事情更趋复杂。对你们来说,争天下乃政治之争,对我们则是道统之争。彼兴盛宏扬时,我则沉沦不起。纵使我现在觉今是而昨非,对属于外来的佛教仍是深痛恶绝。哼!佛教不外演其妖书,谬张妖法,欺诈庸愚之教。甚么既往罪孽,将来果报,布施一钱,希万倍之酬;持斋一日,冀百日之粮,遂使迷愚者妄求功德。如真是万法皆空,何用贪迷至此。” 徐子陵尚是首次听人辟佛,这些论调显是常给魔门中人挂在口边,故曹应龙滔滔放言,有若长河流水。 曹应龙接着道:“至于欲灭慈航静斋,更是谈何容易。阴癸派一向与静斋的斗争,始终落在下风,兼且静斋已超越了一般宗教,成为佛道两家的无上圣地。谁若公然对之作出攻击,会惹来道家像宁道奇之辈,又或佛门四宗那些一向不问世事的高僧的干预。” 徐子陵听得茅塞大开,动容道:“佛门四宗是那四宗。” 他虽很想直接询问石青璇的事,但却不由自主被曹应龙的大爆魔门内情所吸引。至此才明白为何曹应龙那么有信心他会认为其情报物有所值,足以换命。 不知不觉间,离天明只有半个时辰,徐子陵的心神已全贯注到这既超然于江湖政治,又与之有密切相关的斗争去。 曹应龙再望天色,迅快答道:“四宗就是天台宗、三论宗、华严宗和禅宗,主持者均为武功已出凡入圣且道行湛深的高僧,从不卷入武林和俗世的纷争中,当然亦没有人敢惹他们,唯一的例外就是石之轩,他曾先后拜于三论宗的嘉祥大师吉藏和禅宗四祖道信大师门下,偷学其技艺,在魔门中他亦是身兼两家之长,若非静斋出了个碧秀心,恐怕即使宁道奇亲自出手,怕亦未能制服得他。” 徐子陵见曹应龙如此合作,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开始相信他洗心革面的诚意,也有点为他的安危担心,虽满肚疑问,却不敢岔远,忙道:“杨虚彦和石之轩是甚么关系,为何他会去害石之轩的女儿?” 曹应龙答道:“严格来说,杨虚彦并不算魔门中人,他与魔门的关系,是因石之轩而来。” 顿了顿,像猛下决心般道:“杨虚彦就是杨坚之孙,杨勇之子,杨广的亲侄。” 徐子陵动容道:“原来如此!” 一直以来,他们都弄不清楚杨虚彦扑朔迷离的神秘身份,既似听命于杨广,又似助外人来对付杨广。但假若他是杨勇之子,那害死兄长太子杨勇以自立的杨广,便是他的杀父仇人。 曹应龙续道:“石之轩私下救起杨虚彦,以另一孩童之尸充数,本是不安好心,意图败坏隋政后为杨虚彦复辟。岂知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反意外发觉杨虚彦无论心性资质,均可继承他的绝学,故收之为徒,传以武功,此事除我之外,天下无人知之,所以我才厚颜以此来向徐兄作交换条件。” 接着闭上眼睛,脸容转白,体内骨节间隐隐传来“劈啪”轻响。 徐子陵还是首次见到散功的魔门秘法,心中恻然,但又知不应阻止。 曹应龙徐徐道:“当石之轩知道天下乱局已逸出他的控制时,也由于某些我和杨虚彦都不明白的原因,忽然销声匿迹。我本不愿与朱粲和萧铣联手,但杨虚彦却亲来见我,说动我布局对付你们。又透露石青璇曾与你联手对付尤鸟倦等人,假设我们不赶快收拾你们,说不定石青璇会把石之轩让她保管,牵连重大的魔门经典交予你,所以必须速战速决,以双管齐下之法,由我对付你们,而他则往四川把经典骗到手上,至于其中细节,连我都不大清楚。只知杨虚彦此人天性邪恶处一如石之轩,且深信只有去掉石青璇,石之轩才能回复‘本性’,出而助他取得天下。” 说到最后,他脸上再无半点血色,不住喘气。 徐子陵大生恻忍之心,拉起这曾横行霸道、杀人如麻的大凶人双手,一方面细察其散功是否属实。另一方面则制止他继续散功,骇然道:“杨虚彦告知你这奸谋时是多天前的事,我怎还来得及阻止?” 曹应龙得他真气输入,脸上重现血色,喟然道:“石之轩对我唯一的恩惠,就是传我魔功,现在我已把功夫还他,再不欠他分毫。” 再喘一口气,才接上徐子陵急要知道的问题道:“这小子不知如何竟身负内伤,必须潜修一段时日才可到四川去找石青璇,所以若徐兄立即赶去,很有机会抢在他前头,为石青璇化解此劫。” 徐子陵此时对他怀疑尽去,放开他双手道:“曹兄究竟尚有甚么未了之愿?” 曹应龙苦笑道:“徐兄确是高明,知道我散功后只能勉强再活一年半载,不过我这心愿只能靠自己去完成。唉!此事说来话长,简单的说。就是我曾暗中背叛师门,与一女子生下一女,今次就是要抛开一切,回去见她母女一面,让她们知晓我是别有苦衷,非是抛弃她们。” 徐子陵听得呆在当场,若在此之前有人告诉他杀人不眨眼的曹应龙竟怀有这种深刻的妻女之情,实是打死他都不肯相信。 徐子陵知时间无多,嘬唇召来坐骑,并问道:“二派六道究竟是那些派系,关系如何?石之轩又身兼那两派之长?” 曹应龙感激地接过马鞭,道:“《天魔秘》共分六卷,衍而发展出两派六道,各派自成一家,其中以天魔术最厉害,道心种魔大法最诡异,可是当石之轩融汇花间派和补天阁的最高心法后,创出名为‘不死印’玄奥无比的奇功,便在魔门自树一帜,连祝玉妍和向雨田也为之叹服。” 接着又道:“两派就是阴癸和花间派,六道则为邪极、灭情、真传、补天、天莲、魔相。其中真传又一分为二,分别是道祖真传和老君观。” 曹应龙翻身上马,叫道:“此地一别,再无相见之日,徐兄千万小心杨虚彦,假以时日,他将是另一个石之轩。” 接着俯身从怀内掏出一支竹筒,塞进徐子陵手内,这才夹马而去。少帅军四下散开,任他逸出包围圈。 在寇仲和商秀洵的带领下,近千牧场战士像一片疾云般掩至,刚好目送在曙光初现的地平尽处变成一个小点的曹应龙。 商秀洵疑惑地瞧着远去的孤人单骑,来到徐子陵旁问道:“那不是曹应龙吧?” 徐子陵坦然道:“正是他!” 商秀洵失声道:“甚么?” 寇仲这时策马奔至徐子陵另一边,勒马停定,目光从曹应龙移到伏尸地上,背竖榴木棍的房见鼎处,却没有说话。 商秀洵沉下脸来。狠狠盯着徐子陵道:“为何要放走他?” 徐子陵低头瞥了手上的竹筒一眼,淡然道:“他用关于杨虚彦的秘密来换取半年的性命,好去完成一个多年来的心愿。” 商秀洵变色道:“杨虚彦算甚么东西,竟可在徐爷的心中认为比我千百牧场战士的血仇更重要?” 寇仲忙打圆场道:“场主息怒,子陵这么做必有他的理由。” 商秀洵脸寒如冰的道:“你当然帮他啦!我并不是发怒,而是需要一个满意的解释。”此时天色渐明,草原上虽聚集千多战士,但人人噤若寒蝉,屏息静气。 徐子陵目光迎向杏目圆瞪,俏脸煞白的商秀洵,苦笑道:“我本打定主意,不让曹应龙活着离开。只因他交换的情报牵连到小弟一位朋友的生死,才不得不……” 商秀洵打断他道:“甚么朋友?” 徐子陵老实答道:“是石青璇,场主听过她的名字吗?” 商秀洵呆了一呆,接着俏脸血色全消,寇仲心中叫糟,但又不知如何补救时,这美丽的场主尖叫道:“原来是石青璇,难怪徐子陵你竟置我们牧场的血仇于不顾,还放这杀千刀的恶贼入海归山,任他继续残害万民,算我识错你。” 接着往寇仲瞧去,狠狠道:“我现在去追曹应龙,你去还是不去。” 寇仲为难道:“陵少刚才说曹应龙那家伙已是半条人命,活不过半年,嘿!” 商秀洵一字一字地道:“我只问你,去还是不去?” 寇仲颓然道:“陵少说过的话,就等若我寇小子说的一样。场主请见谅。” 商秀洵策马冲前十多步,又绕回来,环日一扫,凤目含煞的点头连说三声“好”,然后娇呼道:“我和你两人的恩恩怨怨,就此一刀两断,以后各不相干。弟兄们!随我走!” 竟不再追曹应龙,就那么循原路飞骑而去,众牧场战士只好追在她身后,旋风般来,旋风般去,眨眼走个干净,只馀下徐寇两人和百多少帅军,互相你眼望我眼,乏言相对。 寇仲跃下马来,苦笑摇头道:“妒忌的女人。” 徐子陵无奈道:“对不起!” 寇仲探手搂着他肩头,道:“一世人两兄弟,为甚么要说这种话?没有飞马牧场便没有飞马牧场,又不是末日来临。” 徐子陵心中一阵温暖,把竹筒塞进寇仲手里,低声道:“里面该是卷贼赃的藏宝图,本该是给杨虚彦的,有空你便看看吧!” 卷二十三 第二章 分头行事 少帅军在清理战场的当儿,两人坐在漳水旁一堆乱石处,研究曹应龙提供的珍贵情报。寇仲拾起脚旁一枝折断的长箭,把玩着道:“曹应龙说的该是真话。否则就是杜撰大吹法螺的天才。至少杨虚彦受伤一事,便非诳语。且若拿来比对商秀洵的话,也吻合得天衣无缝。唉!这美人儿场主的脾气真大,谁娶她肯定倒足大霉,我的娘!” 徐子陵苦笑道:“这叫出身不同,我们拜言老大所赐,自少惯于迁就人,她却是高高在上,周围虽拥满人,她却孤芳自赏的躲在她那隔离人群的小天地中,说不尽的凄清寂寞。故纵使她不懂为人设身处地着想,我们也不能怪她。只望她气平后,会回心转意吧!否则你重夺竟陵的大计,势将胎死腹中。” 寇仲叹道:“我并没有怪她。人生总不会事事如意的,否则娘和素姐就不用死啦。不过换了我是你,也会放老曹去完成他死前的心愿。若我猜得不错,石青璇就是花间派典籍的看管人,甚至乎顺便看管补天教的经典。而杨虚彦就是扮作侯希白这秘密花间派传人的身份,到四川去骗她害她,你打算怎办呢?” 徐子陵捧头道:“我有别个选择吗?” 寇仲笑道:“不要扮痛苦的样儿。照我看你因有藉口去找石姑娘,心实喜之才真,你摆摆屁股,我也知你到茅厕是站是坐。” 徐子陵讶然朝他瞧去,奇道:“想不到你还有心情开这么肮脏的玩笑。” 寇仲惨然道:“今次我们虽大获全胜,但却折损近半兄弟。他们一直随我出生入死,我却不能带他们回去与家人团聚,共享富贵。不说几句粗话,怎排遣填满胸臆的悲情。” 徐子陵愕然道:“你这哀悼的方式确是古怪。” 寇仲仔细打量他道:“你一向比我更悲天悯人,为何竟似有点无动于中的样子?” 徐子陵沉思片刻,轻叹道:“我不是无动于中,只是对生死有点麻木不仁。素姐去世后,我常思索生死的问题。死后会是怎么一番情景?一是‘有’,一是‘无’。若甚么都没有,那就一了百了,痛苦伤心绝望沉闷只属生者的事。若是有的话,那就真有趣,管它是再次投胎又或身处天宫地府,总之是另一番天地。这么去想,死亡就不是那么可怕。我们为死亡哭泣,只是看不通透。我甚至对死亡还有点期待,这方面老天爷公平得很,不管你贵为王侯,又或只是寻常百姓,都要亲身经历体验一次。” 寇仲听得发怔,好一会才吁出一口气道:“期待归期待,你可不准自尽,至少不可在寻得‘杨公宝库’前去寻死。” 徐子陵没好气道:“去你的奶奶!好哩!我现在须立即入四川,你要到那里去?” 寇仲苦恼道:“最理想当然是陪你去探访你的小青璇,可惜我必须赶去看看陈长林和他的江南子弟兵,只好和你约定一个地方,碰头后齐赴关中试我们的运气。唉!你要小心点!” 徐子陵淡然道:“怕我没命陪你去寻宝吗?” 寇仲哂道:“比起我的好兄弟,‘杨公宝库’算那码子的东西?” 徐子陵长身而起道:“我只是说笑,大家都要小心点。我们不但卷入争天下的大漩涡内,更逐步卷入正邪秘而不宣的角力中,一个疏神,会陷于万劫不复之地。” 寇仲霍地站起,凝望往西下沉的太阳,一字一字地道:“事实上自我们得到《长生诀》的一刻,我们早陷身在这场不为人知的斗争中,逃也逃不了,这是命运。” 徐子陵一口气急赶四天三夜路,到抵达大巴山东的一座县城时,再支持不住,只好投栈歇息。 自古以来,进入巴蜀的道路便以难行着称,因其被群山环绕,重峦叠嶂,山高谷深。其间大江如带,汇川联流,既是气势磅礴,更是险阻重重。 入川之途,陆路须通过大娄山和大巴山上的盘山栈道,水路则有三峡天险。所以无论川外的地方如何纷乱,只要能据川称王,凭其境内稠密的河道,且有都江堰自流灌溉的系统,农业发达,必可暂得偏安之局,致有“天府之国”的美誉。 蜀郡虽以汉族为主,但却聚居了四十多个其他羌、彝等少数民族,极富地方风情。 徐子陵落脚的县城是湖北房陵郡堵水之北的上庸城,是往蜀郡主要路线的其中一个大站,只要往西多走半天,便可进入大巴山的山区地带。 此城的控制权名义上是落在朱粲手上,实质上却由旧隋官员和地方帮会结合的势力把持,因而侥幸没有被朱粲的迦楼罗军的蹂躏祸害,只受其有限度的剥削。 据白文原说,四川和附近一带的帮会均奉川帮为首,这川帮是已属独尊堡外最大的势力之一,帮主“枪王”范卓武功高强,擅使长枪,与“武林判官”解晖亦是平起平坐,备受武林推崇。 徐子陵浸个痛痛快快地由澡堂回房后,睡了半天,到黄昏时份,才到街上的馆子大吃一顿。 忽然间,他有焕然一新的感觉。 这几天昼夜不停的赶路,使他耗用大量气力和真元,也使他无暇去想任何事情,所有烦恼都给他抛在脑后。 饭后他要了一壶酒,尚未有机会喝第一口时,心生警兆,下意识地朝入门处瞧去,只见一名美丽少妇在四名汉子陪伴下,昂然掀帘而入,赫然是长江联的女当家郑淑明。 郑淑明摆明似是来找他的,直趋而来,毫不客气的坐入他对面的椅子去,凤目生威的低喝道:“果然是你!” 那四名大汉散住四角,其他客人立时感受到那异样的气氛,纷纷结账离去,连店伙都躲到不知何处去。 徐子陵举杯一饮而尽,微笑道:“郑当家有何指教?” 卜天志和陈长林把风尘仆仆的寇仲迎入位于江都西南,本属巨鲲帮的秘密庄院内。 坐好后,陈长林欣然道:“幸不辱命,五百二十八匹契丹和高丽良马,已尽遍我们所有。” 寇仲大喜道:“两位真有本事,竟可一个反手便把许多良马完全接收过来,究竟是怎样办到的?” 卜天志捻须笑道:“当然是用计智取,我们在东海集齐人手后,放船出大海,然后全速赶往长江的出海口,埋伏在胡逗洲处。当运马的三艘海船驶至时,我们挂上李子通的旗帜,摆出护航迎接的姿态,又讹称前方被杜军封锁,须于江都附近的宁海登岸,其他细节,可以想知。” 寇仲点头道:“这等于打跛了李子通和窟哥的狗腿,杜沈两军情况又是如何?” 陈长林道:“洛兄正日夜监察他们的动静,由于江淮军仍龟缩在清流,我们难以施袭,只好乾瞪眼等待他们进军江都的时机。” 寇仲胸有成竹道:“若我猜估正确,这两天杜伏威定会发军攻打江都,因为朱粲萧铣退兵、曹应龙全军覆没的消息,该已传到老杜的耳内,所以他必须趁我返回梁都前,攻陷江都。宣永现正领军东归,我这么日夜兼程赶来,就是要趁这场热闹。” 卜天志和陈长林同时动容,想不到寇仲竟有如此辉煌和令人难以置信的战果。 寇仲详述一番后,洛其飞派人来报,江淮军的先锋探路队,已离开清流朝江都进发。 众人登时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 寇仲欣然道:“该是锡良那小子出动的时刻啦!” 郑淑明美目生辉,似是不含恶意的端详徐子陵好半晌后,柔声道:“徐兄或会感到难以相信,奴家今次专诚造访,非是要妄动干戈。” 徐子陵给她像藏着很多难明事物的美眸瞧得不自然起来,干咳一声道:“这就最好,否则对谁都没有好处。” 郑淑明坦然道:“事实上我们在这里也没有足够的实力对付你,更不愿与少帅军结下解不开的仇怨,于我们长江联没有丝毫好处。” 徐子陵不解道:“你们不是与云玉真和萧铣结为联盟吗?有萧铣作靠山,该对我们没有顾忌才是。” 郑淑明微笑道:“这叫形势有变。以前我们的头号公敌,就是以曹应龙为首的流寇,这更是长江联成立的原因。现在曹应龙已被你们所破,所以我们决定置身于你们和萧铣的斗争之外。唉!若非迫不得已,谁敢与你两人对敌呢?” 徐子陵暗忖原来如此,有点尴尬的道:“我们不是那么可怕吧?” 郑淑明忽然娇呼道:“给我拿酒来!” 众汉领命,为郑淑明取杯斟酒,又把徐子陵的空杯子重新注满。 郑淑明举杯敬道:“想不到徐兄亦像奴家般爱上杯中物,这一杯就为曹应龙全军覆没喝的。” 徐子陵和她对饮一杯后,苦笑道:“我是近来才发觉美酒的好处,以前只是推不掉才会喝酒。” 郑淑明两边脸颊各飞起一朵红晕,那种成熟少妇有点不胜酒力的风情。 使她看来更是娇艳欲滴,含笑道:“淑明是从先夫过世后,才学人喝酒解闷,徐兄又是为了甚么事呢?” 徐子陵神色一黯,瞧着郑淑明把酒斟满孟子,摇头道:“没甚么事!” 郑淑明着貌辨色,知他不愿吐露心事,放下酒壶,吩咐手下到门外去,压低声音道:“听说徐兄于杀死房见鼎后,却把曹应龙放走,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徐子陵心中大为懔然,暗忖若此事传入杨虚彦耳内,说不定可推测到曹应龙是以秘密换命,那就非常不妙。口上却应道:“郑当家确是消息灵通。” 郑淑明叹道:“那就是真有此事了。相信徐兄定是有很好理由,才会饶他一命。不过淑明反而对你有点感激,若非徐兄把他放了,淑明就再无手刃杀夫仇人的机会。” 徐子陵愕然道:“你夫婿不是给跋……嘿……” 郑淑明凄然道:“先夫只是在与跋锋寒的决斗中旧伤复发而亡,但令他负有旧伤的祸首却是曹应龙。” 徐子陵心想这样一笔糊涂账,恐怕谁都不知该怎样算,顺口问道:“跋锋寒怎会和江当家动起手来的?” 郑淑明苦笑道:“他是为东溟派来收一笔旧账,不过若非他盛气凌人,绝不会弄至这般田地。唉!可以不谈这些事吗?” 徐子陵无意中进一步了解到单琬晶和跋锋寒令人难测的关系,点头无语。 郑淑明再敬他一杯酒,道:“这一杯是预祝可把曹应龙擒杀,以慰被他杀害的万千冤魂。” 徐子陵一呆道:“郑当家今趟……” 郑淑明欣然道:“我今次赶往成都,正是要追杀曹应龙,这些年来我们为对付这恶贼,曾下过一番苦心,收集有关他的所有资料,知他从来没有在任何地方逗留超过一个月的时间;唯独曾在成都盘桓过三个月,其后又曾多次潜往成都,并曾往一间胭脂水粉店购物,可知他必然在该地养下个女人,在走投无路里,我可肯定他会躲往成都去。” 徐子陵立时听得头大如斗,心中正犹豫该否告诉她曹应龙只剩下半年性命,可否高抬贵手时,郑淑明接下去道:“杀夫之仇不共戴天,我怎都不会放过这恶贼的。” 徐子陵只好把吐至唇边的话硬吞回去。郑淑明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讶然问道:“徐兄有甚么话要说?奴家可否唐突问一句,徐兄为甚么非放走他不可?” 徐子陵压低声音道:“郑当家最好不要知道。否则会卷入不必要但又动辄大祸临身的天大麻烦中,于长江联绝无好处。” 郑淑明色变道:“竟会这么严重!那徐兄对我追杀曹应龙,能否有个忠告?” 徐子陵暗赞她聪明剔透,心思慎密,乘机笑道:“曹应龙已是穷途末路,命不久矣。郑当家找到他或找不到他,实没有多大分别,如能置身事外,当为明智之举。” 郑淑明蹙起有如弯月的一对秀眉,凝望他半晌,樱唇轻启道:“追杀曹应龙乃我们长江联上下人等一致的决定,自接到飞鸽传讯后,我们便把所有人力物力投进这事去。否则也不能这么快找上徐兄,此事已没法更改。徐兄可否说清楚一点,他是否受到严重内伤。” 徐子陵心中暗叹,苦笑道:“郑当家见谅,可以说的我已经说了。” 郑淑明轻轻道:“恐怕徐兄是仍不信任奴家吧!” 徐子陵心中一动,问道:“郑当家为何会和白清儿走在一道的呢?” 郑淑明低声道:“这正是妾身想找你的另一个原因。为何寇仲会唤白清儿作妖女,又向她提起弄得竟陵城破人亡的着着。” 徐子陵虎目寒光一闪,淡然道:“问得好!郑当家仍不明白吗?” 郑淑明再次色变,骇然道:“那白清儿真是阴癸派的人?” 徐子陵晒道:“白清儿是阴癸派妖女,郑石如则是阴癸派的妖人,恐怕连钱独关都脱不掉关系,郑当家千万小心。” 郑淑明失声道:“郑石如?徐兄有甚么根据。照我所知此人一向独立特行,孤高自赏,不似是阴癸派的妖人。” 徐子陵怎能告诉他自己扮岳山识破郑石如真脸目的事,只好道:“若非被我们揭破,谁能知道洛阳帮的龙头老大上官龙是阴癸派的人。此事千真万确,郑当家切勿轻忽视之。” 郑淑明俏脸煞白,紧咬下唇,没有说话。 徐子陵凭直觉感到她并不尽信自己的话,且其中还牵涉到男女感情,否则她的反应不会这么古怪。 叹一口气后,徐子陵再为她和自己斟酒,道:“这一杯轮到在下敬郑当家,希望郑当家以大局为重,本人亦以此杯告别,请!” 话犹未已,一人大步走进店来,赫然是“河南狂士”郑石如。 寇仲无声无息的跃下城墙,把勾索藏好,转瞬后已踏足曾消磨过无数童年日子扬州城内的花街处。 他戴上面具,变成那满脸络腮胡子兼勾鼻的大汉,往天香楼找玉玲夫人,只有通过她,才可在避人耳目下联络上桂锡良。 或者因为杜伏威大军来犯的消息仍未传开,花街仍是一片升平热闹的气象,教人怀疑扬州城内与城外的战火是否没有丝毫关系。 沿途红袖飘杳,灯笼映道,笙歌处处,寇仲不由陷于少年时代只能在旁偷窥别人一掷千金倚翠侬红的光景,心中涌起难以形容的滋味。 忽然间,往事占据他全部的思绪,他就像变回昔日扬州街头的那小混混,活在苦乐难分,对将来充满渴望和期待的日子里。 另一个想法同时在心中升起,使他感到茫然和失落。 事实上,他永远无法回到过去。也不可能凭思忆追回过去的岁月,更不能改变已成既往的选择和错误。 失去的就是失去了,时间是一股永不回转的洪流。 他已失去很多珍贵的东西,人总会不断犯错,作出不适当的选择,然后在事后懊悔,这情况不断的重覆。彷佛中使他感到茫然和不知该何去何从。 所有以前的努力和成就都像无关重要,搔不着心头痒处似的。 假若宋玉致和自己牵手而行,徜徉在这繁华的扬州胜地,会是多么动人的赏心美事。 蓦地一阵马蹄声把他的思想紧急召回冷酷的现实去,才发觉自己走过天香楼的大门。 一辆马车正从大门开出,行色匆匆。 寇仲心中一阵不祥的感觉,赶上这该是玉玲夫人座驾的香车。 卷二十三 第三章 正邪之战 郑石如长笑道:“闻名不如见面,今次得以拜会徐兄,实平生快事,在下河南郑石如。” 徐子陵和郑淑明对望一眼,双方均既有点尴尬又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觉。 而徐子陵更从对方的眼神内,察觉到一丝请求的意味。郑淑明似是不愿徐子陵当场揭破郑石如的身份。 事实上徐子陵亦不打算这么做。 原本长江联为仇恨追捕曹应龙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因郑石如的出现,立即变得复杂起来。也首次令徐子陵觉得此人身份暧昧难明,甚至有高深莫测的感觉。 他助长江联去追杀曹应龙,是否出于祝玉妍的授意?而他们亦早清楚曹应龙真正身份。 曹应龙对他们尚有甚么利用的价值? 一连串的疑问闪过脑际时,郑石如带点示威性的坐到郑淑明身旁,还把椅子向她移近少许,像在说这个女人是我的样子。不过若论才貌,他确有令女性倾倒的条件。 徐子陵微微笑道:“郑兄你好!不知今趟西来,是否为曹应龙一事?” 听到曹应龙的名字时,他眼中亮起一点精芒,更使徐子陵肯定自己的看法无讹。 郑石如点头道:“淑明的事,就是我的事。曹贼害人无数,人人得而诛之。所以石如真不明白,徐兄为何会放虎归山?在下非是要责难徐兄,只是希望知道曹贼凭甚么说服徐兄放他一条狗命。” 郑淑明的神色不自然起来,当然是因她与郑石如关系匪浅,而郑石如却又是徐子陵口中的阴癸派妖人,情绪翻腾,复杂之极。 徐子陵感到郑石如并非真是要寻求答案,只是想破坏他和郑淑明的关系,淡然道:“其中情况,请恕小弟不作说明,只能向你透露:曹应龙与魔门其中一些秘密派系有极深渊源,非只是一个曾横行一时的寇贼首领如斯简单。” 他忽然改变主意,故意泄出少许秘密。一方面可使郑石如不怀疑已被他识破身份;另一方面则是要提醒郑淑明,让她知道郑石如助她对付曹应龙的动机并非像她所想般单纯。 郑淑明愕然道:“此事是否当真?”话完忍不住瞟郑石如一眼。 徐子陵无可无不可的微耸双肩,动作洒脱悦目。 郑石如沉声道:“徐兄既有此言,我们自会小心在意。请容在下再问一个问题,就是徐兄现身于此,是否准备入川?” 郑淑明的心神立即被吸引到这问题上,因为此正是她一直想发问却未有机曾提出来的疑问。 徐子陵从容笑道:“我此行是要探访一位朋友,与曹应龙没有关系,请啦!” 说罢飘然去了。 寇仲追在马车之后,找寻机会。 罢才他功聚双目,在刹那间透过遮窗的帘子,看到独坐车内的玉玲夫人,似正心事重重。令他心中升起不祥的感觉。 马车朝竹花帮总舵的方向驶去,此时来到一处道路汇集点,放缓下来。 寇仲展开步法,似缓实快,早一步来到马车必经处,就趁马车转弯时,以迅快的手法拉车门,扯掉面具,关上车门后再坐到玉玲夫人之旁。所有动作有似行云流水,只眨眼间便完成。街道上虽人来人往,却没人能清楚看到他的举动,只觉眼前有人影一闪,还以为是自己眼花所致。 玉玲夫人轻呼一声,待看清楚是他时,又露出惊喜神色。 驾车的大汉闻声问道:“夫人!” 玉玲夫人轻叱道:“我没什么事!不用到总舵去了,给我四处兜个圈子便成。” 接着向寇仲道:“锡良和小容出事哩!” 寇仲大吃一惊,道:“出事?” 玉玲夫人愤然点头道:“我刚接到消息,李子通派人把他们提到总管府去,我现在就是要去找邵令周理论。” 寇仲沉吟片刻,忽地微笑道:“这叫老羞成怒,让我去找李子通说两句好话吧!” 玉玲夫人失声道:“你说甚么?” 徐子陵连夜离城,藉着月色朝大巴山进发,心中大感苦恼。 究竟应否管曹应龙的事。 无论从任何立场和角度去看,曹应龙都是死不足惜。但问题是当徐子陵更深入的了解这个人时,发觉在他凶悍强横的外壳里面,曹应龙只是条身不由己的可怜蛇。况且他命不久矣,让他在死前完成心愿,也是合情合理。 在一般情况下,他都不应插手到这种事情去,可是当牵涉到阴癸派在内,便变得复杂异常。 假若曹应龙没有价值,郑石如绝不会这么卖力的。可是他尚有甚么可供利用的地方?曹应龙是否仍把某些事情瞒着他,又或来不及说出来。 想到这里,他已脚下不停的赶了近十多里路,前方横亘着一列连绵起伏的山脉,像一条巨龙般蛰伏在广阔的平原上。 就在此时,一阵银铃似的娇笑声从西南方的密林间隐约传至,接着是连串兵器交击的鸣响。 以徐子陵的修养,亦要心中剧震,因为他认出是谁的笑声。 寇仲昂首阔步的来到李子通所在的总管府外,大喝道:“本人寇仲是也,立即给我传报李子通出来迎接。” 把门的兵卫无不大吃一惊,更不敢怠慢,立即有人赶往府内通传。 寇仲见人人如临大敌的瞪着自己,微笑道:“若我是来厮杀的,后面就会跟着千军万马,对吗?” 他说的自是道理,但众兵卫被他威名所慑,怎能释然。 风声拂响,一名身穿军服的高大汉子现身大门处,众兵卫忙施礼让开。 那人目光灼灼的打量寇仲,冷然道:“末将是吴王座下秦文超,奉吴王之命,特来迎接,少帅请!” 寇仲心中暗叹。 若李子通亲身出迎,那便隐有化干戈为玉帛的合作意图,现在却是派人来迎接,摆明是要争取时间召集人手,务要在引他入壳后再没命离开。不过他早想过会有此情况,衷心的连说两声“久仰”,才穿门而入,与这位曾是他少年时心中景仰的“绝顶高手”,朝主府走去。 徐子陵腾身而起,全速追去。 不但打斗声消敛,他甚至听不到任何声响。 换了是别人,此时必大感为难,不知如何找寻目标。但徐子陵却是异于常人,毫不停留地穿过刚才发出声音的密林,越过一道小溪,凭着过人灵锐直觉,以迅若飞鸟的速度,横过两座小丘间的长草地,当他奔上另一个丘顶时,在月照之下,他看到自傅君绰决斗宇文化及、跋锋寒大战曲傲以后,最令他“感动”的一场恶战。 秦文超见在他身边大步走着的寇仲昂然不语,忍不住问道:“少帅大驾光临,未知所为何事?” 寇仲淡淡道:“我这叫自作孽,不可活。特意送上门来,好让贵上有机会宰掉我,以助老杜破城的一臂之力,哈!” 秦文超被他讽刺得呆了一呆,接着沉默下去,似是要咀嚼他的话内意之所指。 两人穿过守在两旁,肃然敬礼的卫士,跨过门槛玄关,抵达总管府的大堂。 灯火通明下,高踞大堂南端宝座上的李子通长身而起,大笑道:“寇少帅确是艺高人胆大,在破我东海杀我亲弟后,竟仍敢孤身前来,是否欺我李子通帐下无人耶?” 寇仲洒然步入大堂,环目一扫,只见左右各有十多名将领,其中包括邵令周在内,人人对他怒目而视,且跃跃欲试,禁不住哑然失笑道:“吴王太夸奖我了!我既不是艺高,更非胆大,只是错估吴王待客的量度。请问吴王是要血染大堂,还是要大破杜沈联军,两者间可凭吴王一言立决。” 李子通微微一征,双目射出凌厉神光,狠狠盯着这没有露出丝毫慌乱神态的年青劲敌,摇头叹道:“寇少帅不是错估我的度量,而是低估我李子通的才智,却高估自己的能力。现在这大堂已被重重围困,你就是胁生双翼,也难逃被箭手从空中射跌下来。” 秦文超留下寇仲立在堂心,回到李子通右首左孝友下方,发言道:“大王明察,我们何不先听听少帅有甚么提议?” 包括左孝友和白信在内,众将领均点头同意。 邵令周却冷然道:“大王休要听他花言巧语,此子最擅用阴谋诡计,一不小心,便会上他的当。” 只是这几句话,便知邵令周已和桂锡良一方的人撕破脸皮,要对着来干,再无任何顾忌。 寇仲呵呵笑道:“邵军师过奖啦!不过我确是有点鬼门道,但话得再说回来,明着干不过老杜,不凭阴谋诡计又凭甚么。江都城破,邵军师拍拍屁股可脱身远遁,可怜的只是其他的人,难怪邵军师说得这么漂亮潇洒。” 邵令周脸色微变,冷笑道:“刚说你擅长阴谋诡计,现在立即来个挑拨离间,含血喷人,若我邵令周真有此心,教我不得好死。” 寇仲耸肩道:“我当我错怪邵军师又如何?不过我却有一事要请教邵军师,若邵军师像秦将军那样关心江都的安危,自会学秦将军那般至少有兴趣想知道小弟此来有何提议。为何邵军师连倾耳一听的兴趣也欠缺,是否因为把帮内的私人恩怨看得比大吴的兴亡更重呢?”这番话讲情说理,比之怒骂痛斥更见凌厉,以邵令周的狡猾多智,亦一时语塞。 寇仲不待他重整旗鼓,转向台阶上的李子通道:“想战想和,吴王请即赐示!” 李子通双目凝注,脸色微变数次,最后深吸一口气,道:“本王正洗耳恭听。” 就在此时,一把女子的声音从李子通龙座左边贯通内进的入口处传来道:“且慢!” 寇仲闻声叫苦。 “叮!叮!” 婠婠的天魔双斩刹那间先后点中师妃暄的色空剑,间不容发的荡开只差半寸便搠入胸口的利器,然后行云流水的往一侧飘退,罗袖疾射出天魔带,撤出一片绵密的带网,令师妃暄无法乘势追击。 这阴癸派的超卓传人美目瞳仁中泛起一圈奇异的蓝芒,正是天魔功运行至颠峰时独有的现象。 直到此刻,徐子陵才知道婠婠屡言对他未尽全力,非是虚声恫吓之辞。 只是这一挡一退,便使徐子陵心中涌起强烈的震撼。最使他印象深刻处是着着能把天魔双斩迅猛若闪电的两记挡击,于瞬眼间变化便成缠绵不断有若绕指柔的天魔带网那种浑然天成、无隙可寻的奇招。实已达宗师级的境界。更难得是她可把心内的意图和情绪,都在其中表露无遗,故虽是数招之间,且纯是动作和声音,竟若似写成一本书般可令人清楚明晰,实非是亲眼目睹,怎都说不明白。 当日跋锋寒劈出三刀,就是因刀与刀间仍有空隙,因而被独孤凤寻得可乘之机,把他的刀法破掉。 婠婠不但招数变化间全无破绽,更厉害是从至刚转到至柔间的浑然天成,若师妃暄以同样剑招继续追击,必会吃亏。 所以表面看她虽似处于下风,事实却是随时可抢回优势。 出乎意料之外,“锵”!的一声,师妃暄还剑入鞘,左手轻拂一撮吹乱了的浏海,像从没动过手般气定神闲微笑道:“今仗到此作罢,婠婠姐意下如何?” 两条带子像灵蛇般钻回罗袖内,婠婠露出似嗔似笑的神态,先横了立在师妃暄后方的徐子陵一眼,无奈地笑道:“既有不速之客来骚扰我们的兴致,想不作罢也不行啦。” 忽地对徐子陵甜甜一笑,这才往后飞退,消没在一片林木内。 师妃暄幽幽一叹。 徐子陵尴尬地道:“是我来得不好!” 师妃暄缓缓别转娇躯,摇头道:“不!你来得正好,否则我们会是两败俱伤收场。” 从后堂内进盈盈而来的正是与寇仲恩怨难分的美人儿师傅云玉真。 只看她脸上的笑意,便知她有把握耸恿煽动李子通全力出手收拾寇仲。 且她有萧铣为后盾,李子通怎都要卖她的账,非像邵令周只是个客卿之流的身份。 这确是寇仲意料不及的变数。 李子通坐回龙椅去,语气变得温和起来,柔声道:“云帮主请示高见。” 寇仲心中一震,终猜到桂锡良和幸容的被捕,是云玉真从中捣鬼。这女人深悉他的性格,知道若两人有难,自己必来营救,于是便可布下陷阱等他上钓,问题是她想不到寇仲竟会公然摸上门来痛陈利害而已。 还有个更头痛的问题,就是从李子通和云玉真现时眉来眼去的样子,大可看出这对男女已勾搭上手,际此恋奸情热的时刻,他寇仲若对云玉真的人格作出攻击,必不讨好。 如若动手的话,他只能是血洒江都的结局。这么败在一个荡妇手上,想想也觉不值。不过事已至此,只好兵来将挡,挡不了便待将来由徐子陵为自己报仇! 想到这里,云玉真轻移玉步,来到李子通龙椅之旁,俯首低声地在李子通耳边,香唇微启的说出一番话。 寇仲心叫厉害,这种类似枕边语的坏话,对好色的男人最是有效。 趁此机会,寇仲留意到堂内众将领均皱起眉头,秦文超更与从外貌看来该是左孝友的人交头接耳,显是对云玉真媚惑李子通感到不满。 寇仲顿然生出一线希望,精神大振。 李子通的声音此时传进他耳内,道:“若少帅真有合作诚意,何不先归还东海,又把劫去的五百匹契丹战马物归原主。当然!少帅必须在此留上一段时日,到一切移交妥善后,我们才共商大计。” 寇仲仰首大笑道:“吴王你真懂说笑。可惜杜伏威和沈纶都不爱听笑话。否则说不定你可凭此退敌。” “锵”! 井中月离鞘而出,惹得李子通两旁侍卫和左右诸将,人人掣出兵器。 寇仲横刀而立,状若天神,朗声道:“当日宇文化及兵困梁都,我寇仲派人向你求援,吴王你不瞅不睬,是你不要合作而非我寇仲。在现今的形势里,胜者为王,谁都没得话说。东海岂是凭你一句话就白送给你。至于五百匹契丹战马,正代表吴王你勾结窟哥来害我的阴谋。我寇仲不计前仇的来助你解江都之厄,你不但不知感激,还要置我于死地,只因受萧铣派来的女人唆使并玩弄于股掌之上,实愚不可及之事。废话少说,就看你是否比李密和王世充更有本事,能把我永远留在江都。不过吴王别忘记我仍有无数兄弟朋友。他们说不定于悲愤填膺之下会加入江淮军,以为我雪此血仇。” 李子通听得脸色阵红阵白,终勃然大怒道:“好胆!竟敢死到临头,仍如此放肆,给我把他斩了!” 众卫士轰然应命。 云玉真秀目掠过复杂无比的神色,垂下头去。 卷二十三 第四章 捡回小命 徐子陵和师妃暄并肩立在一座小丘上,前方是横亘平原大地的大巴山脉。在星罗棋布的夜空下,宛似放下的一座庞大屏障。若通过大巴山的盘山栈道,可抵达有天府之国称誉的四川境内。 醉人的清香从师妃暄身上传入徐子陵鼻内,这是他第二趟有机会和这位淡雅如仙的美女,处在这么亲近的距离下。 但他却不敢有任何遐想,因为在合肥时她无情的暗示,仍是深深铸刻在他心版上。 徐子陵是天生淡泊洒脱的人,对这种男女间的事,很容易便可淡然视之。 但无可否认,这超然的绝色美女,无论一言一笑,均能使他如沐春风,陶醉其中,就像他被空出灵雨的自然景物吸引陶醉的一般样儿。 师妃暄别过俏脸,微微笑道:“自合肥别后,我和婠婠先后交战多场,她都是采取边战边走的策略,该是想摸清楚妃暄的斤两,才作最后决战。虽然看来她并不成功,但直至刚才她仍留有馀力,不肯以全力决胜败。” 徐子陵迎上她清澈而不见底的精湛眼神,淡淡道:“她怕是要等待邪帝舍利的出土吧!” 师妃暄微怔道:“子陵兄竟也知道圣舍利的事?” 徐子陵少有见她这种人性化的神态。心中竟有点儿自豪,点头道:“是在一个偶然的场合听来的。为何师小姐不叫邪帝舍利而只称圣舍利,两者是否有区别?” 师妃暄莞尔道:“正确名称该是圣舍利,是圣极宗圣帝的身份象征,只不过外人要把圣极宗和圣帝唤作邪极宗和邪帝,圣舍利才变成邪舍利或邪帝舍利吧!试问有谁肯自认是邪派的?” 徐子陵也觉好笑,耸肩道:“理该如此,是我天真!” 师妃暄深深瞧他一眼,似要把他这刻的神态记牢。这才把目光移往大巴山上的星空去,柔声道:“敢问子陵兄,这不广为人知的秘密,究竟是从何处听得?” 徐子陵沉吟道:“我不知是否该说出来,师小姐请勿见怪。” 师妃暄讶道:“子陵兄若不想说,便不要说。请问子陵兄现下要往那里去?” 徐子陵不答反问道:“可否先让在下问个唐突的问题,师小姐怎样看侯希白这个人?” 师妃暄露出一个思索的动人神态,转过来瞧着他柔声道:“子陵兄又怎样看这个人?” 徐子陵苦笑道:“我有点怀疑他是花间派这一代的传人,但师小姐勿要我拿出甚么真凭实据来。” 师妃暄微笑道:“妃暄绝不会有此要求。因为你的猜测准确无误,从第一天碰上他,我便知晓他身份来历,他亦没有瞒我。” 徐子陵大感愕然。 “且慢!” 左孝友大步踏出,拦着从李子通左右扑出的亲卫高手。 李子通怎都要给点面子这带来大批手下投归自己头号大将,忙喝令停手。 左孝友请罪后,转向傲立堂心重围内的寇仲,冷笑道:“少帅手上军力不足万人,且根基未稳,能自顾已是大不容易,凭甚么来解我江都之危?” 众将无不点头,此正是各人心中的疑问。杜伏威只要分出部份兵力,筑垒固守,足可把他南来赴援却兵微粮缺的少帅军拖垮。 寇仲见目的已达,还刀入鞘道:“这位将军如何称呼?” 左孝友淡淡道:“本人左孝友是也。” 寇仲微笑道:“早猜到是左大将军,只不过想大将军亲口证实吧!” 李子通刚听毕云玉真的另一番耳语,发出一阵嘲弄的声音,哂道:“恁多废话,不若让本王也来猜猜,少帅是否领军西往牧场,途中遇袭致全军覆没,只剩少帅只身逃脱,现在又来向本王使诈。” 寇仲哈哈笑道:“早叫大王你不要听信妇人谗言,事实刚好相反,云帮主的主子和朱粲、曹应龙的联军,已溃不成军,各自缩回大本营。曹军更被我大破于漳水之滨,全军尽墨,这消息该快会传至,只是云帮主未收到吧!哈!真好笑!” 众人无不动容。 云玉真怒叱道:“胡说!凭你那区区千多兵马,又是劳师远征,怎破得我们的联军。” 寇仲好整以暇的道:“云帮主所言甚是,只不过上兵伐谋,又有所谓斗智不斗力。你们的联军和杜沈的联军犯上同一个毛病,就是各怀私心,我只是利用这一点,就把他们瓦解。云帮主大可遣人去打探消息,例如查问往来的商旅,看看我有没有胡言乱语。” 另一将领发言道:“末将白信,敢请少帅可否说得清楚一点。” 寇仲苦笑道:“着中情况,异常复杂,不过我可把如何解江都之危的方法说出来,各位一听便知是否行得通。” 李子通暗忖待你说出来才杀你也不迟,点头道:“说罢!本王洗耳恭听。” 只是他的语气。谁都听得出他根本不相信寇仲有解围之法。 左孝友却露出思索的神情,接口道:“少帅是否想利用杜伏威和沈纶的矛盾,施以离间之计,我们也曾想及此着,但因他们两军只相隔数十里,又是轮番攻城,令我们苦无良策。” 邵令周冷笑道:“少帅若只思及此,最好不要说出来献丑。” 寇仲瞪他一眼,没好气道:“邵令周你愈来愈不长进。连大王在女人唆摆下,仍知晓至少该听我有甚么本事可拿出来见人,最多听后才下手杀人。你却劝我不要说,究竟你是否杜伏威派来的奸细?否则为何如此不为大吴着想?” 邵令周气得吹须瞪眼时,李子通首先怒斥道:“你若敢再对我冷嘲热讽,我就先把你宰掉,不再听你半句废话。” 寇仲洒然道:“我寇仲既非你的手下,更不是来向你跪地求饶,你若客客气气的愿意合作,我才有点兴趣,否则何需白便宜你。” 李子通眼中立时杀机大盛,秦文超忙道:“大王息怒,且看少帅有甚么好的提议。” 李子通强把怒火按下,点头道:“好吧!算我错了,少帅请说!” 场中诸人只要不是白痴,均知道李子通只是要待他说完才动手。 寇仲从容笑道:“欲使离间之计,要有两个有利条件,现在第一个有利的条件刚出现,就是江淮军的先锋部队已离开清流,朝江都进军,随时可在城外出现。只要我们能掌握他们的行军情况,可在途中适当地点伏击又或巧施袭营。” 李子通方面的人一阵骚动,开始相信他非是胡言乱语。因为杜军开拔的消息,他们只是在半个时辰收到,显示寇仲确在附近一带布下庞大的侦察网。 云玉真含笑道:“杜伏威纵横江左,若可给你以伏兵击垮,早就不用出来混。” 寇仲双目电芒乍现,盯着台阶上李子通座旁的云玉真冷哂道:“你害死素姐,结下我和徐子陵这两个永不会饶过你的死敌,亏你还笑得出来。我何时说过要击垮老杜的大军?不过假如偷袭老杜的竟是沈纶的人,那后果又如何呢?” 云玉真给他看得心中一寒,使一向伶牙利齿的她也说不出话来。 众人则听得露出疑惑之色。 李子通首次动容,像从仇恨和美色间清醒过来般,沉声道:“少帅是否想假扮沈纶的人偷袭江淮军,只是此计知易行难,只要他们双方碰头交涉,当会知是我们从中弄鬼。” 寇仲暗忖李子通终是个人物,到这种关键时刻,绝不含糊。 大堂内鸦雀无声,人人静待寇仲的回答。 寇仲从容道:“若由你们的人出手,先不说瞒不过江淮军探子的耳目。就算你们换上江南军装束服饰,假设用的仍是江都铁记打制的刀枪剑戟和昌辉隆制的弓和箭,只不过落得笑话一场。所以大王才有知易行难之感。” 铁记和昌辉隆乃江都最著名的兵器制造商,无人不识。 左孝友见他成竹在胸的样子,缓缓道:“听少帅这么说,定是备有一支可天衣无缝地假扮江南军的部队,对吗?” 寇仲尚未来得及回答,云玉真插入道:“怎知你寇仲不是空口说白话?要找这么一支部队,岂是区区十来日可办得到的,既要有江南口音的士兵,用的更须是江南各大兵器厂打制的出品。” 寇仲微笑道:“云帮主曾到过洛阳,喝过荣凤祥的寿酒,不知是否也认识一个叫陈长林的人?” 云玉真脸色微变道:“从未听过!” 另一将领发言道:“请大王明着,陈长林是我的同乡,其族人世代均建造海船和与南洋诸夷交易。” 只听他口音,便知此将乃如假包换的江南人。 秦文超奇道:“云帮主怎会不认识此人?连我身在江都,也听过他是王世充的重要客卿?” 李子通呆了一呆,接着闷哼一声,不悦地怒瞪云玉真一眼,道:“少帅请说下去。” 寇仲耸肩道:“事实上没甚么好说的,长林兄因不值王世充所为,故来投我,更特地回南海郡招募一批子弟兵,当然还自备兵刃箭矢。嘿!不好意思,正是他们劫去老窟的五百匹契丹良马,请大王明察。” 白信接入道:“大王明着,少帅军现在和我大吴唇齿相依,江都今日城破,明天便轮到梁都,故此我们不该怀疑少帅的诚意。” 邵令周冷哼道:“寇仲行事一向出人意表,令人难以测度,说不定因心切救人,遂以讹言诈骗,大王请三思。” 寇仲哈哈一笑,迎上李子通似两支利箭般射向他的凌厉眼光,侃侃而言道:“大王怎都要搏这一着,否则江都城破时,你徒然费力杀了我寇仲,还不是一无所有。只能是多出一批追杀大王的敌人,包括陈长林数千擅于海战的兄弟兵在内,你绝不划算。” 李子通脸色终于微变,最后这几句实具有极大的威胁力,因为他确有万一兵败时逃往海外的计算。 此时众人目光全集中在李子通身上,待他决定。 云玉真和邵令周心中大叫不妙时,果然李子过长叹一声,泄了气般道:“给我把桂兄弟两人请出来,少帅是否仍有兴趣留下来喝杯水酒呢?” 寇仲心底暗抹一把汗。知道总算把已交了半条到阎皇手上的小命捡回来。 徐子陵的眼睛看着盘膝坐在丘顶的师妃暄,耳朵听的是她有若仙籁的悦耳声音,又被覆盖在迷人的星夜下,心中泛起难以形容的滋味。 无论将来是敌是友,这一刻肯定是终身难忘。 只听她温柔地道:“花间派从来没出过甚么穷凶极恶的人。他们追求的是以艺术入武道,也视武道为一种与人直接有关的最高艺术。所以其传人均多才多艺,着重意境神韵,故能于众多门派中自树一帜,盛名长垂不衰。” 徐子陵不解道:“既是如此,为何花间派被列为魔门的两派六道之一,还与阴癸派平起平坐。” 师妃暄仰观星空,秀眸射出动人的采芒,似是能看破宇宙美丽外表下的真义,油然道:“统道之别,实因思想的分异而来。春秋战国时百家争鸣,始有流派之分,到汉武罢黜百家,独尊儒学,人人都奉儒学为正统,然后才有正邪之分,这纯属人为。魔门的信念来自何方,已难以逐一追源溯流。只知他们反对儒学仁义礼智信那一套,斥之为虚伪愚民之学,经过长期的发展后。益发离经叛道。汉末的黄巾贼和五斗米道,便是其中的表表者。任何思想走向极端,都会离道入魔的。” 徐子陵听得茅塞顿开,一向以来,他和寇仲对阴癸派的所作所为都感到难以理解。因为他们自少接受的,就是白老夫子那一套融合了佛学的儒家之道。 师妃暄别过俏脸,淡然道:“儒家讲的是不偏不倚的中庸之道。花间派却是个偏向极端的宗派,认为人的真性情可凌驾一切道德之上,配以艺术,发展出一套正统教派难以接受的东西,故被人归之于魔门之列,事实上花间派和阴癸派是有本质上的差异的。” 徐子陵瞧着她有若灵空幽谷般起伏的绝美轮廓,低声道:“那石之轩又怎么看?” 师妃暄把目光投回远方的山峦旷野,像给触及心事般,良久才轻叹道:“石之轩怕是魔门的一个异种,身兼花间派和补天阁两宗派之长,而这两派的武功心法和路向均有根本的分异,到现在仍没有人明白他如何能把两派的武功融合为一,创出人人惊惧的盖世魔功。” 徐子陵终忍不住,问道:“石之轩既是邪恶的人,那……那……” 师妃暄兰质慧心,当然猜到他欲言又止的原因,柔声道:“子陵兄是否想问,石之轩既是这样的一个人,敝门的碧秀心怎会为他诞下一女,更担心妃暄会重蹈覆辙,对吗?” 徐子陵俊脸一红,尴尬道:“我只有你指的前面那个意思,却尚未想及后面那一个。” 师妃暄又别过脸来瞧他,似乎很欣赏他发窘的表情,香唇逸出一丝笑意,轻轻道:“若不是秀心师伯抱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伟大情操,以身试魔,这天下已给石之轩弄得天翻地覆,魔长道消。” 徐子陵一征道:“既是如此,为何小姐对石之轩的徒弟还这么欣赏和信任?” 师妃暄破天荒绽开一个甜美的笑容,神态娇憨的哂道:“终还是这个问题,仍要口口声声说未曾想及吗?” 徐子陵的俊脸再次通红。 连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在她清澈的眼神下会这么没自制力。 师妃暄长身而起,玉容回复止水不波的情状,岔开话题淡然道:“子陵兄要到那里去?” 徐子陵听出她道别之意,心中不能控制的涌起不满的情绪,强摄心神起立道:“师小姐若有要事,请随便好哩!” 师妃暄沉默下来,凝目远方。 山风吹来,她那袭青衣儒服随风拂扬,猎猎有声,构成一幅令人屏息的绝美图画。 卷二十三 第五章 四大圣僧 寇仲领着桂锡良和幸容,由李子通、左孝友等亲自送出总管府,与来时所受的对待真有天渊之别。 唉出府门,沈北昌、骆奉和玉玲夫人迎上来,人人一脸难以相信的神色。 沈北昌道:“此地不宜谈话,随我来。” 半晌后他们到达附近一家和他们有关系的店铺内,早有十多名竹花帮香主级的头领在等候,大多年纪不过三十,个个神色凝重。 听毕寇仲的交待后,玉玲夫人娇哼道:“无论帮内发生甚么事,也该在帮内解决,邵令周这么借外人之力来对付帮中兄弟,已触犯帮规,卑劣无耻。” 玉玲夫人显然仍有很大的影响力,她的话听得众人无不露出愤慨神色,只有沈北昌脸无表情的,略一点头道:“但现在实非内讧的好时刻,李子通只因需借助少帅,才肯释放桂堂主和幸副堂主两人,一旦解去围城之困,这小人便会反目相向,甚至乎派人截击少帅,故须三思而行。” 骆奉同意道:“目下唯一方法,就是立刻离城,将来才和邵令周算账。少帅认为此法如何?” 寇仲点头道:“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趁现在李子通不敢为难我们,要走趁早。不如谎称你们是要助我去对付杜伏威,那李子通虽心知肚明是甚么一回事,亦可容易点下台。” 沈北昌断然道:“就这么办!” 众人齐声应喏。 师妃暄别转娇躯,面向徐子陵,黛眉轻蹙道:“听子陵兄的口气,似是对妃暄有所不满。” 徐子陵洒然笑道:“师小姐不着世尘,自是来去自如,不受任何牵制。不过我徐子陵却是一个凡人,心中尚有问题相询,但看来小姐是不会答我的!” 师妃暄莞尔道:“这误会真大。刚才妃暄问子陵兄你往何处去,你却避而不答。妃暄非但平凡,更是个爱以牙还牙的女子,只好有所保留,你还敢来怪人家。” 这番满含女儿家情态的话,出自这虽未至“道貌岸然”而至少是“仙态岸然”的美女之口,听得徐子陵瞠目以对,更阵脚大乱,领教到她辞锋的另一种厉害处。 师妃暄忍着笑意,瞪着他道:“怎么忽然会变成哑巴的?你现在只能是入川去,究竟是甚么天大重要的事,可令你抛下你的少帅兄弟,千里迢迢赶往巴蜀?” 徐子陵苦笑道:“师小姐若要知道,补问一句不就成吗?为何却绕个弯子来耍我?” 师妃暄回复一贯悠然自若的神态,轻柔地道:“因为妃暄直到这一刻,仍摸不清楚你是怎样的一个人,所以才以各种旁敲侧击来试探。” 徐子陵愕然道:“我是这么难了解的吗?” 师妃暄点头道:“妃暄自问擅于观人之道。但到现仍弄不清楚你和寇仲两个。寇仲因有所追求,所以比较易于窥测,但你却像一个难识深浅的水井,表面看来简单,但总摸不到你的底子;所以才生出好奇心,想知道你究竟从何人处得悉这么多有关魔门两派六道的秘密。今趟入川,又有何贵干。” 徐子陵坦然道:“事实上我并不打算隐瞒任何事。因为我今次入川找的是石青璇,且事情该和师小姐有莫大的关系。” 师妃暄玉容微动道:“究竟是甚么事?” 寇仲目送沈北昌、骆奉、桂锡良和幸容等一众竹花帮兄弟从陆路离开,这才赶到城外的码头,登上来接应的渔舟,迅速远去。 撑艇的是陈长林,出乎他意料之外来的除卜天志还有洛其飞,久别重逢,自有一番欢喜之情。 寇仲用最简单的方法介绍了李子通那边的情况,道:“李子通肯这么低声下气,眼白白的放我这大仇人走,可见他心知肚明再无力抵抗老杜这新一轮的攻城战。所以我们是许胜不许败,若让老杜夺得江都,我们都要卷铺盖找地方滚,江淮军可不是说笑的。” 洛其飞道:“这正是少帅在此见到其飞的原因。我曾三次易容混入清流,终查到杜伏威手下有一名叫陈盛的年青将军,此人勇猛擅战,极得杜伏威倚重,假若我们能乔装沈军伏杀此人,杜伏威悲愤下会不顾一切去进攻沈纶。” 卜天志接口道:“据其飞观察所得,陈盛那支五千人的部队,该在明晚离开六合,以支援向江都开来的陆上先头部队。” 寇仲问道:“六合是什么地方?” 洛其飞答道:“六合是清流东滁水旁的另一县城,贯通长江水路,从那里顺风顺流只一天可抵江都。陈盛管的正是泊在六合的江淮水师,大小船只达七十多艘。” 寇仲变色道:“这么短的水程,偷袭将是难比登天。” 陈长林边摇噜,边道:“事实上亦不容我们偷袭。由六合至江都,全在杜伏威的严密控制下,我们只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一举命中陈盛的帅船,再登船把他杀死。因此人精擅水战,故对沈法兴威胁甚大,更可令杜伏威深信不疑是沈纶的部下所为。” 洛其飞点头道:“沈纶的人中有个使枪的高手,人称‘长枪郎’古俊,身形雄伟,与少帅有点近似,若少帅不用刃而用枪,刺杀陈盛,沈纶即管跳下长江,都洗不清嫌疑。” 卜天志兴奋道:“我特别调来七艘最适合在附近水域作这种狙击用途的快船,更把它们改装成可冒充海沙帮的战船。到时将以海沙帮惯用的战法,进行突袭,包保没有人能瞧出破绽。” 寇仲大喜道:“各位叔伯兄弟,有甚么指示,即管吩咐小弟去做吧!” 众人听得哄然大笑。 寇仲忽又叹一口气,回头凝望被江都灯火染亮的夜空,摇头道:“若我能够分身的话,云玉真休想可活着溜返巴陵。” 师妃暄动容道:“杨虚彦竟是石之轩的徒弟!” 徐子陵沉声道:“他不但是石之轩的徒弟,更是旧隋废太子杨勇的儿子。因为石之轩的另一身份就是着作《西域图记》的裴矩,师小姐对此可有甚么联想?” 师妃暄露出深思的神色,好一会才点头道:“多谢子陵兄,这一番话解开不少石之轩的悬疑。不知这些关系重大的消息,是得自何方?” 徐子陵详述曹应龙的事后,道:“照我和寇仲猜想,石青璇该不知谁是花间派这一代的传人,故杨虚彦会打算凭某种方法,骗取石青璇的信任,以得到石之轩交予女儿保管的典籍。” 师妃暄道:“石青璇并非花间派典籍的托管人。假若我猜得不错,杨虚彦该是看上藏在幽林小筑的《不死印卷》。这印卷落在任何人手上都绝无用途,只有杨虚彦和侯希白这两个石之轩传人,才有天大的好处。” 徐子陵愈听愈糊涂,问道:“石之轩与‘不死印卷’究竟又是甚么一回事呢?” 师妃暄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道:“无论对我们又或魔门来说,石之轩都是近百年来最令人头痛的祸害,观乎此人能只手单拳,兵不血刃的覆亡大隋,弄得天下四分五裂,便可想见他的厉害。若非秀心师伯使他动了真情,令他融合正邪各家之长而创的不死印奇功出现绝不该有的破绽,天下可能将不是现在这番情境。”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道:“不死印究竟是如何可怕的一种邪功,是否练成就可以死不去。它比之天魔大法和道心种魔又如何?” 师妃暄平静答道:“这世上那有能令人长生不死的功法。长保这臭皮囊更非明智之举,子陵兄有否听过佛家四宗?” 徐子陵不明白她为何会岔到这方面去,点头道:“听曹应龙提过,好像是天台、三论、华严和禅宗,石之轩还曾偷学过三论宗嘉祥大师和禅宗四祖的秘技。” 师妃暄沉吟道:“看来曹应龙确有悔过之心,所说更非胡诌,因为这都是四宗从没有向外人透露的秘密。石之轩乃武学的绝世奇才,无论甚么奇功秘笈,到了他手内,总能融汇贯通,且又另出枢机,更上层楼。在武林史上,恐怕只有你和寇仲才有资格与之相提并论。” 徐子陵先是愕然,想不到师妃暄对他和寇仲评价如此之高,接着老脸一红,不好意思的道:“师小姐谬奖哩!” 师妃暄微笑道:“不用客气。你和寇仲都是在当今武林中令人直到此刻仍难以相信的奇迹。不死印如何厉害,先不去说,只看佛家四大高僧当年曾联手追杀石之轩,务要收回他的武功,三次围击,仍给他负伤逃去,当可知石之轩的可怕。” 见到徐子陵神情,师妃暄叹道:“子陵兄倘以为四高僧武功平常,就大错特错。他们所以名不显于江湖,只因他们真是方外之人,从不卷入江湖俗事内,故不像宁道奇般名震天下。当年嘉祥和四祖联同天台宗的智慧大师、华严宗的帝心尊者,追捕石之轩,连阴癸派都噤若寒蝉,不敢插手或沾惹,便知四大圣僧的厉害。论实力,四圣僧任何一人都足与宁道奇难分轩轾。” 徐子陵倒抽一口凉气道:“那岂非石之轩比之祝玉妍和向雨田更厉害?” 师妃暄道:“又不可以这么比较,只可说他们是同级数的人物。至于谁高谁低,除非他们真正一决雌雄,否则难知结果。” 徐子陵皱眉道:“刚才小姐说过对魔门来说,石之轩也是个大祸害,又是甚么意思?” 师妃暄道:“因为石之轩有心一统魔道,所以对魔门各派的领袖,有一定的威胁。祝玉妍便对之极为忌惮。如非被秀心师伯破去他的不死印,祝玉妍恐怕早保不住她魔门第一人的至尊地位。” 徐子陵为之瞠目咋舌,当日在洛阳,祝玉妍像吹口气般轻易地从他、寇仲和跋锋寒手上便把上官龙抢回去,对此他仍犹有馀悸。由此可知石之轩武功厉害至何种程度。 师妃暄遥望快将破晓的夜空,轻轻道:“现在石之轩不死印奇功的唯一破绽就是酷肖秀心师伯的女儿,亦是唯一能令石之轩不能忘情的人。曹应龙对石之轩确有很深的了解,假若石青璇有甚么不测,石之轩或可回复邪王本色,再没有任何牵挂。所以我们无论用甚么手段,都要阻止杨虚彦奸计得逞,否则已够纷乱的天下,会出现更不可知的变数。” 看着第一线曙光出现在东方地平处,徐子陵问道:“师小姐是否准备和在下一起赶往幽林小谷呢?” 师妃暄歉然道:“妃暄惯于一人独来独往,子陵兄只要入住成都少城南市的悦来栈,妃暄自会寻你。” 徐子陵淡然道:“看情况吧!” 心忖你既可和侯希白共游三峡,现在明明同道顺路,又要分别入川。只此便可见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和份量。既是如此,自己不如落得一个人潇洒自在,无牵无挂的去找石青璇,反更见逍遥。 师妃暄怎会听不出他的语气,却没有再加解说,道别后迳自离开。却是入蜀的反方向。徐子陵收拾情怀,把所有烦恼抛在脑后,全速朝大巴山赶去。 渔舟靠岸。 寇仲大讶道:“我们的战船在那里?” 卜天志微笑道:“要瞒过江淮军的探子,自然要有点手段。我们利用绞盘和长木条造成的滑架,把七艘战船拖到岸上,再以树木掩盖,保证不露任何破绽。” 寇仲这时随众人进入岸旁的密林内,经过十多重树丛后,眼前豁然开朗,只见七艘小船一字排开,安然枕在直延往河水的滑架上,叫人意想不及。 陈老谋正指挥手下在船身髹上海沙帮的标志,忙个不亦乐乎。 众战士见寇仲出现,均士气大振。 此批战船船身不大,只看其形体,便感到其轻便灵活的特性。 寇仲大为叹服,这招林内藏舟,他连做梦亦未想及。 陈长林满内行的道:“这是海沙帮最擅长运用的小型战船,利于冲锋破敌。有风张帆,无风划桨。左右船舷各建女墙,可护半身,不惧强弓硬矢。女墙下有棹孔,供桨探出,而划桨水兵全部掩藏船内。” 寇仲见女墙处设有小洞,赞道:“这些洞口是否用来放箭的,开大些是否会好些儿呢?” 陈老谋迎过来道:“这些叫弩窗,又或牙孔,专供发射强弩之用,所以不用太大,也可瞄准发射。” 卜天志问道:“还差甚么功夫?” 陈老谋抹掉额上汗水,傲然道:“只差尚未给船身蒙上生牛皮,用以防火,这是海沙帮惯用的手法,被称为蒙冲斗舰,今次的假装陷害可说落足工夫。” 洛其飞道:“这趟行动确曾经过反覆推敲,熟虑深思,我们不敢把战船开来,就是怕令江淮军生出疑心。这七艘船均是由别处绕大弯分别驶来的,如此才更能令杜伏威深信不疑。” 寇仲赞叹道:“若我是老爹,亦要中计。哈!现在我唯一该做的事,是否好好睡一觉呢?” 陈老谋哈哈笑道:“少帅放心睡吧!最好是到船上睡,到时到候老夫会把你唤醒。再为你易容改扮,否则怎来一章‘长枪郎古俊大江勇诛陈盛’呢?” 卷二十三 第六章 栈道争雄 徐子陵终踏足大巴山内险象横生、名闻今古的栈道上。 这种盘山迂回而筑的人工险道,主要是在悬崖绝壁间开凿石孔,孔中嵌入梁,梁上再着木板而成。 人走在其上,一边是岩着凹凸的崖壁,一边是直落千仞的山崖,山风吹来,感觉上更是摇摇晃晃,立足不稳。胆子大的,也觉步步惊心;胆子小的,则是寸步难行。 徐子陵初历奇景,顿然心情开朗,把师妃暄惹起的不愉快心情一洗而清。沿途只见奇景层出不穷,悦目之极。 他抱着游山览胜的心情,欣赏被野树草丛覆盖的深山高岭,奇峰异石。 云杉,冷杉,红杉,铁杉等各式杉树,夹杂着银杏、香果树、桐树,做成千变万化的自然生态。不但是禽鸟栖息的乐园,更有金丝猴、猕猴、牛羚、毛冠鹿出没其间,生气盎然。拐一个弯后,景物又变。 先是水瀑声轰然作响,而随着栈道空间不住开阔,阵阵水气扑面而来,只见对山水雾弥漫中,一道瀑布有如出洞蛟龙般从断崖洞隙喷泻而下,直抵崖底,成翻滚的急流,再依山势冲奔而去,壮人观止。 徐子陵看得心神皆醉,停步负手静观,只觉整个人的精气神无限腾升,与万化冥合。 在这刹那的光景中,他再无内外之分。 人是自然,自然是人。 所有斗争仇杀,在这天然的奇景前,均变得无关痛痒。 就在此刻,一把熟悉的声音传入耳际,道:“我们定是特别有缘,竟能在此遇上徐兄。” 徐子陵仍在俯首凝望山崖下由飞瀑形成的山流,先是汇为大大小小十多个层层而下的水潭,潭底布满彩石,在阳光下荡漾的水波里斑烂绚丽。微笑道:“当然是特别有缘,不知侯兄是要离川还是入川呢?” 侯希白缓步沿栈道走来,手上美人扇轻摇,说不尽的风度翩翩,潇洒不群。 徐子陵心中暗叹,若在这处动手,双方均无退路,只能在一方败亡后,事情才可了结。同时暗怪自己大意,自离开扬州后,便一直疏忽了这花间派的年青高手,事实上他只是暗伺一旁,寻找像眼前般的良机。 师妃暄是否因他在附近,所以不想与自己同行入川?听师妃暄的口气,对侯希白她只有好感而无恶感。 侯希白在离他丈许处停下脚步,油然道:“周显王在位之时,秦惠王欲灭蜀,却苦于不知由何处攻入,遂命人作石牛五头,将金粉涂在牛尾,伪称牛能屎金,把牛送与蜀王。蜀王大喜下命人筑栈道以迎金牛,秦军终沿金牛栈道攻入蜀中,灭掉蜀国。此道是否为川人带来祸害的罪魁祸首呢?” 徐子陵回首望向来时行经盘山而下的栈道,淡然道:“后来诸葛亮‘六出岐山’,姜维‘九伐中原’。亦沿此道输遣兵员,可见罪不在这金牛道,而是在其人,侯兄以为然否。” “嗖”! 侯希白张开美人扇,一下一下的煽动,快慢不一,却似依循某种没有规律中隐含规律的节奏,像很易捉摸偏又没可能把握,感觉怪异至极点。 讶道:“想不到徐兄对川蜀的历史如此熟悉,可知得现时我们所立的栈道已经过多番改道修筑,最古的金牛道起于陕西眉县,经斜谷、褒谷栈道入汉中,再西出勉县,经阳平关入川,过青川、剑阁、梓潼、绵阳而抵成都。现在汉中入蜀一段已改为由宁强越七盘关,正是这段令徐兄驻足赞叹,似要登仙而去的险径。” 侯希白踏前一步,把两人间的距离拉近至八尺,美人扇仍是有一下没一下的摇动,发出“霍!霍!”风声,向着徐子陵那一方的扇面,正是婠婠唯肖唯妙,尽显她缥渺莫测本质的动人画像。一角处尚有风情万种,另有一番韵味的名妓尚秀芳。 徐子陵负手而立,见侯希白没有回答,续道:“看来侯兄是不肯答此问题。小弟忽生奇想,假设我们其中之一忽然荣登仙籍,保证江湖上没有人会知道。” 侯希白哑然失笑道:“徐兄这想法非常有趣。只恨仙界无门,不会随便为人开启,徐兄怕要好梦成空哩!” 徐子陵嘴角逸出一丝毫不在乎的笑意,淡然自若道:“仙界有门或无门,甚至是否有仙界或来生,小弟根本从来没有过任何想像或期待,故何来好梦成空。甚至对生生死死,徐某人都看得很淡,侯兄是否有兴趣试试看?” 侯希白终于色变,双目亮起凌厉的异芒,扇拂的节奏更趋复杂,却仍是丝毫不乱,若非听的是徐子陵,换过次一级的高手,恐怕已忍不住抢先出手。 寇仲仰躺床上,却没法着眼安眠,直勾勾的瞧着舱房的顶部,心内思潮起伏。 他想的是与杜伏威的关系。 杜伏威可说是第一个看得起自己的人,认为自己有资格继承他的香火和事业,但自己却因种种原因,拒绝他的好意。 当年他肯放寇仲离开历阳,足见他过人的心胸气魄,透露出不符他作风的真挚情意。 他寇仲的回报则是苦守竟陵十天十夜,令杜伏威只能惨胜。 今天他又要去破坏杜伏威进攻江都的大计,想想也教人神伤无奈。 他那个叫陈盛的爱将,对寇仲完全是个陌生的人。往日无冤,近日也无仇。但今晚他却要千方百计置他于死地,好激起杜伏威的怒火,这一切都为了争霸天下。故而不择手段,无所不为。争天下就正是这么一回事。 唉! 不过若让当年的事重演一次,他仍会拒绝杜伏威的好意与提议。 真正的原因是杜伏威太不得人心,而他更不愿因人成事。 想到这里,寇仲跳起床来,吩咐门外伺候的手下召陈长林、卜天志等到来一议。 徐子陵生出感应,倏地别转虎躯,变成正脸向着比他斜上八尺,立于栈道的侯希白。 目光交击,两人毫不相让的对视。 侯希白停止摇扇,收在背后,颔首道:“徐兄高明得令在下感到意外。” 徐子陵微笑道:“彼此彼此!” 两人说的均非客气话。 事实上自侯希白扬声说话,两人已正面交锋。而徐子陵实有点幸运,其时他因对岸山瀑的美景,心神与万化浑合无间,进入无人无我,忘内忘外的至境,深合《长生诀》之旨,虽没有提气运功,但体内众窍生意盎然。先天真气自然流转,浑身没有丝毫破绽。 侯希白选在此处出现,本是要借水瀑奔腾之势和轰隆巨响,以掩盖他踏在栈道引发的震荡和微音;处心积虑的希望以雷霆万钧之势,一击功成,除去这个在很多方面能与自己相捋的劲敌。 他从斜伸的盘山栈道逼压下来的步法,张扇摇扇的节奏,无一不暗含玄奥的法则至理,只要徐子陵受其影响稍一分神,他将全力出手。拚着受伤也要在这退无可退,避无可避的环境中击杀对方。 岂知徐子陵不但丝毫不受他的影响,还依然保留在那令他惊异莫名的高深莫测状态中,言语间暗示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使他感到若逞强出手,只会是俱亡之局。 所以他才衷心赞赏徐子陵。 对徐子陵来说,侯希白亦使他没有丝毫可乘之隙,致迟迟不敢别转身来,因怕心神失守。 侯希白摇扇的节奏该是魔门类似祝玉妍所施的天魔音力的一种功法,一个不好,会牵动对手可怕的攻击。直至等待侯希白心中出现震荡。他才选取对手在摇拨两音中间的准确时间转身;他完成时刚好是对方美人扇摇尽的精准刹那。 这种一丝不误把握着对手听似漫乱无章的摇扇节奏,等若已把此摇扇奇技彻底破掉。 由此可知侯希白一向是把真正实力隐藏起来,故他才有“彼此彼此”的回应。 徐子陵仍是负手背后,昂然卓立,双目紧盯对方,气势却不断积蓄扩张,摆出随时放手拚搏的强硬姿态。 侯希白仍是那副潇洒自如的样子,但却是屹立如山,生出一股凛冽冰寒的气漩,遥遥克制对手,大有横扫天下的气概。 徐子陵嘴角逸出一丝笑意,淡然道:“侯兄是凑巧碰到我入川,还是早知我会入川?” 侯希白一边窥伺对手空隙,边答道:“此事异常复杂,却与青璇有大关系,徐兄怎么想呢?” 徐子陵暗叫厉害。 要知在栈道上动手,甚么身法步法都派不上用场。只有全力硬拚一途。 两人武功纵有高下之别,却是相差不远。故必须利用种种手段去削弱对方的斗志,分其心神,以求一击成功。 侯希白这几句话,正是有这作用。 若徐子陵因“复杂”二字而分心去思索,兼之侯希白又亲匿的唤“青璇”,益发教人觉得他和石青璇的关系扑朔迷离,那他便要中计。 幸好他对男女得失均比人淡泊,故而没有太大反应,反微笑道:“侯兄可知小弟入山之前,刚与师小姐畅谈整夜。” 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且暗示师妃暄正在附近。 照徐子陵的分析,侯希白之所以能选在这里截击他,消息该是从长江联处得来,皆因云玉真和长江联的郑淑明有秘密联系,而以侯希白对女人的手段,更增加这个可能性。 侯希白果然微感错愕。 徐子陵怎肯放过这苦心经营的良机,欺身进步,一拳痛击。 侯希白并不出扇,只是撮掌成刀,左手疾劈。 “蓬”! 劲气交击。 两人均像触电般往后跌退,把距离拉至一丈过外。 侯希白露出凝重无比的神色,喝道:“为何不是螺旋劲气?” 徐子陵压下翻腾的血气,亦是心中暗惊。若非对手误以为自己用的是螺旋劲气,只这一交手便要吃上暗亏。 自己已制造出种种有利形势,仍落得个平分秋色之局。可知侯希白的真正实力,至少仍高他一筹。何况侯希白尚未出扇。 微微一笑道:“侯兄怎么用的亦非是不死印的奇功?” 侯希白双目射出前所未有的凌厉神色,沉声道:“是否妃暄告诉你的?” 徐子陵对抗着他愈趋凌厉的气势,哂道:“只此便知侯兄尚未有机会接触石青璇,否则或会错猜是她告诉我吧?” 侯希白回复从容,失笑道:“但也可以是在下刚拜访过她的芳居,对吗?” 徐子陵长笑道:“对极了!” 双掌同时推出,登时生出一股狂着,直向侯希白卷去。 战士在辛勤工作,舱房内却是午后懒洋洋的平静气氛。 寇仲日光扫过卜天志、陈老谋、洛其飞、陈长林四人后,沉吟半晌,才徐徐道:“我有两件事,要和各位从长计议。” 众人知他还有下文,都静心等待。 寇仲露出思索的神色,道:“今晚我们只须使陈盛负伤而不用杀他,我要借陈盛之口,告诉杜伏威是谁伤他。” 卜天志道:“这个没有问题。只要我们设法多烧他几条船,便足以惹起杜伏威的怒火。” 陈长林道:“陈盛该认识古俊,若发觉破绽,将会前功尽废。” 陈老谋插入道:“外形没问题,混乱之际,只要有五、六分相似便成,长林可否将他大概的样貌描出来让我参考?” 陈长林点头答应,却道:“古俊使枪的手法很特别,假若陈盛见过的话。定可分辨出来。” 卜天志问道:“你见过吗?” 陈长林眼中射出深刻的仇恨,冷哼道:“不但见过,还曾领教过。” 众人听话意,便知他和古俊交过手,说不定还吃过亏。 寇仲喜道:“那就成啦!只要学得一两成,陈盛还会误以为古俊是蓄意把武功隐瞒呢。” 顿了顿续道:“另一件事,就是要为长林兄报仇,务要杀死沈纶。但又须令沈法兴以为是杜伏威杀的,那么他们这个死结就永远解不开来。” 洛其飞道:“我和长林曾对此反覆思量,均认为只要在杜伏威中计进攻沈纶时,待沈纶退兵的一刻我们即从旁伏击,那所有账都会算到杜伏威身上去,困难处只是地点时间的配合。” 寇仲沉吟道:“假设陈盛遇袭受伤,杜伏威不进反退,缩在清流重新部署,那就糟糕透顶,所以我们必须再有后着,迫得老杜不敢拖延才成。” 卜天志皱眉道:“有没有甚么方法,可令杜伏威以为沈纶把他出卖予李子通?故老杜必须速战速决,且先击溃其中一方的势力,否则将会陷入两面受敌的因局。” 寇仲拍腿赞道:“这个只是举手之劳,马上使人捎个信给李子通,着这家伙立即散播谣言,说沈法兴已与他讲和。这谣言若能在陈盛被袭前先一步传入老杜耳内,就更可令他深信不疑。” 接着长身而起,伸个懒腰道:“今趟我真的可以大睡一觉!” 卷二十三 第七章 嫁祸东吴 侯希白挪出收在身后的摺扇,以一副潇洒自然充满美感的姿态,扇子骨端迅疾无伦的点上徐子陵拍来的双掌,然后扇子下移张开,以满载美女肖像的一面封挡徐子陵真正的杀着,向他小腹踢来的一脚。 徐子陵一个旋身,双手幻出千百掌影,两脚欲出不出,以侯希白之能,亦不放冒进,但也不敢后移,怕一旦被对方抢去先机,将是兵败如山倒,命丧于这避无可避的盘山险道。 侯希白使出一套精妙玄奥的扇法,美人扇或开或着,一丝不漏的封挡徐子陵骤雨狂风般攻的指掌拳劲,劲风交击之声响个不绝。 “噗”的一声,千百扇影尽数散去,徐子陵右手中指点正扇端。 侯希白期待已久的螺旋劲,由慢转快的借美人扇直钻过来。 这一下内劲的短兵柑接,毫无转寰馀地,两人同时跄踉退开。 到此一刻,两人始知对手的真实本领。 侯希白只退五步,便回复挺立姿势,俊脸阵红阵青,如此数转之后,才回复平时的俏白。 徐子陵差点错脚踏出栈道之外,原来侯希白的美人扇法,之所以能以四着拨千斤,皆因其有一套怪异之极的借力打力之法,尤擅卸、移对方的内劲,已臻出神入化,如臂使指,挥洒自如境界。 他几乎每击出一拳一指,均有打不着对手的感觉,就像以空手捉泥鳅,明明到手也抓不牢拿不稳。 这正是用以应付螺旋劲对症下药的最佳法门。 所以他虽是占尽上风,却打得非常吃力。幸好他终占主动之势,最后才以“以人奕剑,以剑奕敌”的“奕剑法”奇招,更利用栈道独有的环境,迫侯希白全力硬拚一招,避过最终败亡之局。 高下立判。 徐子陵勉强抗衡自己错往栈道边沿冲去的劲力,再以《长生诀》与“和氏璧”结合而来的先天真气,化去大半被侯希白入侵体内的奇功,仍要多退两步,才可站稳。 差点便要吐血,幸好他在经脉欲裂,五脏若碎之际,勉力运起体内真气,伤势立时痊愈大半,神奇至极点,似乎他本身真气,能隐隐克制对手的功法。 侯希白最厉害处,就是当他的螺旋劲由慢转快的狂攻而去时,侯希白的内劲变得忽刚忽柔,软硬兼施地把他的螺旋劲“破开”,卸往两旁,使他能真正攻入对方体内的真气,最多只有原本的五至六成,大大减去杀伤的力量。 如此魔功,确是见所未见,难怪花间派能与阴癸派并列魔道。 由此可推知石之轩厉害至何等程度。 “嗖”! 侯希白张开摺扇,轻轻拨拂,洒然笑道:“领教领教!徐兄确是高明,不过若技止此矣,徐兄今天休想能活着离开这条金牛道。” 徐子陵闻言反松了一口气。 若对方乘势追击,那他将注定是命丧于此的结局,现在他要借言语拖延时间,正显示他武功虽比自己高强,招数也强胜一筹,伤势更比自己略轻,但自疗的速度却与他徐子陵有一定的距离。 徐子陵再吸一口气,长笑道:“彼此彼此!侯兄请再接小弟一拳。” 右足前踏,左拳击出。 侯希白明显地大惑愕然,接着神色转为凝重,浑身衣衫拂扬。 徐子陵出拳极慢,但内劲却不住积聚,几乎在起拳作势时,拳风已及侯希白之身,最神奇处是拳劲从开始的无所不及逐渐收束集中,最后变成一股雄浑无比的劲气,随着拳头的推出,像一根无形而有质的铁柱般当胸搠至。 侯希白首次后悔在这栈道截击徐子陵,换过是空广之地,他要破徐子陵这一招可说是游刃有馀。但在这独特的环境中,被徐子陵逐渐收束的气功逼得千般绝艺一筹莫展,唯馀硬拚一途。 侯希白大喝一声,美人扇收起,左掌疾劈,正中气柱。 螺旋劲发。 此番徐子陵学乖了,螺旋劲聚而不散,像尖锥似的破入对方的卸劲中。 “蓬”! 两人再往后跌退,同时口喷鲜血,伤上加伤。 今趟侯希白只能卸去徐子陵二成劲气,登时吃了大亏。 若在平地,他有七、八成把握可置徐子陵于死地。偏是在这栈道上,徐子陵能把他来自《长生诀》的奇异劲气,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双方均退五步。 侯希白以衣袖拭去嘴角的血渍,苦笑道:“请让在下收回先前狂妄之言。其实我今趟只是一时手痒,见机会难逢,不迫徐兄切磋,非是真想伤害徐兄,得罪之处,徐兄大人有大量,原谅则个。” 徐子陵啼笑皆非道:“侯兄这么推个一干二净,小弟佩服之至。既是如此,侯兄现在是要入川还是离川呢?” 侯希白哈哈笑道:“徐兄快人快语,在下当然是往前走,徐兄请便。” 徐子陵微微一笑,强压下涌到喉头的另一口鲜血,就那么潇潇洒洒的朝侯希白走过去。事实上他受伤之重,远超侯希白想像之外,根本无力击出另一拳,必须立即远离此险地。 侯希白犹豫片刻,才退往一旁,让徐子陵走过去,还殷殷道别,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徐子陵换过一口气疾走近十里路,肯定侯希白没有跟来时,才猛喷鲜血,颓然坐地。 七艘战船,缓缓从隐藏的支流驶出,朝大江开去。 所有战船都是灯火全灭,只借星光月色,朝目标进发。 陈盛的江淮水师,于黄昏时离开六合,驶向江都,据报有大小船只共一百二十馀艘,三十艘是战船,其他都是装满辎重、粮草的货船。 假设这支船队出事,不但杜伏威的先锋部队失去支援,其攻城的大计亦会受到阻延。在这种再“无事可做”的情况下,怒火冲天的杜伏威自然要找人来出气,而唯一供他泄愤的势将是沈纶这个代罪者。 在战争中,本就是为求胜利,不择手段。用间之道,更是兵家常法,自古以然。 扮得有几分肖似沈纶手下猛将“长枪郎”古俊的寇仲,卓立船板之上,左右分别是陈长林和卜天志。气氛有点紧张,人人屏息静气,准备应付即将来临的偷袭战。 致胜之道,全在攻其不备,以快胜慢,于敌人猝不及防时,破去其船队的阵势,务使敌人陷入恐慌混乱中,在弄不清楚形势之下,他们始能以少胜多。 七艘战船在河口的密林处停下,紧靠河岸。 宾滚大江,在前方横流往东。 由此航行两个许时辰,即抵江都。 寇仲深吸一口气,仰望夜空,心中不无感触。 对杜伏威,他仍是心存好感和敬意,但为着更远大的目标,他必须与杜伏威对着来干,想想也教他难过。 卜天志在他耳旁道:“该来啦!时间非常准确。” 寇仲收摄心神,目光投往支河与主流交汇处,全神静待。 陈长林低声道:“今晚吹的是东南风,我们若紧着敌人船队尾巴,顺风顺水的杀下去,可万无一失,问题是会变成全面的大战,更难以首先击垮陈盛的帅舰。” 卜天志叹道:“可惜我们对陈盛生性如何一无所知,否则可针对他的性格定计,现在只能行险一博。” 寇仲点头道:“最危险的情况,就是他的帅船位于船队之首,那我们必须行险强攻,冒着被后来战船顺流反击之危。” 卜天志沉声道:“如我们偏往大江北岸,便可放烟雾和撒灰。” 寇仲断然道:“我们不妨采双管齐下之计,由我们突袭对方帅船,其他六艘船则分别开出,让敌人摸不清楚我们的实力。再一边以烟雾惑敌,又以十字节烧对方风帆,投石机击对方船身,尽量破坏,事了后弃船借水而遁。” 接着再加一句,道:“只要打伤陈盛,便大功告成。” 陈长林低呼道:“真的来啦!” 两艘江淮军的轻巧战船,横过前方。 棒了好半晌后,才再有四艘较大型的战船和十多条货船驶过。 接着是三艘楼船级的庞然巨舰。 卜天志喜道:“天助我也,中间那艘正是帅船。” 寇仲精神一振,真气遍行全身经脉,喝道:“成功失败,在此一战,弟兄们,随我们杀去!” 命令发出。 蒙冲斗舰离开隐藏处,船桨探出,顺流往敌舰全速驶去。 徐子陵再张眼时,天上满天星斗,高山的夜空倍觉迷人。 他把真气再运行两周天,才长身而起,但心头仍是一阵翳闷,不由心内骇然。 自习《长生诀》的心法后,无论伤得如何严重,总能迅快复元,从未试过这么疗息近五个时辰,仍是经脉不畅,行气困难,可见侯希白花间派的魔功是多么厉害。 现在若与人动手,他最多只可使出平时四、五成的武功,当然再不能像先前般似玩法术的操控真气。 他心知肚明侯希白必不肯放过自己,只要此人治好比他轻得多的内伤,便是他来寻找自己的时候。 纵使自己功力尽复,怕仍非是他的对手,所以眼下之计,唯只有那么远就逃那么远,免给他寻得。 正要启程时,风声自栈道入川的方向传来,徐子陵心中叫糟时,一个脸如黄蜡,瘦骨伶仃,额前与两颊满是苦纹的男子迅速往他掠至。 他显然想不到会在夜黑时份,于这深山穷谷的险遭遇上过路人,愕然停下。 徐子陵则心中叫苦。 赫然是邪道八大高手中排名榜末,穷凶极恶的圣极门忤逆传人“倒行逆施”尤鸟倦。 这回确是冤家路窄。 寇仲船速极快,瞬那间从支流冲出,转入大江急速的水流去。 只见前后左右均是敌方的战舰货船,教人心胆俱寒。 卜天志负责掌舵,把战船往大江北岸驶去。 火箭激射,石灰撒散。 船尾同时生起大量浓烟,顺风朝下游的帅船罩去。 战鼓雷鸣。 敌人的船队一阵混乱。 战船迅速往敌方帅舰迫去,一时战鼓与喊杀声,响彻大江。 尾随帅舶的四艘轻型战舰,立时散开,对寇仲等猛施反击。 箭矢和石头雨点般往他们洒来,声势惊人至极点。 卜天志虽尽力采取迂回前进的路线,但仍给对方投来的巨石击中,女墙破碎,船身不断增添破洞裂口,木屑溅飞。 幸好此时己方战船不断从支流开出,把敌方船队冲成数截,变成首尾不顾。 “轰”! 帅船外的另一艘楼船掉转头来,便撞在他们船舷处,所谓坚胜脆,大胜小,船头登时粉碎,在大江上打两个转,终于翻沉。 寇仲大喝道:“儿郎们!上!”提着长枪,腾身而起。今趟能否成功,责任已落到他肩上去。 卷二十三 第八章 始料难及 尤鸟倦双目一转,哈哈一笑,来到徐子陵旁,眼中闪动奇异的神色,柔声道:“这位仁兄长得真俊!” 徐子陵听得全身汗毛直竖,他的神态语调充满一种兴奋、残忍和变态的意味;像在暗示给我在这里遇上你这趣致的玩物,我还不可以大快朵颐,为所欲为吗? 幸好听声辨色,尤鸟倦的严重内伤只痊愈了六、七成,否则他现在连一拚的机会都欠缺。目下至少还可试图逃走甚或自尽,以免落进这大邪人手上,那就生不如死。 他转过身来,眼中射出凌厉神色,毫不退让的迎上对方目光,哑然失笑道:“老兄你高姓大名,既敢孤身夜行险道,当非一般人物,只不知是那条线上的朋友。” 尤鸟倦目露懈光,上上下下的打量他,瞧得他浑身不自在时,得意洋洋的道:“小兄弟说话老练,看来懂点江湖门道,功夫也不含糊。这样吧!假若你能猜出我的姓名来历,我就破例放你一马。” 徐子陵故作惊奇道:“我和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你要不放过我?不过要估你是谁,绝非困难的事。只是我看你非是言而有信的人,纵使猜中,还不是要动手了事,我何必动脑筋去苦猜呢。” 尤鸟倦讶然瞧他好半晌,摇头笑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只看你眼神,便知你斤两有限,这样吧!一是能猜出我是谁,一是能挡我三招,过得两者任何一关,我也保证会放过你。哈!有趣的俊小子。”竟是一副恶猫玩耗子的神态。 徐子陵淡淡道:“你的保证值多少钱一斤?除非你肯以本门的咒誓立下承诺,我才会相信。” 尤鸟倦浑身一震,往后退一步,邪目凶光闪闪,厉声道:“你究竟是谁?” 徐子陵心中一动道:“我是谁你不用理,要动手便动手,本少爷没时间跟你纠缠不清,更没有如此闲情。” 尤鸟倦又阴侧侧笑起来,笑声由小而大,最后变成捧腹狂笑,满是疯狂的骇人意味,且脸上的苦纹皱摺推迫,丑恶至极点。 徐子陵忽然一掌劈出,切在两人间空处。 尤鸟倦笑容尽去,猛吃一惊的再退一步,不能置信的呆瞪着他。 原来他正要出手,却给徐子陵这似是有先知先觉能力的一掌,抢早一步封挡他的袭击,怎不教他惊讶得合不拢嘴来。 徐子陵却是一阵气血翻腾,差点咯血。始知内伤比自己想像中更严重,提气走路尚没甚么,若要和尤鸟倦这种当代凶邪动手,不出三招,怕要自行倒下。 尤鸟倦乃大行家,立时看出端倪,愕然道:“原来你受了内伤,难怪招数如此高明,但眼神却黯然无光,连我都看走眼。” 徐子陵勉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哂道:“彼此彼此;只听你的声音,即知老兄你亦内伤在身,便让我们拚个一起内伤迸发,看谁先死去。” 尤鸟倦正要出手,徐子陵竟又哈哈一笑,横移半步,移到栈道边沿处。 尤鸟倦再止不住心中的惊奇,大惑愕然道:“这是甚么武功?” 徐子陵知终令他生出警戒和顾忌,这移步已是他现在所能办到的极限,借改变位置,而暂占上风,加上先前露的那一手,都异曲同工的令对方不敢冒进。 以带点不屑的口气道:“尤鸟倦你还算我魔门中人吗?连不死印法都未见过。” 尤鸟倦眼中首次射出惊惧神色,双目一瞬不瞬的盯着徐子陵,沉声道:“石之轩是你的甚么人?” 寇仲腾升至离湖面近四丈的高处,把这截长江水道的战况尽收眼底。 七艘战船先后开进江中来,把陈盛的船队切断成十多截,其中至少近二十艘货船起火焚烧,各船灾情虽轻重不同,却发放出大量浓烟,顺风朝下游的方向吹去。 除去自己的“帅舰”被对方的楼船撞沉外,另一艘战船亦给敌舰撞翻,其他战船凭着夜色烟屑掩护左穿右插,肆意攻击对方因载货而转动不灵的货船。 陈盛那驶在前方包括帅船在内的十多条战船,正急急掉转头来,逆风逆水的进行反击,刹那间全陷进烟雾去。 寇仲此时一口气已提尽,猛换另一口气,在空中横移丈许,落往把他的座驾船撞破的楼船甲板上。 刀矛斧剑等十多柄利器,立时朝他招呼过来。 寇仲拔身而起,跃上第二层舱楼的平台上,使出至少有二成酷似古俊的长枪招数,把拥过来的敌人挑得前仰后翻,威势十足。 风声骤响。 原来陈长林亦寻上船来,还以他道地的带有浓重江南乡音的说话大嚷道:“古将军这边来。” 寇仲应声一个腾翻,凌空再几个筋斗,落往船头处,长枪一扫,劲力暴发,五、六名围攻陈长林的敌人齐齐虎口震裂,兵器脱手,四散避开。 陈长林刚劈翻另三名敌兵,向他打个眼色,腾身疾起。 寇仲回头一看,见陈盛的帅舰恰好在左方三丈许外横过,心中叫好,连忙追去。 这可能是狙击陈盛的唯一机会。 徐子陵冷哼道:“这个不用你理。” 尤鸟倦双目凶光敛去,故作淡定的道:“纵使你是石之轩的传人,尤某人已二十年没踏足江湖,容貌亦大有改变,你凭甚么猜到是我。” 徐子陵心中暗懔,心想这些邪道高手,确没有一个是易与的。表面却扮作漠然无动于中的样子,淡淡道:“这个我更不用解释,我只想知道,你是否仍要动手?” 尤鸟倦哈哈笑道:“既是‘邪王’石之轩的传人,尤某人怎敢开罪,小兄弟请。”还以夸张的动作摆出请君先行一步的姿态。 徐子陵心中大叫不妥,知尤鸟倦看破他是冒充的假货。旋即醒悟过来,找到自己在何处露出破绽。因为若真是花间派的传人,例如侯希白,怎肯轻易暴露身份。 既找到原因,自然可加以补救,徐子陵故意皱起眉头道:“你绝不用因石之轩而卖人情给我,因为他与我没半点关系。” 尤鸟倦大惑愕然。 他本打算拚着内伤加重,也要把这知晓他身份的奇怪青年杀死。只要没人发觉,管他的师傅是天王老子。 徐子陵再催动内气,竟是一阵心烦意躁,大吃一惊下惕然醒悟,知道自己是求之过切,变成有为而作,大违《长生诀》无为而为,万念俱寂的道家境界,才会出现动辄走火入魔的初象。连忙收摄精神,仰望夜空。 尤鸟倦的声音传进他耳内道:“你刚才施展的若真是不死印心法。却说与石之轩没有任何关系,此事确是奇哉怪也,小兄弟能否解释一二。” 天上尽是密密麻麻的星点,在这高山险道上,夜空更是清澈通透。 徐子陵大奇道:“尤宗主为何会忽然客气起来?我这人一向受软不受硬,即管透露少许让你知晓。但此事关系重大,你必须以本门魔咒立下誓言,保证不泄露与第三者知道。” 尤鸟倦仰天长笑,喘着气道:“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凭甚么动不动就要我立咒誓,只要把你擒下,那时我要你唤我作爹也行。” 徐子陵哈哈一笑道:“真是笑话。你当我是可手到拿来吗?看招!” 倏地移前,两手横张,两只拇指向尤鸟倦眼帘按去,其他手指则波浪般起伏,手法怪异无伦。 尤鸟倦登时色变。 徐子陵的怪招虽令他莫测高深,但仍非令他吃惊的原因。他之所以色变,是徐子陵现在的表现。根本不像个受伤的人。唯一的解释是他在装模作样,令自己失去戒心后,才全力出手对付自己。 这想法使他进一步猜估对方是有心在这里拦路挑战,趁自己内伤未愈收拾他。否则又怎会知道他是尤鸟倦,不问可知对方与石青璇有某种关系。 这些念头电光石火般掠过他脑际,亦使他作出认为最正确的选择。 尤鸟倦怪叫一声,迅如鬼魅的朝后飞返,刹那间消没在栈道转角处。 徐子陵再支持不住,喷出小口鲜血,颓然盘膝坐下。 罢才他借仰观夜空,心神像昨日观瀑时般与万化嵌合无间,融聚起少许真气,竟吓走已成惊弓之鸟的尤鸟倦,实在侥幸之极。 尚未坐稳,一对纤柔的玉手按上他宽阔的肩膊,接着是婠婠的声音柔情似水的在他耳边道:“有人家在旁护着你,何须妄动真气呢?” 陈长林和寇仲先后踏足陈盛帅舰的甲板上,同时陷进浴血苦战去。 陈长林首先抵达目标帅舰,像煞神般从烟雾中降下,杀得正站在船头四处找寻目标的箭手东倒西翻,刚想往船楼指挥台方向冲过去,忽然拥来十多名轻甲卫士,人人武功高强得异乎寻常,虽然他本身是江湖好手,登时寸步难移。幸好寇仲适时赶至,与他剑枪齐施,才抢回主动,不致被迫回江水中,但他们原先计划在登船后迅速找上陈盛的如意算盘却化为泡影。更要命是上游被焚的敌船愈烧愈烈,浓烟火屑一堵一堵墙般顺风吹来,既使人呼吸不畅,又难以视物,要在乱军中寻人,谈何容易。 寇仲那还顾得隐藏实力,尽展所长,连续击翻四名敌人后,敌人仍有增无减,两人虽展开浑身解数,仍给围在船头处鏖战不休。 不片刻两人都多处挂彩,只能拚命应付眼前危局,同时心中大感不妥,暗忖陈盛的手下武功怎会如此高明,人数又这么多。 这时先后丧生在他们刀枪之下的敌人,少说有十多人以上,但四周仍是高手重重,令他们陷身苦战中。 蓦地一把熟悉的声音从船楼的方向传过来道:“孩儿们!让我来看看是谁这么斗胆!”寇仲骇然大震时,围攻他们的敌人依言往两旁退开,陈长林还以为来的是陈盛,乘机往破口冲出。 寇仲大叫不妙,一道鬼魅影般迅快的影子往陈长林迎去,刚好一阵浓烟卷来,把陈长林吞噬其中。 寇仲心知糟糕,硬是迫开左右扑来的敌人,把速度提至极限,往没入浓烟的陈长林扑去。 “叮叮叮叮”数声连续响起,接着是陈长材的惨哼声,寇仲碰上的正是跄踉往后跌退的陈长林。 寇仲知道能否保命,纯看这一刻的功夫,飞身扑伏甲板上,长枪从陈长林胯下疾射而出,斜起而上,像一道闪电般穿过浓烟,迎往紧追而来的可怕敌人,又不虞被对方见到自己。只要给对方看上一眼,定可把他寇仲认出来,因为来者正是名震天下的“袖里乾坤”杜伏威。 谁想得到他会在船上。 此时甚么大计都无暇顾及,只能动脑筋看如何逃命。 以杜伏威的高明,在这样的烟雾中,亦只能凭感觉掌握到寇仲突袭的脱手一枪,衣袖下扫,“当”的一声,硬把长枪击落。 寇仲用的虽非螺旋劲,但势道雄浑,杜伏威把枪击落时,全身一震,往后微晃。就是这刹那的阻延缓冲,令寇仲争得逃命的良机。 寇仲长枪离手后,一把抱着陈长林的腰身,再借他滚跌之力,往后翻腾,在敌人合拢上来前,越过近两丈的距离。中途再腾上半空,避过敌人的拦截,然后往滚滚奔流的江水投去。 落进冰凉的江水中时,连寇仲都弄不清楚今趟的行动,究竟是成是败,一切只能付托到老天爷的手上去。 徐子陵苦笑道:“怎会这么巧?” 婠婠整个娇躯伏到他背上去,两手改为紧箍他的腰腹,半跪在他身后,轻轻道:“我是追着尤鸟倦来的,妃暄则追在人家背后,你又在追谁哩?” 早在婠婠按上他肩头的一刻,徐子陵已豁了出去。把仅馀的一点真气积聚丹田处,准备情况不妥时,试试看可否自断心脉自尽,下了这决定后,反而心无牵碍,平心静气道:“追谁也没有关系,你肯放过我吗?” 婠婠按在他小腹那对灼热的玉手,输出两股暖洋洋的真气,钻进他丹田下的气海,令他有种说不出的舒服和使人慵懒欲眠的感觉。 只听她温柔地道:“当然不肯放过你。子陵呵!知否你是这世上唯一能令人家动心的男人。你可知道是甚么吸引人家呢?让婠婠说给你听好吗?我爱看你瞧人时那种轻蔑不屑的神色;从没有男人用这样的神色看人家的。唉!世上竟有徐郎般冷傲的男人,你的额头又高又隆,好像里面蕴藏无穷的智慧。纵使在肩摩踵接的通衢大道人丛之中,你仍是那么落落寡合,带着你那种天生的忧郁和冷漠,像独自一人在荒野里踽踽而行。可是当你露出笑容,又是那末真诚,这种种特质融合起来,那个女人能抗拒你呢?” 徐子陵一方面听得目瞪口呆,另一方面却感到她贯进小腹的真气,正在催动他某种男性的冲动。 忽然间,他的鼻孔充盈婠婠着诱人的体香,更感到她着纤合度,曲线美妙的丰满肉体,实具无限的诱惑力,引得他绮含丛生。 最糟是仅馀的一点真气,亦消失无着,变成肉在砧上,任她鱼肉摆布。 说到阴谋诡计,斗争手段,他自然非是这阴癸派继祝玉妍之后最杰出传人的对手。 纵使他功力全在,恐怕仍要栽在她手上,何况像眼下般全无抵抗之力。 徐子陵剑眉蹙起道:“假若婠婠你以卑鄙手段挑起我的情欲,我会看不起你的。” 婠婠的俏脸贴在他没有半丝血色的脸颊,在他耳珠轻啮一记,缓缓道:“徐郎勿要误会,道家讲求的是练精化气,人家为探查你《长生诀》的秘密,才不得不在你的下重楼搜索,你忍着点不行吗?” 徐子陵为之气结,又拿她没法,只好闭口不言。 心中同时想起魔门中人为了绝情弃义,都千方百计阻止自己对任何人动情,就算要生儿育女,也拣取是自己最憎厌的人结合,像祝玉妍找上岳山便是其中一例。 早前婠婠亦表白过因爱上他,所以才要杀他。 婠婠现在纵假亦有三分真,这么向自己倾吐深情,全无顾忌,有极大可能是杀死自己的前奏。 婠婠的真气继续在他体内作怪时,又道:“解决与徐郎的事后,婠婠会追上尤鸟倦,趁他负伤之际把他杀掉,拿他来祭徐郎在天之灵!” 徐子陵心叫“完了”,婠婠忽地轻“咦”一声,收回玉手,躲在他背后。 徐子陵愕然瞧去,赫然是尤鸟倦去而复返。 卷二十三 第九章 回天有术 烧毁的船只逐一沉没,只馀少量的烟屑缓缓升起。在星光下江淮水师百多艘战舰货船靠泊在大江两岸,令人无法猜估他们下一步的行动。 以江南子弟兵组成的少帅军已安全撤走,但都是泅水离开,皆因七艘战船全数报销,作了赔注。 寇仲和骆其飞两人留下来,在附近一处密林遥观江淮军的动静。陈长林本要留下来看个究竟,但因他在杜伏威盛怒出手下吃了亏,寇仲遂命卜天志把他送走,俾可及时疗伤。 洛其飞在他耳旁道:“共毁掉他们二十三艘货船,中舰三艘,轻型舟七条,这样的战果非常不错。” 寇仲苦笑道:“可惜这样的战果并不足以阻止老杜去攻打江都,只希望老杜肯检查一下古俊那根长枪,否则今趟将是功亏一篑。” 洛其飞忽地一震道:“船开哩!” 寇仲全神瞧去,只见杜伏威的帅舰朝下游开出,然后拐个急弯,竟往来路驶回去,其他船只纷纷效尤。 两人对望一眼,均瞧出对方眼内兴奋的神色。 杜伏威终于上当。 正因他怀疑袭击他的人是沈纶,遂取消往江都去的行程。不先除去沈纶这威胁,他怎敢冒两面受敌之险而去攻打江都呢? 尤鸟倦在两丈外立定,目光投往他膝前血渍,邪笑道:“本人果然所料不差,你这臭小子其实是强弩之末,根本是虚张声势,尤某人只不过兜个圈儿,你便差点要扒在地上。” 徐子陵暗忖尤鸟倦你来得正好,故意激他出手,以了此“残生”,没好气的道:“老尤你又中计哩!这口血是我吐出来骗你的。不信就掣出你背上的独脚铜人,全力捣老子一记看看。哈!你这蠢得可怜的直娘贼。” 尤鸟倦见他神情萎顿,却仍口硬嚣张至此,不由为之愕然。接着两边嘴角露出狞笑,扩展至脸上每条皱纹,狂笑道:“好小子,真有你的,到这种田地还死撑下去,我就看看你是甚么做的,竟敢口出狂言。” 大喝一声,闪电冲前,一拳隔空轰至。 徐子陵心中好笑,见他在丈外出拳试探,尽露其生性多疑的本质。 不过他虽身负内伤,这一拳仍是非同小可,凛冽的劲气排山倒海的涌过来,其中还暗含拉扯的力量,可知此拳表面上虽声势汹汹,目标仍是要把他生擒活捉。 徐子陵感到婠婠纤柔的玉掌接到他背心处,一股飘忽莫测,似虚还实,至阴至柔又沛然莫可抗御的奇异真气,潮水般住进他的经脉内。 徐子陵立即变得浑身是劲,感到如不把这股惊人的天魔真气泄出体外,五脏六腑势将不保,不由自主的探指朝尤鸟倦遥遥戳去。 “嗤”! 劲气如暴潮急流分沿右手的外内阳明脉和太阴脉蜂拥而出,所经曲池、合谷、三间、二间、云门、少商诸穴无不变得阴寒难耐,到最后从次指的商阳穴激射而出,往敌人刺去。 刹那间,他把握到天魔大法真气流经的窍穴和脉络,与《长生诀》的确有很大差异。天魔气所用的经脉,除任督两主脉没分别外,侧重的都是《长生诀》上只作辅助的十二正经。就是太阴肺经、手阳明大肠经、足太阴脾经、手少阴心经、手太阳小肠经、足太阳膀胱经、足少阴肾经、手厥阴心包经、手少阳三焦经、足少阳胆经、足厥阴肝经和足阳明胃经。 起于太阴,终于厥阴,任督二脉为主通道,周而复始,如环无端。其行走方向虽可变化多端,但仍有脉络可寻,是由手之三阴,由脏走手;手之三阳,则从手走头。足之三阳,从头下足;足之三阴,从足至腹。万变而不离其宗。 这等若婠婠把天魔真气的秘密,泄露少许予徐子陵知晓。 徐子陵心中一动,忽然想到今趟得免劫数的一个可能性。 “波”的一声,指风猛刺在拳劲上。 最奇异的情况发生了。 婠婠按在他背上的玉掌变得寒若冰雪,同时生出一股比尤鸟倦的拉扯劲高明玄妙得多的吸劲,竟一下子把尤鸟倦的劲力拉得大半过来,在进入徐子陵的经脉前,再猛推出去。 徐子陵深悉天魔大法的特异,等的正是这一刻,藉着与天魔大法完全不同的经脉行气,就在回扯的一刻,顺势借去婠婠部份真气,由于婠婠既要操控他体内的真气,更要应付邪技高强如尤鸟倦者,故竟然给他瞒过。 尤鸟倦立时色变,拳化为掌,画个圆圈,且朝后飞返,狼狈之极。 徐子陵处在两人之间,亦要佩服尤鸟倦不但魔功深厚,应变的能力更是迅快高明,竟能在发觉不妙时,临时变招,收回劲气,改硬拚为卸避,巧妙至极,否则必难全身而退。 尤鸟倦上身一晃,这才立定,脸色变得难看至极点,双目凶光迸射,厉声道:“小子你究竟是甚么人?和祝妖妇是何关系?” 婠婠的手掌离开徐子陵的背心,收回所有真气,却不知仍有一股留在徐体内,正默默冲击他闭塞的经脉。 他把真气藏在脚心的涌泉穴处,然后逐丝释放,疗治受伤的窍络。 这刻他最希望多说废话,好拖延时间。 因而他叹了一口气,从容微笑道:“假如我说祝玉妍祝妖妇是我的仇家,不知尤老你是否相信?” 尤鸟倦愕然道:“你刚才使的难道不是天魔大法吗?” 徐子陵好整以暇道:“魔门大法,到最高境界,均异曲同功,可把真气随意之所指,千变万化,层出不穷。不死印法比之天魔大法毫不逊色,难怪尤老你会误会。” 婠婠的纤手又按在他背心处,天魔气泉涌而入。 尤鸟倦有点泄气地半信半疑道:“那你究竟是甚么人?” 徐子陵微笑道:“你想知道还不容易,到地府前我自会告诉你。” 尤鸟倦狞笑道:“好!让我再秤秤你是否有这样的斤着。” 独脚铜人,来到手上。 徐子陵双掌推出。 尤鸟倦大讶道:“你的功夫是否坐在地上才能施展?” 说话时,手上独脚铜人随着两个急旋,于势子蓄到满溢的一刻,在离开徐子陵半丈许外,全力击出。 这一击目的在一举毙敌,声势自和适才大是不同,独脚铜人带起暴风刮进峡谷似的呼啸声,有若贯满天上地下,虽在短短一段距离下,铜人仍在速度和角度上生出微妙的变化,令人不知它会在何时击至,取的是何部位;显示出这名列邪道八大高手榜上的凶人,一身修为确是名实相符。若非他身负内伤,恐怕连婠婠都不敢正面硬碰他作全力的出手。 婠婠亦显出她达到惊世骇俗的本领。 她的天魔气钻进徐子陵的阳明太阴两经后,大江分出支流般,直上十指,徐子陵身不由主般变成两手往前虚抓,遥制对方迎头捣来的铜人。 尤鸟倦忽有虚虚荡荡,无处着力的难过感觉,矛盾的是铜人像变得重逾千斤,却难作寸进。不过这纯是一种感觉,若有外人旁观,绝不会察觉任何异样,仍可见他的铜人像风暴般朝盘膝坐地的徐子陵疾击而去。 变成两人角力较量磨心的徐子陵呼吸不畅,全身肌肤疼痛欲裂,耳鼓生痛,除铜人带起像千万冤魂啾啾号喊的怪啸声外,再听不到任何其他声音。 徐子陵闭上眼睛,以舒缓压在眼皮子上那难以忍受的庞大力量。 天魔真气倏地回收,然后再发出去,一吞一吐,只是眨眼的功夫,但已令战果截然改观。 尤鸟倦便若正全力推着一块万近重石,忽然重石变得轻若羽毛,那种用错力道的痛苦和狼狈,可想而知。 尤鸟倦差点往前仆去,骇然下连忙减去三分功力,就在这要命时刻,天魔真劲倒卷而回,迎上他的铜人。 “轰”! 徐子陵化爪为掌,重拍在铜人黄光烁闪的秃头上。 诸般变化,非是局中人,绝不知其中的精微奥妙处。 劲气激荡。 尤鸟倦只退一步,铜人再生变化,连续五击,功力不断递增,凌厉至极点,显现出他能成为祝玉妍劲敌的资格。 徐子陵倏地睁开虎口,大笑道:“不死印法就是怎都杀不死我,明白吗?” 撮掌成刀,左右切出,不论尤鸟倦的铜人从任何角度攻来,均被他先一步挥掌劈中,发出“蓬蓬”激响,着人至极。 尤鸟倦固是惊异莫名,婠婠更是芳心大乱,自接战而来,徐子陵一直都在她绝对的控制下,要他出拳便出拳,举手则举手。但这几下劈掌,却是徐子陵把她的天魔气吸纳后,经由她摸不清楚的脉穴,从至阴至柔转为至阳至刚,自行出招。 在一个很大的程度上,她在这种情况下与徐子陵可说是生死荣辱与共,若妄然收回真气,徐子陵固是立毙于尤鸟倦铜人之下,她亦会受波及,确是泥足深陷,欲罢不能。 而这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 她本身是借劲打劲,能把天魔气玩得随心所欲,神乎其技的大行家,但自问亦没有这种把外人真气收为己用,在瞬息间转化为本身真气的奇功。 不知徐子陵的“和氏璧神功”就是如此这般练来,只是略加改动,将尤鸟倦当作和氏璧能摧心裂肺的恶气,而婠婠便等若当年的寇仲和跋锋寒。凭着早先借来的真气,引得婠婠的先天真气不经“十二正经”,改行他《长生诀》的径通,天然变化的成为他本身的真气,边克敌,边疗治伤势,一举两得,心中的痛快,实是难以形容。 尤鸟倦被他劈得怪叫连声,最气人的是无论他如何变招,对方总像未卜先知的先一步截上,而一掌比一掌加重,招数愈趋精妙,每一招都似妙手偶拾的神来之笔。 忽然一声长啸,徐子陵从地上弓背弹起,双目奇光迸射,扭腰一举向他轰来,作出极凌厉的反击。 尤鸟倦终于瞥见他身后的婠婠,脸色剧变,狂叫一声“气死我了”。独脚铜人一摆,卸去徐子陵的拳劲,接着飞身退后,消没在栈道弯沿尽处,声音远远传回来道:“待我伤愈后,将是你们这对阴癸狗男女的死期。” 徐子陵转过身来,面向触手可及的美女婠婠,潇然耸肩道:“又杀不死我啦!小姐要继续努力吗?” 婠婠晶莹通透的玉颊飞起两朵令她更是娇艳无伦的红云,跺足嗔道:“你这死小贼害人精,骗人家说出这么多心底话,你快赔给人家。” 徐子陵愕然以对。 婠婠甜甜一笑道:“你这小子确有些办法,刚才你提到的不死印法,是否师妃暄告诉你的?” 徐子陵定过神来,脑海中仍浮动刚才婠婠真情流露的动人情景,又不断提醒自己她的冷酷残忍,哂道:“你该知我和你没甚么话好说的。” 婠婠无可不可地淡淡笑道:“差点忘了你的硬性子。好吧!不问便不问。你现在要到那里去,若不肯说,人家会像吊靴鬼般跟在你背后,看你是否约了师妃暄,我是会妒忌的。”徐子陵大感头痛,说实在的,婠婠不找他动手,他已该还神作福,在这种只有一条栈道的高山大岭,根本没可能把她撇下,那时恐怕想睡觉都不成。 苦笑道:“我若说出来,你是否肯各走各路?” 婠婠略移少许。差三寸许就要贴入他怀内,始俏生生立定,仰首盯着他英挺的脸庞,柔声道:“人家怎肯做令你不高兴的事呢?只听你刚才和尤鸟倦的对话,便知你入川想干甚么啦!” 别转娇躯,婠婠婷婷的朝入川的方向悠然而去。 只留下醉人的芳香。 卷二十三 第十章 成都灯会 一年成邑,二年成都,因有成都之名。 战国时秦惠文王更元九年秋,秦王派大夫张仪、司马错率大军伐蜀,吞并后置蜀郡,以成都为郡治。 翌年秦王接受张仪建议,修筑成都县城。 纵观历代建城,或凭山险,或占水利,只有成都既无险阻可恃,更无舟楫之利。且城址在平原低洼地方,潮湿多雨,附近更多沼泽,惟靠人力来改善。 为了筑城,蜀人曾在四周大量挖土,取土之地形成大池,著名的有城西的柳池,西北的天井池、城北的洗墨池、万岁池和城东的千岁池,既可灌溉良田,养鱼为粮,更可在战时作东、西、北三面的天然屏障。加上由秦昭王时蜀守李冰建成的都江堰,形成一个独特的水利系统,一举解成都平原水涝之祸、灌溉和航运的三大难题。 成都本城周长十二里,墙高七丈,分太城和少城两部份。太城在东,乃广七里;少城在西,不足五里。 隋初,成都为益州总管府,旋改为蜀郡。 大城为郡治机构所在,民众聚居的地方,是政治的中心,少城主要是商业区,最有名的是南市,百工技艺、富商巨贾、贩夫走卒,均于此经营作业和安居。 徐子陵在起行前,曾向白文原探问过成都目下的情况。 原来隋政解体,四川三大势力的领袖,独尊堡的解晖,川帮有“枪霸”、“枪王”之称的范卓和巴盟的“猴王”奉振,举行了一个决定蜀人命运的会议,决定保留原有旧隋遗下来的官员和政体,改蜀郡为益州,以示新旧之别,由三大势力为新政撑腰,不称王不称霸,等待明主的出现。 据闻此事是有“武林判官”之称的解晖一力促成,可见此人卓有见地,知道四川受山水之险所阻,兼且民风淳朴,热爱自给自足的生活,偏安有望,却是无缘争霸。 徐子陵疾赶三日路后,在黄昏前缴税入城,想休息一晚,明早才往黄龙寻石青璇的幽林小谷。 事实上他的内伤尚未痊愈,极需好好休息一晚,养精蓄锐,以应付任何突发的危险。 唉入城门,徐子陵便感受到蜀人相对于战乱不息的中原,那升平繁荣,与世无争的豪富奢靡。 首先入目是数之不尽的花灯,有些挂在店铺居所的宅门外,有些则拿在行人的手上,小孩联群结队的提灯嬉闹,款式应有尽有,奇巧多姿,辉煌炫目。 女孩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羌族少女的华衣丽服更充满异地风情,娇笑玩乐声此起彼伏,溢满店铺林立的城门大道。在挤得水泄不通的街道上,鞭炮声响不绝,处处青烟弥漫,充满节日的气氛。 徐子陵算算日子,才猛然想起正是中秋佳节,不由抬头望往被烟火夺去少许光采的明月,心中涌起亲切的感觉,但与周遭的热烈气氛相较便感到自己有点儿格格不入。 离开扬州后,他和寇仲均失去过节的心情,这或者就是争天下的代价吧! 和平盛世,该就是眼前这个样子,心下不由一阵感触。 若素素仍在,乃会很高兴和他凑热闹。 忽然间,他给卷进这洋溢对生命热恋灯影烛光的城市去,随肩摩踵接的人潮缓缓移动。层楼复阁,立于两旁,无不张灯结彩,大开中门,任人赏乐。更有大户人家请来乐师优伶,表演助兴,欢欣靡曼,有种穷朝极夕,颠迷昏醉的不真实感觉。 一时间,徐子陵都不知该往那处去才好。 在鼎沸炽热的佳节气氛中,忽有一物不知从何处掷来,徐子陵轻松地一把接着,原来是个绣花球,愕然瞧去,在灯火深处,只见一名女子立在对街一群烧鞭炮的小孩间,正透过脸纱紧盯着他。 纵使在这所有女孩都扮得像花蝴蝶般争妍斗丽的晚上,她又没露出俏脸玉容,但她优雅曼妙的身形,仍使她像鹤立鸡群般独特出众。 又是那样熟识。 就在第一眼瞥去,他已认出是石青璇。 十多个羌族少女手牵手,娇笑着在他和伊人间走过,见到徐子陵俊秀的仪容和轩伟的身材,均秀目发亮,秋波频送。 徐子陵给阻得寸步难行时,石青璇举起纤手,缓缓把脸纱揭起,露出鼻子以下的部分。倏忽间,四周的嬉闹笑语,似在迅速敛去,附近虽是千百计充衢溢巷的趁节游人,但他却感到天地间除他和石青璇外,再无第三者。虽然他们被以百计的人和驶过的马车分隔在近四丈的远处,但在他来说并没有任何隔阂。 那是种难以描述的感受,他虽仍未能得睹她的全貌,但她这略一显露却能令他泛起更亲切和温馨的滋味。她就像以行动来说明“哪!给些你看啦!”的动人姿态样儿。相比起她故意装上丑鼻,又或把脸弄得黝黑粗糙,眼前的美景,实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首先令他印象最鲜明的是她像天鹅从素黄的褂衣探出来修长纤洁,滑如缎锦的脖子,懒得她更是清秀无伦,迥异一般艳色,有种异乎寻常的美丽。 正因她把上半边的俏脸藏在纱内,才令他特别注意到这以前比较忽略的部分。而事实上,他从未试过以刘桢平视的姿态并以男性的角度去观赏她。 当他目光从她巧俏的下颔移上到她两片似内蕴着丰富感情,只是从不肯倾露,宜喜宜嗔的香唇时,她的嘴唇还做出说话的动作,虽没有声音,但徐子陵却从口型的开着,清楚地读到她在说“你终于来了”。 徐子陵正要挤过去时,石青璇蓦然放下脸纱,而他的视线亦被一个与他同样高大的男人挡着。 “徐兄你好!” 徐子陵愕然一看,竟是“河南狂士”郑石如,再从他的肩头望往对街,石青璇已在人丛内消失得无影无着,就若她出现时那么突然。 郑石如错愕的别头循他目光望去,讶道:“徐兄是否见到熟人。” 失诸交臂,徐子陵差点要狠揍郑石如一顿,但当然知道不该让他知道有关石青璇的任何事,皱眉道:“没甚么!随便看看吧!” 郑石如亲热挽起他的手臂,不理他意愿的以老朋友语调,边行边道:“徐兄为何这么晚才到,今早我便派人在城门接你。” 徐子陵没好气道:“我动程时郑兄仍留在上庸,为何却到得比小弟还早?” 郑石如放开他的手,笑道:“徐兄走得太匆忙啦!在下和郑当家本想邀你坐船从水路来,既省脚力时间,又可饱览三峡美景,瞿塘峡雄伟险峻,巫峡幽深秀丽,西陵峡滩多水急,各有特色,石出疑无路,云开别有天,堪称大江之最。” 他说话铿锵有力,扼要且有渲染力,配合他一股从骨子里透出来任意而行的狂傲之气,徐子陵虽认定他是阴癸派的妖人,或至少与祝玉妍大有关系,仍很难恶言以向。 徐子陵正筹谋如何把他撇开好去寻找石青璇,郑石如不知从那里掏出个酒壶,先大灌两口,才塞进徐子陵手中。 这刻徐子陵忽又因三峡而忆起师妃暄和侯希白同游其地之事,闻得酒香四溢,暗忖郑石如不该下作得用毒酒这一招,而纵是毒酒也害不到他。遂狠狠大喝了一口,把酒壶递回给郑石如时,香浓火辣的烈酒透喉直冲肠脏,禁不住赞道:“好酒!” 郑石如举壶再喝一口,狂气大发,搭上徐子陵肩头,唱道:“深夜归来长酩酊,扶入流苏犹未醒,醺酿酒气麝兰和。惊睡觉,笑呵呵。长道人生能几何?” 酒意上涌,徐子陵对这类乱来知酒性,一醉解千愁,乱离年代的颓废歌词,份外听得入耳,谦之他歌声隐约透出一种苍凉悲壮的味儿,不由减去三分对他的恶感。 郑石如豪情慷慨的道:“不知如何,我一见徐兄便觉投缘,今夜我们要不醉无归。便让我们登上川蜀最有名的,与关中长安上林苑齐名的散花楼,居高望远,在美人陪伴下,欣赏中秋的明月。” 徐子陵想起他和寇仲注定的上青楼运道,大吃一惊道:“郑兄客气!请恕小弟不能奉陪。” 郑石如扯着他走往道旁,避过一群提灯追逐的孩童,讶道:“徐兄是否身有要事?” 徐子陵有点不想骗他,坦白道:“我本是明天才有事,但路途辛苦,故想早点投店休息,异日有机会再陪郑兄。” 郑石如微笑道:“徐兄若想好好休息,更应由在下接待招呼,我可包保徐兄跑遍全城,亦找不到可落脚的客栈旅店。” 徐子陵只要看看不断与他们臂碰肩撞的人,心中早信足九成,只好道:“郑兄请放心,有人为我预先订下房子,所以今晚的住宿不会成问题。” 他现在一心撇下郑石如,好去寻石佳人,只好顺口胡诌。 郑石如哈哈笑道:“究竟是那间客栈?” 徐子陵心中暗骂,无奈下惟有说出师妃暄那间在南市的悦来客栈,因为这是他在成都唯一唤得出名字的旅店。 郑石如微一错愕,耸肩道:“既是如此,就让在下送徐兄一程,假设出了问题,愚兄可另作妥善安排。” 徐子陵对他的热情既意外又不解,想到一会后被拆穿谎言的尴尬,苦笑道:“郑兄真够朋友。” 郑石如领他朝南市方向挤去,指着明月下高耸在西南方的一座高楼,道:“那座就是纪念当年张仪筑城的张仪楼,在楼上可以看到百里外终年积雪的玉垒山和看到从都江堰流出盘绕城周的内江和外江,景致极美。” 徐子陵讶道:“郑兄对成都倒非常熟悉。” 郑石如忽地叹一口气道:“徐兄是否对我郑石如很有戒心呢?” 徐子陵想不到他在介绍成都名胜的当儿,忽然岔到如此敏感的问题上,淡然道:“郑兄何出此言?” 郑石如道:“实不相瞒,今趟石如特来寻徐兄,是因想和徐兄好好一谈,澄清一些不必要的误会,徐兄肯听吗?” 徐子陵心中冷笑,他扮成岳山时,曾亲眼见过他和祝玉妍有某种关系,假若他现在花言巧语否认是阴癸派的人,那他索性撕破脸直斥其非,将他撵走,免他跟着碍手碍脚,他早厌倦这样和他纠缠不清,只恨怒拳难打笑脸人而已! 冷淡地应道:“小弟正在洗耳恭听。” 郑石如俯首,边行边露出沉吟的神色,好半晌才摇头苦笑道:“我这人一不好名,二不求利,但却过不得酒和色两关,所以有些人戏称我为‘酒色狂士’,虽带贬意,我却甘之如饴。” 两人转入一道横巷,行人明显少得多,一群外族少女载歌载舞而来,上穿对襟无领短褂,且是数件套穿。下摆呈半圆形,腰围飘带,于腰后搭口,折叠出一对三角形飘带头垂于后,丝绣花纹,漂亮夺目,连结起下身的百褶裙,状如喇叭花,走动时益显其婀娜丰满,裙褶摆动,如踏云裳,虚实相生,极有韵味,配合令人眼花撩乱的头饰、耳饰、胸挂,徐子陵亦看得目不暇给,大惑有趣。 郑石如道:“这是彝族的少女,她们穿的裙已不算宽大,在巴蜀滤沽湖一带的纳西族和普米族的女裙,更宽大得你想都未想过,不用几丈布连缀折叠休想做得来。” 徐子陵把目光从她们充满动感诱惑的背影收回来,奇道:“这么宽的裙怎样穿的呢?” 郑石如以专家的姿态道:“绕体数周乃等闲之事,多馀的部份便掖于腰后,形如负物,很有特色。哈!徐兄长得这么英俊挺拔,路经彝人聚居的地方可要小心点,彝女美则美矣,更是大胆热情,但一旦缠上你,绝不肯放手,且非一走了事便能解决。” 徐子陵暗吁一口凉气,心想幸好刚才那群彝族少女向自己抛媚眼自己没有报以微笑,否则可能脱不了身,就像现在给郑石如缠着的苦况。 郑石如默默领他在人来人往的街道左穿右插,进入另一条较僻静的横街,沉声道:“请恕在下有一事相询,徐兄和寇兄为何一口咬定钱独关的宠妾白清儿是阴癸派的人呢?” 徐子陵心忖是时候了,停下步来,淡然道:“我们有看错吗?” 不知何处屋宅传来鼓乐之声,衬着迎面而来持灯笼游街的一队小孩,充满节日的盛况。郑石如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道:“她不但是阴癸派人,且是婠婠的师妹,地位极高,与钱独关的夫妾关系,只是个幌子,此事非常秘密,但徐兄和寇兄似乎不费吹灰之力便看破。” 徐子陵愕然朝他瞧去,开门见山道:“那郑兄在阴癸派内又是身居何位?” 他的耐性终抵达极限,不愿再夹缠下去。 寇仲连续三刀,把手下劈得东跌西倒。此时陈长林、洛其飞、陈老谋和卜天志四人联袂来找他,忙喝令道:“你们继续练习。” 与众人进入厅内坐下,笑道:“是否来邀我共赏中秋的明月?” 陈老谋透窗瞧往在外面刀来剑往,由寇仲特别从江南子弟兵中挑拔出来训练的十名近卫,道:“少帅练兵确有一手。” 寇仲望往明月洒射下的内院广场,想起四名随自己运盐北上的手下,三人惨死阴癸派手上,一人不知所着,心中一阵凄酸,只微一点头作反应。 罢赶回来的洛其飞沉声道:“杜伏威返清流后。派人召沈纶去见,沈纶知他忽然撤消大举攻城的行动,正疑神疑鬼,不敢亲自去见杜伏威,只派手下去探问。据闻杜伏威跟沈纶的使者闲聊几句,便把他赶跑。” 寇仲拍案道:“沈纶这小子真帮得手。” 接着讶道:“其飞你怎能连老杜帅府内发生的事都知得这么清楚?” 洛其飞笑道:“有钱使得鬼推磨,我有个同乡是在杜伏威下面办事,几句话换一袋子黄金,谁可拒绝呢?” 陈长林道:“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寇仲挨到椅背处,油然道:“我们不用理会杜伏威如何先发制人收拾沈纶,只须尽起全军,守在沈纶的退路处,待他逃返江南时施以伏击,让长林兄报仇雪耻,便可功成身退,让李子通收拾残局。今晚我们甚么都不理,只是赏月喝酒,明早我们立即动程,老杜的性格我最清楚,必会速战速决。” 众人齐声答应。 陈长林双目亮起来,似已看到伏杀沈纶的惨烈情况。 卷二十三 第十一章 佳人有约 郑石如苦笑道:“我早猜到会有这种误会。实情是我虽然和阴癸派有密切的关系,却非是阴癸派的人。只因家父毕生为阴癸派打点其生意及于全国各地为她们搜罗各类所需用品,所以我自少即和阴癸派中人来往,甚得她们信任。” 徐子陵呆了一呆,一直以来他想到阴癸派时,都像对慈航静斋般抽离现实,以为她们超脱江湖社会之外,是另一种的不食人间烟火族类。 这时听到郑石如的话,才醒悟到她们也要赚钱和生活,与常人无异。道:“郑兄目下所说,可算是阴癸派的天大秘密,郑兄不怕祝玉妍不高兴吗?” 郑石如道:“家父逝世多年。阴癸派早另委人接替家父。我本身和她们再没有直接的牵连,只因白清儿的关系,才助钱独关理好襄阳,现在我和白清儿的事已经结束,再不想理阴癸派的任何事情。” 徐子陵不解道:“纵是如此,郑兄亦不用向小弟剖白,这于你并无好处。” 郑石如苦笑道:“但也没有甚么坏处。对徐兄来说,我刚才说的全不算秘密。我之所以说明其中情况,实是不欲与徐兄为敌,更不想淑明误会于我,以为我确是阴癸派的人。” 徐子陵恍然大悟,但当然也不会这么容易相信郑石如的话。因为若给郑石如透过郑淑明控制长江联,而林士宏则真是阴癸派的妖人,那就大事不妙。 只是目下确难有办法弄清楚郑石如说的是真是假。这是个极有魅力的人,绝不简单。 叹了一口气道:“时间会证明郑兄说过的话,夜啦!郑兄请回吧!” 郑石如笑道:“徐兄定是给我烦得要命,悦来客栈就在前方转角处,在下岂有中途而废之理,来吧!” 酒过三巡后,寇仲心中一动,问起陈长林有关岭南宋家的事,道:“岭南究竟指甚么地方,长林兄对宋家的事是否熟悉?” 五人围坐内院的小花园里,这宅院是卜天志的秘巢之一,临近大江,深藏在小谷内,是避世的好地方。 明月高挂空中,惹起寇仲月圆人未圆的伤情,忽然很想知多点已回岭南的宋玉致的事情。 陈老谋倚老卖老的代答道:“岭南就是指越城、都庞、萌渚、骑田、大庾这五岭之南的广阔地区。我陈老谋的亲娘就是岭南壮族的出色美女,哈!至少我爹常以此自豪,哈!” 众人为之莞尔。 陈长林道:“岭南是宋家的地盘,宋家是以经营牲口、翡翠、明珠、犀象等土产起家,先起于雄曲,发展成地方的政治势力,因山高皇帝远,故自五代以来,无论谁当皇帝,都要给足他宋家面子,到‘天刀’宋缺一出,宋家更声价百倍,在江湖上也享有崇高的地位,在大江以南的武林,从没有人敢怀疑他天下第一用刀好手的资格。” 寇仲道:“那晃公错又算甚么东西?” 陈老谋冷哼道:“晃公错不是东西,而是个大浑球。生性护短,更是喜怒无常,武功虽高,但南方武林没多少人欢喜他,与宋家更是势成水火。不过自宋缺击败岳山后,南海派便沉寂下去,直至今天。” 陈长林续道:“隋文帝开皇八年,隋军攻陷建康,但岭南宋家家却不肯归附。杨坚派大将卫冼领兵至岭下,却不敢入岭南半步。后来宋缺审度形势,知抗隋无益有害,改而出岭相迎,受隋册封为‘谯国公’,杨坚钦准其可拥有幕府,置长史以下官属,给印章,掌兵马,等若割地称王,可算厚待。” 卜天志道:“杨坚登位后,宋缺一直不肯入朝谒见,文帝亦对他的凭险自固,自行其事无可奈何。” 寇仲赞道:“有骨气。” 陈老谋尖酸刻薄地哂道:“说得好听是硬汉子,不好听便是顽固。宋缺长相绝顶英俊,当年迷倒无数美女,偏是他似乎生就一副铁石心肠,初时还想独身不娶,后来在家族的压力下,不得已下竟娶个丑女为妻,令钟情他的女子差不多要自尽以泄心中怨屈。哈!此人行事教人难以测度。” 寇仲吓个一跳,心想幸好宋玉致长得似父亲,否则就糟透哩。 洛其飞被逗得笑起来,道:“谋公说得真风趣。” 寇仲沉吟道:“我明白宋缺为何能威盖南方,他之所以娶丑妇为妻,定是为专志刀道,否则若沉溺在闺房之乐中,自然会削弱斗志。” 卜天志点头道:“少帅这推测应八九不离十,极有见地。” 陈老谋笑道:“宋缺行房时定像人做苦工干活那样,没有半啥儿乐趣。” 寇仲道:“有谁知道宋缺和祝玉妍的关系呢?” 众人均茫然摇头。 寇仲望往天上明月,先是想看宋缺,接着想起宋玉致,心底炽热起来。 假若他现在立即赶赴岭南,宋玉致会否因而回心转意。 只恨此刻的他根本无法分身,所以永远都不会知道答案。 他真的不能分身吗? 客栈内静悄悄的,只有一个老掌柜在门房处打瞌睡,两人推门踏步的声响仍不足把他惊醒过来。栈内的伙记客人,该是一窝蜂的溜到大街的灯市去趁热闹。 郑石如干咳一声,老掌柜这才睁眼,老眼昏花的朝两人打量。 郑石如招呼一声,道:“我这朋友姓徐,是否有人为他订下房间呢?” 徐子陵的俊脸一阵火热,虽说郑石如应算得是半个敌人。但这么给人当脸拆穿谎话,亦不好受。 岂知老掌柜不迭点头,道:“对!有位秦公子为徐公子预订了客房,还付过三天的房租。” 郑石如固是意外之极,徐子陵也瞪目以对。怎想得到师妃暄安排得这么妥贴。 郑石如歉然道:“原来真的误会徐兄,如此在下不敢再叨扰。” 留下联络的地址,迳自离去。 徐子陵落得一个人轻松自在,先去澡堂痛痛快快沐浴包衣,以两个从路上采来的腋果饱腹后,盘膝榻上静坐。 想起栈道上的遭遇,颇有劫后馀生的侥幸感觉。 他本欲到街上觅石青璇的芳踪,可是想到街上寸步难行的情况,只好打消此意。不过她既不在幽林小谷,杨虚彦亦徒然扑一个空。所以她暂时仍是安全的。 这美女的箫艺固是天下无双,其作风更是缥渺难测,令人疑幻疑真。 又想起自己早打定主意不到此客栈赴师妃暄的约会,岂知给郑石如横里插进来搞得阵脚大乱,鬼遣神推下到了这房间来,可知命运确有令人无法自主的力量。 胡思乱想好一会后,他的心神逐渐进入万念俱灭的道境,体内真气天然流转,内在的空间无限扩阔延展,仅馀的伤势飞快消逝。 也不知过去多少时候,忽然心中一动,醒转过来。 接着是轻轻的敲门声。 师妃暄甜美清越的声音在门外温柔地道:“徐兄!妃暄方便进来吗?” 徐子陵大感意外。他从未想像过师妃暄肯到任何男人的房间去,纵使是没有半点男女之私。忙跳下床来,把门拉开。 师妃暄仍是男装打扮,俏立门外,深邃难测的美眸闪着奇异的光芒。 徐子陵退往一旁,道:“请进来。” 师妃暄轻移莲步,挟着她独有清新的芳香进入房内,环目一扫,微笑道:“这房子尚相当宽敞,徐兄满意吗?” 徐子陵在她身后道:“对一个过去几个月都睡在荒山野岭的人来说,这里已等若豪华大宅哩!” 师妃暄淡淡的“哦”一声,在徐子陵礼貌的招呼下到桌旁椅子坐下,到徐子陵在她对面坐好后,师妃暄嫣然一笑道:“我为子陵兄订这房子时,才没想过子陵兄真的会来,岂知子陵兄竟然肯赏脸,实在大出妃暄意料之外。” 徐子陵只好以苦笑回报,道:“凭甚么小姐会认为我不来呢?” 师妃暄微耸香肩道:“那只是人与人相处时的微妙感应。子陵兄令妃暄觉得你是那种可把任何困扰抛开不理的人,不知妃暄有否看错。” 徐子陵从容笑道:“小姐夸奖啦!我比之那炼丹僮尚远远不如,那有这种本领。” 师妃暄美目深注的道:“徐兄自己或者不知道,比起上趟我见的徐兄,你的气质又生变化,可知山中定有奇遇。” 徐子陵无可无不可的道:“可说是有一点点吧!” 师妃暄没再追问下去,道:“子陵兄准备何时动程到幽林小谷去!” 徐子陵舒适的挨在椅上,摇头道:“不去啦!” 师妃暄愕然道:“这不是子陵兄此行的目的吗?” 能令师妃暄惊讶,徐子陵竟隐有快意,但又因这心态感到自己可笑。迎上对方灼亮的眸神,淡然道:“其中确有些变化,请问师小姐来此多久呢?” 师妃暄皱眉瞧他好一会,忽然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道:“原来子陵兄仍在怪妃暄,事实上妃暄是另有要事,才不得不与子陵兄分道赶来成都,我本不打算解释,现在终也解释啦!” 徐子陵心中泛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却说不出来是甚么滋味。 师妃暄避开他的目光,微微侧仰螓首,望往窗外高嵌夜空的满月,油然道:“不要以为妃暄事事不放在心上。妃暄破例为子陵兄订下房间,亦为的是要表达歉疚之情。妃暄常望自己就像溪流内的坚石,水流虽每刻每分的从石上流过,只会令石子更光滑而不会留下半点痕迹,但人始终不是石,妃暄也会有人的感受。” 徐子陵心中一震,说不出话来。 师妃暄目光回到他身上,回复平时淡然自若的神色,道:“刚才说的话,已超出妃暄一向说话的习惯。今次妃暄下山踏足人世,当然是为奉师门使命,但亦隐有入世修行之意。静斋的最高心法,必须入世始能修得,非是闭门造车可成。” 徐子陵呆看她好半晌后,问道:“那是甚么心法?佛家与道家讲的不是四大皆空,清净无为吗?为何要缠上人世间的烦琐事才成?” 师妃暄平静地道:“儒家有独善其身和兼善天下之分,佛家也有小乘大乘之别。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正是舍身的行为。敝斋《慈航剑典》上便有‘破而后立,颓而后振’的口诀,可知经不起考验磨砺的,均难成大器。敝斋最高的心法名为‘剑心通明’,历代先贤,从没有人能在闭关自守中修得,甚至仅次的‘心有灵犀’,亦罕有人练成。正因破易立难,秀心师伯本是近数百年来最有希望攀上‘剑心通明’的人,但因石之轩的关系,只能止于‘心有灵犀’的境界,但已非常难得。” 徐子陵尴尬道:“小姐是否暗示小弟正是小姐修行的障碍之一,那我会感到非常自豪。” 师妃暄估不到徐子陵忽然爆出这句话来,噗哧娇笑道:“你现在有点像寇仲哩!难怪会成为难兄难弟。妃暄倒没蓄意要作这暗示,只是想告诉你人家非如你想像般无情,以报答你肯投店赴约吧。” 徐子陵更不敢揭露真相,但心情确大大转佳,道:“我必是表现得气忿难平,所以小姐才会大费唇舌解释。” 师纪暄点头道:“该有一点影响的。先是问你在路上发生甚么事,你又支吾以对;问你何时去幽林小谷,你又无可无不可的。使你气忿的该是我吧!” 徐子陵老脸发红道:“因为我怕枉作小人,所以有些事不便提起,倒非存心隐瞒,请小姐见谅。” 师妃暄动容道:“可否说来听听,妃暄绝不会把子陵兄当作搬弄是非的小人。” 徐子陵略犹豫后,道:“我在大巴山的栈道被侯希白截击,差点没命,小姐怎样看这件事呢?” 师妃暄黛眉轻蹙道:“他真想杀你吗?” 徐子陵回想起当时的情景,缓缓道:“我确有这感觉。但后来他又扮足老朋友状,说甚么要装出非杀人不可的样子,才能逼得我动手过招。但打起来时确是拳拳到肉,绝不像比试玩耍。” 师妃暄莞尔道:“你这人平时道貌岸然,要在闲聊时才露出真性情。事实上我对他挑战你丝毫不感意外。他早向我表示过要领教你和寇仲来自《长生诀》的绝学。” 徐子陵愕然道:“你仍是那么信任他。” 师妃暄淡淡道:“只能说有待观察。花间派如能因他走上正轨,不是天大的好事吗?”徐子陵还有甚么话好说的,把刚想说出侯希白在扬州打算偷袭他一事也吞回肚内,大感意兴阑姗。 师妃暄柔声道:“我对他和对子陵兄有一点不同处,就是仍有戒心,子陵兄明白吗?” 徐子陵的心仍是直冷下去,徐徐道:“索性一并告诉你吧,刚才我在市内曾惊鸿一瞥的见到石姑娘,却没有和她说话的机会,所以才没意思到幽林小谷去。” 师妃暄露出讶异神色,思索半晌,忽然道:“子陵兄有没有兴趣与妃暄夜游灯市?” 卷二十三 第十二章 天下形势 酒酣耳热之际,洛其飞道:“我从江淮军处,还打听到另一个消息,就是在大败唐军后,薛举忽然得病暴死,由其子薛仁杲继位为秦帝,屯兵折庶城。” 众皆动容。 陈老谋不能置信的道:“薛举功力深厚,除非是走火入魔,怎会忽然病死?” 寇仲关心的却是另一个问题。问道:“唐军大败是甚么一回事?” 洛其飞道:“他的死尚另有传闻,不若一并从头说起,两个月前薛举亲率大军攻打泾州,沿途纵兵掠虏,直杀至豳川、歧州附近,震动关中。李渊遂封秦王李世民为西讨元帅,以刘文静和殷开山两人为副,领兵前往对垒于高庶。奇怪的事发生了,李世民突然抱恙,只由刘殷两人指挥大军,给薛举以精锐的轻骑从背后包抄掩袭,激战于豳洲的浅水原,结果唐军损失近半兵将,失去高庶城,李世民被迫退回长安,自晋扬起兵后,李世民尚是首次吃败仗。” 卜天志大讶道:“这确是奇闻,李世民怎会于这时间突然染病?” 寇仲道:“若我猜得不错,阴癸派定脱不了关系,出手者极可能是涫妖女。李世民也算了得,竟死不去。哈!我明白哩!师妃暄追着妖女直到合肥来,为的可能正是此事。” 众人听得大感茫然,寇仲扼要分析后,问洛其飞道:“薛举的死另有甚么传闻?” 洛其飞道:“有一个说法薛举是遇刺身亡的,因为在他死前的几个时辰,他还能龙精虎猛的去巡视前线的营垒。” 寇仲拍台道:“定是杨虚彦那小子,只他才有于千军万马中取敌将首级若探囊取物的本领,好小子!” 洛其飞道:“不过杨虚彦还不是在少帅手下吃了大亏吗?” 陈长林道:“薛举之子薛仁杲武功高强尤胜乃父,大将宗罗候更是智勇双全,薛举虽死,恐怕唐军仍不能讨得便宜。” 洛其飞大摇其头道:“薛举的威望岂是仁杲能及,薛仁杲最大的缺点就是赋性骄横,与诸将不合,薛举之死,极可能是西秦军由盛转衰的关键。” 寇仲神色凝重的道:“有没有刘武周那方面的消息?” 洛其飞摇头道:“似乎没有甚么动静。” 寇仲沉吟道:“那定是因突厥人仍不肯与李渊撕破脸皮,没有突厥的支持,刘武周和宋金刚绝不敢贸然南犯。唉,这又叫坐失良机。” 洛其飞道:“不过听说薛举今次东进关中之所以如此威猛难挡,皆因有突厥在暗中供应装备和战马的缘故。” 陈老谋道:“会否刘宋两人是怕若领军南下,会便宜薛举父子呢?因为他们怎都想不到薛举会突然横死的,只认为薛举父子能大大削弱李阀的力量,最好是彼此来个两败俱伤,那时他们才施施然南下也不迟。” 陈长林摇头道:“若他们这么想,就是不懂兵法。照我猜想,刘武周仍未敢遽然南下,该是受到窦建德的牵制,此人从不卖突厥人的账,非像郭子和、梁师都等要瞧突厥人的脸色做人。”因他曾跟随过王世充,自然熟悉北方情况。 寇仲思索道:“薛仁杲背脊后尚有个李轨,西秦军倾巢东侵,薛举又命丧征途,李轨会有甚么行动?” 洛其飞道:“李轨一向觊觎薛氏父子占据的秦、陇之地,但至于他有甚么行动,仍没有任何消息。我们所谓的最新消息,至少是个多两个月前的旧事。” 寇仲叹道:“李小子便像小弟般那么有运道。照我零零碎碎听回来的印象,薛仁杲这小子长于速战速决,当得上将骁卒悍、兵锋锐盛的赞语而无愧。可惜他的对手是李世民,李小子的最大优点就是‘稳守’两个字,恰好克制薛仁杲。可以推测薛仁杲必是先小胜后大败。一旦李世民尽收陇右之地,李轨只有投降一途;接着就轮到关外诸雄。唉!我们要赶快点部署才行。” 陈长林摇头道:“假若李家父子真的出军关中,势将成天下众矢之的,王世充和窦建德固然绝不肯容他们得逞,南北诸雄亦会乘机北上南下,看来形势非是如斯简单。” 寇仲苦笑道:“我也希望如此。问题是不但李世民有通天手段,擅于收买人心。最糟是这小子还有师妃暄在背后支持,并为他散播仁义形像,故很多时可能不用硬取都可收附敌人降卒,绝不可小觑。” 接着问道:“我尚未有机会问长林兄关于王世充和李密的斗争哩!” 陈长林道:“我离东都时,王世充仍是占尽优势,不断扩充领土,又招降大批李密的将领和士兵。不过王世充用人惟私,心胸狭窄,致内部矛盾重重,派系勾心斗角,不得人心,尤其他想杀少帅一事传出后,更令诸将心寒,始终难成大业。” 卜天志问道:“李密方面有甚么猛将投靠王世充?” 陈长林答道:“最著名的首推秦叔宝、程知节和罗士信三人,不过照我看王世充很难留得住他们。” 寇仲终于听到秦叔宝的消息,动容道:“原来秦叔宝依附王世充。这人确是个猛将,连沈落雁都曾差点败在他手上,却给我和陵少搞乱了他的局。” 卜天志道:“程知节听说又名程咬金,在武林颇有名声,也是不可忽视的一员虎将。” 寇仲笑道:“都是程咬金这名字易记点,程知节太文皱皱哩!李密这小子现况又是如何?” 陈良林道:“据王世充得来的情报,李世民的头号大将李靖搭上李密的首席谋臣魏徵,再由魏徵出马劝说李密归降李阀,如若事成,李阀说不定可不费一兵一卒夺得瓦岗军现时仍东至海、南至江、西抵汝州、北控魏郡的大片土地。不过听说徐世绩和沈落雁均大力反对,摆出宁为玉碎,不作瓦存的壮烈姿态,这两人均对李密很有影响力,所以王世充对此事仍非常放心。” 寇仲叹道:“李小子真厉害,这也给他想到,至少他只派人去说几句话,立令李密军分裂成主降和主战两派,多么划算,我们要好好学习。” 上天志道:“王世充、刘武周和窦建德固是李渊父子的劲敌,而萧铣和杜伏威均在此带全无敌手,只要消除一些障碍,均可随时北上,若我是李渊,就绝不会在这种情况下挥军攻打洛阳。” 寇仲皱眉道:“萧铣会否与杜伏威合作?在一般的情况下,这当然不可能发生。但若李渊父子真的兵出关中,甚么没可能的事均会变得可能。” 陈老谋道:“若李家想先对付萧铣或杜伏威,只有自金川出巴蜀一途,那时大可沿江而下,先迫江陵,再顺江东攻杜伏威,不过如此劳师动众,实非智者愿为。” 寇仲色变道:“我的娘!终于明白为何师妃暄会到西南来啦!” 徐子陵呆看师妃暄好半晌后,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道:“我和师小姐间实有点小误会,坦白说我本打定主意不到悦来栈投宿的,岂知却遇上个不想碰到的人,为摆脱他的纠缠,只好谎称有朋友给我在此订下房间。结果给他缠到这里来,才将错就错的留宿一宵,打算明早离开,岂知给小姐寻上门来,嘿!真不好意思。” 师妃暄蛮有兴趣的听着,然后含笑道:“这就叫机缘哩!子陵兄为何忽然有不吐不快的冲动?” 徐子陵回复一贯的洒脱从容,道:“在答这问题前,小弟可否先问一件事?” 师妃暄淡淡道:“子陵兄请下问。” 徐子陵道:“据闻成都所有客栈都一早客满,小姐到此的时间该不比我早多少,为何却可轻易订得房间,而外边那掌柜老先生又对我那么尊敬有礼?” 师妃暄若无其事的道:“皆因妃暄是透过别人做的,这人在成都很有办法。可到你回答妃暄的问题了哩。” 徐子陵到此刻始知师妃暄来成都,非像表面那么简单,因为以她的性格,绝不会随便拜访任何人。微一沉吟,道:“答案很简单,皆因我不想接受小姐的邀约。” 师妃暄丝毫不以为忤,更是兴致盎然的微笑道:“这个妃暄当然猜想得到,只是想听到子陵兄进一步的解释,子陵兄当知道妃暄的邀请绝不涉及男女之私,而是另有用意。” 徐子陵更是一阵心意索然,旋又把这令人烦扰的情绪抛开,道:“小姐任何举动言语,均暗含玄机,岂是我等凡人所能测度。而且我现在只想大被蒙头睡一好觉。其馀的事明天才去想,小姐幸勿笑我。” 师妃暄微嗔道:“谁会笑你呢?只会怪你口不对心。实情是你猜到石青璇会来找你,又不满妃暄对侯希白的看法,对吗?” 徐子陵一呆道:“我真没想过石青璇会来寻我。听口气小姐似乎和石青璇不大和睦。至于小姐另一个猜测,是否暗示我徐子陵在嫉忌呢?” 师妃暄就像她自己形容的那一任水流冲击仍不留下痕迹的坚石,平静无波的道:“算妃暄误会你哩!我只是以言语试探,想弄清楚徐子陵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没多少人能像子陵兄般引起我的好奇心,这是实话,子陵兄信吗?” 徐子陵苦笑道:“除了师门重任,有甚么事会给小姐放在心上的。我今趟入蜀,只是想提醒石青璇,着她小心杨虚彦,事了立即离开,其他事都不想管,亦管不到。” 师妃暄点头道:“妃暄明白,若没有寇仲,徐子陵只会是闲云野鹤,不问世事。我尊重子陵兄的决定,更希望子陵兄能事与愿同。妃暄告辞啦!” 众人讶然瞧着寇仲。 寇仲轻呷一口酒,沉声道:“师妃暄定是到四川为李小子铺路,那表示薛仁杲若非处于下风,就是被李小子轰回老家。” 众人均无话可说。 慈航静斋乃武林共仰的圣地,若摆明支持关中李家父子,声望势将倍增,如师妃暄亲自出马到巴蜀为李世民说项,除非是冥顽不灵又或别有用心者,否则确很难拒绝直接出自慈航静斋的请求。何况若薛仁杲败北,李阀之声势更是如日中天,对中立的地区势力来说。及早依附自然比大局已定时归降者受看重得多。 卜天志道:“独尊堡的解晖在巴蜀举足轻重,没有他点头,谁都不敢自作主张,他和岭南宋家有姻亲关系,该不会那么容易向李家父子投降吧?” 寇仲苦笑道:“志叔有这看法是尚未见过师妃暄,她不但长得比仙子还美,词锋识见均像她的剑那么厉害,她若肯纾尊降贵为李小子担任苏秦张仪的角色,保证可打动很多人。” 跟着像想起甚么似的,问陈长林道:“独孤阀事败逃离洛阳后,躲到甚么地方去。” 陈长林道:“最安全的地方莫如关中长安,何况他们又是亲戚。” 卜天志不解道:“独孤阀和李阀有甚么关系?” 陈长林道:“李渊之父和杨坚各娶独孤氏姊妹为妻,关系就是这么建立的。据闻其中有杨虚彦从中穿针引线,使李建成不理李世民的反对大力向李渊说项,所以独孤阀虽寄人篱下,仍生活得非常风光。” 寇仲大感头痛,想到即将前赴长安寻宝,偏是仇人群集该地,令事情倍加困难。 叹一口气后,冲口而出道:“收拾沈纶后,我想到岭南拜见宋缺。” 众人那想得到他忽然峰回路转的吐出这两句话,均大感愕然。 寇仲像从梦中惊醒过来般,见人人均呆瞪自己,道:“我刚才说过甚么?” 陈老谋道:“你说要去见宋缺。” 寇仲“啊”的一声,老脸微红,点头道:“对!好应该去拜会他老人家,从这里坐船到岭南去,须多少天的船程?” 陈长林皱眉道:“几天便成。不过宋缺这人生性孤傲,很难相处,少帅这么贸然找上门去,不知他会如何反应。” 陈老谋沉声道:“说不定他要试试少帅的刀法。” 洛其飞道:“宋家从未真正参与隋亡后的争逐,照看该是重施杨坚得天下的技俩,凭其优越的地理位置,那不论谁做皇帝,都要以优厚的条件安抚他们。” 陈长林接下去道:“所以宋家是不会直接卷入眼前的任何纷争去的。少帅若想说服他们,只是徒费唇舌。” 寇仲有点尴尬道:“我只是想去打个招呼,各位既这么说,待我再多想想吧!” 心中却浮起宋玉致的倩影,且愈趋鲜明强烈。 卷二十三 第十三章 软语相求 徐子陵呆坐椅内,思潮起伏,他当然不会误以为师妃暄对他独加青睐,所以会邀他去游灯会,正如她承认的是另有深意。这仙子般的美女行事难测,若她不自己说出来,恐怕这一生都休想猜得到。 想到这里,心中一阵烦躁,这罕有的情绪令他难再安坐,跳起身来,迳自出房离店,来到街上,心中一片茫然,不知该到那里去寻石青璇。 传递消息后,他将立刻离川,一刻都不想再逗留下去。 似有若无之间,他因师妃暄维护侯希白而感到被伤害。现在他只想把她完全撇开,不再因她而受到困扰。那并非因妒忌而起,而是有种枉作小人的失落感,加上厚彼薄我的待遇,令他更不好过。 说到底,师妃暄确在他心中占着一个位置。 想起寇仲亦在男女之情上毫不得意,禁不住有点苦涩的好笑和荒谬的感觉。大家的遭遇是何其相似。 他很想大笑一场,却笑不出来。 对未来的行止他忽然感到模模糊糊,拿不定主意。找出或找不到‘杨公宝库’后,他可再做甚么呢?大概是找宇文化及算账吧!之后呢?他绝不可留在中原,因为只要知道寇仲有难,他定忍不住去助他。只有在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他才不用去猜下一个和他动手的人是谁,他已厌倦这种刀头舐血的生活。 街上吹来凉飕飕的长风,吹得挂在各家各户大门外的灯笼烛光摇曳,景致特异。 一辆马车倏地在他身前停下,郑淑明的俏脸出现在车窗处,微笑道:“刚要来找徐兄,上车好吗?妾身有事请教。” 寇仲醉熏熏的回到房间,不脱靴子的躺到床上去,心中意识到一件事,就是现在他仍远远及不上李世民,且首次明白到杜伏威让位与他的心态。 自抵洛阳后,一切事都发生得太快太速,且是一件连接一件,令他有喘不过气来之感,更无暇真正的去思量自己的处境。 到刚才有机会坐下喝酒闲聊,使他不由自主去思索起各方面的问题。 别人或者不知道,但他却清楚晓得攻打江都可说是杜伏威争天下最后一次的努力,却给自己一手破坏。在这种情况下,杜伏威极可能过不得师妃暄这美丽说客的一关。岂非是无意间自己竟帮了李世民一个大忙。 争天下并非两个人的决斗,而是长期在策略,政治至乎意志和心力的比拚。李世民的扩展快得超乎想像,使他有措手不及的颓丧和挫折感。 唉! 如若起不出‘杨公宝库’。不如随陵少去游山玩水算了。 假若宋玉致肯回心转意屈就自己,便索性娶她! 他就那么半醉半醒的辗转反侧,想起过去所有的人和事,素素的错嫁香玉山,宋玉致的爱恨交缠,与李靖的反目,商秀洵的负气而离去,各种情绪涌上心头,惭愧、自责、悔恨此起彼继的袭至,最终是感到无比的孤寂。 这或是争天下必须付出的代价吧! 登上车厢,徐子陵为之错愕,这并非因车上除郑淑明外尚有另一年青贵妇,而是此少妇最少和宋玉致有六、七分相似,使人一眼认出是嫁与解晖之子解文龙,宋师道和宋玉致的亲姊宋玉华。 客气一番后,徐子陵在两女的对面坐下。 宋玉华不好意思的道:“玉华本想托郑先生邀请公子到寒舍一叙,好让玉华聊尽地主之谊。却不知公子贵人事忙,无暇分身。只好不顾冒昧来访,公子勿要见怪。” 徐子陵心中恍然,这才明白郑石如为何坚持把自己送到客栈,皆因受人所托。亦可知宋玉华必有天大重要的事,始会在佳节当头之际,抽空来见自己。 郑淑明熟络地道:“我们来得正巧,否则将与徐兄失诸交臂,真想不到川帮的人预先为徐兄订下客房。” 徐子陵心想原来师妃暄是通过川帮的人来为自己订房的,确是怎都猜不着。 宋玉华黛眉轻蹙,神态温婉柔美,与宋玉致的刚强迥然有别,却另有一股惹人怜爱,不忍拒绝的神韵,只听她樱唇轻启道:“鲁叔月前曾来成都小住,始知徐公子和寇公子均和玉华娘家关系密切,大家可算是自己人,这才不怕唐突,来见公子。” 徐子陵不知是否爱屋及乌,又或因她神态楚楚动人,心中对她大生好感。断然道:“解夫人不须有任何顾虑,有甚么事尽避吩咐。” 郑淑明低声道:“不若我……” 宋玉华牵着她的衣袖道:“明姊不用回避。” 接着向徐子陵道:“公子可知秦国已经败亡,李阀尽有陇右之地,令他李家声势如日中大,群雄人人自危。” 徐子陵心中剧震。开始有点明白宋玉华为何会找他说话。 郑淑明补充道:“薛举得病暴死,由其子仁杲继位,西秦军曾大败唐军,杀得李世民弃戈曳甲的逃返长安,岂知薛举之死,令整个形势逆转过来。” 宋玉华微嗔道:“明姊说清楚点嘛,李世民非是敌不过薛家父子,只因内伤复发,不能领军,改由刘文静和殷开山两人指挥军队,才吃了从未试过的大败仗。” 郑淑明讶道:“李世民不是染疾病倒吗?” 宋玉华耐心解释道:“李世民不是病倒,薛举更不是因病致死。这些全是对外公告的话,实情是李世民离洛阳回关中时,路上遭到宋金刚率领来历不明的高手突袭,受到重创,一直未能痊愈,领军西抗秦军时触发伤势,才有此败。” 徐子陵听得目定口呆,他早从寇仲口中知道自称西秦王的薛举会东攻关中,只是当时怎都想不到有这么多转折,连李世民都吃大亏。 郑淑明动容道:“那么薛举又是给谁刺杀的?能干掉他的人绝不简单哩!” 宋玉华道:“除‘影子刺客’杨虚彦外,谁人有此本领。” 听到杨虚彦之名,徐子陵双目亮起慑人的异芒,道:“薛仁杲又是怎样垮台的。” 宋玉华条理分明的答道:“李阀首先联结李轨,派人专程到凉州招抚,李轨欣然答应,被册封为凉王,并可分得西秦国部份土地。去此后顾之忧后,李世民再次督师出征,此时仁杲仍占尽优势,先败唐军秦州总管窦轨,再围重镇泾州,屡败唐军大将,到遇上李世民大军,薛仁杲大将宗罗候迎战,岂知李世民坚壁不出,对垒数十日后,薛仁杲军粮已尽,一向不服他的手下纷纷降唐,李世民觑准对方军心动摇,施计诱宗罗候决战于浅水原,结果大败宗罗候,斩敌数千。” 由这样一位纤弱美人儿的樱唇把如此惨烈的战况娓娓道出,自是另有一番滋味。不过只要听她把浅水原之战交待得这么清楚,当知宋玉华不愧“天刀”宋缺的女儿。 两人均知她仍有下文,没有插口。 宋玉华续道:“接着李世民亲率二千精骑,赶到薛仁杲拥兵坚守的折庶城,稍后唐军各路队伍纷纷赶至,把折庶城围得水泄不通。入夜后,守城者趁黑争相下城投降,薛仁杲无路可逃,亦只好率众投降,令李世民尽得其过万精兵,除薛仁杲被斩首外,馀皆获赦。” 郑淑明向徐子陵道:“妾身正是收到这个消息,才立下决心,不再卷入这席卷天下的纷争去。” 宋玉华道:“现在关中已定,李轨只是跳梁小丑,纵使背约,亦绝不能为祸,兼之有慈航静斋为李家撑腰,天下望风景从,平凉的张隆、河内的萧着,以及控制扶风、汉阳两郡的地方势力均先后依附李家,至于我们巴蜀的去向,将会在这几天内决定。妃暄小姐已仙驾亲临,谁都不敢疏忽怠慢。” 徐子陵心中暗叹,李世民的声势起,就是寇仲的声势跌。 李世民终以事实证明,他有能力把另一枭雄击垮,配合师妃暄的支持,直有君临天下的威势。而寇仲仍在挣扎求存,彼此相去何止一百至乎千里之遥。 在这种情况下,寇仲陷于低潮的恶劣时刻,他更难舍寇仲而去,将来究竟是如何了局呢? 悦来栈所在处是一条较僻静的横街,由于所有人都拥往大街趁热闹,四周更是静悄悄的,马车停在道旁,亦不会阻塞通道或惹人注目。 在宋玉华澄明清澈,带着恳求意味的目光下,徐子陵苦笑道:“解夫人有甚么话要对在下说呢?” 宋玉华有点难以启齿的,垂下螓首轻轻道:“玉华心中很害怕。” 今趟连郑淑明都忍不住道:“华妹有甚么好害怕的?” 到此刻徐子陵仍未弄清楚两女的关系,不过既能称姊道妹,自是非常稔熟。 忽然又想起安隆,不知他有否回到成都,更不知以此向宋玉华查询是否恰当。 宋玉华凄然道:“我害怕爹的处境哩,他一向不喜欢胡人,更不喜欢李渊,只是南人没多少个够争气的,我们宋家又僻处岭南,难以北上争锋,否则他可能早卷入这场纷争里。” 徐子陵无奈道:“这就是夫人找在下的原因吧?” 宋玉华回复平静,点头道:“现在天下能与李世民撷抗的,数来数去都只有寥寥数人,徐公子和寇仲正是其中两个,偏又和我宋家关系密切,寇仲更是三妹情之所钟,唉!教玉华怎么说呢?” 郑淑明叹道:“寇仲是那种天生百折不挠,坚毅卓绝的英雄人物。无论在多么恶劣的环境下,他仍可反败为胜,华妹如想求徐兄劝寇仲拱手臣服,大可把说话省回。” 宋玉华恳求的目光深注在徐子陵脸上,摇头道:“我也知凭玉华妇人之言。难以说动像寇公子那种非凡人物,但却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希望徐公子能仗义帮忙,玉华将感激不尽。” 傍宋玉华软语相求,徐子陵也有差点要给溶化的感觉,正要答话,蹄音响起,自远而近。 郑淑明探头一看,露出喜色,向两人道:“两位继续谈吧!淑明要失陪一会。” 徐子陵礼貌的先推门下车,待郑淑明迎上来骑,才重新到车上坐好。 宋玉华又是那难以启齿的样儿,低垂螓首轻咬下唇,欲言又止。 徐子陵心中一动,功聚双耳,立时收听到郑淑明与两名手下的对答。 只听郑淑明愤然道:“你肯定那真是曹应龙吗?” 手下答道:“该是八九不离十,他虽戴上面具,但他的体型和特别的走路姿态。化灰都能认出来。” 另一人道:“这家伙真狡猾,竟趁中秋佳节人多入城时混进来,初时我们也给他骗过,幸好他又到大东街陈记茶庄旁的宅子落脚,才逃不过我们的耳目。” 此时宋玉华像猛下决心似的,抬头朝徐子陵瞧来,肯定地道:“玉华只求徐公子帮忙。千万不要让寇仲见到家父。” 徐子陵立即心神被分,再听不到郑淑明和手下的说话,失声道:“甚么?” 宋玉华缓缓道:“因为若让爹见到寇仲,就像蜜蜂见到蜜糖,再不能分开来。而只有你才可为玉华办到这件事。唉!玉华也知这请求很过份,徐公子勿要见怪。” 郑淑明的声音在车外响起,歉然道:“淑明有要事必须立即离去,请徐公子和华妹见谅。” 言罢不作解释,匆匆去了。 徐子陵则一阵心烦意乱,曹应龙固是死有馀辜,但一来他是命不久矣,此行更是为安慰快变作孤儿寡妇的妻儿,不让他完成最后的心愿,实在非常残忍。 他该怎么办呢? 宋玉华见他沉吟不语,担心的道:“徐公子是否认为玉华的请求太不合情理?” 徐子陵苦笑道:“我只能说会尽力而为。只是世事往往出人意表,非人力所能掌握。” 宋玉华喜道:“我知徐公子乃一诺千金的人,这样玉华放心了。” 徐子陵的心早飞往别处去,连忙告辞,下车后奔出大街,找人问得东大街的方向,干脆飞上屋顶,逢屋过屋,高跃低窜的朝目标赶去。 成都的所有主街道均明如白昼,万头钻动,鞭炮声不绝于耳,天际烟花盛放,整个城市在满月下沸腾着炽烈的气氛,但他却像活在另一孤独隔离世界的人。此行更是要去拯救一个穷凶极恶,曾因横行一时,杀人如麻而使人人都要得而诛之的大贼头,想想都觉古怪。 就在此时,前方人影一闪,往他笔直掠过来。 徐子陵忙闪入横巷,只见一个大圆球似的物体在上方流星般掠过,赫然是邪道八大高手之一的安隆,胁下还夹着个人。 接着十多道人影先后追来,其中一位正是郑淑明。 徐子陵醒悟过来,慌忙追去。 卷二十四 第一章 噩梦开始 前后两方的人距离很近,徐子陵一是追在长江联以郑淑明为主的十多名高手之后,另一方法就是凭他卓越的听觉和感官,从旁暗蹑安隆。前一方法保证不会把人追失,但只是指长江联的人而言。安隆身为邪道八大高手之一,纵使提着两个曹应龙,亦定有脱身之术,否则就该名除榜上。 邪道八大高手中,他曾先后跟辟尘扮的荣凤祥、左游仙和尤鸟倦三人交过手;除尤鸟倦外,前两者均是一触即止,但已觉其魔功深不可测。安隆既是天莲宗主,又练成辅公佑忌惮甚深的“天心莲环”,尽避他体型庞大,又有负荷,亦不应被人追得这么“贴身”的,其中必然有诈。 徐子陵猛提一口真气,迅如流星地奔过长长的窄巷,从地面听声辨向,追踪安隆。幸好安隆尽向冷落无人处掠去,否则只会撞进人堆中,现在即使遇上游荡嬉玩的人,在他们眼前一花时,他早去远。 对于魔门的两派六道,他已有较深入的认识。而邪道八大高手,知道的有“阴后”祝玉妍、“邪王”石之轩、“四川胖贾”安隆、“妖道”辟尘、“子午剑”左游仙和“倒行逆施”尤鸟倦,尚欠两人未知是谁。 只看排名榜末的尤鸟倦的手底这么硬,便知魔功大成的安隆非是好惹。 当日在合肥,以辅公佑、左游仙和辟尘联手实力之强,亦不敢迫他作困兽之斗,可见一斑。所以他徐子陵只能智取,不能硬拚,否则不但救不回曹应龙,说不定连自己都要赔进去。 就在此时,安隆飞掠的风声生出轻微的变化,显示他从高处下跃,落到实地上。 风声再起,该是斜冲而上,重回瓦面,然后迅速远去,接着是长江联众人等疾追的衣袂声。 徐子陵倏地停下来,心叫侥幸,若非他纯凭耳力追踪,定要中安隆移花接木之计。原来他从风声微妙的变化里,准确无误地掌握到安隆和曹应龙给另一对人掉包,而扮作曹应龙的人由于没有被封穴道,虽放软身子,因为仍是清醒,自然是提气轻身以迁就同伴的提携,故在重量上即时露出破绽,被他察觉。 可以想像安隆这两名手下,从某处忽然分头逃走,定会使追兵手足无措,把人追失。说到底成都终是安隆的地头,要撇开外来人的追踪,理应轻而易举。 待两帮追逐的人马远去后,安隆才提着曹应龙施施然离开,在横街窄巷左穿右插,不片刻转墙来到一所普遍的民居,进入屋内。 徐子陵小心翼翼的尾随而至,换了是寇仲或跋锋寒,纵使武功比得上他,怕亦不能像他般大半凭感觉追踪,令高明如安隆也茫然不知露出行藏。 正要从横巷闪出,徐子陵心生警兆,条地止步。只见那目标民房的墙头处现出一道似实还虚的人影,迅速绕墙疾走,最后更跃上屋顶,巡视数遍后,才消失不见。 以徐子陵的胆子,仍要倒抽一口凉气,因为他认出这个黑罩黑衣的人,正是“影子刺客”杨虚彦。 若自己贸然扑上围墙,必难逃过他的耳目,给他和安隆联手夹击,包保没命离开。心叫好险后,徐子陵看准时机,毫不犹豫地贴墙翻进宅子的后院,移往屋后,功聚双耳,刚好捕捉到安隆的说话。 这邪道中殿堂级的高手沉声道:“这叛徒显曾自动把大半功力散去,才会只两个照面就给我手到擒来,否则会颇费一番周张,若落到长江联手上,更将大大不妙。” 杨虚彦似在检视曹应龙的情况,轻声道:“龙叔从少侍候师尊,一直忠心耿耿,现在忽然像变成另一个人似的,其中情况定要弄个清楚,若隆老你不反对,虚彦就把他拍醒。” 只听这番对答,便知安隆和杨虚彦关系密切,而曹应龙则是石之轩的侍从,以往对杨虚彦亦是忠心一片。 安隆道:“且慢!假若应龙不肯合作,我们是否该下辣手迫供。” 杨虚彦淡淡道:“他不仁我不义,他有甚么好怨的。” 徐子陵听得一阵心寒,用刑迫供本乃平常之极的事,在战争的年代更是每天都在发生,只是杨虚彦说时不带任何情感的波动,对象更是长期和他有合作关系的同门,从而可见此人的铁石心肠和没有人性,难怪他能成为当代最出色的刺客。 安隆炳哈笑道:“不愧石大哥的得意弟子,来吧!” 一阵掌拍之音,接着是曹应龙的呻吟声。 徐子陵心中叫苦,假如现在这一老一嫩两大魔头向曹应龙施刑,自己难道就那么躲在一旁只听不理吗? 杨虚彦的声音响起道:“究竟发生甚么事?龙叔竟会落至这等田地?” 曹应龙呻吟道:“我输了!兵败如山倒,一切都完哩!” 安隆冷笑道:“听说是徐子陵放你走的,他还因此与飞马牧场的商美人反目,应龙的面子真大。” 曹应龙苦笑道:“隆爷手下留情吧!我这条命是以多年劫掠回来的藏宝和自废武功换回来的,与面子大小没有半丁点关系。” 杨虚彦沉声道:“那么大笔财富,你拱手便让给人吗。” 曹应龙道:“少主着我把六处藏宝地点,绘成图卷,当时我正随身携带,若我被杀身亡,他们也能从我尸身搜出来。这又岂是贪生怕死,乃人之常情,就是那么简单,少主该体谅我的苦况和处境。” 安隆淡淡道:“你既自认是贪生怕死之徒,我们还有甚么好怪你的。只是不明白徐子陵为何会立即赶来四川?你刚才见到安某人更出手反抗,是否做过甚么亏心事?” 曹应龙答道:“我的确有对不起少主的事,就是私自留下一批藏在成都的财宝,以供养老之用,至于徐子陵入川来干甚么,应龙确是全不知情。” 杨虚彦出乎意料之外的笑道:“原来是一场误会。既是如此,我们也不忍心和龙叔计较,你走吧!” 曹应龙呆了半晌,惨然道:“我行藏已露,这样走出去,唉!少主不用耍我啦!少主更不会容我落在外人手上,索性给小人一个痛快吧!” “呀!” 一声闷哼,声音倏止,似乎是曹应龙被弄昏过去,接着安隆道:“他这番话听来全无半点破绽可寻,你相信吗?” 杨虚彦冷笑道:“以寇仲和徐子陵的行事作风,怎会为财宝不惜与飞马牧场反目。这叛徒定是出卖我们的秘密以换命。此事非常严重,幸好我闻得风声后,立即邀青璇到成都来碰面,徐子陵纵使到幽林小谷去,只有扑个空。”外边窃听的徐子陵心中一懔,才知石青璇现身成都,竟是为赴杨虚彦之约,幸好给自己误打误撞听到。 奇怪的是安隆乃这里的地头虫,为何竟不知自己已抵成都。旋又释然,因为除杨虚彦外,安隆和他的手下都不认识自己。 但杨安两人又怎知他徐子陵来四川呢?该是长江联内有他们的线眼,亦因此可及时把曹应龙擒回来。 安隆压低声音道:“虚彦有多少成把握可令石青璇上当?” 杨虚彦平静答道:“十成把握。因为自懂人事后,她只见过师尊一脸,那时她不过十岁。” 徐子陵心头剧震,把握到杨虚彦玩的是甚么把戏,石青璇虽冰雪聪明,说不定亦会中杨虚彦的奸计。 安隆叹道:“当时石大哥若狠得下心一掌把她了结,那他便到达不动情的至境,不死印法更可功行圆满,岂知那么一着之差,唉!” 杨虚彦冷冷道:“师长有事,弟子服其劳。但此事却千万不可让师尊晓得。所以必须先从这叛徒口中查清楚他究竟透露多少秘密给徐子陵知得。必要时我们还须改变计划,又或先把徐子陵杀死,否则你和我均休想活命。” 徐子陵整个人轻松下来。虽说如若两人分头行事去对付石青璇和曹应龙,教他如何分身?不过现在至少石青璇那边尚未是十万火急,假若能救走曹应龙,已可令两人心有顾忌,不敢对石青璇轻举妄动。 同时也感受到杨虚彦和安隆对石之轩的恐惧,从而推测出石之轩这天生邪人的可怕。不过石之轩对石青璇显然不能泯灭其父女之情。 安隆若无其事的道:“放心吧!以他目前的功力,只要我施出离魂功法,保证他没有半丝秘密能隐藏,个半时辰后,在南市我的老铺碰头吧。” 杨虚彦答应道:“一言为定,让小侄为隆老开路。” 外面的徐子陵知他出来在即,忙飞身避往远处去。 寇仲倏地扎醒过来,头痛欲裂,喉咙干涸,浑身冷汗。刚才他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梦见自己来到一个明如白昼、灯火辉煌得异乎寻常的巨大厅堂,一队乐师像着了魔似的拚命吹奏,却没有发出丝毫乐声;他们似男非男,似女非女,到看清楚点时,发觉他们满脸都是深刻的皱纹,个个行将就木的样子。 在这座仿似隋炀帝杨广遇弑身亡那座可容数百人的宫殿内,聚满宾客,分成一组组的查隔声喧哗谈笑,看清楚点,赫然竟是李世民、突利、伏骞、王世充、李密、萧铣、香玉山等等认识的人,均对他视如不见,迳自饮酒作乐。 忽地有人在他耳旁笑道:“你终于来了!” 寇仲别头瞧去,竟然是李秀宁,想说话,只是发不出任何声音。李秀宁旋又变作宋玉致,以怨恨的目光紧紧盯着他。 他想往她扑过去,景物又变,厅堂变作千军万马的战场,人人拚死厮杀,他和战友正处于下风,正亡命逃走。 身边的人似是宣永、陈长林、徐子陵等,一个接一个溅血掉往马下。他想拔出井中月,井中月却只剩下半截,然后醒过来,不住喘气。 月色洒遍窗台和院子,秋蝉的呜叫方兴未已,还隐隐听到院墙外不远处从树林中流过来溪水淙淙的流动声音。 头痛逐渐消减,寇仲在榻子坐起身来,才发觉手上正拿着李秀宁经商秀洵转给他仍未启封的书信。禁不住摇头苦笑,把信收在包裹鲁妙子遗着的防水布内,贴身藏好。 正要起来,洛其飞匆勿赶来道:“刚接到消息,杜伏威的轻骑兵渡过长江,向沈纶的营地推进,我们必须立刻起程。请少帅定夺。” 想起刚才的噩梦,寇仲珍而重之取出压在枕底的井中月,点头道:“我们立即动程。” 只待半晌,徐子陵立知不妙,皆因杨虚彦并没有如他所料出来巡察。 徐子陵腾身斜掠,两个起落驾轻就熟的回到适才窃听的位置,果然不出所料,屋内已是空无一人。 徐子陵扑上瓦顶,纵目四顾。 对方若是从秘道离开,出口该是附近十多间空房屋的其中之一,不可能在很远的地方,而出口的房舍当备有车马,以方便把曹应龙运离“险境”,好让安隆安心施展邪术。 念头才起,一辆马车从南方数百步外一所房子的院门开出,蹄声踏踏的跑到街上,望东而行。 徐子陵连忙伏下,定神观看。 两道人影同时从那院落跃起,正是安隆和杨虚彦两人,都是迅如鬼魅,分别落到左右房舍瓦面处,然后消失到暗影里,如若有人跟踪马车,定逃不过他们的耳目。徐子陵心中冶笑,认清楚马车的式样,这才回到地面,绕道往前拦截。 寇仲立在船尾,江风吹得衣衫猎猎作响,他却像尊石像般纹风不动。若让李世民得到巴蜀,那他势将成另一个秦始皇嬴政,重现大秦在战国未期的形势,既有关中淆函之险,西北的兵马,关中的富足和巴蜀的铜铁,天下谁还能与其争锋? 这令杨公宝藏变得更为重要。 自己真是粗心大意,竟一直没想过巴蜀的战略意义,唉!早知道些又如何,他寇仲又有甚么办法。 惟有寄望“武林判官”解晖是个野心家,并不甘心臣服于李阀,又或宋家的影响力能令解晖保持中立,或是采取观望态度。 不过若师妃暄亲自出马,李阀成功的机会实是非常大。 他开始有点明白刚才为何做了个这么可怕的噩梦。 马车逐渐接近。 别无他法下,徐子陵准备全力出手,破车救人。他敢肯定安隆和杨虚彦没有跟来,只要不是这一老一少两人,他有把握将曹应龙抢回来的把握。 驾车者是名大汉,虽是两边太阳穴高高鼓起,但只属一般江湖好手之流,在他手底能撑上三数招,已可教他大感意外。 棘手的是在车厢里,无论他如何运功聆听,除去曹应龙重浊的呼吸声,再听不到任何其他异响,但他却肯定有人在车内,因为驾车大汉曾多次回头向车内的人作报告。 安隆既能委此人以押送的任务,这人自有足够能力去完成。 他已顾不了这么多,若不趁安隆不在之际出手,他将再没有机会。起始时他有点奇怪为何安隆不干脆俐落的在原地施术,旋则释然,皆因想到邪道中人互相疑忌,而安隆施法时可能相当损耗功力,故不愿有杨虚彦在旁,更不希望在未复元前和任何人动手,故须另觅秘处进行。 马车在三丈下的街道缓缓驰至,在屋瓦上的徐子陵正蓄势待发,倏地人影一闪,不知从何处抢出一个人来,栏在车前。 驾车的大汉骇然勒马。 只见那人年纪在二十四、五间,长得虎背熊腰,非常威猛,虽不算英俊,但五官端正,微往上翘的下唇显出他既自负而极有个性,站得很有气度和硬朗,今人印象深刻。 驾车大汉本要破口大骂,可是定神一看后,露出认识的神色,立时把粗话吞回肚子内,愕然叫道:“解少爷!” 车内曹应龙重浊的呼吸声倏然而止,接着有人掀开车帘,望向正移到车侧的拦路者娇柔地道:“妾身如花,乃安爷小妾,这位大概是解文龙解少爷吧,未知拦着妾身马车去路,所为何事呢。” 徐子陵立时头皮发麻,知道上当。 卷二十四 第二章 救人救火 徐子陵置身南市充满节日气氛,挤得水泄不通的街道上,鞭炮声震耳欲聋,一盏接一盏的孔明灯给升往天空,与天上的明月争辉。徐子陵尚是初次目睹这种奇灯,却无暇深究它们为何能飘上高空去,他现在只想尽早找到安隆和杨虚彦约定个半时辰后碰面的老铺所在,偏是问过十多人,安隆虽无人不识,但谁都不知他设在南市的三间铺子,那间才是老铺,教他大感头痛,只有决定逐间去碰运气。 转进另一条交错的大街,情况更是热闹,在锣鼓暄天之下,有人在车马道上舞着灯龙贺节,行人道上挤满围观的人,气氛热烈。 徐子陵定神一看,舞龙者均身手不凡,窜高跃低,做出种种高难度的动作,全体服饰划一,该属本地某一帮会的人,此时与民同乐,打成一片。 龙舞确是精彩,只是他心不在此,好不容易挤进一条横巷,正想离去,给人拦着去路,笑道:“子陵兄别来无恙?” 赫然是“多情公子”侯希白,手摇摺扇,俊脸含笑,一派洋洋自得的样子。 徐子陵心叫不妙,表面当然若无其事,淡淡道:“离川入川,侯兄的动向确教人扑朔迷离。” 侯希白微笑道:“小弟因挂念徐兄,忍不住掉头回川,刚抵成都,听闻徐兄四处探问安隆老铺所在,故忍不住现身看看可否帮点忙,徐兄请勿怪责。” 徐子陵心中暗檩,细猜侯希白非只是对付自己那么简单,说不定是要和杨虚彦这同师不同门的师兄弟争夺石青璇手上的《不死印卷》,心念电转下把心一横道:“我怎敢怪责侯兄,假如侯兄肯坦白告诉我,为何会于此时到成都来?大家说不定可衷诚合作,各取所需,否则请侯兄让路,不要阻着小弟去办要紧事。” 侯希白双目厉芒一闪,旋又敛去,点点头后,低声道:“我们不若边走边说。” 徐子陵答应一声,随他往横巷的另一端走去,刚好有一群七、八个少女迎面而来,见到两人各具特色的出众仪容,眼睛都闪亮生辉。 两人各有心事,对抛来的媚眼和笑容视如不见。 侯希白凑近点道:“实不相瞒,小弟刚与妃暄碰过面,始晓得子陵兄是为青璇而来川,所以才急欲找子陵兄会晤,我绝不容青璇受到任何伤害。” 徐子陵心中涌起苦涩的味道,心忖师妃暄对侯希白果是推心置腹,但听到最后一句,心生疑惑,忍不住道:“侯兄对石小姐真有保护之心吗?只不知是因令师的关系,还是别的原因?” 侯希白苦笑道:“若给师尊晓得小弟插手他老人家的家事内,小弟必吃不完兜着走。不过小弟天生要保护美好的事物,像青璇的美丽和她天下无双的箫艺,均是人间瑰宝,须有知音去珍惜保护。” 徐子陵糊涂起来,侯希白说这番话时有种发自肺腑的真诚味儿,登时又使他感到弄不清楚此君那一类人?不过眼前救人要紧,问道:“侯兄现在似是领我到某处去,不知是否安隆在南市的老铺呢?” 侯希白点头道:“这个当然,子陵兄刚才的话只说到一半,未知可否继续说下去?” 徐子陵淡淡道:“我所说的各取所需,指的是我救人,你则务要使令师的《不死印卷》不会落到杨虚彦手上。可是侯兄仍未告诉我为何会于此处出现?” 侯希白剧震止步,愕然道:“杨虚彦?不死印卷……这是甚么一回事?” 徐子陵心中叫糟,看他模样不似装佯,始知师妃暄对他仍有所保留,自己却误给他知道,头皮发麻的道:“侯兄原来不知杨虚彦乃令师另一传人,至于《不死印卷》的情况,我也不十分清楚,只知杨虚彦和安隆正联手合作,要从青璇身上谋取《不死印卷》,嘿,时间无多,侯兄……” 侯希白一边听,脸上却不住色变,最后双目射出精锐的辉芒,截断他道:“我明白啦!告诉我,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否要找到安隆?” 徐子陵并不知道他明白的是甚么。但想起曹应龙,再无暇深究,点头道:“首先必须找到曹应龙。” 侯希白大惑不解道:“曹应龙不是四大流寇的大头领吗?难道竟来到成都。” 徐子陵以最简单的方法解释一遍,侯希白听罢吁出一口气道:“幸好徐兄清楚说出来,否则你将永远找不到曹应龙,快随我来。”腾身而起,落在左旁民房瓦顶。 徐子陵紧追在他身后,逢屋过屋,最后在城西一座大宅的屋脊处伏下,见侯希白遥观对街那座寺观,不禁讶问道:“那是甚么地方,与安隆有甚么关系?” 侯希白低声道:“这是成都名胜之一的青羊肆,据传当年老君曾与人相约于此见面,青羊肆便名闻遐迩,成为道教胜地。刚才我为找寻徐兄,凑巧碰上安隆座下的高矮二将,鬼鬼祟祟的提着个人,来到这里。由于我不想惹上安隆,所以放过他们不管这闲事,现在当然是采另一种态度。” 徐子陵忍不住问道:“成都的街道左曲右折,令人眼花缭乱,侯兄怎能像识途老马般,寻人觅地没半点困难?” 侯希白叹道:“徐兄的好奇心真大,我确是识途老马,就像你对扬州的认识。成都的街道出名混乱,除了从皇城各门通罗城十门的主要街道是东西向、南北向外,其他地区的街道多斜行曲折,错综复杂,因势而成。好啦!我们是否要行险博他一铺呢?” 话犹未已,一道黑影从东南方远处掠来,只一眼就可从其体型识出是安隆,两人还以为安隆正在青羊肆内施术,故侯希白才有冒险硬闯之语,此时见到安隆姗姗来迟,均大感意外。 侯希白当机立断,迅速说句“你去救人”,断然从暗处窜出,往这练成天莲宗最高功法“天心莲环”的邪道元老级高手投去。 徐子陵心中暗服,侯希白确是果断敢为,若他着徐子陵去栏截安隆,他则去救人,徐子陵定因怀疑他的动机致在犹豫不决下坐失良机,现在他背起最困难的部份,是以行动表白衷诚合作的心意。当然也可看作他对《不死印卷》是志在必得,但至少证明合作不会到此告终。 徐子陵那敢怠慢,从另一方向飞下屋脊,落在横巷,朝青羊肆潜过去。 安隆说停便停,像座山般立在屋脊处,却竟能予人轻灵乖巧的感觉,从而可知他的魔功已臻登峰造极的境界。 此时他双目一瞬不瞬的瞪着从左方凌空掠至的侯希白,待他来到身前丈许远处,立足屋缘位置,才阴阴笑道:“贤侄不是要找我安隆喝酒吧。我看你最好去找个偎红倚翠的桃花源,免得辜负中秋的一轮明月。” “唆”! 侯希白张开美人扇,有一下没一下的煽动,洒然笑道:“隆叔总是有令人欣赏的提议,上趟介绍的古城大曲,晶莹透明,醇和幽深,陈香纯正,柔滑如脂,不知是用甚么材料制的?” 安隆脸色微变,转瞬又变得若无其事,淡然道:“材料不外玉米、高粱为主,再用小麦、青稞、豌豆并以清澈泉水酿制而成,但必须遵从制酒的六大要诀,就是水必善净,料必善实,工必善精,器必善洁,曲必善时和窖必善湿。否则只能得其形而失其神。哈!贤侄这么拦途截路,难道只是想跟隆叔领教两招造酒的功夫?” 侯希白哈哈笑道:“小侄只是顺口一问,隆叔最懂享受,如此良辰隹节,不躲在澡堂浸温泉水,却在屋顶左奔右跑,劳碌奔波,不晓得所为何事,未知小侄可否代劳分忧?” 安隆双目杀机一闪即敛,声音转沉,显示出内心的不悦,道:“我安隆欢喜做甚么,便做甚么,并不须向贤侄交待,贤侄以为然否?” 侯希白双目射出锐利的神色,凝注安隆,柔声道:“隆叔该知小侄一向不爱管别人闲事,但假设是与石师有关,就是另一回事,隆叔不会不明白吧?” 安隆终于色变,怒道:“你胡说甚么?” 侯希白摇扇的节奏转缓,双目的精光却有增无减,显示正积聚功力,语气则仍是那么平和,徐徐道:“小侄是否胡说八道,隆叔心知肚明。在出手领教隆叔的天心莲环前,小侄尚有一事请教,就是隆叔的胆子为何忽然变得这么大,竟不怕石师晓得你想害他的女儿呢?” 安隆不怒反笑,脸容却沉下去,连说两声“好”后,冷然道:“你的胆子够大才真;竟敢斗胆目无尊长,以下犯上,这等可笑的事,究竟从何处听来的?” 侯希白知他动了杀机,却是丝毫不惧,微笑道:“除杨虚彦尚有何人呢?安隆你中计哩!” 安隆闻言一震时,侯希白的摺扇像一把利刀般割喉而至,偏又像提笔写画般潇洒好看。 徐子陵从后墙翻进青羊肆,这道家名胜占地不多,除主建筑物外就只后院的几座该是放置杂物的小屋。 徐子陵对这类潜踪匿道的行动一向驾轻就熟,几个起落越过后院,无声无息的潜入青羊肆没有半点灯火的后进。 同一时间,曹应龙熟悉但微弱的呼吸声传进他耳鼓内。 衣袂声响。 徐子陵藉着肆外金黄的月色,又功聚双耳,刹那间通过视听的感官,把这初次进入的地方把握得全无遗漏。 青羊肆分前后两进,中间以一个天井相连,后进设有简陋的床铺,显是有人借此就寝住宿,除此外摆满杂物,例如香烛、炉鼎、道教神像等有关物件。最令人触目是十多个大木箱,放的该是道士作法事的袍服祭器。此时后进偌大的空间没有半个人影,但传来的衣袂声却显示有人正从前进的道堂往内进走来,且不止一人。 他无暇去想安隆和青羊肆主持的关系,若非听到曹应龙的呼吸是从地底密室传来,他早已全力出手,务求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把曹应龙救回来,现在则只可找地方藏身,弄清楚情况后才动手。 心念一转,移往靠墙角的其中一个大木箱,也是唯一没有上锁的木箱,把箱盖掀起,赫然发觉箱底竟是通往下方的石阶,曹应龙的呼吸声更清晰了。 时间不容许他作出另外的选择,一溜烟的钻进箱子里,到箱盖降下只馀一隙时,三男一女走进来。 女的正是貌美如花,却毒如蛇蝎,朱桀之女“毒蛛”朱媚。其他三人中两个身穿夜行衣,一高一矮,当然是安隆座下的高手高矮二将,都是四十馀岁,一看便知非是善类的貌相。馀下一人是个老道土,只瞧其飘浮的脚步,便知不谙武功。不过另三人均是一流的高手,若正面交锋,徐子陵有信心足可自保,但如要同时照顾曹应龙,会是凶多吉少,故而只能智取。目下唯一的希望,就是侯希白能尽量把安隆拖着,使自己有充足的时间救人。 灯光亮起,老道士燃亮门旁的灯台,低声道:“会不会有麻烦?” 高将哈哈笑道:“纯一道长放心,安爷在成都谁不要给他几分面子,只不过事情紧急,才借道长的地方一用吧。” 朱媚向矮将使个眼色,后者道:“道长不若到前堂座领,若有人来查问,一概推说甚么都不知道便成。” 纯一道长犹豫半晌,才返回前堂去。 徐子陵心中明白,由于事起突然,安隆被迫出手,暴露了行藏,惹来在成都势力最大的独尊堡的注意,士急马行田下,只好借用青羊肆的地窖行事。至于青羊肆内为何有这么鬼祟的窖藏,则是令人费解。 朱媚皱起眉头道:“这个地方似是不大安全。” 徐子陵本想先下去看曹应龙的情况,可是回心一想,找到曹应龙易,离开却难,不如在这里先瞧清楚形势,再决定下一步行动。听朱媚这么说,猜到她是刚抵达青羊肆。 高将叹道:“安爷起初不知此事有解晖牵涉在内,知道时已是太迟,现在他去了应付解晖,这处虽然不大理想,总好过在我们的地方。只要再拖得半个时辰,就可从曹应龙处套出他收藏财富的地方。” 矮将恭敬道:“小姐须否下去看货呢?” 徐子陵吃了一惊,幸好朱媚一屁股坐到旁边的椅子去,沉声道:“看有啥用,时间无多,安爷几时才回来呢?” 徐子陵心叫谢天谢地,小心翼翼的放下箱盖,溜往下面去。 卷二十四 第三章 破莲八着 安隆直待美人扇的锋沿循着一曼妙的角度画至离肥颈两寸许的距离,才迅若狸猫的踏出奇步,鬼魅般倾往侯希白左侧的死角位,似要跌倒时,忽又挺立如山,嬉闹似的满脸笑容道:“贤侄这把摺扇有甚么名堂?石大哥从来没用过这种娘儿的东西,贤侄这样算否青出于蓝。” 侯希白知他一向笑里藏刀,笑容愈灿烂,杀机愈盛,摺扇一阁一张,发出一股劲风,回收胸前,轻轻煽动,由攻变守,卓立屋脊,微笑道:“这柄美人扇,扇面以冰蚕丝织造,不畏刀剑,扇骨则为精钢打制,再以千年橡树的液汁配料胶合而成,讲求‘美、巧、轻、雅’,承石师之命自创折花百式,那说得上甚么青出于篮,但求能博隆叔一笑,于愿足矣。” 安隆的笑意更盛,心中却不无警惕,要知他为克服体型的牵制,特别在步法上下过一番苦功,能凭藉奥妙的步法,借胖体作错跌仰抑的微妙转变,化缺点为优点,绝不怕对方以快打快。假若侯希白试图以快速的身法扇招连续狂攻,他将可在十来招的光景把握对手所有变化,那时便可将他名为“莲步”的奇异步法发挥到淋漓尽致的巅峰,配合“天心莲环”,有信心可在数着之内把侯希白送上西天。 岂知侯希白竟忽然洞悉先机的改攻为守,最厉害是他似是扇掠的手法,其中暗藏玄机,不住积聚劲气,寓守于攻。若安隆于此时抢攻,将失去“莲步”讲求“因人成事”的奥妙。其中微妙处,难以言喻。 安隆当然非是落在下风,只是占不着便宜,暗忖一不做二不休,今晚如不能搏杀此子,所有计划将胎死腹中。因为给个天他作胆也不敢让石之轩从侯希白口中知道自己乃他的杀女仇人,那可不是说着玩的一回事。哑然失笑道:“你那些花招究竟改了些甚么名字,就耍几招甚么美人照镜,玉女折腰来让隆叔见识见识吧。” 事实上,侯希白正因摸不清楚他的“莲步”,才改攻为守,而他亦对安隆生出杀机,好令同师不同门的杨虚彦失去这个大靠山。 石之轩虽是他的恩师,可是他从不真正了解石之轩,其行事教人难以测度。《不死印卷》落到任何人手上,只是废纸一卷,但若给他或杨虚彦其中之一得到,等若佛家的立地成佛,可作出梦寐以求的武功突破。所以才今他抛下一切,衷诚与徐子陵合作。 不过要杀死安隆确是谈何容易,但他却不能不试,至少今他今晚不能再出手干预,他便可以和徐子陵联手干掉宿命的大敌杨虚彦。 安隆表面虽看似漫不经意,全无防备,事实上却是不露丝毫破绽,达至无懈可击,以不变应万变的大师级境界。 侯希白从容一笑道:“莲步配莲环,天本无心,莲亦无环。隆叔的天莲宗心法无中生有,我们花间派却追求有中寻无,妙手偶得的意境,隆叔且试这招看看。” 不见他如何动作,忽然来到安隆右侧三尺许处,位于瓦坡低于安隆的位置,张开的煽扇刚好横扫安隆的胖腰。 本是平平无奇的一招,由侯希白的妙手使出来,就是另一回事。别人是举重若轻,他却是举轻若重,犹如美人扇重逾千斤,缓而稳定的扫向安隆。 安隆首次敛去笑容,目不转睛的盯着对手攻来这轻重难辨的一扇,直至扇将及体,劲风刮得他衣衫贴体时,才抡拳击出。 “唆”摺扇合拢,由重变轻,飘忽无力的点往安隆大有排山倒海之势的铁拳上。 安隆闷哼一声,拳化为爪,迅疾无伦的往美人扇抓去。侯希白从容一笑,摺扇由合拢转作张开,安隆若原式不变,只能抓在扇面处。但他确是了得,竟能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改爪为掌,重重拍在扇面。 “蓬。” 劲气交击。 安隆晃了一晃,侯希白却被震得往外飘飞,直抵瓦坡边缘处。看似安隆占尽上风,可是他脸土仍不见半丝笑容,双目射出骇然之色,沉声道:“贤侄这招是甚么名堂?” 侯希白气定神闲的淡淡道:“隆叔肯这么虚心下问,小侄当然不能不答,此乃石师所创‘破莲八着’中的‘轻重着’,是要举重若轻,举轻若重,专用来破隆叔的莲步,虚彦师兄难道从未向隆叔提及吗?” 安隆差点气得吐血,暗忖自己的功力明明比侯希白胜上不止一筹。却因他施出能克制自己武功的奇怪招数弄得他有力无处使,这口气实难咽下去。 环顾天下高手,能今他安隆畏惧的只有寥寥几人,其中又以石之轩这魔门不世出的天纵之材最令他深感忌惮。此时更后悔直接卷入侯希白和杨虚彦争夺不死印卷的斗争内,但已是后悔莫及。 深吸一口气,再次绽出笑容,点头道:“好!既是石大哥所创,安隆怎能不见识一下。”醉酒似的往前倾错,迫至侯希白身前四尺许处,终于主动出击。 石阶尽处是个两丈许见方,高达丈半的大石窖,四边墙上列满长生灵位,这在道观来说乃平常不过的地方,只是进来的通道太过惹人起疑。 窖内空气虽算通爽,但仍有潮湿的感觉,衬起这鬼气阴森的环境,份外使人心生寒意。其中一角几上有盏红灯,把整个环境沐浴在暗红的色光里。 窖藏中间放置着一张长方桌,铺上直垂至地的黑布,不省人事的曹应龙四平八稳的安躺其上,胸口不住起伏。 换过是别人,这时定抢上前去,先救醒曹应龙再作打算,但徐子陵却大感不妥,隐隐感到窖内尚有别人,而唯一可藏人处就是长桌下被黑布覆盖的空间。 这时他霍然而悟,明白为何高矮二将不留下一人看守窖藏的入口,因为窖内另有人在,且此人必是高手,有足够能力防守曹应龙。极可能这才是向曹应龙施术的人,否则安隆怎还有空去敷衍解晖。 如此看来,安隆和杨虚彦亦是尔虞我诈,各怀鬼胎。这人会是谁呢? 所有这些念头在瞬眼间闪过徐子陵心头,在那隐伏的敌人来说,徐子陵只像深吸一口气,便朝曹应龙移过去。 “胖贾”安隆绕着侯希白左倾右跌,有时急遽迅疾,一时笨重缓慢,但无论步快如风又或莲步姗姗,总能恰到好处的闪往侯希白攻击难及的死角位,所以侯希白虽似把美人扇使得出神入化,开合无常,扇风呼啸,却总差一点点才可赶得上这天莲宗的宗主,连欲迫他硬拚一招亦不可得。 不过侯希白仍是那副潇洒自如的样子,忽然埋身贴打,忽又长攻远取,还似是游刃有馀。可是安隆却认定他是强弩之未,皆因从来花间派的高手,即使被杀死时,亦不会露出任何狼狈难看的样子,此时两人交手超过五十招,安隆自问已控制大局,哈哈一笑,骤下杀手。 安隆倏地移往侯希白正面处,陀螺般旋转起来,拢手作莲花势,劲气爆空生响,震人耳鼓,像朵朵盛开的无形莲花,往侯希白印去,玄机暗含,摄人心魄,奇诡至极点,如此奇功,确是骇人听闻。可以想像,若在群战之中,无论对方有多少高手,都变得要独力应付他的攻势,难怪当日深悉他厉害的辅公佑,虽有荣凤祥和左游仙相助,仍肯任他离去。 侯希白倏退三尺,来到瓦坡尽处,昂然卓立,双目神光迸现,全力出手。 自动手以来,他等的正是此刻。四周的空气变得无比灼热,作为“天心莲环”发端的首朵莲花劲气,拐个弯绕过他的身子,朝他背心印去。 大凡上乘内功,万变不离其宗,就是如何培养体内真气,选择功法发生和经行的脉窍,与及如何克敌制胜。而天莲宗的天心莲环实是先天真气里的异种,诀要在以心脉为主,认为“心者君主之官,神明出焉”,又“心像尖圆,形如莲蕊,中有异窍,唯上智之人有之”,“天心莲环”之名,由此而来。再配以复杂无比的“动、摇、进、退、搓、盘、弹、捻、循、扪、摄、按、爪、切”十多种指法,通过两手太阴、阳明、少阳、太阳、厥阴诸经,释放出如莲蕊状的灼热真气,能把对手经脉灼伤破壤,阴损非常,在魔道中亦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不过其势虽凶猛霸道,却是极度损耗真元,难以持久,所以即使以安隆的级数,若非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也不肯施展“天心莲环”的魔功大法,且必须在有十足把握的情况下,才藉之以一举毙敌。 侯希白能逼得安隆使出压箱底的独门功夫,足可自豪矣。 只要其中“一环”奏效,安隆将乘胜追击,以其他杀手对付经脉负伤的敌人。 瞬息间,安隆卑拢如莲的一对肥手送出五朵莲劲,分取侯希白头顶、背心、胸口及左右腰胁间的五处要害。 侯希白仍是潇洒随意的样子,蓦地脚下运劲,脚踏处的瓦面登时寸寸碎裂,而他的人亦往下急堕,虽仍来不及避开安隆的“五莲环”,但却争取得当头压下那朵莲花热劲一刹那的缓冲时间,同时避开所有要害。 摺扇张开,护在胸劲之间,长吟道:“破莲八法之以实还虚。” 说时手中手摺扇以一个优美闲逸的姿态,拨凉似的朝自己煽动一下,立时全身衣衫暴张,霍霍飘拂。 徐子陵在离长桌五尺许的距离时,双掌疾推,安躺其上的曹应龙应掌移离桌面,平飞开去。 这一着显是大出藏在桌下那人意料之外,来不及阻止。 徐子陵谋定后动,同时一个翻腾,来到长桌之上,足尖点在桌面上。 长桌沙尘般破碎。 出乎他意料之外,桌下竟是空无一物,此时他已无暇去想,正要赶在曹应龙堕地前把他接着,诡异莫名的事发了,曹应龙像行尸般弹起来,双目半开半闭,足不着地的平举双手,凌空朝他疾扑过来,在地窖的红烛光下,更是阴森可怖。 徐子陵大吃一惊,心知肚明这尚未现身的敌人至少在身法一项上绝不下于婠婠、杨虚彦这些擅于轻身功夫的高手,且反应之迅捷已达骇人之极的地步,竟能在自己把曹应龙移离桌面的同时,藏在曹应龙的身体下一并移开。 而曹应龙显然是中了此人某种精神邪术,变得任由此人操纵。 此刻避既不是,不避更不是,以他思想的快捷,一时亦慌了手脚。 猛一咬牙,徐子陵再一个空翻,两脚尖分别点在曹应龙掌心处,再借力升上窖顶,意欲一睹敌人真面目。 岂知曹应龙化前冲为后仰,像扯线傀儡的一拳朝他隔空轰去,那人变成藏在曹应龙下方,使徐子陵仍要叹句缘鲣一面。 拳风滚滚而来,若挨上一下,不死也要重伤。最教徐子陵头痛的是被操控的曹应龙根本不怕他会反击,故着着均是进手强攻不留后着的招数,只要他落在下风,敌人便可利用把曹应龙掷往墙壁一类卑鄙手段,迫他救人时趁机对他施杀手,而在目前的情况下,他根本不可能改变远形势的发展。 唯一仍有利于他的地方,是对方不明白《长生诀》真气的妙用。 罢才他足尖先后点中曹应龙两手掌心,既化去敌人以阴柔篇主的真气,又乘机灌进两注像探子般的真气钻往曹应龙的经脉去,以隔山打牛的方法透过曹应龙去查察敌手的虚实,其法之妙,当代除寇仲外已没第三人想。 首先他知道敌人走的绝非是中土武林正邪家派的路数,要知无论是婠婠又或师妃暄,以至所有曾和徐子陵交手的各家各派高手,包括突厥的跋锋寒和铁勒的曲傲在内,不论其走甚么路子,仍是以奇经八脉为骨干。但这隐形敌人的内功路子却完全是另一回事,丝毫不经这些主经脉,就像书法里中锋偏锋之别,故其武功更是诡谲奇险,令人难以捉摸。 最骇人是曹应龙头部的耳门、耳鼓、玉枕、眉冲、天灵、天冲、风池、承浆诸大穴全被一种阴柔难测,若有如无的苌气封闭,假若他强以本身真气去为曹应龙打通这些穴位,两气交战下,会令曹应龙脑部受损,变成永不能复原的废人。 如此能封闭脑神经的可怕功法,他以前想都未有想过。 对方究竟是甚么人呢? 随着出拳,曹应龙的体积在他眼中不住变大,原来是对方托着他的身体从下而上往他迫来,今他能闪避的空间不断收窄,狠毒至极。 徐子陵尚是首次遇上这么狡变百出,高深莫测的敌人,无奈下人急智生,弓背贴上天花,生出吸啜的劲道,中指疾戳而下,正中曹应龙的拳头。 始终是借物施劲,阴雄的拳劲被指风破开,假若徐子陵把螺旋劲强攻进曹应龙体内与敌人真气交锋,不论胜负,受害的首先就是曹应龙,所以徐子陵的劲气及拳而止,往横带引,曹应龙立时应指像一片浮云般横飞开去,容易得叫人心知不妙。 丙然当曹应龙一头横撞往满布长生禄位其中一面侧墙时,他身体下飞来一脚,回马枪似的疾取其腕口位置,准确无伦,角度时间均拿捏得无懈可击,恰是徐子陵旧力刚消,新力未生的刹那光景。 “啪!” 以徐子陵反应之快,仍避之不及,只好仓卒提劲,硬受对方一脚。 被踢中的手腕先是剧痛,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劲气闪电般入侵,今酸麻蔓延往全身经脉,那种难受的感觉,只有全身被毒蚁噙噬的惨况,可比拟一二。 徐子陵眼白白瞧着偷袭者随曹应龙往墙壁飞去,自己则惨哼一声,从天花堕跌下来。敌人不知尚有何后着,但他已从踢中自己的小蛮靴和纤足知道对方是个女人。 “砰!” 徐子陵结结实实跌在地上。 卷二十四 第四章 波斯女郎 连续四下爆音后,侯希白的外袍片片碎裂。 “蓬”空出来的手上封住,把迎头压下的最后一朵莲劲挡个正着,露出袍内青色劲装的侯希白同时随碎瓦堕往人家宅舍的后园。如非宅内的人空屋而出,到大街趁灯市的热闹,这混乱的声响会把宅内的人从好梦惊醒过来。 安隆发梦都想不到这后辈小子能借屋瓦的碎裂和充盈真气的袍服破去自己必杀的“天心莲环”,到此才明白“以实还虚”的意思是把暗蓄在扇内的真气回输到己身之内,使袍服鼓满气劲,巧妙绝伦的挡着自己的绝招。此时悔之以晚,连发五环已非常接近他的极限,若再落空,他便要找个地方躲起来,直至完全复元才敢出来见人。试问在现今的形势下,他怎能冒这个险。 一个空翻,安隆的胖躯以一个灵敏得可今任何人目瞪口呆的轻松姿态,落到园内草地去,两手或拳或刀,忽爪忽掌,展开一套巧妙精致的手法,狂风扫落叶般向落地时略见踉跄的侯希白攻去,配合其胖体错跌无常,忽重忽轻的劲道,确是千变万化,只是这套手法,已无愧他名列“邪道八大高手”的盛名。 今趟他全心格杀侯希白,着着抢攻,一反先前避的战略,登时是另一番威势,把侯希白重重笼罩在他拳风掌劲之内,还不断收窄范围,到侯希白难以移动时,将是他一举毙敌的时刻。 侯希白在初时确给他杀得汗流浃背,皆因安隆这套手法他尚是首次碰上,仓惶间破莲八着完全派不上用场,心知此套手法乃安隆近年自创的秘技,故连石之轩也不晓得。危急下使出“折花百式”的救命招数,摺扇合拢回收,似是守势,其实暗含杀着。 安隆杀得性起,哈哈一笑,道:“贤侄虽挡得住隆叔的天心莲环,却不免经脉受伤,若隆叔肯让你调息少许时间,当不至于如此不济。” 两手撮指成刀,在呼吸说话间闪电般向侯希白连续六次刺到,凌厉至极点。 劲气横空,无一不是毒辣的夺命招数。 侯希白虽是完全陷于捱打苦守的劣势下,偏偏或开或合,上封下截,美人摺扇总恰到好处的挡住安隆排山倒海,每都从意想不到的角度攻来的手刀,每挡一下,便后退半步,到挡至第六击时,他的背脊已贴在屋舍的外墙处。 美人扇倏地一缓。 安隆见机不可失,两掌推出,气劲卷敌,底下同时飞出一脚,猛踢侯希白下阴。 侯希白哈哈笑道:“隆叔中计啦!” 摺扇张开,下割安隆踢来的肥脚,蓄劲至巅峰的左手一拳击出。 “轰!” 劲气交击。 安隆双掌对上侯希白的左拳,只觉虚荡而不着力,心叫不妙时,侯希白身后墙碎壁裂。他正欲后退,侯希白拳劲这才吐实,安隆惨哼一声,飞退寻丈开外,肥脸阵红阵白,显是气苦之极。 侯希白亦不好受,不住喘气,心想除非得到“不死印卷”,否则凭他目前的功力,休想杀死安隆。 安隆忽然堆起满脸笑容,高竖拇指赞道:“贤侄果然了得,不负石大哥一番苦心调教,当真练成虚实相生的花间秘技,今晚不若到此为止,请问贤侄要到那里去赏月呢?” 侯希白心中叫苦,皆因徐子陵仍是毫无动静,情况似乎相当不妙。 就在徐子陵胸口触地前的刹那,快将撞壁的曹应龙倏地改变方向,坠往地面,他身体下却飞出迅快像一片流光,轻巧有若绵絮的年轻女子出来,探足点地,倏忽间翻个筋斗,飞临他背脊上方空间处。所有动作一气呵成,自有种浑然无间、行云流水的气势,悦目好看。 徐子陵一瞥下终于看到对手的长相。 最夺目是她栗色的秀发和棕色的眼睛,使人一照面下晓得她确非中土人士,紧身的夜行衣把她美好的胴体线条显露无遗,充盈着活力和生气,令人感到这迷人的肉体内流动的定是野性的血液,绝不会轻易向任何男人屈服。 此女的脸庞更是明艳照人,深嵌在两弯秀眉下的一对明眸,像两潭香冽的烈酒,充浴惊人的吸引力,撩人遐思。在娇巧鼻梁下配的是温软而充满性格的红色樱唇,锦上添花地添多了一点淘气。 横看竖看,她也不像心狠手辣,会下手夺命的恶人,不过她现在戳往他背心的一指,的确是毫不留情。 她终于犯错。 早在堕地前,徐子陵凭来自《长生诀》与和氏璧的奇异真气,驱赶了她入侵体内的怪劲,从而回复过来,坠地只是诱敌的策略。 徐子陵心中叫好,就在这异国美女玉指离背心尚有三寸许之际,突然狸猫伸腰的曲拱背脊,四肢和头部往内紧缩,以脊梁主动迎上对方的指尖,不但避过背心要穴,尖锐而幼细的螺旋气劲,更针锋相对的激射进对方手指去,作出凌厉的反击。 美女触电般娇躯剧震,却没有像徐子陵想像的抛撞往天花,只是再一个翻腾,逸往出口的方向,发出一声可令任何男人心动的娇吟。 她的应变能力虽出徐子陵意料之外,但他的反应亦是一等一的迅快,就那么两手撑地,本是弓起的身体蹬个笔直,离地而起,陀螺般以两手撑地处为轴心,熊腰一摆,双脚凌空横扫,刚好在她飞出攻击范围前,疾扫在她弹力十足的粉臀之侧。 螺旋劲由慢而快,一窝蜂的直钻进她动人的胴体内,选取的位置虽有点不雅,可是在这种生死互搏的时刻,谁都难以计较那么多。 美女娇吟未已,惨哼接续,虽是韧力过人,仍难抵挡接二连三的攻势,一子错满盘皆落错下,应腿改变方向,横抛往一角。 今次轮到徐子陵弹起身来,如影随形般追去,此女武功既怪异,内功更是另辟蹊径,谁都不敢保证她会否学徐子陵般转眼可以复原,届时鹿死谁手,尚未可料。 “砰!” 美女背脊重重撞在壁上,登时压碎三、四个长生禄位。 徐子陵倏地停下,骇然道:“你干甚么?” 美女两手紧握一把锋利得亮晶晶的短匕首,锋尖抵在咽喉处,狠狠盯着徐子陵,高耸有致的胸脯不住起伏,以带着外国口音的汉语冷然道:“你再走近一步,奴家立即自尽,你的朋友将永不能复元过来。” 徐子陵瞧得头皮发麻,只看此女是在抛飞撞壁之中能及时拿出匕首行此奇着,便知此女的狡泼难惹。 这自尽的威胁对大多数人或者不值一哂,但偏偏对他却非常有效。 徐子陵惟有苦笑以报,单膝蹲下,摇头道:“我和姑娘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何必苦苦相争,不若我们作个交易,你让我救回朋友,姑娘待我们离开后,可回复自由。” 明知她很快可复原过来,但仍拿她没法。 美女长长的睫毛随着眼睛一瞪一闪的端详着他,忽然露出个得意的笑容,神态可爱动人,道:“终试出你是个好人哩。幸好你没有迫人家自尽,否则爹和干爹定不放过你。你武功虽不错,但必死无疑。” 徐子陵不知该好气还是好笑,大感头痛道:“姑娘对刚才的提议有没有意见。” 美女眉头大皱,若无其事的把匕首插回绑在大腿侧的刀鞘内,盘膝坐起,奇道“人家长得不美吗?为何你总像急着赶人家走似的。你叫甚么名字,汉人少有长得你那么高大好看的。” 徐子陵知她复原过来,心叫不妙,更怕有人下来,那就变成瓮中捉鳖,想出手又没有十足把握可将她制服,且由她联想起突厥的美少女淳于薇,心中一软道:“我叫徐子陵,姑娘和安隆是甚么关系。” 美女眸珠一转,喜孜孜地神态天真的道:“原来你是中原人里我最想见的人之一,你的好朋友寇仲呢?他在那里?” 她的神态又唤起他初遇董淑妮的回忆,不过此女总跟淳于薇和董淑妮大有分别,但一时他又说不出分别在那里。似乎在她眸珠转动的一刻,他窥见了她纯真漫烂的美丽外表后的机心,像她这几句话,不但回避了他的问题,还像在探问寇仲行踪。 徐子陵乃小混混出身,自儿时已和七十二正行外所有旁门左道,偷吃拐骗的人打交道。近年来更遇上无数老好巨猾的人,此时留上心,自不会轻易揭开底牌,轻描淡写道:“他当然在外边接应我,姑娘仍未回答我的问题呢。” “咿唉”入口的箱盖揭开,高将的声音传进来道:“柔公主,方便下来吗?媚公主来了!” 美女迎上徐子陵变得深亮锐利的眼神,一瞬不瞬的应道:“请媚姐在上面等我,我立即便来!” “砰!” 出口的箱盖放下。 徐子陵现在已有七、八分把握肯定这被唤为柔公主的年轻美女,只是个为求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关键在“立即便来”四字。 假若她有心与他和解,自应拖延少许时间解释两句,再把曹应龙救醒过来。她这么乘机赶着从唯一的出口离开,不用说是居心叵测,那时他被困此绝地,除非有人来救,否则休想有命逃出生天。 心有所感,形之于外。 他一对虎目立时变得电芒四射,沉凝地道:“不知姑娘意下如何?但徐某人已打定主意,若在下不能带得清醒过来的曹应龙离去前,绝不会让姑娘安然走出去。” 柔公主露出讶色,不解道:“你做甚么哩。为何忽然变得凶巴巴的,大家不是说得好好的吗?” 她的神态语气,有意无意的透露出令人心动神驰的娇憨天真,令人很愿意相信她。但徐子陵却丝毫不为所动,冷然道:“姑娘请说出救醒曹应龙的方法。” 柔公主双目杀机一闪,语气却是出奇地平静,道:“你真有把握将人家留下吗?只要我弄出声响,外面的人便会下来,那时曹应龙将成你最大的牵累。你已错失刚才的良机,现在只能听我的安排。唉!怎样才能使徐兄相信人家没有敌意呢?你再在这问题上浪费时间,上面的人会起疑心的。” 她的话软硬兼施,真假难辨,硬是不容易招架。 徐子陵从容一笑,像在逐寸审视她与中原女子有异的白哲幼肤,淡淡道:“我并不怕你唤人下来,我方的人既有能力截着安隆,亦有能力在情况不对下强攻进来。姑娘且莫忘记,困兽之斗下,徐某人会全力出手,务使姑娘不能生离此地。费时间的只是姑娘。” 柔公主狠狠瞪他一眼,霍地立起。 徐子陵似早知她会站起来般,虎躯一挺,做然对立,双方距离不足三尺,而柔主公则背贴石壁,动起手来,自以徐子陵占尽地利,可迫得对方只有放手硬拚一途。 柔公主跺足慎道:“我要去救醒曹应龙呀!你究竟让不让路?要问的东西我早问到,你把曹应龙送给我也没兴趣。我们西突厥更没意思与你和寇仲成为死敌,安隆还安隆,我们还我们,你究竟能否明白?” 徐子陵心中一震,终忆起这柔公主是何方神圣。当日曾听跋锋寒讲述突厥情况,突厥乃一个游牧民族组成的政权,讲的是强者为王,且因经济的分散性、流动性和不稳定性,争权夺利从不间断,于隋时分裂为东西两大汗国。东突厥现时大汗是颉利,宠信汉人军师赵德言,”龙卷风”突利可汗为他的侄儿。天下三大高手之一的“武尊”毕玄,属东突厥的人。 隋朝式微,义军四起,其中梁师都、刘武周之辈的“北连突厥”,连的正是东突厥。 比起来,西突厥便较为低调,这可能是由于地理远近的原因,现在他的魔掌,终于探往中原来。 西突厥的大汗叫统叶护,在波斯人“云帅”的辅助下,声势直迫东突厥,“云帅”的女儿叫“莲柔”,被统叶护收为乾女儿,宠爱有加,该就是眼前此女。 想到她是来自遥远国度的美女,心中不由泛起奇异的滋味,难怪她的武功如此怪异莫测。 柔公主见他呆瞪着自己,连她自己都不明白的俏脸一阵发热,挺起酥胸道:“你究竟让不让路。” 徐子陵心念电转,自问如她不亲自出手,确没有握将曹应龙救醒,这一次不到他不赌他娘的一铺,猛一咬牙,往后疾退,来到登阶石级处,摆出请出手救人的姿态。 莲柔露出得胜的迷人笑容,也不见作势腾掠,已移到蜷伏地上的曹应龙处,蛮足连环踢出,取的均是曹应龙脑部百会、风府、关会、神庭等可致命的要穴,瞧得徐子陵心惊肉跳,更不明白自己为何这么关心一个满身罪孽的大贼头。 曹应龙呻吟一声,回复清醒的意识。 莲柔气鼓鼓的横他一眼,神情清楚的告诉徐子陵,她仍因被冤枉以致愤怨不平,然后退往一旁,道:“救回来啦!还不把人提走?” 徐子陵也有点不好意思,猛提一口真气,准备救人,就在此时,他听到箱盖传来微仅可察的异响,那是凝聚功力时真气在经脉流动的声音,若非他气贯全身,加上位处易于产生回响的空间中,休想听到。 徐子陵刹那间明白一切,知道外面三人已晓得地窖内发生的事,更暗骂自己的粗心大意。因为刚才他既能在上面听到曹应龙的呼吸声,显然有通气口直上青羊肆后堂处,故此下面的打斗声和说话声,早把人惊动。 看着莲柔表情十足,秀美纯洁的外表,徐子陵一阵心寒。 曹应龙再发出一声呻吟。 徐子陵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我是徐子陵,曹兄是否听到我说话。” 曹应龙辛苦地微一点头,坐了起来,茫然扫视,视而不见的掠过波斯美女莲柔,到瞧见徐子陵时,眼神才开始聚焦,露出惊喜神色,似是记起自己的处境。 莲柔忽然背转娇躯,面向墙壁,似是要表现她的清白和绝不会介入徐子陵救人的行动去。 若徐子陵不是发觉有异,说不定真会中计而相信她,现在则只有因她的欲盖弥彰而生提防之心。 她还有甚么手段呢? 卷二十四 第五章 敌友难分 假如合作的是寇仲,侯希白说不定会怀疑对方于救人后会弃下自己这伙伴不顾而去,但他却打心底相信徐子陵非是这种人,而这种信心根本没有甚么道理,纯是人与人间相处的一种感觉,很多时却非常可靠。 所以侯希白更肯定徐子陵必是遇上问题,暗提一口真气,把美人扇插到腰带处,微笑道:“以隆叔多疑的性格,既知有破莲八着,竟肯不摸个清楚明白,就那么遽然离去,究竟有甚么更紧迫的事呢。” 安隆没好气的道:“贤侄像不知个死字是怎么写似的;不过今晚的事确非常古怪,事事出乎料想之外,假如贤侄肯告诉我从何处得到消息,说不定我们可以推诚合作。” 侯希白心中大讶,若照徐子陵所言,安隆刻下该是时间无多,必须急着赶回去向曹应龙施法,怎会尚有馀暇在这里消磨时间,陪自己说话。 表面却从容自若道:“隆叔不是说笑吧?枉小侄一向对你敬重万分,你却暗里和杨虚彦私通,还妄图谋算石师的爱女。现在竟还说与我合作,实是荒天下之大谬。” 安隆露出他皮笑肉不笑的招牌笑容,暗中提聚功力,道:“贤侄你确是不知好歹,谁说过要去害石大哥的美丽女儿。你是听谁说的?” 侯希白待要出言嘲讽,好拖延时间,心中忽现警兆,往左方瞧去,只见园内林木之间月光洒照不到的暗黑中,隐见一个高大的男人。 安隆比他早一步生出感应,甫见那人,即露错愕神色,显然认识这人。 那人从暗影中行出,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霸道神态,表情冷漠,额高鼻挺,与呈方形的脸庞合成硬朗的轮廓线条,予人坚毅卓绝,主观固执的感觉,威严摄人。 侯希白从其比一般人黝黑的肤色和特异的形相,立时认出他正是威震巴蜀的独尊堡主解晖。 这与“天刀”宋缺齐名的高手,只冷然瞥侯希白一眼,灼灼的目光落在拜把兄弟安隆处,淡淡道:“曹应龙在那里?” 连侯希白也想不到解晖如此不客气的开门见山,不留半点馀地。 安隆炳哈笑道:“我刚才不是交待清楚,曹应龙的任何事,均与我安隆无关吗?” 解晖双目杀机大盛,瞪着安隆道:“我若非念在一场兄弟情份,便半句话不和你说的立刻出手,在你现在功力损耗的情况下,可保证你捱不了多久。现在肯问你一句,已是非常念旧,安隆你莫要迫我。” 侯希白想不到解晖如此霸道强横,暗忖假若与安隆换转身份,亦会手足无措。 岂知安隆长长一叹,颓然点头道:“我知二弟对安某人好得没话说,不过此事与三弟有关,更与‘邪王’石之轩有直接关系,二弟若因外人而卷入此事,实犯不着。” 解晖脸容微动,往侯希白瞧去。 侯希白心叫谢天谢地,一揖到地,恭敬道:“两位前辈既有要事商量,晚辈当然不敢留此叨扰,请啦!” 迳自溜了。 曹应龙缓缓起立,终于发现面墙而立的波斯美女莲柔,露出思索的神色。 徐子陵体内真气亦运行至巅峰状态,闪电往曹应龙掠去。 面壁的莲柔急转过来,右手扬起,射出一道白光,疾取曹应龙,同时往出口处抢去,动作一气呵成,快若激电。 假若徐子陵全无防备,此刻定要为她所乘,救得曹应龙时,就要被她从出口逸走。 此刻他却是正中下怀,施出凌空高速换气的本领,在绝无可能的情况下制造出可能,改前进为横移,同时发出指劲,击中白光。 最促狭的是他腾出来的右掌封挡莲柔的逃路时,口中却惊呼道:“不要走!” 莲柔那知道他有此换气改向的本领。凭她高明的轻功,也可以在空中改变方向,但绝不能像徐子陵般在身法上丝毫不露先兆,说变便变,只有骇然闪退一途。 “叮!” 白光被指风击中,撞往墙壁,原来是莲柔刚才作状自尽那柄匕首,给她面壁时偷偷从腿鞘取出,藏在手内。 曹应龙乃老江湖,清醒过来,往徐子陵掠去。 成功失败,就决定在这瞬息之间。 “咿唉!” 箱盖打开,准备迎接逃出去的莲柔。 徐子陵足尖点地,移到曹应龙旁,一手抱紧他的粗腰,螺旋劲发,两人变成一股龙卷风似的急旋,趁敌人未把握到地窖内的形势前,直冲出口而上,倏忽间穿出木箱。在朱媚和高矮二将瞠目结舌下,破瓦而去。 明月高挂天上。 侯希白从远处掠至,叫道:“随我来!” 城东的一所普通民居里,曹应龙听毕徐子陵的解释,才清楚在自己身上曾发生过甚么事,自然感激涕零,更悔恨以前的所为。 侯希白穿窗而入,道:“应该没有被人跟踪。” 转向曹应龙道:“曹当家没事啦。” 曹应龙对他显然颇有戒惧之心,垂下头去,以赧色掩藏内心真正的反应,叹道:“我现在只是个平凡的人,侯公子莫再这么称呼。” 徐子陵把一切看在眼内,心中一动,想到曹应龙因深悉石之轩的为人,所以亦不信任石之轩选作徒弟的人,也暗自警惕。不过若非借助侯希白的力量,今趟休想能救曹应龙。 侯希白向徐子陵打个眼色,道:“我到外面去把风,要溜最好趁今晚。” 言罢穿窗去了。 徐子陵虽不信任侯希白,但对他的风度和善解人意,亦不由衷心欣赏。 曹应龙道:“今次……” 徐子陵打断他道:“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曹兄如何避开仇家,回去见妻女最后一面,曹兄有甚么打算?” 曹应龙颓然道:“我已失去信心,再不敢有此非份之想。” 徐子陵沉吟片晌,从怀中掏出一个从未用过的面具,递给曹应龙道:“若你能脱胎换骨的变作另一个人,改掉走路与言谈举止的习惯,说不定能把心愿完成。” 曹应龙把面具拿到手上,仔细审视,身体剧震,眼中射出希望的神色,惊讶道:“天下间竟有如此妙品,我包保戴上后连脸肌的微妙变化都可呈现出来,教人绝不怀疑。” 徐子陵淡淡道:“这是由鲁妙子精制的。” 他从鲁妙子处得到的面具,一张赠予跋锋寒,现在又义送另一张与曹应龙,那他就只剩下岳山、疤脸大侠和焦黄脸容三张面具。 曹应龙露出“原来出自鲁妙子之手,难怪如此鬼斧神功”的恍然神态,纳入怀中,压低声音道:“这便有救哩!但千万别让侯希白知道,别看他现在装出对我漠不关心的样子,但我敢以人头担保,他事后必会找上我,再以毒辣手段追问一切。” 徐子陵点头道:“小心点总是好的。” 两人商量过脱身的方法后,曹应龙低声道:“石之轩不但天性邪恶,且野心极大,如苦心孤诣的培养两个徒弟出来,是要完成他两个梦想,即统一江湖和统一魔道,所以侯希白此人大不简单,千万不要轻信他。” 徐子陵皱眉道:“既是如此,那石之轩为何要将两个徒弟置于敌对的位置?他们既会自相残杀,更会互相牵制。” 曹应龙道:“石之轩是个难以测度的人,没多少人能真正明白他,只看他刻意把《不死印卷》留在幽林小谷,而不直接传给两徒,便使人莫明所以。照我看可能连他都难以决定该传给谁?遂任他们争个你死我活,看谁给淘汰出局。魔门中人行事,从不讲人情道义的。” 徐子陵听得一阵心寒,把握时机问道:“邪道八大高手,除祝玉妍、石之轩、安隆、辟尘、左游仙和尤鸟倦六个人外,另两人是谁?” 曹应龙道:“尚有一个我知晓的,就是东突厥颉利大汗的军师赵德言,此人在魔门内有崇高的地位,被尊称为‘魔帅’,魔功高强之极,仅次于祝玉妍和石之轩之下。至于最后一人,身份非常神秘,石之轩曾漏过口风,说此人正潜修一种厉害的功法,却没有说出是谁。” 徐子陵终弄清楚武功能宜迫毕玄的赵德言的真正身份,暗忖难怪他会搞风搞雨,引外族来祸害中原了。 风声微响,侯希白穿窗回来,催道:“时间无多,我们还要到安隆的旧铺去趁热闹呢。” 然后脸色微变道:“两位有否到一丝似有若无的香气,这种香气我尚是第一次遇上,我刚才已有感觉,还以为是曹兄沾上莲柔的香气,但如此持久不散,显然很不对劲,恐怕我们已泄漏行踪。” 曹应龙举袖左嗅右嗅,但因功力大失,故嗅不到任何气味。 徐子陵却惕然道:“幸得侯兄机警,否则会中妖女的手脚。气味该是从头发处发出来的,侯兄有甚么好的提议。” 侯希白道:“至少直至刚才那一刻,敌人仍未循气味追来,事实上柔妖女亦不用急;她怎都想不到会恰巧有个像我般对各类香气极有心得的人在旁,故可从容定计。清除香气有多种方法,但由于我们时间紧迫,只要在曹兄的头发略施手脚,保证可把妖女施的香气掩盖。” 徐子陵不动声息的和曹应龙交换个眼色,爽快点头道:“侯兄请动手。”同时心叫厉害,要知先前那股香气,徐子陵需集中精神,始可勉强嗅到少许。要靠这么微弱的气味,在一个充满各类鲜花烟火香味的热闹晚上去追踪目标确是谈何容易,但侯希白却可凭此名正言顺的向曹应龙施手脚,那时不论曹应龙走多远,事后侯希白亦可轻易追得上他。到时无论他以甚么手段对付曹应龙,徐子陵将永远给蒙在鼓里。 两人谁都弄不清楚现在曹应龙头发发出的气味,究竟是莲柔还是侯希白弄的手脚。 侯希白从怀内掏出一个小盒子,揭开后露出其中粉未状的白色香料,果然另有一种类似茉莉花,较先前浓烈得多的香气,其中隐隐有种难以形容的特别气味。假若他打开始便用上这古怪香料,徐子陵定会起疑。侯希白沉吟道:“曹兄若有帽子,我只要沾点在帽外,戴上后可把气味完全掩盖,只要那样走一段路,敌人势将失去追综的凭藉。” 徐子陵和曹应龙均为之愕然,心想难道他们是以小人之心,去度侯希白君子之腹? 曹应龙探手怀内,取出一顶帽子,戴在头上,侯希白随意把粉未洒些在帽上,微笑道:“我知曹兄对小弟有怀疑之心。但我却可立誓本人绝非乘人之危的卑鄙小人。现在对小弟来说,最重要是不让《不死印卷》落入杨虚彦手内,否则第一个没命的将是小弟。” 徐子陵心中暗赞,像侯希白懂得权衡轻重利害,才是成大事的人。他既尽心力拯救曹应龙,徐子陵唯有全力助他以作回报。 希望师妃暄没有看错他。 侯希白无论言谈举止,均俊逸风流、潇洒儒雅,纵是生死相拚,亦很难对他生出厌恶的。 正要说话,异响传来。 侯希白和徐子陵同时警觉,曹应龙是在看到他们的表情,始知不安。 那绝非人发出来的声音,而是某种轻盈如猫一类的擅长腾跃的动物,落在瓦顶的微音,充满轻巧弹力的感觉。 侯希白和徐子陵同时恍然,敌人正是靠此嗅觉灵敏的异兽,追踪至此。 那异兽在瓦面迅疾的绕个圈子,又跃往院外去。 侯希白心中一动道:“它失去线索啦。” 徐子陵瞧向曹应龙头戴的帽子,道:“我们尚有机会溜走。” 侯希白从容一笑道:“我们不用走,随我来。” 他们置身处是侯希白的书斋,侯希白移开其中一个书架,露出另一房间的入口,竟是个摆满画卷的藏昼室,乾爽整洁。 侯希白刚把书柜移回原处,封着入口,屋上衣袂声响,听声音,来的敌人没有十个,至少也有七、八人。 三人屏息静气,心情都有点紧张。 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敌人明知有高手如徐侯两人在,仍敢追来此处,自有十足把握可收拾他们。 而因曹应龙的负累,两人均不能突围逃走,所以若给发现,情况实不堪想象。 侯希白此举确是非常高明的一着,捉的是对方的心理。 不论任何人,依循某种线索去追寻目标,若忽然线索中断,只有两个可能性,一是目标已非藏在该处,又或目标清除了被追的线索。所以现今敌人会遍搜屋内屋外,而因屋内的香气已给掩盖,敌人自该以为他们是路经此处,又或早已离开。 侯希白和徐子陵均全神倾听,准备随时先发制人,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一把娇柔悦耳的女声在瓦面道:“柔公主的波斯狸今趟可能把人追失哩。” 侯希白愕然低声道:“真奇怪!竟是巴盟四大首领之一的美姬丝娜。” 徐子陵心中一动,立时明白他为何觉得奇怪。 四川的三大势力,分别是独尊堡、川帮和巴盟。 巴盟是当地少数民族的联盟,以抗衡汉人的势力,以羌、瑶、苗、彝四族为主,四大首领分别是羌族的“猴王”奉振、瑶族的“美姬”丝娜、苗族的“大老”角罗风和彝族的“风将”川牟寻。 东突厥与巴盟有联系绝不稀奇,皆因四川巴蜀乃人人欲得的肥肉,东突厥的统叶护自不会是例外。 奇怪的是以“美姬”丝娜的身份,为何肯亲自来追踪曹应龙,他的价值在那里? 另一把低沉而老气横秋的男声道:“只要徐子陵仍在巴蜀,定逃不出我们的五指关,盟主许下诺言,不论生死,都要把他送往关中。” 三人愕然以对,原来他们为的非是曹应龙,而是徐子陵。 顺着此人口气猜测,巴盟显是倾向关中李阀,甚至西突厥亦与李阀有修好的意图。否则不会在发现徐子陵后,立即通知巴盟来擒人。 政治上是没有永远的敌人。 李阀和东突厥随着李阀势力的增长不住变化,致旧情难再。 东突厥的势力一向优于西突厥,西突厥为平反劣势,只有借助邻近最强大的军事集团,那就非李阀莫属。 只是寥寥几句话,徐子陵立即把握到巴蜀现今错综复杂的形势,也知自已身处险境,随时会送命。 莲柔娇笑道:“大公小心一点,徐小子是出名狡猾的人,大公把话说得这么满,若仍给他溜走,旁人会偷笑的。” 侯希白闭上眼睛,喃喃道:“闻其声如见其人,波斯美女确与别不同。” 只看他陶醉的模样,便知他正于脑海中勾划出一幅想像中的波斯美女抱狸图。 徐子陵从莲柔话中知道说话大言不惭者是苗族“大老”角罗风,心想只要有莲柔、丝娜和角罗风三人在,他们休想能带曹应龙硬闯离去。 丝娜道:“奇怪!为何小狸追到这里忽然追不下去。这究竟是谁的房子?当是文人雅土之流,若非邻近的人都到灯会去趁热闹,我们可找人问个清楚。” 莲柔叹道:“算那小子走运吧。留在这里再没有意思,我们走吧。” 衣袂声远去。 三人同时松一口气。 侯希白向曹应龙道:“曹兄要我们送你到那里去?” 曹应龙道:“只要能到城北的木行街,我有把握可以脱身。” 侯希白舒一口气欣然道:“现在最困难是离城,若只在城内,我包保可以办到。” 转向徐子陵道:“接着我们是否到南市安隆的旧铺去碰运气呢?” 徐子陵微笑道:“这个当然?” 侯希白叹道:“子陵确够朋友。” 卜天志奉召进入寇仲的舱房时,这位像彗星般崛起于中原的风云人物,正呆立窗旁,默默仰首观看高挂中天的满月,似是满怀心事,又像因景触情。 他宽肩窄腰的雄伟背影,稳立如山的气势,令卜天志生出畏敬之心,一时间竟不敢出言打扰,怕干扰他的思路。 好一会后,寇仲像是自言自语的道:“我都是要往岭南宋家走一趟,志叔给我安排一下,除去沈纶后,我立即动身启程,其他人则返回彭梁去。” 卜天志感受到他语气中的坚决味道,知道难以劝说,只好道:“由志叔陪你走一趟吧。” 寇仲摇头道:“我另有要事委托志叔去办。” 缓缓转过身来,把手上曹应龙交给徐子陵,再由徐子陵转赠给他藏有宝图的竹筒子,送入卜天志手上,解释清楚后,道:“志叔须尽速把所有财物起出来,然后集中藏在一个隐秘而交通方便的地方,可随时取用。这些可说是不义之财,我不想用来打仗,只望能用来为人民重建家园。” 卜天志赞赏道:“少帅的决定,令我非常感动。” 接着忍不住道:“少帅今晚为何像心事重重的样子?” 寇仲仰首望向天上明月,油然道:“我的心情好多了。能有李世民作我的对手,人生还有甚么缺憾?” 卷二十四 第六章 非去不可 两人坐在南市一间面食店内,斜对面就是安隆卖酒的老铺子隆和兴。面食店今晚并非营业,只是大开中门,在台上摆满糕饼,免费招待游逛灯会的群众。此时灯会正值精采热闹之时,大群穿上民族服饰的彝族男女约有百多人,齐集街上表演歌舞助兴,暄天的鼓音歌乐,把原本在店内歇息的人都吸引出去,挤得宽敞的街道也成水泄不通,方便了徐子陵和侯希白这两个从天井后门潜入来的人。 侯希白顺手拿起一个月饼,大嚼一口道:“今晚的灯会是由独尊堡、川帮和巴盟三方联合主办,表面是与众同乐,其实却是要对外间显示他们的团结呀!这是云腿月饼,非常道地,子陵兄要不要尝尝看。” 徐子陵拿起一个品尝,果是入口酥脆松软,甜咸可口,火腿香味突出,油而不腻,堪称极品。点头赞许后顺口问道:“那他们内里是否真的那么团结?” 侯希白凝望街上的人群,道:“这个恐怕妃暄才清楚,但三方势力的联合,起码造福成都的居民,这里的治安是中原最好的,纵使像今晚的十室九空,也不会有宵小去做案犯事,因为事后必然没命。” 徐子陵愈来愈弄不清楚侯希白是怎样的一个人口,很想问问他为何要杀死自己,但话到了咽喉处,总吐不出来,只好仍闷在心里。 侯希白的目光似能洞穿重重人墙,直望进安兴隆内,神光摺摺的道:“今晚幸好遇上子陵兄,否则我侯希白命丧人手尚不知是甚么一回事。” 徐子陵不解道:“为何会有这种情况发生?令师是否特别眷宠杨虚彦呢?” 侯希白苦笑道:“但愿我能知道。子陵兄勿怪小弟先后两次试图杀你,皆因师命难违。现在始猜到该是杨虚彦以本门信物假传石师的指令。而他亦以同一方法把青旋骗到成都来,好遂夺卷害命之谋。不过此事已泄,给个天他作胆都不敢再碰青璇。” 徐子陵虽仍未尽信他的话,但既肯解释,又坦言曾先后两次想杀他,心中舒服些,点头道:“侯兄差点要了我的命。” 侯希白一震道:“那趟在扬州,原来你真的感应到我伏在一旁,此事真教人难以相信。” 徐子陵微笑道:“侯兄确是高明,从我的反应猜到这点。但时间差不多哩!我们该如何入手?” 侯希白道:“离约定的时间尚有两刻许的光景,小弟想先肯定一件事,子陵有否搏杀杨虚彦的心呢?” 徐子陵双目杀机闪过,道:“我找不到任何不杀死他的理由。” 侯希白欣然道:“那就好办。不过却要看我们的运气,又或他是否合该命绝。我对杨虚彦一无所知,但却深悉安隆的脾性,他约了你甚么时间,你只能在那时间出现,不能早也不可迟,所以只要我们准时埋伏在那里,趁杨虚彦入铺前的刹那以彼之道还以其人之身,说不定能把他刺杀。” 徐子陵目光投往门外,群众喝采鼓掌声潮水般阵阵涌过来,他心中却浮起石青璇犹如明月半现的玉容,道:“那就要看他是否为看热闹的人之一。” 他们只能在老铺的瓦顶伏击杨虚彦,假若杨虚彦是从大街入铺,他们会是白等一场。 侯希白一震道:“不对!有这么多好的见面地方不去,为何偏要选择堆满人的热闹地点,其中定有因由。” 徐子陵思索道:“会否是杨虚彦约石小姐在那里会面?” 侯希白霍地起立,道:“我们先去踩踩场子,再重定对策。” 徐子陵随地来到门槛前,侯希白止步凑近他低声道:“我们稍后很可能遇上巴盟的人,子陵兄可谎称为一个叫常飞的人,此君自称大巴山人,一向独来独往,却是出名的美男子,且像子陵般不爱用兵器,你冒充他应是天衣无缝。” 徐子陵微笑道:“多谢侯兄提醒,不过我还是扮疤脸山人安全点,否则碰上莲柔,将会闹出笑话。” 言罢背转身,驾轻就熟的摇身一变,化为疤脸大侠。 侯希白看得目瞪口呆,赞叹道:“原来子陵兄有此变脸本领,不知该称呼子陵兄作甚么呢?” 徐子陵淡淡道:“这个悉从尊便。” 侯希白欣然道:“此面具毫无破绽,堪称当世极品,脸上那道疤痕更为神肖,使我记起曾横行云贵一带的一位仁兄,此人江湖上称之为刀疤客,是十多年前响当当的人物,甚么人的账都不肯卖,后来好像惹怒当地的门派,从此消声匿迹,不若就由子陵兄令他重出江湖如何。” 愈与侯希白相处,愈觉他谈笑风生的过人魅力。徐子陵亦不禁被他引起兴趣,讶然道:“侯兄见合广博,教人佩服。不知这位刀疤兄姓甚名谁,擅用的兵器是甚么?” 侯希白道:“我们花间派着重周游四海,走的地方多,自有很多道听途说得回来的故事,那当得上广博的赞语。刀疤客的名字很怪,叫弓辰春,据说他精通十多种特性各异的兵器,确实情况如何,除非遇上曾和他动手过招的人,否则无从稽考。” 徐子陵暗忖鲁妙子制的面具,已有一张肯定是依岳山样貌复制,谁说得定其他的亦是有所依据,欣然道:“那小弟就暂充作弓辰春,哈!该是趁热闹的时间哩!” 陈长林进入舱房,坐好后,寇仲问道:“我想知多点宋阀在岭南的形势。” 陈长林刚从离房的卜天志口中晓得寇仲决定往访宋家,本还想劝他打消主意,此时见他神情,知他意念已决,只好道:“少帅想知那方面的情况。” 寇仲挨到椅背处,伸个懒腰,叹道:“横竖没有睡意,长林兄知道甚么便说甚么,遇到有兴趣的地方,我是会追问的。” 陈长林整理一下脑袋内的资料,沉吟半晌始道:“我想少帅该是想明白宋家在当地政治和武林的地位吧?” 寇仲笑道:“武林的地位该是显而易见,南方能名震全国的高手,舍天刀宋缺尚有何人,晃公错虽高明,总曾是宁道奇手下败仗,但宋缺直至现在尚是未逢敌手,说其他吧!” 心中自然想起一世威名尽丧于宋缺手下的“霸刀”岳山,又因岳山而惦挂徐子陵。没有陵少在身边的日子特别难过,有心事亦苦没有倾诉的对象。 陈长林同意点头,道:“要明白岭南的情况,首先要清楚那是个俚汉杂处的地方,俚人又分为武僚、西原蛮和黄峒蛮等不同民族,总称为俚僚。” 寇仲糊涂起来,咕哝道:“这些名字记得人头昏脑的,还是叫南蛮容易些。” 陈长林莞然道:“无论唤作南蛮或俚僚,均带有贬意,事实上自秦汉以来,南蛮已日渐汉化,但居于偏僻处者,住的仍是一种叫杆栏的房子,以竹木架成,顶盖茅稻,分上下两层,上层居人,下层养畜。既可避瘴气,又可避野兽,只此便知其生活的方式。” 寇仲心想若能拥宋玉致于这种上人下畜的房子共渡一宵,该是别有风味。 陈长林绩道:“隋灭陈后,在宋阀的首肯下,岭南各地俚僚先后归附隋朝,杨坚遂在当地先后设置南海、义安、珠岸、交趾等二十三郡,又应宋缺的提议,任用俚僚酋帅管治民族的内部事务,所以岭南诸部的酋帅均对宋缺心存感激。” 寇仲哂道:“杨坚这叫迫不得已,若非治之以羁糜的手段,恐怕俚僚早作反了。” 接着皱眉道:“无论宋缺的刀法如何厉害,宋家影响力怎样庞大,但俚僚诸族间自然有各方面的利益冲突,宋家靠甚么来维系他们?” 陈长林竖起一根指头,笑道:“万变不离其宗,就是孟子劝梁惠王那句‘王!何必日利’的相反,动之以利。” 寇仲大感兴趣道:“长林兄不要吊小弟的瘾啦!快说出来听听。” 陈长林笑道:“宋家最厉害的两大法宝,就是掌握着南方的航运业和贯通全国的贸易体系。而且宋缺乃一诺干金的人,明买明卖,讲求公平交易,当俚酋人人获利致富,谁不对宋缺马首是瞻。所以无论林士宏或沈法兴势力如何膨胀,从不敢兴起去惹岭南宋家半个念头。” 寇仲记起“银龙”宋鲁在洛阳的架势,大有同感。 又问道:“宋家是否以运私盐为主呢?” 陈长林沉吟道:“私盐只是其中之一,宋家一直把岭南俚僚地区的各种士产源源不断的运销中原各地,再运回当地需要的物料,从中获利,有些人认为宋缺可能是天下最富有的人,此评虽不中亦不远矣。” 寇仲一拍扶手道:“原来宋家才是真正的龙游帮,怪不得宋师道连茶叶的形状味道都可写本书出来。” 陈长林听得一脸茫然,愕然道:“龙游帮是甚么帮?” 寇仲解释两句后,双目放光道:“岭南有那些值钱的士产?” 陈长林对各地贸易显是出色当行,如数家珍的道:“像我们南海郡便有玳瑁、珍珠、象牙和沉香,晃公错的珠崖则盛产香料、吉贝、五色藤和各类贵重药材。岭南的铁器铸造亦相当发达,都是赚钱的大生意。” 寇仲喜道:“我终找到非去岭南不可的理由啦!我们正需要一个像宋缺般可靠的生意伙伴。” 陈长林苦笑道:“我还以为少帅听过后,会打消去意哩!” 徐子陵和侯希白这对敌友难分的拍档挤进街上的人潮时,歌舞刚巧结束,暄闹震天的喝欢呼声中,众人又闹哄哄的挤往本为市集的广场去看灯饰和射灯谜,兴致昂扬,人流不旋踵散去大半。 化成疤脸大侠的徐子陵心叫天助我也,凑近侯希白道:“我虽未见过杨虚彦的真脸目,但此人的身型气度均有异常人,侯兄看见时自会晓得。” 侯希白道:“人命关天,你肯定后小弟才会出手,你负责看杨虚彦,我负责留意安隆方面的人。” 两人在人丛中左穿右插,横过车马道,满街都是持灯追逐的孩子,为灯会平添不少生机和热闹,徐子陵见到各民族和平地厌祝隹节,心中一片温暖,益发感到太平盛世的珍贵。心中同时因侯希白“人命关天”之语而想到侯希白若非本性善良,就必是大奸大恶的人。直至此刻,他仍深信曹应龙的看法,便是石之轩怎会培养出一个好人来?这是完全违反魔门常规的。 有感而发道:“侯兄这么重视人命,令师听到会怎样反应呢?” 此时来至安兴隆所在那边街道处,安隆这所老铺像其他店铺般打开大门,糕点美食任人享用,一排挂着十多盏巨型走马灯,蔚为奇观,引得不少人驻足欣赏。因有美酒飨客,宽敞的铺内人群川流不息,份外热闹。 横过铺门后,侯希白收回投入铺内的目光,道:“那只是徐兄对敝派的不了解,或者可打个譬喻,花间派就是江湖的纵横家,讲的是纵横的手段,不仗人多,故每代只传一人,最重识见学养,周游四方,兵不血刃而可亡国立邦。” 徐子陵恍然大悟,石之轩化身的裴矩正是不费一兵一卒,从内部把大隋亡掉,若单凭武力,何时才可成就此事。 道:“既是如此,令师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侯希白止步停下,环目四顾,沉声道:“我有时会怀疑石师是个有双重性格的人,皆因花间派和补天阁两派武功心法截然相反,各走极端,补天乃补天之不足,故可代天行事,专事暗杀行刺之道,天下愈乱愈好,取将夺帅,视千军万马如无物。我早怀疑杨虚彦是补天阁的弟子,只是从徐兄口中得到证实而已!补天阁不理情义,只求效用,与我花间派的‘囊括经世道,遗身在白云’迥然大异。噢,糟啦!” 徐子陵心中一懔,随他目光瞧去,只见一群六、七个美丽少女,以曼妙的姿态边打系在蛮腰的小蹦,边朝他们走来。 她们穿的均为具有民族特色的彩衣,配色艳丽,最惹人注目的是小领斜襟服饰的两袖以红、黄、绿、紫、蓝五色彩布,拼接而成;下摆边子缀以宝石。又在长衫外面套上以紫红、深蓝镶花的坎肩。腰间扎着长彩带,彩带两端以盘线的刺绣方法绣成花乌纹饰。绚丽多姿处,仿似天上的彩霞,化身为明媚动人的美女,现身凡间。 她们的腰鼓更是讲究,以桑木作框,用宝石、彩玉镶嵌,蒙以蟒皮,双手交替击鼓,右手击鼓心,发出“咚”的强音;左手击鼓边,发出“唔”的弱音。有时两手同拍鼓心或鼓边作滚奏,就那么“咚喀咚唔”,又或“咚咚咚咚”、“喀喀唔唔”,以变化多姿的击奏方法,演化出令人难以相信美妙动听的鼓乐妙韵。 当徐子陵仍未了解侯希白“糟啦”的叹语时,七位系鼓美少女已把两人团团围住,似嗔还喜的敲鼓跳舞,引得人人注目。 徐子陵开始明白,若给这群少女缠着,还怎能去进行刺杀杨虚彦的行动。 其中一女只是身形略高,腿儿特别长,笑容更是甜美,不知如何却能令人有艳压群芳的深刻感觉。不过她的眼神亦是最幽怨,紧系在侯希白身上,显见两人该是素识。 侯希白无奈地向徐子陵苦笑,此时除非拔身腾空,否则休想脱身。 就在这要命时刻,徐子陵看到石青璇。 卷二十四 第七章 重会玉人 徐子陵先是听到石青璇的声音,循声瞧去,刚好见到她一闪即逝的粉背。 他不知道石青璇为何能如此肯定“疤脸大侠”就是自己,但她聚音成线传入他耳中的话,却教他大感为难,那是“撇下侯希白后,立即到城外大石寺来找人家吧!” 就是那么略一犹豫,行踪飘忽、如幻似真,以箫技名闻天下的玉人早消没在人流中。 在双方衷诚合作的情况下,要他就那么撇掉侯希白,对他来说是有着道义上的难题。何况杨虚彦、安隆方面势力庞大,失去侯希白的助力,实属不智。 最要命是若大石寺是在城内还可找人问路,如在城外又不想白费工夫,他势需侯希白这识途老马帮忙。 “咚咚喀喀”的鼓音,把他的心神从石青璇身上收回来,忙凑到侯希白耳边道:“我联络到石青璇,快溜!” 侯希白微一错愕,接着向众美女一揖到地,赞叹道:“鼓美人更艳,在下拜服,只恨在下有急务在身,范大小姐可否容在在明天才往贵帮总坛请罪问好。” 他的动作不但潇洒悦目,且带着一种恢谐的味道,登时惹得众女花枝乱颤,笑意盎然。其馀六女仍击鼓妙舞之际,特别出众的美女停下来,右手按在鼓皮处,左手轻擦小挛腰,似瞠似喜的俏立于两人身前,美目在徐子陵这疤脸客身上先打个转,便不大感兴趣的集中凝注在风度翩翩的侯希白处,微跺小靴的娇声道:“你这人最是可恨,要找你时总不知走到那里去。今趟又想找藉口开溜吗?” 她的声线娇柔悦耳,带着一种引人的磁性,即使以徐子陵心不在焉的状态,亦想听她多说两句话。加上她肆无避嫌大胆宜接的作风,确能令任何男性心痒难熬。 可能是他一生人首次后悔一向怜香惜花作风的刹那,侯希白苦笑道:“范大小姐误会啦!我侯希白岂是言而无信之徒?何况是隹人有约,不过我这位兄弟的父亲大人病危,故在下必须陪他赶回家去,他的爹等若在下的半个爹,大小姐多多包涵。” 美女一对妙目立即来到徐子陵脸上,怀疑地娇哼道:“骗人家也该编些动听点的故事,你这兄弟毫无焦急悲戚之容,刚才你们两人只似在灯市闲逛,鬼才信你?” 徐子陵不得不压下心中的情绪,为侯希白这最隹藉口圆谎,沉声道:“小弟是刚接到侯兄的通知,始知家父垂危之事。唉!人生区区数十寒暑,小弟一向对生生死死看得非常淡薄,但能让他老人家有子送终,乃我等为人子女者报答亲恩的责任,唉!” 徐子陵的谎话到这里再无以为继,只好以唉叹作结。 美女妙目一转,低喝道:“不要敲鼓啦!听得人心烦意乱的。” 众人显然为她马首是瞻,立即停手。 美女由不相信变得半信半疑,黛眉轻蹙道:“你是否成都人?家在那里?” 侯希白快刀斩乱麻的扯着徐子陵臂膀,道:“时间刻不容缓,我两兄弟须立即离开,失陪哩!” 美女一挺耸秀的酥胸,恶狠狠的道:“若明天不见你来,我范彩琪把你言而无信的舌头切下来送酒。” 说罢无奈让路。 “咯!咯!” 陈老谋的声音从房内传出道:“进来!” 寇仲推门而入,见陈老谋从床上坐起身来,移到床沿坐下,不好意思的道:“吵醒谋公啦!不过只要你翻看一遍,包保不会责怪我。” 把鲁妙子记下机关巧器的手抄卷递到陈老谋手上去。 陈老谋没有立即去看塞到手上的秘本,怔怔瞧着寇仲好半晌后,点头道:“老夫一大把年纪,已不知亲眼看着多少人在变,像云玉真便变得很厉害,迫得我和小卜最后只好离开她。你这两个小子虽然愈来愈厉害,但仍是那种本质,小陵随遇而安,你则是玩世不恭。” 寇仲哑然失笑道:“若谋公你把这两句对我们的评语说给李密、萧铣等人听,定没有人同意。” 陈老谋哈哈笑道:“你心知肚明我陈老谋在说甚么。争霸天下也可以是玩世不恭的一种方式。那表示你不甘屈服于既有和传统势力之下,放手追求个人的目标。” 寇仲抓头道:“我的目标究竟是甚么呢?坦白说,我并不觉得当皇帝是有趣的事,所以就算我取得最后胜利,大概都会请别人去坐那烫屁股的位子。” 陈老谋摇头道:“你的目标绝非要当皇帝,而是要纵横天下,把没有可能的事变成可能。” 寇仲呆了半晌,叹道:“知我者莫若谋公,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陈老谋得意道:“这叫观人于微,想做皇帝的人都有很大的权力欲,讲求上下之分,像萧铣虽摆出礼贤下土的样子,事实上言行举止都充满皇室贵族的派头,不穿龙袍只是一种手段。那有像你般甚么都随随便便,如非你手下有擅长组织的能手如宣永、任媚媚、虚行之等人,你的少帅军只会是一盘散沙。” 寇仲欣然一拍他的老肩,微笑道:“你知我是甚么料子,我也晓得你的料子,何不翻翻手上的东西一看究竟?” 陈老谋低头一看,见封面书有《机关巧器学》五字,露出一丝傲然不屑的笑意,打开第一页,只见序文开宗明义的写着:“机巧之学,乃攻心格物之学。心有心性,物有物性,总言之为天地自然之理,无所不包,无所不容。知其一不知其二者,只是小道小术。” 陈老谋这机巧之学的专家,立时动容,问道:“是谁写的?” 寇仲亲自为他揭往次页,序文未赫然现出鲁妙子三个触目的签署。 陈老谋剧震道:“我的娘!”又翻往第一页续看下去。 寇仲低声道:“这本鬼东西我看了十多遍,仍是一知半解,谋公你……” 见陈老谋对他的话全是听而不闻,遂识趣的乖乖离开,又为他轻掩上房门。 河水温柔地拍打着夜航的船体,明月斜挂天上,寇仲忽感到无比的轻松,生命再次充盈着迷人的意义。 人生便是不断的争取,管他到头来是痛苦还是快乐。 侯希白登上石阶,指着前方道:“那就是大石寺。” 徐子陵朝他指示向前瞧去,见到在古柏参天,竹树葱笼,月色凝罩,红墙环绕内佛塔凌空,寺楼巍然高大。 侯希白忽地长叹道:“子陵兄会否觉得杨虚彦选此寺作为冒充石师与青漩会面处,很是古怪呢?” 徐子陵讶道:“或者他料到石小姐是要先和我见面,故把地点选到这里来。” 侯希白摇头道:“我敢这么肯定,此中自有因由,却不知该否说出来?唉!” 徐子陵茫然不解道:“侯兄若有苦衷,不说也罢。” 侯希白似立下决心的断然道:“还是告诉子陵兄较妥当点,我之所以犹豫不决,皆因牵涉到石师的秘密。我自幼是个孤儿,少有与人说心事,尤其有关石师和花间派的事,更从不透露予其他人知晓。” 徐子陵默言不语,暗忖他这孤儿是否也像曹应龙般,是石之轩一手泡制出来。 侯希白仰观夜月,又俯首低吟,缓缓道:“石师虽只传我花间派的武功心法,但亦不时论及补天阁的武学,所谓‘补天’,就是补天之不足处,发展至极端时自被所谓自命正宗者视之为邪魔外道,补天不足被讥为逆天行事。唉!岂知顺者为贱,逆者为贵之理。” 徐子陵听得心中微寒,侯希白始终是一代邪人石之轩栽培出来的弟子,说及有关魔门理论时,语气大有愤世嫉俗之慨,异于平常的温文儒雅。 侯希白忽又不好意思的道:“子陵兄切勿见怪,说到这些问题时,不知是否因不断在脑里重覆,很自然模仿石师当时说话的语调。” 徐子陵岔开道:“为何大石寺全无灯火,就算所有和尚都已就寝,也该有佛灯香烛一类的东西吧?” 侯希白道:“我正要告诉子陵兄,大石寺的主持因开罪了魔门里一个极难缠的人物,故寺内的和尚均到附近的寺院栖身避祸,一天不摆平争执,绝不敢回来。” 徐子陵愕然道:“谁人如此霸道,巴蜀的武林同道竟坐视不理吗?” 侯希白待要回答,一点灯火在寺院内亮起,徐子陵低喝道:“侯兄给小弟押阵,我去了。” 徐子陵迅快而小心的翻过院墙,此时灯火忽又敛去,只好凭记忆搜索过去,顺手脱掉面具。 这所名刹规模不小,由山门殿起,接着是天王殿、七佛殿、大雄宝殿、藏经楼等,殿堂重重,虽及不上净念禅院的结构复杂,造型优美,但亦是宏伟壮丽。 在主殿群成行成阵之旁,万千竹树中耸起一座高塔,份外具有气势。 徐子陵此时不禁有点后悔为何不多问侯希白一句,究竟是魔门那个厉害人物,竟能令这里的和尚空寺避祸。 要知大凡名寺古刹,均有本门武功高强者负起护寺之责,而寺中和尚多少也有懂得武功的人。兼之区内的武林同道,亦会与寺院有交往,绝不会坐视不理。所以眼前的情况,可算极不寻常。 听侯希白的口气,此人绝不会是安隆,且是徐子陵不认识的。如此就可能是连曹应龙都不晓得的那个名列邪道八大高手的人物。 他从未试过在没有人的寺庙任意穿行,感觉非常新鲜。现在的徐子陵对建筑学已非吴下阿蒙。顺步浏览,对整座名刹的结构一目了然,更感受到在宗教的徵召下,建寺者那种婵思竭力的热忱和精神。不论门,窗、檐、拱,均雕刻有翎毛、花卉等各类纹饰。庙脊上则塑置奇禽异兽,栩栩如生。 殿堂间有长廊贯通,左右大石柱林立对称,片刻后,他已置身在先前出现灯火的罗汉堂中,一时不由呼吸顿止,鸟眼见塑像如林,布满大殿的奇景震摄。 大殿塑像罗列,分作两组,中央是数十尊佛和菩萨,以居于殿心的千手观音最为瞩目,不但宝相庄严,且因每只手的形状和所持法器无有相同,令人生出神通广大,法力无边的感觉。 五百罗汉分列四周,朝向中央的塑像,形成纵横相通的巷道。徐子陵仿似置身另一个有别于现实的神佛世界,身旁的塑像在透进来的月色掩映中,造型细致精巧,色泽艳丽,无论立倚坐卧,均姿态各异,仿若真人,神态生动,疑幻似真。 当他来到千手观音座前,四周尽是重重列列的罗汉佛像,有若陷身由塑像布下的迷阵中,那感觉实非任何言语可以形容万一。 千手观音座下有个小烛台,只一眼徐子陵便认得式样与石美人在福洞迷宫使用的相同。石青璇动人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轻柔地道:“请徐公子点灯好吗。” 徐子陵压下回头的冲动,取起烛台旁的火石,把烛台燃起。 一点跳跃闪烁的焰火,在罗汉堂中心处亮起来,更添本已诡奇的气氛。 石青璇的声音在右侧传来道:“我们不若玩玩捉迷藏吧!” 徐子陵卓立不动,像个怕受责骂的儿童般招供道:“小姐幸勿见怪,随我来的尚有侯希白,小弟并没依小姐之言把他撇下,其中是有原因的。” 石青璇沉默下去,接着从千手观音后现身出来,脸覆重纱,淡淡道:“人世间的事,莫不在因缘两宇之中,来便来吧!也没甚么大不了的,最重要是你这好人来了!” 面对玉人,徐子陵虽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在经过重重困险,处处弄人的命运后,她竟忽然得来全不费功夫的出现在眼前伸手可触处,一股无法一一言喻的感觉从深心处似洪水般爆发出来,使他首次生出把一位女性拥入怀里的冲动。 那当然只能在心内偷偷的想。 石青璇给他的感觉是冷热无常,永远和你保持一段距离,难以捉摸。虽不至拒人于千里之外,至少是不易亲近。 深吸一口气后,徐子陵平静地道:“姑娘今趟到成都来,是否接到今尊的消息。” 石青璇漫不经意的道:“青璇只有娘而从没有爹。你是否想警告我那只是安隆和杨虚彦两人弄的鬼把戏。哼!这两个混蛋竟敢小看碧秀心的女儿,我定要他们吃不完兜着走。你倒本事,刚抵成都便弄清楚这么多事。” 徐子陵听得瞠目结舌,无言以对。知自己亦小看了石青璇,白白担忧近十天。 石青璇微笑道:“安隆本约我到他的老铺会面,幸好在门外碰到你们,于是改约他们到这里来,把事情一并解决。你该没忘记说过肯为我背起所有担子和责任,大丈夫一诺千金,可不能说过便算。” 徐子陵听得头皮发麻,道:“有甚么担子姑娘要交由我挑负的呢?”自认识这作风特别的美女,他从不知该如何应付她。 石青璇像述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般悠然道:“首先我要把这石之轩的鬼卷子交给你处理,徐公子爱撕掉扔掉,又或交给谁,悉随尊便。” 徐子陵大吃一惊时,石青璇递上羊皮卷一轴。 异变随至。 卷二十四 第八章 印卷之争 就在徐子陵要从石青璇手上接过集魔道两派大成,载有不世绝学《不死印卷》的当儿,一束阴寒无比、充满邪恶阴损味道的劲气像铁棍般直捣他背心要害,假若他往横避闪,石青璇将变得首当其冲,徐子陵无奈下,只好准备弓背硬受一击。 同一时间,左方佛像后卷起大蓬晶光,骤雨似的朝两人涌至,与徐子陵身后的偷袭者配合得天衣无缝。若非在这么特别的环境中,徐子陵又因心神被庙内神像所慑,无论对手多么高明,也不会窝囊至受袭时始生出警觉。而另一个原因,是恃着侯希白在外掠阵,致减低警觉性,但此时悔之已晚,只能施展浑身解数,以挽狂澜于既倒。 在这生死一发的时刻,徐子陵蓦地脑际灵光一闪,浮现出刚才印象特别深刻的一座罗汉塑像。 那罗汉正好整以暇的舒展筋骨,极尽癌仰曲伸的妙态;当时他已想过这是否一种行功的情状,此刻在生与死悬于一发的紧要关口,终豁然大悟,哈哈一笑,继续弓背,可是当敌气及体的一刹那,却猛地抛开一切,若那神像般舒展肢体,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侵体的真气再不能只寻某一要穴攻击,而是发散往全身去,再从四肢散发,就像洪水虽烈,但因有足够的河道疏通,故不会泛滥成灾。当然若给对方结结实实的一拳轰在背心处,身体自然难免受伤。但现在对方只是以凌厉的隔空拳劲,而发拳的位置至少在两丈开外,以攻徐子陵的不备,他这临时领悟来的奇招,竟可应付得绰有馀裕。 整个过程只是眨眼的工夫,这时杨虚彦的招牌货幻影剑法,始洒过来。 后面传来安隆“咦”的一声,显是料不到徐子陵竟不闪不躲的硬捱他一招,今他大失预算。 假若徐子陵横闪的话,那石青璇多少也会受点伤,其时杨虚彦自可把《不死印卷》手到拿来。 就那么的一着之差,两人的如意算盘再也打不响。 不过徐子陵和石青璇尚未脱离险境。前者虽以妙手偶得的奇招挡过安隆凌厉的一击,但要把对方入侵的真气化解和排出体外,一时间亦使他全身麻痹,经脉欲裂,再无力助石青璇反击杨虚彦可怕的剑招。 石青璇却似预知杨虚彦会钻出来似的,在剑光及身的刹那,一个旋身面对烟花般绽放的剑点精芒,以卷作箫,疾刺迎上。 徐子陵猛提一口真气,瞬那间气劲回复过来,此时安隆已展开莲步,抢至他右侧的死角位,两指箕张,取他双目,下面则无声无息的右腿提踢,攻他下盘,阴毒至极点。 徐子陵尚是首次碰上这么刁钻玄奥的步法,原本普通平常的上虚下实的招数,立时脱胎换骨般变得难以招架。换了是寇仲,可能在刀法难以展开下先行避开,那安隆就可从容助杨虚彦收拾石青璇。幸好徐子陵最擅近身搏击,虽明知对方功力在自己之上,仍咬紧牙龈,脚踏奇步,先错开少许,始上架下封。 幻剑散去,杨虚彦狼狈后退,现出紧裹在黑罩黑衣内虎背熊腰的骠悍体型,若他不收手的话,保证此招可把羊皮卷和石青璇的玉手同时绞碎,那他不但得不到《不死印卷》,日后定难逃石之轩的报复。 他虽是天下人人惊惧的无敌刺客,但对石之轩却有种有如与生俱来的深切敬畏。既知曹应龙被人救去,给个天他作胆也不敢再动石青璇半根汗毛。 只有得到《不死印卷》,他才有脱离石之轩控制的希望。 “蓬。” 安隆收回攻敌双目的右手,底下却结结实实重踢在徐子陵下封的掌沿处。 这一踢乃在满腔杀机下全力出手,近六十年的魔功毫无保留的送出,务求一举毙敌,去此祸患。 蓦地脚面像给个尖锥重重剌一下,接着螺旋怪劲急转而入,硬把他雄浑的魔功钻得贴着对方掌沿溅洒四散,能攻入对方体内的真气剧减一半,至此才知《长生诀》奇功,名非虚传。 安隆痛哼一声,竟借不到分毫劲力以续展莲步,无以为继下只好往旁错开,眼看徐子陵给震得往后抛飞,亦只能叹失良机。 此时杨虚彦待要重组攻势,抢夺不死印卷,后方扇风割到,知道自己同师不同门的师兄弟已经杀到,怒从心上起,全力展开幻影剑法,望身后迎。 石青璇左手拔出玉箫,幻化出一蓬又一蓬似有若无,虚实难分的青影,卷向阵脚微乱的安隆,右手不死印卷脱手向在半空成功翻了一个筋斗的徐子陵射去,娇呼道:“接着!快走!” “砰”! 安隆硬撞在背后那座神态慈祥,凝目跌坐的佛像上,塑像立时爆成碎粉,就借那么一点反撞力,侧身避过石青璇缠人的箫影,人球般弹起,疾若流星的朝射往两丈高处的徐子陵和不死印卷抓去,只要给他五指发出的内劲隔空追及,与用手去拿实在没有多大分别。 徐子陵居高临下,看个一览无遗,只见向自已投来的《不死印卷》从快转慢,似乎被一条无形的线牵扯着,最后凝定半空处,心叫糟糕,人急智生下反手上托,劲气撞在横梁处,往下扑去,但已迟了一线。 安隆魔功之高,大大出他意料之外,果不愧名列“邪道八大高手”的人物。 安隆五指收缩,不死印卷往他倒飞而去,与他上冲而起的肥躯不住接近,禁不住心中大喜。 眼看得手,箫声忽起,非是石青璇忽然雅兴大发,吹奏一曲,而是她把真气透管而出,产生振呜,玉箫真劲从下上刺,狠狠撞在《不死印卷》处。 就那么以毫厘之差,印卷应劲横抛,投往外围的罗汉阵中。 徐子陵施展凌空换气的独门本领,改下扑鸟横移,向印卷斜掠紧追。 安隆怒哼一声,一个翻腾,正要全力追去的当儿,已给卷进身法有若凤舞于天,曼妙无方的石青璇所发出的森森箫影内。 杨虚彦此时刚抵挡过侯希白挟主攻之势攻来有若长江大河、滔滔不绝的一轮连绵不绝的扇法,仍找不到任何可乘虚而入的破绽和空隙。 幻影剑式最厉害处就是以虚实相生,瞒人眼目的手法,今对方露出空隙破绽,故决胜每在刹那之间。 那知侯希白摺扇忽开忽阁,变化万千,且用劲奇特,无论拨扫点打,时间角度均拿捏得精准确切,又暗蕴无数奇招妙着,故纵以杨虚彦之能,在失去主动的情况下,亦只能见招拆招,一时难以反攻。 侯希白的美人摺扇已达化腐朽为神奇的境界,充满天马行空随境生变的创作意味,更有种大异于他狠厉剑招的潇洒风格。纵使杨虚彦恨不得把这个命运注定的对手立毙剑下,心中仍不由为侯希白喝采叫好。暗忖换过另一情况,将是痛快淋漓的一回事。 “拆”! 杨虚彦施出压箱底的本领,幻剑振处,生出品字形三朵剑花,迫得侯希白横扇硬接一招。自交战以来,两人各以奇幻精奥的手法快打猛攻,紧凑得没有透气的空隙,奇招妙着层出不穷,却是你进我退,我攻你闪,直至印卷被石青璇的箫劲撞往远处,杨虚彦见形势不妙,才兵行险着,以同归于尽的手法,迫侯希白硬拚。 “呛”!剑扇交击,侯希白大叫不好,原来杨虚彦就借那么一记反撞的力道,抽身后退,斜冲往后,箭矢般朝徐子陵追去。 侯希白早有心理准备,就是这天下闻名的刺客手底必然极硬。但到真正交手,始知他强横至这等地步。心想若给他得到印卷,那还了得。 想虽是这么想,但身体仍要往后一晃,化掉剑劲,才能紧追而去,终是慢一步。 安隆此际回到地面,而石青璇却如天上下凡的女神,似正绕着他表演仙乐妙舞。以他的见多识广,仍是首次碰上这么奇妙的武功。 透过玉箫,石青璇的真气能从任何一个箫孔迭出,从任何一个角度攻来,飘忽得像无定向风,而每发出一道劲气,箫管均相应发出高低强弱有别的呜奏声,仿似用口吹奏,扰人心神至极点。令安隆禁不住猜想,假若这些呜响能串成曲调时,将是他命赴阴曹的一刻。 更要命是石青璇该是深悉他天莲宗的独特武功,所有手法步法皆是针对他的强弱出发,所以他虽自问各方面均可胜过石青璇这后进小辈,一时间亦给她缠个手足无措,难以抽身。 徐子陵此时在空中看到印卷落在一座闭目瞑思的金刚塑像盘抱的怀内,后方衣袂声响,骇然发觉杨虚彦挟着冲天剑气,后发先至的追击而来。刹那间他计算出当自己拾起印卷的时间,刚好是幻影剑临头的危险时刻,那时自己会处于完全被动的劣境,说不定会直至伏尸杨虚彦剑下,仍找不到反击的机会。 忙运气下坠,右手同时发出劲风,扫得刚落在塑像怀中的印卷抛飞而起,投往右边暗影处的地面。 而他则发出一声长笑,好掩盖印卷着地的声音,心叫“得罪”,左足尖点在另一尊造型佝楼龙钟的罗汉头顶,反向左方跃去。 杨虚彦果然中计,横脚撑在另一座瞪眼怒视的罗汉像处,改变方向朝他追来。 侯希白在安隆和石青璇的战圈旁掠过,还顺手打了安隆一扇,气得安隆敝叫怒吼。他待要赶上杨虚彦,好和徐子陵联手把他收拾,忽然劲风横至,从多手观音后杀出个美艳娇俏的女郎来。 他虽然欲一睹莲柔这来自波斯的美女的风采,但却绝不愿发生在此时此刻。无奈之下一个急旋,摺扇全力抢攻,纵是辣手摧花,但为了不死印卷,再也顾不得那么多。 杨虚彦居高临下,瞧着曾是他手下败将的徐子陵,安然落在两尊罗汉之间,似缓似快的摆出一个姿势,以他一向的冷酷沉狠,亦不由大为错愕,莫名所以。 徐子陵左右各有一座高约六尺,全身镂金,俨若真人的罗汉塑像,姿态则截然迥异。左边的那尊瘦削长颈,笑容可掬,一手按膝,身往前俯,另一手往后搔背,姿态漫不经意,合适自然。 另一座却是眸珠突睁的怒目金刚,右手筋突肉张的握拳前方,精足神汇,威武生动。 徐子陵卓立两尊塑像之间,首先摆出右边塑像的闲适姿势,接着又变换作右边怒目金刚的姿态,均维肖维妙,在殿外金黄的月色掩映下,加上堂畔微弱的灯火,几疑是徐子陵忽然化身为护佛的罗汉,更似是其中一尊罗汉活了过来,那种感觉确是怪异无伦。 破风呼啸骤响。 就在杨虚彦仍想不到该如何应付眼前异景时,一股凌厉的指风,从徐子陵食指激射而出,刺在他身剑合一布出的剑气网罩中。 螺旋劲气破罩而入,大有洞穿宇宙的霸道气势。 杨虚彦闷哼一声,运气横移,挥剑险险挡着。 “当”! 漫天剑影本是声势汹汹而来,如今却是云散烟消。 徐子陵哈哈笑道:“领教啦。杨兄再看这一招。” 举在头上的拳头倏地移后,拐个弯后,弓步击出,恰是怒目金刚旁那尊佛像的姿态,另一手却在身前画个似是毫无意义的圈子。 杨虚彦尚差寸许踏足实地,拳风已至。他乃剌杀的高手,落地前催动剑气,溯空剌向徐子陵,岂知徐子陵竟像能未卜先知的凭左手画圈生出的劲气,硬把剑气化掉。 他来不及再作抢攻,只好避往另一尊罗汉之后,狼狈至极点。最气人是他武功明明在徐子陵之上,偏被他层出不穷的奇招压得一筹莫展,有力难施。 徐子陵却是痛快之极,起始时他只是借罗汉的威势以惑敌心,夺其志气。此乃上兵伐谋之道,实上乘武功的攻心术。怎知当模拟出某一罗汉的姿态时,体内真气竟似天然发生的随姿态而涌动,像先前化去安隆偷袭的那一式般生出奇效,那还不恍然大悟,明白到这五百罗汉的诸式妙态,极可能来目前代某一空门高人的设计,有意无意间把玄门的功法展现在罗汉的千姿百态中,自己无意得之,确属异数。 此时他早把不死印卷忘个一干二净,难得有杨虚彦这么硬的对手,瞬那掠过左右并列的十多座罗汉像拳发连环,趁杨虚彦处于下风的时刻,展开硬拚的手法。 杨虚彦心知不妙,连忙反击,在他眼中心里,徐子陵变成一尊活的罗汉,不住变化出与四周塑像相映成趣的姿态,但接着无论拳击指截,掌按脚踢,均有摧山撼岳的雄浑气魄。在剑气纵横、拳风呼啸中,塑像碎粉般破裂,双方均是以攻对攻,惨烈处好比战场上千军万马的生死厮杀。 徐子陵愈战愈勇,愈是得心应手。 杨虚彦则失尽先机,气志被压,在此消彼长下,虽未到势穷力蹙的困局,却是节节后退,经历他毕生里最窝囊的痛苦逆境。 石青璇娇叱传来,叫道:“徐子陵小心!” 徐子陵醒觉过来,来个双拳齐出,把杨虚彦轰得再退三步,笑道:“承让啦!”如飞后撤,再转身前掠。 侯希白接战莲柔已占尽上风,若非这美女的身体灵软如蛇,每能于危急时凭奇异的身法救急保命,早将她送上西天。 此刻见安隆施出天心莲环的看家本领,迫退石青璇,连忙抽身拦截,气得安隆差点吐血。徐子陵见状心中大喜,杨虚彦虽狂追过来,此刻仍在四丈开外,不能构成威胁。莲柔则在石青璇的监视下,只能在一旁观战,未敢轻举妄动,不死印卷似该是他囊中之物。 究竟该怎样处置这鬼东西呢? 不死印卷出现在丈许外一尊卧地的罗汉旁边。 蓦地娇笑声起,一道丝带从暗处射出,贴地卷上印卷。 接着是婠婠的甜美声音道:“原来在这里,多谢子陵,小妹看后再还给你吧。” 徐子陵立时汗流浃背,若印卷落在婠婠手上,恐怕合敌我六人之力,也难以讨回来。 卷二十四 第九章 诡变百出 鹞蚌相争,渔翁得利。 任谁都想不到,婠婠会出现在这关键时刻,且是一出手即夺得《不死印卷》。 徐子陵更暗怪自己粗心大意。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知道婠婠来到成都,怎会放过《不死印卷》这种魔门宝典。 石之轩既要一统天下,更要统管魔道,野心之大,纵非绝后,亦属空前。偏因他创出《不死印卷》奇功,连祝玉妍都奈何不了他,如果有机会知道点有关不死印心法的秘密,总是有益无害。而石青旋手上的《不死印卷》,正提供这独一无二的良机。 不过此时悔之已晚,婠婠的天魔飘带灵蛇般卷起印卷,“喽”的一声,像毒蛇的舌头似的缩入她素白的衣袖里,消没不见。 徐子陵刚飞至她前方,双掌下按,这一下全力出手,螺旋劲龙卷风般朝婠婠卷去。 婠婠仍有闲情以幽怨爱怜的目光瞥他一眼,像要记着他的容貌,左手衣袖漫不经意拂出,“蓬”的一声,硬接徐子陵掌劲。 徐子陵又感到天魔劲那种空间四陷的可怕感觉,心叫糟糕,晓得自己乘怒出手,失去一贯冷静,故蠢得去以硬碰硬,连忙收回大部份功力,施展凌空快速换气的本领,横飞开去。假若婠婠此时乘势追击,保证他难以活命。 幸好杨虚彦及时赶至,幻出点点剑芒,漫空遍地的向婠婠攻去。婠婠虽仍是好整以暇的样子,但秀眸露出注意的神色,纤足在方圆数尺之地迅速移动,似在要考较杨虚彦应变的手段。同时目不转睛的凝视他挟着凌厉剑气,穿过罗汉林立两旁形成的通道迅速接近的诡异情景。 安隆和侯希白分别赶来,不约而同形成包围的势力。后面尚有莲柔,却不见石青璇。 徐子陵立足其中一尊罗汉头上,舒展筋骨,把婠婠的天魔劲气化去。他的视域遍及全殿,立时把握到整个形势。 照道理婠婠得宝后好该立即开溜,徐子陵明白她只因见自己盛怒下失去理智,不顾死活向她强攻,令她杀机大起,就算不能一举毙敌,也务要使他受到永不能复元的内伤,故此才要和他硬拚一记,失去脱身的良机。 不过婠婠亦是打错算盘计错数,以为徐子陵在力战杨虚彦之后,功力必大幅损耗,她纵不能伤敌,也可从容逸走。那知徐子陵刚从五百罗汉的姿态领悟出佛家博大精深的秘学,精气神均臻巅峰状态,加上急速换气的独门招数和凭《长生诀》与和氏璧融合而成配对罗汉奇姿而来的“化劲大法”,竟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没有丝毫损伤。 她却被徐子陵反震的力道撞得体内真气一阵翻腾,运气压下后,杨虚彦的幻影剑发出的剑气已把她笼罩其中,坐失挟宝而去的时机。 只要给杨虚彦缠上,殿内其他高手再有一个、半个下场,连婠婠自问也应付不来。 婠婠的天魔功在刹那间提至极限,同时冷然道:“安隆你最好不要插手此事,否则将成我阴癸派的死敌。” 说话间,左手罗袖天魔飘带有若一道闪电般划破罗汉巷的虚空,刺在杨虚彦的剑尖处,准确得令人难以相信。 徐子陵等叹为观止。 被飘带破开的剑劲往四外翻腾激溅,十多尊罗汉像面向巷道的脆弱部份立时遭劫,手折鼻碎,金漆飞脱。 杨虚彦本是虚实难分,彷似魔法的幻影剑立时变回一把人间的利刃的本相,在被飘带撞上刃锋前,微一回收,始吐劲刺实。 “啪”! 两劲相触,发出一下清脆的激响。 杨虚彦一个倒翻,落地后后“咚!咚!咚!”连退三步,始能站稳。 婠婠的飘带在击中刃尖时,立呈波浪起伏的纹样,诡异非常,她的娇躯亦往后猛晃一下,俏脸掠过一抹艳红。 飘带缩入罗袖里。 安隆和侯希白分别来到婠婠左边的前侧和后侧处,前者阴阴笑道:“小丫头何须说得这么严重,看在今师脸上,安某人作个旁观者又如何呢。” 莲柔移到婠婠大后方,隐没在一座罗汉塑像后。 徐子陵仍找不到石青璇的芳踪,此女行事一向难测,他虽有点挂心,却并不担忧。 “锵”! 杨虚彦幻影剑回到鞘内,先环目一扫,冷然道:“此卷对涫大小姐毫无用处,如若肯归还在下,说不定在下可教小姐完成心愿。” 侯希白哑然失笑道:“想不到我的杨师兄竟是个卑鄙之徒。自己收拾不了徐兄,就借人之手,还说要为人家美人儿完成心愿。更想获归还秘卷,如此一举三得,亏你想得出来。” 杨虚彦露在头罩外的眼睛精电一闪,哈哈笑道:“徐兄切勿误会,以为多情公子真的多情,他只为自己着想,并非关心你的安危。” 婠婠不屑地道:“婠婠从不与藏头露尾,不敢以真貌示人之辈谈交易,除非杨虚彦你扔掉脸罩,否则休想我会对你任何提议生出兴趣。” 杨虚彦大感愕然,朝安隆瞧去,不明白在这种四面受敌的情况下,婠婠为何一点不留馀地的开罪自己。 安隆则游目四顾,在搜索石青璇的踪影,因此女武功得乃母真传,大不简单。 婠婠忽然幽幽一叹,先横了卓立罗汉头上的徐子陵一眼,目光才移往左前侧的安隆处,微摇絷首道:“我真不明白安隆你在搞甚么鬼。竟不惜开罪我们。只为这么一卷对你毫无用处的心法秘卷,谅你也不敢凭印卷去和石之轩作对吧?论为人,你是不会笨得无端白事的去为人作嫁,一个不好还会惹来杀身之祸。” 这番话毫不客气,可是安隆仍是一脸阴恻恻的笑容,不以为杵的道:“安某人不是说过只作壁上观吗。不过念在与令师一场情份,仍忍不住奉劝一句,杨虚彦加上侯希白将等如至少大半个石之轩,即使令师亲来都占不到多大便宜。贤侄女不若把印卷交出,这叫淑女不吃眼前亏,对吗?” 婠婠莞尔道:“难怪师尊尝言安隆难成大器,只配作个铜臭奸商。现在你们两方实力不相上下,只要我帮助任何一方,另外一方只有饮恨收场的结局。安隆你今晚两度施展天心莲环,已成强弩之未,要杀你正是时候。说不定侄女会把心一横,扔掉印卷,再全力把你收拾,亦是人生快事。” 安隆终于色变,噤口无言。 婠婠又瞧往高高在上的徐子陵,举袖掩口娇笑道:“你这人呀。站在那里吃西北风吗?你的大美人为何不理你呢?” 敌我两方四人你眼望我眼,却均拿她没法。虽陷身困局中,这阴癸派的绝色传人却能利用各人间错综复杂的关系,把场面操控在手上。 杨虚彦双目现出森寒杀机,手握剑柄道:“说到底你也不过是想挟卷而逃,各位不若我们作个比赛,看谁能从她的香罗袖内,把印卷夺回来如何?” 这番话等若徵询徐子陵和侯希白的意见,大家是否可暂时放下敌对的立场,先除去婠婠,然后再凭实力决定印卷谁属。 徐子陵心中犹豫。 他和婠婠虽然是死对头,有着解不开的仇恨,可是要他跟安隆、杨虚彦这些邪人联手对付她,终是有欠光彩。无奈这却是目下唯一的办法,否则只要给她脱身,谁都没办法把她留下来。 安隆等无一不是足与婠婠独力抗衡的高手,虽没有摆开架势,但精神均紧紧锁牢在婠婠身上,只要她稍有异举,会因在高手对峙时的微妙气机感应下突然出击,所以此时的婠婠好比穷巷里的猛兽,除非她能抵得住四人联手的攻势,否则绝不敢轻举妄动。 侯希白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往徐子陵瞧去,叹道:“子陵兄意下如何?这似乎是唯一的办法。侯希白虽最恨辣手摧花,却找不到其他可行之道。” 徐子陵虎目精芒大盛,盯着婠婠淡然道:“现在石小姐不知避往何方,假若我们一番浴血苦战后,发觉羊皮卷内写的只是一般孩童学的千字文,是否划算呢?” 婠婠柔声叹道:“这里只有徐子陵才是真英雄,请问诸位,小女子可否先把羊皮卷打开一看,证实无误,才决定下一步该怎么走如何。” 安隆嘿嘿笑道:“真英雄只是傻瓜的另一种较好听的称谓,我敢以项上人头担保这是石大哥留下在幽林小谷的《不死印卷》,至于是基于甚么理由,请恕安某人不便透露。” 婠婠秀眉轻蹙的奇道:“你的保证不值半个子儿。看来你的目标不在印卷,而只在乎我的性命,此事非常奇怪,这样做于天莲宗有何好处。” 话锋一转,众人的注意力从围攻婠婠的合作问题上,转移到印卷的真伪处。 “嗳”! 侯希白亮出摺扇,轻柔地为自己煽凉,微笑道:“隆叔既决定袖手旁观,柔公主则躲在远处,涫小姐请放心阅卷,让在下负起护花的责任,子陵兄意下如何?” 徐子陵平静答道:“如若安隆老师和柔公主不出手,小弟亦不会出手。” 婠婠摇头道:“除非子陵你亲口保证给婠婠护法,否则我绝不会冒这个险。” 杨虚彦长笑道:“何来这么多废话,不若就由在下出手领教阴癸派的天魔秘技,至于各位是否参与,悉随尊便。” 说话时,一阵森厉冰寒的剑气,从他身上如惊涛骇浪般散发涌卷,他的身形虽仍纹风不动,但事实上正争取主动,只要婠婠在气势对抗上稍处下风,他立即挥剑出击。 他是全力出手,而婠婠则须分神防范安隆和侯希白两人,对婠婠自是大大不利。 侯希白喝道:“且慢!” 众皆愕然,假若扬虚彦出手硬拚婠婠,该是对他有百利而无一害。 侯希白接着转向安隆道:“事关重大,隆叔何不清楚说出何以深信涫小姐袖内的羊皮卷确是载有《不死印法》手卷。” 安隆目闪奇光,缓缓道:“若我证实此卷非是膺品,贤侄是否打算和彦侄一起出手?” 侯希白洒然道:“确有这个可能。当然还要看隆叔的说话有多少分可信性。” 安隆发出一阵震殿长笑,道:“这种羊皮非是普通羊皮,乃由本人亲手浸制,故色泽奇特,历久常新,是本人奉石大哥之命而造的,我安隆耙以天莲宗诸祖立下咒誓,若有半字虚言,教我永世不得超生。” 婠婠以一阵娇笑接下去道:“现在连奴家都有点相信这卷东西是真的哩,可有兴趣听人家提出两个解决现今僵持局面的方法呢?” 这番话奇峰突出,登时令跃跃欲试的侯希白勒马收缰,暂缓出手。 莲柔的声音从出口处传过来道:“请恕莲柔不再卷入魔门的争斗中,奴家走啦。以后若有甚么事,千万别算到奴家的账上去。” 衣袂声刹那远去。 徐子陵听得头都大起来,再弄不清楚莲柔和安隆等的关系。 不过此女狡诈如狐,谁都不该把她说的话以等闲视之。但她也可能是因不欲与阴癸派为敌,故临阵退缩。 婠婠欣然道:“这叫明哲保身,总比安隆你来得聪明。” 安隆不悦道:“你不是说有两个解决的方法吗。” 婠婠运起魔功,紧压丈许外杨虚彦摧动袭来的迫人剑,从容自若的柔声道:“第一个解决的办法,就是由婠婠在袖内把羊皮卷化成碎粉,那就一了百了,大家再没有甚么可争的。” 杨虚彦的剑气立时骤减一半。 若羊皮卷被毁,损失最大的当然不是婠婠,而是侯希白或杨虚彦其中之一人。 婠婠顶多只是失去了解不死印法的机会,而两人则失去晋身成为另一个石之轩的可能性。 安隆冷哂道:“若你肯这样做,早把印卷毁掉,何用到现在才说出来。” 他一直煽风点火,现在谁都不怀疑他有毁掉婠婠的居心意图。 婠婠不屑地瞥他一眼,玉容忽然平静下来,回复她一贯近乎纯洁无瑕的笃定神态。但四周的空间突然再次出现随时塌陷的可怕感觉;她身上白衣无风自动,乌黑的长发更像遇上狂风般拂扬摆舞,情景诡异至极点。 众人大为檩然,均蓄势以待,却无人敢先樱其锋。 徐子陵冷喝道:“另一个解决方法是怎样呢?” 婠婠脸上露出似有若无的诡秘笑意,平静地道:“方法就是把印卷给你。” 说到最后一句,罗袖扬起,羊皮卷脱袖而出,闪电般疾射做立罗汉头上的徐子陵。 “锵”! 卷二十四 第十章 鹿死谁手 杨虚彦、侯希白和安隆均生出向前倾跌的可怕感觉。以他们的功力,当然不会真的往以婠婠为核心的“天魔劲场”倾跌过去,但他们必须运功对抗,抽身后退。 杨虚彦和安隆均是工于心计的人,早想遍婠婠能破开困局的各种手段,其中包括把印卷奉送其中一人的可能性,而借此移祸东吴之计,婠婠便可立时由众矢之的变成从旁左右大局的操控者。 现在摆明杨虚彦和安隆是一党,徐子陵和侯希白则是另一对伙伴,双方力量虽以安隆和杨虚彦略高一线,但安隆曾因施展“天心莲环”而功力耗损,变得实力大致相若。 在这样的情况下,婠婠可助任何一方今对手迅速溃败。所以刚才安隆和杨虚彦暗中约定,务要把婠婠先行击杀,再对付徐侯二人。 岂知婠婠高明得大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竟看穿他们的阴谋,在这紧要关口全力施展天魔大法,形成一个能吸取任何真气,再借之为用的“凹陷”力场,今他们欲攻无门。比之甚么护身真气更要厉害。 只有徐子陵视之为理所当然,皆因他已多次因婠婠的天魔大法吃尽苦头。 “锵”! 杨虚彦抽身后退的同时,掣出寒光四射的幻影剑,舍婠婠而取徐子陵,化作冲天的长虹,一改平时虚实难测的幻影剑招,以雷霆万钧,震山撼岳的威势,剑即是人,人即是剑的姿态宜取罗汉像顶的劲敌。 徐子陵此时刚接着印卷,见杨虚彦全力挥剑攻来,心中叫苦,婠婠今趟确是险毒无伦,害得他在接卷时心神立分,因心有滞碍而难以保持在最佳状态,若如此被杨虚彦一剑杀死或受伤,实是冤枉至极点。 他乃武学的大行家,一眼看出杨虚彦这一剑才真正显露出实力,且不负天下第一刺客之名,能于弹指间把整体功力发挥尽致,击出这惊天动地的一口剑。 剑未至,杀气早把他完全笼罩其中,纵然躲避,但只能稍延被杀的时间。 对方的出剑,使他顿坠泥足深陷的困局,由此可知杨虚彦的厉害。若杨虚彦以前的幻影剑法是精雕细琢的蝇头小楷,这刻的剑法便像长江大河,有一泻千里威势,痛快淋漓的狂草,教人完全摸不到笔路。 人急智生下,徐子陵把手上的印卷脱手掷往横空而来的杨虚彦,大笑道:“转送给你又如何?” 同时脚下运劲,心叫得罪,脚下的罗汉塑像寸寸碎裂,令他整个人沉往地面去。 侯希白此时亦抢了过来,见徐子陵投出印卷,大叫一声“掷得好”,摺扇合拢,俊目威凌四射,加速横切往因怕毁掉印卷而慌了手脚的杨虚彦。 杨虚彦拔剑的一刻,安隆亦往后抽身,好脱出天魔劲的范围,且退得比侯杨两人更速更急,因他感到婠婠将注意力只集中到他一人身上去,加上先前婠婠的恐吓和警告,说他不生惧意便是骗人。 即使他在巅峰状态,也没有胜过婠婠的把握,更何况在两番激战之后。 白影一闪。 婠婠的飘带溯空而至,生出有若鬼啾神号的破风声,贯满安隆耳鼓。 安隆若刚才只算大吃一惊,现时却是魂飞魄散,他乃魔门的老行尊,自然明白是甚一回事。 飘带当然不会啼号,发出的只是飘带透过奇异振动破空而来的呼啸声,其变成天魔音皆因自己在心胆俱寒下心神受制,致乎魔由心生。 他生性自私自利,只懂损人利己,此时那还有兴趣理会杨虚彦的生死,猛提一口真气,同时收摄被动摇的心志,加速后退,借其过人的体重,令他的飞退倏地加速,且是左歪右倒,“蓬!蓬!”声中,一个接一个的罗汉像给他撞得碎屑横飞,遭遇浩劫。 婠婠的飘带就是差那么一寸数分始终拂不着他的肥肉。婠婠忽地俏然立定,目光移往杨虚彦等三人,虽不是十成十的满意,但已是心中欣然。 四人中最令她头痛的是安隆,他的“天心莲环”实是魔门一绝,当全力施展时,连她的天魔大法亦奈何他不得。 在单对单的情况下,她自可捱到他势穷力竭时再反击,但在目下的情况中,将会令她陷入难以解救的险境。 因此她一直以种种手段和心理战术,成功在安隆心中植下必败的种子,引发他的恐惧,还设法使安隆深信不疑她会舍印卷而取他的性命。 而事实上她仍只是意在印卷。 此时“吓退”安隆,胜券已然在握。 她打的如意算盘是把印卷这烫手的热山竽送赠徐子陵,诱杨虚彦全力夺卷,最理想当然是他能重创徐子陵,那时候侯希白会加入战圈,跟杨虚彦拚个你死我活。 此时她可趁安隆狼狈逃窜的千载一时的良机,出手暗算,不但可独得印卷,说不定还可把四人逐一击破,尽除这批劲敌。 怎知徐子陵竟有转赠印卷之举,迫得她只好改变计划。 娇叱一声,婠婠闪电移前,飘带疾射,后发先至的直取侯希白的背心大穴。 那边的杨虚彦明明见到印卷迎剑飞来,却不敢去接,因为前有徐子陵贴地攻来,左方有侯希白横空杀至,在这两大高手夹击下,若他收去剑势探手取卷,只有立毙当场的结果。 徐子陵虽似是随手一掷,却是刁钻之极,在印卷中贯满真劲,取的更是杨虚彦剑势至强至大之处。 无奈下杨虚彦猛一咬牙,剑随意转,改上攻为下扑,原式不变的朝徐子陵刺去,任由印卷在上方呼啸而过。 现在他唯一的愿望,就是侯希白会因印卷而舍他不理。 侯希白把两人争持激烈的情形瞧得一清二楚,心中大骇,因为印卷这么给徐子陵运劲掷出,无论投到任何物件上,都会摔个稀蚌稀烂破碎,杨虚彦故意避过,就是要迫使自己为印卷的存亡而无暇与徐子陵夹击他,心中叫苦时,劲气袭背。 侯希白心中一叹,看也不看的反手挥出美人摺扇,正中拂袭的飘带,就借相撞之力,改变方向,错离杨徐两人交锋的战场,投往正激射西墙的印卷投去。 自婠婠把印卷投往徐子陵,其中变化诡谲无伦,众人各展奇谋,均教人意想不到。 徐子陵见杨虚彦一副壮土断腕的壮烈姿态,舍印卷而全力扑击他,心中也不由佩服他精准的判断,但对方怎也因此而心神略为分散,本是一往无前的强劲气势更因变招而稍有削弱,非复先前那种无可抗御的气魄,连忙把握时机,左手撮指成刀,右手握拳,脚踏奇步,抢前先来个隔空击拳,螺旋劲气狠狠痛撼在对方剑气的锋锐处,然后始劈出手刀,借错开的步子,从左侧剑势的缝隙间切进去,奇奥灵动,务要杨虚彦变招封架,那他本是必杀的四剑,将是无功而返的结局。 从此亦可见杨虚彦这一剑的凌厉,即使威力削减后,徐子陵仍要施尽浑身解数去化解拆卸,不敢硬撄其锋锐。现时杨虚彦最想杀死的人,已由侯希白改为徐子陵,只要想想当年在荥阳沈落雁香居的徐子陵和眼前徐子陵的分别,差异之大,想想已足可令任何与他为敌的人心寒。 徐子陵所有招数变化,无不充满天马行空、妙至毫巅的创意,刚才激战时把殿内罗汉的姿态融合在对敌的招数中,到刻下连串宛如空中鸟迹,水中鱼路那种不着痕迹的手段变化,令他能以弱克强,着着抢占上风,谁能不为之心惊容动。 无奈下杨虚彦沉气下坠,回剑扫劈,堪堪挡开徐子陵贯满真劲的掌刀,竟发出“蓬”的一声,锋利的剑锋,在气劲的反震下,不能损伤徐子陵掌沿分毫。 包令杨虚彦大感头痛的是螺旋劲气由慢而快的沿剑入侵。 杨虚彦心中涌起浓冽的杀机,退到两个罗汉之间,化去徐子陵的螺旋劲后,迎着寸步不让追杀过来的徐子陵不守反攻,连劈三剑,一剑比一剑凶猛。 徐子陵以奇幻飘忽的手法勉力见招拆招,同时大喝道:“侯兄得宝后不要理小弟,立即离开。” 这话比甚么招数更利害,杨虚彦慌忙收剑闪退。 侯希白此时亦绝不好过,眼看印卷要撞得粉身碎骨,而婠婠却像附骨之蛆的如影附形,追在他身后猛施杀着,似是他忽然成了她仇深似海的大仇人。 照理婠婠也该如他般不愿见到印卷变成废纸残片。 想到这里,侯希白豁然醒悟,把握到婠婠是在迫他把“救卷权”转让与她,凭的就是印卷对侯希白的重要性远超过对她的效用。 印卷毁掉,婠婠顶多是失去了解不死印法的机会,而侯希白则可能永远攀不上那最高层次的境界。 相去何止千里。 侯希白矛盾得要命,高手相争,胜败只是一线之差,若要救卷,他就会送命,躲开印卷便要落到婠婠手上,还要尽量予她方便,免致影响她救卷的行动。 他一向爱花惜花,最能原谅美女的缺点,这刻却把这能与师妃暄媲美的绝色恨得咬牙切齿,偏又无可奈何。 权衡轻重下,侯希白伸脚点在左旁罗汉的鼻尖处,改向横移。 婠婠发出银铃的娇笑声,道:“这才乖嘛!” 飘带化作白虹,卷向只差六、七尺就撞到到墙上的印卷。 “涮”! 一只赛雪欺霜的玉手从靠墙那列罗汉之一的背后探出,在飘带卷上印卷前先一步把印卷拿个结实。 接着是失去芳踪的石青璇幽灵般飘起来,冷哼道:“今趟好该轮到我作那得利的渔翁吧!” 婠婠收回飘带,加速掠至,娇笑道:“璇妹难道未听过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吗!” 石青璇淡然自若地回应道:“当然听过!” 右手玉箫洒出大片青光,护着胸前要穴,手中印卷脱手射出,投往去而复返的侯希白。此时徐子陵高呼要侯希白取卷开溜的叫声,刚好传至,可说来得非常合时。 婠婠那还有空去理会石青璇,何况石青璇得碧秀心真传,收拾她绝非数招内可办到,一声娇叱,改攻侯希白。 侯希白不住与投来的印卷接近,失而复得的兴奋,令他的精神提升至最巅峰的状态,更盘算出接卷后如何应付婠婠必然是狂风暴雨般袭至的攻势。 就在这关键时刻,右方一尊望墙的罗汉像竟复活过来般,弹高往他扑过来,假若他依着现在速度继续掠前接卷,刚好会给撞个正着。 这变化连婠婠都料想不到。 侯希白知道印卷虽重要,但倘若失去性命,甚么印卷均不管用。 这塑像重达百多斤,加上把塑像推出者的劲力,硬捱这一记可不是说笑的,倏地立定。 罗汉擦身而过,猛撞在对立的另一尊罗汉处,发出一声轰鸣全场的激响和破折断裂的声音,两像同时爆成往四方激溅的碎粉。 安隆肥胖的巨体在侯希白和婠婠间一闪而过,印卷也随即消失无踪,他的笑声接着响起,狂笑道:“姜毕竟是老的最辣,涫丫头你中计哩!” “轰”! 整座大殿晃动一下,安隆破壁而出,到了殿外去。 此时徐子陵和杨虚彦双双赶至,都为这意想不到的变化愕然。 除婠婠外,更没有人明白安隆指婠婠中计究竟是中了他甚么计。 只有婠婠暗怪自己低估这能与祝玉妍同列邪道八大高手的一派宗主。 她早前以种种手法,今安隆生出惧意,再以飘带迫得他狼狈窜逃,当时更乘虚而入,凭飘带发出天魔音,控制他的心神,估计他难以在短时间内回复过来,遂安心去争夺印卷。而安隆那边仍传来撞碎罗汉的声音,今她更是放心。现在当然猜到安隆比她预期的更快复原,并且不住击碎塑像,造出他退势不止的假像。 此时悔之已晚,追之难及。 就在此时,安隆一声怪叫,又从破洞倒飞回来。 殿内诸人莫不愕然以对,比之安隆成功夺卷更感意外。 卷二十四 第十一章 平分春色 在众人呆瞪下,安隆左手掩胸,拿印卷的右手轻轻抖颤,脸上血色退尽,双目直勾勾瞧往破洞外月色遍洒的大地,脸上现出难以书信的神色,其中揉集深切的惧意。 是谁能令这邪道中殿堂级的高手如此大失常态呢? 靠墙的石青璇忽然娇躯一震,一言不发的循破洞闪身飘出殿外,消没不见。事起突然,徐子陵已来不及阻止。 徐子陵和侯希白交换个眼色,同时出手,往安隆扑去。不菅是谁把安隆迫回来,都是要先把印卷抢到手上再说。 杨虚彦见见状急压下心中惊疑不定的情绪,大喝道:“安叔小心!” 安隆被喝得似从一个噩梦里醒过来般,随手将手中印卷往上抛掉,狂叫道:“不关我的事!” 接而朝洞口的反方向疯了的逃去,撞破另一个大洞。 侯希白和杨虚彦那还有兴趣理会他,同时拔身而起,往不断抛升,快抵殿顶的印卷追去。徐子陵怕婠婠偷袭,卓立原地,全神注意婠婠的动静。只见这美女俏立原地,对侯杨两人的斗争象忽然失去兴趣般,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露出思索的神情,紧盯安隆退回来的破洞口处。 徐子陵心中一动,有几分清到是谁在破洞外把安隆迫回来,事实上亦不是难猜,天下间能令安隆如此仓皇失态的,不出宁道奇、祝玉妍和石之轩等寥寥数人,其中以直接和此事有关的石之轩可能性最高。 想到是“邪王”石之轩,不由冒出一股寒意。 扇剑交击之声在殿顶处连串响起,接着侯希白和杨虚彦两人分别落在徐子陵左右两旁,怒目对视,两人手中竟各有半截印卷。 徐子陵也不由呆住。 婠婠幽幽一叹,油然道:“这或者是最佳的解决办法,奴家不陪你们玩啦!”倏地后移,从正门处飘身离殿。 “锵”! 杨虚彦还剑鞘内,双目精光电闪,在徐子陵和侯希白身上来回扫视几遍后,冷哼一声,迳自从破洞离开,消没不见。 大殿回复宁静,只馀一地塑像破碎后的残屑。 徐子陵往侯希白瞧去,后者从手上的半截残卷收回目光,苦笑道:“小弟也有点同意涫小姐的话,这或者是唯一的解决方法,大家同时得到却又失去了。” 徐子陵问道:“刚才把安隆迫回来的,是否令师呢?” 侯希白摇头道:“瞧来不似,石师虽罕有出手,但出手必有人丧命。照我猜杨虚彦也不信来的是石师,至于究竟是谁有这通天彻地之能,小弟也好想有人能答我。” 徐子陵忍不住问道:“侯兄多久没见过令师?” 侯希白轻描淡写的道:“怕有七、八年吧!” 像是不愿谈及有关石之轩任何事的样子,岔开道:“很高兴今晚能交上子陵般这有情有义的朋友,小弟刚才力拚下受了点伤,必须觅地疗养,若子陵这几天仍在成都盘桓,小弟会来找子陵饮酒畅谈。” 一扬手上的半截残卷,微笑道:“我真的很感激。请啦!” 言罢穿洞潇洒去了。那点烛光刚好熄灭,不片刻大殿又亮起来,皆因正是天明的时刻。 想起昨晚惊涛骇浪般的经验,份外感觉能见到晨光的珍贵。 徐子陵走出墙外,天已大白。忽然一阵叮咚脆响,从佛塔那边传来,远眺过去,隐见佛塔檐角翘起处挂有铜铃,山风吹来,发出一阵阵悦耳的清音,使人尽去尘虑。 在罗汉堂侧有夹道通向佛塔,花木扶疏,幽邃浓荫,非常引人。 徐子陵暗忖横竖闲来无事,不如顺便随意参观,然后立即离川,赶去与寇仲会合,同赴关中寻宝。 叹了一口气后,缓步朝佛塔走去,穿过竹林,高近十五丈,分十三层的宝塔巍然屹立林内广场处,峥嵘峻拔。 在初阳东升的辉光下,塔顶的镂金铜制飞鹅更是灿烂辉煌,光耀远近。 每层佛塔四面共嵌有十二座石雕佛像,宏伟壮丽,纹理丰富。 “徐兄对这座佛塔似是情有独钟呢?” 徐子陵负手仰观佛塔,头也不回的淡然道:“师小姐是昨晚已来,还是刚到的?” 师妃暄来到他身后油然道:“那有甚么分别。你不过是想问谁把安隆迫回罗汉堂吧?此人那么可恶,冒渎佛门圣地,妃暄吓得他以后睡不安寝,也不为过,徐兄同意吗?” 徐子陵转过身来,面对清丽淡雅的师妃暄,苦笑道:“我也踏碎其中一座塑像,小姐打算怎样惩罚小弟?” 师妃暄微笑道:“我不见更不知,徐兄莫要问我。” 徐子陵一拍额头,洒然笑道:“昨晚就像发过一场梦,差不多每件事都是令人费解,不明所以。例如师小姐是凭甚么惊退安隆,吓得他连《不死印卷》都要抛弃,以至见鬼似的抱头鼠窜?” 师妃暄温柔地道:“我上趟入川,就是奉师命到幽林小谷把《不死印卷》细阅一遍,虽不会因而练成不死印法,但模拟到有两三成相似并不困难,加上安隆作贼心虚,机缘巧合下才那么有效,这是否可解去徐兄其中一个谜团。” 徐子陵明白过来,但却产生新的问题,讶道:“师小姐何不索性把印卷带返静斋收藏,岂非不用有昨晚的纷争?” 师妃暄淡然自若道:“这不但是秀心师伯传给青璇小姐的遗物,更是石之轩借刀杀人的凶物,没有青璇小姐的同意,谁都不能将它带离幽林小谷。今次最使人难解的,就是杨虚彦怎会忽然知道此卷的存在?” 徐子陵愕然道:“借刀杀人,石之轩若要杀人,不懂自己下手吗?” 师妃暄秀目抹过一丝悲哀的神色,低声道:“我们边行边说好吗?” 徐子陵不敢和她并肩而行,落后在她侧旁两步许处,一起进入迂回于竹林内的小径。 师妃暄忽地停下,徐子陵自然随即止步,前者微嗔道:“你这人的脑袋是用甚么做的,为何不敢和妃暄并肩漫步,我们之间没有尊卑之分,更无主从之别,是否要妃暄拂袖而去,不再理你?” 徐子陵心中泛起一股难以形容的感觉,不知是否因熟络了的关系,师妃暄对他的态度比之初会时有很大的转变,以前她从未试过以这种半娇嗔、半责备的神态语气和他说话,其中动人处,教人惊喜。 徐子陵哈哈一笑,来到她左旁的位置,有点乱了阵脚的道:“只是一场误会,小弟还以为师小姐因身份特殊,须严守男女之防,所以。嘿!敬而远之,噢!不对!我只是尊重小姐超然的身份,唉!你该明白的。” 师妃暄莞道:“并肩而行与男女之防有甚么关系?反是你这样故意堕后,甚至敬而远之,更为着相和蹩扭。” 说罢继续前行,玉容回复止水不波的平静,今趟徐子陵悠闲轻松地走在一旁,静待她说话。 好一会后,师妃暄沉重的道:“石之轩录下不死印法,是故意让秀心师伯看的,那关系到魔门和静斋的斗争,其中细节可以想像。若非研读此卷,秀心师伯绝不会在芳华正茂的时刻,撒手离开尘世。” 徐子陵心中冒出一股寒意,道:“石之轩的心肠是用甚么做的,难怪石小姐不肯认他作父亲。” 旋又担心道:“师小姐刚才不是说过曾细阅《不死印卷》吗?你岂非重蹈令师伯的覆辙。” 师妃暄若无其事道:“可以这么说。而这更是石之轩录之成卷的用意,对静斋来说则是公然的搦战。有一天妃暄可能忽然就那么走了,但总不能置之不理。” 徐子陵听得乏语而对,更不知如何去为她分担,好半晌才道:“安隆为何想得到印卷,对他又有甚么好处?” 此时林木已尽,两人来到罗汉堂旁的空地处,师妃暄缓缓转身,面对徐子陵,平静地道:“安隆对石之轩,有种近乎疯狂的崇拜,数十年来从没有改变过,一直希望石之轩能一统魔道,对他来说,以前的障碍是秀心师伯,现在的障碍则是青璇小姐。而在杨虚彦和侯希白两人间,他选取前者,因为他认为杨虚彦会是另一个石之轩。” 徐子陵不解道:“杨虚彦既是这么一个人,李世民为何仍要重用他?” 师妃暄道:“杨虚彦是属于太子李建成一系的人马,更因杨勇和李渊的密切关系,故非常受李渊爱宠,加上最近杨虚彦凭李渊纳董淑妮为妃一事,地位更是巩固。除非李世民要与父兄决裂,否则对这屡建奇功,新近才把薛举剌杀的大功臣有什么办法呢?” 徐子陵皱眉道:“以前师小姐对魔门的事总是不愿谈论,现在忽然又变得言无不尽,其中是否有甚么特别的原因?” 师妃暄微笑道:“自大巴山别后,妃暄从水路全速赶赴幽林小谷,通知青璇小姐这件事,才晓得鲁妙子临终前曾以飞鸽传书予青璇小姐,遗书中提及很多事,对你和寇仲更是推崇备至,其中提及你可能是天下唯一的一个,可不须学习花间或补天的魔功,亦能读通《不死印卷》的奇材,她遂决定把印卷交给你。假若你不能及时赶来,那她就当着安隆和杨虚彦面前把印卷毁掉,好一了百了。” 徐子陵禁不住心中涌过一阵失望,原来师妃暄现在对他另眼相看的原因,非是因她对自己观感有变,只是因鲁妙子的遗书,又或因石青璇对他的信任,不由暗感失望,那种滋味确不好受。 由此推之,自己真的可能对这淡雅如仙的美女生出情嗉,否则怎会因此而神伤。想到这里,徐子陵把所有扰人的情绪压抑下去,若无其事道:“原来如此,早知小弟便不用千山万水的赶到道理来。” 师妃暄讶道:“未能一窥印卷上所载,你不觉得可惜吗?” 徐子陵有感而发道:“得得失失,怎能介怀那么多!否则做人岂非万分痛苦。况且鲁先生极可能错看或高估了我徐子陵,看得走火入魔时才不划算。若要学上乘武技,罗汉堂内的五百尊塑像,无不暗含玄奥道理,大自然的鸟飞鱼落,无不可为我之师,谁还有空去参详魔门邪人创出来的东西!” 师妃暄美目深深地凝注他,秀眸彩芒闪闪,叹道:“妃暄现在才明白鲁大师为何如此欣赏你徐子陵啦!徐兄可知此寺的罗汉,均是依后秦圣僧鸠摩罗什亲绘的手本敬制。” 徐子陵一呆道:“鸠摩罗什是谁,名字这么古怪的。” 师妃暄肃容道:“鸠摩罗什乃天竺来中土传法有大德大智的高僧,广究大乘佛法而尤精于般若性空的精义,武技更是超凡入圣,却从不以武学传人,只论佛法。来中土后在长安的逍遥园从事翻译佛经的工作。恐怕连他自己也没想过竟然有人能从他设计的塑像瞧出玄虚,且非是佛门的弟子,确是异数。” 接着横他一眼道:“亏你这人还要说鲁师错看你,是否怕负上什么责任呢?” 徐子陵苦笑道:“给你说得我差点要入殿再多看两遍。唉!现在这里再用不着我这个闲人,巴盟的人又四处为李世民寻我晦气,小弟实不宜久留,师小姐请啦!恕小弟失陪。” 以师妃暄的恬淡无求,也忍不住蹙起秀眉不悦道:“为何你一副赶着要溜的样子?你难道看不到天下万民的苦难,即使是能避开中原战火的巴蜀,亦因外面政治形势的变化而风起云涌。自祝玉妍、石之轩出世,一直是道消魔长之局,否则天下不该乱成这个样子。有志气的人均应为人民办点事。” 徐子陵的苦笑更深,叹道:“有志气的是寇仲而非徐子陵,师小姐对我的期待不嫌太高吗?” 师妃暄回复平静,微笑道:“徐兄知否我因何要冒充石之轩吓安隆一跳?” 徐子陵思索道:“是不是想试探石之轩有否牵连在这件事内?假若安隆是奉石之轩的命令行事,当然不会害怕。” 师妃暄白他一眼道:“不嚷着要走了吗?” 徐子陵尴尬道:“原来师小姐也懂得耍人。” 师妃喧轻吁一口气,柔声道:“你这人很难侍候,如若徐兄不介意,可否让妃暄作个小东道,请你尝试成都著名的地道斋菜,青璇小姐尚有些东西要交托你哩!” 徐子陵皱眉道:“师小姐不用为我浪费宝贵的时间,只要告诉我何处可见到石小姐,小弟自行寻去便成。” 师妃暄像瞧通看透他般,樱唇角逸出一丝微仅可察的笑意,漫不经意地油然道:“又来哩!此地一别,不知何日再有相见之期,陪妃暄多一阵子也不成吗!” 师妃暄尚是首次对他软语相求,想起连毁掉她的和氏璧人家都不计较,心中一软,只好点头答应。 卷二十四 第十二章 纵论天下 数股浓烟在远方江岸旁的山头冒起,直冲霄汉。 自昨晚黎明前,急行近三十里的江淮军,在杜伏威亲自指挥下,对沈纶的营地发动猛攻,但可惜是他同时把泊在军营之旁大江上的十多艘战舰以火箭焚毁,寇仲在江上伏击沈纶退兵的大计登时落空。 居高望远,沈纶的主寨尚未失陷,被毁的只是外围哨寨,喊杀声随风送到众人耳内。陈长林双目厉芒电闪,显因沈纶被袭大感快意。 卜天志凑到寇仲耳畔低声道:“照我看沈纶怎都会防上杜伏威有这一手,所以表面看似杜伏威占尽上风,但沈纶虽有损失却未伤根本,暂不用仓惶撤退。唉!即使走他也会从陆路走,想走水路巳无可用的船只。” 他虽没有明言,但等若指出若要伏击沈纶,在现在的形势变化中,根本是不可行的。寇仲也感到泄气,只好安慰他道:“沈纶那是老杜对手,可能很快崩溃。” 另一边的陈长林目不转睛的紧盯战场的形势发展,摇头道:“沈纶有谋有勇,论气魄和经验虽及不上杜伏威,兵力更是远落其后,但立寨处却是利守不利攻,兼之是养精蓄锐,起始时虽被攻个措手不及,但转瞬站稳阵脚。我猜沈纶固是损失颇重,但杜伏威亦占不到多大的便宜。” 忽然撤退的号角声响起。 寇仲苦笑道:“长林兄果是料事如神,老杜要退兵哩!” 陈长林叹一口气,苦笑道:“假设沈纶派兵追击杜伏威后撤的军队,那我们今趟的伏击行动只有取消;如若沈纶连循例的追击也无法办到,则我们仍有一线机会。” 寇仲心中暗赞。 陈长林不但是个情深义重的好汉,且公私分明,绝不会因私人恩怨而要大家陪他冒险。相互比较,自己更倾向于感情用事。 半个时辰后,洛其飞赶回来报告战场上的最新情况,沈纶果然派兵追击后撤的江淮军,却被杜伏威亲自指挥的护后军击退。 陈长林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并没有因此失望,微笑道:“君子报仇,十年未晚。沈纶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自少就横行霸道,渔肉乡里,从没受过甚么挫折。今趟我们教他落个灰头土脸,损兵折将而返,日后还要穷于应付李子通的报复,我已感到非常痛快。以后怕还没收拾他父子的机会吗?” 寇仲从隐藏的草丛中长身而起道:“长林兄乃天性豁达的英雄好汉,趁现在沈纶、杜伏威和李子通三方均是自顾不暇,正是各走各路的最佳时刻。我在岭南兜个转后,便要和陵少会合共赴关中,彭梁等地的大本营,就要辛苦诸位哩!” 众人齐声答应,土气昂扬得像刚打败了沈纶。 成都的大街小巷满布昨夜狂欢的痕迹,爆竹的破屑碎纸、花灯的残骸,随处可见。街道上行人疏落,与昨夜人山人海的情景,几疑是两处不同的地方。 可以想像一夜尽欢后,人们都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家登床作其元龙高卧。 街上店铺十之有九没有开门做生意,当徐子陵怀疑师妃暄要请客的斋馆是否营业时,这扮成书生模样的美女领他来到城西设于果园坊内的斋店,出乎意外的正打开大门款待客人。 师妃喧显然非是首次光顾,店东亲来招呼,秦公子前秦公子后的,尊敬有礼。 徐子陵表示对斋菜全不在行后,师妃暄随即点了几个小菜,亲自为他斟上香茗,使他受宠若惊,想不到能有与她同台午膳的荣幸。 偌大的斋馆,只有他们这台客人,清静舒适。 无论在甚么情况下,师妃暄仍是那不食人间烟火,恬淡自然的动人模样。 闲聊两句后,师妃暄感激地道:“幸亏得徐兄告知石之轩的另一个身份,否则到现在我们仍不知一手颠覆大隋的裴矩就是石之轩,亦只有他能如此深藏不露,教人全然寻不到蛛丝马迹。” 徐子陵不解地道:“他一个人真可发挥这么大的破坏力吗。” 师妃暄道:“问题是他深得杨广宠信,尢其是裴矩乃隋室最熟悉西域事务的人,其他大臣根本欠缺提议的资格。” 顿了顿,续道:“例如在大业十年七月,当时身为右光禄大夫的裴矩被任命为‘护北蕃军事’,他立即向杨广进言,指出突厥的始毕可汗势力日增,必须设计削弱,并提出以隋朝的宗室女嫁给始毕之弟叱吉没,并封他为南面可汗,以分化突厥当权的宗族。结果叱吉没不敢接受婚事和封号,还向始毕和盘托出,始毕知道后,自对杨广明生怨愍,突厥与隋的交恶,就是从这时开始。” 徐子陵听得头皮发麻道:“若论心计,恐怕没多少人是石之轩的对手,最厉害是他还似对杨广忠心一片,处处为大隋设想的模样。” 师妃暄叹道:“一计未成,他又另出一计,裴矩再向杨广力陈突厥人最易被人离间,现在疏远朝廷,非关婚嫁封号之事,而是有个来自西方叫史蜀胡悉的人在挑拨离间,如能诱斩此人,突厥自会重归隋廷怀抱。杨广在不明事实下,答应了他。裴矩遂以利厚的贸易为诱饵,把史蜀胡悉骗到马邑杀害,事后又让始毕知道,从此突厥再不向隋廷朝贡。” 再喟然道:“杨广乃历代帝皇中把家当败得最快的皇帝,大秦虽也历两帝而终,但在始皇治世时,天下早巳民怨沸腾,不像杨广继位时仍值盛世。现在想来,皆因裴矩揣摩到杨广好大喜功,意图扬威域外,令四夷归服的心态。在诱杀史蜀胡悉后,杨广还以为收服了突厥,北巡边塞,始毕得到秘密消息后,亲率数万精骑南下突袭杨广的队伍,迫得杨广要避入雁门避难。雁门郡四十一座城,被始毕攻占三十九座,杨广差点送命。经此一役,突厥人再不肯臣服,还生出东进之心。罪魁祸首便是石之轩。” 徐子陵道:“说不定正是石之轩使人暗中通知始毕,教他领兵来袭。唉!我真不明白,这样把突厥引狼入室,对石之轩有甚么好处。” 师妃暄平和地道:“这正是思想之争的祸害。令人可置民族大义于不顾,对人民的痛苦视若无睹。祸患的根源来自魔门至高无上的秘典《天魔策》十卷,策中不但载有《天魔秘》、《道心种魔大法》等诸般深不可测的绝学,还详论宇宙和生命的奥义,认为人性本恶,毁灭和黑暗才是宇宙最具威力的力量。起始时只属一种学说,到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学。无论在政治上或武林间,正统宗派均乘机对魔门穷追猛打,魔门杰出弟子遂各分别携卷避祸,演变成今天两派六道的局面。石之轩要统一魔道,就是要把《天魔策》重归于一。仇恨就是那样种下的,现在谁都难以改变。” 徐子陵皱眉道:“但这仍不足以解释石之轩为何要把突厥引进中原来呀?” 师妃暄解释道:“魔门已非常年的魔门,其中经历过多次变化,在汉武时先与被排斥的诸家结合,到张骞通西域,又接受外来文化与宗教的影响,强调以武力去清除异己,到魏晋时期,魔门中人积极往西植基发展,石之轩和祝玉妍均有胡人血统。所以我们的民族大义,对他们是丝毫不起作用。” 徐子陵长长吁出一口气道:“原来如此,若非师小姐娓娓道来,恐怕我这辈子都不会明白魔门的人在搞甚么诡道。” 此时斋菜来了,热腾腾香气四溢的放到桌面上,色香味俱全。徐子陵见她浅尝两箸后,便放下筷箸,自己却在放怀大嚼,吃个不亦乐乎,不好意思的道:“是否我的吃相太难看,弄得你没有胃口?” 师妃暄含笑摇头,道:“这些斋菜均经多重工序精制而成,味道太浓,反不及青瓜白菜见真味,与你无关。刚才吃上两口已是破例,而且你的吃相与你的人那样,自然真致,怎会难看?” 徐子陵老脸微红,尴尬道:“你倒会说话,哈!自然真致,那是否狼吞虎咽的文雅说法呢?” 师妃暄微耸两肩,无奈道:“你要是那么多疑,妃暄也拿你没法。” 两人四目相触,均生出奇妙的感觉,活像这顿斋菜把双方拉近了,再不像以前般有段不可逾越的距离,又或分隔的鸿沟。 徐子陵当然不会因此生出非份之想,还要在心中警告自己不可如此。提醒自己是因彼此有着共同的大敌,所以才使关系密切了些儿。 师妃暄有意无意避开他的注视,瞧往阳光漫天的街道,路过的人比先前多点,但仍远比不上平常的热闹。 徐子陵记起一事,问道:“大石寺的僧侣究竟是因甚么人溜个一干二净?” 师妃暄噗啄笑道:“他们不是溜,只是暂时栖寄附近其他寺庙去,昨晚弄出来那一大堆碎泥破石今天亦会有人打扫的。” 徐子陵被她罕有的娇美神态引得一呆,结口结舌的道:“那他们定因罗汉被毁而伤心不已。” 师妃暄若无其事的道:“凡物均有起始生灭,空门中人应看得透澈,若干能从生命看到死亡,从毁灭中看到再生,那便没资格言佛,我们何须为此而烦恼?” 徐子陵露出深思的神色,虎目闪跃深邃不可测的智慧光芒,点头道:“小姐这番话发人深省,昨晚侯兄告诉小弟寺内僧人是因逃避魔门一个厉害人物才避居他寺,只不知此人是何方神圣?” 师妃暄道:“我也是入川后方由川帮帮主范卓告知此事,此人名列邪道八大高手榜上,一向非常低调,行藏诡秘,与大石寺的上代主持大德圣僧乃死敌,最近不知是否魔功大成,从西域赶回来挑战大德,岂知大德刚于十天前圆寂火化。他竟把怨恨发泄在他不懂武功的徒子徒孙身上,说若有人逗留寺内,他将尽杀方圆十里内所有生人,寺僧为免祸及附近无辜乡民,只好弃寺离开。” 徐子陵大怒道:“这人太过横蛮霸道哩!巴蜀武林怎可坐视不理?” 师妃暄叹道:“不是不想理,而是难以去理。徐非能把他找出来除掉,否则谁都没办法。唔!或者徐兄可助我一臂也说不定。” 徐子陵这才知中计,早前自己才表示过非是甚么救世济民的好汉,现在又一副义愤填膺,誓要伸张正气的样子,矛盾得要命。 苦笑道:“你总好像不肯放过我,若师小姐肯亲自出马,甚么凶邪亦要手到拿来。” 师妃暄微滇道:“此人既能名列八大高手之林,岂是那么容易收拾,若非他因‘天刀’宋缺而惨遭挫败,致须避往西域,中原还不知有多少人被他残害。今趟他既敢卷土重来,自然是有自信可胜过宋缺。” 徐子陵沉声道:“此人是否‘魔师’赵德言。” 师妃暄微怔道:“你也知道赵德言是魔门高手,不过此人却非赵德言,而是‘天君’席应,他因‘天’字招犯宋缺之忌,被他追杀千里,差点丢命,这大概就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吧!” 徐子陵失笑道:“这么看,宋缺该比席应更霸道。” 师妃暄微笑道:“宋缺是上代武林最著名的美男子,一向孤高自赏,目中无人,但从不妄杀无辜,外冷内热。且他对魔门有极大的震慑力,连祝玉妍、石之轩之辈也不致轻易惹他,如非他人缘不佳,声名当不会在宁道奇之下。宋缺自出道以来,从未尝过败绩,只看近二十年内已没有人敢向他挑战,当知他在江湖上的份量。” 徐子陵点头道:“难怪你那么看得起宋师道,原来他的后台这么硬。” 他边说边吃,风卷残云的独力荡平桌上的斋菜。 师妃暄欣然为他添茶,道:“妃暄尚有一事相求,却有点难以出口。” 徐子陵奇道:“不是又想我去劝寇仲金盘洗手,从此收山吧!” 师妃暄哑然笑道:“这该算是我们间最大的障碍,不过我想说的却非是与此有何直接关连,而是想提出另一忠告,你若当是警告也无不可。” 徐子陵心叫“又来啦”,淡然道:“现在就算小弟告诉小姐不愿听,小姐也会直言不讳,对吗?” 师妃暄叹道:“不要那么严阵以待可以吗?妃暄只希望你两人打消入关中取宝的事。李世民不知从何处收到风声,知道你们快将入关,那是他的地头,天策府更是高手如云,若给发现行踪,休想活着离开。而妃暄亦很难插手干涉。” 徐子陵洒然笑道:“多谢小姐关心,不过生生死死,我和寇仲从不放在心上。” 师妃暄平静地道:“既是如此,妃暄言止于此。” 本是融洽的气氛登时云散烟消。 师妃暄柔声道:“青璇小姐现居于独尊堡内,让妃喧陪你去一趟如何?” 傍她软语相求,徐子陵怎都硬不起心肠来,只好答应。 暗忖见过石青璇后,立即离川,再不作任何勾留。 “正月立春雨水节,二月惊螫春分先;三月清明壳雨到,四月立夏又小满。冬月大雪冬至节,腊月小寒又大寒;至腊月唱完毕,上年去了新年来。” 悠扬的歌声,从驶经的一艘渔舟传过来,听得寇仲眉飞色舞,对旁边的卜天志道:“难怪说人要时常忙里偷闲,过往数天我即使听到有人唱歌,亦少有留心曲词,现在却听得一字不漏。可见人的心会把所见所闻随心境而作出选择和过滤。” 本是战斗的船舟,由于搬走所有战争的器具,摇身一变而成行走于大江的商船。 卜天志低声道:“少帅是否对宋家小姐仍未能忘情?” 寇仲想不到他问得如此直接,老脸一红,干咳道:“这该多多少少是此行的动机之一,却非全部原因。哈!你看那群海鸟飞得多整齐好看,咦!是否快到大海哩?” 卜天志深吸一口气,道:“我已嗅到大海的气味。如若顺风,后天我们该可上岸,再急赶一天,可抵宋家。” 寇仲道:“上岸后我会自行找去,志叔不必等我,有志叔在梁都座镇,我才可以安心一些。” 卜天志知拗他不过,只好答应。 寇仲道:“岭南除宋家外,尚有甚么地方势力。” 卜天志答道:“当地除宋家外,尚有三个具有影响力的人,就是番禺郡的王仲宣、珑水郡的陈智佛和始安郡的欧阳倩,他们不是一帮之主,就是世家大族的首领。” 寇仲一呆道:“欧阳倩是个娘儿吗。” 卜天志笑道:“还是个年轻标致的美娘儿,女承父业,在岭南武林艳名颇着,手底下亦有真功夫,据闻很不好惹。” 寇仲叹道:“我国确是幅员广阔,若我不是远赴南疆,恐怕这辈子都不知有这么一个不好惹的女人。要管治全国真不容易。” 卜天志道:“假若宋缺肯站到少帅的一方,那只要他肯点头,保证所有南銮的领袖都会归顺少帅。” 寇仲喜道:“这正是我要拜访宋缺的原因。” 卜天志苦笑道:“问题是宋缺乃爱武多于一切的人,不巧是少帅你又以刀法名扬天下,你这么送上门去,情况极不乐观。” 寇仲大吃一惊道:“我又不是上门挑战,他老人家不会用这款式来招待我吧!何况我一向和宋家关系良好。” 卜天志叹道:“宋缺在江湖上有名不近人情,难以相处,更不会买任何人的账。已出海啦!少帅究竟想往左去还是往右行。” 往左就是折返东海。 往右则是朝岭南去。 卜天志终忍不住说出心里的话,希望寇仲肯改变主意。 大江不断开阔,一群水鸟*形整齐地在船首飞过,风浪明显转大。 寇仲凝视前方大海和江水的交汇处,忽然伸手搭上卜天志的肩头,苦笑道:“知我者莫若志叔,假设我不去一趟岭南,将来纵使战死沙场,必不能瞑目。” 卜天志还可以说甚么呢? 只好发出命令,指示船只满帆南行,驶进茫无边际的大海去。 卷二十四 第十三章 独尊古堡 独尊堡位于成都北郊万岁池南岸,坐南朝北,仿似一座规模缩小的皇城。全堡以石砖砌成,予人固若金汤的气象。 来到横跨护堡河吊桥的另一端,师妃暄止步道:“妃暄已完成任务,徐兄只要报上名字,自有人领徐兄往见青旋小姐。” 徐子陵愕然道:“你不陪我进去吗?” 师妃暄有点无奈的道:“青璇小姐怕不是那么欢喜见到我,但请勿追问原因,徐兄珍重。” 说罢淡然一笑,飘然去了。 徐子陵呆立片刻,才通过吊桥,敞开的堡门早有人恭候,是个衣服华丽的锦衣大汉,年纪四十许间,恭谨有礼,听得来者报上姓名,自我介绍为独尊堡的管家方益民后,道:“徐公子大驾光临,实是我独尊堡的荣幸,请这边走。” 徐子陵虽觉得整件事颇透着古怪的味道,但师妃暄怎都不会骗人,遂随方益民进入堡门。入门处是一座石砌照壁,绕过照壁是一座高大的石牌坊,上书“忠信礼义”四个大字,接通一条笔直的石铺通路,两旁植有苍松翠柏,房舍藏在林木之间,景色幽深。 方益民微笑道:“我们堡主到今早才知公子光临成都,又闻知巴盟的人有心留难公子,故立即找巴盟的奉振说话。” 徐子陵受笼若惊道:“解堡主的隆情厚意,徐子陵非常感激。” 方益民领他经过一道横跨自西北逶迤流来的清溪上的石桥,见前方位于独尊堡正中的建筑组群楼阁峥嵘,斗拱飞担,画栋雕梁。尤其是主堂石阶下各蹲一座威武生动高达一丈的巨型石狮,更给主堂抹上浓厚的神秘和威严。 方益民边行边笑道:“是我们感激公子才真,请这边走。” 徐子陵愕然跟在他身侧,绕过主堂,踏土一道通往侧园的羊肠小径,两旁尽是奇花异卉,在阳光下灿烂夺目,绿荫怡人。 忍不住问道:“你们因何要感激我?” 方益民神秘地微笑,压低声音道:“待会公子自会知晓,请恕小人不敢先行透露。” 小径已尽,前方柳暗花明的展现出另一个空间,在花木环拱下,一座别致的小楼宁静的座落在这幽雅的角落中。 方益民施礼道:“公子请进小楼见青璇姑娘,小人告退。”就那么躬身退返小径去,消没在弯角处。 徐子陵糊涂起来,好一会才收摄心神,朝小楼走去。 一路行来,最可疑是从未碰上堡内其他人,若非是师妃暄亲自送他来此,早怀疑独尊堡是布下陷阱,不怀好意。 来到小楼的阶台下,徐子陵扬声道:“石小姐,徐子陵应约来哩。” 石青旋充盈磁力的动人声音从楼上传来道:“上来吧!” 徐子陵提起的心终放下来。 坦白说,虽有九成肯定师妃喧不会害他,但由于以往的经历,尤其是沈落雁和云玉真两女的恩将仇报,使他总有那么一点的不放心。 在争天下的大前提中,父子兄弟均可反脸成仇,何况只是萍水相逢的朋友。 徐子陵暗为对师妃暄的怀疑而惭愧,这仙子般的美女理该超然于尘世之外,不会随波逐流。 拾级登楼。 楼下的小厅布置简雅,充满女性温柔的气息,石青璇借居的地方,当然该是堡内某些有身份地位的女子闺房。 一道阶梯通往楼上。 不知如何,徐子陵忽然有点紧张起来,不知是因为那异乎寻常的气氛,还是这个由师妃暄穿针引线的约会。 想起初到成都的昨晚,在烛天的灯笼光映照中,石青璇揭起一半面纱那今他惊艳的迷人感觉,心脏不由也跳跃快一点。 徐子陵朝上走去,当地来到二楼时,顿时呼吸屏止,心神猛颤。 寇仲独自一人立在左船舷处,极目眼前无限扩展的大海汪洋。 一幅一幅久被遗忘的回忆,以电光石火的速度闪过脑海。 遥想当年和徐子陵这难兄难弟,绞尽脑汁从海沙帮这恶虎的爪牙下偷满一船私盐,逃入大海,后更遇上风浪,迫得要弃盐取命的情景,如今仍是历历在目,像刚不久前才发生。 光阴转瞬即逝,他和宋玉致的交往亦是如此,转眼便黯然分离。 今次自己到宋家找她,这刚强骄傲,出身于南方最显赫世家的美人儿会有怎样的反应?命运最迷人也是最可怕的地方,就是那茫不可逆料的发展。 在中秋之前,他从没动过心千里迢迢的去找宋玉致,但现在他正在赴岭南的路途上,事先谁能预知。 所有往岭南的理由,均只是渴欲见伊人一面的藉口。 唉! 寇仲心中暗叹,无论在争天下或爱情的追求上,他可能只是只不自量力的扑火灯蛾,灿烂后隐藏的只是自我的毁灭。李世民现在远远把他甩在后方,但他再没有回头的可能,在战败身亡前,他怎都要见宋玉致一脸。 这是他现在唯一的心愿。 石青璇身穿双襟圆领,蓝色印花的女装,轻盈潇洒的坐在窗台前,淡淡的凝视他。清丽绝伦,没有半点脂粉的俏脸挂着某种难以形容的凄幽美态,自然便风姿姊约,楚楚动人。对她有若刀削般充满美感的轮廓线条和冰肌玉肤,清丽如仙的容貌来说,任何一丝一毫的增减都会破坏这只能出自上天鬼斧神工的月貌花容。加个假鼻子又或把脸肤变得粗黑,已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石青璇终于遵守诺言,让徐子陵看到她丽质天生的至美之态。 她身穿的印花布质地轻柔,纵是单色印花,却予人蓝白色对比的强烈,能于单色中求多变,于对比中得调和,非常别致。 她那天下倾慕的玉箫就那么随随便便的搁在膝上,灿烂夺目的阳光从林木间洒落窗前,化成彷如把她笼罩仙氲霞彩的绿荫中,令人感动得屏息。 徐子陵心中涌起难以形容的感觉。 石青璇的美和师妃暄的美都令人感到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可是前者的美态于此之外却能引人去欣赏和沉醉其中,特别亲切。 徐子陵旋又生出自惭形秽之心,赧然道:“徐子陵有负小姐所托,终失去印卷。” 石青璇瞧往窗外,自由写意地挨在窗框处,淡然自若的道:“青璇从未曾拥有过它,有甚么失去可言,徐兄肯长途跋涉来川,青璇已非常欢喜。” 徐子陵不是拙于言辞的人,但此时为她绝世的容色美姿所慑,竟说不出话来。 她乌黑柔软的秀发在头上结了个简单的发髻,以玉簪固定,随意得有小撮发丝散垂下来,另有一种独特放任的韵味。 在花布褂裙下露出一对白玉无瑕般的赤足,合她更添女性慵懒诱人的风田月。 石青璇平静地道:“看到桌子上的东西吗?” 徐子陵这才看到窗前的书桌上,放有一把式样奇特,纹理高古的连鞘厚背大刀,刀旁还有一卷书。 直到这刻,他才发觉四周摆满书柜,藏书丰富,暗叫惭愧。 心中一动道:“是否岳山仗之成名的霸刀呢?” 石青璇移回目光,一瞬不瞬美目深注的瞧着桌上的宝刀,玉容虽不见半点情绪波动,秀眸却透出缅怀伤感的神色,轻吁一口气道:“正是此刀。” 徐子陵眉头大皱道:“小姐的好意心领啦!一来我不爱挥刀弄剑,二来更怕背这么重的大刀奔波跋涉,小姐还是留来作纪念吧!” 石青璇轻轻道:“没有它,你怎能扮岳山呢?” 徐子陵笑道:“以前我不也是没有它吗?连祝玉妍一时间都差点被瞒过。” 石青璇摇头道:“今次是不同的,祝玉妍只和岳山有一夕之缘,且由于她一向厌恶岳山,自然会设去忘记他。” 徐子陵愕然道:“今次?甚么意思?” 石青璇朝他瞧来,道:“今次要骗的人是你另一死敌天君席应,只要有少许破绽,会立即给他看破,怎可不力求完美。” 徐子陵明白过来,苦笑道:“见过小姐后,我立即离川,恐怕……唉!教在下该怎么说呢?” 石青旋露出一丝如鲜花盛放,阳光破开乌云的笑意,登时驱走脸土令人心碎的哀思愁绪,娇憨地道:“看!连自己都知道过意不去哩!你弄坏人家和尚寺那么多尊罗汉,又从中学到没人能明白的神奇功夫,这么说走便走,不惭愧吗?” 徐子陵见她回复本色,不由颓然在桌前坐下,呆看横放眼前的霸刀,彷似能嗅到刀上隐藏的血腥味,一时乏言以对。 石青璇温柔的声音传入耳内道:“子陵啊!你怎会是如此对别人苦难视若无睹的人呢?只有你扮成岳山,才可把席应诱出来,舍此再无其他妙计。” 徐子陵开始明白为何会由师妃暄安排他与石青璇见面。 苦笑道:“小姐非不问世事的人吗?为何今次这么热心参与。” 石青璇浅叹道:“这恰好是青璇肩上负担之一,岳老临终前对宋缺已恨意全消,唯独对害得他家散人亡,更变得性情暴戾的天君席应念念不忘,假若子陵能为青璇和所有被害的人诛杀此魔,青璇会非常感激。” 徐子陵这才注意到她唤自己作子陵,心中一热叹道:“好吧!连我自己都找不到拒绝的藉口,不过我确身有要事,只能在成都再逗留七天,期满我立即离开,小姐意下如何。” 石青璇欣然道:“七天是非常足够。首先你要依人家指点,把岳山扮得天衣无缝,最重要是你装成练得换日大法的样子,那纵使和真岳山有分别,别人都不会怀疑,皆因认识岳山的人均知他在与宋缺决战前,一直修练换日大法。” 徐子陵皱眉道:“换日大法是否很厉害呢?若是如此,席应没理由送上门来给岳山试刀练靶的?” 石青璇道:“放心好啦。席应今次敢重返中原,因其练成了本门至高心法,再不把任何人放在眼内。如此公然宣布要毁寺,照我猜正是要把宋缺诱来,他又怎会怕宋缺的手下败将,他恨不得你出现才对。” 徐子陵想到“武林判官”解晖和宋家的关系,心中信了大半,望往刀旁的书卷。 石青璇解释道:“这是岳山晚年武功尽失的数十年间,闲来把霸刀和换日大法记录下来的心得,还旁及对一些人事的批评。嘻!这是你今天的功课呢。” 徐子陵那还有甚么话可说的。石青璇续道:“不用苦起脸孔哩。人家会在这里陪你,把岳山生前的事迹巨细无遗的说与你知晓,保证你可扮得天衣无缝,不露任何破绽。” 接着微瞠道:“你仍未曾说呢。人家现在这样子好看吗?” 徐子陵心中一荡,朝她瞧去。 石青璇别过俏脸,向他展现堪称人间绝色,美丽极品的侧脸轮廓,缓缓举起玉箫,纤指按着气孔,姿态美得不可方物。 百千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蔓延往徐子陵全身,那感觉就像如坐云端。 当年在王通的大宅听她在屋顶奏曲时,那想到今天竟能独对玉人,还会听到她特意赐赠的仙曲。 忽然间,他忘掉其他所有人事,这小楼变成一个自成一国,独立封闭的天地。在这王国边界外的任何地方,再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石青璇。 多么动人的美女。 箫音缓起。 徐子陵完全迷失了。 卷二十五 第一章 月夜深谈 就算倾尽所有的语言,也描述不出石青璇箫音所赋予的感觉和想象空间的万一。 今趟奏曲比之在王通大宅或蝙蝠洞府又截然有异,若说以前是超凡入圣的箫艺示范,今次则是发自心灵无限深处的陈诉,尤其当徐子陵知晓她以无奈和血恨写成的身世后。 石青璇婉转凄迷的箫音完全不受任何已知乐曲或陈腔滥调所局限,而是近乎本能的联结乎天地间所有感人肺腑的仙音妙韵,鬼斧神工的把你领进她哀迷的音乐世界去。也使聆听者踏足到平常可望不可及,又或不敢踏足的心灵禁地内。 变幻丰富的箫音,从她置身的窗台像一朵朵鲜花般绽放开来,神妙地把小楼分间内外的隔阂彻底粉碎。高亢昂扬处,彷如在九天之外,隐隐传来;低回处,则若沉潜渊海,深不可触。 箫音像命运般紧缠徐子陵的心神,每个音符都深烙在他的内在某一处所。音与音间的衔接有如天成,绝无丝毫瑕疵。在她箫音的对比下,所有言语都变得空泛乏力。摄人魂魄的乐声令深藏的情素应召而出,教人难以排抑。 徐子陵呆望着她持箫独奏,像拥有了窗外所有夕阳的动人美景,心中涌起绵绵不断的怜惜和爱慕,不由也感叹己身的迷惘和弧寂,翱翔于某一失落的荒原内。在广壤无边、神秘迂回的音乐净土里,徐子陵的想像被引领得无限地延展,一时似如跨越了生命和死亡的局限,一时又若永远也不能从感情的迷宫脱身而出。 由傅君绰的死亡到素素的辞世,人生就似一个没完没了的噩梦。一幅接一幅的回忆浮现脑际。他的情绪和箫音似高手过招般密切挈合,并肩前进,勇闯心灵无限深处。 靶人的旋律节节冒出,剔透得犹如荷叶上滴滴晶莹的露珠,接着天地暗黑下来,最后的一抹斜阳消没在窗外地平远处。 箫音像终止了。又似可永远继续下去。 石青璇缓缓把玉箫搁在怀里,神色平静,就像刚才的箫曲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中秋后的月色透过林木缝隙泄在窗台上,把她向外的一面染得皎洁灿烂,向着徐子陵的一边却没在暗黑里,强调了她优美的轮廓和体态,四方的窗框和娇柔的动人女体对比强烈,形成一幅像与温柔的月色融浑为一的绝美图画。 哀幽感人的箫音仍在脑际萦绕来去,心中填满令他低回不已的奇异情绪,情不自禁的赞叹道:“青璇此曲,我这一生休想忘记!”他心中正想着她的名字,不自觉下冲口而出。 石青璇轻垂螃首,轻轻道:“算你还有点良心吧!人家尚是首次全心全意为另一个人献技,虽然听的并不止是你一个人,但我的心只是想给你听。” 徐子陵微感错愕,旋即想到堡内定有其他人,自然会听到从小楼飘扬箫音,那会是另一番滋味。 石青璇朝他瞧来,漫不经意的道:“解晖和解家诸人,一直央奴家为他们吹奏一曲,但青旋一直不肯答应,今日因利乘便,既完成奴家对你的承诺,亦还了他们的心愿,这是否一举两兼备呢?你不会介意吧?” 她的声线柔雅温纯,说话间的呼吸声彷如微波拂荡,甜美的声音本身便带有强烈的音乐感,何况在如此温馨的月夜,徐子陵那还会计较是否一人独享仙曲,且他更非心胸狭窄之徒,脱口而出道:“你的歌声必定同样动听。” 石青璇失笑道:“原来徐子陵是这么贪心的,得陇后更望蜀,来!坐到人家对面好吗?我想仔细看看你是怎样的一个人。” 徐子陵长身而起,洒然笑道:“你是否想以牙还牙,不忿给我得窥绝世容色,所以也要看看我。不过请勿看得那么仔细,我这人缺点处处,留心点就可瞧出来。” 说时移往窗台,石青旋仰首,香唇轻启的道:“你用错词语哩!该是以眼还眼。那么目不转睛的盯着人家,令人从未试过这般不自然的,差点要从窗台跳下去,就那么一直走回幽林小谷。” 徐子陵卓立窗台旁,只要移前少许就可触碰到她的芳体,俯首下视,像揉合了光明和黑暗的玉容更是清丽得不可方物,明亮的眼睛在修长弯曲的眉毛下顾盼生妍,丹唇开合时,两个可人的梨窝天然地现在颊边,长秀洁美的脖颈更是线倏诱人,雪肤外露。 在这么近的距离听她说话,似是她正对自己吹气耳语,又像遥不可测的远方拂来轻纱般温柔的阵阵清风,徐子陵首次涌起把一位女性拥入怀中,轻吻她香唇的冲动,一时间竟呆了。 石青璇出其不意的探出纤手,在他肚子推一下,带点不耐烦的道:“快脱掉鞋子,呆头鸟!” 徐子陵心中一荡,回醒过来,笨拙的脱靴,然后盘膝坐在窗台的另一边,背脊挨在窗框时,叹道:“原来是这么舒服的。” 明月挂在林梢高处虚茫的夜空间,又大又圆,大自然是那么神秘浩瀚,这一切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在甚么时候终结,又或无始无终? 石青旋天仙般温柔素净的声音传入他耳内道:“我欢喜夜晚,总不愿睡觉,带着日夜交替那抹黄昏的哀愁,然后进入恒深的寂静,可以是灿烂的星空,也可以是凄风苦雨的暗夜,又或像今晚月照当头,引人驰思的美景,那感觉多美。” 徐子陵收回仰观明月的目光,朝她瞧去,只见她正凝望夜空,月色洒在她脸上,心中剧颤道:“你真美!” 石青璇平静地迎向他的目光,深深的注视他,浅叹道:“这是你第二趟对人家说这轻薄话儿哩!” 虽被她指为轻薄,但她的语调神态却没丝毫批判怪责的意味,反令徐子陵感到当日在蝙蝠洞冲口而出的赞美,她正谨记在芳心深处。 但他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石青璇垂下俏脸,盯着横放腿上的玉箫,以微仅可闻的语音道:“我很害怕!” 徐子陵愕然道:“害怕甚么?” 石青璇仰脸横他一眼微嗔道:“当然是害怕自己,难道害怕你吗?傻瓜!” 徐子陵虽非像侯希白般对男女间事身经百战,终是敏锐善感的儿郎,怎也听出石青璇对自己大有情意。心中一热,差点就想凑过去试探的痛吻一口。不过只要想起这美女的风格独特,行事不可测度,若然自己的感觉竟是一场误会可就尴尬和难过得要命!忙压抑这诱人的冲动,目光灼灼的道:“自己有甚么好害怕的?” 石青璇甜甜浅笑,玉颊的小酒涡更深更迷人,有点俏皮的道:“请恕青璇卖个小关子,先问子陵兄一个问题,若肯给我从实招来,说不定青璇肯把这秘密告诉你。” 徐子陵享受着她醉人的风情,同时心中生出警惕,石青旋的精灵刁钻,以前早领教过,表面则不动声色,淡然道:“石小姐请赐教!” 石青璇瞧他好半晌后,看似随意的道:“你是否因师妃暄而动心呢?” 徐子陵措手不及的失声道:“甚么?” 石青璇美目精芒闪闪,秀眉轻蹙的道:“只看你诈作听不清楚来拖延时间,青璇已知道答案,子陵兄不用说啦!” 徐子陵老脸通红,苦笑道:“石小姐实不该提出这个问题,因为我从不把师小姐与人世间的男女之情联想在一起,所以才听得慌了手脚。嘿!你为何想知道?” 石青璇淡淡道:“师妃暄就像当年的我娘,愈是不食人间烟火,高不可攀,愈令那些自命不凡之辈趋之若骛,以能得到她的青睐为至高荣耀。正因有娘的前车为鉴,所以师妃暄在这方面份外小心,但不代表她比娘能更有自制力。”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坦然道:“若说不动心就是矫情作伪,但却未必与男女之情有关。在来川的栈道上,途中见到从对崖倾泻而下的一道飞瀑,我也曾驻足观赏,心迷神醉。那只是对美好事物的欣赏,不须妄求拥有,就像天上的明月,亦不可能独自去拥有。” 石青璇微笑道:“你这么费力解释,究竟是想向人家表明心迹,还是想知道我害怕自己的秘密呢?” 徐子陵给她咄咄逼人的辞锋弄得手忙脚乱的招架道:“嘿!我只是以事论事。唉!小姐究竟想我怎样作答?” 石青璇“噗嗤”娇笑道:“你是否对师妃暄情有独钟,人家根本不会介怀,青璇早立下决心,要终老小谷,长伴娘的坟茔,此外再无所求。” 徐子陵像给冷水兜头浇下般,警醒过来,苦笑道:“多谢小姐提醒,我差点忘了。” 石青璇垂首轻叹道:“众生之苦,皆因有情;情海无崖,苦海亦无边。子陵兄以为然否?” 徐子陵茫然摇头道:“我不晓得,更不想知道。小姐请谨记我只会留川七日,把‘天君’席应诱杀一事,是否应该及早开始作准备的工夫呢?” 寇仲随卜天志来到船尾处,在他举手指示前,早瞧到在晨光中的帆影,皱眉道:“这是谁的船?” 经过一天一夜的全速航行,一侧是南方的荒山,另一侧是茫茫大海。 海洋向东方伸展,直至海天溶为一色。 卜天志摇头道:“离开长江出海后个把时辰,这艘船就吊在我们船后,当时因来往船多,众兄弟都没有留意,现在当然非常碍眼。” 寇仲道:“会否因大家都是采同样的航道?” 卜天志道:“原本我也是这么想,于是吩咐将船驶离陆岸,岂知对方不但亦变方向跟来,还借一种奇特的航术,借改向纳风来加速,追近了很多。” 寇仲望往左方的陆地,在晨雾中仅馀下模糊的轮廓,点头道:“这么看此船定是冲着我们而来,志叔有没有办法甩掉它?” 卜天志沉声道:“若我们这艘是巨鲲号,我有办法令对方只有吃风的份儿。可是我们现在坐的是专走内河的中型帆船,比起对方的海船自是大为吃亏;在稳定、纳风和长途航行上都要差上几筹。且对方船上必有善于海航的高手在主持,依目前的速度,可在五个时辰内追上我们。” 寇仲苦思道:“究竟是谁呢?一艘船对一艘船,他们为何能如此自信。” 要知寇仲已成天下著名的高手,若没有点斤两,那个敢来掳他的虎须;反过来说,寇仲的实力,就算未见过他的人亦可大致猜估出来,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敢来的当然自问有足够的实力能收拾寇仲。 卜天志道:“照我看,这艘巨舰多多少少和李子通有点关系,只有他那方才知我们有船在长江附近,而紧守在长江出海处会有很大机会截击我们。” 寇仲一震道:“志叔所言甚是,他们本要在出海口处突袭我们,当时可能还不止一艘战舰,只不过想不到我们竟不北上返回东海,而是驶往南方,登时阵脚大乱,拟好的计划全派不上用场,只馀下这由高手主持的巨舟才勉强跟得上我们。唔!这艘船的式样有点古怪,不似中土见惯的船,与扬州城外泊的南洋船亦有分别,会否是契丹窟哥那混蛋的船。” 卜天志愕然道:“这么远少帅竟能看得清楚吗?” 寇仲正功聚双目,点头道:“没有问题,唯一的问题是不知如何形容出来给你听。” 卜天志提议道:“可否形容一下船的形状?” 寇仲暗忖若可看到窟哥在船上走来走去就不用多费唇舌,可惜船上的人只是些会走动的小点,只好勉力而为道:“这艘家伙底尖上阔,首昂尾耸,甲板上三重楼,帆桅却只有三道,照比例该比我们的帆大上一倍。” 卜天志苦笑道:“每艘船的结构都大致上像少帅刚才形容的样儿,要破浪行舟,就要如此。唉!有没有别的特征?” 寇仲忽地一震道:“我看到他们的旗帜啦!上面写的确非汉字,有点儿像道土写的符咒,三个字有两个里面嵌上圆圈,是否契丹文呢?” 卜天志哂道:“契丹人那有这么巨型的海船,噢!我知道哩!” 寇仲朝他瞧去,道:“是谁的船?” 卜天志脸呈凝重神色,一瞬不瞬盯着来舟,沉声道:“若我所料无误,这该是高丽来的楼船飞舰。” 寇仲失声道:“甚么?” 午后时分,徐子陵匆匆离城,往东疾行三十多里,在一座小的上见到师妃暄。师妃暄欣然道:“妃暄先代大石寺众位大师感谢徐兄肯仗义出手。” 徐子陵道:“师小姐是否胸有成竹?” 师妃暄谦虚答道:“只是有个粗略的计划,其中尚有点风险,所以须与徐子陵斟酌一下。” 徐子陵肃然道:“小姐请说。” 师妃暄讶然道:“为何只隔一天,徐兄对妃暄的态度神情,都像多出几重隔膜,客气见外得令人不安?” 徐子陵心中暗叹,昨夜可说是他真正对一位心仪的女性动真情,岂知却碰了整鼻子灰,俗语有云见过鬼怕黑,现在对着能令他动心的另一绝世佳人,岂敢不步步为营,小心翼翼,免致再行差踏错。 歉然道:“我只是怕冒犯小姐,请小姐见谅。” 师妃暄深深瞧他一眼后,道:“现在除我和青旋小姐外,包括解晖在内,都以为你离开成都赶返东方,故此假若你摇身变成岳山,谁都不会怀疑到你身上去。” 徐子陵道:“第一步该是让人知道岳山大驾来了,此事说难不难,但亦非是容易,年青一辈的没多少人知道岳山的存在。而且我前脚刚走,岳山后脚便来,不嫌太巧合吗?” 师妃暄微笑道:“妃暄开始有点明白你和寇仲凭甚么能纵横天下啦!事实上这正是第一道难题,岳山的晚年虽在幽林小谷渡过,但他数十年来从未离谷半步,加上他成名后从未到过成都,可以说是无人认识。幸好你这假岳山曾在洛阳现身,被尚才女追寻的事这里亦略有所闻,所以可由妃喧做点工夫,使成都的武林晓得是岳山法驾光临。” 徐子陵忽然道:“小姐是否信任我徐子陵?” 师妃暄错愕道:“这个当然!徐兄是否另有提议?”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道:“正是如此!我们分手后,师小姐请勿为我做任何事,更不要理我,我自有方法把‘天君’席应引出来,将他除掉。” 师妃暄秀眸亮起奇异的亮芒,柔声道:“席应绝非易与之辈,若他真练成‘灭情道’的‘紫气天罗’,功力可能更在安隆之上,徐兄仍有把握吗?” 徐子陵从容笑道:“若我死了,烦小姐告知寇仲,顺便告诉他最好返乡间开间糕饼店算啦!这将是小弟的遗言。” 啊哈一笑,飘然去了。师妃暄宜至他的背影消失在的坡林木之间,才幽幽轻叹,朝相反方向离开。 卷二十五 第二章 换日大法 白天时,风不断从陆地吹向海洋,到夜色来临,风又反方向从海洋吹往陆地去。 但在这一刻,风向却是变化不定。 高丽来的楼船战舰追至里半许处,不住接近。 卜天志神色凝重道:“只要我们能捱到今晚,我有信心可把他们甩掉。” 寇仲讶道:“志叔这么说该另有道理。我还以为这两晚月色这么好,白昼和黑夜分别不大。” 卜天志充满信心道:“只看风势的变化,我敢肯定天气很快变坏,那时海洋就变为暗无星月的世界,波急浪高中,不沉船已很了不起,更遑论追踪敌人。” 寇仲难以置信的望向头顶上的万里晴空,又俯视海上呈条状的波涛无声无息透着安祥味儿的你追我逐,浪冠上只有一层细碎的白浪花,道:“希望志叔所料无误,嘿!我们不会翻船吧?” 想起那趟和徐子陵触礁的意外,犹有馀悸。 卜天志道:“当风势转强时,我们唯一可做的就是调整航向,保着风从船尾吹来。若让风从两舷吹来,帆会给吹得打转甚至翻船,那时我们这艘较小的船,会占上转动灵活的便宜,非像现在般被人追得透不过气来。” 寇仲望往越过中天,正朝西方陆地缓缓下降的太阳,笑道:“志叔有多少成把握拖到天气变坏的时候。” 卜天志一震道:“半成把握都没有。” 寇仲愕然瞧去。 表面上楼船战舰似是直线追来,其实却不断拐弯,就像要把所有海风全部捕捉无遗;每个微妙的方向变化,都令船速骤增,神乎其技处,令人叹为观止。 敌舰终进入一里不到充满威胁性的危险范围内,而他们的反击武器诸如弩箭机、投石机等仍在舱底处封尘。 徐子陵把霸刀和岳山的遗卷,一股脑儿埋在挖空的泥洞里,填平泥土作个记认后,整个人轻松起来。 对这把染满血腥的凶物,他有种强烈的排斥和抗拒,他更不愿像扯线木偶般依从师妃暄和石青璇的安排。 他要凭自己的方式和办法去诛除“天君”席应,然后他再不会为任何原因留下来。 徐子陵并不怨怪石青璇的无情,只怪自己的不自量力和愚蠢,还以为这多才多艺的美女垂青于他。 她以真脸目为他奏箫吹曲不过是酬谢他的拔刀相助,说到底他只是误会一场。 想想也觉好笑。 但无论甫抵成都的初遇,又或昨晚月夜中的小楼上,他均体味到前所未有的感觉。 情海无涯,苦海无边! 就算男女之情是人生乐事,但钟情于师妃暄又或石青璇的人大概都不会有甚么好结果,欧阳希夷、王通等便是好的例子。 徐子陵暗下决心,以后再不会对师妃暄或石青璇有任何妄念。 想到这里,更有解脱出来的感觉;就像从泥泽中拔出深陷的足子,回复一贯的潇洒豁达,脑筋再度活跃运作。 由昨夜与石青璇告别,回到客栈后彻夜不眠的把岳山遗卷看足至少三遍,刚才又再看一遍,凭其过人的记忆将遗卷的内容记得滚瓜烂熟。 卷内除对岳山生平特别深刻的人事的叙述外,主要是晚年对霸刀刀法的反思和尚未练成的“换日大法”的反覆推敲,其中充满令人读之心酸的无奈和伤情。虽志在千里,却时不我予,奈何! 专走偏锋,狠辣无伦的四十九式霸刀,完全不对徐子陵的胃口,可是“换日大法”却深深的打动他,到后来成了在他脑海滚动的奇异功法。 据岳山所言,这套奇异的功法是他以霸刀的奥秘向一个天竺苦行僧交换回来,本有个天竺名称,岳山改称其为换日大法。 假设岳山能练成,他将脱胎换骨、洗筋易髓的重生过来,不但伤势尽愈,且能在短时期内功力尽按。 可惜直至身死,岳山仍是一无所成,致含恨而终! 透过遗卷,徐子陵首次接触到石青璇的生母碧秀心,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见岳山,很多时会助他推敲研究奇异的换日大法,而岳山则把她部份的看法记录在遗卷里。 总言之,换日大法可分为“六部成就修行”,循序渐进的通过修炼“气、脉、轮”,而把生命的潜力发挥出来,与天地合一,夺天地之造化,秘不可测。 其中最吸引岳山的是“破而后立,败而后成”两句口诀,可惜他虽既破且败,始终一无所得。此中玄妙,连智慧过人的碧秀心亦百思不得其解。 徐子陵却在看第一遍时已隐隐掌握到其关键,皆因他有除寇仲和跋锋寒外再没有人尝试过的来自和氏璧的奇妙经验。 他尚要好好思索。 想到这里,心中一动,迳自离去。 在寇仲的锐目下,敌舰上的情景清晰可见,连在望台的窟哥充满仇恨的表情都给他收入眼帘内。窟哥身旁站着身穿像蝴蝶般宽袍大服,头顶高冠的高丽武士,其中尚有一个是女的。 卜天志注意的却是对方布在船头极具威慑力的两台投石机。 唯一可庆幸的是天气在逐渐变坏,本是平静的海面尽化为白沫翻腾飞溅的浪涛,咆哮巨浪似从四方八面袭来,双方的掌舵者均有点束手缚脚,只能办到顺风而航,再不能照自己的心意决定船向。 西面的陆岸早隐没在浓云中,四周的浪涛尽是碧绿海水涌起的白沫,海风吹来有种冰寒彻骨,硷重气湿、充满险峻意味的感觉。 “轰”! 比他们的帆船大上至少一倍的楼船巨舰船首左边的投石机弹出一块重逾百斤的巨石,直射上两船间虚空高处,再滚翻不休地朝他们投来。 不巧是石头弹离机体的一刻,刚好一股巨浪涌来,令船身倾侧,拥有强大破坏力的石头登时失去准绳,歪歪斜斜的落在帆船右舷侧三丈外的远处,惹得寇仲方面人人高声欢呼庆幸。 卜天志和寇仲则是脸脸相颅,知道己船已在敌人投石机的投射范围内,只要给对方其中一颗石弹砸中,在这危险的海域上,包保帆船立即报销,全无逃生机会。 “轰”! 巨石从另一投石机冲天而上,这次只差丈许砸中他们船尾,今趟再没有引起欢呼声。 最糟是不能以拐弯作躲闪,皆因两船均倚赖以船尾迎风来保持平衡,遂变成直线的追逐,问题只在对方的巨石何时扎中他们船身。 天色逐渐暗沉。 寇仲大叫道:“可否施放烟雾?” 天志迎风回应道:“放出的烟雾会立即消散,兼且我们在风势的下方,无论撒灰放烟,都只会兜头吹回来。” 说话间,敌舰又迫近数丈,离他们不过二十丈许的近距离。 敌船甲板上的武士全部弯弓搭上火箭,再接近些时,只要百箭齐发,顺风射来,后果更不堪想像。对方的箭手均是两人一组,不用说没持弓箭的人是负责点燃包在箭头的油布,教人更是担心。 寇仲大喝道:“降帆!” 卜天志坚决摇头道:“船会立即翻沉,必须另想办法。” 寇仲蓦地戟指喝道:“窟哥小儿!被胆便靠近一点,看我寇仲把你的鸟头割下来。” 窟哥的大笑声传来道:“寇仲小贼你这话是否多馀?难道竟看不出我们正要和你亲热亲热。” 另一把带着高丽口音的男声悠然传来道:“久闻寇兄刀法盖世,高丽金正宗正想讨教。” 寇仲和卜天志同时色变,两人均不知金正宗在高丽武林是何身份地位,但只听他说话虽没像窟哥般叱喝高呼,便穿风透浪般平和地传入他们耳中,立知此人已臻宗师级的大家境界。 寇仲哈哈笑道:“请问金兄擅长的是甚么兵器?” 敌船上窟哥旁那位文质彬彬,身形如参天古松,俊拔不群的中年男子微笑答道:“甚么兵器都没有分别,若要用刀亦无不可。” 寇仲只有对天志苦笑道:“原来真是遇上硬手。我想闯往对方船上来个大捣乱,现在看来此计已不成功,唯有再来另一计。” 卜天志愕然道:“甚么计?” 寇仲微笑道:“就是鲁妙子教下的艇雷。” 斜阳西照下,徐子陵重临大石寺的罗汉堂。 堂内仍保持昨晚离去时遍地残砾木碎的模样,完好的罗汉像不足三百尊,但对徐子陵已异常足够。 看过岳山的遗卷后,他对这些罗汉有另一番更深入的看法,也开始有点明白不死印法中关于“印”的意义。 岳山曾引碧秀心对佛家手印的解释。 碧秀心指出手印“外则通宇宙,内则贯五脏六腑,奇经八脉”。 只是区区三句话,已无限地扩阔徐子陵对手印的认识。 以往他与人对敌时,自然而然会为发挥体内真气而结合出各式各样的手印,当时是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到得详阅岳山遗卷,始知有所谓“身、口、意”三密秘修法。手印正是“身印”中最重要的一环。 手印从小指往拇指数是“地、水、火、空、风”五大,右手为“慧”,左手为“定”。通过双手十指与内外的贯连为经,修练体内的“气、脉、轮”为纬,进行“六部成就修行”,便是“换日大法”的精义。“日”指的是大日如来,换日就是与大日如来互换之意,暗含即身成佛的深义。 徐子陵当然没有成仙成佛的意图,只是对这天竺传来的秘法很有兴趣,最妙是能天衣无缝的切合他自身修习武道的途径。 岳山惯用霸刀,学习手印自是困难得似隔山观牛,况且要改变自身内功路子的习惯岂是容易。但在这方面徐子陵是驾轻就熟,优而为之。 换日大法中的“气、脉、轮”指的是五气、三脉、七轮,乃天竺的内功修练系统,与中原武林的奇经八脉异曲同功,亦迥然有别。 五气是命根、上行、平、遍行和下行五气,指的是内气外气行经三脉七轮的途径。 三脉是中、左、右三脉,中脉由海底至头顶,以脊髓连接,等若中土的督脉。 左、右二脉均起自泥丸宫,与中脉平行,贯通七轮。 七轮等若中土的窍穴,由上而下是顶轮、眉间轮、喉轮、心轮、脐轮、生殖轮和海底轮,最后的海底轮即中土的会阴穴。 这些复杂玄奥的修行方法,徐子陵一看便明,现在只馀实践的问题。 这罗汉堂内的塑像既是依古天竺圣僧鸠摩罗什的画像卷设计,自该与“换日大法”有微妙的契合。 徐子陵负手缓步来到其中一尊罗汉之旁,用心打量,此像共有六手,两手向左右伸展,合掌顶上;另两手握拳交叉胸口处;馀下的一对手置于眉眼间,使大拇指触到眉心。脸相现出瞑想的状态。 若在以前,他只会当这是一种佛像的造型,现在当然知道是透过不同的手印,贯通眉间轮、心轮和顶轮的三气。最精彩是清楚明白点出不同手印和不同窍轮的关系。 近三百尊罗汉,因其中有十多个是多手罗汉,印结达四百种之多,无一相同,对徐子陵来说,就像贫穷大半生的人,来到一个任他予取予携的宝库,那种兴奋狂喜的感觉,实在怎都说不清楚。 忽然间,换日大法沦为一种入门的基本功夫,又或开放某一佛门秘窍的锁匙,这些罗汉才是真正的宝藏。 石青璇的表明心迹,师妃暄似有还无的情意,全变得微不足道和无关重要。 不自觉地他把两掌竖合,掌心微虚,如莲花之开放,接着两掌仰上相扣紧,状如掬水,忽又化为两手反合十指相绞,变化出种种不同的手印。 万念归一。 虚无缥缈,恍惚渺冥之际,内外的分隔彻底崩溃下来,虚极静笃中,身内法轮逐一转动,长生诀、和氏璧和换日大法藉着不同手印融合为一,入我我入,人天合一。 船上的快艇载着寇仲一起掉进波涛汹涌的怒海里,眼看要翻侧,立在船尾的寇仲猛一运劲,船首立时高高翘起,且回复平衡,从浪谷的底部冲上浪峰,再改变方向横掠开去,就像在浪顶飞驰般迎着敌舰斜斜滑行过去。 敌我两方的人见此奇景,均为之目瞪口呆。 这“艇雷”事实连鲁妙子做梦时都未曾想过,纯是寇仲在无计可施下想出来的解困之法,初时尚没有信心,只自恃曾在巨浪击岸的沙滩摸熟海浪的特性,妙想天开而来的反击方法。 此时发觉真能利用小艇破浪滑行,登时勇气剧增,后脚运劲,船首立时改变方向,从浪坑外档滑回来,迅逾奔马的滑到浪谷底部,又再冲上浪峰,斜斜迎向顺风而来的楼船巨舰,循浪锋疾翔,朝其右舷似箭矢般射去。 窟哥等这才清醒过来,明白到寇仲的不良居心。 若给寇仲注满真劲的快艇借浪势硬撞一记,那岂非乖乖的不得了。 不知谁人大喝一句寇仲听不懂怕该是高丽话的命令,面向寇仲那边的箭手齐声发喊,同时射出搭在弓上的劲箭。 寇仲哈哈大笑,道:“你们一定忘了这是包上火油布的箭哩!” 竟不闪不躲,就凭着护体真气,任由箭矢射在艇上身上,眉头都不皱半下。 卜天志那方人人看得为他抹汗,见他夷然无损,才爆起震天采声。 眼看尚差两丈就可狠狠猛僮在敌船船首左舷处,敌舰传来盖过所有风浪声的大喝,那金正宗竟天神般从天而降,手持长矛,似要直接攻击寇仲,实则暗探右足,务要在艇头撞中己舰前,改变来艇疾射的方向。 寇仲大笑道:“太迟啦!” 脚下再加把劲,快艇倏再增速,他却离艇弹起,朝凌空掠至的金正宗迎去。 卷二十五 第三章 怒海之战 “当”! 火星迸射,发出连风浪声都盖不过的金铁交呜声。 金正宗虽然万般不情愿,可是寇仲无论在时间、角度的拿捏,均有种浑然天成、无懈可击的气势,且险奇至极点,令他连消带打的矛招完全派不上用场,还硬生生似要把他迫得翻回楼船上。 最令金正宗措手不及处,是当寇仲挚出井中月,气势突地攀升上顶峰之际,他竟奇迹般在空中疾降三尺,不但使他矛招落空,还要仓惶回矛格刀,致先机尽失,更不用说阻截对方撞来的“艇雷”。 寇仲借势急堕,足尖刚好点在船尾处,但他已无力再加一把劲,只是车轮般借力横飞开去,腾空横过海面,往已船投去。 金正宗虽被他在瞬那间改向的独门招数所惑,弄得狼狈非常,可是此人在仓猝变招下的反击,仍是非同小可,在窄小的战斗距离中矛锋忽左忽右,亦令寇仲应付得相当吃力,如非寇仲挟着主动之势,又因空中交手只能是一招了事的局面,斗下去他亦没有多大胜算。 他握刀的手臂由五指开始直至肩井位置,所有脉穴酸麻难过,到脚点艇尾时才运气把对方侵体的矛劲化掉,由此可知对方的功力如何深厚雄浑。 “轰”! 快艇借着浪势和寇仲附加的螺旋劲,无情地撞进敌舰船舷右首离海面五、六尺许处,木屑激溅。 那边的卜天志射出长索,笔直延伸五丈,抵达两船中间的位置,正好迎接飞溜回来的寇仲。 “哗啦!” 劲箭般锐利的豪雨,在酝酿积蓄的乌云中狂射下来,立时海暗天昏,黑暗和茫茫风雨把人舟完全笼罩。 寇仲本仍怕对方射出火箭,现在当然放下心事,正要伸手抓着卜天志射来的绳头,忽然后方风雨中有千百道精光挟着漫天风雨横空杀至。 在瞬那间寇仲已晓得躲无可躲,连忙一个翻身,探足点在本可令他返回安全地点的索头,改变方向,弹往高空,避过对方凌厉无匹的一击。 这时长索给他脚尖点成波浪形,使追击而来的金正宗扑个空,但他却不慌不忙,千百矛化作一矛,疾点在像灵蛇般缩回去的索尖处,竟就借那么一点力,腾身斜上,往上空的寇仲继续进击。 两边的人无不看得目瞪口呆,忘了能令舟船翻覆的狂风暴雨、惊涛骇浪,但觉这一场浪峰上的拚斗,奇险诡异,均泛起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寇仲哈哈笑道:“金兄真勇!” 说话间手中井中月一刀劈出,正中溯腹刺来的长矛。 刀矛交接处,在暗黑的海上迸出耀眼欲花的芒光,像烟花般好看,又充盈劲力的强烈感觉。 “呛”! 两人有若触电。 寇仲往上弹起,金正宗却竟仍能借力横移,投往己方楼船,同时脱手射出长矛,疾取仍往上升的寇仲。 寇仲心中叫糟,知道这甩手一矛决定了自己暂不能重返卜天志那方的命运。 要知两船均在狂风中高速航行,如若他借矛刀交击之力,投往天志长索二度射出的方向,很有机会可再次抓到索头。但金正宗甩手投来的这一矛却不能不挡,就是这么稍一耽搁,船距拉远,使他绝无可能再追上那条救命长索。 当机立断下,寇仲大喝道:“志叔先走,寇仲捎稍来会。” 刀如电闪,狠狠把可恨的长矛击落往浪涛里,自己则借力斜射,投往正迅速接近,满布敌人的楼船去。 金正宗比他早一步回到甲板上,大量海水正从被快艇破开的裂缝处涌进船舱来,艇头仍深嵌在右舷首处,破坏了船身良好的平衡力,无助地在波谷间颠簸抛掷。 首先迎上寇仲的是窟哥的双斧,但寇仲怎会笨得和他硬拚,随手一刀把他劈得掉往甲板去,同时借力横移,避开十多个杀来的高丽男女高手。 假若其中一、两人有那金正宗的七、八成功力,他绝捱不得多久。 他被迫到此一游时,早打定主意,大肆捣乱一番后立即跳入怒海逃生,纵使要游十天十夜才能返回陆地,也胜过在这船上被人乱刀分尸。 脚踏实地,他来到舵室上的望台处。 四、五名高丽武土蜂拥而来,寇仲看也不看,井中月刀光闪处,敌人纷纷连人带兵器的给他劈得左倾右跌,溃不成军。 船身倾侧,似要翻沉当儿,忽又回复平衡。 寇仲乘势滚倒望台上,撞破围栏,从另一边翻落楼台旁的甲板通道去,好避过在风雨中四方八面赶来的敌人。 此时海面和船上,尽处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天地填满大浪滚来振耳欲聋的嘶响,敌人的呼喊在大海的狂涛中显得有神没气的,每个人都只能无助地等待下一个浪头的侵袭。 寇仲正要投入海中时,剑气罩面迫来。 凭感觉寇仲已知来者是劲敌金正宗,此人表面儒雅斯文,岂知打起来比任何人更要悍勇,连忙人随刀走,连劈两刀,每刀均有无穷无尽的后着变化。 “铮锵”! 这才能脱出剑网,往后错开。 寇仲大笑道:“金兄果然没有吹牛皮,用甚么兵器都那么了得。” 金正宗一声不吭,长剑洒出数十朵剑花,脚步忽左忽右,狂攻而来。 寇仲且战且退,发觉金正宗的剑招又与矛法大不相同,充满柔韧的味儿,心中微懔,知道对方怕自己遁入大海,故务要把他缠死。 此时双方只能凭夜眼在暴雨中勉强看到对手身形,其他变化则纯凭感觉猜度。楼船的倾颓更是厉害,船上处处传来物件翻倒和断折的声音,夹杂着惊呼惨叫,混乱得像末日的来临。 其他人都不知到那里去了,只剩下他两人在生死决战。 “蓬”! 巨浪撞到船舷处,海水照头照脸往两人涌来,大自然无情的巨力,以两人马步之稳,亦立不住足,侧撞舱壁处。 寇仲开始明白为何只有金正宗一人来找他的晦气,乘机缘壁而上,重登舵室上的看台处,入目的情景,使他也不由愕然。 海浪把船和人都征服了。 像一堵堵墙壁般的巨浪从四方八面以排山倒海之势袭来,由于船舱入水,楼船的望台之下,浪水直接倾泻在甲板土。 船上的人像玩偶般给掀倒地上,甩到一旁,浪头有高有低,千变万化,甚或浪上起浪,在暗无星月的狂风暴雨中,把原本坚固威严的楼船摧残得体无完肤。 寇仲侧头避过一个不知从那里飞来的木桶后,金正宗又持剑杀来。 寇仲此时无心恋战,虚晃一招,往船头方向的甲板跃下去。 金正宗如影附形的追来,剑锋直取他背心,活像寇仲成了他的杀父死仇。 寇仲落地后滚倒地上,皆因船往左倾,兼之巨浪打来,立足不稳。 整艘楼船像腾云驾雾般宜陷往两个巨浪间的谷底,然后上下八方全是海水,寇仲身不由己的打着转时,海水迅速往四方泻退,忽然间楼船又回到海面上,暴雨倾盘泄下,那种晕头转向,不辨东西的感觉,实难以形喻万一。 “砰”! 寇仲最后撞在船栏处。 此时人人顾着小命,谁都没闲情去理会谁是敌人,谁为伙伴。 暗黑中,金正宗在近船楼处弹起来,死心不息的找寻寇仲的踪影。 “喀喇”激响,呼叫声中帆桅连着破烂不堪的风帆受到致命伤般在狂风中断折,照着金正宗的方向倒下去。 寇仲跳起来大叫道:“小心啦!” 一个倒翻,往咆哮的怒海投去,心叫“诸君珍重”。 徐子陵倏地醒来。 用“醒”来形容实在不大妥贴,因为他一直没有入睡。 那是无法形容,与以前练《长生诀》气功有别的一种精神状态,浑体舒泰,静中见动,时间像完全停止推移。 他之所以“醒”过来,是因为罗汉堂外传来扫地的沙沙杂响。 心中大懔。 外面究竟是何方神圣?如是“天君”席应,该不会这么好心肠,如是回来打扫的和尚,怎都不应放着满堂碎屑不理,只管扫堂外的落叶。就算他是懵然不知罗汉堂内的灾情,扫地亦该由殿堂内门开始,不会这么懂得“拣选地方”。 种种疑问,以电光石火的速度闪过他澄明空澈的脑海。 微睁双目。 徐子陵立时大吃一惊,原来天已大白。 那即是说他在罗汉堂坐足整整一个夜晚,在感觉上却只是弹指的光景,令他难以相信。 徐子陵缓缓长身而起,来到前晚被安隆撞破的墙洞处,朝外瞧去,只见太阳快升到佛塔顶处,漫天阳光下,一位佝楼背脊的灰袍老僧正背着他专心一志的在打扫庭园。 徐子陵微微一笑道:“大师早安!” 老僧背脊猛地挺直,立时变得雄伟挺拔,再没有丝毫龙钟老态,却不转过身来,不愠不火,慢条斯理的:“时候不早啦!施主勿怪老袖惊扰。” 徐子陵早知他非是普通和尚,极可能是针对席应而来的佛门高人,若确是如此,则大有可能属“四大圣僧”那个级数,否则便和送死无异。 徐子陵不好意思的道:“小子定是阻碍了大师去清理罗汉堂,大师勿要怪我才好。嘿!不如里面由我负责吧!” 灰衣和尚缓缓转身,欣然道:“施主有这心意就成!打扫佛堂,乃老衲的职责,怎可假他人之手。” 徐子陵定睛一看,只见这老僧须眉俱白,脸相庄严中透出祥和之气,鼻梁比一般人至少长上寸许,清奇独特。双目半开半闭,眼神内敛,使他直觉感到对方乃极有道行的高人。 微一耸肩,徐子陵洒然道:“大师既如此坚持,那就有劳大师,小子再不敢打扰。” 转身欲去时,耳鼓忽地传来“哄”的一声,就在此一刹那,徐子陵脑际一片空白,除此声外再无他物,更奇怪的是整条脊椎督脉像随着喝音振动起来似的,极为受用,感觉怪异无伦。 徐子陵一震止步,叹道:“大师这招真厉害,究竟是甚么功法,恐怕比之祝玉妍的天魔音亦毫不逊色。” 和尚没有直接答他,淡淡道:“这是佛家力能降魔伏妖的真言咒,关键处是我手结的大金刚轮印,通过特别的音符真言,能振动施主体内相应的气脉,产生不可思议的效力。” 徐子陵仍没有回头,道:“大师忽然对小子施以真言符咒,有甚么作用?” 和尚慈祥答道:“因为施主乃大智大慧的人。” 徐子陵从容笑道:“如大师所指是小子与佛有缘,那就错哩!小子虽对佛门心存敬意,却从没有入门或修行之心。” 和尚柔声道:“只要悟得清净,就是修行,岂有入门出门之分。即世便是出世,入门便是出门,平常心正是佛心。” 徐子陵讶然转身道:“大师如何称呼?” 和尚合什道:“真言。” 徐子陵动容道:“原来是真言大师,难怪精通真言咒法,大师说话暗含禅机,是否想点化我这顽石?” 真言大师微笑道:“施主非但不是顽石,还与佛有缘,与其言有缘。今早老衲早来此打扫,见施主在罗汉佛间闭目禅坐,两手天然结出种种印结,最后归于施无畏印,令老衲有悟于心,老衲尚未多谢施主。” 徐子陵愕然道:“若非得大师相告,我真不知双手曾做过这些动作,施无畏印是怎样的呢?” 真言大师缓缓结迦跌坐,脸上露出悲天悯人的庄严法相,左手掌打开,手心向上,手背搁在膝盖处。 徐子陵不由学他般盘膝坐下,点头道:“大师说得不错,这确是我醒来时摆出的手势,只是不晓得有个这么好听的名字。嘿!施无畏印。” 真言大师微笑道:“别人是以手印触发内心,施主却是从内心触发出手印,这不是慧根是甚么?” 徐子陵暗忖若给寇仲听到就糟糕透顶,会给他一口咬实自己会去出家当和尚。苦笑道:“这与慧根大概没甚么关系,该类似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皆因我入静前曾习罗汉佛的诸般印结,打坐时不自觉的摆出来吧!” 真言大师哑然失笑道:“施主不肯承认作罢好了。但施主怎都不能否认对我佛家的手印感兴趣,佛家有三密之说,施主肯听吗?” 徐子陵不解道:“大师乃世外高人,为何会对我这俗人很有兴趣的样子?不怕我是为非作歹,甚至是破坏堂内佛塑的恶徒吗?” 真言大师不答反问道:“施主可知何为坐禅?何为禅定?” 徐子陵皱眉道:“这么深奥的问题,有劳大师指点。” 真言大师点头称许,肃容道:“一念不起为坐,见本性不乱为禅;外不着相为禅,内不乱为定。外禅内定,故名禅定,即时豁然,还得本心。” 徐子陵思索片刻,恍然道:“大师是否因刚才曾观察小子坐禅入定,而认为我与佛有缘,遂加点化。唉!我其实只是想练成某种功法,好去把席应诱出来诛杀,此外再无他意。” 真言大师双目射出深邃不可测窥充满智慧的异芒,道:“像施主这么坦白真诚,全无贪慎痴念的人,纵在空门之中亦属罕有。百多年来,老衲曾先后游历中外名寺古刹五千六百五十二所,最后把所有印结归纳在‘九字冥言手印’内,今见施主有缘,竟有不吐不快的俗念尘心,确为异数。” 徐子陵肃然起敬道:“原来大师竟有百岁高龄,呃!小子失敬啦!大师这九字真言手印必是非同小可,何不传与佛门中人。唉!小子是否多管闲事呢?有大师座镇,‘天君’席应岂敢胡作非为?” 真言大师摇头道:“老衲于尘世已时日无多,再难寻得能受得起九字真言手印的有缘人,此九字真言用之于佛则为佛,用之于武则为武。老衲一心侍佛,生平从未与人过招动手,施主明白吗?” 徐子陵微笑道:“当然明白,只要大师真言出口,即使穷凶极恶之徒,亦要凶念全消,哈!是否这样呢?” 真言露出一丝充满童真的笑意,祥和地道:“当然不是这样。更何况若对象是席应这类魔功深厚的高手,心志坚刚如不可动摇的岩石,甚么真言都派不上用场,就更需施主来护法。” 徐子陵疑惑地道:“九字真言手印既可用之于修行,何故又有受得起受不起的问题?” 真言大师道:“九字真言似简实繁,受不起的人会因挈而不舍致舍本逐末,终生难有所成。坦白说,在看到施主今晨结印禅定之前,老衲从未想过九字真言手印可直接用在武功之上,现在却是尘心大动,若施主拒绝,老衲今晚撒手西归时,极可能因而功亏一篑。” 徐子陵苦笑道:“大师请说,小子洗耳恭听。” 卷二十五 第四章 九字真言 寇仲筋疲力尽的爬上沙滩,再支持不住,伏倒沙上。 在怒海中游了整夜,才捱到这里,无论他的呼吸如何高明,只能助他开始时从水底避过浪涛最狂暴的打击,而不能一个时辰继一个时辰无休无止的支持下去,否则他将变成不必用口鼻呼吸的怪物。 在相对平静的海底潜游十多里后,他终到达内呼吸的时间极限,那也正是他体内真气的极限,仓惶冒出海面时,才惊觉真元接近油尽灯枯的劣境,而离岸尚有三、四里之遥。 那是寇仲一生人最痛苦的时刻之一。 暴雨虽停止下来,但仍是馀波未了,寇仲在浪涛中纯凭仅馀的体力挣扎游往陆岸,饱尝到身不由主在海浪中被抛掷冲卷的折磨。若非他心志坚毅,定支持不住,尸沉大海。 来到岸上,他第一个念头竟是不忘他日要警告徐子陵,千万别要自恃有内呼吸的工夫,而在大海中潜游。 他全身如被毒蚁咬噬,肌肤寸寸欲裂,此时即管来个普通高手,也可取他性命。 乌云在半个时辰前散去,秋阳从晴朗的天空洒在他背上,还照射在他差点在海上弃掉的井中月上。 他感觉到怀内以防水油布包裹着的面具、秘本等物仍然存在,但几可肯定海水该深透入油布内,纸质的东西势会被浸坏。 可惜他尚未看过李秀宁托商秀洵转交给他的“情书”,若说没丝毫悔意,就是诓骗自己。 唉! 虽记起老跋的警告,真元枯竭时最忌任得劳累把自己征服,偏是连举手的力量也欠缺,遑论爬起来练功修行。 差点昏睡时,忽地锣鼓声喧,喊杀声自远而近。 寇仲骇然仰首瞧去,耀目眩眼的阳光下,一群提着斧头铁锄,衣饰怪异的人正声势汹汹的朝他杀至。 寇仲苦笑一下,把脸孔再埋进沙里去。 真言大师宝相庄严,脸泛圣光的悠然道:“佛家三密,是为身、口、意,实践与思维并重。身等于口,口等于意,意等于身,名虽分三,实为一如。” 徐子陵恍然道:“大师果是佛门高人,只寥寥几句话,就把堂内五百尊罗汉像背后的深义解释得一清二楚。” 真言大师大笑三声,欣然道:“老衲走遍天下,到今天才找到个像施主般一点便明的有缘人。施主可知以往当老衲说与别人知晓时,对方虽似听得头头是道,但却均非真的明白知道,更不用说用之于修行。往往得其身而失其口,取其意而弃其身。” 徐子陵愕然道:“大师怎知我不是口说明白,实则与其他人无异?” 真言大师目光落到他双手处,微笑道:“适才老衲说出三密之秘时,施主十指不住微微晃动,可知密言入耳,意有所感,若非还不知真言奥义,说不定会喝几声给老袖听听。” 徐子陵尴尬解释道:“自昨晚至今,我的手有点像不听指挥的样子,哈!” 真言大师道:“人的肉身乃渡世的宝筏,内中蕴含天地之秘,我的九字真言手印,正是通过三密,通过人体而与宇宙沟通,达致天人合一之境,明心见性,即身成佛。那与出家在家并无半点关系,无论身体是否在袈裟之内,人就是人,不会变成其他东西。” 徐子陵拍腿叫绝道:“大师这番话使小子茅塞顿开。不知是否性格使然,小子对空门教条重重,清规森严的生活方式提不起丝毫兴趣。总想若佛要相信他的人始能得证正果,那佛祖就太过霸道哩!” 真言大师哑然失笑道:“施主想法独特,使老衲茅塞顿开才对。九字真言就是,嘿!不如就是‘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这样施主会较易记牢。” 徐子陵失声道:“甚么?九字真言竟就是大师现在随便想出来的九个字吗?” “砰”! 不知是谁先一棍打在寇仲头上,奇怪的虽是剧痛难当,但顶心的天灵穴却像回复生机,吸入一丝不知从那里得来的外气,钻走于枯干的经脉间。 “当”! 锄头照背锄下,正中井中月的刀鞘,偷袭者虎口震裂,倒坐往后,累得三个伙伴陪他一起跌得东倒西歪。 众人骇然退开。 寇仲辛苦地撑起半身,环目一扫,只见把他重重包围的有男有女,拿的都是本该用作农耕的原始武器,身上衣服色彩斑斓,在布麻等质料上加披羊皮褂子,女的都穿着像个桶子般长短不一的长裙,有些短不过膝,有些则长可曳地。无论穿裤或裙,皆扎有绑腿,既为保暖,亦能防毒虫恶蚊。女的又头缠结构复杂的彩帕,配以各种流苏状的垂缴,色彩夺目。 寇仲很不明白为何在这种恶劣的情况下仍有闲情去想及这么多枝枝节节的事,也觉好笑,大喝道:“谁人懂说汉语。” 这批农民土着显非恶人,见他棍锄不入,大生怯意,你眼望我眼的,最后有个怯生生的少女从人堆间走出来,生硬地道:“你不是海贼吗?” 寇仲心中好笑,暗忖自己纵是海贼,在这样的情况下亦绝不肯承认。忙道:“我不但非是海贼,还是海贼的敌人。看!我就是因和海贼搏斗,才弄成这个样子的,哈!” 那少女退回族人中,叽哩咕噜的向围珑过来的人说了大串话,连寇仲都不明白为何她可把自己简简单单的两句话,竟可加油添醋的翻译成长篇大论。 少女虽不算美貌,却长得精灵清秀。她的羊褂更颇为别致,没有半颗钮扣,只从背上伸出条带子在胸前交叉,然后绕回背后从下端把羊皮系紧,尾端自然垂下,活像尾巴,活泼可爱。 寇仲又把脸埋在沙内,耳中响起少女充满渴望的声音道:“你肯助我们打海贼吗?” 寇仲呻吟道:“只要你们肯让我好好睡一觉,就算要去打天皇老子都可以。” 真言大师若无其事道:“不要小看这九个字,乃来自东晋葛洪着的道家宝典《抱朴子》内卷的登涉篇,原文曰:‘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常当视之,无所不辟。’” 徐子陵更是一脸茫然,大愕道:“我不解的非是指九字真言的出处来历,而是奇怪大师竟是临时想出来的,且大师乃佛门中人,为何却借用道家的典籍?” 真言大师凝视他好半晌后,柔声道:“老衲正要借此来向施主说明真言重神不重形,窍妙处乃三密的运用,佛道最后还不是一家。” 徐子陵心中涌出敬意,点首道:“小子受教啦!” 真言大师忽然喝了声“临”,两手高举过头,紧扣如花蕾,无名指斜起,指头贴合。 徐子陵剧震道:“厉害!” 真言大师放下双手,欣然道:“你察觉到甚么呢?” 徐子陵道:“小子感到大师变成崇山峻岭,任谁都不能动摇大师分毫。” 真言大师道:“这正是不动根本印,手印虽千门万类,不动却是其中九种基本法式之一,所以今天老衲说的虽只是九种手印,事实上等若把所有手印一并传你,看。” 倏地升起,却仍保持盘膝而坐的禅修姿态,双手却作出连串印结,变化无方,忽然大喝道:“兵!”使人知道他示范完不动根本印的百多种印变后,再展示另一基本手印。 徐子陵应咒顶轮一热,弹起来时,真言大师一个翻腾落往远方,道:“这是大金刚轮印,能为人驱魔治病,至于如何用于降魔卫道,就要靠施主自己啦!” 徐子陵看他双手不住变化出无穷无尽的手印,开始明白为何真言大师到今天仍找不到可传法的人。而事实上其中奥妙处,只能意会而不可言传,明白就是明白,不明白怎么解说出来也没有用。 接着真言大师把其他各种基本印法逐一展现,依次是外狮子印、内狮子印、外缚印、内缚印、智拳印、日轮印和宝瓶印。 每种基本手印均有上百种不同印变,在徐子陵目不转睛,如痴如醉中,展示出超过千种以上的手印。 如非徐子陵有早在罗汉堂参悟的经验,定会看得晕头转向,不知其所以然。 此刻却是心领神会,两手不自觉地随地结出不同印式。 连太阳西下,时光转移,亦茫然不觉。 寇仲醒过来,一时间茫然不知身在何处,四周尽是沸腾的呼喊声,夹杂着牛羊的嘶叫。 他猛地坐起,才知睡在一所简陋窄小的茅寮的土坑上,闪动的火把光从窗外映进来,隐见把他抬回来的农民们正拖男带女,逃难似的朝某一方向争先恐后的奔去。 “砰”! 木门推开,那土生少女抢进来,一脸惶然道:“还不快走,海贼真的来哩!” 寇仲愕然以对,暗忖自己不是对付海贼的大英雄吗?为何却叫自己和他们一起逃命?此时他清醒了点,道:“不用怕,万事有我顶着,我的刀子在那里?” 少女一指墙上,道:“你未死过吗?快走!”再不理寇仲,迳自溜掉。 寇仲望往墙上,井中月果然安静地挂在该处,暗赞村民的纯朴老实,在这年代,纵使不起眼且破旧如此刀,也可卖个好价钱。 人声远去,外面不闻半点声息。 寇仲伸个懒腰,发觉功力不但回复过来,且尤胜从前,心中奇怪,暗忖难道耗尽真元后,复元时会精进些许?事实若真的如此,那就等若多了一种练功的法门。 心中惦着村民的安危,跳下土坑,取下井中月,走到门外,整条由百多间泥屋茅房组成的村落静如鬼域,可知村民对避难习练有素,连鸡犬都不留下来。 蓦感有异,朝东北瞧去,只见数里外火光烛天,浓烟蔽日,隐有呼喊声传至。 寇仲心中剧震,谁人如此凶残,竟公然放火焚烧附近另一条村落。 顿时杀机大起,拍拍背上的井中月,全速赶去。 化身为疤脸大侠的徐子陵,走在成都南市的大街上,朝郑石如留下给他联络的地址寻去。 他虽未真的练过岳山遗卷上的“换日大法”,但却有脱胎换骨的感觉。 他的武功可说是在这几年间东凑西拼夹杂而成的产品。而每在临危时顿悟般创出新招,过后往往忘掉大半。好处是教人无法捉摸,坏处则是不能成为一个完整的功法。 真言大师传他的‘九字真言手印’,就像一个大海般把所有川汉河溪的水流容纳为一,让他把以前所有领悟回来的心得,化为圆满而又创意无穷的体系。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当他辞别真言大师,步出大石寺门的一刻,他已身兼佛道两家至高无上的心法,奠定他日后在中原除寇仲外再无人可以比拟的大宗师地位。 徐子陵此刻的心情仿如一切重新开始,因石青旋和师妃暄而来的失意已成为遥不可及的阵年旧事,只能占据现时他思域中极小的一部份。 他和寇仲的性格有很多不同之处,但两人都不爱被人管束,更不愿在别人安排下行事。所以尽管他答应石青旋和师妃暄把席应诱出来诛除,却只肯用自己的方式去完成,更不愿得到任何助力。 坦白说,当时他亦生出少许想伤害师妃暄和石青旋的男女之间微妙心态。 但这一切均成过去。 真言大师是另一个鲁妙子,令他爬上一座更高的山峰,看到以前未见过的事物和境界。 徐子陵悠然止步,隔街观望郑石如寄住的大宅,表面看只像户富贵人家,但户主既然招呼像郑石如此类武林名人,当然本身多是会家子,至少也和江湖中人有密切的来往。 正想办法如何潜进去探察情况之际,一行五、六人从敞开的大门走出来,沿街北行,其中一个赫然是郑石如。 徐子陵心中叫好。 他始终不相信郑石如和阴癸派只是他解释的那种关系,现在正是证明郑石如是否说谎的好机会。 无论如何,他要透过郑石如这最佳人选把岳山来到成都的事散播出去。 正如师妃喧所猜的,席应如此公然欺压大石寺的和尚,绝不会像表面那么简单,而是想把死敌“天刀”宋缺诱离家南,加以对付。 而徐子陵更有他自家的想法。 若席应真是那么有种,大可直接向宋缺下战书,那么宋缺无论路途如何遥远,必前来应约。 可知席应并不敢和宋缺公平决战,换言之其中定有阴谋诡计。 四川乃解晖地头,席应凭甚么如此有把握? 其中一个可能是席应有阴癸派在背后撑他的腰,所以郑石如和婠婠才会远道来此。 假设他的推想与事实相符,说不定他今晚便可和席应碰头。 徐子陵闪进横巷里,当他从另一道小巷走出来时,已化疤脸大侠为“霸刀”岳山,大步迎往朝他走来包括郑石如在内的那群人。 卷二十五 第五章 海贼阴谋 寇仲不但失去时间的观念,更不知身处何地,亦不知这一带住的是那一族的人,只知踏着夜色,朝火头浓烟冒起的方向全速奔去。 初时他还以为只有几里路,当奔过一片草原河溪,登上一座小山时,始知起火处足有十里之遥。而他竟听到呼喊声,可知他感到功力增进一事并非一厢情愿的错觉。 一阵喊杀声又隐隐随风送进耳鼓内,寇仲脑海中浮起当隋朝败军撤退时杀人放火、奸淫掳掠的惨酷情景,心中杀机更盛,掠下山坡,经过大片田野,走上一条穿林过溪的羊肠小道。 前方树林的另一边忽然传来女子的惨呼和多人发出的一阵狞笑。 怒火“轰”的一声直冲上寇仲的发尖,涮的拿出井中月,掠入树林去,心神回复澄明清澈,不染半丝杂念。 火把光从树林另一边透过来,人影绰绰。 尚未出林,两个手持火把,身穿黑色劲装的大汉沿路入林,其中一人还笑道:“这两个僚娘相当不错,希望在那边再找到几个类似的货色就够众兄弟快活快活哩!” 另一人刚“哈”的一声,寇仲旋风般在两人未及反应前,从两人间穿过,一刻不停的掠往林外。 两人连惨呼亦来不及发出前,咽喉已被割破,颓然堕地,立毙当场。 林外是大片草原,树丛处处,草原的北端,正是烟火冒起的地方。 两条赤裸的女尸伏卧在一处草丛旁,二十多名黑衣大汉,提着亮晃晃的长刀,意犹未尽的陆续沿路油然走来。 寇仲大喝道:“给本人纳命来!” 刹那间扑入摔不及防的大汉群内,挥刀猛劈。 首当其冲的大汉举刀欲架时,井中月闪电劈中对方面门,应刀倒地。 众汉骇然大惊,也被激起凶性,群起反攻,寇仲怒啸一声,以泄出对不能及时救回无辜弱女的愤怒,手中宝刀毫不容情,闪过前方攻来的两把利刀,反手一刀,再次告捷。 那人明明感到自己成功挡格,偏偏寇仲的刀锋却似能游走于空隙之间,眼睁睁给这可怕敌人搠刀而入,没入胸膛,就像心甘情愿将胸口送上去挨刀似的。 寇仲连杀四人后,真气贯刀,沉腰坐马,以右脚为中心运刀旋飞一匝,攻来的四刀全被砸飞,围攻者不但虎口破裂,还狂喷鲜血,往后抛跌,硬是给他以刚劲震毙。 寇仲杀得兴起,刀势疾转,鬼魅般在众汉中穿插,所到处人人应刀溅血倒跌,手下竟无一合之将。 当只剩下一个活人时,寇仲一刀劈掉他手上兵器,探手抓着他胸口,把他整个人离地提起,劲气侵脉,痛得那人脸容扭曲,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流斤。 寇仲冷喝道:“想活命就有问有答,否则我把你的卵蛋捏出来,明白吗?” 那人痛苦的点头。 寇仲双目神光闪闪,沉声问道:“你们是那条线上的人,坦白告诉你,我对你们的来龙去脉一清二楚,现在只是试探你的真诚。” 那人呻吟道:“大爷饶命,我们是海沙帮的人。” 寇仲哈哈笑道:“你是不想保留你的卵蛋哩!让我先帮你脱裤子,我只割你的卵蛋,绝不割其他地方。” 那人骇然道:“大爷饶命,我确是海沙帮的人。” 寇仲冶笑道:“还要骗我,你知老子是谁吗?‘美人鱼’游秋雁是我亲过嘴的老相好;‘胖刺客’尤贵和‘闯将’凌志高都给我踢过屁股,海沙帮由上至下都认识我,你还敢乱说一通。最后机会啦!本大爷再没时间浪费在你的卵蛋上。” 那人脸上再没半点人色,颤声道:“小人说啦!是林爷派我们来的。” 寇仲喝道:“林爷是那个混蛋?” 那人忙道:“是林士宏大爷!” 寇仲心中一震,络于明白海贼是甚么一回事。 郑石如见到徐子陵扮的岳山,脸色微变,停下脚步,其他人愕然瞧他之际,徐子陵拦在路心,冷然道:“郑石如留下,其他人给老夫滚。” 那几个人同时现出怒容,正要发作,郑石如连忙制止道:“各位请给点面子小弟,嘿!这是小弟的长辈,各位先行一步,小弟稍后会到散花楼与诸位赔罪。” 那几个公子装扮的武林世家子弟,半信半疑的看了徐子陵几眼,才在郑石如的催促下怏怏迳自离去。 郑石如施礼道:“不知前辈法驾光临,请恕石如怠慢之罪。” 徐子陵从鼻孔喷出一声闷哼,沉声道:“随我来!” 郑石如无奈地一耸肩膊,跟在他身后,来到一道无人的横巷里。 徐子陵怕他认得自己的背影,转过身来,淡然道:“小子你在阴癸派究竟是何级数职份,所授何色。” 郑石如仅有的疑心尽去,叹道:“不瞒前辈,严格来说,石如并非阴癸派的弟子。” 原来阴癸派极重尊卑之分,派内以“天、地、人”分为三个级别,所传武功亦截然不同,天白、地黑、人黄,是为白、黑、黄三色。只有获授白中的弟子始有机会进窥天魔秘技,在阴癸派内除祝玉妍的亲传弟子,就只有像边不负、闻采亭等元老级高手才获此殊荣。人数规定不可超过九个人,九正天数之极。像艳尼恶僧等在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只是“地系”的级别。 这些都是从岳山的遗卷瞧回来的,说出来自是似模似样。 徐子陵冷笑道:“废话!如你是外人,祝玉妍怎会信任你?” 郑石如苦笑道:“其中一言难尽,不过前辈若要我代为传话,绝无问题。” 徐子陵点头道:“小子倒相当机伶,你怎知我要你代为传话。” 郑石如从容道:“前辈今次重出江湖,不用说都是冲着宋缺和席应两人而来,前辈这刻突然现身成都,当是收到有关席应的风声,晚辈有说错吗?” 徐子陵道:“席应在那里?” 郑石如皱眉道:“前辈该比晚辈更清楚席应的性格,他是绝不会把行踪透露予任何人知道的。” 徐子陵胸有成竹的笑道:“边不负怕是唯一的例外吧?” 从岳山的遗卷,他晓得席应曾有一段时间与边不负往来甚密,一起在青楼花丛中胡天胡帝,狼狈为奸,故有此言。 郑石如一呆道:“这个我不太清楚,前辈可知我乃郑汉堂的儿子。” 徐子陵心叫糟糕,岳山总不能把所有曾和他接触过的人尽书于卷内,可是听郑石如的口气,他过世的老爹显然和真岳山有些瓜葛,只好硬着头皮道:“汉堂仍在生吗?” 郑石如黯然道:“家父在十年前去世,前辈当然明白他老人家为何难得善终。” 徐子陵记起香玉山父亲香贵的遭遇,只因无意从阴癸派某一长老的酒后闲聊中晓得些许阴癸派的事,就差点给害死,心中一动道:“汉堂定是想退出啦!对吗?” 郑石如颓然道:“正是如此,否则爹怎会死得那么不明不白!不瞒前辈说,现在小侄只是虚与委蛇,静候时机。这番心底的想法,小侄尚是首趟向人透露,皆因前辈当年曾帮过爹的大忙,小侄实不忍眼看前辈中计饮恨成都,望岳老体谅!” 徐子陵虽终于试探出郑石如真正身份,却是心中叫苦,若郑石如坚持不为他传话,他难道四处大叫大嚷“岳山来了”,又或在墙头街角写下这四字真言? 寇仲藉野草树木的掩护,从靠海的一面潜往烈焰冲天的俚僚村庄去。 海边泊有三艘两桅船,照估计这批由林士宏手下扮成的海贼,以每艘船载百人计,人数该在三百至四百之间。 寇仲虽相当有自信,却非是不自量力的人,如若正面交锋,加上对方必有高手带领,逃命或没有问题,但绝对不能讨得甚么大便宜。只有采取以暗算明,且打且逃的方式,始是上策,所以行动非常小心。 林士宏这一招显然是嫁祸东吴,一石二鸟之计。既可抢掠南粤沿海民族的粮食牛羊马匹等战略品,又可破坏沈法兴和附近俚僚各族的关系,说不定还可惹得宋阀和沈法兴正面冲突,因为海沙帮为沈法兴爪牙之事,已是天下皆知。 大祸临头的俚村比寇仲睡了一大觉那条村子要大上一倍,此时全村数百所房子大部份变成灰烬,仍在焚烧的是村子周密的山林,火势猎猎作响。 寇仲完全没法了解行凶者的心态,怎能眼睁睁做出这类令人发指的罪行。 当地进入村庄的范围,立感情况有异,在一所仍算完整的土屋后探头外望,只见村心空地处正有两批各为数达百多二百的武装大汉在互相对峙。 一边是林士宏假扮海贼的黑衣劲装大汉,领头者正是在刺杀“青蛟”任少名时有一面之缘,林士宏的国师崔纪秀,他身后高高矮矮站着十多个一看便知是高手的人物,其他手下则扇形散在僚村的北端位置。 地上遍布俚僚村人被害者的尸体,情况令人惨不忍睹。崔纪秀等必是来得非常突然,致使可怜的无辜村民来不及避祸。 另一方人数较少,只在百许间,穿的都是俚僚色彩鲜艳的武服,最惹人注目是带头的竟是位窈窕纤细,秀发垂肩的美丽僚女,披在身上的赫然是虎皮,使她在柔弱中透出凛凛英气。 俚僚武士人人露出悲愤神色,大战一触即发。 寇仲顿然轻松起来,暗忖崔纪秀这叫上得山多终遇虎,被俚僚测到行踪,赶来作出反击。 同时心中奇怪。 崔纪秀说什么的也是林士宏的国师,怎会这么纡尊降贵的来扮奸淫掳掠的小海贼? 长笑传来,只听崔纪秀笑罢从容道:“竟是‘虎衣红粉’欧阳倩大小姐芳驾光临,区区幸何如之。” 寇仲心想欧阳倩这名字为何如此耳熟,旋即记起她是不知陈长林还是卜天志提过的三大俚帅之一,其他两人分别是王仲宣和陈智怫。想不到会在这里凑巧碰上,对方又长得这么标致。 欧阳倩显是刚抵此地,目光缓缓巡视生灵涂炭的灾场,秀目射出悲愤的神色,一字一字的缓缓道:“给我报上名来?” 字正腔圆,丝毫没有像先前俚僚少女的土音。 寇仲回刀入鞘,大笑声中离开躲藏处,往人堆走去,代崔纪秀答道:“本人崔纪秀,在林士宏座下居国师要职,今趟到这里杀人放火,除因天生凶残成性外,更为要嫁祸沈法兴。哈!崔兄!小弟这番代答有说错吗?” 全场数百对眼睛全集中到他身上去,崔纪秀见是寇仲,脸上立时血色尽退,眼露惊惶。 徐子陵心念电转,忙扮作胸有成竹的样子道:“席应的手段,怎瞒得过老夫,自听到席应这狗贼的消息,老夫知道别有内情,贤侄不用为老夫担忧,究竟贤侄是否晓得席应落脚的地点?” 郑石如关心的道:“岳老万勿等闲视之。他们要对付的不单是宋缺,还有你老人家。如非祝玉妍不愿亲自下手杀死女儿的亲爹,那天岳老怎能这么容易脱身。事后他们曾搜遍洛阳,只是找不着岳老吧!” 徐子陵心想岳山根本不存在,当然没法子找到。 双目厉芒电闪,沉声道:“当日初遇时,贤侄的说话隐有招揽之意,究竟是甚么意思?”经过多年来遇尽各色各样骗人的技俩,他已学乖。 郑石如低声道:“岳老出现得太突然,直至祝玉妍证实岳老的身份,小侄才肯相信,但已找不到岳老。” 徐子陵漫不经意道:“阴癸派一向不许外人参与他们的秘密,为何你能知道这么多事?” 郑石如叹道:“换了我是岳老,也会有同样的疑惑。问题是我虽非阴癸派弟子,却非是外人,十年来我一直对家父的横死丝毫不露怀疑,又故意装出迷恋祝玉妍的徒弟白清儿的样子,兼之他们要借助小侄在政治经济的才能,为他们管治襄阳这重要的城寨,所以能得祝玉妍重用。” 徐子陵终于开始相信郑石如,沉吟道:“贤侄今次到成都,所为何事?” 郑石如苦笑道:“此事一言难尽,简单的说,就是我终于找到心头爱,又因父仇无望得报,故生出退隐江湖之心,恰巧遇上席应的事。岳老最好立即远避他方,将来再设法找席应算账。我会如实把岳老现身此处的事报上去,说的当然是另一番话。” 徐子陵摇头道:“贤侄放心,老夫若没有把握,绝不会涉险来此,贤侄甚么都不用理,只须告诉他们今晚三更时份我会在大石寺等待席应便成。” 郑石如大吃一惊道:“岳老万不可如此,阴癸派四大元老高手刻下全在成都,尚有祝玉妍的得意弟子婠婠,岳老绝难讨好。” 徐子陵大感头痛,郑石如的话无论对徐子陵或岳山都是忠告,只恨他无论要冒多大的险都要把席应从隐藏处诱出来,顶多到时在暗处监视,看看可否远吊着席应,先找出他藏身的处所,再想办法对符。 探手抓着郑石如肩头,凑近他加强语气道:“老夫自有分寸,贤侄你至紧要把老夫的话如实告诉边不负,否则必将误事。” 郑石如目光掠过他的手掌,剧震道:“岳老果然练成‘换日大法’,难怪如此有自信。” 徐子陵循他目光瞧去,亦吓得心中一震,他一向哲白修长的手,像脱胎换骨,剔筋洗髓般变得晶莹通透,明润似玉,正挥散着某种超乎尘俗的光泽。 郑石如低声道:“但岳老必须小心,据说席应集西域诸家大成,创出名为‘紫气天罗’的霸道魔功,祝玉妍试招后亦要赞不绝口,推许为石之轩‘不死印’外魔门最精采的自创功法。” 徐子陵大力一拍他肩头,道:“快去依计行事,千万勿要误事。” 郑石如欲语还休,见他神情坚决,劝说无从,无奈轻叹后,才举步维艰的继续。 卷二十五 第六章 试碰运气 崔纪秀见到寇仲,立知形势不妙,暗忖先下手为强,大喝道:“弟兄们上!”又抖手射出烟花火箭,在夜空爆响,成一朵光花。 一触即发的恶战,终由这句话全面展开。 对峙的双方齐声发喊,像卷过大地的洪流,在浓烟火头的掩映下,搏击冲突,一时喊杀震天,情况惨烈。 寇仲的猎物是崔纪秀,若能生擒此人,将可得到有关林士宏最珍贵的情报。他和徐子陵曾推测林士宏极可能是阴癸派的人,说不定可从崔纪秀身上得到答案。 岂知崔纪秀狡猾无比,指挥身旁高手全力对付寇仲,自己却往后退开。 寇仲闪电掠前时,敌方最强的十多名好手,把他截个正着。 当先两人身法极快,左边那人用的是长枪,幻起十多道枪芒,威势十足的往他照脸剌来,另一人则提刀疾劈,带起呼啸刀风,斜削寇仲颈侧,不但功力深厚,且刀法歹毒。 同一时间敌舰泊岸的一边呐喊震天,只听声音便知崔纪秀方面尚有一仳援军埋伏该处,见到火箭讯号冲杀入村。 欧阳倩那边亦不弱,数百名埋伏好的俚僚武土纷纷在村子另一边现身,加入激烈的战斗去。 寇仲掣出背上井中月,涌出阵阵森寒杀气,看似随便的桃开长枪,又“当”的一声架着敌刀,一个旋身,间不容发的闪到两人中间,接着拔身而起,刚好见到崔纪秀在二十多名手下保护中,且战且退,却非是退往海岸的方向。 截击寇仲的敌人先是大吃一惊,接着又喜出望外。 惊的是寇仲身法精妙绝伦,竟能快到今人在一瞬间无法捉摸,闪身使他们落在有力难施的位置;喜的却是寇仲直拔丈许,变成最容易和最明确的攻击对像,落下时那还会有命。 登时刀枪并举,人人蓄势迎候。 寇仲心中则矛盾得要命。 他上拔时留有馀力,凭其迅速换气改向的本领,几可肯定可追上开溜的崔纪秀,但却让下方这十多名敌人最强横的高手可放手对付欧阳倩的俚僚武士。那时他或能擒下崔纪秀,但欧阳倩说不定会输掉这一仗。确是鱼与熊掌难以得兼。 寇仲大喝一声,作出决定,捌开崔纪秀对他的诱惑,往下落去。 “嗖”!他身下其中一名敌人抖手发出十多粒铁弹子,以满天花雨的手法往他撒去,用心阴损至极。 寇仲那会放在心中,体内真气互换,硬是横移半丈,不但避过暗器,还一个翻身,长刀往其中一个强敌当头砍下去。 那人也是了得,虽事起突然,仍是临危不乱,仰腰坐步左右手两斧上迎,亦是杀气腾腾,威猛异常。 寇仲哈哈大笑,螺旋劲发,连续两刀,全力重劈对方左右大斧。 那人这一生都未尝过螺旋劲的独特滋味,不但虎口扭裂,经脉翻腾,还当场喷血,咕咚一声天旋地转,跌坐地下。 这两刀立时震慑着其他敌人,本来如虹的气势,顿时云散烟消。 寇仲着地后,大喝道:“崔纪秀逃啦!你们都是替死鬼!” 这两句话含劲喝出,传遍全个战场。 正围攻寇仲的十多名敌方高手,人人露出疑惑神色,攻势顿挫。 寇仲见机不可失,井中月幻起一蓬刀芒,往其中一敌罩去,冷喝道:“谁人能挡我‘少帅’寇仲三刀,我寇仲饶他一命。” 众敌乍闻寇仲之名,无不色变。 首当寇仲锋芒的敌人更是心胆俱寒,只觉全身在刀气中如入冰窖,肌肤刺痛欲裂,双目难睁,最糟是进退不得,无处可避,无路可逃,迫得只好挥剑格挡。 “当”! 强横无伦的刀气透剑而入,此人就那么连人带剑,给寇仲劈得横飞开去,竟活生生给震得七孔喷血,气绝毙命。 寇仲因他们令人发指的暴行,心中当然没有丝毫歉意,还杀机盈胸,刀化长虹,卷向敌人。 此时战场的形势已因寇仲的心理战术,变成一面倒的局面。崔军既见崔纪秀走得无影无综,又闻寇仲之名而丧胆,人人无心恋战,四散逃命。 寇仲再杀两人后,才发觉本是声势汹汹的敌人已逃得一干二净,心叫好险,假若这十多人同心合力,不顾生死的联手与他拚命,他纵能取胜,恐怕怎都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环目一扫,局面全落在俚僚美女欧阳倩的控制下,心念一转,腾身而起,朝崔纪秀溜走的方向追去。 由岳山变为疤脸大侠的徐子陵,远吊在“河南狂士”郑石如身后,沿着有若不夜天的南市大街缓步而行。 街上行人虽远及不上中秋那晚的热闹,仍是非常挤拥,大部分看来该是从别处前来凑兴的人,还意犹未尽。 徐子陵此际心中另有盘算。 只要能知道郑石如向谁作报告,再一重一重的跟蹑下去,说不定不到三更便可找到“天君”席应,免去陷身敌众我寡的劣局。如若一个对一个也奈何不到席应,只好怨自己技低运滞。否则不要说碰上婠婠或甚么元老级高手,只要加多个边不负,他就吃不完兜着走。 别的本领他不敢自夸,但对潜踪匿迹,追蹑暗随偷窥之道,却蛮有信心。至少以安隆这级数的魔门宗主,亦着他的道儿。 想到这里,连步子都轻快起来。 前方的郑石如消失不见,徐子陵忙加快脚步,“散花楼”三字赫然出现上方门匾处,往门内瞧去,只见花树掩映中,辉煌灯火里,郑石如在迎宾的大汉殷勤招待下,正步上一座富丽堂皇,门面非常讲究的建筑物的登堂石阶。登时记起郑石如曾向他提起过这所成都最著名的青楼,还说与长安的士林苑齐名,并称于世。 把门的壮汉都上上下下打量他,使他更是浑身不自在。 散花楼显是生意兴隆,一辆华丽的马车接踵而来,迫得徐子陵忙避到一旁让路,同时心中叫苦。 每趟到青楼去,从未试过有甚么好事发生,坏的却层出不穷。更大问题是跟进去恐也不会有作用,郑石如理当是来会他的朋友,自己这么摸进去,总不会那么巧给迎到他的邻房去。不过这样半途而废又心有不甘,横竖没甚么地方好去,就试试这一回的青楼运吧!想起寇仲,猛一咬牙,踏入院门。 把门的其中一名大汉伸手拦着,神态却是客气有礼,问道:“请问大爷有没有预订厢房?” 徐子陵愕然道:“没订厢房就不能来吗?” 另一大汉歉然道:“大爷见谅,佳节前后贵客最多,这几天所有厢房均被预订一空,客官可试试街西的另一间醉香窝,那处的姑娘相当不错。” 徐子陵大感尴尬,心想今趟的青楼运比之往更是不如,在门口已倒足霉头。 此时迎郑石如入楼的大汉回转头来,见到徐子陵,竟堆起满脸笑容作老朋友状亲切嚷道:“这位大爷不是侯公子的朋友吗?中秋晚小人曾见到大爷和侯公子被彩琪小姐围起来打鼓跳舞呢!” 侯希白可能是在青楼最有地位的人,另两人立即变得无比热情,其中之一还抱怨道:“大爷该早说是侯公子的朋友嘛!侯公子连订十天的厢房,到现在尚未见人来。我们的清秀姑娘盼得心儿都焦枯哩!” 另一人道:“侯公子是否稍后才来?” 徐子陵啼笑皆非,只好硬着头皮道:“是的!他快来了。” 接待郑石如的汉子道:“小人杨基,大爷高姓大名。” 徐子陵记起侯希白提过的“刀疤客”弓辰春,顺口答道:“在下姓弓,名辰春。”连自己都觉得这名字怪不顺耳的。 杨基似乎没有他的感觉,欣然道:“弓爷请随小人来。” 既来之则安之,青楼运道也可以否极泰来的,自我安慰一番后,徐子陵随他举步。 假设崔纪秀是孤身一人逃走,那追上他的机会将微乎其微,幸好从沿途枝叶折断、路上足印等痕迹推断,最后随他离开的至少有十五至二十人。 寇仲一口气赶近两里路,到达一道小溪时,所有一路藉之追寻至此的线索完全失去。这是合乎情理的。 崔纪秀等初时是慌不择路,务求迅速离开险地,至抵达一个安全的距离时,为避过敌人的追蹑,自须动脑筋消除痕迹。 寇仲功聚双目,仔细观察。 小溪在疏落有致的树木间潺潺流过,由南而北,不问可知敌人改为涉水而行,所以对岸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问题是对方究竟是走往溪左还是溪右。 这好比跋锋寒教下追踪之法后的一次考验,能成功追到崔纪秀,他可算是满师了。 仔细察看入水前的足印,大部份清晰而明显地均有朝左的现象。这是人的本能反应,如果领头者下水后往左行,后面的跟随者自然往左望又或改鸟往左走,好紧跟在领路者之后。 寇仲欣然一笑,对自己的推断大感满意,正要往左追去,忽感有些儿不对劲,凝神沉思,接着心中一震,暗叫好险。 再研究岸旁遗痕,只见所有足印都落在岸旁泥地上,不但清楚,脚步还重得过了头,像怕别人看不见脚印的样子。 寇仲试着走上两步,只能留下几个浅得很多的足印。 至此那还不知是崔纪秀这坏鬼书生故布疑阵的狡计,立改朝右行,沿岸疾追。 杨基把徐子陵这“刀疤客”弓辰春在大堂处交给知客后,还落力的叮嘱说徐子陵是侯希白的好朋友,累得徐子陵在不好意思下,也要学寇仲般充阔,随手打赏。 身为知客的半老徐娘文姑领徐子陵穿过一道花径,抵达散花楼著名的主建筑物,那是一座三层高的木构楼房,规模宏大,雕梁画楝,非常讲究。 拾级登上三搂时,徐子陵装作随口问道:“郑石如兄不是刚来吗?是否文姑招呼他呢?” 文姑娘娇笑道:“弓爷原来亦是郑狂士的朋友,虽非奴家带引,但陈公子和白公子他们订的是风景最佳的东厢甲房,只和侯公子的东丙隔一间房,弓爷要不要先去打个招呼,到侯公子来时奴家才来唤弓爷。” 徐子陵暗呼够运,稍感“不虚此行”,随便找个理由推掉文姑的好意。 文姑笑道:“难怪弓爷能成为侯公子的知交。侯公子是从来不和其他公子哥儿打交道的,但对这里的姑娘却好得没有话说,又为她们作曲谱词,只要侯公子大驾在,谁不争看来侍侯他,这三天盼得她们苦透哩。” 徐子陵吓了一跳,加重语气道:“我不知侯兄会否爽约,在他来到前千万勿告诉别人,免致令侯兄的红颜知己白欢喜一场。” 文姑推开房门,花香扑面而来,只见对门的窗台摆满香桂花,宽广的厢房内左右靠墙处梅花闲竹的排满以杞梓木造的套几和太师椅,不但精雕细作,部件衔接得紧密无缝,有若独木雕成,椅背几面还嵌以大理石,线条清晰圆润,典雅秀丽,难怪能与上林苑并称当世,只是摆设的家具便见讲究。 墙上角落处均有字昼摆设作装饰,没有半丝俗气。 徐子陵来到放有一张古筝窗台旁的长几处,望往窗外,在月色灯火中,城景尽收银底,只见神祠佛寺、道里亭馆、闾闾巷市、楼观馆室、圃榭池沼,在高楼外纵横交错,心中不由浮起若有美妓对窗弹唱时,那旖旎动人、醉生梦死的青楼美景。 楼内楼外隐约传来丝竹弦乐之音,不但不觉喧闹,还似更添散花搂的深远宁和。 文姑来到他身后,低声道:“清秀小姐今晚虽难分身,但既是侯公子的朋友,奴家怎都有办法安排她来为弓爷唱上一曲,其他时间就教秋红侍侯弓爷吧!” 徐子陵暗中唤娘,忙道:“文姑不须知此周章,在下只为见侯兄才来此,一切待他来后再作安排,现在只需给在下美酒鲜果便成。” 文姑奇怪地瞪他两眼,才答应着退出房外,顺手为他掩上房门。 徐子陵松一口气,同时功聚双耳,窃听郑石如那边的动静。 寇仲沿溪追近里许,才再在溪岸找到敌踪,不但可肯定先前的推测正确,更多了几分追上敌人的把握。 崔纪秀溯溪北行这么远的距离,目的当然是针对他寇仲而设,纵使寇仲追对方向,在追出如此远的距离仍寻不到敌人上岸的痕迹,自然会怀疑自己是否作出错误的抉择。不过敌人涉水而行,速度当然远比不上走陆路,所以寇仲更有把握追上敌人。 在月色的洒照下,崔纪秀等人士岸时洒落的水珠在石面和树叶上闪闪生辉,幸好今夜没有雨雾,否则将失去这唯一的跟踪线索,皆因敌人纵跃上岸时,只以石头这些不会留下痕迹的物体落脚。 寇仲在找到三处敌人穿林而过弄折的树枝后,来到一片草原上,不远处山的起伏,地势荒凉。 他把功力精神全集中到鼻子处,立即嗅到残留在长草处衣服汗水一类的气味,心中大喜,暗忖猎狗追捕目标时常如自己现在的情况。更奇怪是残留的气味里隐带一丝香气,不由浮起崔纪秀带点娘儿味的外型,心想这坏鬼书生定有例如把衣服薰香一类的习惯。 心中叫好时,他脚下毫不停留的横过草原,来到一座小的的山脚下。 坡上竟出现两组微仅可察的脚印,往相反的方向延伸开去。 这处的沙怩质地松软,又无硬石可供踏脚借力,故敌人要采取分散逃走之计,这样崔纪秀只有一半机会被寇仲追上。 寇仲心中好笑,毫不犹豫的循香气追去,绕过山玻,登上另一山的时,隐见登的山路,虽因少人践踏致杂草滋蔓,但道路仍清晰可辨。 传入寇仲鼻内的气味更浓了,敌人显在不久前经此路登的。 寇仲脚步不停的直奔上山,到可望见山另一边的情况时,只见山下远远有条废弃的无人荒村,十多间破屋藏在林木之内。 就在此时,一声急促的惨呼从荒村处传来,惊碎了月夜的宁洽。 寇仲为之愕然,忙全速赶去。 卷二十五 第七章 神秘高人 由于两房之间还隔着另一间厢房,里面同样是闹哄哄的挤满风流客,要在这么多猜拳斗酒莺声燕语、丝竹琴弦声中寻找郑石如的声音,确非易事。 不过奇怪得很,在这充斥各类声音,由复杂多重的空间组成的声响天地中,当郑石如的声音响起,而徐子的专注力正集中搜索他的尊声时,其他声音立时模糊起来,而这狂士的话声顿然份外清晰,感觉奇特。 郑石如似在答别人的询问道:“那位老人家确是从别处远道来的,待会在下尚要出外打个转,回来再陪诸位喝酒听歌。” 立时有把女子的声音不依道:“郑公子今天第一趟来探望我们,我们怎都不会让你找藉口开溜的。” 其他男女一齐起哄,闹个不亦乐乎。 最后郑石如投降,答应听过所有姑娘各唱一曲后,始会离开,且必须于办事后赶回来。 门开。 徐子陵吓了一跳,知自己顾彼失此,竟听不到有人接近厢房的声音,回头一看,原来是俏婢送来美酒鲜果。 徐子陵充内行的出手打赏,待俏婢走后,在近窗的椅子坐下,举起婢子为他斟满的美酒,轻喝一口,心想今次的青楼之行并没有出岔子,不知是否和没有召姑娘陪伴有关。这个想法仍在脑海盘旋的当儿,足音趋近,到门外略一停步,然后敲门声响,娇美的女声响起道:“清秀特来拜会,向弓爷请安。” 徐子陵大吃一惊,慌了手脚,不知如何应付这种场面,跳将起来,为她开门。 门外俏生生站着个漂亮动人的女郎,傲气十足又不失风流文雅,由轮廓至身体的曲线,无不优美迷人,如丝细眉下一对明眸透出渴望的神色,但当然不是为徐子陵这“刀疤客”弓辰春所引发的。 她头扎彩布巾冠,穿的衣服更是非常别致,宽大的罗袖从袖口卷齐到肘部,露出温柔而富弹性的小臂,长衫短裙,上衣无颌,对襟不系扣,露出纹理丰富,色彩红艳的胸兜,衣边裙脚套有彩色布料的捆边,腰围花布造的长带子,使她纤腰看来更是不盈一握,再披上无袖坎肩,益显绰约多姿,该属蜀地某一少数民族的美女。 徐子陵开门时,她微露错愕神色,才挟着香风进入厢房,神色自若的把纤手挽上徐子的臂弯,娇笑道:“弓爷是否第一次上青楼呢?” 徐子陵给她拉得打个转,往左旁靠窗的太师椅走去,苦笑道:“大概可算是第一趟吧!姑娘是怎样看出来的?” 清秀把他“按”进椅子去,又温柔地为他添酒,微笑道:“惯到青楼的人都知道来这里是让奴家们好好侍候,但弓爷却像掉转过来似的。” 徐子陵疤脸下俊脸一热,清秀半边香躯半挨半坐的靠贴他腿侧,把美酒送到他唇边,在他拒之不及下喂他喝了一口,娇笑道:“弓爷勿要责怪文姑,有关希白的事谁都不敢瞒奴家的。” 徐子陵对这飞来艳福大感吃不消,苦笑道:“侯兄来时见到我们这样子不太好吧?” 清秀发出银铃般的娇笑,风情万种的道:“奴家又不是希白的发妻,有甚么好顾忌呢?唔!弓爷的身体很年轻。” 徐子陵愕然道:“此话怎说。” 清秀凑到他耳旁柔声道:“不同年纪的人有不同的气味,弓爷看来虽年近四十,但气味却像年轻的小伙子,健康清香和充满生气,教奴家不想离开你。” 徐子陵心中微懔,暗忖假若自己扮岳山,这破绽岂非更明显?刚才他和郑石如在横巷说话时,一直运功收敛毛孔,否则恐怕已给郑石如这老江湖识破。 随口答道:“或者因为弓某人每天练武的关系吧!” 清秀仔细打量他的脸容,摇头道:“该与练武无关。奴家每天都接触到江湖中人,其中不少且是巴蜀或各地来的武林名家,可是从没有人有像弓爷身体的气味,弓爷自己当然察觉不得,但奴家嗅得一清二楚,初时还以为弓爷薰过香料,啊!奴家知道哩!是婴孩的气味!” 徐子陵虽为之啼笑皆非,亦想到身体的气味可能与《长生诀》有关,道佛两家的养生功均能令人返老还童,了空是最现成的好例子。 忽然记起郑石如,忙侧耳倾听。 清秀缓缓站起来,来到放置古筝的长几处面窗坐下;举起纤手拨桃筝弦,发出流水淙淙般的连申脆响,垂首轻轻道:“希白今晚是否会来?” 寇仲掠进村口,立时头皮发麻。 首先入目是一对脚挂在其中一屋的窗外,其他部份则垂进屋内去。 另一人则仰躺路上,死不闭眼,脸上残留着临死前的恐慌。最奇怪此人身上不见任何明显伤痕,只是口鼻渗出些许血丝,手上仍紧握刀子。 瞧两人的黑衣劲服,该是崔纪秀的手下无疑。 尸身前方有脚印往西方延展开去,旁边则是凌乱的足印痕。 寇仲脑海中重组刚发生的情况,应是崔纪秀等一行七八人,逃进村内时被人追上,崔纪秀等回身应战,却给来人一举杀掉二人,这来人还故意任被打怕了的崔纪秀等人有时间逃走,过程古怪至极点。 寇仲迅速移前,十多步外再发现一条尸身,竟仰躺在一间茅屋顶处,上身陷进快要坍塌的茅草内,情景诡异可怖。 连寇仲这么胆大包天,都寒气直冒,循着其中一组足印追去,转进村旁一片被废弃的荒田去,再见两具伏尸,都是全无表面伤痕,寇仲欲作较详细的检视时,东南方半里许处,传来一下激烈的金铁交呜声。 寇仲无暇再理这些人因何丧命,全速赶往声音传来之处。 徐子陵把心神从郑石如那边暂收回来,不忍骗这大胆热情的美女,对他来说无论是大家闺秀又或青楼姑娘,都应受到尊重。遂坦然道:“照我看侯兄今晚是不会来的。”只是那不知是上截还是下截的《不死印卷》,便够侯希白头痛,那还有闲心闲情到这里寻风弄月。 “叮叮咚咚”! 清秀弹出一段筝音,每个音符迅快的跳跃,就似在最深黑的荒原燃起一枝接一枝的火把,在奇诡难明的寂寞中隐见潺潺流动的生机和希望。 筝音倏止。 清秀幽幽叹道:“这是希白谱的筝曲,离开成都这么久啦!回来后总不来见人家,告诉他,清秀挂得他很苦哩!” 言罢黯然离开。 徐子陵在她掩上房门后,心头仍像被块重石压着。清秀对侯希白的憧憬最终只会变为失望,不过有梦想和追求总比没有好。 以前在扬州一切都简单得多,就只是如何脱离言老大的魔爪去追求一种能为自己作主的生活方式。现在表面似乎得到了,但肩上的担子却只有增加没有减少。“过去”本身已是最沉重的包袱。想起师妃暄,又想起石青璇,她们同样令他感到困惑。 忍不住举杯一饮而尽。 足音再起,房门“砰”一声打开,一团彩云挟着香风卷进房来,现出一位千娇百媚的美人儿。 徐子陵定睛一看,立感大大不妙。 寇仲从脚开始,仰首望往崔纪秀再无半点生机的脸容,脊椎间寒浸浸的。 崔纪秀的长剑断作两截,弃在草地上,人却给挂在树丫处,像先前的手下般,浑身不见伤痕。 寇仲虽不清楚崔纪秀有多高明,但他的身法该可臻高手之列,否则也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逃到这里来,且至少比手下挡格得对方一招。 寇仲目睹眼前的事实,才深切体会甚么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此人下手的时间更似含深意,就是在他即将追上敌人的一刻,先一步把四散的敌人逐一干掉,其狠辣迅速,寇仲自问办不到。 崔纪秀的佩剑是被这可怕的高手以利器硬生劈断,利器虽及体而止,但发出的无形气劲却直侵敌体,震断崔纪秀的心脉。如此武功,确是骇人听闻。 寇仲摇摇头,暗呼厉害,这才离去。 来人正是川帮大当家范卓的美丽女儿范采琪,身上的彩服劲装益发衬得她像开屏的孔雀,脚踏小蛮靴,那晚的腰鼓被马刀代替,来到头皮发麻的徐子陵前方,一手叉腰,青春焕发的俏脸却是笑容可掬,美眸在长而翘起的睫毛下晶晶闪闪的,道:“原来是前晚丧父,今晚便来散花楼鬼混的姓弓家伙,侯希白那言而无信的骗徒滚到那里去了?” 徐子陵才记起侯希白当晚为脱身计,许下到川帮总坛拜会她的诺言。不用说是老侯爽约。得不到另半截《不死印卷》,侯希白恐怕连自己的名字都忘掉,那有闲情敷衍这刁蛮女。 至此他深切体会到处处留情的烦恼,在侯希白或会甘之如饴,不过现在却要由他来承受。只好苦笑道:“小弟也在找他,范小姐请见谅。” 范采琪娇哼道:“你不是约他来这里风流吗?到此刻仍要说谎。” 徐子陵心悬郑石如那边的情况,只是苦无跋锋寒一心二用之术,叹道:“上趟小弟不是说谎,而是圆谎,范大小姐请明察。” 范采琪竟“噗哧”娇笑,退后几步在他对面的椅子坐下,手肘枕在扶手处,托起香腮,笑意盈盈的道:“你这人外貌虽吓人,但声音和说话都很好听,人家便将就点把你暂收为俘虏。除非侯小子自动现身,又或你把他交出来,否则不准你到任何地方去。” 趁她说话之际,徐子陵的注意力集中到郑石如那边去,刚好一曲唱罢,郑石如似要离开。徐子陵忙长身而起,尚未开口说话,范采琪掣出弯圆的马刀,割颈而来,威势十足,灵巧狠辣。 徐子陵一眼瞧出她刀法高明,自己在不能伤她的大前题下,想把她甩掉将大费周章。总不能边打边去追踪郑石如,此时甚至不能传出任何打斗的声音。忙举手表示投降,坐回椅里。 范采琪的刀锋在他鼻尖前寸许处示威的划过,始退坐回先前的椅子里,得意洋洋道:“原来你的手脚这么差劲,乖乖的给我坐着。否则我就在你另一边的粗脸弄出另一道的疤痕来,奴家可不是说笑的。” 听着郑石如的足音逐渐远去,徐子陵只好大叹倒霉,原先还以为青楼运转,现在才知青楼霉运依然故我。 为今之计,只有待郑石如远去后,设法脱身,再作打算。 无奈的呆瞪着她。 范采琪忽又秀眉轻蹙,颠道:“瞪着人家干吗?我是生出来给你横看竖看的吗?” 徐子陵长身而起,油然道:“大小姐请恕弓某失陪。” 范采琪瞪大美目,正要动手,有人在门外嚷道:“侯公子信到。”听得侯公子之名,范采琪立把徐子陵忘得一干二净,雀跃道:“信在那里。” 徐子陵暗忖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就那么和送信来的文姑擦身而过,扬长去也。 寇仲来到被烧成颓垣败瓦的村庄,战事早成过去,泊岸的三艘”贼船”亦已远遁,欧阳倩的俚僚武士正在收拾残局。 他为免应酬,绕路回到小村,找到那间小茅屋,迳自爬上土坑躺下来。 避难的俚族村民仍未回来,他乐得一个人清清静静,但心中却思潮起伏。 究竟是谁杀死崔纪秀那批人? 这没有露面的高手,手底之硬实可与祝玉妍比拟,最奇怪他似乎在向寇仲示威似的,抢先一步干掉崔纪秀等人,对寇仲则像不含敌意。 真想不到会在这种荒僻的地方遇上如此怪异的事。 在南方,“天刀”宋缺之外谁人高明若此。 想着想着,寇仲酣然入睡。 刚踏出散花楼的外院,横里有人闪出来,一把扯着徐子陵笑道:“子陵兄你好!” 徐子陵苦笑道:“拜侯兄所赐,并不太好。你见到郑石如吗?” 侯希白歉然道:“他像怕被人跟踪似的,走得非常匆忙。来!这处太碍眼,若给那刁蛮女缠上,将更不妙。” 徐子陵随地往南转进一道小巷,再跃上瓦顶,逢屋过屋,片刻后来到一宏伟建筑物的瓦脊处,在明月斜照下,四周院墙内的林木均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徐子陵奇道:“这不像一般人家,乌灯黑火的。” 侯希白露出古怪的神色,低声道:“连我都不知为何会带子陵兄到这里来。这是李家祠,自少我便爱在晚上到此处想事情,从没带任何人来过,或者是因我把你当作真正的朋友吧!” 徐子陵早把郑石如的事抛开,笑道:“你不用研究那半截的‘不死印卷’吗?为何摸往散花楼去?” 侯希白坐到瓦脊处,又招呼徐子陵坐下,环目一扫李家祠外延伸往四面八方至城墙而止的点点灯火,苦笑道:“我正因差点想破脑袋,才到散花楼去嗅嗅女儿家的香气,希望得到些灵思。唉,小弟现在头痛得要命,所有句子只得下半截,似通非通,似明非明,但那确是石师的手笔。” 徐子陵沉吟道:“照残卷来看,令师的不死印法,是否以佛门的无上功法,把补天和花间两种极端的心法统一起来呢?” 侯希白佩服道:“子陵兄非常高明,这猜测虽不中亦不远矣。假若补天和花间的心法是两个轮子,那佛门的心法就是把轮子连起的轮轴,如此车子才能移动。” 徐子陵皱眉道:“你不是说过花间和补天两派武功各走极端吗?以轮子作比喻似乎不太妥当,因为轮子无论在结构和性能上都没有任何分别。” 侯希白肃容道:“这是石师在卷内打的比喻,轮子本同,但因位置有异,可变成截然相反的东西。像生和死表面虽似相反,其实都由生命而来,只因一为始,一为终,才变成相反的事物。花间派专论生机,补天派则讲死气。但若能死中藏生,生中含死,两派便可统一,而关键处正是石师从佛家参详出来的法印。” 徐子陵听得头都大起来,开始有点明白碧秀心为何看得缩减寿元。抛开这问题不理道:“看来小弟都帮不上忙,侯兄也不可太勉强自己,我尚有事去办” 侯希白断然道:“当然该和郑石如有关。我是难辞责任,若子陵兄不让我帮手,我的心会很不舒服。” 徐子陵忙道:“侯兄有这心意已足够啦!侯兄还是……” 侯希白截断他含笑道:“子陵兄如果推辞,就太不够朋友。徐子陵可以义无反顾的助侯希白夺取印卷,侯希白难道见你有事也袖手旁观吗?” 徐子陵苦笑道:“我想除掉‘天君’席应,侯兄是否认为有可能呢?” 侯希白失声道:“甚么?” 卷二十五 第八章 与虎谋皮 徐子陵续道:“这事极可能有阴癸派的人参与,所以我绝不会与席应正面交锋,侯兄可以放心。” 侯希白苦笑道:“我怎会放心,席应一向排名在安隆之上,这次重返中原,摆明魔功大成,不惧宋缺,赶走大石寺的和尚更等若向宋缺公开搦战。子陵你虽然非常高明,但坦白说比之安隆仍差一两筹,更不用说是去硬碰‘天君’席应。” 徐子陵微笑道:“多谢侯兄关心,我自有分寸。侯兄若能比杨虚彦更快领悟出不死印法,便是帮我一个大忙。” 侯希白像听不到地说的话般,沉吟道:“席应和祝玉妍的关系一直非常疏远,为何阴癸派敢冒开罪宋缺之险,站在席应的一方?子陵是否弄错呢?” 徐子陵从没想过这问题,只觉魔门中人自然都是一个鼻孔出气,此时得侯希白提醒,心中一动道:“我们先来一个假设:如果林士宏是阴癸派的人,林士宏在现今的局势下,最高明的战略会是怎样?” 侯希白一震道:“当然是平定南方,攻占大江南北的城市,那时就算北方被其他势力统一,也可望形成南北对峙,各占半壁江山之局。” 徐子陵叹道:“现在我敢十有九成的肯定林士宏是阴癸派的人,若能透过席应诱杀宋缺,林士宏将可把魔爪伸往岭南,夺得宋家的财富资源后,更可迅速扩展,趁人人只顾北上之际,在南方巩固势力。这正是阴癸派和席应合作的原因。否则何须如此劳师动众,派四大长老到这里来?” 侯希白点头道:“子陵的分析很有说服力。如若四大长老中有边不负在,说不定我们可找安隆帮手。” 徐子陵失声道:“安隆?” 侯希白道:“他两人因多年宿怨而势不两立,边不负创的‘魔心连环’,名字正是针对安隆的‘天心莲环’而改。若安隆不是顾忌祝玉妍,早就宰掉边不负。所以只要是对付边不负,安隆会忘掉其他一切事。哈!我只是顺口说说,子陵不要认真。” 徐子陵道:“我不想找任何人帮手。” 侯希白正容再次截断他道:“就算席应自动送上门来,子陵怕亦没本事杀死他,所以我今次是义不容辞。子陵先告诉我,有甚么奇谋妙计可诱他现身呢?” 徐子陵心中犹豫,岳山的身份乃他的秘密,这样透露给侯希白知晓似乎不太妥当。但看他盛意拳拳的热心样子,又有点不忍断然拒绝,只好道:“我本想从郑石如身上追查阴癸派长老的行踪,但这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一,不如我们约个时间明天碰头,交换消息,再决定下一步行动如何?” 侯希白皱眉道:“郑石如和阴癸派是甚么关系?” 徐子陵低声道:“郑石如和阴癸派有纠缠不清的关系,详情请恕我不便说出来。” 侯希白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不再追问。说出见面时间地点后,疑惑的道:“子陵像要赶往某处的模样,是否有约会?” 徐子陵想起一事,不答反问道:“有没有尤鸟倦的消息。” 侯希白道:“这问题除我之外,恐怕没那个人能给你答案。他比你早些入城,前后该不超过两个时辰。本来我也不知是他,但因我一直在监视安隆,才猜到是他‘倒行逆施’尤鸟倦。” 徐子陵心中恍然,难怪侯希白对安隆方面的事了如指掌,原来他一直在监视安隆的动静,幸好如此才救回曹应龙一命。问道:“尤乌倦会在甚么地方?”心中同时想到若尤鸟倦不是内伤未愈,又站在安隆、杨虚彦的一方,侯希白怕未必能分到半截《不死印卷》。 侯希白道:“尤鸟倦藏身之处,包保连安隆都不晓得。不过他和安隆定会再碰头,子陵说不定可从安隆处找到他。” 顿了顿笑道:“是否须小弟引路?”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怎敢劳烦侯兄?只要侯兄告诉我何处可寻到安隆,我已不胜感激。” 侯希白苦笑道:“我不明白为何你总是拒绝我的帮忙?安隆刻下该躲在城北金马坊的别院静养,这是安隆的秘巢之一,我是因跟踪朱媚,始知有此处所。” 接着详细说出别院的位置地点。 徐子陵这才去了。 徐子陵穿上长袍,戴上岳山的面具,肯定没有破绽后,从瓦顶跃下,昂首阔步的朝安隆那幢四合院的外门走去,扣响门环。 这长袍是石青璇给他的岳山遗物。既可掩蔽他和岳山身形的差异处,又因此乃岳山的招牌装束,更易使像安隆这类认识岳山的人入信。 从岳山的遗卷中,曾论述邪道八大高手的交往,除与祝玉妍和席应有特别深刻的恩怨外,其他人顶多只是数面之绿,说过的话加起来也没多少句。 这情况对他假冒岳山当然有利无害。事实上岳山生前是个非常孤独寂寞的人,不爱说话。 “咿唉”! 院门拉开少许,一名老态龙钟的瘦矮老苍头咪眼讶道:“大爷找谁?” 徐子陵冷哼一声,探掌朝他脸门推去。 老头立时双目猛睁,骇然退后时,徐子陵跨过门槛,还顺手掩门,低喝道:“老夫岳山,安隆躲在甚么地方。” 矮老头闻岳山之名色变,尚未有机会开腔说话时,安隆的声音从东厢的方向传来道:“果然是老岳,有请!” 矮老头垂手退往一旁,徐子陵眼尾都不瞧他的昂然朝东厢跨步走去,笑道:“安胖子是否奇怪岳某人能寻到这里来呢?” 安隆不温不火的声音在东厢内应道:“这有甚么好奇怪的,假设你没死掉,当然会到成都来趁热闹;而到得成都来怎会不找我安胖子,这里尚有你的一位老朋友,他刚告诉我,你曾助石青璇对付他哩!” 徐子陵心叫好险,在岳山的遗卷上,提到安隆时都称他为安胖子,但他仍不敢肯定昔日岳山是否以这名称唤安隆,现在则知敲对了。 东厢漆黑一片,当徐子陵进入厢厅,两对锐利的目光同时落在他脸上。 徐子陵若无其事的道:“这么巧!是甚么风把尤兄也吹到这里来呢?” 暗黑的厅堂内,除安隆外另一人赫然是“倒行逆施”尤鸟倦。 尤鸟倦怪笑道:“岳刀霸的声音为甚么变得这般沙哑难听,是否练‘换日大法’时出了岔子,你的霸刀又到甚么地方去哩?那天我还不信是你,若非安胖子说你一直暗恋碧秀心,我怎都不会明白。” 徐子陵从容不迫的在两人对面靠窗的椅子大马金刀般坐下,冷然道:“老尤你是否对当日岳某人令你负伤一事仍念念不忘?照看你却没有甚么长进。还是祝妖妇高明,那天在洛阳只一眼便瞧出我弃刀不用,是因练成‘换日大法’,至于我的声线为何改变,这问题最好由宋缺回答。” 安隆和尤鸟倦感同愕然。 前者皱眉道:“得老岳你亲口证实,我才敢相信传言,可是祝后她怎肯放过你呢?” 徐子陵仰天长笑道:“她没把握杀我,当然要放过我。难道她突发善心吗?终有一天我要教她深深后悔。” 徐子陵巧妙地借祝玉妍来证实岳山的身份。假若祝玉妍也认为他是岳山,外人有甚么好怀疑的。 尤鸟倦乃阴癸派死敌,闻言后神态大见缓和,点头不语。 安隆道:“我这几天一直恭候大驾,自闻知岳兄重现江湖,便知岳兄会因席应而赶来巴蜀,故早在各处城门留下暗记,现终盼到岳兄哩!” 徐子陵心叫好险,他本想好一大套说辞,以解释他为何能寻到这里来,幸好没说出来,照这么看,真岳山和安隆的关系相当密切。 尤鸟倦沉声道:“岳兄准备怎样对付席应?” 徐子陵不答反问道:“两位老兄可知祝妖妇和席应结成联盟?” 安隆和尤乌倦同时一震。 尤鸟倦摇头道:“这是不可能的,席应和祝妖婆就像水和火,怎都混不起来。” 徐子陵冷笑道:“那只是以前的事,现时他们都有共同的目标,遂衍生另一番局面,别忘尚有边不负在穿针引线。” 此时他说话的方式,均模仿岳山遗笔的遣辞用字。自信没有十足也有七、八成,除非是与岳山有深交的人,否则该觉似模似样。 安隆一呆道:“甚么目标?”双目涌起对边不负深刻的恨意。 徐子陵淡淡道:“当然是宋缺,难道还有别的人吗?” 安隆半信半疑的道:“祝后和宋缺一向河水不犯井水,怎会忽然为席应干这后果严重的事?” 徐子陵见尤鸟倦嘴角露出一丝阴恻恻的笑意,心中一动道:“老尤不要装蒜啦!不要告诉我你竟不知林士宏的出身来历。” 尤鸟倦狠狠道:“祝妖婆的诡计可瞒过任何人,却绝瞒不过我尤鸟倦。” 转向安隆道:“若我没有猜错,林士宏该是‘云雨双修’辟守玄的得意弟子,我曾和林士宏交过手,自信不会看走眼。现在得岳兄点出来,更可肯定。” 徐子陵大感此行不虚,至少从魔门中人口里,证实林士宏的身份。 亦心叫侥幸,皆因尚是首次听到阴癸派有这么一号人物,若乱吹牛皮,必然露出马脚。 安隆露出震惊神色,好一会才向徐子陵道:“老岳你来找我安胖子,对我有甚么好处?” 徐子陵微笑道:“边不负是你的,席应是我的,如何?” 尤鸟倦沉声道:“‘霸刀’岳山从来都是单人匹马,为何今次却要找帮手?” 徐子陵缓缓道:“合则力强,分则力弱。安胖子乃石之轩的好兄弟,自然是阴妖妇的眼中刺,老尤则因圣帝舍利和祝妖妇结下解不开的深仇。不过就算你们不肯直接参与,岳某人绝不会怪责你们,只须把席应藏身处透露给岳某人就成。” 尤鸟倦颓然叹道:“问题不在我身上,而是安隆新近因事开罪了石之轩,自顾不暇,所以没有闲心去理会别的事情。” 只听他口气,便知尤乌倦亦是来央安隆出手助他对付阴癸派的人,却被拒绝。 徐子陵当然不能告诉安隆在大石寺出手的乃师妃暄而非是石之轩,还要装作惊奇的追问详情。 安隆当然不会把经过说出来,皱眉道:“老尤不要夸大,事后我回想当时的情况,该是杯弓蛇影,不过那暗袭者的身手确是非常高明。我不想卷入此事的理由,皆因我现在和解晖关系恶劣,一个不好惹得祝后亲身来对付我,走得和尚走不了寺,多年辛苦经营会尽岸东流,你们……” 尤鸟倦不耐烦地截断他道:“缩起头来捱打岂是办法?现在有岳霸加入我们,更增胜算。谁不知岳山一言九鼎,从来不做背信弃诺的事?” 安隆大为意动,沉吟道:“我当然信得过老岳,但你尤鸟倦却从来不是守信诺讲义气的人,教我怎敢信你?” 尤乌倦哑然失笑道:“原来如此。不过我好像从未骗过你安大爷,假若我立下魔门咒誓又如何?” 安隆摇头道:“仍未足够。” 徐子陵和尤乌倦为之愕然以对。 安隆双目射出锐利的神色,迎上徐子陵的目光,一字一字缓缓道:“除非老岳你能证明你的‘换日大法’,能胜过席应的‘紫气天罗’,此事才有得商量。” 徐子陵心下恍然。 事实上安隆早公然开罪婠婠,与阴癸派的火拼已是离弦之箭,势在必发,偏是摆出要自善其身的幌子,只是要尤乌倦保证和他并肩作战到底,形成皇帝不急,急煞太监的情势。 而徐子陵这假岳山则是送上门来的好帮手,所以他才留下只有真岳山才明白的暗号,希望岳山会寻上门来。 此际梦想成员,安隆自然想进一步弄清楚重出江湖的岳山的利用价值有多大? 安隆确是老奸巨猾! 徐子陵冷笑道:“我就坐在这里,接你老哥两招天心莲环看看吧!” 尤鸟倦愕然道:“老岳你是说笑吧?即使换过是祝妖妇和石之轩,也不敢坐着来接安隆的天心连环。” 徐子陵则是有苦自己知,凭他领悟回来的罗汉手印,加上真言大师传的“九字真言手印”,至少有七、八成把握接得安隆的天心莲环。但如换了是正式动手,莲环配上莲步,他说不定会暴露出真正的身份,所以此险不能不田目。 心中发毛,脸上却露出充满自信的傲气,从容道:“不如此,怎显得岳某人的换日大法,绝不逊色于石之轩的不死印或祝妖妇的天魔功?” 他心知肚明安隆前晚因真元损耗,自下更非性命相搏,顶多只会发出一个起、两个止的天心莲环。凭他真气的疗伤奇效,纵使被创也可装作若无其事,然后迅速复原。 安隆亦露出难以相信的神色,半信半疑的道:“岳兄肯定要坐着来接吗?” 徐子陵仰天笑道:“来吧!岳某人何时有说过的话不算数呢?” 安隆从椅上弹起,喝道:“那么岳兄小心啦!” 脚踏奇步,肥手合拢如莲,刹那间推出三朵莲劲,分别袭向徐子陵左右肩井穴和面门。 热气漫空。 卷二十五 第九章 天君席应 这三朵莲劲连环发放,最怪异处是先发者缓,后发者速。当攻及徐子陵三处要穴时,恰好不分先后的同一时间印袭到他身上去。这么连催动劲气亦快慢由心,确达出神入化之境,令人为之叹服。 在莲劲尚木及体之前,炙热狠辣、凝聚精炼的真气早袭体而至,天罗地网般把徐子陵笼罩在内,其凌厉处,远超徐子陵的估计。 若给如此灼热和充满毁灭性的劲气侵体而入,所造成的破坏可以想见。 徐子陵此时悔之不及,在生与死的关口前,岳山遗卷上的换日大法,真言大师的九字真言手印,至乎侯希白所说的生中藏死,死内含生的不死印法,这三种与佛门无上心法有关的印契,与出自前代圣僧鸠摩罗什的五百罗汉像,以电光石火的速度闪过脑际,浑成一体。 在呼吸之间,徐子陵两手结出连串印契,始于不动根本印、接着是大金刚轮印、内外狮子印、外缚内缚印、智拳印、日轮印、宝瓶印。 每结一印,心中暗念真言,精神全集中其上,心息相依,意与神会,体内源自《长生诀》与和氏璧的先天真气随着印契于奇经八脉和三脉七轮中作不同方式集结,形成朵朵像盛开鲜花般的真气。 最后以不动金刚印作结,那亦是换日大法内的脱胎换骨,移日换月后凝固所得的总印契。 万念俱空。 徐子陵在无人无我的灵空里,像旁观者般感到自己无限地扩展,此时三朵莲劲同时印在他左右肩井和眉间轮处。 安隆和尤鸟倦骇然失色,那有人蠢得会不挡不格的硬受莲劲的? 徐子陵脸往后仰,左右肩迅速耸摇。 先是脸上一阵火辣,连忙仰脸,接着莲劲被眉间轮生出的反击劲气,由立体变作扁平,再滑浪般沿脸门生起的气罩滑卸过去。 “蓬!蓬!” 另两朵莲劲被卸去大半后,仍馀灼热的劲气侵穴入脉,那种灼痛难当的感觉,令徐子陵差点惨叫。但当然不可如此窝囊,只好口吐真言,一字一字快速喝道:“换日大法!” 不动金刚印倏地转为内缚、外缚两印。 体内脉道真气交战,早严阵以待的真气对入侵的莲劲迎头痛击,把莲劲侵上内脏前破得一干二净,但两边肩井的位置已是灼痛得麻木起来。 安隆和尤鸟倦看得目瞪口呆。 能把莲劲卸开,尤乌倦自问可以办到,但必须靠掌劲或拳劲一类的功法,在及体之前施行,如此以脸门去迎挡,实匪夷所思。 而硬受莲劲,更是惊世骇俗的修为。 由于他们不知徐子陵的真脸藏在假脸下,见他“脸不改容”的就捱过三朵莲劲,心中的惊骇,更不在话下。 事实上徐子陵是痛得脸青唇白,若安隆再来一朵莲劲,保证立毙当场。 安隆和尤鸟倦脸脸相暌后,前者颓然退后,坐回椅内,长叹道:“换日大法果是不同凡响。昔年岳兄曾和我提及大法修练上的难题,说无法明白天竺手印的真正作用,现在显已得其真谛,小弟由衷佩服。” 尤鸟倦眼中闪动着羡慕兼妒忌的光芒,接口叹道:“岳霸弃刀不用,功力却大胜从前,难怪连我都吃了大亏,安隆你今趟无话可说吧?” 安隆苦笑道:“还有甚么好说呢?” 语气中充满苦涩的味道。 徐子陵直至此刻才能开口说话,不用假装声音已是沙哑难听,深吸一口气,强忍着从逐渐复原的两边肩井穴传来的锥骨痛楚,缓缓道:“席应在那里?” 初更时份。 安隆揭起马车的布幕,指着对街灯火辉煌的散花楼,向徐子陵和尤鸟倦道:“这是成都的散花搂,边不负这家伙在今晚前曾来过两趟,都是指名找花嫁姑娘,今晚他订下厢房,我们进去和他打个招呼如何?” 尤乌倦皱眉道:“席应是否和他一道呢?” 安隆道:“上两次边不负都是一人来胡混,还留宿至天明。虽说席应以前最爱和边贼一起去胡天胡帝,可是在这宋缺随时会到巴蜀的时刻,席应怎敢去荒唐?” 尤乌倦摇头道:“安胖子你是知其一不知其二,紫气天罗霸道至极点,一个不好,会反噬其主。功法愈高愈需调和,就像我杀人后,总要到赌场调剂一下才成,不信可问老岳,谁比他更清楚‘天君’席应?” 安隆邪笑道:“不是要找个小相公来玩玩吧?” 尤鸟倦闻言淫笑不语。 徐子陵听得汗毛倒竖,又不得不强充在行,当然更怕说错话露出马脚,沉声道:“进去打个转不是甚么都清楚吗?” 安隆淡然道:“若只得边不负一人,老岳你打算怎办?” 徐子陵心中大骂,安隆这一招阴毒之极,假设他真是岳山,如此公然助他对付边不负,等若正式向阴癸派宣战。而能否干掉席应仍是未知之数,对岳山自是有害无利,只会泥足深陷,以后不得不站在安隆的一方。 不过对假岳山徐子陵来说,则是有利无害。当然他不可爽快答应,因为这绝非城府深沉的真岳山作风,冷哼道:“到时再随机应变,在你安胖子的天心莲环下,他的魔心连环只是个笑话,我和尤鸟儿保证不让其他人插手其中。” 尤鸟倦不悦道:“我最不欢喜被人唤作尤鸟儿,只有祝妖婆会这么叫我的。” 徐子陵怎知岳山遗卷上写的尤鸟儿,竟是创自祝玉妍,只好闭口。 安隆双目闪动残酷凶毒的懈芒,伸舌舐唇,像尝到边不负的鲜血般,缓缓道:“好!两位老哥给小弟押阵,二十多年的账,就在今晚来个总结算。” 接着向驱车策的老仆喝道:“到散花楼去!” 安隆第一个步下马车,文姑亲率两婢来迎,安老板前安老板后的奉承得无微不至。 安隆漫不经意地介绍过两人后,拉着文姑到一旁交头接耳一番,文姑领路前行,安隆则退到两人身旁,苦笑道:“席应真的来了!” 尤鸟倦立时色变。 他的满肚子坏水,尤过于安隆,只一心想拖岳山落水对付阴癸派,从没想过真的要和席应作正面冲突。在邪道八大高手中,首推的当然是祝玉妍和石之轩,接着轮到“魔师”赵德言和“天君”席应,都是绝不好惹穷凶极恶的邪人。 罢才尤鸟倦虽强调席应会出现的可能性,但纯粹是为诓徐子陵这假岳山上钓入局。岂知误扛误撞下真的要碰上席应,刻下无法中途退出,惟有暗叹倒霉。 徐子陵亦不知该兴奋还是害怕,只看安隆的笑容和尤鸟倦的怯色,便知“天君”席应的威势。 而席应明知现时成都高手云集,仍公然的和边不负到青搂鬼混,可知他是有恃无恐,连解晖、师妃暄等亦不放在眼内。 自己会否是灯蛾扑火,不自量力? 徐子陵硬着头皮道:“他在那间厢房?” 安隆道:“西厢二楼北端的丁房,我们则是隔两间的乙房,头房是川帮的范卓和巴盟的‘猴王’奉振,丙房是几个成都著名家族的世家子弟,今晚真是热闹。” 尤乌倦低声问道:“范卓和奉振知否另一端的是边不负和席应?” 安隆叹道:“你当我是他们肚里的蛔虫吗?” 徐子陵却心中暗骂,安隆本早打定主意对付边不负,所以才能预订只隔一间的厢房,否则即管文姑卖他的面子临急的安排厢房,也不会这么巧只隔一间。 此时三人随文姑登上二楼,徐子陵把心一横道:“岳某人过去先和两位老朋友打个招呼。” 安隆和尤鸟倦都是魔门出身,自少过着刀头舐血的日子,事到临头,自然而然抛开一切顾虑,暗忖若能以雷霆万钧的方式一举击毙两人,实是非常理想。 安隆点头道:“最好诱他们到园内动手,那么旁人就很难有藉口干预,我们会为你押阵的。” 要知像散花搂这样名闻全国的青楼,如非由像“枪霸”范卓或“猴王”奉振那类武林大豪经营,亦必由他们照拂。假设徐子陵不顾及在厢房内陪侍姑娘的安危,就那么在房内动手,范卓和奉振等绝不会袖手旁观,更会因而结下梁子。事后徐子陵和尤鸟倦当然拍拍屁股溜之大吉,只苦了在巴蜀落地生根的安隆,平白多添两个分别领导川帮和巴盟的劲敌。倘再加上解晖,安隆还怎在巴蜀过活。 尤鸟倦乃老江湖,凑近安隆道:“你可否先和奉振等招呼一声,他们该不会对席应和边不负有甚好感的。” 安隆苦笑道:“只恨他们对我亦没有甚么好感。” 文姑刚推开房门,笑脸迎人的道:“三位大老板请进。” 徐子陵深吸一气,越过文姑,朝北厢房大步走去。 文姑为之愕然时,给安隆搂挽着腰肢,拥进厢房内。 徐子陵功聚双耳,立把西厢四房的声息尽收耳内,认得的只有边不负的淫笑声,说不紧张就是假的。 前晚他拒绝师妃暄的帮忙,断然决定单枪匹马的去收拾席应,实有点意气用事。不过想起跋锋寒挑战曲做的豪情壮气,又心中释然。如不将自己放在那种九死一生的环境,如何能作出武道上的突破。 徐子陵在北房门前立定,尚未敲门,一把柔和悦耳,低沉动听的男声从房内传出道:“是那一位朋友来哩?” 房内倏地静至落针可闻,显得邻房更是暄闹热烈。 徐子陵心中一懔。 他一路走来,肯定没有发出任何声息,但仍给这该是席应的人生出感应,只此当可知席应的武功是如何高明。 正要推门,房门自动张开,迎接他的是一对懈芒闪烁的凌厉眼神。 席应一身青衣,作文士打扮,硕长高瘦,表面看去一派文质彬彬,举止文雅,白哲清瘦的脸上挂着微笑,丝毫不因“岳山”的出现而动容。不知情的人会把他当作一个文弱的中年书生,但只要看清楚他浓密的眉毛下那对份外引人注目的眼睛,便可发觉内中透出邪恶和残酷的凌厉光芒,眸珠更带一圈紫芒,诡异可怕。 边不负坐在另一旁,两人各拥一女坐在腿上,正调笑戏玩。 徐子陵目光扫过边不负,再回到席应脸上去,负手冷笑道:“席应你还未死吗?” 两女初时还以为席边两人员的有朋友来访,脸上笑意盈盈,到看清楚“岳山”的尊容和阴冷的神色,听他充满挑战意味的说话,始知不安,吓得噤若寒蝉,花容失色。 邻房暄闹声止,显是发觉这边的异样的情况,安隆的厢房当然不发出声音,接着连奉振和范卓两人都停止交谈。整个西厢立时弥漫着不寻常的气氛。 席应从容笑道:“老岳你不是约小弟三更才见面的吗?这么来扰小弟的兴头,是否连多活两个时辰都感到不耐烦?” 徐子陵油然踏进房内,笔直走到席应左旁的大窗前,迎着拂来充满秋意的晚风,凝望下方遍植花草的宽敞林园,微笑道:“岳某人非是不耐烦,而是想得你太苦。自四十年前陇西一别,一直没机会和席兄叙旧,今番重逢,只盼席兄的紫气天罗不会令岳某人失望,否则岳某人的换日大法就是白练哩!” 边不负摇头笑道:“岳老儿你纵使练就换日大法,仍是死性不改,只爱大言不惭。谁都知换日大法乃天竺旁门左道的小玩意,或能治好你的伤势,但因与你一向走的路子迥然有异,只会令你功力大幅减退。若非掌门师姊看破此点,怎容你生离洛阳。” 席应好整以暇的轻拍腿上女郎丰臀,示竟她离开,才伸展筋骨的笑道:“念在岳山你一片苦心,今晚让我送你上路,好去和妻儿会面。” 徐子陵仰望夜空,心中涌起感同身受全为岳山而来的义愤,仅馀的一点畏怯消失得无影无综。 岳山论年纪比席应大上十多年,成名时席应尚是刚出道。席应因本门和岳山的一些小怨,登门搦战,仅以一招之差落败,含恨下竟趁岳山不在以凶残手段尽杀其家人,由此种下深仇。 深吸一口气,徐子陵缓缓道:“今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让岳某人看看练至紫瞳火睛的天罗魔功,究竟能否保住你两人的小命。” 席应和边不负尚未有机会反唇相稽,南端厢房传来沉雄的声音道:“不才川帮范卓,请问那边说话的是否岳霸主岳山和‘天君’席应贤兄?” 另一声音接下去道:“另一位朋友如奉振没有猜错,该是边不负边兄吧!大驾光临成都,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也好让我们稍尽地主之谊。” 范卓奉振,均是在巴蜀武林八面威风响当当的名字,但对席应和边不负这种名震天下的魔门高手,在巴蜀除解晖外,谁都不被放在心上,只是互视一笑,露出不屑神色。 徐子陵答道:“两位猜得不错,恕岳山无礼,今晚乃料理私人恩怨,两位请置身事外,岳某人会非常感激。” 席应冷哂道:“岳老头你何时变得这么客气有礼哩!” 范卓的声音冷笑道:“岳霸主请放心,巴蜀武林这点耐性仍是有的。” 安隆的声音响起道:“席兄边兄你们好,小弟安隆衷心问安。” 边不负脸容不改的哈哈笑道:“原来安隆大哥也来趁热闹,想亲眼目睹一代刀霸岳老儿的悲惨下场。我还以为你缩在你那肥壳里,一声不吭的做其缩头乌龟呢。” 尤乌倦既缓且慢、阴声细气的招牌声音回应道:“边兄是死性不改才真,岳兄今次重出江湖,怎会亳无分寸把握,谁是大言不惭,动手便知。哈!边兄不但可怜,更是可笑。” 席应双目紫芒大盛,边不负却首次露出凝重神色,推开怀中吓得浑身抖颤的俏女郎,向席应打个眼色。 席应微一点头,往只隔一几一椅,面向窗外的岳山瞧去,淡淡道:“岳兄要在甚么地方动手?” 徐子陵仰天长笑,穿窗而出,落在散花楼西园一片青草地上,从容道:“席兄请!” 卷二十五 第十章 重振声威 “天君”席应跃到草地上,徐子陵才知席应身段极高,比他尚要高出寸许,且气势迫人,两腿撑地,颇有山亭岳峙的威猛雄姿,再无丝毫文弱书生之状。 他站的神姿非常奇特,就算稳立如山之际,也好像会随时飘移往某一位置。 在岳山的遗卷中,曾详细论及席应的魔门奇技紫气天罗,否则徐子陵不会知道当此魔功大成时,会有紫瞳火睛的现象。 紫气指的非是真气的颜色,而是施功时皮肤的色素,故以紫气称之。紫气天罗最厉害处,就是当行功最盛时,发功者能在敌人置身之四方像织布般布下层层气网,缚得对手像落网的鱼儿般,难逃一死。 假若席应真能练至随意布网的大成境界,那他将是近三百年来首位练成紫气天罗的人。 岳山虽在遗卷内虚拟出种种攻破紫气天罗的方法,但连他自己都没信心可以成功;何况他与席应交手时,席应的紫气天罗尚未成气候。 他在打量席应,席应亦在仔细观察他,绕着他行行停停,无限地增添其威胁性和压力。 徐子陵根本不怕席应在背后出手,凭他灵锐的感觉,会立生感应,作出反击。 西厢四房向着这面的窗均人影绰绰,不肯错过这场江湖上顶尖高手的生死决战。 绕了两个圈后,席应做然在岳山对面立定,嘴角逸出一丝不屑的笑意,双目紫芒大盛,语气却出奇的平和,摇头叹道:“自席某紫气天罗大成后,能被我认定为对手者,实屈指可数。但纵使席某知道岳兄仍在人世,岳兄尚未够资格列身其中。不过有像岳兄这样的人物送上门来给席某试招,席某还是非常感激。” 徐子陵从他眼露紫气,更可肯定他的内功与祝玉妍的天魔大法同源而异。天魔功运行时,会生出空间凹陷的现象。但席应的紫气天罗正好相反,以席应为中心产生出膨胀波动的气劲,就像空间在不断扩展似的。 事实上席应那两个圈子绕得极有学问,一方面在试探对方的虚实破绽,另一方则桃引他出手,岂知徐子陵虽没手捏印契,实质体内真气已结成大金刚轮印,稳如泰山,虽不攻不守,却是不露丝毫破绽。 徐子陵闻言哑然笑道:“席兄你的狂妄自大,仍是依然故我,你接过这一招才再表示感激吧!” 在楼上众人期待下,徐子陵缓缓举手,五指先是箕张,再缓缓拢指合拳,霎时生出气凝河岳般的狂扬。 如此功夫,不要说见所未见,连听都未听过。 席应首次露出凝重的神色。 只有他才明白对手每一下动作都是针对他紫气天罗而发的奇招。 他刚才大言不惭的宜指岳山没资格作他的对手,非因狂妄自大,而是要故意激一向性格暴戾的岳山出手,那就会掉进他的陷阱。 紫气天罗或者可用一个以气织成的蜘蛛网去比拟,任何猎物撞到网上,愈挣扎愈缠得紧,诡异邪恶至极点。 假若对手率先抢攻,席应会诱对方放手狂攻,然后再吐出丝劲,以柔制刚,直至对方缚手缚脚,有力难施时,才一举毙敌。 怎知这像变成另一个人似的岳山有若看破他居心般,来一招似攻非攻,似守非守,看来毫无作用的奇招,反令他完全失去预算,一时不知该如何应付,只好静待其变。 徐子陵嘴角逸出一丝笑意,忽然大喝一声:“着!” 拳头合拢。 真气如流水般经过体内脉穴的千川百河,汇成洪流,虽没有出拳作势,但庞大凌厉的劲气竟透拳而去,重重击在席应无形有实的天罗气网最强大的一点上,准确得教席应大吃一惊。 楼上各人无不瞧得目瞪口呆,谁都猜不到徐子陵可如此运劲发功,整个人就若投石机般把真气形成的万斤巨石发出去。 “蓬”! 劲气交击。 席应浑身剧震,横移一步。 徐子陵只是上身微晃,并非因功力胜过席应,而是在于集中和分散,拳劲与网劲的分别,故占尽上风。 席应终于色变,知道让徐子陵这么发招下去,最后他只会陷进一面倒的挨打局面。 厉啸一声,席应脚踩奇步,脸泛紫气,飘移不定的几个侧身后,抢往徐子陵左侧,左手疾劈,看似平平无奇,可是楼上众人无不感到他的掌劲之凌厉大有三军辟易,无可抗御之势,不论谁人首当其锋,只有暂且退避一途。 包令人震骇的事发生在徐子陵身上,只见他竟闭上眼睛,应掌横移侧身,若能先知先觉般二掌竖合,十指作出精奥无伦的动作,鲜花绽放般丝毫不让的先一步迎上席应惊天动地的劈掌。 就在天君席应避拳横移的刹那,徐子陵清楚把握到席应整个天罗气网的移动和重心的移转,遂索性闭上眼睛,不为其步法所惑,硬拚他这凌厉无匹的招数。 “轰”! 席应闷哼一声,往后飞退,一副惟恐徐子陵趁势追击的神态。 徐子陵仍只是上身往后一晃,便回复稳如泰山的姿势,同时心中大定。 罢才他用的是‘九字真言手印’中内缚和外缚两印,先把席应的劲气照单全收,透指卸解发散,再狠狠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射刺在席应罩体而来的天罗气网上,即使以席应的高明,也只有立刻撤走的唯一选择。 席应退后寻丈方停止下来,双目凶光闪闪,冷然道:“这算是甚么鬼门道?” 徐子陵微笑道:“紫气天罗不外如是。假设席应你技止于此,那明年今日此刻就是你的忌辰。” 大喝一声,隔空一拳击出。 楼上人人鸦雀无声,皆因直至此时,仍无法分清楚那一方占到上风。 席应见徐子陵出拳强攻,不惊反喜,两手高举,如大鹏展翅,十指伸张,再迅速合抱,盘在胸前,同时探步趋前,迎往徐子陵大有无坚不摧之势的拳风,招数怪异非常。 徐子陵长笑道:“你中计啦!” 猛又收拳,拳化为掌,掌化为施无畏印。 劲气以螺旋的方式往掌心回收,形成一个类似天魔功的空间凹陷。 这招是向婠婠偷师学来的,那晚在大石寺,婠婠凭一个天魔劲场,不但令杨虚彦不敢进犯,更乘势追击安隆,杀得他慌惶逃命。但若非在栈道时,婠婠透过他的经脉向尤乌倦施功,他亦不能把握其中的奥妙。 现在凭旋劲造成的真劲力场,虽然比之天魔大法的千变万化,懈诡精奇要逊上几筹,却是恰到好处的对症下药,刚好克制席应的全力一击。 席应正施展紫气天罗,利用两手织出以千百计游丝交错组成的天罗气网,再往对方“撤”过去。这张无形的网不单可抵御敌手的拳风掌劲,且收发由心,可随时改变形状。当他两手盘抱聚劲时,天罗收束为车轮般大小的气劲,打横往徐子陵割去,正期待可割破他的拳劲,予徐子陵重重一击,蓦地天罗气劲变得虚不着力,最令他大吃一惊的是气轮竟不能保持原状,被对方掌印生出的强大旋转吸劲,扯得由椭圆变为长条形,往对方掌心倾泻过去。 席应魂飞魄散下,连忙收功,比上次退得更为狼狈。 徐子陵暗呼好险,假若席应不是误会他在施展天魔功,仍是原式不变的和他硬拚一掌,凭他现在比自己至少胜上一筹的魔功,而自己又不能像婠婠般随心所欲的吸劲借劲,多少要吃个大亏。 幸好席应非常合作,不进返退,那还肯错过良机,长笑一声,如影附形的往席应追杀过去。 旁观的人都看得不明所以,但谁都可瞧出席应是无功而退,失去主动。 “蓬”! 席应终是魔门宗师,退出丈许远近后回掠过来,侧击徐子陵,双方各以精奥手法硬拚一招。 两人倏地分开,再成对峙之局。 臂者仍有呼吸困难的紧张情况,皆因两人衣袂拂扬,均是全力摧发劲气,准备下一次石破天惊的攻势。 席应厉喝道:“岳兄刚才用的恐非换日大法吧?” 徐子陵笑道:“究竟是何功何法,请恕岳某人不便透露,请问席兄现在尚有多少成胜算?” 上面的安隆大笑道:“老席你不用破例说真话啊!” 尤鸟倦则发出一声嘲弄的怪笑。 这样的战果,实大出他两人料外。 徐子陵则心叫侥幸,若非刚才凭模拟出来的天魔力场冒险成功,自下会是另一番局面。 席应不怒反笑,两掌穿花蝴蝶般幻起漫空掌影,随着前踏的步法,铺天盖地的往徐子陵攻去,游丝劲气,笼罩方圆两丈的空间,威霸至极点。他全身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隐透紫气,更使人感到他天罗魔功的诡异神奇。 虽是在对方惊涛骇浪的全力进攻下,手结不动金刚印的徐子陵心神逼透灵动若井中水月,丝毫不为敌手所动。 就在数缕游丝劲气袭体的一刻,他迅速横移,朝虚空运续劈出三掌,击出一拳。 无论席应想像力如何丰富,也从未想过徐子陵会以这种手法应付他的紫气天罗。 天罗劲最厉害的地方,就是游丝真气可以回绕的方式从任何角度袭向敌人,徐子陵的三掌看似劈在全无关系的虚空处,实际上却把他三股游丝劲切断,最后那拳则重轰在他掌势最强处,封死他所有后着。 席应发觉再无法了解眼前这“老朋友”的造诣深浅,以前岳山从来没有这类充满创意,天马行空般的即兴招数。 “蓬”! 螺旋劲发,由慢而快的直钻进席应经脉去,这一着更是大出席应意料之外,登时被徐子陵破开因催发天罗劲气而难以集中防守的掌劲,五脏立受重伤。 在众人一瞬不瞬的瞪目注视下,席应跄踉跌退,威风尽失。 徐子陵暗叫好险,他已把压箱本领,浑身解数全搬出来对付席应,欺的是对方只知岳山而不知有他徐子陵。 先是“真言手印”,接着是模拟的“天魔大法”、“奕剑术”,到最后是以看家的《长生诀》与和氏璧螺旋奇劲一招克敌,若席应仍能像适才般化解,就轮到他捱揍。 此际当然是另一回事,精神大振下,徐子陵全面抢攻,一时拳劲掌风弥漫全场,失去先机的席应落在下风守势,不但无法展开天罗气网,还要千方百计保着小命,在一个狭小的空间,被动的抵挡徐子陵似拙实巧,不着痕迹、充满先知先觉霸气的狂攻猛击。 观者无不动容。 劲气交击之声响个不绝,更添此战风云险恶的形势,两道人影此进彼退,鏖战不休,人人都有看得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近身搏斗下,两人是以快打快,见招拆招,在这样的情况下,席应更是吃亏。 问题在徐子陵的招数根本是毫无章法,举手投足,均是随手拈来,针对形势的创作,兼且真气变化多端,打得席应发挥不出紫气天罗五成的威力,无法扳转败局。 “轰”! 两人四掌交击,各自退后,凌厉的眼神却彼此紧锁不放。 边不负还以为席应抢回主动,大喝一声“好”。 徐子陵已从容笑道:“换日大法滋味如何呢?” 席应胸口忽地剧烈起伏,狠狼道:“你不……” 徐子陵怎容他说出“你不是岳山”整句话,手结大日轮印,惊人的气劲排空切去,及时截断席应吐至唇边的下半句话。 席应厉吼一声,拚死力抗。 “砰”! 人影倏分。 徐子陵挺立原地,稳如山岳。 席应却像喝醉酒般满脸赤红,往后跌退打转,眼力高明者都瞧出他致命之伤,是给徐子陵重踢在小腹的一脚。 “砰”! 另一下响音从上传来,边不负破窗而出,就这样往院墙方向落荒逃去,安隆和尤鸟倦怎肯放过他,穿窗疾射而出,往他投去。 徐子陵一对虎目仍还盯在席应身上,丝毫不敢放松,立刻运气疗治自己体内说轻不轻的伤势。 这近乎没可能的事,终在千辛万苦干完成。 风声骤响,两道人影跃落园内,把席应所有逃路封死,显是怕他仍有力逃跑。 一人看起来该像是巴盟的“猴王”奉振,另一个就和范采琪有七分相像的川帮帮主范卓。 除子陵转身离开时,奉振出声道:“岳老请留步。” 徐子陵没有转身,淡淡道:“奉盟主有何指教。” 奉振来到他旁,微笑道:“岳老客气!小弟只想知道岳老是否仍会在成都盘桓两天,若是如此,可否赏脸让小弟和范兄略尽地主之谊。” 徐子陵淡淡道:“两位好意岳某人心领啦!只是本人一向不善应酬,且另有要事,请恕失陪。” 言罢逾墙而去。 卷二十五 第十一章 三峡之游 天明时份,避难的村民陆续回来,见到村庄安然无恙,均是兴高采烈。 那俚族小姑娘透窗看到寇仲好梦正酣,也不扰他,任他留驻梦乡。 寇仲本醒转过来,乐得在茅屋内清静白在,正思索昨夜杀死崔纪秀等人的高手是何方神圣之际,屋外一阵骚乱。 寇仲吓了一跳,提刀冲出,只见众人又开始逃亡,大惑不解,那小姑娘一脸惶恐的边随村民撤往山区,边嚷道:“贼船又来哩!” 摸不着头脑之际,村民逃得一个不剩。 寇仲暗忖难道是崔纪秀的援军来犯,照理欧阳倩的俚僚战士仍在邻村,绝不会让林士宏的贼兵得逞,顺步往沙滩方向走去。 穿过一片树林,大海在前方漫天阳光下无限扩展,果然见有一艘船沿岸巡弋。 寇仲定神一看,怪叫一声,直扑往沙滩去,同时发出长啸声。 赫然是天志的改装战船。 当寇仲跃上甲板时,卜天志拥他一个结实,其他人团团围着两人,欢声雷动。 寇仲大笑道:“你们没事吧?” 众人齐声应道:“没事。” 天志抓着他肩头,呵呵笑道:“虽明知那些高丽人奈何不了少帅,仍叫我们担心足两天两夜。” 寇仲笑道:“这叫天助我也,若非那场来得及时的风暴,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但现在金正宗那艘楼船至少变成半死的鹿,愿海神爷爷保佑他们。” 众人纵声狂笑,气氛炽烈。 寇仲振臂高呼道:“弟兄们!我们立即开赴岭南。” 众人轰然应偌。 徐子陵醒转过来,原来早日上三竿。 经过整整四个时辰的调息,因席应而来的内伤已不翼而飞,心中一阵感触。 自离开扬州开始亡命天涯的日子,他和寇仲从两个籍籍无名的小子,到合力剌杀任少名,崭露头角,至乎现在独力在决斗中使名列邪道八大高手之一的“天君”席应饮恨断魂,其中的离奇曲折,多彩多姿,恐怕十天十夜都说不完,更难以尽述。 昨夜在席应的压力下,他把所有功法融汇贯通,尤其最后的近身搏斗,起始的时候,交替使出李靖传的血战十式、屠叔谋的截脉手法、真言手印、又自创奇招,到战至酣畅时,所有招数融浑为一,意到手到,那种畅快愉美的感觉,动人至极。这无比顽强的对手,令他在武道的修行上,跨出重要的一大步。 忽然记起侯希白的约会,忙脱下岳山的面具,收起长袍,摇身变成“疤脸客”弓辰春,离开藏身的人家后院,往约定在下莲池街的酒楼寻去。 来成都过中秋的商旅游人,大多仍未离去,所以城内特别兴旺。若说洛阳是汉胡杂处的城郡,成都就是汉人和众多巴蜀各少数民族交易往来的中心,充满不同民族的风情和特色,为成都平添活泼的生机和气氛。 藏在疤脸下的徐子陵吸引力显然大幅下降,不过由于高昂挺拔的优美身型,间中也会惹来几个媚眼儿。 但徐子陵的心神只放在立即离境的思量上,赴过侯希白的约会后,他决定立即离川,然后让这几天发生的事成为日渐遥远的过去。 石青璇的似有情却无情,对他做成很大的伤害。当有压力和威胁时,他可以抛开不去想她,可是像现在心闲无事的当儿,难免触景生情,甚至怕自己会按捺不住再去寻她,可怜兮兮的看看是否会有转机。 石青璇不像师妃暄般自开始打正旗号不涉足男女之情,而今他最动心一刻,就是初抵成都时在灯下的惊鸿一瞥,那惊艳的感觉,至今仍萦绕心头。 他不想再被男女之情困扰,唯一方法就是尽快远离。 成都内有多条街道均是以河湖桥梁来命名,像他这刻走的下莲池街,还有适才途经的王家塘街、青石桥街、拱背桥街、王带桥街等等,到得街上时,会知道不久后就会跨过那同名的桥子,是很有趣的感觉。 目的地在望时,侯希白的声音从一道小巷传来道:“弓兄这边来!” 徐子陵循声入巷,见侯希白春风满脸样子,讶道:“侯兄是否在不死印法方面有突破呢?” 侯希白亲热地挽着他臂弯,往小巷另一端走过去道:“可以这么说,昨晚小弟见到妃暄,倾谈整个时辰,获益良多,心情当然不会差到那里去。” 徐子陵暗忖原来如此,看来师妃暄确对他相当不错,微笑道:“那真要恭喜侯兄,我们不是约好在楼内见面吗?” 侯希白眉头大皱道:“小弟给范采琪那刁蛮女缠得差点没命,绝不能在公众地方露面,子陵可知席应死了?” 徐子陵装模作样的失声道:“甚么?” 侯希白长长吁出一口气道:“这可能是近年来武林最轰动的大事,重出江湖的‘霸刀’岳山,昨夜在安隆和尤鸟倦的押阵下,破去席应的紫气天罗,当场击毙席应,据目击者所言岳山的换日大法当得上神乎其技这形容,不用动刀子便收拾了不可一世的席应。子陵再不用为席应伤脑筋啦!” 以徐子陵的淡泊,亦听得心中自豪,表面当然装模作样,不露痕迹,还反覆询问,最后乘机道:“小弟在成都诸事已了,想立即离开,异日有缘,再和侯兄喝酒谈天。” 侯希白愕然道:“子陵为何急着要走的样子,也不差这么一天半日吧?难得无事一身轻,不如让小弟带路往西郊的采花溪一游,留下片美丽的回忆再走不遂。” 徐子陵摇头道:“我急着要走是因约了寇仲……” 侯希白截断他潇洒然笑道:“既然子陵坚持,那小弟就送你一程,你入川经由盘山栈道,离川何不改由三峡,小弟自会安排一切。” 徐子陵为之心动,大自然的美景比之甚么其他东西对他是更具吸引力,当然点头答应。 黄昏时份,帆船遇到一阵长风,速度倍增,横渡南海。 卜天志来到挺立船首的寇仲旁道:“右边远处的陆岸是合浦郡,左边的大岛就是珠崖郡,也是南海派的大本营。” 寇仲欣然道:“难怪有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又说耳闻不如目见,无论先前你们怎样去形容岭南的风光景色,都及不上现在的一目了然。嘿!那种高达五丈的树叫甚么树?形状很古怪。” 天志答道:“那是椰树,是珠崖特产,四季常绿,且周身是宝,树干可用来建屋,果实肉丰汁多,果壳更可供制作各种器皿,甚或抗御海风。” 寇仲远眺过去,只见椰树密密麻麻的排满岛岸,树影婆娑,一片浓绿,迎风沙沙作响,与海涛拍岸的音韵互相应和,在黄昏的光线下几疑是人间仙景,世外桃源。 靠岸处十多艘渔舟正扬帆回航,只看重甸甸入水颇深的船身,便知是满载而归。 荡漾清澈的海水中隐见千姿万状,色彩缤纷的珊瑚礁,寇仲暗忖若非急着赶路,潜下去寻幽探胜必有无穷乐趣。 有感而发轻叹道:“看来仍是陵少比我聪明,天地间那么多好地方,怎都游历不完,这么辛苦去打天下干吗?” 卜天志以过来人的资格笑道:“有时志叔也会像你般生出倦怠之心,但转眼又忘得一干二净。人是需要玩乐和休息的,少帅太累啦!” 寇仲尴尬道:“我只是随口说说!南海派我只记得一个晃公错,掌门的好像是个年青有为的人,叫甚么呢?” 卜天志道:“是梅洵,今年该是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擅使金枪,乃岭南新一代最著名的高手,排名仅次于宋师道,但武功却绝不下于宋师道,只因宋缺威名太盛,连带宋师道也给看高一线。” 寇仲好奇的问道:“南海派和宋家因何交恶?” 卜天志道:“这叫一山难藏两虎,南海派对沿海的郡城尚有点影响力,深入点便是宋家的天下,你说南海派怎肯服气。” 寇仲大感兴趣道:“以宋缺的不可一世,为何不寻上珠崖,打到晃老头跪地求饶,那不是甚么都解决了吗?” 天志哑然失笑道:“少帅说这些话时,只像个天真的大孩子。击败晃公错,对宋缺或非困难,可是却会与南海派成为势不两立的死敌,于双方均无好处,所以还是和平相处上算点。” 寇仲道:“今晚我在那里上岸?” 天志道:“两个时辰后,我们会驶进钦江,少帅可在遵化登岸,北行抵郁水,渡水后就是郁林郡,宋家山城就在郁林城西郊处,我已预备好详细的路线图,少帅可毫无困难寻到宋三小姐的。” 寇仲失笑道:“连志叔也来耍我哩!” 徐子陵独坐客栈饭堂一角喝茶休息时,侯希白轻轻松松的回来,坐下欣然道:“幸不辱命,近日因下游形势紧张,客船商旅均不愿去,还好小弟尚有点面子,找上最吃得开的乌江帮,现在只有他们经营的客运船不受政治形势的影响,晚膳后小弟送子陵登船。” 徐子陵沉吟道:“是否因萧铣和朱粲交战正烈?” 侯希白叹道:“大概是如此吧!你该比我更清楚,三天前双方在巴东附近的江上打过一场硬仗,朱粲的水师全军覆殁,萧铣方面亦损失颇重。” 徐子陵暗忖萧铣方面的战船很可能由云玉真指挥的,想起这个女人,心中一阵烦厌,且自认对她完全不能理解。她以前的诸般行为,究竟会给她带来甚么好处。 侯希白续道:“朱粲和萧铣都有派人到巴蜀来作说客,希望至少能令巴蜀三大势力保持中立,只是李阀现时声势如日中天,说甚么恐怕终是徒劳无功。” 徐子陵苦笑道:“朱粲的说客该是朱媚吧,比起师妃暄就像太阳和萤火的分别,她可以有怎样的结果?” 侯希白唤来伙计,点好酒菜后,犹豫片刻,才道:“现在形势明显,能与李阀争天下的,论实力有王世充、窦建德和刘武周三方面,论人却只有一个。” 徐子陵愕然道:“此话怎说?” 侯希白道:“这不是我说的,而是妃暄分析出来的。李阀之所以能争得今天的有利形势,全因有李世民在主持大局,他便像天上的明月,天下群雄只是陪衬的点点星光。王世充、窦建德和刘武周三方自下实力虽足可与他抗衡,但最后会因政治和军事比不上李世民而败阵。窦建德和刘武周还好一点,前者有刘黑阖,后者有宋金刚,均是智勇双全的猛将。王世充则有名将而不懂重用,该败亡得最快最速。” 徐子陵点头道:“这个我明白,但论人只有一个指的是何人?” 侯希白定神瞧他半晌后,沉声道:“妃暄指的除了你的好兄弟寇仲尚有何人?” 徐子陵苦笑道:“师妃暄是否过份看得起那小子?” 侯希白摇头道:“妃暄是不会随便抬举任何人的,李世民兼政治军事两方面的长处于一身,豁达大度,又深懂用人之道,古今罕有,而唯一能与他争锋的人,就是寇仲。假如子陵不是无意争天下,改而全力匡助寇仲,李世民恐怕亦要饮恨收场。”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侯兄莫要高捧我们,我两个只是适逢其会吧!照现时的形势看,根本不能也不可以有甚么作为。” 侯希白笑道:“坦白说,当时我也是以类似的说话回应妃暄对寇仲的高度评价,她却笑而不语,显是深信自己的看法。” 徐子陵思索片刻,道:“可否问侯兄一个私人的问题?” 侯希白洒然道:“子陵请直言,我真是把你视作知己的。” 徐子陵迎上他的目光,缓缓道:“你身为花间派的传人,令师究竟对你有甚么期望,总不会只为酣歌妙舞、闺阁情思、樽前花下而生活吧?” 侯希白失笑道:“子陵莫要笑我。因我确实对这种生活方式非常响慕沉迷,不过我追求的非是事物表面的美态,而是其神韵气质,才能表里一致,相得益彰。子陵这番说话,暗示对小弟用心的怀疑,以我的性格,一向都不会作出解释,但子陵问到自是例外。唉!我也不知怎么说才好。” 徐子陵淡淡道:“若是难以启齿,不说也罢。” 侯希白苦笑道:“石师对我唯一的期望,该是统一魔门的两派六道,今《天魔策》六卷重归于一,你说在如今的情况下,是否没有可能呢?” 徐子陵疑惑的道:“侯兄和曹应龙均说《天魔策》只得六卷,但师妃暄却说《天魔策》有十卷之数,究竟是甚么一回事?” 侯希白道:“《天魔策》本有十卷,但现今遗传的只馀六卷,就是如此。” 酒菜来了。 两人互敬一杯,徐子陵不解道:“侯兄既是魔门传人,为何却和其他魔门中人有这么大的分别,至少跟杨虚彦是不同的两种人。” 侯希白抓起一个馒头,递给徐子陵道:“怕是与先天和后天均有点关系。我虽是率性而为的人,但因对诸般技艺如画道等的爱好,使我对权力富贵没有甚么野心。事实上这亦是花间派的传统,追求自我完善,绝不随波逐流。” 徐子陵不解道:“那花间派为何会被视为邪魔外道?” 侯希白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平静地答:“首先是花间派的武功源自《天魔策》,此乃不争的事实,谁都没有话说。其次是因花间派的心法讲求入情后再出情,始能以超然的心态把握情的真义,对很多人来说这正是不折不扣的邪异行为。” 徐子陵点头道:“这确是很难令人接受。若侯兄摆明着当其无情公子,旁人反没得话说。” 侯希白叹道:“敞派这心法微妙非常,难得子陵一听便明。石师之所以千方百计创出不死印法,正是要突破花间心法,否则将因碧秀心而永不能进窥魔宗至道,只得其偏,不得其全。” 徐子陵心中一动道:“侯兄无法将师妃暄绘于扇上,是否亦因能入不能出呢?” 侯希白一震道:“终给子陵看破,敝派是要徜徉群花之间,得逍遥自在之旨,有情而无情。一旦着情,会为情所蔽,为心魔所乘。所以不死印卷虽只得半截,对我却是关系重大。” 徐子陵微笑道:“时间该差不多啦!让小弟敬侯兄一杯。” 卷二十五 第十二章 有缘相遇 抵达码头时,早有男女老幼数十人等候登船,徐子陵仍是“疤脸客”弓辰春的样貌身份,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侯希白知他不喜张扬,道:“小弟就送子陵至此为止,子陵只须向船上乌江帮的人报上名字,便不用理会其他,小弟已给足船费,一切均安排妥当。” 徐子陵顺口问道:“乌江帮为何这么大面子?” 侯希白道:“乌江帮的沙老大经营三峡客货运送生意足有十多年的历史,信誉昭着,因其与巴陵帮一向关系良好,又为萧铣负责在巴蜀买粮后付运等事宜,所以很吃得开。子陵可以放心。” 徐子陵道:“原来如此,难怪这么大的一条船,只有那么二、三十个乘客,该是以运货为主,载客只是兼营吧?” 侯希白笑道:“但真正赚钱的却是客运生意,船资看情势随时调整,由于舱房只有十五间,想弄个床铺不是有钱便办得到,我是找上沙老大说话,才为子陵办妥此事的。” 徐子陵拍拍他肩头道:“多谢侯兄的安排,小弟要起行哩!” 侯希白依依不舍地道:“若非小弟要竟地潜修,钻研不死印卷上的心法,定要陪子陵畅游三峡,子陵珍重。” 徐子陵和他握手为别,朝码头走去,乘客刚开始登船,徐子陵排在队尾,回头时侯希白已不见踪影。 自离开扬州,他尚是首次乘搭这种远程的客运船,感觉新鲜有趣。最不明白的是为何要在晚上启航,颇有点逃难的感觉。在掩映的风灯下,江水黑压压一片,只闻江水拍打船身和岸堤的声音。码头和城市被一片树林阻隔,灯火透林隐隐传来,像另外一个世界。 除乌江帮的客货帆船外,江水上游处还泊有数十艘大小风帆,此时都是乌灯黑火,偌大的码头只他们登船处活动频繁,另有数十名大汉不住把放在棚帐下的货物,送往船上。 昂责点算客人士船的四名劲装大汉倒相当客气有礼,还帮客人把沉重的行李抬上船。 排在徐子陵前面的是一家三口的小家庭,男的似是个读书人,女的秀丽端庄,夫妻都是二十来岁的年纪,带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 他们见到徐子陵的疤脸,显然有点戒心,甚至禁止小孩回头来瞧他。 其他客人大多是商旅打扮,三五成群,只有五、六个该是江湖中人。 到徐子陵登船报上名字时,乌江帮的大汉更是有礼,还大叫道:“头儿!弓爷来啦!” 前面那媳妇儿抵不住好奇的回头瞥他一眼,徐子陵点头微笑,竟吓得她慌忙垂首,匆匆走上甲板。 徐子陵混惯江湖,立时想到这一家三口定是惹上麻烦,否则不会像现下这副惊弓之乌的样子,不由暗暗留上心。 抵达甲板,一名五短身材的壮汉迎接道:“弓爷你老人家好,小人林朗,乃乌江帮梅花堂香主,沙老大吩咐下来,对弓爷的招待绝不可怠慢,请这边来。” 徐子陵很想告诉他不用特别礼待自己。但知道说出来亦不会起作用。像侯希白这种名闻全国的高手名人,地方帮会自然是出尽方法巴结,大卖人情。将来有事时,侯希白当要为他们出头撑腰。 这艘船结实宽大,船舱分中下三层,徐子陵竟是独占一个舱房,出乎他意料之外。 林朗说过一番好话后,这才离开。 徐子陵来到舱窗处,往外望去,货棚内的货物已全被搬到船上,心中一阵感触。 巴蜀确是个很有特色风味的地方,但他却只想着尽快离开,好把在这里发生的一切事忘掉。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为了石青璇,一个曾今他在某些刹那动真情的女子。 席应终给自己一手宰掉,她或师妃暄会怎样想呢? 船身一震,启碇开航。 蹄声轰呜。 十多骑旋风般穿过树林,往码头赶来,高呼停船。 乌江帮的人显然不清楚他们是甚么路数,撑杆齐出,加速离岸,顺水往下游直放,初时仍见那批骑士沿岸疾追,转眼已把他们抛在远方。 徐子陵十多天没有好好睡过,往床上一倒,立时酣然入梦乡。 在晨光之中,四周奇峰林立,险岭嵯峨,如经斧削,层岩叠石上翠色浓重,靖观层出不穷。 寇仲虽看得叹为观止,亦知自己迷失在往郁林郡的路途,否则凭昨晚急赶整夜路后,不会一条官道的影子都找不到。 在这山重水覆的崇山峻岭间,想找人间路也难以办到。 他本沿郁水北岸走往西方,岂知山川挡路,想绕路继续前行,兜兜转下就来到这前不见村,后不见人的地方。 寇仲一气下索性望其中一座高峰攀上去,此峰巍峨耸立群山之上,走到一半已是云雾缭绕,怪石奇树间溪流交错,到抵达峰顶时,朝西瞧去,只见十多里下有个村寨,隐现在林木覆盖的的峦之间,屋寨大门有迂回石径连接,梯田层层叠叠,水光莹然。际此秋冬时节,林叶金黄片片,在山环水抱间,颇有遗世独立,不知人间何世的味儿。 寇仲瞧得悠然神往,心想若非身有要事,能在此盘桓十天半月,必是非常写意。 同时想起宋玉致,那还迟疑,忙朝村寨赶去。 风帆顺流东行,只一夜时间,驶经眉山、键为、泸川三郡,徐子陵吃过船上的早膳,来到船头迎风卓立,欣赏沿江美景。 这段河道水深流急,怒潮澎湃,两边悬崖对峙,险峻峭拔,帆舟随着滔滔水流,直有一泻千里之势。 徐子陵看得心旷神驰,深感不虚此行,更感谢侯希白这个好的提议,暗忖若有寇仲在旁,谈谈笑笑,当会更是畅美。 不由又想起师妃暄曾陪侯希白游三峡,一时百般滋味在心头。 正思忖时,林朗来到他旁,道:“正午时份,我们会经过巴郡,由巴郡到巴东那段水路更是险要,如若顺风,明天黄昏可抵郑郡,逗留一晚,那里寺庙众多,弓爷若有兴趣,可到城内走走。” 徐子陵问道:“甚么时候才可入峡?” 林朗答道:“过白帝城后个许时辰就是峡口,我们看惯的可没甚么,若弓爷是初次游峡,那种山峰夹江耸崎的险峻形势,确可今弓爷叹为观止的。” 徐子陵极目远方,长江就像一条浩森的玉带,直延至群峰的尽处。点头道:“未入峡景色已这么壮观,入峡后当然是更有看头。” 林朗似是随意的问道:“昨晚追着来要我们停船的人,弓爷是否认识?” 徐子陵心知肚明这才是他来找自己说话的目的,摇头道:“该与我没有关系,林香主知否他们是何方神圣?” 林朗疑惑地道:“小人就是弄不清楚他们的身份,才顺口问弓爷一声。这么看可能是与船上其他客人有关,弓爷不必放在心上。” 再聊两句后,林朗返回自己的工作岗位,徐子陵心中却浮现起那对年轻夫妇和小孩子。假若那批骑士锲而不舍的乘船衔尾穷追,那在郑郡逗留的一晚将会有事发生。 想到这里,细碎的足音从后奔来。 徐子陵回头一看,见是那小孩子跳蹦蹦的走过来,忙一手把他拖着,皱眉道:“小孩子怎可在船上乱闯?” 小孩生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非常精乖,撒娇道:“伯伯抱抱,杰儿要看。” 徐子陵环目一扫,出奇地见不到他的爹娘,想起小陵仲,心中涌起无限怜惜,一把将他抱起,柔声道:“看到吗?” 小杰黑白分明,不染半点成人浑浊之气的大眼睛闪闪生辉,好奇地顾盼。 徐子陵一阵感触,只有小孩子对事物的好奇和联想力,才能以赤子之心,全情全意投进“看东西”这行动去。自己虽看得出神,但心内却是思潮起伏,想着成人世界充满烦扰的得失,远及不上小杰纯真的专注和用心。 轻微的足音传来。 徐子陵心中微懔,这是一个有武功的女子的足音。 果然是那秀丽的小媳妇来到身后,责道:“杰儿!你怎么不听话,烦扰这位大叔哩!” 徐子陵把不依的小杰放回甲板去,转身和小媳妇打照面,她微嗔地把小杰抱起,垂首避开他的目光,低声道:“不好意思,劣儿烦着大叔哩!” 徐子陵微笑道:“没关系!” 在娘亲怀抱里远去的小杰,仍笑嘻嘻的向他挥手,就在此刻,徐子陵下定决心,若小杰和他的父母有甚么麻烦,绝不会袖手旁观。 寇仲愈接近那村寨,愈感到这地方风靖迷人,清幽奇绝。 一道河流从西北流来,蜿蜓穿过村寨中心,往东南流去。一组组以四至六间木瓦搭成的长屋聚而成寨,散布在河岸两旁。坐落水边或斜坡的,底下都会以木柱作基,撑起屋台,形成吊脚的样子,很有特色。 寨子小的也有十多户人家,大的更由上百户组成,或藏林树之中,或建于山崖高处,小径纵横交错。 尚未入村,犬吠传来。 一群俚僚妇女十多人围坐村口,一边闲聊,一边刺绣,见有陌生人来,均露出戒备神色。 钟声响起。 寇仲有过上一趟的经验,不敢冒失入村,停下步来,高叫道:“有没有人懂汉语,我只是途经问路吧!” 迎接他的是近十头大小恶犬,奔到离他丈许处伏首作势狂吠,幸好没直扑过来。 不知是否村内的男人到外头打猎,村口处只多出一群老人和小孩,人人像瞧怪物般对他指指点点,显然没有人听得懂他的话。 寇仲暗忖纵入村都不会有甚么结果,还会惹起不必要的误会,看来只好靠自己“天生对地理的敏锐直觉”去寻路一法。 转身欲去时,后方一把动听女音响起道:“寇仲!你到这里来干甚么?” 寇仲剧震转身,不能置信的瞧着出现在村口一身劲装、英风凛凛的宋玉致,这几天来今他朝思暮想的美人儿。 徐子陵返回舱房时,小杰的爹正和林朗在说话,后者则不住摇头。 徐子陵顺口问道:“甚么事?” 小杰的爹警戒地瞥他一眼,显然不欢喜他多事插口。 林朗道:“弓爷你来评评理,这艘船说好是到九江去的,走甚么路线泊那几个码头,都早定下,怎可随便更改。这位韩泽南先生总不明白。” 韩泽南苦恼道:“在下非是不明白,只是求林大哥行个方便,让我们在巴陵下船而已!” 林朗不悦道:“还要我说多少遍,巴陵是长江联的地头,我们乌江帮最近和他们有些争执,这么忽然泊岸,会有麻烦的。” 徐子陵心知肚明是甚么一回事,也知林朗这老江湖在玩甚么手段。昨夜那群骑士一看便知非是善男信女,如若他们追上来后发觉乌江帮中途放人,说不定不肯罢休。如若韩泽南夫妻二人在巴东郡泊岸之后才离开,林朗便可推个一干二净。这是江湖规矩,谁都没得说话。 徐子陵道:“让我来劝劝韩兄好了。” 林朗恭敬道:“弓爷果然是明白人。”说罢迳自离开。 韩泽南颓然若失。 徐子陵微笑道:“韩兄可否借一步说话?” 韩泽南怒瞪他一眼,冷然道:“有甚么好说的。” 就那么走回舱房去。 卷二十五 第十三章 名刻刀石 寇仲随在宋玉致身后,来到河旁一方大石处,宋玉致背着他止步道:“你来做甚么?” 寇仲压下心中波动的情绪,柔声道:“当然是为了我的宋三小姐,我是专程来道歉赔罪的。” 宋玉致摇头叹道:“寇仲怎会是如此拖泥带水,纠缠不清的人呢?当日在洛阳大家说好一刀两断,便是一刀两断,以后各不相干。小心玉致会看不起你哩!” 寇仲苦笑道:“玉致切勿误会,我今趟绝不是央你重修旧好!” 宋玉致嗤之以鼻道:“不要往自己脸上贴金,谁曾和你好过,有甚么旧好可以修的?” 寇仲现出本性,笑道:“那次在荣阳沈落雁的宅外小巷中,我们不是好过吗?” 宋玉致气得杏眼圆睁,大怒道:“你试试再多说一遍!” 寇仲想起在杨州做小混混的日子,若有人叫你多说一遍,而你真的再说一遍,就是大战的开始,忙摇手道:“致致息怒,请恕我胡言乱语,嘿!言归正传,我只是想来见你一面,再无其他痴心妄想。” 宋玉致美目一瞬不瞬的凝视他,没有说话,似在观察他说话的诚意。 寇仲对她是愈看愈爱,轻轻道:“致致消瘦了?” 宋玉致不悦道:“那与你寇少帅无关,坦白点说出来吧!为何要不辞劳苦的赶到岭南来?” 寇仲叹道:“坐下再说好吗?在这能尽洗尘俗的桃源胜地中,难道我们仍不可好好地聊一会吗?就算你不当我是……嘿!总可以当是个相识一场的朋友吧?” 宋玉致呆瞪他半晌后,点头道:“好吧!”迳自在岸沿坐下,一对小蛮靴在水流上轻柔地摇晃。 寇仲小心翼翼和她并肩而坐,隔着尺许的“遥距”,自言自语的道:“坦白说,我本从没打算到岭南来,皆因清楚致致没有转弯的性情。可是不知如何,在中秋月满当头的一刻,忽然心中涌起一个强烈的愿望,就是趁兵败身死前,见致致一面,向你说出心底里的真话。” 他的语气中透出一种毫无掩饰的真诚,宋玉致听得芳心颤动,黛眉轻蹙道:“不要骗我,你寇少帅新近才大展神威,先后挫败宇文化及和李子通,夺得彭城、梁都、东海等二十多个城池,更破去曹应龙、萧铣和朱桀三方的联军,竟开口闭口都像随时落败身亡的样子,是否要博取人家的同情呢?” 寇仲缓缓道:“我现在的些微成就,便像天上的彩虹般,虽是美丽夺目,但既不实在,更是转眼即消。李小子已收得关中,又有以慈航静斋为首的白道武林全力支持,人心归向,我落败只是早晚间事,不来见致致一面,我寇仲会死不目瞑。” 宋玉致闭上美目,一字一字道:“既是如此,你为何不退出这争天下的漩涡,像你的好兄弟徐子陵般啸傲山林,岂非亦可不负平生吗?” 寇仲摇头叹道:“若我可这样,早便金盘洗手,大丈夫马革裹尸,死也要死得像点样子,要我向李小子俯首认输,是绝不可能的,就算战至最后一兵一卒,我也要和他李家周旋到底。” 宋玉致沉吟片晌,蚁首低垂的轻轻道:“既是如此,你来找人家干吗?” 寇仲剧震失声道:“致致!” 宋玉致长身而起,俯首看他,眼中射出复杂浓烈的情绪,柔声道:“假如争天下和玉致两者之间,只能选择其一,寇少帅会怎样决定?” 寇仲颓然苦笑,道:“致致该知我是泥足深陷,致致怎忍心迫我作出这么残忍的选择?” 宋玉致露出个鲜花盛开般灿烂却凄艳的笑容,平静地道:“残忍的是你而非我。玉致避返南方,正是要把你忘记,为何你仍要来见甚么最后的一面呢?这是何苦来由?” 寇仲自责道:“是我不好,还以为这么做可讨致致的欢心,让致致留下一片美好的回忆,到此刻我才知道致致对我用情之深。” 宋玉致愕然道:“谁对你用情深哩?” 寇仲糊涂起来,抓头道:“致致若不爱我,为何要避情南方力求忘记我?” 宋玉致侧起俏脸用神思忖片晌,点头道:“我曾想过这个问题,最后得出个结论,你想听吗?” 寇仲叹道:“不用说出来小弟已可猜到不会是甚么动听的话。罢了!说吧!哀莫大于心死。” 宋玉致大嗔道:“你这么善用策略,今次这一招是否叫扮作可怜虫呢?” 寇仲苦笑道:“情场如战场,总要有些战略部署才行,不过现在看来却毫不奏效,够坦白吧?” 宋玉致曲膝重坐石上,忍俊不住娇笑道:“差点给你气死。” 寇仲打蛇随棍上道:“可以轻轻亲致致左右脸蛋各一下吗?” 宋玉致立时霞生玉颊,嗔怒道:“你当我宋玉致是甚么人?” 寇仲慌忙岔开道:“致致尚未说出对我们爱恨交缠的关系的看法哩!” 宋玉致垂首把爱恨交缠低声念两遍后,柔声道:“我的结论是之所以和你纠缠不清,有三分是怜才,三分是朋友,其馀四分才牵涉到男女之情,但在这四分中却是恨多爱少,人家也说得够坦白吧?” 寇仲拍腿笑道:“只要有一分是男女之爱,我寇仲已欢欣若狂哩!” 宋玉致没好气道:“亏你说得出口。” 寇仲肃容道:“致致信也好,不信亦好,我今次专诚来访,真是情不自禁,渴想见致致一面,我们何不抛开一切,从头开始,无忧无虑地玩他娘……嘿!不是!只是相敬如宾的相处三天,然后我就要与陵少赶往关中寻宝,至于以后如何,就只有尽人事听天命。” 宋玉致色变道:“李家正张开天罗地网在关中等你,你两人仍要去送死?” 寇仲大讶道:“还说恨多爱少?致致原来这么关心我。” 宋玉致俏脸微红,嗔道:“从没见过人的脸皮比你更厚,你和徐子陵都是玉致的朋友,难道眼白白瞧着你们去死都不哼半句?” 寇仲回复本色,笑嘻嘻道:“李小子愈准备充足,严阵以待,关中之行愈是有趣,我寇仲从少就是不甘寂寞的人,李小子肯陪我玩,我感激他才对。” 宋玉致美目深注的瞧他片刻后,垂首道:“难怪爹说你是天性桀骜不驯的人哩!” 寇仲愕然道:“你爹见过我吗?” 宋玉致淡淡道:“知否为何会在这里遇到人家吗?” 寇仲茫然摇头。 宋玉致缓缓道:“我是要找附近的俚僚兄弟帮手,好及早把你截着,不让你到我家山城去。” 寇仲一头雾水,奇道:“我到你家的山城去会有甚么问题?” 宋玉致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垂首道:“爹要杀你!” 寇仲失声道:“甚么?” 徐子陵进入舱厅,七、八名旅客占了两张圆桌的其中之一在高谈阔论,闹哄哄一片。 有人想和徐子陵打招呼,可是见他神态冷漠,那副疤脸尊容又令人知他非是善男信女,忙把说话吞回肚子去。 徐子陵背着他们在另一张桌子坐下,面对窗子,听到众人说的都是有关做生意赚钱的事,那有闲心聆听,心神转到韩泽南一家三口去。 假设追兵在半途中追上他们,事情反易办得多,他可直接出手把追兵击退。如果抵郑郡后他们离船逃亡,他会很难帮忙,总不能长期暗蹑在他们身后,既不实际更不可行。 唯一方法是在抵郑郡前和韩泽南开心见诚的好好交谈,看能否把他说服。 他绝非好管闲事的人,但小杰儿却合他想起小陵仲,怎可让无辜的小孩子任由恶人渔肉。想到这里,暗骂自己愚蠢,要知道韩泽南的麻烦,明查不来自可暗探。 正要起身回房,忽然有人来到他与身旁,豪气的把一坛酒放在桌上,笑道:“五湖四海皆兄弟,老哥有没有兴趣陪我喝杯水酒呢?” 宋玉致淡淡道:“早前爹曾离城外出十日,前天才回来,返城后把智叔、鲁叔和我召到他的‘搁刀听雨堂’说话,指你会在三天内来山城。” 寇仲吁出一口凉气道:“原来是他老人家亲自出手杀崔纪秀,难怪像表演似的,爽脆俐落。” 宋玉致愕然道:“你见过爹?” 寇仲解释一番后,问道:“我和你爹今日无冤,往日无仇,他为何和我过不去,他难道不知道若干掉我,他的宝贝女儿以后会不认他作爹吗?” 宋玉致两边晶莹如玉的粉颊各飞起一朵娇艳欲滴的红云,大嗔道:“爹若宰掉你这小子,人家都不知多么感激他才真。” 寇仲故作谦卑模样的道:“三小姐请开导寇小子,既然三小姐乐见寇小子被宰掉,为何却又要来警告寇小子,着我逃命?” 宋玉致神情微怔,接着连耳根都红起来,垂下眷首,软弱地为自己解围道:“你是人家朋友嘛!” 寇仲缓缓探手,往她脸蛋抚去。 宋玉致娇躯颤抖,娇吟道:“寇仲啊!不……” 寇仲的大手抚上她娇羞热得教人魂销的脸蛋,指尖轻轻拂扫她圆润的耳珠,凑前情深如海的道:“我们不要再自己骗自己而吃苦下去,好吗?” 宋玉致一震道:“人家不是跟你说笑的,爹把你的名字刻在磨剑堂内的磨刀石上,那代表你是他下一个对手。” 寇仲从地上弹起:“致致是他的宝贝女儿,却不及我这未来女婿更明白他老人家的心意,他是想看看我对他女儿的诚意,更要秤秤我寇仲的斤量。” 宋玉致没空计较他以未来女婿自居,失声道:“你根本不明白爹这个人,凡给他刻名在磨刀石上的人,最终也会变成他刀下游魂,那可不是说笑的。唉!最多人家陪你三天,但三天后你必须有那么远逃那么远,以后都不准再来。” 寇仲摇头叹道:“若我就那么落荒而逃,将永远失去得到致致的资格。知否因何我比致致更明白你爹呢。皆因我们都是同一类的人。” 宋玉致大嗔道:“你又故态复萌。” 寇仲微笑道:“我是为超过三天之期而奋斗,致致该欣赏我的勇不畏死才是。拥有致致一分的爱后,我忽然恢复生机,充满信心去和李小子争一日的短长。生命从未曾试过如此美好,致致可否再提供一些奖励?” 卷二十六 第一章 通天姥姥 徐子陵别转头来,朝那惊扰他思潮的不速之客瞧去,来人年纪在三十五、六间,个子高瘦,脸庞尖窄,只下颔留有一撮山羊须,看上去那张脸就像马和羊的混合体。走起路时似力图把本是弓背哈腰的体型弄得挺胸突肚,一副装腔作势的样子,更活像个四处行混的江湖骗子。身上衣着光鲜,无论用料手工,均是贵价货。 不过徐子陵却一眼看穿此君非像他表面的浮薄简单。他的眼神沉着而机敏,像不断在找寻别人的弱点似的,露在衣服外的皮肤泛起一种奇异的光泽,那是长期修练内家真气的现象;两手修长整洁,纵使在夸张的动作中,仍予人有力和敏捷的感觉,其左手更缺尾指,像给人齐指斩掉的模样。 他毫不客气的坐在徐子陵身旁,又为徐子陵斟酒,自我介绍道:“小姓雷,人人都唤我作雷九指,唤得我连爹娘改的本来名字都忘掉啦!老哥高姓大名。” 另一台的旅客都停止说话,看热闹般留意徐子陵的反应,并听他们的对答。 徐子陵淡然道:“谁人令你从十指变成九指呢?” 雷九指双目神光一闪,旋又敛去,继续以夸张的手势和表情道:“那是为玩艺未精时付出的代价。” 又凑近过去压低声音道:“老哥有没有兴趣发一笔大财?” 徐子陵冷然道:“没兴趣!” 雷九指露出个看透一切的了解神色,挨回座椅,举杯道:“好汉子!雷九指敬老哥一杯!” 徐子陵暗忖不愧是出来混的,深懂见风驶帆之道。下逐客令道:“雷兄如果来找本人只是说这些话,可以请便。” 雷九指哈哈笑道:“且容小弟再说两句。” 又凑过来低声道:“老哥必以为我是个在江湖混饭吃的人,对吗?” 徐子陵皱眉道:“那你是甚么人呢?” 雷九指肃容道:“我是个赌遍大江甫北,精研各种赌术的人。”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那和江湖混混有何区别?” 雷九指放下酒杯,做然道:“当然大有分别,且听小弟详细道来。” 徐子陵心叫上当,但悔之已晚。 另一台的人由于听不清楚他们的说话,早回复前况,继续谈天说地。 徐子陵叹道:“我对赌博全无兴趣,雷兄另找别人去说吧。” 雷九指笑道:“虽小道亦必有可观焉!老哥只因不了解,才不感兴趣。事实上赌博能流传千古,不但千门万类,且博大精深。只要懂其一二,可终生受用无穷。” 徐子陵哂道:“说到底还不是输或赢两个字吗?我若对发财没有兴趣,学来干吗?兼且我和你素不相识,为何雷兄忽然要来便宜我?” 雷九指双目放光道:“老哥果然是明白人,这处人多耳杂,可否换另一个地方说话?” 徐子陵自他过来兜搭,一直摸不清他的门路,此时心中一动,问道:“昨晚起航前那批来截船的汉子,与雷兄有甚么纠纷和梁子?” 雷九指愕然瞧他,现出个要重新估量他的神色,沉声道:“老哥确是高明,联想力更是非常丰富。我雷九指若仍左遮右瞒,老哥定会看不起小弟。没错!昨晚那帮人确是冲着我而来的,乃川南赌坊的人。” 徐子陵心中叫好,想不到无意中解决韩氏夫妇的难题,剩下的就是如何让韩泽南晓得那批人非是他的仇家,只是一场误会。 长身而起道:“到我的房再说吧!” 雷九指大感意外,想不到对方拆穿自己后,反变得友善,一时呆了起来。 宋玉致大发娇嗔道:“你再和人家说这种轻薄话,我以后都不理你。” 寇仲笑道:“致致中计哩!我只是爱看你现在这动人的模样,才故意说轻薄话儿。嘿!言归正传,你家山城在那个方向。” 宋玉致给气得杏眼圆瞪,翘手胸前,摇头道:“休想我告诉你。” 寇仲移前低声下气的道:“凡事都应从大处想,试想想假若我因你爹把我的名字刻在磨刀石上,就吓得屁滚尿流的落荒逃走,异日再要提亲,以你爹的英雄了得,怎会要这种窝囊女婿。信我吧!你爹只是想试试我的胆色,我可以保证登上山城时,他老人家会大开中门来欢迎我。” 宋玉致差点要捂耳朵,叹道:“你的吹牛话比你的轻薄话更难听。” 寇仲傲然道:“这正是我寇仲对三小姐最有价值的地方,就是令三小姐接触到以前从未梦想过的东西。” 宋玉致几乎要伸手把他喉咙捏断,跺足道:“鬼才梦想这些东西,你或者是个一流的刀手,却是第九流的说客,快给我滚,以后都不想见到你。” 寇仲慌忙赔笑道:“是我不好!致致真正的心意,我是明白的。” 宋玉致愕然道:“甚么真正的心意?” 寇仲凑到她耳旁,把音量压至低无可低的道:“你是怕你爹杀我,才装作无情要我滚吧!对吗?” 宋玉致忍不住“噗哧”苦笑,道:“真拿你没法。你这人最大的缺点是没有自知之明,脸皮又厚,说话更不知所云。唉!算我怕你,寇少帅真要到山城送死吗?” 寇仲信心十足道:“事情还不够明白吗?你爹若要杀我,那晚便可动手。” 宋玉致道:“这只因你不明白他而已!爹的行为从来都出入意表,难以猜度的。不妨一并告诉你,爹曾问过我愿否嫁给你,我为表示决心,已在历代祖宗前立下誓言,绝不会嫁给你,所以爹根本不会视你为未来女婿。” 寇仲像给人当胸重击一拳般,跌退三步,脸上血色尽褪,失声道:“甚么?” 徐子陵领雷九指朝舱房走去,当经过韩泽南夫妇的舱房时,故意扬声道:“雷兄因何事与川南赌坊的人结怨,令他们昨晚要不惜一切的来截船呢?” 雷九指瞥他一眼,射出奇异的神色,却没有答他。 徐子陵心中暗赞,知他不愧是在江湖混饭吃的人,从自己提高音量看破端倪。不过既达到目的,再不计较其他。 同时功聚双耳,立即听到那女的对韩泽南道:“相公!你听到吗?”韩泽南以“唔”的一声作回应。 徐子陵推开房门,道:“雷兄请坐。” 雷九指毫不客气地在靠窗的两张椅子之一坐下,提着的小酒壶顺手放在几上,待徐子陵在另一边坐下后,脊骨一挺,像变成另外一个人似的,轩昂而有气度,语调从浮夸改为沉稳,叹道:“真看不出老哥原来是这么热心肠的人。适才我见你关注韩氏夫妇的事尚以为你另有目的,甚或见色起心,现在才知你真的在为他们好。” 徐子陵愈来愈感到此人大不简单,非是一般江湖混混,淡淡道:“雷兄既知韩氏夫妇误把川南赌坊的人当作仇家追兵,为何不点醒他们?是否另有居心?” 雷九指从容道:“我这样贸贸然的去和他们说,人家肯相信吗?” 徐子点头道:“好吧!撇开那方面不谈,雷兄因何看上弓某人?” 雷九指别头往他瞧来,道:“原来是弓兄,弓兄理该在江湖上大大有名,可是小弟却从未听过。不过只看乌江帮的人对弓兄特别礼遇恭敬,便知弓兄是有头有脸的人,此事非常奇怪。” 徐子陵不悦的冷哼道:“雷兄可知查根究底乃江湖大忌,雷兄请小心言行。” 雷九指的瘦脸竟露出欣然之色,道:“弓兄万勿见怪,刚才我是用言语试探,再从弓兄的反应来肯定小弟的看法,弓兄请恕小弟言语不敬之罪。” 徐子陵皱眉道:“你要试探甚么?” 雷九指肃容道:“我想看看弓兄是否确是侠义中人?若弓兄是邪道人物,刚才的话已可为小弟召来杀身之祸,凭弓兄的武功,收拾我该只是举手之劳。” 徐子陵想不到他竟能单凭观测看破自己的武功深浅,大为懔然,沉声道:“雷兄一是清楚道出来意,一是请便,勿要再浪费弓某人的时间。” 雷九指微笑道:“此事说来话长,首先要问弓兄一事,就是弓兄肯否替天行道,同时又可发一笔大财?” 徐子陵淡然道:“雷兄怕要另觅人选,皆因弓某有要事在身,故难以相助。” 又不解道:“雷兄若要躲避追兵,大可跳江逃走,那追兵将会断去跟踪的线索,际此天下纷乱的时刻,谁人有本事可遍天下的去搜寻你?” 雷九指避而不答道:“弓兄既无意援手,小弟只好自己想办法。请恕失陪!” 宋玉致凄然道:“你忘了玉致吧!以你寇仲的条件,天下美女谁不为你倾倒,若你真是对玉致好,以后请勿踏入岭南半步。” 寇仲终于退定立稳,大口的连喘几口气,摇头叹道:“宋玉致你对我太无情啦!”无意识地挥手道别,往后飞退,瞬那间没进林内。 宋玉致紧咬樱唇,俏脸煞白,猛地樱唇张开,吐出一口鲜血,往后倒下。 横里人影闪出,在她坠地前拦腰抱起,再往寇仲退走的方向掠去。 寇仲一口气在荒野中奔出二十馀里,心中仍是填满愤懑伤痛的情绪。 在爱情土地是彻底的失败。先是李秀宁,后有宋玉致。 来时他充满希望,但现在所有憧憬和幻想均被宋玉致几句说话摧毁。 忽然他发觉自己在官道上走着,路上尚有其他车马行人,这时他甚么都不去想,只想找个有酒卖的地方大醉一场,醒后再作打算。 对宋玉致他是完全绝望。 糊里糊涂的来到城郡入口处,赫然竟就是郁林郡,缴税入城后迳自在大街找到间酒铺,遂入内买醉。 这酒铺非常别致,呈长形的空间是内外两进合成,中间以一个露天的天井相连,天井中央有个椭圆形的鱼池,四周摆满盆栽。 换在平时,寇仲必细意观赏,此刻则只朝尽端处走去,在靠角的桌子坐下,伙计热情的来招呼道:“这位大爷定是从外地来的,我们见龙斋的酒和菜在郁林都是首屈一指的,大爷真有眼光。” 寇仲环目一扫,见店内只疏疏落落的有六、七台客人,那会信他的吹嘘,更没兴趣说话,道:“不要菜只要酒,还要最烈的酒。” 伙计倒是机伶,二话不说的去了。 寇仲想起宋玉致的绝情,心中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呼吸困难,差点要大哭一场,偏是哭不出半滴眼泪,始知自己对宋玉致用情之深,大大出乎料外。 旋又安慰自己,这一切都会变成过去,就像那趟为李秀宁喝得酩酊大醉那样,当他酒醒后,会尽力把宋玉致忘记,这亦是他唯一可以做的事。 他并不了解宋玉致,且是首次发觉没法揣摩她内心的真正想法。这出身高门大阀的天之骄女明明是欢喜自己的,纵使以前有甚么恩怨过节,见到他寇仲像朝圣似的于百忙之中,不畏万水千山的遥远路途来找她,也该抛开过往不愉快的事来迎接他吧!岂知却是如此结局。 酒来了。 寇仲忽感有异,抬头瞧去,提酒来的赫然是“银龙”宋鲁,吓得连忙起立。 宋鲁亲切地搭着他肩头,慈和的道:“坐下再说。” “咯!咯!咯!” 徐子陵正在研究新近习得的“真言手印”,闻敲门声道:“进来!” 来的是林朗,带些紧张的道:“点子追来了!” 徐子陵立即对川南赌坊的人重新估计,皆因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追及他们,道:“林香主打算怎办?” 林朗愤然道:“一切依足江湖规矩办事,这是我们乌江帮的船,若对方要在船上拿人,即是不给我们乌江帮的面子,那我们以后如何在江湖立足?抵九江后,我们当然不会再管别人的闲事。” 徐子陵心中暗赞,难怪侯希白说乌江帮信誉昭着,同时对林朗好感大增,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对方敢衔尾追来,自然有实力和把握可吃定乌江帮的人。 微笑道:“知否对方是甚么人?” 林朗摇头道:“没有任何可供辨识的旗帜,照看该有百多人。真奇怪,在大江干买卖的帮会同道,大多和我喝过酒套过交情,就算没甚么关系的,至少也曾点头打招呼。但这批人却脸生得很,不知是甚么来路?” 徐子陵道:“我刚听到消息,追兵有可能是川南赌坊的人。” 林朗色变道:“消息从何而来?” 徐子陵道:“是从船上的客人处听回来的。” 林朗忧心忡忡的道:“若真是川南赌坊的人,会非常棘手。川南赌坊是成都最有规模的赌场,连解晖都卖他们的账,难怪如此横行霸道,不把我们放在眼内。” 徐子陵好整以暇的问道:“甚么人有这么大的面子?” 林朗道:“川南赌坊的大老板是‘金算盘’霍青桥,乃巴蜀有数的高手,声名仅次于解晖、范卓、奉振等一方霸主之下。其子霍纪童出名横行霸道,好勇斗狠,他霍家还兼营青楼生意,真不明白那韩泽南因何要惹上这种人?” 徐子陵试探道:“林香主会否因对方是川南赌坊的人而改变态度?” 林朗叹道:“那要看看他们有没有站得住脚的理由。我们乌江帮亦不是那么好惹的,老大和解堡主一向都有交情,川南赌坊的人也要讲规矩道理的。” 徐子陵微笑道:“有林香主这番话我就成啦!如若对方只是恃强凌弱,横蛮无理,由我把整件事揽到身上。” 林朗愕然道:“弓爷犯不到这么做吧!若弓爷有事,教我们沙老大怎向侯公子交待?” 徐子陵知林朗因对方是川南赌坊的人而生怯意,怕把事情闹大。遂道:“林香主不用担心,我弓辰春在江湖混了这么多年,甚么恶人未见过,到时我会见机而行,绝不会留给对方任何口实。” 林朗见他这么明白事理,欣然道:“弓爷义薄云天,确是我乌江帮的朋友。” 徐子陵长身而起,淡然道:“让我看看川南赌坊的人是否三头六臂吧!” 卷二十六 第二章 内有隐衷 寇仲瞧着宋鲁把酒注进杯子,道:“鲁叔怎知我在这里?” 宋鲁举杯相碰,两方一饮而尽后,笑道:“郁林是我宋家的地头,有甚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我们;更何况我是专诚在此恭候大驾,只不过给你先遇上玉致吧!” 寇仲烈酒入喉,钻入愁肠,感触丛生,苦笑道:“鲁叔既见过玉致,当知我为何要到这里喝酒,她刻下是否在城中?” 宋鲁友善地伸手拍拍他的宽肩,慈和地笑道:“小仲你勿要怪她。她是为一个难以启齿的原因,才硬起心肠拒绝你,我也是最近始知道。” 寇仲叹道:“她已告诉我,宋阀主把我的名字刻在磨刀石上。唉!是否具有此事呢?” 宋鲁点头道:“此事的确不假,我曾亲口问过大兄,他却笑而不语,令人莫测高深,不过我指她拒绝你的事,却与此无关。” 寇仲苦恼道:“那究竟是为甚么?” 宋鲁为他的杯子添满酒,徐徐道:“她不想因你而使我宋家直接卷入争霸天下的纷争中。” 寇仲失声道:“甚么?” 宋鲁肃容道:“在我们宋家内,对天下的形势有两种看法,一系认为此乃振兴宋家的最佳时机,此系可称为主战派,以宋智为首,力主以岭南为基地,再向长江扩展,建立一个以南人为主的皇朝,至不济也可和北人平分秋色。” 寇仲点头道:“另一系当然是主和派,只要宋家能稳保岭南,由于有重洋高山偏阻之险,无论谁人得天下,都只能采羁糜的政策,山高皇帝远,宋家等若划地为主。只有别人要买你们的账,只不知此派以何人为主?” 宋鲁道:“就是师道和玉致,而我则认为两种策略均属可行。但师道和玉致却不忍岭南唯我们马首是瞻的俚民,为我们的荣枯抛头颅洒热血。” 寇仲明白过来,亦产生新的疑问,道:“那阀主他老人家究竟倾向那一派的主张?” 宋鲁道:“他从来没表示过立场。” 寇仲一呆道:“怎会是这样的?” 宋鲁无奈的道:“大兄的行事从来都是令人难解的。一方面任由宋智招募兵员,进行种种训练和做战争的准备功夫;另一方面又指时机未至,要宋智按兵不动。现你该明白为何智兄对你和玉致的事那么热心,而玉致明明对你情深似海,却仍要摆出对你无情的样儿,致纠缠不清。” 寇仲整个人像给解除毒咒般哈哈一笑,举酒道:“来!敬鲁叔一杯。” 宋鲁欣然和他对饮。 接着轮到眼内回复神采的寇仲为他添酒,且笑道:“我现在快乐得想对酒高歌一曲,原来致致心内是喜欢我的。这事不难解决,若我真能得天下,便来迎娶致致,不幸战败身亡,此事自然作废。我根本不用你们一兵一卒,只需你们物资上援助我就成。” 宋鲁道:“此事关系重大,必须大兄点头才行。问题是他既把你的名字刻在磨刀石上,照惯例你已成为他目标对手,让你去见他实吉凶难料,所以玉致才要阻止你去见他,智兄也为此事烦恼。” 寇仲间道:“致致在那里呢?我想先见她一面。” 宋鲁拂须道:“她已返回山城,我亦是收到山城的飞鸽快讯,才知你和她碰过头。” 寇仲举杯喝个一滴不剩,虎目闪闪生光道:“我们立即到山城去,一刻我都不愿再等哩!” 风帆不住追近,船头处高局矮矮的站立十多人。徐子陵目力远胜林朗,见到其中两人是女的,年纪大的是一个满头白发的婆婆,年青的则身段丰满迷人,均是穿上色彩缤纷的苗服装束,由于相距仍达里馀,故看不清楚容貌。 徐子陵奇道:“竟有个老婆婆在船上,不知是谁?” 林朗色变道:“弓爷的眼力真了得,这婆子是否一头白发,手执拂尘?” 徐子陵功聚双目,点头道:“确像拿着柄似拂尘的东西,这位老人家是谁?” 林朗剧震道:“不会吧?通天姥姥夏妙莹一向不问江湖的事,霍纪童虽是她的谊子,亦该请不动她。” 徐子陵心想夏妙莹三字非常耳熟,旋记起曾听翟娇提起过她,说她有通灵神术,能与地府阴曹内的死者对话。还说要到四川找她,看看翟让死后的情况,会否投胎诸如此类。怎想到忽然会于这里和她碰头,且在这样情况难明的环境当中。 又问道:“她旁边尚有个苗女,长得相当美貌。” 林朗倒抽一口凉气道:“那定是巴盟的‘美姬’丝娜,她是夏妙莹的得意弟子,更是合一派的继承人,听说夏妙莹将于短期内把派主之位让给她。” 接着脸有难色的道:“合一派和巴盟都是我们乌江帮惹不起的大帮大派,这趟恐怕连我们沙老大都罩不住。” 徐子陵待要说话,夏妙莹中气十足的喝过来道:“果然是你弓辰春,我还以为你死了哩!” 只听她声音传越这么远的距离仍宇字清晰,可知她的内功已臻炉火纯青的境界。 徐子陵感到整块脸烧得火辣一片。尤其在林朗愕然瞧来的灼灼目光下更感尴尬。自己摆出见义勇为的样子,岂知事情竟是直冲“自己”而来,幸好有弓辰春的脸皮遮羞,否则真要找个洞钻进去躲避。 只好对林朗苦笑道:“林香主把船驶近岸边,我上岸和她们把事情解决吧!你不用理我。” 林朗讶道:“弓爷分明不认识夏妙莹,为何她却像和弓爷是老相识的样子。” 徐子陵知他起疑,无奈道:“此事一言难尽,情况紧迫,林香主请把船驶近陆岸吧。” 林朗低声道:“弓爷有多少成把握应付对方?” 徐子陵凝神观察已追至五十丈内的“敌人”,摇头道:“很难说,若他们一起出手,胜败难料,但脱身该没有问题。” 林朗一震道:“通天姥姥乃一派之主,绝不会和其他人联手群攻,弓爷既有此自信,便待他们过来时在手底下见个真章,请恕我们不能插手,弓爷见谅。” 徐子陵感激道:“林香主非常够朋友。此事无论如何发展,我弓辰春绝不会把贵帮牵涉在内。” 就在此时,雷九指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道:“弓兄若不嫌弃,小弟愿与弓兄共同进退。” 徐子陵和林朗愕然以对,完全不明白为何雷九指蠢得要淌这浑水。 宋家山城位于郁水河流交汇处,三面临水,雄山耸峙,石城就由山腰起依随山势磊阿而筑,顺山婉蜓,主建筑物群雄踞山岭开拓出来的大片平地上,形势险峻,有一夫当关的气概,君临附近山野平原,与郁林郡遥相对望,象征着对整个岭南区的安危的主宰力量。 沿郁河还建设了数十座大货仓和以百计的大小码头,寇仲随宋鲁乘舟渡河时,码头上泊满大小船舶,河道上交通往来不绝,那种繁荣兴盛的气势,教他大感壮观。 寇仲叹道:“群山萦绕,郁水环流,崎岖险阻,纵使我有数万精兵,恐亦难有用武之地。” 宋鲁拈须微笑道:“这山城耗用了不知多少人力物力,仍要历三代百多年时间,才建成现在这般规模。城内长期储备超过一年的粮食,又有泉水,清甜可口,泡茶更是一绝。” 寇仲目光落在盘山而上,可容五马并驰的斜道,笑道:“那我定要多喝两口哩!” 宋鲁道:“山城的建设,主要贪其奇险难下,但若没有郁林郡的富足,那山城只徒具雄奇之表,现在则可相辅相乘,且兼水陆交通之利,可通达全国。” 小舟泊岸,早有十多名宋家派出的青衣劲装汉子牵马迎接,人人精神抖擞,虎背熊腰,无一不是强扞的好手,对寇仲均执礼甚恭,露出崇慕尊敬的神色。 两人飞身上马,在众宋家好手前后护拥下,离开码头区,往山上驰去。 置身登城山道,每当驰至山崖险要处,似若临虚悬空,下方河水滚流,奇境无穷。 寇仲看得心旷神舒,想起即将可安慰玉人,忍不住一声长啸,夹马催行。 众人应啸加鞭,十多骑旋风般跑尽山道,敞开的城门降下吊桥,久违的“地剑”宋智出迎道:“阀主有命,请少帅立即到磨刀堂见他。” 在乌江帮的风帆减慢速度下,敌船迅速追近,徐子陵再无暇去问雷九指因何要“见义勇为”,只沉声警告道:“雷兄万勿插手,弓某人自有方法应付。” 风声骤响,人影连闪,七个人从敌船腾空而起,往他们投过来,三人连忙后移,让出船头的空间。 只看敌人登船的身法速度,高下立判。 “通天姥姥”夏妙莹最是从容,只斜上丈许,忽然改向增速,一马当先的横过那两丈多的空间,首先踏足船头的甲板处。若有人以她跃起的角度和快慢试图拦截,必因她的蓦然改向而估计错误。一派之主,果是不同凡响。 她令徐子陵想起阴癸派的“银发艳魅”坦悔,两人均是一头白发,却保存着徐娘风韵。分别在坦梅仍有艳色,而夏妙莹则予人乾枯阴冷的印象,鼻头起节,无论头、颈、手、腰、脚都挂上以宝石、美玉、珍贝等造成的各类饰物,在空中掠来时叮当作响,但珠光宝气和孔雀般的彩服却掩不住她双目射出的阴鹭狠毒的异芒。加上她长得要弯曲起来的尖利指甲,活像从灵柩中带着所有陪葬品复活过来的女僵尸。 “美姬”丝娜却是个漂亮动人的年青苗女,一头又长又亮的黑发,出奇地没有戴上帽饰或扎以彩带,纵使像现在般跃过来动手拚命,仍是巧笑倩兮,似是满腔热情,每时每刻都在尽情享受人生的模样。她的颧骨颇高,若非有个同样高挺的鼻梁,配搭得宜,定会非常碍眼,现在只是使她看来傲气十足,但又风情万种。她和乃师夏妙莹穿的同是褶裙,但她的裙子及膝而止,露出曲线极美的绑腿和一对牛皮长靴,整个人散发着含蓄的桃逗意味。 不过她显示出来的功力只略逊于夏妙莹,紧随其后落在船头处,踏地后不晃半下。 徐子陵从她在右肩斜伸出来的剑鞘移往第三个到达的年青男子身上,此君该就是成都的小恶霸霍纪童,劲装上披上华丽锦袍,腰挂长刀,体型健硕,皮肤黝黑,称不上英俊却有股强悍的男性魅力,最不讨人欢喜是一副傲慢的神态,彷似不把任何人放在眼内,目空一切。 待三人以夏妙莹为首品字形立定船头时,其他四人才先后赶至,两个是苗人,另两个汉人该是霍纪童的手下。 林朗首先拱手为礼,向三人以江湖礼数招呼,说过开场白后道:“姥姥仙驾既临,我……” 夏妙莹眼角都不朝他瞧来,只狠狠盯紧徐子陵,挥手截断他的话道:“少说闲话。” 然后阴恻恻道:“弓辰春你的胆子真大,龟缩这么多年后,竟敢大摇大摆的到散花楼作乐,是否欺我夏妙莹老得忘掉你以前的所作所为,不再和你计较。” 瞧见她眼神内怨毒愤懑的神色,徐子陵直觉感到她和弓辰春间非是一般仇恨那么简单,而是有男女纠缠不清的恩怨夹缠在内,心叫倒霉;更知道只要自己一开腔,会立即露出马脚,但又不能不说话,只好叹一口气,摇头苦笑。 “美姬”丝娜杏目圆瞪,娇叱道:“大师姊因你始乱终弃,至含郁而死,你弓辰春万死不足以辞其咎。” 徐子陵心叫侥幸,更是好笑,初时还以为“自己”和夏妙莹有瓜葛,原来是和她的大弟子,苦笑道:“内中情况异常复杂,诸位可否听我解释。” 霍纪童双目凶光闪烁,怒喝道:“只看你闻死讯而毫无悲戚之情,立知你弓辰春是个无情无义,狠心狗肺之徒。” 雷九指在徐子陵身后阴阳怪气的笑道:“霍纪童你能好到那里去,成都给你既奸且弃的女子数不胜数,阿大别说阿二啦!” 夏纪莹等的目光首次从徐子陵处移开,落在又变为弓腰哈背的雷九指身上。 霍纪童“咧”的一声,拔出腰刀,排众而出,厉喝道:“你是谁?” 徐子陵知道难以善罢,唯一方法是令对方知难而退,但最大问题是绝不可露出“岳山”击败席应时的武功,倏地移前,冷哼道:“你若能挡我三招,弓某愿束手就擒,任凭处置,但若挡不了,你们须立即退走,并要答应永不再来烦我,霍纪童你有资格作主吗?” 霍纪童怒喝道:“废话!”同时抢前运刀疾劈。 刀风呼呼,林朗慌忙退后。 船上乌江帮的人除掌舵者外,大部分集中在看台处瞧热闹,其他旅客亦从船舱拥出,挤在舱门内外观战,韩泽南是其中之一。 徐子陵从容一笑,颅准对方刀势,右手探出,似爪似掌,到迎上对方刀锋时才撮指成刀,“蓬”!气劲与刀劲硬拚一记,霍纪童有若触电,连人带刀给徐子陵劈得倒退六、七步。 臂者无不动容。 事实上徐子陵只用了小半力道,若全力施为,恐怕霍纪童要当场喷血。 夏妙莹大喝道:“纪童退下!” “美姬”丝娜闪电移前,防止徐子陵乘胜追击,娇叱道:“假如你能在三招内令我落败,我们立即掉头走。” 霍纪童悻悻然的退回夏妙莹身旁,虽不服气,但因全身血气翻腾,欲战无力。 徐子陵服力何等高明,心知肚明丝娜功力远胜霍纪童。不过若能如此退敌,实非常理想,把心一横道:“一言为定,若弓某人三招内不能赢你,就束手就擒,绝不食言。” 夏妙莹方面立时响起嘲弄讥笑的声音,认为他不自量力。 乌江帮和众旅客亦嗡嗡声起,在心理上,他们都是站在同舟的徐子陵那一方,自然为他不智的决定担心和惋惜。 要知“美姬”丝娜乃巴盟四大首领之一,名震巴蜀,胜她已不容易,何况是要三招内击败她。 假若徐子陵现在是“岳山”而非“弓辰春”,当然是另一回事。 丝娜娇笑道:“弓辰春你确是傲气可嘉。” “铮”! 宝剑离鞘。 徐子陵微笑道:“且慢!” 夏妙莹厉喝道:“是否想反悔哩!” 卷二十六 第三章 宋家山城 宋家山城外观和内在会给人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若前者令人想起攻守杀伐,那后者只会使人联想到宁逸和平。 城内分布着数百房舍,以十多条井然有序,青石铺成的大道连接起来,最有特色处是依山势层层上升,每登一层,分别以石阶和斜坡通接,方便住民车马上落。 道旁遍植树木花草,又引进山上泉水灌成溪流,在园林居所中穿插,形成小桥流水,池塘亭台等无穷美景,空间宽敞舒适,极具江南园林的景致,置身其中,便像在一个山上的大花园内。 主要的建筑群结集在最高第九层周围约达两里的大平台上,楼阁峥嵘,建筑典雅,以木石构成,由檐檐至花窗,缕工装饰一丝不苟,营造出一种充满南方文化气息的雄浑气派,更使人感受到宋阀在南方举足轻重的地位。寇仲随宋鲁和宋智两人,在亭台楼阁、花木林园中穿插,来到位于山城尽端磨刀堂入口的院门外。 宋智止步道:“我两人应否陪少帅一起进去见大兄呢?” 宋鲁叹一口气道:“听你这么说,大兄应该是指定要单独会见小仲。” 宋智点头苦笑。 寇仲一怔道:“鲁叔和智叔是否怕阀主拿我来试刀?” 宋智忧心仲仲的道:“试你的刀法是必然的事。问题是他会不会下手杀你。照惯例给他把名字刻在磨刀石的人,最终都会命丧于他刀下。” 寇仲不解道:“他为何忽然要杀我,杀我对他老人家有甚么好处?” 宋智道:“大兄从来行事敦人难以测度,前一阵子他暗下离开山城,回来后就把你的名字刻在磨刀石上。我曾多次试探,他都不肯透露半点口风,所以此事只能赌你的运气,若少帅立即离城,我们绝不会怪你。” 寇仲哈哈一笑,道:“我寇仲岂是临阵退缩的人,我更有把握可活着出来找两位喝酒呢。” 言罢洒然跨进院门。 徐子陵淡然笑道:“姥姥请勿误会,我只是看看可否找人借刀子一用。” 众人大为惊讶。 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纵使是同一个铁匠打制出来的刀子,亦在轻重钝快上有分别。故习武者对随身兵器非常重视,因为没有经过一段长时间去掌握兵器的特性,会受拖累而发挥不出本身在招数和功夫的最高境界。 像徐子陵刻下要在三招内击败“美姬”丝娜,能否发挥兵器的特性更有关键性的影响,而他这么临时临急去借一把不称手的兵器,最大的可能是尚未把握清楚兵器特性,早过三招之数。 林朗解下佩刀,递给徐子陵道:“弓爷看看这把是否合用。” 霍纪童冷哼一声,显是不满林朗此举。 徐子陵接过长刀,缓缓拔出刀子,左鞘右刀,双目射出凌厉的电芒,遥罩夏妙莹身旁的霍纪童,沉声道:“无论事情如何发展,我和你们的事与乌江帮绝没有任何关系。假若我弓辰春落败遭擒,当然没资格说话。但如果弓某人侥幸取胜,而霍纪童你却在事后寻乌江帮的麻烦,我弓辰舂于此立下誓言,不论事情大小,必取尔之命。” 当他拔刀出鞘的一刻,一股灼热的刀气顿时以长刀为中心散发,像暗涌般往敌方袭去,配合他豪情逼人,坚决肯定的说话,实具有无比的威吓力量。 首当其冲的“美姬”丝娜,想也未曾想过竟有人能利用拔刀的气势,发出这么强大奇异的气劲,登时身不由主的后退一步,摆开剑式,对抗对方无形有实的庞大刀气。 夏妙莹亦为之色变。 霍纪童早给他的眼神瞧得心生寒意,为刀气潮涌而至,竟不得中退后两步,一时间连反驳的话都不敢说出来。 其他人均觉得徐子陵这番话合情合理,皆因“美姬”丝娜身为四川合一派的继承人,又属巴盟四大领袖之一,若连她亦要在三招之内落败,那四川可能只“武林判官”解晖一人有本领保护霍纪童的小命,其他人都不行。而霍纪童如此不顾江湖规矩,恃强在事后找乌江帮的人泄愤,以解晖一向公正的作风,是绝不会插手去管的。 徐子陵知道已把霍纪童镇慑,目光转到“美姬”丝娜身上,刀锋遥指。 奇异的事发生了。 宾滚翻腾的灼热刀气,忽然消敛无踪,代之而起是阴寒肃森的寒气。 夏妙莹终骇然一震,厉喝道:“娜儿退下!”探手拔出拂尘。 此时所有人均知道“弓辰春”武功之强,远超乎夏妙莹想像之外,使她对丝娜硬拚三招的能力,完全失去信心。 丝娜性格倔强,那肯一招未过便认输,咬牙叫道:“师傅放心!” 长剑幻出重重剑影,反客为主,猛然出击,铺天盖地往徐子陵洒去,也是威势十足。 以人奕剑,以剑奕敌。 徐子陵每下动作,每句说话,都依从奕剑术的法旨,终迫得丝娜主动出击,省去不少功夫。 如果她一直保持守势,因三招之数而落败的可能是他。 事实上他是合法的取巧。 当拔刀时,他借势施出《长生诀》灼热劲气,忽又转为寇仲那一套《长生诀》法,化热为寒。故虽一招未出,实际上早已出手。若丝娜在气势对峙上落败,那他在气机牵引下全力出手,只一刀就可把胜利摘取到手。 丝娜早被他的刀气迫退一步,刚站稳阵脚,岂知对方竟能化热为寒,登时方寸大乱,如再不反攻,只有后退一途,确是有苦自己知。在气势对峙上,她完全败下阵来。心中更清楚明白绝非徐子陵对手,只是希望能借剑法捱过三招。 高手相争,若志气被夺,信心受创,功力自然大打折扣,而丝娜正掉进徐子陵这精心布下的陷井中。 无论才智武功,两人间的差距实在太远。 夏妙莹拂尘扬起,紧追在丝娜背后,意图加入战圈,但已迟了一步。徐子陵后退半步,右手刀子在空中画出一道美丽的弧线,举重若轻的一刀劈在空处。 丝娜的剑气像被他一下子吸个半滴不剩,只馀有形无实的虚招姿势,还生出要往他的刀子冲过去受死的样子,魂飞魄散下,那还顾得三招不三招之数,忙撤剑后退。 夏妙莹跟她一进一退,擦身而过,拂尘挟着呼啸的真劲,往徐子陵拂去。 徐子陵则心叫侥幸,他借刀子施出模拟得有三、四成近似的“天魔大法”,兵不血刃的把这充满异族风情的美丽苗女惊退,此时见拂尘扫至,想也不想的使出李靖“血战十式”中的“兵无常势”,窥准夏妙莹最强一点那“遁去的一”扫去。 “噗”! 夏妙莹的尘拂给他看似随意的一刀扫个正着,所有精妙变化后着同时给封死,一股沛然莫寸抗御的刀气透拂而来,闷哼一声,虽是心中不服气至极点,仍是毫无办法的硬被劈退。 徐子陵刀势变化,从“兵无常势”转为第十式“君临天下”的起手势,攻守兼备,遥制对手。 以夏妙莹之能,也感到在此下风情况再度出击,必是自招其辱的结局,一时间竟再往后退,打消反攻的念头。 双方回复初时对峙的形势。 徐子陵当然不会迫人太甚,抱拳道:“此战作和论,弓某人根本没有把握在三招内胜过丝娜当家,只是利用潜隐多年悟出来的小玩意兵行险着,是否仍要打下去,姥姥一言可决。” 这番话可说给足对方面子。 夏妙莹与丝娜交换一个眼色,猛一跺足道:“败就是败,不用你来为我们说好话,我们走。” 进门后是一道横越池塘花圃的曲廊,沿廊前行,左转右曲,放眼四方,绿荫遍园,步移景异,意境奇特。 曲廊尽端是座六角石亭,恰是池塘的中心点,被石桥连接往环绕庭院一匝的回廊处。 石桥直指另一进口,隐见其中是另一个空间,古树参天,茂密硕壮,生气勃勃。 寇仲穿过石亭,过桥登廊,通过第二重的院门,眼前豁然开阔,尽端处是一座宏伟五开间的木构建筑,一株高达十数丈的槐树在庭院中心气象万千的参天高撑,像罗伞般把建筑物和庭院遮盖,在阳光照耀下绿荫遍地,与主建筑浑成一体,互相衬托成参差巍峨之状,构成一幅充满诗意的画面。 寇仲大感畅快,绕槐树一圈缓行欣赏个够后,才缓步登上有牌匾刻上“磨刀堂”三字的建筑物的白石台阶。 磨刀堂偌大的空间里,一人背门立在堂心,身上不见任何兵器,体型像标枪般挺直,身披青蓝色垂地长袍,屹然雄伟如山,乌黑的头发在头顶上以红巾绕扎成髻,两手负后,未见五官轮廓已自有股不可一世,睥睨天下的气概。 两边墙上,各挂有十多把造型各异的宝刀,向门的另一端靠墙处放有一方像石笋般形状,黝黑光润,高及人身的巨石,为磨刀堂本已奇特的气氛,添加另一种难以形容的意味。 以寇仲这么不守常规和胆大包天的人,面对这被誉为天下策一刀手的超卓人物,亦有点战战兢兢,老老实实向他的背脊施礼道:“后辈寇仲,拜见阀主!” 一把柔和好听的声音回道:“你来迟啦!” 寇仲愕然道:“我来迟了?” 宋缺旋风般转过身来,冷然道:“你来迟至少一年。” 寇仲终面对着戚震天下,出道后从未遇过的对手“天刀”宋缺,他心上人的父亲。 雷九指追在他身后进入舱房,徐子陵不悦道:“你跟来作甚么?” 雷九指关上房门,隔断其他人的目光,走近徐子陵背后低声道:“当然是有要事商量。” 徐子陵冷哼道:“我和你以前没有任何关系,以后也不会有。识相的就给我滚出去,否则莫怪弓某人不客气。” 雷九指笑道:“弓兄勿要唬我,你这人外冷内热,更非恃强凌弱之徒,只要你肯听我几句话,保证会对小弟改观过来。” 徐子陵转身面向他,点头道:“你先答我,刚才你为何要强出头?” 雷九指双目精芒闪闪,沉声道:“因为你戴着我恩师亲制的面具。” 徐子陵皱眉道:“雷兄确是眼力高明,不知你所说的恩师高姓大名?” 雷九指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颓然道:“我虽视鲁妙子大师为师,他却从不肯承认我是他的徒弟。但我雷九指之所以有今天的成就,全拜他所赐。” 徐子陵毫不动容地冶冶道:“你甚么时候看破我戴面具的。” 雷九指答道:“我只是猜出来的。我一对耳朵受过特别的锻练,不但能听到盅内骰子转动时声音上的微妙差别,更可在远距离窃听别人的说话。当我发觉你竟不知夏妙莹是冲着你来峙,便猜到你非是真正的弓辰春,而事实上你比弓辰春要高明百倍。所以我故意走到你背后,留心观察颈肤和面肤的分别,始肯定你是戴上面具。亦只有出自鲁师妙手的脸具,才能如此全无破绽。” 徐子陵在靠窗的椅子坐下,淡然道:“鲁先生既从不认你为徒,那你跟鲁先生究竟是甚么关系?” 雷九指在另一张椅子坐下,露出缅怀的神色,缓缓道:“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我当时只有十五岁,在关中一所赌场当跑腿,有一天鲁妙子来赌钱,以无可比拟的赌术狠狠赢了一笔钱。他离开时我追在他身后,恳求他把嬴钱的手法教我,唉!当时我还以为他只是个手法比人高明的赌徒。” 徐子陵可以想像鲁妙子的反应,微笑道:“他怎么说?” 雷九指抚脸道:“他赏我一记耳光,然后大笑道:急功近利,想以骗人技俩一朝致富的人,永远成不了赌林高手,我既打过你,就传你两字诀法吧!” 徐子陵此时至少信了雷九指七、八成。皆因这正是傲气十足的鲁妙子的说话风格,兴趣盎然问道:“是那两个字。” 雷九指叹道:“就是‘戒贪’两字。”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鲁先生真绝。你还有甚么话可说?” 雷九指道:“我当时哑口无言,鲁师却续道:‘凭我的赌术,可轻易把这样一个赌场赢过来。但我只嬴五十两便离场,这就是戒贪。只有能完全控制自己贪喷痴的人,才有资格去赢别人的钱,所以我绝非胡诌。’”徐子陵在脑海中勾画出鲁妙子当时说话的表情神态,想起天人远隔,心中一阵痛楚。 鲁妙子的死亡当时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大的悲伤,但在事后每当忆起他的音容笑貌,孺慕思念反与日俱增。 对素素他却是不敢去想,因为那是太沉重和痛苦! 雷九指的声音传入耳内道:“当我以为鲁师会舍我而去时,忽然他又走过来摸摸我的头,喃喃自语的道:‘你这小子有副很不错的头骨,眼也生得精灵,横竖我正要一个助手,你就跟我一段时间吧。’事情就是那么开始的。那是我一生人最快乐的时光,他从不教我任何东西,却不阻我在旁偷看偷学。可惜只有短短半年时间。他老人家好吗?” 徐子陵沉声道:“鲁先生早已仙去。” 雷九指长躯剧震,泪水泊泊流下。 卷二十六 第四章 天刀宋缺 那是张没有半点瑕疵的英俊脸庞,浓中见清的双眉下嵌有一对像宝石般闪亮生辉,神采飞扬的眼睛,宽广的额头显示出超越常人的智慧,沉静中隐带一股能打动任何人的忧郁表情,但又使人感到那感情深还得难以捉摸。 宋缺两鬓添霜,却没有丝毫衰老之态,反给他增添高门大阀的贵族气派,儒者学人的风度。又令人望而生畏,高不可攀。配合他那均匀优美的身型和渊亭岳峙的体态,确有不可一世顶尖高手的醉人风范。 他比寇仲尚要高寸许,给他目光扫过,寇仲生出甚么都瞒不过他的不安感觉。 宋缺仰首望往屋梁,淡然自若道:“自晋愍帝被匈奴刘曜俘虏,西晋覆亡,天下陷于四分五裂之局,自此胡人肆虐,至隋文帝开皇九年灭陈,天下重归一统,其间二百七十馀年,邪人当道,乱我汉室正统。隋室立国虽仅三十八年,到杨广为宇文化及弑于扬州而止,时间虽促,却开启了盛世的契机谁能再于此时一统天下,均可大有作为。” 目光再落在寇仲脸上,冷哼道:“少帅可知杨坚因何能得天下?” 寇仲沉吟道:“该是时来运到吧?” 宋缺仰天长笑,道:“说得好,当时幼帝继位,杨坚大权在握,古来得天下之易,未有如杨坚者也。杨坚自辅政开始至篡位建立隋朝,首尾只是区区十个月,成事之速,古今未见。” 又微笑道:“少帅可知杨坚因何能这么快成不朽之大业?” 寇仲心中庆幸曾熟读鲁妙子的史卷,道:“敌手无能,北周君威未立,杨坚遂可乘时挟势而起,这只是小子一偏之见,请阀主指点。” 宋缺点头道:“少帅所言甚是,只是漏去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汉统重兴。” 说罢露出思索的神情,举步负手,踱步而行,经过寇仲左侧,到寇仲身后五步许处挺立不动,目光射出深刻的感情,凝注在庭院的槐树处,油然道:“北魏之所以能统一北方,皆因鲜卑胡人勇武善战,汉人根本不是对手。但自胡人乱我中土,我大汉的有志之土,在生死存亡的威胁下,均知不自强便难以自保,转而崇尚武风,一洗汉武帝以来尊儒修文的颓态。到北周末年,军中将领都以汉人为主,杨坚便是世代掌握兵权的大将,可知杨坚之所以能登上皇座,实是汉人势力复起的必然成果。” 寇仲叹道:“阀主看得真透彻,我倒从没这么深入的去想这问题,难怪现时中土豪雄辈出,兴旺热闹。” 宋缺沉声道:“但能被我看入眼内的,就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李渊次子世民,另一个就是你寇仲。” 寇仲老脸一红,有点尴尬的道:“阀主过奖啦!” 目光不由落到像神位般供奉在堂端的磨刀石上,从十多个刻在石上的名字搜索,赫然发觉自己的名字给雕写在石上最高处,不由暗觉惊心。 宋缺声音转柔,轻轻道:“自汉朝败亡,天下不断出现南北对峙之局,究其因由,皆因有长江天险。少帅可知关中李家已与巴蜀诸雄达成协议,假若李家能攻陷洛阳,以解晖为首的巴蜀就会归降李家,那时南方将因李家得巴蜀而无长江之险可守,只要有足够舟船战舰,李家大军将顺流西下,到时谁可力抗?”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他最害怕的事,终于发生。 师妃暄比之千军万马更厉害,兵不血刃的就替李世民取下半壁江山。 没有多少人比他更清楚王世充的虚实,纵有坚固若洛阳的大城,亦远非李世民的对手。 宋缺叹道:“假若一年前你寇仲能有今天的声势威望,我宋缺定会全力助你,更会通过解晖令巴蜀站在你的一方。可惜目下形势已改,除非你在磨刀石前立誓退出这场争天下的纷争,否则你今天体想能活着离开磨刀堂。李世民虽有胡人血统,追源溯流,宋缺仍可视他为汉人,就让他来收拾这四分五裂的烂摊子吧!不过若非他李家现在与突厥划清界线,宋某人亦绝不会作此决定。” 寇仲听得头皮发麻,至此才明白自己的名字为何会给刻在磨刀石上,而宋玉致则要千方百计阻止自己来见他,确是他始料所不及。 一种荒谬绝伦的感觉涌上心头,寇仲仰天大笑道:“既是如此,寇仲乐于领教阀主的天刀秘技,请!” 徐子陵待雷九指情绪回复过来后,除下面具,道:“我徐子陵直到雷兄真情流露,才敢相信雷兄的话。” 雷九指用神看他,压低声音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徐兄弟这种态度是对的。唉!我早该猜到你是徐子陵,子陵是否另有一副岳山的面具?”徐子陵点头应是。 雷九指接着询问徐子陵与鲁妙子相通的情况,然后惋惜的道:“凭子陵能博杀‘天君’席应的惊人实力,若能助我,事情当可水到渠成,但我当然知道子陵有更重要的事在身,只好自己设法解决。” 徐子陵道:“雷兄何碍说出来研究一下。” 雷九指沉吟片晌,道:“我正与巴陵帮的香贵斗法,而霍家父子,表面上与香家没有关系,事实上却是巴陵帮在巴蜀的负责人,专营妓院和赌场。” 香贵正是香玉山的老爹,徐子陵闻言后大感兴趣,问道:“难怪雷兄见霍纪童追来,误以为他们是来寻你晦气,可否说得再详细一点?” 雷九指道:“此事说来话长,江湖上一直盛传巴陵帮不但为死鬼杨广在中土和域外搜索美女,又暗中从事贩卖女子的可耻勾当。但始终没有人能抓得甚么确实证据,但却给我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中,碰到他们在云南大理一带从事这种活动。” 徐子陵皱眉道:“这该是以前的事吧?” 雷九指嗤之以鼻道:“这么有厚利可图的事,他香家怎肯放弃。照我看连萧铣都给蒙在鼓里,而变成他香家自己的生意。如此即使将来萧铣兵败,他香家仍可享尽荣华富贵,嫖赌两业,自古以来均从未衰败过。” 徐子陵心忖在公在私,他和寇仲绝不能让香玉山再这么丧尽天良的干壤事,且又可富贵安享不尽,道:“他们贩卖人口的事怎能保得这么密呢?” 雷九指道:“他们有两种保密的手段,首先就是不让人知道那些赌场或青楼是属于他们旗下的,其次就是专在偏远的地方,以威逼利诱的手段,贱价买入稚龄女子,再集中训练,以供应各地青楼淫媒。以前有隋廷的腐败官僚为他们掩饰,现在则是天下大乱,谁都没闲情去理他们。” 徐子陵道:“雷兄有甚么计划对付他们?” 雷九指露出充满信心的笑容,道:“我要把香贵迫出来和我大赌一场。” 宋缺又从寇仲身旁缓步经过,微笑道:“少帅无论胆色武功,均有资格作我宋缺的对手。不过却有个极大破绽,注定你必死无疑。” 瞧着宋缺雄拔如松柏山岳般的背影往磨刀石走去,寇仲苦笑道:“阀主说得好,我寇仲怎能对心上人的亲爹起杀机呢?” 宋缺倏地立定,厉喝道:“如此你不如自尽算了!若不能舍刀之外,再无他物,你就算多练一百年刀法,也不能臻刀法之致极。” 寇仲哂道:“世上岂有致极可言,若有极限,岂非代表某种停滞不前。” 宋缺旋风般转过身来,闪亮得像深黑夜空最明亮星光的眼神异芒大作,利箭般迎上寇仲目光,完美无瑕的容颜却仍如不波止水,冷然道:“这只是无知者之言,每个人在某一时间,都自有其极限,就像全力跃高者,不论其如何用力,只能到达某一高度。但如若身负重物,其跃至极限高度当会打个折扣,其他都是废话。” 寇仲愕然道:“我刚才说的是另一种情况,是从大体上去思考,不过对阀主来说恐怕只是废话。” 宋缺做然道:“确是废话。用志不分,乃凝于神,神凝始可意到,意到手随,才可言法,再从有法人无法之境,始懂用刀。” 寇仲露出思索的神色,沉吟道:“神和意有甚么分别?” 宋缺往墙上探手一按,“铮”的一声,其中一把刀像活过来般发出吟音,竟从鞘子内跳出来,和给人手握刀柄拔出来全无分别,看得寇仲心中直冒寒气。 宋缺再隔空虚抓,厚背大刀若如给一条无形的绳索牵扯般,落入他往横直伸的左手掌握中。 奇变突至。 寇仲感到就在厚背大刀落入宋缺掌握的一刻,宋缺的人和刀合成一个不可分割、浑融为一的整体,那完全是一种强烈且深刻的感觉,微妙难言。 宋缺双目同时神光电射,罩定寇仲,令寇仲感到身体里外,没有任何部份可瞒得过这位被誉为天下第一用刀高手的观察,被看通看透,有如赤身裸体,暴露在寒风冷雪之中。 就在宋缺掌刀的刹那,一堵如铜墙铁壁、无形却有实的刀气,以宋缺为中心向寇仲迫来,令他必须运气抵抗,更要迫自己涌起斗志,否则必然心胆俱寒,不战而溃。 如此武功,非是目睹身受,人家说出来都不敢信是真实的。 宋缺的神情仍是好整以暇,漫不经心的淡然道:“神是心神,意是身意,每出一刀,全身随之,神意合一,就像这一刀。” 说罢跨前一步,庞大的气势像从天上地下钻出涌起的狂扬,随他肯定而有力的步伐,挟带冰寒彻骨的刀气,往寇仲卷来。 “锵”! 寇仲适时掣出井中月,只见宋缺的厚背刀破空而至,妙象纷呈,在两丈许的空间内不住变化,每一个变化都是那么清楚明白,宛如把心意用刀写出来那样。最要命是每个变化,都令寇仲拟好的对付方法变成败着,生出前功尽废的颓丧感觉。 用刀至此,已臻登峰造极,出神入化的至境。 刀势变化,步法亦随之生变,寇仲甚至没法捉摸他最后会从那个角度攻来。 面对如此可怕的强敌,寇仲反生出强大的斗志,一对虎目迸射出前所未见的精芒,眨也不眨地注视对手。到敌刀离他只三尺许,刀气狂涌而至时,他才冷喝一声,往前抢出,井中月疾迎而去,大有不成功便成仁,壮土一去兮不复还之势。 “当”! 两刀交击。 寇仲闷哼一声,连人带刀给宋缺的厚背刀扫得跄踉跌退三步,但亦封死宋缺的后着变化。 眼看脸上失去红润之色的寇仲,宋缺刀锋遥指这年轻的对手,并没有乘势追击,仰天长笑道:“少帅果然了得,心神竟能不露丝毫破绽,看破这一刀只有冒死硬拚,始有保命机会,换过一般俗手,必因看不破其中诸多变化,而采取守势或试图躲避,那就会招来立即败亡的结局。现在你当知道甚么是身意吧!” 寇仲脸色复常,点头道:“我根本看不破阀主的刀势变化,但当我把自己置身于死地的一刻,我的手竟似知道如何保住小命的样子,这大概就是身意吧!” 宋缺微笑道:“身意就是过往所有刻苦锻练和实战经验的总成果,心止而神欲行,超乎思想之外,但若只能偶一为之,仍未足称大家,只有每招每式,均神意交融,刀法才可随心所欲。看!这是第二刀。” 寇仲心叫救命,直到此刻,他体内翻腾的血气,酸麻不堪的手臂才勉强回复过来,心知肚明无论内功刀法,均逊于对方不止一筹。而从刚才宋缺那一刀推之,他可肯定宋缺确有杀他之心,故出手全不留馀地,挡不过就要应刀身亡,连宋缺自己都改变不到这必然的结局。 幸好他心志坚毅,绝不会因自问及不上对方而失去斗志,冷哼一声,主动出击。 宋缺踏前一步,发出“噗”的一声,整座磨刀堂竟像摇晃一下,随其步法,一刀横削而出,没有半点花巧变化,但却破掉寇仲所有刀法变化。寇仲感到宋缺这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刀,大巧若拙,能化腐朽为神奇,除去挡格一途,再无他法,主动立即沦为被动。 “铮”! 寇仲又给劈退三步。 宋缺刀锋触地,油然道:“少帅可看出本人这一刀的玄虚?” 寇仲暗中调息,点头道:“千变万化,隐含在一个变化之中,那微妙处怎都说不出来。” 宋缺叹道:“孺子可教也,可惜却要送命宋某人刀下。” 寇仲哈哈一笑,井中月迅疾劈出,登时风雷并发,刀势既威猛无伦,其中又隐有轻灵飘逸的味道,令人觉得他能把这两种极端相反的感觉揉合为一,本身便是个教人难以相信的奇迹。 宋缺大喝一声“好”,锐目亮起异彩,英俊无匹的脸庞却不含丝毫喜怒哀乐,手中厚背刀往前急桃,变化九次,正中寇仲的井中刀刀锋处。 以寇仲对自己刀法的信心,也要心服口服,这一刀乃他出道以来的颠峰之作,本以为怎都可抢得些许先机,岂知宋缺看似随便的一个反击,就像奕剑术般把主动全掌握在手上,使他所有后着没半寸施展的馀地。 宋缺的气势更不住膨湃增强,令他压力大增,有如手足被缚,用不出平时一半的功夫。 “呛”! 两人乍分倏合。 转眼双刀交击十多下。 若有人在旁观战,宋缺每一刀均似是简单朴拙,但身在局中的寇仲却知道对方刀起刀落间,实酝藏千变万化,教人无法掌握其来踪去迹,只能见招拆招,甚么“以人奕剑,以剑奕敌”之术在这种情况下是提也休提,更遑论找寻对方那“遁去的一”。 挡到宋缺忽轻忽重,快慢由心,可从任何角度攻来的第二十七刀后,寇仲的内气已接近油尽灯枯,不及补充的绝境。在宋缺无可抗衡、惊天地位鬼神的刀法下,他就像在惊涛骇浪,暴雨狂风的大海中挣扎求存,只恨这一刻他已筋疲力尽,面临没顶之祸。 寇仲趁尚有少许馀力,蓦地一个旋身,井中月猛扫对手长刀。 “当”! 这一着妙至毫颠,就在旋身之时,寇仲借螺旋之力神迹般逸出宋缺刀风锋锐所笼罩的范围,然后再投往宋缺刀势最盛处,以宋缺之能,亦被迫要硬架他一刀。一出一入,刀法仿如天马行空,勾留无迹。 交战至今,他尚是首次争取回少许主动。 “当!当!当!” 就趁刹那间的时间,寇仲从三个不同的角度,向宋缺劈出连绵不断,中间没有任何隙缝破绽的三刀。 他自忖必死,所以这三刀全不留后势,登时生出强大无匹的凶厉之势,充满一往无还的气魄。 宋缺长笑道:“痛快!痛快!从未试过这么痛快。” 就那么刀势翻飞的连接他三刀。 三刀过后,寇仲无已为继,此时到宋缺一刀扫来,把他连人带刀劈得往后抛跌,就那么滚出门外,坐倒庭院之中。 “哗”! 寇仲终忍不住,喷出漫天鲜血。 自盼必死时,宋缺的声音传出来道:“太阳下山时,我们才再续此未了之缘吧!” 卷二十六 第五章 屡败屡战 雷九指眼睛明亮起来,沉声道:“不瞒子陵兄,老哥这十多年来,可说赌遍全国大小赌城,人称的‘北雷南香’,北雷就是我雷九指,南香当然是香贵,即使没有贩卖人口的事,我早晚都要和香贵在赌桌上决胜负。” 徐子陵不解道:“你就算能在赌桌上胜过他,与他贩卖人口的事有何关系?” 雷九指道:“香贵在两年前宣布金盘洗手,再不理江湖的事,也装模作样把人所共知的旗下多间赌场妓院结束,其实却是掩人耳目,让有心者失去侦查他的线索。现在谁都不知道香贵阳居何处,但若我能把他引出来,说不定可从他身上追出线索来。以他这么大的一盘生意,定有可堆成小山般的帐簿名册等物,记载所有交收往来,只要公诸天下,香贵的罪恶皇朝将顿时崩溃,为人唾弃。” 徐子陵仍是一头雾水,问道:“他既金盘洗手,怎肯食言出来和雷兄决胜赌桌之上?” 雷九指道:“他的金盘洗手只是个幌子,事实上香家内野心最大的人是香贵的幼子香玉山,据闻最近他已离开萧铣,转而全力拓展家族生意。原因则众说纷纭,其中一说是他开罪了一些没人敢惹的敌手,所以要隐匿行综。哈!若连萧铣都护不住他,今回闯的祸定是非同小可。” 徐子陵道:“此事容后再说,雷兄先说有甚方法可把香贵父子引出来?” 雷九指思索半晌,才道:“当我赢到香贵沉不住气时,他惟有出来与我大赌一场。” 徐子陵沉吟道:“你怎知那所赌场是他香家开设的呢?” 雷九指微笑道:“赌场自有赌场的诸多禁忌、布局和手法,只要我入场打个转,便可晓得是出自何家何派所主持设计,休想瞒过我。现在我正一家一家的在香贵的赌场狠嬴下去,而每次我都以不同的容貌打扮出现,该已惹起香贵的注意,所以我才误以为霍纪童来找我算账。香玉山不知是否为应付你们,近年在各地重金礼聘多全局手,以增强实力,亦令我的处境非常危险。” 徐子陵道:“既是如此,你的计划怎行得通?香贵根本不须和雷兄在赌桌上见高下,只要派出高手用武力把你解决,说不定还可追回你以前所嬴的钱财。” 雷九指胸有成竹道:“当然不会那么简单。目下是他旗下的赌场给我搞得风声鹤唳、惶惶不可终日。是他着紧要把争情解决,而非我紧张他会否出来和我大赌一场。只要他公开向我下决战书,自然须依足江湖规矩办事。但在这情况发生前,我要分外小心保命之道,因此才有早先邀你合作的提议。” 徐子陵苦笑道:“在公在私,我和寇仲都要管这件事,待见过寇仲,我们再商量行事的细节吧?” 雷九指大喜道:“有子陵和少帅相助,香家势必难逃此劫,待我把多年来领悟回来的赌术,向子陵详细解说。” 徐子陵愕然道:“又不是我出手去赌,教晓我有甚么用?” 雷九指露出个带点狡猾意味的微笑道:“你已成为我的副手,怎能对赌术一窍不通?” 寇仲从深沉的坐息醒转过来,太阳早降至目光不及的院墙下,一群鸟儿在槐树茂密的叶荫中追逐嬉闹,吱吱喳喳吵个不停。 他却是浑身舒泰。 继大海馀生后,他是第二度用尽体内真气,而今趟只短短两个时辰多一点就完全回复过来,真气更趋精纯澎湃,证明他先前的推论是正确的。就是当真气耗尽,再恢复时会有更奇异的增长。 对一般人来说,这种情况罕有发生,一般的情况都是当具气无以为继时,只落得例如在激战中力尽而亡,少有人能像他那么迅快复元。 上次在大海是因以内呼吸在海水里潜泳,致耗尽真气。今趟却因宋缺惊天动地,无有休止的刀法,使他劲竭神疲,使真气在散而复生下快速增长。 以往就算对着强如婠婠的对手,他怎都有回气的间隙,但宋缺的天刀却好比怒海的巨浪,使他连一线调息的时间都难以争取。遇上这样的敌手,只能和他比拚谁的气脉更悠长,现在他显然远远及不上宋缺。 这是没有可能的,他寇仲始终年轻力壮,习的又是《长生诀》加上和氏璧两大玄之又玄,奇上加奇的先天真气,纵使火候及不上宋缺,不会在对方仍是充盈有馀时,他却先倒了下来。 其中定另有关键。 想到这里,脑际灵光一闪。 宋缺的声音传来道:“少帅请进,今次若你能挡过八十刀,宋某人可让你再想一晚。” 寇仲心中唤娘,适才一战只不过三十来刀,就劈得他滚出磨刀堂,现在再来八十刀,他可能连滚出堂外的侥幸亦欠奉。但形势至此,还有甚么好说的,弹起身来,昂然走进像张口鲸吞的磨刀堂去。 昏黑的大堂内,宋缺挺身做立,右手抓着刀鞘,左手正缓缓把长刀拔出鞘子。 寇仲功聚双目,定神瞧去,见刀体薄如绸缎,像羽毛般轻柔灵巧,还渗出蓝晶晶的莹芒,锋快至非是目睹,定不敢相信世间竟会有此异宝。 寇仲的心登时凉了半截,他早先所想种种应付宋缺的方法,均以他的厚背刀为假想目标,岂知他竟换过另一把截然不同的宝刃,可推想会是另一种不同路子的刀法,使他拟定的对策完全落空,派不上用场。 宋缺的目光在刀身来回巡迳,柔声道:“此刀名水仙,本人曾就此刀的特性,创出‘天刀八诀’,每诀十刀,共八十刀。刀下无情,少帅小心啦!” “锵”! 寇仲掣出井中月,立时黄芒大盛,喜怒不露诸形色的淡淡道:“这八诀有甚么好听的名字,阀主可否说来让在下开开耳界。” 宋缺的目光离开水仙宝刃,朝他瞧去,却哑然失笑道:“甚么开开耳界,不过你的不守成规,正是你的长处。我‘天刀’宋缺自出道以来,从没有人敢与我刀锋相对,丝毫不让的硬拚三十多刀,代价只是一口鲜血,所以我才破例让你歇息后再战,非是我改变主意,肯饶你一命。” 寇仲哈哈笑道:“‘天刀’宋缺也恁多废话。我几时想过阀主会刀下留情?阀主偏要这么说,是否因杀我之心不够坚定,所以须先把话说满呢?” 宋缺微一错愕,然后点头道:“你这番话不无道理。如说玉致对我杀你的决心没丝毫影响的话,自是骗你。少帅可否再考虑宋某人劝你退出这场争天下的纷争的提议?” 寇仲失笑道:“阀主仍摸不清我寇仲是那一类人吗?” 宋缺审视他好半晌后,讶道:“你若身死此地,还争甚么天下。所谓好死不如恶活,你就算不怕死,这么死去却是毫无意义。” 寇仲洒然耸肩道:“都怪阀主你不好,自订八十刀之约,不怕告诉你,小子根本不相信阀主能在八十刀内宰掉我。再有一晚的思索,说不定明天我可扬长而去哩!” 宋缺把刀鞘随意抛开,左手扬刀,仰天笑道:“好!自古英雄出少年,‘天刀八诀’第一式名为‘天风环佩’,意境是有天仙在云端乘风来去,虽不能看到,却有环佩铿锵的仙乐清音。” 寇仲叹道:“果不愧天刀的起首一式,只听听便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奇招。阀主看刀!” 有过前车之鉴,他再不敢让宋缺主攻。 当然面对如此可怕的大敌,他也不敢贸然进击,当下提刀迫去,双目紧盯宋缺。 庞大的刀气,立时朝宋缺涌去,寒气漫堂。 宋缺双目闪过讶色,点头称许道:“难怪少帅口出狂言,原来不但功力尽按,且尤有精进,确是非常难得。” 寇仲倏地抢前,挥刀猛扫,化作黄芒,疾取宋缺胸口,凌厉如电闪。 宋缺不动如山的瞧着井中月尚差尺许就往胸胁扫至时,才略往后移,手中水仙薄刃化作千百道蓝汪汪的刀芒,把寇仲连人带刀笼罩其中,刀法精妙绝伦,令人难以相信。 寇仲心知不妙,更知迅快飘忽至此的刀法根本是无法捉摸,无从掌握。 刀风呼啸声在四面八方响起,寇仲猛一咬牙,在这生死悬于一线的危急时刻,纯凭直觉去揣测宋缺杀气所在,于杀气最盛处,化繁为简,身随刀走,一刀劈去。 “叮”! 一声清响后,蓝芒与黄芒不断交击。寇仲连挡宋缺接踵而来,有若鸟飞鱼游,无迹可寻的连续九刀,杀得他汗流浃背,差点弃刀逃亡。 两人倏地分开。 寇仲横刀而立,暗自调息,一时说不出话来。 宋缺从容不迫的抚刀笑道:“少帅现在明白甚么是刀意吗?” 寇仲苦笑道:“想不明白也不行,原来感觉是这么重要。不过若我没有猜错,阀主并非真的想杀我,否则一出手就是道甚么娘的‘天刀八诀’,恐怕我只能在地府中去领悟甚么叫刀意。” 宋缺长叹道:“你这么想可是错了。只因你不知道我是如何寂寞,难得有你这么一个好对手,才不肯轻易让你迅快归天。” 寇仲调息完毕,信心大幅增强,微笑道:“小心愈来愈难杀我,第二诀又是甚么名堂?” 宋缺欣然道:“愈难杀愈好,第二诀名为‘潇湘水云’,虽是十刀,却如霞雾缭绕,隐见水光云影,流转不尽,意态无穷,看刀!” 寇仲忙喝道:“且慢!” 宋缺淡然道:“若我发觉少帅是在拖延时间,少帅将会非常后悔。” 寇仲哂道:“我寇仲从不会为这种事后悔,更没兴趣拖延时间,只因阀主的一诀十刀之数而想起一套名‘血战十式’的凌厉刀法。阀主若能只守不攻,任我施展刀法,保证会是非常痛快畅美的享受。” 宋缺大笑道:“我还以为你会说刎颈自尽。不过这‘血战十式’确能使本人闻之心动,即管使来看看。假若名不符实,休怪本人没有看下去的耐性。” 寇仲暗忖最紧要你肯受落,嘿然笑道:“阀主小心啦!” 立时提刀作势,弓起腰背,上身微俯向前,井中月遥指宋缺,双目厉芒电射,鹰售般一瞬不瞬的紧盯对手,作势欲扑。那种迫人的气势,换作一般高手,怕要立即不战自溃,弃械逃生。 宋缺持刀做立,点头道:“果然有点对垒战场,浴血苦战的味儿。” 寇仲沉声喝道:“这一式正是‘两军对垒’。” 话犹未已,井中月化作黄芒,直向丈半外的宋缺射去。由于不用顾忌宋缺会以攻对攻,所以去势份外凌厉,大有一往无回之势。 宋缺目射奇光,寇仲这一刀最厉害处非是刀法,而是刀意。从他提刀作势,至扑前狂攻,所有动作均浑成一个无可分割的整体,虽是右手运刀,但这一刀却包含全身全灵的力量,教人不敢小看。 而最令宋缺又好气又好笑的,是寇仲分明看准自己这把水仙宝刃利攻不利守,遂故意以言语谁得自己只守不攻,眼睁睁的吃亏。 “当”! 宋缺错往一侧,左手水仙刃往上斜挑,正中寇仲刀锋。 寇仲手中刀芒大盛,冷喝道:“锋芒毕露!”千万点刀光,像无数逐花的浪蝶般变招洒往宋缺,气势如虹。 宋缺喝一声“好”后,单手抱刀,喳喳喳的连闪三步,竟在刀光中穿插自如,最后才运刀斜削,劈在井中月离刀把三寸许处。 寇仲下一招“轻骑突出”竟使不下去,改为第四式“探囊取物”,疾挑宋缺腰腹。 宋缺哂道:“少帅技穷啦!咦!” 只见寇仲挑来此刀,其“刀意”正随速度和角度不住变化,所以虽是表面看来简单直接的一刀,落在宋缺这大行家眼内,却知因其无法捉摸的特性,如若被动的等待,必然挡格不住。纵是能勉强守过此招,接续而来的攻势将会令高明如宋缺也要落在下风,其后要扳平将非是容易。 在寇仲眼中,见到宋缺神情略一犹豫,心知肚明宋缺终于中计。 由上次交手到目下此刻,不理他如何努力争取,却从未曾抢占得上风,又或夺得主动的形势,可以说是给宋缺牵紧鼻子来走。 苦无办法下络给他心生一计,就是先以有形的“血战十式”,诱使宋缺生出轻敌之心,再以刚从宋缺偷学过来的“刀意”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迫宋缺改守为攻,那在心理上宋缺已像输了一着,气势自然因此心态而有所削减。 眼前宋缺临阵迟疑的情况,正是中计的如山铁证。 宋缺冷笑一声,左手水仙刃立时化为仿如水光云影的刀光,层层叠叠的迎往寇仲的井中月。终于放弃只挡不攻。 寇仲大笑道:“我都说没可能只守不攻的哩!” 倏地横移,运刀劈在空虚。 他终于首次看破宋缺的刀法,施展奕剑之术。 宋缺生性高傲,寇仲这句话比劈中他一刀更令他难受,登时杀气剧盛。 岂知寇仲忽然退往他刀势最弱的位置,劈出的一刀更如天马行空般妙至毫巅,若他原式不变,等若把水仙刃送上去给他砍劈的样儿。 而且寇仲的身法忽然变得奇诡难测,就像水中的鱼儿,纵使一动不动,但只要你搞动附近的水流,他随时可迅速窜退溜动。那种静中带有强烈游移不定的特性,以他自问能洞穿所有变化的眼力亦大感头痛。 刹那间宋缺已知刚才的略一犹豫,已给这天才横逸的小子抢占得主动和上风。 他的“潇湘水云”再使不下去,不怒反笑的吟道:“石上流泉!” 似水流不断的刀式,蓦地化作一道碧光冶冶、穿岩漱石的清泉活水,水仙刃划出一道蓝芒,循某一条优美至超乎任何言语所能形容的弧度,直取寇仲。 寇仲往另一方错开,横刀格挡,看似迅疾,其实却寓快于慢,化巧为拙。 “蓬”! 接着连串兵刃交击之音不绝如缕,宋缺的刀势虽不住扩张,但寇仲已非完全处在捱打和受尽凌辱的劣势,更非宋缺要他向东便向东,往西便朝西的无法自由自主,而是有攻有守,且不时有今宋缺头痛的自创奇招。 最大的得益就是寇仲终学晓了如何在宋缺惊涛骇浪般的刀法中回气的方法,那是系乎轻重的把握,攻中藏守,守中含攻。每在全力出击或格挡后稍留馀力,以调节体内真气,当中微妙处,非是临阵对敌时,是没法掌握的。 有点像每潜游一段时间后,就冒出海面透透气,而不是死命在水底捱下去,直至力竭气尽。 在宋缺的庞大压力下,寇仲把浑身解数毫无保留的施展出来,把过去所有领悟回来的刀法发挥得淋漓尽致,配合从宋缺身上新学晓的东西,愈打愈得心应手,畅快至极点。 宋缺刀法忽变,高吟道:“梧叶舞秋风!”整个人旋动起来,水仙刃似是随意出击,全无痕迹刀路可寻,更因其怪异的身法,寇仲一直力保的优势立时冰消瓦解。 “当”! 寇仲虽千万般不情愿,仍给宋缺令他阵脚大乱,只能苦守致没法回气、神乎其技的刀法杀得一筹莫展,到第十刀时又给宋缺连人带刀劈得跄踉跌退,最后“咕咚”一声坐倒门外,只差一步就像先前般滚下石阶去。宋缺移至门前,低头凝视寇仲,目现奇光。 明月不知何时偷偷爬上院墙,透过槐树的浓荫洒在庭圈中。 寇仲苦笑道:“我没空去计算阀主究竟用了多少刀,希望不是七十九刀巴!” 宋缺脸上泛起冷酷的神色,双目杀机大盛,沉声道:“你不怕死吗?” 寇仲耸肩道:“说不怕就是骗你。但也相当好奇,死后究竟会是怎么一番情景呢?麻烦阀主告诉致致,我对她确是真心的。” 宋缺嘴角逸出一丝笑意,立即把他冷酷的神情和眼中的杀气溶解,淡淡道:“这些遗言留待明早再说吧!” 转身返回磨刀堂内。 卷二十六 第六章 有意无意 雷九指道:“陵爷熟识那种赌法?” 徐子陵道:“勿要再爷前爷后的唤我,我会很不习惯。少时在扬州常见人玩骰宝,也有玩番摊的,但只有看的份儿。哈!我指的‘看’是看那个是赢钱的肥羊。” 雷九指问道:“扬州盛行那种骰宝的赌法?是分大小二门押注,十八门押注,还是以各骰子本身的点数押注?” 徐子陵答道:“是以前两种方法混合一起来赌,可以押两门,也可押十六门。为甚么要问这种问题?” 雷九指耸肩道:“只是随口问问,真正玩骰宝的高手,甚至会用天九牌的方式互赌,只三颗骰子就可配成各种天九牌,再根据天九的规则比输嬴,趣味更浓。” 徐子陵道:“扬州也有几个出名的赌徒,我们的言老大就是其中之一,不过从不肯教我们,他最欢喜把骰子中间挖空,灌进水银去骗人。” 雷九指不屑道:“无论灌水银、铅或象牙粉的骰子,均叫‘药骰’。稍高明者塞入铁屑,再以吸铁石在桌下摇控,配合手法,确可要单开单,要双开双。但这都是低手所为,真正高手有听骰之术,只凭骰子落在骰盅底部时,互相碰撞磨擦发出的尾音,可把一点至六点是那个向下的声音区别出来,把握点数。以我来说,可达八成的准绳。” 徐子陵咋舌道:“难怪你逢赌必赢了。” 雷九指道:“这世上并没有必嬴的赌术,骗子亦会被揭穿,看!” 徐子陵望往他摊开比一般人修长的手掌,掌心处正是二粒象牙制的骰子。皱眉道:“我对巧取豪夺的勾当从来不感兴趣,若换过是寇仲,你想不教他都不行。” 雷九指微笑道:“只要子陵想着这是一种替天行道的手段,嬴来的钱全用来买粮济民,赌博再非巧取豪夺哩!” 徐子陵惟有以苦笑作答。 寇仲从最深沉的睡眠中醒转过来,发觉自己仍是盘膝结伽而坐,脊梁挺直,不但体内真气尽按,且又再精进一层,五官的感觉更胜从前。 睁服一看,半阙明月早从院墙处悄悄移到头顶上,在月儿青绽绽的光蒙外,闪亮的星星密密麻麻的嵌满深黑的夜空,动人至极。 寇仲取起搁在膝上的井中月,心中狂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就像宝刀已和他结成一个血肉相速的整体,刀子有如获得新的生命,再非只是死物和工具。 他情不自禁的举刀审视,另一手爱怜地抚摸刀身,整个人空灵通透,不染一尘。 “锵!” 井中月条地来到头顶,往下疾劈,平胸而止。 刀气像波浪般往两旁潮涌开去,把庭园老槐的落叶卷上半天。 “锵”! 井中月回鞘。 “这一刀还像样子!” 寇仲向出现在门外台阶上的宋缺瞧去,淡淡道:“我还以为阀主睡了哩!” 宋缺左手收在背后,右手轻垂,油然步下台阶,来到寇仲身前两丈许处立定,双目灼灼生辉,微笑道:“如此良辰美景,错过岂非可惜。少帅刚才那一刀,已从有法晋入无法之境,心中不存任何挂碍成规,但仍差一线始可达真正大家之境。” 寇仲对他的刀法佩服得五体投地。闻言谦虚问教,道:“请问阀主,小弟差的是甚么?” 宋缺仰首望往天上的星月,深邃的眼神精光大盛,一字一字的缓缓道:“有法是地界的层次,无法是天界的层次,有法中暗含无法,无法中暗含有法,是天地人浑合为一的最高层次,只有人才可把天地贯通相连,臻至无法而有法,有法而无法。” 寇仲思索半晌,摇头道:“我仍是不明白,对我来说,所谓有法,就是循早拟好的招式出手,即使临阵随机变化,仍是基于特定的法规而衍生出来;无法则是不受任何招数成规所限制,从心所欲的出招,故能不落窠臼。” 宋缺悠闲地把收在身后的左手移往胸前,手内赫然握有另一把造型高古、沉重异常的连鞘宝刀,当他右手握上刀把时,同时俯首瞧着右手把宝刀从鞘内拔出,柔声道:“天有天理,物有物性。理法非是不存在,只是当你能把理法驾驭时,就像解牛的庖丁,牛非是不在,只是他已晋入目无全牛的境界。得牛后忘牛,得法后忘法。所以用刀最重刀意。但若有意,只落于有迹;若是无意,则为散失。最紧要是在有意无意之间,这意境你明白就是明白,不明白就是不明白。像这一刀。” 宝刀脱鞘而出,似是漫不经心的一刀劈往寇仲。 庖丁解牛乃古圣哲庄周的一则寓言,讲善于剔牛的庖丁,以无厚之刃入于有间的骨隙肉缝之中,故能迎刃而解。 寇仲正思索间,那想得到宋缺说打便打,根本不容他作任何思考。 兼且宋缺这一刀宛如羚羊挂角,不但无始,更是无终。忽然间刀已照脸斩来,刀势封死所有逃路,避无可避,最厉害是根本不知他的刀最后会劈中自己甚么地方。 尤有甚者,是这重达百斤、朴实黝黑的重刀在宋缺手中使来,既像重逾千钧,又似轻如羽毛,教人无法把握。只看看已可教人难过得头脑昏胀。 别无选择下,寇仲忙掣出井中月,运刀挡格。 井中月随宋缺的刀自然而然地变化改向。 “当”! 两刀相触,凝定半空。 庞大无匹的真气,透刀袭来,寇仲几乎使尽全身经脉之气,才勉强化掉对方第一轮的气劲。 宋缺露出一丝笑意,一边不住催发真气,往寇仲攻来,淡淡道:“少帅能否从这一刀看出玄虚?” 寇仲正力抗他入侵的气劲,只觉宋缺的刀愈来愈沉重,随时可把他连人带刀压个粉碎,闻言辛苦的道:“阀主这一刀于不变中实含千变万化,似有意而为,又像无意而作,不过我也挡得不差吧!啊!有意无意之间。” 宋缺猛一振腕,硬把寇仲推得跌退三步,两人分开。 寇仲心叫谢天谢地,再退三步,到背脊差点碰上槐树,才摆开阵势,准备应付他的第二刀。 宋缺左鞘右刀,状如天神般卓立庭中,全身衣衫无风自拂,神情欣悦的道:“刚才的一刀,才是我宋缺的真功夫,纵使宁道奇亲临,也决不敢硬挡,你却挥洒自如的挡了。你若想听恭维的话,我宋缺可以让你听,只要再有一段时间,你的成就将可超越我‘天刀’宋缺,成为天下第一刀手。” 寇仲苦笑道:“所以阀主已下了必杀我的决心,否则怎肯恭维我,对吗?” 宋缺摇头道:“你错了,由始到终我都没想过杀你,不是这样怎能令你跨出这一大步。” 话虽这么说,可是他的气势却是有增无减,把寇仲压得透不过气来。寇仲剧震道:“可是阀主你出手攻我时,确是招招夺命,一个不小心,我会把命赔上,连阀主都控制不住。” 宋缺仰天笑道:“非是如此,怎能把你潜藏的天份迫出来,如若你命丧吾刀之下,你也没资格得到本人的爱宠和欣赏。” 寇仲苦笑道:“既是如此,你现在为何像仍要把我置于死地的样儿?” 宋缺沉声道:“你可知宋某人手上此刀的名堂?” 寇仲一愕道:“这把刀又有甚么好听的名字。” 宋缺双目电芒激盛,一字一字的道:“这把就是宋某藉之横行天下,从无敌手的天刀。” 井中月突化黄芒,直取宋缺。若再呆下去,他可能多片刻都捱不住。宋缺目露笑意,随手挥刀,从容潇洒,配合他英俊无匹的容颜,做如松柏的挺拔体型,说不尽的悦目好看。 虽是随意的一刀,但寇仲却感到无论他刀势如何变化,位置角度时间如何改动,最后都会被他挡个正着。 更知绝不可后退避开,因为在气机牵引下,宋缺的天刀会像崩堤的大水,从缺口涌来,把一切挡着的东西摧毁。 “呛”! 天刀生出庞大的吸力,将寇仲的井中月牢牢吸实。 两刀相抵,四目交投。 宋缺摇头叹道:“你仍有最大的缺点,就是能发不能收,如果你现在这一刀是留有馀力,没可能会被我以内劲紧吸不放。这亦是太着意之敝,小子你明白吗?” “锵”! 刀气潮涌,寇仲整个人被抛跌开去,差点变作滚地葫芦。 宋缺挺刀迫来,刀锋涌出森森杀气,笼罩寇仲。 寇仲凝止不动,天刀划出。 寇仲健腕疾翻,连续七、八个变化,堪堪挡住,又被劈退三步。 宋缺喝道:“好!”又一刀扫来,既威猛刚强,亦灵动奇奥,无痕无迹。 寇仲心知肚明宋缺每一刀均是全力出手,如若一个挡格不住,就是身首异处的结局,谁都改变不了。忙奋起神威,一刀格去。 闷哼一声,今次只退两步。 宋缺呵呵大笑,照头一刀劈至,刀势如日照中天,光耀大地。 寇仲杀得性起,井中月往上疾桃,“叮”的一声,斜斜挑中天刀,然后往外飞退。 宋缺横刀立定,点头道:“寇仲你可知如论天份,天下可能无人能出你右,这三刀已深得收发由心之旨。现在就算我真的想杀你,亦必须大费功夫。来!给我几刀看看。” 雷九指按着几上的骰盅,目瞪凝神倾听的徐子陵道:“多少点?” 徐子陵道:“应是一个三点和两个五点。” 雷九指揭开骰盅,叹道:“你满师啦!” 徐子陵道:“原来是这么容易的。” 雷九指苦笑道:“我的陵大少,你知否连‘天君’席应都栽在你手上,天下虽大,能作你对手的人,竖起指头恐怕都多过那人数。凭你的武功,加上你的天份,别人一世都学不来的东西,你在两个时辰内便学晓。在巴东停船时,你可去初试啼声,赢些老本来作下一站之用。” 徐子陵皱眉道:“你不是身怀钜款吗?” 雷九指指着自己的脑袋道:“鲁师‘戒贪’那两个字,永远盘旋在我脑海中,所以当袋内的银两每达到一定数目,我会把钱财散发给有需要的人,故现在囊内只有十多锭黄金,若是在九江的大赌场,这数额将不敷应用。” 徐子陵道:“你准备在九江登岸后,立即大赌一场吗?” 雷九指道:“九江的‘因如阁’名列天下十大赌场之七,乃长江一带最著名的赌场。主持的人叫‘赌鬼’查海,乃赌林响当当的人物,更是香贵手下四大将之一,若能把他赌垮,香贵想不亲自出手都不行。” 徐子陵道:“名列第一的赌场在那里,是否与香家有关?” 雷九指道:“天下赌场首推关中长安的明堂窝,位于最著名青楼上林苑之旁,主持的是赫赫有名的‘大仙’胡佛,乃‘胡仙派’的掌门人,是赌门最受尊敬的老撇。” 老撇是江湖术语,指的是以赌行骗的人。 徐子陵不解道:“胡仙不是狐狸吗?这胡佛摆明是骗人的,谁肯到他的赌场去呢?” 雷九指道:“做老撇是胡佛初出道时的事哩!发财立品,胡佛二十年前当众以整体猪羊上供胡仙,立誓不再骗人,还保证在他的赌场内绝不容人行骗,所以到他的明堂窝,比到任何地方赌更可放心。” 徐子陵道:“这么看,胡佛该不是香贵的人吧!” 雷九指道:“不但没有关系,还是对头。香贵曾派大儿子到关中开赌,却给胡佛赢得弃甲曳戈而逃,损失惨重。所以如若香贵想与我交手,我会指定在长安胡大仙的明堂窝举行,想想都觉风光,哈!” 徐子陵苦笑道:“你老哥知我和寇仲到长安后都不能张扬,皆因见光即死。而我这副样貌,李世民手下已有人见过,会知道是我徐子陵来的呢。” 雷九指道:“除赌术武技外,我还跟过鲁师学过易容之术,到时自有妙法。现在最重要是不让任何人晓得我和你们的关系。夜哩!我再不阻陵少休息。” “当”! 寇仲也不知自己攻出多少刀,但宋缺却像高山峻岳般,任由风吹雨打,亦难以摇撼其分毫。不过寇仲感到的是前所未有的痛快,像宋缺这般强横的对手,在这里才可寻到。 兼之他不住指点,每句评语均切中要害,一晚的时间,可等若别人半世的修行。 寇仲倏地收刀后退,毕恭毕恭的道:“多谢阀主指点,他日有成,当是拜阀主今晚所赐。” 宋缺还刀入鞘,微微一笑道:“我们之间不用再说废话,天快亮啦!吃过早膳才走吧!” 寇仲呆了一呆,始随宋缺离开磨刀堂,一处他永远都不会忘记的地方。 卷二十六 第七章 为尔之后 宋家山城由数百大小院落组成,院落各成体系,又是紧密相连,以供奉历代祖宗神位的宋家祠堂为中心。每个院落均分正院偏院,间隔结构,无不选材精良,造功考究。 在些微的晨光里,寇仲与宋缺并肩来到与磨刀堂毗邻的明月楼,步入庭园,一位白发斑斑的老人正在修剪花草,斜斜瞥两人一眼后,便视若无睹的继续工作。 寇仲心中大讶,宋缺笑道:“方叔是山城内唯一不怕我的人,因为自幼就由他侍候我。” 寇仲点头表示明白,穿过两旁花木扶疏的长廊,是一道跨越池塘的长石桥,四周树木浓深,颇有寻幽探胜的气氛,池塘另一边就是门上正中处悬有刻上“明月楼”三字木雕烫金牌匾的两层木构建筑物。木门隔窗均是以镂空雕花装饰,斗拱飞檐,石刻砖雕,精采纷呈。 宋缺在桥中停步,凭栏俯首,凝视正在池内安详游动的鱼儿,道:“你的身法是否从鱼儿领悟出来的?” 寇仲佩服道:“阀主真厉害,这都给你瞧穿瞧透。” 宋缺摇头叹道:“到现在我才明白甚么是天纵之材,徐子陵比之你如何呢?” 寇仲道:“子陵是这世上唯一能令我真正佩服甚或害怕的人,幸好他是我最好的兄弟。如若他肯全力助我去取天下,我会轻松得多。” 宋缺道:“人各有志,不能相强。来吧!不要让他们久等哩!” 寇仲为之愕然,谁在等他们呢? 徐子陵给小孩的叫声惊醒过来,接着是韩泽南夫妇抚慰孩子的声音,小杰睡回去后,韩泽南低声道:“小裳!你觉得那弓辰春是怎样的人?” 徐子陵本无心窃听人家夫妻间的私话,但因提到自己,自然功聚双耳,看韩妻怎样回答。 被称为小裳的韩妻压低声音道:“他的样貌虽凶悍,但言谈举止均像极有修养的人,对小杰亦相当慈祥爱惜,相公是否想请他帮忙唉!人心难测,相公虽三思而行。” 沉吟片晌后,韩泽南道:“他虽名不传于江湖,但只看他毫不费力就迫退合一派的人,此人武功之强,足可与解晖之辈相媲美。若他肯帮手,我们或能摆脱那些人。” 小裳叹道:“他为何要惹祸上身?” 韩泽南道:“他若拒绝,我们也不会有损失。我有个奇怪的感觉,他似乎真的很关心我们。” 小裳道:“这正是妾身最害怕的地方,最怕他是另有居心。” 韩泽南苦笑道:“凭他的身手,在这天下纷乱的时势,要对付我们一家三口实在易如反掌,何须转转折折。那个姓雷的江湖客和他闭门谈了一整天,不知会说些甚么话。” 小裳道:“到九江再说吧!说不定我们可把追兵撇甩,那时海阔天空,可任我们飞翔哩!” 徐子陵睡意全消,起床穿衣,往甲板走去。 寇仲跟在宋缺身后,进入与磨刀堂同样规模宏大的明月堂,只见数名宋家的年青武土,正为他们摆开一桌丰盛的早膳,宋智、宋鲁两人则虚位以待。见到宋缺时两人神态恭敬,显示出宋缺在宋阀内无上的威权。 分宾主坐下后,宋缺挥手不意众年青武土退出楼外,向宋鲁道:“玉致呢?” 宋鲁答道:“她刚才仍在梳洗整装,该快到哩!” 寇仲此时深切体会到宋缺行事莫测高深的风格,只是桌上热气腾升,精巧讲究的各式菜肴,便知厨子至少要在半夜起来工作,而那时他正和宋缺在打生打死。可见宋缺早在这之前已对自己作出准确的判断,始有眼前的宴会。 想起即将见到宋玉致,心中实是既喜且惊,皆因既不知宋玉致会如何“款待”自己,更不知宋缺会如何“处置”他们。 宋缺神采飞扬,兴致勃勃的为三人斟酒,向寇仲道:“这是杭州特产桂花酒,不但酒味醇厚,柔和可口,兼且有安神、滋补、活血的作用,多饮亦无害。” 寇仲瞧往杯中色作琥珀的美酒,透明清亮,一阵桂花的幽香,中人欲醉,不用喝进口内已有飘然云端的曼妙感觉。 单看桌上所用器皿,无论杯、盘、碗、碟,瓶、樽、陕、盏,均是造工精细,情趣高雅。最特别是皿具所用釉彩,状似雨点,于黑色釉面上均布满银白色的放射状小圆点,大者如豆,小者若粟,银光褶褶。亦只有这种名贵的器皿,才配得起宋阀超然于其他诸阀的地位。 宋智见寇仲留神观看桌上用以盛载名酒美食的器具,笑道:“这种雨点釉,又称天目釉,尺瓶寸盂均被视为不世之珍,甚至碎片亦可与金玉同价。我们搜寻多时,亦只能集齐此套。” 这是第二趟与宋智坐下说话,感觉上有天渊之别。 寇仲从宋智亲切的口气,清楚晓得他把寇仲当作自己人。 出奇地由宋鲁领头举杯祝酒,笑道:“近十年来,尚是首次见到大兄这么多笑容,这杯就先敬大兄,下一杯才轮到小仲。” 宋缺哑然失笑道:“鲁弟定是把这话在心内蹩足十年,到今天才可乘人之危的倾情吐露。哈!饮酒。” 接着轮番敬酒,数巡过后,宋缺忽然淡淡问道:“师道是否爱上那高丽来的女子。” 寇仲在猝不及防下,有点手忙脚乱的答道:“这个哩!阀主请勿为此动气,实情是……唉!我也脱不了关系,因为……” 宋缺截断他道:“其中情况,我们从他遣人送来的书信知道详情,故不用重覆。我只想知道凭少帅的观察,师道是否爱上那叫傅君瑜的高丽女子。” 寇仲不敢骗他,苦笑道:“严格来说,二公子该是爱屋及乌,但会否因此渐生情愫,则非常难说。” 宋智和宋鲁由宋缺问起宋师道开始,都不敢置一词半语,可推想宋缺曾为此大发电霆,故没人敢插口。 宋缺沉吟片刻,忽然举筷为寇仲夹菜,像忘记了宋师道的事般微笑道:“这是麻香鸡,趁热吃才酥脆可口。听说你和子陵曾在飞马牧场当过厨子,该比我们更在行。” 寇仲尝过一口,动容道:“比起弄这麻香鸡的高手,小子差远哩!” 宋缺转向宋智道:“‘天君’席应那方面有甚么新的消息?” 宋智道:“据前天才收到来自独尊堡的飞鸽传书,席应尚未露面,但阴癸派的婠婠却曾在成都现身。” 寇仲的心中打了个突疙,不由为徐子陵担心起来,忍不住问道:“‘天君’席应是甚么家伙?” 宋鲁笑道:“席应是‘邪道八大高手’榜上名列第四的魔门高手,仅次于祝玉妍、石之轩和赵德言之下,昔年曾惨败于大兄手下,逃往域外多年后最近重返中原,还公然向大兄示威,该是魔功大成,才敢这么放恣。” 宋智冷哼道:“若他真的有种,该登上山城正式挑战,现在却远远躲在四川张牙舞爪,显然心怀不轨。” 宋缺脸容变得冷酷无比,缓缓道:“就算祝玉妍胆敢撑他的腰,他亦难逃魂断我宋缺刀下的宿命。”足音轻响,宋玉致来了。 这风姿绰约的美女不施脂粉,秀发在头上结了个简单的髻饰,身穿白地蓝花的褂裙,腰围玉带,清丽宛如水中的芙蓉花。带点苍白的脸色,减去她平日三分的刚强,多添几分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的美态。 她故意避开寇仲灼热的目光,坐到宋缺的另一边。 宋鲁爱怜地为她添酒。 宋缺有点不悦道:“致儿何事担搁?” 宋玉致轻垂眷首,低声道:“刚接到成都解堡主的飞鸽传书,‘天君’席应于前晚被重出江湖的岳山空手击杀于成都散花楼,亲眼目睹者尚有川帮的范卓和巴盟的奉振。” 寇仲失声叫道:“甚么?” 宋缺等的目光全集中到他身上,连宋玉致亦忍不住朝他瞧来,不明白他的反应为何比在座任何人都要急速和激烈。 寇仲定过神来,尴尬一笑,又趁机迎着宋玉致清澄的眼神深深一瞥。 宋智把目光移往神情肃穆的宋缺,道:“此事确是非同小可,难道席应的紫气天罗,仍未臻大成之境?” 宋玉致道:“据范卓和奉振覆述当时的情况,席应的紫气天罗威力惊人,只是敌不过岳山赤手空拳施展的换日大法。此战立令岳山重新登上顶尖高手的位置。” 宋鲁吁出一口凉气道:“岳山此人一向心胸狭窄,此番练成换日大法,定会到川城来生事。” 宋缺油然道:“我最怕他不来。” 忽然仰天长笑,道:“好一个‘霸刀’岳山,请恕我宋缺低估了你。” 转向宋玉致吩咐道:“立即通知成都那边,不论他们用甚么方法,也务要找到岳山的行踪,我已因出门对付崔纪秀那帮人而错过席应,今次再不容有失。” 寇仲心叫乖乖不得了,无奈下只好苦笑道:“阀主恐怕今趟亦要失望哩!” 众人愕然朝他瞧来。 寇仲硬起头皮道:“因为这个岳山是假的。” 宋缺神色不变道:“此话何解?” 寇仲挨到椅背处,拍桌叹道:“杀席应的只是带着个由鲁妙子亲制的岳山面具的徐子陵,这小子真行,连在邪道高手榜上排列第四的人都给他宰掉。” 包括宋缺在内,众人无不动容。 寇仲再解释一番后,道:“小陵定是在武道上再有突破,否则不会厉害至这等地步。” 今次轮到宋缺苦笑道:“这叫一场欢喜一场空,将来的中原武林,怕该是你和徐子陵两人的天下。” 接着平静地宣道:“我已代表宋家和少帅达成协议,我们宋家虽不直接卷入少帅争天下的战争中,但却在后援各方面全力支持他。假若少帅兵败,一切休提,如若他终能统一天下,玉致就是他的皇后,诸位有否异议。” 宋智和宋鲁都没有说话,只宋玉致俏脸倏地飞红,霞色直延至耳根,垂下头去。 宋缺长身而起,来到寇仲身后,探手抓紧他肩头道:“膳后玉致会送少帅一程,至于其他行事细节,你们仔细商量吧!” 言罢哈哈一笑,飘然而去。 徐子陵卓立船头处,欣赏河光山色,心中思潮起伏。 韩泽南两夫妇的武功相当不俗,韩妻小裳更是高明,足可置身江湖名家之林,究竟是甚么仇家令他们如此慌张害怕。 凭他“弓辰春”击退合一派的威风,小裳仍以“惹祸上身”来形容他的出手帮忙,可知他们的仇家实力庞大,且有至少能与他相掳的高手在其中,好心肠的小裳才害怕会连累自己。 正思忖间,林朗来到身后恭敬道:“弓爷原来是真人不露相,难怪以侯公子的恃才傲物,也肯为弓爷奔走安排。” 徐子陵心中好笑,他从未说过自己武功低微,故何来真人不露相可言;但他的而且确没有露相,皆因戴上面具。顺口问道:“今天是否会泊岸呢?” 林朗点头道:“前方的大城就是巴东郡,我们会在那里停半个时辰,好补充粮水。” 徐子陵极目瞧去,隐见城墙的轮廓,两岸林木间的房舍数目大增,不像先前的零落。 此时雷九指来了,两人遂结伴到舱厅吃早膳。 他两人是最早起床的客人,坐好后,乌江帮的人都争着侍候他们,雷九指当然是叨了徐子陵的光。 闲聊几句后,雷九指三句不离本行,又讲起赌经来,今次说的是牌九,幸好他表情多多,口角生春,尚不致落于沉闷。 只听他道:“赌场有个禁忌,就是没有‘十一’这数目,也不准说十一,因为在牌九中由‘么五’和‘么六’两牌组成的十一点,几乎是必输无疑。还有是‘十’,因为十点在牌九中是最小的,骂人话‘鳖十’,就是来自这张牌。‘二板六’也是骂人的话,因二板为四点,配上么六刚好是十点。哈!” 徐子陵笑道:“你这么说,我会较易去体会。” 雷九指得意洋洋以夸张的语气说道:“牌九的诀要,就在‘赶尽杀绝’这四字真言上,最伤感情。” 此时船身微颤,缓缓减速,往左岸泊去。 雷九指赞道:“乌江帮操舟之技确是一绝,难怪多年来过三峡的沉船事故屡有所闻,却从未发生过在他们身上。” 风帆终于停在码头。 徐子陵正想低头多喝一口稀粥,衣袂破风之声振空响起。 两人愕然对望时,一阵怪笑从甲板处传来道:“本座有事须料理,谁若敢管闲事,莫怪我杖下无情。” 另一把娇柔浪荡女子声音道:“小裳啊!姐姐来向你问候请安哩!还不给我滚出来。” 徐子陵心中一震,终知道韩泽南夫妇害怕的是甚么人。 他们确有害怕的理由。 卷二十六 第八章 此地一别 宋玉致陪寇仲来到码头处,一艘小型风帆正张帆恭候。 一路走来,宋玉致没说过半句话。寇仲知她脾性,不敢惹她。 寇仲叹道:“此地一别,不知是否尚能与致致有再见之日。假若我在关中寻不到杨公宝藏,我根本没有本钱去和李小子争天下,亦不会让你嫁我;即使真的得到杨公宝藏,跟李小子的实力相比,我仍是输多赢少的劣局。因为战争并非以钱财多寡来决定胜负,否则杨广不会失天下。” 宋玉致平静地道:“你是不应该来的,事而至此,玉致还有甚么话说。” 寇仲苦笑道:“事既至此,致致还不能和我说两句知心话吗?” 宋玉致目光投在滔滔河水土,摇头道:“爹是明知不可为而为,所以才不肯直接派兵助你。李阀的声势与日俱增,你还在为杨公宝库痴人做梦。好啦!假设真给你寻得宝藏,你又怎样把东西运离李阀的地头?少帅啊!理性点好吗?算人家求你吧!” 寇仲低沉而肯定的声音传入她耳内,缓缓道:“不要看我爱嘻嘻哈哈的,一副薄皮无赖的样子,但我对致致的爱却是此生不渝的,致致定会怪我为争天下舍你而去。固然我现在已是泥足深陷,难以言退。但真正的原因,是男儿必须为自己确立一个远大的目标,然后永不言悔地朝这目标迈进,不计成败得失。子陵和我的分别,只在于目标的差异。且看看你身边的人吧!有那一个是具正快乐和满足的?我们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苦中作乐!于平凡中找寻真趣,已与我寇仲无缘。只有在大时代的惊天骇浪中奋斗挣扎,恐惧着下一刻会遭没顶之祸,才可使我感受到自己的价值和存在。现在我只能在自己劣势的环境中,尽量做得最好,在江湖中作三两人间的争雄斗胜,再不能使我动心,只有千军万马决胜于沙场之上,那种胜败才能令人倾倒。我本是个一无所有的人,也不怕再变为一无所有,但只要我知道致致的心曾向我,寇仲已可不负此生啦。” 说出心底的话后,寇仲腾身而起,往船上投去。 听罢他似无情又多情的情话,瞧着他轩昂不可一世的雄伟背影,宋玉致的视野模糊起来,再分不清那一片是泪光,那一片是水光。她想把他唤回自己的身旁,但声音到达咽喉处,化作硬咽。 此刻一别,还有再相达的一天吗? 徐子陵掠出舱厅,韩泽南夫妻正带着儿子从舱房仓惶奔到通道上,忙喝道:“韩兄勿要出去,一切由我来应付。” 两人愕然回头瞧他,徐子陵来到他们身旁,探手爱怜地拍拍小杰儿的脸蛋,向从后赶来的雷九指道:“雷兄也不要露脸。” 韩泽南摇头叹道:“弓兄千万不可卷入此事中,弓兄或者不会把这两个人放在眼内,但他们出身的家派,却是非同小可,缠上后除非死掉,否则休想有安乐日子过。” 雷九指来到众人旁,道:“一个是‘恶僧’法难,另一个是‘艳尼’常真,从没人知道他们的出身来历的。” 此时法难大声在舱外叱喝道:“洪小裳你今次插翼难飞,若再不乖乖的随我们回去,我们便要大开杀戒。” 洪小裳凄然道:“南哥珍重,好好照顾杰儿。” 又向徐子陵道:“大恩不言谢,弓爷请送他们到安全地点去。” 韩泽南一把抓着洪小裳,热泪盈眶道:“要死就死在一块儿,我们永远不会分开。” 小杰呆望爹娘,一脸茫然,显然弄不清楚是甚么一回事。 徐子陵淡然自若道:“韩兄和嫂夫人请放心。法难常真乃祝玉妍的喽罗走狗,本人知道得一清二楚,更清楚自己惹上的是那一类的麻烦。待我去把他们收拾后,回来再和韩兄和嫂夫人商量下一步该怎么走吧。” 韩泽南夫妇不能置信的瞪着他时,徐子陵顺手借来他手上长剑,跨过舱门来到甲板上。只见林朗和十多名手下人人兵器在手,与船尾的常真和法难成对峙之势。 见到“弓辰春”出来主持大局,林朗松一口气道:“弓爷请为我乌江帮主持个公道。” 徐子陵对林朗以至整个乌江帮立时好感大增,难怪骄傲如侯希白亦要赞乌江帮信誉昭着。假若法难和常真依足江湖规矩,先礼后兵,向林朗说明原委,要与韩泽南夫妇解决私下间的恩怨,那林朗绝不会从中作梗。说到底韩泽南夫妇只是他们的顾客,非亲非故。 可是像法难和常真目下的恃强硬闯上船,视乌江帮如无物,又口口声要大开杀戒,实犯了江湖大忌。 江湖人最讲面子,就算明知非对方敌手,林朗等也要撑下去。 法难和常真的目光同时落在徐子陵身上,生出警戒神色。 徐子陵低声对林朗道:“此事全由我揽到身上,林香主千万别惹上身,快着各兄弟收起兵器。” 林朗心中感激,恶僧艳尼两人在长江一带早臭名远播,出名难惹,若有选择,谁愿和他们结怨。 闻言后林朗喝道:“今天的事,我乌江帮再不插手,收起兵器。” 众手下应命退下,齐聚在徐子陵身后,变成旁观者。 “恶僧”法难的铜铃巨目凶光闪闪,把徐子陵由头看落脚,冷笑道:“来者何人?是否想代人出头送死?” “艳尼”常真媚态毕呈的娇笑道:“是否因那条像毒虫般难看的疤痕累得没女人欢喜,所以活得不耐烦啦?” 徐子陵踏前一步,从容笑道:“少说废话,有种的就不要夹尾巴落荒溜掉。” 常真花枝乱颤的笑起来,向法难抛个媚眼儿道:“师兄听过这么大言不惭的话吗?” 言罢一个旋身,披在身上的“销魂彩衣”像一片云般冉冉升起,露出坦露粉臂,把她惹火身段表露无遗的一身劲装服,配上她的光头,反更增诱惑妖媚的骚劲。 谁都清楚她浑身都是毒刺,沾惹不得。 法难一顿手中重铁杖,甲板受击处登时木屑溅飞,现出裂痕。 正在替泊在码头另外十多条船上货卸货的人,均停下手脚,遥看热闹。 韩泽南等亦移到舱门处,当然谁都不会为“弓辰春”担心,比起合一派的“通天姥姥”夏妙莹和“美姬”丝娜,这两人恶名虽盛,但仍有一段颇远的距离。 “噗”! 常真接着旋身甩下的销魂彩衣,纤手分别抓着领口和下摆,蹬个笔真的盖在高耸的胸膛上,道:“让奴家先陪你玩两招吧!” 说到最后一个字,倏地化作一片彩云,飞临徐子陵斜上方处,既诡异又好看。 听她的话,人人都以为她会单独出手对付徐子陵,岂知法难二话不说,人随杖走,运杖便往徐子陵胸口捣去,威势十足。 最厉害处是衣柔杖硬,一轻一重,配合得天衣无缝。 徐子陵看也不看,右手长剑疾往上桃,左手则运掌劈出,落在旁观者眼中,似是简单不过,平平无奇,但身在局中的常真和法难,均感对手像未卜先知的预先把握到自己进攻的角度和时间,纵想变招却偏差一点点。 两人合作二十多年,应付强敌无数,立时心中叫妙,均贯注全身真劲,不留馀力的力图一招毙敌。 心忖无论这人如何高明硬朗,总敌不过他们合起来近六十年火候的联手一击。更何况两人一刚一柔,最是难挡。 岂知徐子陵正是要诱他们这样去想去做。 若非联手作战,两人谁都及下上“美姬”丝娜,但合起来却比丝娜更厉害。且因魔功层出不穷,真的厮杀下去,徐子陵说不定要露出压箱底的功夫才能取胜,曾两度与他交手的法难和常真,有很大可能会“感到”他是徐子陵,那就非常不安。 徐子陵以前的功夫可说是打出来的,而现在则是“另一种”的打出来。 为了掩饰“徐子陵”的身份,他要绞尽脑汁去创出新招,以另一种使人不会联想到他是徐子陵的风格出现,无心插柳的迫得他要在其他方面作出尝试和突破。 对于体内真气的运用,他已变成工多艺熟的戏法师,能变出种种匪夷所思的戏法来。 今趟他当然不可用只有五成的天魔大法,而是用吸取和氏璧异能时领悟回来的行气方法。 “霍”! 长剑先桃中当头撒来的销魂彩衣,然后左掌才劈中法难的重铁杖头。就是这刹那的差别,决定了谁胜谁负。 在时间的拿捏上,徐子陵精确至分毫不差,否则吃亏的会是他。以柔制柔,以刚制刚。 常真的销魂彩衣给长剑挑中的一刻,竟有无处着力,如石沉大海的骇人感觉,正要飞身飞退,长剑已化作多朵剑花,狂风暴两般往她罩来,由于根本无力可借,凌空的常真猛一咬牙,施出师门绝技,彩衣全力往敌剑卷去。 徐子陵左掌重劈铁杖,同时体内暗结大金刚不动轮印。 常真见他全力应付法难,心中大喜,倏地剑花敛去,敌剑已给她的彩衣缠个结实,忙运劲猛扯,心想只要对方分出一半力道来对付自己,肯定会被法难的重杖击得负上内伤。 岂知长剑应衣脱手,轻飘飘的竟没有半点力道,心知中计,但已迟了。 “蓬”! 沛然莫测的先天真气,透杖而入,把法难攻来的劲气全部物归原主,并有额外赠送,法难惨哼一声,跄踉跌退,连喷两口鲜血,“咕咚”一声坐倒甲板时,脸色已苍白如死人。 卷带长剑的常真腾空而起,难过得差点吐血。她也是了得,见法难有祸,彩衣拂扬,长剑化作长虹,回刺徐子陵,自己则凌空一个盘旋,落在法难身前。 船岸上的旁观者瞧得目瞪口呆,谁猜得到名震长江流域,横行无忌的恶僧艳尼,只一个照面就吃上大亏。 徐子陵潇洒的随意一个旋身,待长剑擦身掠过,一把抓着剑柄,再面对两人时,长剑遥指,冷笑道:“给我有那么远就滚那么远,否则莫怪我大开杀戒。” “大开杀戒”正是法难刚才说过的话,徐子陵照本宣科的说出来,旁观的人都暗中称快。 常真眼中射出怨毒和仇恨,点头道:“好!今天算你狠!不过你已惹上天大麻烦,很快你就知甚么叫后悔。” 玉手穿过法难的左胁,把他的巨躯扶挟起来,再一声娇叱,掠往码头,转瞬远去。 徐子陵心中暗叹,阴癸派有名阴魂不散,难缠之极。这一战虽胜得轻松容易,但若惹来对方元老级的高手,自己又要保护韩泽南一家三口,形势便非那么乐观。 寇仲靠窗安坐,起伏的思潮终从对宋玉致的怀念转到这两晚与宋缺的比拚上。 “铿”! 他把井中月从鞘内抽出,在透窗斜照进来的阳光下,刀身闪闪生辉。忽然间,他清楚知道在宋缺毫无保留,别开生面的启发下,他在刀道的修为上迈出无可比拟的一步。 步入宋家山城的寇仲和离开山城的寇仲,就像顽石和宝玉的分别,虽在外形大小上完全相同,但其中的涵蕴却迥然有异。 他的精气神和手中宝刃结合为一,浑成一体,达至“意即刀,刀即意”的神妙境界。 宋缺和他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 假设打一开始宋缺就以天刀全力攻他,恐怕他早落败横死。 宋缺先把寇仲置于必败的绝地,再以生死的要胁和压力,按部就班的启发他,激发起他的潜能和灵智,使他从石头脱胎为美玉。 那种地狱式的训练,令他全面地改进了刀法和内功。 抵九江后,他将登岸北上襄阳,与徐子陵会合。他本可原船北上,由大江转汉水直抵襄阳,但那样太过张扬,而他现在最紧要是把行踪保密。趁这几天坐船的安乐日子,他要精进励行,好好把从宋缺得来的绝世刀法心得,融汇贯通,为关中寻宝的壮举作好准备。 在这刹那,他把其他一切完全忘掉,除井中月外,心中再无他物。 徐子陵听尽众人歌功颂德的话后,好不容易才偕雷九指返回舱内去,岂知韩氏夫妇早人去房空。两人脸脸相向,乏言以对。 雷九指摊手苦笑道:“他们都是好人,可能不想连累我们才这么一走了之吧!” 徐子陵无奈道:“早已连累,只有希望他们吉人天相。” 后面的林朗探头瞥一眼,道:“有人见到他们从船头偷偷下船,沿江而逃,那段路很不好走。他们真蠢,有弓爷照拂他们,还有甚么好怕的。” 雷九指双目一转,问林朗道:“巴东郡有没有像样的赌场?” 林朗道:“要赌当然最好到九江的因如阁,不要说大江南北的赌客趋之若骛,连不爱赌的人都要去见识一下,且现在正是因如阁一年一度的赌会举行的时刻。” 徐子陵皱眉道:“我们在这里只有个许时辰,那够时间去赌呢?” 雷九指笑道:“我只是顺口问问,只要时间足够,我们泊到那里就赌到那里,否则你那来练习的机会。” 林朗心痒难熬的道:“要赌还不容易,船上赌具一应俱全,就让我们玩两手如阿。” 雷九指搭着他肩头笑道:“怎好意思赢林香主辛苦赚来的钱,到郑郡后我们三个就结伴去赌个天昏地暗,无论嬴多少都分作三份,保证林香主回乌江后可起大屋纳美妾。” 林朗怀疑地道:“既然这么容易嬴钱,老哥为何又要奔波劳碌?” 徐子陵没兴趣听他们瞎缠,正要返回舱房,给人截着道:“弓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徐子陵认得是船上其中一个客人,年在三十许间,有点读书人清秀文弱的样子,身材适中,作商旅扛扮。 点头道:“入房再说。” 那人随他入房后,自我介绍道:“小人复姓公良,小名寄,乃清化郡人。今趟到九江去,是想收回一笔欠账,若弓爷肯出手帮忙,我愿分一半给弓爷,唉!若收不到这笔账,我也不知怎办才好。” 徐子陵心中苦笑,不过听他语气真诚,眼正鼻直的一副老实人模样,亦难以断然拒绝,只好问道:“究意是甚么一回事,公良兄请详细道来,但千万不可有任何隐瞒。” 鲍良寄叹道:“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公良家数代相传都是做药材生意,五个月前一个叫贾充的人来向我们订下大批名贵药材,讲明以黄金交易。于是我们遂往各地搜罗,集齐后一手交货,一手收金。岂知当时明明是金锭,回来后全变作石子,才知受骗。贾充其实是假充。为了付药材的欠账,我已是倾家荡产,变得一无所有。” 徐子陵皱眉道:“他既是骗子,怎会让你知道他住在九江?” 鲍良寄愁容满脸的道:“我也不知自己是好运道还是霉运当头,得一个江湖朋友告诉我这人是九江著名的骗棍外号‘点石成金’的赖朝贵,弓爷请给小人主持公道。” 徐子陵正要说话,雷九指推门而入,道:“赖朝贵不但是大骗棍,还是个嫖赌饮吹样样皆精的流氓,到九江时我们顺道把他收拾吧!” 卷二十六 第九章 异地重逢 寇仲是第三次到九江来。 第一趟是刺杀任少名之行,使他和徐子陵一战成名,威震天下。 第二次是往解飞马牧场之围时途经此城,还误打误撞下救回骆方。由于这是萧铣的势力范围,所以寇仲份外小心,不但戴上面具,化成落腮满脸的钩鼻汉子,又把井中月用布缠刀鞘,这是很平常的做法,并不碍眼。 虽说宋家和萧铣关系良好,但际此非常时期,寇仲不敢在码头登岸,吩咐送他来的宋家子弟把他在九江下游里许处放下,再沿岸赶赴九江。 他的计划是在抵九江后,乘坐客船沿长江汉水的北上襄阳,既省力又快捷,且在与船上其他客人混熟后,一起进城会不那么碍眼。 不一会工夫他抵达九江城外,这长江水道的重镇,繁荣热闹,沿岸泊有近千艘大小船舶,舢舻相连,帆旗蔽天,岸上驴车马车,往来不绝。 萧铣的大梁王朝军队在险要和交通汇集点均设置哨站关卡,刁斗森严,令人望之生畏。 九江城乃萧铣的梁军和林士宏的楚军斗争的焦点。谁能控制这高度战略性的城市,等若扼紧鄱阳湖以西大江水道的咽喉。现在既落入梁军手上,林士宏就算能控制鄱阳和南方水道,但既不能西往,亦不能北上,致动弹不得。 东方则有杜伏威、李子通和沈法兴,更令林士宏难作寸进。 不过由于朱桨和萧铣交恶,多场火拼后双方均元气大伤,一直给萧铣压得透不过气来的楚军,又见蠢蠢欲动。 据宋家的情报,林士宏正在鄱阳湖集结水师,意图进犯九江。 寇仲身怀宋家发出的通行证,毫无困难的进入九江城,旧地重游,自不觉一番感触。 经过七天的潜修,他不但把从宋缺处领悟回来的刀法融汇贯通,进一步吸收,更趁这忙里偷得的罕有空闲,把这几年来从实战得回来的经验作全面的思索和整理,当他离船登岸时,感觉焕然一新,好像在刀道上的修行,在这一刻才算得上大有成就。 正要找家客栈落脚,一辆刚进城的马车从身旁驶过,隐约若传出女子说话的声音,寇仲听得心中一懔,声音竟是这么熟悉,一时却记不起是谁。 更奇怪为何在这挤满人车的暄闹大街,自己竟能清晰听到一辆快速驰过的马车内的说话声音,在以前这根本是没有可能的。 心中一动,吊紧马车追去。 目标马车沿北门大街南行,接而转进另一条往东的大街去。 寇仲功聚双耳,就那么偷听马车内两女的说话对答。 只听那颇为耳熟的女音道:“我们已查得弓辰春的身份来历,该是多年前曾在云贵横行一时的高手,后来不知因何事犯众怒,自此消声慝迹,想不到今次重出江湖,竟变得这么厉害。他是困脸上那道刀疤而得‘刀疤客’之名的。” 寇仲心中一震,难道她说的是徐子陵扮的刀疤大侠! 另一把女声冷冷道:“他能在法难和常真的联手下一个照脸重创法难,其武功已臻惊世骇俗的境界,江湖怎会平白无端的冒出这么一个人来?会否是徐小子假扮的,他和寇小子都有易容改装的本领。” 寇仲心中叫妙,他不但可肯定这个甚么弓辰春就是徐子陵,还因法难、常真而猜到两女一是白清儿,另一个别是阴癸派的元老高手,在洛阳曾有一战之缘的闻采婷。 又会这么巧的? 白清儿道:“起始时我也有同样的怀疑,因为时间地方均颇为吻合。可是据传来的消息,这弓辰春是个不折不扣的赌鬼,船到那里就赌到那里,赌得又狠又辣,你说徐子陵会是这种人么?无论如何,今晚他的船抵岸后,我们可摸清他的底子。” 听她这么说,寇仲立即信心动摇。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徐子陵,他既不好赌,更不懂赌。 闻采婷显然被白清儿说服,道:“照你这么说该不会是徐子陵。但不管他是谁,能否把小裳擒回来已是次要,掌门师姊亲下严令,要不惜一切下手把这人诛除。有没有你边师叔的消息,在成都失散后,我一直没见过他。” 白清儿叹道:“边师叔在安隆和尤鸟倦联手下受到严重内伤,幸好被师姐及时救回送往秘处疗伤,闻师叔可以放心。” 车子此时驶入一所大宅,寇仲不敢冒失闯进去,悄自离开,同时心中暗喜。 阴癸派当是在此集结人手,以对付一个叫弓辰春的赌徒,这家伙都算厉害,竟能惊动祝玉妍派出元老级的高手到这里对付他,倒要看看他是否三头六臂? 此时他也像闻采婷般,不相信“疤脸客”就是徐子陵的疤脸大侠,暗忖就在九江混一晚,假如今晚那弓辰春没有来,自己就摸上阴癸派巢穴打她们一个落花流水,最重要当然是试试给宋缺薰陶后的刀法。 想到这里不由心情大佳,刚步入北门大街,一队骑士策马入城,领头的赫然是与他不断恩怨纠缠的巨鲲帮帮主云玉真。 寇仲早想过在这里碰见她的可能性,只没想过甫进城不久就见到她,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悄俏追去。 徐子陵仍沉醉在对三峡的美丽风光回忆中,雷九指推门进来,坐到他身旁追:“尚有一个时辰到九江,林朗会安排我们住在与他们有联系的客栈去,今晚我们就去踢赌鬼查海的场子。” 徐子陵道:“你觉得公良寄的人品如何?” 公良寄就是被骗棍赖朝贵骗得倾家荡产的药材商人。 雷九指道:“我问过林朗,公良寄所说全是实话,公良家是清化出名的大善人,对穷人赠医施药,所以药材生意虽做得很大,家底却不厚。乌江帮的沙老大把他送来九江是分文不收的,还着林朗设法为他央九江帮会有头脸的人帮手,但当然及不上我们弓爷的手粗拳硬。” 经过多日来的相处,两人混得稔熟,说话再不用客气。 徐子陵道:“我想先处理好公良寄的烂账后,才到赌场去。” 雷九指道:“所谓财到光棍手,一去没回头。杀了他也于事无补,不若我们看看可否在赌桌上把公良寄的欠账一举嬴回来。” 徐子陵没好气道:“你这番话不嫌自相矛盾吗?若他早把骗来的钱花掉,那时用刀子或用赌术又有甚么分别,结果都是取不回那笔钱。” 雷九指好整以暇道:“我们喊扛喊杀的去迫他还钱,他肯按江湖规矩还五成已相当不错,但在赌桌上,他却不能不守赌场辨矩,输多少就须付多少。赌场最重信誉,怎到他胡来。” 徐子陵眉头大皱道:“你有甚么方法引赖朝贵来和我们狠赌一场。” 雷九指胸有成竹道:“从公良寄和林朗口中,我已知晓此人的行事作风。若论赌骗,甚么欲擒故纵,虚张声势,偷天换日,他连作我徒孙的资格都欠缺。只要陵少你肯在九江多留两天,我保证教他上钩。” 徐子陵正容道:“就给你两天时间,否则就依我的办法进行。” 雷九指沉吟道:“真奇怪,为何阴癸派全无动静?” 徐子陵分析道:“阴癸派以婠婠为主力的派内高手均到了巴蜀去。祝玉妍又因自重身份而不会亲自出手,要调兵遣将自然费时间,不过九江是他们的最后机会,以后要找我们就不那么容易。” 雷九指笑道:“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只要你这弓辰春突然消失人间,就算祝玉妍亲来又如何?” 徐子陵摇头道:“避得一时避不开一世。我始终要和祝玉妍等人见过真章,就借这机会和他们打场硬仗。你与公良寄和林朗千万不能与我走在一起,却可通过秘密的联络手法遥相呼应,不是更有趣好玩吗?” 寇仲在客栈的澡堂痛痛快快梳洗干净后,来到街上刚是华灯初上的时刻,街上闹哄哄一片,往来者都是从各地来的商旅和各式各样的江湖人物。 先前跟踪云玉真,直至她进入代表九江政权,位于城市核心处的官署镇江楼后,他才投店休息。 直到这刻,他仍未想到如何去处置她。 若采暗刺的手段,凭他现在的刀法、身手和经验、成事后仍可从容离开,但他却心知肚明目己下不了手。 对女人他一向都是心软的。 他选了可监视北门入口的一间店子用膳,若那叫弓辰春的家伙是从巴蜀坐船经三峡来九江,就该泊在城外的码头处。 九江本有水道直抵城内,但限于只供梁军的水师船只使用,其他船舶,一律只准泊在城外。 靠门的两张桌子早结人占据,其馀的位置都看不到店外的情况。 寇仲施展他的绝技“财可通神”,取出三两银,来到其中一桌,把银两“砰”的一声拍在桌上,微笑道:“若你们肯把这桌子让我,银子就让你们分了。” 那三人显是朋友,想都不想取去银两,结账离开,惟恐走迟半步,这出手阔绰,模样丑恶的傻大汉会反悔。 寇仲又重重打赏伙计,不理会全店侧目的眼光,道:“给我摆满碗箸,我要招呼朋友。” 伙计如奉圣旨般遵命照办,待候得无微不至。 寇仲大马金刀般坐下,又把井中月从背后解下放在桌上,这样除非有人吃了豹子胆,否则谁都不敢坐到他这一桌来。 点了酒菜后,寇仲凝望入城大道,仍不断有外来商旅入城,繁荣得有点不合常理。 伙计奉上美酒,寇仲顺口问道:“想不到九江城这么热闹。” 伙计陪笑道:“大爷有所不知,他们都是来趁因如阁每年一度赌会的热闹。”再压低声音道:“有运度的不但可赢钱,尚有美女陪夜,大爷你说谁肯错过这种机会?” 寇仲心中一动,暗忖这所赌场的风格颇像香玉山的赌场榜局,九江现时又是巴陵帮的地头,说不定这因如阁就是由他香家主理。想到这里,心涌杀机。表面却不动声色的哈哈笑道:“原来有这么好玩的去处,说到赌钱我一向运道不错,到因如阁的路怎么走?” 伙计不厌其详的说出来后,转头去招呼别的客人,寇仲正沉吟间,一把声音在旁必恭必敬的响起道:“大爷请恕小人打扰之罪。” 寇仲抬头瞧去,说话者年龄在四十许间,身材瘦小,脸色带种酒色过度的苍白,虽试图以一种坦率老实的神情示人,但细长的眼睛却泄露出他狡猾的本质,长相还可以,但有经验的人都能看穿他是在江湖上靠偷呃拐骗来混饭吃的人。 寇仲知道自己犯下“财不露眼”的江湖大忌,致惹起这混混的垂涎。不过既合来无聊,这类人又是进一步探听有关因如阁诸事的适当人选,遂道:“坐下说吧!” 那人受宠若惊地坐在他左旁,谄媚道:“小人刘安,大爷高姓大名。” 寇仲心中生厌,强压下这恼人的情绪后,不耐烦的道:“有甚么话即管说出来,不要尽说废话。” 刘安诚惶诚恐的道:“大爷息怒。只因小人见大爷相貌出众,又满脸奇光,一副鸿运当头的相格,所以有一个包保大爷满意的好提议。” 寇仲心中暗笑,自己现在这副模样确是出众之极,只不过是丑陋不堪的那一种出众。表面却装出照单全收的样子,瞪着他道:“若说出来后我感到不满意,就一刀宰了你。” 刘安忙赔笑道:“大爷真爱说笑。” 接着凑近他压低声音道:“大爷不是有兴趣到因如阁去赌几手吗?小人不但可为大爷引路,还可令大爷技压全场,人财两得。” 寇仲没好气道:“你当我是大傻瓜吗?若你有这么好的路数,为何不自己去技压全场,却把这便直送给我。立即给我滚蛋,否则真宰了你。” 刘安忙道:“大爷请容小人解释,实情是这样的,赌会的重头戏是天九大赛,就在明晚举行,谁能赢得最多的筹码,就是赢家。不过想参赛的人须在三天前报名,临场再抽签决定赌桌和对手,看!” 右手摊开,向寇仲显示一个形制独特的铜牌,上面刻有编号和因如阁的标志名字,纹理精细。 寇仲一呆道:“你是否想把这铜牌卖给我,哼!真懂得做生意。” 刘安收起铜牌,笑道:“我的问题是欠缺赌本,皆因赌会规定参赛者必须以二十两黄金购买筹码,输光立即出场,所以才想找大爷合作。” 寇仲没兴趣和他说下去,摇头道:“对不起,本人身上东凑西凑只得十二两黄金,所以虽是赌术高明,却尚差八两才够资格,你滚去找第二头肥羊吧!” 以为他会知难而退时,刘安鼠目一转,脸不改容的笑道:“没有关系,只要大爷肯合作,要赢八两金子还不是易如反掌。今晚九江整条街都挤满噶羊,只要手上赌本足够,小人可和大爷合作发大财。” 此时饭菜来了,寇仲敷衍道:“待我想想吧!” 刘安道:“当然!当然!大爷若对小人的提议有兴趣,待会可到因如阁来找小人。小人最擅相人气色,大爷现时是必赢的格局,否则小人绝不会多费唇舌。” 寇仲沉吟道:“假若够本去换筹码,究竟是你落场还是我落场?” 刘安道:“当然是由大爷亲自出马,事后只要分给我一成,小人便心满意足。” 寇仲点头道:“好吧!若我有兴趣,今晚到因如阁找你。” 刘安还以为说动了他,欢天喜地的离去。 寇仲心中窃笑,正起箸夹菜,徐子陵的疤脸大侠正从城门大摇大摆的走进城来。 卷二十六 第十章 因如赌坊 下船后,徐子陵感到被人暗中监视,接而瞧见白清儿的座驾舟,显示襄阳的钱独关至少在表面上与萧铣关系不错。 林朗亲自打通城门的关节,发给他一张临时的通行证,让他缴税入城。 走上车水马龙的大道,徐子陵生出重回凡世的感觉,这段三峡的旅程,会是历久难忘。 不到十多步,徐子陵蓦地生出一股难以形容的异感,就像给冰水灌顶倒下,浑体冷浸,他顿生感应,往右方店铺瞧去,接触到是一对如有实质、亮如电闪、神光充足、凌厉无匹的目光。 然后他才看到“寇仲”。 忽然间,他知道寇仲就像他那样,在分别后武功作出身人难以置信的突破,再非昔日的寇仲。 寇仲正举杯向他致敬,一脸灿烂“丑恶”的笑容。但没有被遮藏的一对虎目却射出深刻动人的浓烈感情,充满久别重达的欣悦和兴奋。 徐子陵遥打眼色,倏地加速,没进一条横巷去。 铺内的寇仲放下酒杯,大喝道:“三两银子,换最靠后门的台子。” 徐子陵撇下跟踪的人,从后门进入铺内,寇仲早斟满一杯美酒,恭候他大驾光临。 一杯既尽,两人四目交投,相视而笑,在这时势中,能活着已是难得。 寇仲再为他添酒,压低声音叹道:“小子真棒,竟连‘天君’席应都给你宰掉。” 徐子陵愕然道:“你是否长了对顺风耳,消息竟灵通至此。” 寇仲得意洋洋道:“是玉致告诉我的。幸好我告诉宋缺岳山是你扮的,否则你这小子给宋缺杀了都不明白是甚么一回事。你不是亲眼目睹,绝不会知道他的天刀厉害至何等地步,差点把我的卵蛋都割出来。” 他把粗话憋满整肚子,大有不吐不快之概。 徐子陵苦笑道:“你竟偷偷溜往岭南去会佳人,可怜我还答应宋玉华,不让你去见她的爹。” 寇仲一呆道:“我又不是山精妖魅,她为何要透过你去阻止我见她的老爹?” 徐子陵虽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岔开道:“你怎会想到在这里等我进城?” 寇仲夹菜送到徐子陵的碗内去,凑近点道:“有这后果当然有前因。今天我狭路相逢的碰上两批老朋友,一批是密谋要将你五马分尸的阴癸派妖女妖妇。另一位则是云玉真那臭婆娘。唉!见到你真好,不用只得我一个人去伤脑筋。” 接着呆瞪他变得精莹如玉,洁美光润,举箸夹菜的手道:“究竟发生甚么事?为何能令你像脱胎换骨似的?” 徐子陵边吃边道:“此事说来话长,我现在要赶往赌场去,边行边说吧!” 因如阁座落九江最繁荣的商业区,与两人行刺任少名的春在楼只隔七、八间楼房,规模宏大,主建筑组群是处于中轴线的五座木构建筑,以走廊贯通,廊道两边是水池石山,花草盆栽,另外尚有十多座较小型的房舍院宅,众星拱月般衬托起中心处的五座主堂,周遭以高墙围绕。 此时全阁亮如白画,面向主街的外墙挂满彩灯,入口处车马大排长龙,缓缓进入。附近的街道挤满人群,有些只是来看热闹,一些却因没有银两缴交赌会的入场费,故不得其门而入。 九江有头有脸的人全来了,冠盖云集,盛况空前。 寇仲和徐子陵隔远看到门外的热闹情景,为之咋舌,前者心生感触道:“就像那趟到王通大宅听石青璇吹箫的历史重演。转眼又这么多年!那时每天都在逃亡,现在就算祝玉妍和宁道奇来寻我们晦气,我们两兄弟都不怕他的娘啦。” 徐子陵给触起石青璇的心事,垂头不语。 寇仲还以为徐子陵是似自己般感慨丛生,没有在意,迳自道:“有空时定要找个机会,试试你的九字真言手印如何厉害。” 徐子陵收拾心神,笑道:“早猜到你不肯放过我。勿怪我不预作声明,若给我一时失手把你打伤,你就甚么面子都丢尽哩!” 寇仲哈哈笑道:“小子休要逞口舌之快,把话说得太满。我寇仲岂像席应般浪得魔名,虚有其表。” 两人很久没有互相戏谵,均感有趣,相视大笑后,举步往因如阁的入口走去。 横里一个人冲出,把他们截住,锦衣华服,却是脸容陌生。 寇仲正要喝骂。徐子陵这才看出是雷九指扮的,忙道:“是自己人,他就是雷大哥。” 雷九指却弄不清楚寇仲是谁,经介绍后,顿时喜出望外,相见甚欢。 由于鲁妙子的关系,寇仲与雷九指自然是一见如故。 三人避往横巷,商量大计。 徐子陵奇道:“雷大哥不是要以雷九指的身份去迫香贵出来吗?为何扮成这样子。” 雷九指微笑道:“这才是‘雷九指’的‘真脸目’,谓之以假作真,不扮‘雷九指’时,我可由九指变作十指,鲁师正是这等弄虚作假的大师,我是有样学样吧!” 寇仲道:“今晚赌甚么呢?听说天九大赛要明晚才举行。” 雷九指讶道:“少帅的消息真个灵通,今晚和明晚的分别,是明晚的天九大赛是只限于被邀请的人士,不是一方巨贾、帮会头领,就是赌林内有名有姓的人。” 寇仲苦笑道:“原来那小骗棍拿假牌子来骗我,不过倒假得似模似样。” 雷九指翻开手掌,露出他的圆铜牌,笑道:“真的铜牌该是这样子的。” 寇仲愕然道:“正是此牌,只是编号不同。” 再经寇仲解释一遍,雷九指问道:“少帅能否记起那编号?” 寇仲哈哈笑道:“雷大哥问对人哩!陵少是一目十行,我是过目不忘,好像……哈!好像是四十八,唔!待我想想,该是二十八,一定是二十八。” 雷九指道:“若真是二十八,那就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转向徐子陵道:“‘点石成金’赖朝贵的编号正是二十八。” 徐子陵不能置信的道:“你比我只早一刻下船,为何这么快连赖朝贵的编号都查到?” 雷九指笑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句话,对赌徒的威力比甚么都更灵验有效。今次来参加赌会的人,很多是我的老朋友,查这种事情只是举手之劳!” 寇仲茫然道:“赖朝贵是甚么人?” 雷九指道:“少帅请先给我们形容一下那刘安的外貌和身型,照道理以赖朝贵的身份地位,不会干这么下作的事。” 寇仲遂形容一番,并把经过道出。 雷九指叹道:“这家伙确是死性不改,这刘安只是赖朝贵的‘媒’,趁天九大会前四处寻找肥羊上轿,先狠赢一笔。令你以为是串通去骗别的肥羊的钱,其实你自己才是肥羊。这种赌骗叫‘放鹞子’,先让你小赢,然后大输。事后还把失误推在你身上。” 徐子陵欣然道:“赖朝贵明晚该没赌本参赛哩!” 入场的费用实是抽给当地政府的一项赌税。际此在在需财的时刻,各地治权抽税的方式更是五花八门,巧立名目。 因如阁的入场税由政府派驻的赌官直接收取,然后拨入政府库房,不经赌场。 自战国时期开始,由于赌博为祸甚深,往往令人倾家荡产,又引致种种破坏社会秩序和风气的弊端,故有禁赌的法律。始皇一统天下,由李斯制定禁赌的法律,轻则“刺鲸纹脸”,重则“挞其股”。汉代亦续施赌禁。 至魏晋南北朝,士族兴起,法禁松弛,虽有禁法条文,却名存实亡。 隋朝未年,政治弛废,官吏奸商遂同流合污,大兴赌业,联手发大财。 隋灭后此风更变本加厉,各地政权乐得收入大增,变成像因如阁般官商合作的局面。 寇仲缴过入场税,进入赌场。 因如阁乎愧长江流域最负盛名的赌场,陈设华丽讲究,以走廊相连一进接一进的大厅,摆设诸种赌具,尚设有贵宾间,供身份特殊的人享用。 此刻每座大堂各聚集三、四百名赌客,但却丝毫不觉挤迫气闷,通明的灯火下,绝大部分均为男宾,女宾虽占少数,但都长得异常漂亮,似是来自例如春在楼的红阿姑,有些赌得比男人更狠。 尤添春意的是在赌厅内穿梭往来的女侍,无不是绮年玉貌的美女,且酥胸半露,玉臂纷呈,性感迷人。 寇仲对赌并不在行,巡行一遍后,最熟悉的就只骨牌接龙、骰宝、番摊三种赌戏,正思量是否该赌上两手时,刘安不知从那里钻出来,热情地扯他的衣袖,走到一角供宾客休息的红木椅坐下,笑道:“大爷真的来哩!小可刚看准四条肥羊,可任大爷挑选其一,便可到贵宾室发大财。因如阁只会抽一成佣金,所赢来的钱,大爷出本的当然该占七成,小人得两成已心满意足。够本后,小人把牌子让出来给大爷参赛,大爷若获全胜,再摊分两成给小人,否则小人分文不收,大爷意下如何?” 寇仲装出粗鲁的样子,挥手示意想趋前侍候的女侍走开后,摆出贪婪的神态,道:“四条肥羊在那里?为何他们肯和我们对赌?” 刘安压低声音道:“当然须玩些小小手段,就是先装佯作态,让他们以为大爷是肥羊,自然乐于奉陪。大爷放心,到时小人自会安排一切,现在第一步是拣羊。这四条肥羊都脸带破财的气色,必输无疑。” 言罢领寇仲拣肥羊去也。 徐子陵和雷九指比寇仲迟半个时辰入场,这时雷九指又变成个白发苍苍颇有富贵气派的‘十指’老人家。要到明晚,他才会以‘雷九指’的脸目出现。 徐子陵仍是疤脸样,随雷九指来到二进大厅有近百人围赌的番摊档,主持的是个充满风尘气味的半老徐娘,手法纯熟。 番摊又名摊钱或掩钱,玩法是由赌场方面的人作在家,赌时在家抓起一把以短小竹筹做的“摊子”,用碗盅迅速盖上,使人难知数目,待人下注,然后开摊定输赢。算法是把摊子四个一数扒走,馀数成一、二、三、四的四门。押一门是一赔三,叫“番”,押二门中一门是一赔一,叫“角”。 两人来到时,这番摊正连开三次二摊,赌气沸腾,暄闹震天。很多平时该是道貌岸然者,此时都变得咬牙切齿,握拳挥掌,吆喝自己买的摊门,好像叫得愈响,愈能影响摊子的数目。 雷九指凑到徐子陵耳边低笑道:“这个扒娘名列九江赌林四杰之一,是赌鬼查海的得力助手,手法相当不错。” 徐子陵讶道:“你所说的手法是否指骗术,表面看这赌法很难弄鬼哩!” 雷九指道:“十赌九骗,甚么都可以骗人。最普通的番摊骗术有‘落株’和‘飞子’两种。落株是在摊子做手脚,必要时摊子可一分为二;飞子则是把摊子以手法飞走。无论任何一种方法,均有同伙在旁‘撬边’,以喷烟或其他方法引去被骗者的注意力,好使主持的老撇施术。像因如阁这种大赌场自然不会用下作手法,但在街头巷尾临时摆的番摊档,大多是此类骗人的把戏。” 这些日来徐子陵从雷九指的临场施教学晓不少关于赌博的窍妙,好奇问道:“对这种赌法雷兄有甚么必胜术。” 雷九指笑道:“除非是行骗,否则那来必胜之术。但若能十赌五嬴,因其赔率高,等若必胜。当在家把摊子洒在桌面,以碗盅盖上前,凭目视耳听,会有五成准绳。” 徐子陵咋舌道:“雷兄真厉害。” 此时碗盅揭起,扒开摊子,竟又是二摊,人人唉声叹气,大叫邪门。 两人朝三进走去,此厅以赌骰宝为主,人数远比前两厅多,每张赌桌均被围得插针难下,气氛炽烈。 雷九指环目一扫,仍见不到寇仲的踪影,遂往四进厅走去,这里以牌戏为主,甚么橙蒲、双陆、叶子戏、骨牌、天九、牌九、马吊等应有尽有。 徐子陵经过多日在赌场打滚,已很明白为何赌博屡禁不绝,在赌场那令人沉溺的天地理,其能提供的行险侥幸的刺激,确非在一般情况下能得到的。 雷九指忽道:“看!” 徐子陵循他目光瞧去,只见一张特别热闹的牌九桌,座位上有一位年轻女子在下注。 此女长得眉如弯月,眼似秋水,容貌皮肤均美得异乎寻常,足可与沈落雁那级数的美女相媲毫不逊色。特别诱人是她玲珑饱满的身段曲线。旁观的人不住增多,乃必然的事。 雷九指低声道:“这是胡小仙,大仙胡佛的独生女儿,想不到她会来凑热闹,明晚的天九大赛将会更有趣。” 徐子陵这才记起胡佛是胡仙派的掌门大仙。在关中开了全国最著名的赌场明堂窝,胡小仙是他爱女,自得他赌术的具传。 雷九指忽地在他背后暗推一把,道:“你去和她赌几手玩玩。” 徐子陵皱眉道:“我对牌九并不谙熟哩!” 雷九指笑道:“没有生手怎会有熟手。这里的规矩是凡牌局都可由赌客轮流推庄,赌场只是抽水。你看那赌场庄家给她杀得两眼发直,子陵就去接庄玩玩,保证那庄家会对你非常感激。” 徐子陵头皮发麻,确词拒绝道:“我们辛苦赚来的银两不是要留待明天的天九赛用吗?若给我输个一干二净,还拿甚么去赌天九赛?” 雷九指笑道:“这正是最精采的地方,这几天你从不担心输钱,故能赌得潇洒从容,全无压力,今趟可视为对你的一次考验和挑战。只要你将老哥教你的赌法和战术,像你和敌手生死决斗般应用在赌桌上,赢下这一场你便可满师哩!” 徐子陵苦笑道:“我们不是约好寇仲去剔肥羊的吗?怎可以节外生枝。” 雷九指哑然失笑道:“不要再左推右搪,你就当胡小仙是恶僧艳尼那样便成。”说时把整袋换来的筹码塞到他手上去。 在雷九指连推带扯下,徐子陵只好硬起头皮挤往庄家旁,道:“我来推几口庄庄。” 众皆愕然,心想又会有这么蠢的人,竟在庄家手风不顺时接庄。 胡小仙不屑的瞥他一眼,吃吃娇笑道:“有甚么不可以的,庄家大哥还求之不得哩!” 众人发出一阵附和的哄笑声。 徐子陵感到脸具下的皮肤一阵灼热,不过此时势成骑虎,只好坐到让出的庄家位置去。 卷二十六 第十一章 赌场风云 在最后一道大厅的角落处,刘安向寇仲笑道:“小人没说错吧!这四条肥羊都是外来的肥羊,不知那个较合大爷的心意?” 寇仲心中大讶,刚才刘安指点给他看的四个人,其中一个确是“扮肥羊”的“点石成金”赖朝贵,但另三人照看真是外来的肥羊,不由大惑不解,若他挑不中赖朝贵,刘安岂非骗计难成。 这一进赌厅全是清一式的天九赌桌。 天九和牌九用的都是同样的骨牌,只是玩法不同。 明天的天九大会,该就是在这三十张赌桌进行,此时每张赌桌均聚集过百以上的人,闹哄哄一片。 刘安又凑近寇仲耳旁道:“不如由我们依先后次序把这四人分成四门,大爷押那两门。” 寇仲心念一转,道:“就后面那两门吧!” 其中并没有赖朝贵在内,看看刘安有甚么办法。 刘安竟喝一声采,才油然道:“大爷真本事,看出后两门没前两门的羊儿那么好剀,确是眼光独到。前两门的肥羊又以穿蓝袍那姓贾的肥羊赌色最差,这自然瞒不过大爷的法眼。” 寇仲又好气又好笑,这种骗混手法,他也有得出卖。表面看来是你的选择,其实却是对方在玩口术。 不过钓人者人亦钓之,寇仲装糊涂道:“这个当然。” 恰好此时见到雷九指进厅来,忙挥手招呼,雷九指则微一颔首,迳自挤入其中一张赌桌去下注。 刘安愕然道:“是大爷的朋友吗?” 寇仲压低声音道:“若说肥羊,这头才是真正的大肥羊,他在江西有十多间陶厂,家底丰厚,随时输一,二千两银子都脸不改容。” 刘安一对鼠目立即发亮,道:“何不邀他一起去睹个痛快。” 寇仲摇头道:“这里又非没得赌,他又知我赌术高明,怎会随我们去赌?” 刘安鼓其如簧之舌道:“话是这么说,可是现在赌场人挤,只能押别人的牌局,怎及得自己拿牌和人对赌般过瘾刺激。” 寇仲皱眉道:“我们不是已找到肥羊吗?” 刘安道:“两条肥羊当然好过一条。现在待我们定下一些手法暗号后,可去分头行事哩!” 徐子陵连输三铺,赔掉大半筹码,四周的人愈聚愈多,均把彩注押在胡小仙那副牌上,包括原本在座推牌的赌客,演变为徐子陵和胡小仙对赌,而后者则代表所有押注者之局。对徐子陵来说,不论输嬴都是非同小可,但胡小仙至多只是输掉一局的押注。 给她那对乌溜溜的美目静如止水的紧盯,徐子陵差点要钻个洞躲进去。 只好诈作低头洗牌,不去看她。心中暗骂不知所踪的雷九指。 牌九牌是以两骰的点子组成合共三十二张牌子、二十一种牌式,九种为单数,十二种为双数。一般赌法是二至四人,据掷骰的点数,各领六张,庄家多领一张并率先打牌,接着依次模牌、或碰吃或出牌,凡手中的牌能组成两副花色加一夷牌,可推牌得胜,按花色的系数和夷牌的点数计算赢注。 正要掷骰子发牌,一把清甜柔美的声音响起道:“且慢!” 众人愕然瞧去,一位千娇百媚的美人儿不知用甚么身法挤到最前列的位置,以一个优雅动人的姿势坐进胡小仙和徐子陵间的座位去,含笑晏晏的道:“奴家来趁热闹。” 众人看得呆了,又是眼花缭乱,一时都忘记抗议好事被阻延。像胡小仙这种姿容,已是世间罕见,但这新来的美女却似更稍胜小半筹。 赫然是涫妖女的师妹白妖女清儿。 倏忽间,徐子陵完全冷静下来,心中明朗如井中水月,不染半丝杂念。 胡小仙亦好奇的打量这美艳迫人的加入者。 徐子陵迎上白清儿清澈澄明的眼神,从容笑道:“既是如此,待我们重新把牌子洗过。” 白清儿作个耸肩表示不介意的漂亮动作,淡淡道:“请随便!” 徐子陵探手洗牌。 众人不知如何,心中都紧张起来,不再喧哗,屏息静气的全神注视。白清儿的目光则落在徐子陵晶莹如玉的修长手掌上,一眨不眨的瞧,似要从而窥破徐子陵的底子深浅,像胡小仙般放弃洗牌的权利。 劈啪连声,徐子陵把牌子叠得整齐妥当。 直至此刻他才因强敌在旁,成功收摄心神,施展雷九指教的洗牌叠牌术,以独门手法擦牌撞牌,再凭听牌法去记紧其中几张牌。 最理想当然是记得全部三十二张牌,但这是不可能的。雷九指亦只能辨记六至八张牌,而五张牌则是徐子陵的极限,但已非常管用。 胡小仙首次露出凝重神色,显是因徐子陵的手法而“听牌”失败。 众人纷纷押注,这方面由赌场的人负责,系数赔率一手包办,不用徐子陵操心。 徐子陵微微一笑,把骰子递给胡小仙,淡然自若道:“这一局不若由小姐掷骰,如何?” 胡小仙怔了怔后,才接过骰子,掷往桌面。 徐子陵朝白清儿瞧去,双目神光骤现。 白清儿谇不及防下给他望得芳心微懔,徐子陵脚尖输出一注真气,沿桌足上行,游往仍在桌面滚动的骰子处,这一招不要说雷九指办不到,天下间能办到的也数不出多少个。 由于徐子陵和胡小仙、白清儿三者间的微妙关系,令这一角笼罩异乎寻常,像拉满弓弦,蓄势待发的紧张气氛。 徐子陵目光转到骰子时,骰子停下,全体三点向上成九点。旁观者中惊叹迭传。 胡小仙忽然道:“尚未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徐子陵漫不经意的答道:“本人弓辰春。” 转向代表赌场的摊官道:“请代发牌。” 摊官到此刻才醒悟到徐子陵是个中高手,还以为他早先只是装蒜,忙为三人发牌。 众人伸长脖子,全神注视。 四周虽喧闹震厅,这处却是鸦雀无声。 徐子陵完全回复对敌时的自信从容。当每人各有一组两只牌时,忽然叫停,道:“不若我们来铺一手斗大小,掀牌决胜负如何?” 胡小仙眼尾都不看覆在桌上的牌,秀眉轻蹙的瞧着徐子陵,首次感到自己落在下风。 这种赌法倒不是徐子陵新创的。原来牌九有多种赌法,其中之一是以两张牌为一组,掷骰后,根据点数各拿自己的一份,拿后直接摊出以决胜负,俗称此法为小牌九。 但像徐子陵这样临时改变赌法却是非常罕有,但更添刺激,众人都大感痛快。 胡小仙似有点不敌徐子陵的目光,望向白清儿道:“这位姐姐意下如何?” 白清儿迎上徐子陵锐利冷酷的目光,徐徐道:“是否容许加注?” 徐子陵心中暗笑,知道她瞧不穿自己曾做过手脚。这也难怪她,无论她如何高明,亦难看破传自天下第一巧匠鲁妙子的赌技。 徐子陵道:“当然可以。” 白清儿脸不改容道:“那我加押十雨黄金,就依你的方法摊牌决输赢吧!” 众皆哗然。 寇仲领雷九指与刘安在赌场一角碰面,雷九指傲然道:“赌钱最讲痛快,要赌就拿真金白银出来赌,还要我看过真的有银两才成,赊借免问。” 刘安赔笑道:“这个没有问题,老板高姓大名?” 雷九指道:“我姓陈。” 刘安道:“原来是陈老板。不知陈老板想赌多大,那种赌法?” 雷九指道:“当然是赌天九,就当是赛前热身子,每注一两黄金,四张够本,五张赢一注,没牌输四注,结牌胜出五注计,至尊不论胜负每人赏两注,若以至尊作结另每人赏四注,明白吗?” 刘安大喜,心想你这傻子如此豪赌,不赢得你倾家荡产才怪,最妙是有另一个傻子配合,此赌可说立于有胜无败之局,忙道:“一切全照陈老板的意思,请这边走,贾老板正在偏厅贵宾室恭候两位大驾。” 徐子陵还以为她最多是加百两白银,那已是大手笔的重注,足够一般平民百姓盖间颇像样的房子,岂知竟是十两黄金,立即心叫糟糕。 白清儿把黄澄澄的金子撒在桌上,娇笑道:“庄家若输掉这手,够钱赔吗?” 众人目光集中到徐子陵剩下的筹码去,无不摇头。 这时谁都知道白清儿是冲着徐子陵来的。 胡小仙微笑道:“弓兄要不要奴家借笔钱你应急?” 今趟不要说旁人,徐子陵自己都糊涂起来。若他是以真面目示人,还可解释是胡小仙看上他。现在他的疤脸尊容,榄镜自照亦不敢恭维,胡小仙为何会对他这么好? 一把徐子陵熟悉的女声响起道:“这十两黄金就让我云玉真给他垫了,清儿夫人该不会反对。” 敝事一波一波的接踵而来,众人都感晕头转向,不辨东西。 人阵裂开缺口,在一个脸目阴鹭,脸肤泛青白的中年男人陪伴下,云玉真姗然来到徐子陵身后。 那男子向胡小仙和白清儿施礼道:“九江查海,见过小仙姑娘和清儿夫人。” 竟是因如阁的大老板“赌鬼”查海。 查海又道:“假如弓兄能赢这一手,小弟将赠弓兄参赛牌,以表敬意,但却有一个条件。” 徐子陵猜到云玉真和查海一直站在他身后,目睹整个过程,云玉真更从背影和他的声音把他认出来。 唉! 该怎么对待这女人才对。 胡小仙毫不在意取起那两张牌,大力一拍,发出一下令人惊心动魄的脆响,再随手翻开,摊在桌面。 押注她身上的人爆起一阵欢呼。 翻开来一对四,在牌九是“人牌”,属于文子大牌,除“天牌”和“地牌”外,再没有其他组合可胜过她,故赢面甚高。 白清儿亦翻牌示众,由武子四和五组成的红九,虽不及胡小仙的“人牌”,但亦胜算极高。 徐子陵“脸无表情”的瞧着两对牌,沉声道:“敢问查当家要提出的是甚么条件?” 诸人这才记起查海适才意犹未尽的话。 查海油然道:“弓兄能否在翻牌前把牌底当众说出来。” 众人一阵哗然。 若在这种众目睽睽的情况下,徐子陵仍可出术,确是神乎其技。 徐子陵摇头叹道:“查当家具厉害,那我这手就只嬴清儿夫人的十两黄金,其他的分文不取。” 众人均感难以指责他,因为他大可来个矢口不认,谁都没有证据指他作弊。 查海仰天笑道:“有种!” 胡小仙微笑道:“弓兄莫要一时失手说错哩!” 徐子陵耸肩道:“错便错吧!有甚么大不了。这是一对老么,请给弓某揭牌。” 查海向摊官打个眼色,后者依命开牌,果然是一对老么“地牌”,刚好吃掉胡小仙的“人牌”。 围观者顿然起哄。 徐子陵却是暗抹冷汗,他只能记得四只牌,其他都是碰运气,所以才想出各拿一对后直接摊比的方法来取胜,赢得极险。 白清儿把黄金一股脑儿拨往他那方向,俏然立起道:“希望弓兄的手法运气永远都那么好吧!” 言罢率先离开。 云玉真道:“弓兄可杏借一步说几句话?” 化名贾充的赖朝贵外貌不但不像骗棍,还相貌堂堂,长得一表人材。年纪在四十上下,打扮得文质彬彬,一派富贵之气。说话慢条斯理,嘴角常挂讨人欢喜的笑意。 寇仲和雷九指心中都想到难怪公良寄会给他骗得倾家荡产。 四人在贵宾室碰头,由一个年轻美丽叫玲姑的女庄官负责发牌,此乃赌场的规矩,凡用贵宾房的赌客都要遵从。 雷九指摆出傲气凌人的高姿态,从囊中取出三十两黄澄澄的金子,就那么放在桌上示众,道:“谁有本事,就把这些金子嬴去,那明早我便搭船回去。” 赖朝贵和刘安四对眼立时明亮起来。 寇仲装出尴尬神色,主动把全副身家十八两金子掏出来,苦笑道:“少些赌本成吗?” 这些金子大部份是跋锋寒“义薄云天”地分给他的,若真输掉就打回原形,变成一名一文。 两人合起来就是四十八两黄金,在当时来说足够买三、四艘楼船,所以连庄官玲姑都看呆了眼。 雷九指的目光落在赖朝贵和刘安身上。 赖朝贵哈哈笑道:“陈兄和宗兄果是豪赌之土,小弟当然奉陪。不过小弟却不学得两位老兄般囊内袋有这么多金子……噢!” 雷九指拂袖而起道:“没金子赌有啥乐趣。” 探手就把金子取回囊中。 赖朝贵忙道:“且慢,陈兄可杏给小弟一刻钟时间去取金子?” 雷九指坐回椅内,道:“我只等一刻钟,勿要让我浪费时间。” 卷二十六 第十二章 十赌九骗 云玉真把贵宾室的门关上,道:“现在没有人可听到我们的说话,这处的墙壁都是特制的,可免声音外泄,影响别人。” 徐子陵在一旁坐下道:“查海知否我是谁?” 云玉真在他左旁坐好,道:“我当然不会告诉他你是徐子陵,只说和你相识,有点交情。我一向交游广阔,他该不会怀疑,谁想得到子陵的赌术这么厉害。” 徐子陵叹一口气,苦笑道:“我们还有甚么好说的?” 云玉真沉默片晌,轻轻的问:“寇仲有来吗?” 徐子陵感到无法再信任她,摇头道:“我是与朋友来的,却不是寇仲。” 云玉真往他瞧去,咬着下唇道:“那晚在巴陵,你为何不杀香玉山和我?” 徐子陵给勾起心事,虎目射出悲哀的神色,摇头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若我对香玉山狠不下心来,对你更下不了手。唉!到现在我仍不明白,为何你要助香玉山来害我们?” 云玉真垂首凄然道:“你们信也好,不信也好。我确从没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而我云玉真亦遭到报应,弄得众叛亲离,巨鲲帮名存实亡,终日只像行尸走肉般过活,甚至痛恨自己,想到与其这样去苦渡馀生,实在不如一死,我是彻底的失败了。” 徐子陵皱眉道:“但表面看来你仍很风光哩!” 云玉具道:“对香玉山来说,我只是个有利用价值的玩物。现在我的用处大幅减少,而他身边却是美女如云,且富可倾国,还要我云玉真来作甚么?只恨到今天我才醒悟过来。香玉山的武功倒不怎样,但若论阴谋诡计,却最高手中的高手,你们的体会该比我更深刻。” 徐子陵暗忖实在太深刻了,沉声道:“香玉山近况如何?”他蓄意扮作对香玉山的情况一无所知,以试探云玉真会否仍在维护他。 云玉真道:“自大梁军北进的大计给你和小仲粉碎后,香玉山再不看好萧铣,称病引退。实际上却是脱离巴陵帮,凭他香家二十多年来的辛苦经营,自立门户。为怕你们的报复,连我都不知道他在那里。” 徐子陵心想这大概就是你会醒悟过来的原因,道:“萧铣非是善男信女,香家父子岂能说走便走。” 云玉真道:“我也为此而大惑不解。照猜估该是双方间有某种互利的协议,一旦兵败,萧铣仍会因香家而富贵不衰。唉!未尝过富贵权力的机会倒没甚么,尝过后很难返转头去过平淡的生活!得而复失的滋味最令人难堪!” 徐子陵开始明白她现下旁徨无依的心境和苦况。轻吁一口气道:“你有甚么打算?” 云玉真热泪泉涌,垂头摇首道:“我不知道,我已一无所有。甚至不愿去想,连说句话,想一下都似要费尽全身的气力。唉!你杀我吧!” 徐子陵苦笑道:“若我能下手,早就下手。” 云玉真拭去泪水,低声道:“你和小仲是否打算到关中去?” 徐子陵默然不语。 云玉真道:“香玉山故意使人把这消息散播,弄得天下无人不知。你们若不能取消此行,定要万分小心。皆因你和小仲的体型气度均是万中无一,非常易识。” 徐子陵心中涌起对香玉山的仇恨,心想虽然狠不下心来杀他,但若能揭破他香家贩卖人口的勾当,又害得他倾家荡产,毁掉他的赌场,会比杀他更令他痛苦难受。 云玉真道:“子陵可安排我见小仲一面吗?” 徐子陵道:“你最好不要见他,他绝不会有好说话给你听的。” 云玉真凄然道:“我还有甚么好害怕的。” 徐子陵长身而起,道:“我先和他说说吧!怎样可以找到你呢?” 雷九指瞧着赖朝贵把三十雨金子放在桌上,往刘安瞧过去道:“你的金子在那里?” 刘安从囊内取出八两黄金,道:“陈爷若能把我的金子嬴掉,小人立即出局。” 雷九指一摇头上白发,意气飞扬的喝道:“我们轮番掷骰洗牌!” 玲姑把牌推往桌心,让四人探手洗牌,登时劈啪连响,气氛炽热起来。 赖朝贵一看两人手势,寇仲明显是初哥,雷九指亦好不到那里去,心中大乐,道:“陈兄要如何赌法,我倒有个好提议,可赌得更为痛快。” 雷九指皱起眉头,摇首道:“赌开是怎样便怎样,怎可随便更改。” 赖朝贵向刘安打个暗号,而刘安则和寇仲打暗号,寇仲只好苦忍着笑,对雷九指道:“先听贾兄如何说然后陈老再决定吧!我们当然以你老人家的意见为依归。” 雷九指咕哝一声,表示听听无碍。 赖朝贵压下心中狂喜,道:“这赌法在九江非常流行,就是每人各执八张牌,任意组成四双来互较胜负。先不让人见,组成后四家同时摊出,当然大小仍依牌规,以对于最大,不成对的则以点数比大小。超过十点的以尾数计算,如‘么五’、‘么六’合起来共十一点,但只作一点计。如二牌之和是十点,那就是必败的‘鳖十’。方法简单易明。” 寇仲在刘安的暗号下,忙附和道:“这样赌确是痛快非常,直接了当。” 雷九指盯着玲姑以熟练的手法为众人叠牌,勉为其难的道:“好吧!但谁人若能四张全胜,彩注加倍。庄家全胜,其他三家也加倍赔注,并可连庄。” 玲姑娇笑道:“陈老板真豪气,这样赌很刺激哩!” 雷九指又从囊内掏出半锭金子,塞到玲姑手上,顺手拧她的脸蛋,呵呵笑道:“娘儿的嘴真甜。” 赖朝贵和刘安见他囊内尚有金子,又出手阔绰,一副千金不惜一掷的模样,心儿都热得像一团火炭。 玲姑眉花眼笑,先娇声嗔气的凑近雷九指耳旁低声道谢,才把骰子撒往桌上,以决定谁先作庄家。 赌局终于开始。 徐子陵重返赌厅,林朗来到他旁低声道:“赖朝贵入局啦!” 徐子陵低声问道:“有没有方法另竟藏身的地点,我们现在太过张扬。” 林朗说出一个地址,道:“弓爷最好早一步离开,公良寄正在那里等我们的好消息。” 徐子陵点头答应,朝大门方向走去,忽然有人从旁趋近,香风随来,他看清楚是美艳娇俏的胡小仙时,这出身赌博世家的美女挨到他左旁,并肩而行的笑道:“以弓兄惊世的技艺,奴家却从未听过弓兄的朵儿,不是很奇怪吗?弓兄一向在那里发财?” 徐子陵谦虚道:“只是雕虫小技,加上点幸运成份,怎配入小仙姑娘法眼。弓某一向在云贵一带活动,少有到中原来。” 胡小仙轻扯他衣袖,离开通往第一进厅堂的走廊,来到一个鱼池旁,微笑道:“小仙对弓兄绝无半点敌意,只是好奇吧!杯兄万勿介意。” 徐子陵见她说得客气,生出好感,道:“小仙姑娘是否想知道我出身何家何派?” 胡小仙摇头道:“这是弓兄的私隐,小仙纵想知道,亦不便探询。只想间弓兄明天会否参加天九赌会,因为小仙输得并不服气。” 徐子陵哑然失笑,答道:“此事我尚未作决定,事实上我收手多年,只是这些日来赌兴突然发作,忍不住手而已。” 胡小仙失望道:“那会是非常扫兴,希望弓兄不会避阵。小仙今趟远道来九江,就是要一会有‘赌侠’之称的雷九指,此人赌艺已达出神入化,能呼风唤雨的境界,弓兄认识他吗?” 徐子陵不愿骗她,微笑道:“这问题在下可否不答?” 胡小仙横他一眼道:“弓兄总是处处透出高深莫测的味儿,若非你十指俱全,我会认定你就是他。你那对手真漂亮。” 徐子陵无可无不可的微耸肩头,洒然道:“多谢姑娘赞赏。在下因身有要事,必须告辞,请姑娘恕罪。” 言罢迳自离开。 胡小仙叫道:“希望明晚可见到弓兄。” 目送徐子陵远去的背影,胡小仙心中涌起一种难以言宣的感觉。 这上了年纪的男子外型粗犷挺拔,虽与英俊沾不上半点边儿,却是威武迫人,充满男性的魅力。 兼之他声音悦耳,措辞温文尔雅,不亢不卑,举手投足无不潇洒动人,加上赌技超群,行藏充满神秘的味儿。致使一向只爱年轻俏郎君的她也不由为之心动。 明天会否见到他呢? 牌来牌往,四人赌了十多手,每人都做过三次庄。 寇仲依足刘安的指示,在排牌上故意输给一假一真的两条肥羊,摆出欲擒先纵的格局。当然只能让对方小胜,否则金尽出局。 对他来说,真肥羊是赖朝贵,假肥羊则是雷九指;在刘安和赖朝贵来说正刚好相反,还多加寇仲这头肥羊。形势复杂微妙。 今趟轮到雷九指做庄,摊开来后,雷九指的牌由右至左是“么三”、“三三”、“五六”、和“四五”,除“四五”是武子外,其他都是文子有名堂的好牌,即使是“四五”亦是武子中的红九,点数最大。 “么三”更是大牌。 “三三”俗称十二巫山,“五六”为楚汉相争。摊比之下,竟是庄家通吃之局。依早前定下的规矩,三家都要赔双倍。 玲姑发出赞叹的声音,看牌时半边身都挨到雷九指肩膀去。 赖朝贵和刘安却脸不改容,虽然他们直到此刻尚未施展骗术,只是用手号来把握牌点,定下排对之策,由于寇仲肯与他们合作,一直没有出问题,把牌局完全操纵在手里,这一趟更是故意让雷九指大胜,好抛砖引玉。 雷九指又探手去摸玲姑脸蛋,还装出不可一世的神态唉声叹气道:“手风实在太顺哩!三位还要赌下去吗?” 刘安陪笑道:“陈老板不是坐得气闷吧?” 雷九指笑道:“赢钱怎会气闷,只是想和美人儿去谈心寻乐子吧!” 玲姑吃吃娇笑,模样儿诱人至极点。 寇仲醒悟过来,想到玲姑其实是赖朝贵方面的人,皆因像因如坊这种大赌场,绝不容许赌场人员公然和客人打情骂俏。而赖朝贵和刘安亦会怕玲姑为求打赏偏帮雷九指。 赖朝贵把桌上剩下的二十多两黄金一次过推往桌心,从容道:“陈兄既急于寻乐,不如我们一次过大赌一铺,以决输赢,陈兄以为如何?” 雷九指哈哈笑道:“贾兄就算赢了,也只能赢掉我手上一半的钱,输光便要出局,贾兄最好想清楚一点。” 赖朝贵好整以暇的又从囊中取出另十多雨黄金,连刚才的金子堆起一个小山,微笑道:“这又如何?” 雷九指和寇仲装出贪婪神色,一瞬不瞬瞪视桌上金子堆成的小山。 刘安向寇仲打个眼色后,也把仅馀的六两金子推出,嚷道:“我也尽赌这一铺啦!” 三人的目光来到寇仲处时,寇仲先露出犹豫的神色,然后咬牙切齿的道:“就跟你这一铺。” 赖朝贵掏出烟管,点燃烟丝,深吸一口后道:“洗牌吧!” 卷二十六 第十三章 奸有奸报 玲姑又往雷九指凑过去,香唇揩擦他耳朵道:“陈老板带人家到那里寻乐儿哩?人家要到三更才可回家呵!” 雷九指一边洗牌,一边装出色授魂与的样儿,嘿哩淫笑道:“不要说只是三更天,就算等一年半载,我也要等到你。” 刘安则不断向寇仲打出暗号,忽然赖朝贵喷出一口浓烟,桌面立时烟雾弥漫。 就在这人人视线受蔽的一刻,赖朝贵展开迅疾无伦的手法,依循某一组合的方式把自己的牌子叠好。最妙是当赖朝贵全神叠牌,刘安忙于向寇仲打眼色引开他的注意力,而玲姑则向雷九指施媚术的当儿,雷九指却以精妙的手法把骰子掉包。 这一切无一能瞒过寇仲的锐目。 雷九指在玲姑脸蛋香一口后,两手刚把牌子叠好。 玲姑坐直娇躯,笑道:“陈老板请掷骰子。” 雷九指把骰子合拢手中,口中念念有词,吹一口气后,才往桌面掷去。 赖朝贵和刘安同时色变。 雷九指哈哈笑道:“是七点,玲姑快分牌。” 赖朝贵变脸喝道:“且慢!这副骰子有鬼。” 寇仲探手拿起一粒骰子,略一连功,象牙骰子立时化成碎粉,皱眉道:“有甚么鬼呢?是否因里面的铁屑不见了,致吸铁石不灵光,反变成有鬼。” 赖朝贵、刘安和玲姑同时给震慑,脸色难看如死人。 要知象牙骰子耐用坚固,即使是武林好手,要捏碎它亦须费一番工夫。 像寇仲般毫不费力把它捏碎,且变为粉末,只是这份功力,九江城便没有人能办到。 雷九指冷然道:“愿赌服输,贾充你这一铺肯否认输,一句话便够。” 傍人叫破“贾充”的假名字,赖朝贵当然知道骗人者反被人骗,额上汗珠冒出,沉声道:“阁下究竟是谁?” 雷九指手摸了噤若寒蝉的玲姑脸蛋一把,挥手示意寇仲把桌上所有金子收入囊中,傲然道:“本人就是‘点石成金’赖朝贵,贾充兄勿要忘记。” 赖朝贵等三人同时一震,始知对方早识穿自己底细,且是针对自己而来,只恨知道得太迟。 寇仲故然把重甸甸的腰兜举起,淡然道:“贾兄若能档我十刀,这袋金子就全送给你,不过挡不了的话,我会斩下你一对手,这叫礼尚往来,贾兄想碰碰赌运以外的运气吗?” 雷九指拂袖长身而起,暗藏铁屑的骰子从袖内飞出,嵌进坚实的桌面内,刚好与桌面齐平,不多一分,不少半毫,露出漂亮的一手。 赖朝贵重重一掌拍在桌上,跳起来狂喝道:“好,我赖朝贵今晚认命啦!” “锵!” 寇仲从背后拔出井中月,从椅内弹起,往赖朝贵一刀划去。 赖朝贵藏在另一手内的十多粒铁弹子尚未有机会发出,全身被凌厉的刀气笼罩,眼睁睁的瞧着刀锋向自己持暗器的左手划过来,偏是无法躲避。 “呀!” 赖朝贵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嘶,往后跌退,“砰”一声撞在门旁的墙壁去。 齐腕断去的左手和铁弹子同时掉在地上,发出连串脆响。 “铿!” 寇仲还刀入鞘,目光扫过手指都不敢动半根的刘安和玲姑,像干了微不足道的事般,微笑道:“赖兄果然有种,敢为金子拚命,只可惜太不自量力,竟连小弟一招都挡不住。” 又向刘安道:“下次再有肥羊,记得找我这另一个贾充合作。” 刘安那敢答话。 雷九指离桌来到寇仲旁,往痛得脸上血色退尽,正运功点穴止血的赖朝贵笑道:“希望赖兄的点石成金术是用右手施展的,否则怕以后要改过别的绰号。” 两人纵声大笑,不屑一顾的推门离开。 徐子陵踏出赌场的大门,来到车水马龙的街上,朝春在楼的方向走去。 嫖和赌就像一对难舍难离的冤家爱侣,当你见到其中之一个,另一个会在附近。 春在楼的热闹情况毫不逊色于因如阁,丝竹弦管,笑语声暄。想起当年在惨中敌人埋伏,九死一生的情况下险险刺杀“青蛟”任少名的情景,时光有如倒流回到那一刻去。当时素素已嫁给香玉山;云玉真、卜天志、香玉山等和他们联袂来行事,现在却是人事全非。 对云玉真他再无恨意,事实上,恐怕连她自己都解释不出自己为何这么对待他们。 人生瞬息万变,一时间的判断失误,会引发连点的后果,是事前无法预料的。 在形势所迫和来自各方面的影响压力下,意志不坚定的人便难以为己作主。 云玉真诚来不是个意志坚定的人,在男女关系上更是如此。她最初的目标可能只是光大巨鲲帮,但碰上狡猾善辩的香玉山后,事情的发展再不受她控制。 他也相信云玉真不是蓄意去害他和寇仲,只是想拉拢他们投向萧铣的一方,而因他们的不肯就范,致事情终发展至这令人情恨的地步,结下解不开的深仇。 说到底云玉真只是一条不知自己在做甚么的可怜虫,在给香玉山舍弃后,才幡然醒悟自己被人利用的愚蠢,罪魁祸首仍是香玉山。 他转入一条僻静的横街去,依林朗的指示往目的地迈步。 他感到一种来自赌博刺激后虚耗的馀奋,对他那并非美好的感觉。 尝过赌博的滋味后,他愈不喜欢这玩意,唯一的好处是使他明白到赌徒的心态。大概每个人都存在一种战胜对手的潜在倾向,追求因压倒另一个人油然而生的快感。赌桌把贪求物欲的功利性与智力思维的技巧性,通过针锋相对的竞争结合起来,其刺激处确是无与伦比。 但这正是赌博最危险的地方,一旦沉溺其中,势将难以自拔,更助长贪婪、狡诈、侥幸的心态,再不能作一个有自制能力的正常人,对自己和家庭,都会带来严重的破坏。 战争是另一种赌博,赌的不再是金钱,而是人的性命,其破坏力比赌钱更可怕千万倍,但却像赌钱般从没试过可被禁绝。 正思索间,心中忽生警兆。 两人从偏厅返回后进大堂,仍大感痛快,寇仲笑道:“恐怕赖朝贵做梦也梦不到有今天这一日,这叫骗人者人亦骗之。老哥你真行,我明明见你没看过桌面半眼,为何却能知道他们怎样叠牌,还可掷出相应的点数,连赖朝贵的裤子都嬴掉?” 雷九指欣然道:“皆因老哥袖内暗藏镜子,不要以为去摸玲姑脸蛋是借机占便宜,事实却是让衣袖滑下,借镜窥视敌情。” 寇仲扯他往出口走去,兴致盎然的问道:“骰子又没灌水银,为何你能随心所欲轻轻松松就掷出心目中的点子来?” 雷九指踌躇志满的搭着他一边肩头,凑在他耳边道:“首先你要把握骰子的形状,以特别的方法把骰子夹在指隙处,选定角度,摸清楚桌面的木质,使用一定的力道和手法,可要么得么,要六得六。仲小弟你若有兴趣,老哥我绝不藏私,哈!你的刀法确臻出神入化的大家境界,你和子陵走在同道,恐怕连宁道奇都要退避三舍。” 寇仲大喜道:“难得老哥你这么慷慨大方,我早想学习这门手艺,以作护身之宝,只是苦于无人指点吧!” 雷九指失笑道:“你也要找手艺来护身,真懂说笑。” 在走廊中段,林朗迎上来,见到两人一副凯旋而归、春风得意的模样,大喜道:“成功啦!” 寇仲一拍鼓起的腰兜,道:“今趟轮到‘点石不成金’赖家伙倾家荡产,还附送左手一只。从今以后他怕要在‘点石不成金’上再加上‘独手’两字。哈!‘独手点石不成金’,多么古怪蹩扭的绰号。” 雷九指和林朗都笑得弯下腰去。 惩治骗子确是最大快人心的事。对这种人说甚么都没用,只有不留馀地的去击到他们,才是上策。 雷九指另一手搭上林朗肩头,三人兴高采烈的向因如坊出口走去。 雷九指问林朗道:“手风如何?” 林朗道:“没有你雷老哥在旁照拂,我怎敢下注,这些日子来赢的钱足够我风光许多年,所以决定以后再不赌半个子儿。” 寇仲大讶道:“我还以为林香主尝到甜头,会更迷上赌博!” 林朗苦笑道:“见过雷老哥的赌术后,若仍要去赌,就是不折不扣的蠢蛋。” 这番话登时引得两人纵声狂笑,若是在暄闹震天的赌场内,必会令人侧目。 三人同时跨过门槛,步下长石阶,来到院门外停满车马的广场中。 异变突起。 数十武装大汉分别从车马后拥出来,把他们围个水泄不通。 一声冷哼从身后台阶处传下来道:“本人‘赌鬼’查海,三位仁兄确是胆色过人,竟敢在查某人的地方骗财伤人,走得那么容易吗?” 林朗是唯一色变的人,吃惊道:“真糟糕,弓爷还先回去了。” 他不知寇仲的真正身份,又未见过他出手,当然全无信心。 雷九指凑到他耳旁道:“林香主放心,等看好戏吧!” 寇仲含笑拍拍林朗肩头,好整以暇的转过身来,面对被另十多名赌场好手簇拥的“赌鬼”查海,从容道:“笑话,你纵容像赖朝贵那种江湖小角色,我未对你兴问罪之师,查兄该可还神作福,现在竟敢来责我不是。” 杳海见他在重重围困中,仍轻松得像个没事人似的,心中惊疑,皱眉道:“阁下高姓大名,是那条线的朋友?” 寇仲大笑道:“本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香玉山是也,连我都不识,竟敢在我巴陵帮的地头开赌。” 查海一方的人无不勃然大怒。 “锵”! 寇仲掣出井中月,反手一刀,接连扫在从后扑上两名大汉的兵器上。两人同时兵器断折,往后跌退,然后脸无人色的坐倒地上,却没有受伤。 这一手不但镇慑对方所有人,更安抚了林朗变得脆弱的心儿。 寇仲还刀鞘内,笑道:“香某人的刀法挺不错吧?这只是试招,所以点到即止,若再有人敢逞强,就莫怪香某人刀下无情。” 查海的脸色阵红阵白,却是难以下台。 就在这尴尬难堪的时刻,一把声音从院门处传来道:“我儿别来无恙,且刀法大进,老夫何憾之有。” 今次轮到寇仲变色,只是没有人能看见。 三道人影,分由屋檐跃下,把徐子陵围在中心处,只看其迅如鬼魅的身法,所采取的角度和选取的位置,便知对方精于联战。 徐子陵环目一扫,微笑道:“三位姑娘既敢当街拦截弓某,为何却以重纱覆脸,不敢以真貌示人。是否怕拦截不成时,把身份泄漏?” 这三个盛装女子都是身段迷人,纵使没露出颜容,已足使人感到她们长相不会差到那里去。 其中一女道:“我们根本没想过泄密的问题,就算给你看到我们的脸貌,你也不会知道我们是谁。” 另一女娇叱道:“你和洪小裳是甚么关系,为何要替她出头?” 徐子陵耸肩道:“说出来谅你们不肯相信,我们只是萍水相逢的朋友。只因看不过法难和常真的气焰,才出手教训他们,请问三位姑娘和法难常真又是甚么关系?” 馀下一女笑道:“到地府后你再问阎皇吧?” 一指点出。 其他两女同时发动攻击。 庞大的压力罩体而至。 阴癸派的元老确是不同凡响,徐子陵虽自问功力大进,与前判若两人,亦难以抵受对方联手下的全力一击。 尤可虑者是清儿妖女尚未现身,她乃婠婠的师妹,只要有婠婠七、八成的厉害,在旁伺隙偷袭,保证会教他饮恨九江。 扛不过就逃,一向是他和寇仲的战略。 今趟他有何逃走妙计呢? 卷二十七 第一章 父子情深 众人愕然瞧去,只见一个头顶高冠,身披长袍,身材极高,脸容古拙而呆木的人正从院门处悠然走进广场来。 “赌鬼”查海心叫邪门,自己早吩咐手下把大门关上,暂时不准任何人出入,待把事情解决后方再重开。但此人无声无息的就来到这里,不闻半点拦截争执的声响,可知这怪人大不简单。 此人视赌场众好手如无物,笔直朝寇仲走过来,自有一股无可抗御的迫人气势。众汉因先前寇仲一刀击得已方两伙伴兵折人倒的前车早吓破胆,心志被夺,竟不由自主往旁退开,任由怪人如入无人之境。 雷九指和林朗心生惊疑,弄不清楚寇仲和怪人是什么关系。 寇仲则头皮发麻,瞧着怪人来到身旁,苦笑道:“父亲大人近况如何?” 此人深瞥他一眼,露出一丝与他刻板脸容似是全无关系的笑意,淡淡道:“没给你气死我可酬答神恩,还有甚么好或不好的。” 查海趁机下台,抱拳道:“这位前辈高姓大名。” 他在江湖混了这么多年,眼力高明,心知肚明吃不住对方,只有好言相待。 此人瞥他一眼,摇头道:“若萧铣亲自开口问我,倒还差不多,你可差远哩!” 查海勃然大怒,旋又想起一个人,登时寒气直冒,再不敢发言。 此人把手伸向寇仲,柔声道:“我们父子不见多时,不如先找个地方喝酒谈天?” 寇仲毫不犹豫的让他握紧自己的手,向雷九指和林朗道:“两位老哥可先回去,稍后再见。”同时打出眼色,着他们跟在背后。 此人拉起寇仲,雷九指和林朗紧随两人身后,就在查海等眼睁睁下扬长而去。 在刹那间,徐子陵把形势完全掌握,同时知道若不全力出手,而仍左瞒右瞒自己的真正功夫,等若借敌人之手来自尽。 换言之他只能在暴露身份和被杀之间选择其一,那不用人教都知该如何决定。 阴癸派的三位元老联手,两人从前方两侧处攻来,兵器一长一短。 长的是尾部连系幼索的铁环,短的是能藏在袖内的双钩。 一长一短配合得天衣无缝,即使徐子陵腾上半空,亦逃不过飞环凌厉的追击。 后方攻来的是一把特别窄长的利剑,三样性质完全不同的兵器,走的都是险毒奇诡的路子,功力十足,一时阴寒之气大盛,劲风剌骨,以徐子陵的强横,身在局内,亦感呼吸困难,举动维艰,压力重重。 徐子陵暗捏不动金刚轮印,登时心如止水,剔透玲珑,暗忖尽避宁道奇在自己如下的处境中,怕也不敢硬架三人这联手一击,心念电转间,他往左闪开。 这一闪内中暗含无数玄机,且得之不易。 敌人最厉害处,就是虚实难测,徐子陵虽然战斗经验丰富,眼力高明,但由于对方均为魔门中的特级高手,纵然单打独斗,也不会差他多少,所以看似同时攻来,事实上却可随时生变,令他摸错门路,那时敌人将可在数招之内置他于死地。 他绝不能出错,失去主动的代价将是立毙当场。 这一闪正是争取主动的关键。 纯凭直觉,他感到最先攻至的既非擅于远攻的飞环,更不是交叉画出无数迎头罩来幻影的双钩,而是后方剌来的尖窄剑刃,前两者只是惑他耳目心神,为使尖窄剑刃的闻采婷助攻。 就在尖窄剑刃无声无息溯背刺来之际,他的身子往后虚晃,装作抵受不住前方环钩合成的庞大压力。闻采婷果然中计,剑刃立时啸风狂起,加速增劲的全力击至,变得抢在飞环和双钩之前。 徐子陵就是要制造出这种形势,就在刃尖及背的千钧一发之时,往横闪去。 三女不约而同各自“咦”的一声,表示出对他高明判断的惊讶,手底却丝毫没有犹豫,变招应变。 仍在头顶盘旋的飞环“飕”的一声弯弯斜掠而至,如影附形的疾割向改变了位置的徐子陵,若他继续左闪,等若把自己送给飞环切割,另一元老高手则连人带钩往他撞来,只要给她缠着,他将完全陷进受制的局面。 后方的闻采婷却改攻为守,幻起漫天剑网,把他的退路完全封死。 徐子陵尚是首次遇上这么厉害的联手战术,不但虚可变实,攻可化守,最要命是她们的内劲同源同流,合而汇成仿似天罗地网的劲力场,身在其中如入冰窖,且寒劲不住增加,致令被围攻者功力大打折扣,更糟是劲力轻重变化万千,绝难捉摸。 徐子陵一无所惧,长笑一声,倏又往右闪去,同时旋身,长袍转飞,扫往剑网钩影处,左手拍向飞环,同时右手暗捏狮子印,沉喝一声“咄”。 三女见他奋起反抗,都是心中大喜,暗忖在三人联手之势下,定可将他重创,岂知就在眼看成功之际,徐子陵的真言贯耳而入,登时把弥漫全场的惨烈森杀之气消去。 此音有若夜半时从禅院响起的梵诵钟声,似乎远在天边,又若近在耳旁,感觉玄异无伦,能令人心撼神移,奇妙至极点。 三女乃魔门中人,天性受这种佛门禅音所克,兼之狭不及防,都为之心神剧震,手底不但缓了一线,功力亦因而大幅削减。 “霍霍”连声,徐子陵扬起的外袍分别扫上剑钩,左手击中飞环。 三女同时被震退,再组不成合围的优势。 徐子陵一声“承让”,右掌虚按地面,斜飞而起,待到半空时,使出急速换气的独门奇招,改变方向,避过三人的追击,落往远方房舍,迅速消没。 三女看他的速度,知难以追及,泄气的呆在当场。 白清儿从徐子陵逃走的方向跃落场中,骇然道:“这人是谁?” 闻采婷扯下脸纱,美目深注的凝视徐子陵消失的方向,沉声道:“若非此人身具佛门狮子吼奇功,我会猜他是寇仲或徐子陵所扮的,但事实显非如此。” 另一女道:“无论这叫弓辰春的人如何高明,只要他再次现身,定难逃杀身之祸,正事要紧,杜伏威才是我们今趟的目标,走吧!” 言罢四女迅速飘离。 在酒铺宁静的一个角落,杜伏威露出沉思的凝重神色,瞧着杯内的美酒,没有说话。 寇仲恭候他发言,没有表现丝毫不耐烦的情绪。一路行来,直到刚才对饮三大杯,杜伏威仍未说过半句话。 杜伏威终于绽出一丝充满自嘲意味的笑容,哑然失笑摇头道:“换过是昨天,我定会调兵遣将,不顾一切将你这忤逆子杀死,以泄心头恨意。但现在却只有怜爱之情,父子之爱,你说人生是否奇怪。” 寇仲剧震道:“老爹你终给师妃暄打动啦!” 今趟轮到杜伏威猛颤一下,目射奇光的朝他瞧来,难以置信的道:“难怪你这小儿能横行天下,竟可从我一句发自真心的感慨推测出言外的事实,这根本是不可能的。” 寇仲苦笑道:“孩儿非是才智高绝,而是一方面知道师妃暄正为李小子游说天下群雄;一方面知悉你的老拍档辅公佑乃魔门中人,更清楚老爹你逢场作兴的心态,所以才猜到你老人家今天刚秘密见过师妃暄。唉!李世民又多一壁江山。” 杜伏威举杯笑道:“这一杯是为老爹我感到如释重负,浑身轻松舒泰而喝的,乾杯!” 寇仲欢喜地和他碰杯,两人一饮而尽。 杜伏威讶异地用神打量他,好判辨他的欢容是否发自真心,奇道:“看来你是真的为我高兴。此实有违常理,你该为李世民势力日增而失意才对。” 寇仲放下酒杯,环目扫视铺内其他几桌的客人,始坦然道:“我这人最看得开,就算担心烦恼也留待和爹喝完酒后再计较思量。现下只会陪爹开怀畅饮,更不会问爹和李小子间合作的细节,免陷爹于窘恼为难。” 杜伏威拍桌叹道:“不愧我杜伏威看得起的人,只有如此才当得起英雄了得的赞语。老爹亦有几句肺腑之言,希望小仲你能平心静气去考虑考虑。” 寇仲颓然挨到椅背去,苦笑道:“若爹是劝孩儿以爹你为榜样,爹可省点气留来喝酒。” 杜伏威微笑道:“杜伏威可以投降,寇仲岂能如此!所谓知子莫若父,我只是想提醒你,希望你取消往关中寻宝一事。因为不知谁人传出消息,今天下无人不知你和子陵正打算北上关中,你们若坚持要去,实与自投罗网无异。” 寇仲咬牙切齿道:“还不是香玉山和云玉真干的好事?这定是他们借刀杀人的阴谋,不过我和小陵怕过谁来?” 杜伏威叹道:“有杨公宝藏又如何?古来争天下者,从没有人是靠宝藏起家的。你若仍要硬闯关中,只是逞匹夫之勇,又或像扑火的灯蛾,自寻死路吧!” 寇仲平静下来,脸容变得冷酷而不现半丝情绪,缓缓道:“我现在一是向李小子跪地求饶,一是奋战到底,而爹该知我会作何选择。” 旋又嬉皮笑脸的道:“我的娘!孩儿已是走投无路,唯一法宝就是看看宝藏内有甚么能起死回生的宝物,碰碰运气。哈!愈艰难的事孩儿愈觉有趣。” 杜伏威皱眉道:“那并非艰难与否的问题,而是根本没有可能的。李世民的天策府固是高手如云,李阀门下更是能人众多,如果你觉得还不够的话,尚有佛道两门和整个与佛道有关系的白道武林,岂是你两人能挡架得住?” 寇仲一呆道:“爹是否暗示师妃暄会亲手对付我们,她和子陵的关系很不错哩!” 杜伏威沉声道:“这只是你们不明白师妃暄的行事作风,绝对公私分明。兼且她一直以来因怜才而对你两人非常容忍,故不住好言相劝,可说尽人事,你还可对她有甚么奢求?” 寇仲乏言以对。 杜伏威淡淡道:“你猜我怎会知你身在九江?” 寇仲立时头皮发麻,怔了好一会才道:“难道是她告诉你的?” 杜伏威苦笑道:“给你一猜即中,她是要我来给你最后一个忠告:不要到关中去。” 寇仲不解道:“她怎知爹你和孩儿的关系。” 杜伏威眼中射出充满感情的罕有神色,柔声道:“因为我向她道出归降李世民的其中一个条件,就是不论在甚么情况下,也不与你和小陵正面作战,这大概就是甚么虎毒不食儿吧!” 寇仲一震道:“爹!” 杜伏威哈哈笑道:“只有这声‘爹’是发自真心,老夫大堪告慰。” 旋又肃容道:“你两人武功均臻大家境界,即使以师妃暄之能,亦没把握独力收拾你两人,兼且她坦然承认没法对你们痛下辣手,但她却务要阻止你两人赴关中寻宝,你可猜到她会用甚么手段?” 寇仲呼出一口凉气道:“她不是要请宁道奇出马吧?” 杜伏威摇头道:“宁道奇乃道门第一人,身份地位非同小可。身为佛门的师妃暄若非别无选择,轻易不会惊动他老人家。且据闻宁道奇由于你们的武功来自道家宝典《长生诀》,彼此大有渊源,故曾亲自请求慈航静斋只把你们生擒囚禁,待李家平定天下后,才放你们出来。只此便可知他不愿出手对付你们。” 寇仲色变道:“我的娘,我情愿被杀也不愿被囚。” 杜伏威失笑道:“这是你第二次喊娘,真的是何苦来由。” 寇仲颓然道:“我现在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劝小陵退出这寻宝的游戏,他最爱自由自在,我则是自作孽,与人无尤。” 又问道:“静斋的斋主是谁,会否率领大批师姑和尚来捉我们?” 杜伏威摇头道:“静斋现在的主持身份神秘,但她在佛门的地位等同宁道奇在道门的位置,轻易不会出山妄动干戈。照我听师妃暄的暗示,她会请出佛门的四大圣僧,所以你喊娘是应该的。” 换了以前,寇仲恐怕眉头都不皱一下,皆因不知四大圣僧是何许人也。 但刚刚听过徐子陵说连石之轩都给四大圣僧杀得落荒而逃,刻下骤闻要来擒他和徐子陵的正是这四人,不大吃一惊才是怪事。 四大圣僧就是天台宗的智慧大师、三论宗的嘉祥大师、华严宗的帝心尊者、禅宗四祖的道信大师,四人再加上师妃暄甚或了空,他两人那有还手机会。 霍地立起身来,苦笑道:“孩儿有急事须赶回去和小陵商量,爹保重啦!差点忘记告诉爹阴癸派有大批人马来了九江,爹要小心些儿。” 杜伏威一言不发的放下酒资,陪他站起来走往铺外,际此夜探人静之时,道上行人疏落,倍觉凄清。 夜风吹来,杜伏威道:“我这做爹的真窝囊,说了这么多话仍不能打消仲儿北土之意。师妃暄选这时间要爹来作警告,其实是一番苦心,不愿你两人到关中后和李家正面冲突,致结下解不开的深仇。” 寇仲叹道:“若我就这么给吓得屁滚尿流,龟缩不出,下半生的日子怎么过?” 杜伏威摇头道:“话不是这么说的。昔年韩信亦有胯下之辱,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只要你躲回彭梁的大本营去,师妃暄能奈你们甚么何。但像你们目下般投向关中,只是以卵击石,螳臂挡车,不自量力的行为吧了!” 寇仲双目奇光迸射道:“不能力敌,便要智取,总会有办法的。” 杜伏威边行边哂道:“只看师妃暄对你两人的行踪了如指掌,便知你们落在绝对的下风,只有捱打待擒的份儿。” 寇仲洒然笑道:“爹该比任何人都明白,由出道开始,我们一直捱打,到今天这形势仍没好转过来,只是对付我们的人愈来愈厉害而已!只要我能安抵关中,恐怕宁道奇也要视我为够资格的对手。” 杜伏威停下步来,仰天笑道:“寇仲毕竟是寇仲,我也不再劝你,只盼你能免去被擒之辱,我们就此为别。” 寇仲恭敬施礼,断然离开,才走数大步,杜伏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道:“尚有一事忘记告诉我儿,就是李密正式臣服李家,还率众入关,此事轰传天下,更添李家的声威。” 寇仲一震停下,苦笑道:“还有甚么其他的壤消息?” 杜伏威豪情忽起,拍手唱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杜康就是造酒之神,可见杜伏威无意争逐江湖,只想退隐的心态。 歌声远去。 寇仲没有回头,感受杜伏威歌声中的荒凉之意,心中感慨万千。 识时务者为俊杰,在这方面他寇仲显然不及老爹杜伏威,但这正是生命最有趣的地方,从不可能中追求那微妙的可能性。 他现在最想见的人是徐子陵。 卷二十七 第二章 一场虚惊 徐子陵依林朗的指示来到秘巢时,雷九指、林朗和公良寄正忧心仲仲的等候他和寇仲,徐子陵听罢立即猜到那人是杜伏威,笑道:“那确是他的义父,诸位放心。” 同时心中大惑不解,杜伏威乃江淮军的龙头大领袖,怎会孤身一人到萧铣的地头来?而且对寇仲全无恶意。 正思量间,林朗低声问道:“那怪人是否江淮军的‘袖里乾坤’杜伏威?” 因杜伏威的形相特异,林朗事后终于猜到是他。 徐子陵迎上林朗和公良寄充盈好奇光芒的两对眼睛,微笑道:“我当你们是自己兄弟才说实话,不错,那人正是横行江北的杜伏威,两位亦不难猜到我们是谁。” 林朗一震道:“弓爷这模样是假的啦!” 徐子陵脱下面具,露出俊秀无匹的脸容,淡然道:“在下徐子陵,见过林兄和公良兄。” 两人为之目瞪口呆。 好一会林朗始能吁出一口气道:“那另一个当然是名震天下的‘少帅’寇仲。真想不到,嘿!” 公良寄热泪泉涌,感动万分的呜咽道:“难得徐爷这么古道热肠,让小人的家当失而复得,小人来世结草衔环,也不足报大爷的恩典于万一。” 雷九指伸手搂上公良寄肩头,哈哈笑道:“为何要哭哭啼啼的,萍水相逢也可作兄弟啊!兄弟间为何要谢来谢去?” 徐子陵不好意思的道:“公良兄言重,正如雷兄所说,大家兄弟计较来作甚么,更不要爷前爷后的弄生疏了。” 林朗激动的道:“好!徐兄这么说,那大家以后就是兄弟,就让小弟弄些酒菜来为大破‘点石成金’赖朝贵一事庆祝。” 公良寄拭去泪迹,兴高采烈的道:“我最拿手就是火锅子,林兄有甚么好材料?” 林朗站起来道:“我早想到可能要躲在这里避避风头,故粮货充足,想知道有甚么随小弟到灶房看看吧!” 公良寄欢喜的跟他去后,雷九指皱眉道:“所谓逢人只说三分话,你这么对他们推心置腹,不怕出问题?” 徐子陵淡淡道:“我这人一向凭感觉行事,经过多天的相处,林朗和公良寄都是值得交往的人,我是真的当他们是朋友。” 雷九指赞许道:“子陵对人确是没有任何架子。我见过不少所谓江湖名人,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就是自重身份,讲究名气地位身家,教人看不顺眼。” 徐子陵微笑道:“这些只是不成气候的人!像李世民师妃暄之辈又何须对人摆架子来显示身份地位?而我则更没有炫耀的资格,只是侥幸混出点名堂,其实一无所有,浪得虚名。” 雷九指待要说话,寇仲神色平静的走回来,闲话两句后,扯了徐子陵到后院的小亭说话,先问徐子陵为何除下面具,才把杜伏威代传的警告说出。 徐子陵皱眉思忖片刻,道:“师妃暄定是从侯希白处得悉我坐乌江帮的船来九江,亦因这线索查到你坐宋家的船抵此。侯希白根本没想过事情有这么多的后果,否则绝对会为我保密。” 寇仲道:“她是如何知道再不重要。现在我只有一个请求,就是子陵你须立即和我分开,以免被我拖累,说到底都是我拖你来淌这潭混水。” 徐子陵笑道:“一世人两兄弟,我怎能于这关键时刻舍你而去?四大圣僧便由他娘的四大圣僧吧!石之轩既可落荒而逃,我们这两个逃生专家怕他的鸟儿。正如老跋所言,只有在压力和挑战下才可作出梦寐以求的突破!你想剥夺小弟这磨练的千载良机,真是休想。” 寇仲最明白他不爱争斗的性格,尤其对手是正义的化身师妃暄和四大圣僧,心中一热道:“若我说多馀话,再不配做你的兄弟。不过纵使我们如何自负,仍难与石之轩相提并论。何况我们因入关中而让敌人有迹可寻,非如当年石之轩般可上天下地的逃窜。形势更为不利,你有甚么妙计?” 徐子陵苦笑道:“事实上我们对师妃暄的行事手段所知不多,只知她有整个白道武林在背后为她撑腰,而她则对我两人了若指掌,包括我们改头换脸的本领,看来不打几场硬仗是不行的。” 寇仲大感头痛,沉吟道:“每一个人都有弱点,师妃暄的弱点或者是对你的情意。” 徐子陵不悦道:“又说这种话。” 寇仲低声下气道:“我只是以事论事,若换过师妃喧是涫妖女,我们大可主动出击,趁四大秃头来到之前杀他娘的一个落花流水,刻下却是难以辣手摧花。何况师妃暄摆明是要生擒我们,这么有情有义,教我们更硬不起心肠去动她。” 接着双目奇光一闪,道:“我们可否为求入关而不择手段?” 徐子陵摇头道:“你是否想利用阴癸派的力量去制衡师妃暄?这样就算能安抵关中,又有甚么光彩可言?我刚才差点命丧阴癸派三位元老级高手的围攻下,能够脱身可算执回一身彩。” 寇仲一震道:“三大元老级高手?” 徐子陵把事情说出,寇仲色变道:“不好!她们绝不会因区区一个弓辰春而劳师动众,此事定冲着老爹而来,我们该怎办呢?” 徐子陵陪他变色,心念电转下道:“我们现在就当老爹立即离城回历除,而因有师妃暄在城内,阴癸派的人只会在城外伏击他,我们立即赶去!否则迟恐不及。” 寇仲不待他说完,早弹起来,腾身而去。 寇仲刚飞过一座瓦顶,倏地伏下,后至的徐子陵陪他一起探头瞧去,捕捉到一个女子的优美背影,融入一组房舍之旁的树木暗影里。此女浑身夜行劲装,论轻身功夫足可臻一流高手之列,且非常眼熟。 寇仲皱眉道:“此女是谁?我定曾在某处见过的。” 此处离城外码头只是普通人约走一刻钟的脚程,当然指的是当城门大开之时。现时若要出城,便需高来高去的本领。九江城高达十多丈,即使寇徐的身手,也要借助攀城的工具又或互相借力才可蝓墙离城。 徐子陵点头道:“此女当是我们共同认识的人,因为我也甚为眼熟。照看这座房舍该是旅馆客栈一类的地方,其中尚有几个房间透出灯火,会否和老爹有关?” 寇仲低声道:“我正是这么想,在这时刻出现在九江武功高强的女子,很可能是阴癸派的妖女,但这个人肯定不是白清儿,高度近似婠婠,却缺少她那神出鬼没似若幽灵般的味儿,唉!究竟是那个妖女?” 徐子陵一震道:“我知是谁啦!难怪差点想不起来。” 寇仲问道:“究竟是谁?” 徐子陵凑在他耳旁道:“是荣妖女。” 寇仲喜道:“确似她的体态风姿,若是如此,她们该失去老爹的踪影,否则就不用走来走去有如丧家之犬。” 话犹未已,荣姣姣从树木的暗影里闪出,往城墙方向掠去。 寇仲扯下面具,笑道:“在被人生擒前,不若我们生擒个妖女来玩玩好吗?” 徐子陵答道:“正有此意。” 却给寇仲一把拉着,只见荣姣姣立定在三十丈许外一处瓦面上,另一人正从远处逢屋过屋的往她奔来,赫然是邪道八大高手之一的“子午剑”左游仙。 两人都看得直冒凉气,假若再有荣凤祥和辅公佑,配上阴癸派三大元老高手和白清儿,即使加上他两人亦帮不上杜伏威。 可见今趟对付杜伏威一事他们是志在必得。 杜伏威孤身来此见师妃暄,当然是为避开拍档辅公佑的耳目,竟然会泄出消息,可推测出他身边的近人中有内奸。 假若能成功把杜伏威伏杀,身坐第二把交椅的辅公佑将名正言顺坐上江淮军大总管的宝座,然后南连林士宏,说不定具有争霸天下的希望。所以成功与否确是非同小可,但显然现在出了问题。 荣姣姣的声音传来道:“怎么处处都不见他?” 她虽蓄意压低声音,相隔距离亦远,因他两人功力大进,仍能一字不漏的收进耳内去。 左游仙来到荣姣姣之旁,双目精光闪闪扫视远近,沉声道:“这是没可能的。一边的人瞧着他出城,另一边的人却眼睛睁看见他折返城内,就这么失去影综,还令两边的人都以为另一边的人跟踪上他。”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边道:“不愧是我们的老爹,这道板斧我们要虚心学习,幸好我曾警告他阴癸派的人来了。” 徐子陵点头同意,不用说杜伏威是借城楼的通道离开,这方法非常简单,但却直接有效,若非有他的身手,亦难以制服守城的兵卫,不动声息的溜掉。 两人均有放下心头大石的轻松感觉。 荣姣姣苦恼道:“今次我们是痛失良机,待他回到历阳,要杀他便不容易。” 左游仙沉吟片晌,道:“走吧!” 两人伏在长江旁密林中,遥观白清儿的官船,左游仙和荣姣姣刚没入灯火暗淡的船舱内。 寇仲道:“你有甚么好提议?” 徐子陵笑道:“我知你是手痒啦!不过若我们出手,例如放火烧船,会暴露我们的行藏,只为我们徒添烦恼。” 寇仲道:“你记否得当日在洛水不动声息的把独孤阀那条船弄沉的事?我们来个照本宣科,也可泄心头一口恶气,顺便偷听他们的密话。” 徐子陵大为心动,正要动身,寇仲又一把扯着他道:“不要以为我们可在水底永远闭气,这可是非常耗费真元的。” 接而把在大海死里逃生的可怕经验说出来,兼道:“不过当真元尽耗时,回复功力后却会有奇异的增长。假若这种情况可永无休止的继续下去,终有一天我们可变成会飞的神仙。” 徐子陵一震道:“其实这正是换日大法的关键诀要,破而后立,败而后成。但增长以第一趟最厉害,其后功效将迅速递减,你可说在无意中练成换日大法。” 寇仲失望地道:“我还以为可找个地方试试你的九字真言奇功,大家斗个筋疲力尽,那就连四大秃头都不用害怕。” 徐子陵苦笑道:“那有这么便宜的事?还要不要凿沉白妖女的船,他们正等我们回去吃火锅。” 寇仲道:“泄愤只是一时之快。说起我们的师仙子和四大秃头,我却有个好主意。” 徐子陵愕然道:“你想到甚么?” 寇仲用下颔挈挈白清儿的官船,得意地道:“只要我们查清楚白清儿的官船何时启航返回襄阳,或可连船费也省掉,且可保证我们的仙子会忽然失去我们的踪影,更省却众妖妇妖女找你弓大爷的晦气。” 徐子陵同意道:“此计妙绝!来吧!” 雷九指三人等得急如热锅上的蚂蚁时,两人浑身湿透的回来,神情却像打赢胜仗,意气飞扬。 换衫的换衫,摆火锅的摆火锅,不片晌五人团团围着热烘烘的火锅,轰然对饮,气氛热烈。 林朗和公良寄都感到能和徐寇两人共席对饮,实乃无比荣幸的快事。但离别在即,且公良寄明早随林朗返川,故份外珍惜这个聚会。 几杯下肚,五人再不客气,众箸齐举,大吃大喝起来。 寇仲给火灼红的脸露出灿烂的笑容,问雷九指道:“我刚听到一个消息,洛阳的荣凤祥会参加明晚的天九大赛,你听过这个人吗?” 雷九指一怔放下筷箸,道:“当然听过,此人的赌术在洛阳非常有名气,我也没一定把握能赢他,你这消息是从何处得来的?” 徐子陵道:“是刚偷听回来的,雷兄可否取消明天的参赛?” 寇仲道:“皆因我们要先走一步,到关中后才可再与老哥你相会。” 雷九指露出失望神色,旋又笑道:“此事待明天再说,今晚只是猜拳喝酒。来!我们饮杯!” 再饮一杯后,寇仲凑往徐子陵道:“兄弟!到后院玩两手如何!保证我的刀法可打得你屁滚尿流。” 徐子陵哈哈一笑,长身而起道:“不要把话说得太满,难道我会怕你?” 卷二十七 第三章 井中八法 “锵”! 寇仲掣出井中月,左鞘右刀,感觉自己至少有九分“天刀”宋缺的气度。得意洋洋笑道:“勿怪我没预先警告,现在小弟的刀法厉害得连自己都控制不住,你要当真打般才行。” 正在小亭内捧起酒杯“隔岸观火”的三人中之雷九指酒意上涌,戟指怪笑道:“若控制不住,怎算高手?” 寇仲像变回扬州城时爱耍泼皮的大孩子般,反唇相稽道:“平时当然是能控制自如,但现在使的是‘天刀’以外的另一种‘醉刀’,所以愈不能控制愈是厉害。哈!这么深奥的刀理一般低手怎会明白,给老子乖乖闭嘴。” 林朗和公良寄同时起哄,他们曾亲眼目睹徐子陵的手段,打死不肯相信寇仲能比他更厉害。 卓立在宽敞院落小坪上的徐子陵听他的酒后胡言,没好气的笑道:“怎多废话,说不定给我三拳两脚就彻底收拾掉,那时才难看。” 寇仲把刀鞘子随意抛掉,环目一扫,发觉这院落四周林木环绕,位于城东僻处,就算打得乒的、咚咚的,也不虞惊扰别人的好梦,大感满意道:“来!来!让我们手底下见个真章,看看你那对像娘儿般娇嫩的手是否像你嘴子那么硬?” 雷九指等又是鼓掌喝采,一副为恐天下不乱的凑兴狂状,为两人的试招平添不少热烈的气氛。 徐子陵大感有趣,暗施“不劲根本印”,酒意立时不翼而飞,双目神光电闪,一股无比坚凝的气势以他为核心向四外扩张。 寇仲生出感应,大吓一跳。 只见在月色洒照下,徐子陵脸容不见半点情绪表情的波动,仿如入静的高僧,宝相庄严,但自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流潇洒,合而形成奇特的魅力,极具震慑人心的气度,今他生出像初次认识徐子陵的怪异感觉。 寇仲暗唤一声我的娘,连忙收摄心神,脊挺肩张后,才微俯向前,眼神迎上徐子陵似可洞穿肺腑的目光,井中月遥指对方。 今趟轮到徐子陵为之动容,大讶道:“果然从宋缺处偷到点门道,减去以前外扬的霸气,代之是莫测高深如隔山大海的气度。恐怕小弟要多耗几招才能把仲爷收拾。” 寇仲哈哈笑道:“现在知道本少帅的厉害已太迟啦!我怕的是你不肯动手为我止痒,你最好全力出手,免至输得一塌糊涂后不肯认帐。” 说话间,两人不断催发气势,院内登时涌起惨烈澎湃的感应,冰寒和火热的劲气交撞冲击,衣衫拂扬,情景诡异。 雷九指三人都下意识地退往亭子远处,再说不出话来。 在三人眼中,徐子陵宛若挺拔参天的苍松古柏,秀气逼人中隐透孤高不群的洒脱气魄;寇仲则仿如险峻透云,不可测度的崇山极岭。都是那么教人胆颤心撼,更令人感到两人的势均力敌。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见你还有点道行,就让你先出刀。” 寇仲哂道:“笑话!先出刀后出刀有何相让可言,不过见在气势对峙上大家都占不到便宜,小弟就做好心打破这闷局,看刀!” 倏地左脚踏前,一刀往徐子陵挑去。 雷九指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两人明明相距足有两丈至三丈,可是寇仲只踏前一步,理该只是移动三、四尺许,偏偏刀锋却货员价实的直抵徐子陵前胸,神奇得有若玩戏法。 在徐子陵眼中,寇仲是利用踏前的步伐,把整个人带动,故看似一步,却是标前逾两丈,弄出缩地成寸的幻觉。 如此步法,徐子陵尚是初次得睹。 寇仲的刀法更是凌厉,攻的虽只刀锋所取的一点,刀气却能把他完全笼罩,使他生出无论往任何一方闪移,在气机牵引下,寇仲的井中月都会如嗅到血腥的饿狼,锲而不舍的紧接噬来,微妙至极点。 徐子陵当然不会就此认输,哈哈笑道:“果然有点儿门道。” 猛一扭侧虎躯,右手半握智拳印,往上托打,正中刀锋。 雷九指三人本已惊呼失声,此时立即改为赞叹!原来初时明明瞧得徐子陵的右手尚差半尺才挡得住寇仲的井中月,岂知偏偏正因这偏差,始能命中井中月的锋锐,确是神妙至极点。 寇仲浑身一震,收刀后退,油然立定叹道:“终试到你这小子的深浅,连内功心法都改变啦!整个人自成一体,无内无外,你手捏的是甚么印式。” 徐子陵双目眯成两线,其中精芒烁动,仍予人神藏内敛的含蓄,摇头道:“甚么印式并不重要,最重要是发出的真劲,刚好能把你的刀气卸开,令你难以乘势追击,投降不?” 寇仲毫情万丈的嗤之以鼻道:“陵少你究竟是天真还是幼稚,这么可笑的言辞竟可说出口。若你能真的把我的刀劲完全卸往一旁,我早饿狗抢屎的当场出丑,现在仍能卓立这里吐出嘲弄你的说话,可知小弟仍是游刀有馀。” 徐子陵点头道:“本少确未够道行要你左便左,右便右。不过你绝不是游刃有馀。你既然这么爱争辩,答我一个问题。” 寇仲缓缓举刀,直至头顶,一股旋劲立即以他为中心卷起,地上的草叶均环绕他狂旋飞舞,冷然喝道:“有屁快放!” 雷九指等无论是看和听均大感痛快过瘾。两人间的言语愈不客气,愈令人感受到他们双方真挚不移,全无顾忌的兄弟之情。 徐子陵岔开去笑道:“我们就像回复当年在扬州偷学功夫后相斗为戏的情景,唉!不经不觉又这么多年,说起粗话来你这小子仍是那个调调儿,一点长进都没有。” 寇仲纵声狂笑,举空的刀子变成撑地的拐杖,卷飞的旋叶一层层的撒回地上,点头哂笑道:“粗话也可进步的吗?请陵少说几句进步了的粗话来开开耳界吧!” 林朗等也陪他大笑。 徐子陵哑然笑道:“算我说错,刚才的问题是为何我能以奕剑法把你的井中月挡个正着?答不到作输论。” 寇仲坐倒草地上,横刀膝头,沉思道:“你是把握到我的刀意,对吧?” 徐子陵道:“算你过关,为何你不能从有意的下乘之作,入无意的上乘之境。那我对付起来将会吃力得多,不像现在似饮酒吃火锅般的容易。” 寇仲动容道:“确是高论。不过据敝岳老宋所言,无论有意或无意,均有偏失,最高明莫如在有意无意之间。不过此事知易行难,怎样才可晋入有意无意的境界层次呢?” 雷九指大声喝过来道:“老哥我可把在赌桌领悟回来的心得说与两位老弟参考,赌博最忌求胜心切,怕输更要不得。唯有既不求胜,更不怕败,视胜财如无物,反能大杀三方,长赌不败。这当然还需有高明的赌技撑腰。” 徐子陵鼓掌喝采道:“说得好!少帅明白吗?” 寇仲呆个半刻,哂道:“很难明吗?来!再看我一刀。” 徐子陵摇头道:“那有这么便宜的事,轮也轮到你来挨招,小心啦!” 不理寇仲仍坐在地上,腾空而起,飞临寇仲斜上方,两手由内狮子印转作外狮子印,再化为漫天掌影,铺天盖地往寇仲罩下去。 寇仲看也不看,挥刀疾劈。 漫天掌影立时散去。 “轰”! 掌刀交击,徐子陵给震得凌空两个空翻,回到原处。 旁观的三人均泛起难以形容的感觉,只觉徐子陵的攻击固是神妙无边,令人难以抗御,但寇仲的反击,亦是妙若天成,没有丝毫斧凿的痕迹。 寇仲把刀收到眼前,另一手抚刀叹道:“我的好兄弟啊!今晚此战对我们益处之大,将会超乎我们的想像之外。看刀!” 倏地弹起,刀化黄虹,朝徐子陵击去。 转瞬间两人战作一团,若非雷九指等人知道底蕴,真会以为两人有甚么深仇大恨,务要置对方于死地。 激烈无比的搏斗一时火爆目眩,掌来刀往,脚踢拳击,一时隔远对峙,互比气势;时而近身施招,招法细腻,时而远攻疾击,大开大阖。不论那种情况,均令旁观者看得透不过气来。 “当”! 两人倏地分开,隔丈对峙,仍是气定神闲,就像从没有动过手般。 徐子陵手作日轮印,大讶道:“我因近来迭有奇遇,故能藉九字真言手印使外力内气生生不息,来而复往,若天道之循环不休,大幅延长真气的持久力。所以刚才是要蓄意消耗你的真元,才再点醒你这小子。岂知你这小子竟能像在刀与刀间呼吸回气的样儿,这是甚么功夫?” 寇仲哈哈笑道:“原来你确是对我用阴谋诡计。我这种秘术学自老宋,每一刀均要收发自如,攘外调内,否则早给你打个灰头土脸。嘿!罢才用不上奕剑法吧?” 徐子陵点头道:“你刚才的数十刀充满天马行空的创意,与你以前的刀法风格虽同,但却多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劲道,在至简至拙中隐含千变万化,欠的只是功力火候,否则我已被你击倒。现在该只有你待宰的份儿。” 听到最后一句,寇仲哑然失笑道:“你的九字真言手印果然是旷古烁今的绝学,但你吹牛皮的本领更是天下无双,来!傍本少帅看看你如何宰我?” 徐子陵微微一笑,忽然一拳击出。 包括寇仲在内,四人都为之发呆,不明所以。 原来此拳不但予人轻如绵絮的感觉,事实上既带不起半点拳风,亦没半丝儿劲道。 当众人都这么想时,倏地“蓬”的一声,凝定在半空的拳头冲出凌厉无匹的劲气狂扬,往寇仲直击而去。 雷九指等尚未来得及惊呼,寇仲一刀劈出。 “唆”!的一声,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往后挫退半步,一切又回复原状。 寇仲动容道:“这是甚么功夫?” 徐子陵也动容道:“你这一刀竟能把我高度集中的拳劲劈作两半及时卸开,确是神乎其技,天下间怕没多少人能办得到。” 两人互望一眼,齐声大笑,说不尽的神舒意畅。 在各有遇合的情况下,两人在武道修为的各方面均有长足的进展。最令他们欣慰的是能从不同的性格爱好,发展出属于和适合自己的心法武功。 寇仲笑道:“和你动手,差点比和宋缺刀来刀往更痛快,从岭南坐船来此,我每天都乖乖的在船上摸索刀道,配上鲁大师卷上历代兵法家的心得要诀,创出八式刀招,小陵你想试试吗?” 徐子陵欣然道:“以你现在心得经验,这八式刀招当然极有来头,我怎愿错过。” 寇仲道:“这八招均有点妙想天开,还须你助我反覆推敲才成。在此强敌环伺的当儿,我务要就在今夜令这八招功行圆满,明天可以让敌人大吃一惊。” 雷九指喝道:“这八招有何名堂?” 寇仲肃容道:“第一招叫‘不攻’,所谓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也;无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攻。故名不攻。” 说到最后一句时,长刀猛抖,脚踏奇步,登时涌起凛冽刀气,遥罩徐子陵,似攻非攻,似守非守。 徐子陵神动道:“果然厉害,你这不攻一出,我立时感到若不主动进攻,将陷于被动挨打的劣势。能将螺旋刀劲用至这种地步,可算出神入化。” 寇仲绕着徐子陵缓缓移动,道:“不过此招只适合用在单打独斗的场面,若要主动出击,先发制人,还需‘击奇’,所谓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营而离之,并而击之是也。看刀!” 忽地满场刀光劲气蓦然收敛,寇仲身随刀走,刀劲化作长虹,直朝徐子陵射去。纵使明知他要出刀,也想不到如此猛疾凌厉。 “锵”! 徐子陵左掌劈出,正中井中月,两人乍合倏分,回复对峙之局。 雷九指等被他这一刀的突然而来,似山洪暴发般的气势所慑,竟忘记喝采。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咋舌道:“你可知差点要掉我的小命,这一刀厉害的是心法,你最成功处是能把所有力量全集中到一刀之上,可与对手立即分出胜负,坏处是若对方多过一人,你可能因不及回气而予敌人可乘之机。” 寇仲微喘两口气,有点艰难地点头道:“所以下一式叫‘用谋’,用兵之法,以谋为本,是以欲谋疏阵,先谋地利;欲谋胜敌,先谋固己,可惜你不能乘势来攻,否则我可让你试试这招。” 徐子陵兴致盎然的问道:“第四招叫甚么?” 寇仲道:“第四招是‘兵诈’,名之为一招,其实却是另八招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兵不厌诈的招数。无不是以前用过而卓有成效的刀法,再经改良,不过却很难对你使用,皆因我没法生出骗你的心情。” 徐子陵哂道:“你又不是没骗过我,莫要矫情作态啦!” 寇仲老脸微红抗议道:“那怎么同?” 徐子陵笑道:“算我言重,不要小器。快使出第五式来看看!” 寇仲猛喝一声。一刀劈出,非是劈向徐子陵,只是朝空疾劈,虽是劲气卷天,却似不能直接威胁徐子陵。 不过这只是雷九指一众人等的看法,身在局中的徐子陵又完全是另一番感受。 寇仲确已臻成家立派的大家境界,这一刀把周遭的空气完全带动,像天魔大法般形成一个气劲的力场,最厉害是由于不是直接攻来,教人不知该如何应付,攻守均失去预算,更糟是难知其后着。 徐子陵动容道:“这是预支的奕剑术。”就在井中月劈至势尽的一刻,他往左右各晃一下。 寇仲哈哈一笑,长刀划出。 “当”! 两人刀掌齐出,硬拚一招,才各自分开。 寇仲后意道:“这招就叫棋奕,小弟落子,再看你如何反应,所以没有固定招式,不过用在你这懂得奕剑术的小子身上,自然不大灵光。” 又道:“我这井中八法的第六法名‘战定’,来自‘非必取不出众,非全胜不交兵,缘是万举万当,一战而定’这几句话,来啦!” 接着是令雷九指等看得目瞪口呆的连续百多刀,每一刀均从不同角度往徐子陵攻去,刀刀妙至毫颠,似有意若无意,既态趣横生,又是凶险至极点。 以徐子陵之能,也挡得非常吃力! 寇仲倏又刀往后撤,喘着气道:“好小子,真有你的。其他三招我再没气力使下去啦!让你先听名字如何!” 徐子陵亦感吃不消,道:“说吧!” 寇仲苦笑道:“又是骗你啦,这三招我仍未想好,故名字欠缺,过两天再告诉你吧!” 卷二十七 第四章 表白心迹 昨晚的一战对两人均有“催生”的作用。 即使是宋缺和宁道奇之辈,在修练的过程中亦无法找到寇仲之于徐子陵般的相持对手,可任对方尽情狂攻试招,同时告诉对方所有败笔误着,更相互诚心接受忠告。 昨夜一战,对他们实有无比重要和深远的意义。 徐子陵来到厅堂,林朗和公良寄执拾好简单的行装,正围在圆桌前兴高采烈的共进早膳。 寇仲则精赤上身,让雷九指为他酸痛的肌肉涂抹跌打酒,浓烈的气味和饭香馔味弥漫全厅,充满生活的气息。 见他出来,寇仲怨道:“看你这小子平日温文尔雅,昨晚却像疯了般找我来揍,真是惨过血战沙场。” 徐子陵对他的夸大言辞涌起熟悉亲切的温馨感觉,在他身旁坐下探手抓起个馒头,送进嘴里边吃边道:“此事确非常奇怪,我也感到整个人像撕裂开来般疼痛。以前无论多么激烈的战斗,只要不是真的受伤,睡一觉醒来便像个没事人似的,这刻却全不是那回事。” 寇仲享受雷九指为他揉捏宽阔的肩膀,点头道:“我刚想过这问题,会否是因为我们的‘真气’质同性近,故难以发挥自疗的功效?” 徐子陵沉默下来,待雷九指“侍候”完寇仲,忽然从怀内掏出用防水油布包起的鲁妙子遗卷,送到雷九指眼前,道:“若雷大哥今晚不去参加天九大赛,里面的东西就是你的。” 寇仲不由想起怀内的包裹和里面那吉凶未卜,李秀宁托商秀洵转给他而尚未拆阅的密函,自从大海逃生后,他一直不敢解开看个究竟,连他都不明白自己怎会有这心态。 雷九指愕然道:“里面是甚么东西?” 徐子陵淡淡道:“你是赌博的大师,这包裹便等若是把骰子掩盖的盅子,赌注清楚分明,你要不要和我赌这一把。” 雷九指苦笑道:“这么快便来挑战我这师傅,唉!你不想我今晚去便去吧!老哥当然相信你们是为我着想。” 寇仲大力拍桌,吓了林朗和公良寄一跳,笑道:“不愧是赌精,你嬴啦!里面是师公的手卷,保你看个爱不释手。” 雷九指剧震下,露出不能尽信的神色,以迅速的手法解开包裹,神情激动的抚摸遗卷,说不出话来。 徐子陵道:“分道扬镖的时间到哩!” 徐子陵、寇仲和雷九指坐在码头附近一座菜寮内,目送林朗和公良寄的船离去。徐、寇两人都经过雷九指继承自鲁妙子的易容术加以改装,变成两个脚夫模样的粗汉,这类人在码头混粗活的地方最是常见,不会起眼。 事实上以寇仲和徐子陵现时的功力,即使婠婠之能,想在他们提高警觉下暗蹑他们,亦难比登天。 雷九指颇有点离情别绪,默默喝茶。 寇仲却是情绪高涨,不住向徐子陵开玩笑。 徐子陵在椅边撑起腿子,摆出粗野模样,目光扫过不远处白清儿的官船,看到一批十多人的大汉正不断把一箱箱的货物送往船上,道:“你猜他们要运甚么东西返襄阳?” 雷九指道:“该是海盐!” 寇仲讶道:“你怎能这么肯定,若是海盐何须用木箱装载,用箩不就成吗?” 雷九指油然道:“这些木箱均为上等桃木,用作箱子是大材小用,可知明虽是运盐,实兼运木,无论攻城守城,均需木材,但这么一下手法,可掩人耳目。” 徐子陵点头道:“此话大有见地,但木箱仍可装其他东西而非海盐。” 雷九指微笑道:“我作出这判断是基于两个原因,首先就是箱子的重量,其次就是这批大汉是海沙帮的人,他们不卖盐卖些甚么?” 寇仲和徐子陵定神一看,果然发觉众汉领口处均绣上海沙帮的标志,不禁暗怪自己的疏忽,同时大感奇怪。 李子通一向和萧铣勾结,照理萧铣该和沈法兴不和才对,怎会容许沈法兴的爪牙海沙帮在自己的地头自由活动,大作买卖。 雷九指见两人没有答话,压低声音道:“老哥要先走一步,关中再见巴!” 啊哈一笑,迳自离去。 直至雷九指的背影消没在茶寮外,寇仲才道:“连我都想不到你会那么随便的把鲁大师的秘卷送人。虽说姓雷这家伙与鲁先生有渊源,但到底是初识嘛!” 徐子陵思量片刻,有点感触的道:“这些秘本我早瞧得滚瓜烂熟,所以不想留在身边。唉!或者我根本除这孑然一身外,不想再有任何牵挂。不要那么瞪我,我并非你想像般要去出家当和尚,否则四大圣僧来擒我将是我置身沙门的良矶。” 寇仲苦笑道:“你这小子总教我担心。是否受到甚么感情上的挫折或打击。对生命你好像比以前更消极悲观。” 徐子陵茫然望往舟船疏落的河道,缓缓道:“或者在很多事情上,我和你是与其他人有异,但实质上我们并不能直接明白自己。对于生命,更绝不知道是甚么回事。生命究竟是甚么,生命的结果会是如何。每一个人终其一生都要面对内外两种现实,无论仲少你多么神通广大,也只能从外在的一些蛛丝马迹,去捕捉我内在的情况,得出来的只会是扭曲后的东西。尤有甚者,你只能从自己的想像角度出发,去了解别人的生命。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所以我们是注定要误解别人。” 寇仲怔怔的呆想片刻,点头道:“你这番话确有深刻的道理,我的确不解你,至少从未想过你会有这种想法。不过这种把事情看透看化的能力是查高度的危险性,会把你推向孤独的深渊,对人与人的关系不感兴越。” 徐子陵微笑道:“放心吧,我只是一时有感而发,事实上你把握得我很准,我在成都时曾因石青漩的箫曲勾起爱慕之意,然后她才告诉我要独自终老,那像一盘冷水照头淋下来,足可与那趟你被宋玉致拒绝相比拟。此事我只会说给你一个人听,哈!说出后舒服多啦!” 寇仲心中一热,道:“女人口说的是一套,心内想的是另一套,只要陵少肯积极点去争取,保证石青璇抵敌不住。九字真言里那一字是可引起人爱念的。” 徐子陵笑骂一句“去你的”后,始淡然道:“对男女之情我是个很懒散的人,生命稍瞬即逝!本身已是如此不足,何况其中的人和事。缘来缘去,不外如是。” 寇仲忽然兴奋地拍他一记肩膊,欣然道:“无论如何,终有女子能令你动心,那便有希望不用做遗世独立的高贤隐士,过那些淡出鸟儿来的日子。我和你刚好相反,觉得生命悠长难渡,最沉闷是每天都是重复昨天的历遇,所以必须找些新鲜玩意来解闷。” 徐子陵忽然问道:“昨晚你说井中八法中最后三法未想好,是否真的?” 寇仲道:“怎会是真的。你该知我这人是说一不二的,只因一来有外人在场,其次是这三招讲求险中求胜,须抱有与敌偕亡的决心,才能发挥,试问我怎能对你使得出来?” 徐子陵叹道:“坦白说,昨晚你和我试招时,处处均有保留,但已比‘天君’席应更厉害,宋缺这一餐确喂得你很饱,真怕你遇上师妃暄和四僧杀得红眼时不慎伤人,那就糟透。” 寇仲笑道:“放心吧!我岂是那没分寸的人,何况今趟是斗智不斗力,否则我们就不会坐在这里等开船。” 又皱眉道:“你有否觉得事情不合常理。师妃暄若要阻止我们北上,自应一刻都不肯放过我们的行踪去向,偏是你却一无所觉,我也没察觉甚么异样情况,究竟是甚么一回事。她究竟知否我们在这里?” 徐子陵点头道:“我亦在心中嘀咕奇怪,昨晚她已露上一手,教杜伏威到赌场找你,照我看她该是亲身追赶我们,而我们则肯定被她监视。她乃玄门高人,心灵的触觉比我还要高明,再配上她超凡入圣的武功,所以我们才会像傻子般全然不察。” 寇仲苦恼道:“那就糟透,假若我们潜入水里,而不久后白清儿的官船开出,只要有点脑筋的人都知我们是搭顺风船。” 徐子陵从容笑道:“师妃暄虽是人间仙子,却非真神仙,只要是人,便会中计,否则石之轩就中能横行天下无人能制。现在离开船尚有个把时辰,不若我们也大摇大摆的买票坐客船离开,看看她有甚么板斧如何?” 寇仲大喜道:“正合吾意!走吧!” 寇仲颓然回到徐子陵旁,压低声音道:“他娘的!根本没有人肯开船。听说朱粲那混蛋封锁所有北上的水道,南方林士宏又是谁的账都不买,东面则是老爹的江淮军,往四川的就只林朗刚才那条船,看来要以重金买艘渔舟才成。” 徐子陵道:“不一定要坐船,我们有手有脚,走路也行,就和师妃暄比比脚力。我们在半途上再潜上白妖女的船,当更可避人耳目,走吧!” 两人沿长江西行,一口气奔出三十多里路,来到一座山的最高处,你眼望我眼,心中均感无比的震骇,因为对师妃暄,他们完全的看不适摸不透。 寇仲极目远眺四方和在右方滚流的大江,道:“我可百分百肯定师妃喧没有跟蹑我们,她究竟会用甚么手段来对付我们?” 徐子陵心中浮起师妃暄灵气迫人的玉容,深吸一口气道:“当日在入蜀前,师妃暄告诉我四大圣僧当年联手追杀石之轩,曾三次围击他,仍是给他负伤逃去。我一直没深思追几句话。坐下再说。” 两人盘膝坐下,背贴背的,把远近山林草野全收在视野的角度内,若有人接近,休想瞒过他们。 寇仲道:“我明白你的意思,石之轩一向行踪隐秘,像现在便没人知他藏在那里。但仍给四大秃头三次截上围攻,可知四大秃头必有一套追踪的秘法,即使以石之轩之能亦难以幸免。” 徐子陵叹道:“佛门虽一向低调,事实上却是白道武林的骨干,想天下和尚寺尼姑庵之多,只要有万分一的和尚尼姑懂得武功,已非常可怕。再加上与他们有关系的门派帮会和信众,可以做成一面无所不披的情报网,只要我们在任何大城小邑出现,很难避过他们的耳目。目下表面上是我暗敌明,实际上却是敌暗我明。” 寇仲叹道:“真想狠狠和他们打场硬仗,不过你定不会同意。” 徐子陵道:“此战看来避无可避,但无论我怎么不在乎,亦绝不愿被人活擒囚禁。愈接近关中,我们愈危险,皆因尚多出个李小子,对我来说,李小子的雄材大略比佛道两门合起来的力量更难应付,我们如此硬闯关中,是否明智之举?” 寇仲默然片晌,断然道:“只要你一句说话,我可立即取消关中之行。” 徐子陵微笑道:“我只是有感而发,一向以来,我们都惯于做别人眼中瞧来愚蠢不堪的事,何碍多此一桩。” 寇仲欣然道:“这叫英雄所见略同。我最受不了把自己当作武林泰斗,又或凭高门大族势力出来作威作福的人,当这两方面的势力结合成无上权威后,我更看不顺眼,便让我两兄弟向这么一个权威挑战。时势是由有志气和能力的人创造出来的,只有来自民间的人才明白人民的疾苦,李小子好比秦始皇或项羽,都是出身皇族责家而小弟则有点似汉高祖刘邦,大家同是不折不扣的流氓,没有贵族的习气。哈!这比喻不错吧!” 徐子陵怔了半刻,才苦笑道:“你真有兴趣当皇帝吗。最怕你当上皇帝后学杨广般不安于位,南征北讨,日日找新意思怪玩意,那百姓就要苦透。” 寇仲抓头道:“坦白说,做皇帝确是非常闷蛋,据鲁妙子说秦始皇于国事无论大小,他都要亲自裁决,每日竟要用衡石秤出一定份量的文牍,非批阅完不肯休息。在帝位的十二年中,有五年是在巡狩中渡过。” 徐子陵道:“我很难想像你可以这么勤力,而问题是即使你肯勤力,百姓未必受惠,打天下是一回事,治天下则是另一回事。你或者是天下无双的统帅,却未必是治国的明君,你有考虑过这问题吗?” 寇仲苦笑道:“你不时提醒我,我怎会忘记。若真能一统天下,我就把帝位让出来给有德行才智的人。” 徐子陵哂道:“这种事说说可以,实际上却行不适。若是如此,你不如提早金盘洗手,回乡下开间食馆算啦!” 寇仲叹道:“陵少总爱在这事上咄咄迫人,甚么都是你说的。好吧!让我来当皇帝。别的不行,用人我总还有两道板斧,这种事要做过才知道。幸好我对历史地理有些认识,可从历代兴衰中取长补短,看看可否开出另一局面。唉!虽说我们这刻闲得无聊,要说些话儿解闷,但在入关一事仍成败未卜前,讨论如何做皇帝是否言之过早?” 徐子陵道:“入关后就是一条没有回头的不归路,我实不愿看到你将来后悔莫及的模样。所以你必须把事情的后果和责任想通想透,不要因一时意气而被命运牵扯鼻子走,否则终有一天错恨难返。” 寇仲收敛笑容,脸容露出深思的神色,一字一字的缓缓道:“这世上真能令我寇仲动心的事物屈指可数,现时排在头位的就是能压倒其他所有竞争者,成为天下之主,以我相信对百姓有利的方式,去让他们过幸福太平的日子。我或者不是治国的长材,兼且懒散,可是此刻天下需要的并非一个有为的君主,而是像我们练《长生诀》般睡觉才是练功的最佳法门。正如老跋所言,隋朝已为新朝打下坚贯无比的基础,无为而治才是最好的治国良方,只要能让人民休养生息,国家就可强大起来。” 徐子陵点头道:“这番话很有见地,我也把握到你的真正心意。好吧!看杨公卖藏可否助你完成梦想。” 寇仲伸手搭上地肩头,低声道:“真舍不得你,唉!” 徐子陵淡淡道:“白清儿的官船来哩!” 太阳刚好没入西山下。 两人脱掉外衣,剩下里边的水靠,利用岸旁崖石的掩护,潜入水中,迎上白清儿的座驾舟,依计划附在近船尾的位置,先来个贴耳细听,登时把船上所有声音尽收耳鼓内。那是个丰富和充满空间层次纯由声音形成的世界,有如目睹,清晰得连两人都吓得一跳,心知肚明昨夜的试招今他们获益良多,功力火候更深进一层。 此时船上守卫森严,不知为了甚么原因,白清儿等都处在高度戒备状态,这可从没有人说半句闲话推测出来。 两人交换眼色,均感奇怪,暂时打消潜进船舱的意欲。 凭他们的身手和超人的感觉,只要避开白清儿、闻采婷那级数的高手,就可在船上来去自如,但这当然是指当船土的数十名大汉都没有提高警觉的情况下方能做到。 由于荣凤祥会参加今晚在九江的赌赛,而左游仙则要助辅公佑应付杜伏威,所以可推想这两人都不会在船上。闻采婷等阴癸派元老高手亦可能去了寻“弓辰舂”的晦气,故此船士真称上高手的,或只白妖女一人,那就非常理想。 徐子陵见寇仲向他打出浮上水面的手势,忙与他一起沿舱壁上攀,在水面冒起头来,除非有人探头细察,否则休想发现他们,不过那时他们早躲回水内去。 寇仲凑到他耳边道:“为保留真气,绝不宜长期藏在水内。” 徐子陵低笑道:“那次大海的经验定一吓得你很厉害,现在仍犹有馀悸的样子。” 寇仲道:“确是见过鬼便怕黑,真古怪,白妖女为何这么急赶回襄阳?否则夜里那犯得着全速行驶,这太危险哩!” 此时白清儿的声音在舱内响起,两人立即运功窃听。 白清儿像慌怕被听到似的说了两句在他们听来模糊中清的话,似是“看过”和“没有问题”。 接而是闻采婷的声音道:“只要抵达安夏,有辟师叔接应我们,便甚么人都不用怕。” 声音转细,该是用上束音成线一类的功犬,以后再听不到半句一字。 两人均感愕然,只是白清儿和闻采婷等三大元老高手,该足可应付任何人,为何仍像诚惶诚恐的样子,而她们又作下甚么亏心事? 卷二十七 第五章 奇变突生 寇仲骇然道:“谁能被闻采婷唤作辟师叔?” 徐子陵答道:“是一个外号‘云雨双修’叫辟守玄的老家伙,我是扮岳山时从尤鸟倦和安隆处听回来的。林士宏就是他的徒弟,此人该在魔门很有地位。” 寇仲喜道:“终于肯定林士宏是阴癸派的人,他的行事手段亦卑鄙至极点,迟些定要找个机会狠狠打击他。” 徐子陵道:“迟些再算。现在该怎么办?这么把自已吸附船身足很吃力的,不用几个时辰,我们便要完蛋大吉。” 寇仲叹道:“人人瞪大眼睛的瞧,我也想不到办法。哈!不若我们在船身开他娘一个洞,钻将进去后看看她们作过甚么阴损事,船上定有见中得光的东西,说不定是个人来呢?” 徐子陵想起那数十个桃木箱,点头道:“你的推测该八、九不离十,横竖不能登船,索性弄个洞子入去,你来选地方。” 寇仲尚未有机会挑选进入的位置,船速忽然减缓,两人愕然瞧去,只见大江前方灯火灿烂,至少有四艘战船一字排开,虽未能把辽阔的大江截断,亦对通行的船只做成很大的威胁。且大江水流湍急,这段河面虽较平静,要在河面保持这种阵势,兼在黑夜之际,绝非易事,于此可推知道拦江船队必有操舟高手在船上主持,不是易与之辈。 此刻由于相距达半里,两人又受灯火眩目,都看不清楚四船的旗号。 寇仲愕然道:“白妖女无论是阴癸派或钱独关爱妾的身份,都不是好惹,谁敢来惹她?” 徐子陵对水战已有些认识,道:“对方占有顺流之利,更是蓄势以待,硬拚起来吃亏的必是白妖女一方无疑。哩!我们要否趁对方注意力集中到前方去,行险从船尾偷上船?” 寇仲皱眉道:“入中舱是没有可能的,钻入尾舱该难不倒我们,来吧!”顺便查看那数十箱东西是否真的是海盐。” 两人连忙行动。 今早他们在码头时,看见白清儿的手下把海沙帮送来的木箱,放进船尾去,那自然比潜入前或中舱容易很多。 两人由船尾翻上甲板,船上的人全聚往船首和望台处,在甲板上工作的人也只留神前方的拦江船,加上两人身手高明,神不知鬼不觉的掀起尾舱盖扳,一溜烟的钻进去,坐在重重叠高的木箱土时,官船缓缓停下。 一把平和深沉的男声从前方遥遥传来,道:“迦楼罗王座下右丞相孙化成,向清儿夫人间好。” 白清儿的娇笑声响起道:“原来是孙相,这么排成船阵栏江问好,我白清儿尚是首次遇上,不知是否迦楼罗王别开生面的迎客方式?”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均感奇怪。 迦搂罗王便是以凶残著名的朱粲,照理他现正和萧铣开战,又与飞马牧场仇隙甚深,跟江淮军的关系更好不到那里去,可说三面受敌,只要聪明点,便不该开罪紧握北上之路的战略重镇襄阳的钱独关,所以这么栏截白清儿的官船,实在不合情理。 尾舱虽漆黑一片,但难不倒他们的锐目,只凭耳朵,便知箱内不会藏有活人,否则总有呼吸的声息。 孙化成淡淡答道:“夫人怪责得有理,化成却是另有苦衷,皆因受人之托,不得不来向夫人问一句话。” 白清儿奇道:“孙相要问那句话呢?” 孙化成道:“只是要问清儿夫人一句话,请问莲柔公主是否在夫人船上?” 寇仲感到徐子陵虎躯微震,讶道:“你知这甚么公主是谁吗?” 甲板上近船首处的白清儿发出一阵银铃般的娇笑,以带有嘲弄的口气道:“这事真个奇哉怪也,我只知贵国有位媚公主,却从未听过莲柔公主,孙相为何会寻到奴家的船上来?不知是受谁所托?” 孙化成道:“既是如此,请夫人恕化成无礼之罪,至于我们是受何人委托,请恕化成不便透露。夫人请便!” 尾舱内的徐子陵和寇仲听得脸脸相颅,完全不明白孙化成声势汹汹的来开口要人,竟那么给白清儿一个否认后,就乖乖的打退堂鼓,实比他们拦江一事更不合情理。 徐子陵低声道:“莲柔就是西突厥国师波斯人云帅的女儿,统叶护的乾女儿,我在成都曾和她交过手,武功高强,轻功尤为了得。当时与安隆和朱媚是一伙,想不到竟被阴癸派活擒成阶下之囚。” 船继续航行,但两人均感气氛异样,船上百多人,没有人交谈说话,气氛沉闷紧张。 他们虽竖高耳朵,却再听不到白清儿和闻采婷的对话。 寇仲皱眉道:“我敢肯定莲柔刻下正在主舱内,孙化成只因投鼠忌器,故不敢挥舰强攻,故来一招空言恐吓,最好是白清儿设法把人从陆路运走,他们可加以截击。” 徐子陵摇头道:“若要抢人,最好就在江上,目标简单明确。孙化成这招最厉害处是莫测高深,连我们这两个旁观者都摸不清他接踵而来的手段。若是由他想出来的话,则此人的才智实在不可小觑。” 寇仲苦思道:“成都被擒的波斯美女,怎会出现在一艘从九江驶往襄阳的船上?这两者表面上没半丝关系,究竟孙化成怎会掌握到这么精确的情报?你可否把遇见莲柔的经过说来听听。” 徐子陵扼要的述说一遍后,寇仲有如大梦初醒般一震道:“阴癸派定是和东突厥勾搭上啦!” 徐子陵先是愕然,接着也认为寇仲这推断很有道理。 无论东、西突厥,均对中土有进侵的野心,但真正的敌人,却是对方而非中土任何一个割地称王的霸主。在中原乱纷纷的时势中,刘武周、梁师都之辈只配对突厥人俯首称臣,纵使强如李渊、窦建德、杜伏威等,亦不敢正面与突厥人发生冲突,均采取敬而远之的策略。 阴癸派一向有勾结外人的纪录,先是铁勒人,这关系因曲傲败于跋锋寒之手而告终,阴癸派若勾搭上东突厥亦最自然不过的事。只有在这种情况下,阴癸派才会冒得罪统叶护和云帅之险,将潜入巴蜀的莲柔擒下送往襄阳,再交给东突厥的突利可汗。 如此推之,则安隆和朱粲均和西突厥拉上关系,所以孙化成才会有拦江索人之举。 风云险恶的斗争正在进行中,由于有安隆这深悉阴癸派秘密的人参与,阴癸派再不能保持以前的隐秘。 人虽在白清儿手上,但他们却明显处于上风,如要来抢人,必挟雷霆万钧之势,即使船上除白清儿外尚有三大元老高手,也将无法抵挡。所以“云雨双修”辟守玄才要在途中接应,只是没想到孙化成会在萧铣控制下的水域出现,且对她们的行踪尽若指掌。 在电光石火的高速中,这些念头一一闪过两人脑际,把很多原本不明所以的事情想通。 徐子陵道:“阴癸派和东突厥搭上,很可能是由‘魔师’赵德言在中间穿针引线。” 寇仲道:“何用赵德言,只看当日在洛阳突利碰上涫妖女色迷迷的样子,这对狗男女自可一拍即合。” 徐子陵道:“阴癸派能把莲柔运到这里来,其中一定下过很大工夫,估不到终功亏一篑,在这处被截上,当是她们始料所不及。安隆虽是老狐狸,怕仍未有这等本事。问题究竟出在甚么地方?会否是阴癸派中有内奸?” 寇仲笑道:“我们定是闲得发慌,才会费神去想这些事,为何不来个英雄救美,害害清儿妖女。” 徐子陵深思道:“是否该静观其变?我可肯定孙化成必有后着,我们犯不过为朱粲打头阵。” 足音响起,显示有人往他们头顶舱盖的方向走过来。 寇仲凑过去道:“舱盖张开时,我们一起出手,抓个人质在手再说。” 徐子陵大感有趣,凭他们联手之力,猝不及防下,恐怕来的是祝玉妍都要吃大亏。 足音在上面停下。 白清儿的声音响起道:“这批烟花和火器花了我们很多钱,若被毁去,实在可惜。” 寇仲和徐子陵大吃一惊,如此说他们目下等若坐在一个火药库内,这些东西放上天上故然灿烂好看,但在一个密封的地方烧着确非说笑,再练多一百年功夫都消受不起。江南的烟花火箭名闻全国,海沙帮一向在江南活动,由他们把这批不知要来作甚么特别用途的烟花火器卖给白清儿,亦是合理。 但此事仍是出人意表,难怪雷九指会猜错。 一把低沉苍老的女子声音道:“这批火器威力惊人,我认为比之莲柔更重要,现在我们行藏已露,两者间只能保存其一,我会以这批火器为首选,婷长老意下如何?” 另一把陌生的女音道:“我同意霞长老的看法,不过凭我们的实力,说不定两者均可得兼,只要能把敌人引开,这批火器当可安然返回襄阳。”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都看到对方心中的讶意。 火器这种东西,只有在特定的环境中,才能发挥威力,例如作袭营烧粮的用途,如在两军对垒的情况下,则用处有限。 但现在白清儿对这批东西看得比莲柔这重要人质更重要,自然是不合情。 闻采婷的声音道:“云长老的看法与我相同,由于这批火器,我们绝不宜在江上作战,唯一方法是分两路走,我们三人带莲柔从陆路离开,把敌人主力引去,而清儿夫人则原船奔赴襄阳,说不定两者均可保存。” 她们仍是以聚音成线的功夫交谈,但由于距离接近,寇徐两人均能听得一丝不漏。 白清儿道:“火器失去后可以再买,人失去就难以复得,我们亦很难向人交待,师尊更会怪我。为策万全,让清儿陪三位长老一道押人从陆路走,或可一举两得,使敌人更不会留意这条船,朱粲怎都要给点面子独关的。” 闻采婷道:“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就这么决定吧!” 足音远去。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怎么办?” 徐子陵见他两眼牛出电芒,微笑道:“想当偷火器的小贼吗?” 寇仲兴奋的道:“这比跟人竞争救波斯美女划算点。” 徐子陵摇头道:“这批火器加起上来重量逾万斤,我们如何搬运?” 寇仲道:“待众妖妇妖女走后,我们出手把船上所有人制住,蒙了耳目,把船驶往隐僻处,将货物搬到岸上,找地方藏好。再另找地方把人赶船,然后扬帆北土,有那么远就驶那么远,到时再决定怎么办。” 徐子陵皱眉道:“为这批火器费这么多工夫值得吗?” 寇仲道:“我也不知道,但看妖妇妖女们这么看重这批家伙,定是大有来头,人总是贪便宜的,对吧?” 船身忽然急剧颤动,船速大幅减慢,该是抵达湍急的河段。 蓦地一声凄厉的惨叫画破宁静的气氛,接连是连串娇叱和怒喝声。 两人骇然对望一眼,再无顾忌,掀起舱盖,探头外望。只见官船果然来到两旁危崖险滩并立的水峡,波涛汹涌,形势险恶。 在灯火照耀下,船上人影晃动,刀光剑影,乱成一片,你追我逐下,一时都弄不清楚来了多少敌人。 寇仲领头跳将上去,道:“到帆桅高处看热闹如何?” 徐子陵点头答应,再不打话,展开身法,片刻后抵达设在主帆桅顶处的眺望台上,骇然发觉负责眺望的人伏尸绳栏处,致命伤是射喉中的一支袖箭。 寇仲将他的尸身抛往大江,咋舌道:“这人就算在舱顶发箭,距离这里至少有五丈远,用的又是全凭手劲发出的短袖箭,确是厉害。” 徐子陵正用双目遍搜下方,竟找不到来袭者的影子,只见船上的人纷纷往船舱拥进去,可是里面却不闻兵刀交击的声音,耐人寻味。 寇仲又道:“这死者尸身已冷,显然被干掉有好一阵子,嘿。” “砰”! 一声巨响,把他们的注意力全吸引过去,定神俯看,一道人影破开舱门的侧壁,来到左舷的舱璧和船沿的窄长走道处,腾身而起,翻上望台,守在那里的四名大汉被他以重手法击得左抛右掷,就像送上去给他练拳脚似的。 三道人影从破口追出,一个是白清儿,其他两女以轻纱蒙脸,正是阴癸派的长老高手,不知是闻采婷、霞长老和云长老中的那两位。 两人更是骇然,原来偷袭者只有一个人,且极可能已击杀或击伤其中一名长老高手。再看清楚点,此人体型魁梧中显出无限潇洒,长发披肩,却是金光闪闪,腾跃挪移时像一片金云般随他飘扬飞舞,非常悦目好看。从他们的角度瞧下去,看不到他的脸容,只觉他的轮廓突出,不类中土人士。 两声惨呼,又有两人在他雷霆闪电般的凌厉掌法下场倒堕地,第三人给他踢中小肮,整个人像给投石机发出的石弹般,高抛数丈,没入白浪翻腾的河面去。骨折肉裂的声音,连在隔起达八丈的望台上的寇徐两人亦隐约可闻,可见此人功力的强横。 他像是有心戏弄白清儿三人,左移右晃,专找人多处下手,出手则必有人丧命,偏教穷迫不止的白清儿等差一点儿才可把他截着,高明得教人难以置信。 寇仲眼睁睁瞧他纵横船上,从船首杀往船尾,忽又破舱而入,瞬间后又从另一边破洞而出,白清儿等仍未能摸上他半点边儿,但船上已是伏尸处处。 当他往一批聚在一起被他杀得胆颤心寒的人掠去时,不知谁先带头,那些人一声发喊,齐齐跳河逃生,竟不敢应战。 白清儿娇叱一声,凌空掠去。 另两长老分亦由两边包抄,显都动了真怒。 那人一声长笑,冲天而起,竟能凌空回旋,堪堪避过白清儿的截击,往另一批人投去。 那批人亦立时乖乖投河逃命。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此人轻功之高,可称冠天下。” 徐子陵沉声道:“我认得他的身法,与莲柔同出一辙,定是西突厥的国师云帅。” 寇仲尚未有机会答话,“轰”的一声,官船猛撞在岸旁的一推乱石处,船桅立时断折,带得两人往甲板倒下去。 灯火全灭。 卷二十七 第六章 关键突破 两人受云帅惊天动地的轻身功夫所慑,竟完全不知道官船失去控制后,撞往岸旁,到惊觉时,人随帆桅往下倒去,有若随进无底深渊,又或往地府阴曹直掉而下。 事起突然,以他们之能,也在倾跌时失去平衡,滚倒眺望台上,只能抓紧绳栏,耳际生风下,倏地人又凌空,脚下就是澎湃汹涌的江河水,水忽然浸至下半身,下一刻两人再腾云驾雾的升高十多丈,可见船身左右颠簸得多么厉害。 除了船体磨擦乱石的破碎声和江水肆虐的可怕震响外,再听不到云帅和白清儿等的打斗声,四周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嗦啦”脆响,帆桅终于断离船身,两人同时掉进水中去。 两人那还有空去管云帅等人的胜败,奋力往对岸上去,到爬上一个乱石滩后,遥望对岸搁浅在乱石间的残破船影,只能相视苦笑。 寇仲叹道:今趟可叫出师不利。想搭便宜船,怎知却搭上沉船。想偷东西吗?偏是遇着忌水的火器,捞上来也没用。” 徐子陵道:“正因火器忌水,所以才用上等桃木密封,且必有防水措施。只不过白清儿已失去人质,定不肯放弃这批火器。强抢似乎不太划算!所以我看你都是死了这条心。” 寇仲耸肩道:“你说怎样便怎样。唉!若我们能练得像云帅般的轻身功夫,会对我们关中之行大大有利,对此你可有甚么办法?” 徐子陵凝望在乌云蔽大下融入对岸阴黑中的船体,蹙起一对清秀修长的眉毛沉思片刻,道:“这事说难非难,说易非易。问题是我们自离开学艺滩后,从没专心钻研过怎样去改善我们轻身提纵之术,你肚内又在打甚么主意。” 寇仲抹掉犹挂眉毛上的水珠,道:“刚才白妖女扑向云帅时,云帅看似要凌空迎战,岂知竟像蝙蝠般回旋避开,予人吻合天地间某一种道理的感觉。事实上当你投石或射箭亦会天然地以某一弧度向目标射去,可知此乃物性,由物体本身的形状和发力的手法决定,在用力来说,直线当然最快捷,但以弧度击出的刀才是最难防和强猛的。” 徐子陵一震道:“你这番话令我记起云帅回旋飞掠时,外衣张得涨满满的,这等若你把一块扁平的石块顺其形状掷出,自然会取得弧形的轨迹。” 寇仲瞧瞧徐子陵身穿的紧身水靠,又看看自己的,苦笑道:“你这推断八、九不离十,可惜我们没法即时测试。不过总把握到一点诀窍,配上我们凌空换气改向的本领,不难在回旋飞行术上胜过云帅,可是在提纵方面,却仍难和他相提并论。” 徐子陵微笑道:“那只因我们没刻意去追求而已!凭我们体内的气劲,若能在发力和提气轻身两方面下功夫,定能再有突破。你有没有感觉到云帅那家伙虽是被人四起截杀,仍有种气定神闲的感觉,照我看那是因为他正以一种奇异的方式来呼吸,故可愈奔愈快,愈跳愈高,和我们刚好相反,你也知我们与人缠战时,脚步只会愈来愈缓愈重。” 寇仲动容道:“好小子,果是观察力过人,由此可知我们以前并不具正懂得把体内的宝贝气劲发挥尽致,假若过得此关,我们的武功将会全面提升。以我们被和氏璧改造过的经脉,劲气的猛烈程度当胜过很多人,问题是如何施展和利用?” 徐子陵默思片刻,忽然压低声音道:“记得云玉真的鸟渡术吗?其诀要就是正反之力,也她的正反之力只足指外力,显属下乘,我们来自道家的真气却是内呼吸,可转为体内的正反之力。婠婠的身法之所以能胜过我们,道理正在这里。” 寇仲霍地立起,奋然道:“来比比脚力如何?” 徐子陵陪他站起来,双目神光电射,道:“我们今晚的领悟非同小可,怎能只止于比脚力,还要比功夫,你刻下体内的劲气是在怎样的情况下?” 寇仲拍拍肚皮,答道:“正在丹田气海内旋转运行,感觉是像有股动力可随时带动身体,可以之攻敌或提气纵掠,和以前是两码子的一回事,原来思想是这么重要的。” 徐子陵道:“应说精神是最重要,所谓精气神合一,就是这种境界。我们气浊下堕,正因体内真气不继,但只要我们能在施展身法时利用体内正反之气的牵引和互击,自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可是像你现在般只把真气聚成一股集中控于一处,仍和以前分别不大。” 寇仲剧震道:“我明白啦!现在成了,现在已气分为二,一向左旋,一为右转,该是你说的正反之气吧!” 徐子陵愕然道:竟是这么容易的吗?” 寇仲做然道:“这叫气随意转,不信你自己试试看。” 徐子陵默然半刻,暗运神功,忽然像一片被风刮起的落叶般,往外飘飞,长笑道:“好小子!来吧!” 寇仲石弹般冲天而起,掣出背后井中月,叫道:“追到天脚底都要追到你。” 徐子陵在触地前倏地改变方向,没进林木间去。 寇仲风驰电掣的掠到岸边,跪倒地上,喘气道:“差点累死,但却非常痛快,是以前未曾有过的痛快。” 一刀插入土内,以之支撑身体。 徐子陵来到他旁,一屁股坐倒地上,从崖沿俯首下望,见到的是晨光下搁浅在石滩上仍大致保持工整的船体,却不见仟何人踪,没好气的道:“你这小子对那批火器仍是死心不息,兜个大圈后又带我回到这里来,要搬东西就趁早!让人返回来见到我们趁火打劫,会很不好意思的。” 寇仲辛苦的笑道:“正合孤意。” 两人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来到九江以西的长江旁另一大城江夏,由此坐船北上,一天便可抵达竟陵。此城在竟陵失陷前,只落入江淮军手上,且至此刻。 入城后,他们迳自投店落脚,安顿好后,到客栈隔邻的饭店吃午膳,填饱肚子,寇仲沉吟道:“到现在我们仍未弄清楚云帅有否救回莲柔?” 徐子陵道:“当然该已成功救走莲柔,否则云帅怎敢大开杀戒。这人极工心术,就借孙化成那么拦江问话,吸引白妖女等人注意后,自己凭藉顶尖儿的轻身功夫,潜入船内,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女儿救走。” 寇仲接下去道:“这家伙更猜到敌人会从陆路运走女儿,于是由自己扮作女儿趁机偷袭,今趟阴癸派确定赔了夫人又折兵。难怪西突厥能与东突厥相持不下,皆因统叶护有能人相助。” 徐子陵笑道:“不过真正占便宜的却是我们,若非受云帅启发,我们在身法上怎能有所突破?” 寇仲大力一拍他肩头,点头道:“我们确是真正的嬴家,言归正传,搭便宜船一事既告吹,现在我们又是惟恐天下不知的以真脸目大摇大摆入城,当然会意来无穷后患,说不定今晚就被师仙子加上四大秃头来个大围攻,你说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徐子陵皱眉道:“四大秃头的称呼太刺耳啦!你尊重点几位得道高憎好吗?” 寇仲从善如流地微笑道:“我忘了你和佛门的渊源,请陵少恕罪。噢,我差点忘记告诉你,你的落雁姊姊到了关中去呢。” 徐子陵动容道:“李密真的投降给李世民?” 寇仲点头应是,解释道:“这是老爹告诉我的,不过李密岂是愿屈居人下的人,无论李家如何礼待他,亦只是徒劳。不过李密的功夫确是非同小可,兼且他恨我们入骨,对他我们足不可不防。以前能胜他皆因侥幸,非是我们的才智真能胜过他或沈落雁。” 徐子陵讶道:“你少有这么谦虚的,由此可知,你对关中之行并非像外表般那么信心十足。” 寇仲苦笑道:“任我如何狂妄,亦知敌我之势太过悬殊,只要露出底来,我们肯定要魂断长安。最糟是到现在我仍未想到能潜入长安的万全之策,只能像目下般见步行步,感觉自是窝囊至极。” 徐下陵同意道:“我的习惯是想不通的就不去多想。不过事情并非像你所说的悲观,只要到得城内,自会有高占良等人接应,到时我们明查暗访,抱着不计较得失的心情去寻宝,赌赌你老哥的运气,看看你会否恪守自己许下寻不到宝就乖乖解甲归田的承诺。” 高占良、牛奉义和查杰等双龙帮的人,已依寇仲计划早在多年前往长安作准备功夫,好能在起出宝藏后把库藏内的大批财宝兵器,运离长安。 寇仲苦笑道:“陵少放心,我可对天下人失信,却岂敢失信于你。至于高占良他们,除非真的找到杨公宝库,否则我并不打算跟他们联络。” 徐子陵奇道:“为何你会有这决定?” 寇仲叹道:“我对能否找到杨公宝库,半分把握都欠缺。找不到的话当是一切休提,那何不如让他们在长安落地生根,安安乐乐的过日子。否则一旦牵连上我们,徒使他们饮恨长安。” 徐子陵欣然道:“仲爷绝不是个自私自利的家伙,否则不会这么先为别人设想的。” 寇仲忽然日光闪闪的端详徐子陵,苦笑道:“事实上陵少这么积极陪我北上寻宝,是希望我甚么都寻不到,好死却争天下的心,对吗?” 徐子陵点头道:“这会是我对你最后一趟的尽人事。从做兄弟的角度出发,我自然希望你能完成帝皇大业的鸿图美梦,但若从作为百姓的角度去看,则只希望一个有为的人能迅速统一天下,把和平幸福还给他们,盼你能明白。” 寇仲微笑道:“你显然认为李小子比我更适合当皇帝哩!” 徐子陵摇头道:“这个谁能肯定?即使是师妃暄,也不过只是作出一种选择,而最影响师妃暄这决定的,是李世民的战绩、政绩和声势,他除了有可令师妃暄悦服的胸怀抱负外,更是自下群雄中最有机会平定天下的人。而少帅你则因起步太迟,故远远落后。师妃暄非是不欣赏你,但却从没想过要挑选你,这道理是显而易见的。” 寇仲双目神光迸射,语气却出奇的平静,淡淡道:“我要证明给自己看,她的看法是错的。而此亦是这个争天下的游戏最逗人之处。我知你不满视争天下为游戏,但在我而言,生命本身亦不过是游戏一场,并不存在尊重与否的问题。只有当作是游戏,我才可以玩得有声有色。” 徐子陵耸肩道:“这个我明白。总之你找不到宝藏,就要乖乖的把少帅军解散,一是返岭南迎娶玉致,一是随我到域外找老跋喝酒。” 寇仲苦笑道:“真怕你故意不让我找到宝藏。” 徐子陵笑道:“我怎会是这样的人,更不愿让你怨我一世。哈!要不要另寻地方喝酒。” 寇仲奇道:“陵少从没主动提出去喝酒的,为何这般有心情?” 徐子陵耸肩道:“恐怕是失恋后的人都会爱上杯中物吧!” 寇仲捧腹狂笑起来,惹来饭店内其他客人的目光,不过只看两人轩昂挺拔的身形,纵使寇仲的井中月像把生锈的破刀,仍没行人敢出言干涉。 好一会寇仲才稍敛笑声,喘气道:“你这小子竟来耍我,正如你以前说的,你的恋爱从未开始过,又何来失恋?哈!笑死我啦!” 徐子陵莞尔道:“你先答我一个问题,恋爱究竟是快乐还足痛苦?” 寇仲愕然思量半刻,道:“你这问题本来显浅易答,例如有时快乐,有时痛苦,又或苦乐参半。可是以自己的情况想深一层,事情又非如此简单。你这小子尚是首次肯和我说及这方面的事,可见你真的为石青璇而动心!” 徐子陵一派潇洒道:“那感觉像大江的长风般吹来,又像长风般过中留巡,但却在我心中添下一道伤痕,你说是痛苦吗?的确是深刻的痛楚,但在某方面却丰富了我的生命,使我感到生命的意义,这是否很矛盾?但却是种合我感到自己异于往昔的奇异感觉。” 寇仲叹道:“真正的爱情肯定是痛苦的,就像你挪走护体真气,完全放弃防守,任由脆弱的心接受伤害或抚慰,再非刀枪中入。愈投入那感觉愈深刻,最奇妙是无论伤害或抚慰,都是那么无可抵挡的强烈,直透内心,无比动人,使人连痛苦都觉甘之如饴。哈!分析得如何?” 徐子陵道:“相当深入,石青璇当时确伤得我很厉害。你也知一向以来我都爱把事情埋在心底下,现在竟然破例向你说出来,可知我的感受。听你这么说,舒服多啦。” 寇仲道:“一世人两兄弟,有甚么话是不可以说的?照我看,你要攫取石青璇的芳心并并难事。只是你生性高傲,不屑为之吧。” 徐子陵沉吟道:“这事与骄傲无关,只觉得要苦苦哀求才得到的东西并没甚么意思。兼且人各有志,若因我的渴想而令她失去清静无求的生活方式,实在是一种罪过。石青璇对我已成过去,这会是我最后一次想起她。” 寇仲掏出银子结账,长笑道:“来,让我们去喝个不醉无归。” 两人踏出店门,街上行人稀疏,远及不上九江的兴旺热闹。 寇仲叹道:“老爹是第一流的统帅,却是第九流的皇帝,百姓听到他来,都要执拾细软有那么远逃那么远的,难怪他徒劳半生,落得心灰意冷了。” 徐子陵默然不语。 寇仲愕然道:“为何像忽然失去说话的兴致?” 徐子陵仰望天空,深吸一口气道:“洛阳完啦!” 寇仲一震道:“王世充虽然不争气,但总在新胜之后,又兼刚得大片土地,虽说老爹归降李小子,但王世充怎都该顶得一阵子吧!” 徐子陵摇头道:“问题仍在李世民,凭他现在的声威,又有慈航静斋在背后撑腰,要分化失人心的王世充的力量,易如探囊取物。而襄阳正是关键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寇仲苦笑道:“当然明白,襄阳等若洛阳东面的偃师,萦阳的虎牢,但却比这两者坚固百倍,只要襄阳肯声援洛阳,李小子攻打洛阳将非全无顾忘。可是现在老爹投降给李小子,只要屯重兵于竟陵,钱独关势将动弹不得,唉!我终明白那批火器有甚么用途,定是用来应付李小子的。” 徐子陵沉声道:“洛阳若失陷,巴蜀会归附关中,只要再取襄阳,半璧江山已在李家手上,那时凭李小子的才情和兵力,不是以风卷残云之势扫平所有人包括你在内的群雄才怪。” 寇仲双目精光闪闪,道:“我怎都不会让李小子这么轻易夺得洛阳,记得虚行之说过的话吗?只要利益一致,杀父仇人都可以合作,争天下从来都是不择手段的,我已比很多人有原则和恪守道德。” 徐子陵皱眉道:“你在转甚么鬼念头?” “咿唉”! 一辆马车在两人身前停下,窗帘掀起,露出一张熟悉亲切、娇秀无伦的脸庞,樱口轻张,嗔责道:“你两个小子真不知‘死’字是怎样写的,还不滚上来!” 两人“受宠若惊”,才瞥见驾车的是老朋友骆方,大喜下钻入车厢内。 马鞭扬空,再轻打在马屁股上,车子疾驰而去。 卷二十七 第七章 汉水战云 商秀洵嗔道:“你两个像完全不知自己在干甚么似的?这么大摇大摆的到江夏来,连我这不大理外间事的人都晓得,有心算你们的敌人更不会错失良机。告诉我,你们是否想凭两人之力,从这里直打到关中。” 寇仲恭敬地道:“商场主你不是在牧场享清福吗?为何会在老杜的地头内出现?” 商秀洵别转头瞟了徐子陵一眼,见他也摆出无比尊重,洗耳恭听的姿态,“噗哧”娇笑道:“你们不用那么诚惶诚恐的,人家又不是会吃人的老虎,只是爱间中闹闹脾气吧!” 寇仲收回望往窗外的目光,大讶地瞧着身旁的美女道:“场主今天的心情为何这么好?不但不计较我们的旧账,还给足面子予我们两个小子。” 坐在两人后面的徐子陵乘机道:“那趟小弟住没预先徵得场主同意,私下放走曹应龙,确有不当之处。” 寇仲接口道:“场主大人有大量,确令我们既惭愧又感动,哈!” 商秀洵扁扁秀美的樱唇,故作淡然的道:“过去的事件为过去算了,难道要把你们煎皮拆骨吗?我到这里来是要见李秀宁,她今早才坐船到竟陵去。” 寇仲与徐子陵交换个眼神,均大感愕然,李秀宁等若李家的使节,她到江夏来,显然与杜伏威归降李家一事有关,只是时间上快得有点不合情理,其中定有些他们不清楚的地方。极可能李家一直有派说客来游说杜伏威,只是最后由师妃暄亲自向杜伏威证实白道武林对李家的支持,才打动杜伏威肯向李阀低头的心意。 杜伏威一直都可说是飞马牧场的最大威胁,现在竟是迎刃而解,难怪商秀洵的心情如此畅美。 乍闻李秀宁之名,寇仲心中真中知是何滋味,脸上泛起一个苦涩的笑容,一时说不出话来。 徐子陵只好没话找话说的问道:“商场主怎知我们在这里?” 商秀洵道:“你们两个那么容易辨认,能瞒得过谁?只因杜伏威有令不得留难你们,你们才可无拦无阻闯入城来。据我所知,你们准备入关的事已是天下皆知,由这里到长安,所有门派帮会均在留意你们的行踪,好向李阀邀功领赏,所以我真不明白你们想搅出个甚么名堂。” 寇仲勉力振起精神,问道:“我们现在到那里去?” 商秀洵若无其事的道:“当然是送你们出城。” 两人愕然以对。 马车驰出南门,守城军士显然早被知会,省去例行的调查。 商秀洵忽然问寇仲,道:“你和尚秀芳是甚么关系?” 在寇仲的脑海中,差点把这色艺双绝的美女忘记,闻言狭不及防并带点狼狈的反问道:“你为何有此一问?” 徐子陵一边听他们对答,一边留意马车的方向,出城后沿江东行,若依此路线,沿途又不被山林阻路,三天后就可返回九江,所以走的正是回头路。 商秀洵美丽的大眼睛端详寇仲好半晌,才微耸香肩道:“这原本与人家无关,只是秀宁公主告诉我,尚秀芳不时向她打听你的行踪状况,我还以为你们是相好的哩!” 寇仲既尴尬又似饱受冤枉的道:“我和她只是见过两三次面吧!说的话加起来都不够十句,且都是在大庭广众,人头汹涌的情况下对唔,照我看李小子才是她的老相好。” 心中同时奇怪,以李秀宁的为人,该不会向别的女子透露尚秀芳与她的密话。 商秀洵失笑道:“你这人甚么都要夸大!” 侧头美目深注的瞧着徐子陵道:“你们真要到关中去吗?” 徐子陵苦笑道:“这问题最好由寇仲来回答。” 寇仲露出深思的神色,不答反问道:“场主是任何时晓得杜伏威归顺李阀的呢?” 马车缓缓停下,左方是滔滔不断的大江。 商秀洵收回盯紧徐子陵的目光,道:“我是今早去见秀宁公主时才知道。但自薛举父子兵败,秀宁公主便代表李家四处作说客,劝拥兵自守的各地帮派豪雄归顺,杜伏威是她最大的目标,她曾多次与杜伏威的人在竟陵接触密谈,但杜伏威始终不肯亲身见她。当今早她告诉我这事时,我也大感愕然。” 寇仲沉声道:“场主打算怎么办?” 商秀洵轻叹一口气,露出一丝苦涩,以带点无奈的语调道:“依寒家历代祖宗遗训,除非是在自保的情况下,否则我们飞马牧场绝不能介入政治或江湖的纷争去。唉!秀洵从来没有异性的知心好友,你们或可勉强算得上是两个知交,依你们说这事教人家怎办才好?” 徐子陵道:“场主不用为此心烦,你肯视我们作知已,对我们已是莫大荣幸,我们怎能陷场主于不义,以致违背祖宗的训示。我们明白场主的处境。” 寇仲断然道:“在现今的情势下,场主就算想全力助我亦难有作为。所以不如保持中立的超然地位,凭场主与李家一向的交情,理该不会受到外间风风雨雨的影响。” 旋又想起另一事道:“烦场主通知冯歌将军,着他和部下不用追随我寇仲,最重要的是让追随他的人安居乐业,其他的事就不用再理啦。” 冯歌乃独霸山庄的老将,竟陵城陷,他带领竟陵的民众投奔飞马牧场,被安置在附近的两座大城暂居,经过这几年的经营,早落地生根。 寇仲本想利用他们和飞马牧场的力量收服竟陵,再北图襄阳,好与李家争天下,但杜伏威的投降,却将整个局势扭转往李家的一面,此计再行不通。 对寇仲的少帅军来说,眼前形势确是非常恶劣,完全处在被动挨打的死局中。 徐子陵心中暗赞,寇仲虽不时把“不择手段”四字挂在口边,但却不断以事实证明他并非这种人。他和寇仲本就是一无所有的人,且少年时代受尽屈辱折磨,却练就一身硬骨气,绝不需别人的同情怜悯。 商秀洵别过俏脸,望往夕阳中的入江流水,美目像蒙上一层迷雾,嘴角逸出口一丝苦涩的笑意,平静地道:“事情怎会如斯简单,这正是秀宁公主急于见我的原因。” 两人愕然互望,均猜不到她接着要说的话。 商秀洵有点软弱的靠到椅背处,缓缓把绝世玉容转向,让寇仲和徐子陵分别瞧到她的正面和侧脸的动人轮廓,在窗外透入的阳光作背光衬托下,这美女更不可方物,配上她凄迷的神情,美得可使看者心醉魂销。只见她樱唇轻启的徐徐道:“大唐的宫廷在数天前发生一场激烈的争辩,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联成一气,齐声指责秦王李世民的不是,认为他因眷念旧情,故没有在洛阳对你两人痛下杀手,致让你两人坐大,李渊不知是否受新纳的董妃蛊惑,竟亦站任李建成、李元吉的一边,今秦王欲辩无从。” 寇仲哑然失笑道:“我可证明李小子确已尽力对我们痛下杀手,只是世事往往出人意表吧。” 商秀洵白他一眼,不悦道:“亏你还说得出这般话,你可知李建成的行事作风与秦王完全是两回事。” 徐子陵道:“李建成是否把对付我们的事揽到身上去?” 商秀洵道:“差不多是这样,不过负责行动的却是李元吉,不要少觑此人,据说他的武功更胜两位兄长,在关中从未遇过敌手,且有勇有谋,近年更招揽了江湖大批亡命之徒作他的心腹,手段则比李世民狠辣百倍。” 寇仲关心的却是别一件事,问道:“李秀宁对此有何表示?” 商秀洵横他一限道:“说来有甚么用,你肯听吗?” 寇仲哈哈笑道:“李元吉纵使能在关中闭起门来称王称霸又如何?关中李家只有李世民堪作我的敌手,李元吉若把事情招揽上身,我会教他后悔莫及。” 商秀洵气道:“你爱说甚么话都可以。可知此事却苦了我们?李建成要我们飞马牧场和你们少帅军划清界线,你寇少帅来教我们怎么办好吗?” 寇仲望向徐子陵,冷笑道:“这小子活得不耐烦啦!我们要不要再送李小子世民另一个大礼,把这大唐的太子宰掉?” 徐子陵沉着应道:“不要过于轻敌,李阀在诸阀中向居首位,人强马壮不在话下,更有杨虚彦在背后撑腰,我们要收拾他谈何容易。” 转向商秀洵道:“所谓划清界线,指的是甚么事呢?” 商秀洵气鼓鼓的瞧着寇仲好一会后,嗔道:“你这人只懂说气头话,于事何补?为了你们,我正式向李建成表示不会归附他们,更不会只把战马供应给他们,你满意吧?” 寇仲一震道:“场主!” 商秀洵苦笑道:“若李家主事者是秦王,他大概会体谅我的苦衷,只要我们不是正式出兵助你,便不会给牵连在内。可是建成、元吉都是心胸狭隘的人,所以你们若真能把他们干掉,我会非常感激。可是在日下的情势,那根本是没有可能的事,你说人家怎能不为你们心烦意乱呢。”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感动,想不到这深居于牧场内孤芳自赏的美女,对他们如此情深义重。 商秀洵目光移往窗外,捕捉着太阳没入西山下最后一丝夕光,轻柔地道:“离此下游半里有一艘小风帆,你们可用之北上,也可东返彭梁,到那里去由你们决定。秀洵言尽于此,希望将来尚有能见面的一天吧!” 小风帆驶进汉水,逆水朝竟陵的方向驶去,漆黑的天幕上星光密布,壮丽迷人。 寇仲来到把舵的徐子陵旁,道:“美人儿场主虽是脾气大一点,却是我们真正的朋友。” 徐子陵微微点头,没有答话。 左方的渡头和河弯处泊有十多艘渔舟,岸上林木深处隐有灯火,该是渔民聚居的村落,一片安宁和逸。 寇仲收回目光,低声道:“照你看,四大圣僧阻止我们北上关中一事,李阀是否晓得?” 徐子陵摇头道:“那并非师妃暄的行事作风,她绝不会和佛道两门外的人联手来对付我们,且她根本不用借助外力。” 寇仲得意洋洋的道:“这正是我想得到的答案。另一个问题是倘若你是李元吉,手下有大批高手,又想证明给李渊和李建成看他比二哥李小子更行,背后还有杨虚彦在推波助澜,他会怎样对付我们?” 徐子陵随口答道:“他会布下天罗地网,在我们入关前截杀我们。” 寇仲露出一个信心十足的笑容道:“美人儿场主曾说过一句对我非常诱惑的说话,你猜不猜到是那一句。” 徐子陵苦笑道:“是否由这里一直打上关中那一句?唉!你这家伙真不知‘死’字是怎么写的,且你曾答过我尽量不与师妃暄作正面冲突的。” 寇仲搂上他肩头笑道:“我当然是有口齿的英雄好汉,陵少放心,不过照我看无论我们如何隐蔽行藏,最终都是躲不过师妃暄和四大圣僧的。所以我们必须要有心理的准备。现在不若再想想如何搭便宜船好啦!” 徐子陵点头道:“这才算像点样儿,假设我们能潜上你的单恋情人的驾舟,说不定可无惊无险的入关。” 寇仲不自然的道:“‘单恋’这两字多么难听,你难道看不出其实她对我也颇有情意吗?否则就不用请美人儿场主来向我示警。” 徐子陵微笑道:“襄王有梦或神女无心这种事每天都在人世间发生,亦人之常情,有甚么好听难听的,你若不肯对她死心,怎对得起宋玉致。” 寇仲哑然失笑道:“竟是预作警告哩!放心吧!我和李秀宁根本从未发生过甚么情愫,想旧情复炽都不成。何况现在敌我分明,更不可能发生任何事。我现行是一心一意去寻宝,找不到就返乡耕田,又或是随你天涯海角的去流浪。” 徐子陵摇头叹道:“你这坏小子又在对我动心术,你就算不说出这番话,我也会全力助你寻宝的,好看看老天爷想如何决定你的命运。咦!” 寇仲亦生出警觉,朝河道前方瞧去,只见十多里外河弯处隐见火光冲天而起,像有船在着火焚烧。 一震道:“不会是秀宁的座驾舟遇袭吧!”关心之情溢于言表。 徐子陵皱眉道:“这就叫关心则乱,照时间计算,怎可能是李秀宁的船。” 寇仲稍觉安心,奇道:“究竟是谁的船?若是贼劫商船,我们这对替天行道的侠义之士,当然不能助视。” 徐子陵淡淡道:“何不坦白地说是手发痒呢?” 寇仲双目精芒电闪,平静至近乎冶酷地道:“说穿就没意思。现在我们的武功,已到达一个连我们自己都弄不清楚的境界。若非答应过你,真想和仙子圣僧们硬撼一场看看。” 风帆在徐子陵的操控下急速转弯,进入一截两岸山峡高起,水流湍急的河道。 喊杀声随风飘至。 只见前面有两方战船正剧烈厮斗缠战,投石声和箭矢声响个不绝。 其中一方的三艘战船,两艘已着火焚烧,火焰烛天,被另五艘战船作贴身攻击,战况激烈。 落在下风的一艘战船正力图突破重图,在三里许外顺流向他们的方向逸来,五艘敌船立即弃下其他两船不理,衔尾穷追,数以百计的火箭蝗般向逃船射去。 两人均瞧得眉头大皱,不知应否插手去管这档事。 “蓬”! 逃船船尾处终于中箭起火。 卷二十七 第八章 杀机暗藏 两块巨石同时击中逃船的船尾,弄得火屑飞溅,出奇地那船只略往左右倾侧,便回复平衡,全力往他们的方向逃过来。 寇仲摇头道:“这船完蛋啦!它唯一的方法就是靠岸逃生。” 徐子陵道:“他们已失却机会,你看不见其中两艘追杀的战船分从两边外档赶上来吗?正是防止他们靠岸。这些人手段真辣,一副赶尽杀绝的样子,彼此该是有深仇大恨。” 说话间,他们的风帆驶出近里许远,与顺流逸来的逃船拉近至不足一里的距离。火势快将波及帆桅,那亦是逃船被判死刑的一刻。 寇仲抓头道:“我们该怎办?这么面对面的迎头碰上,十之八九会殃及池鱼的。” 徐子陵哂道:“你不是说路见不平,要拔刀相助,为何却临阵退缩?” 寇仲道:“问题是我们怎知是否真的不平。” 徐子陵微笑道:“所以我们才要赶上去看看这分明是一次有计划的伏击行动,日标是此船上的某一个人,为了这人如此劳师动众,你不感到好奇怪吗?” 寇仲凝望来船,沉声道:“非常奇怪!唉!今趟真的玩完。” “轰”! 一方巨石正中船桅,桅杆立断,连着风帆倾倒下来,逃船立时侧翻,船上的人纷纷投河逃生。 徐子陵道:“我负责驾船,你负责救人,明白吗?” 寇仲苦笑道:“那谁负责对付投石和箭矢?” 徐子陵淡淡道:“当然也是你,小心!” 一扭舵盘,风帆往左弯去,避过正在沉没的逃船,却来到追来的两船之间。 双方愕然对望。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头皮发麻,在灯火映照下,西突厥的云帅赫然出现在其中一船的指挥台上,幸好对方只当他们是路经的人,又急于追击堕河的敌人,只是挥手示意他们立即离开。 寇仲压低声音道:“你看该作如何打算?” 徐子陵当然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连自保也有问题,更遑论救人。且只要有人从河水中冒出来,保证会满身披上箭矢的沉回去,绝无侥幸可言。 寇仲又道:“说不定这是阴癸派的船。” 说这句话时,双方擦身而过。 到小风帆把云帅方面的船队抛在后方,两人才同时吁出一口气,暗叫好险,对方分明是朱桀的手下,正在协助云帅攻击某方的重要人物。幸好没人认出他两人来,否则必顺手干掉他们。在众寡悬殊的情况下,敌人又有云帅这种接近毕玄级数的绝顶高手在其中,他们唯一可做的事就是参与借水遁的行动。 寇仲回头后望,苦思道:“云帅要对付甚么人呢?这波斯来的家伙确高大好看,生的女儿当然不该差到那里去。” 徐子陵叹道:“小子色心又起啦!” 寇仲昂然道:“好色之心,人皆有之,咦!” 风声骤响,一人倏地从船尾翻上船来,长笑道:“两位仁兄别来无恙,小弟对少帅之言颇有同感,未知子陵兄以为然否。” 两人愕然瞧去,赫然是浑身湿透,却无丝毫狼狈之态的突利可汗,名震域外的伏鹰枪收到身后,从左肩露出锋尖,仍是一贯气度恢弘,从容不迫的样儿。 寇仲哈哈笑道:“原来是突利老兄,今趟算否是我们救了你?” 突利来到徐子陵另一边,回头瞥上一眼,才仰首夜空,道:“该说是苍天和你们联手救我才对。小弟有一事请教,中原武林该没什人认识云帅,连小弟都是刚才始知他到了这里来,为何你们一眼把他辨认出来?” 徐子陵从容道:“此事自有的因后果。请让在下先问一句,可汗到此是否想迎得波斯美人归?” 突利讶然道:“你们确是神通广大,小弟还以为此事机密至极,岂知竟像天下皆知的样子,可见人算不如天算。” 寇仲道:“我们怎会无端知晓,此事迟些再说,照我猜我们尚未脱离险境,当云帅找不到可汗时,说不定会掉头追来,可汗有甚么好主意?” 徐子陵头也不回的苦笑道:“不用猜啦!他们追来了!” 寇仲头皮发麻的别头望往出现在后方的船影灯光,道:“这家伙真厉害,定是瞧见可汗附在船尾处,否则怎能这么快的知机追来?” 突利可汗叹道:“牵累两位真不好意思,不如让小弟从陆路把他们引开,两位可继续北上。” 寇仲皱眉道:“可汗可有把握跑嬴云帅?” 突利脸色微变,他虽从没和云帅交手,但对他称冠西域的轻身功夫早有所闻。 徐子陵明知不该介入东西突厥的斗争,但见到突利现在虎落平阳,孤影形单的苦况,同情之念大起,兼之云帅与穷凶极恶的朱粲合作,绝不会比突利好得到那里去,断然道:“我们一起上岸吧!先起步的总会多占点便宜。” 突利雄躯微颤,双目射出深刻及复杂的神色。 三人蹲在一座山的高崖处,俯瞰星夜下远近荒野的动静。 突利像有点忍不住的问道:“刚才你们一路奔来,是否尚未用尽全力?” 寇仲笑道:“可汗果然有点眼力。” 突利吁出一口凉气道:“难怪李世民对两位如此忌惮,不见非久,但两位都予小弟脱胎换骨的感觉。我以前还认为可摸清两位深浅,现在始知只是自以为是的错觉。” 徐子陵忽然道:“可汗与锋寒兄的恩怨我们不管,但可汗兄总会令我们联想起跋锋寒只和塞外策马大漠的英雄豪杰。所以现在对可汗和阴癸派合作掳劫莲柔,既不理解更为可汗的清誉惋惜,可汗请恕我直言。” 寇仲加上句道:“与可汗同船的是否钱独关的手下?” 突利细心聆听,先是露出不悦的神色,接着泛起一个充满无奈意味的表情,叹一口气,又摇摇头,才道:“若我说这是我们大汗和赵德言的主意,小弟只是奉命执行,两位定会以为我在推卸责任。但事实上表面看来我虽是有权有势,却恰恰应了你们汉人‘位高势危’那句话,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像我和世民兄本是肝胆相照的好友,可是照目前的情况发展下去,终有一天要对仗沙场,教人扼腕兴叹。” 徐子陵皱眉道:“你们为何要插手到中原来,在历史上,从没有外族能在中原立足,顶多是抢掠一番,而事后必遭报复,如此循环不休,于双方均无好处。” 突利沉默片晌,缓缓道:“这正是问题所在。子陵兄有否设身处地,站在我们的立场去思考这个问题?” 徐子陵歉然道:“在下因对贵国所知不多,故很难以可汗的立场去加以思索。” 突利讶道:“坦白说,这个问题我并非首次跟人谈上,但只有子陵兄才肯承认自己所知的不足,其他人却像天下所有道理全都集中到他身上的样子,令人气愤。” 寇仲笑道:“令可汗气愤,可非说笑的一回事。” 突利叹道:“问题其实出在我们,每当汉族强大,就是我们噩梦开始的时刻。” 寇仲锐利的眼神不住搜索远近的山林原野,顺口问道:“那你们为何会分裂成东西两国,所谓合则力强,而若非你们势成水火,我们现在亦不用给云帅赶得如丧家之犬。” 突利沉吟道:“表面的原因是出在人与人间的恩怨矛盾,只要多过一个人,就有恩怨冲突,何况是以千万计的人。但更深入的原因,却是出于我们突厥人生活的方式,那亦是和汉人的根本差异。” 顿了顿续道:“我们是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备受天灾人祸的影响,流动性强,分散而不稳定,地大人稀,无论多么强大的政权,对管治这样辽阔的士地仍有鞭长莫及之叹,所以因利益引起冲突的事件从未间断过,分裂是常规,统一才不合理。” 这番条理分明,客观深刻的自我剖析,顿使寇仲和徐子陵对这个从域外前来中原搞风搞雨的突厥王族大为改观。 徐子陵岔开话题道:“休息够了吗?不若继续行程如何?” 竟陵城出现前方地平处,朝阳在右方地平升起,大地一片迷茫,霞气氤氲,在这秋冬之交的时候,颇为罕有。 三人脚步不停的疾赶百多里路,都有筋疲力竭的感觉,此刻竟陵在望,大有松一口气的感觉,就在一处山泉旁喝水休息。 徐子陵在山泉梳洗,寇仲和突利坐在泉旁一块大石上,随意舒展。 寇仲忍不住问道:“当日在洛阳见到可汗,可汗有大批高手伴随,他们……?” 突利打断他道:“少帅是否想问他们昨晚是否给我舍弃在汉水?答案是我只是孤身一人来此,其他人都要留在长安撑住场面,皆因我不想李家的人知道我溜了出来。” 又沉吟道:“云帅一向以智勇着称于西突厥,我们以为他会凭超卓的轻功赶上我们,他却偏偏没这么做,真教人头痛。” 寇仲道:“就算他追上来又如何?朱粲总不能率大军来攻打竟陵,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如何潜进城内?” 突利不解道:“入城只会暴露行踪,于你们有何好处?” 寇仲当然不会告诉他入城是为打探李秀宁的消息,反问道:“肚子饿,自然要找地方治好肚子。现在可汗该远离险境,不知有何打算?” 突利微笑道:“我有一个提议,少帅不妨考虑一下。” 寇仲欣然道:“小弟正洗耳恭听。” 突利双目射出锐利的光芒,正容道:“此提议对我们双方均有利无害。在小弟来说,眼前当急之务,就是要安返关中,而两位亦须往关中寻宝,所以大家的目标并无二致。” 寇仲大讶道:“可汗竟仍认为云帅可威胁到你的安危?” 突利苦笑道:“实不相瞒,假若两位不肯与我合作,我只有半成机会可活着回到关中。” 寇仲失声道:“甚么?” 徐子陵来到两人旁边,坐下道:“听可汗这么说,事情当非如我们想像般简单。” 突利一对眼睛闪过深寒的杀机,点头道:“对于该否向两位透露事实,坦白说我犹豫过好一阵子,到刚才少帅对我表示要分道扬镳,我才毅然决定坦诚相告,看看可否衷诚合作。” 寇仲道:“这个‘诚’字正是关键所在,因为我知小陵都是见光即死的人,绝不能泄漏行藏。假若我们信错可汗,或可汗恩将仇报的欺骗我们,那就太不值得。皆因我们连冒险的本钱都欠缺。” 突利不悦道:“我突利岂会是这种人?若寇兄这么不信任我,此事告吹作罢。” 寇仲哈哈笑道:“我只是以言语试探可汗而已,小陵怎么看?” 徐子陵深深瞧进突利眼内去,沉声道:“可汗为何对返回关中一事如此悲观。” 突利雄躯微颤,深吸一口气道:“子陵兄的武功已至深不可测的境地,你刚才瞧我的眼神如有实质,在我平生所遇的人中,只有毕玄和赵德言两人可以比拟,真令人难以置信。” 徐子陵给赞得不好意思。因他刚才欲测探他说话的真假,故暗捏不动根本手印,再功聚双目看入他眼内去,假如突利在说谎,理该抵受不住他的眼。寇仲嘻嘻笑道:“这小子当然有点道行,时间宝贵,可汗请长话短说。” 突利再神色凝重的端详徐子陵好半晌后,才道:“我中了颉利和赵德言的奸计。”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愕然以对。 突利粗犷的脸容掠过愤怒的神色,低声道:“大汗之位,本该是我的。” 两人知他还有大番话要说,没有出言打岔。 突利脸上阴霾密布布,语调荒凉的道:“我父始毕大汗正准备南下进攻贵国时,病发死亡,那时我仍年幼,给亲叔坐上大汗之位,是为处罗可汗,我也没话好说。处罗嗣位后,以隋朝义成公主为妻,赵德言就是她招揽来的,甫入我朝,赵德言提议把炀帝的皇后萧氏和隋朝齐王杨睐的遗腹子杨政道迎至汗庭,其作用不用说两位亦可猜到。” 寇仲皱眉道:“原来是这么复杂的,杨政道的作用当然是乱我中原的粒棋子,可是你们怎肯让汉人随意摆布?” 突利叹道:“处罗虽迷恋义成公主的美色,但对赵德言极有成心,只是在义成公主一再怂恿下,才勉强以赵德言为国师。后来处罗得病,吃了赵德言以丹砂、雄黄、白研、曾青、慈石炼制的五石汤,不但不见效,还发毒疮而死,义成公主一夜间成了操控大权的人。” 徐子陵不解道:“你们族人怎肯容权力落在一个汉族女子之手?” 突利苦笑道:“那时群龙无首,族内乱成一片,照理最该坐上王座的,当是我和处罗的儿子奥射。岂知义成公主和赵德言、颉利暗中勾结,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把所有反对者镇压,而颉利则坐上王座,还公然把义成再纳为妻,无耻至极。” 寇仲咋舌道:“可汗你能活到现在,该是一个奇迹。” 突利哂道:“此事岂有侥悻可言,我父在生时,英雄了得,声威远过处罗,而毕玄更处处维护我,想动我岂是易事。但若借云帅之手,则是另一回事。” 徐子陵问道:“颉利在成为大汗前,是甚么身份地位?为何这么倒行逆施,竟无人和他算账?” 突利道:“处罗和颉利都是我的叔父,论实力,颉利绝不逊于处罗,在我们族内,谁的力量强大,谁就可称王,没有甚么道理可说的。” 寇仲道:“可汗的意思是否整件事根本是一个对付你的附阱?但照我们所知,阴癸派确是真心助你们去掳劫莲柔,难道连祝玉妍都被赵德言骗了?” 突利道:“对赵德言来说,所有人都只是可被利用的。他一向都是为求目的不择手段,哼!幸好给我想通他的奸谋,否则我休想有命回去找他和颉利算账。” 寇仲和徐子陵仍是听得一知半解,但心中至少相信他大部份的话,否则云帅怎能及时赶来中原,又能洞悉先机的先后袭击白清儿和突利的船队。 突利长长吁出一口气,缓缓道:“若我猜想不错,赵德言正在附近某处等待我。” 两人同时想到安隆应是整件事中关键性的一个人物,甚至石之轩亦有可能是背后主使者之一。 心中不由涌起寒意。 卷二十七 第九章 以战养战 三人在城外隐秘处大睡一觉,到天黑时,才翻墙入城,随便找间饭馆,大吃一顿,顺便商量大计。 突利向变成弓辰春的徐子陵和黄脸丑汉的寇仲道:“要证实我的话并不困难,只要我作个测试,便可知道是否颉利和赵德言出卖我。” 两人大感有趣,连忙问计。 突利道:“为了把握中原的形势,我们在各处重要的城中,均设有线眼,他们大多以商家的身份作掩饰,竟陵便有一个这样的人,是听命于赵德言的汉人,只要我找上他,着他安排我潜返关中,再看看我的行踪能否保密,当可推知赵德言是否想杀我。” 寇仲点头同意道:“这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徐子陵问道:“当日可汗是怎样从长安神不知鬼不觉溜出来的?” 突利微笑道:“子陵兄的思虑非常缜密,我明白你问这话的含意,是想随我来中原的人中,是否有颉利和赵德言方面的内奸,对吧?” 徐子陵略感尴尬道:“我不好意思直接问嘛!” 突利坦言道:“大家既有诚意合作,就不用客气。我突利和两位虽认识不深,初碰头时且处于对立的状态,但却早有惺惺相识之心,认定两位乃英雄之辈,否则绝不会有与你们合作的提议。” 寇仲欣然道:“那我更老实不客气,可汗离开关中一事,怎能瞒过你的老朋友李世民?” 突利道:“我并没打算长期瞒他,只要他不知我在何时离开便成。在随我来的从人中,有个叫康鞘利的人,此人智谋武功,均为上上之选,不在小弟之下。整个安排,正是由他策划,若非他说莲柔生性多情,我或可夺得她的芳心,小弟便不会亲来,致误入陷阱。” 两人才知其中尚有如此一个转折。 寇仲又问道:“你是如何与祝玉妍扯上关系的?” 突利道:“当然是赵德言在中间穿针引线。阴癸派的人我只接触过钱独关和边不负,其他事都由康鞘利负责打点,他乃颉利的心腹,但和我的关系本来亦不错,若非发生碰上云帅这种事,我绝不会怀疑到他身上。至于他用甚么方法和云帅沟通,我仍未能想通。以云帅的作风,是绝不会被人利用的。” 徐子陵道:“可汗听过安隆这个与赵德言并列邪道八大高手的胖子吗?” 突利缓缓摇头,双目射出关注的神色。 徐子陵扼要解释一番后,道:“安隆不但和莲柔同伙,与朱粲父女亦关系密切,只要安隆与康鞘利暗通消息,可汗所有行动会全在云帅掌握中。而云帅只会以为安胖子神通广大,怎想得到竟是颉利和赵德言借刀杀人的毒计。” 突利呆住半晌,才懂得苦笑道:“若非有子陵兄提点,恐怕我想破脑袋都想不透其中的关键。” 正若有所思的寇仲像醒过来般,道:“可汗知否你们在这里的线眼,是用甚么方法和远在关中的康鞘利互通消息?” 突利道:“用的是产自敝国久经训练的通灵鹞鹰,能日飞数目里,把消息迅速传递,既不怕被别的鸟儿袭杀,更不虞会被人射下来,且能在高空认人,是我们在战场上最好的帮手。” 寇仲动容道:“竟有这么厉害的扁毛畜牲,它不会迷途吗?” 突利做然道:“训练鹞鹰有套特别的方法,没有人比我们更在行。若连山川河流都不能辨识,怎配通灵的赞语。只可惜我们承祖训不能把练鹰秘技传人,否则可向少帅透露一二。” 寇仲悠然神往道:“可汗可考虑一下应否违背祖宗的训令。” 突利笑而不语。 徐子陵没好气道:“少帅的本意不是要研究鹰儿的本领吧?” 寇仲干咳一声,指指自己的脑袋道:“这家当联想力太丰富,很易岔到十万八千里外的远方。” 接着摆出一本正经的样子,道:“就算鹞鹰能日飞千里,一来一回,至少要两天两夜吧!若康鞘利定要杀可汗,此法既不实际也不可行。因为当安隆知道可汗在竟陵时,可汗早在两日前起程,对吧?” 突利点头道:“理该如此。” 寇仲信心十足的分析道:“可汗不是说过赵德言可能已潜入中原。假若他们的唯一目标就是杀死可汗,那可汗便很有机会以自己作鱼饵把他从暗处钓出来,反客为主的把他杀死。但这样做却有个先决条件,就是要先把云帅和朱粲的联合追兵解决,以免我们陷进两面受敌的劣境。” 突利皱眉道:“我绝对同意少帅前半截的分析。因为如果赵德言和康鞘利隐在附近某处,务要肯定我遭害才安心,我们确很有机会把他钓出来,例如密切监视那线眼的动静,看他与甚么人通消息等等,再一重重的追寻下去,且至找到他们为止。但为何要节外生枝的去惹云帅那方的人?” 寇仲微笑道:“道理很简单,没有人比你更清楚赵德言的行事作风和实力,可汗认为我们杀死赵德言的机会有多大?” 突利苦笑道:“半分机会都没有。就算在敝国境内,赵德言身边常有四个汉人高手作随侍,四人均是他的同门师弟,跟他形影不离,我‘龙卷风’虽自负,但自问挡不住其中任何两人的联手。若再加上个康鞘利,我们能跟他们拚个两败俱伤,已非常幸运,何况他理该尚有别的高手随行。兼且此计尚有一个致命的破绽,根本行不通。” 徐子陵淡然道:“是否鹰儿的问题?” 突利愕然道:“子陵兄怎能一猜即中?” 徐子陵道:“可汗不是刚说过鹞鹰能在高空认人吗?假若赵德言以鹰代犬来守门口,我们便永不能以刺杀的手段来对付赵德言。仲少正因想到此点,才提出将计就计,先解决云帅,才掉转头和赵德言硬拚。” 突利双日涌起尊敬的神色,肃容道:“难怪两位老兄纵横天下而不倒,确有非愚蠢若突利所能想像的才智本领。” 旋又不解道:“请恕小弟直言,两位实犯不箸为小弟冒此奇险,只要小弟能逃返关中,自有保命之道。” 寇仲摇头道:“可汗这种畏缩的反应只会今敌人变本加厉,非是久远之计。照我看你逃返关中仍非办法,而是必须回到支持你的族人境内,颉利才奈何不了你。” 突利叹道:“我非是畏首畏尾,而是深知两位处境之险,更过突利百千倍。如若暴露行藏,会惹来以李元吉为首的关中高手的围攻截击,突利怎过意得去。你们不是有过‘见光即死’之语吗?” 寇仲和徐子陵均大感意外,想不到这表面看来只讲功利、不择手段的突厥王族,如此有情有义,肯为他人设想。 徐子陵微笑道:“事实上我们正为采取何种方法潜入关中而大伤脑筋,明的不成,暗亦难行。所以才想出一个妙想天开的方法,姑且名之为‘以战养战’。” 突利愕然道:“甚么是以战养战?” 寇仲却拍台叹绝道:“不愧是我的好兄弟,不用我说出来,便把我的心意完全摸透,还创出追么妙绝天下的兵法名堂。哈!以战养战,就凭这四字真言,我们才有机会混入关中。” 突利虽仍对甚么“以战养战”似明非明。但却深切感受到他们两人间水乳交融的了解和信任,对他这个在权力斗争和相互倾轧中长大的人来说,特别感动和震撼。 徐子陵望向突利道:“现时要对付可汗或我们的人马,称得上够份量的共有四批人,可汗知道的便有赵德言、云帅和李元吉三批人,任何一方均有歼灭我们的足够实力。可是若他们碰在一起,由于三方面各不相属,甚至互为猜忌,我们可利用种种微妙的形势,制造他们的矛盾和冲突,这是以战养战的大致策略,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寇仲伸手搭上突利的肩头,凑过去故作神秘的道:“所谓兵愈战愈勇,以战养战的基本精神,就是要借这些大批送上门来的好对手,助我们作武道上的修行。天下最便宜的事莫过于此,对吗?” 突利感受着寇仲亲切的搭肩动作,他身体流动的本就是塞外民族好勇斗狠的血液,闻言中由被激起万丈豪情。奋然道:“好!直到这刻,我突利才明白甚么叫英雄了得。就算要和两位共赴刀山油锅,我突利一定奉陪到底。” 接着问徐子陵道:“尚有一批人是何方神圣?” 寇仲代答道:“就是师妃暄师仙子和代表佛门武功最高强的四个秃头哩!不对!该是四大圣僧。” 突利倒抽一口凉气,豪气登时减去一小截,动容道:“是否昔年杀得‘邪王”石之轩落荒而逃的四大高僧?” 寇仲讶道:“你的消息真灵通。” 突利道:“我们一向留意中原的事,怎会错过这么重要的一桩。” 徐子陵淡淡道:“那可汗知否石之轩另一个身份?” 突利错愕道:“甚么身份?” 寇仲道:“就是隋廷右光禄大夫、护北蕃军事裴矩。” 突利失声道:“甚么?” 两人心中暗叹,石之轩最厉害的地方,正在隐密身份的工夫上,此人不但魔功盖世,文才亦非同凡响,否则怎会着出三卷能改变历史的《西域图记》。若非曹应龙背叛他,恐怕到今天仍没有人晓得石之轩和裴矩同为一人。 徐子陵道:“我们愈来愈怀疑赵德言于暗里与石之轩互相勾结,因为安隆一向对石之轩忠心耿耿,没有石之轩的同意,安胖子怎肯听赵德言的说话。” 突利色变道:“此事非同小可,裴矩乃我们的死敌,回去后我定要请出武尊他老人家主持公道。我父始毕大汗的临终遗言,正是要我们拿裴矩的头颅去祭奠他。” 寇仲兴奋的道:“若今趟有石之轩来趁热闹,那更精采绝伦哩!” 突利被两人天不怕地不怕的景气感染,兼之他本身亦是崇勇尚武的人,遂把仅有的一点疑虑抛开,既兴奋却低声道:“现在该怎办呢?” 寇仲笑道:“好小子!不再怕甚么仙子圣僧啦?” 突利浑身血液沸腾起来,骂了句突厥人的不文粗语后,断然道:“这么痛快的事,难逢难遇,若我仍要错过,就是不折不扣的傻子。” 寇仲凑到他的耳边,说了一番话后,突利欣然离去。 突利去后,两人你眼望我眼,均有柳暗花明,别有洞天的刺激感觉。 寇仲为徐子陵添酒,笑道:“以战养战,亏你想得出来,今趟关中之旅,已变成一种享受。” 又道:“你说突利这小子是否可靠?” 徐子陵沉吟道:“他总今我想起老跋,突厥族的人或者比汉人好勇斗狠,不易交结朋友,但一旦能与他们交心,该比我们汉人可靠。” 寇仲点头同意,思索片刻后,道:“刚才路经码头,我曾仔细留意泊在城外的船只,没有一艘是挂上李阀旗帜的,若李秀宁早已离去,我们便是痛失良机。” 徐子陵道:“这个非常难说,若你这位美人儿想把行踪保密,当然不会把招牌挂出来招摇惹人瞩目。坦白说,由于有前车之鉴,即使我们赶上她的船,也绝无机会潜藏船上。” 前车之鉴,指的自然是上趟在飞马牧场李密试图掳劫李秀宁一事。所以李秀宁不但要行踪保密,且必有大批高手随行保护,戒备重重,好让她能安然进行游说的工作。在这种情况下,想搭顺风船只等若痴人说梦。 寇仲微耸肩胛,作个并不在乎的表情,环日一扫铺内稀疏的顾客,颇有感触的道:“人事的变迁真大,想当年竟陵城破,整座大城仿如鬼域,现在虽说不上兴旺,总算人来人往,像点样儿。” 徐子陵道:“竟陵毕竟是重要的大城市,占有紧扼水陆要逼的优势。且物产更是丰饶,对平民百姓来说,只要能找到生活便成,管他是谁来统治。” 寇仲举杯笑道:“说得好!让小弟敬弓爷一杯。” 徐子陵没有举杯,低头凝视杯内清洌的酒液,道:“最令我担心的,仍是师妃暄一方的人。她今我感到向他们使诈,本身已是一种不道德的行为。” 寇仲道:“我当然明白,否则当年偷东西后,你就不用负荆请罪的现身向她致歉,不过今趟是她要来对付我们,我们只是不甘就范而作出自卫吧了!” 徐子陵无奈道:“现在只能见步行步。但我有个感觉,师妃暄在李元吉的人马碰钉前,该不会妄先出手。因为她选的人并非李建成而是李世民,借我们的手来挫李建成的声威,在她来说乃上上之策。” 寇仲道:“仙子自有仙计,岂是我等凡人所能想像。她的矛盾实不下于我们,皆因主动在她。嘿!我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徐子陵戒备的道:“若是有关感情上的,不如喝酒算哩!” 举起杯子。 寇仲笑道:“逃避绝非妙法良方。那表示你不敢面对自己。来!先乾这一杯。” 两人一饮血尽。 此时店内食客大多饮饱食醉的离开,只剩下他们和另一台客人,有点儿冷清清的感觉。 徐子陵叹道:“除了扬州那个狗窝尚能予我们一点‘家’的感觉外,我们从来都没有家。” 寇仲讶道:“你是否想成家立室?但你比我更不似有这种需求。” 徐子陵道:“我并不渴望像一般人的要拥有娇妻爱儿的一个安乐窝,只是希望游倦时能有一个安安静静的藏身之所。” 寇仲悠然神往道:“娇妻也相当不错,无论外面如何暴雨横风,她那温暖香洁的被窝总是个最佳的避难所,唉!” 徐子陵见他眼神温柔,低声问道:“是否想起你的玉致小姐。” 寇仲一震醒来,眼神回复锐利,沉声问道:“假若石青璇和师妃暄都愿和你同偕白首,陵少怎样选择?” 徐子陵微颤道:“终还是忍不住提出这问题,坦白告诉你吧!我永远都不希望要作出这个选择。” 寇仲明白的点头,长身而起道:“走吧!由明天开始,有得我们忙的哩!” 卷二十七 第十章 反客为主 当晚两更时分,一艘小风帆从竟陵开出,寒风苦雨中,沿汉水朝襄阳的方向驶去。操舟的正是徐子陵,他和寇仲扮作钱独关方面的人,当然不会让贵为可汗的突利干此操航掌舵的粗活。 寇仲和突利坐在船头处,监察河道和两岸的动静,顺风下无惊无险的逆流而上近三十里后,他们才松一口气。 寇仲仰脸感受雨水洒在脸上的滋味,梦呓般道:“赵德言那线眼显然已知我和小陵是谁,否则不会装作不留念我们,更避开与我们目光相接触。” 头顶竹笠的突利点头道:“我也注意到这情况,此所谓作贼心虚,最露骨是当我命他不准与任何人通消息,包括康鞘利在内,他竟没有半丝讶异的神色,刚才开船前真想一枪把他干掉。” 寇仲微笑道:“可汗看不到开船前他的手在发颤吗?我猜他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酬谢神恩。” 突利思索道:“我们能否把追兵全抛在后方?” 寇仲道:“这么深夜起程,正为制造这种形势,让他们没充裕时间作周详考虑。可是由于我们逆水行舟,定快不过他们以快马从陆路赶来。照我估计,在抵达襄阳前会有一方人马成功截上我们,而他们亦必须这么做,因为襄阳是淆水和汉水交汇处,歧路亡羊,追起来会困难多哩!” 突利点头道:“他们最怕我从钱独关处得到支援,这般看来,恶战将难以避免。” 寇仲道:“钱独关是另一个不明朗的因素,阴癸派乃中原魔门第一大派,论整体实力不在师妃暄和四大圣僧这支人马之下。若今趟吃了大亏,以她们有仇必报的作风言,定不肯就此罢休,所以好戏将陆续有来。” 突利默思不语。 寇仲问道:“‘可汗’一辞是否皇帝的意思?” 突利答道:“大约是这样,不过有大小之分,大汗才算真正的君主,小汗等若你们的王子或太子,假若颉利完蛋,最有资格登上大汗之位的便是我突利。” 寇仲道:“这么说,当年他要封你作小可汗,肯定是迫于形势不得已的手段,现在坐稳帝位,便要想办法务把你铲除。所以今趟颉利对你是志在必得,否则将痛失良机,哈!真好。” 突刊苦笑道:“好在那里?” 寇仲欣然道:“有所求必有所失。人急了就会做出错事和蠢事。智者难免。” 突利用神打量他好一会后,颔首道:“到现在我才真正明白为何李世民会视你为他唯一劲敌,少帅是那种天生的领袖人材,我突利虽然自负,亦不得中承认和你并肩作战时,受到你信心十足,智计百出的魅力感染,愿意听你调度,还觉得乐在其中,这是连李世民都缺乏的特质。” 寇仲老脸一红道:“可汗过奖哩!嘿!你回到贵国后,会否去见颉利?” 突利道:“我的牙帐设在你们幽州之北,管治汗国东面数十部落,等若另一个汗庭,有自己的军队。他不仁我不义,我为何仍去仰他的鼻息!” 寇仲拍腿道:“那就更理想,云帅若不行,赵德吉将被迫出面,那我们将有机会宰掉他,确是精采。” 接而问道:“李元吉这小子武功如何?可汗有没有和他玩过两手呢?。他是否比李神通更厉害?” 突利道:“他们三兄弟武功相差不远,虽没较量过,但我总觉得以李元吉最出色,纵或未能超越李神通,亦顶多只是一线之差。” 寇仲领教过李神通出手,闲言动容道:“那就相当不错呢。” 此时风帆转过急弯,河道笔直浅窄,在蒙蒙夜雨中,前方灯火通明,四艘战船迎头驶来。 三人大吃一惊,怎想到会这么快给敌人截上? 蓦地两岸向时亮起以百计的火把,难以数计的箭手从理伏的林本草丛中蜂拥现身,弯弓搭箭,今三人像陷身进一个噩梦深处。 投石机和弓弦晃动的声音从前方叫船传来,一开始便以雷霆万钧之势,攻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寇仲在石矢及身前闪电掣出井中月,扑前横扫船上唯一的船桅,大喝道:“来得好!” “锵”! 坚实的船桅应刀折断,像纸条般脆弱。此刀乃寇仲全身功力所聚,确是非同小可。 由于帆船顺风而行,船桅断折,帆里自然往前疾倾,迎上射来的矢石。 突利和徐子陵际此生死关头,都明白寇仲的用意,知道纵使跳船逃生,亦难避中箭身亡的结局。而唯一的生路就是争取喘一口气的空间和时间。 “蓬”! 突利双掌疾推,重击河面,船头处登时溅起水柱浪花,失去桅帆的船儿改进为退,往后猛移。 徐子陵心中叫好,脚下用力,船儿应劲连续七、八个急旋,斜斜后错达十多丈,若非他们是逆流而上,便难以利用水流取得如此理想的后果。 投石劲箭全部落空。 敌船全速追来,但他们已暂时脱离两岸箭手的威胁。 寇仲大喝道:“扯呼啦!兄弟!” 拔身而起,往离他们不足五丈的岸上掠去,徐子陵和突利紧随其后,转瞬消没在林木暗处。 “轰”! 两块巨石同时命中他们的弃船,可怜的船儿立时应石四分五裂,再不成船形。 整个交接只是十多息呼吸的时间,但其中之凶险,却抵得上高手间的生死对决。只要三人中有一人反应较慢或失当,他们势将尸沉江底,绝无半分侥幸。要在深只两丈许的水底躲避劲箭投石,即管以寇徐之能,亦是力有未逮。 寇仲和徐子陵都有历史重演的怪异感觉,就像当年潜往洛阳,被李密和阴癸派千里追杀的情况。只不过是跋锋寒换成突利,而沈落雁的怪鸟儿则换成更厉害的鹞鹰。 寇仲透过密林顶上枝叶的空隙,功聚双目朝上瞧去,细雨霏霏的黑夜里,只能勉强瞧到一个离地达百丈的小黑点,无声无息地在头上盘旋。皱眉追:“这头扁毛家伙究竟是云帅养的还是赵德言养的呢?可汗老兄你能否分辨出来。” 突利苦笑道:“你令我愈来愈自卑,我看上去只是一片迷蒙。若非你告诉我,小弟根本不知道已被鹰儿盯哨。但就算是白天,也不容易分辨,除非它肯飞下来。” 徐子陵道:“刚才在汉水伏击我们的,肯定是朱粲和云帅的联军,若是赵德言,没可能有这种阵容和声势。我们亦有些疏忽,想不到敌人以守株待兔的方式封锁水道,再以鹰儿从高空监视竟陵一带的动静,从容布置,差点着了对方的道儿。所以此鹰该属云帅的可能性较大。” 三人一口气远遁百里,此时均有疲累的感觉,却仍未能摆脱任高空的跟踪者,若说没有点沮丧气绥就是骗人的。 寇仲叹道:“朱粲老贼和我两兄弟仇深似海,今次不倾全力向我们报仇才怪。目下我们的唯一出路,该是朝襄阳闯关。” 徐子陵道:“无论在甚么情况下,我绝不要托庇于阴癸派,故此路不值得走。” 突利沉声道:“我同意子陵兄的决定,且不知赵德言会玩甚么手段,阴癸派则邪异难测,往襄阳只是徒多一项变数。” 寇仲毫不介意被否决他的建议,改而道:“没有问题。不如我们装作要去襄阳,其实却另有目的地,这叫疑兵之计,只有在城市里我们才可摆脱这高空的跟踪者。” 突利思忖间,徐子陵问他道:“究竟它能否看到我们?” 突利抬头仰望,道:“鹰儿觅食时,会在低至三、四十丈的上空徘徊。像现在般高达百丈,只为要有更广阔的视野,故无论我们在何方出林,亦逃不过它远胜常人的锐利目光。” 寇仲大感头痛,吁出一口凉气道:“你们的飞行哨兵真厉害。” 徐子陵剑眉紧蹙,沉声道:“我们必须先解决这头畜牲,否则将尽失主动之势。照我猜它又该似是赵德言的眼睛,而非云帅派来的,因为一路坐船来时,我都有留意大空,却见不到它。” 寇仲点头道:“陵少这番话很有道理,若竟陵的线眼在我们走后知会躲在附近某处的赵德言,而他立即放鹰追来,该刚好能像现下般蹑上我们。” 旋又诧异的道:“鹰儿有否这般厉害?说到底这是它并不熟悉的地方,难道赵德言告诉它老扁毛你要沿河追去,见到那三个人后便穷迫不舍,有机会就抽空回来通知我一声吗?” 突利色变道:“不好!你说得对!赵德言的人马肯定在附近,以火光或什么方法指挥遥控。只是我们却看不见。” 徐子陵道:“暂时我们仍是安全的,在这样的密林中,人多并不管用,假如我们能把他们引进密林内,必可痛快大杀一番。” 寇仲苦笑道:“尚有个许时辰便天亮,那时轮到他们入森林来痛快一番哩!” 徐子陵首先挨着树身坐下,两人才醒觉到争取休息的重要,学他般各自坐下。徐子陵道:“在追蹑搜索的过程中,鹰儿于甚么情况下会低飞。” 突利把伏鹰枪搁在伸直的腿上,沉吟道:“我们的鹰儿都受过追蹑敌人的训练,不会受诱降往地面,就算须低飞观察,也不会低于三十丈的高度。且它们非常机伶,只要有少许弓弦颤动或掌音风声,会立即高飞躲避,杀它们绝不容易。” 寇仲狠狠道:“畜牲就是畜牲,无论多么聪明仍是畜牲,怎斗得过把它一手训练出来的人们呢?办法肯定是有的。” 徐子陵道:“鹰儿肚子饿时怎办?” 突利摇头道:“鹰儿在执行主人指令时,只吃主人奖励它的美食。但在远程传讯的飞行中,它会自行觅食。” 寇仲拍腿道:“那就成哩!我们将它的侦察和觅食两方面合起来,就化成一条夺它小命的妙计。来吧!它虽无辜,但对不起也要做一次,希望它来世投个好胎!” 林内忽然传出追逐打斗的声音,接着是一声惨叫,血腥味冲天而起。当然不会是真有人受伤,血是给寇仲剁开一头在附近出没的不幸野狐。徐子陵藏身林木高处,屏息静待。 鹞鹰果然通灵,听到追打的声音,立即迥旋而下,从百丈凶高空急降至五十丈,可能因嗅到血腥的关系,出乎天性本能的再一个急旋,往下俯冲。 徐子陵心中叫好,举起手臂,暗捏印诀,聚集全身功力,蓄势以待。 他自学艺伊始,便爱上观察天上鸟儿飞行的轨迹,从中领悟到不少武学的至理。想不到追刻却反过来用以对付鸟儿,心中大感无奈,却没有别的选择。 细雨飘飘中,鹞鹰来至离他只十丈许处,只要进入五丈的距离,他肯定能隔空把它活生生震毙。 正庆幸得计时,蓦地鹞鹰一阵抖颤,于再冲下丈许后猛振双翼,锐利的鹰日朝藏在树顶枝丫的徐子陵如电射来。 徐子陵心知糟糕,想不到鹰儿灵锐至此,积聚至颠峰的一拳骤然击出。 鹞鹰展翼急拍,扶摇而上,拳劲差一点才可命中,只揩到它少许翼尖脚鹞鹰“呱”的惊叫,甩掉几片羽毛,不自然地在空中急飞片刻,才惊魂甫定的投南而去,消没不见。 徐子陵跃返林内地面,寇仲和突利都对他的功败垂成大感可惜。 徐子陵摇头道:“不!我们成功了。” 寇仲一呆道:“陵少的意思是否指鸟儿受到内伤,心脉断裂,回去后会吐血身亡。” 突利亦不解的听他解答。 徐子陵问突利道:“鸟儿受惊后,是否会回到主人身旁?” 突利明白过来,点头应是,旋又不解道:“即使子陵兄看到鹰儿的落点,推测到赵德言方人马藏身处,但找们对他们的实力强弱所知有限,这么摸上去动手,会很吃亏的。” 寇仲微笑道:“可汗忘记了除他们外,尚有另一批人在寻我们晦气。只要我们能令云帅、朱粲等以为赵德言来接应可汗的授兵,便有好戏看。” 突利先是愕然,继而大喜道:“果是妙计,但该如何进行。” 徐子陵道:“你们东突厥人有甚么特别的远距离通讯方式?” 突利探手怀内,掏出铁制螺形的哨子,道:“就凭这个可吹奏出长短不同的讯号,云帅听到后会知是我方的人。” 寇仲探手接过,边研究边道:“这么精采的东西为何不早点拿出来?” 转向徐子陵道:“一向你的脑筋比我清醒,为今计将安出。” 徐子陵泛起一个顽皮的笑容,道:“以赵德言的才智,闻得哨声,会有甚么反应。” 突利道:“若我是他,当立即撤离,因为云帅对他绝无好感。” 寇仲道:“今次好该轮到我们去追杀他吧!” 三人你眼望我眼,均看到对方眼内和脸上逐渐扩盈的笑意,然后齐声怪叫,像三个童心未泯的孩子般,在徐子陵的领头下,穿林过树的往南方疾掠而去。 卷二十七 第十一章 骤生突变 徐子陵来到密林边缘一座山的高处,从一堆乱石草丛后探头外望,树林外结草原和疏林覆盖着的山野在细雨纷纷中黑沉沉一片,没有丝毫异样。突利和寇仲在遍搜两侧,肯定没有敌人,此时才到达他两旁。 三人均为中外武林出类拔萃的高手,耳目之灵胜逾常人百倍,兼之谙熟江湖门道,休想有人能藏在近处而瞒过他们。 寇仲问道:“如何?” 徐子陵摇头道:“他们应在附近,但我却不能肯定他们的位置。” 寇仲道:“若连你都不能肯定,可知他们距离颇远。” 探手一把搂着突利的肩头,笑道:“吹法螺的时间到啦!” 突利那想得到寇仲这么热情老友,既有点受宠若惊,亦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担心的道:“若云帅方面的人不争气,根本听不到哨声,那我们岂非暴露行藏?一是被迫和跟赵德言他们硬拚,一是被追个喘不过气来。” 寇仲差点想告诉他连席应都给徐子陵宰掉,所以排名稍高的赵德言亦非是那么可怕,幸好及时忍住不说,低声道:“这吹法螺的地点亦大有学问,可汗你往后潜行一里,然后才吹响哨子,而我和陵少则在此伏击敌人,宰他们几个后再与你会合。” 突利心中叹服,寇仲若非如此胆大包天,这天下也不会因他而改变了命运。 徐子陵低声道:“可汗吹响哨子后,会有三种可能性:第一种是毫无动静,即是赵德言方面仍按兵不动,而云帅亦没有追在附近。第二种情况是赵德言隔岸观火,而云帅的人却向可汗吹哨子处杀过去。第三种情况最理想,就是双方人马同时向哨音起处扑去。我们先要决定每种情况下应采甚么行动。最好还约定一些哨号,若失散时亦可通讯。” 寇仲道:“陵少你来说,时间无多,天明后便不灵光啦!” 徐子陵扼要的把计划说出,听得两人点头称善。最后更约定失散后重聚的位置地点,突利才悄无声息的去了。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照我看两方人马都在林外等天明,趟德言因知道云帅的人在附近,肯定不会轻举妄动。不若我们主动找上他们玩玩,练成井中八法后,我从未真的和人动过手,等得老子手痒难禁。” 徐子陵警告道:“我们根本没有冒险的本钱,一旦受伤,又或真元损耗得太厉害,等于被废去武功,任人宰割,你想想那后果。” 寇仲凝望天际和荒野被夜雨融浑为一体的迷蒙处,岔开话题道:“适才在汉水被袭那种情况是我最害怕的,突变在你完全料想不到中发生,真像梦魇般可怕,朱粲怎会忽然变得这么厉害?” 徐子陵道:“我也有你的怀疑,怎么说那里该算是老爹的势力范围,朱粲又正与萧铣斗个你死我活,顺手帮云帅一个忙没问题,但若劳师动众到这里来,就非常不合情理。而最惹我怀疑的地方,是以云帅的轻功,绝无可能就那么容易给撇下和甩掉,以他独战阴癸派白妖女和三大元老高手的胆色,怎都该尾随来试试我们的斤两。” 寇仲色变道:“若非朱粲、云帅,又非赵德言、康鞘利,那岂非是李元吉?我的娘!他们怎会来得这么快的。” 徐子陵尚未来得及应他,凄厉若夜枭的哨子声在后方里许处响起,把他们的胆子吓得差点从喉咙跳出来,但已来不及阻止,只能将错就错。 没有云帅一方的人马在附近,此哨声若同时惹来李元吉和赵德言两方高手,后者更有能从高空追敌的通灵鹞鹰,则哨子声跟催命符并没多大分别。 两人你服望我眼,都是头皮发麻。 “砰!砰!” 破风声起,接着几朵烟花在两人头顶稍后的高空处爆开,化成千多点光照山林的金黄耀芒,非常好看。 敌人的反应完全出乎两人意料之外,弄不清敌人是要借此烟花讯号指示己方人的行动,或是只作为照明的用途,一时间都不知该掉头去与突利会合,还是继续埋伏于的顶,陷入进退维谷的两难之局。 徐子陵低声道:“走吧!” 寇仲一把扯着他道:“千万不可,那可能谁都溜不掉。不管对方实力如何强大,死里逃生的方法惟有从险中求得。来啦!” 徐子陵定睛瞧去,虽仍未见到敌人的综影,但耳鼓却收到敌人从半里许外疾掠过来的衣袂飘动声。 寇仲骇然道:“至少有一百人。” 百多点火头,同时亮起,在烟雨下的火把光芒,带上蒙蒙水气,诡异非常。火把光十多点为一组,分布在两人视野可及的各个山的一类的制高点,形成一个广大的包围网,可以想见在他们视野之外,应当尚有比眼见更多由敌人布下的监视哨岗,动员的人该不少于千人之众。 天上的烟花光焰消敛,天地回复漆黑一片。 两人初时均感大惑不解,因以为鹞鹰投向处理该是赵德言一方的人,所以他们直至前一刻,仍以为来者是东突厥的人马,此时才知猜错。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赵德言和李元吉的人已结成联军,我的娘。” 徐子陵一把扯下面具,双目精芒烁动,沉声道:“此事再没有犹豫馀地,我们惟有全力出手,大开杀戒,利用天明前的黑暗和对我们有利的形势,试试突围,看他们凭甚么本领拦截我们。” 寇仲亦学他收起面具,此时已可隐见以百计的敌人,分成七至八组,有组织地以扇形的阵势,漫山遍野地往他们的方向掩杀过来,声势惊人。 徐子陵以手肘轻撞寇仲一记,仰首上空,道:“看!鹰儿出动啦!” 寇仲举头上望,刚好捕捉到代表鹰儿的小黑点,虎目闪过杀机,平静至近乎冷酷的道:“杀人的事交给我,你负责去保护突利小子,给这头可恶的鹞鹰盯紧后,他势将成为众矢之的,我们怎都不能让他给人杀死,事情更非是我们想像般简单。” 徐子陵明白他的意思,因为照理李元吉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亦不应与赵德言合成一伙,尤其牵涉到东突厥国的内部权力斗争,而眼前事实却是如此,内中当然另有别情。 在离天明前尚有大半个时辰的暗黑中,三组人除其中一组直往坡顶掠来,其他两组分别在山坡左右掠过。 他们屏息静气的藏在乱石旁的矮树丛内,透过枝叶细察向坡全速赶来的十多名敌人。 这批人清一色夜行劲装,武器由刀、剑到重型的矛、枪、斧等应有尽有,身法快慢有异,该是李元合帐下的汉人高手,任何一人放在江湖里,均有资格列入名家之林。 十多人旋风般在他们身旁丈许处掠过,寇仲扯一下徐子陵,两人无声无息的从藏身处掠出,咬住敌人的尾巴追去。 当敌人跑下山坡之际,寇仲拔身而起,掣出背上井中月,发出一下震动远近山林的长啸,井中月化作黄芒,凌空往押后的两名敌人劈去。 那两人骇然回首;双目尽被黄芒所慑,扑面盖天而来的刀气,更令两人心胆欲裂。一方面是蓄满势子全力出刀,一方面则是猝不及防下临危反抗,相距之远,不可以道里计。 “当”! 其中一人的长矛被寇仲硬生生斩断,馀劲把他震得狂喷鲜血滚下山坡,另一人则被寇仲于劈断长矛后,砍个正着,那人可算身手不凡,虽能勉强凭重斧挡住井中月,却无法挡得住寇仲狂潮暴浪般的刀气和无可抗御的真气,连人带斧给劈得横飞寻丈,跌入坡旁一堆矮树里,纵然不立毙当场,亦怕是出气多入气少。 在前面的十一人亦算反应迅快,就在寇仲长啸起时,纷纷返身应战。一时刀光剑影,为血战拉开序幕。 其中三人正要围攻寇仲,寇仲脚点实地,二次腾身斜起,巨鹰般越过三人,投往最前方的敌手。 徐子陵趁三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在空中声势惊人的寇仲的当儿,以新领悟回来的身法,闪电般进入三人间空隙处,挥动双拳在敌人的兵器中如入无人之境,呼吸间三人分别被他以重手法击中,敌人连半招都未有机会使出,便摧枯拉朽的击得左仆右跌,伤重不起。 这是施展突击的最轻易的部份,接着就是最难应付的以寡敌众的群战。 剩下的八名李阀好手虽是形势大乱,五人却分出去对付寇仲,另三人则往徐子陵攻来。两翼的敌人亦叱喝连声,赶来援手。 号角响起。 寇仲抱着杀一个得一个的心态,在落地前施出迅急移形换气的本领,猛然移位,敌人的兵器全体落空。 触地后,他一个旋身,横过斜坡丈许的空间,刀芒电闪,扫在攻来的敌人长剑处。 那人本来是挥剑刺来,可是寇仲的一刀带起合他感到躲无可躲的凌厉刀氨,且变化无方,身法又迅快至使他无法把握,更感觉到寇仲的杀意全集中到他身上,故左右虽有同伙,他仍是心寒胆丧,无奈地收回攻出的一剑,只求保命,再不敢有任何奢求。 “当”! 那人虎口震裂,长剑堕地,寇仲潇洒地飞起一脚,正中他小腹。那人往后抛飞,撞在己方另一人身上,两人变作滚地葫芦,往坡底滚下去,同告重伤,若非寇仲脚下留情,那人必难保命。 五去其二,寇仲大发神威,井中月洒出数十道黄芒,把早已胆怯的敌人全卷进刀影内,一时兵刀交击之音不绝如缕。 另一方的徐子陵当然明白寇仲的心意,知他希望趁突袭的有利形势,把这组好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击溃,然后在敌方援军或像李元吉那般级数的高手赶来前,逃入密林深处,且战且逃以游战的唯一有利方式与敌周旋。 思索间,他往左晃错,避过敌人攻来声势十足的一枪,同时施展手法,闪电抓上对方长枪,略使巧劲,长枪立时分中折断。 徐子陵脚踏奇步、左手断枪疾扫,重击在迎头劈来的大刀近刀把处,右手撮指成刀,砍在另一人横扫腰肢的重铁棍上。 在刹那间,三人同时与徐子陵硬拚一招,被他传来的螺旋劲冲击,再组不成先前互有联系的阵势。 此时两翼的敌人潮水般拥至。 前方惨叫声起,与寇仲交手的三人被他无法捉摸,劲气强绝的刀法分别击中,身体打着转往外倒跌,情况惨烈至极。 寇仲拔身而起时,与徐子陵交手的三人亦招架不住,给他以贴身搏击的凌厉手法,击得伤重堕坡。 徐子陵倏地横移三丈,来到一处的顶上,才大鸟腾空般投往林木深处,避过给赶来援手的敌人缠上的危机。 由这刻开始,他要与寇仲各自作战了。 徐子陵把整个头浸进冰寒的溪水中,精神大振。 他身上的十多处伤口已停止淌血,但油尽灯枯的虚耗感觉,仍今他感到能躺下来好好休息乃老天爷最大的恩赐。 纵使在剧烈的战斗中,他仍留有馀着,被他击败者只伤不死,不过休想能在短期内复原。激战整个时辰后,初阳带来对他们极端不利的日光。能于此际偷得空隙,来到林中这条与世无争,静静淌流的小溪享受片刻,特别弥足珍贵。 在这一刻,他再不去想正在身旁发生的斗争仇杀。 一口接一口的清水喝进肚内去,他的气力似乎亦正大幅提升。 无比孤独的感觉涌上胸臆。 敌人实力之强,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当他想赶往与突利会合,但等待着他的却是一批近三十人的突厥高手,给他们缠杀近十馀里,在被他击伤近半数人后,才成功将他们摆脱,到此来稍恢复元气。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寇仲和突利的命运,至乎他自己未来的命运。 就在此时,左方三里许的远处传来一下尖锐的哨子响声,正是突利和他们约好的暗号。 徐子陵猛从水里把头抬出来。 水滴似珍珠断链般从头发和脸上流下,把上半身衣襟全沾湿了。 他晓得突利正陷进重围中,否则绝不会这样把位置明告敌人。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拔身而起,迅速穿过密林,疾赶两里许的路后,林外长草原处兵刃交击声已是清晰可闻。 他放开脚程,心中忽然燃起炽烈的怒火,那是对以强凌弱者激起的一种义愤。 倏忽间他迫近战斗的现场,只见林外草原一个小湖旁的旷野处,浑身浴血的突利正奋其馀勇,独力应付四名对他展开围攻的突厥高手。地上伏尸处处,可见战况之惨烈。 二十多人散布各处,形成一个包围网,显是对突利仍是非常忌惮,正想以车轮战法消耗他的体力。 最吸引徐子陵注意的是卓立一旁袖手观战的七、八名突厥人,其中一人瘦磁如铁,容貌清瘤,身子像长枪般笔挺,右手执一把突厥人爱用的锋快马刀,左手持盾,颇有鹤立鸡群的特级高手气度。 徐子陵才奔出密林,那人如电的目光往他射来,同时以突厥话发出指令,登时有七、八名突厥高手掉转身往他如狼似虎的迎来,杀气腾腾。 “呀”! 与突利交手的其中一人给突利挑中小腹,立即抛跌倒毙,但突利身上亦多添一道刀痕。 那瘦硬如铁的突厥人再发命令,又有另三人加入战团,而他自己亦率领手下往突利疾迫过去,显是想趁徐子陵赶上来之前,先一步把突利解决。 徐子陵一声长啸,斜掠而起。 那批截击他的高手似亦早猜到他有此一着,三人跃空截击,四人则往四外散开,只要他给拦落地上,他们可把他重重围困,反应确是出色,表现出丰富的作战经验。 “当”! 那高瘦的突厥人蓦然扑入战阵,以左盾硬挡突利的伏鹰枪,在其他人的牵制下,右手马刀狂风暴雨的往突利攻去,登时把整个形势扭转过来。突利给杀得狼狈不堪,怒喝道:“康鞘利,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以汉语说出这番话,正是要让徐子陵晓得杀他的人是谁。此时连他都不看好徐子陵的援手。 徐子陵一声长啸,施展空中移形换气的绝技,竟从斜掠改为冲天而上,大鸟般往突利的战圈投去,那几个围攻他的突厥人只能拦了个空。 康鞘利偷空往他瞧来,脸色徽变,高声发令。 围在四方馀下的十多名突厥高手全体出动,往徐子陵扑来。 经过刚才的激斗,徐子陵早摸熟他们凶狠忘命的作战方式,落地时猛喝一声:“咄”! 这真言一吐,全场十多人无不耳鼓震荡,手底微缓。 徐子陵闪电前冲,趁此良机,左掌右拳,分往两名从战圈抽身出来的敌人攻去。 拳风掌影猛然暴张,快逾电光石火,那两人心志被真言所夺,兼之与突利久战身疲,同时中招抛跌。 这次出手徐子陵再难留情,在倒地前两人早已气绝。 突利看得精神大振,兼且攻力减轻,奋起馀勇,幻出千百枪影,漩盘激舞,把包括康鞘利在内的敌人全迫退开去。 但他们两人的形势仍未堪乐观,只要敌人合拢上来,他们会陷进苦战之局。 徐子陵以迅快如鬼魅的身法,闪入战圈内,康鞘利欲再强攻突利之际,面前站着的已换过是徐子陵。 “砰”! 徐子陵侧踢一脚,把想从旁偷袭的敌人踢得喷血狂飞,接着一拳轰出,重击在康鞘利的盾牌上。 康鞘利的右手马刀本拟好凌厉的刀法,岂知狂猛如怒涛的灼热真气透过盾牌攻来,以他之能,亦大感吃不消,马刀连半招都使不出来,“霍霍霍”的连退三步,心中惊骇欲绝。 他本对徐子陵估计甚高,但仍想不到他厉害至此。 徐子陵来到突利之旁,运拍十多掌,一时气劲横空,扑上来的敌人惨哼连声,狼狈退后,其中一人更应掌堕地。 但他却是有苦自己知,这样以掌退敌极耗具元,绝难持久,幸好却给他争取到一闪即逝的逃走机会。 右手疾抓突利手臂,喝道:“来!” 两人一先一后,往小湖的方向扑去,两人全力出手,那有人能挡得片刻,几下呼吸间,两人奔至湖旁,似要投湖时,忽又改向,沿湖落荒逃去。康鞘利等人穷追不舍,但已迟了一步。 卷二十七 第十二章 血染荒原 寇仲在长草原中疾驰,细雨刚刚停止。 四周处处剑影刀光,人声沸腾,愈来愈多的火把光芒照亮了黎明前黑暗的天空。 他成功的把数组李家武士以偷袭、伏击、游斗的方式击溃及摧毁,且狠下辣手,杀死杀伤对方大批战士,衣服宝刀全沾满敌人和白己的鲜血。 最要命的是从他右背戳入的一枪,若非临危运劲卸开,必直贯心房,但纵使及时躲闪亦给对方戳入三寸,伤及筋肌,被迫改以左手用刀。 这时他已运功止血,但仍隐隐作痛,今他生出须逃走保命之心。但看眼前的形势,这个如意算盘却打不响。 对李元吉的才智,不由不重新估计。 假若眼前李阀武土的调动全由李元吉一手指挥,此人的能力绝对不可小窥。在寇仲的不为意下,他已布下天罗地网,务要把徐子陵与他登于死地。 寇仲为此心中杀机大盛,神智却冷静如恒,且不断积蓄功力,准备突图逃走。直至此刻,他仍能以刚领悟回来的身法,屡屡使敌人无法对他形成合围的形势。倘落入包围网这情况一旦发生,就是他授首身亡的时间。 倏地前方风声振响,一组十多人的李家战士从高过人身的长草后闪出,与他正面相遇。 寇仲一声不响,先来一招“击奇”,刀化长虹,人随刀走,“锵”的一声跟对方领头者擦身而过。那人连挡格都来不及,只觉刀光闪电般掣动一下,眼前一黑,气绝毙命,茫不知被命中何处。 只在反应上的一线之差,决定了这组李阀好手的命运。 当他们力图反击的当儿,寇仲仗着体内正反气劲巧妙的运动,以无可捉摸的高速身法闪入他们阵内,每一步均踏在他们阵势的破绽空隙处,幻出重重刀浪,令他们守无可守,攻无可攻。每欲反击,寇仲早改易位置,使他们反变为往已方伙伴攻去。 “呛”! 一人连人带斧,给寇仲劈得离地倒飞近丈,堕地伏尸。但亦因而牵动他右肩的伤口,剧痛之下,寇仲不禁缓了一缓,就是这么轻微的错失,左股又多添一道刀痕,可见战况之激烈。 寇仲杀机更盛,深吸一口气,刀光暴涨,登时有两人中招弃械倒跌,伤重不起,令寇仲压力大减。 敌人见他在眨眼工夫连续杀死四人,轻易得如摧枯拉朽,无不心胆俱寒,其中三人更往外散开,避其锋锐,同时放出烟花火箭,希图召来援手。 寇仲心知肚明白己乃强弩之未,表面看来占尽优势,实则却无法尽歼馀下的十一名敌人,拖刀再斩一人后,迅速逸去,几个闪动翻腾,把追兵远远抛在后方。 环目一扫,四方尽是火把光芒,表示他正深深陷进敌人罗网之内,最糟是不知该往那个方向闯去最为上算。假若晨光来临,他将更无幸理。 忽然十多个火把在前方不远处同时亮起,把他照个纤毫毕露。 寇仲大吃一惊,眯眼朝眩目的火把光芒瞧去,只见周围广达二十多丈的长草全被削平,变成无阻视线的旷地。 火把高举处是一座小的之顶,上面人影绰绰,为首者银衣劲服,在一众李家武士簇拥下尤为突出抢眼,只看他脸貌有三、四成肖似李世民,不用猜亦知对方是李元吉。 他体型比李世民更骠悍魁梧,但眉目间却多了李世民没有的阴惊狠毒之气,所以他虽算长相英伟,但总教人看不顺眼。气度沉凝处则无懈可击,横枪而立的风姿尽露真正高手的风度。 寇仲朝他瞧去,他如电的目光亦越过二十多丈的空间朝寇仲瞧来,哈哈笑道:“寇兄确是不凡,元吉非常佩服,看箭!” 最后两字一出,埋伏在他左右草丛里的百多箭手蜂涌而出,手上的弩箭同时发射,一时嗤嗤破空声贯满天地。 寇仲使出迅速移形换气的本领,倏地横移近丈,避过箭矢。 弩弓再响,寇仲闪向的一方又拥出另一批近百箭手持弩往他射来。 寇仲心中唤娘,知道若再闪避,势将陷入敌人逐渐收拢的重围中,可是任他武功如何高强,刀法如何厉害,都难以抵挡从弩弓射出来以百计的劲箭。 危迫下人急智生,先往地上扑倒,到尚差寸许贴到地面时,两脚一撑,就那么贴地前飞,炮弹般往众箭手射去。 劲箭在上方飞蝗般擦过,惊险万状。 号角声起,众箭手一声发喊,射出第一轮箭后即往后散退,后面长草里又拥出二十多名李家武士,声势汹汹的迎上寇仲。 忽然间四方八面全是李元吉麾下的武士高手,从山坡和埋伏处往寇仲合拢过来,李元吉则仍是好整以暇之态,一副隔岸观火的悠闲情状。 寇仲此时已射出近五丈距离,在快要与涌出的那批二十多人组成的武土短兵相接前,按地弹起。 环目一扫,往他围来的高手至少有三、四十人之众,敌我之势过于悬殊,无论他斗志如何强大,亦知此仗绝不能以身轻试。 现在是唯一可逃走的一刻,若给缠上,将是至死方休之局。 问题是该往何处逃走。 心念一动,拔身而起,竟往李元吉所在的山顶投去。 众敌大感意外,呼喝叱骂连声。 李元吉亦为之色变,一声令下,左右十多个武土全体出动,杀下坡来。 此着不但尽现寇仲过人的胆色,更表示出他临危不乱的惊人才智。 正因包括李元吉在内,没有人想过他敢向主帅所在的位置强攻,所以山顶亦是包围网最薄弱的地方。 那是最强的一点,也是最弱的一点,深合奕剑之法。 只要他能过得李元吉这一关,便可从罗网的缺口逸出去。 在混战之中,敌方本是最具威胁的箭手再无用武馀地。 “锵!” 寇仲两脚触地后硬从敌方两名好手间闯过,对方两人同时打着转溅血倒跌,他的井中月再化作黄芒,准碓地刺入另一人眉心之间。 那人气绝堕跌时,寇仲竭力探出右手,一把抓着他胸口,往上抛起,右背本已结焦的伤口立时迸裂开来,鲜血涌流。 他那还有馀暇理会,拔身而起,避过敌人兵刃,后发先至的在五丈的高空赶上早先被抛高的敌人,闪电的伸手抓住他脚踝,就借那么一点提气上冲之力,改变方向,横越逾十丈的远距离,在扑下山坡的十多名高手头顶四丈上空长扬直过,往的顶的李元吉投去。 李元吉狂喝一声,手中长枪化作万千光影,全力出击。 寇仲心叫侥幸。 假若李元吉不顾自身安危,跃空迎击,对方是蓄势以待,而他则是久战身疲,刚才那几下又差点耗尽真元,尚未有喘息回复的机会,战果必然是他给迫得倒跌回去,落入敌人重围内,宣告完蛋。 但李元吉虽枪法凌厉,显出惊人的功力,不过显然不肯冒此危险。 事实上亦很难怪他,因在一般的情况下,这么稳守地上,该足够把寇仲截死,那知寇仲具有可以凌空迅速移形换气的本领。 寇仲猛换一口气,伸展双手振动空气,在李元吉眼睁睁下像蝙蝠般似直实弯,就那么一个回飞,绕过李元吉,投往他身后的山坡去。 突利一个踉跄,滚倒地上,再无力爬起来。 徐子陵把他从疏林的卓地扶起坐好,探掌按在他背心处,将所馀无几的真气输入为他疗伤。 突利回过气后,叹道:“子陵你走吧!” 徐子陵收回手掌,断然道:“不要再说这种话。” 突利仰望中天,太阳下一个黑点正以特别的方式交叉盘飞,若笑道:“我们全无办法摆脱敌鹰高空的追踪,终是难逃一死,不若由我引开此鹰,那子陵日后仍可为我报仇。” 徐子陵感觉判他英雄气短的苍凉失息,微笑摇头道:“并并没有方法对付这头东西,只是时机未至,事实上我们已成功把敌人撇在后方,目下当务之急是要到襄阳城与寇仲会合,其他的多想无益。” 突利道:“以我目前的状态,没有一天半夜,休想抵达襄阳,敌人定可在那时之前赶上我们,唉!还是让我留下吧!” 徐子陵忽然岔开道:“康鞘利为何会与李元吉结成一伙的!” 突利默然片刻,才道:“这实是颉利和赵德言对付李家的一条毒计。” 徐子陵为之愕然。 突利续道:“颉利见李阀势力渐增,心中忧虑,赵德言遂献上分化李家内部之策,改而全力支持李家的太子李建成一系,助他排斥李世民。若能就此去掉李家最厉害和声望最隆的李世民,李阀的强势将不攻自破,中土的纷乱也会继续下去,我们可坐收渔人之利。” 徐子陵恍然,旋又皱眉道:“但这仍解释不到李元吉为何敢公然来对付你。” 突利苦笑道:“因为我是这毒计的唯一反对者,我和世民兄情谊深重,怎做得出掉转枪头对付他的事。兼且我更希望世民兄得势,可助我抗衡颉利的压迫,李元吉视我为眼中钉,乃必然的事。” 徐子陵本只想分他心神,怎知却听到这么影响深远的事情,好半晌始道:“来吧!我们继续上路。” 突利反问道:“刚才子陵兄不是说有方法对付天上的畜牲吗!但为何又说时机未至!” 徐子陵凑到他耳旁说了一番话,突利立即精神大振,长身而起道:“可以不死,怎会有人想死!横竖现在给人穷追不舍,我有个方法,或者可早点与寇仲会合,那时再行子陵兄的妙计也不迟。” 寇仲藏在山林隐蔽处,收止万念,尽量争取调息复元的时间。 逃离敌人的包围网后,他一口气奔出近百里路,双脚不停的狂奔两个时辰,故意把体内真元损耗至半丝不剩。 此乃行险之计,他估料李元吉的人若要找到他这逃命的专家,绝非短时间能办到,甚至可能已失去追蹑他的线索。 破而后立,败而后成。 《长生诀》与和氏宝璧合成的奇异先天真气,正有这种奇异的特性。 回想起在大海中死里逃生和与宋缺激战后,一次比一次更快复元过来,更坚定他行此险着的决心。 坐下不到半个时辰,他便知选对方法。 一股真气迅快积聚,初起时只是游丝般微不可察,转瞬汇聚成流,振荡鼓动于经脉之间,令他有重获新生的惊喜。 现在已经过近两个时辰的调息,快将功行圆满,身上大小伤口全部愈合,只是肩伤太重,仍隐隐作痛。 太阳降至西山之上,气温渐转严寒。 再走一晚,明朝可抵襄阳。 矣! 那两个小子吉凶如何呢? 就在此时,他听到突利的哨子声在左方七、八里处遥传过来。 寇仲来到徐子陵旁,后者正伏在高起五十多丈高崖上的一株老松后,窥看星夜下广袁的原野。际此入冬之时,山风呼呼,若非两人功力深厚,早捱不下去。 徐子陵道:“幸好我们从老跋处学得反追踪的方法,否则今趟定逃不过敌人的追蹑,那批突厥人都是追踪的大行家,我从这里把他们的动静看得清清楚楚。” 寇仲道:“有否见到鹰儿呢?” 徐子陵道:“鹰儿在康鞘利的肩头上休息,还套上头罩,模样古怪。” 寇仲笑道:“可能给烟火熏伤了鹰眼,哈!真个妙不可言。” 徐子陵问道:“可汗的伤势如何?” 寇仲道:“他无论内伤外创,都颇为严重,幸好我功力尽复,所以可全力助他行气疗伤,现在他正在行功的紧要关头,只要再有一晚工夫,明天他该可回复生龙活虎的状态。” 徐子陵喟然道:“那想得到我们会和锋寒兄的仇人共患难,今趟可说是出师不利,才离竟陵,便给人蹑上,三人都受伤。” 寇仲淡淡道:“只要死不去就成,我现在愈来愈忍受不得别人对我们的欺凌压迫。李元吉这么联合突厥人恃强来对付我们,这口气我怎都下不了。我可不是说笑的,不论他如何人多势众,只要保持我暗敌明,我便可叫他好看。” 徐子陵道:“你现在是要去起宝藏,不是和人斗气。今次若非突厥方面欠个‘魔帅’赵德言,李家一边的李神通没有来,恐怕我们早完蛋大吉。其实你该感激李元吉才对,不是被他代替李世民,还有得你好受呢。” 寇仲道:“赵德言怎会不来?杀死突利对他来说乃眼前头等大事。否则让突利返回属地,说不定东突厥再分裂为甚么!嘿!懊是东东突厥或东西突厥,哈!说来多么不顺口。” 徐子陵提醒道:“昨晚敌人虽来势凌厉,但因他们欠缺真正的特级高手,勉强算也只有李元吉和康鞘利两人,所以虽人多势众,但仍给我们以新领悟回来的轻身功夫和配合地势,成功溜掉。但经此一役,李元吉和康鞘利当知自己的不足处,再次碰头对仗时将不会是那么好应付。” 寇仲欣然道:“这个我晓得。有时我的说话会夸大点,但绝不会蠢得去轻视敌人。而实际上李元吉昨晚整个布置,从拦河迎头痛击到密林之战,都头头是道,每次都差点可收拾我们。可惜成败之差正是那么的一线之隔。唉!我差点把云帅忘掉,这波斯家伙究竟滚到那里去!” 徐子陵道:“轻功愈高者,愈精于探察之道,如云帅晓得颉利想杀突利,他说不定会反过来保护突利性命,东突厥的内部斗争愈烈,对西突厥愈有利。” 说这番话时,他探手过去,在寇仲手心写上“云帅来了”四个字。 寇仲亦心生警兆,直至来人潜到登崖的一堆岩石处,始被他发觉,可见轻功非常高明,难怪徐子陵猜想是云帅。 而徐子陵刚说的那番话更是意有所指,希望云帅听得懂,再因利害关系,放过突利。 有人忽然在他们以为极隐蔽的地方出现,对他们的信心自然造成很大的打击。而最大的苦恼却是突利正在崖后某处行功疗伤,若受到惊扰将功败垂成,可能永不会复元过来,非是可从头来过那么简单。两人当然希望能拖得多久便多久,若对方在潜伏处听足他们说一晚话,就最是理想。 蓦地一阵娇笑,划破山崖的宁静,在两人愕然相对下,一位千娇百媚,栗发棕目的波斯美人儿跃到崖上,把在紧身夜行劲装包裹下似呼之欲出的动人身体做然展示于两人眼前,青春焕发的俏脸似笑非笑,野性的大眼睛滴溜溜的打量两人。 徐子陵想不到来的不是云帅而是他的爱女莲柔,大感意外。尚未有机会说话,寇仲已冶然道:“原来是莲柔公主芳驾光临,公主真个了得,竟有办法寻到这里来。” 莲柔皱起眉头上下打量寇仲好半晌后,微带不悦道:“你这人干甚么啊!说话凶巴巴的,我偏不答你。若子陵问我,人家才会回答。” 徐子陵大感头痛,早在成都青羊肆的地牢内,他便领教过她看似天真,其实狡猾如狐的性情手段。现在听她说话的语调,又不知在耍甚么噱头。寇仲却放下心来,莲柔理该尚未找到突利,否则就不用上崖来浪费时间。遂向徐子陵打出着他询问莲柔的手号。 徐子陵虽感到处于下风,但因投鼠忌器,只好虚心向莲柔请教。 莲柔露出得意神色,忽然撮唇尖啸,天空立时传来振翼之音。 两人恍然大悟,暗怪自己疏忽,只去注意康鞘利的鹞鹰,却忘掉云帅是西突厥人,亦惯以鹞鹰为探子。 鹞鹰从高空疾冲而下,带起一阵劲风,倏忽间破空降至莲柔的香肩上。 深遂锐利的鹰目闪闪灼灼的打量两人。 寇仲讶道:“这头鹰比康鞘利的细小些,毛色亦较深,是否不同种呢?” 他故意提起康鞘利,是要试探莲柔的反应。 莲柔探手轻抚鹰儿,眼中射出爱怜神色。美人灵鹰,又站在星夜下的高崖上,兼且衣袂迎风飘拂,确有番说不出来的动人味况。 徐子陵却大感不安,莲柔和他们是敌非友,没理由这么把鹰儿召唤下来,予他们有杀鹰的良机。 此女智计之高,不会逊于婠婠多少,这么做定大有深意,偏是他一时掌握不到。 莲柔像故意拖延时间般,好一会始答道:“这是只产于西突厥的猎鹰,当然和东突厥人所养的不同。” 徐子陵心中一动,沉声道:“敢问莲柔公主,今尊是否正赶来此处?” 莲柔愕然道:“令尊?甚么叫‘令尊’?人家的汉语不大灵光呢!子陵你须得有怜香惜玉之心,尽量迁就人家才成。” 寇仲醒悟过来,“锵”的一声掣出井中月,哈哈笑道:“好丫头,竟在耍我们,这么把猎鹰召下来,分明在通知你老爹我们的位置。横竖你也非第一次给人生擒活捉,不争在再被擒多一次啦!” 强大的刀气,狂潮般涌往莲柔。 莲柔露出不屑神色,把猎鹰送上高空,往小蛮腰一抹,拔出缠在腰间的软剑,迎风一抖,挺个笔直,遥指寇仲,抗衡他可怕的刀气。 徐子陵目光追着升上夜空的猎鹰,只见它不但迅速急旋,还不住呱呱呜叫。 寇仲却对莲柔的软剑大感有趣,笑道:“这样的东西都可用来打架吗?” 说话间,唆的一刀劈出,快逾闪电,正中莲柔软剑。 “当”! 出乎寇仲意料外,本是柔可缠腰的剑,竟毫无花巧地和他的井中月硬拚一招,刀剑交触时还火花四溅。 莲柔往后飘飞,没在崖后。 两人扑至时,莲柔俏立低于崖顶的一方巨岩上,娇笑道:“人家别的功夫或者及不上你们,但轻功一项却绝不在两位之下,你们要不要来和人家捉迷藏试试呢?” 两人现在已可肯定莲柔是孤身一人寻到这里来,且尚未发现突利的藏身处。不过这好景并不能持续多久,待云帅和朱粲的人抵达时,将会是他们未日的来临。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不理多么辛苦,也要在云帅赶到前把她擒下来,那是唯一生路。” 徐子陵尚未回答,一声冷哼,从山腰处响起。 两人心叫不妙时,另一冷哼再又传来,来人已快抵山崖,可见其身法的迅快惊人。 卷二十八 第一章 轻功盖世 寇仲当机立断,喝道:“陵少再擒她一次。”边说边拔身而起,弹向近七丈的高空,登时把山崖和附近杂树丛生的山岭全收在眼底,捕捉到一道快似轻烟的人影从山坡逸出,往莲柔掠去。 寇仲一声长笑,使出“井中八法”中的“击奇”,井中月化为画亮深夜的电掣黄芒,朝来人击去。 徐子陵和寇仲的默契敢说天下无双,寇仲的话尚未出口,他早往莲柔“游”过去。由于他曾有对付莲柔的经验,自应由他负此重责。只要能把莲柔制着,便可与云帅及随之而来的大批朱粲麾下的高手讲条件。至不济也可多拖点时间,好让突利能回复过来,那时跟敌人硬碰硬亦可多点本钱。 此女轻功之高,他早领教过,纵在难以发挥腾挪功夫的密室内,仍令他大绞脑汁,卒要利用她摸不透自己的底子,行险幸胜。目下她却蓄意躲闪,以待乃父驾临,难易当有天渊之别。 他和寇仲有一点是非常接近的,就是从不怕艰难和挑战,面对近乎不可能办到的事更令他精神提升至巅峰状态,但眼下为的竟是突厥的突利可汗,假若数天前有人作此预言,他定会嗤之以鼻。 莲柔目射采芒,全神注视徐子陵接近的方式,瞧得黛眉紧锁,失去方寸。 只见徐子陵忽左忽右,似走直线时,其中又暗藏弯曲和比弯曲更巧妙的弧度,这种情况,若出现在兵器的进攻路线上,已臻大家的境界,而竟发挥在身法上,使得身负家传绝世轻功之学的莲柔,一时间亦惊骇欲绝,不知该避往何处。 徐子陵的似缓似快,使她感到无论闪往任何一个方向,都可能正落入对方算中。而唯一生路,或者是全速后退,翻落山坡,与他比拚脚力身法,可是假若徐子陵并不迫来,反与寇仲联手对付云帅,那岂非不妙之极。 她虽对父亲信心十足,仍清楚知道天下间没有人能抵挡得住寇仲和徐子陵联手之威,更大的引诱是只要她父女能缠上两人半晌光景,待援手赶来,将可在这崖岭绝地,把这三人或擒或杀,尽可为所欲为,故一时间芳心的矛盾焦躁,甚么笔墨都形容不出来。 徐子陵正是看准这形势,要迫莲柔出手硬拚,在某一程度上,这特别的环境形成了一种开放式的密室。 刹那间他游至莲柔左侧与她相隔寻丈的另一方大石上,两手反覆捏出内缚和外缚两印,惊人的气劲形成一股狂猛无匹的力场,全力往被真气推得发衣飘舞,状若御风女神的莲柔攻去。 此时另一边十丈许远处的坡顶土,寇仲刀气已把冲上来的云帅锁定。 他曾目睹云帅天下无双的身法,知道和他比轻功只是个笑话,唯一之计是凭微妙的气机牵引,一开始即迫他放手比拚,无可逃避。他的速度或者及不上云帅,但刀气却肯定可追得上他任何身法的变化,而若非云帅一心想去救援爱女,他亦无法制造出这等有利形势。 云帅倏地立定,静若渊岳。 要知他正以疾若流星的高速从山坡掠上山岭边缘,这么说停便停,寇仲虽能以迅速换气勉强办到,但绝难似他般做来举重若轻,潇洒容易。只从这点,便知他比在轻功上已有突破的寇仲至少胜上一筹。 云帅右手一扬,手中多了把形如弯月,金光灿烂,似刀非刀,似剑非剑的奇异兵器,仰脸往寇仲瞧来。 两人络于正面相对。 云帅是那种能令人一见难忘的人,身形并不魁梧,却高挺潇洒,浑身含蕴非凡的力量,气质高贵,外貌只像是比莲柔年纪略大的兄长。 但他真正吸引人处,是那对深且温柔而微微发蓝的眼睛,与其高耸的鹰鼻与坚毅的嘴角形成鲜明的对照,使人感到他兼具铁血的手段和多情的内在。 寇仲一刀击下。 “叮”! 云帅的弯月刀变为一道迅若闪电的金光,斜斜劈中井中月。 刀气立即消散。 云帅猛地剧震,往后摇晃,寇仲亦给反震之力,冲得往后抛飞。 如此战果,实出乎双方料外。 对寇仲来说,无论云帅如何厉害,顶多只能化去他的刀招,而他将可接连使出“战定”的百多刀,包保可把对方缠个不亦乐乎,脱身不得。 岂知云帅这一刀看似硬拚,其实却是高明之极的卸招,可借劲使劲,把他带送往山坡后方去。吓得他连忙换气移形,硬是提气后撤,但所有后着却就此报销。 云帅亦是大失预算,他本对寇仲有极高的评估,但心想无论寇仲功夫如何高明,仍难挡他积聚近六十年的功力。那想得到力拚之下,竟占不到任何便宜,心中的震骇,不用说出来亦可想像。 两下呼吸的时间内,他终化去寇仲入侵的气劲,此时寇仲亦翻落一株老松的横枝上,摆开架式,令他坐失援救爱女的良机。 云帅腾身斜起,全力出手。 徐子陵和莲柔的战斗也进入白热化的阶段。如若徐子陵是全心杀死连柔,这波斯美女此刻不死亦伤。 当日密室之战,徐子陵已可稳胜她一筹,在学得佛门秘不可测的真言手印和击毙“天君”席应后,两人的距离更大幅拉远。不过要生擒莲柔却是另一回事,兼且她奇功怪招层出不穷,配以云帅亲传的轻功身法,令徐子陵也大感头痛。 连避了她狂风暴雨,从不同角度位置攻来可刚可柔的软剑十八招后,徐子陵终守得云开见月明,觑准她的路子,施出“以人奕剑,以剑奕敌”的招数,一掌横劈。 “当”! 莲柔娇呼声中,软剑惨被击中,甩手掉在岩石隙缝处。 徐子陵一声长笑,闪电欺前,伸指点出,戳向她左肩井的关键要穴。 莲柔不愧得云帅真传,虽是半身气血不畅、酸麻不堪,犹能娇躯后仰,险险避开指风,再斜飞而起,穿过后方一株老松的两条横枝间的空隙,往山崖的方向投去,姿态美至极点。 徐子陵那有欣赏的闲情,斜冲而起,从老松顶上方掠过,追击在丈许下翻腾不休的莲柔。只要给他抢到可出手的位置,他肯定自己可在数招之内把她手到擒来。 寇仲和云帅在空中以迅疾无伦的手法交换三招后,坠往一块巨岩上再作近身搏击,以寇仲之能,仍被云帅如若鬼魅般难测的身法招数杀得汗流浃背。 如非寇仲经过“天刀”宋缺的“悉心开导”,恐怕早落败身亡。 云帅不但功力深厚,最难应付处就是他那难以捉摸的身法,配合他的弯月怪刀,每能生出意想不到的变化,教他应付得极为吃力。 弯月刀就像一片片夺命的金云,骤雨狂风的忽左忽右,可前可后地向他摇撼狂攻,使他没有丝毫喘息的机会。 但更吃惊的却是云帅,他虽占尽上风,可是寇仲却每能在毫厘之差间,以玄奥奇异的身法从他本有十成把握的指隙间闪逸出去。他眼力高明,判断出寇仲是藉体内真气巧妙的运转和变换,生出正反两股力道,致能任意移形换位。不过知道归知道,偏是毫无对付办法,不惊奇才是怪事。 要知他乃波斯的武学宗师,入事西突厥后兼采突厥武学之长,岂同小可,怎知遇上寇仲这年轻小子,全力下仍收拾不了他。假以时日,这还了得,想到这理,不由更生杀机。 “当”! 寇仲仰身避过他横削的一刀后,扭腰弹起,照头一刀往他猛劈过来。 云帅回刀挡格,只觉寇仲的力劲如暴发的山洪般狂涌过来,冷哼一声,拖刀卸劲,同时旋身。 寇仲哈哈笑道:“早知你有此一着。” 云帅只觉寇仲的井中月由贯满气劲、重逾万斤突变为虚虚荡荡,不但无力可卸,还使他用错力道,心中大懔,倏地后移,避过寇仲接踵而来的另一刀,手上弯月刀化作万卷金芒,以水银泻地、无隙不入的强攻猛击,向寇仲展开另一轮激烈的攻势。 这套刀法乃云帅压箱底的本领,名为“艳阳刀法”,意即阳光般的刀法,像天上的艳阳那样君临大地,普照天下,灿烂光明,无可抗避。整套刀法由一千零三式组成,每出一招,均有特别的心法、身法和步法配合,自他四十岁创成此法,从未遇上敌手。最特异处是每提一口真气连续施出十刀,然后才换气,所以刀法迅疾,宛似阳光,纵使对手功力比他更深厚,也要因速度比不上他而败亡。 寇仲能迫他不惜耗费真元,使出这套“艳阳刃法”,实足可自豪。 但寇仲却无暇得意,勉强争取回来的少许优势立即冰消瓦解,一时间金芒处处,刀气迫面而来,不要说看清楚对方的招数手法,连确认何者为虚,何者为实亦大有问题。 云帅则像化成一缕没有重量的轻烟,随呼呼吹来的山风飘移晃动,每一刻都不断变换位置,每一刻都从他意想不到却针对他弱点破绽的空隙攻来。 寇仲再不依靠眼睛,只能倚赖感觉,施尽浑身解数,抵挡他铺天盖地攻来的怪刀,并顶着他庞大无匹,逐渐增强的气劲压迫。 兵刃交击之音不绝如缕。 寇仲像一口钉子般紧守方尺之地,死也不肯退避躲闪,深心中知道若和这可怕的对手比拚身法,只会加速落败的时间。 云帅在换第五口气劈出第四十一式时,骤听到爱女莲柔的娇呼传来,无奈下云帅狠劈一刀,舍下寇仲腾身而起,暗叫可惜。不过即使杀死寇仲,若女儿小命不保,岂是划算。 一向以来,他都能凭高明的眼力,迅速看破对手的虚实,再以奇招败敌。但直至此刻,寇仲仍像个摸不到底的深潭,往往使他自以为是必杀的刀招,结果仍徒劳无功,损不到对方半根毫毛。这种窝囊的感觉,最使自负的他感到难受。 他占着主动之势,要退便退,寇仲根本没有办法拦阻。 徐子陵刚追至崖上,凌空下击,岂知莲柔自知不敌,竟退至崖边,娇呼道:“不要迫过来,否则奴家跃下去死给你看。” 徐子陵落在她身前丈许处,尚未有机会说话,莲柔竟两掌翻飞,全力反击。 同一时间背后上空刃气压体,寇仲的大叫传过来道:“陵少小心,老云来哩!” 刹那间他从占尽上风,陷入腹背受敌的劣境。 换过是一般高手,此际定会往横闪移,先避此燃眉之劫,但如此一来,他父女乘势而来的联手攻击必然非常难挡,极可能未捱到寇仲来援,他早一命呜呼。兼且他清楚只要挡过他们父女这天衣无缝的一下夹击,寇仲将会及时赶至。 徐子陵冷哼一声,转身背向,往从崖边攻来的莲柔硬撞过去,就像要把自己送上去给她练掌劲似的。以莲柔的刁钻多诈,亦不由愕然,天下那有如此自尽式的招数。 徐子陵一对虎目立时给云帅弯月刃的金芒注满,这把怪异的金刃正依从一道能把其特异形制性能发挥致尽的弧形轨迹,从上而下画破山风,挟着可把人经脉摧毁压裂的庞大气劲,随云帅临空而来。 徐子陵不由心叫侥幸,若只分出一半精神和气力来应付这高速玄奥兼且是云帅全力出手的一刀,必是非死即伤的结局。 莲柔的一对纤掌,亦来至背后三尺许处,若给她印实背脊,保证甚么护体真气都不管用。 “咄”! 真言猛吐,仿似从九天之外传来,又像平地起个轰雷,云帅和莲柔猝不及防下,无不耳鼓震呜,心神受制。 莲柔受的影响明显比云帅大得多,娇躯剧颤,身法一滞,在比原来速度缓了一线下才印上徐子陵的背脊。 徐子陵重施故技,先学罗汉的四肢伸张,把侵体的真气从四肢指尖散发大半,再一旋身,神迹的转到莲柔的粉背之后。 莲柔登时魂飞魄散,刚才仍是馀音震耳之际,她两掌同时击在徐子陵的宽背上,最令她难明白的事发生了。 徐子陵的外袍在眨眼的高速下似是轻震三下,但莲柔灵敏的手却清楚感觉到这清秀俊伟慑人的汉族年青高手的衣袍事实上是连续涨满和紧缩达三次之多,每次震荡均把她的掌劲消解了部分,到她双掌拍到他背脊处时,她仅馀的掌劲竟不到原本的五成。尤有甚者,足无法击个结实,就像想用力去抓泥掉里的泥鳅,愈用力鳅儿溜出掌握愈快。 来不及变招下,她眼前一花,面对的再非徐子陵的背脊,而是乃父迎面劈来仿似天上太阳的弯月刀。 徐子陵暗叫侥幸,他若非学晓大金刚轮印法,又借体内奇异的真气把大金刚轮“转动”三次,绝无可能化解莲柔凌厉的掌劲,趁与莲柔互相错开的短暂光景,他迅速运转体内真气,化去莲柔所有入侵的气劲,在离开莲柔娇躯五尺许远时,他的真气已完全回复过来。那肯错过这千载一时的擒敌良机,倏地停步转身,右手探出,往正朝乃父迎去的莲柔隔空展爪,五指生出吸摄之力,只要莲柔对乃父刀光作出本能的退闪反应,他将可因势成事的把她手到抓来,在这近乎不可能的情况下完成这极有可能的“美事”,反守为攻。 寇仲则人刀合一,正从三丈外的高空流星般投过来。 云帅陷入措手不及的狼狈情况下,那想得到陷身绝境的徐子陵能一下子把整个劣势完全扭转过来。 不过他乃武学的大宗师,一眼瞧穿徐子陵欲擒爱女的企图,临危不乱,外袍暴振,竟临时改向,直飞变为迥飞,微绕一个弯,避过爱女,原式不变的往爱女背后的年青敌手攻去。 金芒大振,直朝徐子陵卷至。 徐子陵思虑无遗,更因早见过他凌空回飞的绝技,心中已有预防,当机立断下,改抓为掌,暗捏宝瓶印诀,气劲骤改,化吸扯为推撞,宝瓶气劲透掌涌出,推得莲柔脚步跄踉身不由主的往前冲去。 又大喝一声“咄”,两手变化出万千印影,最后反覆使出内外狮子印,迎上云帅的金刀。 “当当”连声,刹那间徐子陵连挡云帅劈来的十刀,寸步不移地抵着这轻功盖世的波斯武学大师。 莲柔娇呼传来。 云帅借力弹上半空,再落下时,莲柔早落入寇仲的掌握中。 风声连响,十多道人影,出现在崖后的树石之间,已是来迟一步。 卷二十八 第二章 迦楼罗王 寇仲扯着娇柔无力靠在他身上的莲柔往山崖边缘移过去,云帅眼睁睁的瞧着,目露杀机,显是动了真怒。若非徐子陵在旁虎视耽耽,说不定他会凭绝世轻功行险一试。 到寇仲与徐子陵会合后,后来的那十多人中有三人拔身而起,落到云帅之旁,认得的有“四川胖贾”安隆和“毒蛛”朱媚,馀下一人乍看毫无特异之处,中等个子,身材适中,不蓄胡须,但徐子陵和寇仲都感到这是个具有高度危险性的人物。这不单因他目带邪芒,更因他的身法气度,绝不在安隆之下。要知安隆乃位列八大邪道高手的人物,只凭这评估已可知此人非是易与之辈。 云帅却像看不到其他人般,精光闪闪的眼神仍盯着寇仲,冷然喝道:“放开她!本人可予你们公平拚斗的机会,否则一切后果自负。” 寇仲和徐子陵可说是从小给吓着大的,怎会将他威胁的言语放在心上,对视一笑,前者哈哈笑道:“枉你身为一国之师,这么可笑的话竟然从尊口说出。我们既是凭真功夫把你的宝贝女儿生擒活捉,想放人吗?请拿出些真功夫来给老子看看。” 安隆往他们瞧来的目光凶芒烁闪,显是勾起旧恨深仇,却没有说话,摆明是要尊重云帅的决定。 朱媚亦是眼含怨毒,狠狠道:“你两人都算有头有面,这样挟持女流之辈,算甚么英雄好汉。” 寇仲的真气终成功制伏莲柔体内所有反抗的气劲,使她连眼睛都睁不开来,更不用说要移动或说话,全赖他抓着她玉臂始不致软倒地上。他闻言好整以暇道:“媚公主你这番话确令人费解,首先我和陵少只是江湖混饭吃的小流氓,从来都不算甚么英雄好汉,其次女流之辈也可分很多种,假若能把祝玉妍挟持,恐怕任谁都只会赞你厉害了得,媚公主以为然否。” 朱媚登时语塞,尚欲反唇强辩,她旁边那中年人轻拍她一下,朱媚立即乖乖的把吐至唇边的说话收回,只怒瞪寇仲。 徐子陵和寇仲大感奇怪,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朱媚这么听他的话。 四人身后的高手早散向四方,把山崖围得水泄不通,两人除非跳崖逃走,否则休想离开。 犹幸对方尚未知突利正在后崖秘处疗伤,否则两人定要大感头痛,这正是寇仲阻止莲柔说话的作用。 云帅忽然朝那中年男子瞧去,那人微笑道:“云国师可自行决定,朱某无不遵从。” 两人心中剧震,终猜到来者乃朱媚之父,自号“迦楼罗王”的朱粲。只看他纵于国务繁重、兵凶战危的当儿亦抽身来对付他们,可见对他们仇恨之深,即使倾尽天下江河之水,也难以洗脱。 云帅目光回到寇仲身上,沉声道:“开出放人的条件来,不要太过份。别忘记你们汉人有两句话,就是宁为玉碎,不作瓦全。” 寇仲微笑道:“这才是实事求是嘛。条件很简单,就是贵方人马在明天黄昏前不得来找我们麻烦,更不可派人或鹞鹰来监视我们。唉!我本想要你把鹰儿杀掉,但这要求对可爱的鹰儿实在太残忍,只好将就点算了。” 包括云帅在内,朱粲方面人人大感愕然,非是条件太苛刻,而是因条件太好和太难拒绝。 只有徐子陵心中明白,寇仲需要他们这张牌,好进行以战养战和利用之以制衡其他势力。不过这和玩火没多大分别,一个不好,就有自焚之祸。 云帅点头道:“假若你肯立即释放柔柔,本人以西突厥国师之名作担保,必如你所愿。” 寇仲笑道:“这又有何难哉,大家就此一言为定。” 拦腰抱起莲柔,轻轻松松的把整个波斯大美人向云帅抛来,莲柔在空中不住翻滚,动人的胴体妙曼无穷,直至她安然落入云帅臂弯中,在场众多男人的心神才回复过来。 安隆和朱桨仍是木无表情,丝毫不透露内心的情状,朱媚一对美目却亮起来,不住向安隆打眼色,显是希望毁诺出手,一举把两人收拾解决。云帅略一检视,知女儿只是经脉受制,经过行气活血即可复原,双目精芒大盛,朝两人瞧去,点头道:“两位好好珍惜这半夜及一天的光阴,本人必雪此恨。” 话毕就那么横抱女儿掉头而去,一阵风般消没在山坡之后。 情况立时变得非常微妙,由于云帅并没有招呼其他人一道离开,似他们是否动手对付两人,全交由朱粲决定,气氛转趋紧张。 朱媚更是眸珠乱转,跃跃欲试,正要鼓励乃父出手,竟给安隆一把拉住,这大胖子竖起拇指赞道:“英雄出少年,两位小兄弟果然了得,安某人佩服佩服,只可惜难逃英年早逝之厄,就此拜别。” 拖着绝不情愿的朱媚,转身离开。 朱粲亦往后退开,长笑道:“我们间的事只能以一方溅血曝尸来解决,两位珍重啦!” 眨眼间,敌人走得一干二净,山崖回复宁静,星空当头下,寇仲苦笑道:“我是否做错了?” 徐子陵搭着他肩头,离开崖边,欣然道:“你当然没有做错,照我看你已赢得云帅的尊敬。” 寇仲愕然止步,不解道:“尊敬?你是否哄我,难道你听不到他走时口口声声必雪此恨吗?” 徐子陵分析道:“云帅只是为了朱粲父女和安隆才会对付我们,他的目标该是突利,与我们并没有真正解不开的仇怨。刚才你表现得那么爽快大方,对比下朱粲安隆一向的作为更显得卑鄙低下,所以他才故意不顾而去,没留下半句话,看看朱粲安隆等人会否尊重他的承诺。” 又道:“况且我们一直没对他的宝贝女儿施辣手,老云是鸡吃放光虫,心知肚明哩!” 寇仲心服道:“经陵少这么分析,我也深有同感。不过照我看老云这波斯家伙生性高傲,绝不肯接受挫折失败,所以他仍会全力追击我们,此事后患无穷。哈!那波斯女确是动人,真舍不得将她送还,搂在怀内不知多么舒服。” 徐子陵没好气的道:“你不如把精神留着想办法应付她父亲大人的快刀,单打独斗,我们仍稍逊老云一筹。” 寇仲双目亮起来,点头道:“和老云动手确可以学得很多东西,横竖有空,让我们研究切磋一下吧!” 徐子陵沉吟道:“首先我们要好好思量的,就是为何他能比我们快速,只要想通此点,我们并非没机会胜他。” 寇仲扯着他又走回崖边,到两人四脚悬空的坐在崖缘处,广阔的空间以星空和大片的原野作无垠的扩展,登时令他们心神开朗,焕然一新。 寇仲沉默片刻,始油然道:“我和他交手的时间比较长,感觉特别深刻,此刻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敢肯定他之能使出这快速迅疾的刀法,是基于三个理由。” 徐子陵深吸一口迎面吹来的强劲山风,饶有兴趣的道:“说来听听。” 寇仲欣然道:“今趟我们重逢并肩北上,有空闲时从不放过研究武功的机会,可见只有在压力下,人才会力争上游,奋斗不懈。” 徐子陵同意道:“这叫自强不息。不过若没有像云帅这类刺激,我们绝难像这两天般不断有新突破,以战养战,正就是要作这样的追求。唉!我好像要给你引得岔开话题了。” 寇仲笑道:“好吧!言归正传,云帅的刀法之所以能既快速又劲道十足,皆因他能以圆为直,此亦是他那把怪刀的特性。除非我们能似他般也弄把这样的弯刀,否则只会画虎不成反类犬。” 徐子陵点头道:“这确是其中一个关键,弯刀转动变化的速度当然比直的刀子快上很多,更可利用其旋转破空的特性,配以独特的手法,此点真的是我们无法偷师的。” 寇仲道:“但亦非全无办法,你的手法一向以直为主,若多加点弧度圆角,会更是变化无方,陵少可多加考虑。” 徐子陵动容道:“这提议相当不错。” 寇仲道:“其次就是他的身法步法,这方面我们怎都低他一筹。你有甚么办法加以汲收改进,否则再遇上他时,仍只是看捱得多久的局面。” 徐子陵露出苦思的神色,忽然剧震道:“我想到啦!” 寇仲大喜道:“小子真行,连这近乎没有可能的事都给你勘破。” 徐子陵双目异采连闪,望往崖下黑沉沉一片的密林草野,徐徐道:“还记得那趟在学艺滩跳崖成功,终练成乌渡术的情景吗?” 寇仲露出缅怀的神色,又疑惑的道:“那跟这些有甚么关系?” 徐子陵别过头来瞧他道:“我是指从崖顶跃下去时的那一刻感觉,全身虚虚荡荡似的。现在我们的问题是当从一点移往另一点时,惟恐力道不足,故全身劲气贯脉,既费力又拖慢速度,假若我们只须在移动之初发劲,就像跳崖时那样子,明白吗?” 寇仲倏地弹起,然后“喽”的一声飘往三丈远处,大嚷道:“成功哩!” 徐子陵心想难道真的这么容易,不过寇仲刚才的飘身,确比平时快土一点,猛一运转真气,体内正反力道推动下,立即腾身而起。 他再不像往常般继续运劲,任由开始的力道带得自己往寇仲投去,全身虚飘若羽毛,没有半点重量似的,到落在寇仲身旁再运动另一股真气,略一点地,斜飞而起,横过近七丈的遥阔空间,落在崖后一株老松横伸出来的粗干上。一重一轻,深合天然息养之道。 这是平时无法办到的,更远没现在般轻松容易,像不费力似的,且用不到往常一半的劲气。 寇仲一声长啸,冲天而上,双手抱膝,连续十多个翻腾滚转,落在徐子陵旁。 两人齐声长笑,充满欢愉满足的味儿。 事实上他们自目睹云帅绝世的轻身功夫后,千方百计改进这方面的不足,直至想通这心法,才功行圆满。 换过是其他人,就算想得此点道理,亦无法做得成功,试问谁能像他们般把体内真气操控自如,收发由心。 寇仲笑罢道:“第三个条件是体内真气运转的窍妙,为今我们既刚刚学晓,就再不用费神去想。” 徐子陵倏地移往横干外虚空处,一个筋斗,左右脚连续踢出,疾攻寇仲胸口,后者不慌不忙,退离树干,两掌封格,“砰砰”两声,借力来到徐子陵头顶上,井中月离背出鞘,旋斩徐子陵,叫道:“老云最厉害是有力卸力,无力借力这八字真言,看老子的功夫。” 徐子陵急速换气,右掌扫出,虽然命中共中月,却有无法用力的难过感受,皆因大半力道给寇仲以巧妙的手法和气劲卸开。 寇仲大笑道:“这才是真的!” 井中月微荡开半尺许,又回刀劈至,速度比上一刀迅疾多了,显然不但掌握到卸力的法门,还有借力的巧妙。 徐子陵往下坠去,左掌上托,掌劲迎上井中月的刀锋。 “蓬”! 寇仲给冲得往上弹升时,徐子陵右拳疾出,在双足触地的刹那,拳风才冲天而起,疾击寇仲。 寇仲横移避过拳劲,落在离他三丈的山岩上,骇然道:“你怎能在捱我一刀后,这么快便能反击?” 徐子陵微笑道:“这是另一种借力,我吸收你少许力劲后,再回赠给你,天下间恐怕只有我们从《长生诀》与和氏璧得来的武功才能办到。” 顿了顿后,续道:“当日在往巴蜀的栈道上,涫妖女曾借我的身体和尤鸟倦过招拚搏,那时我记起与你和老跋吸取和氏璧内异能的经验,把涫妖女这份功力偷偷藏起,所以你刚才提起借力之法,我灵机一触,故能活学活用,练成这天下无双的借功大法,就算云帅看到,也要教他慨叹我们已青出于蓝。” 寇仲动容道:“这确是旷古绝今的奇学,假若真能运用得出神入化,就算对手比我们强,只要招式高下相差无几,我们将可立于不败之地,看刀!” 疾标前抢,井中月化为一卷黄芒,直取徐子陵。 徐子陵明白他心意,卓立不动,双掌推出。 “蓬”! 寇仲刀沿砍中他双掌后,略一回收,劈出第二刀。 徐子陵笑道:“成啦!” 横掌扫出,卸开刀劲。 寇仲大喜,凌空一个翻腾,嚷道:“试试大家同时借劲,看看有甚么后果?” “当”! 两人齐声闷哼,一往后挫,另一则给反震上半天,竟是谁都借不到半分劲力,毫无花假的全力硬拚一招。 寇仲落回地上时,发觉肩下伤口因用力过猛以致扯裂冒血,连忙叫停,且道:“是时候去看看我们的小可汗啦!” 突利的声音从崖后的密林传来道:“多谢寇兄关心,小弟早已复原,只因目睹两位老哥练功正紧,不敢打扰吧!” 两人大喜下,气色回复正常的突利手持伏鹰枪落到两人侧处,欣然道:“适才发生的事,我听得一清二楚,只因行功至紧要关头,不敢中断,两位老兄对小弟的大仁大义,实今小弟汗颜惭愧。” 寇仲讶道:“听可汗这么说,似乎是对我们做过些甚么亏心事,否则何用愧疚。” 突利一揖到地,坦然道:“单是突利把养鹰练鹰之法保留藏私,已是大大不该,今趟突利若能安返敝国,必使人送少帅一头异种良鹰,好使少帅能以之在战场上克敌制胜。” 今次轮到寇仲不好意思的道:“我要可汗教我练鹰之法,只是贪玩的戏言,可汗不必因此背弃祖先的遗训。” 突利微笑道:“少帅确是心胸广阔,不贪不求。但突利话已出口,绝不反悔。另一使小弟感到惭愧的,是没有向两位透露小弟根本没有返回关中的意思。” 两人大感错愕。 突利压低声音道:“我的目的地是洛阳而非关中,因为敝国刻下有个庞大的贸易使节团,正在洛阳与王世充作交易,稍后才转赴关中,负责者与我有密切关系,只要我能与他们会合,可转危为安。” 徐子陵皱眉道:“如此我们该恭喜可汗才是,可汗不须为此介意。” 突利摇头道:“两位对小弟义薄云天,不计较利害得失的所为,深深把小弟打动。所以我已改变主意,决定只要潜抵洛阳,将全力掩护两位进入长安。表面上这使节团只代表颉利的方面,连康鞘利和超德言都不会起疑,李家更不敢截查,实为人关的万全之策。至于行动的细节,还须两位动点脑筋。” 寇仲哈哈笑道:“趁日出前,我们不若先赶他娘的百来里路,到早膳时再谈吧!啊!” 卷二十八 第三章 强横霸道 汉南乃襄阳和竟陵间另一城市,规模虽及不上襄阳和竟陵,但由于位在汉水之旁,紧握水陆要冲,故非常兴旺。 此城虽在江淮军的势力范围内,却不是由杜伏威直接管治,而是交由当地帮会自行处理城内事务,有点像襄阳城的情况。 这天黄昏时份,寇仲等赶了整天路后,来到往汉南的官道处,若沿官道再走十里,便可进城。 因怕被李元吉和康鞘利方面的探子发觉行踪,他们专拣荒山野岭赶路,到此刻大有重回人世的奇异感觉。 透过官道旁的密林朝外瞧去,见到官道另一边开出广阔的旷地,以木竹搭起十几个大大小小的棚子,聚集过百商旅行人,还有停泊在路旁空广处的驴车马车。棚子有卖茶的,也有提供膳食的,闹哄哄一片。 寇仲愕然道:“甚么一回事?” 突利解释道:“这是到汉南西面最后一个大驿站。汉南以西所有城镇的商人,若想把货物从水路运往其他南北大城,善价而沽,都要先把货物运到汉南,故而这倏官道一向都这么人车往来不绝。” 寇仲不由想起龙游帮,点头道:“原来汉南是转达的中心,难怪如此热闹。嘿!我们要不要在这吃我们迟了近四个时辰的早膳呢?” 突利皱眉道:“这么跑出去,怎逃得过敌人的耳目,我敢写保书这几个食棚内必有李元吉的探子在监察往来的人。” 徐子陵微笑道:“东躲西逃终不是办法。由于目下追捕我们的两批敌人,均有能在高空认人的猎鹰,走荒山野岭的路线未必是最安全的。” 寇仲叹道:“陵少所有的想法和计策都是别出心裁,教人料想不到。给陵少这么一说,引发小弟另一个更大胆的策略,担保敌人要手忙脚乱,失去方寸。” 突利愈来愈习惯两人出人意表的行事方式,欣然道:“快说来听!” 寇仲功聚双目,灼灼的眼神在几个棚屋来回搜索,沉声道:“你们说那些人该是李元吉派来的探子。” 突利定神瞧去,只见聚在其中三个棚内的人大部份都携有兵器,一副在江湖上混饭吃的样子,大感头痛道:“这个很难说。” 寇仲得意道:“陵少怎说。” 徐子陵笑骂道:“有屁就放出来吧!闷在肚里面不辛苦吗!” 突利不禁莞尔,本是紧张的心情放松下来。 寇仲好整以暇的道:“这三个棚子只有左边的面食铺靠门那三张台子占的位置最佳,能一眼无遗的看到官道两端的情况。所以若有李家的人,必是其中一台的食客。” 两人依言瞧过去,三张台子各坐四至六人,其中一桌已用过膳食,正在喝茶闲聊,六个大汉人人体型骠悍,不时以目光扫视往来的商旅路人。 寇仲长身而起,道:“来吧!再加上他们骤见我们时的反应,包保没有冤枉错人。” 三人忽然出现在那目标食棚之外,大步进入,六名大汉同时色变,下意识的垂低头,避免和他们目光相触。 由于三人形相特异魁梧,突利又不像中土汉人,登时吸引到棚内大部份人的注意。 寇仲一把抓着正匆匆在面前走过的伙计,高声道:“给老子找张干净阔大的桌子。” 若非见寇仲一副江湖恶少的骇人样儿,伙计定会破口大骂,这刻只能低声下气的苦着脸道:“大爷你也看到啦!所有桌子都坐了人,大爷和贵友若不想分开搭坐,请稍待片刻好吗?” 寇仲一手指着怀疑是李家武土的六名大汉的桌子粗声粗气的道:“这张桌子不是可以腾出来吗?吃完东西还赖在那里干甚么?” 整座食棚十三张桌子五、六十人顿时静得鸦雀无声,连初出江湖混的人亦知寇仲三人是存心挑衅,且是冲着这表面看来人多势众,实力较强的六名大汉而来。 六汉立即脸转颜色,十二只眼睛怒火闪闪。 伙计进退两难时,其中一个大汉站起来放下一串碎银,勉强笑道:“兄弟们,走吧!” 其他五人一言不发的随他勿匆离去,这结果大出棚内其他客人意外,亦猜到寇仲三人很有来头,不是易与。 寇仲若无其事的招呼突利和徐子陵两人坐下,点了酒菜。 此时棚内大致回复早先的情况,但再没有人敢像先前般高声谈笑,对三人大生顾忌,更有人赶着结账离开,剩下许多吃剩的饭菜。 寇仲像全不知身旁发生的事般,凑近突利问道:“你那个在洛阳做生意的使节团头子,是否真像你说的那么靠得住。” 突利道:“你可以放心,这人叫莫贺儿,是契丹族的人,我曾有大恩于他,把他和族人从铢羯人手上救回来,而此事颉利并不晓得,所以我才这么有把握。” 徐子陵道:“他究竟是代表契丹还是你们突厥?” 突利道:“主要是代表契丹,但因他是颉利汗廷的‘次设’,所以你们中土各国亦视他为我们东突厥的使臣。” 寇仲头痛的道:“甚么是‘次设’。” 突利道:“我们汗廷的官称有叶护、次设、特难、次俟利发、次吐屯发等凡二十八等,叶护等若你们的宰相,次设该等于部级大臣。莫贺儿乃契丹的王子,不须在汗廷出力,任官只是表示向我们臣服的一种姿态。” 徐子陵不解道:“西突厥的大汗叫统叶护,岂非以官名为名字。” 突利解释道:“他在当大汗前是西突厥的叶护,当上大汗仍沿用此旧名,谁敢说他?” 寇仲正要说话,在食棚另一角一把娇柔好听的女子声音响起道:“江湖多恶人,我吕无瑕却从未见过有人比这三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更惹人讨厌,大师兄以为然否?” 另一把男声答道:“师妹未见过,愚兄怎会见过呢?不过有胆到汉南来生事,恐怕都不会有好结果的。” 三人那想得到在现今的时势下,尚有这种“路见不平,警恶惩奸”的侠女侠士,均为之哑然失笑。事实上他们刚才早留心到此双男女的存在,不是因女的长得标致,而是因为他们占坐两张桌子,陪着他们的十一个年青男子的衣饰兵器整齐划一,颇有气派。 突利低笑道:“他们该是天魁派的人,此派乃本地第一大派,在汉南、襄阳、南阳、腴阳均开设有道场,弟子过万,掌门‘环手刀’吕重在江湖和政府颇有影响力量,这师兄妹用的都是环首直身的长窄刀,该是他的嫡传弟子无疑。女的又是吕姓,应是吕重的女儿。” 寇仲和徐子陵太讶,想不到突利对中原的事,比他两人更清楚。 与吕天瑕同来的众男子此时纵声哄笑,充满嘲弄的味儿。其他人则静默下来,等待接踵而来的好戏。因不知内中原委,棚内众人对寇仲三人的强横霸道,都深感不满。 徐子陵放下吃完的面条,捧起清茶,边呷边道:“李元吉和康鞘利出师无功,此刻知道我们在这里出现,会掣出甚么法宝。” 突利像忘记了吕无瑕等人的存在,更不理己方三人变成众人目光集中的目标,说道:“就算李元吉是只知勇力的傻子,康鞘利亦该察觉缺乏真正高手的缺点,所以这两天必会设法召集高手,好一举把我们歼灭。就像上战场,无论有多少兵马,必须有一支绝对忠心的精英亲信,才能带起整个局面。” 吕无瑕的声音又响起,隐含嗔怒的冷哼道:“刚才还学人作威作福,现在忽然却变成缩头乌龟,一声不吭的。” 她师兄哈哈笑道:“师妹息怒,让愚兄要他们来向你叩头认错。” 寇仲也像听不到他们对答般,自顾道:“假设‘魔帅’趟德言真在附近,当然会来趁热闹,除此之外还有甚么硬手?李元吉当然不会求李小子派出‘天策府’的高手吧?” 突利肃容道:“你们可知南海派的人在独孤阀穿针引线下,比李密更早一步依附李渊,南海派的年青派主梅洵还与李建成打得火热,把妹子梅玲送给李建成做妃嫔。” 两人想起“南海仙翁”晃公错,均感愕然。 寇仲皱眉道:“梅洵定是笨蛋,有李世民这种明主不投靠,却去和李建成混,放着是太子又如何。” 衣袂声响,吕无瑕那边四、五人起立,昂然朝他们走来,一副吃定他们的模样。 突利视若无睹的道:“此事那到梅洵选择,世民兄根本不赞成与南海派结成盟友。因为南海派的目的是要借李家之力荡平南方最大的宿敌宋缺,凡有脑袋的人均知宋缺是不该惹的敌人,只有李建成急于扩张势力,才会招纳南海派。” 徐子陵眉头大皱道:“那岂非来对付我们的人中,将极可能有南海派和独孤阀的高手在内?” 在大师兄领头下,五个天魁派的弟子在突利背后扇形散开,大师兄连一般江湖礼节都撇到一旁,就那么气焰迫人的向三人喝道:“你们自己走出来,还是要给我们轰出来?” 突利眼中杀机大盛。 他身为东突厥可汗,到中原后尽管李密、王世充之辈见到他都要打躬作揖,这几天虎落平阳早憋足一肚子怨气,现在连天魁派的小辈亦来向他呼喝辱骂,那还忍受得住。 徐子陵知突利给激起血液中的凶性,探手按上突利手背,示意他切勿轻举妄动,接而向寇仲打个眼色,着他摆平此事。 寇仲哈哈笑道:“这位兄台长得一表人材,不知是吕重老师的甚么人?” 大师兄尚未答话,吕无瑕娇美的声音传来道:“大师兄勿要受他们蛊惑,爹怎会认识这些下三滥的人。” 大师兄有点尴尬的回头瞥吕无瑕一眼,脸转回来时立即拉长脸孔,沉声道:“本人乃吕重座下大弟子应羽,三位是那条线上的朋友。” 他终是出身名门大派,对方既然叫得出吕重之名,当然先要弄清楚对方的身份。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三人不但没有丝毫害怕的神态,还沉着冷静,一派高手风范,深深镇慑着他。 寇仲嘻嘻笑道:“吕小姐真厉害,连我们是下三滥的小混混这么秘密的事都晓得。索性一并透露给小姐知道,刚才给我们赶走的更是下四滥的人,只因小姐不知道这秘密,才以为我们是坏人吧!其实我们都像小姐和贵大师兄般,乃行侠仗义的江湖好汉,大家都是同一道上的人。” 徐子陵忍俊不住,为之莞尔。 突利瞧到徐子陵的表情,恍然醒悟寇仲绕了一个大弯来回敬吕无瑕,暗指大家都是下三滥的人,不由怒火消敛,心中好笑。同时生出警惕,知道若论胸怀,自己实及不上他两人。 天魁派中首先醒觉的是吕家小姐,娇叱一声从座位弹起来,怒道:“竟敢绕弯子来骂人。” 其他师兄弟见小师妹大发娇嗔,纷纷随她起立,充满剑拔弩张,风雨欲来的意味。 最外围两桌的客人恐殃及池鱼,又舍不得错过看这场热闹,都离座后站在棚外观看,岂知寇仲伸手拦着嚷道:“不结账的不准走,难道要老子掏银两请客吗?” 对寇仲这种“侠义”行为、应羽等人不帮着拦阻不是,拦阻又没有道理的,大感进退不得。 众食客乖乖结账时,吕无瑕在其他六个师兄弟簇拥下加入应羽的队伍中,顿时声势大增。 寇仲一本正经的迫人付款给战战兢兢的伙计,边向杏目圆瞪的吕无瑕笑道:“小姐凭地多心,我只是指大家都是侠义道中人,刚才那些都是朱粲的手下,为朱粲到汉南打家劫舍探路,我们把他吓走,正是要为汉南尽点棉力。” 听者无不色变。 汉南位于汉水南渍,汉水北行过襄阳后分叉为由东至西的唐河、淳水、涅水、朝水四道支流。朱粲迦楼罗国定都于清水西岸的冠军城,对襄阳一向虎视耽耽,但由于襄阳城兵强城坚,又有钱独关坐镇,加上朱粲为应付萧铣和杜伏威已是自顾不暇,故拿襄阳没法。但他觊觎之心,路人皆见。 如论声誉,朱粲不会比曹应龙为首的流寇好多少。若他领兵来攻,汉南确是大祸临头。而要攻下襄阳,汉甫、南阳这些襄阳甫北的水道大城,乃必争之地。 寇仲因深明此点,才把李元吉的人说成是朱粲的人,好混淆是非。 应羽剧震道:“此话当真?” 另一人间道:“三位高姓大名。” 吕无瑕怒色敛去,现出半信半疑的神情。直到这刻,她才用心看清楚三人,徐子陵固是俊逸潇洒,寇仲则雄奇英伟,突利虽霸气十足,亦是充满阳刚的男性魅力。这么特别的三个人聚在一起,顿然使她敌意大减。 寇仲微微一笑,尚未有机会说话,急骤的蹄音自远而近,汉南的方向尘土卷扬,十多骑全速奔至。 徐子陵和突利交换个眼神,均心中大讶,李元吉既知他们实力,仍敢这么赶来和他们作正面硬拚,而非是召集所有人手后始部署围攻,当有所恃。 寇仲眯起一对虎目遥察敌势,油然坐回椅内去,举杯微笑道:“小弟朱粲之外的另一批敌人来啦!各位若肯给点面子我寇仲,请立即离开,这一趟由我请客,以免平白无端的卷进此浑水去。” “寇仲”两字出口,真的是如雷贯耳,镇慑全场。 此时已可见来敌体型外貌,领头者正是李阀出类拔萃的高手李元吉。 吕无瑕惊异不定的瞧瞧急驰而来的骠悍骑士,美目又来回扫视三人,以她自己也难以解释的心情问道:“来的是甚么人?” 棚内众食客早作鸟兽散,一窝蜂的拥离食棚,情况异常混乱。恐慌像瘟疫般散播开去,整个驿站忽然陷进入人自危,赶快逃命的气氛情绪中。 寇仲柔声答道:“来的是李渊三子齐王元吉,对在下上关中寻宝一事,吕姑娘该有所闻。” 徐子陵见李元吉等正奔入驿站的范围,皱眉向应羽道:“应兄请立即领贵同门离开此是非之地,以免生出不必要的麻烦。” 应羽露出尊敬崇慕的神色,于此紧张关头,终显示出大师兄的风范,抱拳施礼,扯着颇不情愿的吕无瑕,在李元吉等一行十五人在棚外十多丈外甩蹬下马,气势汹汹之际,匆匆离去。 卷二十八 第四章 齐王元吉 当李元吉率众向寇仲等大步走过来时,棚内除三人外再无其他食客,拿了寇仲“赔偿金”的食棚老板更跑得比谁都要快。 事实上整个驿站的人无不尽速离开,皆因都知这并非一般的江湖仇杀,而是李阀和少帅军的斗争。 寇仲把杯子在桌上摆出一个三角形,好整以暇的道:“这是最厉害的阵势,每一个人都可变成阵式的锋尖,随时变阵。” 徐子陵不由想起跋锋寒,这正是当晚在洛阳等候师姐暄因和氏璧来向他们兴问罪之师拟好的突围方法,不过因形势变化,派不上用场,终在今天用上,而跋锋寒则变成突利。 寇仲续通:“可汗的伏鹰枪最擅攻坚,若无后顾之忧,定能把枪的长处尽情发挥,故突围之初,可汗负责打头阵。” 李元吉等一行共十五人,在棚外四丈许处立定,扇形散开,遥对三人,并不急于进攻。 三人这才朝敌人瞧去,出奇地见不到康鞘利或其他突厥武士,认得的有本是李密爪牙的“长白双凶”符真、符彦昆仲,这两人武技高强,显示李元吉应援的高手已至,难怪敢在闻风后毫无顾忌以逼人姿态赶来动手。 对寇仲和徐子陵来说,其他人都初次碰头,而特别吸引他们注意约有三个,其中以-个又矮又瘦的老头儿形相最怪异,这老家伙身高只及高大威武的李元吉肩头,以皮包骨,像只要风大点就可把他刮上半空的样子,可是从他闪闪的眼神可看出此人的内功已臻登峰造极的境界,属于杜伏威、李密那一级的高手。且看他傲立李元吉之右,腰佩良剑,神态悠闲舒适,便知他并不把三人放在眼内。 突利见两人打量此君,低声道:“这人叫‘老猴儿’李南天,是李阀内元老级的高手,李渊的堂兄,更是李渊近卫的头子,想不到连他都来了。” 寇仲问道:“在李元吉左边那两人是谁。” 突利道:“那背负大刀,长得一张马脸的人汉叫‘雷霆刀’秦武通,是唐廷的著名猛将,一手‘雷霆刀法’名震漠北,与天策府的庞玉、尉迟敬德等人齐名。另一个穿黑衣用长枪的叫丘天觉,乃李建成的宠将,武功尤在秦武通之上,乃关中本地崛起的年轻高手。” 寇仲和徐子陵深悉庞玉等人的厉告,突利这么作了比较,令他们清楚掌握到这三人的武功深浅,同时明白到李元吉这般信心十足的原因。 其他九人看模样无不可列入高手之林,论整体实力已足可把三人远远抛在后方,何况李元古的援兵正源源赶至,所以急于动手的该是他们而非李元吉。 寇仲长身而起,大笑道:“李元吉你既自命不凡,可敢和我寇仲单打独斗一场。” 李元吉身后一人抢出,拿出刀体弯长的柳叶刀大喝道:“杀鸡焉用牛刀,寇仲你想寻死还不容易,就让本人来成全你。” 寇仲尚是首次遇上使柳菜刀的对手,哈哈笑道:“竟敢在关爷面前舞大刀,我就拿你来热热身子,给我报上名来,老子的井中月从不杀无名之辈。” 听到最后这句从跋锋寒处借来的豪情壮语,徐子陵为之莞尔,助威道:“李元吉你可敢和我们兄弟赌一把,贵属下若能硬挡寇仲三刀,我们便束手就擒,否则你就卷铺盖滚回关中,不要在这里烦我们。” 突利先听到徐子陵称他为兄弟,心中涌起难以形容的炽热感觉,按着再听到所提出的那豪气直冲霄汉的“赌博”,更令他浑身血液沸腾,斗志攀上顶峰,学两人般再不计较生死得失,只希望能大般一场。 李元吉方面所有人都愕然以对,这代李元吉迎战寇仲的人叫“柳叶刀”刁昂,乃关中第一大派陇西派掌门手下三大高手之一,在关中无人不晓,若说他连寇仲三刀都挡不过,说出来无人肯信,这一把该怎都赌得过的。 但问题是人的名儿,树的影子。 像刁昂这种地方高手,较之名震天下的寇仲,根本难以作比,一向不爱吹法螺的徐子陵更敢“口出狂言”,自然是他凭高明眼力,瞧穿刁昂在寇仲手下走不过三招之数。 深知寇徐奇功怪招层出不穷的“长白双凶”老大“长柯斧”符真抢在李元吉前冷喝道:“刁兄不用受他言语所惑,放手杀敌制胜使成。” 刁昂本已受挫的信心登时再减弱三分,心知肚明与对方交过手的符真是不看好这三招赌约。 李元吉方人人脸目无光,均感徐子陵轻轻松松的一句话,就在形势上把他们人多势盛的一方压得抬不起头来。偏又无法改变,难道把刁昂换回来,另以其他人出战又或不顾颜脸的来个群起攻之。 事实上援手正从各处赶来,李元吉是乐得拖时间,只是要眼睁睁瞧着自己方面之人出丑,太不是滋味而已! 寇仲此时来到刁昂面前丈许处傲然凝立,笑嘻嘻道:“这位兄台怎么称呼?” 刁昂心中叫苦,知道若捱不过对方三刀,以后都不用在李家混下去,强振精神,大喝道:“陇西派刁昂,领教少帅刀法!”倏地出刀,横扫寇仲。 名家出手,果是不同凡响,不但劲力十足,角度刁钻,最难得是把柳叶刀飘逸灵动的特性发挥得淋漓尽致,刚中带柔,柔能生变,去势难测。不过比之云帅的弯月刀,高下却有天壤云泥之别。 寇仲微一晃错,似往左闪又似朝右移,甚至令人生出要疾退的错觉,忽然移到刁昂左侧,以毫厘之差避过敌手凌厉的一刀。 刁昂正要乘势追击,寇仲的井中月已不知如何地到了右手,还如激电打闪的照头朝他砍至。 符家兄弟同时色变,瞧出寇仲无论刀法身法均更胜从前,那能不心胆怯寒。 刁昂更是魂飞魄散,往横疾退,全力再扫一刀。 寇仲哈哈一笑,脚踏奇步,竟改攻为守,“铮”一声架着柳叶刀。 刁昂大惑不解时,两刀交击,一股大力把他的刀劲完全卸开,那感觉比挡不住对方刀劲更惨痛,只觉本身劲力潮水般泻来,那留得住势子,向前仆跌。 李元吉方面人人大叫不妙时,寇仲运刀一绞,刁昂的柳菜刀脱手甩飞,翻翻滚滚的转上半空,寇仲轻松写意的回手以刀柄似若轻柔无力的在跌到身侧的刁昂肩头撞上一记,后者立如断线风筝般横抛寻丈,倒地不起,扬起大片尘屑。 寇仲哈哈-笑,不看刁昂半眼,还刀入鞘,负手朝往脸色变得有多难看就那么难看的李元吉,摇头叹道:“陵少太高估他哩!” 李元吉身旁再扑出两人,分别以铁链夹棒和锥枪往寇仲攻来。 这两人均为李元吉麾下高手,知道若不为李元吉讨回点面子,将无以交待。 从空中跌下的柳叶刀刚堕至寇仲身前五尺许处,寇伸大步跨前,左足挑出,正中柳叶刀刀把,柳叶刀化作芒虹,沿着一道深合自然至理的弧度,闪电般从下而上的激射而去,凌厉难测得像个奇迹。 寇仲同时使出“井中八法”中的击奇,人刀合一地化作一道黄芒,疾往两人迎上,其诡异处连对方高明者如李元吉、李南天亦看不穿他究竟要攻击那一个人。 除子陵心中涌起无以名之的感觉,知道寇仲自从“天刀”宋缺处得窥刀道之秘,再经这几天的研练,刀法终作出全面的突破,臻至大成之境。 按着的事快速得连眼睛都跟不上,“锵锵”双响连珠爆发,两名李家高手,一人大腿中刀,惨呼跌退,另一人更是不堪,被寇仲连续两刀,劈得连人带夹棒,离地倒抛,直跌入李元吉阵中,重伤不起。 霎眼工夫,敌方已有三人负伤落败,如此战绩,任谁都始料难及。 寇仲杀得兴起,直朝敌阵走去,庞大无匹的刀气遥慑敌人,仰天长笑道:“谁想杀我,放马过来吧!” 李元吉一声怒喝,挥手脱掉外袍,露出武士服包裹下的彪悍体型,横枪一摆道:“谁都不用帮忙!” 说罢提枪跨步,往寇仲迎过去,迫到离寇仲丈半处,傲然道:“寇兄果是名不虚传,元吉此枪名‘裂马’,以玄铁打制几经锻炼而成,重一百二十斤,枪身前方有血挡,就算刺入寇兄体内,寇兄的鲜血仍难顺枪淌流,致染污本人双手。” 寇仲双目神光如电,一瞬不瞬的盯着霸气冲天的李元吉,嘴角飘逸出笑意,由微仅可察的一丝变为艳阳般灿烂的笑容,摇头叹道:“齐王肯这么便宜我寇仲,本人非常感激,请!” 李元吉后方李南天、秦武通等无不露出紧张神色,虽说他们对李元吉信心十足,可是对手乃横行天下,没有人能奈之何的“少帅”寇仲,李元吉舍群攻而以孤身犯险,不担心就是骗人的。 突利和徐子陵则心中叫好,此乃千载一时击伤或击杀李元吉的良机,寇仲绝不会错过。不过李元吉非是蠢人,目睹寇仲的刀法仍敢单挑独斗,手底下当亦有两下子。 此战已如弦上之箭,势在必发。 李元吉却另有他的如意算盘。 当他接到寇仲三人的消息后,猜到寇仲是想反客为主,测试他们应变的能力,故虽未能集结最强大的力量,仍立即赶来,否则三人一旦开溜,想再截着他们便非是易事。但只要能把寇仲等拖在此地,待援军赶至,对方将翼难飞。 倏忽间李元吉收摄心神,把所有思维杂念排出脑海之外,心无旁骛的一枪剌出,主动进击。 寇仲正严阵以待,好试验昨晚与徐子陵推敲出来卸力借劲的奇妙功法,暗忖藉此奇功,必可取得先手,那时再凭井中八法,任李元吉有通天彻地之能,也要在措手不及下,给他杀个不死即伤。 他绝不敢小看李元吉,皆因从李世民的厉害,推测出李元吉这被誉为尤在乃兄之上的高手非是易与之辈。 可是直至真正交锋,身在局中的目睹李元吉攻出这一枪,他方知道李元吉厉害至何等程度。 枪在转,由缓而快的转动,他握枪的双手以像两个保持枪势角度的承托,装有血挡的重铁枪在刺至一半时,已变成像一卷狂飕,形成一股涡旋的劲流,把寇仲遥遥罩盖。 最可怕处是李元吉的枪并不是直线击来,而是似直实弯,循着一道在虚空中合乎大地理数的弧形轨迹,弯向寇仲。正如寇仲自己的评论,那比直击要难挡百倍。 寇仲只一眼使知要从这种奇异和威猛无俦的枪法卸力借劲根本是痴人作梦,甚至该否正面挡格都大费踌躇。 正凝神观战的徐子陵和突利同时动容,用枪的突利更是心神剧震,事前那想得到李元吉有这种能惊天地泣鬼神的绝世枪法。 寇仲倏地后移,同时拿出背上井中月,从下而上向前斜挑。 李元吉狂喝一声,全身毛发全部直竖,形相变得威武至极点,裂马枪在没有可能中作出变化,一收一放,险险避过刀锋,改由另一角度旋转不休的攻向寇仲。 以寇仲的胆色亦不由心中一寒。 挑不中对方枪尖的感觉绝不好受,有种浑身气劲无处可发泄的无奈感觉,幸好他对体内真气控纵白如,否则已吐血受伤。 裂马枪又从右侧攻来,劲气刺骨。 寇仲这时想到的,再非杀敌取胜,而是怎样先保住小命,待其锋锐稍过后,才设法寻隙反击。 换言之,在李元古刚猛无匹,强击攻坚的枪法下,他本是如虹的气势,受到严重的挫折。 李元吉双目异芒大吐,显示他把真气运转至颠峰状态,力求在数枪内一举毙敌,冷喝道:“枪者!诡变之道,寇兄以为如何。” “当”! 寇仲着刀横砍,在枪尖及体的刹那,横闪避开,同时一分不差的终成功命中枪锋,制住全枪唯一既转又不转的锋点,那遁去的一! 螺旋劲以和裂马枪反方向转动的方式透枪而入。 除子陵此刻才为寇仲松一口气,只有他才看出寇仲差点一败涂地,关键在于寇仲能否砍中对方枪锋,那亦是两人争持较量的地方。若寇仲不能破去此一枪,李元吉的枪法将全面开展,直至寇仲饮恨枪下才会结束,谁都不能改变这情况。除非徐子陵和突利不顾江湖规矩的插手其中,当然对方的人亦不会坐视。 李元吉浑体剧震,闪电后移,两手握紧枪身,可怕的旋劲终停下来。 寇仲亦被枪尖反击的气劲硬撞得往后撒移,难以乘势追击。 两人互相凝视,回复对峙之势,神情就是像首次相遇认识的模样。 寇仲露齿笑道:“齐王枪法已达出神入化的境界,能遇上齐王这种对手,小弟实是三生有幸。” 齐王李元吉傲然道:“任你舌灿莲花,仍难逃败亡的厄运,不过你能破我这一枪,亦算有实学之辈,看枪!” “看枪”两字甫出口,裂马枪爆作漫天枪影,铺天盖地的往寇仲掩杀过来。 寇仲哈哈一笑道:“齐王累啦!竟再使不出回旋枪法。” 蓦然人刀合一,施出“井中八法”的击奇,化作一道黄芒,硬撞进枪影最深严之处。 太阳刚好落入西山之后,天地暗蒙,寒风刮起,倍添此战惨烈之意。 两方人马均屏息静气观战,偌大的驿站再无他人,一片冷清。 除子陵是场内唯一明白寇仲这句话的人,刚才他以反方向的螺旋劲入侵李元吉的裂马枪,李元吉在首次遇上螺旋劲的措手不及下,虽勉强化掉,但已非常吃力,甚至可能受了点内伤,故难再重施故技。 “蓬”! 气劲交击,漫天枪影像轻烟被狂风吹散般化为乌有,在秦武通等提心吊胆下,只见寇仲刀出如风,追着且战且退的李元吉连环出刀,一时枪声嗤嗤、刀风呼呼响个不绝。 表面看来李元吉是落在下风,给寇仲杀得绕场疾走,只有寇仲知道对方守得固若金汤,使他无法占到任何优势。一旦自己露出破绽,又或改攻为守,那对方展开的反击,将会是非常难于抵挡。 李元古的厉害,确大大出乎他料外。 就在战况愈趋激烈之时,蹄音忽然响起,迅速移近。 卷二十八 第五章 同生共死 李元吉长笑道:“回马枪滋味如何?” 回枪疾扫寇仲。 寇仲此时差点要搂着李元吉亲上几口,表示深心处感激零涕之情。 李元吉神龙摆尾似的回马枪战术,可说是对他天性相克的绝技,其且战且走以化卸为主的枪法,更便他无从入手,一筹莫展,最要命的是这样交战更大幅消耗他的真元,迫得他为保持强大的攻势,不得不疲于奔命的连连追击,绕了十多个圈子后,他心知肚明不能再久持下去。眼前李元吉这么自以为是的来一招全力反扑,等若久旱中的甘露,怎不教他感谢隆恩。 他当然晓得李元吉是想把他缠死,好让正在策马奔来的援手赶至。 徐子陵和突利霍地起立,李元吉那方的人亦往战圈迫近,形势立时紧张得像扯紧的弓弦。只要他两人停手,会即成混战的局面。 “当”! 寇仲与李元吉擦身而过,硬拚一招,火花迸溅,声震全场。 辟道上尘土扬起,近二十骑全速驰来,声势慑人心魄。 寇仲的笑声震天而起,在李南天等人的瞠目结舌下,刀光暴涨,在一个旋身后,以今人难以相信的速度,照头劈向脸露惊骇神色的李元吉。 除徐子陵外,在场诸人没半个明白为何曾出现这种变化。 连李元吉自己都弄不清楚是甚么一回事。就在枪刀交击的一刻,他骇然惊觉寇仲本该重逾千斤的刀劲竟虚虚荡荡的,根本没用上力道,想收抢回守之际,寇仲的井中月已迎头劈来,凛冽的刀气压脸迫至。这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已成眼前铁般的事实。 李元吉际此生死关头,显示出真正的功力,经千锤百炼而成的枪法,就那么举枪硬挡,险险架着寇仲这必杀的一刀。 “笃”! 一下深沉若闷雷的气劲交击声响澈整个驿站,李元吉应刀跌坐地上,往外直滚开去,看似窝囊至极点,其实却是唯一化解寇仲无可抗御刀劲的唯一方法。 寇仲暗叫可惜,这么借刀发劲,仍不能令对方喷半口鲜血,幸而李元吉捱了这刀后,该有一段时间不能逞强动手,否则就会轮到他担心能否突围逃生。 李南天等人全体拿出兵器,一半人往他扑来,另一半人则往保护李元吉,怕他续施杀手。 寇仲此时已是强弩之末,哈哈一笑,拔身而起,往徐子陵和突利投去。 此时来骑刚驰入驿站,尚未弄清楚形势时,寇仲早与徐子陵和突利会合,逃往食棚后的树林内消没不见。 三人在汉南城外西南一处密林内的小溪旁坐下歇息,掬水饮用。 对于该否入城,三人仍是犹豫难决。 徐子陵从树顶落回地上,道:“鹰儿尚末见影,我们该否立即加速赶路,北上洛阳?” 正把脸浸在溪水里的寇仲咕脓不清的道:“可汗对鹰儿比较熟悉,最好由他决定。” 突利挨坐树干,道:“一旦给鹰儿蹑上,我们的行止将再无隐秘可言,所以如此北上,实在颇为危险。只有在像汉南这种人烟稠密的大城中,我们才可轻而易举的撇甩天上的眼睛。” 寇仲回到两人身旁坐下。颓然道:“想不到李元吉这么厉害,差点要了我的小命。” 突利讶然道:“少帅不是杀得他在地上打转吗?何出此言?” 寇仲苦笑道:“可汗是有所不知,我刚才的成功,带有极大的侥幸成份。李元吉事后痛定思痛,下次再遇上我便未必再能像今趟般占上便直,难怪有人说李元吉是李阀的第一高手,他绝非浪得虚名。” 徐子陵沉吟道:“可汗乃用枪的人家,你觉得李元吉的枪法如何?” 突利凝想片刻,叹道:“坦白说,我从未想像过有人可把枪使得李元吉般神乎其技,尤其他最后施出回马枪式的战法,更令人头痛,那是以守为攻的最高境界。” 徐子陵道:“枪本身的长度本就对刀生出克制的妙用,他的拖枪回战策略更把这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不过却非全无破绽,若不是仲少心切把他杀死,该不会陷进那种进退两难的局面。” 寇仲露出全神思索并深有所悟的神色,徐子陵又问道:“可汗知否后来赶至那批人是谁?” 突利道:“我也不敢肯定,不过领头的人颇像南海派的年青派主‘金枪’悔洵,哈!中外南北用枪的高手忽然都碰在一起哩!” 寇仲大感头痛道:“再加上康鞘利,我们的敌人可说高手如云,硬碰硬是死路一条,逃走又怕了鹰儿的锐目,加上还有云帅和朱粲那伙人,我们现在名符其实是四面楚歌,处处受敌。” 徐子陵问突利道:“假设云帅的猎鹰见到李元吉方面的人,懂否向主人报讯?” 突利答道:“除非李元吉的人正在围截我们,又或在我们附近出现,否则鹰儿只会把他们当作是一般路过的商旅。” 徐子陵道:“这就成啦!假设云帅方面的人茫然不知李元吉那批人马的存在,我们仍有机会加以利用。” 两人精神大振,问道:“计将安出?” 徐子陵冷静地分析道:“李元吉刚才应是从汉南赶来,可知现在这一带保持中立的城市,均要给他李家几分面子,所以我们入城会是自投罗网。但只要我们闯到与李家作对的势力范围,李元吉再不能像日下般横行无忌,妄逞威风,甚至要化整为零的以避人耳目,我现在最想看到的,就是天空上两鹰相遇的情况。” 两人眼睛同时亮起来。 寇仲沉声道:“你是否提议该往西行到朱粲的老巢冠军城去呢?” 徐子陵点头道:“从冠军到洛阳和从襄阳上洛阳并没有多大分别,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只有这样才可避过直接或间接与李家有关系的眼线,且今敌人猜不到我们的目的地是洛阳。” 寇仲双日杀机一闪道:“说不定我们曾藉此把康鞘利和李元吉干掉,那就更为理想。” 突利道:“千万不要忽略赵德言,我深信他正从某处赶来与康鞘利会合。且由于康鞘利与安隆暗通消息,两头鹰儿亦未必能在空中相遇。” 徐子陵微笑道:“假若现下两头猎鹰均在寻找我们的踪影,而我们则笔直朝冠军城跑过去,会有甚么情况出现?” 寇仲跳起来道:“何不试试看。” 三人居高下眺,汉水从西北蜿延而来,在崖峡下滔滔不绝地流过。星月下一艘中型两桅风帆,正逆流北上。他们沿汉水赶近二十里路后,这还是第一艘趁黑兼程赶路的船。 船上只桅顶处挂有一盏风灯,透出一股隐秘的味儿。只要是走江湖的人,可从而推之驾船者必是会家子,故能凭夜眼在黑夜操舟。 突利道:“两位猜猜这艘船有多少成机会是载着我们的敌人?” 寇仲道:“至少有一半机会,不若我们故意在岸上现身。看看他们的反应,最好船上是云帅方面的人,那我们就领他们去和元吉老兄亲热亲热。” 徐子陵仰观夜空,目光来回搜索数过后,通:“若云帅在船上,那他该尚未放出猎鹰,仲少的提议可以考虑。” 现在他们是惟恐到李元吉不追来,故不怕暴露行。 突利笑道:“仲少的办法总是妙想天开,来!我们去和他们打个招呼。” 三人坐言起行,奔下高崖,直接走至岸旁低洼处。 风帆缓缓逆流驶至。 “锵”! 寇仲拔出井中月。借天上明月的色光反照往来船去。 出乎三人意料之外,风帆竟往他们立处靠泊过来,气氛立时拉紧,难道船上竟有敌人的主力高手,否则怎敢这么向他们摆明正面硬撼的格局。 三人头皮发麻,不知该硬挺下去还是立即开溜,船上人影绰绰处传来娇呼道:“见到你们真好!” 三人为之愕然,定神往愈来愈接近的帆船瞧去,终认出是天魁派的应羽,吕无瑕等一众师兄妹,暗忖又会这么巧的? 应羽叫道:“三位要到那里去,可否让我们送你们一程。” 三人心中一阵感动,对方明知他们惹上的敌人非同小可,仍这么古道热肠,实是非常难得。 寇仲应道:“贤师兄妹请继续上路,不必理会我们,我们以因江左相逢,大家又一场相识,才打个招呼吧!” 吕无瑕兴奋的挥手囔道:“先上船再说吧!我们在汉南等了你们半晚,不知多么焦急哩!见到你们真好。” 徐子陵坦然道:“诸位还是莫要沾惹我们为妙,否则恐有不测之祸。如若今趟我们能避过大祸,他日定有相逢之时。” 此时风帆离岸不足一丈,双方均可清楚瞧见对方,以应羽为首的天魁派弟子人人露出崇慕的神色,挥手告别。三人片刻离开江岸,沿汉水西岸急赶百馀里路,直至天色大白,三人再支持不下去,才觅地休息,分头采集野果充饥。 两个时辰后,三人调息完毕,继续赶路,平原已尽,他们此刻早远离汉水,前方横亘奇峰布列的山脉,连绵不绝。无可选择下,他们凭藉轻功攀山过岭,到抵达其中一处峰顶时,只见远山起伏,云海苍茫,像到了个奇异的世界里。 三人已忘掉穷追不舍的追兵,甚至忘掉为何要到这里来,驻足极目四眺,舍不得骤然离去。 突利忽然满怀感触的说道:“人生最痛苦的事,究竟是甚么?” 长风拂至,三人衣袂飘飞拂向,状若天神,似能在任何一刻乘风踏云的离开凡世。 寇仲淡淡道:“胜无常胜。败无常败,痛苦与否,在于一念之间。” 徐子陵道:“仲少这番话充满深刻的感触,可见与李元吉的交手,使你在思想上更趋成熟。” 寇仲愕然道:“你是否我肚内的蛔虫,因为找说这番话前,真的突然想起与李元吉之战,当时我有十足把握可在数招之内取他小命,结果却是差点栽在他手里。世事无常,莫过于此。” 突利大讶道:“想不到真正的寇仲会是这般谦虚坦白,因为你的而且确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抽身退走,没有人可作异议。” 寇仲得意笑道:“我本就是个虚怀若谷的人,但人与人间总有误解,天下问只有陵少才摸得清我的底子。我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把李元吉引进朱粲的势力范围内,好狠狠痛揍他一顿。” 徐子陵微笑道:“可汗认为人生最痛苦的事是甚么呢?” 突利正思索寇仲的话,闻言道:“小弟只因想到将来不知与两位是敌是友,心中感到莫名的痛苦,故有感而发。” 寇仲大讶道:“可汗回突厥后大可袖手不过问中土之事,大家岂非可相安无事,河水不犯井水,免去这番烦恼?” 突利脸上阴霾密布,沉声道:“问题是以小弟目下的实力,仍与颉利有段距离,故必须借助外力以抗衡其势。而眼前的唯一选择,却是李世民而非少帅,故心中矛盾。唉!我从来不是这么坦白的人,但受两位豪情侠义所感,竟有不吐不快之慨。” 徐子陵点头道:“这表示可汗真的把我们当作肝胆相照的朋友。” 突利眼中射出浓烈的感情,语气却平静无波,轻叹道:“不是朋友,而是血肉相连、同生共死的好兄弟,否则以我一向只讲功利手段的作风,怎会感到痛苦矛盾得要命。” 寇仲哈哈一笑,来到两人中间,分别搭上两人肩头,仰望蓝天豪气狂涌的朗声道:“有可汗此言,一切足矣。无论将来如何发展,总之眼前这一刻我们是并肩作战的好兄弟。天!我的娘!这头究竟是云帅还是康鞘利养的扁毛畜牲?” 两人抬头望去,一个黑点正在高空盘旋飞舞,画出一圈又一圈曼妙的轨迹。 卷二十八 第六章 仗义出手 徐子陵油然道:“这是云帅的猎鹰。” 寇仲骇然道:“我只看到一个小黑点,而你竟能看清楚鹰身的长相吗?” 突利道:“陵少是从鹰儿飞行的方式习惯,辨识此鹰谁属。养鹰的人都有这种本领,不过像陵少般这么以看过数遍便分辨得来,包保全突厥没有人肯相信。” 寇仲颓然道:“陵少的判断当然不会错,我们是否太幸运哩!竟把李元吉一方的人甩掉。” 突利大讶道:“看来你是衷心期盼的希望李元吉赶上来再拚命,少帅有必胜的把握吗?” 寇仲一对虎目精芒大盛,微笑道:“我刚说过胜败无常,难以逆料,怎敢夸言必胜。我们少时有位白老夫子常教导我们孔孟之道,说甚么学而后知不足,教然后知困。李元吉令我晓得自己的不足处在甚么地方,如此对手,难求难得,所以找才会渴望与他再战一场。” 徐子陵微笑道:“少帅大可放心,有安隆这穿针引线的人在暗中弄鬼,必教你心想事成,不成亦不行。” 三人言笑晏晏,像对被云帅跟上来的事亳不放在心上。 突利迎着拂脸狂吹的山风深吸一口气,道:“云帅亦算是非常本事,竟可在隔别一日一夜后,这么快追上我们。” 寇仲笑道:“他是动了真火,务雪前耻。照我看,他该是孤身一人追来,其他人都远远给他抛在后方。若非他比我们谁都溜走得更快,真想掉头去杀他一个落花流水。眼下却须找个人烟稠密的地方去躲他娘的一躲,好进行我们的反击大计。” 徐子陵淡淡道:“你对山川地理的知识这么丰富,请告诉我前路该如何走法?” 寇仲遥指飘浮于脚下云海西北端尽处,满有信心的道:“我们朝这方向走,撞上一道由西流来的大河,就该是朝水。朝水北方有个大城叫顺阳,顺阳北二百里就是朱粲的老巢,座落湍水之南的冠军。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们索性直闯朱粲的大本营,闹他一个天翻地覆,两位老兄意下如何?” 突利大笑道:“我会为李元吉古的处境感到为难,他的实力虽远胜我们,但却一直给我们牵着鼻子走。” 他已习惯寇仲的说话方式,天翻地覆只是稍经夸大的言辞,并非真要凭三人之力,去冠军捻朱粲的虎须。 徐子陵道:“抵达顺阳后,我们最好改变外貌,扮作另一身份,若鹰儿纯凭外表认人,我们将大有机曾骗过它。” 寇仲笑道:“那恐怕要扮成佝偻驼背的老人家,至紧要改变走路的方式,否则纵使变成个小黑点,也瞒不过它那对鸟眼。” 大笑声中,三人攀山朝西北方向赶去。 蚌许时辰后,三人离开山区,果如寇仲所说的,一道大河从西而来,却不见舟船来往,只有三艘渔舟在撒网捕渔,对岸林木间隐见村落。 寇仲在天空搜索片刻后,道:“鹰儿不见啦!” 突利逍:“若论气息悠长,它怎及得上我们,怕是飞回云帅旁休息进食了。” 寇仲喜道:“不趁此时渡河,更待何时。” 三人奋起全力,高速掠至岸旁,选取河道较窄处,再借抛入河中的粗树枝之助,轻轻松松渡过阔达十多丈的河面。 避入岸旁丛林密处,突利有点不好意思的道:“小弟有另一个提议,少帅勿要介意。” 寇仲哑然失笑道:“可汗若有更好的提议,小弟欢迎还来不及,怎会介意。” 徐子陵莞尔道:“可汗是因你刚才自称地埋知识丰富,才对应否表现出比你在这方面更在行而感到犹豫。唉!爱吹牛皮的小子。” 突利欣然笑道:“那我不客气啦!坦白说,若想潜入冠军,到南阳会比到顺阳有利些。” 寇仲欲言又止,徐子陵耍他道:“是否想问南阳在那里呢?” 寇仲苦笑道:“不要把我看得那么差劲行吗?我对朱粲的领地非是没有野心,所以曾下过苦功。南阳在冠军下游处,顺流而下一天可至,只因南阳乃朱粲势力范围内最兴旺富庶的大城市,尤过冠军,这种地方人多眼杂,所以我才不选择它吧!” 突利讶道:“我还以为少帅忽略了南阳,原来另有想法。不过南阳内有一个我突厥方面的族人,在该地大做羊皮生意,所以我们或可利用他,布局对付康鞘利和李元吉。” 寇仲乘机解窘下台,大力一拍突利肩头笑道:“何不早说,我们立即动身,请可汗带路。” 最后一句,终露出狐狸尾巴。 徐子陵一把按着两人道:“看!” 长空上猎鹰画空飞来,绕了一个大圈,向西飞去。三人你眼雍我眼。 寇仲首先醒悟道:“老扁毛定因刚才被山上云海山峰所蔽,失去我们的行踪。这就更清楚,康鞘利若跟到这边来,必带李元吉去投靠在南阳做大生意的族人,我们将可由明转暗,教训一下欺压我们的恶人。” 三人均有满天阴霾尽去的开朗,小心翼翼的往北潜去。 壁军、南阳分别位于湍水西边及南边,一上一下,唇齿相依,控制着广大山区与湍水上下游的交通,地理位置十分险要,只要其中一城被攻下,另一城势难独善其身。 南阳的经济之所以比冠军更兴旺,皆因自古以来都是商贸的转运中心,众多官道的枢钮,乃附近数百里内最大的驿站,也是迦楼罗国冠军之外最重要的军事重镇。 南阳城墙四周环连,门关节楼,坚固雄伟,城墙以砖石严实包砌而成,沿内墙是供兵员迅速调动的驰道,道旁树木葱绿,紧靠城北的是汹涌的湍水,经引水道围绕外墙成为护城河。 城中市里繁盛,房舍鳞次栉比,呈方城十字街形制,北而则因临江而不规整。临街民居均用石拱出挑檐廊,屋檐起翘,楼窗镂花,别具特色。沿江北街一带是商业集中地,商店摊贩布满街道两旁,人马往来不绝。 天刚破晓,扮作渔民的寇仲、徐子陵和突利从城北码头处登岸,缴税进城,离开大街,专往横冲窄巷行进。 寇仲大讶道:“人说朱粲凶残暴虐,其辖地甚至发生人吃人的惨事,但这城市却丝毫反映不到这情况,究竟是甚么一回事?” 突利道:“道理很简单,因为真正控制这大城的,并非朱粲,而是由南阳三派四帮一会组成的联合政府管治,只是要每月向朱粲进贡,朱粲便不再管南阳的内务。” 徐子陵和寇仲均感愕然。 突利道:“这是朱粲自己一手做成的,由于镇压剥削过度,三年前南阳的帮会门派曾联同城民向他奋起反抗,把迦樱罗兵逐出城外,朱粲领兵来攻,却久攻不下,只好接受现实,与三派四帮一会订下这么一个协议。事实上这么做对朱粲有利无害,皆因朱粲国库三分一的收入来自南阳。亦只有通过南阳,朱粲才能购入大批必需品,因为谁都不愿和朱粲这轻信寡诺的人做生意。” 寇仲大感兴趣道:“竟有此事,朱粲既是不守信诺的人,怎肯甘心接受这奇耻大辱?” 突利道:“他当然不会甘心,所以千方百计分化二派四帮一会的团结,不过由这些门派帮会推出来主持大局的杨镇不但德高望重,更是手段圆滑,八面玲珑的人。至少直到现在,朱粲仍未能重新掌握南阳的控制权。” 寇仲佩服道:“可汗真厉害,对中土的事比我更清楚,可知你们布下的情报网效率之高。” 按着停下脚步,道:“这家客栈如何?” 两人点头称善,只看门面,便知这家客栈该是最廉价的那一种,适合他们现在穷苦贱民的身份。 三人开了一个房间,不管他天塌下来的大睡一场,醒来时天已入黑。 到澡房轮番梳洗更衣,寇仲和徐子陵分别变为丑陋粗汉和弓辰春,又为突利戴上寇仲拥有满脸络腮胡子深目鹰鼻那张面具。 突利赞叹:“这张面具确是巧夺天功,不过若我们这么走到街上,有心者仍可一眼把我们认出来。”,寇仲道:“我们要瞒的是无心者,况且谁想得到我们会到南阳来呢?管他娘的,我们先到附近医饱肚子,顺便商量下一步的反击大计。” 三人大摇大摆的来到贯通南北城门的北大街处,热闹挤迫的情况把三人吓了一跳,与晨早时的南阳像是两个不同的地方,兴旺处比洛阳不遑多让。 部份更是武林人物,三教九流,各色俱备,但人人谨守礼让规矩,不会出现争道碰撞的情况,今徐子陵想起成都。 三人在找了间颇具规模的食肆坐下,点得酒菜时全肆告满,内外两进近五十张台子全坐满客人,嘈吵暄晔,闹哄哄的充满活力。 他们坐的是内进靠边的一桌,寇仲甫坐下便出手打赏,教伙计把多馀的椅子拿走,让他们可独占一桌。 突利忽然有感而发道:“我一生人很少有这么享受人生的一刻,真切地体会到生命的珍贵,以前纵是击败强敌后,亦比不上现在满足踏实的感觉。” 寇仲点头道:“我明白可汗的感受,这几天的经历对可汗来说必然是新鲜刺激至极点。言归正传,可汗那位在这里做羊皮生意的族人姓甚名谁,住在那里?” 突利哑然失笑道:“我还未厉害至可记得他的居处。此人原名科耳坡,另有个叫霍求的汉人名字,他该是南阳无人不识的人物,与当地武林权贵有良好的关系。” 徐子陵问道:“可汗提过的三派中,其中一派是否天魁派?” 突利道:“正是天魁派,不过若论势力,应以名列江湖八帮十会的南阳帮居首,‘偃月刀’杨镇便是南阳帮的大龙头。” 此时外进忽然传来杯碟破碎和叱骂的吵声,三人愕然望去,蓦地一条人影直飞进来,仰天跌到其中一张桌上,登时人人四散逃避,杯盘碗碟掉地破碎,饭菜肴盘溅得桌子四周一片狼藉,椅翻桌塌,形势混乱不堪。那人随桌子的坍塌滚倒地面,看样貌绝不过二十岁,闭口呻吟,竟爬不起来。 徐子陵见他眉清目秀,不类坏人,虽明知不该多管闲事,仍心中不忍,首先抢出把他扶起,按背输入真气,道:“不要说话。” 那肯年略睁眼,射出感激神色,依言闭上眼睛。 寇仲和突利仍坐原位,日光灼灼的盯紧内外进的通道,看看甚么人如此强横霸道,竟敢破坏这城市宁和的气氛,公然在食肆内行凶。 “给我滚开”! 一个贵介公子模样,双目神色狠毒,脸泛铁青色的人在五名武装大汉簇拥下,来到内进,向徐子陵毫不客气的出言叱骂。 其他食客显然认识此君,人人脸色微变,噤若寒蝉。 有些人想溜走,此君又环目一扫道:“谁都不准走,我要你们瞧着我罗荣太教训这天魁派不自量力的狗种,哼!明知小宛是我的人,竟想癞蛤蟆去吃天鹅肉。连吕重都不放在我眼内,何况你区区一个小喽罗谢显庭。” 罗荣太左旁大汉怒喝道:“你听不见吗?还不爬开去,是否想管我们湍江派的闲事?” 三人一听,心想这还了得,就算不关天魁派的事,这么恃强凌弱已令人看不过眼,更何况关系到赢得三人好感的天魁派。 突利正要发难,寇仲微笑扯着他道:“是否三派之一?” 突利点头后,寇仲低声道:“让陵少处理吧!” 此时徐子陵的真气在谢显庭体内运转一周天,打通他被击闭塞的经脉,谢显庭勉力站起来道:“大恩不言谢,一人做事一人当,恩公不用理我。” 徐子陵迳自扶他在旁边一张尚未倾跌的椅子坐下,像看不到罗荣太那批凶神恶煞的人般,微笑道:“我和贵派应羽兄是朋友,谢兄放心休息,我自有办法应付。” 罗荣太听得双日凶光迸射,打出手势,刚才喝骂的大汉立时抢出,来到徐子陵背后,撮指成刀,疾劈徐子陵后颈,功架十足。 徐子陵倏地退后,大汉明明见到徐子陵送上来给他练掌似的,岂知眼前一花,竟劈在空处,骇然收掌时,徐子陵又再出现眼前,尚未弄清楚是甚么一回事,徐子陵硬撞入他怀内,背脊像弹簧般弓张,大汉立时惨叫一声,被无可抗御的内劲震得离地倒飞,向罗荣太投去。 内进或站或坐近百名客人谁都想不到徐子陵高明至此,差点齐声叫好。 对湍江派的霸道作风,谁都看不顺眼。 罗荣太也是了得,踏前一步,伸手把倒跌回来的大汉接个正着,先卸去其附体真劲,连退两步,然后站稳,命其他手下把他扶着。 寇仲哈哈一笑,长身而起,吸引所有人注视的目光后,油然道:“看在你荣大少尚有几分功夫份上,便由老子来宰你,保证是整整齐齐的十八块,每块斤两丝毫不差。” “笃”! 突利把短杆的伏鹰枪重重在地面顿了一下,生出仿若能摇撼整间食肆震摄人心的响音,不满道:“老兄你太不够朋友,刚才阻止小弟出手,原来是抢自己来拔头筹,这场本该是我的。” “呀”! 那被徐子陵震抛的大汉差点跪倒地上,全赖伙伴掺扶,更添三人声势。 寇仲装出惊慌神色,向突利拱手道歉道:“大哥息怒,这家伙就让给大哥过过枪瘾,十八个洞和十八块分别不大。最不好是这小子令我想起另一个人,才忍不住要吃这头啖汤,大哥有怪勿怪。” 全场所有人只有徐子陵知道寇仲口中的另一个人是指香玉山,罗荣太和他确有几分酷肖,当然香玉山的外貌较易骗人。 旁观者都心中大乐,喜见恶人自有恶人磨。 罗荣太的脸色由青转白,张开两手阻止手下上前拚命,冷喝道:“既有敢管闲事的本领,敢否报上名来?” 就算初出江湖的人,都知他是色厉内荏,在我下台阶的办法。 岂知突利亳不合作,提枪赳立,倏地移到罗荣太前,一枪剌出。 罗荣太骇然拔剑挡格,其他人扶着那受伤大汉,被伏鹰枪带起的强大气流迫得众敌跌退,威势全失。 “当!当!当!” 罗荣太确有横行的本领,施出浑身解数,连挡三枪。 突利哈哈大笑,枪势变化,如若长江大河,枪影漫堂的把罗荣太卷入其中。 众人尚未看清楚时,罗荣太惨哼一声,给突利一个回手以枪尾扫中腿侧,登时长剑甩手掉地,罗荣太横抛开去,压塌另一张摆满酒菜的桌子,把谢显庭刚才的遭遇重演一趟。寇仲放下银两,囔道:“兄弟们!我们走吧!” 卷二十八 第七章 风雨南阳 四人来到街上,徐子陵见天魁派弟子谢显庭的情况大有改善,放开掺扶他的手道:“小兄弟快回去吧!” 突利道:“青楼那种烟花之地,最易招惹争风吃醋的是非,谢小弟还是少去为妙。” 谢显庭嫩脸一红,垂头道:“多谢三位大侠出手相救,不过我和小宛并不是在青楼认识的,我们是真诚相爱,唉!” 寇仲轻拍他肩头,笑道:“人不风流枉少年。但首要保住性命,没命便不能风流,要不要我们送你回去。” 谢显庭俊脸阴晴不定,好一会才毅然道:“三位大侠请再帮小子一个大忙,万勿将此事告诉大师兄。” 徐子陵皱眉道:“纸怎包得住火,罗荣太被我们重创。此事定难善罢,你该立即把事情让你大师兄知道,使你和他都能作好准备。” 突利道:“吕重老师不在南阳吗?” 谢显庭立即两眼一红,眼眶内泪花打转,垂头凄然道:“师傅给人来踢馆打伤了。” 三人听得脸脸相黥,像吕重这种江湖名宿,讲的已非武功高低,而是身份地位。就算武功强胜过他,亦等闲不敢向他挑衅生事,现在给人来挑场,可从而推之表面平静的南阳,内中的斗争已到达白热化的阶段。 难怪罗荣太敢公然欺压天魁派的弟子。 寇仲搭着谢显庭的肩头,转入横巷去说话,道:“甚么人这么大胆?” 谢显庭举袖拭泪,悲愤莫名的道:“就是季亦农那奸贼。” 三人愕然道:“季亦农是谁?” 谢显庭忍不住问道:“三位大侠是否刚来此地?季亦农是三派四帮一会里阳兴会的会主,近年来与湍江派、朝水帮、灰衣帮勾结,密谋取代杨镇他老人家的大龙头之位。家师因极力反对,故被他们视为眼中钉。最可恨是他引进外人,今次来踢馆的人表面上像与此事毫无关系,但明眼人都知季亦农在背后主使的。” 徐子陵道:“动手伤人的究竟是何方神能?” 谢显庭愤然道:“那人只说姓云,没有人知道他的门派来历。” 寇仲沉吟半晌,道:“你先回道场再说,照我看你不该把刚才的事隐瞒,否则罗荣太的人来寻仇,你师兄们将会措手不及。” 谢显庭垂头道:“大侠教训得好。” 又往三人瞧去,道:“三位大侠高姓大名,让小子回去也有个交待。” 徐子陵微笑道:“我们和应兄是朋友一事,确非顺口胡诌,你只要回去形容一下,应兄便知我们是谁。” 三人回到客栈,挤在窄小的房间内,均觉好笑。 坐在榻上的寇仲把面具脱下,随手抛在一旁,往后仰躺,叹道:“管他娘的是否已暴露行藏,不若我们立即赶往冠军,看李元吉是否敢跟来。” 徐子陵在他左旁塌沿坐下,思索道:“你这叫作贼心虚。这处并非李家地头,他们凭甚么得到消息,就算他们联络上霍求,而霍求又真的神通广大至能知晓在南阳发生的一切事情,仍要费一段时间才推测到是谁出手教训罗荣太,那我们还有充裕的时间部署。” 坐在房内唯一椅子中的突利点头道:“陵少说得对。今晚我们先摸摸霍求的底子,明早再分头行事,看看李元吉和云帅的人马会否入城,然后再从容定计。” 寇仲两手伸张,呻吟道:“三派四帮一会,我们知道的有天魁派、罗荣太所属的湍江派、季亦农的阳兴会、此外是朝水帮、灰衣帮,还有大龙头杨镇的南阳帮;剩下的一派一帮叫甚么?” 突利答道:“是荆山派和镇阳帮,少帅的记忆力很不错,别人说过一次便记牢了。” 寇仲抱头道:“我已记得头昏脑胀,真不明白他们在争其么?若南阳的帮派陷于四分五裂之局,最高兴的人只会是朱粲。” 徐子陵忽道:“有人来哩!” 走音自远而近,足音轻而均匀,显示来人功底相当不错,故引起徐子陵的警觉。 足音及门而止,接着敲门声向,应羽的声音在门外低声道:“应羽求见!” 突利跳起来把门拉开,把应羽迎进房间,徐子陵友善地拍拍他和寇仲间的床沿空位子,着他坐下。 应羽有点受宠若惊的坐好,道:“显庭真不长进,竟学人去玩青楼女子,幸好得三位拔刀相助,否则后果不敢想像。” 寇仲扭腰坐起来,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恋爱是没有成规或阶级界限的。照我看显庭与小宛是真诚相爱,否则罗荣太就不用诉诸武力来拆散他们。” 应羽为之愕然。有点难以接受的只是摇头。若非说话者是名震天下的寇仲,恐怕他早出言反驳。 寇仲亲热地搂着他肩头,煞有介事的分析道:“青楼姐儿爱的只有三样东西,告诉我,显庭有金吗?” 应羽摇头。 寇仲不理会徐子陵和突利的表情目光,续问道:“他武功高吗?有甚么特别的本事吗?” 应羽弄不清楚他问这连串间题的动机,继续茫然摇头。 寇仲笑道:“这就是啦:显庭既乏金又欠本事,那小宛爱的当然就是他这个人,如此有情有义,你这作大师兄的若把他们拆散,岂非残忍不仁。你平心静气的想想吧:假若有人来拆散应兄和贵帅妹,你会有甚么感受?” 应羽的脸登时胀红,嗫嚅道:“可是我和瑕师妹根本没甚么,唉!我该怎么说呢?” 寇仲肃容道:“大家兄弟,应兄先坦白告诉我,你是否喜欢瑕师妹呢?” 突利和徐子陵为之啼笑皆非。际此各有头痛烦恼事情的时刻,寇仲竟对别人的儿女私情盘根究底的去“关注”,真不知他是何居心。 丙然应羽道:“现任家师受辱被创,天魁派覆亡在即,我。唉!” 寇仲微笑道:“兵家有所谓谈笑用兵,我们则可助应兄来个谈情用兵,此着是一举三得;既治好令师的伤势,重振天魁派的威名,更可夺得美人归。而我们则倚贵派之助,掌握城内发生的大小事项。应兄对这提议意下如何?” 子陵和突利这才明白过来,目前他们最苦恼的事,就是如何得到敌人动静的情报,因为就算三人同时出动,也守不住四个城门。 应羽剧颤道:“少帅为何对我这么好?儿女私情只是小事,若能让家师早日康复,令敝派免去覆亡之祸,应羽……” 寇仲又打断他道:“这叫人有人缘。不过应兄有一样说错哩!儿女私情不是小事而是!嘿,终生的大事。只有出之以诚,你才能夺得令师妹的芳心。少说废话,让我们先看看吕老帅的情况,说到疗治内伤,谁比我和陵少在行。” 应羽感激的眼神移到徐子陵身上,又瞧往突利,后者缓缓撕下面具,微笑道:“小弟突利,来自东突厥。” 寇仲收回按在吕重背后的手,在徐子陵、突利、应羽和吕无瑕关注的目光下,露出凝重的神色,看得四人的心直往下沉。 吕重勉力睁开眼睛,艰难的道:“老天伤势如何?少帅直言无碍,老夫已作了最坏的打算。” 寇仲道:“吕老师伤势颇重,幸好老师功底深厚,在中掌时紧护心脉,否则早性命不保。” 吕无瑕热泪泉涌,悲呼道:“少帅能治好爹的伤吗?” 寇仲微笑道:“吕小姐请放心,应兄乃我们心仪的好朋友,我们若不能在一夜之内使尊翁完全愎元,怎对得住应兄。” 这叫司马昭之心,路人皆见。寇仲为应羽“造势”之法,实在太过露骨。应羽是既欢喜又尴尬,徐子陵和突利却为之汗毛倒竖。 但吕无瑕听得乃父有救,当然照单全收,感激地瞥了应羽一眼,半信半疑的道:“一晚使成吗?” 吕重叹道:“少帅不用安慰老夫,老夫自知伤势严重,六脉被阴寒之气所闭,就算能勉强保命,没有一年半载也难以活动自如。” 寇仲尊敬的道:“我寇仲岂敢向吕老师胡言乱语。我们来自道家《长生诀》的先天真气,天性能克制这类邪功异法,且经验丰富。陵少你来出手,说到疗伤,当然以你比我为优,其他的就难说啦!” 徐子陵讶道:“甚么邪功异法?” 边说边踢掉鞋子,跨上卧榻,盘膝坐在吕重背后。 双掌齐出,按在吕重背心上。 徐子陵虎躯立震,望向寇仲,后者道:“明白了吗?” 徐子陵脸上惊容一闪即逝,颔首表示明白。 其他三人都一头雾水,吕无瑕芳心大乱的问道:“怎样呢?” 徐子陵真气源源不绝的送入吕重体内,仍能从容肯定的道:“不出三个时辰,令尊就可完全康复过来,不会留下任何后症。” 吕无瑕和应羽显然对沉默寡言的徐子陵更信任。悬到半天的心终放下来。又见吕重脸色立即转隹,连盘坐的姿态都轻松过来,登时有阴霾尽散,雨过天青的感受。 寇仲道:“我们出去再说。” 来到与寝室相连的偏厅,寇仲问起踢场击伤吕重那人的模样,吕无瑕仔细形容后,寇仲点头道:“假若我没猜错,此人定是阴癸派的元老高手‘云雨双修’辟守玄。” 吕无瑕和应羽愕然道:“阴癸派是甚么门派,为何从未听过的呢?” 突利却是恍然大悟,阴癸派的魔手终伸入朱粲的地盘来,这更是合情合理。阴癸派在长江之北只有襄阳一个据点,若要从而扩张,选取声势较弱的迦楼罗国来开刀,最是顺理成章。 说不定阳兴会的季亦农本身便是阴癸派的人,只要他坐上杨镇的位置,南阳等若落入阴癸派手上。 寇仲解释道:“这是江湖上最隐秘和邪异的一个门派,吕老师定会晓得。只是没有告诉你们吧:看情况目下最聪明的做法,是待吕老师明天痊愈后,立即撤离南阳。听说你们天魁派在很多地方都开设道场,对吗?” 应羽脸露难色,苦恼道:“少帅既有此提议,可知阴癸派是我们惹不起的。不过家师与杨镇帮主乃生死之交,绝不肯舍他而去。” 突利问道:“杨镇现在何处?” 吕无瑕答道:“杨世伯前天到冠军去,尚未回来,否则就有他待我们作主。” 寇仲和突利交换个眼色,均推想到季亦农是要趁这机会发动,削弱南阳所有支持杨镇的力量。 寇仲断然道:“成功失败,就在今夜:先发者制人,后发者被制于人,我们就和季亦农玩一手,看他能变出甚么花样来。” 话犹未已,有弟子慌张来报道:“湍江帮的人来哩!” 在进入道场的大堂前,寇仲一把扯着应羽,凑到他耳旁低声道:“像你现在这般神气,怎能赢得瑕师妹的倾慕。万事有我们为你撑腰,至紧要摆出是吕老师继承人的样子,横竖不能善了,还怕他娘的甚么?” 应羽微一点头,猛地挺起胸膛,领先大步入厅,戴回面具的突利和寇仲紧随其后,接着是吕无瑕、谢显庭和另四名应羽手下最有辈份的大弟子。 湍江帮的掌门人罗长寿四平八稳的坐在大堂靠西的太师椅内,如电的目光越过应羽落在突利和寇仲两人身上。他身后高高矮矮的站有十多人,人人目露凶光,一幅大兴问罪之帅的恶形恶相。罗长寿两旁太师椅亦各坐一人,左边的大汉一身灰衣,是灰衣帮的副帮主“恶郎君”真治平;右边是朝水帮内五堂总堂主“铁尺”祈三,都是南阳武林响当当的人物。应羽挺起的胸膛立时凹陷下去,执正弟子下辈之礼,向三人躬身致敬。 罗长寿泠哼道:“吕重在那里?” 天魁派各人无不色变,罗长寿如此直呼吕重之名,太不给面子了。 应羽给寇仲提醒的轻推了一下,才懂得领众人在大堂另一边的椅子坐下,应羽居中,寇仲和突利分傍左右,吕无瑕等都学对方弟子般站到应羽椅后,立成对峙的形势。 “砰”! 灰衣帮的副帮主真治平显出“恶郎君”的本色,一掌拍在椅旁的酸枝几上,震得几上的茶杯叮叮咚作响,怒道:“应羽你哑了吗?吕重究竟在那里?难道不屑见我们一脸?” “铁尺”祈三阴恻恻的笑道:“真副帮主勿要动气,说不定吕场主没脸见人哩!” 寇仲和突利心知对方最忌惮吕重,故出言试探他的情况。而若非吕重受伤,他们亦未必敢这么欺上门来。 应羽终于动气,沉声道:“家师有事外出,若三位想见敝师,劳驾明天再来。” 罗长寿仰天长笑,目光掠过寇仲和突利,回到应羽脸上,冷然道:“好!吕重不在,找你也是一样。令师弟伙同外人,打伤罗某人的儿子,这笔帐该怎么算?” 寇仲差点忍不住出口嘲弄,还幸强忍得住,向应羽投以鼓励的眼神。 应羽亦是心中有气,收摄心神,装出冷静沉着的模样,不亢不卑的答道:“罗帮主言重。令郎荣太公子恃强横行,在公众地方向敝师弟行凶,幸得应羽的结拜兄弟仗义出手。纵使显庭有不对之处,荣太公子也可以直接和我说话,这么做就太不尊重我们天魁派。” 结拜兄弟的身份是他们进来前商量好的。因为若依三派四帮一会表面的盟友关系,照江湖规矩,外人确没有置喙的馀地。 罗长寿登时语塞,想不到一向战战兢兢、漫无主见的应羽可以变得这般辞锋锐利。 “恶郎君”真治平厉叱道:“应羽你竟敢目无尊长,冲撞帮主,是否吃了熊的心豹子的胆。” 吕无瑕终忍不住,娇叱道:“敬人者人亦敬之,副帮主还讲不讲道理。” 真冷平双目凶光大盛时,祈三笑道:“虎父无犬女,不愧‘环首刀’吕重的女儿。就让祈叔叔来和你论道理,你大师兄忽然钻出来的拜把兄弟高姓大名,属何门何派。今趟到南阳来有何贵干?” 寇仲心叫来得好,敌方三大头头中,以这祈三最为沉着多智,先举茶杯轻吃一口,才好整以暇道:“我叫胡三,他叫胡四,与季亦农份属同门,不信可问问季老他真正的出身来历。今趟是路过贵境,皆因我们专职是杀恶人,杀光一地的恶人便要到别处找恶人。唉!恶人难求,我们的生意愈来愈难做。” 对方人人勃然大怒时,突利早蹩得满肚子不耐烦,猛地站起,喝道:“少说闲话,给老子画下道来,究竟是一窝蜂上还是单打独斗?” 一摆手上伏鹰枪,登时涌起一股凛冽迫人的劲气,威武无俦。 罗长寿、真冷平和祈三,纵然武功远及不上突利。但终是打滚多年的老江湖,眼力高明,只看突利这“胡四”横枪傲立的迫人气势,便知对方已臻第一流高手的境界,心中大为懔然。 祈三最是狡猾,嘿嘿笑道:“应贤侄若想凭武力解决,破坏南阳的和气,我们一派二帮当然要和贵派周旋到底,只不知这是否吕兄的意思。” 今趟轮到应羽乏言以对,突利单手把枪收往背后,哑然失笑通:“祈总堂主说得好,原来我们是一场误会,不过罗帮主错在不该与祈总堂主和真帮主同来问罪,摆明是要将小事弄大,非是要保持和气。早前若非我胡四枪下留人,罗帮主可能香灯不继,现今是战是和,罗帮主请赐天魁派一句话。” 他乃东突厥第二把交椅的人物,权倾外域,这刻滔滔放言,自有一股震慑人心的气度。 祈三立时闭口,让罗长寿作出决定。 真治平欲言又止,终没说话。 罗长寿脸色变得颇为难看,阴晴不定,好一会才拂袖而起。冷喝道:“明早我们再来,我要亲自跟吕重评理。” 卷二十八 第八章 大祸临头 罗长寿等人含怒离去,应羽愁眉不展道:“现在与罗长寿撕破脸皮,下一步该。唉!” 底下给寇仲暗踢一脚,应羽立即振起精神,勉力装出豪气的样子,续下去道:“该如何先发制人呢?” 突利油然道:“湍江派、潮水帮、灰衣帮、阳兴会的两帮一会一派既联结为一党,其他荆山派和镇阳帮,究竟站在那一方?” 吕无瑕轻移娇躯,来到应羽身旁,愤然道:“他们慑于阳兴会日渐扩张的势力和季亦农的武功,对他是敢怒而不敢言。今趟爹出事后,我们想请他们出来支持公道,他们都避而不见。” 寇仲道:“大龙头杨镇人虽不在,但南阳帮总有其他主事的人,不会对季亦农的横行无忌坐视不理吧?” 应羽叹道:“南阳帮最著名的高手孟得功和范乃堂均随大龙头去了冠军,大龙头本倚仗家师为他主持大局,家师却给人打伤,使我们阵脚大乱。唉!噢!” 寇仲又暗踢他一脚后,问道:“你们这么多帮派一起管治南阳,防务与财政等事务如何分配?” 吕无瑕道:“财政由大龙头掌管,其他工作则由各帮派轮流担当,例如这个月的防务轮到南阳帮负责,所以大龙头才放心到冠军去。” 突利向寇仲道:“我们应否直杀往阳兴会,把季亦农干掉,将事情彻底解决。” 应羽色变道:“万万不可,两帮一会一派加起来人数超过两万之众,况且这样自相残杀,必是两败俱伤之局,最后只会便宜朱粲那老贼。” 寇仲笑道:“应兄弟放心,可汗只是说笑。事情既不能力战,便要智取,还要不授人口柄。让我们分头行事,首先联结南阳帮,掌握全城的情况,尤其是敌对帮派调兵遣将的行动。若本人所料不差,‘云雨双修’辟守玄那家伙快要登门造访哩!” 情报像雪片般不断飞到城南的天魁道场,罗长寿等人离开后,直奔阳兴会见季亦农,按着敌对派系开始调动手下,把主力集中往阳兴会在城北的总坛。 暂保中立的荆山派和镇阳帮,亦聚集人马,以求自保。南阳帮更是全神戒备,俾可应付以季亦农为首一方的突击。一时全城形势绷紧若引满之弓,形势一发难收。 照寇仲猜估,季亦农事实上面对同一难题,就是要避免元气大伤,免被朱粲有机可乘。否则恐怕他已率人来攻打天魁道场。 除派出作探子的人外,天魁派在南阳近二千弟子,全奉召回道场守护,枕戈待旦的誓保师门。 在吕重疗伤的寝室内,徐子陵的双掌离开吕重的背脊,步出房门,吕无瑕迎上来焦急道:“爹的情况如何?” 徐子陵微笑道:“吕小姐放心。事情比我们猜想的更容易,令尊巳能自行运气调息,再有个许时辰,该可完全复元过来。” 众人齐松一口气,吕无瑕更流出喜悦的泪珠,想入室察看,给应羽软言阻止以免影响吕重行功。 寇仲、徐子陵和突利步至后园,到亭子坐下商量大计。 寇仲道:“李元吉一伙该尚未入城,至少未与霍求联络。至于云帅嘛!这个波斯家伙来去如风,谁都盯不牢他,有否入城就只天才晓得。” 又同徐子陵述说刚才发生的事和目下南阳山雨欲来的紧张形势。 徐子陵沉吟道:“现在是甚么时辰?” 突利轻松的道:“早得很,只是初更时份。” 他一生都在兵凶战危、斗争倾轧中长大,对这类情况司空见惯,根本不当作一回事。 除子陵道:“只要对方猜不到我们的真正身份,今晚定会率众来攻。” 寇仲道:“我们却有另一个看法:敌人理该不愿演变为两败俱伤之局,他们的目的只是吕重。据应羽说,三天后他们将举行第二届的龙头推选,重创吕重只是杀鸡儆猴的手段,好迫荆山派和镇阳帮舍‘偃月刀’杨镇而选季亦农。那即使吕重仍站在杨镇的一方,仍是二比六之数,季亦农将可名正言顺的坐上大龙头的位置,胜过以鲜血洗城的蠢方法。” 徐子陵恍然道:“原来如此,难怪吕重只伤不死。不过他老人家的功底非常深厚,亦因此成为季亦农的眼中钉。倘他明日能生龙活虎的走到街上,对季亦农的威信势将造成严重的打击。” 寇仲道:“只要现时中立的两派支持杨镇,加上天魁派,将是四对四平手之局。据以前的协议,杨镇可再延任一年,然后才举行第三次推选。在南阳,谁能掌握税收财政,谁的权力最大,除季亦农这别有居心的人外,其他人最终都要屈服。” 突利兴致盎然的道:“今晚我们是否该活动一下筋骨,若南阳变成我们的地头,李元吉等休想能活着离开。” 寇仲道:“此事说难不难,说易不易,陵少有甚么好提议?” 徐子陵道:“能为己为人,当然是一举两得的最理想做法。不过现时的南阳像一团烈火,一个不好,会把全城烧成颓垣败瓦,祸及无辜的平民。我们三个终是外人,不直直接插手其中。照我看应待吕重老师康复后,由他这德高望重的人出面兵不血刃的把事情摆平,我们则负起保他平安的重任。” 突利一呆道:“我倒没想得这么深入。听来还是子陵说得有道理。” 足音轻响,应羽来报道:“有一艘船刚驶抵城北的码头,报称是与霍求作交易的。南阳帮的人曾登船查问,接触到的是可汗的族人。据说他们明天才进城。” 寇伸大喜道:“终于来哩!” 应羽为之愕然,不明白追兵杀至,寇仲竟这么喜形于色。 徐子陵笑道:“应兄请坐,季亦农方面有甚么新的动静?”应羽在石椅子坐好后愁眉不展道:“刚得到消息,季亦农联同其他两帮一派的龙头,往见荆山脉掌门人任志,显是想说服他加入他们的阵营。唉!若任志给季亦农打动,形势将大是不妙。” 寇仲叹道:“我非是说应兄的不是,像应兄这极神气态度,怎能赢得你瑕师妹的倾心。” 应羽一怔道:“我的态度有甚么不对?” 寇仲摆出军师的神态,胸有成竹的分析道:“愈是危急的情势,女儿家愈希望身边有个能倚仗的男儿汉。现在正是应兄表现英雄气概的时候,像现在般唉声叹气,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儿,怎能令她将芳心许给你。机会稍纵即逝,应兄定要好好把握。” 徐子陵没好气道:“人家师兄妹情深义重,那轮得到你来多事。” 应羽忙道:“少帅是旁观者清,观察入微,家师虽有意撮合我们,可是瑕师妹却多次暗示我并非她心仪的人,看来我只好认命。” 突利加入道:“应兄弟是否察觉自己愈迁就她,她愈爱向你使性子发脾气?” 应羽一震道:“可汗怎能有如目睹似的,情况确如可汗所形容的,我究竟犯了甚么差错。” 突利哈哈笑道:“你的差错是不明白女人只是匹野马,不多打两鞭绝不肯甘心驯服。” 徐子陵苦笑道:“应兄切勿听他的,那只是突厥人的方式,移植到中土可能会弄巧反拙。” 突利捧腹大笑时,寇仲悉心指导的道:“事实放在眼前,你师妹欢喜的不是应声虫,而是充满英雄气概,担得起大事、敢作敢为的好汉。万事有我们给你撑腰,你有甚么好害怕的?想想吧!无论你强充好汉或低声下气,敌人都不会改变,对吗?” 徐子陵洒然道:“应兄还是做回自己的本份吧!姻缘这种事若是勉强得来的就没有意思。不过寇仲有一点是对的,在这生死存亡之际,应兄绝不能畏首畏尾,该挺起胸膛为贵派的存亡奋斗,不计成败后果,更不须理会令师妹会否因此而对你生出倾慕之心。” 应羽给激励得双目生辉,点头道:“三位大哥说的都是金石良言,我应羽……” 急骤的足音,中断他的说话,吕无瑕挟着香风,倘脸含嗔的匆匆来到,极为生气的道:“显庭这小子真不长进,在这吃紧的时刻,竟私下溜出去,若遇上湍江派的人就不得了。” 应羽正想说“怎办才好”,见三人均眼睁睁的瞧着他,醒悟过来,沉声道:“瑕师妹勿要动气,显庭当是往月兰舍寻小宛。” 吕无瑕没好气的道:“这个谁都晓得,问题是他是罗长寿欲得之而甘心的目标,外面又处处是他们的眼线,显庭为一个卖笑的女人这么卤莽行事,落在罗长寿手上就糟糕哩!” 应羽断然道:“显庭和青楼女子相好一事,暂不管他是对是错,现在最重要是把他追回来,否则若落人季亦农手中,将大大不妙。” 吕无瑕微一错愕,朝他用神打量,秀睁射出讶异的神色。 寇仲点头赞许,起立道:“告诉我月兰舍在甚么地方,由我去把他抓回来。这里有可汗和陵少座镇便成。” 当小亭只剩下突利和徐子陵两人,后者忽然环目四顾,虎目异采连闪。 突利吓了一跳,学他般留意四周,肯定绝无异样,不解道:“是否有敌人来了?” 徐子陵先摇头,按着又点头道:“不知如何,我刚才忽然心绪不宁,像有大祸临头的样子。这种情况罕有在我身上发生,恐怕不是甚么好兆头。” 突利感到寒意从脊椎直升到脑忱,与徐子陵相处这么久,当然晓得他灵性的敏锐大异常人,吁出一口凉气道:“照道理季亦农纵有辟守玄助他,亦奈何不了我们,子陵为何有此不祥预感?” 徐子陵的脸色变得更凝重,道:“危险的感觉愈趋强烈哩!可汗请去和应羽研究一下可有迅速撤走的方法,我到外院巡视,看有甚么不妥当的地方。” 寇仲展开身法,逢屋越屋的往位于城北大街的月兰舍掠去。夜风呼呼,天气清寒!寇仲突地从瓦背翻入一道横巷中,左弯右曲的急跑一段路,到再翻上一座大宅人家的瓦顶时,卓立瓦脊,低喝道:“来吧!” 白衣赤足的婠婠活似一缕没有实质的轻烟,从屋脊另一端冉冉升起,落在屋檐处。 在夜风吹拂下,她不染一丝杂尘白雪般的长衣迎风往后飘舞,尽显她曼妙的体态和动人的线条,美目凄迷,神色幽怨,再不若往日教人心寒的意态笃定。 寇仲心中暗叹,千算万算,也没算过婠婠会出现在这里,所有如意算盘立即全打不响。举手扯下面具,缓缓纳入怀里,同时暗聚功力,准备出手应敌。 忽然掠近寻丈,在他身前六尺许处站定,檀口轻启,吐气如兰的幽幽道:“少帅好吗?” 寇仲苦笑道:“本来一切如意,心想事成,但现在涫美人儿你芳驾光临,极可能是我乐极生悲的先兆,还有甚么好与不好可说呢?” 婠婠没有答他的话,仰起螓首,美目深注往星月交辉的澄明夜空,叹道:“子陵是否在天魁道场内。告诉他!婠婠永远都忘不了他。” 寇仲心中升起一股寒意,差点掉头拔足往道场跋回去,但又晓得这是扰他心神的高明手段,中计的后果就是横尸街头。连忙收摄心神,把千般忧虑排出脑际之外。沉声道:“我们不是定下协议,我们去起出杨公宝藏,你则可在宝藏内取某一物吗?” 婠婠的目光回到他脸上,平静问道:“寇仲你有多少把握,可避过师妃暄和佛门四僧的追捕?” 寇仲愕然道:“你的消息倒灵通。” 婠婠玉容回复止水般的平静,淡淡道:“与其让你们落入师妃暄之手,永远到不了关中长安,不如由我们把你抓起来,看看你在尝尽天下酷刑后,是否仍口硬得能不吐宝藏的秘密。” “锵”! 寇仲掣出井中月。冷笑道:“闲话少说,手底下见真章才是这世上唯一真理,其他都是像你刚才般说的是废话。” 婠婠一对美目又射出复杂深刻得令人难明的神色,凄然笑道:“你和子陵都是能使婠婠倾心的英雄人物,只恨我却终要毁掉你们,实在教人心痛。但我们亦是迫不得已,南阳乃我们必欲得之的重要据点,绝不容你们插手干涉。现在寇少帅的利用价值完令消失,该是时候送少帅上路哩!” 寇仲哈哈笑适:“空口白话说来有甚么意思,看刀!” 施出井中八法“击奇”,井中月化作长芒,闪电般往这阴癸派最出类拔萃的新一代传人击去。 “蓬”! 婠婠双袖扬起,重重拂在井中月刀锋处,寇仲只觉刀劲全被她那对大魔袖吸纳过去,立时招不成招,骇然后退。 婠婠却没有乘势追击,柔声道:“寇少帅你将比你的兄弟幸运得多,因为我们已决定对你狠下杀手,子陵却会求死不得,除非他能觑机自尽。” 寇仲再次提聚功力,冷晒道:“不要吹大气,要擒下我的好兄弟只是痴人说梦。” 婠婠叹道:“你们正是因自信而累事,今晚师尊将亲自出手对付子陵,少帅要不要坐下好好的想想那结果。” 寇仲心神剧震时,婠婠全力出手。 徐子陵绕着广阔近一里的天魁道场外围迅速飞掠,在星月映照下道场外的街道房舍一片宁洽,没有丝毫异样的情况。 最后他来到主堂高耸于其他所有建筑组群的屋脊顶处,迎风独立,极目四顾。 蓦地在道场围墙外西南方的房舍瓦顶上,现出十多道人影活像来自幽冥黑暗世界的众多幽魂恶鬼,笔直往道场飞掠而来。 领先一人高髻云鬓,脸盖重纱,体型高姚诱人。 徐子陵登时倒吸一口凉气,扯掉面具,扬声喝道:“想不到竟是祝宗主法驾亲临,在下至感荣辛。” 声音说话传遍整个道场。 杯弦声向,埋伏在那个方向的弟子怎知道“祝宗主”是何方神圣,齐齐弯弓搭箭,朝进入道场范围的敌人射去。 徐子陵心叫不好,已来不及阻止。又知纵使能阻止他们,结果亦不会有任何分别。 卷二十八 第九章 难填之恨 寇仲在刹那间把精气神提升至最颠峰的状态,在这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他要把所有因关心徐子陵而来的焦虑全排出脑海之外,心志不分的先去应付眼前的危难,否则他将如宋缺所评的根本不配用刀。 在这种时刻,仍分心去想另外的事。不但于事无补,更是自取灭亡。 他虽曾与婠婠多次交手,却从未真正摸清她的深浅。他现下唯一有利的地方,就是婠婠不晓得他近日的突破和进度。只要他能好好利用此点,说不定可突围逃生,赶回去与徐子陵会合。 就算要死,他们也要死在一块儿。 婠婠攻至。 这美女乌黑的秀发飘扬上方,像无数有生命的毒蛇,催动毛发至乎此等惊世骇俗的地步,他尚是首次目睹。 四面八方尽是袖影狂台,像一面无所不被的网,把他笼罩其中。寇仲冷喝一声,随口叫一声得罪,脚下用力,踏处瓦片立时寸寸碎裂,寇仲像陷进深洞般。随着碎瓦木梁,坠进下面人家的房舍去,同时一刀上刺,迎上天魔袖拂出其中暗含的指劲杀着。 “叮”的一声,刀锋硬攫指劲,一股活像能纠缠永世的阴寒之气透刀入侵,寇仲经脉欲裂下,终于踏足实地。 脚尖才触地,寇仲已把真气运转一周天,化去对方能撕心裂肺的可怕气劲,同时往前弹出,“碎”的一声撞破大门,来到宅堂前的广场处,再斜飞而起,落往围墙去。 这几下应变发生在数息之内,寇仲已脱离险境,避过婠婠的锋锐。 婠婠凌空追至,天魔带毒蛇般从罗袖滑出,疾取寇仲后颈,刚好赶在寇仲踏实墙头的一刻击中他,时间拿捏之妙,即使对方乃索命之敌,寇仲仍要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才是婠婠的真功夫,以往她因种种原因,故出手均未尽全力,此刻一意杀他,声势自大不相同。 整个空间像凹陷下去,既无法用力,纵勉强逞强亦是力不从心,只是那种难受至极点的感觉,足可今人心烦气躁,不战而败。 但寇仲自有应付之法,立时运动体内正反之气。像一座自给自足的城堡般,虽在敌人强大的军队包围下,仍能运作自如,猛换一口真气,在踏足墙头的刹那间横移半丈,井中月反手扫劈,正中婠婠的天魔飘带。 以婠婠的眼力和狡猾多智,仍猜不到寇仲有此应变能力,尤有甚者,就在被寇仲扫中带端的刹那,不但丝毫不觉对方反震劲道,飘带竟被带得卸向前方,真气泄荡。如此奇异的怪劲,她尚是首次在寇仲处碰上。 她本身乃吸取别人真气的专家,天魔气讲求以无形之力,盗取对方有实之质,敌人发力愈猛,愈是正中下怀,故婠婠深悉其中妙用。故此刻见对手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不惊反喜气随心转,加送一道真气,并鬼魅般凌空移位,使寇仲攻势落空。天魔飘带更化成十多朵圈影,再朝寇仲当头罩去,变招之快,教人难以想像。 寇仲刚暗庆计谋得售,正要借方挥刀反攻,岂知不运气犹可,忽然整条手臂疼痛阴寒,差点宝刀甩手堕地时,婠婠已像吊靴鬼般贴身飘至,他那颓丧失败的感觉似若由云端飞快掉进泥掉去,连叹窝囊的馀闲也欠缺。 幸好他临危不乱,一个肋斗往前翻腾而去,离墙时右足后撑,点在目光不及墙头稍下的地力。 果然婠婠如影附形的追来,天魔飘带变戏法似的一化为二,循着两道弧线轨迹,从左右外档弯回卷拂,假设寇仲原式不变,在越过窄巷前,左右耳鼓穴会同时中招,那时任寇仲是大罗金仙,也要返魂无术。 幸而这都尽在寇仲意中,条地改变方向,冲天而起,弹石般投往远处,婠婠虽及时变招追击,刚好差了一线,只能以其中一带在他左腿处轻拂上一下,就那么给他以毫厘之差逸出她的魔手。 寇仲化去入侵的天魔劲,落在另一所宅舍屋脊高处,横刀而立,双目神光迸射,一瞬不瞬的盯着像魔女下凡,御风飘来的阴癸派绝色美女。 他已为自己制造种种有利的形势,避过她锋锐最盛的几招强击,刻下到了全力反扑的时刻,此刻他无论信心和斗志,均处于最佳的状态,若奈何不了对方,将显示他和婠婠仍有一段不能缩减的距离。 岂知临空而至的婚帕却由快转缓,还今人难以置信的在空中旋转起来,由罗袖延伸出来的一对飘带织成完美无瑕的圆球带网,把她紧裹其中,往寇仲投来。 寇仲瞧得头皮发麻,别无选择下斜掠往上,一刀劈出。 “阴后”祝玉妍腾身而起,姿态优雅的从容避过所有箭矢,轻轻松松的落在屋脊的另一端,与徐子陵只隔丈许,柔声道:“荆州一地,在南北分裂时向为南方政权必争之地,故有‘南方之命,悬于荆州’之语,实乃南方盛衷之关键。南阳乃荆州北部要塞,交通便利,地势险固,户口繁盛。我们既得襄阳,若再取南阳,将成犄角之势,互为呼应。你两人不知好歹,竟敢来坏我们的大事,实咎由自取,勿怪我们不顾协定。” 祝玉妍当然不会这么有闲惰逸致来和徐子陵这后进小辈聊天,她是要手下得以对天魁弟子痛施杀手,藉以扰乱徐子陵的心神,好让她能生擒徐子陵,迫问杨公宝藏的下洛。 徐子陵心内滴血,偏要对四周正被屠般的天魁派弟子的惨况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还要祈祷突利能带领吕重、应羽等知机逃遁,其中的痛苦,绝非任何笔墨可形容万一。 惨叫呻吟痛哼之声不住从四方八面传来,天魁道场忽然变成人间地狱。 伏尸处处。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徐某人今日若幸能突围逃生,日后对祝宗主今晚的残酷手段,必有回报。” 祝玉妍冷笑道:“好胆!你们妄想可像以前般风光吗?” 藏在袖内的左手缓缓探出,玉指遥点眼前像慧星般崛起武林年轻有为的对手。 徐子陵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给她从袖内伸出来的玉手小臂完全吸引,心中涌起难以言宣的感觉。 在星月交辉下,祝玉妍没有任何瑕疵的手闪亮着超乎凡世的动人光采,无论形态动作,均齐集天下至美的妙态,含蕴天地间某一难言的隐秘,一时间徐子陵像忽然陷进另一世界去,与身旁充满血腥屠戮的凄惨现实再没有任何关系。 一缕低吟从祝玉妍隐在重纱之后的檀口吐出,进入徐子陵耳鼓后渐化为天籁妙韵。 这魔门最有地位的绝顶高手,全力展开天魔大法,无隙不入的向徐子陵全面进攻。 “蓬”! 寇仲的刀似乎和婠婠的飘带硬撼,事实上拚的只是蛤蜒点水的以刀锋轻轻在带影最密集处画上一记,却发出劲气交击的爆响。 两人同时大吃一惊。 令寇仲骇然的是婠婠的天魔飘带似有生命的灵蛇般卷缠而上,强大的天魔劲则似千重枷锁般把他紧吸不放,纵想抽刀退走,亦有所不能,唯一的方法,就是弃刀而逃。 就在这魂飞魄散,空有绝世刀艺却无用武之地的时刻,他想起李元吉的回马拖枪法。 婠婠吃惊的是看不穿他刀法的变化,明明是一刀迎脸劈来,到最后攻至时却是飘带被他刀锋画中,使她所有厉害杀着全施展不开。幸好天魔大法最厉害处正是千变万化,无有穷尽。立时施出天魔带最凌厉的杀着“纤手驭龙”,昔日飞马牧场商家两大元老高手,便是在她这种至死方休的手法下惨遭不幸。 就在她庆幸妙法得逞之际,井中月忽然生出一股往左摆动的强大拖扯之力。 婠婠心里暗惊,娇叱一声,逆劲往反向抗衡。 两人同时往瓦背落下去。 寇仲反笑道:“涫美人中计啦!”井中月一摆,顺着她的劲道拖刀,一下子逸出她飘带纠缠,双足踏在瓦背上。” 婠婠娇哼逍:“看你还有甚么伎俩。” 飘带消没罗袖之内,接着一个旋身,欺入他怀里,寇仲骇然疾退时,婠婠两袖往上掀起,露出赛雪欺霜的小臂,左右手各持精光灿闪的锋快短刀。 分取他咽喉和小腹,凌厉至极。 最诡异是她只以赤足的一对拇指触地,白衣飘舞,整个人像没有重量似的。以无比轻盈和优美的姿态,往他攻来。 她的每个姿态均妙不可言,偏是手段却凶残狠辣,招招夺命,形成强烈的对比,教人意乱神消。 “叮叮”! 在没法展开刀势下,寇仲勉强以刀锋挑开她上攻的一刀后,再以刀柄挫开她向腰腹画来的刃斩,险至毫厘。 寇忡再退一步,心叫不好。 果然婠婠占得先手,立即得势不饶人,天魔双斩水银泻地的贴身往他攻来,她攻击的方式不拘一法,全是针对寇仲当时的情况,寻瑕觅隙,杀得寇仲险象横生,随时有魂断当场的危机。 婠婠由秀发至秀足,全身上下无一不可作攻击的用途,诡奇变化处,任寇仲想像力如何丰富,非是目睹身受,绝想不到会是那么“多采多姿”。在眨几下眼的高速中,“叮当铿锵”之声响个不停,寇仲把井中月由刀柄千刀锋每寸的地力用至极尽,又以宽肩手肘硬顶了她十多下劲道十足的肩撞肘击,双脚互踢十多记,终给她的秀发挥打在背肌处,登时衣衫碎裂,现出数十度深达两、三分的血痕,人也断线风筝的抛跌开去,滚落瓦背。 这还是他凭着新领悟来的身法,才制造出此等战果,令婠婠本可夺他小命的杀着,变成只是皮肉之伤。 火辣的剧痛下,寇仲踏足长街,一辆马车正从寂静的长街另一端奔来,而婠婠的天魔双斩,则当头罩下,不予他丝毫喘息的机会。 寇仲脑际灵光一闪,伏倒地上,然后箭矢般贴地疾射,来到急奔而过的马车底下,看似是要通过车底从另一边逃生,事实他却是紧附车底,随车而去。 婠婠凌空一个翻飞,降往对街,才知中计,冷哼一声,朝奔出近十丈的马车电掠而去。 马车忽地加速,任御者如何拉勒叱止,四匹健马仍像疯了的牵曳狂奔,显是藏在车底的寇仲做了手脚。 婠婠怒叱一声,把身法提至极限,迅速把与马车的距离拉近至五丈。四丈、三丈,眼看可赶上,忽然最前方的一匹健马与马车分离,四蹄直放,再转入横街。 婠婠如影附形,放过马车转追这离车之马,天魔飘带电射而出,卷向马儿的后腿。 寇仲哈哈一笑,从马肚翻上马背,反手一刀,往马股下方扫去,正中天魔飘带。 “霍”! 劲气交击下,婠婠娇躯一颤,登时速度减缓。在力战之后。适才又发力追赶,已损耗她真元甚巨,纵使以她精纯的魔功也大感吃不消。更知寇仲有马作脚力,以逸待劳,而自已则只能仗身形步法从后急赶追击,难以发挥天魔大法变幻莫测的威力。无奈下只好颓然放弃,停下来眼睁睁的目送寇仲消没在长冲弯角处。 面对祝玉妍集魔音魔相魔功大成的凌厉攻势,徐子陵暗捏不动根本印,登时视象和听觉的幻象尽消,心志变得坚刚如磐石,不为对方摇动分毫。四周天魁派弟子被屠杀的死前惨呼,亦不能影响他澄明通澈的心境。 有生必有死。 整个人间的世界在他这刻来说只是一个短暂的幻象,除本心外再无他物。 徐子陵低喝一声“咄”,两手变化出大金刚轮印,迎击祝玉妍照脸拂来的天魔袖。 “逢!蓬!蓬!” 徐子陵施尽浑身解数,脚踏奇步之下,更变化出外狮子和内狮子印,寸土不让的硬挡祝玉妍从不同角度拂来的三袖后,终被迫和祝玉妍从罗袖探出来的玉掌狠拚一招。 天魔功如狂涛怒潮、缺堤洪水般冲来,徐子陵喷出一口鲜血,才退后两步,便横飞开去,堪堪避过祝玉妍从裙底闪电踢向小腹的一脚。 徐子陵又左右各晃一下,连祝玉妍也不知他要逃往何处时,他早闪到祝玉妍身后,两手穿花蝴蝶的化作千万掌影,往这可怕的大敌攻去。 祝玉妍想不到他仍有反击之力,看似随意的旋身拂袖,驱散徐子陵的漫天掌影,然后樱唇轻吐,吹出一口香气。 徐子陵给她这玄奥无匹的一袖拂得蹈踉跌退,所有后着无以为继,祝玉妍覆盖脸上的重纱往上扬起,露出她动人的玉容。 她一对美眸射出似怜似怨的神色,配合她颜容某种不能言传的感人表情,确深具勾魂摄魄的奇异力量。 这魔门最负盛名的高手,同时檀口吟唱,娇躯缓缓舞动,其婀娜多姿使人意乱情迷之态,能教铁石心肠的人,或修练至凡心尽去的佛门高憎亦破戒动心。 最奇异处是空气中彷佛充满了能直钻心脾的清香,使人魂为之销。 徐子陵暗叫侥幸,若非他扮岳山时曾见过祝玉妍青春焕发得令人难以相信的庐山真貌,这刻定因骤见玉容下给震撼致心神摇荡,露出心灵的空隙。 被她能迷惑感官的天魔大法乘虚入侵,不战而溃。 这可是他唯一反败为胜的机会,装出目瞪口呆的神情,却暗捏不动根本印。 祝玉妍缓缓飘来,举指遥点。 徐子陵蓦地狂喝,口吐真言:“咄!” 一拳击出。 祝玉妍显是想不到徐子陵的心神竟能不受她魔功所惑,娇躯猛颤,双目蓝芒大盛,指化为掌,速度骤增,快似鬼魅的闪往徐子陵左侧,重劈在徐子陵拳侧处。 徐子陵虽清楚瞧到她应变的方式和招数,偏是正欲变招时,拳头已被劈中,丝毫没法改变这形势。 当对方玉掌切在拳侧时,似若轻柔乏刀,但他的脑袋却如受电殛,视听亦同时模糊起来,若非仍紧守心头的一点灵明,恐怕会惊恐得发疯狂呼。 如此魔功,确是惊天动地,防无可防。 祝玉妍亦给他正寻隙而发的全力一拳,震得横飘到左方瓦背上。 徐子陵勉力倒纵而起,凌空两个翻腾后,连续运转体内真气,视听之力才回复过来,居高临下,见到修罗地狱般的可怕景况。 天魁道场大部份的房舍全陷进火海中,伏尸处处,但屠杀仍在激烈进行中,敌方以百计的黑衣人对馀生者展开无情的追杀攻伐。浓烟蔽天,星月无光下,眼光所及处尽是狼奔豕突的惨烈情景。 徐子陵自知再无力挽回大局,若此时不走,待阴癸派各魔头尽歼道场内其他人后,他更走不了。 但如何可摆脱祝玉妍呢? 他落在另一所房子的瓦脊处,祝玉妍飞临头顶上方,一对玉掌全力下击,劲气压得他呼吸顿止,全身乏力。 卷二十八 第十章 杀出南阳 祝玉妍近十多年来,从未试过像这一刻般满蓄杀机,她刚才可说施尽浑身解数,却只能令徐子陵受了点毫无足道的轻微内伤。而最今她心寒的就是对方根本不怕她的“天魔幻相”,使她天魔大法的威力大打折扣。此时她舍去生擒对方的念头,决意全力毙敌,免去将来徐子陵变成另一个宁道奇的后虑。 徐子陵若晓得祝玉妍心内的想法,当可非常自豪,但此刻他脑筋转动的只是如何保命逃生,好在日后取回这令他悲愤痛心的血债。 面对祝玉妍这惊天动地、威力无俦的全力一击,他绝不可退缩,否则会是兵败如山倒之局,直至被杀。 祝玉妍的天魔大法制造出来的‘力场’,比之婠婠又多了数十年千锤百炼,达至炉火纯青、登峰造极的魔功和经验在其中。 在一般情况下,纵使以徐子陵目前的突破和功力,对祝玉妍的掌劲仍是借无可借,卸无可卸。 幸好他因曾有过受婠婠把天魔劲送入体内以对付尤鸟倦的体验,故比寇仲更深悉天魔功法的虚实微妙,在这生死悬于一线的危急存亡之际,只好拚命一试。 他仰首上望,双目神光大盛,手捏施无畏印,被寒劲入侵得差些凝结的血液立时开始流通,血管同时收窄,使血液奔行加速,全身真气周游不息,适才乏力的感觉顿即消去,体内气劲澎湃,再变化出正反两股力道,往左微移三尺,一拳击出。 祝玉妍此刻杀机更盛。 本被她天魔劲压得斗志全消的年轻对手,忽然全身衣袂拂扬,变成另一个人似的站得稳如泰山,而连她都不明白的是对方击来的一拳竟没有丝毫劲道,偏又有种玄奥莫测的感觉。 蓦地对方往横移开,自己无坚不摧的天魔劲场像忽然失去重心和目标似的,晃晃荡荡,使催劲的她反而难过至极点,但这时变招已来不及,双掌惟有原式不变,改向下推。 以祝玉妍经验的丰富,眼力的高明,仍要自认对徐子陵看不通,摸不透。 “轰”! 臂伸至尽,离祝玉妍从天击来的玉掌只有五尺的距离时,徐子陵体内正反两股真气变为绞旋而依相反方向旋动的一股气柱,像暴发的洪流般,脱拳而出,迎上祝玉妍全力的一击。 气劲交击。 祝玉妍闷哼一声,被震得斜飞开去。 徐子陵则再口喷鲜血,跄踉打转的掉下瓦坡,着地前,探足一点,箭矢般投往远方。 祝玉妍足尖一点屋脊,又回飞追来。 徐子陵望着前方二十丈许火光熊熊、冒起大量浓烟的一组房舍投去。 能否在仍有的一段距离前逃过祝玉妍的追截,将是生和死的分别。 一记硬拚下,祝玉妍和他在绝无转寰馀地中,同告受伤,分别只在轻重之异。能令这魔门大宗师受伤,他实可堪告慰。 适才他先以施无畏印凝起的护体真气,藉正反移力把将他笼罩得动弹不得的天魔劲场卸开,再发拳攻击,利用他新近领悟回来宝瓶印式的发劲方法,令祝玉妍摸不清他的手法,不但硬挡她全力一击,还成功地借去她少许真气,更凭这注生力军的真气,在坠地前大幅舒缓了经脉的伤势,致能有馀力逃窜。 尚差五丈便可进入浓烟密布的火场,而祝玉妍仍在十丈以外,在这有利的形势中,忽然人影一闪,一位清秀俊雅、动作潇洒的中年文士,竟拦在前方,手横铜箫哈哈笑道:“徐兄弟可好?辟守玄恭候多时。” 徐子陵只看对方动作的迅快轻松,气度丰姿,立即断定此人魔功之高,尤在边不负之上,自知必无可避,猛咬牙龈,以最刚猛的大金刚轮印,运聚所馀无几的真气,丝毫不缓的直击敌手。 辟守玄摇头叹道:“这叫灯蛾扑火,不自量力。” 铜箫一摆,在空中画出反映背后火光的芒光,呼啸声随之大作,仿似鬼哭神号。 就在徐子陵对攻出的一拳已失信心,自叹小命不保的一刻,辟守玄背后的浓烟火光中异响突起,接着一团滚动的枪影,像龙卷风般往辟守玄卷去。 形势登时完全逆转过来,轮到“云口雨双修”辟守玄腹背受敌。 以辟守玄之能,亦知难以抵挡两大年青高手的前后夹击,尤其后面攻来的伏鹰枪事起突然,他因只顾前方以致背部空门大露,在措手不及下只能先求自保,虽明知只要挡得徐子陵一招,祝玉妍可及时赶上,仍要心中嗟叹的往横闪开,还要有那么远避那么远。 刹那间徐子陵和突利会合一起,徐子陵乘势一把扯着突利臂膀,拉得他和自己斜掠而起,投入浓烟深处。 祝玉妍赶到时,已迟了一步。 寇仲策马急驰,望着火头浓烟腾奔天上,染红了城南天际的天魁道场发狂般奔去,心中充盈杀机。 所有通往道场的大街小巷均被该是与季亦农有关的武装大汉封锁,严禁其他人接近或赶去救火。 此时寇仲的井中月沾满鲜血,硬闯七、八个关口,才赶到这里来。 就在这时,浑身火星炭屑、狼狈不堪的徐子陵和突利从灾场钻出来,扑上墙头。 站在墙头的徐子陵往他瞧来时突然脚步跄踉,差点掉下墙头,幸得突利一把抓着,拔身而起,再往寇仲投去。 两道人影同时出现在三十丈许外墙头处,迅若幽灵的往他们追来,寇仲认出其中一个是“阴后”祝玉妍,心叫乖乖不得了,接过落在马背的徐子陵和突利,立即勒转马头,转入长街,各人提气轻身,大幅削减马儿的负担,三人一骑,仓惶逃命去也。 才奔出二十多丈,十多名大汉持矛挥枪从两旁扑出,箭矢更骤雨般从屋顶两边射下来。 突利大喝一声,洒出漫天枪影,形成一个保护网,挡得劲箭锢飞坠地。 徐子陵左右开弓,以拳劲掌风,震得扑来的敌人束倒西歪,抛倒跌退。 寇仲大喝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井中月闪电般在马头前掣动,挡路者无一幸免的溅血倒下。 健马没片刻停留的闯关而出。 他们已无暇去看祝玉妍和辟守玄是否仍追在背后,只知凡挡我者,格杀勿论,来到两条大街交叉处,三人都浑身浴血,但却闯过多关,杀掉对方近百人,战况之烈,非身在其中,实难以想像。 突利喝道:“转左”! 寇仲记起李元吉、康鞘利等人正在北门外湍江的码头上,转左将可直抵西门,忙策马左行。 突利叫道:“快一点!妖妇愈来愈近哩!” 寇仲和徐子陵别头后望,只见祝玉妍和辟守玄一先一后,追近至十馀丈的距离,只要稍有延误,会立即给追上,心中唤娘,欲催马加速,岂知口吐白沫的马儿早达至脚连的极限,倏忽间祝玉妍又追近至八、九丈。 两旁的房舍像幻影般往两旁急速倒退,前方人影你追我逐,数百人正在拚命厮杀,呐喊连天,伏尸处处。 最令三人安慰的是西门处城门大开,显是负责守城的南阳帮众,遇袭下见势色不对,开城逃命,否则马儿难以飞越城墙,这么稍一耽搁,必被敌人追上无疑。 寇仲策马在交战双方的空隙中左穿右插,瞬那间进入深达六丈的门阙,马儿忽然前蹄失足,把三人倾倒滚地。 三人滚出门外,来到吊桥边缘处,再弹起来,奔过吊桥,落荒逃去。 祝玉妍和辟守玄追至桥头,络于力竭,停下来眼睁睁瞧着他们没在城外黑暗深处。 三人在城外一个山头颓然坐下,遥望南阳,仍隐见冲天而起的烟火。 寇仲苦笑道:“今趟真是一败涂地,能执回小命是邀天之幸。” 双膝跪地的徐子陵,木无表情的沉声道:“他们怎样了?” 正急促喘气的突利艰苦答道:“该逃出来吧!我半强迫的劝得应羽、吕天瑕等十多人护着吕重从秘道离开,才回头找你。” 寇仲忽然起立,一对虎目狠狠盯着南阳城上方火光,道:“所有旧恨新仇,终有一日我们要与祝玉妍清算。” 突利道:“下一步该怎么走,还要到冠军去吗!” 寇仲徵询徐子陵的意见道:“陵少怎么说!” 徐子陵仰首望天,道:“我们最好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否则见到鹰儿在头顶上飞来飞去的时间,将后悔莫及。而且像我们现在的情况,根本没有逃亡的本钱。” 突利一觉醒来,太阳已君临大地,在中天处射下暖洋洋的光线。 徐子陵仍跌迦盘滕,闭目冥坐,却不见寇仲的踪影。 他们身处的隐密峡谷在南阳西北五十里外的山区内,丛林密布,浓荫掩蔽,正是藏身的好地点。 峡谷底一道溪流蜿蜓而过,淙淙水声,份外令人感到山林的平和安逸,尤其在经历过昨夜的腥风血雨后。 突利悄悄起立,三人中论伤势,以徐子陵最重,所以需更长调息时间。 抵达谷口时,寇仲正躲在一丛浓密的树荫下向天观望,当突利来到他身后时,寇仲往天一指,道:“看!” 突利循指示瞧去,一个黑点正在山区外十里许处的原野上飞翔,找寻目标。 寇仲问道:“谁的鹰?” 突利仔细观察,低声道:“该是康鞘利的鹞鹰,终追到来哩!” 黑点又往远处移去,消没在一座小山之后。 寇仲叹道:“还是陵少心清,若我们昨夜只知逃走,现在又会给人追得喘不过气来。” 突利在他旁单膝跪下,道:“我们要重新决定逃走的路线,多了阴癸派这大敌,我们的处境更是不妙。” 寇仲道:“你的地理常识竟比我这汉人还好,真是讽刺,不如由你来设计逃亡路线吧!” 突利苦笑道:“你是否在讽刺我,因为小弟下工夫研究你们的山川地理,只有一个目的,不用说出来你也该知是甚么。” 寇仲笑道:“自古以来,你们和你的匈奴祖先,便不断入侵汉土,究竟是因仰慕我们中土的文化,还是想要我们的财帛子女土地?” 突利淡然道:“若用两句话来说,就是乘人之危或为人所乘,这才是入侵的动机,我不攻你,你便来侵我,有甚么道理可言。” 寇仲沉吟道:“可是从历史看,总是你们寇边进侵的多,我们是为保卫国土而作反击吧!” 突利分析道:“这只是一种误解,由于战术、地理和社会的分异,你们在大多数时间只能处于被动的形势。坦白说,纯以武力论,你们汉人实在不是我们对手。真正令我们佩服的只有你们战国时的‘铁骑飞将’李牧,即使以汉武帝的强大,双方亦只是两败俱伤之局。” 寇仲大感脸目无光,反驳道:“既是如此,为何你们的国界不能扩展越过阴山长城呢!可见我们或不擅攻,却是善守。” 突利心平气和的道:“希望这番讨论不会损及我们兄弟间过命的交情。” 寇仲老脸微红道:“当然不会。只是气氛热烈了点,可汗请继续说下去。” 突利叹道:“说下去可能会更难听,少帅仍要听吗?” 寇仲苦笑道:“不要说得那么难听行吗?” 突利探手搂上寇仲肩头,道:“我是诚心把你当作兄弟,才坦言直说。若比较高下,我们是以勇力胜,你们却智计占优。一直以来,汉人对付我们最厉害的法宝,就是分化与和亲两大政策,武功只作后盾之用。只要能令我们出现分裂和内哄,你们可隔岸观火,安享其成。若以武力论,早在南北朝分立时,我们已横扫漠北,建立起强大的可汗国。但你看看现在的情况,好好一个突厥汗国不但分裂为东西两国,颉利还要置我于死地。若大家能同心合力,你们凭甚么阻止我们南下。” 寇仲听得默然无语。 突厥的分裂,确与隋室的离间政策有莫大关系,这是看准突厥权力分散的弱点。因为突厥的最高领袖大可汗下还有若干像突利这种小可汗,各有地盘,实际上无论治权和武力都是独立的,所谓“虽移徙无常而各有地分”。 故“分居四面,内怀猜忌,外示和同,难以力征,易可离间”。只要向其中某汗拉拢示好,可制造众汗间的矛盾。 隋室虽对这种勇武善战,来去如风,有广阔沙漠作藏身处的强大游牧民族用武无地,却是有计可施。 突利续道:“你们是以务农为主,人虽多我们千百倍,但调动军队却非是易事,往往只会引起民变。且防线又长,难以集中防守,远征吗!我们只要断你们粮道,你们便成缺粮劳师的孤军,那能抵挡我们这些出身大漠的精骑突袭,只是天气的变幻和沙漠的酷热,你们便注定是败亡之局。” 寇仲苦笑道:“事实如山,教我如何分辩。唉!可否告诉我,像你们现在存心使中土四分五裂,支持汉人打汉人的高明妙策,是否赵德言给你们想出来的!” 突利摇头道:“定此策者乃‘武尊’毕玄的亲弟嗷欲谷,此人不但武功高明,且谋略过人,在我国地位仅次于毕玄,甚得颉利尊敬信任。” 寇仲叹道:“果然厉害,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离强而合弱。照这么看,说不定今趟可汗被设计陷害,也是出于这个甚么谷的献计,希望能收回所有小可汗的兵权,建立一个集权中央的国家,到连西突厥都被平复时,中土将有大灾难。” 突利一震道:“我倒没想得这么深入,但毕玄……唉!利害关头,确很难说。” 徐子陵此时来到两人身后,道:“看!” 两人望往万里无云的晴空,鹰又朝他们的方向飞来。 寇仲道:“该到那里去呢!” 徐子陵淡淡道:“入黑后我们重返南阳,到时见机行事如何!” 两人为之愕然。 卷二十八 第十一章 海沙帮主 城内虽行人较少,天魁道场尽成瓦烁残片,但南阳情况跟事变前分别不大。更如徐子陵所料,没有关卡截查来往人流,城门码头均保持开放。南阳的命脉在乎贸易,而贸易的基本条件必须保持南阳的开放和稳定,使本地和四方往来的商贾放心大做生意。 昨夜季亦农在阴癸派倾巢而出的支持下,一举把敌对的南阳帮和天魁派两大势力,以雷霆万钧的姿态连根拔起,正是要把混乱减至最低。 可想像季亦农现在正忙个不亦乐乎,频向其他帮派领袖和大商家保证他们的利益,以确立自己的治权,接收南阳帮和天魁派辖下的业务。 在这种时候回城,既可避过李元吉和云帅两方人马的追捕,又大出阴癸派意料外,由明转暗,可伺机反击或逃遁,至少争得喘一口气的时间。 三人渡过护城河,在城西翻墙入城,以真脸目找了间旅馆作落脚的地点,寇仲到饭堂向伙计打探消息时,突刊和徐子陵留在房中等候。 突利怀疑的道:“我们会否太张扬?” 盘膝坐在椅内的徐子陵道:“假若可汗是季亦农,会否大张旗鼓的命人四处找我们呢?” 突利恍然道:“子陵的脑筋确比我灵活,季亦农当会极力掩抑,就像襄阳钱独关的情况。假若他告诉手下或其他帮派,说要对付的人是名震天下的寇仲和徐子陵,所有人却会怀疑他有甚凭藉?” 徐子陵微笑道:“阴癸派势将偃旗息鼓,惟恐别人知道他们的存在,所以我们暂时该是安全的,兼且谁料得到我们会留此险地。” 突利叹道:“可惜昨夜一战将是秘而不宣。否则子陵能与祝玉妍在正面交锋下全身而退一事,足可今子陵声价大增百倍。” 徐子陵淡然自若道:“虚名虚利,求来作甚么。现在阴癸派的势力愈趋壮大,我们若不能趁这要紧关头对阴癸派展开反击,到米已成炊时,一切都迟了。” 突利大讶道:“现在不是米要成炊吗?凭我们三个人的力量,能干出什么事来?” 徐子陵双目闪过浓重的杀机,一字一字的缓缓道:“只要能杀死季亦农,整个局势将可扭转过来。” 此时寇仲回来,坐在床沿处,道:“南阳城表面看大致平静,其实人心惶惶,有人说南阳帮的杨镇会在这两天反攻,又有人说朱粲会乘虚而来。对季亦农城民大多没甚么好感。” 徐子陵道:“天魁道场被夷为平地,城民有甚么反应?” 寇仲道:“他们均认为季亦农太过份,据说不但中立的荆山派和阳帮大为震怒,连与季亦农同流合污的朝水帮、灰衣帮及湍江派都认为不该弄至如此地步。但碍于季亦农声威大振,故都敢怒不敢言。今趟季亦农此举,已激起公愤。唉!若非我们插手,祝玉妍该不会为利害所逼,蠢得采取如此激烈的手段。” 突利道:“现在我们应如何行事?” 徐子陵忽然打出“有人接近”的手势,寇仲则目射精光,盯着房门。 接着“咯!咯!”敲门声响,三人交换个眼色,均惊疑不定。 他们的敌人实在太多,敲门的可以是任何一方的人,而若行踪这么轻易被人掌握,当然大是不妙。 一把柔媚的声音在门外道:“人家可以进来吗?” 寇仲虽觉耳熟,一时却记不起这么诱人的一把嗓音是属于那位女主人,沉声道:“请进!” “咿呀”一声,没上闩的房门被推开来,现出一位婀娜多姿,身段惹火迷人的美女,外披耀眼的黄色披帛,头戴帷帽,下系红色的石榴裙,花枝招展,艳光四射。 寇仲啊一声的立起来,施礼道:“原来是海沙帮新任帮主‘美人鱼’游秋雁小姐芳驾光临,顿令蓬室生辉,小弟幸何如之。小陵还不让坐。” 徐子陵忙起身移往一旁,游秋雁“噗吃”一笑,毫不客气坐入椅子里。 突利虽仍弄不清楚游秋雁跟他两人关系,但总听过海沙帮的名字,糊里糊涂下为她斟茶递水。 徐子陵掩上房门时,趁机往外窥看,肯定没被重重包围后,在游秋雁看不到的角度向两人打出“安全”的手示。 游秋雁像会滴出水来的美目横了寇仲一眼,微唔道:“为何这么目不转睛的盯着人家,怕我出手偷袭吗?秋雁那有这么大的胆子?” 寇仲微笑道:“首先是小弟从未见过游帮主穿得这么漂亮;其次是想起以前和游帮主三度交手的情景,忍不住神驰意乱,茫不知无礼失态。” 又向徐子陵道:“小陵!你来说,游帮主是否出落得更迷人呢?” 事实上他完全猜不到理该是敌非友的游秋雁忽然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所以先来一番胡言乱语,好看清楚她的来势。 徐子陵这才朝这本是前海沙帮主“龙王”韩盖天姘妇兼手下,向以色相颠倒众生的女人用心多瞧两眼,发觉她果如寇仲所言,样相顺眼多了,不知是否眉眼间添加了几分庄重,令她在气质上生出变化。 韩盖天自馀杭一战被他偷袭重伤,从此退出江湖,改由游秋雁坐上他的位置,人事的变迁,确教人唏嘘难禁。 游秋雁不知是否想起以往两次交手,均被寇仲轻薄便宜,还是给寇仲的夸张称赞感到既得意又腼腆,竟出奇地现出不应在她身上发生的女儿家羞态,两边脸蛋各飞起一朵红晕,白寇仲一眼道:“人家是为你们好,才冒险来见你们。偏是尽说轻薄话儿,是否想把秋雁气走。” 寇仲糊涂起来,抓头道:“为我们好?游大姐怎知我们在这里?” 游秋雁举杯浅吃一口热茶,美目瞟了突利一眼,向寇仰露出询问的神色,不用说话,那对大眼睛足可把心意清楚传送。 寇仲和徐子陵同感愕然,皆因当年在巴陵城外,游秋雁联同大江帮的斐炎和“毒蛛”朱媚、白文原等来对付他们,被他们杀得狼狈逃生。游秋雁更为寇仲所擒,最后又把她放了。所以均估计游秋雁多少是为朱粲来找他们,但如若她连突利是谁都不知道,当然是与朱粲没有关系。 寇仲微一沉吟,在感应不到游秋雁的恶意下,断然道:“这位是东突厥的突利可汗。” 游秋雁娇躯微颤,深深打量突利两眼,露出狐疑之色。 突利的目光在她娇躯上下巡视,毫不掩饰自己对此女的兴趣。 游秋雁做然挺起酥胸,丝毫不介意突利把她当作是野马般看待的目光,再向寇仲抛个媚眼道:“我的手下当然认识你和小陵,你们这么毫无忌惮的投店落脚,难道不怕给朱粲和李元吉两方的人发觉和来寻晦气吗?” 徐子陵问道:“贵帮和阴癸派是甚么关系?” 游秋雁微一愕然,皱眉道:“我们怎会和阴癸派拉上关系?” 寇仲若无其事的道:“我们最近见过你的兄弟把一批火器卖给阴癸派的人嘛。” 游秋雁一怔道:“你们是否指卖给钱独关那批江南制造的火器?”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开始有点相信游秋雁对他们并无恶意,当然仍尚未弄清楚游秋雁登门造访的目的。 徐子陵解释道:“钱独关正是阴癸派的人。” 游秋雁现出恍然神色,沉吟片晌道:“海沙帮再非以前的海沙帮啦!以前为了扩展势力,我们不得不先后依附宇文阀、沈法兴和朱粲,结果如何你两个该比任何人更清楚。现在我们已改弦易辙,只做生意,不过问江湖之事,声势反与日俱增,你们明白人家的意思吗?” 寇仲欣然道:“当然明白,更恭贺游帮主有此明智之举。不过既是如此,游帮主为何来见我们这三个满身麻烦的人呢?” 游秋雁俏脸再红起来,瞥寇仲千娇百媚的一眼后,垂首轻轻道:“你们是我的朋友嘛!眼见你们有难,人家怎能袖手旁观。” 徐子陵和寇仲愕然以对,均想不到可从游秋雁口中听到这番说话。 徐子陵移到寇仲旁坐下,剑眉轻蹙道:“若游帮主因我们惹上麻烦,我们怎过意得去?” 游秋雁微笑道:“大家都是老朋友,何用说客气话呢?” 今趟差点轮到徐子陵抓头,一直以来,海沙帮均和他们势不两立,前帮主韩盖天还因他们落至黯然下台,老朋友的关系不知是从何说起。 突利问道:“游帮主可知南阳现在的情况?” 游秋雁冷哼道:“表面看似是以季亦农为首的一方控制大局,其实他们根基未稳,迟早要把战果让人。” 三人终看出一点端倪。 寇仲讶道:“游帮主似乎和季亦农不大和睦?” 游秋雁双目杀机一闪,冷静的道:“不用瞒你们,在南阳我们只卖‘偃月刀’杨镇一个人的账,今次季亦农不顾江湖道义,借外人之力以血腥手段镇压自己人,已激起公愤,人人都想得而诛之。” 寇仲终明白过来,道:“朱粲对这事怎样反应?” 游秋雁微耸香肩道:“当然是要乘虚而来,听说他正调动兵马,集结战船,随时会大举东来,收复失地。不过这样做对他并无好处,落到他手中时南阳只会变成一座死城。” 突利道:“杨镇目下身在何处?” 游秋雁略一犹豫,始道:“他已潜返南阳,正密谋反击。听说你们帮助天魁派抗敌,季亦农引来的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凭三位的功夫仍招架不住?” 寇仲答道:“是阴癸派的人,季亦农另一个身份正是阴癸派的门人。” 游秋雁失声道:“甚么?” 寇仲微笑道:“情况愈来愈有趣哩,若有游帮主相助,说不定我们可反败为胜,把季亦农宰掉。” 游秋雁一对秀目燃亮起来,道:“你要人家怎样助你?” 寇仲道:“我要有关南阳的所有消息情报,尤其季亦农的一举一动,我便可针对之而设计出整个剌杀的大计。” 游秋雁站起来满有信心的道:“你们在这里静候我的好消息吧!” 这充满诱惑妖媚魅力的一帮之主去后,寇仲的脸容忽然变得无比的冷静,问道:“这女人可信吗?” 徐子陵沉吟道:“很难说,她绝非会害羞的那种女人,却两次露出少女般羞涩的神色,大异她往日对男女关系视若等闲的作风,教人费解。且又刻意打扮的来见我们,是否她情不自禁地爱上你呢?” 突利插入道:“她是来骗我们的。” 两人为之愕然,他们虽是心中存疑,却不明白突利因何能如此肯定。 突利长身而起,透窗外望,缓缓道:“我有一项本领,是两位有所不及的,就是观女之术。” 寇仲讶道:“可汗看出甚么特别的事情来?” 突利沉声道:“此女在接到我们在此出现的消息时,该是与男人交欢正浓,所以眉梢眼角的春意仍未尽退,她不是因害羞而脸红,而是意犹未尽。若我所料不差,她的男人当是‘云雨双修’辟守玄,只有他才在这等时刻,仍会与女人欢好,因为有绰号叫的哩!只有通过云雨采补之术,他才能令损耗的功力迅速回复。” 寇仲道:“可汗的分析该不会错到那里去,问题是假若阴癸派既知我们在这里,何须转转折折的耍花招,索性倾巢而来对付我们便成。” 徐子陵道:“可能祝玉妍、婠婠和一众元老高手都去了城外追搜我们,甚或因要事赶往别处去,老辟自问没办法留住我们,才另施毒计。” 寇仲同意道:“应该是这样。唉!可汗何不早点说出来,只要我们跟在那妇人背后,说不定可把老辟都宰掉,那就可大大消一口气。” 突利转过身来,苦笑道:“少帅并非第一天出来行走江湖吧?试想以辟守玄那种比狐狸还好狡的老江湖,怎会不躲在一边监视我们会否跟踪那妇人呢?” 寇仲两眼亮起来,道:“假若祝妖妇和棺妖女真的不在南阳,将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突利苦思道:“游妖妇为何要谁我们留在这里等她?” 徐子陵道:“有两个可能:一是结集本身的力量,包括通知祝妖妇或涫妖女赶回来;一是要通知我们的敌人,最有可能的当然是李元吉和康鞘利的一方。” 寇仲弹起来道:“那我们还留在这里干吗?等死吗?” 徐子陵从容道:“无论那一种可能性,都需要一段时间。可想像客店外必有阴癸派的高手在监视,假若我们此时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溜出去,事情等若成功了一半。” 突利道:“有心算无心,此事并不困难,但溜出去后,我们该立即离城,还是另有行动?” 寇仲一对虎目涌起深刻的仇恨和杀气,冷然道:“天魁道场的血债只是其中一笔账,我们和阴癸派再没有甚么话好说的,不杀他娘的一个痛快,我以后会睡不安寝。” 徐子陵断然道:“既是如此,我们就溜出去再见机行事,我心中有一个关键人物,就是可汗在这里的眼线霍求,说不定可从他身上分别把握到李元吉和季亦农的行踪。” 两人同时称妙。 徐子陵长身而起,微笑道:“让小弟当可汗和少帅的探路小卒如何?” 大笑声中,三人在高张的斗志下,并肩离去。 卷二十八 第十二章 重施故技 徐子陵于院培落回地上,摇头道:“敌人布下的暗哨可监视旅馆的整个外围,除非掘一条地道,否则休想从地面离开。” 三人伏在后院角落的暗影里,都想不出偷偷潜离的好办法,以徐子陵感官的灵锐,若连他都认为敌人的监视网无隙可寻,那事实必是如此。可见阴癸派在南阳仍是高手云集,不易硬拚。 突利道:“现在至少证明小弟所料不差,游秋雁乃阴癸派遣来的奸细。” 寇仲胸有成竹的道:“愈困难的事愈有趣。我偏要在这种情况下取季亦农的狗命,好让祝妖妇知道要对付我们是必要付出代价的。” 徐子陵熟知他性情,笑道:“你又在打甚么鬼主意。” 突利忽感全身血液沸腾,不但忘记了刻下四面楚歌,处处受敌的危险,还感到与两人并肩作战的无穷乐趣。纵使在最艰苦和失意的时刻,寇仲和徐子陵仍能保持乐观的心境和强大的斗志,誓与强敌周旋到底。 寇仲得意洋洋的道:“记得当年在扬州被困杨广别院的情境吗?” 徐子陵点头道:“原来你想重施故技,就让我去办吧!” 徐子陵潜回客房,突利一头雾水的问道:“究竟有何妙计?” 寇仲凑到他耳旁道:“我们要制造出遁离的假象,待敌人离去后,我们便可从容反击啦!” 突利一知半解时,徐子陵急掠而回,寇仲忙问道:“做了甚么手脚?” 徐子陵低声道:“我在墙上写下‘秋雁姊请代通知老辟,我们杀季亦农去也’,少帅认为此一着还过得去吗?” 寇仲眉飞色舞道:“陵少果是文采风流,情词并茂,小生拜服。好啦!该躲到那里去呢?” 突利这才明白过来。 徐子陵道:“这么多空房间,随便找一间躲起来便成,我们的信誉这么好,说出的话包保人人相信,白墙黑字,写出来的更能增人信心。” 三人躲藏的房间,向西的窗与原本的客房遥遥斜对,只隔了一个小花园,可直接监视其动静。 在暗黑中,三人坐在地上,轮流探头察视。 寇仲低笑道:“最妙是敌人怕惹我们生疑,不敢进入旅馆的范围来探视,否则我们的妙计就行不通,现在唯一希望是那贱人快点回来。” 突利缩首挨墙坐下,叹道:“等待最是难耐,但世民兄的坚毅耐力,却是我所认识的汉人中罕见的。” 徐子陵道:“这么说,你们突厥人都是长于坚忍的啦!” 寇仲正留意隔邻房间的动静,住在房内的人早酣然入梦,传来阵阵鼻鼾声,接口道:“难怪你们的突厥精兵这么厉害,来如兽聚,去如鸟散,无踪无迹,又不用固守任何城市防线,这种战术定要好好学习。不过在中土采这种作战方式,却会被冠以流寇的恶名。” 突利反驳道:“没有组织和理想的才叫流寇,我们人人在马背上生活,全国皆是精兵,怎可相提并论。” 徐子陵道:“你们兵虽精人却少,恐怕只勉强及得上我们一个大郡,最厉害处仍是来去如风的战略。一击不中,远扬千里。不过若入侵中土,这种优势会逐渐消失。那时人数太少的弱点将会暴露无遗。” 突利苦笑道:“子陵确是一针见血。不过颉利却不是这么想,他认为只要好好利用中土各方势力的矛盾和冲突,可逐步蚕食中土,完成这远古已来便存在的伟大梦想。” 徐子陵听得露出深思的神色,再没有说话。 寇仲岔开话题道:“毕玄究竟高明至甚么地步?” 突利未及回答,足音响起。 三人移到窗下,探头外望,漩秋雁来到对面房间处,举手敲门,只两下便发觉有异,推门入内,又旋风般掠出房外,挥手发出烟花火箭,直冲夜空,爆出一朵红芒。 寇仲狠得牙痒痒的,想起自己曾两次放过她,此女仍要来害他,恨不得扑出去把她捏死。 衣袂声响,数道人影先后落在房门外的走道处,三人认得的是“云雨双修”辟守玄、“魔隐”边不负、闻采婷、“阴后”祝玉妍和一个身穿青衣的中年男子,却不见婠婠。他们像鬼魅般出现,并没有惊扰好梦正浓的房客。 只是祝玉妍一人,已足可令他们倒抽一口凉气,忙把头缩回窗下,怕惹起她的感应。 祝玉妍的声音在园子另一边响起道:“辟师叔你今趟的失策,错在对这两个小子认识不深,致低估他们的才智。若换了是涫儿,必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正全神运功窃听的寇仲和徐子陵暗叫惭愧,若非突利有观女奇术,说不定会着了辟守玄的道儿。 辟守玄刚从房间看毕墙上留书步出走道,叹道:“最令人难以相信的是他们竟猜到秋雁背后有我在指使,他们凭的是甚么呢?” 祝玉妍平静地道:“懊悔只是于事无补,立即为我通知涫儿,无论要费多少人力物力,务必在四大贼秃截上他们前,把他们一杀一擒,留下个活口迫出杨公宝藏的藏处。” 陌生的男子口音道:“他们在墙上留言要杀亦农,亦农该如何应付,请宗尊赐示。” 三人听得心中叫好,这叫踏破铁鞋无竟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至少知道季亦农是何模样。 祝玉妍淡淡道:“这只是虚言恫吓,他们自顾不暇,又欠缺情报消息,凭甚么来杀你。照我看他们会立即离开南阳,有那么远逃那么远。不过小心点也是好的,由现在起,辟师叔和不负会寸步不离伴在你旁,既防那两个小子,也防杨镇或朱粲两方的刺客。” 辟守玄道:“待会季亦农约了荆山派和镇阳派的人在月兰舍谈判,我和不负跟在一旁,似乎不太妥当。” 祝玉妍答道:“辟师叔可见机行事,只要能确保季农的安全便成。” 她的音量不断降低,显是因说及机密,用上束音的功夫。此时突利只能听到像蜜蜂在远处飞过隐隐传来的嗡嗡之音,幸好徐子陵和寇仲仍可捕捉到她大部份的说话,再把其馀猜想出来,达成完整的内容。 祝玉妍似是身有要事,说毕即要立即远离的样子,续下命令道:“采婷找三个人假扮那些小子,制造假象,引李元吉一方的人追去。杨公宝藏关系重大,本尊绝不容他们落入别人手里。” 闲采婷道:“宗尊所言甚是,纵使没有杨公宝藏一事,我们也不直留下祸根,致成将来之患。” 祝玉妍转向游秋雁道:“秋雁留意朱粟那方面的情况,若有任何异样,立即通知我们。现在分头行事去吧!” 瞬眼间,祝玉妍等走得一个不剩。 没有灯火的暗黑房间里,突利正要说话,却给徐子陵和寇仲同时打出手势阻止,突利醒觉,连忙把到达唇边的说话吞回去。 好一会后,徐子陵缓缓探头外望,只见瓦顶上人影一闪,果然是祝玉妍去而复返,吓得缩身躲避。 时间一分一分的过去,两刻钟后,到寇仲再探头外望,祝玉妍已踪影渺然。 寇仲低声道:“你估祝妖妇今趟是否真的走了。” 突利咋舌道:“真狡猾!” 徐子陵道:“事实上她打开始时已深信我们有本事避过所有耳目离开,只是后来生出怀疑,但并不坚定。现在该已走啦!” 寇仲点头道:“她忽然把声音压低,正因心内开始怀疑我们仍未走。” 突利不解道:“那她为何不索性着手下搜遍客店?” 寇仲笑道:“这是自负才智的人的通病,就是自信自己的想法是最聪明的。不过她这一着确是阴毒有效,只是不幸遇上了比她更聪明的人吧!” 徐子陵接口道:“还有她们是见不得光的,细惯秘密行事。更重要的原因是若她下令搜索,事一张扬,我们可先一步突围离开。” 寇仲提议道:“陵少出去看看如何?” 徐子陵又耐心的多等半晌,这才穿窗而出,片刻后回来道:“真的走哩!” 寇仲立即兴奋起来,大喜道:“今趟季亦农有难了。” 三人伏在屋脊暗处,虎视耽耽的瞧着对面灯火通明的月兰舍。附近的店铺均已关门,但月兰舍这些烟花之地,此时却是开始活动的好时光,大门入口处的广场停满马车,客人不绝如缕。 突利沉声道:“该如何下手?” 徐子陵环目一扫,道:“要潜入这人多杂乱的地方是轻而易举,问题是如何在被敌人发现前,寻上季亦农。” 寇仲道:“我们已耽搁了一段时间,不能再等。幸好季亦农的阳兴会手下并不认识我们,季亦农更不会蠢得叫手下留意像我们般的三个人。时机稍纵即逝,我们就行险博他娘的一铺。” 突利欣然道:“和你们混在一起少点胆汁都不行,去吧!” 不一会三人来到街上,大摇大摆的朝月兰舍的大门走去,把门的大汉招呼惯来自各地的武林人物和商旅,并没有因他们的陌生脸口而问长问短,欣然领他们进入大堂。 鸨婆迎上来时,寇仲立即充阔气的重重打赏,乐得鹑婆眉开眼笑,殷勤侍候道:“三位大爷有没有相熟的姑娘?” 徐子陵环目四顾,大堂虽坐有十多个客人,都没有人特别留心他们,这才放下心来。 从黑暗藏处来到这灯明如白昼的大厅,感觉既强烈又古怪,似是再不能保存任何秘密。 寇仲随口道:“听说有位小宛姑娘,对吗?” 小宛正是与天魁派弟子谢显庭相好的青楼姑娘,罗荣太与他争风吃醋的祸源。 鸨婆脸露难色道:“真个不巧,小宛这两天染恙病倒,怕不能侍候大爷们哩!不过大爷放心。” 寇仲与两人交换眼色,截断她道:“或者她现在病好了也说不定,即管给我们试试看,告诉她是谢公子的朋友来了。”又再多塞一两银子进她手里。 鸨婆问道:“是那位谢公子?” 寇仲道:“是汉南来的谢魁公子,先看她能否来陪我们,才再找别的姑娘,最紧要是给我们找间最好最大的上等厢房,明白吗?” 半婆笑道:“难得三位大爷赏光,东二楼的厢房景致最好,现在只剩一间,请随奴家这边走。” 三人随鸨婆从大厅另一道门进入内园的长廊,两旁花木扶疏,东西各有一座两层高的木构楼房,占地极广,被长廊接通,喝酒猜拳和歌声乐韵,在两楼间回荡激扬,气氛热烈。 不过他们那有欣赏的心情,尤其寇仲和徐子陵想起他们的“青楼运”,只能硬起头皮,看看最后会是甚么结果。 突利却是心情大佳,故意问道:“西楼为何这么宁静的呢?” 鹑婆答道:“西楼南翼二楼十间厢房全给人包起,因客人未到,所以才才这么宁静。” 三人听得精神大振,寇仲忙问道:“甚么豪客如此阔气。” 半婆露出谨慎神色,道:“奴家这就不太清楚。” 到进入厢房,点下酒菜,鸨婆小婢离开后,三人长笑举杯痛饮,以庆贺安然混进这里来。虽然对如何进行刺杀仍大感头痛,总胜过在外面遥遥望进来的情况。 寇仲瞥了向东的窗子一眼,笑道:“早知要间景致不那么好的厢房,便可透窗直接瞧见季亦农那间房。” 突利轻松的道:“刚才我差点想着那老鸨为我们转去西楼,不过回心一想,还是远观能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徐子陵微笑道:“让我作第一轮的哨探。”言罢穿窗而出,登上屋脊。 寇仲像季亦农已成囊中之物的神态道:“待会季亦农的臭屁股尚未坐热时,我们就兵分两路,由可汗和小陵突击老辟老边两人,我则负责把老季斩开两截。再用你老乡的战略一击中的,远扬千里,溜之大吉。” 突利笑道:“想起杀人,肚子特别饿,希望酒菜比老季早点来就更理想哩!” 谈谈笑笑时,敲门声忽然响起。 “咯咯咯”! 两人同时色变,皆因事先全无警兆,若是端菜来的厮役,怎瞒得过他们的灵锐感觉。 卷二十八 第十三章 插翼难飞 来人推门而入,直抵两人以云石作格面的桌子对面的空椅子油然坐下,温柔发蓝但又锋利如刀刃的目光盯着寇仲,摇头叹道:“少帅这是聪明一世,愚蠢一时,假若你们离城后立即远扬,怎会陷入现今绝境?” 寇仲和突利均头皮发麻,难以置信的瞧着安坐桌子另一边的云帅。 寇仲深吸一口气,勉强把乱成一片的心绪回复过来,道:“国师可否说得清楚一点。” 云帅半眼都不望突利,当他不存在般从容道:“两个时辰前,少帅重返甫阳,意图行刺季亦农的消息不迳而走,本人初时并不相信,直至刚才亲眼目睹少帅进入青楼,才知少帅的行动全在别人算中。” 徐子陵穿窗而入,若无其事的和云帅打个招呼,坐下道:“国师说得不错,李元吉和康鞘利的人已把此处重重围困,季亦农当然没有出现,我们中了祝玉妍借刀杀人之计。” 寇仲拍桌叹道:“好妖妇!果然厉害。” 到此刻他才知道问题出在甚么地方。 祝玉妍打开始便猜到他们仍身在客馆里,所以装模作样的说话,透露季亦农会到月兰舍来的消息,引他们自己投进陷阱去,再借别人的力量来收拾他们。 最厉害处是祝玉妍还故意再逗留一阵子,今他们深信不疑祝玉妍的话。 假若祝玉妍当时把他们迫出来动手,虽是必胜的局面,却未必有能力把他们全留下来。徐子陵和寇仲联手的威力可说天下皆知,缺少了婠婠的祝玉妍,无论如何自负,也知要生擒其中一人的困难。上上之策自是坐看他们先与李元吉或云帅两方面的人拚个三败俱伤,那说不定她更可将三方人马一网打尽。这妖妇确是智计过人,难怪阴癸派能如此兴盛。 照消息传出的时间计算,游秋雁来见他们时,已奉命施行此借刀杀人的毒计,除非他们立即离开,否则阴癸派方面伏在旅馆外的人绝不会出手。游秋雁诈作出外打听消息,是要拖延时间好让李元吉、云帅等人赶到来对付他们。 一子错满盘皆落索,现在他们纵能过得云帅和李元吉这两关,最后怕亦逃不出祝玉妍的魔掌。 不过懊悔从来不是寇仲的习惯,倏然间他冷静下来,思虑通透澄明,哈哈笑道:“多谢国师指点,我们是中了祝妖妇的奸计,其中过程不提也罢。在下只想知道国师对我们要探取的是甚么态度和立场。” 云帅淡淡道:“若在两个时辰前,少帅向本人问同一句话,我会有完全不同的答案。” 目光转向突利,续道:“康鞘利因何会与李元吉联手来对付可汗?” 突利知道长话该短说,因为李元吉派到城外搜捕他们的高手,正不断奉命赶回来,每过一刻,他们的实力会增强一分。沉声道:“整件事包括国师刻下坐在这里,均是颉利和赵德言作的安排,要先借国师的手来杀我突利,再集中全力对付国师。穿针引线的是安隆,他和赵德言一直暗中勾结,国师想想便会明白。” 云帅露出深思的神色。 三人静待他的反应,刻下他们可说陷身绝境,一个不好,他们只能是力战而亡的结局。但如若云帅肯站在他们的一方,能逃生的机会自是大幅增加。 自碰上李元吉后,他们一直在动云帅这张不知是吉是凶的牌张的脑筋,际此生死关头,终于发挥作用。 在他们眼瞪瞪下,云帅微笑起立,轻轻道:“三位好自为之。” 就那么推门而出,还轻轻为他们掩上房门。 三人愕然以对,云帅的反应,仍是有点出乎他们意料之外。 突利冷哼道:“杀将出去如何?” 寇仲双眉上扬,大喝道:“手下败将李元吉,可敢和我寇仲再战一场。” 声音远传开去,震撼着月兰舍每一个角落,所有吵声乐声潮水般退走消失,东西二楼变得鸦雀无声。 突利和徐子陵均被他吓了一跳,想不到他如此大胆,如此妄不顾生死,皆因一旦陷身重围,不要说尚有康鞘利一方的突厥高手,只是李元吉、梅洵、李甫天、秦武通、丘天觉五大高手,已有足够的实力把他们的小命留下。 眼前唯一之计,就是全力突围,利用阴癸派跟李元吉、康鞘利两方是敌非友的微妙关系,制造利于逃生的混乱。 寇仲向李元吉挑战,与送死并没有分别,即使寇仲占得上风,其他人亦绝不会袖手旁观,否则怎向李渊和李建成交待。 李元吉的声音从斜对面靠西的厢房传过来,怒道:“谁是你的手下败将,你三人已是穷途末路,若肯下跪求饶,本王保证给你们一个痛快。” 另一把男声道:“在下南海派梅洵,寇少帅这么有兴致,不如先跟在下玩一场如何?” 寇仲得意地低声向徐子陵和突利笑道:“看!一句话就试出敌人最强的一点,死地乃生门,我们出去!” 两人恍然大悟时,寇仲跳将起来道:“陵少!台面!晃老头!” “砰”! 寇仲破门而出,突利一头雾水之际,徐子陵竟把整张云石桌举起,抖掉桌面的酒菜杯盘,又运功震断四条脚子。 “砰”!另一门破木裂的声音传来,寇仲拿出井中月,往正匆忙从椅子起立迎战的李元吉、梅洵和康鞘利三人杀去。 这时徐子陵全力把圆形的云石桌面掷出,摧枯拉朽的把破门裂壁撞开更大的缺口,风车般飞旋投往寇仲破门杀入的敌人厢房去。 突利这才明白,这可说是唯一“破敌”之法,否则只以李元吉和梅洵的实力,足可把三人缠得难以逃生。 由于月兰舍的形势,敌人自然会把力量集中在屋顶上和东面的园子里,反没想到他们会舍易取难,往两楼间的园子逃去。 突利拿出伏鹰枪,与徐子陵扑出房外,两边廊道各有十多名敌人杀至,两人那会迎战,齐往李元吉的厢房抢去。 寇仲井中月闪电劈出三刀,分别击中三名强敌的兵器,心中大懔。 李元吉固是枪劲凌厉,梅洵和康鞘利的反击对他的威胁亦差不了李元吉多少,可见两人武功之高,只稍逊于李元吉,其中又以梅洵比康鞘利更胜半筹。 李元吉大喝道:“小子找死!”枪芒暴张,从右侧往寇仲攻来,气劲嗤嗤,把寇仲笼罩其内,只是他这一关,已不易闯过。 梅洵跃上桌面,足尖一点,千万道金光,像暴雨般洒下,声势虽凶,姿态仍是优美好看,只这一点便知他能成为南方最大门派之首,是有其真材实学。 康鞘利则从桌子另一边攻来,挥舞两柄马刀像旋风般凌厉迫人。 寇仲哈哈一笑、在三人大惑不解下,忽然单膝跪地,井中月挑中桌脚,整张桌子立时往右方的李元吉砸去。 此时桌面破门而入,梅洵本往寇仲当头洒下的金枪竟全剌在桌面上,硬被徐子陵贯注其内的劲力震得弹往屋梁。 李元吉收枪避桌时,康鞘利亦因旋飞桌面令他稍为失神之下,只见寇仲的滚滚刀光从桌面下贴地攻至,吓得他不顾一切,硬是撞破左壁,滚进邻房去,骇得房内的客人妓女奔走尖叫,形势混乱至极点。 “轰”! 圆桌面破壁而出,掉往两搂间的花园内。 突利和徐子陵同时杀入房内,突利的伏鹰枪趁机宰至。狼狈躲避桌子的当儿龙卷风般往他卷去。 徐子陵两手盘抱,一股螺旋寞劲,冲空而上,追着升上屋梁的梅洵攻去,凌厉惊人至乎极点。 刹那间,敌人布在这房间最强的主力李三人高明的战略和连环强攻下冰消瓦解,再挡不住他们的突击。 寇仲在徐子陵和突利中间穿出,井中月疾劈从破门攻进来的的丘天觉,以丘天觉的高明,亦惟有往后退开,登时把自后拥来的己方人马撞得左倾右跌,溃不成军。 “锵锵锵”! 李元吉挡得突利的伏鹰枪,寇仲的井中月又来了,为保小命,那还管得拦人,当下怒叱一声,学康鞘利般破壁避进另一边的厢房去,那房间本伏满他的手下,因全拥到房外应变,变成空室。 “蓬”! 梅洵反掌下劈,迎上徐子陵全力一击,他尚是首次碰上会旋转的劲气,只觉对方的气劲如柱如风,集中得如有实质,那能吃得消,闷哼一声,借力冲破梁瓦弹上屋顶的上空,瞧得伏在屋顶的己方高手人人瞠目以对,茫不知下面发生甚么事。 梅洵本要出声通知在屋顶指挥的李南天!敌人会往西楼的方向逃走。但因忙于化去徐子陵入侵的气劲,硬是不能驭口说话,惟不断上升打滚,藉此消解袭体的气劲,差点把心高气傲的他气得喷血。 徐子陵解决了梅洵的威胁,左掌虚按,暗捏印诀,把重整阵脚后从破洞反攻的康鞘利再次迫退。 “砰”! 寇仲破壁而出,来到东西两楼间花园的上空,只见以“长白双凶”符真、符彦为首的二十多名李阀与突厥好手组成的联军,从西楼方向杀奔出来,颇有威势。 寇仲却是心中大喜,知道自己估计正确,由于没有人猜到他们会往这方面强闯,所以把守这一关的力量最是薄弱,只要不让对方截住,李元吉等只能落在尾巴后空赶。 大喝一声“三角阵”,寇仲往下急坠。 徐子陵和突利先后从破洞扑空降下,足踏实地时三人形成一个三角阵,由突利的伏鹰枪打头阵,狠狠刺入像一盘散沙的攻来敌人中。 李南天和手下率先从屋顶跃下,狂追而来。 忽然有人在东楼下层大叫“失火啦!失火啦!” 浓烟火屑从其中一间厢房冒出。 原来躲在窗后看热闹的客人与姑娘,登时乱成一片,夺门穿窗的逃生,叫喊震天,那情景就像未日来临。 突利在徐子陵和寇仲的翼护下,既去除左右后三方之忧,枪法全力展开,首先杀得符真、符彦左右闪开,长枪直贯一敌胸口,再扫得另两敌东抛西跌,条忽间冲破敌阵,破壁进入西楼的底层。 寇仲等都不知谁人放火帮忙,来到西楼厢房间的长廊时,人头涌涌,廊道满是想逃离灾场的男男女女,哭喊震天,混乱至极点。 突利带头闯进另一间厢房,再破壁而出时,来到月兰舍的西院墙处,外面就是通往城北的大街。 三人正要逾墙离开,忽都骇然止步。 只见墙头现出三道人影,祝玉妍居中,辟守玄和边不负分傍左右。 祝玉妍娇笑道:“能逃到这里来,算你们本事,小仲不是要和齐王单打独斗吗?” 后面叱喝速声,左右两端同现敌踪。 除非他们能变成一飞冲天的鸟儿,否则只能以力战而死作收场。 卷二十九 第一章 魔长道消 突利蓦地发出像野兽般的咆哮声,伏鹰枪幻出万千枪影,枪在寇仲和徐子陵前头,斜冲而起,人枪浑成一股风暴般往墙头上的祝玉妍直击而去。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涌起难以形容的感觉。 这是以下驷对上驷的方法。 虽说高踞墙头占有以上临下的优势,但因墙头狭窄,仅可容足,却是利攻不利守,要稳守不移更是难上加难。不过在眼前紧迫的形势下,只要这阴癸派的三大顶尖高手能挡格他们一招半式,令他们难越院墙,李元吉方面的高手合拢过来,他们便要宣告完蛋大吉。 三个拦路人中,自以祝玉妍武功最高明,任何人要闯她那一关,肯定会被击下墙头,突利这么做,摆明是牺牲自己,以成全武功胜过他的寇仲和徐子陵,以最弱的人缠死“阴后”祝玉妍,寇仲和徐子陵可分取较弱的辟守玄和边不负,说不定能一举闯关突围。 只要能越过院墙,由于阴癸派和李阀是敌非友,会出现敌我难分的混乱情况,对逃走大大有利,不像现时般李阀的人只会全力向三人攻击。 寇仲和子陵给突利自我牺牲、轻生死重情义的行为激起滔天斗志,要他们舍突利而去根本是绝无可能,情愿一起战死。 就在突利双脚离地之际,寇仲低喝一声“老云秘技”,以暗语知会徐子陵后,两人同时振臂腾身,似要分别从辟守玄和边不负左右外档突围破关,朝高达三丈的墙头电射而去。 祝玉妍听到寇仲低喝“老云秘技”,已留神注意,一时间她虽完全把握不到寇仲说话的暗示,但她乃魔门一代宗师,眼力、心智何等高明,见两人振臂而起的身法玄奥古怪,所采路线似直实曲,暗叫不妙。 此时突利的伏鹰枪已把他的“龙卷枪法”发挥致尽,完全不顾自身安危的施出两败俱伤的攻坚招数,纵使以她之能,亦要全力应付,否则一下分神,大有可能被他迫下墙头,故只能娇叱道:“小心回飞之术。”却难以抽身助辟边任何一方。 “阴后”祝玉妍一对罗袖忽然鼓胀,车轮般交叉绞动,全力迎上突利迅速射至的伏鹰枪。 辟守玄和边不负听得呆了一呆,眼见寇仲和徐子陵明明是抢向外档突围,且此乃最高明的战术,迫他们必须移位拦截,怎会回飞往祝玉妍所在处。 魔门中人惯于利己损人,在心理上实无法明白寇仲和徐子陵不肯舍突利而去的行为。 高手相争,只一线之差。 辟守玄和边不负再没有时间深思祝玉妍的警告,更不相信对方有回飞的本领,同时移离祝玉妍,全力截敌。 边不负左右两环从袖内探出,像一对追逐飞舞的银碟般,迎上徐子陵变幻无方的双掌。他曾和徐子陵多次交手,最能感觉到对方突飞猛进的武功,就在徐子陵离地上攻之际,他便感到这年轻对手的精、气、神全锁定在他身上,充满一去无回,同归于尽的惨烈味况。他不知这是因突利激发起徐子陵义愤的力量,还以为他是为保小命故以这种攻势突围,不由暗中留下三分功力,表面看似要硬挡,其实用的却是卸移的精妙手法,务令对方有力难施。 无论徐子陵有多大进步,他要寸步不移的硬挡徐子陵三招两式,该是绝无问题。 辟守玄的铜萧发出尖锐的破空啸声,在他头上画出一个又一个的圈子,每个旋圈,铜萧的真气均会随之增聚。两眼则一瞬不瞬的瞧看寇仲的井中月来势,只要给他命中对方宝刀,他敢为包单可把寇仲扫得倒跌回去。 如论武功,身为师叔的辟守玄胜边不负其实不止一筹,在派内只次于祝玉妍、婠婠和青出于蓝的林士宏之下。寇仲虽是强横,他仍有十足把握稳守墙头。 此时月兰舍多处冒起浓烟火屑,火势初起时本可轻易扑灭,但因寇仲和李元吉两方的争斗先动摇了人心,又以为是其中一方蓄意放火,所以舍内人人争先恐后逃命,致火势一发不可收拾。 李元吉、梅洵、康鞘利、李南天、丘天觉和秦武通首先追至,六人穿窗破壁的抢出来,见到有人拦截被他们恨之入骨的寇仲等三个大敌,那管对方是谁,立即疾扑而上,衔尾往三人攻去,三人顿然陷入前面可能全无去路,后方却有追兵的窘局。 其他李阀部众和突厥高手亦聚拢至院墙之下,同时呐喊助威。 祝玉妍冷笑一声,终决定主动下扑,要在半途迎击突利,把他迫回墙下,以争取一瞬时间,助武功最弱的边不负对付徐子陵,只要截住徐子陵,寇仲纵使逃去,也会回转来援救他的好兄弟。对于这两个小子,她再不敢掉以轻心。此亦是应付两人回飞之术的最佳战略。 就在她双脚跃离墙头的刹那,西楼屋顶处破风之声大作,一片金云以令人难以相信的高速,弯弯的从上而下朝她狂攻而来。 以她的武功和修养亦为之大吃一惊,这时她所有招式劲气全针对正在丈半之外从下攻来的伏鹰枪而发,要在金云飞至之前变招分迎上下两方的敌人实是力有未逮,最糟是她双脚离墙,换劲亦有所不能。且她从对方外貌已认出从天而来的偷袭者正是西突厥国师云帅,此人就算在公平的情况下和自己单打独战,仍有一番恶斗,何况在她这种顾此失彼的情况下。 万分无奈中,祝玉妍当机立断,硬沉气落回墙头,再足尖轻点,往墙外飘避。 牢不可破的墙头阵势终现出破口,且退避的是阵内最强的一人。 辟守玄和边不负见状惊骇欲绝,此时寇仲和徐子陵的身法同生变化,斜弯往祝玉妍先前站立处,变成从内侧往两人攻去,就在井中月砍上辟守玄的铜萧,徐子陵双掌对上边不负双环的当儿,突利成功抢上墙头,威武不可一世的大喝道:“打!” 辟守玄和边不负根本不知道他要打那一个,云帅的弯月刃更在空中构成无比的威胁,心志被夺下,齐齐翻下墙头,步上祝玉妍的后尘。 天空的云帅长啸一声,竟凌空改变方向,越过墙头,朝投往对街瓦顶的祝玉妍攻去,其轻身功夫,确当得上当世无双的赞语。 云帅的声音从上方传下来道:“迦楼罗兵已入城,我缠看她,三位快走!” 寇仲和徐子陵刚抵达墙头,冲上不见半个行人,对街却涌出以百计该是阳兴会的武装大汉,忙向突利打个招呼,齐往刚落在街上的“云雨双修”辟守玄攻去。 阳兴会众涌上来时,辟守玄早给三人杀得汗流挟背,狼狈败退。边不负想过来帮手,反给己方的人挤在外围处。 李元吉等跃下墙头,阳兴会众不知就里,照攻无误,立成敌我难分的混战之局,情况混乱。 辟守玄惨叫一声,左肩终中了徐子陵一记隔空劈掌,闪往一旁,三人压力顿时大减,紧守三角阵,由突利的伏鹰枪开路,朝长街向北的一端杀去。 杀得天昏地暗,星月失色。 三人每发一招,总有人伤亡倒地,气势如虹下,迅速与李元吉那方的战场拉远,硬在敌人前扑后继拥上来拚命的形势下,杀出一条血路。 云帅与祝玉妍追追逐逐的到了屋脊的另一边,令人难知其况。 蓦地长街另一端喊杀声起,迦楼罗兵终于赶至,见人便杀,声势汹汹,阳兴会的战士登时乱作一团,四散逃命。 际此兵慌马乱之时,寇仲三人担心的再非阴癸派或阳兴会,而是李元吉和康鞘利的强大联军,瞬刻间他们趁机破出重围,来到大街和一道横街的交叉点,不过均已两腿发软,真元损耗极巨。 蹄声骤起,长街前方百多骑全速奔来,领头者赫然是迦楼罗王朱粲,只看其声势便知他已操控了大局,南阳终重新落入他手上。 三人大叫不妙,正不知该往左逃还是右窜的当儿,一辆马车从左方暗黑里狂奔而至,驾车者狂叫道:“上车!” 三人定神一看,竟是昨夜溜了去找小宛的谢显庭,那敢犹豫,事实上在力战之后,三人不但身上多处负伤,且是身疲力竭,接近油尽灯枯的阶段,见状奋起馀力,扑附马车,任由四匹拉车健马带得他们往长街另一端驰去,耳际生风下,险险避过朱聚的铁骑。本朝他们追来的李元吉等人见状那敢逞强,亦纷作鸟兽散。 由于三人的重量全聚在马车的一边,车厢另一边立时两轮离地,朝他们侧倾过来,厢内传来女子的尖叫。这时三人都是双脚悬空,兼之内力所馀无几,既难发劲把车厢推回原位更缺乏这么大的气力,眼看要车毁人伤时,他们人急智生,同时翻往车顶去,利用本身的重量压在车厢另一边上。 车轮和街上的碎石地发出不正常而刺耳剧烈磨擦的尖音,然后险险回复原位,再次四平八稳的往前冲刺。 三人抹去一把冷汗下朝后瞧去,见不到有敌人追来,松了一口气,才反过身来平均分布的仰躺厢顶,天空上星辰依旧,但南阳城已是人事全非,心中岂无感触。 就在此时衣袂飘拂的破空声从天而降,三人大吃一惊时,人影自天而至,赫然是西突厥国师云帅。 这波斯的武学宗师准确无误的落在全速奔驰的车顶上,双足点在坐起来的寇仲和徐子陵间,撞得双腿剧颤,跌坐下来,“哗”的一声喷出一蓬触目惊心的鲜血,部份把车顶的后半截染红,部份洒往街上。 突利骇然张望,看看祝玉妍有否追来,寇仲和徐子陵忙把云帅扶紧。 云帅脸色转白,喘息道:“妖妇果然厉害,我必需立即运功疗伤,朱粲由北门进城,你们须在他封锁南门前,逃往城外。” 言罢盘膝闭目。 突利忙向谢显庭道:“到南门去!” 谢显庭应喏一声,振鞭催马,马车一阵颠簸,往左方小巷转进去,差点把四人从车顶倾倒下来。 月兰舍所在的远方火焰冲天,浓烟不住送往夜空,掩盖了星月的光辉,似在预示这美丽繁荣的大城市未来黯淡的命运。城民大致平静,茫不知南阳改换统治者,明天醒来后将会是另一番光景。 徐子陵心中恻然,往寇仲瞧去,见他呆看着远方的火光烟屑,口中喃喃道:“终有一天,我会把朱粲再逐出去。” 急剧的蹄音,粉碎长街的寂静。 不知是否这两天南阳的居民对帮会间的斗争仇杀见惯见熟,习以为常,又或惊怕惹祸上身,家家门窗紧闭,竟没人探头一看究竟。 马车转入通往南门的大道,空寂的长街,寂静有如一个不真实的梦境,使人很难联想到贪婪凶残的迦楼罗兵已进驻城内,还对反对势力展开无情的屠杀。 寇仲翻身落坐谢显庭之旁,指指后面车厢,低声道:“是你的小宛姑娘吧?” 谢显庭微一点头,然后两眼泪花滚动,哽咽道:“他们死了吗?” 寇仲心中一痛,叹道:“凡人终须一死,只是先后迟早的问题。不过可堪告慰的是令师、应兄、瑕师妹和你的十多个同门及时逃生,现该安抵汉南,显庭可到汉南和他们会合。” 谢显庭喜出望外,举袖拭泪。明白这非是纵情伤痛的时刻,提起精神继续催马驱车。 伏在车顶的突利探头下来问道:“月兰舍的火是你放的吗?” 谢显庭略带呜咽的语调道:“我一直躲在小宛那里,见你们被李元吉的人包围,情急下只好放火,以方便你们逃走。” 又沉声道:“是否他们干的?” 这句话虽是没头没尾,寇仲却明白他的意思,道:“你见到令师,自会清楚昨晚发生的事。现在甚么都不要想。你不为自己也该为小宛姑娘着想。” 谢显庭再次洒下热泪,显是因未能与同门共生死而自责甚深。 南城门出现大街前方尽端,乌灯黑火,把守城门的人看来逃得一干二净。谢显庭勒马收鞭,减缓车速,缓缓进入深长暗黑长达六丈的门道。 劲风倏起。 反应最快的是徐子陵,早在进入门道之前,他已心生警兆,那是种很难解说的感觉,似有还无,全神观察下又不觉异样。所以他虽暗中戒备,却没有警告寇仲和突利。 偷袭者从后掩至,刹那间徐子陵想到对方必是先埋伏在高达二十多丈的城墙上,把他们的情况窥看得清楚明白,再在马车驶进门道的当儿,贴墙无声无息的滑下来,从门道顶壁游过来居高下击。只从如此身手推之,对方无论内功身法,均不在祝玉妍之下,但他却肯定对方非是祝玉妍。 伸手不见五指的暗黑中,偷袭者双掌齐出,往徐子陵当头压下来。 徐子陵直觉感到对方要袭击的目标不是自己,而是行功正在紧张关头的云帅,最令他难解的是这推来的两掌实在太易挡架。 凭他徐子陵现在的功力,就算是宁道奇亲来,他也有信心和对方硬拚,只要争取得缓冲的时间,突利和寇仲同来帮手时,则尽避厉害如宁道奇亦惟有无功而退。 眨眼间的高速下徐子陵脑海转过无数可能出现的情况时,“蓬”的一声,四掌交接。除子陵骇然发觉对方左右两掌劲道竟是截然不同,不但刚柔热寒有异,且是刚热之致,阴柔至极。更要命是刚热的右掌劲狂猛如怒潮巨浪,倾泻狂击而来,左掌阴柔寒劲却生出无可抗御的吸卸之力。 若只是应付其中一种劲力,徐子陵就算功力及不上对方,亦有应付之法,但骤然在同一人的双掌碰上两种不同劲道同时袭来,顿感整个人就像活生生给撕裂为两边,立即全身经脉欲裂,边寒边热,空有满身真气,却不知该如何施展。 如此武功,确是惊天动地,骇人听闻。 徐子陵惟有暗捏不动根本印,双足紧钉在车顶处,死命苦抗,那人身子迅速下降,双足往徐子陵胸口蹬来。 徐子陵那想得到对方犹有馀力施出这么凌厉的夺命招数,人急智生下,利用体内正反力道的运动,双脚一蹬,身体后拗,不但险险避过敌脚,还把对方推离厢顶。 这一着显然大出那人料外,怎想得到徐子陵竟能在自己庞大的压力下施出这种高明至极的连消带打奇招,冷哼一声,右掌前推,左掌后拉。 徐子陵就像给人把整个身体无情地狂扭一下,五脏六腑同告受伤,喉头一甜,同时心中一动,猛然狂喷鲜血,照头照脸往那人喷去。 那人两掌力道立生变化,似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徐子陵往上方送去,险险避过他满含气劲的鲜血。反应神速处,教人大出意外。 “嗤嗤”连响,突利的伏鹰枪及时攻至,令对方无法再向徐子陵再下杀手。 寇仲亦同时冲至,在徐子陵背脊撞上门道顶壁前把他抱个正着,立时输入真气,为他疗伤。 徐子陵和寇仲往下降去时,大喝道:“显庭快走,迟则不及!” 马鞭扬起落下,重重抽在马股上,马嘶轮响中,车子狂冲,驰出城门。 迅速远去。 卷二十九 第二章 不死印法 在暗黑的门道里,突利把伏鹰枪法施展至极尽,纯凭感觉骤雨狂风的朝敌人攻去,岂知对方明明在枪势笼罩的范围内,可是十多枪剌出,却枪枪落空,心中骇然时,枪锋如遭雷极,震得他往后跌退,接看两手的阴脉奇寒欲裂,阳脉却是灼热难挡,根本不知如何化解,骇然下往后疾退。 谁人的武功诡异霸奇若此? 寇仲和徐子陵足踏实地,分了开来,从退后的突利两侧同时向神秘大敌攻去,一时拳风刀劲,响个不绝。 突利后退近十步,才堪堪把入侵的敌劲化去,此时徐子陵和寇仲分别传来数声闷哼,显然吃了大亏。 他们惨在功力未复,及不上平时约五成功夫,不过纵使如此,敌人能一声不吭的在两人联手攻势下仍占尽上风,其身手亦实在骇人听闻。 突利重整阵脚,持枪攻去,嵌入徐子陵和寇仲之间,堪堪抵看敌人。 蓦地蹄音轰鸣,大批人马从城内方向朝城门飞驰而至。 那人冷哼一声,道:“算你们走运!”语毕一掌拂在突利枪尖处,突利喷血跌退时,他抽身后撤,从门道另一端逸去。 三人那敢停留,忙溜出城外,落荒狂逃。 在城外一处密林内,三人先后浪倒地上,再爬不起来。 寇仲喘息道:“谁人如此厉害?” 徐子陵翻身仰卧,勉强睁开眼睛,透过疏枝浓叶瞧着澄澈依旧的夜空,“我终于明白甚么是不死印法。” 突利猛地仰起头来,骇然道:“‘邪王’石之轩?” 寇仲吐出小半口鲜血,苦笑道:“果然是他,我明明一刀劈在他身上,怎知竟像无法劈得入的滑溜开去,刀劲却被他吸纳过去,还以之攻向小陵,不死印法就是最高明的借劲卸劲和吸劲的功法,源自天魔大法,但又比天魔大法更厉害。他是怎样办到的呢?” 徐子陵道:“我们如非在这几天初窥借劲卸力的门路,绝不会明白他别辟蹊径的奇异功法,照我看关键处在他能把两种截然不同,分处极端的内劲合而为一,再加以出神入化的运用,始能成就这种永立不败之地的魔功,难怪慈航静斋对他亦如此忌惮。” 突利道:“他随时会追上来,我们应否继续逃走呢?” 寇仲艰苦地盘膝坐起,坚决的摇头道:“不!来便来吧!只有在这种情况下行功,我们才能再有突破。” 夕阳在西方天际射出消没前的霞光,染着数朵欲离难舍的浮云,宛若凡间仙境。 寇仲来到徐子陵旁单膝蹲下,低声道:“石之轩那家伙没来,究竟是我们好运还是他好运呢?” 徐子陵缓缓睁开修长的俊目,犹带血渍泥污的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表情,轻轻道:“我最担心的事发生了,石之轩之所以放过我们,因为他的目标是云帅,希望他吉人天相,能逃出石之轩的魔掌。” 寇仲剧震道:“我倒没想过这可能性,你为何不早点说?” 徐子陵双目掠过仍在行功疗伤的突利,叹道:“我是得你提醒才忽然醒悟,无论石之轩能否追上云帅,他定会回头来寻找我们,你的状态如何?” 寇仲双目精光烁闪,沉声道:“你这以战养战的修练方式,确是无可比拟的法门,比之甚么闭关苦修更管用。不但功力大为凝炼精进,最难得处是实战经验倍增,至少明白了原来最上乘的借劲卸劲功夫,是在体内的窍穴经脉内进行,这就是不死印法的诀要。” 徐子陵点头道:“‘多情公子’侯希白曾说过不死印法是把生和死两个极端统一,敌人攻来的是夺命的死气,而不死印法便是将这死气转化为生气,于是死即生,生即死,我们的借劲法与之相比实是小巫见人巫,相差以千里计。” 寇仲一对眼睛亮起来,道:“这并非没可能办到,只要我们的借劲法能在别人击中我们之时进行,又有方法令攻者伤害不到我们,等若练成不死印法。” 徐子陵摇头道:“我们永远都练不成像石之轩那种方式,除非能学他般身具两种截然不同的真气,一生一死,但对我们来说,那是不可能的。” 寇仲信心十足道:“他有他的不死印法,我们有我们的‘借卸大法’只要知道有这种可能性,总有一天我们能办到。” 徐子陵道:“小心画虎不成反类犬。不过与石之轩之战确对我们有极大的启发,使我们豁然顿悟。但眼前当务之急,是如何可破他的不死印法?” 寇仲沉声道:“我刚才为这问题差点想破脑袋,幸而略有所得,觉得唯一的方法是当真气攻进他体内时,不被他切断,如能摇控气劲,便不怕被他采取化用。但最佳的方法,仍是如何发扬光大我们的‘借卸大法’。否则仍捱不了他多少招。” 徐子陵点头道:“你的话很有道理,趁现在可汗仍在养息,我们玩几招试试如何?” 寇仲正中下怀的欣然叫好,徐子陵和他长身而起,对视微笑,均有再世为人的感觉。 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他们正朝武道的极峰不断突破挺进,奠定了两人日后超越众生之上,晋身为无可比拟盖代武学巨匠的境界。 几经辗转,南阳最后仍回到朱粲手上。 寇仲和徐子陵虽失意南阳,却有三大得益。首先令阴癸派在荆北扩展势力一事功败垂成,襄阳依然是孤城一座。不过与阴癸派短暂的和平亦告结束,双方均因南阳一役加深仇恨,势不两立。 其次是与云帅化敌为友,少了这个来去如风的劲敌,无论实质和精神上都要轻松得多。经他们分析,云帅当然不再甘于为安隆和赵德言所利用。 最后就是因朱粲大军突击,打乱了李元吉的阵脚,使他没法像以前般组织大规模的搜索行动,还要迅速撤离险地,免为朱粲所乘。兼之从安隆处再得不到额外的情报,对追踪三人的行动,自是大有影响。 就是在这种形势下,寇仲三人乘机北上,当然不敢掉以轻心,虽说少了云帅和朱粲这些人马,却多出阴癸派和石之轩两个更令他们头痛害怕的大敌。 在向城购备衣物粮食等必需品后,他们便开始过城不入,专挑荒山野岭赶路的生涯。休息时三人埋首钻研武功。十多天后抵达洛阳南向的大城伊阙时,不但寇仲和徐子陵的修为大有精进,突利亦得益不浅,在伏鹰枪法和内家真气两者屡作突破,深深领受到以战养战的无穷妙用。 三人扮作往来各地的行脚商贩,在伊阙城投店休息,然后分头查探,好找得潜入洛阳的万全之策。 洛阳非比其他地方,乃龙蛇混杂之处,且是王世充的地盘,一个不小心,后果将相当不妙。 寇仲返回客店,徐子陵刚比他早一步回来,寇仲在椅子颓然坐下,像放弃一切似的意兴阑珊,默然无语。 徐子陵在他旁坐下,奇道:“发生甚么事,为何像失去整个杨公宝藏的可怜样相。” 寇仲摇首轻叹,缓缓道:“我见到李秀宁。” 徐子陵愕然道:“她竟到这里来吗?” 寇仲道:“她该是路经此地,她唉!她和情郎逛街购物,那模样不知多么开心快乐。我却在打生打死,还要为如何潜入洛阳惆怅失落。” 李秀宁的情郎就是柴绍。寇仲见到他们卿卿我我的,当然触景伤情,悲苦自怜,可见寇仲仍未能对李秀宁忘情。 伊阙城乃王世充旗下的重要城市,紧扼直通洛阳的伊水,李秀宁能在此随意观光,可知李阀仍末与王世充撕破脸皮对看来干。 李秀宁从南方的竟陵来到此处,不用猜也知她下一站是东都洛阳,要与王世充作最后的谈判。如若王世充不肯投降,李阀的大唐便要和他以战争来决定天下谁属。 徐子陵道:“这种事恕小弟有心无力,没法子帮上忙。” 寇仲恼道:“难道你不可以说些安慰我的说话,例如你已有了宋家姑娘,再不可三心两意;又如说并非你比不上柴绍,只因这小于既比你先走许多步,又是近水楼台诸如此类的话吗?” 徐子陵苦笑起来,探手拍拍他的宽肩,道:“说起自我安慰的本领,谁人及得上你寇少帅。我说的话只会是苦口良药,例如假设你对秀宁公主馀情末了,将来有机会破入关中,你该怎么面对她呢?所以你今后所有的作为。都应是唯恐她不恨你似的。” 寇仲愕然道:“你倒说得对。我既得不到她的芳心,令她恨我亦是没办法中的方法。不过出人头地是我从少立下的宏愿,倒不是因她而去争天下。但她却肯定是使我发奋的一个推动力。想想吧!当日在李小子的船上,那柴绍用怎样的一副嘴脸来招待我们。” 当年的事,早在徐子陵记忆内褪色淡忘。更想不到对寇仲的伤害是如此深刻,致令他念念不忘。 徐子陵不知说甚么才好时,突利左手提着一壶酒,右手拿看大袋新鲜热辣的卤肉与馒头回来,登时驱走房内重如铅坠的沉郁气氛。 三人摆开几椅,大吃大喝,情绪转趋高涨。 寇仲道:“陵少可知伊关的太守是谁?” 徐子陵淡然道:“若连这都不晓得,那有资格做探子。人情冷暖,小心别人不卖你的账。” 寇仲胸有成竹道:“不要这么悲观,杨公卿是一条好汉子,只要我痛陈利害,保证可打动他。” 突利放下酒杯,瞧看寇仲为他添酒,奇道:“你有甚么利害可向他痛陈的?” 寇仲抓头道:“这倒未有想清楚。但只要王世充不肯向李家屈服,我寇仲便大有利用价值。若直接向王世充讲和,大家都很难下台,透过杨公卿去穿针引线,则是另一回事。” 突利摇头道:“这叫节外生枝,一个不好,徒然暴露行踪,倒不如待你起出杨公宝藏后,声势大增,再找王世充也不迟。” 寇仲道:“可汗的话不无道理,我此举就此作罢。” 徐子陵横他一眼,冷哼道:“说到底你都是心思思要见李秀宁一脸吧?” 寇仲似要泄愤地重重一掌拍在徐子陵肩膀处,叹道:“真是甚么事都瞒陵少不过。” 以李秀宁的身份,当然由杨公卿亲自招呼,寇仲去见杨公卿,至少在感觉上可较接近李秀宁,这是非常微妙的心态。 突利道:“我买下三个到洛阳的快船舱位,今晚我们最好乖乖的留在房内,舒舒服服的睡他一觉,明早登船北上,只要没有人晓得我们要到洛阳,有九成机会我可把你们神不知鬼不觉的弄进关中去。” 寇仲道:“表面听来是十拿九稳,不过假若你那位莫贺儿站在颉利的一边,我们将会变成自投罗网,何况莫贺儿此举不但要与颉利反脸成仇,更会开罪李家,说到底都对他有害无利。” 突利不悦道:“莫贺儿不是这种人。” 徐子陵从容道:“可汗勿动气,若事情只牵涉莫贺儿个人的荣辱,我相信在感恩图报下他会为可汗做任何事。但可汗要他帮的这个忙却是非同小可,一旦泄漏风声,将关乎他和族人的存亡兴衰。所以我们仍是小心点好。” 突利的脸色直沉下去,抚杯沉吟片刻后,低声道:“两位既有此想法,那因何我们要到洛阳来呢?” 寇仲探手搭上他肩头,微笑道:“我们是为可汗才到这里来,可汗可由此北返,经幽州回国,大家一场兄弟,多馀的话不用说啦!” 突利虎躯剧震,忽然探手就那么把两人搂个结实,感动的道:“能和两位结成兄弟,是我突利的荣幸,不过我突利岂能在此等时刻舍你们而去,此事再也休提。” 放开两人后,寇仲举杯祝酒,三人痛尽一杯,徐子陵道:“可汗请勿怪我,无论从任何一个角度看,可汗亦不宜与我们一起闯长安。” 突利苦笑道:“我比你们更把问题想通想透,可是要我就这么弃你们而去,恐怕会成为我突利背负终生的遗憾。” 寇仲道:“就算可汗能和我们潜入长安,但可汗和我们一道走南闯北的事再非任何秘密,可汗现身时,岂非人人皆知我们来了?可汗若隐而不出,亦只是徒然浪费时间。” 徐子陵接口道:“可汗当务之急,是须立即赶返族人处,以对抗颉利,愈早布置愈好,所以必须争取时间。” 寇仲一拍他肩头,诚恳的道:“看到可汗不顾本身利害要与我们共进退,我们已非常感激。上兵伐谋,在眼前的形势下,最佳的策略就是我们在洛阳分道扬镳,各奔前程,其他都是下着。” 突利为之哑口无言,脸色阴睛不定,良久后才叹道:“我给你们说服啦!”天尚未亮,三人来到城外伊水的码头处,等待登船。 这艘来往伊洛的客船是艘大型风帆,可载客达百多人,所以船旁岸边人头涌涌,颇为热闹,更有利三人隐瞒身份。 他们不敢站在一起,分散在人丛中,还故意穿上阔大的棉袍,戴上乌羊皮制的帷帽,佝偻起身体,以不引人注意为目的。 这些来往两地的客船,获利甚丰,故多为两地帮会人物包办,三人若不小心,很易泄露行藏,那就前功尽废。 他们现在怕的再非李元吉或祝玉妍,而是师姐暄和四大圣僧,又或神出鬼没的石之轩。 一切似乎非常顺利的当儿,蹄声骤起,一骑自远而近。 三人从不同位置用神一看,均吓得垂下头去,来者赫然是一脸风尘之色的李靖。 李靖甩灯下马,将骏马交给船夫,目光往等候登船的人群扫过来。 幸好登船时刻刚至,钟声鸣响,三人连忙转身,依次从扶梯登上木船。 寇仲和徐子陵兄回这位恩怨难分的大哥,百感丛生,又大感头痛,若换了别的人还可尽必要时痛下辣手除掉,以免走漏消息,但对他怎狠得下心来呢? 客船共分上下两舱,每舱设有七十多个卧位,三人挤进景致较差的下层客舱去,分散坐好。 正求神拜佛李靖不要进入这客舱来时,李靖昂然出现在舱门处,目光灼灼的扫视舱内的乘客。 寇仲叹一口气,长身而起,哈哈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李大哥请这边坐。” 卷二十九 第三章 旧怨全消 李靖目光掠过徐子陵和突利,才在寇仲身旁坐下,叹道:“收手吧!” 寇仲冷然道:“这句话是否李世民要你来向我们说的?” 两人均以内功把声音蓄聚,只送进对方耳内而不会扩散,故虽是前后座的人都听不到他们的对话。 李靖双目射出充满深刻感情的神色,苦笑道:“我今趟违抗秦王命令来警告你们,纵使秦王肯体谅我的苦衷,但恐亦再难返回关中。” 寇仲虎躯微震,他虽恨李靖对素素的无情,却知李靖乃顶天立地的好汉子,绝不会说谎打证。 现今长安唐廷内以秦王李世民为首的天策府,正与李建成、李元吉的太子集团争持激烈。假若李世民的手下暗中向敌人逼风报信,建成元方等当然会在唐帝李渊前大造文章,派李世民的不是。故李靖若再返回长安,李世民在谗言可畏之下,怕会很难维护他,勾结敌人可是杀头的死罪。故在李靖这么一个胸有大志的人来说,他这番话确是因前途尽毁而有感而发。 寇仲登时减去几分恨意,道:“李大哥何不立即折返长安,当作没见过我们不就可免烦恼吗?” 李靖摇头断然道:“我既然来了,就不打算回去。我现在只希望你们能听我李靖一句话,千万勿要到关中去。” 寇仲默然不语好半晌,眼观鼻、鼻观心的平静地道:“你是怎样找上我们的?” 船身一阵抖震,启锭开航。 李靖淡淡道:“你听过杨文干吗?” 寇仲摇头道:“这家伙是何方神圣?与李大哥能否找上我有何关系?” 李靖道:“此人外号‘横练神’,乃关中第一大帮京兆联的龙头大哥,以一身上乘横练气功名列‘关中四霸’之首,高祖入关时他曾出过力,被赐赏为庆州总管。此人武功高强不在话下,更是义气过人,交游广阔,关内关外各大小帮派无不给足他面子,一向与建成太子关系密切。为了防止你们入关,建成太子委托杨文干通过关外帮会组成一面无所不披的情报网,密切监察入关的所有道路城镇,只要你们踏入他的势力范围,包保无所遁形。” 寇仲微笑道:“好小子,果然有些门道,但这又和你能寻到我们有甚么关系?” 李靖皱眉道:“怎会没有关系?杨文干既然直至此刻仍没有你们的消息,自然代表你们仍在他的天罗地纲之外,所以我断定你们会先潜往王世充的地头来,冉图西进入关。幸好我在这里也有些办法,可汗又是口音不大纯正,被人认了出来,才知你们要坐船到洛阳去。唉!我可以猜到的,别人自然也可猜到,对吗?” 寇仲顿感脸目无光,苦笑道:“大嫂呢?她怎会容许你这么来找我们。” 李靖容色一黯,叹道:“那叫你们是我的好兄弟?不要提她哩!只要你们肯听我的忠告,换来甚么后果都是值得的。” 寇仲不由有点感动,叹道:“李大哥实不该来的。你该知我们决定的事,从不会改变过来。” 李靖毫不讶异的道:“我当然清楚你们的性格作风,事实上整个天下都给你两人弄得天翻地覆,形势剧改。但问题是只逞匹夫之勇,会白白把有为的生命断送,现在建成太子为立威天下,决定不惜一切人力物力务要把你两人首级送到他父亲驾前,并藉此羞辱秦王。你们这么到长安去,就算真能起出杨公宝藏,徒然便宜了建成太子,确是何苦来由?” 寇仲恍然大悟,李靖并不单是为他两人着想,更为李世民着想。皆因李世民和李建成两方斗争正烈,各自招兵买马,扩展势力。如若他和徐子陵落入李建成手上,给李建成迫出卖藏的秘密,那李建成将财力陡增,声势骤盛。 江湖一直相传,能得和氏璧或杨公宝藏者,将为未来的真命天子,和氏璧早已完蛋,那杨公宝藏不但有实质的作用,更有无可替代的象征意义。难怪李建成硬要把对付寇仲和徐子陵的任务从李世民手上抢走,皆因事关重大。如若成功,李世民将会给比下去。 寇仲问道:“李建成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李靖正容道:“当然非是等闲之辈,否则以李元吉这么桀赘不驯之人,怎会舍秦王而为他卖命。他的长林军更是高手如云,不乏智勇双全者,加上李元吉麾下高手,新近又得南海派投诚,论实力绝不在我们天策府之下。唉!我该怎么说才可使你们肯打消入关之意呢?” 寇仲像没听到他最后一句话般问道:“长林军是甚么行当?为何会改个这么古怪的名字?”语气转冷。 李靖终非徐子陵,怎猜得到寇仲内心的变化,讶异地瞥寇仲一眼,答道:“建成太子居于东宫,宫内有长林门,建成太子于长林门左右建居所,安置从各地招聘回来的好手,所以被称为长林军。” 寇仲沉声道:“李建成手下有甚么人,竟可比你们天策府的实力更厉害?” 李靖为说服寇仲,不厌其详的解说道:“文的有封德彝,此人甚得圣上宠信,智计过人,他正千方百计的助建成太子分化和削弱天策府的实力。武的则有所谓‘长林五将’,分别是尔文焕、桥公山、薛万彻、谢叔方、冯立。这五人各有官职,都是置身长林军,由建成太子一手提拔。在加入长林军前,早是名震一方的高手,绝对不能小颅。” 寇仲笑道:“为何不提李神通和杨虚彦呢?” 李靖皱眉道:“他两人一向保持中立,不过对付的若是外人,他们当然站在建成太子的一方。” 又叹一口气道:“但最令人头痛的是建成太子新招揽回来的突厥年青高手可达志,此人在东突厥与你们的好朋友跋锋寒齐名,以一手自创的‘狂沙刀法’震摄漠北,被毕玄推崇为年青一辈中的第一人。对你两人他正在摩拳擦掌,希望能一战功成的除掉你们,好在中原扬威立万。” 寇仲立时双目放光,兴致盎然的道:“竟有个懂刀的家伙,真有趣。” 李靖懔然道:“我说这么多话,仍只是换来你一句‘真有趣’。” 寇仲两眼射出锐利神光,盯着李靖道:“李大哥勿要瞒我,今趟你来找我们,是否秦王之意。” 李靖愀然不悦的道:“我李靖是甚么人,怎会说谎来骗自己的兄弟。” 寇仲摇头叹道:“李大哥勿要怪我,皆因李靖再非以前的李靖,而是李世民手下一员大将,有些事恐怕身不由己。就当我错估你吧!但我亦对李大哥有一个忠告。” 李靖苦笑道:“请勿说出来。小仲,我可以再问一句话吗?” 寇仲听到他唤自己作小仲,想起当年初识时的情景,心中一软道:“说吧!” 李靖望往舱顶,双目射出浓郁伤感的神色,轻轻道:“假设没有素素的事,你们会否听我的劝告,打消关中之行呢?” 寇仲凄然道:“还何必再提素姐?人死灯灭,生命只像一个短暂的梦,我们那还有馀情去怪李大哥你。” 李靖剧震道:“甚么?” 徐子陵一直运功听两人的谈话,此时接过来道:“李大哥!我们到船舱上再说好吗?” 寒风呼呼,伊水滔滔。 李靖朴实的脸容像一尊石雕人像,木无表情,似对徐子陵述说的事全无感觉,但徐子陵却感到他原本稳定有力的手在抖颤。 两人立在船尾处,天上乌云密布,更添凄寒孤清的感觉。 听罢往事,李靖长长吐出一口气,以舒泄积蓄胸臆的愤怨。似乎平复下来时,虎目忽然涌出热泪,剧震道:“是我负了她!” 李靖的真情流露,登时打动徐子陵,道:“死者已矣!李大哥毋庸过度悲伤!终有一天我们也会步上素姐后尘,那时说不定我们又可再次在一起。” 李靖任由泪珠滴下脸颊,探手握住刀柄,对着江水发出一声悲嘶,双目杀机大盛,一字一字的道:“好!香玉山,终有一天我李靖要你这狠心狗肺的人为素妹偿命!” 徐子陵见李靖找到心中悲愤渲泄的目标,心中稍安,为转移他的神智,代寇仲说出他的忠告,道:“关中之旅,我们是势在必行。李大哥最明智之举,就是当以前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大家再非兄弟,立即离开我们这两个满身烦恼是非的人,返回关中。以后就算对阵沙场,亦绝不可心软留情。” 李靖默立片晌,深吸一口气,压下绞心的伤痛,沉声道:“子陵告诉我,你们有多少成把握潜入长安,起出宝藏后又能够成功把大批财物兵器运走?” 徐子陵暗忖若李靖晓得师妃暄正联同四大圣僧务要生擒他们,阴癸派又要在师妃暄得手前将他们一擒一杀,恐怕连这句试探的话都没好气作询问。 苦笑道:“坦白说,半分把握都没有。” 李靖一呆道:“那你们为何仍要去关中?” 徐子陵很想告诉他,自己陪寇仲去发疯,是希望寇仲依诺在拿不到宝藏时,放弃争霸天下的梦想,但终没有说出来。 沉吟片刻,淡然自若的道:“人总是有侥幸之心的。又或者是我们自得到《长生诀》后,生命便像梦幻般的不真实,令我们根本不知甚么叫害怕。事实上我们一宜在庞大的压力下挣扎求存,愈艰难的事,愈令我们感受到生命的意趣。至少对寇仲来说,实情就是如此。” 李靖回复冷静,分析道:“但今次是不同的,当年在洛阳,纵使你们四面受敌,但总有微妙的形势可供你们利用。但长安城却完全是另一回事。一旦败露行藏,不要说杨公宝藏,要安然脱身亦只属痴人说梦。我怎忍心瞧着你们去送死。” 徐子陵从容道:“李大哥定要把我两个当作只是曾经萍水相逢的人,否则只会陷于进退两难之局。我们既不为自己的小命着想,李大哥何须费神关心我们。” 李靖双目射出深刻的感情,叹道:“你们为何又口口声声唤我作李大哥?有些事是永远不能改变的,想到终有一天要与你们在战场上决一生死,我便难以释怀。我像很明白你们,但又似丝毫不了解你们。” 徐子陵苦笑道:“皆因李大哥与寇仲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表面看似乎有很多地方相同,例如看重情义、胸怀大志等等,但不同之处更多,李大哥可知寇仲是个天生的冒险者,专挑困难的事去做,只有将不可能变成可能,才能从中取得乐趣。这样说,李大哥明白了吗?” 李靖愕然片晌,缓缓点头表不明白,徐徐道:“我想一个人在这里好好的想想。” 徐子陵返回船舱,突利已坐入刚才李靖的座位,正和寇仲在细语密斟。 舱内的客人都不敢正眼瞧徐子陵,显是猜到他们大不简单,甚或猜到他们的真正身份。 突利旁边的船客见徐子陵朝他望来,自动让出位子,坐到徐子陵原先的位子去,弄得徐子陵啼笑皆非,只好多谢一声,坐到突利身旁。 迎上寇仲询问的目光,徐子陵先点点头,又摇摇头,指指脑袋道:“他要想一想。” 寇仲苦笑道:“我们是否又低估李建成那小子呢?” 徐子陵以苦笑回报。 他们先是低估李元吉,更不把李建成放在眼内,还以为长安只是李阀内军功称冠的李世民占尽优势。 罢才从李靖的口风,始骇然感到确实的情况根本是另一回事。李建成和李元吉携手对抗李世民,背后又得李渊撑腰,加上像晃公错、杨虚彦,甚至乎石之轩等高手之助,纯论实力,天策府也要给比下去。 可是对李世民不利的情况尚不止此,由于李建成是太子的身份,心怀叵测的李密和独孤峰均可能自甘作他羽翼,好铲除李世民这大患。 徐子陵问突利道:“可达志是否真如李靖所说的那么厉害。” 突刊脸露凝重神色,道:“可达志投诚李建成,该是我离开关中后的事。我敢肯定是颉利甚至毕玄在背后指示的。否则以可达志的自负,怎肯接受汉人的命令。我曾两次和他交手试招,表面虽是不分胜负,但我却知他没有使出真功夫,这人的狂沙刀只可以深不可测来形容,颉利也对他佩服和礼待非常。”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为此看来,就算公平决战,各自派人落场比武,我们也负多胜少,何况李建成绝不会和我们讲江湖规矩的。” 徐子陵好整以暇的笑道:“你是不需为此苦恼的。因为我们没机会踏进长安半步。” 突利心中涌起难以形容,既荒谬又可笑的奇怪感觉,哑然失笑道:“不若就随我一起返回漠北,助我统一突厥算哩!” 两人为之莞尔,当然知他在说笑,但也感到他的诚意。 寇仲探手搂上突利肩头,凑到他耳旁道:“若寻不到宝藏,兼又死不去,定会到突厥去找你,但你可不能薄待我,至少要弄个叶护我过过宰相的瘾儿。” 突利断言道:“一言为定!”旋又笑道:“现在我是衷心渴望你找不到宝藏。” 寇仲伸个懒腰,道:“看来我们行踪已泄,下船时说不定有强大军旅在恭候我们,我们是否该早点下船呢?” 话犹未已,船速忽然大幅减缓。 三人你眼望我眼,均大感不妙。 卷二十九 第四章 仇人见面 两艘战船从后赶上,与客船并排在伊水间推进。 寇仲、徐子陵和突利三人扑上舱面时,李靖竟不知所踪。把客船挟在中间的战船并没有剑拔弩张的紧张情况,只是着令客船缓驶,船夫们都噤若寒蝉,只知从命。 客船管事的帮会头目来到三人身后低声道:“这是杨帅的座驾船。” 三人目光照往船桅的旗号,杨公卿从船舱大步踏出,呵呵笑道:“三位路过敝境,怎能不让杨某稍尽地主之谊。” 寇仲大喜道:“杨公别来无恙。”提气纵身,投往杨公卿船上,徐子陵和突利只好紧随其后。 战船增速开行,转眼把客船抛在后方,寒暄一番后,杨公卿笑道:“主上闻悉诸位南来,已不知等得多么心焦。” 寇仲随口应道:“是否心焦我们仍未死呢?” 杨公卿苦笑道:“少帅万勿误会,我们进舱内再说。” 踏入舱门,杨公卿立即摒退左右,坐好后,杨公卿笑容敛去。冷哼道:“王世充得人而不能用,只知大封亲族,用人惟私,白白辜负少帅为他经营出来的大好优势。现今李家随时大军东攻,当然记起少帅的种种好处。” 寇仲想不到杨公卿对他们如此有情有义,坦诚相告,举杯道:“小子敬杨公一杯。” 突利亦举杯道:“杨公卿果然是好汉子,王世充有杨公而不知善待,注定他没有好下场。” 四人轰然对饮,各有感触。 突利道:“若唐兵立即来攻,杨公认为胜负机会如何?” 杨公卿断然道:“除非是李世民亲自挂帅督师,尚或有成功机会,否则唐军必无功而退。” 三人为之动容。 寇仲皱眉道:“杨公是否前后矛盾,刚说过王世充因不懂用人,要自食恶果,现在却又这么高传他的份量。” 杨公卿道:“我指的只是王世充坐失良机。若他肯委少帅以重任,趁从瓦岗军得到大批兵将粮甲马匹的当儿,乘薛举父子攻打唐军项背之势,直闯关中,令李阀前后受敌,说不定真能乘势攻克长安。可惜他忌材之心太烈,只知巩固战果,到薛举父子被李世民所破,已是悔之不及,我和老张对他能不心灰意冷?” 老张就是王世充另一员大将张镇周,与寇仲颇为相得。 另听杨公卿毫不尊重的直呼王世充之名,便知他和王世充关系恶劣至难以缝补的地步。 徐子陵奇道:“现在李阀声势大盛,更无西面之忧,杨公为何仍深信王世充有抗唐的实力。” 杨公卿道:“唐军虽盛,可是王世充新近得瓦岗降兵十多万,降将中包括单雄信、秦叔宝、程知节等,均是不可多得的将材。最重要是洛阳乃天下坚城,易于防守,且备有飞石神炮和能射五百步的强弓弩箭,城内守将更全由王世充的亲族担当,岂是唐军要攻便可轻易攻下来的。” 寇仲苦笑道:“照我看事情却非如此,唉!王世充是否真的想见我,不会又是布局要杀我吧?” 杨公卿道:“理该不曾,现在他最担心的是唐军东来,他曾亲口向我和老张力言,绝不会加害少帅,否则我杨公卿怎肯陪他干这种卑鄙无耻的勾当。” 寇仲信心十足的道:“只要他肯听我一席话,包保他不敢动我半根毫毛。” 徐子陵问道:“秦叔宝目下身在何处?” 杨公卿答道:“他该在洛阳。” 寇仲笑道:“终于要和老朋友碰头啦。” 又一手揽看突利肩膀,挤眉弄眼的笑道:“说不定我可弄顶八人大轿,教人打锣打鼓的送可汗回老家。哈!” 两艘战船泊在洛阳城外的码头处,由杨公卿派人飞报王世充,教他出城来见。这是杨公卿和寇仲三人深思后的行动,否则如“误入城内”,王世充食言,将难以脱身。 寇仲趁徐子陵和突利到船舱上去欣赏东都在落日下壮丽的城景时,忍不住问起杨公卿有关李秀宁的事。 杨公卿当然不知道他和李秀宁的关系,还以为他想知道关内外的情势,叹道:“所以找说你们是来得合时,否则恐怕王世充仍不肯向你们低头认错。李秀宁摆明是为李阀出面来对我们作最后一次劝降。假若我们不肯屈服,唐军将会大举来犯。正因形势紧迫若此,王世充才不得不想到再借助你们。否则在唐军兵迫洛阳时,你们少帅军亦乘势来攻,洛阳危矣。” 寇仲给勾起另一问题,暂时忘掉李秀宁,问道:“董淑妮不是给李渊作妃殡吗?若两军开战,她怎么办?” 杨公卿道:“出嫁从夫,像淑妮这种情况古已有之,有甚么大不了。听说李渊对淑妮爱宠不在另两名宠妃张婕纾和尹德妃之下,又得李建成暗地支持,在唐宫要风得风,要雨得而,那管老天会否塌下来呢。” 寇仲又因董淑妮想起荣蛟蛟,再由荣蛟蛟想起荣凤祥的辟尘妖道,道:“荣凤祥是否已返回洛阳?他跟王世充现下关系如何?杨公有告诉王世充荣凤祥其实是老君观的辟尘老妖乔扮的吗?” 当年辟尘派出可风道人作奸细,助李密和独孤阀来行刺王世充,行动差点成功。 杨公卿愤然道:“不知荣凤祥使出甚么手段,令玄应太子为他大力斡旋,结果荣凤祥赔上大批财物,与王世充仍保持良好关系。三天前他父女才从南方回来,你见到王世充时最好不要提起此事,否则不但王世充很难下台,玄应太子更会大感不悦。” 寇仲苦笑道:“难怪他们父子会大失人心哩!” 徐子陵和突利卓立船头,遥望矗立前方的洛阳城,想起来此途中那惊涛骇浪般的过程,心中都有种渡过重重险处的欢畅感觉。 落日在左方山峦后霞彩散射,更添这伟大城都不能替代的骄人气象。 徐子陵忽然问道:“刘武周和宋金刚是否只是颉利的走狗?” 突利露出不屑神色,道:“可以这么说,刘武周此人出名反覆,旧惰时为马邑鹰扬府校尉,马邑太守王任恭甚器重之,一手把他提拔,岂知他不但与仁恭的侍妾私通,还在闹饥荒时诋诿仁恭不肯放粮济饥,激起公愤后与鹰扬派弟子袭杀仁恭,行为既不义又可耻。对我们来说,这种人倒最宜任他在中原捣乱。咦!你因何问起他呢?” 徐子陵道:“我只想知道他们和颉利的关系,更要弄清楚王世充有否与刘武周结成联盟,否则可汗只会从一个险境,踏进另一险境。” 突利恍然道:“子陵确是心思细密,为了讨好刘武周,王世充这卑鄙小人确会把我出卖。又或暗中通知刘武周在途中截杀我,那王世充便可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徐子陵道:“从杨公卿的口气里,我们可知王世充现时仍是有恃无恐。想来原因正在刘武周和宋金刚,一日他们在旁虎视,唐军亦不敢出关东来。所以王世充绝不会为寇仲而开罪刘宋两人,刘宋则不敢拂逆大靠山颉利之意。” 突利沉声道:“子陵是否想指出眼前只是王世充针对我而设下的陷阱?” 徐子陵微笑道:“王世充绝不敢在东都动手对付你,因为这么笨人出手的行动太不划算,只会招来可汗亲族的报复,更会成为我和寇仲的死敌,又引起本部大将如杨公卿、张镇周等的不满,于他有百害而无一利。上上之策仍是如可汗所说的暗中知会刘武周,让他们在途中伺机行刺,再来个苦肉计,让他的一方损掉几个手下,那就谁都不会对他起疑哩!” 突利叹道:“子陵的脑袋真厉害,我看你的推测八九不离十。所以王世充这奸贼才会卑躬屈膝的来相就。如此反有利我们,可将计就计,从容对付。唉!想起彼此患难一场,这么的说离即离,真教人割舍不得。” 徐子陵遥望太阳的最后一丝采芒消没在西山背后,淡然道:“日月推移,人事迁变,只要我和寇仲死不去,大家终有聚首的一天,希望那非是对阵沙场就成哩!” 灯火亮起,一艘船从东都驶出,向他们顺流开来。 王世充终闻讯而至。 在王玄应和王玄恕两个儿子陪同下,王世充这老狐狸故意穿上便装,到船上来见寇仲三人,随行者中更不觉暗伏有高手。 见面他便装出惭愧自责的表情,怪自己受小人所惑,一时糊涂,致有此近乎忘恩负义之举,最后把所有责任推到李世民身上。 三人当然不会揭破他,虚与委蛇一番后,寇仲表示有留话要和他们三父子说,入舱后分宾主坐定,寇仲笑道:“只看圣上的神气,便知圣上对唐军出兵关东一事胸有成竹,不知寇仲有没有说错呢?” 王世充尚未回答,王玄应傲然道:“如论声势,唐军仍远及不上以前的瓦岗军,他们虽能在关中称王称霸,但在此地岂到他们逞强。当年李建成、李世民来攻洛阳,还不是落得个灰头土脸而回。” 寇仲听得瞪大眼睛呆看看他,王玄应以完全忘掉当日是靠谁去大破李密的神气,说出来气焰飞扬,像功劳尽遍诸他一身的情况。 王世充显然有点不好意思,责怪的瞥王玄应一眼,接入道:“我们当然不敢轻敌,不过李家与薛举父子一战下元气大伤,暂时仍未有足够能力来犯。不过我们现正全力备战,严阵以待。” 王玄恕昔日曾随寇仲到堰师决战李密,比谁都更清楚寇仲的丰功伟业,嫩脸微红,露出羞惭之色,垂下头去。 王玄应意犹未尽的道:“李阀虽再无西面之忧,但想破我东都,只是痴人作梦。” 若非寇仲绝不容洛阳落人李世民手内,现在大可拂袖而去,只恨东都洛阳关系重大,牵连到巴蜀这个可攻打南方、控制大江上游的战略要塞,才不得不耐看性子坐在那里好向他父子痛陈利害。 正思量间,王世充道:“我早知寇兄弟非是池中之物,但们想不到寇兄弟能在短短年许间于彭梁创立名震天下的少帅军,还先破杜伏威和沈法兴的联军于江都,再破萧铣、朱粲、曹应龙的联军于沮水之北,如此战绩,即使李世民亦有所难及,只要少帅肯捐弃前嫌,不再计较我王世充作过的糊涂事,大家结成联盟,何惧他区区唐军。” 寇仲心知肚明自己的少帅军兵微将寡,仍末被王世充真的放在眼内,他看中的只是自己的才智和声望。 当日王世充意图杀他而不果,声誉受到严重的打击,更令手下看穿他妒材的本性。如若能与寇仲言归于好,自然对他低落的声名大有好处。兼之不用屯重兵去防守东线,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说到底,包括李世民在内,谁愿意树立像寇仲、徐子陵这种可怕劲敌。 寇仲微微一笑道:“表面看来大郑确是兵精城固,但若是李世民亲自督师来攻,情势可能不像玄应太子想像般那么乐观。” 王玄应闪过怒色,旋又压下不悦的情绪,耐看性子沉声问道:“少帅何有此言。” 王世充深悉寇仲过人的才智,露出注意的神情。 寇仲从容道:“若我是李世民,可率大军从关中直驱河南,以坚攻坚,尽克东都西线的主要据点,硬是迫贵方退守洛阳。然后再施之以分化之计,通过不择手段的威逼利诱招降东都外围大小城池守将,玄应太子以为尚有多少机会能守得住洛阳?” 王世充和王玄恕同时色变。 要知王世充因任用亲私,致令政权内部矛盾重重,不得人心,派系斗争,无时或已。反之李世民一向声誉极隹,只是能容李密一事,早使天下敬佩。兼之又有佛道两门在背后撑他的腰,确大有机会不费一兵一卒的招降王世充手下大批离心的兵将。王世充要与寇仲重修旧好,正是要借此稳定军心,所以寇仲这番分析正命中王世充的要害。 王玄应怎肯就此认输,硬撑道:“李世民一天攻不下东都,也赢不了这场仗。待他兵将倦疲、伤亡惨重时,我们可部署突击反攻,教他来易去难。” 顿了顿又道:“这当然是假设他能把我们迫得退守洛阳而言,否则一切休提。” 王玄恕忍不住道:“李世民擅长骑兵战阵,战无不克,我们若将主力放在城外与他决胜负会是以己之短,对敌之长。” 王世充点头同意道:“玄恕说得对。”又转向寇仲道:“不过就算唐军兵力十倍于我,想攻入洛阳,仍非易事,少帅对此有怎么看法?” 寇仲赞赏的瞥王玄恕一眼,道:“只有傻子才会去硬撼洛阳,当贵方退守洛阳时,我若是李世民便会南取伊阙,北围河内,再分兵攻打洛阳和回洛两大重镇,主力人军则连营北邱山,完成对东都的包围圈,断绝所有粮饷供应,令贵方陷于孤立挨打的困境。” 当日他为对付李密,对洛阳附近的形势下周一番苦功,更与杨公卿等反覆研究,故对洛阳的虚实强弱了若指掌,随口说出,连王玄应也欲辩无言。 王世充脸色再变,旋又平复下来,从容笑道:“凭李家现在的兵力,恐怕仍难以办到少帅所言的情况。” 寇仲对付王世充的策略就是一招“恫吓”,务要令他像上趟般感到大祸迫在眉睫,他才可将王世充变成手上对付李世民的一只有用棋子。否则东都若破,他少帅军将尽失西北的屏障,阵脚末稳便被大唐军势如破竹的歼灭。 寇仲漫不经意的道:“圣上是否认为李世民的实力不足以应付你和刘武周的联军,故有恃无恐呢?” 王世充脸上震动的神色一闪即逝,以微笑掩饰内心的惊骇,淡然自若道:“我大郑与他定扬可汗素无邦交,是敌非友,少帅为何会猜到我跟刘武周联手抗唐呢?” 寇仲见王世充的表情,更肯定上趟宋金刚到洛阳,是与王世充订立秘密协议,耸肩道:“纵使你们双方没有盟约,但刘武周和宋金刚对李阀的老家偕高手刺伤李世民时出兵攻唐,只可惜他败得太快,令刘宋难以配合。今次若李世民来攻洛阳,刘宋绝不会坐视,以免再错失机会,岂知欲正中李小子的下怀。” 三父子正静心聆听,到最后一句,再忍不住同露骇容。 寇仲不待他们有思索的空间,若无其事的突然问道:“荣凤祥在南方开不成商帮大会偕女儿回来后,有没有告诉圣上杜伏威已投降李家呢?” 王世充终失去冷静,失声道:“甚么?” 寇仲暗松一口气,知道费尽唇舌,连施攻心之计后,终打动这头虚伪卑鄙的老狐狸。 卷二十九 第五章 其门若市 王世充依寇仲之言,在毫不张扬下安排寇仲三人进入东都,住进城南择善坊一座小院落,紧傍逼津渠,乃刖巷后河的格局,还有个小码头,泊有快艇以供三人出入。若走陆路的话,一盏热茶的工夫可到接通南北天街的天津桥,交通非常方便。他们更婉拒王世充派人来侍候的提议,希望能静静休息,以恢复旅途的劳累。 杨公卿亲自为他们携来酒菜衣服,约好明天在董家酒楼与张镇周共进早膳后,方道别离开。 二人沐浴包衣停当,舒舒服服的聚在主堂中吃喝谈笑,好不开心。 寇仲把与王世充父子三人的对话详细交待后,突利叹道:“坦白说,当年你大破李密,我和世民尚以为你寇仲是七分运气,只有二分是靠才资本领。其后再败宇文化及,捣乱杜沈联军,又令萧铣、朱桀和曹应龙惨败,我们亦只当你是诡计得逞。到今晚听到你唬吓王世充有关唐军攻打洛阳的战略,才憬然醒悟你寇仲实是军事的长才。你有如天授,随口而出的策略,别人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若王世充肯把指挥权让给你,你跟世民兄鹿死谁手,将是未知之数。” 寇仲苦笑道:“他连自己忠心耿耿的大将都不信任,可况是我。” 徐子陵道:“你有否和他谈及可汗的问题。” 寇仲皱眉道:“真奇怪,竟是他主动提出,且表现得异常积极。不过当我提议由杨公卿护送可汗回漠北,他却说另有人选,这老狐狸不知又在转甚么歪念头。” 突利佩服地盯徐子陵一眼,把徐子陵的分析向寇仲道出来。 寇仲拍腿道:“还是陵少心水清,我却一时想不到那么远,王世充安排了明晚送你起程北上,此事该如何应付?” 又道:“难怪他矢口否认跟刘武周、宋金刚有协议,就是怕我起疑心。” 徐子陵沉吟道:“你曾教王世充与窦建德结盟,这方面老狐王有甚么话说?” 寇仲恨得牙痒痒的道:“我曾旁敲侧击的问过,他却不露口风。哈!今晚该有他忙的哩!我真想摸到荣府去,看看他如何向荣凤祥兴问罪之师。” 突利摇头道:“荣凤祥在洛阳的势力蒂固根深,他虽要倚靠王世充,但王世充际此紧张时刻何尝不要倚靠他。我猜王世充定要哑忍这口气,迟些才和荣凤祥算账。” 今趟轮到寇仲和徐子陵脸色微变。 寇仲之所以要在王世充前“挑拨离间”,皆因荣凤祥父女立场暧昧,既与阴癸派似是盟友,又与杨虚彦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荣凤祥若能在洛阳保持势力,对两人自是有害无利,倘再引进石之轩或祝玉妍两大魔门顶级高手来对付他们,将更大大不妙,说不害怕就是骗人的。 寇仲苦笑道:“可汗的分析不无道理,照我看王玄应对荣妖女迷恋甚深,说不定刻下正在香暖的被窝里向荣妖女倾诉我们的秘密呢。” 突利哈哈笑道:“说起被窝和女人,我便意兴大动,这是否你们所谓的‘饱暖思淫欲’?” 徐子陵举杯笑道:“喝酒没有问题,但若可汗提议逛窑子,请恕小弟不能奉陪,你可央少帅这从少年开始便大发青楼梦的勇汉陪你。” 寇仲拿起酒杯,佯怒道:“陵少想害我吗?你该知我和你是青搂同一运,从没有一次逛青楼是有好结果的,包括上一次差点给祝妖妇陷害成功。” 大笑声中,三人碰杯痛饮。 想起从汉水来此险死还生的旅途,份外感到眼前此刻的珍贵。 “砰!砰!砰!” 外院门给人拍得震天响,尤其对方不以门环叩门,更令人有惊心动魄的感觉。 三人脸脸相颅,想不到有人如此大胆时,一把粗豪的声音在外头嚷道:“秦爷叔宝来哩!还不快快开门。” 接着秦叔宝的熟悉声音道:“老程你低声点不行吗?谁人欢喜听你那把破锣般的腔子。” 寇仲和徐子陵大喜,刚敞开大门,久违了的秦叔宝和另一大汉早逾墙而入,均是一身酒气,兴奋莫名。 秦叔宝抢上石阶,两臂大鹏展翅的一把将两人搂个结实,哈哈笑道:“谁想得到当日荒山遇到的两个不名一文的青头小子,竟变成纵横天下的风云人物。你这两个小子真没有义气,自己逃之夭夭,却累得我给沈落雁那婆娘生擒去为她做牛做马。” 寇仲和徐子陵见到这血性汉子,亦是热血沸腾,与他搂作一团,互相拍打,彷佛只有通过原始的搂抱动作,方可表达心中的冲动。前者笑道:“有心不嫌迟,我们把你的老板扳倒,不是同样能令你脱离苦海吗?” 那随秦叔宝来的大汉不耐烦地咕哝道:“老子不搂女人睡觉陪你到这里来。你却只顾叙旧,不给我引见,他奶奶的真不够朋友。” 秦叔宝放开两人,皱眉道:“我都说自己来便成,你却硬要陪我来。小仲小陵,这个就是曾以五百兵破敌万人的程咬金。” 两人曾多次听过他的名字,且印象深刻,一来是他的名字古怪易记,更因他是著名的猛将,早有结识之心。定神打量,只见此人体魄健壮,身如铁塔,膀阔腰圆,肌肉发达,脸容颇为丑陋,但却流露出真诚爽宜的味道,教人欢喜。 程咬金不满道:“我已改名为程知节,再不是程咬金,小心我打扁你的臭嘴。” 秦叔宝捧腹大笑时,程咬金伸出粗壮的手掌,分别和寇仲、徐子陵握手为礼,欣然道:“我最爱结交英雄豪杰,老秦曾多次向我谈及与你们结识的经过,今日终于见到哩!来!我们喝酒去。” 突利从大门步出,笑道:“要喝酒何不到屋里来?” 三巡过后,气氛愈趋炽烈,五人一见如故,加上几杯黄汤下肚,都是有那句说那句,抛开所有顾忌。 程咬金向突利笑道:“我本不喜欢你们突厥鞑子,不过见你能口吐人言,又是小陵和小仲的兄弟,兼想起鞑子像我们汉人般也有好坏之分、君子小人之别,才肯坐下和你喝酒,岂知愈看你愈顺眼,敬你老哥一杯。” 突利啼笑皆非,苦笑不得的和他对饮,幸好突利亦最欣赏这种毫不矫扭造作的爽直硬汉,故不以为杵。 秦叔宝分别把肴菜夹到各人碗内,笑道:“我刚才和老程这家伙去窑子寻欢作乐,一人搂着一个妞儿埋头苦干的当儿,杨公卿使人来通知,说你们三人来了。我也算够义气,立即急流勇退,来会你们。” 程咬金哂道:“明明听得你在邻房不到三个回合便偃旗息鼓,还吹甚么大气。” 秦叔宝反唇相稽道:“原来你是只听不干,难怪敲门时这么大火气。” 众人失声狂笑时,秦叔宝叹道:“今晚我们定要痛快的闹他娘一场,因为明天黄昏我和老程奉命要护送一个人上北疆,真是不巧。” 寇仲清醒过来,与徐子陵和突利交换个眼色。 突刊沉声道:“你们竟不知要送甚么人吗?” 程咬金见三人脸色有异,讶然道:“王世充说出发时才会告知我们北上的路线和护送甚么人,有甚么不安呢?” 秦叔宝接口道:“我们是在黄昏时接到玄应太子传递的令谕,着我们召集本部候命出发。想起旅途寂寞,才趁今晚去享受一番。” 徐子陵问道:“你们对王世充的观感如何?” 程咬金不屑的道:“他比之李密更不如,王玄应那小子更不像人,想起就令人生气。” 寇仲道:“最近有没有人来游说你们背弃王世充。” 秦叔宝一呆道:“你是怎会知道的?沈落雁曾潜来洛阳,游说我们重投李密,不过已被我们拒绝,此事该没有人知道。” 徐子陵叹道:“你们当然不会说出去,但沈落雁却会故意泄漏,以迫你们作反,这叫离间计。” 程咬金勃然大怒道:“沈落雁真可恶。” 寇仲道:“王世充更是混帐,因为他想杀你们。” 程咬金和秦叔宝为之愕然。 突利好整以暇的道:“王世充教你们护送的人正是区区在下,这叫借刀杀人,刀子则属于刘武周和宋金刚。” 寇仲待要解释,一把女子的声音在后院码头方向传来道:“寇仲、徐子陵,你们给我滚出来。” 寇仲苦笑道:“陵少你慢慢向两位老哥解释清楚。我要代李大哥去安慰他的好娇妻,算够义气吧!” 红拂女消瘦少许,但仍是那么明艳照人,做然立在延伸往河道的石阶的顶端处,冷若霜雪的狠狠盯着寇仲,沉声道:“李靖在那里?” 寇仲暗中咋舌,知她性烈如火,一个不小心侍候,便是动手火并之局。 偏是自己不能伤她,对着她那把使得出神入化的拂尘,确是非常难捱。 忙赔笑道:“大嫂消息真是灵通,我们来到这里连屁股儿都未坐暖,你便懂得寻上门来,可怜我们还自以为行踪隐秘。” 红拂女慎道:“不要唤我作大嫂,你若真把李靖当作兄弟,就不会累得他不听秦王的命令千山万水来寻你们这两个自以为是的家伙。” 寇仲苦笑道:“谁不自以为是?嘿!我可不是说大嫂你”红拂女截断他道:“少说废话,李靖究竟在那里?” 寇仲忙把与李靖相遇的情况说出来。 红拂女明显松了一口气,容色稍缓,用神上上下下盯视他的几眼,闪过惊异神色,以较温和的语气道:“你们可知与王世充合作,等若与虎谋皮,受过一趟教训还不够吗?” 寇仲谦卑的点头道:“大嫂教训得好,我们会小心的哩!” 红拂女声调转柔,语重心长的道:“在目前的情况下,你们想潜进长安是难比登天。要在建成太子全力戒备下起出大批财物兵器更是难上加难。唉!我该怎么说你们才肯打消主意?秦王一直视你们为知心好友,直至现在仍没有改变,但你们却令他进退两难,也令你大哥睡不安寝。” 寇仲叹道:“这叫人各有志,若有选择,我岂愿与世民兄为敌?不过假若我和小陵真能在建成、元吉眼睁睁下夺宝而回,对秦王只有好处而没有坏处。” 红拂女玉容转冷,淡然道:“你仍自大得认为可再创奇迹吗?听说宝藏内只是藏书便达十车之多,兵器更数以万计,就算在没人理会,城门大开的情况下,恐怕一天时间都运不完那么多东西,而你仍认为可以盗宝离开,岂不是痴心妄想。即使你们能神鬼不知的潜入长安,终会显露行综,最后还是死路一条。” 寇仲欣然道:“我知大嫂是为我们好,只是我这个人对愈没有可能的事,愈有兴趣去尝试。否则就不会弄垮李密,又到现在仍没有送掉小命。” 红拂女怔怔的瞧他好半晌,忽然垂首轻轻的道:“听你的语气,是否不再怨恨你的李大哥呢?” 寇仲想起素素,心中一痛,颓然道:“还有甚么好恨的呢?素姐已离开尘世!” 红拂女娇躯微颤,失声道:“素素死了?” 寇仲不想再提素素的事,道:“详情你可问李大哥,照我看他定在城内,大嫂劝他回长安吧!请他再不要理会我们。” 红拂女欲言又止,终还是去了。 回到厅堂,四人停止说话,目光落在脸色沉重的寇仲处。 寇仲坐下来,强颜一笑道:“人已走哩!” 突利问道:“她怎知我们在这里的?” 寇仲摇头道:“她没有说,不过看起来我们这所谓秘巢已是街知巷闻的第宅,问题出在我们来得太张扬。嘿!你们商量出甚么鸟儿来。” 他的粗话立时令程咬金情绪高张,粗声粗气的道:“他奶奶的熊,王世充那昏君竟敢害老子,我就要他吃不完兜着走。” 突利笑笑道:“我决定不走。” 寇仲失声道:“甚么?” 秦叔宝道:“可汗只是说笑。我跟老程决定随可汗到他老家看看,研究一下他们的骁骑战术为何可比我们厉害。” 寇仲放下心来笑道:“可汗不怕给这两个家伙偷学秘技,将来反用来对付你们吗?” 突利傲然道:“有些东西是偷不了的。” 徐子陵怕程咬金不服驳他,岔开去道:“我们决定将计就计,两位老哥会乘机离开王世充,再不回头。” 秦叔宝向寇仲道:“你不是创立甚么少帅军,照我看还是解散算了,在现今的情况下,任你寇仲如何英雄了得,智勇过人,只能是陪太子读书,没法有任何作为。南方就只有江都还可多挺一会。” 众人想不到秦叔宝会忽然来个奇兵突出,坦言直说。都静下来看寇仲的反应。 秦叔宝乃精通战略兵法的名将,作出的判断当然有一定的份量。同时亦表明他和程咬金纵使离开王世充,亦不会因友情投向寇仲的少帅军。 寇仲从容微笑道:“我们走着瞧吧!” 程咬金大力一拍寇仲肩头,长身而起道:“好小子,有种。” 秦叔宝亦笑着站起来,道:“因可汗的事,我们不宜在这里勾留过久。且我和老程都有班共生死的兄弟追随左右,需要时间作出安排。” “当!当!” 叩门声又从院门处传至。 寇仲苦笑道:“这叫其门如市。” 突利起身道:“我带他们从后面水路走,你和子陵去看是甚么人。” 镑人分头行事。 寇仲一人往西门,甫将院门拉开,雄劲集中至今寇仲呼吸顿止的拳劲冲脸而来,寇仲大喝一声,亦一拳击出,两股拳风交击下发出‘蓬’的一声剧响。 卷二十九 第六章 肝胆相照 寇仲压下翻腾的血气,苦笑道:“王子的见面礼不是人人可以消受的。” 来访的赫然是吐谷浑王子伏骞,今趟他只是单身一人,穿的又是汉人的便服,与上次在东都见他时前那种前呼后拥的情况大不相同。 伏骞龙行虎步,气势迫人的走进前院,灼灼的目光扫视大门的方向,讶道:“子陵兄和突利可汗呢?” “锵”! 寇仲掣出井中月,施出“井中八法”的“棋奕”,一刀劈在空处,带起的劲气,竟然使全院的空气都给他硬扯到刀锋去,形成一个类似天魔大法的力场,玄异至极。 自宋缺以刀施教,让他领悟刀法的真谛;再在赴九江途中,经多日在船上冥索苦思,创出“井中八法”,又经连番血战,逃亡时拿徐子陵和突利作对手反覆钻研改进,到此刻他的“井中八法”才真正大成,如臂使指,不致在与强敌对仗时派不上用场。 伏骞刚才那一拳,显示出这吐谷浑王子的武技强横,功底深厚。寇仲登时手痒,怎肯放过这个试刀的大好机会。 伏骞先前说要领教他的刀法,虽是心中确有此愿望,总是带有说笑的成份,那想得到他骤然出刀,且是如此莫测高深,不知他攻往何处的奇招。 “当”一条长只三尺许,每节三寸,由十三个钢环节节相扣连结而成的软钢鞭从棉衣内抽出,迎风蹬直。 伏骞同时脚踏奇步,闪电挪移,钢鞭横扫刀锋,反应之快而精确,教人叹为观止。 寇仲大笑道:“好!以攻代避,确是高明。” 体内正反之气互动下,一个旋身,移往伏骞左侧软钢鞭难及的角度,使出“战定”,立时刀浪翻腾,水银泻地的向这强横的对手攻去。 伏骞暗呼厉害,软钢鞭上拦下封,左挡右格,配以闪耀步法,施尽浑身解数去应付寇仲有如长河激瀑,滔滔不断的凌厉攻势。 兵刃交击之声不绝于耳,火爆目眩,精采绝伦。 徐子陵则好整以暇的步出大门,在石阶台上观战,心中大讶。 要知他和寇仲在重回东都这段时间内,武功屡有突破精进,已到达可与祝玉妍那般级数的绝顶高手全力一拚的境界,竟知伏骞竟能在寇仲的绝世刀法下,仍有反击之力,此人功力之高,可以推想。 “当”寇仲一刀扫出,便把伏骞迫退三步,然后以一招“不攻”作结。 伏骞欲攻难攻,忽然长叹一声,把软钢鞭随手撇掉,然后大笑道:“痛快痛快!最后这招有甚么名堂,竟使我感到若要强攻,只会自招败果?” 寇仲从容一笑道:“敬告王子殿下,这招乃小弟‘井中八法’的起手式‘不攻’。” 伏骞先是愕然,继而开怀大笑,通:“确是名副其实,不能攻也。” 台阶上的徐子陵问道:“伏骞兄为何要弃掉如此神兵利器。” 伏骞洒然笑道:“若本人用的是惯使的丈二矛斧,适才便可以坚攻坚,试破少帅的不攻奇招。这钢鞭既今我棋差一着,不弃之尚有何用,这正是对它的惩罚。” 寇仲大感此君妙不可言,欣然道:“王子勿要骗我,刚才王子弃鞭时,是想以铁拳代铁鞭,后来才打消此意。” 伏骞双目电芒一闪,点头道:“少帅果然高明得出乎小弟意料之外,难怪能安然抵此,找小弟来试刀。” 徐子陵淡然道:“寇仲找你试刀,背后实大有深意。” 伏骞愕然以询问的目光投注寇仲。 寇仲点头道:“我是要试试王子有否向裴矩寻仇的资格。” 伏骞剧震道:“甚么?” 突利现身大门处道:“殿下何不到屋内把酒再谈。” 伏骞目光移往突利,对这本是宿敌的人射出复杂深刻的神色。 坐下后,寇仲首先问道:“伏骞兄怎会晓得到这里来找我们的呢?”他曾以同一问题请教红拂女,却得不到答案。理论上这秘密巢穴该只有王世充一方的人晓得。 伏骞却不能不答他,道:“你们坐船从伊阙来此的事,在你们入城前已传遍洛阳的大小帮会,非常轰动。但到刚才洛水帮的荣凤祥始派人来向我告知你们落脚的地点,他这么关照我,小弟颇感意外。” 寇仲拍桌怒道:“定是王玄应这小子泄漏给荣凤祥知道的。荣凤祥则以为伏骞兄和可汗是势不两立。咦!王子不是要来和可汗算旧账吧?” 伏骞摇头微笑道:“在东突厥我的真正敌人是韵利和赵德言,不过这方面的事暂且撇开不谈。裴矩究竟躲在甚么地方,是甚么人在庇护他?” 徐子陵道:“伏骞兄误会哩!裴矩只是一个虚假的名字,你这真正的仇人另有身份,本身有足够的力量应付任何人。” 突利苦笑道:“若非我们尚有点运道,怕不能与王子在这里对话。” 伏骞沉声道:“裴矩的另一身份究竟是谁?” 寇仲一字一字的道:“就是邪道八大高手中排名仅次于祝玉妍,但魔功可能尤有过之的‘邪王’石之轩。” 伏骞终于色变。 寇仲再扼要地解释一番,伏骞倒抽一口凉气道:“若非是从三位处听来,我绝不会轻信。因为事情太离奇和荒诞,大隋就那么毁在一个人的手中。” 徐子陵笑道:“该说是毁在两个人的手里,皆因纵有石之轩,若无杨广这昏君去配合,隋朝也不致步上秦廷的后尘,两世而终。” 突利道:“坦白说,比之石之轩,我们任何一个跟他仍有段难以逾越的距离,最糟就是他神出鬼没,可以在任何一刻出没,我们却连他的影子都摸不着。” 伏骞没试过身历其境,还没甚么撼动感觉,寇仲和徐子陵却听得背脊寒气直冒,因为突利说出他们心中的恐惧。 祝玉妍虽有资格令他们害怕,但总还略有蛛丝马迹可寻。而令佛道两门头痛多年的石之轩,却可在全无徵兆下忽然出现。不由想起吉凶未卜的云帅,登时心情沉重,刚抵洛阳的轻松感觉不翼而飞。 到这刻他们才深切感受到石青璇生母碧秀心的伟大,牺牲多年的修行,以一缕情丝把这魔功盖世的那人紧缚,使他的“不死印法”难竟全功,不能一统魔道,否则还不知会带来甚么大灾祸。 伏骞苦思道:“既然他的徒弟杨虚彦目下偏向李阀中建成元吉的太子党,那正表示石之轩仍要通过建成元吉去完成他某一精心策划的大阴谋,而赵德言却与石之轩的崇拜者安隆紧密合作,显示这两人均可能听命于石之轩,那石之轩第一个要杀的人理该是可汗而非云帅,但为何他竟舍可汗而去追击云帅?” 寇仲愕然道:“你是旁观者清,我们倒没想过这问题。曾否石之轩因遇上祝玉妍延误了时间,所以没有追上来?” 徐子陵道:“我认为石之轩第一个要杀的人非是可汗,而是李世民。据消息说,李世民在离洛阳返回关中途上,被宋金刚率神秘高手袭击,致受内伤。我当时已大感奇怪,凭李世民本身和随行的天策府高手的实力,宋金刚方面有甚么人够资格伤他,初时还以为是婠婠亲自出手,现在再次想起,伤他的当是石之轩无疑。” 寇仲呼出一口寒气道:“石之轩终于再次出来兴风作浪哩!” 伏骞看着他们犹有馀悸的模样,骇然道:“他难道比宁道奇和祝玉妍更厉害吗?” 寇仲苦笑道:“这个只有天才晓得。不过你若知道佛门四大圣僧联手跟他三度交战,仍给他安然逃去,那还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当可有个谱儿。” 伏骞显然不知四大圣僧是何方神圣,经徐子陵说明,登时多添一重忧色。 说起石之轩,四人连喝酒的兴趣都失去。 突利道:“至少知道云帅可能逃过大难,总是令人安慰的一件事。” 寇仲叹道:“未必。石之轩之所以在南阳不对付你,皆因他不愁没机会杀你,迟些或早些并没有分别。照我看当时他放过你,原因是在我和小陵身上。” 转向徐子陵道:“你有否感觉到他没有全力出手?” 徐子陵苦笑道:“我根本不知他全力出手会是怎样的一番景况。但当时我确感到他的目标是云帅而非突利,真是奇怪。” 假若石之轩是站在建成、元吉的一方,他自该下辣手来对付徐子陵和寇仲,好让建成一方的声势能盖过李世民,向李渊立功交待。 至于突利,石之轩既和赵德言暗中有勾结,当然不会放过他。除去突利,对李世民的声势亦大有影响。 当时三人力战身疲,石之轩若尾随追蹑,凭他的绝世魔功,最少有八九成把握可一举把三人歼灭。可是他却没那么做,故令人大惑难解。 寇仲却因与李靖的一席话,想到可能的答案,叹道:“若我所料不差,石老魔是希望我们能成功起出杨公宝藏,那他将可坐得其利。”三人愕然望着他。 徐子陵憬然而悟道:“我明白哩!他是想把邪帝舍利据为己有,俾可再有突破。” 寇仲一呆道:“我倒没有想过邪帝舍利,只是想起和氏璧和杨公宝藏任得其一者将是真命天子的流言。所以李建成如能从我们手上把杨公宝藏据为己有,便可把李世民的声威完全压下去。石之轩正因想到这点,才会放过我们,甚至还会设法令我们可安然潜入长安去起出宝藏。” 伏骞同意道:“我虽不知道邪帝舍利是甚么东西,但既可令石之轩这种人物的修为再有突破,自是无价之宝。故此任何一个理由,都可得到像少帅说的推论。问题是石之轩为何要助李建成得天下呢?” 徐子陵肃容道:“这可视为佛道两门与石之轩斗争的一个延续。其中尚有我们不知的阴谋,否则石之轩怎屑为之。” 伏骞叹道:“三位竟肯让小弟与闻这么秘密的事,伏骞感激万分。” 寇仲一拍额头,笑道:“我倒没想过该否让你知道的问题,因为早把你视为知己好友,也可能因同仇敌忾的关系。不过如若你出卖我们,也没有甚么好出卖的。” 突利微笑道:“我曾想过这问题,当想到王子与我合则有利这事实,仅有的一点疑虑都消失了!” 徐子陵道:“我是凭直觉感到王子乃真正的豪杰好汉,若事实非是如此,只好怪自己有眼无珠。” 伏骞举杯大笑道:“让伏骞敬三位一杯,喝下这杯酒后,我们便是好兄弟。” 四人轰然对饮,士气高涨,对石之轩的恐惧一扫而空。 突利掷杯地上,砸成碎片,拍桌道:“我决定不走啦!” 寇仲和徐子陵错愕以对。 突利俯前低声道:“石之轩绝不容我活着返回汗庭的。我们何不来个将计就计,布局杀他。” 三人均是挑通眼眉的人,立时明白突利之计。 寇仲和徐子陵只好同意,难道看看突利被石之轩干掉吗。 商量过细节后,寇仲笑道:“如此良宵,有甚么有趣的事可以玩玩的呢?” 徐子陵最清楚他的性格作风,晒道:“坦白点说出来吧!” 寇仲压低声音道:“我想取荣凤祥的狗命,好杀魔门特别是阴癸派的气焰。” 伏骞一呆道:“荣凤祥竟是阴癸派的人?” 寇仲略加解释后,道:“荣凤祥能继上官龙坐上洛水帮大龙头的位置,定因洛水帮内仍有阴癸派的馀孽隐伏其中,这叫换汤不换药。现时魔门明显分作两大派系,分别以石之轩与祝玉妍为首。如能杀死荣凤祥,王世充会乘机把洛水帮置于控制之下,大幅削弱祝玉妍一方的势力,而我们亦可大大出一口鸟气,去他娘的!” 伏骞欣然道:“不知是你们的运气好还是荣凤祥的运气差,今晚荣凤祥在曼清院的听留阁地厅大排宴席,宴请……” 转向突利说下去道:“贵方以莫贺儿次设为首的使节团。” 寇仲大喜道:“陵少以为如何?” 徐子陵淡淡道:“我们到青楼除了闹事打架,杀人放火,好像从未曾做过别的事。” 伏骞双目杀机乍闪,沉声道:“首先我们必须摸清楚宴会场地的形势,这方面包在我身上。可汗有甚么意见?” 突利断然道:“刺杀荣凤祥是事在必行。最好不要伤及莫贺儿一方的人,否则我会很难向莫贺儿交待。” 寇仲胸有成竹的道:“可汗放心,我们的目标只是荣老妖一人。” 伏骞猛然起立,笑道:“就让小弟作个小东道,请三位大哥到曼清院听歌喝酒,免致虚度良宵,三位意不如何?” 突利倒抽一口凉气道:“万万不可,这两个小子的青楼霉运,会把我们也连累的。”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只能对视苦笑。 卷二十九 第七章 刺杀行动 寇仲提议行刺荣凤祥,并非只是逞一时的意气,而是深思熟虑下作的行动。荣凤祥这辟尘老妖立场暧昧,不断左右逢源的分别跟魔门两大势力勾结,更大体上控制北方的商社,对政治经济的影响力确是非同小可。寇仲若不去掉此人,将来必大吃苦果。 不过要在洛阳内杀荣凤祥,等如老虎头上钉蚤虱,盖洛水帮乃北方第一大帮,实力雄厚。当日他们能把上官龙赶下台,只因成功揭破他是阴癸妖人的身份,在微妙的形势下一战功成。 荣凤祥则经过多年经营,其赌业霸主的形象深入人心,甚么谣言对他都难起作用。若非王世允和他脸和心不和,兼之寇仲早前曾向王世充揭示出荣凤祥居心叵测,王世充又对他们另有图谋,那他们在成功刺杀荣凤祥后,只有立即有那么远逃那么远一途。 寇仲、徐子陵和突利从屋脊的斜坡探头出去,遥观对街灯火通明的曼清院。这种境况,他们已是驾轻就熟,感觉是历史不断重复。 寇仲低声道:“我们若不是从大门进入曼清院,兼且不召妓陪酒,该不会触动我们的青楼霉运吧?” 徐子陵苦笑道:“教我怎么答你?” 寇仲用手肘轻撞左边的突利,道:“你的青楼运当然比我们好,不若由你来计划行动。” 突利皱眉道:“我惯了明刀明枪的决战沙场,虽说擅长突击伏袭,但这种于高手云集,灯光灿然的宴会场合去刺杀其中一人,却并不在行,还是要靠你老哥来动脑筋。” 寇仲向徐子陵道:“陵少有甚么好提议?” 徐子陵沉声道:“刺杀不外察情、接近、突袭三大步骤,察情由老伏包办,最后的突袭当然该由我两人操刀,现在只剩下如何接近荣凤祥这个关键。” 突利并没有为徐子陵把刺杀揽到他和寇仲身上而感到被轻视,皆因徐子陵和寇仲联手的默契,已达天衣无缝之境,且天下闻名。 寇仲皱眉苦思道:“此事说难不难,说易不易。若有离席敬酒那类混乱情况,我们行事起来会方便得多。” 突利出惯这类宴会场合,摇头道:“通常都是由主家在席上向全场敬酒,然后客方代表再作回应,不会像寿宴婚宴般到每席去敬酒答谢。” 风声微闻,换上黑色夜行劲装的伏骞来到徐子陵旁,道:“不知荣凤祥是否猜到你们不会放过他,不但在院内吝主要出入口派人守卫,他身旁还多了两个生面人,观其气度举止,肯定是高手无疑,我们是否仍要冒险?” 寇仲笑道:“王子莫要耍我,只看你这身行头,便知你是第一个不肯临阵退缩。” 伏骞欣然一笑,道:“幸好漠飞今晚代我出席此宴,故能透过他完全把握刺杀场地的情况。我有两个提议可供三位参考。” 接而把一个图卷展示,上面绘有宴会场地的形势,包括宴席的位置和门窗所在,虽是简略,足可令人一目了然。 伏骞道:“假若少帅和子陵兄有信心可在几个照面下取荣凤祥的狗命,我们可以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硬闯宴厅,由我和突利牵制他身旁的高手,少帅则和子陵全力扑杀荣老妖。” 突利道:“何不待他们离开时,我们在街上行刺他呢?” 伏骞道:“我也想过这一着,问题是他乃乘马来的,走时也该策骑而去,到时他的手下紧傍左右前后,只会变成混战的局面。” 寇仲忽然问道:“荣妖女有出席吗?” 伏骞摇头道:“没有,除王世充父子外,洛阳有头有脸的人都到来赴会,包括王世充的心腹郎奉和宋蒙秋。” 徐子陵道:“硬闯突袭是没办法中的办法,非不得已实不宜冒这个险。荣凤祥名列邪道八大高手,魔功深厚,最糟是我们仍未摸清楚他的底子虚实,加上他提高警觉,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一个干好,反会为其所乘。伏骞兄另一计又是如何?” 伏骞道:“另一计就是假扮捧托菜肴上席的侍从,谁认出我们就先发制人把他点倒,只要能混进去,可见机行事进行大计。” 寇仲欣然道:“此计最合我的胃口,就这么办。” 徐子陵目光落到摊开在屋脊的图卷上,皱眉道:“荣凤祥和莫贺儿的主桌设在北端,捧菜上席的人口则在南端,由入口至主桌至少是二十步的距离,你以为我们可瞒过正疑神疑鬼的荣老妖吗?” 设宴的地厅位于听留阁的南座,北面的门窗对着寇仲借之以击败上官龙的方园和正中的大水池,但由于有洛水帮的守卫,要从那边神不知鬼不觉的潜进去,是没有可能的。 就算四人改变面目,由于他们无不体型出众,想乔扮捧菜的侍扑去瞒人只是个笑话。所以伏骞才会有先发制人,见机行事之语。关键在能走到多近才被人发觉。 伏骞道:“我们必须制造一些事件,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开去,乔扮侍仆一法才有望成功。” 寇仲微笑道:“我想到哩!” 曼清院听留合的气派,因其四座高楼环迥连结的结构,确有其他青楼无法模仿的瑰丽景况。 由于曼清院属于洛水帮,要在这么一处地方去行刺洛水帮的大龙头,等若要深入虎穴去取虎子,一个不小心露出行藏,将被敌人群起围攻,难以脱身。 幸好伏骞乃曼清院的大豪客,惯于在此夜夜笙歌,在今晚的情况下虽不宜亲自出面,仍可通过手下订得在荣凤祥设宴处上层靠北的一个厢房。若从向水池的窗户跃下去,可穿窗越廊的入内向背窗而坐的荣凤祥施展突袭。 伏骞的手下依计通知曼清院的管事,要能到呼唤才可派人造来,故伏骞、寇仲得以从容潜进无人的厢房,等待剌杀时刻的来临。 两人透窗下望,见到下层外的半廊走道处共有八名武装大汉把守巡逻,人人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均大感头痛,要瞒过这八名好手的耳目入内从事刺杀行动,是绝无可能的事。只要荣凤祥略有惊觉,行刺将会失败。 幸好他们另有妙计,否则这刻就要打退堂鼓。 伏骞低声道:“现时该上策四道菜,曼清院的贵宾宴共有九道主茉,最好荣凤祥饮饱食醉,那行起刑来方便一些,他死了亦不致成饿死鬼。” 在没有灯火的厢房内,寇仲微笑道:“想不到伏骞兄这么风趣。” 目光落到院内的水池上,想起当日在过千人注视下,大发神威于数招内击垮上官龙的往事,心中涌起万丈豪情道:“洛水帮可能命中注定在曼清院的听留阁犯上地忌,否则怎会先后两个帮主都要栽在这里?” 伏骞感觉到寇仲的强大信心,以微笑回报,却没有答话。 寇仲随口问道:“伏骞兄此行除了要找石之轩算账,是否尚有其他目的?” 伏骞道:“尚要顺道一看中原的形势。而目下我们吐谷浑的大患是东突厥的颉利可汗,此人野心极大,手段凶残,极难应付。” 寇仲欣然道:“突利可汗该是王子的一个意外收获哩!” 伏骞的眼睛在从窗外透进来的月色灯光下闪闪生辉,沉声道:“突利若能重返汗庭,将会是东突厥因为分裂由盛转衰的一个关键。突利是东突厥颉利外最有实力的可汗,本身又是所向无敌的统帅,兵精将良。所以无论我要付出怎么大的代价,也要保他安返北域。” 寇仲憬然而悟,这才明白伏骞为何如此不顾一切的来助他们对付荣凤祥,非只因荣凤祥与石之轩的暧昧关系,更因杀死荣凤祥等若断去石之轩在北方的耳目,令颉利一方难以掌握突利返汗庭的行踪。 伏骞沉声道:“颉利在北方并非全无敌手,西突厥固与他们相持不下,在他北方的敕勒诸合,其中的薛延陀、回纥两大部落亦日漱强盛,现在表面上虽是年年向颉利进贡,可是颉利贪得无厌,不断苛索,只要东突厥内部不稳,这两个部落定会起兵叛变。所以我非常同意少帅的分析,无论用任何手段,颉利都要千方百计不让突利活生生的回去,皆因事关整个东突厥盛衰的大问题。”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原来我和陵少竟卷进这么重要的域外大斗中去。” 忍不住又问道:“你们吐谷浑不是在西疆雍州、梁州外的青海一带吗?与东突厥至少隔了一个西突厥,为何对东突厥仍如此顾忌?” 伏骞道:“从长远来说,是怕东西突厥统一在颉利之下,短线来说,是怕颉利通过你们汉人西北的领土直接攻击我们,那便全无隔阂。” 顿了顿后,微笑续道:“坦白说,只要你们汉人强大起来,可成为我们的屏障,我就无须发动干戈,否则我们便要主动出击,向中原扩展,夺取武威、张掖、敦煌那类边塞重镇,以对抗突厥的精骑。所以我必须亲来中原一行,以定未来国策。我你间能否相安无事,就要瞧你们哩!” 此时突利雄壮的声音在下层响起,两人连忙戴起头罩,把脸目完全掩盖,只露出一对眼睛,凝神蓄势静待。 突利进入听留阁南厅的时间,是经过精心计算的,不但出现得突如其来,且在狂歌热舞之中,第五道菜上席之前。 此时酒宴中气氛被推至最高峰,打扮得像彩蝶的十八名歌舞伎以轻盈优美的姿态,踩着舞步像一片彩云般从大门退走之际,突利倏然现身大门处,背负伏鹰枪雄姿英发的气魄,立即吸引厅内过百宾客的目光。 美伎分从他左右离开,守门的洛水帮好手为他气势所摄,又见他是突利可汗,竟不敢拦阻。 偌大的厅堂,共设十八席,每席约十人,圆桌子分布在四边,露出中心广阔的空间,作歌舞的场地。 荣凤祥和莫贺儿所在的主席,设在对正大门的北边,离入口处约三十步的距离。 突利仰天发出一阵震天的长笑,朗声道:“荣老板请恕突利不请自来,皆因闻知次设在此,既急于见面,更要来凑个热闹。” 荣凤祥立时露出警觉戒备的神色,莫贺儿则大感意外的倏地起立,喜道:“可汗何时来的呢?” 莫贺儿只是中等身材,年纪在二十六、七间,但却长得非常粗壮,国字口脸,生满铁针般却修剪整齐的短髯,延接鬓边,深目高鼻,双眼闪闪有神,颇有霸气。 随他来赴会的四名下属亦从左右两席处起立致敬,益显突利尊贵的身份。 荣凤祥这才起立施礼,表现出主家的风度,呵呵笑道:“可汗大驾光临,荣凤祥欢迎还来不及,罚的该是我才对。” 突利环目一扫,厅上大半宾客均曾见过,王世充的心腹将领郎奉和宋秦秋坐在主席,碰上突利的锋锐眼神,都勉强露出笑容,抱拳作礼。突利以微笑回报,注意力却落在另两人身上。 这两人分别坐于荣凤祥左右两席,座位的角度可监视南北两边门窗,他们接触到突利的目光时,立射出凌厉神色,显示他们不单知道突利是来者不善,更在提聚功力,以应付任何突变。突利可百分百肯定他们乃魔门中人,皆因他们均和荣凤祥般,从两眼透出与别不同的邪门味儿。 此时捧汤的仆役鱼贯入厅,突利耳际传来徐子陵的声音道:“老朋友!是时候哩!” 突利登时脊骨猛挺,一拍背上伏鹰枪,大步踏前,朝主席迫去,摇头叹道:“荣老板真懂得装蒜,你根本早晓得本汗何时来洛阳,却装作不知,确是该罚。” 本在交头接耳的宾客立然时静止下来,变得鸦雀无声,只有上菜侍役的足音,在厅内响起。谁都看出突利不只是来凑兴那么简单。 莫贺儿愕然盯紧突利,射出询问的神色。 荣凤祥双目神光剧大盛,皱眉道:“可汗这番说话是甚么意思?” 包括那两名该是魔门老君观的高手在内,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突利身上,茫不知由徐子陵扮成的侍役,正步进南厅。 徐子陵以寇仲的丑汉面具掩盖英俊的脸庞,出其不意点倒一名侍扑后,把他挟到僻静处换上他的装束,趁膳房内人人忙得天昏地暗的一刻,瞒天过海的混在捧菜的队伍中捧起一盘滚热的羹汤上席。 他并不是胡乱的挑人,被他李代桃僵的侍仆不但长得最高,侍候的更是荣凤祥所坐的主家席,只要突利能把荣凤祥方面的人全部心神吸引过去,纵有其他人发觉侍扑群中突然换过另一个人,亦不会骤然生疑。 徐子陵低垂头,装出谦卑得不敢看人的尊敬模样,入门后避开厅心,靠着酒席绕往主家席。、他把功力尽量收敛,脚步虚浮,就算有人留意察看,也会以为他不懂武技,不会生出防范。 为掩护徐子陵这真正的剌客,突利忽然微增步速,这速度的增加微仅可察,非是高手绝难有所感觉。 荣凤祥当然是高手,且突利正针对他而来,立生感应,横移少许,离开座位,又往后稍退,眼神转厉,冷喝道:“可汗尚未答我?” 突利暗中计算徐子陵到达攻击位置的时间,倏地立定,仰天长笑道:“荣老板可敢先答本汗一个问题。” 此时他离荣凤祥尚有十多步的距离,又隔着桌子和坐在桌子另一边的宾客,兼之仍未亮出动武的兵器,对荣凤祥并没有燃眉的威胁,但那两名分坐左右两席的老君观高手,已离座而起,晃身掠往荣凤祥背后。 厅内只要是有限睛的,都看出突刊是来向荣凤祥寻衅,气氛立即充满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味儿。 莫贺儿最是尴尬,他深悉突利霸道勇悍的作风,要对付一个人时,天王老子都阻止干了。 主家席的其他宾客无不是老江湖,又或是身家丰厚的大商家,谁不怕殃及池鱼,纷纷离席移往一章,形势顿见混乱。 厅内不乏洛水帮堂主级的首领人物,十多人同时起立,手按兵器,只待荣凤祥一句说话下来,便动手围攻大敌。 荣凤祥哈哈笑道:“可汗此言可笑之极,有甚么问题我荣凤祥是不敢答的?” 退往一旁的郎奉环目四顾,在找不到寇仲和徐子陵的影踪后,插入道:“万事可以商量,可汗若和荣老板有甚么过节,只要请出主上,必可解决。” 坐于主席右方下首第三席的邢漠飞,依伏骞的吩咐保持低调,只学其他大部份宾客般仍坐在席内,静观变化。 徐子陵此刻已来到郎奉和宋蒙秋身后,躲在那里,暗提功力。只要略一闪移,立可进入攻击的最佳位置。 厅内形势看似混乱,事实上却是两阵相对,壁垒分明。 荣凤祥在己方两大局手左右护翼下,做立在主家席和进入方园北门之间的位置,主家席的宾客均退往左右两旁,让双方可遥相对峙,中间只隔一桌酒席。 洛水帮的其他头领,无不离开席位,虽未涌往立在厅心的突利,均进入随时可抢出来拦截突利向荣凤祥发动攻击的位置。把守大门的七、八名洛水帮好手,亦从大门外奔进来,怒目瞪视突利雄伟的背影,作好作战的准备。 守卫北门的手下本要进厅护驾,却被荣凤祥打出手势,仍然留守在北门外的半廊,防止有人从后施袭。 除此之外就是十多名上菜的侍扑,人人进退不得,只好呆然站着,其中又只徐子陵这假扮的侍扑仍手捧热汤。 突利装出惊疑不定的神色,不住拿眼睛打量荣凤祥后侧的左右两名魔门高手,口中却道:“荣老板果然豪气,那就告诉本汗,荣老板与‘邪王’石之轩究竟是甚么关系?” 厅内绝大部份人显然从未听过石之轩之名,大感错愕。 荣凤祥双目眯了起来,好半晌后,才一字一字的道:“我从未听过石之轩这个名字,可汗何出此言?” 突利的反应更大出其他人意料之外,耸肩笑道:“既然如此,就当是一场误会,请恕本汗无礼闯席。” 就那么一个转身,似欲离开。 荣凤祥厉喝道:“且慢!” 卷二十九 第八章 棋差一着 徐子陵暗运体内正反真气,闪电切入突利和荣凤祥间去,与后者只隔一张摆满盅碗肴馊的桌子,在上至堂主,下至守卫的洛水帮众从突然警觉中纷纷惊呼怒喝扑过来的混乱形势下,于上热汤早化成两股火辣辣的水柱,向荣凤祥后侧的两名老君观的护驾高手激冲而去,其去势之劲与笼罩范围之广,除非对方内劲更胜徐子陵,兼能有方法封挡这种没有固定形态,无孔中入的“奇门暗器”,否则只有横移上跳,又或躲往台下几种闪避途径。 徐子陵同时飞起一脚,足尖点在桌沿处,送入螺旋气劲,整张大圆桌像活过来般,连着桌面的东西一起旋转,由慢至快的朝荣凤祥三人力如个平放的车轮般切去,配合两股激射的水柱,今对方完全处于措手不及的被动劣势。 突利此时亦掣出伏鹰枪,旋身斜飞,把“龙卷枪法”展至极限,带起万千枪影,越过徐子陵上方,凌空往荣凤祥投去。 就在突利来到头顶之际,徐子陵大喝一声“临”,先以不动根本印凝聚功力,接而化为大金刚轮印,然后双拳疾击,立时狂扬涌起,两股气柱在离荣凤祥胸口三尺许处时合而为一,像有实质的铁柱般以雷霆万钧之势捣向敌人。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刹那间荣凤祥和两名护驾高手,在徐子陵和突利天衣无缝的刺杀行动下,大堂内虽满布洛水帮的人,仍要陷身于求救无门的局面里。 荣凤祥发觉左右两人均往横躲闪开去,接着“真言”贯耳而入,震动他所有经脉,立时胆颤心惊,虚荡难受,使他难以及时跃起,以迎战突利,同时避过徐子陵的凌厉攻势。 错失良机下,突利的伏鹰枪和徐子陵的蹒空拳,已铺天盖地的攻来,还有切腹而至的大圆桌。忽然间,荣凤祥变成独力求生的孤军,除了倚靠自己外,再无任何人能加以援手。 荣凤祥当然不会任由宰割,只要他能争取少许时间,己方的人便可蜂拥而来,展开反击。立即猛喝一声,往后飞退。 由于被从左右射过的水柱影响,完全限制他逃避的路线,所以纵使他非常不情愿,仍只有往后直线飞退,‘砰’的一声破窗而出,落往与南厅连接的半廊处。 守在外面的洛水帮好手从左右两方赶来应援,但被水箭所阻,仍要慢土一线,才可及时截得如影附形追杀而至的突利和徐子陵。 生与死只是一线之隔。 “蓬”! 荣凤祥两袖挥打,硬捱了徐子陵的拳风,浑体剧颤,却借势加速飞出,堪科过突利的伏鹰枪。 “轰”! 圆桌破壁而出,将两名洛水帮好手撞得骨折肉裂,惨呼堕地时,突利己落在桌上,枪芒暴涨,登时再有两人应枪抛跌,威势惊人。 徐子陵亦来至半廊处,暗捏宝瓶印,连续发出十多道拳劲,硬生生把涌来援手的人迫得留在厅内,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之概。 荣凤祥此际正落在北园廊外的草坪上,踏地时一个跄跟,步履不稳,见到两人并不乘势追击,只是牵制己方援兵,心知不妙,劲气已迎头罩至。 骇然上望,寇仲的井中月像闪电般迎头劈来,庞大至无可抗御的刀气把他完全笼罩,生出寸步难移的可怕感觉。 荣凤祥无奈下,急运全身功力,两袖上扬,拂往井中月。 就在这生死存亡的紧急关头,杀气从右侧涌来,狂猛如怒涛惊浪的致命拳风,像一堵墙般无情压至。 荣凤祥骇然瞧去,只见另一个以黑布罩脸的人像从虚无冥府中走到这现实世界的勾魂使者般,正欺身攻至。 他知道自己因心神全被寇仲惊天动天的一刀所慑,竟忽略了另有一名大敌,若刚才不稍作犹疑,全力逃命,说不定能避过此劫,但现已是悔之不及。 “蓬”! 寇仲重重一刀痛劈在荣凤祥双袖上,又借力往后翻飞,好助徐子陵和突利阻截追兵。 荣凤祥应刀喷出一口鲜血,步履跄踉,伏骞和他错身而过。 凄厉的惨叫声下,荣凤祥整个人似若不受控制,骤失平衡的陀螺那样转跌开去,眼耳口鼻全渗涌鲜血,滚跌地上。 伏骞一声呼啸,三位战友应声飞退而来,与他会合后头也不回依预先定好的路线迅速撤离,成功逃去。 从钟楼高处望去,浓烟火屑冲天而起。 寇仲冶笑逗:“就算把整个东都烧掉,荣老妖都不会复活过来。烧掉的又只是王世充给我们栖身的房子。真奇怪!王世充为何仍不采取吧涉行动呢?” 徐子陵默默凝视被寒风吹得逐渐稀散的黑烟,没有答话。 突利笑道:“亏你们会想到躲到钟楼上来,似明实暗,又可监察洛水天街的广阔地区。” 一队二十多人的洛水帮众,匆勿经过天津桥,像要赶到甚么地方去的样儿。 寇仲沉声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突利答道:“待伏骞老哥探听清楚形势后,再作决定仍不嫌迟,荣老妖之死,当会使祝妖妇阵脚大乱,不知所措。” 徐子陵忽然道:“看到刚才那队洛水帮的骑士,你们有甚么感觉?” 寇仲一呆道:“经你提起我便感到大有疑窦,他们不但没有丝毫垂头丧气的神情,还队形整齐,士气昂扬,究竟是甚么一回事?” 突利低呼道:“不用猜哩!伏骞来了。” 伏骞仍以黑布罩头,身穿夜行劲服,从横巷窜出,绕房过舍后才迫近钟楼,又故意过钟楼不入,好一会再次出现钟楼之下,直掠而上。 三人知他是为怕被人跟踪,才采取这么迂回的路线,心中都涌起不祥的感觉。 伏骞来到钟楼上,扯去头罩,苦笑道:“三位有否觉得荣凤祥过份窝囊呢?” 寇仲一震道:“那个难道不是荣老妖吗?” 伏骞坐下来,挨着支撑铜钟的铁柱架,摇头叹道:“我不知道是否有真正的荣凤祥,事实上是另一个荣凤祥又生龙活虎的出现,在他女儿的陪同下,去向王世充兴问罪之师,而洛水帮的人则倾巢而出,四处找寻我们。” 徐子陵苦笑道:“我们杀的只是可风乔扮的荣凤祥,而非辟尘扮的荣凤祥,当时我已微感有异,但问题是因他两人魔功同源,眼神均有相似的地方,加上我当时没时间再作探究,才误中副车而不知。” 寇仲恨得牙痒痒的,但已错恨难返。 突利颓然挨贴外墙滑坐,苦恼道:“现在该怎办呢?说不定会牵累莫贺儿和他的随员。” 伏骞道:“这个可汗放心,莫贺儿代表的是颉利,任荣老妖以天作胆,也不敢动他。反是可汗你绝不能在洛阳露面。” 突利一呆道:“难道少帅和子陵能露面吗?” 伏骞道:“就算对方明知他们有份参与,他们都可来个一概不认,加上王世充定要维护他们,应该可以过关。” 寇仲冷然道:“不若我们闯进荣府,再和荣老妖火拚一场,看看谁的拳头更硬?” 徐子陵道:“这只是匹夫之勇。士兵伐谋,我们现在是宜静不宜动,再看看风头火势,始决定怎样把荣老妖干掉。” 伏骞点头同意道:“现时荣府虚实难测,我们不应冒这个险,幸好敌人不知我有份参与此事,兼之对我又顾忌甚深,所以可汗可到我处暂避风头。少帅和子陵则可公然露面,以测试敌人的反应,不过你们三人以后绝不能被发觉走在一起。” 寇仲见两人并不反对,只好同意。 伏骞向突利递上遮脸头罩,笑道:“小弟尚未有时间坐下来研究对大家都有利的未来计划哩!” 寇仲掏出那个钩鼻络腮的面具,淡淡道:“可汗亦可公然露面,不过是另一张脸吧!” 伏骞和突利离开后,寇仲忿然道:“今趟我们真是棋差一着,弄到现在不上不下的,气死人哩!” 徐子陵心平气和道:“有得必有失,至少宰掉可风,对老君观的实力亦造成严重的打击,辟尘会很难找另一个人来乔扮他。唉!也不到我们不服气,他两个无论声音、外貌、神态都那么唯肖唯妙的。” 寇仲低呼道:“又有人来哩!” 一道黑影从屋檐一泻而下,迅速接近,赫然是太子王玄应。两人这才记起曾把他掳到这里来,难怪他朝钟楼寻至。 寇仲沉下脸去。 王玄应翻入钟楼,半蹲着地,喜道:“果然在这里找到两位大哥。” 寇仲恨恨道:“你还有脸来见我?” 王玄应何曾被人如此当面指责,色变道:“少帅何出此言?” 寇仲冷笑道:“若不是太子把我们落脚的地点泄露给荣老妖,他怎能四处通知我们的敌人,让他们排队般逐一寻上门来?” 王么应一呆道:“竟有此事?难怪少帅误会,但我可指天立誓,消息确不是从我处泄漏出去。我王玄应怎么蠢,亦知出卖你们对我大郑是有害无益的。” 寇仲和徐子陵愕然互望,他们虽对王玄应全无好感,仍感觉到他不似说谎。 消息究竟是怎样泄出去呢?荣凤祥又为何要四处散播? 王玄应苦笑道:“不过我们今趟真给你们害苦,连父皇都不知怎向暴跳如雷的荣凤祥交待,你们若真的杀了他,事情反易办。” 徐子陵叹道:“我们是真的杀了他,只不过这荣凤祥是由可风办的。” 王玄应愕然道:“可风?” 寇仲生气的道:“真不明白你们父子在打甚么主意?我一片好心的通知你们荣凤祥就是老君观的辟尘妖道,但你们却置若罔闻,任由他继续横行,告诉我这是甚么娘的道理?” 王玄应苦笑道:“还好说哩!我们得到少帅的警告后,立即派大军把荣府重重围困,我和父皇亲率高手入荣府找荣凤祥晦气,岂知他全不反抗,任由我们验他的脸容,证明了他非是由别人假扮的,我们还以为是中了少帅的离间计呢。”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这么说,该是有一真两假三个荣凤祥,辟尘老妖确是好猾。” 徐子陵问道:“根据太子听来的,曼清院究竟发生甚么事?” 王玄应道:“当时郎奉和宋蒙秋都在场,扑出南厅时,荣凤祥已给他的人抬走,还以为他非死也伤重垂危,怎知转个照面他又没事人似的,原来重伤的是另一个荣凤祥。” 寇仲道:“圣上他老人家有甚么话说?” 王玄应道:“父皇认为你们该躲起来,待明晚把可汗送走后,你们才可现身,就算要对付荣凤祥,以后有的是机会,并不用急在一时。” 寇仲皱倡道:“我们总不能在这里吹风饮露到明天黄昏,眼前可躲到那里去?” 王玄应不答反问道:“可汗是否去见莫贺儿呢?” 徐子陵怕寇仲一时口快泄出与伏骞的关系,代答道:“他只是到附近留下与莫贺儿通讯的暗记,快回来哩!” 王玄应说出一个地址,道:“这地方只有我和爹两人晓得,只要你们没被跟踪,躲上一两天该没问题。我走啦!两位保重,明晚我们会安排人来接可汗。” 王玄应去后,寇仲冷哼道:“这小子在说谎。” 徐子陵点头同意道:“王玄应一直不欢喜我们,刚才却耐着性子解释,和他一向的性格脾气截然有异,但他为何要害我们?” 寇仲皱眉苦思,接着剧震道:“他娘的!王世充肯定和阴癸派结成联盟,对这老狐狸来说,襄阳比之我的少帅军更为重要,所以他才会明知荣凤祥是辟尘扮的,亦如此放纵他。” 徐子陵点头道:“你这猜测不无道理,假若真是如此,我们在可汗明天黄昏离开前,该仍是安全的。” 寇仲狠狠道:“这是王世充唯一容忍荣老妖的理由,愈想下去愈觉得这个猜估八、九不离十。那来这么多真假荣凤祥,以王世充的精明老练,只看没法装扮的眼神便知荣老妖有否掉包,所以王玄应这小子肯定在骗我们,唉!” 徐子陵摇头叹道:“这叫有所求必有所失,你要助人家去守洛阳,人家不但不领情,还要把你出卖。事已至此,有甚么好说的,快想想该如何应付未来吧?” 寇仲苦笑道:“若不是要设计对付石之轩,现在我们最佳选择就是立刻远离洛阳。你不妨也来告诉我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徐子陵道:“事关重大,我们理该去通知可汗和王子一声,让他们心里有个准备。祝妖妇应尚未赶至,要打要逃,仍有时间。” 寇仲断然道:“不若让我们分头行事,你负责通知两位兄弟,我则探清楚敌人虚实,如何?” 徐子陵皱眉道:“你想到荣府还是皇宫去呢?” 寇仲道:“现在仍未决定,不要担心,甚么危险我也有应付的把握。” 两人约定不同情况下联络的手法和碰头的地方后,各自去了。 卷二十九 第九章 偎倚谈心 徐子陵戴上弓辰春的面具,沿洛水朝西疾行,忽然有女子的歌声从河中一艘小艇传过来,唱道:“洛水泱泱映照碧宫,奔波营役到头空,功名富贵瞬眼过,何必长作南柯梦!”歌声凄婉动人,充满伤感和无奈,飘荡在洛河遥阔的上空,在如此深夜,份外令人悠然神往。 徐子陵停下步来,心中一片宁和。自从与寇仲开始北上关中之旅,无数使他和寇仲猝不及防的事此起彼继,像一波接一波的浪潮般纠缠冲击,每次都在生与死的边缘挣扎求生。可是在这一刻,像失落了无数日子的平静感觉,忽然又填满心间。整个人空灵通透,所有斗争仇杀阴谋诡计都像与他毫无牵涉,再不复对他有半分影响。 倏忽间,他豁然而悟自己在武学上的修为又深进一层。这是种无法解释的感觉,臻至就是臻至,至于怎会在此一刻臻达这种境界,究竟是因为刚才刺杀假荣凤祥的行动,激发出这突破,还是因之前的不断磨练,则怎么都难以分得清楚。 何必长作南柯梦?生命本就有梦般的特质,古圣哲庄周梦见自己化身为蝶,醒来问自己究竟是他梦到蝴蝶,还是蝴蝶梦到他,正是深入浅出的阐明生命这奇异的梦幻感觉。明月在轻柔的浮云后冉冉露出仙姿,以金黄的色光君临洛阳古城的寒夜,本身就有如一个不真实的梦。 何者为幻,何者为实。假设能以幻为实,以实为幻,是否能破去魔门天才石之轩创出来能把生死两个极端融浑为一的不死印法?徐子陵顿时全身剧震,呵的一声叫起来。 小艇缓缓靠往堤岸,女子的声音轻柔的传来道:“如此良宵月夜,子陵可有兴趣到艇上来盘桓片晌?” 徐子陵闻言腾身而起,悠然自若的落在小艇上,安然坐下,向正在艇尾摇橹的绝色美女微笑道:“沈军师既有闲情夜游洛水,我徐子陵当然奉陪。” 沈落雁清减少许,衣袂秀发自由写意的迎河风拂扬,美目含怨的迎观天上明月,樱唇轻启,浅叹道:“密公败啦!” 徐子陵心中一阵感触,低吟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外;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密公只是静待另一个时机吧!” 沈落雁的目光落到徐子陵的俊脸上,轻摇船橹,巧俏的唇角逸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摇头道:“时机过去就永不回头,密公之败,在过于自负,否则王世充纵有你两人相助,亦要俯首称臣。” 徐子陵道:“你既做他军师,为何不以忠言相劝?” 沈落雁望往左岸的垂柳,淡淡道:“他肯听吗?对你和寇仲他只是嗤之以鼻,否则怎会一败涂地。” 徐子陵道:“密公选择降唐,当受礼待,仍未算一败涂地。” 沈落雁像诉说与自己全无关系的人与事般,冷哂道:“有甚么礼待可言,败军之帅,不足言勇!密公本以为率兵归降,当可得厚禄王爵,岂知唐皇予密公的官位不过光禄卿、上柱国,赐爵只是邢国公。反而徐世积不但仍可镇守黎阳,又获赐姓李,官拜左武侯大将军,这分化之计,立将密公本部兵力大幅削弱。我早劝他勿要入长安,他却偏偏不听,只听魏徵的胡言,我沈落雁还有甚么可说的?” 她荒凉的语调,令徐子陵感慨丛生,对她再无半分恨意,微笑道:“不能事之则弃之,沈军师大可改择明主,仍是大业可期。” 沈落雁凄然一笑,美目深注的道:“对李阀来说,我沈落雁只是个外人,且我亦心灰意冷,再无复昔日的雄心壮志!只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收拾情怀好好做个李家之妇。” 徐子陵心中一震,晓得沈落雁终于下嫁改了李姓的徐世积,今趟到洛阳是为要见秦叔宝和程咬金,却不是为李密作说客,而是为夫君找臂助。 沈落雁垂下头去,轻轻道:“为甚么不再说话?” 徐子陵忙道:“我正要恭喜你哩!” 沈落雁白他一眼道:“真心的吗?” 徐子陵俊脸微红,坦然道:“沈军师忽先传喜讯,确有点突然。不过对沈军师觅得如意郎君,我当然为你高兴。” 沈落雁怔怔的瞧他好半晌后,叹道:“徐子陵呵!究竟谁家小姐才可令你倾情热爱呢?” 徐子陵想不到她如此直接,大感招架不来,干笑两声,以掩饰尴尬,苦笑道:“这句话教在下不知如何回答。嘿!沈军师怎知我会路经此处的?” 沈落雁“噗哧”娇笑,又横他娇媚的一眼才道:“不要岔开话题,我们是老相识哩!说几句知心话儿也不成吗?人家又不是要迫你娶我。” 徐子陵差点要唤娘。他与沈落雁虽一直处于敌对的位置,这情况至今未变,但事实上他却从未对她生出恶感,又当然说不上男女之情。两人间一直保持着微妙的关系,但沈落雁这几句话却把这微妙的包裹撕破。无论他如何回答,很难不触及男女间的事,登时令他大为狼狈。 沈落雁像很欣赏他手足无措的情状,欣然道:“怎么啦!是男子汉大丈夫的就答我,究竟谁人能在你心中占上一个席位。要不要落雁点出几位小姐的芳名来帮助你的记忆。” 一向沉着多智的沈落雁,终于不用抑制心内的情绪,坦然以这种方式,渲泄出心中对徐子陵的怨怅。 沈落雁像云玉真般,一直瞧看他们日渐成长,由两个藉藉无名的毛头混混,崛起而为威震天下、叱吒风云的英雄人物,又都是敌爱难分,纠缠不清。不过到现在云玉真已因素素一事和他们反目,而沈落雁虽名花有主,却仍欲断还连,馀情未了。 徐子陵深吸一日气,差点要暗捏不动根本印,摇头叹道:“我和寇仲两人是过得一天得一天,那敢想及男女间的事,沈军师不用为此徒费精神啦!” 他不由想起石青璇和师妃暄,假若她们其中之一愿意委身相许,自己会怎会办?又知这只是痴心妄想,连忙把这奢望排出脑海之外,心内仍不无自怜之意。 沈落雁把艇转入一道支流,离开洛水,幽幽一叹,神情落寞,就似重现由侯希白的妙笔能捕捉到的写在扇面上那一刻永恒的神态。 徐子陵看得为之一呆,心中怜意大生。回忆当年在萦阳从暗处听她和李世绩的对答,两人间的关系显然非是那么和睦恩爱,结成夫妇也不知是吉是凶。 沈落雁把小艇缓缓停在一条小桥下,在桥底的暗黑中坐下来,桥外的河水在月照下烁烁生辉,形成内外两个有别的世界,气氛特异。 她静静地美目凝注的瞧徐子陵,好一会微微一笑道:“想不到我们竟能全无敌意的在此促膝深谈,可见世事无常,人所难料。” 徐子陵感受到这动人美女温柔多情的一面,柔声道:“沈军师打算何时返回黎阳?” 沈落雁似怕破坏了桥底下这一刻的宁和,轻轻答道:“不!我要回关中去,向密公作最后一趟的劝说?” 徐子陵愕然道:“最后一趟?” 沈落雁轻点头道:“我要劝他死了争霸天下的雄心,乖乖的作李家降臣,否则纵使能东山再起,终难逃灭亡之厄。” 徐子陵默然无语,沈落雁要劝的虽是李密,但何尝不是对他和寇仲的忠告。 沈落雁幽幽一叹,道:“现在连杜伏威都甘心降唐,被任命为东南道行台尚书令,封楚王,天下还有谁能与唐室争锋?” 徐子陵沉吟道:“假若唐室失去李世民,沈军师又怎么看?” 沈落雁摇头道:“李世民是不会输的,天下间只有徐子陵和寇仲堪作他的对手,其他人都不行。” 徐子陵愕然道:“沈军师太看得起我们哩!” 沈落雁微笑道:“这倒不是我说的,而是秦王自己亲口承认。他曾下过苦工收集和研究你们的战术,结论是有如天马行空,变幻莫测,令人根本无迹可寻,深得兵者诡变之道的意旨。你们欠的只是时间。只说寇仲吧!有谁能像他般胜而不骄,败而不殆,天生出来便是运筹帷喔,谈笑用兵的超卓将材?” 徐子陵苦笑道:“你们太过誉啦!就算寇仲这个自大的小子听到也要脸红。更可况我们正要到关中去送死,死不了才可以说其他的事。” 沈落雁微伸懒腰,向徐子陵示威似的展露胴体美好诱人的线条,再瞥他百媚千娇的一眼后含笑道:“包括李世民在内,今趟没有人看好你们关中之行,独有奴家却持相反意见,对你们这么有信心。子陵该怎么答谢奴家?” 徐子陵一呆道:“你要我如何谢你?” 沈落雁忽然霞生玉颊,神态娇媚无伦,横他一眼后轻移娇躯,坐入徐子陵怀内。 徐子陵脑际轰然一震,已是软玉温香抱满怀。 沈落雁的小嘴凑到他耳边微喘道:“今次别后,沈军师将变作李夫人,落雁亦从此再不沾手军务。现在只愿能留下与子陵一段美好的回忆,消泯过去的恩恩怨怨,所求是轻轻一吻,子陵勿要怪落雁放荡。” 徐子陵来不及抗议或拒绝时,沈落雁的香唇重重印上他的嘴唇。 小桥下别有洞天的暗夜更温柔了。 寇仲躲在横街暗黑处,挨墙而立,虎目闪烁生辉的监视斜对面荣府的大门。荣府灯火通明,光如白昼,中门大开,不住有外貌强悍的江湖人物进进出出。 在这样的情况下,要潜入荣府是没有可能的。 寇仲非真的要到荣府去探消息,而是要捕捉一个机会,以背上的井中月斩杀化身为荣凤祥的辟尘妖道。 他更憎恨的人是忘恩负义的王世充,但碍于形势,必须留下王世充的狗命,以对抗东来的关中大军。 经过过去一段艰苦的日子,他的井中八法已臻成熟,可随意变化,得心应手。最使他获益不浅的是与婠婠的南阳之战,令他知道不足之处,更清楚自己要继续发展的长处。 当他使出超水准的刀招时,即使以宋缺之能,亦要小心应付。那代表另一更上层楼的武道境界。若他能攀至那层次,他会成为另一个“天刀”宋缺。 适才在曼清院凌空劈往可风妖道的一刀,正表示他已破茧而出,晋入新一层次的刀法修为的先兆。故令可风心神完全被他井中月所慑,让伏骞一击奏功。 对不能杀死辟尘老妖,他打心底的不服气。现在他务要凭一己的力量,在几近不可能的情况中做到这件事。至于是否曾有这个机会,就由老天爷来决定。 此刻他心中全无杂念,不但没丝毫紧张,毫不把生死放在心内,连应有因等待而来的烦躁焦急,亦点滴不存。他感到似能如此的直待下去,直至宇宙的终极。这是从未有过的奇异精神状态,冷若冰霜,稳如山岳。 蹄音响起,一辆外观平凡的马车从荣府开出,转入大街,御者位置坐看两个人,赫然是在曼清院贴身保护可风妖道的两个老君观高手。寇仲大感奇怪,那敢迟疑,一个翻身,跃上屋顶,遥遥尾随追去。 徐子陵虽远离刚才和沈落雁缠绵热吻的小桥,鼻内仍残留她醉人的香息,感受到沈落雁对他刻骨铭心的爱恋、伤感和无奈。他更奇怪自己虽对这美女有好感而无爱欲,但仍感到这初吻旖旎温馨,香艳迷人,动人至极点。假若吻他的是石青璇又或是师妃暄,会是怎么的一番滋味? 扑落一道横街,倏地立定。月色洒照下的长街,无尽地延展眼前,再过三个街口,往左转再越过通津渠,便是伏骞在洛阳宣风坊的行居。“当”一下能发人深省,微仅可闻,仿似来自天外远方的禅院钟声,传入徐子陵耳内。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把旖念杂想全排出灵明之外,缓缓转身,迎看手持钢钟,卓立五丈外的佛门高僧从容道:“见过了空大师。” 竟是来自净念禅院武功练至回复青春的佛门圣僧了空大师。 了空大师微微笑道:“徐施主可肯随贫僧返禅院留上一段时日呢?” 徐子陵心中苦笑,要来的终于来了。寇仲恐怕要面对的更是师妃暄和其他四大圣僧。 卷二十九 第十章 影沉寒水 车辆驶进一所道观去,寇仲按下窥看谁人从车厢走出来的好奇心,躲在横巷暗处,耐心静待。 果然不到半盏热茶的工夫,两道人影分从道观和对街另一座房舍跃落夜静无人的清冷长街中,竟是两名中年道士,只看他们迅疾的身法,便知武功亦甚了得。 两道士相视一笑,其中一人低声道:“此法有利有弊,白天较难撇掉敌人,晚上则易于察看有没有跟踪者。” 寇仲心中一震,连忙伏下,耳贴地面,隐约捕捉到远处微弱的马蹄声音,暗呼好险,绕过两个道士,继续跟踪。 这招确是简单有效,马车由道观前门进后门出,再以暗哨察看是否有尾随而来的跟踪者。幸好这两个妖道得意忘形下泄露底子,令他醒悟过来。 才掠上一所房舍之顶,寇仲心中再生警觉,又伏下不动,大呼差点上当。 他想到的是老君观的妖道无一不是老奸巨滑的老江湖,这么跃到街心说话,而第一句就透露出布置的秘密实在太不合情理,可知肯定是在弄虚作假,假若他冒失追去,必然中计。 且对方既知深夜因无其他车马行走,故蹄音易被察觉这个破绽,怎会不设法补救。例如改乘另一辆以布帛包马脚的车子,又或索性弃车而去,均是可轻而易举撇掉追踪者的可行方法。 寇仲暗抹一把冷汗,眼前分明是荣老妖精心策划的一个陷阱,以用来对付他和徐子陵等敌人,自己差点便上当。 两妖道腾身而起,消没在道观的院墙里。 寇仲深吸一口气,凝神专志,气聚丹田,四周的景象立时清晰起来,从反映看的金黄月色,夜风拂过引起的气流变化,无一能瞒过他以倍数提升的感官。 就在此时,他听到微仅可察的衣袂破风声,在左后方迅速接近。 寇仲毫不犹豫的跃落长街,鬼魅般往道观扑去。 徐子陵淡然自若道:“大师的提议,请恕徐子陵不能接受。” 了空宝相庄严,低喧佛号,柔声道:“施主徒具道眼慧根,难道仍看不破、放不下吗?” 徐子陵耸肩道:“谁能看破?谁可放下?我追求的是自由自在的生活,要走便走,要住便住,不受任何左右。若看破放下就是要给囚禁在净念禅院内,这算是甚么道理?” 了空嘴角逸出一丝笑意,轻轻道:“无生恋、无死畏、无佛求、无魔怖,是谓自在,概可由自心求得。自在不但没有形貌,更没有名字,没有处所。愈执着自在,越发纷然丛杂,理绪不清。无在无不在,非离非不离,没佛即是佛。” 徐子陵听得眉头大皱,又不能说他的话没有道理,叹道:“徐子陵只是一块顽石,大师无谓空费唇舌,我是绝不会随大师回禅院去的。我们各有执着,似乎说到底都是要由武力来解决。” 了空道:“唯一坚密身,一切尘中见,施主明白这两句话吗?” 徐子陵苦笑道:“这么深奥的禅理,有劳大师解说。” 了空缓步迫近,微笑道:“我们边走边说如何?” 徐子陵一呆道:“不是一直走到净念禅院吧。” 了空笑而不答,与他擦肩而过。 徐子陵只好与他并排举步,只听这有道高僧道:“唯一坚密身即是佛心,凡人皆有佛性,佛心乃万物的本体,即心即佛,而这佛心显现在尘世间一切事物之中,放入世即出世,执着则非执着,全在乎寸心之间。施主只要一念之变,将可化干戈为玉帛,施主意下如何?” 徐子陵仔细咀嚼他暗含禅机的劝语,沉吟半晌后,迎着长街拂来的呼呼寒风,淡然道:“世上的纷争,正因人心有异而产生。我明白大师的立场,大师也应明白我的立场。徐子陵岂是想妄动干戈的。” 了空领看他左转进入一座宏伟寺院宽敞的广场内,周围老树环绕,轰立在广场另一边的大雄宝殿隐隐透出黯淡的灯火。 徐子陵停下步来,背靠正门,他虽自问灵觉远超常人,却自问没把握去肯定师姐暄和四大圣憎是否正暗藏庙内,不提高戒心怎行。 了空走出十步,来到广场中心处始停步,转过身来,后方三步许是个高过腰际的青铜香炉鼎。不知谁人在炉内装上二注清香,香烟袅袅升起,又给寒风吹散。 殿顶反映星月的光辉,闪闪生烁。 整个寺庭院清寂无声,幽冷凄清。 “当”! 了空震响手托的小铜钟,肃容道:“雁过长空,影沉寒水。雁虽无遗踪之意,水亦缺沉影之心。可是雁过影沉,却是不争之实。徐施主可有为天下苍生着想过?” 徐子陵现在已清楚明白为何师姐暄不惜一切的要阻止他们两人往关中寻宝,怕的非是两人能携宝离开,因为那根本是无法办到。她担心的是宝藏会落在李建成手上,今李建成声威大振,对正身处兄弟阖墙派系斗争中的李世民更是不利。徐子陵很想告诉了空,他肯陪寇仲去冒这个险,只是希望寇仲知难而退,死去争天下的野心,但终没有说出来。 徐子陵重温一趟在刚才遇见沈落雁前对梦幻和现实的领悟和体会,沉声道:“师小姐仙驾既临,何不出来相见。” 寇仲贴墙滑入道观的林园内,俯身急窜,绕过一座六角亭,环目一扫,不由心内叫苦。 这是道观左侧的庭园,虽是小桥流水、亭台水榭俱备,布置典雅,但种的是疏竹,摆的是盆栽,根本没有藏身处。 人急智生下,寇仲闪落桥底,沉进桥下溪水里,刚藏好身体,上方破风声过,来人从侧门进入道观的主堂。 对寇仲来说,这是场赌博,赌的是对方以为没人跟来,一时疏忽下,被他趁隙而入。 他感官的灵敏虽不如徐子陵,但亦有把握对是否已被敌人察觉,能生出感应,现在看来是成功了。 罢进入观内的人,肯定是敌方负责对付跟踪者的高手,其速度之快,连寇仲也自槐不如,说不定就是祝玉妍或婠婠那级数的人马,若她们进入道观后他才试图潜进来,危险性会大大提高。 寇仲缓缓浮上水面,功聚双耳。观内敌人说话的声音立时一点不漏的传入耳鼓内。 荣姣姣甜美的声音在观内响起道:“真奇怪,那三个天杀的家伙究竟躲到那里去呢?” 寇仲醒悟过来,坐车从荣府到这里的人是荣姣姣而非荣老妖辟尘,早知如此就在途中下手,杀掉这妖女。 另一把女子的声音道:“以寇仲的性格,绝不肯接受失败,所以大小姐才猜他会像在南阳那趟般,锲而不舍的要刺杀辟尘师叔。现在他显然没有追来,确不似他的为人行事。” 寇仲再抹一把冷汗,暗呼涫妖女确是厉害,原来自己是这么易被看穿的,难怪差点要葬身南阳。 说话的人正是阴癸派长老闻采婷,她现身于此,今寇仲大感欣慰。因由此表示了他推测荣凤祥与阴癸派结成联盟一事是正确无误。 祝玉妍的声音此时响道:“算他们大命,或者因我们计划施行的时间不对,又或他们另有要事缠身!不过王世充既肯与我们合作,他两人始终插翼难飞。” 荣姣姣道:“但王世充的条件是要待把突利送走后,我们才可下手对付他们,师尊认为可否接受?” 寇仲心中剧震,暗忖原来荣姣姣竟是祝玉妍另一个徒儿,这么看老君观是一直和阴癸派勾结。不由庆幸误打误撞的到这里来,偷听得如许重要的机密。对王世充当然更是恨之入骨。 婠婠的柔媚声音传来道:“洛阳可能是我们最后捉拿他两人的一个良机。王世充这老狐狸本不可靠,且终是外人,对我们更非毫无顾忌。我的意见是只要他们暴露行迹,我们立即全力出手,无须多作顾虑,请师尊定夺。”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差点要沉回溪底去。只是祝玉妍一个足可收拾他有馀,何况更有馆馆在。 ‘云雨双修’辟守玄发言道:“涫儿这番话不无道理,趁现在两人仍懵然不知我们已抵东都,就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若待得师妃暄和那四大贼秃及时赶来,形势将更趋复杂。” 此时辟尘老妖以他原来的声音道:“唉!我担心的却是石之轩,他使人警告我,不准插手在他们两人的事情内,确令我非常为难。” 荣姣姣娇声道:“爹啊!现在他们杀死可风师叔,情况又怎同呢?就算石之轩如何霸道,也不能不讲我们门派间的规矩。” 祝玉妍冷哼道:“道兄放心,石之轩若要怪你,就让他先怪到我祝玉妍头上来吧!他愈来愈放恣啦!明知圣舍利乃我欲得之物,仍敢来和我争夺。” 辟尘再叹一口气,显然因对石之轩顾忌太深,仍在忧心忡忡。 观内虽满是魔门高手,但能与石之轩争一日短长的,怕只有祝玉妍和馆馆两人而已。 婠婠道:“刺杀可风师叔的除那三个小子外,尚有一人,若能晓得此人是谁,我们说不定可找到他们藏身的地方。” 寇仲立时头皮发麻,心中大骂婠婠妖女可恶。 辟尘阴侧侧笑道:“此人是谁,我早有眉目,事发前伏骞的人曾在南厅上层订下一个包厢,但人却没有来,由此可知端倪。但此事不能轻举妄动,伏骞此人才智武功都深不可测,手下又高手如云,再配合上那三个小子,绝不易对付,倘一战不成,反会破坏我们和王世充的合作。” 祝玉妍道:“道兄的意思是……” 辟尘断然道:“我和王世充仍要互相利用。若祝尊者不反对,我认为最好是耐心点暂且按兵不动,等到明天突利离开后才对他两人采取行动。他们怎都猜不到王世充与我们的微妙关系。” 祝玉妍沉吟片晌,才道:“我们当然尊重道兄的意见,就这么办吧!明天我们再碰头,商量行事的细节。” 婠婠轻叹一口气,压低声音道:“唉!师尊和宗主勿怪涫儿多虑,涫儿心中忽然涌起不祥的预感,假若我们按兵不动的待至明晚,他们很可能已逃离洛阳。低估寇仲和徐子陵的人从来没有甚么好回报的,李密就是最明显的例子。涫儿当然明白辟宗主的难处,但只要宗主向王世充指出他们大有可能看破他的图谋,王世充说不定肯改变初衷。” 寇仲听得又在心中大骂,偏又无可奈何,唯一方法就是及早通知伏骞,大家一起落荒而逃。 辟尘默然片刻,沉声道:“涫儿的话不无道理。好吧!我立即去见王世充,痛陈利害,看是否能把他打动。” 寇仲立时精神大振,要刺杀辟尘妖道,此正千载一时之机也。 师妃暄有若天籁的仙音从大雄宝殿传来道:“子陵兄既然想见妃暄,何不进来见面。” 徐子陵打从深心处涌起连他自己都无法明白的复杂情绪,向了空施礼后,缓缓步入佛堂。 徐子陵虽茫然不知此寺为何寺,但只看殿堂的雄伟建构,布局的精奇,便如此寺定是洛阳名刹之一。 对门的白石台上,一座大佛结伽跌坐在双重莲瓣的八角形须弥座上,修眉上扬,宝相庄严的微微俯视,似能对众生之苦洞察无遗,气宇宏大。金身塑像披上通肩大衣,手作施无畏印,嘴角挂看一丝含蓄的微笑。左右边排满天王、力士的土像,不但造型各异,其气度姿态动作,至乎体形大小都呈现错落有数、多姿多采的景貌,变化间又隐含某种和谐托衬的统一性。 罢才明明听得师妃暄的仙音从此传出,但入到殿堂,却是芳踪杳杳。 徐子陵绕往佛台后方,正要穿后门而出,目光忽被供在佛台后一排力士的其中一尊吸引心神。 此像腰束短裙,胸饰樱略,肢干粗壮,肩宽脾厚,筋肉暴起,眉眼怒张,气势强横猛烈至极。 徐子陵忽然想起寇仲,寇仲的狂猛是内敛含蓄中带看几分玩世不恭的洒脱,但那霸道一面给人的感觉却同出一辙。 师妃暄的声音再次传来道:“妃暄正恭候子陵兄的大驾。” 徐子陵这刻完全平静下来,受到佛堂内出世气氛的感染,他成功地把心中的杂念抛开,无生恋、无死畏、无魔怖。 他心知肚明只要踏过门槛,他将会面对自出道以来的最大挑战。但他仍一无所惧的举步踏入大雄宝殿和后殿间树木扶疏的庭园去。 师妃暄坐在园子中央处的小亭内,月色遍洒满园,把枝残叶落的树影温柔地投在园地上,美得像幅任何妙手都难以捕捉的画境。 只要有师妃暄出现的地方,怎样俗不可耐的景况亦要平添几分仙气,何况本就是修真圣地的名刹古寺。 徐子陵在师妃暄美目深注下,对桌坐下,师妃暄微笑道:“西蜀一别,匆匆数月,子陵兄风采更胜往昔,显是修行大有精进,令人欣悦。” 徐子陵却以苦笑回报道:“倘若师小姐所谓之言出自真心,岂非有点矛盾,因我功力精进,小姐要把我生擒活囚将会较为困难,对吗?” 师妃暄玉容静如止水,只是修长入鬓的秀眉微一拢聚迅又舒展,笑意盈盈的道:“不要那么严阵以待好吗?妃暄只是想请你和你的好兄弟寇少帅暂时退隐山林。过点舒适写意的生活,潜修武道,就像林中飞鸟,水中游鱼,何等自由自在。” 徐子陵再次感受到师妃暄深合剑道的凌厉辞锋。事实上自徐子陵点出师妃暄藏身寺内,两人便开始交上了手。看似别后重逢的闲话,骨子里却是互寻隙缝破绽,争取主动。 徐子陵是要保持战意,为自己的自由而奋斗;师妃暄则在巧妙地削弱他的拚死之心,以达到生擒他的目标。最微妙处是两人间大有“情”意。使情况更为复杂。 徐子陵回复从容自若的神态,淡淡道:“小姐这个‘请’字是问题所在。说到底都是要我们屈服顺从你的安排。我和寇仲自少便是无家的野孩子,最不惯受人管束,小姐明白吗?” 师妃暄忽然垂下絷首,轻柔的道:“妃暄当然明白。所以决定随你一起退隐山林,这样你会否好受一点呢?” 徐子陵心中剧震,忽然想起碧秀心和石之轩的关系,一时无言以对。 师妃暄仰起俏脸,凝望迷人的夜月,语调平静的道:“杨公宝藏比之和氏璧更牵连广阔深远,不但影响到谁可一统天下的斗争,还触及武林正邪的消长。寇仲以铁般的事实证明了他不但是你之外的盖代武学奇材,更是智勇无敌的统帅。若给他成功将杨公宝藏据为己有,最终会与秦王成二强争霸的局面,天下亦将长期分裂,万民所受之苦,会犹过现今。妃暄要请两位退出纷争,亦是不得已下的唯一选择。” 徐子陵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只是由她的檀口一鼓作势的阐明,份外感到震撼。 杨公宝藏不但是关中李家派系斗争的关键,由于其中藏有魔门瑰宝“邪帝舍利”,如若落人祝玉妍或石之轩手内,魔门大有可能盖过佛道两门,道消魔长,境况堪虞。师妃暄的忧虑非是没有道理。 而杨公宝藏乃前朝重臣名帅杨素所策划,藉以在文帝杨坚对付他时作为谋反之用。又由天下第一妙手鲁妙子为他设计藏宝秘处,所藏之物当然非同小可,落在谁的手上都会生出难以猜估的作用。这种种不能预知的后果,都是师妃暄不愿见到的。 徐子陵晓得自己正处于下风,只好叹道:“小姐以为我们真有本事把整个杨公宝藏运离关中吗?那可不是小小一方的和氏宝璧。” 师妃暄一对秀眸明亮起来,缓缓道:“换了是别人,妃暄定会认为那是痴心妄想。可若是徐子陵和寇仲,只要稍有脑筋的人都不敢掉以轻心。李密便因此断送了江山。” 又抿嘴一笑道:“你们过往的成绩太教人害怕嘛!” 见到她忽然露出女儿家娇憨的神态,徐子陵不由看得呆起来。 师妃暄轻叹道:“回首处就是解脱门,一回春到一回新,徐子陵啊!你还要妃暄向你说甚么呢?” 徐子陵苦笑道:“小姐的苦心相劝,徐子陵非常感激。不过事已至此,谁都无法挽回,我曾答应寇仲,陪他寻宝藏。若找不到,大家一起回乡耕田:找到的话,则分道扬镖,各走各路。这是我最坦白的话,本不愿说出来,总还是说了!” 师妃暄平静地道:“子陵兄有多少成把握可找到杨公宝藏?” 徐子陵道:“半成把握都没有,我们只知道大约的位置。” 师妃暄一字一字的道:“你是否想寇仲成功起出宝藏?” 徐子陵颓然摇头,泄气的道:“我只望他因找不到宝藏而死去这条心。” 师妃暄双目采芒连闪,道:“但你们可知只要泄露出大约的位置,李元吉已大有机会寻到宝藏。” 徐子陵道:“这可能性确很大,李元吉不但不用像我们般左躲右避,还可公然进行大规模的发掘搜索。” 师妃暄肃容道:“若我们请少帅退出此事,徐子陵可以旁观不理吗?” 徐子陵斩钉截铁的答道:“不可以!” 师妃暄俏立而起,轻吟道:“从何而来,复归何处;梦时不可言无,既觉不可言有。” 看看她优美的背影消失在殿堂门后,徐子陵知道终于和这仙子般的美女决裂。 他缓缓闭上双眼,一声禅唱,传入耳鼓。 四大圣僧要出手了。 卷二十九 第十一章 无为而为 寇仲悄悄离开小溪,运功把身上水气蒸发,趁众妖道妖妇妖女仍在研究怎样打动王世充之际,往后院方向潜去。 他和徐子陵经过这几年不断被人天涯海角的追杀,被迫变成潜踪匿迹的顶尖高手,凭藉远超一般武林人物的灵觉感应,成功避过几起妖道的哨桩,来到后院一座以修篁配衬的假石山之后,往外窥看。 皇天不负有心人,从荣府开来的马车果然停泊在那里,问题是那两个老君观的高手,正挨在车厢旁闲聊。 这两人年纪在四十许间,均是太阳穴高高鼓起,双目有神,形相邪异,若换上道袍,肯定是另两个妖道。要在他们眼皮底下从车门偷进车厢内,根本是没可能的事。退而求其次,能潜进车底已非常理想。 拉车的两匹马儿不时踏蹄喷气低嘶,不知是否因天气严寒,所以失去耐性。 寇仲眉头一皱,计上心头,想起徐子陵的宝瓶印法,学他般探手伸指,缓缓提聚功力,同时全神贯注在呼呼吹来的夜风去。 蓦地一阵劲厉的长风,拂背而至,寒风钻入假石山时,变为尖锐的风啸声,寇仲知是时候,忙发放指风,剌在十丈许外的马股上,他亦同时窜出,伏地疾射。 马儿吃痛,立时长嘶-声,跳蹄前冲,拉得马车和另一匹马儿也随之往前。 淬不及防下,两妖人乱了手脚,慌忙制止马儿,注意力全集中到马儿身上去,茫不知寇仲从后贴地钻人马车底,紧附在车轴间凹入的位置内。 这两人正互相交换采补之道的经验和心得,谈兴大浓,故咒骂两句后又“言归正传”,丝毫不以为意。 足音轻起,寇仲由外呼吸转为内呼吸,收敛全身精气,暗呼好险,只听足音,便知祝玉妍等亲自把荣老妖送上车,若他成功躲进车厢,当然会是糟糕透顶。 敌人中有祝玉妍、婠婠在其中,他把探头一看的念头也打消,静心聆听。 祝玉妍冷漠不含丝毫感情的声音在车旁响起道:“道兄此行关系重大,必要时须软硬兼施,绝不能让王世充含糊敷衍。” 车门被拉开。 辟尘那把阴柔好听的声音道:“宗尊放心,本座对此人性格了若指掌,兼之我洛水帮控制着洛阳的经济命脉,那到他不依从我们。” 祝玉妍道:“据传近年有人插手与你们竞争对外的生意,是否确有其事?” 辟尘冶哼道:“这人就是翟让之女翟娇,若非有窦建德在背后为她撑腰,我早就派人宰了她。” 寇仲听得心中一震,更是杀机大盛。 “云雨双修”辟守玄淡淡道:“区区跳梁小丑,能成甚么气候?要不要我们给宗主处理,保证干干净净的。” 辟尘道:“千万不可,若给人发现我们的关系,我势将大增麻烦,此事我自会处理。商贾的事,最好仍是以商间的手段解决,否则我在地方上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声誉,会毁于旦夕,洛水帮亦会因而分裂。” 祝玉妍道:“这方面的事道兄比我们更清楚,当然该由道兄处理。”接而有人登上车厢,竟是除辟尘外,尚有个荣姣姣。 寇仲心中叫苦,如若一击不中,他将再没有第二个机会。 但这时骑虎难下,只好提气轻身,避免妖道妖女从车厢的重量发觉有异。 道别声中,马车开出。 一把古怪诙谐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唱道:“若人求佛,是人失佛;若人求道,是人失道。不取你精通经论,不取你王侯将相,不取你辩若悬河,不取你聪明智慧,唯要你真正本如。要眠则眠,要坐即坐;热即取凉,寒即向火。” 徐子陵脑海中清楚形成一个不拘小节,不讲礼仪,意态随便但却真正有道的高僧形像,与他心目中不苟言笑、宝相庄严的高僧大相径庭。这禅唱的高僧不但话里隐含令人容易明白的智慧,最厉害处是能把声音弄得飘忽难测,只此一着徐子陵便自问办不到,可推见他的出手亦难测恶挡。 徐子陵仍没有张开眼睛,淡然道:“可是禅宗四祖道信大师?” 那人哈哈笑道:“小子果然与佛有缘,一猜便中。再答老僧一个问题如何?上是天,下是地,前后佛堂,左右围墙,宝藏在那里?” 徐子陵尚是首次遇上禅问,微微一笑道:“是否正如四祖刚才所言,宝藏只能从本如求得?” 道信大师笑得呛气的道:“唉!好小子,我还以为你会答宝藏是在长安。好!生者百岁,相去几何,欢乐苦短,忧愁实多!何如雪酒,日往烟梦;花覆茅檐,疏雨相过。倒酒既尽,杖黎行过,孰不有古,南山峨峨。” 徐子陵心中一阵感触,道信诗文中形容的境界,正是他所追求旷达而没有任何约束,啸做山林的生活方式,虽明知道道信是要从心理上削弱他的斗志,仍不由受到影响。暗忖自己为寇仲的牺牲是否太大呢? 一声佛唱,接着钟音轻呜,诵经之音似遥不可及的天边远处传来,若不留心,则模糊不清,但若用神,则字字清晰,无有遗留,分明是佛门一种奇功。 荣姣姣的声音从车厢上传下来,道:“爹,女儿不陪你到皇宫去啦!免得今晚又给玄应太子缠着,唉!世上竟有这么讨厌的男人。” 荣凤祥阴声细气的道:“这世上甚么样的人都有,李渊若非有子如李世民,何能像如今的风光,王世充却欠他的福气。” 车底的寇仲到现在也弄不清楚荣姣姣与辟尘的“父女”关系,更弄不清楚她和祝玉妍、杨虚彦的关系。照理若荣姣姣是祝玉妍的徒弟,怎会和石之轩的徒弟搅在一起,除非杨虚彦不知道荣姣姣的真正身份。 荣姣姣叹一口气,道:“‘霸刀’岳山离开巴蜀后便不知所踪,真令人头痛。” 寇仲听得精神大振,忙竖起耳朵窃听。 荣风祥声音转冶,道:“想不到他不但死不去,还练成‘换日大法’,此人一日不除,始终是我们的心腹大患。” 荣姣姣道:“现在最怕他往长安见他的老朋友李渊,由于他深悉我们魔门的秘密,若揭穿小妮和我们的关系,后果实难预料。” 寇仲听得呆了起来,怎都想不到岳山会和李渊两个像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人,竟是好友。 荣凤祥冷哼道:“祝玉妍那天不出手杀他,想必非常后悔。” 荣姣姣道:“祝玉妍并非不想杀他,而是在船上非是动手的好地方,她更不愿让人知晓她和白清儿的关系。” 只听她呼祝玉妍之名,便知她和祝玉妍的“师徒”关系大不简单。 荣凤祥道:“照我猜他该是往岭南寻宋缺决战,以雪前耻。最理想是宋缺一刀把他斩得身首异处,一了百了。” 马车忽然停下来。 寇仲低头侧望,车停处竟不是荣府大门,而是另一所房舍的院门,街上全无灯火,空寂无声。 荣姣姣道:“我去哩!” 接着是启门的声音。 寇仲心中大喜,缓缓抽出井中月,当荣姣姣逾墙而入时,他从车底滑出。 御者处的两名老君观高手茫然不知刺客来到车门另一边的车侧处。 马鞭扬起,落下。 他首先看到的是自然写意的坐在后殿顶瓦脊处,正举壶痛饮的禅宗四祖道信大师。骤眼看去,他似乎在百岁高龄过外,皆因他一对白眉长垂过耳,雪白的长须垂盖隆起的肚腹。但定睛细看,两目固是神光电射,脸肤却幼滑如婴儿,且白里透红,青春焕发,光秃的头顶,更反映明月的色光。虽肥胖却不臃肿,一派悠然自得,乐天安命的样子,予人和善可亲的感觉。 见徐子陵往他瞧来,道信大师举壶唱道:“碧山人来,清酒满杯,生气远出,不着死灰,妙造自然,伊谁与裁?” 这六句的意思是有人来访,以酒待客,充满勃勃的生机,丝毫不沾染死灰般的寂寞无情,最神妙处就是自然而然的境界,根本不需理会别人的裁定。 道信大师不愧四大圣僧之一,字字珠玑,均为要点化徐子陵。 徐子陵微笑点头为礼,没有说话。 智慧大师卓立于后殿正门石阶上,灰色僧袍外披上深棕色的袈裟,身型高欣挺拔,额头高广平阔,须眉黑漆亮泽,脸形修长,双目闪耀智慧的光芒,一副得道高僧,悲天悯人的慈祥脸相。合什低喧佛号。 徐子陵缓缓起立,从容自若的道:“尚有华严宗的束心尊者、三论宗的嘉祥大师,请问法驾何处?” 道信大师向他高竖拇指道:“子陵果然志气可嘉,那两个老秃仍未抵洛阳,只要你能过得我们这一关,子陵可安心回去大睡一觉。” 智慧大师垂目观心道:“罪过!罪过!今趟因非只是一般的江湖争斗请恕老衲要与道信联手把施主留在此处之罪。” 他口上虽说“罪过”,可是情绪却无半分波动,可知这两位佛门的宗师级人物,动起手来必是全力以赴,为达到理想丝毫不讲人情。 道信大师哈哈笑道:“老僧也要先请子陵原谅则个,为公平起见,只要子陵能离开至善寺,我们两个老秃再不会干扰子陵的行止。” 智慧大师眉日低垂,诵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徐子陵脑际灵光一闪,倏如千里迷雾忽然给一阵狂风吹得稀薄消散,万里空明。 离开钟楼,他一直在深思梦境和现实的问题,这是因石之轩“不死印法”而来的奇想,怎样能把真与幻、虚与实的境界,提升到梦幻融入现实的极端境界。当时只隐隐感到这是个可行之法,仍未有实践的蹊径。待到智慧大师这四句禅揭传入他耳内,有如暮鼓晨钟,令他憬然通悟。 解决的方法就在于有为和无为的分别。 徐子陵洒然一笑,离开小亭,往大雄宝殿走回去。 两位佛门圣僧心中同时涌起讶异的感觉。要知自他们现身后,一直以经诵禅唱,配以精神的力量遥制徐子陵的心灵。岂知除了在开始的一段时间徐子陵曾显现出受到影响的情况后,到徐子陵睁开双目,立即回复清明。到这刻含笑而起,每一个动作均有种浑然天成,潇洒优美,教人不忍破坏的完美之感。 刹那间,道信大师和智慧大师均晓得自己落在下风。 徐子陵以高明至极的心法,把握到他们的弱点。 要知他们潜修多年,在一般情况下根本无法兴起攻击别人,诉诸武力之心。今趟为天下苍生,可说勉为其难而背此重任。 现在徐子陵的每一下动作,每踏一步,其中无干隐含某种玄奥的法理在内,就像他们在观看清泉在石上流过,青山不碍白云飞翔的大自然动人景像,要去便去,要住便住,出没自在。顿令他们无法兴起干戈之意。 当然他们不会坐视徐子陵就这么飘然离去,只有勉强出手,但已有违佛家之旨,生出无绳而缚的不佳感觉,大大影响他们的禅心。 转瞬间,徐子陵消没在大雄宝殿后门内。 道信大师来到智慧大师旁,与后者对视苦笑。 纵使以他们的眼力和修为,亦感到徐子陵无论智慧武功,都是深不可狈。 井中月疾刺而出,像刺穿一片薄纸般,破入车厢,穿透椅背,直取化身荣凤祥的辟尘老妖的背心。 积聚至巅峰的劲力杀气像火山溶岩般爆发,沛然有莫可抗御之势。 这一刀绝非侥幸,若干是经过“天刀”宋缺以身作教和这些日子来的出生入死,精研苦修,绝不能达此成果。 最厉害处是像徐子陵的宝瓶印般,不到发劲时敌人完全生不出感应。要知辟尘名列邪道八大高手之林,魔功当然臻至超凡入圣的境界。而寇仲竟可在他一无所察扑刺出这一刀,传出去保证可骇震天下。 寇仲拿捏的时间更是精准得绝对无懈可击。 他本蹲在近车头处,当地挺腰而起时,马车刚刚开出,使得完全站起出刀之际,恰在车窗稍后处,所以这一刀斜插而入,应该正好命中辟尘的背心耍穴,任他的护体神功如何厉害,也挡干了寇仲这集中全力全灵,无坚不破的一刀。 辟尘老妖此时才生出感应,他的反应亦显现他的老辣和迅捷,虽是事起突然和毫无徵兆,仍能先往旁移,再朝前扑去,希冀能避过这杀身之祸。 一声把夜深的宁静彻底粉碎的凄厉惨叫,震荡长街。 寇仲收刀疾退,借车子遮挡驾车两个老君观高手的视线,就那么躲回车底内,此着赌的全是心理,那有刺客不是一击得手,立即远扬速离;他却要反其道而行。 “砰”! 中刀的辟尘带着从背部狂喷的鲜血,撞破车顶,落在道旁,再一个跄踉,滚倒地上。 两名御者忙扑下施救,那还有闲情去追赶似是无影无踪的敌人。 寇仲暗叫可惜,但已大为满意,这一刀虽未能贯穿辟尘老妖的心脏,但劲气震得他五脏六腑全受重创,一年半载休想复原。 风声疾响。 荣姣姣厉声道:“是谁干的?” 一把阴柔悦耳,在这等时刻仍是不温不火,像丝毫不因辟尘受袭重伤而动容的声音突然在车子另一边响起道:“这是刀子弄出来的破口,必是寇仲所为,这小子能避过宗主耳目,潜到此处才发刀,确是了得。” 寇仲给这把首次听到的陌生声音吓个一跳,因为直到此人发言,他才知此人到了车旁,可知这人的武功高明至何等程度。 荣姣姣咬牙切齿的道:“赵先生定要为姣姣取回公道。” 寇仲心中一震,终猜到这人正是排名仅次于“阴后”祝玉妍、“邪王”石之轩、“邪帝”向雨田之后的“魔帅”赵德言,他终于来了。 “魔帅”赵德言淡淡道:“姣姣放心,只要把宗主交给我,我可保他没有性命之虞。寇仲果然名不虚传,此着奇兵令我们部署大乱。姣姣立即去通知阴后,告诉她宗主已返老君观养伤便成。” 寇仲暗忖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卷二十九 第十二章 突围而去 徐子陵卓立大雄宝殿,面对宝殿的正门与台阶下的大香炉鼎,外院大门。 区区数百步的近距离,却代表他一段可长可短的生命的命运,假若他不能跨过外院门的门槛,他将成阶下之囚。 他并不认同寇仲争霸天下的雄图,可是却不能让任何人,包括代表正义的师妃暄、了空或这佛门四高僧以此种方式令寇仲的大业如此这般惨淡收场,并沦为阶下之囚。 斗争奋战将由他在这刻展开。 凡将意欲强加在别人身上的事,他都不能接受。说到底他和寇仲所有行事仍是问心无愧。际此天下群雄竞起的形势,每个人都可追求自己的理想。 寇仲既认为自己比高门大阀出身的李世民更有资格去当个好皇帝,他当然可为此作出尝试和努力。更何况唐室的太子是李建成而非李世民,谁说得定李世民不会在派系斗争中败下阵来。 所以师妃暄和众高僧的劝说,不能动摇其分毫,否则这场仗就不用打下去。 假若这是场生与死的决战,那他根本全无机会,但只是一心逃走,而对方则志在生擒他,自然又是另一回事。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倏地掠出宝殿正门,眼前一花,一对巨掌迎面推来,看似没有任何招式花巧,甚至没带起半分劲气狂风,可是徐子陵却知对方已到大巧若拙的至境,无论作何闪躲退避,仍逃不出佛掌的笼罩。暗捏大金刚轮印,双掌迎上。 “蓬”! 四掌对实。 发掌拦截的正是智慧大师,近百年的佛门正宗玄功立如长江大河般倾泻过去,岂知竟是毫不着力的虚虚荡荡,以智慧大师古井不波的心境,亦要暗吃一惊,收回部份功力,怕就那么把徐子陵震毙。 徐子陵应掌像断线风筝般往后飘飞,到达石阶尽处,眼看要由那里来就要回到那里去,跌入殿堂内时,徐子陵忽然改变方向,猛往上升,安然落在大雄宝殿广阔的瓦背上。 如此战果,智慧大师固是意料之外,他和通信大师两人定下的战略,就是要教徐子陵离不开大雄宝殿,与这年青高手比拚韧力和耐性,直至他斗志尽丧,袖手认输。 连徐子陵对此亦是始料不及。他本要利用同源而异的佛门正宗心法,好从智慧大师的双掌借去点真劲再凭正反相生的体内气劲,凌空快速改向的身法,一下子脱出对方的拦截,溜之大吉。岂知智慧大师的掌劲已臻首尾相衔、圆满无瑕之境,竟是借无可借。 心叫不妙时,雄浑的真气透掌攻入,令他真气逆转,眼看小命不保的当儿,徐子陵人急智生,不但放弃防守,还引导对方入侵的真气往左右脚底的涌泉穴泄去,错非经过和氏璧改造过的经脉,智慧大师又收回大部份劲气,只这一推掌徐子陵立要吐血而亡。 现下却是因祸得福,入侵真气以逆行的方式贯通大小经脉,在泄出前不断被徐子陵吸纳融化,到从涌泉穴射出时,激撞地上,使他改后跌为直升,到达殿顶。 徐子陵踏足瓦背,心叫好险,这时他才对智慧大师的武功有个谱子,知道若不用计,休想能回复自由。 “子陵果然了得!” 徐子陵往旁移开,回首一瞥,活像一尊大肚弥勒佛的禅宗四祖道信大师正悠闲自得的一脚往他踢来,就似是来和他玩耍似的,脸上仍挂看笑嘻嘻的开怀表情。 忽然间,徐子陵的心神完全被他这一脚吸引过去至乎忘了这是月照当头的深夜,交手的地方更在大雄宝殿之顶。 寇仲伏在小巷暗处,遥观对街宅院的动静,荣姣姣在片晌而逾墙入内,可见此乃阴癸派妖人藏身之所。 正如“魔帅”赵德言所说,他重创辟尘,严重打击了魔门分别以赵德言和祝玉妍为首两方人马的部署。辟尘以荣凤祥的身份控制洛水帮,整个北方均在其势力笼罩下,荣姣姣或可代父出掌大权,可是在声威上将远逊辟尘,若洛水帮从此陷入四分五裂之局,在寇仲来说那就非常理想。 这并非没有可能的,至少王世充就不容卧榻之侧,有另一股能左右他权威的力量存在。 衣袂破风声从对面传来。 在寇仲瞠目以对下,以祝玉妍为首的十多道人影,其中认得的尚有婠婠、辟守玄、霞长老、边不负、闻采婷、荣姣姣,纷以全速离开大宅,朝西南方逢屋过屋的掠去。 寇仲大叫不好,连忙往伏骞的住所赶去,只望能赶在前头,通知他与麾下众人先一步躲起来。 祝玉妍今趟该是动了真火。 徐子陵虽曾与祝玉妍和石之轩那种顶级高手对敌,但眼下对道信大师这看似平平无奇的一脚,仍大感头痛。最要命处就是这一脚发出的气势劲道,产生出庞大无匹的压力,把他的感官完全笼罩其中,连肌肤也如被针刺,失去往常的灵锐。 寸步难移下,道信大师脚速骤增,疾取他腹下气海的重要部位。 徐子陵身体虽像被万斤重石硬压看,灵台仍是一片清明,立即双掌下按。 “蓬”! 徐子陵应脚斜冲而起,殿下智慧大师亦如影附形的凌空从下方赶上,双手盘抱,一股气柱立时冲天而至,直击徐子陵背心,如被击中,徐子陵将失去对抗之力。 徐子陵则心叫好险。 自出道以来,连他都记不起有多少次给人围攻,在这方面的经验丰富至极。所以刚才挡道信大师那一脚是以卸为主,顺势拔起的则是要脱出这禅门高僧可怕的劲气场。 此时最隹躲闪之法,莫如迅速改向,包保可避过智慧大师的凌厉气劲,可是这么做将会暴露自家的压箱底本钱,别人有戒备下,恐怕难以重施故技。 徐子陵一声长啸,凌空翻腾,变成头下脚上,一个施无畏印,然后掌化为拳,全力痛击在智慧大师所发气柱的锋锐上。 “轰”! 劲气四溅。 徐子陵喷出一口鲜血,翻翻滚滚的硬被送往距离殿顶近十丈的高空。 智慧大师低暄佛号,往下落去,降在道信大师之旁。 两人心中均知此战接近尾声,皆因徐子陵无论如何厉害,总与智慧大师近两甲子的功力有一段距离,受伤之重,恐怕没有一旬半月难以回复,刻下该无再战之力。 道信大师叫道:“罪过罪过,事非得已,子陵切勿心生怨怪,着乘魔道。” 抵达最高点,开始下落的徐子陵却是心中暗喜,最难得是两僧并肩立于一处,对他的逃走大大有利。 假若适才两人同时对他出手,他的形势将更为险恶。幸好他们自重身份,只是轮番出击,才会演变出目下的有利情况。早在翻滚上升时,他凭长生诀真气独有的疗伤能力,把伤势大幅减轻,令他有足够能力可溜之大吉。 智慧大师垂目观心,双掌合什;道信大师则提聚功力,好在徐子陵落下时将他接着。 就在此时,徐子陵一声长啸,双拳下击,在三丈上的高空同时攻袭两僧。 道信大师和智慧大师那想得到他仍有馀力反抗,且更胜刚才交手时所表现的功力,无奈下各拍出一掌,迎上徐子陵的拳劲。他们均怕把力道用猛,只用上几成功力。 “蓬”!“蓬”!两声,徐子陵借力飞退,往院门方向投去,长笑道:“多谢两位大师指点,徐子陵去也。” 道信大笑道:“子陵言之过早哩!” 两大高僧施展压箱底的本领,从殿顶电射而出,就在徐子陵越过院门前,后发先至的赶上他。 道信大师左掌疾劈,切往徐子陵右肩。 智慧大师两袖一挥,双掌从袖内探出,凌空虚抓,登时生出一股吸扯之力,徐子陵若出手挡格道信,将再不能借力逸往院门外。 徐子陵深知成功失败,决定于这刹那之间,只要被迫落地,将永远不能凭自己的力量离开此寺。 在两大高僧难以置信中,徐子陵猛换真气,体内正反真气奇异的运动下,猛地横移,道信大师的劈掌立时落空。 徐子陵再一声猛喝,双掌下按,重击地面,就借那反撞劲力,往后翻腾,脱出智慧大师的吸劲。 两大高僧骇然落往地面时,徐子陵早在院门外的暗黑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道信大师不怒反笑,哈哈开怀道:“英雄出少年,子陵请恕道信不送啦。” 师妃暄和了空现身在两僧身后,均露出讶异惊佩的神色,事前有谁能猜到徐子陵竟有本领突围而去。 师妃暄若无其事的淡淡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我们今趟虽留不下徐子陵,但对计划却是有益无损,至少令我们能对他们的实力作出更正确的估计。” 寇仲伏在屋脊的另一边,探头瞧去,只见在二十丈外一所大宅屋顶上,祝玉妍等不知因何事停下来。这时他内心矛盾得要命,既想趁机赶在她们前头,又想看看她们为何停止前进。 一声佛号下,祝玉妍等人所立处对面的瓦背上冒出一位手持禅杖,气质雍容尔雅,身材魁梧威猛,须眉俱白的老僧,单掌问讯,道:“祝后行色匆匆,不知要赶往何处?” 祝玉妍冷笑道:“原来是华严宗的帝心尊者,是否动了妄心,要来管我阴癸派的事?” 寇仲心中大凛,暗忖原来是四大圣僧之一,难怪半点不惧阴癸派的人多势众,想必有其他三大圣僧在暗中为他撑腰,说不定师仙子也在附近。想到这里,背脊寒意直冒,悄悄翻下屋脊,躲往小巷暗处去。 帝心尊者平和的道:“若起精进心,是妄非精进。若能心不妄,精进无有涯。贫僧岂敢乱起妄心,只是见祝后杀气腾腾,似欲大开杀戒,念及众生无辜,特来劝告一声。” 祝玉妍冷哼道:“我要般的人,都不会是无辜的,尊者如若不肯让路,莫怪本后真要大开杀戒。” 帝心尊者从容微笑道:“新月有圆夜,人心无满时。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祝后何时才明白千寻万求,却唯此一事实。” 祝玉妍发出一阵清脆若银铃的娇笑声:“佛门四僧中,以三论宗嘉祥大师的枯禅玄功称冠,尊者的大圆满杖法居次,接而才轮到道信的达摩手和智慧大师的心佛掌,玉妍有幸,今晚就借此良机,领教一下佛门绝学。” 帝心尊者吟道:“善哉!善哉!祝后既有此雅兴,自当有人奉陪。” 祝玉妍讶道:“原来尊者是一心来寻衅生事,还说不起妄念。究竟是甚么人来了?” 话犹未已,一阵清越的萧音从远处传来,只是几个音符,却今人泛起缠绵不休,引人入胜的玄异意象,比之以萧艺称绝的石青哕亦毫不逊色。 萧音倏敛。 馀音仍是萦绕不去。 暗里的寇仲心中大奇,难道另三僧中竟有奏萧的高手在其中。 祝玉妍大出寇仲意料之外的道:“原来是宁道兄大驾光临,今晚之事就此作罢。” 在寇仲头皮发麻中,祝玉妍等匆匆离开,又待了半晌,到寇仲肯定帝心尊者和宁道奇亦离开后,才敢悄悄溜走,暗呼好险。 卷二十九 第十三章 明修暗渡 寇仲跃入该是伏骞和他手下落脚的华丽庭院,心中顿感不妙,显然已人去楼空。寇仲仍不服气,来回搜索两趟,连只字片纸都没留下来。 惊疑不定时,心生警兆,似是有人来至近处。寇仲心中大懔,他之所以能发觉对方接近,纯粹是出于高手的直觉感应,非是听到甚么声音。 难道是祝玉妍、婠婠之流绕个圈的又来了。更糟糕的就是来者是宁道奇或四大圣僧。 宁道奇神龙乍现的以箫音骇退阴癸派,在他脑海中留下极深刻的印像,虽未至因而心胆俱丧,总有低对方一大截的不妙感觉。 当然祝玉妍是犯不着与宁道奇、四大圣僧至乎师妃暄、了空禅师等硬拚一场,但祝玉妍如此“义无反顾”的掉头便走,可看出宁道奇仍稳为中原的第一人,没有人能盖过他的威望。 寇仲制出井中月,在厅堂的椅子坐下,喝道:“谁?” 一道人影像轻烟般飘入,赫然立足,竟是伏骞座下第一高手邢漠飞,后者抱拳为礼笑道:“终等到少帅啦!” 寇仲放下心,还刀入鞘,点头道:“邢兄原来这么高明,我差点看走眼。” 邢漠飞好整以暇的在他旁坐下,微笑道:“少帅过誉。不过小弟奉大王之命保护王子,当然要下过一番苦功。” 寇仲目光移到他肩上露出的两把刀柄,道:“邢兄是用刀的。” 邢漠飞道:“在西漠时我惯用的是箭和长矛,入中原后为方便才改用双刀,发觉非但管用,还有意想不到的好处。” 寇仲像忘记伏骞等人的去处,兴趣盎然间道:“是甚么好处?” 邢漠飞答道:“刀枪剑戟,刀居第一。其锋快和便于砍劈的优点,确非其他兵器能取代,且形制千变万化,我这两把长柄陌刀,很适合在马上与敌交锋。” 寇仲试探道:“邢兄在吐谷浑必定非常有名气。”他是从对方可如此改用别的兵器,推测出邢漠飞武功不会在伏骞之下。 邢漠飞欣然道:“漠飞早视少帅为知心好友,实不相瞒,在吐谷浑漠飞尚未曾遇过敌手。” 寇仲拍膝叹道:“早说我是看走了眼,到刚才始知邢兄的厉害。” 邢漠飞对他的赞赏似是毫不在意,转入正题道:“少主为免我们成为敌人攻击的目标,所以化整为零,散往各处暂避风头火势。徐爷比少帅早到片刻,已往少主藏身处会合,少帅请随漠飞去吧!” 片刻后,两人与藏在附近另一所毫不起眼的小房舍的伏骞、突利、徐子陵会合。 伏骞道:“明天开城后,我的人会分从水陆两路离此北上,沿途作出部署,以保证可汗能安返汗庭。” 寇仲漫不经意的道:“我已重创辟尘乔扮的荣凤祥,洛水帮会阵脚大乱,再难有效率的对付我们。” 众人愕然下,寇仲解释一番,说到魔帅赵德言已抵洛阳,神龙见首不尾的宁道奇又出面将祝玉妍迫退,众人均感奇峰迭起,洛阳已成卧虎藏龙之地。 寇仲向徐子陵苦笑道:“四大老……嘿!四大圣僧终于来寻我们的晦气,尚有老宁在背后撑腰,这一关确不易闯。” 徐子陵淡淡道:“此事留待一会儿后再说。照我看帝心尊者和宁道奇这么迫退祝玉妍,是要警告她不准插手到四大圣僧和我们的事情内。若我猜得不错,祝玉妍将会撤离洛阳,只要我们能对赵德言迎头痛击,对可汗返回故土的行动将大大有利。” 寇仲动容道:“那就事不宜遂,赵德言肯定仍在那处为辟尘疗伤。” 突利摇头道:“赵德言生性奸诈多疑,绝不会留在该处。” 伏骞道:“可汗所言有理,不过我们既晓得赵德言在此,自可从容定计应付。” 顿了顿又道:“荣凤祥既伤重不起,阴癸派和赵德言亦难有大作为,只要布置周详,兼之秦叔宝和程咬金又站在我们的一方,纵使石之轩出手,我伏骞也有把握护送可汗回国。少帅和子陵兄可把精神集中去应付四大圣僧一事上。” 突利摇头道:“要走我们一起走,否则怎算得上是兄弟。”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一热,暗忖突利就如跋锋寒,是真正的朋友。 伏骞微笑道:“我也曾想过这问题,如果我们插手其中,只会迫令师妃暄、了空甚或宁道奇出手干涉,不但于事无补,反使情况更趋复杂。何况这并非生死决战,只要少帅和子陵兄能在四高僧围攻下安然突围逃去,不被生擒,四高僧因自重身份,绝不会二度出手。这会是一场有条件限制的斗争,外人不宜卷入。” 突利听得默然无语。 寇仲伸手搭上突利肩头,衷心的道:“可汗现在头等重要的大事,就是安然北返,其他都不要理会。我和陵少是从挨打中长大的,甚么场面未遇上过。” 伏骞欣然道:“我是旁观者清,两位尚有一项优点未曾尽情发挥,只要能好好利用这长处,虽未必强过四僧的联手,但要在他们务要生擒你们的情况下,突围逃走该没有问题。” 两人呆了一呆时,突利和邢漠飞齐声问道:“甚么长处?” 伏骞沉声道:“就是他们联手作战的威力。” 寇仲和徐子陵一震互望,均有拨云雾见青天,豁然贯通的感觉。 自出道以来,两人联手作战不知凡几,与任少名之战,就全靠联手之力,配合部署,才能以弱胜强,名震天下。 尽避如此,两人却从来没有真正研究过如何联手作战;凭两人对彼此的熟悉和默契,兼之武功劲气均来自长生诀及和氏璧,联合起来确可发挥无穷的威力。这个以联手破联手的战略,实是最高明的方法,更是唯一的生机。寇仲道:“王子果然高明,时间紧迫,我就和陵少研究一下。” 伏骞道:“闭门造车,何如利用我们三人从实战中作磨练,照我看只消一晚辰光,明早太阳出来时,两位便可报名开赴试场应考哩!” 寇仲和徐子陵步入董家酒楼闹哄哄的地下大堂,立即被请上四楼的大厢房。约好的杨公卿和张领周尚未出现,倒不是他们爽约迟到,而是两人故意早到小半个时辰。 董老板亲身来和他们寒暄叙旧,虽言不及义,已表现出这大商贾乃看重情义的人,否则谁敢在这等风头火势的时刻和他们沾上任何关系。 董老板去后,寇仲呷一口热茶,笑道:“荣妖女定是把她爹伤重的事实隐瞒,用以抑制洛水帮来向我们寻仇。” 他们刚才曾故意在街上露面,就是测试洛水帮的反应。假若荣凤祥被袭重伤的消息传出,洛水帮当然会来找他们的晦气。不过若荣妖女要继续控制洛水帮,最好方法就是当没有这事发生过,并事事假传荣凤祥的命令,甚至抑制帮众把事情闹大,隐藏住荣凤祥伤重难起的消息。 徐子陵默默进食,脑际仍萦绕早前与寇仲从实战中研究所得的联手合击之术。在这方面,他们确足天造地设的一对最佳拍档。他已把与智慧、道信两大高僧交手的情况详告寇仲,今这小子信心倍增,士气高涨。 寇仲压低声音道:“横竖都要走,我们今晚就走,我已有周详的计划。” 徐子陵点头同意,轻轻道:“你有甚么计策。” 寇仲笑道:“这叫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明的是我们诈作护送可汗北上,暗裹却由你大摇大摆的直闯关中,我则另外证法。” 徐子陵愕然道:“你教我去送死吗?” 寇仲笑道:“大家兄弟一场,我怎会点条黑路你去走,你知否原来老岳与李渊乃是知交好友。”遂把从荣凤祥“父女”听到有关岳山与李渊的关系说出来。 徐子陵眉头大皱道:“真有此事?为何岳山在他的遗记中对此却只字不提?况且若李渊真的和岳山稔熟,只几句话我便会露出马脚。更何况师妃暄晓得岳山只是我的化身,这怎么行?” 寇仲胸有成竹道:“岳山出名沉默寡言,行事不近情理,这种人最易乔扮,更何况他与李渊多年未见,到时随机应变,便可蒙混过去。至于师仙子,无论她怎么心切助李小子,但亦心存顾忌,绝不会把你如此出卖,此乃最高明的妙计。你将由外敌变成内应,对我们寻宝一事大大有利。” 徐子陵沉声道:“但眼前最大的难题是四大圣僧,你怎么应付?” 寇仲双目寒芒烁闪的道:“这事定须在我们离开洛阳前解决,否则暗渡陈仓之计将胎死腹中,我打算主动出击,与老张老杨吃过这顿酒饭,就摸上至善寺,与四大圣僧较量个清楚明白,看我们究竟是成王抑是败寇,再干瞎缠下去。” 徐子陵不得不同意寇仲想出来的确是目下的形势中最可行的方法。由于有秦叔宝、程咬金跟伏骞两方人马的合作,他们可轻易制造出送突利北返的假象,兼且此事合情合理,又吻合他们重情重义的性格,谁都不会怀疑。 寇仲道:“不过其中一个先决条件就是要把洛水帮瘫痪下来,合他们难以监察我们北上之行,而王世充则以为秦叔宝和程咬金两人必会依足他定下的路线北上,我们才可将计就计,把突利送返老家。” 徐子陵仍是不大放心道:“为此布置,是否真可保得突利亦然无事呢?” 寇仲伸手搭上徐子陵肩头,微笑道:“放心吧!为掩护你,我会真的随他们走一段路,如此可保万无一失。” 又低笑道:“没有了洛水帮,石之轩和赵德言这对邪王魔帅,凭甚么去把握突利的行综。兼且老宁和四僧均在附近游弋,他们岂是全无顾忌。” 徐子陵苦笑道:“就依你的计划去博他娘的一铺吧!” 寇仲举杯大笑道:“祝我们的大计马到功成。” 话犹未已,一把清越动人的女子声音在门外道:“你们的大计已给我听得,如何仍能马到功成呢?” 两人立时吓得惊骇欲绝,瞠目以对。 卷三十 第一章 一朝白雪 淡雅清艳的师妃暄悠然自若地在两人对面坐下,仍是一贯的男装打扮,从明媚秀眸闪射的灵光落在瞠目结舌的寇仲脸上,静若止水地徐徐说道:“妃暄有个新的提议,可供少帅考虑。” 寇仲先瞥徐子陵一眼,见他已从惊骇中完全平复过来,心中微有所悟,深吸一口气道:“我们刚才说话非常小心,仙子的隔墙有耳,只是在唬吓我们,开个玩笑?对吗?” 师妃暄目光移往徐子陵,见他正定神打量自己,报以微笑,柔声道:“子陵兄的本领大大超乎妃暄估计之外,使妃暄不得不改变原定的计划,作重新部署。” 徐子陵微笑道:“大家都是老朋友啦!师小姐有甚么话,请直言无碍。” 师妃暄微耸香肩,意态轻松的道:“妃暄早前请杜总管传话要生擒两位,才是真的吓唬你们,好令你们打消入关之意,岂知反激起你们的斗志,非意料所及。所以现在另有提议,想约好四位大师与你们在至善寺再作一次交手,假若两位仍可安然脱身,我们以后袖手不理你们入关的事,否则你们就要取消寻宝之行,两位意下如何?” 两人愕然互望,暗呼厉害。 师妃暄心平气和的几句话,首先令他们失去因恐怕遭受活擒囚禁而生的拚死之心,而事实上师妃暄亦可达到同样目标。其次是际此李阀派系斗争激烈,双方争持不下的时刻,暂且任得两人自由自在并非没有好处,眼前的是可护送突利可汗回国,好大幅削弱颉利入侵中原的力量。,长远的就是为魔门树立两个顽强的劲敌。四大圣僧、师妃暄、了空等终是世外之人,不愿长期直接卷入江湖的争斗中。 寇仲苦笑道:“假若小弟拒绝仙子的提议,是有失风度,请问此战可否于一个时辰后举行,因为吃饱才有气力嘛!” 师妃暄颔首道:“少帅没有令妃暄失望,便依少帅指定的时间进行。唉!若妃暄能有别的选择,怎愿与你们这么对仗。” 她佩服寇仲是因他爽快接受桃战,并没有抗议四大圣僧联手的不公平。 包没有要求改变地方,这使四僧能因有一个指定的环境而发挥出最大的力量。要知两人若蓄意潜逃,想截住他们绝非曷事。四僧又势不会在通衢大道中动手,所以寇仲首肯师妃暄的提议,实是勇气可嘉。 徐子陵淡淡道:“师小姐没打算亲自下场,非常够朋友哩!” 寇仲想起徐子陵明天会变成岳山,忙道:“我们从来都不把仙子当作敌人,且是最好的朋友。” 连徐子陵都听得脸红,明白他不良的居心,师妃暄微嗔道:“既当妃暄是好朋友,你就勿要仙子前仙子后的叫着,妃暄只是个普通修持的小女子。” 寇仲欣然道:“仙子发嗔的神情真动人,难怪陵少……哎唷!” 桌下当然是中了徐子陵一脚。 师妃暄早知他的口没遮拦,亦不禁为之气结。旋又俏脸前所未有的微透红霞,责怪的盯寇仲一眼,俏立而起,神态瞬即回复一向的清冷自若。两人连忙起立相送。 师妃暄深深的凝视寇仲,轻柔的道:“祝玉妍连夜撤出洛阳,不过她对圣帝舍利绝不肯放手,以防落入石之轩手上,两位对此应要小心点。” 寇仲抱拳笑嘻嘻道:“多谢仙子关心。” 师妃暄没好气的瞪他一眼,从容雅逸的离开。 重新坐好后,寇仲一把抓着徐子陵的肩膊低笑道:“兄弟你走运啦!照我看她对你真的动了心,否则怎会显现一般小女儿的羞涩情态。” 徐子陵尚未有机会责骂他,杨公卿和张镇周来了,出乎意料之外的竟还有老狐狸王世充,气氛登时异样起来。 寇仲为神色凝重的王世充奉茶,笑道:“圣上何用微服出巡,纡尊降贵的来见我们,一个口讯传我们入宫见驾不就成吗?” 王世充黑着脸沉声道:“少帅可知自己的鲁莽行事,闯出甚么祸来?” 杨公卿和张镇周先后趁王世充不在意,向他打个眼色,着他小心应付,显是王世充曾在他们面前大发脾气。 寇仲勉强压下对王世充破口大骂的冲动,挨到椅背处,伸个懒腰,才好整以暇的道:“圣上有否奇怪,为何洛水帮的人仍未来找我们的麻烦?” 王世充勃然怒道:“当然知道,若非寡人费尽唇舌说服荣凤祥,整个洛阳都要给翻转过来。” 寇仲和徐子陵都心中暗骂:王世充确曾力劝荣凤祥,不过只是劝他迟点动手,以免防碍对付突利的阴谋。 寇仲把左手腕枕在桌上,中指轻敲茶杯,目光凝注在不断因震荡而惹起一圈又一圈涟旖的清茶,摇头叹道:“圣上你这是知其一不知其二,知其一的是由可风扮的荣凤祥已给我们干掉;不知其二的是辟尘扮的荣老妖亦告重伤,现在只剩下半条人命,能否过得今晚仍是未知之数。” 王世充、杨公卿和张镇周立时动容。 寇仲与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微笑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目下荣妖女是独力难支,假若圣上能把握机会,使人出掌洛水帮,说不定能把控制权夺取饼来,此等手段,圣上该比我更在行,不用小子来教你。” 这番话暗含冷嘲热讽,可是王世充的心神早飞往别处去,只当作耳边风,却仍不禁一震道:“荣凤祥真的伤得那么重?可不要骗寡人。” 寇仲微笑道:“我寇仲甚么时候骗过圣上?” 王世充终于脸色微红,尴尬的干咳一声,道:“此事关系重大,寡人要先调查清楚,始作定夺。” 双目一转,又道:“今天黄昏护送可汗北归之事,可有改变?” 寇仲耸肩道:“一切依圣上指示,但为策万全,我会和陵少随行,直抵北疆始折往关中,圣上不会反对吧?” 王世充欲言又止,终没说出来,倏地起立,众人依礼陪他站起来。 王世充狠狠道:“两位在洛阳最好安份守己,不要再闹出事情来。” 寇仲耸肩道:“若没有人来找我们闹事,我们想不安份守己也不成。” 王世充脸色微变,旋又压下怒火,问道:“可汗现下大驾何处?” 寇仲哈哈大笑道:“当然是躲起来避风头,免得圣上难做嘛。圣上请!” 王世充气得脸色再变,但终没发作出来,拂袖往房门走去。张镇周抢前一步为他启门,守在门外的十多名侍卫肃立致敬,排场十足。 杨公卿堕后半步,凑到寇仲耳旁低声道:“李秀宁想见你。” 寇仲虎躯徽颤,却没有作声。 杨公卿见他这副模样和反应,谅解的略一点头,拍拍他肩膀,又道:“迟些再和你细说。”这才追在王世充等人之后离开。 “叮”! 两个杯子碰一记,寇仲喝下这杯祝茶后,道:“有没有能甩身的预感?” 徐子陵苦笑道:“你当我能未卜先知吗?不过根据徐某人的判断,经昨夜一役,四僧该摸清楚我的底子,再无可能行险侥幸,而要凭真功夫脱身。正如伏老骞说的:我们只能应试交卷,而不能弄巧作弊。” 寇仲点头道:“你刚悟得的心法非常重要,横竖他们不是要活宰我们,我们就借此机会尽展所长,输了就改去找宇文化骨算账,但你可不要故意输掉才成。”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我若这么做,怎还配作寇少帅你的兄弟?更何况现在我真的想入关一开眼界。” 寇仲愕然道:“有甚么眼界可开的?” 徐子陵微笑道:“都是你不好,想出由我扮岳山去探访老朋友李渊这方法,令我不单大感刺激有趣,并觉说不定还可破坏石之轩的阴谋。” 寇仲摇头叹道:“说到底你都是认定我起不出宝藏,还说甚么兄弟情深。” 徐子陵显然心情大佳,笑道:“少帅息怒,但客观的事实绝不会因人的主观意志而转移。先不说我们找到宝藏的机会非常渺茫,就算找到也难以搬走,你只好守诺认命,我又何乐而不为。” 寇仲哈哈一笑,旋又压低声音道:“小子是否因仙子也动凡心而心花怒放?” 徐子陵哂然道:“你爱怎么想都可以,时间差不多哩!能被佛门四大顶尖高手围攻,想想都觉得是种荣幸。” 寇仲一拍背上井中月,猛地立起,仰天笑道:“是龙是蛇,还看今朝。井中月啊!你勿要让我寇仲失望啊!” 两人步出董家酒楼,同时往天上瞧去,只见点点雪花,徐徐飘降,填满整个天空,刹那间将先前的世界转化到另一天地。每点雪花都带有飘移不定的性格,分异中又见无比的统一。 天街仍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热闹情景,往左右瞧去,较远的地方全陷进白蒙蒙的飘云中,为这洛阳第一大街增添了丰富的层次浓淡,有如一幅充满诗意的画卷,把一切都以雪白的颜色净化。 洛阳的居民为此欢欣雀跃,以欢呼和微笑迎接瑞雪的来临。 寇仲笑道:“我们甫出门口即下雪,这算是甚么兆头?” 徐子陵正别头凝望另一端消失在茫茫雪雨裹的天津桥,欣然道:“管他娘的甚么凶兆吉兆,总之我现在感到心畅神舒便成。” 不纷而同下,两人加入天街的人流,朝天津桥开步。他们大异常人的体型气度,立时吸引不少行人的目光。 寇仲与徐子陵并肩而行,叹道:“谁会想到我们是到至善寺与佛门最厉害的四个和尚决斗,而此战又可能关乎到天下盛衰兴替的大事?” 徐子陵心中一阵感触,想起生命梦幻般的特质,点头道:“我们在扬州混日子时,没想过有今天此日吧?” 寇仲一拍他肩头哈哈笑道:“说得好!那时我们只是两个不名一文的无名小卒,每天都为明天如何项饱肚子苦恼,还要动脑筋去应付言老大,想想都觉得现实做梦般虚假。更怕跌一跤醒过来,仍是睡在扬州废园的狗窝里。” 两人步上天津桥,雪花下得更大更密,洛河和长桥均被浓得化不开白皑皑的冬雪笼罩,茫茫一片。 徐子陵在桥顶停下来,目光追随一艘没进雨雪深处的风帆,忽然道:“为何你不愿去见李秀宁?” 寇仲虎躯微颤,双手按栏,低首俯视洛河,雪花飘进长流不休的河水里,立被同化得无痕无迹,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和不经意。苦笑道:“教我怎么答你?相见争如不见,我只会令她失望。” 徐子陵道:“假设你遇上她时名花尚未有主,你的命运会否因而改变过来?” 寇仲摇头道:“谁晓得答案?那时我们的身份太过悬殊,若我们当年就那么跟了李小子,今天顶多只是天策府的两个神将天兵,很难会有现在的得意际遇。祸福无门,凭是难料。” 又岔开话题道:“嘿!师妃暄终于会脸红哩!”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你这小子,总是死性不改,不肯放过这类话题。师妃暄怎说仍是凡人,自然有凡人的七情六欲,间中脸红有啥稀奇,何况你的说话是那么的大胆无礼。” 寇仲笑道:“她并非凡人,而是自幼修行把心湖练至古井不波,弃情绝欲的凡间仙子,她肯为你脸红,可见到达情难自禁的地步。不是我说你,你这小子实在太骄做,就算心中欢喜上人家姑娘,仍只藏在心内。” 徐子陵不由想起石青旋,叹道:“缘来缘去,岂可强求!每个人也有自己追求的理想和目标,强要改变不会有甚么好结果的。或者忽然有一天我想成家,想法又会改变过来。” 寇仲叹道:“你徐子陵怎会成家?照我看你只会是只闲云野鹤,寻寻觅觅,却又无欠无求的了此残生。哈!了此残生。” 徐子陵想起素素,心中涌起莫以名之的伤情。 寇仲伸手搭上他肩头,跟他一起步下天津桥,若有所思的道:“真奇怪!这场飘雪像触动了我们心灵内某一境界,勾出记忆深处某些早被淡忘的事物。我们脚踏的虽是洛阳的天街,但感觉却像回到儿时的扬州城,换过另一种更能牵动内心的方式去讨论令我们神魂颠倒的标致娘儿,谈论未来的理想。” 徐子陵点头同意,道:“当年我们确是无所不谈,更不断憧憬将来。眼前我们像得到很多东西,但又若一无所有。究竟是否真有命运这回事?” 寇仲沉吟道:“你也知我以前从不真的相信命运,好运坏运只是当话来说。可是在经历这么多事故后,我再不敢遽下断语。无论我们到那里,宿命总像紧紧缠绕我们。例如娘死前为何会告诉我们杨公宝藏的藏处,为何我们又会遇上设计宝藏的鲁妙子?更那么巧宝藏就在关中,还牵涉到争天下做皇帝和正道魔门的斗争,千丝万缕,总要将我和你卷进去似的。这不是宿命是甚么?” 只下这么一阵的密雪,东都洛阳换上雪白的新衣,所有房舍见雪不见瓦,长街积起一层薄雪,刚留下的足印车痕转瞬被掩盖,过程不住的重复。 两人漫不经意的转入通往至善寺的街道,纯净朴素的雪景使他们心中各有沉溺,不能自已。 雪点变成一拳拳的雪球,彷佛由一滴滴剔透的冰冶泪珠,变成朵朵徐徐开放的花朵,美得敦人心醉。 倏地停下,至善寺敞开的大门正在眼前。 阵阵梵唱诵经之声,悠悠扬扬从大雄宝殿中传来,配合这雪白苍茫的天地,份外使人幽思感慨,神驰物外。 寇仲虎躯一震道:“为何刚才我完全忘记了到这里来是要面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战?” 徐子陵心中亦涌起奇异无比的感觉。 寇仲一拍背上井中月,豪情狂起,哈哈一笑,大步领先跨进寺门内去。 徐子陵紧随在后,在这一刻,他完全不把胜败荣辱放在心上,就像从天降下的瑞雪。万古长空,一朝白雪。 卷三十 第二章 至善之战 他们绕过大雄宝殿,来到徐子陵与师妃暄昨晚交谈的亭园内,除了不断从后方大雄宝殿传来的经诵外,四周空寂无人,只有雪花轻柔地默默从天飘降。 寇仲笑道:“我有种感觉:就像变成蜜糖那般,所有嗅到香气的好蜂坏蝶,都赶来分一点滴。” 两人任由雪花落在身上,脚步不停的朝跟大雄宝殿遥相对峙的天王殿走去。殿后佛塔高耸,殿宇重重,左方似为僧侣寝居的处所,右边则为斋堂、客室等建筑物,规模宏大。 徐子陵摇头笑道:“你这小子,不时要来几句不伦不类的比喻话儿,狂蜂浪蝶竞逐花蜜,只适用于男追女的情况。我们只因惹得一身烦恼,人家要找麻烦便来寻上我们而已!” 天王殿内,中供大肚弥勒,背塑韦驮,左右分列四大天王,东西南北各护一天。塑工精绝,形神兼备,生动逼真。 四大圣僧,并排背着大门坐在佛坛前四个蒲团上,左右两边是曾和徐子陵交手的道信大师和智慧大师,中间旁放禅杖的一僧就是寇仲见过的华严宗帝心尊者,剩下来的一僧枯瘦黜黑,身披单薄的灰色僧袍,当然是祝玉妍誉之以枯禅玄功称冠于世的三论宗嘉祥大师。 四僧默然结迦跌坐,就像多出来的四尊菩萨塑像,却又令人在视觉上丝毫不感突兀,有如融浑进广阔庙堂的空间去。 一炷清香,点燃着插在供奉的鼎炉正中处,送出香气,弥漫佛殿。 寇仲并没有被这种压人的神圣气氛所慑,踏前一步,哈哈笑道:“四位大师圣驾安祥,寇仲徐子陵两小子特来参见。” 四僧同喧佛号。 四僧声音不一,声调有异,道信清柔,智慧朗越,帝心雄浑,嘉祥沉哑,可是四人的声音合起来,却有如暮鼓晨钟,震荡殿堂,可把深迷在人世苦海作其春秋大梦者惊醒过来,觉悟人生只是一场春梦! 寇仲和徐子陵都生出异样的感受。 嘉祥大师以他低沉嘶哑,但又字字清晰,掷地有声的声音道:“两位施主果是信人,若能息止干戈,更是功德无量。” 寇仲微微一笑,从容道:“难得大师肯出手指点,我寇仲怎可错过这千载一时的良知,不知如何才算过得四位大师这一关?” 道信大师哈哈一笑,道:“大道无门,虚空绝路,两位施主只要能从来的地方回去,以后两位爱干甚么,我们绝不干涉。” 两人听得你眼望我眼。 道信的话暗含玄机,无门既可指天王殿的大门,也可指外院的山门,两者远近不同,自是大有分别。 四僧且至此刻仍是背向他们,殿外风雪漫空,气氛更觉玄异。 徐子陵感到落在下风,问也不是,不问更不是。暗捏大金刚轮印,沉声喝出真言。 “临”! 四僧表面一点不为所动,但两人的眼力何等厉害,均察觉到他们颈背汗毛竖动,显然被徐子陵这含蕴佛门最高心法的真言所动。正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帝心尊者雄浑铿锵的声音道:“善哉!善哉!徐施主竟精通真言咒法,令老衲大感意外。言咒既出,青山绿水,处处分明。未知此法得于何处,乞予赐示。” 原本非常浓重的奇异心灵压力和气氛,在徐子陵的真言咒后,已被摧散得无影无踪,其中玄异之处,非身受者绝难明白。 徐子陵淡然一笑,徐徐道:“此为真言大师于入灭前游戏间传与小子的。” 智慧大师低喧佛号,柔声道:“心迷法华转,心悟转法华。原来徐施主曾得遍游天下佛寺的真言传以佛门秘法,难怪昨晚能不为我们所动。” 嘉祥大师忽然道:“两位施主可以出招!” 寇仲和徐子陵均愕然以对,四僧一派安详自得,又是以背脊向看他们,在佛殿肃穆庄严的气氛下,配合他们静如渊岳,莫测高深的行藏,自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教他们如何出招。 且四僧浑成一体,实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气概,圆满无瑕,无隙可寻。 朝这么一个“佛阵”出招,任两人如何自负自信,仍有灯蛾扑火,自取灭亡的恐惧。 掉头而走吗?更是下作窝囊,且与寇仲先前说满了的话大相违背。气虚势弱下,更是不堪一击。 倏地里他们心知肚明,嘉祥大师这么轻轻一招,又重新稳估上风,把他们逼到进不能、退不得的劣境。 寇仲发出一阵长笑,震荡大殿。“笃笃笃笃”! 就在他笑声刚扬,嘉祥大师敲响身前的木鱼,是那么自然而然,偏又像与寇仲的大笑声格格不入。 寇仲发觉很难再“放任”的畅怀笑下去,倏地收止笑声。 木鱼声同时而止,怪异之极。 寇仲骇然道:“大师真厉害,这是否甚么木鱼真言?” 道信哈哈笑道:“小寇仲真情真性,毫不造作虚饰,放之自然,难得难得。” “铿”寇仲掣出背上井中月,再一声长笑,一刀劈出。 四僧同时动容。 徐子陵也心中叫绝,皆因此实是唯一“破阵”的无上妙法。 这-刀并非击向四僧任何之一,而是劈在四僧背后丈许外的空处,落刀点带起的气劲,却把四僧全牵卷其中。 要知刚才两人是攻无可攻,守无可守,没有任何空隙破绽可供入手。且寇仲笑声被破,便被逼处下风,若无应付手段,情势将更加如江河下泻。但他这忽然出刀,却把整个形势扭转过来,只要四僧运功相抗,以平衡气势,寇仲等若破了他们非攻非守,无隙可寻之局。在气势牵引相乘下,寇仲还可化被动为主动,把“棋奕”变作“井中八法”其他厉害招数,那时进可攻,退可溜,再非先前动弹不得的劣势。 帝心尊者高喧佛号,不知何时禅杖已到了他手里,同时翻腾而起,来到寇仲前方上空处,连杖扫来。 寇仲叫了声“好”,发动体内正反之气,往后疾退。徐子陵则跟他错身而过,暗捏大金刚轮印,一拳击出,正中杖头。两人的移形换位,就如幽林鸟飞,碧涧渔跳,都是那么全发乎天然,浑然无痕。 帝心尊者的“大圆满杖法”,讲求的是“随处作主,立处皆真”自由圆满的境界,从无而来,归往无处。无论对方防守如何严密,他的大圆满杖仍可像溪水过密竹林般流过。初时估量寇仲只能运刀挡格,那他将可展开杖法,无孔不入,无隙不至的以水银泻地式的攻击,把寇仲的斗志信心彻底消毁。 岂知寇仲不进反退,换上的徐子陵则以大巧若拙的惊人手法,在他杖法生变前一拳硬撼杖锋。以帝心尊者修行多年的禅心,亦不由一阵波荡。 道信、智慧两人则心中暗栗,知道经昨夜一战后,徐子陵再有突破。 “啪”的一声,有如枯木相击。 徐子陵感到帝心尊者大圆满杖的内劲深正淳和,有若从山巅高处俯泻的渊川河谷,广漠无边,如以真气硬攻进去,等于把小石投向那种无边空间,最多只能得回一下回响。思定智生,当然不会学昨晚般妄想借劲,暗捏印诀,把对方杖劲往横一带。 帝心尊者垂眉喝道:“徐施主确是高明。”说话间禅杖先顺劲微移,倏地爆起漫天杖影,往徐子陵攻来。 徐子陵像早知他会有此一着般,闪电横移,蓄势以待的寇仲弓背弹扑,一招“击奇”,井中用化作黄芒,硬攻进如狂风暴雨的杖影深处。 “当”杖影散去。 帝心尊者柱杖而立,寇仲则在他十涉外横刀作势,双目精芒闪烁,大有横扫三军之慨,两人隔远对峙,互相催迫气势,殿内登时劲气横空,寒气迫人。 道信、智慧、嘉祥同喧佛号,倏忽间分别移往各处殿角,把三人围在正中。 嘉祥大师这下站起来,比徐、寇两人还要高上三、四寸,瘦似枯竹,脸孔狭长,双目似开似闭,左手木鱼、右手木槌,自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有道高僧风范。 智慧低吟道:“两位施主比我们想像中的更见高明,贫僧佩服。” 能迫得他们四人决意同时出手,说出去已可非常自豪。 帝心尊者嘴角逸出一丝笑意,柔声道:“寇施主这一刀已得刀道要旨,万千万变化于不变之中,迫得老衲也要舍变求一,改守为攻。天下间除‘天刀’宋缺外,恐怕没有人能使出这么的一刀来。” 寇仲持刀的右手此时才从酸麻中回复过来,想到自己能和这佛门似仙佛级数般的人物硬拚一招而没有吐血受伤,立即信心倍增,从容一笑道:“幸好今天不是与诸位大师以性命相搏,不如就以此香立约,假若香尽我们仍不能离开此殿,就当我们作输,如何?” 道信笑道:“小寇仲快人快语,就此作定。否则我们这四个老家伙会显得太小气哩!” 寇仲一声长啸,神态威风凛凛,豪强至极,冷然道:“此香怕仍有半个时辰可烧,小子就借此良机,先向尊者讨教高明,不过请诸位大师留意,小子是会随时开小差溜掉的。” 语毕,踏出三步。 帝心尊者双目猛睁,精芒剧盛,若是在庸手眼中,只能看到寇仲借步法令自己闪移不定,务让出刀角度更为难测。但帝心尊者何等样人,一眼石穿寇仲是借踏步来运动体内奇异的真气,接若出刀将会更是飘忽难挡。且必是雷霆万钧,威凌天下之势。 以帝心尊者的造诟,亦万不能任他蓄势全力出刀,禅杖疾出,横扫寇岂知寇仲竟大笑道:“尊者中计哩!”同时踏出第四步。 在场所有人,包括徐子陵在内,都感到寇仲这一步实有惊世骇俗的玄奥蕴藏其中,看似一步,竟缩地成寸的抢至帝心尊者杖势之外。后者受他前三步所眩,一时失察下那凌厉无匹的一杖,丝毫威胁不到这比他年轻两甲子以上的对手。 徐子陵亦感叹为观止,他非是末领教过寇仲学自“天刀”宋缺的奇异步法,只是想不到他能如此全出乎天然的混杂在其他别有作用的步法中使出来,先诱敌出手,才在对方猝不及防下骤然施展,最难得处是在全无先兆。 唰唰唰一连三刀连环劈出,劲气横生,把帝心尊者笼罩其中,只见井中月化作闪电般的黄芒,每一刀均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劈入如墙如山的杖影里,每一刀均封死帝心尊者的后看变化,逼得这佛门高人无法全力展开它的大圆满杖法,令徐子陵都感到难以相信眼睛所见的骇人事实,其他三僧则更不用说。 “当当当”! 寇仲收刀退回徐子陵旁,抚刀叫道:“痛快!痛快!真痛快!” 帝心尊者单掌问讯,叹道:“寇施主果然是武学的不世奇材,老衲佩服。” 道信大师接口道:“照我看这一仗实不必费时间比下去,皆因若我们四个老秃一起出手,小寇仲势难以这种奥妙的手法令尊者有力难施,倘有损伤,大家都不好受。” 这番话等若说因寇仲太厉害,连道信也没信心能在不出杀着下压伏他。寇仲用手肘轻撞徐子陵,微笑道:“陵少怎么说?” 徐子陵潇洒的一耸肩膊,晒道:“我有甚么意见?都是看你这小子吧!” 四僧心内无不赞叹,只看两人在他们庞大的功力下,仍是那么写意闲逸,谈笑用兵,只是这点已隐具武学宗匠的风度,岂是一般高手能及。 寇仲发出一阵满贯强大信心的长笑,摇头道:“道信大师此言差矣!若只是我寇仲一个小子,这刻就要弃刀认输,可是寇仲加上徐子陵,而我们的目标只是从殿门离开,将是另一回事。” “笃”! 寇仲和徐子陵均感一阵心寒胆落的悸动,这下由嘉祥大师敲出的木鱼声,似有穿墙透壁的异力,且送进他们心灵的至深处。 倏忽间,被推崇为四僧之首的嘉祥大师移至两人正前方,帝心尊者则往后退开,与守在靠门左右角落处的道信和智慧,形成一个三角阵,把两人围在正中处。 嘉祥枯稿的长脸不见丝毫情绪波动,木鱼早给藏在衲里,乾枯的两手从宽阔的灰袍袖探出,右手正竖居上,左手平托在下,淡漠的道:“两位施主今日之败,在于过份自信,我们四人近二十年从未与人交手,早难起争斗之心。但若只须在某一时限下把两位留在此殿中,仍该可勉强办到。事关天下苍生,请恕贫僧得罪。” 寇仲持刀挺立,遥指嘉祥,发出波波劲浪,对抗嘉祥摄魄惊心的气势,朗声应道:“我们非是过于自信,而是敢面对挑战,故立下明确的目标。我寇仲之所以不肯弃刀认输,为的亦是天下苍生。只因立场不同,你我两方才有截然相反的立论。” 道信哈哈笑道:“青青翠竹,尽是真如;郁郁黄花,无非般若。小寇仲明白吗7”寇仲苦笑道:“甚么是真如?甚么是般若?我尚是首次听到,怎会明白呢?” 智慧大师双掌合什,一串檀木制的佛珠垂挂下来,循循善诱的道:“真如是指事物内蕴其中永恒不变的真相,般若是指成佛的智慧,施主明白吗?” 寇仲瞥了旁立垂手的徐子陵一眼,笑道:“小陵比我较有佛性,问他好了!”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是否凡物皆暗藏佛性,翠竹黄花既是其中之物,当然有佛的真理和智慧在内。只是小子仍不明白,这与寇仲所说的立场不同,立论亦异有何关系?” 道信欣然道:“随缘而动,应机而为。我们是随缘而动,两位施主何尝不是。缘起缘灭,因果相乘。所以才有眼前此刻之约。施主虽能明白自己,却不能明白眼前。执之失度,乃入岔道。何如放之自然,体无去住?” 寇仲一振手上长刀,发出一阵震呜,洒然道:“多谢点化,使弟子今天学晓很多以前从没想过的道理。四位大师请再赐教。” 嘉祥大师一声佛号,终于出手。 卷三十 第三章 难兄难弟 寇仰那敢让嘉祥抢在先手全力进击,施出“井中八法”的‘击奇’,在把气势推高至巅峰的状态下,并中月化作黄芒,流星般划过与嘉祥对峙的空间,疾取嘉祥胸口的部位。人与刀合为一体,旁观者无不感到其刀有撼岳摇山之势,不惧任何反击硬架。 换过是其他庸手,不待刀锋触体,早给其刀锋发出充满杀气的刀劲所重创,嘉祥大师全身纹风不动,连衣袂亦没有扬起分毫,忽然枯瘦的右手从上登变为平伸,身体则像一根本柱般前后左右的摇晃,右手再在胸前比划,掌形逐渐变化,拇指外弯,其他手指靠贴伸直,到手掌推进至尽,拇指刚好一分不差的按在寇仲攻来的刀锋处。 道信低暄道:“一指头禅,施主小心!” 徐子陵看得心中咋舌,嘉祥跟寇仲迅若惊雷的速度恰正相反,每个动作均慢条斯理,让人看得清清楚楚,可是他的“慢”,却刚好克制寇仲的“快”,由此可见他缓慢的举止只是一种速度的错觉,佛门玄功,确是惊世骇俗。 寇仲更是大吃一惊,他这招“击奇”,乍看只是进手强攻的一招,厉害处在能发挥全力,以高度集中和疾快的刀劲,以强攻强。其实真正玄妙处实在乎其千变万化,可是嘉祥的“一指头禅”,已达大巧不工的层次,眼睁睁的刀锋就给他按个正着,完全无法可施。 刀锋有若砍上一堵精铁打制的钢墙,寇仲闷哼一声,往后疾退,这一招立至残阳败照的时光,再难有任何好景。 一道真气,闪电般沿刀直刺入寇仲经脉之内。 嘉祥大师乘势进击,右手由左向右横比,左手由下而上纵比,在虚空中画出一个“十”字。 徐子陵手捏大金刚轮印,双手的手指向掌心弯曲,两手大拇指并拢,中指反扣,缠绕食指,踏步向前,与疾退回来的寇仲错身而过,然后一个旋身,带起的劲气狂飕刚好抵消嘉祥大师的气势压力,印锋精准无误的刺在嘉祥大师在胸前比划出来的“十”字正中处。 气劲交击,却没有半丝声音。 嘉祥低吟道:“枯如乾井,满似汪洋;三界六道,惟由心现。” 徐子陵虎躯剧震,剌中嘉祥的虚空十字,确有投水进一个干涸了不知多少年月的枯井的感觉,可是当嘉祥低吟之时,逗枯井忽然变成惊涛裂岸的大海汪洋,还如长堤崩溃的朝他狂涌过来。 面对佛门绝学,徐子陵依然冷静如故,心志丝毫不受影响,两手分开,暗施卸劲,化去对方攻来多达四成的劲道,然后往后一仰,冉拗腰挺回来时,一拳击出。 “蓬”! 嘉祥大师往后微晃,徐子陵却给硬生生震退三步。 寇仲却动也不敢动,原来他忽然感到另外三僧的注意力全集中到他身上,只要他稍有异举,在气机牵引下,会立即成为三僧全力围攻的对像,实在妄动不得,只好眼睁睁静观变化。 嘉祥大师低垂的眼帘往上扬起,露出一对深邃难测,充满哲人圣者智慧的神光,接着灰色的僧袍往下凹陷,紧贴全身,益显他高挺顽瘦的体型,一掌拍出。动作行云流水,又若羚羊挂角,玄机暗含。 帝心尊者长喧道:“正眼法藏。” 徐子陵一对虎目精芒大盛,迎上嘉祥大师锐利至可穿墙透壁的目光,心知肚明对方的招式虽似看来平平无奇,但实臻至反朴归真,大拙为大巧的武道至境,像这一掌攻来,便任他以何种妙招奇技应战,最后亦唯只硬接他一掌之途。其中玄奥处,确非任何言语可以清楚解释。 乾如枯井,满似汪洋。 乾枯的一掌,正隐含似汪洋般的佛家博大渊深的真气。 徐子陵原地柱立,嘴角逸出一丝笑意,右掌迎击,接着掌化为拳,拳变一指,点在嘉祥大师掌心处。 螺旋气劲,破掌而入,竟是长驱宜追,毫无阻滞。 徐子陵不喜反惊,嘉祥这口枯井,突然又变成满溢肆虐的大海汪洋,把螺旋气劲反迫过来。 徐子陵本早知对方有此一着,仍想不到变化得如此迅疾,螺旋劲先反方向转收回来,再全力改向疾迎上去。 “轰”! 徐子陵俊容转白,往后飘退,嘉祥如影附形的贴身追来。 寇仲心知此刻事关胜败,嘉祥大师近百年的全力一掌岂同小可,徐子陵不倒地重伤确是能今天下震惊的事,再顾不得成了其他三僧众矢之的的形势,疾扑往前,右手井中月横砍嘉祥,另一手则握上徐子陵的右手。 道信、智慧、帝心同喧佛号,逼近而至,同时出手。 嘉祥大师左手轻拂,袍袖拂正刀锋。 “霍”的一声,出乎众僧料外,嘉祥应刀飘飞,攻向徐子陵的一指头禅再使不下去;始知两人紧握的手变成一道贯通的桥梁,把他们同源而异的真气联成一体,创造出这骄人的战果。 其他三僧虽因此失去四人一举联手制伏两人的预算,却当然不会因此乱了阵脚,帝心尊者立即补上嘉祥避开而留下的空档,化出万千杖影,像一堵墙般从正面往他们疾压过来。 道信合什的双掌推出,两股气劲滚滚翻腾的朝徐子陵左后侧推来,教他再难以和寇仲连结在一起。 智慧的擅木佛珠串扬起,随着他奇异的步法,似是直捣寇仲的右耳鼓穴,但却是可随时改变方向,难测之极。 围攻战全面开展。寇仲和徐子陵紧握的双手忽尔伸个笔值,身体往外档倾斜,竟似陀螺般滴溜溜急旋起来。 三僧那想得到他们有此一着,登时失去原要攻击的目标。 “叮”! 寇仲的井中月分别击中帝心尊者的大圆满杖,又迫得道信运掌封架。徐子陵则挥掌重劈智慧大师的佛珠串,发出“蓬”的一下气劲交击声。 两人借外倾和旋转的势道,攻出的角度和痕迹无不在三僧料外,今这三位佛门的顶级人物也转为被动,改攻为守,硬被迫开。 徐子陵一声长啸,右手运劲,把寇仲甩飞,有若离弦劲箭般往大殿正门射去。自己则借正反之气,闪电截士嘉祥大师,两手化作无数掌影,正面往他攻去。 道信和智慧两僧负责把守大门,岂容寇仲就这么溜掉,展开压箱底的本领,前者双手隔空虚抓,使出“达摩手”十八式中的“拈柴择菜”,登时劲风狂作,发出两股暗带回旋的强大劲道,只要寇仲给卷中,保证要倒跌回殿内去。 智慧大师一声“得罪”,手上佛珠串有三颗檀木珠脱手射出,后发先至的成品字形印往寇仲背脊,袭取他两边肩井和背心要穴。 寇仲此时离殿门只不过半丈之遥,却心知肚明这半丈之遥等若万水干山,赔出小命都难以飞渡,当机立断下足尖疾点地面,腾身而起,凌空一个翻腾,再借转换真气的看家本领,硬是改变方向,险险避过两僧的攻势,反往殿心的徐子陵投去。 徐子陵正深陷险境,与嘉祥大师展开一场激烈无比的近身搏斗,掌风拳影中,两道人影兔起鹃落的鏖战不休。表面看似是平分秋色,但寇仲一眼便瞧出徐子陵能活跃的地盘正不断收窄,嘉祥的佛门奇技则层出不穷,迫得徐子陵不住硬拚,分明是以己之长,攻徐子陵之弱。 徐子陵之所以陷此劣境,主要是因在旁迈步盘旋,虎视耽耽窥伺的帝心尊者,他虽没有出手,却予他庞大的压力和威胁,使他大受影响,分神戒备之下难以尽展全力应付功力比他深厚土一大截的嘉祥大师狂风暴雨般的攻势。如非他的真气已臻随心所欲的境界,加上新近学晓借劲卸劲的奇技,早给击倒地上。 寇仲一声暴喝,忽然从空中落到地上,身随刀走,力贯刀梢,化作黄虹,直往迎来拦截的帝心专者射去。过不了帝心尊者这一关,休想能插手到嘉祥和徐子陵的战圈内去。道信和智慧立在正门左右处,没有追来,他们均为成名超过六十年的宗师级人物,身份地位非比寻常,若非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绝不愿真的以众凌寡的来对付两人。不过他们联合把手殿门,等若一堵活的铁壁铜墙,泼水难过。 帝心尊者往左一晃,禅杖横扫,眼看扫中寇仲刀锋,寇仲步法忽变,刀锋竟在不可能变化的情况下生出变化,划了个小圈,不但避过帝心尊者的禅杖,还桃中杖底。令这高僧也要大为叹赏。刀法至此,足可与“天刀”宋缺相提并论。 帝心尊者微微一笑,禅杖下压。同时生出狂猛的吸扯之劲,今寇仲难以脱身,更要刹其锋锐之气,连消带打,不愧佛门四大圣僧之一。寇仲心中叫好,使出从李元吉学来的回马枪法门,人退刀随,井中月左摆右摇,一下子从杖底脱身出来,接着又从半丈外处疾退回来,井中月急砍,刀光过处,帝心奠者在淬不及防下,禅杖终应刀荡开。 若只是两人相斗,这刻帝心尊者随便闪开,可重整攻势,不会落在于风,可是帝心尊者此时的责任是要阻止寇仲往援徐子陵,形势则完全两样。寇仲刀光暴张,施出尚未对徐子陵用过的“井中八法”中的“兵诈”,幻出千万点刀光,像殿外的暴风雪般,趁禅杖荡开的刹那,帝心尊者又不能不固守殿心阵地的形势,往对手扑去。 帝心尊者冷喝一声,禅杖忽然变短,原来双手改握到禅杖中间去,分别以杖头杖尾使出一套细腻绵密、利于近身搏击的杖法,迎战井中月。寇仲哈哈一笑,刀锋幻化出来的芒点倏地消散,变回长刀一把,人却移到帝心尊者左侧杖势不及处,一刀推出。如此奇招,帝心尊者仍是初次遇上。此际变招已来不及,两手移往杖头杖尾,运杖横架。 “当”!寇仲痛砍禅杖下帝心尊者雄躯剧震时,寇仲借势飞起,来到徐子陵和嘉祥上空。他使尽浑身解数,终争取到这少许主动,才能突破帝心尊者这本是无隙可觅的关防。 徐子陵心中暗叫寇仲来得好,事实上他已到了山穷水尽的田地。帝心尊者与寇仲缠上后,他的劣势仍没有改善,皆因高手相争,只要任何一方给逼落下风,绝难扳平过来,只会每况愈下,尤其像嘉祥大师这般级数的武学宗师,任何招式均臻炉火纯青,干锤百炼的境界,根本不会有出错的机会。若非嘉祥旨在消耗他的功力,他早便小命不保。 “当”!嘉祥一掌逼退徐子陵,看似随意的挥手弹指,寇仲凌厉无匹的一刀立给震开,但亦解去徐子陵之困。劲风疾起,帝心尊者的大圆满杖全力展开,铺天盖地的从后攻至。寇仲和徐子陵两肩相碰,乍合又分,旋转开去,分别迎击嘉祥和帝心荸者。 以道信和智慧两位大师的眼力,此时也有眼花缭乱的感觉,只见殿内四人战作一团,初时寇仲和徐子陵给紧压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可是两人却通过一种天衣无缝的联击战术,时能增强功力的奇招迭出,活动的空间不住扩展,充满活力。 佛坛香炉插的清香只剩下尾指般长的一小截,再捱不了多少时间,但照情势发展下去,他们绝对没有可能从嘉祥和帝心尊者的手下脱身,更遑论要闯关离殿。“伏”的一声,寇仲和徐子陵两背相撞,徐子陵低喝道:“云帅!” 寇仲感到徐子陵的灼热真气潮水般透背传来,心领神会,知道最后的一个机会正在眼前,狂喝一声,井中月使出“井中八法”第七法“速战”,长刀先往里弯,再回击往前,大有一往无前,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气势。 帝心尊者感到自己完全在寇仲的刀势的笼罩之下,如若出杖硬拚,势难留手,将演变为生死相搏之局,如此岂是他所愿见的,忙收杖疾退半丈,好作拦截。 徐子陵凝神注视嘉祥从古右外档拂来的双袖,背脊弓弥,送得寇仲腾身扑飞,如影附形的追击后撤防守的帝心尊者。 帝心尊者骇然醒觉到寇仲这雷霆万钧的一刀实包含着徐子陵的劲气在内时,已是悔之不及,更因寇仲速度剧增,而自己则在后退之势,怎挡得住他这排空而至、凌厉凶猛的一刀,无奈下往横闪移,任由寇仲朝把守大门的道信和智慧投去,作第二次闯关的尝试。 徐子陵此刻软弱得差点跪下,举起双手向嘉祥道:“不打啦!” 嘉祥微一点头,来到他旁,目光落在寇仲背土。 成败的关键全系在寇仲处。 纵使在两丈开外,道信和智慧无不感到寇仲刀势的威胁,寇仲由离地腾起,头前脚后的投来,井中月缓缓推出,所有动作浑成一个无可分割的整体,最慑人处是两位大师均感到当地攻势及身时,将会是刀势最巅峰的一刻,对闯关者或拦截的一方来说,都只有放手硬拚,分出生死一途。 他们当然全无与寇仲以生死相拚之意,同时拔身而起,要趁寇仲刀势未攀上最高峰前,把他从空中拦截下来。以他们联手之力,又在蓄势以待下,确有十成把握可以办到。 徐子陵等无不屏息静气,等待结果。 道信双掌互相绞缠,像一对相戏的蝴蝶般迎向寇仲;智慧的佛珠串则循着一道玄奇的轨迹,刚好可在迎上寇仲时,把井中月套个正着。两偕全力出手,真是不同凡响。 双方距离迅速拉近,剩下不到半丈时,寇仲忽然飞往智慧大师的方向,完全避开道信玄奥无方的达摩妙手,全力攻向智慧大师。 嘉祥和帝心尊者同暄佛号。 智慧大师迅速判断出若硬撼寇仲这包含徐子陵真气的一刀,将是两败俱亡之局,暗叫一声“我佛慈悲”,从空中落下。 寇仲多谢声,畅通无限的迥飞过来,弯弯的投向殿门,消失在殿外漫天风雪里。 卷三十 第四章 雪中漫行 寇仲满身雪花的跨过门槛重进大殿,四僧像变成弥勒佛和四天王外另四尊泥塑神像,默立不动。 寇仲关切的瞥徐子陵一眼。还刀入鞘,潇洒言道:“我们只有一人能成功借诸位大师的好心肠离殿,此仗或可当作和论。哈!怎么计算才对呢?” 嘉祥乾枯修长的脸容现出个全不介怀成败得失的笑意,慈祥合什道:“善哉善哉!出家人怎会斤斤计较。留亦是佛,去亦是佛。因缘而留,随缘而去。” 道信大师哈哈笑道:“梦幻空花,何劳把捉?得失是非,一时放却。两位施主珍重!” 雪下得更大更密,团团绵絮般的雪花,随风轻盈写意的飘降,把人间转化作纯美迷离,触人心弦的诡奇天地。 两人步出至善寺,大雄宝殿群僧诵经之声仍潮水般传来,抑扬顿挫。 几乎是不分先后地,他们各自喷出一口鲜血,洒得厚积白雪的地面出现两片血红。 寇仲和徐子陵互视一笑,均有如释重负,轻松得欲高歌一曲的悦愉感觉。 寇仲拭去嘴边血渍,边走边道:“陵少真行,时机把握得比他奶奶的还要准确,否则我们现在会是两头斗败公鸡似的垂头丧气地走出来。胜和败只是一线之差。” 徐子陵道:“我们今天学到的东西,比过去十多日加起来还要多。佛门绝学确是博大精深,幸好我们比之当日在南阳与祝妖妇和妖女之战,又大有进境。否则只是嘉祥大师那甚么娘的‘一指头禅’,就可把我们打得一蹶不起。” 两人穿街过巷的朝洛河和天津桥的方向走。初雪的兴奋早已消失,街上行人大减,没必要的话洛阳的居民都回到家中,藉温暖的火炉陪伴以驱减风寒。 寇仲仰天长长呼出一口气,道:“趁佛道顶尖高手齐集洛阳的一刻,无论石之轩如何自负也不敢轻举妄动。我们就藉此机会立即北上,小弟现在去找王世充安排,陵少则找可汗和王子报告喜讯,我自会来寻上你们。” 徐子陵当然无心留在洛阳,表示同意后两人分头行事。前者直抵洛河南岸,大雪蒙蒙中,洛河舟船仍是往来不绝,冒雪缓驶,不过却似属另一个空间层次。岸旁的垂柳古树,均铺上雪白的新衣,这白茫茫的天地,既开放又无比的隐闭神秘。 一时间,徐子陵看得呆了,舍不得就此遽然离开。 师妃暄温柔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道:“至善寺一战,将令子陵名震天下,只不知今后何去何从?” 徐子陵别头一看,在纯白的雪花雪景衬托下,男装打扮的师妃暄更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下凡仙子,而整个天地亦因她仙踪乍现而转化作人间仙境。微微一笑道:“我们只是狡计得逞,何足自豪。看小姐欣悦之情,似在为我们的侥幸脱身而高兴,不是挺奇怪吗?” 师妃暄微耸香肩,姿态神情有那么动人就那么动人,白他一眼道:“徐子陵和寇仲从来不是妃暄心中的敌人,和你们交手只像在游戏,何用介怀游戏的得失。早在妃暄请四位老人家出山时,已有一切随缘之语。更何况关中形势剧变,大大不利秦王。你两人今趟入关捣乱,说不定会弄出另一番局面来,因果难料。” 徐子陵道:“原来如此!但假若我们真能带走杨公宝藏,小姐是否仍会袖手不埋?” 师妃暄轻叹道:“妃暄真的不愿去想那么远的事情,子陵明白人家的心情吗?” 徐子陵心中微颤,这么的几句话,出自师姐暄的口中,已足表示她对自己不无情意,才会有最后一句的反问。 师妃暄美目深注的瞧看他道:“现今李建成的太子系势力日盛,更得颉利支持,石之轩则在暗中捣鬼,又有李渊偏袒,形势异常复杂,你们仍坚持硬闯关中,实在不智。” 徐子陵点头道:“多谢小姐关心,不过只要小姐不亲自出手对付我们,又或请宁道奇或了空人师两位老人家出马阻止,我们已感激不尽。” 师妃暄露出一丝无奈和苦涩的笑意,没有答他。 徐子陵隐隐把握到她微妙矛盾的心情,话题一转道:“小弟尚有一个请求。” 师妃暄微笑道:“徐子陵竟会出口相求,妃暄应否喜出望外?” 徐子陵哑然失笑,忍不住戏道:“你是仙子,我是凡人,凡人有办不到的心愿,不是该求仙子援救吗?” 师妃暄莞尔道:“少有见子陵这么好的心情,竟学足寇仲的口吻来调笑妃暄,小心妃暄拂袖不听。” 徐子陵心怀大放,感到与这美女拉近不少的距离。洒然自若的道:“我只是想请小姐想个办法,好令突利可汗能安返汗庭吧!” 师妃暄瞥他一眼,抿嘴轻笑道:“啊!原来你们是要以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以潜入长安。” 徐子陵悦服叹道:“小姐智慧惊人,只从小弟一个请求,立将我们看个通透明白。” 师妃暄嫣然一笑,语气平静轻柔的道:“可汗能否安返汗庭,事关突厥和中土的盛哀兴替,难怪子陆会破天荒的出言请求。由此可知子陵对天下苍生的关注,不下于妃暄。放心吧!妃暄特别请出散人他老人家,正是针对石之轩。普天之下,怕只有他老人家和四位大师才能令石之轩有三分顾忌。你们也要小心,石之轩绝不肯错过宝藏内的圣帝舍利的。” 又道:“唉!到此刻妃暄纵使代你们筹谋运算,仍想不到你们能凭甚么妙计,可在李建成一方虎视眈眈下,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长安?” 徐子陵目光投往对岸茫茫风雪的至深处,轻轻道:“我们会立即离开洛阳,此地一别,希望与小姐在关中仍有再见之日,到时但愿与小姐是友非敌,那将别无憾事。” 师妃暄合什道:“即心即佛,心佛众生,菩提烦恼,名异实一;三界大道,唯自心现,水月镜花,岂有生灭?汝能知之,无所不备。子陵兄万事小心,不要勉强,妃暄不送啦!” 徐子陵沿河西行,心坎中仍填满师姐暄动人心弦的仙姿妙态。 每趟和她说话,都似能得到很大的启悟。 她说的话不但暗含玄机,更有深刻的哲理。这世上人间的种种悲欢离合,有情众生的喜怒哀乐,说到底不外人们自心的显现。有如镜中花,水里用的短暂而虚幻。只要能把这些看通看透,还有甚么值得留恋的呢?这看法虽然悲观,却含有颠扑不破的真理在其中。因为实情确是如此,只是众生执迷不悟吧! 可是她为何在临别时要说出这番话来,是否在提醒他,也为要警醒自己,确可堪玩味。 “徐爷”! 徐子陵暗叫惭愧,因心神过度集中在师妃暄身上,竟察觉不到有人从树丛中走出来。 来人到达身侧,喜孜孜的道:“终找到徐爷哩!” 竟是刘黑闼清秀可人的手下,善用飞刀的邱彤彤。 徐子陵讶道:“原来是彤彤姑娘,是否刘大哥也来了!” 邱彤彤俏脸不知如何的嫣红起来,赫然道:“唤我作彤彤便成,大帅也是这么唤人家的。大帅没有来,来的是大王,他正急看要与徐爷和少帅会晤呢。” 徐子陵心中一震,竟是窦建德亲来洛阳,乃是有要事与王世充商议,但这老狐狸却瞒着他们。 半刻后。徐子陵在附近停泊的一艘战船上,见到这名震天下的霸主。 窦建德年在四十许问,身材修长,举止从容,发须浓黑,沉着冷静中有种雍容自若的奇异特质,鹰隼般的眼睛蕴藏若深刻的洞察力,气度慑人。 摒退左右后,两人在舱厅坐下,窦建德深有感触的叹道:“黑闼常在我面前对你们赞不绝口,当时我仍是半信半疑。且至此刻见到子陵举手投足均有种洒脱自然,毫不造作,但又完美无瑕的动静姿态,才心服口服。我窦建德一生阅人无数,但只从‘散人’宁道奇身上曾生出同样的感觉。” 徐子陵最怕破人当面称赞恭维,颇感尴尬。不过这夏帝没像王世充般派头十足,开口闭口称孤道寡,已赢得他的好感。苦笑道:“大王勿要夸奖我这后辈小子,不知大王此次来洛阳,是否欲与王世充缔结盟约?” 窦建德鹰目寒芒一闪,显示出深不可测的功力,冷然道:“对王世充这种背信弃义的小人我窦建德绝无半点好感。只是唐强郑弱,势必不支。郑若亡,夏必难独善,要争天下,不能不暂时和这种卑鄙小人敷衍,共御强敌。” 这番话,等若承认与王世充结成联盟。 窦建德似乎不愿就此事谈下去,话题一转道:“寇少帅因何没与子陵同行,我们是否可见个面呢?我今晚仍要和王世充议事,明早离开。” 徐子陵歉然道:“我即管和他说说看,不过我们亦须立即离城,以避强敌,恐怕很难腾出时间来。” 窦建德谅解的点头道:“我会留在船上直待黄昏,子陵看看办吧!听黑闼说,你们和宇文化及仇深似海,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徐子陵双目杀机一闪,点头沉声道:“这是我常放在心头的一件事。” 窦建德嘴角现出一丝冷酷的笑容,道:“好!现在徐圆朗已归降我窦某人,只剩下宇文化及仍在负隅顽抗。不论子陵和少帅怎样看我窦建德,但我总视你们为黑闼的兄弟。大家都是自己人,有甚么会谈不妥的呢?你们关中之行后,请来找我们,好共商对付宇文阀的大计。” 徐子陵暗呼厉害,若论收买人心,窦建德比之王世充、李子通之辈确高明百倍,最教人佩服的更是绝口不提杨公宝藏,又或谁臣服于谁的问题。当下还有甚么好说的,只好点头应允。 窦建德是个不多说废话的人,亲自送他到岸上,顺道介绍随行的中书侍郎刘彬和大将凌敬,这两人一文一武,均长得一表非凡,显示出窦建德手下不乏能者。两人对徐子陵客气有礼,态度亲切。 窦建德探手抓看徐子陵的肩膀,长笑道:“见到子陵,可推想出寇仲雄姿英发的神采,入关后,你们千万不要勉强,可为则为,不可为则退。两位抵达大夏之日,就是窦建德倒屉相迎之时,珍重珍重!” 徐子陵赶回去时,寇仲、伏骞、突利、邢漠飞四人正在担心他的安危,见他回来,登时放下心头人石。 一声出发,五人坐上正恭候院内的马车,由王世充派来的人驾车冒雪起程。 寇仲问起他为何迟到,徐子陵把见到窦建德一事说出来,寇仲苦恼道:“除非我分身有术,否则只好缘悭一面。”又饶有兴趣的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伏骞和突利都露出注意的神色,看徐子陵如何回答。 徐子陵苦笑道:“我看人通常都是纯凭感觉,恐怕不能作准。” 寇仲笑道:“陵少的感觉一向灵验如神才对。” 徐子陵露出深思的神色,通:“若没有李世民,又或李阀失却关中地利,那这天下势将是窦建德的天下。” 寇仲等无不动容。 突利笑语道:“子陵为何不说没有李世民和寇仲呢?不怕伤少帅的心吗?” 徐子陵摇头道:“因为我明白寇仲,由于刘黑闼的关系,他是很难与窦建德为敌的。” 伏骞大力一拍寇仲肩膀,竖起拇指道:“只听陵少这句话,便知少帅是个看重情义的好汉子。” 邢漠飞忍不住道:“究竟窦建德本身是怎样的一个人,竟能被陵爷如此推崇备至?” 徐子陵正容道:“这人老谋深算但又平易近人处近似萧铣;豁达大度,知人善用则类李世民;豪雄盖世,不计成败又像仕伏威。若到江湖去混,必然是豪杰义侠之流,叫人悦服。” 寇仲一拍桌叹道:“难怪刘大哥肯甘心为他卖命。” 伏骞叹道:“现在黄河以北之地,以窦建德稳称第一,曹洲的孟海公和盘据孟津的李文相都被他先后破灭,城任的徐圆朗亦向他归降,更得虞世南、欧阳询、刘彬等谋臣为他设置官府朝制,手下兵精将良,聚众达二十馀万,确有实力可与唐室正面交锋,如若与王世充结成联盟,又得少帅、子陵之助,天下谁属,谁能逆料?” 突利点头道:“除少帅外,秦王最忌惮的确是窦建德而非王世充。” 寇仲叹道:“只是杜伏威现今已投诚李小子世民,造成有利攻打洛阳的形势,否则给个天李小子作胆,也不敢西来进击拥有天下最强大防御力的东都洛阳。” 五人不约而同往窗风雪漫天的洛阳瞧去,各有所感。 伏骞沉吟道:“战战降降,杜伏威的江淮劲旅所向无敌,投降是否只是缓兵之计?” 寇仲苦笑道:“我也希望老杜只是和李小子玩耍投降的游戏,却恨实情非是如此。杜伏威或者不是个仁慈的人,却是个有始有终,言出必行的枭雄霸主。” 此时马车抵达码头,三艘战船正恭候五人的来临。 秦叔宝和程咬金亲自开门迎接五人步下马车。王玄应、王玄感两兄弟代表王世充来送行,却不见杨公卿和张镇周。一番客气的门面话后正要登舶,蹄声响起,三骑冒着风雪急驰而至。 众人凝日瞧去,中间一骑赫然是大唐公主李秀宁,左右两人则是李靖和红拂女伉俪。 寇仲又惊又喜,首先迎上。 卷三十 第五章 情敌相逢 李秀宁衣着淡雅,玉容不施半点脂粉,只以斗篷棉袍遮挡风雪,更突出了她异乎寻常的高贵气质和令人屏息的美丽。对寇仲来说,她就是天上高不可攀的明月,他永远都不能把她摘下来。 这大唐的贵女下马后示意寇仲陪他避到一旁,轻轻道:“秀宁是来送行的。”寇仲目光扫过立在远处为李秀宁牵着马儿的李靖夫妇,忽然生出一种奇怪和使他颓丧的感触,就像过去和此刻所干的一切事,都没有任何意义,将来也是模模糊糊的,茫然道:“柴绍呢?”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拙劣至要提起这个人。 李秀宁垂首低声道:“他不知我来的。唉!你为何不肯见人家呢?” 寇仲脑海一片空白,苦笑道:“见面又能怎样?” 李秀宁脸庞倏地转白,凄然道:“你为何定要和二皇兄作对,难道不知他真的视你和徐子陵是好朋友吗?” 寇仲深吸一口寒冷的空气,神智清醒了些儿,沉声道:“兄弟也可以阂墙,何况只是萍水相逢的朋友,告诉我,李秀宁究竟是帮你二皇兄,还是李建成、李元吉。” 李秀宁紧咬下唇,露出悲伤疲惫的神色,摇头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寇仲心中一软,深切感受到她无可解脱的矛盾和惆怅。自己兄弟相斗的事实,定像个沉重的噩梦般在折磨这动人的公主,柔声道:“公主放心,我今趟入关,对秦王说不定是件好事。唉!他们都在等着我,我要走啦!” 李秀宁似乎也找不到可说的话,点头道:“让李靖夫妇陪你们去吧!若可汗有甚么不测,秀宁怎向二皇兄交待?” 寇仲大吃一惊,终完全清醒过来,暗忖如给二人同行,岂非难施暗渡陈仓之计?忙道:“这个万万不可,因为……” 李秀宁截断他大唷道:“是否要秀宁直接向可汗说才成?” 寇仲心想再拒绝更是欲盖弥彰,颓然道:“就依公主吩咐吧!” 李秀宁一对秀眸射出复杂难明的神色,深深瞧着他道:“到长安后,少帅可以见秀宁一面吗?” 寇仲为之愕然。 三艘战船缓缓驶离洛阳,先沿洛水东行,抵黄河后始改向内行。寇仲来到船面土,找到秦叔宝,问道:“这二艘船上的郑兵,是否全在你老哥的控制之下?” 秦叔宝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道:“现在还不是,但很快就是啦!” 寇仲满意地拍拍他肩头,低声道:“将不属我方的人赶下船便成,犯不着杀人,让他们回去传话给子世充,气得他半死更大快人心。” 秦叔宝笑道:“这些事你还是嫩了点儿。我敢立生死状船上必有人通晓王老贼的全盘奸计,且有方法和宋金刚那边暗通消息,只要我们将这人抓起来,施以重刑,撬开他的烂嘴,可将计就计,教宋金刚栽个大筋斗。哼!他算老几,竟敢来害我?” 寇仲一拍额头道:“还是老秦你比我行。”心知自己因李秀宁的约会,直至此刻仍未回复清明,故还是糊里糊涂的。 秦叔宝笑道:“你是否弄上李秀宁那漂亮的妞儿,以至纠缠不清?这可是犯不着。老哥我是过来人,火头来时,不如到窑子真金白银去买笑,只要你闭上眼睛,心中想着对方是公主,对方便是公主。完事后干净利落,快活逍遥。一切事待天下一统再说,乐得无牵无挂,上沙场时是生或死只等闲事。哈!才干脆呢。” 寇仲记起他暗恋吕梁派掌门千金一事,暗忖他嫖妓时定将床上的对手幻想为那住小姐,哑然失笑道:“这该算是你老哥的疗伤圣药吧!” 再商量了一些行事的细节后,徐子陵来了,闲聊几句,徐子陵和寇仲往船尾密话。 大雪早停,但已遍山银裹,树梢纷纷披挂雪花,寒风拂过,两岸林木积得的雪团纷纷散落,化作片片雪花,在空中自由飘荡,蔚为奇景。 天上厚云积压,看中到的太阳沉往西山,天地逐渐昏沉。 寇仲问道:“李靖和我们的恶嫂子在干甚么呢?” 徐子陵道:“我们的李大嫂并非蛮不讲理的人,只因和我们误会丛生,才不太客气吧!他们正跟王子和可汗谈论外方甚么突厥、铁勒、高丽、吐蕃、党项、吐谷浑、回纥、朔方的形势,谈得非常投契。” 又皱眉道:“我扮岳山到关中找李渊,你却凭甚么鬼方法潜入长安?” 寇仲耸肩道:“只能见机行事,长安的城防这么长,总有破绽空隙,入城后我们再以惯用的手法联络,到时再看看该怎样着手寻宝。” 徐子陵道:“我今晚便走,你要小心点。别忘记以李世民的实力,亦要遇袭受创。我们现在看似人强马壮,但仍比不上当日李世民的实力。” 寇仲道:“你有问过李靖关于李小子遇袭受伤的事吗?” 徐子陵道:“有李大嫂在旁,很多事都不便开口。” 寇仲表示明白,探手抓着徐子陵肩膀,沉声道:“天黑后你离船登岸,千万要小心。若有人怀疑你的身份,立即开溜,勿要勉强。” 徐子陵关切的道:“你也要小心。” 寇仲闭上虎目,心神飞越到长安的跃马桥处。 在经历千辛万苦,重重困难波折后,决定他一生荣辱的关键时刻终于来临。悠然神往的道:“我会比你迟三天起程,过年前该抵长安,记得算准时间来和我会合。哈!还有甚么比茫不可测的将来更动人呢?”心中不由浮起李秀宁的玉容,旋又被宋玉致替代。 扮成岳山的徐子陵日夜不停的急赶三天路,这一天黄昏来到位于黄河南岸的桃林。 自李世民破去薛举父子的西秦大军,声威大振,很多接近潼关的本属中立的堡市纷纷归附李唐,为大唐军铺好出关的坦途。桃林正是其中之一,所以城墙悬上李阀的旗号。入城后,徐子陵投店休息,好养精蓄锐明早入关。 长安所在处的渭河平原区之所以被称为关中,因为东有潼关,西有大散关,南有武关,北有萧关,居四关之内,故称关中。 潼关为四关之首,为战国时秦人所建。北临黄河,甫靠大山,东西百馀里,开路于断裂的山石缝中,“车不容方轨,马不得并骑”,有一夫当关,万夫莫过之险,本名函谷关,东汉后才改名为潼关。 战国时期,六国屡屡合纵西向攻秦,但亦只落得屡屡饮恨于函谷的凄惨下场。 双峰高耸大河旁,自古函谷一战场。 就是这险峻的兵家必争之地,令长安稳如泰山,避过关外的烽火战乱。 徐子陵痛快的洗个澡,再戴上岳山的面具,又用从途中购来脂粉染料,依陈老谋传授的易容术,把露在衣服外的皮肤染成近似面具的颜色,以免被像雷九指般细心精明的人瞧出破绽。 愈接近关中,他愈是小心翼翼。无论行住坐卧,他亦凭过人的记忆力,不住重温石青漩指点他乔扮岳山的窍妙法门,又反覆把岳川遗卷载下的大小情事反覆惦记。连他自己也生出已化身为岳山的古怪感受。 回房后剩坐半个时辰,才到客栈附设的食肆晚膳。 罢跨过门槛,立即感到饭肆气氛异样。 摆了十来张大圆桌的膳厅只正中一桌坐着一名华服锦衣的高大汉子,伙计则垂手肃立一章。 那大汉见他来到,昂然起立施礼道:“晚辈京兆联杨文干,拜见岳老前辈,特备酒菜一席,为前辈洗尘。”两掌一击,伙计立时流水般奉上佳肴美酒,摆满桌上。 杨文干亲自拉开椅子,请徐子陵扮的岳山入座。 徐子陵目光落在这可供至少十人饮饱食醉的丰盛宴席,心中暗念几遍杨文干,才记起李靖曾说过京兆联乃关中第一大帮,而杨文干则是京兆联的大龙头,人面甚广,无论关西关东都同样吃得开。且更是建成元吉太子党一方的人,负责在关东广布线眼,以阻止他和寇仲入京。自己临入关前便给他截上,更得悉他岳山的身份,可见背后动用过难以估计的人力物力,算是很有本领。 纵使杨文干被任命为庆州总管,仍掩不住黑道枭雄的江湖味道。他的长相颇为不俗,但神态举止,均有种自命不凡,深信自己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随心所欲摆布别人命运的神态,彷佛老天爷特别眷宠他的样子。徐子陵摆出岳山生前一贯的冶漠神情,淡淡问道:“你怎知老夫是岳山?” 杨文干恭敬的道:“岳前辈甫再出山,于成都力毙‘天君’席应,此事天下谁不晓得。” 徐子陵仰天长笑道:“你这么曲意奉迎的设宴款待老夫,究竟有何图谋?若再胡言乱语,勿怪岳某人不客气。” 杨文干先挥退侍从,从容自若的移到酒席对面,微笑道:“岳老火气仍是这么大,何不先坐下喝杯水酒,再容晚辈详细奉告?” 只看他的步法风度,徐子陵可肯定杨文干绝对是一流的高手,纵使及不上自己,但相差亦不该太远,不由心中惊异,并从而推测出建成的太子系人马,确有不凡实力。冷哼一声,道:“老夫正手痒哩!若再浪费老夫的时间,恐要后悔莫及。” 杨文干不答反问,好整以暇的道:“岳老是否想入关中呢?” 徐子陵大感不安,无论杨文干如此自负,照理也不该如此有恃无恐的样子。想到这裹,心中一动,注意力从他身上收回来,搜索周遭方圆十丈内的范围,冷笑道:“竟敢来管老夫的事,怕是活得不耐烦了。” 杨文干忙道:“且慢!只要我给岳老看过一件物品,岳老自会明白一切。”探手往怀内去。 徐子陵闷哼一声,拔身而起,险险避过从后射来的一道凌厉如迅雷疾电的剑光,他已撞破天花,落足屋顶瓦坡处。不用看,他也知偷袭者是“影子剌客”杨虚彦。若非他知机不被杨文干所惑,杨虚彦虽未必能伤他,但此时必陷于前后受敌的劣局裹。 屋脊处有人大笑道:“岳兄果然老而弥坚,只是脑袋仍是食古不化,除非肯答应此生不踏入关中半步,否则明年今日此时就是岳兄的忌辰。” 此人须眉俱白,颇有仙翁下凡的气度,赫然正是海南派的宗师级人物“南海仙翁”晃公错。 徐子陵心中明白过来,由于岳山熟知魔门的事,所以杨虚彦绝不能容他入关去见李渊,免坏了石之轩和杨虚彦苦心经营的好谋。 穿破一洞的厅堂下全无动静,但徐子陵心知肚明目己正陷身重围之内,隐伏一旁者说不定尚有石之轩在其中。 撇开其他人,只是晃公错已不易应付。 但他却是一无所惧,凝起岳山的心法,双目自然射出岳山生前独有的神光,一点不让的迎上晃公错凌厉的眼神,木无表情的道:“想不到晃七杀行将入木的年纪,仍看不通瞧不透,甘做别人的走狗,可笑呵可笑!” 徐子陵照足岳山遗卷的语调称谓,语含不屑。原来晃公错自创“七杀拳”,仗之横行天下,老一辈的人像岳山者均呼之为晃七杀。 晃公错双目射出深刻的仇恨,语调却出奇的平静,显示他出手在即,一字一语像从牙缝刮出来的冰雪般沉声道:“死到临头竟还口出狂言。哼!我晃公错岂会惧你岳霸刀,你是否见过玉妍?她为何不宰掉你。” 徐子陵心底错愕,暗忖听他口气暗含妒火,说不定晃公错与祝玉妍曾有过一段情,所以才对“他”这个与祝玉妍曾合体交欢且生下女儿的“情敌”恨之入骨。不过在岳山遗卷中却没有提及此事,而事实上在遗卷中岳山对祝玉妍着墨并不多,可能是不愿想起这段往事。 这时他更明白晃公错为何会现身此处,学足岳山般嘿嘿笑道:“我和她的事,那到你来理。” 晃公错双目杀玑大盛,须眉无风自动,四周的空气立时以他为中心点旋动起来,由缓转快,劲刮狂涌,冰寒刺骨,威势骇人。 徐子陵知他出手在即,目下只是提聚功力的前奏,连忙收摄心神,同时暗叫侥幸。 他适才的心神一直放在眼前大敌身上,一来对方乃近乎宁道奇级数的前辈宗师,另一原因则是晃公错在洛阳天街硬撼王世充车队的威势在他仍如昨晚才发生般深刻,所以份外不敢大意。 但这一刻当地暗捏不动根本印,晋入井中水月,止水不波的佛道至境,灵台清冶如冰如雪,灵觉立时扩展往四周广阔的空间去,把握到杨文干和杨虚彦两人均伏在后方两侧暗处,此外再无其他敌人。心中立即有了计算。 晃公错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长笑道:“岳霸你以为小妍真的爱上你吗?她只是因你够讨厌,才选择你作她的传种男人。她真正欢喜的人,是石之轩而非你,让我取你狗命。” 暴喝声中,“南海仙翁”晃公错隔空一拳击至。 他的一拳就像给正对抗波涛侵撞的岸堤轰开一个缺口,所有本绕着他旋转的劲气一窝蜂的附在他的拳劲上,形成一柱局度集中的劲气,由缓而快的猛然朝徐子陵击至。 以晃公错为中心的方圆数丈的空间,倏地变得滴劲不存,被他这惊天动地的一拳全扯空了,可怕至极点。 晃公错的“七杀拳”是岳山在遗卷谈论得颇为详细的一种绝技,其中更附有碧秀心的见解。所以徐子陵虽未亲身体验过,却知之甚详,心中早拟好应付之法。冶笑一声,展开卸劲的功夫,先往左右摇晃一下,借护体真气散掉对方首两波劲气,这才一指点出,以宝瓶印法刺出比他拳劲更集中的夏气,逆流而上的往晃公错破空击去。 指劲一发即收,手双手盘抱,送出另一股劲气,迎上对方拳劲主力的第三波。 “蓬”! 劲气交击,徐子陵给撞得血气翻腾,差点吐血,连忙凭本身独异的劲气,把对方充满杀伤力的夏气引得从被和氏宝璧改造过的经脉经由两脚涌泉穴泄出,屋瓦立时寸寸碎裂。 晃公错闷哼一声,反要往外错开,皆因指劲袭来,气势难御,使他难以连续打出另一拳。 徐子陵随碎瓦往下掉去。同时把真气运转,当地足踏实地时,受创的经脉刚好复元。 生死关键,就在此刻。 指风击出,厅堂内灯火纷纷熄灭,徐子陵运动体内正反真气,闪电般钻入酒席底下,把精气完全收敛,不使有丝毫外泄。 风声骤响。 晃公错首先从破洞跃下饭堂,接着杨虚彦和杨丈干亦疾风般抢进来。 晃公错冷喝道:“走啦!快追!” 听着三人远去的声音,徐子陵心中好笑,也难怪三人如此大意,皆因谁都想不到“岳山”会不顾颜脸的躲到桌底下来,甚至想不到他会窝囊至逃走。 但他根本不是岳山,打不过就要溜要躲,全不用自惜声名身份。 他钻出来时,还顺手取了几个馒头,这才施施然的去了。 卷三十 第六章 商贾之争 寇仲在黄河北垣县的客栈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只觉身心舒畅,数日来的舟车劳顿,一扫而空。 自徐子陵离开后,他们便装出临时改变路线的样儿,弃舟登陆,改由陆路北上;事实上却是改乘伏骞教人预备好的货船,扮作最常见的搞中外贸易的商旅,秘密继续行程。秦叔宝和程咬金两人率的数百名亲兵,则化整为零,暂时藏身在附近县城的隐僻处。这一看可说非常稳妥,兼乘洛水帮内忧分裂之患的当儿,根本没法有效侦察他们的行动。 在过了上庸城,肯定撇掉所有跟踪者后,寇仲才折返南方,沿黄河西赴关中,把护送突利的重任交予伏骞、李靖夫妇与秦叔宝、程咬金一众人等。 梳洗后寇仲戴上麻皮丑汉的面具,用过早点,不敢耽拦,往码头碰碰运气,看看能否搭上往关中的客船。岂知客船早告客满,且大部份天刚亮时经已开出,正踌躇不知该乘搭明天的客船,多待一天才走,还是购一匹马儿改走陆路之际,有人迎上来喜叫道:“原来是莫爷,想不到竟在这里碰上你,令叔呢?” 寇仲还以为对方认错人,定神一看,只见对自己说话的是个四十多岁似管家模样的人,后面还跟有四名健仆,挑若许多大小包里,显是刚从城内购物回来。 细看清楚,又觉甚是面善,一时却想不起在那儿见过。 那人见他发愣神态,明白过来,笑道:“令叔是莫为神医嘛!当年在襄阳城外,今叔仗义相助,连诊金都差点忘了收取,治好我们小公子进哥儿的怪病,还擒下马许然那奸贼,莫爷记不起了吗?” 寇仲一拍额头,道:“记起啦!你叫……哈!你叫……” 那人道:“我叫沙福,少爷和夫人不知多么感激令叔和莫爷,只苦于不知如何寻找你们。令叔呢?为何见不到他哩?” 寇仲很想问问他自己该叫莫甚么东西,心中好笑,道:“家叔年纪大了,返南方家乡后便不愿再出来闯荡。哈!又会这么巧的,沙管家要去到那里。” 沙福露出失望的神色,摇头道:“真可惜,像令叔这样精通医术的高人,又是人慈人悲的侠士。实在难遇难见。” 寇仲胡诌道:“沙管家过许了,但我莫……嘛:已得家叔真传,敢说没有十成也有九成心得。嘿!我现在赶看去找客船,改天再和沙管家聊天吧。请啦!” 沙福如获至宝的扯着他衣袖,大喜道:“莫爷真的已得令叔医术的真传?” 寇仲一呆道:“我怎会骗你,但今趟又是谁生病?” 沙福苦看脸道:“今趟是老爷,莫爷懂否医治伤寒症呢?” 寇仲暗忖凭自己《长生诀》加和氏璧的疗伤圣气,甚么奇难杂症也该会有几分治理把握,况救人是好事,一拍胸口道:“这有何难,不过待我找得客船再说如何?” 沙福问道:“莫爷要坐船到甚么地方去?” 寇仲道:“我想到长安去混混,看能否闯出一番医业来。” 沙福欣然道:“如此就不用找船,因为我们正好要往关中。莫爷请!” 寇仲这时更想晓得自己的名字了! 徐子陵进入客舱,尚未坐稳,一名显是帮会的大汉来到他旁,低声道:“这位兄弟高姓大名,有没有甚么门派字号,到关中要干甚么事?” 徐子陵心中涌起怒火,这确是欺人太甚!他为了躲避杨文干等人的纠缠,已改戴上弓辰春的面具,本以为可藉以过关。可是由于健硕高挺的体型,又买了把佩剑以掩人耳目,终惹起守在码头的帮会人物怀疑,这来盘问自己的大汉正是其中之一。冷笑道:“告诉本人你是何方神圣?看看是否够资格向我问话?” 那大汉像吃定了他的毫不动气,微笑道:“老兄你先给我到岸上来,否则这艘船绝不起锚开航。在江湖行走的都该是明白人,不会因一己之故累及其他乘客。” 船内此时半满旅客,人人侧目以待,只差没有起哄。 徐子陵心中暗叹,知道这么磨下去对人对己均没有好处,同时无名火起,抛开一切顾忌,随那大汉离船。 唉出舱门,那大汉忽然低声道:“小人查伙,是弘农帮帮主盛南甫座下四虎之一,刚才言语得罪,是不想外人看穿我们的关系,弓爷万勿见怪。” 徐子陵大感错愕,奇道:“你怎认得弓某人呢?” 查伙道:“下船再说。” 走下跳板,一辆马车驶至,查伙道:“弓爷请上车。” 徐子陵大惑茫惑的坐到车内,到马车开出,查伙松一口气道:“幸好截得弓爷,否则帮主怪罪下来,我查伙怎担当得起。” 迎上徐子陵询问的目光,查伙解释道:“雷九指大爷与我们帮主有过命的交情,五天前他往关中时路经我们弘农帮的总坛,曾千叮万嘱要我们妥为招呼弓爷,还写下弓爷的绘像,所以我们能把弓爷认出来。” 徐子陵这才明白,心中也不知该感激雷九指还是责怪他,否则他已在进入关中的途上。 查伙又道:“这个月来入关的关防,无论水陆两路都盘查得很紧,没有通行证又或跟关中没甚关系的,一律不准入关。雷大爷也是靠我们为他张罗得通行证的。不过弓爷的情况更特别,据我们的消息:弓爷是名列被缉捕名册上的人物之一,故绝不能暴露身份。” 徐子陵一呆道:“竟有此事?”暗忖即使仍扮岳山,也好不了多少。 照道理,李建成的人该不知弓辰春就是他徐子陵,此事当另有因由。 查伙胸有成竹的道:“弓爷放心,若连把弓爷弄进关内这区区小事亦办不到,我们弘农帮还能出来混吗?” 马车停止,查伙道:“我们早想好让弓爷混进关中的万全之策,只要掩去弓爷脸上这道好比生招牌的刀疤,来个改名换姓,再换上不同身份的服饰,便可做计行事。” 徐子陵又是大感茫惑的随他下车,发觉身在一所院落之内,苦笑一声,随查伙进屋去也。 两艘式样相同的二桅大船泊在码头旁,寇仲随沙福登船,船上几个该是护院一类的人物目灼灼的向他打量,其中一人大喜道:“原来是莫兄弟,令叔莫为神医呢?” 说话的人是个白白胖胖的中年汉子,胖得来却扎实灵巧,显然武功不弱。 寇仲对他仍有点残留的印象,当然也把他的名宇忘掉了。干笑一声道:“嘿!你好!”心中暗骂徐子陵甚么名字不好改,却要改作莫为,后面加上神医两字,更是古怪蹩扭,好像暗喻莫要做神医似的。 沙福侍候惯达官贵人,知机的提醒他道:“这位是陈来满陈师傅!” 寇仲忙续笑下去道:“原来是陈师傅,想不到又在这里见面呢!” 其他护院见是相识,纷纷抱拳行礼,态度大改,变得亲切友善。 沙福请寇仲在舱门外梢候,自己则入舱通知主人。 寇仲有一句没一句的跟颇为热情的陈来满闲扯,重复徐子陵已返乡耕田归隐一类的胡言乱语,暗里则功聚双耳,追踪沙福的足音。这么分心二用,尚是首次尝试。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感觉怪异。 只听有女子“呵”的一声娇呼道:“竟遇上莫少侠,他叔叔呢?还不请他们进来。”寇仲对这少夫人的印象最深,皆因她端秀美丽,立时认出是她的声音。 接看耳鼓贯满陈来满的话声,登时听不到沙福的回答。 寇仲敷衍了陈来满后,舱内又有个年轻男子的声音道:“他的医术行吗?若有甚么差错,大哥和二哥定不肯绕过我。” 少天人温柔婉约的道:“相公你不如先向婆婆请示,由她作主,那大伯和二伯便没话说哩!” 此时陈来满又问道:“莫兄弟武技高明,是否传自令叔呢?” 寇仲又窃听不到舱内的声音,心中暗骂,却不能不答,道:“我莫……嘿!一身技艺,都是家叔传授,他常说我容颜丑陋,生性愚鲁,没有点技艺傍身,出来行走江湖会非常吃亏,哈!” 陈来满看看他那副尊容,确难以说出任何安慰的话,只好道:“男儿最紧要是志向远大,像古时的子羽,出名貌丑,还不是拜相封侯,名传千古。” 寇仲暗何若把自己的志向说出来,保证可吓他一跳,故作认真的道:“不知子羽在娶妻方面,是否也称心如意?” 这番话登时把其他的护院武师惹得哄笑起来,其中一个被人叫作云贵的年轻武师失笑道:“做得宰相,当然是妻妾如云,莫老兄何用担心。” 沙福由舱内走出来,客气的道:“莫兄请随我来。” 寇仲向众人告罪一声。随沙福走进舱内,只见窄长的廊道婢仆往来,忙个不休,他们见到寇仲这陌生人,眼中均带点不屑的神色,显是以貌取人,不欢喜他的长相。 在其中一间分作前后两进的大房内,寇仲见到少夫人程碧素,还有那俏婢小凤和进哥儿,后者长高了很多,生得精灵俊秀,酷肖乃母,样貌词人欢喜。只是寇仲的样子太吓人,进哥儿骇得躲在小凤身后,不敢照乃母吩咐唤他一声“莫大叔”。 程碧素风姿如昔,秀目射出感激的神色,不过她感激的主要对象是徐子陵而非寇仲,客气话说过后,详细询问“莫为神医”的情况,寇仲一一答了。 程碧素道:“莫少侠旅途辛苦,请先到房内休息,得养足精神,再劳顿少侠为老爷治病。” 寇仲却是心中叫苦,假若沙老爷所患的是绝症,他那还有脸面对这位娴淑可爱的少夫人呢? 看船上这种阵仗,沙家该是举家前往关中,只不知他们和关中那位权贵有关系? 船身轻颤,启碇开航。 掩去脸上疤痕的徐子陵,依照弘农帮查伙的指示,来到垣县主大街专卖盐货的兴昌隆门外,只见三十多名伙计正把一包包的盐货安放到泊在门外的七辆骡车上,非常忙碌。 只看门面,便知这兴昌隆很具规模,难怪能成为关中海盐的主要供应商号之一。正要进铺,两名大汉把他拦住,不耐烦的道:“你来找谁?” 徐子陵运功改变声音,答道:“我叫莫为,弘农帮的查伙介绍我来见田爷的。” 两汉听得查伙之名,立时态度大改,其中一人道:“莫兄请随我来!” 徐子陵跟在他身后,穿过堆满盐货的主铺,通过天井,来到仓房和主铺间可容百人的大院落,盐货更是堆积如山,数十人正忙个不休。 那大汉着徐子陵在一旁站待,往两名正在指挥手下工作的中年男子走过去,说了几句话后,其中一人朝徐子陵走过来,道:“莫兄你是那个门派的?” 徐子陵随口答道:“鄙人的剑法乃家父所传。” 那人问道:“令尊高姓大名?” 徐子陵胡诌道:“家父莫一心,在巴蜀有点名气。” 那人脸无表情,当然是因从未听过莫一心之名,扯着徐子陵的衣袖来到一边道:“莫兄!不是我田三堂不想用你,而是我们今趟要向盛帮主求援,皆因广盛行那方面人强马壮。所以我要的是真正的高手,否则只是害了莫兄。” 徐子陵先前已被查伙告知事情的来龙去脉。 广盛行和兴昌隆为供应海盐予关中的最大两个商号,一向竞争激烈。前者有唐室太子系撑腰,后者则与秦王李世民一系关系密切。最近因建成、元吉的太子系势力大盛,广盛行的大老板顾天璋亦放恣起来,以武力威吓兴昌隆,甚至派人劫掠兴昌隆的盐船,务要弄垮兴昌隆。 兴昌隆迫于无奈下,惟有向江湖朋友求助,弘农帮帮主盛南甫正是其中之一,盛南甫一方面看雷九指的颜脸,另一方面亦从雷九指口中得悉徐子陵这“弓辰春”武功高强,一举两得下,遂把徐子陵推荐给兴昌隆,既可助兴昌隆的老板卜万年应付强敌,徐子陵亦可借这身份的掩护混进关中。 田三堂是卜万年的大女婿,武功不弱,专责保护运盐船队,要入选当然得先过他的一关。 徐子陵微笑道:“田爷放心,盛帮主既敢介绍来见田爷,自然对我的剑法信心十足,田爷可向查伙兄查问清楚。” 田三堂沉吟道:“莫兄与盛帮主是甚么关系?” 徐子陵答道:“盛帮主的拜把兄弟是我的亲叔。” 田三堂点头道:“莫兄请随我来。” 徐子陵随他穿房越舍,来到另一处庭院,田三堂喝道:“给我拿棍来。” 左边的厢厅走出三名武师模样的人物,其中一人把长棍送到田三堂手,田三堂拿棍后神气起来,摆开架势道:“莫兄请出招。不用留手。” 徐子陵暗忖若不用留手,恐怕他一招都挡不了。不过他当然也不可装得太低能,因为今天会有船队启程往关中,只有显示出足够的实力,对方才会让他立即随行,免致浪费了一个高手。 一声得罪,徐子陵拔剑出鞘。 旁观的三位武师同时动容。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徐子陵虽蓄意隐瞒起真正的实力,可是出剑及步法,均自具大家风范,连串动作看若流水行云。浑成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 田三堂叫了声“好”,在徐子陵气势压迫下。作出应有的反应,挥棍疾挑。 徐子陵一剑扫出,轻轻松松的荡开长棍,接着剑花乍现,封死田三堂所有进攻的路线。 田三堂骇然后退,接看脸露喜色,叫道:“莫兄试攻我看看!” 徐子陵沉声一喝,挥剑刺去。 这一剑看似平平无奇,可是无论是身当其锋锐的田三堂又或是旁观者,均感剑势凌厉,生出难以硬架的感觉。 田三堂根本不知如何挡格,再往后退,长笑道:“难怪盛帮主会把莫兄推荐给我兴昌隆,得莫兄如此人才相助,还怕他甚么顾天璋,莫兄今天请随船队入关,田三堂定不会薄待于你。” 三名武师知他是弘农帮方面的人,又见他身手高强,都拥上来祝贺并攀交情。 徐子陵放下心来,终于解决了潜入关中这令人头痛的问题,只不知寇仲那小子是否也有同样的好运道呢? 卷三十 第七章 一指头禅 “咯咯咯!” 正挨在椅中睡个甜熟的寇仲给敲门声惊醒过来,他本意只是小坐片刻,好待少夫人的传召去为沙老爷子“治病”,岂知这些日来昼夜不息的奔波赶路,令他疲不能兴,就那么睡个天昏地黑,酣然不醒。 茫然起立,发觉晨早的阳光竟变成斜阳夕照,心中大讶,难道沙家的人连午膳都不请自己去吃? 猛伸一个懒腰,顺手把以油布包扎鞘身的井中月负在背上,这才把门拉开,立时眼前一亮。 门外除沙福外,尚有一位漂亮苗倏的华服年青女子,正以美丽的大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他,似要把他看通看透,目光直接大胆。 沙福介绍道:“这是我们的五小姐,我们曾来过两趟,见莫爷睡得正酣,不敢惊扰。” 寇仲施礼道:“莫这……嘿!向五小姐问好!” 不屑之色一闪即逝,这位五小姐显是对寇仲的丑陋长相没有好感,勉强挤出点笑容,才稍一回礼,淡然道:“莫先生养足精神吗?” 寇仲只求能坐船直抵关中,何况连他自己都不敢恭维刻下这副尊容,那会跟她计较,又伸个懒腰,微笑道:“没问题!是否去给老爷子治病呢?” 沙福露出尴尬的神色,嗫嚅道:“这个……” 沙五小姐载入道:“莫先生先请回房,芷菁想请教先生一些医术上的问题。” 寇仲恍然而悟,定因沙三公子去向沙老夫人请示,故沙老夫人派出五小姐沙芷菁来考较自己,看看有否为老爷子治病的资格。这种权贵之家确是复杂,也心中叫苦,自己凭甚么去答她医术上的问题,只要一两句话立即露出马脚。 不过他出道以来,甚么场面没有见过。哈哈一笑,跨步出门,沙福和沙芷菁大感愕然,自然往后退开。 寇仲脚步不停的朝舱门走去。 沙福追上来扯着他衣袖急道:“莫爷要到那裹去?” 寇仲道:“当然是跳船返岸,既不相信我的医人功夫,我何必还留下来呢?” 沙福忙道:“莫爷误会啦!五小姐不是这个意思,只因五小姐曾习医术,所以才要先和莫爷讨论一下老爷的病情吧!” 寇仲怎会真的想走,只是以退为进,避免出丑,“哦”的一声转过身来,面向气得俏脸发白的五小姐沙芷菁道:“原来如此!我这人的脾气就是如此,吃软不吃硬。” 沙芷菁在沙福大打眼色下,一顿纤足,气鼓鼓的道:“来吧!” 寇仲和沙福跟在她苗条迷人的背影后,朝舱厅走去,跨过门槛,入目的场面情景,把寇仲吓得一跳。 宽敞的舱厅固然是登得美仑美奂,由装饰到一台一椅,无不极为考究,还有是厅内坐满男男女女十多人,人人都把目光投到寇仲这神医之侄的身上。 沙老爷子五十来岁,牛得相貌堂堂,只是一脸病容,正拥被半挨在舱厅尽处的卧椅上,旁坐的当然是沙老夫人,亦是雍容华贵,富泰祥和,与沙老爷子非常匹配。 其他男女分坐两旁,三夫人程碧素身旁的该是三公子,长得文秀俊俏,充满书卷的味道,惹人好感。 大公子和二公子也很易辨认出来。前者三十来岁,看样子精明老练,是那种不会轻易信人者;后者却神态浮夸,一副骄傲自负的纫挎子弟样儿。其他该是妻妾婢仆的人物,陈来满跟另外五位武师则分坐入门下首处。 舱堂内绝大部份人都没想过寇仲长得如此丑陋庸俗,均现出鄙视神色。 寇仲环目一扫,瞧得眼花缭乱时,沙老夫人道:“莫先生休息得够吗?” 慈和的声音传入耳内,寇仲打从心底舒服起来,施礼道:“多谢老夫人关心,鄙人一向粗野惯了,不懂礼仪,老夫人勿要见怪。” 旁边的沙芷菁冷哼一声,似乎是表示同意他自谓粗野,迳自到一旁坐下。沙福显然在沙家很有地位,对他更是照顾备至,拍拍他肩头指着沙老夫人另一边在沙老爷子卧椅旁特设的空椅道:“莫爷请坐!” 寇仲在众人大多显示出不信任的目光注视下,硬着头皮来到刚无力地闭上眼睛的沙老爷子旁坐下,道:“可否让鄙人先给老爷子把脉。” 三夫人程碧素以鼓励的语声道:“有劳莫先生。” 大公子和二公子倒没甚么表情,但他们身边的女人无不露出不屑与妒忌的神色,看来都是希望程碧素请回来的人最好出乖露丑,治不好老爷子的重病。 在众目睽睽下,寇仲拙劣的伸出拇指,按在沙老爷子放在椅柄的腕脉处。 大公子讶道:“医师探脉都是三指分按寸关尺,为何莫先生不但只用一指,用的还是拇指,其中有甚么分别呢?” 别的不行,论胡诌寇仲则是一等一的高手,干笑道:“大道无门,虚空绝路,小人这手一指头禅是家叔所创,与其他人都不同。” 前两句话是从禅宗四祖道信大师处借来用的,“一指头禅”则是嘉祥的佛门绝学,听得厅内沙家诸人均感奇奥难明,莫测其高深,再没有人敢质疑。 沙老夫人道:“就儿不要打扰莫先生。” 寇仲开始明白为何连请人治病这么简单的事,三夫人程碧素也要丈夫去央老夫人出头主持,权贵家族的媳妇确不易为。 他送出的真气早在沙老爷子的经脉运行一周天,发觉老爷子的十二正经虽阻滞不畅,但真正的问题却在任督二脉,正犹豫该否运气打通。二公子嘴角含着一丝嘲讽的冷笑道:“医家诊症,讲究望闻问切,莫先生却像只重切脉。不知家父病情如何,烦先生告知一二。” 寇仲那有资格说病情,但已判断出如若妄然为沙老爷打通任督二脉,说不定他会因气虚不受补,来个一命呜呼就糟糕透顶,把心一横,真气直钻太阳肺经,接着走中焦,下大肠经,又还于胃口,循上到肺膈,再出腋下,行少阳心主经,循臂而行,最后由大拇指泻出。所到处,蔽塞的经脉势如破竹被他的长生诀真气豁然贯通。 众人还以为他无言以对时,老爷子“啊”的一声睁开眼来,本是没精打采的眼神回复不少神采。 老夫人大喜道:“老爷你感觉如何?” 老爷子沙哑的声音道:“莫先生的医术真神奇,我的胸口不再闷痛啦!手脚似也恢复了点气力。” 寇仲心中大定,知道自己的长生诀气功确有“药到病除”的功能,哈哈笑道:“老爷放心,我有十成把握可治好你的病。老爷子有没有胃口,先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我才再以一指头禅为老爷医治。” 厅内诸人那想得到他的医术神奇至此,人人目瞪口呆,难以相信眼前事实。 六艘货船缓缓靠岸。 这队兴昌隆的货船队,由田三堂亲自督师,除伙计外,共有武师五十三人,包括徐子陵这新聘回来的高手在内。 由于满载盐货,船身吃水深,加上愈往西行,水流愈急,在满布乱石浅滩的河道行走,即使熟谙水道的老手,这么的逆流而上,亦颇危险,固只能在白天行舟,晚上要泊岸过夜。而这正是敌人发难的好时刻,所以全部人员均不准离船,武师则分两班轮更守夜。 徐子陵是弘农帮主推荐来的人,又得田三堂器重,所以见过他剑法的武师陈良、吴登善和刘石文三人都对他特别巴结友善。但也招致另一伙本以首席护院梁居中为中心的武师形成的小圈子的猜忌和排斥。 徐子陵自然不会把他们放在心上,见他们也不敢太过份,些许冷嘲热讽,尽作耳边风。当然亦不会曲意逢迎的跟他们扳交情。 晚膳时,众武师自然而然各就其朋党关系分台进食。徐子陵这一桌人最少,除陈良、吴登善和刘石文外,尚有几位与三人友善和较中立的武师,气氛颇为热闹。 趁田三堂到了岸上办事之际,梁居中一伙乘机发难,坐在梁居中旁的武师走过来道:“莫兄!听田爷说你的剑法非常厉害,可否让各位兄弟见识一下?” 整个舱厅立时鸦雀无声,人人都知道梁居中一方存心挑衅,要徐子陵这个莫为的好看。 与徐子陵友善的三位武师中以陈良年纪最大,资历最深,并不怕梁居中一伙人,不悦道:“大家兄弟以和为贵,若有争斗损伤,田爷回来会不高兴的,胡海你还是回去吃饭吧!今晚说不定会有事发生?” 胡海沉下脸时,梁居中那桌另一名武师怪笑道:“陈老休要把话说得那么严重,田爷不在,自当由梁爷主持大局,他要摸清楚各兄弟的深浅,有起事来方懂得分配应付,大家只不过了解一下,那来甚么争斗?” 梁居中那桌和旁边另一桌共二十馀人一齐起哄,支持这番说话。 胡海意气风发的道:“说得对。我们是看得起莫兄,才要摸莫兄的底子!莫兄就和我胡海玩两招给梁爷过目,不是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梁爷吧!”梁居中冷哼一声,气氛登时紧张起来。 “锵”! 徐子陵拔出长剑,一话不说的就往胡海刺去,在众人瞠目结舌下,只见胡海脸上现出似陷身噩梦中挣扎不休的神色,但却完全无法摆脱。明明该够时间避开去,偏偏他就像呆子般引颈待割的样子,任由徐子陵剑制咽喉,仍没法作出任何动作和反应。 冷汗涔涔从胡海的额角渗出流下,刚才对方刺来一剑,隐含一股庞大的吸劲,似缓实快,欲躲无从。 厅内静至落针可闻。 梁居中方面的人无不色变,皆因他们深悉胡海之功夫,仅在梁居中之下。 “锵”! 长剑回鞘,疾如闪电,准确得像会寻路回穴的灵蛇。 徐子陵像干了件毫不足道的小事般,淡淡道:“我的剑是用来对付外敌的,不是用来对付自己人。既成兄弟,大伙儿最聪明的方法就是同心御外,兴昌隆愈兴旺,大家都有好日子过。” 胡海被他绝世剑法所慑,为之哑口无言。 一阵掌声从大门处传来,只见田三堂陪着位体格轩昂高挺的年青公子走进舱厅,均是脸含微笑,迎着徐子陵露出赞赏神。 众武师一齐起立敬礼,轰然道:“七少爷到啦!” 陈良凑到陪众人起座迎接的徐子陵耳旁道:“是我们大老板的七公子卜廷,他是关中剑派掌门人邱文盛的关门弟子,他这么突然驾临,必然有事发生。” 一指头禅显示奇效,寇仲的地位立时迥然不同,不但被邀共膳,沙老夫人还正式请他同赴关中,好沿途能为沙老爷子继续治病。 不过寇仲自己知自己事,藉口须闭门苦思治病良法,婉拒沙家的船上晚宴,回房慢慢享受老夫人贴身俏婢宝儿送来的丰富晚膳,同时也对如何医好老爷子一事费煞思量。 不要说上了年纪又体弱多病的人,即使普通的壮汉,假若随意以冥气打通他们的脉穴,由于对方不懂追循控制,动辄会有走火入魔之险。刚才他并非拿老爷子的命行险,皆因打通的经脉均与生死无关,但若真要治好他的病,便复杂多了。尤其牵涉到任督两大主脉,更不能轻举妄动。 正思量间,门外廊道足音走过,两俏婢正低声谈论他,其中一婢道:“这莫神医真本事,不用针不用药,只用指头按老爷的手腕便令他大有起色,令人难信。” 另一婢道:“不知我们能否也找他看病呢?我自上船后一直头晕头痛,四眩乏力。” 足音远去。 寇仲一拍大腿,精神大振,忖道:假若有他娘的几支金针,可同时刺激不同的窍穴,并调较输入的长生诀真气,说不定真有可能按合就班的治好老爷子不知是甚么病的病。 想到这裹,就俨似变成半个神医。能帮助人,总是快乐的事。 问题是自己连半根针都欠奉,总不能堂堂莫神医,要请人去张罗一套灸针回来。何况自己答应明早给老爷子治病,如再无另外的起色灵效,他正在上升的神医声誉势将回跌。且刚才的真气贯穴只能收一时之效,老爷子很快就会回复原形,这种种问题想得他的头都痛起来,差点要另觅神医治理。 此时俏婢宝儿亲来为他收拾碗筷,寇仲硬着头皮道:“宝儿姐可否请五小姐来说几句话。” 宝儿脸露难色,道:“此事要请示老夫人才行。” 寇仲道:“我只因五小姐精通医道,对老爷子的病情当然特别了解,所以想向她请教一二,没甚么的。” 宝儿终于答应,点头道:“那小婢就去向五小姐说说看。” 片刻后,宝儿回来把寇仲请往舱厅,沙家的少爷和们妻妾早回房休息,五小姐在贴身婢女小兰的陪伴下,神情冷漠地接见寇仲道:“莫先生有何请教?” 寇仲胡乱问几个问题后,道:“老爷子病情严重,只是一指头禅恐也不能根治,必须兼施金针之术才成。唉!不过我那套针在旅途上丢失了!不知……” 沙芷菁有点不耐烦的截断他道:“莫先生惯用那种针呢?” 寇仲差点抓头,只好反问道:“五小姐有那些针?” 沙芷菁没好气的道:“有馋针、圆针、锟针、锋针、锁针、圆利针、毫针、长针、大针共九类。” 寇仲厅到头胀起来,干笑道:“不若把这些针全借予鄙人,那我便可针对不同的情况下针。” 沙芷菁眉头大皱的道:“九针之宜,各有所为,长短大小,更是各有所施。如若不得其用,怎能除病?” 寇仲那敢在医术上和她争辩,以一个莫测高深的笑容掩饰自己的尴尬,道:“家叔知鄙人愚鲁,故少谈理法,只讲应用。五小姐若想老爷子针到病除,就烦请借针一用。” 五小姐再没兴趣和他说下去,起立道:“据莫先生的诊断,家父患的究竟是甚么病?” 寇仲一直千方百计迥避这要命的问题,此际却是避无可避,记起沙老爷经脉内阴长阳竭的情况,硬着头皮道:“老爷子脏腑阴盛阳虚,是否长期的忧虑所致呢?” 最后一句纯属猜测,因见沙家须举家迁离洛阳,其中定有不可告人的事故存在。 五小姐沉吟片晌,似是代表同意他诊断的微一颔首,道:“明早莫先生为家父治病时,自有灸针供先生之用。” 说罢迳自去了。 寇仲吁一口气,是神医还是庸医,就要明天见分晓了! 卷三十 第八章 反击之战 徐子陵、陈良和梁居中三人随在七少爷卜廷和田三堂身后,来到船面七。 船只由六艘增至九艘,新增的三艘由卜廷主持,刚刚开至,全部灯火通明,哨岗密布,显是怕人偷袭。这趟船运事关重大,牵涉到兴昌隆的盛衰。 徐子陵的加入,使田三堂下决心把所有货船集中一起,把积存的盐货一次过运往长安,若全军尽墨,对兴昌隆的打击会非常严重。 卜廷目注县城掩映的灯光,沉声道:“我虽然请出大师兄,但和京兆联的谈判终于破裂,杨文干公开声言绝不容我们的船队安然入关。” 徐子陵心中一震,始知给广盛行撑腰的竟是关中第一大帮京兆联,难怪不把关中剑派放在眼内。此事背后当是李建成的太子系和李世民秦王系的斗争,在不同的层面上延续扩伸。而兴昌隆显然处于劣势。 田三堂道:“真奇怪!若要动手,只有今晚这个体会,可是据报县城方面全无异样,京兆联究竟在打甚么主意?” 卜廷点头同意,因为明天船队便会过关,入关中后,京兆联无论如何横行无忌,亦不敢公然攻击为唐室钦准作盐货供应的船队,否则秦王府必会插手追究,那时连太子李建成也维护不了杨文干。 陈良道:“京兆联二龙头历雄长于水战,会否在河中截击我们?” 田三堂沉声道:“我们希望他们这样做,皆因我们准备充足,加上河面宽阔,纵使硬拼我们绝输不了多少。” 徐子陵心中同意,他对水战颇有认识,兴昌隆这批船不但性能良好,做足防火工夫,且攻守装置完备,最重要是操舟的均为经验丰富的老手。也正因如此,兴昌隆的实力才会招来李建成一方之忌。 卜廷断然道:“敌人肯定不会放过今晚这机会,我们要准备打一场硬仗。” 徐子陵忽然心中一动,向像他般默言不语的梁居中瞧去,后者嘴角逸出的冷酷笑意刚巧逝去,回复木无表情。 田三堂忽然道:“梁老师和莫老兄有甚么意见?” 梁居中沉声道:“七少爷和田爷请放心,若有人敢侵犯船队,我和一众兄弟必教他们来得去不得。” 卜廷道:“我们千万不可托大,敢问莫老师可有甚么看法?” 徐子陵淡淡道:“假若我们像现在般处于完全的被动,今晚必是全军覆没的结局。” 众人听得一呆。 梁居中以充满嘲讽的语调道:“莫兄在尚未把握整个形势前,切勿危言耸听,动摇人心。” 卜廷转过身来,向徐子陵道:“莫老师因何有此判断?” 徐子陵从容道:“假设我是京兆联的杨文干,今晚必会从水陆两路全力攻打船队,一举尽收杀人夺货抢船的战果,这当然远胜纯作水战落得难以避免的各有损伤。” 田三堂动容道:“莫老兄确有见地,只不知如何才能反被动为主动呢?” 徐子陵微笑道:“首先我们必须先把内奸抓出来,让敌人失去里应外合的优势。” 卜廷和田三堂愕然以对,梁居中则现出不安的神色。 陈良倒抽一口凉气道:“莫兄凭甚么说我们中有敌人的奸细?” 徐子陵冷静的分析道:“皆因这是人之常情,京兆联乃关中第一大帮,更得太子系在背后支持,广盛行又像我们兴昌隆般财雄势大,三方面加起来,来头既足够慑人和诱人,加上人望高处,无耻忘义之徒自受不得威逼利诱,不生异心才是奇事。” 梁居中终沉不住气,怒道:“莫为你是否别有用心,在这等生死关头,仍要来破坏我们的团结?” 徐子陵心中好笑,比起自己的敌手如杨虚彦婠婠之流,这梁居中实在相差远了。好整以暇的笑道:“若这么就叫别有用心,那梁兄刚才为何指使胡海来摸我的底子,不怕破坏团结吗?” 其他三人的目光都落在梁居中处。 梁居中色变道:“我不是奸细。” 陈良一向不满梁居中的专横作风,嘿然笑道:“莫兄并没有指你是奸细,只是问你为何要摸他的底子吧!” 梁居中作贼心虚的退后一步,厉声道:“陈良你是否想坐我的位子,所以才联同新人来诬蔑我?” 当地再往徐子陵望过来时,徐子陵目射电芒,他登即再退一步,移近靠岸的船栏处。 卜廷道:“梁老师勿要动气,若是问心无愧,为何不答这么简单的问题呢?” 梁居中狠狠道:“现在连七少爷也不信我,我梁居中留在这裹还有甚么意思,由这刻起,我跟兴昌隆一刀两断。” 说到最后一句时,拔身而起。 田三堂喝道:“截住他!” 卜廷才拔剑出鞘,徐子陵闪电抢前,后发先至的离船而起,赶上往上腾起的梁居中。 两人在空中以快打快。 梁居中也算不弱,连挡徐子陵一拳三指,才给徐子陵脚尖点中胁下要穴。 徐子陵抓着他的腰带,从岸边跃回船士,掷于舱面道:“若能从他口中逼出其他同党的名字和敌人的计划,今晚我们将可大获全胜。” 锣声响起,灯火倏灭,九艘风帆同时转舵疾驰,不是逆流西去,竟然顺流东行。这着突如其来的奇招,登时今分别隐伏在岸边和上游的四艘战船土的敌人慌乱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在严刑逼供下,梁居中不但供出包括胡海在内的三个同党,还说出京兆联和广盛行联手进攻的大计。徐子陵据此拟出反击的行动。 陈良叫道:“追来啦!” 徐子陵仍是神态从容,冷静的注视从后赶至的四艘敌船,其他人无不露出紧张的神色。只看敌船的速度,便知对方并无载货,船身轻快,可以很快赶上来。 卜廷道:“左方外档的该是京兆联副联主历雄的座驾船,他这人最讲排场,无论坐车乘船,都要悬挂有他灵龟标志的特大旗帜。” 徐子陵沉着的道:“是时候哩!” 田三堂发出命令,九艘风帆分三组行动,其中两组各二艘船,靠往江岸,剩下的五艘船,仍原阵不变的往下游驶去。 对方的战船立即吹响号角,船上隐见敌人四处奔走,乱成一片。 徐子陵心想换过自己亦不知该如何应付这突变。若论兵法,历雄根本不该追来,错在他对兴昌隆有轻敌之心,更以为仍有内好接应,以致陷入目下这被动之局。 不过敌船此际连掉头撤走都办不到,京兆联和广盛行联军从陆路来攻的大批人马已被甩到远方,等若虚设,剩下这支由四舰组成的水师在湍急的水流和冬季的北风吹送下,刹那间陷进重围,较高的船速反成他们致败的因由。 兴昌隆的船上锣声再起,靠往两岸的四船火箭弹石齐发,向位于外档的两艘敌船侧舷投去。 前行中的五艘船亦同时发难,从船尾射箭投石,对敌人展开无情的反击。 历雄亲自指挥的四船,投石机摆放的发射角度均是要攻击前方目标,对从侧船发动的攻击一时间那有还手的能力,兼之兴昌隆方面是以两船的力量集中猛攻一船,此消彼长下,使他顿陷挨打之局。 火箭弹石暴雨般落在敌船上,船体立时百孔千创,木裂屑溅,火头处处,完全被瘫痪了还击的能力。 卜廷大喜道:“追!” 战鼓暄天中,兴昌隆四船从岸沿处斜斜驶出,此时他们已从下游变得反处在敌船的士游处,咬着敌方船尾攻去,而敌人则陷于腹背受敌的劣境。 火箭首先施威,尤其从北岸开出的两艘战船借着风势,在敌人箭矢临身前,火箭画出一道道羞丽的黄芒,投在敌船上。瞬那间,四艘敌船全陷进熊熊烈火中,再无丝毫反击的能力。正如徐子陵所料,兴昌隆大获全胜。 比起徐子陵的胆色才智,至乎战斗的经验,历雄当然差之甚远,由始到终都给徐子陵牵着鼻子来走。 见到敌人纷纷跳水求生,兴昌隆方面更是士气如虹,劲箭改而追杀在河中泅泳浮沉的敌人,鲜血使早被火光染红的河水更添簇簇血红。 前方五船全部掉头,加入追击的行列,它们虽有损伤,却都是微不足道的。 徐子陵卓立船头,暗忖自己这么锋芒毕露的助兴昌隆大败京兆联和广盛行的联军,究竟会为自己带来甚么后果? 清晨。 寇仲在老夫人贴身俏婢宝儿的引领下,来到沙老爷子的舱房,为他进行第二次疗治。 除老夫人和宝儿外,就只有沙芷菁在房内,这贵女递土一个长方形饰以古朴纹理的铜盒,道:“这是先生要求的各式灸针。” 寇仲接过铜盒,在榻旁为他特别摆设的椅坐下,见到老爷子又回复精神萎糜,没精打采,病人膏肓的模样,暗自心惊。 老夫人担心的道:“今早起来,老爷的精神又差了很多,究竟是甚么原因?” 在沙芷菁的美目灼灼注视下,他怎敢谈论病情,道:“老夫人放心,我的一指头禅只有治标之力,没有治本之能。但我的金针大法,必能根除大老爷的顽疾。只是有一个请求。” 老夫人道:“莫大夫请说,无论多少酬金,我们必会如数照付。”寇仲暗忖今后如若找不到杨公宝藏,大可改行做济世的神医,皆因会比开饭馆的利润丰厚得多。 口上应道:“夫人误会啦!鄙人只是想独自留在房中,因为我的金针大法绝不能有丝毫差错,所以最忌有人在旁影响我的专注。嘿!五小姐该最是明白吧?” 老夫人点头表示明白,扯着绝不情愿的沙芷菁,和宝儿往只一帘之隔的外进去等候。 寇仲舒一口气,打开横放膝上的铜盒,九枝灸针一排并列,有头大末锐的,又有针锋如卵状,各种形式,无不俱备。 他以武学的修为,迅速判断出若借金针施出真气,配以不同深浅位置,将会生出不同的功效。心中暗喜,凭自己的疗伤圣气,加上这九根神针,必是如虎添翼,登时信心倍增。 经过昨晚一夜苦思,他早拟定好为这位老人家疗治的策略,当下立即着手进行,忙个不休。 一个时辰在寇仲来说只是弹指间的迅快事。但对老夫人和沙芷菁来说,却是长若经年,所以当寇仲唤她们入内时,两人都急不及待的拥进去。 只见寇仲得意洋洋的昂然立在榻旁,床土的沙老爷子不但脸色大有改善,且甜甜的睡去,不住发出均匀的鼾声。只要不是盲的,也看得出他大有起色。 老夫人固是千恩万谢,沙芷菁也惊奇得瞪大一对美目,喜出望外。 寇仲把铜盒交回这美女手上,微笑道:“下次需要时,再向五小姐借用!” 言罢掀帘而出,声音传回来道:“我要回房大睡一觉,晚膳时才唤醒我吧!” 船队沿河逆流西行,直往关中进发。 胜利的气氛笼罩全个船队,虽是彻夜无眠,但人人精神兴奋,仍高谈昨夜的战况。 卜廷把徐子陵这大功臣请到房内,先说一番感激的话,转入正题道:“昨夜一役,京兆联和广盛行均损失惨重,短期内休想恢复元气,再来与我们为难。” 徐子陵道:“但这必招来杨文干嫉忌,为了京兆联的颜脸,他定会作出反击。” 卜廷冷哼道:“他想动我,可没那么容易。他京兆联不好惹,难道我关中剑派又是易与之辈,我大师兄段志玄更是天策府猛将,多年来与秦王出生入死,关系深厚。说到关外,谁不看秦王的颜脸,他李建成算是甚么东西?我才不怕他。” 接着欣然道:“何况我们有莫兄加入,更不怕跟广盛行正面硬撼。我刚才和三姐夫商量过,决定先送莫兄五十两黄金,以后每月饷银黄金五两,年尾结算时尚可分享红利,莫兄若还不满意,请随便说出条件来,我们绝不会介意。” 徐子陵当然不敢拒绝,以免泄露自己非为求财的真相,扮出感激的姿态,连声道谢。 卜廷道:“梁居中已去,他的首席武师之位,就由莫兄来坐上。” 徐子陵诚心的道:“此事万万不可,论年资威望,该由陈良兄补上才对。莫为必会尽心尽力去助他办事,七少爷明察。” 卜廷愕然道:“难得莫兄如此谦让,居功而不骄,你说的话亦不无道理,暂时依你之言吧!” 徐子陵心念一转,道:“若我猜得不错,我们和京兆联的斗争,已从关外移到关中,那亦代表秦王府与太子系的一场明争暗斗。七少爷如没有意见,我愿留在关中照应我们兴昌隆的生意,并应付敌人。” 卜廷动容道:“莫兄确看得通透,我和三姐夫也正有同样的忧虑,幸好我们做的是批发生意,只要能保住长安总店和几个大仓房,一切可如常运作,我和三姐夫亦会在长安逗留一段时间,莫兄想不陪我们留下也不成呢。” 徐子陵暗松一口气,这个掩饰的身份不但重要,且可暗助终算是朋友的李世民一臂之力,得此尚有何求。 窗外河水滔滔,但他的心神早飞到长安城去。 卷三十 第九章 千古帝都 山河千里国,城阙九重门;不睹皇都壮,安知天子尊。 文物荟萃,千秋帝都。长安位于有“八百里秦川”之称的关中平原渭河南岸,周、秦、汉、西晋、前赵、前秦、后秦、西魏、北周、隋、唐均建都于此。 南是秦岭山脉中段的终南山,重峦叠嶂,陡峭峻拔,成为南面的天然屏障,有“重峦俯渭水,碧嶂插遥天”的磅礴气势。 北则有尧山、黄龙山、嵯峨山、梁山等构成逶迤延绵的北山山系,与秦岭遥相对峙。 在这些山岭界划出来的大片沃原上,长安城雄踞其中,渭、泾、沣、涝、潏、滈、浐、灞诸水宛如晶莹闪烁、流苏飘荡的珠串般环绕萦回,形成“八水绕长安”之局。这些河流犹如一道道的血脉,既给长安提供丰富的水源,也使长安充满活力。“秦中自古帝王州”,正因种种战略和经济上的有利条件,自古以来,长安便得到历代君主的垂青。 秦始皇赢政以之收拾战国诸雄割踞的乱局,开创出中央集权大一统的局面。到西汉张骞两次出西域,开辟了长安至西域的丝绸之路,促进东西方经济和文化的交流,长安更升格为国际级的名城,联结中外文明的纽带。其况之感,只有东都洛阳堪与比拟。 隋朝建立后,创建新都,名为大兴。唐代继续沿用大兴为都城,更名长安,取其“长治久安”之意,并不断修建扩充,使之更为宏伟壮丽。 隋唐长安城由外郭城、宫城和皇城三部份组成。宫城和皇城位于都城北部中央,外郭城内的各坊从左、右、南三面拱卫宫城和皇城。以正中的朱雀大街为界,东西分属万年,长安两县。 爆城和皇城乃唐室皇族的居所,郭城则为百姓聚居生活的地方,各有布局。 千百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田。 长安郭城共有南北十一条大街和东西十四条大街,纵横交错地把郭城内部划分为一百一十坊。其中贯穿城门之间的三条南北向大街和三条东西向大街构成长安城内的交通主干,其中最宽敞的是等若洛阳天街的朱雀大街,阔达四十丈,馀者虽不及朱雀大街的宽阔,其规模亦可想见。 长安除朱雀大街外,最著名就是位于皇城东南和西南的都会市和利人市,各占两坊之地。市内各有四街,形成交叉“井”字形的布局,把整个市界划为九个区,每区四面临街,各种行业的店铺临街而设。每区之内,尚有小的巷道,便其内部通行。两市为长安城最热闹的地方,酒楼食肆不少更是通宵营业,为长安城不夜天的繁华胜地。 徐子陵随卜廷、田三堂从明德门安然入城,踏足朱雀大街,亦为这不平凡且深具帝皇霸主气象的都城的鼎盛局面震慑,感到要从这么一个地方把杨公宝藏搬走,是多么渺茫的一件事。 走在这条贯通长安城南北的主轴上,心中岂能无慨,想到历经无数险阻,最后终抵此处,那种感觉确难以言宣。 为防止积水,城内主要大街两旁设排水沟,宽若小川,在路口水沟交汇处,均铺架石桥,形成长安的一个特色。大道两旁,植有槐树,不过际此寒冬之时,茂密的枝叶早由积雪冰挂替代,令人感受到隆冬的威严。 严寒的天气,无损长安的繁荣盛况。街上车水马龙,行人如鲫,比之洛阳的热闹有过之而无不及。 兴昌隆的长安主店位于皇城东南的都会市内,三个大仓则分设于郭城西南角的和平坊和东南角的敦化坊。 卜延吩咐陈良负责把盐货存仓后,和田三堂及徐子陵同往主店,可见他对徐子陵的器重。 朱雀大街两旁无论商铺民居,均是规制宽宏的大宅院,院落重重,拥有天井厢堂。坊巷内的民居则为瓦顶白墙,单层构筑列成街巷的联排。宅门多作装修讲究的瓦木门担,高墙深院,巷道深长,与热闹的大街迥然有异,宁静祥和。 盎户人家的宅院固是极尽华丽巍峨,店铺的装置亦无不竭尽心思智巧,担桶梁架,雕饰精美,或梁枋穿插,斗拱出檐,规法各有不同。得鲁妙子建筑学真传的徐子陵瞧在眼内,自是兴致盎然,津津入味。 目不暇给下,皇城的朱雀门赫然在望,随着卜延和田三堂,徐子陵策马转入贯通城东春明门和城西金光门的光明大街,夕阳斜照下,朝又被称为东市的都会市驰去。 寇仲被请到舱厅进晚缮,列席者除沙家三兄弟沙成就、沙成功和沙成德外,尚有沙福、陈来满和一个叫毛世昌的人。 毛世昌只是中等身材,可是背厚肩圆,步履沉稳,该是擅长硬功的高手,乃沙家的首席护院。四十来岁的年纪,说话带点江湖的圆滑味道,态度倒不令人讨厌,还有点风趣,不时露出亲切的笑容。 对他最友善的当然是三少爷沙成德、陈来满和沙福,皆因关系不同。大少爷沙成就客气却保持一段距离,既不投入也不冷漠。但一副二世祖纨裕子弟模样的二少爷沙成功的嚣张态度虽有所收敛,但总不自觉地对寇仲流露出一种轻蔑的神色。 俏婢们送上隹肴美酒,大少爷把席上各人逐一介绍后,微笑道:“莫先生医术的高明,教人惊服。不瞒先生,家父自年前得病之后,曾遍请洛阳的名医,仍是丝毫没有起色。可是先生只两天的功夫。便便家父像脱胎换骨般能如常进食,走路说话,先生的医术确是神乎其技。” 三少爷沙成德关切的问道:“家父患的究竟是甚么病?照莫先生的判断,要多少时间才有望完全复原?” 寇仲暗忖年许前发病,刚好是洛阳王世充与杨侗、独孤阀一方斗个不亦乐乎的时间,只看沙家现在举家迁往关中,可猜到沙家多多少少与独孤阀有点关系,心中有个大概,从容答道:“老爷子的病并非伤寒,是因过度思虑以致郁结成病,心郁则气结,所以药石无灵,故而我不投药而施针,活血行气,乃效果如神。嘿!其实这并不算甚么功夫,只是能对症下……嘿!下针吧!” 沙福心悦诚服的道:“莫先生像令叔般从来都谦虚自抑而不居功,真是难得。” 二少爷沙成功问道:“先生今趟到关中去,是否准备设馆为人治病,大展所长。” 寇仲暗忖若坦白告诉他自己到长安的真正日的,保证可把他吓个半死。 笑答道:“我还没有什么谋定的想法,只是遵从家叔的指示,四处游历以增广见闻。” 毛世昌微笑道:“看先生气度沉凝,体格健硕威武,又刀不离身,显然身怀绝学,不知先生的武技是否亦传自令叔。” 陈来满欣然道:“先生的绝技,我们早见识过,当日先生出手,只两个照面便把奸徒马许然生擒活捉,若非一流高手,如何办得到。” 奇怪地沙成就和沙成功等对此事竟一无所知,连忙追问,听罢无不动容,连二少爷沙成功都对他态度大有改善。 寇仲忍不住问道:“那姓马的后来怎样哩?有否招出为何要与那小珠暗害进哥儿?” 三少爷沙成德歉然道:“先生和令叔走后的当夜,马许然自行挣脱绳索逃走,还将小珠一并带去,所以到现在我们仍弄不清楚他们为何要那样做。” 沙成就不悦道:“这么严重的事,为何不告诉我?” 沙成德道:“大哥切勿怪我,这是爹的意思,看样子爹该是有不便言明之处。” 毛世昌打圆场岔开话题道:“莫先生能医擅武,到关中后必大有作为,在此先预祝莫先生马到功成。” 举起酒杯。 众人纷纷举杯祝酒,把稍为不愉快的气氛冲淡。 沙成就友善的道:“先生到关中行医后,肯定会因活人无数而成最受欢迎的人,只要我们再为先生宜扬,不用多少时日,先生势将声名更盛,德传四方。” 寇仲心中叫苦,若真是如此,他将大祸临头才真。 沙成就把一袋重甸甸装着该是金锭银两的东西放到寇仲跟前,欣然道:“这是感谢先生为家父治病先付的一半酬金,小小心意,先生万勿推辞。” 寇仲囊内的银两早用得七七八八,见状半推半受的接过,登时心情大好,谈笑风生。同时更知沙家上下接受了他这个外人,对到关中寻宝一事大有帮助。 晚缮在这种融洽的气氛下结束,饭后二少爷沙成功竟亲自送他回房,低声道:“我有个小妾长年患上偏头痛,这种病有没有可能根治?” 寇仲把心一横,大力一拍他肩头道:“这事包在我身上,明早为老爷子治病后,会为二少爷的如夫人效劳。” 沙成功大喜,千恩万谢的去了。 寇仲关上房门,倚门而立,猛一咬牙,心中暗下决心。务要凭《长生诀》的真气加上一套灸针,成为莫甚么神医,钻营自己硬迫出来的医术。只有借此身份,他才可在长安来去自如,今任何人都联想不到他的真正身份。他还要改穿与前不同的服饰,改变说话的声音语调,至乎行动坐卧的姿态习惯。种种变化都要在沙家诸人不觉察下逐步转变。三天后抵关中时,他将会成为另一个人。 兴昌隆在长安都会布的总店由卜家次子卜杰主持大局,此人长得风度翩翩,衣饰讲究,说话得体,不懂武功但长于交际应酬。闻得盐货安然运抵,早在铺后的厅堂摆下一桌盛宴,为卜廷、田三堂和徐子陵洗尘,陪席的尚有主理总店财务,卜杰、卜廷的亲叔卜廉,负责买卖的费良,武师肖修明和谢家荣。后两人是卜廷的师兄,同属关中剑派,谢家荣还是长安著名帮会长安帮的人。他们都是在关中交游广阔,吃得开的地头虫。 当晓得京兆联和广盛隆偷袭的联军差点全军尽墨,卜杰等都惊讶得大出意外。 田三堂道:“今趟全凭莫老师看破梁居中这吃里扒外奸贼的真底蕴,又巧施妙计人破敌人,否则情况将会完全掉转过来。” 卜杰等登时对徐子陵另眼相看,赞誉不已。 卜杰问卜廷道:“你们怎样处置那几个叛贼?” 田三堂微笑道:“这些人不能囚起来,皆因我们不想泄露莫老师的真正本领,如此才能教敌人难如虚实。” 其实这是出于徐子陵的请求,他甚至以此作藉口,请卜廷把他加入兴昌隆的时间提早一年,那就算有人想到要调查他,也会因此释疑。 卜杰同意道:“这一手非常重要,京兆联必不肯罢休,莫老师则是我们兴昌隆的秘密武器。而我们必须统一口吻,那就算有人查问,亦不曾露出破绽。” 田三堂再把拟好的策略整理和解说一遍后,状人均点头称善。 卜廷问道:“长安现在情况如何?” 卜杰露出忧色,叹道:“我们和秦王的形势相当不妙。自秦王击败薛举父子后,秦王更招建成太子之忌,建成太子在居心叵测的齐王元吉怂恿下,采三管齐下之法,首先曲意奉承讨好皇上的妃缤,藉为内助。由于秦王常年将兵在外,远者疏近者亲,且秦王一向不卖诸妃之账,此消彼长下,以张婕妃和尹德妃为首的妃缤,均心向建成太子,为他在皇上驾前搬弄是非,中伤秦王,使皇上逐渐对秦王生疑,情况教人担忧。” 兴昌隆的最大靠山就是秦王府,李世民的起跌自是和他们忧戚与共。 徐子陵本已放弃乔扮岳山去会李渊,以免多生枝节,但闻得这对李世民不利的形势,又另有想法。 他现在身处长安,审度情况下,差不多可有十成信心肯定寇仲决带不走杨公宝藏。既然如此,为了百姓的幸福,他就应该暗助李世民一臂,让天下苍生可因他这明君登极而得长治久安的局面。只有化身作“霸刀”岳山,他才有机会接触李渊,看可怎样为李世民出力。 田三堂追问道:“大公子说他们拣三管齐下之法,另两个策略又如何?” 肖修明抢先冷哼道:“当然是扩充实力,自李密和独孤阀归降,南海派更公然投向李建成,兼且突厥人又与他拉上关系,令李建成的长林军实力大增,再加上跟杨文干的勾结,秦王的天策府登时给比下去。至于第三个策略,是第二个策略的延续,就是不惜威迫利诱以收买秦王的部下。大师兄前天才告诉我,说建成太子曾以重金引诱他,手段非常卑鄙。” 卜廷皱眉道:“这么说,局势对秦王确很不利,看来迟早会酿成大祸。” 此时下人来报。段志玄来了。 众人慌忙起立,无论段志玄是以天策府重臣或关中剑派首徙任何一个身份,均是非同小可。 段志玄三十五、六岁的年纪,长得一表人材、健壮结实,无论肩背、脖颈和粗大的手掌指头,都透出一种内敛的狠厉霸劲,不愧天策府著名的高手勇将。 他跟卜杰、卜廷等稔熟至乎不用多说门面和客气话的地步,坐下便道:“我刚收到消息,京兆联和广盛隆的人跟你们在入关前火并冲突,京兆联的历雄还左肩中箭受伤,是否确有其事?” 卜杰欣然道:“大师兄的消息真灵通,事实果是如此。” 段志玄的目光落在徐子陵脸上,通:“这位是?” 田三堂道:“这位是莫为老师,剑法高明,我们今次能取得这么骄人的战果,全赖他识破梁居中已被敌人收买作内奸,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段志玄听罢不禁对徐子陵多望两眼。 徐子陵忙微笑道:“我为田爷办事早有一段日子,只因一向在外奔走,少来关中。才没机会拜见段爷吧!” 段志玄露出释然神色。 田三堂等本不打算瞒段志玄这自己人的,不过见徐子陵这么说,亦只好将错就错,含混过去算了。 徐子陵却不得不这么说,否则若被段志玄得知他入关前始加入兴昌隆,不引起疑心才怪。 段志玄哈哈笑道:“好!能一杀杨文干的气焰,总是大快人心的事。杨文干连我都不肯给半分面子,以后我们不用对他客气。” 接着又道:“杜公对今次你们运来关中的大批海盐非常重视,令广盛行想屯积居奇的愿望落空。杜公还特别找我说话,希望能把价钱降低,好平抑物价。” 徐子陵对这杜公大生好感,问旁坐的田三堂,始知杜公就是天策府的军师谋臣杜如晦。 卜杰忙答道:“既是杜公的意思,我们当然照办。” 段志玄举杯祝贺,酒过三巡后,欣悦的道:“兴昌隆大挫京兆联和广盛行一事,已传入秦王耳内,并看我安排你们与他见面。” 卜廷、卜杰、田三堂立时喜动颜色,雀跃不已,能引得秦王李世民的注意,乃无比荣幸的事,何况能获得接见? 段志玄又道:“待会我先带小廷和三堂到杜公处打个招呼,落实压低盐价一事。修明你该好好尽地主之谊,招呼莫兄。” 徐了陵忙道:“段爷太客气哩!不过我待会要去找一位朋友,不用劳烦肖兄。” 肖修明笑道:“人生路不熟,让小弟作向导吧!” 徐子陵要找的人当然是雷九指,难以推却下,只好答应。 来长安的寻宝游戏,就在这种情况下开始,只要待寇仲入城,将可展开行动。 徐子陵首次感觉到来长安的意义和趣味。 卷三十 第十章 跃马桥头 在谢家荣和肖修明这两个地头虫陪伴下,徐子陵走出总店,踏足长街,都会市繁盛兴旺,灯火映照得明如白昼,不愧是名都大邑的通街闹市。 井字形布局的四条主街布满各行各业的店铺,除销土产百货外,其他珍玩亦无不具备,酒铺食店,林立两旁。行人肩摩踵接,好不热闹。 在卜廷特别吩咐下,两人均对徐子陵照顾备致,非常热情。 走在石板铺筑的整齐的街道上,徐子陵放开怀抱,纵目四览,挤在前推后涌的人流中,感觉看长安城太平的兴盛气象。 肖修明问道:“刚才听莫兄口气,在长安似有素识,只不知贵友高姓大名,家居何处?看看我们可否助上一臂。” 徐子陵决定坦然相告,答道:“我这位朋友名雷九指,只比小弟早几天来到长安,刻下该是住在朱雀大街近皇城的东来客栈。” 谢家荣动容道:“是否人称‘北雷南香’的雷九指,此人赌术闻名天下,曾在这里的明堂窝与大仙胡佛决战赌桌之上,仅以一局之差败走,但当年已非常轰动。” 徐子陵这才知雷九指当年在大仙胡佛手下吃过亏。不由想起胡佛的美丽女儿胡小仙,不愿谈论下去,岔开话题指着东市中心一座特别宏伟的建筑物问道:“那是甚么处所?” 肖修明道:“那是东市署,而令和市丞就在那里办事,管理关中的一切买卖。凡是以次充好,以假冒真,粗制滥造,短斤少两者,一旦查实,货物没收,人则杖责。无论东市西市,用的戥秤均由他们统一制作供应,严禁私制,市场物价都由他们厘定。这都是由秦王府拟出来的利民德政。今趟广盛隆想弄垮兴昌隆,让他们可提高盐价谋取暴利,皆因有建成太子住背后暗中撑腰,赚来的钱用之扩充长林军,此事令人气愤。” 徐子陵至此更真正明白广盛隆和兴昌隆之争背后的关系为何重大,且是忠奸分明,含糊不得,更添他义助李世民的决心。身处其地,愈明白为何师姐暄会选取李世民作将来的明君。 谢家荣道:“东西市署之上叉百总而署,统管两市,东市内目前共有五干馀家店铺,分属二百多个行业,可谓盛况空前。” 徐子陵闻之咋舌,在这方圆里许修以围墙,四道大街通接八座市门的繁华市集,正代表看李阀如日中天的气势和高效率的统治,比起来王世充治下的东都洛阳立显逊色。 三人此时路经一排而设的数十间丝绸店,肖修明欣然道:“长安的丝织和金银器最是有名,其中尤以丝织名闻天下,故有‘南山树尽,织绢不竭’之语,而生产上乘丝织的均为官府办的作坊,宫内只是供应贵妃的织匠便有二百多人。”谢家荣又以内行身分指看陈列的一匹缕缎道:“这是以彩缬法印花成纹的绢布,把织料以针线绣出不同花纹,染印时花纹处不能接触染料,染色后,解去线结,花纹可保留原色,倍显华采。” 徐子陵心情轻松,兴趣盎然的听看,顺口问道:“这些店铺何时才收市呢?” 肖修明道:“平时早就收铺,不过年关临近,人人赶办年货,附近乡城的人又涌来长安购物。所以了延长买卖的时间。” 谢家荣压低声音道:“顾天璋就是看准这时机发难。目前来往关内外的盐商虽有数百家,但主要还是我们的兴昌隆和他的广盛隆,近半的盐都由这两家供应。现在天下不靖,群雄割踞、盗贼横行,没有点斤两和人面的可说是寸步难行。在南方或沿海一带盐算是甚么回事,在这里若缺货时,价钱可比黄金,所以秦王府对盐的供应非常重视,因为对民生的影向实在太大。” 徐子陵想起自己和寇仲那批私盐,更想起生死未卜的段玉成和被阴癸派害死的三位双龙帮兄弟,新仇旧恨,泉涌心头。 三人由束市都会市北门进入接通春明门和金光门的光明大街,朝皇城的方向走去。 肖修明笑道:“皇宫左右最多权贵巨富,目的是易于攀附皇室,故而竞相修建宅第,兼有购物方便之利,所以东四两市以北的几个里坊,都有金坊之称。” 来往于光明大街的马车都极尽华饰,行人衣着光鲜。而肖修明所指的宅第院落重重,茂林修竹,楼阁巍峨,便知此言不虚。 沿途所见,长安的交通要点均有唐兵驻守,戒备森严,一切井然有条,愈接近皇城,巡弋卫兵更是随处可遇,岗哨林立。暗忖在这种情况下,他和寇仲稍令人生疑,后果实不堪设想。要在这情况下去寻跃马桥附近某处的宝藏,等如是痴人做梦。 他很想探问跃马桥所在处,当然最后也把这不智的冲动按捺下去。 皇城南面有三座城门,由东向西依次是安上门、朱雀门和含光门,每座大门均与城内大街相通。其中当然以皇城正门的朱雀门最是巍峨宽大,气像万千,由三个门道串成,深进逾百步。守门的御卫被称为御门郎,画夜宿勤,轮番把守,门禁森严。 见到这种情景,徐子陵正头痛如何去见李渊,总不能拍胸脯自称是李渊的朋友“霸刀”岳山。肖修明笑道:“莫兄初来甫到,可知这里的规矩?” 徐子陵一脸茫然的问道:“甚么规矩?” 肖修明道:“官府立例不能向宫城内窥探,违者要坐牢一年,若向宫城投石又或翻越城墙者,处以绞刑,像莫兄刚才凝望城门,已算犯规。” 徐子陵愕然道:“这是谁订出来的规矩。” 谢家荣道:“当然是太子建成,秦王才不会这么严酷,看多两眼也算犯事。” 三人左转进入朱雀大街,把朱雀门抛在后方,肖修明道:“莫兄算来得合时,若在早前唐军与薛举父子交战时便要尝晚晚宵禁的滋味,日暮更鼓一响,所有行人必须返回坊内,到天明鼓响后才准离坊,那种枯燥的生活可教你闷出鸟儿来。啊!” 忽然拉着徐子陵的衣袖,与谢家荣横过大街,避开一群十多个华服锦袍的大汉。 徐子陵日光扫过那伙人,沉声问道:“是甚么人?” 肖修明道:“现在长安共有三帮恶人,被称为两党一联,联就是京兆联,两党则为太子党和贵妃党。刚才那伙是太子党长林军的人,带头那个即将尔文焕,武技强横,最爱撩事生非,我们犯不着和他正面碰上。” 谢家荣冷笑道:“看情况他们又是联群结队往平康里胡混,听说昨晚尔文焕才和人为争名妓巧巧大打出手。” 肖修明解释道:“长安所有青楼妓寨均集中在平康里,因地近长安北门,又称北里。” 谢家荣兴致大发,笑道:“今晚莫兄如不急于访友,我们定领莫兄去享受一下长安北门的风月。到哩!” “咯、咯!” 寇仲正施展内视之法,研究气海穴与全身经脉的关系,抱着第一个晓得针灸之术的人该也像他现下般盲摸瞎撞的信念,不住把真气一丝一丝的从这位于脐下的真气集中之地游往各大窍穴,心忖自己认穴之准,保证其他名医膛乎其后。但门声顿时把他惊醒过来。 他不情愿的从床上爬起来,敌门一看,一位颇为妖冶艳丽的美婢气急败坏的道:“二少爷有请莫先生。” 寇仲一呆道:“甚么事?” 艳婢探手扯看他衣袖,焦急的道:“夫人不知是否受不起风浪,不但头痛大作,还呕吐了几次,二少爷请先生立即去诊治哩!” 寇仲心知不能推托,否则在沙家内立时会多了个敌人,只得随她出房,朝通往上层的阶梯走去,顺口问道:“姐姐怎么称呼?” 艳婢嫣然一笑,抛他一个媚眼道:“小婢玉荷。莫先生真本事,我们二少爷从不服人,但对先生却非常欣赏,说你能文能武,是非常之人。” 寇仲心中大乐,心想原来男人有点本领便可获得女人的青睐,比起初来时沙家上下人等对“貌丑如他”的鄙屑,与此妖娆艳婢的媚眼儿便有天壤云泥之别。道:“玉荷姐可否去问五小姐借灸针一用呢?” 玉荷带头步上阶梯,欣然道:“早有人去借针啦!莫先生身材真健硕。”说时香肩轻靠过来,碰他一下。 寇仲心中一荡,旋又压下脂念,暗忖若淫乱沙家,搞上这明显是二少爷内宠的艳婢,不但三夫人程碧素看不起自己,也会人大影响自己心无挂碍的情绪。只好扮作不解风情的鲁男子,粗声粗气的道:“自幼便有人唤我作大野牛,做惯粗活的人,身子当然健硕扎实点。” 玉荷掩嘴娇笑道:“女人谁不欢喜扎实健壮的男人呢?粗野中能显温柔,最能教人家动心嘛!” 寇仲听得膛日结舌,这么言辞露骨的女子,他还是初次遇上,恐怕只要他略有回应,今晚便会与她成其好事。幸好此时到达二少爷成功的房门外,沙成功亲自开门把他迎进房内,眉头深锁的道:“莫先生勿要见怪,美娥她病情转急,很难忍到明天。” 寇仲只看他那紧张的神色,远过对乃父病情的关心,心知肚明这沙成功是甚么人。随他揭帘步入内进,床旁有三位女子,两个该是沙成功的宠妾之流,另一位则是闻讯而来的五小姐,正坐在床沿给娥夫人切脉,见寇仲来,起立让位道:“嫂嫂一向患有头痛顽疾,加上舟车劳顿,不服水土,才有这种情况,先生看看有甚么办法可消除她的头痛?” 娥夫人脸青唇白、虚弱无力的拥被卧床,气息喘喘,若不知情者会以为她命在旦夕。 寇仲在万众期待下坐到五小姐芷菁刚才坐的位置上,仍感到她残留的体温,心中涌起异样的感觉。若非当上大夫,休想有这种深入女性香闺的机会。 寇仲有样学样,像沙芷菁般把二指搭在娥夫人腕脉上,分别送出三注真气,瞬那间游走全身,赫然发觉这颇有美色的娥夫人不但气虚血弱,且经脉不畅,但至于为何会头痛,则非他所能知也。 正连他自己的头都开始痛起来,五小姐低声向热切期待的沙成功道:“若能打通她足厥阴肝经和足少阳胆经的络穴,让表里相贯,说不定可治好她的病。” 寇仲正要问她这两个络穴位在那里,沙成功代问道:“甚么叫络穴?” 沙芷菁道:“络穴就是十五大络和十二经脉经气交会的穴位,与原穴相为表里。” 寇仲听得登时心领神会,囔道:“拿针来!” 沙成功另一姬妾立即献上沙芷菁的针盒,寇仲用心挑出其中头大尾尖的一根,着人把娥夫人扶起坐好,一针刺在她后背督脉上的大椎穴处。 沙芷菁看得秀眉大蹙,不知道他的真气早来个暗渡陈仓,沿督脉而下,再分叉往两足俞脉钻进去,把所有怀疑是络穴的气脉交会处都加以疏通。 娥夫人娇躯猛颤,张开檀口“啊”的叫了起来,脸色不但好看得多,还张开眼睛。 众人包括沙芷菁在内,都惊讶得合不拢起嘴来。 寇仲一不做二不休,真气顺势游走她全身经络窍穴,把自己早前思量出来的疗法付诸实行,等若闭门苦思奇招后,再拿出来与人动手过招般,一时好不畅快。不过若非他身怀的长生诀真气本身就是疗伤的“圣药”,功效绝难神奇至此。 寇仲收针时,长生诀真气早由娥夫人头顶的百汇到双足的涌泉走遍十二大周天。 沙成功关切问道:“还痛吗?” 娥夫人像脱胎换骨变了另一个人般,喜叫道:“真神奇!多谢先生,妾身不但头痛消失,人更是精神百倍。” 寇仲听看沙成功的千恩万谢,感觉像真的变成神医,享受到助人脱困的欣悦和喜乐。 肖修明与店伙一番说话后,回来笑道:“今趟看来莫兄不到平康里见识也不行。雷兄半个时辰前离开这里,留下说话道如有朋友来访,可到平康里的六福赌馆寻他。” 徐子陵摇头道:“今晚我太累啦!可否交带店伙通知他,明早我再来找他去吃早点呢?” 肖修明答应一声,吩咐店伙后,三人回到朱雀大街。 谢家荣兴致勃勃的道:“若不是莫兄舟车劳顿,今晚定要和莫兄到北里寻开心,哈!此事可留待明晚,现在我们找间酒馆灌两杯水酒如何?” 肖修明欣然道:“首选当然是有西市第一楼之称的福聚楼,三楼的景致最好,靠东的座席更可尽览永安街和跃马桥一带的迷人风光。” 徐子陵心中一震,通:“跃马桥?” 肖修明笑道:“亦有人称之为富贵桥,皆因桥的两旁皆属富商贵族聚居的地方,其地靠近西市。” 徐子陵忽然感到与杨公宝藏拉近了距离,心情矛盾下,随两人右转入开化坊和安仁坊间的街道口,朝与朱雀大街平行贯通城北方林门和城南安化门的安化大街走去,越过横跨清明菜的石桥后,切入与朱雀大街并列为长安六大街的安化大街。 西市辉煌的灯火。映得附近明知白昼,行人车马往来,气氛热闹。 经过延康坊后,他们左转往永安大街,宽达十多丈的永安大渠横断南北,在前方流过。一座宏伟的大石桥,雄据水渠之上。 肖修明道:“永安渠接通城北的渭河,供应长安一半的用水是水运交通要道,这座跃马桥更是长安最壮观的石桥。” 谈笑间,三人登桥而上。 笔直的永安渠与永安大街平行的贯穿南北城门,桥下舟楫往来,桥上行以车马不绝,四周尽是巨宅豪户,在这样一个城市的交汇区内,那有丝毫杨公宝藏埋藏的痕迹。 肖修明忽然低唤道:“真是冤家路窄!” 徐子陵从对杨公宝藏的迷思中惊醒过来,朝前瞧去,只见以尔文焕为首的十多名来自长林军的大汉,正从桥上走下来。 今趟是避无可避。 卷三十 第十一章 洛阳首富 二少爷沙成功亲自把寇仲这新扎神医迭返舱房,还留下来和他扳交情亲近说话,寇仲乘机问他迁往长安的事。沙成功叹道:“我当莫兄是自己人,才对你实说,今次我们是从洛阳溜出来的,王世充气运已尽,只看何日大唐精锐南来,把他收拾。” 寇仲听得大不是滋味,但又知道是不争之实,道:“你们今趟到长安去,是否早把落脚的地点安排妥当?” 沙成功还以为寇仲因想倚靠他沙家,所以特别关心这方面的事,煞有介事的压低声音吹嘘道:“不瞒莫兄,我们沙家不单是洛阳的首富,家族中更不乏人累世为官。莫兄听过独孤阀吗?阀主独孤峰就是我爹的表弟。现在独孤阀得唐帝李渊照拂重用。我的四妹夫常何,不但是武林中有名的高手,更是御内猛将,负责把守长安宫城重地玄武门。我们今次到长安去,是得到建成太子的邀请庇护。过程惊险处,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 寇仲把握到沙家在长安的人事关系,再没兴趣和他磨蹭下去,故意打个呵欠道:“我今次是路遇贵人,原来二公子家世如此显赫。啊!施针确比用药更费精神。” 沙成功虽重钒挎子弟的习气,却并非蠢人,知他有逐客之意,道:“抵长安后,小弟尚有一事相求,请莫……兄万勿推却。” 寇仲恨不得他说完立即滚蛋,装出老友状道:“我和二公子一见投缘,已成莫逆,二公子有甚么事可放心说出来,只要我莫嘿!只要鄙人力所能及,必为二公子办妥。” 沙成功大喜道:“只是小事一件,小弟有位红颜知已,刻下正在长安。她也患有头痛症,不时发作。莫兄若能巧施回春妙手,小弟会非常感激。” 寇仲暗忖神医这一行,自己怕是当定了,笑道:“这么举手之劳的一件小事,有甚么问题?哈!二公子真风流。” 沙成功双目射出炽热和期待的神色,像从心底内把话掏出般神驰道:“这位美人儿堪称人间绝色,男人见到莫不动心。” 寇仲好奇心大起,问道:“能令二公子梦萦魂牵的女子,究竟是何家小姐?” 沙成功悠然神往的道:“她就是色艺双绝,名播大江南北,被誉为天下第一名妓的尚秀芳。” 寇仲失声道:“甚么?” 沙成功为之愕然,难以置信的打量他的丑脸道:“莫兄见过她吗?” 寇仲心知自己失态,忙道:“那轮得到我这种粗鄙低下的人去见她,鄙人只因能为她治病,感到莫大的荣幸吧!” 沙成功笑道:“当莫兄成为长安第一名医时,就再非低三下四的人。坦白说,开始时小弟一点都看不起莫兄,但现在莫兄却是我最尊敬的好朋友。只要有真材实学,再加点机缘,自有出头的一天。晚哩!成功再不敢阻莫兄休息。” 寇仲起立相送,沙成功走后,他转身倒在床上,想起尚秀芳,又思念徐子陵。 明早将可入关,大唐的长安城究竟是一头可把他吞噬的猛兽,还是一块能令他争霸天下的踏脚石呢? 肖修明凑到徐子陵耳边迅快的道:“尔文焕左边的是长林军校尉乔公山,右边那人是陇西派掌门金大桩座下三大弟子之一的‘剑郎君’卫家青,三人均是长安有名的高手,莫兄小心。” 说话间,尔文焕一方的人发现从桥下迎头走来的竟是肖修明和谢家荣,立即收止谈笑,目光灼灼的打横排开,拦着大石桥靠北的一截行人道,除非三人由中间车马道或靠南的行人道绕行,否则将直撞入他们的阵势里。 其他往来的行人,见状无不横过车马道,从另一边的行人道过桥,出奇地没有人敢停下来看热闹,变成两方对峙的局面。徐子陵目光扫射。 尔文焕身材健硕,貌相凶顽,一副好勇斗狠的模样。乔公山年纪较长,够二十来岁,体型略苗矮胖,长有短须,但手足粗壮,左右太阳穴高鼓,显是内外精修的好手,武功该不在尔文焕之下。 “剑郎君”卫家青长相风流潇洒,虽远比不上“多情公子”侯希白的神采翩翩、儒雅不凡,应亦是很受婴宛欢迎的俏郎君。 徐子陵记起当日在汉南城外的驿站,与李元吉硬撼时,寇仲在三刀之内重创陇西派另一高手“柳叶刀”刁昂,想不到甫抵长安,即遇上这卫家青。 谢家荣在另一边低声道:“我们绝不可示弱,否则对方会得寸进尺,以后的日子更难过。无论甚么事,只要道理在我方,秦王府可为我们出头作主。” 徐子陵听他这么说,心中已有主意,堕后半步,随两人来到尔文焕等一众长林军人马前丈许处立定。 尔文焕一拍腰挂的佩刀,嘿嘿笑道:“原来是关中剑派的肖兄和谢兄,不见这么久,尔某还以为你们封剑归隐,听说兴昌隆近年大赚特赚,两位自然油水丰厚,可否借两个子儿让我们一众兄弟好到平康里快活快活。”他的话登时惹起他那方的人一阵哄笑。 乔公山冷笑道:“如非尔将军提起关中剑派,我差点忘记,邱文盛自卜廷后就没收过弟子,是否改行跟徒弟卖盐呢?” 长林诸众更是暄笑震天,极尽嘲讽侮辱之能事。肖修明和谢家荣明知他们存心寻事挑衅,仍想不到如此不客气,且辱及师门,都气得脸色发白,说不出话来。 “剑郎君”卫家青嘴角逸出一丝不屑的笑意,好整以暇道:“肖兄谢兄莫要怪尔兄和乔兄直肠直肚,有那句就说那句,皆因贵派这两年只懂逢迎秦王府,又偏袒好商,早惹起公愤。” 肖修明勃然怒道:“卫兄这番话是甚么意思?” 卫家青背后有人嘲弄道:“卫爷说得这么清楚,你仍不明白吗?待老子解说你听,关中剑派的人都是马屁虫。” 对方又再一阵大笑。 谢家荣手按剑柄时,徐子陵踏前一步,微笑道:“借光!借光!老子没时间听你们的狂言乱语。” “铿锵”连声,以尔文焕、乔公山、卫家青为首的十多名大汉,纷纷掣出兵器,严阵以待。 徐子陵身经百战,甚么恶人未见过,对方虽是人多势众,仍不放在他服内。手握剑把,脚步稳定的“噗噗”连声,凝起强大无匹的气势,直往敌人逼去。 尔文焕大喝一声:“你是其么人!”同时抢出,长刀画过虚空,朝徐子陵劈去。 乔公山终是高手,感觉到徐子陵可怕的气势威胁,忙配合上尔文焕的攻击,往徐子陵左侧一掌推来,带起的劲气狂扬,亦威势惊人。 卫家青是对方三人中唯一剑未出鞘者,含着冷笑,目不转睛的旁观战事的发展。 徐子陵笑道:“谢兄肖兄请为我押阵。” 说到最后一字时,长剑闪电掣出,迎上尔文焕的佩刀。 “当”! 尔文焕不但感到劲气外泄,对方长剑还生出一股莫可抗御的拉扯力道,拖得他往右横移,刚好替徐子陵挡着乔公山那一掌。 乔公山骇然收掌时,徐子陵来到尔文焕左侧,肩头硬撞尔文焕的左肩,劲力如山洪暴发,手中长剑洒转一圈,化作长虹,向摔然拔剑的卫家青攻去。 事起突然下,其他人根本无法帮忙。 尔文焕本可算是高手,吃亏在既轻敌又不知徐子陵的卸劲奇技,故一上来立吃大亏。若然他知道对方是名震天下的徐子陵,反不会显得如此窝囊。 惨哼一声,尔文焕被撞得断线风筝似的跄踉跌出车马道,撞在一辆驶来的马车厢尾处,发出“砰”一声的巨响,再反弹回来,差点变作滚地葫芦,狼狈非常。 “呛”! 卫家青仓卒出剑,迎上徐子陵的长剑,闷哼一声,长剑差些儿就给绞得甩手而去,正要变招,胸口如被大槌击中,脸色立时转白,往后跌退,撞在两名想拥前动手的自己人身上,挤作一团。 肖修明和谢家荣那想得到徐子陵厉害至此,一时看得目瞪口呆,反不知应在旁押阵还是上前助阵。 徐子陵长剑旋飞一匝,分别扫中敌人五件攻来刀剑上,包括乔公山在内,全被他这劲道十足,带起凛烈劲风,威猛如狂涛怒潮的一剑迫得纷纷后退。 尔文焕这时重站起来,老羞成忽,厉喝道:“我们宰了他!” 正要横攻徐子陵,有人大声喝止道:“住手!” 众皆愕止,循声望去,只见五、六骑勒马停在车马道上,叱喝者头戴法冠,身穿青色官服,外披御寒厚袄,修长的脸庞留着五缕长须,年纪在四、五十间,长得仙风道骨的样子,正虎目生威的盯着徐子陵。 尔文焕等一见此人,立时气焰尽敛,还乖乖收起兵器,施礼道:“卑职拜见封大人。” 徐子陵还剑入鞘,乔公山恶人先告状的抢着道:“此人摆明是来京城捣乱闹事,请封大人为我们主持公道,正之以法。” 肖修明愤然欲语时,那封大人打出不要说话的手势,冷然向徐子陵道:“这位仁兄高姓大名,是何方人士。” 徐子陵从容目若的答道:“小民莫为,来自巴蜀,年来一直为兴昌隆办事。” 封大人目光掠过肖修明和谢家荣,再落在徐子陵脸上,略一颔首,淡淡道:“你的剑法非常出色,理该是大大有名的人,为何本官却从未听过你的大名?” 徐子陵道:“小民的剑术传自家父莫一心,这两年才出来江湖行走,大人明察。” 封大人再微微点头,迎上尔文焕等人期待的目光,肃容道:“此事是非曲直,本官全看在眼内,你们拦道挑衅的恶霸行径,确是可恶,若非看在建成太子的脸上,今晚会教你们好看。还不给我滚!” 尔文焕立即目露凶光,却给乔公山在旁暗扯衣角,终没发作出来,狠狠盯徐子陵充满怨毒的一眼后,迳自率众悻悻然的离开。 待尔文焕一伙去远后,封大人才露出一丝微笑,道:“莫兄弟虽剑术高明,但长林军内高手如云,这几天最好暂避风头。再见!” 言罢策马去了。 徐子陵目送他的背影,心中大生好感,问道:“这人是谁?” 来到他旁的肖修明道:“莫兄确是鸿福当头,这人就皇上的亲信大臣尚书省封德彝,连建成太子也要给足他面子。” 徐子陵此时游兴大减,道:“不若我们回去早点上床休息吧!”肖谢两人深有同感,连忙打道回府,甚么地方都不去了。 寇仲一觉醒来,天尚未亮,透窗观望,两艘大船正一先一后在大河逆水西行。舱廊处不时有人蹑足走动,可知沙家的婢仆早起来为侍候沙家的老爷夫人少爷小姐等作准备的工夫。 戴上面具,披上外袍,略事梳洗后,寇仲一手拿起放在枕畔以布帛包扎的井中月宝刀,推门外出,往船面走去。遇上的下人均对他恭敬有礼,表示出他已在沙家赢得一定的崇高地位。 一紧手上的井中月,暗忖如果异日以此萧铣赠送的宝刃,割下萧铣的人头,这位大梁朝的皇帝也算作法自毙。 忽然有人从后面呼他,原来是大管家沙福,这位对沙家忠心耿耿的老好人来到停在舱门前的寇仲身旁,有点神色紧张的道:“莫先生要到外面去吗?”寇仲愕然道:“有甚么不安?” 沙福低声道:“自昨晚午夜起,有艘五桅大船从后追来,现在距我们不足半里,陈老师、毛老师等都在上面戒备。” 虽说五桅大船,在内陆河道颇为罕见,但区区海盗,那放在寇仲心上,他思忖片刻,忽然道:“我叫甚么名字?” 沙福愕然道:“你叫甚么名字?” 寇仲哈哈笑道:“此事说来好笑,家叔一向嫌我的本名莫大牛不好听,所以另外又为我改名作莫大,旋又觉这名字太妄自尊大,要另立新名,就如此再改名字、又不满意的反覆改名换名,到现在搅得连我自己都弄不清楚该唤作甚么,只好下个决心,就拿家叔那天告知三少夫人的莫甚么作为名字算了。不知那天家叔用那个名字为三少夫人介绍小弟呢?” 沙福乃老实人,怎想到寇仲连自己叫甚么都不晓得,信以为真道:“那莫先生就应是叫莫一心哩!” 寇仲大喜道:“哈!莫一心。”言毕跨过门槛,来到船面上。 沙家的十多个武师全集中在船面处,陈来满和毛世昌正于船尾凝望在曙光中出现后方半里许处的一艘大船。 沙家另一艘船的舱面上亦有武师戒备,人数更是这艘船的两三倍。 寇仲手执井中月,来到陈毛两人之旁,道:“它可能亦是像我们般要入关中的船吧!” 毛世昌神色紧张的道:“这艘是海船,吃水极深,如无必要,当不会学我们般连夜赶程,照我看事有可疑。” 寇仲功聚双目,用神瞧去,忽然虎躯一震,差点失声叫出来。 毛世昌和陈来满愕然望来。 寇仲心知失态,连忙掩饰道:“此船正在加速,可在半个时辰内赶上我们。” 毛世昌等这才释然。 寇仲干咳一声道:“这艘船不该是冲着我们来的。否则船上的投石机早装石待发了。嘿!我也该回去为老爷治病啦!” 他刚才一眼看去,立即认出这是东溟公主单婉晶的座驾东溟号,作贼心虚下,还是躲回舱内稳妥点。 徐子陵来到后院的厅堂,正要从后门溜出去往朱雀大街的东来客栈找雷九指,碰上田三堂。 田三堂优礼有加,亲热的道:“有莫老师相助,是我们兴昌隆的福气。昨晚莫老师大发神威,狠挫尔文焕和乔公山等长林恶徒,不但为我们大大出一口恶气,还引起封大人的注意,实是一件好事。” 徐子陵不解道:“我却正怕为田爷惹来麻烦呢。” 田三堂冷哼道:“正如杜公所言,麻烦要来,避都避不了。段爷更声言寸步不能退让,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切自有秦王担持。” 徐子陵心中暗赞,李世民不愧是李世民,知道退让只会今建成和元吉气焰更张,到最后他将无可容身之地。 田三堂又道:“据段爷的分析,由于我们打了一场大胜仗,重创广盛隆和京兆联,所以我们已成了建成太子要报复的主要目标,昨夜的事当非偶然。” 徐子陵皱眉道:“段爷有甚么方法应付。” 田三堂兴奋的道:“段爷调来关中剑派的十多名好手义助我们,又把仓库的盐货连夜送入秦王府的货仓,任他李建成有天大的胆子,目下仍不敢与秦王正面为敌,但我们则要凡事小心点。” 拍拍他肩头道:“莫老师已成了我们的主力,更要千万小心。李建成麾下不乏一流的高手,武功远胜尔又焕、乔公山等大有人在,如若无事,最好留在铺内。” 徐子陵暗忖这怎么成,笑道:“躲起来太示弱啦!田爷放心,莫为绝不会丢兴昌隆威风的。” 言罢出门而去。 卷三十 第十二章 难成神医 徐子陵为熟知环境,不依昨夜的路线,改从西市门往朱雀大街的方向走去,只要横切过望仙、启与和安上四条南北大街,便可抵朱雀大街。 自离兴安隆的总堂后,徐子陵感到有人在身后远吊着他,当然是来者不善。 他故意放缓脚步。扮作四处观览。 市内大部份店铺刚开始营业,到市内购物的人纷从四方八道市门入市,逐渐喧闹越来,充满清晨开始新一大的勃勃朝气。 市门在望。 参名汉子挤在入市的人流中,迎脸而来,同一时间,徐子陵感到另两人正在后方加速赶至。 徐子陵心知不妥,表面虽装作漫不经意,心中已拟好应付的策略。 前后双方迅速接近。 前面那参人自顾谈笑,但徐子陵清楚把握到敌人是蓄势以待,准备发难,心中暗笑,倏地立定。 形势立改。 本来敌人计算精确,依照现时前后两起人马的步伐,当徐子陵和前方敌人擦身而过之际,后方的敌人刚好抵达可以近攻的位置,封死徐子陵的退路,形成合围的局面。 徐子陵的停步,却令后来的两名敌人快上一线。 前参人愕然朝徐子陵望来时,徐子陵迅速后移,往后方两人间撞进去。 变起突然,后方两敌自然而然掣出暗藏锦袍内便于埋身行刺的短刃,朝往后疾退过来的徐子陵刺去。 前参人再顾不得掩饰,纷纷拔出暗藏的匕首,品字形抢前攻向徐子陵。 事情发生得迅若电光石火,周围的行人尚未弄清楚是甚么事时,成败已见分明。 徐子陵迅疾无伦的疾闪两下,后两人的利刃都以毫之差刺在空处,而徐子陵却嵌入两人之间,左右开弓,双肘重重撞在两人胸胁的脆弱部位。 两人惨呼声中,骨折肉陷的往横抛跌,变作滚地葫芦,若非徐子陵留手,只这一撞包保可要掉他们的小命。 徐子陵再闪电前晃,施展埋身搏击的绝技,与参人擦身而过,惨叫声起,参敌打转倒跌开去。骇得行人鸡飞狗走,乱成一片。 徐子陵哈哈一笑,头也不回的回复先前的悠步伐,施施然然的离开东市。暗忖自己很快会变成长安的名人,至于这情况是凶是吉,他已无暇去想,管他的娘! 老爷子沙天南在床沿坐直身体,长长叮出一口气,睁开眼晴。 老夫人关切的道:“老爷觉得怎样呢?” 沙芷菁、参夫人程碧素、沙福和宝儿、小凤两婢等,都满怀希望的在期待答案。 这是寇仲对沙天南第三回的疗治,今次他可说用尽浑身解数,凭其过人的天份和苦思得来的办法,用足整个时辰,为沙天南驱走体内的寒气,打通他郁结的经脉,更固本培元,今他体内脉气畅行,若仍不能治好他的病,他只好卷盖引退,放弃作长安第一神医的梦想。 沙天南又摸摸两边脸颊,目光落在卓立一旁的寇仲道:“莫先生真是老夫的救命恩人,我现在的感觉就像从没患过病般,天下间竟真有这么神奇的医术。” 众人一阵欢呼。 寇仲立即浑身舒泰,仿似卸下心头的千斤重担,暗忖医好你或医死你的机会其实各占一半。 老夫人热泪盈眶的呼道:“谢天谢地!老爷真的好了啦!” 沙芷菁喜孜孜的叫道:“娘啊!该先谢莫先生才对!” 老夫人语无伦次的道:“是的!啊!该先谢天地让我们遇上莫神医才对。” 寇仲感到脸颊一阵火热,干咳一声道:“老爷请稍作休息,一心失陪了啦!” 几经辛苦,他才知道自己是“莫一心”,说出来连自己都感荒谬可笑。 沙芷菁和程碧素恭恭敬敬的送他这神医离房,前者把装有九枝灸针的铜盒双手奉上,含笑道:“这是拜师之礼,师傅万勿推却。” 寇仲心中叫苦,自己难道教她练《长生诀》上的内功吗?尴尬笑道:“五小姐说笑了,我只是碰巧治好令尊的病吧!” 话虽那么说,却毫不客气的接过铜盒,这九枚灸针乃将来在长安冒充神医的谋生工具,他当然求之不得。 沙芷菁白他一眼道:“难道昨晚你治好二嫂也是碰巧吗?” 程碧素欣然道:“莫先生就像他叔叔般,都是从不肯邀功的谦谦君子。济世救人的大医师。”她对救回儿子一命的徐子陵显是非常感恩,说起他时句句发自肺俯,毫不掩饰。 寇仲招架不来,含糊混过,匆匆溜出走廊,刚好碰上陈来满,后者竖起拇指赞道:“莫先生真是目光如炬,那艘只是途经的船,越过我们迳徙关中驶去。船上的人还向我们问好。” 寇仲心道当然如此,难道单碗晶会改行做河盗吗?口上谦让道:“只是凑巧猜中吧!” 陈来满搭上他肩头,笑道:“来!我们到厅中喝酒,毛老师在等待哩!” 大公子、二公子和他们的妾妾闻讯赶来看沙天南的纷乱情况下,两人步入舱厅。 毛世昌和二位较有地位的武师正在据桌谈天,见神医驾临,全体起立迎接。 寇仲在众人的恭贺赞赏声中,飘飘然的坐下,任人侍候斟酒。 船速忽然减缓。 毛世昌如释重负的举道:“乾杯!终到关中哩!过了河防,再个把时辰工夫,可在长安继续喝酒!兄弟们!饮酒!” 寇仲把手中美酒一饮而尽,暗忖自己发梦也没想过会喝着酒的安然潜到关内。世事之离奇,每每出人意表。 两只茶杯碰到一起。 雷九指低笑道:“这一杯是老哥我贺你安然抵达长安的。” 在这附设于东来客栈的酒楼一角处,两人都心情开朗,相见甚欢,唯一的遗憾就是仍末见到寇仲。 徐子陵把入关前后的情况迅速述说一遍,又问起雷九指方面的情形。 雷九指摇头叹道:“不怕告诉老弟你,我曾在明堂窝‘大仙’胡佛手上吃过大亏,论赌技,找和他只在伯仲之间,但他却占上地头之利,加上赌本雄厚,所以我以一着之差败走。今趟重来,除了要把香贵父子引出来,还要向胡佛洗雪前耻。” 徐子陵道:“雷老哥是否准备和‘大仙’胡佛再一较高下。”雷九指苦笑道:“在赌桌上我对他失了信心和锐气,这心理上的阴影,将使我难以再挥自如,所以只能把报仇的希望,寄托在你这青出于蓝的高徒身上。你怎么也要为找出这口鸟气。” 徐子陵骇然道:“我怎么行!雷老哥在说笑吧!” 雷九指正容道:“怎会是说笑。你就当是赴考科举试场,只要你能赢得关中赌界第一名家‘大仙’胡佛,立即声名鹊起,再挟馀威斗垮香贵父子在这开设的另一间与‘明堂窝’齐名的‘六福赌馆’,香贵将不得不现身来会你。如不能把你击败,他会以重金将你收买作手下,那时你可混进他的窝里去。” 徐子陵眉头大皱道:“这怎么行,我根本就不是赌钱的料了。” 雷九指俯前微笑道:“我从末见过有人像你般在赌桌上仍能保持冰雪般的冷静,论灵活变化,随机应变更是无人能及。加上我传授的技艺,再增添些临场经验,保证明堂窝也要给你赢回来。现在万事俱备,只欠赌本。不过若能起出杨公宝藏,还怕没本钱去赌吗?” 徐子陵苦笑道:“你这如意算盘未必打得响,照我看能找到宝藏的机会微乎其微,一切待寇仲来到才说吧。” 雷九指见他没再拒绝,心情大佳,笑道:“照我看你气色甚佳,时来运到下,何事不成。不如我们今晚先去明堂窝踩踩场子,长安的达官贵人、公子贵介,谁不到那里趁热闹?” 徐子陵摇头道:“今晚不行!我想先去见李渊。” 雷九指失声道:“甚么?” 徐子陵解释了岳山和李渊的关系,苦恼的道:“究竟怎样才见得到皇宫内苑的皇帝呢?登门求见肯定是不成,只是徒给李建成、晃公错等一个布局杀我的机会。” 雷九指苦思半晌,最后放弃道:“这事我真的没法帮你忙,皇宫内岗哨重重,要偷进去根本无此可能。就算你有本领潜人去,偌大的里宫到那里去找李渊?” 徐子陵待要说话,肖修明匆匆而来,见到徐子陵大喜道:“幸好莫兄真的在这里喝茶,否则都不知该到那里找你。” 徐子陵把雷九指介绍他认识后,问道:“有甚么急事?” 肖修明道:“封大人要见你啊!” 徐子陵和雷九指脸脸相觑,暗忖难道被封德彝看穿他的真正身份,否则以一个唐室重臣,怎曾有兴趣见他这么一个江湖浪人? 常何与夫人亲自到关防来迎接岳丈沙天南,有他出面,关防官只派人上来打个转,便算查过,便宜了寇仲这身份暧昧的人。 两船开出,朝长安城的方向驶去。 不一会沙福来找他,说老爷有请。步出走廊,沙福低声道:“要见你的是四姑爷,当他听到莫先生医术如神,立即要把你请来相会。” 寇仲暗吁一口凉气,希望常何真是瞧中自己的医术,而非心生怀疑,否则就要全功尽废,暗渡陈仓变成打草惊蛇。 大厅一片喜气洋洋的欢愉气氛,沙家诸人见寇忡这丑神医跨步入厅,人人以亲切的招呼和笑容相迎,幸好常何夫妇亦不例外,寇仲立时放下心来。 厅内早摆开参桌酒席,沙天南精神翼翼的起立道:“来!大家坐好再详谈。”又把寇仲介绍给常何夫妇认识。 常何的夫人,沙家的四小姐芷嫦长得端庄秀丽,论容貌只稍逊五小姐芷菁半筹,一派大家闺秀的风态。 常何本人长得年青俊伟,一副奋发有为的样子。不知是否官运亨通,顾盼神采飞扬,对寇仲却恭敬有礼,并不以他貌丑而有丝毫轻视之意。 寇仲被安排坐在常何和大少爷成就的中间,坐的当然是以沙天南为尊的主席。同席的除老夫人外,其他女眷全集中到另两席去。陈来满、毛世昌和沙福也陪列主席。 酒过三巡,一番话后,沙天南欣然对寇仲道:“得少婿告知后,莫先生今次到长安,必能大展悬壶济世的抱负。” 常何接口道:“事情是这样的,皇上的宠妃张娘娘忽罹患怪疾,这个月来茶饭不思,日渐消瘦,群医束手,连有关中医神之称的‘活华陀’韦正兴也治不好她的病,使得皇上终日愁眉不展。幸好莫神医来了,只要能治好张娘娘的病,不但是我们沙家莫人的荣耀,莫先生更可有享不尽的富贵荣华呢。” 寇仲心中叫苦,皆因他从未想过医病医进皇宫去,那可不是说笑的。猛下决心,入城后立即开溜,否则进入皇宫,不露出马脚才是怪事。 表面当然装作感激的道:“多谢常爷给鄙人这天大的良机,鄙人必尽心尽力,治好张娘娘的病,不负常爷之托。” 大少爷沙成就举道:“这一杯就祝莫神医妙手回春,治好娘娘的病。” 众人轰然对饮,气氛热烈。 只有寇仲差点痛哭流涕。为自己辛苦经营出来的医业悲泣。 卷三十 第十三章 觐见唐皇 徐子陵随肖修明来到街上,天上下丝丝飘雪,一辆华丽的马车,在八名骑士簇拥下,恭候路旁。 白雪纷飞把宽宏规整的朱雀大街统一和净化了天地一片迷离,徐子陵似若重温在洛阳那清早勇战四大圣僧的旧梦。 肖修明抢前把门拉开,道:“莫兄请登车,小弟在总店等你。” 徐子陵把心一横,登车而入。 身穿官服的封德彝正一瞬不瞬的瞪着他,淡淡道:“莫兄请坐到我身旁。” 徐子陵依言坐下,马车缓缓开出。 封德彝望向窗外雨宵纷飞下的长安第一街,微笑:“长安有三宝,莫兄可曾听过?” 徐子陵茫然摇头。 封德彝徐徐道:“就是丝织、参彩釉陶和铜镜。” 接而低吟道:“以铜为镜,可正衣冠;以古冯镜,可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为人臣子者,必须像一面明镜,莫兄明白我的意思吗?” 徐子陵实在弄不清楚他说这番话的用意,不过他自喻为镜,其中隐含至理,也表示出清洁的操守,非是逢迎吹拍之徒。心中肃然起敬道:“这样才叫尽人臣的责任,福及万民,小人敬服。” 封德彝收回望往窗外的目光,朝他瞧来赞许的道:“能令莫兄深有同感,可知莫兄亦是心怀大志的忠义之士,莫兄可知本官为何今早要来找你呢?” 徐子陵茫然摇首。 封德彝露出回忆的神色道:“莫兄昨夜表现的武技,有种天马行空挥自如,充满创意的味道,这种超凡入圣的剑法,为封某人平生仅见,禁不住大生怜才之意,不忍见你就那么横死长安,空负大好剑术。” 徐子陵恍然大悟,微笑道:“多谢封大人的关心,生死有命,小人若是把生死放在心上,昨晚就会逆来顺受,不会与尔文焕等正面冲突。” 封德彝脸现讶色,欣然道:“原来莫兄并非徒逞勇力之辈,只是不把生死放在眼内,佩服佩服。” 徐子陵怕他要招揽自己作手下,那就甚么地方都不用去,失却目下最需要的自由。先发制人的道:“小人一向淡泊名利生死,投身卜家,只因卜家是有名的大善人,不类一般谋利的商贾。待天下乎定,四海归一,小人便回乡过些耕田种菜的日子,享受平凡中见真趣的生活。” 封德彝微笑道:“莫兄竟是另有怀抱,本官非常欣赏。不过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莫兄可知已开罪了甚么人呢?” 马车此时切入光明大街,若继续往前。将直进皇城的正门朱雀门,封德彝喝出去道:“到东大寺去!” 御车扬鞭策马,右转往东。 徐子陵叹道:“现今长安的形势泾渭分明,皇上之下,不附太子,便附秦王,小人明白自己的处境。” 封德彝道:“若莫兄已是秦王府的人。我反不用为你担心,问题是莫兄初来甫到,虽在兴昌隆办事,依然只算外人,若有其么不测,秦王很难为你出头。正因看正此点,你的敌人可肆无忌惮的在这段时间内不择手段务求杀你立威。所以本官才要大费唇舌,劝莫兄寻求自保之道。” 徐子陵从容道:“他们今早试过一次,在东市西门突袭小人,幸好小人运道不错,得避此劫。” 封德彝细问经过,徐子陵回答后,他沉吟片晌,忽然道:“莫兄在巴蜀家居何处?” 徐子陵怕给他问起“家乡”的情况而哑口无言,只好说出自己最熟悉的地方,道:“小人家住成都狮子桥街。” 封德彝喜道:“那就行哩!最近成都发生了一件骚动武林的大事,莫兄有否耳闻。” 徐子陵一点不明白他“那就行哩”是甚么意思,但见他充满期待的样子,却不能推说不知道,只好说:“大人是否指‘霸刀’岳山击杀‘天君’席应一事呢?” 封德彝一拍椅柄,欣然道:“正是此事,莫兄对此事知得是否详尽?” 徐子陵心中有点明白,答道:“当时刚巧小人返乡探望家父,适逢其会,目睹了整个过程。” 封德彝精神大振的反覆询问他“目睹”的过程,徐子陵当然对答如流,到封德彝完全满意,这位李渊的亲信大臣点头道:“本官已想到为莫兄解祸的妙法。” 徐子陵早心知肚明他想说甚么,当然装作一无所知的向他请教。 封德彝道:“待会皇上到东大寺为身罹怪疾的贵妃张婕妤许愿,本官会安排莫兄得见皇上一面,只要此事传入长林诸人耳内,保证莫兄以后可稳如泰山,没有人敢动你半根毫毛。” 徐子陵心中大喜,故作讶然的失声道:“参见皇上?小人怎有那个资格?” 封德彝笑道:“本来是没有的,不过皇上正急于知道有关‘霸刀’岳山的消息,而莫兄乃在长安唯一曾目睹两人龙争虎斗的人,资格便有了。” 徐子陵发自真心的感激道:“封大人这么关心小人的祸福,小人来世结草衔环,也不足为报。” 封德彝道:“我和关中剑派的邱文盛有十多年的交情,对你又特别投缘,怎能眼白白看你横死。不过莫兄弟须谨记见到皇上时,他问甚么你就答甚么,千万不可提及尔文焕等人的事,明白吗?” 徐子陵肯定的答应了。 马车刚巧驶进宏伟壮丽的东大寺去,徐子陵已心有定计,知道如何可让岳山见到李渊,但还需寇仲来到长安才成。 沙家的两艘帆船,在两艘唐室战船护送下,经由贯通黄河与唐京长安的广通渠驶抵长安城内,码头处鞭炮大鸣,侍卫肃立敬礼,这般隆重的大阵仗,完全出乎寇仲这冒牌神医意料之外。 定神一看,寇仲差点要跳河逃生,来迎者认识的有独孤峰、独孤策、独孤凤等独孤阀的领袖人物,不认识的人更多,看来该都是长安的权贵富商,至此才知沙成功说他沙家是洛阳首富,非是虚言。 最吸引他注意的是身穿太子袍服,貌肖李世民的人,不用说便是大唐太子李建成。他的身材与李世民相若,只是脸孔较为狭长,亦欠了李世民凛然的正气,但双目神采逼人,绝非等之辈。 果然前面的常何低声向沙天南道:“想不到太子殿下会亲来迎接,真是给足我们天大的面子。” 沙天南则笑得合不拢起嘴来。 寇仲缩在陈来满、毛世昌等人中间处,事到临头,他反回复冷静从容,心内重温这些天来拟习的行动坐卧的举止,说话的语调和声音,希望能胡混进城,然后乘机开溜。 幸好来迎者的注意力全集中到沙家诸人身上,连往寇仲瞥半眼的兴趣都欠奉。 人走他便走,人停他也停,李建成迎上登岸的沙天南致欢迎词时,寇仲等仍留在船面上,等候安排。 寇仲暗叫谢天谢地,瞧看沙家诸人逐一登上迎接的马车,与李建成一道在众兵卫拱护下离开,独孤家的人也走得半个不剩,这才如释重负的随一众护院及婢仆登岸。 百多人由另一官儿招待,登上另一队马车,在雨雪纷飞中奔往沙家在长安的新宅院。 同车的陈来满欣悦的道:“建成太子这么礼待老爷,我们沙家必可在关中另创一番局面。” 寇仲正盘算如何开小差溜掉,闻言顺口道:“我们沙家究竟是干甚么生意的呢?” 毛世昌讶道:“莫先生竟不晓得。我们沙家是以矿藏起家,以五金工艺名闻天下,只是分设全国的兵器厂更过百家,只在关中便有十多个矿场。” 寇仲暗忖难怪李建成这么看重沙天南,原来是掌握军工命脉的大商贾。 王世充失去这个人,会是重大的打击。 陈来满压低声音道:“洛阳最厉害的守城神弩,就是老爷亲自设计和监督打造的呢?” 寇仲心中大喜,因已晓得李建成有亲自督军攻打洛阳之意。 正思量时,蹄声迎面而至,常何和另一将领策骑来到,把车马队截停。 寇仲“心如鹿撞”时,常何和那将军策马来到寇仲车旁,唤道:“莫先生!” 寇仲硬起头皮探头出去,回应道:“本人在,常爷有何指教?” 另一将军客气的道:“未将冯立本,见过莫先生。” 常何介绍笑道:“冯将军是太子殿下东宫的统领,大家是好朋友。” 寇仲心知糟糕,果然冯立本道:“殿下不知莫先生大驾光临,有失礼敬,故特命末将来迎接先生大驾,请先生立即到宫内相见。” 寇仲心中唤娘,偏又毫无拒绝良策,只好解下井中月,下车改乘马儿,随两人往皇宫驰去。 徐子陵被安排到东大寺后的待客堂内等候封德彝作进一步的指示。 大唐皇帝李渊圣驾未到,大批御卫已做好所有保安的防功夫,使整座寺院刁斗森严,人止步。 陪伴徐子陵是封德彝的家将管孝然。由于无聊,对正观赏窗外雪景的徐子陵道:“封大爷对莫兄确是另眼相看,昨晚见识过莫兄的剑法后,还问过我们有何意见。” 徐子陵连忙谦让。 管孝然道:“最难得是莫兄有极从容潇的气度,举手投足,均是那么完美无瑕,使人永久难忘。” 徐子陵心中大懔,知道若遇上熟人如李世民,会从这些地方对自己生出疑心。反扮成岳山不会出问题,皆因岳山本身正是这般级数的高手。 随口问道:“天下无人不知长安武林是卧虎藏龙之地,有甚么人物是特别出色的呢?” 避孝然道:“若论真正高手,竖起十个指头都不够用,不过如数风头最劲者,首推东突厥来的年青高手可达志,此人的刀法已达出神入化的境界,屡败秦王天策府的高手,令太子东宫声威大盛。听说在前晚宫内的宴游中比试,连长孙无忌也吃了亏,当时尚有天下第一名妓尚秀芳在场。秦王这个脸去得太大哩!” 徐子陵心中暗念可达志之名,反没有留意尚秀芳。 此时有人来报,着徐子陵到寺院后的贵宾室谒见唐皇。 徐子陵收摄心神,在管孝然的引领下,往见李渊去也。 卷三十一 第一章 唐皇李渊 东大寺的贵宾堂外布满御卫,都是经过精心挑选,人人虎背熊腰,高挺腰杆。指挥的将领是率更丞王郅。管孝然与他非常稔熟,报上徐子陵的姓名后,徐子陵依规矩解下佩剑,在王郅陪伴下跨槛登堂。 堂北有一排窗子,外面是雨雪飘飞的园林。靠窗放置一排十多张太师椅,以茶几相隔,正中坐着的是位身穿赭色便眼的男子,肤白如雪,颜容清秀,看上去只是三十来岁的年纪。但徐子陵一眼认出他正是大唐国的九五之尊,李阀的最高领袖李渊。不但是因他所坐的位置,更因其他人都穿上官袍,他的便服打扮反突出他尊崇的地位。 李渊的神情有点疲惫,可是浓密的眉毛下,眼神仍是明亮、清澈,且流露出一种颇为难以形容似是对某些美好事物特别憧憬和追求的神色,纵使坐在椅上,他的腰仍是挺直坚定,显得他雄伟的体型更有逼人的气势。正捧起茶盅呷茶的双手纤长稳定,整个人散发着非凡魅力。一阀之主,确是气概不凡。 徐子陵直觉感到他不喜欢摆皇帝的架子。仍是依礼下跪叩首道:“小民莫为,拜见皇上。” 左右相陪的四名大臣中,除封德彝外,徐子陵认识的尚有裴寂,当年把从东溟号盗得的帐簿送予李世民时,与他曾有共膳之缘。也就是那个早上寇仲拒绝李世民的招揽,并下决心要踉他争天下。 李渊神态雍容的放下茶盅,淡然道:“给朕平身!王将军可以退下。” 王郅与两名御卫依令退出堂外,徐子陵徐徐站起,垂手侧立,以表恭敬。 李渊神采过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点头道:“这里并非皇宫,一切随便。看你的举止动静,知你身怀绝学,非是一般等闲武夫。今趟莫卿你到朕的关中来。是否有什么心愿呢?” 徐子陵给他锐利的目光扫过,立时生出感应,才知这一阀之主,武功实是深不可铡,难怪能调教出李世民、李元吉等儿子来。恭敬答道:“莫为只愿能办好象主人卜廷吩咐的事,以报知遇之恩,此外别无奢求。”他一直在留意裴寂的反应,只要他看不破自己的真正身份,他对算是过了来长安的第一关。 李渊显出阀主的霸气,仰天发出一阵长笑声,道:“好!朕最欢喜有忠有义的人,听封卿说你曾目睹吾友岳山与席应的一场龙争虎斗,且给朕详细道来,不要漏去任何细节。” 徐子陵暗松一口气,晓得李渊并没有对他生疑,可以依计行事了。 大唐的皇宫,由皇城、宫城两个部份组成。前者是大唐中央政府的一应办公机构所在地;后者则为皇室治事起居之处。中间以一道宽达千馀步横断东西的广场式大横街分隔,所有改元、大赦、元旦、冬至大朝会、阅兵、受俘等全在这里举行,故有“外朝”之称。 皇城皇宫的主门是位于南北中轴线上的三道门,皇城正南是遥对城南主门明德门的朱雀门,以长安第一大街朱雀大街连贯。宫城正南的主门是承天门,连接承天门和朱雀门的一截街道称为天街。 玄武门是宫城正北的大门,门外是宫城的后院“西内苑”。朱雀、承天、玄武三门,形成皇城宫城的主轴,有坚强的工事和森严的警卫。玄武门更是宫廷禁卫军司令部所在地,兵力雄厚,谁能控制玄武门等若控制皇宫,甚至整个京师。 爆城由三个部份组成:中为太极宫,西为掖庭宫,东为东宫。太极宫是唐皇李渊起居作息的地方,东宫是太子李建成居处,西部掖庭宫为李世民居处,李元吉的武德殿,位于东宫北的西内苑里。 太极宫内共有十六座大殿,最主要的四座大殿为太极殿、两仪殿、甘露殿和延嘉殿,均建在承天门至玄武门的中轴线上。太极殿又称“中朝”,是大唐宫内的主建筑,每月朔望两日,李渊在这里接见群臣,处理政务。 太极殿北是两仪殿,为“内朝”,只有少数有资格作决策的亲信大臣才能进出参与,国政大事往往先在此商讨、决定,才轮到在“中朝”提出和讨论执行的人选及方法。 寇仲这神医随着常何和冯立本从皇城南面靠东的安上门进入皇城,两旁官署林立,左有太常寺、大府寺、尚书省;右有太庙、少府监、都水监、东宫仆寺等等。他特别留意的是都水监,皆因这里掌管长安一切水道交通,对他寻宝的跃马桥有莫大关系。他虽连跃马桥的影子都未见过,心中早认定宝藏的入口最有可能在桥底下水道处,否则宝藏该早给人发现。 当进入分隔皇城宫城的广场横街,以寇仲如此见惯场面的人,也被这横分南北、气贯东西的长街式广场的磅礴气势所震慑,叹为观止。尤其是承天门上建有重楼,只要想像唐室有甚么庆典在外朝举行,帝君登上承天门楼主持的气象,禁不住热血沸腾。 他想:终有一天,登楼主持庆典的人会是我寇仲而非李渊或李家的任何人。 三人在东宫外重明门下马,步入东宫;由东宫卫土组成的“挟门队”分列两旁,气象森严。 饼了重明门就是显德门,门内是东宫的正殿显德殿,接着是崇教、丽正、光天和承恩等宫殿,两侧还有宜春院、崇文馆、集贤馆及其他一些殿堂楼阁。 显德殿是太子李建成接见文武百官和监国问政的地方,不过今趟李建成接待沙天南父子却选在宜春院。沙天南虽富甲一方,终非外国政要人物,故以建在东宫园林内的宜春院较为合宜。 寇仲直到这刻仍弄不清楚长林军驻扎的长林门所在位置,估计该是东宫的北大门,等若太极宫的玄武门。 在雨雪飘飞中,寇仲在门官大叫“莫一心先生到”的嘹亮唱喏中,步进宜春院去。 李渊用神聆听,又于关键处打断他的叙述细加追问。当徐子陵说罢,李渊大讶道:“人的性情,决定每个人出手的风格,岳山竟然变得这么沉着冷漠,教人难以置信。” 徐子陵感到李渊这番话只是向他左右说的,并非要求自己答话,遂垂首不语。刚才他对战况过程的描述,事前做足准备工夫,完全以一个旁观者的心情和角度,去述说自己与“天君”席应的决战。又故意屡在微妙关头表达出自己看不破个中玄虚,免被李渊瞧出自己的“高明”。 裴寂接过李渊的话道:“这证明岳山真的练成‘换日大法’,脱胎换骨的变成另一个人,否则何以弃刀不用?” 李渊长叹道:“可是朕仍感到无限惆怅!想当年肤和岳大哥并肩作战,历尽生死凶危,方能尽歼肆虐北疆以‘小旋风’马俊为首的马贼群。当时岳兄的霸刀何等威风厉害,只要想到此情难再,朕实深感惋惜。” 徐子陵心中一震,在岳山遗卷中,岳山曾详细描述这马俊的武功和如何把他斩杀的战斗经过,偏是对李渊却一字不提,其中定有徐子陵不明白的情由。若弄不清楚,以后会在李渊面前露出破绽。 封德彝笑道:“臣以为皇上不用为此介怀,岳公弃刀不用,代表他的武功修为再有惊人突破,否则也不能将席应置诸于死地。” 李渊沉吟迢:“还有使朕感到奇怪的,岳兄一向不屑与魔门中人交往,怎会忽然和‘胖贾’安隆、‘倒行逆施’尤鸟倦联起手起来对付席应和边不负两人?” 这个问题谁能回答?厅堂一阵沉默。 李渊忽然问封德彝身旁那位大臣道:“遣人往寻岳山一事,叔达可知有什么进展?” 叫叔达的大臣摇头道:“尚未有消息。像岳公那种高手,如要蓄意隐蔽行踪,恐怕谁都难找到他。” 徐子陵知是时候了,脸上故意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果然瞒不过李渊的锐眼问道:“莫为你是否有话想说?不用害怕,放胆说出来。” 徐子陵必恭必敬的道:“小民在来京途上,曾于恒县见过岳老一面,当时他匆匆而过,转瞬失去影迹,小民心中仍是印象深刻。” 坐在裴寂旁一直没有说话,身材矮胖,脸上常挂笑容的一个大臣道:“岳老定是也惦记着和皇上当年在北疆快意纵横的日子,所以要到关中来与皇上叙旧。” 李渊脸上现出缅怀的神色,旋又被伤感取代,摇头道:“他是不会原谅朕的,永远都不会。虽然最后我们两个都是失败者。唉!往事如烟,转眼五十多年哩!” 徐子陵暗里捏把冷汗,暗忖若自己依原走计划贸然去找李渊,必会被李渊立即识破。他更知李渊猜得一点不错,岳山是不会原谅李渊的,否则岳山就该在遗卷中谈及李渊。正因他痛恨李渊,所以一字不提。 他开始有些明白李渊的性格,他优柔寡断的作风,非是因他欠缺胆色魅力,又或意志不够坚定,而是因他太重感情。其中的苦乐,正显出他对美好生命的依恋和追求。徐子陵有此一想法后,对这大唐皇帝登时好感大增。 裴寂再安慰这位对自己内心感情毫不掩饰的大唐皇帝道:“人的年纪愈大,对过去的事情愈是看淡,五十多年啦!岳公该再不把旧事放在心上。假如皇上同意,微臣可在城内广布眼线,只要岳公入城,皇上可立即晓得,到时再请皇上定夺。” 李渊沉吟片响,龙目朝徐子陵瞧来,道:“此事不宜张扬,否则恐怕会令霸刀不快。莫为你既见过岳山,可为朕暗中留意,但此事只限你一个人知道并着急进行。赐金五两,退下!” 徐子陵心忖五两黄金虽是不俗的财富,不过比起和廷五十两的大手笔赠金,只是小巫见大巫,可见李渊非是挥霍无度的君主。叩首后离开厅堂。 太子建成从座位起立,欣然直往从宜春院入堂的寇仲迎来,其他人等慌忙追随左右,骇得寇仲心中唤娘,硬着头皮“应付”李建成的刮目相待。最令他提心吊胆的是独孤峰、独孤策和独孤凤这三位“老相好”,若被他们识破身份,任他有通天彻地之能,亦只能以饮恨宜春院收场。 寇仲以过去三天反覆练习的姿态步法,又运功收敛眼内神光,改变咽喉的大小,扮作愚鲁野民见到太子殿下时手足失措的畏敬模样,未待李建成来到,往下跪拜道:“小人叩见太子殿下。” 李建成加速抢前,在他双膝着地前一把将他扶起,呵呵笑道:“天佑我李建成,莫神医来得合时,不必多礼。莫神医是李建成的上宾,免去一切宫廷俗礼。” 寇仲心道这就最好,老子那有兴趣向你这小子又跪又拜。表面当然装出受宠若惊,半眼都不敢朝其他随李建成拥过来的人望去的战战竞竞模样,颤声道:“小人不敢!嘿……小人……” 李建成挽着他的手臂,欣然道:“坐下再说!坐下再说!” 寇仲在李建成身旁坐好,这位大唐的太子将大厅内诸人向他逐一介绍,除沙家四父子外,他认识的有独孤峰、独孤策和独孤凤、常何、冯立本,首次相见的是魏徵、王桂和谢叔方三人。 王桂和谢叔方该是李建成的亲信,魏徵原是李密的首席谋臣,未知是否因李密与李建成关系密切,所以魏归徵因而加入太子党的阵营内。 寇仲对此无暇深究,只要独孤峰等没对他起疑,可还神作福,那还有空去想及其馀事。 在众人目光下,寇仲接过宫女奉上的香茗,匆匆喝过后,李建成欣然道:“听沙翁说莫神医的针法医术,乃家传绝学。未知曾否谓过一种病状,患者热而心烦,皮肤麻木,耳鸣乏力,脐下气逆上冲,两足冰寒……。” 寇仲知他最关心张睫妤的怪病,因为如能治好她,不但可讨好李渊,更可进一步力加强和这李渊宠妃本已极为密切的关系。而他亦是骑虎难下,不得不面对这扫岂战,装作“惊魂甫定”的用神沉思一会,才道:“全身烦热而独双足冰寒,确可令一般大夫束手无策,皆因这有两个病源。皮肤麻木,下气上冲,正是两病交侵之象。不过殿下放心,这病可包在小人身上,保证可针到病除。” 他信口胡诌,又把话说满,完全是豁出去尽博一铺、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态。心想凭自己的《长生诀》疗伤圣气,怎都能令张美人有些儿起色吧? 李建成大喜道:“如此就有请莫神医立即为病人施针治病。趁父皇到东大寺去,若能凭神医妙手回春,可令父皇惊喜莫名。”寇仲硬着头皮随他起立,暗忖在长安混得是龙是蛇,就要看这娘的一铺。 卷三十一 第二章 奇症怪疾 “碧水澄潭映远空,紫云香驾御微风;汉家城阈疑天上,秦地山川似镜中。” 太极宫与东宫有通训门相通,过门后是太极宫的东园,也是著名的东御地所在处。 在雪粉飞扬下,广阔的东御池晶光亮澈,默默地反映着池畔铺上新装的亭台楼阁、老槐垂柳,仿似人间仙境。 寇仲在李建成、常何、冯立本三人陪同下,沿着池旁碎石铺筑的园中小道,朝张捷妤所居位于东御池北园林内的凝碧阁缓步前行,在分隔东园和主殿群的隔墙外,远处太极殿的殿顶耸峙于雪白的林木之上,气象万千。 李建成在寇仲耳旁低声道:“张娘娘今趟的病起得非常突然,半个月前她在宫内玩球戏时忽然晕倒,此后得此怪疾,一直时好时坏,连韦正兴都束手无策。” 寇仲记起韦正兴是关中最有名的医师,有‘活华陀’之称顺口问道:“韦大夫怎么说呢?” 李建成冷哼道:“他说来说去都是寒燥虚实那一套,只有秦王才硬说他医术了得。照本殿下看他不过医道尔尔,只是凑巧医好几个病症,便声名大噪,遇上真正棘手的奇难杂症,立即束手无策。” 寇仲这才知韦正兴是李世民方面的人,难怪李建成如此紧张和礼待自己。不过假如他寇仲出师不捷,立即会被打落冷宫。再想到李建成的狡猾,趁李渊离宫时让自己去尝试诊治,医不来李渊都不知道,更不会怪到他这个太子身上。 问道:“娘娘一向的体质如何?” 李建成露出思索的神情,眉头深锁的适:“张娘娘以前的身子是相当不错的,这次病情事起突然,令我们大感意外。” 说话间,众人穿过蜘蜒于竹林的小径,眼前豁然开朗,东御池之北,罗植各种花卉草木,凝碧的地水映照下,凝碧阁座落其间,台殿亭阁,与四周的环境融浑为一。 李建成领着冠仲等登上台阶,一名四十来岁的太监在两个小太监的陪同下在大门相迎,李建成介绍道:“郑公公,这位就是莫神医哩!” 那郑公公见到冠仲的尊容,鄙屑之色略现即敛,勉强打个招呼,道:“太子殿下请!” 徐子陵离开东大寺,整个人轻松起来。心想该是留下暗记的时刻,好能与寇仲联络,认准方向,在雪花纷纷中朝朱雀大街走去。 忽然有人从横巷撞出来,哈哈笑道:“弓兄你好!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徐子陵大吃一惊,忙低声道:“我现在叫莫为,希白兄勿要乱嚷。” 正是“多情公子”侯希白,纵使他的帽子遮去上半截脸,但其独特出众的体型风度,仍是非常易认。 侯希白发现他面具上的疤痕浅了许多,尴尬地道:“我这叫自作聪明。幸好我肯定没人跟踪莫兄后才现身相见,否则会暴露莫兄的身份。哈!莫为!这名字可圈可点。” 一把扯着徐子陵衣袖,转入横巷去。 徐子陵奇道:“你怎知我在这里?” 侯希白耸肩洒然道:“子陵兄…嘿!莫兄只是我的意外收获。我真正要跟踪的人是杨虚彦。以为他是随李渊的车马队到东大寺去,岂知竟见到你从东大寺走出来,登时吓了一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到寒舍喝两杯如何?” 徐子陵讶道:“你在这里有落脚的地方吗?” 侯希白领路而行,潇洒笑道:“有钱使得鬼推磨。这几年来我专为付得起钱的人作画像,赚了一大笔。虽说长安很难批到户籍,却给我将屋连户籍一应买下来,以作藏身之所。” 两人进入上书“宣平”的坊门,又是另一番情景。长安城内坊与坊间都以围墙街道分隔,井然有序,每坊四门,主要街道是以十字形贯通各门的石板路,小巷成方格网状通向坊内主街。坊内民居多为低矮的砖木房,朴素整齐,院落森树时花,窗明几净,一片安祥舒适的居住气氛。 侯希白领他直入深巷,来到一所小院落的正门,推门道:“莫兄请进。” 当李建成等一众留在大堂,寇仲这冒牌神医却登堂入室,在郑公公领路下,穿廊过户抵达大唐皇帝宠妃张睫妤的香闺门外。 郑公公着寇仲远候一侧,自己过去轻轻叩门,一副惟恐惊扰张捷妤的模样神态。 寇仲闲着趁机欣赏这凝碧阁的内园景色,纵在这冬寒雪飘的时节,他仍轻易想像出在园内繁茂的古槐和苍柏下,春夏时在浓荫遮地、满园碧绿的蔓草衬托中,雪白的梨花和对丰红的桃花争香竞艳的迷人情景。 这种睹此思彼的想像力,令寇仲心神提升至超乎眼前的物象到达另一层次,感觉新鲜。 院内正中处有个大池,池中筑有一座水亭,亭旁有座假石山,近顶处雕凿出龙头,张口喷出一道清泉,射注池内,飞珠溅玉,蔚为奇观,更为清寂的冬园带来一点点生气,颇有画龙点睛之效。 正欣赏间,宫门张开,一名宫女的声音道:“郑公公安好,是否神医来了?” 郑公公低声道:“正是莫先生来了,方便吗?” 寇仲当然诈作不闻不知,感到那宫女正探头出来朝他张望。 宫女显然被他的鄙俗模样吓怕,好一会才道:“就是他?” 郑公公忙低声道:“是太子殿下极力推荐的,我们做奴才的只有听命行事。””寇仲心中大骂,这太监一下子将所有责任推在李建成身上,确是可恶。 宫女道:“不若公公随小婢入去禀告贵人,由她定夺好了。两人足音远去。” 暗伴寇仲的两个小太监互打眼色,对寇仲这神医似乎都不大看好。事实上连寇仲亦对自己没有信心,不由有点几紧张。片晌之后,郑公公回来道:“有请莫先生。” 寇仲深吸一口气,随郑公公进入布置得美轮美焕的内堂去,经过一进厅堂,才是闺阁,在两名太监和数名宫女簇拥下,一位娇滴滴的美人儿揽被坐在一张卧榻上,一副娇懦无力,我见犹怜的抱病样儿。 寇仲不敢饱餐秀色,正要叩首下拜,张捷妤柔声道:“莫大夫不必多礼,只要你能治好哀家的顽疾,哀家重重有赏。” 旁边一位该是张捷妤贴身爱婢的俏丽宫女接口道:“我们贵人的意旨是医者须讲求望、闻、问、切;若拘于尊卑俗礼,顾忌多多,反妨碍莫大夫的诊断。所以莫大夫可免去这些宫廷礼节。” 寇仲心道这就最好。作个揖后干咳一声,清清经运功改变后的喉咙,开腔道:“娘娘果然是明白人,如此小人就先为夫人把脉看看。” 张姨妤点头同意,郑公公忙指点太监搬来椅子,让寇仲在这美丽的娘娘身前坐下。气清兰麝馥,肤润玉肌丰。当寇仲把三指搭在张捷妤无力慷移、滑比凝脂的玉腕上时,差点晕其大浪,忘记来此的目的非是偷香而是治病。 在众人目光虎视眈眈下,寇仲暗中送出三注真气,钻进她的气脉内。 蓦地张捷妤娇躯剧震,寇仲大吃一惊,慌忙缩手。 众宫娥太监齐声惊呼,魂飞魄散。 徐子陵接过侯希白奉上的香茗,轻呷一口,奇道:“这里布置相当不俗,原先的主人当是高雅之士。” 侯希白微笑道:“多谢子陵对他赞赏,小弟这蜗居原来的布置全被小弟换过。唉!小弟的癖好就是不能忍受庸俗的东西。” 室雅何需大。侯希白这小厅堂布置简雅,窗明几静,最令整个环境充盈书香气息的是挂在东西壁间两对写得龙飞凤舞、清丽高古的长对联。 其中一副的上联是“放明月出山,快携酒于石泉中,把尘心一洗;引薰风入室,好抚琴在藕乡里,觉石骨都清。” 另一联是“从曲径穿来,一带雨添杨柳色;好把疏廉卷起,半池风送藕花香。” 既相对称,且意境高远,令人读来心怀舒畅。 徐子陵本身对吟诗作对是门外汉,问道:“这时联是否侯兄的作品和手笔呢?” 侯希白谦虚答道:“正是小弟劣作,请子陵赐教。” 徐子陵苦笑道:“在这方面你至少可做我的师公,我哪有资格去指教你?” 侯希白对徐子陵的坦诚大为欣赏,笑道:“换过是其他人,无论是如何外行,也必胡诌一番,以附庸风雅,由此更显子陵君子之风。” 又岔开话题道:“子陵刚才为何会从东大寺大摇大摆地走出来?” 徐子陵扼要解释后,反问道:“侯兄到这里来又是为了什么?” 侯希白叹道:“当然是为了要从杨虚彦手上抢回另半截的印卷,现在我对不死印法是一知半解,练得差点走火入魔。” 徐子陵大惑难解的道:“令师究竟是什么心态,见到你们两个斗生斗死的,竟也不置一词吗?他现在究竟站在哪一方?” 侯希白脸色一沉,缓缓道:“这情况正是他一手促成的,坦白说,我对不死印法并非那么热心,因为这世上尚有很多美好的事物可让小弟去沉醉追求。只是知道杨虚彦必不肯放过我手上的另一截印卷。一旦让他练成不死印法,他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我侯希白。” 徐子陵皱眉道:“照情形推测,令师刻下的关系应与杨虚彦较为密切,对侯兄大大不利。” 侯希白摇头道:“这只是一个种假象,杨虚彦该像小弟般,只能凭自己的本领去混出事业和成就来。当我和杨虚彦任何一人练成不死印法,首先就要应付魔门两派六道的挑战。石师正是要通过这种种考验和斗争,要我们两人之一能脱颖而出,成为统一魔道的人。” 徐子陵不解道:“令师为何不自己苦完成这心头大愿,却要把责任放在你们身上?” 侯希白沉声道:“道理很简单,皆因他的不死印法因碧秀心而出现破绽,所以才要躲起来暗中操纵;否则若惹得宁道奇或慈航静斋的斋主出手,他他便有可能吃败仗。” 徐子陵心中一震,暗忖杨公宝藏内的“邪帝舍利”,极可能就是弥补不死印法破失的一个关键。 侯希白颓然苦笑道:“有时连小弟都对与石师和杨虚彦的关系感到迷惘失落。子陵可否助我从杨虚彦手上把印卷抢回来?” 徐子陵以苦笑回报,道:“你是我的朋友,朋友有难,小弟怎能坐视。” 侯希白大喜道:“子陵确是我肝胆相照的生死之交,我侯希白也助子陵去起出杨公宝藏,以作回报。” 徐子陵暗付此事须得寇仲同意才成,点头道:“此事迟些再说,眼前你对杨虚彦有什么眉目呢?” 侯希白沉吟片刻,冷笑道:“愈清楚我这位不同门师兄弟的行事作风,愈知道他是个手段卑鄙的人。” 徐子陵讲道:“侯兄何有此言?” 侯希白双目杀机乍闪,沉声道:“我来关中足有半个月,凭着对魔门的熟悉,摸清了杨虚彦的行藏居处,又曾数次趁杨虚离家时偷进去搜寻印卷,虽一无所获,却无意中发现他的其他勾当!” 徐子陵大感兴趣,问道:“是什么勾当。” 侯希白狠狠道:“我发现了他炼制石师所传‘焚经散’的痕迹,他可瞒过任何人,如何能瞒得过我侯希白?” 当寇仲送出真气,张捷妤娇躯内的全身气血经脉,像张一览无遗的图卷般尽展其脑海之内。 就在此刻,他倏地发觉这高贵的夫人体内经脉欲断,像经不起任何微弱力道冲激似的,骇然知机下立即收回真气,并抬起搭腕的右手。 由于眼见张睫妤娇躯剧震,众太监宫娥同时飞扑过来。 张捷妤痛得冷汗直冒,娇躯抖颤,众人一时间连寇仲都忘掉。 寇仲心中叫苦,若张捷妤就这么香消玉殒,他跳落黄河都洗不清那令她致死的嫌疑。 幸好张捷妤半晌后恢复过来,睁眼“啊”一声呼叫。 郑公公怒道:“莫大夫!这是什么一回事?” 寇仲这时完全明白自己的处境,晓得张娘娘的怪病是他能力以外的事,他唯一当神医的本钱,就是靠“疗伤圣气”,但因张娘娘的“虚不受补”,当然派不上用场,也只能学“活华陀”韦正兴般束手无策。 出前的头等大事,乃如何安然脱身开溜,忙肃容道:“公公切勿掠急,此乃应有之象。对娘娘的病小人已成竹在胸,眼下须先往来搜集草药,解去娘娘体内寒热交侵之毒,才能用针把恶疾根治,公公明察。” 郑公公听得半信半疑,双目乱转之际,张捷妤长长吁出一口气,道:“莫大夫断脉之法与别不同,显是有真才实学,刚才一下子令哀家全身气血似欲翻转过来似的。” 郑公公乃精通武学的高手,闻言起疑道:“听说莫大夫乃内家高手,不是妄自想为夫人输气吧!” 寇仲为之哑口无言,心中叫糟,幸好张捷妤亲自为他解围道:“圣上也曾多次以真气送入哀家体内,却无任何异样情况,与大夫今趟切脉截然不同。” 郑公公欲言又止,张捷妤俏目往寇仲瞧来,问道:“大夫真的胸有成竹吗?哀家患的究竟是什么病?” 寇仲硬着头皮胡诌道:“这是一种罕有的寒热交侵症,病发时寒热并作,不发时……唔。就像娘娘现在这情况。嘿!放心吧!只要我弄一剂对症的草药出来,保证娘娘会大有改善。张捷妤就像沉溺在大海的人遇到浮木般,生出希望和信心,皆因从没有大夫敢夸口可治好她的病,秀眸亮起来道:“那就麻烦莫大夫立即为哀家开出药方。” 寇仲心想这岂非立即要他出乖露丑吗?忙道:“这帖药必须小人亲自上山采药选料泡制,马虎不得,娘娘请给小人一两天时间,听说终南山最多名药呢?” 张捷妤的贴身宫娥皱眉道:“刚下过几场大雪,草树都给冻死了!” 寇仲倒没想及这破绽,人急智生下道:“小人需要的一味主药是一种叫长春花的根茎,绝不受风雪影响,姐姐请放心。” 张捷妤对她这个唯一希望所寄的莫神医道:“如此就有劳莫大夫!” 寇仲暗里抹一把冷汗,心想总算把小命捡回来,离宫后他将有那么远躲那么远,让人认为他畏医潜逃算了。 卷三十一 第三章 焚经毒散 侯希白沉声道:“这种毒散出自敝门的‘五毒书’,如论毒性,则比书中罗列的其他毒药相差难以道里计,它只能对一种人产生功效。” 徐子陵讶道:“是什么人?” 侯希白道:“就是不懂武功兼体质虚弱的人,对女人特别有奇效。中毒者会因经气失调被大幅削减其对抗疾病的能力。” 徐子陵这才明白为何侯希白指杨虚彦卑鄙。皆因他炼制出来的毒药是要用来对付没有武功的弱质女流。侯希白一向惜花,当然看不过眼。 正如师妃暄所言,侯希白乃魔门中的异种,虽有点正邪难分,但对女性的爱护确发自真心,言行相符。 沉吟道:“这种毒散肯定有某些非常独特的性能,否则不配被列入贵派的‘五毒书’内。” 侯希白赞道:“子陵猜得不错。无论任何毒药,中毒者多少也会露出中毒后的某些徵状,惟有这焚经散不但无色无味,更由于它只是间接影响人的健康,且过程长而缓慢,所以即使第一流的大夫,也无法发觉患者是中毒。唉!只不知杨虚彦究竟想害谁呢?” 徐子陵苦笑道:“除非把杨虑彦抓起来拷问,否则恐怕我们永远都不知道答案。” 侯希白忽然追问:“你听过京兆联的杨文干吗?” 徐子陵差点儿冲口而出说“险些和他交上手”,但碍于这会暴露出“岳山”这身份,只点头表示听过。 候希白道:“若我所料无差,杨文干该与杨虚彦同为旧朝的皇族,表面与杨虚彦似乎同站在和建成太子党的一万,事实却暗中与杨虚彦图谋不轨。” 徐子陵同意他的分析,但因不宜逗留太久,道:“可否再约个时间见面,然后才研究如何向杨虚彦着手抢印卷?” 侯希白明白他的处境,商量好联络的方法,徐子陵匆匆离开,在城内再留下给寇忡的暗记后,回到东市兴昌隆,卜廷、田三堂等人全聚在后堂望眼欲穿地恭候他回来。 徐子陵把日间跟李渊晤面的经过交待后,卜杰奇道:“我们一直以为封德彝是李建成的人,不过从他这样的维护莫老师,内情又颇为耐人寻味,此事必须向段将军报告才行。” 卜廷最关心的是兴昌隆,问道:“皇上有没有提到兴昌隆?” 徐子陵老实地摇头,道:“皇上只因我来自巴蜀,问起与该地有关的一些人事而已!” 田三堂沉声道:“照我看封德彝只是想关照莫老师,若从这角度看,他仍可能在为李建成效力。” 徐子陵摇头道:“在见皇上之前,我早向他表明忠于兴昌隆的立场,而封大人仍穿针引线地让我见到皇上,似有意令李建成方面的人不敢再惹我,则理该非像田爷所推想的那般情况。” 卜杰、卜廷等为之动容,对徐子陵的“忠贞”大为欣赏,兴昌隆虽可予徐子陵厚利,但封德彝除财富外,更可使徐子陵得到最诱人的权势。而徐子陵竟然不为其所动,显示出难得罕见的操守。 经此表白,气氛立时转为融洽,猜疑尽去。 卜杰欣然道:“今晚我们到上林苑去乐上一晚,不醉无归,好让莫老师欣赏一下长安的风花雪月。” 肖修明和谢家荣两人轰然起哄。 徐子陵知道若再拒绝就是不近人情,只好极不情愿的答应。 田三堂显是纵横风月场的老手,笑道:“二叔最好预订好上林苑最标致的红阿姑,否则若给成都散花楼的小姐比下去,我们的颜脸何存。” 说到这方面的事,男人都份外轻松放恣,卜杰傲然道:“我卜杰敢拍胸口保证能令莫老师满意。” 卜廷悠然神往的道:“听说尚秀芳寄居于上林苑,若能请她来唱上一曲,此生无憾矣。” 卜杰脸露难色道:“尚秀芳身份超然,恐怕只有秦王才请得她动。” 田三堂道:“就算请得她动也勿作此想。长安城的美人谁不想一亲芳泽,于此多事之秋,我们绝不宜作这类招忌的行为。” 说起见李渊时除裴寂和封德彝之外的另两个陪驾大臣,经徐子陵形容他们的外貌,卜杰道:“叫叔达的当然是陈叔达,胖子则肯定是萧禹,萧胖子是杨广的妻舅,在旧隋已和皇上甚为知交。除刘文静外,与皇上关系最密切的几个近臣,都给莫先生遇上。” 忽然有人来报:段志玄来了。 众人心中大讶,段志玄匆匆走进来,道:“秦王想与廷师弟和莫老师见个面。” 徐子陵立时脊骨寒气直冒,他能瞒过李世民的锐目吗? 李建成听罢寇仲对张睫妤的“胡说八道”,脸容立即阴沉下来。 冷冷道:“莫先生有多少成把握可治好娘娘的病呢?” 寇种心中暗骂李建成的人情冷暖,心道:“老子半分把握都没有,你建成小子能奈我的屁何?口上答道:“只要我依祖传秘方炼成灵药,包保娘娘药到病除,永无后患。” 常何关切地问道:“莫先生要多少时间才可制成灵药?” 寇忡心中只想着怎样快点去取回井中月然后开溜,随口应道:“小的会先在城中的草药铺逛斑,看看有什么现成的好货色,欠缺的就到终南山去采掘,大约两天工夫可以啦!” 李建成容色稍舒,此时冯立本向他打个眼色,李建成露出一个充满好狡意味的笑容道:“此事就交由常将军负责,尽量予莫先生协助和方便,时间无多,有劳莫先生了!” 常何立时色变,这番话不啻说若寇仲炼不成灵药,又或灵药无效,连常何也要负上责任。 寇仲亦同时色变,幸好有面具遮挡。他自少就在江湖上混,从不干害人的勾当,一切以义气先行。若就此溜之夭夭,不但会害常何掉去乌纱,连沙家也要受到牵连。 他怎忍心做出这种事来呢? 在段志玄和卜廷的陪同下,徐子陵终有机会穿过朱雀大门,进入皇城。 走在又被称为“天街”,贯通朱雀、承天两门的承天门街上,两旁官署林立,左为太常寺、太仆寺、尚书省、左武卫、门下外省;右为鸿胪寺、宗正寺、右领军卫、司农寺、右武卫、中书外省等。每座建筑物均各有特色,联成肃杀威严的景象,规划整齐,气概宏大。 太极殿耸出城墙上的殿顶,在茫茫白雪中,更是气象万千,代表着大唐皇朝权力的极峰。 罢策骑进入分隔宫城与皇城的横贯东西广场,一队人马从东宫重明门那方缓驰而来。由于处在非常时刻,李渊特许臣将可在皇城内策马缓跑,免致浪费人力时间。 段志玄别头看去,施礼道:“原来是常何将军。” 徐子陵也顺眼瞧去,差点由马上掉下来,皆因他一眼认出寇仲的丑脸。 寇仲亦想不到会在宫城与皇城间的横贯大广场遇上徐子陵这弓辰春,一时为之目瞪口呆,却苦于不能交谈。 常何领着寇仲和亲卫来到段志玄马前停下,施礼道:“段将军好!” 段志玄目光移到寇仲的丑脸上,微笑道:“这位是?” 寇仲把握机会道:“小人莫一心,得自家父莫为真传,世代习医。” 卜廷闻言一震,朝徐子陵瞧来,徐子陵心知糟糕:“若让卜廷因自己跟寇仲虚报的老父姓名一模一样而感到的诧异说出来,那常何和段志玄不怀疑才怪。”忙对卜廷微微一笑,略摇头,着他不用说出来。 天下同名同姓的人比比皆是,卜廷这“没心人”自不会因而起疑。 常何正忧心寇仲尚未出世的灵丹妙药,又不想寇仲暴露太多事情予秦王府的人晓得,道:“末将身有要事,段将军请啦!” 策骑便去,寇仲连眼色都不敢向徐子陵打半个,追着去了。 段志玄目送他们驰往朱雀门,沉吟道:“为了医治娘娘的怪疾,我们都用尽法宝,唉!” 徐子陵心中剧震,猜到杨虚彦要害的人是谁和为什么要这样做。 寇仲游魂似的随常何驰出朱雀门,常何勒马道:“西市有条街专卖山草药和成药,各种货色应有尽有,莫先生要到终南山采的药说不定在那里也有出售,不知是哪种草药呢?” 寇仲暗叫救命,对山草药他可说一窍不通,杜撰出来的终南山主药尚可胡诌一个名字,其他配药却不能顺口开河,首先草药铺的老板会是第一个瞧穿他是冒牌货。尤不幸者,是他连一种草药的名字都说不出来。 就在这危急存亡之际,对街行人中有人故意摆动一下,寇仲立即生出感应,往那人望去,登时喜出望外,提高声量道:“西市是否往西走,我们边行边说,常将军请。” 直到此刻,常何仍没察觉到他有任何破绽,当然不会起疑心,策马转右,加入贯通东西两大城门的光明大街那车马流群去。 寇仲眼尾馀光察知雷九指暗随一旁,故意放缓马速,作苦思状道:“今趟为张娘娘治此上热下寒之症,我莫一心定要显些本领,要在几帖药内治好娘娘的病。所以必须找个清静地方仔细思量,才开出药方。假若西市的药铺齐备所有草药,当然大可节省时间工夫。嘿!小人有个怪癖,就是推敲病症与药方时,须一人独处才行。” 常何笑道:“这个容易,不若到小弟的舍下来,莫先生要多么清静都可以。” 寇仲心中暗骂,常何摆明由现在起直到他炼成‘仙丹’,绝不肯离开他半步。 先不说他不忍害常何,就算狠心开溜亦不容易,除非他拚着暴露身份大干一场,但杨公宝藏却要宣告完蛋,这种进退两难的局面,甫到长安立即发生,他的运气确是不能再坏,差点要大哭一场,以渲泄心中的怨愤。 幸好尚有雷九指这个令他绝处逢生,可拖延点时间的救星。忙道:“在清静前又必须先来个热闹以振起精神。所以我才说是怪癖。不知长安最著名是那家酒楼菜馆?” 常何如数家珍的道:“晚上当然以北里最热闹,上林苑、明堂窝、六福赌馆、小春院等青楼赌馆全集中在该处。日间则首推东西两市,若论菜肴则以有西市第一楼称誉的福聚楼排名榜首,景致亦佳,三楼靠东的桌子可尽览跃马桥和永安渠一带的迷人景色。” 听到跃马桥三字,寇仲立即双目放光,差点忘掉刻下自身难保的困局。 雪粉终于停下,但整条光明大街和两旁的房舍早变成一个白皑皑的天地。 旁边暗中跟踪的雷九指凭着一对灵耳,听得心领神会,此时转入横街,先一步朝福聚楼赶去,好为寇仲这冒牌神医舞弊弄巧。 段志玄、徐子陵和卜廷三人在掖庭宫东园一座名为续绚小院的厅堂坐下,喝着宫女奉上的清茗。 此院当是李世民爱留连歇息的地方,景致极佳,门外是人工湖拍经绪池,水光澈滟、渔沉荷浮,湖旁花树罗列,一道长桥跨湖而过,至湖心置一六角亭,通抵院门。 可惜徐子陵心恋会否被李世民识破身份,故无心欣赏。 段志玄有一句没一句地陪两人闲聊。忽然有人进入厅堂,卜廷还以为是秦王驾到,连忙起立。 徐子陵早看到来者非是李世民,但“主子”既起立,亦随之站立施礼。 来者一身儒生打扮,年纪在三十许间,一副文质彬彬的外表,但徐子陵一眼看穿对方乃身怀武功的高手。 那人来至三人身前,敬礼笑道:“侯君集见过卜兄与莫兄,秦王因有急事往见皇上,故使小弟来向两位致歉,待改日再安排见面的时间。” 徐子陵暗中松一口气,卜廷却掩不住失望之倩。 坐好后,段志玄皱眉道:“是什么事如此紧急?” 侯君集叹道:“不就是建成太子招募突厥高手加入长林军那件事。东突厥颉利可汗对我们中土的野心,天下皆知,建成太子宠信突利派来乱我大唐的可达志,已属不智,现在还重用可达志召来的突厥人当亲卫,如此引狼入室,秦王自然要向皇上进言力谏。” 又道:“这批近三百人的突厥好手来京有个多月,到今早文牍才正式递人门下省,秦王闻讯遂立即往见皇上,事非得已,请卜兄和莫兄见谅。” 卜廷慌忙表示明白谅解和毫不介怀。只要秦王肯接见,对他已是光宗耀祖的事,既没资格计较李世民爽约,更不敢计较。 侯君集显然本身工作繁忙,不旋踵即起立送客。 踏出掖庭宫的大门时,徐子陵只希望永远都不用回来。但又知丑妇必须见家翁,若给李世民看破,寇仲的寻宝大计肯定要完蛋。 永安渠北接渭水,是贯通长安城南北最大的人工运河,城内最主要的水造。 跃马桥雄跨其上,桥身以雕凿精致的石块筑成像天虹般的大拱,跨距达十多丈,两边行人造夹着的军马道可容四车并行,在大拱的两肩又各筑上两小卑,既利于排水,又可减轻大拱的承担,巧妙的配合,令桥体轻巧美观,坡道缓和,造型出色。 桥上的石雕栏杆,刻有云龙花纹的浅浮雕,中间的六根望柱更与其他望柱有异,为六个俯探桥外的石龙头,默默注视在桥下流经的河水与舟楫,构想独特。 寇仲手心紧握着刚才擦身而过时雷九指塞给他的救命药方,虎目一瞬不瞬的从福聚楼三楼靠东的座位,透窗居高临下地呆瞪着这座风格独特的大石桥。 与永安渠并排而列的景耀大街人车川流不息,跃马桥四周全是院落重重的权贵人家的豪华大宅。即使杨公宝藏就在桥底,要从这么一个人烟稠密的地方运走大批珍宝兵器,确是谈何容易。 桥的两边均有城卫站岗,大大增加起出宝藏的难度。 旁伴的常何还以为他在苦思灵药的问题,不敢打扰,那知他脑袋内转动的竟是这么一回事。 其他随员坐于旁边的桌子。际此午膳时间,风景最佳的福聚楼座无虚席,仅有空出的两三张桌子,只因预订的客人尚未来到。 寇仲忍不住叹一口气。 常何大为紧张道:“莫先生是否遇上困难?” 寇仲惊醒过来,收回凝视跃马桥的目光,低声道:“我要到茅厕去打个转,常将军要否陪我去?” 常何大感尴尬,老脸微红,苦笑道:“莫先生真懂说笑,小将只因受建成殿下的重命在身,才会份外紧张,莫先生请!” 寇仲刚想起立,一群人登楼进入这层厅堂,当先一人颀长挺拔,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蓝滚白花边的武士服,外披白色羊皮袍,背挂长刀。 此君年纪不过二十五六,洁白、少女般娇嫩的脸上泛着健康的红晕,乌黑闪亮的头发以白巾扎着发髻,长得英伟不凡,气魄慑人。 他一对修长的眼睛具有某种令人害怕的深遂而严肃的光芒,锐利得像能洞穿任何对手的虚实。 他虽作汉人打扮,但寇仲第一眼瞥去已知他是突厥人,且必是以一手“狂沙刀法”,争得与跋锋寒齐名域外的年青高手可达志。想不到甫抵长安,便在这种情况下与他碰头,不知是否冤家路窄呢? 卷三十一 第四章 换人大法 徐子陵藉口要去与雷九指续未了之约,与卜廷在朱雀门外分手,其实却是去找侯希白,好帮寇仲这假大夫为张捷妤治好她的“绝症”。 他先扮作沿朱雀大道往雷九指的客栈走去,肯定没被人跟踪,正要转入横巷时,雷九指匆匆认后赶来,叫道:“莫兄等等!”徐子陵待雷九指来到身旁,才转左进里巷,朝宣平里的方向走去。 雷九指低声道:“我本在皇宫内为你来场探路,怎知碰上寇仲,幸好认得他那张假脸,这小子不知如何竟会变成大夫,到宫内为李渊的妃嫔治病,却连药方都不会开。幸好我随鲁师时对医道略懂皮毛,否则将不知如何助他过关呢。” 徐子陵沉声道:“我也在宫内和他碰个正着,不过我是去见李世民。” 雷九指一震道:“你没被他看破吧?” 徐子陵苦笑道:“尚是未知之数,他急事爽约。唉!这一关比寇仲治病那一关更难过。” 雷九指得意洋洋的道:“寇仲那小子真精灵,隔远叫破喉咙的说娘娘患的是寒热症。而我对寒热病则特别有心得,保证不用几贴药便可药到病除。” 徐子陵摇头道:“她患的不是寒热症,而是中了杨虚彦‘焚经散’的慢性毒,好为董淑妮清除强大的争宠对手。” 雷九指剧震停下,脸容转白,颤声道:“若是中毒,那就糟了,我开的其中一味灯盏花,中毒者绝不能内服,否则会催发气血内的毒性,令那美人儿乎一命呜呼。” 徐子陵大吃一惊,断然道:“找到侯希白再说。” 提气前掠,再顾不得路人的眼光。 寇仲故意背对可达志那桌而坐,面对桌上从酒楼借来的纸笔墨,一口气写下灯盏花、生地、红花、柴胡、炙甘草、丹皮、附等药名,并列明份量,似模似样的。 常何见这药方果然与一般大夫开的大有分别,信心倍增,但仍不放心,问道:“这些药的药性如何?那一种是莫先生说须往终南山采取的主药呢?” 寇仲无以为对,作状思量时,稳定有力的足音从后接近,不纯正的汉语响起道:“常将军你好,今天不用当值吗?” 常何起立,为过来打招呼的突厥年青高手可达志拉开椅子道:“可兄请坐!” 可达志学然坐下,锐利的眼神落在寇仲脸上,微笑道:“这位是否刚抵长安的神医莫先生呢?” 寇仲早收敛眼内神光,装出不善交际,手足无措的神态,道:“正是小人,阁下。” 常何讶道:“可兄的消息非常灵通。” 可达志欣然答道:“只因小弟刚见过太子殿下。”又转向寇仲道:“小弟东突厥可达志,最佩服就是身怀奇技,真材实学的人,待莫先生治好张娘娘的病,可达志再向莫先生请益。”言罢含笑离开。 寇仲虽恨他话里有话,笑里藏刀,暗指自己没有能力治好张睫妤的病,但仍感激他打断常何的追问,为他解围。 常何送客后坐下,寇仲凑过去低声适:“我还要为处方细加参详,常爷不若先着人去买回药单上的东西,我们再作研究。” 常何心想自己怎有资格和他研究药方,顺口问道:“待会是否回小弟舍下?” 寇仲摇头道:“不!坐在这里我灵思泉涌,绝不可离开。” 实情是雷九指在纸上写下要他留在此处,好待他去联络徐子陵。 常何怎知他的真正心意,只好同意。 侯希白听毕整件事后,俊容转白;失声道:“糟糕!我只知焚经散如何炼制,却不知解毒之法。” 徐子陵的心直沉下去,道:“既是如此,我立即去通知寇仲开溜,总好过医死人。” 雷九指道:“且慢!论医术我虽只是略懂皮毛,但在解毒方面我却下过一番苦功,侯兄可不可以说出焚经散的制法,让我参详一下,看看可否稍尽人事?”。 侯希白沉吟道:“焚经散的两味主药在东南沿海一带非常普通,其巧妙处主要在炼制的复杂过程,以其他各种草药加上蒸馏的方法,炼至无色无味,令人难以觉察,而主药的毒素互相中和相克,以致改变毒性。” 雷九指色变道:“只听听便知此毒非常难解,那两种主药究竟是什么?” 徐子陵提议道:“能否以内家真气硬把毒素从经脉间挤追出来?” 侯希白低头道:“这正是焚经散名字的来由,毒素化成脉气,侵蚀经脉,若妄以佛道两门的正宗内家真气注入经脉,只会使毒性加剧,适得其反”又转向雷九指道:“两种主药是断肠草和羊角扭,我正因见杨虚彦在宅院内培种这两种含剧毒的植物,兼有采摘过的痕迹,才知他要制炼焚经散。” 雷九指愕然道:“这两种都是带剧毒的草药,只宜外敷,不可内服,中毒者会立即晕眩、咽腹剧痛,口吐白沫以至衰竭死亡。侯兄可否把整个炼制的方法说出来?” 侯希白一口气他说出十八种药名,又扼要解释炼制的过程后,雷九指霍地起立,道:“我要亲自去向寇仲问清楚张娘娘的情况,说不定真能对症下药,解去焚经散的毒素。” 言罢匆匆去了。 剩下侯希白和徐子陵两人你眼望我眼,空自焦急。 寇仲自己也乾坐得不好意思,但常何仍毫无不耐烦的表现。 此时可达志一伙人用膳后离开,过来打个招呼才下楼,寇仲心内闷得发慌,忍不住试探常何道:“突厥人不是专来抢掠我们的子女财帛吗?为何竟会是太子殿下的贵宾。” 常何吓了一跳,压低声音道:“莫先生勿要胡说,更不要随便对人说。唉!此事说来话长,有机会再和先生谈论。” 寇仲只听他的语调,立知常何内心对李建成重用突厥人亦颇为不满。 焙药的人刚好回来,把大包草药交到常何手上,再由常何递交寇仲。 在这拖无可拖的时刻,救星出现;寇仲惟有再施借尿遁的上计,告罪到茅厕间与雷九指碰头。 回来时春风满脸,拍拍常何臂头道:“我们走。” 常何愕然道:“我们还没进食,怎么说走就走?” 寇仲摇头:“我的脑袋最古怪,大解时尤其有灵感。现在我们立即到西市购齐所需药物,即可到常将军的府第着手炼药,保证可治好娘娘的怪病。” 常何奇道:“不用到终南山去了吗?” 寇仲反问道:“到终南山去干甚么,走吧!” 侯希白颓然椅在椅背,叹道:“若我猜得不错,那半截印卷该是被杨虚彦随身携带,除非我们能清楚他的一举一动,趁他落单时凭小弟、子陵和少帅三人之力,攻其不备,把他搏杀,否则休想能把印卷抢回来。” 徐子陵皱眉道:“就算真能把杨虚彦击杀,可是侯兄这般借助我们两个外人的力量,不怕惹怒令师吗?” 侯希白苦笑道:“因为子陵并不知道我急于夺得印卷的真正原因,除了要先发制人,更重要的是为求能在石师手下保命。魔门的规矩,对外人来说,都是匪夷所思。在小弟十八岁那一年,石师曾立下魔门咒誓,假若我在二十八岁时挡不过他全力出手的花间派最高武技的花间十二支,将要我以死殉派,小弟今年二十六,时日无多,横竖要死,那还顾得其他事。” 徐子陵对魔门层出不穷、邪异奇诡的事早见怪不怪,闻言道:“既是如此,我可代表寇仲答应侯兄,会尽力助你取得下半截印卷。” 侯希白露出少许欢容,叹道:“现在我唯一占得的优势,就是杨虚彦仍不知我在旁虎视眈眈,一旦暴露形迹,轮到我有难了。” 徐子陵心中一动,道:“假设侯兄能变作弓辰春,侯兄不是可隐去形迹吗?” 侯希白一对眼睛立时亮起来,上下打量徐子陵好一会后,点头道:“我确有把握可把你这个弓辰春扮得十足十,只是若我变成弓辰春,子陵还凭什么身份在长安活动,你可比我更见不得光。” 徐子陵把心一横,微笑道:“我可扮回击杀天君席应的‘霸刀’岳山,岂不是两全其美?” 这个决定来得突然,但却有千百个理由支持徐子陵这么做。首先是是秦王李世民这一关。扮成弓辰春后的侯希白,自有与徐子陵的弓辰春截然有异的“气质”,只有这样才能令李世民看不破弓辰春是徐子陵,因为根本就是另一个人。至于其他人如卜廷等,只要侯希白晓得整个交往的过程细节,由于相处时日尚短,凭侯希白的才智,有心应付无心,定可应付裕如。 侯希白呆瞪着他,好一会才摇头叹道:“原来你是岳山,难怪岳山变得这么厉害。人人都以为是‘换日大法’的功效,原来真正的原因却是子陵的换人大法。哈!这事说出去都不会有人相信。” 徐子陵正容道:“侯兄要留心听着,我会把扮成弓辰春后所遇到的人事对话无有遗漏的告诉你,当你再学足我的声调语气,你就变成弓辰春啦!” 寇仲在常府的膳房内忙个不了,感觉像重演当年在飞马牧场当厨师时的情况,只不过今次不是弄点心,而是精心泡制雷九指想出来的驱毒丸。 常何挑了府中头脑与手脚特别灵活的两个男仆在旁负责各种帮忙细活,又特别从相熟的药铺请来制药的师傅作寇仲的助手,自己则在旁督师,真个忙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寇仲自己知自己事,把制法交待后,其他一概由请来的制药师傅“独挑大梁”,他则装模作样的在旁监察,只敢在常何耳边胡诌,因怕给制药师傅听到。 常何半信半疑的问道:“眼下此丹,娘娘是否真的可以痊愈?” 寇仰硬着头皮道:“服丹后再施针炙,保证娘娘会比以前更健康明艳,嘿!” 常府的管家忽然一仆一跌,气急败坏的奔来,两人被他吓得一齐吃惊时,管家嚷道:“皇上来了!皇上来了!” 首先是制药师傅和两名年青健仆惊惶失措的跪伏地上,寇仲则和常何脸脸相觑。 “皇上驾到”声中,身穿便服的李渊在李建成、陈叔达、王陵和一众御卫簇拥下,旋风般冲进膳房来。 常何和寇仲连忙下跪。前者高呼道:“臣常何拜见皇上。” 李渊的目光落在寇仲身上,然后移往制药的师傅,道:“莫神医请起。”那制药师傅竟被错认作莫神医,骇得像滩泥浆般软倒地上,那能说得出话来。 李建成在李渊身后低声道:“父皇!这个才是莫神医。” 李渊干咳一声,为表歉意,抢前把寇仲这既不似神医更不是神医的神医从地上扶起,同时下令道:“诸位请起,一切工作照常进行。” 制药师傅闻旨战战竞竞的爬起来,在李渊的利目注视下继续制丹大业。 李渊亲切的牵着寇仲衣袖移往一旁,低声问道:“捷妤患的究竟是什么病?” 寇仲在众人注视下,干咳一声,挺胸作出胸有成竹的神医款儿,道:“娘娘的病乃罕见奇症,勉强可唤作虚寒阴热,嘿!真不常见” “请问莫先生,什么叫虚寒阴热?历代医书,好像从没有这般名字的病例,幸好先生有以教我。” 说话者乃随李渊来的人员之一,四十来岁的年纪,长着一把美髯,貌相清奇。 李建成向寇仲打个眼色,道:“这位就是有‘活华陀’之称的韦正兴大夫,与莫先生份属同行,两人多多亲近。” 寇仲暗忖幸好得雷九指点化,否则这刻就要出乖露丑,最怕是揭露自己这神医是冒充的,就要吃不完兜着走。微微笑道:“先生大名,早如雷贯耳,今日有幸得会,实小人的荣耀。” 韦正兴目光扫过制丹的材料,冷冷道:“犀角片、天花粉、麻黄、崩大碗等多为解毒滋阴之药,不知跟娘娘的病有何关系?” 寇仲怎敢和他直接对阵接招,又不能透露张捷妤是中了杨虚彦焚经散之毒,只好避重就轻的道:“娘娘病发之初,是否两颊生赤,口干却不愿多饮,脉搏转缓,舌苔灰黄,整天昏昏欲睡呢?” 韦正兴微微一怔,李渊龙颜大悦道:“正是如此,莫先生有如目睹似的,教人惊讶。” 寇仲说的其实是中了焚经散的徵象,此时他岂容韦正兴继续质疑,道:“这就是虚寒阴热的症状,阴阳交劫,病变最速。我这回春丹功可治本,再经小人施针贯通脉气,包保娘娘可在数天内痊愈,皇上请放心。” 李渊大喜道:“如此朕再不敢打扰莫先生的工作,先且回宫等待先生的好消息。” 寇仲暗叫一声谢天谢地,眼前唯一的愿望是希望这颗雷九指想出来的回春丹灵灵醒醒,可治好张睫妤的怪病,否则就轮到他自己患上绝症。 卷三十一 第五章 妙手回春 寇仲在常何的陪伴下,坐在凝碧阁的外厅,静候张睫妤服下解毒药后的佳音。雷九指在这方面因得鲁妙子真传,务求以猛制缓,行险在一贴药内尽清她体内焚经散的毒素。 经常何解释后,他始知道“睫妤”非是这位美丽娘娘的名字,而是贵妃的一种级别。所以不能唤她作睫妤娘娘。只可一是唤张娘娘,一是叫作睫妤贵人。宫廷礼节,只名号一项足可令寇仲此等“野民”大感头痛。两人饿着肚子直等到宫城全亮起灯火,郑公公来请寇仲到内堂去。 常何生出与寇仲“患难与共”的感觉,低声道:“万事小心,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寇仲暗忖以常何这在宫场打滚的人,肯说出这番话,已非常有情义,心中感动,点头应是,随郑公公往内堂步去。 美丽的张睫妤仍像今早般拥被虚弱无力地软靠卧椅上,乍看似没有起色,但落在寇仲的锐目内,察觉出她的脸色大有分别,少了以前白中透灰黯的可怕色素,显然雷九指开出来的解毒药方生出神效,寇仲顿时心中大定。 李渊坐在张睫妤的身边,右手探入锈被内紧握她的左手,爱怜地看着这个宠妃,像不知寇仲来到。 其他太监宫娥恭立两旁,气氛肃穆。 寇仲正要下跪,李渊头也不回地道:“莫先生请到这里来,其他人给朕退下。” 郑公公和一众太监宫娥忙叩首离开,寇仲则神气地来到李渊旁边。 李渊这才朝他瞧来,和颜悦色的道:“莫先生不愧神医之名,睫妤自得病后尚是首次服药后没有呕吐出来,脸上颜色更有好转。不知下一步该如何着手治理呢?”张睫妤勉力睁开修长人鬓的美目,朝寇仲略一点头,以示谢意。 寇仲移往另一边为他特设的椅子坐下,道:“小人可否再为娘娘把脉?” 李渊洒然道:“朕虽当上皇帝,但仍有半个江湖人的身份,莫先生不用拘礼。” 张睫妤把玉手探出被外,寇仲忙把三指按下,暗唤一句老天爷保佑,缓缓送出真气。 李渊震道:“莫先生的真气非常精纯。” 寇仲知他因握着张睫妤的左手,故生出感应,李渊乃一阀之主,乃天下有数高手之一,眼力当然高明。真气畅通无阻的穿行经脉气血之间,寇仲更肯定解去了焚经散的毒害,心智亦灵活起来,肃容应道:“家叔有言,用针不练气,等若有肉无骨,事倍功半,所以小人自幼练气。嘿!由于小人尚未娶妻,童子功自然清纯一点,多谢皇上赞赏。” 张睫妤忽地长长舒一口气,娇声道:“莫先生的家传气功有独到之处” 凭着这些天来疗治沙天南等的经验,寇仲积累了一点心得,横竖韦正兴这大行家丕在,怎都要显点神医的本色,胡诌道:“察其血气血,则寒邪在表;诊其脉沉,则阴寒在里。若要表里兼治,必须大小针并用。照小人判断,不出三日工夫,每天施针一次,娘娘必可霍然而愈。” 李渊对他已是信心十足,大喜道:“有劳莫先生啦!” 徐子陵扮成商旅,偷偷溜出城外,到城门关闭前,再化身为岳山,凭侯希白买回来的户籍大摇大摆的入城。 在昏暗寒冷的冬夜里,徐子陵以斗篷厚袍把头脸掩盖,除非是熟悉岳山者,否则谁都只会以为他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家。 入城后徐子陵重视岳山的霸气,揭开斗篷,昂然在朱雀大街跨步疾行。 尚有三天就是新春佳日,严寒的天气也挡不住办年货的人潮。 比起关外,关中就如巴蜀般,一派太平盛世的兴旺情况。 徐子陵兵行险着,就拣雷九指的东来客栈投店,直到此时,晓得雷九指和他们关系的只有林朗和公良寄两人,所以雷九指理所当然地成为他和寇仲间联系的桥梁。 雷九指像鲁妙子般周身洁宝,又是老得不能再老的江湖客,什么棘手的事和场面都能随机应变地应付裕馀。 在房内坐下片晌,雷九指闻风摸过来,笑道:“岳老你好!” 徐子陵笑道:“有没有人跟踪岳某人呢?” 雷九指悠然坐下,道:“暂仍未见,岳老这几天安排了什么节目遣兴,要不要晚辈为你筹谋策划?” 徐子陵知他念念不忘要自己去为他在赌桌上击败明堂窝的大仙胡佛,岔开去问道:“莫神医那边有没有消息?” 雷九指道:“怎会这么快有消息,岳老请放心,解毒乃我雷九指拿手本领之一,就算医不好人,也绝不会医死人。哈!你这小子真走运。” 徐子陵一怔道:“走什么运?” 雷九指凑近低声道:“刚才弓小子来过一趟,告诉我刚见过秦王,座中有位宾客是巴蜀人,不住向他套问巴蜀的情况,包括当地的风土人情。你说假如换作是你,会有什么后果?” 徐子陵倒抽一口凉气,李世民确是厉害。假若那见他的弓辰春是徐子陵而非侯希白,无论他外表神态如何天衣无缝,全无破绽,也要立即被揭破身份。 只有侯希白这生于斯长于斯的巴蜀人才能过关。 雷九指道:“侯小子只是路过时顺道进来说了两句,听说今晚还要陪卜杰等到上林苑去,我们不如也到明堂窝趁个热闹,否则长夜漫漫,如何可捱到天明。” 徐子陵失笑道:“长夜漫漫,正是上床作梦的大好辰光,被窝不是比赌窝更迷人吗?” 雷九指笑道:“岳老到长安来不是只为睡觉吧?” 徐子陵知道缠不过他。无奈道:“好吧!我尚有一副黄脸汉的面具。问题却在你那方面,最好不要扮作雷九指。” 雷九指大喜道:“不扮雷九指便扮山东来的行脚商吧,这是我另一个能保命的身份,皆因我真的干过这行业。哈!只要我从九指变回成十指,谁都不会怀疑到我身上来。岳老放心。” 常何只看李渊满脸春风纾尊降贵地亲自把寇仲送到外堂,便知寇仲已大显神医本色,做出好成绩来,连忙向李渊下跪。 李渊笑道:“常将军请起,朕本要请莫神医留在宫内好让朕尽地主之谊,可是医者父母心,莫神医却要回去看令岳的病况进展,明早才再入宫为睫妤治病,常将军给朕好好款待莫神医。” 寇仲心中暗道:假若留在宫内,实与坐囚牢没什么分别,还怎能跟徐子陵商量大计、看看如何着手寻宝? 常何领旨,领寇仲离开太极宫。 到承天门外,冯立本早在恭候消息,寇仲尚未有机会说话,常何兴奋地抢着道:“莫先生果然不负太子殿下重托,娘娘的病情大有起色,皇上都不知多么赞赏莫先生呢。” 冯立本大感意外,李建成不敢等候消息,正因对寇仲信心不足,眼不见为净下,自行到北里上林苑享乐去也。冯立本得闻佳音,当然精神大振,换过另一副恭敬的脸孔,使手下牵来马匹,道:“莫先生请上马,太子殿下正在上林苑恭候先生大驾。” 寇仲心中叫苦,偏是推辞不得,就算藉口说累要回“家”休息,也须亲口向李建成提出。 这么搞下去,他那还有时间去寻宝? 明堂窝与上林苑毗邻并立,对面就是六福赌馆,这三组各自独立的建筑组群,形成北里的中心区和重点所在,其他规模较小的青楼和赌馆,众星拱月般更衬托出它们的气势。在这些青楼赌馆门外,有人大做买卖,有摆小摊卖烧饼与脆麻花的,有炸油糕、卖鸡蛋的,热闹非常。 上林苑之所以名闻全国,确有其独特的风貌,不像六福赌馆和明堂窝般那样用大量的彩色琉璃的三彩砖瓦作装饰,而是追求一种高贵淡雅、充满书卷气味的装饰。入门后的主建筑物最具代表性,大片的灰砖墙,屋顶是黑色琉璃瓦绿色的剪边,檐下是青绿的彩画,支柱和隔扇栏杆都不施彩绘而露出木材原色,柱上楹联亦以硬木制作,温文尔雅,难怪诗人墨客颂声不绝。 徐子陵只是路经时惊鸿一瞥,也生出想内进一游的兴趣。想起侯希白扮的弓辰春此刻正在内中某处风花雪月,当是如鱼得水,乐在其中,更大觉有趣。对赌场这种能令人倾家荡产的地方,若非被雷九指半强迫的架来,他自己绝不会踏足半步。 不过他生性随遇而安,既来之则安之,随着雷九指扮的山东布商,挤在赌客群中,糊里糊涂地进入明堂窝的大堂。 徐子陵不能相信的瞧着宫殿般宽敞的大堂内的热闹情景。 近千人分别围着五、六十张大赌桌,正赌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不知是否防人舞弊出术,堂内的灯火特别辉煌明亮。骰子在盅内摇撞得震天价响的清脆音,配合着男女的哈喝起哄,来声拍掌,令他几疑置身噩梦里。 雷九指凑在他身旁道:“你有多少银两在身?” 徐子陵随口答道:“共有五十五两黄金。” 雷九指咋舌道:“好小子!竟然身怀巨资,全给我拿来。” 徐子陵愕然道:“不用这么多吧!” 雷九指毫不客气地探手入他囊内取钱,笑道:“你若不想在这里把卵蛋都挤出来,当然要显示一下实力,看我的!”逢自去了。 徐子陵呆立一旁,暗忖雷九指每次踏进赌场,就像变成另一个人似的,恐怕这便是赌徒的本色。 好一会雷九指携着大袋筹码回来,还扬手显示两个铜牌,得意洋洋的道:“有这两个贵宾牌,我们可像其他达官贵人般,到其他四个贵宾堂去趁热闹。兄弟!来吧!行乐及时啊!” 徐子陵苦笑道:“赌钱有啥乐子呢?” 雷九指兴奋的搭着他肩头,朝另一端走去,叹道:“在赌场上决生死,总比在战场上打生打死更好过吧!今晚你定要赢出个名堂来,否则以后的计划会很难进行下去。赌场只会尊重两种人,一种是有输不尽钱财的豪客,另一种就是能赢钱的高手,明白吗?” 李建成带头举杯向寇仲祝贺道:“祝莫先生药到回春,早日治好张娘娘的顽疾。” 布置讲究,以书画补壁,充满书卷气息的上林苑西座二楼北端的厢厅内,盈溢着胜利祝捷的气氛,寇仲带来的喜讯,顿时令李建成对他刮目相看,视之如上宾。 陪席者除新加入的常何和冯立本外,尚有神态倔做的可达志、曾与徐子陵交手而吃了亏的尔文焕、乔公山、卫家青三人。其馀就是独孤策和一位叫薛万彻的将领。寇仲特别留心这薛万彻,凭寇仲的眼力,从其举手投足的气度,当知此人武功不在李建成之下,比起可达志这特级高手亦所差无几。 独孤策只在几年前在云玉真的船上跟他碰过一次头,对他认识不深,不虞会被他窥破自己的真正身份。 出奇地李建成并没有召来姑娘陪酒唱曲,只与众亲信手下谈笑喝酒。 寇仲给安置在李建成左边的座位,另一边是可达志,由此可看出李建成对他这冒牌神医的礼待和重视。 李建成忽然凑过身来,低声对寇仲道:“莫先生那颗回春丹,是否真如韦正兴所指,主要是用来驱毒的?” 闻弦歌知雅意,瞬那间寇仲把握到李建成的坏心肠在打着甚么鬼主意。 此时薛万彻突然沉声喝道:“我们不用侍侯,给我退下!” 侍候的四位俏婢慌忙离开。 李建成赞赏地向薛万彻微一颔首,其他人肃静下来,聆听两人的对答。 寇仲心中暗骂,忖道无论自己如何与李世民对敌,亦不屑及用这种卑鄙的手段去陷害李世民。因为只要通过他这神医之口,又早有韦正兴的说话作伏笔,若告诉李渊张睫妤是被人暗中下毒,李渊必深信不疑,而在现今的情况下,最有下毒嫌疑可能的当然是一向与张睫妤不和的秦王府一众人等。 寇仲扮糊涂地点头道:“确有驱毒的灵效,不过驱的只是寒热之毒,在用药来说乃家常便饭,真正的主药是……” 李建成哪有兴趣听他长篇大论的谈论医学上的问题,打断他道:“此事迟些再向莫先生请教,在尚小姐凤驾光临前,诸位可有甚么助兴节目?” 乔公山狞笑道:“听说兴昌隆尹氏兄弟正在隔邻款待那叫莫为的小子,不若我们也略尽地主之谊,好好为他洗尘!” 寇仲一呆道:“莫为!家叔也叫莫为啊!” 常何怎知寇仲是先发制人,点头道:“真的很凑巧。” 众人亦毫不在意,李建成皱眉道:“此事不宜轻举妄动,父皇今早在封尚书安排下,曾在东大寺接见过此人,询问岳山与席应在成都决战一事。” 可达志淡淡道:“只要我们不伤他身体,只是挫折他的气焰,皇上怎会怪罪殿下?” 寇仲心中叫苦,若出手的是可达志,徐子陵便不得不使出真功夫,那岂非立即露底,致前功尽弃。 尔文焕、乔公山和卫家青三人立即附和,推波助澜。薛万彻沉声道:“我看这个莫为有点问题,虽说江湖卧虎藏龙,但像他如此高明的剑手,怎会从未听过他的名字?” 寇仲心中叫糟,偏又毫无办法。 李建成悠然道:“我亦怀疑过他,可是今天秦王曾召见他,并使人详细盘问他有关巴蜀武林的事,这莫为一一对答无误,可知他确是来自巴蜀的剑手。” 今回轮到寇仲大惑不解,从雷九指口中,他得悉徐子陵确化身为莫为加入兴昌隆,可是徐子陵虽曾到过巴蜀,但只属走马看花的逗留两三天,何来资格应付有关巴蜀的诸般问题? 可达志长身而起道:“管他是哪里人,让本人过去和他拉拉交情吧!” 寇仲心中叫娘,眼睁睁的瞧着可达志往厢门走去。 这一关可如何化解? 李建成在可达志准门前,忽然叫道:“达志请把那莫为唤过来,让本殿下看看他是何方神圣。” 可达志怔了一怔,高声答应,这才出房。 卷三十一 第六章 青楼赌馆 明堂窝的四个贵宾堂是四座独立的建筑物,以游廊把主堂相连起来,游廊两旁是亭池园林的美景,环境清雅,与主堂的喧哗热闹大异其趣。 由于历代君主不时有禁赌的措施,所以赌场有“明堂子”和“私窝子”之别,前者是公开的赌场,后者则是以私人公馆作为赌场。明堂窝把“一明堂子”的“明堂”与“私窝子”的“窝”字撮合而成“明堂窝”,可见“大仙”胡佛在赌林的威望声势。亦可见在天下尚未统一的纷乱形势中,各方赌豪赌霸争相竟起的热烈情况,由于牵涉利益巨大之极,所以能出来开赌馆者,不但本身财力雄厚,在黑白两道都吃得开,背后更必有权贵在撑腰。 长安最大的两家公开和合法的赌场是明堂窝和六福赌馆,前者有李渊宠妃尹德妃之父尹祖文撑腰,后者则有李元吉包庇,所以都站得非常硬,连主张禁赌的李世民也奈何不了这两家赌场。 表面上主持六福赌馆的人是有“神仙手”之称的池生春,但据雷九指猜估,池生春该是香生春,乃香贵的长子,香玉山的大哥。 这些事都是在去明堂窝途中,雷九指逐一说与徐子陵知道,好坚定他争雄赌国的决心。只有分别在赌桌上击败“大仙”胡佛和“神仙手”池生春,才可把香贵引出来,进行雷九指要从内部摧毁香家的大计。 明堂窝的四座贵宾堂以“大仙”、“天皇”、“地皇”、“人皇”命名,除首堂的“大仙堂”不设走局,后三堂均各有所事,天皇堂赌骰宝、地皇堂赌番摊、人皇堂赌牌九。都是广受欢迎的赌博种类。 大仙堂则实为明堂窝的最高圣地,内分为十八间小赌厅,任赌客选择赌博的方式,赌场方面无不奉陪,也可安排客人成局互赌,赌场只以抽水收取头串。 徐子陵和雷九指进入专赌骰宝的“天皇堂”,此堂只有主堂三分二的面积,但人数则是主堂人数的四分之一,宾客品流较高,无不衣着华丽,剪裁得体,虽不像外堂赌客的喧哗吵闹,但气氛依然热烈。 其中还不乏华衣丽眼的女性,占大多数为贵宾巨贾携来的青楼姑娘,人人赌得兴高采烈,昏天昏地。 雷九指来到赌场,像回到家中般舒适写意,拉着徐子陵到摆在一角的椅子坐下,自有赌馆的看场饼来招呼,奉上香茗。 徐子陵呷上一口热茶,摇头叹道:“我真不明白为何这么多人会在此沉迷不舍,难道不知十赌九输这道理吗?” 雷九指悄声答道:“这道理虽是人人晓得,可是人性贪婪,总以为幸运之神会眷顾着自己,故都趋之若鹜,否则赌场早垮掉了。” 雷九指的目光又在赌客中来回搜索,才再好整以暇的道:“赌场是个具体而微缩的人世间,甚么形式的人也存在其间。有人只为消磨时光或遣兴,闲来无事藉赌博来调剂生活;有人则为炫耀财富,一掷干金而不惜,赌场等若他们摆阔气的地方;对另一些人来说,赌桌上紧张的竞争,是一种心理上的超脱,可把烦恼转入到玩乐上,寄情赌局;更有人只为好奇,又或藉通过赌局与别人拉关系,进行交际活动,甚至故意输给对方,等如变相的贿赂。最坏的一种是偏执狂赌,输了想翻本,赢了还想赢,那就沉迷难返,永沉苦海。” 徐子陵大讶道:“你倒看得透澈,我虽想过这问题,但只能想到赌客是受赌博中放荡刺激的气氛、变化多端的局势、胜负决定于刹那之间、侥幸取胜赢大钱的投机心理所吸引,没有想过其他的情况。” 雷九指微笑道:“闲话休提,不如去看看老弟你听骰的本领,会否因疏于练习而消失。” “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巴东三峡猿呜悲,猿鸣三声泪沾衣。” 卜杰、卜廷、田三堂、肖修明、谢家荣、陈良、吴登善、刘石文和陪酒的九名美妓,那想得到“莫为”的即兴诗与他的剑法都是那么高超,无不喝采叫好,互相痛饮一杯。 陪侯希白的美妓唤桂枝,半边身挨到他怀里,娇声滴滴道:“莫爷文思敏捷,看来在长安是难逢对手哩!奴家再敬你一盅。” 侯希白心中却略感后悔,吟诗作词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但若由徐子陵扮回他这个莫为,恐怕会成为难题。 只恨他身到青楼就像赌场之于雷九指,两杯下肚,美女在旁,立即荡志忘情,不能自已。 在众人喝采助兴声中,他喝着美女送至唇边的美酒之际,有人在门外操着不纯正的汉语笑道:“希望莫兄的剑也像出口成诗的本领,让达志能大开眼界。” 卜廷等同时色变。 侯希白把酒一饮而尽,长笑道:“朝发上林,暮宿上林;朝朝暮暮,上林依旧。可兄既要见识小弟的剑法,乃小弟的荣幸。只是刀光剑影,不怕大煞上林的风月吗?” 大门敞开,现出可达志伟岸的身形,这来自东突厥的年青高手双目如电,凝注在侯希白的脸上,从容自若的道:“以武会友,其实是以诗酒会友外的另一种形式,我们又不是以性命相搏,何碍于上林苑的良辰美景?” 侯希白潇洒笑道:“说得好!让小弟敬可兄一杯。” 侯希白的闲适写意,大出可达志意料之外,岂知侯希白天生便是这种挥洒随意的人,就算落败被杀,至死也不会改变这本色。 可达志表现出高手的气度,踏前直趋桌旁,接过侯希白亲自为他斟满的美酒,举杯道:“莫兄果然气概不凡,我们就以三招为限,为上林苑的美景添点颜色。” 侯希白心中大定,若放手相搏,被迫要亮出独门的美人扇,便糟糕之极。 在卜杰等人忧心忡忡注视下,侯希白长身而起,与可达志举杯互敬,在以武相会前先来个以酒相交。 可达志表现出突厥武人的狂悍,随手摔掉杯子,发出一下清脆的破碎声,双目闪过浓烈的煞气,语气却出奇的平静,道:“太子殿下的厢厅比较宽敞些,莫兄请!” 转身便去。 侯希白向卜杰、卜廷等打个着他们安心等待的手势,跟在可达志背后出房而去。 其他睹客以艳羡的目光,瞧着徐子陵收取赢得的彩注,更关心的是他接着押的是大小两门的哪一门。 徐子陵赌了七手,押中五手,令他赢得近五十两的筹码,等若五珠钱近二百两的可观财富。 原来隋室一统天下,统一货币,铸造五铢钱,到炀帝登位,由于征战连年,国库开支繁重,隋室大铸五殊钱,令质数和市值大跌,通胀加剧,兼之王纲弛乱下,更有巨奸大恶狂铸私钱。唐室立朝关中,李渊采李世民之议,另铸新钱,名为开元通宝,积十文重一两。治下民众可以旧朝五铢钱换新币,出四两五铢钱兑换算开元通宝一两,所以在长安赢五十两,等若在关外地区赢五铢钱二百两,数目不菲。若直接以黄金兑换通宝,每两黄金约可换三十多两通宝,所以徐子陵的五十两筹码身家,实是一笔可观的财富。 天皇厅虽专赌骰宝,但也有各种形式的赌法,有赌大小两门,既有分十六门押注,或以各骰本身的点数下注。如三颗骰子中,有一颗符合押中的点数,是一赔一,两颗则一赔二,三颗全中一赔三。 有的是采番摊式的赌法,把三骰的总点数除以四,馀数作押中点数。 最复杂的是用天九牌的方式作赌,以三颗骰配成天九脾的各种牌式,再据天九的规则比输赢。形形式式,丰富多样,难以尽述。 徐子陵采取最简单的大小二门方式,皆因听骰仍不是那么百分百准确,未能每次都听到三颗骰的落点,所以赌两门赔率虽只一赔一,但却有较大的胜算。 雷九指故意不靠近他身旁,只在赌桌另一边帮着把风。 叮当不绝,盖盅在一轮摇动下静止下来,摇盅的女荷官娇唱道:“有宝押宝,无宝离桌。” 围看赌桌的三十多名赌客目光都投在徐子陵身上,看他押那一门,好跟风押注,望能得他的旺气提携赢钱。 徐子陵早得雷九指提点知道不宜在这种情况下赢钱,否则会惹起赌场方面的注意,遂故意押往输钱的一门,累得人人怨声大起,庄家当然是大获全胜。 徐子陵见好就收,取起筹码,向雷九指打个眼色,移往另一桌下注。 忽然一把女声在他身旁响起道:“这位大爷可否请移贵步,我家夫人有事想向大爷请教。” 徐子陵愕然朝说话的姑娘瞧去,对方作婢子打扮,年纪不过双十,可是眉梢眼角含孕春情,目光大胆,不像正经人家的婢女。皱眉道:“姑娘的夫人是谁?” 艳婢伸指一点,媚笑道:“我家虹夫人在长安谁人不识,大爷定是初来甫到,对吗?” 徐子陵循她指示的方向瞧去,只见一名盛装美服的美妇,正俏坐一隅,身后还站着两名保镖模样的大汉,对他的眼光正以微笑回报。 徐子陵心中大讶,这女人似乎是看上自己,当不会是因自己这张腊黄的假脸。若是瞧中他徐子陵的赌术,则更是奇怪。皆因他只赌过那十手八手,实不足让对方可作出判断。冷哼一声道:“老子正赶着发财,没时间和贵夫人闲聊。” 不再理那艳婢,挤进围在另一赌桌的人堆内去。 李建成拍掌道:“好!京兆又多了一位有胆色的好汉,不论胜败,本殿下均赐每方各十两黄金。” 侯希白依礼拜见,朗声道:“多谢太子殿下赏赐。”目光从李建成处移往寇仲,目光一触即收,双方都即时把对方人认出来。不过如非两人均知对方在长安,恐怕一时间也不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寇仲则心中大定,知道侯希白决不会泄露底细,更因李建成想笼络侯希白这个假“莫为”,更令他少了担心,剩下的就是可舒舒服服摸清楚可达志的狂沙刀法,异日对上时将更有取胜把握。 “销!” 可达志拨刀出鞘,摆开架势,动作完美无瑕,却没有剑拨弩张的味道。 初次见可达志拨刀的寇仲和侯希白都心中大凛。 要知就算是一流的好手,只要以兵器摆开起手进攻的准备招式,总会自然而然流露出杀伐迫人的气势,像可达志般连气势都可控制得收发由心,全由心意决定,实已臻达宗师级的境界,其中玄妙处,只有高明如寇仲、侯希白者始可明白。 正急望可达志为他们讨回公道的亦文焕、乔公山和卫家青同声叫好。 李建成则脸带欢容,从容自若的注视仍未露剑的侯希白,只见他风度洒脱,也是一派武林高手的气度。 薛万彻仍是那副深藏不露、莫测高深的神气,看似并不关心即将在厢厅上演的龙争虎斗,但寇仲却晓得他正全神贯注在可达志身上,反而对侯希白不太关心注意。 侯希白往腰际一抹,长剑即来到纤长的手上,像把玩美人扇般在身前扇起一片精芒,这才遥指十步许外的对手,欣然笑遣:“若非可兄定下三招之数,小弟恐怕会吓得连剑都拿不稳呢,可兄请!” 常何、冯立本均露出讶色,皆因侯希白的动作潇洒自如,悦目好看,隐然有大家之态,更想不到是他竟能面对可达志这名动长安的高手,仍不露出丝毫虚怯的情状。 可达志目光忽然变得无比锐利,冷喝一声“好”!狂沙刀立即催迫出刚猛无伦的刀气,直迫对手。本是“风和日丽”般的气氛,立时转为“狂暴风沙”般的凛冽气势。 最令人惊异的是他通过实力催发出的气劲,就像一卷狂沙般“一粒粒”的往侯希白投去,触肤生痛。如此诡奇的气功,侯希白尚是首次遇上。 以侯希白之能,当下亦被迫以剑划出一个小圈,暗藏扇招地以抵御对方刀气。若以高下论,他已落在下风。 可达志得势不饶人,像一头找到猎物的猛虎般微往前俯,两脚一撑,离地扑前,手上狂沙刀似是毫不费力地往侯希白划去,但厅内诸人无不感到他这一刀重过万斤,实有无可抗御的威势力道。 寇仲看得心内骇然,只以这一刀而论,可达志的刀法绝不下于当日击败“铁勒飞鹰”曲傲的跋锋寒,其举重若轻处,则尤有过之。 侯希白却是无暇多想,只见对方刀势一发,刀气已先一步及体,忙把剑当扇使,往横斜退,这才发招。顿时电光激闪,剑气弥漫,把攻来的可达志完全笼罩其中。 “呛”! 刀剑相交。 侯希白跄踉跌退两步,险险挑开可达志的狂沙刀,后者不进反退,回到原处,长笑道:“莫兄确没有令达志失望!不过今趟若非以武会友,达志的狂沙刀法将会如狂沙滚滚般攻往莫兄,莫兄认为可接本人多少招呢?” 侯希白惊魂甫定,暗忖若用的是这把不趁手的剑,不出二十招之数可能他便一命呜呼,但若换过是美人扇,则胜败难料。 他为人洒脱,并不把一时得失放在心上,抱剑笑道:“可兄的狂沙刀法确是名不虚传,鄙人甘拜下风。” 可达志心中愕然,他本想引侯希白作强硬回应,便可再展绝技务在两招之内杀得他俯首称臣,岂之对方竟当场认输,下两招还怎能施展? 李建成长笑而起道:“莫兄能挡可达志全力一刀,足可名扬京兆,如此人材,岂可埋没,赐坐!”寇仲亦听得心折,李建成虽然惯用见不得光的手段去害人,但本身却是个有眼光和懂得收买人心的材料,堪为李世民的顽敌。侯希白还剑鞘内,正和可达志坐入位内,门外有人嚷道:“秀芳大家到!” 众人连忙起立,就算李渊驾临,其尊敬的神态亦不外如是,连可达志也露出渴望期待的神色,可见尚秀芳足以骄人的魅力。 寇仲和侯希白交换个眼神,心有同感,就是想不到在如此情况下,与这久违了的绝世娇娆再次相逢。 卷三十一 第七章 宝踪何处 徐子陵加入共分十门押注的骰宝赌桌,赌七铺胜三铺,但因他赢的每铺都押下重注,庄家须按他押的比率赔贴,所以仍然赢得七十多两通宝,加上刚才赢回来的共百多两,确是满载而归。 他已惹起赌场方面的注意,不但有人在旁监视他,摇盅的亦换过另一个年纪较大的老手。 这新庄家摇盅的手法别有一套,骰子在盅内不是横撞而是直上直落的弹跳,忽然三粒骰子同时停下,教人大出料外。 庄家露出一丝充满自信的笑意,盯着徐子陵道:“各位贵客请押宝。” 徐子陵暗忖,要显真功夫,就看这一铺,一股脑儿的把赢来的百多两全押在十二点那一门上。 能入得贵宾厅者皆是非富则贵,可是见到徐子陵如此脸不改容的大手笔押注豪赌,一掷百金而不惜的模样,仍惹起一阵轻微哄动。 其他人纷纷下注,大部分人都跟风押十二点。 在万众期待下,庄家双手揭盅,眼明手快的一下子熟练地举起盅盖,露出骰子向上的三面,分别是“四”、“五”和“六”,加起来总点数是“十五点”。 包括徐子陵在内,没有人押中宝。 一阵失望的叹息声。 徐子陵自知功夫仍差一点,被庄家特别的摇盅手法所惑,把“六点”错听为“三点”。 庄家做然一笑道:“这位爷儿今趟的手气差一点,还要不要再试一下赌运?” 徐子陵感到那虹夫人的目光凝注在自己身上,由第一铺起,她一直在旁别有居心的看自己下注,且不时赌上一两铺。 徐子陵把雷九指换来分给他的筹码共二百多两从怀内掏出,放在桌面上,心想只要输掉这笔钱,连雷九指也将不得不放他回客栈睡觉。 众人一阵交头接耳,气氛热烈起来。老手庄家似亦有点紧张,若给徐子陵以孤注押中,赌场须赔出千多两,可算得不是小数目! 徐子陵当然没有十足把握去赢这一场,不过他真的毫不把这笔够一般人家过一年奢华生活的钱财放在眼内,所出全无任何得失成败的压力,暗捏不动根本印,把灵觉提至极限,他不但角“耳”去听,更用“心灵”去感受。 “砰”! 骰子落下,盅子亦轻巧的安放桌面上。 徐子陵听到其中一粒骰子仍在盅内轻轻翻动,再非先前盅停骰落的格局,而是其中一粒骰子仍在转动。暗叫好险,前一回正因听不到这微小的变化,致输了一着。这手法显然是针对懂听骰的高手。 徐子陵含笑把筹码全押在九点上。 今趟众人各押各的,只有那虹夫人把二十两筹码跟他押在同一门上。 盅开。 正是九点。 尚声秀芳乌黑闪亮的秀发在头上结成双鬓望仙髻,身穿传自西北外族的流行淡绿回装,高翻领,袖子窄小,衣身宽大,裙长曳地,领袖均镶有锦边,穿着一对翘头软棉鞋,在两名俏婢陪伴下,翩然而至。其风华绝代的神采艳色,即使贵为大唐太子的李建成,亦生出自惭形秽之感,更遑论他人。 李建成本对尚秀芳姗姗来迟颇为不满,岂知给她能摄魄勾魂的剪水双瞳扫过,立时所有怨愤全抛诸九宵云外,忘得一于二净。 尚秀芳施礼道歉,仍是娇息喘喘的。包括寇仲和侯希白在内,无不为她的软语莺音,动人神态色授魂与。李建成向尚秀芳介绍初次见面的寇仲和侯希白,这美女表现出一贯的客气,却没怎么在意。 随在尚秀芳身后,两名健仆俸来方筝,安放在厅子中央处,一切妥当,尚秀芳轻移玉步,在筝前坐下,众人重新归座,婢仆退往厅外。 在一众期待下,尚秀芳神色宁静的拨弦调音,随口轻吟道:“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她以吟咏的方式,不徐不疾地把前代大诗人陶渊明的田园诗,配以调较筝弦发出来跌荡有致、迂回即兴的清音,仿佛轻柔婉转他说出一段充满神秘触感的美丽诗篇,教人忍不住倾神聆听,希望她迷人的声音永远不要休止。 寇仲别头瞧往窗外,大雪之后的长安一片雪白,反映着天上半阕明月的色光,忽然感到自己给尚秀芳带有强大感染力的吟咏携至很遥远的地方,再从那里出发,孤独地在某一个无尽无穷的天地间漫游,什么争霸天下,杨公宝藏,已是另一人世间发生跟他无关痛痒的事。 以往他每次见到尚秀芳,都有“直接参与”的感觉,今趟化身为丑男莫一心,成了“旁观者”,反而更为投入,连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为何会如此。 “叮叮咚咚。” 尚秀芳吟罢,露出凝神思索、心驰物外的动人神态,纤长秀美的玉指在弦上看似漫不经意的拨弄,全无斧凿之痕地编织出一段一段优美的音符,隐含挥之不去哀而不伤的淡淡怨愁。音符与音符间的呼吸,乐句与乐句间的转折,营造呈示出乐章的空间感和线条美,音色更是波斓壮阔,馀韵无穷。 在全无先兆下,尚秀芳飘逸自如的歌声悠然在这筝音的迷人天地间里若明月般升上晴空,纯净无瑕的唱道:“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宝剑值千金,被服丽且鲜。斗鸡东郊道,走马长揪间。驰骋未及半,双兔过我前”。 在难以捉摸,又配合得天衣无缝的筝音伴奏下,她以离漠、性感而诱人的嗓音唱出感人的心声。 厅内各人无不感到此曲乃是为自己而唱。那种温存可心的感受,确是难以形容。 “白日西南驰,光景不可攀。云散还城邑,清晨复往还。” 筝音转急,绽露锋芒,涤炼有力,就在馀情末尽、欲罢不能之际,筝音由近而远,倏然收止。 就在众人仍在如梦初醒的状态,侯希白忘情地带头鼓掌,叹道:“‘白马饰金勒,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秀芳大家一曲道尽京城众生之相,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包括寇仲在内,众皆愣然。这番话由李建成来说,是理所当然。可是出自侯希白这“外人”之口,却有点喧宾夺主。 尚秀芳微微一怔,朝侯希白瞧去,柔声道:“莫公子原来文武全材,秀芳五内佩服才真哩!” 寇仲为谋补救,忙插口道:“小人刚才首次得闻秀芳大家的动人仙曲,忍不住也想大声喝采,却给莫兄抢先一步。” 李建成想起自己初聆尚秀芳色艺双全的表演时那顿然忘我的情景,亦立时释然,长身而起道:“秀芳大家请入座。” 侯希白这才知自己失态,更知不宜久留,乘机告辞。寇仲也趁势藉口疲累离去,常何无奈下只好陪他一道走。 李建成亦不挽留,只是心中讶异为何绝色当前,两人仍是那么的说走便走。 尚秀芳虽没有为此说话,但心中对两人却留下深刻的印象。 徐子陵和雷九指离开明堂窝,来到街上,到北里趁热闹的人仍是有增无减,两人漫步朝客栈走回去,寒风呼呼下,另外有一番滋味。 雷九指提着重甸甸一袋开元通宝,道:“这笔赌本,足够让你成为长安的赌王,照我看你的听骰绝技,已比为师我青出于蓝,即是已臻天下第一。” 徐子陵笑道:“这种天下第一不要也罢。你有没有打听过那虹夫人是何方神圣?” 雷九指道:“虹夫人在关中赌场是无人不识的名人,皆因她有个很硬的靠山,你猜是谁?” 徐子陵道:“听你的口气,应该是熟人,究竟是谁?” 雷九指压低嗓音道:“就是京兆联的杨文干,虹夫人本是上林苑的红妓,给杨文干收作小妾,最爱在赌场留连,却少有听说勾引男人,因为谁都不敢碰杨文干的女人,真不明白她为何找上你。” 徐子陵淡淡道:“该是看上我的赌术,奇怪是其后再没找我说话,不过我们亦不应和杨文干的女人缠上,对我们有害无利。” 雷九指拉着他转进横巷,讶道:“我还以为有人会跟踪我们,看我们在什么地方落脚,好摸清我们的底细。” 徐子陵道:“此正是我们的一个难题。若给有心人看到我们两大赌徒走进东来客栈,而客栈内其实又没这两个住客,不引起人疑心才怪。” 雷九指搭着他肩头,走出里巷,横过光明大道,沿望仙街南端走去,得意道:“这么简单的事,老哥当然已安排妥当。在西市东南方永安渠旁的崇贤里我有座小院落,就当是我们往来经商落脚的地方。你的身份我亦安排妥当,保证就算有人调查都不会出岔子。” 徐子陵大讶道:“这并非可在数日内弄妥的事,是谁在背后支持你?” 雷九指领着他左转朝朱雀大街走去,放缓脚步,道:“当然是弘农帮的人,老哥我千方百计的去摧毁香贵的贩卖人口集团,有一半也是为我这个拜把兄弟。皆因他的亲妹在旧朝时被香家的人掳走献入隋宫,当时有杨广撑腰,谁都奈何不了他巴陵帮,现在该是跟他们算账的时候了。” 徐子陵忆起素素的音容,点头道:“好吧!我会依你的计划去进行的。” 雷九指遣:“回住处后,我会把全盘计划向你交待清楚,好让你能灵活执行。任他香家父子如何狞狡,势想不到有我们在暗中图谋他香家的覆亡。尚有一件事差点忘记告诉你,小仲着我为他张罗两副水靠,今晚他若能抽身,会来与你会合去探宝藏。鲁师的构想确是与众不同,竟把宝藏埋在河床下,难怪没有人能找得到。” 徐子陵苦笑道:“我已三晚末合过眼,希望他今夜脱身不得吧!” 常何把寇仲送回在跃马桥东北光德里的沙家华宅,千叮嘱万叮嘱明天会在卯时初来接他入宫对张睫妤进行第二轮的疗治,才告别离开。 沙福把他迎进大厅,寇仲见厅内仍是灯火通明,人声嘈杂,骇然止步道:“什么人来了?” 沙福兴奋的道:“数都数不清那么多人,老爷从皇宫回来后,来访的宾客没有停过,你看看外院停了多少辆马车。” 又凑到他耳旁道:“莫爷妙手回春,令娘娘霍然而愈的事已传遍长安,来访的人没有不问起莫爷的。老爷吩咐,莫爷回来后,立即请莫爷到大堂去和客人打个照面。” 寇仲听得心中唤娘,心想自己千不扮万不扮,为何蠢得要扮神医,这么下去,自己恐怕连睡觉的时间也要腾出来去行医治人。人谓言多必失,自己则该是医多必失。一把扯着正要起步的沙福,避往暗处。 肃容道:“明天大清早姑爷会来接我到宫内为娘娘治病,事关重大,我现在立即上床休息。我睡觉时更千万不能被人惊扰。嘿!皆因我练的是睡功,哈!懊称为卧功才对,明白吗?” 沙福不迭点头道:“当然是为娘娘治病要紧,小人送莫爷回房后,立即去禀知老爷。” 寇仲这才放心,但心神早飞到院外不远处的跃马桥去。 二更的鼓声从西市传来,一队巡军从跃马桥走过,沿永安渠南行,在寂静无人的大街逐渐远去,带走照明风灯的光芒,月色又重新柔弱地斜照着寒夜下的跃马桥。 徐子陵无声无息的从桥底的水面冒出头来,游往桥拱的支柱,两手攀附柱身,调息回气。好一会后轮到寇仲浮出水面,来到他旁,急促的喘了好一阵于后,苦笑道:“娘临终前只说跃马桥,馀下未说的可能是桥东一千步又或桥西二千步,总之绝不在这桥下,”长安可能是当今中原管理最妥善的城市,大渠底应在最近才清理过,积在渠底的淤泥,已给滤清得干干净净的。两人花了近半个时辰,逐尺逐寸的敲打搜寻,仍找不到任何宝藏入口的痕迹。 徐子陵环目扫视拱桥四周黑压压的豪门巨宅,叹道:“我们总不能逐屋逐户的去搜索吧?这些华宅都有护院恶犬,而我们更是见不得光的人。唉!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寇仲不悦道:“陵少从来都不是轻言放弃的人,怎么在寻宝一事上却偏会例外?” 徐子陵怔了半响,歉然道:“是我不对!好吧!由此刻开始,我会尽全力为你找出宝藏,无论成败,也由你来主持决定。” 寇仲探手搭着他肩头道:“这才是我的好兄弟。暂时不要想宝藏,先说说你那‘换人大法’的事,看大家以后如何配合。好小子,真有你的,竟懂得找侯小子扮你,否则只李小子一关你已过不了。” 徐子陵扼要的说出自己自下的处境,寇仲奇道:“听李靖说封德彝该是李建成的谋臣,为何却像与李建成作对的模样呢?” 徐子陵遣:“照我看他和李建成的关系颇为微妙,见李渊前他曾吩咐我不要提及李建成的任何事。如果真和李建成作对,就该通过我去揭发长林军的恶行。” 寇仲道:“迟早你会弄清楚他们的关系。不过你扮岳山去见李渊,却有一个极大的风险,不知你有否想及。” 徐子陵茫然道:“什么风险?” 寇仲讶道:“你少有这么善忘的,可能因我刚才曾见过尚秀芳,印像仍是非常深刻,所以才省起此事。” 徐子陵恍然道:“我真的没把这事放到心上。不过只要我未弄清楚尚秀芳和岳山的关系前,对她避而不见,该可没有问题。” 寇仲同意道:“幸好你扮的是性情孤僻高傲的岳山做出什么事来别人都只当作是理该如此。哈!真想不到你有晃公错这么老的一个情敌。” 徐子陵的心神却用在另外的事情上,问道:“你对雷九指和侯希白有什么看法,应否让他们加入我们的寻宝行动?” 寇仲皱眉沉吟道:“你对他两人比我熟悉些,你又怎么看呢?” 徐子陵肯定的道:“他们该都是信得过的朋友,只是侯希白与石之轩恩怨难分,杨公宝藏更牵涉到邪帝舍利,我们不得不小心点。” 寇仲点头道:“这就叫亲疏有别。雷九指怎都可算是自己人,侯希白则是半个外人,就以此界定他们参加的方式吧!” 徐子陵道:“不是我要横生枝节,雷九指要对付香家的行动我们在公在私均是义不容辞。而侯希白他要从杨虚彦手上夺回印卷,我们亦势难袖手旁观,这”寇仲笑着打断他道:“大家兄弟,说话为何还要见外,陵少的决定就是我寇仲的决定,多馀话再不用说。” 徐子陵仰望天色,道:“趁尚有两个许时辰才天亮,不若早点回去睡觉,明天醒来再想如何去寻宝。” 寇仲追:“且慢!鲁大师赠你有关建筑学的遗卷内,有没有提及窑藏的建造?” 徐子陵一震道:“幸好你及时提醒,他的遗卷内确有一章说及秘道和地下室建造的法则。” 寇仲苦笑道:“你不是没有想及,而是根本没用心去想。唉!还说什么一场兄弟!” 徐于陵哑然失笑道:“你寻不到宝藏,便不断怨我,好吧!我再次道歉。在他的遗卷里,这一章内有一段话写得内容隐晦,大约是地下窑藏是否隐蔽,全看人口的设计,虚者实之,实者虚之,可令人百世难寻,他写这番话时,心中想的说不定正是杨公宝藏。” 寇仲双目立时亮起来,一边扫视渠旁林立的华宅,压低声音道:“杨公宝藏可能仍在桥底,但人口却在附近某所宅院之内,只要我们晓得某间大宅是属于当年杨素的,又或某间宅院是在杨素当权那段时间建成,便该有个谱儿。这些资料该可在皇城内什么局司的宗卷室找到吧!” 徐子陵皱眉道:“就算凭你我的身手,想偷入皇城仍是非常危险的事,比起王老狐那洛阳的宫城,这里的戒备森严很多。” 寇仲精神大振的道:“相信会有老长安知道的,这就不用涉险查探。你我分头寻找,只要找到这类房舍,调查的范围将可大幅收窄。时日无多,早一日携宝离开,可少一分危险,你也不想我窝窝囊囊的栽在长安吧!”,徐子陵失笑道:“你这小子,总怕我不肯克尽全力,兜个弯也要再提醒我一次,快回去吧!明早你尚要当你的神医!” 寇仲道:“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未告诉你,就是你的公主也来长安哩!” 涂子陵愕然道:“公主?” 寇仲凑在他耳旁道:“就是东溪公主单琬晶嘛!” 徐子陵听得剑眉紧蹩,随口反击道:“你和你秀宁公主的约会又如何?” 寇仲两眼一翻,往桥头游去道:“我还没有想过。” 徐子陵暗叹一口气,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寇仲,只茫然追在他身后游往桥头。 卷三十一 第八章 登门寻仇 常何和寇仲在凝碧阁的外堂等候,前者低声遣:“皇上今早在内朝与太子殿下及秦王有急事商议,否则皇上一定会亲来的。” 寇仲睡眠不足的揉揉眼睛,随口问道:“为何不见齐王呢?” 常何当他是祸福与共的老朋友般道:“齐王到关外办要事,尚未回来。郑公公来了,笑容满脸的恭敬道:“娘娘有请莫神医。” 寇仲随他进入内室,令趟张睫妤穿着整齐地坐在躺椅上,虽与精神焕发仍沾不上边儿,但病容尽去,两颊规出少许血色,不是盲人,当会知她正在康复中。 张睫妤头带凤冠,穿的是讲究的深青色讳衣,以朱色滚边,外披锦袍,腰间系上白玉双佩,显得雍容华贵,娇美可人,难怪如此得李渊爱宠。 她对寇仲当然非常礼待,展现出亲切的笑容,道:“哀家这半个月来从没像昨晚睡得那么好,莫先生确不负神医之名。” 寇仲一揖到地后大模大样地坐到她身旁为他特设的诊病椅上,心想美人儿你睡得充足,可知我刚合眼就给沙福唤醒。 张睫妤乖乖的从罗袖伸出玉手,让寇仲把三指搭在她的腕脉上,竟有感而发道:“为什么人生在世,要不时受到大大小小的各种痛苦折磨呢?” 陪在一旁的太监婢仆当然没有人能答她的问题,寇仲正专志于她娇体内气血的详状,心不在焉的随口答道:“那要看人是为什么生在世上,若为的是人生的经验,那自应每种经验都该去品尝一下。嘿!我只是胡言乱语,娘娘请勿见怪。” 张睫妤怔怔看着他的丑脸,道:“先生的话非常新鲜,从没有人对哀家说过这看法,可见先生不拘俗礼,性格率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哀家怎会怪先生呢?不过病情的折磨,不尝也罢。” 寇仲本想唯唯诺诺的点头应过算了,又忍不住道:“病痛也非全无好处,至少可提醒我们去小心健康。像刀割肉会痛,我们才会躲避刀子,若不痛的话,连给人把手割掉都不知道。哈!所以练武的人该是最怕痛的人。” 张睫妤一怔道:“先生所说的不无道理。” 寇仲心忖胡诏完毕,该是下针的时间,取出沙芷菁的九针铜盒,微笑道:“令趟之后,小人该以后都不用再来为娘娘治病了!” 大清早侯希白的弓辰春摸到东来客栈找雷九指和徐子陵,后者为避人耳目,戴起腊黄面具依雷九指的指示化名为一个叫作雍秦的山东赌徒兼行脚商。 三人在房内商议,侯希白道:“昨晚李建成使人送来五两黄金,我当着兴昌隆的人面前把赏赐推掉,不知是否做对了呢?” 雷九指倒抽一口凉气道:“对是对极了,可是李建成怎咽下得这口气”徐子陵则道:“管他的娘!目下形势微妙,弓辰春这家伙分别与李世民、李渊和封德彝拉上关系,李建成并非没有顾忌的。” 侯希白苦笑道:“不过可达志的狂沙刀法确是名不虚传。就算我可以用美人扇去对他的狂沙刀,胜负仍在未知之数,若用剑则怕走不了多少招,这人终究是个祸患。” 徐子陵淡淡道:“用兵器或不用兵器对我来说分别不大,若有碰上可达志的机会,我们可在动手之前先行掉包,由我来应付他。” 雷九指皱眉道:“最怕忽然碰上,掉包也来不及呢。” 侯希白耸肩道:“这个倒不成问题,这里是唐室的天京,可达志又是长林军人,不能动辄杀人。我就引他定期决战,那时子陵可从容顶上。不过这突厥蛮子乃有实学的人,子陵千万别掉以轻心。” 徐子陵微笑道:“无论对手是谁,我也不会轻敌的,”侯希白道:“另一个问题是秦王似有招揽我入天策府之意,小弟该如何处理?” 徐子陵断然道:“这会变成作茧自缚,侯兄可以祖宗遗训莫家后人不准当官来推却。最好是早点向卜廷等作出暗示,只要辗转传入李世民耳内,可化解这个难题。” 雷九指赞叹道:“子陵的脑筋转动迅快,无论什么难应付的事,到你手上立即迎刃而解。” 侯希白欣然道:“小弟正要借助子陵的才智,为我从杨虚彦手上把印卷讨回来。” 徐子陵沉声道:“你这个问题,怕要通过‘霸刀’岳山来解决,只要让李渊晓得裴矩的真正身份和与杨虚彦的关系,最好是买一开三,把杨文干和杨虚彦,杨虚彦与董淑妮的秘密勾结也一并奉上,那我们说不定可混水摸鱼,顺手宰掉杨虚彦亦非没有可能。” 雷九指想起杨文干的小妾虹夫人,点头道:“对杨文干我们尚要做点工夫才行。” 徐子陵从容道:“时间无多,好该轮到岳山他老人家出场啦!” 寇仲在郑公公陪伴下回到大堂,常何紧张的问道:“张娘娘情况如何?郑公公抢先答道:“莫先生不愧神医,这次施针娘娘的脸色就像从没病饼的样子。” 寇仲回复本色,笑嘻嘻道:“娘娘现在需小睡片刻,我敢包保她的病已完全根除,再不会复发。” 常何整个人轻松起来,皆因此事成败关系到他以后的官运。 “尹德娘娘到!” 三人同感愕然,连忙下跪迎驾。 尹德妃乃张睫妤以外皇宫最有权势的贵妃,同受李渊恩宠,更是李建成蓄意巴结讨好的另一位重要妃子。 寇仲偷眼一瞥,只见一位身披大袖对襟,长可及膝,上绣五彩夹金线花纹披风的美女,在太监和宫娥簇拥下,姗姗而至。 披风内穿的是短孺长裙,裙腰系在腰部之上,高处接近腋下,使本是身长玉立的尹德妃更显修长婀娜,莲步轻移时摇曳有致,非常动人,比之张睫妤毫不逊色。 寇仲心付无论尹德妃或张睫妤,都是天生丽质令人为之颠倒的美人儿,比之董淑妮多添一种成熟的风情,难怪杨虚彦要出旁门左道的功夫为董淑妮争宠。 “三位平身!” 寇仲跟着常何和郑公公站起来,扮作惊惶的垂首不敢平视对方。 尹德妃柔声道:“这位就是莫神医,姊姊的病况如何呢?” 寇仲答道:“张娘娘已完全康复,天佑皇上。” 尹德妃一阵歌颂赞叹,道:“莫神医今趟立下大功,皇上必重重有赏。莫神医若有什么心愿,尽避直说。” 寇仲像徐子陵般,最怕给官职缠身,那就什么地方都不用去。 忙道:“小人唯一心愿,就是希望常将军步步高升,今次若非常将军陪小人踏遍长安去找到合用的灵药,绝难有此神效。至于小人,则须遵从祖先遗训,在四十岁前遍游天下,造福苍生,并广见闻。” 常何听得大为感动,慌忙跪下。 尹德妃对寇仲的“淡泊名利”心生佩服,赞道:“先生原来是有大志之士,尹德失敬哩!” 转向常何道:“常将军凭着将莫先生推荐给太子殿下,已是立了大功,哀家定会提醒皇上,绝不会忘掉常将军的功劳。” 言罢入内堂探望张睫妤去了。 离宫时,常何早把寇仲当成“生死之交”,硬拉他到福聚楼举行庆功午宴,两人现在的心情,与昨天当然有天渊之别。 徐子陵扮成的岳山,昂然步上跃马桥,无论他奇特的貌相,伟岸的身形,霸道的气势,均令人不得不多望他两眼。 下桥后转往西市的方向,目的地是西市东北毗邻皇城的布政望。能住在这区的不是有钱便能办得到,还要有权有势方成。 望坊内府第林立,都是达官贵人的官邸,徐子陵在一所巨宅外停步,只见门匾上写“海南晃府”四个大字。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后,暗聚功力,当蓄至巅峰时,沉喝一声,铁拳疾出,施展宝瓶印,重击在以红木雕成缕花精美的大木门上。 “轰”! 螺旋劲发,大木门像不堪摧残的破木残屑,旋转着往院内激溅弹射,院门变成一个方洞。巨响立时惊动居住宅内南海派的徒众,一时人声鼎沸,从主宅正门处拥出十多名武装男女。 徐子陵这假岳山正是要来闹事,还要闹得愈大愈好。最理想莫如轰动全城,教人人都知道“岳山驾到”。 轻挽着“岳山招牌”长袍的下摆,跨槛而入。 两名大汉怒叱一声,分提一刀一枪往他杀来,背后有人大喝道:“谁人敢来我南海派撒野!” 徐子陵一晃双肩,行云流水的往前飘去,在刀枪及体前左右各晃一下,以毫厘之差避过敌人兵器,接着左右开弓,两人明明见他挥掌攻来,偏是无法躲避,应掌抛跌,再爬不起来。 两男一女刀剑并举,从台阶上攻下来,他们显是在群攻阵法下过苦功,配合得天衣无缝。 由于掌门人“金枪”梅洵与派内高手,多随李元吉到关外对付寇仲和徐子陵两人,所以目下留在长安的除“南海仙翁”晃公错外,均属较次的好手。徐子陵正看准这形势,才公然上门寻仇,找晃公错算账。再没有另一个更好的方法去通知李渊他岳山到也。 徐子陵双目模仿岳山射出森冷的光芒,凝起强猛无俦的气势,一步不停的登阶迎上,两手闪电劈出,冰寒的杀气潮涌而去,在敌人攻至前已使他们感到肌肤生痛,呼吸困难,登时志气被夺,施展不出真正的本领。 “当当”,声响个不绝,四柄敌人刀剑无一幸免的被徐子陵以重手法劈中,两人兵器脱手,另一人被他起脚踢飞,持剑的女弟子则被他夺去长剑,变得溃不成军,四散退开。 徐子陵反手一剑,把身后另一名壮汉扫得连人带棍滚下长阶,正要杀入厅内,棍影从门内闪出,当头疾劈,动作快逾电光石火,且棍凤如山,凌厉无比。 以徐子陵之能,也不敢硬樱其锋,同时记起岳山遗卷中曾提起过此人,说他乃南海派中除晃公错外惟一堪称高手者。 持棍者是个须发俱白的锦袍老人,铁棍一摆,毫不停滞的中途变招,由疾劈变作直戳,疾取徐子陵腰眼,又狠又辣。 徐子陵发出岳山的长笑声,晒道:“‘齐眉棍’梅天,这么多年看来你也没有什么长进哩!” 说话间,早运剑把木棍挑开,接着随手反击,杀得对方左支右拙时,忽然弃掉长剑,一拳轰去。 梅天哪想得到他会弃剑用拳,慌忙间挥棍挡格,却惨哼一声,被他的拳劲送入门内去。 主宅门终于失守。 双方这连串交接,只在数下呼吸间完成,其他人此时方有机会再朝徐子陵攻来。 徐子陵大步跨入宅堂,两手展开借劲卸劲的奇技,使来攻者左扑右跌,溃不成军。梅天再抡棍攻至,徐子陵当然不会客气,以硬攻硬,不到十招,一指点中对方肩井要穴,梅天踉跄跌退,差点坐倒地上。 一番激战后,厅内再无能战之人。 徐子陵仰天大笑道:“晃公错何在,我岳山讨债来哩!” 梅天强压下翻腾的血气,狠狠道:“晃公正在西市福聚楼上,岳山你有种就去找他吧!” 徐子陵不屑的道:“找晃公错要有种方成吗?若非老夫早收敛火气,今天此宅内休想留下一个活口,算你们走运。” 炳哈一笑,扬长去了。 常何和寇仲坐在昨天那张桌子,举杯相碰,兴高采烈。常何一口气点了七、八道菜,任他两人如何大食,也绝吃不下这么多饭菜。 把黄汤灌进咽喉后,常何喘着气道:“尹德娘娘一句话,比太子殿下说十句更有力,莫兄今趟真够朋友,以后莫兄的事,就是我常何的事。” 寇仲正游目四顾跃马桥周遭宅院的形势,漫不经意的道:“小弟除医道外,亦沉迷建筑之学,嘿!这都是由家叔培养出来的兴趣。” 常何已视他如神,衷心赞道:“原来莫兄这么博学多才,不过长安是新城,最旧的建筑亦只是数十年光景。” 寇仲胡诌道:“新旧不重要,最重要是有创意的建筑,在长安有谁对这方面特别有研究和心得呢?”。 常何道:“前代的大建筑师当然是字文悄,长安城就是由他监督建造的。现在该找的人应是工部尚书刘政会,没人比他更熟悉长安城的建筑。” 寇仲大喜道:“可否安排我与这位工部大人见个面?” 常何欣然道:“你想不见也不行。他昨天才找过我,问莫兄能否为他儿子治病,但昨天我哪有闲情和他说话?” 忽然凑近低声道:“可达志又来哩!” 寇仲朝入门处瞧去,可达志正昂然登楼,领头者赫然是李密,背后还跟着王伯当,吓得寇仲别过头去,心儿忐忑乱跳。 常何又道:“今天福聚楼特别热闹,连南海派的晃老头也来了,陪他的竟是齐王的宠将宇文宝和吏部尚书张亮。” 寇仲偷眼瞧去,果然看到貌似仙翁的“不老神仙”晃公错,在另一角与两人谈笑甚欢。 常何言归正传,返回先前的话题遣:“莫先生既有意结识工部的刘大人,待会小弟就陪先生登门造访,保证他倒屐相迎。” 寇仲正要答话,可达志过来和两人打招呼,笑道:“今晚我们再到上林苑痛饮一番,由小弟作个小东道,两位走要赏个薄面。” 寇仲想到李密和王伯当说不定也是其中两位座上客,忙道:“不是小人不赏面,而是……唉!所谓人怕出名猪怕肥,待会便要四处奔波诊症,不信可问常将军。” 常何不断点头,事实上他对可达志这外族的超卓剑手亦没多大好感,不想与他亲近。 可达志闻言毫不客气的一屁股坐下来,正要说话时,一把低沉嘶哑的声音从跃马桥的方向传上来道:“晃七杀,立即给我‘岳霸刀’滚下来!” 原来闹哄哄的整座福聚楼立即变得鸦雀无声。 寇仲探头瞧去,骇然见到“岳山”正卓立桥头,整个人散发着不可一世的霸道气概,不由心中叫绝,明白到徐子陵行动背后的目的。 卷三十一 第九章 跃马之战 晃公错穿窗而出,流星般从福聚楼三楼破空而下,横过近二十丈的跨距,落在跃马桥西端登桥处,身子没晃动半下。 可达志把椅子移到窗前,俯首下望,双目射出鹰牵般锐利的神光,紧盯着“岳山”,一瞬不瞬。 寇仲忙学可达志般把椅子挪到靠窗处,变得坐在可达志和常何中间,在其他人离桌拥往这边窗旁观战前,占得有利的位置。 在桥头站岗的守卫见动手的一方是晃公错这长安宗师级的名人,楼上的高官大臣又没出言阻止,都不敢上前干预。 际此战乱之时,天下武风炽盛,长安虽说禁止私斗,但以武相会时有发生,长林军更是横行无忌。所以城卫对晃公错这类属于太子党的头脸人物,在一般情况下都不敢于涉他们的行为。 可达志似在自言自语的沉声道:“岳山应是赢面较高。” 寇仲心中大懔,知他眼力高明,从徐子陵的气势瞧出他的厉害。 要知寇仲和徐子陵两人,经过这些年来转战天下的磨练,已脱颖而出,成为能与宁遣奇等辈颌硕的高手。即使以祝玉研、婠婠等魔门殿堂级人物,至现在仍欲杀他们而不得。到至善寺一战,两人力敌佛门四大圣僧,虽说非是以生死相搏,四僧更留有馀地,但两人的实力足以媲美四僧任何其中之一,却是不争之实。当两人跨出至善寺的外院门,两人同时也登身于天下顶尖高手之列,再不用惧怕任何人。在以战养战下,这两位天才横溢的年青高手,武功终臻大成之境。 李密的声音在寇仲背后响起道:“晃公错岂是易与之辈,照我看仍是胜败难料。” 不知谁人间道:“晃公错比之『天君』席应又如何呢?” 这问题当然没有人能答他。 此时“岳山”发出一阵长笑,众人收止私语,全神观战。 卫兵截止登桥的车马行人,当晃公错来到桥上与“岳山”隔远对峙,整座跃马桥变成他们两人的专用战场。 徐子陵有遏云裂石之势的笑声刚罢,淡然自若地微笑道:“晃七杀在关外不是想送我岳山归天吗?本人本无入关之意,既然你蓄意阻我人关,必有不可告人之秘,本人偏要入关来看看究竟,看你晃七杀这些年来究竟有否长进。” 晃公错表面神色如常,其实心内却是怒火中烧,他完全不明白岳山为何能完全避过杨文干庞大的监视网,忽然出现于长安城内,不过目下当然非是计较这些枝节的时刻。事实上他亦陷于进退两难的地步,他当然明白岳山和李渊的关系,此正是他阻止岳山入关的主要目的。假若他杀死对方,李渊的反应实是难以预估,当然被对方击伤或杀死则更是万万不行。 当下冷然笑道:“你岳霸入关与否干老夫何事?不过你既敢送上门来,我晃公错就和你算算多年的旧账。闲话休提,动手吧!” 徐子陵完全把握到晃公错内心的矛盾,晒然道:“本人平生阅人无数,但像晃公错你这么卑鄙无耻的人,尚是首次碰上。敢作不敢认,算是哪一门子的人物,今天你想不动手也不行。我岳山这趟重出江湖,正表示你气数已尽。” 晃公错不再打话,踏前一步,目光罩定对方,神态老练深沉,不愧成名达一甲子以上的宗师级高手。 就在他踏步之际,强大的气势立即像森冷彻骨、如墙如刃的冰寒狂流般涌袭对手。 徐子陵暗捏不动根本印,做立如山,长笑道:“这该是我们第三度交手,希望你晃七杀不会令本人失望吧!” 口气虽大,但岳山挟击杀“天君”席应的馀威,谁都不觉得他是口出狂言。 晃公错冷哼一声,又跨前一步,气氛更盛,自己的衣衫固是无风自动,也追得徐子陵衣衫猎猎作响。 高手相争,气势果是不凡,无论在楼上或桥旁观看的武林人物,除有限的几个人外,均感到若把自己换到“岳山”的位置上,说不定早因心胆俱裂而败下阵来。 徐子陵收摄心神,不敢眨一下眼睛的瞪着晃公错。他故意以言语刺激对方,就是要迫他主动进攻,他的心神晋人平静无波的至境,把生死胜败置诸度外。 就在晃公错第二步触地前的刹那,他迅疾无伦的大大跨前一步,把两人间的距离拉近至八尺。 虽然双方出步时间稍有先后,但触地的时间全无差异,就像预早配合排演多次般。 楼上的寇仲看得心中喝采,徐子陵这一招将迫得晃公错从主动沦为被动,不得不抢先出手,以扳平局势。 可达志发出一下赞美的叹息。 李密和王伯当亦同时喝了声“好”,却不知是针对哪一方说的。 晃公错果然大喝一声,一拳击出,猛厉的拳风,直有崩山碎石之势,令人不敢硬樱其锋。 徐子陵嘴角逸出一丝笑意,可是出现在岳山的假脸上,却有无比冷酷的意味,配合得天衣无缝。 晃公错这一记七杀拳,事实上只用上六、七成的威力,而这正是徐子陵以种种手段智计得回来的理想后果。 自他扬声挑战,一直占在上风。 晃公错则因被他公开揭破阻他入关的好谋,兼之心情矛盾,对要否全力出手又是顾虑多多,在种种不利情况下,功力自然大打折扣。何况他尚有一致命的弱点,就是徐子陵从岳山遗卷中对他的七杀拳已了若指掌,而他晃公错却对眼前这“岳山”绝对地莫测其高深。此消彼长下,晃公锗自然要吃大亏。 “蓬”! 徐子陵运掌封架,毫无花假的硬挡晃公错一拳,两人同时往后晃去,竟是功力相若的平手之局。 寇仲心中大叫好小子,他最清楚如论功力火候,徐子陵怎都及不上晃公错,若给老晃一拳击得跄踉倒退,别人会不怀疑他是否真岳山才怪。可是徐子陵巧妙制造形势,变得能硬拚晃公错一拳而毫不逊色,以后再施展身法避重就轻,就谁都不会感到他在功力上逊于对手,这做法确是明智之举。其中微妙处,围观者虽在干人过外,但只有他一个人才能明白。 果然徐子陵往左一晃,避过晃公错第二拳,两手如鲜花盛放,拳、指、掌反复变化,长江大河般朝晃公错攻去。 晃公错怎想得到一向以霸道见称的岳山会展开这么一套大开大罔中别具玄奇细腻的拳掌功夫,大失预算下只能见招拆招,陷于被动之局。不过他守得无懈可击,绵密的拳法令对手滴水难入,并非屈处下风。 双方劲气如涛翻浪卷,狂风波荡,凶险至极,只要有一方稍露破绽弱点,势必是横死桥上之局。 “伏!” 徐子陵一指点出,正中晃公错拳头,借势往桥的另一端飘开。 寇仲旁边的可达志大喝道:“好岳山!” 众人除寇仲等有限数人外,都大惑不解。为何岳山当此近身肉搏,招招抢攻之时只轻点一指,却往后退开,这只会是助长对手气势,而可达志反而为他这不智之举喝采呢? 果然晃公错浑身剧震,竟不进反退,后挫一步。众人才知“岳山”这一指既凌厉又集中,竟破去晃公错的七杀拳劲,直侵其经脉,令晃公错忙于化解下,坐失良机。 而寇仲更清楚徐子陵窥准时机,借飞退的同时卸劲借劲,打破攻守均衡的僵局,展开第二轮的攻势。 在众人包括可达志在内完全料想不到下,徐子陵在飞退的势子未尽之时,竟神迹般倏地改向,流星电闪地重往晃公错飞投回来。 以晃公错超过七十年的武学修养,亦大吃一惊,信心顿失,只好斜退右后方,贴至桥栏,双拳齐出,严密封格,不求有功,只求无过,再次陷于苦守之势。 徐子陵心知肚明成功失败,就在此时。他可说施尽浑身法宝,从对方的心理、信心、气势、判断等无孔不入的寻找晃公错的破绽错失,到这刻才真正占得上风。不过晃公错一甲子以上的功力确非等闲,气脉悠长、韧力十足,一旦让这前辈高手能放手反攻,最后败阵的可能是自己而非对方。 徐子陵凌空疾掠,脚不沾地的横过两丈远的桥面,十根手指向掌心弯曲,左右十指交错,右手拇指压在左手拇指上,一式内缚印,迎上晃公错轰来的双拳。同时喝道:“换日大法!”这四字暗含真言印咒的心法,以晃公错为目标而发,每一喝音巨锤般敲打在晃公错的心坎上。假若晃公错不是打开始因矛盾的心情以至气虚势弱,这“四字真言”最多只能做成小骚扰,可是此刻晃公错因摸不透他的攻势而心生慌乱,这“四字真言”的影响便非同小可,登时拳势减弱。 拳印相接,竟是全无劲气交击之声。 寇仲身后的李密低呼道:“糟啦!” 话犹未已,晃公错略一跄跟,往横错步,连不懂武功的人也看出他是身不由己,给对手带得失去平衡。 寇仲旁的常何咋舌道:“厉害!” 徐子陵心知得手,他以内缚印配合卸劲之法,硬把晃公错的拳劲缚锁消卸,这招奇兵登时害得晃公错像用错了力道般,难过得差点吐血。 徐子陵由内缚印澳为外缚印,拇指改置外侧,劲气疾吐,此时两双手仍是紧缠不放,晃公错哪想得到他的内气可随心所欲的改卸为攻,登时应印法加速横跌之势。 晃公错暗叹一声,跟着暴喝如雷,同时顺势腾身而起,再顾不得颜面,越过桥栏,往永安河投去。眼看他要湿淋淋的掉进渠水里,对岸围观的群众中突然射出黑忽忽的东西,越过七、八丈的水面,后发先至的来到晃公错的脚下,精准无误地令晃公错点足借力,就凭这一换气腾升,安然返回永安渠的西岸,才看清这黑忽忽的东西原来竟是只鞋子。 寇仲感到可达志把目光投往掷鞋的人堆中,忽然雄躯微震,显然瞧出是谁如此帮晃公错的忙,而他肯定认识这个人,否则绝无可能从人众中迅快把这人分辨出来。像他寇仲便自问办不到。 徐子陵瞧着鞋子沉进水里,知道该见好即收,否则再与晃公错交手,对方在盛怒之下,抛开所有生死顾忌,吃亏的大有可能是他现在这威震长安的岳山,仰天发出一阵长笑,道:“晃七杀!本人失陪啦!” 斜掠而起,往跃马桥另一端射去,几个起落,消失在围观者的人墙后。 楼上诸人重新归席,李密和王伯当顺势随可达志坐入寇仲、常何的一桌。 可达志为两人引见常何和寇仲,李密有点心神不属,对寇仲并没有特别在意。虽说李密和寇仲仇深似海,但两人并不熟识,若换过是沈落雁,看穿寇仲的机会势将大增。 可达志的心神仍在刚才的龙争虎斗上,惋惜的遣:“想不到弃用霸刀的岳山,仍有威临天下的霸气,换日大法不愧天竺绝学,奇诡玄奥,令人叹为观止。” 此时晃公错神色如常的登楼继续未竟的午宴,连寇仲也佩服他的深沉,暗忖换过是自己,必找个地方躲起来无颜对人。 王伯当笑道:“可兄是否手痒哩!” 可达志一对眼睛亮起来,露出一丝充满自信的笑意,却没有答话。 李密瞧着窗外回复人来车往的跃马桥,轻叹一口气道:“岳霸这趟来长安,必掀起一番风翻云涌,可兄若能击败岳霸,将立即名震天下。” 常何压低声音道:“听说皇上与岳霸刀多年知交,可兄须三思而行。” 他一向虽不欢喜可达志,此时见李密和王伯当推波助澜,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忍不住出言警告。 寇仲则在桌底暗踢常何一脚,示意他找藉口离开,对着李密和王伯当两人,实是非常辛苦的事。尤其想起王伯当对素姐的恶行,更是憋得心中难受之极。 可达志微笑道:“若在下只是找岳霸切磋武技,皇上该不会怪罪吧?” 李密盯着可达志淡淡道:“刚才掷鞋子为晃公错解困的是否可兄的熟人呢?” 寇仲暗呼厉害,从可达志微妙的反应,精明的李密得出与自己相同的结论。 可达志神态如常的油然道:“密公既瞧不出掷鞋者,在下又怎会看到,只是因此人高明至极而心生惊异吧!” 李密当然不信他的鬼话,目光移到寇仲的丑脸上,目露精光,似要把他看通看透,含笑道:“日下长安最受人触目的两件事,就是岳霸入城和莫先生在此悬壶济世。不知莫先生有否打算落地生根,长做长安人呢?” 寇仲不敢说出向尹德妃胡诣的那番话,皆因并不合乎情理,道:“多谢密公关心,小人仍末作得决定。” 常何知是时候,起身告辞道:“莫兄还要到工部大人处为他爱儿治病,请各位恕饼失陪之罪。” 寇仲暗唤谢天谢地,忙随常何告罪离去。 卷三十一 第十章 往事如烟 马蹄声铺天盖地而来,到东来客栈门外倏然而止。 徐子陵负手面窗而立,凝望客栈后园大雪后的美景。马蹄声骤止后,整座客栈肃静下来,这突然而至的静默本身已是一种沉重的压力,令人知道不寻常的事发生了。 徐子陵沉声道:“进来吧!门并没有上锁。” 门外的李渊微微一怔,先命手下驱走附近房间的住客,这才推门而入,来到徐子陵背后,抱拳道:“李渊刚得知大哥洁驾光临,特来拜会问好。” 徐子陵冷笑道:“李渊你是高高在上的大唐皇帝,一统天下指日可期,该是小民岳山向你叩拜请安才合规矩。” 倏地转身,凝起岳山的心法,双目精芒暴闪的与李渊目光交击。 李渊仰天长笑,道:“岳大哥休要耍我,无论李渊变成什么,但对岳大哥之情,却从来没变。大哥练成换日大法,今趟重出江湖,先击杀天君席应,今天又败老晃于跃马桥上,早成就不朽威名。小弟衷心为岳大哥你鼓掌喝采。” 徐子陵叹一口气,摇头苦笑道:“江湖虚名,只是镜花水月,何足挂齿!岳山已非当年的岳山,往事如烟,更不愿想起当年旧事。小刀你回去当你的皇帝吧!岳山今趟来长安,只为找晃七杀算账,说不定今晚便走,罢了罢了!” “小刀”是岳山遗卷里曾提过两次对李渊的匿称,由于徐子陵根本不知岳山和李渊间发生过什么事,所以先发制人,摆出往事不堪回首,不愿计较的姿态。 事实上李渊亦像祝玉研般从没有怀疑过岳山也可以是假冒的,最关键自然是“换日大法”可令岳山有脱胎换骨的变化。此时岳山的“小刀”一出,登时勾起李渊对前尘往事的追忆,百般情绪涌上心头,剧震道:“岳大哥再不怪小刀当年的旧事吗?” 徐子陵旋风般的转身,背向这位大唐朝的皇帝,沉声道:“现在我最大的心愿,就是与‘天刀’宋缺再较高下,不过在这事发生前,先要找一个人算账。” 李渊一呆道:“这个人是谁?” 徐子陵一字一字的道:“就是‘邪王’石之轩,若非他的卑鄙手段,秀心怎会含怨而终。” 李渊双目杀机大盛,冷哼道:“石之轩还未死吗?” 徐子陵淡淡道:“他不但未死,且还在你身旁虎视眈耽,若非有此原因,小刀你怎能在这里见到我呢?” 李渊终于色变。 寇仲拍拍小孩的脸蛋,故作谦虚的道:“并非小人本事,而是刘大人令郎患的只是小病,所以两针立即收效,看!宝宝退烧哩!” 刘夫人比刘政会更迅快地探手轻模儿子的额头,大喜道:“莫神医真是医术如神,小南没烧哩!” 刘政会喜出望外,干恩万谢的说尽靶激的话。 回到外堂时,常何笑道:“招呼莫兄的重任暂且交给刘大人,末将已有三天没有回廷卫署了。” 与寇仲约好晚上到沙家相晤后,即匆匆离开。 两人在大堂坐好,刘政会欣然道:“听常将军说莫先生对庭院建筑有独到心得,不知对小弟这座府第有什么宝贵意见?” 寇仲暗忖你错把我当是陵少,我怎能有什么意见,避重就轻地笑语道:“刘大人这座府第构思独特,自跨进院门,小人便感到宅主人必然是气宇不凡,胸怀远志的人物。”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寇仲的吹捧,被捧者刘政会虽也觉得有点过份,仍是乐得飘飘然的谦虚道:“怎敢当!怎敢当!” 寇仲避过一劫,信口开河道:“小人虽然除医书外没看过其他的书籍。嘿!其实看过的医书都不多,全赖家叔口传诀要。不过我自少爱看美好的事物。哈!可能是因小人天生貌丑吧!” 刘政会心有同感,但口头上当然要表示不会认同,笑言道:“男人最重要的是本事和成就,莫先生长得这么高大轩昂,哈”寇仲笑着打断他道:“多谢刘大人的夸奖,小人之所以会迷情建筑,皆因建筑物除好看外,还有实用的价值,令它和书画只可供观赏不同。嘿!就像漂亮的女人那样。哈!” 刘政会忙陪他发出一阵暖味的笑声。 寇仲知是时候,转入正题问道:“这两天小人都在福聚楼三楼用膳,从那里看过来,发觉跃马桥四周的建筑最具特色,不知刘大人对这区域的建筑有否留心?” 刘政会欣然道:“长安城的大小建筑均要先经我工部的批准,故对这些建筑都了如指掌,不知莫先生想知道哪方面的事?” 寇仲笑道:“我这人性情古怪,欢喜一些东西时会巨细无遗,穷追不舍的寻根究底,若刘大人有关于这方面的资料,就最理想不过。” 刘政会笑道:“这个容易,莫先生看看哪天有空,请驾临小弟办事的衙署,在那里所有资料均完备无缺,可任莫先生过目。” 寇仲心中大喜,却知不能表现得太过猴急,强压下心中的兴奋,道:“请恕小人不客气,不若明早为娘娘治病后,找个时间到工部拜访刘大人如何?” 说这两句话时,似感到至少半个杨公宝藏已落进口袋里。 李渊动容道:“裴矩就是石之轩?” 徐子陵道:“此事经我多年来暗中访查,可肯定不会冤枉错他。” 李渊歉然道:“岳大哥勿怪小弟尚存疑心,只因事关重大,而太令人难以相信。” 徐子陵暗呼好险,自已刚才一副唯恐李渊不信的神态,绝非霸刀岳山的作风。换过是真岳山,老子爱说什么就什么,哪有闲情去理你是否相信。心中暗自警惕,否则会在这些细节处暴露出自己像寇仲的莫神医般是冒牌货。 李渊移到他旁,与徐子陵并肩而立,凝望园内的雪景,沉吟道:“我曾与裴矩共事杨广多年,回想起来,此人确有点深沉难测,甚有城府。而大隋之败,他亦脱不了关系,可是他为何要这样做?弄得天下大乱,究竟于他有何好处?” 徐子陵冷笑道:“我看你是养尊处优惯了,竟忘记魔门中人只要能损人的事,决不理会否利己,也要一意孤行。若我所料不差,他该有两个目的,首先是一统魔道,然后再一统天下。那时道消魔长,他将可任意胡为。说到底,只有这样才可除去正道与魔门的所有敌人。” 李渊一震道:“有我李渊一天,怎到他石之轩横行无忌。石之轩现在究竟身在何处?” 徐子陵冷然道:“今趟我重出江湖,故意与魔门中人拉上关系,正是要找出石之轩究竟躲在哪一个洞里。” 李渊恍然道:“难怪在成都岳大哥对付席应时,竟有安胖子和尤鸟倦两人为你助阵,我初时大惑不解,原来内中有此因由。” 在补救破绽方面,徐子陵做足工夫,遂转入正题道:“没有人晓得石老邪刻下在什么地方,又或化身作任何人,但我敢写包单他下一个对付的目标,必是你大唐皇朝无疑。” 李渊愕然道:“岳大哥为何如此肯定?” 徐子陵迎上他瞧来精芒电射的双目,一字一字的道:“小刀可知杨虚彦的真正身世?” 李渊脸容不见丝毫情绪波动,显然作了最坏的打算,沉声道:“他究竟是何人之子?” 徐子陵淡然自若道:“他是谁人之子仍非最关键的地方,但杨虚彦却肯定是‘邪王’石之轩苦心培育出来的邪恶种子,天邪道这一代的传人。我今趟路经关外,遭晃公错、杨文干和杨虚彦意图置我于死,正是怕我入关来把这些事情告诉你。我本无入关之意,再三思量后,终于还是来了。” 李渊露出感激的神色,旋又双目杀机大盛,冷哼道:“现在我既已晓得此事,他们还想活命吗?” 徐子陵现出一个由石青璇教给他真岳山的招牌笑容,充满冷酷深沉的意味,道:“放长线才能钓大鱼,要杀这三个人绝非易事,一个不好他们反会溜得无影无踪。更何况照我看晃公错并不知杨虚彦与石之轩的关系,为的纯是私仇。” 李渊皱眉道:“杨虚彦究竟是什么人?” 徐子陵答道:“杨虚彦实乃杨勇的幼子。” 李渊失声道:“什么?” 徐子陵道:“杨虚彦仍未知道他的身世被我揭穿。前次他在关外与晃公错和杨文干来对付我时,亦没有暴露身份。所以只要你把杨文干召来,严斥一顿,当可令他们减去疑心。至于下一步棋怎么走,我们须从长计议,绝不可轻举妄动。” 李渊长叹道:“岳大哥仍对我李渊这么情深义重,真教李渊。” 徐子陵打断他道:“我岳山为的并非你李渊,而是碧秀心,她一生人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见到天下太平盛世,止战息兵的情况,只有除去石之轩这祸乱的根原,你的大唐朝才有希望为中原带来统一的局面。其他的都是废话。回去吧!待我想想再到皇宫去找你。” 李渊走后,徐子陵立即离开东来客栈,在横街小巷左穿右插,肯定没有人追蹑之后,才潜往侯希白的小院,与雷九指和寇仲碰头。 寇仲赞道:“陵少今早在跃马桥的演出确是精彩绝伦。晃老怪明明功力火候均在你之上,但偏偏从开始便缚手缚脚,给你玩弄于股掌之上,气得差点吐血。若非有人掷出臭鞋,他还会变成落水鸭呢。哈!究竟臭鞋是谁掷出来的?” 徐子陵沉声道:“赵德言。” 寇仲失声道:“什么?”同时想起可达志的奇怪反应,心中信了九成。 徐子陵道:“那表示赵德言已放弃追杀突利,甚至可能猜到我们已在长安,又或即将来长安。” 雷九指此时才至,坐下道:“你这重出江湖的岳山成了另一个宁道奇,根本没人敢跟踪你。我巡了几遍,没有任何发现。” 徐子陵道:“自下长安最大的两股势力,就是天策府和太子党,但因怕开罪李渊,有谁敢来惹我。” 接着把与李渊见面的经过一句不漏的交待出来。 寇仲喜道:“这确是反客为主的最佳招数,通过岳山,我们可对魔门穷追猛打,否则就算能起出宝藏,最后可能只是白便宜了石之轩或祝妖妇,而我们可能还会像过街老鼠般遭人人喊打。” 徐子陵道:“你那方面进行得如何?” 寇仲得意洋洋道:“凭我莫神医的手段和人面,有什么弄不妥当的。你最好过两招建筑学的花拳绣腿来给我防身。明早我会大摇大摆地到工部去翻查跃马桥一带的建筑资料,说不定晚上我们便可在宝库内喝酒。哈!想不到入关后如此顺利,可能转了运哩!” 雷九指肃容道:“少帅万勿小觑,自石之轩和祝玉妍两人领导魔门后,道消魔长,魔门两派六道的势力如日中天,人才辈出,现在的局面,可说是他们一手促成的。他们斗争经验之丰,敢说天下无出其右者。兼之他们行事不择手段,阴谋诡计层出不穷,一个不小心,就会为他们所乘。他们目下虽是倡旗息鼓,可能只是效法那坐观鹤蚌相争的渔人,好坐享其成,到我们起出宝藏才动手罢了。” 寇仲微笑道:“雷老哥教训得好。乐极生悲的情况我们早试过不知多少次,一定会步步为营的。” 徐子陵最清楚寇仲的性情,知他虽“得意”却不会“忘形”,问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寇仲沉吟片晌,道:“我已用特别的暗记通知双龙帮的兄弟我们两人来了,待会我便要返沙家继续做神医,联络高占道等人的事就交由你去负责。” 双龙帮乃多年前由寇仲创立,原是海盗的高占道、牛奉义、查杰和一众手下成为班底,奉寇仲之命潜来长安,作好把宝藏起出后运送的准备。寇仲本不打算这么快联络他们,现在改变主意,当然是因对找到杨公宝藏有较大的把握。 徐子陵点头道:“这个没有问题,我这岳山胜在可随时失踪,连皇帝都不敢过问。” 寇仲转向雷九指道:“老哥现在成为我、陵少和侯公子三方面联系的桥梁,须得拟出一套灵活的手法,才能不致误事又或坐失良机。” 三人研究一番后,定出联络通讯的方式,分散离开。 徐子陵变回黄脸汉子,到南城门找到寇仲留下的暗记,果然在旁边见到新的印记,徐子陵心中欣喜,把所有印记抹掉后,往城西北的安定里赶去。 安定里是永安渠出城连接渭河前最后一个甲坊,亦是城内的码头区,所有经营水运的商铺均集中该处。 徐子陵转入永安大街后,沿永安渠西岸北行,经过跃马桥时,不由特别注意两岸的建筑物,尤其令他注目的是座门匾刻有“无漏寺”的寺院,规模不大,但精巧别致,大殿、藏经殿、讲经堂依次排列。东西侧有菩提殿、厢房、跨院,院内花木扶疏,闲静雅致。若非有事在身,定要入内一游,说不定可寻得进入场鲍宝藏的线索。 饼西市,徐子陵加速脚步,只一盏热茶的工夫,抵达安定里的码头区。 这段渠面加倍开阔,数十座码头泊满大小船舶,以百计的夫役正忙碌工作,起货卸货,忙个不休。 徐子陵转入安定里,整条横街全是营办水运生意的店铺,其中有些店铺门口聚集着似属帮会人马的武装大汉,透出一种紧张得异乎寻常的气氛。 徐子陵当然无暇理会,到抵达由街口数过去靠北第八间铺时,朝内瞧去,暌违已久的高占道,正在铺内和人说话,见徐子陵瞪着他,露出警惕的神色。 徐子陵露出微笑,大步进去。 卷三十一 第十一章 冤家路窄 寇仲回到沙家大宅,避过仍是宾客满堂的大厅,却在后院给二少爷沙成功截住,问道:“莫兄到哪里去了?找你真辛苦。” 寇仲看他眼肚浮肿,目布红丝,知他昨晚走是到青楼通宵狂欢,竟然这么“早”来找他,必不会有好带挚。 先发制人道:“我才真的是苦。到长安后忙个天昏地黑,二少在睡觉时,小人却要摸黑入宫,等贵妃娘娘醒来为她治病,刚才又去为工部尚书刘大人的爱儿诊症,唉!看来我该是天生劳碌命。眼下我可是非好好歇上一觉不可呢。” 沙成功一呆道:“但莫兄怎也要帮我一趟,唉!因为我已答应了人家。” 寇仲虽不欢喜他,却也没有什么恶感,苦笑道:“是否尚美人儿呢?” 沙成功老脸一红,嗫懦道:“尚未有机会见到秀芳小姐,今趟是要请老哥你为风雅阁的老板娘看病。” 寇仲愕然道:“风雅阁是什么地方?” 沙成功道:“风雅阁是上林苑之外最有名的青楼。由青青夫人一手创设和主持,她的肠胃不时闹毛病,看来只莫兄才有本领根除她的顽疾。莫兄怎都要帮我这一趟。” 寇仲笑道:“三少是否对青青夫人有意思呢?” 沙成功搭着他肩头半推着他往后院门走去,陪笑道:“莫兄果然是明白人,不过我想的却是她的标致女儿喜儿小姐,她虽及不上青青夫人的万种风情,但亦非常迷人,莫兄见过便知我没有虚言。” 一辆马车恭候在后院门侧的广场处,那御者见两人来到,忙拉开车门。 寇仲停步,深觉不解道:“以二少的身份地位,为何会退而求其次?” 沙成功凑到他耳旁道:“首先我还是初来甫到,摸不清长安的情况,其次是听说齐王正疯狂追求青青夫人,弄得现在谁都不敢碰她。哈!上车再说吧!” 徐子陵踏入挂着“同兴社”招牌的铺子,扬声道:“谁是老板,我有批货要运往馀杭,有没有得商量呢?” 高占道雄驱一震,舍下客人,让其他伙计招呼,过来道:“馀杭山长水远,老兄付得起钱吗?” 徐子陵微笑道:“找个地方坐下再谈吧!” 高占道眼中射出炽热的光芒,因他认出徐子陵的声音,忙道:“老兄请随我来。” 两人再不说话,朝内进走去,穿过天井,到了内院的偏厅,高占道把门关上。 徐子陵揭下面具,高占道双目涌出喜悦的热泪,往下跪倒,给徐子陵一把扶住。 高占道沙哑着声音激动的道:“不见多时,寇爷和徐爷已成了天下景仰的超凡人物,我高占道和一众兄弟能侍奉两位大爷,实是我们的荣耀” 徐子陵大感受不了,苦笑道:“是否有人景仰我们还是次要之事,但想致我们于死地的倒为数不少,坐下再说。” 坐定后,高占道问道:“寇爷呢?” 徐子陵答道:“他也来了,但一时不能分身,才没有和我一道来找你们。” 高占道摇头叹道:“两位爷儿要来长安的事,早传得街知巷闻,而谁都认为你们难以踏入长安半步。岂知两位爷儿神通广大至此,来了都没半个人晓得。哈!杨文干、李元吉之流怎会是两位爷儿的对手?”。 徐子陵道:“我们有点小运道而已!其他兄弟状况如何?” 高占道道:“幸好寇爷和徐爷来了,可以为我们作主,眼前我们正遇上很麻烦的事。” 徐子陵愕然道:“什么事?” 高占道道:“此事说来话长,玉成他们呢?” 徐子陵心中一阵抽痛,颓然道:“此事也是说来话长,是我两个害了他们。” 想起此事,心中不由涌起对阴癸派强烈的仇恨。除了血债血偿外,再没有其他解决的办法。 来到风雅阁,使人的感受就像回到家中。 这所与别不同的青楼,无论布局装饰,都像一般书香世家的宅舍,没有半点唯恐不够富丽堂皇的媚俗之气。大体上这风雅阁是以四座四合院落组成,以庭廊分隔,从各合院的厢房望往中庭,都见到花过一番心思的园林亭榭、小桥流水的美景。论占地面积,只有上林苑的四分之一,但胜在有脱尽繁嚣、似家居亲切的感受、尤受文人雅士的喜爱。难怪能与斜对街那历史悠久,财雄势大的上林苑分庭抗礼。 马车在侧门外停下,沙成功扯着绝不情愿的寇仲敲门人内,启门的小婢道:“真亏沙公子请得莫先生大驾光临,青青夫人在东院恭候多时呢!” 寇仲见这小婢颇为娇俏,心想有婢如此,其主可以想见。 沙成功因别有居心,对这小婢着力巴结,但那小婢见寇仲貌丑,却有点不愿多看他半眼的样子。接过沙成功暗中塞到她手心内的赏银,一边领路,一边与沙成功打情骂俏,沙成功最见不得漂亮女人,立时把寇仲忘掉,凑在小婢的耳旁絮絮不休的打关系,穿廊过舍的朝东院走去。 由于时间尚早,离营业足有三个时辰,院内只有几个婢仆在打扫清理,一片宁静。 寇仲跟在两人身后负手而行,乐得悠悠闲闲的欣赏大雪后的园林美景,心中却生出似曾相识的感觉,似在什么地方曾见过相近的布置设局,可是一时却总没法想起来。他亦不以为意,因类似的感觉非是首次,就像在梦中留下来的记忆残段,明明是初到贵境,却有旧地重游之感。 到了东院的西厢房,俏婢再向抄成功抛个媚眼,道:“两位大爷请在这里稍候,小婢去通知夫人。” 小婢轻敲房门,另一婢女把门拉开,让她进去,沙成功探出怪手,迅快的在那俏婢的丰臀捏了一记,俏婢嗔怪的瞪他一眼,才没入门后。 寇仲看得暗自摇头,沙成功退往他身旁,凑在他耳侧遣:“莫兄是否第一次踏足这种烟花之地?” 寇仲装蒜道:“当然是第一次,我正是初见世面,再说我怎么花费得起。” 说时用足耳力,听到房内那小婢道:“沙公子带同那治好张娘娘的莫大夫来了。晤!莫大夫的样子真不敢恭维,又丑又俗。” 青青夫人懒洋洋的声音响起道:“只要能治好我的病,管他是什么样子。贪俊爱俏是我们最犯忌的!好看的男人多是没有好本心,我是过来人,对此知道得最清楚。” 寇仲心中猛震,肯定这青青夫人的声音曾在哪里听过,但尽避搜索枯肠仍想不到对方是谁。 沙成功又在他耳边道:“只要莫兄洽好夫人的病,小弟会安排莫兄在这脂粉丛中享尽风流,一切花费包在小弟身上,莫兄不用担心。” 寇仲心神不属,根本没听清楚他说什么,否则必会在心中大骂沙成功的“色诱”下流手段。 “咿呀”! 门开,两个俏婢再现眼前,躬身请他两位进内。 寇仲心儿忐忑下,跨过门槛,进入厢房内。房内分内外两进,以缕空雕花,分列左右的两排屏风分隔,变成一大一小两个相连的厅堂,内进的空间比外进大上近倍。 青青夫人坐在内进的左端,被屏凤阻隔,要绕过屏风,才能得睹她的芳容。 终于步过屏风,一位华眼丽人正抬头朝寇仲瞧来,目光相触下,寇仲立时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任他怎么猜怎么想,仍估不到会在这里见到她。沙成功等发觉寇仲神色有异,讶然往他望去。 高占道露出悲愤的神色,好一会才平复点,道:“这么说,玉成极可能尚未遇害,但为何他不到关中来寻我们?” 徐子陵不愿再思索有关段玉成的事,岔开道:“刚才占道说遇上天大的麻烦,究竟是什么事?” 高占道沉声道:“这要由关中的地方帮会的形势说起,以长安论,最大的两帮两派分别是京兆联、长安帮和陇西派、关中剑派。由于天策府和太子东宫的明争暗斗,地方帮派亦因而分作两大阵营,变成京兆联与陇西派并为一方,听命于建成太子;长安帮则与关中剑派结盟,靠到李世民的一边。两大阵营随着天策府与东宫斗争益烈,愈趋势如水火,终于波及我们这些做生意的小帮会。” 徐子陵讶道:“你们是属于哪个帮会的?” 高占道傲然道:“自三年前奉两位帮主之命到长安来布置经营,到今天我们已在长安混出点名堂,这条街干水运生意的都唯我们同兴社马首是瞻。遇到一般小麻烦软的不行来硬的,大多数事我们都能应付;否则就请长安帮的仇老大为我们出面摆平。故一向与京兆联和陇西派亦相安无事,但到五天前仇老大被突厥高手可达志在蓄意挑衅下动手打伤,京兆联的杨文干便人四处挑长安帮的地盘,累得一向倚靠长安帮的小帮会人人自危,不知杨文干会怎样对会我们。” 徐子陵皱眉道:“李世民难道坐视不理吗?” 高占道叹道:“秦王刻下是自身难保,李渊不但偏袒建成,左右妃嫔又不断在他旁挑拨离间李渊跟李世民的关系,听说就在昨天,天策府的学士杜如晦遇上尹德妃父亲尹祖文,一语不合之下竟给尹祖文使人打伤,断了个指头,而尹祖文还要女儿尹德妃在李渊面前恶人先告状的诬告秦王喊使左右殴打其父,李渊竟信以为真,不肯听秦王的解释下还痛责秦王。徐爷说吧!在这种情势下,李世民哪还有能力去理会地方帮会的利益冲突。” 尹祖文就是在背后为明堂窝撑腰的人,可见太子党和贵妃党在互相支援下,压得李世民动弹不得,只能坐看敌人势力不住扩大。只有徐子陵知道杨文干好景不长,因为李渊已晓得杨文干与石之轩的关系。 假若他和寇仲放手对付杨文干,李渊亦绝不会干涉。 问道:“眼前你们最迫切的问题是什么?” 高占道道:“杨文干用的是借刀杀人之计,以长安另一恶名昭着的帮会作爪牙,硬迫我们归附。今早我们接到通知,限我们三天内回复,我们正为此头痛”徐子陵微笑道:“此事不难解决,其他手足情况如何?” 高占道欣然道:“一直以来听到两位爷儿闹得翻天覆地的事迹,众兄弟都非常振奋,日夕勤练寇爷和徐爷亲传的神龙八击,否则也挡不住必中的风风雨雨。奉义和小杰刚出外探听其他帮会的口风,两位帮主驾到长安一事,就只我们三个人晓得。” 旋又叹道:“不过小杰血气方刚,恋上风雅阁的红阿姑喜儿,弄得茶饭不思,真怕他误了正事。” 徐子陵笑道:“这种事在所难免,很快他会醒觉过来。现在先要弄清楚渭水盟的虚实和其与京兆联的关系,才可酌情处理。” 高占道大喜道:“有徐爷出头主持,这种事当然可以迎刃而解。” 徐子陵心道若由他出头只会是自取灭亡,但由岳山或莫为出头,将会是另一回事。 寇仲见到的美人儿,赫然是多年前在新安郡碰上的红妓青青。 当日他和徐子陵为躲避老爹杜伏威,躲进一所青楼避难,而青青则借他们掩护与情郎私奔,后来发觉那情郎目的只在骗财骗色,得寇仲和徐子陵仗义救了她和婢女喜儿,免遭不幸。不过当时青青并不领情,还恶言相向,以至双方在不愉快的气氛下分道扬镳。想不到青青主婢竟到了这里,还有声有色的经营出一间声价不凡的青楼。世事之难以逆料,此亦一例。 青青见他呆瞪自己,误会道:“这位该是莫先生吧!莫先生为何这么瞧着妾身,是否妾身的顽病难以医治?” 寇仲回复过来,干咳一声道:“青青夫人的肠胃病是否起于四、五年前?” 青青又惊又喜,愕然道:“先生果然医术如神,只看一眼立知妾身的病况。莫先生与沙公请坐,奉茶!” 寇仲心中感叹,暗忖我当然知道,当年遇上她时,这美女健康快乐,现在则愁眉深锁,显是因当年被人欺骗以致郁结难解,身体亦因而出了毛病。 只听她适才随口道出对俊俏男人的看法,便知她对旧事仍耿耿于怀。 沙成功接过香茗,为寇仲吹嘘道:“我都说莫先生是名副其实的神医,连张娘娘的怪疾也给他治好,有什么病会是他治不来的?” 寇仲不想再听他的话和看他的嘴脸,道:“二少如不介意,小人想单独为夫人把脉看病。” 沙成功大感没趣,偏又毫无办法,只得和两婢退到外进。 寇仲坐到青青身旁,三指搭上青青的香腕,勾起往日的情景,叹道:“夫人此症来自心情郁结,致影响情绪和食欲,心病还须心药医,夫人有什么事看不透呢?” 青青被触及心事,苦笑道:“先生看得真准,难道我这病真没得医吗?”。 寇仲首次感到自己真的变为神医,语重心长的道:“凭小人的针术,或可解夫人一时之困,可是病源不除,迟早会再度复发,难以根治。” 青青幽幽叹道:“先生尽力而为吧!就算根治不好我的病,妾身只会怪自己,不会怪莫先生。” 寇仲冲口而出道:“过去的事当作烟消云散算了,夫人何须仍耿耿于怀?” 青青娇躯一颤道:“先生晓得妾身以前的事吗?” 寇仲心中叫糟,始知自己一时忘情,泄露口风。 卷三十一 第十二章 帮派之争 徐子陵把雷九指为他编造的身份说与高占道遣:“我现在是山东的行脚商,专营绸缎生意,在西市有间和我素有交易的绸缎庄,尚有落脚的处所。我用的名字叫雍秦,不但武功高强,且精通赌术,擅使的兵器是一对刻有‘雍秦’两字的精钢护臂。” 高占道叹道:“徐爷设想得真周到。不过有起事来,徐爷绝不可使出真功夫,因为像两位爷儿的身手,天下屈指可数,一露真功夫,事实上会惹人生疑。不知寇爷现在的身份又是什么?” 徐子陵凑到他耳旁低声道:“当然也像我有假身份有副假的脸孔,但你暂时还是不要让其他兄弟知道我们已来了长安。今晚你和奉义、小杰他们在这里等待我们,我会和少帅来与你们商量大计。” 高占道精神大振道:“终等到这么一天!真希望明天可以离开长安。” 徐子陵讶道:“你难道对长安没丝毫好感吗”高占道嗤之以鼻道:“大唐皇帝的宝座早晚会落在李建成手上,这种地方有什么舍不得的。” 徐子陵露出深思的神色。记起李世民曾说过恐怕李建成会是另一个杨广的评语,深切体会到被杨广暴政害得家破人亡的高占道对暴君的厌恶,正要说话,外铺传来嘈吵的混乱声音。两人愕然互望。 高占道霍地立起,双目精光暴现,显示出大有长进的功力,沉声道:“麻烦来哩!” 寇仲忙作补救道:“小人虽不知在夫人身上发生过什么事,但凭小人的经验,夫人这种郁结病症该是因男女之情景而来,可推想夫人该有一段伤心往事。未知小人有否猜错?” 青青呆望他的丑脸好半响,幽幽轻叹,双目射出回忆神情,茫然道:“莫先生只说对一半,妾身是因做过一件忘恩负义的事,所以心内愧疚,只惜此事错恨难返,可能因为此事,才患上先生所断出的郁结症。” 寇仲一呆道:“夫人曾把这事告诉别人吗?” 青青惨笑道:“告诉别人有什么用?只是每当妾身忆起此事,心情难再舒畅,又总是忘不掉。莫先生教妾身该怎么办呢?” 寇仲放开三指,取出铜盒,笑道:“夫人若信任小人的话,请把事情说出来,小人可立誓为夫人保守秘密,说不定小人还可开解夫人,并替夫人治病。” 青青呆瞧着他打开铜盒,取出一根灸针,道:“妾身有个奇怪的感觉,先生像熟知妾身往事似的,我们以前曾否见过面呢?” 寇仲捻针的手轻颤一下,着她坐直娇躯,准确落针在她肩后的心俞穴处,此是心脏血气转输出入之地,在脊骨第五椎下。寇仲虽不通医理,仍知“心病”应从“心穴”入手,故下手挑选这个穴位。真气随针输入。 青青“唧”一声叫起来,神态动人。 寇仲柔声道:“我在等着听哩!” 青青摇头道:“妾身真的不想说,那会令妾身很痛苦的”寇仲一来心切救人,更因好奇,忍不住道:“那就让小人猜猜看,是否有人仗义帮了夫人的忙,甚至救过夫人性命,而夫人却毫不领情?” 青青剧震道:“你怎能一猜便中?” 寇仲明白过来。原来青青确因当年对他和徐子陵在救她后恶言相向的事,一直内疚至今。 微笑道:“小人只是顺着夫人的口气和病情去猜度吧!夫人请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醒来后一切都会成为过去。小人敢担保夫人的愧疚是完全不必要的,因为你的恩人根本没有把事情放在心上;说不定你还会再与恩人重逢,彼此亲切畅叙呢?” 青青缓缓闭上美目,像个无助的小孩般道:“真的吗?” 寇仲内气输入,青青软倒椅内,沉沉睡去。 进来闹事的是十多名大汉,人人手持木棍,见人就打,铺门外另有十多人押阵,由渭水盟的盟主符敌亲自率领,尚有京兆联派来的史成山和高越两高手助拳。 在铺堂照料的有三位双龙帮的手足,以君子不吃眼前亏,寡不敌众下,往内退却。 高占道和徐子陵与在后铺的十多名兄弟拥进前铺时,铺内没有一件东西是完整的,连桌椅都不放过,全部砸个稀巴烂。 众恶汉正往外退走,附近店铺的同行闻声而至,但只在远处围观,敢怒而不敢言。 高占道喝止正要冲出铺外动手的兄弟,低声向徐子陵道:“是硬还是软!” 徐子陵大感头痛,道:“先看他们有什么话说。” 高占道微一点头,与徐子陵走出店外,厉喝道:“符老大这是甚么意思?今早才传来口讯,着我们同兴社要依你们的规矩纳款金办事,不到几个时辰就来乱砸东西,一副赶尽杀绝的样子。” 符敌斜眼一瞥徐子陵的黄脸汉,冷笑:“不干事的闲人先给老子滚开。” 徐子陵见他如此霸道,无名火起,表面却毫不动气,微笑道:“小弟雍秦,乃高社主的拜把兄弟,这样算不算是闲人呢?” 符敌旁的高越狞笑道:“小子找死!” 说话的是他,动手的却是京兆联随来的另一高手史成山,这矮横恶汉拨出佩刀,箭步抢前,照头往徐子陵猛劈过去,一出手就是夺命招数,围观的水运业同行全体哗然。 徐子陵踏步迎上,在万众惊愕下,效法老爹杜伏威的袖里乾坤,暗藏护臂的一袖往劈来的大刀浑去,“叮”的一声,史成山浑身剧震,大刀荡开,人也被震得退后三步。 符敌等人露出骇愕神色时,徐子陵两支护臂从内探出,疾攻对方双目。 史成山早被他震得血气翻腾,五脏六腑像倒转过来般,慌忙运刀格架。 岂知徐子陵真正杀着是下面无声无息飞出的一脚,脚尖点在史成山腹部气海穴处,史成山惨嚎一声,应脚倒飞,跌入符敌阵内,又撞倒另两人,三人变作滚地葫芦,狼狈不堪。 符敌等骇然失色,双龙帮的兄弟和围观者则高声喝采,声震长街。 徐子陵退回高占道旁,从容自若道:“找死的该是这姓史的,以后他都不用再和人动手。” 符敌双目杀机大盛,狠狠道:“高占道你这是敬酒不喝喝罚酒,可敢与我符敌独斗一场?” 高占道哈哈笑:“符老大的言词既矛盾又可笑,你一上场便教我喝罚酒,哪有敬酒可言。更可笑是不讲江湖规矩,摆明以大压小的姿态,道理说不过人即诉诸武力。凭你这种行为,怎能令人心服。” 围观的同行又一阵震耳欲聋的掌音和来声,符敌的霸道已激起公愤。 徐子陵戟指符敌身旁正双眼乱转的高越喝道:“高越你给雍某滚出来,看你有什么资格说雍某想找死。” 众人更是采声雷动,为徐子陵打气。 高越气得脸色阵红阵白,偏又心中虚怯。江湖上这种指名道姓的挑战,明知不敌亦退让不得,只好拨出背上长剑,跨步出阵,摆开架势道:“雍秦你最好秤秤自己的斤两,看在关中敢与我们京兆联为敌的,会有什么好结果!” 徐子陵冷然道:“听你的口气,关中当家的究竟是姓杨的还是姓李的呢?” 此话一出,整条街近千人登时鸦雀无声,都在看高越怎么回答。 高越才知自己说错话,老羞成怒,喝道:“小子纳命来!” 猛地冲前,长剑洒出三朵剑花,往徐子陵刺去。 徐子陵健腕一沉,护臂从袖内闪电击出,“锵”的一声,把对方长剑扫开,下面作势要踢,吓得高越慌忙后退,一副杯弓蛇影的神态,登时惹起震耳哄笑。 符敌的脸色非常难看,怎想得到横里杀个雍秦出来,立威变成自取其辱,确是始料不及。 徐子陵瞧着退往丈外的高越,摇头叹息道:“高兄滚到这么远,雍某怎样向你纳命?” 高越气得差点吐血,再要抢前,符敌大喝道:“且慢!” 高越早对徐子陵心生忌惮,乐得下台,止步道:“符老大有什么话说?” 徐子陵洒然笑道:“说什么话都没有用,既然明知不会有好结果,大家索性扯破面皮对着来干。符老大不是要单打独斗吗?有种的就以一场定胜负,输的一方以后就滚出长安,再不要在这里混搅。” 围观者爆出来声附和,气氛热烈,群情汹涌。 符敌背后的头号大将石布持枪抢出,为老大解围喝道:“臭小子!饼得我石布这关再说吧。” 一人提刀从围观的人堆中排众而出,大笑道:“杀鸡焉用牛刀,就让我查杰来侍候你这口出狂言的家伙。” 原来是查杰回来了。 牛奉义亦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到徐子陵另一边。 在这区谁人不认识查杰,人人高声为他呐喊助威。符敌方的三十多人立时反变得势孤力弱,陷于遭人人喊打的劣局。 只看查杰的气度步法,便知他的功力大有精进。 牛奉义在徐子陵身旁激动的道:“两位帮主终于来啦!” 石布和查杰两人相隔十步,互相虎视。 接着两人同声暴喝,向对方发动攻势。石布长枪疾朝查杰胸口挑去,极是凶猛,劲道十足。只看这一枪,此人的功夫尤在京兆联的高越和史成山两人之上。 岂知查杰刀随意发,使出徐子陵和寇仲传授的“神龙八击”第一击“气势如虹”,挥刀挑扫,轻轻松松的荡开对方长枪,笑道:“石兄千万不可存心相让,否则被小弟误伤就不值得啦!众人见查杰刀法这么高明,又是一阵打气喝采。查杰得势不饶人,趁石布空门大开,羞怒交集的当儿,伏腰欺身,长刀接着施展第二击”直捣黄龙”,长刀角度变化,直取石布小肮,杀得石布往后跌退,失去先机。 符敌一方纷纷退让,腾出空间供两人动手周旋。 石布狂喝一声,枪法一转,招招都是两败俱伤的拼命招数,力图平反。 查杰沉着应战,反攻为守,表面看石布似反击成功,但徐子陵等却知石布的气力正飞快消逝,已成强弩之未。 果然查杰觑准石布枪势稍竭,闪身撞人对方枪影内,倏又退开,快得看也看不清楚,石布肩头溅血,长枪掉地并跄跟跌退。 查杰还刀入鞘,退到高占道旁,晒道:“符老大若不亲自出手,渭水盟以后再不用在长安混下去啦。” 符敌脸色铁青的瞧着已方人马把石布扶着。高占遣微笑道:“接下来这一场就由我高占道陪符老大玩玩,不过愿赌眼输,谁输了就立刻离开长安,符老大有这胆量吗?” 符敌势成骑虎,喝适:“拿棍来!” 高占道向徐子陵露出一个充满信心的笑意,低声道:“出手啦!”言罢大步踏出。 这海盗出身的汉子仍是当年的模样,长发披肩,满面胡须,背上又挂着两把各长五尺的短缨枪,难得是神态更内敛沉凝,威霸化为充满张力的气势,随便一站,立时把心虚气怯的符敌比下去。 经过三年的修练,高占道已像查杰般,一跃而成能独当一面的高手,难怪能在长安闯出名堂来,更成为京兆联的眼中钉。 符敌狂喝一声,长棍猛劈,这一棍纯属试探,符敌再不敢轻视对手。 高占道踏前半步,双短枪从背后移到前方,仍保留交叉的架式,把长棍格个正着,持枪的一对修长粗壮的手稳定有力,不晃半下,立时惹起此起彼落的喝采。 “当!” 符敌的长棍给震得弹高,高占道双枪分开,闪电前刺,迫得符敌往后退避,落在被动之势。 他本想以雷霆万钧的全力一棍,在内力上压倒对方,岂知高占道功力之高,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立即吃了个哑巴亏。 高占道正要乘势追击,一声大喝传来道:“给本官住手!” 徐子陵愕然瞧去,只见身穿官服的尔文焕领着十多名长林军,冲破围观的如堵人墙,排众而出,一面煞气,心中暗叫不妙。 沙成功乘机留在在风雅阁讨好本为青青婢女的喜儿,寇仲则托词疲倦自行回家,事实上却溜去跃马桥看形势,那明天去工部查看屋宇资料时也好先有个大概印像。 他离开北里往西行,算好抵达永安渠东岸,可沿渠南行,不用多走冤枉路。 与青青和喜儿的重逢,心中不无感慨。 在他的脑海中,她们从没占过什么位置,所以连她们的名字都忘掉。可是今天异地相逢,心中却涌起温馨亲切的感觉。她们代表着未成名前一段苦乐参半的回忆,亦勾起他对往事的追忆。 忽然惊醒过来,定神望去,永安渠对岸处人头汹涌,闹哄哄一片,不知发生什么事。 寇仲好奇心大起,连忙走过跨渠大桥,往人最多处挤进去。 就在此时,尔文焕官威十足的声音传来道:“当街武斗,有违法纪,有关人等,全部带署,敢抗令者,格杀勿论。” 寇仲跃起一看,首先人目的是徐子陵的腊黄脸孔,接着是高占道等人,暗叫乖乖不得了,但一时间亦想不到化解的办法。 卷三十一 第十三章 惊天阴谋 高占道恭敬的向尔文焕道:“大人明察,小人是同兴社的老板,一向奉公守法,经营水运生意,颇得同行抬举,出任这一带水运业的社长。不知如何今天忽有恶人登门,把我铺内所有东西砸烂,还要出手伤人,小人这受害者只因自卫而出手,此事人人目睹,可作见证”此番话刚完,围观的人一齐起哄,均指斥以符敌为首的渭水盟一方欺人太甚,横行霸渲。 尔义焕见群情汹涌,脸色微变,若闹成民变,传到李渊耳内,又有李世民大做文章,恐怕连李建成亦罩压不住。不过他在官场打滚多年,什么处事手段不晓得,待群众静下来后,喝追:“是非曲直,本官自会查个一清二楚,严惩犯事的人。你们两方做头头的,须随本官返署解释经过。” 众人又是一阵起哄。 谁都知渭水盟和京兆联有太子建成在背后撑腰,高占道这样给他押往官署,等若送羊入虎口,有命回来才怪。 高占道脸色一变,朝徐子陵瞧去,请他指示。 徐子陵则心内为难,原则上他是绝不能让高占遣这么随尔文焕到官署去,可是如若公然反抗,高占道等还用在长安混吗?低声向高占道道:“人证!” 高占道醒悟过来,向尔文焕道:“就算小人和符敌随大人回署,可是各说一套,仍是难辨谁是谁非。大人若要查清楚这件事,何不当场向附近店铺问明经过”尔文焕喝断他怒道:“如何查案,须你来教导本官吗?有谁人想为你作证,就到官署来吧!人来!” 众兵卫同声应命,也颇有威势。 本想挺身作证者立即噤声,谁都知到官署去不会是好事。 符敌一方人人脸露得色,一副看你高占道怎样收场的幸灾乐祸的表情。 “且慢!” 包括尔文焕在内,众皆愕然。 寇仲扮的莫神医排众而出,笑嘻嘻道:“尔将军你好!幸好小人刚好路过,把整件事看个一清二楚。可免得尔将军浪费精神,就由小人随尔将军返公署作见证好了。” 尔文焕立时头大如斗,他今趟能“及时出现”,解去符敌之困,乃预先早作安排,以官威配合帮会实力,务求一举弄垮同兴社。岂知竟横里杀出个神医莫一心,登时令他的如意算盘难以打响。 寇忡可非任他欺压的平民,而是当今炙手可热的红人,可直接向李渊说话还会得到李渊好感和信任。 尔文焕忙换过另一张脸孔,恭敬道:“原来是莫神医驾到,这等小事,怎须劳烦莫神医?” 高占道、牛奉义和查杰仍未能认出这仗义勇为的人是寇仲,一来因多年未见,更因此刻的寇仲无论声音姿态都活脱脱是另一个人。 徐子陵心中叫妙,自抵长安后,寇仲要见他们都是在偷偷摸摸的情况下,可是经此一事,寇仲将可公然和他们建立“关系”,旁人只会认为他们是经此事而结成朋友的。 寇仲亲热的挨到尔文焕旁,笑道:“维护法纪不但是尔将军的责任,也是每个人的责任,如此正义才可伸张。小人决定为此事作证,这群为非作歹的人恶得太过份啦!” 尔文焕差点捧头叫痛,这类牵涉到城内治安的事件,根本在他长林军职权范围之外。他原本的打算是把高占道押回长林军总部,关他十天半月,待大局已定才放他出来。可是寇仲这么一插手,势须把高占道送往城卫所,一切须依规矩秉公办理。有寇仲这神医作证人,谁敢不给面子凭着证供来处理?若罪证成立,符敌给送往刑部,那时将连李建成也偏袒不了。 不过他也是满肚子坏水,两眼一转笑道:“既有莫神医指证,末将还有什么怀疑呢?更不用劳烦神医来回奔波,若累坏先生,末将怎向皇上和太子殿下交待。人来,只给我把符敌等人押回衙署。” 欢声雷动中,符敌等垂头丧气的随尔文焕离开。 徐子陵顺势邀请莫神医到内院小坐,以示谢忱,到内院的偏厅坐下,徐子陵才向高占道三人揭开寇仲的身份,彼此自有一番久别后重逢的叙话。 寇仲把目前的处境扼要解释后,徐子陵道:“杨文干透过渭水盟来控制关中的帮会,只是更重要行动的一个先兆。现在我们公然挫折他们的威风,虽然痛快,也成了他们的眼中钉。杨文干由主动变成被动,以后不得不以雷霆万钧的手法对付我们,否则威何以立?我们若无应付良法,必会后悔莫及。” 高占遣三人点头同意。 符敌只是杨文干的先锋小卒,若论实力,有杨虚彦、李建成、李元吉在后面撑腰的京兆联确是不可小觑。 寇仲问徐子陵道:“照你看,杨文于是否正与建成、元吉等密谋刺杀秦王呢?” 高占道等无不动容。 徐子陵道:“我和你结论相同,杨文干的如意算盘该是先除去李世民,然后再对付李阀其他人。此事必有突厥人牵涉其中,‘魔帅’赵德言亦因此事而来。” 寇仲拍腿道:“若我们能好好利用这个形势,说不定可左右逢源,既能提走宝藏,更可令李阀因派系之争致元气大伤,难以东侵。” 徐子陵摇头道:“这并非派系之争,而是突厥人入侵的惊天阴谋。一个不好,可能会重渍魏晋时北朝蛮夷入侵之局,请问少帅你于心何忍?” 寇忡抓头道:“给陵少你说得我糊涂起来啦,那我们难道要助李小子去对付我们尊贵的太子殿下吗?最怕是李小子不但不领情,还会学洛阳那趟帮王世充对付我们,再害多我们一次。” 徐子陵不悦道:“这乃大是大非,我才不信你真的糊涂至此!我们汉人自己关起门来打架总仍是自家人的事,但若给突厥的魔爪伸入关中,那天下势将大乱,你真会不明白吗?” 高占道三人见两人言语冲撞,不敢插口,更不敢表示意见。 寇仲苦笑道:“大是大非我总说不过你,一场兄弟,我当然要尊重你的意见。” 转向高占道等岔开话题道:“这么多年哩!有没有些兄弟在此娶妻生子,落地生根呢?” 牛奉义答道:“我们众兄弟无不受过战争之苦,一日天下末定,我们都不敢成家立室。所以娶妻生子的兄弟非是没有,但为数极少,发生这情况的兄弟都已被劝离开我帮,断绝所有关系,免得有事时被拖累妻小。” 徐子陵赞道:“你们处理得很好。” 寇仲欣然迢:“这样会易办很多,由此刻开始,我们立即化整为零,散往各处暂避风头,免成敌人攻击的目标。生意是否可交给同业代理?” 查杰道:“该没有问题。” 寇仲道:“我和陵少负责摸清楚杨文干那方面的形势。你们则要设法保存实力。只要你们想想来对付你们的极可能有杨虚彦在其中,那不用我教你们也知该如何小心哩!” 高占道等一齐倒抽一口凉气,不住点头答应。 高占道沉吟道:“后天就是新春佳日,就算没有杨文干的事,明晚我也要暂时歇业,待初三后才启市营业,所以趁机关门五、六天,谁都不会在意,更猜不到我们提高了警觉。” 徐子陵心中一动道:“往年近晚你们会否聚在一起吃团年饭?” 牛奉义苦笑:“这是我们的惯例,早在酒楼订下十多席酒筵,预备庆祝春节,现在只好取消。” 徐子陵道:“是哪间酒楼?” 查杰道:“福聚楼轮不到我们,不过北里的长安楼也不错,只是景观及不上福聚楼。” 寇仲喜道:“这团年饭不能不吃,敌人若要闹事,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徐子陵微笑道:“刚才占道和小杰分别露了一手,显示出高手的功力,所以对方若要在这种情况下一击得手,事后则安然离去,做得干净利落,舍杨虚彦外,杨文干方面尚有何人呢?” 寇仲点头道:“侯公子会很欢喜听到这个消息。” 徐子陵道:“此事尚需从详计议,若再给杨虚彦脱身,我们将吃不完兜着走,故不容有失。” 寇仲向高占道等道:“你们先去通知众兄弟,由此刻到明晚团年,尽量避免露面。” 高占道等领命去了。 寇仲转向徐子陵道:“你真要帮李小子吗?”。 徐子陵叹道:“我非是不肯为你设想,而是大义当前,怎都不能容魔门和突厥人联手荼毒天下!寇少帅英雄了得,若要争天下,将来就堂堂正正的和李世民对仗沙场,决胜争雄。” 寇仲微笑道:“若论英雄了得,我寇仲怎及得上陵少。我完全同意你的话,只是如何着手进行,却非是易事。” 徐子陵默然片晌,沉声道:“你是否因我一意坚持,才同意帮李世民呢?” 寇仲哈哈笑道:“陵少太小看我寇仲哩!我是真的认为你说得对,才答应帮忙的。来吧!先说你有什么好主意?” 徐子陵道:“我要警告李世民。” 寇仲失声道:“什么?” 变回岳山的徐子陵大摇大摆的返回东来客栈,店主伙计都对他奉若神明,恭敬得不得了。还主动安排他迁入店内北苑最大最豪华的连厅上房,惟恐开罪他这大唐皇帝的老朋友。 坐在厅内的太师椅里,徐子陵闭目养神,把这几天来的事思索一片,以计划将来的行动。 他和寇仲现在就像走过横跨高崖的残旧索桥,一下失足,就会摔往深渊,跌个粉身碎骨,故在任何情况都不可以出漏子。 忽然心生警兆,徐子陵冷喝道:“谁?” 一人穿窗而入,行云流水的坐入与他相隔一几的太师椅去,笑道:“岳霸别来无恙!” 徐子陵睁开眼睛,从容道:“原来是‘倒行逆施’尤鸟倦。你到长安来,未知有何贵干?” 尤鸟倦脸上每道皱纹都在发亮放光,压低声音邪笑道:“重出江湖的岳霸果是不同凡响,先搏杀席应于成都,今天又狠挫晃老怪于跃马桥上,风头之劲,天下无人能及。” 徐子陵装出不耐烦的样子,皱眉道:“我岳山岂是爱被吹捧的人,你若再说废话,勿要怪岳某人下逐客令。” 尤鸟倦忙陪笑道:“岳霸的火气仍是这么大,闲话休提,小弟今趟来是要请岳霸帮一个忙。” 徐子陵讶道:“我为何要帮你?” 尤鸟倦凑近少许,压低声音道:“因为石老邪要杀你。” 徐子陵淡淡道:“他若要杀我,你尤鸟倦能帮得上什么忙呢?” 尤鸟倦好整以暇的道:“小弟现在诈作与安胖子同流合污,进行与赵德言合作的一项阴谋,对付的正是你的老朋友李渊。假设岳霸肯答应帮小弟这个忙,我尤鸟倦可立下魔门咒誓,完全站到你这一方来。” 徐子陵微笑道:“这交易听来对我并没有什么大好处。你究竟想我怎样帮你?” 尤鸟倦双目邪光剧盛,一字一字的道:“小弟想请你老人家助我去夺得圣舍利,此物对我是生死攸关,对你却是毫无用处。假如你不帮找,它势将落入石老邪手上,当石老邪集邪王邪帝于一身后,他第一个不放过的人就是你,然后才轮到祝玉研和宁道奇。” 徐子陵很想问他为何石之轩第一个要杀的是自己,但当然不敢真的问出口,否则尤鸟倦不怀疑他是假冒的岳山才怪。 徐子陵冷然道:“圣舍利藏在哪里?” 尤鸟倦沉声道:“就在杨公宝藏之内。” 徐子陵心中剧震。 尤鸟倦应是一直不知邪帝舍利在杨公宝库内,这消息当然不会是从‘四川胖贾’安隆处听得,祝玉研更不肯告诉他这宿敌,那么他究竟是从何而知呢? 徐子陵凝起岳山的心法,双目射出冷酷的光芒,别头迎上尤鸟倦兴奋狂热的眼神,道:“我从末听过有此一说,你是从谁得悉此事?” 尤鸟倦道:“请恕小弟卖个关子,岳霸你一言可决,是否肯和我尤鸟倦合作。” 徐子陵不答反问道:“你知杨公宝藏在哪里吗?” 尤鸟倦狞笑道:“若我晓得,就不用来求你。但晓得宝藏的两个臭小子,刻下该已在长安,石老邪正在旁虎视耽眈,等待他们去寻宝时好坐享其成。为人为己,岳霸你也该帮我这个忙。” 徐子陵心中再震,暗忖自己和寇仲实在低估了石之轩的心计和手段。 寇仲回到沙府,沙福正指挥下人,为宏伟的府第张灯结彩,迎接新春。 他这时的身份地位自不可与昔同日而语,人人对他执礼恭敬,殷勤亲切。 沙福放下手上的工作,领他直进内厅见沙天南夫妇。 沙天南详细问过他为张睫妤治病的事后,欣然道:“这两天来求诊的人络绎不绝,老夫都以一心只为娘娘诊病为由推掉,不过春节过后,一心怎都要应酬一下老夫的朋友。” 寇仲唯唯诺诺的应允,稍坐半刻,告罪离开,才踏出厅内,给五小姐沙芷菁的贴身俏婢截着,道:“小姐有请先生。” 寇仲乏辞推搪,只好随她往沙芷菁的南园雅舍走去。 抵达门外,只听有把娇滴滴的女子声音传出来道:“那个寇仲最爱扮鬼扮怪,不过无论他扮作什么样子,只要我看上一眼,定可把他认出来。” 寇仲听得魂飞魄散,大叫不妙。 卷三十二 第一章 异地逢故 徐子陵点头道:“难怪尤兄要央我出手助阵,因为必须有足够的实力,方能混水摸鱼,从中得利。不过依我看除非你能清楚把握那两个小子起出宝藏的时间、地点,否则只会白白错过,他们得手后你仍是茫然不知。” 尤鸟倦胸有成竹的道:“这方面由小弟去操心,只要岳老哥你肯点头,我有十足把握让石之轩栽个大跟斗。” 徐子陵晓得自己若不点头,休想这个魔门穷凶极恶的邪人肯再透露任何消息。他说的话虽然不尽不实,但总会透露出背后真相的一些蛛丝马迹。断然道:“好吧!就此一言为定,我亦不须你立誓。不过假如若被岳某人发觉你尤鸟倦有不老实的地方,休怪我辣手无情,翻脸不认人。” 尤鸟倦大喜道:“岳老哥放心,这种互利互惠的事,我尤鸟倦怎会蠢的自行毁掉,何况以后大家还可作个朋友嘛!” 徐子陵趁机问道:“你最好先把计划和盘拖出,看看本人该如何配合。” 尤鸟倦压低声音,身子微靠过来,肃容道:“石之轩要杀你岳老哥的事,绝非我尤鸟倦虚言恫吓。若老哥你知道石之轩、祝妖妇和赵德言这三个现下魔门最顶尖的人物,正首次破天荒联合起来要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便绝不奇怪老哥你为何会成为要被清除的目标人物之一,因为老哥你已威胁到他们的成败。” 徐子陵首次相信尤鸟倦为夺得邪帝舍利,有跟他合作的诚意。 他和寇仲早先从杨文干的行动,推测到石之轩正与赵德言合作,密谋颠覆大唐王朝;只没想到与石之轩势成水火的祝玉妍竟会加入这联盟,三方面各有其庞大的力量,合起来确非同小可。何况现实大唐王室派系斗争激烈,更与敌人可乘之机。 至此徐子陵故作愕然道:“竟有此事?” 尤鸟倦道:“他们第一个目标,是要杀死李渊次子李世民,除去此人,唐室将成没牙缺爪的老虎。不过这只是他们表面的目标,事实上他们三人各怀鬼胎,按理都在图谋宝库内的圣舍利,只是谁都不挂上口边罢了!” 徐子陵皱眉道:“你是从什么地方知道这些事的,安胖子该不肯告诉你吧!” 尤鸟倦得意的道:“告诉我的是赵德言那奸鬼。他自问武功及不上邪王或祝妖妇当然要找高手助拳。老赵口中虽说不觊觎圣舍利,宁愿它落到我手上,也不想见他给石邪王或祝妖妇取得;但我尤鸟倦岂是这么易受欺骗的人,老赵是看中我懂得提取圣舍利内蕴神功的法门,才蓄意笼络我而已!一旦得到圣舍利,他就会调转枪头来对付我呢。” 徐子陵讶道:“我岳山从来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你不怕我也向老赵般对待你吗?” 尤鸟倦好整以暇的道:“先不说你老哥一向言出九鼎,从不做违诺的事。最重要是你的换日大法走的是天竺佛宗的路子,若望突汲取圣舍利的神功,会立即走火入魔,大罗金仙都救你不得。” 徐子陵冷哼道:“坦白说,我对你们的圣舍利根本全无兴趣,唯一有兴趣的事,就是取石之轩的狗命,这无情无义的疯子究竟躲在那里?” 直到此刻,他才想通岳山非杀石之轩不可的理由,关键人物是石青璇的生母碧秀心,他乃岳山的红颜知己,石之轩却以卑鄙的手段害死她,以岳山刚暴的性格,不天涯海角的去寻石之轩算帐才是奇事。从岳山的遗卷里对碧秀心的描述,他也不由得对这前代秀外慧中的美女倾佩,而对石之轩的卑鄙憎恨亦油然而生,这心态的产生连他也毫不自觉。今晨他对李渊说要对付石之轩,双方都感到理所当然无庸置疑。但徐子陵仍没深刻的思索出为何定要杀死石之轩,到现在尤鸟倦指出他和石之轩势不两立的情况,他始豁然想通两人间实有倾尽三江两河之水也清洗不去的深仇。 尤鸟倦道:“天下间恐怕只有安胖子才知石之轩身处何方,安胖子现在成了石之轩的传声筒;石之轩与老赵和祝妖妇之间的交易,亦全由他代表进行谈判,恐怕要到圣舍利出世,这家伙始会现身抢夺,那时就要看你岳大哥的本领。徐子陵双目故意露出凶厉的杀气,缓缓问出最想知道的问题:“寇、徐两小子是否正身在长安?” 尤鸟倦坦然道:“凭两人精通易容改装之道,又奸猾更胜狡狐,故此各方面的人仍未敢肯定他们是北上还是已潜来长安。最可笑是大家都对此避而不谈,就算明知他们人在那里,一日他们未去碰杨公宝藏,还要想尽办法为他们掩饰。” 徐子陵放下心来,问道:“若是如此,我们在他们起出宝藏前,应尽量减少接触,只需约定通讯手法,有事时可立即找到对方便成。” 尤鸟倦点头同意,商量好联络的方法,店伙兴奋的在门外嚷道:“岳公大爷,尚秀芳小姐登门造访。” 尤鸟倦愕然道:“原来是那丫头,她和明月确像是同一个模子倒出来似的,不阻岳老哥啦!” 言罢穿窗而去。 徐子陵应了店伙一声,头皮发麻的等着尚秀芳的来临。 寇仲牵着俏婢的衣袖,半强迫地把她扯到门阶下的一丛小树后方。俏婢误以为他兽性大发,骇得花容失色,正要呼叫,寇仲及时道:“姊姊勿要误会,我只是想知道谁和五小姐在内里说话。” 俏婢惊魂甫定,见到他近在眼前的丑陋脸孔,强压下厌恶的情绪,讶道:“相隔这么远,莫先生竟能听到小姐在厅内和董贵妃说话的声音吗?” 寇仲当然化了灰亦可认出曾和他有一夕之缘,在洛阳跟长安的政治交易中的被李渊纳为妃嫔的董淑妮的声音,这么明知故问,只是暂施缓兵之计。 再压低声音道:“我练过几天拳脚,耳朵筋能因此比常人灵敏些,董贵妃不是要来找我治病吧?” 俏婢挪开少许,皱眉道:“董贵妃在洛阳时是小姐的闺中密友,这趟是特来探望五小姐。她们谈了几句,小姐就吩咐我看看莫先生是否回来,并请莫先生前去见面,其他事情小婢就不晓得啦!” 寇仲心中叫糟,董淑妮摆明是奉杨虚彦之命来察看自己是否寇仲化身。 设身处地,假若他是杨虚彦,也会作同样的事。就像李世民怀疑“莫为”是他们其中之一的化身那样。 所谓丑妇终须见翁姑,避得一时避不得一世,心念电转下,把心一横道:“姊姊在这里等我片刻,我到茅厕方便,回来才进去见董贵妃和小姐。” 俏婢不知是否想到他这丑陋的人如厕时的丑恶形态,脸上露出恶心的神色,别转俏脸道:“莫先生快去快回,唉!” 寇仲千叮万嘱道:“姊姊千万别自己先进去,否则董贵妃就曾知我到什么地方去哩!” 俏婢差点要顿足发嗔,没好气的道:“别再没口的叫姊姊,小婢叫小宁,莫先生请快快方便吧!” 寇仲暗里叫声谢天谢地,匆匆去了。 徐子陵听着尚秀芳在店主、婢仆等陪伴下,蹬在回廊发出的足音,心中委决难下。 尚秀芳显然跟真岳山有某种特别的恩怨关系,否则以尚秀芳一向的作风,绝不会这样上门来见岳山。一个不好,自己会被她揭破身份,那就前功尽废。老实说,找不到杨公宝藏实在没什么大不了,可是让石之轩等倾覆李阀,引致突厥入侵,却可不是说笑的。可是一溜了之,则非是岳山的性格,唯有硬撑下去,赌赌老天爷的心意。 尚秀芳娇柔中隐带点沧桑的动人声音在十丈许外的游廊响起道:“你们在这里等我,没有我的吩咐,不要过来。” 婢仆应诺后,轻盈的足音由远而近。 徐子陵沈声道:“尚小姐因何事要来找岳某人呢?” 声音悠悠传去。 尚秀芳没有回答,直抵门前,轻轻的把门推开,步进厅内。 两人打个照脸。 尚秀芳带着一顶长及香肩、只露出半张脸庞的御寒风帽,分外强调出她绝世风华与起伏优美的轮廓线条。身下的长裙由多褶裙幅组成,每褶一色,轻描淡绘,淡雅高贵,有种说不出得轻盈潇洒、秀逸多姿。外披白毛裘,亦显得她弱不禁风、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的风韵。 虽有一半是假装的,但徐子陵确是瞿然动容,那薄如蝉翼跟他的俊脸贴合无缝的面具细致的呈现出一个震惊的表情,浑身剧颤的脱口道:“明月!” 尚秀芳微微一愕,双目射出难以相信的神色,用神打量他,摇头道:“你真是『霸刀』岳山吗?不,这是没有可能的,岳山早在多年前去世了。” 徐子陵整条脊骨像给浸在冰水里,生出颓丧失败的感觉,他和寇仲的寻宝和抗魔大计,难道就这么报销吗? “啪啪”! 寇仲运起临急悟出来的“偷天换日缩骨大法”,忍受着无限痛苦,硬以内功改变骨骼和肌肉本来的情状,只要在体态上制造出一点儿不同,就可瞒过董淑妮这狡猾的丫头。 自练《长生诀》气功,他和徐子陵对自己的身体愈能控制自如,但如此以内气硬改变外型,仍是第一次的尝试。 片刻后,寇仲抹去额角痛出来的冷汗,感到自己不但矮了寸许,最妙是多出个大肚腩,配合他的丑脸,更是恶行恶相。 幸好沙家诸女,包括五小姐芷菁在内,眼光多不会停留在他的身上,就算他变形,亦不会觉察。 安慰自己后,寇仲拍拍肚皮,朝俏婢小宁走回去。 在瞬那之间,徐子陵从绝望的谷底走出来,看到一丝的曙光。 听尚秀芳的口气,再看她难以置信的神态,显然尚秀芳并非十成十肯定岳山已死,所以她才要亲自来见他一面。由此推知,她该只是收到岳山的死讯,所以事情仍有转圜的馀地。 当时知道岳山逝世的,就只有碧秀心和石青璇,所以尚秀芳应是从石青璇得到这消息。 心念电转下,徐子陵叹道:“你是明月的女儿吧,唉!” 尚秀方以一个优美的姿态,缓缓揭开风帽,露出风华绝代的秀丽玉容,秀眸不瞬的盯着他道:“你究竟是谁?” 徐子陵豁了出去,行险一搏道:“难怪秀芳有此误会,当年是老夫故意叫秀心传出的死讯,往事如烟,实在不堪回首!”最后两句,是他根本没有话说,才迫出来的话。 尚秀芳娇躯剧颤,愕然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徐子陵个人轻松起来,知道押中这一注。不过危险尚未完全安渡,因为他对岳山与尚秀芳之母明月的事一无所知;只要说错半句话,会立即露出底子。在岳山的遗卷中,从没有提过明月这个女人。但经过李渊一役,他大约把握到岳山的作风,当他对一个人爱恨难分时,便不愿在遗卷中提起这个人。以此类推,对尚秀芳的娘,岳山该是恩怨交缠,令他不愿再去回忆。 岳山死去近十年,尚秀芳当时该只是十来岁的年纪。所以碧秀心传出岳山死讯的对象该是她的娘明月,想到这里,徐子陵长身而起,移到窗前,常常吁出一口气,负手道:“明月好吗?” 尚秀芳低声答道:“娘在五年前过世啦!” 不知是否过分投入岳山这身份,万般感受齐袭心头。 无论在爱情或事业上,岳山可说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自妻女被“天君”席应所杀后,岳山专志刀道,练成震惊天下的刀法,被誉为天下无双的霸刀,而最后却败于“天刀”宋缺手下,一世英名尽岸东流。 在毁家和惨败这段生命历程内,他曾恋上多位美女,但都没有什么好结果,李渊和他的恩怨,说不定都是因女人而来的。跟祝玉妍的“夫妻”之情,更是一笔胡涂帐。 徐子陵悲叹一声,黯然道:“罢了!罢了!明月已去,还有什么好说的呢?秀芳回去吧!你长得太像你的娘哩!” 尚秀芳双目热泪泉涌,颤声道:“秀芳只想告诉岳公公一件事,娘在知道公公假传的死讯时,说了一句话,岳公公想知道吗?” 徐子陵细意推想,若计算时间,岳山惨败归隐是四十年前的事,尚秀芳的娘那时可能只是个十来岁的小泵娘,否则怎有尚秀芳这么年轻的女儿,故该是东溟夫人的年纪。由此推测,岳山跟明月当是有另一种关系,而非男女之情,尚秀芳唤他作“岳公公”,更证实这种关系。 沈声道:“她说过什么呢?” 尚秀芳低声道:“她说很后悔没有听岳公公的话,辜负岳公公的好意。” 言罢这美女掩脸后退,逃跑似的匆匆走了。 徐子陵再长长吁出一口气,差点要揭开面具抹掉内里的冷汗,这样的考验尚会陆续而来,下趟他是否仍能顺利过关呢? 寇仲跨出门槛,两对美目立时朝他射来,反应各异。 出落的更明艳照人的董淑妮目光先落在他的丑脸上,接着移往他那微凸的肚腩,顺势落到他因肌肉筋骨收紧而显得外弯、令他再矮上寸许的两腿上,双目闪过厌恶的神色,不愿多睹的垂下目光。 沙芷菁从来没用心看他的样貌体态,虽然他此刻多出很多缺点,他仍没发觉有异,神色如昔的笑道:“莫先生来哩!这位是芷菁的好妹子,现更是皇上的贵人董贵妃,闻得先生大名,特央芷菁请先生来让她拜识。” 寇仲一揖到地,以他难听的假嗓音道:“原来是贵妃娘娘,请受小人拜见。” 董淑妮目光再在他身上巡视一遍,露出失望和意兴索然的神态,淡淡道:“这里非皇宫内苑,莫先生不用多礼。” 寇仲心叫幸得过关,撑着因运功而弄至浑身酸痛难当的身体,以不自然的姿态坐到两女下方远处,接过婢女奉上的香茗,一副恭聆教诲的模样。这时换到董淑妮恨不得他这个丑陋神医快些滚蛋。 大家都不知如何是好时,沙福飞奔而来道:“太子殿下到,请莫爷立即出见。”寇仲心中大讶,李建成为什么事来找他呢? 卷三十二 第二章 齐王回京 陪李建成来的是薛万彻和冯立本,三人借东厢跟寇仲密话。沙家的人均不在被邀之列。寇仲对薛万彻这个人特别顾忌,皆因看穿他无论才智、武功,在李建成的太子系集团中,均属上上之选。李建成闲话两句后,转入正题道:“听德妃所言,莫先生立志以医道济世,要奉家传之命游历天下,所以无意在我大唐为官,可有此事?” 只从他这么快便从尹德妃处获得这消息,便知他和尹德妃过从之密。当然也可能是由常何禀告他知晓的,但这可能性却不大,皆因牵涉到寇仲曾力捧他一事。 薛万彻和冯立本目光闪闪的凝视寇仲,看他如何回答。 寇仲当然知他语出有因,看自己是否为可被收买的人,而不惜劳师动众如此迫切的摸到沙家找他倾谈,该有迫在眉睫的事情须得自己的合作。假若他清一口说得不合常情,李建成不怀疑他才奇怪。 寇仲叹道:“殿下明鉴,男儿出来闯荡,谁不想建立一番功业。只因家叔精于相人之术,确言小人这十年大运中凶险重重,必须孤身走南窜北的漂泊无定,始能化解,才有要小人四处行医的训示。” 李建成释然遁:“原来莫先生有此苦衷,这就易办。本殿下先赠先生一笔盘缠作路费,异日先生倦勤回来,那时本殿下该已一统天下,包保先生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寇仲扮作双目放光的样子,瞧着冯立本把重甸甸的一个袋子放在他身旁几上。 李建成微笑道:“这里是二百两黄金,小小心意,请先生笑纳。” 寇仲浑身一震,伏地拜谢道:“多谢殿下赏赐。” 重新坐好后,寇仲感到冯正本和薛万彻都少去三分戒备,神情比较轻松。 李建成道:“现在大家是自己人,本殿下也不妨直说白话,假设皇上询问起张婕妤的病因,本殿下希望先生能说实话,就呈娘娘怪病的起因,确如先生昨晚在上林苑对本殿下所说的,是中了寒热交侵的缓性剧毒。” 寇仲暗叫厉害,自己如不识相,自动合作入局,包保不得善终收场,换过是其他人,在这种威逼利诱下,谁敢不乖乖的屈服。 垂头道:“这个当然,小人懂得怎样向皇上回奏的!” 李建成三人无不露出喜色。 薛万彻轻描淡写的道:“莫先生须得谨记,此事万勿主动向皇上提出,需待皇上垂询,始欲语还休的道出详情。在医药上先生是大行家,自比我们这些门外汉更懂得怎样说得天衣无缝。” 寇仲心中暗惊,日上答道:“这个包在小人身上,小人会仔细拟好一番说词,待皇上垂询时和盘托上。” 李建成见他这么识相,大喜道:“莫先生果然没有辜负本殿下对你的期望,不知莫先生会在长安逗留多久?” 寇仲心忖待老子起出宝藏,你跪地央我留下亦不会答应。表面则谦恭地答道:“该还有二十来天,因家叔指示,在一个地方不能停留超过一个月的时间。” 李建成长身而起,道:“先生既然尚有一段时间留在长安,本殿下就挑两名年经漂亮的宫女来为先生侍寝,保证先生满意。” 寇仲大吃一惊,暗想这么一来老子的一举一动,岂非全在你李建成耳目的监视下?忙跳起来道:“殿下好意,小人只能心领。因家叔有言,噩运一日未过,绝不可接近女色。” 李建成愕然道:“竟然有此奇怪禁忌,令叔确是非常之人。哈!如此就待先生云游归来,本殿下再为先生安排吧。” 寇仲把三人面送到大门,看着他们策骑在亲卫簇拥下离开,正要溜出去与徐子陵见面,撞着二少爷沙成功回来,给他抓个正着,硬要拉回屋内说话,只好大叹倒霉。 在大堂一角坐下,沙成功欣然道:“莫兄确是医道如神,青夫人被你施针后整个人像脱胎换骨以的,疾痛全消,欢喜得不得了,千叮万嘱小弟怎都要请莫兄今晚到风雅阁吃一顿便饭,让她当面道谢。所以小弟曾说过,外表并不重要,最紧要是有没有真本领。不过青夫人你却千万碰不得。嘻!风雅阁除青夫人和喜儿小姐以外美女俯拾皆是,今晚包保莫兄艳福齐天。” 寇仲心想我到长安来为的是要争霸天下,岂有闲情陪你去嫖妓。露出为难的神情摇头叹道:“我是天生的辛苦命,待会你姐夫常何大爷会来找我,不知又要为哪位皇亲国戚治病,青夫人那边的艳福,只好麻烦二少爷一个人去独享。哈!看我要弄剂补药给二少你补补身子。” 这番话半真半假,沙成功显然对常何不无顾忌,只好苦着脸道:“没有问题,但老哥可否尽量抽身来打个转呢?否则小弟很难向喜儿交待。” 此时下人来报,常何驾到。 寇仲心中好笑,更怕沙成功和常何“对质”,拍拍他肩头道:“小人看着办吧!” 匆匆出迎常何而去。 黄昏。 徐子陵变回黄脸汉的雍秦,与雷九指在侯希白的小院碰头,正准备出外用膳,接者再往赌场,适巧侯希白偷空来到。这并非巧合,而是每天某几个时辰,雷九指都会到这里来守候,看看候希白留下的消息,又或要见面。 侯希白劈头道:“李元吉和杨文干回来哩!” 徐子陵和雷九指脸脸相觑,这或者表示两人放弃在关外截击他们而改在长安动手,又或猜到他们已潜入长安,那更自然要赶快回来对付。 侯希白道:“此事相当奇怪,据消息说子陵和少帅曾现身关内长安附近另一大城渭南,还与当地京兆联的人碰上,打伤几个人,所以李元吉等才闻讯赶回来的。” 雷九指讶道:“这些消息希白是从甚么地方听回来?” 侯希白答道:“是秦王府的人告诉我的。刚才我再见秦王,他问我若与可达志动手过招,有多少分胜算。我想起可由子陵代包,遂说有五成把握。秦王听后非常高兴,送我十两黄金,刚好是李建成赠金的双倍。” 雷九指向徐子陵道:“李世民该是对李建成忍无可忍了。” 徐子陵点头道:“该是如此,所谓佛也有火!李建成最大的失着是引入突厥人,令李世民感觉到自己正身处险境,事实上关中的派系斗争,其成败已演变至东突厥能否大举入侵的关头。” 侯希白道:“照我看李世民非常头痛,在战场上他虽是战无不胜的统帅,但回到长安,面对的却是另一种的斗争手段,阴谋诡计,无所不用其极。且李建成终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又与李渊的宠妃结党,兼之有魔门和突厥人在背后撑腰,李世民可说完全陷于挨打的劣势,我实在想不到有甚么方法可帮他的。” 雷九指不解道:“李世民在大唐军中极具威望,只要一声令下,岂非可把李建成打个落花流水,连李渊也无可奈何。” 侯希白摇头道:“唐室行的是府兵制,打完仗回家,府兵归田,与寻常百姓无异。如果中央要徵调府兵,发下军符到地方州县,由州县的刺史与折冲都卫共同验明军符无误,始能发兵。训练则于每年冬季各在地方进行。试想李世民若要起兵遣返,首先须从李渊手上取得军符,其次这么大举动员,怎会不惊动李建成,可能府兵未至,天策府便给捣成碎泥。徐子陵开始明白杨文干的作用,像这种雄霸一方的大帮会龙头老大,不须军符,即可发动大批人手来对付任何人。而以可达志为首的突厥高手,更可在这种形势下举足轻重。侯希白又道:“李世民曾多次请求李渊让他发兵进攻正虎视耽耽太原的刘武周和宋金刚,都被太子和妃缤党进言破坏,正是怕李世民见形势不妙,在外拥兵自立,甚至掉转枪头来攻打长安。” 雷九指恍然道:“难怪李世民这么看重你这个外人,假若你能狠挫可达志的威风,至少可杀杀李建成的气焰。环顾天策府,虽是高手如云,可是连长孙无忌都在可达志手上吃了亏,单打独斗下,确无能与可达志撷抗的人。” 侯希白苦笑道:“所以秦王着我明晚随他到皇宫参加年夜宴,这趟要看子陵的功夫啦!” 徐子陵愕然道:“明晚!唉!我刚想告诉你一个对付杨虚彦的计划,不巧的也正是要在明晚进行。” 接着把杨虚彦可能于明晚于同兴社吃年夜饭时刺杀高占道的事详细道出。 侯希白听得眉头大皱时,雷九指笑道:“放心吧!杨虚彦与唐室关系密切,这种场合怎敢不出席,假设他真的要从事刺杀行动,也只会在事前成事后,又或托词离开。只要我们部署得当,仍有机会把他干掉。” 侯希白双日放光,道:“这趟绝不可让他溜掉,否则子陵和少帅的身分将会曝光。” 徐子陵道:“就算他明知我们身分,又或临阵时成功溜掉,亦绝不会把事情张扬出去,只是我们的处境更危险而已。” 两人不解的瞪着他。 徐子陵进一步解释道:“道理很简单,皆因他的师傅,也是侯兄的师傅石之轩,正苦待我们去把杨公宝藏起出来,其他的事在他看来都是次要的。” 雷九指拍腿喜道:“这就更能令我们可放手而为,再无任何顾忌。” 侯希白道:“今回该轮到小弟把这两天扮作莫为所发生的事,一字不漏的说给子陵听吧!” 寇仲把常何反拉出大门,煞有介事的低声道:“出门再说。” 常何着同来的四名手下让出一骑予寇仲,两人并骑驰出沙家新宅,朝跃马桥的方向走去。 寇仲装出一脸苦恼的神色,“痛不欲生”的道:“小人给二少爷缠得差点没命,幸好有你常大人来解围,否则都不知如何脱身。” 常何笑道:“成功是否要先生去为艳名远播的青青夫人治病呢?” 寇仲道:“治病没有问题,最怕他要我去和青楼的美人儿喝酒应酬,酒能乱性,色更厉害。小人练的是童子功,若给破掉,那就三十多年心血尽岸东流。” 常何露出同情的神色,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寇仲打蛇随棍上的道:“常大人可否帮小人一个忙?” 常何显露出义气男儿的本色,拍胸道:“莫兄有甚么事尽避说出来,小弟力所能及,必为你办妥。” 寇仲压低声音道:“这两天我日夜不停的为人治病,累得差点没命,回家后又给二少缠死。嘿!你也知我有时是要独自一人静静地休息。我可否在躲起来时,就推说应你之请去给人看病。” 常何欣然道:“这个没有问题,不过皇上命我通知你,明晚宫内的年夜宴,莫兄定要出席,届时小弟会来接莫兄入宫。” 寇仲刚才一番说词,无非为找藉口不留在沙府吃团年饭,好去应付杨虚彦的行刺,此时为之哑口无言,心叫糟糕。 常何又道:“莫兄已成长安最受欢迎的人,不但皇上和太子殿下看重你,连今早才回来的齐王也要请你今晚到风雅阁相叙,这个小弟可不敢代你推却。” 寇仲心中叫苦,兜兜转转后,仍是要赴齐王元吉的晚宴,颓然道:“我明天不是大清早就要入宫为娘娘诊病吗?” 常何道:“齐王当然晓得,故莫兄只要到他的宴会转转便成。” 寇仲作最后努力,叹道:“常兄好像忘记我练的是童子功,最怕色诱。” 常何道:“这个包在我身上,我会暗中通知齐王,请他安排妥当,包保没有人色诱你老兄。” 寇仲苦笑道:“齐王的宴会往甚么时候举行?若还有点时间,我就回家好好先睡一觉,恢复些精神,这叫养生之道。” 常何往西沉的太阳瞥上一眼,道:“尚有个许时辰,莫兄迟到也不打紧,小弟会为莫兄说话的!” 寇仲一声告罪,勒转马头,飞也似的溜掉。 卷三十二 第三章 面对挑战 寇仲把马儿交给沙家府仆看管,接着到侯希白的密巢找徐子陵,此时侯希白刚离开,徐子陵揽雷九指正在研究赌术,准备待会再往明堂窝大杀四方。 寇仲劈头向两人道:“李元吉回来了!” 徐子陵早知此事,当然不会因此惊异,点头道:“因为有人制造我们入关的假象,李元吉当然要赶回来。寇仲愕然道:“你竟然知道的比我详细。” 雷九指为他斟茶,把侯希白的话转述与他。 寇仲摸着茶杯底,沉吟片刻,皱眉道:“制造假象的人究竟是想害我们还是帮我们?” 假若他们尚未入关,而杨文干的情报网因为误以为他们已经入关以致懈怠下来,当然有利于他们前进关中;如若他们以在关内,因替身曾在关外现身,自然会使人更不怀疑他们此刻的身份。不过当人人都晓得他们到了长安,会提高警觉,大大加重压力。 徐子陵沈声道:“不要轻估敌人,制造假象者肯定是深悉我们性情与作风的人。” 雷九指一呆道:“子陵为何有此推论?” 寇仲挨往椅背去,伸个懒腰道:“陵少之言有理,若我猜的不错,这定是妖女的手段,她甚至晓得莫神医就是我寇仲,故意用此法向我们增加压力,迫我们及早去把杨公宝藏起出来。” 雷九指色变道:“为何不是石之轩或赵德言,而是妖女呢?” 徐子陵同意寇仲的看法道:“因为她最熟悉我们,甚至熟悉我《长生诀》功的底细。别人会因寇仲精通医术而不怀疑他是寇仲,可是只要晓得神医莫为的治病方式,会立即看穿识寇仲乔扮的。” 雷九指忧心忡忡道:“此事非常不妙,我们该如何应付?” 寇仲笑道:“放心吧!阴癸派绝不会把这珍贵的秘密传开去,皆因她们要独吞邪帝舍利,故还要努力为我们护航,这假象正是一种手段。” 接着苦恼的道:“明晚宫内举行年夜宴,李渊指定要我参加,这事真令我头痛。” 徐子陵淡淡道:“我和你有同样的烦恼,幸好杨虚彦亦要赴这夜宴盛事,只要我们定好应变之法,该可应付得来。”把侯希白的情况顺带说出来。 寇仲忽然双目发光,道:“最佳的寻宝时刻,肯定是在明晚无疑,因为所有人都集中在皇宫内,事后饮饱食醉,更没闲情四处巡逻看看有没有人暗中寻宝,陵少以为如何?” 徐子陵没好气的道:“你查到宝藏在那里了吗?” 寇仲信心十足的道:“明早为张美人儿把脉问安后,小弟已得工部尚书大人刘政会允许,到工部的宗卷室查阅跃马桥附近建筑的资料,只要找到年份吻合又或由杨素亲自督建的屋宇,等若找到宝藏的入口,这重任包在小弟身上好啦!” 雷九指逐渐习惯他的作风,语重心长的道:“由鲁师设计的密库,绝不会这么容易被看破的。” 寇仲转向徐子陵道:“今晚李元吉会在风雅阁请我吃饭,你可知道风雅阁的漂亮老板娘,同时也是李元吉心仪的美女是谁呢?” 徐子陵愕然道:“是哪一位?” 寇仲凑过去,神秘兮兮的道:“就是曾经对我们恩将仇报的青青姑娘。” 徐子陵茫然道:“谁是青青?” 寇仲早猜到他这般的反应,笑吟吟解释清楚,叹道:“这证明她是个有良心的人,才会事后内疚于心。” 徐子陵记起高占道的话,道:“真巧,查杰跟你沙家的二少般,都是拜倒于喜儿裙下的追求者,希望他只是一时之兴,勿要沉迷。” 寇仲倒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从怀内掏出李建成赠送的金子,放在桌面,笑道:“这是我参加的一份赌本,赢了可要算我一份。” 雷九指立时双目放光,长身而起,把金子纳入怀内,哈哈笑道:“兄弟们!出动的时候到啦!莫要辜负大好时光。” 寇仲道:“且慢!趁尚有点时间,雷老哥最好过两招医理给我防身,好教不用给人问的哑口无言。” 雷九指欣然道:“论吹牛皮,本人肯定是高手的高手,凭少帅的资质,我包保可在一个时辰内教晓你。” 寇仲失笑道:“我不是想跟你学吹牛皮,而是想真正学些医学上的窍门理论,不用给人问起来时乏言应付。” 雷九指两眼一翻,道:“这有分别吗?” 徐子陵忍不住炳哈大笑起来。 寇仲瞪他一眼道:“亏你笑得这么痛快,我始终觉得今晚李元吉是宴无好宴,非只是为感谢治好青青的病那么简单。换过是你,今早才从外地长途跋涉地赶回来,晚上便要不辞辛劳的宴请只为情人诊病的大夫,这是哪门子的道理?还要三催四请,特别差常何来要老子去赴宴。” 雷九指沉吟道:“听说南海派的掌门人梅洵不但武技强横,且智计绝伦,定是他生出疑惑,所以布局来试探你的真伪。” 徐子陵道:“幸好你和沙家早有前缘,若是在沙家来长安途上才突然横里杀出来,他们不肯定你是冒充的货色才怪。目下只能是真假难辨,疑惑丛生。” 两人禁不住为寇仲担忧起来,李元吉等人与李建成情况不同,皆因他们是四处追捕、搜索寇仲和徐子陵二人,任何来历不明的人亦会被他们怀疑。 否则以李元吉的身份、地位那会亲试探。 徐子陵皱眉道:“医学理论繁比天上群星,你这么急就章的去硬学,遇上懂医理的人,不错漏百出才是奇事。” 雷九指拍腿道:“有啦!医学理论虽历代层出不穷,但追源流,仍以皇帝内经为圭臬,莫出其右。凑巧老哥我曾对皇帝内经下过一番苦功,就选其中论及四气、阴阳、五脏、经脉、气血等条目的精要,尽传与你,到时少帅临场发挥,说不定可以过关。” 徐子陵担心的道:“若对方问及用药的实际问题,他怎么应付的来。” 寇仲苦笑道:“怕不得那么多啦!到时只好随机应变,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雷九指道:“这个也不成问题,我顺道把神农本草经的歌诀说几首你听,到时只讲大概,不谈细则,除非对方是精通医道的高手,否则休想察破。” 寇仲作揖道:“师父请赐教,小徒正洗耳恭听。” 这晚的北里特别热闹,徐子陵的“雍秦”和雷九指扮的山东行脚商“温宽”,随便找间饭馆填饱肚子,来到明堂窝门外。 徐子陵不解道:“说到底我们针对的是香家,为何不直接到他们开的六福赌馆,狠狠赢他们一把,我赌起来亦可心狠手辣点。” 雷九指胸有成竹的道:“这正是关键所在。要知明堂窝和六福赌馆各有各的后台,虽是死对头,却都奈何对方不得。依江湖规矩井水不可犯河水,就算『大仙』胡佛有信心胜过自己的赌术胜过『神仙手』池生春,亦不能到六福去踢场。但有你这外来的高手就是另一回事。老弟乃聪明人,该明白我的我的话吧!” 徐子陵恍然大悟,这才明白雷九指为何要他在赌国闯出名堂来,当他成为能在赌桌上与“大仙”胡佛争雄决胜的对手,将成为六福赌馆拉拢的对象,利用他来打击对手,这确是混进香家的奇谋妙计,真亏雷九指想得出来。 皱眉道:“为何你以前说及这方面的事,都是语焉不详,早点说出来,让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斗志也会高昂点儿。” 蹄音响起,七、八骑迎面驰来,其中一人赫然是尔文焕,见到徐子陵这黄脸汉,登时双目发亮,凑到策骑旁行的可达志说了两句话,可达志一对眼睛精光大盛,朝徐子陵瞧来。 徐子陵尚是首次遇上可达志,但也向寇仲般一眼把他认出来,心叫不妙,避开他的眼神,扯着雷九指进入明堂窝去。 雷九指感觉到不妥当,问道:“什么事?” 徐子陵解释两句后,道:“温兄仍未答小弟刚才的问题。” 雷九指下意识的瞥一眼入门处,道:“我不清楚向你说明,是不想你有得失之心。赌博这玩意最邪门,愈想赢,输的机会愈大。嘿!他们没有跟进来。” 徐子陵道:“以长林军的横行霸道,肯定不会放过我,让寇仲来解决他吧!” 雷九指愕然道:“这与寇仲有什么关系?” 两人步入主大堂,挤身在众多赌客间,却完全没有安全的感觉。 徐子陵道:“由于明晚我可能要代莫为出战可达志,所以今晚绝不宜与可达志动手。麻烦雷老哥到风雅阁设法通知寇仲,着他这神医诈作约了我们到这里赌钱,我将可必过此劫。只要我留在赌场里,可达志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所以时间该来得及。” 雷九指喜道:“我去后你到地皇堂赌番摊,赢够一千收手。千万要待我们来到才可离开。” 一股脑儿把怀内所有银两金锭全塞给他后,匆匆去了。 徐子陵心中苦笑,暗忖这趟只能自食其力,孤军作战。 寇仲策骑进入风雅阁,甩蹬下马,尚未道明自己是齐王李元吉的客人,常何已迎上来,扯着他到一旁,道:“齐王在等你,由我陪你进去吧!” 寇仲道:“怎好意思呢?要常兄亲自出来接我。” 常何挽着他衣袖,沿林间小径朝东院走去,风雅阁四座院落全部灯火通明,不时传来笙歌管弦和喧笑的声音,气氛热闹,跟早前寇仲来为青青治病的情景相比,像分属二个不同的天地。 常何低声道:“齐王似乎很着意莫兄的出身来历,刚才不住向成功探问,其实他问我便成,为何却如此转折?” 寇仲心内对常何好感大增,他是当自己是好朋友,才肯早一步来警告自己。 耸肩道:“小人身家清白,并不怕人知道。” 常何停下来道:“此事异常复杂,我很难向莫兄解释清楚。简单的说,就是目前长安正处风声鹤唳,因为怀疑有两个响当当的厉害人物,已潜来长安有所图谋,而齐王正是负责捉拿这两个人的统帅。他们怀疑莫兄,亦非没有道理,原因在他们不晓得莫兄乃我岳父大人的素识。刚才从成功口中释清疑虑,该没有问题啦!” 寇仲很想问他沙成功究竟说过些什么话,但当然不敢问出口,只道:“是什么人这么厉害?” 常何道:“此事莫兄还是不知为妙,小弟特别出来迎接寇兄的另一个原因,是今晚出席的人中,有『活华陀』韦正兴在内。” 寇仲脊骨立时直冒寒气,失声道:“什么?” 常何谅解的道:“我知莫兄不想见到他,这人对莫兄既妒且忌,一副同行如敌国的样子,我也不欢喜他。若事先知道齐王请他来,我就索性给莫兄推掉齐王今晚的宴会。” 寇仲正犹豫该否掉头走时,常何道:“进去吧!万事有皇上和太子殿下为莫兄撑腰,韦正兴怎都不敢太过分的。” 寇仲暗叹一口气,像赴刑场的死囚般,给常何“押”进东院去。 庄家从铜罐中抓出一大把铜码子,一下子押在桌上,在围着赌桌的数十赌徒尚未看清楚前,以薄铁做的圆罩子一把盖上,唱道:“诸位官人请下注,押一门中一门一赔三,押两门中一门一赔一,看定下注。” 唯一没有看的是徐子陵,他是用耳去听,他听了五轮,到这一轮才下注,把百两通宝的筹码押在二门上。 对普通人来说,铜码子落注桌面的声音只是连串密集的脆响,但落在徐子陵的灵耳内的猜准筹数。可分辨数目的声音组成,在他心无二用的专注聆听下,刚才五轮中他曾三次听出了分别,地皇厅比昨晚更热闹,赌氛炽烈。 众客纷纷下注。 大局已定,庄家左手一把掀起盖子,右手运作“扒摊”,熟练的把码子四个一组的分开来,数十颗摊子转瞬变成七、八堆,剩下的正好是二数。 有人雀跃欢呼,有人叹息失望,亦有人羡慕徐子陵下的百两重注。 庄家呆一呆,深深盯徐子陵一眼,才以一赔三的赔率按九成派彩陪给徐子陵。这是赌场的规矩,以赌注的一成作抽头,钱先取走作计。 香气袭来。 徐子陵不用看亦可凭这熟悉的香气,晓得是杨文干的小妾来到身旁。 虹夫人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道:“这位官人,奴家下一轮可随你下注吗?” 徐子陵叹一口气,朝她瞧去。 卷三十二 第四章 险露破绽 在近处看,虹夫人明眸皓齿,不但没有半分残花败柳的感觉,还青春焕发迫人而来。 徐子陵到现在仍弄不清楚她看上自己什么?但八成该离不开他的赌术,礼貌地点头微笑,潇洒自然的略耸肩头,表示不会介意。 码子再给盖上,由于给虹夫人分了心神,他听不出这轮码子的数目,却仍毫不介怀把连本带赔的四百两筹码全押在三门上。 虹夫人讶然瞧他一眼,并没有跟他下注。 徐子陵首次感到虹夫人大不简单,她刚才分明是故意扰乱他的注意力,教他不能用神聆听。而他仍押下重注,正是要她看不破自己的虚实。 他忽然感到另一对眼睛正在左旁的人丛内向他灼灼注视,他随意望去,赫然碰上一对熟悉的美丽睁子。 摊开! 众人无不露出倾听的神色,静待两大医道高手过招较量。 李元吉和梅洵表面上虽神态轻松。事实上无不全神贯注,以应付任何突变。 他们曾多次领教到寇仲和徐子陵的通天手段,所以寇仲扮的神医虽只有少许嫌疑,仍不敢轻忽,务要证实他的真伪。 现今长安的外来人中,最受瞩目的三个人分别是“霸刀”岳山、莫为和神医莫一心。谁都不怀疑岳山会是冒充的,莫为则由李世民查清楚确是来自巴蜀的新晋武林高手,只有这神医尚未有人真正起过他的底,而李元吉甫返长安,先要弄清楚这点,才可定下以后防范对付寇仲和徐子陵的策略。 今趟李元吉无功而返,大失面子,故不肯错过任何机会。 假若寇仲非是得李渊恩宠和感激的人,以李元吉横行霸道的作风,早把他抓起来看看是否经过易容改装,目下则只能以旁敲侧击的方法,看看他是否真神医。 寇仲心内十五十六时,韦正兴从容道:“观先生治人之法,以施针为主,用药为辅。像为沙二少尊翁和青夫人治病均纯以针治,只在为张娘娘诊治才涉及用药,所以韦某想请教先生有关用针的诀窍。” 寇仲暗付老小子你倒查探清楚,即管放马过来吧! 笑道:“小人正洗耳恭聆。” 韦正兴道:“古书有云:善用针者,从阴引阳,从阳引阴,以右治左,以左治右,以我知彼,以表知里,以观过与不及之理,见微得过,用之不殆。不知这番道理,如何用于针炙之术上呢?” 寇仲表面虽含微笑,事实上连这番话的真正意思亦弄不清楚,只知他问的是关于什么阴阳、左右、表里等等空泛的医理。 不独他听得一塌糊涂,在座者对这么专门的医学用语,只能是—知半解,甚或不知所云。 幸好吹牛皮乃寇仲的看家本领,眉头一皱,话上心头,侃侃而言道:“医理不但要活学,最紧要是活用。所谓左右表里虚实,说到底仍不过分阴分阳,而阴阳本为一体。分开来则孤阴不长,独阳不生。我们医家用针的上者下取,下者高取,又或以左治右,以右治左,无非是针对阴阳相辅相乘的道理。不知小人愚见,能否解先生的疑惑?” 韦正兴为之愕然,他要求的标准答案。是用针最紧要追求中和之道,只要寇仲如此作答,他可穷追猛打,细问施针法理,看看寇仲是否有真材实料。岂知寇仲以武学入医道,说出一番令人难辨真伪的道理,再加插几句内经素问的针法,使他一时乏言问难。 元吉等见状都以为寇仲的医理比韦正兴更高明,登时怀疑大减,轻松起来。 常何对元吉找韦正兴来挑战寇仲,早心中不满。举杯道:“莫神医说得真精采,我们敬他一杯。今晚的医学讨论至此为止,下去只谈风月。” 常何乃李渊的爱将,李建成亦对他笼络有加,元吉不能不给他面子,只好举杯附和。沙成功见寇仲对答如流,感到大有光采,作第三个举杯的人。 众人只好举杯饮胜。 青青当然站在寇仲这一边,放下空杯时,挨近元吉少许媚声道:“为答谢莫先生相救之情,青青今晚破例唱一曲助兴。” 众人轰然叫好时,梅洵微笑道:“且慢!我们这里有位伤者,想请莫神医先过目断症,然后再欣赏青夫人迷人的歌声。” 常何脸色一沉,待要发作,不过梅洵的妹子被李建成纳为妃嫔,他亦颇为顾忌。 李元吉微露错愕神色,显然不明白梅洵这奇兵突出的一招背后有什么意思。 韦正兴则环目四顾,似是要比寇仲先一步找出梅洵所指的病人来。 寇仲的心却静如井中之月,但亦暗呼厉害。 这全是梅洵一种攻心的策略,表面看在座诸人均是脸色如常,不觉有人受伤。但假若莫一心确是寇仲或徐子陵冒充的,由于晓得刁昂曾被寇仲重创,内伤至今未愈该是合情合理,而凭此猜出伤者是刁昂,就正中梅洵此计。 心念电转下,寇仲基于三个理由肯定刁昂该完全复原。 首先是他如常饮酒,患内伤的人最忌就是酒精的刺激;其次是连韦正兴都看不出他身有内伤,他这真大夫的“望”功该比寇仲这假神医可靠得多;第三,亦是最重要的一点,假设刁昂仍是内伤末愈,那梅洵将不能借此指证寇仲是“猜”出来的。 只从梅洵在这么眨眼的工夫想出如此妙计去试探寇仲,即知此人不负智计之名。 有他助李元吉,以后必须小心应付。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寇仲身上。 寇仲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来回巡视多遍,微笑道:“请怨小人眼拙,看不出谁有伤病在身。” 李元吉鼓掌道:“莫先生真是目光如炬,现在就请青青为我们高歌一曲。” 青青欣然离座时,寇仲向常何使个眼色,暗示曲罢该是离去时刻。 “三门中!” 徐子陵自己也大出料外,想不到纯靠幸运胜出此局,一赔三足足赢得过千两的筹码。 身旁的虹夫人呆瞧着他押在三门上的筹码。完全把握不到他是凭什么方法押中的。 在左方杂于赌客中的胡小仙,“大仙”胡佛的俏丽女儿,更看得目瞪口呆,莫测徐子陵的深浅。 徐子陵赢足雷九指千两之数,收起赢回来的大堆筹码。离开赌桌,还对虹夫人微微一笑,似在说她坐失赢大钱的机会。 虹夫人在背后追来,低声道:“官人请留步。” 徐予陵洒然停下,别过头来微笑道:“小姐有何指教?” 虹夫人挟着香风,来到他身旁嘘气如兰的道:“这位官人高姓大名?” 徐子陵报上姓名,虹夫人正容道:“雍兄可知自己锋芒太露,正身陷险境。” 徐子陵耸肩道:“难道明堂窝连千来两银子部输不起,妄顾江湖规矩,要来谋财害命吗?” 虹夫人轻描淡写的道:“在—般情况下,当然不会发生这种事,可是现今长安正处于非常时期,各大势力互相倾轧,没有背景和后台的人一旦卷入这激斗的旋涡内,必遭没顶惨祸。” 徐子陵打蛇随棍上的道:“夫人可否说清楚点。” 虹夫人欣然道:“我们到一旁坐下再说好吗?” 徐子陵心想横坚寇仲和雷九指尚未前来,就让她为自己打发时间,顺道查探她为何看上他,若能多知点杨文干的阴谋,将更为划算。 常何和寇仲离开东院。 他们的藉口是耍明早入宫为张婕妤治病,这尚方宝剑一出,以李元吉的威霸强横亦不敢阻止,立即放人。 常何忿忿不平的道:“太过份啦!若给皇上或太子殿下晓得此事,必会痛责齐王。” 寇仲正庆幸过关,反安抚他道:“常大人勿要将此事放在心头。家叔有言不招人忌是庸材。现在小人招人妒忌,理该高兴才对。” 常何赞道:“莫兄真豁达。” 这时两人来到大门的广场,自有人率来马匹,侍候他们登上马背。 驰出大门,寇仲一眼瞥见雷九指扮的温宽,忙道:“常大人若不介意我想独自回府,好静心思索明早为娘娘诊症方面的问题。” 常何习惯常他这“怪癖”,只好答应。 虹夫人偕徐子陵到一角坐下,接过侍婢奉上的热茶,美目先警觉地扫视远近,低声道:“雍兄可知惹起了胡小仙的注意,这妮子是明堂窝大老板『大仙』胡佛的女儿,不但在赌桌上赌得狠,平常行事亦心狠手辣,雍兄遇上她时,千万要小心。” 徐子陵胡意露出色迷迷的神色,道:“就是刚才看我下注的标致娘儿吗?” 虹夫人看在眼内,双目亮起来,微笑道:“雍兄今趟来长安,是否只为赌而来?” 徐子陵道:“我花钱的本领,比赌钱更要高明,闻说长安的赌场最讲江湖规矩,所以来赚些使用。但听刚才夫人所言,情况却并非如此,看来我要赶快离开才行。” 虹夫人道:“雍兄若只是求财,就简单得多,只要雍兄背后有人撑腰,爱怎样赌也可以,雍兄心目中要赢多少才感不虚此行?” 徐子陵早从雷九指口中,得悉赌林高手亦有本身的行规,不敢逾份,否则会遭到赌场的报复。所以赢够一定的金额,必须收手。 闻言后油然道:“本来只要赢够千两黄金,雍某会立即离开长安。” 虹夫人欣然道:“雍兄可知若奴家表示与你没有任何关系,包保雍兄不能安然离开。” 徐子陵心道这就是威迫利诱了,微笑道:“夫人有什么吩咐,尽避说出来,看看雍某能否办到。” 虹夫人压低声音道:“奴家的要求雍兄当然胜任有馀。在新春佳节期间,奴家会安排雍兄和一些豪客对赌,雍兄虽依奴家指示以定输赢,输的钱由奴家出,赢的全归雍兄,雍兄意下如何?其他的事雍兄不要问也不用知道。” 徐子陵故意露出贪婪神色,道:“这么便宜的事,教雍某怎能拒绝?” 虹夫人媚笑道“只要雍兄依奴家之言办妥此事,雍兄定可安然离去。” 徐子陵皱眉道:“请恕雍某率直,大家既然都是到江湖来混的人,夫人凭什么作这样的保证。” 虹夫人淡然自若道:“雍兄只要随便找个人来问问我虹夫人究竟是谁,当知奴家所言非虚。” 此时雷九指现身远处,向他打出妥当的手势。 虹夫人若无其事的道:“你的朋友温宽回来哩!” 徐子陵心中大懔,知虹夫人已弄清楚他的“假底子”。 寇仲步入明堂窝的主大堂,尚未看清楚环境,后面有人追着来叫道:“莫先生!莫先生!” 寇仲愕然别头望去,赫然是沙家大少爷沙成就,大奇道:“怎会在这里碰上大少爷的呢?” 沙成就神采飞扬的道:“这句话该由我问莫先生才对。” 寇仲有点尴尬的道:“我这人身上不可有银两,有了便手痒,刚巧路过,见这所赌场很有规模,顺道进来逛逛。” 沙成就扯着他到一旁坐下说话,道:“你不是和成功去赴齐王的宴会吗?” 寇仲道:“那是什么宴会,而是考教我医术的辨证会,连大舅爷都看不过眼,与我先走一步。” 沙成就道:“齐王的声名在长安一向贬多于誉,不过有皇上和太子看着我们沙家和莫先生,我们就不用卖他的账。” 寇仲忍不住问道:“大少是来赌两手吗?” 沙成就笑道:“不要用这种眼光看我,我沙成就虽然好赌,但赌得既有分寸,且赌得精。早在洛阳我已是赌圈的名人。” 寇仲讶道:“原来大少爷是赌林的高手,失敬!失敬!” 沙成就傲然道:“洛阳论赌术。首推荣凤祥,而我正是他赌术的嫡传弟子,所以莫先生不用为我担心。这里人挤,我们到内厅去试试手气如何?” 寇仲本约好徐子陵和雷九指在大门处碰头,只因见两人久久不出,所以入来转个圈子打发时间,怎敢离开这必经之路,拒绝道:“我只是进来赌上两三轮过赌瘾,因为明天尚要入宫为娘娘诊治,大少爷请自便,不用理我。” 岂知沙成就显现出无比的热情,硬扯他起身道:“要见识必须到内厅去,跟我赌两手吧!赢则归你,输入我的数。” 寇仲想破脑袋仍想不到拒绝的话,心忖徐子陵等该在内厅,到时打眼色着他们稍候便成,遂随沙成功往内厅走去。 当寇仲进入天皇厅之际,徐子陵偕雷九指刚离开地皇厅,失诸交臂的来到主大堂,一心往大门与寇仲会合。 雷九指听毕有关虹夫人的交易,笑道:“这种手段老哥我也有得出卖,你的好处除赌术高明外,最好是外来人的身份。完事后来个毁尸灭迹,虹夫人可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徐子陵叹道:“这事必由杨文干在后面指示。想不到堂堂京兆联的龙头老大,亦干摆天仙局去骗人的下作勾当。” 雷九指摇头道:“事情该非像表面般简单,虹夫人针对的目标本身该亦是赌界的高手,否则不须如此转折特聘你这超级高手出马。真奇怪!六福赌馆的人似仍未注意到你的存在,明天午后我们可赶个早局,让你到六福露上两手。” 此时两人来到大门外,环目四顾,当然找不到寇仲的踪影。 雷九指抓头道:“我明明吩咐他在这里等候我们,这小子滚到哪里去了。” 徐子陵苦笑道:“来哩!” 雷九指生出警觉,朝右瞧去。 只见人来人往的大道上,四名一看便知是突厥人的劲装大汉,正目露凶光的朝他们走过来。 卷三十二 第五章 车内伊人 徐子陵和雷九指的注意力集中到杂在行人内朝他们破来的四名高手之际,后方有人大喝道:“姓雍的,你欠的银子什么时候还?” 接着风声响起,对方该是掷出飞刀一类的暗器,分取两人,手段狠辣。 徐子陵头也不回的喝道:“温兄应付后方!” 雷九指乃老江湖,刹那间把握到对方的策略,二话不说,一个旋身,穿着的棉袍像变法术般甩到手上,往射来暗器扫去。 敖近行人见有人动武,惊骇欲绝,四散躲避。 四名突厥高手此时离开徐子陵只有两丈许的距离,忽然加速,撞的两个无辜的路人东倒西歪,同时掣出兵器,均为便于马背上砍劈的马斩刀,声势汹汹。 徐子陵不但是宗师级的武学高手,更是身经百战的实战专家,一眼瞥去,立知这四个突厥人不但刀法厉害,且惯于群战,为求能在同一时间向自己发动攻击,故不惜撞倒阻路的路人。 他可以肯定可达志和尔文焕此时并不在场,这些前后夹击的偷袭者只是奉他们的命令守在这里等他们出来。此亦合乎情理,以可达志和尔文焕的身份、地位,绝不会为一个无名之辈苦苦守候。不过,四个突厥人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最可怕是他们悍勇好斗的天性,若给四刀同一时间往他攻来,即使以徐子陵之能,亦颇感扎手。 在一般情况下,只要徐子陵能后退或横移,可从被动变回主动,再以种种战略和手法破去他们看似无懈可击的阵势。问题是雷九指正与后方的偷袭者正面对上,他闪开的话等若把雷九指空门大露的后背送给敌人试刀。所以他是别无选择,必须迎头硬撼敌人。 包头痛的是他不能表现得太高明,“雍秦”可不像“岳山”、“莫一心”又或“莫为”般有特别的身份作掩护凭藉。若一旦给认定是徐子陵或寇仲扮的,这身份不但不能再用,说不定会牵累高占道等至乎寇仲本人。 所有这些念头在刹那间闪过他的脑际,护臂落入手上,双脚弹起,往敌疾冲,勇猛悍厉,尤过敌人。 双方像两道闪电般交击。 就在短兵相接前的刹那,中间的两名突厥高手先后窒了窒,缓了一线。 原来这两人分别感到徐子陵那种一往无前,一心同归于尽的可怕攻击气势,全集中在自己身上;就算同伙能为自己杀掉对方报仇,自己却先要没命。心中虚怯下,登时心胆俱寒,从攻击线落后少许,造成对方阵势的破绽。 护臂与马斩刀交击声连串响起。 徐子陵感到最左方的敌人刀尖挑中左肩头,衣衫破损,另一敌人的刀却刺入他右臂,深入盈寸。 “砰砰”! 两敌打着转倒跌开去,徐子陵溅血后退,这两处刀伤都是他蓄意制造出来的,表面看虽是鲜血淋漓,事实上只不过皮肉之伤,好掩藏他的真功夫。 “砰”! 徐子陵的背脊撞上雷九指后背。 馀下的两名突厥高手,见徐子陵负伤,竟看也不看受伤同伴的生死,叱喝如雷,持刀追杀过来。 徐子陵暗叹一口气,心想既要找死,就让老子成全你们吧!正要再出手,蓦地一声大喝,从街中车马道传过来,道:“秦王有令,立即住手!” 寇仲随沙成就来到天皇厅,环目四顾,竟见不到应该见到的徐子陵和雷九指,心叫不妙,有人往他们迎来笑道:“原来是成就侄,自闻得贤侄来长安定居,胡某人一直在恭候大驾。” 寇仲听得他姓胡,心中一动,朝他瞧去。 果然沙成就一揖到地,恭敬的道:“成就拜见大仙。” 在四名大汉簇拥下,“大仙”胡佛油然来到两人身前。 这位以赌称霸的人年纪在四十五、六岁间,灰白的浓发从前额往后直梳,结髻后盖上以绿玉制的小方冠。脸目清秀的很有个性,长着五绺长须,也像头发的花白颜色。配上修长高挑的身形,确有种“狐仙”般的奇异气质。 寇仲特别注意他那对手,洁白晶莹,修长纤美,本身就像具有法力般。 当他询问的目光来到寇仲的丑脸上,寇仲竟无由心虚,似是胡佛的眼光能看破他的脸是假的那样。 沙成就忙道:“这位就是治好张娘娘怪病的莫一心莫神医!” “大仙”胡佛抱拳道:“久仰久仰!胡某有幸,竟得莫先生赏脸光临,乃我们明堂窝的光荣。” 寇仲心不在焉的回礼,终忍不住问道:“胡老板的明堂窝有多少座内厅呢?” 胡佛显是想笼络和巴结他这位长安红人,笑吟吟道:“除天、地、人皇三厅外,尚有专接待贵宾的大仙厅,莫先生如有兴致,请让小弟陪先生逐一参观。” 寇仲心叫糟糕,这下错失,会惹来什么后果? 徐子陵别头瞧去,只见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路心处,左右各有十多名骑士,认识的有尉迟敬德、长孙无忌、庞玉、罗士信、史万宝五位天策府高手猛将。此时人人双目射出凌厉神色,盯着虽停手却仍是一脸不服气神色的两名突厥高手。 倒地的另两名突厥高手先后爬起来,与雷九指交手的三个尔文焕手下并没有吃亏,见秦王驾到,知机的退入围观的人堆内,走个无影无踪。 车门敞开,久别的秦王李世民步下马车,神采迫人的环目一扫,看热闹的人群被他不怒而威的丰采所摄,竟全体肃静下来。长孙无忌叱喝一声,十多名骑士同时甩蹬下马下马,动作整齐画一,就像早经排练千百次一般,充满表演示威的味道,本身具有极大的震撼力,登时惹起围观者的一阵喝采声,亦可见李世民的得人心。 那四名突厥高手的外表虽似仍是悍然不惧,但徐子陵感到事实上他们见到李世民后,立即气虚情怯,走不是不走更不是,只是在硬撑场面。 李世民冷哼一声,目光从他们身上移到徐子陵和雷九指处,剑眉略蹙,温和的道:“这位仁兄受的伤不太重吧?” 徐子陵暗叫好险,若刚才他行的不是苦肉计而是全力出手,保证会给李世民看破他是徐子陵。而假若身后的不是雷九指而是寇仲,就算他扮作丑脸怪医,亦很难不惹起精明如李世民的疑心。 徐子陵一揖到地,道:“多谢秦王关心,鄙人没有什么大碍。” 此时四周聚集近千看热闹的人,人人争着瞧李世民的风采,这条北里最繁盛的大街,交通瘫痪下来。 就在徐子陵施礼后站直虎躯的刹那,他感到李世民座驾的车窗帘子掀起小许,一对目光透窗而来,对他用神打量。 徐子陵很想看看是谁透窗瞧他,但亦知如此作是非常不智,只好将这冲动压下去。 长孙无忌和庞玉分别来到李世民身后,前者朝那四名突厥人喝道:“是否长林军的人,见到秦王竟不懂见礼,给我跪下。” 四名突厥高手同时色变,也知唐室军法极严,在这种情况下若敢反抗,等若违背军令,就算李建成都护不住他们,更遑论尔文焕或可达志。你眼看我眼下,垂头丧气的同时单膝跪地施礼。 李世民看也不看他们半眼,从容自若的微笑道:“这位仁兄身手不弱,请问高姓大名。” 徐子陵抱拳道:“鄙人雍秦,来自山东,作的是丝绸生意,闲来爱到赌场玩上两手。因拜把兄弟开罪了人,致令鄙人遭到报复,多谢秦王援手之恩。” 李世民微一点头道:“雍兄小心点!” 转向那四名突厥人喝道:“给我滚!” 四人如丧家之犬般垂头溜掉。 李世民可能以为雷九指就是徐子陵所指的拜把兄弟,向雷九指低声道:“两位最好立即离开长安,有些事连我也不便管到的。”说罢登车离开。 当车队远去,大街回复正常时,寇仲才气急败坏的来到,见到徐子陵两处血渍,骇然道:“可达志真这么厉害吗?” 徐子陵没好气道:“你若不想知道,就立即和我们一起溜吧!” 酒店的一角,三人举杯对饮,到长安后,他们尚是首趟这般在公众场合相聚,感觉痛快。 店内十三张桌子,有七、八张坐有客人,生意算是相当不俗。这是北里比较僻静的一道横巷,与上林苑、明堂窝所在处隔着两条街。 寇仲直皱眉苦思,道:“在李小子车内盯着你的究竟是谁呢?若非生出疑心,绝不会用神来看你;如非熟悉你陵少者,又不会生出疑心,所以这个该是熟人,但又不完全站在李小子的一方,否则就会当场揭穿你。” 雷九指道:“可能那人尚不敢肯定。在南人中你们算长得非常高大,但在北方像你们这类体型的却不少,所以只要你们改变平常的姿态习惯,配上鲁师全无破绽的面具,连我也不时生出错觉,真认为你们变成另一个人。” 寇仲摇头道:“不!照我看陵少已给认出来,我有个感觉这人该是个女人,故才不方便下车。” 顿了顿低笑续道:“男人看女人,女人看男人都特别仔细深刻。像我看宋玉致,只看她香肩削下的优美斜度,便可把她背影认出来,男人看男人是不会那样去看。” 雷九指瞥徐子陵一眼,道:“会否是李秀宁呢?” 寇仲智珠在握的断然道:“绝不会是李秀宁,因为她对陵少并不熟悉。” 徐子陵奇道:“你像猜到是谁的样儿。” 寇仲压低声音,难掩得色的道:“当然是位心仪于你的美人儿,『东溟公主』单琬晶是也。哈!我算厉害吧?” 雷九指为酒杯添酒,点头道:“有道理!真厉害!” 徐子陵微一错愕,说不出话来。 寇仲道:“李元吉回来了,这人如今视我和你为仇深似海的敌人,定会不择手段,尽全力把我们擒拿。” 雷九指不解道:“李元吉该和建成太子狼狈为奸,但看今晚针对你这神医的行动,李建成该不知情。” 寇仲嘴角飘出一丝充满杀气的笑意,道:“我不会看错像李元吉这种人,现时他顾忌的是李世民,所以要藉李建成之力把李世民除去,当他成为皇帝的障碍就是李建成时,他就会调转枪头去对付李建成。若不是有野心的人,怎会如此着力培养自己的势力班底。” 徐子陵同意道:“李元吉确是这种野心勃勃的人,他把截杀我们的任务接到手上,就是要从我们口内敲出杨公宝藏的藏处,然后隐瞒不报,留备日后之用。” 雷九指叹道:“大唐之亡,将由内开始。” 寇仲双目射出摺摺神光,盯着徐子陵道:“你看在这场激烈的斗争,李世民有多少机会胜出?” 徐子陵答非所问的应道:“明早我去见李渊。” 雷九指皱眉道:“你不怕言多必失,露出破绽吗?” 徐子陵耸肩道:“我主要是去臭骂他一顿,有问题吗?” 寇仲和雷九指两脸相觑,愕然以对。 寇仲回到沙府,成就和成功这一好睹、一好嫖的两兄弟尚未返家。 沙老爷子正和三少爷成德在商量如何在关中扩展开矿和铸造业。 直到此时,寇仲仍弄不清楚当年有人下毒手害三少爷成德爱儿那笔糊涂帐,为的究竟是什么事。 若照表面的事实推断,沙天南乃任何想得天下的霸主要笼络争取的人,因为他手上不但拥有矿藏和兵器制造厂,最重要在这二方面都是专家,这种人才岂是易求。 照目前的情况看,只有三少爷沙成德才能继承沙天南的衣钵和事业。沙天南毕竟老了,再难有多大作为。 所以三少爷沙成德和夫人程碧素在沙家分外战战兢兢,皆因易招另二位少爷的妒忌,一个不好,就会惹来攻击。 回内院途中,碰上沙福。 沙福奇道:“莫爷不是和二少爷去赴齐王的宴会吗?为何会自己一个人返家?” 寇仲心想沙成功定将齐王邀他晚宴一事尽力传播,以显自己的身份、地位。笑道:“我明早尚要入宫,怎敢夜归?今晚定要好好休息,这几天累的我连老爹姓什么都忘掉。” 沙福笑道:“莫爷爱说笑啦!我已吩咐府内各人,晚上莫爷入房休息后,绝不可惊扰莫爷练卧功。嘿!听说莫爷练的是童子功,对吗?” 寇仲大奇道:“沙管家是听谁说的?” 沙福尴尬的道:“好像是由五小姐的婢女那边传过来的。” 寇仲道:“这叫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唉!练童子功的男人,算是什么家伙。” 沙福忍不住问道:“莫爷为何要练这种功夫,是否真不能破身?” 寇仲搭上他的肩头,颓然道:“这要老天爷才晓得,但师父这么说,你敢去搏吗?一个不好,变成四肢瘫痪,难道叫韦正兴来救我?” 沙福骇然道:“那莫爷千万不要尝试啦!” 寇仲心中好笑,道:“我要回房练童子功,练少半晚都不行的。” 说罢迳自回房。 唉抵门外,心中忽然升起奇异的感觉,一时又捕捉不到确切的迹象。 心想难道是自己杯弓蛇影,疑心生暗鬼。 在推开房门前,他运功细察房内的动静,肯定没有人潜伏其中,这才推门入内。 侍婢给他点燃了外进小厅的一盏油灯,布置清雅的小厅予人温暖舒适的感觉。 内进的卧房与外厅被一道帘子分隔,里面黑沉沉一片。 寇仲凝视帘子,低喝道:“谁?” “卜”的一声,外厅唯一的油灯熄灭,全屋陷进漆黑里。 异变突起。 卷三十二 第六章 运势逆转 扮回岳山的徐子陵,在横街小随意漫步,估计雷九指该返抵东来客栈,才缓步回栈。 时值隆冬,天气严寒,如此深夜,街上人车疏落,犹幸不时有爆竹声从里巷深处传出,加上家家户户挂上彩灯,才不至清冷孤寂。 明早见到李渊,究竟怎样入手和他说话?他不能不把自己放在岳山的立场去想,以岳山的性格作风,绝没有兴趣去理会李阀的家事,唯一的兴趣就是把石之轩碎尸万段,自己亦只能从这个角度向李渊痛陈利害。 自己究竟该否去见李渊?这其实是个更大的问题。岳山生前从不求人,直到自知内伤永无痊愈之望,才到碧秀心小比外结庐而居。岳山每在遗卷中提到碧秀心,语气都透出尊敬的味儿,其中丝毫不牵涉到男女之情。论岁数,岳山可作碧秀心的父亲有馀。 思量间,他早经过西市,来到跃马桥的西端,寒风呼呼吹来。 石桥上有人正凭栏俯视下方流过的永安渠,此人身穿儒服,外披锦袍,身形高挺笔直,潇洒好看,两鬓带点花白,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奇气质。 他的目光却是寒如冰雪,似是不含任何人类的感情,按在桥栏的手晶莹通透,像蕴含着无穷的魔力。 徐子陵打从背脊冒起寒意,脚步却不停的走上跃马桥的斜坡。 他倒希望白天在桥旁站岗的卫士仍在,那他就不用面对这魔门最可怕的邪人。 第一眼看见此人,他立从对方有几分酷肖石青璇的脸相,认出他正是『邪王』石之轩。对方这么突然出现,是务要置他于死地,不容他这岳山破坏他的大计。 徐子陵倏地立定,双目厉芒大盛,冷喝道:“好!你既肯自动送上门来,可省去老夫不少工夫。” 石之轩的目光仍凝注往桥下长流不休的河水上,深深叹息一声,冷酷的眼神忽然生出变化,露出缅怀回忆的神情,语气出奇的平静,似在自这自语的道:“秀心是怎样死的。” 徐子陵暗叫不妙,他只是从师妃喧口中晓得碧秀心是因读了石之轩的《不死印卷》致减寿早夭,但真正因何事过世,连真岳山都不知道,因为岳比碧秀心更先行一步。 人急智生下,徐子陵冷笑道:“恁多废话,你自己做过甚么事该心知明,动手吧!让老夫看看你的不死印法厉害至何等程度。” 石之轩仰首望往天上明月,目光又变回无比的冷酷无情,淡淡道:“你的换日大法对石某人来说只是小孩儿的玩意,岳山你错在前来长安,否则你该还有再次在『天刀』宋缺手上多败一次机会。” 徐子陵尚未有机会回答,眼前一花,石之轩来到眼前五尺许处,两手变化出难以捉摸的奇奥招数,往他攻来。其速度之快,身法之诡异,连云帅也要逊上一筹。 灯火熄灭时,隔开内房外厅的竹帘子往上扬起。换过是别人,定会以为敌人从房内穿帘而来,先以指风掌劲一类的方法把灯火摧灭,然后再施突袭。可是寇仲却晓得这全都是掩人耳目的手法,对方到这一刻才穿窗而入,偷袭自己。 寇仲到今时今日,武功已臻宗师级的境界,谁要偷袭他而不令他生出任何警觉,根本是没有可能的事。所以此人能使寇仲摸不准他的位置,实极端了得。 寇仲再无暇去想身分被揭破的问题,反手一掌,往右后侧扫去。 这一招纯属试探性质,以秤秤对方的斤两。 “霍”的一声,掌尖竟扫在柔不着力,却又暗含卸劲的物体上。 寇仲大吃一惊,心中叫糟,皆因知道来者是谁。能轻轻松松以衣袖硬挡他一掌的,除了涫妖女尚有何人?忽然间,他知道自己的好运道宣告寿终正寝,在与阴癸派的斗争上,全落到下风处。 运动正反之气,倏地横移十尺,差点碰到左方靠墙摆的几子,才再靠墙滑开,险险避过贴身追击的两袖一指。 敌我两方好像暗有默契,就是不能惊动沙家的人,所有动辄分生死的恶斗,全在无声没息下进行,只偶尔发出气劲交触的微响。 “嗖”! 寇仲穿帘入房,单足一点床沿,整个人倒飞回去,迎上冲入房内一身白衣,美若天仙的婠婠。 刹那间,两人在短兵交接,近身抟击的情况下,交换了十多招。 娇笑一声,退往帘外。 寇仲深吸一口气,目光透帘盯着婠婠优美的身形,由于外厅比内房光亮少许,所以寇仲可看到婠婠,对方却看不到寇仲。这感觉令寇仲好过一点。 婠婠并非真的要杀他,只是要试试他的功夫进展到甚么地步,否则只要加上天魔双斩或天魔飘带,在这么一有限制的空间内,必然教教他更为狼狈。 寇仲心中唯一的欣慰,就是适才在婠婠的力迫下,他仍能应付裕馀,比上趟拚命落荒逃跑自不同日可语。 婠婠忽然抓帘而入,像不知寇仲正蓄势以待般,娇媚的道:“打得人家够累哩!可否借少帅的床来过一晚呢?脱去你那丑面具吧!想吓死人吗?” 寇仲除了苦笑外,还可说甚么呢?究竟犯下甚么错误,在骗过差不多所有人后,涫妖女却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的假身分识破。 上趟对抗石之轩的一役,徐子陵尚有些有利的形势。 他当时虽身受内伤,可是石之轩要杀的人并非他而是云帅,其次是与寇仲和突利联手应战,又是在城门的深长门道内,三人不顾生死的联手反击,使强横如石之轩者,在顾忌重重下,亦难以得逞。 可是如今在跃马桥上,则是另一回事。 今次石之轩是全力出手,务要置他于死。更糟糕的是他此刻扮的是岳山,就算明知不敌,也绝不能窝囊的逃走。 在电光石火的迅快时间内,徐子陵抛下一切顾虑,定下策略,置诸死地而后生,以抢攻对石之轩的抢攻。 以岳山的性格,这是唯一正确的反应。 石之轩的速度,已超出和突破人类体能的极限,根本不能用眼去看或用耳去听,只能依自己异于常人的灵锐感觉,作出来自本能的直觉反应。 倏地里眼前像现出无数个石之轩,这当然是幻觉,亦可推想石之轩正以奇异高速的身法与步法,向他进击。 指风破空而至。 “嗤”! 徐子陵冷哼一声,暗捏智拳印,挥拳挡格。 “噗”的一声,石之轩运指速度陡增,竟比徐子陵预期中快上一线,在他功力未使足前,刺中他的拳锋。 他能挡着石之轩这一指,可算非常本事。 指劲初时似有洞墙透壁,锐如利刃的真劲在徐子陵忙运功抗御时,指劲竟奇迹般消去,变成个无底的空洞深潭,任他送出多少真气,也如泥牛入海,踪影全无。 徐子陵难过得要喷血之际,石之轩底下踢一脚,迅若闪电,角度奇奥,取他腹下要害处。 徐子陵大叫不妙,晓得对方把自己的指劲全部借去,这一脚等若他和石之轩合力踢出,若被踢中,哪还有命?且是挡无可挡。 他冷喝一声,智拳印澳为不动根本印,左手撮指成刀,丝毫不理对方下面踢来的一脚,直朝石之轩胸口插去,摆明同归于尽的格局。更心知肚明凭石之轩的不死印奇功,说不定能硬捱这招汇聚全身功力的“手刀”而不死,但受伤必不可免。自己是生是死,就要看石之轩肯否为杀岳山而作出牺牲。 石之轩笑道:“有你的!” 忽然间来到徐子陵右侧,不但避开他的手刀,左肘还往徐子陵胁下撞去,如给撞中,保证左胁骨难保完整。 徐子陵无暇为自己避过一劫而欢欣,一个旋身,避过肘撞,与石之轩错身而过,来到桥上。 石之轩哈哈笑道:“老兄的霸气到哪去啦!” 说话时在丈许外“呼”的一掌遥击,生出惊涛狂飙般且无比集中的一股劲风迫徐子陵硬拼。 徐子陵心知肚明自己和这邪王的武功仍有一段不可逾越的距离,对方远攻近抟,均挥洒自如,把主动全控在手上。这一掌击来,不但暗藏不死印宝的奇着,且是好戏在后头,只要自己稍有失着,对方的攻势会如长江大河般涌来,直至他横尸桥头才休。 徐子陵长笑道:“今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刹那间把生死置诸度外,丝毫不让的挥掌迎击。 “蓬”! 徐子陵不但没给震退,反向前跨跃一步。 原来这股看似强猛的劲气,交接时忽化成阴柔之劲的拉扯劲道,不过徐子陵早有预防,否则就要当场吐血出丑。 掌风忽变,从阴柔变成阳刚,由冰寒转为灼热,如此诡异的变化,只有石之轩能融会生死两个极端的不死印法始能办到。生可变为死,死可变为生。 徐子陵如受雷殛,浑身剧颤。 在刹那间,当掌劲内不死印气劲像波浪般一重重的向徐子陵撞击,忽然刚猛,忽而阴柔,即管以徐子陵经《长生诀》与和氏璧改造过的经脉,也要吃不消。 徐子陵跄踉跌退,溃不成军。 石之轩鬼魅般飘来,脸容变得无比冷酷,淡淡道:“待石某人送岳兄上路吧!” 徐子陵猛吸一口气,把翻腾的血气全压下去,背脊一挺,变得威凌无俦,发拂衣飘,长笑道:“邪王中计啦!” 宝瓶印气,全力出手。 婠婠像回到香闺中,悠然自得的往床上躺下去,舒适的叹一口气,望着床子的顶盖,柔声道:“这些被铺都是刚洗濯过和经曝晒过的,所以仍有太阳的香洁气味。” 寇仲头皮发麻的在床沿立定,俯看她横陈榻上触目惊心的诱人曲线,最后落在她那对纯白无瑕的赤足上,煞费思量的道:“你整天赤着脚走路为何双足仍可以这么干净的?” 婠婠闭上美目,道:“不要吵!人家很累,要睡觉哩!” 寇仲心想这还得了,若她赖在这里睡至天明,自己怎样向人解释,亏自己今天还不住向人吹嘘练的是童子功。 苦笑道:“大姐!算你赢啦!有甚么条件,即管开出来吧!” 婠婠把娇躯挪开少许,纤手拍拍腾出来的半边床沿,轻轻道:“少帅请稍息片刻,暂作人家的枕边人好吗?” 寇仲有种任人宰割的失败感觉,虽是脑筋大动,仍想不出一个应付敲诈威胁的良方,叹道:“我寇仲是英雄好汉,不会偷袭涫大姐,可是涫大姐从未试过做良家妇女,作你枕边人这么危险的事,请恕小弟难以奉陪。” 婠婠美目像深黑夜空的亮星般一闪一闪的睁开朝他仰视,嘴角逸出一丝笑意,神态动人,柔声道:“少帅和子陵这么本事,大摇大摆的混入长安,我怎舍得杀你们呢?杀了你,谁给我们去起宝藏。” 寇仲颓然坐下,忽然哈哈一笑,在她身旁卧下去,愈想愈好笑的道:“坦白说!我们并非定要寻到宝库的,对我来说这只是个寻宝游戏,既可满足好奇心,又可还了娘的心愿。” 婠婠侧卧以手支颐,美目深注的打量他,笑意盈盈的道:“少帅可否把说的话重复一赵,因为小女子听得不太清楚。只有当人家肯定你再没兴趣去发掘宝藏,才会使人效少帅的故技,在城内各显眼处大书『莫神医是寇仲扮的』八个大字。” 寇仲立被击中要害,别头朝向枕边的绝色美女,却岔开话题道:“我有个很奇怪的感觉,小弟和大姐相识有一段不短的日子,可是却从来不了解你。例如你心内想甚么?有甚么追求?除了杀人,放火,斗争,仇杀外是否尚有别的生活?闲来会干甚么?对人会否生出感情?我真的一点都不明白你。” 婠婠听得微微一怔,露出深思的神色。 轮到寇仲大为愕然,刚才一番话虽是有感而发,主要仍在胡诌一番,好拖延时间,看看有甚么方法作出反击。 婠婠的眼神倏地变得锐利如刀刃,盯着他道:“我们追求的东西,你是永远都不会明白的。” 寇仲哂道:“你不说出来,怎晓得我是否明白。除非那是有违天理,例如追求把天下人绝,那我就非是不明白,而是恕难接受。” 婠婠眸光变化,淡淡道:“少讲废话,我们的条件很简单,就是找到宝藏后,你须任我们从库内取走一样东西。” 寇仲冷笑道:“我怎知道你会否履行协议,在这方面你们一向恶名昭着,假若届时你们违诺独吞宝库,不如我趁早离开,免得了夫人又折兵,后悔莫及。” 婠婠挨近少许,他耳旁呵气如兰的道:“这个很简单,只要徐子陵肯亲口保证把库内的某件东西交给我,我们阴癸派将全力协助你们,否则只是石之轩那一关,你们绝对过不了。” 寇仲心叫厉害,看得很准,徐子陵正是那种一诺千金的人,叹道:“那我先要和陵少商量一下才行。” 婠婠香肩微耸,似是漫不经意的道:“这个当然。最迟明晚你要给我一个确实的答覆,他要亲口向我许下诺言。” 嗅着她清幽健康的迷人体香,寇仲皱眉道:“你是怎么猜出我的身分?” 婠婠双手轻按床褥,飘离卧榻,落到床旁,含笑摇头道:“少帅这么聪明,总会猜到的。” 寇仲盘膝坐起来,虎目灼灼的射往婠婠,沉声道:“你仍未猜到陵少扮作甚么人吧?要不要我告诉你呢?” 婠婠微耸肩胛,俏脸上露出个可令任何男人意乱神迷的娇憨表情,无可无不可的道:“这个尽随尊便。” 寇仲现出一个作弄的顽皮表情,拍拍身旁的枕头道:“还以为你今晚会和小弟共渡春宵,原来只是骗人的。” 婠婠往后飘退,倏忽消没在珠帘外,声音遥传回来,像柔风般吹进他耳内娇笑道:“你练的不是童子功吗?奴家怎忍破你的童身呢?” 寇仲气得倒回床上去,再没有站立起来的意志。 卷三十二 第七章 邪王阴后 实情却是徐子陵无计可施,说石之轩中计只是虚张声势,以掩饰自己的狼狈。 石之轩乃魔门顶尖级的人物,怎会被他的虚言所惑,在离他半丈许远一掌印来。 在徐子陵眼中,对方手掌不断增大,轻飘飘的似是没有半点力道,教人无从捉摸其轻重。最厉害是随着他逼来的奇异身法步式,掌劲攻来的角度每一刻都出现新的变化,如此可怕的掌法,他尚是首次遇上。 他卓立不动,双拳上下击出,其中有微妙的先后之分,似是不含丝毫劲气,事实上宝瓶印气已积蓄至满溢的顶峰,蓄势待发。 石之轩双目邪光剧盛,掌拍忽然改为前劈,横斩徐子陵这“霸刀”岳山。 自交手以来,徐子陵一直处在绝对下风,只有捱揍苦撑的份儿。直到这一刻,他借《长生诀》奇异的真气,出乎石之轩意料之外的在短时间内回复元气,狠狠反击迫得石之轩变招以迎,争回少许主动。 石之轩的眼力显然比“天君”席应高明,瞧出徐子陵双拳气劲正满蓄待发,若原式印去,绝不能讨好,故改为削入对方两拳之间,迫对方为求自保,难以抢攻。 徐子陵昂然不理对方正循某一玄奥轨迹劈来,由轻飘无力变为有如剑刃刀锋的凌厉劈削劲气,两拳宝瓶气发。 际此生死关头,面对这似是永远没法击倒的武学巨人邪魔,徐子陵施尽浑身解数,始争得这反击的良机,怎肯轻易错过。 两团高度凝固集中的真气,随拳劲吐出,竟在击往石之轩前由分而合,二变为一,且改变少许角度,流星般往石之轩胸口印去。 这双宝瓶式拳劲,是徐子陵为救自己小命临危创造,连石之轩也从未梦想过世间有如此怪异的拳招。 大魔头“邪王”石之轩脸容冷酷得有如铁铸,劈掌一放即收,此时已来不及避开,就那么一个急旋,要凭不死印法将徐子陵的双宝瓶气化去。 “砰”! 徐子陵首先被掌劲劈中,幸好他避过胸口要害,以肩头硬捱一记,而当掌风削骨的一刻,他借肩膊迅速的摆动,巧妙的卸去对方大半的真气,不过纵是如此,亦够他好受。应掌抛飞,落往丈许外桥顶最高处。 “蓬!” 高度集中的宝瓶气,狠狠投在石之轩身上,他的转速立时减缓,当他再次面对徐子陵的方向,这位假的“霸刀”岳山刚好四平八稳的足点桥面。 两人分别硬捱对方一招,表面看石之轩全无异样,而徐子陵却晓得对方多多少少也受到伤害,否则怎会不乘胜追击,把他解决,免得夜长梦多。 在石之轩方面,则要对久休复出的岳山作重新估计,最令他骇异的是对方硬捱他一掌,脸色竟能丝毫不变,哪知对方是戴着由天下第一巧手鲁妙子精制的面具。 徐子陵适才是借势飞退,在半空一口鲜血再忍不住喷出,却给他收入袖里,而石之轩因刚转到另一边去,竟看不到。 落地前他早运《长生诀》真气回复过来,不过如无面具遮盖,石之轩该仍可见到他的脸色是苍白疲怠,额角冒出冷汗。 徐子陵趁机调元回气,暗中提聚功力,冷然晒道:“老夫还以为不死印法是什么了不起的功夫,原来不过尔尔,假若石小儿是技只于此,今晚休想活命离开跃马桥。” 一边说话,一边在计算桥身的弯斜度。 石之轩木无表情,像瞧着一件死物般盯着他,淡然道:“岳霸你若没有其他说话,请恕石某人要失陪啦!” 换了智慧稍低者,必对石之轩这番话大惑不解,甚至以为他因受严重内伤,故大打退堂鼓。 只有徐子陵晓得石之轩看穿他的假“换日大法”宜静不宜动的特点,故诱他主动进攻,再行一举击破。其眼力之高明,确非一般武学大师可以比拟。 徐子陵心想成功失败,就在此刻。要胜过对方是绝无可能,眼下唯一生路,就是要抢得少许上风,再突围逃走。必要时逃入皇宫,谅石之轩亦不敢追来。 一声长笑。徐子陵跃起少许,再足尖点地,往桥坡下方的石之轩疾冲过去。 石之轩引得“岳山”主动全力进击,脸上仍是丝毫不露出任何情绪的波动,实则心内暗下决心,即管拼着负伤,也要把对手一举击毙。 因他看出重出江湖,练成“换日大法”的岳山,已脱胎换骨变成另一个人,若不趁今晚把他击杀,异日将成心腹大患。 假设徐子陵知道这邪王心中的想法,当可非常自豪。 徐子陵的心神投入井中月的境界与天地浑合为一体,更重要的是与跃马桥合成为一。 他冲行的角度和轨迹,与跃马桥的坡度有种浑如天成的微妙契合,就像水流从高处冲下,与流经处合成一体,完全依乎天地之理,本身自有一股无可抗御之势。 在石之轩的眼中,徐子陵把桥坡的斜度利用得淋漓尽致,令他感到自己像被孤立起来,变成徐子陵和跃马桥两者之外的多馀物事。此感觉玄奥至极,非是如他那级数的高手,休想有此直觉的感受。 徐子陵左右足尖交互点在坡面,每一落足,速度均稍有增加,劲力气势亦随之增强,石之轩准确估计出当他冲落近四丈的坡面向他攻击时,对方的功力将积聚到至巅峰的强烈度。 且徐子陵这一击充满一往无还的惨烈意味,有种不惜一切,务要拼个同归于尽的决死之心。 以石之轩的自信自负,不由亦心中后悔,但又是骑虎难下,若他于此时退避,在气机牵引下,对方将气势陡增,乘势追击下,他要抢回上风,会是大费周章。 别无选择下,石之轩当机立断,腾起斜冲,反客为主的升往高处,再以猛虎搏兔的姿态下扑,以收拾这强横得令他难以相信的对手。 在一般的情况下,这确是针对徐子陵战略的最佳方法。 可惜他算漏一点,就是徐子陵和寇仲独门的真气转换方法和从云帅学来的回飞绝技。 石之轩炮弹般的弹往半空,脚上头下的双掌齐出,施出不死印法的看家本领,左手掌劲冰寒阴柔,右手掌劲灼热刚猛,聚而成一股能摧心裂肺的狂飙,向徐子陵痛击而下。 徐子陵一声长啸,猛换一口真气,由斜冲向下,改为仰冲向上,最厉害处是循着一个弯往石之轩右外侧的奇异轨道,攻向石之轩。 石之轩被迫得第二次变招,气势劲道登时减弱三分。 徐子陵往上方的石之轩弯弯的迎冲上去,身体忽然左右摇晃,两手变化万千,当迎上石之轩的双掌时,逐渐变化成两大拇指外弯,点上石之轩掌心。竟是把从嘉祥大师学来的“一指头掸”变作“两指头掸”来使用,由于他精通印法,故形虽似而神非,身是不动根本印。左手大金刚轮印,右手日轮印,真气阴阳分流,正面硬撼石之轩的不死印奇功。 气劲交击。 石之轩连番失着下,冷哼一声,飘上半空,往西岸投去。 徐子陵连续三个翻腾,堕跌桥上,险险立定。 石之轩双足着地,又如飞而至。 徐子陵心叫完了,他的五脏六腑像完全翻转过来似的,全身扭痛乏力,目下不要说是石之轩,就算来个不懂武功的壮汉,也可轻取他小命。 石之轩却傻傻地在桥头立定,目光授往徐子陵身后。 一把阴柔悦耳的女子声音在徐子陵背后丈许处响起娇笑道:“之轩啊之轩!你虽是目中无人,现在却不得不承认遇上顽强的敌手吧!” 徐子陵趁机把真气运转三周天,勉强开口说话道:“老夫的事,不用小妍你来管。今夜老夫和石之轩,只有一人能活着离开。” 事实上他却是心中叫苦,身前背后,正是魔门数百年来最杰出的两个顶尖人物,若让任何一方看破自己的虚实,必是有死无生之局。 石之轩脸上现出一个冷酷无比的笑容,把目光移到徐子陵脸上,从容道:“本人承认是低估了你岳霸,但说到杀我,在你馀下的残生内休想办到。” 徐子陵再把真气硬提起来,勉强压下翻腾的血气,又把冲到咽喉的鲜血吞回肚内,仰天笑道:“想不到石小儿你竟敢如此大言不惭,小妍你给我退开,看我把这不知天高地厚之徒收拾。” 他估计祝玉妍肯于他生死关头现身,是因为他身手高明,足以抗衡邪王,故不欲他死在石之轩手上。 如若猜错,明年今夜此刻就是他的忌辰。 祝玉妍幽幽一叹,似有无限感触,柔声道:“换日大法仍不能将你的臭脾气改变过来吗?” 石之轩仰天一笑,轻松自如的道:“你两口子要卿卿我我,请恕石某人没空奉陪。” 言罢疾往后退,瞬眼间消没在里巷的暗黑处。 淡淡清香袭鼻而至,祝玉妍移到徐子陵身后,轻轻道:“你受伤啦!” 除子陵的功力虽回复少许,但若和祝玉妍动手,绝走不过三招,又不能硬撑下去,猛地转身,面对重纱掩脸的“阴后”祝玉妍,勉强迫出岳山凌厉的眼神,似要瞧透她颜容的冷笑道:“你为何不趁机杀死石之轩,是否仍是馀情未断?” 祝玉研果然娇躯微颤,避开他的目光,投往永安渠北端远处,语调转冷,沉着的道:“你妒忌哩!” 徐子陵哪敢久留,拂袖而行,提心吊胆的从她娇躯旁擦身而过,冷笑连声,一副不屑辩白的情状。 祝玉妍冷喝道:“站着!” 徐子陵头皮发麻的在她背后立定,淡淡道:“若要杀我岳山,这是最好的机会。” 视玉妍语气转柔,轻轻道:“人说一夜夫妻百夜恩,岳山你肯否助小妍一臂之力。” 徐子陵苦笑摇头,叹道:“想不到我岳山忽然变得如此有被利用的价值?我岳山和你在四十年前早恩清义断,你还记得当年对岳某人说过什么话吗?” 祝玉妍的说话从牙隙间进发出来,寒声道:“给我滚得有那么远就那么远,若明天你仍留在长安城内,休怪我祝玉妍辣手无情。” 徐子陵心念电转,捕捉到祝玉妍这番说话背后的真正用意。 祝玉妍乃魔门恶名最昭着的邪魔,不但不讲人情,更罔顾天理,这种人怎会顾念旧情?这么肯让他离开,纯是测试他的反应,看他内伤严重至什么地步。若以岳山的性情,仍要忍气吞声的乖乖走了,那自然可推断出徐子陵这假岳山丧失动手招架的能力。 一旦肯定此点,祝玉妍将会全力出手,把老相好除去。 徐子陵反而心中大定,缓缓转过身来,冷哼道:“凭你祝玉妍,尚未有资格对我岳山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便让我见识一下你的『天魔大法』,看看比之石之轩的『不死印法』,究竟谁高谁低。” 他敢百分百肯定祝玉研不敢动手,非是怕他岳山,而是怕石之轩可从旁取利,更怕失去夺得邪帝舍利的祝会。 他和祝玉研、石之轩三者间正是互相牵制,结果是谁都不愿轻举妄动。 祝玉研幽幽叹一口气道:“这只是小研一时的气话,大哥你回去好好想一想,看看我们能否合作,好好创出一番功业来吧!” 说毕飘飞而起,像深夜的幽灵般脚不沾地的消失在桥头另一端。 徐子陵差点要跪倒地上,深调几口真气,才扮作气概昂然的朝东来客栈走去。 徐子陵推门入房,一阵天旋地转,要倒往地上时,幸好给苦候良久的寇仲一把扶着,关上房门,骇然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在寇仲掺扶下徐子陵盘膝坐地,吸收寇仲从背心传来疗伤真气,苦笑道:“我刚和石之轩正面交锋,能执回小命,全赖老天爷的保佑。” 寇仲心付这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叹道:“幸好我来寻你,否则以你目下的严重内伤,明晚怎能和人动手。” 又皱眉道:“人家张婕妤是上热足寒,你却是半边身寒、半边身热,全身经脉像给硬扭一下似的。幸好遇上小人莫神医,否则保证你要躺足三天三夜。” 徐子陵在他的相助下,边运功疗伤,边问道:“你怎会在房内等着来救我呢?” 寇仲颓然道:“此事一言难尽,待治好你的内伤再说吧!” 离天明只有一个时辰。 徐子陵躺在床上,寇仲则靠枕挨坐在床另一边。 为避人耳目,两人躲到帐内说话。 徐子陵沉声道:“若把邪帝舍利交给涫妖女,会是后患无穷的一件事。” 寇仲道:“不若我们立即撤离,待一段时间后再回来寻宝。不!至少要到工部查看过资料后我们才走。” 徐子陵苦笑道:“现在我们是泥足深陷,怎都要助李世民渡过难关,消除来自突厥人和魔门邪道的威胁,才可以离开。” 又道:“尤鸟倦在说谎。” 寇仲一呆道:“说什么谎?” 除子陵道:“他告诉我祝玉研、石之轩和赵德言结成联盟,要扳倒李阀,照刚才的情况看,石之轩和祝玉研绝不似有什么协议。” 寇仲晒道:“他当然要骗你,否则岳霸你怎舍得对付自己的老相好。” 徐子陵没好气的道:“亏你仍有闲心说废话。” 寇仲苦笑道:“不说废话还能说什么?我想得小脑袋差点要破掉,你想到办法吗?” 徐子陵洒然笑道:“就让涫妖女得到邪帝舍利又如何呢?只要我们事后放出消息,包保魔门会来个大内哄,这就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寇仲精神大振道:“果是好计,邪帝舍利怎都不及和氏壁厉害吧!送给她又如何,还可借机累她弄得一身蚁。” 徐子陵闭目道:“快点回去吧!岳某人昨夜尚未睡觉呢。” 寇仲爬下床去,苦笑道:“我回去后恐怕连坐茅厕的时间亦不足够,看来我的命该比你生得苦。” 徐子陵晒道:“谁教你要去争天下呢,咎由自取,好好反省吧!” 寇仲狠狠道:“真是我的好兄弟,记着佳人婠婠有约,到时好好慰藉她。哈!” 徐子陵只能以苦笑回报,想起婠婠,登时睡意全消,听着寇仲远遁的风声,消没在房外远处。 卷三十二 第八章 长安遇仙 寇仲和常何策马朝皇宫驰去,后者顺口问道:“昨晚睡得好吗?” 寇仲暗付自己昨晚不是睡得不好,而是根本没睡过,心底叹息一声,道:“过得去啦!我约好刘尚书,为娘娘治病后就到工部去找他,还得有劳常大人带路。” 常何道:“为什么还大人前大人后的,我和莫兄认识时日虽短,但我真的把你当作肝胆相照的好朋友,你若欢喜,唤我作老何也可以。” 寇仲笑道:“还是呼常兄好听点,其实娘娘的病已好哩!今天只是循例来告诉娘娘,她再没有病,以后我们可以迟些才起床。” 常何笑道:“我倒觉得大清早来送你入宫,是种前所未有的乐趣,既紧张又刺激,就像赌钱搏杀,未开盘仍不知输赢。你可知若治不好娘娘的病,以后我也不会有好日子过。封德彝大人告诉我,过年后会让我坐上玄武门正屯将军的位置,争这个位的人少说也有十多人,秦王和齐王都想捧他们的人,我原本希望不大,全赖你医好娘娘,小弟方有这么好的机会。” 寇仲欣然道:“恭喜常兄,这位置为何这么重要?” 常何道:“当然重要,京城的总卫部就在玄武门,长期驻重军,由皇上亲自指挥,有四名正屯将军和八名副屯将军,论班当值,负责宫城的防务。岳父为我使了很多钱,我始有机会做到副屯将。但正屯将须皇上点头才成。使钱都不行。” 寇仲暗付常何真的当他是知心好友,否则绝不会连这么秘密的事都说出来。 此时两人驰进朱雀大门,两旁张灯结彩,充满春节即临的气氛。 两人不再说话,到太极宫门下马步行,往见张婕妤。 张婕妤在大厅内接见寇仲,常何留在迎客间等他。 这位深得李渊爱宠的美人儿,精神奕奕,艳光四射,再无半丝病容,使寇仲亦感与有荣焉。 太监宫娥,环侍左右。 寇仲意得志满的收回为张婕妤把脉的手,恭敬的道:“恭喜娘娘,病谤已除,不用施针或吃药啦!” 张婕妤大喜道:“我今趟能脱离病患,全赖先生妙手回春,皇上定会重重有赏。” 郑公公在旁阿谀奉承道:“莫先生可否开出药方,让娘娘能于病愈后进补,好固本培元。” 寇仲心中暗骂,这岂非要他当场出丑,幸好他昨晚从韦正兴处学来绝招,从容道:“过犹不及,现今娘娘容光焕发,脉气中和,实不宜再进补药一类的东西,郑公公明鉴。” 郑公公拍马屁拍着马腿,大感尴尬,干咳一声道:“当然以先生的诊断为准。” 张婕妤忽然道:“你们给我退下,我有几句话要和先生说。” 郑公公等无不愕然,只得依言退下。 寇仲心叫“来哩”,果然当厅内剩下两人时,这位于娇百媚的大唐帝宠妃低声道:“先生你放胆直言,万事有我为你担当。今趟我忽罹怪疾,是否遭人暗下毒手呢?” 寇仲心底正痛骂李建成,将自己摆在这么一个进退两难的位置。 若他的答案是肯定的,罪责会落到李世民处;假若答案是否定的,则又开罪李建成。 他该怎办才好? 徐子陵梳洗妥当,正犹豫应否该立即入宫见李渊,又觉得这不符李渊和岳山恩怨交缠的关系,更不似岳山的孤僻性格和我行我素的作风。 大感头痛时,房外有人扬声道:“岳山前辈在吗?晚辈秦川求见。” 徐子陵虎躯一阵,一股难以形容的感觉直冲脑门,沉浸在某种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的情绪里,一把拉开房门。 男装打扮的师妃暄仍是那飘逸闲雅的动人模样,与他擦身而过,走进房内,含笑道:“这该是长安最华丽的房间,外厅内寝,都是宽敞舒适,更和其他客房隔开,谁可想到岳前辈在长安可受如此礼待?” 徐子陵把门掩上,深吸一口气,压下各种莫名的情绪波动,淡淡道:“师小姐是什么时候到的。” 师妃暄别转娇躯,凝神打量他的岳山模样,叹道:“你能把祝玉妍瞒过,我反不觉得奇怪,但你怎能连李渊都瞒得过呢?” 徐子陵心中生出顽皮的想法,扮足岳山的神态,大马金刀的先坐入椅内,指指身旁隔着方几的另一张椅子道:“妃暄请坐,老夫今趟重出江湖,根本没有任何事要瞒人的。” 师妃暄看得一呆,泛出个没好气又无奈的罕有动人神情,依言坐到他右侧去。 徐子陵以岳山的表情语调道:“岳某人到长安来,为的不是李渊,而是石之轩那万恶不赦的奸贼,若不是他,秀心怎会比老夫还要早走一步。” 师妃暄轻柔地道:“妃暄明白啦!不过我仍是喜欢你原来的样子神态。” 徐子陵一震往她瞧去。 师妃暄像说了件微不足道的事般,神情坦白自然的迎上他的目光,微笑道:“你的好兄弟在哪里呢?” 徐子陵感到很难不向她说实话,坦然道:“他现在是长安最炙手可热,救人济世的神医。” 师妃暄大讶道:“他何时学懂医术的,连『活华陀』韦正兴治不好的病,都被他药到病除。” 徐子陵奇道:“师小姐到长安有多久呢?” 师妃暄解释道:“我昨晚才来,见过秦王,和他谈了近一个时辰,你和莫神医均是他曾提及的人。” 徐子陵叹道:“寇仲不懂得医术,而是误打误撞下以针灸和《长生诀》真气治好沙天南的病患,被迫上轿子,成为神医。至于他如何能治愈张婕妤的怪疾,则是另有隐情,难以尽述。事实上师小姐来得合时,区区正有一事要请教。” 师妃暄点头示意不妨直言。 徐子陵道:“假设婠婠得到邪帝舍利,会有什么后果?” 师妃暄神态平静的道:“恐怕向雨田复生,都答不到你这问题,甚至是吉是凶,亦难逆料。” 稍顿后,秀眉轻蹙的问道:“你们是否给她识破?” 徐子陵佩服道:“小姐猜得很准,是寇仲给她瞧穿,现在她威胁我们在寻到宝藏后,要把邪帝舍利交给她。” 师妃暄淡淡道:“你们打算怎样处理这件事?” 徐子陵道:“寇仲本提议立即退走,过一段日子才回来,但我却反对他这样做。” 师妃暄奇道:“子陵兄因何反对?” 徐子陵苦笑道:“这件事有缓急轻重之分,比起即将发生的惨变,邪帝舍利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件事。” 师妃暄动容道:“妃暄愿闻其详。” 寇仲沉吟片刻,反问道:“娘娘为何有此猜疑?” 张婕妤凤目生煞,沉声道:“我这个怪病起得毫无道理,就算没有人提醒我,我也要查根究底。” 寇仲把心一横道:“小人不敢肯定娘娘是否真曾被人下毒,但这可能性是存在的。” 张婕妤娇躯剧颤道:“先生为何不敢肯定呢?建成太子把先生开的药方拿去给长安的名家参研,均认为此方主要是解毒之用,但由于配方之法不依常规,故才不敢肯定。” 寇仲心内又痛骂李建成,苦笑道:“娘娘明察,太子殿下亦曾多番向小人查问此事。唉!娘娘可否帮小人一个忙呢?否则恐怕小人今晚就要急急卷铺盖逃离长安。” 张婕妤不悦道:“先生是我的救命恩人,谁敢来欺负你,说出来让我禀告皇上。” 寇仲装作骇然的道:“万万不可,否则小人会更难做人。” 张婕妤微嗔道:“先生跟我直言无忌,不要尽是这般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 寇仲压低声音道:“小人虽是治病的高手,但对用毒却毫不在行,只懂依据望闻问切四大法则施针用药,所以对娘娘有否被下毒,不敢违心放言。唉!但太子殿下似乎认定事实该是如此。假若小人。唉我都是早走早着算哩!” 张婕妤明白过来,道:“先生万勿轻言离去,我既了解先生的处境,当然晓得怎样在皇上面前说话。” 寇仲并没有如释重负的轻松感,皆因他知道张婕妤和李建成必会联合起来诬毁李世民,不过此事他既管不了,亦不到他去管。 还有什么可以说的,乘机告退。 师妃暄露出前所末见的凝重神色,点头道:“子陵兄所言甚是,相比起来邪帝舍利只是微不足道的事。若让石之轩和赵德言阴谋得逞,天下不但难望统一,更会重演当年外夷入侵之局。” 徐子陵道:“现在最关键的人物是杨文干,我希望能得到所有关于他的资料,特别是他最近的动静,师小姐可否在这方面帮个忙?” 师妃暄明眸射出智慧的光芒,深邃动人,淡然道:“你两人总教人大出料外,甫抵京师,就看破石之轩的惊天手段。不过这等若义助李世民,寇仲同意吗?” 徐子陵微笑道:“义之所在,寇仲绝不会计较帮的是谁。” 师妃暄道:“你们是否仍要把宝藏起出来?” 徐子陵苦笑道:“我答应寇仲的事,定要尽心尽力为他办到。坦白说,寇仲虽是信心十足,但我却感到寻宝的机会非常渺茫。” 师妃暄亭亭起立,美目瞥往窗外暗沉的天空,柔声道:“快下雪哩!” 徐子陵陪她站起来,低声道:“怎样可联络到你呢?” 师妃暄朝他瞧来,轻轻道:“妃暄暂时寄居在东大寺旁的玉鹤庵,只要你说出『佛祖慈悲』四个宇,庙内的师傅会知道你是来找我的。假若我不在的话,什么事都可告知主持常善师。” 徐子陵心中涌起异样的感觉,好像是她答应自己的约会,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去找她。当然这只是一种错觉。 师妃暄往房门走去,忽又停下步来,笑道:“为何知道你成为石之轩除之而后快的目标,但我却一点都不为你担心?” 徐子陵移到门旁,道:“坦白说,比起石之轩,小弟虽有一拼之力,但仍非他的对手,所以我不会再给他另一个杀我的机会。” 师妃暄微笑道:“这正是我不为你担心的理由,请问子陵兄不扮岳山时是什么身份?” 徐子陵犹豫片刻,才尴尬的道:“我会变成一个叫雍秦的赌徒。” 师妃暄低念两声“雍秦”,忽然记起自己的化名“秦川”,俏脸竟飞起两朵红云,嗔怪的横他一眼。 徐子陵面具内的老脸早红透,很想解释这只是因雷九指凑巧找到一对刻有“雍秦”两字的护臂,才要他顶用这名字,但又知这类事愈解释愈着相,只能僵在当场。 师妃暄眼神倏地变得复杂,似包含着无数一直隐藏在深心内的情绪,轻轻一叹,低声道:“小心点!” 徐子陵拉开房门,瞧着她的背影逐渐远去,直至地消没在廊道尽头。 雪粉又开始洒下。 正要关上房门,心中一动,移到廊中,负手观看雨雪洒落庭园的美景,心中一片茫然。 每当和师妃暄相处时,光阴都像溜得特别快,生命也似因她而攀登上最浓烈的境界,这是否就是男女间的爱情?纵然答案是肯定的,他只会是错种情根,将来绝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从第一次在洛阳的天津桥见到师妃暄,他知道永远都不会忘记她。 在这充斥着杀人或被杀的纷乱时代,人人疲于奔命的尔虞我诈,为利益不择手段,排斥异己。师妃暄就像淌流于人间世外的一道清泉,令他感受到生命的真义。 足音从后方传来。 徐子陵从沉思中惊醒过来,沉声道:“是小刀吗?昨晚我刚跟石之轩交过手。” 甭身便服的李渊龙躯一震,失声道:“什么?” 刘政会热情万分的亲到工部的大门迎接寇仲,常何功成身退,把招呼寇仲的重任交给刘政会这接班人,自己径自返回玄武门的总卫所。 刘政会先款待他在大堂喝两口热茶,用些糕点,才领他到宗卷室,命人打开展示整个长安布局的巨型图轴,欣然道:“旧隋立国之初,仍以汉长安城旧城为都城,后因不敷应用兼且过于残破,杨坚遂于开皇二年,委任太子左庶子宇文恺营建新都。” 寇仲这时才找到跃马桥的位置,随口问道:“宇文恺是否宇文阀的人。” 刘政会答道:“宇文恺正是当今宇文阀阀主的亲叔。” 又指着卷轴道:“宇文恺以地理形势把新城分为六坡,视之为《周易》乾之六受,故于九二置宫阙,以当帝王之居;九三立百司,以应君子之数;九五位贵,不欲常人居之,故置玄都观、兴善寺以镇之。实质是要把城内的制高点控制,让重要的建筑占据高地。” 寇仲听得—知半解,亦不得不佩服刘政会在这方面的高见知识,道:“当时是否由杨坚亲自监督新城的兴建?” 刘政会道:“名义上是由杨坚监督,实际上全交由宇文恺一手一脚去办,需要什么物料,就报往杨素由他批准。” 寇仲听到杨素之名,立时精神大振,很想直接问刘政会有那几所宅第原属扬素的,又怕如此明目张胆,会惹起刘政会的疑心,只好旁敲侧击道:“城内的建筑物,是否都在新城建立时同时兴建?” 刘政会答道:“是在建城后二十年间陆续建成,杨广登帝位后,好大喜功,嫌某些建筑不好看,曾下令折卸重建,劳民伤财至极点。” 寇仲开始认识到查看年份一事并不简单,头皮发麻的道:“小人对从福聚楼望往永安渠一带的建筑特别有兴趣,刘大人可否略作介绍。” 刘政会欣然道:“我已为先生做过一番工夫,先生请。” 寇仲随他进入邻室,只见四边尽是高及天花的大书柜,放满宗卷,两名工部的人员恭立一旁,一副等着侍候寇仲的样儿。 室中置有一张长方形的巨桌,上面摆放数卷图轴。 刘政会道:“这是永安渠旁众里坊的详图,只是跃马桥东岸的延康、崇贤、延寿、光德便有近万座建筑物,先生看中哪间宅院,可使人取来宗卷参阅。小弟还有些公事要办,待会才来找先生到福聚楼吃午饭。” 寇仲心中唤娘,首次想到放弃寻宝,因为那实在是太辛苦的一回事。 卷三十二 第九章 直陈其事 李渊呼出一口寒气,道:“幸好大哥武功盖世,才不致为石之轩和祝玉妍所乘。哼!只要给我侦得两人行踪,必教他们饮恨长安。” 徐子陵冷然哂道:“小刀你可能在深宫过久,想法竟如三岁小孩,先不要说石之轩,像阴癸派长期以行藏隐秘着称,自有其藏踪匿迹之道,只看其要来便来,你大唐的关防不起丝毫作用,当知其另有掩蔽的身份,任你如何发动人手,亦休想可以侦破。” 徐子陵应是当今世上,唯一能当面训斥李渊的人。 无论是他以李阀之主的身份,更或大唐之君,就算敢言直谏的亲信大臣,也要跪在地上才敢诚惶诚恐的说出来,亦不会是徐子陵这种语气。 李渊汗颜道:“大哥教训得是。” 徐子陵仍是负手观看庭院飘雪的姿势神态,向谨立身后的李渊道:“岳某本不愿插手管你的家事,不过昨天收到一个消息,却不能不对你说,小刀可知你大唐正陷于分裂败亡的边缘?” 李渊龙躯微震,双目射出凌厉神光,沉声道:“大哥何有此言。” 徐子陵道:“我和你现在说的话,绝不可传人第三人之耳,明白吗?” 李渊点头道:“小弟明白。” 徐子陵道:“昨天『倒行逆施』尤鸟倦来找我,央我助他对抗石之轩等人,以争邪帝舍利,当然有一番说词,但亦透露出一个对付你大唐的天大阴谋。” 李渊皱眉道:“小弟正洗耳恭听。” 徐子陵道:“在说出那阴谋前,我要先问你几句话。” 李渊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无奈地叹一口气。道:“大哥请问吧!” 徐子陵道:“传言虽不可尽信,但空穴来风,岂是无因。我重入江湖,不时听到有人说,大唐之能立国关中,皆因你次子世民才具过人,且出生入死,屡建奇功所致。而小刀你曾数度许以皇位之继承,后来只因受后宫盅惑,袒向建成、元吉而疏世民,酿成宫廷派系内争,是否确有其事。” 李渊默然片晌,苦笑道:“事实当然与谣言颇有出入,小处我李渊不想辩驳,只从大处着眼,建成位居嫡长。又无大过,功业虽似不及世民,皆因身为太子,不宜在外带兵征战,非是不及世民。表面看世民才华骏发,勋业克隆,威震四海。人心所向。事实上当年的杨广岂非亦是如此。废长立幼。伦常失序下,只会重演前代的宫庭惨变。” 徐子陵想不到李渊有这一番说话,自己虽偏袒李世民,但设身处地。李渊在他的立场这么去想也不无道理。 所谓“父子之间,人所难言”,在这种情况下他徐子陵只能见好就收,点到即止,不宜再迫李渊接受他的看法。 冷然道:“你李家的事,小刀当然比我清楚。不过正因派系斗争严重,外人才有可乘之隙,照我看尤鸟倦说的石之轩与赵德言已结成联盟,务要颠覆你大唐皇朝,恐怕与事实相差不远。” 李渊双目杀气大盛,怒道:“竟有此事,当我李渊是三岁小儿吗?” 徐子陵知是时候,转过身来,两眼威棱四射,道:“石之轩在暗,杨文干在明;赵德言在暗,可达志在明。小刀明白吗?” 李渊显现出一阀之主无比的深沉和冷静,点头道:“大哥说得非常清楚。” 徐子陵道:“现在我们的最佳选择,就是以静制动将计就计。此行动该是针对你次子世民而发,甚或要对付的就是小刀你本人。我们只能静观其变,看看有没有方法把石之轩干掉,永除此患。” 李渊皱眉道:“为何不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把杨文干、杨虚彦、可达志及其所有从党全部处决,免得夜长梦多,反为他们所乘。” 徐子陵道:“事情岂是如此简单,先不要说杨文干与建成、元吉关系亲密,只是可达志乃颉利派来的人,在出师无名下忽然把他处决,会引起内外之变,有害无利。” 李渊点头道:“大哥的话当然有理,幸好得大哥提醒,否则说不定真能让奸徒得逞。” 徐子陵道:“我会透过尤鸟倦和亲自去侦查石之轩等人的阴谋,只要岳山死不去,石之轩休想能像颠覆大隋般变出任何花样来。” 李渊道:“大哥若不反对,我可调派一批信得过的高手让大哥使用。” 徐子陵晒道:“我岳山一向独来独往,能称兄道弟的只有小刀你一个,何需其他人碍手碍脚?” 李渊似是想起当年的事,老脸微红道:“大哥直到今天仍这样待我,小刀确是非常惭愧。” 徐子陵喝道:“往事休提,我这么做不是为你,而是为了秀心。回宫去吧!” 李渊龙躯一震,低念两声“碧秀心”,脸容像忽然苍老几年般,长叹一声后,施礼去了。 北里的一间食肆内,徐子陵的雍秦和雷九指的温宽聚在一起吃午饭。 听毕昨晚发生的事,雷九指咋舌道:“你可知自己能活生生的坐在这里,是多么了不起的一回事,石之轩魔功盖世,除宁道奇、宋缺、祝玉妍等有限几人外,谁会被他放在眼里,不过以后怕要多加个岳山哩!” 徐子陵丝毫不感光采的道:“我全赖面具掩盖真实的脸色,兼之我的长生真气最善虚撑场面。才不致灭了岳老的威名,又执回自己的小命。” 顿了顿续道:“眼前有另一要事,必须立刻着手去做,就是凭老哥你手上的力量,设法子查探京兆联在长安或关外的动静。” 雷九指道:“这个没有问题,待会六福赌场开局时,你一个人进去赌几手,赢够一千两立即离开,切勿逗留。” 徐子陵不解道:“既要引起『神仙手』池生春的注意,何不狠赌—场,赢他一个落花流水?” 雷九指苦笑道:“你自己早说出理由,就是摆明在惹对方注意。真正在赌场混饭吃的赌棍,最忌是锋芒尽露,这种人除非像你般可和石之轩硬撼对攻,否则只落得横死街头之局。何况问题是你现在扮的只是江湖上普通好手的角色,和几个长林军的突厥兵交手亦要负伤。记着,能装出是靠运气而非赌术赢钱的,才是真正的高手。” 徐子陵皱眉道:“六福赌场的人怎知我赌过骰宝和番摊呢?” 雷九指耐心的解释道:“陵少放心,赌场的圈子很窄很细,你在明堂窝连露两手,又得虹夫人另眼相看,保证此事已传遍长安的赌圈,兼且昨晚你又在明堂窝和长林军的恶人大打出手,还惊动秦王李世民。兄弟,你现在肯定是个名人。” 徐子陵猛一定神,暗付自己是否因见过师妃暄致心神不属,连这么简单的事都想不到。 雷九指拍拍他肩膀,低声道:“我会在多情窝等你。” 言罢先一步离开。 “多情窝”就是“多情公子”侯希白的长安秘巢,成为他们聚会的好处所。 黄昏时徐子陵尚要与侯希白交换身份,这将是个非常忙碌的年晚夜。 爆竹的响声又众里巷各处传来,令人忘记了长洒不休的飘雪。 刘政会来找寇仲去吃午饭时,寇仲已坐得腰酸背痛,头昏眼花,比在战场上苦战竟日更辛苦,还要装出兴趣盎然,乐此不疲的样子,其实是有苦自己知。 不过比他更累的是那两个工部的人员,爬高爬低,给寇仲使得团团转,早疲不能兴。 寇仲本想坚持下去,见到他们的样子,只好打消此意,但却不想到福聚楼那么远去浪费时间,问道:“难道每次吃饭都要到宫外去吗?” 刘政会闻弦歌知雅意,笑道:“原来先生像政会般是个建筑痴,这里每个官署都有独立的膳房,聘有专人造饭。不过宫内最佳用膳的地方是中书外省旁的四方馆三楼,菜式虽及不上福聚楼,但与宫城只隔一道横贯广场,际此雪花纷飞的时刻,我们可北望太极殿在雪中的美景。把酒谈论古今建筑,正是人生乐事。” 寇仲心中叫苦,暗付自己哪够斤两和他论建筑,又不能拒绝,只好在面具内暗自苦着脸和他去了。 徐子陵在到六福赌场的途中,不由又浮现当师妃暄听得他化名雍秦,惊愕下颇为意想不及的娇羞神态,忽然有人喝道:“那汉子,给老子停步。” 徐子陵皱眉停步,只见六福赌场的大门旁聚集着三名地痞流氓模样的汉子,腰配长刀。 赌场门旁安放有两头高过人身、气势威猛的巨型石狮,三人中有两人就坐在承架石狮的石座上,发话者显是刚站起来的,二人目露凶光,不怀好意。 把守赌场大门的大汉似早知有此事发生似的,一副幸灾乐祸,旁观热闹的样子。 路人见有事发生,纷纷绕道走过。 徐子陵心念电转,刹那问明白到发生什么事。 他敢肯定这三人是针对他而来,且定是京兆联或与长林军有关系的帮会人物。看准他这赌徒无赌不欢,故派人守在各大小赌场外,寻他晦气,只要装作是普通争执,就算秦王李世民得知此事,亦难以追究。 没好气的道:“有什么事,鄙人还要赶早局赌几手呢!” 那大汉直走过来,到他身前三尺才停下,斜眼兜着他道:“这位仁兄是从哪里来的,有没有投过拜帖报过码头扬过字号?” 徐子陵知他在拖延时间,好召集人手来对付他。微微一笑道:“你立即给老子滚开,否则以后再不能用自己那张嘴说话。” 大汉脸色剧变,手往刀把握去时,徐子陵早一掌捆过去,大汉应掌横跌开去,满口鲜血。 另两名大汉齐声发喊,跳将起来。摔刀左右斩至。 徐子陵虚晃一下,避过来刀,切入两人中间,也不见如何动作,两人分别被他以肩头撞得变成滚地葫芦。狼狈不堪。 他像作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般,又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的样子,在把门大汉目瞪口呆下,大摇大摆的进入六福赌场的大门。 寇仲与刘政会来到四方馆三楼的膳厅,才明白什么叫悔之莫及。 他的丑脸成为最易辨认的标记,人人争相过来与他攀谈结识,好为日后请他治病铺路。 来自什么司农寺、尚舍局、卫尉寺、大理寺、将作监等的无数官儿,人人热情似火,不要说寇仲记不下这么多官职名字,最后连他们的脸都觉得分别不大。 唯一好处是刘政会没法和他研究历代的建筑。 送菜上台时,来拜识寇仲的人流才稍息下来,偌大的膳堂恢复刚抵达时的情况。 寇仲透窗望往雪粉飘飞下的宫城,太极殿的殿顶耸出其他建筑物上,比他所处的位置尚要高上近两丈,可以想像在其中接见群臣的威风。 刘政会的声音在耳旁响起道:“这四方馆的膳堂专用来接待各地前来的使节,故以四方为名。” 寇仲顺口间道:“中土外有些什么国家?” 刘政会道:“先生若有兴趣知道,让小弟介绍个最佳人选你认识。” 寇仲未来得及拒绝,刘政会离座到另一角去,不一会请了另一官员过来介绍道:“这位是外事省的温彦博大人,没有人比他更能回答先生的问题。” 寇仲不是对中土外的形势没有兴趣,只是现在给那些建筑图卷弄得晕头转向,哪来兴趣理会其他的事。 温彦博文质彬彬,一副学究书生的模样,四十许岁的年纪,令寇仲想起扬州城的白老夫子。 温彦博当然晓得他是大红人,态度恭敬热情。 寇仲无奈下只好把先前的问题重复一次。 温彦博意态悠闲的道:“北方现在最强大的东突厥、西突厥、回讫和薛延陀四族,其他拔野古、仆骨等国势弱少得多。” 寇仲道:“这四国小人也有所闻,其他就从未听过。嘿!这些名字都很难记。” 刘政会道:“西方最强大的是高昌和龟兹吧!” 寇仲听得龟兹之名,想起洛阳的龟兹美女玲珑娇和乐舞,饶有兴趣的问道:“龟兹是否盛产懂舞乐的美人儿?” 温彦博莞尔道:“先生原来如此见多识广,龟兹舞乐,确是名传西域,但若论美女,则以波斯国最著名,他们的宝石、琥珀、珊瑚、水晶杯、玻璃碗、镶金玛瑙杯亦风靡我大唐朝。” 寇仲给勾起对云帅生死的担忧,登时有食难下咽的感觉。 刘政会为人健谈,问道:“波斯国势如何,波斯商这么懂做生意,其经济当是强盛繁荣。” 温彦博道:“波斯现在由萨珊王朝主政,不过形势却未许乐观。新近有批波斯商来到长安,听他们说他们邻国大食国势日盛,四出侵略,对他们形成极大的威胁。” 寇仲心中一动,问道:“这些波斯人到长安后住在什么地方?” 温彦博道:“他们住的是长安唯一的波斯胡寺,那是居住在长安的波斯人在得到刘大人的批准后兴建的。” 刘政会失笑道:“温大人竟来耍我,没有皇上点头,政会有什么资格去审批?” 寇仲暗付若云帅未死,理该到长安来察看形势,欣然道:“竟有外国人在此建寺,那定要去看个究竟,不知此寺建于何处。” 刘政会道:“就在朱雀大街西、清明渠东崇德里内,非常易找,里内有数十户是在东、西两市开波斯店的波斯胡人。” 温博彦正要说话,一名部卫匆匆而至,致礼后道:“皇上有旨,刘大人请即入宫见驾。” 刘政会吓一跳,慌忙起立去了。 寇仲的心却直往下沉,暗付难道自己查看工部宗卷一事张扬了出去,给李渊生出警觉,故召刘政会去问话。 若真是如此,他的寻宝大计不但宣告完蛋,连能否脱身亦成问题。 卷三十二 第十章 封门断路 进入六福赌场的主大堂,徐子陵立即明白雷九指为何可从赌场的布局风格,认出这赌场属香家的系统。 乍看这里并不像彭城香家著名把妓院和赌场结合起来的格局,但形虽非却神仍在。 首先是赌桌赌具以至家具摆设,同样是华丽讲究。 其次是六福赌场主大堂内赌桌的数目,亦是依五行阵法布局,刚好是二十五张桌子,与彭城香家赌场如出一辙。 第三,也是最明显的,所有荷宫女侍,均是绮年玉貌的美女,衣着虽比较庄重,但都经过一番精心设计,把她们动人的身段表露无遗,比袒胸露臂更为诱人。 主大堂的四壁炉火熊熊,令大堂比之外面的天地成截然不同的另一温暖世界,加上大堂挤满宾客,热闹喧天,更是充满醉生梦死的气氛。 徐子陵略站片刻,仍未感到受人监视,遂在大堂内随意走动,在其中五张赌骰宝的桌子下注,四胜一负,由于下注颇重,很快给他赢来近百两筹码。 记起雷九指的吩咐,见主大堂赌的不是骰宝就是番摊,遂往内去。 另一进大堂地方较小,只有主大堂的一半,却有侧堂相连,合起来等若主大堂的面积,另一端尚有入口,挂上“贵宾厅”的牌子,有大汉把守,显然不是任人随便进入。 中内堂赌的正是牌九,亦是二十五张赌桌,每桌分设四个、六个或八个位子,桌子比外堂的大桌小一半。没位子的赌客可依坐下与庄家对赌者的胜负下注定输赢,所以每张桌子都围满人。 徐子陵挑选挤得水泄不通的一张赌桌趁热闹,到挤近时才明白为何此桌特别受欢迎,原因在其中一张椅子坐着位干娇百媚的女赌客,做庄家的虽亦年轻貌美,但相比之下立时黯然失色,只像伴着明月的小星星。 此女如花似玉,艳光迫人,比之虹夫人更胜一筹,但亦如虹夫人般似非良家妇女,神态风流,目光大胆,取牌摊牌手法熟练,下注重而狠,不时发出银铃般的娇笑声,为紧张的赌局平添不少热烈气氛。 除女庄家外,其馀五个位子分别给四个年青公子哥儿和一位中年胖汉占着,其他人只能在外围下注。 美女的目光不时巡视围观的人,目光扫过比其他人高出半个头的徐子陵时,瞟他一眼后便若再不在意。 徐子陵只看她那份筹码,便知她是大赢家,而女庄家更是香额隐泛汗光,可知她是输得慌了。 发牌。 庄家变戏法似的把牌九牌叠成两张一组,再掷骰定点数,决定谁先取牌。 脾九有正、大、小三种赌法,正牌九的打法是二至四人,各领六张牌,庄家则摸七张率先打牌,出牌后备家依次摸牌、出牌、碰吃,只要手中牌组成两副花色加一夷牌,便是“糊”出,推牌得胜。 大牌九是以四张为一组,再分两组以定胜负。看是否成对或以点数定输赢。对子以天、地、人、和、文子、与武子排列。 小牌九在赌场最常见,因可供更多人共赌,只以两牌为一组定胜负,计算的方法与大牌九相同,只是少一组牌。 刻下赌的是大牌九,故每人取牌四张。 今趟美女拿的显非好牌,只见她拿牌一看,立时轻皱眉头,神情仍是美丽迷人,充满醉人的风情。 她忽又哈哈笑起来,花枝乱颤的样儿,看得众人无不意乱神迷,玉手一翻,牌面向上,竟是一副人六配人五。 到庄家翻牌时,围赌者无不起哄欢呼,原来竟配不成对,全军尽墨。 徐子陵暗忖,若要显露锋芒,这刻就该把庄接过来由他去推,不过这种高调的做法当然不适合他扮作职业赌徒的身份,遂往另一桌走去。 这桌赌的是小牌九,推庄的手风极旺,铩羽者起身离座不绝,徐子陵趁机入座,先败两局,输掉二十多两。 到第三局时押下五百两筹码,登时人人侧目。女庄家亦紧张起来,如此豪赌,即管在长安这种大赌场,也不常见。 连看三局后,徐子陵依雷九指传授的秘法,再凭过人的记忆力和比常人锐利百倍的目光和特别的手法,无论如何洗牌,他亦能追踪其中最重要几只牌的位置,只要能影响骰子落下的点数,他有七、八成把握可胜出。 就在此时,他感到有对锐利的眼睛在盯着他,那是个矮小的中年人,只看推庄的女子多次望往他,好像想向他请示的样子,晓得他该是赌场方面的人。 围观的男人忽然一阵哄动,竟是邻桌那美丽的女赌徒挤进来趁热闹,这样多出个活色生香的美人儿,气氛立时不同。 美女的目光落在他的赌注上,又移往他脸上;可是徐子陵却故意不理她,摆出对她全无兴趣的样子。 女庄家纤手一扬,三颗骰子落在铜盘内,先是飞快转动,接着逐渐缓下来,变成各自滴溜溜的滚翻。 徐子陵送出一注长生真气,由涌泉输出,透过地面,再沿桌脚游往盅盘。普天之下,真气比他深厚的人非是没有,但能将真气运转遥控到如此骇人听闻的境界,恐怕只有寇仲能和他相比。放而纵使有行家在旁,亦休想可看破他在暗中弄手脚。 骰子终于停下。 庄家依点数发牌。 徐子陵双目射出锐利和冷酷的神光,盯着身前的一组牌,既不拿牌来看,也不像一般赌徒般用手去探牌底,似乎能看穿排九牌的虚实。 庄家显然拿到大牌。精神一振的娇呼道:“开牌!” 众赌客纷纷摊牌,都是些地八、人六、红四的小牌,给庄家的天八统吃。 当众人目光全落在徐子陵身上时,徐子陵从容自若的翻牌示众,围观者无不惊羡赞叹,原来竟是对至尊,依惯例庄家须赔双倍。 庄家求助的望向那中年人,那人低声道:“照赔吧!” 说毕掉头离开。 徐子陵收筹码时,那美女道:“这庄让我来推。” 庄家如获皇恩大赦,连忙让座,若由客人推庄,赌场只抽头串,若赌注够大,可获利甚丰。 徐子陵长身而起。美女刚坐入庄家的椅子,愕然道:“不赌了吗?” 徐子陵迎上她的目光,含笑摇头,径自离开,众人哗然起哄。 美女低骂道:“没胆鬼!” 徐子陵无动于衷的把筹码兑换后离开赌场,刚跨出主大堂的门槛,一名大汉迎上来恭敬的道:“这位大爷,我家公子请你过去说两句话。” 徐子陵大感错愕,循他指示瞧去,赌场正门广场处其中一辆马车,车窗的帘子刚给人掀起来,露出坐在车内者的容貌。 徐子陵虎躯一颤,暗叹一口气!痹乖的走过去低声道:“公主别来无恙。” 车内男装打扮的“东溟公主”单婉晶沉声道:“你若不想当街当巷的与人大打出手,就给我上来吧。” 寇仲一边查看卷宗,顺道向两位“助手”探听口风。 他们既得刘政会的吩咐,更知寇仲乃皇上与贵妃看重的大红人,兼且不须戒忌,寇仲问的又是旧隋的事,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令寇仲对杨素当时的情况,有进一步的了解。 隋文帝杨坚是非常干练而有政治手腕的开国帝君,政绩斐然,却有个严重的缺点,就是极重猜忌之心。 不知是否怕人重施他自己的夺国故技,开国大臣大多获罪不得善终,功臣刘防、郑译、梁士彦等先后被诛。 杨坚又喜怒无常,手段严峻,所以群臣伴君如伴虎,惶恐不可终日。 杨素是少有能得善终的隋朝大臣,他全力助杨广废太子杨勇登上帝位,其中更可能煽动杨广毒杀皇父杨坚,正是为求自保的一种手段。 问题来了,假若杨素的秘密宝库是在杨坚执政时由鲁妙子策划建立,此事必须非常隐秘,以避杨坚的耳目。 在这种情况下,杨素绝不会在自己名下的宅院内动工兴建秘道宝库,若给杨坚发觉,任他杨素舌粲莲花,也将百词莫辩。 寇仲敢肯定杨素只会在表面上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地方兴建宝库。 杨坚任命宇文恺于开皇二年动工建新城,不到两年迁入新都,大赦天下,此后城内不断大兴土木,直至今天。 照道理若于新城初建时开凿地下库藏,最易掩人耳目,因当时形势混乱。只是杨坚诛杀大臣,始于开皇六年杀刘防,故杨素生出警觉,兴起建造宝库之心,该是开皇六年后至仁寿四年杨坚驾崩十八年间兴建的。 最有可能是上半截的九年,在这段时间内,开国功臣差些给诛杀殆尽,杨素不害怕才怪。 令寇仲最头痛的是在这期间于跃马桥附近各里坊兴建的宅院达百所以上,还不包括扩建的,他难道逐家逐户的去明查暗访吗? 头昏脑胀时,刘政会神色凝重的回来,坐到他旁,—言不发。 寇仲提心吊胆的问道:“什么事?” 刘政会沉声道:“你两人给我出去。” 两人见他脸色不善,连忙退往室外,还关上室门。 寇仲心叫“来啦”,旁敲侧击道:“皇上是否知道我在这里。” 刘政会摇头长叹。 寇仲放心少许,旋又为他担心,道:“有什么事,刘大人放心说出来,说不定我可请娘娘为你想办法。” 刘政会微微一怔,露出意外和感动的神情,道:“先生误会啦,我并不是为自己的事忧心。” 寇仲轻松起来,道:“那就好了。” 刘政会又再叹一口气,愁眉不展的道:“年晚才来这么一件事,真不是好兆头。” 寇仲好奇心大起,以退为进的道:“若是不方便,刘大人不必告诉我。” 刘政会道:“这并非什么秘密。很快消息会传遍长安,皇上下旨时,太子殿下、秦王、齐王和裴寂、封德彝、陈万福等全在旁听着。” 寇仲差点想他一脚,催他快些说出来,道:“究竟是什么事?” 刘政会一字—字缓缓道:“皇上命我把通训门、通明门和嘉门三道官门堵塞。” 寇仲—头雾水道:“皇上要堵塞三道门,只属小事吧!” 刘政会道:“这三道门却是非同小可,通训门是东宫和太极宫的唯一通道,嘉、通明两门则连贯掖庭和太极中宫,太子殿下以后要到太极宫,只能从承天门或玄武门入宫。” 若徐子陵在此。定可明白李渊的用意,把出入通道限制在两道大门中,在安全和防守上自然是稳固多了。 寇仲一时仍末明白李渊此举的动机,一呆道:“皇上想加强出入通道的控制。自有他的道理,刘大人为何如此忧心忡忡。” 刘政会苦笑道:“这些事实在不该告诉先生的。” 寇仲压低声音道:“小人对宫内太子殿下和秦王的斗争所闻,所以没什么该知道或不该知道的问题。” 刘政会苦笑道:“皇上此举,令人感到危机更是迫在眉睫。皇上颁令时,谁都不敢说半句话。现在请恕小弟要失陪,因为必须立即去安排一切,否则不能于过年后如期施工,先生请见谅。” 寇仲把抄下的资料纳入怀中,长身而起道:“刘大人不必相送,我已是识途老马,懂得如何离开。” 刘政会不好意思的道:“待小弟办妥皇上的事,再和先生把酒详论古今建筑的发展。” 寇仲暗忖心领了,匆匆离开。 雨雪仍洒个不休,寇仲寻宝的热情和希望,也像寸雪般冰寒刺骨,再没有半丁点儿的信心和把握。 卷三十二 第十一章 为敌治病 马车驶出六福赌场的大门,转入街道。 单婉晶嫣然笑道:“你每次离开赌场,是否都会有人在门外恭候?” 徐子陵透帘盯着摆明守在门外寻他晦气的武装大汉,奇道:“照理他们该派人入赌场盯哨,防止我从后门或别的通道又或跨越院墙溜掉,为何会不知我上了公主的车?” 单豌晶若无其事的道:“若连这些黑道小角色都应付不了,我们东溟派还用在中原江湖上混吗?” 徐于陵靠往椅背,别头向坐在身旁的美女苦笑道:“公主的眼光真厉害,昨晚只那么透帘—望,就把小弟认出来。” 单婉晶无限感触的道:“徐子陵,你实在太易认哩!照我猜秦王亦看穿是你乔扮的,只是隐藏在心内没有说出来吧!” 徐子陵回想起昨晚的情况,李世民最后劝他离城那句话,确是可圈可点,不像对一个陌生人说的。 心中一动道:“若有机会,你可提醒秦王一句,他天策府内必有人被李建成收买,因为府内发生的事,李建成无不了如指掌。” 只凭侯希白化身为莫为受到盘问—事,李建成立即收到风,便知天策府有内奸。 单婉晶点头道:“我会提醒他的。” 马车朝码头区方向驰去。 徐子陵不知说什么话才好,只好问道:“公主今次来长安,是否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单婉晶淡淡道:“趁王世充尚未和李阀正式撕破脸皮,我赶紧把过去两年打制好的一批兵器、盾牌、弓矢和甲胄运给秦王,以替换破损的旧兵器。你该知现在长安的形势是多么吃紧。” 徐子陵点头表示晓得,又不解道:“有李渊在此。他们三兄弟就算水火不相容,总不敢公然动手火拼吧!” 单婉晶叹道:“这恐怕要老天爷才晓得?现在双方是各有所忌,论两方面在长安的实力。因为建成、元吉一方得到独孤阀、南海派和李密的加入,又有突厥人明目张胆的助阵,势力剧增,立即把天策府比下去。” 徐子陵很想问她知否岳山是她的爷爷。当然不敢真的问出口来。此时马车在码头停下,巨舰东溟号就泊在岸旁。 单婉晶叹道:“秦王已够头痛的了,偏偏你们两位大哥又于此时到长安来寻宝,你教他该怎办?” 徐子陵耸肩道:“他该欢迎我们来才对。你可暗示他我和寇仲至少在现今的形势下对他是有利无害。” 旋又皱眉道:“李渊这么眼睁睁瞧着李建成势力坐大,招揽的不是野心家如李密、独孤阀就是别有居心的突厥人,究意心中打什么主意?” 单婉晶道:“李世伯该是蓄意任得李建成扩展他的长林军,好令世民世兄不敢生出异心。在他心中,世民世兄拥兵自重,恃强横行,若给他当上皇帝,建成元吉休想活命,他的宠妃更难保晚年。” 徐子陵愕然道:“他这么不懂看人的吗?” 单婉晶目光投往窗外的飘雪,满怀感触的道:“皇宫是另外—个世界,深宫中更是最多谎话和谗言。李世伯最大的缺点是多情好色,给身边围着他的女人终日说世民世兄的不是,更好的人也会在他心目中变成十恶不赦的坏人。好像有趟在宫庭的宴会中,世民世兄想起自己的亲娘早逝,一时感触,当众洒泪,竟给李世伯的妃嫔中伤说他『在怨恨和妒忌建成和诸妃。假若让他当权,必把她们赶尽杀绝』,又道『建成太子心地善良慈爱,只有他才能照顾她们』,日子有功下,李世伯自然是远世民而亲建成。兼且世民世兄长期在外征战,哪有时间用工夫为自己解释,他天生就是那种不肯放弃原则和立场的人,谁都不卖账,本身就和李世伯是截然相反的两类人。” 徐子陵开始明白为何李渊会纵容可达志去挫折李世民的威风,不过经他点醒之后,李渊怎都该有些醒悟吧。 默然片刻,单婉晶轻轻道:“你们打算何时运走宝藏库内的东西?” 徐子陵苦笑道:“我们对宝库只有模糊的线索,直到此刻仍未有任何头绪。” 单婉晶愕然道:“你们竟不知宝库的藏处吗?” 徐子陵解释道:“可以这么说,娘未及把所在处全部说出来便撒手了。” 单婉晶一对美睁亮起来,欣然道:“那是说你们找到宝库的机会,只比完全不知宝库所在的人大上一些,对吗?” 徐子陵微怔道:“可以这么说。” 单婉晶精神焕发的道:“那我劝你们索性放弃寻找宝库吧!杨素为人奸诈多智,深沉而有城府。这样的人处心积虑建成宝库以备谋反之用,怎会那么容易被发现?” 徐子陵苦笑道:“公主好像很高兴我们找不到宝库的样子。” 单婉晶坦然承认道:“这个当然。你可知你们两人已成了天下群雄最顾忌的人物。杨公宝库一旦落入你们手里,将更如虎添翼,那时秦王也将被迫要立即发动攻袭,免得少帅军养成气候,成为他李家统一中原的大患。” 徐子陵不解道:“区区一个宝库,能起这么大的作用吗?” 单婉晶道:“你可知宝库存在的消息是怎样泄露出来的?” 徐子陵茫然摇头。 单婉晶道:“消息是从杨玄感传出来。当年他起兵作反,为振作士气。声称只要攻入关中,可起出他老爹杨素的宝库,并说库内有足够装配一支二万人军队的精良武器和足与国库相比的财物。到被灭前他仍慨叹空有宝库而不能用,又把藏宝图托付心腹手下突围带走,后来该图应是落在你娘手上。所有人还以为你们从罗刹女处得到秘图,原来并没有这回事。” 徐子陵摇头道:“娘过世时身上并没有这张秘图,该是娘自己把它毁掉。” 单婉晶叹道:“换了不是你们这两个无人可以奈何的天才高手,恐怕早被人擒拿起来严刑拷打,问出究竟,再不会有这种误会。” 徐子陵望往水安渠,雪粉终于收止,两岸尽成纯白的世界。心中涌起微妙的感觉,这次重会单婉晶,大家就像相识多年的老朋友般,无所不谈,且互相信任,感觉亲切温馨。 单婉晶道:“我若依原定计划过年后才来长安,恐怕碰不上你们哩!” 徐子陵顺口问道:“公主为何提早来长安呢?夫人有一道来吗?” 单婉晶道:“娘没有来,我们是接到秦王的急信,才不得不提早把兵器运送,皆因李建成最近说服洛阳最大的兵器制造商沙天南投诚,而沙家一向在洛阳外屯积大量优质兵器,秦王推断建成得到沙家提供的兵器,说不定会对他不利,故必须作好防备。” 徐子陵诧道:“李渊对这些事竟不知情吗?” 单婉晶道:“知道又如何?除非李渊不准三个儿子各拥亲兵,否则改换装备乃最平常不过的事。关中的兵器厂均由李渊直接控制,所以他的儿子才要假诸外求。” 徐子陵倒抽一口凉气道:“在这种火拼一触即发的形势下,随时会闹出乱子来。” 单婉晶白他一眼道:“对寇仲来说,不是关中愈乱愈好吗?” 徐子陵坦然道:“若没有突厥人或魔门巨奸插手其中,寇仲确会如此去想。可是大义当前,寇仲当然晓得事有缓急轻重之别。” 单婉晶微一沉吟,道:“子陵肯否与秦王见一次面?” 徐子陵道:“若给人晓得,秦王会多出条私通外敌的罪名,且寇仲也未必欢喜我这么做。” 单婉晶黛眉轻蹙道:“你们似乎知道一些连秦王都不晓得的事,对吗?” 徐子陵道:“这是当然的事。唉!我明白公主对我们的好意。而公主对我们尚有大恩,我们也不知如何报答。唉!小弟要走啦!临别前有几句话,希望公主听得入耳。” 单婉晶秀眸一黯,轻柔垂首道:“说罢!希望不是太难入耳。” 徐子陵道:“李世民乃雄材大略的人,一旦认定敌我,绝不容任何私人的感情影响他的决定或行动。公主看到是李世民的某一面,而我们领教过的却是李世民的另一面。细节我不想说出来,只望公主能尽速离开这是非之地。” 单婉晶玉容数变,道:“多谢子陵的忠告,婉晶明白自己的处境。你刚才不是提到报恩吗?我虽不当那是什么—回事,但如果你们肯为我做到一件事,婉晶会非常感激的。” 徐子陵肯定的道:“公主请说。只要我们力所能及,必为公主办妥。” 单婉晶狠狠道:“给我杀掉边不负,此人一天不死,我和娘都不会安心。” 离开皇宫后,寇仲先赶去见高占道等人,商量好今晚行动配合的细则,趁尚有个把时辰才到与徐子陵约定会面的时间,遂先回沙府打个转,看看能否偷空休息片晌,好养足精神,以应付今晚大小事宜。 踏入沙府,沙福大喜的迎上来道:“莫爷回来得正是时候,五小姐找你哩!” 寇仲摸不着头脑道:“五小姐找我干吗?” 沙福道:“入厅再说。” 寇仲奇道:“五小姐竟在大厅等我?” 沙福道:“独孤家的凤小姐来了,五小姐在陪她说话。” 寇仲大吃一惊,道:“既然有客人,又是五小姐的闺中密友,小弟不宜闯进去吧!” 沙福压低声音道:“凤小姐似是专诚来找莫爷的。还有老爷吩咐,今晚皇宫的年夜宴,他和三位少爷及莫爷于酉时头须从这里起程出发,老爷嘱我特别提醒莫爷。哈!莫爷可能是长安城最忙的人。” 此时抵达大厅的外客间,寇仲别无选择下,只好硬着头皮跨过门槛,踏进大厅去。在一角隅隅细语的沙芷菁和独孤凤两对美目先后往他瞟至。 寇仲隔远一揖道:“小人拜见五小姐和独孤小姐。” 令他放心的是独孤凤似是对他毫不起疑,还俏立而起还礼道:“莫先生折煞凤儿哩!” 沙芷菁含笑道:“大家坐下再说,奉茶。” 坐好后,寇仲道:“听说独孤小姐要见小人,不知有什么吩咐?” 沙芷菁道:“凤凤是芷菁的知己,大家是自己人,莫先生不用客气。” 寇仲暗付芷菁也算交游广阔,竟有这么多好朋友,由此更可想见沙天南以前在洛阳的风光。 独孤凤道:“那凤儿不再客套,今次凤儿来是想央先生为长凤儿的一位尊长治病。” 寇仲一时尚未会意,问道:“是为独孤小姐哪位贵亲治病呢?” 独孤凤道:“就是风儿的嬷嬷,她患的是哮喘病。这年来发作得更频密,令人担心死哩!” 寇仲这才醒觉,暗忖若真治好尤楚红的哮喘病那还得了,遇到她时不给打得落花流水才怪?何况自己根本没资格去治好她的远年旧患,只好来个拖宇诀,道:“小人当然乐意效劳,不过哮喘病病原复杂手尾最长,且难根治。过年后待小人去看看,才决定如何着手。” 独孤凤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央求的道:“凤儿晓得先生贵人事忙,不过嬷嬷这两天发作得特别厉害,先生可否抽空随凤儿到寒舍打个转?” 寇仲心中叫苦,他已做惯“着手回春”的大夫,这么去怎都要露一手半手,才不致让人起疑。但如此为强敌治病,对他有百害而无一利,该如何应付才好。 沙芷菁在旁助口道:“莫先生怎都要帮这个忙,芷菁久未见过老夫人,就顺道一起去拜会她老人家吧!” 寇仲欲拒无从,把心一横道:“两位小姐有命,小人当然遵从。” 两女大喜,“押”着他驱车往独孤府去。 徐子陵来到侯希白的多情窝,后者比他更早到一步,还伏案写画,一派悠然自得的样子。 徐子陵定神一看,愕然道:“是她?” 侯希白刚为画卷上栩栩如生、气韵生动的美人儿作最后几下补笔,讶道:“你认识纪倩吗?” 徐子陵道:“我今天在六福赌场见过她,赌得又狠又辣。” 侯希白悠然向往的道:“我可想像她在赌桌旁浪汤迷人的样子,纪倩是上林苑最红的姑娘,不知多少达官贵人、富商巨贾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想不到我换过另一副脸孔,仍可赢得她另眼相看。” 徐子陵没好气的道:“这叫本性难移,你究竟惹上多少情债,快一一从实招来,否则我扮你时,要吃不完兜着走。” 侯希白尴尬的道:“并不是我想去青楼鬼混,问题是二少爷和卜杰那小子每晚不到过青楼那晚便不能安睡,而他视我为最好的青楼伙伴,兼之小弟闲得发慌,只好舍命陪君子。坦白说小弟已非常收敛,否则子陵扮我时会遇上更多麻烦呢。” 徐子陵道:“算了吧!幸好今晚我不会见到她哩!” 侯希白俊脸微红,干咳一声道:“子陵请见谅,听说以纪倩为首的一批上林苑红阿姑,会到宫内表演歌舞,希望她不会找你吧!” 见到徐子陵的脸色,忙补充道:“子陵莫要担心,小弟与她发乎情止乎礼,尚未有任何越轨行为,最多只是说几句亲密话儿吧!嘿!不!我和她清清白白,只是较说得来的朋友而已!这美人儿一向孤芳自赏,像尚秀芳般是卖艺不卖身的。” 徐子陵颓然坐下,苦笑道:“除此之外,侯兄还有什么要便宜小弟的?” 侯希白掷下画笔,正容道:“我刚查探到一个消息,就是杨虚彦从不出席任何公开场合,此事令人头痛。凭小弟一人之力,恐怕拿不下他。” 徐子陵听得眉头大皱,好半晌后,沉声道:“只惜我和寇仲今晚都不能分身,不过若有一人肯出手助阵,擒杀杨虚彦该不成问题。” 侯希白动容道:“此人是谁?” 徐子陵笑道:“侯兄会对能与她合作是求之不得,给你猜三次看看能否猜到。” 侯希白好奇心大起,道:“子陵不要耍小弟哩!请快开尊口说出来吧!” 徐子陵道:“除师妃暄外,谁有能力助侯兄去对付杨虚彦呢?” 侯希白剧震拍台道:“早该猜到是她,想不到她也来了。” 徐子陵道:“我立即去见她,侯兄可继续作画,看看还有哪些美女未及画出,好让小弟见到真人时不会连名字都叫不出来。” 侯希白欣然道:“那小弟就破例画几个臭男人出来吧!” 两人相对大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卷三十二 第十二章 有缘能会 独孤阀的府第位于西市东光德里内,跃马桥就在里坊西南方,规模宏大,房舍重重,却不像沙府般是新建的府第。 寇仲印象中也曾翻看过这府第的资料,因它占地远过里内其他华宅,不过因建成的年份在开皇六年之前,所以摆到一旁,没有太着意。 从沙府到这里来只是一盏热茶多点的工夫,但寇仲故意逗独孤凤的开心,扮得傻里傻气的,在正院广场下车时大家已混熟了。 寇仲习惯成自然的对主宅仔细端详,独孤风奇道:“莫先生对园林建筑定是很有心得哩!” 沙芷菁为他吹嘘道:“莫先生正因和工部的刘政会大人志趣相投,所以认识两天,立成莫逆。” 寇仲心付沙芷菁倒留意自己的事,照理常何是不会四处对人宣扬他与什么人交往这类事的,她的消息不知是从何而来,有机会定要查个清楚。 独孤凤欣然道:“先生原来是这方面的专家,凤儿对建筑一无所知,不知先生对我们的『西寄园』有什么评价。” 寇仲心叫问得好,干咳一声道:“这是旧隋的建筑风格,且该是隋初建成,故在风格与手法材料仍上承魏晋南北朝的遗风。” 独孤凤移到他旁,讶道:“先生看得真准,究竟在什么地方和现时的建筑有分别?” 寇仲心答这恐怕要老天爷或刘政会才晓得,即随口答道:“每一代都有一代的建筑手法和精神脸貌,内行人一看就知。” 沙芷菁本以为他除懂医病外,什么都不晓得,此刻顿然刮目相看,低声问独孤凤道:“你们的西寄园真有这么久的历史,我还以为是新建的。” 独孤凤道:“在开皇八年曾翻新过,此宅是当年大臣陈拱的府第,陈拱是杨素的亲信,官职虽不很高,在当时却很有权势。” 寇仲剧震道:“什么?” 两女讶然看他。 寇仲知道自己失态,幸好此时独孤峰亲自出迎,才不用费唇舌砌词解释。 同时改变主意,怎都要在医治尤楚红的哮喘病弄点成绩出来。否则尤楚红这脾气古怪的老太婆不要他再来看病,他将没机会来踩场寻宝。 徐子陵沿东大寺绕一个圈,仍找不到师妃暄的玉鹤庵,心中奇怪时,发现东大寺后方有道窄小的路径,两旁林木蔽天,予人直通幽微的隐蔽感觉。 由于下过一场雪,小路铺满白雪,不留神下确很易错过。 徐子陵走进小径,脚踏处发出“沙沙”的响声。 倏地豁然开朗,一座规模只有东大寺四分之一大小的庙堂出现眼前,朴实无华,予人躲避俗尘的清幽感受。 若非要找师妃喧,他绝不敢惊扰庵内出家人与世无争的宁洽平和。 来到外院大门,正要扣环敲门,他感到有人正在内朝大门走来。 徐子陵心付又会这么巧的,退后三步,避往一侧,以免对方启门时,见他立在门外,会因而吓个一跳。 “咿丫”! 大门敞开少许,一个男子闪身而出,头戴的风帽,压低至遮着眼睛,一时看不清楚他的样貌。 两人同时吓得一跳。 徐子陵想不到出来的不是尼姑而是个大汉,对方则想不到会有人立在门外。 那人抬头在帽沿下朝他瞧来,徐子陵亦往他望去。 打个照面,两人同时虎躯剧震。 那人愕然呼道:“子陵!” 徐子陵则心中叫苦,啼笑皆非的道:“竟会这么巧哩世民兄。” 竟是李渊次子,秦王李世民。 寇仲的“三指禅”,搭在尤楚红瘦骨外露的腕脉上,在独孤峰、独孤凤、沙芷菁、独孤策和另几位独孤家的儿孙媳妇的注视下,随即把目光深注在尤楚红的脸上。 这老太婆非但再不复见当日在洛阳时的火气,两眼深陷,呼吸急促,一副给哮喘病折磨得非常辛苦的样子。 尤楚红可不比张婕妤,寇仲一个不小心,就会给她识破虚实。 独孤峰这个老奸巨猾对着母亲完全是副孝子的模样,关切问道:“莫先生,我娘的病是否很棘手呢?” 寇仲问道:“老夫人这哮喘病起于何时?” 尤楚红睁开老眼,有气无力的道:“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先生的真气很精纯正宗,不知是什么家派的内家真气”独孤策代答道:“莫先生是家传之学。他的亲叔是南方有名的神医。” 寇仲心道:“小策真乖”,然后信心十足的道:“老夫人的哮喘病是否因练功而来的。” 尤楚红点头道:“先生看得很准,老身此病,起于当年练披风杖法时,出了岔子,初时并不在意,还以为是暂时的现象,岂知终至不可收拾的地步,这几天更是辛苦。” 寇仲的内家真气,大部份凭自己摸索探究出来,故对人体内的经脉了若指掌,道:“老夫人的披风杖法,以十二正经为主,奇经八脉为辅,与大多数以奇经八脉为主的内功,刚好相反,而问题正出在这里。” 沙芷菁虚心请教道:“十二正经和奇经八脉有什么关系?” 在座虽不乏内家气功的大行家,但包保没有人懂回答这问题,因为人人均是依法修练,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更何况关乎到两类不同性质经脉的关系。 寇仲在这方面的知识,全是盲人骑瞎马的靠内视与自省体会出来的,微笑道:“所谓奇经,是任、督、冲、带、阳跷、阴跷、阳维、阴维这八脉。既不拘于常,又不系正经阴阳,故谓之奇。” 独孤凤双目射出崇敬的神色,道:“先生医论高明,令人佩服。” 寇仲乘机展示实力道:“人体气血,循环流注于十二正经,周而复始,维持正常。倘气血涌至,经脉满溢,流入此八经,别道而行,便成奇经。嘿!打个譬喻,正经就是江河,奇经就是湖潭,江河满溢则流于湖潭,江河枯涸则湖潭输出,互相起着调节的作用。老夫人的哮喘病,正由于十二正经和奇经八脉间协作失调,祸及肺经,经年累月下,才催此疾患。” 尤楚红一震道:“这么多年了,还可治好吗?” 在众人期待下,寇仲道:“老夫人放心,只要我分多次施针,摸出调节平衡的方法,老夫人再自行改变体内经脉运行的情况,包保立见成效。” 众人大喜。 独孤峰道:“幸有莫先生出而济世,实天下人的福气。” 寇仲掏出九针铜盒,道:“小人用针后,包保老夫人今晚可睡得舒舒服服,明天我会续来为老夫人治病。不过小人待会因有急事,必须立即离开,请各位见谅。”心则暗喜,从尤楚红身上,他窥探出十二正经的奥秘,对他的刀法裨益之大,实难以估计。 两人均想不到在这种意料不到的情况下狭路相逢,李世民首先拙劣的道:“你来找师姑娘?” 徐子陵尴尬点头,苦笑道:“原来昨晚你真的已认出我来。” 李世民点头,一沉吟后道:“我们进去再说吧!” 反手推开院门,率先入内。 徐子陵随他入内,两名尼姑正在清理院内的积雪,主庵门阶处立着一位手持珠串的老尼姑,慈眉善目的向两人合什问讯。 李世民道:“常善师勿怪世民去而复返,皆因遇上好友,想借贵庵静室说几句话。” 常善尼丝毫不以为怪,更没有查根问底,道:“两位施主请随老尼这边走。” 带着两人绕过庙堂,领他们到中院左侧的待客间坐下,悄然离开。 两人坐下后徐子陵脱掉面具,道:“师小姐不在吗?” 李世民双目射出复杂炽热的神色,摇头道:“她仙驾外出未返,没有人晓得她何时回来。” 徐子陵心叫糟糕,二度苦笑道:“世民兄准备如何对付我们?” 李世民叹道:“这该是建成太子和齐王元吉的问题,与李世民并没有关系。” 徐子陵想起当日李世民在洛阳指示手下要将他围杀一事,感到很难再和李世民返回以前那种关系去,道:“世民兄因何事来找师小姐呢?唉!这是否个不大恰当的问题。” 李世民摇头道:“子陵不须有任何避忌,我是因形势不妙,才来找师姑娘倾诉。她是唯一能令我心平气和的人,只是从未想过子陵和她有这么紧密的联系。” 徐子陵沉吟片刻,断然道:“假若世民兄肯答应在长安放我们两人一马,说不定我们还可助世民兄应付迫在眉睫的大祸。” 李世民动容道:“这是否包括对你们去起出宝库要坐视不理?” 徐子陵回复冷静,微笑道:“以世民兄的不世之才何惧得宝库而归的寇仲?事有缓急轻重,比起来杨公宝库只是小事一件。” 李世民豪情涌起,哈哈笑道:“听子陵的语气,似是寇仲得宝库后子陵将不会参与他的少帅军。若确是如此,则让寇仲取走宝库又何碍之有。不过小弟也要明言宣告,寇仲夺宝离长安之日,将是小弟开始全力对付他的一刻。” 徐子陵道:“就此一言为定,世民兄可知自己成了众多势力联手布下一个阴谋下的主要目标?” 李世民讶道:“子陵来长安顶多只有几天吧!为何似是比小弟更清楚长安的事。” 徐子陵道:“此事说来话长,假设我所料无差,短期内长安必有大变,如世民兄应付不当,你们李家的天下,将四分五裂,永远都回复不了元气。” 李世民色变道:“竟然这么严重。” 徐子陵道:“在未来一段时间,世民兄会否离开长安,到别的地方去?” 李世民摇头道:“在现今的情势下,我就算有心出征,父皇亦不会答应,皇兄亦会设法阻挠。” 徐子陵道:“这就奇怪。照理就算令兄真个直接参与,也很难在城内发动。” 李世民一震道:“我明白子陵的意思了,苦要趁我离城对付我,眼前将有一个大好良机。” 徐子陵精神大振。 李世民道:“每年新春后第三天。父皇会在我和元吉陪伴下到终南山狞猎,太子则依惯例留守长安。抵终南山后我们会入住仁智宫,那处无险可守,只要敌人攻我无备,又有足够军力,成功的机会相当大。” 徐子陵道:“敌人的阴谋肯定就是这么一回事。” 李世民冷笑道:“既然被我晓得,他们便休想有成功的机会。” 徐子陵道:“此事牵连极广,世民兄绝不可掉以轻心,不过若布置得宜,世民兄说不定能把整个形势逆转过来,甚至登上太子之位。” 李世民双目闪闪生辉,道:“小弟正洗耳恭聆,请子陵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一一道出,让小弟可详细考虑。” 卷三十二 第十三章 威迫要胁 寇仲抵达侯希白的多情窝,徐子陵尚未回来,雷九指和侯希白在闲聊。 寇仲脱掉面具,随手摔在椅旁几上,颓然坐下道:“这东西戴得我非常辛苦。” 侯希白深有同感道:“未戴过面具的人,永不知道不用戴面具的幸福。不过鲁妙子不愧天下第一妙手,这面具直可乱真,不但可把脸肌的表情表达得巨细无遗,还有透气的作用,否则会更加难受。” 寇仲笑道:“侯公子定有揽镜自照的习惯,否则怎知道得这么清楚。” 侯希白俊脸一红,没好气道:“寇兄好像很欢喜与我抬杠似的,我确有对镜观察,但为的只是模仿子陵所扮『莫为』的神情姿态,非是有此习惯。” 寇仲怡然失笑道:“我确想看看你能否永远保持尔雅风流,温文潇洒的样款,不过你生气时亦很好看,难怪那么多女孩子喜欢你。咦!陵少为何仍未回来?” 雷九指道:“他去找师妃暄哩!” 寇仲吓了一跳,失声道:“什么?” 侯希白不客气道:“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敝呢?我们需要高手助阵,除了宁道奇外,有什么人比她更胜任。” 寇仲奇道:“我们为何要找高手助阵?” 雷九指怕两人顶撞,忙道:“希白得到消息,杨虚彦从不出席公开的宴会,而你和陵少今晚又分身乏术,所以才要找师小姐帮手。” 寇仲眉头大皱道:“师妃暄是仙子,除了和妖女外,只曾因和氏壁与陵少过了几招,照我看她是不会直接卷入江湖间剑来刀往的斗争中。” 雷九指道:“但对付的是魔门中人,又与天下万民有关,该是另一回事吧!” 寇仲拍胸向侯希白保证道:“公子放心,今晚除非杨虚彦不来,否则小弟定会为你从他身上抢回另半截印卷,皇宫的宴会少我一个,谁会真的费神理会。” 院外某处传来一阵爆竹的响声,嘈吵热闹,提醒他们佳节的接近。 侯希白想不到寇仲这么关心他的半截印卷。登时对他大为改观,感激道:“刚才小弟言语冒犯处,请少帅见谅。” 寇仲哈哈笑道:“我是故意逗逗你的。这或者是我表达友情的独特方式,对陵少我也总爱耍他,很快侯兄会习惯。我和陵少都是义气为先的人,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何况我对杨虚彦这小子的印象是差无可差。别人怕他杨虚彦,我才不当他是什么一回事呢!” 侯希白道:“听子陵说,杨虚彦曾在你手上吃过大亏。” 寇仲道:“那次只是杨虚彦运道太坏兼低估我寇仲,我却永不会轻敌大意,吃亏的当然是他。” 雷九指讶道:“听你平常说话爱好夸大,很易予人浮夸自大的印象,事实上真正的你却全不是这样,这是否一种伪装?” 寇仲摊手道:“若连这都可伪装,我就是大奸大恶的人。” 侯希白反为他辩白道:“寇仲只是把话说得生动和有趣点,我遇上美女时,说话也会变得更挥洒自如,不但灵思泉涌。且出口成诗成文。” 寇仲笑道:“希望小陵扮你时不要碰上尚秀芳。照我看她对你的印象很好哩!唉!闲时真要跟你学两手对付女孩子的招数。” 此时徐子陵回来,劈头便道:“我刚见过李世民。” 三人全吓得从椅上弹起来,齐失声道:“什么?” 扮回莫为的徐子陵进入东市的西门。朝兴昌隆走去,心中在重温侯希白告诉他这几天内发生的事。 离赴皇宫的晚宴仍有近一个时辰,他和卜杰、卜廷两人会由段志玄亲接往宫城去。 快抵兴昌隆时,忽然有把女子的声音唤道:“弓辰春!” 徐子陵大吃一惊。 他已快忘记弓辰春这个名字,只记得自己叫莫为。 愕然瞧去。 一辆马车驶到身旁,窗帘掀起,露出“大仙”胡佛爱女胡小仙的如花玉容,只见她拉长脸孔冷冷道:“终于记得自己的名字吗?快给本姑娘上车。” 徐子陵心叫好险,若刻下乔扮莫为的仍是侯希白,必会因开罪此女而把事情闹大。现下形势虽不妙,但仍有转圜的余地。 听她的口气,她该与侯希白的莫为碰过头,侯希白当然不认识她,说不定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戴上面具仍魅力依然。 胡小仙因曾被冷落而不服气,运用她明堂窝的势力起“他”的底,故能在这里恭候他的大驾。 别无选择下,徐子陵拉开车门钻入车厢内。 在这美女身旁坐下后,马车开出,沿街缓行。 爆竹声此起彼继,充满过年的气氛,嗅着胡小仙娇躯传来的香气,确另有一番滋味。 胡小仙绷着俏脸冷冷道:“你究竟叫莫为还是叫弓辰春。” 徐子陵歉然道:“那天不敢招呼小姐,皆因弓某人别有苦衷,请小姐见谅。” 胡小仙气愤难平的道:“你真会装蒜!我还以为你的眼睛长到额角上。更想不到你对色比赌更沉迷,晚晚都到上林苑去鬼混。” 徐子陵心叫冤枉,当然不会解释,尴尬的道:“只因敝东主欢喜到青楼风花雪月,我只是作个陪客吧!” 胡小仙不悦道:“还说作陪客,若非你对上林苑的红阿姑纪倩大献殷勤,她怎会说起你时就喜翻心头的样子。” 徐子陵吃了一惊,自己和她只曾有一脸之缘,为何她的口气却带着强烈妒忌的意昧,哪敢插口。 胡小仙往他瞧来。冷笑道:“没话说了吧?” 徐子陵苦笑道:“胡姑娘对我的事调查得很清楚。” 胡小仙道:“我早知你定会到洛阳和长安来。还特别知会关防的朋友留意你的出入,岂知你竟懂用另一个身份混进来。告诉我,你如此苦心,究竟有何图谋?” 徐子陵恍然大悟,这才明白为何进入关中的边防有自己的画像。 他能作什么解释呢,叹道:“弓某人因有几个厉害的仇家,才要由南方转来北方,还要改姓换名,以避仇人的耳目。” 胡小仙毫不客气道:“你作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别人要这么和你过不去。” 徐子陵想起“美姬”丝娜,道:“此事说来话长,一言难尽。” 胡小仙道:“你私人的事,我没兴趣去管。只想知道你为何不再到赌场去,是否怕碰上我?” 徐子陵干咳道:“小姐误会啦!我来长安不过几天,未熟悉环境,过两天自然会到明堂窝拜候姑娘。” 胡小仙压低声音道:“假若我去通知兴昌隆的卜家兄弟,揭破你的真正身份,会有什么后果呢?” 徐子陵很想答“最多我费一番唇舌去解释吧”,却知激起她的性子和赌徒品性,真走去告密,连他都不知会引起什么后果。 只好低声下气道:“胡大小姐请高抬贵手,放过小弟好吗?” 胡小仙大为得意,“噗哧”娇笑道:“算你懂说话,难怪能哄得纪倩那丫头那么高兴。” 徐子陵只希望能尽快脱身,赔笑道:“小弟尚有急事,可否改天到明堂窝拜会姑娘,再作详谈。” 胡小仙秀眉轻蹙道:“男人的话,有多少个是靠得住的?” 徐子陵苦笑道:“我的话当然与别的男人有异。否则若大小姐来个登门造访,大兴问罪之师,弓某可要吃不完兜着走。” 胡小仙喜孜孜的道:“你明白就最好。弓爷哪!小女子有一事要请求你呢?” 徐子陵心知不妥,偏在威胁下又无法拒绝,颓然道:“只要小弟力所能及,又不是去杀人放火,伤天害理,定会为大小姐效劳。” 胡小仙忽然往他挨过来,香肩轻碰着他,吃吃笑道:“当然是你力所能及的事,我要你去把『神仙手』池生春的六福赌馆赌垮,教他以后都不能在长安混下去。” 徐子陵愕然以对,这意外之变,教他该如何应付? 寇仲回到沙府,离起程往皇宫的时间只馀小半个时辰,沙福截着他道:“莫爷的新衣服,己放在房内,我叫两个婢子来侍候莫爷梳洗更衣好吗?” 寇仲道:“你忘记我练的是混元一气童子功吗?” 沙福一呆道:“不是混元童子功?” 寇仲胡诌道:“全名是混元一气童子功,咦?新衣是你给我找人做的吗?” 沙福陪他往卧房走去,低声道:“由选料至尺寸全由三夫人一手包办,她对莫爷最关心,不时问我莫爷你到了哪里去。” 寇仲差点把她忘掉,心中涌起温暖的感觉,道:“明天定要向三夫人道谢。” 沙福送他至房门,叮嘱道:“莫爷准备好后,请到大堂去。我会着人送热水来。” 入房前,两名小婢在身旁经过,其中一婢是二少爷成功爱妾娥夫人的贴身艳婢玉荷,与他施礼时还横他一记媚眼,看得他心都痒起来,但又暗自警惕。 他虽生得丑,但体魄轩昂,兼且有本事,故亦得女性垂青。 像玉荷这种身份的下人,若能嫁他为妻,自可望飞上枝头作凤凰。 不由怀念起翟娇的婢子楚楚,对她寇仲有着一份真挚的感情。 翟娇近况如何呢?她当然会把素素的儿子视为己出,小陵仲该能用他那对小脚自己走路了吧! 神思迷糊间,寇仲推门入房。 婠婠柔美的声音从内间传来道:“欢迎少帅大驾回来!” 寇仲暗叹一声,把门关上,直入内间。 绝色美人婠婠拿着一袭新衣,道:“让婠婠侍候少帅更换衣服好吗?” 寇仲没好气道:“你是否想欣赏小弟动人的身体?这么躲在我房内,传出去会影响本神医的清白。” 婠婠仍是那副笃定自若神态,把衣服温柔地放回椅里,来到他身前,微笑道:“少帅息怒,你答应婠婠的事,办出成绩了吗?” 寇仲道:“这么便宜的事,当然没有问题,邪帝舍利归你,宝藏归我,不用徐子陵亲口承诺,老子说过的话,从没试过不作数的。” 婠婠微怔道:“邪帝舍利?你是知道了。” 寇仲晒道:“早便知道,你也不用立什么魔门的鬼咒誓,不过邪帝舍利在离城后才可交给你,你最好负起保护我们的责任,若给石之轩抢走,可不能怪我们。” 婠婠落在下风,皱眉道:“你们何时去起宝藏。” 寇仲道:“你或者不会相信,到此一刻,我们仍未找到宝库的确切位置,否则小弟就会趁今晚人人到皇宫欢宴的时刻,去起宝溜走,明白吗?” 婠婠皱眉道:“人家为何不信你呢?若寇大爷不是仍末肯定宝库的位置,今天就不用到工部去忙个昏天黑地哩!” 寇仲愕道:“你倒是消息灵通。” 婠婠娇笑道:“京城内发生的事,休想能瞒过我们的耳目,我还晓得子陵化身为雍秦,长安同兴社乃你们安排在这里做卧底的人,所以若你想挟带私逃。只是个笑话。” 今趟轮到寇仲落在下风,气道:“还不给我宽衣侍浴,呆头鸟般站在那里只想着怎样算计害人,算他奶奶的什么—回事。” 敲门声响,热水送到。 卷三十三 第一章 死心不息 徐子陵抵达兴昌隆,犹幸段志玄尚未至,但卜杰、卜廷早已等得不耐烦,底子里是怕他怯战爽约。 匆匆梳洗更衣,来到厅堂,段志玄刚抵步,与卜杰和卜廷两人在说话,见徐子陵出厅,道:“计划有变!” 徐子陵一头雾水的在他旁坐下,问道:“甚么变了?” 段志玄道:“秦王本定下若可达志再挑战我天策府,就由莫老师出手应付,现在取消这计划,莫老师今晚不用出手。” 徐子陵微一发怔,卜廷解释道:“莫老师万勿误会,只因天策府刚有高手从外地及时赶回来,所以另有安排。” 徐子陵立即想到该是李靖和红拂女回来,只不知谁受命去应付可达志的挑战,趁机道:“鄙人当然听从公子的吩咐,既然如此,鄙人可否不出席今晚宫廷的年夜宴?” 段志玄歉然道:“但秦王特别吩咐,莫老师今晚必须出席,俾可在旁观察可达志的狂沙刀法。” 徐子陵心中暗叹,只好答应。 段志玄起立道:“时间差不多哩!我们先到天策府,与秦王一起赴宴。” 热气腾升。 寇仲一手按在热水半满的巨桶边,另一手探入桶内测试水温,微笑道:“小弟准备沐浴,美人儿你是否要在旁欣赏?” 躲在房内的婠婠娇笑道:“不要那么吵嚷,人家要睡觉哩!” 寇仲两眉上扬,哈哈笑道:“悉随尊便!”就那么脱个精光,坐入桶内来个热水浴,还哼着轻松的曲调。 婠婠幽灵般从房内飘出来,忍俊不禁的道:“你的歌喉真难听,这是否扬州流行的小调,小心会在这些地方露出马脚。” 寇仲心中一懔,这确是少时在扬州偷听妓女唱曲学回来的小调,却仍不忘婠婠的眼精在占他便宜,把身子缩入桶内,皱眉道:“非礼勿视,最怕你爱上我威武的雄躯,不能自拔,那小弟就要头痛了。” 婠婠来到高及胸口的巨桶旁,朝他望去,“噗嗤”娇笑道:“那有男子汉大丈夫像你那么扭扭拧拧的,君子坦荡荡嘛!人家早就对你不能自拔,何须等到眼前此刻。” 寇仲以浴刷遮着重要部位,苦笑道:“不要耍我啦!令你难以自拔的是陵少而非小弟,你再不挪开点,我就把你拖落桶里来个鸳鸯共浴,切勿怪我没预作警告。” 婠婠淡淡一笑道:“人家想你的时间和思念子陵的时间都是那么多,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唉!不过你这人大事精明,小处却粗心糊涂,你可知人家怎能肯定莫神医就是你寇少帅呢?” 寇仲愕然道:“我在甚么地方露出破绽?” 婠婠正要说话,忽然露出警惕的神色,低声道:“有人来哩!” 说罢一溜烟般钻入卧间去。 寇仲比她迟上刹那光景才听到接近的足音,心知自己在这方面尚差她一线。 接着常何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道:“小弟和梅兄一道来陪莫兄入宫。” 寇仲尚未有机会囔自己正在洗澡,梅洵推门而入,笑道:“咦!莫先生原来正——哈!请恕我们打扰之罪。”竟就那么排门而入,毫不客气。 寇仲就惊且怒,幸好因婠婠的关系,所以没有脱下面具,否则这下便要原形毕露。不过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梅洵肯定对他仍有怀疑,所以专诚寻上门来,找他的破绽。 常何见寇仲壮男出浴,大感不好意思,怨梅洵道:“嘿!小弟都说在大厅等待莫兄的啦。” 梅洵正以锐利的目光审查寇仲,假如他是匆匆戴上面具,又或脸孔是以易容术造出来的,不露出破绽才奇怪。 寇仲心内虽恨不得跳出桶来把梅洵捏死,表面却不得不装出欣悦得神情,道:“没关系,梅兄这么给小人面子,是小人的荣幸。”心忖若给梅洵看到自己完美的体魄,他寇仲将无所遁形。 梅洵目光在四处巡逡,随口说道:“小弟和莫先生一见如故,所以在街上碰到常将军,知他来与莫先生一道入宫,亦凑热闹随他来了。” 最后目光落在寇仲挂在墙上的井中月,一对俊目立时以倍数亮起来,往挂刀处油然步去,道:“莫先生原来是用刀的高手,以莫先生的品味,此刀必非凡品,可否让小弟一开眼界。” 寇仲在桶内的身体立时出了一身热汗,魂飞魄散。 刀鞘和刀柄虽被油布重重包着,外表看似破旧,但内涵却是难以瞒人的,尤其这是因他而名震天下的绝世宝刀。 常何眉头大皱,知道梅洵对寇仲怀疑未释,特来探究他的底细,偏又莫奈他何,梅洵如此胆大妄为,当然有齐王元吉在背后撑腰。 寇仲像被判刑的死囚,头皮发麻的瞧着梅洵从墙上把井中月取下来,一时间完全失去方寸。 “锵”! 梅洵不待寇仲答应,把刀子从鞘子内拔出。 徐子陵是第二次到掖庭宫,宫内其实并没有一座叫天策府的宫殿,只以李世民因功被封为天策上将,他治事的承乾殿便被称为天策府。 天策府布置得像一般大富大家的厅堂,却实而不华,北端是主座,左右各排放十八套几椅。 主座后交叉竖起两支大旗,分别为大唐的国旗和李世民天策上将的帅旗。另东西二墙挂满中外各类型的奇兵异器,营造出一种马骋沙场、威武慑人的气势,令徐子陵印象深刻。 当徐子陵随段志玄等步入天策府,李世民正在北座和天策府诸将闲谈,神态雍容自若。 李世民右方占首席的是杜如晦,接着是候君集、柴绍、罗士信、史万宝、刘德威、庞玉和几位徐子陵不认识的文武官员。 左边首席赫然是李靖,然后是红拂女、被赐李姓的沈落雁夫婿李世绩、长孙无忌、尉迟敬德等人,却不见沈落雁。 众人目光往他们投来时,李靖虎躯微颤,立时把徐子陵认出来。徐子陵这才记起在落阳时曾以这“疤面客”的面具见过李靖,此时后悔莫及。 李世民显然对他这“莫为”非常看重,竟起立迎上来亲自招呼,卜家兄弟亦因他而沾得光采。 一番客套场面话后,卜杰、卜廷和徐子陵坐于李靖那边末席的空位上,由于最后一席由段志玄争着坐下,所以心理上卜杰和卜廷亦感受到尊重。 李世民向各人敬茶后,忽然摇头一叹,道:“今午父皇急召太子殿下、齐王和本王晋见,当着我们的面吩咐工部在春节后立即把贯通掖庭、东宫和太极宫的所有门道动工封闭,各位对此有甚么看法?” 整座天策府在他说毕这番话后,立时静至鸦雀无声,人人你眼望我眼,却没有人说半句话。 此事关系到李渊,谁敢乱说话。 在座只有徐子陵把握到李世民这番话背后的深意。 适才在玉鹤庵,他曾把石之轩、赵德言两大邪人透过可达志和杨文干,利用建成、元吉对他的阴谋和盘托上,令李世民生出很大的感触。 李世民是做大事的人,多年的征战生涯,使他明白成王败寇,生死决胜,是不容妇人之仁有容身之地的。 他在洛阳要杀徐子陵和寇仲正代表他一旦认清目标,会狠下心肠,不达目的不肯罢休。 这是每一个成功将帅的条件,否则就会被淘汰。 寇仲亦有这种性格和特质。 李世民现在对建成、元吉两人死了心,因这再非只限于宫廷内斗,而是牵涉到天下苍生,及与外族及魔门的争斗。 但李世民对李渊仍有憧憬和幻想,尤其李渊忽然把东西两宫通往中宫太极宫的内通道封闭,燃起他的希望,所以忍不住说出这番话来,一方面想听听众人的意见,更重要是测试座上诸人的反应。 一阵不自然的沉默后,由徐姓改为李姓的李世绩干咳一声道:“这会否是皇上一个警告?” 徐子陵心中大讶,想不到第一个发言会是刚加入天策府的李世绩,旋又明白过来。 李世绩实是李世民对付李密和李建成一只厉害的棋子。 李密投靠唐室后,依建成以抗李世民,当然是居心不良,希望分裂唐室,甚或取而代之。不过李世民亦不是没有应付的方法,就是把对李密再不寄厚望的李世绩收归己用,将李密馀下的实力进一步分裂。 自李密兵败,使李密不败的神话破灭,他的声望跌至最低点,到他投降唐室,各方霸主早不当他是一号人物。反而李世绩领导李密的残馀兵将据守河北以抗王世充,声望腾升,不但令天下群雄刮目相看,更令他在瓦岗军中有取李密而代之的势头。即使在唐室诸将里,也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无论刘武周想南下,又或窦建德要东来,首先得闯他把守的防线。 正因他地位特殊,兼且旁观者清,故首先发言。 柴绍沉声道:“皇上想警告甚么呢?” 只看寇仲这头号情敌的神情,便知他和李世积的关系不是太好。 李世绩微微一笑,淡然自若的答道:“皇上是要警告任何有异心的人不得轻举妄动,因为皇上此举,正表示他非是没有防范之心。” 座上诸人无不动容。 李世民含笑点头道:“世绩与本王的看法不谋而合。谁可告诉本王为何父住早不下令、迟不下令,偏在春节即临的时刻,隆而重之的在今午颁发此令呢?” 杜如晦干咳一声道:“此事可否稍后再讨论?” 众人纷纷附和。 李世民虽似意犹未尽,却不再坚持,望向一直默然不语的李靖,道:“假若可达志出乎我们料外的并不挑战,我们是否该主动出击?” 徐子陵听得心中赞许,李世民不愧是统兵司令的长才,不断提出问题,激励下面的人去动脑筋,好听取他们的意见,以比对修正自己的定见。 李靖尚未答话,长孙无忌抢先道:“我以为若非具有十足把握,否则不宜轻启战端,若不幸败北,对我们天策府声威的损害更难弥补。” 长孙无忌这分析很有见地,同时可知这位曾在可达志手底吃过亏、在天策府位列前三甲的特级高手,对可达志犹有馀悸,顾忌甚深。 事实上可达志这种“以武会友”的恶意挑战,对天策府的威望确造成沉重的打击,令李世民亦不得不善为筹谋应付。 尉迟敬德接着道:“敬德支持长孙将军的话,更认为即使可达志今晚正面挑战,李将军或李夫人亦不须应战,否则如让可达志再次得逞,他便可四处宣扬尽败我天策府上下诸将。” 红拂女冷哼道:“假设胜的是我们那又如何?岂非可大挫他长林军的威风。今晚就由红拂出手,看他可达志是否三头六臂。” 李世民从容一笑,道:“谁人出手或不出手,容我们稍后再谈。” 虎目朝徐子陵瞧来,亲切的道:“莫老师有甚么意见?请随便随出来,不要有任何顾忌,就当是闲话家常。” 徐子陵那敢长篇大论的去回应他,装作谦卑的道:“由于鄙人是外来的人,就算今晚出手输掉这一仗,对天策府的打击该没有那么严重。” 李世民摇头道:“不!我们绝不可输。” 霍地立起,步下台阶,负手缓步而行,仰天哈哈笑道:“想不到我李世民无惧外面千军万马的大战,却被这里一场区区单独斗的小战难倒。” 众人均露出羞惭之色。 来到殿心,李世民倏地立定,双目闪闪生辉,冷然道:“众卿切勿以为这种两人争斗的成败无关大局,事实上对我们天策府的声势、士气、信心均产生严重的影响。” 徐子陵心底同意。 天策府由于李世民的盖世军功,在大唐军民中建立起至高无上的完美形象,但可达志却凭着一手狂沙刀法,要在这本无瑕疵的形象攻破出一道缺口。此消彼长下,长林军的声望自因而提高。若李世民不设法补救,挽回声誉,在与建成元吉的斗争中,会被迫处于下风。 李渊因被宠妃及小人唆摆,对李世民的印象日趋恶化,但仍不住策封李世民,亦是迫于形势,一旦这形势被逆转过来,确是后果难测。 李靖从椅上弹起,扑跪地上,朗声道:“秦王请让李靖今晚出战可达志。” 全场文臣武将,纷纷离椅下跪,使得徐子陵和卜廷两兄弟,亦只好依样葫芦的跪伏地上。 李世民的一番话,激励得人人充满斗志,愿为他死。 李世民回归王座,道:“诸卿请起。” 众人坐好后,李世目光熠熠的巡视各人,露出丝充满自信的笑意,油然道:“可达志乃东突厥新一代最出类拔萃的高手,只有跋锋寒可堪比拟。不过就算他能尽败我天策府的人,仍不代表他无敌于中原。” 众人包括徐子陵在内,无不大感愕然。照李世民先前的语调,今晚之战可胜不可败。但此刻口风一转,就像输掉也不打紧似的。 红拂女道:“秦王请让李靖出战,他必不负秦王的期望。” 庞玉道:“李将军的『血战十式』,在我天策府诸将中稳据首席,只有他能挽回我们的面子,请秦王允淮。” 众人纷纷点头同意,气氛凝重,斗志激昂。 李世民目光落到徐子陵脸上,沉声道:“莫老师曾和可达志交手,究竟有多少胜算?” 徐子陵心答连半成都欠奉,皆因与可达志交手的是侯希白而非他,而侯希白因不敢以美人扇这独门兵器与他对仗,使得威力大减,也让可达志占得很大便宜。 李世民的话他却不得不答,只好道:“胜败只是五五之数。” 席上过半诸人均露出认为他过份自夸的神色。若徐子陵以本来的身分说这句话,将没有人敢怀疑,甚至会赞他谦虚;换过莫为的身分,当然是另一回事。尤其曾与可达志交过手的庞玉、长孙无忌和尉迟敬德三人,更觉得他不自量力。 只有李靖心知肚明:在座诸人中,他是最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人。 李世民长笑道:“好!莫老师既有此信心和胆色,本王就维持原议,由莫老师出战可达志,李将军明白本王的心意吗?” 众人恍然大悟,李世民兜兜转转,只为说明一件事,就是天策府输不起另一仗。让莫为这外人出战,即使败北仍未至使天策府威名尽丧的地步。 李世民最厉害处是平衡府内各人的意见,把不同的声音统一起来,鼓励士气。 否则只接受其中一种意见,不被接受的人自然不会心服。 长孙无忌和尉迟敬德并不主战,更不能接受由外来人代表出战。可是经李世民的一番话后,反觉得由莫为这外人出战是理所当然的事,值得一试。 李靖真心诚意的道:“李靖明白,这确是最隹的选择。” 李世民长身而起,微笑道:“就这么决定,今晚要看莫老师的本领啦!” 徐子陵跪伏地上,朗声道:“小人必不负秦王的期望。” 众人轰然应好,士气昂扬至极点。 卷三十三 第二章 横贯广场 寇仲闭上眼睛,同时暗中提聚功力,现在他恨不得食梅洵的肉,喝他的血,以宣泄被他破坏全盘大计的愤恨。 出奇地没有任有声音说话。 寇仲睁开眼睛,只见梅洵正把刀子送到常何眼底,道:“我敢肯定这是江南老刀亲手打制的精钢刀,不信可问莫先生。” 寇仲差点要抓头,在梅洵手上的刀精芒闪烁,绝对不是井中月,难道婠婠这么关心自己,竟先来个顺手掉包。 就像从一个噩梦中惊醒过来,立时浑身舒泰,往桶内滑坐下去,苦笑道:“两位大哥可否拿刀子到外面再仔细研究,小人要光着屁股出来穿衣哩!” 徐子陵随李世民和天策府的文臣武将进入分隔宫城和王城的横贯广场,立时看呆了眼睛。 罢才他是从后大门进入掖廷宫,故看不到这边的情景。 除夕夜宴尚未开始,一切已准备就绪。首先令他眼前一亮的,是横贯广场正中的位置搭起一个高达十五丈的灯轮,缠着五颜六色的丝绸锦缎,悬挂着无数盏花灯,光耀广场庞大的空间,有如霞光万道的七彩光树,令排列两旁的彩灯亦要光华被夺。 在进入宫城的承天门两旁,左右各搭起一座高达二十丈的鞭炮塔,可想像点燃起来火闪炮爆、绚灿热烈的气氛情景。 在灯轮两边,搭起十多个平台,用来作各类型的娱乐表演,往广场东西两端延展开去。各歌舞乐伎、表演杂耍、马戏、幻术、胡舞的艺人,均在台旁准备就绪,只等吉时来临,便开始演艺的节目。 最引人注意的表演者是一群百多人的小孩子,年纪在十岁许间,戴着大红头巾,穿皂青衣,手持大兆鼓,围着一个头戴饰有四只金黄色巨目面具、手提戈矛和盾牌的主舞者,另外尚有十二个戴着猛兽面具的人,在承天门前集合等候。 卜杰见他目不转睛的盯着这群表演者,凑到他耳旁兴奋的道:“他们要表演的是驱除上一年厉鬼邪魔,以迎接新年的『大傩戏』,以小孩作『伥子』,主舞扮的是驱疫辟邪之神『方相民』,我在洛阳时见过一次,极为精采热闹哩!” 徐子陵心忖看来卜杰虽驻长安多年,尚是首次有机会到宫内来过除夕。 横贯广场此时聚集以千计的宾客,以唐室官员和家眷为主,亦有本地的大商贾和外地来的使节及胡商。 无论是宫女官眷、又或歌舞伎,都打扮得花枝招展,衣罗绮,曳锦绣,耀珠翠,施香粉,衣香缤景,为除夕夜宴平添无限温柔姿采。 布在天街与广场接口处的两队乐队早落力演奏,重复太平乐、除夕乐等著名喜庆的曲调,箫韶同响,钟鼓齐鸣,钟鼓齐鸣,充满除夕元旦间送旧迎新的气氛。 李世民是第一位抵达的王级贵族,登时惹得正分组谈笑的人纷纷来贺,只看这等形势,便晓得李世民甚得拥戴,并不因建成、元吉的排挤而要故意疏远他。 天策府的阵势亦因此给冲散,众人各自修行,找相熟的人叙话闲聊。 不片刻徐子陵发觉卜廷和卜杰都不知转到哪里去,反落得耳根清净,李靖此时来到他旁,扯着他的衣袖,叹道:“到一旁说几句话吧!” 长安城变成不夜之城,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平时躲在屋内的闺女小孩,都涌到大街上迎接佳节的来临,鞭炮响个不停。大户人家更开门禁,设 宴,任由路过的人进来吃喝。 寇仲与常何、梅洵和沙家大少成就三人同车,后者问道:“为甚么会这么香?” 常何奇道:“洛阳不就这样的吗?在长安每逢除夕夜,会在宫内以沉香、檀木架篝火,燃至天明,可香闻全城哩!” 寇仲咋舌道:“那岂非要烧很多香木?” 梅洵笑道:“当少不过百车香料。” 只看梅洵刻下的神情,便知他对自己怀疑尽去。 适才他从浴桶走出来回到内间更衣,婠婠己香踪杳杳,没有机会问她是否为他的井中月掉包。对寇仲来说,失去惯手的井中月,比起给人揭破身分,只是小事一件。 两架马车加入开往朱雀正宫门的车流去,由于把门的卫士须逐车审查赴宴宾客的身分,所以欲速不能。 寇仲问梅洵道:“今晚的宴会有甚么安排和节目?” 梅洵顺水推舟的道:“这点常大人可比小弟清楚。” 常何道:“照往年的惯例,该是先宴后舞,宴就是太极宫的廷宴和在广场举行的游宴,太极宫终究座席有限,只有够资格的人才可参与,游宴则可招呼馀下众多宾客。坦白说,游宴比廷宴可要有趣得多,不但轻松热闹,又有舞乐百戏助兴。” 沙成就道:“舞是否指除鬼的大傩舞?” 常何道:“正是大傩舞,此舞此戌时开始,直舞至子时,舞傩逐疫于宫禁之中,反覆三遍,最后持火炬送疫病凶鬼出宫门,把火炬投于永安渠跃马桥下,让疫鬼永不翻身。同时于踏入子时的一刻,燃起两座鞭炮塔,届时鞭炮声会传遍全城,光焰烟屑冲天而上,非常壮观。然后皇上乘车出宫、绕城一匝,迎接元旦的来临。” 寇仲听得心中大喜,照常何说宴会该在戌时举行大傩舞前结束,那时宫内闹成一片,少了他这冒牌神医该不会惹起任何人的注意,只要常何不找他便成。 低声道:“小人最爱趁热闹,可否免去参加宫内的廷宴?小人是认真的。” 若换了审查寇仲佩刀前的梅洵,定会因而更添怀疑,此时只觉得他是直情真性,笑道:“莫先生若不参加廷宴,圣上和娘娘都会失望。” 常何点头道:“此事小弟可担当不起,莫兄就当帮小弟一个忙,只要亮一会相,再让小弟设法为先生开脱。” 寇仲目的已达,登时心花怒放,他和侯希白约定尽量把同兴社的年夜饭拖至戌时后举行,所以只要能早点从宴会脱身,会有充裕时间去对付杨虚彦。 至于徐子陵对可达志那一场他是丝毫不担心,无论可达志如何厉害,总难以和“邪王”石之轩相比,徐子陵应付他该是游刃有馀。 四周人人兴高采烈,充满送旧迎新的佳节气氛,但李靖和徐子陵却像存在于另一层次的世界里。 徐子陵苦笑道:“李大哥这么找我说话,不怕别人起疑?” 李靖沉声道:“他们只会以为我和你研究对付可达志的方法,唉!子陵可知令我很为难?” 徐子陵道:“大哥知否我另一个叫雍秦的身分?” 李靖愕然道:“甚么雍秦?” 徐子陵心中大讶,知道李世民把见过自己的事,连最亲近的手下也瞒过,这或者代表他的谨慎,更有可能是不敢轻信任何人。 徐子陵把整件事厄要解释一趟后,道:“大哥放心,我们和秦王是暗中有协议,一天我们未带走杨公宝藏,大家仍是友好合作的关系。” 李靖脸容稍松,皱眉道:“小仲肯这样帮助秦王吗?” 徐子陵道:“东突厥和魔门乃我们共同的大敌,况且谁想见到外族入侵、邪道横行的可怕情景?嘿!突利平安回家了吧?” 李靖冷哼道:“当然平安回去了,否则我们怎抽身回来。我们直把他送至北疆,让他与族人会合,伏骞王子、程咬金和秦叔宝再多送他一程,而我们因心悬长安的形势,故先一步折返。你们两个逐一溜走,弄得你嫂子发了我几天脾气。” 徐子陵歉然道:“事非得已,李大哥请体谅我们的苦衷。” 李靖叹道:“我怎会不明白。事实上你们肯尽力保着突利的性命,秦王非常感激。秦王从来是个成大事不拘小节的人,做事更不会拖泥带水。但提起你两人,总感到犹豫难决,非常为难。唉!教我怎么说才好?” 徐子陵坦白的道:“李大哥不用忧心,杨公宝藏只像镜花水月,我们能起出的机会愈来愈渺茫。只要寇仲寻宝失败,我会迫他放弃争天下的计划,大哥也不致左右为难。” 李靖沉吟片晌,道:“有甚么事我可以帮忙的?” 徐子陵心中一动,道:“池生春极可能是香贵的长子,香玉山现时销声匿迹,暗里仍从事伤天害理贩卖人口的勾当,我们正计划把他勾出来,彻底摧毁他们这个罪恶家族,李大哥或能帮上一把。” 李靖一呆道:“池生春竟是姓香的人?真教人意想不到,不过池生春与李元吉关系密切。据天策府的情报,六福赌馆收益的一半是入元吉的袋子,想动他可不容易。” 徐子陵待要说话,只见远处有位花枝招展的美人儿正向他招手,定睛一看,竟是好赌的上林苑名妓纪倩,不由心中叫苦。 李靖瞥她一眼,奇道:“那是谁?” 徐子陵苦笑道:“是侯希白那小子惹来的麻烦,李大哥可否帮我一个忙。” 李靖叹道:“说吧!” 徐子陵低声道:“待会若我要出战可达志,不论胜败,事后也会诈作受了内伤,大哥设法亲自送我离宫,好让我能抽空去对付杨虚彦。” 李靖答应一声,掉头离开。 说时迟那时快,纪倩像蝴蝶般飘过来,一把扯着他衣袖,硬拉他到一旁,绷着粉脸气鼓鼓的道:“你和胡小仙那丫头是甚么关系?为何要坐上她的车子在东市兜圈。” 徐子陵心叫糟糕,教他可怎么回答? 候希白确是好朋友。 寇仲一众人等在朱雀门后的广场下车,安步当车朝横贯广场走去。 寇仲乘机问常何道:“待会的廷宴有甚么礼节要遵守的?我会否坐在你身旁?” 常何笑道:“放心吧!就算你老哥有甚么违礼之处,亦绝不会有人敢怪你。郑公公早上特别奉命来找我,嘱我务要令你宾至如归,可见张娘娘多么着紧你。待会只要我向郑公公说一声你老兄爱到广场趁热闹,他自会作出安排,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寇仲心忖若常何跟在他身旁,他仍是难以脱身,试探道:“我自己一个人去凑热闹便成,常兄不用伴着我。” 常何道:“这怎么成?今晚我们两兄弟定要狂欢达旦,不醉无归,共渡佳节。” 寇仲暗呼不妙,偏又对常何过分的热情欲拒无从。 梅洵此时撇下沙成就、沙成功两兄弟,来到寇仲另一边道:“莫先生既是高手,千万勿要错过今晚廷宴的一场精采武斗。” 寇仲装作愕然道:“今晚的宴会不是为庆祝新春而设吗?且又在禁宫之内,怎会有人比拼动手?” 常何道:“这是皇上本族李阀的传统,每逢佳节喜庆,都是比试较量的好日子,大家只是点到即止,不会出现重伤流血的场面。正因我大唐武风炽盛,大唐军方能无敌于天下。” 寇仲装出恍然而悟的神色,道:“梅兄是否亲自下场玩两手?” 梅洵此时己视他为太子建成一方的人,没有隐瞒的道:“今晚会由太子殿下遣人出战,挑战天策府那方面的人马。唉!若我是秦王,也要非常头痛,除李靖和红拂女外,其他全是人家的手下败将。” 常何道:“我曾亲眼目睹李靖的血战十式,确是一等一的厉害刀法,不过比起可达志的狂沙刀法,恐怕要稍逊半筹。” 寇仲装外行的道:“若只是相差少许,又不是真 要分出生死,那不可以斗个平手了事吗?” 梅洵笑道:“棋差一着,也要缚手缚脚,何况比武争雄,在座者高手如云,皇上更是武学的大行家,只看几招,立即可分出谁高谁低。咦!所以说白昼不要说人,夜晚勿要谈鬼,那个不是可兄?” 两人循他目光瞧去,只见可达志正陪着位娇滴滴的美女在人群中穿插闲逛,一副志足意满的神态。 寇仲再定睛细看,可达志身边的不是喜儿还有谁。 可达志这时亦看他们,领着喜儿朝他们走来。 寇仲回头偷瞥沙成功,只见他早气得脸露青筋,双目射出嫉恨神色。 卷三十三 第三章 证实内奸 徐子陵非是侯希白,故不清楚纪倩的脾性,更怕说错话被她发觉是“冒牌”的,只道:“我和她在关外曾有一面之缘,就是这样而已!” 纪倩冷哼道:“若只仅是一面之缘的关系,她为何四处派人查你,又费神在东市等你回兴昌隆。照我看你定是和她有不清不楚的关系,还要隐瞒人家。” 徐子陵开始发觉此女并不简单,同时给她问个措手不及,大为狼狈。只好洒然耸肩道:“纪倩姑娘不相信的话,小弟也没有办法,我和她的唯一关系,就是曾在赌桌上赢过她一铺半铺,真的就止于此。” 纪倩一对明眸亮起来,盯着他道:“原来你是懂得赌术的,莫公子在甚么地方挫过胡小仙那丫头的威风呢?” 徐子陵暗叹一口气,知道已为侯希白惹上麻烦,来个两方扯平,低声道:“在九江。” 纪倩欣然道:“那定是在由『赌鬼』查海主持的因如阁,对吗?可是天九大赛的得胜者是胡小仙而非你莫大爷啊。” 徐子陵这才晓得天九大赛的胜出者,道:“我并没有参加天九大赛,只是赛前和她赌过两手。” 此时几位公子哥儿模样的人朝他们走来,纪倩叹道:“那班冤鬼又来了!”接着探手到他的小臂狠狠捏了一记,低声道:“迟些再和你算账。”就那么飞快的溜掉。 可达志挟美而至,哈哈笑道:“终于见到梅大掌门,听说梅兄曾与寇仲和徐子陵碰头交手,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喜儿则笑意盈盈的向众人施礼,对沙成功则态度冷淡,目光反落在寇仲的丑神医身上,似乎有话要说。 梅洵被他惨揭疮疤,心中暗恨,又不能不答,只好道:“确有碰头,却没有真正交手,这两人乃无胆之徒,最出色的本领就是逃跑。” 寇仲听得心中好笑,常何脸上露出不屑神色。 沙天南、沙成就和沙成德三父子另给人截着在后面各套寒暄,未能参与他们这小圈子的谈话。 横贯广场的宾客人数已达数千,仍是不觉挤迫。且天公作美,明月当空,兼之北面有宫墙挡住寒风,所以广场分外和暖。 可达志微笑道:“有齐王和梅兄率队,他们自然要望风而逃。照梅兄的看法,这两人究竟哪个比较高明?” 寇仲和常何对梅洵都没有好感,交换个眼神,心中暗笑。皆因听出可达志弦外之音,在嘲讽梅洵凭着人多势众,对方当然要突围逃走。 梅洵是聪明人,怎会听不出他话里有话,不过可达志是长林军最当红的人,兼有东突厥在背后撑腰,他不得不忍下这口气,装作若无其事的道:“这个颇为难说,他两人各有所长,但均是不拘一格,无论多么简单平凡的招式由他们使出来,均能有点石成金之妙。” 寇仲从未这么听敌人评论他和徐子陵的武功,感觉非常新鲜。 可达志神往的道:“听梅掌门的形容,这两人确已臻大家境界,始能化腐朽为神奇,寓巧于拙。若能和他们任何一人决胜争雄,必是人生快事。” 沙成功终于找到机会,狠狠的道:“这两人在洛阳亦是威名甚盛,可兄若碰上他们,会有多少成胜算?” 可达志耸道:“半成都没有。” 包括寇仲在内,各人对可达志的谦虚都大感讶异。 沙成功哈哈大笑道:“如此可兄得小心快事会变成恨事。” 可达志露出一丝充满嘲弄的笑意,淡然自若的先朝喜儿深望一眼,才向沙成功道:“二公子对武事始终是外行人,不明白武学不但讲求招式与功底,更重心法。小弟狂沙刀法的心法是‘败中寻胜’,此道理颇为玄奥,非是三言两语可解释清楚。” 寇仲首先动容,他虽未能完全把握可达志所说的心法,但能以力图化败为胜的精神去和敌人交手,已非常特别。不由有点为徐子陵担心起来。 喜儿露出崇拜的神色,这比可达志的说话,对沙成功造成更大的伤害,登时作声不得。 梅洵大讶道:“可兄竟有此独门心法,难怪狂沙刀法令人人防不胜防,变幻莫测。” 可达志若无其事的道:“小弟这套刀法是从大漠领悟出来,任何到过大漠的人都该体会到那是个充满死亡味道、不测和绝望的地方,而从绝处寻生机,正是败中求胜的至理。” 喜儿赞叹道:“可爷说得很动人哩!” 可达志像故意要气沙成功似的低头柔声道:“喜儿姑娘不是爱看杂耍吗?那边的杂耍刚开锣表演呢。” 喜儿喜孜孜的点头,又道:“可爷请稍待片刻,喜儿想和莫先生说两句话。” 徐子陵往找卜家兄弟,瞥见寇仲正和喜儿在说话。 他只依稀记得喜儿当年的样儿,故一时间认不出长得更漂亮的她,正嘀咕为何会有美女看上寇仲现时这副尊容,冷不防有人拦在前方,哈哈笑道:“想不到竟碰上莫兄。” 徐子陵愕然止步,赫然是突厥高手可达志,一时间他仍未习惯“认识”他,不由有点慌了手脚。 常何和梅洵来到可达志身旁,常何还在礼貌上和徐子陵打个招呼,梅洵则嘴角含着一丝冷笑,一副看热闹和落井下石的样子。 寇仲舍下喜儿朝他们走来,沙成功则乘机去向喜儿纠缠。 四周的宾客以为可达志和徐子陵是朋友打招呼,并不察觉两者间的敌意。 可达志见徐子陵怔怔的瞧着自己,大讶道:“莫兄不是心怯吧!” 徐子陵恢复过来,心中剧震。 凭着过人的直觉,他几敢肯定可达志是因知道今晚出手的人是他“莫为”,才会误以为他在心怯。这资料极为管用,因可由此断定刚才天策府内的人里,有李建成的内奸在其中,否则可达志理该没可能猜到出手的是他而非李靖。 此事非常重要,必须立刻通知李靖。 干咳一声道:“可兄何出此言?” 可达志亦是才智高绝之辈,立即察觉到说的话有问题,脸不改容的微笑道:“本人精于观人于微之道,且只是随便一句话而已。奉劝莫兄一句良言,良禽择木而栖,莫兄若选择错误,恐有不测的后果。本人若非对莫兄的剑法非常欣赏,也不会白费这□唇舌。” 此时寇仲来到,呵呵大笑道:“可爷的中原话修养真好,出口成章的,小人万万不及。嘿!这位是……” 常何道:“这位兴昌隆的莫为老师。” 寇仲道:“我们早见过面哩!莫兄和家叔同名同姓,比同姓一家亲更要亲近,又这么有缘,找个机会我们定要碰碰头摸摸酒杯底。” 徐子陵装作不认识梅洵般目光落到他脸上,梅洵傲然望往夜空,寇仲故意讶道:“梅兄不是与莫兄有甚么过节吧!” 梅洵冷然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有机会定要领教一下莫兄连可兄都要赞赏的剑法。” 这番话充满火药味,气氛登时紧张起来。 寇仲干咳一声,正要说话,可达志截入道:“莫兄请考虑一下,勿要悔之莫及。” 徐子陵哈哈笑道:“我莫为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从不知甚么叫后悔。” 说罢拂袖而去。 梅洵发出嘿嘿冷笑,充满不屑的意味。 寇仲低声问常何道:“甚么事?” 可达志盯着徐子陵远去的背影,微笑道:“今晚我可达志会令他明白甚么是后悔。” “当!当!当!” 廷宴的钟声,终于敲响。 在近臣妃嫔和建成、世民、元吉三子陪同下,鼓乐喧天声中,李渊头戴龙冠,身穿皇袍,登上承天门楼,接受群臣宾客的祝贺,并说了一番应节的话。 便场的气氛立时沸腾起来,当李渊从门楼退回太极宫,各类表演随即开始。有资格的人则鱼贯往太极殿赴廷宴。 进入承天门,就是嘉德门,位于承天和太极两门之间,明显是为宫禁的安全隔断承天和太极两门的一道屏障。 步出太极门后,左右建有钟楼和鼓楼。前方雄伟壮观的太极殿,气象万千的坐落在广场正北处。在满铺灰砖地面的广场中,用大石板在大殿前铺出一条道作御路,直抵殿门。 太极殿乃是皇宫内最宏伟的建筑物,开阔十二间,进深十五间。最使人叹为观止是殿顶采单檐四坡式,斗拱出啕四层,构造简单中见复杂,实是美感和力学的结合。 便阔的殿堂在北端设六张圆桌主席,能坐入这六席者当然是王族的人。东西两边安排入座,一切井然有序。 徐子陵随天策府的人往太极殿走去,觑空找个机会向李靖说出内奸的事,李靖听得眉头大皱,却因不便说话,只点头表示晓得。 长孙无忌来到徐子陵另一边,淡淡道:“莫兄和李将军很谈得来啊!” 徐子陵知他细心多智,不敢轻忽,苦笑道:“长孙兄是误会了,李兄只是不放心鄙人的功夫吧!” 李靖装作尴尬的道:“莫兄勿要多心,因事情关系重大,李某才好奇的多问上两句。” 长孙无忌道:“据闻可达志那晚在上林苑与莫兄交手后,事后曾对人说,莫兄的身法比剑法好。小弟和敬德曾仔细推研他对莫兄这古怪的评语,仍是百思不得其解。莫兄是当事人,当比我们更能把握可达志这句话的含义。” 徐子陵心中大懔,不由要对可达志重新作出评价。他当然明白这句话,指的是侯希白的剑招不能完全配合他潇洒玄异的身法,却不知因他用以应战的非是惯使的美人摺扇。但他怎可揭破? 李靖道:“我们到一旁去。” 为免阻碍别人,三人移步到太极殿广场的一角,继续先前的话题。 徐子陵瞧着寇仲扮的莫神医在常何和梅洵左右陪伴下,杂在宾客中登上大殿的白石台阶,道:“那晚因有建成太子在座,鄙人不敢把剑法使尽,所以可达志才有这样的批评。” 庞玉和尉迟敬德隔远见到他们,走过来打招呼,前者笑道:“是否在商量今晚的徵恶大计,我们都要倚仗莫老师呢。” 尉迟敬德神色凝重的道:“可达志的狂沙刀,恐只有宋缺的天刀才可稳胜他,即管寇仲的井中月对他,胜负仍属未知之数。所以莫老师切勿犯上求胜心切之忌,因为可达志不但韧力惊人,且最擅以坚攻坚,乃打硬仗的高手。” 徐子陵心忖尉迟敬德认识的寇仲,只是洛阳时的“旧”寇仲,经过洛阳至今的一番历练,又得“天刀”宋缺苦心栽培点化,更与四大圣僧对仗过,今时的寇仲已非洛阳时的寇仲了。 他当然不会因而轻敌。 李靖道:“敬德放心,莫老师绝不会犯上轻忽的毛病。” 长孙无忌讶道:“小弟有种奇怪的感觉,莫老师似乎一点都不把可达志放在心上,这是否无忌看错?” 此时鱼贯入殿的队伍忽然一阵哄动,原来是尚秀芳来了,陪着她的正是红拂女,男男女女竞相争看她的风采,足见其惊人的魅力。 见到李靖,两女朝他们走过来,惹来不少艳羡妒忌的目光。 徐子陵趁两女尚未抵达前,向长孙无忌道:“我这人对名利看得很淡泊,今晚又不是要分出生死,所以没有把这事怎么放在心上,抱着事到临头才去应付的念头,并不像长孙兄所想的不把可达志看在眼内。” 长孙无忌似对他颇有猜疑,虽因尚秀芳驾到不再问话,一对剑眉仍紧蹙不放。 众人齐向尚秀芳亲热周旋。 尚秀芳确是天生丽质,有倾国倾城的艳色,最动人处是她行立坐卧,均是仪态万千;一颦一笑,无不能颠到众生。 当她来到众人面前的时候,包括李靖在内,无不被她从淡妆秀出来异乎寻常的迷人美态慑服得屏住呼吸。 她若似含情脉脉的大眼睛滴溜溜的在众人身上打个转,最后停在徐子陵脸上,话却是向各人说的,微笑道:“秀芳生性好奇,见诸位讨论得兴高采烈,忍不住央红拂姐姐带秀芳过来聆听聆听。” 镑人当然知她在说笑,她肯过来和他们寒暄应酬,不但令他们大感有面子,更是受宠若惊。 庞玉笑道:“我们正研究今晚秀芳大家会否开金口,在廷上为皇上献上一曲?”在天策府诸将中,庞玉乃著名风流的人物,像这种语带调侃的话,绝不会出自尉迟敬德、李靖等人之口。红拂女代答道:“秀芳今趟是应皇上邀请来赴会,而非表演歌艺。” 假若尚秀芳是应李世民又或李建成之邀来出席除的廷宴,是顺理成章的事。若邀请来自李渊,那他们的关系便大不寻常。徐子陵直觉感到其中非是因男女关系,而是与尚秀芳的母亲明月有关。 尚秀芳的美目从庞玉移回徐子陵处,柔声道:“莫老师不但剑术高明,原来还是琴棋书画,无有不精的风流人物,秀芳尚未有机会讨教。” 徐子陵大感尴尬,暗骂侯希白“不知检点”,但惟有把这暗含讽刺的恭维硬咽下去,更知尚秀芳私下留心“他”在青楼的史迹,说不定连与纪倩“鬼混”的事亦了如指掌。 硬着头皮道:“鄙人只是陪我家二少爷到上林苑去凑兴趁热闹吧!” 尚秀芳大有深意的瞟他一眼,以徐子陵的心胸修养,心神仍不由悸动。 李靖道:“时间差不多哩!秀芳请。” 众人往殿门瞧去,大部分宾客均已入殿,再不起行,便要迟到。 尚秀芳亦不谦让,在红拂女陪伴下,领先朝太极殿婀娜多姿的轻移玉步。 徐子陵正要举步,长孙无忌溱近道:“秦王嘱我提醒莫兄,只要莫兄能挡可达志十五刀,他会中止比赛,我们天策府已可争回颜脸。” 徐子陵微笑道:“最好由皇上来终止比赛,那不是更有说服力吗?” 言罢再不理长孙无忌,追在李靖背后去了。 卷三十三 第四章 太极夜宴 寇仲步入太极殿广阔壮丽的空间,才发觉自己在长安是多么受欢迎,无论认识或不认识的人,都争着来和他打招呼攀交情。 他忙个不亦乐乎时,梅洵拍拍他肩头道:“小弟要失陪哩!迟些再找莫先生喝酒作乐,由小弟作小东道。” 寇仲愕然道:“梅掌门要到那哪去?” 常何笑道:“梅掌门不是要到甚么地方去,只是各有席位,暂且分手吧!” 梅洵哈哈一笑,自行去了。 常何扯着寇仲,往贴近主席的宴席走去,解释道:“建成太子占八席,秦王六席,而齐王则只有四席的配额,席位矜贵,梅洵只能坐到齐王的配席去。” 寇仲明白过来,道:“小弟当然和老爷公子等坐入太子殿下的配席,对吧?” 常何笑道:“你老哥是特别嘉宾,坐的是皇上的配席,到哩!” 寇仲随他停步在东席外档的第三席,两名大官长身而起,道:“莫先生请坐!” 寇仲定神一看,竟是刘政会和今天在四方楼见过,外事省的温彦博,连忙回礼。 刘政会亲自为他介绍席上诸人,都是各部省的头号官员。 他坐到刘政会和常何间,还有两个席位是空着的。 谈笑两句后,寇仲忍不他问道:“谁人尚未来呢?” 刘政会笑道:“这要问老温才成。” 温彦博道:“一位是重要的外宾,礼貌上当然该由我们等他,而非让他呆等!小弟暂且失陪。” 寇仲没有放在心上,凑近常何道:“这种宴会可把人闷出鸟儿来,究竟甚么时候才可到外面玩?” 常何为难的道:“我本以为你坐的是太子殿下的配席,溜起来没有那么碍眼,现在嘛……” 刘政会见他两人交头接耳,好奇问道:“甚么事?” 寇仲苦笑道:“没甚么,只是我的外游大计完蛋了。” 同坐者都是天策府的高手,包括长孙无忌、尉迟敬德、李靖夫妇、庞玉、罗士信、刘德威。 尚有四个空席,却不知留给何人,徐子陵不像寇仲,虽心中嘀咕,却清楚不宜询问任何人。 幸好长孙无忌没有坐在他身旁,否则还要招架他的问题。 爆娥太监为他们的杯子添酒,左边的庞玉叹道:“今晚不知谁家的幸运儿,能坐在秀芳大家的身旁。” 大殿虽坐满人,但因此乃宫廷宴会,人人庄重自持,不敢喧哗,气氛克制严肃。 红拂女低声笑骂道:“照我看秀芳的心早另有所属,玉公子勿要痴心妄想。” 在座诸人无不动容,且亦不无妒忌之意。 “玉公子”乃庞玉在天策府的诨号,闻言一震道:“那人才是真正令人既羡且妒的幸运儿,究竟此子何人,只要本公子把此讯传出,包保有很多人会找他拚命。” 红拂女道:“此君姓甚名谁,请恕红拂未能提供,因为我只是猜想出来的。” 长孙无忌兴致盎然的道:“在下虽没有资格作秀芳大家裙下之臣,但仍关心尚才女的终身幸福,不知大姐是从甚么蛛丝马迹猜出尚才女心有所属呢?” 红拂女道:“昨天红拂到上林苑探访她,见到她在笺上把‘长相思、长相忆;珠泪纷纷湿绮罗,少年公子负恩多’这几句诗词反覆写下十多遍,见我来到,还把笺子扔掉,若非深受相思之苦,怎会如此?” 庞玉颓然道:“多谢大姐提点,这笺子绝不会是为我写的。” 李靖忽然低声道:“看是谁人来了。” 众人跟他眼光瞧去,只见一群人昂然人殿,其中两人赫然是东突厥的康鞘利和京兆联的大龙头杨文干。后者显然在长安的权贵间很吃得开,不断和东西两席的达官贵人打招呼。 随在他们身后的是大仙胡佛和他的女儿胡小仙,想不到这对赌界的名人父女也在被邀之列。 胡小仙经过时美目朝徐子陵瞟来,还抿嘴浅笑,一副得意盈盈的可恨神态。 坐在徐子陵旁的罗士信奇道:“莫老师认识胡小仙吗?” 徐子陵大感尴尬,只好含糊道:“只是一面之缘吧!” 红拂女此时经推李靖一把,道:“世绩偕夫人来哩!” 徐子陵听得心神一震,往殿门瞧去,果然是沈落雁小鸟依人般傍着李世绩朝他们走来,不由心中叫苦。 寇仲忍不住又向刘政会探问跃马桥一带建筑的来龙去脉,正说得入味时,忽然在座诸人纷纷起立,正不知发生甚么事,却见美丽的尚秀芳在今晚负责打点廷宴的太监头儿陈公领路下,翩然直趋席前。附近各席的人无不露出羡慕的神色。 寇仲醒觉过来,慌忙学其他人般起立迎迓,暗忖尚秀芳可比任何大官巨富,更具有魅力。 陈公公亲自为尚秀芳亲开椅子,请她入座,岂知尚秀芳竟道:“秀芳有一不情之请,可否改坐莫先生身旁,俾能向莫先生请教一些医学上的问题。” 若换过寇仲是庞玉又或侯希白那类长相风流的人物,众人必猜是神女有心,但若是寇仲这位丑神医,自然没有人怀疑到这方面去。 当下刘政正会近然让位,另两名小太监到来为尚秀芳朝迁席位,等尚秀芳安然在寇仲旁坐下,众人才纷纷回座。 常何凑到寇仲耳旁说笑道:“小心老兄你的童身不保。” 寇仲惟有以苦笑回报。 尚秀芳立时成众矢之的,包括常何在内,人人争着向她奉承,而她亦是口齿伶俐,口角生春,绝不得失任何人。 寇仲则像变成一个哑巴,不时偷眼朝殿门瞧去,先后见到李密、王伯当、晁公错、可达志等人入场。 当他瞧见入场的是东溟公主单婉晶和她指定的夫婿尚明时,尚秀芳终于“撇下”席上诸人,凑到他耳旁轻轻道:“莫先生知否秀芳为何会给安排到这席来呢?” 寇仲心知不妥,硬着头皮低声道:“究竟是甚么原因?” 众人以为他们在讨论医学上的问题,不敢打扰,各自捉对说话谈笑。 尚秀芳道:“因为这是秀芳特别要求的。唉!你这人呢!差点给你骗了。” 寇仲心中剧震,愕然往她望去。 尚秀芳报以迷人的笑容,若无其事的道:“莫神医甚么时候可抽空来为秀芳治病?” 寇仲仍未弄清楚她“差点被骗”的真正含意,苦笑道:“秀芳小姐有命,小人怎敢不从,小姐甚么时候要人,小人就甚么时候向小姐报到。” 尚秀芳“噗哧”娇笑,那对能勾魂摄魄的翦水双瞳滴溜溜的在他丑脸上打了个转,凑近把声音压至低无可低,但仍字字清晰,呵气如兰的柔声道:“新春佳节,少帅来上林苑陪秀芳过年如何?今趟可不要失约哩!” 寇仲立时头皮发麻,完全不晓得在哪里露出破绽,竟给她识破自己的假面目,颓然道:“小人怎敢违命?” 此时温彦博回来,领着的外宾赫然是东突厥派来作贸易的使节莫贺儿。 蹦乐声起。 大唐皇帝驾到,大殿近千宾客肃立恭迎。 徐子陵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四个空席分别给两对夫妻填上,一对是徐世绩和沈落雁,另一对是单琬晶和尚明。 听到“驸马爷”的称呼,徐子陵始知东溟公主单琬晶依照东溟派本身的安排,“纳”尚明为婿。难怪先前再会伊人,她表现得那么庄重自持,言谈间尽量避免男女之私。 沈落雁美目深注他两眼后,装出不再留意他的神情,但徐子陵敢肯定她已看穿自己是徐子陵。 单琬晶却因有“雍秦”这前科,虽有怀疑,仍不能断定,故眼神不住住他扫射,弄得他更是坐不安宁。 虽说他从没有与两女发生过甚么关系,又或谈情说爱,更早知名花有主,但如此面对面的看着两女成双成对的同席对坐,那种不好受的古怪滋味只有自己才知道。 幸好此时李渊率领妃嫔、三子和皇亲国戚进场,一行浩浩荡荡的近百人,吸引所有人的注意,他的苦况和压力因而得以舒缓。 李渊诸妃中徐子陵唯一认识的是董淑妮,她的艳色绝不逊于其他妃嫔之下,紧跟在德妃和怪病罢愈的张婕妤之后,可见甚得李渊爱宠。 李建成等亦各自领着妃嫔,依尊卑之序入殿,建成后是世民,接着是元吉,最后是李神通、李南天等李阀成员。 寇仲的目光从李秀宁入殿后便离不开她,最令他悲苦的是柴绍公然伴在她旁,显是名份已定,才能在席位作出如此安排。 到李阀诸人在六围主席坐好,殿内群臣宾客,在李渊最亲近的两位大臣刘文静和裴寂领头下,向李渊祝酒三通,令人殿的气氛登时热烈起来。 李渊再说一番请各人不用拘礼、佳节尽欢的话后,百多名歌舞伎在纪倩的领导下从主席两侧的后殿门彩蝶般飘出来,在悠扬的鼓乐声中,载歌载舞。 拌舞中的纪倩份外迷人,在众多歌舞伎的衬托下,尤能显得她出众的曼妙姿态。众女和唱下,她轻歌曼舞,声音甜美,虽及不上尚秀芳独特出众的风格,亦另有一番动人的韵味,难怪能成为长安最红的名伎。 只见裙裾翻滚,长袖飘荡,纪倩婉转动人的歌声,能一顾倾城、再顾倾国的艳色舞姿,连李渊亦难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寇仲尚是初见纪倩,不由也把因李秀宁而来的愁思怅绪暂且放下,看得如痴如醉,耳旁忽然响起尚秀芳娇柔的声音道:“莫先生是否心动哩?” 寇仲惊醒过来,鼻内充盈着这美女的芳香,忍不住随口反击道:“只有对秀芳小姐,小弟才会动心。” 尚秀芳微感愕然,俏脸一热,白他一眼低声道:“又在骗人!” 这次轮到寇仲一怔,暗忖难道尚秀芳看上自己,否则怎会有此女儿娇痴神态,更用这种口气语调和他说话。 其他人正全神欣赏歌舞,并没有留心在这对男女间发生的小插曲。 只听纪倩领唱道: 花萼楼前雨露新,长安城里太平人。 龙衔火树千重焰,鸡踏莲花万岁春。 帝宫三五戏春台,行雨流风莫妒来。 西域灯轮千影树,东华金阙万重开。 一曲既罢,灯火倏暗,忽然众女手上变戏法般多出一盏彩灯,霞光耀射中百灯齐舞,在大殿的空间变化出千万种由灯火舞动轨迹所编织出的图案,人人看得目不暇给,叹为观止。 当殿内灯火重明时,众舞伎已从来路退出殿外。 喝采声震殿响起。 寇仲席内另一位大臣高士廉边鼓掌,边向尚秀芳道:“秀芳大家编的这场舞曲,确是精采绝伦,教人佩服。” 寇仲这才明白为何尚秀芳会住进上林苑,原来是为了训练歌舞伎以作这场表演。 尚秀芳连忙谦让。 爆娥此时流水般把佳肴美馔奉上席来,又是另一番的热闹。 轮到李渊向众人祝酒,又掀起一派宾主尽欢的融洽气氛。 另一边的徐子陵心有所感,暗忖若非大唐声势如日中天,今晚年夜宴的气氛绝不会像刻下般高张炽热。如非宫廷派系斗争不绝,大唐确有谁能与争锋之势。 酒过三巡后,三百名雄纠纠身披战甲的禁军卫士,从正殿门操入,排成各种阵势,分持刀抢剑盾,表演一场充力学美感的“兵阵” 比对起刚才旖艳的舞伎,又是另一番满阳刚味道,同样扣人心弦。 “兵舞”既罢,李建成领着李世民、李元吉和其他王亲贵谓向李渊祝酒,再掀起另一个高潮。 到平静下来时,李建成长身而起,朗声道:“我大唐自起兵太原,一直战无不克,究其因皆因能以武立国,又广揽各方贤材。今晚际此盛会,依我大唐传统,武试当不可缺,本殿下就抛砖引玉,派出长林军都尉可达志将军,接受挑战,点到即止,不论胜败方,两方各赏十两黄金,以为助兴。” 殿内立时爆起一阵采声。 徐子陵心中叫好,想不到这么快就可上场比武。 在众人注目下,可达志长身而起,昂然来到殿前,向李渊下跪叩首。 卷三十三 第五章 廷宴风云 直至身处局内,分坐不同席位的寇仲和徐子陵始设身处地的体会到御前比试的关系重大。 李世民凭的是盖世军功,李建成凭的却是正式皇位继承人的身份。兼之得李元吉靠拢相助,形成互有短长的实力争持。 在两大派系的角力中,最重要一环是争取敌对或中立的人投向自己的一方,而先决条件就是显示自己的一方占在上风。 可是有李渊瞧着.两方人马总不能来个公开火并,于是只有通过这种御前比武的方式,以表现实力。 天策府一方连输多场,不过仍只在平日较小辨模的御宴上发生,事后虽被太子党一方渲染传播,损害虽然严重仍不是决定性的。 但今夜一众大臣与外宾聚首一堂,假若天策府一方再度败北,后果实不堪想像。 难怪李世民如此紧张,事前亲自点将。 在李建成口中,似乎任何人都可挑战可达志,事实上只是天策府有资格和敢于出战。 果然李世民哈哈一笑,长身而起,向李渊禀告道:“王儿天策府新聘得客卿莫为,剑术超群,请父皇允准与可都尉作对比试。” 殿内泰半人根本不知莫为是何人,见应战的不是头号高手李靖,无不露出兴致索然的神色,更有人猜测是李世民输不起这一场。所以才不让李靖下场。 大殿静至鸦雀无声。 站在殿中的可达志容色平静,一派高深莫测的从容姿态。 李渊显然没想到李世民会派个名不见经传的客卿出来应付如此重要的赛事,立时眉头大皱,此时只见他左旁的张婕妤凑到他耳旁,说了几句话。 李世民、徐子陵和寇仲同叫不妙时,李渊开龙口道:“莫为若非天策府的最佳人选,王儿最好另择人出战,今晚可非寻常宫廷宴会。” 徐子陵往李建成瞧去,只见他脸露得色,至此深切体会到太子党和妃嫔党联合起来左右李渊的威力。 连寇仲也感到他如与李世民掉转位置,亦会同样进退两难。假若他承认徐子陵是最佳人选.其他天策府的高手当然不是滋味。徐子陵一旦败北,等若天策府再无一人是可达志的对手。 岂知李世民哈哈一笑,道:“孩儿行事,一向讲求兵法。孙子虚实篇有云:‘故形兵之极,至于无形;无形,则深间不能窥,智者不能谋。因形而措胜于众,众不能知。人皆知吾所以胜之形,而莫知吾所以制胜之形,故其战胜不复,而应形于无穷。’请父皇钦准莫为应战。” 这段孙武的兵法,大意是说作战方式不应拘于一格,必须灵活万变,让别人看不出半点形迹。既无形迹,对方自是无法看破自己的虚实,纵使智者亦想不出针对己军的办法,甚至不明白因何被击败。所以最高明的战略,就是对应形势变化无方。绝不让对方看破虚实。 李世民虽没正面回答李渊的问题,却暗示莫为正是令人看不破的一着奇兵。深合兵法之旨。 比对下,人人都猜到李建成会派可达志下场。便是有迹可寻。 李建成立时脸色微变.隐泛怒容,李世民这番话正命中他最致命的弱点,就是欠缺军功。而李世民则是现身说教,提醒殿内诸人他乃天下无双的统帅。 当然,假若徐子陵不堪一击的惨败,李世民的甚么虚虚实实之言只会成为笑柄。可是在这刻.李世民不但避过把天策府其他高手贬低的危机,更争回主动。显示出泱泱大度的统帅风范。 寇仲听得心悦诚服。心中暗赞,更感到李世民与乃兄的斗争,已达表面化的情况。 徐子陵却有更深一层的想法,适才长孙无忌明的暗的示意要他拣取稳守的策略.很可能是李世民的授意。李世民正是要激得可达志求胜心切,反发挥不出狂沙刀法的最大威力。说到底这并非生死决战,只要他能硬顶一轮,李渊可下令停止比武。 全殿之人屏息静气,等着李渊的决定。 李渊沉吟片晌。终点头道:“好:就如王儿所请。” 在尉迟敬德等示意下,徐子陵昴然起立,移到可达志旁,下跪叩首施礼。 李渊这时方记起曾见过此人,向他询问岳山的事,登时怜意大生,慈颜悦色的道:“原来是莫卿,莫卿虽谨记这只是比武试招,有朕亲自监督,钟声一响,不论任何情况,均须立即停手退开。莫卿只要有出色表现,不论胜败,足可令你名扬关中,朕亦会酌材起用,莫卿平身。” 经李渊这番特别“关照”的话,徐子陵身价立时不同。 寇仲则暗叫厉害,若李世民决定要徐子陵出战时。连李渊与徐子陵这关系亦计算在内.那李世民心思的精巧细密。必须重新估计。 徐子陵卓然起立。 可达志朝他瞧来,从容微笑,没有丝毫剑拔弩张的味道。 徐子陵大为懔然,知道可达忘年纪虽大不了自己多少,但修养却到达炉火纯清的境界,故临场时丝毫不受外界影响,李世民激将的说话显然对他不起任何作用。 这确是个非凡的对手。 可达志还抱拳为礼,道:“莫兄请不吝赐教。” 徐子陵回礼。 由于依例除值勤的卫士将领外,谁都不准携带兵器进来,故两人须等待侍卫送来兵器。大殿内众人窃窃私语.嗡嗡声四起,话题当然离不开猜测谁胜谁负。 常何收回审视徐子陵的目光,同温彦博旁的莫贺儿道:“次切大人对可都尉该比我们熟悉,比之跋锋寒,谁的赢面较高。”次切是莫贺儿的官衔。 假如常何问的是有关徐子陵与可达志的胜负问题.谁都不会生出兴趣,皆因早断定徐子陵必败无疑,当然寇仲是唯一的例外。因他抱的是完全相反的信念。 但常何问的是与新一代最顶尖儿的两大年青高手寇仲和徐子陵齐名的突厥高手跋锋寒,则无人不生出好奇之心,希望能从刚由东突厥来的莫贺儿口中听得一点端倪。 寇仲尤其关心老朋友的近况,竖起耳朵倾听。 莫贺儿微一错愕,笑道:“常大人这问题确难倒小弟,跋锋寒自入中原避难后,一直销声匿迹.据传有商旅在回纥听到关于他的事情,就是连续击败当地最著名的三位高手,又斩杀数名肆虐当地的马贼首领。这消息传回突厥,轰动全国。” 寇仲心中欣慰,知道跋锋寒正作挑战毕玄前的热身武道修行。 温彦博道:“这么说,次切对可达志和跋锋寒谁高谁低,仍不愿遽下定论。” 莫贺儿点头道:“跋锋寒能击败‘飞鹰’曲傲,当然非是等闲之辈,但本人始终未曾目睹他的惊天手段,不宜作出评论。但他在年青一辈中肯定是可达志的最大劲敌。” 众人均感他说话中肯.点头同意。 莫贺儿的眼光像其他人般不受控制的落在尚秀芳的绝世玉容处。在寇仲的丑脸相映下,更显娇艳欲滴,我见犹怜道:“这种宴会比武,在我们处是家常闲事,还动辄流血收场,秀芳姑娘会否不习惯呢?” 尚秀芳浅叹道:“到长安后,不习惯也变成习惯哩!”接着向寇仲抿嘴娇笑道:“有莫神医在,有人受伤亦不怕,对吗?” 寇仲心中一动,正要说话.刘政会笑道:“兵器到!”大殿再度肃静下来。 两名卫士分别把刀剑送给可达志和徐子陵,万众期待下,李阀传统的“廷比”终于开始。 徐子陵和可达志接过兵器,同时向李渊致敬。然后往左右分开。 可达志左手握鞘平举前方,背着徐子陵把狂沙刀从鞘内拔出.发出一下先声夺人,震慑全场的鸣响。 两足微分,配合他挺拔如松柏的雄伟身形,确有不动如山,渊亭岳峙的气势。登时惹起一阵喝 声,更添其威风。 狂沙刀在大殿通明的灯火映照下,寒芒烁动流转,仿似具有灵性生命的巽物神器。 徐子陵也不由心叫好刀。缓缓把剑从鞘内抽出来。 殿内懂得兵器的人都瞧得直摇头,因徐子陵这把只是普通的精钢剑,比起可达志的狂沙刀实是差远了。 天策府一方的人也看得心中愕然,料不到他用的竟是这么平凡的剑刃,恐怕挡不了可达志多少刀,便会硬给劈崩劈断。 徐子陵却丝毫不理别人对他长剑发出的叹息声,把剑鞘交给侍卫后,掉剑细看,又以指尖扫抹剑锋,当移至尖锋尽处,嘴角飘出一丝笑意,从容道:“可兄请赐教。” 可达志仍背向徐子陵,仰天笑道:“莫兄随便出招,小弟从不怕人从背后进袭。” 这番话不但豪气干云.且隐含羞辱徐子陵的意味,摆出不把对手看在眼内的傲慢。 可是徐子陵却绝不作如此想,这东突厥的年青高手从拔刀的一刻开始,巳向自己发动攻势,他如若因此动气,会跌入他布下的陷阱中。 殿内众人,由大唐皇帝李渊到侍卫宫娥,无不感到那种风雨即临,高手对仗千钧系于一发的紧迫形势。人人屏止呼吸,全神观看。 “叮!” 徐子陵以指尖弹在剑锋处,发出深渊龙吟般的鸣响,凝而不散。接着腰脊一挺,整个人像突然长高了般,变得轩昂潇洒,自有其睥睨天下的气概。 绝不比可达志有丝毫逊色。 变化来得既突然神奇,又出人料外.充满强烈的戏剧性。 可达志首当其冲,生出感应,只觉对方强大无匹的气势压背而来,若再背向敌人。会立即被迫往下风。 一声长啸,可达志左鞘右刀.龙卷风般往徐子陵旋转过去。 全场只寇仲一人晓得徐子陵借弹剑之音暗施真言印法,破去可达志莫测高深的起手招数。 座上高明者如李渊父子、晃公错、李神通之辈.只看出徐子陵催发剑气,迫得可达志“变招”应付,而不能真正把握其中玄妙处。但巳对徐子陵这莫为观感大 。 徐子陵从大金刚轮印,变为不动根本印,灵台空明清澈.双目神光内敛,心如井中明月,无有遗漏的瞧着可达志住自已攻来。 每一个旋身,都带起一阵充满节奏感和劲力的呼啸声,左鞘右刀,交又织出锋芒雷射,攻守兼备的罩网。奇异的劲气,以可达志为中心像沙漠刮起的狂暴风沙般,随着可达志的迫近,以雷霆万钧之势往徐子陵袭去。 不论是否懂得武功.无不感到可达志已化为一个可怕的风暴核心,大有挡者披靡的威力。 曾与可达志交过手的天策府诸将,又或曾目睹可达志先前出手的人,尚是首次见到可达志刀鞘并用,以这么奇异的身法展开攻势。至此才知可达志一直隐藏起实力。而徐子陵能迫得可达志全力出手,实是非常了得。 最厉害处是可达志的每个旋转速度都有微妙的差异,教人难以预先掌握他攻势袭体的精确时间。 可达志的狂沙刀法,分为“旋、吹、滚、卷、破”五诀,刻下使出的正是“旋沙”诀,像沙漠里的旋风般变幻莫测,使敌手无法捉摸。 面对可达志进攻的徐子陵立时生出乾旱渴热的骇人感觉.大殿似被对方转化成一望无际的风沙,如此功法,换过其他人.确会生出望风沙而溃败的气馁失落感。 徐子陵嘴角再飘出另一丝笑意。忽然往横晃错,当人人以为他要躲避时,又电射往前,长剑疾挑。 “叮”长剑像一道闪电般迅疾无伦的射进可达志的刀网去,在肉眼难看得清楚的高速下,刀剑交击。 接着徐子陵一个旋身,撮掌为刀,狠狠劈在可达志扫过来的刀刃处。 两人同时旋开,当距离拉远至两丈许时,像约好般倏地止旋稳立,正面对峙。 全殿爆起轰天喝采声。 两人目光交击。似是全听不到喝采声,更像根本没有人在观战,彼此的眼中只有对手。寇仲看得热血沸腾,恨不得下场把徐子陵替换,如此厉害的对手,到哪里才找得到。 可达志随手抛开刀鞘,任它掉往一旁地上,接着往前虎扑,狂沙刀依循一道弯旋的弧线轨迹,往徐子陵斩去。 徐子陵暗捏印法,漫不经意的一剑扫出,全无花巧变化。 就在刀鞘触地鸣响的刹那,可达志的狂沙刀同时被徐子陵长剑扫个正着。其迅疾可想而知。 刀剑交击,两人同时虎躯剧震。 可达志一声长啸.刀法一变.幻出流沙滚动般的刀浪,重重往徐子陵攻去,正是狂沙五诀中的“滚沙诀”旁观诸人无不看得呼吸顿止,透不过气来。 两人变为近身搏斗,双方均是全力出手,不但动辄分出胜负,且会判别生死。 徐子陵到此刻方真正领技到可达志的惊天功力,有如置身在狂涛怒飕之中,刀浪滚滚而来,无有穷尽。 不过他早预占到可达志本领非凡。否则怎能与跋锋寒齐名东突厥。 反之可达志因先前在上林苑交手留下的印象,从没料到对手能丝毫不让的接住自已全力的出招。 徐子陵的以攻对攻,以坚攻坚,强大得有如洛阳,长安那种具最严格军事布置的坚固大城,任对方如何摧动狂风沙般的滚沙刀法,亦不能动摇其分毫。 最令可达志骇然的是徐子陵的剑法表面充满轻灵飘逸的味道,实则剑剑重逾千钧,外虚内实,且剑法幻变无方,有若天马行空,招招匠心独运,去留无迹。如此剑法,他仍是首次遇上。 众人看得连喝采打气都忘掉。 “叮”徐子陵挑中刀锋。 可达志的刀再“滚”不下去.惟有避开,再度回复隔远对峙之局。 喝采声震殿响起。 李世民和天策府一方的人这才松一口气,庆幸徐子陵挡过可达志这轮狂风暴雨般的攻击。 寇仲亦松一口气,因看出徐子陵实已稍落下风,非因技不如人。只因他不惯用剑。 众人目光不由望往李渊,看他会否借此停战之机,中止比武。 可达志捧刀而立,在李渊作出决定前,长笑道:“痛快痛快,想不到莫兄高明至此,请莫兄再接三刀,然后小弟向莫兄敬酒赔罪。” 这么一说,连李渊也不好意思下令停赛。 徐子陵翻腾的气血,到这刻平复下来,心知接着来的三刀必定非同小可,微微一笑道:“可兄请刀下留情,让小弟就算输也不至输得太难看。” 谁都知道徐子陵这番只是谦虚之词,故不会当真,更为他的气度心折。 可达志微感错愕,有点尴尬的道:“莫兄说笑啦:小弟刚才施展的分别是‘旋沙’和‘滚沙’两种刀诀,接着来的就是‘卷沙’刀法,请莫兄指点。” 说毕双目奇光大盛,刀收往后,全身衣袂拂扬.气势狂猛至极点。 最奇异的是周遭的空气像停止了流动,空寂得像没有半滴风的茫茫大漠,空气还灼热起来。 徐子陵露出凝重神色,全神戒备。 卷三十三 第六章 藉伤遁离 一切似像静止下来,包括不分昼夜的时光流逝,就像全无生机的乾旱沙漠。 空气的灼热度却不断提升。 如此气势,真是骇人听闻至乎极点。 可达志忽然背脊微弓,双目神光更盛,眼看出手在即,忽有人扬声道:“达志以往数次廷比,用的只限‘次沙诀法’,今趟却数诀并用,让我们大开眼界,是否有特别的原因?” 李建成、李元吉和所有太子党、妃嫔党那方面的人,无不心中大骂,发言者摆明是帮徐子陵扮的莫为。 无论千军万马的沙场决胜,又或高手间互争雄长,均讲求一鼓作气。可达志蓄势待发,若给打断,气势受挫后,再发招当然会受到影响。 众人循声瞧去,发言者赫然是坐于右方首席,李渊宠信的大臣封德彝。 李世民一方的人无不大讶,封德彝一向与李建成关系密切,被视为太子党的中坚人物,为何会这样明助天策府的一方。 徐子陵亦百思不得其解,无论封德彝对自己多么看重和有好感,亦该不会冒着开罪太子党和妃嫔党之险,为他助力。 不过这并非生死决战,只是廷前的切磋较量,谁都不能怪责封德彝。 李渊这督战者微笑不语,旁人更不敢异议。 可达志从容一笑,仍保持强劲的气势压力,双目不瞬的紧盯徐子陵,沉声答道:“有莫兄这么难得的对手,达志怎敢敝帚自珍,当然要全力出手。” 李建成等立时心中叫绝,可达志这番话表面谦虚,骨子里却是傲气迫人,暗指以往天策府的高手,尚未够资格迫得他使出全力。 假若他今趟能击败徐子陵,那谁都感到天策府再无能与他撷抗的对手。 徐子陵淡淡道:“多谢可兄抬举,请赐招。” 可达志舌绽春雷,暴喝一声,收到身后的狂沙刀变魔法般出现在前方,以极玄奥奇异的手法,身随刀走,往徐子陵击去。 寇仲首次为徐子陵担心,并对可达志生出莫测其高深的感觉。 令他对可达志重新评价的原因,是可达志虽分心回答封德彝的说话,气势不但能持不变,且有增无减,既显现出他强大的斗志和坚毅不移的精神,更展示出他深不见底的功力。寇仲自问亦未必能达此境界。 徐子陵首当其冲,更清楚感受到对手的压力。 他差点要弃下手中长剑,以擅长的印法来挡他这预先张扬的三刀。 他当然不能这么做,只好把杂念全排出脑海外,暗捏不动根本法,提为全身功力,以应付对手以卷沙诀使出来的凌厉刀法。 狂沙刀在虚空画出一道充满旋卷味道、波浪般起伏的轨迹,变化无穷的朝徐子陵“卷”过来。 虽是一刀,却由十多重连绵的波卷组成,每个波卷、时间和攻击的角度都有精微的转变,送出卷卷刀劲,汇为成能被墙裂壁的凌厉刀气,威力无涛。 徐子陵也憔得眉头大皱,适才他能在可达志的滚沙刀诀下力保不失,赖的全是卸劲借气的手法,可是可达志明显是针对他这“强项”而发的一刀,根本是卸无可卸、借无可借,硬迫他强拚的高明手段。 最头痛的是可达志早在蓄势待发之际,藉气机把他锁定,若采早前的先躲后攻之法,只会避得一刀,避不过第二刀,在气机牵引下被对方乘势一举击破。 至此才知盛名之下无虚士,可达志确属跋锋寒、杨虚彦、侯希白那一级数的年轻高手。 徐子陵低叱一声,电掣飘前,长剑先在外弯,再向可达志迎去。 “当”! 刀剑像两道闪电交击在一起。 长剑应刀断折。 殿内过半人失声惊呼。 李靖举手往摆在桌上的小铜钟击去,但已来不及阻止即将发生的流血惨事。 可达志的狂沙刀在劈断长剑后,兜头照面的往徐子陵胸口劈去。 眼看收不回这大有一往无前的一刀,徐子陵扣掉断剑,大拇指却奇迹般按在刀锋处。 “当”! 停战的钟鸣响。 徐子陵应刀飘飞,断线风筝的落往丈许开外,落地时似微见跄踉,始能立定。 可达志收刀后退,双目射出奇异的光芒,一眨不眨的瞧着徐子陵,而在眼神中掩不住带上一丝骇异神色。 殿内诸人这才舒一口气。 即使李建成亦不愿见到自己的手下猛将在这种佳节当前的场合,闹出流血死亡的情况。 大殿仍是鸦雀无声,静待李渊的判定。 李渊亲自鼓掌赞好,立即惹来全殿附和,喝采不绝。 李渊长笑道:“好!好!两位卿家的比试确是精采绝伦,令人叹为观止。” 可达志和徐子陵下跪谢恩。 李渊环视全场,拈须微笑欣然道:“可卿固是刀法盖世,莫卿亦为剑术超凡,只可惜剑是凡铁,非战之罪。朕就判令作平手论,谁有异议?” 当然没有人取反对大唐皇帝兼李阀之主作出的判断。 李渊又道:“就由秦王赏赠可卿十两黄金,皇太子则赐赠莫卿宝剑一把。” 徐子陵和可达志同时谢恩。 殿内诸人喝叫好。 这可说是李渊的一次尝试,希望能平息两子间的纷争。 寇仲凑到尚秀芳耳旁道:“明天见!” 接着长身而起,在群众瞩目下,来到殿心两人中间处。 李渊讶然朝他瞧去,寇仲叩禀道:“假若小人医眼无误,莫为宗兄因剑折而受到内伤,必须立觅静地,由小人亲自施针,否则后患无穷,皇上明察。” 李渊关切的目光落到徐子陵身上,后者合作无间的道:“神医看得很准。” 殿内诸人同声赞叹,这么隔远一看,便洞悉徐子陵受了内疡,不是医术如神如寇仲者,谁能办得到? 有活华佗之称的韦正兴差点要躲往桌子下面去。 李建成一方的人则啼笑皆非。寇仲此举等若间接指出徐子陵扮的莫为实是大输家,增添了可达志的声威。但若治好这个武功差不了可达志多少的敌人,却才真个后患无穷。不过医者父母心,兼之一向予人糊涂印象的寇仲似又不明白长安派系斗争的形势,连李建成也不忍真的怪他多事。 李世民长身而起道:“有劳莫神医妙手回音,照顾莫老师。请父皇赐准。” 徐子陵、寇仲心和肚明李世民终看穿两人的身分,谢恩后慌忙离开。 长安城家家户户张灯结彩,鞭炮声此落彼继,响个不绝。 两人离开皇宫,均有龙回大海、猛虎归林的轻松感觉。 挤进大街的人流里,更感受到除夕夜的热闹气氛。最大的两个花灯年宵夜市,分别在东西两市内举行,街上大部分人均以两市为目的地。少男少女联群结队的尽兴游逛,令两人回信起在扬州过年的情景。 寇仲笑道:“我们两兄弟终可大摇大摆的在长安街上并肩漫步,世事之难以逆料,莫过于此。” 徐子陵微笑道:“趁离与侯公子约定会见面的时间尚有半个时辰,莫神医可有兴趣欣赏一下本地名胜。” 寇仲知他必非只是观光那么简单,欣然道:“小人怎取不从?” 徐子陵领着他朝跃马桥的方向走去,“砰砰”群中,不和谁把烟火对上半空,爆开连串艳丽的彩芒图案,幻丽如梦。 寇仲叹道:“自随娘离开扬州后,我们像从没有过过年似的,所以今晚的感觉特别强烈。” 徐子陵笑道:“是否想起你的致致?” 寇仲颓然道:“又给你看穿。小弟上趟受相思折磨,是在中秋月圆之夜,令我抛开一切往岭南找她,不知是否佳节会特别惹人思念的呢?” 徐子陵给勾起在该节于成都碰上石青璇的动人情景,不由亦叹一口气。 寇仲探手搭上他宽敞的肩头,低声道:“你又想起谁哩?” 徐子陵岔开话题,道:“每个人的过去只是个沉重的包袱,不提为妙。可达志这小子的狂沙刀法确有一手,你有没有胜他的把握7。” 壁仲沉吟半晌,道:“非常难说,适才他和你对上时,因为非要分出生死,故仍留有馀力,假如真的全力出手,更不易应付。” 跃马桥在望,街上聚满放烟花燃爆竹的少男少女,气氛热烈。 寇仲又道:“若有机会和他狠拚一场,必是人生快事。” 徐子陵突然敦步,道:“到啦!。” 寇仲环目扫视,发觉正位处一座寺院大门外。此寺规模不大,但显是香火鼎盛,此时中门大开,来许愿祈福的人往来不绝,望进去人头汹涌,烟火弥漫。 寇仲一震道:“这就是无漏寺,建于开皇八年,难道与宝库有关吗?” 徐子陵拉着他挤入寺门,道:“我是从寺院巧妙的结构布局,感觉到此寺极可能出自鲁大师的设计,若小弟法眼无误,杨公宝库的入口就该在寺内某处。” 寇仲精神大振,旋又叹道:“只恨现在寸步难行,明晚我们再来探路踩场。” 徐子陵也同意在眼前的情况下,绝无可能寻找地道,笑道:“不会再说我不够兄弟吧!” 寇仲赔笑道:“小弟怎敢。” 此际两人来到大雄宝殿的白石台阶下,梵颂之音从殿内传来,应是正进行法事。 寇仲道:“要不要到殿内感受一下建筑的内部结构,凭你陵少的慧眼看看是否真的是鲁大师的风格。” 徐子陵笑道:“小弟正有此意。” 辛苦一番,两人才能挤近殿门,同时往殿内瞧去,只见一群和尚,背着他们面向佛坛,正在敲磬念佛。 主持法事的该是此寺的方丈,面对众僧,双手合什,眼观鼻、鼻观心的领头诵经,一派有道高僧的模样。 徐子陵忽然虎躯一颤,拉着寇仲回头便走。 寇仲大讶道:“甚么事?” 徐子陵低声道:“那主持是”邪王”石之轩。” 寇仲失声道:“甚么?” 徐子陵肯定的道:“那主持就是石之轩,他虽黏上胡须,但化了灰我也认得他。” 寇仲大喜道:“你的锐目定错不到哪里去。且这亦是顺理成章的事,石之轩不是曾拜于四大圣僧其中两人的座下,偷学佛法绝艺吗?扮高僧等若做回他的本行。哈!我们今回是行运到脚指尖,若非举行法事,我们哪有机会见得到他。” 两人终挤出寺门,朝跃马桥走去,更感受到佳节举城欢腾的气氛。行人虽是你碰我撞,但谁都不会因此抱怨发怒。 寇仲续道:“老石倒想得周到,只要来做闭关修行,又或说是云游四海,便可出去大干杀人放火,伤天害理的勾当。” “彭!彭!彭!” 一群小孩把燃点的爆竹投从桥下的永安渠,爆起愈多水花,愈能惹起欢呼和喝采声。 罢巧有人离开为得密不透风的桥栏,两人取而代之,凭栏而立。 寇仲随徐子陵的目光望往天上的半阙明月,道:“你在想甚么?” 徐子陵轻叹道:“我在计算我们联手突袭,能否取石之轩的老命。” 寇仲双目闪过浓烈的杀机,旋又为眉道:“你比我更有资格作出判断,他的不死印法究竟是甚么一回事?” 徐子陵坦白道:“我仍摸不清他的底子,大概而言:那是一种生和死的转换,被攻时可化死为生,攻入时则可生为死,使敌手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自己则永立于不败之地。昨晚我虽施尽浑身法宝,但他仍像个没事人似的,可以想见他的厉害。” 寇仲道:“照你估计,若我们要杀死石之轩,侯希白会怎样反应?。” 徐子陵道:“这个非常难猜,首先我们须决定是否要与石之轩来个大解决,其余的迟一步才想。” 寇仲苦笑道:“假设宝库入口真在无漏寺内,我们不想办法解决他也不成。” 徐子陵道:“若这是我们的决定,那今晚我们绝不宜对付杨虚彦,免致打草惊蛇。” 寇仲点头同意。 要知直至这刻,晓得他们已抵长安的除婠婠外,其他都是不会露他们秘密的人,但如他们出手对付杨虚彦,石之轩定会生出警觉,甚至会推测出高占道等与他们有关系。 寇仲道:“侯小子那一关又如何?” 徐子凌道:“让我和他说,大家既是朋友,不该有任何隐瞒。看看他的反应,我们再作决定。” 寇仲用力一拍他肩头,断然道:“就这么决定。我们这就去找侯小子。” 两人正要离开,香风袭至,一把甜美熟悉的声音在他们背后道:“请问两位仁兄,无漏寺内究竟有甚么吸引力,令你们在百忙中也要抽空一游?” 寇仲和徐子陵不用回头亦知来者何人,不由心中叫苦。 柔软动人的女体,紧挤入两人中不足容人的空间来。 卷三十三 第七章 缚手缚脚 河风迎面吹来,带着烟花火屑的气味:吹起绝色美女婠婠的秀发,拂在两人的假脸上。 寇仲苦笑道:“涫大姐确是神通广大,你不是一直跟在我两叔侄身后吧?” 婠婠“噗哧”娇笑道:“两叔侄,直亏得你们有这么大的胆子,一个叫莫为,一个叫莫一心,看看李家的人何时把你们关进大牢去。” 徐子陵把注意力从她香软娇柔的胴体收回来,淡淡道:“今趟又要弄甚么把戏。” 婠婠美眸往他飘来,微嗔道:“不见人家这么久,客气点好吗?先回答人家的问题再说。” 寇仲道:“刚才我们到寺内参神拜佛是求转个好运,现在登桥凭栏则是等运到,够清楚明白吗?” 婠婠指着空中爆开的一朵烟花,道:“看,多么美丽!”徐子陵和寇仲脸脸相觑,又莫奈她何,更是心中叫苦。若给她这么纠缠不休,今晚如何去进行大计。 婠婠忽又凝望河水,清丽脱俗的玉容露出思索的神色,悠然道:“自从传出消息,说你两人会到关中寻宝,李建成派人遍查长安所有与杨素有关的大小建筑共二十八座,差点把房舍也翻转过来,仍找不到任何宝库的痕迹,这才放弃。假若宝库就在无漏寺内,那真是出人料外。少帅不是说过今晚是最佳的寻宝吉日吗?” 寇仲给他说得差点哑口无言,再现苦涩的笑容道:“皇宫内谁是涫大姐的奸细探子,宫中的事似乎没有大姐是不知道的。” 婠婠半边娇躯挨往徐子陵,揍到他耳旁柔声道:“还是子陵老实点。子陵啊!劝劝你的好兄弟吧,没有我的合作,你们得到宝藏亦只会是白便宜石之轩。” 徐子陵忍受着她亲昵的挨擦,道:“谁敢不与你合作?问题是今晚我们另有要事,寻宝只好留待另一天。” 寇仲把心一横,沉声道:“我寇仲说过的话从没有不算数的。总之我们找得宝藏,必有你的一份,但假若你这么搅浑,最多是一拍两散,大家学李阀的府兵制般就此解甲归田,各行各路。” 婠婠挨入他怀里,仰首失笑道:“少帅息怒。人家只不过想帮忙你嘛。还以为你会感激呢。不过你的威吓恐怕难起甚么作用。少帅有这么多兄弟在长安,想解甲归田也没有那么容易吧?” 寇仲给她命中弱点,苦叹道:“幸得涫大姐提醒,不然我定会把这点忘记。小弟可以保证寻着宝库时。必会用大红花轿来抬你去分赃。” 婠婠占尽上风。站直娇躯,明眸闪闪生光。神态回复一向的笃定冷静,轻轻道:“这还差不多,说得也好听,只是好听的话通常并不实在,我要清楚知道你们的计划。这可是最后一个机会,让你们表达合作的诚意。”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均感拿她无法。 徐子陵正容道:“我们根本没有计划,你不信也没法子。” 婠婠平静的道:“那就让婠婠晓得目前的情况吧:这要求并不过份。” 寇仲凑到她的小耳旁,先作怪的吹一口气进去,才道:“实情就是我两兄弟仍在摸索宝库入口所在。假若你能提供李建成曾查过那二十八座建筑的名单,对我们的工作会有一定的帮助。咦,为甚么你的小脸蛋红得这么厉害?” 霞生玉颊的婠婠狠狠白他一眼,道:“我想杀人时脸孔就会转红。你们若不是在骗我,就是根本不晓得宝库在那裹。小妹正在想:究竟该与你们继续合作,还是揭破你们的身份,好让恨你们入骨的李元吉挽回失去的颜脸。” 徐子陵微笑道:“不要唬吓我们,只要尚有一丝可能性,贵派绝不肯放弃取得邪帝舍利的机会,那亦是击败石之轩唯一的方法。” 寇仲接口道:“我们不若在别的事情上合作,例如联手杀死石之轩,只要你查得他藏身之处,我们可助你把他干掉。” 徐子陵知他在试探婠婠。看她是否晓得无漏寺的主持就是石之轩。 婠婠摇头道:“纵使知道他所在,我们也没法把他杀死,否则当年他早命丧于四僧手下。除非有办法令他作决死战,不然凭他的不死印法和幻魔身法,就算祝师和宁道奇联手,亦留不住他。” 两人听得心中骇然,难怪正邪两道对石之轩如此忌惮,这实在是个根本无法击败的盖世魔君。在另一方面,亦看出婠婠至少在这个阶段,有与他们合作的诚意,否则不会说得这么坦白。 寇仲道:“撇开石之轩不说,但他手下的人是不懂不死印法吧:至少我们可找几个来祭旗,削弱老石的力量。” 婠婠叹道:“我们和石之轩之间现在正维持着某一种微妙平衡,双方互有顾忌。一旦破坏平衡,后果将不堪想像,所以至少在得到圣舍利前,我们不想轻举妄动。” 徐子陵道:“你们不用出手,一切由我们包辨。只要你提供准确的情报。我们自会把事情办妥。” 婠婠沉声道:“你们想杀谁?” 寇仲试探道:“杨虚彦如何?” 婠婠道:“杨虚彦得石之轩幻魔身法真传,想杀他难之又难。你们不若把目标定得实际点,安隆会是个很好的选择,失去他对石之轩会是个很严重的打击。他更是杨虚彦和石之轩问的联系,亦是石之轩唯一信任的人。” 徐子陵道:“安隆藏在甚么地方。” 婠婠道:“安胖子是头老狐狸,不过要找他仍是有迹可寻,此事包在奴家身上。好啦,今晚你们有甚么打算?” 徐子陵和寇仲打个眼色,寇仲断然道:“我们想试试杨虚彦是否真个杀不死的?” 婠婠皱眉道:“杨虚度今晚根本不在城内,你们怎去杀他?” 徐子陵和寇仲为之愕然,同时又半信半疑。婠婠凭甚么能如此清楚以行藏诡秘称着于世的影子刺客的行踪去向? 婠婠微笑道:“我只是凑巧晓得他今晚的行踪。他离开长安是为去接他另一个情人荣姣姣,明白吗?” 寇仲乘机问道:“荣姣姣和你们是甚么关系?” 婠婠道:“这个请恕小涫不能边露,横竖你们今晚闲着无事,我倒有个提议,让你们考虑。” 寇仲只希望她不跟着他们,无奈的道:“你有甚么好的介绍?” 婠婠双日杀机一闪,从怀内掏出画卷,语气平静的道:“这是突厥使臣居住的外宾馆图卷,若我们所料不差,赵德言该藏身馆内,如能把他杀死,对石之轩将会做成最严重的打击。赵德言当然非是易与之辈,突厥人中又不乏一流高手,你们自己考虑一下吧!”寇仲接过画卷,婠婠娇笑道:“若给奴家发现你们今晚偷偷去寻宝,我定要教你们吃不完兜着走,清楚吗?” 再一阵娇笑,就那么赤着脚幽灵般没入桥西端处兴高采烈庆祝除夕的人流去。 寇仲和徐子陵相视苦笑,无言以对。 同兴杜的秘密巢穴内,高占道听到杨虚彦不在城内的消息,问道:“现在该怎么办?” 徐子陵向正沉吟的侯希白道:“侯兄认为涫妖女的话是否可信。” 侯希白叹一口气,有点意兴索然的道:“在得到圣舍利前,她的话可以信足至九成,皆因若我们被假情报所误,对她们是有害无利。” 寇仲断然向高占道道:“取消今晚的年夜饭,来的既非杨虚彦,别的刺客连给我们宰杀的资格也欠奉。” 牛奉义领命去了。 徐子陵道:“另一个头痛的问题,就是涫妖女巳探悉我们和同兴杜的关系,占道可有应付的方法?” 高占道胸有成竹的道:“这个容易,这些年来,我们曾针对种种可能出现的情况,反覆推敲出各种应变的方法。只要两位当家点头,整个同兴杜立可销声潜迹,不让敌人找到半点影子。” 寇仲大喜道:“这就成哩:但现在尚未是时候,否则只教妖妇妖女们生出警觉。” 雷九指道:“听希白刚才的语气,阴癸派并不会因得到圣舍利而满足,对吗?” 侯希白冷哼道:“这个我可作万二分的肯定。阴癸派之所以能成魔门势力最庞大的教派,全靠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祝玉妍更是绝情无义的人,若她们肯和别人分享成果,太阳会改由西边升起来。” 寇仲同意道:“我也不对她们存任何幻想,但她们的确神通广大,像神仙般无所不知。唐宫内究竟谁是她们的人呢?这人的身份地位绝不会低。” 雷九指道:“这问题该由你自己来答,谁比你更熟悉宫内的情况。” 寇仲沉吟片晌。道:“宫内势力最大的不出张婕妤、尹德妃两女,但究竟谁是妖女,我实在瞧不出头绪。” 侯希白点头道:“我们若因张婕妤中了焚经散而认定她不是妖女。会是非常不智。” 雷九指道:“有机会可设法试探,谁肯为莫神医你掩饰,谁的嫌疑最大。不过行事可要特别小心,否则弄巧成拙。反暴露身份。” 寇仲向一直没有作声的查杰道:“你是否看上喜儿姑娘?” 没有人想到他忽然岔到这话题去,还是开门见山,查杰立时非常狼狈,尴尬的道:“属下……唉……属下……” 寇仲笑道:“这里全是自己人,有那句就说那句,我是关心你的终身大事。” 查杰脸孔全胀红了,垂头道:“仲爷明察,小杰绝不会因私而误公。”雷九指倚老卖老的笑道:“那即是对喜儿情深一片哩!”寇仲问道:“那喜儿对你又如何?” 查杰苦恼的道:“她对我比对其他人好。可是……唉,我也不懂怎样说才好。” 寇仲微笑道:“这个没问题,我会为你给她来个爱情把脉,查个一清二楚。” 侯希白一头雾水的道:“请恕在下愚鲁,仲少你是否想插手此事呢?” 寇仲昂然道:“小杰是我的兄弟,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当然要为他尽心力。” 查杰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不过仍未明白这种事他能帮上甚么忙。 寇仲又道:“我们今晚该各自回家睡觉,还是听涫妖女的话去寻赵德言的晦气?” 侯希白道:“只是赵德言一个已可教我们头痛,何况尚有其他突厥高手,子陵以为如何?” 徐子陵道:“眼前头等大事,该是先把不死印卷从杨虚彦身上抢回来。” 侯希白目射出感激的神色,旋又颓然道:“我们恐怕很难办到,有时我真想把手上的半截印卷毁去,让杨虚彦永无可能得到完整的印卷。” 徐子陵道:“想抢回另半截印卷当然难比登天。但想得窥全豹却非绝无可能。师妃暄是曾遍阅印卷的人,只要……” 侯希白斩钉截铁的道:“限于敝门规矩,我绝不能从外人处学得不死印法。” 寇仲竖起拇指赞道:“有志气,办法总会有的,例如我们倘能买通荣妖女,要她诓得他脱衣登榻,他没可能把不死印卷挂在颈上来干那事儿吧!”徐子陵心中一动,闻言道:“长安有没有澡堂温泉浴室那种堂子?” 寇仲拍腿道:“果然厉害,连这都给你想到。” 高占道、查杰和雷九指都听得一头雾水时,侯希白“啊”一声叫起来,脸露喜色,道:“我差点忘了,安胖子最爱在温水内练气功。既舒服又特别有利他那家的内功修为。” 最后这点寇徐两人并不晓得。心想原来如此。 查杰道:“长安共有大小净堂百馀所,最著名的三所是东市的清风泉、西市的凝翠堂和北里的乐泉馆,用的都是温泉水。” 高占道道:“只要我晓得安胖子的模样,查出他到那所澡堂该非常容易。” 徐子陵和寇仲的目光同时落在侯希白身上。 侯希白道:“要把他描画出来只是举笔之劳,问题是我们如何从他处去对付杨虚彦呢?” 寇仲向徐子陵使个眼色,徐子陵会意,道:“有几句话。我想单独和侯兄说。” 寇仲起立道:“我们这些闲人避席片刻吧!”侯希白微笑道:“少帅请留下。” 寇仲受宠若惊的重新坐好,到雷九指等难开,小厅剩下他们三人,爆竹烟花和喧哗欢笑声,仍不住从街外传来。 徐子陵有点难以启齿的。默然片晌,才道:“据涫妖女所言,令师最厉害的除不死印法外,尚有幻魔身法,所以无论敌手如何人多势强,仍能突围而走,对吗?” 侯希白点头道:“正是如此,婠婠没有骗你们。这两项功法,都是石师自创的,两者间还有很密切的关系。” 寇仲沉声道:“侯兄懂幻魔身法吗?” 侯希白摇头道:“这是石师的看家本领之一。除非我能胜过杨虚彦,否则石师不会把这种秘技传给我。” 徐子陵和寇仲听得脸脸相觑,之所以会提到幻魔身法。原意只是件开场白,好弄清楚侯希白对乃师石之轩真正的心意,岂知却问出另一件事来。 侯希白见两人神色古怪,心中涌起不祥的感觉,愕然道:“有甚么问题?” 寇仲道:“不知涫妖女是否胡言乱语,她说杨虚彦已得令师幻魔身法的真傅。想击败他容易,杀他却是难之又难。” 侯希白虎躯剧震,脸上血色尽退,失声道:“甚么?” 旋又摇头道:“不会吧?唉,真的很难说。” 徐子陵了解的道:“侯兄定因当日在四川争夺印卷时,杨虚彦没有施展幻魔身法,而认为他尚未得到令师传此秘技。但也有可能是他蓄意隐瞒,所以一时难下判断。撇开这事不说。假设侯兄当日不是遇上我,是否根本不知印卷的存在呢?” 寇仲拍腿道:“我明白啦!”侯希白茫然往他瞧来,苦笑道:“说吧,我现在乱成一片,极须有人指点迷津。” 寇仲道:“石之轩想害死自己的女儿。” 连徐子陵也失声道:“甚么?” 寇仲道:“我这叫旁观者清,石之轩或者没有亲自下令杀害女儿,却把印卷所在透露与安隆,其他的事便由得他两人去做。唉,虎毒不食儿,石之轩太狠心啦!”侯希白点头道:“石师确是心如铁石的人,唉!”徐子陵和寇仲只能呆看着他。 侯希白俊脸阴晴不定,好一会才颓然道:“太不公平啦,石师摆明是褊袒杨虚彦,还要让他来宰掉我。” 徐子陵道:“这是因为杨虚彦生性与他相近,且利用价值大得多。” 寇仲不解道:“若我是石之轩,绝不会浪费侯兄这等人才。为何不命候兄去和杨虚度合作,反要借杨虚彦的手来杀你?” 侯希白道:“这是我们的传统,外人很难理解和明白的。石师的原意是培肓我出来专门对付慈航静斋的传人。不过我却有负所托,或者因为这个原因。他决定把我放弃。” 徐子陵道:“侯兄以后有甚么打算?” 侯希白勉力振起精神,道:“幸好有两位支持小弟,否则我侯希白定会一蹶不振,只能有多么远逃多么远。” 寇仲喜道:“果然是好汉一个,现在是否改变主意,央师妃暄念不死印法你听听。” 侯希白回复一贯的洒脱,哑然失笑道:“根深蒂固的思想,怎会一下子改变过来,按敝门法规,在现今的情况下,无论我或杨虚彦,只可把不死印卷二合为一,才能从中学习印法。” 徐子陵道:“假若令师像私传幻魔身法般违规传了杨虚彦不死印法,侯兄岂非很吃亏?” 侯希白道:“子陵有此想法,皆因不明白我魔门的规矩。石师把秘法记于卷内,是为‘立法卷’,好让我们去争夺,更受到咒誓的约束,不得另以其他途径传授于任何人。除非他不立法卷,才可不在此限。” 寇仲断然道:“好吧:我寇仲亦立誓无论以任何手段,也要把杨虚彦身上那半截印卷抢回来给侯兄。” 徐子陵微笑道:“我们对印卷是志在必得,杨虚彦何尝不如是。只要好好利用这双边的关系,又有安胖子作诱饵引子,说不定真可办到。” 寇仲正容道:“根据贵门的规矩,师傅要杀门徒,徒弟该怎么反应?” 侯希白嘴角飘出一丝冰寒的笑意,淡淡道:“当然是全力反抗,难道坐以待毙吗?” 寇仲哈哈笑道:“那就成了。今晚如此美景良辰,我们又闲着无事,不若按图索骥的到外宾馆踩踩盘子,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 徐子陵和侯希白欣然答应。 卷三十三 第八章 幸中副车 外宾馆位于皇城西的市政里内,与皇城只隔开一道安化大街,共有十所,每所均有独立院落,大小建筑物十多座,占地广阔。 由于最近下过几场大雪,屋顶堆上厚达数寸的积雪,树木更结满冰串,对高来高去的夜行踩盘者已是非常不利,今晚更另外多出一道难题。就是整个里坊内的官邸华宅,无不张灯结彩,热闹喧天,映得处处明如白昼,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潜进去,只是痴心妄想。 经雷九指的妙手易容成为三个粗鄙江湖汉的徐子陵、寇仲、侯希白绕着东突厥人居住的外宾馆走足两个圈,仍找不到偷进宾馆的方法。幸好街上全是趁热闹的人,他们亦不虞惹人怀疑。 最后三人在宾馆两旁其中一座瑞兽石雕的底座处挨坐下来,相视苦笑。 大傩戏的鼓乐声阵阵从皇宫方面传来,此时是亥时中,离元旦只有半个时辰,街上放烟花、燃爆竹、趁热闹的人人情绪高张,迎接新一年的到来。部份人开始往大傩舞驱鬼下河的必经之路涌去,好沾染些吉祥气,以求得来年的平安。 寇仲把宾馆图则取出,摊开道:“若我们从后院跨墙而入,可借东北角的园林作掩护,但出园后将寸步难行,除非我们想大干一场。” 徐子陵摇头道:“这是下下之策,大干一场,对我们有害无益。” 侯希白道:“但若要杀死赵德言。这确是个难得的机会。至少我们知道可达志、康鞘利和其他有身份地位的突厥人,都去了皇宫参宴。” 寇仲苦笑道:“这叫聪明人出口笨人出手。涫妖女现在是牵着我们的鼻子走。” 侯希白提议道:“不若我们再到后院门去,若找不到机会,就各自回家睡觉。” 寇仲和徐子陵只好同意,于是又绕回后院,这条里巷只有大街的二成的宽度,远及不上大街的热闹,有的只是疏落路经的人。 忽然后院门张开少许,一个把帽子压盖至眉眼处的人鬼鬼祟祟的闪身而出,挤进人流去。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剧震。 侯希白盯着那人的背影,问道:“是谁?” 寇仲双目涌起浓烈的杀机,沉声道:“香玉山!” 三人在永安渠的东岸,瞧着小艇把香玉山送往停在河心的一艘大型风帆,此时河渠泊满大小船只过千艘,全都是张灯结彩,映得河水闪闪生辉,大增潜上敌船的困难。 寇仲皱眉道:“究竟这是谁的船?香玉山到长安来干甚么?” 两人当然没有答案,徐子陵目光扫过岸旁趁热闹的人,道:“无论如何冒险。我也要刺探香玉山去见的是甚么人。只要给我接近船底,我有办法听到香玉山说的每一句话。” 侯希白咋舌道:“子陵这探子真厉害,不过只要你浮上水面换气,很容易会被岸旁的人瞧见。” 寇仲的目光在河渠上下游巡逡,最后落在泊于岸旁的一排小艇上,道:“只要我们偷一艘小艇,可解决往返上落的问题。” 又伸手搭上侯希白肩头,微笑道:“若香小贼不是和人说足三天二夜,我和陵少都不用到水面换气的,去吧!” 徐子凌从小艇滑入水中,迅速贴着渠底潜游过近七丈的距离,来到目标大船的底部,水蛭般贴附上去。 为怕弄湿衣衫,他身上仅穿内褂。河水虽是冰寒澈骨,但他内功深厚,不畏寒冷。 当他把耳朵贴在船身,运功收听,整座大船的空间和不同部份的音源,立时活现在他脑海之内。 在眨眼的高速中,他追踪到从船舱部份传来香玉山可恨的声音。只听他道:“此事尚须从长计议,若给李世民有任何反扑的机会,会前功尽废。” 徐子陵听得心中愕然,香玉山为何会卷进对付李世民的阴谋中? 一个女声轻柔的道:“香公子啊,现在那还有时间从长计议呢?一切均准备就绪,只要我们照计划行事,保证李世民难逃大限。” 徐子陵依稀把到这声音是认识的人。一时却想不起是谁,心中苦恼时。另一把陌生低沉的男音道:“香兄在担心甚么?” 香玉山微作沉吟,叹道:“不知如何我总有点心绪不宁,但真正因的是何事,我却说不出来。” 女子笑道:“香公子是否因寇仲和徐子陵那两个小子而不安哩!”男子冷哼道:“香兄这担心是否过份了点?” 女子柔声道:“这两个小子确最擅长捣蛋。不过长安可不同洛阳,他们为寻找宝藏自顾不暇,都还有能力去管闲事。” 徐子陵心中一震,终猜到说话者正是身份暧昧的荣姣姣,而那男子自然就是像石之轩般神秘鬼祟的“影子剑客”杨虚彦。 婠婠为何要撒谎?杨虚彦和荣姣姣根本是在城内而非城外。若非误打误撞的跟上香玉山,便会给她骗倒。 到此刻他仍弄不清楚三人间是甚么关系。当年在巴陵杨虚彦曾行刺香玉山,还全赖自己和寇仲为他消灾解难,该是敌而非友。 香玉山叹道:“问题在我比你们更明白他们,我敢肯定他们刻下正在长安。可是他们究竟躲在那里?正在干甚么?我们却连他们的影子都摸不着。” 荣姣姣恨恨道:“若摸到他们的影子,他们早被碎尸万段。长安定有帮助他们的人,否则不能躲得那么隐密。” 徐子陵心中大讶,若荣姣姣是祝玉妍的徒弟之一,怎会不晓得他们的事。但听她的语气,确是发自肺腑。难道婠婠蓄意瞒她,又或她和阴癸派的关系另有微炒。 杨虚彦沉声道:“对这两个小子,我们当然不会掉以轻心,但亦不必过份忧虑。李元吉正全力搜索他们,只要他们稍露行藏,保证不能生离长安。香兄便可去掉这两个心腹之患。” 徐子陵暗忖假若杨虚产这番话发自真心,那他可能并不知宝库内存在着魔门巽宝邪帝舍利。 此亦合情合理,以石之轩的作风,当不会让徒弟晓得此事。 香玉山忽然道:“那批火器到了没有?” 徐子陵心中一震,隐约中像把握到某些事,一时却不能具体的说出来。 荣姣姣道:“最迟初四我们可把火器交到你手上,有问题吗?” 香玉山断然道:“初四收到当然没有问题,却不能迟过这一天,否则我们会退出整个计划。” 杨虚彦道:“这个我们明白,大家以后保持紧密联络。” 徐子陵离开船底,朝寇仲和侯希白的小艇潜游过去。 徐子陵爬上停在两艘大船间阴暗处的小艇,笑道:“侯兄的运道相当不错,那半截不死印卷至少有半截到了你的口袋里。” 寇仲愕然道:“杨虚彦竟在船上。” 徐子陵一边运功挥发水气,点头道:“荣妖女也在船上,最妙是船上除他们外只有十来人,听呼吸只是武功一般的好手或不懂武功的,不足为患。” 寇仲把小艇撑到可远眺荣姣姣那艘大船的位置,看到香玉山正乘艇回岸。 此时两岸游人大减,很多人都赶着去看大傩舞赶鬼落河的表演。 侯希白兴奋的道:“杨虚彦仍在船上。” 寇仲瞧着徐子陵穿上衣服,微笑道:“孤男寡女在船上,又是久别相逢。杨虚彦更性好渔色,际此佳节良宵,两人会干甚么?” 徐子陵欣然道:“去听听不是最清楚吗?” 侯希白道:“且慢!这可能是我唯一抢回印卷的千载良机,是否须周详计划呢?” 寇仲道:“子陵怎么说?” 徐子陵道:“我只有四字直言,就是‘攻其无备’。杨虚彦做梦都没想到会给我们把握到他的行踪,船上亦没有甚么防守。只要我们能成功潜到船上,进可攻退可守,随机应变,根本不用计划。” 寇仲笑道:“大概是这样子,但我却有个更精采的提议。” 侯希白兴致盎然的问道:“甚么提议?” 寇仲忍着笑得意洋洋的道:“杨虚彦一向自命来无踪、去无迹,今趟我们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以无影无迹之法把半截印卷盗走,两位意下如何?” 徐子陵笑道:“上船再说吧!” 寇仲催舟而行,借着附近船只的掩护,往目标大船潜去。 徐子陵和侯希白提高警觉。监视敌船,只要有人在船上向他们瞧来,绝躲不过他们的眼睛。 侯希白压低声有道:“船上灯火通明,若我们爬上船去,会很易被发觉的。” 寇仲笑道:“侯公子太少干偷鸡摸狗的事,我和陵少却是这方面的大行家。你看到那些舱窗吗?每个窗都是一个入口,明白吗?” 说话间,小艇绕了个大弯,船头对正敌船的船尾,从这方向驶过去,除非对方有人站在船尾处,否则休想能发现他们。 徐子陵忽然自言自语的叹道:“为何我们竟像没想过要杀死香玉山,甚或没起过跟踪他好看他在甚么地方落脚的念头。” 寇仲一震道:“给你提醒,此事果然古怪。唉,我虽恨不得把他剁为肉酱,但坦白说事实上很怕面对这问题,始终他是小陵仲的爹。怎办才好呢?” 侯希白插口道:“只要捣破他香家伤天害理贩卖人口的勾当,令香玉山身败名裂,不是比杀了他更令他痛苦难过吗?” 寇仲收起双浆,纯以内功催般滑行。无声无息的横过十多丈的河面,来到敌船背岸的一边,另一边则泊有另一艘大船,故不虞岸上的人看见他们的举动。 侯希白取出三个黑布头罩,低声道:“这是雷老哥早前为我们准备的,想不到又可派上用场。” 徐子陵伸掌贴在大船船身,运功吸附,把小艇稳定下来。 橡杨虚彦那种高手,只要小艇轻撞船体一下,会立生警觉。 寇仲接过头罩,把耳朵贴往船身,听了片晌,眉头大皱道:“怎么竟没有那小子和荣妖女的声音?” 徐子陵亦施出偷听之术,虽偶有人声走音,不过都与杨虚彦和荣姣姣无关。奇道:“这事不合情理,他们就算不谈情说爱,至少会就香玉山的事情商量讨论。” 侯希白低声道:“我想到一个可能性。” 两人牢盯着他,让他续下去。 侯希白道:“老君庙自立派以来,一直为男女分流,无论那种流派,都精擅阴阳相调采补之道,谓之‘阳流’和‘阴流’。阴流中有种叫‘玄牝姹女术’,来自老子《道德经》的‘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调天地根’之语。此功法必须男女合修,练时呼吸断绝,只以内气往来。在这种情况下,当然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寇仲喜道:“这邪功是否脱清光来练的?” 侯希白苦笑道:“我只是听石师说过,其中细节却不甚了然。” 徐子陵道:“这么说荣妖女本身应是老君庙的人,她之所以成为祝玉妍的徒弟,只是两派的一种交易,等如两国互以姻亲修好的情况。” 寇仲道:“老石还有没有说过别的呢?” 侯希白道:“石师只从理论去解释”玄牝姹女法”的特质,他说“玄者妙也,牝者是有所受而能生物者也,是神气之根,虚无之谷,须在身中求之,不可于他”。” 寇仲凝神想了半晌,道:“既同男女”受”和“生”有关,指的可能是男女交合。唉:多想无益,摸上船看看。” 徐子陵道:“这艘小艇怎办?” 寇仲道:“对不起它的主人也要做一次。把它沉掉了事。”徐子陵双脚运力。送出阴劲,踏足处立时陷下去。侯希白愕然道:“子陵的功力大有精进,难怪连晃公错都要在你手上吃亏。” 寇仲再把耳朵贴往船体,忽然往上腾升,当侯希白往他望去时,他使出手法打开一扇舱窗,钻了进去,动作敏捷灵活得似如鬼魅。 水开始从船板破裂处涌入来。 寇仲从舱窗探头出来,打出“安全”的手势。 徐子陵道:“侯兄先行。” 侯希白贴壁游上,钻进房内与寇仲会合。 寇仲把探往门外的头缩回来,把门关上,向来到身边的侯希白低声道:“此船主舱分三层,底舱是放货物和离物,上两层是宿房,舱厅在中间那层,我们这最高的一层布置华丽。杨小子和荣妖女定在这一层某一间房里。看结构应以舱廊尽头的舱房最大,你的不死印卷该在那里。” 侯希白讶道:“你不过比我快了少许上来,为何这么快可查得这许多事。” 寇仲道:“这就是坐船多的好处,来来去去都不外几种格局。” 此时有人在门外走过,听来该是小婢丫环那类人物,其中一人叹道:“良宵佳节,只能困在船上看别人热闹,若在洛阳,今晚才好玩哩!”另一婢答道:“给人听到会有你的好看。还是去看看谢叔有否弄好参汤吧?然后再到船面去看烟花。” 足音远去。 徐子陵来到他两人身后,皱眉道:“若他们在练甚么‘姹女大法’没理由着人弄参汤的。” 寇仲默默计算,忽然拉开房门,闪身而出。 侯希白吓了一跳时,徐子陵拍他一下,随寇仲掠出房门。 侯希白别无选择,只好随他们闯出房门,忽然间,他感到今晚能否成事,全要看他们的偷鸡摸狗之术,是否确如寇仲所吹嘘的那么高明。 卷三十三 第九章 妙手空空 三人头戴黑布罩,只露出一对眼睛,幽灵般来到主舱的廊道时,足音在甲板上响起,在舱门外传进来,迅快迫近。 寇仲此时掠过左右各两道房门,离尾端的房间只有七、八步的距离,想退返原房已来不及,无奈下推开最接近他左边的一扇房门,闪身而入,打定主意无论房内住的是天王老子,又或仙佛圣僧,也要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在对方弄出任何声音前,把房内的人制服。 侯希白和徐子陵先后闪入房内,后者顺手掩门,外边的舱门刚被推开。 房内一片黑漆,房窗紧闭。 寇仲立在床头,床上隐见有人拥被而眠,两人想当然的以为是他们入房前已给寇仲制服。 徐子陵和侯希白移往房门两侧,若有任何人进来,先要闯过他们的联手突袭。 足音在门外经过,停在尾房外,一把苍老的声音道:“少爷:安爷来了!”好半晌后,杨虚彦的声音从房内传出道:“请他在舱厅喝口参茶,我立即过来。” 老者领命去了。 徐子陵和侯希白交换个眼色,心中大讶。本以为这是荣姣姣的座驾舟,现在看来应属于杨虚彦的才对。否则老者就该向荣妖女请示。 寇仲来到徐子陵旁,三人凝神细听。果然是一阵穿衣服的蟋蟀声,均大感有趣,因为一直以来,杨虚彦以来无踪去无迹称着江湖,人人闻“影子刺客”之名而色变,今趟却给三人误打误撞下缀上,还窥伺一旁,对他有所图谋,想想也要大叫过瘾。 接着是荣妖女的声音道:“真是扫兴,迟不来早不来,偏在这个要命的时间来。” 杨虚彦沉声道:“没有紧要的事,安胖子不会来找我,得去看看他有甚么话要说。” 房门推开,两人出房后左转,从旋梯拾级而下,往舱厅去了。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床上有个女人,给人喂了迷药一类的东西,正昏迷不醒,你去看看。” 徐子陵大感愕然,移到床旁。 寇仲和侯希白来到他两旁,见徐子陵看得虎躯一震,低呼道:“这不是金环真吗?” 尤鸟倦、丁九重、周老叹和金环真同为“邪帝”向雨田的徒弟,为争那帝舍利反目内哄。当日在蝠洞迷宫,石青璇把四人诱人洞内,再以箫音催动蝙蝠袭击四人,丁九重被徐子陵所杀,金环真和周老叹先后披尤乌倦以卑鄙手段偷袭重创,落荒而逃,想不到此刻金环真竟出现在杨虚彦的船上。一副任由宰割的模样,教人感叹。 金环真正是其中一个懂得使用邪帝舍利的人,地出现在这里,代表着杨虚彦可能已得悉此法。 寇仲低声道:“要不要把她移走?” 徐子陵摇头道:“这种那人死不足惜,我们不要节外生枝,你和小侯到他们的房间踩探,我负责偷听他们说话。” 寇仲一声得令,与侯希白闪出门外,徐子陵则扑伏地上,贴耳偷听。 安隆的声音从舱厅的方向传上来道:“云帅来了长安。” 徐子陵在全无准备下收到这么好的一个消息,知道云帅逃过石之轩的毒手尚在人间,不禁大喜过望。 寇仲和侯希白先后闪进杨虚彦和荣姣姣的豪华舱房,无论大床小几,装饰设置,均极尽请究。 两人二话不说,展开遂分遂寸的搜查,到肯定杨虚彦没有把印卷留在房内。又聚在一起商量。 寇仲道:“此房一目了然,只有榻底可以藏人,就由我躲在下面。只要你们能在适当时间把他引开,我就动手偷东西。” 侯希白摇头道:“太接近啦:杨虚彦必能生出感应。” 寇仲蛮有信心的道:“我不但可长时间闭气,还可以运功把毛孔封闭,不会发出热量,包保他一无所觉。” 侯希白摇头道:“除非你能把生机断绝,否则只是心跳的声音,已会惹起杨虚彦的警觉,此计绝行不通。” 寇仲苦笑道:“都是你想得周到,不过除此法外,尚有甚么办法?” 侯希白道:“我们回到刚才的房内再说,现在我们既把握到杨虚彦的虚实,实力又稳胜于他。必要时就动手强抢。” 寇仲皱眉道:“正因我们占上风,才要抢得来漂漂亮亮的,事后更要他疑神疑鬼。弄不清楚是谁抢了他的东西,这才叫‘上兵伐谋’。哈,隔邻是甚么地方?” 侯希白道:“该是另两间舱房。记得我们进来前左右各有一道门呢?” 寇仲迅速移至左右壁,贴耳细听,伸手道:“有没有匕首一类的利器?” 侯希白掏出美人扇,道:“这家伙可当匕首般用,你是否要在壁上开个洞?” 寇仲笑道:“果然话头醒尾,我们就在墙角开个老鼠洞,到时就由老子表现隔空取物的本领,把印卷手到拿来。” 侯希白双目亮起来,道:“一不做二不休。我们就索性在左右两壁各开三个洞,到时可看情况从那个洞出手。不过你真可以只凭内劲取得两丈外的东西吗?” 寇仲道:“只是骗你,不过只要有布带那一类东西,等若把我的手延长。来吧,快动手,切口要整齐,以便补壁。我则负责戳出窥视的眼孔。” 两人分头行动,不片刻完成任务,此时徐子陵来到,道:“安隆走哩!”杨虚彦和荣姣姣进入房内,茫然不知大敌正伺伏两旁,觑机发动。 左边的房间寇仲和徐子陵席地坐在漆黑的舱房内,闭气敛功静待。寇仲还以手捂着用手指刺穿的洞口,以免因光度不同,令场虚彦生出警觉。 这小窥洞开在隔壁一张小几底下,非常隐秘。 两人你眼望我眼的,不敢说话。 接着是一阵亲热拥抱的声音,两人显是打得火热,不肯浪费任何光阴。 荣姣姣喘着气道:“淑妮肚内的孩子是你的吗?” 杨虚彦道:“这个当然,亏李渊一向自以为是花丛老手,竟看不破淑妮已非完璧。” 荣姣姣笑道:“你该怎么多谢奴家。若非我传她秘法,怎瞒得过李渊。” 杨虚彦邪笑道:“谢你这小淫妇只有一个方法。” 按着是宽衣解带的声音。 寇仲向徐子陵眨眨眼睛,移开手掌,伏身睁眼去看。 徐子陵脑海中不由浮起荣姣姣美丽诱人的身段,风情万种的玉容,也大感香艳刺激。 寇仲边看边打出手势,表示两人正互相为对方宽衣,还丢到在地上。 徐子陵可想见另一边的侯希白,亦正作壁后观。 两人倒在榻上的声首响起。 寇仲坐直身体,凑到徐子陵耳旁道:“成功啦!”移到正中墙脚的方洞处,贴掌运劲,无声无息的把破壁吸起移开。 徐子陵俯头瞧去,赫然见到被油布重重包裹的不死印卷,连着衣物弃在舱板上。离地洞只丈半许的距离。 “砰砰蓬蓬!”子时终到,皇宫燃起两座鞭爆塔,迎接新一年的来临,响声传遍城内。 寇仲心中叫妙。手上以撕下布条编成的绳子灵蛇投在内劲驱动下,探出洞外,往目标延去。 寇仲在喜气洋洋的鞭爆声中,一觉醒来,窗外正下着毛毛春雪。 想起昨夜侯希白把两截印卷合而为一的喜悦表情,心中大感欣慰。 现在他们虽然奈何不了石之轩,却可从其他方面予这可怕的大敌各种影想和深远的打击。 下一个就是“四川胖贾”安隆。 只要杀死此人,石之轩将断去各方面的联系。 寇仲从床上弹起来,梳洗更衣后,随手把被人偷龙转凤的假井中月取下来,抽出一截呆看半晌,叹一口气。 对井中月他虽有着深厚的感情,但又心情矛盾,始终那是仇人萧铣赠他之物。拿在手上总有点不自在的感觉。 唉!索性不问婠婠,就让井中月无疾而终。凭他现在的功力,甚么刀来到他手上也可变成神兵利器。来到大厅,喜庆满堂,沙家上下大小全聚在那里互相恭贺,大说好意头的话。 寇仲的驾到更惹起全堂起哄,人人争相向他恭喜。 接过老爷子特大的红封包后,常何扯着他到一旁坐下说话道:“太子殿下对你昨晚的做法非常欣赏,此着确是高明,这么一来谁都晓得输的是那天策府的莫为,他的伤好了没有?”寇仲倒没想过此点,记起尚秀芳的约会,道:“我只是想医人吧,他的伤经小弟施针后巳没有甚么大碍,十来天当可复原。” 大少爷沙成功来道:“我们到明堂窝玩几手,应应春节。” 常何道:“待会我还要和莫兄去向太子拜年,晚一点才成。” 又同寇仲问道:“莫兄爱入赌馆吗?” 寇仲一边心中叫苦,边应道:“只是闲来赌两手松驰一下而已,既然要去太子府拜年,不如早些去,我还要到上村苑为尚小姐治病,是昨晚约好的。” “有客到!”三人暂停说话,往大门瞧去。 只见娇俏可人的独孤凤巧笑情合的走进来,美目环视一下全厅,当目当落在寇仲身上时,忽然明亮起来,还展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这才朝座坐在北端主位的沙老爷子和沙夫人走去。 寇仲心中升起异样的感觉,一向爱看俊男的独孤凤,难道竟看上自己这个丑陋的神医? 徐子陵和雷九指在崇贤里的落脚处悠闲的喝茶赏雪,心中一片平和。 雷九指道:“照你这么说,你们偷去阴癸派那批火器,定令她们阵脚大乱,须马上从其他地方补充火器。不过时间急迫,却到甚么地方找呢?” 徐子陵呷一口热茶。道:“恐怕要婠婠有说才晓得。但现在巳可肯定他们的阴谋会在初四后发动,目标就是李世民。” 雷九指沉吟道:“若能趁他们发动偷袭的混乱时刻。我们乘机把宝藏运走。将更万无一失。” 徐子陵苦笑道:“问题是我们现时连宝藏的影子都沾不着半点边见。假若宝藏的入口真在无漏寺内。情况就更糟糕。坦白说,就算我和寇仲联手,恐怕仍胜不过石之轩。他的不死印法根本不惧你人多。” 雷九指道:“定要想个甚么办法把他引开。” 铜环叩门声响。 两人脸脸相觑,谁会在新春节的清晨来找他们? 卷三十三 第十章 情孽纠缠 寇仲正要和常何入宫拜年,独孤凤从后赶来,同常何赔个罪,把寇仲请到一旁说话,道:“莫先生果然医道如神,由昨天到现在,嬷嬷不知多么酣适,睡觉也没喘气。她说三十年来从未试过像昨晚的一觉睡至天明,所以特别叫凤儿来请先生枉驾,好让他能当面谢你。” 至知道无漏寺的可能性更大,寇仲对独孤凤的嫌疑府第兴趣相应下降。喑忖若治好尤楚红的哮喘病,这老恶妇不知变得如何厉害,干咳一声道:“凤姑娘勿要客气,小人今天实在太忙。过两天有空,定会登门拜访老夫人和凤姑娘。” 独孤凤谅解的道:“莫先生现在肯定是长安最忙的人。嘘:昨晚莫失生真神气,昂首阔步的走出来证明那叫莫为的家伙其实输了,对方还不敢不承认。你还大方为他疗伤,爹和哥他们都很赞赏你。” 寇仲有点招架不了她祟慕的目光,心想好的不灵丑的灵,若她真看上自己这“丑汉”,就麻烦透顶。尴尬的道:“我倒没想过要指证莫为那家伙是输家,只凭心中的感觉来行事。嘿,我要赶往皇宫去,过两天才给老夫人拜年。” 独孤凤甜笑道:“我刚从皇宫回来,昨晚我、淑妮和你们的五小姐闹了个通宵。今日是元旦贺朝,皇上在大极殿的龙座上,接受文武大臣、王公贵戚入内朝贺。宫内管弦齐奏。喜乐大作,就算旧朝杨广做皇帝时,也不外如是。” 幸好此时常何回来催驾。独孤凤才依依不舍的放人。 寇仲松一口气,坐上常何为他准备的马车。 常何笑道:“她看来对你有点意思哩!”寇仲苦笑道:“她只是看上我的医术,无论家世、身份、才貌,小弟那配得她起。” 常何正容道:“这我可不同意,现在只要你老哥肯点头。保证御医一职会落到你身上。这可是正二品的大官,与刘政会、温彦博等同级,一统天下后全国的大夫都是你属下。” 寇仲道:“我这人天生不爱做官,有甚么比自由自在更写意。正为如此,所以这女高门大族出身的贵女,小弟实无福消受。” 常何笑道:“尚秀芳又如何?我和政会都感到她对你与别不同。” 寇仲失笑道:“此事更不可说笑,她是天上的仙女,我这凡人怎敢妄想。” 蹄音响起,一骑从后追来。 常何和寇仲愕然往后望去。 来找他们的是侯希白,徐子陵和雷九指才知自己是大惊小敝。 侯希白满脸春风的先向他们拜年,坐下道:“麻烦子陵扮回莫为,今日我刚到秦王府拜年,回程途中就给胡小仙抓个正着,还迫我立即随她回明堂拜见‘大仙’胡佛,幸亏小弟应付女人算是颇有一手,但仍要费尽口舌才脱得身,事后还要向卜杰等解释一番。” 徐子陵轻松写意的感觉立即一扫而空,问清楚情况后道:“你的不死印法练得如何?” 侯希白精神大振的道:“石师果是不世奇材,竟能创出这般博大精深的功法。没有一年半载的时间,我怎练得出成绩来。现在我是囫囵吞枣的把全卷强记。然后把印卷烧成灰烬,好让杨虚彦永远得不着它。” 雷九指叹道:“那你昨晚肯定没睡过。” 侯希白洒然道:“睡少一晚半晚,算甚么一回事。” 徐子陵正容道:“侯兄可小心点,我们昨晚虽偷得干净俐落。但肯定杨虚彦会猜到我们身上。且令师的反应颇难预料,若他决定毁掉侯兄,侯兄的处境将非常危险。” 侯希白苦笑道:“我早想过这后果,却是别无选择,所以才要杷印卷毁去,除非石师不顾师门规矩,否则纵使小弟性命不保,杨虚彦仍失去了学不死印法的资格。” 雷九指忍不住问道:“令师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使希白脸容转黯,好半晌才摇头道:“我实在弄不清楚,自少我就是个孤儿。由石师的一个仆人养大,石师每隔一段时间就来看我,传我各种技艺武功。有时他像个慈爱体贴得无微不至的慈父,有时却像个冷酷无情的陌生人。我不知该怎样去形容他才贴切。” 徐子陵断然道:“侯兄不若立即离开关中。” 侯希白一震道:“你肯定他会杀我。” 雷九指不解道:“只要石之轩看不穿小侯假扮莫为的身份,他仍该是安全的。” 徐子陵神色凝重的道:“旁观者清,没有人比石之轩更清楚侯兄的底细。莫为来自巴蜀,兼又武技高强,终会惹起他的怀疑。昨晚皇宫一战。于我们实有害无利。” 侯希白色变道:“现在我、子陵和少帅三人的命运已紧连在一起,只要有一人给看破。另两人将会受牵连。” 徐子陵微笑道:“所以我才要你一走了之,既可避免胡小仙的纠缠,又可令我们少去一个露出破绽的弱点。侯兄更可以潜心修练不死印法,可说一举三得。” 侯希白沉吟半晌,俊容忽明忽喑,好一会才道:“子陵是否准备妥和石师作正面的冲突。” 徐子陵叹道:“侯兄果然是明白人,为免侯兄左右为难,兼有其他方面的考虑,侯兄实应立即离开,此乃上上之策。” 侯希白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道:“你们不惜一切的助我取得不死印卷,我却一走了之,若你们有甚么事,我侯希白以后必会寝食难安。” 雷九指道:“我倒同意子陵的提议,这对两方面均有好处。至于他们两人,你更不用担心,甚么场面情况他们不曾应付过。” 徐子陵不容他多想,道:“侯兄立即回去,修书一封,大致说明自己是弓辰春而非莫为,因被胡小仙识破身份,兼昨晚一战受了内伤,故不辞而别等诸如此类的说话。舞文弄墨,你当然比我在行。” 侯希白苦笑道:“小弟从未想过会结下有过命交情的朋友,今天却交到三位。好吧,就如子陵所言。” 徐子陵微笑道:“这一着必大出石之轩和涫妖女等意料之外,我们亦扳回一点上风。由现在开始我们要把主动权握在手里,否则定是饮恨长安的终局。” 侯希白探手和他相握,双目射出深刻的感情,道:“保重!” 常何定神一看,低呼道:“是秀宁公主的人。” 寇仲暗叫不炒,那人策马来到车旁,施礼后道:“秀宁公主今早上朝贺岁后。忽感不适,有劳莫先生入宫诊理。” 寇仲心知肚明是甚么一回事,自己错在昨晚太露形迹,这么大摇大摆的站在殿心与徐子陵同时亮相,熟悉自己的李秀宁当然可一眼看破。 只好对常何苦笑道:“入宫后我们只好分道扬镖,更麻烦你向太子殿下替我赔个罪,我看过秀宁公主后,还要去见尚秀芳呢?” 徐子陵的雍秦重临东大寺旁的上鹤庵,报上来意后给领到布置清淡简朴的迎客堂。他生性淡薄,酷爱自然。客堂除几椅外就只四面空壁,反令他有舒泰闲适的宁和感觉。 在宁静的心境里,他脑海中净现出目下长安的形势。 尤鸟倦确没向他撒谎,祝玉妍、赵德言和石之轩联手进行一个倒垮李世民的大阴谋,只要他们计划成功,如日中天的大唐国将四分五裂,由盛转衰。 若他猜得不错,这阴谋的核心人物该是杨文干,杨虚彦和香玉山三人。 密谋在李渊到终南山脚仁智宫举行一年一度的田猎时,把李世民及他的手下一举歼灭,再控制李渊,迫他逊位与李建成。那时只要能架空李建成。大唐国便要落入杨文干和杨虚彦手上,等若隋室杨姓馀孽重新复辟。 李世民和他手下一众天策府战将亲兵,乃身经百战的不败雄师,黑甲铁骑,更是名慑天下。战场可不比江湖上的打斗仇杀,请求的是群体的力量,通过细组、训练、兵法、战阵、策略、揩挥表现出来,不存侥悻。 若正面硬撼,杨文干一方就算人数多上数倍,也难以得逞。一旦让李世民方面动员大唐军,十个京兆联亦吃不完兜着走。所以杨文干只能觑其无备,以雷霆万钧之势,攻李世民一个措手不及。 香玉山之所以参与其事,最重要他是连李世民都不晓得的外人,故能在天策府的监视网外行事。假若阴癸派那批在江南制造的精良火器落入他手上,在某一特定环境下,确能发挥难以想像的杀伤力。 至此豁然而通,为何属沈法兴的海沙帮肯供应火器与白清儿,皆因李世民已成其他割据群雄的头号大敌。香家由明转暗,似是为怕他和寇仲。事实上却暗中勾结魔门诸派,一方面继续为萧铣办事,另一方面则对付他们两个。他现在可肯定一旦知道宝藏所在,祝玉妍会倾尽全力把他们杀死,以独吞宝藏,再利用宝藏内的财物兵器,助林士宏取得天下。 徐子陵有个感觉,就是石之轩早看穿侯希白的身份,甚至经过昨晚之事后,寇仲亦露出底儿,只是他没有告诉杨虚彦。凭石之轩的实力,觑准时机,肯定可把邪帝舍利从他们手上抢去。现今的形势对他和寇仲非常不利,一举一动,全在环伺群敌的监视下,而他们对杨公宝库仍全无头绪,所以须从被动争回主动,否则会处于一直挨打的劣势。 想到这里,不由叹一口气。窗外细雪纷飞,平添新年度开始的一份莫名的惆怅。 师妃暄轻柔的声音响起道:“新年开始,万象更新。一年之计在于春,子陵有甚么新的大计呢?” 徐子陵向入门处瞧去,立时呆了起来。 李秀宁所居的公主府“宜雨轩”位于西苑东,利用原本的自然环境建成一组园林院落,雅致清幽,与皇宫其他殿院相比,多出一份清新的气息。 主建筑设在南端,北部叠湖设石山,其上有曲折小桥,人工湖来至厅堂处,转化为曲曲溪流,点缀以奇石。水流绕轩西侧流入轩南的扇形湖,造成湖水泊岸的荡漾效果,颇有原野意境,把水和建筑物的关系处理得异常出色,显是出于高手构思。 不知是否这两天脑海中转动的尽是各类型建筑的图象,寇仲很自然地欣赏景物的关系和从而衍生的效果,津津入味。 步过小桥,穿过主轩,寇仲直入内院,登堂入室的到达李秀宁闲人免进的香闺,心中百感交集。 这些年来,他虽蓄意把爱念转移往宋玉致身上。但对李秀宁这位令他首次倾心爱慕的美女,仍是不能忘情。平时只是压制下去,见着她立即旧情翻涌,难以自已。 李秀宁坐在卧室外进小厅堂一张卧椅上,见他进来。示意免去俗礼,命其他宫娥小婢离开。 寇仲傻兮兮的在她旁坐下,李秀宁叹道:“唉,真拿你这人没法。教人家怎办才好?” 寇仲当然明白她心情的矛盾。 他寇仲已成李家的大敌,到长安更是图谋或能颠覆唐室的宝藏。李秀宁要告发他既不忍,为他隐瞒又对父兄有愧。左右为难处,可以想像。 她头梳双螺髻,额前戴着珊瑚制成的精巧箍儿,身穿高领、湖水绿色透暗黄花纹的连身罗裙,外披御寒绵袍。华丽的衣饰不失其清丽脱俗的气质,看得寇仲怦然心动,又自卑更自苦。 李秀宁美目往他瞧来,道:“为何不说话。” 寇仲苦笑道:“公主不用为难,我们和令兄世民达成协议,我们助他渡过难关。他则不理会我们在长安的行动。当我真能把宝藏运走。他才会寻我晦气,这么说公主会否心中好过点。” 李秀宁讶道:“甚么难关?” 此时婢子的声音在门外道:“启禀宁公主,准驸马爷到。” 寇仲虎躯剧震,失声道:“准驸马爷?” 徐子陵是首次见到师妃暄回复女儿身的装扮,更是首次见到她穿上灰白的出家人粗布麻衣。 如云的秀发瀑布般随意地泻落肩膊后背,绝世玉容恬淡无波,朴素的布袍反衬得她丽质天生,完美无瑕。 徐子陵心中一阵酸楚,肝肠欲断。 师妃暄以这打扮模样来见他。正是向他展示自己是个出家人绝不会涉足男女情事。 他忽然感到与她的交往,有如春梦秋云,最终只能在思念中追忆,不堪回首。 心中忽然涌起冲动,若现在一走了之永远都不再见她,会有甚么样的后果? 她会难过吗?又或后悔? 这冲动虽只能在脑海的幻想中出现,但想想已能为因此而来的痛苦得到报复快感,更可稍稍补偿他遭这般对待的失意。 徐子陵忍受着贯袭心头的诸般感觉,然后猛吸一口气,把所有胡思乱想排出脑海之外,心头回复止水的平静。 就在这一刻,他暗下不移的决心,再不会对师妃姐暄有任何憧憬和妄念。 对方的反应,很可能是因自己改名“雍秦”而来。雷九指今趟是害得他惨了。但亦令他由此更明白师妃暄的心意。 师妃暄在他旁坐下,清冽的春风从静和沉静的院落透窗轻轻吹进来,带进雨雪的气味。青蓝的天空像是消失了,只能看到白茫茫的春雪永无休止的飘降而下,这世上仿似再不存在其他事物,只有两颗心在跳动。 徐子陵目光投在靴尖处,平静的道:“魔门三大巨头祝玉妍、石之轩和赵德言确联合起来,密谋行刺秦王。” 师妃暄没有甚么特别的反应。淡淡道:“听说子陵昨天曾来找妃暄,并碰上秦王,谈过一会。” 徐子陵点头道:“这或者是老天爷的安排,令他能渡过此劫。” 师妃暄皱眉道:“秦王为提防建成、元吉有不轨行为,一直非常小心,纵使偷袭,亦未必能奏效。宋金刚曾作尝试,结果仍是无功而返。” 徐子陵道:“今次的计划会更加周祥。听说会用到大批火器,若再有适当时机配合,兼之秦王的注意力又只集中在长林军的动静上。说不定会阴沟翻船。” 师妃暄秀眉紧蹙起来,讶道:“李渊一向对兵器火器等管制很严,除非出于强抢,否则那来大批火器?” 徐子陵道:“所以只要我们查到这批火器所在,可把整个阴谋揭破及摧毁。且由于此举与杨文干、杨虚彦及和突厥人都有牵缠。李建成在不能卸责下,秦王或能因此名正言顺成为太子。” 师妃暄美目亮起来,微笑道:“子陵可否说得详细点呢?” 卷三十三 第十一章 误陷敌阱 柴绍旋风般冲进来,寇仲知机退往一旁,心中委屈卑苦之情,确是如在寒天饮雪水,只有饮者才晓得其中的滋味。 李秀宁没有猜到柴绍忽然闯到,体会到寇仲心中的感受,皱眉道:“你不是往天策府见秦王吗?” 柴绍关切之情,溢于言表的道:“听到公王贵体染恙,柴绍……” 李秀宁怕他识穿寇仲,打断他的话向寇仲道:“莫先生是大忙人,秀宁不敢浪费先生宝贵的时间。人来,给我送莫先生回去。” 柴绍俊目往寇仲射来,道:“让我送莫先生吧!” 寇仲忙道:“驸马爷勿要客气,宁公主的病起因在过份焦虑,兼又旅途奔波,染了点风寒。驸马爷只要开解公主心中郁结,自会不药而愈。” 寇仲思想何等敏捷,猜到柴绍请缨送他是为私下探问李秀宁的病情,这方面他和李秀宁没有对过口供,倘事后柴绍拿来比对李秀宁的答话,肯定露出马脚。所以特别在李秀宁面前说出病况,不至露出破绽。 柴绍当然晓得李秀宁正为三位兄长的斗争心烦。故寇仲这随手拈来的病因绝对无懈可击。 寇仲虽不欢喜柴绍的架子,但却知柴绍对李秀宁的锤爱,确是发乎真心。 柴绍热情的道:“让柴绍送先生到宫门吧!”寇仲只好答应。 事实他该感谢柴绍中断他和李秀宁的说话,因为他不想看到她不开心的样儿。但另一痛苦的收获就是李渊已正式为两人定下名份。他寇仲可以心死了。 今天会是他非常忙碌的一天。 昨晚他和徐子陵因应最新的形势作好部署,今日会分头进行,然后再联手出击。 见尚秀芳之前,他还要先找一个人,若此人肯与他们合作,势将胜券大增。 师妃暄听罢沉吟不语,美目闪耀智慧的光芒。 徐子陵忽然问道:“师小姐会否出手对付敌人呢?” 师妃暄讶道:“子陵为何问得这么古怪?” 徐子陵把因师妃暄绝情的暗示而生的打击创伤深深埋藏,回复一贯的从容潇洒。他对师姐暄从来没超过野心妄念,但双方间一直保持着某种若即若离的微妙关系,不过师妃暄的行动却把这美妙难言的关系一手捣破。 他微笑道:“师小姐除了曾因和氏璧刺过小弟几剑,就只有跟婠婠动手比拚过,小弟才有此问。” 师妃暄莞尔道:“学剑就是用来降魔卫道,怎会不和人动手?妃暄只因背后有师门撑腰,江湖同道都给足妃暄面子,所以才没有动辄大兴干戈的情况。最微妙处是魔门和妃暄所代表的一方,存在着不成文的默契,就是婠婠才是妃暄的对手。假若有人破坏这种平衡,将会惹起佛道两门和魔门的轩然大波。” 徐子陵道:“这么说,师小姐是不宜出手对付魔门的人哩?” 师妃暄秀眸深深的凝望着他,道:“你们想对付谁?” 徐子陵若无其事的道:“石之轩!”以师妃暄的修养。亦娇躯微颤。道:“你晓得他在那里吗?” 徐子陵道:“我可以说出来,但小姐必须为我们保守秘密。” 师妃暄紧盯着他,轻摇螓首道:“为何你两人总可能人之所不能,妃暄动用手上所有筹码,对石之轩的行踪仍是全无头绪,你们却像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我出来。” 徐子陵道:“这或者是天意,无漏寺的主持就是石之轩的化身。” 师妃暄愕然道:“竟有此事,无漏寺主持大智圣僧乃著名有德行的人,大都份时间都闭关修行,罕与外人接触。唉,这确是隐蔽行藏的妙法。你们是怎样查出来的?” 徐子陵解释后,师妃暄才知他扮岳山时曾和石之轩交过手,不解道:“你两人在知道石之轩的实力后,仍有信心去对付他吗?” 徐子陵淡淡道:“这事迟早都会发生,问题是由那一方主动出手,我本想邀小姐参与。但听小姐刚才的话,显然并不适宜。” 师妃暄玉容回复平静,望往窗外密密的雪点,柔声道:“道穷则变,变则通。佛家请清净无为,魔门则专走极端,石之轩把两种有若南辕北辙的思想哲论,合而为一衍成不死印法,死生交换互替。无论敌手如何高强,他总能把对方的力量全部或部份的转化为自己的力量,利己损人,故似能立于不败之地。直到今天,我们虽殚思竭虑,仍末寻得有效克制他的方法。希望你们能再创奇迹,为民除害。” 徐子陵心忖自已和寇仲也从过去的战斗经验悟得借力卸劲的功法。只是和石之杆相比之下变得微不足道而已。问道:“石之轩曾因贵斋碧秀心前辈而生出破绽,究竟是甚么破绽,你们又为何能够知道。” 师妃暄正容道:“我要说的是一向秘而不宣的事,‘散真人’宁道奇曾先后三次与石之轩交手,早前两次都是两败俱伤。但最后一次交手发生在石之轩与秀心师叔相好后,石之轩却落荒败逃,回去后就写下不死印卷,间接害死秀心师叔。石之轩自此销声匿迹,到现在才再现魔踪。” 徐子陵恍然道:“原来如此,那你们是推测出来的。” 师妃暄叹道:“我非是想长石之轩的志气,你们对付石之轩之举,必须三思而行。石之轩脾性古怪,一旦激起魔性,会不顾一切置你们于死地。” 徐子陵冷哼道:“彼此,彼此!只要他是人,就有被杀死的可能性。我现在还要去见秦王,师小姐可否负责查探那批火器的来龙去脉,对阴癸派的事,小姐该比秦王更有办法。” 师妃暄叹一口气,秀眸射出徐子陵难以明白又看得悴然心动的深刻感情,点头道:“这事交由我办,子陵要小心些哩!” 波斯胡寺位于朱雀大街之西,清明渠东的崇德里内,由于其形相独特,隔还可见到胡寺菇状的大圆塔尖顶耸峙在附近民房之上。 崇德里的布局亦与其他里坊不同,以纵横道路形成方格网络的格局不变,但在贯通东西、南北两里门的两条主干街道的交叉处却开设圆形广场,波斯胡寺就还立于广场之北,成为整个里坊的焦点,也增添长安的国际色彩。 寇仲冒着飘飞的雨雪。披上满脸络腮胡子的面具,把特制的锦袍反过另一面来穿,直闯波斯寺。 昨晚徐子陵偷听安隆和杨虚彦的密话,得到很多珍贵的消息。 其中之一就是关于云帅。 这西突厥的国师高手,杂在一群胡商中,混入长安,之后不知所踪。由于云帅已成石之轩的死敌,所以安隆大为紧张,更怕云帅来寻他晦气,所以立即通知石之轩。石之轩则教安隆去找杨虚彦,着他利用李建成的力量把云帅除掉。 际此风云险恶之秋,邪帝舍利当然比云帅的生死更为重要,石之轩不愿出面是可以理解的。 便场上满是嬉玩的儿童,雨雪并不能减低他们的兴致,鞭爆响个不绝。人人穿上新衣,碰面只说吉祥的话,一片新年佳节喜气洋洋的气氛。 胡寺中门大开。不断有高鼻深目,一看便如是胡人的到寺内作礼拜。 到达石阶下,寇仲心叫一声“老天爷保佑”,先脱掉假面具,才登阶入寺堂。 寺堂入门处是个迎客间,摆满靴鞋。入寺拜神者均须赤足,寇仲正要入乡随俗,一名胡人迎上来道:“这位仁兄。是否第一趟来?” 他的汉语字正腔圆,当是长期在此定居。 寇仲目光扫进堂内,只见四列共十二根大圆柱分左右撑起殿堂高耸的空间,正在里面伏地膜拜的近百名波斯胡人在对比下变得异常渺小。 寇仲把心一横,扯着他到一边低声道:“我确是第一趟来,为的是要找一位朋友,我和他在南阳失散后,失去联络。” 那人露出提防戒备的神色:道:“你的朋友高姓大名?” 寇仲把声音压得更低,道:“他是你的族人,又是西突厥的国师。” 那人猛地一震,双日精光大盛,往他瞧来。 寇仲反松一口气,如他如此反应。皆因是晓得云帅的事,微笑道:“麻烦你告诉云国师,就说寇仲有急事见他好了!”他是不能不报出身份,更没充裕时间用别法寻他,只好来个开门见山式的求见。 若这注押错,无论甚么情况,只要他能脱身,仍可摇身一变成为丑神医,谁也揪不着他半点漏子。 那人犹豫片晌,终点头道“你在这里稍等一会,千万不要乱走。”言罢入殿去了。 徐子陵先与李靖碰头,再在他安排下入宫见李世民。 在密室中,李世民和李靖听罢徐子陵的说话,都露出凝重的神色。 徐子陵道:“在一般的情况下。魔门这三大巨头绝不会携手合作,可见世民兄令他们万分戒惧,怕一旦让你得到天下,魔门将永无天日,沉沦不起:对他们来说,天下是愈乱愈好。” 李世民点头道:“我是佛道两门支持的人,他们当然不愿见我得势。” 又沉吟道:“照子陵看,我两位兄长是否有参与这行动?” 徐子陵摇头道:“该没有直接的关系,会否暗中支持则很难说。杨文干始终是他们的人,他们怎都脱不掉包庇叛党的责任。” 李靖沉声道:“我才不信太子殿下对此事一无所知。” 转向徐子陵道:“香玉山这小贼自动送上门来,我们要教他来得去不得。” 徐子陵道:“此事尚须从长计议,我和寇仲都认为一刀把他干掉是太便宜他。对这种干尽伤天害理勾当的邪恶家族。我们定要把他们连根拔起,使他们难再作恶。” 李世民欣然道:“理该如此。” 旋即道:“莫神医是否寇仲。” 徐子陵苦笑道:“终瞒不过秦王。” 李世民笑道:“连这都看不出,我李世民要栽到家啦,寇仲确是好汉子,王兄虽迫他来陷害我,想他诬指我下毒害张婕妤,他仍不肯就范。请告诉他我李世民非常感激。” 徐子陵愕然道:“秦王竟连此事都晓得。” 李世民淡淡道:“他们在我天策府内布有内奸,我李世民当然懂得回敬。唉!想不到关外是战场,关内则是另一个战场。军情第一,谁都不能怪谁。” 李靖道:“既知道叛贼准备在终南山春猎时发动攻击,我们该如何应付。” 李世民道:“甚么事也不要做,以免打草惊蛇,我们只须全力找出那批火器,再来个人赃并获,便可奏请父皇发兵,把叛逆一并铲除。” 徐子陵心中佩服,这确是上上之策。 李世民忽又露出伤感的神色,叹道:“与子陵和仲少的合作,确是人生快事。你们对我是有恩有义,想到他日此情难再,岂能无憾。” 徐子陵道:“世事的发展。往往出人意表,秦王最紧要理好迫在眼前的事,其他的,明天再想吧!” 那人回到寇仲身边,低声道:“少帅请随我来。” 寇仲随他从一侧绕往殿堂后的院落,那人堕后少许,道:“这两天不时有陌生人来探头探脑,所以我们特别小心。幸好师爷吩咐过,只会见少帅和徐爷两人,否则我怎敢为你通传。” 寇仲心中暗赞云帅英明神武,问道:“老兄高姓大名。” 那人答道:“我的名字很长,简单些叫我他拿吧,师爷是我的主子。” 再穿过一道长廊,他拿领他到一间充满异国情调,地板铺上一块波斯地毡的小厅堂坐下,道:“师爷立即会来,我还要到外面打点!”寇仲连忙道谢。 他临去时顺手掩门,寇仲环日一看,这小厅堂除人来的门外,竟没有半扇窗子,却没有不通气的感觉,原来在离地两丈许处开有一至三个透气孔。 无论四壁和天花,都非常坚固。即使以寇仲的功力。也自问没法破壁而出,颇有点进入囚室的感受。 忽然他心中生出很不妥当的感觉,照道理云帅不该在这种若给人守着门口,便插翼难飞的地方见他。 要知东突厥凭着与李建成的关系,在长安势力极大,云帅与他和徐子陵处境相同,一个不小心,就要吃不完兜着走,另一疑点更从心中升起,照道理安隆昨天才去通知杨虚彦,而他拿却说这两天都有人来探头探脑,实于理不合。 寇仲想到这里,清醒过来,从座位弹起,往门口扑去。 从空中落下着地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寇仲大叫中计,双拳齐出,猛击门上。 木扇往外激溅四射。寇仲如飞掠出,正好落在敌人重围之内。 卷三十三 第十二章 胡寺激战 在电光石火的高速下,寇仲以空手硬档可达志迎面劈来的三刀。 双方都知道,若可达志被迫退开,寇仲将趁敌方阵脚未稳之际,便会突围。在今天万民同庆,街上人车争路相互拜年之际,寇仲只要溜到冲上,凭他高明的身法,要撇下追踪者实是易如反掌,何况他在逃亡这一门功夫。经验之丰,只徐子陵一人可堪比拟。 但假如寇仲给迫返厅内,立成困兽之斗,待长林军的好手大批赶至,任他寇仲英雄盖世,武功了得,势将插翼难飞。 寇仲心中庆幸醒觉得早,否则到敌人重重布妥包围后,再蜂涌而入,他尚以为云师大驾光临时,就返魂乏术。 同时心中又大骂自己愚笨。 杨虚彦绝非好惹的人,失去印卷自是怒火中烧。更会猜到寇仲和徐子陵偷听到他和安隆的说话。遂知会李建成,布下陷阱待他今早前来上钓。 寇仲撮指成刀。当作井中月般朝前疾劈,一时劲气横空,可达志虽一刀比一刀刁钻,一刀比一刀强劲,仍不能迫退他半步。 寇仲终于正而对上这与跋锋寒齐名的高手,领教到他的厉害。 空中充满细砂的旋劲,像风沙般向他狂吹猛打。而他的螺旋劲,在要攻入对方经脉前早给他贯注刀上的真气化去。 寇仲不能通越雷池半步,可达志亦无法把他迫回厅内。 长廊在左右延展开去。左边是通往波斯胡寺的后门,右边是通到正庙大殿的来路。有盖的长廊外是侧园,草树铺满白雪,雪花仍不断飘下。 只要能抢出长廊,越过三丈许的侧园,就是胡寺高达三丈的外院墙。那代表着决定寇仲生死的界线。 可达志等显是来得非常匆忙,他与寇仲正面火并之际,尔文焕、乔公山、卫家青和十多名长林军中的突厥及汉人高手才从外院墙跃下。扇形般从可达志身后围上来。 与可达志先后脚到达的是令寇仲非常顾忌的长林军中坚人物薛万彻,还有李建成另一名心腹手下冯立本。 薛万彻的兵器是根齐眉铜棍,冯立本用剑,两人分由两侧扑来。务要把寇仲迫回厅内。 可以想像这只是围剿他的先头都队,大批长林军的精锐,正全速赶来,能否立即突围,将决定他未来的命运。 薛万彻的铜棍化成漫天芒影,铺天盖地的从左方攻来,看似杂乱无章,但其中隐见章法,达到化繁为简的大家境界,对他构成仅次于可达志之下的威胁。 冯立本虽是一等一的好手,但明显逊于可达志和薛万彻。可是在寇仲难以兼顾的情况下,他疾刺寇仲右胁变化丛生,随时能改变攻击角度的一剑,亦令寇仲非常头痛。 出奇地见不到杨虚彦,若再加上他,寇仲再生出多一双手也要应忖不及。 寇仲暴喝一声,大笑道:“好刀法!”底下一脚飞出,竟似对薛万彻的铜棍和冯立本的剑毫不理会。 高手相争,知敌为要。 所谓人的名儿,树的影子。 可达志虽是心高气傲。不把长安汉人高手放在眼内,但遇上名震天下如寇仲者,当然不敢怠慢。估计他只有腾空而上,直至离地足有二丈多高的长廊后,才有希望避过这三方面来的攻击,然后将是完全处于挨揍的劣境,直至受伤被擒。另一方法就是迫返小厅内,再把门死守,以拖延时间。 可达志自问换转为寇仲。亦惟此二途可选。所以狂沙刀变劈为搠,直捣寇仲胸口,同时催发狂沙劲,狂沙刀像突然延长,芒光透锋而出,凌厉至极点,摆明是欺寇仲只能以空手挡格。 那知寇仲竟一脚踢出,一副同归于尽的格局,假如刀势不变,可达志击中寇仲胸口之时,下阴也要给对方踢中,大家一起归西。 可达志巳占在上风,岂有与他同告完蛋,往后稍移,拖刀削往寇仲脚尖。威势丝毫不减,仍是挡着寇仲前闯之路,一攻一守,出色得无懈可击。 在这眨眼功夫间,乔公山、尔文焕、“剑郎君”卫家青等一众较突出的长林军好手共十七个人,正从外墙一方掠来,半月形的把离寺之路完全封住。 寇仲哈哈一笑,大有一往无回的一脚忽然收回,改向冯立本身侧踢去,取的是对方小腿上三寸下三寸的紧要部位。对方若给他踢中。虽不会掉命,但保证以后再不能用两条腿来走路。 可达志三人大吃一惊,始知寇仲确是名不虚传。 要知可达志之所以要变招,是晓得寇仲这一脚乃全力踢出,就像一个人向前拼命疾冲,一时间绝对难以停下。岂知寇仲有急换劲气的独家本领,不但把前踢改为侧蹴,还如行丢流水般改攻另一敌手,他们怎不大感意外。 冯立本肯定自己的剑再稍为前刺便可洞穿寇仲右胁,但对方陷身绝局下出此奇招。他怎舍得赔上一条有用的健全腿子,忙化攻为守。学可达志般运剑下削。 可达志眼力最高明,心叫不妙。狂喝一声,运刀横削,已是迟了一步。 薛万彻收掉百千棍影,化为一棍,往寇仲斜挑,忽然棍锋前现出寇仲的掌心,不由心中大喜,暗忖你若匆匆以肉隼硬挡我这雷霆万钧的一击,纵能暂时过关,但必被完全牵制,再无馀力去应忖可达志的刀。冯立本的剑。 棍掌相交。 薛万彻立即催劲,同时大吃一惊。 他不但感觉不到丝毫反震之力,竟似击在凌空之处,寇仲以等同他棍速的惊人高速往后收掌,而他的真气却如一泻不可收拾的洪流般被他以奇异的手法吸纳过去。 那感觉就像棍往一个内陷的劲力场投去。 薛万彻发梦也未想过寇仲会以这种至高明的怪巽手法化去他必杀的一棍,当机立断,立即收棍。 寇仲哈哈一笑,往侧抛飞,肩头硬撞向右方冯立本的胸口,刚好避过可达志削来的一刀。 表面看。谁都以为寇仲是挡不住薛万彻这凌厉的一棍。 只有可达志和薛万彻看出情况的不妙。 冯立本由于处身角度关系,亦误以为寇仲捱不起薛万彻的一击,才向他扑来,变下削为上挑,划向寇仲撞来的肩侧。 寇仲一个旋身,百忙中先往可达志虚劈一掌。阻止他变招杀来,另一手闪电劈出,正中冯立本剑锋。 掌剑相交。 “喀哧”一声,长剑寸寸碎裂,冯立本喷血抛跌。 寇仲施尽浑身解数,先后愚敌,终借得薛万彻部份功力,再挑选敌方最弱的一环,一举破敌,攻出一个逃生的缺口。 寇仲再一声长笑,贴墙沿廊从仰地受伤的冯立本上方掠起,流星般向正殿投去。 可达志狂喝一声,箭般追前。 寇仲刚离开长廊,一个声首从上传下来,叫道:“随我来!”寇仲定睛一看,赫然是云帅,那敢迟疑,追在他背后,翻上寺顶,随云帅亡命逃去。 徐子陵回到雷九指的巢穴,后者正和高占道在说话。 高占道见到徐子陵,道:“幸不辱命。凭着侯爷写的肖像,查到”四川胖贾”安隆,每天黄昏时份都去光顾北里的乐泉哺澡堂。” 徐子陵道:“他是否单身去光顾澡堂?” 高占道道:“是的!” 接着从怀里掏出一卷粗略的澡堂形势图,摊开在桌面道:“乐泉馆有四个大池,十二个小池,安隆多光顾大池,不知是否因他欢喜热闹。他出手阔绰,在那里的伙计和干推拿的都视他为贵客。” 雷九括皱眉道:“占道打听得这么详细,会否打草惊蛇?” 高占道微笑道:“雷爷放心,我们是这里的地头蛇,绝不会漏出半点尾巴。” 雷九指道:“子陵打算怎样对付他。” 徐子陵道:“安隆乃”邪道八大高手”中的厉害人物,若蓄意逃走。要杀他颇不容易。幸好澡堂是个固定的环境,只要我们计划周详,又觑准时机,一上场就全力出手,务要把他杀死,成功的机会很大。” 高占道道:“陵爷准备何时动手?” 徐子陵道:“事不宜迟,我们今晚就动手,少了安隆这得力的帮手,石之轩定要阵脚大乱,我们才有可乘之机。” 按着向高占道道:“由现在起,占道你立即着所有兄弟依计划化整为零,全体销声匿迹,静候下一步的指令。” 高占道道:“我这就回去安排,事实上我们早躲藏起来,陵爷若有此意,我更会把大部份人撤出长安,又或藏身船上,可攻可守。” 又道:“安隆的事,需否我们策应?” 徐子陵摇头道:“人多反误事,安隆由我和少帅去处理。” 高占道去后,雷九指道:“刚才杨文干的女人派人到店中传话,着你今晚到明堂窝见她。” 徐子陵皱眉道:“这虹夫人真麻烦,我那有空去敷衍她?” 雷九指讶道:“她背后肯定有杨文干在指示。际此风头火势的时候。事情更不简单,你没兴趣查探个究竟吗?” 徐子陵心中同意,虹夫人该不会是雇用他去骗钱那么简单,不过他也确没有心情在赌桌上骗人。 雷九指叹道:“好吧,不要理她好啦!” 徐子陵欣然道:“这才是嘛!” 雷九指道:“趁着佳节当头。我们又财力雄厚,令天依然到六福赌馆发财,看看池生春是否耐得住性子不出来干涉。” 徐子陵苦笑道:“最怕惹出香玉山,他对我这么熟悉,说不定可看穿我的伪装。” 雷九括笑道:“陵爷可以放心,正因他对你太熟悉,自以为晓得你不懂赌术,所以更猜不到你就是徐子陵。” 徐子陵心知在这事上拗不过他,只好屈服,道:“雷老爷有命,小弟怎敢不从。” 雷九指双目立时亮起来,道:“今天我们要改变策略,狠狠嬴他一大笔,你亦可以此为藉口,不赴虹夫人之约。你是职业赌徒,既已嬴得盆满钵满,自应收下离场,对吧?” 徐子陵无奈的道:“对极了!” 卷三十三 第十三章 情难自已 清明渠西的一座小院落里。云帅招呼寇仲在厅堂坐下,笑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是贵国流行的至理明言。只要细心想想,该知道我不会让长安的族人晓得我身在此处。不过安隆亦算非常本事,连我化身作为东来贸易的大食客商,亦瞒不过他。” 寇仲苦笑摇头,道:“我是低估了杨虚彦,真奇怪,照道理他没有理由不来的。” 云师道:“有其么理由他非来不可?” 寇仲道:“因为我昨晚偷去他非常重要的一样东西,可能令他永还不能窥得他师傅石之轩的不死印法。” 云帅一呆道:“杨虚彦竟是石之轩的徒弟?” 寇仲略作解释后,道:“杨虚彦恨不得要吃我的肉喝我的血,此计又是他想出来的,你说他是否该来呢?” 云帅微笑道:“他的确来了,还伏在庙项高处准备偷袭少帅,只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便给我从背后偷袭。不过他的身手确敏捷过人。当时我有十分把握可制他于死,但仍给他避过。此人确是少帅的劲敌。” 寇仲暗叫侥幸,道:“国师是否忍不住要到自己的寺庙拜神,怎会这么巧碰上的。” 云帅叹道:“人离乡久了,就易生出感触。见到长安举城庆祝新春,我也勾起乡思,自然而然就到寺院附近徘徊,见到大批人马声势汹汹的杀到,才知是你出事。” 寇仲再次道谢,顺带问起分手后的情况。 云帅双日射出浓烈的杀气,语气却异常平静,轻描淡写的道:“自石之轩突施偷袭,我晓得自己是他的目标。更知你们拦不住他,所以功力稍复后,我跃上道旁一棵大树上。躲在那里,任得马车离开。” 寇仲呆了一呆。欲言又止。 云帅淡淡道:“事非得已,我能留得性命,才有机会为他们报仇。” 寇仲还有甚么话可以说的,只能期望谢显庭两人吉人天相。一是石之轩追不上他们的马车,又或不屑杀死他们。 寇仲很想探询他和朱粲的关系,却感不宜启齿,改口问道:“国师为何要到长安来?” 云帅沉吟片刻,道:“我来是要看中原的形势,我们西突厥和东突厥连年交战,虽说互有胜负,事实上我们正处于下风。贵国若能从乱归治,天下一统。首要之务当然是要对付颉利,那我们目标既同,当然有合作的可能性。” 寇仲苦笑道:“国师到长安来,显然认定唐室最有机会统一天下,对哩?” 云帅叹道:“我本来也这么想。但一看长安派系纷繁,秦王府和太子府势不两立,以至坐失东攻洛阳的良机,任由王世充收拾李密的残馀,禁不住为李家担心。若给颉利的魔爪乘机长进来,中原危矣。” 寇仲欣然道:“既知道国师潜来长安的原因。说不定我们可再成战友,应付大敌。” 云帅皱眉道:“你是否指石之轩。” 寇仲道:“不但指石之轩,还有祝玉妍和赵德言,这三人正携手合作,进行一个对付秦王李世民的阴谋。” 云帅大讶道:“李世民不亦是你的敌人吗?少帅何不坐山观虎斗,并趁机取走杨公宝库内的兵器财物。” 寇仲叹道:“此事一言难尽。暂时我与李世民是伙伴的关系,若给颉利打进来,谁都要吃不完兜着走。” 云帅定神瞧他一会后,哑然夫笑道:“我虽然仍不太了解你,你的行事作风更不对我的脾气,但出奇地我却很欣赏你。合作之事可从长计议,少帅可否先安排我见秦王一面…” 寇仲欣然道:“这等小事都办不到,还怎谈合作,我现在立刻去办,黄昏前可给国师一个肯定的回覆。” 心中想到实不宜久留,还要迅速去见尚秀芳。 北里平时是人多热闹,今天更挤得水泄不通,每个赌场都有人在大门控制人流,出一个才放一个人的,一任大排长龙。 连雷九指这个视赌场如家的人亦要望门兴叹而却步。 徐子陵反高兴起来,扯着雷九指回头就走,笑道:“人人争着来发财。事实上发财的只是赌馆的场主馆主,我们不若四处逛逛,然后再到福聚楼看看雪粉飘飞下跃马桥的美景。” 雷九指道:“这几天所有果馆酒家都停止营业,只有青楼赌场仍然开门做生意,没地方去的人都挤到这些处所来。故其门如市。” 徐子陵领着他沿永安渠南行,轻松的道:“勿要再舌灿莲花着我到赌场门口冒雪轮候,寺院该是开放吧?” 雷九指愕然道:“你想到无漏寺吗?不怕惹起石之轩的警觉?” 徐子陵道:“石之轩乃闭关清修的圣僧,那有空闲四处人盯人的巡逡搜索,何况寺院内必然人山人海。我们趁乱入寺,幸运的或可发现宝藏入口,我们更能就着即将发生的事作出配合安排。” 雷九指大讶道:“我还以为你是希望小仲找不到宝藏,死心塌地的不再去争天下,为何忽然变得如此热心。” 徐子陵浅叹道:“假设在尽力下找不到宝库,我才可劝他罢手。何况我曾答应过他会全力寻宝。答应的事该尽力去做,” 无漏寺出现前方,果然是人来人往,雨雪丝毫不影响拜神祈福者的热情。 雷九指道:“来参神拜佛的多是上年纪的善信。不知是否人愈接近死亡,愈希望死后还存在另一天地。把生命延续下去。” 徐子陵想不到雷九指忽然而来这么一番深具哲理的说话回应道:“人会随着自身的经验见闻随岁月加深对生命的体会。像寇仲便说他以前从不相信有命中注定这回事,但经历种种情事后,隐然感到所有事情都有一对命运之手作作出安排,遂渐生出另一番看法。” 雷九指笑道:“子陵相信命运吗?” 徐子陵仰首任由雪粉飘降脸上,道:“我不知道。” 不由浮现起今早师妃暄的尼衣,心中一阵酸楚。 命运究竟会作出怎样的安排? 尚秀芳的临时居停位于上林苑西的一座独立四合院内,寇仲匆匆而来。在引领下于西厢见到这以色艺名播天下的天女。 伊人正对琴安坐,调较丝弦,面对窗外园中融融密密漫空飘舞的雪粉。 厢厅内点燃炉火,温暖如春。 不知是否下人都到冲上趁热闹,除两名侍婢外,不见有其他人。 小婢关门后离开,阁院寂静无声,一片宁洽。只有鞭炮声偶然从远方传来,似在提醒他们今天是元旦的大好日子,但却属于另一世界发生的事物。 尚秀芳柔声道:“到秀芳身旁坐下好吗?” 寇仲搬起一张椅子,到她身侧稍后处乖乖坐下。 “叮叮咚咚!”“仙翁”之音连串响起。 尚秀芳一边调音,一边随意弹出段段音符,虽是即兴之作,但无不旋律优美。突然这才女把本是断断续续的音符,像句子串连成文章的化作美丽的乐谱,充满伤感枯涩但又令人耽溺陶醉的曲调,似在温柔地挖掘着每个人心内至深处的感情。 寇仲嗅着她迷人的芬香,看着她雪白如葱的指尖在七条琴弦上按、捺、、拨,一时心神皆醉。 罢才于波斯胡寺险死还生的恶斗,就若发生在另一轮回,遥不可触且被淡忘了的事。 一曲既罢,寇仲仍是茫然不能自已。 尚秀芳凝望着窗外的雪景,柔声道:“你终于来啦!”寇仲心中涌起莫以名之的感觉,虽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却像她的琴音般,诉说了千言万语,内中蕴含着无尽的失落、惊喜、期待、企盼。 寇仲干咳一声,瞧着她侧脸优美起伏的轮廓线条,晶莹如玉、白里透红的娇嫩脸肌,闪闪生辉、深邃不可测的秀眸,有点不知说甚么才好的道:“秀芳小姐今天该很忙才对,为何却一个人在这里弹琴自娱?” 尚秀芳悠然道:“秀芳是谢绝一切访客,因为为今天正是亡母的忌辰。”寇仲听得大为错愕,既是如此。为何独要嘱自己今天来见她。 尚秀芳别头往他瞧来,淡淡道:“除了争霸天下外,究竟还有没有别的事物令少帅动心?” 寇仲想起宋玉致,心里暗自警惕。苦笑道:“小姐可试问秦王同一问题。恐怕答案如出一辙,任何人一旦给卷进这漩涡里,不单难以脱身,更遑论追求其他事物。” 尚秀芳“噗哧”娇笑道:“说谎!”她的神态表情,透出一种少女纯真坦白的娇羞味儿,看得寇仲怦然心动尴尬的道:“小姐真厉害,竟然连谎话都给你听破。” 尚秀芳兴致盎然的道:“有你给人家说话解闷真好,换过别人,必千方百言解释圆谎。唔,你这张脸孔也不错哩!”寇仲愕然道:“这是第一次有人赞我的假脸孔。” 不由想起独孤凤对他“另眼相看”的神态,心忖这又是另一句谎话。 今趟尚秀芳倒没识破,回望窗外景致。淡然道:“少帅是否害怕见到秀芳。”寇仲不忍再骗她,坦然道:“天下谁家男子不想亲近小姐,寇仲只因分身不暇,那趟在洛阳才失约而已吧,请小姐恕罪。” 尚秀芳摇头道:“我不是单独指那件事,而是就整体的事说。女儿家的感觉非常厉害,又不会像男儿般总以为每个女子都对他有意。在一些细微的表情和反应中,男儿很易泄露出心中的秘密。” 寇仲欲辩无从,苦笑道:“小弟想不相信也不行。只见过几次面,又没有深谈,可是小姐对我的认识了解,像比小弟自己更为清楚似的。” 尚秀芳美眸再往他飘来,这侧眸一瞥确是媚态横生,风情万种,最厉害是她双眸中有勾魂摄隗的魅力,瞧得寇仲心中剧荡,差点被她把魂魄勾去。 他是见惯美女的人,但比起尚秀芳,都失缺了那种媚在骨子里的动人风情。只有淡雅如仙的师妃暄,足可与地分庭抗礼。但后者当然不会用尚秀芳那便迷死人的眼神去瞧人。 尚秀芳甜甜一笑,柔情似水的道:“少帅明白吗?” 寇仲一呆道:“明白什么?” 尚秀芳低首颈底道:“呆子!” “叮叮咚咚!”这动人美女的纤长柔美手在琴弦抚动,弹奏出一段轻松愉快的调子,就算最愚蠢的鲁男子亦知她因有寇仲在旁相陪而欣悦。 寇仲头皮发麻的恍然而悟。 罢才尚秀芳说过可从男儿的表情神态,捕捉对方心意。现在自己对她的“献媚”竟懵然不知,自该给她看作呆子。唉!怎办才好?他的初恋对象是李秀宁,认识宋玉致后,遂渐把爱意转移到她身上,可是眼前的美女又是如此惹人怜爱,伤她的心实是非常残酷的事。虽说男人三妻四妾乃等闲事,可是自己却从没有广纳妻妾的念头,觉得只能把爱集中在一位女子身上。滥情实非他负担得起。而且他矢志要一统天下,根本没有闲情去顾及男女之私,牵肠挂肚是个最难捱的思想包袱。 尚秀芳停止抚琴,馀音仍萦绕不去。这美女微微一笑,轻轻道:“少帅心内想些甚么呢?” 寇仲苦涩的笑道:“秀芳小姐这回看不透吗?” 尚秀芳柔声道:“英雄俊杰总是别有怀抱,今天请得少师大驾光临,秀芳非常感激。” 寇仲怕她继续说下去,岔开话题道:“那晚李建成请客,你好像尚未看破我是寇仲,为何忽然又会知道。” 秀芳道:“离别时你瞥我那一眼,泄漏出你的身份,所以人家说,秘密是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 寇仲叹道:“现在我真有点害怕你哩!”尚秀芳朝他瞧来,美眸深注的道:“不用害怕,秀芳已很清楚少帅的心意。” 寇仲心中一热,脱口而出道:“不!”话出口才知后悔。 徐子陵和雷九指在挤满人潮的寺院来回走了十多次,踏遍每一个角落。 仍对可能存在的入口毫无头绪。 趁寺内僧人都忙着招待善信,他们潜入他们的居室搜索,结果仍是一无所获。 两人在后园龟池旁的心亭坐下。 雷九指道:“我们连藏经阁都偷偷去看过,肯定没有任何入口。现在只剩下长年关闭的方丈堂,要不要冒险一试。” 徐子陵摇头道:“太危险啦:石之轩有五成机会在里面坐关,留待今晚再说。” 雷九指一震道:“你们真的准备今晚动手吗:石之轩绝不好惹。” 徐子陵长身而起道:“走吧,见到寇仲再说。”《》卷三十三终 卷三十四 第一章 旧情难断 徐子陵在侯希白的秘巢见到寇仲,后者神色复杂,双眉紧蹙。 寇仲勉强提起精神,问道:“雷大哥呢?” 徐子陵在他旁坐下道:“他去查探杨文干和虹夫人的事,你发生甚么事?” 寇仲道:“发生的事可多着哩!我到波斯寺找云帅,岂知却堕进杨虚彦精心布下的陷阱,幸好他想不到我这么容易上当,大家都在措手不及下,让我占上便宜,还联络到云帅。” 再一番解释后,道:“云帅想见李世民,我答应在今天黄昏前给他一个答案,你可否作出安排。” 徐子陵道:“这个没有问题,既然没有泄露身份,为何你却像斗败公鸡的可怜样儿。” 寇仲叹道:“我现在方知选择是要付出代价的,当你只能作出一个选择,那种感觉实在不好受,唉!” 徐子陵听得一头雾水,不解道:“你在说甚么?” 寇仲苦笑道:“我确是胡言乱语,且是辞不达意。因为问题不在作出选择上,而是人乃充满感情的生物,会受感情的困扰,更会受不住诱惑。” 徐子陵明白过来,皱眉道:“你和尚秀芳间发生甚么事?” 寇仲道:“暂时仍未算有甚么事,只是留下一条尾巴。问题是她摆明对我有点意思,我却不忍拒绝。坦白说,她的确非常迷人。” 徐子陵记起昨晚红拂女说过尚秀芳“心有所属”的事。暗忖难道尚才女的“长相思,长相忆”就是为寇仲写的?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寇仲。他是个把事业放在第一位的人。和他有关系的四个美女,对李秀宁是一见钟情,结果亦最凄惨!将来还大有可能变为敌人。 对宋玉致则是始于七分功利,三分爱慕,然后渐生情愫。 至于与他有肉体关系的云玉真和董淑妮,后者纯是在血气方刚和满带刺激的环境下的逢场作戏,有欲无爱。 对云玉真则复杂多了。 在寇仲来说,云玉真在寇仲尚未发迹前是个高高在上的形象,能把她占有在他心理上代表着荣登高一阶层的崇高地位,那是种微妙的心理。 现在他对宋玉致的感情非常稳定,但仍因尚秀芳的垂青而把时不定,犹疑困苦,可见尚秀芳对他的诱惑有多大。 这种男女间事即使身为兄弟的他,亦感难以相助。 寇仲见他发怔呆想,奇道:“为何你不骂我意志薄弱?” 徐子陵没好气的道:“骂你有甚么用?我着你不要卷入争天下的烦恼去,你肯听吗?” 寇仲抗议道:“两件事怎可混为一谈。唉!暂时不要想这种种令人烦恼的事,今天有甚么好节目?” 徐子陵把情况扼要说出来,道:“我认为首要对付的人是石之轩,硬碰硬我们占不上多大便宜。但对付他的冲锋卒子‘胖贾’安隆,仍有可能办到。” 寇仲道:“杀安隆乃势在必行的事,必须计划周详,一击便中,否则很难有另一个机会。你曾和石之轩交手,照你估计,云帅的轻功能否克制石之轩的‘幻魔身法’?” 徐子陵皱眉道:“这个非常难下判断,若云帅与石之轩斗快赶往某一目的地,说不定云帅可以得胜。但若论闪躲挪移,石之轩肯定可胜上一筹,加上他的不死印奇功,我们确留不下他。” 寇仲双目亮起来,道:“若在平原旷野之地,我们岂非很有机会杀他。” 徐子陵没好气道:“首先你要破他的不死印法。我们三个合起来比之四大圣僧如何?你自己说吧!” 寇仲颓然道:“难道真没法子把他杀掉吗?问题是宝库入口极可能在无漏寺的方丈室内,那我们只好碰运气,希望摸进去时他刚好不在寺内。” 徐子陵道:“为隐蔽行藏,除非必要,否则石之轩该不会离寺。” 寇仲大感头痛,苦笑道:“我们的好运道似乎已成过去,以前就算对宝库茫无头绪,总是有个希望。但现在唯一的线索,却是石之轩的老巢虎穴。唉!我忽然感到很疲倦!娘当日如能说清楚,该有多好。” 徐子陵仰望屋梁,苦思道:“跃马桥?为何娘只提跃马桥?若宝库在无漏寺内,她大可说是长安的无漏寺,那已足够。” 寇仲剧震道:“有道理!我们这叫‘捉错用神’,问题究竟出在甚么地方?” 徐子陵双目精芒大盛,往他瞧来,两人目光相触,同时一颤。 寇仲深吸一口气道:“我们真蠢!只懂在桥底游来游去,却没对跃马桥作彻底的搜查。” 徐子陵道:“最重要的一点是,假若入口真在无漏寺的方丈室内,连娘都进不去。” 寇仲点头同意,又不解道:“可是为何无漏寺却带有鲁大师的建筑风格?” 徐子陵叹道:“或者是我看错吧!不!我该不会看错的。特别是斗拱出挑的形式,肯定是鲁大师的手迹。他曾在建筑的遗卷中绘图说明,纹样装饰更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寇仲精神大振,道:“多想无益,宰掉安隆后,我们趁黑去探桥,逐砖逐石的去搜索,其他的事无谓费神多想。” 徐子陵沉吟道:“我们的希求是否太多?你才刚暴露身份,以李元吉好胜喜功的性格,必千方百计要把我们找出来,我们却仍要明目张胆的去杀安隆。” 寇仲道:“这叫险中求胜,在四面受敌下,我们如不能掌握主动,就只有引颈待割的份儿,现在最上之策,莫过于令石之轩认定安隆是被阴癸派的人所害,有甚么方法可以骗倒石之轩这大奸人?” 徐子陵苦笑道:“除非你懂天魔大法,动手时又没给人看到,否则如何嫁祸东吴?” 此时雷九指回来,道:“有消息啦,杨文干真狡猾。” 两人听得大喜,忙斟茶递水,侍候他坐下。 雷九指向徐子陵道:“你还记得历雄吗?” 徐子陵点头道:“他是京兆联的副联主,曾领手下来抢兴昌隆的盐货,被我打伤。” 雷九指道:“弘农帮的人一直暗中注视他的动静,终侦察到有一批不知从那里运来的盐货,送到弘农由广盛行的顾天璋收下,再运入关中来。” 便盛行正是与昌隆的死对头。 寇仲问道:“这批盐货有甚么问题?” 雷九指道:“当然是假盐货,里面藏的全是箭矢,该是弓和矢分开来运。” 徐子陵道:“弘农帮的人怎会起疑?” 雷九指道:“皆因顾天璋亲到弘农主持交收,弘农帮才猜到有问题。” 寇仲道:“这批货给送到关中甚么地方去?” 雷九指道:“入关后便失去影迹,因始终不是地头,在弘农神通广大的弘农帮,到了关中便要靠其他友好帮会,为怕打草惊蛇,所以陈式不敢请其他人帮手。” 陈式是弘农帮的帮主。 雷九指补充道:“发现这批盐货有问题,过程颇为转折,为对付香家,弘农帮从不松懈对巴陵帮的监视,却由此意外发现几个与萧铣一向关系密切的帮会,都派人沿途打点照顾这批盐货,才查出盐货实是箭矢。” 寇仲道:“此事愈来愈好玩哩!沈法兴把火器送交阴癸派,再由阴癸派运入关中;萧铣则供应了矢予杨文干,香玉山还亲自出马,助杨文干作反。假若火器不是落在我们手上,李世民又懵然不知,说不定杨文干真能避过天策府的耳目,一举干掉李小子。” 徐子陵道:“这叫一计不成再来另一计。背后的主持者该是石之轩,他本打算伙同宋金刚及突厥人,在李世民从洛阳返关中途上把他杀死,却失败了。李世民当然因而提高警戒,不得已下,石之轩只好安排一个大规模的偷袭。若照此推想,李建成和李元吉该给蒙在鼓里,并不知情。” 雷九指道:“但假若真能杀掉李世民,李建成会将错就错与杨文干合作,还可迫李渊逊位,自己登上龙座。李世民已去,谁敢反对。” 寇仲笑道:“可惜却给我们搞乱了局,今次杨文干注定要惨淡收场。” 雷九指道:“不要得意得太早,刚才李元吉召见本地所有帮会的头领,说你们两人已潜入长安,命他们发动人手,务要把你们找出来。定是因昨晚杨虚彦失去印卷一事,致令李元吉生出警觉。” 寇仲把真正原因说出后,冷哼道:“只要他不怀疑到本神医身上,休想能找到我,反而陵少的雍秦会比较危险。” 雷九指拍案道:“还是想差一着,子陵若变回莫为,那就天衣无缝。” 徐子陵笑道:“仲少之所以能把人骗倒,皆因没有人认为他懂医术,至于小弟,更没有人会把赌徒的身份与我或寇仲连系在一起。尤其香玉山,更晓得我们对赌一窍不通。唉!看来也要去和虹夫人凑凑兴啦。有她掩护,更可避人耳目。”又笑道:“别忘了我不但是弓辰春,更是名震天下的‘霸刀’岳山。” 寇仲总结道:“眼前有两件最紧迫的事,首先当然是寻出宝库藏处,其次就是杀死安隆。办妥这两件事,我们可定大计,早点离开这危机四伏的险地。” 雷九指道:“安隆那方面由我去踩场,小仲最好回沙府,你现在交游广阔,有人来向你拜年你却神秘失迹,那可不太好哩!” 转向徐子陵道:“你今天怎都要去见见虹夫人,看她有甚么安排。形势危急,我要在你们的假脸和真脸接口处再作些手脚,必要时说不定能起作用。” 弄妥后,三人分头行事。 寇仲刚踏入沙家,沙福迎上来道:“李夫人在东厅等你。” 寇仲愕然道:“谁个李夫人?” 沙福道:“是李世绩将军的夫人。” 寇仲这才知道是沈落雁来找他,暗呼头痛,口上却道:“她来找我干吗?我可不认识她哩!找我治病亦不该选在新春这一天吧!” 沙福陪笑道:“这个小人也不晓得。五小姐正陪她闲聊,听说李世绩乃当今的大红人,手掌兵权,莫爷怎都要给他的夫人一点面子。” 到得东厅门外,沙福道:“今天来拜年的人真多,小人还要到外面打点。莫爷有空就去见二少爷,他说有事情要找你。” 寇仲答应一声,跨入东厅,陪着心不在焉的沈落雁的沙芷菁介绍两人认识后,笑道:“李夫人今天是专诚向先生拜年,还有些医道的问题想向先生请教。” 接着找个藉口离开,剩下两人时,寇仲苦笑道:“李夫人可知这么摸上门来找小弟,是非常危险的事。” 沈落雁淡淡道:“你扮得这么出色,谁会怀疑你。你们的能力总出人意表,落雁早见怪不怪。” 寇仲清楚她任性而行的作风,叹道:“李夫人有甚么指教?” 沈落雁望往窗外仍绵絮般断续下个不休的细雪,透出疲累的神色,容颜带着点从未在她身上出现过的憔悴和失落。寇仲想起她以前随李密南征北讨,叱吒风云的情景,比对起现在甘于为人妇,放弃所有官职权位,还有甚么话可说出来安慰她。 沈落雁意兴阑珊的轻叹一口气,柔声道:“子陵到那里去?是否故意避开我?” 寇仲大吃一惊,在这样的形势下,已为人妇的沈落雁对徐子陵余情未了的纠缠,后果实不堪设想。 沈落雁玉容转冷,道:“刚才天策府传出消息:子陵以弓辰春的名义留书不辞而别,此事立即闹上皇上处,本以为秦王必受重责,岂知皇上却没怪罪下来,算是不了了之。” 寇仲心想李渊正神应付魔门三大巨头的围攻,那有兴趣去理这等闲事。 沈落雁别过脸朝他瞧来,微嗔道:“为何能言善辩的少帅忽然变成个哑巴?” 寇仲确是搜索枯肠,也找不到应付她的话,一时哑口无言。 沈落雁“噗哧”娇笑,往昔谈笑用兵,巾帼不让须眉的气概似又重现于她身上,斜兜寇仲娇媚的一眼,道:“不若落雁转到少帅旗下当个马前小卒,又或在旁摇旗呐喊,看着少帅纵棋战阵,一统天下。” 寇仲心中一阵感概,虽明知沈落雁是在说笑,其中却不无三分认真。作为李密多年军师,沈落雁对李密一直忠心不二,视他为能统一天下的真主。 一旦这本是坚定不移的信念被残酷的事实像泡沫般弄破,其中的失意颓唐可想而知。 对于寇仲这击败李密的大敌,沈落雁已由恨转敬,改换另一种心态。 直到此刻,寇仲仍不知说甚么才好。 沈落雁旋又叹一口气,眸光移往窗外,幽幽的道:“坦白告诉你,当兵败的一刻,我真的不肯相信,前一刻这世界还是灿烂美好,下一刻变成完全另一个样子。一切的一切,都有截然不同的意义。过去和将来,变得全无价值!当时只觉四肢乏力,心乱如麻,没经过那苦况,谁都不晓得个中滋味。完了!一切都完了。” 寇仲心忖假若自己面对沈落雁那种一败涂地的情景,会否有同样的感受? 沈落雁美目蒙上一片薄雾,凄迷困惑,以前的精明,现在却被迷惘替代。 寇仲感到眼前相对的再不是活色生香的俏军师,而是失去生命力徒具美丽外表的躯壳。 沈落雁轻垂螓道,□角飘出一丝苦涩的表情,低声道:“我不断提醒自己:要振作坚强:却又知大势已去,从没败过的密公在惨败后竟会表现得如此不济,进退失据,坐失平反的良机。万念俱灰下,我只好嫁给世绩,你明白吗?这番话奴家对子陵都没说过,却忍不住向你倾吐,少帅奇怪吗?” 寇仲拙劣的道:“因为我们是相交多年的老朋友嘛。” 沈落雁毫不掩饰的冷哼道:“朋友?你是我的克星才对。罢了!一切都成过去。我想再见子陵一面,你可以作安排吗?” 寇仲苦笑道:“小弟刚暴露行迹,差点给李元吉宰掉,现在闹得全城沸腾,沈大姐可否待长安事了后,才跟子陵聚首?” 沈落雁眼中彩芒一闪,道:“你当我不知此事吗?少帅确是厉害,一向自视比天还高的可达志竟眼睁睁的让少帅你突围逃走,不损半根亮毛,此事立即轰传全城。直到此刻,长安城的人始体会到少帅的名不虚传。” 寇仲出自真心的道:“这只是侥幸,似这般遭遇希望再没有下一趟。” 沈落雁耸肩道:“我仍坚持要见子陵,少帅怎么说?” 寇仲苦恼的道:“别忘记你是李夫人,这么去见子陵,对任何人都没好处。” 沈落雁狠狠道:“我不管!告诉子陵今晚子时,我会在永安渠西安里外的渡头等他。” 言罢不理寇仲的反应,向厅外走了。 卷三十四 第二章 无心插柳 徐子陵通过联络手法,在城南一所小宅与李靖见面,后者劈头道:“你是否尚有另一个替身?” 徐子陵答道:“那是侯希白扮的,否则怎瞒得过秦王,事非得已,李大哥为我们向秦王道歉。” 两人在无人的小厅堂坐下,李靖叹道:“扮得好好的,为何忽然留书出走,累得秦王硬着头皮抢先向皇上禀报,奇怪皇上没借此责怪秦王。” 徐子陵道:“莫为是不能不消失的。其中原因异常复杂,而我们亦可少去一个给人抓着痛脚的破绽。” 接着向李靖提出云帅想见李世民的要求,并说明来龙去脉。 李靖听罢大喜道:“我们一直想联西突厥以压制东突厥颉利的凶焰,现在既有突利站到我们一方,若能再与西突厥缔成联盟,颉利今趟有祸难啦!” 在怀里掏出一张画卷,摊在两人间的茶几上,道:“你看!这就是终南山的捕猎场,后天皇上会偕秦王和齐王到这山区打猎,太子殿下则留守咸阳,我们会有七、八天时间在这里盘桓。” 徐子陵细察图卷,指着其中一处道:“这是什么地方?” 李靖赞道:“子陵确有眼光,这是著名的鹿谷,由于长期有水源从终南山淌下,兼且四面高山挡去寒风,故冬季时牲畜都躲到谷里去,是打猎的好地方。古时始皇嬴政冬猎都到这里来。” 徐子陵道:“这亦是着手伏击的最佳处所,若能把谷口封闭,谷内将成困斗之局。” 李靖点头道:“若在盛夏之际,只要能截断谷内外的联系,再向谷中发躲火箭,惹火烧林,谷内无论千军万马,只能坐以待毙。但像现在般什么都遭大雪覆盖,便只有特制的火器才稍能发挥作用,或藉火油溅上树干紧附燃烧,不过雪遇火即溶时会把火淹熄,所以始终作用不大。” 徐子陵道:“李大哥说个正着。他们的计划正是要使用火器,不能烧林可改为烧营帐杂物。” 李靖愕然。 徐子陵肯定的道:“放火烧林,事倍功半,且火器有限,难以造成大的破坏。照我看杨文干是要利用谷里四面高山阻挡的形势,发放能喷发毒烟毒雾一类的歹毒火器。只要在上风处发放,毒烟会在谷内四处飘送,杀人于无可防御,虽未必能尽杀谷内的人,却可动摇军心,制造恐慌,使他们易于得逞。” 李靖变色道:“我们一时并没有想及此点,此计果然非常毒辣。” 徐子陵问道:“依往常的惯例,你们是否会在谷内扎营过夜?” 李靖点头道:“皇上会连续三天在鹿谷扎营狩猎,由于怕人多惊扰谷内的猎物,所以随行的除一众文武大臣外,就只有数百名近卫,确是下手的好机会。不过我们另外有一支约二千人的精锐部队,扼守鹿谷入口处。” 徐子陵冷哼道:“原来杨文干连李渊都想干掉,若他的兵力在万人上下,又出其不意,别忘记秦王身边还有内奸,届时在混乱之际,可用特别手法通知杨文干秦王的位置。纵然时在深夜,敌人也晓得攻击的目标所在。” 李靖不解道:“京兆联的人马一直在我们的严密监下,如若大批的调动人手,怎瞒得过我们。” 徐子陵道:“你忘了香玉山吗?这人最大的作用,就是全国满布由他香家开设的青楼赌馆,可为秘密动员作出安排和掩饰。由于你们并没在意他,甚至因先前不知道他的存在,以他的老练狡猾,自可安排人手,潜伏在长安外妥当之处,伺机行动。他们也算处心积虑。” 李靖长长吁出一口气,同意道:“子陵的思虑非常缜密,喷毒雾的火器不但可攻击谷内外的军队,更可攻击冬宫的守军,如在黑夜发动,更是威力庞大,令整支冬猎军陷于瘫痪,首尾难顾。不过现在既给我们事前获晓,他们就注定惨败的命运。” 徐子陵提醒道:“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你们千万勿要错过。” 李靖道:“秦王亦是这么想。”顿了顿轻叹一口气,道:“你们可知自己实在太过锋芒毕露,对有君主大志的人来说,你们这类人,若不能够用则必须杀之,否则异日定成大患。” 徐子陵明白他是苦口婆心,一番好意,仍大感没趣,苦笑道:“李大哥早警告过我们哩!” 李靖难过的道:“可是我却不能不说多一趟,昨晚秦王夜宴回府,特别把长孙无忌、尉迟敬德和杜如晦三人召去说话,却没有我的份儿,你大概可想象到是怎么一回事。” 徐子陵回忆起在洛阳与李世民决裂后,李世民伙同王世充要置他两人于死地的景况,点头道:“我明白。只希望他能坚守诺言,待我们离开长安再动手。” 李靖保证道:“这个你们可以放心。秦王从来是一诺千金的人,尤其对你们两人。不过由于他对你们顾忌日深,一旦发动,将是雷霆万钧之一击,要你们永不得翻身,况且若要杀死小仲,此实乃千载一时的良机。” 徐子陵心中涌起无比复杂的情绪。 他当然明白李靖说话的含意。 首先寇仲得宝后,他将会和寇仲分道扬镖,再不参与他争霸天下的大业。少去他徐子陵,寇仲等若少去一条手臂,力量将大幅削减。 其次如寇仲运宝而归,大批的兵器财宝,可不似盐货般可随便弃下,那便变为敌人明显的攻击目标,务要令寇仲与宝偕亡。 第三,关中乃李世民的地头,兼之又可事先猜出寇仲的逃走路线,故任寇仲如何神通广大亦势将插翼难飞。 他徐子陵该怎么办才好? 是否要改变主意,直至送寇仲回彭城。可是李世民击垮杨文干后,说不定立即登上太子宝座,那时必大举东攻,而寇仲将成他最主要的目标,自己是否仍继续留在这好兄弟的身边跟他并肩作战? 想到这里,徐子陵欲语无言。 李靖低声道:“好好的劝寇仲吧!现在少帅军占领的地方,表面看是繁荣兴盛,又有江河湖海之利,实际上是脆弱不可守。一旦洛阳失陷,少帅军会随之倒下,绝无翻身机会。” 徐子陵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李靖又道:“只要能查悉那批火器所在,我们可先发制人,同时完全掌握敌人的部署,那时报上皇上,局面可完全改变过来。” 徐子陵心中烦得要命,起立告辞道:“我尚有要事待办,大家随时保持联络。云帅的事,请大哥安排。” 李靖明白他的心情,送他到门外,看着他没入融融春雪中,才赶返天策府去。 寇仲溜回房内,正犹豫该否找个藉口离开,常何喜气洋洋的来到。寇仲最擅看人眉头眼额,笑道:“常大人满脸春风的样子,今年必鸿运当头,大吉大利。” 常何含笑不语,好半晌才道:“怎及你运走桃花,新春第一天就登堂入室去见尚大家。” 寇仲心中一动,故意道:“什么登堂入室?难道尚秀芳亲口告诉你吗?” 常何笑道:“这叫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消息是从齐王府那边传来的,还说你老兄是第一个到秀芳大家香闺的男子,人人都羡慕到不得了呢。” 寇仲奇道:“常大人的心情为何会这么好,如此揶揄小弟;且除非是齐王派人到上林苑查探,否则怎知此事。” 常何讶道:“听你这么说,事情可是真的啦!我还以为是那些人捉影捕声,蓄意夸大。”接着露出恍然神色。 寇仲见微知着,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对他这冒牌神医,李元吉始终不能释疑。遂于波斯寺事件后派人去寻他的踪迹,幸好他与云帅别后立即赶去见尚秀芳,故得没有露出破绽。且又正值新春佳日,昨夜人人狂欢达旦,早上起来,谁都仍是糊里糊涂的,对他何时去何时离开,理该没人留意。而齐王府的探子只是探得他到过上林苑,便可交差了事。否则李元吉早来寻他晦气。 常何怕他追问下去,岔开话题道:“我真的升官哩!” 寇仲喜道:“恭喜!恭喜!” 常何志得意满的道:“今早皇上公布连串职位的升迁调动,小弟榜上有名。由今天开始,小弟就是京城四大总指挥之一,属皇上的近身将领,全拜老兄所赐。” 寇仲谦让道:“我只是顺水推舟,若常大人不是一向得皇上宠信,今天怎能坐上这位置。” 常何正要说话,二少爷沙成功匆匆赶至道:“莫先生,我找得你很苦哩!不是又要出外吧?” 寇仲忙道:“我正想去找少爷,刚巧撞着常大人来找小人说话,二少爷不是有什么急事吧?” 沙成功向常何道:“兵部的白大人刚到,姐夫还不去招呼白大人?” 常何明知沙成功使开自己,仍拿他没法,只好告罪离开。 沙成功坐下道:“莫先生今趟怎都要帮我一个忙。” 寇仲耐着性子问:“可是喜儿的事?” 沙成功道:“还不是因为她。唉!怎么说才好呢?可达志是长安以玩弄女性致臭名远播的突厥鬼。听说还有女人被他抛弃后自尽呢,喜儿却像不晓得的样儿。” 寇仲奇道:“既有此等事情,二少直接告诉喜儿便可以,何用我帮忙。” 沙成功道:“刚才我去找喜儿,她和青青夫人到城外的佛光寺还神,而我又立即要出门,只好央先生代我向喜儿作个警告。” 寇仲愕然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出门到哪里去?” 沙成功道:“爹吩咐下来我有什么办法?有批货从洛阳运来,我是去负责点收。” 寇仲道:“定是大批精良的兵器,对吗?” 沙成功心不在焉的答道:“若是兵器,就不用分开运送。先生定要答应为我向喜儿说清楚可达志的为人行事,她那么尊敬你,该肯听你的话。” 寇仲心中一动,道:“喜儿的事包在我身上,究竟是什么东西要分开运送?” 沙成功见他答应,立时喜上眉稍,当然不敢令他这恩人不满意,言无不尽的道:“先生知否爹不但是打造兵器的高手,更是北方最有名的火器制造家,这批货原本是王世充订造的,包括弓射火石榴箭,霹雳烟球和神火飞鸦三种厉害火器。若以之袭营伏击,往往有意想不到的神效。” 寇仲精神大振,扮作兴致盎然的问道:“这霹雳烟球和神火飞鸦的名称听起来确是威力惊人,究竟是什么厉害的东西?” 今回轮到沙成功要耐着性子去满足他,解释道:“霹雳烟球是用硝石、硫磺、狼毒、砒霜等十多种药料捣碎混合造成的球体,临敌时只要用炭火烧红的烙锥透发火,抛往敌方,会散发大量硝酸,令敌人口鼻流血中毒,虽不致死,但在守城或居高临下的情况下是可发挥很大的作用。” 顿了顿续道:“至于神火飞鸦,则是用竹蔑编成的火器,外用绵纸封牢,内装火药,前后安上头尾和纸制翅膀如乌鸦翔空。鸦身下斜装四支起飞的火箭,点燃火箭后火鸦可飞行百多丈,到抵达目标时鸦内火药爆发,乃袭营的最佳火器,且不易防御。” 寇仲赞道:“原来二少对火器这么在行,如此厉害的一批东西,是否用来送给建成太子的?” 沙成功道:“是卖是送,爹仍拿不定主意,此事万勿对其他人说。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才告诉你。我们沙家对运送和收藏兵器有一套严密的保安方法,不会泄露给外人知晓。先生当然不算外人。” 寇仲对此意外收获非常满意,拍拍他肩头道:“二少放心,你不信我还信谁呢?” 他终于猜到杨文干的女人虹夫人请徐子陵去对付的正是大少爷沙成就。但仍有一事不解,因为即使沙家就在赌桌上大输一笔,凭沙家的财力也有能力支付,何须赔上火器。而且沙成就除好赌外亦称得上稳重自持,理该晓得把这么一批火器押给帮会人物,会是后果严重的一回事。欠债还钱,却绝没理由欠债还火器的。不过虹夫人倘有此计划,自有她的如意算盘。 沙成功的声音传入他的耳内道:“可达志的劣行,我打听得一清二楚,现在先说一些给先生听,好让先生转告喜儿。” 寇仲的心神早飞到别处去,沙成功的话变成耳边风,吹过便算。 徐子陵的雍秦来到明堂窝外,排队入场的人龙终于消失不见,但大门仍是人来人往,热闹若墟市。 进入赌堂后,把赌桌围得水泄不通的赌客喧闹震天,有人欢腾呼叫,有人嗟叹悔恨,众生之态,尽现其中。 在此聚众人旺的地方,徐子陵生出一种虚假的安全感。 刚才告别李靖,一路走来北里,他曾碰上多起武林人物,他们虽没特别注意他,但他却有心虚的感觉,绝不好受。 今天由于街上的行人比平日要多上数倍,又多外地来趁热闹的人,所以他才不那么碍眼。这段喜庆日子过后,他走在街上,不招怀疑才是怪事。 所以在这两三天内仍找不到杨公宝藏,只好劝寇仲放弃离开。 踏入天皇厅,一名帮会人物迎上来道:“雍爷,这边走。小人叫李真。” 徐子陵随他离开天皇厅,还以为是到另一个贵宾厅去,岂料他却领着他往大门走去。 徐子陵讶道:“李兄要带小弟到哪里去?” 李真道:“今天赌场人多耳杂,虹夫人吩咐下来,要小人领雍爷去见她,雍爷请放心。” 徐子陵心中涌起不妥当的感觉。 以虹夫人的面子,若怕人多耳杂,大可在大仙堂的贵宾室见他,何以这么麻烦。 自己该怎办才好。 如若断然拒绝,实于理不合,除非是自己心中有鬼。那时会更添杨文干一方的怀疑,务要弄清楚他的真正身份,那就更难瞒混过去。 反过来想,假若自己真能过关,那他这雍秦就不用再提心吊胆的怕给揭破身份。 照道理,杨文干一方对他只是略有疑心,皆因谁都以为他和寇仲对赌一窍不通。 可是由于他和寇仲助侯希白偷去杨虚彦的半截《不死印卷》,寇仲又于今早正面与可达志等人交锋,杨文干才变得杯弓蛇影,务要核证每一个“疑人”的身份,始可安心。 李真把徐子陵领至前院广场的一辆马车前,恭敬的道:“雍爷请登车。” 徐子陵把心一横,登上马车。 驾车的大汉待李真随他登车后,马鞭一扬开出大门。 一阵鞭爆和小孩的欢呼声在街上响起,似在为马车的开行呐喊助威,再一次提醒徐子陵今天是大喜的新春佳节。 徐子陵透窗望往街上闹哄哄的人群,心中暗忖他和寇仲确为侯希白作出很大的牺牲,不过仍然是值得的。 卷三十四 第三章 连闯险关 寇仲踏出房门,刚好撞着常何领着李元吉的手下将领宇文宝来找他,只好招呼两人回小厅相叙,心中嘀咕与宇文宝只有上林苑夜宴的浅缘,宇文宝为何会特别来访。 喝过两口热茶后,宇文宝笑道:“齐王嘱小弟来请教先生,秀劳大家患的是什么病呢?” 寇仲仍摸不清他这句话背后的意义。 有两个可能性:一是李元吉是尚秀芳的仰慕者,关心她一切的事情,看看有什么可供他大献殷勤的地方。 另一个可能性就非常可虑,就是李元吉清楚把握到他见过李秀宁离宫后,至往上林苑之间有一段时间不知到哪里去,而那正好是寇仲在波斯寺的一刻,所以派宇文宝时来试探。 不过细想又不像是第二个可能性,因为宇文宝是比较真性子的粗汉,不太适宜干这类探口风的任务。若果来的是梅殉,情况就会非常不妙。 事实上寇仲和尚秀劳从没谈过治病的事,幸好寇仲从沙成功口中晓得尚秀芳一向患有偏头痛症,故不致哑口无言,又或胡乱搪塞,硬着头皮道:“秀芳小姐患的是偏头痛症,不过经我施针后,大有起色。齐王对秀芳小姐确是非常关怀。” 常何笑道:“目前长安上下,谁不对我们的尚才女关怀备至。” 又向宇文宝道:“你们的消息确是灵通,昨晚秀芳大家邀约莫神医的事,只有在座的几个人听到,照理他们都不会说出去的,仍瞒不过你们。” 宇文宝叹道:“坦白告诉你们吧!今早我们向皇上贺年后,小弟陪齐王到上林苑求见秀芳大家,岂知她的婶子挡驾说莫神医正为秀芳大家施针治病,结果我们吃了个闭门羹,新年伊始,便要碰壁,意头真个不好。” 寇仲大叫侥幸,暗付原来如此,尚秀芳因为亡母忌辰,借他来挡驾下无心插柳的帮他一个天大的忙,自己刚才想当然的推想,完全不是那回事。 假若李元吉深入调查,肯定可知尚秀芳只是借他来挡驾,当时他根本不在上林苑。不过李元吉没理由会怀疑尚秀劳,所以寇仲安然又渡过这一难关。 寇仲感到运气似又降临身上,立时精神大振。 宇文宝皱眉道:“偏头痛症?这可教人为难,莫神医有什么好提议,齐王打算送些补品灵药一类的东西给秀芳大家,以示对她的关怀。” 寇仲和常何恍然大悟,明白宇文宝专诚来访的背后使命。 今回轮到寇仲头痛,对能治偏头痛症的药他一无所知,作提议只是个笑话。只好道:“宇文兄请齐王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待会我和常大人到药店买得足够份量的名贵药材,再送往齐王府便成,这方法不是更理想吗?” 宇文宝大喜道:“有神医亲自全心全力挑选,当然最理想,齐王必会非常感激。”又压低声音道:“两人不用为齐王节俭钱囊,为秀芳大家花多少钱都没有问题。” 寇仲心想的却是如何去找救星,好知道该购什么补品仙药,而又不让常何拆穿自己是冒牌货。 假设他有选择的话,绝不让常何跟在身旁,只恨今天是新春佳日,所有药材铺都关门大吉,没有常何,买一粒莲子都出问题。 心中暗叹,他的好运似乎只限于大处,小处则仍不甚理想。 甫踏下马车,徐子陵立即感到有人埋伏在主宅的正门后,待他穿门而过时施袭。 这是城南启夏门旁曲池里的一所私人宅院,门面讲究,房舍华丽,若虹夫人住在这里,颇切合她的身份。 两名大汉迎上来道:“夫人在正厅等雍爷。” 徐子陵暗中观察两人,判断出这两人即使在京兆联这种威霸一方的帮会中,亦可晋入高手之列,他们的身手明显比平日追随虹夫人的保镖打手高出很多,不由倍添戒备之心。 心念电转下,他掌握到此刻的处境。他敢肯定杨文干已亲来此处,看看他这个由虹夫人推荐的人是否可靠。由此可知,事情确是关系重大,且极有可能与整个对付李阀的大阴谋有关。否则际此紧张时刻,杨文干哪有兴趣来会他这个赌棍。 伏在正门后左右两旁的人,则是用来试探他是否徐子陵或寇仲乔扮的。现在谁不是因弄不清楚他们伪冒的身份致杯弓蛇影,所以遇上体型高挺的陌生人,都要以种种方法核实身份。 想通这些关节,徐子陵深吸一口气,点头道:“请领路!” 两名大汉交换个眼色后,才领头步上石阶,往大门走去。 徐子陵暗捏不动根本印,把所有杂念排出脑海外,灵台一片空明,以应付任何突变。 因为若他判断错误,敌人早肯定他是徐子陵,故借虹夫人布局在这里对付他,那他除全力突围而走外,再没有第—二条路。 在这种情况下,他将要有截然不同的反应。 凭他现在的武功,他有信心在敌人偷袭时,在刹那间判断出对方是想试探他,还是认定他是徐子陵或寇仲而痛下杀着。 两名大汉倏地加速,跨过门槛即往两旁散开,其中一人并高呼道:“雍爷到!” 从徐子陵的角度瞧进去,虹夫人坐在对正大门另端的—组太师椅处,悠然朝他望来。 李真在身后道:“雍爷请进!” 杀气从门内两旁迫至。 徐子陵反松一口气,因为假如对方肯定他是寇仲或徐子陵,伏击者必包括扬虚彦在其中。以杨虚彦的身手,怎会窝囊得没出手已透出杀气。 他装作毫不察觉的跨门而入。 刀光连闪。两把刀左右劈至,似是劲力十足,但徐子陵却知道对方留有余力。 徐子陵脸上装出惊骇欲绝的样子,欲躲闪时,冰冷的刀锋左右压在他肩项处,令他动弹不得。 两个伏击者的刀都锋快准确,但若徐子陵全力反击,保证他们要吃大亏。 徐子陵乘势把脸垂下,为怕给人发现他的脸色全无变化,惊呼道:“不要杀我!” 两刀移开。 随着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虹夫人盈盈起立道:“雍兄万勿见怪,我只是想看看雍兄的武功高明至什么程度。” 徐子陵站直身体,悻悻然道:“说得好听。还不是要施下马威吗?此事就此作罢,休想我雍秦再与你合作。” 长笑声从内厅方向传来,杨文干昂然步出,道:“若小虹赔罪尚未足够,就让我杨文干再向雍兄赔罪。试探雍兄的事,实由我一手策划,其中另有不得已的苦衷,请雍兄原谅。” 接着向手下喝道:“你们出去!” 徐子陵暗松一口气,知道杨文干已对自己释疑,那还不趁机下台,装出小人物见到大人物那战战兢兢的神态,干咳一声道:“原来是杨联主,嘿!鄙人……” 杨文干来到他身前,微笑道:“雍兄若肯帮我这个忙,以后就是杨文干的朋友,雍兄的事就是我杨文干的事。来!坐下喝口热茶再说。” 徐子陵回到秘巢,雷九指正为寇仲苦思李元吉准备赠与尚秀芳的礼物清单,遂在圆桌另一边坐下,寇仲得意洋洋的道:“我查出虹夫人摆天仙局要对付的人是谁啦!” 徐子陵愕然道:“我刚见过杨文干,安排好今晚在明堂窝大仙厅的贵宾室开赌局,我仍不知对象是谁,你竟已晓得,这么神通广大。” 寇仲解释后,雷九指皱眉道:“此事不合常理,就算输钱,也不用赔火器,更且沙大少怎向沙老爷子交待。” 寇仲道:“适才出门时,我曾向管家沙福旁敲侧击,探听到原来沙老爷子最不喜欢大儿子去赌,二儿子去嫖。所以两人去赌去嫖时,都要瞒着沙老爷子。” 徐子陵道:“沙家必有阴癸派的内奸。” 寇仲点头道:“我亦想到这问题,阴癸派看上沙家的原因,不但因他是洛阳首富,更因沙家是北方最大的兵器和火器制造商,谁不想招揽沙家到自己的一方。” 徐子陵道:“当年马许然和那艳婢毒害小进,肯定是阴癸派的阴谋,只是给我们凑巧破坏。可是沙家内该仍有阴癸派的人。” 寇仲道:“我之给涫妖女轻易识破,亦因沙家有阴癸派的妖人,否则他们怎能晓得沙家有一批火器,从洛阳运抵关中。” 雷九指道:“以阴癸派的神通广大,何须转转折折的要通过天仙局从沙成就身上迫出火器,只要派人跟踪沙二少便成。” 寇仲道:“问题是谁在事前猜到沙家会派一向游手好闲的二少爷在新春日去接收火器?可知沙家对火器的运送非常保密,因为照正理这种事该由三少爷处理的。” 徐子陵道:“今晚的天仙局怕要取消哩!” 寇仲同意道:“肯定要取消。这批火器关系到整个阴谋的成功失败,阴癸派的内奸定会严密监视府内每一个人的动向,沙二少这么忽然离城,不成为跟踪的目标才怪。” 又苦恼的道:“我的脑筋仍不够灵活,没乘机打听那批火器究竟藏在什么地方。” 徐子陵沉吟道:“此事可交由天策府去办,只要盯紧香玉山,就有那批火器的着落。” 寇仲唉道:“今晚我们仍找不到宝库所在,明早我们就撤离长安。” 徐子陵和雷九指为之愕然,想不到寇仲这么有决断。 寇仲苦笑道:“我不能只为自己着想,现在我们看似无惊无险,只因敌人想待我们起出宝藏后再动手而已!” 雷九指道:“还要对付安隆吗?” 寇仲斩钉截铁的道:“早说过这是事在必行,就算我放弃天下,与魔门的斗争仍要继续。何况安隆这家伙令我一直看不顺眼,宰掉他可使人耳目清净。” 雷九指把高占道那张乐泉馆的简图再摊在桌面上。 寇仲皱眉道:“澡堂在新春日仍开门做生意吗?” 雷九指道:“北里的店铺是城内在春节仍不关门的唯一处所,因为青楼赌馆不休业,所以连带其他店铺都继续营业。问子陵吧!北里现在比平日兴旺多哩!” 寇仲欣然道:“那就注定安隆大祸临头。唉!有什么方法可嫁祸给阴癸派?” 徐子陵和雷九指沉吟无语。 现今魔门三大巨头,对付的虽是同一目标,但却是为各别的利益努力。 祝玉研是希望林士宏能在群雄中脱颖而出,一统天下。 石之轩欲助杨虚彦复辟,而他则成为在背后操控的人。 赵德言表面上为东突厥办事,但底子里可能只是借助突厥人的力量,令他自己坐上天下至尊的宝座。 所以他们间充满利益的冲突和矛盾,只要好好利用,加深他们的猜疑,寇仲等可从中取利。 雷九指打破闷局,道:“照你们猜估,经过这几天的事后,石之轩或赵德言会否猜破你们的身份?” 这几天的事,就是徐子陵扮莫为大战可达志,事后寇仲扮作为他疗伤一道离宫去助侯希白盗取印卷,最后是寇仲中计在波斯胡寺遇袭,其中过程,实有很多破绽。 寇仲道:“我总算是有点运道。”顺便把李元吉往访尚秀芳,而尚秀劳借他来挡驾一事说与徐子陵知晓。然后道:“李元吉理该没有生疑,且可肯定我不是寇仲。哈!加上莫为变回弓辰春,又留书出走,任何人纵有怀疑,亦给弄得失去方向,糊涂起来。” 徐子陵亦道:“刚才杨文干亦试探过我,幸好给我预先识破,没有露出破绽。现在我可算半个京兆联的人,其他帮会该不会怀疑我。” 雷九指道:“既然如此,我们就不用担心这方面的问题。” 目光落在乐泉馆的简图上,道:“除非待安隆离开时下手,又或跟踪他回家,否则必会惊动其他人。” 徐子陵向寇仲道:“好运道不会永远在我们这一边的,不若安隆交由我处理,你在同一时间故意在公众场合现身,那就不会有人再对你生出怀疑。” 寇仲皱眉道:“首先凭你陵少一个人,有把握杀死安隆吗?其次若只是你一个人出手,石之轩仍可以怀疑我。” 徐子陵微笑道:“山人自有妙计,少帅尽管放心。” 寇仲笑骂道:“好小子!竟然大卖关子。尚有件事差点忘记告诉你:刚才我回沙府,沈落雁在等我,坚持要今晚子时约你在永安渠西安里外的渡头见面。我出尽法宝为你力推搪,她却不肯听入耳去。” 说罢作出个无奈的表情。 徐子陵苦笑道:“确是个好消息,亏你还可以笑嘻嘻的说出来。” 寇仲岔开道:“云帅见李小子的事安排好了吗?” 徐子陵道:“该没有问题,李大哥很快有消息传回来,我要去对付安隆,此事就交由雷大哥负责。” 寇仲道:“你什么时候去杀安隆,我就什么时候把李元吉献殷勤的礼品送往齐王府。唉!真不知你葫芦里卖什么药,这么神秘兮兮的。” 眼光移往雷九指。 雷九指表白道:“不要看我,我和你般一样不晓得。” 徐子陵长身而起道:“寇仲你要记着你的诺言,若今晚寻不到宝藏,明天我们不但要撤离长安,你更要放弃争霸天下的想法。解散少帅军后,我们就一道去找宇文化骨算账,然后再想其他的事。” 雷九指忙道:“还有对付香贵的大计。” 寇仲望望徐子陵,又瞧瞧雷九指,忽然哑然失笑道:“我有个预感,今晚我们定能在跃马桥寻出宝藏的线索。否则就是天亡我寇仲,要我做不成皇帝。” 徐子陵摇头失笑,道:“过了今晚,我们将可清楚老天爷对你的心意。” 言罢飘然而去。 卷三十四 第四章 掉包之谜 徐子陵悄悄离城,回来时换上岳山的装束面貌,大摇大摆的返回客栈。 坐下喝口热茶,尤鸟倦穿窗而入,怨道:“这几天你到哪里去了?” 徐子陵半眼都不望向他,只冷哼一声。 尤鸟倦在他旁坐下,低声下气的道:“我不是怪你老人家,只是这几天长安形势吃紧,又遍寻你老人家不着,心中有点急而已!” 徐子陵淡淡道:“你可知石之轩想杀我。” 尤鸟倦没好气道:“小弟早说过他要杀你,难道你老哥到这刻才信我没说谎?” 徐子陵心中好笑,事实上他想见尤鸟倦比尤鸟倦想见他尤甚。现在尤鸟倦自动献身送上门当然最好,否则他也要通过秘密联络手法把他召来。 徐子陵终正眼望向扮作一片忠心诚意的大奸鬼尤鸟倦,缓缓道:“我和石之轩交过手。” 尤鸟倦失声道:“什么?” 徐子陵双目射出浓重的杀机,语气却非常平静,道:“他在跃马桥截击我,以为我‘霸刀’岳山仍像当年败于宋缺手下般窝囊。哼!事实证明他根本没有杀我岳山的资格。” 尤鸟倦期期艾艾的道:“你真和石之轩动过手?” 只听他的语气,便知他对石之轩戒惧极探。 徐子陵微笑道:“你什么时候听过我岳山会说谎的。石之轩这么看得起我,我岳山定要作出回报。” 尤鸟倦定下神来,道:“老哥的换日大法确愈来愈厉害,由蝠洞、成都到现在长安,一次比一次厉害。现在连邪王都奈何不了你。” 徐子陵皱眉道:“少说废话,你说我该否回敬石之轩?” 尤鸟倦狞笑道:“有仇不报非君子。君子都要报仇,何况我尤鸟倦从来不是君子。只是我并不晓得石之轩藏在哪一个狗洞,恐怕安隆都不晓得。” 徐子陵道:“没关系!就先拿安隆来祭旗吧!” 尤鸟倦愕然道:“这个!嘿!这个……” 徐子陵淡淡道:“你走吧!我们的合作就此一刀两断。” 尤鸟倦赔笑道:“你老要杀安隆就杀安隆吧!何须这么大火气。” 徐子陵双目精芒电闪,直瞧进尤鸟倦的凶睛去,道:“我并不是发脾气,而是看穿你并非办大事的人,畏首畏尾,怎能成事。现在形势非常明显,在魔门里你变成势孤力弱,假若不是赵德言看在你仍有利用价值,你早给石之轩或祝玉研宰掉,不过除非你有那么远走那么远,否则此事早晚都会发生。” 尤鸟倦给他说得哑口无言,事实如此。否则他就不用来央求出名难相处的岳山合作,更要受尽他的鸟气。 徐子陵来完硬的,再来软的,声音转柔,叹道:“你可知为何我肯帮你,假若你以为你的口才可说服我,又或我信任你的为人,就大错特错。” 尤鸟倦尴尬的道:“难道有别的原因吗?” 徐子陵嘴角逸出一丝诡异的笑意,道:“因为我要栽培出另一个邪帝。” 尤鸟倦一震,露出不能相信的神色。 徐子陵再叹一口气道:“为练成换日大法,我把自己透支得很厉害。我快九十岁啦!时日无多。在我死前,只希望能不计胜败与宋缺再拼一场。假若你能成为邪帝,可代我岳山向最痛恨的人讨回点旧债。我岳山从来是有恩必还,有仇必报的。” 尤鸟倦沉声道:“岳老指的是否祝玉研?” 徐子陵沉吟片响,断言道:“现在一言可决,你是否肯不顾一切,不择手段的夺得圣舍利?” 尤鸟倦被他一番说话激起凶性,点头道:“我尤鸟倦的处境全被老哥看通看透。我一是把圣舍利抢到手上,一是找个山洞永远躲着不出来,再没有第三个选择。” 接着轻轻道:“我非是怕石之轩,而是在现今的情况下,干掉安隆有什么好处?在那种情况下,赵德言会很难为我说话。” 徐子陵从容道:“假设能把杀死安隆嫁祸给祝玉研,你认为是否划算?” 尤鸟倦一对凶目立即亮起来,道:“这当然是另一回事。不过石之轩绝不易骗,只要他检查伤势,定能判断是否祝玉研下的手。” 徐子陵道:“我们不可令安隆永远消失吗?” 尤鸟倦一拍额角,点头道:“我真蠢!” 接着兴奋起来,道:“这种手段,没有人比我更在行。假设能令祝玉研和石之轩鬼打鬼,对我们当然最有利,岳老哥你真厉害。” 徐子陵道:“安胖子现在哪里?” 尤鸟倦眉飞色舞道:“此事更妙,安胖子躲的地方,只有祝玉研和赵德言两方面的人晓得。石之轩绝不会怀疑赵德言,但却不会信任祝玉研的。” 徐子陵道:“他会否怀疑到你身上?” 尤鸟倦道:“到长安后,我从没有和安胖子接触过,我所以知他藏在那里,是凭自己的本事查出来的。” 徐子陵道:“这就最好。有没有那两个小子的消息?” 尤鸟倦道:“这两个小子真的神通广大,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长安,不过今早寇仲那小子险些中伏,幸好是可达志主持大局,故意放他一马,才不致误事。” 徐子陵听得心中一懔,假若可达志确是故意放人,而寇仲竟不能觉察看破,那对可达志必须重新作出估计。 尤鸟倦苦恼的道:“真奇怪那两个小子在等什么,为何还不去起出宝藏。” 徐子陵听得大吃一惊,表面当然丝毫不显露出来,沉声问道:“你晓得他们的藏处吗?” 尤鸟倦道:“岳老哥肯这么支持我,鸟倦不敢隐瞒。本门有套功法,只要邪帝舍利在百里之内,能生出感应。老哥自然会问,那小弟岂非可凭此法,探知宝藏所在。只恨鲁妙子那奸鬼怎会那么便宜我,不知做过什么手脚,使我难凭此功法找到舍利所在。” 徐子陵虽少去一个担心,却生出另一个担心,皱眉道:“你的同门师弟妹中,还有谁懂得这功法,当日在邪帝庙,你们好像并不知青旋的黄晶球是假的。” 尤鸟倦狞笑道:“晶球是真是假,哪瞒得过我。我的目标是谁,岳老哥该比任何人清楚。少只香炉少只鬼,他们怎斗得过我尤鸟倦。” 徐子陵想起被点穴道躺在杨虚彦船上的金环真,暗付听尤鸟倦的口气,好像只他一个人懂得这套功法。不过事关重大,必须从尤鸟倦处证实。否则纵使起出宝藏,逃走时仍难避过给石之轩或杨虚彦拦途截劫的厄运,道:“是否只你一人有此能力?你定要清楚告诉我。” 尤鸟倦苦笑道:“坦白说,连我也不敢肯定,不过丁九重给你老哥干掉,周老叹和金环真则给小弟重创,生死未卜,我们该不用担心他们。” 徐子陵很想问他这套功法如何施展,又怕惹他起疑,只好把这渴望压下去。 尤鸟倦忽然问道:“岳老哥现在与李渊究竟是什么关系?” 徐子陵知他终忍不住,向自己提出这疑问,微笑道:“李渊是我用来对付石之轩的一只厉害棋子,明白吗?” 尤鸟倦不敢追问,显然亦对此不太介意。对他来说,最重要是得到邪帝舍利,其他的天塌下来仍没有闲情去理会。 徐子陵道:“徐我之外,是否尚有人晓得你懂这套功法?” 尤鸟倦道:“这是本门的机密,绝不会泄露给任何人晓得。” 徐子陵却不是这么想,以金环真为例,假若她自知没有得到邪帝舍利的希望,由于对尤鸟倦恨之入骨,说不走会把尤鸟倦这本领透露与杨虚彦知道。那杨虚彦只要盯紧尤鸟倦,可循之寻得邪帝舍利。 何况周老叹可能在附近,令形势更是复杂。 徐子陵道:“好了!其他事暂且摆到一旁,现在我们先研究如何对付安胖子。” 尤鸟倦双目射出兴奋神色,点头道:“安隆做梦都想不到有我们两人在背后算计他,今次死定哩!” 寇仲和常何购齐给李元吉赠与尚秀劳的礼品,寇仲随便找个藉口,先回沙府,约好常何待会才到沙府找他,然后一起把礼品送往齐王府。 返抵沙府,来贺年的宾客早散去,老爷子回房休息,沙府虽仍充满节日喜庆的气氛,但再不似先前那般闹哄哄忙得人人头昏脑胀的情景。 大少爷沙成就和三少爷沙成德两人在厅内说话,看样子该在商量业务。 寇仲和他们打个招呼后,径自回房。 在花园回廊处遇上刻意为今天打扮过,明艳照人的五小姐沙芷菁。 此妹见到寇仲,立时笑意盈盈的迎上来道:“刻下在长安里,先生肯定是最受欢迎的人。凤姊对你更是赞不绝口,说你不但医术高明,人又风趣,且是个大好人哩!” 寇仲谦虚道:“凤姑娘真客气。” 沙芷菁目下对他的态度,与初见时确有天渊之别,凑近亲切的道:“听说尚秀芳更特别对先生垂青,令全城的男人都对你非常羡慕。” 寇仲想不到一向保守庄重的沙芷菁会说出这种俏皮话,苦笑道:“可是一定没有女孩子会羡慕秀芳小姐呢?” 沙芷菁“噗嗤”失笑,掩嘴道:“先生的话真有趣,难怪凤姐对先生有风趣的评语。不过任何人与先生相处多些时日,自然会发……嘿……发觉……唉……芷菁不懂说啦!” 说到最后几句,这美女竟霞生玉颊,连耳根都红起来。 寇仲却瞧得胆颤心惊,暗付不是发觉他丑得可爱吧! 沙芷菁无法掩饰失态,垂首避开他的目光,找个借口逃命的跑掉。 寇仲糊里糊涂的回到居室,跨过门槛,立生感应,颓然坐下道:“出来吧,涫大姐今趟又有何指教。” 赤足的婠婠像一朵云般从房里飘出来,来到他跟前单膝跪下,两手按上他大腿,像妻子向丈夫问好般道:“官人辛苦哩!幸好你还有命回来见奴家。” 寇仲不耐烦的道:“有什么事快说,想睡一觉也不成。” 婠婠媚笑道:“少帅少安毋躁,现在外间有人怀疑,你们根本不知宝库所在,我们也在考虑应否取消合作。” 寇仲冷哼道:“不信就拉倒,我寇仲什么场面未见过。” 婠婠柔声道:“少帅可否多说一遍。” 寇仲登时语塞,现在形势比人强。婠婠只须放出消息,说莫神医是寇仲扮的,他就要吃不完兜着走,根本没资格逞强。 尴尬下溜目四顾,只是不看婠婠那对有穿透力的美丽眼睛,当掠过像他这神医般的冒牌井中月,顺口道:“你什么时候把刀子还我?” 婠婠愕然道:“还什么刀子?” 寇仲虎躯一震,往婠婠瞧去,背后整条脊骨像给冰水浇下,寒气透脑。 婠婠双目射出异样神色,望往挂在墙上的假井中月。 寇仲此时可百分百肯定把真井中月掉包的非是婠婠。 究竟是谁? 足音响起。 婠婠一溜烟的飘回房内去,大少爷沙成就的声音在房外响起,道:“莫先生!我可以进来聊两句吗?” 寇仲无奈起立,开门把沙成就请进来。 沙成就一屁股坐下,颓然道:“真扫兴!约好的赌局说取消便取消。” 寇仲心中一震,晓得他们所料不差,杨虚彦跟香玉山勾搭的火器终于有了着落。 尤鸟倦去后,李渊微服而至,把十多个护驾高手留在外面,到房内向徐子陵拜年。 坐好后,李渊道:“原来大哥这两天不在长安,小弟还为大哥担心。” 徐子陵沉声道:“形势如何?” 李渊冷笑道:“想对付我李渊,岂是那么容易,现在我以静制动,看看石之轩能有什么作为?” 徐子陵道:“你有否把此事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的儿子纪摈。” 李渊摇头道:“事关重大,我怎会泄漏风声。不过我已有部署,足可应付任何突变。” 徐子陵道:“这招叫引蛇出洞,最紧要一切事情如常进行,切勿打草惊蛇。” 李渊沉吟道:“大哥若能查悉石之轩藏处,我可发动人手,一举把他除掉,以绝后患。” 徐子陵心中涌起一股冲动,差点把石之轩的秘密说出来。李渊手下的人中,可能没一个能与四大圣僧相媲,但胜在人多势众,只要出其不意把无漏寺重重包围,说不定连石之轩也不能凭“不死印法”和“幻魔身法”脱身。 不过可能在调动人马时,石之轩早闻风而遁。 又或在完成包围网前,石之轩突围而去。 只好道:“我正在想办法。” 李渊道:“若不是仍不想公然与额利为敌,我第一个杀的就是赵德言。” 徐子陵劝道:“千万勿要轻举妄动,现在最大问题是根本不晓得魔门有多少人混进你的大唐朝去,所以必须待他们自己暴露形迹,你才可把他们尽数揪出来,去除内患。” 李渊道:“后天我要依惯例领群臣往终南山行宫春狞,大哥有没有兴趣同行。” 徐子陵微笑道:“小刀你足可独力应付任何突变,何须我在身旁。你可以放心的是我会牵制石之轩,教他难以插手你那方面的事。” 李渊讶道:“看岳大哥成竹在胸的神态,是否仍有什么事是小刀不知道的?” 徐子陵长身而起道:“有些事你不晓得更好。现在我要去杀一个人,除去此人,等若去掉石之轩的一条手臂,你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卷三十四 第五章 噩运齐至 沙成就去后,寇仲入房一看,婠婠早从后窗离开。 究竟是谁换掉他的井中月? 此人定是因对他生出怀疑,所以趁他不在时,到他的居室查探,从井中月发现他是寇仲的线索。为了不想被其他人识破他是寇仲,所以悄悄李代桃僵的换掉井中月,令他后来避过梅洵的怀疑。 寇仲为自己的百密一疏而困恼,不过当时自己根本没有冒充神医的打算,只因情势的发展,令他身不由己的换上这身份,兼且甫进长安,为治张婕妤的病忙个地昏天暗,又要应付各色人等,一时大意下忘掉这会暴露身份的破绽,招致眼前的苦果。 哪个“敌人”这么“维护”他呢? 不用说此君是希望他能无惊无险的进入宝库,那舍婠婠之外,就数石之轩和赵德言的可能性同样大。想到这里,寇仲手尖脚尖冰冷起来。 常何此时依约而来,与他一起送货往齐王府。 寇仲恨不得立即去警告徐子陵,叫他放弃刺杀安隆,却深知现在根本没法找到他。 忽然间,寇仲晓得自己在与魔门三大巨头的斗争上,处于绝对的下风,且发觉得太迟了。 新一年第一个黄昏,长安城终安静下来,街上只有零星的爆竹声,雪愈下愈大,街上行人明显减少。 徐子陵把雪帽压至眼帘,穿上厚绵袍。把领子翻起遮着下半截脸庞,不过只是他弯曲的鹰鼻,足可教有心人认出他是“霸刀”岳山。 当他肯定没有被人跟踪,立即展开身法,在横街小巷穿插疾行,若没有特别留心,一般人只会以为他比别人跑快一点,事实上他只特别在转弯抹角的地方加速,其速度要比常人快上十多倍。 只一盏热茶的工夫,他来到城西南的永阳里,这处货仓林立,只有少数民居。平日会是运货送货的人车络绎于途,今天由于没有人工作,反比平时更冷清。 安隆是巴蜀最大的酒商,行销地区以西南为主,仍有少量酒类供应北方的几大都会,长安正是其中之一。 安隆藏身处是里内一个酒仓,此仓建在永阳里中央处,有大小四座建筑物,以高墙围绕。安隆自知仇家遍地,拣这么一个地方落脚栖身,敌人想找他已不容易;若是要打要溜,都是非常方便。 雪花纷飞下,这仓库区行人绝迹,幸好大部分货仓乌灯黑火,要掩蔽行藏,亦非困难。 徐子陵借墙壁的掩护,靠墙疾走,候地腾空而上,先踏足院墙,再往上飞跃,落在酒仓对面另一座仓库顶上。 早伏在屋脊的尤鸟倦见他来到,打手势着他过去会合。 徐子陵在他旁伏下,尤鸟倦探指道:“看到吗?左边那座货仓有微弱的灯光透出,在半个时辰前,我亲眼看着安隆进去,肯定只他一个人。奇怪!竟没有看仓的护院或畜牲。” 徐子陵心想难道安隆真的厄运难逃?以他一向的作风,怎都该有几名手下伴着他。 当然也会是尤鸟倦说谎,不过这可能性微乎其微,除非尤鸟倦对邪帝舍利不屑一顾。即使如此,尤鸟倦仍犯不着伙同安胖子来害他。 尤鸟倦先前提议到这里来杀安隆。他曾为此犹豫,可是想到安隆今天未必会去光顾澡堂,兼且此处不容易被闲人目击,更易嫁祸祝玉研,自然在这里进行刺杀较为理想;沉声道:“安隆是否从街外回来?” 尤鸟倦摇头道:“他只是从一座建筑物走往另一座去。” 徐子陵一呆道:“不妥!” 尤鸟倦乃老江湖,闻言道:“你是指这仓库有秘道,安隆早从秘道离开?” 徐子陵道:“大有可能。”他想起的是成都天羊宫的密室,以安隆的性格,怎都要防上祝玉研或赵德言一手。 尤鸟倦阴侧侧笑道:“若有秘道,那就更理想。此亦合情合理,邪王是魔门最见不得光的人,若要来找安胖子,有条秘道会方便很多。” 接着压低嗓子道:“我索性入仓一看,岳老哥为我把风,假设安隆仍在仓内,我就逗他说话,岳老哥听到我的笑声,可立即进来动手。哈!安隆就算想破脑袋也猜不到我会杀他和敢来杀他。” 说罢伸出舌头舔舔嘴唇,一副以杀人为乐的狰狞模样,纵使徐子陵现正和他并肩作战,仍感毛骨悚然。 徐子陵勉强收摄心神,点头道:“我们一同去!” 两人斜掠而起,横过长街,落在酒仓外的墙头,然后腾空再上,降在目标酒仓的顶上,没发出半点声息。 尤鸟倦双目凶光闪闪,朝他打个手势,沿屋脊往仓门的方向掠去,到尽端处往下跃落,消没不见。 徐少陵把耳朵贴在瓦面,任由凉枫讽的雪花飘在脸上。 仓内没有半点声息,似连耗子都因寒冷的天气取消所有的活动。 好半晌后,仍没有任何声息。 徐子陵大感不妥,尤鸟倦刚才明明表示要从大门进去,至少该有推门的声音才对。 只有雪花落在瓦面的声音,永无休止的持续不断。 徐子陵骇然坐直虎躯,心中涌起强烈的不祥感觉。 寇仲透过车窗,呆瞧着往后倒退的街景和愈下愈密的春雪。 坐在他旁的常何奇道:“莫兄为何像满怀心事的样子?” 寇仲冲口而出道:“我想离开这里。” 常何失声道:“什么?” 寇仲醒觉过来,人急智生,叹道:“我这人一向不惯应酬,这几天我不但人累,心也疲累。” 常何谅解的道:“我明白。事实上我现在最大的梦想,就是痛痛快快睡一觉,不须限时限刻的起床公干。这样吧,我给你把东西送往齐王府,你可以早点回去休息。” 寇仲如获皇恩大赦,忙道:“常大人真够朋友,知道小弟的苦处,就让小弟在这里下车便成。” 徐子陵翻下墙头,落在酒仓的大门前,仓房前的空地铺满雪花,却不见半个人影,邪道八大高手之一的尤鸟倦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徐子陵首先想到这是尤鸟倦联同安隆布下一个对付他的陷阱,旋又推翻这个想法。因为他刚才把注意力全集中在仓内,并没发觉有何较大声响。但假若是尤鸟倦突遭暗算,那就只有猝然倒地的微音,会使人不易发觉,加上雪花洒下的响音,确可令他较易忽略。 但若尤鸟倦猝然遇袭,以他应变之能,怎都该有时间呼叫求援。 究竟是谁厉害得使尤鸟倦求救都来不及呢? 徐子陵脑海中现出石之轩似是充满感情,又若冷酷无情的清秀脸容。 伸手推门。 其中一扇仓门应手而开,暗弱的灯光从仓内透出。 徐子陵把警觉提至最高,往内瞧去,从这个角度望进去,可看到宽广的货仓一端放满竹箩。 徐于陵再把门推开些许,大半个货仓尽收眼底。 入目的情景,以他一贯的冷静,亦瞧得心胆俱寒,惊骇欲绝。 寇仲有点漫无目的地一口气赶回秘巢,心中根本不知道回来有何作用。 徐子陵该去了进行刺杀安隆的大计,雷九指则负责安排云帅与李世民见面,他回去秘巢只能独自发呆,更易惹来胡想与不安。但他更不愿回去沙府发呆。 在这样的情况下,任他如何豁达,亦很难学常何说的不管天塌下来的痛快睡上一觉。 他跨墙人屋,立即吸引他注意的是四平八稳放在厅心圆桌上的一个锦盒子。 寇仲心中剧颤,箭步移前,移到桌旁。 刚才徐子陵先走,稍后他和雷九指一道离开,除非徐子陵或雷九指曾回来,否则这个精美的锦盒就出现得非常没有道理。 寇仲感到自己的心脏急速跃动,不安的情绪在无法控制下蔓延全身。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冷静下来,探手揭开盒盖。 里面放着一套折叠整齐的外衣,衣上放着一张便条,上书“少帅笑纳赵德言敬上”九个惊心动魄的宇,行笔雄浑有力。 寇仲狂喝一声,把外衣从盒内抽起,正是雷九指先前离开时穿的绵袍。 在酒仓近大门处,腾空摆放一张方桌和三张椅子,桌面有盏油灯,昏暗的光芒只照亮以桌子为中心的狭窄空间,较远的地方渐次消没在黑暗里。 这情景本够诡异,最骇人的是其中一张椅子上正坐着一个人,背对大门的方向。 只一眼,徐子陵立即认出这人是刚失踪的尤鸟倦。 这穷凶极恶的人再没半点生气,头颅不自然的侧歪一旁,垂在左肩,两手无力下垂。 徐子陵反而冷静下来,心感歉然!尤鸟倦的死怎都和他有点关系。 他也是算差一着。 先前他没有深思金环真出现在杨虚彦船上的问题,实是很大的失着。 他现在敢百分百肯定石之轩已从金环真身上,得到感应邪帝舍利的秘法,所以必须下毒手杀死尤鸟倦,那天下间可能只剩下金环真和她的情人师兄周老叹有此本领。 金环真刻下正在杨虚彦手上,周老叹则生死未卜。 只要寇仲和徐子陵成功起出宝藏,凭石之轩的盖世魔功,加上这独家本领,邪帝舍利可说是他邪王的囊中之物。 极可能从尤鸟倦离开“魔帅”赵德言的秘居,到东来客栈找他,石之轩一直跟在尤鸟倦背后。石之轩肯忍手至此时才对付尤鸟倦,当然是为了他“岳山”。 石之轩是趁他全神注意仓内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在仓外击毙尤鸟倦,再在他惊觉不妥,到前门查究的刹那光景,把尤鸟倦的尸身从另一入口送入仓内坐好,如此身手才智,大大出乎他意想之外。石之轩是否仍在仓内? 徐子陵缓缓转过身来。 “邪王”石之轩负手立在两丈外的雨雪中,白衣如雪。若去了头发,换上僧袍,谁都不能否认他的外貌像个得道的世外高僧。石之轩双目闪耀着深透不可测的精芒,洞穿一切的注视他每一个动作,摇头轻叹道:“想不到啊想不到,堂堂一个‘霸刀’岳山,竟会和下三槛的卑鄙之徒合作。可见你气数已尽,再没有与‘天刀’宋缺决战的资格和希望。” 徐子陵心中暗叹,际此生死关头,自己是否尚要强扮岳山下去。 因为若是岳山,怎都不肯开溜。 若是徐子陵,除了三十六着最上那一着外,还有什么应付妙计。 只刹那间他狠下决心,决意死战。并不是要逞强斗狠,而是自知胜不过他的幻魔身法,一旦落荒而逃,只会加速败亡。 仰天笑道:“我岳山只剩烂命一条,你有本事就来取吧!” 人影一闪,石之轩现身左侧近处,运肘撞至。 假设事情可以从头来过,寇仲绝不会疏忽赵德言。 抵长安后,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每一刻他都要应付新出现的问题。 他虽未正面和赵德言交过手,但由于赵德言并没有显出什么惊人本领,行事又非常低调,所以寇仲因而没有注意他,甚至对他有点轻视。 不过只要用心一想,以东突厥的强大,颉利的雄材伟略,心狠手辣,亦要重用他这一个汉人为国师,赵德言岂会是易与之辈。 撇开此点不谈,只是赵德言在“邪道八大高手”排名仅次于祝玉研和石之轩之下,就该知此人的实力。 把井中月掉包的人大有可能就是赵德言,那可以当作一个警告,只可惜寇仲误以为是婠婠所为,疏忽过去。 赵德言正因从开始看破他的身份,故一直以静制动,只默默从旁虎视耽既,找寻他们的破绽和弱点。 赵德言终于成功。 以他和徐子陵的性格,无论牺牲什么,也要换回雷九指的性命。 为何选在这时间掳去雷九指? 很可能与“莫为”的留书出走有关。那给人的感觉是他们即要进入宝库,所以赵德言必须先下手为强,一把捏着他们的咽喉。 赵德言会把雷九指藏在什么地方? 震撼过后,寇仲逐渐冷静下来,沉思补救和反击的方法,隐隐感到自己中途开溜不去齐王府,才可提早发现此事,或会是反败为胜的关键。 以赵德言的狡猾,自不会把雷九指收藏在外宾馆中,不是说他伯他和徐子陵,而是犯不着在外宾馆长驻重兵防守。 寇仲脑海浮现出香玉山离开外宾馆的情景,心中一动,想到赵德言若非得香玉山之助,绝想不到从他的佩刀去肯定他身份这一着。 想到这里,猛地起立。 他要立即去找李靖,他应是寇仲能迅速救回雷九指的唯一希望。 否则今趟长安之行,将会是一败涂地。 卷三十四 第六章 以弱制强 徐子陵展开从云帅处领悟回来的挪闪之法,纯凭真气一起一伏的自然流转,往右侧斜退、侧身,右掌轻飘飘的切在石之轩手肘处。 对石之轩的不死印奇功,他已积累下丰富的应付经验,晓得如若硬把真气攻入对方经脉,部分会给化去,部分则被石之轩转为己用,使他得立于不败之地,所以掌劲蓄而不发,只用于防御性质。 “蓬”! 石之轩的真气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排山倒海般狂涌过来,摆明是要不留手的硬撼,务求速战速决。 徐子陵的真气早臻收发由心的境界,从脚心涌泉穴提取真气,送往丹田,化成一阴一阳两股合二而一的螺旋气劲,再经后背督脉送往右掌,与石之轩霸道无比的真气作正面交锋。 就在两劲交击的刹那,诡异的事发生了。 徐子陵的心神忽地变得精澄通透,两方真气相触,就像把两个本是独立分隔的个体贯通。这感觉奇妙无比,出道至今,他尚是首次生出这怪异的感应。 以往他要把真气输入别人的经脉去,始能查察对方气脉的情况。可是今趟只是真气的接触,石之轩体内气脉聚集和流动的情况,就像一张地图般展现在他的脑际内。 同时发觉即将来临的大祸,因为他感应到石之轩的真正杀着,是聚在脚尖的一股阴柔劲气。 这念头刚起,石之轩的左脚无声无息的踢来。假若徐子陵不是生出这般灵异的感应,由于心神全被他诡异的身法和快速刚猛的肘撞牵制,说不定真会中招。 天下间,恐怕只石之轩一人能同时分别使出刚劲猛烈和阴柔难测的两股劲气。 “啪”! 徐子陵左脚扫出,撞开石之轩本是必杀的一蹴。 两人候地错开。 若有人在旁观看,只会看到两人略一接触,像没什么交过手又分开了,怎都想不到其中的情况竟是如此微妙惊险和转折。 石之轩露出愕然神色,显是没想到岳山高明至可满洒自如地挡过他精心策划的奇招,表面更不见任何狼狈的情状。 徐子陵却是有苦自己知。 只是石之轩肘撞攻来的刚猛劲气,已使他气血翻腾,经脉受震,头晕身软。幸好他错有错着,因怕他的不死印法而把真气留守经脉内,否则如此硬拼,足可令他受伤吐血。 纵使他早先决定死战,此刻亦要改变主意,只是石之轩能如此分别使出两股截然相反的真气,杀伤力又是那么庞大,他自问绝不能及。 他和寇仲可以把阳热阴寒两种真气合二为一,又或阴阳互换,但要如石之轩般运用得出神人化,仍是力有未逮。 只从这方面看,石之轩已可稳操胜券。 徐子陵足尖点地,横过近四丈大雪纷飞的空间,来到两幢酒仓的正中处,背后风声响起。 狂猛无恃的劲力像一座大山般朝他压至。 徐子陵心叫不妙,以前即使与祝玉研交手,也可以从对方劲气的聚散,先一步测出对方的虚虚实实,和最后要攻击的目标。 惟是石之轩的攻击,每一点都是那么平均,令他根本不知对方要攻击的是什么地方。既不知其所攻,当然不知何所守。 忽然间,徐子陵对不死印法豁然大悟,那其实是一种把真气练至真正出神入化,随心所欲的一种奇功。对自己的真气如此,对别人的真气亦如此。 正因石之轩在动手过招时,不断探索别人真气的情况,撞上徐子陵的长生诀气功亦有这种奇异特性,所以在石之轩察觉到徐子陵体内真气的情况时,徐子陵反过来也察觉到他的情况。 这正是石之轩不死印法的厉害处,使他能长立于不败之地。 假设徐子陵能不让石之轩看通看透,而自己则反过来看穿对方虚实,虽仍未足够击败石之轩,但对保命逃生,将大有帮助。 想到这里,徐子陵还不晓得该怎么办,暗捏不动根本印,左手衣袖往后拂打,同时腾掠而起,往前方暗黑的仓顶扑去。 “轰”! 劲气互撞。 当徐子陵再一次清楚石之轩真气的虚实时,无可抗拒的劲气反撞力把他带得加速斜冲仓顶的势子。 徐子陵的经脉挫上加挫,幸好取得喘一口气的宝贵空隙,脚尖点在瓦顶边缘的刹那,他的长生罡气运转十八周天,化去大半伤势,予他逃命的本钱。 石之轩如影附形的追来,一指不带任何风声的劲气戳出,疾点徐子陵背心要害。 近二十年来,他尚是首次全力出手去杀一个人。 徐子陵足尖生劲,一个倒翻,不但避过石之轩这阴损狠毒至极的一指,还变成落在石之轩后方,一拳往他轰至。 以石之轩的阴沉,至此亦要大吃一惊,因为徐子陵以背向他,竟如有目睹的看到他的招式,并能如此连消带打,运用得恰到好处。 徐子陵眼前一花,石之轩在全无可能的情况下,改而往下急堕,在落地前转身双掌反击。 一刚一柔的两股力道,排山倒海的攻至。 徐子陵早试过被他以两股截然不同的内劲,似要把身子撕裂的骇人滋味,哪敢硬樱其锋,哈哈一笑道:“石小儿技只此矣!” 砰!拳劲不改的重撞在仓壁近顶处,徐子陵就借那反震之力,加速飞退,避过石之轩难挡的掌劲,疾如箭矢的往后面尤鸟倦坐尸的酒仓投去。 在位于布政坊的将军府内,李靖听罢寇仲的叙述透出凝重的神色,道:“雷先生午后确来找过我,安排云帅见秦王的事,云帅亦依约秘密与秦王见过面,可知雷先生被掳的事,应是在过去个把时辰内发生。” 换过另一张络腮胡子面具的寇仲沉声道:“趁敌人阵脚未稳,我们必须立即把雷九指救回来。否则若让敌人从他口中迫问出我们的事,对我们会更为不利。” 在来见李靖途中,他想通很多事。事实上他们来长安起宝,是间接的帮了杨文干一个大忙。表面上杨文干调动京兆联的人助李元吉追缉他两人,暗底下却是乘机调动人马,阴谋斗倒李阀。 而他们的潜入长安,同时引开李建成、李元吉两大派系的注意力,令扬文干便于行事。 杨虚彦以焚经散对付张婕妤,既可为董淑妮除去争宠的劲敌,更可使李渊因爱妃的怪疾无心政务,予阴谋者有可乘之机。 岂知寇仲误打误撞下治好张美人的病,徐子陵的岳山则提高李渊的警觉,而阴癸派失去那批由沈法兴提供的火器,更使杨文干一方阵脚大乱。 眼前形势确是错综复杂,没有一个当事人,包括寇仲在内,弄得清楚全盘经络。 像可达志近期不断挑战天策府的高手,亦可能是惑人耳目,转移注意。 李靖点头道:“我们必须立即救回雷先生,问题是我们只有一个机会,换了我是赵德言,最安全的方法莫过于把雷先生运离长安,那我们就无计可施。” 寇仲道:“所以我们立即行动,赵德言那边全是突厥人,太过惹人注目。干这种事,必须是有势力的地头虫才可轻易办到。而赵德言绝不会让杨文干晓得此事。他唯一可倚赖,且顺理成章的就是找香玉山帮忙,而香玉山当然会着或者该唤作香生春的池生春负责,那运走雷九指一事就非无迹可寻。” 池生春就是六福赌馆的大老板,背后得李元吉的支持,只有他这种地方势力,才可在现今紧张的形势下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人运走。 李靖霍地起立,双目闪闪生光道:“我们就博这一铺。幸好早前和你们说话后,我一直严密地监视池生春和他手下的一举一动,只要人是落在他们手上,池生春又急不及待的要把雷先生送离长安,我有十足把握将人救回来。” 两人推门而出,立即愕住。 俏脸含嗔的红拂女拦门而立,冷冷道:“为什么你们兄弟的事,总要把我漏掉?” 徐子陵退入酒仓,背后丈许就是尤鸟倦坐尸之处,体内真气运行不殆,务求趁这短暂的时间把经脉的伤势疗愈,应付新一轮的攻击。 石之轩成竹在胸地负手悠然步进仓内,不经任何接触,背后大门无风自动的掩上,把酒仓变成一个封闭的空间。 在实质上这没上闩的门当然不能成为障碍,但在心理上却是一种侮辱,表示石之轩要把岳山关起来作瓮中捉鳖。 石之轩微微一笑道:“岳山你是愈老愈糊涂,以为练成‘换日大法’就可天下无敌,竟敢到长安来和我作对。” 徐子陵冷笑道:“安隆在哪里,为何不唤他来帮手,只凭你石小儿恐伯尚未够资格杀我。” 石之轩失笑道:“人说岳山狂妄自大,现在听你这么说,始知传言非虚。你自作聪明的避入仓内,怕的就是安隆从旁偷袭吧!你此举确是笑话。” 徐子陵正是要诱导他这么去猜想,更以此作借口逃命。岳山虽是性情刚烈,狂傲不屈的性格,可是在敌众我寡下,逃生保命乃人之常情。 石之轩在官场和黑道打滚多年,当然不会那么易被他骗倒。可是因他认定徐子陵是岳山,那徐子陵便可利用岳山的身份和特性,令石之轩难辨其真伪。 徐子陵闷哼道:“废话!若不是安隆从旁助你夹击尤鸟倦,怎能一下子就把他收拾。” 石之轩哑然失笑道:“你老人家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石之轩从不和死到临头的人计较。还有一件事忘记告诉你老兄,你和玉研相好时,有否发觉她已非完壁?” 话刚完,双掌齐推,发出截然不同的两股惊人气劲,攻向徐子陵。 徐子陵根本不晓得真岳山听到这阴损的话会有什么反应,不过石之轩既说得出口,当然肯定岳山会因而情绪激动而露出破绽,予他可乘之机。 只从这类卑鄙心计,可推知石之轩的为人。徐子陵装作心神剧震,狂喝一声,一拳击出,实则暗运大金刚轮印,先守得己身稳若长安、洛阳那种坚城,拳出至一半时,转化作宝瓶印,气劲蓄而不发,在没有真正接触前,对方根本测不到他的虚实。 这是对付石之轩其中一道最佳法门,如非徐子陵的长生真气也具有同样的奇异特性,恐怕至死仍不知石之轩真正虚实。 石之轩果然眉头轻皱,弄不清楚徐子陵的玄虚。 尤令他不解的是徐子陵下踩奇步,乍看并没有什么意义,既非躲避,也没有惑敌的作用。 “唉”!徐子陵等到石之轩劲气临体,宝瓶印气才像山洪暴发般,透拳击出,迎上石之轩的掌风。 宝瓶印气的特色,是把一团高度集中的气劲,离体发放,有如把一个真气形成的球体往敌人隔空投去,避免直接交触的情况。昔日‘天君“席应,就因而吃了大亏,导致最后落败身亡。刻下则是应付石之轩的最佳方法。宝瓶印气等若先锋队伍,无论石之轩如何厉害,也要化解后才能直接攻击徐子陵。而宝瓶印气的高度集中和凝聚,纵使以石之轩之能亦一时难以转化为己用,再以之反击对方。 石之轩脸露讶色,前推的双掌改为向中间合拢,发出一阵劲气爆破的异响,就那么把宝瓶印气化掉。徐子陵瞧得直冒寒气。他从未想过有人能如此这般把宝瓶印气化掉。不进反退,往横移开。石之轩并没有乘势进攻,朝他瞧来,双目熠熠生辉,讶道:“这是什么功夫?” 徐子陵阴侧侧笑道:“你以为我仍把小研放在心上,那就大错特错。” 石之轩仰天长笑道:“好!秀心又如何呢?” 徐子陵暗骂他狼心狗肺,淡然道:“你敢把这话向青璇说吗?” 石之轩浑身一震,双目射出令人复杂难测的神色。 徐子陵首次获得主动进击的千载良机,闪电移前,左掌似无意识地撮指为刀,戳向石之轩右肩旁空处。 石之轩微一愕然,徐于陵变招改以掌沿削向他颈侧,招数怪异至极点。 这可是徐子陵临时创出的招式,源于他对生死有无的奇异构想。 由有至无,由无至有。 错非他把长生真气练至收发由心,兼且身具八字真言印法的佛门绝学,绝创不出这前无古人的功夫来。 练武者无不讲求真假虚实,但却从没有人能进一步探索“有无之道”。 徐子陵这一招先是劲力十足的刺往石之轩右方空处,与寇仲的“棋奕”异曲同功,是要看对方如何“还子”。 石之轩以静制动,视为虚招,他立即变招,从有到无,这改戳为削的一掌,竟不带任何劲气,石之轩怎能不为之大感奇怪。 可是有宝瓶印气的前车之鉴,石之轩自不肯冒险以身试法,任他劈中,以他的不死印法,亦没有把握立即化解这种高度集中的真气。 当年他被四大圣僧围剿,曾在嘉祥大师的一指头弹下吃过大亏。 石之轩冷哼一声,展开幻魔身法,闪电错往徐子陵左侧,右手探出中指,疾戳徐子陵因进攻而露出的左胁下要害。 徐子陵一个旋身,右手衣袖拂扫石之轩的指戳,石之轩似从听到女儿石青璇之名的震荡回复过来,哈哈一笑,收指后退,底下一脚踢出,疾取对方小腿上五寸下五寸处,动作行云流水,潇洒自如,不愧是侯希白的师傅。 徐子陵抛开一切顾忌,把新领悟回来的“有无”心法,发挥得淋漓尽致,劲气时有时无,有可变无,无可变有。 石之轩在摸不透他的虚实下,被他连攻十多招后,始找到一个机会,迫徐子陵硬对一掌。 徐子陵立即感到过半真气被对方吸纳转化,大吃一惊,幸好在真气相触下,他感应到对方下一步进击的手法,蓦然往左闪开,堪堪避过石之轩必杀的一着。 两人终于分开,互相隔远虎视。 石之轩双目杀机大盛,生出如墙如堵的庞大气势,遥遥锁定徐子陵,教他不能逃遁。 徐子陵背后就是砌积如山盛着酒坛的大竹箩。 他首次感到石之轩终对他生出顾忌,决意藉此战不惜一切的把他除去。 并非说石之轩刚才不是全力出手,而是石之轩一直避免因杀他而使自己受伤的局面,所以遇上某些有可能令己身受损的情况,他宁愿错过机会,亦不肯冒险。 但现在石之轩是拼着受伤,务要置他于死地。 徐子陵现在已是强弩之末,刚才他拼尽全力争取得抢攻的机会,可说用尽浑身解数,耗尽真元,更藉踏遍仓板寻得离仓秘道的位置,再不逃走,肯定尸横此地。 心神有了破绽的石之轩仍如此厉害,没破绽的他更令人不敢想象。 石之轩昂然盯紧徐子陵,点头道:“好!数十年来,除宁道奇和宋缺堪作我对手外,现在终多出个‘霸刀’岳山,你可安心去了。” 石之轩终于表示出钦佩他的豪气,不再贬低对手。 “咿呀”一声,仓门张开,安隆闪身而入,狞笑道:“石老大,我回来哩,岳老哥你好?” 徐子陵心叫安隆你来得正好,往后猛撞,砌叠达两文多高的竹箩立即像雪球般塌倒下来,往石之轩和安隆滚去。尤鸟倦的尸身首先当灾,与竹箩滚作一团,场面混乱至极点,烛火熄灭,酒仓陷进伸手不见五指的暗黑里。竹箩在徐子陵蓄意而为下,不断塌倒滚掷,坛破酒溢的声音连串响起,酒香四溢。徐子陵长笑道:“请恕老夫不奉陪啦!” 破风声往大门疾去。 石之轩和安隆齐往拦截,等到发觉截到的只是徐子陵掷出的外袍时,已迟了一步。 地板破碎声响。 当安隆燃起火焰,徐子陵早震破地道,安然离开。 以石之轩之能,亦不敢贸然进地道。 卷三十四 第七章 路转峰回 寇仲、李靖、红拂女冒雪以快马抄山路捷径,弃马后展开提纵之术,在短短个许时辰内赶近百里路,来到黄河另一支流浸水的上游处,往北十多里就是长安以北另一大城径阳,这处则是径阳城外一个小渡头。 错非天策府线眼广布长安内外,李靖又不放过与池生春有关的任何行动,池生春肯定可把雷九指运走。 李靖作出判断,肯定池生春把雷九指运往径阳,是基于三个原因。 首先这艘来往径阳和长安的客货船,是由长安一个小帮派浸水帮经营,别人不晓得这小帮派跟池生春的关系,但天策府却查出池生春不时在金钱上支持径水帮,助它扩展势力。 其次是监视池生春的哨眼见到可达志的两名得力手下,曾护送一辆马车到池生春在北里的华宅,马车离开时,留在雪地上的轨迹明显轻浅了。 第三个原因,是这艘开往径阳的运货船把启旋时间延迟近两刻钟,待池生春把一批报称是绢帛的货物送上船才开走,池生春的两名手下还随船押送。 在一般的情况下,这种操作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在天策府全力追查火器下落之际,当然不会放过任何出入池府的货物。 寇仲凝望径水下游,担心的道:“会否刚巧错过呢?” 红拂女对他出奇地亲切,柔声道:“不用担心,我们早飞鸽传书,通知径阳我方的人,只要船抵径阳,立即上船搜查。” 李靖冷静的道:“我们虽在船开航半个时辰才追来,不过走的是捷径,船又是逆水而行,怎会追不上,伯就怕他们耍花样,才来到这径阳和长安间唯一的渡头守候,防止他们在抵径阳前把雷先生卸下船。” 寇仲狠狠道:“赵德言真狡猾,懂得立即把人运走,幸好我心血来潮,没往齐王府,返去看见那宇条和外袍,否则到今晚才晓得,就糟糕透顶。” 红拂女道:“假若今趟成功把人救回来,稍后赵德言来找你谈判讲条件才有趣哩!” 寇仲愕然道:“我倒末想及这问题,嫂子真细心。” 红拂女得他赞赏,以微笑回报,道:“你在关切你的好朋友嘛?红拂却是旁观者清。” 李靖见两人关系首次有改善迹像,大感欣慰,乘机说道:“你嫂子不知多么关心你们,不时向我问起,只是我不敢说而已!” 红拂女微嗔道:“还好说,什么都瞒着人家。” 寇仲感受到红拂女温柔的一面,心生感叹,将来若要和这对兄嫂兵戎相见,会是什么一番滋味?以前他虽曾想过这问题,但却没有详加思虑。现在和李靖的关系和缓,兼且并肩作战,感觉自然深刻多了。 寇仲忽然喜道:“来哩!” 李靖和红拂女忙往下游瞧去,见到的仍只是一片漆黑和不断洒下的雪花。 寇仲低呼道:“听!” 蹄音从径阳的方向传来。 寇仲道:“我们且躲进渡头旁的树林去,来的必是接货的车辆,这一招真绝,若非李大哥知道这处有个渡头,只是派人在径阳守候,就会中敌人的狡计。” 变回雍秦的徐子陵,回到秘巢,等候他的是高占道。 寇仲在离城前,联络上他,再由他通知徐子陵。 徐子陵听得心儿直往下沉,像寇仲般立刻想到是香玉山在弄鬼。 高占道解释道:“寇爷说,若非香玉山与突厥鬼合作,赵德言怎能从他的宝刀推测出他的身份,所以他循这线索去追截雷爷,希望雷爷吉人天相,能与寇爷一起安全回来。” 徐子陵心中苦笑。 魔门三大巨头,可谓各有奇谋法宝,如非三方面都想以静制动,希望他们能起出宝藏,他们早吃不完兜着走。 祝玉研是通过婠婠控制他们;石之轩则学晓秘法,能在邪帝舍利出土时测知其所在,虽是玄之又玄,但魔门诡功异术层出不穷,谁都不敢否定有此奇法;赵德言最直接,索性掳人勒索,不愁他们不屈服。赵德言的手段肯定是香玉山设计的,只有他才清楚他们这方面的弱点。 目下他们可说是处于绝对的下风,无论如何计算,即使真的寻到宝藏,想携宝安全离去,实属妄想。 转向高占道问道:“你们的情况如何?” 高占道答:“大部分人撤离长安,现在除我、奉义、小杰和十多名最得力的兄弟外,城内再没其他人。徐爷放心,发生雷爷此事后,我们再重新部署,包保敌人寻不到我们。” 徐子陵苦笑道:“你到这里来等我,早暴露形迹。” 高占道道:“我曾想过这问题,所以奉义和小杰此时都伏在外面,监视任何可疑的人,若有发现,待徐爷回来便抓起几个还以颜色。” 徐子陵点头道:“除非他们晓得我们能把雷大哥抢回来,否则应不会有其他行动,唉!”,高占道安慰道:“徐爷不用忧心,寇爷有天策府的人帮手,应可救回雷爷。” 徐子陵长身而起道:“在这里呆等不是办法,我要去见一个人,你们千万要小心,一错不能再错。我会暗中送你们一程,以肯定没人跟蹑你们。” 客货船终于开到,船速渐缓,最后泊在渡头处。 在寇仲三人虎视耽耽下,两名大汉把一个长木箱找下船,送到马车厢内。 接应的四名壮汉,不待客货船开走,便和随船来的两人,一行六众,护着马车离开。 寇仲低声道:“全部要活口,绝不可让任何人脱身。” 李靖和红拂女点头表示明白。 三人退后出林,来到一道斜坡处,才往马车驶上的泥道扑去。 四野无人下,他们不用掩蔽行藏,务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把敌人收拾。 瞬那间他们在铺满白雪的泥道飞驰,马车则在百步许外急奔。 随后的两骑听到破风之声,回头瞧来,其中一人竟大叫道:“扯呼!” 五骑立即四散落荒而逃,驾车的跃上一匹空马,还踹了拉车的马儿一脚重的,这才逸去。 寇仲等心叫不妙,此时虽明知马车上装的是假货,仍不得不先追上被马儿扯得东歪西斜,沿路疾走的马车,一任六人策马作鸟兽散。 寇仲首次怨恨自己没有杀死香玉山,只有他才可想出如此阴损的毒计。 今次他是一败涂地,再难平反。 徐子陵抵达玉鹤庵,道出来意,片刻后在上趟的待客室见到仍是一身男装的师妃暄,看样子她该是刚从外回来。 徐子陵开门见山道:“小弟想请小姐把不死印法念一趟给我听。” 师妃暄用神注视他半响,柔声道:“子陵是否受了内伤?” 徐子陵苦笑道:“我这岳山又和石之轩交手,小姐法眼无差,看得很准。” 师妃暄坦然道:“我是听出来的,不过瞧你的眼神,子陵显得心事重重,没有平日的澄明清澈,了无桂碍。” 徐子陵叹道:“雷大哥给赵德言和香玉山合谋掳走,寇仲刻下正全力进行拯救,我的心情会好到哪里去?” 师妃暄淡谈道:“此事在什么时候发生的?” 徐子陵答道:“是在午后到黄昏的一段时间内。” 师妃暄盈盈起立,仍是那种淡雅如仙悠闲冷静的神态,轻轻道:“子陵请随妃暄一行,说不定妃暄可助你把雷先生救回来。” 开箱。 果然是一箱锦锻,货真价实,童受无欺。 除寇仲因戴着面具看不到神色,李靖和红拂女的脸色变得有多么难看就多么难看。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希望忽然变成绝望,那心理的转变过程,最是使人难受。 寇仲两手紧握箱边,沉声道:“池生春怎懂得耍这一招?” 红拂女惊讶的看寇仲一眼,想不到他被人摆弄得团团转后,仍这么冷静沉着地问出这大有深意的问题。 池生春这样大玩手段,太出入意外,除非他肯定寇仲会追寻到这条线索上,才能早作预谋。 李靖沉吟道:“他是想测试你和天策府的关系。” 寇仲点头道:“这或者是唯一的解释。因为赵德言和香玉山一直弄不清楚天策府和我们的关系,究竟是被我们骗倒还是秘密合作,他们必须找得答案。而忽然间天策府派人密切监视池生春,更惹起香玉山的警觉,所以使出这一招来,既可向我示威,亦摸清楚我们的关系,一石二鸟,真亏香玉山那臭小子想出来。” 若非红拂女在场,他早大骂粗话。 李靖叹道:“看来只好先回长安,—方面待赵德言来找你讲条件再随机应变,另一方面则尽人事瞧可否找到别的线索。” 红拂女插入道:“雷先生会否仍在船上。” 李靖道:“若在的话,我方恭候在径阳的人会有好消息传给我们,小仲认为如何?” 寇仲断然道:“我不宜离长安太久,我们立即赶回去,小陵可能会有他的想法。” 师妃暄领着徐子陵离城,在雪地全速飞驰。 由于今天是元旦正日,城门会延至亥时末才关闭,方便附近城乡的人出入。 徐子陵尚是首次和师妃暄并肩作战的去干一件事,有这玉人在旁衣挟飘飞的疾驰,天地是无尽的黑夜和茫茫大雪,别行一番滋味。 直到此刻,他仍末弄清楚师妃暄带他到那里去及她怎会认为可有把握救回雷九指,只隐隐想到该是师妃暄受他所托在追查火器的过程中,说不定误中副车,发觉怀疑与掳劫雷九指有关的事。 此亦颇合情理。 换过他是赵德言,拿到雷九指这种重要人物,首要之务就是设法从他口中,迫问出杨公宝库秘密。若把他运往外地。一来一回实费时失事。 要雷九指出卖寇仲和徐子陵,当然非是易事,主事的必须是用刑的高手,懂得从心理肉体两方面人手,摧毁雷九指的意志,才能成事。 两人攀山越林,赶了近大半个时辰路,来长安东南滋水西岸一个颇具规模的渔镇,犬吠声时有传来,还间有一阵阵爆竹声。 师妃暄在一座可俯视全镇的小丘顶止步,道:“今天妃暄依子陵之言,分别查探阴癸派和突厥方面的有关人等,于黄昏前看到天策府的杜淹,竟在市内登上可达志的马车,最奇怪的是稍后下车的竟是可达志而非杜淹,于是妃暄决定跟踪马车去向,看杜淹会到哪里去。” 徐子陵道:“驾车的是什么人?” 师妃暄道:“妃暄先不谈这个。可达志之所以引起我的注意,是因他离开外宾馆后,显得小心翼翼,像怕给人跟踪的样子。到他抵达城南青龙里的一所普通民房,离开时弃马乘车,到近城门才把车转交给杜淹和他两名手下。我一直跟到这里来,目睹他们在途中改乘渔舟,鬼鬼祟祟的把一箱东西借夜色掩护,送到村南那所房子去。我虽感事有蹊跷,为了不打草惊蛇,故先返长安,正想去找你们商量,你便来了。” 徐子陵道:“希望他们仍未把雷先生运走。” 师妃暄微笑道:“我感到雷先生仍在屋内,不若进去看看,好证实妃暄的感觉是否灵光。” 徐子陵压下患得患失的紧张心情,笑道:“小姐请!” 三人原路返长安,途中寻得早先弃下的健马,冒雪飞驰。 像来时般他们仍是默默赶路,心情却有天渊之别。 寇仲此刻想的再非杨公宝库,而是香玉山这奸徒。 从在街上认识他那刻开始,他和徐子陵注定交上噩运。 此子城府至深,工于心计,骗人的本领更是到家,一个不防备,就为他所乘。 寇仲下定决心,只要有机会,定要把他一刀杀掉,再不会因素姐或小陵仲而心软。 以杨虚彦和白清儿的作风,肯定不会告诉香玉山他们曾暗地上船的事。所以香玉山该仍不知他们晓得他香公子身在长安,且参与倾覆大唐的阴谋。 他和徐子陵仍有抗争的本钱。 徐子陵和师妃暄分别由宅院东南方和西北方潜入,当他们在主宅积雪的瓦面会合时,已摸清对方的虚实。 这所宅院规模不大,前中后三进建筑物以两个天井连起,屋内只有四名大汉把守,看模样应是帮会人物,肯定没有杜淹和他的手下在其中。 师妃暄凑到徐子陵耳旁道:“雷先生应给收藏在地下秘室那种地方,所以听不到任何声息。妃暄去救人,子陵去揍人,如何?” 徐子陵心情转佳,听她说得趣怪,点头微笑道:“小姐想救人就得揍人。不若小姐给小弟在这把风,粗重的事由我一手包办好了。” 师妃暄白他一眼,微嗔道:“去吧!” 徐子陵把差点被她勾去的魂魄收回来,猛提一口真气,翻身跃落天井,想也不想的推门窜入前一进的大厅。 厅内两汉正在推牌九,赌得兴高采烈,以为来的是自己人,其中一汉头也不回的叫道:“老李你来看看,我这手牌多么棒。” 徐子陵笑道:“那定要让我开开眼界。” 两汉听出声音不妥,愕然瞧来,眼前一花,徐子陵迫至桌前,两人毫无招架之力的应指倒下。 在堕地前徐子陵把他们扶着,免得发出声音。 徐子陵大摇大摆的穿房越舍,刚要进入中进,一汉推门往前厅走来,与他照脸相迎。 那人算是反应敏捷,大骇下连忙拔刀,徐子陵右手探出,看似缓慢,但那人却像陷身到噩梦中,怎都没法避开,眼睁睁的给他一指点在眉心,昏死过去。 徐子陵把他安顿在门旁,跨过门槛,师妃暄悄然卓立小厅内,微笑道:“妃暄也可分担小部分粗重的工作,至于找寻秘室这类工巧精细的事,当然由你这鲁大师的高徒全权负责。” 徐子陵忽然感到与师妃暄的距离拉近了。不过只要想起她穿上尼服的样子,哪敢妄想。欣然道:“学机关土木的是寇仲,我只是个建筑欣赏者,既然小姐摆明要考较小弟,我这廖化只好充作先锋。” 负手往后进而去。 心情不由拉紧。 假若踏过全屋也找不到秘室,他该怎办才好? 唉! 只好请师妃暄暂避往远处,再由他下辣手迫出口供。 他怎也没法将这类人世间的丑恶事和这仙子般的美女连在一起。 卷三十四 第八章 七针制神 雷九指被徐子陵从后进的地下秘室救出,神识清醒,只是手足被粗牛筋绑在木制的型架上,头顶还插着七支银针给封闭了穴道,显是精通穴脉的高手所为。 见到徐子陵,雷九指当然喜出望外,欣悦若狂,却苦于有口难言,连脸肌亦难表达心情,只能猛眨眼睛,意似有所指。 徐子陵会意道:“你是否提醒我不要卤莽的拔下你头上的银针。” 雷九指眨一下眼睛。 徐子陵道:“你眨一下眼,表示同意,眨两下眼,就是不同意好哩!” 雷九指果然再眨一下眼。 徐于陵心中大为凛然,雷九指别的功夫不行,但因通晓医道,对穴位经脉特别有心得,明知徐子陵的长生气功能解开任何脉穴的封锁,仍警告他勿要轻举妄动,可知这七针下得极有学问。 不过他却毫不担心,皆因上面有天下佛门正宗的杰出传人师仙子,包医奇难杂症,不用他为此操心。 他忙把雷九指小心抱起,发觉他的身体僵硬如木石,连手脚都不能屈曲,颈项更蹬得直直的,使他首次感到事情确不寻常。 师妃暄在地道口石阶尽处接应他,神色凝重的道:“子陵先把那四人关在秘室内,我看过雷先生的情况,再跟你说。” 雷九指此时始晓得师妃暄仙驾光临,双目立即露出生气。显是对师妃暄解救他的信心,要比徐子陵大得多。 徐子陵把雷九指安放在内进一间卧房的床上,接着把四名大汉送入密室,就地取材以粗牛筋绑好。 这该是个在急就章下完成的刑室,除一个绑人的木制刑架外,其他刑具一应欠奉。唯一优点就是即使有人惨嘶嚎叫,亦不虞声传户外。不过对既不能动弹的雷九指来说,这点却没有作用。 回到地面,关上密室的门盖后,徐子陵来到房中,雷九指仍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七根寸许长的细针分别刺在头项天柱、承灵、络却、脑空、风池、完骨、头维七穴,针入盈寸,只露出银光闪闪的针尾,令人看得触目惊心。 师妃暄轻轻道:“子陵听过‘五极刑’吗?” 徐子陵茫然摇头。 师妃暄道:“五极刑是指天下间最厉害的五种毒刑,这‘七针制神’是其中之一,能令人不能言,不能寐,不能动弹,连肌肉也僵硬起来,偏偏神识清醒无比,其痛苦实不足为外人道。无论如何心志坚定的人,在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情况下,亦要精神崩溃,为求一死,什么都肯屈服。幸好我们及早救回雷先生,否则受针三十六个时辰后,救回也变成一个废人。” 徐子陵听她口气,知她懂得破解之法,暗松一口气,皱眉道:“是谁施这么恶毒的刑法。” 师妃暄道:“我是从本斋的《慈航剑典》看到先贤写下有关这五种刑法,才晓得此事。由于五极刑法与人体的奥秘有关,故施术者除懂得截脉点穴的功夫外,尚要通晓医道。这个人绝不简单。” 接着微微一笑道:“妃暄在解术时绝不可分心,子陵请为妃暄护法。” 徐子陵答应一声,离开时依师纪喧指示为她关上房门。 暗付敌人此招果然毒辣,否则即管他们救回雷九指,最终仍要屈服。 猛地提气纵身,升上屋顶,刚好见到一艘快艇,缓缓驶至,泊上宅外的小码头。 徐子陵功聚双目,凝神瞧去。 首先吸引他的是一把黄色的伞子,艇上除操舟的汉子外,另有三个人,其中一人打着伞子遮挡风雪,看不见脸目。看到面貌的两人赫然是“老朋友”康鞘利和“魔帅”赵德言。 他之能认出赵德言,是因那天在跃马桥大战晃公错,后者眼看堕进渠水,给他踢出鞋子相救,免去晃公错当众出乖露丑。 当日只是晃眼之缘,但已印象深刻。 徐子陵和魔门诸邪的交手过招,文比武比,可说经验丰富。总觉得魔门上上下下,各色人等,无不带着某种难以形容,但又颇为瞩目的诡异邪秘的气质。 尤鸟倦那类穷凶极恶的不用说,即使英俊满洒如侯希自,亦有几分邪诡气。 唯一例外的是石之轩,他可以是邪气迫人,但当他扮作无漏寺大德圣僧,则无论表里内外,均透出一种出尘脱俗的凛然正气,可骗倒任何人。 赵德言最令人一见难忘的不是他高挺顾瘦的身形,晶莹如玉的皮肤,又或带点苍白算得上好看的脸容,而是永远眯成一条缝,冷冰冰如刀刃的一对眼睛,赋予他冷酷无情,无论什么事都敢亡命去干,勇于冒险的性格。 徐子陵头皮发麻的瞧着快艇逐渐贴近码头,不明白为何在此等紧张关头,自己的脑袋会转动一些无关眼前痛痒的念头。 若师妃暄能抽身动手,纵使那打伞者是与赵德言同级的高手,徐子陵自问亦进可攻、退可守,顶多是逃之夭夭。 可是此际师妃暄正全力施功去解破雷九指中的极刑,雷九指又暂时等同废人,在这种情况下,怎招架得住对方。 凭他徐子陵,要应付赵德言已非常吃力,多一个康鞘利他是必败无疑,何况尚有打伞的神秘人。 徐子陵直觉感到打伞者就是向雷九指施展‘七针制神’极刑的人。 不能力敌,便须智取。 徐于陵从瓦面以最快的身法回到屋内,打开师妃暄与雷九指所在房间邻室的房门,把床上被铺翻开揭起,又掀起一片床板,然后一手抱绵被,一手拿床板,推门进入师妃暄的房间,把床板和绵被放在一角。 师妃暄盘膝坐在床上,秀睁紧闭,左掌按在雷九指额中,另一手捏着其中一针。 七针已去其五,尚余两根。 大雪仍不断飘下,碰上纸窗,发出微弱的沙沙声,刚好把雷九指轻微的呼吸掩盖,不过以赵德言这种高手,在近处留心听下,必会发觉。 徐子陵是没有更佳办法下行险一搏,捉的是对方的心理。 敲门声从外院门传来。 徐子陵不由涌起悔意,自己早该想到像雷九指这么关键性的人质,赵德言必急于从他身上套取关于寇仲和徐子陵的任何重要情报,若能迫出宝藏所在,当然是最理想。 衣挟飘响,敌人发觉有异下,逾墙而入。 康鞘利的声音在外进响起道:“不妥!人到哪里去了?” 一把不温不火,阴柔悦耳的声音道:“先下秘室瞧瞧,看人是否仍在那里。” 徐子陵分不清楚这声音是属于赵德言,还是那打伞的神秘人。但却肯定自己先前的推想有失误。 他本以为这囚禁雷九指的处所是池生春的地方,看守的人是池生春的手下,但听对方这么说,这该是康鞘利安排的地方,否则就该说“找找秘室在哪里”。 果然三人的轻微足音移往中进,接着是秘室入口盖子被揭开的声音。 康鞘利愤怒的道:“这里没有可能的……”说到最后声音变得沉哑难辨,显示康鞘利进入秘室,声音受阻,徐子陵运足耳力,仍把握不到他的说话。 可以想象康鞘利此时立即救醒手下,追问事情发生的经过。 另一把声音在秘室出口外冷静的道:“言帅可以放心,本人的‘七针制神’天下无人可解,他们把人救回去仍是要受制于我。” 徐子陵尚是首次听到这把声音,无从识辨是哪个神圣。 赵德言仍是不温不火地淡淡道:“寇仲这小子高明得出乎我意料之外。竟懂来个声东击西,暗里却把人救走。幸好我们早有预防的布置,不致全军尽墨。” 康鞘利的声音道:“四人都是被突袭下遭制服,有个连对方人影都看不到就给点倒,另两人看到的该是扮成雍秦的徐子陵。” 徐子陵放下心来,幸好对方不晓得师妃暄的存在。 往师妃暄瞧去,后者正好把第六根针从雷九指头顶的承灵穴拔出,俏脸抹过一阵艳红,令她呈现出从未示人的另一种美态,亦显出她真元损耗极巨,不宜立即与人动手。 危机尚未渡过。 赵德言道:“若那两个小子莽撞的把针拔出,弄得雷九指经血散乱而亡,岂非白费工夫。” 打伞者胸有成竹的道:“为防备这情况的出现,我在施术前警告过雷九指,他自会想方法示意他们不要这么做去害死他。” 徐子陵暗付难怪救回雷九指时,他会惊恐的乱眨眼睛。不过就算他没有表示,见到这么七根触目惊心,深插奇穴的银针,自己亦不会胡乱出手。 足音渐近。听到足音,知是康鞘利的手下。惊喝声从邻室响起。徐子陵的心直提至咽喉处,是吉是祸,就看这一刻。雷九指的呼吸声忽然转细,以徐子陵的距离,亦微仅可闻。师妃暄向他略点螓首,表示晓得正发生什么事。徐子陵对她能控制雷九指的呼吸轻重,大开眼界。 不片晌康鞘利在邻房道:“好小于!竟拆下床板把人抬走。” 赵德言哈哈笑道:“我赵德言很久没遇上这般高明的对手,看来明早我要和寇仲碰个头见上一面,看看他尚有什么法宝?” 康鞘利道:“他们该是从陆路离开,扛着这么一个人,应走不得多远,我们说不定能把他们在路上截到。” 赵德言道:“他们仍是非常有用的棋子,我们必须对他们爱护有加,只要肯乖乖的献上宝物,我们还该助他们一把。现在立即撤退。” 徐子陵心叫谢天谢地,赵德言等全体迅速从水路原船离去。 师妃暄把最后一根针从雷九指头上拔下,稍坐片刻,长长呼出一口气道:“幸不辱命!” 雷九指身体回复柔软,沉沉睡去。 徐子陵大喜,把雷九指托上宽肩,道:“我们必须立即赶回去,否则寇仲不知就里下,可能会闹出别的乱子。” 师妃暄提议道:“不若把雷先生安顿在玉鹤庵,他至少要十天八天才能复原,妃暄可秘密安排将他送离关中。” 徐子陵心中叫妙,事实上他正为把雷九指送到何处而头痛,高占道能提供的地方绝非百分百安全。 徐子陵表示感激后,两人带着雷九指,迅速离开。 颓丧的寇仲和李靖夫妇马不停蹄地赶回长安,长孙无忌和尉迟敬德早在必经处恭候,还备有马车。 长孙无忌盯着寇仲的络腮假脸,叹道:“虽明知是假的,仍不让无忌瞧出任何破绽,确实教人惊服。” 寇仲讶道:“你们为何对我们空手而回,丝毫不感奇怪,还有闲情注意其他事物。” 尉迟敬德微笑道:“因为雷先生被子陵兄救回来,刻下正在安全处休息。” 寇仲大喜过望,不大相信的怪叫道:“哈!竟有此事?” 李靖夫妇亦不相信耳朵听到的话。 长孙无忌道:“此处不宜说话,少帅请登车。” 寇仲愕然道:“到哪里去?” 尉迟敬德道:“秦王想和少帅见个面,子陵兄亦在那里。” 长孙无忌补充道:“莫神医这么无端端失踪多个时辰,秦王已着人通知沙家,说邀请得神医到秦王府作客,少帅到秦王府打个转,更可释人之疑。” 寇仲虽不想见李世民,可是在这情况下再无其他选择,只好甩蹬下马,改乘马车,在城门关上前重返险地长安,驱车直往皇宫内天策府去也。 天策府密室内,除李世民、寇仲、徐子陵外,参与者尚有杜如晦、李靖、红拂女、长孙无忌和尉迟敬德。 寇仲听罢徐子陵救回雷九指的曲折经过,苦思道:“这打伞的人究竟是谁?待雷老哥醒来后问他,或可水落石出。” 杜如晦摇头道:“此人既懂施展如此骇人听闻的刑术,才智武功之高,当然不在话下。最使人忌惮的是他的谨慎小心,能预料到雷先生给救回的可能性。这样的人,绝不会让雷先生看到他的真面目,甚至声音也可能是假的。” 徐子陵道:“只要给我再听到他说话,立可辨认出来。” 众人点头同意,因那人和赵德言等交谈,并不知有人在旁偷听。 尉迟敬德双目杀气大盛,沉声道:“杜淹竟敢对秦王不忠不义,我要教他死无全尸。” 李世民从容不迫的道:“杜淹区区一个兵曹,天策府重要点的事,都轮不到他与闻,而太子府却每每晓得我们的重要秘密,所以内奸该有更高层的人物,我们切忌轻举妄动,打草惊蛇。” 徐子陵道:“秦王这么和我们联在一起,会否伯敌人借此来打击秦王呢?” 李世民笑道:“现时的形势怪诞离奇,魔门诸邪为得到邪帝舍利,只会替我们干方百计的掩饰,反是少帅无端端到我这里盘桓整个晚上,难向太子砌词释疑。” 转向徐子陵道:“我们是平辈论交,子陵兄称我为世民兄比较顺耳。” 徐子陵苦笑回应,因他弄不清楚与李世民算是朋友还是敌人。 李世民又道:“就算有人告密我也不放在心上。今天父皇找我秘密说话,告诉我‘霸刀’岳山向他提出严重警告,杨文干和杨虚彦在魔门各大势力支持下,正要为旧朝复辟,着我郑重以待,若能找到证据,更可先一步击垮杨文干,太子和齐王亦不能兔罪。” 天策府诸将无不听得喜动颜色,知道李渊对建成、元吉的引狼入室、胡作妄为,动了真火。难怪李世民少去顾虑。 李靖道:“我们既知那批火器的下落,可循此线索,顺藤摸瓜来个人赃并获,教杨文干无可抵赖。” 红拂女道:“如能证明建成太子直接参与此事,将更是理想。” 李世民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没有答话,转向寇仲道:“少帅会否打消起出宝藏的念头呢?” 寇仲苦笑道:“现时好像非是讨论这问题的时候吧!” 这是寇仲再一次拒绝李世民的“和议”。 红拂女露出不悦之色,却给李靖打眼色阻止她说话。 尉迟敬德和长孙无忌四眼杀机闪现。 反是李世民没什么介意的笑道:“在起出宝藏前,我们仍是并肩作战的好朋友,对吗?” 寇仲微笑道:“就算我们对阵沙场,底子里仍是朋友,在此谨祝世民兄荣登太子之位,把突厥鬼和魔门奸邪逐出长安。” 卷三十四 第九章 击掌立誓 寇仲和徐子陵坐马车离宫,前者怕御者听到他的说话,运功把声音束聚低声道:“如非魔门各怀鬼胎,杨文干就可从赵德言处知道你是徐子陵,莫一心是我,更会猜到火器的秘密可能被我们察破。比起来,石之轩在争夺邪帝舍利上,正处于最不利的位置。” 徐子陵叹道:“恰恰相反,他该是最有机会夺得邪帝舍利的人,为何你不问问我,有否干掉安隆。” 寇仲愕然道:“发生什么事?” 徐子陵凑到他耳旁道:“尤鸟倦横死当场,岳山苦战下侥幸逃生。” 遂把事情扼要说出。 寇仲咋舌道:“尤鸟倦是否吹牛皮,世间竟会有这么厉害的邪术,能于百里之内感应到邪帝舍利的存在。” 徐子陵道:“邪帝舍利本身正是诡秘莫名的东西,尤鸟倦骗我有什么好处,我们应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寇仲头皮发麻,轻轻道:“照你估算,我们两个加起来能否击退石之轩。” 徐于陵微笑道:“为何忽然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只要我们联手合壁,我还想不到天下间有谁可独力收拾我们。问题是石之轩若采取偷袭暗算这一类手段,又或有胖子安隆或杨虚彦牵制着我们其中之一,另一个必完蛋大吉。” 寇仲道:“怎么想个方法,先干掉石之轩,那就天朗气清,无风无雨。” 徐子陵道:“根本没有方法,在与石之轩交手时,我创出‘有无’之法,忽有忽无,从无到有,从有到无,令他难以借用转化和看破我的虚实才勉强似模似样的多挡得几招,不失岳山他老人家的威望。可是这始终非是破他‘不死印法’的良方。” 寇仲听得头大如斗,道:“什么有有无无,你在说什么?” 徐于陵道:“有机会过两招你就会明白,快到沙家哩!今晚如何行动?我要去见见占道等才安心,也须让他们晓得最新的形势。” 寇仲道:“我先回沙家打个转,丑时头我们在跃马桥底会合,那时你该和美人儿军师幽会缠绵完毕啦!” 徐子陵早忘掉沈落雁的约会,苦笑道:“真要去见她?” 寇仲道:“你应酬她也好,敷衍她也好,女人使起性子来比男人更狠。不过你得小心点,不要给李世勃那小子捉奸在床,证据确凿下,连我扬州双龙另外的这条龙都要蒙羞。” 徐子陵道:“亏你还有心情说笑,唉!不知如何,尤鸟倦虽死不足借,但我总对他这么惨死仍感到歉疚。” 寇仲双目一黯,道:“谢显庭和他的心上人可能亦死于石之轩手上,我们和魔门诸邪是势不两立。所以我们定要争气,令武功更上层楼,否则只会任人渔肉。” 马车停下,抵达抄家大门外。 寇仲事实上还有千言万语想向徐子陵倾吐,但碍于环境,只好拍拍他肩头,无奈下车。 马车载着徐子陵迅速远去。 寇仲收拾心情,回到沙府,沙福在大厅旁回廊处把他截着,神色古怪的道:“莫爷是否到秦王府去?” 寇仲帮作惊讶的道:“有什么问题?” 沙福忙道:“我当然没什么问题,老爷子却不太高兴,莫爷难道不晓得太子府和秦王府是死对头吗?” 寇仲耸肩道:“我从不管这类事。人家盛意拳拳,我难道要拒人于千里。今晚有什么人找我。” 沙福道:“齐王府和太子府都派人来找莫爷,老爷子不敢让他们晓得你去见秦王,所以推说莫爷由于早一晚没睡过,所以提早上床休息。” 寇仲心中叫妙,道:“我真的很累,回房后切勿让任何人来打扰我。” 沙福忙道:“莫爷请先去见老爷,他想和你说话。” 寇仲点头,若无其事的道:“也好!该是时候向老爷道别了。” 沙福失色道:“什么?” 寇仲搭着他肩头,朝沙天南居住的内院走去,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京城的生活不大适合我,何况我命中注定要在三十岁前四处奔波济世,来了此地这么久,好该走啦!” 沙福不解道:“三十岁前?莫爷今年贵庚?” 寇仲差点哑口无言,始记起这丑面具予人感觉的年龄,至少有三十四、五,只好道:“我因闯南荡北,饱历风霜,样子才这么老,事实上我只有二十八岁,还要再劳碌两年,才能过得了关。” 沙福听到与性命有关,还有什么好说的。 想到要走,寇仲整个人轻松起来。因经过这些日子来的日夕相处,他对沙家上上下下已生出感情。 若能“公然撤走”,而不是被揭破身份致牵累抄家或老朋友常何,他会心安很多。 徐子陵见过高占道等人,告诉他们救回雷九指的太好消息,众人都深感欣慰,士气大振。 徐子陵道:“我们现时的形势仍是险阻重重,非常微妙。假若今晚我和少帅仍找不到宝库所在,明天我们将全体撤离长安。” 高占道、牛奉义和查杰三人听得你眼望我眼,难掩错愕失望之情。他们两年多前长途跋涉的从余杭远道来到长安,苦心经营,从一无所有挣扎奋斗到今天在长安的身份地位,其中的得失起落,确是一言难尽。忽然间发觉以前所有事都是白做的,感觉如何,可想而知。 徐子陵首次感受到寇仲的压力。 少帅之名,已轰传天下。在这乱世之中,谁不愿追随明主,一统天下,创立不朽之业,名传千古。 寇仲雄材大略,胸怀广阔,又有情有义,当然具备使人卖命追随的过人魅力。但说到底每个人都会为自己打算,或被本身的情绪支配。 下面追随者的渴望和目标,亦会反过来支配统率他们的领袖。 像徐子陵此刻,就首趟希望可真的找得宝库,为的只是不想高占道三人失望。 查杰道:“两位爷儿定可寻得宝库。” 牛奉义道:“究竟有什么线索,徐爷可否说出来,我们毕竟在这里住了几年,说不走可帮少帅和徐爷参详,作出贡献。” 他还是第一次直接询问宝库的事。徐子陵知道若仍隐瞒不告,等若摆明对他们非是完全的信任。权衡轻重下,断然道:“线索就是‘跃马桥’三个字,初时我们还以为是在跃马桥底的河床上,现在却想到秘密可能与桥身有关。” 高占道等本以为他两人是有宝库的秘图,可按图索骥的寻出宝库,听得真相如此,均愕然无语。 连徐子陵都对自己有些不解,这时他真希望能令三人相信他有多些把握线索,可找到宝库,以安抚他们。 想起在彭城的宣永、虚行之、陈长林、任媚媚、焦宏进及一众手下,寇仲就算寻宝失败,也很难说退便退,来个金盘洗手,而要顾及他们的安全与情绪。徐子陵从没较深入的去考虑寇仲这方面的处境,此刻却深深的体会着。 徐子陵还有什么话好说,此时只想尽快离开,比起面对三人,与沈落雁的约会忽然变成轻松许多的事。 寇仲回到房间,耳内仍萦绕着沙老爷子和老夫人挽留他的说话,与及五小姐沙芷菁的眼神。 去秦王府比起他的请辞,变得再微不足道。 他亦语重心长的提醒沙天南,切勿卷入任何政治斗争的游涡,明哲保身之法是尽量保持中立,虽不易办到,却是最聪明的做法。 寇仲油然步进房内,美女正在他床上作海棠春睡。 他早猜到婠婠今晚不会放过他,毫不惊异的在床沿坐下,且毫无顾忌的在她高耸而充满弹性的臀部轻拍一下,道:“天亮哩!娘子快起来。” 婠婠一声娇吟,把娇躯转向另一边,喘息细细的轻吟道:“不要吵!快宽衣脱鞋来睡觉吧!” 寇仲讶道:“你不侍候我宽衣解带,难道要我为你宽衣解带吗?” 婠婠嗔道:“人家是第一次嘛,当然由你来侍候我。” 寇仲吹一下口哨,轻松的站起来,脱掉外袍,随手掷在椅上,笑道:“那为夫就不客气啦!千万不要待老子上床后,又推三搪四,累得我箭在弦上,欲发无靶!” 婠婠娇笑道:“惩多废话,够胆子的就上来吧!外强中干的小子。” 寇仲停止脱衣的行动,颓然道:“你爱说我什么都好!今晚来又有什么事?” 婠婠大获全胜,“噗嗤”一笑,又转身向着他,以手支颊,双目笑意盈盈的盯着他道:“谁这么好心,给你把刀子换掉?” 寇仲退到靠窗的太师椅,一屁股坐下,没好气的道:“可能是石之轩,可能是赵德言,甚至是宁道奇、李渊、李世民,教我怎样答你这问题。” 婠婠讶道:“看你的样子神态,你竟似知道是谁干的?” 寇仲暗付婠婠太熟悉自己的言行性格,只看他眉头眼额,轻易把他寇仲一览无遗,绝非好事。 皱眉道:“闲话休提。我已大概把握到你们布在沙家的奸细,涫大姐若不安排她自动消失,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他纯是胡诌大气,为沙家尽点心力。事实上他既没法子更没时间查出沙家那个是阴癸派的人。 婠婠倏地坐直娇躯,黛眉含煞的道:“你自身难保,竟敢来管我们的事。” 寇仲双目神光大盛,丝毫不让的与她对视,冷然道:“我只是好心才提醒你。至于婠婠大姐想怎样做,涫大姐有绝对自行决定的自由。” 婠婠回复一向笃定清冷的漠然神态,轻叹一口气道:“唉!你这人真是死到临头仍不知悔悟,究竟是谁把你的刀掉包?” 寇仲不敢开罪她太厉害,赔她叹道:“最有可能的当然是石之轩,涫大姐以为是谁?” 婠婠定神的凝视他片刻,道:“此事关系重大,为何你却像不太在乎的样子。” 寇仲苦笑道:“一个知道何争乎两个知道,你们间有点竞争,我和子陵就可变得矜贵些,对吗?” 婠婠深邃的秀眸精光闪闪,语调平静的道:“你根本没有和我们合作的诚意。” 寇仲随口反问道:“贵派有诚意吗?” 婠婠想不到寇仲敢这么顶撞她,微感愕然,秀眉轻蹙的道:“你今天受过什么刺激,是否要一拍两散?这样对双方都没有好处。在我们的立场来说,既得不到圣舍利,只好不择手段的把你们毁掉,胜过一无所得。” 寇仲现在敢十拿九稳的肯定婠婠不会在这形势下揭破他们行藏,理由非在邪帝舍利,更不是有怜才之意,而是怕节外生枝,破坏她们倾覆大唐的阴谋。 比起争天下霸权,邪帝舍利再非什么一回事。 找不到宝藏,魔门各系间的均衡将保持不变。 微微一笑道:“我想通哩!假若形势不妙,我就立即逃离长安,涫大姐该清楚我们别的不敢说,但逃命的本领却不在石之轩之下。只要宝库仍在那里,我们总有起出宝藏的一天。” 婠婠平静无波,轻描淡写的道:“你若一走之了,我会鸡犬不留的尽杀沙天南全家,不留一个活口。” 寇仲心中好笑,她若真有此打算,绝不敢宣之于口。 在江湖上除非是亡命之徒,谁都不愿于这种灭绝人性的行为,因怕惹起公愤。即使阴癸派亦要考虑本身的利害,若惹出宁道奇或四大圣僧那级数的高手出头干预,祝玉研也要吃不完兜着走。 要干就秘密去干,事后不留半丝让人可根查的线索。 寇仲冷笑道:“那我和子陵就见一个阴癸派的人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看看有多少个可供应。” 婠婠双目杀气大盛,沉声道:“你是摆明要和我们对着干?” 寇仲哈哈笑道:“这只是你过度敏感,我仍是那几句话,你信我的,就不要看管囚犯的盯着我,取得圣舍利,我又肯定你不会过桥抽板,圣舍利自然会交到你手上。” 婠婠软化下来,叹道:“最伯是你交到我们手上之前,早给石之轩抢走。” 寇仲道:“这个更容易解决,我们起出宝藏后,把圣舍利仍留在那里,由你涫大姐自行去领赏,不是皆大欢喜吗?” 婠婠摇头道:“现在城内探子处处,你们想把宝藏运离长安只是妄想,这样吧,我和你们一起进入宝库,取得圣舍利后我再不管你们的事。” 寇仲苦笑道:“你好像不明白现下是你信得过我们,我们却信不过你。圣舍利送给我们也没什么用处。好吧!一人退一步,我们把宝库内的东西搬到城内安全地点,再通知你去取宝。我们击掌立誓,保证彼此不会食言。但由此刻开始,你再不可像吊靴鬼般到晚上就跟在我身后,神出鬼没似的。” 婠婠柔声道:“你真的不用我们帮忙吗?若有师尊和我为你们押阵,纵使石之轩下手强夺,亦不用惧怕。” 寇仲道:“说得好。正因你们和石之轩同样可怕,我才想出这两全其美的折衷办法,假使我们违约,带着那么多东西能逃得多远?” 婠婠道:“我可以作主答应少帅的提议。唯一条件是你必须告诉我何日何时进入宝库,这要求不太过分吧!” 寇仲点头道:“很合情合理,可是我明天才能告诉你。” 婠婠盯着他的丑脸好半晌,俏脸忽然绽开一个甜美迷人的笑容,道:“涫儿忽然感觉到你以前并没有说谎,因为直至此时此刻,你寇少帅仍不晓得宝库在哪里,对吗?” 寇仲心中大为凛然,不是因婠婠看穿他的底牌,而是婠婠因何忽然得出这推论? 自己刚才的话该没有问题。所以婠婠定因晓得些连他都不知道有关宝库的事,所以他才会在无知下泄露玄机,被婠婠掌握到实况。否则就算要明天才告诉她,亦不代表他不知道宝库在哪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岔子。 表面上当然不会显示心中的激荡,只莫测高深的报以一笑,油然道:“你倒看得通透,因为实情确是如此。好啦!我今晚还有得忙的,是战是和,一掌可决。” 婠婠含笑竖起晶莹洁白的玉掌,情深款款的道:“涫儿就和你寇仲击掌为誓,违诺者会噩运临身,不得好死。” 寇仲举掌印上去。 卷三十四 第十章 水落石出 大雪停下。 沈落雁驾小艇离开码头,载着徐子陵来到比跃马桥规模较小的飞云桥下,往南转两个河湾,就是跃马桥。 徐子陵有重历当日身处洛阳的感觉,眼前一切都好像早曾发生过,但又似是非常陌生。 沈落雁收起船桨,任由水流把艇子冲得轻轻撞往桥墩,曲起双膝,玉手环抱,下额枕在两膝间,明丽而带点沧桑的眼神,在刚从乌云后钻出来的新月斜映下,饶有兴趣的盯着徐子陵,却没有说话。 徐子陵给她看得不好意思,但心底仍承认沈落雁这姿势神态非常动人。微微一笑道:“沈军师今晚约我来这里,不知有何赐教。” 沈落雁轻松的耸肩头:“没有什么,只是想见见你吧!你今年多少岁?我该不会比你大多少,我猜只大你两三岁,你今年该是二十二或二十三,过了生日才算大一岁。” 徐子陵苦笑道:“沈小姐好像忘记为他人妇的身份,大家当朋友见个面没问题,但若似如今般三更半夜的在桥底一艘小艇上碰头,会惹起别人的误会。” 沈落雁轻笑道:“难道在福聚楼定张桌子在众目睽睽下见你就没有问题吗?” 徐子陵为之语塞。 沈落雁收起笑容,压低声音道:“我即将告诉你的事非常重要,你要小心听着。” 徐子陵心中大懔,微微点头。 沈落雁沉声道:“昨晚秦王深夜把世绩召去,回来后,世绩告诉我初二离开长安,原本的计划是我们会随秦王参加终南山春狩的。” 不用她说下去,徐子陵猜到是什么一回事。 李世绩因为率领李密余部,可说是唐室唯一在关东拥有重兵的将领。不用劳师动众仍可轻易对寇仲的运宝团作出有效的拦截。在敌众我寡下,兼之又受财货宝物的牵累,任他和寇仲比“邪王”石之轩更厉害,都要徒呼奈何,任人渔肉。 这一着最聪明处,是不会惹起李建成或李元吉方面的警觉。 沈落雁道:“我初时还以为秦王准备进攻洛阳,但世绩对此使命的内情竟半点都不肯泄漏我知道,使我更肯定他要对付的人是你们。” 徐子陵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刚才李世民还与他称兄道弟,骨子里却在布局对付他们。不过他亦难责怪李世民,因他只在他们离开关中才发动,没有违背约定。只是心内总感到不大舒服。 徐子陵心不在焉的随口问道:“为何今早你不直接告知寇仲?” 沈落雁轻描淡写的道:“因为想徐子陵晓得沈落雁为了他的安危,可把亲夫出卖。” 徐子陵失声道:“什么?” 沈落雁坐直娇躯,掩嘴笑道:“只是骗你来玩玩吧!不要认真。无人敢说你和寇仲是蠢人,但我却清楚你们非常糊涂,有时更会钻进牛角尖。不知你们有否想过在运送宝藏方面玩什么花样呢?” 徐子陵一点便明,虎躯轻震。 自抵长安后,他们一直为寻找宝库所在而烦恼,既没空闲更欠心情去想这方面的问题。事实上运宝和寻宝同样重要。如无周详计划,会进退失据,手足无措。 高占道等或有计划,但不外是如何把大批兵器宝物从水道偷偷运离开长安,却非什么巧妙花样,在现今草木皆兵、风声鹤映的情况下,他们的方法绝对行不通。 以李世民的精明,肯定查出高占道等与他们的关系。沈落雁道:“兵家至道,不外虚者实之,实者虚之。你们实力薄弱,既不可与人对撼,就只有用疑兵之计。以你徐子陵的聪明才智,不用人家教你怎么做吧?” 徐子陵衷心的道:“多谢指点!”沈落雁又道:“今早庞玉借故来向我们拜年,与世绩闭门在书斋商议整个时辰,你可知庞玉在天策府是担任什么任务的,正是我以前为密公负责的事。” 徐子陵记起早前在天策府独不见庞玉,原来他像沈落雁般专责情报、查探、渗透一类的军事任务,若和李世绩配合,此处又是他的地头,兼之他和寇仲身份暴露,明暗互调下,他和寇仲的运宝队可能到被李世绩重重围困,始醒觉是什么一回事。 沈落雁露出凝重神色,低声道:“我还收到一个小道消息,你想听吗?” 徐子陵苦笑道:“已这么多坏消息,何碍再多一个。” 沈落雁道:“取得宝藏后,你是否会和寇仲分道扬镖?” 徐子陵心中一紧,无法再对沈落雁的所谓小道消息淡然处之,点头道:“究竟是什么事?” 沈落雁道:“宁道奇应师妃暄之请,当你们分开后务要把寇仲迫得退出这场天下的纷争。否则若让寇仲安然回到彭梁,即使他没有宝藏,天下的形势亦将会改写。在李世民的眼中,只寇仲可令他畏惧。” 徐子陵变得手足冰冷,暗付连师妃暄竟也在算计自己。虽说宁道奇要对付的是寇仲,但在他来说,与对付他实在没有分别。不论如何,寇仲是他比骨肉还亲的兄弟。 沈落雁虽看不到他的面色,仍可猜到面具掩盖下的俊脸必是非常难看。 徐子陵沉声道:“宁道奇会下辣手吗?” 沈落雁幽幽一叹,道:“为让李世民统一天下的目标实现,以慈航静斋和宁道奇为首的佛道两门,在必要时肯定会采取非常的手段。以寇仲今时今日的武功,谁有本领能生擒他?凭宁道奇的身份地位,又不屑与人联手对付寇仲,在那种情况下,寇仲的危况可想而知。否则秀宁公主也不用借我的口来警告你们。秀宁公主是希望寇仲悬崖勒马,放弃争天下的想法。因那想法看来已变成令他致命的妄想。” 徐子陵再没心情耽在这里,感激的道:“徐子陵不会忘记沈军师的浓情厚意,今晚你这么出来见我,不怕惹尊夫起疑吗?” 沈落雁垂下嗪首,轻轻道:“应付这么小的事,我沈落雁总有点手段。你要走了吗?珍重!” 徐子陵告别后,离艇登岸。 忽然间他心中填满怨愤与议愤,下定决心若找得宝藏,怎都要助寇仲把货财运回彭梁,才会与寇仲分手。 这不但因寇仲是他的兄弟,更是因同情弱者备受欺凌下生出的怒气。 徐子陵来到跃马桥时,寇仲早把跃马桥彻底搜查一遍,仍是一无所获。凭他的眼力和比常人灵敏百倍的触觉和感觉,几敢肯定这道壮丽的石桥没有任何玄虚。 经过一场大雪的洗礼,长安再被厚厚一重新雪覆盖,虽仍是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可是际此夜深时分,又在昨夜狂欢之后,这天下名城由灿烂归于平静。偶有爆竹之声从里巷深处传来,却远比不上除夕夜的盛况。 四周寂廖无人,严寒的天气,使巡城者也躲在岗哨关卡内去偷懒。 寇仲藏在桥下暗影里,摇头苦笑道:“完蛋啦!明天我就返乡下开食档,争天下再没我寇仲的份儿。” 这本是徐子陵最渴想听到的话。可是此刻真的听到由寇仲亲口说出,心中却涌起难言的滋味,就像在赌桌上一铺输掉手上所有筹码,并惨被其对手投以幸灾落祸的目光。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道:“我们到一边说话。” 寇仲道:“来吧!” 徐子陵随寇仲离开桥底,纵身跃上福聚楼高高在上的瓦背处。这是跃马桥一带的最高点,除非有人像他们般跃上来,否则不会给人发觉,是最安全的地方。 寇仲坐在屋脊,狠狠盯着斜下方横跨永安大渠,贯通两岸的宏伟石桥,双目异光烁闪,显然非常不服气。 徐子陵道:“这或者是你命不该绝,找到宝藏可能令你在劫难逃。” 寇仲愕然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徐子心内暗叹,没有把沈落雁的话说出来,目光落在桥上,道:“假若杨公宝库的作用,是在必要时提供杨素大批财物兵器,以供他保命造反之用,那这个宝库在开启后,必须可轻易方便的把兵器运上地面。” 寇仲点头道:“说得对!假如把宝库的东西送往地面都要三日三夜,杨素早给杨坚宰掉。” 徐子陵冷静地分析道:“兵器当然是给手下应用,所以出口必在可容纳大批兵员的宅院里,若出口在水安渠底又或朱雀大街,只会是个笑话。” 寇仲双目闪亮起来,目光越过重重铺上白雪的瓦面,落在独孤阀寄居长安的西寄园,再点头道:“这么可容数千人的院落并不多,跃马桥附近虽多豪宅,却以西寄园占地最广,有最好的藏兵条件,它比无漏寺还大上少许。” 徐子陵深思道:“无漏寺显然非是设置出口的好地方,除非寺内的和尚全是杨素的人,这当然是没有可能的。但为何鲁先生要兴建这么一座佛寺,有什么作用?” 寇仲一洗颓色,道:“我有个更大胆的想法,以鲁大师的聪明才智,若只这么设计一座地下宝库,作用只是收藏大批财宝兵器,实在不似他一贯的作风。所以他才会特别传我机关之学。坦白说,在一般的情况下,我哪有兴趣去钻研这类东西,他是要迫我去学习,免得他的绝学失传。所以进入宝库之法,必与机关之学有关系。” 徐子陵没好气道:“你所谓大胆的想法,竟是如此。” 寇仲摇头道:“这只是序言,我想说的:杨公宝库可能是一座地下堡垒,进可攻退可守,我敢肯定必有多个出入口,在机关启动前,所有出入口都封闭,所以任李家的人把长安翻转,仍摸不到宝库的影子。开关处就在跃马桥,否则娘临终前就不会点明是跃马桥哩。” 两人目光同时落在石桥中间的六根望柱去,只有这六根望柱,顶部给雕成六个俯探桥外的石龙头,画龙点,睛般为石桥平添无限生气。 两人交换个眼神,同时看到对方内心的想法。 是龙是蛇,就要看这六个龙头。 徐子陵一震道:“我想到鲁先生为何要起一座无漏寺啦!” 寇仲道:“定是作通气用的,必要时杨素可和手下到地库避难,再从另外秘道逃走。我的娘,这里离城墙只数百丈远,其中一条地道出口说不定会在城外。”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凝望六根龙头望柱,道:“怎么样?要不要试试看?” 寇仲苦笑道:“我很害怕。”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害怕?你是否在说笑。” 寇仲叹道:“我真的很害怕。既怕龙头纹风不动,又怕龙头机关发动时,长安的地底发出辄辄与轰隆轰隆的异响,令全城的人都晓得我找到杨公宝库。” 徐子陵差点捧腹狂笑,喘着气道:“亏你还有心情说笑,要不要由我代你这机关学小学徒去检验?” 寇仲露出一个充满信心的笑容,道:“刚才我检查时,发现六根龙头望柱的结构与其他望柱有异,非是整根连着的,而是把圆柱嵌进中空的方柱内去。我当时已起疑,只没想到与机关有关,才疏忽过去。记得鲁大师在飞马牧场的密室吗?机关发动后,整座密室竟沉往地底。” 徐子陵再吸一口气,笑道:“兄弟来吧!看看是买大开大,还是买大开小。” 两人像儿时有重要行动前肩头先互碰一下,这才翻下屋顶,借夜色的掩护往跃马桥掠去。 登上石桥,来到六根龙头望柱间,两人你眼望我眼,终由寇仲两手摸上其中一根龙头望柱。 一团乌云刚好从东南方飘至,把仅有的一点微弱月色掩盖。 报更的浙声从远处传来。 寇仲压低声音道:“在鲁大师的机关学中,启动机关共有十多种‘钮法’,最高明的钮法是启动前和启动后看来没有半点分别,希望这六个龙头是这一种,否则六个龙头各望一方就糟糕透顶。” 徐子陵笑道:“你不知这世上有尊师重道这回事吗?小心鲁先生不保佑你。” 寇仲微一用力,石龙纹风不动,再反复用力,左扭右转,龙头仍没有反应。 徐子陵并不失望,低声道:“这才合理。否则机关早给多手的人发现,鲁先生亦不用传你机关绝学,快动脑筋。” 寇仲道:“我舍不得放开手,你可否到桥底看看,钮有钮锁,理该在桥底下面非桥面。” 徐子陵皱眉道:“我又没学过土木机关,怎懂开锁?” 寇仲苦笑道:“我比你好不了多少,否则刚才就该发觉有锁。你今天运气比我好得多,小弟再受不起失败的打击。” 一队巡兵从西市的方向操过来,两人忙翻下桥栏,以内功吸附在桥底下。 十二名巡兵,阔步登桥,忽然停下。 其中一人道:“这场大雪下得把人和鸟儿都冷得躲起来,否则今晚仍会很热闹。” 其他人笑的骂的,议论纷纷,又说起昨晚宫内的盛典,显然尚沉浸在昨夜的高涨情绪中。 桥底的两人正目不转睛地瞧着望柱底部,功聚双目下,隐见一圈淡淡的圆柱与桥身的接痕,若不是有目标的查察,必会当是石纹忽略过去。 巡兵在他们热切期待下,终于离开。 寇仲兴奋的道:“我的娘。打到啦!你来动手。” 徐子陵腾出右手,运转玄功,以拇指顶着圈痕的中心,用力上顶。 “咋嚎”一声,圆柱往上陷入,变成一个深若两寸的凹位。 寇仲剧震道:“成功啦!” 徐子陵道:“这种钮锁不用懂机关学也能开,该还有五个锁。” 他话尚未完,寇仲满桥底游动,以最快的速度寻到其他五个钮锁,照本宣科的启动。 两人重回桥上。 寇仲再捧着一个龙头,口中念念有词的试着用力,忽然龙头给他拔起近两寸。 徐子陵大喜道:‘’成功了!“寇仲紧张的道:“还未成,究竟该向左转还是右扭?” 徐子陵一呆道:“你问我,我去问谁,不会有分别吧?” 寇仲道:“怎会没有分别,扭错了,说不定整座桥塌下去,我们都变成落水狗。” 徐子陵没好气的道:“左扭吧!” 寇仲往左一扭,龙柱纹风不动。 寇仲大喜道:“今次真的成啦!” 往右运力,龙柱乖乖的转了一个圈,到寇仲放手时,龙柱座落原位,果然与先前丝毫无异。 寇仲大口喘气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这句话,恐怕天下间只徐子陵一人明白他真正的含意。 卷三十四 第十一章 曙光初现 徐子陵道:“有什么感觉?” 寇仲回味的道:“龙柱该是连接着钢索轴轮一类的东西,你该感到扭动和震荡。” 徐子陵环目四顾,难以相信的道:“假若这六个龙头确可开启远在百丈以外某幢建筑物内的秘道,这不但是巧夺天功,更绝对骇人听闻,鲁先生的本领真有鬼神莫测之机。” 寇仲艰难地吸一口气,道:“当我把其他五根龙柱都似先前般扭动一趟时,说不定西寄园内会现出一条秘密的入口,那岂非白白送个大礼给独孤峰。” 徐子陵道:“若事实如此,那将注定你寇少帅大走霉运。不过照我看以鲁先生的行事作风,这种情况理该不会出现。传言中和氏壁和杨公宝库,二者得一者可得天下,应有其中的道理。和氏壁不用说,因为是秦始皇赢政沿用下来的国玺,杨公宝库事实上是可用来推翻隋朝的地下基地,得天下虽夸大点,其能起的作用却离此不远。” 寇仲点头同意。 和氏壁是国玺,乃皇权的象征,兼以它“无价”的身价,其来历又带有浓重的传奇色彩,谁敢怀疑只有真命天子才配得到它。 杨公宝库能令人得天下本来并没有什么道理,但只要想到杨素建造宝库的时势环境,天下是杨家的天下,长安是杨氏天下的京城,如有猛将精兵取出地下宝库的兵器,猝然发难,确有机会攻入皇宫,杀掉当时的隋帝杨坚。杨公宝库被传为得天下的关键,极可能与此有关。 一理通百理明,正因想通此点,寇仲和徐子陵始能在只晓得“跃马桥”三宇真言的情况下,勘破杨公宝库开启的方法,寇仲猛一咬牙,故技重施于其余五个龙头,到最后一个时,重重吁出一口气道:“我很紧张,可否给点鼓励?” 徐子陵道:“李世民已委派李世绩,准备全力拦截你的运宝奇兵。” 寇仲失声道:“什么?这算是什么劳什子的鼓励?” 见徐子陵若无其事的瞧着他,只好叹道:“这可说是另一种形式的鼓励。现在连我都相信李世民有资格当皇帝,若不够阴险狠辣,做不到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倒不若回家哄孩儿安寝。” 徐子陵道:“若还不够,尚有奉赠。师纪喧请出宁道奇,务要令你永远回不了彭城。” 这激励显然更具威力,寇仲剧震道:“是否师妃暄亲口告诉你呢?” 徐于陵叹道:“我倒希望她亲口对我说,可惜事实却非如此,她的公私分明,令人心冷。” 寇仲双目射出坚决和充满强大自信的、神光,缓缓托起龙头,沉声一宇一宇的缓缓道:“消息从何而来?” 徐子陵望往石桥下的流水,轻轻道:“是你的初恋情人借沈落雁之口警告你,希望少帅能临崖勒马,免至悔之莫及。” 寇仲摇头哑笑,以行动作出答话,缓缓转动龙头。 “咔嚓”龙头座回原位。 整座桥忽然轻轻颤动起来,好半晌才静止,若非两人全神贯注,即以他们的灵锐,亦可能会忽略过去。 寇仲探头往桥下看,道:“震荡该是从河床下传上来。” 话犹未已,桥底河面处现出奇异的波纹,显示河床生出异样的变化,还有气泡冒出,卜卜作响。 徐子陵大惑不解道:“没可能的,我们曾查遍河底,若有入口,怎会错过?” 寇仲大喜道:“没可能的事已是眼前铁般的事实。我们决去看看,你难道对邪帝舍利没半点好奇心吗?” 徐子陵细察流水,像有水流注入地底空间的情况,摇头道:“若开启秘道后,渠水会大量涌入库内,把宝库淹没。那鲁先生将是天下第一大笨蛋。” 寇仲早脱掉衣服,露出内里的水靠,笑道:“有道理,回来我会告诉你事情的真相。” 寇仲爬返渠岸,来到躲在桥脚下暗黑里的徐子陵旁坐下,竖起拇指道:“陵少真棒,比我这机关学的小师傅看得更准。河床下竟现出呈方状的十多个圆孔,水就是流进那里去,到水注满下方的空间后,圆孔又给封闭,巧妙到教你不敢相信。鲁大师肯定是利用水力,启动某处的机关,把秘道开启。” 徐子陵道:“所以我们只是成功了一半,要找到秘道真正的入口,才有机会进去探险。唉!我真担心你机关学不够水平,若累得小弟困在地底,还要打墙敲壁唤人来救,会是自有历史以来最荒谬的笑话。” 寇仲显是心情大佳,笑道:“吉人自有天相。就算我像鲁大师般学究天人,还要看老天爷的心情。唉!我一刻都等不下去,不若到西寄园摸摸看。小弟现在最后侮的事,就是暂时为尤恶婆止了她的哮喘。” 徐子陵道:“欲速则不达,现在你唯一应做的事,就是返沙府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明天扮神医去侍候尤婆子。” 寇仲无奈道:“那你到哪里去?秘窝再不成其秘窝,那你岂非无家可归?” 徐子陵道:“我会到高占道处,安抚他们的心,更预防他们成为敌人的目标。” 寇仲依依不舍的狠狠盯了桥底的渠面几眼后,道:“明天我会找到秘道的真正入口,晚上则带酒到宝库内和你痛饮祝捷。” 徐子陵暗叹一口气,心忖祝捷实言之过早,因为烦恼才刚正开始。 寇仲晨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想到独狐阀的西寄园,连忙爬起床,梳洗更衣,正要趁沙天南等尚未起来偷偷溜出沙府,却给五小姐芷菁在外院广场截着。她在几名护院侍候下试骑一匹非常神骏的灰马儿,却不见陈来满和毛世昌两大护院头子,可能是陪同二少沙成功去查收火器。沙芷菁见到寇仲,欣然叫道:“莫先生,我这匹马如何?” 寇仲首次见她换上武士服,虽仍英气不足,但妩媚有余,明艳照人,冲口而出的道:“马好人更好。” 见到沙芷菁闻言后俏脸泛红,才记起自己丑神医的身份,暗骂糊涂。 沙芷菁似模似样的在护院拉定马头下,甩蹬下马,含羞来到他身前,狠狠白他一眼道:“原来莫先生除医道高明外,还精于调侃人家。莫先生即将远行,长安会有很多人非常失望。” 寇仲避过她的目光,望往经过一天绵密大雪后的晴空,道:“迟则一年,快则半载,我会回长安探望老爷和小姐。” 沙芷菁微嗔道:“刚过年就走,不可以多留一段时间吗?芷菁尚未有机会向先生请教医道上的问题,人家是你的小徒儿嘛。” 最后一句充满撤娇的味儿,尚是首次出现在沙芷菁口上。 寇仲倒没怀疑沙芷菁像独狐凤看上他这丑神医,岔开道:“这匹马儿棒极了,哪里来的?” 沙芷菁轻移玉步,来到马旁,爱怜地伸出纤手抚摸马头,构成一幅动人的骏马美女图。甜甜一笑道:“这突厥马,我给它改了个名字叫‘小飞’,是可大哥送的。” 寇仲失声道:“什么?” 沙芷菁愕然道:“有问题吗?” 寇仲差点捧头叫痛,暗付难道可达志垂涎沙芷菁的美色?再想到二少爷沙成功会不惜一切,不挥手段的破坏可达志对沙芷菁的任何野心,才稍感安心。口上道:“没有问题,只是想不到五小姐认识可达志而已。” 沙芷菁道:“是董贵妃介绍我们认识的,可大哥英雄了得,刀法厉害,来中原前早打遍突厥无对手。” 寇仲心付这些不准确的情报定是董淑妮为可达志向沙芷菁吹嘘,否则无论可达志如何狂妄,也不敢说自己胜过名列天下三大宗师的“武尊”毕玄。 董淑妮对沙芷菁有什么居心? 他自顾不暇,既没时间更没闲心去理这种“闲事”,但不理又心内不安,矛盾非常。 这种上等战马,价比干金,这个显是重礼。 大少爷沙成就此时从宅内追出来道:“莫先生要出门吗?” 寇仲见到沙家上下人人对自己的离去这么紧张,心中不无感触,点头道:“我要去替独孤老夫人治喘症,有什么事回来再说。” 沙芷菁喜道:“我尚未向老夫人拜年,芷菁和先生一道去吧!” 寇仲再暗叫头痛,幸好沙成就出言道:“芷菁忘了今天要陪娘亲到东大寺上香还神吗?” 沙芷菁嘟长嘴儿,向寇仲歉然道:“芷菁不能陪先生去啦!” 寇仲心中叫好,以路程不远婉拒沙成就提供马车的建议,步出沙家的大门。 街上仍是过年的气氛,鞭爆不绝。 蹄声从后传来。 寇仲不用回头看也猜到是什么人,果然在数名突厥骑士簇拥下,可达志来到他旁,微笑道:“祝莫先生万事如意,一年好过一年。” 寇仲别头仰望正高踞马上,傍着他策骑缓行的突厥年青高手,装出苦笑道:“可兄你好,不过小弟的情况却是乏善足陈,可兄有什么好的赐教。” 可达志见他的神情,肯定雷九指仍受困于‘七针制神’的极刑,好整以暇的道:“神医的苦况只是暂时的事,我们突厥人有句话,就是风雪后的草长得特别壮,先生可有时间随达志去见一个人?” 寇仲忽然皱起眉头,故作不解的道:“你们突厥有否‘助人为乐’这类谚语,白白培养出一个魔门的超级高手,于你们有何好处?” 可达志从容一笑道:“我最欣赏像先生般坦白的人,先生可以放心,我们自有分寸。” 寇仲耸肩道:“我算尽过提醒朋友的责任,可兄请领路。” 可达志一声令下,让出匹空马来,供寇仲代步。 众骑掉转马头,朝外宾馆的方向缓步驰去。 寇仲与可达志并骑而行,笑道:“若有人问起小弟,为何会与可兄一道往外宾馆去,小弟该怎样回答?” 可达志哈哈笑道:“说起这方面的本领,可某人实是望尘莫及。但为了口径一致,先生当然是说到外宾馆,为一个叫颜撤德的人治病,他昨天才病倒,此事太子殿下亦有耳闻。” 寇仲暗叫厉害,赵德言心思的细密,绝不能低估。 自己就是大事聪明,小处糊涂,故有宝刀露底的破绽。 可达志往他瞧来,道:“先生仍未谢我?” 寇仲愕然道:“可兄弟做过什么有益小弟的事?” 可达志油然道:“昨天若非可某人领头,先生可能永远离不开波斯圣庙!” 寇仲心想你要认第一我认第二又如何,谁高谁低,将来总要见个真章。微笑道:“可兄承让,小弟当然感激,不过小弟惯了把对人的感激藏在心内,引致可兄误会。” 可达志弄不清楚寇仲是真的感激还是在嘲弄他,没有再说下去。 寇仲奇兵突出的道:“可兄是否每遇到漂亮的女孩子都爱送赠贵国的名驹?” 可达志微一错楞,双目精芒闪闪的朝他瞧来沉声道:“可某人有句话奉赠先生,就是‘闲事莫理’,勿说可某人没有预作声明。” 寇仲哑然失笑道:“可兄好像尚未弄清楚我是什么人,最后一句话,可兄能否在此事上给小弟一点薄面。” 可达志望往马头前方,目光落在长街尽处,里门在望,默然片晌,摇头道:“先生不是也不清楚我可达志是什么样人吗?可达志要干什么就干什么,从不会因旁人的干涉受到左右。” 两人目光交击,均看出对方眼内一闪即逝的浓重杀机。 徐子陵来到玉鹤庵,没有见到师妃暄,反松一口气。 自晓得师妃暄请宁道奇出手对付寇仲,要令他永远回不了彭梁,他的心就非常不舒服,虽明知师妃暄在这方面的立场从未改变过,他仍难以释然。还隐有被出卖的感觉。 寇仲若在沙场公开决战中被李世民击败杀死,他当然会为此失落伤情!但绝不会对李世民作出报复。寇仲自决定争天下做皇帝,就该想到这可能是其中一种结局。 可是师妃暄因掌握他两人的准确情报,借此方法布局对付寇仲,他感到很难谅解她。 此事已造成他和师妃暄间一道无可弥补的裂缝。 雷九指躺在一间静室洁净的床上,脸色苍白,精神尚算可以。 他坐到床沿旁,道:“雷大哥好点吗?” 雷九指苦笑道:“我是死过翻生。昨天的经验太可怕,世间竟有此等刑术,使你全身经脉亢奋,偏又不能动半个指头,只有眨眼的动作可勉强办到。坦白说,若非你们把我救回来,为求一死,说不走我真会屈服。” 徐子陵道:“是谁下手呢?” 雷九指摇头道:“那人施术时,把我双眼蒙着,什么都看不见。此人施针运力的方法都很高明,是第一流的高手。” 徐子陵压低声音道:“我们寻到宝藏的线索哩。” 雷九指大喜道:“真的?” 徐子陵扼要解释后,道:“虽仍未寻得入口,已非像以前般的茫无头绪。” 雷九指指示徐子陵把他扶起来坐好,沉吟道:“既由水力发动,可能和水有关,你们可特别留心水并那类地方。照我猜,进入宝库的过程会遇上危险的机关,非是人力能够抗拒。只有在到达宝库的机关室,才能开启其他的安全通道,我太清楚鲁师的性格。” 徐子陵点头道:“鲁先生最欢喜利用大自然的种种力量,这在他的建筑学可见端倪。雷大哥的提议非常有用。” 雷九指道:“师姑娘刚才来看过我,今次全赖她仗义出手,否则我会牵累你们。” 徐子陵心中暗叹,道:“我今趟来是要把你接走,然后立即将你送往安全地方,让雷大哥可以好好休息。” 雷九指愕然道:“不是由师姑娘送我出关外吗?” 徐子陵心中再叹,摇头道:“我们既有能力办到,何用劳烦外人。雷大哥复元后,我会来和你会合,共同努力把香家铲除,今次害你的罪魁祸首,正是香玉山。” 雷九指双目射出深刻的仇恨,然后无力的闭上眼睛,以微不可闻的声音道:“没有这个仇,我也不会放过香贵父子。你们小心点,我离开后,若感到力有未逮,就勿要勉强去做。告诉寇仲,以他的魄力干劲,雄材伟略,没有杨公宝库亦必能成事的。” 徐予陵望往窗外宁静的庭园,心想这正是师妃暄害怕会发生的事。尤其现在寇仲得‘天刀’宋缺全力支持,一老一少两个人加起来,天下谁不震惧。 忽然间,他体谅到师妃暄的无奈和矛盾。 卷三十四 第十二章 魔门邪帅 寇仲随可达志进入外宾馆,穿过大厅,沿路所见全是突厥人,随便找个也像打得两下子的模样,而对可达志则无不露出敬畏神色。 踏上通往内院的回廊,可达志的手下没再跟在身后,剩下他两人沿廊而行。 四周不见人踪,宁静异常。 可达志道:“少帅果然胆色过人,是否深信假若我们翻脸动手,仍有信心可突围而去?” 寇仲微笑道:“信心是必须的,灵不灵光却是另一回事。我只是判断出你们不会那末愚蠢,此刻动手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可达志哑然失笑道:“我们大可擒下少帅,少帅当知我们有种手段,可令任何硬汉屈服。” 寇仲道:“杀我或者尚可办到,想生擒我却是绝无可能。可兄是否要试试看。” 可达志双目厉芒骤现,旋又敛去,冷冷道:“可惜今天一切由言帅作主,否则可某人会先和少帅玩一场,必是非常痛快。” 寇仲心和手同时痒起来,兴致盎然的道:“可兄的提议真可把人逗死,不若由我主动向言帅提出,只要约定不伤对方性命,该是无碍大局。” 可达志尚是首次遇上对他的挑战跃跃欲试的人,反而犹豫起来,非是惧怕寇仲,而是自己知自己事,一旦动手硬撼,根本没有留手的可能。叹道:“今天实在不宜比武,否则少帅忽然失去一条臂子,如何向太子殿下解释?可某人的情况亦如是。” 寇仲亦知正事要紧,不横生枝节。事实他心底是打定主意,趁机取可达志的小命,以削弱赵德言一方的实力,更深一层的原因却是为沙芷菁。 以赵德言的为人,自不会因可达志丧命而不顾一切向他报复,至乎放弃邪帝舍利。 可达志虽把寇仲视作劲敌,其实对寇仲并没有多大恶感,哪想得到寇仲会立心杀他。 寇仲暗叫可惜,总不能强迫可达志立即硬拼一场。 可达志往左转入一条穿过后园的碎石路,布满冰挂的树木间,隐见一座建筑物,背后是后院墙,环境清幽。 高挺颀瘦的赵德言负手卓立门外阶台上,像刀子般锋利的眼神透过眯成一线的眼缝朝寇仲瞧来,浑身散发着某种难以形容的霸气和邪气,令人见之心寒。 寇仲丝毫不让的迎上他的目光,嘴角露出一丝充满挑战意昧的笑容,伸手揭掉面具,哈哈一笑,豪气干云的道:“算你了得。少说闲话,你赵德言若想得到圣舍利,就立即把施于我兄弟身上的邪术解去,否则一切休提。” 还在两丈外的赵德言竖起拇指赞道:“好!英雄出少年!本人虽阅人千万,但像寇少帅般如此忽如神龙、忽若猛虎般的人物,却是平生仅见。难怪少帅能纵横天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只是我赵德言从不轻易信人,请问少帅有何提议,可令本人相信在救人后,少帅能谨守承诺,交出圣舍利。” 寇仲大步朝他迫过去,可达志则止步留在后方,没有跟来。 表面上,赵德言不见丝毫动作,但寇仲晓得他正全力戒备,气势在刹那间提升至颠峰,只是这种功力,已肯定在寇仲所遇过的其他邪道高手之上,达到况玉妍的级数。 寇仲自问难以在数步的时间下,把功力凝聚到最颠峰的状态。从而推之,赵德言纯以内功论,实在他寇仲之上。 杀气剧盛。 重重气劲,由赵德言身上,急波叠浪般向寇仲涌去。 寇仲候地止步,催发劲气,抵挡着赵德言惊人的压力。 这停步大有学问,若寇仲再越雷池半步,在气机牵引下,赵德言将被迫出手,寇仲刚好停在他警戒线外。 两人隔丈对峙,互不相让。 气氛立时拉紧,颇有一触即发之势。 后面旁观的可达志眼中射出炽热的神色,他抵达中原后,尚是首次遇上像寇仲这么霸气十足,锋芒毕露,处处抢在上风的超卓人物。 寇仲一对虎目射出凌厉的神光,渊亭狱峙的傲然挺立,从容道:“言帅在我兄弟雷九指身上下的手脚阴损毒辣,我怎知将来把人救回,还有什么后遗症。所以言帅若不先下手救人,一切休谈。凭我寇仲这两个字就是金漆招牌的保证。” 赵德言点头道:“寇少帅言之成理。不过事关重大,且少帅绝非那么甘心屈服的人,本人岂敢不防少帅一手。我赵德言虽不是什么善信男女,更从不屑仁义道德那套虚伪之说,却是个讲口齿的人。只要少帅后晚戌时前,把人和圣舍利同时送来,我可保证只要雷兄休息上个许月光景,将完全复原。” 寇仲心中暗喜,晓得自己的虚张声势,经已奏效,使赵德言深信不疑雷九指仍被“七针制神”所制。 蓦地退后。 赵德言一晃身子,邪恶的锐眼终于露出讶色。 要知两人气势对峙,互相牵制,要脱身谈何容易。 但寇仲在后退前,以闪电的高速向左右各闪一下,然后像鱼儿挣脱渔网般,脱身开去,显示了高明的身法和智慧。 寇仲敢十拿九稳的肯定香玉山正躲在屋内旁听他和赵德言的对答,为赵德言辨别他说话的真伪。 屋内该还有其他突厥好手如康鞘利者,假若香玉山判断得雷九指被解开“七针制神”的异术,自是通知赵德言,立即全军尽发,务要生擒寇仲。这当然是不得已下才为之的下下之策。 那是一种高手的直觉。 寇仲练的乃道家最玄奇的长生诀气功,虽比不上徐子陵敏锐的灵觉,但在全神贯注下,亦会生出感应。 从见到赵德言站在门外的一刻,他立即心生警兆,晓得有人在暗中监视他。 忽然升起一个胆大包天的想法,假设他破窗人屋,能否在其他人援手前,击杀香玉山? 赵德言见他默然不语,还以为他拿不定主意,正容道:“少帅担心我们会言而无信,是因不明白我们的真正立场。在我们东突厥来说,任何与李世民作对的人,我们必会鼎力支持。” 寇仲心中好笑,暗骂赵德言当他寇仲是傻瓜,只凭他寇仲和突利可汗的关系,东突厥的颉利大汗已把他痛恨入骨。 颉利会支持刘武周,梁师都,甚至王世充和萧铣,却绝不会支持他寇仲。因为天下谁不知寇仲只会去支配人,绝不受人支配。颉利要的是听话的傀儡,以遂他进侵中原的阴谋。在中原的历史上,西北的外族对侵占中原的妄念从未间断,问题只在有否进侵的实力而已。 直到此刻他仍弄不清楚赵德言和香玉山的关系。假设香家全面投向东突厥,颉利立即可全盘掌握中原所有最新的变数发展,这在以前是没法想象得到的。 过往颉利只能把人安插在中原各大城市,得到的情报亦不会极关机密,且大多只是道听途说回来的。可是香家打杨广时代开始,因明的是经营青楼、赌馆,暗的是贩卖妇女,爪牙遍布,所以其情报网的完备,敢夸天下无双。颉利若得香贵父子成其耳目爪牙,当然不可同日而语。 故无论从任何角度去看,他都必须把香家的势力彻底铲除。 寇仲开始有点明白香玉山为何会参与对付李世民的阴谋。 他瞧着赵德言的双目精芒转盛,一字一字的道:“我就信言帅一趟。假设言帅食言,我寇仲于此立下誓言,将会不借一切,不择手段的进行报复。” 赵德言双目杀机乍闪即收,显是强忍下怒火,阴侧侧笑道:“少帅放心。我赵德言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否则如何统军服众。” 可达志在后面提醒道:“少帅什么时候把人和圣舍利送来,我们就什么时候施法救人,千万不要迟过后天年初三戌时,否则大罗神仙都无能为力。” 寇仲冷哼一声,装出深深不忿的无奈样儿,转身欲去。 变成身在后方的赵德言扬声道:“少帅请安心离去,德言不送啦!井中月已物归原处,请少帅查收。” 寇仲心中暗叹,若非徐子陵有幸把雷九指救回来,又得师妃暄懂解刑之法,今回确是栽得到家,全无还手之力。 归根究底,问题出在香玉山这小子身上。他武功虽平平无奇,其阴险狡猾却胜过奇功异技。可能是素姐在天之灵保佑他们,否则今趟一败涂地下仍不知是其实全败在香玉山手中。 他会把“雷九指”送来,届时香玉山必会像今次般在旁主事,那将是杀他的最好时机。 徐子陵亲自护送雷九指从水路秘密离城,沿途暗伏人手在两岸制高点,肯定没有人跟踪后,才弃舟登岸,计划赶半天路后,在黄河一条支道再登船,只要进入大河,就离成功不远。 现在长安各大势力人人各有所忙,他又得天策府暗里照拂,若非怕给突厥人和香家发觉,根本用不上这么多掩人耳目的手法。 雷九指藏身在运货的骡车暗格内,连徐子陵亦自问看不出任何破绽,最妙的是御车的兄弟确是落地生根,在附近村落佐上近两年时光,还娶妻生子,且脱离了双龙帮,现在才被找出来帮手。 封上暗格前,雷九指道:“差点忘记告诉你,昨天虹夫人曾派手下来通知,取消赌局,说再有安排时才通知你。” 徐子陵道:“她理当如此,雷大哥不用再为我们的事费神,好好休息,异日我们再纵横赌馆,杀他香家一个落花流水。” 雷九指被安全载走,徐子陵与高占道、牛奉义、查杰等一众兄弟,重登渔舟,往长安驶回去。 高占道等自昨晚晓得杨公宝藏已有眉目,一洗颓唐之气,变成将士用命、情绪高张的神态。 徐子陵送走雷九指,心神舒泰,测览两岸美景,说不出的悠然自得,河风拂来,冰寒得来令人精神大振。 高占道道:“徐爷眼下有什么用得着我们的地方?” 他们三人自归降寇仲和徐子陵后,虽一直断断续续得到关于这两位年轻领袖的消息,知他们声势日盛,势不可挡,但终欠缺跟他们并肩作战的机会。 到今次两人潜入长安,视长安有如一个游戏的场所,已令他们心服口服。到雷九指忽然被掳,而两人则变戏法般立即把人救回来,那还不更敬他们若神明。现在杨公宝库又有着落,士气激振,愿效死力,自然不在话下徐子陵想起尤鸟倦惨死的情况,又想到金环真和未现踪影的周老叹,暗想自己若有双似侯希白描绘人像的妙手,把周老叹栩栩如生的描绘出来,便可让高占道等按图寻人,不让他潜藏龟缩。 沉声道:“暂时来说,你们该不会有危险,但极有可能已在敌人的监视之下,包括天策府在内。所以你们只要能做到在敌人的严密监视下忽然消失,等若帮了我们大忙,使我们无后顾之忧,立于不败之地。” 牛奉义低声道:“我们这几年在长安的时间是没有白费的,在我们现时藏身的地方,有一条长达十多丈的秘道,通到邻近宅院的后院,精采处是那个宅院的人家并不晓得此事。” 徐子陵皱眉道:“假若敌人趁你们不在,入屋查看,会否发现秘道?” 查杰道:“屋内一直有人留守,且秘道人口经过精心设计,不易发现。我们还有特别布置,只要有人曾把入口打开,将瞒不过我们。” 高占道道:“问题是这秘道我们只作逃生之用,借秘道遁离后必须立即离城,否则始终会被敌人缀上。” 徐子陵微笑道:“躲进杨公宝库又如何?” 高占道等鄂然以对,脸脸相舰。 徐于陵道:“我不是在说笑。杨公宝库是杨素在鲁妙子的帮忙下,精心设计出来的一个地下军事基地,在必要时可推翻隋文帝杨坚,进可攻退可守,有什么藏身之所,比那里更安全可靠。照我们猜估,宝库肯定有秘道可通往城外。” 高占道等首次领教到徐子陵判事的精明果断,均对他有另眼相看之感。 牛奉义猛喘两口气,用力一拍额头道:“这么简单便捷,更是妙绝无伦的方法,为何我们偏想不到。还一直在为如何把财货运离长安而头痛。” 高占道道:“我们会依从徐爷的指使,看看该如何配合”。 徐子陵道:“少帅今天该可寻到宝库的真正入口,希望晚上有好消息带给你们,我们要在第一时间全躲进宝库去,只要能瞒过敌人耳目,我们就可占尽上风,掌握主动。” 查杰问道:“徐爷打算怎样处置那邪帝舍利?” 徐子陵道:“这将交由少帅决定,他会作出最好的安排,务令魔门三大势力互相残杀,自顾不暇,没有闲情去理我们的事。” 高占道心悦诚服的道:“两位爷儿确是算无遗策,能为寇爷徐爷效命,是我们的福份。” 徐子陵苦笑道:“回到彭梁再说吧!” 那将是最艰苦的一段路程。 卷三十四 第十三章 巧布奇局 寇仲从未见过的灿烂笑容,首次出现在尤楚红的老脸上。忽然间深刻的皱纹像完全消失不见,这武功高绝的老婆子似寻回她失去已久的青春。 横看竖看,她只是个慈祥的老太婆。 纵然是敌非友,寇仲仍为能解除一位老人家被缠绕大半生顽疾所带来的苦楚而感到欣悦。 旁边的独孤峰和独孤凤都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数十年来,他们请遍各地名医来治尤楚红,只有寇仲针到病除,至少没有再次发作。 寇仲连施五针,感到在这一刻他确是如假包换的神医,虽未能根除尤楚红的喘症,至少可大幅减少她病发的次数。 尤楚红感激的道:“莫神医是老身的救命恩人,这两晚我一睡至天明,是三十多年来从未试过的事。” 寇仲把雷九指教下的医理搬出来充撑场面道:“太夫人之顽疾,皆因练功出岔子,令肺、肾两经受损。医书有云:肺为五脏之华盖,肾为元气之根本;肺气不降,肾气不纳,顽痰随气上泛,形成咳喘之患。我现在施针对症,令肺肾相交,只要以后调养得宜,说不定终可完全复元。” 独孤峰大讶道:“很多大夫都探到是肺肾两经出问题,为何却总是束手无策?” 寇仲暗骂自己多嘴,胡诌道:“由于太夫人是练功出问题,与内气有关,一般大夫怎懂得医治?寒家专讲以武医人,恰好可以应付。” 尤楚红点头道:“神医的内功是正宗的道家路子,精纯无比,不在凤儿之下。” 寇仲暗忖自己虽敛去一半功力,仍瞒不过她这个大行家。 独孤凤双目亮起来,道:“这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嘛。若莫先生向武学发展,必是一等一的高手。请问先生,婆婆该如何调养?” 寇仲等的正是这句话,正容道:“首先千万勿与人动手,更不能动气,除此之外,必须饮食正常,睡眠充足。嘿!水质最重要,会直接影响肾的功能。” 尤楚红双自精光一闪,狠狠道:“若能杀了那个贱人,我尤楚红便自此金盘洗手又如何?” 独孤峰忙道:“娘亲请勿为此伤神,交给我们去办吧!” 寇仲听得暗暗惊心,直觉感到那贱人指的是沈落雁,因为独孤霸命丧她手上,不由有点后悔将此事告诉尤楚红,但那时人在洛阳,兼与沈落雁斗得如火如荼,怎想得到现今的变化。 独孤凤也劝道:“婆婆自己身体要紧,定要听从先生的吩咐。” 尤楚红露出颓丧神色,叹一口气,转向寇仲道:“莫神医勿要见怪,此是寒家恨事,我最恩怨分明,别人对我如何,我就如何回报。” 寇仲只好唯唯诺诺,心想定要设法警告沈落雁,叫她防备。 独孤峰道:“先生特别提及食用的水质,不知有甚么好的提议。无论是天下那一道名泉,我们也有办法把泉水运来长安。” 只是这几句话,就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独孤阀在各地仍有一定的影响力。否则若名泉在王世充的领土内,他如何能定期取水运来长安。 寇仲正中下怀道:“未必须舍近求远,请问贵府内用的水来自何处?” 独孤凤哪想得到他别有居心,坦然答道:“西寄园内共有四口水井,分处东南西北四方,据说是与堪舆风水之术有关。其中以北井的水最甜美。” 寇仲压下心中狂喜,故作惊讶的道:“竟有四口水井之多,真奇怪!” 独孤峰笑道:“我们已视为平常,但奇怪是昨晚三口水井结冰,独北井没有结冰,还因下雪的关系,水位涨了近两尺。” 寇仲差点要抱起独孤峰亲一口,因为不用他去看已晓得是甚么一回事。 他和雷九指想法相同,宝库的入口既用水力开启,进入的地方当和水有关。 建成元吉曾遍查与杨素有关的宅院,这西寄园当然不能幸免,查不到的原因在于秘道尚未启动。 鲁妙子又最爱利用大自然的力量,水井下面当然是与地下河道相通,也是入口最佳的掩护。 寇仲道:“可否带小人去检验北井的水质,若没有问题,就不用劳师动众的远道取水。” 独孤凤喜孜孜的跳起来,欣然道:“让凤儿领路吧!” 寒暄一番,两人坐下,徐子陵道:“云国师满意与秦王的见面吗?” 云帅点头道:“李世民确是人中之龙,难怪颉利对他顾忌如此之深。起先我还以为他是爱空言仁义之辈,事实大出我意料之外,除少帅外,确没有甚么人够资格作他的对手。” 徐子陵讶道:“想不到国师对寇仲有这么高的评价。” 云帅傲然道:“像我们般身居高位者,第一件事就要学懂相人,没眼光的注定必败无疑。李世民就是个有眼光的人,只看他的手下,便知道他深明用人之道。” 徐子陵道:“这么说,军师是决定与秦王合作,并肩对付颉利。” 云帅道:“此事仍言之过早,我回去后,将如实向敝王禀报经过,一切仍须敝王决定。假若有一天统一大下的是寇仲而非李世民,我们仍有合作的机会。” 徐子陵微笑道:“将来的事,谁能未卜先知,不过眼前却有个合作的机会。” 云帅叹道:“不是我长他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纵使我们三人联手,恐怕仍杀不死石之轩。他的魔功已超越一般武学的常轨,不是以众欺寡就可把他收拾的。” 徐子陵淡然道:“赵德言又如何?” 云帅雄躯一震,双目精光骤盛,朝徐子陵瞧来。 寇仲回到沙家,给三夫人召去说话,再三挽留,希望他能在长安多住一段时间。 经寇仲费尽唇舌,又答应两年内会“云游”回来长安,才勉强获得脱身。 回房途中碰到沙福,见他脸色阴沉,又像非常忙碌的样子,奇道:“发生甚么事?” 沙福狠狠道:“二夫人有个婢子挟带私逃,偷了二夫人一批首饰,现在大姑爷发散人手找她,我看她逃不了多远。” 寇仲醒悟过来,暗叫涫妖女厉害,这一招是对症下药,争取他的好感。他想起二夫人那个艳婢,不过名字却忘掉了。 心知肚明就算常何出马,亦截不回诈作挟带私逃的阴癸派内鬼,安慰沙福两句后,回房一看,果然婠婠正在房内恭候他的大驾。 婠婠若无其事的道:“少帅该满意了吧!我们遵照吩咐,把布在沙家的人撤走,以示合作的诚意,并保证以后不干犯沙家。” 寇仲坐下,苦笑道:“小弟非常感激。” 婠婠道:“外面的刀又变回井中月,少帅可否解释是甚么一回事?” 寇仲道:“是香玉山和赵德言弄的鬼,大姐可知他们是甚么关系?” 婠婠显然对他说实话非常欣赏。笑道:“香玉山已拜在赵德言门下,成为赵德言唯一的嫡传弟子,你们想杀他,恐怕不再像以前般容易。” 寇仲道:“我们在全无防备下,给这两个天杀的混蛋掳走雷九指,还下以甚么他娘的‘七针制神’极刑,现在人虽被我们救回来,但他仍不能言不能动,假若大姐你能告诉我们解刑之法,初三晚我们就可把圣舍利送到你的玉手上。” 婠婠听得面色微变,不悦道:“你想不顾承诺,改去与虎谋皮,和赵德言交易吗?” 寇仲心忖赵德言这头老虎,并不见得比阴癸派那头老虎更易相与或是凶恶,无论和谁交易,都是与虎谋皮。 啊哈一笑道:“我寇仲怎甘心这么给赵德言牵着鼻子走,我和他及香小子是只有怨而没有恩,与大姐至少怨中仍带点交情。可是事非得已,假设大姐未能提供解刑之法,那大姐只好接受我们的安排,但保证只要令师肯出动,又有我和子陵相助,最后圣舍利仍会落在你们手里。” 婠婠面色数变,最后不知是否想到别的主意,道:“你们是否已查到进入宝库的入口?” 寇仲微笑道:“我敢对天立誓,确是如此,但大姐万勿跟踪我们,否则协议作废。” 婠婠甜甜一笑,道:“好吧!我这就回去向师尊请教,若有解刑之法,立即通知少帅,那一切难题均可迎刃而解。究竟是谁懂得这种失传已久的刑术呢?” 寇仲道:“我们比你更想知道这个人是谁。” 婠婠道:“赵德言在魔门中是有名轻诺寡信的人,小心提防他。少帅若没有急事,请勿离开沙家,我或者很快有好消息带回来哩!” 婠婠去后,寇仲伸个懒腰,整个人轻松起来。 他和徐子陵的计划既是妙想天开,更是切实可行,把黑白两道的顶尖人物全计算在内,并使他们互作作鹬蚌相争,大大有利他们的取宝计划。若进入秘道前可顺手宰掉安隆,报石之轩杀尤鸟倦之恨,自然更为理想。 想起徐子陵,心中涌起浓烈的感激。 若非有徐子陵,他今趟到长安寻宝只会弄得一塌糊涂,难以收拾。 西寄园北井下会是甚么一番光景呢? 明天李渊将率领文武百官、儿子李世民、李元吉到终南山别宫进行一年一度的春狩,杨文干则会趁他们扎营鹿谷时发动突袭。 那边厢杀个如火如荼时,长安城内则是正邪争夺异宝“邪帝舍利”的惨烈战场。 在这种错综复杂的形势下,宝库的东西将会秘密给运走,只要能送到彭梁,他寇仲就可展开争霸天下的大业。 子陵若能不离开,会更是理想。 只可惜现实总不能事事如人所愿。 常何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道“莫兄!” 徐子陵来到玉鹤庵,通传后见到师妃暄,后者神色平静,淡淡道:“刚把雷先生送走?” 徐子陵轻描淡写的道:“我们自己可以办到的事,怎敢有劳小姐。” 师妃暄在他旁隔几坐下,讶道:“子陵的口气为何忽然如此见外?” 徐于陵忍下问她今早到甚么地方去的冲动,道:“师小姐有没有方法,可在初三晚戌时前,请来四大圣僧又或了空大师呢?” 心中暗叹,想不到在形势所迫下,连师妃暄他亦不得不算计。不过这叫你做初一,小弟做十五,也没甚么可说的。 师妃暄娇躯微颤道:“你们终寻得宝库所在吗?” 徐子陵点头道:“确是如此,我们还要设局令祝玉妍、赵德言和石之轩为”邪帝舍利“你争我夺,正式决裂。师小姐若不想舍利最后落在任何一人手上,就必须为此出手。” 《》卷三十四终 卷三十五 第一章 万事俱备 徐子陵在一所由高占道安排的普通民居与寇仲碰头,两人均非常小心,肯定没有人跟踪,仍施展种种惑敌的方法,这才悄悄入屋。 寇仲稍迟片刻,入厅时徐子陵挺立窗前,凝望大雪后的晴空。 鞭爆和小孩的欢笑声仍时有从里巷间传来,充满春节送旧迎新的气氛。 寇仲来到徐子陵身后,怕惊扰他地放轻声音道:“不是在想石青璇吧!她是否真的长得很标致,比之师妃暄如何?” 徐子陵叹一口气,缓缓道:“我谁都没有想,脑海里空白一片。” 寇仲道:“有时我觉得老天爷太不公平。为何有些人长得高大好看,一些人却完全不吸引人!” 徐子陵点头道:“人打出世就不公平,不但有美丑之分,更有智愚之别;像李世民本身得天独厚,更长于权贵之家,时运一到,就成为未来霸主的格局。若你仲少和他掉转身份,师妃暄支持的再非李世民,而是你仲少爷哩!” 寇仲道:“说得好!我寇仲正是不信邪。况且老天爷旨意难测,谁说得定将来的结果。好啦!你那方面进展如何?” 徐子陵道:“一切依计划进行。” 寇仲大喜道:“云帅肯点头吗?” 徐子陵道:“若能杀死赵德言,将是他今趟到中原最出乎意外的大收获,何乐而不为。像云帅这种人,和他说甚么都没用,只有动之以利害,才能把他打动。你试试说服他去对付石之轩看看,纵有血海深仇又如何?” 寇仲笑道:“陵少看得非常通透,师仙子又有甚么反应。” 徐子陵道:“她感到我们很不妥当,不过照看似仍未猜得我们收到风,知悉她请出宁道奇来对付我们。” 寇仲道:“只是对付我小寇仲吧!她还舍不得对付她的子陵兄弟。” 徐子陵气道:“还要说这种无聊话。若有选择,我绝不会算计去对付她。” 寇仲道:“问题是她先算计我们。以师妃暄的立场,绝不容邪帝舍利落入魔门任何一方手上,皆因后果难测。坦白说,我也希望舍利给师妃暄或宁道奇抢走,否则我们亦不会有甚么好日子过。” 徐子陵道:“听你的口气,该找到入口吧!” 寇仲欣然道:“幸不辱命,我敢写包单是西寄园的北井,昨晚不但水位忽然高涨,且此深达五丈,比其他水井要多深两丈,只此已惹人怀疑。” 徐子陵道:“甚么时候进去?” 寇仲道:“那要看安隆运数如何?假设他黄昏前到澡堂去,我们就顺手干掉他才入宝库。” 徐子陵道:“你不怕节外生枝吗?” 寇仲道:“这非是节外生枝,而是惑敌之计,我们不妨公然以本身的样相,在大庭广众击杀安隆。谁想得到接着我们立即进入宝库?” 徐子陵皱眉道:“你的计划似乎很牵强,况且你这莫神医忽然消失,不怕惹人起疑?” 寇仲叹道:“我是要为你出一口乌气,还点颜色给石之轩看,至于莫神医,你更不用担心,因为李渊想正式委任我为太医,所以我正应该留书出走,表明自己云游济世的志向。哈!” 徐子陵苦笑道:“假若你留书出走,而我们今晚出尽宝仍不能进入宝库,岂非弄巧反拙。” 寇仲正容道:“若进不了宝库,我们立即就走。小弟回彭梁后就把少帅军散伙,恭请李小子去接收。老天爷要这么待我,我寇仲尚有甚么话好说的。” 寇仲回到沙府,沙福截着他道:“青青夫人那边派人传来口信,请你今天有空到她那里打个转。” 事实上除夕晚喜儿向他传过话,说青青想见他。不过这两天他确无法抽身。 思忖间,沙福又道:“听大姑爷说,皇上有意任命先生为太医,嘿!皇命难违,先生会否取消云游四海的计划?” 寇仲压低声音道:“你说小命紧要,还是皇命重要?” 沙福愕然无语。 寇仲拍拍他肩头,迳自回房。 跨过门槛前,他早有心理准备,好应付婠婠。以阴癸派一向的作风,当然不是那么容易对付,轻易听从他寇仲的安排。 照寇仲估计,不论是祝玉妍又或赵德言,其野心应不会止于只取得邪帝舍利,而是人和财物都不肯放过。不单要把宝库内的兵器财宝全部夺取,更要置他和徐子陵于死地。 他寇仲和徐子陵两人,已成为魔门最大的威胁。因为每一天他们都以超乎任何人理解的速度在武道上迈进,照此推断,很自然的终有一天,即使祝玉妍、石之轩之辈,亦要在他们手底下俯首称臣。试问魔门中人谁希望事情发展到这地步。 果然婠婠在内房床上玉体横陈的候他大驾,笑意殷殷的道:“祝师请你们把人交给她,她保证可解去‘七针制神’之术,你们大可以放心,不用再受赵德言威胁啦。” 寇仲好整以暇的在好对面坐下,微笑道:“涫大姐你是否在说笑?不如这样吧!你把令师请来,我和小陵在旁监察,如此天公地道,涫大姐意下如何?” 婠婠黛眉浅蹙,为难的道:“要解开此类控制神魂的异术,必须心无旁怠,不能有外人在场,更须有可信任的护法。你们既要师尊到你们指定的地点去,更要在旁监察,怎行得通?” 寇仲哂道:“我们千辛万苦把人救回来,你说会否蠢得就这么把人送出去?另有折衷的办法,就是你们把解针之法告诉我们,由我们自行动手。勿忘记小弟既能冒充神医,对经络穴位怎都有两手吧!” 婠婠心平气和的道:“师尊必须看过雷先生的情况,始能下手解救。其中有很多玄妙处,实是说之不尽。假若就那么提供一个解法,把人医坏,徒然令我们间生出误会。” 寇仲坚决摇头道:“你们早有一趟不恪守承诺的前科,教我如何能在与人命攸关的事上毫无保留的信任你们。” 婠婠在床沿坐起娇躯,俏脸回复一贯恬静无波的笃定神态,并带着一种教人心寒的冷静,淡淡道:“你是要不信守誓约啦?” 熟悉她的寇仲知她动了真怒,会随时出手,一边提聚功力,边冷笑道:“我寇仲答应过的事,从来不会反悔。我和你立的誓约,只是把圣舍利交到你涫大姐手上。只要你肯依我的安排,我寇仲可担保把圣舍利送到你手中,至于你们能否保存圣舍利就要看你们的本事。” 婠婠一对美眸芒光闪闪,与他对视片刻,道:“你们可知自己正一步一步的踏进赵德言的陷阱去,没有人比我们更清楚赵德言的作风,他不但不会救人,还要把你两个无知的小子杀掉,独吞圣舍利和宝库。” 寇仲摇头叹道:“说到底,你们仍是害怕赵德言。算我看走眼吧!好!为免你说我寇仲没有口齿,无论你参加或不参加我的计划,我也会把圣舍利交给你。” 婠婠面色缓和下来,幽幽叹道:“过度自信会把人害死的。赵德言是魔门出名难缠的人物,岂会任你们摆布。这样吧,我们手头上有个能以假乱真的黄晶石,就用它来掉包,让你们去向赵德言交易。那就算赵德言违诺,你们也不至让他占尽便宜,又可完成我们的誓约。” 寇仲心叫厉害,暗忖若让婠婠同进宝库,说不定她会拿此赝品把舍利掉包,以她的身手,而他们又没特别留意,确有机会办到。 沉吟道:“邪帝舍利乃魔门异宝,说不定你们魔门中人会对它有特别的感应,为策万全,我看必须以真舍利去作交易,然后另谋护宝和脱身良法。否则到时我们不但要设法突围,还要保着雷老哥,谁来可怜我们?此计万万不行。” 婠婠嗔道:“左不行,右也不行,你究竟在动甚么歪脑筋。” 寇仲俯前少许,肃容道:“我这计划既大胆又可行,灵感来自当年蔺相如携和氏璧见秦始皇嬴政,赵德言比之嬴政至少差一大截吧。只要舍利在我手上,赵德言必须乖乖救人,否则一拍两散,来个如假包换的玉石俱焚。只要大姐们在适当时机现身,取走舍利,那时我们全力抢人,你们则设法护宝,并把赵德言牵制,岂不两全其美。最理想当然是顺手把赵德言干掉,那要看老赵他的运数啦!” 婠婠皱眉道:“你倒想得天真,雷九指看来死定哩!” 寇仲装出胸有成竹的样子,道:“未必!否则纵使我们真以舍利作交易,雷大哥亦要性命不保。一手交人,一手交货,清脆利落,涫大姐明白没有?” 婠婠轻轻一叹道:“你们准备何时与赵德言交易?” 寇仲毫不犹豫的道:“明晚戍时初布政坊的突厥外宾馆后院,我们此刻可再详论细节,约定种种暗号,使双方能配合得天衣无缝,皆大欢喜。” 婠婠道:“在对方的地方交易,是否聪明之举?现在主动权稳握在你们手上,换过另一个地方,对你们会有利无害。” 寇仲几可肯定阴癸派在别无他法下,只有在他们与赵德言作交易前下手强夺一途。那时他们为要照顾雷九指,将完全处于捱揍的劣局,使得对方不但可轻易抢得舍利,还可顺手把他们干掉。 不论是祝玉妍、赵德言或石之轩,谁肯甘于只取得邪帝舍利,而坐看寇仲把大批兵器宝运离长安,最后更极有可能落入李阀手内。 他们为要跟踪寇仲和徐子陵,即使出动最顶尖的高手亦未必办得到;可是要神不知鬼不觉的监视高占道等人,却是绰有裕余。 魔门三大巨头正处于一种微妙的均衡状态下,表面看来赵德言似是最弱,其排名亦在祝玉妍和石之轩之下,但因有突厥人在背后撑他的腰,兼有康鞘利、可达志和大批突厥高手助阵,登时令魔门势力最强的阴癸派也不敢轻觑他们,而最重要的一点,在现今的形势下,连身为当今实力最强的霸主李渊亦不敢开罪突厥大汗,何况是祝玉妍和石之轩。 这一切全在寇仲算计之中,婠婠的反应当然亦在意料之内。 寇仲叹道:“明早李渊将率文武百官到终南山脚举行一年一度的春狩,长安城会由李建成全权负责,那时长安城将是长林军的天下,有甚么地方不是可达志所控制的地头。所以照我看再不用节外生枝,就在外宾馆和老赵作交易;我敢断言就算他有三头六臂,亦要给我们玩弄于股掌之上。” 婠婠无可奈何的道:“好吧!你们要玩火,我们姑且奉陪,不过你勿要耍甚么花样,否则我们会不择手段的作出报复,凡与你们有关系的人,都会成为我们辣手对付的目标。” 徐子陵查看过秘道的出入口,回到厅内与高占道三人商议,道:“从水道把东西运走是最便捷的方法,但也最易令敌人有可寻之处,变成最危险的方法。” 高占道苦笑道:“我们计划时,还以为一切可在静悄悄下进行,怎想得到会如目下般搅得满城风雨,人人虎视眈眈。” 徐子陵道:“我们可以低估李元吉,甚或李建成,但绝不能低估天策府,其谋臣如杜如晦之辈,武功虽不行,却是才智高绝。李世民想也不想的一口答应在我们运宝离城后才动手,肯定是胸有成竹,不怕我们飞到那里去。” 牛奉义充满信心的道:“我们尚有陆路方面的应变计划,必要时可采迂回曲折的路,巧布疑阵,只要能越出唐室的势力范围,我们便能安返彭梁。” 徐子陵道:“假设我们的兄弟中,有人给敌人收买,结果会是如何呢?” 三人你眼望我眼。 高占道道:“这不太可能吧?我们兄弟大家曾同生共死,怎会有此种不义之徒。” 徐子陵道:“人心难测,兼之长期居于长安,目睹唐室如日方中的气象,思想改变并不出奇。” 查杰道:“天策府晓得我们同兴社和寇爷、徐爷的关系,只是这几天的事。而我们又迅速把人撤走,李世民就算想把人收买,亦来不及措办。” 牛奉义点头道:“我们已非常小心,留在长安的十五名兄弟,都是信赖得过的。更关键处是行动时互相照应,没有人能有机会单独去见某方面的人。” 徐子陵正容道:“我或者只是多疑,仍留长安的兄弟该没有问题,撤往城外的兄弟却很难说,李世民最善收买人心,兼且对本地的帮会一向留意,懂得向谁入手,高官厚利引诱下,人心改变亦是常情,所以我们不能不防他一手,甚至可反过来利用这破绽。” 高占道道:“徐爷对此有甚么指示?” 徐子陵道:“到我们进入宝库,完全掌握要运送财货的数量规模,我们始可厘定运宝大计。但对分散城外的兄弟则必须先作出部署,趁敌人不曾采取任何行动之前,分配妥当。” 高占道三人听得糊涂起来。徐子陵刚说过怕有帮中兄弟给敌人收买,现在又说要先分配他们,岂非会早一步把秘密部署泄露给敌人晓得吗? 但在各人再深入思量,亦认同徐子陵的话非是无的放矢。 李世民乃现成的霸主,投靠他可立即获得大利益,效忠寇仲有何结果却仍属未知之数,假设李世民有意收买,说不定真能把一些意志薄弱的帮中兄弟打动。 局势的发展,再没有人敢说所有兄弟仍在全面控制下。 徐子陵淡然道:“或者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但肯定的一点是撤往城外的三股人,部份或全体均在敌人的严密监视下,所以我们可通过调动他们进行惑敌之计,令敌人摸错门路。” 牛奉义面色微变道:“那他们岂非正身陷险境。” 徐子陵道:“短期内将不会有任何危险。对我和少帅来说,兄弟们的安全比宝库更重要。只要我们确定如何进行后,他们就可化整为零,全体分散并立即撤离关中,到关外再集合。” 高占道等瞠目以对。 就算加上寇仲和徐子陵,他们也只得二十个人,任每人多长出三头六臂,对运走庞大的财货兵器,仍是力有未逮。 徐子陵微微一笑道:“我们要确定的是宝库内的情况,瞧瞧老谋深算的杨素,是否有运走兵器的任何稳妥计划,而我们亦不用一次过把所有东西全部运走,只要把东西转移到另一个处所,待风声过后,再设法运出,那将大出敌人料外。” 这正是给沈落雁提醒后,徐子陵和寇仲想出来的花样。 高占道三人豁然大悟,原本苦思不得的变成实际可行。 不由士气大振,更感觉追随寇徐两人,是正确的选择。 只有多方惑敌,他们始有望活着回到彭梁,舍此再无他途。 卷三十五 第二章 心战之学 太阳终于没在西山之下,自午后开始,天下云层变得厚重,晴朗的天气只是昙花一现。 徐子陵和寇仲坐在饭馆内一角,叫来馒头小菜,在进水井探险寻宝前先来个喂饱肚子的壮举。今天是年初二,开营业的店子不多,此为其中之一,故挤满食客。 斜对面就是独孤家西寄园的后墙。 店铺和大酒家虽集中在东西两市,这样的食店却因应需求,散布全城的里坊内。 而客栈则多设于朱雀大街那类通衢大道。 寇仲看看包好放于一旁的井中月和装满探险工具的布袋,笑道:“我的出走留书,放在枕头下面,这样愉快轻松的离开,对我和沙家均有利无害。另外还有两封信,一封给李渊,一封给李建成,免得常何费唇舌解释,一次写三封信,用足我整个时辰,真辛苦。” 咬一口馒头,又道:“祝玉妍、石之轩和赵德言当然不是善男信女,表面上行事作风也很接近,总爱使手段,处事狠辣绝情,但我总觉得他们仍有很大的分别,陵少以为如何?” 徐子陵道:“我对赵德言并不熟悉,不过只看他忽然出到掳人勒索这一招,更以‘七针制神’来对付雷老哥,手段却直接,确有两军对垒、力争胜券的味道,可见此人既有胆色更有冒险拚搏的精神,我们和他交手,要留神他这种作风和性格。” 寇仲道:“祝玉妍比诸他又如何?” 徐子陵沉吟道:“祝玉妍似不像她摆出来的样子那末无情,事实上她是个感情丰富的人,至少对岳山和石之轩便变得不太理智。只是坐在她的位置,不能不把真正的感情隐藏起来,装出冷酷绝情的模样。要真的冷酷无情,还得数石之轩。不过就算石之轩,仍过不了他女儿父女之情那一关。” 寇仲点头道:“我完全同意你的话。只看祝玉妍悉心栽培出一个婠婠,而石之轩对两个徒弟左防右防,更令两徒弟为《不死印卷》斗个你死我活,可知石之轩是个只顾自己的人。至于赵德言则是另一类人,阴险狡诈更过祝石两人,绝不会因一时冲动或愤怒失去自制,为了个人的野心全不理别人的死活,否则就不会助桀为虐,帮颉利进侵中原。” 徐子陵给他斟茶,笑道:“为甚么忽然这么有兴趣讨论他们性格上的分别。” 寇仲双目闪亮,压低声音道:“我在找寻他们性格上的弱点,看看有否可资利用的地方。我对石之轩最模糊,你曾跟他三度交手,该比我清楚些。” 徐子陵道:“他说话不多,我的直觉是他自视极高、孤傲离群,看不起任何人。事实上有资格作他对手的,确没多少个。” 寇仲思索道:“纵使知道他们性格上的分别,但在精心策划的行动中,仍起不到甚么作用,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徐子陵点头表示明白,因为当一个人理智地去计算时,会尽量不被情绪和自身性格所牵制,兼之要有空闲容纳别的意见,会把个人的主观减至较低的程度。 寇仲成竹在胸的道:“可是当他们发觉所有原本拟好的计划全派不上用场,情况将是另一回事。所以我才特意造出这种形势,令各方敌人在变化骤生之际,没空经深思熟虑便要付诸行动,那我们就有可乘之机。” 徐子陵笑道:“少说废话,先到下面看看是甚么一回事,才决定怎么办吧。” 两人先后翻过院墙,躲在一堆草树丛里,两丈许外就是目标的北井。 寇仲低声道:“我真担心下面没有入口,那时怎办才好?” 徐子陵明白他患得患失的心情,安慰道:“这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肯定要考考你这不肖徒儿在机关术上下的工夫,去吧!” 两人掠过两丈的距离,纵身入井。 井水冰寒刺骨。 他们闭气下沉直达井底,这处光线难到,兼在水内,何况更是晚夜之时,视力全派不上用场,只能凭感觉行事。 井底忽然开阔,果然不出所料,井底与一条地下河道相连。 若换过是李建成派来的人,此时定弄不清楚该往地底河道那一方摸索,但两人既肯定宝库该在无漏寺的地下,方向明确,遂朝那边潜去。 在狭窄崎岖,伸手不见五指的河道潜游摸索近十丈后,徐子陵轻扯寇仲一下,表示不对劲。 寇仲立即会意,因为不是人人都像他们有长时间水内闭气,只靠内呼吸的本领,所以若入口离井底太远,没有道理。 且地底河不断深入下斜,岂非离地愈来愈远。 片刻后两人重在井底冒出头来。 寇仲道:“肯定不在地底河内,因为地下河会因泥土的变化而改变,所以有些井会忽然干涸,入口当在底部井壁的某一处。” 徐子陵调匀气息道:“由现在开始,我再不靠你甚么劳什子的机关学,因为小弟左足踢到的,肯定是入口的机关。” 寇仲大喜道:“不要动!”反身钻回井底去,循徐子陵的脚摸到有问题的一方石块,果然从井壁上突了寸许出来,刚才若非注意力全集中往地底河,该不会大意错过。 寇仲心叫一声老天爷保佑,向半尺见方的石块用力按去。 在两人期待下,“轧轧”声响,在井底的窄长空间份外触耳。 在浮在井水面的徐子陵头顶处,井壁缓缓凹陷下去,露出仅可容一人通过的入口。 寇仲浮起来,喜道:“我的娘,终成功哩!” 徐子陵叹道:“我没有信心。” 寇仲愕然道:“要信心来干吗?入口就在眼前,只要不是没手没脚,就可以爬进去。” 徐子陵哂道:“我不是对宝库没信心,而是对你的机关学没有信心。” 寇仲心情大佳,没暇计较他的揶揄,笑道:“吉人自有天相,我刚才只是没有表现的机会,陵少爷,让小弟打头阵吧。” 领先贴壁而上,钻进黑沉沉的小方洞去。 通道先往上斜斜伸延达五丈,又改为向下斜伸,且颇为陡峭。 秘道四壁出奇地没有长满苔菌一类最喜湿暗的植物,空气闷浊得可令人窒息,幸好两人有转外呼吸变内呼吸的“胎息”绝技,索性像在水底内般闭气而行。如此往下膝行十多丈后,寇仲倏地停下得意洋洋的道:“又有一按制钮,兄弟!今趟我没有失威吧?” 徐子陵知他学乖了,不敢错过任何异样的情况,在后面点头道:“你是专家,一切由你决定,不用徵询我这外行人的意见。” 寇仲好整以暇的大发议论道:“只是这条花岗石筑成的秘道,已是巧夺天工,当年不知动用多少人力物力,最难得是牵涉和动用到这么多人,竟能瞒得过杨坚?由此可见杨素当时必是权倾天下。” 说话间,用力把凸出左壁的制钮如法泡制的用力下按。 “轧轧”声再响。 两人身处的一截通道忽然移动起来,带着两人往下滑行。 此一变化大出两人料外,心叫不妥时,壁底下传出滑轮磨擦岗岩的难听的吱吱声,更因窄仅容身的通道大幅限制他适动应变的能力,欲退无从下,惊骇之中,这截忽然变成能活动的通道,带着身不由己的两人往下滑去,且不住加速。 两人心叫我命休矣,“轰”的一声,活动通道在俯冲近二十丈后,不知撞在甚么地方,蓦地煞止。 他们却没有通道煞停的好运道,给强猛的冲力撞带至茫茫黑暗中另一空间,身子凌空下跌,蓬蓬两声,分别一头栽进一幅像鱼网般的东西内。 弹起又再跌下,震得两大年青高手浑身酸麻,晕头转向,不知人间何世。 他们的噩梦尚未完结,网子忽往下堕,疾跌近丈后,随跌势网子往下束收,到跌定的一刻,刚好把两人网个结实,动弹不得,你的头紧贴我的脚。 自出道以来,从未试过窝囊狼狈至乎此等田地。 地下河水流动的声音,在这绝对黑暗的空间底下响起,淙淙作声。 网子摇摇晃晃下,左旋右转,似永远不会停下来。 寇仲叹道:“我现在才明白鲁大师书中写的甚么‘机关之学,心战为主,诡变副之,其他均等而下之’这道理,第一个掣钮安全,教人怎想到第二个掣钮竟是这么娘的一个陷阱。”回音阵阵,可见地穴之广。 徐子陵沉声道:“不要呼吸,这里充满沼气,多吸半口都有问题。” 网子转势已尽,又往反方向转回去,由缓至快。 虚悬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底洞穴中,即使绝代武学大宗师,亦要失去位置方向的感觉。 寇仲道:“你呼吸过吗?否则怎晓得?” 徐子陵苦笑道:“我想试试这空间有否通气口,唉!若我所料不差,刚才像倾倒废物般把我抛进来的,若非如此,地道内就该充满沼气。” 早前在地道内的空气虽然闷浊,却没有能令人中毒致命的沼气。 寇仲道:“唯一的好运道,就是这张网子非是像美人儿军师那张网般以天蚕丝料织成,而是用粗牛筋精制,不过经过这么多年,已出现朽腐的情况,只要我发神力一挣,保证寸寸碎裂,可是在这种情况下,怎敢轻举妄动,陵少怎么说?” 徐子陵道:“现在我们唯一的希望,就是寻回刚才的来路,你不是把鲁先生的遗卷反覆看过十多遍吗?快用你的小脑袋想想吧。” 寇仲道:“小脑袋能想出甚么东西来?但小眼睛却可看到很多东西,我随身带有十多把火熠子,全都以防水油布包好,不怕。唉!要不要冒这个险呢?我们的闭气神功绝捱不多久。” 徐子陵明白他的意思,摇头道:“在有沼气的地洞,最忌点火,你的火熠可留待我们自尽时再用吧!今次看来真是一语成谶,分别只在就算我们有锣有鼓可打,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闻。” 寇仲漫无目的朝上黑暗投上一眼,笑道:“我们若能重返地面,告诉在朱雀大街行来行去的人,下面有另一个天地,保证没有人肯相信。来吧!我们先离开这里。” 网子终于静止下来。 “嗤嗤”连声。 寇仲一口气发出数十线指风,激撞往四方,射上洞壁,沙石碎溅。忽来“当”的一声! 寇仲喜道:“成哩!” 徐子陵亦听出其中一缕指风声音有异,大有可能是触到密封洞口的钢板,否则不会生出金铁类的鸣响。 两人感官何等敏锐,即时把握到钢板的位置。 网子又再见动。 徐子陵宝瓶印气疾发,回撞力带得网子往钢板方向荡过去。 两人同时运劲,果如寇仲所料,网子寸寸碎裂。 凌空提气,借着荡势,寇仲和徐子陵有如脱笼之鸟,灵巧的往钢板所在扑去,成功吸附在钢板两旁凹凸岩石的洞壁处。 徐子陵伸手敲敲钢板,道:“寇大师,怎样开门?” 寇仲道:“鲁大师在机关学一书开宗明义说过,土木机关乃阴损之学,为积天德,须在绝处予人一线生机,依他这个作风,这地穴内必有启关之法,问题是我们能否找出来吧!” 徐子陵沉吟道:“要在这么一个宽广不可测的地穴寻找一个按钮,在找到前我们早憋不住气一命呜呼。所以鲁先生若真的留下生路,这个按钮的位置该是可推想出来的。哎?惨啦!” 寇仲虎躯一震,朝漆黑的上方瞧去,点头道:“对!必是在壁顶吊索的地方。唉!罢才若不把索网震得粉碎有多好。” 徐子陵腾出右手,发射指风,好半晌才撞上顶壁,“笃”的一声。 两人为之愕然,听回响这里离穴顶的距离至少有十丈之遥。 寇仲一言不发往上攀去,不片刻又降回原处,苦笑道:“愈往上爬愈是光滑,湿漉漉的,以我的壁虎功恐怕亦捱不到洞顶的中央去。最糟是这般运功非常损耗真元,令我更憋不住气。幸好老子尚有最后一招,哈!” 徐子陵不用他说明,探手到他背在背上的囊子里取出长索,苦笑道:“我才不信你的索子有十丈长。我的娘!只得这么的两丈许,有甚么用?” 寇仲胸有成竹的道:“请摸清楚点,我还有一条呢,我寇老仲做人最公平,怎会不预你陵少的一份。” 徐子陵探手再摸,果然尚有另一条牛筋索,哂道:“又关你的事,里面的东西是占道给我们准备的。” 寇仲微笑道:“谁准备都好啦,一条绳缚在我腰际,另一端你拿在手上,不用我说陵少也该知道怎办吧!先来个‘仙人探路’。” 朝着上方指风连发。 错非两人能以指风作探子,换过其他人,在这情况下肯定一筹莫展。 寇仲道:“找到啦!指风撞上去的感觉完全不同,来吧!” 两人同时发力,掌心吐劲,弹离洞壁,往后方上空背撞而去。 倏忽间他们来到地穴中央处,寇仲凌空换气,往上腾升,手中两丈长索挥个笔直,朝目标射去,猛地刺个正着。 若有人在旁观看,必会他们在如此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在连串动作与移位后,仍能分毫不差的找上目标而叹为观止。 在徐子陵只觉是理所当然,猛换一口真气,朝钢板旁的洞壁扑过去。 寇仲就借索拉之力,成功扑附原处。 “轧轧”声再起。 铁板终于重新开启。 两人均有筋疲力竭的感觉,先后爬回洞内,不知是否因他们的重量触动壁底的机关,钢板竟又落下,把洞口封闭。 寇仲提议道:“我快憋不住气哩!不若先爬回井底,喘顺口气,再回来寻找入口吧!” 徐子陵的情况比他好不了多少,当然同意,忙一先一后往原路爬回去。 先爬下再滑下,终回到井底的入口处,登时惊骇欲绝,因井底的出口竟然已被封闭。 徐子陵一言不发,掉转头再往内爬,若再找不到入口,他们将永远离不开这里。 卷三十五 第三章 真假宝库 徐子陵想也不想,向按钮下按。 时间无多,他们的内呼吸再支持不多久,不容他们选择考虑。 这掣钮离刚才他们陷进网内的按钮只有多十步的距离,假若仍是个陷阱,只好怨自己命数该绝。 在两人头皮发麻地期待下,机括声响起,前方一壁凹进去,现出一个方洞。 寇仲从徐子陵旁硬挤过去,斩钉截铁的道:“让我打头阵。” 徐子陵拿他没法,道:“小心点。” 紧跟在寇仲身后钻进去,空间扩阔,变成可容人直立行走的廊道,笔直往上延伸尽端是蒙蒙青光。 寇仲不能置信的呆瞪光源,缓缓起立,道:“是否因我在黑暗太久,竟然生出错觉。” 徐子陵也站起身,摇头道:“你没有看错,那的确是光,但绝不是灯光。” 此廊道空气虽说不上清新,但显然有良好的透气设备,不会气闷。 寇仲贪婪的呼吸着,道:“今趟我们肯定摸对门路。” 说罢昂然朝光源前进,但今次确是小心翼翼,惟恐会行差踏错,失足成恨。 寇仲叫道:“我的娘,这是否传说的夜明珠,每边六颗,拿那这批货出去卖,够我们下半生丰衣足食哩!” 尽端是道钢门,还有个钢环,门外两侧各嵌着六颗青光闪亮的明珠。亮度虽不强,已足可令两人视物如白昼。 徐子陵忽然虎躯剧震,道:“看!” 寇仲随他目光往门侧左壁望去——只见光滑的花岗石壁被人以匕首一类的东西硬刻出一行字,写着:“高丽罗刹女曾到此地”九个字! 寇仲涌出热泪,颤声道:“是娘写的!” 徐子陵双目射出浓烈的感情,伸手轻抚留字,道:“娘若晓得我们终于瞧到她留下的字迹,必欣慰非常。” 寇仲泪动得说不出话来,想起当时傅君绰的音容笑貌,临终的遗言,这些年来他们的经历,岂无感慨! 徐子陵轻推他肩头道:“进去吧。” 两人再度展开搜索,肯定没有其他制钮后,寇仲叹道:“在鲁大师的机关学遗卷里,有一章专论门环的,启门的手法有十多种。若手法错误,会触动机关,后果难料。” 徐子陵皱眉道:“可有方法去测试这门环正确的开启方法吗?” 寇仲苦笑道:“我不是否天性没兴趣研究机关之学,虽曾多番阅读,仍像水过鸭背,没有甚么心得。让我想想看。” 忽然探手拿着钢环。 徐子陵吓了一跳,道:“你想干甚么?” 寇仲哈哈笑道:“放心吧。我记起哩,若能把钢环拉出来,那将剩下两种开门的方法试试无碍吧。拉不动再试其他的方法。” 不待徐子陵提供意见,一把将门环拉后,露出连着钢环的钢索。 寇仲喜道:“成功哩!” 徐子陵点头道:“算你有点道行,剩下来的是那两种启门法。” 寇仲颓然道:“就是向左扭还是往右旋,今晚我的运气不大济事,由你来决定吧。” 徐子陵失声道:“这就是你的所谓机关学吗?我情愿去赌番挫或买骰子点数。” 寇仲尴尬道:“该有测试的方法。只是鲁大师他老人家没教过我,碰碰彩数吧!我们至少有一半的成功机会。” 徐子陵下意识的往上下张望,希望可预知会发生的灾难,摇头道:“早知如此,拿井中月威胁我也不会陪你到这里受难。转左吧。唉,真给你气死。” 寇仲慎重的左右手互换,把门环转动。到第三转时,钢门传来“的”的一声,清脆响亮。 两人凝止下来,把警觉提至巅峰。 寇仲哈哈一笑道:“还是你行,成哩!” 试推钢门,果然应手而开,顺着地轨的钢铸滑珠大开方便之门。 另一条廊道出现眼前,末端没入暗黑里,令人难测远近深浅。但扑面而来的空气更觉清新。 寇仲把手一让,躬身道:“陵少请进宝库。” 徐子陵正要跨步入门,忽然机括疾响。 两人同时色变时异变突来。 十枝特长特粗的精钢箭矢,似是杂乱无章的从另一端暗黑处疾射而至,破空声带起激厉的呼啸声,在这寂静的地下廊道更份外刺耳。填满廊道仅容人立的空间,除非他们能变成纸张般薄,否则休想避过。 此种由机括发动的超级劲弩,比诸一般弩弓发出的弩箭,要厉害百倍。 唯一躲避之法,就是立即把门关上,躲在门后。就算身手比他们差,只要反应够快,时间上仍能容许。 可是两人早有前科经验,隐隐感到这么容易的方法实不合鲁妙子的风格。明显是他故意在机括声响和钢箭破空而出间留下一线空隙,让人可作出思索和反应,只要不是太愚钝的人,武功上又有一定的功底,肯定可用门挡箭。 但谁敢保证钢门不会因拉扯而再自动关紧,永远不能打开。 这些念头像电光火石般在两人脑海掠过,立即付诸行动。 要一次过格挡十枝这样的劲箭,即使两人同心合力,亦力有不逮。 换过是其他人,没有他们能在如此暗弱光线下视物如白昼的本领,连看清楚劲箭来势也有问题,更遑论挡箭! 寇仲的井中月离背而出,往下扑去,急呼道:“我下你上!” 徐子陵和他默契之佳,已达心意相通的境界。毫不犹豫的扑往他背上。寇仲刀鞘出击之际,他则两掌削劈,侧扫紧贴身上的两根劲箭。 “叮叮”两声,寇仲的刀和鞘分别命中贴地射来的两枝劲箭。徐子陵却命中较高处的两箭,其他六箭则在他们上方呼啸而过,确险至极点。 他们用的都是卸劲的手法,令箭头失准错开。余势不止下,竟硬生生破壁深入盈寸!想想花岗石的坚硬,可推想劲箭的力道。 四条手臂登时酸麻至没有感觉的程度。 看着箭尾仍在晃动,均有劫后余生的感觉。 徐子陵从寇仲背上爬起来,苦笑道:“下趟记得是右转。” 寇仲一边搓揉麻木不仁的手臂,一边还刀入鞘,目光往地面搜寻,摇头道:“门环我们是转对方向,不过却踏错一步。你看,门后这截地板的石质与别不同,我们不知就里的踏上去,所以引发机关。” 徐子陵生出步步惊心的感觉,叹道:“鲁先生似乎把这地库变成一个机关学的死亡游戏和测试场,异日你若能重返人世。可算满师哩!” 寇仲信心十足的道:“放心吧,我们不但能找得宝库。更可安全回去!” 徐子陵笑道:“你这小子真古怪,换过其他人如此处处碰壁,必是信心尽失。你反而增加信心,不是古怪是甚么。” 寇仲欣然道:“我却认为自己是逢关破关,成绩斐然。里面该是宝库吧。” “嚓”寇仲掏出火熠子燃亮,只见长廊尽处是一面布满发射小孔的墙,怕不有三十个以上的箭孔。假若每个箭孔射出一箭,三十多枝那样的劲箭同时发射,那除了以门挡箭外,实再无他法。 两人看得倒抽一口凉气。 寇仲咋舌道:“我们是走运哩!其中一些机括定因日久失修射不出箭来,否则我们就要如你所说般回到井底敲墙打壁的请凤姐儿来救我们。” 徐子陵亦看得头皮发麻,道:“或者其他箭矢是让另一些的寻宝人消受。这么看,娘该晓得这里的机关布置,否则地上就有射出来的箭矢。” 寇仲点头同意,举起火熠步步为营的深进。 当抵达长廊尽处,左方出现另一廊道,连接另一空间。 寇仲喜道:“到啦”,他们饱受教训,再不敢大意粗心。偏是这截廊道却无惊无险。 穿过廊道后,寇仲高举火熠。两人定睛一看,立时愕然以对。 不是因为地库内太多宝物兵器,而是太少。与他们想像中的杨公宝库,有十万八千里的遥遥距离。 这是一个宽阔的密封地室,室顶四角均有通气口。两边平排放置共十多个该是装载奇珍异宝的箱子,贴墙有几十个兵器架,放满各种兵器。但都只是普通货色,且全部都生锈发霉,拿去送人也没有人要。 寇仲抓头道:“这是甚么一回事?天下闻名的杨公宝库就是这个样子?这批兵器弓箭就算没有生锈,最多只能供数百人用。” 徐子陵把其中一个箱盖揭起,里面全是古玉珍玩一类的东西,看来都价值不菲。 到把十多个箱子逐一看过,寇仲颓然在一个箱子坐下,叹道:“我们若把这十五箱东西运出去,或者可变得比沙天南富有,却绝不能凭它成为天下霸主。照我猜估,这该是杨素抄人家时私自留下的贵重物品。唉!在这等时势,要变卖这批东西,不容易。” 徐子陵在对面的箱子坐下,看着寇仲换过一扇新的火熠道:“邪帝舍利在那里?” 寇仲一拍额头,叽叽怪笑道:“说得好这其实是另一种更厉害的心战,换过是别的人,能寻到这里,见到这批宝贝,已欣喜如狂。当自已寻得杨公宝库,而事实上,真正的宝库绝非这个。唉!究竟在那里呢?” 徐子陵微笑道:“今趟真要考你的功夫。” 寇仲和徐子陵检查过假库的每一寸墙壁后,一无所得的原位坐下。 寇仲叹道:“小弟只剩下一个火熠,烧完就要去拆夜明珠。坦白说,眼前最值钱的该是那十二颗夜明珠,只它们才可当得上奇珍异宝的称号。” 徐子陵逆:“真库肯定不在假库之内,假若我们有方法进入箭孔后另藏机关的地方,说不定可找到入真库的通路。” 寇仲一震道:“这么简单的事,为何我却想不到。鲁大师在他的遗卷中曾说过,机关虽可广布不同地方,但必须有个机关室总其成,利用滑轴绞索机括等控制全局,此开彼合比他奶奶的还要复杂。唉!这总机关室在那里呢?雷老兄若有给我们准备凿石的工具,我们就可找面墙来凿凿看。” 徐子陵哂道:“雷大哥怎想到你的机关学这么窝囊!来吧,我们去研究一下那些箭孔。” “嚓”火熠燃亮。 寇仲凝坐不动,双目闪闪发亮,烁动着智慧的光芒,正在大动脑筋。 他是不能不用心思索。 由于他们触动机关,水井的原路出口已被封闭。现在即使肯放弃,也没有逃生出路。 只有找到真库,他们才有机会离开。 寇仲忽然弹起,来到徐子陵旁坐下,道:“借手掌来一用。” 徐子陵少时常和他玩这类游戏,摊开右掌道:“火熠顶多可烧半晌辰光,不若我们到门外去借夜明珠的光吧。” 寇仲道:“门忽然关上怎办?” 伸手在他掌上画下个十字。 徐子陵不解道:“这算甚么?” 寇仲得意洋洋的道:“鲁师有云,凡在地底建密室,必先定位,定位者定向也。以十字为东西南北,其他可依此十字而立位,尺寸遂能分毫不差。你看吧,进来的廊道和通往假库的廊道若能反向伸延,画罢正好形成一个十字。” 徐子陵点头道:“果然有点功夫,为何刚才却想不到。” 寇仲给他硬揭疮疤,尴尬道:“人在绝境时,自然须挣扎求存。来吧!” 两人回到密布箭孔的墙壁,背后对正长廊和尽端敞开的铁门。 寇仲拿眼靠孔窥视,打个哆嗦的弹开道:“我的娘,你说得没错。孔内还有箭随时可射出来!” 徐子陵讶道:“这么说,不但墙壁单薄,箭头和箭孔该有一段距离。否则火熠光怎照得进去,让你看到箭矢。” 寇仲道:“相距最少一尺,说不定这块壁是能活动的。遗卷里只有七八种活壁的装嵌法,希望不会再触动机关吧,那小弟就可逐法去试。” 接着兴奋起来,道:“第一法叫往内推,底下若有轮轴,会滑进去,现出通往福地的康庄坦途。” 边说边举手推墙。 机括声起。 两人魂飞魄散下,齐往左方边通往假库的廊道倒退过去,火熠甩手飞脱,撞在右边墙上,火花四溅。 十枝劲箭激射而出,呼啸而去! “轰”两人伏在地上你眼望我眼,惊魂甫定下,寇仲探头去看了;环把门竟然关上,再见不到夜明珠的亮光! 撞毁的火熠熄灭,陷进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 两人首次后悔没把夜明珠摘下来,以作紧急应变之用。 徐子陵道:“既做了初一,不如再做十五。我们再推一下,让壁内的箭射清光再说。” 寇仲道:“好主意。” 就那么抬腿伸脚,在箭壁狠踢一记。 “当当”声连串响起,射出的箭全部命中钢门。 再踢两脚,箭墙再无反应。 两人跳起来,摸黑移到箭墙前。 徐子陵笑道:“今次寻宝,确是惊险有趣。若你的启门法再不灵光,我们恐怕要为‘人为财死’这老生常谈的谚语,以自身作个永垂不朽的见证。” 寇仲道:“放心吧,除非是石之轩,否则师傅怎舍得害死徒弟。我呸!” 用力猛按,墙壁果然应手陷入两寸。 寇仲大喜道:“下面果然有轮轴,现在只要把墙壁托高,可变成活门。我们是龙是蛇,就要看这一铺!” 言罢把两指分两边插进箭孔,运劲上托。 墙壁往上升起,徐子陵忙伸手抓着活壁底部,助寇仲一臂之力。 轴轮滑动的吱吱声中,两人的唯一希望是它乖乖的往上去。 寇仲忽地缩回手指,喝道:“停!” 石门只有一半缩退进顶壁内,徐子陵道:“甚么事?” 寇仲犹有余悸的道:“够进去便成,还是把活壁还原妥当点。” 徐子陵大表赞成,到两人钻进去后,活壁回落下来,再被推回原位。 黑暗中,两人四处摸索,只是不敢去碰那发箭的机关。 这是个宽约二十步的正方形地室,空气流畅,令两人觉得找对地方。 寇仲忽然低呼道:“成哩!这里再有面活壁,我们有救了!” 卷三十五 第四章 杨公宝库 徐子陵不解道:“推也推不动,怎算是活的?” 寇仲兴奋的解释道:“推不动是因此活壁特别厚重,鲁大师曾提过这一种活门,穿过后该再没有机关设施,这是他的惯技。” 徐子陵奇道:“为何你忽然变得如此精明,竟能发现出这么全无异样的一道活壁,现在是否该合力去推。” 黑暗中,寇仲正对墙壁敲敲打打,摆出副像师傅般的款儿,得意道:“这叫福至心灵,又叫垂死挣扎,这一幅活壁质地与别不同,透露出秘密。幸好看不到东西,且心中认定‘十字布局’的存在,这活壁后若有通道,不是刚好与进来的廊道连成一条直线吗?来!你的手按在这里。” 两人四掌按在活壁左方边沿处,心叫老天爷保佑,大喝一声,运劲发力。 活壁纹风不动。 寇仲道:“或者该试推另一边。” 仍是推之不动,毫无反应。 寇仲嚷道:“没可能的,这明明是道活壁。” 徐子陵研究一番,同意道:“这六尺见方的截墙壁确与旁边的墙壁石质有异,会不会有壁锁一类的布置?” 寇仲颓然道:“壁脚墙全给小弟摸遍,仍是一无所获。” 徐子陵道:“鲁先生在遗卷有关门锁的一章,你能否背念出来听听?” 寇仲苦笑道:“明白的都给我牢记在心,只怕念出来没有甚么用。” 徐子陵一震道:“那即是说,你有不明白的地方?” 寇仲道:“这个不在话下,文字是死的,活人去看当然会出问题。” 徐子陵失笑道:“亏你还说理所当然,一副错不在我的样儿。快念不明白的来听听,否则我们只有拿生了的兵器来凿墙。” 寇仲沉吟半晌,道:“不明白的只有几句,其中两句提及一种‘互锁’,甚么‘启此关彼’,大约是这样,你看在这情况下是否有用?” 徐子陵把“启此关彼”反覆念了三遍,虎躯一震道:“我明白啦!” 寇仲大喜道:“谢天谢地,这么哑谜式的话你也能掌握到,早该把遗卷交由你负责细读。” 徐子陵道:“不要高兴得那么早,我只是想到地库所有廊道密室若以一个东西南北十字轴作布局,那对着假库廊道的那端当有另一条廊道,封道的活壁该与眼前的这片活壁有‘互锁’的关系,你认为如何?” 寇仲拍腿道:“有道理,这两道互锁的活壁把十字轴的西南轴和东北轴分隔成两区,西南轴这边既是入口,更是用来骗人的,所以把假库放在这边。这样的设计,确把‘心战’发挥得淋漓尽致。” 两人摸索着来到对正假库的一块墙壁前,研究半晌,己可肯定这是片活壁,证明徐子陵的推论正确,只是仍是无法开启。 寇仲道:“若我没猜错,娘只曾到过假库来。” 徐子陵道:“你的意思是否这两道互锁的活壁,须两人同时启动,才能解锁,因娘是单独来寻宝,所以没法到另一边去?” 寇仲叹道:“和你说话最有乐趣,异日你离开后,我定会感到寂寞。” 徐子陵哂道:“你那有空间感到寂寞呢?少说废话,我负责北壁,该如何解锁?” 寇仲道:“无论此壁彼壁,都是光光滑滑,就算鲁大师亲临,亦唯有往内推一法,你想到其他方法吗?” 徐子陵笑骂道:“恁多废话。”摸着墙壁去了。 片刻后,徐子陵的声音传回来道:“准备!推!” “卡嚓”一声,两壁同时陷入寸许。 寇仲高呼道:“成哩!待我过来再说。” 来到徐子陵旁,道:“西区该位于无漏寺之下,北区自然应是机关枢钮的开关室。照‘启此关彼’的提示,这两扇活门只能开启其一,当我们进入机开室,便可把所有通道打开,这推论有点道理吧!唉!我受够哩!再不想犯错。” 徐子陵也心大心细,苦笑道:“你的推论似颇有道理。唉!我也受够了!” 寇仲哈哈笑道:“大丈夫马革裹,视死如归,我呸!” 就那么以肩头往活壁挥去,“隆隆”声响,活壁往内摇摆,两人立不住脚,朝内倾跌。 “蓬”! 活壁在两人身后关上,竟又“卡嚓”一声上了锁,巧妙至令人难以相信。 像历史重演般,一道长廊往前延伸,尽端是夜明珠的蒙蒙清光。 寇仲爬起来道:“希望不是另一道箭闸。” 徐子陵借着微弱的清光,细察地面道:“看到吗?地面似是用两种不同深浅的灰砖成的,和刚才的廊道不同。” 寇仲定神一看,喜道:“果然如此我们找对地方哩!” 徐子陵奇道:“若不是你早先频频出错,只听你这么说,还以为你手上有张藏宝图。” 寇仲兴奋的道:“事实上鲁大师的机关学遗卷就等若一张寻宝图,只是我看不懂而已!这种地纹布局,已近尾声,即使踏错,只是触动警号,以防大有人偷偷进入机关室,把在宝库内的人困死。鲁大师还说这虽是小玩意,却有很大的预防作用。” 徐子陵道:“那应该踏深色的砖,还是浅色的砖?” 寇仲抓头道:“这个他没有说清楚自古成功在尝试,试试看如何?” 徐子陵笑道:“你不是一直勇于尝试吗?为何却像要我拿主意的模样。” 寇仲哈哈一笑道:“我在机关学上的信心,早被这里的机关陷阱彻底摧毁,更不敢相信自己的运道,所以今趟由你作出选择。” 徐子陵伸足在深色的砖轻点一下,道:“应是深色的砖有问题,点上去有少许浮动的感觉。” 寇仲道:“那就对哩!当整个人踏上去时,重量会令方砖下沉一、两分,触动警铃。” 徐子陵试举步踏上一方浅色的砖,全神戒备的静立片刻,道:“走吧!” 两人踏着浅色砖步步为营的往前推进,约五十止后,左右两排各三颗夜明珠的映照下,果然是一道门,没有钢环,只有个圆形的掣钮,边圆满布刻数,共四十九格,钮的上方还有个红色的圆点刻在门壁上。 两人瞧得眉头大皱。 寇仲见徐子陵往他来诣问的目光,道:“这是鲁大师发明的另一种钮锁,钮制上刻有度数,名为‘天地锁’,甚么‘天往左旋,地往右旋’,又甚么‘天一地二,天三地四’,看得人头大如斗,不明所以。嘿!幸好面对这天地锁时,我忽然又有点明白。” 徐子陵不解道:“我给你弄糊涂,鲁先生的秘笈不是一本教人如何设置机关的书吗?为何听你的说话,却只像教人如何开门关门,开锁上锁,只像一本教人偷东西的秘笈。” 寇仲坦白招供道:“秘本内确有详列各种机关布置,还有图绘解说,可是那么纸上谈兵,小弟又生性鲁钝,故只能看个一知半解,还不断淡忘,最后索性送给陈老谋这真正的专家去看。今趟最失策是没请他老人家来。” 徐子陵然笑道:“差点给你气死。这或者是最后一关,我们必须想办法解锁破关。” 寇仲露出苦思的神色,道:“锁内的构造非常复杂巧妙,不过却非是无迹可寻,因为当正确的刻数触动锁钮,会发出与别不同的声音,这可是鲁大师自己说的。” 徐子陵道:“这就易办,寇大师请动手。” 寇仲蹲下来,缓缓扭动掣钮,念念有辞的道:“先试试‘天一地二’,先往左旋,我的娘!肯是这个刻数。” 当刻数二十一经过红点,竟发出轻微异响,但若非两人有心留意,必会错过。 寇仲用力按下,发出“的”一声脆响。 寇仲哈哈笑道:“我们终于从小扒手升格为神偷,连这种怪锁也懂得开。” 徐子陵没好气的道:“门开后再吹大气吧!” 寇仲又喃喃道:“地往右旋!” 反方向把掣扭回去,到四十七度,异响再起,按下去又是另一声机括响音。 寇仲回头紧张的道:“再来估地二该成了吧?”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你竟来问我?” 寇仲猛一咬牙,续往右转到四十七度再按一下。 “卡嚓”! 只要不是聋的,就该晓得锁被解开。 寇仲神气的站起身,拂掉身上的尘屑,两手按在门上,用力一推。 钢门应手内移现出一个方广仅十步的小室。 小室中央处有个水井般的设施,井上有个大绞盘,盘上卷有一小截粗如儿臂的铁链。 在几经挫折和苦难后,他们终于闯入闻名天下杨公宝库的机关主控室。 徐子陵和寇仲转动绞盘,盘上的铁链不断增多。另一端显然连系着轮轴一类的布置,只容他们逐分逐寸的把链子绞上来。 “卡”! 链子再绞不动。 寇仲忙把绞柄锁死。 两人你眼望我眼,静心守候。 好半晌后,脚下深处忽然传来如闷雷般“隆隆”异响。 寇仲大喜道:“是水流声!” 徐子陵道:“机关是利用水力发动的。” 寇仲担心的道:“希望石之轩没有在方丈室打坐,否则凭他的功力,地底的震动绝瞒他不过。” 徐子陵冷哼道:“知道又如何?他懂得下来吗?” “轧轧”之声连串响起。 宝库的开关终于启动。 寇仲往门外走去,笑道:“今次学乖啦!先来个一人一颗夜明珠,陵少意下如何?算不上是贪心吧!” 分隔西南轴和东北轴的两扇连锁活壁同时开启,现出通往东区宝库的秘道。 两人穿过长廊,来到一个圆形的石室,中央有张圆形的石桌,置有八张石椅,面绘有一张图文并茂缮析详尽的宝库地图,更显示出宝库与地面上长安城的关系。这正圆形的地室另有四道普通的木门,分别通往四个藏宝室,桌下尚备有火石、火熠和纸煤,以供点燃平均分布在四周室壁上的八盏墙灯。 灯火大明后,两人逐室搜索,为之叹为观止,始知杨公宝藏,确是名不虚传。 四座石室,每室宽广达百步,三座藏兵器,一座藏以黄金为主的财宝。 所有兵器,均以防腐防的特制油布包里妥当,安放在以千计的坚固木箱内。 粗略估计,只强劲弓已达三千张以上,箭矢不计其数。其他甲、刀、枪、剑、戟各类兵器,更是数以万计,足可装配一个万人劲旅有馀。 两人回到石桌坐下时,心中仍震撼不已。 寇仲赞叹道:“杨素确有眼光,库内的兵器都是上等的优质货。” 徐子陵正用神观看绘在石桌面的地图,道:“鲁先生把舍利藏在那里呢?” 他们虽然没有且更不可能把藏在四座地库的过万个大葙逐一打开,已可肯定邪帝舍利另有秘密收藏点。甚至杨素当年亦不晓得鲁妙子把这魔门中人梦寐以求的异宝,偷偷收入库内某处。 寇仲叹道:“我暂时没精神去想这劳什子舍利,你看出甚么窍妙来。” 徐子陵道:“老天爷确把你照顾得无微不至,共有四条地道,入口分别在四库之内,其中一条直达城外一座小丘处。” 寇仲大喜道:“这叫皇天不负有心人。”旋又叹道:“不过要运走这么大批黄金兵器,双龙帮全军出动,也力所难及。若要一次过运走,组成的骡马队至少有十多里长,这样去搬东西,只是个大笑话。就算走水路,至少也要十条八条超级大货船。” 徐子陵仍在细读图旁的说明文字,道:“通往城外的秘道设有车轨和运货的铁车,只要绞动拉索,可把兵器迅速运往城外。只是所谓迅速,恐怕至少要一两天的时间。” 寇仲指着通往城外秘道和宝库间的一个方格状空间,道:“这看来是另一个地室。” 徐子陵正读至开启地道的方法,道:“先不理其他事,这里有一套封库的方法,可以让我们把位于西南轴的假库和真库分隔开来,就算有人晓得西寄园的入口,亦摸不到这边来。” 寇仲当然明白他意之所指,一掌朝桌边拍下去,刚想叫绝,面上现出古怪神色。 徐子陵讶道:“甚么事?” 寇仲俯身往从地板撑出,承托着石桌的独脚望去。道:“这桌子有点古怪,拍上去时传入手掌的震汤力,似是可以活动的样子。” 徐子陵一震道:“莫不是这石桌是环锁的另一变体花招,可以开启某暗格秘牢?” 寇仲跳起来道:“定是如此!” 双手抓着桌沿,朝上拔起。 桌子应手上升两寸,发出一声轻响。 你眼望我眼下,寇仲道:“左旋还是右转?” 徐子陵苦笑道:“该没箭射来吧!” 寇仲唱喏道:“那就来个天旋左转。” 圆桌下发出轮轴磨擦的声音,往左旋去。 桌旁一方地板往下沉去,现出内里窄小的空间。 徐子陵走到小方洞旁,探头下望,道:“有个封盖的铜制小罐子。” 寇仲道:“我不敢放手,你打开来看看。” 徐子陵蹲跪探手,忽又把手缩回来,道:“记否当日在净念院,了空把和氏壁藏在铜殿内,使我们感应不到和氏壁。” 寇仲点头道:“对!若把盖子打开,石之轩说不定可能感应到。” 徐子陵又伸手下去,不是要把桶盖揭开,而是挽上手中秤秤,试探桶子的重量。 寇仲见他没有作声,忍不住问道:“怎么样?” 徐子陵长身而起,道:“先把秘洞关上。” 寇仲依言封洞,待一切回复原状,两人重新坐下。 徐子陵道:“桶子最少重百斤。” 寇仲吓了一跳,道:“有这么重?” 徐子陵道:“里面肯定有球状的物体,浸在奇怪的溶液内,这定是令尤鸟倦等人感应不到舍利所在的独门秘法。” 寇仲道:“但刚才为何你神情有异,我还以为是中邪。” 徐子陵道:“和中邪差不多,当我摸上铜罐的挽手时,脑海竟出现充满血腥的可怖情状,耳内更似听到千万冤魂索命的厉呼,好半响才消去。” 寇仲打个寒噤道:“这么邪!” 徐子陵道:“现在恐怕快天光了,先决定怎样行动。” 寇仲目光落回桌面的绘图上,道:“另三条地道分别是通往西寄园……哈!这不是沙府吗?又有这么巧的。” 徐子陵笑道:“你若没留书出走,回家倒方便。” 寇仲正研究最后一条地道的出口,皱眉道:“这不是个出口,但却可直通水安渠。” 思索半晌,寇仲断然道:“我留在这里设法弄清楚所有机关布置,麻烦陵少利用永安渠的出口,领占道他们进来,待我们先立于不败之地后,才去想其他伤精神的事。” 卷三十五 第五章 你争我夺 寇仲送走徐子陵后,先把东北和西南两区重新分隔,只留下东壁作唯一贯通两区的出入口。为安全计,活壁仍是关闭,只是没有上锁。 接着他朝通往城外的秘道入口走去,依鲁妙子留下的指示开启秘道的隐门,果然如他所了,是另一间相连的密室,另一边才是通往城外秘道的入口。 在火熠光下,在间只有邻库八分之一大的小室放置了大小不一共八个桃木箱,令寇仲好奇心大起,决定先查看箱内的东西,才到秘道的另一端探查情况。 这是他对整个杨公宝库已有较深入的了解,且愈清楚其中的情况,愈为整个底下建构的匠心独运,鬼斧神工而赞叹。 不过若非有当时权倾天下的杨素全力支持筹划,兼且长安又是在兴建中的城市,想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在地底建一座宝库,谁都办不到。 杨素在这场与杨坚的权力角逐中,成为最后的胜利者,透过杨广把杨坚害死,杨公宝库备而不用,但随杨素之子杨玄感之死而成为一个谜般的传说。 不知如何辗转把秘密传到高丽去,于是傅君绰奉师命来到中原,且大有可能是作探路的先锋,目的是把杨公宝库的兵器财宝,秘密运返高丽。可惜傅君绰只能进入地库的西南轴,目睹假库的情况当然是大失所望,只顺手取走一批珍宝,希望在江湖引起大乱。其中自有些转折的遭际,那就非寇仲所能凭空猜估。例如傅君绰的师妹傅君瑜,便似对杨公宝库茫无所知,这是寇仲难以解释的。 寇仲打开第一个箱的盖子,里面竟是几套折叠整齐的衣服,拿起一看,只是普通商旅惯穿的服饰,手工质料不见出色,不用说是供杨素紧急时作逃亡掩人耳目之用,这家伙确实设想周到。 衣服下赫然有两个面具,只望一眼寇仲已知是出自鲁妙子的妙手,大喜过望,刚好和徐子陵一人一张,比得到整箱黄金更令他欣喜,连忙纳入囊中收藏妥当。 接着把其他箱子逐一打开,两箱是真正价值连城的罕有珍宝,琳琅满目,以寇仲的定力,亦要为之目眩神迷,喜出望外。 另外五箱全是各式兵器,无论一刀一盾,均大有名堂,显是杨素珍藏的历代神兵利器,任取其一,也是练武者梦寐以求的异宝。 寇仲大感不虚此行,心想只要让高占道等人任选其心头所爱,必可教他们欢欣若狂。 顺步再到通往城外的秘道入口,火熠光映照下,两条铁轨延伸而去,轨上停放着十多辆铁制车箱,每车十轮,结构坚固,可盛载重物。 正要提气疾行,到另一端出口看看,忽然“当”的一声,吓得他弹跳起来,茫然不知发生甚么事。 徐子陵从永安渠的出口离开,此地道设计巧妙,出口在渠壁的水底下,只最后一截斜道浸在水里。 整座杨公宝库最令人叫绝的地方,是在启动总枢纽前,所有秘道均被封闭,等若把宝库隐形。除非把整座长安城的地下掘开,而当然没有人会这么做。 宝库的整个通气系统,则与无漏寺天衣无缝的结成一体,上趟徐子陵和雷九指除方丈室外,踏遍整座无漏寺仍没发觉这方面的丝毫蛛丝马迹。 徐子陵索性沿渠潜游一段水程,到最接近高占道等人的藏身处才从水底冒出来。 天上正下着微微细雪,仍是夜深人静的理想时刻。 心忖应是黄昏后立即进入宝库,否则现在该是光天化日。 他身穿的水靠是由高占道请这方面的巧匠特制,颜色灰黑,借着夜色,配上徐子陵迅如鬼魅的夜行腾纵术,确有潜踪的作用。 今晚巡城的卫队明显比昨晚增多和严密,当然难不倒徐子陵这年青一代的顶尖高手,他窜高伏低,忽停忽走,不到一盏热茶的功夫,避过几起巡城军后,抵达可以遥瞰高占道等藏身宅院的一处屋脊。 徐子陵目光首先落到设置在主宅正门檐上的雄鸡瓦当装饰,心中一震,立即晓得有问题。这是他和高占道约定的传讯方法,若一切无恙,雄鸡会正向前方。如果偏右,表示形势危急,他们可能来不及逃走;假设偏左,他们仍有从地道脱身的时间。 宅院乌灯黑火,与四邻的房舍相比没有任何特别碍眼处,但徐子陵却深深感受到其中的重重危机。 偏向左方的瓦鸡,把凶兆清楚具体的显示出来。 究竟敌人是谁,能于这要命时刻发动,把他们钳制,为的肯定是杨公宝库。高占道等人曾经他们指点武功,这些年又日夕苦修,要把他们一网成擒,怕只有石之轩、祝玉妍、婠婠、赵德言、可达志那般级数的高手始有可能办到。 不过他立即把赵德言、石之轩两方势力剔除。前者自以为稳操胜券,不愁他们不交易;后者则该因尚未感应到邪帝舍利出土,故不会轻举妄动。 想到这里,他敢肯定高占道是给祝玉妍制服,她们晓得他们今晚会进入宝库,又不愿明刀明枪的和赵德言争个你死我活,只好先发制人,迫他们把舍利先交出来,甚至要他们供出进入宝库的方法。 想通这点后,徐子陵深吸一口气,腾身而起,横过近十丈的空间,落在宅院正门前,若无其事的推门入屋。 灯火亮起。 婠婠甜美的声音在他后方道:“子陵辛苦哩!坐下来喝杯热茶吧。看你湿淋淋的样子,真教人着怜!” 纵使徐子陵作足心理准备,入目的形势仍瞧得他头皮发麻。 高占道等十八个人横七竖八的倒在大厅一角,人人昏迷不醒,纵然没有人监管,可是凭徐子陵一人,能救得多少个? 在厅子中央的圆桌处,坐有脸蒙重纱的祝玉妍、边不负、辟守玄、闻采婷、霞长老五大阴癸派巨头,正悠闲的品尝香茗,似对徐子陵的驾临不屑一顾。 退路则给婠婠封死。 祝玉妍透过重纱朝他望来,淡淡道:“你的兄弟在哪里?” 边不负冷哼道:“一句谎话一条人命,你最好考虑清楚再答。” 婠婠飘到他身后,幽幽道:“不要怪我们没有遵守诺言,是你们先出尔反尔,我们才被迫使出非常手段。” 徐子陵暗捏不动根本印,装出一个苦涩的笑容,点头道:“好!今趟算我们一败涂地,开出放人的条件吧!”来回在高占道等人身上扫过多遍,到肯定他们只是穴道被制,才收回目光。 祝玉妍语气转厉,仍是那句话,道:“你的兄弟在哪里?” 徐子陵从容笑道:“我们似乎仍未谈妥条件,对吗?” “云雨双修”辟守玄竖起拇指赞道:“有胆色!” 闻采婷向祝玉妍道:“不若我们先把这小子擒下,免得要看他的脸色。” 徐子陵心中好笑,晓得闻采婷只是虚声恫吓。并非说祝玉妍一方没此能力,而是一旦动手,极可能惊动巡城的军队,那对双方都不会有半点好处。 婠婠在他背后扮好人般柔声道:“子陵是聪明人,该清楚在目下的情况,没可能有第二个选择。” 祝玉妍冷冷道:“乖乖给我把宝库和舍利交出来,否则只是死路一条。”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动手吧!凭您老人家这么一番空口白话,我就会乖乖吐露吗?我决意死战,寇仲日后自会替我取回公道。” 除了看不见祝玉妍和身后的婠婠的表情,边不负等全是木无表情,但徐子陵却直觉感应到他们心内的震荡,知道自己这记反客为主的虚招,击中他们的要害。 婠婠在他身后嗔道:“有事好商量,何须动不动讲生讲死的。” 徐子陵断然道:“我再没耐性磨缠下去,若你们不能开出令我满意的条件,只好来个玉石俱焚,看看你们是否有本领把我留下来。你们若把人杀掉,寇仲自会把邪帝舍利毁去,教你们永远得不到。” 祝玉妍发出一阵低沉的冷笑,点头道:“好!你确有谈条件和讲价钱的资格,寇仲是否仍留在宝库内?” 徐子陵答道:“宗主若立即赶去,有五成机会可与他碰头。” 祝玉妍一字一字缓缓道:“这样吧,我以阴癸派之主立下咒誓,只要你肯坦白说出如何进入宝库,我可保证不伤害寇仲,这里的十八个人亦全部交还予你。他们的生死,由你一句话决定。” 徐子陵道:“既由宗主亲口立誓保证,当然不会食言。由这里到宝库入口,只是一盏热茶内的工夫,所以两盏热茶后,仍不见宗主回来,该知我并没有说谎,其他人须立即离开,在两个时辰内不得干扰我们。” 一直没作声的霞长老道:“既然距离此处不远,我们可派人去查看,确定你徐子陵没有说谎,立即可以放人。” 徐子陵摇头道:“这是在下自保的一个条件,去的须是祝宗主,涫小姐两人。” 祝玉妍点头道:“这条件尚可接受。” 转向辟守玄道:“若我们两刻钟仍未回来,表示我们已进入宝库,你们立即离开,不得有违。” 辟守玄虽是祝玉妍的师叔,亦只能是点头听命的份儿。 祝玉妍表示诚意后,向徐子陵道:“说吧!” 徐子陵压低声音道:“入口就在独孤阀西寄园北井内。” 接着毫不隐瞒说出井口的位置,及钮掣的所在,连钢闸的开启方法一并道出。 听到入口在井底,比照徐子陵身上水靠沾湿的情况,众人至少信足五成。 边不负沉声道:“里面尚有甚么陷井机关。” 徐子陵道:“机关都给我们破去,诸位不用担心。” 祝玉妍倏地立起,道:“你说出的布置,确是那老不死的作风,希望你没有说谎吧!” 定下神来,寇仲才想到是有人触动地库的警报系统,首先想到的是进入主控枢纽那铺上深浅不同颜色的廊道,立时大吃一惊,心忖若给人潜入枢纽室,关闭机关,后果可能非常严重。 此时他无暇计较为何会发生这么可怕的事,或是甚么人会神通广大至此?只知应立即赶到控制室阻止事情的发生。 他展开身法,瞬那间来到唯一仍可通到箭室的活壁处,撞壁而入。 下一刻他立在廊道尽处,活壁天衣无缝的关上,身后是有箭孔的墙壁,右方是进入假宝库的入口,正门对着钢闸。 钢闸刚好张开,火熠光进来。 寇仲恍然大悟,警报不是来自通往总枢纽室的廊道,而是来自钢闸之外。 寇仲本仍可来得及退回活壁的另一端,不过活壁移动的声音,会泄露出他绝不愿说出的秘密。只好硬着头皮,卓立廊道尽处,迎接凶多吉少的本来命运。 火熠光下,三个人闪身而入见到寇仲不但没有讶异,带头的更哈哈笑道:“少帅想不到吧!今趟看你能逃到哪里去?” 说话的正是齐王李元吉,身后两人分别是带上头罩,一身夜行衣的杨虚彦,另一人则是老朋友南海派的年青掌门人梅洵。 凭这三个人的实力,他寇仲就算有徐子陵帮手,怕仍是输多蠃少。 到此刻寇仲仍弄不清楚对方怎会掌握到秘道的入口,问题肯定出在他和徐子陵身上,否则李元吉可寻到宝库,至少可找到假库。 寇仲感到自己未必输掉全局,哈哈笑道:“幸会幸会,今次确是狭路相逢,只好来个手底下见真章,看看谁能活着出去。” 杨虚彦沉声道:“徐子陵在哪里?” 寇仲故作惊讶道:“这么说,你们并非见到子陵从井口爬出去才懂得进来啊。” 李元吉微一愕然,道:“先宰掉你也不错。任你们奸比狡狐,也想不到我会使人轮班监听地底的情况。西寄园一向是我疑心的地方,尤其是北井,只是查不到入口,少帅今次是帮了本王一个大忙。” 寇仲听他口气,心中一动,猜到李元吉此来极可能是瞒这李渊以至乎李建成,欲把杨公宝库据为己有。所以来的只有三个人,梅洵或许真心助他,杨虚彦肯定别有居心。 同时暗怪自己大意,像长安这种大城,均有监听地底的布置,以防敌人掘地道攻城,所以要监听他们到地下寻宝,现成方便。 李元吉一振手提的裂马枪,豪气干云的道:“今晚非是一般的江湖仇杀,没有甚么规矩可说的,寇仲你若肯自尽,我李元吉敬你是条汉子,就让你保留全尸。” 寇仲仰天大笑:“废话!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看你在这环境能否使出回马枪,令我一开眼界!” “锵!”井中月离鞘而出。 杨虚彦低叱一声,在李元吉旁抢出,影子剑法全力展开,往寇仲攻来。 梅洵负责高举火熠,在最后方压阵。 受到廊道空间的限制,李元吉他们只能使车轮战法,轮番强攻,看寇仲能支持多久。 寇仲虎背猛撞在箭壁处。 “轰!” 钢闸关闭。 寇仲大喝道:“现在无论是生是死,谁都出不了去。” 卷三十五 第六章 宝库风云 梅洵叫道:“没有可能的。” 李元吉把钢门反覆研究,仍找不到任何开关钮键,厉声道:“虚彦!绝不能让他走掉。” 此时寇仲和杨虚彦刀来剑往狠拚十多招,互有攻守,谁都占不到上风。 听到李元吉情急下的怒喝,寇仲哈哈笑道:“原来外面再没你的手下,嘿!” 杨虚彦剑光剧盛,登时令他难以续说下去,运刀扫开杨虚彦精妙绝伦的一剑。 李元吉双目精光陡增,提着裂马枪迫近战圈,暴叱如雷,喝道:“虚彦让开!” 杨虚彦应命后撤,李元吉身随枪走,反映着火熠光的枪锋像一道电火般,直向长廊尽处的寇仲射去。 寇仲早领教过他的神勇盖世的武功,本来要躲这一枪并不难,只须退往通往假库的廊道,立可化险为夷。只是他绝不能这做,因为后果会不堪设想。 首先他会失去从活壁这唯一生路逃走的机会,那当然是下下之策,若被李元吉发现真库,他所有努力更尽付东流,还平白便宜了李阀。 其次,如他被李元吉接下来不可阻遏的枪势硬迫得退入宝库,那形势立会逆转,宽敞的空间,将容许梅旬和杨虚彦加入战圈,他寇仲那还有命。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硬挡李元吉这挟怒而来,势不可挡的一枪。 枪劲把寇仲完全笼罩,来势凌厉无匹,枪尖在廊道的空间依循一道充满力学美感的弧线,疾取寇仲胸口要害。 由于枪劲高度集中在裂马枪的锋尖,配合着迅若石火的速度,寇仲想卸劲借力变有所不能,猛喝一声,井中月化繁为简,先高举过头,再随寇仲标前的势子,直线劈出,正中枪锋。 “呛”! 两人毫无取巧的硬拚一招,均似若触电,分往反方向跌退。 寇仲整条持刀的右臂酸麻起来。 李元吉这一枪是蓄势以发,兼又挟怒出手,确是气势如虹,有横扫千军之勇。兼且长枪最擅攻坚,在廊道狭窄的空间,这优点更是发挥尽致。 寇仲则是在力战杨虚彦之际,仓卒下应变迎敌,相比下自然吃亏。 一股无可卸泄的力道,带得他身不由主的往后抛退,重重撞在箭壁上。 李元吉亦蹬蹬的往后跌退,寇仲的功力,比起上趟交手,又见精进,能毫不闪躲地硬架他一枪,大出他意料之外。事前他是满有信心连宁道奇也不敢像寇仲般这般接他一枪的。 两人的交锋发生在瞬眼之间,此时杨虚彦仍在后退的势子。他像李元吉般,估计寇仲会闪开躲避,那李元吉就可在挟这一枪的余威,杀得寇仲只有招架之功,再无还手之力,岂知寇仲会实牙实齿的硬拚一招。 梅洵见机不可失,把火熠子抛给杨虚彦,狂喝道:“让我来!” 提枪冲前,趁寇仲狼狈撞的时刻,继李元吉后作出抢攻。 “砰”! 寇仲终撞上箭壁,撞得他差点真气涣散,尚未定过神来,梅洵名震南方的金枪,在三丈外的李元吉旁他照头刺来,劲气先发,把他完全紧锁,显示出不在李元吉和杨虚彦之下的惊人功力。 “嗒”! 背后机括声响。 李元吉等三人闻声愕然,寇仲却是魂飞魄散,晓得箭壁内的弩箭机极有可能仍有发射的能力。 不知是否因年月过久,故其中一些箭机失灵,可是经寇仲如此猛力撞击,失灵的箭机又恢复发射的能力。 寇仲再没时间去管其他事,往假库方向侧跌闪避。 “嗤嗤嗤”! 三枝劲箭从箭孔平排射出。 火熠撞向墙壁。 首先遇险的是梅洵,因他离箭壁最近,根本来不及硬挡,只好往后仰倒,其中一枝劲箭就在他鼻尖擦过,狠狠射在钢门上,发出“当”的一声巨响,另两枝则分别向杨虚彦和李元吉射去,两人勉力挡格,狼狈非常。 火熠熄灭,廊道陷进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忽然间,谁都不敢发出任何声息。 在这敌我难分的黑暗中,如若寇仲存心偷袭,会是非常难应付的局面。 就在这要命的时刻,钢门外传来锁环扯动的声音。 寇仲心叫不妙,心想原来对方尚有援兵,目下唯一方法,就是从活壁溜走,再把活壁锁死,不过这等若明告李元吉,这看似封闭的地方,事实上另有通道。 匆忙下,他只能带走宝库内少许最贵重的东西,不过比之小命不保,仍是非常划算。 李元吉等想到的却是来者必为徐子陵无疑,均心中叫好,若能趁徐子陵只顾开门而全无防备的刹那,以雷霆万钧之势骤然施袭,将他击毙,然后借门外夜明珠的光芒,看清形势下掉过头来收拾寇仲,会是最理想的结局。 最接近寇仲的梅洵则全神贯注,留意寇仲的动静,只要他出声示警又或有任何动作,他将全力拦截,令他不能和徐子陵互相呼应。 钢门张开。 出乎四人意料之外,门外黑漆一片,没有半丝应有的亮光。 李元吉和杨虚彦想到必是徐子陵听到刚才劲箭射中钢门的巨响,生出警觉,故以布帛一类东西遮盖夜明珠,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他们积蓄的劲势如箭在弦,不得不发,同时厉叱,一枪一剑,如水银泻地的朝门外攻去。 只有寇仲肯定门外来的不是徐子陵,此时更晓得非是李元吉方面的人。心中一动,井中月往前劈出,试探梅洵的位置和反应。 坐在一角的徐子陵起立,趋前淡淡道:“时间已至,诸位请依约离开。” 四人交换个眼色,同时起立,接着移形换位,闪电抢往四角,把徐子陵团团围困。 徐子陵像早晓得会发生这种情况般,从容一笑道:“想悔约吗?不怕应了咒誓。” 边不负露出一个充满嘲讽的笑容,阴恻恻的道:“小子你恁地天真,换了你是我们,肯否让晓得宝库入口的人,在长安城随处乱跑,胡乱说话?” 闻采婷娇笑道:“小哥儿!我们并没有丝毫违约之意,只是想让你安安静静睡上一觉,待我们弄清楚宝库的情况后,才容你和你的兄弟自由离开,算是合情合理吧!” 说罢还送他一记媚眼,似对他很有意思。 徐子陵一边运功对抗四人加诸他身上的庞大压力,皱眉奇道:“你们没想过如留不下晚辈,后果会是非常严重,情急下我只好通知天策府,一个不好,你们不止要失去宝库,祝宗主还可能要饮恨库内。” 霞长老冷然道:“别忘记寇仲仍在宝库内,若你惊动李家的人,首先遭殃的就是他。”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这番话岂非前后矛盾,你们既然不怕我会惊动其他人,为何现在又声势汹汹,一副要打要杀的样儿。” 辟守玄冷笑道:“如若你一意反抗,我们在迫不得已下,只有痛下杀手。” 徐子陵摇头叹道:“坦白说,你们四人联手,我脱身的机会相当渺茫,但要惊动城内的巡逻兵马,却可轻易办到,你们想试试看吗?” 辟守玄等不由得面面相觑,谁都知道要收拾徐子陵,肯定不是十招八招可办得到,若他不顾寇仲生死,以内功迫出声音,引来巡卫,确是后果难料。 徐子陵巧妙地利用当前的特别形势,忽然又占在上风处。 为了让四人下台,徐子陵油然道:“这样吧,我答应你们留在屋内,不踏出门外半步,直至天明,这样不是两全其美吗?假若证实寇仲已落在你们手上,我更不会轻举妄动,对吧!” 这不失为一个解决的办法。 为顾及手下的安全,以徐子陵的为人,绝不会往外硬闯。 徐子陵不待他们说话,冷然道:“但你们必须退出这宅院的周围,让我把人救醒。四位意下如何?其他任何提议恕我不会接纳。” 辟守玄以眼色徵询其他人意见,发觉连对徐子陵恨之入骨的边不负亦表示此乃唯一可行之法,无奈道:“好吧!就依你之言,不过假若让我们发觉你图谋不轨,你的一众兄弟将没有一个能活命。” 法驾光临的当然是位居“邪道八大高手”之首的“阴后”祝玉妍,她嘱婠婠留守井口,自己则孤身下来,打定主意先收拾寇仲,方理其他的事。 最好是寇仲以为是徐子陵率领手下回来,误会下被她所乘,可省掉不少手脚。 六颗夜明珠是给她以指尖戳碎,好给寇仲一个意外的惊愕,令他措手不及。 岂知钢门打开,欢迎她的竟是凌厉至极的一枪一剑,幸好她亦是蓄势以待,罗袖一挥,搭上李元吉先到的枪锋,天魔功全力展开,硬把裂马枪往横移开,精确无误的撞上杨虚彦的影子剑。 李元吉闷哼一声,难过至极点,就算撞上铜墙铁壁,他也不会这般难受。 天魔劲令他有力难施,全身虚虚荡荡的,差点就要吐血受伤。 假若他明知对手是“阴后”祝玉妍,反不会这一个照面就吃暗亏。 杨虚彦的影子剑本有一往无前的气势,没料到李元吉的裂马枪忽地横里撞来,猝不及防下,长剑立被撞歪,整个人亦顿感空空荡荡,接下来的变化全被打乱。 绝对的黑暗中,两边都不晓得对手是谁,只都疑神疑鬼,混乱至极点。 事实上祝玉妍也大吃一惊,判断出在这窄小的空间内,若要杀死这两个神秘敌手,不是办不到,而是必须付出沉重代价。 她的感官何等灵敏,侦察到廊内尚有另两个人,还在动手过招,其中一个该是寇仲,在这种形势下,她怎肯冒负伤之险。 李元吉和李虚彦又重组攻势反击,祝玉妍虽恨得牙痒痒的,却是无计可施,只好往后退却。 地库内没有一个人真正明白发生甚事。 梅洵正靠壁站立,闻得刀风之声,觑准把握到的寇仲方位,一枪无声无息的标刺而出。 正暗幸得计,竟然刺在空处,尚未有机会变招,给寇仲重重一刀劈在金枪头上,震得他金枪差些脱手堕地,骇然下往后退去。 门外激战之声逐渐远去,梅洵非是没有还手之力,一来给寇仲抢占主动,二来弄不清楚敌我形势,刚才李元吉还像是吃了点亏,无心恋战下,遂往门外且战且退,心想只要能把守井口,寇仲将插翼难飞,自己犯不着和他在这暗黑中分个生死。 寇仲则心中叫妙,只要迫得梅洵到达通往地底河的秘道,或是返回井口,他就可折返库内,由活壁离开,锁壁后等若把敌人拒诸真库之外,纵然对方再来,也会以为“假库”就是杨公宝藏的真库。更令敌人会认定他从地底河离开。 事情的变化,出乎任何人料想之外。 徐子陵首先吹熄油灯,费一番工夫把高占道等逐一解穴救醒。 制他们穴道的手法非常狠辣,要解开已不容易,就算解穴成功,众人怕也要躺上几天才能复原。 幸好徐子陵对天魔功有一定的认识,兼之长生气本身有疗伤的神效,所以众人虽不能完全复原,均可回复八、九成的功力。 徐子陵扼要向各人解释情况后,高占道叹道:“她们来得全无徵兆,幸好我当时正在室外,仍来得及以瓦鸡示警,不过这已没有分别。子陵真是义薄云天,竟不理自身的安危进来和那群妖人交涉。” 徐子陵道:“幸好我有谈判的条件,目下我们仍占在上风,只要能从秘道偷偷离开,潜入宝库,就可大功告成。” 高占道欣然道:“这个没有问题,徐大哥跟我们来。” 徐子陵心中好笑,假若待会辟守玄等妖人发觉看守的只是一座空荡无人的房子,会是怎的一副表情? 卷三十五 第七章 与卿决裂 徐子陵和高占道一众从永安渠的入口潜回宝库,寇仲正等得心焦如焚,见他们安然抵达,大喜过望。 两方面把遭遇说过,均互感侥幸,阴差阳错下,只要李元吉以假库为真库,他们反得到障护。 寇仲道:“现在千万不要弄出任何机关移动的声音,否则绝瞒不过李元吉一方监听地底动静的专人耳目,所以现在两条秘道仍保持开放,有机会才封闭通往永安渠的秘道。” 真宝库共有四条秘道,寇仲和徐子陵开启了通往城外和永安渠的两条秘道,其他两道则保留原状。但这并非说明到出口是打开的,而是通过机关把填塞入口的巨石移开。若想从秘道离去,尚另有一道巧妙的活门。 高占道皱眉道:“那我们怎样把东西运走?” 寇仲胸有成竹道:“天亮后,长安城的街道将满是此来彼往的行人车马,那将是最好的掩护,我们下面干甚么都不虑有人听见。” 又问道:“还有多久才天亮?” 牛奉义答道:“该还有小半个时辰。” 查杰道:“安隆一直没有出现。” 寇仲冷哼道:“算他命大。” 他们昨天本打定主意宰掉安隆才入井探宝,岂知安隆并没有到北里乐泉馆,致英雄用武无地。 寇仲向众人欣然道:“往地道出口那边有个超级宝库,内藏数十件该属极有名堂的神兵利器,为酬谢各位兄弟,你们可去挑选一件趁手的。” 高占道等无不欣喜若狂,对练武者来说,神兵利器乃可遇不可求的东西,比任何珍宝更有价值,顿有入宝山果然没空手而回的动人感觉。 众人依循寇仲至少前去取宝后,寇仲从怀内掏出一张面具,笑道:“这本是杨素备作逃亡之用的,他既用不着,就由你承受。” 徐子陵接过面具,爱不释手的道:“多一张面具,等若多个身份,以往的面具曝光得太厉害,这一张正好作生力军。” 接着道:“你打算怎样处置宝库内的东西?” 寇仲叹道:“要一次都搬走这么多东西,既不智又不可能。我只打算搬走超级宝库内的超级兵器和超级珍宝,就算给李小子或任何人截到,因见我们收获不多,只会以往是原属假库的器物,仍猜不到另有乾坤。” 徐子陵道:“可想象李阀必会派人到地库来作彻底的搜查,其中当然有通晓土木机关的内行人,说不定会发觉真宝库的秘密。” 寇仲道:“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我还有另一记绝招,就是刚才我趁李元吉等退往井口后,把通往充满沼气那个洞穴的钢门打开,现在该灌满沼气,只有能长时间闭气的高手才能进入,想刘政会那类专家在清除沼气前,唯有望门轻叹。” 徐子陵愕然道:“这么狠毒的招数,亏你想得出来。” 寇仲笑道:“我不是想出来的,事实上我绝非狠毒之人,故想不出狠毒的事。当时我是一心要制造出从地底河逃遁的假象,到沼气涌入洞内,才想及此事。哈!希望李元吉不是持着火把钻入地道,否则怕他的眼眉和头发势将难保。” 徐子陵道:“今趟你可能会牵累沙家。” 寇仲道:“放心吧!我立即赶回沙府,随机应变,保证可蒙混过去。” 徐子陵道:“沙家上下都是老实人,你这小子可欺之以方,但你不怕婠婠来缠你吗?” 寇仲傲然道:“邪帝舍利仍在我们手上,怕她甚么?任涫妖女如何狡猾狠毒,亦只有被我玩弄于掌上的份儿。” 顿了顿续道:“这里可交由占道负责,你最好以雍秦的身份在各处露面,那就谁都不会想到假库之外,另有真库,云帅还要靠你去联络呢?” 寇仲潜回沙府,偷偷入房,往枕底一摸,出走的留书仍在,放下一件心事。 此时天已微亮,仍有点飘雪,寇仲索性倒头大睡,听到沙福的惊呼,才醒过来。 一脸喜色的沙福道:“莫爷何时回来的?” 寇仲拥被坐起,道:“昨晚有没有人找我?” 沙福道:“秀芳小姐和青青夫人分别派人来找过你。” 寇仲心忖幸好自己是这副尊容,若戴的是象侯希白般模样的面具,定惹来更多美人青睐,并给人以为是到处留情。 沙福追问道:“莫爷究竟到哪里去,老爷他们还以为你怕给挽留,来个不辞而别。” 寇仲道:“这几天我肯定要趁皇上离城,溜之大吉,大舅爷有没有找我?” 沙福道:“大舅爷昨晚轮值,没有空闲。” 寇仲暗叫谢天谢地,压低声音道:“我昨天黄昏遇上天策府的李靖,给他硬架回府中喝酒,岂知三杯下肚,竟醉得不醒人事,到早先醒来,才匆匆回府,是从后院爬进来的,因大老爷绝不欢喜我和天策府的人来往得这么密,你有甚么方法帮我隐瞒?” 沙福眼也不眨的道:“这个容易,府内下人谁不尊敬莫爷,谁不肯为莫爷尽力办事,只要我打点一下,就说莫爷昨晚初更才从秀芳小姐又或青青夫人处回来,包保没人知道。” 寇仲欣然道:“就说是去见秀芳小姐吧,有劳你老人家打点照拂。” 沙福叹道:“这是小事。老爷自从知你要一意离开,很不高兴呢。” 寇仲道:“我只是出去打个转应应命运,有甚么大不了。” 沙福压低声音道:“可是有消息说皇上要任命你为御医,莫爷这么走掉,皇上不高兴起来,说不定会怪罪大舅爷。” 寇仲倒没想过这问题,眉头一皱,计上心头道:“你叫老爷不用担心,我待会入宫向张婕妤禀告陈情,她向皇上说一句话,比任何人说上千句更有用,包保大舅爷不受影响。” 沙福道:“那就要快点。听说皇上今天要起程往终南别宫,说不定会带张贵妃同行。” 寇仲心想杨公宝库的事势将纸包不住火,李渊不因此延迟起行才怪,点头答应。 沙福匆匆离开,为他的谎话圆谎,减去寇仲一件心事。 梳洗妥当,正要出门,婠婠芳驾光临,见到寇仲神态安详,象没有任何事发生过的留在房内,难掩惊讶神色。 寇仲亦想弄清楚她们和李元吉间发生过甚么事,在一旁坐下道:“亏你还有面来见我。” 婠婠在床沿坐下,幽幽怨怨,楚楚可怜的道:“你怎能怪人家,食言的是你,迫不得已下,我们只有采取自保的手段。” 寇仲摊手道:“好啦!现在来个一拍两散,你没有舍利,我失去宝藏,唯一可庆幸的是仍可吃饭走路。” 婠婠“噗哧”娇笑道:“你该多谢我们才对,你的所谓秘密行动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如非祝师刚好进入宝库,引开李元吉,谅你寇仲插翼难飞。” 接着摊开手掌道:“拿来!” 寇仲心中暗凛,婠婠方面肯定有人潜在李阀之内,才能第一时间掌握到库内的情况,并晓得他从地底河“逃生”,皱眉道:“你以为舍利在我手上吗?” 婠婠道:“你们两人在李元吉寻得入口前,有足够时间把宝库倒翻过来看,我们见到子陵时,他穿的是紧身水靠,没有可能把舍利藏在身上。既然不在他处,当然在你那里。” 寇仲洒然笑道:“若非看在你仍能装神弄鬼份上,真不愿再和你交易。但现在你只能听我的,今晚戌时初在外宾馆见吧!” 婠婠还要说话,足音传来。 寇仲向婠婠眨眨眼腈,迎出小厅去。 下人来报,可达志在东厅等待他。寇仲早猜到他会闻风而至,欣然去了。 徐子陵变回岳山,在客栈耐心等待。 果然天色大明,飘雪停下之际,大唐皇帝李渊换上骑猎装束,龙驾光临,劈头便道:“杨公宝库出土哩!” 徐子陵悠然瞧着李渊在他旁坐下,道:“有没有抓到那两个小子?” 李渊摇头道:“算她们走运,分别从井口和地底河溜掉,杨素真狡猾,竟来个库内有库,差点给瞒过。” 徐子陵立时浑身冒出冷汗,暗忖难道给他们发现真库所在?那高占道等岂非凶多吉少?可是听他口气,却象没抓到任何人:“甚么库内有库?” 李渊不厌其详的解释道:“早在多年前,当杨玄感兵败身死,就有人来向我说,杨玄感生前曾说过‘库内有库’这句话,所以我们进入宝库后,特别留心,终于在一个箱子下发现开启下层的入口,里面的兵器保存得很好,足可装配整个千人队。” 徐子陵暗里松一口气,心道原来如此。不由对鲁妙子的“心战术”佩服得五体投地,换作是他们,假设不幸地发现“库下有库”亦会奉假为真,就此鸣金收兵。 沉声道:“小刀今次大丰收哩!” 李渊点头道:“确是意外之喜,遗憾处是抓不着那两个神出鬼没的小子,且要得到库内的洞穴,尚要花费一番工夫,因为目下库内充满沼气,若非宫内藏有一颗夜明珠,进取亦看不见东西。” 徐子陵隐隐想到李元吉之所以糊涂得把祝玉妍当作是他徐子陵,必然是杨虚彦从中弄鬼,不让李阀生出警觉,以致破坏他杨氏为旧朝复辟的阴谋。 李渊感激的道:“我李家的好运道,全拜大哥所赐,待我收服奸邪妖孽归来,定要请大哥到宫内喝酒谈心,以作庆祝。” 徐子陵叹道:“我早没有这种心情,小刀好好做你的皇帝吧!” 李渊一震道:“大哥要走吗?” 徐子陵装作老气横秋的道:“人生聚散无常,有甚么还看不通想不透的!趁我岳山尚有点气力,定要在死前完成一些未了之愿。” 李渊呆了半晌,低声道:“岳大哥要到岭南决战宋缺,小刀谨在此预祝成功。‘天刀’宋缺乃是中原武林百年难遇的奇才,现在更在背后大力支持寇仲,实我李家的心腹大患。” 徐子陵心想这正是师妃暄不惜一切阻止寇仲夺宝回彭梁的原因,宁道奇亦因此答应出手。宋缺加上寇仲,一旦寻得立足之地,成其气候,天下间除李世民外,确难有能与匹敌之人。李世民若非占上关中地利,兼根基深厚稳固,说不定亦要惨淡收场。 李渊的担心绝非过虑。 徐子陵目射远方,缓缓而坚定的道:“这一战我是不计成败,不理生死,只求一个痛快。” “痛快”两字颇有不祥的意味,但李渊却不敢点出来。“天刀”宋缺乃宁道奇那般级数的高手,自击败岳山名震天下后,从未尝过败绩,即使魔门高手辈出,仍要乖乖避开他势力范围所在的岭南一带,免得触怒这被誉为天下第一用刀高手的超卓人物。 李阀招纳晃公错和南海派,背后自有原因,是希望他们可牵制宋阀。 现在江湖四大门阀,独孤阀因与王世充斗争失败而式微;宇文阀连吃败仗,声势如江河下泻;李阀虽如日中天,可是宋阀稳踞南疆,一天宋缺仍在,一天不肯俯首称臣,恐怕谁人要一统天下,仍是奈何不了他。 宋缺欠的是一个肯为他去打天下的人,没有人比寇仲更胜任此职,正如宋缺女儿宋玉华所形容,宋缺见到寇仲,就象蜜蜂遇上蜜糖,没有人能把他们分开。 徐子陵呆想片刻,沉声道:“小刀去吧!老哥在这里祝你马到功成。” 寇仲在可达志旁坐下,苦笑道:“你这么大清早来找小弟,不怕启人疑虑吗?” 可达志长长呼出一口气道:“连可某也不得不佩服少帅神通广大,现在宫内盛传少帅已葬身宝库里的沼气洞内,只徐子陵安然逃脱,怎想得到少帅不但仍活得好好的,还似刚睡醒气力,春风满面的样子。” 寇仲道:“没点道行,怎到江湖来混?” 可达志道:“少帅当然有高得令人难以相信的道行,只是言帅担心,你们可能来不及带走舍利。” 寇仲扬眉哈哈一笑,道:“有人在库内找到舍利吗?” 顺手掏出夜明珠,虽不能象先前于地库的暗黑中光芒绽射的辉煌情景,但任谁都可一眼判断此乃稀世奇珍,实事胜于雄辩,可达志登时哑口无言。 寇仲把夜明珠纳回怀内,道:“可兄请回去通知言帅,交易如期在今晚进行,千万别耍花样,否则他杀掉我们都得不到圣舍利,何况我寇仲更非可欺之辈。小弟现正百废待举,要立即去办的事多不胜数,恕小弟失陪。” 可达志长身而起,双目精光闪闪的打量寇仲,讶道:“少帅似乎对宝库得而复失并不在意,究竟是甚么回事?” 寇仲陪他站起来,神秘兮兮的道:“入宝山岂有空手而回的道理,有钱自能使得鬼推磨,可兄对敝国的谚语这么熟悉,当明白这两句话的含意。” 可达志拿他没法,一知半解的离开。 正要出门,沙福来道:“李靖将军来哩!他说想看看你宿酒醒后,有没有头痛。我不敢让老爷小姐晓得,请他到外院的小厅候莫爷大驾?” 寇仲暗赞李靖机灵,顺着沙福的口气助他圆谎,令胡诌出来的假话变得天衣无缝,匆匆往见,心知肚明这一关比可达志那一关更难过。 李渊去后,师妃暄法驾光临,见到徐子陵的岳山,淡然道:“寇仲没事吧?” 只从这句话,徐子陵晓得她和李世民有比他想象的更为高效率的联系,所以她才这么快收到消息。 微笑道:“托福!” 师妃暄秀眉深锁的在他旁坐下,语气却很平静,柔声道:“子陵为何忽然间象对妃暄的态度有很大的改变呢?” 徐子陵心中涌起连自己也不十分明白的“痛快”,旋又排去杂念,岔开话题道:“邪帝舍利在我们手上,今晚的计划会如期进行,小姐准备妥当吗?” 师妃暄玉容回复一贯的古井不波,凝视他半晌,轻轻道:“真的没有第二个办法?” 徐子陵若无其事的道:“只有这方法才可杀死香玉山,更可令魔门各派分裂,小姐有更好的提议吗?” 师妃暄淡然道:“子陵为何对妃暄早先的问题避而不答?” 徐子陵苦笑道:“小姐教我怎样回答呢?我们的问题是因目标有异,才在如何处置邪帝舍利上出现分歧。” 师妃暄轻叹一口气道:“毁去邪帝舍利只是举手之劳,但却可去一大患。” 徐子陵心想如果师小姐你没有请出宁道奇来对付寇仲,他们说不定会这么办,可是眼前却只有这个办法,可把正邪最顶尖的几个人,完全牵制。 无论谁成功夺得邪帝舍利,均要忙于应付其他的人,无暇去管别的事。 说到底,他和寇仲毫不害怕邪帝舍利落在魔门的人手里,武道绝无一蹴而就的速成法,和氏璧正是最好的例子。他们的造诣虽进展钝缓,但每天都在进步中,根本不怕任何人。 徐子陵不想和师妃暄纠缠下去,他对师妃暄亦早已心死,平静答道:“若小姐能说服寇仲,我徐子陵不会有何异议。” 师妃暄微微一怔,俏目往他瞧来,显是隐隐捕捉到徐子陵对她态度改变的原因。 好半晌,她才道:“现在宝库得而复失,寇仲有甚么打算?” 这是徐子陵最怕的一个问题,无论他如何不满师妃暄密谋对付寇仲,向她说谎仍非所愿。暗叹一口气,道:“小姐何不顺道亲自去问寇仲?” 师妃暄一对秀眸射出复杂的神色,幽幽浅叹,道:“若可选择,妃暄是绝不想更不愿与你们为敌,如事情真的发展到那地步,子陵当知妃暄是情不得已。” 徐子陵心中苦笑,当寇仲寻得杨公宝藏,这是必然的发展,谁都无可奈何。 师妃暄美目一片凄迷,正是在她身上从未出现过的神情,唇角飘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淡然道:“不过妃暄对两位今趟义助秦王,仍是非常感激,子陵珍重。” 言罢飘然而去。 徐子陵头皮发麻的呆坐椅内。 终于和师妃暄决裂,心中涌上不知从何说起的感触和伤情。 他或者不致要与师妃暄正面为敌,当寇仲势将成为她最大的敌人,再没有象以前般有转寰的余地。 自踏进杨公宝库后,寇仲确走上他进军争霸天下大业的艰难道路,除非有人能把他击倒,否则终有一天,他会成为威慑天下的霸主。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寇仲的实力,一旦他开展大业,每过一天,他的根基会多稳固一分,更加难被遏制。 卷三十五 第八章 真假难分 李靖用神瞧着寇仲好半响后,道“昨晚究竟发生甚么事?” 寇仲道:“我们运气欠佳,被李元吉的人监听到在地库内的活动,所以……” 李靖打断他,道:“你说的现在全城皆知,我想问的是你既被迫逃进地底的沼洞去,为何又这么轻松出现在这里,这比见不到你更令人感意外。” 寇仲道:“这叫天无绝人之路,我的闭气神功虽练得不错,但仍不可永无休止的涯下去,只好顺着地底河拼命游。哈,岂知竞能从城外一个小湖钻出来。” 李靖一瞬不眨的盯着他,还是无法判断他说话的真伪,兼且两人关系微妙,若他迫得寇仲太紧,寇仲大有可能翻脸。一阵沉默后,李靖叹道:“为何小仲你好像并不因失去宝库而有半点失望?” 寇仲微笑道:“不是得,就是失。坦白说库内的东西除那几箱珠宝还可以买几个子儿外,生绣的兵器送给我也嫌阻地方。他奶奶的杨公宝库,竟是这么一回事。” 李靖道:“天亮前皇上亲率秦王,齐王和十多名高手入内,本意是要把你们生擒,岂知你已从地底沼洞逃走,沼气还不断涌入库内。皇上立即命人遍搜库内,终在其中一箱珍宝下发现启下层真宝库的机关,发现一批可装可装配一个千人队的兵器甲胄。” 寇仲适才暗松一口气,心道好险,也像徐子陵般想到如果先一步发现下层宝库的是他们,肯定会被鲁妙子和杨素愚弄了。 李靖续道:“现在宝库内的情况被列作最高机密,待封好通往沼洞的入口,抽尽沼气,我们会派人下去辙底搜查,看看可否找得邪帝舍利,再交由师小姐送返静斋,免留后患。” 寇仲至此才晓得师妃喧己把邪帘舍利一事告知李世民,在现今的情况下,李世民自然要如实禀上李渊。 寇仲却暗叫不妙,假若赵德言和可达志认定他们手上没有邪帝舍利,今晚的刺香大计如何进行。 敌人只会将计就计,布局全力将他们击杀。可达志这小子真阴险,还诈傻扮槽,诱自己去骗他。 李靖此时对寇仲没有进入真正的宝藏一事深信不疑,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生不忍,道:“佛家有言,每个人自身都是个宝库,只要懂得取用,可终生受益无穷,天数有定,非是人力所能强求。小仲以后有甚么打算?” 寇仲回过神来,勉强挤出一个枯涩的笑容,装出心灰意冷,萎靡不振的摸漾,叹道:“我现在只想速离长安,以后都不再回来。” 徐子陵独坐房中,思潮起伏经过一番思索,他才明白师妃喧先前为何会表现的对自己那么失望。 事实上是一场误会。 他说的是实话,师妃喧却当他骗她。 也难怪她会这么想,因为鲁妙子若要收藏邪帝舍利,理所当然要藏在最秘密的地方,对师妃喧来说,库内最秘密处,自然是下层宝库,他和寇仲既茫然不知有下层宝库的存在,怎能找出邪帝舍利。 这样情况下事情就变得非常严重。 倘若徐子陵睁大眼讲谎话的宣称舍利己在他们手上,岂非摆明想骗师妃喧入局,累她要和赵德言和祝玉研硬拼一场。难怪她离开露出那么伤感难过的神色。 对此徐子陵并不想解释,自己既问心无愧由得她怎么想也算了。 她对自己己失望,自己何尝不对她失望。 甚么人来到窗后,他仍是一无所觉,旋又心中一动,冷然道:“我早猜到你会来的,进来吧。” 窗门张开,人影一闪,脸覆重纱的祝玉研现身房内,柔声道:“你凭甚么猜到我会来呢?今日的岳山再非昔日的岳山,大清早先后有大唐皇帝和静斋数百年来最杰出的传人来拜侯你。” 徐子陵冷笑道:“小研你若想从我口中打听任何事,恐怕不但找错地方更找错了人。” 祝玉研移到他身前,语气转寒道:“你这不近人情的性格何时才可改过来,信否我把明月的女儿杀掉,看看你如何伤心难过。” 徐子陵双目射出岳山式的凌厉精光,不眨半下的盯着祝玉研,没说半句话,却比说任何话更可令对方感到压力。 祝玉研忽然背过身,直抵窗前,似要离开,又改变主意,幽幽叹道:“我只是一时气话,听说你曾和石之轩剧战一场,对吗?” 徐子陵保持岳山阴冷沉狠的表情,沉声道:“若我斗不过石之轩,恐伯你也不会来吧?” 祝玉研旋风般转过身来,怒道:“我今天来并非要你出手帮忙,我祝玉研纵横天下,谁能奈何得了我?” 徐子陵点头道:“说得好,字宇擞地有声,不过假如石之轩得到圣舍利,能统一魔道的再非你祝五研,而是石之轩。你就是为此事来求我岳山,对吧?” 祝玉研摇头娇笑道:“你仍是那么自以为是,李渊没告诉你吗,现在库内充满沼气,谁敢冒险进入?所以这并非是我的当务之急。” 徐子陵心中暗骂自己糊涂,他本以为祝玉研来央他开口向李渊求取库内藏于某处的邪帝舍利,一时忘记了杨文干正密谋刺杀李渊和李世民,如若成功长安会乱成一团,到时舍利谁属,就要看谁的道行最高,当然,这是假设邪帝舍利真的仍在宝库内。 皱眉道:“既非邪帝舍利,你来找我干什么?” 祝玉研默然片晌,柔声道:“我来找你,是念在一夜夫妻百夜恩,请你立即离开长安,否则你将永无再战宋缺的机会。” 顿了顿叹道:“你可以听一次我的话吗?事实上我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 徐子陵弄不清楚她说话的真正含义,只好含糊其辞道:“谁想杀我岳山?” 祝玉妍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接着以寒若冰雪的语调一字一字缓缓道:“岳山你听着,要杀你的你的人多着哩!石之轩、赵德言、还有晃公错。李渊因宝库之事,把春狩推迟两个时辰,当他离开后,长安城将落入长林军的手上,那时你将变成四面受敌。若你只懂逞匹夫之勇,该明白会有什么后果。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穿窗而出,消没不见。 寇仲现在不但是长安名人,更是皇宫熟客,首次独赴皇宫,不用报上大名,守卫已把他认出来,还特别请出负责朱门的兵尉级将官,来招呼寇仲,令他受宠若惊。 横贯广场上,春狩的队伍整装待发,除健马偶尔发出呼啸外,数千人不作一声,也没有人露出不耐烦或散漫的等待神色,也可见人马训练精良,不愧大唐雄师。 比起彭梁所谓受过几天训练的乌合之众,确是天与地之比。在少帅军内,只有宣永的部队算得上是精锐。希望在他离开后,虚行之,宣永等能好好把握这段太平日子,提升少帅军的素质和作战能力。 假如能立即把真库内大量的财富兵器运返彭梁,他的少帅肯定实力大增,在乱世中,没有东西比黄金和上等兵器甲骨更为实用。 左思右想间,领路的外城卫依规矩地把他交给承天门的郎将,郎将知他不但是常何的老朋友,更是皇上和二贵妃身边的红人,自然敬礼有加,亲自领他往内谒见张婕妤。 忽然迎头一人声势浩大的朝他走过来,寇伸尚未弄清楚是甚么一回事,郎将慌忙把他扯到一旁,道:“皇上驾到,快跪下”。 依皇宫规矩:凡把守城门城楼的侍卫,即使见皇帝,只须致敬而不用施跪礼,但若像这么在路上遇上,不但要避道,更要跪地垂首,不准平视直望。 轩昂的开路队伍过后,李渊的声音在寇仲身前响起道:“停下!” 有人立即领命喝停,从兵猛一踏步,忽然而止,整齐划一。 李渊讶道:“这位不是莫先生吗?请立即起来,先生是我大唐的贵宾,不用执君臣之礼。” 寇仲装作慌慌张张站起来,目光一扫,发觉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在他左右,后面还有一群大臣,包括他的老朋友刘政会,其他尚有裴寂、刘静、肖禹、陈叔达、封德等近臣,看来刚开过紧急会议,刻下正往广场,与春狩的队伍会合,出发往终南别宫。 不由心中叫好,这么恰逢其会的现身,除知情者如李世民外,谁都不会怀疑他是寇仲的化身。因为在李渊等的猜测内,就算他能侥幸生离沼洞,也绝无可能这么快赶回来。 李建成视他为已系的人,开口帮他说话道:“莫先生这些天来,四处奔波,忙于济事,太辛苦了。” 寇仲打蛇随棍上,躬身道:“谢皇上和太子殿下的关心,小人今次入宫,是想看看张夫人调养的情况,顺道辞行。” 李渊愕然道:“先生即将远行吗?” 寇仲忙把李建成拉下水,道:“小人曾向太子殿下禀告,因小人命有克星,三十岁前,不宜在任何地方长久停留,所以这几天就会离开长安,到别处历练。此乃家叔吩咐,小人不敢违命。” 李渊朝李建成瞧去,李建成心中暗惊,偏是确有此事,无奈下道:“莫先生曾向王儿提过此事,只是没想过先生这么快便要起行,故没向王父禀报。” 李渊也拿他没法,只好道:“先生今年贵庚?” 寇仲硬着头皮道:“小人今年28岁。” 若非有李渊在,群臣和众兵保证哗然起哄,因他的样子横看竖看也超过35岁。 李渊道:“莫先生原来这么年轻,那即是尚有两年四处游历济世的时光,令叔乃高人异士,即然有此严命,背后必有深意。两年后先生过游而回,朕必不会待薄你,起驾!” 徐子陵的岳山匆匆离开长安,打转后又以雍秦的身份折返城内,由于出入城的文件雷九指为他准备充足妥当,故过关不成问题。虽然在战乱之际,关中仍算太平,长安为促进强大的经济贸易,故保持城关开放,只要依足规矩辨妥入城手续,缴纳入城税,外地人到长安不会受到留难。 入城后,在约定处发现李靖要紧急见他的暗记,忙匆匆到李靖的将军府,见他正准备出门,李靖见他来到,改乘马车,道:“我本以为秦王会留我在此,好与你们联络接触,岂知秦王刚才忽然改变主意,要我夫妇随他到终南山去,此事令我很不舒服。” 徐子陵同情的道:“李大哥为我们的事,作出很大的牺牲,希望不会影响李大哥和世民兄的关系。” 心中想到大有可能是因师妃喧和李世民说过话,使李世民狠下决心对付他们,遂把李靖夫妇调离长安,以免节外生技。 里巷深处仍偶而传来鞭爆声,自不及前两天的频繁热闹。 李靖断然道:“大家兄弟,不用说这种话。今次若非你们仗义帮忙,后果不堪设想。” 徐子陵道:“事情有何进展?” 李靖胸有成竹的道:“一切全在我们的控制下,现在只等杨文干去偷沙家那批火器,交收时来个人赃并获,我们就可把京兆联一举荡平,逮捕任何牵连在内的人。” 李靖傲然道:“在我们的地头,这种小事怎难得倒我们。唉,正因这原因,我才不放心你们,现在杨公宝库已成泡影,为何小仲仍没有丝毫收手的意思?” 这问题教徐子陵如何答他,只好道:“一时间他很难接受这事实,过几天冷静下来,说不定有别的想法。” 李靖苦笑道:“可是照我看秦王仍认为小仲不会罢休,一旦变成正面冲突,事情本身的推展会改变人的观感意愿,当变得只有仇恨而没有交情时,一切都会失去控制。” 徐子陵心中暗叹,自寇仲决意争霸天下一切正朝这方向推展。 李靖颓然道:“起始时,天策府大部份人对秦王这么看得起你们,都不以为然,可是事实不断证明秦王对你们的看法是正确的,所以你们已成为天策府群将最顾忌的人,知道一但让你们取得立足据点,会成为最可怕的敌人”。 徐子陵苦笑道:“他们不用把我算计在内吧?” 李靖道:“他们并不晓得你和寇仲的关系,但晓得又如何呢?谁不怕若只杀寇仲,将来会遭到你们的报复!现在无论朝内朝外,你两人已被视为继宁道奇和宋缺后,这几代的人中最杰出的高手。假以时日,更不得了。” 徐子陵愕然道:“我们被捧得太高了。” 马车在城门前停下,李靖双目射出深刻的感情,眼眶一红,凄然道:“我已失去一个好妹子,再不想失去两个好兄弟,想起将来或要对仗沙场,更令人神伤魂断,希望那一天永远不要来临,子陵保重。” 强忍着英雄热泪,下车改乘战马,出城去了。 卷三十五 第九章 人为财死 张婕妤今天的心情不佳,原来李渊本答应带她和尹德妃同赴终南别宫,岂知今早临时变主意,命两个爱妃留在长安。 见张婕妤前,郑公公再三对寇仲提出警告,若无必要,最好改天才入宫求见。更暗示说如非看在寇仲份上,绝不肯通傅。否则张婕妤一旦迁怒于他,郑公公就要倒足霉头。 寇仲听他说得这般严重,亦想打退堂鼓。不过记起常何说的“张婕妤一句话得上李建成十句话”,只好硬着头皮去见张婕妤,因为郑公公被迁怒事小,迁怒于常何和沙家则事大。权衡轻重下,怎都要冒这个险。 等了片刻,郑公公来到外厅道∶“夫人确对先生另眼相看,知是先生来,所有事都暂且抛开,要先见先生。” 寇仲很想问张婕妤究竟抛开了甚么事?却知这般问于礼不合,只好旁敲侧击道∶“夫人的气平了吗?” 郑公公惶恐道∶“她刚摔碎一个皇上送她的大食国花瓶,还不准人收拾,你说她的气平了吗?” 寇仲差点掉头要走,只是既已通传,变得势成骑虎,心想在这种情况下说自己要离开长安,她能有甚么反应呢? 郑公公道∶“来吧!勿要让夫人久等。” 寇仲脑海中只有“自作孽,不可活”六个字,头皮发麻的进入内院。张婕妤接见他的书斋显然非是她摔东西泄愤之处,地板干干净净的,左右侍候的婢子人人心惊肉跳的垂首肃立,唯一敢望的东西就是地板。 张婕妤气鼓鼓的坐在太师椅内,对寇仲勉强点头,冷冷道∶“先生请坐。”寇仲空有雄辩滔滔之才,但在这情况下连大气都不敢透一口,乖乖的在她对面坐下。 张婕妤望往窗外,忽然叹一口气,声音转柔,以仍带有僵硬冰冷味道的语气道∶“先生没有随皇上到终南山吗?” 寇仲差点冲口而出说“张娘娘在这,小人怎敢远离”,幸好想到说完这两句漂亮的拍马屁大话后,辞行的话怎再说得出口,只好摇摇头。 张婕妤秀眉一皱,冷冷道∶“先生来找我究竟有甚么事?”旋又觉得自己对这救命恩人语气重了,歉然道∶“先生勿要见怪,我心情不好。” 寇仲苦笑道∶“小人正因见夫人今天心情欠佳,本有事情奉禀,也吓得说不出话来。” 张婕妤微感愕然,目光移往郑公公去,后者立即垂下目光。张婕妤娇叱道∶“你们通通给我滚出去,我要单独和先生说话。”郑公公等能离开这,都不知多么感激寇仲的带挈,忙作鸟兽散。 到斋内只剩两人,张婕妤离开座椅,一手按桌,带怒道∶“莫先生你来给人家评评理,那董妃算甚么东西,皇上竟舍我和尹德妃独带她往终南去,不分尊卑先后,天下间那有如此不公平不合理的事。” 寇仲听得目瞪口呆,始知原来如此。不过张婕妤虽显出她泼辣的一面,却仍是姿色可观,另有一番美人娇嗔的动人神态。不问可知,李渊要把两位宠妃留在宫内,是为她们的安全着想,让董淑妮同行,极可能是因洞悉她与杨虚彦的关系。至于事实是否如此,就要李渊本人才知道。 张婕妤愈说愈气,秀目通红,狼狠道∶“秦王把这狐狸精从洛阳带回来,我和尹德妃早猜到他是不安好心,想迷惑皇上,实在太可恶啦!” 寇忡怕她哭将起来,那就更难收拾,辞行的话还如何说出口,忙道∶“娘娘请息怒,小人有另一番见解。” 张婕妤讶道∶“甚么见解?” 寇仲胡诌道∶“小人刚才入宫,路上遇上皇上,当时尚有太子殿下在旁,小人说是要入宫见夫人,皇上露出非常关切夫人的神色,还千叮万嘱小人要好好侍候夫人,有太子殿下为证。”他虽然蓄意夸大,但肯定李建成不会揭穿他。 张婕妤最怕是失宠,闻言半信半疑的道∶“皇上真的仍关心我,那为甚么起程也不来向我道别。” 寇仲现在几可肯定张婕妤非是阴癸派的卧底,因为她的妒忌和诉苦无不出自肺腑,绝非作伪,遂加重语气道∶“假如小人没有猜错,皇上是怕见到夫人后会舍不得离开,又或忍不住要带夫人同赴终南,至于原因在那,就非小人所知。” 接着压低声音道∶“小人最擅观人之道,嘿!望闻问切的‘望’就是指此。皇上因有心事,以至肝火上升,两颧带赤,此行到终南非像表面般简单,且肯定牵涉到非常机密的事,夫人自己心内知道便成,千万别透露给任何人晓得,包括尹德娘娘和太子殿下在内。否则难保皇上会真的不高兴。” 张婕妤露出凝重的神色,神不守舍的坐回椅内,点头道∶“给先生这么说起,我也觉得皇上这几天行为古怪,好像心事重重?忽然又吩咐刘政会把左右两宫通往正宫的侧门封闭,忽然又召太子秦王等人去说话。最奇怪是把玄武门总卫所交由裴寂负全责,建成太子只能管城防,都是不合情理的安排。” 寇仲暗骂李渊打草惊蛇,不过在他寇仲的立场来说,真是管他娘的屁事。 张婕妤轻抚酥胸,长长吁出一口气道∶“现在我的心舒服多哩!先生不但懂医病,还懂安人家的心。先生此来究竟有甚么事呢?只要我力所能及,定会给先生尽心办好。” 寇仲暗松一口气,施尽浑身解数后,终争到一个说话的良机。 徐子陵与云帅碰头,后者道∶“我还以为再见不到你。“ 徐子陵知凭他的绝世轻功,确有本领在暗中窥探唐军的动静,道∶“国师看到甚么呢?” 云帅在高挺和轮廓分明的鼻子衬托下显得更深邃眼睛,现出一丝令人难以捉摸把握,带点狡黠的神色,盯着徐子陵道∶“我听到独孤家的西寄园传出一下强烈的破门声,赶往近处,见到李元吉和独孤家的人全聚右后院井口的四周,接着李渊和大批禁卫赶来,究竟是甚么一回事?” 只听他能随口说出独孤府的名称,便知他下过功夫调查。破门惹起注意的不用说是祝玉妍,她宁愿邪帝舍利暂时落入李家手上,亦胜过被杨虚彦得到。 徐子陵忽然有点后悔与云帅合作,从他刚才一瞬即逝的眼神,使他直觉感到他所有行事都基于利益而出发,必要时可随时反面无情。他以波斯人居西突厥国师之位,与赵德言汉人为东突厥国师非常近似。只是这种相近足可令徐子陵起戒心。假若他也对邪帝舍利生出野心,会是非常头痛的事。 忽然间他猛下决心,要把云帅剔出这游戏,事实上的而且确因形势的变化,他们本是万无一失的计划,变得难以依计行事。 徐子陵点头道∶“昨晚发生很最重的意外,我们进入宝库时,被李元吉监听地底的人发现,幸好我们成功从地底河逃走。我今次来,就是要告诉云帅计划取消。” 云帅一震道∶“邪帝舍利呢?” 徐子陵更觉云帅对舍利非是没有贪念,但却感到骗一个至少直到此刻仍和他们合作的人,是不义的事,微笑道:“舍利正在我们手上。” 云帅愕然道∶“既是如此,为何要取消计划。” 徐子陵摇头失笑道∶“问题是就算我们如何保证舍利在我们手内,仍没有人肯相信。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若依原定计划进行,等若把自己投进赵德言布下的罗网去。” 云帅道∶“假若李家的人在库内搜不到舍利,怎到他们不相信。” 徐子陵道∶“现在库内充满沼气,李家的人只能匆匆下去看一遍,恶劣的环境不容他们作彻底的查探。” 他没有对云帅说半句假话,只是把真库隐去。 云帅沉吟片刻,问道∶“邪帝舍利究竟是甚么东西?” 徐子陵坦然道∶“我尚未看过。” 云帅失声道∶“甚么?” 徐子陵压低声音道∶“邪帝舍利给放在一个密封的铜制容器内,只有尺许高,面盛满不知是甚么样液浆。我们不敢把它打开,所以与邪帝舍利仍是缘悭一面。” 云帅双目射出锐利神光,似要把徐子陵看通看透,皱眉道∶“你们对这魔门人人争夺的异宝,没有半点好奇心吗?” 徐子陵洒然笑道∶“真的没有。” 云帅道∶“你们既不要利用邪帝舍利去进行计划,打算怎样处置它?” 徐子陵漫不经意的道∶“或者找个地方埋掉算了,国师有甚么好的提议。” 云帅道∶“我认为仍可依计而行,只要舍利是真舍利,我们仍可利用它操控局面,教赵德言中计。” 徐子陵道∶“我要跟寇仲好好商量,今晚酉时前会给国师一个肯定的回覆。” 云帅忽然叹一口气,道∶“我有一件事想和你商量,假若一切依计划行事,到人人出手抢夺邪帝舍利的一刻,我若加入抢夺,两位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徐子陵想不到他如此坦白,毫不掩饰,反大增好感。也坦诚答道∶“我和寇仲最希望舍利能落在师妃暄手内,不过照目前的情况,她出现的机会并不大,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出手助你又如何,只不知国师有否想过那后果呢?” 云帅苦笑道∶“后果是如若我成功得手,则返国之路将是九死一生,但对你们却是有利无害。凭我的脚力,开始的一段路谁都截不住我。但由于我人生路不熟,始终有被赶上的危险,不过我仍认为值得冒险一试。” 徐子陵道∶“国师得到舍利,由于不懂汲取之法,会是得物无所用,还平白放过一个杀死赵德言的机会,似乎不大划算得来。” 云帅道∶“你先和寇仲商量是否实行原定计划,到一切落实,我们再作仔细思量。” 徐子陵暗叹一口气,又记起“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两句老生常谈的说话。 李渊的春狩队伍浩浩荡荡的驰出朱雀大门,进入朱雀大街,庶民夹道欢送,鞭爆响个不绝,气氛热烈。 自古以来,历代帝王宗室对游猎钟爱者大不乏人,每个王朝都指定某一范围为皇家苑囿,闲人不准在区内狩猎。 终南山就是大唐王朝入主长安后选定的游猎区。 与游猎有关的历史变故不胜枚举,远古夏朝的天子太康,因沉迷狩猎,被东夷族的首领后羿趁他出猎发动叛变,自己登上皇座。不过后羿并没有从中汲取教训,亦迷于游猎而不理国务,落得与太康同一悲惨下场。 周朝更专门制定射礼和田猎的制度,把游猎提升为国家大事,至乎以之作为一种选拔人才的方法。 很多有为的君主,都是游猎迷,例如战国时曾荣登霸主的楚庄王,汉朝的汉武帝,三国的曹操,不过最荒谬的是魏明帝,竟在洛场东面的荥阳设禁苑,广达千馀里,在其内养虎六百、狼三百、狐狸一万,其他飞禽走兽更是不计其数,又不准当地百姓伤害苑的猛兽,猛兽遂四处伤人,弄得居民饱受其害。非但使人有苛政猛于虎的悲叹,苛政还直接与猛虎恶兽扯上关系。 李阀继承田猎的传统,视此为国家兴旺的象微,田猎和美人,是李渊两大乐此不疲的嗜好。不过今趟田猎关乎到正道与魔门的斗争,前朝和新朝的倾轧,自是乐趣大减。 寇仲跟在队尾离宫,朝北里走去。心内不无感慨,旋又被另一种情绪取代。 他要见的人是被誉为天下第一名妓的尚秀芳,即使她昨晚没遣人来找他,他亦感到有必要向她辞行。 寇仲心内矛盾得要命,既想见到尚秀芳,迷醉在她动人的风情娇态内,忘神人世间丑恶的一面。却又隐隐感到自己在玩火,一个不好,会有“焚身”之患。 蹄声轰鸣。 一辆马车从皇城朱雀大门驰出,前后各有八名禁卫护驾,到寇仲旁倏然而止,秀宁公主的声音从低垂的窗帘传来道∶“莫先生到那去,可否让秀宁送你一程呢?” 身处通衢大道,别无选择下,寇仲只好登上马车,面对另一个他既想见又不愿见的人。 徐子陵沿街疾行,目的地是北里的乐泉馆,他本想潜返宝库察看情况,可是在光天化日下,永安渠无论河面和两岸均交通频繁,他难道在众目睽睽下往水内? 刺杀安隆的机会愈趋渺茫,但仍有一线之机,只要他今天肯到乐泉馆就成。 横竖闲来无事,遂到乐泉馆踩踩场子,顺道找间开业的食填饱肚子。 以他现在的修为,数天滴水不进也不成问题,但对吃东西仍是有乐趣和胄口,觉得是人生的一种享受。 经过明堂窝和六福赌馆,出入的人很多,已没有前两天的人龙,肯定大批赌客输剩两袖清风,再没有能力来趁热闹。 李世民是主张禁赌的。奈何明堂窝有尹德妃的恶霸父亲尹祖文在背后撑腰,而李元吉则是六的大后台,只看大仙胡佛和女儿胡小仙可公然出现皇宫的年夜宴,便知在太子党和妃嫔党的支持下,李渊容许两大赌场的存在。从这点看,李渊非是个好皇帝。 思量间,娇哼声从六福赌馆大门处传来。 徐子陵没想到娇声呼唤的是自已,不回头的继续前进,到足音在后方追来,才停步回首。 在年夜宴大出风头的美妓纪倩娇息喘喘的朝他急步赶来,惹得路人侧目。 徐子陵大感头痛,因知此女难缠。 纪倩来到他旁,嗔道∶“你这人怎么啦?愈叫愈走的,人家不晓得你怎么称呼。” 徐子陵很想装作认不得她,却知此举不合情理,因为不论男女,只要看过漂亮如她纪倩一眼,绝不会忘记。 讶道∶“这位不是曾经在六福内见过的姑娘吗?不知找在下有甚么事呢?” 纪倩扯着他衣袖道∶“找个地方坐下再说,总之不会是问你借银子。” 徐子陵拿她没法。被她拉得身不由己的去了。 卷三十五 第十章 相见时难 车厢宽敞,只在两端各设座位,寇仲本要在另一端对坐,李秀宁低声道:“坐到我身边来,方便说话,你要去哪里?” 寇仲不想她晓得自己是去找尚秀芳,随口道:“我要到北里的六福赌馆。”暗讨在六福只要走过斜对面,就是上林宛。 李秀宁吩咐手下后,轻扭细腰,别过俏脸凝视他道:“秀宁还以为你昨晚难逃灾难,到过下面的的都认为你在沼洞生存的机会微乎其微,人家正为你担心,竟忽然收到你去见婕妤的消息。” 寇仲伸个懒腰,舒服的挨往背后的软枕,微笑道:“我寇仲甚么场面未见过,一个沼洞难不到我的。” 李秀宁讶道:“看你的样子,似并没有失去宝藏而失望,唉!你脑袋的构造是否和常人不同呢?” 寇仲迎上她的美目,低声音道:“我现在没有时间去为宝库烦恼。更多谢公主关心,那消息公主是从何处得来的?” 消息是指师妃喧请出宁道奇来对付寇仲一事。 李秀宁垂首道:“是柴绍从二王兄处听回来的。你和徐子陵武功虽高,恐怕仍非宁道奇的对手。” 寇仲心中思量,假若李世民是故意让柴绍告诉李秀宁,再由李秀宁通知他们,以离间徐子陵和师妃喧的关系,那李世民的心计就太厉害了。 李秀宁又往他望来,秀眸射出焦急不安的神色,道:“现在既然失去宝库,少帅是否考虑退出逐鹿?” 寇仲苦笑道:“我不想骗公主,事实上我再没有退出的可能,一是把我杀死,否则我定会为目标竭尽全力。” 李秀宁平静下来,显然对他终于死心,目光往前望去,点头道:“人各有志,秀宁也不能相强。” 马车停下。 寇仲心中暗叹,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与李秀宁以朋友的身份交谈,下趟见面,将是势不两立的敌人,低声道:“公主珍重。” 推门下车去了。 纪倩是酒家的熟客,轻易取得一楼的厢房,由她点洒菜,伙计退出后,纪倩一副江湖儿女的作风,爽朗豪通之气不让男儿,徐子陵虽是被迫到这裹来,对她仍没有恶感,道:“我叫雍秦。” 纪倩露出一丝狡猾的笑意,道:“其实人家早晓得你叫雍秦,刚才只是诈作不知,蝶夫人是否看上你?她的男人可不好惹,你小心永远离不开长安。” 徐子陵微笑道:“纪姑娘又看上在下甚么呢?不是只为要我来这里陪你吃顿酒饭吧?” 酒菜送到,两人暂停说话。 伙计离房,纪倩洁白缆美的手拿起酒壶,为他倒酒,娇笑道:“我看上的是你的赌术,可否傅我两手,我可赠你一百两黄金作传艺的酬报,且保证你能安全离开长安。不是我危言耸听,杨文干下了追杀令,务要置你于死地。” 徐子陵暗忖这才合理。杨文干既然邀得香玉山执行阴谋,事后他大可置身事外,更因藉着与李建成的关系,不单保留实力,还可乘机扩张实力,到完全控制形势后,再把李建成除掉。在这种情况下,他当然要杀人灭口,避免李建成从徐子陵身上套出内情。如若突厥人真的肯支持杨文干,而李渊和李世民事前又全不知情,他确有成功的机会。徐子陵淡淡笑道:“既然如此,姑娘为何要来淌这混水,你难道不怕杨文干?” 纪倩不解的打量他半饷,不答反问的讶道:“我知你是懂两下子功夫的,可是京兆联乃关中第一大帮,你若认为自己可以免祸,一是没有自知之明,一是以为我纪倩在虚言恫吓,究竟是属那个原因?”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两个原因都对。姑娘先答我一个问题,你为何不惜重金要跟我学骗人的伎俩。” 纪倩道:“这个不用你理。晤!你这人看来是冥顽不灵。算吧,你的死活我再不管,你有没有兴趣赚那一百两金子。” 徐子陵微笑道:“若我要赚点使用,大可到明堂窝或六福赌馆碰碰手风,不知姑娘认为然否?” 纪倩大嗔道:“怎么说你都不明白,只要你踏进任何一间赌场给京兆联的人缀上,定要小命不保。人家救了你,还不懂感恩。” 徐子陵讶道:“你甚么时候救过我?” 纪倩没好气得道:“你的脑袋是否石头造的,谁把你从赌场门口的鬼门关扯到这里来,还任饮任食。好吧,五百两金子,一口价,不要再扭扭捏捏像个娘儿似的,最多本妓娘再陪你一晚。” 今次轮到徐子陵脸红,幸有假面具护主,耳朵又给假发遮掩,他尚是首次遇上言行放纵大胆如纪倩的女子,偏她又这般明艳动人,令人完全不会把粗俗或淫荡与她扯上关系。 想起年夜宴追求她的众多公子哥儿,不由心中大讶,像她这样当红的名妓,竟要献金献身的来学赌术,肯定非是为钱财或贪玩那么简单。 纪倩见他呆看着自己,嫣然一笑,横他一个千娇百媚的一眼,秋波流转,呵气如兰的轻轻道:“不要以为我纪倩是个很随便的人,长安不知有多少男人想就近我,我却连指尖都不让他们碰上,你是不知多么幸运哩!” 徐子陵心中一动,压低声音道:“姑娘若肯赐告不惜一切要学到在下这点小玩艺的真正原因,说不定在下不须姑娘付出任何代价,便把敝派的赌技倾囊相授。” 纪倩定神瞧他好半晌,忽然花技乱颤的娇笑起来,喘息细细媚态横生的道:“咳!想不到我纪倩刚过年即大走霉运,遇上个没有男子气的男人。” 接着俏脸一沉,狠狠道:“你想探明本姑娘的事吗?你定是当我纪倩第一天到江湖来混,你最好立即远离长安,否则休想本姑娘给你收尸。” 言罢气鼓鼓的拂袖离房,把门重重关上。 虽给她臭骂一顿,徐子陵仍从她的说话判断出她是心地善良的人,所以不忘劝自己离开长安。 徐子陵哑然一笑,举筷向原原封不动的满桌酒莱进军,横竖肚子空空,亦不该浪费。 房门又张开。 香风随来,纪倩回到对面的位子坐下,讶道:“你这人很不简单,明知大祸临身,竟悠悠闲闲的坐在这里大吃东西。” 徐子陵举起酒盅,向她遥施敬礼,微笑道:“这叫今朝有酒今朝醉,借敬姑娘一盅。” 纪倩看着他把酒一口喝掉,放下酒盅时,黛眉轻颦道:“楼下有张桌子座的是四个京兆联的人,都是他们联内赫赫有名的高手,你想等到明天愁来明天当也不行。” 徐子陵拿起个馒头,送到嘴边强嚼一口,洒然笑道:“姑娘为何要回头呢?开罪京兆联对你并没有好处。” 纪倩叹道:“这或者是怜才吧,你是人家在赌场遇上最高明的赌徒,手法不着半点痕迹,好啦!最后一句话,你是否想财色兼收?” 寇仲抵达上林苑,报上来意,把门的大汉认得他是当今炙手可热的红人莫神医,客气得不得了。 其中一汉领他往尚秀芳的临时香居,还通风报讯的道:“可达志大爷刚来求见小姐,现在尚未离开,莫爷或要稍候片刻。” 寇仲暗付那裹有美女,那里就可见到可达志的踪影,不过也不得不承认可达志有可令任何美女倾心迷醉的魅力。到达尚秀劳的别院,汉子把责任交给尚秀芳的婢女,由她招呼寇仲。寇仲到厢厅坐下,等了近半个时辰,仍未被美人召见,不耐烦起来,想走时却被婢女搁着,惶恐的道:“莫先生请待片刻,让小婢再去通传。” 见到小婢慌张惧怕的样子,寇仲只好按奈下心头闷火,再次安坐。 他倒非因觉得被冷落而使性子要走,而是时间宝贵,他还要去见青青看这与他关系微妙的女子因何事屡次找他。 岂知再等整刻钟,尚秀芳仍未出现,寇仲再没耐性呆等下去,对婢子道:“我待会再来吧!” 婢子骇然道:“小姐吩咐,要无论如何也把先生留下,她…” 寇仲微笑道:“是我无论如何要走,不关你的事。只要姐姐你如实报上,小姐是不会怪你的。”言罢洒然去了。 徐子陵风卷残云的把肚子填饱,才迎上纪倩紧盯他不放的眼神,从容笑道:“既然大祸临头,那还有闲情财色兼收。待我过了楼下那一关再说吧!” 纪倩踩足叹道:“真的给你气死,现在只有我可以帮你,仍不明白吗?” 徐子陵不解道:“姑娘凭什么来照拂我?” 纪倩挺起酥胸,傲然道:“在长安,谁敢不给我纪倩三分面子,只要你跟我在一起,谁都不敢动你。” 在一般的情况下徐子陵亦相信纪倩说的非是虚言。只凭她能在宫廷表演歌舞,这身份地位便没有人敢开罪她。可是眼前乃非常时期,恐怕纪倩也压不住京兆联的人。 徐子陵道:“这样吧,我们来作个试验,一起离开,假设京兆联的人真的因为姑娘不来对付我,就传姑娘那手玩艺。假如是相反的情况,姑娘须死去这条心,且要袖手不理我和京兆联间的事。” 纪情气鼓鼓的道:“说到底你仍不肯信京兆联的人想杀你,走吧!男子汉大丈夫,不要言而无信。” 寇仲来到风雅阁,立即被请到青青的香居。 见到他,青青长长吁出一口气,道:“你终于来哩!” 寇仲大讶道:“夫人这么急欲见小人,又不是痛症发作,究竟是甚么事呢?” 青青先命其他人退出厅外,捧来一个锦盒,放在桌上,含笑把锦盒打开,内中有一卷帛书似的东西,柔声道:“这本来是展示在街头的皇榜重金悬赏,我派人偷摘下来,先生自己打开看吧!” 寇仲叹道:“不用看我也知道是谁这么值钱?夫人真厉害。你是什么时候生疑的?” 青青把玉手穿入他臂弯,另一只手把锦盒掩上,挽着他直入闺房,在一角长椅并排坐下,欣然道:“第一趟见到你,我感到眼神似曾相识,最奇怪是你对我的过去了如指掌,语语中的。本来仍想不到会是你,幸好齐王告诉我你们潜来长安,只是苦于无法找到你们,几件事合起来,我还不生疑吗。后来更从齐王处晓得你们有易容之法,到大年夜廷宴那晚你和子陵俩个站在一起,虽比以前长的高大,又神气多了。但人家仍能一眼把你们辨认出来。” 寇仲迎上他的目光,心中涌起亲切温馨的感受,但决不涉及男女私情,就象往昔与素素相处的情景!缓缓把面具揭开除下。 青青双目一红,垂下首,轻轻道:“你们真的不怪我以怨报恩?” 寇仲心道他和徐子陵早把她忘掉,还有什么恩恩怨怨!当然不会说出来,微笑道:“青姐只是下不了台阶吗?我们从没有怪青姐。” 青青回复生气,艳光绽放,喜孜孜的道:“当我看到榜文,知道你们就是名震天下的‘少帅’寇仲和徐子陵,我和喜儿都开心的睡不着觉,又不敢跟别人说,更为你们担心。” 寇仲奇道:“你不时去看城内的皇榜吗?” 青青扑哧娇笑道:“是从不会去看。只是听齐王提起你们,人家立即感到说得是你们,当年你们年轻小,但我和喜儿晓得你们非是池中之物,只没想过会变成家喻户晓的大英雄而已,子陵呢?” 寇仲道:“他很好,我曾向他提起遇上你们,顺便问一句,喜儿是否和可达志那小子搭上?” 青青神色一暗道:“我们这些以卖笑为生的女子,有甚么和谁搭上的,可达志是太子身边的红人,纵使心中不愿,仍不敢开罪他吧。” 寇仲乘机问道:“喜儿是否不愿认识一个叫查杰的后生小子?” 青青奇道:“你怎么会知道此事?” 寇仲笑道:“查杰是我的兄弟,这小子相当不错。” 青青掩口娇笑,回复青楼女子的本色,半边娇躯挨过来,凑到他耳边道:“少帅想当媒人吗?不过喜儿未必愿意呢。喜儿有点像当年的我,很容易对好看的男人生情,又易于轻信人,自已怎么说都改不了,她对查杰该是有好感!不过这几天她只把可达志挂在口边,我劝她不听只好由她去碰钉子。” 在现今的情况下,查杰亦无暇顾及儿女私情,寇仲只好岔开道:“青姐现在最为著名的青楼老板娘,结交的全是权贵中人,我和小陵都非常欣慰,这几天我们会离开长安,有机会再回来探望姐姐。” 青青道:“姐姐明白你们的处境,我真的以你们为荣,齐王那么自视至高的人,提起你们时亦不得不承认你们是最难缠的对手,噢!你们准备何时离开?” 寇仲感到自己毫无保留的信任他,就如信任素素那样,坦白道:“快则今晚,慢则明朝,要视情况发展而定。” 青青失望道:“那我和喜儿不是没有时间侍候你们。” 寇仲吓了一跳,忙道:“我们姐弟之情,有别寻常,何来甚么侍候?” 青青微一错鄂,旋又欣悦道:“青青今天才知道甚么是真正的英雄豪杰,其他的男人,无论口上说得多么漂亮,说到底仍是对我们的身体感到最大的兴趣,喜儿不知道了那里去了,知道错过与你见面的机会,她会很失望的。” 寇仲把面具戴好,长身而起道:“此地一别,未知何时才是再见之期,青姐好好保重。” 青青猛地扯着他衣袖,站起来道:“差一点忘记告诉你,齐王离京到终南山狩猎只是个幌子,事实上他出城后掉转头便溜回来,为的是要在暗中谋算你们。” 寇仲心忖这才合理,与青青欣欣道别后离开,踏出风雅阁,他整个人轻松起来,斗志昂扬。 卷三十五 第十一章 双重性格 徐子陵和纪倩步下酒楼大门的台阶,来到街上,午时刚过,这条北里最繁华的大街车水马龙,行人熙来攘往,非常热闹。 徐子陵负手大步沿街而走,纪倩要半奔半跑的赶在他身旁,邀功道:“你看!若非有本姑娘在旁,你恐怕永远出不了那道大门。” 徐子陵哑然失笑,没有答她。 纪倩忽然来个两手叉腰,娇喝道:“你不信吗?快停下。”徐子陵终于停步,已是身在丈外。 街上无论男女,都把目光投往艳光四射的纪倩身上,登徒子更看得目不转睛,垂延欲滴地饱餐秀色。 徐子陵无视旁人的目光,缓缓转身道:“不信又如何?” 纪倩怒嗔道:“不信我就任得你自生自灭,做鬼也要做只后悔鬼。” 徐子陵移步来到她身前,淡淡一笑道:“无论有你或没有你在我身旁,他们也不肯放过我,不信可试试看。” 纪倩好像首次认识他般,从新由上至下把他打量一遍,嘟长嘴儿道:“怎么试?” 徐子陵迎天打个哈哈,道:“姑娘请随我来。”接着领路前行,专拣横街窄巷走,来到一条行人稀疏的小横街,突然停下,道:“他们来哩。” 纪倩回头一看,笑道:“胡诌,后面没半个人影,你就算下不了台阶,也不用说谎吧!” 徐子陵迎望睛空,油然道:“你朝后再看一遍!” 纪倩半信半疑的回首再望,色变道:“兔嵬子!竟敢不把我纪倩放在眼内。” 四名大汉从后赶至。 纪倩挡在徐子陵背后,嗔道:“你们晓得我是谁吗?” 另一大汉恭敬的道:“纪倩小姐艳名远播,谁人不晓。” 他表面毕恭毕敬,可是话中有刺,暗讽纪倩是个以色相驰名的妓女。 对上怎么一个“不客气”的老江湖,纪倩这小江湖登时语塞。 先头发言的大汉道:“我们当然尊敬纪小姐,更尊敬莫爷,今趟是奉蝶夫人之命前来,请莫爷移驾见面。” 另两汉往旁散开,只看其来势,便知是能应付任何场面的老江湖。 纪倩终找到说话,沉声道:“若只是请莫爷去见蝶夫人,须这么大阵仗?你以为我不晓得你们是谁?” 先发言的大汉从容笑道:“小人左金龙,在京兆联只是小脚色,只因联主提拔,才有机会在联主身边办事,难得纪小姐晓得有我这号人物”。 接着指着说话阴损的汉子道:“他叫李拔,在京兆联亦只是跑龙套的小脚色,联内粗重的事都是由我们负责,专程来请莫爷去见夫人,有什么大阵仗可言,小姐谬奖啦!” 李拔阴恻恻笑道:“纪小姐名成利就,享惯清福,那晓得我们这些四处奔波,刀头舐血的人的苦处。” 纪倩终于脸色微变,晓得这些恶霸流氓,决不卖她情面,不知如何是好时,徐子陵油然转过身来,移到纪倩旁,微笑道:“我们是第二趟见面哩!” 正是这两个人,曾在门后偷袭徐子陵,还把刀子架上他的颈项。 左金龙抱拳道:“莫爷你好!夫人有急事找莫爷。” 徐子陵好整以暇的先瞧纪倩一眼,才朝左金龙道:“告诉夫人,这两天小弟刚好没空,过这两天再说吧!” 李拔脸色一沉,冷笑道:“你好像不知道在对谁说话。” 徐子陵双目精芒迸射,沉喝道:“着!”抬起右手。 包括纪倩在内,五个人都生出难以形容的感觉。只见他抬手的动作似缓似快,令人难以捉摸。最骇人的是明明可在弹指间完成的迅快动作,却像漫无止境的漫长,当徐子陵终把手提到胸口的高度,忽然五指移动,做出万千变化,最后变成大拇指单独向外,往李拔额头按去。 李拔这才惊觉徐子陵是针对他出手的。忙往后撤,人人均认为李拔可避过这招似是缓慢笨拙的一指头时,李拔已然中招,断线风筝的往后抛跌,直挺挺的躺到地上。 附近的行人哗然退避。 左金龙和其余两汉不能置信的瞧着躺到街头的李拔,不知是否给吓呆了,竟不动手反击。 纪倩把目光从李拔处移往徐子陵,目瞪口呆的瞧他。 徐子陵以微笑回报。 左金龙清醒过来,怒叱一声,掣出佩刀,喝道:“小子在使邪术。” 另两汉亦取出兵器,联同左金龙把徐子陵和纪倩团团围着,叱喝作势。 徐子陵摇头笑道:“明知我懂邪术,你们仍要来惹我,是否活得不耐烦呢。” 举足朝左金龙踢去。 左金龙见他离自己足有半丈,这一脚怎能踢中自己,不过他非常小心,先喝一声“兄弟上”,其中之一竟挥刀向纪倩迎头劈下,务要分徐子陵的心,使他无发施展邪术。 纪倩惊呼一声,自然的往徐子陵靠过去。 徐子陵左手轻抄纪倩蛮腰,后两汉的攻势全部落空,眼睁睁瞧着徐子陵不知如何轻轻松松的晃到左金龙刀子劈空处,右脚原式不变的踹他小腹处。 左金龙应脚抛跌寻丈之多,爬不起来。 徐子陵顽皮心起,放开纪倩时顺手一带,纪倩娇躯旋转起来,虽比不上穿上舞衣时旋转的发袂飘扬,但这样一个活色生香的美人儿在街头妙态横生,仍是引人入胜。 纪倩第一个转身,看到的是徐子陵退到两汉刀锋下,只要刀再劈下少许,徐子陵肯定小命难保。 到身不由己的第二个旋转,两汉长刀甩手,踉跄倒跌,已是溃不成军之局。 徐子陵潇洒的一个旋身转回来,探手轻触纪倩纤巧的腰肢,仍有腾云驾雾感觉的纪倩旋势竟像起始般忽然之间地倏地消失,美眸异采闪闪的瞧着徐子陵道:“你究竟是谁?” 徐子陵往后退开,既没有加密加快步伐,可是刹那间远抵两丈开外,微笑道:“姑娘请速离险地。” 纪倩追之不及,踩足嗔道:“人家想向你拜师学艺啊。” 徐子陵转身疾行,声音传回来道:“骗人的技俩,就算不是存心不良,学之有害无益,请恕在下难以应命。” 纪倩瞧着徐子陵转进另一道横巷,两名被击倒的大汉正勉强爬起来,亦之不宜留此,踩足去了。 离开风雅阁,寇仲仍在思量青青说李元吉潜返长安,密谋对付他们的话。 照道理,李元吉会比其他人更肯定他寇仲逃进地底沼洞去,就算大难不死逃出生天,出口亦要在城外的地底河流出地面某一远处,短时间休想回城,甚至受了重伤。 李元吉只要使人暗中留意城门出入的人,命守城和在哨楼的卫兵加强警觉,光天化日下,寇仲休想重返长安而不被发觉。 所以李元吉针对的该是徐子陵。 寇仲记得昨晚才叫徐子陵四处亮相,让清楚他身份的人从而认定邪帝舍利在他们身上,因为那时并不晓的库下有库这回事。 想到这里,再没兴趣返回沙府。 徐子陵这一刻在什么地方呢? 离开打斗现场和纪倩,徐子陵心中暗骂自己太过张扬,不过刚才被他击倒的四个京兆联好手,看似严重,其实只是被他击中窍穴,在几个时晨内会神智迷糊,难以向任何人叙述详情,待他们清醒过来,那时“雍秦”将会消失,不留半点让人追寻的痕迹。 他忽然生出无家可归的感觉。 在长安这些日子,他总有落脚的地方,例如扮岳山是回东来客栈,否则便到侯希白的多情窝,又或雷九指在崇贤里的“行宫”,至乎高占道的藏身处,每个地方都给于他“家”的感觉。但现在却是家不成家,再没有一处地方是安全的。宝库则要到入黑后才能潜进去。 偌大的长安城,仍是那莫热闹和充满新春的气氛,他感到的只是危机四伏的另一面。与街上其他人相比,他似偌活在另一个只有仇杀争强的人间世内。 “库下有库”这个误会,使他和寇仲暂时尽失优势,认定邪帝舍利不在他们手上的敌人,谁肯放虎归山,纵龙出海。 祝玉妍和赵德言仍未动手,只因弄不清楚为何寇仲能轻轻松松地返回长安城的地面,所以仍须少时间去追查考虑。 该到什么地方暂避风头火势? 他发觉自己惯性的来到永安渠旁,心中苦笑,放满脚步,沿岸慢行。 永安大渠上的舟船往来,回复新春前的频密情况,远方天际积聚大团乌云,显示另一场大雪正在酝酿中,不久后会再次君临这座早上白色外衣的名城。 就在此时,一把熟悉的声音从身后河面传来道:“小兄弟!可否登船一叙。” 徐子陵差点魂飞魄散,别头瞧去,身穿儒服,状偌神仙中人的魔门大邪人石之轩正安坐一小艇上,悠闲的拨动从船尾探入水面的单桨,双目闪动这其异的光芒。 徐子陵心中叫苦,如若动手,不用三数招,石之轩立即可认出岳山原来是徐子陵的另一个化身,这是徐子陵最不愿暴露的身份。 紧握一下在袖内铸上“雍秦”名号的一对护臂,徐子陵的心才定下些儿,把心一横跳上石之轩泊往岸旁的小艇,在艇头坐下。 石之轩深深朝他凝视打量,嘴角露出一丝令人难解的笑意,木桨划进水内,艇子缓缓移动。 蹄声轰鸣。 寇仲心中暗叹,停下步来。 可达志和十多骑突厥骑士,驰至他旁勒马停下,微笑道:“神医请上马。” 寇仲不悦道:“老子现在没空,有什么事留到今晚再说吧!” 心中暗懔,可达志像随时可找到他的样子,肯定是一直有他的人在暗中监视自己,而他们更有一套在城内特别的通信方法,所以才有现在般被截街头的情况发生。 可达志跳下马来,保持笑容地客气的道:“莫先生万勿误会,可某只是想了解一下先生在何处发现圣舍利,假偌先生不愿向言帅解释,我们可找个地方说话,一买一卖,讲的是公平交易,先生应解去我们的疑窦。” 寇仲当然晓得此刻动手对他毫无益处,还会牵联常何和沙家,拿他没法,只好道:“横竖小弟正饿着肚子,可兄有什么提议。” 可达志道:“福聚楼今天开张营业,可某特别在那里定下台子,好和先生饮酒谈心,先生请!” 寇仲生出被押解重犯的感觉,无奈上马。 一段在徐子陵头皮发麻,如坐针毡下度过的沉默后,石之轩收回俯视河水的目光,仰天叹道:“很快就有场大风雪。” 徐子陵不知该怎么答他才对。 石之轩朝他望来,闲话家常的问道:“子陵为何不留在巴蜀?” 徐子陵早猜到他看破自己的身份,但听他亲口道来,仍忍不住心内的震撼,深吸一口气道:“我仍为想到要在任何一处停留下来。” 石之轩点头沉重的道:“答得好!答得好!你晓得我是谁吗?” 徐子陵道:“本来不晓得,现在知道啦。” 石之轩仰天长长呼出一口气,眼神转柔,似是喃喃自语的道:“青璇好吗?” 徐子陵苦笑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石之轩目光倏地变得无比锋利,似能直看进徐子陵的肺腑内去,平静的道:“你听过她的箫艺吗?是怎么样的?” 冰寒的河风迎着船头吹来,徐子陵感道背脊寒飕飕的,但一颗心却热起来,回忆起当日在独尊堡近处听石青璇凭窗奏箫的动人情景,一时竟浑忘对坐的乃天下武林无不畏惧的混世魔王“邪王”石之轩,轻轻道:“她的箫曲似是对命运的一种反抗。” 石之轩剧震道:“什么?” 徐子陵大讶下朝石之轩望去。 在这一刻,石之轩再没有丝毫邪恶阴险的意味,只像一个毕生失意的离乡游子,在偶然的机会下,听道来自早被遗忘的家乡的珍贵信息,难以排遣心怀的愁绪。 石之轩双目涌现剪之不断即深刻又复杂的感情,微泛光,唱道:“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得与君绝。” 无论徐子陵如何猜想石之轩的反应,仍猜不道他的情绪会激动到慷概悲歌。 他的歌声疲惫苍凉,把他心内深藏的痛楚以一种近乎自恋和耽溺的方式释放出来,像一断公告天下的忏情书,充满灰暗艰涩的味道,谁能不为之动容。 这几句的诗文是说只有高山变为平地,江水枯竭,冬天响雷,夏天大雪,天地合拢,才能与所爱断绝情义。 如此深情出现在一个亲手设计害死自己娇妻的大邪人身上,份外使人感到他的矛盾和自责。 徐子陵无发把扮作岳山时心狠手辣的对手,与眼前这神伤魂断,洒傲不群,又充满才情,文质彬彬的人联系起来,一时欲语无言。 他首次体会道侯希白说石之轩有双重性格的评语。 寇仲正凭窗下望,赫然见道徐子陵的雍秦正和一个中年儒士乘艇而过,心内的震骇是非任何语言可以形容。 他直觉感道此人正是石之轩,因他曾从徐子陵口中听过对石之轩衣着外貌的形容。 幸好可达志坐的位置看不道河内的情景,兼且正在点菜,茫不知寇仲给吓得出了浑身冷汗,魂飞魄散。 小艇在桥底停下。 为怕惹人注目,可达志的手下在门外散去,没有跟到二楼来。 楼上闹哄哄一片,坐满客人,其中一桌是李密和晁公错,只看李密没被邀往春狩,可想见他在李阀眼中的地位。 可达志遣走伙计,向寇仲道:“对可某先前的问题,先生有什么话要说的呢?” 寇仲此时判断出石之轩对徐子陵暂无恶意,虽仍大惑不解,但心儿总安定下来,脑筋转到可达志身上,晓的自己若表示出不知库下有库的事,任自己说得天花龙凤,休想可达志肯信舍利在他手上。只恨自己若说知道库下有库,仍是不妥,因为李阀方面的人早肯定他和徐子陵没有进入下一层的宝库,事实亦是如此。 可达志摆明是一言不合,就揭破他的身份,免的他有机会逃离长安。 寇仲从容一笑,压低声音道:“敢问可兄,若我真的是从沼洞逃生,现在能否和你坐这里喝酒聊天呢?咦!又下大雪哩!” 可达志往窗外望去,一片片的雪花从天上降下,来势比以往大雪更来势凌厉。 卷三十五 第十二章 惨陷敌局 徐子陵见过石之轩三种截然不同的脸面:一派邪王本色、辣手无倩的石之轩;佛光照人,横看竖看都是得道高僧款儿的无漏寺方文;最后就是眼前这内心深藏无尽苦痛孤独的落魄文士。 大雪像两道帘子般把桥底变成一个仿似与外世隔绝的天地,外面的世界变得模糊不清,失去所有实质的感觉。 偶有其他船只闯入,瞬又离开,短暂地把内外两个天地连击在一起。 石之轩低沉的声音又在桥底的封闲空间响起,只听他道:“自从她死后,我从未试过如此孤独。我曾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为何我要这般做。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充满深刻痛苦的自责和懊丧。 徐子凌呆看着他,眼前的一切毫不真实,“邪王”石之轩竟在他面前后悔自责,说出去包保没有人相信。 忽然间,他明白到他的破绽是他的确对石青璇的生母碧秀心劲了真情,他不是舍弃石青璇,而是怕面对百青璇。 上乘先天内功最重心法修养,他是因心中死结难解,才便不死印法出现破锭,致败于宁道奇之手。 而邪帝舍利可能是他唯一补救的方法。 徐子陵忍不住问道:“前辈怎样看穿我的真正身份。” 石之轩剧震一下,缓缓抬头,双目悲伤的情绪尽去,代之而起是锐利如刀刃的闪闪邪芒,一瞬不瞬的盯着他,徐子陵心叫不妙,怎料到平常不过的一句话,就把另一个可伯的石之轩请神般的召回来。 可达志凝望窗外,缓缓道:“大雪总令我想起塞外的风沙,人世间令我心动的事数不出多少件;可是我却会对着一团龙卷风下跪,为裂破沙原上空的霹雳电闪热血沸腾。在大自然的力量下,人是那么渺小。这番心事我尚是首次向人透露,因为阁下不但有资格作本人的敌手,更是个值得尊敬的硬汉子。” 寇仲微笑道:“原来可兄的饮酒谈心不是说着玩的,让小弟敬你一杯。” 两人欣然举杯相碰,饮至滴酒不剩,相视一笑,气氛表面融洽无间,但双方均看到对方眼内暗藏的浓烈杀机。 寇仲露出思索缅怀的神色,徐徐道:“犹记得功夫初成时,我在一个小谷之内,忽然间感到整个世界都与前不同,我的感官像提升了层次,看到和感受到平时疏忽的事物,本来平凡不过的花草树木,都像活过来似的,其肌理色彩。丰富动人至令人落泪。但这感觉只维持几天,一切又习以为常,我仍很怀念那一刻的感觉。” 可达志拍案叹道:“这正是所有人的通病,一旦习惯,便属平常,再没有任何新鲜感。女人亦如是,富贵荣华,亦不外如是。” 寇仲苦笑道:“若非我晓得你是甚么人,定会以为你想劝我退隐江湖。但问题是尽管失去新鲜感,但得而复失,打回原形,实比从没得到更令人难以接受。试想可兄若被人废去武功,可捱得多少天。” 可达志举起洒杯,为他斟酒,笑道:“说得好,确是不能回首。想到终有一天,能与你老哥分判生死,可某已对生命充满渴望和期待。” 寇仲心道说不定今晚将可如你所愿,举杯道:“这一杯就为我们的未来饮腾。” 两人轰然对饮,意态豪雄,不但旁人侧目,惹得李密、晃公错等也朝他们瞧来。 寇仲暂得可达志的照拂,并不把任何人的注意眼光放在心上。 可达志揍近少许,低声道:“我曾到下面看过,要从那沼洞逃生似近乎神迹,若非有此了解,少帅以为小弟仍有耐性在这里跟你喝洒谈心吗?” 寇仲微笑道:“你倒够坦白,我也就长话短说,我敢以人格担保,今晚带来的是千真万确的邪帝舍利,这种异宝岂是常物,想鱼目混珠只是笑话。” 可达志只目精芒剧盛,沉声道:“如何可保证阁下不会爽约?” 寇仲傲然道:“我寇仲两个字就是保证,否则我就是猪狗不如的东西。但你们勿要食言,如若既不肯救人,又要夺宝,甚至连我们都要干掉,我会教你们非常后悔。” 可达志双目闪过浓烈的杀意,冷笑道:“舍利既在你们手上,主动亦由你们掌握,我们还能斡出甚么事来呢?兄弟放心吧!” 寇仲装作漫不经意的把目光投往跃马桥下,蒙蒙大雪中,小艇艇尾从桥底下露出小截。 徐子陵丝毫不让的与石之轩对视。 一丝阴冷的笑意在石之轩嘴角扩大,平静的道:“圣舍利仍在下面,对吗?” 事实确是如此,只不过和石之轩想像中的情况有些小出入,徐子陵坦然点头。 石之轩的瞳孔俊一双瞄准徐子陵的刃锋,再不透露任何内心的情绪,另有种神秘莫测的冷狠沉着,更似与活人身上的血肉没有任何相连,缓缓道:“看在你没有骗我份上,我就放你一条生路,立即滚得远远的,今晚城门关上后,若你仍在城内,休怪我石之轩没警告过你。” 徐子陵从容笑道:“不是看在青璇份上吗?” 石之轩剧震一下,伤感神色一闪即消,回复冰冷无情的神色,盯着他道:“不要让我对你仅馀的一点好感也失去,对我来说,杀人是这世上少有的赏心乐事。” 连徐子凌亦在怀疑早前那个石之轩和现在眼前此君是否同一个人。 摇头唤道:“我根本不需前辈的任何好感,更不愿因别人的怜悯而得以苟且偷生。前辈若要杀我徐子陵,请随便动手。” 石之轩哈哈一笑,连说三声“好”后,才微笑道:“杀人也是一种艺术,就这么把你杀掉,实在是一种浪费,子陵后会有期。” 前一刻他还在船内安然端坐,下一刻他已消失在桥外的风雪中,弹起、后退、闪移连串复杂的动作,在刹眼间完成,看得徐子陵整条脊骨凉浸浸的。 幻魔身法,确是神乎其技。 徐子陵头皮发麻的呆坐半晌,忽然心生警兆,寇仲钻进桥底,坐到刚才石之轩的位置,笑嘻嘻道:“和你的未来岳父说了甚么亲热话儿。” 顺手执浆,划进水内。 小艇离开桥底,进入漫天雨雪中。 寇仲把挺子靠岸。 大雪有如黑夜为他扪提供最佳的掩护,现在他们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回地下宝库,再非没有可能的事。 寇仲适:“石之轩本来是要杀你的,却忽然因你而勾起心事,最后把你放过。他明知你的性格,所以最后那番话是故意惹你激怒他,他便可没顾忌的把你杀死。从这点推看,石青璇在他的邪心里仍占着很重要的位置。” 徐子陵晒道:“不要摆出一副旁观者清的样子。你今晚真的要依原定计划行筝吗?我怕云帅不是那么可靠。” 寇仲不理会他的问题,进一步分析道:“他没有见过你的庐山真面目,若真的关心女儿。本应该请你这未来快婿脱下面具给他过目。而他没作这要求,正因他存心杀你,故不愿有其他因素介入。” 徐子陵没好气道:“最后一趟警告你,我和石青璇没半点瓜葛。” 寇仲举手投降道:“我只是想逗你开心,云帅要作反便随他。今晚是愈乱愈好,谁得到舍利都没有好结果。宁道奇是唯一例外,因为只有他才不惧石之轩,这么邪门的东西,请恕小弟无福消受。” 徐子陵讶道:“你好橡忘记还有个祝玉妍。” 寇仲抓头道:“我总觉得石之轩比祝玉妍更厉害。好啦!我要回沙家打个转,稍后在地下碰头如何?” 徐子凌道:“我怕婠婠会害你。” 寇仲苦笑道:“说得对,现在形势清楚明白,一旦涫妖女认定舍利不在我手上,定会不再留情把我杀死。问题是她会像赵德言般难下判断。所以我是故意回沙府让她可以找到我,设法令她相信舍利真的在我手上,那今晚我们才有机会混水摸鱼,溜之大吉。” 徐子陵道:“最怕是她们来个借刀杀人,利用李元吉来对付你。” 寇仲终于改变想法,点头道:“你这小子肯定是第一流的说客,好吧!我和你一起回去。” 徐子陵道:“回去前我们要和云帅弄妥今晚行事的细节。我们绝不宜被人看到走在一块儿,小弟先行一步,你追在我身后来吧!” 徐子陵借大雪的掩护,穿街过巷,忽行忽停,施尽浑身解数不让人跟在身后。 石之轩能在永安渠把他截个正着,今他大为震惊,如若对方因自己而找到云帅,那他将会为此终生遗憾,石之轩绝不会对云帅客气的。 来到云帅秘宅的后院墙,徐子陵把感官的灵敏度提升至以他目前功力所能臻至的极限,不要说宅内的情况,附近几所邻舍的虚实,亦避不过他的耳目。 一切如常。 他感到云帅单独一人在宅内候他。 徐子陵逾墙入院,直趋厅堂。 一人昂然临窗卓立,徐子陵虽脚落无声,却瞒不过他,在徐子陵踏入厅堂的一刻,旋风般转过身来,长笑道:“纵使在下与子陵兄向为死敌,子陵兄仍是在下佩服的人之一。” 此君年纪在二十七、八许间,高挺轩昂,身材完美至无可挑剔,浑身上下每寸肌肉都充满力量,美俊中带着高贵优雅的气质,唯一的缺点是鼻梁过份高耸和弯钩,令他本已锋利的眼神更深邃莫测,更使人感到他与生俱来的骄傲和只有自己不顾他人的自私自利本质。 他左手拿着连鞘的长剑,散发着凛冽的杀气。 徐子陵表面从容冷静,心中却翻起连天巨浪,叫苦不迭,点头道:“虚彦兄你好。”忽然间他醒悟到问题出在雷帅身上而非他徐子陵身上。 云帅虽轻功盖世,终瞒不过石之轩的耳目,被石之轩查到落脚之所。 阴沉的石之轩没有立即发难,明知他和寇仲与云帅有联系,于是放长线钓大鱼,今早徐子陵往见云帅,遂被石之轩缀上。 可以想像石之轩是远远吊着徐子陵,希望从他身上,并查到寇仲所在,幸好徐子陵和寇仲分头活动,令石之轩误以为寇仲一是葬身沼洞,又或尚未重返城内,才有河上见面之举。 石之轩显然猜到他会再见云帅,遂施借刀杀人之计,通知杨虚彦藉李元吉的力量把他干掉。 云帅肯定凶多吉少。 眼前此局摆明是针对他而设,他就算过杨虚彦这一关,也过不了外面的重重包围。 唯一的生机就是尾随而来的寇仲,希望他知机先一步发现李元吉方面的伏兵,否则他们将难逃大难。 杨虚彦的影子剑尚未出鞘,气势已把他锁紧,令他除动手外,再无别法。 徐子陵缓缓解下面具,收在怀内。 杨虚彦从鞘内拔出佩剑,欣然笑道:“子陵兄进步之速,教人惊畏。遥想当年在荣阳沈落雁的香居,在下影子剑出,子陵兄只有逃命的份儿。今天子陵兄能否保命逃生,就要看子陵兄再有甚么精进。” 徐子陵两手缩入袖内,紧握左右精钢护臂,不由想起老爹杜伏威的“袖里乾坤”,淡淡道:“虚彦兄的风度令小弟非常心折,竟对失去半截印卷的事不置一词。” 杨虚彦闻言双目立即杀机大盛,往左斜跨出一步,洒然笑道:“只要能把子陵兄擒下,那怕子陵兄不乖乖如实招出,子陵兄的想法为何这般稚嫩。” 徐子陵往右踏步,哑然失笑道:“就算虚彦兄能把小弟生擒,恐仍要好梦难圆,虚彦兄想知道原因吗?” 两人一边迈步在厅堂的有限空闲盘旋,互寻对方的破绽空隙,一遇唇枪舌剑,力图在对方的心志破开缺口,争取主动进击的良机。 厅堂杀气漫空,劲气交击,暂时谁都占不到上风。 杨虚彦成为天下闻名的影子剌客之际,徐子陵们只是藉藉无名之辈,现在却能与对方平起平坐,一决生死,想想已足可自豪。 杨虚彦闻言冷哼道:“纵使毁掉又如何,石师不但答应把不死印法传我,还决定亲自下手收抬那叛徒。所以在下听到子陵兄的话,觉得非常可笑。” 这番话不知是真是假,但徐子陵听入耳内,忍不住心中一震,知道要糟时,杨虚彦剑光大盛。 漫空都是重重剑影,以徐子陵的眼力,亦看不出那一剑是虚,那一剑是实。 在凌厉万变的影子剑后,杨虚彦像空气般消失。 寇仲伏在远方一座高楼的瓦顶,任由雪花无休止的盖往他身上,心内的震骇难以形容。 他本意是要看看石之轩会否跟在徐子陵身后,故意延迟进入雪帅院宅,岂知不到一刻钟,四方八面同时现出敌综,人数达百人之众,埋伏在附近宅院的瓦顶街巷,将云帅的秘巢重重围困。 他认得的除李元吉、梅洵、字文宝外,尚有晃公错、李密、王伯当、“陇西派”的派主金大椿。 不计李元吉的麾下好手,以这股实力,若正面交锋,纵使寇仲出手,亦只是白赔多一条命的份儿。 可见李元吉今次是志在必得,不容徐子陵有任何逃生的机会。 长林军的人却不见半个。 他伏身处恰好在李密、王伯当等十多人的后方,想闯入屋内与徐子陵会合已是非常困难,更遑论为徐子陵打开一道缺口。 但他并没有因敌我悬殊而惊慌失措,他的心静如井中之月,缓缓脱掉外袍,除下面具,把宝刀缓缓抽出。 雪下得更大更密。 天色逐渐暗沉下去。 寇仲无暇去想生死末卜的云帅,只希望在屋内把徐子陵缠着的不是石之轩,否则明年今日,就是他两兄弟的忌辰。 卷三十五 第十三章 借水遁身 杨虚彦当然不是真的消失,而是徐子陵双目被他独有的手法催发剑光剑气所眩,配以他的幻魔身法,无法掌握到他的位置和行迹。 自杨虚彦出道以来,饮恨在他这种别树一帜的凌厉剑法下的俊杰豪雄,多不胜数。 徐子陵无法抢得主动,一时处于捱打之局,只能纯凭感觉的两袖挥出。 “叮叮”! 袖内护臂先后击中影子剑。 这一着大出杨虚彦料外,哪想到一向以空手对敌的徐子陵袖内暗藏护臂,无论在运力和招数上皆因错估敌情而失败。 剑影散去,杨虚彦锐气大减。 徐子陵一声长笑,两手从袖内探出,变化万千的朝后撤的杨虚彦攻去。 杨虚彦不慌不忙,冷哼一声,瞬息间连劈两剑,任徐子陵招式如何玄奥莫测,仍被他破去。 第三剑更是凌厉无匹,硬把徐子陵迫开。 徐子陵想不到他如此强横,两手又缩回袖内。杨虚彦今次学乖了,闪电窜前,影子剑幻出千百剑芒,细碎锋利的剑气立即把徐子陵笼罩紧锁。 徐子陵左袖拂散他的剑气,另一袖拂上剑锋,当杨虚彦以为他会以袖内护臂再硬拼一招时,徐子陵使出卸劲法,利用袖子的柔软带得杨虚彦差点失去势子,往他右侧斜冲过去。 杨虚彦骇然抽剑后撤,徐子陵一个翻腾,头上脚下的飞临杨虚彦的上方,双掌全力下击。 这数着交手都是以快打快,变招之速,令人难以捉摸。 杨虚彦一阵冷笑,长剑化作一道电芒,冲天而上,竟然毫不理会压下来的双掌,若大家原式不变,他肯定要伤在徐子陵掌下,但他的影子剑将会由两掌间贯入,洞穿徐子陵的面门。 徐子陵亦要心中佩服,这可说是对方扭转局势的唯一方法。 哈哈一笑,两掌合拢,重重拍打在剑锋处。 气劲交击,狂飙往四处激溅散射,立时台折椅翻,厅内家具首先遭殃。 杨虚彦往旁错开,心叫不妙之际,徐子陵借反震之力,整个人像风车般凌空急旋,刹那间旋往窗外,落在院内。 杨虚彦全力展开幻魔身法,瞬眼间穿窗而出,长剑直击徐子陵。 他本以为徐子陵千辛万苦从他剑势的锁缠下脱身,必会立即逃之夭夭。哪知徐子陵竟沉腰坐马,一拳轰上他的剑尖。 拳剑交触,两人有若触电,同时口喷鲜血,徐子陵被震得“砰”一声撞上院墙,杨虚彦则给他硬轰得飞回屋内。 徐子陵贴着墙壁往上弹射,长笑道:“今天恕小弟不再奉陪。” 杨虚彦落入屋内微一踉跄,徐子陵早升至墙头,脚尖用力,斜冲而起。 李元吉的大喝声响彻雪花漫空的黄昏,高呼道:“格杀勿论。” 箭矢声响,近百枝劲箭从附近瓦面和街巷射至,织成一片无所不包的箭网,向徐子陵射去。 就在这命悬一发的时刻,一团雪球不知从哪里掷出,直送至徐子陵脚下。 徐子陵早晓得寇仲会在暗中接应,轻踏雪球,感觉到雪球内暗含的强猛真功,再一阵长笑,借劲倏忽改向加速,在箭网布成前,横过十多丈的遥阔空间,往临近的房顶窜去。 李密、王伯当和十多名高手同时在徐子陵扑去的房上现身,李密喝道:“看你今次能逃到哪里去。” 另一团雪球又再雪中送炭的来到徐子陵前方脚下,出乎所有人意料外,徐子陵不但没有改变方向,还在踏雪借劲后,加速往两丈许外的李密扑去,一副送上门受死的样子。 李密心中一动,大鸟般腾身而起,向徐子陵迎去,两掌卷起狂猛的劲气,务要在空中把徐子陵迫落地面,让正从四处聚拢过来的己方人马,把他困在重围内。策略上确是无懈可击,不愧是曾纵横天下的一方霸主。 李元吉是第一个赶到徐子陵下方的人,只要徐子陵被截下来,他敢写包票可把徐子陵杀死。 他虽明知一旁有徐子陵的同党在暗中帮助徐子陵,但由于形势混乱,一时间连对方的位置都摸不着,只好先把徐子陵困死,到时哪怕极可能是寇仲的徐子陵同党不现身受死。 晁公错此时赶到雪球掷出的地方,却连寇仲的影子都见不着,他是老江湖,立即腾身而起,到高处环目四顾,搜寻敌踪。 杨虚彦追了出来,往徐子陵所在赶去。 徐子陵离开云帅的宅院后,就像磁石吸铁般,牵动整个包围网。 全场只有寇仲一个人明白徐子陵的逃生策略,趁此黄昏大雪,天色昏暗的时刻,他就那么的杂在敌人队伍中,赶往最佳接应徐子陵的地点,令晁公错的高空搜索徒劳无功。 到离李密尚有丈许距离,劲风压体的一刻,徐子陵凌空换气,旋出云帅启蒙的回飞之术,倏改方向,往外斜飞。 正在要窜房越屋赶来的梅洵和宇文宝,从侧赶至,见徐子陵似要改向他们处掠去,如获至宝,同时腾身而起,全力截击。 李密扑过了头,眼睁睁瞧着徐子陵斜移开去,一指点出,指风袭向徐子陵肩背,变招之快,且在凌空的当儿,显示出他非是浪得虚名之辈。 岂知徐子陵又回飞过来,不但避过李密的指风,还教梅洵和宇文宝齐齐扑空。 徐子陵拐个弯,仍向没有李密,只剩下王伯当做把关大将的十多名敌人扑去。 陇西派派主金大椿和两名徒弟“柳叶刀”刁昂、“齐眉棍”谷驹恰好赶至,加入王伯当的阵营,看得下方的李元吉心中大定,断定无论徐子陵如何了得,仍闯不过这一关,大喝一声,冲天而起,裂马枪朝徐子陵后背攻去。 寇仲就在这要命时刻,出现在王伯当等人后方,人随刀走,井中月化作无可挡御的长虹,往敌阵后方冲去。 徐子陵心叫寇仲你来得好,双拳轰出,分取对方最强的王伯当和金大椿。 即使据守屋顶是最强的晁公错、杨虚彦、李元吉、梅洵或李密,在徐子陵和寇仲的前后夹击下,亦要溃散避开,更何况是王伯当和金大椿这些较次的高手。 寇仲和徐子陵默契之佳,天下不做第三人想,见徐子陵把攻击集中在王伯当和金大椿两人身上,他立即推波助澜,收窄井中月的攻击范围,所有变化,均针对两人而发。 王伯当和金大椿那肯冒这个险,分别往左右避开。 其他人见己方最强的两个人分头逃避,又见不论是凌空飞来的徐子陵,又或从后方突袭的寇仲都是势不可挡,一副与敌偕亡的狠劲。人人虚晃一招后,朝两旁溃散。 牢不可破的包围网,终露出缺口。 徐子陵踏足瓦面,与寇仲错身而过,两掌拍出,分别击中再由左右攻来的王伯当的双尖矛和金大椿的长剑,硬把两人已失锐气的反攻瓦解。 寇仲则直赴瓦缘,井中月疾挥,狠狠砍中李元吉刺来的裂马枪头,还大笑道:“齐王请回吧!” 李元吉被逼得连人带枪往下堕跌,偏是无可奈何。 晁公错凌空而来。飞临两人上方。 徐子陵和寇仲同时出击,双拳一刀,就算是来的是宁道奇亦难以讨好,何况是晁公错,与徐子陵的双拳硬拼一掌后,便借力飞开,否则寇仲的井中月大有可能把他的头斩下来。 两人肩头猛撞,借力腾飞,飞过众人头顶,竟朝相反的方向逸去。 这一着又是大出众人料外,一时间都不知追赶谁才对。 李元吉大喝道:“追!” 带头往寇仲追去。 杨虚彦这才赶至,展开幻魔身法,倏忽间赶到徐子陵背后两丈许处。 形势乱成一片。 徐子陵自知若论轻功,实逊以轻功身法名震当代的杨虚彦一筹,不过他却是有恃无恐,只要不给人截着,便大有逃生机会。 两人分头逃走,后面各有一群如狼似虎的强敌穷追不舍。 双方都是逢屋过屋,好象在比试轻功身法。 片刻后徐子陵和寇仲分别绕了大半个圈,竟又走在一块,前方就是跃马桥。 追的两人最近的就是杨虚彦,接着是晁公错、李元吉、李密和梅洵。 此时天已尽黑,不过杨虚彦等追兵都有把握可在短时间内赶上两人,不容他们脱身溜掉。 敌人愈追愈近,两人同声发喊,从瓦顶跃往地上,肩头再碰,速度陡增,拔身而起,往永安渠水投去。 “咕咚”两声,齐齐没入黑沉沉的河水去。 卷三十六 第一章 变生不测 秘道出口关上后,两人离开浸在渠水的截斜道,各自挨墙坐下,精元几近涸尽。 先前剧烈的搏斗、追逐、水内闭气潜游,耗用他们大量的体力和真元。 寇仲以屈曲的膝盖把右手承托,喘着气道:“今晚糟糕透顶,我还向可达志那小子夸下海口,今晚不去赴约就是猪狗不如的东西。唉!做猪做狗还是小事,希望云老哥他吉人天相,逃走成功就好啦!”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由云帅乔装雷九指,凭着邪帝舍利控制主动,以对付赵德言和香玉山。现在云帅吉凶未卜,计划将难以实行。如以高占道等其中之一去扮雷九指,只会害了他。 假如侯希白仍在,会是另一个适当的人选。 徐子陵道:“那如何处置邪帝舍利?” 寇仲道:“有两个解决的方法,一是任得舍利留在原处;二是你陵少拿它作顺水人情,送给师妃暄。” 徐子陵叹道:“你以为师妃暄是可以贿赂的吗?收了礼就放你这头猛虎回山去兴风作浪。” 寇仲道:“我倒没想过这些,只是怕你难向仙子交待吧。” 徐子陵断然道:“我和师妃暄再没甚么感情瓜葛,你刚才两个解决的方法均非上策。只有令魔门各派系因争夺舍利弄到自顾不暇,我们才有机会安然离开。” 寇仲点头道:“说得对!这么一个能令赵德言、祝玉妍和石之轩斗个你死我活的千载良机,放过了实在可惜。陵少是否仍认为我们该如期赴约?” 徐子陵道:“正是如此,没有雷九指就没有雷九指,到时可随机应变,只要舍利在我们手上,那到他们逞强。” 寇仲跳起来道:“时间无多,先看看占道他们进展如何。” 回到库内,高占道等全集中到通往城外的秘道内,忙个天昏地暗,但运宝大行动已接近尾声。 高占道兴奋的向两人解释他们经过深思熟虑后想出来的计划:兵器暂时一件不带,以黄金为主的大批财物却半件不留。 高占道道:“城外的出口隐蔽巧妙,我们把宝物藏在那里,逐一分批运走。全部兄弟将分为三组,每组都是独立行动,并不晓得别人运走的方法和路线,那就算真有内鬼,我们也可把损失减至最少。不过我和奉义他们均认为兄弟会叛帮的机会不大。” 寇仲道:“用甚么方法运走?” 高占道欣然道:“这些年来,我们试遍各种走私货的方法,就拣其中最安全的一种,从水路和陆路把东西送往彭梁。只要京兆联起兵事败,关中势必乱成一团,我们便有机可乘。加上两位爷儿把对方的注意引开,我们成功的机会非常大,至少可把大部份的宝物运走。” 徐子陵点头道:“成功的机会确很大,因为现在人人以为我们入宝山而空手回,所以把注意力转移到我们两人今后的行动上。” 顺便向高占道说出“库下有库”的事。 高占道大喜道:“那就更万无一失,我们最怕是京兆联的人,他们不但在关中势力庞大,与关内外的帮会均有联系,对我们同兴社又非常熟悉,我们任何行动,确难以避过他们耳目。幸好他们有此错失,且自顾不暇,使我们不用担心他们。” 寇仲道:“情况仍未许过份乐观,李世民委派庞玉和李世绩两人专责对付我们,他们肯定会发动地方帮会并无微不至的留心我们的一举一动,一旦让他们发觉情况有异,说不定隐藏不住真宝库的秘密。” 高占道胸有成竹的道:“我们在设计走私货的行动时,早想过会有这种情况。当时还以为运的是大批兵器,而非易于隐藏的黄金珍宝,除非老天爷故意和我们作对,否则该没有问题。” 寇仲点头道:“既然占道这么有把握,一切依你的方法去办。” 高占道去后,寇仲道:“陵少以为如何?” 徐子陵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占道要把所有财物一次过运走,是明智之举。” 寇仲点头同意,虽说晓得真宝库秘密的十多名兄弟忠心耿耿,可是财宝的诱惑力实在太大,谁敢担保日后没有人私自潜回来,来个顺手牵羊,只要取走半箱黄金,足够终生花用不尽。 至于留在库内兵器,除非是起兵打天下,否则拿一件半件去变卖不会值多少钱,要整批卖掉更属天方夜谭,只是想搬离宝库已非易事。 徐子陵微笑道:“放心吧!只看占道他们把同兴社弄得这么有声有色,短短两年内成为关中水运的领导人物,该知他们是出色的人材。而最重要的一点,是庞玉对我们和同兴社的调查绝不敢张扬,以免被京兆联甚或建成、元吉的人警觉,因而不能发动所有地方帮会参与,威胁仍是有限的。” 寇仲欣然道:“经陵少这么分析后,我也觉得成功的机会很大。哈!照你看,宁道奇今晚会否出现呢?” 徐子陵叹道:“师妃暄既然误会我骗她,当不会去惊动他老人家。” 寇仲道:“她不是要请宁道奇来对付我吗?今晚将是最好的机会,若让我们这两个逃跑专家离开长安,要再缀上我们可非易事。” 徐子陵道:“这个你要去问师妃暄或庞玉才成。” 寇仲叹道:“我真的希望当师妃暄发现舍利是真舍利时,我能看到她的表情。我们陵少乃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怎会以谎言去骗一个…嘿…一位仙子。” 徐子陵知他本想说“一个自己深爱的女子”诸如此类的话,只是临时改口,没好气的道:“时间差不多了,把舍利起出来再说吧!” 比诸前两夜新春佳节的情景,长安城今晚有另一番不同的热闹。 永安渠两端出城的水闸落下,沿岸灯火烛天,映得渠内的游鱼清晰可见,漫空降下的雪花,反映着火把与风灯的光芒,虽比不上烟花的缤纷灿烂,其壮观和规模却远非过眼即消的烟花所能比拟。 两岸尽是李元吉的手下和长林军,李建成亦被惊动亲来主持搜河行动,最不愿意参与的可达志在别无选择下,被迫陪在李建成身旁,还要担心两人被困在河内,可能践约。 换上水靠的长林军逐段河道的在水下进行搜索,泊在岸旁的船只全被驱走无一幸免。 由于李元吉肯定两人并未离开永安渠,所以搜索的行动谨慎而有耐性,封锁附近一带的街巷,高处满布箭手。 城内唐军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条贯通南北的大渠间,反便宜了从秘道出城,再潜返城内的寇仲和徐子陵。 他们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外宾馆后院邻近一座不知那位达官贵人的豪宅顶上,隔远窥探外宾馆四周的形势动静。 寇仲把装载邪帝舍利的铜罐放在屋背处,低声道:“这东西真邪门,带着它不时有心惊肉跳的感觉。” 徐子陵正凝神远眺,道:“若我所料无误,祝妖妇和妖女该躲在某处,试图在我们进入外宾馆前先来个拦途截劫。” 寇仲笑道:“她们或会以为舍利不在我们手上,又或我们仍给困在河底下。就算没有以上这些错误判断,至少认定我们会把雷老哥辛辛苦苦的抬着来,以至计算和部署失误。” 徐子陵微笑道:“我们今次的寻宝是阴差阳错占尽便宜,去吧!” 两人腾身而起,流星般射往长街,几个起落来到外宾馆后院墙外,一个翻身,毫不停留的在院落内安然落下。 赵德言长笑声起,现身在小楼门外台阶处,施礼道:“两位果然是信人,赵某佩服至极,只不知雷先生大驾何在?” 寇仲把铜罐放在脚前,双手环抱,悠然道:“此事稍后再说,国师可否把能解‘七针制神’毒刑的高人,请出来一见,以安我们的心?” 整座外宾馆没半点灯火,加上不住降下的雪花,更添肃杀荒寒、危机四伏的感觉。 赵德言上下打量徐子陵,不慌不忙的道:“这个没有问题,只要验明舍利真伪,自会把人请出来让两位过目。” 背后康鞘利的声音传来道:“圣舍利肯定是假的,否则就不用以铜罐遮藏,又不把雷九指带来了。” 寇仲头也不回,哈哈笑道:“是真是伪,立即可以证明。问题是你们根本没有诚意,否则为何把人请出来见个面亦推三搪四。” 赵德言哑然冷笑道:“我赵德言纵横天下之时,你们仍未投胎转世,现今竟敢前来骗我,今趟要教你们来得去不得。” 话尚未完,后方和小楼和涌出十多名突厥高手,把两人重重围困。 寇仲和徐子陵却仍是从容自若,丝毫没有逃跑的意思,令赵德言大感难解,隐隐感到占上风的反是对方。 赵德言傲然道:“为免旁人说三道四,赵某人可予你们一个公平决斗的机会,其他人都不许插手,你们谁陪我赵德言先玩一埸。” 寇仲和徐子陵暗叫厉害,赵德言这招可说除笨有精,不但颢示出有稳胜他们任何之一的自信和气度,最大作用是令两人不能突围逃走。而逃走则正是两人的看家本领。 寇仲哑然失笑道:“我们今天来并非要和言帅你老人家分个生死胜败,你难道连分辨舍利真伪的时间和耐性亦欠奉?” 康鞘利在后方笑道:“收拾你们后,就算把铜罐溶掉铸成铜球尚且来日方长,又何必急于分辨舍利的真伪,少帅的话真好笑。” 寇仲叹道:“康兄似乎忘记我尚懂点功夫,只要抬脚一踢,保证可把罐内的舍利震个粉身碎骨,不信就动手!” 徐子陵微笑道:“早说过他们不会有交易的诚意,只你不肯相信。来吧!先把舍利来个一了百了,再试试我们能否闯出去。” 赵德言举手道:“且慢!假设你们能证明罐内装的真是圣舍利,一切仍依原定协议进行,赵某绝不食言。” 寇仲道:“这个容易。” 徐子陵一手把铜罐从地上提起,寇仲双手抓紧罐盖,运力一转,“喀嚓”声响,解开盖锁。 事实上寇仲和徐子陵也紧张起来,因为他们一直不敢启盖验货,并未摸通罐内的玄虚。 赵德言不愧老狐狸,留意的不是铜罐,而是两人的表情动静。 一众突厥高手把警觉提至最高,严阵以待。 院落寂静无声,只有雪花不断落下,还有就是从永安渠遥传过来的人声水响。 寇仲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把盖子整个拿起,两人同朝罐内瞧去,均露出愕然神色,然后你眼望我眼。 赵德言露出一丝暖和的笑意,似乎带点嘲弄的味道,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大感不妥,偏又不知问题出现在甚么地方。 完全出乎两人意料之外的,赵德言大道:“动手!” 两道黑黝黝粗如尾指的钢链,从赵德言左、右袖内毒蛇般钻出,链子头是菱形尖锥,疾如流星的向两人戳来,阴损毒辣至极点。 这对奇门兵器在魔门与两域均名慑一时,名为“百变菱枪”,可软可硬、变化无穷,有鬼神莫测之机,是赵德言仗以成名的兵器,非但不惧神兵利器劈削,还是刀剑的克星,给他以特别手法缠上,几乎难逃甩手被夺的厄运。 赵德言最厉害处,就是在两人绝想不到他会出手的情况下出手,占尽主动先手之利。 眼看菱枪照着两人面门电射而来,四周的突厥人和康鞘利则蜂拥而上,一副要把两人分尸的汹涌情势,寇仲想也不想,拿着盖子的手一挥,钢盖激旋,脱手反朝赵德言咽喉割去。 “锵”! 井中月难鞘而出。 赵德言两手合拢,菱枪交叉,恰把盖子挡个正着。 徐子陵大喝道:“看我的!” 两手一震,罐内竟涌出万千银点往四周攻来的三十多名敌人激溅过去。 康鞘利等那想到徐子陵有此一着,又不知银点是其么法宝,纷纷后撤,退得比刚才所站位置更远。 寇仲给激出真火,正要持刀扑过去和赵德言见个真章,赵德言看着往地上的银点,仍保持半液态的雨滴状,在满雪的地上四散滚动,大道:“停手。” 菱枪回收袖内。 寇仲横刀立在徐子陵旁,状若天神,大怒道:“停你娘的手,今晚你不但得不到邪帝舍利,我还要取你狗命,教你永回不了突厥当甚么劳什子国师。” 徐子陵右手抱罐而立,神态从容,对强敌环伺毫不在意。 听得寇仲对他的痛骂,赵德言双目现出凶毒神色,点头道:“我会记着寇仲你每一句话,不过若你仍想解去雷九指中的‘七针制神’,便须听赵某人的说话。” 寇仲仰天笑道;“还有甚么好说的,你摆明不守承诺,既要我们的命,又要把舍利抢去。” 赵德言头道:“这只是一场误会,因赵某人以为两位是拿假货来诓骗取巧,才有适才冒犯之举。” 寇仲皱眉道:“那为何忽然会变成一场误会?” 赵德言指着地上的银珠,沉声道:“因为罐内装的是水银,只有水银才能掩盖圣舍利的圣光和它的灵气,只从这点看,浸在罐内水银液中的当是圣舍利无疑。真教人意想不到,你们究竟在甚么地方把它寻得?” 两人不约而同朝罐内瞧去,见到的仍是水银,无灯无火下,黑沉一片。 寇仲道:“少说废话,现在你既然晓得圣舍利在我们手上,我们就来谈一单交易。” 康鞘利在后面喝道:“交易不是早谈妥吗?你给我们舍利,我们为雷九指解去极刑。” 寇仲得意的笑道:“你们那甚么‘七针制神’只是骗三岁孩儿的玩意,老子随便在街上找个人来即可解掉。我要说是另一宗交易,不答应我立即把舍利毁掉,然后再动手分个生死。” 赵德言微一错愕,皱眉道:“少帅有甚么新的提议,即管说出来,赵某人洗耳恭听。” 寇仲沉声道:“简单得很,你立即把香玉山那小贼交出来,这舍利就是你的。” 赵德言呆了一呆,接着欣然大笑道:“我还以为是甚么一回事,少帅何不早点说,就此一言为定,请少帅先把圣舍利取出来亮相,以证水银内真有圣舍利,我们立即把人交出。” 接着大喝一声,道:“玉山你给我滚出来。” 一阵兵刃交击的声音从楼内传出,不到半晌功夫,本就面青唇白的香玉山被两名突厥大汉押着推出,来到赵德言旁。 今趟轮到寇仲和徐子陵目瞪口呆,不是因赵德言对香玉山如此无情无义,而是因香玉山乃旧朝复辟大阴谋中的关键人物,赵德言这么随便把他牺牲,岂非令奸谋功败垂成。 寇仲和徐子陵大感不妥,只恨仍像刚才般一时想不出问题出在那里。 卷三十六 第二章 邪凶内哄 寇仲狠狠盯着香玉山,道:“香公子是否早猜到我们晓得你藏在屋内?” 香玉山惨然道:“你害得我这样子,还要说风凉话。” 当香玉山碰上除子陵的眼神,立时打个寒噤,垂下头去,他从未见过徐子陵这种眼神,没有半丝喜怒哀乐,冰冷深遂得令人心悸胆寒。 大雪愈下愈密,人人身上披上厚厚雪花。 赵德言不耐烦道:“闲话少说,少帅请把圣舍利取出来,我们立即把人送过来给你。” 寇仲仍看不穿这大邪人的后着,求助的朝徐子陵瞧去。 徐子陵随手一抛,铜罐落到两人脚前,没溅出半滴水银。淡然道:“用刀把舍利挑出来。” 寇仲暗忖这是没办法中较安全的做法,邪帝舍利诡异难测,谁都不知深埋地下多年后,它会有甚么变化? 把井中月下探,伸进水银液内。 院内鸦雀无声,包括香玉山在内,人人屏息以待。 徐子陵不妥当的感觉更趋强烈。 香玉山既是自身难保,为何竟仍对舍利的“出土”如斯期待和重视,他应没有这“闲心”才合理。 赵德言深沉如故,不透露出丝毫内心的情绪。 这大邪人对舍利的认识,该是从尤鸟倦处听回来的,但可肯定不晓得尤鸟倦那套能感应邪帝舍利的秘法,否则必会要求把舍利连铜罐一并接收。 黄芒倏现,把寇仲和徐子陵笼罩往诡异的暗黄色光内。 在井中月刀锋尖处,一个拳头般大的黄晶体,刚离开罐内的水银液。晶体似坚似柔,半透明的内部隐见缓缓流动似云似霞的血红色纹样,散发着淡淡的黄光。 邪帝舍利随井中月慢慢升离罐口。 赵德言眼中射出狂热的厉芒,一瞬不瞬的盯着舍利。 寇仲忽然虎躯剧震,像给人点中穴道般动作凝止。 香玉山猛挺身躯,大笑道:“你们中计哩!” 赵德言首先发难,百变菱枪再从袖内射出,一上一下,分取寇仲脸门和小腹下要害,说到就到,事前无半分徵兆,阴损厉害至极点。 寇仲却像一无所知,如中邪术般目瞪口呆的直盯着连在刀尖处的魔门异宝邪帝舍利。 徐子陵当机立断,在卷入混战前身子一晃,挡在寇仲前方,左脚把铜罐桃起,罐内水银像一道银柱般往攻来的赵德言迎头冲去,右手反手后拍,重重击向舍利,务要把舍利这魔门凶物拍成碎粉,了此祸患,在此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把寇仲解救出来。 赵德言二度收回菱枪,往横退开,避过袭来的水银柱箭,大喝道:“动手!” 寇仲则是另一番光景。 刀锋刚碰到水银内的舍利时,他仍没有甚么异样的感觉,可是当他把舍利以黏诀挑离水银液,一股沉重如山,奇寒无比,邪异极点的至阴气流,立即沿井中月如决堤巨浪般狂涌而来,若被侵入经脉,他肯定要全身经脉错乱爆裂,不死亦落得残废。 到此才知赵德言的诡计,难怪这么大方的装作肯把香玉山交出来,就是要他猝不及防下,失去还手之力。 寇仲全身玄功,全用在对抗邪帝舍利的异力上,失去保护自己的能力。 “砰!” 聚集徐子陵所有功力的一掌,疾拍在刀锋处的邪帝舍利上。 邪帝舍利黄光陡地以倍数剧增,竟是夷然无损。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剧震,触电般分往前后仆跌倒地。 邪帝舍利终离开刀锋,掉往雪地。 当徐子陵击中舍利的一刻,舍利内出现奇妙难言的变化,就像往核心凹陷下去,变成一个无所不包、无所不容的奇异空间。 无间亦有间,有限又无限。 寇仲的真气狂涌入舍利时,徐子陵的真气亦一丝不留的被舍利汲个剩尽。 两人大叫不妙时,他们的真气狠狠在舍利的奇异空间内碰头,若换过是另两个人,等若被舍利牵着鼻子硬拚一招。 可是他们的真气都是来自《长生诀》同一源头,兼且一偏阳热,一偏阴寒,相互不但不互相排斥,反变成一团螺旋劲气,像太极内阴阳二气生生不息,弹指间以惊人的高速连转十多匝。 接着就是赵德言目睹的舍利陡放光明,寇仲和徐子陵则感到舍利的核心像爆炸开来般,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把两人抡得朝反方向抛开,隐隐感到舍利不但把两人同流合运后的气劲分别送回体内,还多加了两人不明白的惊人力量。 两人掉往地上时,浑体疲麻乏力,只要敌人的兵器此时招呼到身上,肯定必死无疑。 破风声在上空响起,一道人影以任何人难以相信的高速,横空而至,刹那间来到晶球堕地处,手中弯月刀旋飞一匝,芒气大盛,把涌过来突厥方面的人马尽数迫开,暂解分别仰卧和仆倒雪地上的寇仲和徐子陵杀身之厄,右脚把舍利挑起,变戏法般把舍利收进另一手提着的羊皮袋去,所有动作如行云流水,没有浪费半分时间。 赵德言首先朝那人攻去。百变菱枪缠往来人弯刀,另一挥打其拿着羊度袋的左手,并大喝道:“云帅大驾光临,赵某人怎敢不竭诚款待。” 康鞘利是另一个没有被云帅刀气迫开的人,知云帅轻功冠绝天下,腾身而起,就在云帅把舍利收进羊皮袋之际,飞临云帅斜后方两丈许处,马刀化作十多道芒影,罩头往云帅直压下来。 赵德言和康鞘利配合得天衣无缝,云帅唯一方法就是往横避开,不过无论闪往任何一个方向,势将陷身其他突厥高手阵内,那时不要说逃走,保命亦大成问题。 这批突厥高手人数不过三十,但无一非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加上悍勇凶狠,善于群战,实力不容轻侮。 香玉山刚佯装束手就缚没有出手,此际见状朝战圈窜来,从怀内掏出见血封喉的锋利匕首,目标却非云帅,而是伏在地上生死未卜的寇仲和徐子陵。 事实上赵德言早打定主意,只要抢到近处,会先行一脚把最接近他的徐子陵踢毙,去此大患。 云帅不愧为名震西域的宗匠级人马,更表现出对寇仲和徐子陵的义气。大喝道:“起来!”左手羊皮袋往后上方疾挥,右手弯月刀划出芒虹,迎向链子菱枪。 寇仲和徐子陵似给云帅的喝声惊醒,同时一颤。 香玉山此时离开徐子陵只有半丈的距离,以为徐子陵会立即醒过来,竟不敢继续扑过去,抖手射出匕首,直取徐子陵颈侧要害,人却往后急撤,一副贪生怕死的模样。 “蓬”! 康鞘利的马刀劈上云帅贯满真劲的羊皮袋,给震得向后一个倒翻,落往远处。 云帅脚踏奇步。在窄小的空间以绝世身法迅速晃动,迫得赵德言不信变招,仍给他的弯月刀连续命中他的菱枪尖锋。 不过赵德言亦知云帅挡格他和康鞘利的联攻,已出尽浑身解数,竟收起菱枪,一掌拍出,迫云帅硬拚内功。 这一掌看似平平无奇,其实乃赵德言毕生魔功精华所在。 把敌手完全紧锁笼罩,五指箕张,似缓似快,拙中见巧,变化无穷,乃赵德言压箱底的本领“归魂十八爪”的起手式“朱雀拒”。 所谓“朱雀不垂者拒,如山高昂,头不垂伏,如不肯受人之葬而拒之也”。 云帅本待尽了对徐子陵和寇仲的道义后,立刻冲天而起,再以回飞术脱身逃走,岂知赵德言爪势一出,竟把他牵制得动弹不得,只恨此时再无暇去惊叹这宿敌的超卓魔功,明知此招绝不该去硬拚,怛已别无选择,猛咬牙龈,弯月刀破空而去,迎击“魔帅”赵德言凌厉无匹的一击。 蓦地徐子陵一个翻身,险险避过香玉山射来的淬毒匕首。 大吃一惊的是赵德言,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到云帅的弯月刀去,根本无暇去研究徐子陵真正的状况。 只知他倒仆之势忽变成仰卧,如若配合云帅攻他下盘,那就大为不妙,为了不吃眼前亏,无奈下只好往后移回。 云帅终争取得一线空隙,喝道:“兄弟扯呼!” 冲天便起。 康鞘利和赵德言同声怒叱,斜冲而上,希望能在云帅全力展开身法前把他硬截下来。 香玉山见徐子陵转身后再无动静,对围在四周突厥高手喝道:“先干掉这两个小子。” 岂知这群突厥高手只是新近方随赵德言或康鞘利入关,没人懂得汉语,且人人均知云帅是西突厥的国师,乃最重要的死敌,竟没有人理会香玉山,纷纷散开扩大包围网,以阻止这以轻功名着西域的大敌逃出重围。 香玉山气得差点把肺炸掉,恶向胆边生,箭步抢前,提脚往徐子陵顶门天灵穴去。 升至十丈高处的云帅发出一阵长笑,潇洒从容的还刀鞘内,再以牙咬住羊皮袋口,两手像鸟翼般振动,一个回旋,避过两大劲敌的追击,就那么从高空泻下,朝最接近的北院围墙滑翔过去,姿态优美至极。 “砰!” 香玉山重重一脚踢实在徐子陵头顶,除子陵没有应脚头骨碎裂,亦没有头破血流,原来他的头发根根竖起,形成一个保护罩,不但化去香玉山贯满内功的一脚,还送出丝丝阴寒之气,狠狠破开香玉山的护体真气,攻进他体内去。 虽说气功高明者能气贯毛发,甚至以长发攻敌,但是像徐子陵这么以头发反攻破敌,香玉山虽见多识广,仍未听过和见过。 魂飞魄散、自作自受下,香玉山整条踢人的腿疲麻刺痛,顿时跄踉跌退,到十多步外才“咕咚”一声一屁股坐倒雪地,阴寒劲气蔓延至大半边身子。 最接近他的是那两名装模作样押他出来的突厥高手,他们本是奉赵德言之命负责保护他,见状忙奔过来,一左一右把他扶起。 徐子陵忽然跳将起来,不屑的往两丈外的香玉山瞥过一眼后,移到寇仲身旁,一掌拍在仰躺地上寇仲的胸口。 此时云帅快要落在墙头处,只要足点墙头,可生出新力,落荒逃去! 心中暗喜时,忽见衣袂飘飞,重纱掩脸,位列“邪道八大高手”之首的“阴后”祝玉妍蓦然现身墙上,纤手盘抱相迎,似要把云帅抱个结实。 云帅能逃到这里,已是出尽浑身解数,再无馀力凌空变招,晓得唯一保命之法,就是乖乖献上叼在口上的羊皮袋,暗叹一口气,张口一吐,猛摇下颔,羊皮袋往祝玉妍投去。 祝玉妍发出一阵银铃般的得意娇笑,一手把羊皮袋接过,另一袖拂出,道:“难得你这么乖,回去吧!” 她确是手下留情,更是不安好心。 以她的天魔大法,虽未必能置云帅于死地,但要重创他却是绰有馀裕,可是她此一拂旨在把云帅送给从后赶来的赵德言和康鞘利等一众突厥高手,好以云帅牵制敌人。 另一边的香玉山则大叫侥幸,当两名突厥人好心把他扶起,寒气已侵遍全身,可是他虽恶贯满盈,尚命未该绝,忙把体内寒气分别送入两突厥人体内,以他们作替死鬼。 在一般情况下香玉山的功力肯定办不到此一着,可是徐子陵送入他体内的乃来自舍利奇阴奇寒的邪异真气,像寄生虫般专找更理想的居所入侵,遂顺势朝那两个不幸的突厥人沿其手臂经脉钻进去,虽然两人功力高于香玉山,仍为他所乘。 两突厥高手触电般左右倒跌,脸无人色。 寇仲刚好从地上跳起来,香玉山哪敢久留,忙朝已方人马所在逃过去。 “蓬!” 云帅于忍痛割爱献宝后一掌拍在祝玉妍挥来的的罗袖处,被送得倒飞而回,向赵德言、康鞘利投去。 假若赵德言此刻全力出手,加上康鞘利一众突厥高手相助,肯定明年今夜是云帅的忌辰,幸好赵德言志在舍利无心于此,竟从半空硬是改向下堕,直趋北墙,急喝道:“祝尊者请听赵某人几句说话。” 祝玉妍本要立即离开,但总不能连这几分面子都不给赵德言,没好气的道:“有甚么好说的,舍利给我,人给你,言帅总不能占尽天下所有便宜吧!没我祝玉妍,你怕是物人两失。” 兵器交击声从赵德言后方传来,显是云帅陷身重围,正在浴血苦战。 赵德言却没有回头看一眼的兴趣,停在离墙头十步许处,沉声道:“圣舍利乃敝上准备献给武尊作他老人家九十大寿的贺礼,祝尊者若这么携宝离开,德言只好回去如实报上,尊者请三思。” 以祝玉妍的纵横天下,亦不由心底一阵犹豫,赵德言虽说得平淡客气,但不啻告诉她若这么夺走舍利,等若一举开罪了整个东突厥,还与东突厥最顶尖的三个人赵德言、大汗颉利和“武尊”毕玄结下梁子,那可不是说着玩的。 后方的打斗蓦地趋剧,惨叫悲呼接连响起。 祝玉妍淡淡道:“言帅再不过去帮忙,你的人恐怕没多少个能剩下来,那两个小子复原啦!” 她终于下了决定。 赵德言怒叱一声,斜冲而起,两爪齐攻,施出“归魂十八爪”的第一式“玄武悲泣”,其诀云:“玄武为水,衰旺系乎形态,以屈曲之玄为有情,有是形则有是应。” 忽然间他双手左爪变为直急冲射,湍怒有声! 另一手变得屈折弯曲,悠扬深缓。 如此爪法,不是亲眼目睹,谁都难以相信。 祝玉妍娇笑道:“言帅功力大有精进,可喜可贺。恕玉妍不再奉陪!” 飘身退离墙头,往对街宅舍的瓦面投去。 以她的“天魔大法”,竟不敢硬挡此招,只谋急退,好令赵德言难以穷追,可见赵德言此招如何厉害。 四大魔门巨头,终因邪帝舍利正式决裂。 赵德言一点墙头,增速往仍在凌空倒退的祝玉妍射去,长笑道:“能与祝尊者决一死战,确是人生快事。圣门八大高手的排名已属陈年旧事,应依最新情况重排名次,尊者以为然否。” 从第一式“玄武悲泣”变化为最厉害的第十八式“青龙嫉主”,双手先收回胸口,再卷缠而出。 祝玉妍知道自己是倒退飞掠,在速度上吃了大亏,肯定会给赵德言后发先至的一击在半途中赶上,当机立断下把提着的羊皮袋横挥抛离,娇呼道:“涫儿接着!” 赵德言双目凶光尽露,知这休想能把羊皮袋抢回来,原式不变的全力往祝玉妍攻去,将怨恨全发在她身上。 卷三十六 第三章 巧得元精 “邪帝舍利”原本是第一代邪帝谢泊,为寻找一套有关医学的帛书,无意中于一座属于春秋战国时代的古墓内发现的陪葬品。 此墓位于古齐国境内,墓室宏大壮丽,陪葬品极其奢华,只是生葬的骏马竟达百匹之众,可知墓穴的主人生前纵非王侯将相,权势地位亦非常之高。 谢泊虽因不容于当时独尊儒学的正统社会,致愤世嫉俗,行为怪异,本身却非什么十恶不赦的邪人,独寄情医道,希望能通过医术,破解魔门最神秘经典《道心种魔大法》之谜。 邪帝舍利被谢泊发现时,是放在墓主所枕后颈之下,满布血斑,晶莹斑驳,因属晶状的半透明特质,故归类为黄晶,事实上它和任何黄晶石都有很大的差异。 最惹起谢泊兴趣的是此晶球似乎蕴涵某一种奇异的力量,经谢泊长期试验,得出一个惊人的发现,就是晶球拥有吸取和储存人类真元和精气的奇异特性。 这发现实是非同小可。 在魔门中,早流传有吸取别人功力的各种邪功异法。 但不论施术者如何高明,吸取他人真气只属辅助或暂时性质,从没有人能真的把别人数十年功力永久性的据为己有,并大幅和无休止地增加自己的功力。 就算能办到,由于真气本质的差异,只会是有害无益,动辄有走火入魔之祸。 较高明是通过男女采补之术,吸取对方元阴元阳,但仍只是辅助性质,其中不无风险,非是上乘之道。 但元精却是玄之又玄的另一回事。 道家有所谓三元,其在天为日月星之三光,在地为水火土之三要,在人为精气神之三物。而练精化气,练气化神,练神还虚,正是整个道家的修炼过程。在元精、元气、元神的三元中,元精乃一切的根本,元气和元神是把元精修炼提升而得。 元气和元神因每个修行之士际遇和方法不同,各有差异,元精却并无分歧。 这一发现令谢泊欣喜若狂,经多年钻研,终创出一种把元精注入晶球得方法,那时他离大归之期不远,遂在临终前把元精尽注球内,并嘱下一代找出提取球内元精的方法。 自此晶球被命名为“圣帝舍利”。 这带来魔门两派六道中天邪道最头痛的问题,像谢泊这样博学多才,识见超凡,拥有大智大慧的人实属颁赎难得一见,历代继承者虽殚思竭力,千方百计,仍像坐拥宝山,分享不到半个子儿好处。 且因不得其法,令舍利不断吸取各式各样有害或无害的元气,令问题更趋复杂,更难解决。 不过历代邪帝,只要非是横死者,临终前均依遗训把元精注进舍利内,这亦成为天邪道历代宗主所选择的辞世方式。 因为种种变化,研究如何提取舍利元精成为高度危险的事,一个不好,动辄有走火入魔之险。 间或有人能提取舍利内有益的元气,确能令功力倍增,这事实使历代传人更是锲而不舍。至于如何提取舍利内的元精,则仍是一筹莫展。 直至向雨田出,以天纵之才,修炼“道心种魔大法”,忽然悟出提取舍利元精之法,谢泊的梦想才得以实现。 这时向雨田却因修种魔大法出岔子,又见尤鸟倦四徒没有一个是成材的,临终前把舍利交于鲁妙子,嘱他寻娩失门其他派系有能之士,传予舍利,便可统一魔道,结束魔门数颁赎来四分五裂,内斗不休之局。 最后鲁妙子认为魔门暂时无人有资格承受舍利,遂把舍利密藏杨公宝库之内。 自知邪帝舍利的存在后,寇仲和徐子陵对舍利从未起过染指之心,若非赵德言凭着从尤鸟倦处得来有关邪帝舍利的资料,蓄意害他两人,他们根本不会与舍利有直接的接触。 舍利内的杂气是开放的,只有元精才是封闭,与舍利内庞大杂气交通的方法,就是通过真气的交流。 要汲取舍利内的杂气实非困难,问题是无法控制杂气输来的份量和没法子过滤随之而来有害无益的死气和邪气。 假若寇仲只是探手到罐内的水银中把舍利取出,反不会发生任何事。 可是寇仲是以井中月探进罐内以刀锋挑起舍利,则必须气贯刀身,以内气把舍利黏取,井中月遂变成一道桥梁,将寇仲和舍利全无隔阂的串联起来,寇咒誓能不立即着了道儿。 舍利内的大量邪气、死气像永安渠的渠水般沿着这道由井中月搭成的桥梁势不可挡的往寇仲涌去,使他一时脑海幻象丛生,像千万冤魂齐来索命,寇咒受做到的只有拼尽全力,力图把舍利涌过来的异气迫返舍利内,所以像中邪般不能移动。 幸好此时徐子陵见势不妙,当机立断要把舍利毁去,全力攻向舍利,却不知舍利因蕴藏元精,根本不是人力所能摧毁,而赵德言正因晓得这点,才毫无顾忌的放手强攻,且利用舍利这特点尽操主动,占尽上风,屡施杀着。 徐子陵欲震碎舍利不成,真气狂涌进舍利内,出现自谢泊把元精注入舍利后,从未出现的情况,就是他和寇仲两人同时与舍利建立起交通往来的渠道。 在寇仲方面,他感到从舍利涌来的异气忽地倒卷回流,哪能收得回真气,反而一发不可收拾的把真气全送入舍利去。 连谢泊和向雨田也没想过的事此时却在舍利内发生,两人由于功力相若,同源而异质,两股真气竟在舍利内汇聚成流,形成阴阳正反的涡旋,登时把蛰伏其中的元精大幅引发,决堤般往外宣到两人身上。 换过是别的人,就算高明如赵德言和祝玉妍,恐怕亦经受不起这狂猛的冲击,犹幸两人经过和氏璧改造经脉后,堪堪可容纳这一冲击,否则会立即落得经脉损裂而亡之局。 不过纵是如此,由于他们引发了舍利内大半的元精,送往他们体内时又夹杂大量来自历代天邪道宗主的杂气,寇仲和徐子陵仍是承受不起,震倒地上,体内经脉真气乱窜,濒临走火入魔之厄。 亏得香玉山生出歹念,徐子陵借机把正被体内本身真气强烈排斥的杂气尽赠于他,与杂气本质有异的元精立即跟他本身元精结合,功能体力回复过来。 当他从地上弹起,虽没骤觉功力陡增,却感到整个人像脱胎换骨的与前有别,至于分别在哪里,则一时说不出来,因为他并不明白元精贯体的道理。 寇仲此时仍在水深火热,随时会走火入魔的困境中,幸好徐子陵积吸取和氏璧和邪帝舍利两趟前无古人的宝贵经验,立即过去一掌拍在他背心,寇仲立时知机地把杂气送往他身上。当徐子陵把从寇仲处汲取回来的邪异之气以掌风迫出,一切已成定局。 在没有人知晓下,两人分别吸取邪帝舍利内魔门中人梦寐以求高达七成的庞大元精,就像从杨公宝库中取走七成的兵器黄金。 此时云帅正陷入以康鞘利为首的突厥高手的重围苦战内,他们顾不得找香玉山算帐,连忙赶去援救云帅。 他们势如破竹的破开一个缺口,心知不宜久战,与云帅会合后穿往北墙的方向,当跃上墙头,刚好是赵德言临空追击祝玉妍,后者则把装有舍利的羊皮袋抛给婠婠的关键时刻。 羊皮袋打着转斜上近十丈的高空,往远方落下去。 大雪又浓又密,城中居民因大唐军封路搜渠,若非必要,人人绝足户外,大小街道静如鬼蜮,只有马嘶人声,不时从永安渠一方传过来。 祝玉妍往街心堕下,全身衣袂拂扬,落往她身上的雪花,进入半丈范围内就给劲激溅开去,情景诡异至极点。 寇仲、徐子陵和云帅见祝玉妍魔功如此厉害,都看得倒抽一口凉气。 云帅低喝道:“为我押阵!” 两足一曲一伸,足尖再点,箭般弹向墙头,腾空直往正在十多丈外的高空上翻滚的羊皮袋扑去。 寇仲和徐子陵反手把康鞘利和另两名高手击下墙头,交换个眼色,同时跃落街上,朝羊皮袋的预计落点疾掠过去。 大街上危四伏,谁也不晓得是否忽然有人从某处冲杀出来。 白影一闪,赤足的婠婠幽灵般从一座华宅凌空飘出,迎往空中的羊皮袋,瞬那间羊皮袋只有三丈许的距离,由于羊皮袋正朝她的方向抛过去,肯定云帅追到时她可安然携宝离开。 几道人影从暗处冲出,赫然是阴癸派的四大元老高手边不负、辟守玄、闻采亭和霞长老,他们非是要拦截三人,而是要在地面为往空中接宝的婠婠押阵。 “蓬!” 祝玉妍硬接赵德言凌厉无匹的“青龙嫉主”,被击得往后飞退,以化解对方的劲气,两人旋又战在一团,场面火爆眩目,劲气交击之声连串响起。 雪花激溅中,两条人影兔起鹘落的展开激烈无比的剧战,魔门宗师级的两大绝顶高手,奇招绝学层出不穷的作殊死决战。 这边眼看羊皮袋要落入婠婠手上,忽然横空剑光骤闪,天仙般的师妃暄凌空御剑而至,化作一道白芒,朝高空中的婠婠激射。 若婠婠仍一意去接羊皮袋,肯定要饮恨在她命运注定的大敌剑下。 婠婠当极立断,娇呼一声“师伯公”,天魔带从袖内射出,往师妃暄拂去。 辟守玄立即腾身而起,往从高空落下的羊皮袋抓去,配合得无懈可击。 此时康鞘利等一众突厥高手逾墙而出,康鞘利环目一扫,把握到形势后,大喝道:“随我来!” 带头往羊皮袋所在处全速奔去。 此时长街的一端是祝玉妍赵德言凶险的尘战,另一边则是以羊皮袋为中心的你争我夺,形势杂乱,但阴癸派一方仍是占尽先机上风。 师妃暄在祝玉妍从云帅手上夺得羊皮袋的一刻抵达现场,她本打定主意不到外宾馆来,原因正如徐子陵所猜测的,是认为徐子陵骗她。 后来接到天策府的通知,晓得两人中伏,逃进永安渠的渠水里,终按捺不下对徐子陵的关心,暗中在旁监视建成、元吉大规模的搜渠行动。 当她判断出两人该早已离渠时,立即往外宾馆,见到祝玉妍把羊皮袋抛给婠婠,赵德言则找祝玉妍拚命,心内仍是半信半疑,未敢肯定羊皮袋内的是真舍利。 不过既然魔门中人不顾一切,大开杀戒的你争我夺,她抱着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之心,全力出手拦截婠婠。 “啪”! 天魔带拂中剑锋,师妃暄借力改变方向,身随剑走,仍往羊皮袋凌空掠去,姿态潇洒美丽至极点,亦教人意想不到。 婠婠吃亏在临时变招迎敌,只能施出七成的功力,天魔带拚上师妃暄全力的一剑,登时相形见拙,泛起强烈的波浪卷纹,婠婠往侧飘堕。 此时辟守玄至羊皮袋下方,只要升高丈许,就可把羊皮袋抓个结实。 他功力深厚,五指生劲,羊皮袋抛势立止,如被磁摄的直往他掉下去。 假若师妃暄要如他般争夺羊皮袋,肯定慢他一线,可是师妃暄的目的只是要摧毁邪帝舍利,当然又是另一回事。 横空而来的师妃暄一点不把从下方跃上来以隔空取物手法抢夺邪帝舍利的辟守玄放在心上,色空剑脱手射出,仿似一道闪电般破空而去,所到处雪花激飞,后发先至的在辟守玄只差寸许就可抓着羊皮袋边沿的关键时刻,击中羊皮袋。 “轰”! 袋剑交击,发出一下出乎所有人意料外的劲撞击,低沉若闷雷的激响,羊皮袋被炸成漫天碎粉,黄芒盛射下,周遭方圆三丈被劲震成漫天雪尘的雪花,往四外溅去。 首先遭殃的是辟守玄,硬给震得往下堕跌。 色空剑倒飞而回的同时,邪帝舍利化作黄芒,朝正御空而来的云帅射去,至奇怪是舍利的黄芒逐渐黯淡下去,似若有灵性的生物。 师妃暄终于色变,知道错怪徐子陵。一把接着色空剑,降往地面,至此才知邪帝舍利非是人力所能摧毁。 最高兴的是云帅,以为鸿鹄将至,好运临门,连忙保持势子迎往舍利,立下决心只要舍利落入他手上,将不顾一切的远遁千里,全速返西突厥。 后面三丈外从地面追来的徐子陵和寇仲大惊失色,怕云帅重蹈他们的覆辙,齐喝道:“碰不得!” 云帅乃是才智高明之士,更晓得两人不会骗他,又想起刚才两人可怕的遭遇,灵机一动,就那么凌空卸下外袍,挥前往舍利卷去。 这边变化,另一边亦生出变化。 赵德言本打定输数,才将怨恨发泄在祝玉妍身上,他一向不忿排名在祝玉妍和石之轩之下,所以数十年在东突厥潜修魔功,希望能攀上邪道八大高手的首席位置,此趟和祝玉妍交手,虽仍未落在下风,但心知肚明仍是稍逊祝玉妍半筹,这时见到另一方出现转机,无心恋战,他仍保持主攻之势,于是使个假身撤出战圈,往舍利所在处飞去。 祝玉妍要把他缠着是易如反掌,不过一来她仍未想收拾赵德言,更怕两败俱伤,又怕舍利重入寇仲和徐子陵之手,遂把赵德言放过,追在赵德言身后飞往现场。 数方人马,人人各施各法,目标都在正于大雪漫天上方疾飞的舍利。 云帅和舍利在地三丈的上空不断接近,眼看云帅可把舍利收进袍内,一道人影以没有人能看得清楚的高速,从旁边的院落扑出,以比云帅更快的速度,在云帅外袍接舍利之前,一手把舍利抓个结实,横过长街,落在对面另一座华宅的院墙上,仰天长笑,并把舍利送至眼前,双目射出狂热的光芒。 赫然是“邪王”石之轩。 云帅失魂落魄的堕往地上,发觉所有人等无不呆在当场。 凭他的幻魔身法和不死印法,就算所有人齐心合力,怕仍无法把他留下,何况大家互相对敌,各怀鬼胎。 寇仲和徐子陵来到他身后,愕然相望,心中奇怪石之轩手抓舍利,却全无样。 石之轩一副君临天下的姿态,邪目缓缓扫过众人,左手一挥,一道火光直冲上天,爆出一朵血红的烟花,傲然道:“一年之后,我石之轩将会重出江湖,统一魔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祝玉妍和赵德言同时怒叱一声,往他掠去。 所有人包括云帅在内,此时才如梦初醒的往墙头上的石之轩拥去。 石之轩一个倒翻,消没墙后。 寇仲和徐子陵都颓然若失,茫不知舍利内七成精华,早给他们摄入体内。 师妃暄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淡淡道:“这是否你们希望的结果呢?” 两人无言以对,回头看时,师妃暄仙踪渺然。 卷三十六 第四章 避难桃源 两人飞檐越壁,横过大雪茫茫的朱雀大街,往永安渠的方向扑去。 他们浑身浴血,多处负伤,走投无路。敌人的包围网不住以他们为中心移动收窄,这从火炬光从四面八方迫近可清楚看得出来。 长安成乃长林军的地头,对城内的形势了如指掌,又有可达志,梅洵等才智双全之士在背后指挥,更发挥出惊人的高效率。 石之轩看似不经意的随手一弹,将烟花讯息在高空放送,实是一石二鸟厉害之极的杀着。这正是建成和元吉约定在晚上找到寇仲和徐子陵的示警方法,血红的烟花在雪夜的上空爆开,光传数里之外,登时惹的正处于高度备战状态下的长林军转移注意力。 全城响起警急的锣声,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城墙上守兵人人抖擞精神,严阵以待。 石之轩此着不但令寇仲和徐子陵处于长安后的最大危险中,更令对他穷追不舍的祝玉妍,赵德言等遇上解决不了的烦恼,难以肆无忌惮的在城内你追我逐。 假若寇仲和徐子陵被杀,石之轩将成为唯一的得意者和战胜者。 两人听的蹄声轰隆,直往他们方向驰来,已知不妙,当机立断,立即硬闯城墙,长安乃洛阳和扬洲外最坚固的大城,外城墙高达三十丈外,即使轻功高明如云帅,又或寇徐两人般有凌空换气的本领,不借助工具,亦休想能逾墙而出。就算没有人看管,想离城仍要花一番功夫,何况在经验丰富的守城兵将严阵以待下。 两人两度抢上,想凭勾锁硬闯出城,都无功而返,被守兵以强弓劲箭,拒勾长矛,滚油石灰等硬迫回来。 且受了点轻伤,更暴露行藏,让敌人确切掌握他们在城内的位置。 街道被封锁,所有制高点都有敌人放哨监视,无论两人朝任何方向逃走,都有灯号在指示他们的行踪。 数度与追兵相遇激战,犹幸尚能避开对方有高手助阵的主力,侥幸突围,但两人已多处负伤,感到自己正是网中穷途末路的鱼儿,待敌人把网儿收紧,将是他们败亡的一刻。 在别无选择下,他们只有往唯一生路永安渠闯去,不过就算他们能成功投进渠水里,并再进宝库,然后穿过密道离城,宝库的秘密势将不保,因为谁都人猜到渠内有逃生的密道。 他们只好展开惑敌之计,首先装做往南门硬闯,引得追兵群起追来,才突然跃下地面,冒雪专挑狭小的里巷左穿右转的前往跃马桥方向。 若非碰上今晚大雪,火炬不能传远,视野模糊,凭他们如何机灵,恐怕亦早落入敌人的重围内。 两人一先一后的跃上屋檐,探头往永安渠瞧去,立即倒抽一口气。 只见永安渠旁守兵密布,火把光照的两岸和渠水光明如白昼,李建成换上戍装,正在跃马桥上发号施令,身旁则是薛万彻,尔文焕,乔公山等一众心腹大将。 两人看的头皮发麻,心中叫苦。 先不说借水道非是容易,就算能成功投渠,在水下也必不开敌人的劲箭。 这种情况合情合理,他们先前既能借永安渠逃走,敌人当然不会容许此事再次发生。 在战略上,稳守这道横贯长安城南北的最大河渠,可把他们能活动的范围大幅收窄。 此路不通,等若判了两人极刑。 破风声在左侧响起,他们骇然瞧去,大雪蒙蒙中,时多条人影正在远方逢屋过屋的朝他们笔直赶来,显是发现他们的位置。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我的娘,假设我们找户人家躲进去,会有什么后果。” 徐子陵苦笑说:“大概可以把我们小命延长一个半小时。” 寇仲心中一动,道:“随我来。” 徐子陵弄不清楚他的脱身妙计,只好随他翻落瓦面,才转个弯,横街一端另有十多道人影朝他们奔来,三支火炬照的他们无所遁形。 敌人在收紧包围网后,进一步探取更有效的策略,派出由数十位高手组成的若干搜索队,灵活的在包围网内搜索他们,只要缠上或迫的他们慌不择路的投入包围网,将是他们死期的来临。 带头的赫然是金枪梅洵和长白双凶符真符彦昆仲,其他无一不是身手不凡的好手。 寇仲原本想硬闯,杀伤他几个人来出气,可是见到带头的是梅洵,立即改变主意,横窜跃上屋顶,见到四方八面都有人赶来,约有五六组之众,心中唤娘,领着徐子陵从宅院另一边跃落横巷,左穿右插,施尽混身解数的往南门再度闯去,途中数次躲进民宅的院落里,让敌人追过了头。 徐子陵大惑不解,因为这和送死没有什么分别。 寇仲突然又折回朝跃马桥的方向潜去,这更是惊险重重,步步为艰,因为敌人的包围网往南面移来收窄,他们能活动的范围更少了。 两人窜上瓦面暗黑处,前方就是跃马桥和永安渠,火把光照的天上降下雪花闪闪生辉,灿烂悦目,但对他们却是最坏的兆头。 火光在四方八面不断迫近,他们虽然仗灵活的身法和超凡的灵觉,与敌人大捉迷藏,但好景难再,依这情势发展下去,最多只能捱过小半个时辰。 寇仲环目一扫,见最接近的搜索队仍在五十丈外,欣然道:“成哩!我们可以找个地方睡他娘的一觉。来吧!” 翻落瓦面,领着一头雾水的徐子陵蛇行鼠窜,翻入无漏室的院墙,徐子陵恍然大悟,心中叫妙。 寇仲想睡觉的地方当然是无漏寺的方丈室,这是个没有人能猜得到躲藏避世的桃花源,在平时此举是决不可能,可是石之轩的大德圣僧此时肯定不会在室内坐关,在未来的一年亦不会在里面“参禅”。 以石之轩的为人,连徒弟都不肯相信,得到舍利后肯定会在城内另寻觅密处藏身,而不会逃回原先的藏身之处。 大德圣僧乃长安城德高望重的人,他的闭关修禅全城皆知,建成,元吉怎么都不会怀疑到这“圣地”来。 最头痛的是门环以铁链铜锁封门,要削断铁链不难,但若让人发现铁锁已毁,不猜想他们会偷进去才怪。 寇仲道:“肯定有密道进入,否则老石如何可以轻易的进进出出。” 徐子陵皱眉道:“出口肯定在无漏寺外。” 他曾搜遍全寺,没有发现地道入口,故断定出入口在寺外的地方。 时间和形势不容许他们在去寺外寻觅密道入口。 寇仲拿起铜锁,道:“这是子母连环锁扣,陈老谋曾教过我开锁之法,麻烦陵少找根合用的树枝来。” 徐子陵领命而去,不片刻把树枝交到寇仲手上,寇仲把劲气输入之内,探进锁孔,几下手势,“啪”的一声,锁头松落。 徐子陵苦笑道:“你认为我们办的到吗?” 寇仲道:“没试过怎么知道。” 两人脱下外袍,把门外的雪渍脚印扫抹干净,才进入方丈室。 时值深夜,又是天气严寒,出家人不理尘世事,外面闹的天翻地覆,寺内僧人均躲在温软的被窝内参睡禅。 方丈室宽广的禅房空无一物,只有一个蒲团,若非晓得石之轩就是大德圣僧,定会认定大德名实相符,确为不折不扣的圣僧。 寇仲缓缓的把门关上,低声道:“来吧!” 徐子陵把双掌按在他背上,内力源源输入,但紧接着两人浑身一震,同时“咦”了一声。以往在同样的情况下,真气的传送是单向的,由徐子陵把真气送入寇仲经脉内,与寇仲的真气结合,大幅增强寇仲的功力,然后由寇仲把真气回输过来。 可是今次做法如旧,却变成双向的发展,真气结合后,竟天然流转的立时回输进徐子陵体内去,如此流转不停,每周转一次,凝聚的真器都有扩展之势。 寇仲无暇去想,却信心大增,闭上眼睛,双掌按上木门,真气透门延往门外的铁链。 此乃隔空传物的本领,内功到一定成就的人才可办到,不过借物传力难度又高上一线,像如此在看不到的情况下隔门移动沉重的铁链,还要扣回铜锁,恢复先前的形状,则肯定是闻所未闻,从未发生过的事。 即使两人联手合力,徐子陵仍无把握是否办到,所以他先前对寇仲表示怀疑。 现在两人虽不明原因何在,但他们功力结合后再非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而是倍数的提升,令到近乎不可能的事变成可能。 寇仲的感觉是藉着真气的输送延伸往门外,就像当神医时内查别人体内的经脉般,虽看不见,却能洞悉无遗。 两条下垂的铁链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拿着往上提起,形成一个交叉撞,一端还吊着重达十多斤的巨型铜锁,与链子被遥控至可以锁上的位置。 即使有寇仲有徐子陵支援,此际仍大感吃不消,心叫一声“天灵灵”,勉强送出最后一股内劲。 “喀擦”铜锁天从人愿的锁好。 两人同时往后坐倒,浑身无力,比石之轩或祝玉妍大战三百回合还更要疲累。 好半晌后,寇仲在暗黑中喘息道:“这是什么一回事?” 徐子陵道:“或是因为我们的功力又有突破,所以才会出现这种奇怪的现像,幸好如此,否则我们休想能隔门锁上这么麻烦的巨锁。” 寇仲摇头道:“照我看该是和舍利有关。早先我们在城内东奔西跑的与敌人捉迷藏,又和敌人数番恶战,换了以前,早力尽筋疲,但我们今趟仍像个没事人似的,不关舍利的是还关什么的事?” 徐子陵待要说话,门外传来足音风声。 两人你眼望我眼,紧张起来,若给识破他们藏身室内,确是如笼中之鸟,插翼难飞,立即闭上呼吸。 足音响起,一把祥和的声音道:“阿弥陀佛,这是敝寺主持大德圣僧闭关潜修的方丈室,四壁密封,只有这道上锁的大门可供出入,外人绝对进不去,请齐王明察。” 可达志的声音道:“禀告齐王,屋顶和墙身都没问题。” 梅洵的声音道:“真奇怪,明明看到他们来到这附近失去踪影,却找不到他们。” 接着传来铜锁和链子碰撞的声音,显是有人在查视门锁。 徐子陵忽然想起一大破绽,闪电移往蒲团坐下,发出深长细密的呼吸声。 寇仲这才觉醒,暗抹一把冷汗,还继续停止呼吸,让徐子陵扮演“大德”的呼吸。 果然木门发出微响,表示敌人一如他们所料中的耳贴木门,查听室内的情况。 李元吉的声音终于响起,道:“大师放心,我们当然不敢惊动圣僧参禅,你们这里共有多少位师傅,麻烦大师将他们集中往大殿,好方便我们搜查其它地方。” 声音逐渐远去,寇仲往冰冷冷的地面躺下去,喃喃道:“睡一觉后才想怎么找寻密道的入口吧!” 徐子陵掏出夜明珠,光耀禅室,微笑道:“何用寻找,密室入口就在这蒲团之下。” 寇仲坐起来,讶道:“密室?也是合情合理,老石至少有个地方更换衣服,否则怎么到外面见人。” 徐子陵摇头道:“我不是猜出来的。而是像你刚才隔门关锁般把真气游进地底去,探知内中的情况,若非真气难以及远,否则我说不定可查知密道通往何处。” 寇仲兴奋的来到他旁盘膝坐下,道:“你还敢说不是和舍利有关系吗?以前我们哪有这么般厉害。不过真奇怪,我并不觉得真气功力方面有什么长进。” 徐子陵道:“毫不奇怪,我们的长进是在固本培元方面,假如说和氏宝壁扩阔我们经脉的容度和流量,舍利就是增加我们能量的源头,以后功效会随修练时间逐渐显现出来。” 寇仲大喜道:“说的好,石之轩会否只抢得舍利空壳,而内中之实都给我们汲掉呢?” 徐子陵颓然道:“照看我们只是抢喝了‘头道汤’,石之轩会因舍利而弥补他不死法印的破绽。无论我们在未来的一年如何进步,由于功力相差太远,再遇上他时仍是吃不完兜着走。真气内力仍须与心法招式和战略配合,我情愿对上祝玉妍的天魔大法,也不愿硬撼他的不死印。” 寇仲冷哼道:“只要是人想出来的东西,就不可能完美无瑕,不死印总会有破绽。” 徐子陵苦笑道:“不死印第一诀是察敌,就是把我们这隔壁窥物的技能活用在与人对敌上,当石之轩以内气探查我时,我亦生出感应对他作反查探,否则我早在安隆的酒仓内一命呜呼。” 寇仲咋舌道:“原来石之轩已臻此等境界,幸好我们也不赖。我的娘!试想若我们与敌接触,每一下都预先察知对方下一步的动静,岂非可占尽先机。” 徐子陵道:“这种察敌其实会令人分心,只可偶一为之,否则有害无益。且若对上像祝玉妍、倌倌那类高手,由于其护体真气壁垒森严,岂容随意窥探。反而是对着石之轩时会有意想不到的作用。” 寇仲点头道:“说得对,打斗时最重一往无前的气势和直觉的反应,若整天想着偷看人家下一式是大鹏展翅还是老树盘根,尚有何奥妙可言。” 徐子陵失笑道:“你这小子真会夸大,顶多不过可感应到对方内功轻重缓急的分布,怎能测出别人是用甚么招式。” 寇仲伸个懒腰道:“给你说得我睡意全消,不若到下面看看如何?” 徐子陵道:“这入口被石之轩从内以门闩锁死,要下去将费上一番工夫。” 寇仲晒道:“凭我们现在的功力,就算是铁造的门闩也可震断。” 徐子陵没好气道:“比你的手臂还要粗的门闩你有本事震断吗?那小弟甘拜下风。” 寇仲尴尬道:“有这么粗吗?” 徐子陵把夜明珠衔在唇间,移开蒲团。 寇仲伸手抚地,赞道:“这入口竟不见接缝,完全摸不出来。” 徐子陵忽然道:“今晚我们究竟做对还是做错呢?” 寇仲凝望他好半晌,苦笑道:“可说成功了大半,至少令魔门三大势力难再合作下去。坏处就是想不到让石之轩不费吹灰之力的捡了个大便宜,假如舍利落在阴葵派手上,石之轩和赵德言拚命去抢,会是另一回事,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 徐子陵叹道:“我们可能还帮了可达志和香玉山另一个大忙。” 寇仲一震道:“说得对,香玉山和可达志肯定会退出杨文干的叛变阴谋,反令李小子不能乘机把他们毁掉。” 徐子陵耳中响起师妃暄临别的说话,心中暗叹,道:“预备好了吗?” 寇仲把手掌按在他背心,点头道:“下手吧!” 卷三十六 第五章 恻隐之心 在夜明珠的青光照耀下,一道石阶在蒲团下的秘道口往下延伸,接连一间丈许见方的小密室。 确知寇仲早先戏言的,其布置正是作更衣易容之用。 向东的室壁是秘道的入口,只有五尺多高,像徐子陵,寇仲这种体型雄伟的轩昴男儿,必须弓背屈膝始可穿行。 寇仲钻人密室,一屁股在对着镜台的椅子坐下,望着铜镜内自己的尊容笑道:“这里易容的装备一应俱存,只不知老石会否一时兴起,扮个娘儿来玩玩?” 徐子陵他身后进入密室,先向黑漆漆的秘道瞥上一眼,道:“你若想知道答案,可打开这个衣物箱瞧瞧,看有没有娘儿的衣饰。” 另两边墙壁,靠墙放着两个大箱子,打开来全是各类形式的衣饰服装,其中一箱竟是大唐兵的军服。 寇仲喜道:“明天我们就靠这些东西,易容改装离开长安。” 徐子陵道:“我们最好不要动这里任何东西,那就算石之轩日后回来,亦不晓得我们知道他就是大德圣僧的秘密。” 寇仲讶道:“你认为石之轩还会回来吗?” 徐子陵道:“难说得很,石之轩有一年后重出江湖之语,与他每年新春出关之期吻合,可见他舍不得大德这个辛辛苦苦建立和营造出来的身份。” 寇仲道:“他的枯禅根本是骗人的,唉!如不能借用他的东西,我们这么满身血污,如何到外面去见人?” 徐子陵坐在寇仲背后的箱子上,挨往室壁,思索道:“你说云帅能否脱身?” 寇仲道:“都要看他是否知机,大唐军全给我们牵制,云帅的轻功又确有一手,逃跑的本领该不逊于我们。为何忽然想起他来?” 徐子陵没有答他,沉吟道:“建成、元吉的搜索不能永无休止的继续下去,但加强城防,派重兵驻守城门却可轻易办到。所以离城的最佳方法,仍数地库内的离城秘道。” 寇仲道:“那是最安全的方法,却非最佳方法。首先我们能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溜掉,谁都会疑神疑鬼。若没有我们在永安渠神秘失踪,后来又再出现的前科,仍不成问题。现在却是另一回事。何况我们的责任是要蓄意引开所有人的注意力,好方便占道他们运走黄金珍宝。” 徐子陵凝望掌心的夜明珠,道:“我们先看看另一端的出口在甚么地方,然后再想方法如何?” 寇仲跳将起来,道:“好主意。” 两人运足耳力,肯定上面没有人后,缓缓把出口的盖子推上揭开,探头一看,竟是间摆满一柜柜藏书的书斋。 秘道比两人想橡的更长,足有近十丈的距离。 方丈室位于无漏寺的后院,靠近东外墙,墙外是宽约三丈的横街,照距离计,这书斋该位于对街的宅院里。 寇仲低声道:“这地方住的人多多少少与石之轩有些关系。” 徐子陵移到对着斋门的窗子旁,推开少许,朝外瞧去,雪花仍不住降下,院墙外传来人声马嘶,显见对这一区的搜查,仍是方兴未艾。 寇仲来到他旁,道:“正开始逐屋逐户的搜查哩,搜完就该收队。” 邻舍传来扣门声,有人高喝道:“追捕钦犯,快开门!” 徐子陵微笑道:“他们该光顾过我们这座秘道别院。” 寇仲欣然道:“应该引他们再来搜查一趟,若发现秘道,大德圣僧将变成个声誉扫地的狗肉和尚。” 徐子陵道:“回去再说!” 回到秘道人口,微仅可闻的足音在斗外响起,两人大吃一惊,只听足音便知来的是一等一的高手,且有两人之众,吓得他们立即以最快身法闪回秘道去。 盖子刚关上,斋门被推开。 安隆的声音在上面响起道:“差点给那两个小子累死,某么地方不好逃,却逃到这边来。哈上他们今次该是在劫难逃。” 另女子的声音道:“姣姣却没有隆师叔那么有信心,说不定他们早已离城。” 下面的寇仲和徐子陵大感意外,想不到荣姣姣和安隆会躲在这里。 看来连安隆亦不晓得斋内有个往无漏寺方丈室的秘道,否则就不会领荣姣姣到这里来说话。 到现在他们仍弄不清楚荣姣姣和阴葵派的关系。 不过只看荣姣姣与安隆的关系这般密切,可推想老君庙应较倾向石之轩一方。 魔门别派六道关系错综复杂,扑朔迷离。 安隆道:“虚彦刚才使人来报,石大哥已夺得合利,姣姣明早须立刻坐船离开长安。” 荣姣姣道:“师叔会和姣姣一道离开吗?” 安隆压低声音道:“我还有些事情处理,须多留一天。” 荣姣姣道:“师叔是否要对付周老叹?” 安隆冷哼道:“周老叹对圣舍利绝不会死心。留下他始终是个祸患,何况是石大哥的吩咐,全环真由你负责,到大河后抛下水中去喂鱼,干净俐落。天邪道从此就完蛋啦!啊!” 忽然响起衣衫磨擦的声音,听得下面两人脸脸相觑,不敢相信耳朵。 上一刻还师叔前师叔后的唤着,此一刻荣妖女已坐人安隆怀里亲热痴缠,兼且他们晓得荣妖女早和杨虚彦有上一手,更感难接受这变化。 荣姣姣娇喘着道:“听到杀人,姣姣就禁不住兴奋。” 安隆淫笑道:“早知你是骚货,先前还一本正经说要找个秘密的地方说话,原来只是要师叔安慰你。” 两人都清楚安隆这时是副甚么样子,想想都觉呕心,悄悄潜回方丈室。 寇仲道:“要不要干掉安隆才走?” 徐子陵摇头道:“目下我们自身难保,杀死安隆就没法坐荣妖女便宜船离开,对吗?” 寇仲道:“一点不错,荣妖女乃特殊人物,有杨虚彦打点照拂,我们借此过关当不成问超。不过这样溜走,与从宝库秘道并没有分别,仍是会令人对我们的行藏生疑。” 徐子陵笑道;“要引人注意还不容易。少说废话,我们乘还有点时间,先养足精神,然后看看到甚么地方偷两套体面点的衣服,再进行我们的离城壮举。” 翌日清晨,长安城一切加旧,街道上没有盘查行人车辆的关卡,也不觉巡城的士兵有大幅增加的倩况。 事实上却是外弛内张。 大唐军向有不扰民的良好名声,李建成乃爱惜羽毛的人,不愿李渊、李世民刚离城,自己立即背上这项罪名。 昨日是不得已而为之,今天却是不取造次。 更重要的原因,是一般截搜逃犯的措施布置,对武功才智高明如寇仲和徐子陵,根本不起作用。 所以李建成决定首先加强水陆两路的出入审查,另一方面则由明转暗,发动地方帮会留意所有疑人。 除非两人足不出户,否则休想避过他的耳目。 大雪在天亮前停下,整座大城铺上高可及膝的积雪,车马难行,令交通陷于瘫痪,人人忙于清理积雪,情况颇为混乱。 想离城的人只好改采水道,永安渠北端安定里的客货码头挤满人,僧多粥少下,轮不到船位的人只好苦候。 徐子陵和寇仲若想在这种情况下潜上泊在码头的任何一艘船只,肯定没法办到。 幸好他们为避人耳目,天亮前趁搜得筋疲力尽的大唐兵收队的良机,驾轻就熟的先一步躲到船上,静候荣妖女的大驾。 他们本弄不清楚这条大船究竟是属于扬虚彦还是荣姣姣的? 到昨晚听得安隆着荣姣姣向金环真下手,至少肯定荣姣姣将乘此船返回洛阳。 两人藏身在金环真那个舱房内,外面不时传进人来人往的声音,却没有人入房察看。 徐子陵来到正凭窗监视对岸动静的寇仲身旁,低声茈:“这女人虽非甚么善男信女,但始终没有甚么大恶行,看着她糊里糊涂的惨死,总觉不太忍心。” 寇仲苦笑道:“我也想过这问题,但当想到她没有恶行,皆因她这些年来被阴癸派迫得透不过气来,故没有机会作恶,若把她救回来,她将来四处害人,我们岂非罪孽深重。” 徐子陵道:“她经过这么严重的打击,说不定性情有点改变,只要我们告诉她周老叹有生命危险,她势必尽力去营救文夫,肯定可令安隆有很大的麻烦。” 寇仲点头道:“我明白你的心情,先试试看能否救醒她。假若她冥顽不灵,我们就再把她弄昏,任她自生自灭。” 两人来至床沿,寇仲仍不脱“神医”莫一心的本色,伸出三指搭在她的腕脉上。 好半晌后咋舌道:“厉害!这种封穴手法我尚是第一次遇上,把她的真气完全锁死,手不过肘,足不过膝,五脏不道,使她无法凭本身气血的运行苏醒过来。” 徐子陵道:“有办法吗?” 寇仲微笑道:“只我一个人,或者没有办法,可是有我们扬州双龙合璧,天下无敌,除了像七针制神那种邪门玩意,有甚么点穴截脉的手法是我们解不了的。先把她弄醒再说。” 两人把她从床上扶起,分坐两边,各伸一手抓着她肩头,送进内气,不片刻金环真娇躯一震,睁开双目,仰起垂下的头,正要呼叫,给寇仲一把掩着,凑到她耳旁道:“千万不要再出任何声昔,我们是来救你的。” 金环真眼珠乱转,接着定过神来,微一点头,表示明白。 寇仲缓缓移开手掌。 金环真仍是非常虚弱,艰难的道:“你们是谁?” 寇仲道:“我是寇仲,他是徐子陵,听过接有?” 金环真反安静下来,点头道:“当然听过,你们为何要救我?” 徐子陵道:“金大姐为何落至这等田地?” 金环真听他唤自己作金大姐,本露出欣悦神色,到徐子陵把话说完,眼神转厉,咬牙切齿的道:“是那天杀的辟尘害我们,我定要为老叹报仇。”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恍然,在脑海中勾划出事情的来龙去脉,她和周老叹去向辟尘求助,却被辟尘出卖,还把金环真送来给石之轩作人情。 由此推测,辟尘是像安隆般臣服于“邪王”石之轩。 寇仲道:“你的周老叹没有死,不过如果黄昏前你仍未能找到他,他就死定哩!” 金环真娇躯剧震,双目射出关心的神色。 寇仲扼要解释,尚末说完,金环真眼角淌下泪球,凄然道:“现在我四肢乏力,恐怕走路也须人扶持,怎去警告他呢?” 徐子陵道:“只要你肯答应从今以后不妄杀无辜,我们助你恢复功力又有何难哉。” 寇仲正容道:“如若我们发觉你违背承诺,那无论你躲到天涯海角,我们也会寻你算帐。你既知我们是谁,亦应知没有甚么事情是我们办下到的。” 金环真低声道:“你们为甚么要助我?” 徐子陵苦笑道:“但愿我们能有个答案。或者这就叫甚么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吧!” 金环真惨然一笑道:“原来世上真的还有像你们那么好的人,我们两夫妇终日去算人,最后只是把自己算倒,好吧!我金环真从今日开始,绝不妄杀一人,否则将永不超生。你们的大恩大德,我夫妇必有回报的一天。” 两人感受到她的诚意,再不打话,真气缓缓输入,助她活血行经,提聚功力。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船身一颤,终于开航。 足音响起,直抵斗外。 徐子陵和寇仲闪电飞到舱门左右两旁,严阵以待。 金环真躺回被窝里,诈作昏迷。 “卡嚓”! 房门被推开。 两人已可嗅到荣妖女身上的香气。 就在这紧张时刻,急促的足音由远而近。 荣姣姣停步问道:“甚么事?” “砰”! 房门重新关上。 男子的声音在外边道:“小姐!上船的兵尉,坚持要把船查看一遍。” 荣姣姣不悦道:“他们知否我是董贵妃的贵宾,竟这么斗胆。” 她的手下道:“他们很清楚我们的身份,不断道歉,说是太子殿下的严令,他们必须执行。” 徐子陵和寇仲暗叫厉害,这才晓得每一艘离开长安的船,都有唐兵上船搜查,肯定没有问题,再在关口下船放行。 荣姣姣娇笑道:“搜便搜吧!他们要搜的只是那两个天杀的小子,其他人都不会在意。” 足音远去。 金环真从床上坐起,骇然道:“怎么办?” 寇仲微笑道:“我们活动筋骨时,金大姐该知应怎办吧!” 金环真微一错愕,她亦是胆大妄为的人,旋即眼中露出欣赏的眼神和笑意,点头道:“寇仲,徐子陵,果然是名不虚传之辈。” 徐子陵道:“若我们没有猜错,安隆与令夫的约会的地点大有可能是北里的乐泉馆。” 足音再响,至少十人之众,接着是房门打开的声音。 寇仲哈哈一笑,就那么推门而出,卓立廊道之中,大喝道:“是谁想找我寇仲?” 站在荣姣姣身旁的赫然是乔公山,骤见寇仲,一时惊骇得目瞪口呆,忘记该作何反应。 荣妖女脸无人色,方寸全乱。 卷三十六 第六章 逃出长安 “锵”! 井中月离鞘而出,遥指以荣姣姣和乔公山为首的十多人,凛冽的刀气,像一堵墙般压过去,在猝不及防下,人人如身置冰窖,不敢移动,恐怕虽只是点头弹指的动作,也会引来寇仲眷顾有加的攻击。 四名大汉出现在寇仲背后处,同时厉叱,刀剑并举的朝寇仲的宽背攻去,岂知人影一闪,他们看到的再非寇仲的背脊,而是潇洒自若的徐子陵。 由于徐子陵闪出来的时间玄奥微妙,先攻来的两人竟没有变招的机会,忽然发觉手中兵器力道全消,落入徐子陵晶莹如玉、完美无瑕、修长有力的手内。 徐子陵洒然笑道:“大人在说话,小孩子竟敢过来骚扰,讨打!” 攻来的大汉虽是老江湖,仍未晓得贯注在刀剑上的气劲被徐子陵悉数借走,骇然下再运力欲抽回刀剑,忽然胸口如受雷殛,往后抛跌,硬倒在背后两名伙伴身上,四人齐声惨哼,滚作一团,再没有人能爬起来。 徐子陵把抢来的兵器随手掷出,刚从下层拥上来,连情况也未看清楚的另两名荣姣姣手下,给刀把剑柄分别击中肩井穴,内力袭体,颓然倒地。 后方的威胁,一下子给徐子陵扫清。 徐子陵的戏语,乃寇仲和他当年在杨州当小扒手时最爱说的话,寇仲听得顽皮之心大起,昔日的小流氓情性又在心内激活,加紧摧发刀气,长笑道:“小姐请恕寇仲违命,你虽叫小弟躲藏起来,可是我寇仲岂是东躲西藏之辈,就算走也要光明正大的走。” 荣姣姣气得差点吐血,大怒道:“你莫要含血喷人。” 她不但全无防备,没有兵器随身,更给寇仲抢制主动,故虽怒火中烧,仍不敢反攻以明志。 寇仲呵呵笑道:“小姐不用说这些话,只要我把老乔带来的人全部灭口,谁会晓得我们的关系呢?” 又喝道:“乔公山,着你在房内的手下不要轻举妄动,否则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你。” 乔公山双目凶光大盛,厉叱道:“上!” 口中说“上”,自己却往后疾退。 寇仲的井中月在气机牵引下,化作滚滚刀光,往敌人卷去。 荣姣姣娇叱一声,硬是撞破左壁,避进舱房内。 两名长林军首当其冲,勉强提刀迎战,其他人不是滚进两边房间,就像乔公山般狼狈后撤,希望能退往船面,那时要打要逃,将由自己决定。 廊内乱得像末日的来临,充满恐惧。 刀光到处,人仰马翻,尚幸寇仲非是滥杀之人,表面虽气势汹汹,下手却非常有分寸,只以内力封闭被击中者的穴道,那可比杀伤敌人更是难度倍增。 窗门碎声连串响起,显是有人破窗跳渠逃命。 忽然间廊内敌人不是中刀倒地,就是退往两边舱房夺窗逃命,只剩乔公山一人往敞开的舱门急退。 寇仲一声长笑,井中月化作“击奇”,人随刀走,往乔公山射去。 乔公山感到寇仲的刀气将他遥锁不放,虽只差两步就可退出船舱,但这两步却像咫尺天涯,难越雷池,无奈下拔出佩刀,奋起全力拚命挡格。 金环真此时从床上跃起,正要寻荣姣姣晦气,徐子陵拦门道:“金大姐若此时不走,就不用走啦!” 金环真明白他的意思,此处乃大唐朝的地头,一旦惹得大唐军群起而来,那时唯一生路就只离城远遁一途,她势将没法营救周老叹,低声道:“你们小心。”穿窗去了。 “当”! 火花并溅。 乔公山应刀断线风筝的抛往门外,仰跌甲板上,还连翻七、八转,到撞上帆桅的下座,才停得下来。 守在船面的六、七名长林兵,到此刻仍未真正弄清楚舱里面发生何事,见乔公山倒地葫芦般滚出来,骇然下挡在跌得七荤八素的乔公山面前,摆开护驾的阵势。 寇仲好整以暇的提刀跨出舱门,环目一扫,两岸锣鼓齐鸣,马奔人跑,大战一触即发。 跳下渠道逃生的拚命往岸边游去,荣妖女则出现在西岸处。 船上的水手船夫当然半个不留,只要看看两边的长林兵人人弯弓搭箭,瞄准大船,谁都明白这是个不宜久留的险地。 “砰”! 徐子陵弓背撞破舱顶,来到二楼舵室前方,往船头方向瞧去,还有五十多丈就可穿过渠口的关防,但这却是没有可能逾越的难关。 在渠口两旁,依城墙而筑是两座石堡,上有绞盘,以索控制封渠铁栅的升降,铁栅此时缓缓降下,肯定可在大船出关前把前路封闭。 石堡上置有投石机,全部蓄势待发。两边更是密布箭手,严阵以待。 一队人马从东岸沿渠奔来,带头者赫然是李元吉、可达志和梅洵,只这三大高手,已够他们应付。 无人控制的大船,顺水顺风的往关口冲去,一副不成功便成仁的壮烈气势。 箭矢声响,以百计的劲箭分从两岸射来,袭向寇仲和在上层舱面的徐子陵。 寇仲涌起刀光,轻轻松松震下所射来的箭矢,他背后有船舱掩护,只应付从两侧射来的箭矢自是容易。 徐子陵则缺乏他的有利形势,变成众矢之的,立即从破洞撤回舱内,躲避箭矢。 七名长林兵同时发喊,朝寇仲攻去,乔公山嘴带血污的勉力爬起来。 寇仲井中月划出,带起一匝刀光,敌兵纷被挡开,溃不成军。 接着寇仲箭步标前,井中月左右开弓,两名长林兵应刀抛跌,他又抬脚踢倒另一人。 李元吉的怒喝声传来道:“立即离船。” 众兵恨不得李元吉有这最受他们欢迎的命令,立即一哄而散,亡命的跃离大船。 寇仲并不理会,长刀挥击,照头照面往刚爬起来的乔公山劈去。 乔公山勉力举刀一格,“锵”的一声,大刀硬生生被寇仲砍断,心叹必死,岂知寇仲刀势一转,不着痕迹的抵在他咽喉处,好像他本来就打算这么办似的。 刀法之妙,教人难以相信。 乔公山现出硬汉本色,狠狠道:“杀啊!不是手软吧?” 寇仲完全无视两岸的紧张形势,微笑道:“我和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杀你干啥!” 一脚飞出,乔公山应脚侧抛,掉往渠水去,窝囊至极点。 被他早先击倒的三人连爬带滚的奔到船沿,飞般堕水逃命。 没有顾忌下,两岸箭矢飞蝗般洒过来。 寇仲直退至船舱入口外,一边拨箭,一边大笑道:“齐王真客气,不用送啦!” 李元吉一众恰恰赶至,与离关口只二十多丈的大船并行飞驰,李元吉厉喝道:“说得好!本王确是来送行,不过却是要送你们到地府去。” 寇仲喝过去道:“究竟是西方极乐还是十八层下的阿鼻地狱?我们走着瞧!” 说罢退入舱内。 徐子陵刚为被寇仲点倒的长林兵解开穴道,迫他们跳窗逃命,此时与寇仲会合,道:“水路不通,只有从水闸顶离开一法,就算我们不怕箭矢,却不易过李元吉和可达志、梅洵等众多高手这一关。” 寇仲低声道:“我们虽不可命令老天爷下雪,但可放火,对吗?” 徐子陵微笑道:“好计!” 李元吉等离马腾空,落在东岸石堡的台座上,人人掣出兵器,蓄势以待。 把守永安渠北口关防的城卫,加上增援而至的长林军,人人弯弓搭箭,瞄准不住接近的双桅风帆。 所有投石机、弩箭无不准备就绪,只候李元吉的命令。 水闸正缓缓降入水内,绞盘传出“吱吱”难听的磨擦尖音,为本已绷得千钧一发的形势更添紧张的气氛。 三十丈,二十八丈…… 忽然其中两个舱房冒出火势浓烟,接着是另两个房间。 李元吉想不到他们有此一着,浓烟往四方扩散,可想见两人必是向枕褥被铺一类的易燃物品点火,否则烟火不会起得如此迅快浓密。 李元吉别无他法,大喝道:“进攻!” 号角声起。 巨石、弩箭、劲箭像雨点般往目标洒去。 一时桅折船破,火屑激溅,水花冒起,碎片乱飞,整个渠口区全陷进浓烟去。 “轰”! 风帆重重撞在水闸上,船首立即粉碎,两枝帆桅同时断折,朝李元吉等人站立处倒下来,还加送一团夹杂着火屑的浓烟。 众人四散躲避,乱成一团。 “砰”! 渠水和断桅的牵引,带得船身打转,船尾再狠狠撞在水闸上,岸上的人亦可感受到那狂猛的撞击力。 坚固的船体终于破裂倾侧。 箭手盲目的朝浓烟里的船放箭,没有人知道自己要射甚么。 火势更盛。 就在此时,寇仲和徐子陵从烟火中冲天而起,瞬眼间四足同时点在闸顶,然后腾空飞掠,投往闸口外的渠水去,消没不见。 任李元吉等如何人多势众,实力强横,仍只能眼睁睁的瞧着两人逃之夭夭,徒叹奈何。 寇仲和徐子陵仰躺雪坡上,看着蓝天白云,不住喘气。 寇仲辛苦的笑起来,道:“李元吉那小子今晚肯定睡不着觉。” 徐子陵笑道:“他不是睡不着觉,而是不肯睡觉,我们至少要两天时间才可离开关中,他怎会甘心放我们走,只好牺牲睡觉的时间。” 寇仲道:“你有否觉得我们的功力确是深厚了,换过以前,这么在水内潜游近半个时辰,上岸后又一口气赶五十多里路,早该筋疲力尽,可是我现在仍是犹有余力。” 徐子陵点头道:“我们该占了邪帝舍利的甚么便宜,亡命飞奔下,功效立竿见影。” 寇仲坐起来道:“我们仍未离险境,下一步该怎么走。” 徐子陵仍悠闲的躺在雪坡上,感受积雪的冰寒,道:“若我们只是一心逃走,现在当然须立即上路。但我们目前的任务是要牵引追兵,该趁机好好调息,养精蓄锐的看看会是谁先找上我们。” 寇仲环目扫视,整个辽阔无边的关中平原尽被大雪覆盖,白茫茫一片,他们留在雪地上的足迹似从无限的远处延展过来,怵目惊心,禁不住苦笑道:“这世上不是有种轻功叫‘踏雪无痕’吗?我们的轻功虽非如何了不起,但比起天下第一轻功高手云帅理该相差不远,为何仍要踏雪留痕呢?” 徐子陵骇然坐起,皱眉瞧着虽浅淡仍是明显可见的足印,叹道:“云帅的轻功比之天上飞鸟如何?雪泥上也要留下鸿爪,何况是人,唉!今次是天公不造美,若不再来场飘雪,又或刮点大些的风,任是谁都可找上我们。” 寇仲抓头道:“我们虽是想牵引敌人,却非这种自寻死路的方式,眼前唯一之法,似乎只有再落荒而逃。” 徐子陵摇头道:“走得力尽筋疲,对我们并无好处,这处始终是李元吉、庞玉等人的地头,他们可沿途换马,而我们跑来跑去仍是那四条腿子。” 寇仲指着东南方,道:“那边就是把长安和大河连接起来的广通渠,中间有两座大城新丰和渭南,由这里到渭南的一段路会是最危险的,因为敌人可从水路赶在我们前头,再布下天罗地网等我们送上去。” 徐子陵沉吟道:“我们只有抵达大河始有脱身的机会,届时买条船儿,顺流东放,一天便可出关,想在大河上拦截我们岂是易事。且必要时可弃船上岸,要打要逃,非常方便。” 寇仲道:“那就往北直上,照我估计,今晚该可抵达大河。” 徐子陵跳将起来,笑道:“看!” 斜飞而起,掠上坡顶,足尖到处,只留下浅淡到仅可辨认的足痕,此时在雪原吹拂的和风虽不强劲,已足可在短时间内把痕迹消除。 寇仲照本宣科的掠到他旁,一拍他膊头道:“陵少果然有智慧,我们虽不能千里不留痕,却可十里或五里不留痕,短暂的辛苦,却可换回下半生的风光,有甚么比这更便宜的。” 徐子陵道:“不过这样是要冒点风险,因为会令我们真元损耗,若给宁道奇在这段时间截上我们,我两兄弟就要吃不完兜着走。”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你猜这老小子会否高明得在大河南岸喝酒赏月的恭候我们呢?” 徐子陵道:“这个非常难说,我们对他可说一无所知,他会用其甚么手段只有老天爷才晓得。盛名之下无虚士,何况是被誉为中原第一人的老宁。” 寇仲叹道:“我有个不祥的预感,就是无论我们这两个逃命专家如何施尽法宝,最终仍逃不过他的仙掌。” 徐子陵微笑道:“不是害怕吧?” 寇仲双目神光大盛,嘴角逸出一个充满自信的笑容,淡淡道:“不是害怕,而是敬重,不过想想我们竟能惊动他老人家,足可自豪。” 又道:“你猜师仙子是否舍得对你陵少出手?” 徐子陵露出苦涩的表情,道:“我们的所作所为,令她对我们彻底失望,以她大公无私的性情,再不会对我们论甚么交情,你认为呢?” 寇仲远眺雪原尽处,点头道:“她肯定要被迫出手,因为无论宁道奇如何厉害,仍没法在我两兄弟联手下把我寇仲杀死,但我仍不明白,她为何会彻底失望?舍利落在石之轩手上确是我们的失着,不过却达到令邪道各派分裂的目标,有过亦有功。” 徐子陵叹道:“你似乎忘记在她眼中我变成言而无信的人,你寇少帅得不到宝藏我仍不劝你放手,又没有依诺和你分道扬镖,你说她会怎样瞧我这个人?” 寇仲陪他叹一口气,伸手搭上他肩头,安慰的用力把他搂紧,苦笑道:“人与人的交往就是这样,皆因只能从自身的立场和角度去了解真相,即使仙子仍难窥全豹,致误会丛生,都是我害你。” 徐子陵洒然一笑,道:“大家兄弟说这些话来干甚么,少帅有没有兴趣比比脚力,看谁先抵达大河。” 寇仲放开手,猛提一口真气,掠下丘坡,笑道:“先发者制人,后发者被制于人,此乃兵家至理。” 徐子陵放开怀抱,追在他身后飞弛而去。 两人在雪地留下一个个浅淡的印点,微风拂来,转瞬被雪花掩盖。 卷三十六 第七章 水能覆舟 两人骇然伏往雪地,在夕阳的馀晖衬托下,一头猎鹰姿态优美的在他们上方绕圈,下降至离他们四十丈许的高处,又振翅高起,往大河方向疾飞过去。 寇仲和徐子陵你眼望我眼,无言以对,甚至失去爬起来的意志。 在以极度损耗真元的“踏雪无痕”赶近七里路,再不停脚的全速走了三个多时辰,眼看大河就在前方五十来里的脚程内,却惨被康鞘利的扁毛畜性发现,这打击沉重得令人沮丧! 除此外,两人心头均感到阵阵从未试过的烦闷躁热,只是谁都没说出来。 好半晌,寇仲苦笑道:“康鞘利等人该仍在船上。” 不舒服的感觉更强烈,全赖冰寒的雪镇着神志。 徐子陵明白他的意思,这一路追兵该是悠闲的乘船出渭水入黄河的追来,放出猎鹰沿南岸搜索他们的踪影,在现时这一片雪白的天地间,一头鹰儿比之千军万马的搜弋更称职。 敌人是以逸待劳,他们却是筋疲力尽,且对这高空的锐目无从隐蔽没计可施,优劣之势,清楚明白。 徐子陵把脸伏在雪地上,冰寒的感觉使他冷静些儿,又抬头望往远方,道:“康鞘利该助赵德言去穷追石之轩,那有空管其他闲事,照我看这头猎鹰的主人该是可达志,追兵应是长林军才对。” 寇仲点头道:“对!毛色确有点分别。” 徐子陵道:“你不是精通山川地理吗?告诉我最接近的城市在那里?” 寇仲骇然道:“我们刚从一个城逃出来,难道又自投罗网的进另一个城去。唉!若继续往前走,渡河后有万年和高陵两座城池,掉头就是渭南,但那处肯定有追兵在恭候我们。我们刻下处身的雪原,夹在黄河和渭水两河之间,敌人若兵分两路,坐船追来,刚好把前后路封死。若没有猎鹰这威胁,我们尚可玩些惑敌的把戏,现在却是一筹莫展,处于绝对的劣势下。” 寇仲道:“若我们自埋雪地之下,你认为可捱多久?” 徐子陵沉声道:“假若敌人大驾即临,以我们现在的情况,能捱一刻钟已非常了不起,但之后将完全失去战斗的能力。” 寇仲苦恼道:“我们现在的战斗力又剩下多少,只要想想可达志那小子饱经沙漠磨练的身手,可知他必像老跋般是追踪寻迹的大行家,走也是白走,不如博他娘的一把。我们尽量争取复元的时间,当鹰儿在天边出现,我们立即溶进雪内藏身,只要收缩毛孔,对方就算出动猎犬亦嗅不到我们。” 徐子陵往后瞧去,雪地的足印直延至身后。 寇仲陪他回首观察痕迹,勉强压下体内的躁热,笑道:“这叫虚者实之,实者虚之,对聪明人特别有用。” 徐子陵弹起身来,笑骂道:“去你的实者虚之,无痕无迹才是最高明的招数。” 寇仲吃惊道:“再施展踏雪无痕,不到半里我们便要完蛋大吉。” 徐子陵没好气道:“这世界有高手的踏雪无痕,也有低手的踏雪无痕,来吧!” 就那么大踏步的朝东行,每走十步,发出掌风,刮起积雪,把脚印掩盖。 不过催动真气,心中的烦躁更炽盛。 寇仲大喜,与他并肩而走,如法轮番施为,不片刻,两人进人一片雪林里。 徐子陵找到一处积雪特厚的林间空地,坐下道:“让我两兄弟施展天下独一无二的和氏璧加邪帝舍利加长生诀的绝顶回气大法,不成功便成仁。” 寇仲在他对面盘膝坐下,伸手抓着徐子陵平举的双手,欣然道:“盗得舍利内不知是甚么的甚么后,我们尚未有空钻研,就趁这机会揣摸一下吧!唉!” 徐子陵自身难保,没暇深究他为何叹气,道:“你把真气从左手送进来,我把真气从右手送给你,走遍全身经脉一百周天后,再左右掉转,看看会发生其么后果。” 四掌相触,接着两人同时刻震,寇仲顶门和徐子陵足心的两大先天窍穴同时中门大开,充盈宇宙的先天之气直贯而入,再一点一滴的转化为元气,随着真气的周游流转,愈趋澎湃,也把他们带进险境。 武林史上从未发生过的异事正在进行中。 两人多年来的练功过程,可说是曲折离奇,他们由于练功过迟,本难窥上乘之道。不过对长生诀来说,却正是两块未经雕琢的美玉。 历代从没有人能成功从长生诀得益,原因之一当然是因诀义深奥难解,使人误入歧途,更重要是练功者由于本身的功底以致积习难返,像“推山手”石龙般得到长生诀时早练了数十年外功,就像一张密麻麻写满字的纸张,那还有可书写之处。 两人却完全没有这方面的问题,傅君绰的九玄大法适好为他们打下基础和作出上乘气功正确指引,令两人误打误撞下分别学诀内最后两幅总括长生诀精华的秘图,成为历史上练成长生诀气功的首两人。 他们虽资质过人,但始终起步太迟,本终生无望进窥宁道奇那种境界,却来了块和氐璧,天然转化的扩阔他们体内的经脉,使他们在练功上进步神速。 可是这种进步到某一时间就会缓慢下来,那是源头和水流的关系,也是元精和元气的关系。 无论川流多么遥长敝阔,若无水源,仍是干涸的川流,永远不会变成黄河和长江。 所以他们的内功,不能与石之轩、祝玉妍等相比,较之婠婠亦要逊上一两筹,全赖长生气劲的奇异功法和自创的招式与敌抗衡。 邪帝舍利正好天衣无缝的弥补此缺陷,由两人直接碰触邪帝舍利的一刻,舍利内近七成储藏十多代邪帝的元精,竟给两人分享。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把元精据为己有,只是事情的开始,要到将元精尽化作可以应用的元气,变成自己的功力,才是大功告成。那是个艰险悠长的过程,以石之轩的才智功力,深悉向雨田的练精化气大法,仍要为自己定一年的时间。 上乘先天气功,最重心法,有为而作,均易沦于下乘至乎走火入魔。犹幸两人根本不晓得从舍利汲取过来的是甚么,一切顺乎天然,反合乎无为之道。但危机仍在,两人体内就像分别藏着个火药库,一旦引发,后果实不堪想像,随时会断经爆脉而亡。 尚幸曾被和氏璧改造过经脉,否则元精甫进体内,足可令他一命呜呼。 寇仲和徐子陵在雪原一口气赶了几个时辰的路,真气不停运转,元气损耗,神妙的长生气再压不下蛰伏的元精,开始蠢蠢欲动,令两人生出诸般难受的感觉,如非遇上猎鹰,使他们坐下来设法回复功力,说不定未抵黄河,已遭元精冲击倒毙途上。 “轰!” 真气运转不到十周天,两人脑际如受雷殛,庞大无匹的元精像山洪暴发般奔腾释放,破堤缺川的充塞他们每一道经脉,更如脱缰的野马般在他们体内横冲直撞,使他们气血翻腾,五脏六腑像给撕裂开来般难受。 但最令他们痛不欲生的是他们的脑神经,整个脑袋像要爆炸似的,那种难以忍受的狂猛暴烈的感觉,实非任何言语笔墨能形容其万一。 脑内位于眉心内的泥丸宫,正是元精藏处。 真气再不受控制,在贯顶穿足而入的先天能量引发结合下,元精以惊人的速度化作元气,在他们愈来愈难负荷如此折腾的经脉内闯荡,却无法渲泄。 犹幸两人经过和氏璧的宝珍贵经验,在全无化解方法下,只好谨守灵台一点澄明,咬紧牙龈抵受一次比一次更狂猛的冲击,看看能撑到甚么时刻。 紧握着的四手变成两条真气往来的通道,令徐子陵偏于阳热的真气和寇仲偏向阴寒的真气,在两人体内如轮运转,一阴一阳的真气渐相融汇,若非如此,元精难以化作元气,而两人亦早走火入魔惨死当场。 纵在冰天雪地中,两人仍浑体冒汗,全身湿透,茫不知时间的飞逝,更不晓得夕阳被明月替代,月色洒遍雪林。 他们就像在怒海中两叶孤舟,随着风浪不住转强,仍在浪峰上挣扎救生,力图避免舟覆人亡的大祸。 对外界他们不闻不问,更没能力去顾,只晓得力保灵台间仅有的一点清明,苦抵经脉即将爆裂前锥骨噬心的痛楚。 若他们的耳朵能听到声音,当听得狗吠声不住接近;若眼能视物,更可见火把的光芒把天边地平染红。 两人逐渐接近崩溃的边沿,鲜血渐由眼耳口鼻甚至皮肤渗出来,若非他们经过改造的经脉的容忍度远超乎任何练气之士,哪捱得到这一刻。 先天真气早停止进入体内,元精这祸源却被完全发动,化气的速度则逐渐迟缓下来,当化气完全停顿时,元精将像泛滥的洪水般冲破不能再承受半点压力的场防,侵进五脏六腑去,致两人于死地。 两人直觉感到这无可避免的悲惨结局,偏是回天乏术,全无解救办法。 际此生死关头,虽隐隐知道与邪帝舍利有关,事实上两人仍未把握到体内发生了甚么事,就算完蛋亦是死得不明不白。 真气的运转愈趋缓慢,忽然完全停止下来,静得就像大风暴来临前的死寂。 “轰!” 浑身经脉一齐颤动,接着膨胀开去,正心叫吾命休矣时,突地两人头背手多处地方传来剜心剧痛。 “蓬!” 元精元气像洪水找到缺口般立即往外泄出,两人全身一松,压力尽减,神智回复清明。 同时睁目,才发觉正身陷敌人重围之内,火把光将他们照得纤毫毕露。 呻吟声在四周响起。 八名敌人兵折人伤的倒在四方,口鼻全渗出鲜血,两人定神一想,再看看自己身上的多处伤口,始晓得这些偷袭的敌人成为救回他们小命的牺牲品。 他们从地上弹起,迎上李元吉、可达志等一众人等惊疑不定的眼神,暗叫好险,身上的伤口只是皮肉之伤,可见在敌人兵器甫砍入肉,真气立即把兵器反震开去,将敌人重创。 如此惊世骇俗的功夫,恐怕宁道奇都办不到,难怪一举把敌人全镇慑着。 齐王李元吉一振手上裂马枪,喝道:“令趟你们将插翼难飞,识相的就自作了断,本王敬你们是两条汉子,定会给你们保留全尸。” 徐子陵傲然卓立,环目一扫,林内人影幢幢,除李元吉、可达志、梅洵、宇文宝、邱文盛这几个特级高手外,尚有其他好手逾二百之众,任他们功力如何突飞猛进,力拚下去将全无幸理。 幸好这是不利群战的雪林,不像雪原平地般全无逃走突围的机会。 可达志这时油然拔出背上狂沙刀,从容笑道:“小弟愈来愈佩服两位,竟敢在此亡命时刻,仍有胆色心无旁顾的练功修法,令小弟眼界大开。不知少帅可肯赐教指点,更请齐王破格赐准此战,在分出生死前,不容第三者插手。” 李元吉一听知其意,他们一方虽占尽人多势众的上风,但寇徐两人则有雪林地利的优势,参照对方屡次成功突围的辉煌纪录,谁敢写包单今晚他们不能杀出重围。 兼且在两人四周尚有八名重伤倒地的手下,一旦混战首先遭殃的肯定是此八人,在情在理他该为他们设想。 若可达志能一举击毙寇仲,当然是最理想,就算可达志不幸阵亡,亦必损耗寇仲大量真元,又或使其受伤,他将更有把握围歼两人。 遂即应道:“就如达志所请,只不知寇少帅敢否接受挑战,本王绝不会食言,你们听到吗?” 众手下齐声应喏,喝声整齐划一,如雪林中无端响起一个焦雷,震得树杈的积雪涔涔而下,冰挂断折,恰恰抵销徐子陵和寇仲以真气震伤八名偷袭者营造出来的压人气势。 梅洵和宇文宝则心中叫好,他们一向对可达志的强横霸道看不顺眼,最好他和寇仲来个两败俱伤,将是一举两得。不过心中亦佩服可达志对自己的信心和豪气。 寇仲先和徐子陵交换个眼神,两人心意相通,立时对另一方心内的想法看个清楚无遗。 这实在是寇仲渴求的一战,可惜时间地点无一适合。 寇仲迎上可达志充满挑战意味的眼神,淡淡一笑道:“假设可兄肯单独随小弟到林外,小弟不但乐意奉陪,更是求之不得。” 徐子陵接着道:“在分出胜负前,在下保证留在林内绝不突围。” 可达志朝李元吉瞧去,徵询他意见,只看他神情,敌我双方都感到他渴求一战的意向。 李元吉听得眉头大皱,暗忖假设在这个己方占不到半点便宜的情况下可达志不幸战死,自己如何向李建成或突厥人交待。 虽说可达志刀法盖世,可是对手乃名震天下的少帅寇仲,更兼刚目睹他以“护体真气”不惧兵刀的震伤八名手下的骇人异像,那到他不为之犹豫。 林内寂然无声,人人屏息以待李元吉的决定。 月色从天际洒下微弱色光,轻照雪林。 李元吉缓缓举起裂马枪,遥指寇仲,大喝道:“原来寇仲只是胆小如鼠之徒,杀!” “杀”字才起,手中长枪化作芒虹,人枪合一的朝刀尚未出鞘的寇仲疾射过去,其他人立即蜂拥而上。 大战展开。 卷三十六 第八章 神功大成 寇仲掣刀出鞘的同一刹那,徐子陵拔身旋转而起,衣袖拂扫,带起一卷卷的劲风,吹得树上积雪四散激溅,制造出一场人造的大雪,且此雪不同彼雪,蕴含他的真劲,若不幸被击中穴位,护身真气较弱者肯定吃亏。 “锵!” 寇仲狠狠一刀劈在李元吉攻来急疾如风的裂马枪头上,李元吉浑身剧震,竟被他劈得往后退开,后面的招数完全施不出来。 同样的一枪,当日寇仲被杀得汗流浃背,今日却随手破解,就算寇仲再不明白邪帝舍利于他的作用,也知自己功力大进,若此时乘胜追击,肯定可占尽上风。 梅洵的枪,可达志的刀,邱文盛的剑,分从三方攻至。 寇仲哈哈一笑,借李元吉枪击反震之力,追在徐子陵脚下腾空而上。 闷哼四起,包围圈内围的十多束火把大半熄灭,仅馀的亦被雪粉刮得明暗不定,雪林变得有如鬼域。 积雪仍不住洒射,随着徐子陵往上升起,一蓬一蓬的雪粉狂暴的激溅袭敌。 猎犬狂吠战马尖嘶。 “当”! “叮”! 寇仲左右开弓,分别硬挡可达志的刀和梅洵的金枪,又以足尖踢歪邱文盛攻来的一剑,看似气势如虹,其实却是体内血气翻涌,只好借势加速上拔,后发先至的越过徐子陵。 可达志三人被震得掉回地上,心下骇然,益感寇仲的功力深不可测。 徐子陵由于凌空发劲,此时一口气已尽,更无能换气,幸好寇仲大手伸来,两手相握,带得他续往上攀,攸忽间来到一株大树顶的横干上。 李元吉重整阵势,待要上腾,只见林木间尽是飞舞的雪点,竟失去两人的踪影,心叫不妙,硬是拔身而上,纯凭直觉攻向上方。 其他人纷纷上扑。 寇仲和徐子陵暗喜捱过最艰苦的一刻,没有给敌人缠死,前者用力一挥,挥得徐子陵打了个转,接着轮到徐子陵发劲,就在李元吉裂马枪攻来之前间不容发的一刻,两个人变成一个急旋的风车,横飞开去,带起一卷狂劲风,树上积雪像遇上大风暴般四散飞射,一时间漫空风雪,像烟雾般为他们提供最佳的掩护。 火把光被溅得明明灭灭,兼之狗吠马嘶,惊呼口喝,视野难清下形势混乱至极点。 两手放开,寇仲和徐子陵在树顶几个纵跃,硬闯出阵脚大乱的敌人包围网,往雪林深处逃逸。 敌方武功较高者从地上跃起拦截,却给两人见招拆招的轰回地面去,遇上拦截者众,他们就以刚领悟回来的“护体真气”,加上借劲卸劲的本领拚着受点皮肉之伤,只选前方扫清障碍,不肯被缠上片刻,若非如此,给正从后方穷追不舍的可达志、李元吉等大帮人马赶上,休想有脱身的机会。 由于树顶高低有异,大大有利于他们纵跃逃走。 在这种形势下,他们凌空换气的看家本领更发挥出神效。 “锵锵”! 两名突厥高手突然从藏身的树杈窜出偷袭,长矛像两道闪电般猛攻徐子陵的下盘,而徐子陵正忙于应付凌空攻截的三名刀手,后方的寇仲见势不妙,猛转一口真气,一个倒栽葱,变成头下脚上,井中月猛砍两刀,刀无虚发的命中两把长矛。 两突厥高手被他劈得矛折人伤的坠跌下去,寇仲就借此反震之力,顺手一把抓着徐子陵背后的衣服,借力腾升,让左右攻来的敌人全扑个空。 抵达树顶上两丈许的高空,轮到徐子陵换气,就那么带着寇仲横空而去,终成功突破包围网,跃回地面,越树穿林的溜之夭夭。 两人踏着溪流往东疾走近五里路后,前方是连绵的山脉,雪林随山势往上延展,愈高愈是陡峭。 他们不惊反喜,朝上攀爬,不片刻来到山崖处,往下瞧去,只见几条火龙闪烁明灭的向着他们上山处赶来,犬吠马嘶破坏了雪林荒岭的宁静。 两人借林木的掩护,先往夜空探索,找寻猎鹰的踪迹。 寇仲笑道:“那扁毛畜牲定是累透哩!再无力在天上飞来飞去。” 徐子陵道:“你可能只说对一半,鹰儿该在主人的肩上歇息,需要时定会出动。” 寇仲摇头叹道:“若我是李元吉,早就鸣金收兵回长安睡觉,在刚才的情况下,仍让我们突围逃走,何况现在的地势环境?” 徐子陵摇头道:“李元吉好胜喜功,怎肯罢休。可达志则习惯了外艰苦作战的环境,不会轻易认输,除非我们能离关中,否则这些吊靴鬼绝不肯放过我们。” 寇仲大感头痛,道:“有甚么方法可撇掉那头讨厌的扁毛畜牲?” 徐子陵沉吟道:“只有一个办法,也是最危险的办法。” 寇仲双目亮起来道:“你是指大河。” 徐子陵断然道:“只有借水遁一法,我们才有希望避过猎鹰的锐目,否则一但走出山林,鹰儿就会发现我们。来吧!” 天色微亮时,两人越过七、八座大小山丘,抵达树林边绿的疏林区,外面是一望无际的雪原。 依寇仲估计,若折北而行,午后时份可抵达黄河南岸,但这段路却难蔽行踪,在光天化日下更难避过鹰儿的搜索。 可以断定黄河沿岸乃敌人重兵所在,因为那是离开关中最直接便利的捷径,顺流而下,两天即可出潼关。 潼关虽为天险,可是只针对东来的敌人而言,从西放流疾下,只要捱得过矢石,片刻即可过关。 徐子陵把目光从天空收回来,低声道:“你的情况如何?” 寇仲仍在搜索鹰踪,答道:“我的力气比前好多哩!走了这么大段路,仍不觉气喘,陵少有甚么提议?” 徐子陵笑道:“我是个懒人,只能有懒人的提议。你有没有把握凭内呼吸闭气藏在雪下个把时辰呢?待敌人走后我们痛快的睡一觉,入黑后再潜往大河。” 寇仲道:“我也只能想到这个办法,在这里还是到外面呢?” 徐子陵道:“这下面说不定树根交错,来吧!” 两人觑准十多丈外两个小丘间积雪特厚的一片雪地,展开“踏雪无痕”的功夫,电疾而去,接着平躺雪地上,先肯定天空没有鹰踪,再运功往下沉去。 徐子陵叹道:“还记得当年离开萦阳,我贪玩沉进雪下,后来还因此击退宇文成都。” 寇仲正运功迫出热力,溶解卧处的冰雪,想起当日情景,不由满怀感触,当时的六个人,崔冬当场被杀,素素虽逃过大难,后来终为香玉山忧郁成病而亡,前尘往事,一幅一幅掠过心头。 瞬那间两人没入雪层下,为怕给狗儿嗅到衣服上的血腥味,直沉至深达五尺的积雪底贴到实地,他们才罢休。 雪层下一片宁静,只有他们的心跳和血脉流动的声音,点缀着这奇妙的世界。 事实上他们是在别无他法下行险一博,假设敌人来到他们上方,有很大机会发现上面雪溶的痕迹,又或高手如可达志之辈,对他们的存在会生出感应。 他们运功封闭全身毛孔,使体热不致外泄,亦令寒气不能入侵,口鼻之气断绝,内呼吸循环不休,进入胎息境界。 两人浑浑沌沌,似若返回母体胎怀内那种先天至境里。 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蓦地响音把他们惊醒过来。 徐子陵和寇仲功聚双耳,声音立时变得清晰可闻。 可达志的声音道:“他们逃向关西雪原,卡娜必能找到他们。” 梅洵的声音道:“雪地上怎能没半点痕迹?” 徐子陵和寇仲大懔,他们刚藏身雪底,敌人立即追至,可知敌人中必有擅长追踪的高手,一直缀在他们身后没有追失,听口气当是可达志无疑。更奇怪为何在雪层下五尺,仍可把远在十多丈外地面上敌人的对话,听得这么一清二楚。 李元吉咬牙切齿的道:“这两个小子狡变百出,幸好有达志领路则恐早把他们追失。” 可达志冷哼道:“想逃过我可达志的追踪,他们尚未够道行。” 邱文盛道:“足迹从山上直延伸到这里来,会否是他们的疑兵之计,要骗我们相信他们是逃往雪原去,事实上却是从树顶离开,故此这片雪地上全无足印。” 梅洵附和道:“邱当家的话不无道理。” 可达志道:“要不在雪地留下足印,短程内我们也可办到,咦!卡娜竟没有发现。” 寇仲和徐子陵此时才醒悟“卡娜”是那头猎鹰的名字。 连李元吉亦信心动摇,道:“我们千万勿要被那两个天杀的小子愚弄。” 可达志断然道:“我敢肯定他们是逃进雪原去,否则血腥气不会至此而断,即使他们从树顶离开,必仍留下气味,只有直闯雪原,血腥气才会像现在般往雪原的方向逐渐消散。” 雪层下的寇仲和徐子陵听得倒抽凉气,可达志的鼻子说不定比狗儿更厉害。 足音杂起,大批落后的敌人赶上来。 李元吉下令道:“你们在林内四处搜搜看。” 足音散开。 接着又是由远而近的足音,显示李元吉一众人等走出树林,来至近处。 两人除求神拜佛外,别无他法。 李元吉道:“这处一望无际,除非他们自埋雪内,否则能躲到那里去。” 可达志道:“他们既可入水不出,当然有长时闭气的本领,极有可能他们是藏身积雪之下。”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叫苦,今回确是自作孽不可活。 他们的内呼吸非常损耗真元,若肯定敌人会守在上方,唯一方法是趁早窜上地面,与敌人决一死战。 梅洵道:“练内家气功者,都是气脉悠长,等闲闭气一刻钟绝不成问题,何况当时正下大雪,视野不清,他们若潜入水底可利用永安渠的形势随时浮上水面换气,但若埋在雪内,无论功力如何深厚,能捱得半个时辰已非常了不起。” 邱文盛亦道:“听说精通水性的高手,能在水内通过皮肤的毛孔呼吸,所以能长时间留在水里,说不定两个小子精通此术。” 梅洵又道:“小弟非是要和可兄唱对台,只是怕坐失良机,我们在这里苦搜,他们却从容逃往关外。” 可达志叹道:“达志只是说出自己的想法吧!当然由齐王决定。” 李元吉断然道:“我们就兵分两路,由达志率人在这里留守一个时辰,如无发现,才再与我们会合。若我是他们,会躲在山林里等待天黑。唉!又下雪哩!” 两人在雪层下松一口气,首先他们怎都捱得过一个时辰,其次落下的雪会灭掉上面仅留的痕迹,令他们躲得更安心。 两个雪头从雪内钻出,天地尽是茫茫飘雪。 寇仲贪婪地深吸两口气,转向徐子陵道:“怎么办?” 徐子陵就像个雪人般,仰首望天道:“你猜像我们现在这模样,卡娜能否从空中把我们辨认出来。” 寇仲道:“只要你不抬头望天,神鹰都看不到你,我们是否就这样子等待黑夜的来临。徐子陵道:“我有种感觉,可达志绝非肯轻易放弃信念的人,所以他是诈作离开,其实仍留在附近,看看我们会否现身。” 寇仲朝山林方向瞧过去,刚被微微凸起的一座雪阜隔视线,假设可达志藏在林内,势将看不见他们。 如他们爬上地面,会立即暴露形迹。 寇仲道:“你的直觉肯定错不了。可达志正是这种人。刚才真是险过剃头,如非梅洵与可达志抬杠,大批人死守在这里,我们肯定凶多吉少。” 雪花不住落在他们头上,四周的积雪缓缓增厚。 寇仲笑道:“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不若就那么跳将出去,引那小子追来,我们脚程快,待抛掉其他人后,就回头把那小子宰掉。没有可达志,我们成功离开的机会将大增。” 徐子陵苦笑道:“要杀死可小子怎会像你说得的轻松容易,最糟是若因此给他们晓得我们的闭气大法,那时就得不偿失。” 寇仲皱眉道:“那该怎办才对?” 徐子陵淡淡道:“现在敌人是疲于奔命,意乱心焦,我们却是以静制动,不如好好养精蓄锐,把损耗的真元补充回来,到入黑后,就是我们的天下哩!” 寇仲欣然道:“我有个更好的提议,刚才我们练功只练到一半就给人打断,趁现在闲着无聊,继续下去如何?” 徐子陵吓了一跳,道:“你还敢试吗?” 寇仲哂道:“有甚么不敢的,舍利的邪气已义赠给那批笨蛋,剩下来的只有正气,我们令次又有预防,绝不会出岔子。” 徐子陵在雪内的双手与寇仲紧握,心中涌起强大的信心,道:“我们采取渐进的方式,若感到不妥,立即停手。” 寇仲缓缓把真气输出,笑道:“放心吧!是龙是蛇,就要看这回。” 连寇仲亦不晓得,他这随口说笑的一句话,道尽实际的情况。 他们后来之所以能成为举世无可比拟的盖代武学大宗师,全因这次雪内的练功,把舍利的元精完全稳固下来,化为己身的精元,令他们日后能屡作突破,上窥武道至境。 雪愈下愈密。 卷三十六 第九章 千金一诺 起始时只泥丸一窍不住跳动,接着是头顶的天灵穴和两足的左右涌泉穴。 两人顿感通身发痒,四肢发麻,那种感觉难受得没法形容,幸好藏身雪内,冰冷的雪减轻他们的痛苦,否则不立即罢手分开才怪。 此时当然更不能破雪而出,只好苦忍死守。 体内真气绵绵,往返不休,俄而全身窍穴一齐跳动,两人福至心灵,任由阴阳元气上下升降,先天真气贯顶穿足而来,守得心静如死灰,毫无挂碍。 最妙是早先两人由于埋身雪内,真气几致油尽灯枯的地步,刻下经过这般施为,等若严冬后春回大地,枯竭的川流重新注入河水,枯毁的草树欣欣回复生机。 元精组合本是个漫长的过程,先前他们在雪林内只是误打误撞的把释放出来的元精勉强稳固,到现在才真正把元精化出来的元气纳入大小窍穴之内,据为己有。 更妙的是包围身体的积雪形成一个密封的雪囊,令元气安于本位,不会外泄,使两人得益更大。 寇仲的真气愈趋冰寒,徐子陵的真气则愈趋火热,一阴一阳,浑浑沌沌,两人听且自然,任其流通,不急不惑,不助不忘,以长生诀学来的修练方法,空无所空,寂无所寂,神气浑然如一,恍恍惚惚,如若重返盘古初开前的太虚境界。深合道家“炉内火逼,白虎轫于灵合,鼎中水融,青龙游于深渊”之境。风火同炉,水暖生霞。 大雪不住降下,到把两人头顶盖过,外呼吸自动转回内呼吸,不但没有真元损耗之像,体内真气流转更盛。忽然异像纷呈,魔相业现,两人心志何等坚毅,一样不理,守稳灵台,续向武道的至境迈进。也不知过了多少时侯,两人忽然“醒来”,体内众窍齐息,经脉却胀痛欲断,两人自然而然破雪而出,弹上地面,又重重堕下。 “蓬!” 两人真气互相狠狠激撞,反方向往外抛跌,卷起漫天雪粉,蔚为奇观。他们这时才想到或有敌人在旁窥伺,骇然跳起来,经脉的胀痛消失得无影无踪,浑体舒泰,说不出的受用舒适。 大雪收止,雪原上空一片灰朦朦。雨人又聚到一起,瞰察远近,雪原荒空,山林虚寂,那来敌人敌鹰的影子。寇仲骇然道:“为甚么仍是白天?” 徐子陵明白他的意思,因两人在雪内练功的时间颇为悠长,现在即使不是深夜,也该是黄昏时份,此际虽然看不见太阳,仍感到太阳在乌云后中天的位置,这是不合理的。 皱眉一想,道:“你肚子有甚么感觉?” 寇仲下意识的摸着肚子道:“本来满肚是气,给你这么提起,立时变得饥肠辘辘,只想大吃一顿。” 接着大吃一惊,失声道:“你是说我们在雪内过了一天一夜,现在是第二天的正午吗?” 徐子陵道:“我们等闲三、四天粒米不进,亦不会饿得像刻下这般厉害,初三日我们都吃得肚满肠肥,初四清晨逃离长安,初五日出时来到这里,今天说不定是初七或初八,你认为这推断有道理吗?” 寇仲咋舌道:“若真是如此,那必然有些很美妙的事发生在我两兄弟身上,你有没有增进了数上年功力的感觉?” 徐子陵展开内视之术,哂道:“世上那有这回事。不过由邪帝舍利而来的东西确令我们更上一层楼,作出很大突破,体内真气运转流通的情况大异往昔,但绝非忽然增长多年功力。” “锵”! 寇仲掣出井中月,迅快无伦的疾劈三刀,每刀力道如一,速度却一刀比一刀快,使来得心应手,痛快畅美。 徐子陵看得眼都呆了,不能置信的道:“这是甚么一回事?” 寇仲横刀而立,哈哈笑道:“这不是功力大进是甚么?” 徐子陵摇头道:“我不是指你功力猛增,而是你出刀那种举重若轻,浅描淡写的意态,比之你以前凶霸狠辣的刀法,完全是另一种味儿。” 寇仲愕然道:“你说得对,事实上我并不觉自己功力有甚么长进,但体内真气的运行确是收放自如,随心所欲。来!我们过两招看看,瞧你的甚么‘有无之道’,究竟是甚么厉害功夫。” 话尚未已,童心大起的徐子陵鬼魅般闪至他右侧,学足石之轩的幻魔身法一肘住寇仲撞去,真正的杀着却是下面的一脚。 寇仲倏地横飞,运刀挥劈,大笑道:“想我中你的脚计吗?” 徐子陵拇指接出,正中寇仲刀锋,劲气交触,两人都无以为继,朝反方向错开。 徐子陵大讶迫:“你怎晓得我要起脚?” 寇仲愕然停下,抓头道:“你说得对,那纯出于一种无法解释的直觉,我的娘,我们今次的突破肯定非同小可,直想找涫妖女或可达志来试刀。” 徐子陵喝道:“看拳!” 一拳击出。 寇仲见他此拳不带起丝毫劲气,笑骂道:“想用甚么劳什子宝瓶气来算计老子吗?哈!咦!” 拳劲再非高度集中的一团,而是像一堵墙般直压过来。 寇仲感到挡无可挡,因不知该劈往何处,只好闪身避开。 徐子陵收拳笑道:“这是宝瓶气的变种宝墙气,是由石老轩亲身临场暗授,长生气为我们奠下根基,和氏璧改造我们经脉,而邪帝舍利大幅提升我们窍穴的效能,所以我们才能到达这种把真气玩得出神人化的境界。” 寇仲还刀鞘内,舒展筋骨道:“总言之是涤筋冼髓、脱胎换骨,大大有利于我们逃返彭梁。” 徐子陵沉吟道:“假设我们真的在雪内渡过两三天,敌人肯定失去我们的位置,且会以为我们到了潼关那方去,我们就依原定计划,到黄河去看看有否便宜船坐吧!” 寇仲哈哈笑道:“便宜船其实绝不便宜,都不知坐得多么辛苦。” “锵”! 又再掣出井中月,道:“我的手痒得要命,边打边行如何?” 徐子陵往后飘退,大笑道:“即管放马过来,难道怕你吗?” 寇仲人随刀走,化作黄虹,往徐子陵追杀过去。 两人你追我遂,全无顾忌的在雪原上过招,他们既是功力相若,却各自随着自己的性格喜好和际遇发展出风格截然不同的武技,又同是天才横逸的武学奇材,这么放手练习,不用担心错漏破绽,自是精采纷呈,两方大有裨益,把这些日子来的心得融汇贯通,而最重要的是深切体会到目下臻达的能力和境界层次。 这正是两人能屡作突破的最大优势。 换过宁道奇、石之轩、祝玉妍之辈,傲视群侪,那处可寻对手,故只能独自苦思摸索,没有他们两人这得天独厚,互相参研的方便。 他们就像适才埋在雪层内练功般浑然忘我,愈打愈痛快淋漓,寇仲把他的井中八法“不攻”、“击奇”、“用谋”、“兵诈”、“棋奕”、“战定”、“速战”、“方圆”反覆使出,每施展新的一遍,都有新的体悟,不同的变化。 自他因“天刀”宋缺悟得八法后,直至此时此地,始告成熟成形。 徐子陵则成功把“九字真言印法”不着形迹的融汇在举手投足间,变化万千,更是天马行空,勾留无痕。 只从这风格已可判别两人性格上的分歧,寇仲的刀法充满入世的味道,就若两军对垒,讲究的是阵势兵法和战略,锋芒毕露。 徐子陵则是满盈佛道的出世禅味,若有还无,巧中见拙,平淡中见真致,颇有见山非山,见水非水的妙韵。 豪兴大发下,两人那还记得要到黄河去,就那么打打停停,到太阳再来到东山上,才力竭停下。 两人跌坐雪地,均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 寇仲笑道:“假若有一天我两兄弟要作生死决战,陵少猜胜负如何?” 徐子陵喘着气道:“又来废话,不过猜猜也有趣,照你看呢?” 寇仲微笑道:“肯定是两败俱伤之局,难道会有另一个结果吗?” 徐子陵摇头道:“应是我落败身亡才对。” 寇仲大讶道:“你怎会有这令人意外的想法,我的确没有丝毫击败你的把握和信心。” 徐子陵分析道:“假若我们真要作生死决战,那我们当然已反目成仇,水火不容。别忘记你有少帅军,手下高手如云,我无论怎样混都是孤家寡人一个,去找你决战不是等若送死是甚么呢?” 寇仲肃容道:“先不说这情况绝不会出现,就算真的发生,你要杀我,只是我们兄弟间的事,与其他人没半点关系。哈!愈说愈远哩!” 远方忽然转来一阵狼嗥声。 两人跳将起来,循声音来处掠去,不一会抵达一座小丘上,人目情景令两人不忍卒睹。 一头野鹿被五、六只饿狼围攻,咽喉被其中最粗壮的咬着不放,其他饿狼则对它的肢体狂噬,可是它仍苦撑不倒,拚尽生命尽馀的力气。 寇仲摸出背上井中月,就要下坡去屠狼,给徐子陵一把扯着道:“它完了,救回来只是让它多受点痛苦。” 寇仲别过脸去,苦叹无语。 野鹿终于倒下,狼牙磨擦噬咬的声音令人不忍去听。 两人退至远处,颓然坐下。 寒风拂睑。 寇仲有感而发道:“大自然的野兽就是那样,都是为生存而奋斗,鹿儿吃草,狼则去吃它,很难说谁对谁错,只好怨老天爷的安排。不过看在眼里却令人非常不舒服。” 徐子陵道:“这就叫弱肉强食,人与人间何尝不是如此,只是形式更千变万化,为的原因更复杂,规模大得多,象古时白起、项羽之辈,动辄将整批降军活埋,不是更残忍吗?” 寇仲摇头道:“我绝不会干这种事。” 徐子陵道:“我知你不会这么残忍,却想问你一个问题。” 寇仲奇道:“某么问题?” 徐子陵道:“我们看到一头鹿儿被狼群残害果腹,觉得痛心和不忍,可是为何我们对踏死一只蚂蚁却完全无动于中,两者都是失去生命惨死,本质上没有不同之处。” 寇仲抓头道:“这个嘛……嘿!蚁儿和鹿儿不同嘛,鹿儿死得太惨哩!这么活生生的给吃掉。” 徐子陵叹道:“分别就在这种代入的感觉。鹿儿比细小的蚂蚁更接近和类似我们,我们对它的认识和了解比对蚂蚁多出很多,见到它给咬着咽喉,会推想到自己咽喉被噬的惨况,这种感同身受,正是恻隐之心的来由。若被狼群活吃的是我们同类,感受会更加深刻,因为我们可完全代进去,甚至从受害者的表情判断出他死前的痛苦和恐惧。”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迫:“不要说啦!实在太可怕。” 徐子陵道:“我只想提醒你,战争是人世间最可怕的事,不但没有恻隐之心,更无天理,父子兄弟可互残相害。” 寇仲苦笑道:“这可不是我寇仲发明出来的,自有历史以来,战争从未停止过,你试试将这番话说给颉利听,看他有甚么反应?” 徐子陵道:“我不是责怪你,只是希望你谨记刚才生出的隐侧之心,将来行事时有个分寸。” 寇仲点头断然道:“多谢兄弟你的提点,我寇仲必会铭记心,不会令你失望。” 天色暗黑下去。 寇仲长身而起,道:“我们耽误不少时间,必须兼程赶路,去与占道等会合。” 两人收拾情怀,全速朝黄河掠去。 新月下大河水流奔腾,朝东而去,宽达数十丈的河面两岸杳无船踪人迹,白雪苍茫。 两人伏在一处乱石滩的阴暗处,均大感不解。 寇仲道:“我们等了足有大半个时辰,竟不见半艘便宜船,是否船儿都不再赶夜路呢?” 徐子陵道:“只有封河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寇仲愕然道:“这是否小题大作,竟为我们两个小子截断大河的航运,一天该是多少损失?” 徐子陵答不了他的问题,道:“你还有别的解释吗?” 寇仲凝望河水流奔过来的方向,摇头道:“没有。不过却在想李元吉是否有这权力,出关之法最方便当然是由水道走,但亦可攀山过岭,所以即使李元吉敢封河,仍未有把握赶绝我们,他该不会愚昧至此。” 徐子陵一震道:“你说得对,李元吉绝不会亦没权这么做,其中必有我们猜不到的道理。” 寇仲低声道:“假若今天是初七,杨文干复辟的阴谋该早有结果,会否一个不好李渊和李小子真的给宰掉。” 徐子陵没好气道:“若胜的是杨文干,现在河上该挤满逃亡的船和人,所以恰好相反,现在河上无船的情况,正显示李阀政权稳固。” 寇仲苦笑道:“杨文干确非李小子的对手。石之轩又没空去理闲事,假若杀不死周老叹,他还要躲往百里之外,免给人找麻烦。我的娘!这究竟是甚么一回事?” 徐子陵道:“希望李阀只是禁止夜航,那咱们明天还可搭上便宜船。” 寇仲抱头道:“但愿给你料中,要攀山越岭的爬几天几夜的出关中,正犯上兵家劳帅远行的大忌。” 徐子陵一震道:“有船来哩!” 寇仲往西望去,倒抽一口凉气道:“娘啊!还是这么多船。” 十多艘三桅巨舶,从长安方向顺流驶至。 徐子陵看呆了眼,倒抽一口凉气道:“你看清楚点,都是唐室的战船。” 寇仲头皮发麻这:“不是派大军来围剿我们吧?” 一共十七艘巨舰,在他们眼前驶过,全部黑灯黑火,透出神秘兮兮的味儿,甲板上不见兵员,亦没有人对两岸视察,船面堆放东一堆西一堆的物件,以油布覆盖。 直至巨舰去远,寇仲神色娈得无比凝重,沉声道:“陵少看出甚么来?” 徐子陵道:“李阀已收拾杨文干,说不定李世民还当上太子。” 寇仲苦笑道:“这叫英雄所见略同,这批战船吃水极深,装的肯定是粮贷辎重。唉!李小子这招确是高明,借我们来作掩饰,实情是要去攻打洛阳。” 徐子陵点头同意。 要知李世民一直矢志攻打洛阳,以作东进根基,可是由于李阀内的权力斗争,李建成、李元吉等怕他出关后势力大增,不受控制,甚至自立为帝,所以一直极力阻他东征。 杨文干复辟一事失败后,建成、元吉肯定受到牵累,李世民势力复盛,只要李渊点头,再无人可阻他策划经年的东进大计,眼前正是铁般的事实。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李世民遂借口追搜两人,禁止夜航,事实上却是暗中把粮草和攻城器械运出关中,部署进攻洛阳的行动。 假若洛阳失守,就算寇仲把整座杨公宝库捧回彭梁只能是多此一举,何况李世民认定寇仲没有得到杨公宝库。 李世民命李世绩返回关外,非要截击寇仲的运宝队,而是他看清楚形势,一歼灭内患,立即乘机趁势进攻洛阳。如此气魄胸襟,天下唯只李世民一人。建成、元吉肯定已失势,关内是李世民的天下,若有人来对付他们,也将是李世民的人。 寇仲默想片晌,叹道:“出关后,我们要分手啦!” 徐子陵点头道:“我会与占道他们会合,为你把宝物送回彭粱,你亦要小心点,与王世充交易,等若与虎谋皮。” 寇仲苦笑道:“这叫一子错满盘皆输。李小子确是我寇仲最可怕的敌人,把宝物送返彭粱后,陵少可否到洛阳来见小弟一趟呢?那可能是最后的一趟。” 李世民最厉害处,是不让寇仲有建立和发展少帅军的任何时间和机会。 徐子陵点头答应,问追:“你有甚么话要我对行之、长林他们说呢?” 寇仲猛地立起,断然道:“告诉他们,若我寇仲不幸战死洛阳,他们须立即把少帅军解散,如不愿投降李小子,就避往岭南,宋缺定会看在我份上,庇护他们。” 滚滚河水不断东流,代表着李家军的声威,正朝东席卷而去。 卷三十六 第十章 空丝得鱼 “叮!” 碰杯后,两人把烈酒一饮而尽,立即改向桌上丰盛的菜肴进军,医治差点饿坏的肚子。 这是关外大河南岸桃林城的一间饭店,抵此后才知今夜竟是初十晚,计算时间,两人在雪内至少练了三日三夜功夫,纵知事实如山,但两人仍有点不肯相信。 无论如何,三天的耽搁令他们避过敌人的搜捕,谁都误以为他们逃离关中。 两人遂凭在水中闭气的绝技,附在一艘出关的战船底部,无惊无险的逃出生天,过潼关后上岸,直抵桃林。 桃林名义上归降唐室,但仍由地方帮会把持,没有什么防卫,只要肯缴出入城关的买路钱,商旅不禁。 寇仲为徐子陵斟酒,笑道:“今晚别后,不知我两兄弟是否尚有再见之日。” 徐子陵听得心中一紧,皱眉道:“为何你今趟这般缺乏信心,大异往昔。” 饭馆内除他们外只有两桌客人,颇为冷清。 寇仲苦笑道:“你旁观者清,该比我更明白。我还在斤斤计较得宝运宝逃命这小事时,李小子已在暗中动筹帷幄,作涉及天下盛衰的整体作战部署,我比起他来,实是小河对汪洋之别。” 徐子陵道:“你少有这么谦虚的。” 寇仲双目精芒大盛,放下酒壶,凝望杯内荡漾的烈酒,沉声道:“这叫自知之明。由今天开始,我要和李小子正面交锋,就必须对他作出正确的评估。” 望向徐子陵道:“你猜李小子须多少天才可发动东侵?” 徐子陵道:“这方面暂且不作无谓的猜想。你会否疏忽了突厥人呢?赵德言肯定对杨文干复辟不感兴趣,而他仍肯参与,为的当然是突厥人的利益。” 寇仲愕然道:“你是指颉利会大举南下吗?” 徐子陵摇头道:“除非颉利别无他法,否则不会劳师远征,深入中原。他有那么多爪牙,最佳方法莫如借刀杀人,先鼓动我们汉人自相残杀,几败俱伤时,他将坐收渔人之利。” 寇仲点头道:“说得对,聪明人出口,笨人出手。这笨人该是刘武周和宋金刚,假若李渊和李小子被杀,颉利就浑水摸鱼,大占便宜。” 徐子陵道:“李世民正是看穿这局势,所以才命李世绩立即出关部署。” 寇仲皱眉道:“难道李世民的动员,竟非针对洛阳吗?” 徐子陵笑道:“你这叫关心则乱,李世民的目标仍是洛阳。但李阀目下势成众矢之的,任何行动,牵一发动全身,会惹起刘武周、窦建德和王世充三方面的关注和攻击,亦只有这三股势力,能在关东有一战之力。在南方因我们老爹归降唐室,压得萧铣、李子通等动弹不得。在这种有利的形势下,李世民不大展拳脚,更得何时?” 寇仲苦笑道:“你好像比我当少帅更适合和称职。” 徐子陵道:“少说废话。我是想提醒你,王世充始终难成大器,你仍要却助他守洛阳吗?” 寇仲叹道:“若有别的选择,我岂会愿意和那老狐狸多说半句话。” 另外的唯一选择,就是放弃争天下。 徐子陵举起酒杯,微笑道:“事在人为。李世民今次东征颇有风险。兄弟!迟些到洛阳再找你喝酒吧。” 寇仲豪气涌起,哈哈大笑的举杯与他相碰,看着徐子陵把酒饮个一滴不剩,欣然道:“我忽然又再充满斗志,大丈夫马革裹尸,只要能痛痛快快追求自己的理想,虽死何憾!” 举杯一口干尽。 徐子陵与寇仲在桃林城外分手,各自上路,他连夜朝弘农赶去。 弘农是与高占道约好会合的地点,由于有雷九指的关系,弘农帮的帮主陈式变成自己人,有这么一个关东大帮照拂,当然有很多方便。 他们计划周详,宝货藏在城外,不会带进城里去,再由高占道与陈式接触,看他是否肯帮忙,才决定接着的一套部署。 刚入桃林,徐子陵立即生出被人跟踪的感觉,凭他的脚力速度,除非是婠婠、杨虚彦那级数的高手,否则谁都要给他甩掉。 不过此刻他感到监视的人是位于丘顶巅的制高点,而非人追在身后。 这情况清楚显示在他们赴桃林途上,给敌人发觉行距,于是布下天罗地网,只要把握到他的路线,将在某处对他展开围攻,置他于死地。 他立即肯定对方是天策府的人,道理非常简单,因为没有人能猜到他和寇仲会在桃林城外分道扬镳,他们此时的功力当然足够对付李阀的人,可是若一分为二,则又是另一回事。 换过李元吉的一方,必选择寇仲而非他徐子陵,只有天策府才会挑他来对付。 因为他们晓得“散人”宁道奇会亲自侍候寇仲。 他差点想掉头回去追寇仲,旋又放弃这想法,以寇仲的脚程,又是全速赶路,想追上他根本是没有可能的事,唯有把心中焦忧强压下去,希望他在武技猛进下,避过此劫。 徐子陵忽然避开官道,窜进道旁的密林中,这一着肯定令敌人阵脚大乱,露出形迹。 寇仲沿河疾行,全速飞驰,心中涌起万丈豪情。 能与威震天下的李阀中最出类拔萃的超卓人物李世民逐鹿中原,实乃人生快事。 自离开扬州后,他和徐子陵一直在逃亡中过日子,在挑战和磨练中成长。 但摆在眼前却是出道以来最严厉的情况,从未真正败过的李世民会否在攻打洛阳这天下重镇吃大亏呢? 弯月高挂空中,虎虎寒风阵阵从大河对岸卷来,吹得他似要乘风而去。 照目前的速度,没三、四天休想抵达洛阳,最便捷当然是有船代步。 只恨茫茫大河,竟不见任何舟楫往来,应是受到李世民在关外集结大军的影响,断绝了至洛阳水道的交通。 转一个弯后,寇仲来到一处高崖之上,在月照蒙蒙的光色下,磅礴浩荡的大河从西滚滚而来,朝东回延逶迤而去,气象万千,令人叹为观止。 寇仲不由停下脚步,两岸林接丘,山接的无限往四方扩展,大地苍茫。 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为这片美丽的土地争逐血战,以决定谁是皇者。 今天他寇仲将加入这行列去,只有这样才不负此生。 寇仲环目四顾,壮志激荡。 忽然发现下游远方岸旁泊着一艘小渔舟,心中大喜,忙往目标赶去。 徐子陵藏身林木高处,收敛毛孔,凝神静待敌人现身。 换过他是对方,亦会给他这奇诡突变的一着闹个手足无措。 敌人已非常小心,只在制高点放哨,怎晓得他具有异乎常人的灵觉,能对远距离的监视生出反应。 现在放哨的会以特别的手法通知主事者,由主事者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在这荒山野岭,徐子陵又是逃亡的专家,谁都知道是把人追失了。 果然不到一盏势茶的工夫,风声骤响,十多人沿官道从桃林的方向驰至。 徐子陵不敢张望,对方既有把握收拾他,当然非是泛泛之流,任何动作,只会惹起对方的反应。 众敌抵达他刚才入林处停下来,与他藏身处只三丈许的距离。 有人道:“徐子陵就是从这里入林的。” 柴绍的声音冷哼道:“好小子,竟晓得我们在追踪他,不过他们的分开对我们更为有利,少费一番工夫。” 段志玄熟悉的声音道:“走得了人走不庙,他十成十是赶往与同兴社的人会合,只要我们乘快马赶去,可将他们一网打尽。” 徐子陵心中大为惊懔,晓得自己所料不差,同兴社至少有一组兄弟逃不过他们的监视,唯一可堪告慰的是已方早有防范,仍未至一败涂地。 现在弄清楚这点,说不定可将计就计,导敌人于岐途。 庞玉冷然道:“这两人行事往往出人意表,我们定要打醒十二个精神,否则将难向秦王交待。寇仲注定是惨淡收场,只要把徐子陵一并收拾,少帅军将成无首之龙,对我们进攻洛阳,大大有利。” 一把阴柔的声音道:“少帅军只是略具雏形,即使有寇仲领导,何足道哉?今趟他们寻宝失利,可见我大唐运势如虹,轮不到这些跳梁小丑,就依庞将军的提议,立即全速赶往弘农,有陈当家站在我们的一边,哪怕不能将徐子陵及其余党一网成擒。” 徐子陵听得差点从树上掉下来,皆因发梦也没想过雷九指的结拜兄弟竟会因利益出卖他们。 他初时只觉说话者的声音很耳熟,却认不出是谁,听罢才从他文雅的语调,认出是“忘形扇”裴寂的声音。 裴寂乃李渊身旁近臣之一,与李渊的深厚关系只刘文静一人可比,萧禹、陈叔达和封德彝都要差上一点。 今次他与庞玉等天策府人马一同出师来对付两人,可推知李世民得到李渊的全力支持。 遥想当年他两人仍是初出茅庐的小子,与李世民、裴寂和李秀宁等与盗得东溟派的名册后在船上共进早膳,柴绍和裴寂全不把两人放在眼内的旧事,现下却成为水火不容的敌人,岂无感慨。 接着是另一把熟悉的声音道:“事不宜迟,我们立即上路。” 赫然是李阀的顶尖高手李神通的声音。 徐子陵倒抽一口凉气,只凭李神通、裴寂、庞玉、段志玄、柴绍五大高手,已足可应付他和寇仲,何况更有其他随行高手。 忽然间他明白到这批人只是针对他而来,务要令他不能支援寇仲。 现在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寇仲能从宁道奇的指隙逃脱,否则一切休提,连这仇都不知应否去报。 一叶轻舟,横在浪涛汹涌的大河岸五丈许处,随着浪涛摇摆起伏,竟没被水流冲带往下游去,船上坐着一位峨冠博带的老人,留着五缕长须,面容古雅朴实,身穿宽厚锦袍,显得他本比常人高挺的身躯更是伟岸如山,正凝神垂钓,颇有出尘飘逸的隐士味儿。 寇仲看得眉头大皱,心中叫苦,忽然一个耸身,落在轻舟另一端,向坐在船头的高人微笑道:“小子寇仲,特来向你老人家请安问好。” 被誉为中原第一人的“散人”宁道奇嘴角逸出一丝笑意,仍凝神注视手中垂丝,忽然面露喜色,像小孩子得到宝物般嚷道:“上钓啦!” 鱼竿上提,钓到的鱼肯定重达数十斤,整条鱼竿竟吃不住牵力的弯曲起来,看得寇仲目瞪口呆,心想又会这么巧的,是否因自己脚头好,屁股尚未坐稳即有大鱼上钓。 宁道奇脚旁的鱼篓仍是空空如也,这显然是宁道奇钓到的首尾大鱼,不过若此鱼确如钓竿呈示的重量,保证塞不进小鱼篓去。 钓丝缓缓离水,赫然竟是空丝,没半个钩子。 寇仲骇然瞧着仍是给扯得弯曲的鱼竿,浑身发麻,背脊直冒凉气。 世间竟有如此玄功。 鱼丝在半空荡来荡去,宁道奇就真的钓到大鱼般一把揪着,手中还呈示出大鱼挣扎,快要脱钩,鱼身湿滑难抓的动作景像,全无半点做作,真实至令寇仲怀疑是否确有尾无形的鱼,给钩在无形的钩子上。 一番工夫后,宁道奇终把无形的鱼解下,钓竿回复本状,宁道奇熟练的把“鱼”放进鱼篓去,封以篓盖,然后朝寇仲瞧来。 寇仲从未见过这样的一对眼睛。 对方是一对与世无争的眼神,瞧着它们,就像看到与这尘俗全没关系的另一天地去,仿佛能永久地保持在某一神秘莫测的层次里,当中又蕴含一股庞大无匹的力量,从容飘逸的目光透出坦率、真诚,至乎带点童真的味道。配合他古雅修长的面容,有种超乎凡世的魅力。 他倏然轻拍脚旁的竹篓,露出垂钓得鱼的满意微笑,仰首望天,柔声道:“看!星空多么美丽,在人世间不可能的整套星宿间将变成可能。” 寇仲随他仰观壮丽的夜空,坐下小舟在浩荡的河面随波起伏,点头道:“今晚的星空确是异乎寻常的动人。” 心忖若看的人是徐子陵,必可点出每颗亮星的名字,或星属何宿。 宁道奇仍目注星空,油然自若的道:“少帅听过‘想(口句)以湿,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的故事吗?” 寇仲知他想点化自己,苦笑道:“请恕小子愚昧无知,从未听过这么一则寓言。” 虽是各处敌对立场,但对这近百年来最超卓的大宗师,他仍是打心底生出仰慕之情,故虚心问道。 宁道奇的目光再回到他身上,温文尔雅的微微一笑,道:“有一处小泉干涸了,鱼儿都给困在旱池上,只能互相吹着湿气,互相以唾沫滋润,其中虽见真情,但怎及得上各自在茫茫大湖中自由自在的任意遨游?” 寇仲虎躯一震,姜是老的辣,更何况是这道家至高无上,智慧深广的大宗师。 而这番话更是寇仲目下处境最精采的写照,他虽未至困于旱泉,但亦距此不远,在大唐军的威胁下,只能与王世充等相濡以沫,更不幸是其中还欠缺真情。 目光落在宁道奇脚旁的鱼篓上,沉声道:“前辈钓鱼,始有得鱼之乐,而篓中实在无鱼,却不减钓鱼妙趣。可知得鱼失鱼,全在乎寸心之间,既是如此,何用计较旱湿得失?” 宁道奇讶道:“何处有鱼?” 以寇仲的才思敏捷,雄辩滔滔,亦要为之语塞,宁道奇一句“何处有鱼”,充满机锋禅理,发人深省。 寇仲感到斗志被大幅削弱。 宁道奇又露出充满童真意趣的动人笑容,循循善诱的柔声道:“以前天下有三神,南为南帝,北为北君,中央之神名浑沌,待南帝北君极厚,于是南帝北君聚在一起商议报恩之法,想出人皆有七窍,以作视、听、饮食和呼吸,于是为浑沌每天凿一孔,七日后浑沌开七窍而亡。少帅能否从此事领会到什么道理?” 寇仲叹道:“小子明白前辈是要开导我,要小子顺乎自然行事,不过人各有志,前辈感到自然不过的事,小子却另有不同看法,如斯奈何。” 宁道奇发出一阵长笑声,摇头叹道:“看着你就像看着年青时的自己,从不肯屈服于权威,不肯拘于成法,少帅是否有耐性再听老夫最后一则故事?” 寇仲脊肩一挺,双目神光电闪,态度仍是那么谦虚恭敬,点头道:“请前辈指点。” 宁道奇悠闲自若的道:“古时有甲乙两君,一道放羊,结果走失了羊。问甲干吗失羊,甲答是忙于读书;问乙为何失羊,原来去了赌博。他们做的事截然不同,结果却全无分别,都失掉放牧的羊。” 寇仲迎上宁道奇充满智慧的眼神,心中翻起滔天巨浪,宁道奇这则故事确命中他要害。 一直以来,他均感到自己争天下的动机与别不同,这亦是支持他向此理想迈进的原动力,而宁道奇却借这故事生动的描述出对一种行为的判断,只能从结果去看,并暗指他的行为可能会为天下带来灾难性的结果。 两人互相对视,宁道奇仍是那副与世无争,清净无为的仙姿逸态,寇仲的目光则变得像刀刃般明透锋利。 宁道奇好话说尽,如寇仲不肯回头是岸,势将是动手见真章之局。 船身轻颤,开始顺流东放。 寇仲微微一笑道:“前辈为何偏要把这番话对小子说?” 宁道奇以笑容回报,淡然道:“少帅既有缘学道于《长生诀》,老夫自视你为同道中人,才不厌罗唆。” 寇仲沉声道:“自然之道,不外弱肉强食之道,现在只因李世民势大,又得师妃暄钦点支持,我寇仲才会沦为佛道两门喊打喊杀的丧家之犬,假若异日小子有幸成为最有资格问鼎中原的霸主,佛道两门仍要死撑李世民么?” 宁道奇拈须微笑道:“问得好,我们正是顺应形势,预订后果,才希望少帅能为天下万民着想,及时罢手。” 寇仲哈哈笑道:“若前辈话止于此,请恕小子无暇奉陪。” 一个翻身,遁往艇后的河水去。 这是他唯一能逃脱仙掌的方法,更是他唯一可争取主动和上风的法门。 宁道奇的武功,实在太可怕了。 卷三十六 第十一章 出手条件 寇仲为怕给宁道奇拦阻,故尽量缩短离艇入水的时间,他坐在艇尾是早有预谋,贪的是一仰身即可堕进水内的方便,岂知朝后一翻,艇子忽向下一沉,心叫不妙时,头肩触处赫然仍是船尾木板,原来在这刹那工夫,艇子竟逆水后移数尺,刚好把他接个正着,由于艇往下沉,令他变得身处凌空,无法发力,一个倒栽葱,“砰”一声硬撞在船尾处,狼狈至极点。 他的苦况尚未止于此,艇身被撞的一刻,传来一股沛然莫测的反震力道,轰得他眼冒金星,不辨方向,差些晕厥,幸而他新得舍利元精之助,底子大幅增厚,否则只此失着,足可令他一败涂地。 寇仲猛一咬牙,双掌闪电推出,正中船尾,立时头下脚上的腾空斜弹上天,就在此刻,宁道奇柔和而莫可抗御的劲气像一阵长风般刮至,寇仲避无避下只好运起护体真气,硬挡他这一招。 “蓬!” 他就像给狂风吹起的落叶,身不由已的在空中翻滚不休,抛得往远方掉去。 寇仲虽给撞得浑体酸麻,却不惊反喜,暗忖只要掉进河水去,就算十个宁道奇追进水来,自己仍有机会脱身。 然瞬那后他发觉自己的想法大错特错,原来他虽是远离小艇,却是给送得往岸上抛跌。 这根本是没有可能的,小艇面东背西,他理该掉往水去,但眼前铁般的真实,说明宁道奇用劲操艇之巧,和武功的出神入化,确出乎他料想之外,使他的如竟算盘完全打不响。 寇仲足踏岸地,刚好背对大河,劲气从后卷来。 他此时浑身酸痛,哪敢招架,连忙提气慌不择路的朝眼前斜坡腾掠,先避此劫,再图谋后计。 岂知宁道奇的劲气如附骨之蛆,无论他如何腾挪闪跃,始终不即不离的威胁着他后背,直奔出近十里,穿山越林,这情况仍没丝毫改善,他连回头瞧一眼的空隙都欠奉,那种窝囊无奈的感觉,实不消提。 如让这情况继续下去,最后定是他真元耗至油尽灯枯,倒地就擒的结果。 寇仲大动脑筋,倏地加速,朝一座山丘奔去,宁道奇的劲气像一把枷锁般硬附于他身上,只要他护体真气减弱,又或速度放缓,保证可袭得他吐血倒地,绝无幸理。 高手相争,就在一着之差,从仰身下水的一刻开始,他处处失着,落在绝对的下风,以至陷于现下的困局。 寇仲心忖是龙是蛇,就要看这一铺,双足猛撑,往丘顶横空疾飞。 宁道奇从后如影附形的凌空追来。 寇仲默默耕耘,猛换一口真气,施出回飞之术,奇迹的往左弯去。 蓦地身子一轻,终脱出宁道奇的威胁。 寇仲心知肚明此着因大出宁道奇意料之外,才能得手,但好景将只昙花一现,哪敢怠慢,右手拔出背后井中月,反手朝宁道奇劈去。 “轰!” 刀锋到处,发出劲气交击,似闷雷般的激响。 寇仲心叫好险,知道刚好迎上宁道奇转向催至的惊人气劲,虽给震得手臂酸麻直侵肩膊,仍像久旱逢甘露般心中狂喜,忙借势飞退,落往丘坡外的草原上。 宁道奇神态从容的自天而降,状如仙人。 寇仲不待他立定,大喝一声,人随刀走,施出“井中八法”的“击奇”,井中月化作一道黄芒,闪电般往宁道奇劈去。 井中月在空中划出一道超乎任何俗世之美的弧线,还不住作微妙变化,精采纷呈的攻向这位中原的首席盖代武学大宗师。 宁道奇被刀风指得须发飘扬,衣袂指舞,脸上露出凝重的神色,身体忽然生出非任何笔墨能形容的微妙玄奇变化,似是两袖扬起,倏地晶莹如玉的手从左袖探出,漫不经意的指尖合拢,扫在寇仲刀锋处。 寇仲立即攻势全消,还被带得往外旋开,连转三匝,才在距宁道奇五丈处,横刀而立。 宁道奇像干了件微不足道的事般,拓须含笑,油然道:“少帅果是曾得‘天刀’宋缺兄指点,此刀尽得其神髓,至难得是能别出枢机,也令老夫好生为难。” 寇仲乘机回气调息,道:“宁大师有何为难之处,是否怕干掉我后,宋缺会找你算帐。” 宁道奇哑然失笑道:“宋缺兄一直对老夫不肯放过,只是苦无藉口,这当然是顾虑之一,但仍不被老夫摆放心上。” 寇仲讶道:“然则难在何处,愿闻其详。” 宁道奇负手身后,仰望天上明月,淡然自若的道:“问题在少帅的刀法已臻技进乎道的大家境界,能化繁为简,似拙实巧。回想老夫当年,也要在四十岁大成后,始达此成就。就算少帅与道门全无关系,老夫又岂能无惜材之意,少帅的造诣,却令老夫大失预算。” 寇仲心中涌起对这绝顶高手的崇高敬意,只有这种心胸气魄,才配称中土第一人。苦笑道:“前辈若仍想劝小子引退,最好省回这口气。” 宁道奇微笑道:“少帅早明示心迹,老夫怎会再唠叨不休。老夫年近百岁,这三十年来早失去逞雄争胜之念。今趟出手,实非所愿。少帅的回飞之术,究竟从何练得,老夫尚是初次得睹。” 寇仲谦虚的道:“此术一半受西突厥国师波斯人云帅启发,一半出于自创。” 宁道奇摇首轻叹,道:“所谓人外有人,此话丝毫不爽。若非少帅懂此奇技,恐怕早落败遭擒,省却老夫很多气力。闲话少提,就请少帅出招!” 寇仲苦笑道:“还是请你老人家先赐教吧!坦白说,我一直想出手,只恨总找不到机会,正难过得要命。” 宁道奇哈哈笑道:“难怪妃暄一直无法对你们狠下心肠,皆因你们的坦率实在讨人欢喜,造化弄人,请恕老夫不客气啦!” 寇仲双目精芒大盛,脊挺肩张,显示出强大无匹的信心,浑身散发着坚凝雄厚的气势,沉声道:“前辈请。” 宁道奇负手背后,往左侧跨出一大步。 寇仲大吃一惊。 要知他一直以气势紧锁宁道奇,此刻更催发刀气,对方若有任何行动,在气机牵引下,必会惹得他狂攻猛击,岂知宁道奇这简单的一步,竟能把整个对峙的气场转移重心,偏又能令他欲攻无从,且陷进劣境。 就像两人角力,硬被对手突然扭得身子歪往一方,有力难施。 宁道奇微笑道:“少帅小心啦!” 一袖挥出。 衣袖在寇仲眼前扩大,竟看不到宁道奇的身形步法,本是袍袖飘拂,忽然又化为修长晶莹的仙手,其神妙处怎都形容不出来。 寇仲别无选择,横移挥刀挡格。 手和刀相互变化,最后掌沿和刀锋毫无花假的硬拼一记。 寇仲闷哼一声,给震得踉跄跌退,气血翻腾,心中叫苦;若如此给宁道奇迫得着着狠拼,对方是近百年功力,不用十多记,他就只有弃刀认输的了局。 宁道奇又把攻来的手收到背后,没有乘机追击,油然道:“老夫刚才并没有留手,少帅仍可硬挡老夫一击,令人难以相信。” 倏又欺近,左掌横切寇仲咽喉,明明是平实无奇,毫无花巧的招式,但被这大宗师施展出来,却有变化无方,令人无法捉摸的迷幻感觉。 但寇仲却像早晓得他会如此攻来般,准备充足的以拙制拙,刀锋举重若轻,虚飘无力似的往前疾挑。 “蓬!” 螺旋劲发,宁道奇猝不及防下,竟用不上全力,难以借势追击,让寇仲往外退开。 寇仲微弓身体,双目射出凌厉神色,刀锋遥指这可怕的大敌,像豹子般凝视敌人,沉声道:“请恕小子无礼。” 直于此刻,他才勉强扯平均势,怎肯错过进招良机。 但宁道奇一手负后,一手探前,合指撮掌打出问讯般的手势,站得稳如山岳,使人生出难以动摇其分毫的感觉,立即破去寇仲的“不攻”。 寇仲一声长啸,井中月劈往空处,正是“井中八法”中领悟自奕剑术的“棋奕”。 宁道奇首次露出讶色,如此奇招,他尚是首次遇上,掌往后收,在胸前似动非动,玄奇深奥至点。 寇仲完全摸不透他的底子,“棋奕”再使不下去,立变为第六法的“战定”,刀势开展,像长江大河般往宁道奇卷去。 宁道奇只以单手应战,潇洒随意的拨、扫、挥、劈,没有丝毫花巧,却守得寇仲难越雷池半步。 令寇仲水银泻地式的攻势全不奏效,在刀光包裹下,两道人影闪电般移形换位,进退起落,令人目眩。 “蓬!” 寇仲给宁道奇一掌重劈在刀背上,震得他挫退近十步。 宁道奇仰天叹道:“假若少帅有子陵与你同行,即使老夫也奈何不了你们。” 寇仲拭去嘴角血渍,斗志昂然的道:“前辈为何只用单手?” 宁道奇竖起拇指赞道:“少帅确是英雄了得,不但敢提出此问题,还隐含怪责之意。老夫亦不怕明言,这是老夫肯答应妃暄出手对付你的条件,如有选择,老夫岂愿与你为敌。” 寇仲笑道:“多谢前辈爱惜,不过请撤除这令前辈缚手缚脚的条件,让小子能领教前辈的高明绝学。” 宁道奇欣然道:“单手双手,对老夫其实分别不大。今夜之战,令老夫获益非浅,皆因同属道源,使我从少帅身上体会到《长生诀》的精义。” 寇仲愕然道:“我倒没想过前辈会从我身上学到东西?难怪前辈刚才似未有使尽全力。” 今次轮到宁道奇露出苦笑,道:“少帅错了。我实已竭尽全力,问题在我不能对你痛下杀手,故处处留有余地。少帅心志之坚,精气之盛,乃老夫平生仅见。” 寇仲喜道:“前辈若不能狠心杀我,恐怕只余任我离开一途。” 宁道奇回复负手身后的仙姿妙态,气定神闲的淡然道:“精者身之本,两精相搏谓之神,随神往来谓之魂,并精出入谓之魄,心之所倚谓之意,意之所存谓之志。武道之意不外天人交感,阴阳应象。少帅去吧!请谨记一念可为恶,一念可为善,善恶只是一念之差。” 寇仲露出深思的神色,体会到宁道奇是因从他身上领会到《长生诀》的精义,故以此番法诀回赠,半晌后才一揖到地,飞也似的走了。 徐子陵昼夜不停的急赶了三天路,天未亮逾墙偷进弘农,在约定地点留下暗记,高占道寅时依指示与他在南门的一所茶寮碰头。 两人于离开长安后首次见面,颇有劫后得逢之感,非常欣慰。 徐子陵解释过寇仲的去向,问道:“弘农帮的人知否你来见我?” 高占道道:“陵爷的暗记说明必须秘密行事,我怎会那么糊涂,是否陈式有问题?” 徐子陵点头道:“陈式靠向天策符的一方,合谋来对付我们。他们骑马我跑路,顶多只比他们快上几个时辰。” 就算以徐子陵的脚程,在长途比拼下仍快不过健马,不过他胜在能攀山走捷径,才能先一步抵达弘农。 高占道色变道:“那怎办好呢?” 若没有那批黄金珍宝,他们说走就走,干净利落,但现在不但行动不便,且不能让人知晓他们得到宝藏,免泄漏秘密。 徐子陵道:“坏消息外亦有好消息,我们的兄弟里该没有被收买的内奸,所以敌人仍未晓得我们有宝货随身。” 高占道吁出一口气,整个人轻松起来,道:“这就易办,我们在离此东面百多里的伊水支流有个中途站,有十多个兄弟在那里做水运生意,从那里可开上洛阳,经大河驶往彭梁,那是王世充的地头,李阀的势力是没法扩展到那里去的。” 徐子陵道:“这百多里路并不好走,因仍在弘农郡的范围内,很难避过弘农帮内的耳目。” 高占道冷哼道:“除非是天策府的高手,否则弘家帮还不给我同兴社放在眼内。枉陈式那老家伙摆一副义薄云天的姿态,开口仁义,闭口道德。他奶奶的,不若临走时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顺手把他干掉。” 徐子陵见他露出原有的海贼本色,苦笑道:“小不忍则乱大谋,陈式只是小事,天策府的追兵才是大问题,你先告诉我众手足情况如何?” 高占道道:“现在我们把人分成三组,由我们三个各领一组,我那组人数最少,只有二十五人,居于城内陈式安排的地方,另两组藏在附近隐秘的山林里。” 徐子陵道:“陈式知否这两批人的所在。” 高占道道:“这个当然不会让他知道,我告诉他其他手足先一步到彭梁去,我们这二十五人则留在这里等你们的消息。” 徐子陵道:“做得非常好,你现在立即回去,找个藉口出城,稍后我再和你们会合。” 高占道眉头大皱道:“陵爷何不和我们一道离开?” 徐子陵微笑道:“天策府对弘农帮是诱之以利,我的方法则是胁之以惧,只要弘农帮阳奉阴违不敢全力插手,我们才有可能安然抵达伊水的中转站。” 高占道倒抽一口凉气,骇然道:“时间无多,天策府的人可在任何时刻赶至,陵爷太冒险哩!” 徐子陵从容笑道:“明刀明枪的对阵硬撼,我肯定应会不来,但只是突围而去,我仍有八成把握。只有让陈式清清楚楚看到天策府的人拦不住我,我徐子陵的威吓始能生效。” 高占道露出尊敬的神色,叹道:“陵爷确是浑身是胆。” 徐子陵道:“我这方法未必奏效,时间无多,你们立即依计行事,我会负责为你们收拾吊在你们身后的奸细。” 高占道把碰头地点及诸般细节交待清楚后,匆匆离开。 徐子陵清扫桌上的早点,心中好笑,自己本是最不愿恃强横行的人,但对着陈式这种出卖朋友的无义之徒,却别无更好的选择。 只要陈式乖乖听话,总好过大开杀戒,伤害弘农帮众。 寇仲目下身在何处,情况如何呢? 连一向不问世事的宁道奇也要被卷入争天下的漩涡中,他徐子陵稍使一下子非常手段,当不为过吧。 卷三十六 第十二章 与虎谋皮 寇仲赶抵洛阳,向城门守将求见王世充,报上寇仲之名,立即惊动郎奉亲来接待,寒暄一番后,郎奉陪他坐马车入宫。 寇仲重游旧地,见到天街仍是繁华兴盛,想起不久后这座比长安更伟大的名城将饱受战火的摧残,心中岂无感慨。 郎奉口不对心的道:“圣上这几天不时提起少帅,定因预感少帅会大驾光临。” 寇仲心中暗骂,王世充诸将中数郎奉和宋蒙秋两人最得其爱宠,非因两人有什么本领,只因他们擅长捧迎吹拍的官场之道,又赢得太子王玄应的欢心。 秦叔宝、程咬金已去,只有大将张镇周和杨公卿堪称将材,可惜却被王世充起用的亲族排斥。 在王世充族内,只有年青的二公子王玄恕似有点能为,其他的实不屑一提。 一旦大唐军攻来,天晓得有多少人会叛郑归唐? 王世充刻薄寡恩,李世民厚待贤材,良禽择木而栖,单是这方面,已非他寇仲能力挽狂澜,唯一方法是先赢取第一场大战,以稳住离心将士,使他们觉得跟李小子亦不那么稳妥。 但要胜李小子纵横无敌的黑甲精骑亲卫,气势如虹、装备精良、训练优越的雄师,又谈何容易。 思忖间,郎奉道:“杨公宝库虚有其名,失之不足惜,只要少帅肯为圣上效力,不是等若坐拥宝库吗?何况旧隋三都中,以洛阳的库藏最厚。” 寇仲心想郎小子你消息倒灵通,晓得杨公宝库内有什么东西,顺口问道:“杨文干之乱究是如何了局?” 郎奉冷哼道:“文干竖子,以区区庆州总管之位,挟一地方帮会之力,意敢兴兵作反,当然落得惨败收场之局,现在京兆联被列为叛党,再不容于关中。” 寇仲道:“李世民是否坐上太子宝座?” 郎奉阴恻恻的笑道:“李建成今回确被杨文干累得很惨,幸好有诸贵妃为他求情,大臣封德彝等亦向李渊为他开脱,结果是建成叩头谢罪,奋身自投于地,几至于绝,始得勉强保住储位。最后李渊只归罪于中允王圭,右卫率韦挺和天策兵曹杜淹,找几个替死鬼代罪了事。” 寇仲糊涂起来,不明白此争与王圭、韦挺有何相干,想心亦像杜淹般是杨文干的内奸。再问道:“杨文干又如何?” 郎奉道:“杨文干的叛军被李世民率兵击溃,全军覆没,只杨文干孤身突围逃走,不知所踪。” 听得李世民当不上太子,寇仲燃起新的希望,试探道:“淑妮小姐不会受到牵连吧?” 郎奉愕然道:“李渊对她只有宠爱日增,怎会受牵连?” 轮到寇仲大惑不解,奇道:“淑妮小姐与杨虚彦关系密切,这个……” 郎奉压低声音道:“淑妮小姐刚有孕在身,怀下李渊的骨肉,李渊那色鬼对她爱怜只嫌不够,怎会冷落她?杨虚彦虽与杨文干有渊源,却没有参与今次叛乱,李渊是念旧的人,所以他的地位仍是非常稳固。” 寇仲差点冲口指出李渊已晓杨虚彦是石之轩的徒弟,心想李渊确是糊涂,或其中另有些微妙的内情,是他不晓得的。 马车驶进皇城,寇仲收拾心情,作好应付老狐狸王世充的准备。 徐子陵大摇大摆的入城,依高占道的指示,来到弘家帮总坛的大宅外,报名求见。 事实上不用他表露身份,早在进城时把关的已认出他是徐子陵,暗中派人去向陈式通风报讯,当然瞒不过徐子陵的耳目。 亦可知他和寇仲的图像早给分发往弘家帮的各处份舵,藉以侦察和监视他们的行距。 陈式在内堂见他,这弘家帮之主,雷九指的结拜兄弟,大约五十上下的年纪,留一撮浓密的山羊须,身材中等,稍见瘦削,五官端正,眼神灵活,确有点帮主的气度。 他表现出过份的热情,客套过后,两人坐下喝茶说话。 徐子陵微笑道:“在下有几句话,想和陈帮主说。” 陈式是老江湖,明白他的意思,吩咐手下退往厅外,肃容道:“徐爷是我陈式一向景仰的人,就算没有九指的关系,我陈式仍以能为徐爷效犬马之劳为荣,何况九指是我上香立誓的拜把兄弟。” 他说得言辞恳切,若非徐子陵晓得真相,肯定不会对他起疑心,刻下则只觉他虚假得好笑。 陈式又漫不经意的问道:“少帅没有与徐爷同行吗?” 徐子陵淡淡道:“少帅另有要事,故没同行,在下今趟来弘家,只是要通知占道他们一切无恙,可以放心离开。” 陈式皱眉道:“贵属刚离城接应另一批兵马,不知何时回来。” 徐子陵微笑道:“他们走了!” 陈式失声道:“什么?” 徐子陵好整以暇的笑道:“陈当家得听清楚我徐子陵说的每一句话,若非我徐子陵念在当家是雷九指的结拜兄弟,又曾帮过在下的忙,我们就只有凭武力解决一途。” 陈式变色道:“徐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徐子陵双目神芒大盛,盯着陈式道:“陈当家是汉子的话,就该敢作敢认,不要浪费我的唇舌。更何况天策府的人随时来到,趁这机会我们先研究出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岂非胜过变成你想我死,我要你亡的敌人。” 陈式愕然无语。 弘农帮说到底仍只是州郡的小帮会,就算有天策府在背后支持,但惹恼了像徐子陵、寇仲此等名慑天下的顶尖人物,仍是非常不智。 徐子陵来完硬的,又来软的,好让对方下台,压低声音道:“我当然晓得陈当家是迫于无奈,怕开罪李家,异日唐军东来,要吃不完兜着走,所以纵使我知道陈当家暗助李世民,我们仍是谅解你的。不过一错不能再错,我和寇仲素来是有恩必还,有仇必报。” “有仇必报”根本不是徐子陵的作风,但为达到目的,只好照说出来。 陈式像忽然衰老几年般,眼往下垂,颓然道:“唉!叫我怎还有面目见九指?兴昌隆的卜廷和田三堂亲来见我,陈说利害,我若只是一个人,还可有那么远逃那么,但怎忍心让跟我的众兄弟家破人亡。” 猛又抬头道:“徐爷快走,他们恐怕已进城!” 徐子陵倏然道:“我若走掉,陈当家如何交差?放心吧!我能从关中来到这里,自然也能从这里到任何地方去。只希望陈当家能悬崖勒马,高抬贵手,放过占道他们,否则纵使我明白陈当家的为难处,寇仲亦不肯罢休。” 同时暗怪自己和寇仲疏忽,定下弘农作会合的地点,浑忘李世民可从兴昌隆追查他们和弘农帮的关系。 陈式断然道:“徐爷能以德报怨,我陈式一定会有回报。徐爷请立即离开,我会应付天策府的人。” 徐子陵忽然向他打个眼色,表示有敌人潜至,略提高声线道:“既然同兴社的手足已离开,在下必须立即上路,赶往冠军与他们会合。” 冠军在弘家之南,是朱粲地头,李阀势力难达的地方,他们逃往该地,是合乎情理的。 陈式走惯江湖,知机道:“徐爷远道来此,怎都要让陈式尽点地主之谊,吃过午饭方上路。我还可安排车马,保证徐爷可赶上贵属。” 徐子陵长身而起道:“事不宜迟,陈当家的好意心领啦!异日有机会,再来找当家喝酒欢聚。” 暗中打出手势,叫陈式找藉口离厅。 陈式也算脑筋转得快的人,立即道:“徐爷请稍待片刻,我有点东西要麻烦你带给九指,这就去拿给徐爷。” 说罢忧心忡忡的去了,虽说徐子陵名震天下,可是天策府有备而来,若徐子陵在这里有什么三长两短,寇仲不血洗弘农才怪。 徐子陵重新坐下,瞧着陈式消失在门外,蓦地大喝道:“陈式你竟敢出卖我!” 窗户纷纷破碎,敌人潮水般涌进厅内。 王世充在皇宫与近臣议政的别院接见他,陪在左右的只有王玄应、王玄恕两兄弟和宋蒙秋,加上郎奉,都是王世充最亲近的人。 宾主坐下后,寇仲劈头就道:“大唐军终于出关哩!” 王世充微一错愕,皱眉道:“少帅可否说得清楚点。” 寇仲道:“大唐军已把轻辎粮草运往关东,准备大举东侵。” 王玄应带点不屑的道:“少帅入关久矣,所以并不晓得关外形势的最新发展,唐军的动员,是因宋金刚借得突厥战马,在太原北并州边境结集兵马,随时南下直捣李家发迹的老巢太原。据闻李渊派李元吉出镇太原,当然须继续在物资上作出支援。” 寇仲早猜到东突厥的爪牙会乘机发难,只没想过会是李元吉去应付,顿感李世民的手段莫测高深,大为头痛。 王玄恕道:“今趟李家的形势并不乐观,皆因蒲城的王行本向东突厥称臣,大幅削弱李家在太原的力量,而王行本与宋金刚互为声援,更令太原的李军两面受敌。” 宋蒙秋幸灾乐祸的道:“宋金刚对时机看得很准,趁关内因杨文干之乱搅得乱糟糟时,骤然发难,深合兵家攻其不备的要旨。” 王世充反是最不敢轻视寇仲才智的人,问道:“少帅有什么看法?” 寇仲尚未把消息完全消化,顺口问道:“王行本是什么人?” 郎奉答道:“王行本是旧隋的将领,在蒲城拥兵自重,名义上归顺唐室,李渊曾数次命他到长安,均被他拒绝,现在终于作反。” 寇仲肯定李元吉非是宋金刚的对手,所以最后终须李世民出头应付,那还怎来余力进犯洛阳? 但又隐隐感到实情非是如此,只好顾左右而言他道:“瓦岗军的余孽形势如何?” 王世充道:“瓦岗军现只剩下归降唐室的李世绩部队,仍控制东至东海、南至大河、西至当州、北至魏郡的广阔土地,不过只要窦建德击垮宇文化及,在窦建德和我们南北夹击下,他肯定捱不了多久。” 寇仲忽然脑际灵光闪现,剧震道:“我明白哩!” 众人愕然朝他瞧来。 寇仲道:“李世民是故意要让李元吉吃败仗。” 王世充皱眉道:“兵败如山倒,哪有故意吃败仗之理。” 寇仲分析道:“在一般情况下,李世民当然不会做这么愚蠢的事。可是基于内外两个因素,李世民却不得不行此险着,险则险矣,却是非常高明,真亏李小子能想出来。” 众人不解的待他继续说下去。 寇仲道:“先说外的因素,假若李世民出守太原,会是怎样一番局面?” 王世充微颤道:“说得对,若守太原的是李世民,此子守城的能力天下无人能过其右,宋金刚虽强,仍只会是僵持不下之局。” 寇仲道:“但这对唐室没半点好处,一旦李世绩给圣上和窦德联手击垮,太原和关中的联系势将断绝,李世民只有弃守太原一条出路。” 王玄恕色变道:“少帅是否指派李元吉去吃败仗,竟是李世民诱敌南下深入之计。” 寇仲断言道:“假若刘宋按兵不动,由于偏处北陲,与东突厥接壤,在李阀与颉利正面冲突下,北征刘宋实智者所不为。可是一天不解决刘武周和宋金刚,李世民仍难安心东进。唯一的方法,就是诱刘宋的大军深进太原,再以李世民一贯的手法,就是诱刘宋的大军深进太原,再以李世民一贯的手法筑垒坚守,断其粮道后路,待其粮尽才起兵击之,圣上认为如何?” 王世充深吸一口气道:“这是外的因素,内的因素又怎样?” 寇仲道:“内在的因素牵涉到唐室的内部斗争,从现在的情况看,杨文干之乱并没有动摇李建成的太子宝座。建成、元吉一向反对李世民东征,怕他声势坐大,出关后更难掣肘,所以李世民以退为进,任得李元吉去太原碰钉子,自己好作支援。” 王玄应奋然道:“攻打关中,正其时也。” 寇仲叹道:“假若窦建德已击溃宇文化及,李世绩自顾不暇,确是攻打关中的最佳时刻。若我所料不差,李世民屯兵关外,实是一举三得的策略。既可支援太原,又牵制圣上的大军,令圣上难对李世绩施展全力,最厉害是若引圣上派军往攻,那就正中他下怀。” 王世充笑道:“少帅是否太长李世民的志气?我们只要把李世民迫回关内,往守太原的李元吉将成孤军。倘若少帅肯屈就再作联的军师,那时何愁大事不成。” 这正是寇仲来洛阳的目标,可是自猜到李世民暂时志不在洛阳,顿感形势逆转,若郑军攻唐,李世民表面似是被动,事实却刚好相反,主动权全在他手上。 寇仲自己知自己事,无论武功兵法,他都是擅攻而不善守,就算守城,也以奇兵突击为主。 李世民不但擅攻,更是擅守。 以寇仲的攻对付李世民的守,会是怎样的结果? 苦笑道:“圣上信得过小弟吗?” 王世充坦然道:“唇亡齿寒,现在联和少帅利益一致,不信任你信谁呢?” 寇仲振起精神,断然道:“好!就这么决定,一天关中未破,我们就是并肩作战的盟友。” 王世充传谕道:“给联立即把张镇周、杨公卿召来,大郑的兴衰,就要看此战成败。” 众人轰然领命。 卷三十六 第十三章 老将交心 最先攻至是李神通的双拳和裴寂的忘形扇,两大高手联击之威确是不同凡响,分从正门和南窗破入,劲气隔老远就把徐子陵锁紧。 换过是吸取舍利元精前的徐子陵,唯一可采之法就是往上破顶而出,若是如此,便正中敌人下怀。 徐子陵不能不冒这个孤单作战之险,是为让敌人晓得高占道等是往冠军去这句话。 只有这样,才可令敌人追失方向,最妙是可迫陈式这地头虫为他图谎。 徐子陵微微一笑,两手按往圆桌,桌子立时离地飞起,先撞得桌边几张椅子四散激飞,然后急旋着往从大门杀进来的李神通猛撞过去。 徐子陵同时腾身疾起,右足尖点在桌面中心处,双掌迎往李神通的双拳。 激飞的椅子在空中爆成纷飞的断木残片,累得裴寂和其他强攻入厅的几名高手应接不暇,无法与李神通形成联手之局。 徐子陵敢肯定敌人的主力是在瓦顶之上,那无论他从那扇窗或门逃走,他们仍可居高临下看个一清二楚,布置攻击。 加上伏在外围的箭手能封挡他的去路,能轻易把他重重围困。 适才进来时,他曾用心看清楚厅堂形势,内厅的大门有长廊通往前方主宅的大堂,大堂正门外是广场,外墙和大街,只要能闯到外街,他逃走的机会将增至最高。 在一般情况下,李神通绝不会惧怕徐子陵的双掌,无论如何也可把他截停、缠困或击退,但任他自视如何高,仍不敢在力挡他双掌之际同时应付急旋着当胸撞来的桌子,无奈下只好往旁闪开,狂喝道:“他要从正门出逃!” “轰!” 桌子没法飞过大门,给门框撞得粉身碎骨,门墙亦给撞塌。 徐子陵如脱笼之鸟,先往桌面扑去,到身体与桌面成三十度斜角,脚尖用力撑向桌沿,迅似炮弹般往长廊另一出口射去,门外的拦截者虽刀剑齐施,那猜到他的去势如此迅捷,全砍劈在空处,连他的衫角都沾不上。 徐子陵扑进大堂,竟空无一人,显然早给清场,好方便对付他。 守在大门外的柴绍领着十多人杀进来,徐子陵从地上弹起,往横掠开,一个跟斗,破侧窗而出,落到大堂侧和外墙的空地上。 箭弦疾响。 伏在墙头瓦顶的十多名强弓手众弩齐发,劲箭从各方交叉射来。 徐子陵知道敌人给他弄得阵脚大乱。 这样仓忙射箭对他根本不构成威胁,反而因搭箭需时予他喘息之机。 足尖一点,腾空直上。 环目一扫,庞玉和段志玄正从瓦面领着二十多人扑至,李神通和裴寂此时可能追进大堂去,故不见踪影。 正是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凌空换气,在十多丈的高处飞向横空,避过敌人第二轮劲矢,越过布满敌人的外墙,落往街心。 足尖一点,再腾云驾雾的升上对街的屋项,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由于张镇周身在偃师,往返需时,所以寇仲给安排在城南一处小院落休息。 王世充本想把他留在皇宫,却给寇仲婉拒,更谢绝派来婢仆侍候。 送他到该住处的郎奉给他打发走后,他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大睡一觉,到被叩门声惊醒,已时近黄昏。 来访的是老朋友兼战友杨公卿,久别重逢,当然非常商兴。 杨公卿没带任何随从,坐下后问道:“秦叔宝和程咬金为何一去不返?少帅若不方便说出原因,我绝不会介意。” 寇仲苦笑道:“圣上有否把这事算到我头上来?” 杨公卿道:“这事相当奇怪,我曾在他面前两次提起他们,都给圣上岔到别的事情去,似乎不愿深究。” 寇仲道:“这叫问心有愧。” 接着把来龙去脉,王世充为何要借宋金刚之手图把两人和突利一并害死的事,解释一遍,笑道:“我和小陵亦是圣上加害的目标,幸好我们及时晓得,将他的毒计化解于无形,否则突利恐怕永远回不到家乡。” 杨公卿扼腕叹道:“程咬金和秦叔宝都是身经百战的猛将,只因生性率直,不肯逢迎太子,还在战略布置上与太子意见相左,故不为太子及圣上所喜,可是人材难得,总不能因这种小争拗弃之如敝屣,还阴谋加害。唉!对着这样的主子,谁不心寒。” 寇仲大吃一惊道:“心寒归心寒,现在大战迫近眉睫,杨公最紧要撑着大局,否则洛阳危矣。” 杨公卿凝神盯着他好半晌后,沉声道:“你知否程咬金和秦叔宝在李靖引介下,已投向李世民。” 寇仲失声道:“甚么?” 杨公卿摇头道:“我有时真不明白,你若助王世充击败李世民,于你有何好处?” 寇仲正容道:“首先,我怕的是李世民而非王世充,某次,我要争取喘一口气的时间,以建立我的少帅军。你当我不清楚王世充是甚么货色吗?” 杨公卿犹豫片刻后,压低声音道:“少帅有兴趣收留老夫吗?” 寇仲吓了一跳,低声应道:“这可非说笑。不过在目前的形势下,杨公考虑选择的人该是李世民或窦建德,何时才到我寇小仲?” 杨公卿爽然失笑道:“少帅太谦虚啦,老夫环顾天下豪雄,只有你寇少帅始有与李世民一较高下的能耐,想我杨公卿自大业十年在邯郸起义,纵横不倒,甚么人物没见过,却从未见过像你寇仲那么高瞻远瞩,诡变百出却不失忠厚之道的人,为你效力,本身已是一种称心的乐趣。” 寇仲给赞得尴尬起来,苦笑道:“杨公的赞赏,小子愧不敢当。我当然希望能和杨公并肩驰骋沙场,只是眼前形势于我大大不利,故实不想杨公陪我一起吃苦。” 杨公卿微笑道:“既是如此,少帅何不索性解散少帅军,乐得逍遥自在,无忧无虑?” 寇仲虎目闪亮,沉声道:“我自出道以来,早习惯不断挣扎求存,与强权的斗争,就像呼吸般自然。正因所遇事情都几近不可能成功,到头来仍为我与子陵一一摆平,我才从艰苦中感觉到其中的乐趣。今趟长安之行,更坚定我认为高门大族已腐朽人心,没有资格为人民带来幸福安稳的信念。看看李渊、李建成、李元吉等人,谁都该明白我的感受。李阀里只李世民像个人样。” 杨公卿拍掌道:“说得好!我杨公卿自被李建成害得家破人亡后,一直是孑然一身,为的就是没有任何牵累,做甚么都不会有所顾忌。” 寇仲一震道:“李建成害得杨公家破人亡?” 杨公卿若无其事的道:“此事勿要再提,只问少帅对老夫的提议愿否接纳?” 寇仲伸出大手,肃容道:“难得杨公这么看得起我寇仲,寇仲只有感激和欢喜。” 杨公卿一把握紧他的手,双目神光闪闪,道:“这事我思索良久,非是出于一时冲动,少帅今后要老将怎么做?” 寇仲道:“当务之急,是借王世充的力量以抗唐军,杨公手下有多少可用的人。” 杨公卿道:“我手下将兵给王世充左削右减,剩下不够五千人,但都是追随我多年的亲信精锐,忠诚方面全无问题。” 寇仲道:“我们的事,只许我们两人心照不宣,杨公切勿在言行上泄露出来,免致惹得王世充起疑。” 杨公卿用力再紧握他一下后,放开手点头道:“少帅放心,老夫自有分寸。” 接着叹道:“少帅有多少成把握保住洛阳?” 寇仲苦笑道:“原本还有一两成,现在半成也没有。” 杨公卿愕然道:“何有此言?” 寇仲盯着他叹道:“杨公你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说明大郑人心离散,除非我们初战能大破李世民,否则唐军东来,不用伤一兵半卒,就可像收割禾草般接收向他们归降投诚的城市,到洛阳变成一座孤城,还能捱得多久呢?” 杨公卿点头道:“确会有这种情况,张镇周私下曾在我面前多次臭骂王世充的排斥旧部,大封亲族,他极可能是第一个向李阀投降的人。” 寇仲失声道:“甚么?” 杨公卿耸肩道:“有甚么奇怪的,我比他不是早行一步吗?只不过对象非是李世民吧!” 寇仲听得哭笑不得。 旋又想起一事,问道:“王世充有否把荣凤祥收拾?” 杨公卿愤然道:“这是另一宗教人不满的事。我真不晓得王世充为何对荣凤祥那么顾忌多多的,不过自荣凤祥被少帅行刺后,久未露面,但洛水帮的控制权,仍操在他手上。” 寇仲亦苦思难解。 杨公卿离开后,寇仲回到厅内,正思忖该否到街上逛逛,微响传来。 寇仲大感愕然。 难道这么快便有敌人摸上门来,寻他的麻烦吗? 卷三十七 第一章 初具规模 “笃笃”窗门敲响,就像杨公卿刚才叫门般。 寇仲微一错愕,移到窗前,把窗推开,竟是龟兹美女“胡姬”玲珑娇活色生香的俏立窗外,身穿夜行衣,清减少许,却另有一股打骨子里惹人怜爱的味儿:不知是因她再没有像以前般冷若冰霜的神态,还是因多添在眉眼间的一丝淡淡哀怨。 玲珑娇轻柔的道:“少帅你好。” 寇仲冒起把她拥入怀里的冲动,那必是非常醉人的享受,特别是忆起她一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可恨姿态;不过他只是在脑袋中腾起幻想,却不会付诸行动。他有点不知说甚么才好的道:“很久不见啦。” 玲珑娇横他一眼,秀眉轻蹙的微嗔道:“为甚么那么目不转睛的盯着人家?是否因早把我忘掉呢?” 寇仲暗吃一惊,心想当女人说这种怨怒的话时,肯定是大有情意,迫自己表态。不由想起在长安向尚秀芳道别而苦候不果的伤心往事,干咳一声道:“怎会忘记娇小姐?进来再说好吗?” 玲珑娇摇头道:“我奉圣上之命要立即到常平采察唐军的动静,起行前特来向少帅打个招呼而已。” 从潼关到洛阳,水路经黄河,陆路则出潼洛官道,常平位于潼洛官道中途,紧扼黄河南岸,同时控制着水陆两大要道,更是洛阳西面最大粮仓的所在,无论在经济上或军事上,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在关东诸城纷纷向李阀投诚之际,常平仍牢牢控制在王世充手中,但若落入李世民之手,关中唐军将可直出潼关,经弘农到常平,或从水路抵洛阳之北登岸,作为其唯一的陆上要道,攻打洛阳西潼洛官道上两大重镇渑池和慈涧。 寇仲道:“娇小姐怎知我在这里?” 玲珑娇白他一眼道:“在这里发生的事,很少能瞒过我的。唉,真不明白圣上这般待你,你仍肯来助他。” 寇仲苦笑道:“这就叫利害关系。娇小姐应明白王世充是怎样的一个人,为何仍恋栈不去?一但洛阳失陷,可不是闹着玩的?” 玲珑娇耸耸香肩,迷人娇态不经意的益发流露,皱起鼻子道:“人家是奉命行事嘛。他若完蛋,我将可回复自由,到时就转到你旗下做个小探子吧!” 寇仲颓然道:“希望我还有命享受那个福份。” 玲珑娇微嗔道:“少帅怎可对自己这般没有信心,不跟你说哩。”一个翻腾,灵巧如狸猫的抵达墙头上,不忘对他打出道别的手势,迅速消失墙外。 寇仲摇头苦笑,对李世民的雄材大略,用兵之奇,他有深刻的体会。除非王世充立刻让位予他,又或把兵权尽托付于他寇仲,那说不定仍有少许逆转的生机。这并非他自以为韬略超群,足可抗衡李世民,而是至少他能安抚王世充麾下早有离心的诸将,量材用人,而不是像王世充般只懂任用亲族。 由现在开始,到洛阳城破,对他的少帅军将是最重要的时间。这时期愈长,对他愈是有利。他将透过杨公卿与宣永、白文原、卜天志等见面,安排攻守大计。只有夺得他的老家江都,他才有希望问鼎天下,与所向无敌的李世民逐鹿中原。 接着的十五天,寇仲足不出户,专心一意的把从宁道奇处领悟回来的宝贵体会消化,更深入的去提升“井中八法”的精微玄奥。每当杨公卿找上门来,则和他研究洛阳的地理形势与兵法的应用,生活安静而充实。 第十六天,王世充没理由地延迟了至少五天的军事会议终于召开。 杨公卿奉命来接他入宫,甫登马车,杨公卿愤然道:“你知道王世充为何硬要把会议拖延了几天?” 寇仲惊问其故。 杨公卿狠狠道:“王世充今早下诏公告,王弘烈镇守襄城,王行本守虎牢,王泰守怀州,王世挥守南城,王世伟守费城,玄应太子守东城,王玄恕守合嘉城,王道伺守曜仪城,他自己则率兵二万,抗击唐军。” 寇仲听得愕然以对。这批镇守洛阳八方重城的将领,全是王世充的宗亲,显示他根本不信任外姓将领,如此举措,肯定会令外姓诸将进一步离心。 王世充可能是因李密前车之监,知道一但兵败,手下诸将会出现连锁式的降敌反应,不过这么任亲不任材,调兵遣将,只会把郑军置于必败之地。 这安排亦曾使王世充为之大动脑筋,费尽心力,致使会议延迟。 寇仲道:“张镇周来了吗?” 杨公卿道:“镇周六天前已抵至,来的尚有显州总管田坟和管州总管杨庆。但李密的降将段达和单雄信并没被他召人京来,因为王世充更不信任他们。唉,少帅你说吧,这场仗不用打也可知输赢。” 寇仲苦笑道:“王世充就是那个不晓得自己会输的人,我们对他的期望是想他能捱久一点。” 杨公卿点头道:“舍此之外,对他尚有何求?” 马车进入皇城。 当三艘风帆从黄河驶进通济渠,朝梁都开去,徐子陵已知道不负寇仲所托,成功把宝货运回彭梁。 由于同兴会一向做足工夫,定期孝敬,谦之信誉良好,所以没遭郑军任何留难。众人兴高采烈,急忙换上少帅军的双龙旗号,免致惹起不必要的误会。 离梁都尚有个把时辰的水程时,卜天志闻风而至,亲率战船相迎,各人久别重逢,当然欣慰异常。 船队浩浩荡荡的顺流而下,徐子陵、卜天志、高占道、牛奉义、查杰聚在舱内说话,互道别后情况。高占道等见到卜天志如此人材,亦投靠寇仲,更是信心倍添。 卜天志道:“少帅已安抵洛阳,正与老狐狸交手,希望他能稳守洛阳,四天前少帅才传来消息,说子陵和高大将等随时会到。” 众人正担心寇仲近况,得知此事,立即放下心头大石。 却只有徐子陵晓得寇仲成功地由宁道奇手底下溜掉,更晓得从那刻开始,如若单打独斗,天下间已数不出多少个人可奈何寇仲。 高占道讶道:“卜先生为何称我为大将?” 卜天志微笑道:“这是虚军师的安排。少帅确有眼光,虚军师真是难得的人材,把我们这盘散沙组织成真正的少帅雄师,治理经济民生等方面更是井然有序。高兄现在正是我少帅军八镇大将之一,等若少帅的得力肪股,牛兄和查兄则分别为左右飞将,一镇的兵力暂时是三千五百人,日后当然会大为扩充。” 高占道等做惯海贼,有二百多人聚众纵横,已感非常了不起,听到一下子有三千多人拨给他们指挥,立时精神大振,喜出望外。 卜天志压低声音道:“少帅的口讯对杨公宝库只字不提,究竟情况如何?” 徐子陵道:“你们听到甚么传闻消息吗?” 卜天志叹道:“收到的全是坏消息,据说你们寻宝出了岔子,反被李阀把宝库据为己有。不过钱财兵器始终是身外物,只要人能安全无恙,其他实不用介怀。” 徐子陵压低声音道:“事实刚好相反,在我们这三艘舶的底舱中,运载的黄金加起来足可够彭梁全区军民至少三年的花用。此乃少帅军的秘密,切不可传泄出去。” 卜天志不能置信的瞪着他,经徐子陵扼要解释后,卜天志拍腿嚷道:“这将解决了虚军师最头痛的问题,我们把曹应龙各地密藏起出来后,虚军师依少帅意思还富于民,免去彭梁区所有税项一年,又通过龙游帮的泽岳从各地购得大批粮货建材,把库存用得七七八八,现在得到这批黄金,当然又是另一回事啦。” 牛奉义问道:“彭梁目下情况如何?” 卜天志欣然道:“在虚军师的治理下,彭梁万众归心。欣欣向荣。就算唐军明天便到,我们也有信心撑上一段日子。” 查杰兴致盎然的问道:“八镇大将除高大将外,尚有甚么人?” 卜天志答道:“现在只得六镇大将,尚有两个空位待贤,另五位大将就是宣永、陈长林、白文原、焦宏进和小弟,各领一镇,总兵力在二万人间。” 徐子陵奇道:“当日我离开之际,总兵力应过此数。” 卜天志道:“这正是我佩服行之的一个原因,以前我们是兵民不分,装备兵器马匹都不够分配,人数看似有四、五万,其实都是乌合之众。行之于是大事兴革,先把全军解散,再从有意参军效忠者中选拔精锐,组成六镇大军,严加训练,又把彭梁分为六区,每区一镇,既可维持治安,又可协助地区农事生产,建屋修路,并加强各区防御军事。少帅军再非以前的少帅军哩。” 徐子陵暗赞寇仲行运,更明白李世民为何对寇仲日增忌惮,皆因彭梁的情况,必会经探子之口向他详报。 卜天志谈得兴起,续道:“在内政方面,行之创立四部督监,由任大姐任户礼督监,掌六区田户、度用、钱帛、仓库、礼仪、主客、膳饲等各部:陈老谋任工部督监,掌土木建造、屯田、拓田、山泽苑囿、舟揖河渠等司职;行之自己则兼刑吏督监和兵部督监,管官吏铨选、考谋、勋赏、刑律、兵事各项。由于大家都非常齐心,整体运作既精简又有实效。” 徐子陵听得不知是何滋味。 少帅军在虚行之等苦心经营下,终具备规模,若给大唐军趁其仍未成气候下以泰山压顶的强势摧毁,人亡军散,他徐子陵绝不好受。 查杰兴奋的道:“少帅有甚么指示,我们会否出兵助王世充守洛阳呢?” 卜天志苦笑道:“我们名义上虽有二万兵力,实际上能作战者只有万二、三人,其他的是囊括各式人材的工事和轴重兵,且因尚要派人留守彭梁,免得被虎视沉沉的李子通乘虚而入,实质能抽调的人手绝不过三四千。幸好少帅明言我们只须守稳大本营,并嘱我们偕子陵兄回赴洛阳与他碰头商议。” 徐子陵道:“准备甚么时候去?” 卜天志道:“若你不反对,我们今晚立即起程。” 徐子陵点头道:“好吧,我们今晚便走。” 决定郑国兴亡的军事会议在议政殿内举行,由王世充亲自主持,包括王玄应、王玄恕、王弘烈、王行本、王世挥、王世伟、王道徊等太子王子及亲王,外姓将领则有杨公卿、张镇周、宋蒙秋、郎奉、杨庆和田坟,勉强加上寇仲,才能两边人数相等。 王世充显然消化了寇仲初来通报的震撼,显得胸有成竹,从容不迫。不过至少在表面上仍尊重寇仲,让他坐在右首的上座,与对面的王玄应并列。 寇仲本以为会见到玲珑娇,但这位龟兹美女却没有出现。 王世充开腔道:“刚接到消息,宋金刚以二万精骑突袭愉次,击溃了唐将姜宝谊和李仲文的部队,下一个目标非平遥则为介州。” 众皆哗然,只有王玄应脸含冷笑的观察寇仲,与其他人反应截然不同。 寇仲心中纳闷,王玄应不感惊讶,自因早晓得此事。但对自己表现得这般不友善,却是耐人寻味。 究竟有甚么地方不妥当? 王玄恕不解道:“宋金刚虽是猛将,不过唐军仍不该弱至如此不堪一击的地步。” 王玄应得意洋洋的道:“王弟是有所不知。今趟宋金刚南侵太原,后面有颉利全力支持,不但供应战马装备,还以突厥精锐乔装宋金刚的手下,岂是唐军所能应付。” 寇仲开始明白李渊为何对突厥如此忌惮,不敢公然开罪颉利。如若扯破脸皮,颉利毫无顾忌的联手与宋金刚挥军南下,谁架得住他们?还幸现在仍未致如此明目张胆。 张镇周道:“宋军一但攻陷平遥和介州,将可直接围攻太原本城,太原不但是李渊的老巢,更是唐室的后援粮仓,不容有失,不知李渊有何对策?” 王世充朝寇仲瞧来,神态轻松的道:“假若真知少帅所猜,李世民是故意让李元吉吃败仗,以诱宋金刚深入,那他极可能犯下令李家由盛转衰的大错失。” 寇仲淡然道:“错在甚么地方?” 王世充提高声音,字字铿锵有力的道:“错在低估敌人,现在李渊以李元吉出守太原,又命裴寂为晋州道行军总管,率军援助李元吉,可知李渊觉察危险。一但太原失守,宋金刚部可沿汾水南下,循李渊当年入关旧路,渡黄河直指长安,否则何有裴寂往援之举?” 王玄应阴侧测地笑道:“只要我们能牵制李世民在关外的大军,当宋金刚顺利南下,任李世民三头六臂,也要在腹背受敌之下覆亡,没有人可改变他的命运。” 寇仲耸耸眉头,没有答话。 田坟道:“李世民兵力如何,屯驻何处?” 王玄应抢着道:“李世民的主力大军刻下集中在弘农西北的稠桑,行军两天即可抵桃林,看情况是想进犯常平,今趟我们定要他来得去不得。” 寇仲心中暗叹,以王玄应的低能无知去猜李世民的能耐,等若夏虫语冰,不知所云。 张镇周皱眉道:“以李世民的精明,怎会蠢得妄开两处火头,谁都知道就算洛阳剩下一座孤城,亦非一年半载所能攻克的。” 王玄应不悦道:“他不来攻我,就由我去攻他,务要令他泥足深陷,不能分兵去对付宋金刚,等到宋金刚与李军两败俱伤时,我们乘虚而入,尽收渔人之利。” 王世充干咳一声,打断王玄应洋洋自得的滔滔话河,转向寇仲道:“少帅对此有甚么意见,请放言直说,不用有丝毫避忌。” 寇仲心中暗骂,王世充虽摆出礼贤下士的姿态,事实上却早有安排,使各亲王出掌洛阳四周的战略重镇,目的就是要确保洛阳安全及粮道畅通,并防止手下叛变。倘要围困洛阳,首先得清除重重屏障。 当下徐徐道:“李世绩一方有何动静?” 王世充道:“李渊任命淮安王李神通为山东道安抚大使,助李世绩攻打魏县宇文化及的军队,希望能比窦建德早一步攻陷宇文化及,好阻截窦建德的大军。” 寇仲拍案叹道:“这正是李世民屯军稠桑的作用,目的是牵制圣上的郑军,使李世绩能向北扩展。” 张镇周点头道:“少帅之言有理。” 王玄应冷笑道:“我却认为李世民是自寻死路。宇文化及灭亡在即,这是无人能挽回的事实,无论是那一方攻陷宇文化及,在失去援冲下夏唐势将正面交锋,对我们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王弘烈等一众王玄应的“自己人”纷纷交相赞许,对他作出支持。 王世充再干咳一声,把所有人的注意力扯回他身上,沉声道:“今天我们这个会议,就是要决定应否出兵攻打李世民,此事关系重大,干戈一动,我们将正式和李渊扯破脸皮。” 王玄应断然道:“此乃千载一时之机,我们绝不可错失。” 张镇周和杨公卿交换个眼色,没有说话。田坟和杨庆两人地位低于他们,更不敢作声。 宋蒙秋自己先表态赞成,郎奉和其他宗亲亦相继附和。 王世充见寇仲像呆了般皱眉苦思,奇道:“少帅是否有别的想法?” 寇仲猛地醒过来般,点头道:“确是另有想法,愚见以为在现时的情况下,绝不宜出兵攻唐。” “碰”王玄应重重一掌拍在几上,大怒道:“早知你是李世民派来的奸细,还不露出狐狸尾巴。” 包括王世充在内,众皆愕然。 卷三十七 第二章 存亡之道 王世充喝道:“王儿勿要胡说。” 王玄应猛地起立,瞪着另一边的寇仲戟指道:“大丈夫敢作敢认,寇仲你在长安时,是否在李靖穿针引线下,早向李世民投诚?” 寇仲仍是好整以暇的闲适模样,微笑道:“太子何必这么动气,似此关系重大的谣传,小弟尚是首次得闻。不知消息是否源自我们洛阳大美人荣姣姣的探报?” 王玄应显然给他说中,其理直气壮之势立即打个折扣,仍色厉内荏的撑下去道:“消息从甚么地方来不用你理,你敢答我的问题吗?” 殿内鸦雀无声。 寇仲神态轻松的哈哈大笑道:“我寇仲是何等样人,天下自有公论。别人若不了解,我亦无谓白费唇舌。” 张镇周沉声道:“太子怕是误会了,少帅绝不是这种人。” 王玄应见王世充没说话,胆子大起来,忿然道:“若真是误会,为何他力主我们不要对李世民用兵?” 寇仲暗忖不宜与王玄应闹得太僵,乘机让他下台,一拍额头道:“原来太子因此而致误会小弟,太子请坐下,且听小弟说几句话。” 王世充向王玄应点头示意,王玄应虽深感不忿,仍无奈地坐下听寇仲解说。 众人目光集中到寇仲处。 寇仲正容道:“我这人最爱切身处地为人设想,假若小弟是李世民,绝不会在这情况下与圣上全面开战,因为必须留力以应付声势迫人的宋金刚。” 王世充讶道:“既是如此,李世民为何要屯兵关外?难道只为牵制我们,令我们不能于涉李世绩的活动?” 寇仲道:“这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在试探圣上的心意。假设我没有猜错,李渊现在绝不愿对洛阳动武,至少希望把事情延至十个月后。” 众皆愕然,更不明白这十个月的期限是如何定出来的。 连杨公卿亦忍不住道:“少帅何有此言?” 寇仲微笑道:“道理非常简单,皆因董贵妃刚怀了李渊的骨肉,若唐郑开战,董贵妃说不定会惶然失措,伤了胎儿。以李渊的性格,当不会希望发生这情况。” 众皆恍然,又感难以置信。 王弘烈不解道:“少帅不是说过唐军要来攻打洛阳?现在又说出这番话,是否前后矛盾?” 寇仲道:“攻打洛阳是势在必行,但次序却有先后之分。只看唐军兵分两路,一抗宋金刚,一攻宇文化及,李世民则留守后方,可知李世民的策略是要先巩固黄河北岸,始图谋潼洛官道,倘官道落入李世民手上时,唐军将从水陆两路掩至,先蚕食洛阳外围的所有城池,当成功截断粮道,才会直接围攻洛阳。” 王玄应振振有词的道:“既是如此,我们难道仍坐以待毙,任得李世民张牙舞爪,耀武扬威吗?” 寇仲从容不迫道:“假若我们此时发兵攻唐,会白白帮李世民一个大忙,使他不用再理会李渊的旨意,李渊亦有说话可向淑妮小姐交待。届时李世民只要把大军渡过黄河,请问太子敢否渡江追击?” 王互应为之语塞。他们虽在黄河北岸取得几个据点,但均在洛阳之北,且被李世绩的军队压得不能动弹,若把主力大军调往进攻稠桑,势将首尾难顾,说不定连北岸的据点亦要失守,而另一边则扑个空,当然非是良策。 王世充沉吟道:“那少帅是否认为我们该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寇仲道:“郑唐之战,事实上圣上是占尽地利的优势,若能再得人和,使上下一心,李世民在久战力疲下,极可能重蹈李密覆辙。圣上又宜与窦建德结成联盟,共抗唐军,如此将更万无一失。” 这可说是寇仲对王世充最后一个语重心长的警告和提示,点出他最大的弱点。 张镇周等外姓将领,无不心内称许,脸上却不敢作出任何表示。 王世充点头道:“与窦建德的联盟,是势在必行。他曾亲到洛阳跟朕谈了一晚,不过因在一些利害上有分歧,始终谈不合拢。” 寇仲讶道:“分歧?” 王世充有点尴尬,干咳一声道:“自徐圆朗归降窦建德,夏军的势力直达通济,使我们跟徐世绩、窦建德在萦阳之西发生过几起冲突,弄得很不愉快。” 寇仲听他语焉不详,隐隐猜到说不定事情与他有关。因为通济渠南下便是梁都,正是他寇仲的地盘。因刘黑闼的关系,窦建德早视他寇仲为自己人,说不定王世充对他少帅军有图谋,却被窦建德反对,所以夏郑才谈不合拢。 他当然不会揭破,提议道:“此事包在我身上,只要圣上同意,我可到乐寿向窦建德说项,向他痛陈利害,保证他肯共抗唐军。” 这提议正中王世充下怀,要知寇仲自大破李密后,已在郑军中确立了崇高的声望和地位,故后来王世充与李世民联手对付他和徐子陵,曾惹来军中激烈的不满。以王世充的自私自利,当然怕寇仲联同其他外姓将领,把他取而代之,所以寇仲肯离开洛阳,王世充实是求之不得。 哈哈笑道:“只要少帅能说服窦建德,唐军又有何惧哉。” 寇仲陪他笑起来,心中想到的却是趁宇文化及尚未给李世绩或窦建德化骨之前,他和徐子陵须好好把握机会,替娘报仇。 在杨公卿的安排下,寇仲和徐子陵在陈留碰头,与徐子陵一道来的尚有虚行之、宣永、卜天志三人。 他们在一艘泊在码头的船上议事,寇仲把北方的形势交待后,问道:“南方的情况如何?” 虚行之道:“李子通表面看来声势大盛,不但重创沈纶,杜伏威亦暂时退兵。李子通更率兵渡江攻打沈法兴,进占京口。沈法兴遣部将蒋之起迎战,被李子通当场隔杀,迫得沈法兴放弃毗陵,逃奔吴郡,连丹阳亦陷落李子通手上。” 寇仲道:“这确是声势大盛,为何行之只说是表面看来大盛?” 虚行之分析道:“李子通是不得不冒险进攻沈法兴,因他北方老巢东海被我们占领,西方则有杜伏威纵横无敌的江淮劲旅,所以唯一发展的矛头就只有江南的宿敌沈法兴。” 徐子陵讶道:“比起沈法兴,少帅军明显兵微将寡,为何李子通选强舍弱,不作反扑,反图江南。” 虚行之道:“舍弱选强正点出其中关键。李子通晓得我们无力进犯江都,所以先全力收拾对他构成威胁的沈法兴。” 寇仲点头道:“江淮军由于杜伏威和辅公佑两大巨头出现严重分歧,暂时无暇理会李子通,难怪他这么放肆。” 宣水道:“少帅认为洛阳可守多久?” 寇仲道:“王世充的任用宗亲亦非一无是处,他本身又是身经百战的统帅,现在更在城内拚命堆积粮草,就算洛阳变成一座孤城,至少亦可守一年半载。” 虚行之叹道:“那李世民极可能会吃败仗,他不但要先克服混杂突厥精锐的宋金刚部队,还要应付窦建德的雄师,加上关中战士久战思亲,攻打洛阳又必伤亡惨重,形势对他非常不妙。” 卜天志道:“李世民大可在击破宋金刚后,改攻为守,巩固收复的失地。” 宣永道:“这是下策,一旦宇文化及被灭,窦建德大军将如缺堤的潮水般沿大河北岸席卷而来,假若李世民不能于这形势发生前夺取洛阳,将尽失关外辛苦经营的优势,被迫退守关中,那就变成只能坐看窦建德雄霸关外之局。” 寇仲道:“李小子正因深知此中关键,所以才采取日下似令人费解的战略,不过任他李世民是武侯再世,孙武转生,要攻陷洛阳亦将是一年半载后的事,且不论谁胜谁负,除非我们肯弃械投降,否则火头接着就烧到我们,行之对此有何应付妙法?” 虚行之然笑道:“少帅早胸有成竹,何须行之献丑?” 宣永沉声道:“攻打江都?” 寇仲道:“只有取得江都,我们才有希望抗北图南。现在我们尽得宝库黄金,不虞财政短缺,就趁洛阳失陷前,全力扩军备战,但切勿盲目扩军,那不但损害地方生产,加重库房负担,更会令少帅军质素下降。” 宣永拍胸保证道:“这个包在我们身上,所有不合水准的士卒都会被淘汰,绝不滥收新兵。” 卜天志道:“我们可对外宣称从曹应龙处得到大批黄金,那就算我们手头充裕,亦不致惹人怀疑。” 虚行之微笑道:“彭梁的发展非常理想,少帅放心去对付宇文化及吧。” 寇仲拍案赞道:“行之定是我肚内的蛔虫,竟能摸通我的心意。” 徐子陵笑道:“只看你约我们在这裹碰头,就知你老兄暂无意思返回彭梁哩。” 寇仲苦笑道:“陵少又来耍我。” 转向虚行之等道:“在备战期间,有两件事必须分头进行,首先是要与竹花帮的桂锡良取得联系,透过他们掌握江都和南方的形势;另一方面则设法向飞马牧马秘密买一批第一流的战马,这是商秀洵曾亲口答应的。我寇仲重返彭梁之日,就是进击江都之时。” 三人轰然应诺。 与虚行之三人辞别后,寇徐扮成渔人,操渔舟北上。 天气忽然转坏,风雪交袭,不得已下他们把渔舟泊往岸旁暂避。两人不惧寒冷,坐在船篷外欣赏通济渠的雪中景况。 寇仲道:“再有一个时辰就可北抵大阿,然后转右顺流东下,两天就可抵宇文阀的老巢许城。当年杨帝尚未归西,想宇文阀何等威风八面,现在却是穷途末路,徐圆朗归降窦建德,注定宇文化骨败亡的命运。” 徐子陵目注一阵狂风刮得雨雪像堵墙般横过广阔的渠面,沉声道:“自宇文化骨攻打梁都损兵折将而回,他们就只剩下待宰的份儿,徐圆朗投靠窦建德,更令他们四面受困,逃走无路。” 寇仲道:“现在宇文化骨亲率大军在永济渠东岸的魏县力抗李世绩和李神通的大军,争夺永济渠的控制权。照我看宇文化骨该捱不了多久,我们这么直扑魏县,大有可能会扑个空。” 徐子陵皱眉道:“若不到魏县,该到甚么地方去?” 寇仲分析道:“我们欠缺的是消息情报,所以有无从入手之叹。” 徐子陵道:“你想找刘黑闼帮忙?” 寇仲苦笑道:“我早晚要见窦建德,只因我和你间的关系暧昧不清,所以小弟要兜几个圈才说出来试探陵爷的反应。”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这叫作贼心虚。不过找刘黑闼并不比找宇文化骨容易,且往来费时,假若宇文化骨给李世绩干掉,我们就悔之莫及。” 寇伸抓头道:“我总说不过你的…” 徐子陵截断他道:“因为你有私心,所以说不过我。” 寇仲失声道:“私心,我寇仲会为娘的事别有私心?” 徐子陵开怀笑道:“想认识一个人绝不容易,能无偏地认识清楚自己更加困难,我还未有机会问你,宁道奇那一关你是怎么过的?” 寇仲狠狠道:“好小子,摆明是不给我辩白的机会,好,老子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计较。” 徐子陵捧腹笑道:“大人有大量的怕是宁道奇而非你这小子吧?” 寇仲事实上给徐子陵抓着痛脚,乘机“见好即收”,点头道:“宁道奇确是仙道辈的超卓人物,全无好胜之心,有如流水,无论过石穿林,都是那么逍遥自在,无拘无束,收放自如。坦白说,若果他真如早先我们以为的那样不择手段对付我,我应该不能在这裹和你说此番对他表示最高崇敬的话。” 徐子陵沉声道:“你是否故作谦虚?” 寇仲大力拍他的肩头,畅怀笑道:“又给你看穿,但除最后那句外,其他都是真话。当我接着宁道奇全力劈来的一掌时,我就知道自己确有一拚之力。” 徐子陵道:“有用他的‘散手八扑’吗?” 寇仲道:“没有,肯定没有。” 徐子陵生出兴趣,问道:“你老哥既从未见过散手八扑,如何晓得他有否用过?” 寇仲耸肩道:“散手八扑应是一套完整的武道精华,招与招间自有其连贯性,这包括精神和实质上表现出来的法度,就像小弟的井中八法。咳!哈,我之所以要八法而不是九法或十法,正是对他八扑的一个致敬。” 徐子陵道:“另一个问题,宁道奇为何不使出他最拿手的绝技?看来你也没可能挡得过他的八扑。” 寇仲苦笑道:“因为他限自己只可以用一只手来对付我,还如何八扑?” 徐子陵道:“以宁道奇那种智慧卓越的人,岂肯放虎归山?若是如此,就根本不该答应师妃暄出手,师妃暄亦不会请他出手。” 寇仲露出思索的神色,沉吟道:“对:其中定有些我们不知道的变化。” 徐子陵双目闪耀着智深如海的光芒,缓缓道:“那些变化,我们应是知道的,若我没猜错,师妃暄今趟并不绝对看好李世民,所以才放你一马。眼前情况李世民仍是首选,寇少帅则是副选。” 寇仲剧震道:“竟有此事?” 徐子陵分析道:“你想想吧,连杨文干的叛乱如此严重的事,建成仍可免去罪责,可知太子贵妃党的联合力量多么强大。李世民现在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在外拥兵自立,要走这条路必须攻陷王世充的地盘,否则只是自寻死路。” 寇仲接下去道:“另一条路就是在长安策动政变,那更不容易。在突厥人的支持下,建成、元古合起来的力量比李世民只强不弱,何况建成、元吉更有李渊的支持。哈,你说师妃暄不看好李小子确有道理。” 徐子陵道:“仍令人不解的是既然如此,宁道奇为何还要出手?” 寇仲道:“为的怕是我们的长生诀吧,宁道奇借此机会,迫我拚尽全力,让他可窥探长生诀的虚实。” 徐子陵点头同意。寇仲一拍额头道:“我真蠢,竟忘记了杨公卿,我们大可请他帮忙,提供有关宇文化骨的情报。” 徐子陵眉头大皱道:“岂非又要折往洛阳?” 寇仲道:“杨公卿日下该在萦阳而非洛阳,找他只是路过之便。” 徐子陵道:“就这么办。” 寇仲苦笑道:“为娘报仇后,陵少会到那裹去?” 徐子陵道:“我想去探看大小姐和小陵仲。” 寇仲叹道:“我也想看看他们。” 徐子陵摇头道:“除非你懂得分身术,否则那来馀闲?之后我会到塞外走一趟,见识一下老跋的大草原和可达志钟情的沙漠。” 寇仲默然无语,明白到徐子陵是要避开中原,才能置身他的事之外,否则若闻得他寇仲遇险遭困的消息,徐子陵能袖手不理吗? 卷三十七 第三章 飞龙在天 寇仲和徐子陵顺利地在萦阳的原密公府找到杨公卿,旧地重游,想起当年与素素历尽艰劫下逃出大龙头府,再逃出萦阳的诸般往事,境迁物异,素素已去,李密则虎落平阳,沈落雁嫁作人妇,不胜唏嘘。 杨公卿没想过两人会联袂而来,大喜道:“我正为找你们头痛。” 寇仲讶道:“什么事?” 一人从内堂大步走出来,哈哈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想不到两位老兄竟会送上门来,免去小弟寻寻觅觅之苦。” 来人潇洒风流,正是“多情公子”侯希白。 骤见故人,两人欣悦非常。 寇仲大笑道:“还以为你会躲往深山穷谷之中,那想得到你会四处乱跑呢?” 徐子陵微笑道:“大隐隐于市,侯兄乃不甘寂寞的人,没有红颜知己作伴,如何过日子?” 侯希白道:“子陵说笑啦!这些日子来小弟绝迹红楼楚馆,心中只在惦念你们,且想得很苦。” 寇仲夸张的惊呼一声道:“吓!我和陵少可都是不好此道的。” 侯希白哑然失笑道:“少帅又来耍我,小弟只是把话说得夸张点,否则如何表达心中感激之情。” 寇仲故意板起脸孔道:“但你那秀秀气气的相公模样会教人思疑嘛!” 三人六目交投,同时笑得前仰后合。 杨公卿亦给他们的互相戏谑惹笑,感觉到三人间没有机心,充满真诚的交情。无论在官场上或江湖中,都是难能可贵的,忙道:“坐下再说。” 四入围桌坐下,杨公卿亲替各人斟茶。 徐子陵道:“侯兄怎懂得通过杨公找我们?” 侯希白道:“离开长安后,我先抵洛阳,住了十多天才到萦阳,在这一带小弟亦算有点人面,可是直至少帅离开洛阳后我才收到风,晓得杨公与少帅关系较密切,遂不嫌冒昧的请杨大将军帮忙。” 两人记起当日荣凤祥摆寿酒,侯希白是座上客之一,足证他在洛阳非常吃得开。 在这种文化大邑,只凭他多情公子的画技,肯定广受欢迎,何况他技不止此。 寇仲道:“杨公是自己人,没有话须隐瞒的,侯兄的不死印法练得如何?” 杨公卿从未听过不死印法,故没有甚么反应。 侯希白欣然笑道:“欲速不达,我是一切随缘,现在可说已有小成,多谢少帅关心。” 寇仲叹道:“我是不能不关心你。因为舍利已落在令师手上,他宣告闭关潜修一年,一年后随时会来考较你的功夫。” 侯希白俊脸微微变色,苦笑道:“这消息会令小弟更加努力。” 杨公卿终忍不住问道:“甚么舍利?侯公子的师尊是谁?” 寇仲解释一番后,杨公卿始晓得真宝藏落入两人手中,更对寇仲的推心置腹非常感动。 侯希白听得目瞪口呆,头叹道:“我从没想过你们真能携宝离开长安,还可令天下人以为你们寻宝失败。” 徐子陵道:“我们的成功其中实有很高的侥幸成份。” 侯希白道:“你们是否准备去找宇文化及算旧账?” 寇仲大讶道:“你怎会晓得的?” 侯希白哂道:“凡知道你们出身的,那个不晓得你们跟宇文化及仇深似海,现下宇文化及覆亡在即,以两位大哥一贯的作风,自不会假他人之手为你们了却血仇吧!” 寇仲大力一拍他肩头道:“有你的!敬你一杯茶。” 四人兴高采烈的举茶互敬。 侯希白呷一口热茶后,微笑道:“既是如此我们又可并肩作战哩!” 徐子陵不解道:“你和宇文化及又有甚么过节?” 侯希白耸肩道:“他和你们有过节,等若和我侯希白有过节。前几天宇文化及的头号心腹,也是我的旧识张士和到洛阳找我,央我去为宇文化及的爱妃卫夫人画肖像,代价是一幅巨然的真迹的山水挂轴。” 杨公卿奇道:“兵临城下,随时国破家亡,宇文化及仍有此等闲情逸致。”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方涌起怪异的感觉,一直以来他们心中的宇文化及都是冷酷无情,没有甚么人性的,岂知竟有此温馨多情的一面。 寇仲问道:“巨然是甚么家伙?” 侯希白头晃脑道:“荆关董巨,乃先世山水画始创期的四位大师巨匠,巨然本身是有道高僧,画风高古秀逸,惜传世作品不多。坦白说,这报酬确令小弟心动。” 徐子陵沉声道:“他们请你到甚么地方去?” 侯希白道:“当然是魏国的都城许城哩!” 寇仲问杨公卿道:“宇文化及目下的情况如何?” 杨公卿道:“能守过正月,已相当了不起呢。照李世绩一向的作风,若攻陷魏县,必会乘胜全力追击,不让宇文化及有回气的机会。” 徐子陵道:“窦建德一方有没有动静?” 杨公卿道:“可用虎视眈眈来形容。窦建德正在靠近魏境的几座城池集结重兵,任何一刻也可发兵侵魏。” 寇仲抓头道:“真教人头痛,不过照我看,宇文化及该没这般易死掉,就算兵败也会败返许城,对吗?” 徐子陵道:“侯兄当时怎样回覆那张士和?” 侯希白微笑道:“老朋友的事就是我侯希白的事,小弟当然乐于答应。” 寇仲拍桌道:“那就成啦!” 杨公卿道:“尚有一事,我们最新收到一个消息,原来颉利本准备亲率大军,偕刘武周、宋金刚联袂入侵太原。最后却因突利返国,向颉利发动战争才使颉利无法分身,只好仍用现在这种送人送马的方式增强宋金刚军力。” 侯希白道:“这么说,少帅和子陵确帮了李世民一个天大的忙。” 杨公卿道:“该说帮了中原所有人一个忙。突厥人做惯马贼,杀人放火,奸淫掳掠当作家常便饭,若让他们长驱直捣中原,会造成极严重的破坏。” 徐子陵苦笑道:“照现时的形势发展,突厥人终有一天会从北疆杀进来的。” 寇仲岔开话题向侯希白道:“侯公子!请问我们该以甚么方式混进许城去?” 侯希白“嚓”的一声张开美人扇,悠闲的轻轻摇拨,微笑道:“你们知否狮豹是怎样猎食的?” 寇仲愕然道:“我连狮豹也没有见过,怎知它们如何觅食?” 侯希白道:“这是石师训练我时说的一番话,令我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 寇仲和徐子陵知是石之轩说的,均露出注重的神色,因愈能摸清楚石之轩的底子,将来愈有机会保命。现在仍有破绽的石之轩已这么厉害,一年后出山的石之轩会如何了得更令人难以想像。 杨公卿兴致盎然的道:“我曾遇过一个被豹伤的人,伤口非常可怕。” 侯希白道:“除非是老狮饿豹,否则极少伤人,它们都是有了固定的目标,把猎物的习惯反应摸通摸透,才进行袭击增加成功的机会。” 寇仲露出深思的神色,道:“此正合兵家之旨,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侯希白沉声道:“狮和豹都是猎狩的高手,分别在狮子联群结队的出动,像草原上的无敌雄师;豹子则是荒野的幽灵,独来独往,大有独行夜盗的风范。” 徐子陵道:“令师该像豹多一点,侯兄亦是独来独往。” 杨公卿道:“那少帅和子陵就该是两头雄狮哩!” 侯希白头道:“他们是两条龙,龙不但变幻莫测,既能潜游渊海,又能翱翔于九天之上,本是独自逍遥,现竟结成伙伴,故能纵横天下,无人能撄其锋锐。” 徐子陵最怕给人当面称赞,尴尬的道:“侯兄夸奖,不如说回狮豹的事吧。” 侯希白道:“狮群出动时,都是养精蓄锐,处于最巅峰的状态下,它们从不鲁莽行事,而是有精确的战略部署,因应不同的形势有不同的策略。首先是观敌,把族群分作两至三组,伏在猎物所在的外围,可随时等上几个时辰。” 寇仲咋舌道:“厉害!那些牛马羊鹿,不被它们吓得心悸神慑才怪。” 侯希白道:“当他们瞧准猎物虚实,就由其中两、三头狮子扑前驱赶,把猎物冲散隔离,当猎物陷入它们的死亡陷阱,狮子会空群而出,以轮番追截、惑敌乱敌、伏击等种种手段,把比它们跑得更快的猎物变成果腹的美食。” 杨公卿倒抽一口凉气道:“真可怕,只是听听已教人毛骨悚然。” 徐子陵想起逃离长安途中,群狼攻袭野鹿,雪地血迹斑斑的恐怖情景,问道:“那豹子又如何?” 侯希白道:“在短途内没有动物能跑得快过豹子,它的战略是如何接近猎物所以豹子无一不是潜踪匿迹的高手,只要到达某一范围距离,差不多是每击必中。” 寇仲一对虎目闪闪生光,点头道:“难怪希白对令师这番话留下深刻的印像,对我们也有很大的启发。宇文化及的魏军就等若被群狮独豹监视的羊群,注定成为狮豹果腹之物的命运。问题是究竟被狮击还是豹袭。” 侯希白道:“我们抵许城后,分头混入城内,我负责深入敌阵探察敌情,看看如何把猎物隔离,只要猎物进入你们这两条龙的猎程内你们该不会比狮豹逊色吧?” 徐子陵和寇仲在武阳东南的黄河渡口登岸,踏上通往武阳的官道。 武阳西北约三百余里就是宇文化及抗击唐军的魏县。从武阳朝东走经过元城,莘县、武水三城,就是宇文化骨的魏国京城许城。 侯希白的旅程是写意得多,乘船顺流直赴许城,作他们的先锋。 两人就以本来面目,大摇大摆的在官道上昂首阔步。 寇仲笑道:“当宇文化骨晓得我们来寻他算旧账,会有一番甚么滋味呢?侯公子虽以羊来形容他,但我总感到把宇文化骨想橡为一头受惊吓的小羊是很困难的一回事。” 徐子陵欣赏着沿途雪景,微笑道:“我们大可视今趟行程是修练的一个过程,以杀死字文化骨为终点,沿途以战养战,由宇文阀供应养份。在现今的情况下,宇文化骨是既无暇更无余力对我们进行大规模的围剿,只能坐看我们时狮时豹的迫近。我也很想知道他的感受,只恨这是没法知道的。” 寇仲双目闪着深刻的仇恨,道:“这一天我们苦候太久,若只是把宇文化骨骤然刺杀,只是白白给他一个痛快,岂能泄我们心头之恨!所以我们要和宇文化骨玩一个死亡的游戏,看看谁的拳头更硬。”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应说是谁的命更硬,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宇文化骨的冰玄气已达登峰造极的境界,他后面尚有个宇文伤,所以我们必须玩得聪明点。” 寇仲哈哈笑道:“谁能拦得住我两兄弟,咦!” 前方异响传来,听清楚些,竟是车轮、足音和人声。 两人你眼望我眼时,大群农民装束的人拖男带女,扶老携幼的以牛车骡车载着家当,哭喊震天,从弯角处转出来,无不神色仓皇,一看便知是正在逃离家园,避祸他方的难民。 忽然官道挤满以千计逃难的老百姓。 寇仲随意抓着其中之一问道:“发生什么事?” 那人答道:“魏县失守啦!”言罢匆匆随大队远去。 徐子陵抓着另一人问道:“你们要躲避唐军吗?” 对方见他一面正气,心内稍安,哂道:“唐军有甚么可怕,我们怕的是败退的军兵,所到处鸡犬不留,你们还不回头?” 寇仲道:“你们要到那里去?” 另一人答道:“大河之北再没有安全地方。只有逃到少帅军的地方才会有好日子过。” 寇仲一震道:“甚么?” 对方那有闲情理他,匆匆上路。 两人立在一旁,有待队尾经过。 徐子陵笑道:“看来虚行之把彭梁治理得很好。” 寇仲欣悦的道:“将来得天下,就把皇帝让给他来当,我和你到塞外找老跋喝酒。” 徐子陵忽又叹一口气道:“我有些怕朝前走。” 寇仲容色一黯,点头道:“你是怕重见败军奸淫掳掠,生灵涂炭的可怖情景。” 徐子陵道:“走吧!” 蹄声响起,沙麈翻滚中,二十多骑全速驰来,正是宇文化及的魏军。 两人卓立官道中心,把道路截断。 敌骑终见到两人,被他们气势所慑,不敢硬闯,逐渐减速,最后在两人丈许外停下,马儿呼呼喷气,不住踢蹄。 领前的军头双目怒睁,大喝道:“何方小子,还不给我滚开!” 寇仲仰大哈哈大笑道:“本人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寇仲是也。我身边的就是我的兄弟徐子陵,有本事就迫我滚开。” 众骑无不色变。 寇仲、徐子陵之名,天下谁人不知。 军头与手下们交换几个眼神,瞧出人人心怯,干咳一声道:“原来是寇爷和徐爷请恕小人冒犯之罪。” 勒转马头,想掉头离去。 寇仲喝酒:“且慢!” 军头登时不敢动,勉作镇定的道:“两位爷儿有什么吩咐。” 徐子陵道:“你们匆匆赶来,所为何事?” 军头心惊胆颤的道:“我们是奉大将军之命,向民间徵收粮草。” 寇仲大怒道:“甚么徵收粮草,分明是强夺老百姓的粮货,大将军是谁?” 军头低声下气道:“是宇文士及大将军。” 宇文阀以宇文述、宇文伤两兄弟声名最着,前者是旧隋重臣,后者是阀主,排名仅次于宋缺之下。 宇文述有三子,分别是宇文化及、宇文士及和宇文智及;宇文伤有二子,就是宇文成都和字文无敌,两人均在梁都之战中死于寇仲手上。 宇文士及更曾是隋炀帝的驸马。 徐子陵喝道:“你们立即滚回去通知宇文士及,告诉他要宇文化及好好保管他的小命,待我们来摘取。若给我们再见到你们抢夺民粮,必杀无赦。滚!” 众兵如获皇恩大赦,匆匆溜了。 寇仲瞧着远去的尘头,摇头叹道:“宇文阀真的完了。我从未见过这么没有斗志的部队,只求活命,连一试我们真伪虚实的勇气亦欠缺。” 徐子陵道:“照我看这批该是逃兵,所以才不肯为宇文化骨卖命,如想敌人晓得我们来了,恐怕要闹大点才行。” 寇仲笑道:“那就要到武阳去喝杯好酒哩!” 卷三十七 第四章 爱犬之人 烧烤狼肉的香气,惹来五、六头被主人遗弃的狗儿,馋涎欲滴的在一旁等待徐寇的垂怜。当他们进入这举村逃离的村落时,它们对徐子陵和寇仲并不友善,直至他们在村屋间的空地燃起篝火烤狼,众大的态度才从张牙舞爪变得温驯起来。 这头恶狼也是自招其祸,竟伙同其他饿狼袭击两人,被寇仲一掌拍死,驱散狼群。 在来此途上,难民潮一波一波的往黄河方向涌去,看得让人心酸难过,偏又毫无改变他们苦况的能力和办法。 徐子陵以寇仲的井中月割下狼肉,分给狗儿,让它们大快朵颐,吃得不亦乐乎。此时寇仲提着两坛米酒来到他旁坐下,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找到两坛私酿的米酒,吃起来痛快得多。” 徐子陵目光扫过吃饱后卧在四方休息的狗儿,叹道:“它们也是战争的受害者。”接过寇仲递来的米酒。 寇仲拔起坛塞,痛喝两口后,喘善气道:“好酒!” 徐于陵道:“我们把狼肉留下,你说它们可吃得多少天?” 寇仲目光落在被狗儿吃掉四分一的狼餐,道:“该可多捱两天吧?唉!给你说得我心中难过,我们改吃随身携带的乾粮吧!狼肉全送给它们好了。这群狗儿就像我们两兄弟般,不会因争食而打斗,真难得。” 徐子陵道:“若只是一大块肉,它们说不定会争吃,让我把狼肉割开平均分配,好减少它们的磨擦。” 寇仲露出深思的神色,瞧着徐子陵刀起刀落为狗儿作安排,心中涌起深刻难言的感觉,把酒递给徐子陵道:“你这招对人来说并不管用,否则李世民就不会攻打宇文化及,突厥人也不用觑觎中原这块大肥肉。” 徐子陵痛饮两口,道:“因为人的思想复杂得多,其欲望更是层出不穷,永无满足。即使世外高人,亦不过因别有怀抱理想,非代表他们一无所求,不作他想。” 寇仲道:“陵少又如何?” 徐子陵坐下苦笑道:“现在我最渴望的,就是避开眼前所见的苦难,不用去想狗儿将来的命运。无论狗儿遇上的是宇文化骨的败军又或逃难的饥民,都注定不能活命。不过纵使我的人能避开,心却避不开。” 寇仲似乎有话要说,却没有说出来。掏出杨公卿为他们准备的乾粮,递给徐子陵。 徐子陵摇头道:“我不饿!” 忽地双目精芒一闪。 寇仲同时生出警觉,两眉上扬,沉声道:“何方高人大驾光临,请现身相见。” 一阵长笑声在村后的林木间响起,只听有人道:“寇兄徐兄果然名不虚传,小弟一向自诩精于潜藏匿隐之术,仍瞒不过两位。” 众犬此时才颈毛耸竖,喉咙“胡胡”作响,徐子陵连忙喝止,一人悠然从林木间走出来,予人勇猛坚韧的栗悍感觉,肤色黝黑,容貌朴实,若不是双目电芒烁闪,显示出高明的功力,就与道地的农民无异。 不知因他悠闲的姿态,还是徐子陵的喝止有效,众犬停止咆哮,敛止戒备的状态。其中两只趋前嗅他,来人露出微笑,探手轻摸它们的头,欣然道:“都是又乖又驯的狗儿,给遗弃在这里太可怜哩!” 他的表情说话均有种发自真心的味道,使两人对他生出好感。 寇仲道:“兄台坐下再说。” 那人在篝火另一边盘膝坐下,道:“小弟张金树,乃燕王高开道座下的冲锋小卒。” 寇仲和徐子陵想不到会在此处遇上高开道的人,均感愕然。更从此人的谈吐风度上认定此君非是小卒而是权臣大将。 高开道是沧州阳信人,在北疆与“鹰扬双将”刘武周和梁师都齐名,武功高强。隋末时聚众起义,先后攻取北平、渔阳等郡,白立为燕王,建都渔阳。由于北连突厥,所以窦建德声势虽远胜于他,仍不敢对他轻言用兵。 张金树接过寇仲递给他的米酒,“咕嘟咕嘟”的大喝几口,放下酒坛叹道:“不知是否因是少帅请喝的酒,饮来特别够味道。” 寇仲笑道:“好酒就是好酒。” 见他仍不忘抚摸坐到他旁的狗儿,点头道:“张兄很爱惜狗儿啊!” 张金树目注狗儿,射出爱怜神色,道:“小弟自少就对牲畜深有喜爱,乐与它们交朋友,所以见到两位为狗儿费尽心思,心中感动,忍不住走出来和两位说话。” 徐子陵道:“张兄确是潜踪隐迹的高明人物。” 寇仲却道:“听张兄口气,本不愿与我们交谈见面,不知何解呢?” 张金树道:“我正在武阳作客,闻风而至只是想一窥两位过人的风采,本无意卷入两位与宇文家的争端去,可是见到两位如此善侍狗儿,晓得遇上同道中人,那还有甚么顾忌。” 寇仲哈哈笑道:“来!喝酒。” 三人轮番痛饮,畅快异常。 张金树举袖拭去肩边酒渍,目注窜闪不停的火焰,道,“两位今趟平白帮了宇文士及一个大忙。” 寇仲忙问其故。 张金树道:“宇文士及正动脑筋看如何能体面的投降唐室,两位却于此关键时刻大驾光临,宇文士及当然是求之不得。” 徐子陵听地说话有趣,笑问道:“甚么是有体面的投降?” 张金树道:“体面的厚薄,由投降后得官的高低而定。” 两人恍然而悟。 寇仲皱眉道:“想不到宇文士及会出卖家族!这么一来,魏国西面的防线势将全面失守,宇文化及只有逃回许城等死一途。” 张金树压低声音道:“宇文士及不仅没有出卖家族,还是为家族作出最佳的抉择。” 两人听得一头雾水,旋又醒悟过来。 张金树确有非凡的洞察力,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现今宇文化及的魏国四面受敌,绝无幸理,与其整个家族随魏朝覆亡,不若由其中身份特别的宇文士及向唐室投诚,那宇文阀仍可继续风光下去。 在眼前的情势下,宇文士及肯定可以向李世民换回优厚的投降条件。首先他乃炀帝的女婿,与李家有亲戚关系,其次是唐室急于在窦建德大军南下前攻取魏地,宇文士及拱手让出武阳这西线最重要的大城,自然受到欢迎,最后加上寇仲和徐子陵这另一份大礼,更是姣妇遇上色鬼,一谈便拢。 至于宇文化及,则注定战死的命运,皆因身负弑炀帝夺位的包袱,绝不容于李渊这类起兵时打着扞卫隋室旗号的隋朝大将。且李家一向与宇文阀明争暗斗,嫌隙甚深,宇文士及因是驸马爷才能置身事外,投降亦较易为李家接受。 宇文士及的降唐,该是取得宇文伤、宇文化及暗中同意的。 寇仲沉吟道:“请恕小弟交浅言深,张兄令次到武阳来,是否有特别的任务?” 张金树爱怜地瞧着迷醉在他的轻抚下的狗儿,淡淡道:“小弟是奉燕王之命,到来看看唐军的形势。” 寇仲听得差点抓头,皆因弄不清楚他这话的含意,可是因事情牵涉到高开道的策略,只好按捺下好奇心,不再追问。 徐子陵想起一事,顺口问道:“塞外的形势如何?听说颉利和突利大兴干戈,张兄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张金树道:“双方确打了几场硬仗,突利还占点上风,但主动却在颉利手上,因为突利实力上始终差颉利一大截,无力扩大战果。照目前的形势发展下去,颉利会请出毕玄摆平此事,平息内哄分裂。唉!我们刚夹在中间,深切体会到甚么是叫左右做人难。” 寇仲皱眉道:“燕玉难道不晓得突厥人对我们有虎狼之心?” 张金树叹道:“晓得又如何?边塞四支部队,不论是刘武周、郭子和、梁师都又或我们燕军,首要是求存。若开罪突厥人,被他们大举来犯,突厥精骑的铁蹄践踏下,城市会变成废墟,农村将化成荒地,谁敢冒这个险。” 寇仲道:“突厥军这么厉害?” 张金树道:“突厥人在马背上长大,他们的骁勇善战是与生俱来的,又远比我们汉人团结,作战时的联手配合如有神助,来去如风,一千人的兵力足可抵我们汉军万人之众,若非北疆有高山长城阻挡,中原恐无半寸安乐的士地。” 徐子陵道:“刚才张兄说若颉利收伏不了突利,会请出毕玄说服突利双方和好,张兄认为突利肯否接受?” 张金树道:“怎会突利不接受?东突厥东有高句丽和契丹,西有薛延陀和回纥,近年都是声势大盛,假如颉利和突利苦战不休,首先遭殃的将是力量比颉利薄弱的突利,迫于形势下,突利只有见好就收一途。” 寇仲乘机问道:“今趟宋金刚偕突厥人进侵太原,张兄对胜负有何看法?” 张金树断然道:“如正面交锋,即使李世民也要吃败仗。” 徐子陵和寇仲听得脸脸相觑。 张金树微笑道:“两位勿要怪小弟说得武断,这确是由衷之言。不过战争千变万化,并非一两场交战可决定最终的战果。宋李之战将是对李世民最大的考验,希望他可以过关,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两人听得哑口无言,更不明白张金树内心的想法,照道理他不该希望李世民获胜的,怛听他口气又似非如此。 张金树压低声音道:“不知是否国大家都是爱护狗儿的人,所以小弟对两位有一见如故的感觉,这才不怕坦言直告,北疆诸雄中,除梁师都外,被突厥利用者谁非慑于其淫威,更晓得若突厥大军真的南下,中土将是生灵涂炭,大祸临头,没有人能幸免。小弟今趟奉命来作旁观者,正是要对唐军的实力作出判断。” 寇仲心中一檩,暗估到高开道有降唐之意,关键在于李世民能否击退突厥人借刘武周和宋金刚的间接入侵。 高开道这种心态代表部份势力较次的割据群雄的心态,就是在大唐军兵临城下,趁有资格讲条件前先一步投诚。 徐子陵奇道:“为何只有梁师都希望突厥入侵,刘武周和宋金刚竟不被算在内?” 张金树道:“在北疆绪豪中,以梁师都与突厥人关系最密切,兼且梁师都有突厥人血统,他早把自己视为突厥人而非汉人。” 顿了顿续这:“至于刘宋两人,若有选择,会侍唐军攻打洛阳时才发动攻击,好助收渔人之利。” 寇仲和徐子陵想不到表面简单的事,内里原来如此复杂。颉利困知悉杨文干密谋叛乱的事,故不理刘宋两人意愿策动他们南犯太原,岂知杨文干给李世民轻松得像吹一口气般荡平了,李阀没损半根毫毛,反令李世民声势扩大,压下太子妃嫔党的凶焰。 颉利本打算亲率大军人侵,却给突利牵制着动弹不得,只好由爪牙出手。 张金树叹一口气道:“与突厥人为邻的日子绝不好过,颉利苛索无道。今天丝绸绢帛,明天钱财美女,谁应付得了?” 徐子陵沉声道:“一天不能清剿突厥人,我们休想有安乐的日子过。” 寇仲问道:“张兄的燕国邻近高丽,对他们的事该较清楚,不知‘奕剑大师’傅采林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张金树皱眉道:“傅采林在高丽人心中已是神而非人,充满神秘的色彩,据小弟零零碎碎得来的资料,他是个爱追求完美的人,到晚年才收下三位女弟子,都是貌美如花,以幼徒傅君嫱最出色,亦最得他宠爱。” 两人听得你眼望我眼,想不到除娘与傅君瑜外,尚有位小师妹。 寇仲道:“有个叫金正宗的人,武功高强,张兄有否耳闻?” 张金树道:“金正宗是高丽王的御前首席武教习,专责训练御军,听少帅的口气,似和他交过手,对吗?” 寇仲点头道:“确和他过了几招,胜负未分,大家齐齐船破堕海。” 张金树道:“高丽与契丹为对抗颉利,结成联盟,契丹人在没有后顾之忧下,不时乔装马贼,侵扰边疆,对边塞的百姓造成严重的伤害和破坏,他们不但要钱更要掳人,若非顾忌突厥,恐怕早大举入侵。” 寇仲对此已有深刻体会,心想若给自己统一中原,必挥军北征,直捣突厥和契丹的老巢,条件是必须国富民强,否则只会重蹈炀帝的覆辙。倘能收服突厥和契丹,便可与高丽人讲和平共处之道,看在娘的份上,怎都不能对高丽用兵。 张金树又道:“看两位老兄的悠闲姿态,似乎一点不把宇文士及勾结李世民等来对付你们的事摆在心上,可是两位早有对付计划?” 徐子陵笑道:“我们别的不行,逃跑却有点心得,故从不怕被人算计。今日得会张兄,令眼界开阔,乃人生快事,不知张兄下一个行程,是否以太原为目的地?” 张金树拍腿赞叹道:“徐兄确把小弟看通看透。” 长身而起,环视四周狗儿,道:“这几头狗儿令小弟与两位结成知交,把它们留在这里实于心不忍,幸好小弟在这里尚有点办法,可把它们从水道运往敝处。” 两人大喜,忙站起来道谢,事实上两人亦正为此惆怅。 只从这点,巳使两人打心底愿交上这样一位朋友。 际此兵慌马乱之时,张金树仍肯为狗儿背上麻烦,可见这人的爱心。 张金树又压低声音道:“两位要往许城找宇文化及算账一事现已轰传四方,兄弟仅在此祝两位旗开得胜,了结心事。” 说罢竟脱下外衣,把狼肉包裹,道别后洒然领着群狗去了。 两人看得胸怀大慰,自行分头上路。 卷三十七 第五章 美丽师妹 徐子陵和寇仲避过武阳,直趋元城,岂知宇文化及的败军亦采同一撤退路线,且沿途大肆掳掠,烧杀抢夺,元城、莘县、武水等三座位于许城之北的城池和附近乡村的百姓纷纷逃往大河或避入山区,不幸天降大雪,使逃难者不少冻死途上,尸骸满野,令人不忍卒睹。 遇上烧村夺粮的散兵游勇,两人毫不留情,出手歼灭,搜得的财宝,尽济难民,希望他们能在魏境外得到美好的生活,所以抵达许城外时,两人都不名一文。 寇仲不脱“神医”本色,取出沙芷菁的九针,在徐子陵协助下,以长生气为冷病受伤的难民治病。 大雪暂时舒缓魏军的困境,令唐军无法衔尾穷追。不过任谁都晓得宇文化及大势已去,否则怎会纵容自己的部队,任得他们荼毒地方城乡,显是人心离散,再不受军纪约束,重演当年隋兵令人发指的暴行。 照两人观察,魏军在败返许城途上,不断有人离队逃窜抢掠,能随宇文化及返回许城者,恐怕只剩下宇文化及的子弟亲兵。 两人来到一座山的之上,俯视座落东方的魏京许城,途上所见的城池,以此城最具规模,城高墙厚,兼有护城河,虽达比不上洛阳、长安那种大城池,仍有一定的防御功能。 通往许城的官道上不时有魏军往返,却再不见逃走的难民,当然更不会有商旅游人。 天上鸟云密布,似在酝酿另一场大雪,两人在一处草丛藏身,静候黑夜的来临。 寇仲双目凝注许城,沉声道:“入城后我们立即找老侯,只要摸清宇文化骨所在,觑准机会,全力击杀,然后我们找个地方喝酒庆祝。” 徐子陵摇头叹道:“我真不明白宇文化骨脑袋内想的是甚么东西?以前杀死炀帝后,率兵返北方时已是沿途抢掠,弄得自己声名狼藉,不得人心,现在更变本加厉,究竟是他的性格使然,还是有别的原因?” 寇仲想起沿途所见的凄凉惨况,颓然道:“宇文化骨直接继承了杨广的军队,亦直接统承了旧隋军暴戾骄横、残民以自肥的风气。假若宇文化骨舆李密之战是胜方,他或可惜此声势整顿军队,偏偏老天爷与他对着来干,不给他这个机会。李密之战后再有攻打我们梁都的大败仗,宇文化骨根本没有翻身的机会。” 又道:“你看吧!这样的城不要说比不上长安、洛阳,连梁都也将它比下去,既失人心又欠地利,你看他能守多少天?” 徐子陵叹口气。 寇仲讶道:“你在想甚么?” 徐子陵苦笑道:“你曾想过宇文化骨会有这么的一天吗?” 寇仲给他勾起感触,点头道:“你说得对,无论是他当年追杀我们和娘,又或后来作反弑杀炀帝,都是气焰冲天,不可一世的模样,恐怕他自己也没想过有这么穷途末路的日子。虽说为娘报仇事在必行,亦总觉有点不是滋味。” 两人英雄了得,惯于与强权和恶势力周旋,这么乘人之危,落井下石的情况,尚是首次用上。若非傅君绰之仇不能不报,说不定会掉头就走。 徐子陵双目闪过锐芒,沉声道:“宇文化骨坏事做尽,今天是恶贯满盈,死不足惜!别忘记言老大亦因他而死,扬州尚有不知多少人给他害了。杀了他,魏国冰消瓦解,说不定可免去百姓受战争之苦。唉!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 寇仲只要想想树倒弥狲散,乱军四处流窜抢掠的可怕情况,当然明白徐子陵的心情。 忽然一队魏军从城门开出,约二百之众,只看装扮,便知准备作长途之行,朝西驰去。 寇仲道:“他们定是往西采查唐军的动静。” 徐子陵道:“认得他吗?” 寇仲定神一看,道:“原来由宇文智及领队,我们要否来个拦路突袭,好预作通知,猎羊的狮豹已大驾光临。” 徐子陵哂道:“你有把握在旷野之地,应付二百人组成的骑队?” 寇仲苦笑道:“那就放过他们吧!” 徐子陵“咦”的一声,只见宇文智及的队伍忽然偏离官道,绕过他们的小丘,从另一边往北奔驰。 寇仲一震道:“宇文化骨派宇文智及向窦建德投降哩!否则何不由北门出城,正是要掩人耳目。” 徐子陵同意点头。 李渊身为旧隋大将,初人长安还拥立旧隋宗室,打正讨伐宇文化及的旗号,在情在理都难接受宇文化及的归顺。可是窦建德却没有这心理的障碍,此乃宇文化及唯一生路。 徐子陵沉声道:“我们必须在窦建德大军南下前,先一步宰掉宇文化骨。” 天色逐渐暗沉下来,点点雪花,开始从天上降下。 两人正要行动,蓦地四、五个汉子趁城门仍是敞开,吊桥未被拉上之际,狂奔出来,城楼的守兵众箭齐发,逃走者未过吊桥,早给射成刺般的惨状,看得两人眶(目比)欲裂,偏又援救无从。 接着有守兵冲出,就把尸身抛进护城河,然后若无其事的返回城裹,起桥闭门。 寇仲沉声道:“我们讨债去!” 许城一片肃条,十室九空,店铺关闭,仅余的居民亦躲在屋内,街上不但行人绝迹,巡兵也没多少个,没有人清理街上的积雪,横街窄巷更是鸟灯黑火,部份民居商铺都有被抢掠过的遗痕。 两人逾墙而入,来到一所民房顶上,观察形势。 寇仲环目四顾,低声道:“魏县一役,宇文化骨的部队肯定折损严重,致没有足够人力守卫京城,否则我们只是入城就要大费周章。” 徐子陵的目光落在穿过城心、婉蜒曲折的河道上,房屋桥梁依着宽约三丈许的河道筑在两岸,在雪粉飘飞中只有几点灯火,死气沉沉。暗忖在太平兴盛的日子裹,此城当自有其风姿特色。现在则只似个临危的重病者,苟延残喘至最后一口气。轻叹道:“根本是士气不振,毫无斗志,肯留下与宇文化骨共生死的,只是宇文一族的子弟兵。” 寇仲道:“陵少请在这里稍息片刻,小弟即去即回。” 迅即翻下瓦面,消没在长街的暗黑里。 这旁遍植松树,在雨雪下配上静似鬼域的长街,说不出的凄惨荒凉,挂在松枝上的雪团,仿佛被松针刺穿似的,活像整群爬到树上去的白刺。 徐子陵不由回想当日与师妃暄在雪地上并肩飞驰,赶往拯救雷九指的动人情景,更忆起在石之轩抢去邪帝舍利后,她对两人说出充满决绝意味的话,然后不顾而去。 他深吸一口寒冷的空气,却挥下去萦回脑海的深刻回忆。 在这改朝换代,群雄竞起争霸的战争年代,天下再无乐土,充斥着杀人与被杀,有人挣扎求存,有人扩张侵略,阴谋诡计,血腥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不要说好友可以反目,甚至父子兄弟亦因利益要置至亲于死地。面对这座孤城的荒寒末日景象,他忽然感到所有名利权势都没有丝毫意义,没有任何价值。 脑海裹浮现跋锋寒所描述的塞外千里无人草原似海的美景,暗忖只有到那裹去,才可忘情于草原大漠中。 可是这种逃避的心态是否过于消极,旋又想到留下来又可干甚么?难道助寇仲去打天下?这岂非又置身于争逐屠杀之中!只有到与中原消息隔绝的外域,始能避开一切。包括与他恩怨难分的师妃暄。 徐子陵暗叹一口气,隐隐感到自己的远赴他方,除避世外,尚含有对师妃暄报复的复杂矛盾心情。 蓦地心生警兆,朝城墙方向瞧去时,一道女子的身影鬼魅般从墙头掠下,身法迅捷近乎那般级数,体型姿态亦优雅至完美无瑕,转瞬没入远方暗黑中。 徐子陵虽看不见对方面貌,却生出一股熟悉的感觉,但肯定自己从没见过她,心中惊疑不定。 片刻后寇仲回到他旁,兴奋道:“找到小侯留下的暗记哩!” 徐子陵把刚才所见说出来。 寇仲讶道:“谁家姑娘功夫如此了得?这处空城一座,有甚么热闹可趁的呢?” 徐子陵苦笑道:“我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位姑娘与我们似有微妙的关系。” 寇仲皱眉道:“不祥?” 徐子陵耸肩道:“这纯是感觉,没有甚么道理可言,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我们最好莫与她碰头。” 寇仲道:“让小弟略作分析,陵少之所以生出不祥感觉,皆因她的身手出奇地高明,且因她极可能是冲着宇文化骨而来,所以浑身杀气腾腾,令你老哥生出不祥的感觉,对吗?” 徐子陵摇头道:“她没有半丝凶腾的味道,动作更美如行云流水,悦人眼目。唉!可是她的姿态身法,却总有点似曾相识的味儿,究竟在甚么地方见过?” 寇仲陪他苦恩,喃喃道:“既是为宇文化骨而来,她的身法你又感到熟悉,会是谁?” 两人同时剧震,脸脸相觑。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不会这么巧吧!一说曹操,曹操就到。” 徐子陵道:“肯定是她,不过她比娘更要高明。” 两人想到的正是傅君绰的小师妹,“奕剑大师”传采林的关门弟子傅君嫱,只有她才符合这条件。 若非不久前张金树说及她,他们怎都猜不到是她。 傅君嫱也像他们般,要趁宇文化骨灭亡前寻宇文化骨的晦气。 徐子陵扼腕叹道:“早点想起是她就好啦!现在却是失诸交臂。” 寇仲苦笑道:“别忘记你不祥的感觉,高丽人对我们汉人不会有好感的。何况更误会是我们把娘累死,现在还多一条盗去宝藏的罪名。” 徐子陵道:“最怕她逞一时之勇,硬闯皇宫,碰上宇文伤便大大不妙,宇文化骨亦非易与角色。” 寇仲道:“多想无益,人宫找到我们的侯公子再说。” 宇文化及的皇宫,规模只有洛阳宫城四份之一,是由前隋的总管府扩建而成,特别把外墙加厚增高,设置哨楼。 寇仲和徐子陵先依指示,在宫城后的一株树旁起出埋下的魏宫形势图,展卷一看,左右赫然是两条龙,其一威猛腾扑,另一道遥云端,好不自在的情景,绘得栩栩加生。 寇仲哑然笑道:“好小子,画得我像要吃人的样子,待会定要寻他晦气,看看他的不死印法练出甚么东西来。” 徐子陵哂道:“你这叫作贼心虚,为何不认为腾云驾雾那条龙才是自己呢?” 寇仲苦笑道:“这既是作贼心虚,更叫有自知之明,我自幼便是有野心的人,终日怂恿你去投靠义军,又迫你去偷学武功,聆听白老夫子教人读圣贤书,今天更卷进争霸天下的斗争去,有啥资格作一条逍遥游戏的舒适龙。” 两人躲在树影的暗黑里,功聚双目,研究魏宫的形势和侯希白的所在。 魏军的兵力显是严重不足,即使以宫城重地,外围守卫只是虚应故事,在两人眼中等若毫不设防。 寇仲和徐子陵逾墙人宫,仍不敢轻疏大意,因为侯希白在图内标示出宫内十多个暗哨的位置,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发现。 片刻后两人潜到侯希白住宿的北苑小筑,精致的两层小褛隐隐传出人声。 他们越过一片柳树林,来到屋后,定神窃听,刚听得侯希白的声音道:“再有一天工夫,就可完成哩!” 女子的声音“嗯”了一声,却没有说话,接着是离去的轻巧足音。 能这么顺利的找到侯希白,两人均感兴奋,侍女子和侍从由正门离开,忙穿窗进入厅内去。 厅堂东壁被一幅从天花垂下的帛画完全遮盖,绘有以一真人大小比例的女子为主的彩画,女子衣饰华贵,皱摺纹样无不精巧细致,迎风而立,背景是生机勃勃的春夏郊野,点缀以鹿、羊、兔、乌等温驯的动物。 美人图完成得七七八八,勾勒出面形,独欠眼耳口鼻的轮廓,留下面部奇怪的空白。在侯希白的生花妙笔下,图中美女尽展轻盈优美的体态风姿,虽未能得睹她的面目,已感到是位非常动人的美女。 侯希白此时送走那卫夫人,跨入厅内,骤见两人,大喜道:“两位终于到哩!” 寇仲指着帛画奇道:“你是否要留到最后才画她的样貌?若稍有失误差错,岂非前功尽废。” 侯希白来到两人中间,叹道:“寇老兄你有所不知,小弟有个很坏的习惯,作画必须一气呵成,始能得其神韵,可是一旦掌握得其神韵。便像一鼓作气般再而衰三而竭?难以继续下去,所以令趟采取先形后神的策略,做好繁重琐碎的工夫,最后才摘取神韵,这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徐子陵道:“侯兄的美人彩画又是一绝,不过我仍是比较欢喜你的水墨写意美女像,似你的美人扇上的肖像那样子。” 侯希白压低声音道:“这可能是挂在墓穴内的陪葬品,当然要色彩艳丽,极尽奢华。” 两人听得面面相觑。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宇文化骨要自杀吗?” 侯希白道:“我只是瞎猜,唉!那卫夫人……那卫夫人确是我见犹怜,难怪宇文化及对她如此眷恋爱惜。不瞒两位,对着她作画时,我曾起过有那么远躲那么远的念头,只因不想见到当宇文化及给你们宰掉时她痛不欲生的凄惨景况。” 徐子陵体谅的道:“真难为侯兄,无端端给卷进我们和宇文化骨的恩怨中,侯兄若要远离此地,我们绝不会怪你。” 侯希白苦笑道:“此是老毛病,见不得女儿受难,两位放心,我侯希白出身花间派,杀人算甚么一回事。人常有希奇古怪的念头,只罕有付诸实行,我更曾试过拿起名贵易碎的古朝陶皿时,生出把它掷成粉碎的冲动,幸好纯是脑海中想想,还为这种疯狂的念头颤栗。” 寇仲拍腿道:“说得好,少年时在街上见到美女,我也有摸她一把的念头,只因感到后果严重,才不敢动手。与希白的想打碎宝皿如出一辙,还以为自己是大坏蛋,原来是人之常情,能抑制始算正常。” 侯希白同意道:“暴君就是这么来的,皆因不怕任何后果,更没有人制止他,最后遂变成像杨广那般的狂人。” 徐子陵道:“宇文化骨在那裹?” 侯希白答道:“他前天从魏县败返许城,我尚未有见他的机会。” 寇仲道:“宫内似乎没多少人,妃嫔宫蛾到那里去呢?” 侯希白道:“照我探听回来的消息,宇文阀的上下人等,大部份移往武阳,瞧来驻守武阳的宇文士及会投降唐室。” 寇仲道:“你猜个正着,宇文伤那老家伙有否随着保命团赶往武阳?” 侯希白道:“宇文伤该不在这里,此人武功在四大阀主中仅次于‘天刀’宋缺之下,遇上他时两位大哥须小心一点。” 寇仲舒一口气道:“宇文化骨肯定是恶贯满盈,现在魏宫既乏高手,有如一座下设防的空屋,我们今晚就把他干掉,与他还有甚么话好说的。” 侯希白待要说话,忽然宫内另一边传来锣鼓钟鸣,接着人声鼎沸,更有人高呼“有刺客”。 寇仲一震道:“娘的厉害小师妹来哩!” 卷三十七 第六章 魏宫血战 在雨雪纷飞,灯火黯淡的魏皇宫内,一道人影彷似充满无穷无尽的爆炸性力量,在瓦顶廊道间忽然闪掠如鬼魅,忽然对追截的魏军狂攻猛击,剑气凌厉,招法出人意表,魏军虽占尽地利和人多势众,一时间竟无法抢得合围之势,任那人纵横宫殿亭阁园林之间,所到处,总有人中剑倒地受伤。 藉着雪光映照,此时看出来人赫然是个妙龄女郎,手底虽非常狠辣,可是她的举手投足,均充满力学的美感,优雅好看。最令人骇异者是她的进退移变,落点总是敌人追截网的弱点破绽处,有加奕棋,每步落子,均教敌手意想不到,把敌人牵着鼻子来走。 她的武技肯定已臻达师妃暄,婠婠那般级数,纵使在生死决战中,仍透出一种闲雅自若,潇洒轻盈,使人赏心悦目的味儿。 “当!当!” 两枝向她攻去的长枪给她以长剑荡开,接着一个旋身,移入两敌之间,左手掌尖先后扫中敌人面门,两敌同声惨呼,滚下瓦脊,掉往地面。 在敌人兵器临身前,她人鸟般冲天而起,连续三个翻腾,落在魏宫的主殿上,三名魏方高手紧蹑其后,尚未站稳,竟给她反扑回来,重创其一,迫得其他两人倒窜回地上。 箭如雨发,从地面和邻近的瓦顶朝她立身处劲射而去。 那女郎腾挪飞跃,轻轻松松的避过,最后卓立瓦背,掣起护身剑芒,箭矢无一漏网的被她击落。 虽说魏军人手不足,士气消沉,不过从那女郎的身法、剑术与战略,无不是高明至骇人听闻的境界。 箭矢稍歇,驻守皇宫的三百魏军把高出附近其他建筑物逾丈的主殿凌霄殿重重围困,不过目睹她惊人的身手,谁都没把握把她留下。 失去士气的魏军,更没人肯抢上凌宵殿顶冒险。 那女郎俏立在大雪纷飞的殿脊处,有如天仙下凡,慑人与动人之极。 躲在外围远处的寇仲、徐子陵和侯希白都看呆了眼,给她的花容风采所震撼。 此女年纪在十八、二十许间,生得娇嫩若盛放的牡丹芍药,乌黑如云似瀑的秀发长垂至后背心,自由写意的随着动作在风雪中飘扬拂舞,潇洒之极。身型更是优美高挑,风姿绰约。秀丽如弯月的长睫毛下修长明朗的美目灵光闪烁,更美得教人扉息,柔和的眼窝把她的眼睛衬托得明媚亮泽,秀挺笔直的鼻子下两片樱唇丰润鲜红,时盈笑意令她更显眉目如画,目带点孩童的娇稚。 握剑的手肤色嫩白,手指修长,清秀美丽,若单独去看,该似是一双精于弄琴操筝的纤手,谁都想不到挥起剑来如此狠辣老到。 “住手!” 正犹豫该否抢上殿顶冒险的一众魏军中的好手正恨不得有这句话,忙散往邻近楼殿较低的瓦面。 徐子陵和寇仲而人交换个眼色,心中涌起无法抑止的仇恨,因这正是宇文化及的声音。 当年把傅君绰埋葬后,对宇文化及的仇恨亦深深种在他两人内心的至深处。只因其时人小力弱,报仇变成妄想奢望,故不得不把这冲动以理智抑制,但杀死宇文化及以偿还傅君绰在风华正茂的年华香消玉殒的血债的仇恨,却从没有一刻不在他们心中燃烧着。 现在他们分别成为能与三大宗师撷抗,年青一代中最出类拔萃的武学高手,如肯拚死力战,即使在眼前的形势下,他们仍有八成把握可击杀宇文化及,纵然付出生命作代价,他们亦永不言梅。 到这一刻,他们才真正体会到傅君绰在他们心中的地位,那是没有任何东西能替代的,亦由此可推知他们对宇文化及的恨意之探,即管倾尽长江黄河之水,亦不能冲净。傅君悼为他们付出生命,他们也愿为她作出同样的回报,只要能杀死宇文化及。 当他们露出出手的神态,首先大吃一惊的是侯希白,剧震道:“两位老哥是在开玩笑吧!这里的魏兵足有数百人,且有不少高手,我们杀得多少个呢?说不定尚有个宇文伤。” 寇仲探手搂上侯希白的肩头,用力一紧,微笑道:“老子起始时虽看不顺眼你这小子,但现在真的很喜欢你。哈,不要误会或兴奋,因为这只是朋友式的欢喜。老白!不如我们约定在某处青楼碰头,待我们斩下宇文化骨的臭头后,再赶去与你会合如何?” 侯希白尚未及回答,一把清越娇柔的声音在漫天风雪的魏宫殿上空响起道:“发言者何人?”虽字正腔圆,仍微带外国口音,形成一种充满异国情调的软柔风格。 侯希白一时忘记回答寇仲,现出心神皆醉的模样,摇头晃脑的赞叹道:“听其声知其人,这是位才貌双全的异族佳人。” 寇仲放开搂他肩头的手,向另一边伏在树丛后的徐子陵苦笑道:“我肯定这傻子不会走,劝也是白劝。” 徐子陵耸肩道:“由他吧!只要他懂四、五成不死印法,该不会有负《不死印法》的盛名。大魏无人耶。” 宇文化及的声音,从内园后宫的远方传来,并没有蓄意提高声线,仍是字字清晰,气脉悠长,如在每一个人耳边诉说,可见他的冰玄劲确练至登峰造极的境界。他道:“本人乃大魏之君宇文化及,姑娘硬闯我皇宫,是否欺我太甚?” 他虽说得冠冕堂皇,但有心人都听出他枭雄气短,无复昔日叛隋弑帝时的迫人气焰。 身穿紧身夜行劲装,尽展娇躯美丽线条的高丽美女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道:“我是高丽‘奕剑大师’傅采林的弟子傅君嫱,今趟来是要讨回大师姐傅君绰的一段血债,宇文化及你敢否依足你们中原的江湖规矩,与我单打独斗一场。” 寇仲和徐子陵均听得热血上涌,有如骤然碰上从未谋面却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宇文化及沉默下去,整座魏宫静至落针可闻,等待他的答覆。外则兵败,内则刺客临门,屋漏更兼逢夜雨,在这凄风苦雪的深夜,魏宫被末日的气氛重重笼罩。宇文化及的声音再次遥传过来,叹道:“姑娘走罢!换了令师亲临,我宇文化及定必奉陪。” 寇仲三人听得面面相觑,一向霸道专横的宇文化及难道在国破家亡面前突然转性,竟肯在傅君嫱杀伤这么多魏军后,仍放走敌人。他如何向手下交待? 傅君嫱冷笑道:“就顺带向你说一声,我师尊已决定南下中土,找阴癸派之主‘阴后’祝玉妍算一笔旧账,更会与‘散真人’宁道奇会面,领教他的‘散手八扑’,我傅君嫱只是师尊的先锋小卒,就以你宇文化及的头颅为师尊开路祭旗,以壮他老人家行色。” 寇仲等三人心中无不掀起滔天巨浪,傅采林乃名震天下三大宗师之一,若真的南来,加上汉族和高丽族间的许多仇恨,必会翻起干戈风云,令多事的中原更添风波。 更从而推知高丽人立心推波助澜,火上添油,使已被突厥虎视耽耽的中原更添乱势。 宇文化及发出一阵长笑,道:“姑娘既要自寻死路,我宇文化及尚有何话可说……” 寇仲和徐子陵于此时从藏身处长身而起,前者大喝道。“且慢!今晚来寻你宇文化及晦气的,尚有我们两兄弟。” 后方的侯希白顿生出非常奇异的感觉,在他眼中,两人气势陡然间攀升至莫可测度的巅峰境界,每一个纵跃挪闪,以避开疾射而来的十多枝劲箭,都透出庞大的自信,只有这种绝对的自信,才能令他们浪费最少的气力,恰到好处的避过箭雨。 侯希白登时受到感染,亮出从不离身的美人摺扇,倏地横移,避开几把迎面刺来的长矛,落在长廊旁的草地上,扇子斜挥,荡开横腰斩来的一刀,借去三成敌劲,在丹田内化为己用,美人扇再张时,随着他玄奥的步法,扇边刚好割在另一名击空的敌人颈侧处。敌人应扇抛跌,告别尘世。 他一出手就用上刚有小成的不死印法,因为只有此法,才有希望令他保住性命奉陪至两人杀死宇文化及的一刻。侯希白从没想过自己肯为朋友付出生命,但他现在正那么义无反顾的做着。 四个人是绝没可能胜过以百计的武林高手且锐卒如云的宇文阀子弟亲兵团的。 寇仲、徐子陵和侯希白,在一道长廊处与敌人展开惨烈的遭遇战,无尽的魏军由前方和两侧潮水般涌过来。倘能走毕长廊往右转去,就是凌霄主殿所在处。寇仲发出他第一刀,硬把敌剑斩断,再劈中敌人胸口,来袭者应刀堕地,恐怕到了阴曹仍摸不清自己是如何死的。 徐子陵深切体会到战争的残酷。平时江湖间的打斗招式在这里全派不上用场,只能采用最原始、最直接、最简单而最见效的方法去杀人和避免被杀。那是一种看谁伤得更重的死亡游戏。没有人能避免受伤的! 徐子陵想到这里,心中一动,一个旋身,竟嵌进敌阵去,身上最少中了两刀一矛,但都给他的护体真气弹开,大喝道:“少帅!甚么水是不会臭的?”说话时,击出两拳一脚,三名敌人立即中招倒地。 徐子陵声音刚传到,寇仲大笑道:“当然是滚动的流水,就像希白公子的不死印法。” 侯希白的声音从远处传回来道:“内则周天之造化,外则斗柄之循环,不死在其中矣。两位老哥,我们应否设法重归于一呢?” 通往主殿的要道塞满前仆后继杀过来的魏军,把原本聚在一起的三位年青高手冲得各自为战,兵器从四方八面袭至,使他们没有十分喘息调气的余暇,每一刻时间都要应付多件袭体的兵器,能闪躲活动的空间不住收窄,敌人虽刚吃过大败仗,士气低落,但平时的严格训练和丰富的作战经验,就在眼前这关系生死存亡的时刻,展露无遗,组成血肉的长城,奋不顾身的对三人狂攻猛击。 三人因各有绝技,故在甫接触下占尽上风,不过这种优势并不能持久,一旦真气的回复缓于真气的消耗,他们的真元在这种情况下会迅速损耗,而负伤流血,更会加快这真元损耗的过程。 所以侯希白有此提议。 聚则力强,分则力散。 徐子陵一掌扫出,拨开敌人的大斧,同时送出螺旋真劲,震得那人中门大开,遂一脚蹴出,闪电般命中斧手胸口,此脚劲力十足,那人离地倒跌,撞倒后方另三名魏军。 大腿和肩胛一阵火辣,是给敌人兵器击中,虽给护体真气反震滑开,由于正全力集中对付斧手,仍是人肉半寸,肌肤受创。 这样缠战下去确非办法,终要力竭血尽而亡。 徐子陵大喝道:“左方瓦面。” 侧撞而出,硬生生把两名魏军撞得变作滚地葫芦。 巨廊左侧是三丈许宽的草地花圃,此时铺上厚软的白雪,接连的是另一边的建筑物。 寇仲的井中月在只吸一口气的高速下共劈出十三刀,刀势凌厉无匹,但觉体内真气生生不息,无有穷尽,十三名敌人竟无一幸免,立毙刀下。 不过他心中并无快意,若可选择,他绝不会杀第一次碰面,且并无仇怨的人,敌方好手不断从瓦面跃下,加入围攻他们的战阵,情况惨烈至极点,死伤累累,鲜血溅得雪地斑驳惊心,生命似再不值半个子儿。这就是战争的本质和真脸目。 背后一阵火辣,刺中他的是长矛,但尚未有机会戳破他的肌肤,已给他护体真气的反震之力,震得滑离肩胛,只能划破他的衣服。这并非说寇仲到达刀枪不入的境界,那要看持矛的是谁,像这个矛手就够不上伤他的资格。 寇仲的井中月旋飞一匝,刀光烁闪,黄芒耀目,杀得四周敌人心寒胆落,一仆一跌。他此际亦多处负伤,连运劲制止淌血的时间也欠奉,猛喝一声,人随刀走,往侯希白的方向杀去,所到处挡者披靡,竟无人是一合之将。 侯希白立即压力大减,拚着捱剑,美人摺扇开阖间而敌应扇倒地,拔身而起,脱出重围,翻腾至寇仲上方。 寇仲长刀划出,迫开敌人,拔身而上,一手抓着侯希白的腰带,势子已竭的侯希白给他带得再往上升,朝徐子陵的所在投去。 徐子陵见两人凌空而至,知道生死关键,就看此时,不理往他身上招呼的兵器,腾身而上,蓄意施为下,攻来的兵刃只能划破衣服,多添数道血痕。 在此种近身血战的情况下,这是脱身必须付出的代价。 三人在空中会合,徐子陵这生力军两手分抓两人背心衣服,带得他们改变落点,同往左旁楼房的瓦顶上方疾掠而去。 十多名守在瓦面的敌人正严阵以侍,其中一敌长刀生出点点刀芒,迎着他们罩来,刀势的凌厉,乃开战以来敌人最有威胁的攻击,三人知是遇上敌方的高手。 徐子陵大喝一声,凌空换气,两手送出真劲,寇仲和侯希白连忙借势腾升,避过刀击,投往敌人后方瓦面。 徐子陵却往地面落下,一旦再陷身敌人的重围,就算以他的武功,亦休想能像刚才般轻易脱身,因为已变成孤军苦战之局。 他拇指按出,正中敌人刀锋,那人惊觉对手拇指生出黏贴之力,骇然下猛把刀回收,始知中计。 徐子陵就借那么一点黏力,翻越敌人,与寇仲和侯希白安然落在屋脊处。 同时看清楚整个形势。 卷三十七 第七章 众叛亲离 宇文化及仍负手立在原处,身后高高矮矮的站着八名护驾高手,看样子应是宇文阀的内围精锐人物。 傅君嫱仍采游战之术,飞驰于殿顶廊林之间,牵制着大批敌人,杀得伏尸处处,死状千奇百怪,连树上也挂有敌尸,可见战情之惨烈,不过她刚才对宇文化及的进击,显是无功而还。这高丽美女身上亦多处负伤,情况并不乐观。 透过号角,宇文化及亲自指挥手下对四人展开围堵和拦击。 三人掠上殿顶,在瓦面相聚,立即出现另一局面,当四下的敌人疯狂来攻,三人亦往外迎战,自然而然的形成一个三角战阵,由于没有后顾之忧,三人遂得放手狂攻前方杀至的敌人,杀得敌人尸横遍瓦,血肉溅射,鲜血染红了积雪的殿顶,包括从他们新旧伤口淌出的鲜血。 “当!” 寇仲一刀疾劈,殿顶积雪本就滑不留脚,攻来者虽是敌方中的好手,武功高强,勉强挡住寇仲一刀,但脚底却不听话,就那么滑下瓦坡去,掉往地上。 忽然间,瓦顶再无敌人,只遗下令人触目惊心的血迹和几十具搁在屋脊瓦沿的尸体。 号角声起,已趋散乱的敌人依令重新在主殿和字文化及立身的殿堂前的广场间布防,人数大减至百来人。 广场宽达四十丈,要杀宇文化及必须先硬闯此关。 宇文化及确是老谋深算,见势不妙,立即改变策略,宽敞开扬的广场对有组织训练的魏军自然大大有利。 雪花纷飞下,傅君嫱与追击她者激战的兵刃交击声从宇文化及立身殿堂的后方看不见处遥传过来,显示她亦暂时未能直接威胁这边的宇文化及。 火把在广场中熊熊燃起,照得广场明如白昼,更添凄风苦雪下魏皇宫的肃杀意况。 寇仲、徐子陵和侯希白卓立瓦背,遥观宇文化及指挥若定,心叫不妙。 宇文化及摆明是采拖延的战略,好待把驻守外城墙的魏军抽调回来,只要来上两三千人,他们休想能够脱身。 三人亦有苦自己知,杀到此处,单是刚才冲上主殿顶的激战,使他们身上多添十多个伤口,虽是皮肉之伤,仍对他们的战力大有影响,真元的虚耗渐趋加速,故不得不调息回气,一时不能再发动第二轮猛攻。 而更不利的情况,是在杀伤敌方近七十个高手后,锐气渐消,打从心底泛起杀人后的恻隐与劳累,大幅削弱他们的斗志,假若战争仍在继续下去,为求保命他们反没暇生出这种感受。此刻血战稍停,身心疲惫下,若非炽烈的仇恨在支持着,恐怕早突围逃走,放弃杀戮。 忽然一道人影落到宇文化及旁,低声说话,宇文化及立即色变,吩咐几句后,报告者立即离开。 寇仲心中一动,喝道:“字文化及,是否唐军已兵临城下,无法抽调人手回来保你的狗命?” 布阵广场的魏军立时一阵骚乱,显是被寇仲这番话扰动军心。 宇文化及发出一串隐含荒凉味道的笑声,暴喝道:“就算我宇文化及要死,定会拉你们作陪葬,放箭!” 魏军前排的二十多名箭手弯弓搭箭,弦声急响,漫空箭矢穿破雨雪,朝他们射来。 寇仲抢前,井巾月化作万道黄芒,一个人挡格射来劲箭,如非箭矢集中从前方射来,以寇仲之能亦无法如此威风八面。 后面的侯希白低声道:“我们绕道攻去,他们的阵势将不攻自破。” 徐子陵凝视隔着广场另一殿堂顶上的宇文化及,不放过他任何微细的表情,沉声道:“他正希望我们这般做,那他就可抽身向外城墙溜去。” 侯希白双目亮起来道:“我有一将计就计之法,若我所料不差,宇文化及必会与卫夫人一并离开,子陵明白我的意恩吗?” 寇仲退到他两人间,低声道:“博得过!” 就在第二轮箭矢临身前,三人翻下殿顶,往敌阵扑去。 他们就像投进水面的石块,立即激起战争的浪花。 前排的箭手往两边散开。后面抢上十多名盾斧手,左盾右斧,在另二十名枪矛手助攻下,以雷霆万钧之势往三人钳形般攻至。 三人至此更深切体会到战阵的威力,这些巨斧每个重量不下百斤,锋光烁闪,若给劈中,任他们护体真气如何厉害,由于是正面硬撼,绝不只肌肤之伤。而他们的长盾却把颈、胸、腹和下阴要害周密保护,令他们更能把力量集中在攻敌上。 配合的枪矛手攻势更使他们杀伤力倍增,一长一短,无论近搏远攻,占尽优势。 寇仲当先抢出,人随刀走,刀化黄芒,像一道激电般斜刺入敌阵中央处,发出“当”的一声巨响,声震全宫,似为宇文阀的败亡敲响丧钟。 铁盾四分五裂,敌人大斧甩手,往后抛跌,两名在他左右的矛手发觉失去盾牌的屏护时,尚未及时举矛反击,寇仲的井中月划中他们颈侧,立毙当埸。 这凌厉得令人难以相信的刀法,今敌人立即心胆俱寒,自问设身处地,亦只有惨遭击杀的收场。 寇仲井中月再展千百道光芒,迫退攻来的枪、矛和刀斧,长笑道:“我知来的是谁啦!窦建德是也!对吗?皇上!” 敌阵又一阵骚乱,既给寇仲的正面强攻震慑,又因寇仲的说话影响,竟齐齐后退。 寇仲亦往后疾退,回到徐子陵和侯希白间。 “锵”! 井中月回到鞘内,寇仲双目射出两道电芒,遥盯隔着广场战阵的殿顶上的字文化及。 徐子陵冷喝道:“宇文化及你算那码子的人物,与其待窦建德杀,不若来碰碰机会能否杀死我们,尚能趁机逃走,但只懂驱使手下来为你送死,确令人齿冷。” 侯希白同为才智高绝之辈,立时明白两人在展开心理战术,力图扰乱宇文化及手下的军心,贪生怕死是人之常情,有多少人能真正置生死于度外。 只要这里有一半人被受影响,他们便不但有可能杀死宇文化及,更能在事后从容逃生。 不要看刚才寇仲一下子就在敌阵破开一个缺口,好像毫不费力似的,事实上寇仲付出很大代价,就是大量的真元损耗。在现时的情况下,要他照本宣科的多来三几次,保证他累得要躺下来。 既不能力胜,当然要智取。 想到这里,侯希白张开美人扇,潇洒地为左右的寇仲和徐子陵煽凉,此动作于这苦雪凄夜是绝对不协调的,可是侯希白却做得那么自然闲雅,没有丝毫造作。叹道:“只有一个理由可解释皇上不亲自出手。就是窦建德正兵临城下,皇上既可以从魏县退回来,自然亦可从许城避往别的地方去,所以只要待手下缠死我们,皇上就会乘机开溜。” 这番话更是厉害,有力地点醒众魏军莫要做宇文化及的替死鬼。 寇仲暴喝道:“魏国就在刚才覆亡,你们还不逃命?” 声音在魏宫的上空回荡。 雪粉洒在广场中众魏军的身上,人人呆若木鸡,鸦雀无声。 寇仲的声音过去后。仍在他们每一个人的心中激荡着。 宇文化及双目厉芒剧盛,动了真怒,“呸”的一声喝道:“竟敢妖言惑众,乱我军心。有我宇文化及在的一天,大魏就没有亡。” 徐子陵针锋相对的道:“皇上为何称自称‘我’而不称‘朕’,是否不敢再厚颜称孤道寡呢?” 宇文化及差点语塞。在目下有份量的各方霸主间,以他的称帝最为勉强,原因是自弑炀帝后,一直吃败仗,能生存的呼吸空间,每日都在萎缩中,梁都一战竟被两个他以前不屑一顾的毛头小子弄得铩羽而归,且赔上宇文成都和宇文无敌两条命,导至与亲叔宇文伤反目,后者率众离开,誓要找寇仲和徐子陵算账,令他实力进一步削弱,眼下已到了日落西山,苟延残喘的地步,那还有颜面称皇称帝。 他愣了愣,勉力挤出一丝自信的笑容,冷哼道:“本人没闲情再和你们说废话,上!” 寇仲叱喝一声,如若平地起个焦雷,登时镇着正不知该动手还是逃命的魏军。 连宇文化及亦觉得不妙,知道军心已给对方动摇,故不立即执行自己发出的命令。 寇仲微笑道:“诸位请听小弟一言,窦建德兵临城下一事肯定千真万确,所以你们的守城兄弟才无法分身来援。我和……” 字文化及见势不妙,狂喝一声道:“休要受他蛊惑,纵有敌人来攻,我们也可先干掉他们才去应敌,杀!” 手下众亲兵你眼望我眼,却再无人动于。自魏县被唐军所破,众兵士气已低沉至极点,现更由宇文化及亲口间接证实窦军来攻,仅余下许城的魏国在两面受敌的情况下,其结局路人皆见,再没有任何希望。 位于战阵前列的战士人人目睹寇仲刚才一举击毙己方三人的威势,谁敢先撄其锋? 火把猎猎作响,雪花飘洒下,百多人组成的战阵,泄了气般呆在难堪的沉默中。 傅君嫱与魏军的追逐打斗声,仍不断从宇文化及立身殿堂后的远处间歇的传过来。 “谁敢违背皇上的命令?”宇文化身旁的侍卫其中之一厉喝道。 前排的魏军终于动了,缓慢的往三人推进,神色既不情愿又是无可奈何。此时只要有一个人带头开小差。保证整个战阵立时一窝蜂般散去,偏是没有这样的一个引子。 就在这战云再起的关键时刻。 “咚!咚!咚……” 密集有力的战鼓声,在城北方向震天响起,直敲进每一个人的心坎底里去。 刚移动的魏军立即停下,人人面面相觑。 鼓声敛去。 “咚!咚!咚!” 战鼓声再起,今趟来自城东远处。 寇仲振臂大喝道:“还不快溜,你们的父母妻儿正在家中等着你们哩!” 徐子陵亦喝道:“大魏再没有了,我们和字文化及间的事,只依江湖规矩解决。” 不知谁先带头,当西方鼓声震鸣之际,广场上这最后一支忠于宇文化及的亲兵团,终一哄而散,走得干干净净。 再没有打斗声音传来,奇怪的是不见傅君嫱现身。 三人无暇理会,字文化及率八名亲卫高手从瓦顶跃下,双目凶芒电射,显见他动了真火,再不理其他好歹,务要杀死三人。 待宇文化及迫近至三丈的距离,寇仲笑道:“尚有一事差点忘记告诉你,适才在城外见到令弟宇文智及领着二百多人先往西走,然后绕道往北,还以为他是要代你向窦建德讲和投降,现在始知他是要出卖你。” 宇文化及终于色变,体会到当年炀帝众叛亲离的滋味,大喝道:“休再说废话,这里每个人都肯为我宇文化及抛头洒血。” 八大亲卫高手同声叱喝,整齐如一,决意死战。 寇仲和徐子陵自傅君绰死后,一直等待这机会,那还压抑得下心中的滔天仇恨,同时抢出,同以宇文化及为首的敌方攻去。 侯希白张开摺扇,并不随两人加入战圈,反往敌阵后方绕去,从后夹攻,做成更大的威胁。 宇文化及放开一切顾虑,身上龙袍寸寸碎裂,露出里面的黑色劲服和瘦挺威武的体型,两手箕张,脚踏玄步,排众而出,一无所惧的朝两人迎去,狞笑道:“就看你们有否讨命的资格?” “蓬”!“蓬”! 三人像三道电光般交击在一起,宇文化及躯体剧震,虽封挡住两人攻势,却承受不起两人联手无可抗御的劲力。若非两人真元耗泄,只此接触肯定可令宇文化及吐血受伤,现在却只能震得宇文化及跄踉跌退。 八大亲卫分出四人,往寇仲和徐子陵攻去,阻止他们乘势进击,另四人攻向候希白,以免陷腹背受敌的劣势。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大懔,试出宇文化及的冰玄劲不愧宇文阀的镇阀绝活,即使两人联手,杀他亦要费一番工夫。 过来的四人无一不是真正的好手,其中使枪的中年留须大汉更是招数凌厉,功力深厚,一枪疾刺寇仲。带起的劲冽风声,足可令人胆寒,另一人运剑横斩寇仲腰胁,亦是剑出如风,快如电闪,与中年枪手配合得天衣无缝。 寇仲心知肚明这是决定成败的关键,若不能在宇文化及回气之前,收抬这两名高手,不但会失去杀死宇文化及的机会,他们三人极可能反成败亡的一方。 攻向徐子陵的两人一使钩一用刀,年纪均在三十许间,太阳穴高高鼓起,功架步法无懈可击,劲道十足。 徐子陵打的主意与寇仲无异,明白掌握时机的重要性,竟一个翻腾,来到两敌上方。左右两手同时施出宝瓶印,化繁为简的硬撼敌人。 寇仲左手切出,强挡横斩而来的利剑,右手健腕一抖,井巾月化作黄芒,疾挑敌枪。 宇文化及仍留不住势子往后跌退之际,侯希白且战且走,以游斗之术,把四名追击他的高手引得远离战圈。 复仇之斗,终于拉开战幔。 卷三十七 第八章 左右为难 “当”井中月挑中敌枪,那人非常了得,长枪只荡开少许,岂知寇仲的井中月就趁刹那的空隙稍一回势就奔雷掣电般疾劈进去,直取对手面门,刀法迅快精妙得令人难以置信。 长须汉魂飞魄散下长枪撤手,拚命后闪,直退至丈许开外,胸口才现出一道血痕,接着仰跌雪地上。 宇文化及悲吼一声。往寇仲扑去,喝道:“我取他性命!” 与死去的长须汉联攻的剑手刚硬被寇仲以手刀震开,闻言改往援助进攻徐子陵的同伙。 “蓬蓬”两声,两敌吃不住宝瓶印高度集中的气劲,钩刀荡开,人往外跌,眼耳口鼻同时渗出鲜血。 徐子陵与寇仲心意相通,均明白在眼前的形势下,绝不容留手的馀地,必须以雷霆万钧之势。务求在几个照面下清理字文化及的护驾高手,趁敌方心神散乱下全力出手。如让对方再站稳阵脚,胜负之数实难逆料。 来援的剑手使同伙延长败亡的时间,因徐子陵须放过乘胜追击的机会,先要把他解决。 一个筋斗,徐子陵脚踏雪地,再一个旋身,以毫厘态之差避过敌剑,来到敌人左侧剑势难及处,横肘撞向敌人肋下去。 刀手和钩手又再攻来。 剑手竟冲天而上,不但避过他的肘撞,长剑还从上疾刺而来,不愧为宇文化及的亲卫高手。 徐子陵暗捏不动根本印,刹那间完全掌握到敌兵及体的时间速度和位置,一拳冲天而上,硬撼敌剑。 那边的寇仲却陷于捱打的局面,非因宇文化及武功比他高明,而是刚才折斧碎盾和击毙长须汉先后消耗他大量的真元,尚未回复过来,就给被手下的死亡激起凶性的宇文化及狂攻猛击,一时间只有仗精妙的刀法支持。好待宇文化及的锐气消减,再伺机反击。 寇仲晋入井中月的武道至境,有如熊熊燃烧的战场上一点永不溶解的冰雪,无论形势如何凶险,死神如何接近。他仍以冰冷自若的心境去应付化解。 宇文化及恨不得在下一招就可置寇仲于死地,故每一招都是全力出手,且觑准寇仲弱点,迫他不住硬拚,务令他没有回气的机会。无论寇仲如何闪跃躲避,他或近身搏击,又或隔空施劲,不予寇仲任何喘息的时间。 寇仲则沉着应战,且战且退,移往离开另两个战场,亦即广场间靠主殿的一方,每一刀击出,他都把精气神完全贯注其中,以全心全灵去应付这死敌惊涛骇浪式的强攻。卸气借劲之法对冰玄劲完全不起作用,皆因若让冰玄劲进入经脉内,绝对无益有害。 双方的战斗愈趋激烈。没有片刻缓冲的空隙,彼此见招拆招,以快打快,凶险凌厉至极点。 只一口热茶的工夫,掌刀交触近三十招,井中月忽然劈往宇文化及左侧前空处,正是寇仲井中月八大奇招的“棋奕”。 以宇文化及的身经百战,见惯场面,心中亦涌起无比怪异的感觉。 寇仲此刀有惑敌的作用,他亦看破是虚招,可是寇忡这一刀劈下处竟生出一个把他笼罩的涡漩和力场。牵制得他无法漠视。那就像大海的漩涡,在漩涡旁的鱼儿都给牵扯进去。 以宇文化及的见多识广,尚是首次碰上如此奇异骇人的刀法,自然而然往横移离刀势所及的范围,攻势终缓了一线。 这一刀可说是迫出来的,当日对上宁道奇,此招被对方举手间轻易破解,使寇仲事后心生不忿,苦思下想出以螺旋劲配合施展的办法,终在此刻派上用炀。至此“棋奕”一招始告大成,让他争取到反败为胜的契机。 一声轻“咦”,从侧旁某处传来,寇仲不用看也知是傅君嫱躲在暗处观战,见自己此招深得“奕剑术”的神髓,故失声惊叹。 此时不容多想,否则机会一闪即逝,忙往后退开,井中月遥指宇文化及,变化丛生,由“棋奕”改为“不攻”。 宇文化及首次生出寒意。感到寇仲虽不断拉远与自己的距离,而其遥制自己的刀气刀势,竟是不住增强,完全不合乎常理。 无从抽身下,宇文化及一声厉叱,腾空飞扑,凌空吐出两股冰玄拳劲,照头照面向寇仲攻去。 寇仲心内无惊无喜,一刀劈出,劈入两股拳劲中央处,带起另一个真气的涡漩,竟硬把两股拳劲溶浑化解,发出劲气交接的激响,精妙玄异。 “蓬”寇仲借势从后门飘进主殿内,朝后翻腾,跃上大殿北端的台阶,落足点正是宇文化及面向大殿的龙座。 刀锋刚在他鼻端前分毫之外划过。侯希白摺扇张开,先往对方面门扇去,惑其眼目,杀着却是底下的一脚,正中敌人下阴,但接着后胛剧痛,给另一个敌人长剑刺中。 侯希白卸开敌剑,使对方不能伤他筋骨,前方敌人已应脚抛飞,发出临死前惊心动魄的惨嘶。 侯希白虽付出代价,肩胛伤口深入盈寸,鲜血四溅,心儿却安定下来。 围攻他的四名高手,如若单打独斗,无人是他十合之将,但因合作惯了,联手的威力远超四人加起来的总和,杀得他差点支持不下去。犹幸花间派绝技层出不穷,配上魔门最厉害功法之一的不死印,苦心经营下,终成功除去其中一名敌手。 侯希白听风辨位,向左旋荡,美人扇由开变合,看似随手打出。却精确无伦的扫在攻来的长枪锋尖处,不死印先汲取敌人劲力,刹那间反输回去,枪手硬是给他震得踉跄侧跌。侯希白哈哈一笑,展开美人扇法,杀得早心寒胆裂的三名敌人左支右绌,再无还手之力。 “叮”长剑寸寸碎折。 完全出乎使剑高手意料之外,长剑是全力下插往徐子陵的天灵穴,遇上的却非徐子陵名震天下的赤手而是他从袖内探出的一对短护臂,这招袖里乾坤要比杜伏威名列奇功绝艺榜上的成名绝活更上一层楼,护臂一端黏上剑锋,完全化掉对方剑内贯注的真气,接着另一手的护臂闪电横扫在剑锋上,硬把没有真气保护的敌剑击碎。 敌人魂飞魄散,给徐子陵再送出的另一股力道带得往高处抛滚,还是徐子陵手下留情,否则必然立即呜呼哀哉,不保小命。 徐子陵护臂建功后回到袖内,以内外狮子印应付左右攻来使钩和使刀两大高手狂风暴雨般的攻势。这两个宇文化及的亲卫高手武功高于其他各人,仅次于被寇仲斩杀的长须汉之下,但要胜徐子陵仍未够级数,给他一一挡格,只要待他们锐气过后,立可制敌取胜。 寇仲就在龙椅的窄小空间移动,一步不让的硬挡宇文化及全力以赴的凌厉攻势,长笑道:“这张龙椅有点眼熟,是合就是老炀被杀前在江都坐的那一张?” 宇文化及冷哼一声,并不答他,心底暗叫不妙,只喘几口气的时间,此子功力立即大幅增强,像换了另一个人似的。 寇仲“唰唰”连劈三刀,每刀都是妙至毫巅,再次把宇文化及迫开,摇头叹道:“化骨你为何如此不智,此乃不祥之物,你竟还千里迢迢的从江都抬到这里来,令自己步上老炀的后尘,太蠢哩。” “蓬”忽然出拳,迎上宇文化及的拳头,两人毫无花假的硬拚一招。 冰玄劲气给寇仲的螺旋真劲迫得往四外激溅,一时劲气横空。 寇仲被宇文化及震得往后仰晃,似要堕离龙椅。 宇文化及大喜,矮身采手,抓往寇仲下阴。 寇仲哈哈一笑,真劲从脚底送出,龙椅四足立断,井中月黄芒迸射,疾挑宇文化及阴险毒辣的一抓。 宇文化及那想得到他不但能硬拚他积四十年功力的冰玄劲,还令他看不破的施出诱敌之计,改变高低位置下,变成自己把手往对方刀锋送过去,骇然下抽身急退。 寇仲双目电芒激闪,厉喝一声,井中月化作长虹,人刀合一的施出井中月八法中的“击奇”,反客为主的往宇文化及攻去。 宇文化及正退下龙座的台阶,蓦感寇仲的刀气把自己完全笼罩,避无可避下只好全力格挡。 “轰”宇文化及应刀跄踉退落台阶。两人嘴角同时渗出鲜血,战况惨烈。 看宇文化及往殿心退去,寇仲卓立台阶最上的一级,井中月遥指死敌,另一手拭去嘴角血渍,心中岂无感慨。 想起自己由当年不配给宇文化及提鞋的小子,到今天成为直接导致宇文化及败亡的人物。其中经历的曲折,变化的多姿多采,就他本人亦难以逐一描述。 宇文化及终退至殿心,距寇仲达四十步之遥,可是寇仲的刀气仍隐隐把他锁紧,如此内功刀法,已臻骇人听闻之境。心中涌起绝望的感觉,晓得自己锐气已竭,心志被夺,兼受内伤,虽仍有一战之力,却肯定没有胜望。长叹道:“罢了罢了,想不到我宇文化及英雄一世,最后竟失手在两个小混混手上。” 举掌就往天灵盖拍去。 寇仲那想他有此一着,大吃一惊下收刀往大仇人冲去,连他自己亦不哓得能干甚么。 宇文化及一声长笑,在摆脱寇仲的刀气下,腾身而起,撞破殿顶,横空而去。 一声娇叱,躲在一旁的傅君嫱凌空截击,两人在空中擦身而过。 傅君嫱给他的冰玄劲震得从空中堕下,宇文化及左臂亦给她宝剑刺个正着,伤上加伤,往后宫方向投去。 寇仲来到主殿顶时,侯希白仍给敌人缠善,徐子陵则成功击倒敌人,忙喝逍:“小陵快来。”领先往宇文化及远遁的背影追去。 两人从瓦面跃下,来到一座位于后宫的庭院的月洞门前,均心中讶异,不明白宇文化及为何不有那么远逃那么远,竟只躲进后宫这庭院去。 进入月洞门后是个小庭园,雪花纷飞下,一片雪白宁和,使人怎都没法把眼前景物与血腥暴力联想在一起。 三进的楼房中门大开,灯火通明,虽摸不清内里玄虚,但两人武功盖世,又在仇恨火焰的催动下,那管得道么多,并肩入屋。 十多名宫娥太监软倒地上,瑟缩一角,脸无人色。 徐子陵看得心中不忍。柔声道:“不关你们的事,我们绝不会伤害你们,走吧!”说罢追在寇仲身后,直入内堂。 面色惨白的宇文化及呆坐在西窗旁的椅子上,双手紧拥伏在他身上,身穿妃嫔丽服的一名女子,再无其他人。 两人面面相觑,怎想得到会是这么一番情景。 英雄气短的宇文化及,像是另一个人似的,心神全放在怀中女子身上,似茫不知死敌临门而至。 寇仲一振手上井中月,喝道:“是汉子的就站起来一战,我两兄弟可保证不伤无辜。” 宇文化及露出惨笑。把手移到女子香肩处,似要把她推开,女子缓缓起立,别转娇躯,面向两人,身上沾满宇文化及臂膀淌下的鲜血。 寇忡和徐子陵虎躯剧震,同时失声道:“贞嫂。”竟是当年在扬州,不时以莱肉包子救济他们,在南门开膳食档口卖包子老冯的妾侍贞嫂。 炀帝入城,把老冯徵召入宫,而老冯后来因开罪炀帝被处决,贞嫂则不知所踪。那想得到今天竟成为宇文化及临死亦不忘一见的爱妃。 在华服衬托下,贞嫂更是姿容秀美,气质高贵,她玉容出奇的平静,柔声道:“小陵小仲,你们终于来哩。” 寇仲和徐子陵头皮发麻,完全失去方寸。 在他们的生命中,与他们关系最密切的三个女人,就是贞嫂傅君绰和素素,后两者均香消玉殒,而贞嫂竟变成他们恨不得食其肉煎其皮的大仇家宇文化及的爱妃,他们该怎么办。 风声骤响。 两人骇然后望,傅君嫱终于转至,俏面含煞的提剑而来,目光落在呆坐椅上,半边身被血染红的宇文化及,奇道:“你两人为何不取他狗命?” 他们不知从何说起。被她质询得哑口无言。以前两人无论遇上甚么场面,总有方法解决应付,独是眼前死结,却令他们一筹不展。 “卫夫人。”侯希白现身在傅君嫱后方,失声呼叫。 他的呼唤像一把铁锤般痛敲在两人心坎上,原来贞嫂就是宇文化及最宠爱的卫夫人,宇文化及还特别邀候希白来为她造像,让她的花容能永远的留在画帛处,其中充盈至死不渝,缱绻缠绵的悲壮滋味。 傅君嫱停在两人身后,回头先瞥侯希白一眼,像首次看到贞嫂般对她打量起来。 恍如忽然衰老十多年的宇文化及从椅子站起,右手温柔地按上贞嫂香肩,深情的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唉,我本不该回来看你的。” 接着望向寇仲和徐子陵,冷然道:“我们的事到外面解决。” 战鼓声再起,今趟非是在某处传来,而是集中在城北的一方不断迫近。 贞嫂坚定地摇头,张开一对纤手,平静的摇头道:“不要,死我也要和皇上一块儿死,小仲小陵,你们可以成全我们吗?” 以这种语气说出这番话,比任何呼天抢地更要今闻者心酸震撼,何况寇仲和徐子陵对她有崇高的敬意和感激之情。 傅君嫱终发觉到两人和宇文化及这妃嫔关系大不寻常,玉容一沉,轻描淡写的道:“她是谁?” 战鼓声不住接近增强,压得人心头烦躁,以亳不含糊的形式,喻示大魏的国运,正往尽头靠近。 寇仲苦笑道:“她可算是我们另一个娘。” 徐子陵颓然点头,忽然间他对宇文化及再硬不起报仇雪恨的心肠,这个一手令大隋复灭曾叱吒风云的人物,和很多人一样,在狠辣无情的形像下竟有其温柔多情的一面,只因他和寇仲从未接触过,故从不认识这样的宇文化及。 现在他已家破人亡,众叛亲离,下场悲惨,他们此时难道还要当贞嫂眼前置之死地吗? 傅君嫱冷冷道:“你们既下不了手,就让我来成全他们吧。”剑光疾闪,从两人间穿出,朝贞嫂后的宇文化及面门射去。 卷三十七 第九章 难解死结 寇仲大吃一惊,闪身护着贞嫂和大仇人宇文化及,井中月疾挑傅君嫱宝剑,叫道:“嫱姨请听小侄一言。” 傅君嫱玉脸微红,啐道:“谁是你的嫱姨,滚开!” 蛮腰轻扭,宝剑生出精奥至包括全无欣赏心情的宇文化及在内都大为惊叹的变化,以毫厘之差避过寇仲的井中月,接着娇躯像陀螺般立定转动,长剑迥绕,疾刺寇仲脸门,毫不留情,狠辣至极点。 寇仲不敢冒犯她,缚手缚脚下,只好见招挡招,把井中月攻势收回,横刀格架。 傅君嫱竟大嗔道:“那有这么差劲的招数,滚!”神态娇美无伦,充满天真烂漫的少女味儿,一脚飞出,毫不避嫌的朝寇仲下阴踢去。 她右旁的徐子陵,后方的侯希白均为她动人的情态怦然心动。但只有徐子陵明白她对寇仲的怨忿。 奕剑术专精料敌机先,先决的条件是要掌握敌手武技的高下,摸清对方的底子,从而作出判断。她对寇仲的评价显然非常高,岂知寇仲因不敢冒犯她,使不出平时五成功夫,令她的奕剑术困料敌失误大失预算,无法展开,等若下错一子。 “蓬!” 寇仲左掌下压,封着傅君嫱不念姨甥之情的一脚,但她的内劲却分八重涌来,寇仲拚尽全力才不致被她震得撞到后面贞嫂的娇躯去,骇然对这比他还小上一两岁的嫱姨叫道:“嫱姨,把九玄大法练至第八重啦!厉害啊!” 傅君嫱亦想不到寇仲能硬挡她全力一脚,竟发出一阵轻笑,道:“这一掌还像点样子,看!我要割下你疯言乱语的舌头来。” 先往后退,旋又旋卷回来,宝剑化作万千芒虹,雨点般往寇仲吹打过去,奇幻凌厉。 侯希白竟取出随身携带的笔墨,张开美人扇,就在画有尚秀芳那一面疾写起来,可见傅君嫱美态对他震撼之大。 贞嫂忽然转身,把宇文化及搂个结实,对她来说,宇文化及是这世上唯一全心全意爱她疼她的男人。 宇文化及肝肠寸断的把他的卫夫人拥入怀里,以他的自负和长期处于权势峰巅的身份地位,那曾想过有连自己的女人亦无力保护的一天。 也不知是否前生的冤孽,宇文化及第一眼见到卫贞贞,便不能自己。以前他也曾为别的女人心动,但得到手后总可弃之如敝屐,只有这次是情根深种,与往昔任何一次都不同。 战鼓声倏地停下,像开始时那么突然。徐子陵却无暇理会,但对眼前的难题仍是束手无策,怎样才可使傅君嫱明白他们正处于左右两难的境地? 寇仲知道若再留手,不要说保护贞嫂和宇文化及,自己恐怕亦要小命难保,因为这位比他年青的嫱姨实在太厉害,招招夺命。暗叹一口气,肩脊一挺,变得威猛无匹,井中月斩瓜切菜的连续劈出,每一刀都把傅君嫱的长剑准确无误的震开,像是预先晓得傅君嫱宝剑的招式变化似的,竟是以奕剑术对奕剑术。 傅君嫱蓦地退开,剑回鞘内,俏目紧盯寇仲,道:“我打不过你。” 众皆愕然。 寇仲忙还刀入鞘,躬身道:“嫱姨大人有大量,恕小侄不敬之罪,唉!请容小侄解释内中情由。” 傅君嫱俏面霜寒,冷得像外面的雪雨,语气却非常平静,道:“不用解释,师尊南来时,自会找你们说话。” 再往后退,来到侯希白旁,仍有闲心探头一看,神态娇憨的道:“好小子,竟在绘画奴家,是否想讨打?”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你眼望我眼,这位美人儿嫱姨一时狠辣冷静,一忽儿天真烂漫,教人糊涂得难以捉摸,可惜两人已失去欣赏的心情,暗忖这个误会后果严重,偏无法补救。 侯希白受宠若惊的尴尬道:“我是死性不改,碓是该打!” 傅君嫱娇笑道:“见你尚算画得不错,你那颗头就暂时在脖子上多留一会吧!”续往后掠,消没在内堂大门外。 寇仲颓然向徐子陵怪道:“你为何不帮手说话?” 徐子陵苦笑道:“我可以说甚么呢?” 寇仲以苦笑回报。 宇文化及的声音响起道:“两位眷念与贞贞的旧情谊,我宇文化及非常感激。” 寇仲听他语气异乎寻常,一震转身,讶道:“你晓得我们和贞嫂的交往吗?” 宇文化及紧拥着贞嫂,神色平静答道:“我知道贞贞所有的事,怎会不晓得你们和贞贞的关系。本人有个最后的心愿,希望你们能看在贞贞份上,成全我们,让我和贞贞能共埋于一穴。” 三人同时大吃一惊,知道不妙,往两人扑去。 宇文化及往后坐入椅内,双手仍紧抱贞嫂,鲜血同时由眼耳口鼻流出,竟是自碎经脉而亡。 密集的足音在堂外响起。 寇仲和徐子陵更骇然发觉贞嫂早毒发身亡,登时手足冰冷,脑袋内顿感一片空白,茫然不知身在何处,眼前的惨事是如此残酷而不能改移! 侯希白探手搂上两人肩头,凄然道:“这或者是把他们此生不渝的爱情延续下去的唯一方法。” 贞嫂的面容仍是那么平静详和,似在诉说死亡对她是最好的归宿。 刘黑闼雄壮的声音在大门响起道:“恭喜两位老弟得报大仇。” 寇仲和徐子陵四目相投,想哭却哭不出来,心中对宇文化及再无丝毫恨意,无论是爱是恨,一切都该在此时此地结束。 寇仲和徐子陵驾着载上宇文化及和贞嫂棺木的密封马车,从东门出城,刘黑闼亲自护送一程。 许城换上大夏旗帜,城外旷野军营广布,灯火处处,阵容鼎盛,充盈着战胜者的气氛。 此时离宇文化及和贞嫂自尽只有个把时辰,天尚未亮,雪雨仍是漫无休止的从黑压压的夜空洒下,两人的感觉仍是麻木空白。 由于宇文化及乃弑杀炀帝杨广元凶,虽然身死,他的首级依然有很大的利用价值。若非提出要求保他全尸秘密安葬的是寇仲和徐子陵,刘黑闼怎肯答应。所以宇文化及因贞嫂的关系,死后总算有点运道。 刘黑闼此时驰至两人之旁,道:“我就在这裹待两位老弟回来喝解秽酒如何?” 两人答应一声,迳自驾着灵车,往前方被白雪覆盖的山野驰去。 寇仲别头瞥负责操缰的徐子陵一眼,见他直勾勾的呆看前方被雨雪模糊了的原野,叹道:“命运实在难以测度,谁猜得到贞嫂竟成为我们大仇家的爱妃,弄至今天这田地。” 徐子陵朝他望来,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沉声道:“贞嫂是早萌死志,就在她转身拥抱宇文化及时,把暗藏的毒丸服下,可当时只有宇文化及晓得。唉!瞧着心爱的女人死在自己怀裹究竟是甚么滋味?” 寇仲心如刀割,说不出话来。 蹄声响起,从后追上。 寇仲回头看去,竟是刚才宣称有事,未能随行的侯希白。 侯希白策骑来到马车旁,欣然道:“成哩!” 两人脑袋的灵活度大减,捉摸不到他的意思,寇仲愕然道:“成甚么东西?” 侯希白道:“我终完成那幅帛画,带来作他两人陪葬之物。” 寇仲马鞭扬起,轻轻打在马屁股上,拉曳灵车的四匹健马立即加速,朝白雪茫茫的天地深处驰去。 许城南门大道旁一间空置多时的酒肆内,刘黑闼、侯希白、寇仲和徐子陵围桌进酒。 太阳刚没在西山下,安葬宇文化及和贞嫂的丧事,用尽他们一个白天的时间。 酒过三巡,刘黑闼低声向寇仲和徐子陵两人道:“入土为安,谁也难免一死,只看谁先走一步?假若死后有另一个世界,异日我们不是也可以在那裹聚首吗?到时或会发觉生前所有恩恩怨怨,只是一大箩的笑话。” 侯希白飕的一声张开美人扇,以画有尚秀芳、傅君嫱的一面向着三人,另一手击台赞道:“最后那两句说得真好!可见刘帅不但是个胸怀广阔豁达的人,更是视死如归的好汉。” 寇仲瞥侯希白的摺扇一眼,捧头道:“这三个女人任何一个都可令我患上头痛症,三个聚在一起更他老爷子的不得了。” 刘黑闼和侯希白正努力开解他们,忽然发觉寇仲如此“正常”,似是毫无悲戚之情,为之脸脸相觑。 徐子陵淡然自若的举杯道:“我们确中了毒,幸好有解药在此,就让我们四兄弟多服一剂解药。” 众人轰然欢呼中,把四杯解秽酒喝个一滴不尽。 刘黑闼竖起拇指赞道:“好!不愧我的好兄弟,提得起,放得下。那我们不如闲话少说,直入正题如何?” 寇仲一拍额头道:“幸好你提醒我,我差点忘掉自己是王世充的特使,奉他的臭命来巴结刘大哥你的老板。” 刘黑闼哑然失笑道:“哈!老板,不过窦爷会欢喜这个称谓,因为是由名震天下的寇少帅奉赠的。” 一把豪雄沉厚的声音在街上传进来道:“黑闼说得一点没错,只要是少帅奉赠之物,我窦建德无不欣然领受。” 四人慌忙起立迎接。 窦建德昂然而入,一行人风尘仆仆,显是长途跋涉的赶来。随从依他吩咐守在铺外,窦建德跨过门槛,目光扫过三人,最后落在寇仲身上,长笑道:“见面胜似闻名,寇兄弟果是人中之龙,幸会幸会。” 寇仲连忙谦让。 刘黑闼引见过徐子陵和侯希白后,五人杯来杯往的喝掉半坛酒,窦建德微笑道:“唐军知我们攻占许城,开始从魏县撤军,我们应否乘势追击呢?” 寇仲心中一震,唐军撤走,魏地将尽入窦建德手上,令他声势更盛,且与唐军再无缓冲之地,大战一触即发。 刘黑闼沉吟道:“李神通还不放在黑闼眼内,李世绩却是当代名将,只看他在李密入关投降,仍能力抗王世充,便知是个人材。他今趟闻风而退,固是慑于我军威势,亦不无诱敌之意。愚见以为目下当务之急,是先巩固战果,向旧魏子民宣扬我军仁爱之风,待万众归心,我们才挥兵西进,铲除李世绩的瓦岗旧部。” 侯希白不由听得打从心内赞赏。 窦建德道:“现在宋金刚先后攻克晋州、龙门两大重镇,李元吉、裴寂弃并州败逃,太原告急,若我们不趁此机会击溃李世的山东军,待李世民稳住太原,我们将坐失良机,少帅以为如何?” 寇仲正喝酒喝得昏天昏地,酒入愁肠,满怀感触,只是不表现出来。闻言勉强打起精神,讶道:“李元吉竟这么快败阵,是否李世民在拖他的后腿?” 窦建德手摸酒盂,定神瞧着寇仲道:“有裴寂做监军,李世民焉敢作怪。” 裴寂是李渊关系最深的亲信大臣,李渊特别派他随军。正是要作李世民和李元吉间缓冲的人。 寇仲朝徐子陵瞧去,见他心不在焉的默然听着,晓得贞嫂的自尽,对他造成永不磨灭的打击,强压下心中的伤痛,道:“在李世民击败宋金刚前,窦公你必须击溃李世的山东军,否则李世民乘势玫打洛阳,李世可轻易把窦公隔断在大河之北,眼巴巴的瞧着李世民鲸吞洛阳。” 窦建德望进杯内的酒去,露出深思的神色,教人对他生出莫测高深的感觉。 侯希白微笑道:“听少帅的口气,宋金刚是必败无疑。” 寇仲想岔开徐子陵的注意,把话题向他抛过去道:“陵少有甚么意见?” 徐子陵苦笑道:“各位请不要见怪,我并没有留神你们的对话,寇仲这一招摆明是耍我。” 刘黑闼心中暗叹,他当然明白徐子陵是个怎样的人,打圆场的把话题向他重复一次。 窦建德饶有兴趣的道:“这确是个有趣的讨论。” 徐子陵佩服的道:“我同意寇仲的看法,宋金刚和李世民均为精通兵法的战争高手,两人本是不相上下,分别在宋金刚只是一头视突厥为主人的狗,不得人心,而李世民必能洞悉和利用他这弱点,令他全军覆没。” “砰!”窦建德击桌赞道:“好一句不得人心!现在连我也深信不疑宋金刚绝非李世民的对手。既是如此,我们要作好西攻唐军的准备,立即挥军迫李世绩决战。” 刘黑闼双目异光暴盛,举杯道:“黑闼敬窦爷一杯,祝我军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两人轰然痛饮。 徐子陵却是心中暗叹,窦建德的一句话,不知又有多少人要因战争而流离失所,甚至陈尸道旁。 因贞嫂的死亡,寇仲的雄心壮志一时大打折扣,尚未回复过来,呆看意气昂扬的窦建德和刘黑闼,欲语无言。 窦建德又轮流与寇仲等对饮,道:“三位行止如何?” 寇仲晓得这名震一方的霸主是要看自己有否跟从他的意思,答道:“我和小陵想去探望翟大小姐。希白要到那裹去?” 侯希白道:“我去找雷老哥,看他康复的情况。” 刘黑闼道:“想不到我们兄弟匆匆一聚,又要分开,不过已是痛快至极,我敬三位一盂,祝你们一路平安,很快大家又会碰头饮酒。”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感激,晓得刘黑闼暗示他们须立即离开,连忙举杯回应。 雪粉又从夜空往大地洒下来。 卷三十七 第十章 客串保镖 夜色苍茫下,两人远离许城达百里之遥,雨雪仍下个不休,他们抵达一座小山之顶,山野河流在下方延展至无限的远处。 寇仲酒意上涌,叹道:“人世间的恩恩怨怨是否真如刘大哥所言,只是一大箩笑话?” 徐子陵苦笑道:“假如你真可把香玉山或魔门诸邪当作朋友或笑话,你不但不用再去争天下,更可出家做和尚。不过照我看就算空门中人,仍未能对人世漠不关心,否则师妃暄就不用和我们反目。” 寇仲颓然坐下,点头道:“还是你清醒点,只要想起香玉山,我心中立生杀机。即使人生只是一场春梦,但这梦境太真实啦!一天未破醒,我们仍要身不由己的被支配。” 徐子陵在他旁坐下,喟然道:“我们是因眼看着贞嫂自尽的刺激,才会生出对生命的内省,试想想在当时仇恨高烧下,我们一心一意就是要杀死宇文化及,那会想到其他。由此可以推想一段时间之后,我们会回复正常,再无暇去想生命是否只是一埸春梦。” 寇仲叹道:“可是我现在确有万念俱灰的感觉,对甚么都提不起兴趣,只想去看看大小姐和小陵仲,更不愿于此与你分道扬镖,各自上路。” 徐子陵道:“问题是你老哥背上肩负无数的责任和别人的期待,你不但是宋缺的钦选女婿,更是他的功业继承人。寇少帅又是少帅军的领袖,彭梁的军民都等着你回去领导和保护他们。” 寇仲一呆道:“你好像是首次鼓励我去争天下。” 徐子陵道:“可以这么说。一旦李世民出漏子,又或李建成得势,突厥的大军便会南下,那时就要靠你少帅军力挽狂澜。这是宁道奇放你一马的真正原因。” 寇仲沉吟道:“如果大获全胜的是李世民,窦建德、王世充全被击跨,你对我会有甚么忠告?” 徐子陵目注地平尽处的茫茫向雪,轻轻道:“那时我将难以知道。” 寇仲剧震道:“你想到那里去?” 徐了陵双目射出斩之不断的伤感神色,摇头苦笑道:“我的好兄弟要去争天下,中原还有甚么值得小弟留恋之处?” 寇仲愕然道:“我以为你要到塞外去只是随便说说,雷老哥不是要靠你去对付香家吗?唉!至少你该到巴蜀见见石青璇,这么形单只影的到寒外流浪,实教兄弟心伤。” 徐子陵洒然笑道:“事实上我非常享受孤单的感觉,只有远离人世,我才可以更接近大自然,感受生命的存在和意义,香玉山现在已找到最强横的靠山,将来假若李世民坍台,我必回到你身边,与你并肩作战,把突厥赶回老家,这是承诺。” 寇仲双目闪亮起来,哈大笑道:“我听到啦,这是对我最大的鼓励。我绝不会让李小子攻陷洛阳,照你看窦建德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徐子陵摇头道:“我不清楚。他的行事总透着点莫测高深的味道,若没有李世民,唐军绝非他的对手。” 寇仲忽然叫这:“糟哩!” 徐子陵摸不着头脑的道:“糟甚么?” 寇仲苦笑道:“刚才竟忘记向刘老哥或小白借几两银子,现在我们两兄弟身无分文,如何捱到乐寿找大小姐?” 徐子陵笑道:“把你的井中月变卖不就成了?只要有赌本,我可多变几两银出来给你花用。” 寇仲长身而起,下意识地拂扫身上的雪渍,哑然失笑道:“若要变卖,我们尚各有一颗夜明珠,你舍得吗?那可是无可替代的纪念品,每趟拿在手上把玩,就像重历长安城内装神扮鬼那段难忘的日子。” 徐子陵耸肩道:“那就边行边想办法吧!我们年轻力壮,做苦工大概可赚几个子儿。” 寇仲豪情奋起,道:“从无到有,从有到无,自离开扬州后,我们是首次被打回原形,重新做穷鬼。就让我们这对穷鬼兄弟,再闯江湖,以天为被,以地为卧席。哈!有了!我们为何想不到去猎两头鹿来换赌本?” 徐子陵悲伤稍减,叫声“好主意”,往山下掠去。 寇仲连忙跟随其后,两人迅速去远。 历亭在永济渠南岸,是窦建德的属土,为水陆交汇的大城镇,由此往乐寿,可坐船沿永济渠北上,到另一城镇东光登岸,往西两天快马,可抵目的地。另一个方法是渡过永济渠,西行至漳水,乘船亦是两天可抵乐寿。 不过无论选择那个方法,在实行上都有困难,皆因两人身无分文,在这纷乱的时代,少个子儿也寸步难行。 他们昼夜不停的急赶三天路,仍没有半粒米饭下过肚,若非他们功力深厚,早冻僵途上,午后时份来到城门外,见到设于城外的几个食档茶寮挤满商旅途人,更感饥肠辘辘,份外难捱。 徐子陵一把扯着寇仲,道:“除非你想打进城去,否则我们就于此止步。” 寇仲这才记起入城必须缴税,笑道:“我们既是他们老闯的小兄弟,寇仲和徐子陵两个朵儿又那么响,索性就向城门的兵大哥要求见驻守这里的文官武将,同他们亮出朵儿,借点盘川,医饱肚子,不是甚么都迎刃而解吗?” 徐子陵没好气的道:“你即不跟随窦建德打天下,却要受他的恩惠,这算甚么英雄好汉?” 寇仲拍额道:“我是饿得糊涂,受过他的恩,将来怎好意思和他争天下,唉!那些馒头真香。” 徐子陵别头一看,最接近他们的食档正在蒸包子,热气腾升,香气四溢,不由想起当年贞嫂常义赠菜肉包的情景,历历如在眼前,蓄意压下去的伤情,涌上心头。 档主见两人目不转睛的盯着蒸笼。还以为生意来了,嚷道:“一文钱一个,趁热吃最松香美味。” 寇仲拍拍空空如也的腰囊,苦笑道:“要不要请人做粗活,我们不要工钱,只要馒头。” 档主露出鄙夷之色,不耐烦的道:“这里不请人,到别处去!” 寇仲不以为忤,哈哈一笑,洒然耸肩,朝徐子陵道:“看来是要饿着肚子上路,不若潜进河里捉两尾鲜鱼,凭我两兄弟的身手,该只是举手之劳?” 档主再不理他们,侍候棚内的几桌客人去了。 徐子陵心忖这不失为一个解决饥肠的办法,欣然道:“去吧!” 正要离开,有人叫道:“两位仁兄请留步。” 两人愕然回头,唤他的人是棚内其中一个食客,独据一桌,是个脸孔圆嘟嘟的中年胖汉,一看便觉是个做生意的人。 胖子起立笑这:“四海之内皆兄弟,就让我管平作个小东道如何?” 徐子陵感激的道:“好意心领,怎可要管老板破费。” 管平欣然坚执道:“两位仁兄怎都要赏管平些许薄面,千万不要客气,请入座。” 寇仲向徐子陵打个眼色,示意他不要错失机会,领头朝管平的桌子走去,徐子陵拿他没法,只好随他入席。 管平唤来麦粥馒头,供两人大快朵颐,忽然压低声音道:“两位是否会家子?” 寇仲一边把馒头塞进口里,一边竖起拇指赞道:“管老板真有眼光,我们都懂两下子。” 管平欣然道:“我别的不行,但鉴人之术却颇有点心得。虽对两位姓名来历一无所知,可是只看两位龙行虎步的风采雄姿,直已心折。最难得是两位并不恃强横行,宁愿挨饿仍不偷不抢,实乃真正的英雄好汉。” 徐子陵怕寇仲又给他乱起些甚么小晶、小暄、小璇一类的名字,忙自我介绍道:“我叫傅杰,他叫傅雄。来自余杭,想到乐寿探望亲戚。” 管平叹道:“实不相瞒,现在我的小命危如累卵,随时会给恶人害死,两位如肯相助、我愿以黄金二两酬谢两位。” 寇仲一对大眼立时闪亮,道:“谁人竟敢随意伤人害命,难道不惧王法?” 管平愕然道:“王法?”旋即苦笑道:“官府在远,拳头在近,兼且群雄各自割据称王,在这里犯事,逃往别处便可逍遥法外。坦白说,若在平遥谁敢动我半根毫毛,但来到这里人地生疏,唉!” 徐子陵同情心大起,问道:“管老板乃精明的生意人,为何会陷身这种局面?” 管平压低声音道:“皆因信错了人。今次我随大伙到山海关做生意,请得大道社的人作保镖,本来一切妥当,岂知途中始发觉大道社的人与我的仇家暗中勾结,一时令我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 寇仲不解道:“既然生命受到威胁,何不一走了之。” 管平惨然道:“问题是我随伙附运的五百匹上等绸缎,有一半是行家托付的实物,如若一走了之,自己损失惨重固不在话下,回去还要赔个倾家荡产,且信誉受损,以后势将难再做生意。” 寇仲皱眉道:“山海关不是远在边塞的不毛之地?管老板有信心能把这么大批丝绸卖掉?” 管平解释道:“在北疆最吃得开的就是北霸帮,北霸帮的大龙头‘霸王’杜兴在长城两边都是同样吃得开,无论契丹人、突厥人,高丽人多少给他一点脸子。故能把从山海关出口运往塞外诸夷的生意垄断,以前是抽佣了事,近年则自己大做买卖勾当。我这批绸缎是他派人来订购的,还付了一成订金。只要我把货运到山海关,便可收取议定的黄金货值。” 寇仲大讶道:“北疆竟有如此厉害人物,突厥人为何要卖他的帐。” 管平道:“一来因他武功高强,被誉为北疆第一高手,更因他有突厥人和契丹人的血统。所以突厥人或契丹人那不视他为外人。” 徐子陵和寇仲交换个眼色,暗感不妙,这“霸王”杜兴极可能是突厥入侵中原的一只厉害棋子,等若以前铁勒人培养的任少名。 寇仲道:“你们请作保镖的大道社又是甚么路数?” 管平愕然道:“你们行走江湖的人,竟未听过山西最大的帮会大道社吗?自大隋亡后,天下纷乱,盗贼四起,道路不靖,大道社于是在各省市遍设镖局,收费虽然昂贵,却是物有所值。据我所知他们只曾失过三趟镖,事后都能追回部份物资,更把劫镖者赶尽杀绝。” 徐子陵皱眉道:“镖局最重商誉,若他们监守自盗,以后谁敢信任他们?” 管平苦笑道:“在一般情理言确是如此,故今趟若非我亲耳听到,绝不肯相信。” 寇仲奇道:“这样的事,管老板怎会亲耳听到?” 管平道:“事情是这样的:我们的两条大船泊在这里的码头后,我循例到船舱检看货物,忽然听到负责今趟护镖的大道社副社主‘夜叉’冯跋和手下孟得功、苏运三人在舱门处说话的声音,内中提到收取了存义公的百两黄金,要在抵达山海关前把我害死,吞掉我的绸货。我吓得躲起来,到他们离开才敢潜逃出来,连忙离船,来到这里,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却有幸碰上你们。” 徐子陵问道:“存义公是甚么人?名字这么古怪的?” 管平道:“存义公是山西最大的布行,与我的蔚盛长和卖颜料的日升行并称山西三大商号。存义公一直想兼营绸缎,我们曾因此和存义公闹得很不愉快。” 寇仲道:“你们的货船何时继续上路?同行的尚有甚么人?” 管平道:“明早才起行,一起附运的尚有山西另外十多间商号的货物,包括存义公和日升行在内。每个商号都派出代表多人随货北上,负责交收的事务。附运的全是北霸帮订的货。” 寇仲叹道:“管老板你中计哩!” 管平愕然道:“中计?” 寇仲道:“这叫‘出口术’,冯跋等人根本晓得你在舱内点货,所以故意在舱门附近说话,好让你听个一清二楚,吓得逃之夭夭。我敢包保不关存义公的事,若你就这么赶回平遥向存义公兴问罪之师,就正中大道社的下怀。事后大道社更可推个一干二净,还诿过于你身上。而管老板你则完了,以后再不用干绸缎生意啦。” 管平听来半信半疑,忽明忽暗,脸色变得更为难看,想得呆起来,喃喃道:“我和大道社社主丘其朋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他为何竟要害我?” 接着探手抓紧寇仲的手,颤声道:“两位好汉定要助我,我决定立即退出团伙,取回实物,再另想办法运往山海关。” 徐子陵道:“我们助你取回货物只是举手之劳,不过祸根尚未消除,因为摸不清大道社为何要针对贵行下手。” 寇仲问道:“下一站你们会到甚么地方去。” 管平道:“我们正是要到贵亲所在的乐寿去,因尚有一批货物会在那里附运,唉!该怎办好呢?” 寇仲心忖又会这么巧的,笑道:“从这里到乐寿尚有几天路程,我两兄弟就暂作你的私人保镖,到乐寿后再说。” 管平反犹豫起来,道:“这里是窦建德的地头,加上有你们壮我声势,我尚或有机会把货物取回来,谅大道社亦不敢当着其他商号的人公然害我并强占我的货物,可是一旦离开历亭,大道社人多势众,情况又有不同,倘若连累两位,我管平于心难安。” 寇仲拍拍吃饱的肚子,长身而起道:“管老板放心,不要看我们穷得发霉的样子,事实上我们是能应付任何场面的高手。出来江湖行走亦是本着替天行道的心。来!让我们先到船上好好睡他娘的一觉,只要你不离我们左右,保证到什么地方那像在平遥般没人能动你半稂毫毛。” 又一拍背上井中月,笑道:“要蛮来吗?先得问问我另一个兄弟肯不肯。” 管平疑信半参,又不好意思表示怀疑寇仲的能力,为难至极点。 徐子陵扯着他站起来,凑到他耳旁低声道:“管老板,该付账哩!” 卷三十七 第十一章 欲舍难离 三人在黄昏时份上船,大道社包括冯跋在内的几个头儿均到城内寻乐子去了。管平此时只好硬着头皮,摆出大老板的派头,认寇仲和徐子陵为赶来会合的表侄,不理大道杜的人反对,迳自带两人入房。 寇仲见房内有两张床,问道:“谁人和你同房?” 管平道:“每个商号都获分配一闲房,我本来有个护院同行,可惜他离开平遥不久就病倒,得返平遥就医,我只好孤身上路,现在回想当时情况,我那伙计该是被人下毒,否则懂武功的人怎会这么易病倒。” 寇仲点头同意,向徐子陵笑道:“我们又要挤在一起睡觉啦!” 徐子陵踢掉靴子,毫不客气往床上躺下去,困倦欲死的道:“冯跋快回来了,你去应付他,勿要吵醒我。” 管平惊魂未定的道:“你怎知冯跋快回来呢?” 寇仲扯着管平在靠窗的椅子坐下,伸个懒腰道:“冯跋的手下见到管老板忽然带两个壮汉上船,当然会立即入城通知冯跋回来。” 瞥徐子陵一眼后,笑道:“好家伙!要睡即睡,果然是睡觉的高手。” 徐子陵慢、长、细的呼吸声轻轻响起,似有若无。 管平心惊胆颤的道:“待会冯跋回来,真不用唤醒他吗?多个人帮手总好过少个人吧!” 寇仲打个呵欠,道:“我肯去和冯跋说话,已不知多么给他面子。若非怕管老板将来难做人,我肯定会把大道社的人全掷进永济渠去,自行驾舟北上。” 管平忍不住道:“坦白说,我也见过江湖上不少名家高手,但像两位般完全不把敌人放在眼内的,尚是首次遇上。如非见两位成竹在胸、思虑缜密,真要怀疑你们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初生之犊?” 寇仲隔几一拍他肩头,笑道:“我最欢喜坦白的人,咦!来哩!大道社的人确有点效率。” 管平愕然道:“有人敲门吗?为何我听不到的。” 寇仲道:“冯跋刚上船,管老板当然听不到。” 管平半信半疑,正想说话,十多个人的足音在舱廊入口处响起,直迫而来。 “砰!砰!” 沙哑的声音在门外道:“冯跋求见,管先生请出来说两句话。” 寇仲哈哈笑道:“二当家你好,本人傅雄,是管老板的远房疏堂表侄。”接着轻踢管平一脚。 管平干咳一声,道“二当家有甚么话要说,就和我的远房……嘿!表侄说吧!他说的就等若我管平说的。” 冯跋隔门阴恻恻的道:“管老板要知道和我说话是要讲资格的,这趟镖由我大道社负责,依规矩绝不容任何陌生外人中途加入,管先生竟然不加理会,是否别有居心。” 寇仲哑然笑道:“谁真的别有居心,冯老哥你该比谁都清楚。” 冯跋默然片晌,语气忽然变得沉着平静,淡淡道:“有胆色!傅兄请到船楼来说话。” 足音远去。 寇仲再伸个懒腰,长身而起,羡慕的瞥一眼深酣梦乡的徐子陵,道:“早点解决,早点睡觉。无论发生甚么事,管老板千万别离开小杰之旁。” 寇仲拉开房门,只见廊道通往船面的一截两边站了近十名武装大汉,人人目光不善的打量寇仲,杀气腾腾。 寇仲目光一扫,眼神到处,众汉纷纷被慑,眼睛垂下或移开视线,皆因寇仲的眼神锐利如箭,如有实质,瞧得大道杜诸人无不心悸意乱,不能坚持。 寇仲哈哈一笑,跨过门槛,关上房门,穿过林立两旁的敌人,往船面方向悠然步去,自然而然有股迫人的气势,教人魄为之夺,不敢轻举妾动。 在风灯照射下,近二十名大道社的人聚在船尾舵楼处,为首的中年大汉,身子扎实,中等身材,招风耳狮子鼻,容貌丑陋,双目凶光闪闪,一瞬不瞬的盯着寇仲,背上一对长约四尺的铁叉交叉的从左右两肩露出叉尖,颇有点高手的强横气势。 能坐上大道社副社主之位,当然有些斤两,换了是一般江湖好手,见到如此声势,不立即打退堂鼓才怪。 寇仲只觉有趣,刚踏上船面,人影一闪,守在舱门左边的大汉肩往他撞来。 寇仲暗付这种手段老子尽有得出卖,乃江湖惯用的手法,借此秤秤对方斤两。为施下马威,移动的速度倏培,敌汉登时撞在空处,在他身后往另一方跄踉错撞,碰在守着舱门右边的大汉身上,狼狈不堪。 冯跋一方人众齐露出惊愕神色,因为他们竟看不到寇仲如何增速闪避,感觉非常怪异。 寇仲好整以暇的来到冯跋前丈许处立定,原本在舱内的敌人拥出舱面,封死寇仲后路。 冯跋迎上寇仲精芒电闪的双目,心中一寒,本有千言万语,忽然说不出半句话来。 寇仲深明见好就收的道理,他当然不会害怕大道社,可是如若与大道社结下解不开的仇怨,对管平这种正当商人,将是后患无穷。所以必须软硬兼施,把问题解决。 舱内隐隐传来人声,是其他商号的人出来看个究竟,却给大道社的人拦住。 寇仲迫近两步,直到冯跋两旁手下全把手按到兵器上方才止步,露出他招牌式有若灿烂阳光的笑容,从容自若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冤家则宜解不宜结,大家都是出来混饭吃的,二当家乃明白事理的人,该不用小弟教你老人家怎么做吧?” 冯跋两旁大汉同声怒叱,幸好冯跋拦住,沉声道:“兄台是那条线上的朋友?” 寇仲哑然失笑道:“当然是管老板的亲戚线。” 说罢肩脊一挺,登时生出一股令人胆颤心寒的气势,包括冯跋在内,无不下意识的后移半步。 寇仲洒然道:“规矩是人订出来的,亦会因形势而改变,否则就是食古不化,因循荀且。我们蔚盛长的马先生因病不能成行,中途退出,所以表婶命我两人日夜兼程赶上来随侍表叔,此事天公地道,合乎情理。不过最后决定权当然在二当家手上,如不获接纳,我们蔚盛长立即退出团伙,那时二当家可不要怪我们不识分寸,只知讨回公道。” 他的说话暗示如一旦反脸,将会把冯跋的奸谋公诸其他商号成员,令大道社声名扫地。大家都是聪明人,管平没理由冒开罪大道社的严重后果,指控和诬蔑大道社的。 冯跋面色再变,闷哼道:“你敢威胁我大道社?” 寇仲装作谦恭的答道,“二当家万勿误会,小弟只是依江湖规矩行事。” 冯跋旁的大汉双目凶光迸射,阴恻恻的道:“你依的是那门子江湖规矩?” 寇仲皱眉道:“这位老哥是…” 大汉傲然道:“本人是大道社‘左手剑’孟得功。” 寇仲欣然道:“既有‘左手剑’,必有‘右手剑’,对吧?” 他这句充满戏谑的话,立时激起冯跋一方人马的怒火,个个跃跃欲试,反是冯跋不敢轻举妄动,约束手下。 冯跋另一边的大汉道:“本人就是‘右手剑’苏运。” 寇仲说了几句言不由衷的江湖人相见时什么“久仰”一类的废话后,回应孟得功刚才的话道:“我所依的江湖规矩就是你敬小弟一尺,小弟敬你老哥一丈,明白吗?诸位大哥要对付的是来劫镖的人,而非小弟,倘若我们一旦动手,任何一方若有死伤均非好事,对吧?” 冯跋面色阴晴不定,显是犹豫难决。 敌人处处透出莫测高深的味道,令他难知其深浅,且来人又精于江湖门道,辞锋占尽上风。 就在此僵持不下之际,一老一少两人从舱口步出。 老的一个年纪在五十上下,神态随和自若,既不畏缩,也不盛气凌人,自然而然透出一股大商家的身份,中等身材,头发稀疏,他开口便打圆场的道:“老夫刚和管兄谈过,他两位表侄亦非外人,二当家可否给老夫点面子,破例让两位小哥儿中途加入?” 年青的一位颇有公子哥儿的味道,年纪和寇仲相若,只比寇仲矮少许,也是身材高大,衣服讲究,作文士打扮,额角宽广,目光锐利,长得一表人材,接着道:“这位傅兄一面正气,二当家请……” 冯跋愀然不悦的打断他,道:“既然存义公和日升行都认为没有问题,我冯跋还有甚么话好说,若将来真从他两人身上出漏子,我大道社绝不负责。” 言罢领着手下拂袖入舱。 寇仲这才晓得两人分别代表存义公和日升行两大商号,此时更肯定存义公没有和大道社暗中勾结,连忙向两人道谢。 管平出来介绍寇仲与两人认识,老的是日升行大老板的亲弟罗意,年青的是存义公老板的长子欧良材。 客气话说过后,寇仲回房在徐子陵旁倒头大睡,不管天塌下来的好好休息回气。 只有在梦乡里,他们才能暂别这充满伤心事和烦恼的人间世。 天尚未亮,货船起锱开航。 睡得天昏地暗的寇仲和徐子陵同时醒来,另一床的管平仍是鼾声如雷,熟睡如死。 寇仲爬起来坐在床沿,反手拍拍徐子陵道:“轻松的就你做,粗活则由我干,你这兄弟对我真好。” 徐子陵坐到他旁,呆望窗外永济渠西岸的雪景,沉声道:“昨晚我梦见娘。” 寇仲冲口问道:“娘好吗?” 徐子陵摇头道:“我不晓得,她在前面走着,我追在她身后唤她,她没理睬我,亦没有回头。” 寇仲道:“她或者在怪我们没亲手杀宇文化及!唉!就算事情重新发生一遍,我们仍只是那个选择。真奇怪,我对宇文化及似再没有仇恨,事实上他和你我并没有分别,同样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亦像我们般有时会做些蠢事。” 徐子陵苦笑道:“蠢事?究竟现在我做的是蠢事,还是少帅爷做的是蠢事?” 寇仲叹道:“仍是那一句,轻松的你去做,粗活全是我的。你说谁蠢一点?但现在若我说放弃争天下,你大概会劝我三思吧?” 徐子陵哂道:“说得可怜兮兮的,不过假若异日我和你并肩与突厥入侵的大军决战,会是很痛快的一件事。突厥的魔爪巳伸进中原来,其他外族亦虎视耽耽,否则我们娘的师傅就不会到中原来找宁道奇,真令人头痛。由于娘的关系,我们除避开他外,尚有甚么办法?” 寇仲痛苦的道:“最怕是避无可避,所以最佳的方法,就是自强不息,就像天之行道,不断迈进。天啊!有甚么方法可令我们在短时间内功力突飞猛进,进步至连宁道奇、祝玉妍、石之轩都不怕?” 徐子陵苦笑道;“我想到时,会第一个通知你。” 寇仲摇头道:“这办法只有不怕干粗活的人才想得到。” 徐子陵皱眉道:“说来听听。” 寇仲双目明亮起来,压低声音这:“当然是老跋的武道修行,又或你陵少的以战养战。还记得那高开这的手下张金树说得突厥人的马战多么厉害吗?耳闻不如目见,横竖你陵少要到塞外去,我就送君一程,顺道去跟颉利学点东西。” 徐子陵默然片晌,颓然道:“在昨夜的梦境中,我回到扬州我们废园里的破屋,贞嫂竟在那里为我们收拾打扫,还骂我们的屋内乱七八糟。出门后就见到娘在路上踽踽走着。唉,你明白吗?我现在对甚么事都心灰意冷提不起兴趣。” 寇仲苦笑道:“好吧!那就到乐寿后我们分手吧!唉!怎会变成这样的。”仰身躺回床上,以充满苦涩味道的话气轻轻道:“我第一次感到自己有点恨你。”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你不是恨我,而是迫我,不过武道修行和以战养战是两回事,前者是苦修,后者则是应敌的手段。所以跋锋寒才要离开我们,只影形单的进行孤独的旅程,一个人去应付所有艰难的事,一个人去思索和内省所遇的事。我们的以战养战还不够多吗?现在该是修行的时候哩!” 寇仲骇然半坐起来,道:“照你这么说,我岂非没法修行,在眼前的情况下,我是没可能独自一个人的。” 管平仍在大扯鼻鼾,为他们的低声私语提供最佳的掩护。 徐子陵探手搭着他的宽肩,摇头道:“孤独是一种心境,我们一天不分开,一天不能成为像宁道奇般那种独当一面的高手,以你仲少的资质才智,该明白我的意思。” 寇仲颓然道:“好吧!但你要流浪多久,才肯回来探我或为我收尸呢?” 徐子陵失笑道:“不要说得那么可怜兮兮。我实在不晓得甚么时候回来?或者有一天,我忽然心中一动,便会回来。” 寇仲百般感触的苦笑道:“我两兄弟自懂事以来一直拍挡,秤不离铊的闯荡,忽然就要分手,怎不教人惆怅不舍。” 徐子陵不悦道:“你怎能以‘忽然’来形容这件事,我们不是约好取得宝藏后,你去打你的天下,我则去过我梦想中的生活吗?” 寇仲尽最后的努力道:“可是如今形势有变,李世民随时坍台,突厥则入侵在即,你陵少好该因应形势作出改变,先陪小弟看清楚情况,始决定去留。” 徐子陵苦笑道:“好家伙,自己言而无信,还说得振振有辞。” 寇仲叹道:“我这叫不屈不挠,绝处求生,坦白说,纵使以前我被迫答应放你走,总觉得那只是空口白话的说说而已,而不会真的发生。到现在分开一事迫在眉睫,当然又是另一回事。” 稍顿后道:“送你一程亦遭拒绝,还算甚么兄弟?” 徐子陵苦笑道:“你等若有家室的人,整棚的人在彭梁待你回上,你更应作好准备,未来的一年将决定你少帅军的存亡,你怎能置家室于不顾?” 寇仲听了竟露出兴奋神色,欣然道:“这个你倒不用担心,准备工夫自有虚行之,宣永等给小弟办妥,李世民要收拾宋金刚至少要一年半载的时间,我现在完全自由自在,适宜到外地旅行。” 徐子陵尚未有机会回应,船速陡增。 两人你眼望我眼,均晓得发生不寻常的事情。 卷三十七 第十二章 好人之计 三艘轻型风帆从后追来,速度远胜大道社的两艘吃水较深的货船,双方距离不住收窄。 寇仲和徐子陵钻出船舱,来意不善的风帆迫至五十丈内,每船载有七、八名武装大汉,人数远比不上大道社两船合起来的百多名人数,不过只要看对方来势汹汹、有恃无恐,便知来人不把大道社放在眼内。 冯跋在孟得功、苏运等十多人簇拥下,立在船尾,神色凝重的紧盯着不断接近的风帆。其他人均手执弓箭兵器,分布船上各处,进入随时开战的状态,严阵以侍。 晨光照耀下的永济渠,一时杀气腾腾,形势紧张得像绷紧的弓弦,一触即发。 把守舱门的两名大道社镖师因见识过寇仲的手段,不敢拦阻两人,却把其他商号的人劝阻留在舱内。 寇仲和徐子陵来到冯跋等人身后,冯跋扬声喝过去道:“来者可是黄河帮的朋友,小弟大道社冯跋,敝社大当家的其朋一向和贵帮副帮主‘生诸葛’吴三思吴先生有交情,有甚么事,贵帮只要一句话,冯某自会登门请罪。” 寇仲和徐子陵当然听过黄河帮的威名,乃黄河水域最大的帮会,名列天下八帮十会的第一帮,声势尤在海沙帮、巨鲲帮和大江会之上。 他两人虽不把这类帮会放在心上,亦知事情大不简单。 要知这种大帮大会,绝不会干拦途截劫的盗贼勾当,且最注重江湖上的人脉关系,一切依足江湖规矩,只有如此才能吃得开和财源滚进。 来船同时减速,保持在三丈许的距离,此时可清楚看到双方的容貌,敌船中间的风帆一名二十七八岁许的壮汉排众而出,卓立船头,抱拳道:“原来今趟镖货是由二当家亲自押运,那就更好说话。本人‘红樱枪’奚介,乃敝帮主‘大鹏’陶光祖座下左锋将,今次要来烦扰二当家,是情非得已,请二当家见谅。” 冯跋听得眉头大皱,讶道:“五湖四海皆兄弟,何况我们一向和贵帮有交情,有甚么事,奚兄请直言无碍。” 直到此刻,寇仲和徐子陵仍抱着看热闹的轻松心情,心付必要时才出手,保证可杀得黄河帮的人夹着尾巴走。 长相粗豪的奚介叫一声“好”后,道:“此事实难一言尽述,二当家若真当我们是朋友,就请把敝帮死敌美艳夫人的手下段褚交山来,兄弟掉头就走。” 冯跋下意识地回头,瞥了寇仲和徐子陵各一眼,才向奚介道:“我们船上并没有姓段名褚的人,不知他长得是何模样。”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不知好气还是好笑,晓得冯跋怀疑他们其中之一是段褚。不过美艳夫人的名字还是首次听到,充满香艳诱人的味儿,不禁大感兴趣。 奚介道:“我们也是只闻其名而未见过其人,消息来自敝帮一个可绝对信任的线眼,肯定此人会混进贵社的镖队内,阴谋不轨,如能把此人拔掉,对贵社实有利无害。” 冯跋哈哈笑道:“谁是美艳夫人的手下我不晓得,但疑人却有两个,奚兄可否移驾到船上来分辨。拦住他们!” 后一句却是向众手下说的。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暗叫不好时,早给团团围着,他们本可不顾而去,甚至带走管平,但蔚盛长一举开罪两大帮社,后果却是严重至极点,船上托连的五百匹绸缎是另一个头痛的问题。 冯跋更可肆无忌惮地进行他的“奸谋”。 最大问题是两人确心中有鬼,冒充管平的远房表侄,一旦对质下必然无所遁形。这可不是以武力能解决的事。 风声响起,奚介由五名手下陪伴,跃登货船,来到冯跋身旁。 假公济私的冯跋戟指两人暴喝道:“就是这两个自称傅雄傅杰来历不明的人,硬要在中途加入,嫌疑最大。” 奚介双目精光连闪,用神打量两人。 寇仲迎上他的眼神苦笑道:“奚老儿找的那个段褚是甚么年纪,假若误把冯京作马凉,只会白便宜奚老哥的仇家。” 奚介冷笑道:“休要卖口乖,我黄河帮一向恩怨分明,绝不会错怪好人。”转向冯跋道:“他们既是来历不明,二当家怎会容他们在船上。” 冯跋道:“他们是这趟镖队其中一个客人临时招搅而来的,还说是甚么远房亲戚。哼!我才不信。” 奚介皱眉道:“可否把贵客请出来说话。” 冯跋点头答应,自有手下应命入舱找管平。 寇仲和徐子陵你眼望我眼,一时想不到甚么应付办法。 徐子陵暗叹一口气,最坏的情况就是动武,这只会令误会加深,害惨管平,尽量努力友善的道:“奚兄究竟何时得到消息,晓得镖团有奚兄的仇家混进来,因为我们是昨晚才登船的,此事二当家和船上任何一个人都可作证。” 奚介冷然道:“不怕告诉你,我们收到的消息乃我帮一位兄弟临死前说的,只有一句话,就是段褚混在大道社这个镖团内。” 寇仲愕然道:“谁人下毒手害死奚兄的帮中兄弟?是在甚么地方发生的呢?” 奚介声色俱厉的喝道:“不要和我称兄这弟,任你们舌灿莲花,今天亦休想善罢。” 此时脸色青白的管平给押送到船舱来,颤声道:“发生甚么事?” 寇仲忙提醒他道:“表叔莫要慌张,只要把我们的关系照实……” 冯跋厉喝打断道:“住口!” 奚介双目凶芒剧盛,瞪着管平道:“本人黄河帮奚介,管先生若有一字谎言,我奚介绝不会放过你。现在你从实招来,这两个人究竟是否你的亲戚?” 管平吓得差点软倒地上,结结巴巴的道:“大爷饶命,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瞠目结舌,他们一心一意来助管平,而管平竟在这关键时刻把他们出卖。而他表现出来的窝囊相,亦大出他们意料之外,与早前认识的管平像是两个不同的人似的,心中暗叫不妥。 冯跋大为得意,脸含冷笑。 奚介双目更明亮了,叱道:“甚么不知道,给我说清楚些。” 管平颤声道:“我是在城外碰上他们的,他们说要赚些盘川,唉!我见他们好眉好貌,又身强力壮,似乎会两下子,于是……”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失声道:“甚么?” 管平躲到奚介身后,大嚷道:“你两人骗得我好苦,想累死我这正经的生意人吗?” “铿锵”之声不绝如缕,包括奚介和冯跋在内,人人掣出兵器。 奚介一摆红樱枪,大喝道:“你们还有甚么话好说。” 寇仲反而平静下来,摇头苦笑道:“还有某么话好说的。请了!后会有期。” 就在众人一拥而上之际,两人拔身冲天直上,不理他们叱喝震天,凌空换气,往西岸投去。 两人颓然在远离永济渠的一座雪林内坐下,四目交投,同时捧腹大笑,笑得呛出泪水。 寇仲喘着气道:“枉我们一向自负聪明才智,竟给个骗棍累得我们鸡毛鸭血,差些儿永不超生。” 徐子陵挨后靠着结霜的松树树身,叹道:“好家伙,说得七情上面,感动了我们这两个傻子来给他背黑锅。他娘的,我敢说甚么大道社要杀人吞货,是由他生编白造出来的。除非大道社打算以后退出江湖,否则那会蠢得自己去打烂自己的饭钵,镖行讲的就是信用,为何我们偏深信不疑。” 寇仲思索道:“可是冯跋确像心中有鬼的样子。” 徐子陵大力一拍他膝头,微笑道:“管平肯定是我们所遇过的骗子中最高明的,骗得我们晕头转向,连他究竟是蔚盛民的老板还是受雇的这度一个问题,都忘记去问。事实上我们对他真是一无所知。这是否叫轻敌呢?” 寇仲苦笑道:“我们从没将他当过敌人,何来轻敌?唉!偏偏这正是最棋差一着的轻敌。他娘的!这口气我定不肯咽下去硬忍的。照你看,管平会否正是奚介找的甚么美艳夫人的手下那个段褚呢?美艳夫人,好一个香喷喷色香味俱全的名字,听听巳引死人。” 徐子陵大笑道:“穷心未尽,色心又起,别忘记我们的财政并没有半个子儿的改善,仍是不名一文,幸好总算填饱肚子,可多捱几天。到乐寿后我们再去找管平算账,那是大小姐的地头,我们做起事来亦轻松方便点。” 寇仲开怀笑道:“我们今趟真是阴沟里翻船,被人家窥见我们最大的弱点,就是行侠仗义的性格。” 徐子陵没好气的道:“不要说笑了,起程如何?” 寇仲打出要说话的手势,沉吟道:“镖货本身会否有问题?我是指杜兴订货的事,货根本不是杜兴订的。” 徐子陵点头道:“这是个巧妙布置的骗局,团内有个骗子随行,不知如何地这秘密给黄河帮晓得,而骗子亦知走漏风声,于是找来两个傻小子作替死鬼,管平啊!你厉害得教人难以相信。” 寇仲道:“他会否知道我和你是寇仲和徐子陵呢?今早在舱房内说话时,他可能只在装睡。唉!愈想愈不服气,我们就以骗对骗,和美艳夫人玩一铺。” 两人两手相握,齐声喝道:“以骗对骗。” 他们英雄了得,不屑凭武力对付段褚,故想出这别出心栽而公平的报复方法。 在江湖上,最受憎厌鄙视的正是骗子。 卷三十七 第十三章 命中有数 乐寿位于沱水和漳水两河之间,乃北疆著名山城,控制着广大地区与两河及永济渠上游的交通,地理位置颇为重要,紧扼通往渔阳和山海关的陆路官道。城墙四周连环,坚固雄伟,以砖石严实包砌,再以箭楼瓮城加强防卫的能力,又把溪水引进,内则为河道,外则成护河,附近山峦起伏,其气势确非一般筑在平原上的城廓可比。虽只有洛阳、长安那种大都会一半的规模,却自有其恢宏壮大的气势,令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乱山环绕,山川夹流,崎岖险阻,实乃四方用武之地。 城中更是廛里繁盛,房舍鳞次栉比,楼合相望。两人抵达乐寿,刚好是二月初二,天气解寒,雪溶后城里城外树木葱笼,一片大地春回的美景。 随着夏国的声势日强,乐寿商业发达,成为北疆政治、经济和文化的中心,窦建德又于两河一渠建造子城和堡垒,以道路与乐寿相连,自成一个贯通河渠的交通体系,益增其战略和经济上的重要性。 城内最主要的是贯通四道城门的南北大街和东西大街,核心处就是夏宫所在的内城,其他较次街道依这十字轴心井然分布。 寇仲和徐子陵躲在一批农民队伍的货物中里,避过缴税,偷进城内。再依刘黑闼的指示,来到城北一所巨宅前,只见门卫森严,不时有江湖人物出入,门庭热闹,显见翟娇在乐寿非常吃得开。 两人怀着兴奋的心情,来到外院门处,把门的其中一名大汉,见到他们大喜欲呼,寇仲晓得对方见过他们,慌忙制止他唤出他们名字,道:“我们今趟行踪保密,大小姐在吗?” 大汉吩咐其他人几句,立即领他们进入宅院,边行边道:“大小姐行动不便,小人领两位爷儿直接到内堂见她,唉!两位大爷能在这时候来真好。我们所有兄弟都非常景仰两位大爷。” 徐子陵和寇仲吃了一惊,前者关心问道:“大小姐为何行动不便?发生甚么事?” 大汉完全把他们当作自己人,压低声音沉痛的道:“大小姐在边塞遇伏受了腿伤,又折损大批兄弟,所以心情极坏,唉!幸好两位大爷驾到,可以为我们讨回公道。” 寇仲双目杀机大盛,狠狠道:“谁人如此斗胆?屠爷呢?” 大汉惨然道:“屠爷为救小姐,受伤更重,其他的就由大小姐亲自告诉两位大爷。” 寇仲和徐子陵大为懔然,要知屠叔方乃当年翟让麾下的首席高手,武功高强,两人的点穴截脉手法就是从他处学来,令两人受用无穷。若他也落得身负重伤,那敌人的实力确是不可轻视。且翟娇的手下全是瓦岗军旧部的精锐亲兵,非一般乌聚的帮会可比,这么惨吃大亏,敌人的厉害可想而知。 寇仲忽然有点尴尬的问道:“楚楚姑娘没事吧?” 徐子陵这才记起翟娇的贴身美婢楚楚,当年在萦阳大龙头府内与楚楚等年青婢女掷雪球为乐的情景,登时重现脑海。 大汉答道:“楚大姐幸好因要照顾凌仲少爷,没有随行。” 三人此时来到内堂的石阶前,翟娇愤怒的声音从堂内传出叱道:“没用的家伙,这么一点小事也办得一塌糊涂,给我滚。” 寇仲和徐子陵听她无论中气、火气仍是那么盛,反放下心来,涌起久别重遇的欢悦,忙加快步伐,登上入门的长阶。 五名汉子垂头丧气的走出大门,与三人撞个正着,见到寇仲和徐子陵,五人中有三人认出他们,无不露出惊喜神色,其中一人高呼道:“大小姐!是寇爷和徐爷来哩!” 翟娇的声音暴喝出来道:“甚么寇爷徐爷,是否那两个小子来了。” 众汉见翟娇对这两位名震天下的高手如此不客气,又尴尬又兴奋。 两人那还按捺得下关心思念之情,同时抢进堂内,众汉急急追随,闹哄哄一片,气氛热烈。 翟娇半躺在一张卧椅上,右脚包得似猪蹄,堂内充满药酒的气味,而翟娇脸上更有种失血后的苍白,人仍算精神,背后立着四名壮汉,不失其派头气势。 见到真是两人来访,大喝道:“你两个家伙滚到那里去,到今天才懂得来见我,信否我着人打断你们的狗腿。” 寇仲一揖到地,恭敬的道:“大小姐骂得对,我这两个家伙探望来迟,请大小姐恕罪。” 徐子陵趋前道:“大小姐的脚伤……” 翟娇长眼一瞪,打断他道:“放心吧!我翟娇岂是那么容易死得去的。” 寇仲问道:“屠公伤势如何?” 翟娇道:“他当然也死不去。你两个小子来得正好,我要你们去为我杀三个人。” 接着目光扫过在两人身后赔笑的大汉,怒道:“你们站在那里嬉皮笑脸的想讨打吗?给我滚出去,以为他们来了你们便可白吃饭吗?没这么便宜的事,滚。” 众人慌忙退出堂外。 翟娇又对身后四卫喝道:“你们也滚,有我这两个兄弟在,谁还敢来行刺我。” 到内堂只剩下三人时,翟娇开恩赐两人在她左右坐下。 寇仲问道:“大小姐要我们为你杀那三个人?” 翟娇沉吟片晌,语气转柔,道:“听说你们丢失了杨公宝藏,为甚么这般没用?” 寇仲不敢骗她,压低声音解释清楚。 翟娇显是为他们高兴,点头道:“这就算了吧!小仲你最紧要争争气,勿要让旧隋的贪官得到天下。” 两人在翟娇前只有点头的份儿,由于素素和小陵仲的关系,他们早视翟娇为亲人。 翟娇忽然两眼微红,咬牙切齿的狠狠道:“我今趟输得真惨,死去十五个多年来追随我的兄弟,又失去一批货,还要赔钱。” 今次连徐子陵亦动火,沉声道:“究竟是谁干的?我们定会替大小姐讨回公道。” 翟娇再发脾气,怒道:“这世上有何公道可言!谁的拳头硬谁就可横行作恶,第一个要杀的就是‘霸王’杜兴,我要你们把北霸帮连根拔掉,否则怎出得我这口乌气。”接着骂出大串说惯粗话的他们仍听得会脸红的粗话。 他们从翟娇口中,始证实杜兴确有其人,非是管平胡诌出来的。 寇仲道:“是否杜兴的人伏击大小姐?” 翟娇不悦道:“草原上那么黑,我怎晓得突袭我们的是甚么人?不过若非杜兴,就是契丹的马贼头呼延金,还有是来自高丽的韩朝安,不出这三者之一,我要你们拿这三个狼狈为奸的人的首级回来见我。” 寇仲虽晓得事情不易办,仍拍胸道:“此事包在你两个好兄弟我们身上,大小姐失去的那批货,我们定迫他们呕出来。” 翟娇毫不客气的道:“那就要快点上路,那批上等羊皮我是从回纥购回来的,至少可为我赚几千两黄金。现在不但没有货交给人,更要赔钱,气死我哩!” 徐子陵道:“我们明早立即起程,今晚尚有机会从长计议,我们想先去看看屠公和小陵仲。” 翟娇点头道:“我也要为你们安排北上的事宜,晚膳时再说。” 屠叔方身上多处负伤,但差点要他命的是扣在肩胛的一掌,重创他的五脏六腑,害得他要长卧榻上休息。见到两人于此时刻驾临,自是老怀安慰,放下心事。他最清楚翟娇的性格,若非腿伤不良于行,早领人重返边塞寻找敌人算账。 事有缓急轻重之分,寇仲和徐子陵虽急于见小陵仲这个他们的心肝宝贝,仍得先为屠叔方疗伤,当下寇仲取出“神针”,在徐子陵辅助下,用大半个时辰为屠叔方疗治受伤的经脉,打通淤塞的气窍。 他们的长生真气确是非同小可,治效神速,一番工大,屠叔方立大见起色,着两人把他扶得挨坐床头,道:“今次遇袭,我们实是损失惨重,大伤元气,且对我们的生意影响深远,最惨是不敢让人知道,但纸终包不住火,到瞒无可瞒时,我们义胜隆辛苦建立起来的声誉,将大受打击。” 寇仲安慰道:“屠公放心,我们怎都会设法把那批羊皮夺回来,唉!希望那些贼子尚未把货卖掉。” 屠叔方讶道:“大小姐没告诉你们,杜兴向我们开出价钱,要我们拿五千两黄金去把八万张羊皮赎回来吗?坦白说,纵使过程平安顺利,我们顶多只能赚二千两黄金上下,现在若再付赎金,前前后后至少要白赔近万两黄金,实非我们所能负担。” 这等若杨公宝库内藏金十分一之数,确是笔大数目。 徐子陵愤然道:“这是欺人大甚。” 寇仲道:“羊皮既在杜兴手上,当然是他派人劫走的。现在更来敲诈赎金,还有天理吗?” 屠叔方道:“是否杜兴所劫,仍是难下定论。表面上杜兴和我们义胜隆一向关系不错,而每逢遇上贼劫失货,杜兴都充当中间人和事老的角色,从中抽佣取利,不过五千两确是狮子大张口,大小姐为此有两天气得睡不着。” 寇仲道:“杜兴知否大小姐和我们的关系?” 屠叔方沉吟道:“这个很难说。”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神,隐隐感到事情非想像中般简单,极有可能是针对他两人的一个行动。 徐子陵道:“杜兴背后是否有突厥人在撑腰?” 屠叔方点头道:“突厥人和契丹人都在背后撑杜兴的腰。不过杜兴和契丹的呼延金关系较为密切,在山海关一带,亦以契丹人的力量因较集中而比突厥更强大,尤其突利和颉利正内争不休,契丹人遂恃势横行,任何想做塞外生意的人都要看他们的面色行事。” 寇仲想起被自己打得弃甲拽兵,狼狈逃返契丹的窟哥王子,心中大感不安,翟娇极可能是被自己所连累。故为翟娇讨回公道一事,更是义不容辞。 徐子陵沉声道:“这可能是香玉山针对我们的行动,亦只有他那么清楚我们与大小姐的关系。” 屠叔方一震道:“香玉山!我倒没想过是他从中弄鬼,他…他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吗?” 寇仲把香玉山成为赵德言的弟子,以及突厥人和契丹人与他们的恩怨扼要地解释一番。 屠叔方道:“看来你们的猜测不无道理,回想当时的情况,敌人实有生抢大小姐之心,幸好给我和一众兄弟拚死把她救出来,借夜色落荒逃走。现在他们要求赎金,正是一计不成又出一计,看死我们付不出来,只好向你们求援。” 寇仲咬牙切齿道:“好小子,我不来对付你,你却来算计我,我寇仲不杀你就誓不为人。” 屠叔方道:“既明知是陷阱,你们绝不可踩进去。” 徐子陵微笑道:“刚刚相反,现在就算前面是刀山油镬,我们也要硬闯。” 寇仲笑道:“屠公放心,用兵伐谋,我们绝不会只逞匹夫之勇,何况突利是我们肝胆相照,曾同生共死的战友。” 屠叔方喜道:“若突利肯站在你们一方,当然是另一回事。” 两人暗忖就算没有突利这外援,此事依然不能不管。 屠叔方露出疲态,两人不敢扰他休息,又想去见小陵仲,告辞而出。 奉翟娇之命专门侍候他们的是个叫任俊的后生小子,人相当精灵,是翟娇的心腹爱将。见两人出来,知机的道:“小的立即领寇爷和徐爷去见陵仲少爷。” 寇仲探手搭着他肩头道:“你听过美艳夫人这名字没有?” 任俊受宠若惊,不迭点头道:“当然听过。在北疆她可说艳名远播,吸引了大批围绕裙边的不二之臣。不过真正见过她的人绝不多,因她行踪飘忽,居无定所。” 三人穿过茫园,朝后院走去。 徐子陵问道:“她是否汉人?” 任俊道:“听说她是伊吾族的人,武功非常高明,两位爷儿不是和她有甚么过节吧。” 寇仲停步道:“现在还没有,迟些却很难说。我想小俊替我们办一件事。” 任俊欣然道:“寇爷请吩咐。” 徐子陵道:“你是否熟悉平遥的情况?” 任俊答道:“凡做生意贸易的人都知道平遥,那是太原最富庶的城市,平遥人既有魄力又勇于冒险,生意做得很大。” 寇仲道:“平遥三大商号,其中蔚盛长的老板是否姓管的呢?” 任俊道:“蔚盛长的人老板该是李姓,据闻还与李渊有亲戚关系。” 寇仲向徐子陵苦笑道:“果然不出所料,中了那家伙的奸计。” 徐子陵洒然道:“来日方长,横竖我们要到山海关去,就看看他管平尚有甚么法宝。” 寇仲微笑道“不再拒绝与小弟同行了吗?”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寇仲何时只得这么心胸狭窄,斤斤计较。” 寇仲叹道:“被自己兄弟伤害的滋味都不知多么难受,有机会当然要报一箭之仇。” 夹在中间的任俊听得一头雾水,但仍感到两人间深厚的兄弟情意。 寇仲大力一拍任俊肩头,指着前面林木环绕的建筑物道:“小陵仲是否在里面?” 任俊点头应是,寇仲道:“你不用陪我们进去,我要你去查一件事,大道社由二当家冯跋带头,押一批平遥商家的镖货途径乐寿,小俊看看他们甚么时候抵达,乐寿那个商号有货附运,资料愈详细愈好,我们在这里等你的好消息。” 任俊见能为两人出力办事,大感光采,领命去了。 寇仲探手搂上徐子陵肩头,微笑道:“这是命运,你不想和我一起去见识关外的风光也不行。” 徐子陵苦笑道:“我认命啦!” 两人对视而笑,举足往前迈步。 卷三十八 第一章 立威天下 戴着皮帽子的小陵仲躺在地席上午睡,下垫软褥,上盖薄被,虽是寒冬刚过,天气尚未回暖,但因厅堂内燃起炉火,这样的御寒措施,正是恰到好处。所以小陵仲嘴角挂着一丝甜甜的笑意,说不出的安详舒适。 楚楚、奶娘和另两个小婢,伴在小陵仲身旁一边做针线,一边闲话家常,令徐子陵感受到“家”温暖窝心的滋味。 他从来没有家,扬州废园的破屋,只是个栖身的巢穴,他很难把它视作自己的家。家应该是眼前这个样子。 寇仲则是震撼未过。 他跨过门槛进入厅内的一刻,迎上楚楚送来的眼神,本是平静的心湖突给冲进一道湍急的水流,登时激的波纹荡漾,楚楚的眼神好比一枝神奇的“情箭”,其中包含她芳心深处的惊喜、复杂微妙的情绪、无尽的企盼,谁能招架抵挡? 寇仲记起当年在大龙头府,楚楚主动向他投掷雪球的情景,又记起自己扯她罗袖时,她嗔骂自己“呆子”的迷人姿韵。美的令人心醉的往昔,忽然重活过来,变成眼前的现实。 寇仲立告“中箭”,心中涌起从未之有的冲动,想去拥抱她、怜惜她、慰藉她,令她幸福快乐。 即使对着宋玉致,他仍未试过有这种难以遏止的渴求和欲望。或者是因楚楚在大龙头府时显现出来主动大胆的作风,分外能勾起他深心暗藏的渴望。 在接触到她深情一瞥的此刻,他只想到要把她拥入自己强而有力的双臂内,爱抚她,尽量去了解她芳心的奥秘。 他对她既熟悉又陌生,熟悉令他生出亲近的感觉,陌生则使他有寻幽探秘、强烈刺激的滋味。 只可惜他此时定要把内心这种真正的情绪强压下去,不容丝毫泄出。 两人带着两种不同的心情,脱掉靴子,踏足满铺厅内松软而有弹性的草席,楚楚迎上来,温柔细意的以衣扫子为两人拂掉身沾的尘屑,没有说半句话。 徐子陵目光落在地席上酣睡不醒的小陵仲小脸上,微笑道:“楚楚姐不用理会我们,更不需唤醒陵仲,我们只在旁静静的看着他便成,待他醒后再和他玩。” 楚楚轻轻道:“他刚刚睡着,恐怕没有把时辰是不会醒的,就算在他旁说话亦不怕吵醒他。” 徐子陵和寇仲同时涌起既辛酸又安慰的感觉,想到小陵仲不但没有娘,也等若没有爹,翟娇性情暴躁且欠耐性,非是作母亲的好人选,楚楚则肯定是最佳的选择。 奶娘等人知机的暂且告退,由楚楚领他们到小陵仲旁坐下。 楚楚自然而然的坐在寇仲那一边,欣然道:“你们看小少爷是否长的像素姐?” 寇仲嗅着她既熟悉又似属于遥远过去的幽香气息,感受她对自己的依恋和企盼,却又晓得万不得对她动情,全力抑制下点头道:“素姐的优点都尽遗传给他,没有半点保留。” 徐子陵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小陵仲,问道:“他今年多少岁?” 楚楚竖高两支手指道:“快到三岁。” 接着站起来道:“你们在这里为我照看着小少爷,楚楚稍去即回。” 两人愕然瞧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都摸不着头脑。 寇仲回过头来,目光再落到小陵仲透出红扑扑健康肤色的小脸蛋上,叹道:“希望他永远不晓得谁是他的爹,假若香玉山以后安分守己,我们和他的帐可以一笔勾消,可惜这是没有可能的,因问题是出在他身上。” 徐子陵爱怜的为小陵仲轻轻的整理帽子和薄被,免他受风寒所侵,同意的苦笑道:“眼前摆明是个陷阱,我们屡次跟颉利作对,肯定触怒他,故藉香玉山对我们的熟悉,务要除掉我们。” 寇仲双目精芒剧盛,沉声道:“我要立威。” 徐子陵点头道:“我明白你的心情。” 寇仲叹道:“只有你才会明白我。” 埋葬了贞嫂和大仇人宇文化及后,两人对人世间的仇恨恩怨变的模糊起来,甚至生出万念俱灰的感受。 寇仲要随徐子陵来乐寿探望翟娇和小陵仲,根本是一种逃避。 可是受到外界的种种刺激,如被管平的欺骗以致乎眼前摆明是以颉利为首的外族强敌布下的陷阱,终令寇仲怵然惊醒过来,明白到必须振起消颓的意志,让敌人认识到他这少帅绝非浪得虚名之辈。 比起宋缺货宁道奇那类扬名数十年,仍是屹立不倒,没有人敢挑战的宗师级盖代高手,他两人在威望和名声上仍差一截,皆因他两人一直以来都是打打逃逃,若长此下去,终难确立无敌高手的威名。 所以寇仲决定要明刀明枪的与颉利来一场硬仗,目标是要杜兴把翟娇那批羊皮货呕出来,藉此立威天下,教任何人以后想惹他们,需三思始敢后行。这更是保着翟娇此盘生意的唯一方法。 此并非匹夫之勇又或逞一时意气,因为形式并非一面倒的不利他们,在北疆他们有突利这肝胆相照的战友,足可平衡双方势力。 所以寇仲务要趁此机会立威天下。 寇仲一对虎目闪亮起来,道:“我们首先要找两匹最优良耐苦的战马,学习马上作战的技巧,由这里操练至北疆,唉!只要想到在塞外的大草原和荒漠与敌人决胜争雄的情景,叫人热血沸腾,不能自己。” 徐子陵道:“我们还要学习射箭,骑和射从来都是连在一起的。” 寇仲哪想的到徐子陵竟赞同他的提议,兴奋起来,大力一拍他肩头,又怕会惊醒小陵仲般压低声音笑道:“果然是我的好兄弟,我们今趟索性把事情有那么大就搞那么大,使无论塞内或塞外,亦晓得惹上我们扬州双龙,必须付出沉痛惨重的代价。终有一天,我们会超越他娘的什么三大宗师,因为我们仍是年轻,来日方长。” 徐子陵双目射出伤感的神色,缓缓道:“这或许是我们最后一趟并肩作战。” 目光转到小陵仲身上,沉声道:“我们若抓到香玉山,该怎么办?” 寇仲呆看着小陵仲半晌,苦笑道:“在公在私,我们都应该对香玉山狠下心肠,可是他终究是陵仲这小宝贝的亲爹,我们就予他最后一个劝告,着他放弃一切,退隐终老,如他仍劣性不改,那就莫怪我寇仲辣手无情,此事交由我去处理,陵少可抛开一切,到塞外游山玩水,娶个波斯美人儿做娇妻,哈……” 徐子陵像听不到他的取笑,虎目杀机大盛,冷然道:“就此一言为定,我们再给他一个机会,他香玉山若仍执迷不悟,就算毕玄和傅采林同时认他作儿子,我们亦要取他狗命。” 寇仲沉吟道:“阴癸派那段血仇又如何?” 徐子陵道:“我们跟意图倾覆中原正道武林的魔门败类以是势不两立,此事非只关系个人恩怨,一年后我必会赶回中原,看看功力已没有破绽的石之轩如何厉害?到时可一并把阴癸派荡平,问题在我们的武功能跨进何等进界。” 寇仲得意道:“我们今趟就非最后一次并肩作战啦!以后不要在说这种恼人的话,我会很介意的。” 徐子陵好没气的道:“到时你有空再说吧。” 寇仲伸手轻触小陵仲吹弹得破的粉嫩脸蛋,赞道:“好一个漂亮的宝贝儿,将来兼得我徐、寇两家之长,包保比我们更要厉害,我们办不到的,要由他去完成。” 徐子陵晒道:“你这叫害苦他,作人至紧要是无拘无束,意之所至,这才能真正享受人生。” 寇仲笑道:“我只是随口说说,陵少莫要当真。” 接着露出深思的神色,道:“我们就算有足够硬憾杜兴的实力,仍须优越的战略来配合,而拟定战略的首要条件是知敌。现在我们对敌人可说是一无所知,这方面要大小姐给我们想办法才行。” 徐子陵正要答话,楚楚回来,后面跟着两个小婢,捧着两盅炖品似的东西,楚楚两手亦没有空着,提着以羊皮精制的两件外袍,笑道:“喝完熊胆汤,再试试奴家为你们造的袍子,小姐说你们会去山海关,正好用的到。” 两人忙跳起来道谢。 美人恩重,寇仲心内更是百般滋味在心头,道:“我们当然要先试穿楚楚为我们缝制的新衣哩。” 楚楚白他一眼,甜甜的笑道:“少帅最懂卖口乖,还不快把配刀解下。” 徐子陵瞧着楚楚体贴的伺候寇仲穿上外袍,忆起昔日在大龙头府素素曾为他们缝制新衣,心生感触,默默无语。 寇仲穿着新袍子昂然的在楚楚和两小婢前旋身一匝,自有一股迫人威势,惹的三对眼睛亮起来。 楚楚喜孜孜的道:“这外袍连有风帽,可挡风沙雨雪,袍内更能暗藏兵器,不用把刀子挂在背上那么张扬。” 接着轮到为徐子陵试穿新衣,亦是剪裁合体,亦发显出徐子陵潇洒俊秀的风姿。 此时翟娇忽然大驾光临,着两人到一旁的桌子坐下,边喝熊胆汤边说话,看到她撑着拐杖走路的样子,两人更坚定要收拾杜兴的意念。 翟娇疲倦的颜容透出掩不住的兴奋神色,道:“刚有新的消息,‘龙王’拜紫亭将在‘小长安’举行立国大典,估量无论是支持其立国或反对者,均会赴会,照我猜想契单的呼延金、高丽的韩朝安和杜兴都会去,你们可一并把他们干掉,那就不用四处奔波。” 两人听的一脸茫然。 徐子陵问道:“拜紫亭是什么人?立的是什么国?” 翟娇耐着性子解释道:“拜紫亭是羯族粟末部最有实力的领袖,要立的是羯国,这么简单的事也不晓得?想不到你们的资质那么的低和不试时务。” 寇仲啼笑皆非的甘心被骂,恭敬的道:“小长安又是什么东西?” 翟娇好没气的道:“小长安不是什么东西,而是拜紫亭伟他的新国选定的上京龙泉府,唉!楚楚你快来解释给他们听。” 楚楚显然极得翟娇的信任宠爱,清楚翟娇的事务,盈盈过来坐在翟娇旁,含笑道:“龙泉府位于牡丹江中游,城环长白山馀脉,南傍镜泊湖,羯本为契丹和高丽两国间的游牧民族,自‘龙王’拜紫亭冒起,声势大起,势力范围东至渤海,南抵高丽,西南与契丹突厥比邻。拜紫亭自少仰慕中土文化,故龙泉府全依长安的样式建造,其政治制度、文字至乎服装习俗全向我们看齐,故龙泉府有‘小长安’的称谓。” 徐子陵大感有趣,想不到塞外竟有如此地方。 寇仲则动容道:“想不到楚楚竟如此见多识广,我们尚是首次听到拜紫亭这么一个人和龙泉府这小长安。” 翟娇冷哼道:“我栽培的人会差到那里去?消息情报传回来后,都是由楚楚整理好后,才说给那些饭桶蠢材听的。” 楚楚见到两人被骂作饭桶蠢材的无奈表情,强忍着笑道:“龙泉府建于平原上,府内水清量大,全是温泉,生产的响水稻,米质软蠕适口,晶白透亮,名闻塞外,一向是契丹人虎视眈眈的肥肉,幸好高丽希望能以其做与契丹和突厥间的缓冲,故对拜紫亭非常支持,不过若非突利与颉利决裂,令拜紫亭压力大减,他仍不敢遽然立国,反对此事最烈者,就是东突厥和契丹人,所以拜紫亭立国一事,当然不会是顺风顺水,结果更是难以预料。” 两人至此才对整件事有点轮廓。 翟娇插入道:“我们那批皮货这是透过拜紫亭向回纥人买的,我和他见过一面,算是谈的拢,交情则止于做生意,此人野心颇大,本身无论才智武功均非常了得,绝不简单。” 寇仲道:“突利对此事持的是什么态度?” 楚楚道:“他该不愿见在其东部有另一势力的崛起。只是现在自顾不暇,无力干涉。” 翟娇道:“羯国的建国大典在四月一日于龙泉府举行,离现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你两个定要把事情给我办妥。” 寇仲道:“大小姐怎么能把塞外的形势把握得如此清楚分明?” 翟娇傲然道:“出外靠朋友,我翟娇做生意向来说一不二,除别有居心者外,谁不乐意与我攀交情。” 徐子陵道:“大小姐在边塞有没有特别信的过的朋友?” 楚楚答道:“在北疆除北霸帮外,尚有两个大帮和一大派,合称三帮一派,其他两帮是外联帮和塞漠帮,前者以悉族人大贡郎为首,后者的龙头是汉人的荆抗,荆抗与窦爷的交情甚笃,故对我们非常支持,关外有什么风吹草动,均由他知会我们在山海关的分店,再以飞鸽传书通知我们。” 寇仲拍腿道:“那就成了!我们欠的是一个关于塞外的情报网,终于有着落。” 徐子陵道:“长白派的派主是否是‘知世郎’王薄?” 翟娇冷哼道:“不就是这个老家伙,又说放弃争天下,偏又处处搞风搞雨,前些儿竟往投靠宇文化及,后来见到他声势日衰,只好夹着尾巴溜回长白,说不定今趟对付我们,有王薄的份儿。” 寇仲微笑道:“事情越来越有趣,大小姐可否给我们找两匹最好的战马、上等的弓矢,以及一幅详细的塞外地理形势路线图,我两个保证不会令大小姐失望。” 徐子陵补充道:“到时该跟什么人联络,请大小姐赐示。” 翟娇道:“你们要求的全有现成的,我刚和突厥人买来两匹最优良的纯种高昌千里马,不惧塞外的苦寒和风沙。” 寇仲大喜道:“那就成哩!我们今晚立即起行,杀他北霸帮一个落花流水,顺道尝尝响水稻的甘香美味。” 楚楚“啊”的一声,露出失望之色,显是想不到寇仲这么快动程。 连徐子陵也不明白寇仲为何这么心急的走,只有寇仲有苦自己知,因为楚楚对他的诱惑力实在太大,多留一晚,谁都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 翟娇欲言又止,终点头道:“好吧,就今晚启程,我会为你们安排一切,小心点,塞外可不像中原,既乏藏身之地,一下子更会因缺粮缺水陷进绝境。” 两人同时涌起万丈豪情,心想终有机会去见识老跋口中说的异域风情,届时会是什么一番光景? 卷三十八 第二章 刺日射月 徐子陵和寇仲像回到久已遗忘的童年岁月,变回两个大孩子,与刚学走路的小陵仲爬在地席上嘻耍,玩的不亦乐乎。此时他们那有争雄天下的高手风范,俯首扮牛、扮马,只为讨小陵仲的欢心,旁观的楚楚和诸仆则在推波助澜,欢笑声充满内堂。 忽然任俊来报,把两人扯回现实的世界,三人到门外说话。 任俊道:“两位爷们的消息是否有误,我查遍全城,仍找不到任何商家有货交给大道社托运,亦没有大道社的镖团会到乐寿来的风声。” 两人对望一眼,均晓得又给“管平”耍了一记。不过若非管平诈言会途经乐寿,他们当不会搭他的顺水便宜船,更不至成其代罪者。 寇仲仔细问过任俊查探的线索,肯定他没有遗漏,向徐子陵悻悻言道:“算管平眼前还有点运道。不过只要他真的到山海关去,我们便有机会寻他晦气。” 徐子陵沉吟道:“假设他所说的全是胡诌出来,我们恐怕连他的影子都摸不到。” 寇仲苦恼的道:“存义公的欧良材和日升行的罗意都是老实的商家和好人,我们怎忍心眼瞪瞪的瞧着他们被阴险奸邪所害?” 任俊听的入神,道:“两位爷儿可否把整件事详细道来,说不定小子可另想办法。” 徐子陵解释一遍。 任俊断言道:“这不像杜兴的作风,肯定是管平胡说八道。日升行的颜料名闻天下,但塞外诸国各自有一套染色方法,没理由出高价长途跋涉的向中原买货。” 寇仲一震道:“我猜到啦!定是拜紫亭订的,他一心要学中原文化,且开国在即,自然需要一批道地的华夏货来应景。” 徐子陵笑道:“若是如此,就算管平倒运,不过仍要防他一着,防他在途中下手杀人吞货,改为自己去交易狠赚拜紫亭一大笔。” 任俊道:“想杀人吞货吗?美艳夫人如何胆大包天,也不敢在关内动手,所以两位爷儿只要能先他们一步抵达山海关,必可把他们截住。” 两人大感有理,如释重负。 像大道社这种分行遍行天下的大镖局,与各地的帮会门派都有交情,就算出事,也有办法根查追究,只有在关外人地生疏,才致力有不逮。 无论从那个角度去考虑,管平该留到出关后才敢出手。 寇仲想起一事,问任俊道:“在关外,汉语是否流行?” 任俊摇头道:“汉语没多少人懂得,遑论精通,反是突厥话谁都可说上几句。” 两人大感头痛,岂非踏足关外,不但变成哑巴,且是聋子。 任俊道:“爷儿放心,小子是榆林人,说起突厥话来连突厥人亦分辨不出是外人说本地话。只要两位爷儿向大小姐交代一句,小子可沿途伺候为爷儿做翻译。” 徐子陵道:“小俊跟我们一道走应没有问题,但以到山海关为止,在途上你作我们突厥话的师父,教晓我们突厥话,希望不是太难学吧?” 任俊虽未完全达到目的,但能追随两人近半个月时光,已是喜出望外,忙说作师父是绝不敢当。 寇仲一把抓着他肩头,微笑看他配的刀道:“你是用刀的吧?可否耍两招来看看。” 任俊知两人有意指导他,欣喜若狂,忙移到屋前院内空旷处,毕恭毕敬的向他们躬身敬礼,拿出配刀,耍弄起来,一时刀风呼呼,演至淋漓处像人刀融合起来,精彩好看。 刀光倏止。 任俊拜倒地上恭敬道:“请两位爷儿提点小子。” 寇仲把他扶起来,向徐子陵道:“陵少以为如何?” 徐子陵双目精光闪闪的打量任俊,点头道:“不论体质才情,皆是上上之选,现在虽仍只是块璞玉,但只要加以琢磨,必成美玉,肯定是可造之才。” 他少有这么倚老卖老的向地位比他低的说这样的话,只有寇仲明白他如此认真的背后原因。 寇仲喝道:“当你任俊抵达山海关的一刻,你将是另一个不同的任俊,更有机会登上北疆第一刀手的宝座。但你可知为何我们要这么造就你?” 任俊早听得心头像火烧起来一般灼热,热泪盈框的摇头。 寇仲微笑道:“因为我们要训练出一个真正高手来终生的保护大小姐,免得她再受到伤害。” 任俊的热泪,再忍不住夺眶而出,因为他憧憬的梦想,终有可能变成铁般的现实。 三人连夜上路,翟娇送赠两人的突厥宝马,神骏非常,但对新主人颇为桀骜而不驯服,不时来些动作,要把他们掀下马来,可是寇仲和徐子陵何等样人,任它们施近浑身解数,仍是轻轻松松的坐在马背上。 寇仲和徐子陵曾在飞马牧场待过一段时日,住近和尚寺懂念经,何况在和尚寺内,来完硬的就来软的,到天明时离开官道,来到一条溪流,让它喝水并亲自为它洗刷理毛,以怀柔手段笼络马儿的心,任俊亦趁此机会,教他们突厥语文。 两人均是博学多记的好学者,任俊只说几遍,他们就可记的牢固,口音语调把握的精确不差,令任俊大为叹服。 寇仲爱不释手的伺候马儿,向徐子陵认真的道:“这是我们继白儿和灰儿后拥有的两匹宝贝骏马,给它们改个什么名字好呢?” 徐子陵想起惨死在宇文无敌手上的爱马,心中涌起强烈的激荡,暗下决心,自己定要全力保护眼前的突厥良马,它以后将会是旅途的好伴侣,微笑道:“少帅有什么好的提议?” 寇仲道:“人最怕是改坏名,马儿的名字亦不能轻率,我要仔细想想才行。” 徐子陵定神打量寇仲那匹浑体乌黑,不见一丝杂毛的骏马,淡淡的道:“运筹帷幄,决战于千里之外,不就是你寇少帅的梦想吗?不若就把你的马儿定名作‘千里梦’吧。” 寇仲微一错愕,旁边的任俊鼓掌赞道:“陵爷才思之敏捷,肯定冠绝天下,这名字不但发人深省,又隐含日行千里的意思,确不能又再更好的名字。”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小俊你或者因和我们相处的时日尚短,故不晓得我们都不爱被夸奖,说到才思敏捷,我拍马也追不到‘多情公子’侯希白。” 寇仲叹道:“连我也想拍拍你的马屁,好!就以‘千里梦’作我宝贝马儿的大名。” 任俊忍不住又道:“少帅的梦想终有一天会成为现实,若非少帅出手,谁能大破李密那直娘贼。” 寇仲笑道:“这是你最后一趟拍马屁,我们要学你那什么娘的突厥话,哪还有空听拍马屁的话。” 转向徐子陵道:“说到改名,我的是小晶、小宁,你的是莫为、莫一心,相去何止万里且你志在远游域外,路途亦该以万里计量。你的马儿虽以棕色为主,但隐见奇纹,不如就唤作‘万里斑’如何?” 任俊不敢说话,怕又给指为马屁精。 徐子陵凝想片晌,同意道:“好!我的乖马儿以后就唤作‘万里斑’,希望一年后我从返中原时,千里梦和万里斑能有聚首的机会,人在马在。” 寇仲豪情奋起,长身而大声的喝道:“任俊!” 任俊忙跳起来应道:“小子在!” 寇仲仰天长笑,忽然一掌往任俊扫过去,任俊哪想的到他会出手,就算全神戒备仍未必挡的住,何况是料想不到,登时往横抛跌个四脚朝天,出尽窝囊相。 寇仲若无其事般牵着三匹马儿到一旁的青草地吃草。 任俊傻兮兮的爬起来,徐子陵向他打手势,示意他追过去听寇仲说话。 任俊乃精明的人,否则不会二十刚出头就脱颖而出,深得翟娇的宠信重用,自然明白寇仲是要传他武技,忙追到寇仲背后,垂首听训。 寇仲负手卓立,头也不回的道:“你可知刚才为何没有丝毫之力的给我打成滚地葫芦?” 任俊谦恭答道:“因为小子武功低微,当然不堪仲爷一击。” 寇仲摇头道:“你的刀其实使得相当不错,我若要收拾你,恐怕非一招半招能办的到。” 任俊搔头道:“那该是小子没半点准备,想不到仲爷会忽然出手试我。” 寇仲旋风般转身过来,虎目闪闪生辉道:“若这是答案,你将终其一生攀不上真正高手的境界。” 徐子陵来到任俊身旁,微笑道:“练武者首重心法,我们的心法叫做井中月,无论何时何刻也像井中清水,反映着外间日月转移和一切神通变化,所以根本没有突击或偷袭的可能,因为没有变化能瞒过我们。” 任俊倒抽一口凉气,旋又渴望的道:“假设我任俊能达到两位爷儿这种神乎其神的境界,纵死也甘愿。” 寇仲神态忽转温和,搭着受宠若惊的任俊的肩头柔声道:“井中之水,无胜无败,无生无死,既有情也无情,纯看反映的是什么娘的东西。你明白就是明白,不明白就是不明白,全要看你自己,谁都不能帮你,我们只能负起提点训练之责。” 徐子陵道:“现在趁马儿休息的时光,我们会以长生气为你打通并扩充你全身经脉,这并不会令你功力大进,却可保证你更具攀登更高境界的潜力。” 任俊全身剧震,拜倒地上,颤声道:“得两位爷儿如此造就,小子日后必不负两位爷儿所托。” 旅程的日子就是这么过去。 寇仲和徐子陵抛开一切思虑,除睡觉的时间外,其他的时光全用在学习突厥话和骑射,并指点任俊的武功上。 被他们贯以真气射出的劲箭,可穿透坚实树身,只十天功夫,他们练成能在马上任何角度,用最快速的手法连续搭弦放箭都无不中的,亦令他们随身带的三百多枝上等劲箭消耗殆尽,不得不改变只走荒山野岭的策略,需到大城采购箭矢。 任俊是识途老马,晓得高开道的燕国京都渔阳,有个被称为箭大师的著名弓箭匠,专为付得出高价的人制弓造箭。此君亦是高开道的御用匠人,不过高开道非是豪爽的人,而箭大师为爱流连青楼不惜千金一掷,故需另赚外快,暗自留起弓矢私下与帮会人物作交易。 两人此时迷上骑射之术,心付不若连弓也换掉,对方既能被称为大师,怎都该有两下子,所以对任俊的提议完全赞成。 任俊的刀法在两人悉心诱发和教导下,一日千里的往前大步跨越,三人各有沉迷,旅途毫不寂寞。 千里梦和万里斑在寇仲、徐子陵善待下,与两人建立起深厚的感情和关系,两驹通灵而善解人意,骑在它们背上,使他们生出血肉相连的亲切感觉。 翟娇在渔阳开有分店,专门批发羊皮,主持人刑文秀是翟让旧部,三十来岁,武功虽不怎样,人却玲珑剔透,几年间打通渔阳官商和帮派的所有关节,在区内相当吃得开。 闻得寇徐两人大驾光临,忙竭诚招待,请他们住进他在城南的华宅。 三人黄昏时分入城,在洗尘宴上,陪席的尚有刑文秀的左右得力助手庄洪和刘大田,都是翟让旧部的嫡系人物,昔日战场上的悍将。 酒过三巡后,刑文秀道:“仲爷和陵爷今趟来渔阳,会与燕王见上一面?” 寇仲从没想过要见高开道,皱眉道:“高开道不是突厥人的走狗吗?我们和突厥人势成水火,见他可是无益有害的事。” 刑文秀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现在突厥的突利和颉利互相攻占,争持不下,高开道再不需看突厥人的脸色行事,照我得来消息,高开道正思量今后的去向行止,两位大爷名震天下,说不定可与他结成盟约,此实是个难得的机会。” 寇仲想起张金树,摇头道:“一天李阀与刘武周、宋金刚之战未有结果,高开道该不会轻率做出决定。假若胜的一方是李家,高开道或会向李家投诚,胜的若是刘宋,他只好再乖乖的作突厥人的走狗,怎都轮不到我寇仲。” 庄洪拍叹道:“少帅看事准而透彻,我们怎都想不到这么深入。” 徐子陵点头道:“高开道还是不见为妙,以免节外生枝。我们今趟来渔阳,除了要向诸位问好打个招呼,亦望能补充一些优质的强弓劲矢,好为大小姐从杜兴手取回羊皮货。” 刑文秀道:“这个没有问题,我们这里有一批现成的弓矢,都是上等货色。” 任俊压低声音道:“两位爷儿心中想的是由箭大师亲制的弓矢,不是一般的上等货。” 刑文秀欣然道:“我们的弓矢都是从箭大师处高价买回来的,带我着人拿来给两位大爷过目如何?” 刘大田摇头道:“我们的箭矢虽然不错,但全是由箭大师的徒儿所做,与由箭大师亲自选料下手精制的,无论在耐用或准绳上,仍有一段很大的距离。听说箭大师一生曾制成七把他很满意的神弓,现在手上仅馀‘刺日’和‘射月’两弓,视作私人珍藏,有人出价千两黄金他仍不肯割爱。” 寇仲大喜道:“只听名字已知非是凡物,就要这两把。” 刑文秀等为之哑口无言。 徐子陵好没气道:“先不说你没有千两黄金,就算有比这还多的银两,对方仍不会卖出来,你难道动武和人家强抢吗?” 刑文秀脸露难色道:“箭大师脾气古怪,谁的帐都不卖,包括高开道在内,嘿!仲爷可否将就点,先看看我们的存货?” 寇仲双目放光的道:“我定要把这刺日射月弄来,看看神弓是什么样子的?此事由我们去想办法,刑老兄只需安排我们去与箭大师见一面,由我们去说服他,不成就拉倒,明早我们就上路。” 庄洪看看窗外天色,道:“这时候要找箭大师,需到百花苑去,他迷上百花苑的媚娘,不到那里去绝对睡不着觉。” 寇仲和徐子陵想到他们的青楼运道,均暗感不妙,但话已出口,兼之确想拥有两把像样点的良弓,既不想亦不愿把话收回来。 寇仲苦笑道:“只好看看我们今趟的运道如何,对吧?陵少。” 卷三十八 第三章 夫妻恶盗 渔阳、安乐、北平、辽西和涿郡,并称东北边陲五大城,因高开道以渔阳为京,故渔阳隐成五城之首,成为该区军事经济贸易的中心。 渔阳城廓只有洛阳、长安那类大都会一半的规模,商铺集中在贯通南北城门的大街上,跨街有十座牌坊和楼阁,房舍大多为瓦项平房,长街古朴,雕楼重重,充盈着边塞大城的气氛。 由于渔阳乃山海关南最大的驿站和贸易中心,故城内有不少来自南方和塞外的商旅,四方杂处,繁盛热闹。 在邢文秀引路下,寇仲、徐子陵等人来到华灯初上的南北大街,朝位于中段的百花苑漫步而行,沿途谈笑,轻松写意。 六个人分作两组,邢文秀、庄洪、刘大田在前,寇仲三人居后。这是寇仲的主意,纵使发生甚么事,他们三人拍拍屁股就可开溜,而邢文秀等则仍要在这里混日子,自是以不惹上麻烦为佳。所以抵达青楼大门处,邢文秀等人会回家等候他们的消息。寇仲把井中月藏在楚楚缝制的外袍内,免致过于张扬。 徐子陵饶有兴趣的浏目四顾,感受着一个陌生城市予他的新鲜触觉。 寇仲向堕后少许以示尊卑有别的任俊笑道:“小俊你究竟有没有为自己定下人生的目标,例如成为用刀的高手,又或誓要娶得如花美眷,享受成家立室的温馨幸福之乐。” 任俊赶上一步,来到他旁,恭敬的答道:“我以前想的只是办好大小姐吩咐下来的事,等到储够钱就起幢大屋,娶妻生子。现在却只想学好两位爷儿传授的心法武功,这算否也是人生目标呢?不过自从有了这个想法后,整个人就像脱胎换骨似的,说不出的快乐。” 寇仲笑道:“你是真的脱胎换骨,我们只能依自己走过的路子来培育你,你现在的身手,比以前的你已跨进几大步,只要加上实战的磨练,很快可以跻身一流高手之林,说不定有一天能赶上宣永。” 任俊忙道:“小子怎敢和宣爷相媲。” 此时一群武装大汉快步赶过他们,其中几个不断回过头来打量寇仲和徐子陵,看装束样貌身材,肯定是突厥人。 寇仲和徐子陵从容以微笑回应他们不友善的注目礼,那些人迳自去了。 任俊道:“他们是否认出两位爷儿?” 徐子陵耸肩道:“是否认出我们,很快揭晓。” 寇仲冷哼道:“凭这样的货色,刚好用来给小俊练刀。” 任俊一震道:“我恐怕还不行吧?” 寇仲搭上他肩头,微笑道:“突厥人的武功专走悍勇路子,重气势,以命搏命,你若给他们的声势吓怕,就只好回榆林耕田,明白吗?” 徐子陵接着道:“与敌作生死决战,要置生死于度外,只有不怕死亡,敢面对死亡,才能超越死亡。” 任俊神情奋起,挺起胸瞠道:“小子受教啦!” 寇仲道:“见你快要和人动手,就教教你如何挨刀子吧!” 任俊顿时楞住道:“甚么?” 寇仲轻松的道:“我不是和你说笑,特别在以寡敌众的情况下,受伤是无可避免的。但如何把伤势减至最轻,不让敌人伤及要害,至乎在挨揍间回气疗伤,却是一门玄奥的学问。我们之能学懂其中窍门,是以许多鲜血换回来的,你定要用心把握学习。” 任俊打心底涌起敬意,愈和两人接触,愈感到两人的异于常人。 今趟到百花苑,是要说服箭大师将两把神弓让出来。可是两人却像毫不担心事情成功与否的样子,没有任何得失之心,亦不商量见到箭大师时的对策,反趁机传他堪称独步当世的武功心法。 寇仲的金石良言又在他耳边响起,任俊连忙用心聆听,不敢漏去半个字。 寇仲、徐子陵和任俊三人大摇大摆的进入百花苑的大门,把门的五名汉子见到寇徐两人有如天神下凡的体型、气度和长相,那敢怠慢,忙把三人迎入厅内,由鸨婆花娘接待。 寇仲摆出阔客的样子,出手重重打赏,再压低声音道:“我的老朋友箭大帅来了吗?” 花娘紧握掌心中的银两,眉花眼笑的道:“箭大师当然早来了,每天他都是第一个贵客,原来三位大爷是大师的老朋友,大爷怎么称呼?奴家立即为大爷通传。” 寇仲把嘴巴凑到她耳边道:“请你为我们通传一声,就说寇仲有事求见。” 花娘一听立时浑身剧震,失声道:寇少帅? 寇仲心忖原来自己的朵儿这么响,连远在北疆一所青楼中的花娘也听过自己的威名,微笑道:“快去吧!不要让别人知是我来了。” 任俊到此刻仍不晓得寇仲有何妙法说服脾气古怪的箭大师,更想不到寇仲开门儿山的掣出大号求见,深感两人行事莫可测度,着着奇兵,难怪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牵着中土群雄的鼻子走。 花娘去后,三人在厅内一角的椅于坐下,此刻时光尚早,青楼刚开门迎客,而客人不多,一片宁静。 寇仲向徐子陵道:“陵少怎么看?” 徐子陵淡然道:“他想是没有更好麻醉自己的方法。才会这样每晚到青楼混日子,否则该多制几把像刺日射月那样的神弓出来。” 任俊点头道:“青楼这类场所,去多确会生厌。” 寇仲笑道:“原来小俊也是青楼常客。” 任俊压低声音道:“我只去见识过几次,千万勿要告诉大小姐,给她知道可不得了。”又忍不住问道:“仲爷打算怎样向箭大师开口?” 寇仲摊开两手洒然道:“没有想过,见到他时随机应变吧!回来哩!” 花娘一扭一拧、娇喘细细的赶回来,道:“大师有请三位!” 寇仲和徐子陵对视一笑,深感自己非昔日吴下阿蒙,只要亮出朵儿,就算性情古怪如箭大师者亦要给点面子他们。 箭大师比他们想像的要年轻,介乎四十至四十五六间,半秃大脑袋被似是不堪负荷的长颈脖独力承担,留着两撇灰白的胡子,眼神疲倦而若有所思,面上皮肉松垂,眼肚浮肿,一副长年沉迷酒色的衰颓样子,那有半点制弓箭大师的风范。房内仍残留女人的香气,可知箭大师刚把陪他的姑娘遣走,好接见三人。 见到寇仲和徐子陵,只在看第一眼时双目亮起精芒,接着又回复那种万念俱灰,心如枯木的疲惫神色,淡淡道:“我只是江湖上的小卒,何劳两位枉驾。请坐!” 寇仲三人坐下,略作寒喧后,寇仲从衣内取出井中月,摆在箭大师身前桌面,微笑道:“大师请过目。” 箭大师看也不看,取出烟管,悠然塞满烟丝,全心全意的点燃。深吸一口,喷出烟来,淡漠的瞧着寇仲道:“我不但对刀没有兴趣,连对弓矢亦生厌倦,少帅若是来向本人求取弓矢,怕耍失望而回。” 任俊更是一头雾水,不明白寇仲本是有所求而来,却竟把佩刀献上要箭大师过目? 徐子陵凝目窗外,似是对厢房内眼前的事情不闻不问,没丝毫兴致。 寇仲对箭大师的冷淡不以为意,现出一个充满鼓励的微笑,道:“这把刀有个动人的故事,大师看过就明白。” 箭大师露出不屑神色,冷冷道:“少帅不要枉费心机,无论少帅出得起多少代价,我那两张被好事之徒渲染得夸大失实的破弓,绝不会出让。何况我早把那两把令人烦恼的弓丢掉,少帅若没有其他事,请让本人能安安静静的渡过这个晚上。” 寇仲哈哈笑道:“实不相瞒,我身上的银两,恐怕买不起你半张弓,所以我根本没想过要花钱买你的良弓,且在我寇仲眼中,你那两张弓不但是破弓,更是废弓。” 徐子陵嘴角逸出一丝笑意,似把握到寇仲的战略和手段。 箭大师微一错愕,旋即双目涌出愤忍受辱的神色,沉声道:“既是如此,少帅来找本人究竟所为何事?若非敬你两人英雄了得,本人会立即下逐客令。” 寇仲舒服地挨到椅背处,双目神光电闪,道:“我这把刀本来也是废铁,大帅一看便知。” 箭大师凝神瞪着寇仲,双目首次回复少许生机和对事物感到兴趣的神色。 任俊的心七上八落时,箭大师摇头叹道:“寇仲果然是寇仲,非是一般流俗可比。” 右手握鞘,左手拿着刀把,把井中月从鞘内拨出。井中月的卖相当然令人不敢恭维,箭大师初感愕然,接着双目亮起精光,右手放下剑鞘,以指尖轻轻扫抹刀身,叹道:“这把怎会是废铁,只看刀身上藏而不露的螺旋纹,便知是铸刀高手,采上等铁料渗以玄钢经多层叠打而成,且淬火的火候把握得恰到好处,拙中臧巧,实不可多得的隽品,刀身两度弧曲,不但利于砍劈,直刺亦威力无边,这种平铲平削,至刃口仍平磨无脊的厚背大刀,造法失传久矣。” 这番说话,终显出箭大师的大师风范。他说话时神态专住,自有股从骨子里透出的狂热和骄傲的气概,无人无我。就像雷九指见到赌桌上的骰宝,侯希白遇上美女的情景。寇仲等再难将他和一个沉迷酒色的人联想起来。 旋又把刀还入鞘内,回复先前对任何事物都不感兴趣的神色,疲乏的道:“这确是个动人的故事,刀好人更好!” 寇仲从容道:“这刀仍是废刀。” 箭大师愕然道:“如此好刀怎会是废刀?” 任俊开始有点明白,要打动像箭大师这种人,必须从他醉心的事物入手。 寇仲取回井中月,锵一声把刀抽出,馀韵仍飘荡于厢房内的空间时,徐子陵连拂四下衣袖,房内四灯齐灭。要知这四盏灯火均有防风灯罩,徐子陵这一手用劲之巧,真教人叹为观止。 箭大师正摸不着头脑,寇仲手上的井中月黄芒大盛。寇仲淡淡道:“只有当这把刀来到我寇仲手上,才能从废铁变成天兵神器,井中月之名将会因我寇仲而能千秋百世的流传下去。” 锵!井中月回到鞘内,黄芒敛消,但昔才刀芒剧盛,凡铁乍成神器的印象,已深深铸刻在观者心内。 任俊热血上涌,终于明白寇仲说服箭大师的方法。加上徐子陵的配合,更充满戏剧性震撼人心的味儿。 室内由暗转明,窗外月色透入,令人首次注意到楼外月儿当空的美景,前此却是忽略掉的。 箭大师不言不动,迎上寇仲慑人的目光。 两人丝毫不让的对视片晌,箭大师喝道:“斟酒!” 任俊地位最低,忙起身为各人斟酒。 箭大师移开目光,专注的盯着美酒注进杯内,叹道:“我从未见过比寇兄和徐兄更有说服力的人,两位听过室韦这地方吗?” 寇仲愕然道:“室韦?这么怪的名字,是关外某国吗?” 任俊低声道:“室韦在西铁勒和突厥之东,南接契丹和奚。” 箭大师双目射出沉痛的神色,朝任俊赞许的略一颔首,道:“室韦位于黑水上游,占据的是出海的黑水下游,黑水乃塞外第一大江。室韦主要由室韦部四大族组成,就是钵室韦、大室韦、北室韦和南室韦。” 寇仲断然道:“只要不是作好犯科,有伤天和的事,大师请说出来,我寇仲必会为大师办妥。” 箭大师愤然道:“污人家的妻子,占据别人的家产,这种人死不足惜。杀掉他算否有伤天理。” 他愈说愈大声,愈说愈激动,说到最后时双目通红,就像深藏地内的溶岩,再压制下下去,要从火山口喷发出来。 三人呆瞧着他。 箭大师旋又颓然道:“罢了罢了!没理由要你们上为我冒生命之险的。我那两张破弓埋在地底也是浪费掉,良弓配明主,送给你们又如何?” 徐子陵终开腔道:“这种奸人确是人人得而诛之,不杀他才有违天理,大师可否说得详尽点。” 箭大师像苍老几年般,面上血色尽退,缓缓道:“那是七年前一个夏天,我当时在山海关开工场,专制弓矢,刚娶得如花美眷,生活如意。一天有位自称室韦王族叫深末桓的人领着大批随从来向我买货,我见他长得一表人材,言谈丰度雍容慷慨,兼之他买货又是用来对付我最痛恨的突厥贼徒,加上他刻意逢迎,竟引狠入室,把他视为知己,岂知┅┅唉!岂知此人狼心狗肺,唉!” 任俊剧震道:“深末桓不是室韦沙帮的帮主,与妻子木铃并称‘夫妇恶盗’的人吗?此人在塞外臭名远播,率领群盗来去如风,没有人能奈何他们,据闻他们还得颉利暗中支持,肆虐辽北,杀人无数,大师怎会给他愚惑的?” 箭大师痛心的道:“那时他确是南室韦的王族,恶名未彰,至南室韦被大室韦所败,他始沦为剧盗。有一晚他蓄意把我灌醉,污了我妻子小娟,把我珍藏的弓矢一掠而空,去如黄鹤。可怜小娟自此一病不起,终含恨而逝,深末桓啊!我和你的仇不共戴天。” 寇仲听得义愤填膺,沉声道:“我不想把他的臭头随身携带,有甚么信物可带回来让大师奠祭亡妻在天上灵,好令嫂夫人能在九泉下安息?” 箭大师一震道:“你们真肯为我讨回血债?那可非是容易的事,两位贵务缠身,唉!” 徐子陵道:“我们今趟来求弓矢,正因要到关外去,大师放心,即使寇仲没空,我也会为大师讨回公道。” 箭大师双目亮起来,整个人像回复生机似的,长身而起道:“我们立即去把‘灭日’和‘亡月’两弓从埋藏处起出来,当年若非此两弓早被分别收藏,已沦入这恶贼手内。” 任俊愕然道:“不是叫剌日和射月吗?” 箭大师傲然道:“一天深末桓未死,两弓仍须一称灭一称亡。” 寇仲举杯道:“大师仍未告诉小弟能令两弓回复旧名的信物证据。” 箭大师手颤颤的拿起酒杯,道:“只要把他夺去的‘飞云’弓带回来,灭日和亡月就可变回刺日和射月。” 四人举杯一饮而尽,耳际像听到沙帮群盗在大漠疾驰而来轰雷般的蹄响声。 卷三十八 第四章 安乐惨案 嗤的一声,劲箭离开灭日弓,一道闪电般朝远在五百步外持盾的徐子陵射去,当的一声震耳情响,箭和铁盾同时迸成碎粉。 徐子陵若无其事的拂掉沾满上身的碎屑,微笑道:“果然是神弓。” 任俊和箭大师看得目瞪口呆,事前哪想得到寇仲竟能粉碎五百步外的铁盾,如此箭术劲力,堪称举世无双。 这是箭大师工场旁宽广的练箭场,箭大师从后院埋藏处起出神弓后,移师到这里试弓。 灭日亡月可非普通上木所制的弓,弓体以特制钢丝绞结缠织而成,既富弹性又坚实无比,最妙是可分三节折叠起来,易于收藏,弦线是更细的钢丝结成,确是巧夺天工,难怪有人肯出价千两黄金来求买。 一般弓达到三十石的劲道已相当了不起,灭日亡月却是二百石的超级强弓,少点功力亦拉不动,寇仲随随便便的把弓拉成满月,早把箭大师惊呆。 寇仲爱不释手的把玩手中神弓,啧啧称奇道:“世上竟有如此奇弓,真教人意想不到。” 徐子陵来到三人身前道:“非常厉害,若我不是连劲护体,恐怕会被震伤,不过若我把真气注进盾内,碎的只会是箭矢。” 寇仲道:“若我有射不完的箭矢,那纵使对方人多势众,亦会在没有准备下吃上大亏,在荒漠草原上,配合马儿的高速,射程又倍于敌人,保证可杀得深末桓的沙帮血流成河,溃不成军。” 箭大师回过神来,叹道:“只有两位才配用我的灭日和亡月,若两位能以此射杀深末桓,我会特别感激。” 寇仲一拍他肩头,正容道:“大师既有此愿望,我们必会加你所愿。” 箭大师变成另一个人似的,兴奋道:“你们稍侍片刻,我转头回来。” 说罢返回工场去。 寇仲把灭日弓递到任俊手上,道:“宝弓不易遇求,小俊你试试看。” 任俊提弓拉弦,勉强拉至一半,已力竭住手,弓弦在弓把间来回颤震,发出嗡嗡异鸣。弄得他满脸通红地羞惭的道:“我还未有资格用这弓。” 徐子陵举起自己的亡月弓,微笑道:“拉弓不能用手臂的死力,要把真气贯注全身,用整体的力量来开弓,像这样子。”学寇仲轻轻松松的就把弓拉成满月。 任俊沉住气安静片刻,再缓缓拉弓,今趟果然成功拉开弓弦,心头大喜下立即泄气,慌忙松手,嚷道:“小子受教啦!” 寇仲见他孺子可教,欣然道:“你现在欠的只是实战的经验,到山海关时你要给杜兴一个惊喜,让他晓得大小姐手下非是没有人材。” 任俊欲言又止。 徐子陵道:“有甚么话,即管说出来。” 任俊垂头道:“和两位爷儿相处这段时光,是小俊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刻,如两位爷儿赐准,小俊希望能随两位爷儿到关外见识历练,为爷儿们打点起居和照料马儿。” 寇仲道:“若让你随我们到关外冒险,只会是害你,若你能努力不懈,两年后刀法会有小成,何况大小姐身边亦须有个像你般的高手,信任我们吧!这该是你最佳的选择,只到山海关就够你捱。” 任俊难掩失望神色,仍俯首受教道:“小子遵命。” 此时箭大师踏着轻快的步子回来,左右手各提着重甸甸的袋子,道:“这是我特别铸制的空心铁弹,很难取得准绳,不过对你们当然不成问题,每袋各有三百颗,可补箭矢的不足。” 寇仲大喜,从袋中掏出一颗,高举眼前哈哈笑道:“今趟塞外很多人会遇上灾难!” 徐子陵把亡月弓摺叠起来,藏在衣内暗袋,拍拍空空如也的两手道:“我们索性不携箭矢,纯以铁弹取敌,用尽铁弹,随便找些木枝,亦可当箭来用。” 寇仲哂道:“那用造那么麻烦,干掉敌人后,不就有用不完的箭矢吗?” 箭大师仰天大笑,状极欢畅,一扫沉郁之气。 求弓告捷回府,邢文秀、庄供和刘大田当然大出意料之外,到看见两张摺叠弓的鬼斧神功,更是惊叹不已。 寇仲记起一事,向邢文秀说出大道社镖团,看他有没有办法收风探得消息。 邢文秀道:“渔阳和北平是镖团到关塞左右并肩的两个大站,不此则彼,像仲爷说的这种大镖团,只要查查客栈旅舍,便可分晓,文秀立即去辨。” 三人趁机梳洗,寇仲和徐子陵看过两匹爱马,与它们亲热一番,才到内宅的小厅说话。 坐下后,寇仲道:“我们今趟到塞外像是专责杀人,名单上除杜兴、呼延金和韩朝安外,还得添上深末桓这混蛋。” 徐子陵道:“深末桓固是死有馀辜,杜兴若真作突厥人的走狗,亦是该死,至于呼延金和韩朝安是否与抢羊皮一事有关,大小姐自己也弄不清楚,我们须谨慎行事。” 寇仲道:“呼延金是契丹马贼,看看窟哥吧!堂堂王子竟到中土当杀人夺货的强徒,于此可想像其馀。” 徐子陵道:“老跋做过马贼,他算好人还是坏人?” 寇仲抓头道:“坦白说,到现在我仍弄不清楚老跋是好人还是坏人。” 徐子陵道:“我只是想提醒你,我们虽然绝不会对该杀的人心软,但亦不应妄杀无辜。对汉人来说呼延金是十恶不赦的马贼,但在他自己族人则呼延金可能是民族英雄。我们汉人对他们做过多少好事?只要想想杨广远怔高丽,浩浩荡荡的率他娘的百多万大军,从涿县出发,途经处正是契丹、室韦这些外族游居的地方,做成的伤害和破坏多么巨大?听说当年隋军攻入高丽首都平壤后,由于隋军肆意奸淫掳掠,军纪太坏,竟无法重新集队布阵,致给高丽埋伏在城中的部队乘机反击,大败隋军。娘要到中原来行刺杨广,实因高丽人和我们仇深似海。” 寇仲一呆道:“你说得对,我想到的只是大展神威,试试灭日弓的威力。我们视他们为强盗贼子,说不定他们只是为保护自己的族人。唉!在刀锋相对的时刻,我们难道还和他们说仁义道德,着他们详述不该被杀的理由吗?” 徐子陵道:“不要矫枉过正,我只是指出该谨慎行事,不可乱开杀戒。现在只是中土因国乱而势弱,所以众外族纷纷反击我们汉人,这种争执仇恨绝非一朝半夕所能化解。异日你若当上中原霸主,须设法弄好与外族的关系,大家和平相处共存,那我才不会担心你做上皇帝。” 寇仲颓然道:“皇帝!唉!前天晚上我梦到洛阳城破,只死剩我一个人,拚命的逃,但一对腿子却不听话,幸好被李小子追上之前惊醒过来。” 徐子陵默然无语。 寇仲奇道:“想做皇帝原来连睡觉亦没能做好的梦,你为何不乘机劝我放弃争天下?” 徐子陵凝神看他半晌,摇头道:“你情绪的波动虽易起易落,但在你体内流的却是争强好胜的血液,无论受到甚么打击,很快就可回复过来。今趟你到塞外去,最主要的目的是向突厥人偷师学他们马战之术,皆因你曾目睹唐军的威势,晓得若不急起直追,势将在战场上一败涂地。” 寇仲虎目闪亮,笑道:“知我者莫若子陵,正因没有人看好我,所以我必须振作起来,自强不息。哈!假若我势大而李小子势弱,说不定我会把皇位让出来给他。” 徐子陵苦笑无言。 邢文秀此时回来,坐在两人旁道:“我找到与大道社有密切关系的帮会人物,他竟不晓得有这一趟镖,可知大道社今次押镖的手法异乎寻常,极可能不会进入任何大城,以保持路线的秘密。” 寇仲道:“那就到山海关时再和那骗子算账吧。” 邢文秀道:“我还收到一个消息,由这里到山海关的一段路,会因安乐惨案一事风起云涌,争斗频生。” 徐子陵问道:“甚么是安乐惨案?” 邢文秀道:“安乐县是渔阳之北另一大城,城内最大的帮会是安乐帮,帮主陆平德高望重,交游广阔,得人尊敬,因追查一起凶劫案开罪狼谷的人,竟给狼谷群盗之首率高手潜入城内,一夜间尽杀陆平一家上下百多人,稚子孕妇亦不放过,还把陆家一把火夷为灰烬,火势波及邻舍,毁屋数十,无辜遭殃者以百计,此事惹起北疆武林的公愤,一向各自为政的帮会首次联结起来,务要还死者们一个公道。” 寇仲和徐子陵对望一眼,均看出对方眼内的杀机,世上竟有如此凶残暴虐的人。 徐子陵道:“狼谷在何处?” 邢文秀道:“狼谷只是‘饿狼’崔望出身的一条小村落,他率领的狼盗行踪诡秘,来去如风,专抢劫来往边关的商旅,反抗者必杀无赦,行事时以黑头罩蒙面,事后散避各处,故可以是你身边的任何人,高开道虽重金悬赏,仍未能将他们缉拿归案。” 寇仲皱眉道:“他们有多少人,总不能每次出动都顺风顺水,只要抓到一个半个,不是可从而追查出其他人吗?” 邢文秀道:“没有人能弄得清楚他们有多少人,甚至连崔望是否一个假的名字,也没有人能确定。而他们每次行事都计划周详,所以到现在还没给逮着半个。” 寇仲道:“听说高开道并不豪爽,他出得起多少悬赏?” 邢文秀道:“赏金是由各城镇的富商巨贾捐出来的,举报崔望者可得三千两黄金,且免去一切罪责。” 寇仲和徐子陵为之愕然,如此重赏,竟无勇夫? 徐子陵道:“事情极不寻常,若崔望手下群盗为的只是钱财,总有贪这三千两黄金的人,由此可推见狼盗大不简单,非只是为钱而抢掠。” 邢文秀一震道:“陵爷想法独特,从没有人就这方面去想,还以为崔望的手下因害怕报复,故没有人敢举报。” 寇仲沉吟道:“崔望抢去的货物怎样处理?他总要设法出货,如此则有迹可寻,他既惹起公愤,该不是这么容易脱身。” 邢文秀叹道:“这正是崔望最令人头痛的地方,谁都摸不着他半点边儿。” 徐子陵道:“只要将他所有曾做过的案逐桩摊出来看,必可从中理出一些脉络,例如他看上的是那些货色,做案的时间和频率诸如此类,必能发现得一些蛛丝马迹。” 邢文秀打从心底佩服两人独特的见解,道:“给两位大爷一番分析,我顿觉崔望非是无迹可寻。下过恐怕只有高开道委派负责崔望一案的总巡捕丘南山,始能清楚他犯过多少劫案和其中详情。” 寇仲叹一口气道:“希望能在途上凑巧与他碰个正着吧!那就叫老天有眼。” 翌晨城门大开,寇仲、徐子陵和任俊三人策骑出城,继续行程。 天气忽然转变,乌云盖天,正在酝酿一场大雨,与过去几天春光明媚是两回事。 寇仲有感而发道:“难怪白老夫子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怎想得到渔阳城内有个做弓矢的巨匠,我们更可求得可折叠起来像老侯那把美人摺扇般大小的折叠良弓,这叫不经一事不长一智,至少还晓得有个叫室韦的地方。” 徐子陵点头表示有同感,向任俊问道:“我们到山海关途上,会经过甚么地方?” 任俊道:“要看两位爷儿的意思,我们可沿官道直走,不入安乐经饮马驿直抵山海关。” 徐子陵暗忖即使到安乐也抓不着那头凶残的饿狼,为免节外生枝,道:“为赶在大道社前头,仍以不在任何城镇停留为宜。” 间有遇上经过的商旅,彼此都会友善的打招呼问好,交换来道去路的消息。 两人又开始不停学习突厥话,在任俊这良师引导下,三人已能以简单的突厥话交谈。 到黄昏三人离开官道,在一个小坡旁休息,让马儿吃草,出奇地整天密云却无下雨,但天气转坏却是不争之实。 生起篝火后,二人大嚼邢文秀为他们准备好的菜肉包子。 寇仲说起崔望,分析道:“陆平是安乐县第一大帮的弧瓢子,武功该不会差到那里去,府内定必好手如云,安乐更是他的地头,怎会给人杀得半个都溜不掉,此事极不合常理。” 任俊道:“会否崔望是精于用毒的高手?那除了有能力把毒迫出体外的真正高手外,其他人只能任人宰割,更没法逃走。” 寇仲赞道:“小俊终显出你的本事来。凡事只要深入去想,抽丝剥茧,总会得到些意想不到的东西。” 徐子陵道:“会否是像沙家造的甚么能释放毒气的神火飞鸦诸如此类的火器?” 寇仲道:“这可能性极大,若火器射进屋内,确是威力无穷,现时天气仍非常寒冷,谁都会把门窗关闭。” 任俊道:“可惜我们要赶路,否则有两位爷儿出手,保证崔望恶贯满盈,难逃天谴。” 指着西北方道:“安乐在那边,靠东北百来里就是饮马驿,是到山海关最后一个驿站,那里的饮马温泉驰名北疆,饮马栈更是商旅称道的宿所,主持的老板娘人称骚娘子,年纪虽大点,然骚媚入骨,没有男人遇上她不晕其大浪。” 寇仲喜出望外道:“竟有这么一个好去处。明天黄昏前我们抵达饮马驿,该学安隆般浸浸温泉水,看看在泉内练功是否另有奇效。” 徐子陵随口问道:“塞外的民族以甚么为主粮?” 任俊道:“他们饮食大多与羊有关,以羊奶制造出各色各样的食品。甚么奶豆腐、奶皮子、奶果子、奶酩、奶茶,味道都腥得厉害,我比较欢喜风干羊肉和野韭菜做馅的包子。” 寇中大感兴趣,道:“小俊比我们要见多识广,关外的天气如何?” 任俊道:“塞北天气最好的时间是春夏之交,现在冷了点,夏天则太热。” 徐子陵双目射出神驰之色,道:“听说塞外不但有大沙漠,更有大草原,对吗?” 任俊道:“塞外地势特别,大草原都在高原上,戈壁大沙漠在草原之西,东部的草原最宽广。当地人说,太阳从大草原东部升起,要整个时辰才可照遍大草原。” 寇仲和徐子陵倒抽一口凉气,至此才晓得要在造么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广阔区域,找到一群像深末桓那样来去如风的马贼,是多么渺茫和花费心力的一回事。 卷三十八 第五章 饮马驿旅 寇仲和徐子陵深切体会到北方边塞雄奇的山水,前方高山耸峙,原始森林广阔浓密,延绵无尽,林荫深处时有何溪淌流,水草茂盛,桦树、烁树参与而起,道路崎岖难行,可以想像商旅路途之苦。 他们却是悠然自得,由于拟定于饮马驿投宿,所以不用急着赶路,正好欣赏沿途美景。天上仍是乌云密布,三人对此习以为常,虽感有点美中不足,但天气凉快,令人神情气爽。走到高处远望,间中可见田野问低矮的农舍和牛羊,颇有与世隔绝无争的味儿。穿过一座山的后,官道转为平直,远处林木上仿佛云气缭绕,如神仙境界,使人着迷。 任俊喜道:“那就是饮马温泉升起的水气,幸好没走错路。” 寇仲奇道:“你不是识途老马吗?怎会害怕走错路?” 任俊嫩脸微红道:“我只来过两趟,仍不是那么有把握。” 寇仲哈哈笑道。“这是一场误会,我见你对饮马驿馆的老板娘骚娘子印象那么深刻,还以为你来过十多次。” 任俊求饶道:“仲爷放过我吧。” 蹄声急起,十多骑从后赶来,一看便知是帮会人物,见三人除任俊外都不见兵器,瞥他们几眼毫不停留的越过他们朝饮马驿驰去,马蹄踢起慢天卷扬的尘土,像一堵墙般随风迎头照脸的扑在他们身上。 寇仲向徐子陵笑道:“能比人赶快一步,总是多占点便宜。” 话犹未已,蹄声再起,三人别首回望,一个道士打扮的人,孤骡只影的奔来,此骡神骏非常,速度竟比得上马儿,不片刻追至他们身后。 中年道士生得容貌古怪丑陋,五短身材,隔远就大嚷道:“三位你好,我是骡道人,你们是那个帮会的兄弟?” 寇仲待他来到马旁才笑道:“我们无帮无派,这趟来山海关是为老板娘办事。” 骡道人露出原来如此的神色,目光落到三人坐骑,精芒一闪道:“好马!你若肯卖给北马帮的人,肯定可赚十多两黄金。” 寇仲道:“我们的马就像道长的骡,是命根子心肝蒂,绝不出让。” 骡道人愕然道:“你怎知小蕾是我的命根子?” 寇仲微笑道:“只看道长把骡儿的毛色理得这么润泽洁美,就知道长爱骡如命。” 骡道人仰大大笑,道:“说得好,见你这么乖巧,贫道奉劝一句,若不想把马儿出让,最好勿要到饮马驿,绕道不过花多二大工夫而已。”哈哈一阵良笑,越过他们迅速去远。 寇仲目注他单人孤骡的背影,笑道:“这就是行万里路的好处,否则怎能遇上这么多奇人异士,这骡道人非常有趣。” 任俊却是脸色凝重,道:“北马帮为何会到饮马驿呢?” 徐子陵讶道:“你听过北马帮吗?” 任俊道:“北马帮帮主许开山是东北最大的马商,专和塞外诸族交易,再把战马卖往南方谋取暴利,高开道也管不了他,夏王与他时有交易。” 寇仲道:“早先走过那帮骑士,是否北马帮的人?” 任俊道:“若是北马帮的人,马股上均有马蹄形的印记,他们的马既没有这标记,该不会是北马帮的人。” 寇仲道:“北塞三帮一派是北霸帮、外联帮、塞漠帮和长白派,并没有北马帮的份儿,它该算不上甚么货色,为何小俊说起他们时,神情这么紧张?” 任俊道:“北马帮之所以名不列于二帮一派之内,皆因他们的崛起只是这几年间的事,许开山三年前仍没有任何人听过他的名字,现在却成家传户晓的人物,霸工杜兴还与他结为兄弟,仲爷该知我为何会紧张啦。” 寇仲转向徐子陵道:“你看许开山会否是崔望呢?” 徐子陵问任俊:“与塞外民族交易,可否以货易货?” 任俊道:“一般都是以货换货,少有以金子交易的。” 徐子陵点头道:“那可能性就相当大。” 寇仲苦恼道:“怎样才能抓住他的痛脚?这家伙必是抢得大批财物后才做交易,否则那会突然冒起得这么快。杜兴肯与他结为兄弟,可见此人背景来历绝不简单。” 徐子陵一震道:“陆平定是因抓了饿狼崔望的痛脚,才给崔望杀掉,甚至毁灭证据。” 寇仲先是呆了一呆,接着拍腿道:“说得对,崔望只是求货求财,杀反抗的人只为立威,既不明智亦没道理去冒险杀掉陆平府内所有人,还放大烧宅,那是要毁去可能存在的证物。” 任俊道:“若陆平晓得谁是崔望当然会立即广为散播,为何没半点消息传出来?” 寇仲竖起拇指道:“小俊开始有思考分析的能力啦,可喜可贺。” 任俊被赞赏,嫩脸透出兴奋羞涩的神色,赧然道:“两位爷儿不住鼓励小子,小子当然要动脑筋。” 徐子陵道:“世事无奇不有,甚么可能性都存在,或者陆平得到证物,却不晓得那是可指证崔望是谁的证据,又或须待某人过目,只要我们弄清楚他被杀前的行踪,见过甚么人,说不定可理出些眉目来。” 远方忽然尘头大起,骑士骡车马车从饮马驿的方向开来。 寇仲施展玲珑娇亲授的观尘法,道:“尘头散乱,队形不整,这批人看似一队,实是分属不同队伍,且走得匆忙,颇有临急临忙从饮马驿撤走的意味。” 任俊愕然道:“究竟发生甚么事?” 三人不由拍马加速,迎上车队,到接近时,更肯定是于饮马驿歇脚的商旅,纷纷从驿馆“逃出来”。 三人避往道旁。寇仲向领先一队问道:“发生甚么事?” 其中一名商人打扮的胖子应道:“你们千万不要到饮马驿去,那处现时来了很多帮会人物,绝不会有甚么好事。” 三人瞧着一队队的商队匆匆经过,又不断有人热心劝他们离开,到最后商队绝尘而去,寇仲笑道:“为了查案的方便,小弟变回傅雄,小陵则是傅杰,如何?” 徐子陵点头表示同意,道:“即使是杜兴这有心人,亦猜不到我们来得这么快。” 在杜兴的推想中,翟娇回乐寿后尚须派人长途跋涉的到彭梁找两人出马,而两人能否分身应约尚是未知之数。若杜兴能把翟娇生擒,当然是另回事。 任俊苦笑道:“坦白说,两位爷儿威武如天神,谁都看出你们是非凡人物,改个名字仍不能掩饰你们的真正身份。” 寇仲胸有成竹的道:“小俊的人生经验仍未够丰富,人的心理很奇怪,不但多以自己为中心,还会下意识地视自己优胜于其他人。你是因为认识我们,才觉得我们有两下子。换作不认识我们的,会在心中蓄意把我们贬低,例如说这两个小子虽粗壮如牛,但该只是银样腊枪头,又没有兵器,看他们都是两眼无神,定因凭着两张小白脸四处欺骗女人,致酒色过度。” 任俊一呆道:“你们两眼……噢……”话尚未说完,蓦然发觉寇仲双目神采敛去,虽仍是精精灵灵,已没有一向慑人的精芒,堪称神乎其技。 徐子陵为之莞尔失笑,拍马而行,道:“识破我们又如何,来吧。” 当三人策骑祗通往饮马驿的坡道下,寇仲和徐子陵叹为观止,想不到在边塞地区,有这么一座造型古怪,气势雄伟的旅馆驿站。 饮马驿位于峡谷一侧的山势高处,背傍高山,颇有占山为上的山寨味道,具备军事防御的力量。 主建筑物是一座两层高的士楼,以正圆形高达三丈的石砌围墙包环维护主楼位于靠山的方,围墙就由士楼两侧开展,环抱出宽敞的大广场,亦是车马停驻的地方。大门与主屋相对应,只有一个入口,沿围墙设置客房足有五十间之多,天井周围是环绕的回廊,置有数组各七、八张椅桌供人歇息谈天,自有其懒闲写意的味儿,天井中心是个宽达两丈的大水池。 三人策骑进入驿旅,桌椅分别坐着四、五组人,兵器摆到桌面上,近十人却是鸦雀无声,人人挈眼对三人行非常不友善的注目礼。广场嵌置十多组供系马的木栏,一名看来是旅馆的伙记,正把草料清水注进马槽,供五十多匹马儿饮食。气氛透出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沉凝,令人感到胸口翕闷。 寇仲环目一扫,瞪着自己的人有男有女,早前赶越他们的十多名大汉占去其中两桌,却不见骡道人,或许在主楼内,所以不见影踪。 女的有两个。 一清秀一妖媚。 清秀的女子年华双十,与另一高挺英伟的年轻汉子独占一桌,郎才女貌,非常登对,与左右的人都隔了一空桌,有点不愿和其他人杂混在一起的意味。 另一个大的却坐在七、八名强悍汉子的中间,有如万绿丛中一点红,秋水盈盈的美目透出狐媚的味道,神态优美,但看人的眼神轻佻冶荡,似乎只要是她看得上眼的,就会逢场作兴的来者不拒。她的额骨特高,长着一对褐色的凤目,该是混有外族血统。 千里梦不知是否见到同类,忽然引颈长嘶,弄得本是安静的马儿一阵骚乱,颇有唯千里梦马首是瞻的姿态。 靠门那桌座中一个作文士打扮,看来十足像个是当大官的师爷那类人物的中年汉,看得双目立时亮起来,坐在他旁的两名武装大汉,亦是如此。 任俊被看得心中发毛,寇仲和徐子陵从容自若的甩蹬下马。 就在此时,一朵彩云从主楼大门飘下台阶,往他们迎来娇笑道:“三位客官切勿给他们吓走,奴家可以给你们最特别的折扣优惠,唉,千拣万拣,竟拣到奴家的店子来开他奶奶的武林会,老大爷真不开眼。” 不用说也晓得她是饮马驿的风骚老板娘骚娘子,只是想不到她对来自各处的帮会恶霸毫不卖账,要骂就骂,没有丝毫顾忌。 不知谁怪声怪气的道:“骚娘子,我们有说过饮食住宿不付账吗?” 众汉起哄大笑,由于他们围着广场中心的水池而坐,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震响来回激荡,另有一番声势,亦冲淡先前胶着的沉凝气氛。 骚娘子来到三人身前,杏目一瞪,挺腰发娇嗔道:“付账又如何?若传出去给人晓得我饮马驿馆专招呼你们这些爱打打杀杀的人,奴家还用做生意?若惹得崔望造怒奴家,谁给奴家填命?” 说话者登时语塞。 三人交换个眼色,知道所料不差,这些人冲着崔望而在此聚集。看清楚“名播中外”的骚娘子,确是身材丰满,且丰满得过了份,年纪早过三十,全赖涂脂抹粉,才能对抗岁月的不饶人。穿着俗里俗气的大红彩衣,脂粉香料的气味扑鼻而来,不过她水汪汪的媚眼确有一定的挑逗性,令人联想到廉价的肉体交易。 清秀少女旁的英俊青年得意满怀的扬声道:“对老板娘所引起的不便,世清谨代表家师致歉。” 骚娘子向他媚笑道:“奴家骂的怎会包括公子在内?吕公子绝不会惊走奴家的客人。” 那吕公子给她说得很不好意思,神情尴尬的瞥旁边的清秀美女一眼,见她没有不悦之色,始放下心来,当然再不敢惹骚娘子。 那妖媚女人发出一阵娇笑,目光全场乱飘的道:“长得好看的男人,多占点便宜。” 她那桌的大汉无不附和及讨好的哄声大笑,充满嘲弄的意况。 先前怪声怪气被针对的汉子,属于在驿外赶过三人的十多名大汉之一,知道妖媚女子的话是针对自己说的,暗讽他长相不佳,哈哈笑着站起来傲然道:“所谓不知者不罪,青姑尚未试过小弟,所以不知小弟长处,小弟不会怪青姑的。” 这番话意淫诲亵,登时惹得他一众伙伴别有意味的大笑。 那被叫青姑的一桌大汉人人脸现怒色,一副随时动干杀人的样子。 清秀少女俏脸微红,凑到吕公子耳旁亲蜜的耳话。 寇仲等开始明白邢文秀说的诸帮会各自为政,这趟是首次联合起来对付崔望的意思,只要看看他们现在彼此在言语问互相攻击践踏的情况,可知各帮派间谁都不服谁。 反是那青姑丝毫不以为杵,娇笑道:“这位东北会的兄弟怎么称呼,不若随妾身到房内打个转,好让妾身看看你的长处,亦趁许大当家来前解解闷儿。” 三人听得精神大振,原来众人正恭候许开山大驾光临。 那东北帮的汉子显然没胆量随青姑入房,笑道:“青姑若在许大当家来时仍起不了床,我罗登岂非罪过。” 这两句话更是露骨难听,他的伙伴们虽仍发出哄笑助威,但终是无胆上马,气势即大不如前。 青姑笑得花枝乱颤,媚态横生的道:“没长进的胆小鬼。” 骚娘子不知是否出于对比她年轻漂亮的青姑的嫉忌,向三人道:“不要理他们鬼打鬼。”又嚷道:“人来,给三位公子爷牵马。” 接着眉花眼笑的似用眼睛脱掉三人衣服般打量他们道:“三位公子长得真俊。” 寇仲和徐子陵尚是首次给女人用眼睛非礼,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 寇仲指着任俊道:“老板娘这么快就忘掉小俊?他可是你的仰慕者呢?” 骚娘子依依不舍的把目光从两人身上移开,落到任俊身上,道:“这位小哥确很眼熟。” 任俊被寇仲出卖,羞得只想找个地洞躲进去以避开所有人的目光。 徐子陵解围道:“我们要三间客房,明早上路。” 此时两个伙计应命来侍候马儿。 骚娘子根本忘记了任俊,趁机下台道:“三位请随奴家到大堂唱盂热茶。” 二人正要随她进主楼,忽然有人喝道:“且慢。” 寇仲和徐子陵停下来,心忖麻烦来啦。 卷三十八 第六章 孤剑独行 说话的是那师爷模样的中年文士,负手身后,慢条斯理的离开设在走廊的桌子,来到三人身后,先绕着三个人打个转,最后停在寇仲和徐子陵前,斜眼瞧着寇仲,又瞧瞧徐子陵,露出一个阴恻恻不怀好意的笑容,冷哼道:“本人项元化。人称师爷化,专负责北马帮的账目往来,就以两锭足两的金子买下两位兄台的马儿,骚娘子你最好不要干涉我们北马帮的买卖。” 青姑低笑道:“管账的果然好眼光。” 师爷化别头狠狠瞪青姑一眼,却没有发作,再向两人道:“两位兄台不要受人影响,我北马帮真金白银的交易,谁都要给点面子我们。” 他说话时嘴部动作表情特别夸张,两撇胡须随着嘴形上下窜动,颇为滑稽惹笑。 寇仲耸肩道:“多少钱也不卖。” 师爷化双目凶芒大盛,沉声道:“我再说一遍,究竟卖还是不卖。” 吕公子和那清秀少女都露出不屑神色,显是不值师爷化所为。 北马帮那桌有人暴喝道:“我们项师爷看上你们的马儿,不知是你们多大的光荣,有我们北马帮照拂你们,在北疆打横来行也不怕。出来行走江湖,不外求财求平安,兄弟得识相点。” 寇仲微笑道:“下卖。” 师爷化点头道:“好。”说罢掉头往自己那桌走回去,但谁都晓得他不会罢休,且必是不但要马,连人亦不肯放过。 骚娘子低骂道:“真讨厌。”又堆起笑向三人道:“进去再说吧,奴家会为你们想办法。” 任俊低声道:“我留在外面。” 寇仲知他怕北马帮的人强行夺马,点头道:“记着不要害怕。” 任俊点头应是,照拂马儿去了。 寇仲和徐子陵在众目注视下,随骚娘子进入主楼,竟是个宽敞可放上几十张大圆桌的饭堂,主楼后院是个大花园,乃著名的饮马温泉所在地,不规则的天然温池热气腾升,烟雾弥漫,立时把布置简朴的饭堂提升为仙界福地。 烟雾里隐见一道人影卓立不动。此人身形修长高瘦,背挂长剑,说不出的孤单高傲,彷似仙境里的人。 饭堂只一桌坐有客人,当然是骡道人,伏案大嚼,旁若无人。 七名立在一旁无所事事的伙计见老板娘亲陪客人进来,懒懒的过来招呼。 骡道人像此时才晓得有客人到,回头看来见到两人,哈哈笑道:“独嚼无味,快过来陪贫道。老板娘的羊肉包子确是不同凡响,还有珍藏的鸿茅酒,理气益肺、滋阴补肾、益气安神、平肝健睥,好处说之不尽。” 骚娘子笑骂道:“谁用你来宣扬奴家的好处?两位公子一试便知。”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直摇头,骚娘子说话总是语带相关,不离男女之事。 一番扰攘后,两人终于在骡道人一桌坐下,骚娘子亲自为三人斟酒,边笑道:“两位公子高姓大名,尚未请教。” 寇仲答道:“我叫傅雄,他叫傅杰,是堂兄弟,外面的小俊是我们的保镖。” 举盂试尝一口,皱眉道:“这么苦的?” 骡道人捧腹道:“这叫良药苦口嘛?这摆明是药酒来。” 骚娘子风情万种的在骡道人另一边坐下,娇声娇气的道:“骡道人你可要为两位公子想想办法,北马帮的师爷化硬要买他们的骏马,你老人家须为他们出头。” 骡道人兜两人一眼,笑道:“是非只因多开口,烦恼皆困强出头。若贪道法眼无差,两位小兄弟自有应付的方法。” 骚娘子一呆道:“原来两位是真人不露相的高手。奴家见你们没有随身兵器,让人为你们白担心。” 寇仲道:“我们只习过点三脚猫拳脚,真正的高手是小俊。” “说谎。”四人同感愕然,往内院温泉池所在瞧去,那瘦高的剑士从烟雾里走出来,目光闪闪的打量两人,神情严峻而不客气。 此人脸孔跟他身形般窄长无肉,脸颊显得凹下去,鼻长肩薄,眉毛和眼睛间的距离比常人大,容色阴冷,似乎自出娘胎后就从未笑过,本该像吊死鬼多个像人,不知如何五官配合起来又另有一种丑陋的美感魅力,形成一种孤高冷傲的气概,令人印象深刻。他约是二十七、八的年纪,却予人一种饱历沧桑的苍老味道。两人一眼瞧去,已知现时整个饮马驿,除他两人外,数此人武功最是高明,其次就是骡道人。想不到在此竟遇上高手。 骚娘子皱眉道:“蝶公子这话是甚么意思?” 蝶公子冷冷道:“我说他们在撒谎。” 寇仲摊手苦笑道:“我只是不好意思自认功夫了得,谦虚些难道是罪过。” 蝶公子冷然道:“谦虚不是罪过,但说谎却是居心叵测,这是甚么时候?甚么地方?” 徐子陵微笑道:“我们碓是凑巧路过,适逢其会,公子不信也没有办法。” 蝶公子微一沉吟,点头道:“我相信你们。”说罢转身重回烟雾中去。 四人脸脸相觑,怎都猜不到他来得突然,走得更突然。 寇仲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他是谁?” 骡道人答道:“蝶公子阴显鹤是东北新近崛起的用剑高手,冷血无情,心狠手辣,性情孤僻,不过虽没有甚么大恶行,声誉却不甚佳,因为没多少人欢喜他。” 骚娘子犹有馀悸的道:“怪人一个,他来干甚么?” 骡道人耸肩道:“他自己不说出来,谁晓得呢?” 徐子陵心中一动,长身而起,道:“我去问他。” 骚娘子色变道:“他不惹你,你还要去惹他?” 寇仲心中明白,阴显鹤来此必与安乐惨案有关,从他入手去了解整件事,会比问任何其他人更可靠。笑道:“老板娘放心,我这位兄弟是最优秀的说客,必可令老阴开金口。” 骡道人瞧着徐子陵潇洒飘逸的背影,笑嘻嘻道:“看来三位非是过路人那么简单。” 寇仲坦然道:“我敢指天立誓,碓是路过贵境,适逢此事,不过我们对安乐惨案亦有耳闻。且从少娘就教我们见到不平的事,定要替天行道,这么说道长该满意吧?”他的话自有一股发自心中的真诚,教人不能怀疑。 骚娘子有点不耐烦的起身道:“你们两位聊聊,我去看看许大当家来了没有,没理由的,为何的大人和舒爷都迟了?” 骚娘子去后,寇仲问道:“的大人和舒爷是谁?” 骡道人道:“就是总巡捕的南山和安乐帮的二当家舒丁泰,两个都是贫道不欢喜的人,这些人凭甚么为我棋友讨回公道。” 寇仲始知骡道人是被害的安乐帮主陆平的挚友,不由好感大增。 骡道人收起玩世不恭、嬉皮笑脸的神情,痛饮一杯苦酒后叹道:“甚么帮不好叫,却叫作安乐帮,人只有死了才得安乐,想不到一话成忏。罢了,无论横死或寿终正寝,都是死吧。” 寇仲见他真情流露,乘机问道:“外面的是甚么人,一盘散沙的能成甚么大事?” 骡道人清醒过来似的上下打量他几眼,微笑道:“你算是好管闲事还是别有居心?” 寇仲双目精芒现出,一闪而逝,淡然道:“这是闲事吗?” 骡道人震骇之色尚未完全消去,他惊懔的固是寇仲双目透出精纯无比的玄功异芒,更震撼是他原先敛去神光,藏而不露的功夫。好半晌骡道人才回过神来,压低声音道:“你是谁?” 伙计们送来羊肉包子后不知全溜到那里去,空广的饭堂内只剩下他们两人,寇仲拉开长度过膝的羊皮外袍,露出右摆内藏挂的井中月,道:“道长看我是谁呢?” 骡道人剧震道:“这是否表面看来毫不起眼的宝刀井中月。” 寇仲点头道:“道长好眼力。” 骡道人反镇静下来,长吁出一口气道:“难怪你们半点不把外边的人放在眼内,原来是名震天下的寇仲和徐子陵亲临,看不到你的刀,竟给你们骗过。” 寇仲道:“我们能否衷诚合作。” 骡道人点头道:“有你们出手相助,当然是另一同事。外边共有四批人,分别来自北马帮、外联帮、仙霞洞和东北帮。最正派的是仙霞洞洞主陈和派来的得意男女徒弟吕世清和郎婷婷,仙霞洞是东北仅次于长白派的名门正派,陆老弟一个遇害的儿子,就是拜在陈和门下,所以陈和虽不爱卷入江湖纷争,对此事仍不能不理。” 寇仲道:“青姑是否外联帮的人?” 外联帮名列北疆三帮派,寇仲当然比较留神。 骡道人答道:“青姑名叫苏青。外号‘勾魂夺魄’,是外联帮龙头大贡郎的女人,所以武功虽不怎样,却能坐上外三堂凤堂堂主之位。至于东北帮亦大有来头,帮主贝叔群是高开道的结拜兄弟,高开道得势,他们水涨船高,希冀能盖过北霸帮成为北疆第一大帮,今次率人来的是少帮主贝晨分,此人生性阴沉,刚才一直没说话,只纵容手下胡闹,所以不惹起少帅的注意。” 寇仲正要深入询问安乐惨案的事情,外面忽然响起兵器交击的密集清响,还有叱喝声和推波助澜的唱采声。 寇仲伸个懒腰道:“打起来了,北马帮的人耐性不错。” 徐子陵来到比他尚要高寸许,像根竹竿多过像人的阴显鹤身后,热气氤氲的从温泉升起,使人想到能浸浴其中,必是人生乐事。 阴显鹤目注温泉,以他一贯不露丝毫感情的声音语调道:“兄台最好回去。” 徐子陵停下脚步,淡淡道:“小弟只有一句话,若阴兄不愿回答,小弟掉头就走。” 阴显鹤默然片晌,缓缓道:“说吧。” 徐子陵沉声道:“阴兄此来,是否要杀许辟山。” 阴显鹤旋风般转过来,双目杀机大盛,盯着徐子陵道:“你是谁?” 徐子陵不知如何,打第一眼看到这孤僻高傲的独行剑手,就觉得他是个交得过的朋友,现在见自己所料不差,更巩固这凭空的想法,不愿瞒他,微笑道:“在下徐子陵。” 阴显鹤一震道:“那饭堂内的是寇仲。” 徐子陵点头道:“正是他。我们确是路经此地,往山海关找‘霸王’杜兴算一笔账,途上闻得安乐惨案,撞上这个许开山召开的讨崔望大会,觉得其中事有可疑,才来找阴兄请教。” 阴显鹤不屑的道:“杜兴,哼!” 徐子陵乘机问道:“杜兴是怎样的个人?” 阴显鹤眼内再现杀气,语调仍保持清冷沉静,道:“杜兴是个双脸人。暗里做尽坏事,控制着一个包赌营娼、走私漏税的罪恶王国,通过暴力、恐吓、贿赂、诛除异己种种手段,逆我者生,顺我者亡,直至所有人都屈服于他淫威之下,敢怒不敢言。另一方面却摆出主持公义的武林大豪款儿,处处排难解纷,为被抢掠欺负者讨回公道,甚至设置义堂免费供贫民饮食,许开山正是他的走狗,为他干伤天害理的事的走狗,好无损他的声望。” 徐子陵恍然道:“原来阴兄有为世除害的心。” 阴显鹤“呸”的一声,不屑的道:“我才没兴趣去理这种事,这人间世从来就是这样,以后亦不会改变。我要杀许开山,是因为我欠陆大当家一个恩,现在正是报恩的时候。” 徐子陵道:“阴兄凭甚么肯定许开山就是崔望?” 阴显鹤不答反问,道:“徐兄又是凭甚么猜到我要杀许开山?” 徐子陵坦然道:“这只是个初步推测,仍未敢碓定,以许开山冒起的迅速,与杜兴的关系,至乎他干的买卖,应以此人嫌疑最大。看来阴兄又是绝不会对甚么武林会生出兴趣的人,故以此相试。” 阴显鹤忽然叹一口气道:“我少有与人说这么多话的,更不习惯和人合作。若非徐兄和寇兄均是我敬服的人,我会把这些话都省掉,徐兄请勿要再理会此案,报恩只是我阴显鹤个人的事。” 兵器交击声恰于此时远远传至。 寇仲和骡道人跨出士楼,任俊竟与东北帮的七、八名大汉动起手来,而非一心夺马的北马帮。东北帮其中一名大汉坐倒池旁,肩膊血流如注,正由同伴照拂疗伤。不用猜也晓得东北帮先有一人向任俊挑战动手,不敌受伤后其他人见任俊刀法高明,不顾江湖规矩的群起攻之。 仙霞侗的吕世清站了起来,看样子是心生义愤,要下场干涉。 任俊且战且退,左臂染血,因对方人多势众,落在下风。 外联帮、北马帮都为东北帮的人喝采打气,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寇仲目光扫过东北帮为自己同伙叫得声嘶力竭的一群漠子,其中有个脸色惨白二十来岁的年青哥儿,正神色冷静的把目光往他投来,心忖这定是东北帮的少帮主贝晨分。 苏青和师爷化朝他瞧来,寇仲分别报以微笑,接着大喝道:“退后三寸。” 任俊刚被人在左背划出一道血痕,心浮气躁,闻言立即精神大振,对寇仲的话更是深信无疑,虽是刀光扑脸而来,看不清敌刀来势,仍只往后稍移三寸。刀锋在鼻尖前劈下,就是这毫厘之差,令他转危为安,其他人全摸错他的退势,刀剑攻在空处。任俊刀光一闪,正面劈空的刀手立时胸胁血溅,应刀抛跌。 寇仲再喝道:“无云无雨,万里一牢,左侧翻。” 包括吕世清师兄妹在内,苏青、帅爷化、贝晨分等人无不露出震骇神色。 任俊武功的高明,能力战七人不败,已大出他们意料之外,此时只要不是聋的盲的,就知寇仲是更厉害的高手。 任俊听教听话,一个左侧翻,逸出包围网外。 他的心完全平静下来,沿途寇仲和徐子陵对他的严格训练,显出奇效,他感到强大的自信,似能瞧破敌人每一个意图和变化。 东北帮的人锐气已泄,一时不知应追过去继续动手,还是留在原处发呆。 贝晨分霍然起立道:“住手。” 寇仲仰天大笑道:“你说停就停吗?小俊,给我把他们全宰掉。” 任俊正要扑往敌人,声音从大门传来道:“谁人如此狂妄好斗。” 寇仲往大门瞧去,心想难道是许开山来了。 卷三十八 第七章 谁是祸首 两个人并骑驰入环形护墙唯一的正大门,说话者年约三十五、六,文质彬彬,白暂清瘦的脸上挂着笑容,虽出言谴责,说话仍是从容不迫,慢条斯理的。表面看似是个文弱书生,但寇仲却从他精芒闪闪的眼神瞧出他是一流的高手,且个性坚毅倔强,不会困别人轻易动摇自己的意志信念。 另一人年纪大一至六岁,头发眉毛浓如铁丝,留着一副短须,活像个刷子,轮廓分明,眼神阴冷沉着,是个颇具男性阳刚魅力的中年汉子。最引人注目是他额头束着写有“祭”字的白巾,使寇仲猜到他是安乐帮内坐第二把交椅的舒丁泰,内中自是要表明为陆平复仇的立场和决心。另一人当然是高开道委任的总巡捕的南山,事先怎都想下到竟是这么一号人物。 果然在场众人纷纷起立,抱拳施礼道:“的总巡,舒二当家。”的南山终是此区官方的代表人物,各地帮会无论如何惊桀不驯,仍要给足他面子。 的南山目光先落在任俊身上,再射往立在台阶的寇仲,高踞马上淡淡的道:“这位高姓大名?” 骡道人哈哈笑道:“老总爷你好,这两位一叫傅雄,一叫任俊,还有另一位傅杰一行三人,途经此地到山海关,因不肯卖马给北马帮的诸位哥儿,至触犯众怒,惹得东北帮的大哥们代为出手教训,老总爷来得正好,可为此事评理。” 东北帮和北马帮两批人同时现出怒色,一时却莫奈骡道人何。 师爷化阴恻恻道:“骡道人敢包保他们没有问题吗?我假作买马,只为试探他们的身份。” 苏青娇笑道:“项师爷的道行愈来愈高深哩!若不是你亲口说明,奴家仍不晓得你买马是假,试探为真呢。” 师爷化登时语塞,想不到苏青公然帮“外人”说话。 的南山明白过来,却仍不放过寇仲和任俊,缓缓道:“两位到山海关有何贵干。” 寇仲从容一笑,道:“总爷明察,我们三人到山海关去,是要与人谈宗生意,由于事关贸易的机密,总爷若想了解细节,可否借一步说话,傅某人必详细如实禀告,绝不敢有任何隐瞒。” 这番话可说给足的南山面子,且不亢不卑,的南山果然脸容解冻,微一点头道:“容后再和傅兄详谈。” 在他左后侧的安乐帮二当家舒丁泰以他低沉的声音道:“任兄武功高明,不知是何家何派的高徒?” 任俊坦言道:“敝师是‘榆林人刀’关长就。” 舒丁泰显然从未听过关长就这名字,难再出言问难,只好道:“果然是名师出高徒。” 的南山终于下马,舒丁泰随之,自有驿馆的伙计来侍候马儿。 的南山道:“许帮主临时有急事,须明早才到。” 众人一阵起哄,都是不满的怨声。只有师爷化二人下敢作声。 吕世清看看天色,黄昏的天空乌云疾走,问道:“许帮主因何事延谈?” 舒丁泰代答道:“许大当家使人来传讯,说是与案有关,明早必到。” 众人又是一阵起哄。 “轰”闪电裂破乌云,惊雷在头顶响起,接着豆大的雨点由疏渐密的洒下来。 酝酿多时的大雨终于君临大地。形势登时一片混乱,众人不是走进主楼避雨,就是把马儿赶往有瓦顶遮头的回廊内,有去意的人只好打消念头。 骡道人把爱骡安置到千里梦它们旁边时,大雨倾盆而下,大昏地暗,令黑夜提早来临。 到所有人均避进饭堂,骚娘子穿花蝴蝶地殷勤招待的南山和舒丁泰。 徐子陵人独占远离其他人僻于角的桌子,神态悠闲。湿了半边身子的寇仲和任俊在他左右坐下,前者问道:“那怪人呢?” 徐子陵道:“外面有座石亭,他该在那里避雨,此人性情孤僻,愤世嫉俗,却非似邪恶之辈,不知因何对许开山生出怀疑,此来恐怕正是针对许开山。” 寇仲别头瞥一眼,众帮派人物拣另一角分二桌坐下,外联帮、东北帮诸汉子各占一桌;仙霞洞的吕世清、郎婷婷,北马帮的师爷化、东北帮少帮主贝晨分,外联帮凤堂堂主苏青、骡道人、总巡捕的南山、安乐帮二当家舒丁泰等围坐一桌,密密商议。 师爷化的两名手下则挤到东北帮众汉的桌子去,可见北马帮和东北帮是一鼻孔出气的。 外面大雨哗啦啦的下个不停,骚娘子在大门处指挥伙计冒雨把草料等物收好,关闭窗户,忙个不休。 徐子陵把和阴显鹤的对话交代后,道:“这座石砌的山寨高据山坡之上,无论广场和主楼,均只有一个入口,窗户窄细,虽有防御上的优势,但若给人封锁入口,却是谁都逃不掉,许开山选在这里开会,是否另有目的,心怀不轨?” 寇仲低声道:“若要里应外合,东北帮加上师爷化二人却可办到。但事后如何向人解释许开山声称延迟到明早才来的原因,是因为可能找到崔望的线索。” 此时“蝶公子”阴显鹤像幽灵般头顶竹笠湿湿的出现在后门处,木无表情地以冷漠的眼光扫视众人,然后到一角默默坐下。 的南山等突见他停止说话,气氛转趋凝重,透出敌对和怀疑的意味。 骚娘子和几名伙计忙碌完毕,回来关上饭堂的门管,又点燃四壁的十多春风灯,猛烈的雨声雷响,似被隔离在另一大地里,当燃起四个壁火炉,堂内更是温暖舒适。 舒丁泰把骚娘子召去,交头接耳一番后,骚娘子风情万种的宣布道:“今晚由舒二当家请客,兄弟们,还不去准备菜肴,拿酒招呼各位贵客。” 伙计们立即应命,各忙各的去了。 骚娘子一屁股坐到吕世清身旁的椅子,郎婷婷立时秀眉大皱,却像吕世清般拿她没法。 的南山的声音响起道:“阴兄未知困何事大驾临此?” 阴显鹤丝毫不买他的账,冷冷道:“我不可以来吗?” 师爷化干笑道:“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若让我们怀疑阴兄是为崔望打听消息,而实情阴兄只是想特别到这里享受淋雨的滋味,大家生出不必要的误会,就不划算了。”此人不但声气语调令人生厌,还一副推波助澜,煽风点火,惟恐天下不乱的态度。 阴显鹤毫不动气,道:“我正是要到这里来淋雨。” 正好此时伙计端上酒点,把紧张的气氛冲淡。骚娘子满场乱飞,亲自为各人斟酒,只不敢去惹阴显鹤。酒菜接着上场,除阴显鹤不沾酒菜,各人大叱大喝起来。 骡道人来到寇仲三人一桌坐下,与三人对饮两杯,压低声音道:“两位对安乐惨案有甚么看法?” 那边厢诸人酒酣耳热,纵谈东北武林的江湖风月,加上骚娘子不时传来的浪荡笑声,气氛热烈,令人难以联想到他们是为安乐惨案的事聚在一起。 寇仲答道:“我们猜陆当家是因掌握到可揭破崔望真正身份的人证或物证,致遭杀身大祸,道长可晓得他遇害前曾到过甚么地方去,见过甚么人。” 骡道人点头道:“你们和贫道的想法不谋而合,因为陆老弟近月来全力追查狼盗的踪迹。在遇难前,他曾到过山海关去,只是据陪他一道去的舒丁泰说,并没有发生甚么特别的事,他们本要去见一批曾被崔望劫掠的胡商,却扑个空,胡商早出关上。” 徐子陵道:“舒丁泰是个怎样的人?” 骡道人愕然道:“他的胆子没那么大吧?” 寇仲道:“道长不是说过不欢喜他吗?” 骡道人神色变得凝重,道:“我不喜欢他,是因陆老弟曾私底下告诉我舒丁泰和杜兴过从甚密,屡劝不听。” 寇仲拍桌道:“我敢包保崔望是杜兴制造出来一个子虚乌有的人物。” 骡道人露出震骇的神情,道:“寇兄这话有何根据,杜兴乃东北武林的泰山北斗,人人唯他马首是瞻,且得突厥和契丹人支持,惹了他可不是闹着玩的。” 寇仲正要说话,忽然有人颤声道:“我的头很晕。” 寇仲等愕然瞧去,只见其中一个提着酒坛的伙计脚步不稳的东摇西摆,接着连人带坛倒往地上。 “砰”酒坛碎裂,酒溢遍地。 骚娘子和其他几个伙计接连倒下,一时堂内突然鸦雀无声,人人脸脸相觑,暗中提气,视察体内的情况。不过仍未生出太大恐慌,凡练气之士,均有抗毒驱毒的本领,故未因此而致过份担心。 的南山首先色变喝道:“我中了毒。” 寇仲和徐子陵朝骡道人和任俊瞧夫,发觉两人脸色均变得非常难看,心知两人亦都中招,心中骇然,甚么毒如此厉害。那边厢人人惊呼喝骂,显是无一幸免,形势慌乱。 的南山长身而起,喝道:“酒菜有毒,不要慌乱。” 闭上眼睛的吕世清猛地睁开俊目,怵然道:“此毒非常阴损厉害,竟令我无法提集真气把毒迫出来。” 任俊低声向寇仲和徐子陵道:“我也无法提集真气。” 舒丁泰霍地起立,戟指独坐一隅的阴显鹤厉喝道:“只你一个人没沾过酒菜,还不是你弄的手脚,快把解药拿出来。” 阴显鹤脸容不动,若无其事的道:“若毒是我下的,现在会先掌你一个嘴巴,再把你们全部碎尸万段。” 寇仲和徐子陵真的大吃一惊,堂内数阴显鹤武功最是高明,若连他也无法提气把毒驱走,此毒的厉害,已达骇人听闻的地步。 舒丁泰忽然雄躯剧震,跌坐回椅内。 的南山缓缓坐下,显示出较舒丁泰深厚的功力,但坐起来亦成问题的可怕事实,却令人更为震撼。 原本嚣张不可一世的帮会强徒,人人像斗败的公鸡般,脸如死灰。 没有人晓得接踵而来的命运。 帅爷化颤声道:“酒和菜都没有毒,我刚以银针试过。” 众人目光往寇仲等人投来,阴显鹤既然同样中招,自以寇仲这三个人最有嫌疑。 寇仲和徐子陵是堂内没有受毒素影响的人,他们的长生气是百毒不侵的。当年沈落雁在荥阳想毒害他们,结果无功而还。他们要为任俊或骡道人解毒只是举手之劳,可是在众目睽睽下,别人将会因此晓得他们没有中毒,而他们不出手的更重要原因,是想把下毒的人引出来,待他自动露山原形。 寇仲苦笑道:“正如阴兄所言,若毒是我们下的,现在既已得手,就该动刀子杀人,免致夜长梦多。” 阴显鹤沉声道:“毒是从冲灯或火炉燃放出来的。” 众人恍然大悟,不过悔之已晚,贻恨刚才没有趁能起身行走时,把灯火弄熄,现在却辨不到日常这种简单容易的事。 这名副其实的毒计确是非常歹毒,在这密封的空间内,众人避无可避,全体中招。 贝晨分颤声色厉的喝道:“究竟是谁下的毒,给我站出来。” 人人你眼望我眼,疑神疑鬼,情势诡异至极点。 炉内的木柴像催命符般“僻僻啪啪”燃烧着,每过一刻,众人体内的毒加重一分,这想法像万斤重担般紧压众人心坎。 堂内一阵令人颓丧难堪的沉默,就象施行极刑前的肃静。 娇笑声响起,本是风骚淫荡的声音在这时刻却变得无比刺耳。 众人骇然望去,本倒在吕世清脚下的骚娘子盈盈俏立,还伸手摸吕世情脸颊一把,得意洋洋的道:“奴家站出来啦,少帮主打算怎样处置奴家?” 包括寇仲和徐子陵在内,人人目瞪口呆,怎都想不到下毒的是骚娘子,她肯定不是会家子,所以没有人对她生出防范的心,因此着她道儿。其他伙计仍倒在地上,昏迷不醒。舒丁泰反吁出一口气,道:“骚娘子你真棒,还不拿解药来。” 众人闻言,无不愕然。 骚娘子来到他身后,笑道:“解药来了。” 人人眼睁睁瞧着骚娘子从袖内取出一把锋利的蓝汪汪的淬毒匕首,只是舒丁奉看不到。由于相隔太远,寇仲和徐子陵亦来不及阻止事情的发生。 骡道人姜是老的辣,大叫道:“舒丁泰,谁是崔望?快说出来。” 舒丁泰愕然不解时,背心剧痛,发出一下震贯大堂的临死惨呼,未有机会回答已毒素攻心,仆倒东面,弄翻酒盂菜肴,当场毙命。 骚娘子脸色如常,若无其事的收起匕首,笑道:“道长太小视奴家的用毒本领啦。” 师爷化颤声道:“明早我们大当家来时,骚娘子你如何向他解释?” 骚娘子把娇躯移到师爷化身后,搂着他脖子凑在他耳旁道:“奴家昏述不醒,那晓得发生甚么事?最妙是多了阴公子和傅分子他们,奴家大概会安排你们来一场激烈的火并,几败俱死,想想都觉有趣。” 的南山沉声道:“谁在背后指使你?” 骚娘子放开吓得差点失禁的师爷化,移到旁边的空桌悠然坐下,俏目盯着闭目运功、不发一言的阴显鹤,没有回答的南山的质询,柔声道:“蝶公子少费气力,若现在把四个璧炉弄熄,你没有半个时辰,亦休想把奴家的十绝毒迫出来。” 苏青打个眼色,两名手下应命勉力起立,怒喝道:“我们和这臭婆娘拚了。”话犹未已,一步未迈,东歪西倒跌往地上,把椅子撞翻,狼狈至极点,再爬不起来。 骚娘子花枝乱颤的笑道:“这是妄动真气的后果。” 郎婷婷投往吕世清怀内,吕世清露出心如刀割的绝望神色,紧拥怀内自己护卫无力的玉人,谁都猜到堂内将无一人能幸免于难。 寇仲终忍不住,哈哈大笑,状极欢畅。包括骚娘子在内,众人讶然往他望去。徐子陵则摇头哑然失笑。 骚娘子奇道:“傅公子何事如此开怀。” 她变成无人敢惹的煞星瘟神,没人敢引她的注意,更不敢逗她生气。寇仲反其道而行,教人既佩服,更为他担心。 寇仲耸肩道:“若本人所料无误,杜兴利用过你大姐后,会把你灭口,就象大姐杀死舒丁泰那样,只为你晓得些不应晓得的东西。在安乐惨案后再来个饮马惨案,一切会被烧成碎烬残灰,崔望从此消失,两案永成悬案。” 徐子陵接口道:“为何大姐的老板杜兴尚未临门?” 骚娘子敛起笑容后长身而起,朝他们走过去,冷冷道:“你们在胡说甚么?” 的南山是老江湖,知道骚娘子要动手杀人,为分她的心,没办法下想出办法,喝道:“傅兄有何凭据,肯定杜兴在背后指使此事?” 骚娘子在离寇徐两人十五步许外停步,显然想听寇仲的答案。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大定,终把这恶毒女人诱至受控制的范围内。 寇仲笑道:“道理很简单,在北疆除燕王外,就只杜兴有包庇大批狼盗的能力,大师爷不要怪我冒犯,贵当家因是今次聚会的发起人,又故意延迟赴会,亦难避嫌疑,何况他更是杜兴的拜把兄弟,看来大师爷成其替死鬼,你们的遇害,令贵当家完全置身嫌疑之外,而所有知情者均命丧阴间。” 苏青尖叫道:“杜兴为何要害我们?” 徐子陵忽然问道:“阴兄为何晓得饮马驿有这么一个聚会?” 阴显鹤睁开眼睛,沉声道:“是舒丁泰通知我的。” 众人哗然。 骚娘子声寒如水的道:“说够了吗?” 寇仲微笑道:“还未说够,尚有两个字的证物,大姐想听吗?” 各人虽自叹必死,仍给寇仲引起兴趣,有甚么指证是两个宇可尽道其祥的? 骚娘子回复风骚冶荡的神态,道:“死冤家说吧。” 寇仲长身而起,拉开羊皮外袍,仰天长笑道:“就凭寇仲这两个字,够吗?” 骚娘子如受雷轰,往后跌退,最后咕咚一声坐倒地上,脸上血色褪尽。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由深藏变成外露的井中月处,耳中被“寇仲”两字轰鸣震动,一时反未完全把握到他没有中毒的事实。 蹄声于此时自远传来,狼盗终于来临。 雷雨下个不休。 卷三十八 第八章 饮马之盟 寇仲往骚娘子扑去时己迟一步,只见她脸色转黑,与舒丁泰中的剧毒如出一辙,知她在衣袖内暗以那把淬毒匕首自尽。 寇仲抓着她双肩,喝道:“指使你的是杜兴吗?” 骚娘子目露奇光,念道:“汝等当知,即此世界未立以前,净风、善母二光明使人于暗黑无明境界,拔擢骁健常胜大智甲五分明身……”声音低沉下去,至不可闻,头侧,黑血从七孔流出,毒发身亡。 寇仲听得心中发毛,她临死前念的显是经文一类的东西,秘异诡奇,令他感到事情更不简单。 此时徐子陵把四个壁炉硬以掌风扑灭,蹄声愈是接近,听来有不下过百之众,寇仲放好骚娘子的尸身,跳将起来,往大门冲出道:“陵少负责救人,小弟能挡多久就多久。” 拉开大门,忽然这密封的世界又与外面风雨交加的天地连擘在一起。 寇仲消失于门外雷电风雨中,徐子陵刚把所有门窗用拳劲震开。 堂内众人无不在闭目行功,希望能尽早把毒迫出,以应付狼盗,形势紧张。 徐子陵朝阴显鹤掠去,堂内以他武功最高,若能先让他回复过来,会更有克敌制胜的把握。 蹄声在墙外入口处倏然而止,接替是撞击坚门的聱响,一下一下的传进来。 徐了陵的长生气从阴显鹤背心输入,在此生死关头,这孤傲的人再不客气自持、迎进徐子陵的真气,一点一滴把侵入脏腑的毒素迫出。 “轰”!门关断裂,外门终被破开。 寇仲背挂箭筒,干持灭日弓,卓立台阶之上,严阵以待,任由雨点洒在身上,两旁尚各有两袋后备的箭。箭矢为东北帮徒众所有,他对铁弹的应用还未有把握,仍是用箭较为稳妥。他另一手挟着四枝箭,对他来说,利用灵巧的手抬连续射四箭,不用费吹灰之力。 雨水无孔不入的朝衣内钻进去,他就象在狂风雷暴中屹立不倒的雕像全不受任何影响,双目射出慑人的眼光,借主楼透出的灯火,凝视被猛烈撞击的大门。他立下决心,宁死亦要阻止敌人杀进楼堂,否则必有人在无力反抗下遭劫。 “砰”门闩断折。三骑从暗黑中幽灵般闯进来,挟着风雨,人人以黑头罩掩去脸目,只露出眼耳口鼻,状如妖魔,正是肆虐东北,横行无忌的狼盗。 寇仲发出震天长笑,“嗤嗤”声中,四枝劲箭连珠射出。 任何人骤从黑暗走到光明,视力多少受到影响,何况灭日弓疾如闪电,越过圆形广场中心的水池,横跨近六百步的远距离,速度丝毫不减的直贯敌胸而过,最后一箭没入门外暗黑处,响起另一声临死前的惨叫。几匹马儿受惊下四处乱闯,敌势大乱,马嘶人叫,如在梦魇之中。 再有六、七骑杀入门来。 寇仲立知自己用对策略,若他守在水池和外门间的任何一点,由于敌人人多势众,他应接不暇下,势将被敌人突破防线,演成混战之局。无论他刀法如何高明,能自保已相当不错,休说阻截敌人。现在他凭灭日弓的远射程,既守住主楼入口,又一眼无遗的监察整座广场,把爱马千里梦和徐子陵的万里斑置于他神弓的保护下,进可攻退可守,实是无懈可击。 另四枝箭疾射而去。箭无虚发,再有四敌跌下马背,可是另十骑成功冲入门内,高举兵器,绕池往他杀来。寇仲静如井中之月,一丝不误地计算敌人杀至的时间。此时再有二骑进入大门,马上狼盗俯身弯弓搭箭,往他瞄准,显示出精湛的骑射功夫。 八箭近乎不中断的发射。像八道闪电毗射人敌人体内,箭矢的高速令敌人无从挡格,乖乖的带着一蓬鲜血颓然堕马。两骑左右杀至,骑士腾空而起,往他扑来。寇仲来不及取箭,斜弹而起,恰恰避过冲至水池边缘三骑射来的箭,名副其实的左右开弓,就以灭日弓把来敌连人带兵器扫得飞跌往台阶下。 尚未踏足实地,四枝箭来到手上,箭声嗤嗤,那边三名射手同告完蛋。无人的战马在广场内冒雨左奔古突,跳蹄狂嘶,绑在四周回廊的马儿受到影响,不安的嘶叫踏蹄,加上闪电雷响,滂沱大雨,有那么混乱就那么混乱。 “当”第三批冲进来近二十名狼盗领先者的铁盾给寇仲命中,登时四分五裂,惨叫后抛。敌人出现在近丈高的外墙口上,纷纷跳进广场,聪明的更借回廊马儿的掩护,往他立处掩来。 寇仲像射出兴头般毫不理会,以他能达到的最高速取箭射箭,射得对方人仰马翻,没法形成有组织的阵势。到终有敌人迫近台阶之下,寇仲左手把灭日弓摺好收藏,掣出名震天下的井中月,大笑道:“谁人能档我寇仲二招,老子饶他狼命。” “当”一敌给他连人带刀,劈得飞堕台阶,又撞倒另一正要扑来的同伙。寇仲往后退守,拦着大门,刀势开展,来者就算能挡住他的刀,亦无能挡他超凡的劲气,硬被震得喷血跌开,瞬那间变得血流成河,尸满台阶的惨烈情景。 在雷电的笼罩下,广场上满是敌人,此时寇仲渐气虚力竭,身上又多处负伤,纯靠坚毅过人的意志撑着。悍不畏死的狼盗仍是前仆后继的攻来。蓦地剑光大盛,接住狼盗大部份的攻势,赫然是“蝶公子”阴显鹤。 寇仲压力大减,精神剧振,笑道:“好剑!” 阴显鹤刚划破一敌咽喉,只答一句:“刀更好。”,又忙于应战。 “我来了!”任俊从寇仲另一边钻山来,接着寇仲右侧的攻势,寇仲登时轻松起来,往前跨出自被围攻后的第一步,劈飞来敌。 骡道人和的南山的声音同时在后方响起,暴喝道:“勿要放走崔望。” 寇仲苫笑道:“你们出来认人。” 战圈倏地扩大,在两个生力军的增援下,敌人被迫得撤往台阶下。 寇仲一方终守稳阵脚,形势逆转。 徐子陵此时从门内扑出,一个空翻,飞离台阶,落入广场的敌丛中,只见狼盗东跌西倒,立时溃不成军,混乱的情况像波纹般扩展往敌人全阵,有组织的狼盗终于阵脚大乱,变成各自为战。 寇仲等以泰山压顶之势,联手杀下台阶,把原本如狠似虎攻上来的敌人,杀得东窜西逃,锐气立悄。 号角声起。 敌人争先恐后往大门逃去,寇仲等与徐子陵紧跟着敌人尾巴追杀,挡者披靡,留下更多的尸体,落在广场中的雨水给鲜血染个血红,令人触目惊心。杀到大门外时,仅徐的四十多名狼盗逃进风雨的暗黑去。 雷雨稍竭,天气仍不稳定,远方天际不时闪亮,隐传雷鸣。包括徐子陵在内,出战狼盗者无不多多少少负伤受创,那种混战的情况,正是个看谁伤得重谁捱不下去,以命搏命的死亡游戏。 苏青、师爷化、贝晨分和手下们死里逃生,又知两人是寇仲和徐子陵,态度大改,说不尽的感激尊敬。七名伙计和缮房工作的三名师傅中毒太深,返魂乏术,平添冤魂。 的南山在北马帮、外联帮、东北帮一众帮徒协助下清理遗骸,更看看可有活口,以供盘查崔望的秘密。 尚有个许时辰就天亮。阴显鹤虽肯与众人围坐,仍是不吭一声,没有半句说话,谁都不晓得他脑内打转的是甚么与常人有别的念头。 寇仲徐子陵运功迫乾衣服,行气调息,以恢复元气。徐子陵因负起助人驱毒之责,损耗得比寇仲更厉害,疲倦欲死,坐下后学阴显鹤般不言不语。寇仲没有丝毫大胜的感觉,既让崔望溜掉,驿馆的伙计又无辜丧命,使他感到非常窝囊。 师爷化打破难堪的沉默,干咳一声,以严肃的神情换去可厌表情多多的神态,谦恭的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请少帅爷和徐大侠大人不记小人过,多多包涵。” 郎婷婷露出鄙夷之色,显然看不起师爷化前倨后恭的小人嘴脸,由于吕世清到广场助的南山清理敌人死伤者,只留下她在饭堂内。 寇仲瞥一眼被布盖在一角的伙计尸体,其中尚有骚娘子和舒丁泰。心中暗叹一口气,道:“大家不用说这种话,曾共过生死的就是战友。” 师爷化嗫嚅道:“早前少帅爷指敝大当家与此事有关,不知是否……” 寇仲朝阴显鹤瞧去,道:“阴兄可否瞧在小弟份上,点大师爷一条活路?” 阴显鹤木无表情,惜字如金的道:“许开山就是崔望。” 师爷化求助的眼神移向寇仲,他心知肚明由他去追问,只会碰壁。 阴显鹤像不晓得师爷化的存在般,向寇仲续道:“第一个怀疑许开山是陆帮主他老人家,陆帮主曾到北平找我,要我出手助他对付许开山,本人一向对这种事不感兴趣,故断然拒绝,唉!” 寇仲知他心生悔意疚歉,道:“陆帮主说过甚么话?” 同桌的苏青、贝晨分、郎婷婷均露出全神倾听的神色。谁都晓得许开山野心极大,只是没想过他是狼盗首领崔望。只有骡道人仍在闭目疗伤。 阴显鹤缓缓道:“陆帮主曾花费庞大人力物力去调查他的出身来历,说他与回纥兴起一个叫大明尊教的邪恶教派有牵连。” 寇仲一震道:“你们听到骚娘子身亡前念的古怪经文吗?” 除徐子陵外,其他人只能茫然摇头。 寇仲道:“她念的是甚么世界未立前,挣风、善母两个光明使入于无明之界的似经非经、似咒非咒的古怪说话,光明之使不是有个‘明’字吗?可见陆帮主不是无的放矢。” 苏青问师爷化道:“安乐惨案发生时,许开山在甚么地方?” 师爷化的面色变得更难看,垂首避开众人目光,低声道:“他刚好孤身一人到关外去,惨案后三天才回来。” 徐子陵道:“这么说,陆帮主得到的证物,该是能证实许开山是大明尊教的人或甚么使者,而他可能把此事告诉舒丁泰,而致招满门惨死的大祸。” 师爷化剧震道:“我该怎么辨?” 徐子陵没有答他,沉声道:“我和崔望交过手。” 众人精神大振。 徐子陵苦笑道:“却留不下他,即使单对单动手,我也要费一番功夫才能把他留下。” 众人露出失望神色。 的南山和吕世清联袂而回,看他们神情,便知没有好消息。 果然的南山甫坐下,长叹道:“没有半个活口,伤者都以淬毒匕首自尽殉战,也没半个熟面目的人,身上均有奇怪的刺青,吕世兄猜他们是来自回纥的外族人。” 最大反应的是师爷化,颤声道:“吕兄弟敢肯定吗?” 吕世清点头道:“晚辈少时曾随敝师到关外游历观光,在回纥见过这种形式的刺青技术和纹样,据说是属于当地一个神秘教派,但对该教却知之不祥。” 贝晨分道:“杜兴却非回纥人。” 苏青冷哼道:“教派是没有种族和国家之分的。” 贝晨分狠瞪苏青一眼,没有反驳,此刻实非斗嘴的时光。 寇仲向听得一头雾水的吕世清和的南山解释一番后,道:“的老总打算怎样处理此事?” 的南山苦笑道:“这会是非常头痛的问题,不瞒你说,我们燕王名义上虽是东北之主,但很多地方仍不由他话事,像杜兴这种一方霸主,背后又有突厥和契丹人撑腰,虽明知他暗里无恶不作,仍莫奈他何,兼且此人武功盖东北,谁都忌他几分。” 苏青和贝晨分颓然点首。 寇仲微笑道:“这倒好办,昨晚发生的事,我们可如实说出去,只把对许开山和杜兴的嫌疑,与及骚娘子临死前的怪经文一宇不提,杜兴和许开山交小弟去对付。” 阴显鹤沉声道:“怎可不算我阴显鹤的一份。” 出奇地贝晨分道:“我们东北帮绝不会置身事外的。” 苏青亦道:“此事最后当然由敝帮主作主,但无论道义上或实际的利益上,我们也要扳倒杜兴。” 她说得坦白,能除去东北最大的帮会北霸帮,外联帮肯定势力剧增。 吕世清接着道:“敝师和陆帮主有过命的交情,此事不能不管。” 众人表明立场后,的南山断然道:“我禀明大王后,再找少帅说话。” 骡道人张开眼睛,哈哈笑道:“有名震天下的寇仲和徐子陵看上杜兴,杜兴肯定是走衰运。” 寇仲问徐子陵道;“陵少有甚么意见。” 徐子陵道:“那就我们在明,诸位在暗,到山海关后我们再随机应变,最好在许开山来前我们离开,不与他碰头。那他就不会思疑我们看破他和杜兴联成一气。” 师爷化苦面近平哀求的道:“诸位请指点我一条活路,是否该立即有那么远逃那么远,唉!可怜我还上有高堂,下有妻儿。” 寇仲道:“千万不可如此,大师爷是我们非常有用的一着奇兵,我包保许开山不会动你,当然是看你能否骗得过他。” 徐子陵道:“大师爷要装作若无其事,千万不能在神态上露出害怕他或怀疑他的神色。还要大赞我和少帅,显出感激我们的样子,这样贵当家反不会怀疑你。” 的南山拍案道:“这一着确是妙绝,想不到徐兄如此明白人的心理。” 众人商议好行事的细节,寇仲、徐子陵和任俊立即上路。 与杜兴的斗争,出现柳暗花明的局面,再非如先前想像般的简单。 卷三十八 第九章 三雄重遇 “两京锁钥奔双地,万里长城第一关。” 山海关座落山海之间的“辽蓟咽喉”,要害之地,是万里长城东的重要军事重镇。 战国时为对抗外族寇边入侵,各国先后在本国国界建边墙,秦一统天下后连结各国边墙,加以修茸扩充,形成西起临洮、东至辽东、迤延万里的长城。以后的汉、南北朝和隋继续塔筑加建。 至隋为止,山海关尚未建成其最巅峰时期城城相护的格局,但已具雄关规模,在突厥人声势日大的眼前形势下,山海关虽稍失去军事上的意义,但仍是关内外交选要道和物资贸易的集散点。 古城依山襟海,东离渤海湾的尽头只十五里,北面万山重叠,气势雄伟,城垣从燕山逶迤而来,沿山脊翻山下海贯穿南北,配合数座望台、连成完整的建筑防御系统。 山海县城顺应地形成南北长西北短的不规则方形格局,以城墙绕护,开四门,再以十字大街贯通相连,十字街中心建高耸于所有建筑物之上的钟鼓楼,与四门形成对衬。 商肆集中在十字大街雨旁,前店后居,民居多为四合院落。但无论店铺民居,均以青砖灰瓦白石等较耐用的建材筑成,朴实无华,不惧风沙,形成有别于中土其他城市的景观。 但最大的特色是汉夷杂处的情况。寇仲、徐子陵和任俊策马缓行半条大街,碰上的外族人比汉人更多。且民风强悍,衔上往来者无不有兵器弓矢随身,步行者少骑马者多,所以店铺外均设有马栏,供人系马。 至山海县城后,众人更深切体会到杜兴为何能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称霸的原因;在外族势大而本土人势弱的状况下,高占道既管不到这北疆最后一座县城,更不敢管。街上不见半个燕兵,亦不用缴税入城。在这里强者才能称王,亦只有最强大的势力,才能维持这里松散而不成文的规矩秩序,一切以江湖规则行事,故杜兴这种在关外关内均保具影响力的地方大豪,始有当家主事的力量。 山海县城比渔阳更热闹繁荣。任俊笑指前方道:“到哩!” 两人目光随他指示落在横伸出来有“义胜隆”三字的金漆招牌,晓得是翟娇在此开设的分店。 任俊色变道:“没理由的,怎会这么早关门?” 寇仲和徐子陵亦看到铺门被木板栅封个密不透风。他们一口气赶来,此时离日没尚有小半个时辰。 三人加速来到铺前,只见木板栅上贴有一张字帖,写上“倒闭封铺”四个出人意外的血红大字。 寇仲和徐子陵大感不惑,先不说翟娇在这里的分店不会突然倒闭,即使真的如此,分店的人亦会在告示上婉转解释,而不会说出“倒闭”“封铺”这类词语,可知事情极不寻常。 任俊跳下马来,心神大乱的道:“我到后向找他们。”说罢迅速去了。 寇仲审视半晌,道:“这张告示是今天才贴上的,墨迹仍新。” 徐子陵淡淡道:“杜兴晓得我们来了,遂送我们一个见面礼,立此下马之威。” 寇仲点头同意,沉声道:“杜兴唯一的消息来源,就是许开山的崔望,此举不智,适足暴露他与狼盗的关系。可见在念怒攻心下,他只好找义胜隆分店的人来泄愤,同时测试我们的反应。陵少以为我们该如何处理此事。” 徐子陵道:“杜兴把分店的人全体掳去作人质,好令我们投鼠忌器。我们若轻举妄动,会正中他下怀。我们应先摸清他在这里的怖置,始拟定行动的策略部署。由于表面上杜兴扮的是正义化身主持公道的大侠,不会在众目睽睽下公然动刀动枪的。” 任俊此时气急败坏的回来,道:“里向的东西全给捣个稀巴烂,且遍地红漆,人则一个不见。让我问问邻近各店的人,看发生过甚么事。” 寇仲微笑道:“遇事失去方寸,只会把事情弄得更槽。所谓猛虎不及地头虫,现在我们更应保持井中月的冷静,来吧,找个像样的旅馆先安顿下来再说。” 一连走过几间旅馆,在门外张罗的店伙见三人来到,立即挂出“客满”的牌子,请他们吃闭门羹。 任俊气得差点要动刀子杀人放火,寇仲和徐子陵却一笑置之。 任俊愤然道:“我们去找荆抗,他有个分舵开设在这里。” 荆抗是三帮一会中的塞漠帮帮主,一向和窦建德有点交情,所以翟娇在这处的地盘,由他照拂。 寇仲叹道:“小俊你仍是入世未深,荆抗绝不会因大小姐的事情招惹像杜兴这种劲敌。我们更无须令老荆左右做人难。” 徐子陵带头策马朝南门缓驰,道:“此地不留人,白有留人处,杜兴试探我们,我们何不来个反试探,看看他会否眼睁睁瞧着我们离开县城。” 寇仲微笑道:“给个天他做胆,谅也不敢拦阻我们。我敢肯定由于我们来得突然,他理应无法在这么匆促的情况下集中足以狙杀我们的力量,故掳去义胜隆分店的几个人,是一种拖延的策略。” 任俊道:“若他们因此遇害,大小姐会很伤心。” 徐子陵道:“所以我们要摸清楚杜兴布置的底子,例如他最重视宠爱的是甚么人,我们把他拿到手里,再来个交换人质,那到杜兴不屈服。” 寇仲哈哈大笑道:“杜兴要来和我们玩手段,怕要再投胎才有机会。” 这番话既指名道姓,更故意高声张扬,立时惹得街上匆匆往来的行人侧目。 任俊给两人激起豪气,也胆色顿增,大喝道:“杜兴只是胆小如鼠之徒,只能做些缩头畏尾的行为,那敢来惹两位爷儿。” 往来者听得人人失色,杜兴乃此地名副其实的霸主,谁敢公然来惹他的虎须。 寇仲索性暴喝道:“杜兴若躲在就近,快滚出来见我。” 声音远传开去,盖过长街的人声,连邻近的街巷亦清晰可间,立时惹起一阵骚乱。 忽然一把久违了的熟识声音,从左旁间食馆传出来道:“杜兴算甚么劳什子东西,竟惹得名震中外的少帅这么生气?” 寇仲和徐子陵虎躯剧震,露出不能相信的神色,循声望去,一人从食馆油然步出,雄伟如山的躯体笔挺如枪,背负长剑、轮廓分明,完美得一如大理打雕像的狭长脸孔挂着阳光般灿烂的笑容,直有君临天下的霸道气概,不是久违了的跋锋寒还有何人。 寇仲一个筋斗,翻下马鞍,扑上去和跋锋寒一把抱个结实,两人同时放声人笑,壮怀激烈,欢欣畅快至极点。谁想得到远赴塞外修炼的跋锋寒,竟在此处出现。 徐子陵微笑向任俊道:“这位是跋锋寒。”说罢下马朝相拥的两人走去。 任俊心中翻起滔天巨浪,跋锋寒可说是除“武尊”毕玄外在中外武林声名最盛的高手,隐为继毕玄后域外最出色的武学宗师,与寇仲和徐子陵同为中外新一代最出类拔萃的后起之秀。这三个人重新聚在一起,将会掀起甚么惊天动地的事,有谁人能够料得? 寇仲的声音传回来道:“小俊,把马系好,我们痛饮一顿才办他娘的其他事。” 任俊清醒过来,忙甩蹬下马,侍候马儿,街上的围观者有增无减,当然只敢躲在远处观看,谁都晓得寇仲等非是善男善女,如今竟直接了当的公然向杜兴宣战,自然会好戏接踵登场。 徐子陵和跋锋寒相拥时,饭馆内的客人、伙计和老板,全体一致的从后门溜走,以免殃及池鱼。 跋锋寒移开少许,双手用力抓着徐子陵肩头,又看在一旁的寇仲,双口锵出慑人的光芒神采,喝道:“好,两位的修为又再有更大突破,确是可喜可贺。” 寇仲兴奋的道:“你这小子看来也丝毫不差。凭你眼前的气度精神,说不定我两个合起来仍要围你不住,哈!”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小弟很久没听过这么风趣的话。” 目光落在任俊身上,微笑道:“这位小兄弟相当不错,前途无可限量。” 得跋锋寒赞赏,任俊全身血液沸腾起来,一揖到地恭敬道:“全仗仲爷陵爷指点提拔,任俊拜见跋爷。“ 跋锋寒放开抓着徐子陵的手,双手搭上两人肩头,朝食店大门走去,欣然道:“那两匹该是高昌的上等战马,你们从那处骗回来的,若非遇上我,出关后包保会给人偷掉。” 任俊深切体会到三人间的真挚感情,心中一热,再不把旁观者的目光放在眼内,紧随三人身后入店。 由于店内负责供应饮食的一众店伙逃个干净,任俊只好身兼上伙头与伙计两职,侍候三人,好让他们畅叙离情。 酒过三杯,寇仲早把杜兴忘掉,道:“好小子,竟来个神出鬼没,早前才在长安听到你斡掉几个人贼的消息,今天就见到你在这现身。” 跋锋寒无法在两人前保持一贯冷傲的神态,笑意盈盈的道:“我是专诚在这里恭候两位大驾。” 徐子陵奇道:“锋寒兄怎晓得我们到山海关来?” 跋锋寒道:“不出门也能知天下事,何况我这无家可归飘萍四海的人。在一个无意的情况下,我得悉颉利与契丹的窟哥结成联盟,务要把你们引出关外,置你们于死地。小弟横竖无事,又想见识下杜兴的‘霸王斧’,于是顺道来找你们喝酒聊天,碰不上头就干掉杜兴了事。” 寇仲开怀笑道:“好小子!敬你一盂。” 三人轰然举盂对饮,任俊送上一盘热腾腾的牛肉,三人那会客气,大吃大啁这意外得来的免费晚膳。夜幕渐垂,街上的人见杜兴仍未有反应的动静,散去大半。 寇仲忽然石破天惊的以突厥话向跋烽寒道:“你的旧情人怎样?” 跋锋寒大感愕然,道:“你在说甚么?” 寇仲老脸一红,尴尬道:“我说得语音不正吗?” 跋锋寒捧腹笑道:“我只在作弄你,谁教你说的?发音可算是相当不错,不过仍须大幅改善。” 寇仲喝道,“小俊,你又说你教我们的突厥话可把突厥人骗倒。” 任俊惶恐的道:“我是夸大点,仲爷别要见怪。” 三人听得差点笑破肚皮,不知如何,重逢后忍笑的功大立时大幅倒退。 任俊来到桌旁,压低声音道:“可能是杜兴来了,外面行人绝迹,不见半个人影。” 寇仲别头往外看一眼,道:“你到外面把马儿带进铺里来,再看看里面有没有草料?喂饱马儿比宰杜兴更重要。” 任俊奉命而上。 跋锋寒根本不把杜兴放在眼内、好整以暇的道:“我们突厥话是多音节的,分紧元音和松元音,紧松是指收紧和放松咽肌,要学懂这些紧松元音,说出来才可形神兼备。” 寇仲道:“我们就改拜你为师吧。” 跋锋寒道:“坦白说,我今趟来山海关,只是顺道,真正的目的地是龙泉府。” 徐子陵道:“锋寒兄是要参加羯国的立国大典。” 跋锋寒嘴角飘出一丝冷酷的笑意,学寇仲的语调道:“拜紫亭的立国关我跋某人的鸟事,我是看上赴那里参加大典的各方高手,想找几个来祭剑。若毕玄肖赏面,最理想不过。” 寇仲喜道:“我们正想去见识一下。” 跋锋寒大笑道:“能和两位并肩驰骋于寒外大草原上,肯定是人生快事。你们究竟和杜兴有甚么嫌隙?” 徐子陵趁机问道:“你听过大明尊教吗?” 跋锋寒一怔道:“杜兴和大明尊教有甚么关系?听说这是从波斯传过来的一种神秘教派,传至回纥后兴盛起来,与回纥一个邪恶的门派结合后逐渐变质,教内的人不但武功了得,还精于天文和用毒之术,没多少人敢惹他们。至于教主是什么人,我一概不知。” 寇仲正要说话,外面传来语声道:“北霸帮帮主杜兴求见,寇兄徐兄可否容杜某人进来说话。”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你眼望我眼,怎想到“霸王”杜兴如此谦恭有礼。 卷三十八 第十章 仙踪再现 杜兴不负霸王之名,身材高挺,有魁伟而令人慑服的体型气魄,超乎常人的高额,显示他并非有勇无谋的人。他是四十刚出头的年纪,虽说不上英俊,却充满阳刚的气概,神采奕奕。粗浓的眉毛下双目锐利,似没有事情能把他瞒过。 他负手而来,黄色武士服外加披风氅,脚踏牛皮靴,确是霸气十足。在三人锐利的目光下没有丝毫不安的神色,反留心打量三人,不过他显然不晓得跋锋寒是何方神圣,眼睛用在他身上的时间最多。 寇仲从容笑道:“杜当家的霸王斧是否匆忙下遗留在家里。” 杜兴昂然在三人对面坐下,以笑容回报道:“小弟今次来是谈生意,带霸王斧来有啥用?”目光落在跋锋寒身上,问道:“这位是……” 跋锋寒长身而起,傲然哂道:“无名小卒,何足挂齿,三位自便。”说罢就走往铺子后端,与在那里的任俊一起喂三匹马儿。 杜兴收回投在跋锋寒雄伟背影的目光,迎上寇仲的眼神,沉声道:“少帅今趟大驾北来,究竟是要寻杜某人晦气,还是代翟小姐谈生意。” 寇仲暗叫厉害,杜兴依足江湖规矩来和他们交涉,反令他们落在下风,耸肩道:“杜当家若能对大小姐的分店因何被封铺拉人有个令人心服的解释,我寇仲向你老哥斟酒致敬。” 杜兴一掌拍在桌上,发出一下令跋锋寒和任俊愕然瞧来的响声,但台上盂内的酒却不见半滴溅出来,显示出他的武功不但超凡入圣,且是怪巽无伦的内家功夫。 他露这一手,寇仲、徐子陵和跋锋寒同时对他观感大改,使得寇仲的手也学跋锋寒般痒起来。如此对手,岂是易求,适供一试。 杜兴声色俱厉地叱喝道:“封铺拉人关我娘的屁事,你寇仲那只眼看到是我杜兴做的。你奶奶的熊,杜某人若非看在荆抗份上,那有闲情管甚么翟娇的事;现在我辛辛苦苦的说服对方,令他们乖乖的把羊皮交出来,你们却来泼妇骂街的大叫大嚷,吵得全城皆知。我杜兴何等样人,管你们是天王老子或玉皇大帝,看不顺眼就把你们砍开七八块下酒,竟敢诬识我去找那些小卒出气。” 给他忽然来个气焰冲天的大反击,寇仲和徐子陵听得呆了起来,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硬被他骂个狗血淋头。就算明知他是狼盗的幕后指使人,明知是他封铺拉人,又禁止山海关的旅馆接待他们,但全是凭空构想,没有具体的实据。 跋锋寒的声音传过来道:“杜兴你好像真的猜不到我是甚么人?竟然当着我本人在我兄弟面前睁眼讲大话。” 寇仲和徐子陵心叫不好,他们深明跋锋寒的性格,知他动了杀机,若真个一言不合动起下来,跋锋寒剑招何等狠辣,动手那会容留手馀地。若杀掉杜兴,要回羊皮一事肯定泡汤,那时如何向翟娇交代。 杜兴的反应更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猛地起立,两手抓着桌边,随着他往后稍退,整张大木桌给他拉得四足离地,接着泄愤的往上甩抛,桌子连着杯盘没有重量般腾升直上,重重撞在屋顶大梁处,桌子盂碟同时炸成碎屑残片,雨点般洒下来,撒往地上和两人身上。 杜兴戟指跋锋寒道:“我操你的十八代祖宗,在这里谁敢向我杜兴颐抬气使?我杜兴更是一言九鼎,千金一诺。老子现在再没有兴趣管你们的鸟事,叫翟娇等着倾家荡产,声誉扫地吧,他奶奶的!”掉头便走。 寇仲跳将起来,追着他冲出铺外,蓦地数也数不清的那么多人从四周由铺顶上现身和在横衔小巷冲出来,整齐一致,弯弓搭箭向他瞄准,只待杜兴一声令下,立可把他寇仲射成满身长刺的刺猬。 寇仲像看不到数百瞄准他待发的箭矢,探手衣内拔出井中月,遥指走到街心的杜兴,大喝道:“我也不管你是霸天还是霸地,谁拾去羊皮,老子就有本事要他呕出来,若是你杜兴干的,以后你就再别想在江湖混。” 本是热闹的长街蛮得空寂如鬼域,只有众店铺外挂的风灯在塞北吹来的凉风中摇动闪烁,近五百名箭手蓄势以侍,却不闻急促的呼吸,可知杜兴的手下,绝非一般帮会的乌合之众。这批箭手占大部份是突厥、契丹来的外族人,无不悍勇沉着,如此实力,大大出乎寇仲料外。 杜兴缓绶转身。他是不得不动作迟缓,皆因寇仲的刀势正紧锁着他,任何微细的误会,会惹得寇仲立即向他全力扑击。他在暗里观察,只要寇仲因被众箭所指而气势稍有减弱,他会下令放箭,只恨寇仲刀气不但没丝毫转弱,且不断增强。 两人目光交击,互相看到对方对自己的憎恶、仇恨和杀机。 寇仲似操制主动,其实是心中叫苦。若他挥刀扑击,只要杜兴能硬挡他刀,由于他把精神全集中在杜兴身上,必避不过近五百枝从四方八面射来支支要命的劲矢。若退回铺内,将陷于完全捱揍的劣势,爱马们更难悻免。杜兴既可在前门满布人手,后门肯定也是重重包围,杜兴确有霸王之风。 另一边的杜兴也心中后悔,悔恨没有杷霸王斧随身携带,使他没有把握硬挡寇仲的井中月。 十步外的杜兴冷笑道:“少帅是否害怕了?” 寇仲从容笑道:“我不但害怕,且是怕得要命。我这人还最怕黑,所以纵使要上路,必找个人来陪伴。” 铺内的徐子陵和跋锋寒、没有丝毫动作,晓得若稍有异动,引来的变化实难以意料,故以跋锋寒的强悍,仍不敢轻举妾动,只好由寇仲独力一人去应付。 杜兴一边抗拒寇仲催迫过来的惊人刀气,仰天长笑道:“好,我杜兴在关内称霸十多年,尚是首次遇上少帅如此胆大包人的人。现在给你两条路走,一是立即动手,另一条就是有那么远滚那么远,以后都勿要让我见到你的嘴脸。” 寇仲暴喝道:“废话。”就要挥刀痛击。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一有如仙乐般悦耳的声音,温柔地在长街的一端传过来道:“两位可否给妃暄一点薄面,息止干弋。” 寇仲和杜兴同时一震,朝声音来处瞧过去,身穿男装,淡雅如仙的师妃暄,盈盈而至。 众箭手无不分神张望,大大冲淡弓满待发的紧张气氛。 寇仲怎想得到师妃暄会忽然出现在北疆这僻处的县城,差点要把徐子陵唤出来看看。 杜兴的脸色却是阴晴不定,犹豫难决,他的部署本有足够能力对付寇徐二人,多出个他尚未晓得是何方神圣的跋烽寒,已使他大失预算,再来个师妃暄,变成两条战线,一方对阵,他终失去把握。 师妃暄停步在众箭手阵后,微笑道:“杜当家和少帅意下如何?” 寇仲还刀入鞘,把外袍掩好,笑嘻嘻道:“仙子有命,小弟当然听教听话。” 所有目光全落在杜兴身上,看他如何反应。杜兴悻悻然道:“看在师仙子份上,你们只许在山海关逗留三天,否则莫要怪我杜兴不客气,仙子到时请勿插手此事。” 他不自觉地随寇仲对师妃暄唤起仙子来。 杜兴大喝道:“走!”说罢拂袖悍然回首,弓箭手往后退散,转瞬走得一个不剩。 帅妃暄从容自若的移到寇仲身前,秀眉轻蹙的道:“少帅因何事远道而来?” 寇仲压低声音道:“你再不恼我们吗?” 师妃暄轻叹道:“妃喧那有恼你们的空间?” 跋锋寒的声音传出来道:“师小姐仙驾既临,何不进来一叙。” 师妃暄横寇仲一眼,步进铺去。 众人在食肆内靠门处找了桌子坐好,由任俊侍奉香茗。最兴奋的是任俊,一天内连续碰上英雄了得的跋锋寒和超凡睨俗的仙子师妃暄,就像置身一个梦境。 最自然从容的是跋锋寒,皆因不知道寇仲、徐子陵与师妃暄现在是恩怨交缠,处于他们自己也弄不清楚的复杂关系。师妃暄保持她一贯的冷然自若,寇仲和徐子陵却心知肚明与她之间已多了一道难以弥补的裂缝。 徐子陵只好微笑相迎,当作若无其事。跋锋寒打开话匣道:“谁想得到师小姐会在这里乍现芳踪,小姐来了多久?” 师妃暄淡淡道:“妃暄是刚到,跋兄是否约好寇兄和徐兄在这里碰面?” 跋锋寒道:“我是专程来碰他们,他们并不晓得我会在此处。” 寇仲恭敬的道:“妃暄来这里有何贵干?不是要到塞外历炼修行吧?” 听到寇仲亲挚的唤她作妃暄,这美女秀额微蹙,没好气的瞪他一眼,道:“妃暄为何要到山海关来,你们该比任何人更清楚。” 寇仲抓头道:“妃暄语气隐含怪嗔之意,好像你到这里来是为我们所害的,嘿,该不会是这样吧?”暗里则踢徐子陵一脚。 徐子陵亦猜不到师妃暄到山海关来的理由,当然不会如寇仲一厢情愿的认为帅妃暄是因他徐子陵而不惜长途跋涉的来寻他。 师妃暄漫不经意的道:“还不是因为石之轩。” 寇仲和徐子陵大感愕然。 以石之轩的才智魔功,纵使出动宁道奇,恐亦难紧蹑着他尾巴直追到山海关来。 师妃暄秀眸射出坚定的神色,缓缓道:“我们决定无论追到天崖海角,绝不让石之轩安定下来修练邪帝舍利内的魔功。” 跋锋寒听得一脸茫然,但既知事情与一代魔师“邪帝”石之轩有关,自是大感兴趣。 师妃暄避过徐子陵,迎上寇仲的目光道:“妃暄不知该骂你们还是谢你们。若非你们自以为是的胡作非为,舍利该不会落入石之轩手上,但如非你们救回金环真,他两夫妇便不会主动找我们合作,凭他们的秘术追蹑石之轩。” 两人恍然大悟。金环真成功救得丈夫,不让周老叹被安隆所害,然后不知他们是奋意改邪归正,还是想利用正道的力量助他们抢回舍利,找得师妃暄愿意与她合作,凭他们能在百里内感应到舍利的奇术,迫得石之轩逃往关外去。 石之轩取道北疆出关乃合乎情理的事,因为无论从关中朝西或北走,进入西突厥或东突厥的范围,均属不智。 寇仲低声问道:“散人他老人家,是否与妃暄一道来?” 师妃暄若无其事的道:“时间紧迫,妃暄没有时间去通知别的人。” 徐子陵失声道:“甚么?” 师妃暄剑术肯定已达超凡入圣的境界,但要杀死石之轩,仍是不可能的事。以石之轩的功力与嗜杀成性,反噬一口可不是说着玩的。 师妃暄瞟徐子陵一眼,像在说“你仍关心我吗”的样儿,神色微妙。 跋锋寒忍不住道:“你们说的究竟是甚么一回事?” 寇仲答道:“待会再向你老哥详报。”转问师妃暄道:“金环真和周老叹在那儿?” 师妃暄平淡地道:“一路上我和他们保持紧密的联系,凭他们留下的标记追踪石之轩,可是到这附近他们竟忽然消失,再没有留下暗记,原因不明。”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恐怕他们步上老尤的后尘,遭石之轩毒手所害。” 帅妃暄没有答他,反问道:“你们到山海关又有何贵干?为何与杜兴闹得这么僵?” 寇仲扼要解释,并说出狼盗和大明尊教的事。 跋锋寒这才稍为明白。 师妃暄露出凝重的神色,道:“对大明尊教,妃暄略有所闻,其教是源自波斯首都泰锡封一贵胄之后,着《娑布罗乾》一书,倡说‘二宗三际论’,二宗即光明和黑暗,三际即过去、现在和将来。认为最高的神祗是大明尊神,乃神位、光明、威力和智慧四种德性的最高表现。大明尊神下辖神母、原子、五明子和五类魔等,组织诡秘,实力庞大。若杜兴与此教有关,当非似表面只为崇奉信仰那般筒单,极可能是部署一场以宗教为名的大举入侵。” 寇仲咋舌道:“中土的魔门正在搅风搅雨,再来个回纥邪教,真令人头痛。” 师妃暄长身而起道:“三位既然在此,当不会对此事坐视。妃暄尚有事要办,有机会再碰头吧。” 三人慌忙起立。 徐子陵苦笑道:“师小姐对付石之轩一事,可否让我们稍尽棉力?” 师妃暄迎上他的目光,秀眸透出复杂伤感的神色,轻柔的道:“你们自顾不暇,那来时间与闲情去找不知躲到那里的石之轩。” 说罢飘然去了。 卷三十八 第十一章 刀剑论交 四人沿街漫步,除任俊的马儿须他牵引外,千里梦和万里斑像最忠心的狗儿般跟在他们背后,神态安祥,果是不凡灵骏。 街上早回复车水马龙的热闹,天气仍不稳定,不时洒下几点细雨,但除看不到星月外,天气不算太差。 寇仲、徐子陵和跋锋寒三人并排而行,后跟灵马,加上任俊这精灵的“小仆”,惹得路人侧目。他们敢肯定整个山海关的人均晓得寇仲和徐子陵来了,否则在铺内和食馆内的人,不会抢着出来瞻看他们。 山海关乃中外武林高干往来云集的地方,谁不想见识他们的风采与身手,又或结识他们。幸好谁都晓得他们和杜兴势成水火,一战难免。除非想卷入这场胜负难料的斗争去,否则就应对他们敬而远之。 跋锋寒在食馆早听足寇徐讲述整个时辰,待店主战战兢兢来请他们离开店铺,他们才相偕出门。走到这里,跋锋寒才听完整个故事。寇仲连杨公宝臧的事亦和盘奉上,因为他是绝对地信任跋锋寒。 跋锋寒叹道:“确是精采绝伦,与你们相处那段日子,同是多采多姿,令我非常缅怀。希望我们今晚有些较为有趣的助兴节目,就今晚上找杜兴的晦气如何?” 寇仲暗为杜兴担心,开罪跋锋寒岂是说笑,道:“你老哥得多耐些性子,首先是先要把给他扣起的五个人质救出来,送他们离开险境,次要是须查出大小姐她那批羊皮的下落。杀杜兴这霸王当然痛快,却必须先办妥这两件事。” 徐子陵道:“小仲你可记得大小姐说过,那八万张羊皮是透过拜紫向回纥人买的。” 寇仲一震道:“幸得你提醒我,我差点忘记,又会这么巧的,那批货会是崔望劫来的贼脏,来个他娘的内劫转为外销,再运回中原赚取最高的价钱,又他奶奶熊的来个中途拦途截劫,要求赎金。我操他十八代祖宗,这么懂做生意。” 说到一半,他转学杜兴的声气语调,扮得极为肖妙,令人捧腹,连后面的任俊也给引得放声失笑。 对任俊来说,一切就像在梦境中,他从未想过在面对着江湖斗事的情况下自己仍可开怀大笑,晓得是被三人强大无匹的自信和豪气感染。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好一个杜兴,少有这么有种的人,不枉我一场来找他。只要能将他生擒,我有把握要他唤爹就唤爹,唤娘就叫娘。我到此三天,早摸清他的底子,回店后我们好好研究,该如何行动。” 寇仲正要说话,后面忽然有人唤“小俊”,四人别头一看,只见来人是个中等身材,衣着不凡,四十许岁的老者,神采奕奕的从后急步追来,自有一股慑人的气势。最令人印象深刻是他的鹰勾鼻,深陷却利如鹰集的一对眼睛,予人阴鸶沉言的感觉。 任俊失声道:“荆当家!” 三人立即晓得来的是塞漠帮的帮主荆抗。 荆抗脚步似缓实快的赶到任俊旁,抱拳道:“这位是…”目光落在跋锋寒身上。 跋锋寒回礼道:“晚辈跋锋寒,荆当家请指教。” 对他来说,这算是非常客气有礼。 荆抗动容道:“竟是击败‘飞鹰’曲傲的跋锋寒,失敬。” 寇仲退到他旁,道:“小子寇仲,他是徐子陵,大小姐曾瞩我们代她向你老人家问好。” 荆抗连说三声“好”后,冷然道:“我非常不满杜兴,这样对我世侄女请来的人喊打喊杀,教我如何向建德交侍。此事分明是欺上门来,我忍得他一次忍不下另一次。所以我决定要他横死街头,否则怎能出得这口乌气。” 寇仲大叫头痛,荆抗肯定是头心狠手辣,野心勃勃的老狐狸,看中这是收拾杜兴的千载一时机会,因为有他们三大高手出头助阵。 跋锋寒凑上正聚精会神听荆抗说话的徐子陵耳旁轻声道:“左边有位非常漂亮的妞儿盯着你。” 徐子陵偷眼看去,立时心中叫娘,倒抽一口凉气道:“她是傅采林最得意的关门女弟子傅君嫱,我们娘的小师妹。” 跋锋寒一愕瞧去,傅君嫱没入横巷内,消失不见。 寇仲怎会听不到跋锋寒的话,亦因看傅君嫱分了心,忘记答荆抗的话。 荆抗毫不介意,续说道:“我们唯一要小心的是北马帮,许开山与杜兴称兄道弟,有起事来必全力助杜兴。” 寇仲见到傅君嫱,脑袋那还有兴趣装载其他东西,随口应道:“杀杜兴事小,取回八万张羊皮和救回分店被掳走的人事大。且你老人家必须考虑的是,现在山海关边防大开,谁都可自由进出,长城等如虚设,如若突厥和契丹人因杜兴之故杀入关内屠城泄愤,荆当家有何应付良方?” 他是不敢开罪荆抗,故婉转劝他勿要卷入与杜兴的斗争内,否则演变为帮会夺地盘的大火拼,还如何救人索货?不看僧脸看佛脸,荆抗不但是窦建德的老朋友,翟娇以后的对外贸易仍要他照拂,他亦乐得令荆抗的塞漠帮藉此占上优势,可是在想出对付杜兴的妥善方法前,确不宜把事情弄得过于复杂。 荆抗微笑道:“少帅放心,今趟我们有燕王在背后全力支持,只要除去北霸帮和杜兴,燕王会派大军前来进驻,加强边防,包保任何人想来撒野可不像从前般容易。” 顿了顿又道:“如非得燕王通知,我仍不知大小姐请得两位前来找杜兴算账。” 寇仲心付原来如此,难怪荆抗会公然来找他说话。高开道看准突厥内斗,无暇理会外事,遂想乘势除去杜兴这眼中钉,以摆脱颉利的控制。只应付契丹人,当然比同时应付两族的联军容易多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是被迫站到荆抗和高开道的一方,舍此别无选择。 荆抗忽然停下来,道,“各位请随我走。” 众人随他止步,寇仲皱眉道:“荆当家要我们到那里去。” 荆抗欣然道:“住客栈不大方便,我在西门有间酒馆,可作四位歇脚之用。” 跋锋寒朝寇仲瞧去,见他微微点头,道:“要叨扰荆当家哩,但我尚要回旅馆取回行囊马匹。” 荆抗笑道:“跋兄只要肯点头,自有儿郎为跋兄办妥。我已命酒馆的人撤走,好让四位能安静休憩,若要人差使,外面是我塞漠帮的人。送各位到那里安顿好后,老夫尚要去见几个人,他们以前都不敢沾手杜兴的事,现在怎还到他们作壁上观。” 寇仲淡淡道:“荆当家可否使人向杜兴传个口讯?” 荆抗道:“少帅请赐示。” 寇仲道:“小子怎敢指示你老人家,只想请荆当家找人向杜兴说,若明天日出前他仍不肯释放大小姐的五名手下,我就见一个北霸帮的人杀一个,除非他肯自认是山海关的主事者,否则他就脱不掉关系。” 荆抗大笑道:“寇仲就是寇仲,老夫刮目以待杜兴听到这番话后的反应。” 燕山酒庄果然是个非常不错的地方,前进宽大,摆开十多张大圆桌,接着是个可歇马儿的大天井,连接后进的居室、澡房和膳房,另外有水几和藏酒的地窖。屋墙以花冈石砌成,坚固结实,四周有高墙围绕,似塞漠帮在这里的分舵多过象一间酒铺。事实上燕山酒庄从不打开门口做生意,而是做批发烧酒的买卖。 跋锋寒的马神骏非常,而跋锋寒对训练马儿亦有一手,在他命令下马儿做出种种动作,如臂使指,使他们为之叹服。 跋锋寒道:“马是一种高贵和骄傲的动物,练马要诀,首先得与它建立一种血肉相连的亲切关系,然后培养它的信心和警觉性,遇事慌失的马只会坏事。” 寇仲道:“你的马叫甚么名字?” 跋锋寒微笑道:“这是沙陀族一个酋长送我的厚礼,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塔克拉玛干’,那是个美丽而可怕的大沙漠。” 任俊注意到跋锋寒从马身上解下的长弓通体涂漆,彩绘花纹、奇异精美,充满异国风情,道:“跋爷的弓很别致。” 跋锋寒道:“那是波斯巧匠制的拓木弓,深得达、疾、锐、和、固、耐的制弓六诀,在大草原上,无弓无矢,就如赤身露体般令人难过。” 徐子陵从衣内掏出亡月弓,张开交到他手上,道:“你看这把弓如何?” 跋锋寒大讶道:“小弟尚是首次见到能褶起来的弓,我的娘,这弓肯定可射千步外的敌人。谁制的?” 任俊见他毫不费力的把弓拉成满月,咋舌不已。 寇仲道:“这是渔阳一个被称为箭大师的人造的,他一生只造成七张满意的弓,这是他最得意的两把,另一把则在小弟处。” 徐子陵轻描淡写的道:“这把弓叫亡月,待斡掉箭大师的大仇家室韦夫妻恶盗的深未桓后,可改回本来叫射月的风雅名字。小弟横竖没甚么机会用它,就借花敬佛送给锋寒兄。” 跋锋寒听到深未桓的名字,虎目亮起来,接着听得徐子陵把这堪称弓中王者的不世异宝亡月弓赠他,仰天畅怀大笑道:“若我跋锋寒推三搪四,就不是你徐子陵的兄弟,我跋锋寒真的非常感激,就以拓木弓与子陵交换,子陵亦不想光着身子到塞外去吧!”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小弟怎会拒绝不穿衣。” 跋锋寒道:“深未桓在北塞是属于没有人敢惹的厉害人物,他的妻子木铃比他更心狠手辣,要找到他们绝非易事,若没有我相助你们,你们在沙漠渴死仍休想沾到他们半点影子,在大草原里,宰韦人的骑射比我们突厥人有更大的名气。” 任俊谦虚问教,道:“骑射有甚么要诀?” 跋锋寒道:“骑射之要,无外乎前手如拒,后手如撕,前腿欲其直,后腿欲其曲。就像这样。” 纵身跳上马背,塔克拉玛斡绕着天井走个转,跋锋寒高踞无鞍的马,张弓作势,状若天上箭神下凡,威武至极点,动作优美,无懈可击。 三人鼓掌叫好,跋锋寒翻身下马,拍拍马儿,执弓示范向任俊解说道:“左手执弓,须令上梢略倒,右字托靶内,食指压靶外,正中如鹰嘴状,馀二指与大拇指紧执靶如拒。右手则住矢于弦,食指掩大拇指,另三指紧执干心兜弦掠胸而过,以肘紧火后肋,满而后发,方准确有力。肘箭若急,则飘虚无力。” 寇仲叹这:“原来我们射箭的姿势一直犯错。” 跋锋寒笑道:“少帅无论姿势如何不正确,谁能挡得你以螺旋劲射出来的劲箭?” 寇仲笑道:“给你赞得手都痒起来,老哥过两招如何?” 跋锋寒把弓收好,欣然道:“难得由你开口提出,本人正有此意。” 寇仲忽然探手衣内,闪电掣出井中月,一声不响的疾劈跋锋寒。 跋锋寒不知如何的斩玄剑早来到手上,剑尖指天的架画寇仲横劈胸胁,凌厉至极点的一刀。 刀剑交击后黏在一起,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怪异至极点。两人目光相视,同时露出笑意。跋锋寒运劲推开寇仲,自己亦后移三步,摆开架势。其他两人往外移开,腾出空间让两人动手。 任俊看得热血沸腾,终明白寇仲对他的训诲,高手就该像跋锋寒那样,无时无刻不处在一种能反映外界事物变化的井中水月境界,根本不怕任何突击偷袭。 寇仲和跋锋寒互拚气势,不知情者会以为他们在作生死决斗。 跋烽寒长笑道:“痛快,痛快!我和两位兄台打开始就以刀剑论交,大家生出过命的交情。我很少会想到为别人牺牲,但为两位却肯定会毫不犹豫的不怕付上性命。” 寇仲长笑道:“彼此彼此。小弟近来自创一套叫‘井中八法’的刀招,请老跋你过目,千万不要留手,打败小弟我绝不会难过,只会再接再厉,精益求精。”说罢使出井中八法第一式不攻,刀势似发非发,强大的刀气直追而去。 跋锋寒面露讶色,往旁跨出一步,立时把井中月经营出来的庞大压力转移,令寇仲不得不变招。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动容。寇仲咋舌道:“你奶奶的熊,天下间只宁道奇一人能纯靠步法破老子这招。” 跋锋寒动容道:“和宁道奇交过手吗?情况如何?” 寇仲道:“他奶奶的熊,尚未有机会分出胜负。” 跋锋寒把斩玄剑平举胸前,大笑道:“你再学杜兴的口气说话,小心我真的下杀手把你干掉。” 寇仲哂道:“想唬倒我吗?够胆的就放马过来。” 就在此时,叩门声从前铺传来。 去应门的当然是任俊的责任,但他怎舍得错过如此精采绝伦的比试,犹豫间,徐子陵善解人意的道:“让我去看看。” “铿锵”刀剑绞击,劲气横空,火花并溅,中外两大超卓年青高手,终正面交锋。 卷三十八 第十二章 敌我难分 徐子陵拉开燕山酒庄的外院门,入目的是师爷化略带滑稽的脸孔和他那对二撇须,旁边站着一个昂藏英伟的华服大汉,三十来岁,鼻子稍长,阔嘴角像永远带着一丝笑意,充满自信,是那种不断要找事实来证明他才是最强大的那一种人。 师爷化施礼道:“徐爷在这,敝帮主许开山求见。” 徐子陵忍着想看师爷化表情神气的冲动,因怕自己忍不住笑出来,向许开山淡然自若的微笑道:“许帮主客气。我们怎敢当呢。” 许开山露出侧耳倾听的神态,道:“好厉害的真劲,只听刀剑声便知是大师级人物在过招,一个当然是少帅,另一位会是谁?即使要我减寿几年,我也愿付出这代价要去知道。” 徐子陵心中一寒,更知道自己猜错。他昨晚在狼盗中遇上的高手肯定不是他,不但体形不对,眼前这许开山更是厉害多了,武功已臻他们那个级数。 难道是错怪了他? 徐子陵表面若无其事的道:“那是跋锋寒,只要许兄肯垂询,在下言无不尽。” 许开山动容道:“竟是把曲傲从中原扫回铁勒的跋兄,哈,我许开山交的必是大好运,一下子得会天下最英雄了得的三个人物,今晚小弟请客,三位定要给小弟一点面子。” 徐子陵糊涂起来,许开山他没有丝毫作伪的感觉,就象石之轩份作大德圣僧的和尚样儿,不露丝毫破锭,若以此作标准,许开山实在太可怕,他究竟是谁?试探道:“许兄不是要去见一个与安乐惨案有关的人,致延误了一晚才抵达饮马驿,不知此行所得结果如何?” 许开山肃容道:“我迟去半步,弄至被人灭口。奇怪是附近另外尚有男女两条尸体,这对男女死得很邪门。” 徐子陵剧震道:“甚么?” 许开山愕然道:“徐兄认识他们吗?” 徐子陵把金环真和周老叹的模样形容出来。 许开山道:“我敢肯定是他们。他们究竟是甚么人?竟和崔望那狗种扯上关系?徐兄要亲眼看看他们吗?方便得很,我把两条尸体带到这里来,唔!还是明天看吧,今晚我们要痛饮畅谈个通宵达旦。” 忽然间徐子陵感到自己处于下风,因他完全摸不透这个人。若非有他和寇仲往场,其他所有帮会加起来恐仍斗不过眼前此君。 徐子陵目光与师爷化轻轻一触,感到师爷化深心内的惶恐,苦笑道:“许兄似乎并不晓得我们和你的拜兄已势成水火,他还限我们三天内离去,许兄这么来找我们,不怕他不高兴吗?” 许开山哈哈笑道:“我今趟正是特来作和事老。有甚么事是不能和平解决的?待会大家把酒言欢,尽释前嫌,然后想个最好的方法,把大小姐的羊皮以个象征式的价钱赎回来,无论多少,由我许开山支付,最紧要是大家开开心心。” 徐子陵心中叫娘,他尚是首次感到在言词交锋中招架乏力,完全被对方占先,微微一笑道:“大小姐分店的几名伙计下落如何?此事一天未能解决,我们和令拜兄很难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说话。” 许开山笑道:“这个更是一场小误会。”向师爷化颔首示意,师爷化退住小巷中心处,燃亮火照,以火照打出讯号,通知远处的人。 兵刀声倏然而止。 许开山闲闲的道:“有机会务请两位指点一下小弟,想不到少帅不但刀法厉害,箭术更是高明得出乎人意料之外。我曾检验那批回纥恶贼的情况。中箭者全被贯穿要害,铁盾亦不起遮挡作用,一箭了事。” 徐子陵道:“有关杀人灭口的事,许兄可否说得详细点。” 许开山道:“此人叫葛米柯,是突厥人称‘脏手’马吉的得力干下,不知何事跟脏手反目,秘密的约小弟在神木头一座荒废的山神庙见面,透露有关狼盗的消息。他更要我立即付他一笔费用,以作远走高飞的旅费。岂知我到时他已遭人毒手,死于非命。诸位如有兴趣,可一并查验他的死因,是与徐兄认识的那对男女被同一手法杀死。徐兄尚未告诉小弟那两人是谁?” 徐子陵知他感应到跋锋寒、寇仲和任俊正朝他们走来,道:“那对男女是中原魔门一个著名教派的人物,夫妻关系,男的叫周老叹,女的是金环真,想不到会横死北疆。” 此时跋锋寒和寇仲分别在徐子陵左右现身,两对眼四枝箭般射向许开山,许开山施礼道:“幸会幸会,小弟许开山,拜见寇兄跋兄,两位是小弟心仪已久的人,终于能相见共语,此生再无憾矣。” 蹄声滴答,一辆马车驶到门外,久候的师爷化忙把门打开,五个人鱼贯下车,在寇仲身面的任俊失声叫道:“李叔!” 寇仲和徐子陵愕然以对。他们并非因人给释放回来而讶异,而是因李叔五人脸色平和,神态如常,没有半点被拘禁过的迹象。虽是心中欣喜,亦暗呼不妥。 许开山笑道:“李叔快来向寇兄、徐兄和跋兄解释是怎么一回事。” 李叔五十来岁,长相忠厚老实,道:“三位大爷明鉴,我们往北平交批货于客人,刚刚赶回来,路上给许当家使人截着,始知铺子给人贴上封条、屋内则被泼上红漆和捣乱。” 许开川接着道:“小弟敢以项上人头担保,杜兴绝不是干这种事的人,大哥英雄盖世,甚么事都明刀明枪的解决,否则关内关外,不会人人都给他点面子。” 寇仲和徐子陵大感尴尬,差点语塞,甚至糊涂起来,弄不清楚杜兴和许开山在玩甚么手段。 寇仲笑道:“原来是一场误会,许兄对这里发生的事定必了如指掌,不知又是谁指示这处的旅馆,不得接待我们?” 许开山哑然失笑道:“事有凑巧,近日来山海县城有则传言,言之凿凿的说臭名远播关外的黑河双煞要到此找大哥报复,他二人长得好眉好貌,手底却非常残暴狠辣,无恶不作,最为人不齿的是四处奸淫妇女。杜大哥正因看不顺眼,一二年前曾亲自出手追杀,可惜给他们溜掉,据说最近想来暗算大哥。” 跋锋寒以长笑让两人下台阶,道:“我也正想找他们,肯送上门来就最理想不过。” 寇仲干咳道:“竟是一场误会,哈,我们是敬酒不喝喝罚酒。杜霸王在那里,就罚小弟三盂吧,哈!” 徐子陵晓得寇仲并不是改变对杜许两人的看法,而是虚与委蛇,好看看他们尚要耍甚么手段? 许开山道:“小弟在这里最大的小桃源摆下为各位洗尘的酒席,除杜大哥外,并请来塞漠帮德高望重的荆老作陪客,三位若肯赏光是小弟的荣幸。” 寇仲回复常态,哈哈笑道:“许兄如此赏光,我们怎敢有拂盛意。” 他再弄不清楚与杜兴、许开山和荆抗的关系,友和敌间失去明显的界线。 徐子陵目注李叔,正犹豫应否要他们同往,以保护他们,许开山善解人意的道:“李叔他们可放心在这处休息,小弟可保证他们的安全。” 任俊低声道:“我留下照顾他们。” 寇仲微微点头,道:“许兄请引路。” 许开山向师爷化道:“项先生可回去休息了。”再向三人道:“请!” 天上落下毛毛细雨,使这僻处北疆的县城陷入淙瘴迷雨中,有种凄述如梦的味道。 四人安步当车,冒雨漫步,表面看会以为他们是结伴寻欢的好友。 许开山在这里非常吃得开,街上不时有人向他招呼敬礼,而许开山颇为友善,不住点头回里。 跋烽寒与许开山并肩而行,寇仲和徐子陵跟在他们身后。 路人纷纷让道。 虽是细雨纷纷,街上仍是灯火通明,非常热闹。 跋锋寒三句不离本行,问道:“许兄惯手用的是甚么兵器?” 许开山欣然道:“小弟真不敢说出来贻笑方家,因为小弟也是用剑,毫无足道之处。小弟唯一可拿出来见人的东西,就是养马练马的些许心得。” 跋锋寒显然像寇仲和徐子陵般看不透许开山是怎样的一个人,仍看似随口问来的道:“跋某人对练马很有兴趣,不知其中有甚么要诀?” 许开山微笑道:“原来跋兄与小弟乃同道中人,小弟怎敢献丑。善马不外配种、驯马、练马三事,但要调教到千百成群,仍寂无嘶鸣,呼应如臂使指,其中确有些窍门,跋兄当然比小弟更出色当行。” 后面的寇仲道:“我是有马就骑的那种人,许兄可否略告一二,以开小弟茅塞。”他晓得跋锋寒是要从他练马的心得入手,探究他真正的出身来历。许开山是近年东北冒起得最快的人,短短数年成为北疆最大的战马供应商,却没有人知悉他的底子。 他的样貌体型有点像突厥人,亦可以属塞外任何一族。 许开山道:“少帅垂询,小弟自是知无不言。配种讲的是经验眼力,驯马靠的是马上功夫,练马首先要爱马,令它成为最好的拍档伴侣,动辄鞭打斥责,纵使马儿畏服,绝培养不出一流的战马。” 跋锋寒道:“许兄惯用飞索还是马套杆来对未驯的野马。” 许开山微一错愕,才道:“跋兄果是大行家,小弟用的是马套杆。” 寇仲一头雾水的道:“甚么是马套杆?” 跋锋寒道:“马套杆是一根结实有轫性的长木杆,杆头系有皮绳,套上野马脖子后,持杆不放,任其奔走,伺机跳上马背,由它俯仰跃扑,只要不被摔下来,当野马声嘶力竭时,只能认命驯服。”又解释道:“塞外驯马法可大致分为飞索和马套杆两大系统,不过只有室韦和回辎人采用马套杆,可知许兄的驯马法是源自其中一地。” 寇仲首次感到占回点上风,全赖跋锋寒对塞外民族的认识,许开山怎想得到会从这些地方漏出底子。 跋锋寒乘胜追击,道:“许兄有否阉马儿?” 许开山的回答小心多了,道:“阉马秘法小弟确是从室韦人处偷学来的,每当马儿长出四齿后,须给马儿去势,如此马儿壮健有力,柔顺无野性,能耐风寒而久岁月,到哩。” 数名大汉从小桃源迎出,打躬作揖的侍候四人入内。 此时间三人对这是好宴还是坏宴,再无丝毫把握。 小桃源位于横贯南北大街近北门处,楼高三层,坐在顶楼向北的大厢房,可透过风雨看到燕山山脉上龙走蛇游于险宰巅省间的长城,令人不但联想起其起伏转折直柢西疆至酒泉始止绵旦万里的雄伟壮观,更令人想起中原自古来对抗外族入侵那以关内外民众的血泪写成的历史。 酒过三巡,杜兴和荆抗仍未大驾来至,许开山见寇仲和徐子陵欣赏县城外长城的美景,笑道:“没来过山海关的人,总以为长城是在秃山荒岭间。那知沿长城名胜遍布,例如离此六里的角山,上有栖贤寺,幽深静谧,松榛蓊郁,从栖贤寺著名的佛渡台看下来,可以看到燕塞湖,湖水碧翠,禽鸣兽踪,佳趣诱人。其他奇景,层出不穷,各有特色。两位若有兴趣,小弟乐于引路。” 三人暗付说不定师妃暄正是寄居该寺。 跋锋寒道:“昨天我到过城北的悬阳洞,山奇石险,其悬洞窥天的奇景,确属少有。” 许开山笑道:“想不到跋兄爱游山玩水,所以我常说,人要相处过才明白对方,靠传闻得来的印象,总有失真处。” 寇仲淡淡道:“究竟是谁干的?” 许开山愕然道:“寇兄指那件事?” 寇仲道:“当然是指大小姐八万张羊皮被硬抢的事。大小姐还折损十几位兄弟,这不是说几句话可以解决的,何况现在更要我们付出赎金,这是那门子的道理?许兄若设身处地,会怎么办?” 许开山叹道:“这是个选择的问题。依江湖规矩,我们不能透露是谁干的。跋兄会比任何人更清楚塞外马贼的情况,要在大草原寻一股马贼,与在大海捞针没有甚么分别,少帅若要追究,恐怕最后八万张羊皮将如石沉大海。杜大哥是透过中间人联络对方,他们虽开出天价,却非没有商讨馀地,但少帅必须答应不再追究,大家始有谈得拢的可能。” 寇仲正要说话,杜兴旋风般冲进来大笑道:“大家既明白是场误会,我们就把今天发生的事全部抹去,一切从新开始。” 卷三十八 第十三章 唇枪舌剑 无论寇仲和徐子陵如何肯定杜兴是奉颉利之命来设陷阱对付他们,又或肯定他是狼盗的幕后主使者,而杜兴更与充满邪恶味道的大明尊教有不可告人的关系。只是基于三个原因,使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首先是要顾及北疆数城人民的安全。 杜兴代表的是一种能平衡关内外的势力,成为外族与高开道之间一个接冲口,只要杜兴能控制山海关,突厥和契丹人就不怕高开道敢不看他们的脸色做人。反之,高开道一天不能取得山海关的控制权,就要多做一天奴才,所以才有借荆抗来煽动他们对付杜兴的事。 若杜兴被杀,这微妙的平衡势被催毁,高开道将与外族展开对山海关的争夺战,最后受苦的还不是老百姓。 第二个原因是必须为大小姐讨回八万张上等羊皮,那可不是凭杀得尸横遍地,血流成河可以解决的。 第三个原因是他们根本没有动干的理由。难道他们硬说杜兴是颉利的走狗吗?这传出去让人听到会笑掉牙齿,因为杜兴从开始便打明旗号是颉利的人,否则怎轮到他坐镇山海关。 这天下现在是突厥人的天下,随着大隋的衰落,中土分崩离析,与突厥接连的疆域,控制者再非汉人。 在这分隔关内外的县城里,这种强陕压境的滋味尤为深刻。 寇仲和徐子陵你眼望我眼时,像一座铁塔似的杜兴用突厥话先向跋锋寒打招呼,道:“我猜不到你是跋锋寒,皆因前天我才听到你在夫馀斩杀格鲁白立的消息,错觉以为跋锋寒仍在夫馀,怎想得到跋锋寒会忽然在这里出现。” 杜兴有意无意间,流露山一种对汉人歧视的态度。 由于杜兴的突厥话说得太快,他们整个月来的苦学全派不上用场,只能听懂几个单音,不能懂整句话的意思,有被杜兴故意藐视的感觉。 跋锋寒没有起立施礼,仍神态昂扬的坐在椅上,双目闪闪生辉的盯着杜兴道:“我这两位朋友是当今天下最厉害的两个人,任何人低估他们,终有一天要非常后悔。”他虽以突厥话回答,但故意说得很慢,咬正每个字音,所以寇徐两人听懂一半,另一半则是猜出来的。 杜兴听得微一错愕,目光扫过寇仲和徐子陵,然后大马金刀的坐下。 许开山哈哈笑着站起来,亲自为各人斟酒,打圆场道:“杜大哥见到自家突厥人,就忍不住他乡遇故知的大说突厥话,寇兄和徐兄勿要怪他。” 跋锋寒双目神色转厉,盯着杜兴道:“我在关外收到风,嗽欲谷奉颉利之命,在塞外召集各方高手,务要我两位兄弟死于此地。杜兄与颉利一向关系密切,我两位兄弟亦可说为杜兄而来山海关,杜兄对此有何解释?” 喇欲谷乃毕玄亲弟,是东突厥声名最着的高手,极得颉利宠信。 这番话像他的眼神般凌厉,许开山也不敢说话打岔,厢房内静至落针可闻。 无论杜兴如何骄横狂妄,却绝不敢轻视跋锋寒。过去几年跋烽寒是名副其实的横扫关外辽阔的大草原和令人生畏的沙漠,足迹踏遍东、西突厥、回纥、室京、吐谷浑、高昌、龟兹、铁勒,薛延陀等国,所到处无数不可一世,目中无人的邪魔高手纷纷饮恨于斩玄剑下,颉利虽曾多次派出高手精骑,追杀跋锋寒,可是给他利用大漠草原的特点,施以反击,落得全部损兵折将,脎羽而归,使跋锋寒逐渐在关外树立起无敌的威名。 谁都不愿结下这么一个敌人。 杜兴出身塞外,他只会尊敬象跋锋寒这种深悉大漠草原的高手,所以无论寇仲和徐子陵声名如何轰动,始终只是中土汉人的事,不太被杜兴这半个突厥人放在眼内。现在跋锋寒直接了当的向他质问,摆明一面不合,和头酒立变鸿门宴。 杜兴迎上跋锋寒的眼神,与他丝毫不让的对视,转以汉语道:“我尊敬突利,更尊重颉利,因为他们都是值得尊敬的人,但我杜兴却不是他们的狗,杜兴就是杜兴。坦白说,自从渔阳传来消息说寇兄和徐兄到青楼找箭大师,求取刺日、射月两大名弓,的确想试试他们是否名不虚传,为何连赵德言和可达志亦不能奈何他们?但跋兄的出现,却令本人打消此意,决定与三位衷诚合作,务要把翟娇那批货要回来。” 寇仲和徐子陵晓得只有跋锋寒压得住杜兴,故没有说话,任由跋锋寒玩他的手段。 许开山为冲淡四人剑拔弩张的气氛,插入道:“问题是现在非只讨回那批羊皮货就可把事情解决,大小姐那边有十五人因此丧命。少帅和徐兄对此绝不会善罢,此事变成只有凭武力解决。刚才少帅要求我说出谁下手劫羊皮,我很难替大哥拿主意,大哥怎么说?” 杜兴皱眉道:“无论关内关外,每天也有人被杀或杀人,死者只能怨自己学艺不精,技不如人,又或不应到江湖来混。假如死个把人便因仇恨纠缠不休,以前大隋军到塞外四处杀人放火,奸淫掳掠又怎么计算?那我们突厥人岂非要冲进关内见到汉人就杀?” 寇仲和徐子陵差点为之语塞,杜兴的话虽有点横,但不无几分道理。 杜兴双目神光霓射,得势不让人,竖起拇指指着自己,豪气冲天的道:“我杜兴能得关内关外的朋友尊重,讲的是‘信义’两个字。即使突利和颉利开战,但两人仍当我杜兴是朋友。我亦不插手到他们之间。你们可知我要亲自上求契丹的呼延金,才查出谁劫去翟娇的羊皮,条件就是不得泄出劫匪是何人。你们现在来向找我不但要手皮,还不付赎金,更要把对方宰掉,你们教教我杜兴该怎么向呼延金交侍,呼延金那小子可不是好惹的。”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心中苦笑,暗付不该低估许开山,更低估杜兴。跋锋寒的出现,令杜兴对付他们的阴谋阵脚大乱;师妃暄的山现,更使杜兴进退失据。所以立即銮阵迎战,打出许开山这和事老中间人的牌,转和他们讲规矩论情理,避开正面硬撼一途,却比刀枪剑戟更难挡。 跋烽寒哑然失笑道:“老杜你非是第一天出来江湖行走吧?这世上有甚么事能难倒寇仲和徐子陵呢?他们根本不用求你。” 寇仲举盂道:“敬杜霸王一盂,杜兄真的不用把劫匪的名字讲出来,因为我敢肯定是崔望干的,只要抓着崔望,跋兄自然要他叫爹就叫爹,唤娘便唤娘,不会有别的。干!” 杜兴和许开山表面不露丝毫神色表情,但三人仍感觉到他们心中的震骇。 那是高手的直觉。 寇仲这着凌厉至极点,等若他井中八法中的棋奕,虽劈在空处,却直接威胁到杜兴和许开山。 五人举盂饮酒。 跋烽寒道:“这种小贼小弟最清楚不过,无论得利大利小后都立即避入草原去,以为如此可永立不败之地,岂知却给人摸透他们行动的方式。我敢包保狼盗刻下于往出关途上,只要我们衔尾穷追,他们逃不出多远。” 徐子陵淡淡道:“封铺毁店的正是他们,崔望本想到铺子杀人泄愤,岂知午叔他们刚好到别处去,避过此劫。” 寇仲见杜兴和许开山沉默下来,搞活气氛的笑道:“为何还不见荆当家来?” 许开山道:“荆老去见上薄,要晚些才到。”接着叹一口气,柔声道:“四位可肯听我这中间人多口说几句话。” 各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许开山笑道:“北塞正处于大改变大动荡的时代,由于颉利、突利对峙不下,整个东北失去重心和平衡。一向被突厥人压得抬不起头来较弱的小族无不蠢蠢欲动,最明显的莫如羯中粟未合的立国,羯分粟未、白山、怕咄、安车骨、拂涅、号室、黑水七大部,七部中除白山和安车骨外,其他各部都反对粟未部自行立国,可见拜紫亭今趟能否成功立国尚是未知之数。” 杜兴接口道:“反对最激烈的是契丹人,这是可以理解的。” 许开山道:“不要怪小弟把话题扯远,我只是想说明现今的情况,关内外同值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除非诸位根本不将八万张羊皮放在眼里。” 杜兴道:“狼盗就交由我们处理,我杜兴定会给少帅和徐兄个交代。” 寇仲哈哈笑道:“两位好像仍不知我寇仲是何等样人?无论两位如何暗示崔望不是劫羊皮的人,仍不会动摇我的信念。换过两位是我,肯放过崔望吗?” 许开山微笑道:“那就祝少帅马到功成,把崔望生擒回来,揭开他的真脸目。” 徐子陵道:“我还想看看金环真和周老叹的遗体,望许兄赐准。” 许开山欣然答应。 杜兴忽然沉声道:“三位是否怀疑我杜兴和狼盗有关系?” 这句话是三人真想质问杜兴的话,那想得到最后会由杜兴自己提出。 跋锋寒一甩衣袖以突厥话哂然冷笑道:“以杜兴对山海关控制之严,耳目之众,怎会任崔望与手下过境出关而无所觉?且够时间夫找红漆油来泼污义胜隆?” 杜兴冷哼一声,露出铁汉的本质,沉声道:“每天出关入关的行人商旅数以千百计,我杜兴若逐个调查,还有时间做人?何况崔望极可能是摸黑入城,摸黑出关的,关我杜兴的鸟事。” 寇仲笑道:“崔望为何能瞒过杜兄,抓着崔望时不是可问个真相大白,水落石出吗?” 荆抗的声音传来,道:“有甚么事是能真相大白,水落石山的?” 荆抗终于驾到。 卷三十九 第一章 初抵贵境 荆抗悠然坐下,神态又是另一副样子,此时的他只像个谦厚的长者,似是永远不会动怒和发脾气的,与先前在街上咬牙切齿说要令杜兴陈尸街头的荆抗,像是两个不同的人。 起立迎接的诸人纷纷入座,杜兴表现得出奇地恭敬有礼。 荆抗举杯道:“老夫来迟,先罚一杯。” 众人哪敢无礼,一起陪他把酒喝干。 荆抗拍案叹道:“谁想得到手无缚鸡之力的骚娘子竟是用毒高手,我们虽一直留意和追寻谁为崔望踩线,总沾不到半点边儿,原来有骚娘子这个对关内外商旅往来了如指掌的人向崔望提供消息。可怜我们这些男人还因没能被她看上为憾,岂知她陪人睡觉竟是另有目的。” 杜兴干咳一声,神情颇为尴尬。寇仲三人立知骚娘子肯定陪过杜兴,而荆抗却是有意无意的揭他疮疤。 这个老家伙真厉害。 许开山岔开道:“听说‘天竺狂僧’伏难陀亦是用毒高手,不知会否与骚娘子有关连?” 跋锋寒皱眉道:“此人是准?” 许开山道:“拜紫亭逆势立国,与此人有莫大关系。伏难陀来自天竺,曾遍游天下,识见广博,辩才无碍,听他传后才匆匆立国。” 杜兴唱反调道:“不过你又不能不说伏难陀有点本事。在拜紫亭宣布立国后,颉利和突利随即连番冲突,以致无力干涉,更令契丹王不敢轻举妄动,保存实力以观变。” 跋锋寒微笑道:“天竺来的高手,想不到竟令龙泉府突变得如此热闹。” 荆抗道:“三位勿要见怪,难得杜当家和许当家在座,老夫要借此机会先和他们商量点家事。” 寇仲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只知对杜兴和许开山不会是什么好事,说不定荆抗还取得王薄的支持。突利和颉利关系恶化,影响的深远,要亲到北疆来始能深切体会得到。点头道:“荆老不用客气,请便。” 荆抗双目熠熠生辉,来回向屏息静气的杜兴和许开山扫描两遍,微笑道:“饮马驿现成无主之驿,当然不能任其荒弃,这不但是必赚的生意,对往来商旅更是不可或缺,两位老哥认为该由谁接管饮马驿?” 三人暗呼厉害,荆抗选在这时刻恃老卖老地与杜兴和许开山谈判此事,是借寇仲三人的势强压杜兴这对狼狈为奸的拜把兄弟,令他们只能凭江湖规矩办事,答允后不敢反悔,否则就变成食言的人,寇仲等正是人证。 饮马驿因温泉名闻北疆,抢去另一条主要路线的生意,成为山海关与其他城镇必经的中途站,无论在商业上或战略上均是当地帮会觑觎的肥肉。 寇仲更以铁般事实证明,坚固如堡垒的饮马驿,只要有数十把强弓劲弯,可守得固若金汤,本身自具军事上的重要作用,如若落入荆抗或高开道手上,则直接对山海关生出制衡的作用,是用兵者必争的战略点。 杜兴从容微笑道:“荆老有什么好提议?” 荆抗正容道:“老夫认为在现时杯弓蛇影的情况下,所有地方帮派均不宜插手,该由燕王暂时接管,两位老哥意下如何?” 接着微笑道:“这也是知世郎的意思。” 寇仲和徐子陵恍然大悟,眼前正是一场汉人与外族的斗争。高开道趁突厥内哄这难逢的机会,力图自立更生,以得到当地汉人为主的帮派鼎力支持。 许开山表面不露任何不满的神色,欣然点头道:“这该是目下最好的解决方法。” 杜兴双目凶光一闪,旋又敛去,轻吁一口气道:“既然是荆老和知世郎拟定的解决办法,我杜兴只会同意,不会有别的异议。” 荆抗像干了件微不足道的事般,向寇仲道:“不知师小姐因何事法驾光临?” 寇仲耸肩道:“她怎会告诉我?” 徐于陵长身而起:“有劳许兄,趁尚有时间,我们想去验看那三具尸体。” 许开山亲自把他们送到燕山酒庄,才告辞离开。杜兴和荆抗亦各忙各的,匆匆离座与他们分手。 回到庄内大厅坐下,任俊报告李叔五人因路途劳碌,已上床就寝。 坐下喝过两口热茶,寇仲向徐子陵道:“你怎么看?” 跋锋寒道:“即使我从未见过周老叹和金环真,也晓得那两具尸体不是他们,这只是惑人耳目,且肯定并非石之轩下手,否则何须毁去他们脸目。” 两尸均是被重手法痛击脸部,弄至血肉模糊,难以辨认,不过衣饰体型年纪则可乱真。 徐子陵沉声道:“这手段太残忍。” 寇仲点头同意,要临时匆忙找两个人来顶替这对魔门的老夫老妻,只能就地取材,在附近城镇村落找两个无辜的人来鱼目混珠,若非三人凑巧碰上,等尸体被埋葬后消息才传入师妃暄耳内,由于衣饰确来自真正的金环真和周老叹,确有很大可能令师妃暄相信两人是被石之轩杀死。 此计是仓卒下针对师妃暄而发的。 徐子陵叹道:“我只能想到阴癸派,这太似她们的作风。” 寇仲苦笑道:“陵少猜的虽不中亦不远矣。晓得邪帝舍利落在石之轩手上的有多少人?横数竖数不外赵德言、云帅和祝玉妍三方,云帅可以撇掉不理,因他对金环真的感应舍利奇术毫不知情,剩下的就是赵德言和祝玉妍两大魔门势力,其中又以祝玉研最不愿见石之轩统一魔道。” 徐子陵道:“阴癸派该是倾尽全力暗里跟蹑金环真夫妇,目的是想让师妃暄先打头阵,好让他们捡个便宜。但因石之轩大有可能逃出关外,他们的跟踪之法在大草原大沙漠全派不上用场,只好改变方法把金周两人逮着,硬逼他们去追踪石之轩,故来此以假乱真的一招。” 跋锋寒微笑道:“都说过和你们一起必是多姿多采,我们须否延迟起程,并知会仙子一声?” 寇仲摇头道:“除非她肯来见我们,否则仙踪难测,我们能到何处找她?” 跋锋寒道:“师妃暄落脚的地方说不定就是老许提过的栖贤寺,或可使人向她捎个信,我们也算尽过江湖道义。” 寇仲转向任俊道:“现在山海关形势微妙,你们在这里的安全该没有问题,你就留在这里打点和历练,而通知仙子的事,亦交由你去办。” 任俊难掩失望之色,垂首道:“三位爷儿何时起程?” 跋锋寒断然道:“立即上路。” 任俊愕然道:“若荆当家问起你们去向,我如何向他交待?” 寇仲微笑道:“就告诉他我们得赶紧处理好契丹和突厥的事。至于杜兴和许开山倘被证实确在暗里纵容狼盗,那时要杀要剐,悉随他老人家的意思。” 又记起大道社的事道:“你现在该像我们般清楚大道社的事,那就当作做件好事,通知大道社的人,让他们晓得管平是如假包换的骗徒。” 跋锋寒催促道:“我们若赶他一夜路,明天太阳出来时,横亘在我们前方的该是有‘无峰不奇,无石下峭,无寺不古’之誉的千朵莲花山,那是长白山脉内最秀丽的一座山。若两位嫌空看不够味儿,还可考虑到十里许外的千温泉,据传那泉水有活肤生肌的神效。” 寇仲大奇道:“关外竟有这么精采的地方?我的娘,千朵莲花山上真的还有佛寺?” 跋锋寒失笑道:“真是我的娘!你这未见过关外世面的中土小子,你以为关外是僻处边陲,人迹不至和水草不生的贫脊之地吗?关外其实同时拥有许多最美丽舒适和最可怕的地方,保证会令你大开眼界。” 徐子陵赧然道:“我也没想过关外会有佛寺。” 跋锋寒道:“千朵莲花山上有三座名刹,人称千山三大禅林,就是无量观、西阁和龙泉寺。想想山峰重叠,层林夹护,古刹或倚岩而筑,或深藏翠谷,实人间绝佳境致,非是亲眼得睹,不能相信。” 寇仲大喜道:“闲话休提,我们立即动身,到塞外畅游一番,过他奶奶的熊一段写意逍遥的日子。” 滚滚河水流过广阔的平原,朝渤海流去,气势磅礴,使人叹为观止。 经过三天日夜兼程赶路后,三人终于穿越燕山,走到辽北著名的燕原,抵达塞北辽河南岸。 三人让马儿在岸旁吃草休息,又牵马儿到河边水浅处为他们洗刷,以酬谢他们的辛劳。 寇仲忍不住问跋锋寒兄道:“究竟是你的‘塔克拉玛干’体质较胜,还是因我们的‘千里梦’、‘万里斑’过于养尊处优,为何它俩疲倦欲死,独你的马儿仍是精神健旺,似能再多走百里仍没有问题?” 跋锋寒微笑道:“我等你三天,到此刻你才提出此疑问,太不似你仲少的作风哩!” 徐子陵讶道:“听锋寒兄的口气,其中难道确另有窍门?” 跋锋寒回到岸旁坐下,拔出斩玄剑,作每天黄昏例行的抹拭,点头道:“我跋锋寒之所以能屡破诸方马贼,皆因有独门自创的御马法,并名之为‘人马如一’,两位能凭此联想到什么呢?” 寇仲喜道:“好小子,真有你的一套。是否把真气输进马儿体内去?不过这可要对马儿经脉和其承受力有精确的了解才成。” 跋锋寒苦笑道:“我累死十多匹上等战马后,才成功创出此法,得来不易,心中更内疚得要命!故此特意待你提出,始传你们此秘法,好让你们晓得是珍贵非常。” 寇仲目光投往对岸一望无际的草原,叹道:“倘得此御马奇术,大草原啊!你还不是任我寇仲纵横驰聘吗?” 无垠的绿茵直伸往大地的尽头,仿佛老天爷亲手铺下一块碧绿的地毯。 沃野千里,大小湖泊犹如颗颗明珠点缀其上,河道交织其中,白云悠悠下牛羊成群,徜佯于草浪披拂的天然大牧场中,野花绽放,色彩缤纷,夹杂在冷蒿、针矛、小禾草和小灌木丛中生长,丰富了草原的植物品种,更为葱绿层层的草浪带来多姿多彩的变化。 除他们外,广阔的草原再不见人踪,偶尔有狼嚎声从远方丘陵起伏处传来,令人感到这美丽的天地另有其凶险的一面。 三人在一个小湖旁躺下歇息,长风拂来,湖水荡起粼粼碧波,鱼儿畅游其中,水鸭、天鹅、大雁在湖岸四周栖息觅食,充满生机。 跋锋寒目光在湖岸广阔地区巡视一遍后,回到两人脸上叹道:“我虽不愿意承认,但确把狼盗追失。崔望肯定是对大草原有深刻认识的人,更懂潜踪匿迹的把戏。” 寇仲一震道:“怎会这样的?” 跋锋寒坐起微笑道:“这万里追蹑的游戏变得更为有趣,若我所料不差,崔望已察觉我们追在他后方,所以来一招夹马而行,再分头逃散,令我们不知该追往哪个方向。” 徐子陵问道:“什么是夹马而行?” 跋锋寒凝目远方,道:“崔望一众四十多骑所以朝这个湖奔来,是因有大群野马在湖边喝水。崔望遂驱赶马群,往西驰去,然后再把马群驱得四散奔逃,他们则夹在其中,如此我们再不能肯定哪些印迹蹄痕是他们留下的。” 寇仲道:“如此现在该怎么办?” 跋锋寒晒道:“你们怎能只靠我一个人动脑筋,你们到这里来是历练修行。例如陵少可运用他超人的灵觉,感受一下崔望会逃往哪个方向,对吗?” 徐子陵忽然打出手势,着他们不要说话,缓缓闭上虎目。 寇仲和跋锋寒热切期待下,徐子陵张开眼睛投向西北方,道:“现在似有点感应啦。” 寇仲大力一拍他肩膀,大喜道:“还是你行。若能对这种潜踪之术亦能生出感应,迟早你会变成不懂飞的神仙。” 徐子陵道:“我感应到的不是崔望,而是邪帝舍利。” 两入同时失声道:“什么?” 徐子陵道:“那感觉若有似无,转眼消失,有种残留下来的味道。” 寇仲抓头道:“你什么时候学晓这感应舍利的异术,为何没告诉我?” 跋锋寒双目亮起来,道:“陵少是因体内有来自舍利的异气,加上本身的天然异禀,故能生出感应。哈!杀石之轩,可比杀狼盗有趣得多。” 寇仲双目杀机大盛,沉声道:“小陵还记得小弟曾说过,若在大草原上围攻石之轩,包保他没法逃生。” 徐于陵皱眉道:“若放过狼盗,我们如何追回大小姐那八万张羊皮?” 跋锋寒指着西北方夭际道:“子陵是否感到石之轩朝那方向逃跑?” 徐子陵点头道:“肯定是朝那方向走。” 跋锋寒拍腿道:“成!我有一两全其美的办法。” 寇冲喜道:“快说!” 跋锋寒悠然道:“西北二百里外有座大湖,湖旁是著名的燕原集,位于小戈壁东北边缘,是各地民族交易的大墟集,更是各方势力倾轧的战场,从没有人能取绝对的控制权,所以流血事件无日无之,从那里转往东北,就是靺鞨、室韦和契丹,西去则进入突厥的势力范围,南下是奚人聚居的草原。” 寇仲道:“石之轩定是给阴癸派赶到那里去,可是这跟追捕狼盗有什么关连?” 跋锋寒道:“记得许开山说过的‘脏手’马吉吗?他的手下葛米柯因要向他提供狼盗的消息致被杀,其中是否别有内情,我们暂且不管,但马吉脱不掉关系则该无疑问。” 徐子陵道:“马吉住在燕原集吗?” 跋锋寒淡淡道:“马吉是那里的名人,专做接赃的生意,利钱丰厚得教你难以相信。此人居无定所,燕原集只是个随季节定时交易的墟集,更是像马吉那类人活跃的地点,从他这人便大概可想像到燕原集是个怎样的地方。” 寇仲精神大振道:“假若马吉是接狼盗脏的人,说不定可从他身上追回八万张羊皮。” 跋锋寒道:“这种事不能纯凭武力解决,若我们恃强压他,惹起公愤,以后我们在大草原上将会寸步难行,对我们有害无利。” 徐子陵道:“有人来哩!” 两人朝东北方地平线瞧去,尘土扬天而起,大批骑士正朝他们的方向奔来,不下百人之众。 跋锋寒长身而起,手握斩玄剑柄,嘴角逸出一丝笑意,道:“是契丹人,今趟我将不哼半句,试试你们的突厥话是否见得人?” 卷三十九 第二章 千里追踪 百余骑全速驰至,骑士均把头发束成一绾,以绿巾扎紧,身穿斜领左衽的武士服,卷袖露臂,腰环甲带,佩带刀、剑等物,一式枣红钯獐皮靴,斜插匕首,外披宽袍,控马疾驰时宽袍像一片云般朝后飞扬,对比起紧扎腰带的劲装,一动一静,特别显示出清晰的线条美,精悍潇洒。 带头者头顶银冠,形似莲花,不穿宽袍而穿铁甲片缀制的背心,年纪在三十许间,体型骠悍,双目神光闪闪,有种不怒而威的气概。 跋锋寒吹响口哨,三匹马儿立即从湖畔奔返,聚集到三人身后。 寇促首次体会到草原上大批骑士潮水般卷来的惊人威势,心想只是对方举弓射箭,已是非常难挡,何况大草原的战士人人有一套冲锋陷阵的功夫,故虽是百人,却绝不可轻忽视之,喃喃道:“他们想干什么?” 跋锋寒最是从容,微笑道:“看装束可肯定他们是契丹大酋阿保甲最精锐的鹞军,银冠代表领队的是一级鹞将,黄金冠的才是统帅,你们留心看冠将士的问讯手号,他会在箭程外道出来意,必须给他个满意答复,否则保不定就要拼个你死我活,没有转寰的余地。” 话犹未已,契丹鹞军头领头者交手胸前。 跋锋寒淡淡道:“这是揖礼,等若你们的抱拳问好,算他们客气和识相。” 鹞军忽地同声呐喊,勒紧马头,百多匹战马停立嘶叫,声势骇人。 银寇鹞将等马儿前足着地,继续放蹄往他们奔来,其他鹞军就地结阵,动作迅速好看。 寇仲苦笑道:“若晓得我们真正身份,问好将变成问难。” 跋锋寒摇头道:“未必!契丹族行有百多个酋头,阿保甲只是其中一酋,呼延金则是马贼,凭你们与突利的关系,阿保甲才不愿跟你寇仲这样的劲敌结下梁子。” 此时银冠鹞将驰至他们三十许步外勒马停定,战马仍在原地踏蹄,衬得马背上的银冠将更是杀气腾腾,威风八面。他以寇仲和徐子陵听不懂的说话吼哩咕噜说出大串话来。 寇仲见跋锋寒毫无反应提示,抱着丑妇终须见家翁的心情,以刚学晓些皮毛的突厥话喝回道:“兀那契丹兄弟,你懂突厥话吗?” 银冠将以突厥话应道:“原来是汉蛮子,你们到我们的地方来干什么?” 寇仲心怀大慰,暗讨自己至少听得懂这几句话,没有辜负任俊和跋锋寒的悉心教导,且晓得这群悍勇的契丹鹞军非是冲着他们来的,否则第一句就该问他们是否寇仲和徐子陵。精神大振下发出震耳长笑,先来个下马威,才双目精芒闪闪的道:“我称你为契丹兄弟,你竟唤我作汉蛮,我们再非朋友,更不会答你的话。” 跋锋寒听得暗里点头,心赞寇仲孺子可教。因为塞外诸族武风极盛,最重勇力,只看重有胆色的英雄好汉,声誉面子是头等大事,如若寇仲客客气气任人辱侮,对方只会更看不起你。 银冠将双目凶光大盛,目光灼灼打量三人,没有回应寇仲的话,最后盯着跋锋寒,历喝道:“你是突厥人?” 跋锋寒目光变得像箭般锐利,迎上银冠将的目光,以突厥话冷然道:“我只和朋友说话。” 银冠将忽地面色微变,紧盯着三人身后跋锋寒的坐骑,道:“那是否塔克拉玛于?” 寇种和徐子陵均大感光荣,可见跋锋寒在塞外声名之盛,契丹将领竟从他的马儿认出跋锋寒的身份。 跋锋寒长笑道:“算你有点眼力,本人跋锋寒是也,我这两位兄弟就是寇仲和徐子陵。是敌是友,一言可决,勿要浪费唇舌。” 银冠将浑身剧震,忽然掉转马头就走,声音遥传回来道:“我乃阿保甲座下右锋将荒直昆,诸位后会有期。” 看着鹞军旋风般远去、寇仲哈哈笑道:“看来我们三个名字加起来颇值个子儿,不用动手就将百多契丹人吓退。” 跋锋寒晒道:“好戏尚在后头呢,荒直昆只因身有要事,不想节外生枝,才肯退去。在这等平野之地,一旦动手,我们要收拾他们,怕要付出惨痛代价。” 三人舒适写意的再在湖旁坐下,马儿悠闲地在肥沃的青草地大快朵颐,共度大草原美丽壮观的黄昏。徐子陵道:“荒直昆凭什么认出你是突厥人?你现在身穿汉装,与我们没有明显差别。” 跋锋寒解释道:“有些习惯是改变不来的,例如发鬃的处理,所以他一眼看破我是突厥人;室韦人最易认,只因他们是披发的;高丽人爱穿白衣,回统人爱刺青,每个民族都有他们的风俗习惯。” 寇仲和徐子陵想起傅君绰的白衣,心中—阵感触。寇仲道:“那天你盘问许开山练马的方法,究竟得出什么结论?” 跋锋寒道:“很难说,我猜他是蒙兀室韦的人,大草原的氏族均称他们为蒙人。此族在室韦人中勇力最着,他们每年举办的摔跤节和赛马节。吸引很多人去参加。有人说将来统—大草原的最有可能是他们。” 徐子陵愕然道:“不是你们突厥人吗?” 跋锋寒叹道:“事实如何,要将来方可知道。我只是想说明蒙兀室韦是室韦中潜力最大的一族。高手辈出。其中别勒古纳台和不古纳台两个兄弟,称雄准额尔古纳河。据闻从未遇过能在他们手底走上十合之将。” 寇仲笑道:“老跋你理该不会放过他们吧。” 跋锋寒微笑道:“他们都是小弟心仪的人,终有一天会碰头的。” 寇仲道:“话说回来,照你猜,狼盗与许开山和杜兴是否有关联?” 跋锋寒摇头道:“我真不敢肯定,希望明天到捕鱼儿海旁的燕原集时。马吉能为我们提供一个答案。” 燕原集不可以被称为一座城县又或村镇,她只是个大湖捕鱼儿海东岸附近各地游牧民族交易的墟集,以一片广阔的空地为中心,四周围着近百个不规则分布的营帐,各色具备,色彩缤纷,蔚为奇观。 三人抵达时,空地上满是人群,喧哗热闹,观其服饰,以契丹、莫族、突厥、回组族为主,有男有女,均着意打扮,颇有节日的气氛。 三人策骑在一座小丘上遥望过去,跋锋寒道:“我们有点运道,碰着他们交易的日子,这情况会继续十多天,不断有人前来。亦不断有人离开,对草原上的人来说,这是个重要的时刻。不但可换到自己所欠缺的物品财货,甚至可换到女人。” 寇仲正瞧着一队牛车进入燕原集的外围,后面尚有一群数百头羊组成的壮观羊队,叫声不绝,闻言吓一跳道:“什么?怎会有这种野蛮的事?” 跋锋寒耸肩道:“对你们汉人来说,塞外本就是蛮荒之地。不但有部落巢居树上,更有藏身土穴,或将泥土掺和牛羊血筑室。其中一些习俗,在你们会是难以想像,你们更会视之为有乖伦常,例如兄弟共享—妻。或以妻待客。小弟已尽拣些你们较可接受的说出来,有些荒诞得你们会不肯相信。” 两人听得口瞪口呆。 跋锋寒道:“在一般的情况下,女人的交易只限与本族之内,但遇有战争抢回来的奴隶,则会带来这里换马、中、羊、貂等更有用的东西。现在两位该明白小弟为何不远千里的跑到中原去,正因仰慕你们的文化。在大隋昌盛时,塞外各国的王族和部落酋长。都学习你们的语言。” 寇仲很想问他的汉语是否由芭黛儿教的,终忍住没问出口,点头道:“在这里交易劫来的贼赃、确是万无一失”。 跋锋寒道:“马吉有个规短,要和他谈生意,必须到这里来。至于他本人的根据地,则从来没人晓得,照我猜该是分布各处。他下面养着大批匠人,可把赃物加工,就算是卖回关内,给失主买得,亦认不出是自己那批货物。” 徐子陵叹道:“难怪他的接赃生意做得这么大。” 跋锋寒道:“他必须这样做,因为马贼是草原部落的公敌。小弟之所以去哪里人人都给点面子,正是因我是马贼的克星。” 寇仲笑道:“你真懂拣人来杀,既可除凶,又可练剑,真个一举两得。” 跋锋寒欣然道:“该是一举四得,我每到一地,便向该地的部落提供歼灭马贼的服务,而他们则以当地最值钱的特产作酬劳,以维持小弟的生计。更重要是他们提供马贼最详尽的资料。一般情况下,马贼都是跨部落作案,故受害部落很难追缉报复,反而我孤人单骑毫无顾忌。所以我不但可赢取声誉,找人试剑。又同时得酬金和各类意想不到的消息情报。” 徐子陵沉声道:“我们应否干掉马吉,断去马贼一个把脏物脱手的捷径?” 跋锋寒答道:“一鸡死一鸡鸣,杀马吉没有多大意义,待会见到马吉,我们来个软硬兼施,当他感到性命受威胁时,说不定肯把狼盗出卖,他只是另一种的盗贼。”策马驰下丘坡,大笑道:“你们心里该有个准备。入集容易出集难啊!兄弟!” 寇仲和徐子陵牵着马儿。置身在燕原集核心的墟集中,体会着塞外草原民族的风情。不论男女,人人背弓带刀,坐在马背上就像坐在椅内那么安详舒适。不同的民族,有不同的方言,衣饰、装扮,看得人眼花缭乱,听得一塌糊涂。 来这里做交易的既有一般牧民,更多的是各方酋长,土豪、恶霸,但人人依成规办事,讨价还价,不见恃强欺弱的情况。 墟集没有其他汉人,使他两人份外惹人注目,只差尚未给人盘问。 交易的货色应有尽有,除各类牲口、牛皮、羊皮、鹿皮、土酒、皿器等外,尚有中士来的丝绸、陶瓷等,看得两人目不暇给,大开眼界。 寇仲避开一道不友善的目光,凑到徐子陵耳旁道:“真正的大交易该在帐内进行,你说崔望会否在其中一帐之内?咦!你在想什么,是否感应到石之轩?” 徐子陵苦笑道:“我失去石之轩的踪影,再无任何感觉。” 寇仲待要说话,忽然有人在身前大喝一声,吓得两人—跳,循声而望。 说话者是个高踞马上的大汉,长发披肩,头戴狼皮制的圆帽,身穿牛皮肘襟、无须、短袖的上衣,铜带束腰,绑腿长靴,正用钢铃般人的双目狠狠打量两人。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心知他是室韦人,只不知来自哪一族。据跋锋寒指点,室韦人遇到朋友或要示好均脱帽为敬。眼前此君既不脱帽,且目露凶光,当不会是什么好来路。 附近人密货挤,吵得喧嚣震天,所以纵使室韦大汉喝如雷震,并没有惹人注意。 室韦大汉指着他们的马儿声色俱备的嚷叫,只恨两人听不懂半句室韦话。 寇仲以手肘轻撞徐子陵笑道:“你见过想买马的人这么凶吗?老虎不发威就会被当成是病猫。”接着以突厥话喝道:“不卖!给我滚开。” 突厥话果然是塞外流行的语言,室韦大汉立即听懂,双目凶光更盛,出乎两人意料之外,竟就那么拔出腰刀,策马冲前,照面往寇仲劈来。 刀风呼呼,威势十足。 惊吓四起,人人争相避开。 寇仲心道原来买马不成会出刀子的,这算是那门子的道理。 快如电闪的刀势,落在他眼中却是缓慢非常,遂撮指为刀,提至左肩疾劈而出,正中刀锋。 室韦大汉—声闷哼,连人带马给他震开,眼中露出不能相信的神色,刀垂马肚侧、两人敢肯定他持刀的右手酸麻全不能抬起,这还是寇仲手下留情。 室韦大汉继续后退,双目射出仇恨的火焰,怒瞪两人,然后一抽马缰掉头没人人群中去了。 两人为之面面相觑。 徐子陵呼出—口气道:“似乎有点不妥当。” 此时跋锋寒闻声过来,见两人神色有异,问知发生过什么事后,丝毫不搁在心上,道:“随我来!” 三人翻上马背,离开墟集,朝捕鱼儿海旁一组营帐驰去。 入集前在小丘高处望进去,各族的营帐像是密麻麻的挤在一起,置身其中,始知营帐竟依从属分布。各组营帐间保持一段不会令人误会的距离。 真正的大交易正在营帐内进行,帐外聚集看守着负责保护帐内重要人物的各族战士,二人经过时,惹起他们的警觉,都对三人行注目礼。 跋锋寒低声道:“不要看他们,免节外生枝。” 寇仲奇道:“看一眼也会惹起争端吗?” 跋锋寒道:“谁叫你们与杨广同为汉人,老杨坐龙庭的年月,把汉人和草原诸族的关系弄得极差,若非见你两人像有两下的样子,保证会有人拦路生事。” 徐子陵笑道:“他们该是看在你这突厥人份上,不敢轻举妄动吧!” 三人驰至马吉那组营帐前,十多名突厥武装大汉从营帐间拥出来,拦着去路,其中一人以突厥话喝前:“来者是何人?” 跋锋寒从容下马,两人随之,前者微笑道:“我这两位汉人朋友是从中土来的大客,要和马吉谈一桩大生意,烦请通传。” 突厥大汉目光闪闪的打量二人,见三人神态轻松,形态轩昂,气度沉着冷静。知道非是等闲之辈,气焰稍收敛,道:“马爷今天没空见客。要见他明早来吧。” 跋锋寒冷笑道:“你好像仍不晓得发生什么事?我们肯依循礼数求见,是给足马吉面子,快滚去见马吉,就说是我跋锋寒来了。” “跋锋寒”三个字一出,确是如雷贯耳、众突厥汉无不色变。从最接近的那组营地中涌出二十多个另—族的武装大汉,似是争看热闹,又像声援马吉的一方。 跋锋寒双目变得像刀锋般锐利,大喝道:“马吉!你是要我跋锋寒硬闯进来,还是和平的来见你。” 声音远传进去,马吉一方的五个营帐同时有人冲出来,加入拦路的突厥战士中,人数迅速增添至五十多人,以突厥族人为主,占去三十余人,其他是来自各不同种族的战士。 一把阴柔的声音从主帐传来道:“原来是跋兄大驾光临,另两位当是少帅和徐子陵兄,这么远道而来,乃马吉的光荣,请入帐一叙。”竞是字正腔圆的汉语。 三人虽然不惧,仍暗呼不妙。 马吉不用出帐,已知有寇仲和徐子陵随行,可见是早得消息,正严阵以待。 跋锋寒哈哈一笑,牵着马儿,领头朝主帐走去。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同时想起跋锋寒“入集容易出集难”的话。 卷三十九 第三章 燕集干戈 在五十多名神情严肃、杀气腾腾的战士簇拥下,三人牵马昂然朝六十步外的主帐走去。 徐子陵低声在跋锋寒耳旁道:“曾听人说过马吉懂汉语吗?” 跋锋寒神情一动,缓缓摇头,沉声道:“从未听过。” 徐子陵淡淡道:“若我所料无误,刚才说话的就是墩欲谷。” 他的话像平地起的焦雷,使得两人脑际如受雷轰、灵似闪电般照亮他们的脑海,他们之所以会到燕原集来,是因许开山说过被灭口的葛米柯是马吉的手下,有关于狼盗的消息出卖。所以当他们在燕原集东南的一个晚间的路程上骤然失去狼盗的踪迹,自然而然想到来燕原集找马吉探消息和碰运气。那时他们并没对此作过深思,因为根本不把马吉放在眼内。 徐子陵此两句话—出,两人登然醒悟。他们已因粗心大意陷身敌人奸计中,亦不得不承认对手却是高明。 由渔阳到此。所有发生的事根本是一连串的阴谋,且是一计不成又施另一计。 自因到青楼找箭大帅求弓,暴露行踪,以杜兴和许开山为首的敌人即展开行动。饮马驿事件中狼盗和骚娘子针对的不是阴显鹤,更非丘南山或各帮会的人,而是他们。 精于天文和用毒的骚娘子,施尽浑身解数,成功在—个封闭的环境中毒害诸人,只因寇仲和徐子陵百毒不侵,才功亏一篑、致赔去夫人又折兵。 —计不成又一计。 杜兴本打算于山海关倾尽全力击杀两人,却因跋锋寒和师纪暄的出现使杜兴阵脚大乱,只好变招由许开山出马,巧妙地引他们追赶狼盗而来到塞外。 狼盗一直把他们引到燕原集的附近然后隐去踪迹,迫得他们只好到这里来找马吉,而这根本就是个要置他们于万劫不复的陷井阴谋。 诸般念头以电光石火的高速在跋锋寒和寇仲心头掠过。每在最紧要的关头,徐子陵总能显示出过人的智慧和神奇的直觉。 离主帐尚有二十步。 徐子陵聚音成线地贯进两人耳内去,道:“先下手为强!” 跋锋寒候地立定,仰天长笑,以突厥话道:“墩欲谷快给我滚出来。” 四周众汉齐感愕然,接着“铿锵”声不绝于耳,人人拔出塞外最流行的各式马刀,先往四外退开少许,刀锋对准三人。 从这些人的反应,一丝不误的证实徐子陵的看法。 不待墩欲谷答话,三人同时翻上马背,生死存亡,就是这寸阴之争。 若任由敌方从容布阵侍侯,明年今日就是他们的忌辰。 只礅欲谷一人已不易应付,何况对方处心积虑,此番肯定是倾巢而来,甚至毕玄也有可能藏在帐内,那就非说笑的事,若他们饮恨于此,任俊和李叔等肯定也没命。只有他们保得性命在世,杜兴才不敢下毒手。 “蓬”! 一人破主帐顶而出,冲天直上达四丈有余,劲喝如雷道:“大汗有命!动手!”说的当然是突厥话。 此人的身形有点像阴显鹤,骨瘦如柴。高如白鹤,却比阴显鹤稍为好看。一身雪白的宽袍,在高空上衣炔随着大草原的长风自由拂扬,貌相雄奇中透出智慧的秀气,横看竖看年纪都不似超过三十岁。可是三人感到他就是墩欲谷,否则谁能有此气度威势。 高手就是高手,如假包换。 墩欲谷忽然改升为降,凌空朝三人斜扑过来。就像鹫鹰从高处滑翔下降攫取草原上钟爱的美食,双眸贯注深情,嘴角还逸出一丝自信骄傲的笑意。 亡月弓来到跋锋寒手上。 徐子陵倾前两手探进装满铁弹分挂马背两边的革囊中,长笑道:“少帅这么快即可赏遂心愿,尚有何憾!” 跋锋寒送出真力,亡月弓似变成有自己的生命般自动张开,跋锋寒另一手把箭矢上弦,迅快至使人看不清楚动作。箭搭弦上。 三匹战马成品字形,改为以寇仲为首,往主帐左方冲去,跋锋寒则从先前的领头改为与徐子陵双双殿后,使墩欲谷变作从右后侧往他们下掠而至。 寇仲的井中月随他俯身朝前劈出,另一手的铁弹则连珠疾发,仍有余暇答徐子陵道:“陵少真懂说笑,我认为循序渐进比较好点。哈!” 弓满!跋锋寒双手生出微妙至令人叹为观止的变化,落在身处空中的墩欲谷眼内,却是箭矢射出的角度和时间不住改变,使人感到无从捉摸,忽然间,墩欲谷晓得自己落在下风。 “嗖”劲箭离开亡月弓,掠过两丈的距离,闪电般往墩欲谷射去,取点无迹可寻,避无可避。 如此箭术,足可称雄大草原。 徐子陵持弹那双洁美晶莹、修长优美的手化出万干不同的手印、像千手观音般以漫天花雨的手法撒出铁弹,向朝三人扑来、如狼似虎的五十多名突厥战士雨点般射去。一些铁弹与寇仲和跋锋寒擦身而过。偏是不会伤及两人,准确如随心所欲的使人难以相信。 “蓬”! 墩欲谷无可奈何下把真气贯袍袖,硬对跋锋寒含有十成功力以亡月弓发出的劲箭,两劲交击,长箭寸寸断碎,表面上墩欲谷似占得优势,却给反震力送往远处,与三人距离迅速拉阔。 此箭成败乃至重要的关键,若给墩欲谷此等超级高手迫近,必可缠死其中一人,后果实不堪想像。 在墩欲谷高呼“动手”后,四周近五十个营帐同时被掀翻,抢出六、七百人,加上遍布营帐外扮作各族战士的突厥精锐,竟达上千之众,各以最快时间翻上战马,原本帐蓬林立的营地,变回捕鱼儿海旁的空旷草原和—望无际杀声震天的战场,变化既突然又震撼。 主帐冲出十多人,赵德高赫然置身其中,其他人各具慑人形相,只看一眼便知全是真正的高手,是敌人主力所在。 这批人中有一身披金袍者,份外惹人注目,不但因他的秃头,宽大的骨干和充满强悍味道的脸容轮廓令人印象深刻,更因他那副像是与生惧来的气度与自信,使人感到他是那种果断坚韧,拥有无限活力,且雄材大略、为求成功。不择手段的枭雄式人物。 赵德言和金袍秃顶大汉几乎是不分先后地腾空而起,翻过正奋不顾身攻击拦阻三人的战士,其他高手均要比他两人慢上一线。 十多个正往寇仲三人的战士纷纷往后抛跌倒毙,不是脸门就是咽喉胸膛等要害被铁弹命中。连—向不随便杀人的徐予陵亦手下不留情,因为只要稍存半点容让,遭殃的首先是坐下爱驹。 突厥精骑潮水般从捕鱼儿海相对的东面漫山遍野地踏着翻倒的营帐攻来,南面因兵力薄弱而阻力较少,那亦是三人选择杀出重围的方向,他们能否不被敌人主力缠上,乃成败所系。 “当”!寇仲的井中月劈得—个挡路者连人带刀往后抛去,全力—刀下劲气像山洪暴发,那人眼耳口鼻全渗出鲜血,身不由主的撞得他身后七、八个战士骨牌般东倒西歪成一团。 寇仲狂喝道:“跳!” 猛抽马缰,真劲依跋锋寒亲授的秘法传到马腿去。千里梦直跃纵离地近丈处,越过六、七名故人,横过三丈多的距离,往更远的敌人扑去。 二人心意相通。徐子陵和跋锋寒同时驱马腾起,有如天神飞马。跃离地面,终脱离五十名徒步战士的纠缠。 此着大出敌人料外。立时阵形大乱,失去攻击的重心,三马落地处的敌人被迫得四散退避,跟追来的赵德言和金袍秃汉大幅拉远距离。 铁弹不住从徐子陵手上射出,从东面杀来的敌骑纷纷中弹堕马。人马堆叠得有如小丘,使随后而至的难越雷池半步,不能把二人的三角阵势冲破,迫使他们各自为战。 寇仲的井中月化作漫空刀芒,专注前方,确是挡者披靡,刀光过处敌骑不死即伤。他有如破开惊涛怒号狂暴大浪的船首,不住策马挺进。 跋锋寒左弓右剑,展开他最擅长的一心二用之术,不让后方追来的故人近身,又抵着从捕鱼儿海一方攻来的少量敌人。 三人沿岸突围。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最优良的战略。 链子菱枪横过丈半远距离。从赵德言手上射出,无声无息的直取跋锋寒后脑。 跋锋寒刚斩杀—敌,像背后长上眼睛般反手一剑扫在菱枪尖处,大喝道:“少帅小心,颉利来与你亲热哩!” 金袍秃汉正从靠海一方赶上来,大笑道:“我颉利称雄大漠时,你们仍是乳臭未干的小儿呢。” 说罢斜冲而起,瞬那间抢至寇仲右侧,手中长马刀化作耀眼白芒,劈往寇仲左颈,威猛至极。 寇仲早从墩欲谷的“大汗有命”猜到颉利亲临,只是没想过他的刀法厉害至如此境界,刀未至,刀气早把他锁个牢固,心中暗叹—口气,顾不得另一根朝他当胸溯至的长枪,猛扭虎躯,并中月挥击迎战,大笑道:“寇仲参见大汗!” 如被颉利截停,那怕只是片刻时光,从左方拥卷过来的敌骑将把前方突围之路堵死,他们再没机会离开。 “叮”跋锋寒的斩玄剑重重荡开赵德言的链子菱枪,而他亦付出代价,身上多添两处伤口。 徐子陵也看出颉利对他们的威胁,并判断颉利有足够实力拖住他们,把手中铁弹全数洒出,向寇仲大喝道:“换位!” “锵”!井中月硬撼颉利的马刀。 寇仲哈哈一笑,完全出乎颉利料外的的借力弹离千里梦,不但避过前方攻来的一枪一刀,还往徐子陵的万里斑投去。 徐子陵则平飞过来,在颉利来不及变招的情况下,手按千里梦马背,有脚横撑,疾取颉利脸门。 颉利全凭一口真气凌空追赶,早拟好对付寇仲的策略,采取射人先射马的手法,首先迫得寇仲应接不暇,再以重手法击毙千里梦,岂知人算不如天算,寇仲忽然换成全力一脚撑来的徐子陵,怒喝一声,改以刀柄往徐子陵撞去。 “蓬”! 宝瓶气劲骤发,颉利的武功修为虽臻宗师级数,仍未想过世间有如此玄妙的气劲,高度集中得令人难信,登时吃个哑巴亏,震得手酸臂麻,且一口真气已尽,断线风筝地横抛开去。 徐子陵此时成为三角阵的尖锋,宝瓶气发,两敌应拳堕马,顿时压力一松,南方敌阵终被破开一个逃生的缺口。 在灿烂迷人的星空下,三人在荒沙遮大地、触目灰黄的小戈壁半沙漠地带策骑疾驰。 自从藏原集逃生,他们马不停蹄的急赶了—天半夜的路。颉利和他的突厥亲卫精骑,正对他们衔尾穷追。在抵达燕原集前。他们早跑足整夜的路,而敌人则养精蓄锐在捕鱼儿海旁的营地恭候,若非有跋锋寒的“人马如—”心法,就算神骏如他们的三匹坐骑亦早倒毙黄沙。至此时人马劳累不堪,夜风刮起风沙,漫天照面的打来,令人干涩难受。就像在人间地狱内饱受活罪的折磨,除靠仅余的一点意志和希望支撑,再无其他可持。 力战之后,满身伤痕的三人更要以真气支持马儿,真元的损耗接近油尽灯枯的阶段。而敌人仍在目不能及的后方苦追不舍。因为颉利放出的猎鹰在百丈上的高空时现时隐地盘旋,对他们的精神意志造成庞大的压力和威胁。就如他们曾经遭遇过的历史在重演,只不过换上更难躲藏的塞外不毛之地。 寇仲逆风叫道:“马儿快捱不下去哩!” 跋锋寒道:“我们唯一的生路,就是尽早抵达小戈壁内唯—的绿州得古阿鲁,绝不能停下来。” 寇仲叹道:“希望我们没迷途吧!” 跋锋寒仰观星象,肯定的道:“兄弟!信任我吧,有天上的星宿作指引,我是绝不会迷途的。” 三人苦苦支撑着胯下的马儿,朝着沙石连天旷野奔驰。 忽然前方天际尽处现出一条绿线。 跋锋寒大喜道:“哈!兄弟们!小弟终不负所托,你们看!” 两人精神大振。遥眺出现在眼前神迹般的景物。 绿色的线条随着他们的前推变成一片绿色的的丛林,纵的、横的、一条条、一行行的耸立着。生意盎然,吹来的风、送来嫩草和湿润的气味。使他们有如从地狱走出回到美好的人间。 笔直的杨树和茂密的榆槐紧挨杂生。形成天然的防沙阵形,绿油油的草野冲展开去,覆盖着一座小湖四周的岸原,仿似由天而降的—块绿毯。 濒临倒毙边缘的马儿停下来在湖旁边喝水吃草,三人经过调息近半个时辰,体力和精神回复大半,心中又再充盈着斗志和信心。 寇冲凝望天上盘旋只是—个黑点般大小的猎鹰,道:“我们有多少时间?” 跋锋寒答道:“凭小弟的经验,我们该比对方快上近两个时辰。就算颉利如何了不起,没有一个时辰亦追不到这里来。” 寇仲哈哈笑道:“那就成哩!只要宰掉这头扁毛畜牲,我们便如脱笼之鸟,归海的神龙,撇掉颉利和他的手下。” 徐子陵也仰观猎鹰,皱眉道:“这是颉利放出的第二头鹰儿,干掉了一头,仍避不过一另头的追蹑。” 寇仲胸有成竹的道,“假设我们能令鹰儿只伤不死,它回颉利身边,你道颉利敢否再放鹰来追踪?训练一头猎鹰可非十天半月可成的事。” 跋锋寒苦笑道:“你有把握射伤在百多丈高处飞行,且懂得躲避箭矢的猎鹰吗?” 寇仲取出灭日弓,张开弓弦,长笑道:“若只是我寇仲一人,没有箭大师精制的神弓,这当然是没可能的,但如今还有一个一箭射退墩欲谷的箭神跋锋寒在,情况便大大不同。” 跋锋寒面容不变,双目射出慑人的神光,长长呼出一口气道:“你们若能把我送上四十丈的高空,小弟可以试试。” 徐子陵计算距离道:“我们顶多能把你送上二十丈的高空。” 寇仲道:“只要把鹰儿引得飞低点,没可能的事不是变得可能吗?” 跋锋寒接过灭日弓,长身而起道:“对!没试过怎知不行?只要我们躲进树林里,不怕那畜牲不下来看看。” 卷三十九 第四章 弃堡之盟 三人驰离绿州,同是踏足黄沙,心情与先前绝对是天渊之别。 首先是令他们寝食难安的猎鹰被箭射中左翼,悲鸣而去,使他们回复自由自在。 其次是马儿饱食歇足,加上输入真气,变得生龙活虎,使他们大增把敌人抛离甩掉的本钱,在这场你追我逐的虚耗战中占尽上风。 此时离天明尚有半个时辰,寇仲忽然哈哈笑道:“我们定是天生要被人穷追猛打的命运,在关内如是,来到塞外亦如是。” 跋锋寒减缓马速,微笑道:“少帅不知自己是多么幸运,颉利一向算无遗策,少有失手,今趟劳师动众,更冒被突利攻袭之险,仍是白费时间与心思,丢人现眼。只此足令少帅立时扬名塞外,任谁都不敢对少帅掉以轻心。” 徐子陵苦笑道:“但我们追讨羊皮一事却要泡汤,最糟是明明被杜兴和许开山出卖,他们仍可把责任推个一干二净,不能找他们算账。” 寇仲恨得牙痒痒的道:“这两个家伙太可恶啦!” 跋锋寒领着两人驰上一座小丘,勒马停定,环目四观,欣然道:“两位大哥请放心,小弟现在比这以前任何一刻,更有把握把大小姐的八万张羊皮追回来,虽然可能非是原来的羊皮,总之有入要负上全责赔给我们,除非他不想活命。” 寇仲一呆道:“你想找马吉算账?” 跋锋寒双目杀机大盛,冷然道:“马吉甘心作颉利的走狗帮凶,当然要为八万张羊皮负上全责。” 徐子陵讶道:“你不是说过马吉行踪飘忽,居无定所吗?该到哪里找他?” 跋锋寒唇角逸出一丝笑意,道:“这叫走得和尚走不了庙,小弟恰好晓得马吉洗赃的秘密工场设在哪里,每趟在燕原集交易后,他会亲自督师把赃物送回工场,由手下匠人改头换面,再脱早出售。来吧!我们就先一步到那里去、恭候马吉的大驾,今次纵有天王老子都再不敢为他撑腰说话。” 徐子陵勒马叫停。 寇仲和跋锋寒任马儿冲到十多丈外,勒马掉头回来。 经过三天兼程赶路,不但把颉利远远甩掉,还离开小戈壁,抵达那兀江西岸的大草原。 辽阔的高原上空,发亮的银白色云团闲适地自由飘浮,伞子般遮挡着午后的春阳,造成云移荫动的草原奇观。湖水反映阳光,宝石似的闪闪生辉。 长风徐来,拂人衣襟。 寇仲来到徐子陵旁,道:“什么事?” 徐子陵闭上眼睛,指着远方道:“舍利到那边去哩!” 跋锋寒精神大振,道:“石之轩?” 徐于陵睁开虎目,点头道:“那感觉微不可察,可见石之轩是在颇长的一段时间前路经此处。” 寇帅道:“往那边走是什么地方?” 跋锋寒摇头道:“我从没到过那一区,现在我们必须作出选择,究竟是石之轩还是马吉。” 寇仲头痛的道:“若错过今趟机会,是否仍可找到马吉。” 跋锋寒道:“肯定是非常困难,却非没有可能,他怎都是有迹可寻的。” 寇仲断然道:“那就暂且放过马吉,先干掉石之轩再办其他事。” 跋锋寒思索道:“真奇怪!石之轩究竟在躲避什么?竟要到那么僻远的地方去?” 寇仲道:“会否是阴癸派的人?” 徐子陵吁出一口气道:“感觉又消失哩!希望可以在黄昏前追上他,走吧!” 远方尘头大起,一队由十多头载货骆驼和百多骑士组成的团队,横过草原而来。 跋锋寒凝视观察半晌,道:“是大食国来的商人,你们稍待片刻,小弟过去问路。”言罢策骑驰去。 寇仲和徐子陵趁机下马让马儿稍息,追踪石之轩近十天后,跋锋寒这头识途老马亦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徐子陵对舍利的感应若断若续,此刻又再感应不到石之轩所在。 寇仲苦笑道:“石之轩这老狐狸真不简单,来到塞外仍这般厉害,教我们摸不着他的屁股。” 徐子陵道:“他采取的是迂回曲折的路线,确像一心要撇掉某个紧追在身后大敌的样子,有谁能令他如此害怕?失去金环真夫妇的帮助,师妃暄该没法跟来,而师妃暄也没资洛令石之轩如此害怕。” 寇仲皱眉道:“此正是令小弟大惑难解的地方,金环真夫妇只能在百里的范围内对舍利生出感应,在这一望无际的平野,只要跑快点即可逸出百里的范围,即使有金环真夫妇之助,阴癸派仍没可能深入数千里的直追到这里来。” 此时跋锋寒问路完毕,奔回来笑道:“你们可知前方有些什么东西?” 寇仲夷然道:“你不说出来,我们这对初抵贵境的小子如何晓得?” 跋锋寒欣然道:“我是多此一问。从这里朝西走两天,将到达黑水南岸赫赫有名的统万城,意即‘统一天下,君临万邦’,可非一般逐水草迁移的部落可比。” 寇仲讶道:“竟有如此地方?” 跋锋寒道:“你们汉人该对建设此城的赫连勃勃耳熟能详,因他在晋朝时建立北朝十六国之一的夏国,更乘晋室内乱领军南下,攻克长安,自立为帝。赫连勃勃乃史上有名暴君,曾堆砌人头号曰骷髅台,对手下亦是极端残忍,动辄剜眼割唇钩舌斩首,结果只传一代,就给北魏灭掉。” 寇仲道:“石之轩会否到统万城去?” 跋锋寒道:“这要看我们的运气,现时作主的是靺鞨黑水部的铁弗由,已无复建城时的盛况。” 徐子陵道:“好吧!我们就到统万城碰碰运气。” 谈笑声中,三人朝茫茫原野继续漫长的旅程。 镰刀似的下弦残月,挂在西边天上。 策骑缓行,日夜不停的急赶三百多里路后,他们均有点失落,因为徐子陵感应不到邪帝舍利。 跋锋寒仰首观天,道:“若我所料不差,日出前会有场雨。” 徐子陵讶道:“天气不是很好吗?锋寒兄凭什么推测会下雨?” 跋锋寒道:“在大草原生活的人都有—套预测天气的方法,不懂者会非常吃亏。子陵看看天上面的云是否状如棉絮,离地特高,且空气中水分充足。所谓棉花云、雨快临。这判断该有八成准绳。” 寇仲大喜道:“这预测天气的方法对行军非常管用,快说来听听。” 跋锋寒傲然道:“我的测天术在大草原不排第—亦可排第二。其术可大分为三部分,就是望云、察风、观物。若能把三者合在一起作推测,可达十拿九稳的地步。” 徐子陵亦大感有趣,道:“少时常听老人家说什么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大概就是这类积累经验而来观天术吧。” 跋锋寒道:“就让我们从望云入手,从其形状、分溯移动和变化,分辩出何谓鱼鳞天,鲤鱼斑,又或炮台云,筋布云,对这些有了认识,包保少帅回到中土与人争霸时,不但是料敌如神的统帅,更是测天的高手。” 寇仲长笑道,“仅只是得此秘术,小弟已感不虚此行。” 徐子陵超指前方道:“那是什么?” 两人循他指示瞧去,莽莽草原远处,—座小山丘上,屹立着—座堡垒般的建筑物,分作三层,最高层是耸峙堡上的高台。 跋锋寒精神大振道:“那定是统万城南面的赫连堡,我们有避雨的地方哩!” 寇仲犹豫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堡内的人会欢迎我们三个不速之客吗?” 跋锋寒笑道:“它只是座荒废十多年的破堡!我们趁机好好休息,明天才入统万城。” 话犹未已,天上风云变色,大雨欲来。 跋锋寒摧马前进,大笑道:“少帅该对我的测天术信个十足了吧!” 两人佩服得五体役地,策骑追去。 雄据丘顶的白色城堡像幽灵般俯瞰大地,对照头洒下的大雨似是完全无动于衷,对自身因日久失修致既残且缺的躯体毫不在乎。 三人冒雨来到门不成门的入口前,大呼痛快。 跋锋寒仰面任由雨水洗涤,微笑道:“两位可知这座小堡垒是在怎样的情况下建造出来的?” 寇仲哈哈笑道:“正要请教。” 跋锋寒叹道:“赫连堡的坚固在草原上是非常著名的。建造的方法是以一种特别的泥土,掺和牛羊之血层层铺筑,再堆柴烧烤。每筑好—层,赫连勃勃就命兵士以大铁链锥之。如锥入一寸,即杀筑墙者,如锥不入,改杀兵士。两位可以想像,如此筑出来的堡垒,是否其坚可以砺刀斧?” 寇仲倒吸一口凉气道:“我的娘!是否整座统万城都是这么建出来的?” “少帅猜个正着。” 三人同时剧震,不能相信地望进破门里古堡内只可容数十人的黑暗空间去。 大雨愈下愈急,打在堡垒墙上,发出响亮的清音。 寇仲双目杀机大盛,却从容道:“原来是祝宗主观临,这该叫有缘千里能相会、又叫冤家路窄,狭路相逢,休怪我们不肯放过良机。” 祝玉妍从黑暗里走出来,到达差一步就弃暗投明的暗边缘处,立定门内,冷笑道:“无知小儿,凭你们三个有何资格把我留下来。”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资格?当年在洛阳你老人家当然有资格说这番话,现在嘛,就要先问过本人的剑哩!” 祝玉妍发出一阵娇笑,娇喘细细的道:“不再和你们胡闹,言归正传,你们有没有兴趣和我合作杀死石之轩?” 她的声音令人有种百听不厌,心颤神动的强大感染力,三人顿时减去几分敌意,战意大减。 寇仲心知肚明受到她魔功影响,皱眉道:“少说废话,我们间再无合作的可能。” 祝玉妍平静地道:“为表示我想合作的诚意,我破例向少帅说明—件事,就是上官龙并非我阴癸派的人。” 跋锋寒沉声道:“那他是谁?” 祝玉妍谈淡道:“他是来自塞外回统一个神秘教派,与我们虽有渊源,却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他做的事,该不用由我负责吧!” 徐子陵道:“金环真夫妇是否落在你手上?” 祝玉妍愕然道:“子陵为何会有此一问。” 三人敢肯定她不是弄虚作假。因为以她的身份地位,理该不用为这等事撒谎。 若非阴癸派,究竟是谁掳去金环真夫妇?而除去阴癸派,尚有何家派有如此实力,金环真两人肯定不是省油灯。 寇仲没好气的道:“坦白说,现在既晓得祝玉宗主是要去寻石之轩晦气,我们就暂且停战,不过合作之事再也休提。” 祝玉妍幽幽轻叹,自有一种惹人怜爱的味儿,最奇怪是她仍是隐在入口内的暗中,与黑暗融为一体,但只是她的声音已是足可引人遐思,想象无穷。 只听她以年轻充盈诱惑力的声音娓娓道:“你们或者不会相信,石之轩现在唯一害怕的人就是我。你们想听听原因吗?” 跋锋寒苦笑道:“祝宗主请赐教。” 祝玉妍默然片晌,柔声道:“因他知道只有我才能杀死他,由于我已立下死志,决不容他利用舍利内的死气来缝补他致命的破绽。” 三人都听得心颤神移,她的语气带着深如汪洋的似水柔情,说的却是为除去石之轩而立下的生死状。 祝玉妍续道:“只有与石之轩同归于尽,始有可能破掉他的不死印法。舍此再无别法,你们相信吗?” 整个大地尽在茫茫风雨中。变成—个水的世界,可是三人却像把正淋在身上的狂雨忘掉,耳鼓内只响动着祝玉妍说的话。 假若石之轩和祝玉妍两个魔门最顶尖的人物斗个同归于尽,还有什么比这更理想的结局? 寇仲道:“我们可以帮上什么忙?” 祝玉妍嗔骂道:“死小鬼!居心不良,听到奴家要和石之轩来个玉石俱焚,立即换过另—副油腔滑调,不嫌太露痕迹吗?” 雨势转大。冷飕飕的雨水随风四面八方—阵阵下来,无数临时的小瀑布从赫连堡的破顶钻孔穿洞地冲刷着,天和地再分开来。 徐子陵淡淡道:“祝宗主晓得石之轩在哪处吗?” 祝玉妍不答反问道:“你们为何要到统万城去?” 跋锋寒道:“我们是要找一个叫马吉的人,再从他身上追寻肆虐东北的狼盗踪影。” 视玉妍道:“你们若有合作的诚意,就留在统万城等我的消息。”说罢没进堡内的黑暗去。 三人你眼望我跟,均感到刚才发生的事不可思议。祝玉妍竟央他们合作去对付石之轩,可见祝玉研要毁掉石之轩的决心。 跋锋寒飞身下马,道:“走啦!进去吧!” 赫连堡共分三层,是座宽横约二十步的堡垒,内里建有石梯贯通各层,最顶处是座了望台,把堡垒的高度延伸至高达十丈,仿如石塔。 虽有破毁,但堡身仍大致保待完整,厚达两尺的坚固城门,足可抵挡擂石的猛烈撞击。四周尽是平野,可是因建于丘顶高处,确有—夫当关的慑人气势。 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雨水无孔不入的从上层的缝隙滴下来,石阶则成层层淌流的引水道。 下层地面布满柴枝炭煤石块和旅者遗下的残余物件,幸好墙身开有射箭的小窗孔,空气流通,故没有腐臭的气味。 徐子陵凝立不动,压低声音道:“石之轩到过这里,且停留一段颇长的时间。” 两人听得精神大振。 跋锋寒湿漉漉的来到其中一个小方窗旁,朝外望进风雨翻腾的天地去,沉声道:“石之轩的不死印法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听祝妖妇的语气,好像若他的不死印法没有破绽,谁都奈何不到他。” 寇仲为马儿解下马鞍,道:“陵少曾和他交手多次,比较清楚。” 徐子陵缓缓道:“大约在四十年前,石之轩入佛门偷学得正宗玄功,再配合魔门花间和补天两派的秘技,创出震惊正邪两道的不死印法,隐为统一魔道的超卓人物,就在此时,遇上慈航静斋派出来专门对付他的碧秀心,—场史无前例极尽诡奇之能事,为外人无法想象的斗争,由此展开。” “轰隆!”—个惊雷落堡外近处,震得各人耳朵嗡嗡作响,电光划破黑暗、照得远近平野山坡明如白昼,砚出树草狂摇乱摆的可怖情景,跋锋寒叹道:“我还是道行未精,刚才的绵絮云状如城堡,该是打雷的征象。继续说吧!” 徐子陵来到跋锋寒身旁,挨着窗洞的墙壁,往外瞧去,道:“这场斗争本该以碧秀心读过《不死印卷》以致香消玉殒而结束,但事情却非如此,石之轩因重情太深,更因接受不了亲手把最心爱女子害死的残酷事实,性格出现分裂,一边仍是冷酷无情的邪派顶尖高手,另—边却是悲苦自责,情深如海的失意者。石青璇更成为他难以舍割的包袱,不死印法再非无隙可寻。” 跋锋寒倒抽一口凉气道:“世间竟有此等异事,如非由子陵亲口道出,我会不敢相信。” 寇仲过来拍上两人肩头道:“若加上祝玉研仍杀不死石之轩,恐怕我们以后再难好好的睡觉。” “轰!” 另一个惊雷和闪电不分先后的在赫连堡上空爆响闪亮,震得整座坚固的石堡颤动起来,令人生出身处险境的感觉。 卷三十九 第五章 神弓施威 一片无涯无际的寂静,笼罩着黄昏下的大草原,快没入地平下的太阳,在被大地吞没前吐出霞彩,染红西方天际。 统万城屹立前方,城外散布各式营帐。 这白色的城垒由东城、西城和外廓城组成,城的四角均有突出的方形墩台,雄据城墙之上,平添不少气势。白色简朴的大小房子,疏落有致地分布城内,形成大小街巷。 大部份人家亮起灯火,城内炊烟四起,充满生活的气息,对三个久未见过人烟的长途旅客,份外有种难言的亲切感觉。 寇仲欣然道:“想不到统万这么热闹,除我们外,尚有两队人马在入黑前赶至。” 跋锋寒道:“统万在这一区是最大的货物集散地,本身著名的是铁器业,被誉为毛乌素的武库,而这宝库正在黑水部大酋铁弗由手上。” 徐子陵道:“毛乌素是甚么东西?” 跋锋寒道:“毛乌素是小戈壁沙漠的另一个名字。我特别提起铁弗由,因为此人颇不简单,既有野心,更有使其野心事成的气魄才情。据传在颉利和突利的战争中,他在暗里支持突利,于此可见此人的眼光手段。” 寇仲点头道:“若让颉利灭掉我们的好朋友突利,他的确没多少好日子可过。” 跋锋寒淡淡道:“突利非但不是我的好朋友,朋友都算不上。” 徐子陵岔开道:“统万是否任由外人自由进出的?” 蹄声自后而来。 别头瞧去,三个小黑点在远处不断扩大,显示来人骑速极快。 跋锋寒边用神审视来骑,边道:“统万城是个没有人能夸言独占的地方,因此举会惹起附近各族群起攻之。即使铁弗由亦只能控制城内七成的打铁业。加上城内有八座神庙,分属八个不同的教派,草原的民族有专诚来此朝圣者,不要说城禁,城门破毁亦没有人敢修葺。因怕给被说别有野心。” 三骑此时来至近处,马上骑士一身末羯族武士装束,年轻剽悍,长相虽不俗,却令人感到一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邪气。 寇仲依跋锋寒的交道右手扪胸打出末羯人式的问好手讯,岂知三人冷眼瞅着他毫无反应,到驰越他们时,其中一人以生涩的汉语道:“汉狗来寻死哩!” 另两人大笑相应,极尽侮辱的能事。 寇仲毫不动气,皆因想起炀帝当年对他们所作所为,只向徐子陵露出一丝苦笑。 跋锋寒双目精光大盛,盯着他们朝统万城远去的背影,忽然喝道:“他古鲁那列!” 其中一人闻言一震,回头瞧来。 跋锋寒以突厥话大笑道:“真巧啊!待会定要和你们三兄弟亲热一下。” 另两人回过头来,三对眼睛同时凶光大盛,却没停下来,转瞬去远。 徐子陵讶道:“你认识他们吗?” 跋锋寒满脸春风地道:“今趟我们将不愁寂寞,小小一招投石问路,就试出他们正是恶名远播的黑水三煞。记得他们吗?” 寇仲喜道:“不就是许开山提过的黑水三煞,今趟可以出一口鸟气哩!” 徐子陵指着城东外一处高地竖立的十多个营帐道:“那些帐幕色彩缤纷,该属于哪一族呢?” 跋锋寒道:“应是伊吾族的营帐,他们是个喜爱色彩的民族,出产的颜料在草原享负盛名。” 寇仲的心神却在黑水三煞身上,道:“黑水三煞著名匆匆赶来,该不会是什么好事,为的究竟是什么?” 跋锋寒微笑道:“他们给我揭破身份,将被迫要杀我们灭口,少帅不用担心他们会躲起来。” 寇仲哈哈笑道:“老跋真明白小弟的心意。” 说罢夹马加速,朝这大草原上以人畜鲜血建立起来的白色城市驰去。 赫连勃勃建城时,明显受到中土文化的影响,除建筑物风格相异外,基本的布局都沿袭汉民族的传统城市规则,四面开门,以十字大街统贯全城,宫城居中。其中一些建筑物规模宏大,最具特色者是石雕处处,甫进南门,左右各两排高过人身的石雕神兽,虽残缺破损,却多添高古朴拙的味道。 三人牵马入城,对入目景物有处处新鲜的感觉。 街上人畜往来,有赶羊的牧民,牛车驼队,远方来的商旅,本地以末羯为主的居民,朝圣的各方游牧民族;不同的风俗习惯和衣饰,形成充满异国风情的草原大都会。 空旷处营帐竖立,与坚固的白色土舍格格不入,对比鲜明,有如把大草原搬进城内去。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感应到舍利吗?” 徐子陵摇头首作答,目光浏过排在两旁的建筑,多建有挡雨遮阳的门檐,有些还在檐下摆放椅桌,供人坐息。只是象中土城市的商铺、食肆旅舍一律欠奉。问跋锋寒道:“今晚该到什么地方歇脚?” 跋锋寒道:“你们留心屋门外的标志,凡挂出羊角的房屋,表示屋主肯招待外来人,或屋内有空房子,此乃游牧民族好客的传统,走时给点礼物,交个朋友,皆大欢喜。不过我们的情况有点不同,因为你们是这里最不受欢迎的汉人。” 寇仲最留意到街上行人投来不友善的目光,苦笑道:“可否买个帐幕,到城外草地学伊吾人般筑巢而居?” 跋锋寒移往一旁,把马儿暂拴在马栏处,取下鞍甲,微笑道:“先坐下再说,其他的由小弟去张罗。” 两人有样学样,取下鞍甲,到大街旁一处屋檐的桌椅坐下,马鞍放在一旁地上。 面对长街,又是另一番况味。 夜幕低垂下,长街全赖两旁宅舍透出的灯火照明,忽然一群武士从长街另一端走来,黑水三煞赫然在其中。其他十多名武装大汉人人散发披肩,显是室韦族的战士。 他们的目光同时落到三人身上却没有立即过来生事,全坐到对面的屋舍外的桌椅处,摆明要和他们过不去。 寇仲笑道:“好戏来哩!” 周遭宅舍的居民和行人感到隔街对峙、剑拔弩张的异样气氛,关门的关门,走避的走避,大街立时静寂下来。 徐子陵皱眉道:“这处没人管的吗?” 跋锋寒双脚微伸,撑得椅子倾侧靠墙,伸个懒腰道:“这等若另一燕原集,大家依规矩行事,谁的拳头硬就能话事作主。这批室韦人有九成是这里的恶霸,否则本地居民不会害怕的。” 寇仲轻松地道:“杀人又如何?” 跋锋寒拔出斩玄剑,以手指拭抹,从容道:“要看被杀的是什么人,假设是我们三个无名无姓的外人,不会有人哼半句。若被宰的是他们,则后果难料,须看他们的背景后台。” 蹄声骤起,长街一端十多人策骑而至,示威似的在街心控得战马昂立仰嘶,这才甩镫下马,加入对面的阵营去。看发饰衣着,该是契丹人。 敌方立时声势大盛。 寇仲笑道:“真没有胆色,还要另寻帮手。” 跋锋寒道:“人家是看得起我们,来哩!” 其中一名室韦大汉长身而起,横过街道朝他们走来。 “猎猎”声起,敌方燃起四个火把,照亮这截的街头。 敌方增至三十九人,人数上占明显的优势。 往他们走来的室韦大汉脸目狰狞凶悍,手握刀把,在他们身前十步许立定,以突厥话戟指暴喝道:“两条汉狗给我滚出来受死!” 跋锋寒仰天大笑,声震长街,霍地立起,双目杀机陡盛,盯着室韦大汉沉声道:“本人从不杀无名之辈,报上名来。” 寇仲故作讶然的以突厥话道:“假设他真是无名之辈,老哥你岂非要饶他一命?” 跋锋寒洒然笑道:“若真是无名之辈,就斩掉他的狗头算数了事。” 室韦大汉忍无可忍,狂喝一声,拔刀往跋锋寒冲去,敌阵同时扑出七、八人。 寇仲从座椅弹起,探手羊皮袍内取出井中月,一个筋斗,翻落街上,刚好截着对手,一刀劈去,所有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妙若天成,同时喝道:“无名之辈就由小弟代劳。” 这句却是汉语。 在全无选择下,室韦大汉只剩下挥刀挡格一途。 “当”! 在对方难以相信下,室韦大汉给寇仲劈得连人带刀旋转开去,鲜血从口中喷出,敌方冲出来的人把他扶着时,那大汉在没法凭自己的力量站稳,刀子掉落地上。 包括黑水三煞在内,众敌无不色变,僵在当场,如此威猛物俦的刀法,他们尚是首次目睹。 寇仲横刀而立,大喝道:“他古鲁那列,你给我滚出来。” 黑水三煞同时起立,正要喝骂,忽然电光一闪,一支箭矢以肉眼难察的高速,横过街道,直贯他古鲁那列的宽胸而入,劲力带得他“砰”一声倒撞往身边房舍的外墙,硬将他钉挂在墙身,哼也不哼的当场横死。此箭的劲疾不在话下,最教人惊叹的是拿准他站起来的刹那,时间角度无懈可击。 一时所有人包括他古鲁那列的两个兄弟在内,全体呆若木鸡,没有人在敢动弹。 跋锋寒左手持亡月弓,右手油然地把另一枝箭矢上弦,道:“谁敢动半个指头,我跋锋寒下一个目标就选他。” 此话一出,更是没半个人敢稍为移动,情景怪异至极点。 剩下的双煞交换个颜色,忽然分向左右横闪,且卑鄙得利用己方之人的身体作挡箭牌,全力逃窜。 跋锋寒嘴角飘出一丝冷酷的笑意,持弓一动不动。 寇仲却出乎所有敌人意料之外的还刀入鞘,以迅疾无伦的手法取出灭日弓,以跋锋寒发明的独门手法施劲开弓,冷喝道:“陵少!箭!” 箭矢从徐子陵手上投出,寇仲看也不看探手一把接着,架在弦上。 此时两煞窜离敌阵,一人腾身翻往一所屋宅的瓦顶,另一贴墙往最接近的小巷闪进去。 眼看两人即要摆脱弓矢的威胁,两张弓同时张满,劲箭离弦而去。 在众敌头皮发麻下,两箭贯背而入,带起两蓬血雨。一煞足尖刚触屋顶,往后仰坠,掉回地上,另一煞仍保持冲势,窜进横巷后才仆倒地上,无一幸免。 寇仲哈哈一笑,收回灭日弓,向扶着室韦大汉的敌人喝道:“还要动手吗?” 众汉仍是呆若木鸡。 徐子陵笑道:“寇仲你该说突厥话哩!他们怎听得懂。” 寇仲一拍额头,失笑摇头,掉头走回椅子去,坐下道:“都由老跋你来应付。” 跋锋寒缓缓收弓,道:“你们侮辱我跋锋寒的朋友,今晚本难善罢,不过既杀三人,我的气消了点,找个人过来说话吧!” 整条大街行人绝迹,静如鬼域。 对方走出一个室韦大汉,样子比受伤的室韦长得稍为顺眼点,来到三人身前,两手合什举至额际,躬身一揖,道:“我们不晓得是跋锋寒亲临致有冒犯,请你恕罪。” 跋锋寒跨下石台,踏足街上,来到对方身前,低声道:“黑水三煞到统万来干什么,勿要骗我,否则追遍大草原我们也不会放过你。” 那人完全被跋锋寒的延伸气势慑服,垂头避开目光道:“他们想从伊吾人手上抢一颗宝石,未及商议,他们就给你杀死,我知的就是这么多。” 跋锋寒道:“是否刻下正扎营城外的伊吾人。” 那人点头道:“真是他们。” 跋锋寒挥手道:“滚吧!记得把尸体带走。” 众汉如获皇恩大赦,抬尸急逃,瞬间走个一干二净。 跋锋寒回到两人中间坐下,笑道“痛快痛快!得此亡月神弓,就算面对千军万马,我亦一无所惧!” 寇仲道:“我们最好补充些箭矢,若射光了,空有神弓亦用武无地。” 跋锋寒道:“这个容易,明早让我问清楚在这里谁打的箭最著名,要多少买多少。” 寇仲伸个懒腰,欣然道:“坐在这里别有风味,我们索性将就点在这里打一晚坐,明天由陵少用他的鼻子四处嗅嗅,看能否嗅到石之轩的骚味。”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你是否一直嫉忌我对舍利的感应呢?” 寇仲苦笑道:“你的感应似乎颇有局限,否则怎会到现在才晓得。” 跋锋寒一拍寇仲肩膊,微笑道:“很多东西是与生俱来,无法强求。” “咿呀!” 旁边的门张开,一张黝黑蓬乱着胡子的老人脸孔探将出来,以汉语道:“三位英雄若不嫌寒舍简陋,欢迎进来。” 寇仲讶道:“老丈是什么人,汉语说得著名好?” 老人道:“老夫叫成真,本是奚族人,移居这里从事打铁不经不觉二十多年,由于娘亲是汉人,故通汉语。黑水三煞恶名昭着,今晚得三位为世除害,统万的人会非常感激。” 跋锋寒道:“奚族现在的阿会氏是否苏支?” 成真点头道:“跋爷见多识广,我们的阿会氏正是苏支大俟斤。” 寇仲道:“什么是阿会氏?” 成真解释道:“我们奚族共分辱纥王、莫贺弗、契个、木昆和室得五部。各部酋称俟斤,由阿会氏任群长。唉!我们和契丹本同出东胡,现在却势如水火。三位该未进晚膳,不若把马儿牵进来,让我成真一家可稍尽地主之谊。” 三人欣然答应,峰回路转,忽然间住宿饮食的问题迎刃而解,对在旷野荒漠流浪的人来说,有瓦遮头份外珍贵。 卷三十九 第六章 邪王再现 跨过门槛,三人彷佛进入另一天地,成真那从街上看去毫不起眼的屋宅,事实上占地颇广,首先是以夯土为墙、土坯起卷式屋顶的打铁工场,制马刀为主,工具设备一应俱存,于此可窥见统万城打铁业的兴盛。 成真见寇仲和徐子陵趣味盎然的审视土坯平顶屋的质料架构,道:“这种夯土在这里非常普遍,取之不竭,黏性特强,容易脱水成型,最大优点是隔热性能良好,冬暖夏凉。” 两人很想问赫连勃勃是否每起一屋,不是杀起屋的匠人就是杀测试墙身坚固度的兵士,不过想起此问将会大煞风景,只好按下不提。 跋锋寒随手取起一把制成的马刀,问道:“铁料是否从附近采回来的?” 成真答道:“铁料主要由黑水部的铁弗由供应,所以在这里干打铁的,都要看他的指示行事。” 穿过工场的后门,是天井院落,上盖天棚,种植葡萄,下开水井,充满生活的气息。 接着是内进的起居室、墙面用木模压印图案花纹,墙挂毛毯作装饰,铺苇席,设地炕、灶台,土墙置壁龛,外挂色彩华丽的帷帘,对寇仲和徐子陵来说,充满异国的情调。 最后是膳厨、马厩、茅厕、窖藏、客舍等附属建筑。 成真发妻早逝,有五子两女,孙子成群,女儿早出嫁,五子中三子娶妻,仍依俗例住在父亲家中,继承父业。 对他们这三个客人都非常热情,招呼周到,充分表现出塞外民族的好客作风。 一顿晚膳在热闹的气氛下进行,出席者只限家内成年的男性,宾主尽欢。 席间寇仲和徐子陵大开耳界,听到不少有关塞外诸族的奇风异俗。 例如奚族的婚娶习俗,在徵得双方家长同意后,新婿先把新娘“偷”走,之后新郎与新娘同到女家生活,到新娘怀孕,夫妇才回归男家。寇仲以他日趋圆熟的突厥话问跋锋寒道:“你们突厥人有否这偷新娘的风俗?” 跋锋寒道:“我们比较像你们汉人,即请人做媒向女方亲,议定需若干牲畜为聘礼。” 成真的大儿子木克忽生感触,叹道:“我们之所以不远千里的迁到统万来,正是要躲避你突厥人,不愿被掳去作奴隶。” 跋锋寒讶道:“统万虽非突厥直接管辖的属土,但仍在东突厥的势力范围内,恐仍非乐土。” 成真道:“突利和颉利作风不同,突利对领地内各民族一向宽容,不像颉利般动辄抢掠掳劫,而统万处于突利的领地内,所以各民族都能和平相处,少有大规模的冲突。” 木克接口道:“所以统万的人都希望突利能击退颉利,不过突利现在的处境颇为不妙,一边是颉利实力比他雄厚的大军压境,另一边则是栗末的立国,令他左右受敌,形势于他不利,我们只能求地神保佑他。” 跋锋寒沉默下去。 徐子陵糊涂起来,问道:“在这广阔无际的草原旷漠之地,九成以上是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如何厘定国界或领地?” 成真答道:“有实力的民族,各自占据随季候转移的大小牧场,以河湖为分界线,弱小的民族若要共用牧场,须按人口向牧场的主子进贡,像统万每年都要向突利献上兵器箭矢,等若缴税。” 寇仲抓头道:“草原这么大,敌进我退,敌退我进,如何分出胜负?” 跋锋寒道:“大草原的战争与你们中土的攻城掠地战大不相同,打的是杀人和抢掠的消耗战。例如在你们大隋仁寿年间,突厥的阿勿思力俟南侵当时归附隋室的启民可汗,一次就抢走牲畜二十余万头,令启民可汗无力反击,而对方则势力骤盛,继续其杀人放火行径,当然不在话下。在突厥,只有死在战场上的人才受尊重,还可在墓地旁立石为记,生前一人者立一石,有些人立石以千百块计。” 木克道:“还有是掳走别族的年轻男女为奴隶,迫他们从事生产,以支持战争。” 徐子陵苦笑道:“这样以战养战,不要也罢!难怪颉利每次寇边,除杀人放火外,还大量掠夺我们汉人子女,原来是这种草原消耗战的延续。” 寇仲沉声道:“这恰是颉利的不足处,善攻掠而不善守成,故才要倚赖汉人走狗为他们打头阵。” 跋锋寒道:“现在有赵德言作颉利的军师,情况有可能改变过来,所以若颉利击垮突利,不但大草原各民族首当其冲,苦不堪言,你们汉人亦将永无宁日。” 成真举杯道:“夜啦!明天我们再聊过。” 三人被安置在后宅的客舍住宿,其布上有如一个泥土制成的平顶帐幕,席地安寝,他们仍未有睡意,坐地挨墙说话。 寇仲道:“我们该怎办呢?在这里困等祝妖妇的消息,不知要苦待至何时。” 跋锋寒道:“我们就以三日为限,等不到祝妖妇的话,立即动程去找马吉,说不定仍来得及。” 寇仲道:“真奇怪,石之轩既到过赫连堡,为何对统万却过门不入。更令人难解的是他该荒野逃窜,而不应到像统万这种人口密集的地方来。” 跋锋寒道:“唯一的解释是石之轩摆脱不掉祝妖妇的纠缠,所以回头反噬,甚至曾和祝妖妇交手。祝妖妇因独力不足以缠死他作与敌偕亡之举,被迫向我们低声下气求援。” 寇仲见徐子陵一言不发,往他瞧去道:“陵少是否再有感应?” 徐子陵压低声音道:“锋寒兄猜得不错,石之轩终失去耐性,决意全力反击。” 两人大讶,问他凭甚么如此肯定。 徐子陵虎目闪闪生辉,道:“早前晚宴和你们刚才说话时,我先后两次感应到舍利的邪气,虽似有如无,却非常清晰。” 跋锋寒大喜道:“就凭陵少的超常灵觉,我们今晚把他挖出来腰斩了事。” 徐子陵摇头道:“我找不到他,因为舍利并不在他身上,先前晚膳时的感应,我还以为是错觉,至适才始敢肯定。” 两人恍然。 石之轩因把舍利随身携带多时,不知不觉间染上舍利的死邪之气,故虽把舍利另藏秘处,身染的邪气仍使徐子陵生出感应,更由此判断他将要进行反击。 两次潜到近处,摆明是想踩清楚形势后再对他们施行突袭。 跋锋寒伸个懒腰,笑道:“睡吧!” 两人会意,吹熄羊皮灯,倒头装睡,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在寂静的暗黑里,三人调息运气,蓄势以待。 石之轩若要出手,必选此夜,因三人长途跋涉后身疲力累,在一个安全的环境下特别睡得熟。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睡在中间的徐子陵在被下推两人,表示再次感应到石之轩身带的舍利邪气。 三人把身体的状况保持不变,因为任何改变,包括呼吸、心跳至乎脉博跃动的进度,会惹起石之轩的惊觉。 对一般人来说,这是绝不可能的事,但寇仲、徐子陵和跋锋寒实乃当今塞内外最出类拔萃的后起之秀,自然轻易就能办到。 他们没有听到半丝声息,纯凭高手的直觉,清晰无误的掌握到石之轩从膳房的平顶闪落地面,迫近至向着马厩一方院落的漏窗外,瞥上一眼,即转身靠墙背贴而立。 三人把杂念全排出脑海心湖之外,万里通明地静待事态发展。从来都是不择手段的石之轩究竟会用哪种手段对他对付他们? 石之轩刹那后立在客舍的木门外,即使非是亲眼目睹,三人仍强烈感到他迅如鬼魅的骇人速度。 幻魔身法,果是不同凡响。 在他的全盛时期,不死印法配合幻魔身法,天下根本没有人能奈何他。 四大圣僧力足胜他,偏是没法把他制服留下。 如今他们能够办到吗?石之轩无声无息地一掌拍在门上。 坚厚的木门像一张弹指即破的薄纸般脆弱得不受力地化成漫室碎片,这魔门最可怕的高手右手同时掷出三把匕首,电射往三人颈项的咽喉要害,狠辣至极点。 三张薄被旋风般扬起,卷向匕首。 石之轩浑体剧震,显示他对三人的早有预备非常震惊,他不退反进,一个旋身,嵌往跋锋寒和徐子陵以内力振起的两张薄被间去。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室内暗黑里,井中月在寇仲手上亮起来,从他的角度瞧去,视线遭被遮挡,故看不到石之轩,更难施以猛击,不由暗呼厉害,但仍人随刀走,井中月有若灵蛇似的弯弯地击往薄被后的超级高手。 徐子陵和跋锋寒自知已给这高明得不能再高明的劲敌抢占先手,暗叹一声,分往左右移开。 徐子陵两手鲜花盛放般变化出千百种的印法,令人完全掌握不到他的意图,亦难以厘定最佳的进击方法,构成完美的防守。 跋锋寒稍退即进,斩玄剑往石之轩疾射而去。 双方都是全力出手,绝无留手余地。 石之轩冷选一声,往门口退去,跋锋寒和寇仲立时击空。 三人均为之倒抽一口凉气,这根本是没可能的,石之轩却像呼吸般轻松办到。 要知适才三人都感到他要向跋锋寒或徐子陵其中之一进攻,原来只是虚招,把三人骗得贴贴服服。 他们再失先手,仍被石之轩牵着鼻子走,如让石之轩溜出客舍外,谁有信心能把他截着?本以为有机会在猝不及防下把他重创,只恨事与愿违。 石之轩先以攻破他们的攻,再以退破他们的守。 他们本守得无懈可击,此时却不得不在下风中反攻,设法将石之轩困在室内。 明知这可能个危险的陷阱,仍不得不踩进去。 只有三人的联手之威,始有可能歼此魔头。 “蓬!蓬!蓬!” 匕首击上卷来的薄被,薄被化成碎屑,却终不负所托,挡着匕首。 跋锋寒斩玄剑出,化作一束剑芒,完全不顾自身的搬石之轩卷去。 只有迫他反击,才能阻缓他的退势,让寇仲和徐子陵有机可乘,却将自己陷进动辄丢命的危险中。 果然石之轩冷笑一声,改退为进,两手盘抱,发出一堵墙般的劲气,硬往寇仲和徐子陵压去,左脚同时横撑,取的是跋锋寒腹下的要害。 快、狠、准、辣。 跋锋寒差点唤娘,以他身经百战的经验和判断力,十拿九稳的肯定他的斩玄剑可快上一线命中石之轩左颈侧的位置,在石之轩的撑腿中他前取其邪命?问题是“邪王”石之轩的拿手本领既有“不死”之名,不会这么轻易被自己杀死。 假设他的不死印法竟能硬挡他一击,他跋锋寒必然没命。 若他变招自保,将失去进攻的优势,再难把他缠死。 刹那间,他陷入进退两难的劣势。 三人中以徐子陵最清楚石之轩的厉害,此刻亦为他在险境里表现出的真功夫叹为观止,暗捏印诀,双足弹离地面,到升至背脊撞上屋顶,一拳往下轰去,以牵制石之轩奇异无比的气劲,好让寇仲能突破他无隙可寻、全无破绽的护身真劲。 寇仲和徐子陵心意相通,先往后退,待身体贴在墙壁处,然后借身刀合一,使出井出八法的击奇,刀化黄芒,笔直搬石之轩电射而去。 若合两人之力仍破不到石之轩堪称天下最出色的防御气墙,锋寒势将陷入动辄丧命的危险去。 石之轩也是心中叫苦,他眼前所面对的是与碧秀心、四大圣僧和宁道奇交手以来更艰苦的一战。 与碧秀心之战凶险处不在生死,碧秀心虽达《慈航剑典》“心有灵犀”的境界,仍未足以破他天下无双的不死印法,险恶处是他对碧秀心难以舍割的苦恋。最后他胜了,且把碧秀心重创,仍因“一念之差”拼着真元损耗把她救回来,还夺去她的贞操,演变为正邪之恋。 被四大圣僧围剿的两战,过程虽险象横生,但四大圣僧始终是方外戒杀的人,武功固是博大精深,可是杀意不盛,处处生机,使他制敌虽绝无可能,保命却是绰有余裕。 与宁道奇交手时他已因碧秀心之死心灵种下破绽,势色不妙时,就藉不死印法和幻魔身法突围,宁道奇亦奈何不到他。 可是今趟一意来收拾三人,竟被三人布陷阱对付,却使他陷进最棘手的形势里。 寇仲、徐子陵和跋锋寒的武功是从无数实战千锤百炼发展出来的成果,招招以命博命,没有丝毫缓冲余地。 如他一击不中,立即全力撤退,我消彼长下,他即使能勉强退屋外,多少难免受伤,之后能否杀出重围,就要看受伤轻重。所以他是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放弃远扬的诱人念头,宁愿在斗室之中与三人分出胜负。 这种坚固的土坯平顶屋,是以赫连勃勃的标准建造出来,虽未如城墙般经过人命的测试,其硬度不容置疑,虽四面开有漏窗,却因太小的关系,不能穿过,唯一的退路就是门口,而他更利用唯一的出口,千方百计制造有利于他的形势。 凭他的气功,仍有九成把握破墙而去,但难免遭到反震受伤,速度亦因而减慢,此法智者不取。 跋锋寒冷喝一声,斩玄剑脱手射出,人却收止冲势,肚腹内弯,又弹离地面,右脚点向剑柄,竟是以脚代手,招数之奇,即使石之轩也是首次遇上。 石之轩横撑的脚像完全不受人体结构局限般搬上疾踢。 “蓬”! 徐子陵凌空一拳重击在石之轩的气墙上方,劲气初时含而不吐,待到石之轩的劲气像一个反方向往核心涌去的涟漪搬他攻去时,螺旋劲才以宝瓶气式的方法铁锥般锥入气墙,务要教石之轩无法借去半点力道,以应付寇仲聚全身之力的一刀。如此运劲,在得到舍利内元精之前他仍是力有未逮,故不虞石之轩识破他就是乔扮的岳山。 本是力道平均,全无破绽的气墙,立时现出遁去的一,其最强点恰是他的弱点。 此变化大出石之轩意料之外,令他从上风首次跌落劣境。 “飕”! 寇仲的井中月以无坚不摧之势,堪堪破开石之轩被徐子陵牵制的气墙,往石之轩胸口笔直射去。 “当”! 石之轩上踢的脚尖命中跋锋寒斩玄剑锋,跋锋寒顿感虚虚荡荡,推剑的脚用不上任何力道,大叫不妙时,石之轩急旋速移,一卷风般往寇仲的井中月撞去,知被石之轩借去真气。 徐子陵蓦感气墙劲力剧增,像天魔大法般往内凹陷,更从与石之轩真气的接触,窥看到他下着的变化,大喝道:“不攻!” 寇仲最听徐子陵的话,硬是变招,往后退开,井中月似攻非讶,教石之轩无法捉摸其变化。 石之轩长笑道:“失陪!” 鬼魅般在三人眼睁睁下穿门没在屋外。 卷三十九 第七章 美人如玉 在长安、洛阳那类大都会,对季节微妙的变化,会比较迟钝,但在统万城,因与大草原息息相关,毫无遗漏的反映出大自然气候的变化。她就像在滚滚绿海中的一叶扁舟,使乘舟者感觉到充满生机的春意。 在春光灿烂的早上,整夜未睡的跋锋寒、寇仲和徐子陵,懒洋洋地坐在昨晚的原位子处,面对往来不绝的车马行人,享受着成真家供应的一盘珍珠般光润亮译的葡萄。 杀死黑水三煞的消息,像瘟疫般传开去,尤其跋锋寒乃当今塞外唯一敢正面挑战毕玄的高手,令统万轰动一时。 这从路过的人的姿态神情如实地反映出来。 寇仲等以微笑回报路人的敬礼和问好。 彼一时也,此一时也。 寇仲和徐子陵从汉狗变成除害的汉族大英雄。 跋锋寒把一粒葡萄抛高,从容以口接着,边嚼边道:“很快会有人把女儿送来。” 寇仲失声道:“甚么?”差点把正吃得津津有味的萄葡喷出来。 跋锋寒大笑道:“你难道不晓得在大草原上,女儿是最珍贵的财产,其次才轮到第一流的战马。在突厥的法律,凡令人终生残废者,犯者将女儿赔出来,没有女儿的才赔出其他财物。” 徐子陵皱眉道:“为何你说很快会有人把女儿送来了?” 跋锋寒耸肩洒然道:“他们。” 寇仲抓头道:“他们、你奶奶的!他们是谁?” 跋锋寒道:“当然是想请我去杀人的人。其他人办不到的事,‘剑霸’跋锋寒必能办到。” 两人被他引得捧腹大笑。 跋锋寒苦笑道:“除剑霸外,小弟另外尚有十多个被人强加于我身上的绰号,说出来肯定把你们笑死,等似白白帮石之轩一个大忙。” 寇仲犹有余悸的道:“石之轩这家伙实在厉害,昨晚就像一场噩梦。” 跋锋寒点头道:“比起他,曲傲只像个刚学会走路的小孩。恐怕天下三大宗师联手,仍无法破他的不死印,将他击毙。” 徐子陵微笑道:“锋寒兄另外还有其么绰号?小弟实难忍好奇之心。” 跋锋寒向一群路过的年青骑士回礼,他们是第三次走来朝他们敬礼,答道:“像样点的一个是‘小宗师’。” 寇仲拍腿道:“小宗师跋锋寒,形容得你文皱皱的,剑霸则太老套欠新意,还是跋锋寒三字最精采,何需要什么绰号?” 徐子陵忽带点紧张的道:“锋寒咒果是经验老到,竟然真有人献女儿来哩!” 两人停止说话,循徐子陵的目光往长街北端瞧去,两对眼睛立即大放光采。 一位艳丽可比天上朝阳的美人儿骑着马缓缓驰来。拥有她,便如拥有大草原所有的春光。街上的人全看呆了眼。四周的人首次将注意力从三人身上移开。 她打扮得像个新娘子,乌黑的秀发织成两条直垂活泼,轻盈好看的长辫子,分扎上绣边菱形的小花巾。光洁晶莹的一对美目像悬拴在深黑夜空里最明亮的星星,在两条细长入发的眉毛衬托下,又如沙漠里洁净澄亮的漓泉;配上端秀俊俏的鼻子,两汁带露花瓣似的纽艳香唇,配上鹅蛋形的脸庞,益显明艳照人,谁能不为之倾倒。颊上两具透出健康粉红霞彩的小酒涡,在小耳朵吊着两串长长的耳坠和修长颈项围着的珍珠项串的辉映下,更洋溢着灼人的青春,浓得化不开的热情。 在贴身的紧身衣外,套上色彩秀雅的外袍,袖长至腕。离袖口五寸许处绣有宽边图案,衣领亦有花边,长裤脚由五节不同颜色的宽布圈组成,蹬着羊皮马靴,非常夺目。 前后各有一名老头子策骑簇拥,看样子一个该是她的爷爷,另一个则可能是叔爷那类亲属。 这三人的眼晴均朝寇仲等瞧过来,显是以他们为目标。 寇仲梦呓似的道:“我现在可明白女孩为何是大草原上最珍贵的财产哩!” 如此美色,足可和尚秀芳、商秀洵、石青璇、师纪暄、宋玉致那级数的美女争一日之短长。 三人紧张起来,既怕她真的来找他们,但若非如此,则会骤感失落,心情颇为矛盾。 美女一行三人终于来到三人坐处前石台下的街段,同时甩蹬下马。 三人惊醒过来了,首次从对方灵巧的动作推测出来者非是等闲之辈。 美女含笑躬身施礼,以字正腔圆的汉语道:“三位大英雄,我可否坐下说几句话呢。” 三人慌忙起立回礼。 寇仲谦恭答道:“这是我们的荣幸,姑娘如何称呼?” 美女莲步轻移,坐入临街的椅子去,她的“爷爷和叔爷”就那么如奴如仆的立在她身后,到这时他们当然知道对方非是。 三人坐下。 美女秋波流转,露出个迷人至极的笑容,两个小酒涡若涟漪般荡漾于玉颊上,香唇间现出雪白整齐的皓齿,以其充满温柔甜关的声音道:“草原上的人都称我作美艳夫人,唤得人家连本来姓名都忘掉哩。” 三人心中一震,想起城外色彩缤纷的伊吾族营帐,怎想得到竟是美艳夫人芳驾亲临,这么年青有若少女。 美艳夫人介绍身后两人,一为左长老,另一位是右长老,两老均脸无表惰,就若介绍的不是他们,而是另有其人。 寇仲和徐子陵本因不知该唤作管平还是段诸的骗子而对她充满敌意,可是她活色生香的坐在眼前,却无法对她凝聚任何恶感。 跋锋寒不理聚在四周围观者的目光,微笑道:“夫人来找我们,不知有何赐教?” 美艳夫人以似含情脉脉的眼神落在跋锋寒脸上,微耸香肩,道:“人家慕名而来不行吗?大家碰头说话,既增加了解,又可看看在哪些事情上彼此可以合作,对吗?” 寇仲淡淡的道:“夫人有个叫段诸的汉人手下吗?” 美艳夫人蹙起秀眉,露出沉思的神情,回头问身后的右长老道:“我们是否有个叫段绪的汉人?” 寇仲和徐子陵为之鄂然,更想不到两位长老亦懂汉语,右长老从怀内掏出一本厚近三寸状似账簿般的册子,一本正经的翻着,美艳夫人苦无其事的解释道:“为奴家办事的人太多哩。” 右长老翻阅完毕,摇头道:“没有人叫段诸。”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你眼望我眼,当然不肯轻信,偏是对她如此推个一干二净毫无办法。 美艳夫人发出一阵银铃般悦耳的娇笑,探出纤柔的玉手,取过册子,放到桌面,摊开道:“三位请过目。” 三人定神一看,只见册子上写满三人看不懂的伊吾文字,只好相视苦笑,都有点给此女玩弄于股掌上的感觉。 美艳夫人“哎哟”一声“对不起”后,翻往后页,左端出现几个汉人的名字,果然没有段诸的名字在其中。 右长老道:“这是夫人开支帐单,凡为夫人出力的,名字都会列到册上,详细记录办事和酬金收取,日常开支等。” 美艳夫人柔声道:“对我来说,大至国家,小至帮会门派,都只是一盘生意,所以必须要量入为出,控制成本,三位以为然否?” 目光射往跋锋寒,抿嘴浅笑道:“突厥人少有长得像你那般文秀的。” 跋锋寒若笑道:“夫人该是对突厥人没什么好感。” 美艳夫人轻叹道:“伊吾族的人对崇拜狼的民族都没有好感。跋锋寒却是个例外。” 在大草原上,突厥和契丹均为崇拜狼的民族,突厥军的大旗上绘的正是个金色的狼头,战上称附离,意思是狼。 跋锋寒讶道:“为何我是个例外?” 美艳夫人秀目采芒闪闪,令人感到她除美貌外,还有不凡的智慧,绝非徒具迷人外表的尤物。她语调平静地道:“跋锋寒已成大草原上以个人反对强权的象怔,说起跋锋寒,谁敢不说声英雄好汉。” 跋锋寒哑然笑道:“小弟怎担当得起。” 徐子陵淡然道:“夫人是否有一颗五彩宝石?” 美艳夫人香唇边泛起一丝笑意,忽地左手穿袖而出,把掌心上翻,一颗比夜明珠略大,七色在其中流转不停,于阳光下异彩纷呈,只要不是盲人就知其为稀世艺宝的彩石,赫然出现三人眼前。 纤美温柔至难以形容的动人玉掌,衬托得五彩宝石像来自仙界的异物。 这一着大出三人意料之外,一时看得呆了。 美艳夫人声音传进三人耳内道:“三位若不嫌烦,可否替我把五采石送往龙泉,交给拜紫亭?” 寇仲皱眉道:“坦白说夫人确是令人难以拒绝的人,不过我仍想不通为何夫人这么有把握我三兄弟会接受这提议。” 美艳夫人玉手降至离桌面寸许高处,倾侧手掌,任由浑圆的宝石轻轻滚落桌面,看得三人提心吊胆,生怕宝石因碰撞而稍有破损,因为任何轻微的缺陷,亦是不可饶恕的错误。 五彩石太珍贵了! 美艳夫人美目一转,瞟寇仲似是含意深长的一眼,柔情似水的道:“因为对名震中外的少帅寇仲来言,到龙泉将会是一段动人的旅程。更不可不提的是此石本是契丹的镇国之宝,无论付出多大代价,契丹人亦不会让它落在宿敌拜紫亭的手上。契丹人邀得室韦人助阵,听说室韦最出色的两个高手,竣瓦韦的别勒古纳台和不古纳台两兄弟,正为此赶来。” 跋锋寒叹道:“夫人的话就像夫人的风采般引人入胜。” 寇仲道;“夫人是否要我们当你的保镖。” 美艳夫人盈盈起立,摇头道:“现在这条街的人全晓得奴家把五彩石交给你们,与奴家再没仕何关系了,有缘再会。” 徐子陵苦笑道:“你不怕我们私吞宝物,又或我们与拜紫亭有隙反将它送给契丹人?” 美艳夫人娇笑道:“那我只好怨自己所托非人哩。” 话毕,就这么婀娜多姿的和左、右长老迅速上马离开。 寇仲呆瞪着美艳夫人留下的五彩石,叹道:“又是另一个令人头痛的美人儿。” 跋锋寒探手以指尖把彩石拿起,送至眼前三寸许处审视,沉声道:“昨晚石之轩已使我感到从猎人沦为猎物,现在这感觉更感强烈。” 寇仲苦笑道:“马吉肯定正鸿运当头,否则怎会枝节横生,令我们无法集中精神和时间去对付他。” 跋锋寒微笑道,“少师认为此宝可否向拜紫亭换八万张羊皮呢?这要求不太过份吧!我跋锋寒为任何人做事,都要收酬金的。”随手把彩石放入寇仲羊皮外衣的袋内去。 寇冲隔袋按着五彩石,如梦初醒的惊喜道:“可能仍未适应草原的水土,否则脑筋不会迟钝至此,小姐那八万张羊皮根本是为拜紫亭跟回纥人买的,是大小姐掏腰包,今趟该轮到他啦。” 徐子陵道:“有钱亦未必立时有货,你少师是否等个一年半载?” 寇仲伸手过去按着徐子陵肩头,得意洋洋的道:“小陵终是老实人,在这事上小脑儿不懂转弯子,拜紫亭可向马吉买皮嘛,何忧缺货。” 跋锋寒跳将起来取回放在桌上震慑大草原的斩玄剑,挂到腰间,欣然道:“该是让马儿去散步的时候哩。” 寇仲把五彩石看也不看的拿出来,右手交左手,塞进徐子陵的外衣袋,笑道:“陵少拿的东西最少,当然由你负责。” 徐子陵无奈道:“放心吧,我也不想大小姐就此沉沦。” 蹄声骤起,长街尽端尘土滚动,十多骑奔驰而来。 跋锋寒坐回椅内去,漫不经意的道:“是黑水部的人,只要两位老哥抬出与突利的关系,包保可以顺利过关。” 当寇仲和徐子陵均以为黑水兵是来找他们算黑水三煞的账时,出乎料外,众黑水兵赶往各大街小巷,沿途高嚷,听其惶急紧张的语调,三人虽听不懂黑水土话,仍可推知公布的不会是好消息。? 街上的人闻声无不难听出大难临头的心情,四散奔走,街上乱成一片,平静和平的气氛荡然无存。 两名黑水兵沿街奔来,仍叫嚷着那两句话,成真父子从工场奔出来,大儿子木克高声向黑水兵叫话,黑水兵边走边答,迅即去远。 成真众子人人面无血色地缩回家去了。 三人一脸茫然的瞪着成真,成真像忽然衰老几岁,惊慌的念道:“终于来哩。” 徐子陵道:“谁来了?” 成真道:“金狼战士正向统万推进,最快可于今晚午夜抵此,我们现在要立即逃往山区避难,希望他们不会追。” 三人听得头皮发麻,竟是颉利穷追而至不放过他们,不由想到可能是那批大食商人泄出消息。 跋锋寒扯着要返回屋内收抬的成真衣袖道:“那要多少天?” 成真苦笑道:“我们拖老带幼的能走多快,最少两天。” 跋锋寒放开这恐惧成为突厥奴隶的老人家的衣袖。 成真道:“快离开这儿,唉!我真羡慕你们。” 说罢返回屋内。 二人你眼望我眼,一时都不知说甚么话才好,众人因为他们弃家往山区避难,他们于心何安。 寇仲道:“不如我们护送他们到山区。” 跋锋寒摇头道:“这样做唯一的结果是大家死在一堆,若颉利仍然是那千多亲卫,正面交锋我们必败无疑,仍是没办法把颉利引走,不如我们在此守城。” 徐子陵点头道:“就这么办,事情因我们而起,应由我们去解决。” “当!当!” 钟声回呜,更添山雨欲临前的紧张形势。 跋锋寒长身而起,道:“我抓个黑水兵来问清楚颉利的情况,你们负责去张罗箭矢,幸好我们两把好弓,否则连拼命的资格也欠奉。” 忽然大街上满是逃难的车马,多往北门拥去,看得三人非常难过。 寇仲一掌拍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怒道:“他娘的,我寇仲定要教你吃不完兜着走,来时容易去时难。” 徐子陵苦笑道:“不要吹大气啦!我们若能保命不死已是求神作福,何必多作妄想。” 跋锋寒哈哈笑道:“我早说过和你们一起混,总是多姿多彩,现在这预言不幸地再应验哩,单是为让统万的人不作奴隶,纵死何妨。” 三人轰然应诺,立下死战之心。 卷三十九 第八章 以寡击众 本是热闹升平的统万城,走得人畜不留,静似鬼域。夕阳在中天君临无涯无际的草原,照得统万有如一片发亮的白玉。 三人在成真家先喂饱马儿,把它们牵到街上,整理行装,特地以皮囊盛上大量清水,以供马儿在他们逃命时的给养,但又不能负荷过重,搜集回来的大批箭矢已是个沉重的负担。如非他们有人马如一的秘法,背着许多东西,三匹神骏绝跑不过颉利的金狼军。 跋锋寒边整理行囊,边苦笑道:“有人说颉利方面有上万人,有人说是三四万,更有人说是十万大军,每个说法都不同,照我看仍该是那千来二千人,对吗?” 徐子陵把仅余的百多颗铁弹全放进外衣的口袋去,道:“他们见到的虽是千来人,却误以为是先头部队,所以推估主力该进万人以上,那晓得颉利只得那么多人追来。” 寇仲提醒徐子陵道:“陵少勿要把五彩石当作铁弹去限颉利的金狼军。” 徐子陵没好气道:“早贴身藏好哩!” 跋锋寒道:“我问的那几个黑水兵,没一个亲眼看到颉利的人,通知他们的都是逃难的草原民族,听说颉利沿途杀人放火,烧掉很多营帐,奸杀不少妇孺。” 寇仲双目杀机大盛,狠狠道:“血债血偿,颉利他等着瞧吧!” 徐子陵沉吟道:“少师你猜香玉山那小子会否在颉利身旁献计呢,只有他才那么明白我们,懂得用这种手段迫我们留下来作战。” 寇仲叹道:“这可能性非常高,香小子实是我们心腹之患。” 三人同时心生警兆,朝对街瞧去。 祝玉妍幽灵般从对街的房舍上跃落街心,来到三人之前,裹在连着斗篷的宽敞麻布外袍内,脸覆重纱,淡淡道:“你们要去送死吗?” 跋锋寒微笑道:“我们不去送死,统万的人就必死无疑,又或生不如死。” 祝玉妍冷冷道:“废话!你跋锋寒原非是如此般的蠢货,只是受这两个傻小子的影响,做这种傻事。在大草原上,自古以来这些事每天都在发生,那轮得到你们逐个去管。” 寇仲耸肩道:“其他的不用我们去管,但今次颉利是我们惹来的,我们可责无旁贷。” 徐子陵道:“祝宗主有邪王的消息吗?” 祝玉妍沉默片刻,缓缓道:“我遍搜附近方圆百里之地。仍寻不着他的踪影。” 跋锋寒淡淡道:“他昨晚在这里,还累得我们没一觉好睡。” 祝玉妍失声道:“甚么?” 即使隔着两层黑纱,三人仍感到她魔光潮盛的眼神。寇仲解述一遍,并道:“祝宗主之所以感应不到他,皆因舍利并不在他身上。” 祝玉妍冷道:“他总要把舍利起出来带走的。你们究竟是和我一起去追他,还是一意坚持寻死路。在大草原上,颉利是从来没有对手的。” 徐子陵叹道:“若我们侥幸不死,定会与宗主合作,除去石之轩。” 祝玉妍冷笑道:“你知道哪里找我吗?” 徐子陵道:“实不相瞒,我们亦懂得感应舍利的秘技,否则就不会直追至统万来。” 祝玉妍娇躯微颤道:“这是没有可能的,只有魔门的人始能谙识此术。” 寇仲哈哈笑道:“事实如此,我们何时说过诳语,时间无多,祝宗主请。” 跋锋寒把鞍子装上马背,道:“你老人家最好小心点,石之轩绝不会容我们四人有联手对付他的机会。” 祝玉妍柔声道:“奴家正恨不得他肯出来决一死战。” 三人同时涌起异佯的感觉,祝玉妍从末以这种语调和他们说话。 祝玉妍撮咀发出尖啸,远方蹄声起,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在长街另一端疾如云快似箭地驰来。这魔门的顶尖高手飘上马背,娇笑道:“你们虽是傻瓜,但却是真正的好汉子。奴家佩服。”言罢策马出城,迅速远去。 直至蹄声消敛,寇仲苦笑道:“我们是否不折不扣的大傻瓜?” 徐子陵洒然笑道:“恐怕事后才可作出判断。” 三人大笑上马,朝南门驰去。 东北方天际火光烛天,熊熊烈焰,像火龙般随风蔓延,令人瞧得腿颤心惊。 三人在赫连堡北勒马停下,寇仲皱眉道:“是什么一回事?” 跋锋寒道:“烧的是黑水支流无定河西岸的密林,风把火焰送往河流和对岸,把水路交通截断,更使从水路赶来的别族战士没有藏身之所,这是颉利惯玩的手段,既能诱敌惑敌,又有实质的作用。” 徐子陵间道:“颉利会否在那里?” 跋锋寒摇头道:“放火烧林这种小事,颉利随便派出十来人,可轻易办到,何用他亲自领军,劳师动众。” 寇仲遥指南方处道:“那处亦起火头。” 跋锋寒和徐子陵极目南望,大草原尽处果然有点红光,只是在灿烂的月光星辉下,相形失色而已。 跋锋寒道:“那处该没有似无定河旁般的密林,我们过去看看,我现在很想杀人。” 三人策骑披星戴月地在大草原飞驰,直到无定河岸的林火变成左后方几条窜动的红线,在前方的冲天烈焰则清晰可见,把大量浓烟翻滚不休地送上高空,遮得那片天空星月无光。 寇仲勒马减速,叫道:“有敌人!” 只见起火一方,数十骑全速奔来。徐子陵左手探人袋内,指缝夹起四颗铁弹,对这种暗器功夫,他已臻收发由心的境界,手印加上螺旋劲,双向回飞,均取敞人防无可防,避无可避。 寇仲掣捏灭日弓,另一手往装在鞍旁的箭筒取箭,要架箭上弦,跋锋寒汀出阻止的手势,道:“是回纥族的人。”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想到大明尊教。七八人朝他们冲过来,寇仲知机地收弓敛箭,表示友好。等看到奔来的三十多骑无不负伤流血,知他们曾经历过激烈的战斗。领头者个子高大,肩膀宽阔厚实,方形的脸盘长着寸许长的连寞胡须,满脸风尘血汗,浓眉下却有下对与他高颧挺鼻不太相衬的修长漂亮的眼睛,身上的战服枯满血和草泥,可是他的眼神仍是那么坚定和清醒冷静,看样子是二十五、六岁,令人想起神庙内护法的金刚力土。 跋锋寒虎躯一震,以突厥话喝过去:“来者是否回纥药罗族时健侯斤之子,战必身先,所向披靡的菩萨。” 那人勒马停立,在他们丈许前处停下,其从者纷纷停定,显示出精湛的马术。离他们至少仍有五、六里的火头渐渐消敛,似近尾声。 那人目光灼灼地目视三人,忽然一震道:“跋锋寒。” 跋锋寒欣然道:“正是跋锋寒,我身旁两位兄弟是来自中土的寇仲和徐子陵,不知菩萨兄曾否耳闻。”旋把两人逐一介绍。 菩萨仰天笑道:“大草原上不知寇仲和徐子陵之名者,那弗得是英雄好汉。顺便通知各位,我菩萨再非时健之子,时健遭奸邪所惑,把我逐出回纥族。” 跋锋寒一呆道:“竟有此事。” 寇仲一震道:“是否和大明尊教有关?” 菩萨想不到他能说突厥话,露出赞赏神色,奇道:“少师竟听过大明尊妖教,且猜个正着。”别头往起火处瞧去,叹道:“时间无多,不若我们找个地方,再喝酒谈话。” 跋锋寒道:“那把火是否颉利的人放的?” 菩萨双目杀机暴现,狠狠道:“那是吐谷浑人的游营,我们赶到时,吐谷浑人男女老少七十多人全遭毒手,我们一口气尽歼金狼军五十余人,到金狼军一个千人队朝我们迫来,才往这边逃跑。” 寇仲冷然道:“颉利的残暴,天理难容。菩萨兄请继续上路,我们要与颉利决一死战。” 菩萨与众手下同告愕然,露出不能相信的神色,凭他们三人之力,去对抗无敌于大草原的金狼军的千军万马,等似膛臂挡车,自寻死路。 菩萨皱眉道:“三位不是说笑吧” 徐子陵神情坚决的道:“我们非是只逞匹夫之勇,而是必须把颉利牵制于此无定河区,否则从统万逃生的人,将遭吐谷挥人同一的命运。” 菩萨肃然起敬,喝道:“好汉子!我菩萨今晚就交你们三位朋友,你们的事迹,将会千秋百世的被大草原的人歌颂。” 接着与手下同施敬礼。动作划一整齐,登时生出“风潇潇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壮烈气氛。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菩萨兄放心,我们必能保命去和你喝酒聊天。请吧!” 三人屹喝声中,在中分而开的战土间穿过,朝只剩下火烬余芒的火场赶去。 美丽的大草原变成修罗屠场的劫后情景,十多个帐篷尽成灰烬,人骸兽尸散布四处,令人不忍卒睹。远处火把逐渐迫近,显示金狼军正朝这方向推进。 跋锋寒目注其中一个身首异处的金狼兵遗骸,叹道:“无论是侵略者或受害的人,死亡就是死亡,没半点分别,这或者是老天爷唯一公平处。” 寇仲的目光注在不住接近的敌人上,不解道:“颉利和他的人不用休息的吗,就算人能捱得住,马儿亦要累死。” 跋锋寒道:“这是颉利名震草原的战略,每迫近战场,就把战士分作数组,轮番作战。保持在全盛全攻的状态下,令敌对者没片刻休息的时间。此种战术在平野之地功效卓着,配合他派出四处扰敌的小队,所到之处,像蝗虫般把一切吞噬蚕食。我虽是突厥人,对他这种残暴的手段,亦引以为耻。” 徐子陵道:“难怪菩萨如此痛恨突厥人。” 跋锋寒道:“直至处罗可汗袭击和抢掠回纥的部落,回纥才不肯再当东突厥的走狗,在那时之前,突厥一直通过回纥控制北方广阔的地区。” 寇仲问道:“但我看菩萨却是个好汉,回纥究竟在什么地方?” 跋锋寒遥指西北方,答道:“回纥分为两支,韦绝分布于独洛河北,另一支鸟护则在伊吾之西,大概在天山山脉东段北麓处,两支合起来可战之土达五万之众,是可左右大局的武装力量。现在两支均统一在时健侯斤之下,侯斤等若大汗。照我看菩萨之所以被时健放遂,极可能与菩萨反对颉利的立场有关。颉利得势后,千方百计地与时健修好。” 此时金狼军来至曳许远处,蹄声隐传,尘蔽星月。 寇仲舒一口气道:“果然只有数百人,颉利死性不改.千许二千人还要分成四组,我们该采什么战略?” 跋锋寒沉声道:“最快意当然是迎头痛后,不过面对三四百金狼军,就算没有高手助阵,寇爷自问应付得来吗?” 寇仲苦笑道:“我们亲如兄弟你也来耍我,若我能以一挡百,就不用向你老哥虚心求教。” 跋锋寒掣出亡月弓,大笑道:“我们先来个长距离迎头箭击,然后再施且战且逃之术,引得他们穷追不舍,到他们人疲马倦,就以回马枪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徐子陵道:“小弟有个健议,如可将他们诱至赫连堡,我们不是更可立于不败之地?” 寇仲取出灭日弓,哈哈笑道:“联就封你作军师,老跋为大将军,如能宰掉颉利,大草原上谁敢不把我们当神佛般膜拜。” 徐子陵左手握拓木弓,右手上箭,晒道:“去你的少帅国,锋寒兄请看清楚来的是否金狼军,勿要错杀好人。” 跋锋寒功聚双目,用劲把弓弦拉成满月,柔声道:“在大草原上,小弟从未认错过敌人,子陵可以放心。” 号角声起,敌骑在不到半里外停住,重整队形,排成阵势。 寇仲讶道:“他们想干什么?” 跋锋寒道:“他们猜到是我们,故不敢掉以轻心。” 徐子陵道:“会否是等候其他人呢?” 跋锋寒摇头道:“他们即将发动攻势。颉利的金狼军是全攻形的军队,充分发挥骑兵灵活的机动性,惯用的手段就是长途奔袭,出奇制胜,正面攻来的是攻中带守的环形阵,真正的杀着是分由两边侧翼攻至的冲锋队,教我们无法集中应付从单一方向冲来的攻势。” 寇仲咋舌道:“这种草原战术确难以应付,既可以寡击众,以少胜多,何况现在对方人数百倍于我们。” 跋锋寒露出一丝充满自信的笑意,道:“若没有人马如一之术,我们今晚必死无疑,现在则大胜可期。兄弟。他们来哩。” 号角声遍传大地,蹄声轰天而起,敌阵冲出百多骑,以环形的阵势潮水般推进迫近,人人弯弓搭箭,蓄势以待。敌人中锋阵推迸千来步后,号角再起,余下的二百余骑分作两组,从左石翼弯出,沿着弧形的推迸路线先往外绕,攻击时将变成从左行两侧至乎后侧杀至,纵使他们记挡着对方的中锋军,最终亦要变成陷于混战的劣局。三组敌军,不住调教速度,互相配合,战术之精,教人叹为观止。 徐子陵道:“少帅终亲身体验到大草原骑射战的威力。” 跋锋寒喝道:“射人先射马,放箭!” 箭矢在跋锋寒和寇仲手上连珠发放,正面杀来的骑兵人仰马翻,徐子陵的拓木弓射程较近,专寻漏网的敌人招呼,正面交锋全线开展。 中锋队改变战术,在号角指挥下散开,迸攻速度丝毫不减。两翼的敌人驰至左右两方,两片乌云般往他们掩至。眨几下眼的高速下,敌方中锋军近三十骑东倒西歪,可是余下的八十多骑已越过他们的安全距离,还箭反击。 跋锋寒大喝道:“走!” 三人策马掉头,边走边以箭矢还击。 敌人保持三组的阵势,衔尾穷追。 寇仲突然叫道:“不妥!” 两人骇然下环目扫射,只见前方和左右草原边际,全是火把的光芒,以此推测,敌人的兵力当在万人以上。 跋锋寒色变道:“我们中伏哩!” 徐子陵一箭穿破追兵胸膛,大喝道:“趁敌人合围前,我们必须赶至赫连堡。” 三人那顾得射杀追兵,全力展开人马如一之术,朝或者可令他们有一线生机的赫连堡亡命逃去。 卷三十九 第九章 古堡之战 三人立在赫连堡最高的望台上,居高临下瞧着敌人调兵遣将,完成合围之势。 早先他们尚以为自己还有一线生机,现在却知生机已绝,只余战至最后一口气的机会。 敌人的总兵力在三万五千至四万之间,如此实力,足可荡平大草原,甚至纵横中原而无人能阻。 清一色的骑兵,在赫连堡所在的丘坡下示威似的进退有度,随时准备杀上丘顶来。 他们曾考虑突围,可是去路全被封死,舍赫连堡外再无一处可延长他们杀人或被杀的时间。 金狼旗在不远处随草原的晚风飘扬,颉利和一众大将高踞马上,对他们指点说话,不用说该在研究能最迅快杀死他们的战略。 敌人分成一队队的,再由不同组合的队伍组成更大的作战单位,遍布所能见到的大草原每一个战略点,形成一张笼罩赫连堡的天罗地网,鼎盛的军容,足可令人丧胆。 整个大草原给火光燃亮,只有屹立丘顶的赫连堡孤独地藏在火把光外的暗黑中。 跋锋寒道:“东、西、北三坡陡峭多石,只有南坡最适合催策快马来攻,我和少帅负责守南坡,其他的由子陵去应付。” 寇仲叹道:“难怪颉利能称雄大草原,调度兵马之快之奇,确是小弟平生初见。我们头痛完后,就轮到突利头痛。坦白说,老跋你现在仍恨突利吗?” 跋锋寒苦笑道:“我现在那还有闲心去恨在战场以外的任何人,全心全力的尽我所能去削弱颉利进攻突利的兵力,不是更合划算。” 徐子陵淡淡道:“寇仲,你的内心现在有没有特别惦念任何人?” 寇仲颓然道:“我第一个想到的竟是尚秀芳,然后才轮到致致,又想起楚楚,若小弟战死于此,她们中谁会最伤心呢,我猜会是楚楚,这想法令我生出心碎的感觉。” 跋锋寒道:“我心中只想到杀人,听到少帅这番发自肺腑的说话,忽然间使我扪心自问,我跋锋寒是否因沉迷剑道,故错失了人生除此之外所有的追寻机会。我究竟是强者还是弱者?因为我最害怕的就是碰上令人心碎的事。与你们的兄弟之情,是我从没梦想过可以发生的。” 寇仲哈哈笑道:“听你的口气,宰掉颉利后你大概会去找那什么黛娃儿,对吗?”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去你奶奶的,小弟这叫死到临头仍怕心碎。想归想,却没有付诸行动的勇气。唉!糟哩!我竟然真的很想在死前见她一面,为她因我而受到的伤害致以最深切的歉意。” 寇仲大乐,朝徐子陵望去,见到他双目射出无比深情,微仰俊脸,凝注往战场上广阔的星夜,不由一震道:“陵少在想谁?” 徐子陵如梦初醒地把目光投往颉利、墩欲谷、赵德言言等人的方向,道:“来啦!” 蹄声轰天响起,东、南、西、北各奔出一队百人队,穿梭往来的绕丘疾走,看得人眼花缭乱,同时心生寒意。 跋锋寒道:“第一道菜该否先来个火烧大草原?” 寇仲拔出井中月,高举头上,从容笑道:“能与颉利的金狼军决一死战,虽死何憾!第一道菜由小弟负责,只要我们能捱到天亮,已足可成为后代的神话传奇。” 徐子陵道:“敌人用车轮战术,记着,第一把火该在我们力竭之前才放。” 跋锋寒道:“你们是客,第一道菜当由我负责。此事看似简单却不容易,尤其在此春浓湿重的时节,幸好我一向在这方面经验丰富,准备充足,离开中土时买的灵巧火器仍妥善保存着。唉!希望它们有一半仍未失效,那已非常理想。” 号角声起,包围网最接近的另五个百人队同时下马,取出刀斧,就那么斧起刀落的清除小丘四周的长草矮树,似像晓得他们准备烧草原的大计。 三人瞧得目瞪口呆,不知如何应付。 徐子陵道:“是香小子!” 两人目光投向颉利处,香玉山赫然现身敌阵内,跟颉利只隔着一个赵德言,于此可见他极得颉利的重视。 寇仲恨得牙痒痒的道:“我就算死,也要拉这杀千刀的小子陪葬。” 跋锋寒脸色凝重的道:“现在只有敌人来放火烧我们,而我们却难以牙还牙。刻下吹的是东北风,若他们放火烧东北两坡,火焰虽不能直接威协我们,但浓烟顺风卷至,敌人同时四方八面乘浓烟攻来,我们能捱上一盏热茶的工夫,算很了不起。” 三人眼睁睁看着四周空广的草原被不住变成光秃之地,偏是毫无办法。他们不惧浓烟,但视线被蔽下,肯定无法阻止敌人强攻突袭攻进堡内,马儿更会首先遭殃。 寇仲苦笑道:“我们该否杀入敌阵,设法多找些人陪我们上路?” 徐子陵摇头道:“此为下下之策,只有在赫连堡这独特的环境里,我们始能发挥以寡击众的优势,最理想是敌人久攻不下,颉利等亲自来攻,我们的死才更有价值。” 跋锋寒点头道:“子陵说得对,待我下去以毛毡杂物堵塞封闭所有开向东北的小窗垛孔,防止烟屑渗入堡内,到敌人进攻时,我们同时放火烧其他两坡,希望可藉此多捱一时片刻。” 言罢从第三层望台翻身跃到第二层的城楼平台,再由残破的石阶钻往底层。 号角再起,把堡丘四周辟出宽达三十丈秃地的金狼军回到马上,四下退开,由另五个百人队补上,整齐有序。 金狼旗开始往他们推进,战鼓擂鸣,绕丘而走的骑兵停下来,在各处丘坡下蓄势待攻,气氛愈趋紧张。 寇仲收起井中月,向徐子陵笑道:“感到自豪吗?堂堂突厥大汗,率领最精锐的金狼军如临大敌般来侍候我们区区三人,若死有精彩不精彩之分,今趟肯定是死得精彩。” 徐子陵仰道望天,道:“我们非是必无活路,如只要再来一场像前晚的大雷雨,把所有火把淋熄,我们说不定可趁黑突围。” 寇仲叹道:“现在离天亮顶多三个时辰,天上却只有几片薄云,即使不懂观风观云之术,亦知无望有雨。待到太阳出来,我们仅余的优势将丧失殆尽,只剩捱揍的份儿。”接着双目射出坚定的神色,道:“只要能捱至天明,虽死何憾!” 颉利和一众将领移至南坡下勒马立定,颉利发出一阵震天长笑,大草原上多达四万的金狼军同时叱喝和应,整个大草原也像摇晃颤抖,声势骇人。 寇仲先一步以突厥话暴喝道:“有什么好笑的,有种的你颉利就来和我寇仲单打独斗一场,让你的手下看看你在不是以多欺少的情况下,是个如何窝囊相。” 颉利左右同声喝骂,群情汹涌。 颉利打出手势,截停骂战,道:“少帅果是不怕死的硬汉,本汗最欢喜硬汉子,如你三人肯弃械投降,在本汗马前跪地宣誓永远效忠,本汗保证你们有享用不尽的美女财富和权力,不是胜过年纪轻轻就横死这座破堡之内?” 寇仲大笑道:“少说废话,我们三兄弟岂是肯向人投降之辈。尽管放马过来,让我看看金狼军是否名不虚传。” 颉利大怒道:“死到临头仍敢大言不惭,你们最好不要被生擒活捉,否则本汗会教你们生不如死,动手!” 号角声起。果然不出跋锋寒所料,东北坡下的突厥战士纷纷把火种投往草坡,再以火把燃着坡上的树叶长草,火势顺坡往上蔓延,浓烟卷至。战鼓声响,南坡下蓄势以待的多队每组百人的骑兵,舞动大刀,弯弓搭箭的疾冲上来,声势骇人。 徐子陵迅快的向寇仲道:“我去应付其他人,你什么都不要理,只管死守南坡。” 腾身而起,跃往从东北坡卷过来的浓烟去。 浓烟直冒上来,像烟霞般围绕赫连堡,再往上卷散。 寇仲狂喝一声,以最快的手法上弦放箭,抵达斜坡中的敌骑全在他箭程的范围内,他狠下心肠,专寻马儿下手,战马中箭滚下山坡,马上威风凛凛的骑兵纷变滚坡葫芦,累得后来的人马纷纷堕跌,无法保持冲锋的阵形与锐气,乱成一片。 翻下马背而幸未受伤者欲徒步攻来,给寇仲一一以灭日弓无微不至的招呼侍候,虽只是一夫当关,因其居高临下,箭程及远之势,硬是把敌骑阻截于斜坡中段之下。 号角声传遍草原,另三起敌人纷纷下马借着烟雾迷漫,徒步往赫连堡冲上来,一时间,四方八面骑兵步军,潮水般涌至。 跋锋寒从唯一的南门破口冲出,两手挥动,点点火光划破赫连堡旁的暗黑,往尚未起火的西南两坡投去。待到多处火头成功冒直,跋锋寒掣出亡月弓,抢到西坡坡顶,以连珠劲发的箭矢,凭西坡陡峭崎岖的可守之险,迫得敌人雷池难越,无法抢至还箭反击的范围。 赫连堡山丘以南坡斜度最缓,坡道最长,北坡最短,亦最为陡峭,草树杂在乱石之间燃烧,没一时三刻难烧个清光,故敌人欲进不能,只可在火场外叫嚣作态,暂难构成威胁。 东坡的火势则随风烧过坡腰,数以百计的徒步战士,缓缓迫近,只要再推近五十来步,寇仲进入他们的射程,那时寇仲将难坚守第三层的望楼。 徐子陵由外呼吸转为内呼吸,投进浓烟,足尖点在坡道的乱石上,几个纵跃,迫近敌人,两手探入外袋,借浓烟的掩护,铁弹双手疾射,敌人在被什么击中都摸不清楚的情况下,纷纷中弹倒跌,往下滚去,当他们盲目的向浓烟处还箭,徐子陵早跃到别的岩石去,不住的杀截攻击,制造出敌人巨大的惶惑恐慌,一时间人人争先恐后地往下撤退。 徐子陵破烟而出,竟随敌人的队尾追杀,使溃不成军的敌人,一时间更无力作出反击,待到坡下的敌人以劲箭狂射住徐子陵,他才从容遁回山上,坡道上已伏尸处处。 西南两坡大火蔓延加剧,冒起的浓烟,往敌阵铺天盖地的掩去。 颉利怕他们乘势突围,发出命令,进攻的部队撤往草原,接着全军往四外后撤,重整合围之势,静待大火烧尽山丘上的草树。 整座赫连堡全陷进烟雾火屑内。 事实上三人不是不想突围、而是应付这第一波的攻势,已令他们的元气损耗极矩,根本没有突围之力,当山火消敛之际,他们的大难将会降临。 三人重新聚集在最高的望楼处四周尽是烟火,目难及远。 寇仲喘着气道:“马儿没事吧?” 跋锋寒道:“我以沾水湿布包扎他们的口鼻,能漫入下层的烟屑又不多,该没问题。” 寇仲手掌按在徐子陵背心,又着跋锋寒按上他的宽背,道:“我们试试可否学夺取和氏壁那趟般,迅速回气,那说不定我们可借浓烟杀出重围。” 跋锋寒摇头道:“我的好兄弟,现在包围我们的不是几百人又或几千人,而是几万人,冲出去根本全无机会,守在这里还可多杀几个来陪葬,何况我们没有个许时辰,休想回复元气。” 寇仲道:“若我是颉利索性等到天亮始发动攻势,以形势言,那时我们绝难幸免。若颉利有这种耐性,我们功力尽复可期。” 徐子陵心中一动道:“假设我们能激起体内别走蹑径潜藏未用的力量,不是等若迅即回复元气,又可多捱一些时刻,待烟火渐散,火势转弱,他们的丧钟已在敲响。” 寇仲皱眉道:“事急临忙,哪来推敲揣摸的时间?” 徐子陵道:“现成的有岳山从天竺僧学回来的换日大法,我将此法融合在手印中,只从未试过另行修练。” 跋锋寒生出希望,道:“既有偷天换日之能,何妨一试。”探手按在寇仲背心。 徐子陵手作莲花印,道:“换日大法与中土佛道二家有异,专练五气、三脉、七轮。” 一边解释,一边真气天然流转地在体内运行,以身作教地跟与他建立密切关系的两人作最精确的示范。 “轰”!三人的气脉轮同时迸发,所余无几的真气会聚成流,向这从没有天竺以外的人修成的异法进军。若此时有敌攻来,他们将没有丝毫旁顾及反抗之力。三人是迫不得已,不得不行此险着,刚才攻堡之战不过是半盏热茶的工夫、敌方死伤者却超过百人之众,惨烈至极点,但他们的元气已是强弩之未。 浓烟逐渐散去,在火把光和星光的映照下,赫连丘尽成焦土,满布焦尸,情景恐怖,仿如地狱冥府。 号角和战鼓声摇天撼地的传来,金狼军又从四方八面向赫连堡推进。 徐子陵双手变化出无有穷尽的手印,没有一个手印是蓄意而为,全循体内真气的转变,有诸内形于外的作出变化。三人体内的真气由小泉小溪变成长江大河,于体内澎湃奔腾,冲开另一个系统的气脉,释出深藏未用的潜能,如能大功告成,这新系统会与旧的系统融混合一,虽未能使他们功力立即突飞猛进,却似多开恳了大幅荒田,可向他们提供大量的元气。 对坡下的敌人,他们置之不理,全心全意投进换日大法带来的突破去。 敌人从容调动,准备发动新一轮的攻击。 徐子陵忽地发出一声震慑草原的长啸,捏不动根本印,打散在三人体内来回激荡的真气。汇聚成河海的真气,变成千川百流,窜往三人每一个气大会。三大年青高手终于功行完满,从一个整体回复至三个独立的个体。” 草原上空仍是星光灿烂,却比前更深透莫测,更壮丽不可名状。 跋锋寒感到脱胎换骨似的精气神达至最巅峰的状态,纵然毕玄亲临,亦自信有一战之力,大喝过去道:“颉利小儿,够胆就放马过来。” 颉利大怒道:“你想快些死,我就成全你们,进攻!” 蓄势久待的敌人,同声发喊,往山丘顶的赫连堡杀上来。 攻上南坡的是最快速的骑兵,其他向三坡攻来的是徒步的战士。 三人均知当敌人破入堡内,将是颉利和一众特级高手加入战事的时刻。 徐子陵探手入袋,发觉两个口袋的藏弹加起来不足二百颗,当铁弹用尽时,将要与敌人近身肉搏的短兵相接,沉声道:“我负责守南门,你们不要管我。” 一个筋斗,跃离高台。 寇仲和跋锋寒来不及答话,灭日亡月两弓同时发动,朝各坡杀来的敌人射去。 卷三十九 第十章 义薄云天 赫连丘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三人箭尽弹绝,再无法利用对他们最有利的黑暗天时与丘顶地利拒敌于堡外。 敌箭飞蝗般射至,迫得跋锋寒和寇仲退守第二层的城台,徐子陵则独守南门,此是唯一入堡的通路,只要能紧守此关,敌人只有窜石攀墙攻上二层城台一途。 坚固至铁锤锤之不入的赫连堡,成了他们在鲜血流尽、气力用竭前的保命符。 赫连堡仿似蜜糖、迅速被金狼军蜂般密麻麻的扑附,寻暇搜隙地展开前仆后继的强攻。 宝瓶气发,两名突厥战士哪能挡御,身子往后抛掷,撞得其他扑上来的战士人仰马翻,但徐子陵因骤觉力竭,反手夺过敌刀,顺势一脚踢得敌人鲜血飞喷地跌出门外,刀光再闪,砍在一面铁盾。螺旋劲发,那人打着转横跌往门外视线不及处。 火把光照得赫连堡咖红一片,没有人能分得清楚火光血光之别。 战情惨烈至极点。 忽地一掌击至,带起的劲风迫得眼前的其他突厥战士落叶般散开,速度与时间角度均无懈可击,迫得他只余硬拼一法。 徐子陵忘掉身上的大小创伤,心知若挡不住这雷霆万钧的一掌,南门势将失守。深吸一口气,凝聚换日大法激发出来的潜力,口吐真言,如平地乍起轰雷的喝一声“着”,右掌和对方攻来的掌劲印个结实。 “蓬”! 徐子陵喷出一口鲜血,后挫半步,宝瓶气与螺旋劲排山倒海而又高度集中的送出,来犯者同告喷血,往后跌退,现出墩欲谷清奇而充满讶异和不肯相信此招硬拼结果的脸容。 两柄马刀立时补上墩欲谷让出来的空间上取下搠分攻徐子陵面门和胸腹间要害,攻势凌厉,并非一般金狼战士的身手攻架。 徐子陵心中暗叹,晓得时间无多,再支持不了多久。 他的一声真言断喝,把攻打土堡的所有喊杀声全压下去,震慑全场,亦使在二层楼上浴血苦战的跋锋寒和寇仲精神大振,至少晓得下面的徐子陵仍然健在,稳守南门。 寇仲井中月追魂夺魄的黄芒纵横于城楼之上,刀法全面展开,施尽浑身解数,以新领悟回来的护体奇劲,拼着捱刀流血,招招险中求胜,以命搏命,连杀十多人后,刀下竟无一合之将,杀得跃上来的金狼军好手,不住颈断骨折的倒跌往城墙外,尸体积叠在下方墙脚处。 “当”! 强大的反震力,震得他手臂发麻,还是首次有人能挡得住他的井中月,且连消带打,足点墙头,翻腾往上,长马刀贯顶而来,身法刀法浑如一体,招式精妙绝伦。强大无匹的刀气,把寇仲紧锁笼罩。 同时间另一人升至墙头,袖内射出菱枪,闪电般射向寇仲胸口。 寇仲左掌扫往菱枪尖锋,刀往上挑,大笑道:“大汗真客气,送客也不用陪到地府去的。” 使刀的当然是东突厥的大汗,草原的霸主颉利,菱枪的主人就是位列“邪道八大高手”第三位的赵德言,两人早打定主意,要全力干掉寇仲,才去对付在另一边的跋锋寒。 十多名突厥高手此时现身墙头,他们在战场上唯一的任务是即使要牺牲性命,仍要保护颉利,不让他有任何损伤,任何时刻都和颉利形影不离,只因颉利刚才盛怒下心切杀死寇仲,比他们抢先一步攻上墙台。 “叮”! 上挑的井中月现出精微至令人难以相信的变化,任颉利如何改变攻击,仍给他挑中刀锋,颉利浑体剧震,给寇仲挑得往上腾升,一时间再无法对寇仲构成威胁。一个站在实地,另一方虚悬空中,自然是后者吃亏。 “蓬”! 掌尖扫中菱锋,硬把菱枪荡开,寇仲猛扭熊腰,井中月变向直棚而前,朝赵德言胸口戳去,若不能把赵德言迫落墙台,明年今晚此刻就是他的忌辰。 三枪两刀,几人左右往他攻来,不过仍慢一线。 赵德言露出不屑之色,菱枪毒蛇般缩入右袖,左手疾劈,迎向刀锋。 寇仲心中叫妙,适才他从颉利处借得真气,保证可教赵德言吃个大亏。他是不愁赵德言不中计,因赵德言仍以为寇仲是从前那个在长安的寇仲,怎会怕硬拼寇仲这一刀。 “啪”! 赵德言命中刀锋,立时脸色大变。螺旋劲发,狂风怒涛般往赵德言卷打过去,连赵德言亦架他不住,往后翻腾,落往墙外,倘换了是次一级的好乎,保证未落至地上早喷血身亡。 寇仲往后疾退,令敌人变成从前方攻来,大笑道:“锋寒兄,轮到护阶之战哩!” 声音远传开去。 整座赫连堡的设计,其作用均在防御,墙坚如铁不在话下,因防被敌人攻上第二层城楼的情况出现,所以这层分内外两重防线,城墙上尚有方形的城楼,第三层的望台就以可容二十人的城楼顶为基石,雄据其上,城楼有东西两个人口,城楼中心就是通往下层的石阶,寇仲见势不妙,慌忙通知跋锋寒退守城楼,名为护阶,实为保命。 跋锋寒的喝声从空中传来,以突厥话狂喝道:“颉利纳命来!” 寇仲跟跋锋寒的默契,仅次于徐子陵,闻弦歌知雅意,把握到跋锋寒的战略,加速后退,穿过城楼西门,进城楼后转身挥刀,迎向从东门蜂拥进来的金狼军,毫不理会另一边的敌人。 城楼上空剑刃破风声大作,勇若战神的跋锋寒贴着最高望台的基柱腾空掠起,斩玄剑化作长芒,朝正往下落的金袍秃顶的颉利全力攻去。 在那方颉利的一众近卫高手,人人大吃一惊,那还顾得追杀寇仲,纷纷拔身上冲,阻截跋锋寒。 颉利却气得差点吐血,此时他一口真气已尽,又仍未从与寇体的硬拼回复过来,面对跋锋寒这大有一去无回,以命博命的一剑,虽明知只要能拼着两败俱伤,阻他一阻,手下必可及时把他收拾,偏是却不敢冒这个大险,伸足点往望楼柱身,改下堕为横飞,往城墙外投去。 跋锋寒见计得逞,迫走颉利,哈哈笑道:“大汗怕哩!” 倏地沉气下堕,避过所有攻击,落在城楼西门外,再退入城楼,斩玄剑左右翻飞,两名攻来的金狼军应剑溅血抛跌。 赵德言重登城楼,施出看门本领“归魂十八爪”最厉害的杀着“青龙嫉主”,双手卷缠变化地往跋锋寒攻去。 跋锋寒冷笑一声,丝毫不理他爪法的精微变化,斩玄剑疾刺其面门,摆明要和赵德言来个同归于尽。 赵德言无奈变招,链子菱枪从两袖射出,形成交叉之势,勉强架着敌剑。 “呛”! 赵德言硬被震退,其他人忙补上他的空档,往跋锋寒攻去。 那边的寇仲将攻入城楼的敌人尽赶出门外,守得稳如铜墙铁壁,泼水难进。不过他心知肚明自己刚才真气损耗极巨,刻下已到日落西山的境地,再难支持多久。 颉利重新跃上城台,落在赵德言旁,正要说话,警号从堡外传来,两人骇然瞧去,只见大草原东北方烈焰冲天,浓烟像乌云般朝他们卷过来,隐隐响起呐喊嘶杀的声音,心想难道是突利来了。 城台上挤满金狼军,正前仆后继地冲击把门的寇仲和跋锋寒,却仍是难越雷池半步,显示出两人惊人的韧力和意志。 赵德言道:“先攘外再安内,这三个小子插翼难飞。” 颉利犹豫片晌,始接纳赵德言的提议,发出暂撤的命令。 金狼军撤返城下,徐子陵回到城台,三人相视苦笑。力战之下,他们浑身是血,几近虚脱,若颉利不理外敌继续进攻,此刻他们说不定要饮恨伏尸。 东北方起火处的烟雾掩盖大片草原,金狼军改变阵势,虽仍把赫连堡重重包围,却调动固守东北方的军队,撤离火势最盛的区域。 由于春浓湿重,在火头起处尚可以火器火油助威,却难成蔓延之势,所以颉利的对策合乎正理。 跋锋寒凝望东北方浓烟覆盖的广阔区域,喘息着道:“是谁这么帮忙呢?” 话犹未己,一队人马从浓烟处狂冲而出,突破阵脚未稳的一组金狼军,势如破竹地朝城堡杀过来。 领头者的长柄斧如毒龙翻卷,挡者披靡,赫然是被父亲逐走的回族勇士菩萨,追随他身后的手下增至七十多人,众人拼命死战,均是勇不可挡,人数相比下虽是少得可怜,但力量集中,又趁金狼军匆忙调动的良机,借着浓烟掩护,成功破开缺口,转眼杀至东北坡下。 三人精神大振,徐子陵负责检拾地上的箭矢,交由寇仲和跋锋寒以灭日、亡月两弓射出,策应援军。 号角声起,金狼军力图阻截,已迟了一步。 菩萨一众表现出精湛的马术,就那么策骑跑上崎岖陡峭的斜坡,来到丘顶。 寇仲大笑道:“菩萨兄竟没携酒来吗?” 菩萨就在马背腾身而起,跃上城墙,再落在三人间,长笑道:“待杀尽金狼贼后,必会和三位痛饮达旦。” 他的手下无不是身经百战的好手,不用吩咐,各据要点,把追来的金狼军射得退返坡下,再成对峙之势。 对菩萨义薄云天的行为,三人均壮怀激烈,非常感激。 跋锋寒抓着菩萨厚实的肩头道:“我跋锋寒交了你这朋友,不!是兄弟。” 菩萨把目光投往颉利金狼旗飘扬的方向,叹道:“坦白说,我对要来与你们一起送死,心内实经过一番挣扎,不过自己知自己事,若我任三位战死此处,我菩萨虽能独活,以后绝没有快乐的日子过。” 接着向颉利方大喝道:“颉利小儿,本人菩萨全不把你放在眼内,看你能奈得我何。” 颉利怒喝道:“无知小儿,你要陪他们死,我就成全你。” 东北火头敛去,虽仍冒出少许烟雾,再不能构成威肋。 菩萨的手下把马儿带进下层,人却分布丘顶,严阵以待。 多了这批生力军,寇仲三人斗志更盛,以最快的手法捡起金狼军射上来的箭矢,作好对敌人还以颜色的准备。 号角声中,金狼军缓缓移动,部署第三轮大进攻。 菩萨赞道:“我真不明白凭你们三人之力,如何能把颉利顶得这么久。” 徐子陵微笑道:“你很快会明白。” 喊杀声四起,金狼军潮水般杀上来,并改变战术,以清一式的盾刀手徒步从四面坡道杀上,摆明是要消耗他们的箭矢。 跋锋寒道:“我和寇仲守高台。” 寇仲早拔身而上,大喝道:“不怕死的就来吧!” 攻防战全面展开。在灭日、亡月两弓的慑人威力笼罩下,箭矢飞蝗般往攻上来的敌人射去,杀得敌人死伤累累,但他们的箭矢亦在迅速消耗。 徐子陵在坡顶射出最后一支箭,碎盾贯胸地射得敌人倒抛下坡,大喝道:“退守城楼。” 众人忙撤入城楼,岂知金狼军亦退回坡下。 他们当然晓得颉利非是好心得让他们稍作休息,只是要以生力军换走伤倦的战士,对他们发动另一轮猛攻。 徐子陵独守南门,其他人则布在城台上。 寇仲和跋锋寒跃回城台,但见赫连堡内外伏尸处处,情景惨烈,把战争的残酷以最可怖的形态默默展示。 菩萨豪气干云的喝道:“各位兄弟,能和名震天下的跋锋寒、寇少帅和徐子陵战死于赫连堡,尚有何憾。”这番话是以回族话说出,众回族战士轰然应暗,战意昂扬。 战号骤起。 集中在南方坡底的五个百人队同声呐喊,冲上斜坡。 寇仲讶道:“明知来送死也冲得这么快,真奇怪。” 跋锋寒哈哈笑道:“少帅不但视死如归,更是视死亡战争如游戏,佩服佩服。” 倏忽间堡旁四周尽是突厥骑兵,箭矢暴雨般洒上来。 众人躲在厚墙后,静待敌人跃攻上来的一刻。 第一线曙光出现在大草原东北尽处,死伤惨重的金狼军撤返平原。 众人却全无胜利的感觉,因谁都晓得再难以捱过敌人下一轮攻势。 失去黑夜的掩护,他们会败得更快更惨。 包括寇仲三人在内,他们仅余三十八人,其中尚有五人伤重至不能继续作战。 各人都是疲惫不堪,大量的失血使他们近乎虚脱。 金狼旗逐渐迫近,今次进攻将由颉利亲自押阵,以最精锐的亲兵了结这场持续整夜的惨烈攻防战。 徐子陵回到城台,苦笑道:“希望颉利肯身先士卒,带头冲上来,我们或可找他陪葬。” 菩萨摇头道:“这不是颉利的作风,他最大的敌人是突利,所以不会为我们冒生命之险。” 跋锋寒目光掠过大草原远处,然后回到四周烧焦的山头和遍地的尸骸,道:“敌方死者在五百以上,对颉利的兵力虽不能构成影响,但对金狼军的锐气肯定打击甚大,若突利能及时赶来,说不定可狠胜一场,令颉利短期内不敢东犯。” 寇仲笑道:“听老跋的口气,似对突利再无恨意。” 接着沉声道:“希望突利能力我们报仇雪恨。来啦!” 众人往南坡瞧去,只见金狼军分作三队,蓄势待发。 寇仲目光落在颉利阵营里的香玉山身上,暴喝道:“香玉山,若我寇仲今趟保得不死,必取尔之命,以祭素姐之魂。” 嗽欲谷喝回来道:“死到临头,仍敢口出狂言。” 颉利正要下令,东北方忽然蹄声骤起,自远而近,只听蹄音,来骑肯定数以千计。 颉利一方无不色变。 卷三十九 第十一章 化敌为友 金狼军慌忙撤走,援军队形整齐的从东北驰来,于赫连堡南结阵,黑狼旗飘扬于初升的红日下,显示东突厥仅次干颉利的另一位霸王突利大驾亲临。 抵达的是黑狼军的先锋队二千余骑,领军将领体型样貌均酷肖突利,却较突利年轻,向赫连堡诸人遥致敬礼,却没扬声打招呼,心神全放在不住远离的金狼军处,既防止他们突然反扑,更要从对方整军的情况判断是否有可乘之机。 众人绝处逢生,暗叫侥幸。 菩萨道:“此将定是突利之弟结社率,据闻此人骁勇善战,是突利的得力臂助。” 蹄声再起,突利的主力大军出现在东北地平线,全速驰至,军容鼎盛,兵力在一万五千人间,人数虽比颉利少上一半,但已有一拼之力。 跋锋寒叹道:“今趟颉利势危矣。” 寇仲奇道:“颉利的兵力在突利一倍以上,你老哥何出此言。” 徐子陵亦道:“虽说颉利因围攻我们不果泄了锐气,可是实力无损,金狼军无不是身经百战的精锐,正面交锋,该是鹿死谁手,难以逆料。” 菩萨却不住点头微笑,表示明白跋锋寒为何有这判断。 跋锋寒注视逐渐接近的大军,沉声道:“在大草原上,一个民族的衰落,代表另一个民族的崛兴。自突厥大汗室点密兴起,统领十大族酋,率兵十万,击败柔然,建立一个比古代匈奴领域更辽阔、声威更强大游牧汗国,设牙帐于都斤山,草原诸族无不慑服,后虽分裂为东西两个汗国,可是在大草原上仍是从无敌手。” 菩萨接口道:“自颉利重用赵德言为国师,任其专擅国政,政令繁苛,人心解体,原本臣属于东突厥的诸族均有叛意。现在颉利和突利失和,对有离心的诸族实是天大喜讯。所以只要突利能打几场漂亮的硬仗,展示其有能与颉利抗衡的实力,势争取到这区域各族的大力支持,你说颉利险还是不险呢?” 寇仲和徐子陵恍然而悟,以往突厥入侵,会伙同其他游牧民族进犯,若能打破塞外各族这种团结一致的情况,中原就可得到喘息的机会。 一队人马从大军中冲出来,领头者赫然是突利,直向赫连堡驰至。 跋锋寒往后稍移,寇仲和徐子陵不约而同往他靠去,左右把他抓个结实。 寇仲道:“老哥可否看在我和子陵份上,把与突利的前仇旧恨一笔勾销。” 跋锋寒苦笑道:“小弟现在双腿发软,想走亦有心无力,何用押犯般逮着我?” 这对答是用汉语说的,菩萨瞧得不明所以,讶道:“发生什么事。” 徐子陵放开跋锋寒,向奔上南坡的突利道:“麻烦可汗上来一聚,我们连走路也有问题。” 突利大笑道:“你们的突厥话是否跟锋寒兄学的?竞说得差点比小弟的汉语更好。” 寇仲听突利对跋锋寒称兄道弟,放下心事,大喜道:“看你的样子,像早晓得是我们在这里。” 菩萨大声道:“菩萨拜见可汗!”与手下同致敬礼。 突利跃离马背,一个空翻,落到众人之前,抢前一把抓着跋锋寒肩头,长笑道:“你是寇仲和徐子陵的兄弟,就是我突利的兄弟,其他的话均不用说。”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感激,突利不愧为曾与他们同生共死的好兄弟。 跋锋寒哈哈笑起来,反手抓着突利双手,断然道:“看来我不想和你做兄弟亦不成。” 突利放开跋锋寒,来到菩萨前,张臂道:“你可知我是如何感激你,若非你不顾生死的义助我这三位兄弟,我将会永远失去他们,就算把颉利碎尸万段,仍难消我心头之恨。” 一把将菩萨拥入怀内。 菩萨一对虎目红起来,显然对突利的重视非常感动。 寇仲和徐子陵暗忖难怪突利在家乡这么吃得开,确有其笼络人心的一套。 突利郑重地对菩萨道:“无论时健那老家伙如何激烈反对,我们几兄弟定要助你重返回纥,取回你应得的东西。” 追随菩萨的众儿郎全体下跪,有人更激动得痛哭流涕,全无可能的梦想,终有机会实现,事实上菩萨已到山穷水尽,早晚沦为马贼的田地,可是突利此诺一出,登时变成另一回事。 突利放开菩萨,抢过去拥着寇仲和徐子陵两人,叹道:“你们终于来哩!幸好我一直布有探子在统万,故晓得你们被困赫连堡,本以为再见不到你们,好在你们再创奇迹。此战将会轰动大草原,你们的名字将在大草原永垂不衰。” 跋锋寒指着金狼军在草原边际仍清晰可见的尘头,冷然道:“此战只是个开始,颉利正在那边等待我们。” 突利和寇仲、徐子陵、菩萨来到跋锋寒旁,目光投往那方向,五对眼睛同时亮起来。 突利沉声道:“颉利太不把我放在眼内,我们就以铁般的事实证明给他看,使他知道这想法是错得多么历害。” 如非在特殊的情况下,颉利自然可轻而易举的以优势的兵力,击退突利的黑狼军。但如今金狼军血战整夜,人疲马倦,既攻不入区区赫连堡,更要仓皇撤退,锐气大泄,士气低沉,跟来犯统万前的气势如虹,相去何止千里,直有天壤云泥之别。 最令金狼军气馁的尚不止此,因为跋锋寒、寇仲和徐子陵已在他们深心处,种下无敌的形象,谁不为他们的武功与箭术而胆丧。 突利看准虚实,立即挥军进击,双方略一接触,金狼军即呈不支,突利乘势率军衔尾穷追,不让颉利有喘息回气的机会。 数次小规模的交战,黑狼军都占尽优势。 经过三天的追逐,颉利沿无定河退往捕鱼儿海东方丘陵起伏的奔狼原,始能稳住军心,重新布阵,备战迎敌。 突利在草原另一边背靠着著名的怯绿连河东端的支流北岸丘陵结营立阵,准备跟颉利正面交战。 太阳西下时,突利、结社率、寇仲、徐子陵、跋锋寒和菩萨五人来到前线,在最高的山丘上远观敌阵,研究明天交锋的策略。 两里外处金狼军分驻十多个山头,火光点点,照得火红一片,高起的金狼汗旗位于大后方,各处山头的营寨众星护月的把汗帐团团拱卫。 寇仲叹道:“颉利小鬼确懂拣地方,若我是他,就借林木山丘的掩护,苦守不出,到我们泄气时,才痛施反击。” 跋锋寒微笑道:“不若今晚我们摸进去杀人放火,教他们睡难安寝,看看准先泄气。” 徐子陵道:“这只能是小骚扰,一个不好我们可能没命回来。” 突利同意道:“说到底形势仍是有利我们,不必冒险。” 寇仲断然道:“今晚是我们唯一可制胜的机会,但不是放火烧几个营帐,而是大规模的进攻。” 包括徐子陵在内,众皆愕然。 经过这几天的追逐,双方都心力交瘁,无力交战,理该多争取歇息时间。 寇仲哈哈笑道:“你们看,连你们都没想到己军会发动猛攻,敌人将更想不到,这才算是奇兵。” 菩萨苦笑道:“我不是没想过,只是认为没有能力办到。” 寇仲正容道:“我并非说笑。若容颉利的人马休息整夜,明天人人精神抖擞的,就轮到我们有难,所以必须先给他来个措手不及,现在敌人虽看似分守得无懈可击,其实却是力量分散,只要我们集中精锐,开始时佯作全线推进,然后再集中朝一点作突破,由我和陵少、老跋、菩萨兄领头开路,目标则是颉利的汗帐,就好像两人交锋,力取对方要害,任他再多上几倍人,仍要吃不完兜着走。” 结社率一震道:“少帅的话不无道理。” 突利道:“你认为什么时候进攻最适合。” 寇仲道:“就选在日出前两个时辰,吃过晚膳后,你老哥就命参与突击行动的三千个最精锐战士提早睡觉,但千万不要告诉他们会干什么,好令他们安心歇息,行动前才唤醒他们。” 跋锋寒道:“有三个时辰的熟睡,足可回复体力。” 突利兴奋的道:“其他人如何配合。” 寇仲微笑道:“摇旗呐喊总办得到吧!” 结社率道:“如果颉利派出高手,先一步来袭营骚扰,我们会否从主动沦为被动。” 跋锋寒笑道:“这个可以放心,若来的是赵德言、墩欲谷,我们欢迎还来不及,至于次一级的好手,只交由我负责招呼就够哩!” 寇仲摇头微笑道:“此法过于被动,非是上策。我们必须在突袭前这三个时辰,牵着颉利的鼻子走,不过他们有喘息或争取主动的机会。” 菩萨倒抽一口凉气道:“少帅不是要派人在这三个时辰内轮番进行攻击吧!” 寇仲含笑摇头,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突利等虽无一非才智高绝之士,仍摸不清他葫芦内卖的是什么药。 徐子陵心中一阵颤动,寇仲再非以前对兵法一无所知的吴下阿蒙,而是运筹帷幄,能致胜千里、擅能用兵的统帅。虽明知他终有一天会变成这样的一个人,但此时亲眼目睹,亲耳听到,仍激起他心湖内的波涛。 寇仲仰望壮丽的星空,接着再把目光投往灯火通明,光耀十多座山头的敌阵,及分隔敌我的,宽达两里的奔狼原,沉声道:“假若敌营所有火把忽然熄灭,可汗会有什么反应。” 突利一震道:“我当然会提高戒备,准备应付任何突变。” 接着长长吁出一口气道:“我开始明白为何以李密的老谋深算并深精兵法,仍要丧师在你的手上,这确是最便宜省事的惑敌之计。” 转向结社率吩咐道:“你立即回营安排一切,依少帅的策划行事。” 结社率答应一声,回营地去也。 寇仲道:“我们今趟的进攻分三个步骤,首先是分散挺进,佯造出全面进攻的情况,令敌人不得不分别固守各处山头营寨。待进入对方强弓射程前,我们在两翼的军队又摆出迂回包围的假姿态,威协对方左右侧的营阵,使他们不能分身助守中军。然后向中路突击,以雷奔电掣之势,直指金狼军的心脏,这叫擒贼先擒王,只要捣毁金狼军的心脏,任他四肢如何孔武有力,亦要立即崩溃。” 望往徐子陵道:“陵少尚有什么好提议?” 徐子陵笑道:“我要找支长枪,才能陪你冲锋陷阵。” 突利奋然道:“就让我们几兄弟并肩冲锋陷阵,把颉利的头从他的颈项斩下来。” 跋锋寒皱眉道:“可汗最好留在后方主持大局,若可汗有什么损伤,等若我们把心脏送上去给敌人掏掉。” 菩萨也道:“可汗用不着亲身犯险。” 突利摇头笑道:“只有我身先士卒,亲身蹈险,才能令将上用命。这心理很微妙,有我临场押阵,战士会拼尽全力图得奖赏,这就是为何我们与汉军交战时,士气较胜的主因。” 寇仲和徐子陵明白过来,此正是中土和塞外率师作战者的分异处。 汉人历代皇帝,虽有所谓御驾亲征,不过那都是名义上的,不像草原诸国的首领,如颉利突利之辈,既无一不是精通战术,身经百战的统帅,且名副其实的亲临第一线指挥作战,其好处是当最高领袖或身任统帅者身在前线,一切调度,只须向自己负责,不用层层请示,致贻误战机,遇上任何突变,更可当机立断,迅速作出对策,从实战中不断汲取经验,改进革新。 例如炀帝的御驾亲征,他只是躲在大后方不明实况的颐指气使,透过元帅和大小将领去指挥庞大的军队,等若满身赘肉走动不灵的胖子,纵使体力庞大,对上灵动如猴的外族不吃亏才怪。 寇仲不禁欣然道:“你这决定和分析对我获益良多!” 徐子陵道:“知已知彼,百战不殆,我想充当探子,先去探路,看看颉利有否令手下多设些拌马索、陷马坑那类防御措施。” 突利笑道:“我们还是回帐休息吧!我们突厥人从来是重攻不重守,只会以攻为守,绝不会以守为攻的。颉利现在唯一会做的事,就是尽量争取休息的时间,以应付他以为会在明天才发生的草原会战。” 寇仲道:“摸清楚路线和敌人的部署是有利无害的,可汗先和菩萨兄回帐向诸位大酋解说清楚我们的策略,使他及早作好准备。” 突利皱眉道:“颉利会像我般放出猎鹰,从高空监视是否有外敌潜入,你们这样摸去岂非会打草惊蛇。” 跋锋寒笑道:“放心吧!给个天颉利作胆亦不敢随便把猎鹰放出来。” 突利和菩萨不明所以,三人扬长下丘,借草原的长草疏林掩护,朝敌阵掠去。 突利的营地的火于初更时倏地熄灭,此下发生在同一时间,本身已充满诡异神秘的味儿。自然不出寇仲所料,紧张的气氛立时笼罩金狼全军,睡着的人都给喝令从帐内钻出来,进入作战的状态,箭手则枕弓以待。 灿烂迷人的星空下,三人藏身一株大树的枝叶间,在敌阵不远外默察敌人调动的情况。 寇仲笑道:“你说他们会保持这种情况多久?” 跋锋寒肯定的道:“那要看颉利是否敢放出猎鹰。” 徐子陵笑道:“箭神准备。” 跋锋寒反手从背上摘下亡月弓,道:“这一箭关系到我们的生荣死辱,绝不容错失。” 寇仲道:“若颉利放出多头猎鹰,该射哪头才好?” 跋锋寒摇头道:“这种能作探子的通灵猎鹰非常罕有,千中无一,被我们射伤的猎鹰肯定尚未复元,他该只剩一头。” 徐子陵道:“来哩!” 一个黑点从汗帐上方急冲上天,一个盘旋后,望他们直飞而来。 寇仲望洋兴叹似的苦笑道:“他娘的!竟飞得这么高!” 猎鹰在离地三百丈的高空疾飞,两把神弓的射程加起来也沾不到它半根羽毛。 三人眼睁睁瞧着它在上方滑翔而过。 徐子陵道:“鹰儿懂否分辨人数?” 给他一言惊醒,两人却暗骂自己是傻瓜。 跋锋寒苦笑道:“陵少永远是我们中头脑最清醒的人,我们一心想把它射下来,却想不到让它发现敌踪能起更大的威胁作用。” 寇仲提议道:“我们分三条路线回营,若鹰儿乖乖的逐一回报,就像有三支人马要去袭营哩!” 徐子陵和跋锋寒大叫好计,付诸行动。 繁星仍在深黑的夜空照亮大地,茫不知激烈残酷的战争,正在它们眼底下酝酿发生。 卷三十九 第十二章 凿穿之战 以千计的火把同时亮起,照得黑狼军延绵七、八座山头的营地明如白昼,就像在个半时辰前熄灭般突然。 颉利一方瞧得提心吊胆时,敌营那边的平原以万计的黑狼战士齐声呐喊道:“突利必胜,颉利必败。” 接着两边各亮起以百计的火把,由明到暗地照出黑狼大军摆开横直达两里的战阵,中军则陷于火把光彩以外的暗黑中,充满诡秘不可测度的味儿。只是火把明暗的变化,立收声势夺人的奇效。 号角声起,前排开始推进,隔开三五个马位之后,轮到第二排出动,前两排均为刀盾手,到第三排和第四排才是箭手,中军的情况始终隐在暗黑中。 突利、寇仲、跋锋寒、徐子陵、菩萨五人居中军之首,后方是五人一排三千名最强悍且休息充足的黑狼军精锐。他们藉黑暗的掩护,不让敌人看破他们的虚实,令对方摸不透他们的实力。 突利喝道:“击鼓”! 战鼓大鸣,全军随着战鼓的节奏,昂扬而坚定地朝敌阵推进。 菩萨笑道:“颉利定以为我们活得不耐烦,不睡觉的赶着去送死。” 跋锋寒扫视敌阵的形势。 起伏不平的山丘上再不见任何营帐,敌方的箭手均藏在山脚的疏林内,骑兵一组一组地布于各处丘顶上,可以推见当箭手以密袭的箭失抵挡他们后,山丘上的骑兵将像潮水般冲下平原来,对他们展开无情的冲击战。 战略上确是无懈可击。 可惜颉利的对手再非突利,而是诡变百出,智比天高的寇仲。 在寇仲巧妙的心理战和疑兵计之下,使颉利对来犯者的部署捉摸不定,加上金狼军本士气低落,又是欠缺休息的疲兵,一旦接战失利,势难守稳阵脚。 跋锋寒点头道:“若我们全线冲刺,确是等若自寻死路。” 突利高举托在肩上的伏鹰枪,露出充满信心的笑意,欣然道:“自成为幽、燕两地的可汗后,我尚是首次充满信心的视颉利为必败之将。” 接着微一沉吟,向左旁的跋锋寒道:“锋寒会否抽空到幽都见芭黛儿一面,她自洛阳南返后,一直不肯与任何人接触。” 自赫连堡两人捐弃前嫌,突利是首次对跋锋寒提起芭黛儿,两人当年的仇恨,正因跋锋寒掳去芭黛儿而起,听突利的语气,他对芭黛儿仍是很关心的。 跋锋寒苫笑道:“我会去见她。” 突利右旁的寇仲竖起拇指道:“这才是肯承担的好汉子。” 突利以汉语赞道:“少帅的突撅话愈说愈棒哩。” 徐子陵手提突利给他的重型长铁枪,策着万里斑,心中忽然浮现师妃喧的影子,她会否也到域外来寻找石之轩呢? 寇仲凑过来道:“那晚在赫连堡,陵少你在颉利迸攻前两眼像是发光的凝想着什么,是否想着某个美人儿,究竟是师妃喧还是石青璇?” 徐子陵没好气道:“不要胡扯乱说好吗。我当时心中无牵无挂,只想到人死后会否变成天上的星星,那时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情景。” 寇仲呸道:“竟来骗自己的兄弟,那时我刚向你吐出心事,怎会不勾起你同类型的遐想?快从实招来,否则我绝不放过你,由今晚开始,以后早午晚必追问你一趟。” 徐子陵投降道:“你这小子真烦,唉!说出来你也许不相信,我当时竟忆起美人儿场主第一次试吃我们怪菜时的情景。” 寇仲剧震道:“商秀询!” 敌阵的火把攸地熄灭。 黑狼军此时离敌阵前线不到三千步的距离,如若采取全面攻势,在敌暗我明情形,肯定要吃大亏。 突利不慌不忙,再推进千步后,一声令下,全军停止前迸。 跋锋寒沉声喝道:“是时候啦。” 突利发出命令,战鼓震响,又急又密,充满杀伐的意味。两翼各二千精骑冲出,循迂回的路线,绕击敌人阵地左右外翼。 突利一声呐喊,带头冲出,菩萨、跋锋寒居左,寇仲、徐子陵居右,后方是三千精锐,像一条巨龙从暗黑的深渊冒出来,全速杀往敌阵,直指颉利所在的心脏地带。其他队伍则继续缓进,务要压得敌人难以集中力量应付这支由三千精锐组成的巨龙凿穿战术。只要能冲击破一道缺口,他们会如破块的洪流,把任何挡路的东西冲毁淹没。 跋锋寒和寇仲的亡月与灭日首先发箭,横过草原,一丝不误地贯穿两名藏在丘脚疏林指挥箭手的将领胸膛,拉开战争的序幕。 在星光底下,从两人的眼力,其视野和白昼看物只有少许差别。 两翼的迸攻部队只是佯作攻击,纯以箭矢牵制敌人两侧的军队。只有这支凿穿军才是出鞘攻敌的利刃。 敌阵蹄音沓杂,轰传各处山头,号角长鸣,显示颉利终察破他们出人意表的战术,匆忙调动军队变阵迎战,但已失却先机。 寇仲大喝道:“颉利小儿,我们讨命来啦!”他带着外地口音的突厥话,在金狼军已是耳熟能详,肯定无人不晓得杀过来的是他寇仲。 箭矢像骤雨般从疏林内洒来,却犯下严重的错误,全以凿穿军的龙头作目标,却给徐子陵、菩萨和突利以长枪盾牌一一挡格,多些来密些手,三人分处左右外档和中间的位置,护体真气般不但保住龙头,还令寇仲和跋锋寒得以放手连珠发射,每箭必中地,射得对方左仆右倒,士气大挫。跟在后方的精锐只须举盾护身,紧随五人之后,等待杀入的一刻。 在如此情况下,金狼军熄灭所有照明的火把,实是棋差一着,骑兵是草原上最具机动性和灵活度的进攻兵种,六、七百步箭程只是几下呼吸起落的短暂光景,兼之这条采凿穿战术的巨龙可迅速把敌人远程打击的范围收窄,强劲的箭矢对它构不成任何威协。 金狼军身处前线者纷纷倒地,及见来的是在赫连堡大展神威的寇仲等人,神颤胆怯下竟然四散奔跑,毒龙阵就像锋利的枪尖般刺迸丘坡下的疏林区去。 暗黑的疏林里喊杀震天,山头上布防的两千金狼军完全摸不清疏林内发生何事时,突利五人带头冲上斜坡,朝丘顶杀去。 后随的三千战士仍大致保持完整的队伍,位于中间的担任发射手、排边的则以盾牌挡箭,刀枪制敌。这正是寇仲想出来的凿穿战术的历害处,不理你兵力如何雄厚,只集中力量狂攻一点,清除挡路的所有障碍,一往无前的直指敌阵心脏要害,把主动完全操控在手上,以快打慢,速战速决。 不过胜败决于一线之差,若非金狼军兵疲将倦,又倘颉利方早一步瞧破寇仲的战术,集中力量以强碰强,那黑狼军势将一败涂地。 火把光再次燃亮,虽照清楚形势,可是恶龙已深入腹地,使纵横无敌的颉利再难挽回颓势。 在大后方的总指挥结社率晓得敌人已呈乱象,一声令下,两翼骑兵从佯攻变作实攻,全力冲击敌阵。余下的六千黑狼军往前推迸,力压敌人前线阵地,教他们无法分身攻击破入敌阵中央的主攻大队。 突利的伏鹰枪、跋锋寒的斩玄剑、菩萨的长柄巨斧、寇仲的井中月和徐子陵的重铁枪,对从丘顶迎击的金狼兵展开绝不留情的歼灭战,杀得对方尸横山野,血染草石,势如破竹地登上敌阵内部那座小山之巅。 四方八面尽是朝他们攻来的金狼军,胆气稍差者保证可吓至手足发软,任人宰割。 突利第一个从千军万马中发现颉利的汗旗往另一山头移动,截指大喝道:“追。” 寇仲乘机大喝道:“颉利小儿,想逃到哪里去!” 声传全场,金狼军的攻势登时窒缓,纷朝移动的汗旗瞧去。 跋锋寒知道寇仲的攻心之计大奏奇效,狂喝道:“颉利纳命来!” 带头冲下山,直朝处于两丘间的颉利主力军杀去。 黑狼军硬在敌人的包围中杀出条血路,全力以赴地摘取胜利的果实。 前线喊杀震天,迸入短兵相接的肉搏战阶段。 寇仲等无一不负伤浴血,跟来的三千精锐减至二千五百余人,可见战况的惨烈。不过人人都晓得胜利在望,士气高涨至极点,勇不可挡。 突利一枪挑得敌方大将翻跌马背,忽然压力大减,原来金狼军纷纷往两边散逃,对向以悍不畏死震慑大草原的金狼军来说,这是从末发生过的事。 跋锋寒眼中只有颉利在远方金光闪闪的标志,加速奔驰,变成领头的前锋,挡者披靡。 杀下山坡之际,金狼军全面崩溃,掉在山野的火把燃起数百处火头,浓烟卷天,颉利的主力军从主动优势变成丧家之犬般四下逃亡。 当突利成功攻上山头,胜负已定。 颉利虽侥幸逃迸黑暗的林野去,但再非大草原上从未尝过败绩的无敌大汗。 卷三十九 第十三章 谁能奈何 黑狼军以整天时间,处理死伤狼籍的战场,收集金狼军遗留下来的粮食、兵器、马匹、营帐等丰富的战利品。 敌人的尸骸集中一处以柴火烧为灰烬,伤者则尽成俘虏。 此战突利方面阵亡者八百多人,颉利方面则近三千之众,肯定是一场漂亮的胜仗,可惜因人瘦马倦,无法再立即追击敌人,未能乘势扩大战果。 已方死者被集中到二十多个帐幕内,于黄昏时分举行公祭,杀马供于帐前,以奠亡灵,在突利的带领下,绕营七圈,每次来到帐门时,以刀击臂而哭,再把死者和陪葬的日用品衣物一起火化,然后收集骨灰,待将来回乡安葬。 把死者优恤处理停当后,全军大事庆祝,簧火处处,战士舞刀弄枪,把臂高歌跳舞,烤肉的香气弥漫整个营地,充满胜利的气氛。 突利与一众大酋将领和寇仲等巡视各营,与众同乐,激励士气,才返回主帐,举行最高层的庆功宴。 此仗胜来不易,众酋将更知全赖寇仲献计出力,又佩服寇仲等于赫连堡力抗颉利大军的壮举,对他们敬若神明。 酒过三巡后,突利肃容对被安排坐在他右方的寇仲举杯道:“我和少帅生生世世均为兄弟,少帅将来争逐中原,有需要兄弟的地方,我突利敢向草原高山立誓,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结社率等十多名酋将全体举杯,眼神坚定地瞧着寇仲。 寇仲慌忙举杯,心中一阵激荡,这番话等若突利摆明舍李世民而倾向他的立场,突厥人最重信诺,这番话确是非同小可,影响着中土形势的变化。 徐子陵却不知是悲是喜,寇仲现在北得突利,南得宋缺这两大靠山全力支持,与李世民再非无一拚之力。兼且寇仲从奔狼原一战中表现出来的战争智慧,实是震慑人心,连徐子陵亦对这老朋友及拍档兄弟泛起深不可测的感觉。师妃暄捧李世民为皇之愿,再非像以前般容易实现。 众人轰然痛饮。 突利转向坐在寇仲身旁的菩萨敬酒,道:“待大局稍定后,我会派使者通知时健和贵族各大酋,要他们重新推选新的时健,春他们敢否不选你。” 菩萨慌忙还敬道谢,满脸喜容。 在奔狼原之战前,老时健有颉利在背后撑腰,根本不用买突利的帐,现在势易时移,当然是另一回事。 突利亦乐得把菩萨捧为回纥之主,回纥乃草原上除突厥外最强大的民族之一,多了这个盟友,突利更不用把颉利放在眼内。 跋锋寒正凝视被围在中央闪耀不定的簧火,突利从羊腿割下一片烧得香喷喷的烤肉,递给他道:“颉利有毕玄,我突利却有你跋锋寒,毕玄又何足惧哉。” 众将轰然叫好,举杯相敬。 跋锋寒哺哺念出毕玄的名字,一对虎目亮起光芒,哈哈一笑道:“这杯就是为毕玄喝的。” 一饮而尽。 突利像变成另一个人似的,豪气干云,充满自信。 徐子陵问道:“可汗认识马吉吗?” 突利微一错愕,不好意思的道:“当然认识。我还未有机会问你们为何到塞外来,是否与此人有关。” 寇仲苦笑道:“我也弄不清楚与多少人有关,杜兴是另一个有关系的混蛋,他还说和你是朋友。” 突利向结社率道:“杜兴是否和你有交情?” 结社率老脸微红道:“他不时送些礼物给我,为的是战马的买卖。” 突利冷哼道:“若他敢开罪我的兄弟,我就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徐子陵暗付自己还是喜欢以前和他一齐共处患难的突利,此刻的突利有种凌驾于一切,随时可决定别人生死的霸主气派。 跋锋寒提议道:“少帅不若把今次远道前来草原的来龙去脉,详述一遍,很多事说不定迎刃而解。” 其中一位酋将点头道:“只要我们力所能及,必为少帅办妥。” 从这两句话,可看出游牧汗国与中土君臣制度的分别。在中士只有君主才能带头作主,但在突厥汗国,领袖由各部落的大酋头推选出来,军队由各个部落组成,部落的酋头都有管事权。至于颉利的大汗,则是通过像突利般的小汗去统治庞大的汗国。 寇仲一边喝酒吃肉,一边娓娓道出事情始未,最后狠狠道:“马吉肯定是个关键人物,找到他就可把狼盗挖出来,大小姐那八万张羊皮亦有着落,然后我们再回头去找杜兴和许开山算帐。” 跋锋寒笑道:“找杜兴和许开山算什么帐?这两个家伙一扮丑角一装好人,肯定可推个一干二净,难道你能一刀把他们杀掉吗?江湖规矩就重一个‘理’字。” 寇仲颓然道:“你说得对,这两个家伙确是滑不留手,很难抓着他们的狐狸尾巴。” 突利哑然失笑道:“有我突利在,你们大可放心。先不论其他,只要给我三个月时间,我可为你们筹措八万张羊皮,先向大小姐交差,由这遣人送去给她。” 跋锋寒坚决的摇头拒绝,道:“八万张上等羊皮并非小数目,况且这样得到羊皮,太欠乐趣,我要马吉把羊皮呕出来。” 突利同意道:“我明白锋寒的感受,马吉算什么东西?现在我要他跪下,他就永远不敢站起来。”接着向众将问道:“谁晓得马吉刻下在什么地方?” 菩萨道:“我知道。” 寇仲大喜追问。 菩萨道:“我不晓得他此刻身在何方,却知道他会到龙泉去参加拜紫亭的立国大典,同时和拜紫亭进行一桩大买卖。” 突利双目杀机大盛,沉声道:“马吉竟敢不把我放在眼内。” 寇仲乘机问道:“拜紫亭的立国究竟是什么一回事?” 结社率道:“那是高丽人和颉利的一个阴谋,好牵制契丹人,不让他们插手理会我们和颉利间的纠缠。坦白说,契丹人暗助我们亦是不安好心,最好我们长期分裂,攻战不休,那他们就可大肆扩展,增强实力。” 徐子陵心中一动,从怀内掏出五彩石,道:“这是美艳夫人在统万交给我们,托我们送往给拜紫亨的五彩石。” 突利等无不动容,显然知晓此石的来历。 菩萨震动的道:“这真是靺鞨人的镇族之宝五彩石吗?美艳夫人怎会把此异宝交给你们?” 寇仲、徐子陵和跋锋寒你眼望我眼,心想此石不是从契丹人手上偷出来的吗?为何会是靺鞨的镇国之宝? 突利把手伸过去道:“可否给我看看。” 徐子陵毫不犹豫的把五彩石摆在突利掌心,后者拿石后以两指捏起,送到眼前道:“在你们南北朝时代,勒銮未分裂为七部,总名靺鞨,其主从波斯人手中得此异宝,遂以之饰大族长的冠帽,五彩石从此成为靺鞨领袖的象征。后来契丹入侵,靺鞨灭亡,族人散逃各地,形成靺鞨七部,最强大的就是北面以黑水靺鞨和南部的栗末靺鞨,其他五部均弱不足道。五彩石从此落入契丹人手上,假设此石能被拜紫亨得到,等若你们中原人得到和氏宝壁,会令他声势大增,顺理成章的借机立国。” 三人恍然大悟,同时暗叫不妙,因此物对突利是有害无利,但若就这么把五彩石送给突利,他们怎向美艳夫人交待?这就叫江湖规矩。 寇仲道:“此石会否是假的?” 突利微微一笑,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把五彩石交还徐子陵,摇头叹道:“如此异宝,哪假得来,就算是假的亦没关系,只要拜紫亭以假作真,亦已收效。” 突利不愧东突厥最有实力的第二号人物,分析得一针见血。 徐子陵苦笑瞧着手上的五彩石,道:“现在我们该怎办?听说契丹人会和室韦人联手来抢夺此石。” 结社率怒骂道:“美艳夫人这婊子真可恶,摆明是要离间我们和契丹人。” 众人点头同意、若契丹人和寇仲等冲突,夹在中间的突利肯定是左右做人难。 菩萨皱眉道:“美艳夫人一向与拜紫亭没有交情联系,为何肯帮拜紫亨这个天大的忙?五彩石又怎会入她手中?” 他的问题当然没有人能回答。 跋锋寒大讶道:“菩萨兄对草原发生的事了若指掌啊。” 菩萨微笑道:“这是我以前唯一能办到的事。” 突利洒然道:“就当我从没见过五彩石。明天我先把菩萨兄送回国去,亲口告诉时健他儿子辉煌的事迹,他老啦!又老又糊涂,早该让位于他超卓的儿子。” 众人同感愕然,刚才他还说会遣人去向老时键说话。忽然又变作亲自送菩萨回国夺位,教人摸不着头脑。 菩萨震动得发呆。 跋锋寒奇道:“可汗不用去追杀颉利吗?” 突利叹道:“看过五彩石后我又改变主意,若我远征都斤山,际此东北方形势瞬息万变之际,回来时谁知是什么一番光景了,我只好打消这诱人的念头,先安内再攘外,只要菩萨兄重镇回纥,我再不信颉利敢倾师东来。” 寇仲同意道:“此确为明智之举,且颉利受过教训,再非这么易被吃掉。” 一把搂着突利肩膀,道:“老兄,我们又要分开哩!真舍不得你。” 突利反手搂他的熊腰,道:“分分合合,人生就是如此,我真的很感激你们。” 徐子陵一掌打在跋锋寒肋下,道:“老跋不是要去见一个人吗?” 突利道:“你们走前要来幽都让小弟稍尽地主之谊,说不定不用等到那时,在龙泉我们便可重聚一堂。” 寇仲讶道:“你竟肯去参加拜紫亭的立国大典?” 突利长笑道:“他够胆立国,我就够胆去,有什么好怕的。”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突利摆明车马,绝不会让拜紫亭成为统一靳龈的霸主。其中更牵涉到黑水粟末两部的的大军,形势逆转,再无顾忌。 此正是突利放弃追杀颉利的主因。 从另一个角度看,颉利扶助拜紫亭的策略已收到效果,令突利动弹不得。 跋锋寒笑喝道:“今晚我们不醉无归。” 众人大笑对饮。 突利凑到寇仲耳旁用汉语道:“若在龙泉不能碰头,记得到幽都找小弟,我有份礼物要亲手交给你。” 寇仲立时两眼放光,试探道:“是否头会飞的东西?” 突利含笑点头,又低声道:“记得把老跋押来见芭黛儿,我真的不介意。” 突利振臂以内功迫出说话,大喝道:“我的三位兄弟寇仲、跋锋寒和徐子陵联手,大草原上还有能奈何他们的人吗?” 全体黑狼军轰然应道:“没有!” 声音直透壮丽的星空,震得山野草原吃惊抖颤。 三人同时想起“邪王”石之轩。 卷四十 第一章 武尊毕玄 大草原地势高而平坦,地域广阔,区内有以千计的大小湖泊,东起兴安岭,西至阿尔泰山,南抵阴山山脉,北达贝加尔湖和叶尼水河、额尔齐斯河上游一带。 东西较长,超过三千里,南北二干多里,就算以跑得最快的骏马,日行百里的高速,而全不歇息的赶路,且无任何障碍阻隔,没有一个月时间,休想横渡这大草原。 从肯持山至兴安岭,从斡难河到怯绿连河、阴山山脉的广大地域,是由起伏不大的丘陵、平原、沙漠和山地组成。 黄沙浩荡的戈壁沙漠位于大草原南半部和西部地区,严重缺水,成为这片平原最令人望而生畏的不毛之地,气候更是变化剧烈,春季多风,夏季北部多雨,南部干旱炎热。 在这自然风光独特的辽阔区域,最珍贵的东西一是草,二是水,乃生存的基本条件,缺一不可。每当一地的水、草耗尽,就是转移草场,以解决饲养牲畜的问题,形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 牲畜是生计,水草是基本条件,在大草原上的民族,是环绕这两要素展开你争我夺的争霸战。从匈奴开始,鲜卑、柔然和今天的突厥,此兴彼继地成为大草原的霸主,有些民族被兼并,与兼并者融合为一,有的则避难远方,其变化之速,是寇仲和徐子陵这些中土汉人难以想像。 在这情势下,能存在的民族无不悍勇成风,祟尚武力,以保障水草牲畜,故高手辈出,能人无数。但像毕玄般威慑大地,则是从未在大草原出现过的罕有和不寻常的例子。但今天他终于有了挑战者和够资格的对手——跋锋寒。 赫连堡和奔狼原两役,注定这两代高手会有交锋相对的一天。 大草原最富饶的呼伦贝尔牧场,位于阔连海和捕鱼儿海两大湖泊间,现时是颉利的根据地,如若突利能成功侵占此区,他将取颉利而代之,成为草原新一代的霸主领袖。 辽阔富庶的呼伦贝尔草原,在三人蹄下扩展至地平线外的无限远处,在这被誉为游牧民族摇篮的美丽境域,大小湖泊像一面面明镜般点缀其上,长短河流交织在绿草如茵的地面,野马成群结队的纵情驰骋,处处草浪花香,置身其中,仿如陷进一个作不完的美丽梦境里。 在这里最凶猛的民族是自认为狼的突厥人,最恶的猛兽却是真狼,联群结队的觅食,单是其嗥叫声足可教人胆寒魄落。最大的两个湖是呼伦湖和贝尔湖,由乌尔逊河连贯起来,从东面流入草原,河道的位置像游牧民族居无定所般常起变化,致河水亦会不时变咸或变淡,但却渔产丰富。 三人与突利的大军分手后,故意绕道此区,一方面是要使监视五彩石或他们性命的人,摸不到他们的行踪,更重要的原因,是让寇仲和徐子陵两个远方来客,能观赏大草原最动人的景色。 寇仲指着远处竖立在一个小湖旁的十多个营帐,营地旁马羊成群,几个牧人悠闲地放牧,问道:“这该属那—族的帐幕?” 跋锋寒随意地瞥两眼,道:“凡以毛毡搭盖的帐房,中央隆起,四周下垂,都是我们突厥的帐幕。少帅欢喜的话,我们今晚可在那里借宿一宵,让你体验我族的风情。” 徐子陵担心地道:“这不是颉利的地头吗?人家怎会欢迎我们?” 跋锋寒哑然笑道:“在大草原上,每个放牧的小部落,如自成一个外界隔绝的族群,消息并不流通,有时整年都碰不到外人,遇上外人时会特别好客热情,大家守望互助。所以我最痛恨马贼,因为他们是这草原生活的卑鄙破坏者和掠夺者,杀马贼更是我对自己少时曾当过马贼的一个补赎。” 寇仲欣然道:“不若我们过去看看有没有杀马贼的生意,接一两桩来玩玩。” 跋锋寒摇头道:“若你抱此心意,必失望而返,因为马贼绝不敢到颉利的地头犯事,而颉利则是草原上势力最强的马贼头子,且能夺国灭族的马贼。” 寇仲凝望前方,道:“不知李世民是否正与金刚交战,战况如何?” 徐子陵目光投往葱绿的草地,道:“我现在懒得什么都不想,只好静下来看看天上的浮云。小仲你是否意注意到一踏进这片草原后,千里梦和万里斑都特别精神的。” 跋锋寒道:“所以有人称呼伦贝尔为马儿的故乡,像你们回到扬州,小弟回到高昌城。我虽是突厥人,出生地却是那里。” 寇仲尚是首次听跋锋寒说及出生地,兴趣盎然道:“高昌!是否专产汗血宝马的高昌,那是怎样—个地方?” 跋锋寒嘴角露出—丝苦涩的表情,沉声道:“高昌在大草原之西—个叫吐鲁番的大盆谷内,夹在两列山脉的支脉内,形成一个广阔的平原,南面是荒凉的觉罗塔格山,北面则被博格达山的群峰封闭,白天非常酷热,晚上则冷得要命,那是沙漠气候。” 寇仲道:“若能顺路经过就好啦!说起顺路,不知我们能否顺道去干掉南室韦的夫妻恶盗深末桓和木玲呢?好让箭大师可了却这一生憾事。” 跋锋寒一拍背上亡月弓,点头道:“受人之物,当然要替人办事。不过我们不必千辛万苦的去寻深末桓,若我所料无差,他该会来找我们晦气,因为他既为颉利的走狗爪牙,我们又有五彩石,他肯放过我们才是奇事。” 突厥牧人的营地早给抛在大后方,太阳仍悬在地平之上,蓝天白云快要被迷人的星夜更替,在大草原上,大自然入夜的变化,让人的感觉尤为强烈。 徐子陵遥指前方地平远处道:“那是什么?” 两人奋目瞧去,寇仲皱眉道:“好像是一座营帐。” 随着三人催马疾行,黑点扩大成一座孤零零独竖平原的营帐。 跋锋寒道:“这是—座专供停尸的丧帐,否则不会在帐的四旁竖立祭旗,真奇怪!你们看到人吗?” 两人茫然摇头,大感不妥。 看似很近,可是直到太阳没在地平下,他们始到这座奇怪的营帐之前,帐内空无一人。 三人跳下马来,让它们吃草歇息,壮阔的星空下草原杳无人迹。 寇仲呆瞧着本该用来供死者火化葬礼的丧帐,道:“这东西真邪门,且偏竖在我们路经之处,大可能是冲着我们来的。” 跋锋寒的目光缓缓扫过草原,搜寻敌踪,同意道:“尚是首次遇上这怪事。” 徐子陵绕着营帐走一圈后,回到两人身边道:“奇怪是附近的草地并没有给人践踏过的痕迹,我们能办到吗?” 跋锋寒摇头道:“没可能不留下痕迹的。”跟着亲察一遍,然后苦笑道:“我们遇上真正的高手哩!” 寇仲倒抽一口凉道:“难道是石之轩?” 夜空上明月斜挂,照得草原迷蒙美,晚风徐起,夜凉如水,三人都有遍体生寒的感觉。 不管对方是谁,单是露此一手,足把胆大包天的三人震慑。 要知他们为赴龙泉趁渤海国开朝大典的热闹,一直马不停蹄的在赶路,而对方竟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跟在他们后方,现在还超过他们,早一步在前方设置不祥丧帐,根本是没有可能办到的事。 寇仲断然道:“我敢肯定只是凑巧碰上。” 话犹末已,一声冷哼从后方马儿吃草处转过来,震得三人耳鼓嗡嗡作响。 三人骇然大震,旋风般转过身去。 迷蒙月色下,一人卓然傲立在三匹马儿中间,一手负后,另一手温柔地抚摸万里斑项脊的鬃毛,神情悠闲自在,浑身却散发着邪异莫名的慑人气势,仿佛是暗中统治大草原的神魔,忽然现身人间。 他看上去只是三十许人,体魄完美,古铜色的皮肤闪烁着眩目的光泽,双腿特长,使他雄伟的躯更有撑往星空之势,披在身上的野麻外袍随风拂扬,手掌宽厚阔大,似是蕴藏着这世上最可怕的力量。最使人心动魄的是他就像充满暗涌的大海汪洋,动中带静,静中含动,教人完全无法捉摸其动静。 乌黑的头发直往后结成发髻,俊伟古俏的容颜有如青铜铸出来无半点瑕疵的人像,只看—眼足可令人毕生难忘,心存惊悸。 高挺笔直的鼻粱上嵌着一对充满妖异魅力、冷峻而又神采飞扬的眼睛,却不会透露心内情绪的变化和感受,使人感到他随时可动手把任何人或物毁去,事后不会有丝毫内疚。 那人悠然道:“好马!最适合作陪葬之物。” 跋锋寒踏前一步、双目闪起前所未见的光芒,大喝道:“来者是否毕玄?”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脸脸相觑,哪想得到会忽然遇上在大草原纵横无故、盛名数十年长垂不衰的“武尊”毕玄。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毕玄摆明是因他们助突利击败颉利,含怒追来找他们晦气,只看他敢孤身一人来找他们算帐的自信心魄,已令人心折,因他们三人绝非省油灯。 毕玄收回执马的手,悠然朝他们望来,眼神严峻深遂,精芒电闪,嘴角飘出一丝冷酷的笑意,以汉语淡淡道:“赫连堡和奔狼原两役,令你们名震大草原,更今本人抛下一切,立即赶来,你们可说虽死无憾。” 跋锋寒仰天发出一声长笑,冷笑道:“今天的大草原,早非你毕玄昔日的大草原,金狼军刚吃第一场大败仗,下一场败仗就该轮到你老人家承受啦!” 他因杀死毕玄宠爱的首徒,故两人仇深似海。只有凭武力解决一途,即使没有赫连奔狼两役,亦难善罢。 “锵”!斩玄剑出鞘,遥指毕玄,凛冽的剑气,催迫而去。 毕玄却不受丝毫影响,目光落向他的斩玄剑,好整以暇的道:“剑是好剑,只怕会有负斩玄之名。” 语音才落,他像魔法变幻般移到剑锋外半丈许处,右拳击出。 出乎三人料外,毕玄的一举没有丝毫拳风呼啸之声,亦不带起半分劲气,可是三人同时感到所有反攻路线全给拳势封死。 由于跋锋寒踏前一步,使徐寇两人居于左右两侧,自然形成一个三角阵,而毕玄这看似简单的—拳,却把三角阵的攻防能力完全瘫痪,只余后撤一途。 就在此时,三人都生出身不由主要向前扑跌过去的可怕感觉。 忽然间,后撤变得再无可能。 仍是没有劲气狂飚,整个空间却灼热沸腾,若如在黄沙浩瀚、干旱炎热、令人望之生畏的沙漠中赤身裸体曝晒多天,濒临渴死那干涩缺水的骇人滋味。 炎阳奇功,果是名不虚传。 毕玄此拳根本是避无可避,迫得首当其冲的跋锋寒只有拼命—途,亦是他最不愿发生的事。 寇仲猛击井中月,徐子陵手捏法印,却都迟了一线。 毕玄拳势以惊人的高速推进,再生变化,热度不住递增升温,无可测度,更无法掌握,但又像全无变化,返本复原地集千变万化于不变之中,如此武功,尽夺天地之造化。 跋锋寒感到自己催出的剑,面对这更高层次的拳功,变成在班门弄斧般儿戏,别无选择下,暴喝—声,脚踩奇步,尽展所能,迎着毕玄似变非变的拳势,斩玄剑划出合乎天地至理妙至毫巅的弧度,全力迎击毕玄不住扩大、至乎充塞宇宙的一拳去。 毕玄的拳头当然不会变大,只因其势完全把他压倒钳制,影响到他的心灵,才生出这异象错觉。 就在拳剑交锋前的刹那,毕玄往前冲刺的雄伟躯体在近乎不可能下,双足轻撑,竟微升离地寸许,拳化为掌,变得从较高的角度痛拍剑锋,跋锋寒不及变招,眼睁睁望着毕玄这突生的变化,全无办法,惨失一着。 “蓬”! 寇仲和徐子陵大吃一惊,跋锋寒的斩玄剑上下乱震,发出“嗡嗡”剑呜,虎躯有若触电,退回两人中间去,口角溢出血丝。 寇仲井中月闪电劈出,仿似抽刀断水地迫得热浪两旁翻滚,直取毕玄胸口;徐子陵则宝瓶气发,不敢有丝毫怠慢,硬把热浪冲开一道缺口。 两大年青高手,倾尽全力往这位身居塞内外三大师之一的“武尊”毕玄攻去。 毕玄左右晃动,双目中精芒闪烁,若如天上的闪电发生存瞳仁深处,两袖拂出,似攻非攻,却正中寇仲的井中月和徐子陵的宝瓶气。 “蓬!蓬!” 两人攻势全被封挡,全身经脉灼热起来,难受得如草原的野狼般对月仰嗥,感觉可怖至极点,难过至要吐血。 毕玄哈哈一笑,往后退开。 跋锋寒张手拦着被迫回身后的两人,双目射出坚定不移的神色,凝视毕玄。 毕玄在两丈外悠然立定,冷酷的脸容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摇着头,叹道:“自四十年前与宁道奇一战后,从未有过如此痛快。跋锋寒你能挡本人全力一击,足可盛名永存。” 跋锋寒的脸色无比凝重,低声向两人耳语道:“这一场是我的,如我不幸战死,就以此帐作我火葬之所,马儿任它留在草原吧!” 寇仲和徐子陵两颗心直沉下去,以跋锋寒的高傲自负,此番语出,再无商量余地。问题是以毕玄露出的武功,纵使三人联手,亦未必能稳操胜券,跋锋寒决战,岂有侥幸可言。这番话等若他临终前的遗言。 毕玄那种级数境界,已臻达完美无瑕,既不会出错,更无可乘之机。 对方虽在两丈之外,但三人却再感觉不到大草原的夜风,有如置身大沙漠的干旱火焰中。可知毕玄正以炎阳大法锁紧笼罩,想逃跑亦难办到。 谁想过世上有这惊天地、泣鬼神的功法,更不知如何可以化解抵挡,如何可对这武学的大宗师造成伤害。 跋锋寒脊肩一挺,稳如山岳的朝毕玄踏出三步。 寇仲和徐子陵只能头皮发麻的跟着,忽然灼热全消,夜风吹来,毕玄的炎阳气全集中到跋锋寒身上。 炎阳大法像沙漠上空的烈日,初置其中并不怎样,但却是无处可避,最终可把你烘干成一堆白骨。 跋锋寒握剑的手仍是那么坚定,冷然喝道:“请赐教!” 斩玄剑似往下沉,突斜指向上,忽然人随剑走长虹,如脱弦强箭朝毕玄射去,充满一往无还的意念。 毕玄露出欣赏的神色,一个空翻,竟来到跋锋寒头上。 跋锋寒毕生期待的一战,忽然变成眼前的现实。 卷四十 第二章 偷天换日 跋锋寒在出招前曾想遍毕玄所有应招的方法,包括对方凌空跃起,不过仍想漏一着,就是炎阳气消失得一丝不剩。 高手交战,纵然蒙上双目,仍可从对方劲气的微妙变化把握对手的进退动静,其感应的清晰更胜似黑夜怒涛中的明灯,使双方晓得攻守的运变,不致稍有错失。 但毕玄竟能把真气完全收敛,那种感觉比被他的炎阳气压制至动弹不得更难应付,虽明明看到对手有所动作,仍像从阳光烈照的天地堕进暗不见指的黑狱,顿觉一切无从捉摸,其惊骇与震慑感直可令人发狂。 毕玄的右脚在上方迅速扩大,朝他似重似轻的踢来,其出神入化处,非是亲眼目睹,绝不肯相信区区一脚,竟可臻如斯境界。 寇仲和徐子陵忍不住缓缓移向战圈,如跋锋寒真吃上大亏,他们将会不顾一切的全力出手。他们并不知战情的变化或跋锋寒当前的感受,只知当跋锋寒进攻之始,毕玄已开始腾起,显然看破跋锋寒进攻的路数。 高下之别,不言可知。 跋锋寒骤觉无从变招,因为剑势已出,改变只会使自己阵脚大乱,无以为继。冷哼一声,硬往左移,斩玄剑上挑,爆起漫天剑雨,往身在空中的毕玄下盘迎去。 毕玄哈哈一笑,右脚原式不变地踩进剑雨去。 平平无奇的一脚,显出干锤百炼的功力,先穿破剑雨,然后脚跟不动只以脚尖扫摆,牛皮长靴毫厘无误的命中剑锋。 跋锋寒立感全身经脉发热胀痛,竟生出无法运气吐劲的骇人感觉,虎躯剧震,横移之势变成身不由已地往旁跄跟跌退,失去重心,无法续施杀着。 毕玄木椿似的笔直插往草地,两袖先后拂出,仿如一双追逐游戏的蝴蝶,却是气势慑人,不予跋锋寒丝毫喘息的机会。 际此生死关头,跋锋寒显露出多年苦修的成果,改跌势为大旋身,剑尖分别点中两袖。 “蓬!蓬!”连声,跋锋寒往外旋开。 毕玄如影附形的追前,跋锋寒忽又回旋过来,斩玄剑全力展开,把毕玄卷进惊涛裂岸的剑势中去。 毕玄大笑道:“好剑!”进退自如的以双袖从容应付。 见跋锋寒终能从劣势中转为有攻有守,寇仲和徐子陵终松一口气。 只有身在局内的跋锋寒晓得自己命不久矣。皆因这形势是毕玄的恩赐,一方面毕玄是想看看他的本领,更重要是毕玄不想寇仲和徐子陵察觉跋锋寒的危险而介入阻止。 跋锋寒把召唤两人援手的诱人想法完全排出脑海之外,心如止水的尽展所长,以命博命,希冀能创出奇迹。 蓦地跋锋寒的斩玄剑破入毕玄的袖影中,眼看可命中这无可比拟的大宗师胸口要害,但对方的胸口忽然变成肩膊,长剑入肉一寸即给反震弹出。 所有快速的动作如飞烟般散去。 寇仲和徐子陵狂喝扑来时,毕玄一脚横撑跋锋寒的丹田要害,后者断线风筝般离地抛飞,直挺挺的“砰”一声掉在柔软的草原上。 毕玄古铜色的面上掠过一抹艳红,迅速移离,大笑道:“两位为他尽过帐葬之礼后,立即给我滚回中原去,否则休怪毕玄不懂怜才。” 转瞬间毕玄变成草原边际的一个小点。 两人悲痛欲绝,扑到跋锋寒旁,只见他眼耳口鼻全渗出鲜血,呼吸已绝,寇仲探他胸口,大叫道:“他心脉仍未尽断,我们立即施救。” 徐子陵将他扶起,长生气源源不绝从他背后输入。 寇仲则抓起他双手,与徐子陵的长生气合流,在他体内运转三周天后,热泪泉涌道:“唉!我们应该救他,还是任他死去?他的真气全被毕玄踢散,主经脉断去七八,救回来恐怕只能是个终生瘫痪的废人。” 徐子陵也是泪湿衣襟,但神情坚定,沉声道:“破而后立,败而后成。老跋能否再次挑战毕玄,就要看换日大法真否如传说般那么灵光。” 太阳升离地平,照亮草原。 跋锋寒躺在帐内毛毡上,脸门重要穴位处插着寇仲那七支银针,寇徐两人早力竭身疲,只能喘息静候施法的结果。 经过整晚的试验、推敲、努力,他们终于成功地令跋锋寒活了下来,回复呼吸,又激发他三脉七轮的潜力,释放出他残馀的真气;至于能否驳回他已断折的数条主经脉,就要看跋锋寒本身的功力和换日大法的神效了。 对徐子陵来说,直至在赫连堡一战借此法迅速让三人回复功力,换日大法仍只是辅助性的,而非真的能借快速修练以达其脱胎换骨的目的。现在无法可施下,只好企望换日大法确有重生之效。 跋锋寒的呼吸急促起来,两人大吃一惊,徐子陵按上他丹田气海,寇仲则迅运银针,盼望能把他救醒。 跋锋寒浑体一颤,睫毛不住颤震,困难地张开眼睛,眼神空洞涣散,直勾勾的瞪着帐顶,视如不见。 两人喜极狂叫道:“老跋!” 跋锋寒眼神逐渐凝聚,回复意识,困难地呼出一口气,望望两人,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又忽然想起曾发生过什么事似的,声音沙哑无力的道:“我还未死吗?” 寇仲发觉热泪全不受控制滚滚泻下,流过脸颊,滴在跋锋寒胸膛上,摇头道:“你当然未死,还会复元过来,再是一条好汉子。” 跋锋寒此时发觉脸插银针,想移动身体却动弹不得,叹道:“不要哭!我最怕见男人哭,这处是什么地方,毕玄走了吗?” 徐子陵比较冷静,虽亦泪水盈眶,仍强忍不让泪珠滚出来,沉声道:“仍是那个帐幕,毕玄虽占了点便宜,亦付出代价,所以夹着尾巴溜掉了。” 跋锋寒苦笑道:“为何要救我呢?这样生不如死的,做人有啥乐趣?你们不用骗我啦。” 徐子陵挤出一丝笑容,道:“彼此兄弟,我们怎会哄你,你所以能呼吸说话,全赖换日大法的神奇功效,此法亦会使你功力尽复,甚至更胜从前。只要你依法修练,定可接回断去的经脉。” 寇仲帮口道:“中土从没有一人能修成换日大法,因为要破后才能立,败而后成。你老哥现在既破且败,正是乘机练成大法的好时机。千万不要放弃,否则连自尽都要央我们帮手。” 跋锋寒双目射出希望的光辉,道:“怎么练?” 徐子陵道:“由现在开始,我们轮流把真气送进你体内,而你则自负导引之责,凭意志振起生命潜藏的力量,我会把口诀念一遍给你老哥听。” 跋锋寒道:“好吧!我们试一遍看看。” 寇仲拿起井中月,道:“我到帐外把风。” 黄昏时分,跋锋寒沉沉睡去,脸门银针被拔除。 寇仲领马儿去附近一条小河饮水回来,入帐坐到徐子陵旁,道:“情况如何?” 徐子陵道:“要看今晚的发展,直至这刻,老跋一切都跟上了换日大法口诀所说的情况,激起了娘所说的人体内那自具自足的宝库中所藏的潜能和生机。他五脏六腑的淤血已消散得有八、九成,问题是断去的经脉能否接上。他现在非是睡觉。而是进入绝对松驰的休息状态,无人无我,是真正的卧禅。” 寇仲道:“他听得到我们说话吗?” 徐子陵道:“应该听不列的。因为他必须以自身的无上定力,全力催发体内激起的生机。其诀云:既从一念还从一念灭;生灭灭尽处,灭灭生机起。这叫念力,在这生死关头,我和你只能负上护法之责,一切要看他自己的造化,假若……唉……” 寇仲提心吊胆的道:“假若什么呢?不要欲言又止好吗?” 徐子陵颓然道:“只有老天爷晓得换日大法能否在老跋这种生灭灭尽处生效,假若明早他接不回断去的经脉,我们只好下手成全他,再找毕玄拼命。” 寇仲道:“歌诀既有生灭灭尽处,灭灭生机起这句话,他一定可吉人天相的。唉!我的娘,你说得对,这些歌诀说不定只为念起来顺口而作的,但愿惟有今趟是例外。” 徐子陵苦笑道:“多想无益。毕玄的厉害确远超乎我们想像之外。到现在我始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是胡乱说出来的。” 寇仲道:“毕玄本打定主意来取我们三人的小命,杀我们半个不留。岂知我们比他想的要厉害,被老跋面临生灭灭尽之前反击受伤,才不能继续对我两个下杀手。你猜他伤愈后,会否再来追杀我们?” 徐子陵道:“这个可能性很大,怎办好呢?老跋现在绝不可移动,倘惊醒他是前功尽废,复元无望。” 寇仲伸手触摸跋锋寒躺卧的毛毡,这是他们从行囊中取出来的,道:“虽然辛苦些,但只要我们小心点,每人抓毡子两角,不是可在完全不惊扰他的情况下将他运走吗?” 徐子陵皱眉道:“抬往那里去?太远的话我们会吃不消的。” 寇仲道:“刚我带马儿去喝水的小河旁,有大树林,那里总比这个不祥的帐子安全些儿。然后我一把火将这劳什子丧帐烧掉,再骑马儿四处制造践踏草地的假象以惑敌,跑到远处后才沿河回来。即使毕玄机灵过人,也要弄出个大头佛来。” 徐子陵道:“单是毕玄单人匹马,我们尚可跟拼个一死。最怕来的还有赵德言、墩欲谷和以千百计的金狼军。就依你的方法办吧!” 蹄声轰鸣,三十多骑如飞驰来,到达烧成灰烬的丧帐处,纷纷下马察看。 一头猎鹰从那群人处飞出,冲天而上,盘旋绕飞。 藏身树顶的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见到毕玄吗?” 在刻下的情况,毕玄成了他们的催命符大克星,若给他寻到,跋锋寒肯定完蛋。 徐子陵摇头道:“太远哩,看不清楚。他终是宗师身份,说过的场面话不能不算数。照我看来的该是赵德言和香小贼,只有他们才不肯放过我们。” 寇仲咬牙道:“让我去引开他们。” 当敌人找不到跋锋寒的遗骸或骨灰,会猜到跋锋寒重伤未死,只要循蹄迹追至河边,再兵分两路沿河搜索,终能找到他们,故寇仲有此提议。 徐子陵摇头道:“要死就死在一块儿。最糟是你不识路,早晚会给他们追上,别忘记头顶上有对鹰目注视着你。” 寇仲别首一瞥在林木间空地卧禅的跋锋寒和旁边休息的马儿,叹道:“好吧!纵死我也要找香小子陪葬的!我从未这么痛恨和鄙视过一个人。” 猎鹰忽然飞回来,两三个急旋后,又望西飞去。 寇仲和徐子陵大喜,猎鹰显是发现那方有人,又会这么巧的? 果然敌人纷纷上马,全速追着猎鹰,迅速渡河远去。 天渐明亮,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 跋锋寒张开眼睛,好片晌才回复清醒意识,道:“扶我坐起来。” 两人依言把他扶好,心儿霍霍急跳的听他说话。 跋锋寒深吸一口气,哈哈笑道:“我输啦!” 见两人呆头鸟瞧着他,欣然道:“不要误会,我说的是输给毕玄,却没有输给换日大法。” 两人大喜高呼,欢欣若狂。 跋锋寒试着摇动双臂,道:“我只是练成换日大法第一层的基本功,使断经重接,但一段时间内绝不能妄动真气,一切得顺乎自然。照我看有七、八天光景,我该可功力尽复,说不定能更胜从前。你们千万不可再以长生气助我,否则我的功力会大打折扣。” 两人只懂点头。 跋锋寒探手搂着两人肩头,道:“确是我的好兄弟,让我站起来吧。” 两人把他扶起。 跋锋寒目光落在林外朝阳下闪闪生辉的嫩绿的草原,不胜唏嘘的道:“只有死后重生,才知能看到大草原的美景是多么幸福珍贵。哼!终有一天我要毕玄尝到失败的滋味。放开我,我跋锋寒要凭自己的力量站稳。” 两人侍候他喝了几口水,放开他,跋锋寒摇晃两下,终于立定,苍白的面容苦笑道:“我恐怕没法策马。” 寇仲笑道:“让我们轮流扶你吧!” 两人不敢告诉他仍陷身险境,随时会给赵德言等追上来。 徐子陵只好道:“不若再休息一天,到日落后再赶路。” 跋锋寒愕然片刻,沉声道:“是否有追兵?” 寇仲知无法瞒他,否则就不用将他从帐幕移到这里,遂把昨晚的事说了出来。 跋锋寒断然道:“我们更须立即起程,凭人马如一之术全速赶路,这是唯一撇掉追兵之法。” 徐子陵突然大喝道:“停!” 寇仲领着跋锋寒的爱驹塔克拉马干回头奔来,见到面容苍白如死的跋锋寒不禁大吃一惊道:“什么事?” 跋锋寒闭上眼睛,伏往徐子陵背上,道:“我的头很晕。” 徐子陵道:“没什么事的,只要休息一会就成。” 寇仲下马过来帮徐子陵把跋锋寒扶下马背,让他躺在草地上休息。 太阳已过中天,大草原虽不见敌踪,但敌人却可在任何一刻出现。 几头野鹰在远方一个小湖疏林上盘旋,教人更是草木皆兵,疑神疑鬼。 跋锋寒闭上眼睛,竟酣然入睡。 寇仲担心道:“不是有什么不妥吧!” 徐子陵搭上他的腕脉,喜动于色的道:“不但不用担心,还该欢呼喝采,换日大法已进入夺天地精华以固本体的第二阶段。老跋不是受不住颠簸之苦,而是受阳光地气的影响,自然而然要躺下作卧禅。我本没信心他可功力尽复,现在有啦!” 寇仲疑虑未释的道:“这岂非等若吸收日月精华,有没有这么厉害?” 徐子陵道:“不是吸收日月精华,而是吸取来自天地的先天真气,就像我们的长生气。” 寇仲苦笑道:“希望他不会睡七日七夜,那时只有待人来宰我们的份儿。” 徐子陵剧震道:“糟哩!” 寇仲循他目光瞧去,只见昨夜敌人驰走的方向尘土大起,隐隐有人马赶来。 卷四十 第三章 草原之盟 定神看清,始知虚惊一场。 这该是一队从西方来出使的某国队伍,由百多个披挂垂至齐膝锁子甲,裤子塞在高筒靴子中,圆领上衣只遮一截手臂的骑土负责护送。令人注目的是战士都戴顶部呈鸡冠状的头盔,有护檐垂至耳际,护颈背,既是头盔,更是沙漠区民族流行防风沙的风帽。队中有十多头骆驼,货物就绑扎在双峰所装设的木架上,除此外还有五辆骡车,每辆车由四头骡子拖拉,不缓不急地在他们之前经过,朝东北方推进。 他们观察马队,对方亦打量他们。 寇仲低声道:“不知是西方那一国的人?穿得这么古怪。” 暂失跋锋寒这最佳向导的指点,他们是无从猜估。 徐子陵道:“骆驼是沙漠的畜牲,他们的帽子又有防晒防沙的作用,应是来自沙漠区的人。” 一声叱喝,整队停下来,横亘前方达半里之长。 领头的一个年轻骑士笔直朝他们策骑驰至。那匹马儿头细颈粗,非常精壮。 骑士身型强悍壮实,肤色黝黑,面容忠厚朴实,但一对眼非常精灵,该是智勇兼备之辈,腰挂马刀,背负长弓,威风凛凛。 两人直觉感到对方没有恶意,因对方只是孤身来会,更因对方举起右掌,似是向他们打招呼问好,忙学对方般举掌回礼。 待驰至三人前方,骑士竟以汉语道:“汉人兄弟,你们要到哪里去,是否有人受伤?”目光落在平躺草地上的跋锋寒处。 两人哪想得到对方懂得汉语,大感愕然。且是首次在塞外被人唤作兄弟,更有受宠若惊之感。 寇仲答道:“他确是身受重伤,须卧地休息。老兄你们是哪里来的?” 年轻骑士飞身上马,走到两人身前,俯首审视跋锋寒,沉声道:“是否被突厥人打伤的呢?他该是突厥人吗?他应是内脏受伤。” 徐子陵讶道:“他是我们的突厥兄弟,老兄你怎晓得他是被突厥人打伤的?” 年轻骑士道:“我叫越克蓬,是吐鲁番车师国王座下护驾将军,昨晚有一群突厥人到我们营地查询两个汉人的行踪,该是你们吧?” 两人你眼望我眼,始知昨晚赵德言等追兵误追的对象是这来自车师国的使节团。 越克蓬露出一个得意洋洋的笑容,道:“我回答他们好像听到有蹄声朝西去了,他们便朝那方追去,哈!” 寇仲喜道:“多谢帮忙。” 越克蓬冷哼道:“突厥人满手血腥,横行霸道,不骗他们骗谁。” 徐子陵忍不住问道:“将军为何能说一口这么漂亮的汉语?” 越克蓬欣然道:“在你们汉明帝统治中原的时期,贵朝大将班超领兵前来,驱走欺压我们的匈奴,成立西域都护府;后来汉朝覆亡,屯驻的汉军归化我国,娶妻生子,我本身也有汉人血统,故对中土文化非常倾慕,自少学习汉语。” 两人心忖难怪他会称他们为汉人兄弟,际此跋锋寒受伤,前路茫茫的当儿,遇上有汉人血统的人,份外有他乡遇故知的惊喜。 越克蓬友善的道:“小弟今趟是奉王命送贺礼到东北的龙泉去,你们若走那方向,大可和我们一道上路,你们的突厥兄弟可在骡车内养伤。” 寇仲大喜,旋又摇头道:“我们开罪突厥人,若跟你们走在一道,会连累你们。将军的好意心领啦!” 越克蓬竖起拇指赞道:“很多人都说汉人无义狡猾,我看你们却是好汉子。不用担心,突厥人早认定你们不在我们队中,只要三位肯屈就躲在蓬车之内,包保他们不会生疑。来吧!若给他们的猎鹰发现你们,将是大祸临头的时刻。” 在密封的骡车内,两人舒适的挨在布帛一类的货物上,护着平躺中间的跋锋寒,三匹马儿紧随骡车之后。 寇仲叹道:“过去的一天一夜,肯定是我们一生中最惶惑失落的时间,现在终于过去了。” 徐子陵淡淡道:“不要说得这么早,老跋一天未复原,我们仍不会有好日子过。唉!我首次后悔接过美艳夫人的五采石,更怕牵累见义勇为的越克蓬兄弟。” 寇仲苦笑道:“现在只有见一步行一步,总好过被毕玄干掉我们。” 另一名懂汉语的车师战士,越克蓬的副将客专在车旁说道:“小心点!突厥人来哩!” 寇仲的手摸上放在身旁的井中月,两颗心提至咽喉。 若给发现,他们只好尽力反击,既不能舍下跋锋寒,更不能任对方杀戳义助他们的车师战士。 蹄声轰鸣,迅速迫近。 墩欲谷的声音以突厥话喝道:“有否碰上那两个汉人?” 越克蓬答道:“我们再没有遇上任何人。” 蹄声远去。 两人松弛下来,暗叫侥幸。 到黄昏扎营休息,追兵没再出现。 安顿好仍酣睡不醒的跋锋寒,两人加入越克蓬一众的野外晚宴,团团围着篝火,在大草原清寒的晚风中,喝互相传递的葡萄美酒,寇仲大喝两口后动容道:“这是我喝过最清醇美味的酒。” 架在篝火上铁窝内的羊肉汤,香气传遍营地。 众战士好客热情,把食物以大陶碗盛送到两人手上。 越克蓬道:“尚未请教两位高姓大名。” 寇仲不愿骗他,坦然道:“我叫寇仲,他是徐子陵。” 越克蓬显是从未听过他们的名字,欣然道:“原来是寇兄和徐兄,两个都是好名字。” 寇仲好奇问道:“若我想称将军为兄,越克蓬三字该以何字为姓?” 越克蓬答道:“我的全名是越克蓬他古鲁那,鲁那是族名,他古是祖姓,越克蓬是小弟的名字。” 寇仲哈哈笑道:“那我称将军为蓬兄如何?是否会冒犯呢?” 越克蓬笑道:“蓬兄叫来很好听啊!” 徐子陵道:“今趟全仗蓬兄仗义帮忙,让我们避过劫难,我两兄弟永志不忘。明早我们会自行上路,希望将来仍有见面的日子。” 越克蓬愕然道:“你们的突厥兄弟仍昏迷不醒,为何不待他醒后再作打算?” 寇仲明白徐子陵不想牵累越克蓬,道:“蓬兄放主,我们自己会想办法。” 越克蓬面色一沉,不悦道:“两位是否不把我当作朋友?” 徐子陵忙道:“蓬兄勿要误会,你永远是我们的兄弟。” 越克蓬断然道:“那就待进入契丹人的牧野,大家才分手吧!”黑实的面容忽露难色。 寇仲苦笑道:“契丹人对我们不会比颉利的手下好。” 越克蓬皱眉道:“你们究竟做过什么事?” 寇仲道:“蓬兄可知我们这位受伤的突厥兄弟,就是跋锋寒?” 越克蓬和懂汉语的客专同时动容,前者剧震道:“竟是马贼克星跋锋寒,我真的看走眼,大草原谁能伤他?” 寇仲叹道:“还不是毕玄那老家伙。” 越克蓬和客专立即色变。 越克蓬倒抽一口凉气,面上却现出坚决的神情,道:“那此事我更不能不管,跋锋寒曾为我们除去横行吐鲁番绿州的两股马贼,是我们的恩人。” 客专插入问道:“毕玄一向手段凶残,杀人不眨眼,跋锋寒又是颉利恨之入骨的人,毕玄为何会留他一命?” 寇仲坦然道:“不是毕玄手下留情,而是我们从毕玄手上把跋锋寒的性命抢了回来。” 越克蓬和客专瞠目以对,似是不能相信。 寇仲笑道:“幸好只是毕玄孤身追来,否则我两兄弟肯定没命坐在这里和各位喝葡萄酒。” 越克蓬难以置信的道:“你们曾和毕玄交手?” 寇仲道:“真正和他交手的是跋锋寒,所以差点掉命,我们只和他过了两招。毕玄走后,墩欲谷等人就赶来寻我们晦气,我们为照顾老跋,只好跑跑逃逃。” 越克蓬剧震道:“刚才那批突厥人,竟有墩欲谷在内?” 寇仲解释一番后,诚恳的道:“向你们问话的那个便是他,蓬兄有任务在身。不宜趟这浑水,蓬兄对我们的恩惠,我们非常感激。” 越克蓬忽然打个哈哈,欣然道:“两位在中土必是大大有名的人,所以能成跋锋寒的朋友,且能迫退毕玄。实不相瞒,小弟今次到龙泉去参加粟末部的开国大典,是另怀目的,早存舍命之心,不若我们同舟共济,衷诚合作,互惠互利如何?” 寇仲和徐子陵大感愕然,亦被勾起好奇心,暗忖朋友有事,当然该出手帮忙,何况是恩人,更是义不容辞。 寇仲肯定的道:“蓬兄请直说无碍,只要老跋醒过来,天大的事我们也可想办法。” 越克蓬沉吟片晌,道:“你们听说过伏难陀此人否?” 徐子陵道:“是否煽动拜紫亭立国的‘天竺狂僧’伏难陀?” 越克蓬双目杀机大盛,狠狠道:“正是此人,七年前此人到吐鲁番传教,舌战摩尼教和景教两教教主,辩才无碍,法理精深,深得各国君主赞许,并成立天竺教。那时他并不叫伏难陀,整个脸面给毛蓬蓬的胡子掩盖,自称苦僧。那时谁都以为他是法行高深的圣僧,被他骗得贴贴服服,岂知……唉!” 寇仲道:“蓬兄是否被骗者之一?” 越克蓬道:“那时我年纪尚少,父母是景教徒,所以没有被骗。可是各国王族无不奉他如神明,在他巧立名目下献金献宝,又着子女随他修法,直到摩尼教和景教两教教主忽然暴毙,才有人怀疑是他下的毒手,但已迟了一步,被他挟带大批财宝逃个无影无踪,更发觉大批有姿色女信徒被他借修法奸淫杀害。此事惹起轩然大波,先王更因曾把他竭诚推介而被众人责难,忧愤而死,此仇此恨,我们车师国的人绝不会忘记。” 徐子陵道:“吐鲁番有多少国?” 越克蓬答道:“共有八国,最强大的是我们车师前国,其他就是车师后国和山北六国。两年前,我们有人到龙泉作买卖,凑巧碰上伏难陀,他虽剃掉胡须,仍给一眼辨认了出来。” 寇仲恍然道:“你们今趟是借送礼为名,其实却是去找伏难陀算帐。照我看拜紫亭亦不会是什么好人,十有八九与伏难陀狼狈为奸,骗你们的财富作开国之用。” 徐子陵道:“这种淫僧人人得而诛之,何况是蓬兄的事,我们绝不会袖手旁观。” 越克蓬苦笑道:“问题是我们能否过得第一关,就是把贺礼送抵龙泉。因为契丹恶名最着的马贼头子呼延金得到契丹势力最强的阿保甲全力支持,誓要截劫我们送往龙泉的贺礼。” 寇仲道:“蓬兄绕道不经契丹,不是可把问题解决吗?” 越克蓬叹道:“不经契丹,就要经室韦,听说室韦人因反对拜紫亭而和契丹人结盟。南室韦的深末桓,据传比呼延金更难应付。” 寇仲喜道:“那就不如绕室韦把深末桓引出贼巢,因为我们正要找他。” 客专皱眉道:“我们不识那边的路。” 徐子陵不愿因一已之私,影响别人的计划,忙道:“没问题,你们依照既定的路线走吧!” 越克蓬不好意思的道:“小弟尚未请教两位因何事到草原来?” 寇仲头痛的道:“本来只是要取回八万张被某方劫去的羊皮,可是事情的发展却错综复杂,蓬兄忽然问来,才真有点不知从何说起的困难。” 越克蓬咋舌道:“八万张羊皮,可非一个小数目,又是谁?” 寇仲道:“正是由拜紫亭作中间人,向回纥人买的。” 客专一震朝越克蓬瞧去,欲语还休。后者微一点头,道:“同样的事曾在我们身上发生过,约三年许前,我们向拜紫亭买过百车著名的响水稻,途中被人夜里劫走!有几个人侥幸逃生,其他惨遭杀害。一直以来我们只以为遇上马贼,没有怀疑到拜紫亭,看来并非如想像般简单。” 两人听得面面相觑,寇仲咬牙切齿道:“我们也没怀疑过他,哼!若给我拿到证据,我要他的立国大典变成亡国丧礼。” 越克蓬和客专只以为他说的是气话,怎猜得到他与突利关系密切,确有倾覆栗末靺鞨的力量。 越克蓬探出头来,露出誓达目标的坚定神情,道:“由今晚开始,我们就是并肩作战的兄弟,同生同死绝不离弃。” 寇仲伸手和他紧握,道:“无论如何困难,我们定会为贵国向伏难陀讨回公道。” 徐子陵紧随寇仲搭在两人握扣的手上,道:“大草原上,是绝不容骗人的淫僧横行的。” 客专也加入这握手为誓的行列,四人均感壮怀激烈。 远方狼嗥声传来,提醒他们表面看似宁静和平的美丽大草原,实是危机暗伏,前路艰难。 两人回到帐幕,跋锋寒仍处于深眠的卧禅状态。 寇仲为他把脉后喜道:“我操他奶奶的熊,天竺虽产说法的淫僧、亦出产货真价实的换日大法。老跋只余两道主脉未接上,真令人难以相信。” 徐子陵欣悦道:“这两天将是关键时刻,我们绝不容老跋受到任何外来的伤害。” 寇仲道:“明天我们进入契丹的势力范围,更是不容有失。所以现在必须好好睡一觉。唉!我们多少晚没睡啦?” 徐子陵吹熄羊角风灯,道:“照你看,狼盗会否是拜紫亭的人,甚至那个段绪或叫什么管平的,亦是为他敛财的走狗?” 寇仲呼出一口气道:“若你料个正着,那大明尊教该与拜紫亭一个鼻孔出气。他娘的!我们就到龙泉闹他个天翻地覆,教拜紫亭和那淫憎以后没好日子过。” 徐子陵苦笑道:“你好像忘掉另一个头痛的问题,娘的国家高丽正全力为拜紫亭撑腰,我们这么插手破坏,跟师姨的仇怨会愈结愈深。” 寇仲想起在山海关芳踪乍现、旋又敛迹的美人儿小师姨傅君嫱,捧头叹道:“我们只能见步行步,唉!睡醒再说吧!” 躺往苇席去。 徐子陵卧于跋锋寒另一边,在帐内的黑暗里瞪大眼睛,心湖浮现师妃暄的绝世玉容,思忖她刻下会否在大草原的另一角落呢? 卷四十 第四章 舍身救友 前方战士一声此喝,车队应声止步,挨坐在骡车内的寇仲和徐子陵你眼望我眼,均知发生了不寻常的事。 今早天刚亮起程,到现在只赶得个把时辰的路,若非遇上特别的事,不该停下来。他们不敢下车看个究竟,怕拦路的是墩欲谷—方的人。跋锋寒行功正在最关键的阶段,任何惊扰可能令他难竞全功,所以两人份外小心。 不片刻越克蓬来到车尾,寇仲揭开蓬布,问道:“什么事?” 越克蓬脸色凝重的道:“前方以三根长木杆分别挂着三个刚斩下来的血淋淋的狼头,那是契丹呼延金威慑大草原的标记‘血狼印’,见狼头者若不立刻把所有财货留在狼杆旁,他们会把对方杀得一个不留。” 寇仲皱眉道:“通常他们会在何时下手?” 越克蓬道:“很难说。有时他们会立即动手,又或待你担惊受怕多天后,忽然杀来。” 徐子陵道:“蓬兄有何打算?” 越克蓬道:“想不到甫进燕原,就给呼延金缀上,现有只好提高警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寇仲和徐子陵均心叫不妙,在草原上无险可守,又要照顾跋锋寒和大批贺礼,只要对方来个千来二干人,四方八面的攻来,他们该怎办才好? 寇仲把心一横,道:“我们到外面去驾御骡车,发现时好方便反击。” 车队继续上路,寇仲和徐子陵以三匹宝贝马儿换掉骡子,坐到马车御者的位置,驾车随队前进,经过三个高挂杆上狰狞可怖又可怜的狼头,以两人胆色仍有怵目惊心的不安感觉。 徐子陵取了送予跋锋寒的亡月弓,把所有箭矢随身携带,作好战斗的准备。 燕原仍是那么嫩绿迷人,但车队的气氛已变成另一个样子,这批从车师不远千里到龙泉复仇的死士,人在高度戒备的状态下,再无先前轻松写意的神气。 燕河出现前方,蜿蜒而去,越克蓬命令车队靠河而行,减去敌人从北方攻来的可能性。漫漫原野,除野生动物外,不见人踪。这并不能稍安众人之心,契丹的呼延金,室韦的深末桓和高丽的韩朝安,分别为大草原上恶名最着的三股马贼,向以来去如风、神出鬼没令人闻之丧胆,谁都不晓得他们会在何时何地突然出现。 寇仲苦笑道:“想我两兄弟会有这么一天,竟像待屠的羔羊般提心吊胆的在等侯大限的来临。若可跟呼延金来场单打独斗,小弟折寿十年也心甘情愿。” 徐子陵遥望前方,沉声道:“我们只能见步行步,这会是赫连堡后最艰难的—场硬仗,若真个抵挡不住,只有放弃财物,夺路逃走,待老跋醒来再找呼延金算帐。” 经过无惊无险、但每人内心都是波涛汹涌的两个时辰后,车队再次停下。 领先的越克蓬策骑奔到踞坐马车上的两人旁,道:“前方有密林阻道,我们是该提早扎营,还是趁尚有两时辰的阳光继续赶路?” 前方一片密林沿河生长,地势开始起伏不平,在这草木皆兵,风声鹤唳的情况下,越克蓬对这片敌人能藏身的密林望而生畏,是可以理解的。 寇仲断然道:“敌人迟早要来,且早来好过迟来,若我是呼延金,必不会在今晚我们背河可倚、严阵以待的时候来袭。而我们则要枕戈待旦,没觉好睡硬提一晚,到明早仍要面对现时进退两难的困境。” 越克蓬道:“说得有道理,我们索性避开这个林区,连夜通过丘陵地带,说不定可把敌人摆脱。” 徐子陵摇头道:“呼延金应在密林内。” 越克蓬一呆道:“徐兄怎能这么肯定。” 寇仲不想费舌解释徐子陵有过人的灵觉,道:“因为那是最佳伏击我们的地方,深悉此区的呼延金当然不会错过。” 越克蓬豪气忽起,哈哈笑道:“来就来吧!我要教呼金晓得,我们车师人绝非好欺负的。” 策马沿队而驰,以车师话下达命令,激励手下士卒,当他回到队首,车队偏离燕河,绕道往前。 寇仲向徐子陵道:“蓬兄确是个人才,心地又好,我们怎都要设法保住他的命。” 徐子陵叹道:“你保住他的命亦没用,假若人货两失,他怎样回去向国王交待,还不如殉职战死得光光荣荣。” 寇仲皱眉道:“有什么两全其美之法,既可保住人,可不用损失财物?” 徐子陵苦笑道:“希望来的只有数百人,我们就先来一个反扑,斩下呼延金的狗头。” 太阳降至西边地平上,铺红缀绿的大草原蒙上一层淡红的霞彩,和风吹拂,像一幅刺绣风景的帛卷,内中却是危机四伏。 一片无涯无际的寂静弥漫眼前广阔的天地,左方绿林连天,前路丘陵波纹般起伏延长,零星的树木点缀其间。 两人苦思不得善法时,蹄声骤起,左方密林中冲出数之不尽、头扎黑巾、身披战甲的契丹马贼,漫山遍野地从半里外杀来,喊杀震天。幸而这边厢早有准备,立即结车为环形阵,战士躲在车后,弯弓搭箭,护着另一边的骆驼。 忽然前方亦杀声喧天,一队马贼从丘陵后现身,分作两股,一股直攻队头,另一股绕击右侧,众人立陷三面受敌的劣局。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我的娘!他们最少有三千人。” 这一仗如何能打? 即使寇仲和徐子陵能杀出重围,跋锋寒、越克蓬所有人都要完蛋。 看敌人惊天动地的骇人攻势,越克蓬等人人脸上血色退尽,他们面对的再不只是一股凶残的马贼,而是可倾国灭族的大军。凭他们区区百数人的势力,只能是螳臂挡车。 契丹马贼不住迫近。 寇仲忽然大喝道:“蓬兄!立即撤退,龙泉再见。” 一鞭击出,三匹马吃痛冲出车阵,斜斜冲往敌人兵力最薄弱的东北角去,正是从密林和丘陵冲来的敌人中间位置。 当连徐子陵亦像越克蓬般以为寇仲不讲义气、自行落荒逃走时,寇仲大喝道:“陵少!五采石!” 徐子陵醒悟过来,腾身而起翻上车顶,叫道:“你去把货物扔掉!” 寇仲道:“来不及啦!”两手各抓起一筒箭,背在背上,朝前扑去,落在带头拉车的千里梦上,一手张弓另一手取箭,连珠般朝两边的敌人射去。 徐子陵立在颠簸疾行的马车上,稳如泰山的以两指捏着五采石,高举头上,暗守不动根本印,以真言的方法大喝突厥话道:“寇仲、徐子陵在此,谁敢来夺我们的五采石!” 寇仲此人急智生的妙计确是不愁呼延金不来。 首先寇仲在中原曾大败契丹另一大酋摩会的儿子窟哥,斩杀以百计的契丹人,与契丹族结下深仇。其次五采石乃契丹人从靺鞨人手上抢来保管多年,成为胜利荣辱的象征,意义重大,绝不容重落靺鞨人手上。更何拜紫亭得石后将更能名正言顺成为靺鞨诸族的君主。 相比之下,吐鲁番诸国的贺礼只是一件小事。 所谓事有轻重缓急之分,呼延金并不晓得马车有个不能移动的跋锋寒,只知若让两人杀出重围,落荒而去,再把他们截着将是难比登天。且白昼时间无多,黑夜即临。 果然敌阵中大喝之声传来,发出命令。两人虽听不懂契丹话,但只看敌骑全体掉转马头往他们追来,便知已成功了一半,余下的一半就是如何杀出重围,再摆脱敌人。 这是近乎不可能的事。 无论干里梦三匹良马如何神骏,在急赶一天路后,兼拖着装满半车的布帛,怎都快不过在马背上长大的契丹马贼。 可是两人再无别的选择。 徐子陵一个翻滚,灵如猿猴般从车尾翻进车内,跋锋寒正安然酣睡,茫不知两人正面对生死关头。 徐子陵抓起一匹布,待要掷出车外以减轻马儿负担,忽然心中一动,两手抖开长达两丈的野麻布。 马车正逆风而行,两丈长的麻布在车尾飘出,仿如马车忽然长出一条大尾巴,被风拂得狂飞乱摆,“拂拂”作响。 此时左方的敌骑潮水般涌来,徐子陵运劲放送,长布像一堵墙般横扫草原,刚好把冲来的五骑连人带马罩个正着,立时人仰马翻,累得后面的来骑纷纷失蹄,撞到一块了。 徐子陵生出希望,心忖这战术岂非一举两得,既可却敌又可减重,忙依法施马,麻布战术迅速开展。 一边控制马车一边杀敌的寇仲在前方也忙个不亦乎。 双方都在与时间竞赛,看究竟是契丹马赋能先一步合拢,截断马车的去路,还是马车能在敌人合拢堵截前从缺口逃出去。 假若寇伸手上的不是灭日弓,威力强劲,敌人肯定可以冲近,射杀三匹良马,达到目的。 寇仲哈哈一笑,马车偏离左方的敌人,控着千里梦靠近本从丘陵区冲来,现变为由右前方斜斜杀至的队尾兵力薄弱处冲去,劲箭不断射出,狠下心不射人而射马。战马纷纷倾翻倒跌,后面收势不及的来骑纷纷被绊倒,连锁反应下敌骑立时阵势大乱,难以全速拦阻击! 转眼间马车突围而出,所有敌人变成从后方追来。 徐子陵大喝过来道:“你负责控车,只要车子不翻倒,我们便成功啦!” 又一幅长麻布送出,热能生巧,麻布缠上整排近十骑的敌人马足,马儿失蹄,鞍上人立往前抛跌,无一幸免。 马车冲上陵坡去,当越过丘顶,往下狂冲时,太阳终没及地平下。 马车藏在丘陵山区深处一座密林内,总算暂时躲过追兵,却未脱离险境。 三匹马儿口吐白沫,若再硬撑下去,必虚脱倒毙。 部份敌人赶越他们,变得四面八方全是敌人,若非丘陵区森林广阔,且在深夜,他们又故意采迂回曲折的础线,恐怕早被敌人跟着车轮的痕迹迫到这处来了。 但到天亮时,他们将优势尽失。 火把的光影和马嘶人声在山丘另一边远去,两人稍松一口气,同时心知肚明,下一刻可能不会再有此好运。 寇仲道:“假设你是呼延金,来到这里只找到一辆空马车和三匹马儿,会怎么想呢?” 徐子陵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使的是疑兵惑敌之计,令呼延金以为他们弃下车马逃去。摇头道:“就算战死,我绝不会舍下马儿的。” 寇仲道:“它们是三匹第一流的骏骥,呼延金会将它们据为已有,那我们就可待老跋醒来后,再把马儿要回来,顺便斩下呼延金的狗头向大小姐交差。” 人声火光由远而近,直冲他们所在的密林缓缓走来,今次看来应是避无可避。 徐子陵叹道:“若呼延金老羞成怒,杀掉三匹马儿泄愤,我们岂非后悔莫及。” 寇仲搂他肩头道:“陵少先答我一个问题,假如我们出手硬拼,有多少成胜算?” 徐子陵没好气道:“当然是力战身死的结果。” 寇仲道:“这就是啦,我以寇仲之名作担保,如呼延金手下毒手杀害我们的宝贝马儿,我们就立即反击,直至干掉那呼延金为马儿报仇后才逃走。无论成功失败,总算对老跋有个交待,即使不幸战死,由于呼延金并不晓得老跋的存在,他老哥说不定可逃过此劫,日后为我们雪此仇辱。” 敌人已来到密林边缘处。徐子陵终被打动,道:“好!就依你之言。” 两人付诸行动,拣得一棵枝叶茂密的大树,以野麻布在近树顶处匆匆扎起摇篮般的吊床,再以麻布作担架,将跋锋寒送上吊床,刚藏好身子,敌人叫嚷声起,发现马车。 片刻后树下周围火光处处,数也数不清有多少个人。 两个瞧得头皮发麻,若没有跋锋寒,他们突围逃走是游刃有馀,力拼则必死无疑,顶多只能望找得呼延金陪葬。不过此人既能横行大草原,做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仍未伏诛,本身当然是武技强横,手下亦当有能人高手。 叫嚷声忽然收敛。 十多骑急驰而至,至马车停处而止。 一阵尖锐难听的声音说了一番他们听不懂的契丹话后,完全出乎两人料外以汉语道:“梁公子!你说此事是奇怪,这三匹均为上等战马,这两个小子为何舍下马儿走呢?照我看有这三匹马儿至少可多跑百来里路。” 另两人有点耳熟的年青男子声音回答道:“他两人中原多次被人围攻,都是凭轻功逸走,我猜他们是怕留下蹄痕,故弃马不用?呼延大帅以为如何?” 呼延金咬牙切齿的道:“我操他们的十八代祖宗,任他们逃到天脚底亦要上去将他们碎尸万段。” 寇仲握上井中月刀柄,只要呼延金下令杀马,立即扑下去和他拼个你死我活。 那梁公子冷笑道:“在塞外他们人生路不熟,能逃到哪里去?就算大帅肯放过他们,深末桓夫妇和别勒古纳台亦绝不容他们把五采石送去给拜紫亭。更何况窟哥亦在广征勇士,务令他们不能活着回中原去。我们只须全速赶到草原区,任他们的腿如何快,在长途拼力下必要输给马腿。” 寇仲虎躯微震,凑到徐子陵耳旁道:“是梁师都的犬子梁舜明。” 徐子陵为之愕然。 他们与梁舜明只有一面之缘,却闹得很不愉快。当时他们只是两个初窥武道的无名小卒,在被杜伏威胁持的情况下,遇上梁舜明与卢陵沈家的人结伴同行。 照道理梁师都是颉利的走狗,契丹则希望扩展势力,梁舜明和呼延金没道理会走在一道,然事实如此,其中该有他们不明白的因由。 呼延金枭笑起来,充满冷酷残忍的意味,道:“好!我们就看这两个狡猾胆怯的小子能逃多远。” 又道:“这三匹战利品,就送公子一匹如何。” 梁舜明连忙道谢。 两人松一口气,晓得呼延金不会杀害马儿泄愤。 呼延金以契丹话发下连串命令,号角声闪起,敌人迅速离开。 两人不约而同的朝躺在身旁吊床上的跋锋寒关心的瞧去,同时狂喜。 跋锋寒两眼张开,射出前所未见的异芒,嘴角逸出一丝冷酷而充满杀机的笑意。 换日大法,终能偷天换日般从死神手上把他抢救回来,且功力尤胜从前。 卷四十 第五章 火烧长蛇 三人伏在丘陵区东端边缘的树林内,遥观呼延金的营地,在阳光反照下,营帐向阳的—方被染上红霞,另一面在草原上拖出一道道长长的影子,有种难以说出来的凄迷之美,也格外显得温柔,只可惜这些营帐的主人却是视打杀抢掠为家常便饭,泯灭人性的马贼。 寇仲的心情因跋锋寒死而复生,功力尽复转为欢畅。更回夏自信,微笑道:“营地只有四、五百人,其他人该是劳师动众地遍踏草原搜索我们,真的可笑至极。” 跋锋寒答非所问的淡淡道:“我败啦!哈!我终尝过真正的败仗。” 徐子陵微笑道:“没有此败,你将永远胜不过毕玄,此人武功之高,已达夺天地造化的登峰造极境界,我们三人虽各有一拼之力,但最终亦必败无疑,可作定论。记得那趟你差点给曲傲夺命,而那正是你能击败曲傲的契机。曲傲错在没能把你杀死,毕玄亦犯下同一错误。” 跋锋寒叹道:“死而复生的滋味确令人深刻难忘,现在我可置生死于道外,因为我已看过死亡的真面目。现在我旧有的武功底子因换日大法而演化成新功法,就名之为‘偷天大法’,斩玄剑亦易名作‘偷天剑’,代表一个全新的我。” 寇仲喜道:“偷天当然比斩玄好得多,把马儿抢回后,我们过两招瞧瞧,看你的剑法如何偷天换日。” 跋锋寒冷哼道:“何用待至取回骏马后,待会我跋锋寒斩下呼延金的臭头时,你将可亲眼目睹小弟的新变化。” 寇仲一把搂紧跋锋寒肩头激动的道:“只看你惨败后信心竟比以前有过之无不及,便知老哥的偷天剑法非同小可。不过信心归信心,你若要强攻入营,仍须三思。” 跋锋寒微笑道:“陵少怎么说?” 徐子陵耸肩道:“不能力胜,就要智取。把没可能的变成可能,都是脑袋想出来的。” 寇仲欣然道:“既然陵少也赞成来场屠营,小弟怎不奉陪。今仗就由老跋发号施令,我们两个当他的马前卒。” 跋锋寒忽然岔开道:“毕玄晓得我竟死不去,对他的信心会造成怎样的打击呢?” 他们正守待黑夜的来临,以便更成功避过放哨的守卫,潜至敌营近处。故心情极佳,且有闲暇,不由谈兴大发。 徐子陵道:“他将无法把握和明白为何你不但死不去,且功力倍进,势将在他圆通的心灵种下失败的种子,就像石之轩的不死印法,再非没有破绽。” 寇仲赞赏道:“说得透澈,所以我们必须把老跋练成偷天大法一事绝对保密,不可让第四个人晓得。” 跋锋寒道:“给我一年时间,我必可雪此恨。” 接着目光扫过营地,道:“呼延金再非—般马贼,而是因抢掠不断壮大,成为能在大草原上举足轻重的武装部落。趁此良机,我们顺手把他们歼灭,正可除—大患。只要杀死呼延金,下面的人将谁也不服谁,必闹至四分五裂,—蹶不振。其他受尽欺凌的民族,会群起攻之。” 寇仲虎目精芒电闪,道:“如何下手?” 跋锋寒道:“只要找到三匹马儿,就是呼延金的帅帐所在,呼廷金生性狡猾多疑,不会像颉利般让人一眼就察知他的营帐在哪个位置。” 徐子陵头痛道:“这里有二百多个营帐,约二十个一组,每组间有过千步的距离,摆成长蛇形的阵势,深合兵法,我们如何能沙中淘金般找得三匹马儿,探出呼延金主帐所在?” 跋锋寒微笑道:“看我的!”嘬气发出夜枭般的呜叫,远传过去,吓得两人一跳。 马嘶传来,三人循声瞧去,只见左端第三组营帐中跋锋寒的爱马塔克拉玛干昂首而起,狂嘶回应。由于它被缚在营地旁的大群战马中间,不是昂首嘶叫,很难发现所在。 两人提心吊胆地瞧着,见敌人并不在意后,寇仲道:“这一招真历害,呼延金恐怕到阴曹地府后,仍不知我们为何能找到他。” 徐子陵点头同意,若摸不清帅帐所在,凭他们三人之力,确是无从入手,现在整个形势登时变成另一个局面。 寇仲忽又皱眉道:“呼延金对我们恨之入骨,会否按不下,亲身离营去搜索我们?” 跋锋寒道:“正因深恨我们,他才要留在此处养精蓄锐,让马和人有机会好好休息。待手下发现我们踪影,以烟火或信鸽传回消息,他立刻可全速赶去。假若我们靠两条腿不停留地越过山区,逃到这边来,此时该累得走不动啦!” 寇仲沉声道:“就让我三兄弟给他一个意外的惊喜,保证他毕生难忘。” 太阳终沉下去,黑夜笼罩大地,营地簧火处处,烤羊肉的香气飘送到这边来。 跋锋寒道:“趁敌人忙于吃喝的当儿,我们先用箭除去外围放哨的几个小贼,但必须一箭致命,不让他发出声音,然后来个火烧长蛇营,把篝火烧红的柴枝火种投往营帐,尽量制造混乱,我们再混水摸鱼把呼延金干掉。” 寇仲笑道:“你是否想重施故技?” 跋锋寒欣然道:“以凿穿击分散,以快制慢,才能以少胜寡。记着不要贪心,只要抢回马儿,斩杀呼延金,便完成今战的目标。” 寇仲笑道:“这还不算贪心吗?走吧!” “嗤”! 弓弦轻响,两校劲箭分别从灭日亡月两弓射出,横过草原,贯穿两敌咽喉,两人一声不响往后翻跌,倒在营地灯火外的暗黑中。 三人扑将出来,展开身法,魅影般迅速往呼延金所在那组营帐潜去。 呼延金的马贼把注意力全集中往平原一方去,这方的戒备只是虚应故事,且哪想得到被三人摸清虚实!又胆大包天至以三个人硬撼他们近千的军力。 倏地跋锋寒加速前掠,二十多名在营旁烧烤进食马贼发觉有异时,偷天剑已至,近半人未及取得兵器,惨给跋锋寒斩杀,其他的亦给尾随而来的寇仲和徐子陵杀个气断身亡。 营地内的马贼始惊觉被袭。仓促迎战。 寇仲和跋锋寒毫不停留的杀进营地,徐子陵则取簧火烧成火炭的柴枝,以漫天花雨的手法投掷敌营。 不论跋锋寒或寇仲,因被呼延金把马儿抢去,都是一肚子怒气,见马贼蜂拥迎战,怎会留情,疾扑上去,见人就杀。 寇仲厉喝道:“呼延金何在?滚出来受死!” 一刀劈出,凌厉无匹不在话下,最要命是贯注上十成螺旋劲,领头的小头目连人带刀给他劈得离地往后抛掷,命陨当场。 跋锋寒比以前更是势不可挡,偷天剑硬是挑开敌盾,顺势溯胸而入,再飞起一脚,踢得敌尸撞在后方拥上的敌人处,来援的敌人东倒西歪,阵脚大乱。 但突然间前后左右全是凶悍的马贼,喊杀震天,剑斧纷往他们招呼侍候。人人双目血红,务要置两人死地。 寇仲和跋锋寒却是夷然不惧,一刀一剑,所到之处伏尸遍地、染红嫩绿的春草。 不断有营帐起火焚烧,徐子陵展开另一套战术,凭着提纵之术,一时跃上营帐顶借力,下一刻则来到另一篝火处,以脚挑起炭火投袭营帐,接又腾空而去,趁乱成一片的当儿,随处放火捣乱。务令敌人摸不清他所攻,故亦无所守。 早前几个被放火的营帐熊熊燃烧,冒出大量浓烟随风飘散,弥漫营地所在的大片草原,予徐子陵极大行事的方便。他的破坏从一端蔓延往长蛇营阵的另一端,一时人喊马嘶,离帅帐较远的马贼还以为有大批敌人来施夜袭,竞相奔走,狼狈不堪。 虽有另一批人追杀徐子陵,却全无截停他的办法。“蓬蓬”两声,两敌即应拳喷血倒地,徐子陵横闪至另—簧火处,火炭又像烟花般溅弹上夜空,往四周营地投去。 烟屑时浓时薄,敌我难分下,寇仲和跋锋寒浑身浴血杀至帅帐所在处,模样虽骇人,但身染的鲜血大多来自敌人,本人只是些许皮肉之伤,他们功力高绝,又懂避重就轻,即使敌刃临身,亦不能造成严重的伤害。 前方一声暴喝,呼延金的声音厉喝道:“你们敢情是活得不耐烦哩!” 跋锋寒和寇仲立时大喜,前者喝道:“少帅取马!” 他则人剑合一朝前疾冲,全不理会攻来的敌兵,所到处马贼东倒西跌,倏地一群人正面迎来,其中一人长发披肩,身披枣红色战袍,内穿战甲,腰束钢索,面容狰狞,正是契丹恶名最着的马贼头子呼延金,却不见梁师都之子梁舜明。 “咣”! 挡路的贼将施出硬架手法,砍中跋锋寒的长剑,却只挫退两步,显示出不凡的身手。 杀到此处,尚是第一次有人能在硬碰硬挡下不受伤。 两斧一枪,从左右侧杀至,令他无法对前面的顽强敌人施展杀手。 身后更不知有多少件兵器朝他招呼。 跋锋寒厉啸一声,腾身而起,顺势环视形势,整个营地全陷进火焰浓烟内,处处人奔马走。忙收摄心神,一落而下,向被拥在各贼将间的呼延金扑去。 寇仲此时落在千里梦的无鞍马背上,爱马认得主人,跳蹄喜嘶。万里斑和塔克拉玛干分别被缚在两旁,井中月划出,割断三条系索,更不停留劈在一名攻过来的敌人长刀处,敌刀立断,胸口血光乍现,颓然倒地。 寇仲趁此敌人主力被跋锋寒牵制住的良机、嘬唇吹哨,命万里斑和塔克拉玛干跟在千里梦后,一马当先地向另一边杀去,挡者披靡。 此际浓烟掩眼之时,马贼发觉到他是敌非友,但井中月早迎头劈下。 “锵”! 呼延金的长枪绞击而上,堪堪架住跋锋寒的偷天剑,跋锋寒借力弹起,呼延金两旁立即腾起三名贼将,两刀一斧猛攻而至,使跋锋寒难再施杀着。 呼延金双脚竟陷进草地内近三寸之深,面色转白,受了内伤。 此一剑乃跋锋寒全身功力所聚,意图取他狗命,当然是疾劲凌厉至极点。 跋锋寒眼见呼延金仍屹立不倒,不由暗叫可惜,想不到呼延金武功如此高明,已知错过唯一能杀死呼延金的难逢机会。 “哇”! 呼延金终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差点坐跌地上,用契丹话狂喝道:“快给我杀死他!” 跋锋寒亦给他在硬架时的反击之力震得气血翻腾,不过三脉七轮之气运转,立时恢复过来,偷天剑命中最先攻上来的大斧,借力横空而去,同时发出尖啸,通知徐子陵立即撤退。 跟着足点在未着火的营帐上,一个翻腾,无惊无险落在紧随寇仲身后的爱驹秃背上,大喝道:“呼延金听着,我跋锋寒必亲手取你狗命,就此立誓。” 喝声传遍变成火场的营地。 两人三马,势如破竹的眨眼间离开放营,朝东北黝黑的草原驰去,身后是遮天蔽月的火光浓烟。 徐子陵流星赶月的追来,飞身上马,三人纵声大笑,畅快非常。 以百计的敌骑从后追来,却只能是虚张声势。 跋锋寒迎风大叫道:“希望呼延金窝囊得会被火活活生烧死。” 两人当然晓得他在说笑。 寇仲大笑道:“到什么地方去配马鞍呢?” 他们施展人马如一之术,将追兵远远抛在后方,只能见到被马蹄踢起的飞扬尘土。 跋锋寒道:“在契丹和室韦交界处有道大河名黑水,那是两族聚居的处所,我们就到那里碰运气。” 大笑声中,三人没进草原的暗黑里。 在长着长草和树丛的疏林区,一道小河像和人捉迷藏似的在大地蜿蜒而过,流往一个梦一般静静躺在草树间的小湖泊去,随着日光从沉睡中苏醒过来,鸟儿在飞翔歌唱、充满清晨的生气。 跋锋寒、寇仲和徐子陵三人在湖内畅泳,洗涤衣物,失而复得的三匹马儿则在湖旁喝水吃草。 折腾整夜后,份外感到此刻的畅快珍贵。 寇仲道:“深末桓不是颉利的人吗?而颉利则支持拜紫亭立国以打击突利,为何呼延金说深末恒会来抢五采石呢?” 跋锋寒正努力洗去身上染上的血渍,闻言耸肩道:“这个很难说,深末桓终非颉利的直属手下,不听话亦不出奇。五采石就像和氏壁般成为君王的象征,谁不想据为已有?” 徐子陵道:“有什么方法可把深末恒诱往某一处去,再加斩杀,那就可为箭大师了却心头之恨。” 跋锋寒道:“深末桓凶名尤在呼延金之上,且非常狡猾,恐不易中计。” 寇仲笑道:“只要他心切得到五采石,哪怕他不中计,我们就来个横行大草原,去到那里打到那里,故意张扬,他和木珍这对夫妇档自然要来寻我们夺宝。” 又晒道:“他们的来去如风,怎及得我们的来去如电。” 跋锋寒欣然道:“既然少帅有此打算,我们不如到花林,那是黑水南岸最有规模的墟镇,由突利、窟哥的爹摩会和南室韦的大酋清木瓜分管治权,远近各族的人到那里作交易,等若另一个燕原集。由于这微妙的形势,谁都不敢带大批人马到那里搞事,正是诱敌的最好所在。” 寇仲道:“花林离龙泉有多远。” 跋锋寒道:“只是十来天的马程,那处的鱼儿特鲜美,保证少帅可大快朵颐。” 徐子陵道:“不知会否能在那处遇上越克蓬?” 跋锋寒点头道:“机会很大。” 三人忽有所觉,朝西望去,草原边际隐见尘头。 寇仲嘀咕道:“真扫兴,想睡一觉也不成。” 跋锋寒悠然道:“你该感谢他们才对,这么多活靶子送上门来,给你练箭。” 三人同声大叫,扑上湖岸,迅速穿上湿衣,既难看,感觉更不好受。 寇仲道:“到花林定要买几套新衣服。” 跋锋寒晒道:“你当是洛阳长安吗?哪来现成的衣服,只能重金找人度身定做。” 来骑已清晰可见,约有百余骑,正是呼延金的马贼。 徐子陵道:“杀退敌人后,少帅不是就可以大睡一觉吗?” 跋锋寒张开亡月,道:“今次是射人不射马,他们抢人财物夺人性命,我们好该以牙还牙,把他们夺来的健马去换新衣鲜鱼,并补充箭囊。” 劲箭横空而去,命中领头的一名马贼。 卷四十 第六章 松花江畔 经过五天的旅程,三人赶着四十多匹从契丹马贼抢回来的优良战马,离开大草原,进入变化较大的山区,沿途尽是疏密有致的原始森林,覆盖着高低起伏的山野,林荫深处清流汨汨,偶尔更可见到平坦的草野,春风吹拂下树声应和,令人神舒意杨。 寇仲笑道:“我现在才明白大草原的民族为何这么有侵略性。” 跋锋寒皱眉道:“不要一竹篙打掉一船人。大草原上有很多爱好和平的民族,与世无争。” 寇仲正容道:“这并非恶意的批评,请你老哥告诉我,只想与世界无争,乖乖放牧的,是否较弱小的草原民族?” 跋锋寒无言以对,苦笑道:“大概是这样吧。” 徐子陵道:“少帅你究竟明白了什么?” 寇仲道:“初抵大草原时,人人都会被大草原的壮丽景色震撼,但习惯后会有点单调乏味,且有种策马狂驰,直奔至天地尽头,看看会有什么不同变化的感觉。像现在我们来到东北的山区,感觉上便很新鲜,且燃起继续追求的欲望。我所谓的侵略性,就是从这种倾向发展出来的。特别是像颉利般,手上有超过十万的劲旅,自然会想看到这像潮水般的大军,横扫天下的痛快感受。所以自古以来,草原的霸主都会向草原外的天地扩展,南是我们中土,往西是波斯、吐火罗、大食等国。天竺因有马儿不能逾越的高山所阻,故保得平安,往北则是终年冰封的不毛之地,不宜用兵。” 跋锋寒道:“你这分析颇为透彻,我要稍作补充,游牧民族自古养成逐水草而居的特性,毕生就在寻找富饶和令生活更丰足的地方。或者是基于这种特性,所以他们变得不住进犯别族的土地。我们善攻,你们善守,长城就是这么来的。” 山势变化,穿出两山夹峙的一座幽谷后,眼前豁阔,长斜坡下草地无垠,林海莽莽,草浪中隐见营帐土屋,既有种青棵、春麦、胡麻的田野,也有大群放牧的牛,展现大草原外另一种半农半牧的生活景像。那些土屋就像土制的帐蓬。 他们生出重回人间的曼妙感觉。 徐子陵欣然道:“花林在哪个方向?” 跋锋寒勒马停下,居高望远,指着北面远处悠然躺卧山林间的大湖,道:“那是松花湖,过湖后再走十多里是松花江,据说水流从长白山直流到这里来,与嫩江汇流后形成松花江。” 两人用足眼力瞧去,松花湖沿山势伸展,曲折多变,渔鹰忙碌地盘飞其上,碧波盈盈,映照十多个搭在湖岸色彩缤纷的帐篷,风光旖旎,看得人心旷神恰。 虽是春末之际,天气仍是清寒袭人。这区域的树木种类繁多,樟子松、红松、落叶松和榆树等互争高低,色彩斑驳,绚丽灿烂,几疑是人间仙境。 寇仲和徐子陵看得叹为观止。 跋锋寒续道:“沿松花江再走四、五里,就是花林,每个交通方便和特别富庶的区域,都会有这么一个人和货物集散的中心,一切依大草原规矩办事。” 寇仲道:“什么是大草原的规矩?” 跋锋寒呵呵笑道:“大草原的规矩就是各师各法,不论驯鹿猛虎、野牛饿狼,各有一套生存的办法。说到底是强者为王,不是人家对手就得学晓跑快点,又或像狼般联群结队,抗吓外敌,少帅明白吗?” 寇仲大笑应道:“完全明白啦!” 跋锋寒策骑驰下山坡,领头而去。 花林集位于松花江南岸,江面宽阔平静,集区丘陵起伏,像统万那种形式的土屋零散广布数十里的范围,营帐处处可见,土屋灰黄,以靠近江流处最为密集,形成花林集的唯一大街。 江面浮着十多个木筏,渔人撒网捕鱼。 岸上人马往来,热闹处不比燕原集逊色。三人进入市集的范围,由于他们赶着四十多匹有鞍的战马,惹得各族人侧目谈论,更何况寇仲和徐子陵是罕见的汉人衣着。 寇仲叹道:“确是个别有景致的地方,待会要找什么鲜美的鱼儿来吃呢?” 跋锋寒欣然道:“鲢、鲫、鲤、青鳞等任君选来,小弟只嗜青鳞,肉质鲜美至极,故定要重温旧梦。” 徐子陵对饮食一向随便,关心的是别的事,问道:“我们带这么多匹马儿,行动不便,是否可立刻卖掉?” 前方大批牛羊,由十多个牧人赶往集东的墟市,塞挡道路,迫得他们只能尾随缓行。 跋锋寒苦笑道:“坦白说,小弟从未做过这类买卖,只是想当然地以为在墟市贱价出售,该可轻易脱手。” 寇仲兴致勃勃地道:“我们之所以干此买卖,为的是要张扬其事,索性以一钱碎金卖一匹,包保可立即轰动整个花林集。” 又问道:“做衣服的在什么地方?” 跋锋寒道:“到大街后,你要铁铺有铁铺,做衣店有做衣店,只是没有住的地方,来这里的人全都自备营帐。”一拍马头,避过牛群,转入主街。 左右两旁各有几排不规整的房子,果然是供人购物的各式店铺,非常热闹,似是只要肯打开门口,生意就拥进门来。 大街宽敞开扬,本是嫩绿的草地在马蹄车轮的摧残下变成黄土,马蹄踢起灰尘,整条街黄蒙蒙的如雾如烟。 在这可容三十匹马并行,勉强算是大街的两旁榆树处处,伞子般遮日成荫,土铺外均搭有木棚,棚内放置桌椅,累了的人可坐在其内歇息,马儿则绑在棚外的木拦干处。 寇仲和徐子陵大感新鲜,瞧得目不暇给,在旁棚忽然冲出十多个长发披肩的武装室韦大汉,脸色不善的截着去路。 三人为之愕然,难道敌人消息灵通至此,竟懂得在这里恭候他们。 其中一汉以突厥语戟指喝道:“看你这两个盗马贼逃到那里去?” 十多人同时掣出马刀,动作整齐划一,绝非乌合之众。 街上行人对这类街头争斗早司空见惯,只避开少许,聚在远处指指点点的瞧热闹。 寇仲和徐子陵感到说话的室韦汉很面熟,一时又记不起曾在哪里见过他,隐觉众汉拦路之举别有内情。 跋锋寒还以为对方是为契丹人出头,心中奇怪,朗笑道:“这批马是呼延金的,何时才轮到你们室韦人替他出头,若再不滚开,休怪我跋锋寒剑下无情。” 寇仲猝地记起说话的室韦汉,正是在遇上颉利前劈他一刀者,当时双方言语不通,到现在仍不知为怎么一回事。因没有放在心上,所以几乎忘掉了。 一阵娇笑从左方棚内传出,以突厥话道:“名震草原的跋锋寒,竟和两个盗马的汉狗混在一起,不怕有愧吗?” 三人愕然望去,只见棚内深处另坐有—桌人,五男一女,都是室韦人,此刻全体离座起立,朝他们走来。 此姝只有十七、八岁的年纪,秀发披肩,天蓝色的劲装很称身的裹着她的娇躯,外加无袖坎肩,腰挂马刀,一双长腿在皮革制的长裤和长马靴配衬下丰腴匀称,自然活泼,整个人有种健康婀娜,又柔若无骨的动人姿致,就像天上飘来的朵云。左臂处套有十多个色彩缤纷的金属镯子,耳垂下两串长长的耳坠,秀脖围着彩珠缀成的项串,贴在丰满的胸脯上。 蛋形的脸庞圆圆的,在乌黑光洁的秀发掩映下更显冰肌玉骨,活泼清丽,泉水般纯净的大眼睛秋水盈盈,该是期盼能匹配她的男士,此时却是内藏杀机,俏脸凝霜。 三人哪想过室韦族中有此肌肤析白,容貌出众的美女,一时看得呆起来。 五名随她走到街上的男子显然唯她马首是瞻,紧随她左右来到街上。 跋锋寒回过神来,讶道:“姑娘这番话意何所指?” 室韦美女不看寇仲和徐子陵半眼,盯着跋锋寒道:“什么意思?两个小汉狗偷去我的马儿,是人人鄙视的马贼,跋锋寒你是否仍要护着他们。”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呆然相觑,楞然相对。 跋锋寒甩蹬下马,众室韦人立即露出戒备神色,不敢轻视。 室韦美女显为跋锋寒丰彩所慑,眼中露出赞赏神色,旋又被煞气取代,指着寇仲和徐子陵跨着的千里梦和万里斑道:“这两匹都是我们的马儿,还可以狡辩吗?” 三人更为之愕然。 跋锋寒皱眉道:“这两匹马是我两位汉人兄弟从山海关骑到这里来的,姑娘没看错吧?” 室韦美女大嗔道:“我诗丽从不说谎,不信可看看它们内腿侧是否有我大室韦的烙印,那是没法去掉的。” 寇仲和徐子陵心叫不妙,跳下马来,同时探头往马腿检查。 徐子陵在万里斑的右后腿侧处果然发现烙印,心中叫苦,寇仲的头探进来道:“今次糟糕极矣,原来大小姐买贼赃。” 徐子陵长叹一声,站直虎躯,向跋锋寒耸肩无奈点头,苦笑道:“我们的马竟是贼赃!” 跋锋寒大感头痛,干咳一声向诗丽道:“嘿,这定是一场误会,我两位兄弟并非盗马贼,只是误买贼赃。姑娘可看在我跋锋寒脸上,把马儿转让他们,由姑娘开价。” 诗丽显对汉人成见甚深,现出个鬼才相信他们的俏表情,正眼不看寇徐两人的冷哼道:“我大室韦的马不卖给汉狗,看在你跋锋寒份上,他们立即把马儿归还我可答应再不追究,否则一切后果由他们自负。” 街上众人一齐起哄,甚至有人吆喝鼓掌,显示出对汉人的不满和仇恨。 这番话斩钉截铁,再无转寰余地。 寇仲见她左一句汉狗,右一句汉狗,心中大怒,沉声道:“姑娘能令在下有什么后果呢?请划下道来。” 他以现在大草原最通行的流利突厥语说出来,大部份人都听得懂,不懂的亦可问明白的人,闹哄哄的大街很快静下来,都想看大室韦的诗丽会怎样对付两个汉人。众人虽不晓得寇仲和徐子陵是何方神圣,但他们既有资格做跋锋寒的伙伴,本身又气宇轩昂,—派高手风范,当然不会是平凡之辈。 徐子陵忙扯寇仲衣袖,嗔怪的低声道:“虽然错不在我们,总是我们较理亏。” 寇仲余怒未消的道:“但她不应汉狗汉狗的横骂竖骂,老子生出来是给她骂的吗?” 诗丽听不懂他们的汉语,交叉织手,令套臂的彩镯衬得她更是人比花娇,嘴角含着冷笑的道:“我的未来夫婿别勒古纳台今晚即到,是汉子的就不要离开。” 众人一阵哗然,在松花江流域,蒙兀室韦的别勒古纳台和不大纳台的威名,比跋锋寒更要响亮,难怪诗丽不把跋锋寒看在眼内。 诗丽说罢转身率族人离去。 徐子陵朗声道:“姑娘请留步。” 诗丽停下来,却不屑转身,娇嗔道:“有话快说,本姑娘没那么多时间和嫌命长的人说废话。” 徐子陵毫不因她不留情脸的辱骂动气,微笑对着她的粉背道:“此马是姑娘之物,便物归原主吧。” 街上全体爆起一阵哄笑,充满嘲弄和看不起徐子陵的意味,他们误以为徐子陵闻得别勒古纳台兄弟之名丧胆,立即退让,连带对跋锋寒亦评价大降。 跋锋寒神态悠闲的袖手旁观、不为满街的喝倒采所动。 寇仲在徐子陵耳旁低声道:“这刁蛮女令我想起董淑妮,美则美矣,但却是不可理喻,省点舌吧!” 诗丽仍不回过身来,冷笑道:“汉狗坐过的马、我才不会碰,就留它们给你们陪葬。我们走!” “诗丽公主且慢!” 诗丽娇躯微颤,缓缓转过身来,往声音传来处瞧去,事实上所有人的目光此时亦均被发言者吸引过去,那人正从另一边棚内站起来,嘴角挂着一丝高深莫测的微笑。 此人只二十来岁,可是他的眼神却像曾历尽沧桑,看透世情,这种矛盾对比令他散发某种妖异的味道。面孔狭长,皮肤白嫩得像女人,说不上英俊,但总令人觉他拥有异乎寻常的魅力,如此人物,以跋锋寒三人的见多识广,仍是首次遇上。 只一眼他们就看出,此人武功绝不在他们之下。 诗丽—怔道:“又是你!” 那人微笑施礼道:“就是我烈瑕。不过公主万勿误会!你不是碰巧在这里遇上我,而是我烈瑕跟公主来到这里。” 诗丽拿他没法的嗔道:“谁要你跟来!” 众人都弄不清楚两人的关系。 烈瑕耸肩苦笑,神态潇洒风流,转向跋锋寒三人走来,施礼道:“我烈瑕敢以任何东西作担保,这几个汉人朋友绝不是盗马喊。公主的消息太不灵通啦!竟不晓得在中土正如日中天的少帅寇仲和徐子陵已亲临草原,还在统万城南的赫连堡联同跋兄、菩萨和七十名壮士,力抵颉利和他的金狼军狂攻至天明,其后与突利大破颉利于怯绿连河之畔的奔狼原。如此人物,怎会是马贼。” 大街忽然静至落针可闻,可见这番话如何震撼。事实上颉利兵败的消息早像瘟疫般迅速传遍大草原每一个角落,只是没人知道得像烈瑕那般详尽。 诗丽双目射出难以接受和相信的神情,首次用神打量两人。 跋锋寒等则愈发感到这人深浅难测,摸不清他的底子。 烈瑕负手走出棚架,来到街上双方人马中间侧处,向诗丽柔声道:“若不是他们,颉利的大军说不定已饮马于松花江。” 寇仲苦笑道:“烈兄夸奖哩,我们只是侥幸没死罢了!” 诗丽娇嗔道:“谁要你烈瑕来插手我的事,再缠我的话,今晚我就唤人打断你的狗腿。” 烈瑕大笑道:“你不是多次尝试要打断我的狗腿。今晚又有何分别?啊!我明白哩!今晚是你的心上人到啦!” 这么一说,无人不晓得诗丽一方的人曾和烈瑕动手,只是奈何不了他。 室韦战士齐声叱喝,马刀出鞘,却没有人敢带头扑出,进一步肯定众人的想法。 诗丽气得俏脸煞白,跺足怒道:“我们走!” 不看跋锋寒等半眼,气冲冲地领手下离开了。 烈瑕摇头苦叹,接着换上一脸笑容,朝三人道:“这里的鱼很著名,不若让小弟作个小东道,为三位洗尘如何?” 竟是字正腔圆的汉语。 卷四十 第七章 明子之首 跋锋寒道:“烈兄的汉语说得比我还要好,不知是否曾在中土长居过一段日子?” 四人处在花林大街一间专做羊皮买卖的店铺临江一边的土台上,围桌而坐,对江喝酒。 依烈瑕所说,这铺是回纥人开的,以此关系自是特别得到族人关照。可是三人感到那叫客勒达明的回纥店主对他神态恭顺,不似一般同族的关系。 三人都感到烈瑕高深莫测,虽然说话冠冕堂皇,对他们客气尊重,却总觉得他是别有用心,非只是表面看来么简单。 所以跋锋寒打开话匣立即巧妙地向他盘问。烈瑕正为三人添酒,闻言笑道:“愚蒙从未到过中土,但对中土的文化非常仰慕,故尽力学懂汉语,乃是将来到中土去时,不致有言语上的隔阂和障碍。” 徐子陵纵目松花江对岸沃野千里的美景,林木莽莽间,远处几个戴艳丽小帽的牧民,赶着大群牛羊缓缓远去;向西北流去的江水上,木筏上的渔夫撤网起网,—切一切都充满生活的气息,心中更不由有点担心,塞外诸族间愈趋险恶的斗争,会否有一天把眼前的太平宁洽摧毁。 烈瑕又道:“客勒达明会使人把几款不同的泥烧鲜鱼弄好上桌,让三位品尝。” 大街那边仍是喧哗噪吵,马羊嘶叫,平台处却像远离尘嚣,让人体会到松花江宁静的一面。他们的马儿被安置到连接土台的后院去,在他们视线之内,正安详地歇息吃草料。 碰杯对饮,寇仲道:“我们在这里碰上烈兄,不知是否又属一场误会。” 早前烈瑕向大室韦公主诗丽戏言,勿要误会是凑巧碰上,故寇仲有此一语。 烈瑕哈哈笑道:“当然并非误会,因为愚蒙是闻声而至,特于此地恭候三位大驾。” 三人想不到他如此坦白,为之愕然。 跋锋寒皱眉道:“烈兄消息的灵通,教人讶异。不知为什么猜到我们会到花林来?” 烈瑕淡淡道:“从燕原到龙泉,花林是必经之路。诸位大哥一向的作风,当然不会闪闪缩缩的避道绕道,对吗?” 徐子陵收回凝望岸原的目光,投在烈瑕身上,此人似是与生俱来地带种邪门妖异的气质,而这又偏偏构成他别具一格的魅力。 寇仲双目射出锐利的光芒,用神打量他道:“烈兄不肯坦白说出到这里找我们的目的,我们会立即拂袖离去。” 烈瑕长笑道:“少帅言重哩!愚蒙之所以会和三位大哥在这里喝酒品鱼,为的是要警告三位,契丹、靺鞨和室韦三方面最厉害的几个人物,决定不理你们和突利的密切关系,不但要阻止你们把五采石送往龙泉,还要不惜一切杀死你们。最毒妇人心,你们中了美艳那贱人的毒计。” 跋锋寒冷哼道:“我们和烈兄非亲非故,烈兄为何不怕冒得罪三方面势力之险来警告我们?” 烈瑕轻描淡写的道:“因为我根本不怕他们,而对三位却是衷心景仰。” 寇仲笑道:“烈兄确是豪爽过人,只不知是哪些人物,可否说来听听?” 烈瑕欣然道:“契丹当然是以阿保甲为首的众族大酋,靺鞨则是与拜紫亭势如水火的黑水靺鞨候斤铁弗由,至于室韦,则是深末桓和木玲这夫妻恶盗。为了不太冒犯突利,他们将各自派出最顶级的高手,务要干净俐落地除去你们。所以若三位中伏,必会遇上雷霞万均的攻击;三位如若掉以轻心,说不定会吃上大亏。” 跋锋寒沉声道:“蒙兀室韦的别勒古纳台兄弟,竟不在其中吗?” 烈瑕摇头道:“别勒古纳台和不古纳台两兄弟武功盖世,单打独斗所向无故,怎屑与其他人联手以众欺寡,故此不用担心他们会参与这类诡计。” 徐子陵淡淡道:“烈兄消息的灵通,超乎常理,怎么可以证实烈兄非是三方联军派出来的高手?” 跋锋寒和寇仲生出同样的怀疑。两对眼睛厉芒大盛,准备一言不合,立即全力击杀此人,免去无穷后患,因此人的武功才智,均能令人生出戒惧顾忌。 烈瑕忽然探手拉开衣襟,露出宽阔壮实的胸膛,一个以红黄为主纹样古怪的图形刺青,赫然出现,乍看像个异兽的头,又似一个青脸獠牙的人像。 跋锋寒微愕道:“大明尊教?”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烈瑕胸膛上的大明尊教刺青,与狼盗身上刺青明显不同,难道狼盗与大明尊教没有关系? 烈瑕正容道:“愚蒙正是大尊者和善母座下五明子之首的妙空明子,诸位现在该明白愚蒙为何如此消息灵通,更不怕任何人了吧?” 寇仲抓头道:“烈兄难道不是和我们是敌非友?” 烈瑕讶道:“我们间何时结下仇怨?” 徐子陵盯着他道:“山海关的骚娘子不是你们的人吗?” 烈瑕哑然失笑道:“原来中间有此误会。骚娘子曾是我教的人,后来叛教逃往中原,善母念在她曾侍候多年,决定不予追究,饶她—命。” 寇仲笑道:“她死前仍在念你们大明尊教的经文,似乎叛教叛得并不彻底。” 烈思欣然道:“明尊保佑,她竟能在临终前凭一点灵光迷途知返,死后当可离暗入明,进入永远光明的福地。” 他推得一十二净,三人拿他没法。 跋锋寒沉声道:“菩萨之所以被逐出回纥,难道与贵教没半点关系?” 烈瑕苦笑道:“这更是一场误会。愚蒙本身是回纥人,当然希望能有个像菩萨那样的英雄豪杰振兴回纥,好让我们能随国势水涨船高,传扬教义。菩萨真正被远逐是颉利对时健的压力,时健却把责任推到我们身上,确是冤枉。” 徐子陵道:“烈兄说了这么多话,仍未说出贵教为何要帮助我们。” 烈瑕微笑道:“我们希望三位能把五采石送到拜紫亭手上。” 跋锋寒恍然道:“原来烈兄是站在拜紫亭的一方。” 烈瑕仰天笑道:“非也非也。事实上我们和美艳同样是不安好心,因为当五采石送到拜紫亭手上的一刻,他将成为精神上统一靺鞨的君主,即使铁弗由亦要忌他,甚至要在靺鞨其他六族的压力下向拜紫亭臣服。不过福兮祸所寄,这五采石对外族完全不起作用,只会引致外人和突利联手,不惜干戈的将五采石抢走。拜紫亭亦是深明这道理,绝不会感激你们把五采石送给他,可怜他对这大礼接又不是,不受更不是。对吗?” 三人听得脸脸相觑,哪想得到一颗五采石,会牵连如此错综复杂的情况。 难怪突利晓得他们要将五采石送去给拜紫亭后,立即放弃追击颉利。 烈瑕续道:“我们要针对的人,不是拜紫亭而是那‘狂僧’伏难陀,自拜紫亭拜此人为国师后,立即禁绝宗教,更无情杀害我教的人,独尊天竺邪教。所以大明尊将渤海国定为黑暗之国,只有除魔杀妖,始能让光明战胜黑暗。” 跋锋寒叹道:“多谢烈兄坦然相告,现在我们必须是否把五采石送给拜紫亭一事,再作思量。” 烈瑕道:“这个当然由三位决定,五采石落在拜紫亭或其他人手上,对拜紫亭都没有任何好处。不过愚蒙却要提醒三位,崔望其实是拜紫亭的人,与三位是敌非友。” 三人黯然以对。 烈瑕打自出现开始,一直领先,完全掌控主动。 寇仲深吸一口气道:“你倒清楚我们的事。” 烈瑕道:“谁不在山海关布有自己的眼线?若非通过抢掠诈骗,四周强邻压境的拜紫亭凭何国势日增,大兴土木,把龙泉建成小长安?三位如肯与我合作,愚蒙包各位不但可得回八万张羊皮,更可杀掉崔望为世除害。” 顿了顿续道:“小小一颗五采石,忽然把大草原各方整个形势扭转过来,颉利虽支持拜紫亭立国以牵阿保甲和突利,但亦不愿见拜紫亭统一靺鞨,成为日后的劲敌,所以暗许深末桓参与夺石行动。最好笑是颉利千辛万苦请得中原第一才女尚秀芳,为沉迷中土文化的拜紫亭在立国大典表演,现在演变为只能唱其亡国之曲,白便宜愚蒙这个尚才女的仰慕者。” 寇仲失声道:“什么?” 不由记起在长安往尚秀芳处道别,因可达志与尚秀芳闭门密斟,累他白等整个时辰,最后不耐烦走了,原来就为此事。 徐子陵见烈瑕提到尚秀芳时,双目立即射出渴望迷醉的神色,遂代寇仲问道:“尚才女怎肯长途跋涉的远道而来?” 烈瑕摇头晃脑的道:“尚才女一向醉心塞外诸族技艺,颉利既担保为她完成这心愿,她当然不肯错过这机会。我恨不得能背生双翼,立即飞到她旁,一睹她仙容,并听仙音,如能一亲香泽,更是虽死何憾。” 三人呆看着他,无言以应。心忖这可能是塞外版一个多情公子,只是妖异可怕多了。 寇仲面对这位不知是否该认作“情敌”并莫测高深的回纥高手,知他所言非虚。皆因记起昔日在洛阳与尚秀芳同台共宴时,她确曾对塞外创新活泼的舞乐赞不绝口时,亦因忆起玲珑娇而想到以乐舞称着塞外的龟兹国,有机会定要到那里见识。此刻则连龟兹在哪个方向仍一无所知。 烈瑕忽又回复过来,冷静的道:“突利和颉利分裂,使东北形势剧变,除靺鞨外,阿保甲和别勒古纳台兄弟都有统一契丹和室韦的心。谁能趁这时机冒起,就可往向外扩张,安内攘外,故而没有人愿见邻国转强。这岂非一场斗谁快统一的竞赛,很久未曾有过这么热闹哩。” 跋锋寒道:“拜紫亭变成众矢之的,形势可相当不妙。” 烈瑕摇头道:“拜紫亭实为东北最有远见和雄材的领袖,他摆出因仰慕中原文化而建设小长安的姿态,实质上却是针对邻国的骑战,以守城代替平原野战。契丹乒曾三次攻打龙泉,均无功而回,能守然后能攻。何况拜紫亭背后有高丽王鼎力支持,否则邻国何用联手来攻他。” 寇仲压下心内因尚秀芳而引起的烦乱苦恼,道:“烈兄合作的提议,我们要考虑一下。” 烈瑕微笑道:“这个当然。三位就请在这处歇脚,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客勒达明。不过却不宜考虑大久,必须掌握主动,先下手为强,趁敌人未成联手之势前逐个击破。愚蒙最大的作用是眼线广布,对敌势了若指掌。” 寇仲忍不住问道:“尚才女刻下是否已抵小长安?” 烈瑕的眼睛又亮起来道:“该仍在途中,她在可达志亲率高手护驾下,先往访西域吐鲁番诸国,其中尤以龟兹集汉文化、大草原文化、波斯和天竺文化荟萃而成。其乐舞堪称举世无双,乃尚才女必访之地。” 虽是随口道来,已看出烈瑕识见高明,非同流俗。 寇仲和徐子陵从没想过在塞外会遇上如此人物,且是大明尊教五明子之首。 跋锋寒道:“美艳夫人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五采石如何会落入她手上?” 烈瑕苦恼的道:“我们到现在仍摸不清楚她是怎么一个人,有什么目的。五采石本存在阿保甲的牙帐内,五年前忽然失窃,不知所踪,到最近才盛传在美艳手上。到她在统万当众交给三位大哥,才惹得人人触目,掀起轩然大波。” 徐子陵打定主意不和此人合作,趁机问道:“烈兄弄不清楚她,为何说起她来就咬牙切齿?” 烈瑕苦笑道:“实不相瞒,愚蒙对女人一向别有兴趣,虽不能说无往而不胜,总能多少有点收获,惟独遇上她,遭到连番戏弄,教我气愤难平。三位切勿误会,我从不对女人用强,勉强得来的岂有情趣可言。哈!愈岔愈远啦!” 跋锋寒举杯道:“坦白说,到此刻跋某仍未弄清烈兄是敌是友,但无论如何,先敬烈兄一杯,因为如是敌人,亦将是个难得的好放手。” 烈瑕哈哈举杯,大笑道:“跋兄快人快语,今愚蒙有痛快的感觉,大家喝一杯,今晚绝不会是平凡的一夜,就此预祝三位大哥旗开得胜,威震大草原。” 寇仲和徐子陵豪情涌起,齐齐举杯。 杯尚未碰,忽然足音骤起,大批战士现身后院,往土台拥来。 四人看也不看,迳自碰杯对饮。 数十契丹战士潮水般从后院门涌出来,各占有利位置,形成半环形的阵势,人人拉弓搭箭,在离他们两丈外瞄准三人。 跋锋寒随手把酒杯摔往地上,发出破碎的声音,另一手拭去嘴角酒渍,哑然笑道:“何须待至今晚,这个黄昏已非常有趣。” 徐子陵无视这五十把强弓劲箭的威胁,油然朝降往地平的红日瞧去,心神却落在内袋的五采石去。 这宝物究竟送还是不送? 拜紫亭若与狼盗有关,当然死不足惜。只是若害苦平民,却于心何忍。 寇仲目现杀机,朝敌阵瞧去,缓缓放下酒杯,大喝道:“来者何人?” 契丹战士往旁移开,窟哥在十多名高手簇拥下步至阵前,双目射出深刻的仇恨,狠狠道:“寇仲你可想过有今天?” 寇仲大笑道:“这正是小弟想对你讲的话。” 烈瑕转身朝窟哥笑道:“王子在动手之前,请先看身后。” 窟哥色变往后礁去,后院屋顶出现十多名回纥人,领头的正是客勒达明,手持强弯,全以窟哥为目标。 他们刚才闯进铺来时,铺内的人全作鸟兽散,怎想到忽然变成对他们居高临下的严重威胁。 烈瑕好整以瑕的道:“王子比之颉利的四万金狼军如何?不若坐下—起吃烧鱼,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嘛!” 窟哥的脸色变得有那么难看就那么难看。 卷四十 第八章 不战屈敌 窟哥的脸色忽晴忽暗,显是委决难下。他并非一时冲动下,前来寻仇算账,而是在深思熟虑后,晓得只有利用这前铺面街、后院土台临江的独特环境,才能采取忽然拥出,以劲箭近距离杀敌的战略,杀伤或杀死像寇仲、跋锋寒,徐子陵这种级数的高手。 至于烈瑕,他则从未听说过,故并不放在心上。算漏此点,现在才要陷进腹背受放的局面。更觉烈瑕和他的手下均非寻常之辈。 跋锋寒朝他瞧来,对以自己为目标的晶闪闪的箭锋似是视而不见,露出一个冷酷之极的笑容,淡淡道:“有个提议,窟哥你若是个人物,就和少帅来场单打,还让我们在吃烧鱼前,多点消遣。若你王子殿下有本事宰掉少帅,小弟和子陵兄立即当场自绝,作为附礼。” 寇仲哈哈笑道:“锋寒兄好主意。这等于每边派出一人,以决定双方生死胜败,多么刺激有趣。” 窟哥反唇相讥道:“在中原你即便是地头虫,在这里则只是落难狗。给毕玄打得夹着尾巴逃到这里来,还敢逞强。我这六十名箭手无一不是神射手,更精群战,是我们的精锐,你们今次是太过轻敌大意啦。” 跋锋寒摊手摇头叹道:“小弟与毕玄的第一仗的确败北收场,现正盼望第二仗的来临。跋某人连毕玄也不怕,你窟哥算什么东西?你老兄该晓得跋某人一向不怕开杀戒的作风吧。” 烈瑕动容道:“那跋兄与毕玄库尔贝伦一战就非讹传。” 徐子陵把目光从晚霞掩空的黄昏美景收回来,扫过拉满弓弦的契丹战士,每对手都是那么稳定,不晃半下的。不由微笑道:“烈兄为何会认为是谣传?是否因之老跋仍是生蹦活跳?” 烈瑕脸上震骇神色一闪即逝,显是因被徐子陵知悉心事,生出对徐子陵才智的戒惧,点头道:“徐兄猜对了,假若跋兄真曾与毕玄决战,那跋兄就是第一个毕玄杀而杀不死的对手。” 今回轮到窟哥心神俱颤,他虽听到风声,只隐约晓得三人曾被毕玄追杀,却知而不详。现在亲耳听当事人道来,暗忖若毕玄也没法杀死跋锋寒,自己能办到吗?在这里,斗志立时大幅减弱,后背被十多把弩弓居高临下威胁的感觉,则大幅趋烈。只恨进退两难。 跋锋寒向寇仲和徐子陵苦笑道:“你看毕玄这架势多么凌厉威风,连败在他手下幸而不死,竟亦变成一种荣耀。他娘的,第一个老毕杀不死的人!” 接着双目爆起深邃莫测的电芒,别头望往悠悠流过的江水,一宇一字的缓缓道:“毕玄!你将会为你的这个错失,付出你负不起的代价。我终于知道你是什么料了。” 这番话比什么恐吓威迫更厉害。重重打击了窟哥的精神和意志。跋锋寒再非毕玄的手下败将,而是最有资格挑战毕玄的可怕剑手。 窟哥终萌退念。 四人面对六十枝箭锋仍是谈笑自若的神采丰姿!窟哥也不由心折。他两旁十多名亲卫高手,全是族内最强悍的战士,此时却人人噤若寒蝉,摆明是为四人的气势所慑,大气不敢吭一口。这一场仗如何打得过? 徐子陵陪跋锋寒同观对岸夕阳斜照的美丽原野景色,心想大草原确是个使人颠倒迷醉的地方,广袤至可令人的想像力有如四条马腿般纵情驰骋。想到这里,他忽然感到从战场抽离开去,享受到一种说不出来的安静,出奇地四周的情况反更清晰,他似乎能掌握到每一人内外的变化。 就在那刹那,徐子陵明白自己终真正晋入他和寇仲一直在追求的境界,井中月的境界。往窟哥瞧过去道:“假若王子肯答应以后再不动干戈,就着人先收起弓箭,我会礼送王子离开,其他都是废话。” 他们全用突厥话对答,三方面的人马听个清楚明白,眼光不由集中往窟哥身上,看他是战是和。 窟哥铁青着脸,忽然一颗豆大的汗珠,从额角现形凝聚,再滚下脸颊,滴往地上。 谁都知窟哥在互拼气势上,败个一场糊涂,阵脚大乱。 窟哥猛地一跺脚,暴喝道:“我们走。” 转身便去,众契丹战士连忙收箭,狼狈的追在他后,转眼跑个一干二净。 烈瑕举杯道:“还不快拿鱼来!来!我敬三位大哥一杯,到今天我才明白什么叫不战而屈人之兵。” “上等战马,以半张羊皮的价钱卖出,想买的趁快,以免走宝,还附送马鞍!” 三人将那批从呼延金手下抢来的战马,在花林东端的墟集迅速散货,讲明马儿原属马贼,但买者仍是那么踊跃。 跋锋寒领路而行,两人左右相随,三匹爱马就那么乖跟在身后走。 此时他们是何方神圣,战绩如何彪炳,如何骇走窟哥的数十战士,早经人以各种层层夸大的渲染方式传递。花林的人更因他们赶走颉利、视他们为英雄,所到处喝采声起,礼敬有加。寇徐两人虽喜不再被视为汉狗,亦不胜其烦。 跋锋寒笑道:“肯定是烈瑕那小子弄的鬼,务要我们变得万众瞩目,最好与各方人马拼个几败俱伤。” 寇仲道:“看来我们这添购新衣的大计只好暂旁,速速离开是为上着。” 入黑后的花林,是另一番情景,主街的十多所土屋乌灯黑火,白天尘土飞扬的大街人马绝迹,反是各处山地篝火处处,吵闹喧天,更有人围着篝火唱歌跳舞,充满异域的风情,加上羊叫牛鸣,驼啼马嘶,有一番说不出的滋味。 三人转入路黑的主街,朝东北离开花林的方向走去,轻松悠闲。 跋锋寒道:“陵少对烈瑕此人如何评价?” 徐子陵道:“此人有点像石之轩,浑身妖邪之气,对我们则居心叵测。所以老跋你断然拒绝与他合作,肯定是明智之举。” 寇仲道:“假若祝妖妇肯说话,必可告诉我们大明尊教是什么一回事,现在我却给烈瑕这小子弄得糊涂起来,究竟狼盗是否如他所言,是拜紫亭抓银两的工具?” 跋锋寒道:“此事终有水落石出的一天。若烈瑕之言属实,我们那八万张羊皮便有着落。” 江水拍岸声从左方阵阵传至,星宿满空的美景下,前方出现一高一矮两道黑影,昂然立在街心处,拦着离开花林的路。 寇仲凝神瞧去,哈哈笑道:“可是蒙兀室韦的别勒古纳台和不古纳台兄弟?” 高上半个头的那人背插双斧,粗壮而体型均匀完美,长发披肩,年纪不过三十,满脸须髯,轮廓清晰突出,英伟古朴,浑身散发迫人的霸气。仿似一株能永远屹立不倒的大树,不惧任何风雨的吹袭。 矮的一个壮如铁塔,宽阔厚实的肩膀把他整体变成方方形,腰挂马刀,眼神凌厉,头发却修得只寸许长短,硬如铁针,似个猪鬃刷子,容貌不算好看,却有一股强悍豪雄惹人好感的味儿。 高的一个以突厥话回应,长笑道:“正是我们兄弟,本人别勒古纳台,特来向三位问好。” 三人来至两人前五步许外停下,跋锋寒淡淡道:“跋锋寒闻两位之名久矣,今天终能相见,果然没有令本人失望。” 不古纳台竖起拇指,肃容道:“好汉子,能以三人之力,于赫连堡抵挡颉利的金狼军,不是好汉是什么,不古纳台佩服。” 别勒古纳台接道:“我们以前虽曾听过寇仲和徐子陵扬威中土的事,总以为传言夸大,想不到两位刚到草原,立即把大草原整个形势扭转过来,威盖塞北,如此英雄豪杰,我两兄弟衷心佩服。” 三人大感愕然,想不到他们如此推祟备至,客气有礼。 不古纳台道:“我们特来相迎,接三位回营地一聚,大家喝个通宵达旦,至于明天是敌是友,将是明天的事。” 跋锋寒豪情涌起,代表两人答应道:“请引路。” 别勒古纳台兄弟的营地远离花林,设于半里外山头,七十多个营帐,近五百骁骑,无不是勇武善战。以这样的实力,配上别勒古纳台兄弟,若正面交锋,吃亏定是徐子陵三人。 他们却是毫不畏惧,随别勒古纳台兄弟直抵营地核心处的主帐。 主帐四周腾出大片空地、架起四堆篝火,营地火光处处,人马往来,充盈大草原强悍原始的气息。 三人随别勒古纳台兄弟下马,散发披肩的战士拥来,争看三人的风来。 别勒古纳台振臂以室韦语说出一番话,众室韦战士立即欢呼喝采,又把头盔帽子往上抛掷,场面炽烈,令人热血沸腾。 不古纳台兴奋的解释道:“他们为三位英雄驱走金狼军喝采欢呼。” 到帐内坐下,外面的室韦战士仍在围着篝火唱歌跳舞,情绪高涨。 别勒古纳台取来羊皮袋的奶酪,自己先唱一口,递给寇仲,笑道:“刚才诗丽因误会开罪少帅,本人在此为她致抱歉,那两匹马儿本是我赠她之物,现在就拿它们作赔礼。” 寇仲反不好意思起来,道:“那两匹马儿……嘿!” 不古纳台断然道:“少帅不用介怀,若要算帐,自应找盗马的去算账。” 徐子陵道:“诗丽公主她……” 别勒古纳台打断他道;“走啦!女人就像野马,总不愿驯服。” 这么一说,二人猜到诗丽定因他们的事和未来夫婿闹得不愉快,负气离开。 不古纳台道:“那回纥人究竞和三位是什么关系?” 跋锋寒接过奶酪,大喝一口,先赞一声“好香”,才道:“此人我们只是初识,居心叵测,我们并不当他是朋友 接着正容道:“听说两位今趟来是要阻止我们将五采石送往龙泉,是否确有此事?” 此时有人送来一条烧好的羊腿,别勒古纳台取出锋利的巴首,亲自割下腿肉,分给三人,微笑道:“这只是我们掩人耳目的口号,事实上我们今趟东来是别有所图,对付的非是三位而是另有其人。哼!拜紫亭得到五采石又如何?突利第一个不肯放过他。” 三人听得脸脸相觑,心忖又怎会如此,更觉这两兄弟大不简单,非是纯仗武力好勇斗狠之辈。 寇仲大奇道:“两位要对付的是什么人?” 别勒古纳台向不古纳台微一额首,不古纳台双目立时杀机大盛,沉声道:“我们要杀的是有‘夫妻恶盗’之称的深末桓和木玲。” 寇仲抓头道:“又会这么巧的?我们也想取深末桓狗命,两位何不多说点他们的恶行,好更坚定我们杀他的心。” 不古纳台还以为寇仲所以要杀深末桓,是因为他意图强抢五采石,不以为意的道:“我们杀他非因私人恩怨,而是为子孙和后世着想。” 跋锋寒愕然道:“竟有这么严重?” 别勒古纳台朴拙雄奇的脸容变得像岩石般坚定,双目亮起异芒,闪闪生辉,平静的道:“三位可有兴趣往营外散步?” 五人来到离营地千多步外一座小山丘上,别勒古纳台仰望壮丽的星空,似能直望至苍穹的尽极,缓缓道:“现在大草原之争,已演变成东西突厥、铁勒诸部、靺鞨八支、吐谷浑、契丹大酋们和我们室韦各族之争,识时务者均晓得若不想丧家亡族,首要是先团结内部。所以拜紫亭不得不在条件尚未完全成熟下行险一博,阿保甲亦要与他一向鄙视的呼廷金结盟。” 跋锋寒、寇仲和徐子陵均被他动人的神情和充分表现出胸怀识见的言语所吸引,感到此人绝非平庸之辈。 不古纳台淡淡道:“铁勒诸部本以薛延陀最强,可是只要菩萨能登上时健的俟斤之位,回纥在这个雄材大略,声誉绝佳的人领导下,必能统一铁勒诸部。” 别勒古纳台忽然问道:“李世民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为何颉利如此忌惮他?” 寇仲来到他旁,遥望花林那边的营火,苦笑道:“坦白说,到大草原后,我早巳把他忘记。再多加一句,李世民就像菩萨于铁勒般是最有希望统一中原的人。” 跋锋寒叹道:“少帅的用辞遣字,确是精采绝伦,—句话道尽个中微妙处。” 别勒古纳台望往寇仲,道:“任何一个民族由衰转荣之际,必是英雄辈出的时候,看寇兄和徐兄,如此旷世奇才,正是盛世即临的兆象。只要中土一旦统一,必是个中央集权的统一大帝国,而首当其冲的肯定是大草原上最强大的一族。” 跋锋寒点头道:“不论得天下的是寇仲还是李世民,第一个就会找颉利开刀。” 徐子陵开始明白他们“为子孙和后世着想”的含意。这对兄弟确是高瞻远瞩,对茫不可测的将来作出预测和准备,以免贪图眼前一时的安逸,种下未来亡族大祸。令他想起伏骞像两人般亦为识时务者。 不古纳台微笑道:“谁都可以投降归顺,独颉利不能降、一降他就要完蛋,大草原将没有人肯听他的话,所以中土统一之时,就是他要不顾—切全面进犯中原之日。” 别勒古纳台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叹道:“我们本以为中土无人能制颉利的金狼军,岂知赫连堡和奔狼原两战,少帅以铁般的事实向整个大草原公告,颉利再非无敌的霸主。所以若少帅统一中原,此长彼消下,突厥再难称雄。” 寇仲点头道:“我明白哩!所以你们要趁中土出现一个强大的帝国前、准备充足的应付颉利的汗国崩溃后大草原的新形势。真厉害!很少人可看得这么长远的。我最远的也只想到有小长安之称的龙泉上京。” 别勒古纳台开怀地搭上寇仲宽肩,失笑道:“和少帅说话确是人生乐事,深末桓勾搭颉利,是我们室韦人的叛徒,人人恨之入骨,只要我两兄弟斩杀此人,会立时声威大振,顺其自然的统一室韦,那时就向少帅归降,年年进贡,少帅该不会薄待我们吧!” 寇仲哈哈笑道:“好家伙,果然计划周详,用兵伐谋,终有—天蒙人会在两位老兄打下的根基上崛起大草原,横扫六合。” 跋锋寒道:“那我们岂非帮了两位一个大忙,深末桓的沙盗一向藏身大漠,来去如风,神出鬼没,今趟却给我们引离大漠,那就像恶鱼离水,只有任由宰割的份儿。” 别勒古纳台微笑道:“这实千载—时的良机,所以我们希望能与二位合作,斩下他的首级。” 徐子陵皱眉道:“老兄此举,极可能会惹怒欲灭我们才甘心的铁弗由和阿保甲。” 不古纳台冷笑道:“在大草原上,我们兄弟只顾忌毕玄、颉利、突利三个人。我们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不会介意其他人的反应。” 这番话透出强烈的自信和冲天豪气,来自肺腑,不会令人觉得刺耳。 别勒古纳台淡谈道:“勿要小觑这五百个随我来的族中兄弟,他们无不是百中挑—的精选,像菩萨身旁的死士般,任他干军万马,绝不害怕。” 寇仲以汉语道:“陵少和老跋怎么说?” 跋锋寒耸肩道:“游戏有很多种,此为其个之一,任君选择。” 徐子陵没有说话。 寇仲反手搂着别勒古纳台,大笑道:“你就算不是最厉害的统帅,也定是最出色的说客,由今天开始我们就是兄弟和战友。若我将来能统一中原,我们就联手击垮颉利,为大草原带来全面的和平。” 一颗流星从天际一闪即逝,既像一个梦想的幻灭,更像一个梦想的开始。 卷四十 第九章 死里求生 曙光之下,三人策马飞驰,登上高处,纵目前路形势,波浪般起伏的丘陵延展无限,疏密有致的广布在大地上。 跋锋寒哈哈笑道:“不用三天时间,我们可穿越丘陵林野,要在这种地势下追截我们,只是痴人作梦。” 寇仲别头后望,用神探索延往花林的平野,奇道:“敌人为何不在花林动手对付我们?” 徐子陵道:“照我猜是对突利的顾忌,来对付我们的三支人马,依别勒古纳台兄弟的分析,只有深末桓有胆量杀死我们,其他人都怕与突利结下深仇致后患无穷。” 深末桓因有颉利在背后撑腰,且有大漠藏身,并不害怕突利。 跋锋寒微笑道:“我们进入这片丘陵区后,可选择在任何一点突围与离开,任何人都追无可追,截无可截。所以敌人若要抢夺五采石又或杀死我们,只能在入林前迎头截击,对吗?” 寇仲深吸一口气道:“你是认为前方其中一座密林内正暗藏伏兵,恭候我们的大驾。” 跋锋寒道:“肯定如此。这—关我们必须凭实力硬闯,然后再掉过头来,追杀深末桓。” 徐子陵皱眉道:“敌人是严阵以待,且实力难测,我们硬闯进去,岂非很吃亏?” 跋锋寒双目精光灼灼,审视远近,道:“你们看,在远方的树林上,可见鸟儿飞翔嬉玩,惟独面对我们的这数座密林飞鸟绝迹,由此可推加这数座山林均藏有伏兵,吓走了鸟儿,伏兵分布的形势清楚分明。最坏的打算是三方敌人阿保甲、铁弗由和深末恒结成联盟,那他们的总兵力该接近千人之数。” 从别勒古纳台兄弟处,他们得到有关敌人的精确情报。 阿保甲的鹞军由曾有—面之缘的昆直荒率领,只有二十余人,但全是契丹族各部中出类拔萃的高于,单是这批人,若作生死之战,已够他们应付。 铁弗由—方则由他亲率五十名手下精锐战士东来,当然全是身经百战的勇士。而铁弗由智勇双全,本人乃草原上威名显赫的高手,实力不容置疑。 这两方人马均贵精不贵多,为的是不愿张扬,尽免触怒突利。如若在迫不得已下杀死三人,他们也可迅速潜踪,推个一干二净,又或将责任推到深末桓的沙盗去。 深末桓却是尽倾精锐而来,手下沙盗多达八百之众。沙盗向以凶狠残忍恶名远播,纵横大漠草原从未吃过败仗,就算偶然撤退,卷土重来又能狠创敌人,当然更非好对付之辈。 任何一方的力量,均足可令三人头痛。如联手伏击,三人一旦陷身重围,被迫苦战,恐怕不能活着离开。 寇仲苦笑道:“用兵伐谋,今趟最好的谋略,似乎该是掉头返回花林。买条木筏子,顺道欣赏松花江沿岸美景。” 徐子陵没好气道:“亏你这小子在这等时刻仍能说笑。昨晚你既豪气干云地答应别勒古纳台兄弟联手诛除深末桓,现在还可临阵退缩、打乱整个诛敌大计吗?” 寇仲一双虎目亮起来,沉声道:“我确在说笑,老跋你来发号施令吧!这种野林丘陵战你该比我们在行。” 跋锋寒道:“我只懂选取最有利于我们的地势闯阵突围,不过敌人都是作战经验丰富得不能再丰富的高手,看似最弱的一点。说不定反是实力最强之处。” 徐子陵道:“假若现在我们下马休息,敌人会怎么办?” 跋锋寒道:“他们将被迫在入黑前来犯。不过照我看陵少此计未必行得通,他们定有人藏在花林,断我们后路。没有林木掩护,我们更难突围。” 寇仲仰天笑道:“既是进退不得,我们再来个凿穿之战,看谁有资格拦我去路。” 徐子陵哑然笑道:“这不是什么凿穿之战,而是自寻死路!只要敌人在林内作几重分布,我们将变成自投罗网。我有一个较好的提议、就是先寻出深末桓所在处,再发射别勒古纳台给我们的烟花火器,说不定可反败为胜!出猎物变成猎人。” 跋锋寒道:“这虽非我们与别勒古纳兄弟商议好的计划,也不失为应变之法,问题是怎样找到深末桓的位置?” 他们原本拟定以己身作饵。只要引得深末桓在后追赶,别勒古纳台兄弟则衔尾追来,前后夹击对付沙盗。 徐子陵淡淡道:“随我来吧!”领先拍马下坡,朝敌阵闯去。 两人哈哈一笑,随他冲下山坡。 三人施展人马如一之术,座下爱马与己身成为血肉相连的整体,先朝右方最接近的密林驰去。 自然而然他们形成一个三角阵,徐子陵在前,寇仲,跋锋寒押后。后两者灭日、亡月两弓来到手上,上弦张弓。 “飕!飕!”两声,劲箭在两股真气贯注的钢弦激送下,化作两道闪电,横过近千步的距离,没进林内,林内应箭响起两声惨叫。跟着箭矢如雨的射回来,可惜最远的一枝,亦要差三百步才能对他们构成威胁。 徐子陵哈哈一笑,猛拉马头,改直冲往野林为横驰开去。 战号声起,刚才双箭杀敌处蹄声纷起,数十骑从林中杀奔出来,战士弯弓搭箭,咬着他们的尾巴斜斜追来。 跋锋寒和寇仲杀得性起,不住回身作连珠劲射,敌人带头者不断有人中箭堕马。 猝地前方左面密林中战鼓敲击,以百计的敌人潮水般从丘顶冲下,往横越丘陵间平野的三人策骑追至,摆明是要封锁他们的去路。 若换过是才智稍低的人,见到敌人如此声势阵仗,必往原路退走。但三人早看破敌人后有伏兵之看,当然不会中计。 徐子陵调教方向,稍偏向左,变成斜斜地奔离打横杀来的敌人,免致前路被截,陷进苦战之局。 三人马快,早把后方追来的敌骑抛远,寇仲和跋锋寒两把神弓改为对付右方的敌人,箭到处人仰马翻,惨烈之极。 喊杀震天的敌人从后方和右侧杀至,换了胆子较小的,早吓得屁滚尿流的落荒鼠窜,然而三人何等样人,连大草原最厉害的劲旅金狼军亦在赫连堡顶足—晚,什么场面没有见过,反觉豪情奋涌,战意轩昂,尽量利用丘陵起伏的地理形势,避免陷身重围之祸。又以快马神弓,希望能把敌人后方的伏兵引出,那时他们将可战可逃,再无顾虑。 徐子陵首先奔上一处丘顶,环目急扫,果然花林那方向尘土扬天,二百多骑扇形朝他们奔来,完全封死后路。 若他们不晓得敌人的真正文力、不惊惶失措才怪。可是他们从蒙人处得到精确的情报,晓得敌人联军总兵力在九百许间,当然是另—回事。这正是孙子兵法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花林来的敌人占去敌人兵力两成以上,这边的兵力当不出六百之众,现身的敌人约三百人,那仍在林内的伏兵只余三百许人,形势对他们变得非常有利。 徐子陵的心境晋入昨晚在契丹战士箭锋下立地成佛体悟回来的井中月境界,忽然间恍若从血肉横飞的战场抽离开去,但又一丝不漏的在心田处把外在的环境反出来,完全把握到整个形势任何微妙的变化。就若奕手交锋,对棋盘的现状和可能的变化应智珠在握,只要他下子正确,敌人只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徐子陵—声长啸,竟掉转马头,朗花林来的敌骑冲去,迅下丘坡。 寇仲和跋锋寒完全信任徐子陵的决定,紧追在他左右后侧,从密林杀出的敌人,变得汇成—群,在后方追来。 蹄声震得丘陵晃动,草野摇撼,尘土卷天,蔽空盖日。 离来敌尚有千五步远近,徐干陵再发尖啸通知两人改向,勒马往右横移冲上另—山丘。 密林区那方不见任何敌人形迹,五百敌骑分从左右后侧漫山遍野的杀来。 三人全速飞驰,不住拉远与敌人的距离,寇仲和跋锋寒不再放箭杀敌,全心策马,与敌人来个赛马比赛。 徐子陵大喝道:“准备凿穿!” 寇仲大乐道:“痛快痛快,这群傻子只有吃尘受箭的份儿,哪像什么娘的精兵。” 徐子陵领头拐弯,变得朝左方的密林区斜刺而去,这肯定是场豪赌,假若蒙人情报有误,林内杀出以计的敌人,他们必死无疑。 密林不住扩大接近,照跋锋寒刚才的观鸟测敌之术,他们硬闯处该是敌阵北端伏兵所在,如若他们不入林往左方逃窜,将可逸进丘陵区,那敌人除了在后苦苦追踪搜寻,再无别法。在这种情况下,敌人只有抢先出林,封死左方去路,再设法把他们重重围困攻击一法。 果然号角声起,五十多骑从阵端杀出,领头者矮壮强横,头顶弱冠,七彩缤纷,色彩夺目,大喝道,“逃到哪里去!” 跋锋寒以突厥话回应道:“原来是黑水铁弗由,谁要逃呢?” 徐子陵纵声长笑,舍左边的北方,反向右边与密林区平行的方向疾驰,沿林而走。 此着大出铁弗由料外,捉错用神,只好改向追在三人马后食尘。 寇仲大笑道:“这不是凿穿而是阵前捉迷藏,连孙子他老人家亦不曾在兵书上写过,哈!” 全速驱马下,三人沿林不入,把所有敌人全抛在后方。 “飕!” 一枝劲箭横过千多步距离,从密林射出,直取徐子陵,又准又狠,真个令人叹为观止。 徐子陵临危不乱,在电光石火间完全把握到箭矢角度与来势,猝地探手,竟把来箭抓个正着。 掌心一阵火辣激震,显示出射箭者绝非寻常高手。 寇仲大叫道:“深末恒!” 两人终明白徐子陵如何能在众多敌人中确辨出深末桓的位置,凭的是引深末桓以他偷自箭大师飞云神弓射出的箭,只有飞云弓发射的箭,才可远达千步之外。 今仗最难之处,非是突围逃走,而是要助别勒古纳台杀死深末桓。只要击溃这支联军,他们将可游山玩水地优哉悠哉前往龙泉去趁热闹。 寇仲抖手送出火箭,在天上“砰”的一声化成一朵红云,厉喝道:“凿穿战开始。” 不用他提醒,徐子陵早掉转马头,—无所惧朝飞云弓发箭处驰去。 劲箭像飞蝗般从林内射来,徐子陵柘木弓左劈右砍,尽挡来箭,另一手以隔空气劲硬将箭矢打得失去准头,射往别处。 寇仲和跋锋寒因而得以专责射敌,劲箭连珠发射。 右方敌阵尽端此时杀出二十多骑,不用说正是契丹大酋阿保甲的死士。 另有百多骑则从密林处迎头杀出,力图把他们阻截于林外平野处。 远程的攻守,演变为近身的短兵相接。 沙盗的武器非刀即枪,有些把身体弯至马腹旁,刀照着马脚斩来;一些则往前倾至头贴马颈,矛尖探前刺敌,尽量发挥长兵器的优点。 当相方互相冲锋的距离拉近至七百步远近时,本杂乱无章的沙盗忽然组织起来,表演似的列成阵势,变成十多排一波又一波朝他们攻来的劲旅,令人叹为观止。 后方全是敌人,漫山遍野般杀至,只要前方沙盗能阻截他们少许时间,他们势将陷身致死方休的血战中。在真气与体力迅速消耗和受伤流血下,他们能熬过一盏热茶的功夫已非常本事。 即使三大宗师亲临,亦没法在千军万马重重包围下突围逃走。 沙盗无论战术和马上功夫,均厉害得出乎他们意料之外,其阵势更摆明能克制他们的凿穿战,正是以凿穿对凿穿,当然是他们人数少得可怜的一方吃大亏。 双方迅速接近。 跋锋寒和寇仲分别射出最后一枝箭,立掣出兵器,携来的四筒箭全部射完。 当离沙盗前锋战骑百多步的当儿,徐子陵—抽马头,改向斜斜刺往沙盗凿穿阵头左方的空档。 沙盗亦稍改方向,全力拦截,希望能赶在三人前头拦截。 眼看双方交锋在即,徐子陵倏地以汉语大喝道:“停”! 没有可能的事。在人马如—的奇术下发生了。三匹马在全速奔驰下,忽然停立而起,后脚却像钉子般牢立不移,使得敌人似一条攻错目标的长蛇般抢过了头。 在那种全速策骑的情况下,沙盗眼睁睁看着敌人就停在左方十来步处,硬是无法可施地留不住奔势,错过而过。 三人纵声大笑中,掉转马头,朝另一方向奔去,仍弯往林内飞云弓射出的位置,沙盗又变成在后方追赶。 寇仲大快道:“陵少真厉害,将敌人的千军万马玩弄于股掌之上。” 跋锋寒逆风叫道:“少帅太夸大哩!干军勉强凑数,何为万马?” 箭矢迎头洒至,其中包括飞云弓射出的超强劲箭。三人轻松挡着,仍有余暇谈笑。 林内的敌人,从其箭矢的多寡,肯定不足百数,所以三人心情大佳。 只要能闯进密林,他们三个人的机动性和灵活性将可尽情发挥,怎都可捱至蒙人援兵来救,最不济时亦可突围逃走。 喊杀声起,八十多骑从林内杀出,领头两骑为一男一女,男的穿上六重的铁罗圈甲,内层以牛皮精制,外层挂满铁片,甲片相连如鱼鳞,一般箭矢休想能穿透。 女子身披的是翎根铠,用蹄筋、翎根相缀而串连甲片,看上去亦威风凛凛,不让男儿。 这对名震塞外的夫妻恶盗,头戴铁盔,把大部分面容遮盖,只露出眉眼和口的部分,护鼻器特别巨大,令他们看来形状古怪。 深末桓手持蛇形的长枪,枪体全以精钢锻打而成,远看去已知其锋锐难挡。 木玲左盾右刀,身形高硕丰满,虽不能睹其颜容,体态撩人处足可惹起任何男性性的遐思。 看他们夫妻马上英姿,肯定是能与徐寇跋三人相比试的高手无疑,配上手下精锐的沙盗,难怪能纵横草原大漠,更令英雄了得的别勒古纳台兄弟顾忌。 寇仲以突厥话暴喝道:“深末桓,你的末日到啦!” 深末桓反以汉语狂笑道:“大言不惭,看你们哪里去。” 徐子陵的柘木弓背,重重挡击在深末桓斜刺来的蛇形钢矛锋尖处。 激战由此拉开序幕。 卷四十 第十章 千里追敌 木玲在同一时间与乃夫深末桓策骑冲至,当徐子陵忙于档格深末桓的蛇形长矛之际,她从左方错身而至,上端宽下端尖状如树叶的尖叶盾忽然打横平扫,像一片云般疾割万里斑的脖子,招数狠辣阴毒,使人防不胜防。 最凌厉处是利用马速大大加强其攻击力,使对手不但要掌握其招数的变化,更要计算四条马腿的走势。两夫妻配合得天衣无缝,狠狠于徐子陵迎头痛击。 以徐子陵的武功和测敌的本领,亦自知难挡这对恶夫妻马上联手的一击。 深末桓的矛术已臻成家立派的宗师境界,看似简单的一矛,事实上变化万千。徐子陵施尽浑身解数,始可用弓背命中矛尖,只觉对方真气千丝万缕的攻来、教他不得不全力应付,大喝道:“锋寒护马!少帅杀人!” 此正是徐子陵高明处,并不中计分神去挡木玲的盾击,反全力应付深末桓,好让右后侧的寇仲能有一举诛敌的良机。 前后四方虽尽是敌人,但三人与这夫妻恶盗却是短兵相接,正面交锋,其他人暂时都没份儿参与。 若不能趁此时刻击杀深末桓,刹那后变成群战时,他们再没有可能有这么好的机会。 在徐子陵左侧的跋锋寒,哈哈一笑将真力贯进马体;催马疾行,丝毫不理木玲横割徐子陵坐骑的盾,易名为“偷天”威慑大草原的长剑随着俯身前刺,化作芒虹般疾取木玲咽喉,剑气随剑体的推进倏地增强至颠峰,凌厉至极点。 寇仲则策骑紧贴徐子陵马侧冲向深末桓,井中月高举上方,直线劈下,斩往深末桓的蛇形矛中段处。 双方动作快如电闪,把马战的精采特性发挥得淋漓尽致,没有丝毫缓冲侥幸可言。 木玲一声娇叱,右手马刀斜削偷天剑,左手盾放弃攻击万里斑,回护己身。跋锋寒此剑乃他毕生功力所聚,逼得她不得不全力应付。 “笃”! 柘木弓背和蛇形矛锋相触,深末桓骇然发觉徐子陵看似雷霆万钧的一击,事实上却是轻如羽毛,虚飘空荡,如此功夫,他尚是首次遇上,攻出的气劲,竟如石沉大海,不能影响对方分毫。 正要拍枪斜移,收回真气,对方柘木弓背忽然生出无可抗御的粘吸力量,带得他连人带马往寇仲冲去。 井中月硬劈在蛇形矛身,以精钢打制的长矛“锵”一声中分而断,接着井中月沿矛身削往深末桓胸口,刀法之精妙,已臻出神入化的至境。 “当”! 木玲马刀砍中偷天剑,只能把偷天剑荡开少许,仍重刺在尖叶盾上,这铁盔蒙头的美女娇躯剧震,连人带马给剑劲硬撞开去,她亦是了得,两脚控马,以斜冲开去拖盾化解跋锋寒的剑劲,瞬那间和跋锋寒错马而过。 深末桓在徐子陵和寇仲两大宗师级年青高手浑然天成,且其默契不作第三人想的夹击下,张口喷出鲜血,当机立断,就在寇仲井中月作夺命一击之前,身离马背向后弹起,手中剩下的半截蛇形矛脱手射向寇仲,再一个空翻落往远方。 寇仲暗叹可惜。 深末桓夫妇武功的高明,实大大出乎三人料外,他们拼尽全力,亦只能令深末桓矛折吐血。 井中月扫开断矛,敌骑成群而至。 徐子陵心知肚明只要被前方敌人阻截片刻,这一生休想再有入林的机会,此时后方最近的敌骑离他们不足五百步,—旦前后敌人合拢,会像车轮压螳螂般把他们辗成肉酱。 大喝一声,柘木弓挑开迎面刺来的长枪,左手一记宝瓶印,正中来敌胸口,沙盗离马背往后抛飞时,他已催马破进敌阵中。 对凿穿战术他们已有深刻丰富的经验,徐子陵成三角阵的锥尖,利用柘木弓的长度挡格敌人兵器,再用左手以宝瓶印高度凝聚的真劲隔空挫敌,这样做虽使真气损耗非常快速,幸好前方反是敌人兵力最薄弱处,所以可说是另一种形式的损耗战,纯看谁能捱至最后一刻。 跋锋寒和寇仲一剑一刀,左右翼护徐子陵,使他能心无旁顾的专注前方,破敌突围。 后方不住迫近的蹄响与喊杀声,他们都置若罔闻,更是无暇理会。 生死就决定在这瞬那之间。 跋锋寒偷天剑全力展开,自凭“换日大法”死里逃生,他的剑法因真气的转变,脱胎换骨的演化成另—种剑法,即能保持一贯的狠辣刁钻,又变得更天马行空,去留无迹,寓慢于快,举重若轻,隐有君临天下的气度。 每与敌人兵器交击后,他的偷天剑仍能留有余裕,再生变化,取敌于不可能的情况下,其变化似是永无穷尽,超越常限,确有几分偷天换日的味儿。 表面看去他似是一剑克敌,事实上其中招数,却是精微玄奥至难以形容。 寇仲仍是大开大阖,霸气迫人,似拙实巧,每刀劈出,不论砍中敌人的兵器或盾牌,融集长生诀、和氏壁、邪帝舍利三大奇功的真气如洪峰破堤般螺旋爆发,总把敌人劈得不死即伤,堕跌下马。 三人同心,均知不能稍停下来,故招招全力出手,毫无保留。 一时所到处人仰马翻,挡者披靡。 忽然压力一轻,前方密林在望,敌人全变成位在后方,遍野死伤。 他们再没余力施展人马如一之术,全仗马儿脚力,朝二百多步外的密林逸去。 如狼似虎被激起凶性的敌人潮水般卷来,箭矢横空射至。 三人已是血染衣衫,只能拼命挡箭拔箭。 假若前方仍是一望无际的平野,他们肯定捱不到半里路就会死于敌人乱箭之下。 徐子陵首先入林,寇仲一声闷哼,肩头中箭,幸好他体内立生抗劲,箭矢入肉半寸便无法深进,但亦痛得面容扭曲。 不远处号角声起,蹄声轰鸣,摇撼战场。 别勒古纳台兄弟的援军终于杀至,三人精神大振,惜无余力回头反噬,把敌人迫出林外,否则深末桓这对夫妻恶盗凶多吉少。 几下呼吸间三人策马深进密林,敌箭再不能构成威胁。 林外喊杀连天,别勒古纳台兄弟果然没有吹牛,五百之众足抵敌人千军,一下于就将深末桓的联军冲得四分五裂,溃不成军。 跋锋寒、寇仲和徐子陵缓过气来,回头冲杀,斩瓜切菜的逢人杀人,遇敌砍敌,敌军溃散四逃,教他们不知该追谁才好,在这兵荒马乱的当儿,要把深末桓夫妻找出来,就如大海捞针那么困难。 但他们终粉碎了阻止他们前往龙泉的最大三股力量。平坦的道路展现眼前。 寇仲、徐子陵、跋锋寒、别勒古纳台、不古纳台在马背上凭高丘之势俯览远近,后方是丘陵区尽处的林野,前面东方是茵茵牧野,湖泊河流点缀交织,夕阳斜照,草野荒茫,景象慑人。 在经过多天日夜不休的迫蹑,深末桓夫妇和追随他们左右的十多名手下,空气般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留下任何蹄印踪迹。 别勒古纳台的两名手下分捧着两包东西,驰上坡来,打开一看,竟是深末桓和木玲的头盔战甲。 寇仲皱眉道:“他们在弄什么把戏?” 别勒古纳台沉声道:“沙盗最著名的两种本领是追踪和隐迹,我并不奇怪会忽然失去他们的踪影,只是奇怪为何他们要把我们引到丘陵区外,更要留下物证表明他们已变换作另一种身分,朝龙泉的方向逃走。“ 不古纳台冷哼道:“摆明是对我们的挑战。” 跋锋寒微笑道:“这可能只是疑兵之汁,事实上他们并没有到龙泉,而是逃回戈壁去。陵少怎么看?” 徐子陵仔细审视头盔战甲,道:“深末桓的眼神很特别,我感到他不但狡猾,心中更充满对我的仇恨,而我还是和他首次碰头,这仇恨会因今趟惨败大幅加剧,足可使他不顾一切地进行报复,说不定在龙泉他可找到帮手反噬我们。” 寇仲耸肩道:“十有九成是拜紫亭,哈!不信的话,小弟可和你赌一头羊。” 众人为之莞尔。 那天花林外的晨战,别勒古纳台兄弟和其蒙族战士展开一场对沙盗的屠杀,听任契丹和靺鞨人逃走,连续三天三夜穷迫深末桓的败走沙盗。最后能随深末桓逃出陵区的沙盗只剩十多人,这场追逐战的惨烈情况,可以想见。 跋锋寒笑道:“陵少的猜测,很少会错,我们现在怎么办?” 别勒古纳台道:“我们当然不能数百人踏进龙泉城去。三位不是有一颗叫五采石的东西,可让拜紫亭用来装饰他加冕的王冠吗?不若你们送货,我们则用自己的方法混进城去,到城内会合,再设法把他们挖出来。” 寇仲哈哈笑道:“这个游戏愈来愈精采有趣,深末桓、狂僧、拜紫亭、五采石、八万张羊皮,全与这只有十多天就立国的渤海国拉上关系。他奶奶的!” 最后那句当然是以汉语说的。 别勒古纳台欣然道:“能和三位并肩作战、实是平生快事。坦白说、我们两兄弟一向目中无人,可是相处下来,不得不承认三位确是超凡之辈。” 不古纳台苦笑道:“将来若少帅得天下,我们兄弟绝不进犯中原,不但因为大家已是兄弟,更因毫无胜算。” 寇仲愕然道:“你们本打算入侵中原吗?” 跋锋寒大喝道:“少帅说的肯定是废话,大草原哪个民族不想入主中原?问题是要进犯中原,先决条件是统一大漠,无后顾之忧后,始可倾力南下。”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头皮发麻,塞外诸族不仅英雄辈出,且支支劲旅,精锐如李阀的唐军,相比之下亦大为失色。他们等着一群凶猛的恶狼饿狮,正在庄稼外徘徊,等候扑进来择肥而噬,而庄稼内的人仍在拼个你死我活,内斗分裂。 别勒古纳台接着道:“只要颉利和突利继续分裂互斗,突厥狼军势将无力南犯,终有一天另一个草原部族会崛兴取代他们。就像季节的转移替换。” 跋锋寒摇头道:“只要有毕玄在,颉利和突利只能以和气收场,两人纷争之起,是因颉利不愿见突利坐大,更因突利站在李世民—方。可是奔狼原之败,颉利终惊醒过来,晓得再难收拾突利,纵使办得到东突厥亦势将大伤元气,不能压服其他部落种族。在这情况下,毕玄出来收拾残局,谁敢不看他面子。” 在东突厥,毕玄像神般受千万战士的景仰和崇拜,包括突利手下众将和战士。 毕玄之所以出手追杀三人,正是藉此立威。 别勒古纳台忍不住道:“你们是否真如传言所说的曾和毕玄交手?” 跋锋寒深吸一口气,目光投往晚霞满天的平原尽处,点头道:“我确曾和毕玄首次交战,且以惨败收场。” 别勒古纳台兄弟同时动容,后者道:“毕玄该不会对跋兄手下留情,这更非一般的比武较量,跋兄为何却没丝毫受创?” 寇仲代答道:“他是给我们及时从毕玄手上抢救回来的。” 他此句是实话实说,却颇为巧妙,会使人误以为毕玄杀死跋锋寒之前,被他们迫退毕玄,而跋锋寒根本没有受伤。 不古纳台叹道:“连颉利和毕玄亦奈何不了三位,草原还有谁能奈何你们。” 徐子陵道:“有什么方法可令我们神不知鬼不觉潜入龙泉。” 别勒古纳台道:“我们有族人在龙泉做买卖,可安排三位进城,龙泉是大草原上汉语最流通的地方。不过三位形相独特,只要露脸,肯定会给识破身分。” 寇仲仔细打量别勒古纳台,看得这硬汉也不好意,才笑道:“只要有适当材料,我们可扮作你们室韦人,当然须供应衣服和装备。” 不古纳台欣然道:“只要你们从这里往龙泉去的五天不刮胡子,披散头发,把脸弄得黝黑点儿,可扮作我们的马贩子,赶着十来头室韦马到龙泉作交易,包保没有人怀疑。” 别勒古纳台道:“我们仍要四处搜索深末桓,看他会否偷偷溜返西方夫。但在渤海国立国大典前,定赶往龙泉与三位会合。” 徐子陵苦笑道:“我们还有个大破绽,就是不懂你们的室韦语,若遇上室韦人,岂非立时露出马脚。” 不古纳台道:“我们室韦每族均有不同的语言,故惯以突厥话作交流,所以这并非问题。我们会先遣快马知会我们城里的兄弟,让他们出城恭迎大驾,三位请放心。” 跋锋寒长笑道:“就此一言为定,休息一晚后,我们就分头行事,再在龙泉会合。” 众人齐声应喏。 在大草原这个充满血性汉子、英雄豪杰的地方,既易树立死敌,亦很易交到一见如故、肝胆相照的朋友。 卷四十 第十一章 龙泉上京 龙泉上京是大草原东北最具规模的城市,南傍镜泊湖,城环长白山余脉,三面临水,建于一块开阔的冲积平原上,土地肥沃,以农业为主,畜牧为副,所产响水稻,名闻大草原,被视为米中极品。 另一特色是城内流的全是温泉水,故遍布石砌水渠,水清量大,无论洗灌戏水,均温热怡人,情趣盎然。 龙泉只有长安四分之一大小,亦分外城、内城和宫城三重,四面开十门,南北各三、东西各二,中央大街把城市分作左右两半,当然亦唤作朱雀大街,直通内外城的正南门。 另外尚有四条主街,纵横交错,配上其他次要道路,像长安般把城内民房划分作大小坊里。 内城位于北部正中处,周围九里,宫城处内重。城东是禁苑所在,内设池塘、小桥、假山、亭榭,景致极美。 龙泉城的城防虽远及不上长安的规模,城高亦达五丈,以玄武岩筑成,非常坚固,配合宏伟的箭楼,对付以骑兵为主的各族敌人,已是有坚可守。 宫城有五重殿阁,主宫亦称太极,各殿间有游廊相通,为拜紫亭治事所在。 在南门外有座石灯塔,以十二节经过雕凿的玄武岩叠筑,古朴浑重。每到晚上,有专人点燃塔顶的火炬,光耀高丈,成为龙泉的标志和象征。 龙泉城的平民从服装、习俗、文字、文化、制度均与长安如出一辄,置身其中,几疑是回到中土关中的长安。 由于七天后就是举行立国大典的时刻,各方使节来贺,靺鞨族中支持拜紫亭的更是络绎于途,所以盛况空前,朱雀大街比长安的更为热闹。 城防大大加强,一队队披甲带盔的渤海军,四处巡逻,以防有人扰乱安宁。 在别勒古纳台一个叫术文的族人照应下,三人扮作室韦来的马贩子,缴税入城,住入城西一座四合院内,院中有个温泉池,三人当然不会客气,安顿好马儿,又遣术文去为他们打探消息,就那么脱得赤条条的去浸温泉水。 热气腾升,星光满空下,寇仲叹道:“塞外竟有如此好处所,待会定要一尝响水稻的滋味。” 接着好奇问道:“稻米就是稻米,为何会被称为响水,难道掉进水里会发响?”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所谓响水,是因为稻田下为玄武岩凝成的石板,板上是腐植质的肥沃泥土,石板间隙间泉水作响,水温较高,自然灌溉,得尽地利,故米质特别,并以响水为名,少帅清楚了吗?” 寇仲露出个原来如此的表情,笑道:“你们说拜紫亭会否穿得像李渊一模一样呢?想想不是很有趣吗?” 跋锋寒道:“拜紫亭要学的并非李渊而是曾统一中原的隋文帝杨坚,据说他在杨坚死前数年在长安逗留过一段颇长的日子,那时他年纪尚幼,故深受大隋全盛期气象的影响。要知大隋那年代乃你们中土罕有的盛世,上承汉魏以来优秀的文化传统,又集魏晋南北朝民族大融合的成果,为中外经济文化的中心。试想经过南北朝三百多年的分裂割据,然后重归一统,但这统一后的国家再非以前秦汉般的国家,而是融和入侵各族后的新国度。除非像宋缺般僻处南方,又坚持汉统,否则谁不多少受到影响。” 徐子陵道:“锋寒兄对我们中土确非常了解,我心中有个问题,很想向你请教,希望不会冒犯你。” 寇仲晒道:“不要说得那么客气严重好吗?大家兄弟有什么不可说的?” 跋锋寒叹道:“我猜到子陵想问什么,是否要问我身为突厥人,却不大把突厥放在心上,对吗?” 徐子陵点头道:“锋寒兄猜得真准。” 跋锋寒双目闪闪生辉,道:“大草原的民族,自古以来即缺乏你们中土文化的向心力和凝聚力,即使出现霸主,以武力征服大片土地,旋又趋于分裂,这是地广人稀和逐水草而居的大草原文化的必然结果。就算入侵中原,终没有能力去统治那么广大和地理形势复杂的土地,最后只能被同化融和。我很多年前已看通此点,所以从没有想过要成什么春秋大业,只想追求个人的自由,探求武道的极峰,国家的观念根本不存在我脑海内。” 寇仲恍然道:“这么说拜紫亭正是大草原上最高瞻远瞩的人,龙泉的建立,是要制造一种凝聚力,先统一靺鞨,后统一草原,而学习中土文化是为将来入侵统治中土铺路。这家伙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厉害。” 跋锋寒道:“拜紫亭的路是走对了,不过时机仍未成熟,因突厥仍是极盛之时,卧榻之侧怎容他人酣睡。” 徐子陵想起身处的这繁华热闹的奇异城市,即将受到战火的洗礼,偏又晓得无法改变,心中不由涌起伤感的情绪。 寇仲兴奋的道:“我们趁这时间好好商量,待会当然是先到假朱雀大街趁热闹,明天则该干什么才好呢?是否该将五采石送给拜紫亭,顺道看那狂僧伏难陀是否长得三头六臂,辩才无碍。” 徐子陵道:“五采石一事不宜轻举妄动,否则我们便不用扮作室韦马贩子,我认为应先打听越克蓬他们是否安全抵达,再配合他们进行刺杀狂僧的大计。” 跋锋寒道:“只要伏难陀横死,拜紫亭的立国大计必然完蛋。” 徐子陵暗忖这正是他能为小长安的无辜百姓稍尽棉力的地方,突利现在是分身不暇,只要拜紫亭立国不成,他哪还有空来管这边的事。可是如果拜紫亭成功立国,加上毕玄的压力,他说不定真会和颉利讲和,那不但拜紫亭大祸临头,中土亦不会有好日子过。 寇仲道:“那就留到明天才去想干什么事,希望术文回来后,集齐所有情报,我们看看如何大干一场,闹他拜紫亭一个天翻地覆,取回他骗大小姐的八万张羊皮。” 此时术文回来,到池旁向他们报告。这室韦汉是真正的马贩,四十来岁,没有别勒古纳台等蒙人的强悍,长得文文秀秀的,穿汉服,精通汉语,在东北滚打多年,对城内的事了如指掌。 术文欣然道:“打听到车师国使节团的下落啦!他们比三位大爷早两个时辰进城,落脚在朱雀大街近内城的外宾馆。” 三人知越克蓬安然无恙,立即放下心头大石,无比轻松。 术文续道:“没有美艳夫人的任何消息,她一向行踪隐秘,又神通广大,即使身在城内,亦不会有人晓得。” 跋锋寒道:“深末桓又如何?” 术文双目闪起仇恨的火焰,狠狠道:“尚未有任何发现,只要他们真的敢来,我们必教他们难以活着离开。这对狗男女在颉利撑腰下,近年不住抢掠我们室韦各族的牲畜,奸淫掳劫无所不为,幸好有三位大爷出手义助,今次绝不能放过他们。” 徐子陵道:“他们的相貌有没有特征?” 术文颓然道:“我所认识的人中,从没有人见过他们的真面目。” 跋锋寒叹道:“这是另一批狼盗。” 凭他们的实力,要杀深末桓不难,难就难在如何把他辨认出来。 寇仲问道:“有没有马吉的消息?” 术文道:“马吉住在城外南边镜泊湖旁一组营帐内,有大批武士随身,更得拜紫亭礼待。三位大爷若要对付他,须小心一点。” 徐子陵道:“突利有什么动静?” 术文对答如流的道:“近日城内盛传突利、阿保甲和铁弗由结成联盟,随时兵临城下。不过大多数人都不认为突利真敢来犯,因为颉利在奔狼原之败后,力图反扑,突利理该无暇分身。” 接着又道:“至于中原来的商队共有三支,内情不详,他们均被安排住进外宾馆去。” 眼睛露出兴奋神色,续道:“秀芳大家将会在这两天抵达,因为今早拜紫亭派出礼仪司率队往迎,显是收到秀芳大家凤驾的消息。” 寇仲颓然滑进温泉水里,心内翻起滔天巨浪,情关难过,尚秀芳是他最想见又最不想见的人,那种矛盾把他的心撕开成血淋淋的两半。 术文讶然望向没顶池水内的寇仲。 徐子陵道:“不用理他,这里什么地方可吃到最地道的响水稻?” 术文道:“我在朱雀大街最著名的稻香馆订下一张台子,为三位大爷洗尘。” 跋锋寒道:“术文兄勿要和我们混在一起,因我们树敌极众,随时会与人动手拼命。” 术文为难的道:“这个……” 徐子陵道:“大家兄弟,何用客气,正事要紧。” 术文只好同意。 寇仲从温池水中冒出头来,嚷道:“稻香馆这么好的名字,听得我的肚子叭叭作响,嗅完稻香,才再想其他的事吧!” 就那么爬上池边去。 稻香馆坐无虚席,两层近五十张桌子全是客人。喧闹震天,聚满各族豪士美女,充满异国风情,击桌高歌,猜拳对酒,大有中土之风,却又截然有异。 三人坐的是上层临街的桌子,透窗下望,朱雀大街人马往来。要在这么一个城市找寻不知长相如何的深末桓和木玲,确是难若登天。 点下菜色,最重要当然是一桶响水稻米饭。 寇仲悠然道:“坐在这里,等若坐在长安,如若中土为外族所侵,真正的长安极可能就是现在这情况。” 他们仍是室韦人的打扮,披散长发,弄得面容黝黑,满脸须髯,身穿革服,袒臂露胸,腰配蒙兀族的马刀。这种装扮在中土必然惹人注目,在这里却如水乳交融,配合无间。 跋锋寒道:“吃饱饭后,我们先去找越克蓬,我要亲自向他道谢。” 伙计送上响稻米酒,寇仲急不可待的斟满三杯酒,举杯笑道:“这里用的杯碗盘筷,肯定是从中土运来的,干杯!” 三人情兴盎然的碰杯对饮,果然入口清醇香隽,甜不腻口,教他们赞叹不绝。 寇仲哈哈笑道:“老跋说得对,大草原果然是个多姿多采的地方,要什么有什么,糟哩!忘记问术文龙泉城最著名的青楼是哪一所,怎能不好好见识一番。” 跋锋寒失笑道:“你要见识的不是塞外的青楼,而是各族的战术,这是兵法的修行,回中原后,谁还可作你的对手?” 寇仲苦笑道:“我现在才明白为何突厥狼军能以一挡十,那种悍勇和马术我们汉人再学一百世也学不来。我们仗的是人多,你们则是兵精,但若在平野之地开战,就算我们有压倒性的兵力,肯定必败无疑。” 跋锋寒晒道:“大家兄弟仍要骗我,照我看你已充分掌握到我们的缺点,更重要是你寇少帅在大草原建立了声威,中土一天有你座镇,包保没有外族敢进犯中原。” 寇仲抗议道:“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厉害,何况我能否统一中原,仍是茫不可测的事。哈!再来一杯!” 徐子陵忽然低声道:“看!是谁来哩!” 寇仲朝登楼处瞧去,虎躯一震,愕然道:“我的娘!他们竟真的来到这里。” 一老一少两个汉人,正站在那里为没有座位而烦恼,显然是来自平遥日升行的二老板罗意和存义公老板之子欧良材,却不见大道社的人。 寇仲忘情地长身而起嚷道:“这边来!有位子!” 两人愕然瞧来,认不出是寇仲,只见这室韦大汉“口吐人言”,又神态亲热友善,遂朝他们走过去。 三人起身施礼,寇仲凑过去道:“罗老板和欧公子,认得我们吗?” 罗意和欧良材用神一看,同时色变。 徐子陵诚恳的道:“那只是一场误会,我们绝无恶意。” 罗意颓然坐下道:“有恶意没有恶意还有什么分别,我们不但丢失货物,更欠下一身钱债,有什么好怕的。” 欧良材苦着脸随他坐下,叹一口气,一副穷途末路的样子。 三人当然猜到是什么一回事,坐好后,寇仲皱眉道:“你们没有经过山海关吗?我已着人在那里警告你们,千万不要中那骗子管平的奸计。” 罗意愕然道:“骗子管平?” 欧良材沉声道:“两位究竟是什么人?” 跋锋寒代答道:“他们一个是寇仲,另一位则是徐子陵,两位该曾耳闻吧!” 罗意和欧良材立时剧震,在中土,一般平民百姓也知寇仲和徐子陵是谁,何况他们这些在江湖行走的商人。 跋锋寒续道:“本人是跋锋寒,我这两位兄弟确是对两位一片好意,只要你们把事情经过说出来,我们定会为你们讨回公道。” 罗意长长吁出一口气,点头道:“在路上我们断断续续收到三位在赫连堡和奔狼原大败金狼军的消息,令我们大有面子,各族对我们汉人观感更大为改善,只想不到竟是你们。” 欧良材疑惑的打量三人,道:“你们!嘿!为什么……” 徐子陵道:“我们敌人太多,所以要扮成室韦人。究竟你们有否经山海关出塞?” 欧良材点头道:“当然经过山海关,还由塞漠帮的大龙头接待,只是没有人来警告我们。” 三人听得面面相觑。塞漠帮的大龙头不就是荆抗吗?难道他才是坏蛋。 罗意叹道:“我们在大道社的护送下,一路平安的来到龙泉南的小花河,正松一口气时,忽然营地被数百马贼重重包围,贼首更邀大道社二当家冯跋单打独斗,不到二十招冯跋就受伤落败,我们只好献出财货。” 欧良材苦笑道:“祸不单行,我们向这里的外贸司说出经过,希望他们能派兵追回货物,岂知他们不单不理,还迫我们赔双倍订金,把我们几个主事人扣留在这里,太蛮不讲理啦!” “砰”! 寇仲一掌拍在桌上,惹得附近几桌的人骇然望来。大怒道:“根本是拜紫亭派人劫的,他怎会理会。” 罗意和欧良材膛目以对。 徐子陵道:“幸好他们还要苛索订金,否则你们肯定性命难保。” 跋锋寒耐心的向两人把事情解释一遍,道:“管平现在哪里?” 罗意道:“他仍和我们在一起,哼!我还以为他是受害者哩。” 徐子陵问道:“他和蔚盛长李公是什么关系?” 欧良材皱眉道:“他是蔚盛长新聘的伙计,专责塞外的生意,极得李家宠信,原来是个骗子。若非有他大力为此事奔走,我们绝不会如此轻易与拜紫亭作这么大宗的买卖。” 此时饭菜上桌。 寇仲着伙计多拿来两副碗筷,笑道:“两位不用心烦,此事包在我们三兄弟身上,吃饱后先去找管平算账,再寻拜紫亭的晦气。” 卷四十 第十二章 活的战书 稻香楼晚膳后,他们着罗意和欧良材不动声色地先回外宾馆,三人则回到城东的四合院,回复本来衣着样貌,向术文借一辆马车,直驱往外宾馆,停在街角,耐心等候。 际此繁荣热闹的当儿,人车往来,他们的马车并不惹人注目。 驾车的跋锋寒戴上流行的风帽,掩盖上半截脸目,坐在御者的位置,穿上汉服,如非熟悉他的人,即使留神观看,也肯定认不出他来。 寇仲和徐子陵藏在车内,透帘窥看罗意等落脚的宾馆大门。 寇仲叹道:“拜紫亭赚钱的手法卑鄙狠辣,不但派人将十多名汉商洗劫得财货两空,还要把人扣留起来,再以高息放债,让他们支付食住的费用,大道社的人则被逐回中原,为他们筹措巨款回来赎身。手法虽稍有不同,与劫去大小姐八万张羊皮再要金子却是如出一辙,哪有人这么卑鄙的?” 徐子陵道:“荆抗会否是帮凶?” 寇仲沉声道:“若荆抗是帮凶,高开道怕也有点关系。他奶奶的熊,我愈想愈气愤,真想就那么杀进宫城去,将拜紫亭和伏难陀两人斩首,一了百了。” 徐子陵点头道:“我明白你的心情,不过这样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们不是说过要以骗对骗吗?怎样可狠骗拜紫亭一笔呢?” 寇仲狠狠道:“以前我们是可怜管平那混蛋武功低微,才不愿以武力胜他,现在既然晓得背后主使者是拜紫亭,那还理得什么以骗对骗,务要不择手段的对付他,要他不但立国不成,更要他以后再不能行骗设局害人。” 徐子陵道:“就像高手对垒,我们首先须找出他所有破绽弱点,然后出招,务求一举破敌,不容他有翻身的机会。” 寇仲低呼道:“出来哩!” 只见可恨的管平悠然步出宾馆,走下玄武石铺筑的台阶,渗进街上的人流去。连忙通知外面的跋锋寒,马车开出。 管平在街上大摇大摆的缓步而行,茫不知煞星已至,他骗人的好日子将成过去。 寇仲和徐子陵对他特别痛恨的原因,是他助外人来对付同胞,罪无可恕。 马车加速,越过管平。 倏然停下,寇仲和徐子陵闪下马车,拦着去路。 管平失惊无防下,骤见两人,立时吓得魂飞魄散,神色剧变,尚未来得及反应,寇仲大笑道:“管兄别来无恙,我们一起喝酒去,不醉无归。” 行人以为他们是老朋友,不以为意时,两人左右侍候,轻轻松松的把他挟上马车。 管平坐在马车内,面色苍白如死人,力图强作镇定,但手足都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两人笑吟吟的瞧着他。 寇仲笑道:“管兄何用慌张,我们又不是杀人越货的强徒,只要你肯乖乖回答一些问题,我们请教完毕,立即放人。” 管平深吸一口气,回复过来,苦笑道:“我和两位只是一场误会,那天我为势所迫,不得不……唉,确是我不对。” 徐子陵淡淡道:“你是否段诸?” 管平狡目一转,点头道:“那是我的真正名字,因开罪黄河帮的‘大鹏’陶光祖,迫得隐性埋名,往平遥找生活,在蔚盛长李翁手下办事。在此之前我确是美艳夫人的伙记,专为她到中原办货。唉!正因一桩与黄河帮的交易出了岔子,我才会弄到今天这田地。” 寇仲转向徐子陵讶道:“管兄他似乎真不晓得我们是什么人,否则怎敢睁着眼说出这么可笑的谎话。” 管平双目露出震骇神色,显然不知自己的话有何破绽。 徐子陵微笑道:“美艳夫人是什么年纪?” 管平对答如流道:“她的真正年纪没有人晓得,看样子只是三十许人,长得貌美如花,风情万种。” 寇仲哈哈笑道:“陵少!给点东西他老哥过目。” 徐子陵掏出五采石,送至他眼前。 管平剧震道:“你们是……” 寇仲双目射出锋锐凌厉的神光,冷哼道:“你终于晓得我们是谁啦!” 马车在横巷深黑处停下,跋锋寒钻进车厢来,晒笑道:“看你两人鸡手鸭脚的,完全不像办正经事的人,恶人自须恶人磨,让我来侍候他,包保他不敢说半句谎话。” 管平本已苍白的面容更无一点血色,嘴唇哆嗦打震的道:“有话慢慢说,啊!” 跋锋寒坐上寇仲的位置,一手捏着他咽喉,五指收紧,管平难以呼吸,手脚挣扎,跋锋寒另一手拔出匕首,抵着他下阴要害,笑吟吟道:“就算最强悍的马贼,至今仍没有一人能在我跋锋寒严刑迫供下不说出真话。不要小看我这捏喉法,其实是一种上乘的手法,能减少他流往头部的血液,令他不能像平常般清醒,且脑如针刺蚁咬,什么硬汉铁汉亦要变成应声虫。” 接着五指稍松,本已眼珠反白的管平重现黑珠,但头筋暴现,面容扭曲,神情痛苦可怖。 跋锋寒好整以暇的道:“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说错一字就割掉你的卵蛋,明白吗?” 管平沙声答道:“明白!” 跋锋寒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管平道:“你是跋锋寒。” 寇仲失笑道:“果然是老跋你有道行,令管兄忽然变得这么乖。” 跋锋寒神色转厉,道:“你现在的一线生机,就是从实招来,我保证不损你半根毫毛,否则就把你一对卵蛋割下来喂狼,你该晓得我跋锋寒不会连这种小事亦办不到。” 徐子陵道:“我们问你的话,很多是早知答案的,所以你说话最好小心点。” 管平浑身抖颤,强忍着脑袋的痛楚,整个人陷于精神崩溃的边线,哑声道:“问吧!” 寇仲恐吓道:“这人做惯骗子,说谎话最拿手,老跋你若觉得不妥,就割掉他的卵蛋了事。” 跋锋寒匕首吐出寒劲,管平剧震道:“不要,小人什么都肯说。” 跋锋寒微笑道:“这才乖嘛,拜紫亭劫来的货,是否均由‘脏手’马吉洗货吐现?” 这两句话非常凌厉,既显示他们知悉很多内情,更教管平难以砌辞狡辩。一件脏两件也是脏,只要打开始令管平说实话,且是最关键的事,其他较次要的事自然不怕不吐露,何况更与他卵蛋的存亡有关。 跋锋寒、寇仲和徐子陵三人名震中外,连颉利亦不被他们放在眼内,纵使管平能瞒过一时,日后给三人发觉,仍休想活命,谁都保他不住。 管平双目射出悔恨莫及的神色,略一犹豫,在跋锋寒五指快再收紧下,急忙道:“我说我说,唉!你们什么都晓得,为何还要问我。唉!说啦!拜紫亭若非透过马吉敛财,如何养得起这么庞大的军队,更无法建成像龙泉这种规模的城市。马吉还是拜紫亭最主要的兵备供应人,没有人晓得这秘密的。” 寇仲记起菩萨的话,又从术文处知道马吉札营城外,道:“听说今趟马吉到龙泉,就是要和拜紫亭谈一宗兵备的大买卖,是否确有其事。” 管平苦着脸道:“少帅比我知道的事更多,马吉确在城外,但个中洋情,则非小人有资格与闻。” 跋锋寒道:“你为拜紫亭办事有多久?” 管平道:“快十五年哩,我本待立国大典后就返中原终老,唉!” 寇仲喜道:“那你该对拜紫亭这人非常熟悉,现在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若想保存卵蛋,就不要有半字谎言。” 跋锋寒松开手掌,看着管平像摊软泥般倒在椅上,淡淡道:“我以特别手法对着他的三脉七轮,如无人解救,三天内他休想醒过来,即使醒来,对失去知觉前的事会变得模糊不清,什么都完全忘记。” 寇仲骇然道:“天下间竟有如此厉害的封穴手法,老跋你可否教我。” 跋锋寒没好气的道:“封穴的手法并不能令他如此,而是我刚才限制气血上脑的手法所致。至于为何会如此,我也不甚了了。只知凡被我以此手法迫供后再给弄昏,醒来后就是这样。” 徐子陵伸手按在管平颈侧,点头道:“这种封闭三脉七轮的手法非常难解,没有一段长时间和耗损真元,休想解开。” 寇仲欣然道:“假设陵少亦如此说,那不懂三脉七轮的人更是无从入手。” 跋锋寒沉声道:“除我们三人外,龙泉只有一个人能提早救醒管平。” 寇仲点头道:“那人就是‘天竺狂僧’伏难陀。” 跋锋寒道:“我们将管平丢在宫城外,向伏难陀下一道活的战书,让他疑神疑鬼,说不定还以为是天竺的仇家寻到这里找他晦气。” 寇仲拍椅叫绝道:“确是好计!” 徐子陵道:“下一步该怎办?” 跋锋寒道:“从管平口中,我们得到大量珍贵的情报,再非以前的瞎子摸象。今晚就让我们先探访老朋友马吉喝酒叙旧,明早才找越克蓬到稻香馆喝早茶,两位意下如何?” 寇仲叹道:“马吉啊!大小姐的八万张羊皮和平遥商的货品,全看你老哥哩!” 三人逾墙而出,依术文指点来到龙泉南镜泊湖旁马吉营地所在。三十多个营帐,每帐门外均挂有风灯,营地四周竖起火炬,照得明如白昼,湖光反映,远看过去人景幢幢,警备森严。 三人昂然直抵营地外,有人以突厥话喝止道:“什么人?” 跋锋寒脚步不停,朝从营地拥出来的十多人直迫过去,大喝道:“本人跋锋寒,马吉你究意出来迎接,还是要我们打进去!” 听得跋锋寒之名,原本要冲上来拦截动手的人立即退回去。 一阵浑厚沉重的笑声从营地靠湖一边响起,接着有人道:“原来是跋锋寒,我马吉只是个做小买卖的商家,怎当得起锋寒兄连夜来访,不知少帅和子陵兄有否随行?” 他操的汉语带有浓重的突厥口音,非常难听,话倒说得非常流利。 寇仲呵呵笑道:“原来马吉先生本身就是高手,难怪能在大草原纵横得意,寇仲拜见。” 马吉的手下全从营帐中拥出来,人数达二百之众,是来自草原各族好手,是一股不容轻视的队伍。 三人昂然在众战士虎视眈眈下穿营而过,朝马吉声音来处走去。 在靠湖的一座特大而装备华丽的营帐前,高高矮矮站着七、八个人,但三人一眼看去,立即沙中淘金般把马吉辨认了出来。 在塞外甚或中原,他们从未见过有人比马吉穿得更豪华,更珠光宝气,无论里衣外袍的汉服,不但剪裁合度,且刺绣精巧,以日、月、星的纹样,造成色彩缤纷、富丽堂皇的效果。马吉头顶的高冠,腰围的玉带,均缀满宝石,在火光下闪闪生辉。举凡可以挂链戴环的地方,均无一幸免。寇仲等看上去觉得很累赘,他却是怡然自得。 这大草原最著名专收贼脏的人长相绝令人不会恭维,既肥且矮,顶着个大肚脯,面容肥肿难分,眼肚浮凸,一副酒色过度的样子。可是时常眯起像两道线般的眼睛内,异芒乍闪,不但显示出其深厚的功力,更令人感到他精明厉害,极有城府,非是易与之辈。 马吉踏前一步,呵呵笑道:“能得三位大驾光临,是我马吉的荣幸,有什么事不可以好好商量的?来!让我们到帐里来喝酒谈心。” 三人暗忖难道这是另一个许开山,幸好他们从管平口中得到筹码,绝不会容马吉胡混过去,遂欣然随他入帐。 长风拂来,乌云蔽天,似是另一场风雨的来临。 卷四十 第十三章 一盘生意 双方在宽敞的帐内分宾主坐下,满铺的地毯柔软舒适,帐壁以挂毯刺绣装饰得色彩丰富,瑰丽堂皇,中间放着一篮篮各种鲜果,来自波斯的名贵饮食器皿,盛着大盘香喷喷的羊肉,显示其主人奢华讲究的生活习惯。 一众七名手下,全坐在马吉后方处,人人面无表情,与马吉的谈笑风生,殷勤待客迥然有异。 马吉不厌其详的将手下逐一介绍,其中一位叫拓跋灭夫,来自党项的年青剑士,最惹三人注意,不但因他长得轩昂英俊,更因他的气度动静,处处表现出第一流高手的风范和自信。术文说得不错,马吉绝非易与之辈。 一番客气,马吉举杯道:“这一杯是我马吉向三位大哥赔罪的,燕原集一事,我完全是身不由已。唉!人家是大草原不可一世的霸主,马吉只是一个为生活奔走的小商人,他要我东就东,西就西,马吉有什么办法。不过我已坚拒参与其事,幸好三位本领高强,突围而去,马吉才不致终生为此抱憾。” 三人心中早有定计,由他自说自话,大家举杯对饮。 饮的当然是响水稻制的美酒。 跋锋寒笑道:“我们今趟来并非要和吉爷计较此事,而是想谈两宗生意。” 马吉拔起插在烤羊肉上的匕首,割下三片羊肉奉予三人,才欣然道:“听到生意两字,我马吉立时精神起来。唉!生活愈来愈困难哩!我又开支庞大,不努力赚钱,如何应付?” 他说话时仍是笑容可掬,脸颊两大块肥肉不住随他丰富多姿的表情颤震。 寇仲暗骂肥狐狸,这么说等若摆明不肯做蚀本的生意,微微一笑道:“做生意当然是有赚有亏,不过吉爷放心,我们绝不会教吉爷连老本都赔出来的。” 跋锋寒和徐子陵听得心中好笑,寇仲虽说得客气,事实上却是针锋相对,步步进迫。 马吉呵呵笑道:“难得少帅这么通情达理,有什么事即管吩咐马吉,只要马吉力所能及,必为少帅办妥。” 寇仲欣然道:“那我就直话直说,我们要把翟大小姐的八万张羊皮和平遥商人那批货买回来,吉爷尽管开个价钱。若我们囊内的金子不够,怕该可向突利筹措不足的金额。” 马吉丝毫不透露出寇仲提到突利的威吓的反应,愕然道:“我真的不晓得少帅指的是哪批货?跋兄该比较清楚马贼的手法和作风,例如他们手上有八万张羊皮,肯定不会只卖给一家,而是分散出货,免得被人能追查来源,且多透过中间人散货。我马吉则从不查问货物的来源,只知有生意就做,有钱便赚,真金白银的交易。” 徐子陵心生鄙视,更知他不会轻易就范合作,冷然道:“那吉爷现在手上有什么货色?” 马吉取起一个香梨,送到大口痛嚼一大啖,好整以暇的道:“徐兄要什么货色,我马吉就设法供应什么货色,这方面我马吉敢自夸一句,没有人比我办得更好。至于价钱,则由来价决定,我马吉只赚个三分利钱,便心满意足。” 寇仲伸个懒腰道:“这两桩生意,看来该是没法谈得拢,吉爷确懂做生意之道,只望吉爷能继续赚下去,永远不用赔本。哈!” 马吉微一耸肩,正要说话,跋锋寒先一步道:“听说拜紫亭现时严重缺乏弓矢,吉爷这么懂做生意,当不会错过良机,狠赚拜紫亭一笔吧!” 马吉终于面色微变,眯成两线的眼睛猛地睁大,射出锐利的光芒,旋又回复原状,抛掉咬去一口的香梨,沉声道:“我马吉从来不做兵器武备的生意,利钱虽然丰厚,却不好做。龙泉多铁匠,拜紫亭若缺货,命人赶制便成。” 寇仲笑道:“吉爷勿要诓我们,龙泉的内部供应或可应付一般情况,却绝不足应付随时来犯的各路劲旅。吉爷最好走快点,若不幸殃及池鱼,将非常无辜不值。如被误会作拜紫亭的武器供应商,那将来唯一出路就是希望拜紫亭能成为另一个颉利。否则吉爷的生计肯定会出现问题。” 马吉面色再变,假若三人一口咬实他供应弓矢予拜紫亭,由于三人与突利关系密切,他必吃不完兜着走,何况他心中有鬼。他按不下心中情绪地猛喘一口气,叹道:“三位大哥请高抬贵手,放过我这小商人,三位也不想我赔本吧!你们要什么货,请开出一张清单,再给我一个月的时间去张罗,人家以什么价钱给我,马吉就以那个价钱给三位,不赚半个子儿,三位大哥该满意吧!” 跋锋寒纵声长笑,双目神光电射,盯着马吉道:“我们仍是谈不拢,吉爷当我们没有来过吧!” 三人同时起立。 马吉的手下怕他们动手,亦站起来,气氛立时变得敛拔弯张。 马吉忙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三人心知肚明他怕的是突利,而非他们。凭马吉现在的实力,虽留不下三人,但保护他马吉则绰绰有余。 马吉缓缓起立,双目杀机一闪即逝,换上笑容,低声下气的道:“若大家互相迁就,有什么交易谈不妥呢?三位请说出能令你们满意的提议,马吉再看看能否达到诸位的要求。” 跋锋寒微笑道:“吉爷今晚睡觉前好好的想想,我们的要求并不高,该是我们的,就应是我们的,今晚打扰啦!” 说罢领头出帐,三人头也不回的离开营地。 三人伏在林内,遥观马吉的营地。 寇仲笑道:“你们猜马吉被我们恐吓后,会有什么反应?” 跋锋寒双目杀机闪烁,寒声道:“他现在唯一方法,就是不让任何人抓到他贩卖武器给拜紫亭的证据,那日后突利寻他晦气,仍可砌辞狡辩。” 徐子陵道:“若管平所言属实,那批弓矢仍该在运来龙泉的途上,马吉应立即派人去照应,改变路线,又或化整为零的分散运来诸如此类。为何我们在这里等足两个时辰,仍不见他有任何动静。至少他该遣人通知拜紫亭呀。” 跋锋寒解释道:“马吉是头老狐狸,这许多年来,辛辛苦苦与各地大酋建立起利益关系,所以才这么吃得开。你们可问突利,看看马吉有没有依时依候的向他馈赠美女珍玩。他绝不会因拜紫亭而开罪我们或突利,故而不会将我们的事告诉拜紫亭。此人贪婪成性,不会放过赚钱的机会,现在他唯一的希望是尽快与拜紫亭货银两讫,然后找个僻远处暂避风头,这是他一向的作风。” 寇仲狠狠道:“马吉不单狡猾,且非常小心谨慎,若他明天才有行动,我们岂非要待至天明?” 跋锋寒微笑道:“弓矢的事包在我身上,别忘记我是用刑的专家,事后又可令人忘记发生什么事。只要摸清楚那批货如何运来,我们可把马吉和拜紫亭玩弄于股掌之上。” 徐子陵摇头道:“我们共进共退,怎可要你一个人在这里捱日子。” 跋锋寒道:“我是个猎人,猎的虽是马贼,但却要比任何猎人更有耐性,明天你们约了罗意和欧良材,又要去见越克蓬,怎可陪我在这处呆守。” 寇仲低声道:“你小心点!我们在龙泉等你的好消息。” 寇仲和徐子陵以本来面目抵达宾客满堂的稻香馆,罗意和欧良材正充满渴望期待地等候两人。 对他们来说,寇仲等是旱漠里的活命甘泉,乃他们唯一的希望。 坐下后,四人边吃边说话。 寇仲道:“事情有点眉目,你们那批货该尚未转手,很大机会可以在短时间内给你起回来。” 罗意和欧良材大喜过望,感激零涕。 徐子陵随口问道:“今早见到管平吗?” 罗意不以为意的答道:“今早出门时,碰到他从外面回来,神情古怪,又没有和我们打招呼,像看不到我们的样子。” 两人听得面面相觑。能解他穴道者,除他们外,就只“天竺狂僧”伏难陀一人。他能在一夜间破去跋锋寒独门的封穴法,实是大不简单,对此人必须重新估计。 寇仲心中一动,详细问两人所住宾馆的形势以及管平房间的位置,然后道:“有好消息时,我们会再来找你们。” 拉着徐子陵勿勿离开。 踏足塞外的朱雀大街,挤进人流去,徐子陵皱眉道:“你不是又要去折磨管平吧!” 寇仲哈哈笑道:“陵少一猜即中。试想想,伏难陀这么急着为管平解穴,肯定是因以为有大仇家万水千山的从天竺寻到这里来,所以要弄醒管平来问个究竟。我们大有可能从管平口中迫出些有用的东西来。” 徐子陵不解道:“不怕会打草惊蛇吗?若累及其他人,岂非弄巧成拙?” 寇仲搂着他肩膊道:“有老跋的用刑绝招,管平只会当是作了个噩梦。” 徐子陵讶道:“老跋何时传你那种锁喉的用刑手法?” 寇仲得意扬洋洋的道:“你当我们仍是扬州时那两个小混混吗?只要知道其中道理,可来个依样画葫芦。老跋的手法是减少血液上行至脑,只要如法施为,事后又把他弄昏,保证他的小脑袋不能正常运作,把发生的事都忘了。” 又沉吟道:“记得否在扬州有趟我们和人打架,我给人在后脑打一记重的,事后把打架的事全忘掉,就是这个道理。人可能要在正常的情况下才能记牢东西。到年纪大了,记忆力更会衰退,全与脑子有关系。哈!” 徐子陵拿他没法,无奈道:“好吧!” 寇仲领着他朝宾馆方向走去,道:“如若真能把那批弓矢弄到手,我们就可以彼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分别从拜紫亭和马吉处狠敲一笔,我们岂是好欺负的。” 徐子陵点头同意。 据管平说,这批弓矢数量极大,足够龙泉守城一年之用,故对拜紫亭来说是关乎到渤海国的生死存亡,其价值亦该在八万张羊皮加上平遥商人那批货价之上。 寇仲皱眉苦思道:“不过这游戏并不易玩,数十车弓矢,我们能藏到哪里去。” 徐子陵道:“找别勒古纳台兄弟帮忙不就成吗?” 寇仲大力拍他一下,笑道:“还是陵少的脑筋灵活。啊!我忽然发觉这小长安很可爱,且非常有趣。” 徐子陵低声道:“你不是为尚秀芳烦恼吗?” 寇仲颓然道:“因为我刚才想得兴奋,一时间把她忘掉,你这小子真残忍。” 徐子陵忽然虎躯剧震,不能置信的望向前方。 寇仲随他望去,亦立时变得目瞪口呆。 一男两女策骑沿街驰来,男的英俊,女的娇悄,非常惹目。 卷四十一 第一章 隔墙有耳 那有美女伴随左右的,竟是一直没有任何音讯,生死难卜的段玉成。 当年双龙帮立帮不久,寇仲、徐子陵偕同从帮内众兄弟精挑细选出来的段玉成、包志复、石介、麻贵四人运盐北上,途中变故迭生,最后包志复、石介、麻贵被上官龙害死,段玉成则突围而去,自此不知所踪,怎想得到会在塞外这充满汉土风情的异地与他重逢。 寇仲正要扑上去和段玉成相认,给徐子陵扯得退进横巷,耳中响起徐子陵的声音道:“这两个回纥女很邪门不宜轻举妄动。” 寇仲留意看段玉成身旁的年青回纥女子,打扮得花枝招展,珠光宝气,眉眼间风情万种,顾盼生姿,果如徐子陵所言,绝非良家妇女,且是一流的武林高手。 别人在打量她们,她们亦打量途人,不但不怕男性放肆的目光,还不住在马背上交头接耳,似是对街上好看的男子评头品足。幸好没朝他们的方向瞧来。 寇仲呆瞪段玉成在眼前策马而过,口齿艰涩的道:“我的娘,这是什么一回事?我们是否仍在做梦?” 徐子陵盯着段玉成逐渐远去的轩昂背影,压低声音道:“你去找管平,我去看玉成在什么地方落脚,然后回住处再商量下一步的行动,如何?” 寇仲吁出一口气道:“小心点!如果我没有猜错,此两姝该是大明尊教的人。祝玉妍不是说过上官龙是大明尊教的人吗?希望玉成没有背叛我们。唉!怎会是这样的?” 徐子陵安慰他轻拍他肩头两下,闪出小巷,追段玉成三骑去。 寇仲从巷子另一端离开。 寇仲抵外宾馆,正要从后墙潜人,竟见到管平从后门溜出来,面容苍白难看,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该尚未从跋锋寒昨晚的迫供手法回复过来,不由心中苦笑。看来只好放过他,否则再一次对他用刑,说不定会令他受不起一命呜呼,那他寇仲就罪孽深重?好奇心又起,这家伙在身体如此虚弱的情况下,仍要溜到什么地方去? 管平显是怕被人跟踪,左顾右盼,寇仲忙避到一棵大树后,待管平穿出横巷,混入大街的车马人流中,才追在后方,顺道替管平查看是否有人在跟踪他。 自懂事以来,寇促和徐子陵像不停在玩着一个寻宝的游戏,做小扒手时,寻的是别人囊内银两,成为年青一代出类拔萃的高手后,寻的却是和氏壁、杨公宝藏,至乎皇帝宝座那样的瑰宝。 现在追在管平身后,他也有寻宝的感觉,他究竟要去见谁? 会否是“天竺狂僧”伏难陀? 只看此人能轻易破解跋锋寒摆明向他示威挑战的封穴闭脉手法,可知此人非同小可,绝非易与之辈。 管平忽然钻进朱雀大街靠东的一间杂货店去。 寇仲得意一笑,功聚双耳,立时把管平的足音锁定,大街上其他所有足音轮声蹄响全给隔绝,不能分毫影响他高度集中的听觉。 管平的足音变成他灵觉上遁去的一幕,就像在千万幻影中掌握到敌人剑锋所在。 管平从铺后穿出。 寇仲暗呼狡猾,转入横巷,切入与朱雀大街平行的另一大街,管平的背影再次出现前方,转进一间食店去,寇仲差些失诸交臂。 寇仲心中叫绝,若有人穿过铺子尾随追来,大有可能被管平撇甩。 来到食店外,有两个人蹲在一边下棋,另外尚有几个围观者,寇仲凑前去诈作观棋,暗里运足耳力,窃听管平在店内的所有动静。 一把苍老的声音道:“你的面色为何这么难看?” 寇仲心中一震,为何这把声音如此耳熟,偏又想不起是谁? 徐子陵坐在东市主街一个露天茶水摊子所设的桌子旁,凝望斜对街段玉成和两个回纥女子进入的羊皮批发店的入门处。 龙泉有东市而无西市,但市况的热闹,媲美长安,主街人头涌诵,牛骡马车往来不绝,喧闹震天,充满生气。 忽然他感到被人注视,然后那人朝他走来,坐在他旁。 徐子陵看也不看,沉声道:“祝宗主别来无恙。” 祝玉妍娇媚的声音响起,讶道:“子陵并没有回头张望,我走过来的路线,更是你双目余光难及之处,为何你却晓得是我?” 徐子陵道:“每个人自有其特别的气息,所以晚辈晓得是祝宗主。” 祝玉妍淡淡道:“我早运功收敛全身毛孔,不让气息外泄,这解释分明是敷衍搪塞。” 徐子陵回过头来,祝玉妍回复汉装,仍是脸覆重纱,纵使在光天化日的闹市中与她同桌而坐,仍感到其诡异神秘的特质。路人纷纷对她投以好奇的目光,她却是视若无睹。 徐子陵皱眉道,“这么说,该是我因对祝宗主心灵感应下生出的感觉,就像看到远处的美食,虽不能直接嗅到香气,却因记忆而像嗅到香气的样子。” 祝玉妍透过覆纱凝望他,似是设法看通他心灵有异于常人的禀赋,好半晌才柔声道:“你是个很坦诚的人,我欢喜坦诚的人。” 徐子陵当然不会误会她的欢喜指的是男女之情。祝玉妍虽驻颜有术,仍能保持青春焕发的外相。事实上她却属宁道奇、石之轩、岳山那一辈的人,饱阅世情,历尽沧桑,足可作他的祖母有余。 目光又回到那所羊皮店,深吸一口气问道:“我可否请教祝宗主一个问题?” 祝玉妍带点娇嗲的柔声道:“问吧?我们仍是战友,对吗?” 徐子陵点首作答,道:“祝宗主因何要卷进争天下的游涡去?” 祝玉妍幽幽一叹道:“子陵为何不拿同样的问题去质询师妃暄?” 徐子陵别头朝她瞧去,耸肩道:“因为我明白她为何要这样做,她并没有隐瞒。” 祝玉妍淡淡道:“好吧!这并非什么了不起的秘密,说给你知又何妨。对所有魔门的人来说,无论是两派六道,我们追求的就是十卷《天魔策》,只有把十卷集齐,始有可能进窥魔道之极,至乎修成最高的‘道心种魔’大法。” 徐子陵动容道:“晚辈明白啦!祝宗主之所以要争天下。就是要统一魔道,使《天魔策》十卷归一,完成魔门的梦想。” 祝玉妍沉声道:“争天下就等若跟以慈航静斋为首的武林作正面交锋,那一方的人能占得上风,另一方就要找地方躲起来,变成外道。自汉代以来,我们在这斗争上—直处于下风。现在你该明白石之轩因何要覆灭大隋吧!” 徐子陵道:“可是祝宗主有否为万民着想过?” 祝玉妍轻晒道:“这是否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不论任何人登上帝座,亦不得不为子民谋幸福,否则他的位子就坐不稳,历史早有明鉴。你以为我们魔门的人当上皇帝,就必定会残暴不仁吗?这想法实在太幼稚。我们魔门推祟的是真情真性,鄙视的是那些满口仁义道德、侈言孔孟佛道的伪君子。幸好子陵不是这种人,否则我绝不会与你多说半句话。” 徐子陵尴尬的同意道:“多谢祝宗主指点,不过像李世民之流,确与你们在本质上有很大的分异。” 祝玉妍娇笑道:“分异?什么分异?他杀的人比我们少吗?一天他不掉转枪头对付父兄,他休想能坐上帝位。争天下者谁不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自汉武以来,我们受尽排挤迫害,若无非常手段,如何生存下去?” 徐子陵苦笑道:“我又明白啦!” 祝玉妍轻柔欣悦的道:“你肯说这句话,我已非常中听。” 徐子陵目下重投羊皮店,淡谈道:“祝宗主与大明尊教是什么关系?” 祝玉妍道:“到现在仍是合作的关系,不过这合作完全建基在利益之上。当年我从你手上救回上官龙,只是覆行这合作的精神。” 徐子陵沉声道:“荣姣姣是否大明尊教的人?” 祝玉妍娇笑道:“给你猜个正着。” 徐子陵想不到祝玉妍如此轻易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回过头来目光灼灼地审视重纱之内的绝世玉容,讶道:“祝宗主是否不再打算和大明尊教合作下去?” 祝玉妍声调转寒,缓缓道:“目下对我最重要的事,就是杀死石之轩,其他的均为次要。” 徐子陵皱眉道:“大明尊教与石之轩有什么关系?” 祝玉妍答道:“没有任何关系。但若大明尊教能在中土落地生根,宣扬教义,终有一天会成我们两派六道的另一大患。事实上他们的手早伸进中原,只是不被觉察而已!” 徐子陵想起骚娘子和烈暇,心知祝玉妍说的绝非虚语,顺口问道:“大明尊教有什么厉害人物?” 祝玉妍道:“大明尊教由大尊、善母和五明子领导,我只曾与善母莎芳有一面之缘,她精修镇教秘典《娑布罗干》中的《药王经》和《光明经》,武功不在我之下,且精于用毒。只是这个人,已够你应付。” 徐子陵倒抽一口凉气,以祝玉妍的身份地位,说出来的这番话谁敢忽视。善母莎芳之上还有个大尊,那他的武功岂非能与宋缺、宁道奇、毕玄之辈看齐。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确有道理。 祝玉妍道:“你们在中土屡次破坏大明尊教的好事,他们肯定不会放过你们,你和寇仲要小心提防。” 徐子陵苦笑道:“多谢宗主提点,石之轩刻下是否正在龙泉?” 祝玉妍答非所问的道:“水诧女和火诧女出来哩!” 徐子陵别头瞧去,段玉成和那两个回纥美女离开羊皮店,登马续行。 一群穿着汉服的靺鞨少女嘻嘻哈哈在街上走过,见到高挺英伟充满慑人魅力的寇仲,无不秀目生辉,大胆的向他行注目礼,寇仲虽两耳不闻,仍有暇冲着其中长得最美的展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此时传来管平坐入椅子的声音,寇仲脑海中立即完整地虚拟出管平的坐姿,轻重缓急处,有如目睹。 众女抛过来的媚服,他却是没空消受。 管平沉重地叹一口气,老者有点有不耐烦的道:“究意发生什么事?” 管平唉声叹气道:“昨晚发生很奇怪的事。我只记得踏出外宾馆的大门,忽然失去知觉。醒来后就在宫城内,身旁站着拜紫亭和伏难陀,他们说我被人封闭穴道,又给丢在官门外。” 老者默然半晌,缓缓道:“此事确非常怪异,他们还有什么话说?” 寇仲直到此刻,仍想不起在哪里曾经听过这老者的声音,差点忍不住探头入店内看看。 管平道:“他们没有说什么。只是伏难陀反复问我在被点穴前,有否见到身穿宽大黄袍的人。唉!我真的记不起仟何事?” 老者沉吟道:“从这句问话,可知伏难陀肯定是从你被封穴道的手法猜出对方是谁。问题是这么多人可拣,为何偏要挑中你?此事必须立即上禀夫人。” 听到“夫人”两字,寇仲虎体一震,终记起老者是谁。 夫人就是美艳夫人,店内的老人家,是她的右长老,那天在统万城,右长老说的话加起来不足五句,所以寇仲一时认不出来。 不由心中大喜,只要吊在右长老身后,不就可找到这狡猾的美女? 刚闪起这念头,心中忽生警兆,立朝对街瞧去。 一位风姿绰约,衣白如雪,头顶竹笠,垂纱掩面的女子,正向他招手。 寇仲心中叫苦,却又不能不立即应召过去,虽看不到她的面貌,不过纵使对方化作飞灰,他仍可一眼看破是傅君嫱。 小师姨宣召,那到他不乖乖遵从。 祝玉妍道:“不用追啦!她们落脚的地方是城南仁里巷南泉桥头的小回院,你这么跟去,迟早会给人发觉。” 徐子陵感激的道:“多谢指点。” 祝玉妍沉声道:“若你轻视大明尊教,说不定一世英名,尽丧此地。” 徐子陵迎上她透纱射来的凌厉眼神,深吸一口气道:“我明白,我们曾在花林与五明子之首烈瑕碰过头,确是个不简单的人。” 祝玉妍默然片响,冷冷道:“你们住在什么地方?” 徐子陵把落脚四合院的位置说出来,皱眉道:“祝宗主仍未回答晚辈早先的问题。” 祝玉妍道:“石之轩肯定在这里,有新发现我再和你们联络,你的心上人来哩!” 匆匆说出联络方法,起身离去。 寇仲追在傅君嫱身后,穿过一条窄巷,一道温泉河横亘前方,两岸房舍对立,傅君嫱步上跨河石桥、停步转身,娇声呖呖的道:“你在那里呆头鸟般站着干什么?” 寇仲正暗叹失去寻得美艳夫人的良机,闻言不敢不答,装出尊敬的神色道:“我在看人下棋嘛!” 傅君始娇嗔道:“说谎!” 寇仲苦笑道:“小师姨真精明,我确在说谎,事实上我在偷听店内两个傻瓜的对答。” 傅君嫱手握剑柄,寒声狠狠道:“你再唤我一声小师姨,我就把你的臭头斩下来。” 寇仲骇然道:“不唤啦!不唤啦!只要师……噢!只要大女侠你明白宇文化骨的事只是一场误会,你要我唤大女侠你作娘都可以。” 傅君嫱出乎他意外的“噗嗤”娇笑道:“误会?亏你说得出口。” 一声冷哼,从后方传来。 有人大笑道:“少帅近况如何?” 寇仲一震回头瞧去,两人悠然来到桥下,把后路封住,其中一人,正是曾在大海与他交手,高丽王的首席武士金正宗。 另一人比金正宗还要高出少许,一袭青衣,背上交叉挂着两支各长三尺许的短戟,三十来岁的年纪,长得粗犷伟岸,意态风流,气度非凡。 那人一揖到地,微笑道:“高丽韩朝安,向少帅请安问好。” 寇仲心中叫糟,晓得中了傅君嫱之计,陷进前后受敌的劣局去。 三人任何一人,已够他应付,何况是三人联手。 傅君嫱娇笑道:“这是否你们汉人说的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却闯进来呢?” 卷四十一 第二章 真情流露 徐子陵正细味祝玉妍临别赠言那一句“心上人”是意何所指,答案出现身旁,男装打扮、神色平静的师妃暄在他旁边坐下,淡然自若的道:“你和祝玉妍又有什么交易?” 徐子陵心中一阵刺痛,师妃暄对他显是误解日深。就以这句看似平常的话,实带几分轻蔑鄙视,在以前更不会吐自她的香唇。 他把心内的情绪隐藏起来,目光落在她静若止水的玉容上,耸肩洒然道:“只是闲聊几句吧。” 师妃暄秀眸一黯,打量他道:“子陵兄语带不忿,是否心中觉有不平之事?” 徐子陵想不到她竟能窥破自已的心事,苦笑道:“有什么语带不忿的?事实上我们确和祝玉妍有单大交易,目标是杀死石之轩。” 师妃暄轻轻浅叹道:“我们的关系因何变得如此恶劣?” 徐子陵拿起放在桌子中间的茶杯,放在她前,为她斟满一杯热茶,道:“在我心中,师小姐永远是我尊敬的人。” 师妃暄秀眉轻蹙,露出一个“纵然尊敬又如何”的苦涩表情,这种神信罕得出现在她俏脸上,故而格外动人,举茶浅尝一口,柔声道:“塞外给你们三人闹得天翻地覆,途中遇上的人,总忍不住要提起你们。今趟来龙泉,不是要把五采石送给拜紫亭吧?” 徐子陵心中涌起强烈的冲动!很想向她解释自己并没有违背与寇仲分道扬镖,不会卷进寇仲争霸大业的承诺,可是那等若暴露杨公宝藏的秘密,只好把来到唇边的话硬咽回去,道:“五采石确在我身上,不过仍未决定该如何处置,师小姐又怎会来到这里?” 师妃暄漫不经意的道:“周老叹从大明尊敬的人手上脱身,可惜金环真已给带离山海关,幸好周老叹有一套追踪他妻子的方法,直追到这里来。我是今早才进城的。” 徐子陵动容道:“竟又是大明尊教?他的什么追踪法竟能如此神乎其技?” 师妃暄道:“周老叹夫妻一直和大明尊教关系密切。当年为逃避阴癸派的追杀,曾到回纥托庇于善母之下。回到中原后,苦无他法下只好向荣姣姣求助,故有金环真被擒一事。” 徐子陵道:“你也晓到荣姣姣是大明尊教的人。” 师妃暄道:“我是从周老叹口中听来的,荣娇娇是五明子中的妙风明子,属大明尊教领导层的人物。辟尘则是大明尊教在中原最亲密的盟友,彼此狼狈为奸,搅风搅雨。” 徐子陵道:“这么说,大明尊教亦想染指邪帝舍利。大尊究竟是谁?” 师妃暄道:“大尊身份神秘,恐怕只有大明尊教的领导层才晓得。善母莎芳现在的身份则为回统时健俟斤最宠爱的大妃,时健对她言听计从。” 徐子陵不禁为菩萨担心起来,问道:“善母会否亲自来此争夺舍利呢?” 师妃暄道:“这个可能性非常大。不过目前当务之急,是要从大明尊教手上把金环真救出来,这是我答应周老叹的事。” 徐子陵低声道:“可否让我们助小姐一臂之力?” 师妃暄迎上他的目光,深深看进他眸子深处,唇角逸出一丝轻柔的笑意,平静的道:“徐子陵啊!你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徐子陵苦笑道:“你大可当我是个为求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唉!舍利落到石之轩手上,我事实上内疚得要命,所以纵使是和祝玉妍合作,只要能杀死石之轩,夺回邪帝舍利,我亦顾不得那么多。” 师妃暄皱眉道:“若舍利落到祝玉妍手上又为何?” 徐子陵道:“希望祝玉妍没有骗我们。她说过只有与石之轩同归于尽,始有杀死石之轩的可能。若这两个魔门最顶尖的人同告完蛋,师小姐以后的日子是否会易过点。” 师妃暄露出深思的神情,轻轻道:“你仍未肯老老实实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徐子陵愕然道:“什么问题?” 师妃暄盯着他道:“徐子陵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徐子陵哑口以对,迎着她深邃澄明的眼神,心中涌起难言的滋味,好一会才艰涩的道:“师小姐为何想知道我是怎样的一个人?” 师妃暄欺霜赛雪的双颊微现红霞,语调却出奇平静,缓缓道:“因为妃暄很想知道。” 徐子陵抹过一阵强烈的渴望,假设能和这内外都纯净洁美、胜比天仙的美女并骑驰骋大草原,逐水草放牧,人生尚有何求?旋又想到此事绝不会发生,叹道:“我是怎样的一个人,不应由我口中说出来。同样的问题,也恐怕没人能回答。我和寇仲出身市井,性情粗野难驯。在很多事情上没能节制,否则师小姐不会那么气恼我们。” 师妃暄摇头道:“确有一段时间我在生你的气!可是刚才见到你,我的气恼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否则怎肯出来与你见面。” 徐子陵一呆道:“你真的不再生我的气?” 师妃暄叹道:“我现在只气自己低估你和寇仲间的兄弟之情。有你助寇仲打天下,现在更有突利站到你们一方去,中土什么时候才有太平安乐的日子?” 徐子陵肃容道,“小姐可以放心,我绝不会介入寇仲的争霸大业去。” 师妃暄道:“这又如何?寇仲背后有宋缺鼎力支持,他就算在北方失利,雄据南方仍是游刃有余。想不到大隋一统之局只能维持那么短的一段时间,天下又重回南北对峙,互相攻战之局。所以妃喧才想请问徐子陵你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若真如我想象的那样,是否该为这情况想点办法?” 徐子陵被她锐利的辞锋迫得无法招架,若笑道:“待李世民坐上帝座,我们再讨论此事如何?” 师妃暄白他一眼道:“记着你曾说过这句话,妃暄尚有一事相询。” 徐子陵整个人轻松起来,皆因师妃暄现在对待他的神态,已回复旧观,洒然道:“小姐请说出来。” 师妃暄单刀直入的问道:“杨公宝藏究竟是什么一回事?若你们不晓得库内有库,为何能把舍利偷出来?” 寇仲感到三人虽剑未出鞘,可是气势早把他锁牢,只要他有任何动作,就如要投往温泉河水去,均会惹来三人全力联击,那可非说着玩的一回事。 韩朝安是翟娇指定要他杀的三个人之一,现在终于碰头,他反要恐惧会被他干掉,确是令人气馁的一回事。 因傅君绰的关系,他下意识地不把小师姨傅君嫱视为敌人,所以全无防备之心,以致陷此进退两难之局。如若动手,傅君嫱肯定手下不留情,他却无法对她施辣手。 此仗胜败,不用打可预知结局。 声称用任何兵器亦能得心应手的金正宗,穿的是素白色的高丽武士服,不论头巾、腰带和马靴无不素白,一身洁白,与拦在桥上的傅君嫱双双配对,令人感到高丽人不好华彩的民族风情。 寇仲更留意挂在他腰间左右的两把剑,一长一短,肯定不易施展,但若使得好,当是险奇兼备,非常难挡。 当年与他交手,寇仲自问仍逊他一筹,幸好借风浪从大海脱身,此时看他精神气度,显然功力大见精进,纵使单对单,鹿死谁手,仍是未可逆料。 韩朝安表面上对他最客气,踏前一步,微笑道:“少帅不是和跋兄与徐兄同行吗?为何现在只得少帅一人。” 过桥的行人,见到桥上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的形势,无不纷纷绕道,从附近左右的另两道桥过河,亦有人驻足远处看热闹。 寇仲笑道:“韩兄若想见他们还不容易,只要随小弟走几步路就成。” 傅君嫱嗔道:“仍然胡言乱语,现在给你两条路走,是交出五采石,并废去武功,另一条路就是溅血桥头,伏尸此地。” 寇仲抓头道:“娘并没有教过我如何自废武功,小师姨你不若先密传法诀,然后大家再作商量。” 金正宗长笑道:“好胆色!少帅似乎并不把我们放在眼内。” 寇仲苦笑道:“金兄说笑啦,你当我是傅采林或毕玄吗?怎敢不把你们放在眼内,问题是我真不懂散功之法,身上更无五采石,看来只好领教三位的高丽绝学。” 傅君嫱一声娇叱,长剑出鞘,朝他迎头疾劈。 韩朝安的双短戟,金正宗的长短刃同时出路,朝他攻来。 寇仲哈哈一笑,丝毫不理傅君嫱劈头而来的一剑,更没有拔出井中月,攸地前冲,硬要撞入傅君嫱的香怀去。 傅君嫱大叫“无赖”,竟收剑后退。 原来寇仲此一不成招式的招式,完全是针对她的奕剑术而设,灵感来自上趟在宇文化及宫内他不依章法出刀,反令傅君嫱无法发挥奕剑术的威力。 他也是不得不使无赖,如若让傅君嫱展开剑法,肯定可把他缠死,教他无法分心应付韩朝安和金正宗的联手猛攻。 在傅君嫱变招攻来前的少许空隙,寇仲一个旋身,羊皮外袍连着井中月脱下来,像一片白云般往韩金两人扫打,带起的劲旋,若龙卷风暴的往他们袭去。 如此凌厉奇招,两人哪曾碰过。 羊皮袍首先扫上韩朝安的双戟,此人不愧能与深末桓、呼延金分为名镇三方的马盗头子,左戟划往羊皮袍,另一戟电刺而出,直取寇仲面门,心忖只要能挡住寇仲此击,金正宗将可乘隙切入,一举毙敌。 岂知“当”的一声,左戟划中的非是蓄满气劲的羊皮袍,而是藏在袍内连鞘的井中月,他的如意算盘立即打不响,硬给震得往后跌退,虎口发麻。 袍尾拍打在他右手刺出的另一枝戟的尖锋处,声势陡盛连环挥打的扫击正要扑往寇仲的金正宗。 金正宗哪想得到韩朝安竟挡不住寇仲的一扫,骇然下抽身猛退,狼狈非常。 寇仲顺手拔出井中月,反手劈后。 “当”! 傅君嫱二度攻来的长剑像送上去给他砍劈般命中刀锋。 螺旋劲山洪暴发般涌过去。 一个是气势如虹时全力发刀,另一方则是仓卒变招,故以傅君嫱的高明,亦被他这以奕剑对奕剑的小师侄,劈得后着不继,触电般惨被震退。 寇仲没趁此机会逃走,没乘胜追击,还刀鞘内,慢条斯理地穿回羊皮外袍,长笑道:“万事好商量,我和小师姨只是一场误会。与两位大哥更无他娘的什么深仇大恨,他奶奶的熊,有什么好打呢?不若大家一齐吃响水稻去,不是胜过打生打死,弄出人命吗?” 傅君墙剑尖遥指寇仲,不住颤震,似是怕得发抖,只有首当其冲的寇仲感到那是一种玄奥的剑法,能把全身功力积聚创锋,且取向变化无定,教他难以揣测。 此剑若攻来,将是洞穿山河之势,双方更无缓冲余地,必有一方落败伤亡方休。 这才是傅君墙的真功夫。 寇仲心中叫苦,看在娘的份上,他怎能杀伤她的小师妹。 韩朝安和金正宗重整阵脚,再度往他迫至,前者哑然失笑道:“少帅你不是第一天到江湖来混吧!这十多天我们一直恭候大驾,难得你终于现身,为的当然不是喝酒吃饭这类事儿。” 蓦地蹄声骤响,一队骑士如飞驰来,围观者立时四散奔避,乱成一片。 带头的粟末靺鞨武士遥喝过来道:“少帅驾临龙泉,大王有请立即入官相见。” 徐子陵把心一横,坦然道:“杨公宝藏不但是库内有库,且库有真假正副之别,师小姐明鉴。” 师妃暄玉容仍是静若止水,像早知必是如此般,淡然自若的道:“为何到现在才肯说出来。” 徐子陵环目扫视身处这陌生奇异的城市,热闹的市况,深思的道:“可能这里离开中土太远,远至可令我感到在长安发生过的事,只是一个不真实的梦。又或因我感到小姐绝不会出卖我们,将此事转告李世民。” 师妃暄一对美目升起朦胧似温柔月色、如水如雾的霞彩,轻摇嫁首,轻轻道:“妃暄当然不会说。唉!妃暄已尽力而为,争天下的大漩涡内再没有妃暄容身之所。此间事了后,妃暄会返回静斋,除非有迫不得已的事,妃暄将不踏足人世。” 徐子陵失声道:“什么?” 师妃暄一瞬不瞬的凝望他,柔声道:“子陵肯否听妃暄一个忠告。” 徐子陵虽明知此事终有一天会发生,就是师妃暄返静斋潜修天道,永不踏足凡尘,可是当面对这事实,仍无法控制心湖内翻天撼地的激烈情绪,生出永远失去她的魂断神伤。 师妃暄垂首柔声道:“知道吗?徐子陵,妃暄真的很喜欢看到你真情流露的样子。你这人有个缺点,是爱把事情藏在心底内无人可窥的深处,什么都闷在里面,既不肯说出来,更不肯去争取。这就是妃暄对你的忠告。” 徐子陵呆看着她,好半晌才长吁一口气道:“妃暄不是在鼓励小弟趁你尚未返回静斋前,全力追求你吧?” 师妃暄遽地霞生玉颊,有点狼狈地没好气的横他一眼,似嗔非嗔,神态有那么动人就那么动人,秀眉轻蹙道:“你这人哩!怎会想到这方面去,我指的是你和石青璇之间的事。唉!真想不到会从你口中说出这种话来。” 徐子陵像在云端失足,重重一跤直堕凡尘,苦笑道:“第一趟真情流露,就受到口舌轻浮之责,似乎还是稍有保留为妙。” 师妃暄回复“正常”,微笑道:“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妃暄总算对子陵尽过朋友之道。你还是第一趟唤人作妃暄哩!” 徐子陵忽然感到无比轻松,不知是因把埋藏心底的话倾情吐出,还是因为晓得师妃暄对他并非像她表面般无情。她最后一句更令他心湖微荡。 开怀一笑,油然道:“我不想去争取,不敢流露真情是因为我不愿强人所难。这是否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呢?” 师妃暄香肩微耸,岔开去道:“子陵可知如若石之轩真能借舍利把破绽缝补,第一个要杀的人是谁?” 徐子陵色变道:“谁?” 师妃暄盯着他道:“子陵猜到答案,对吗?” 徐子陵倒抽一口凉气,骇然道:“难道是他的女儿?” 师妃暄一字一字的沉声道:“石青璇就是碧秀心的化身,石之轩唯一的破绽。” 卷四十一 第三章 蓄意玩火 寇仲随粟末武士朝五城驰去,从朱雀门入城,差点以为自己重返中土的长安,左右官署林立,若非往来的武士与唐军有异,确会令人疑幻疑真。 来到宫城人口的承天门处,一名四十来岁文官出门相迎,施礼后自我介绍道:“渤海国右丞客素别,恭迎少帅大驾。” 寇仲跳下马来回礼。 客素别虽是文官装束,但观其体型气度,两边太阳穴高高鼓起,可肯定是一流的武功好手。此人五官端正,长相颇为不俗。 客素别歉然道:“时间真不巧,大王顷闻秀芳大家抵达城外,不得不立即出城迎接,未能在此恭候少帅,故命下官向少帅致以深切歉意,可否另约时间见面?” 寇仲心中一震,暗嚷尚秀芳终于来哩!此刻他哪还有心情责怪拜紫亭厚彼薄此,更何况在未把握到马吉为拜紫亭筹措的那批弓矢所在前,他根本没兴趣与拜紫亭碰头,忙道:“明天如何?” 客素别欣然道:“大王早有吩咐,一切依少帅的意思办,就明天酉时吧,大王会设宴为少帅洗尘。至于住宿,下官已为少帅安排妥当。” 寇仲笑道:“小弟会准时入宫拜竭大王,住宿的问题不用劳烦客相。”再客气两句后,告辞离开。 徐子陵呆瞧着师妃暄,脑海中想的却是石青璇,心中涌起对她的怜惜。 他从没有设身处地去想象石青璇因父母情仇而受到的深刻创伤!直到此刻由师妃暄亲口透露这个残酷的可能性,不由暗下决定,纵死也要阻止此事的发生,那实是人伦的惨剧,他绝不容这动人的美女丧生在乃父的魔手下。 师妃暄叹道:“妃暄曾要求青璇到静斋小住,又或觅地避居。却都为她拒绝,或者子陵可劝劝她。” 徐子陵苦笑道:“她的个性很强,我说的话恐怕她听不入耳。” 师妃暄柔声道:“子陵可知你是第一个获邀到幽林小筑探访她的男子?” 徐子陵涌起自苦自怜的情绪,颓然道:“她的邀请非是因男女之情,而是因为想解决手上《不死印卷》的问题,好一了百了,以后安心隐居。” 师妃暄带点俏皮的道:“你真能那么肯定?女儿家的心事,你能有多少了解?可曾认真投入地思考过?” 徐子陵有点不悦的瞪着她道:“妃暄似是对撮合我和石青璇不遗余力的样子,佛家不是有随缘之说吗?你自己心中想的又是什么?” 师妃暄俏脸抹过红晕,秀眸仍是清澄如水,轻叹道:“都是妃暄不好,在不适当的时间提出令子陵生出误会的忠告,子陵可以饶过妃暄失言吗?” 徐子陵冲口而出道:“不可以!” 话出口才晓得自己胆敢对这位仙子说出这么不敬的话,但已收不回来。 是否因乍闻她即将远离凡尘,又或因她软语相求的动人神态?徐子陵自己也弄不清楚。 师妃暄招架不住的露出女儿羞态,垂首避开他灼灼的目光,微嗔道:“子陵怎么是这种人,对妃暄说出这无礼的话。” 徐子陵想起她在长安穿上佛袍见他的无情样子,心中竟涌起难以解释至乎自己也吃一惊的快意,把心一横,压低声音道:“小弟有个两全其美的提议。” 师妃暄回复平静,迎上他的目光,戒备深严的道:“说来听听。” 徐子陵洒然笑道:“不说啦!否则妃暄以后都不要见我。” 师妃暄幽幽的白他一眼,道:“你若不肯说出来,我可能真的会不再见你。” 徐子陵的心怀然而动,这两句话显是大有情意。 他生出玩火的感觉。 他在玩火,师妃暄何尝不然? 开始时只是一点星火,但当火势扩展,将难以遏止,可把整个大草原烧成灰烬,摧毁—切人为的防御。 徐子陵压低声音道:“在这里,我们是否并肩作战的战友?” 师妃暄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徐子陵差点要临阵退缩,深吸一口气后,续道:“妃暄返静斋前,敢否一尝纯粹精神上的爱情滋味?” 师兄喧出奇地没有俏脸霞生,玉容静如止水,不见任何波动的注视他好半晌,然后微笑道:“自古以来情关难过,子陵忍心让妃暄陷身险地?” 徐子陵开怀笑道:“我只是要为自己出一口气而已!小姐不用过份着意。” 师记喧狠狠的再白他一眼,香唇逸出一丝苦涩的笑容,轻柔的道:“我的问题是不忍心骗你,更硬不起心肠对你说无情的话,徐子陵你使妃暄进迟两难哩!” 徐子陵歉然道:“小姐肯说出这番话,在下非常感激。冒犯之处,请小姐见谅。唉!真情流露可非什么好事,对吗?” 师妃暄淡谈一笑,瞪他一眼道:“你虽口怪自己失言,且道歉求谅,事实上则心有不释。不过妃暄却没有丝毫怪责之意,待人家回去想想好吗?” 徐子陵失声道:“想什么?” 师妃暄若无其事的道:“当然是想想你徐公子的提议,难道还有别的事吗?” 寇仲返回四合院,徐子陵呆坐温泉池旁,三匹马儿被他从马厩放出来,在圈内自由自在吃着草料。 寇仲和三匹马揽头搂颈的亲热一番,才到徐子陵旁坐下,道:“你猜我碰到什么人?” 随即解释一番,奇道:“你在想什么?神情这么古怪,有和玉成说过话吗?” 徐子陵摇头道:“没有。不过我晓得玉成落脚的地方,是祝玉妍告诉我的。”接着说出跟祝玉妍的一番对话。 寇仲一震道:“石之轩竟到龙泉来,岂非是蠢得自投罗网。” 徐子陵像听不到他的说话般,淡淡道:“我更见到师妃暄。” 寇仲大感错愕,凑近仔细审视他的神情,试探道:“她忍不住到这里来找你,对吗?” 徐子陵没好气道:“她遇上从大明尊教的人手上脱身的周老叹,然后为拯救仍在大明尊教的人手上的金环真,直追到这里来。” 寇仲沉吟道:“她是否从小俊口中得悉那两条尸是冒充的,那她该是在山海关找到老周,你有没有问她在山海关谁是大明尊教的人?” 徐子陵尴尬的道:“有机会再问她吧。” 寇仲哈哈大笑,搂着他肩头欣然道:“这不成问题,大家一场兄弟,我怎么会怪你。哈!不要瞒我啦!你和师妃暄是否已私订终身。哈!所以你的神情才这么古怪。” 徐子陵叹道:“私订终身?你别拿我的事来说笑吧!她告诉我此番事了后,立即返回静斋,以后不再出来,更不会干涉你争霸天下的大事。” 寇仲松手失声道:“什么?” 徐子陵仰望暗空,呼出一口气道:“我是否真是个事事都闷在心底里的人?” 寇仲思索的道:“我倒没有这感觉,或者因为你从不掩饰对我的不满。” 又兴奋的一手搭着他肩头,好奇问道:“为何忽然有这个想法,是否师仙子说的?” 徐子陵苦笑道:“我现在报想找个人来解闷。你有没有听的兴趣?” 寇仲拍胸保证道:“一世人两兄弟,你不对我说对谁说。” 徐子陵压低声音道:“我想全力追求师妃暄,享受十来天肯定不会有结果的爱情滋味,又怕坏她清修,心内矛盾得要命。” 寇仲听得瞪目结舌。因他做梦也想不到徐子陵会这么勇敢无畏,轰烈激昂。 徐子陵怀疑的道:“我是否很傻?” 寇仲扮出专家款儿,分析道:“师妃暄会接受吗?若她严词拒绝,对你打击的严重会是难以估计,别忘记在感情上你是多么脆弱。” 徐子陵像个无助的孩子般茫然道:“她说会好好考虑。” 寇仲失声道:“什么?你竟和她商谈过,这种事不是只能做不能说的吗?我奶奶的熊,她考虑什么?” 徐子陵哈哈笑道:“够荒谬吗?可是现在我真的很快乐,事实上我对她的要求很低,只希望她不怪责我或给脸色我看就行。不知是否因身在异域,以前在中土的种种压抑顾忌,在这里全失去约制效力,想干点刺激有趣的事。我确有点失常,不过她似也不比我好到哪里去。” 寇仲大力拍他肩头,道:“好小子!以前你是真人不露相,还要我为你的终生大事瞎担心,怕你与我分开后偷偷溜去做和尚,谁知你竟是情关的闯将。照我看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全力把仙子追上手,以后伉俪情深,有影皆双的游遍天涯海角,人生至此,尚有何憾?” 徐子陵没好气的道:“向你这眼中只有成果功利的人讨教,等若问道于盲。闲话休提,目下当务之急,是先弄清楚玉成是什么一回事?再看可否透过他找到金环真的下落,然后出手救人。” 寇仲道:“这个当然,不过刚才的事我尚未说够……” 徐子陵打断他道:“你还可以说出什么有建设性的话来,省点工夫吧!” 寇仲笑道:“我只是想对你表态支持,没有结果的爱情,可能比有结果的爱情更动人。不信可看看石之轩和碧秀心,岳山和祝玉妖。哈!我和尚秀芳是否也可来个没有结果的苦恋?” 徐子陵笑骂道:“去你奶奶的熊,你若移情别恋,置宋玉致不顾,这非但不动人,更是忘情负义,劝你好自为之。” 寇仲颓然道:“骂得好,我的情况确与你的分别很大。唉!我的心忽然很乱,这里的情势太复杂哩!不似在真长安那么简单,只要寻得杨公宝藏就大功告成。” 徐子陵道:“也没有什么复杂的,首要的是为大小姐取回八万张羊皮,助平遥商讨得财贷,再干掉石之轩,还有是帮越克蓬刺杀‘天竺狂僧’伏难陀,更有是……我的娘,确是很复杂。” 寇仲得意地道:“我说得有道理吧!至糟是敌我难分,只是美人儿小师姨就教我们头痛,玉成更像被大明尊教的妖女迷魂似的。嘿,先放下别的不理,找到玉成问个清楚明白再说其他。” 徐子陵长身而起,道:“若玉成真的背叛你,你会怎样处置他?” 寇仲抓头道:“难道我可下手宰掉他吗?只好劝他走远点,不要让我一时错手打伤他。哈!不会的,玉成不是这种人,其中定有些我们猜不到的情况。” 忽又跳起来搭着徐子陵肩头,朝大门走去,叹道:“或者我太乐观。首先人心难测,其次是女人的魔力,不论妖女圣女,均异曲同功。成语亦有什么—笑倾城,眼前则有你这个好例子。” 徐子陵笑骂声中,两人以四处闲逛的心情出门去也。 小龙泉是寇仲和徐子陵到过最多桥的一座城市,沼泽环市,街巷适应,水、街、桥、屋巧妙的融为一体。且水是温泉水,热气腾升,像为两岸的景色披上一层迷离的薄纱,令人颠倒迷醉。 两人驾着术文供应的小舟,戴上竹笠,在蛛网般交织穿插于房舍树木间的小河灵巧地滑行,一座又一座的石桥在头顶上掠过,就像一个接一个的梦境。 愈往城南划去,行人渐少,感觉愈是宁静。自抵有小长安美誉的龙泉上京后,他们尚是首次有机会感受这座位于大草原东北的奇异城市,更体会到拜紫亭争霸草原的野心。 寇仲负责摇橹,向坐在艇中心的徐子陵道:“我应否去见尚秀芳?” 徐子陵淡淡道:“最好不要去。” 寇仲苦笑道:“不怕有失礼数吗?” 徐子陵叹道:“你是在自寻烦恼。在乐寿时为避开楚楚,没觉好睡的连夜起程,现在又要自投罗网的去投降,算是哪码子的一团事。” 寇仲哈哈笑道:“我真的投降哩,不过是向你投降,不去就不去吧。” 徐子陵话题—转,道:“不知大明尊教是否晓得我们和玉成的关系?” 寇仲—震道:“我倒没想过这问题,不晓得才合情理,若明知我们的关系,仍让玉成与我们有碰头的机会,那就表示大明尊教的人有信心玉成不会重投我们的怀抱。我的娘,岂非玉成已成了他们的人?” 徐子陵道:“记否师妃暄在山海关曾说过,大明尊教大尊和善母座下,尚有一个原子,可是祝玉妍却没提过有这么一个人。” 寇仲沉吟道:“除原子外,尚有五类魔,祝玉妍是真不晓得,还是蓄意隐瞒?” 徐子陵分析道:“祝玉妍理该不会害我们,正如她所说,她最大的敌人是石之轩,没有我们助她,她想和石之轩同归于尽也不可能。而她对大明尊教由合作变为敌对,当是由于大明尊教势力不断膨胀,且其影响力直抵中土,故令她生出顾忌,怕终有一天会取代她阴癸派。在这种情况下,她绝没有为大明尊教隐瞒的道理。” 寇仲道:“谁是大明尊教的原子?” 徐子陵道:“我们有一个可询问的对象。” 寇仲道:“师妃暄?” 徐子陵道:“不是师妃暄,而是周老叹,他被安排住在城东一所民房内,我们处理好玉成的事后,立即去找他,然后才见越克蓬。” 小艇经过一道石桥,转过河弯,两旁种满榆树,在水气笼罩中湿润苍浓,令人精神一振,刻有“南泉桥”三字的石桥出现前方,桥左有座颇具规模的庄园,四周高墙环绕,翠绿的林木中隐见亭台楼阁,景致极美。 小回园与绕庄而去的温泉河只是—路之隔,庄门有个码头,泊着几艘大小艇子,这段水路河面特别开阔,宽达三丈。 一艘比他们的小艇大上一倍的艇子,正从码头开出,朝他们的方向驶过来。 两人锐目扫去、摇橹操舟者是个回纥大汉,坐在艇上的赫然是段玉成和适才与他一道的水、火两妖女。 双方小舟迅速接近。 段玉成和两女朝他们望过来。 寇仲掀起竹笠,露出脸容,目光往三人扫去。 段玉成明显地躯体轻颤,却没有开腔呼唤,两女的美目同时亮起来,为寇仲仪容所慑。 寇仲把竹笠拉下,两艇错身而过,距离迅速拉远。 两女仍不住回头张望,段玉成却像忽然变成岩石般,一动不动。 寇仲深吸一口气道:“是龙是蛇,就要由玉成自己决定。” 徐子陵点头道:“若他仍未变质,该在南门留下暗记,设法与我们联络。” 他们有一套暗通消息的完整手法,段玉成仍视他们为双龙帮帮主。自该通过暗记与他们接触。 寇仲操控小艇驶往左方的水道,绕过小回园转入往城东的河道,道:“找周老叹把茶谈心如何?” 徐子陵心忖说不定又会见到师妃暄,一颗心登时灼热起来。 卷四十一 第四章 爱情预习 两人把艇子系在岸旁一株榆树处,登岸朝周老叹落脚的小平房走去。 龙泉不但宽直的大街近似长安,里巷维妙维肖,石桥瓦屋鳞次栉比,因水而成,但装饰方面却力求简朴,以实用为主。 抵达师妃暄所说的平房院门外,寇仲抵声道:“你猜周老叹会以什么态度对待我们这两个救命恩人,是感激还是猜疑。所谓江山易改,品性难移。” 徐子陵微笑道:“为了夺回邪帝舍利,你要他唤你作爹亦没有问题。多想无益,不若想想该敲门求见,还是逾墙而入,给他一个惊喜。” 寇仲细听半晌,道:“屋内没有任何声息,看来周老叹已微服出巡.四处去感应舍利的所在。” 徐子陵执起门环轻扣三下,果然全无反应.向寇仲打个眼色。看清楚里巷没有其他人,两人腾身翻进院墙内。 一座以天井相连两进的房舍,大门半敞,宁静雅致。 徐子陵扬声道:“寇仲与徐子陵拜见周兄。” 出乎两人料外,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内进深处传来,道:“原来是我老周的救命恩人,快进来。” 寇仲哈哈笑道:“周老兄确是高明,我俩竟完全察觉不到屋内有人。” 待要举步入屋,只见徐子陵神色古怪,待要询问,徐子陵探手搭上他肩背,迅速以指尖划出一个“假”字。 寇仲心中一震,旋又恍然。 徐子陵曾以岳山的身份与周老叹见过面交过手,所以认得他的声音,而对方却不晓得此事,故想扮作周老叹来骗他们。如果徐子陵没有听错,那周老叹肯定凶多吉少,又或已成阶下之囚。 这所平房是师妃暄透过本地一个汉商为周老叹安排的,而师妃暄惯于独来独往,并不在此落脚。所以如非徐子陵曾与周老叹碰过头,两人不中计才奇怪。 “依叮”! 两扇门给人从内推开,假周老叹现身大门处,徐子陵立给吓一跳。 假周老叹和真周老叹在外表上有七、八分相像,同是脸宽颌勾,厚唇啄突,身形矮胖,虽穿僧衲而浑身邪气。 如果徐子陵是先见其人后听其声,由于跟真周老叹碰面相隔多时,说不定会被他瞒过,此刻因心有怀疑,细看之下,立即发觉假周老叹的鼻子较短,眼神有异。 在徐子陵的锐目下,此人肯定没有易容改装,也该没有戴上面具。虽说人有相似,物有相同,但相似到这程度,眼前这假周老叹很大可能是真周老叹的孪生兄弟。 究竟是什么一回事? 难道师妃暄也被蒙过。 假周老叹笑道:“两位大驾光临,令老叹蓬荜生辉,进来喝杯热茶再说。” 寇仲哈哈一笑,夷然不惧的领先踏进小厅堂,屋内布置简洁。除一组桌椅外,就只有几件小家具,四壁空空如也,尚算几明窗净。 两人坐好后,周老叹在桌子另一边坐下,道:“两位来得正巧,我刚从外返,在这里等侯师姑娘。你们没有依约定的手法敲门,我还以为是敌人寻上门来。” 徐子陵道:“你约好师小姐吗?” 假周老叹双目喷出仇恨的火焰,表情十足的道:“我只是在指定地方留下暗记,请她到来相见,因为我掌握到环真被囚禁的地方。” 寇仲装出大喜的样子,问道:“嫂子囚在那里?” 假周老叹压低声音道:“就在城外西方—十里一条村落的庄园内,那是大明尊教的秘密巢穴。” 徐子陵道:“何用待师小姐回来,我们立刻前去救人。” 假周老叹摇头道:“那庄园戒备森严,实力难以估计。最怕是他们宁愿杀死环真,亦不让她被我们救回来,所以该待入黑后才设法潜进去,那样救她的机会会大得多。” 寇仲皱眉道:“周兄是凭什么晓得她在那庄园?” 假周老叹对答如流的道:“环真有套功法。纵使在遥远的距离,亦可与我生出感应。除非大明尊教的人将她弄昏,不过他们显然要借助她侦察圣舍利的奇术,所以才教我能一直寻到龙泉来。” 若非知道他是假货,定被他骗得信以为真,现在则晓得他是在胡诌,世间根本没有这种功法。 徐子陵心中叫好,假消息对假,消息,大家两不相欠,道:“跋锋寒到城外追查深末桓夫妻的踪影,要三天后才能回来。” 假周老叹又道:“五采石是否仍在你们手上?” 寇仲答道:“我们将五采石藏在城外秘处,有起事来可和拜紫亭讨价还价。周兄心中对救回嫂子一事,究竟有什么大计?” 假周老叹道:“你们知否师小姐落脚的地方?” 徐子陵摇头苦笑道:“她对我们误会太深,肯和我说几句活已是给足面子,哪肯告诉我们她的住处。” 假周老叹一对邪目闪过微仅可察的喜色,问道:“师姑娘为何又肯告诉你我在这里?” 两人差点给他问得无言以对。徐子陵人急智生,答道:“师小姐仍末至如此不近人情。她知我们曾从荣姣姣手上救出嫂子,故允许我们与老兄你见个面。” 寇仲不容他思索,问道:“你们不是在山海关中伏遭擒吗?袭击你们的是什么人,为何师妃暄只能把你救出?” 假周老叹神色俱厉地握紧拳头,咬牙切齿道:“出手对付我们的是大明尊教的五类魔,他们先在我们不觉察下施毒,再出其不意的突然出手,我们在猝不及防下着了道儿。他们把我囚在山海关附近一处农庄内,只带走环真,是要她因顾忌我的生死好为他们办事。” 接着冷哼一声,狠狠道:“不过他仍是低估我,我周老叹岂是易与的人,不到一天就给我把毒迫出来,解开穴道,将看守我的喽罗杀死,哼!” 寇仲心叫听够啦,却道:“我有个提议,周兄可否不把此事告诉师小姐,今晚我们约个地方,一起到庄园救人,好予师小姐一个惊喜?” 假周老叹先露出为难神色,一对邪目转几转后,点头道:“只要能救出环真就成。” 约好聚首的地点、时间,寇仲乘机问道:“除五类魔和五明子外,听说大尊善母座下尚有个原子,周兄可晓得那是谁?” 假周老叹皱眉道:“我们夫妻虽曾托庇于善母座下,却没有入大明尊教,所以对大明尊教较机密的事并不清楚。只晓得原子修的是大明尊教三大秘典中的《御尽万法根源智经》。五明子是气、风、力、水、火;五类魔是浓雾、熄火、恶风、毒水和暗气。至于大尊和原子,是教内最神秘的人,教内的人从不跟外人谈论。” 寇仲长身而起,道:“今晚准时见。” 告辞离开。 两人坐上小艇,寇仲迅速脱掉外袍,连井中月交到徐子陵手上,戴上面具,低声道:“我去跟踪假老叹,看他去联络什么人,这叫将计就计。你去找你的仙子吧!看她考虑出什么来。” 不待徐子陵说出同意的话,登岸去也。 徐子陵轻轻摇橹,小舟滑行。 他明白寇仲将计就计之意,此实为救出金环真和周老叹的一个良机。 假老叹不远千里的把师妃暄引到龙泉来,肯定不怀好意。在中土慈航静斋乃白道武林景仰的圣地,要对付静斋派出来的传人师妃暄,确是谈何容易,但在这远离中原的小长安则是另一回事。 师妃暄今天刚抵达,假老叹要等的本是她,好展开阴谋。却那么巧的两人送上门来,假老叹自要改变计划来相就,先设计干掉他们,再从容对付师妃暄,所以假老叹现在通知同党,作好准备。 如若假老叹一方倾巢往那城外庄园设伏,他们将可乘虚而入,救出金环真和周老叹。 关键处是先一步掌握得他们被囚禁的地方,寇仲因而必须从假老叹身上寻出线索。 为找寻邪帝舍利,金环真夫妇或其中之一肯定在龙泉附近,如此寇仲有很大成功机会。 艇子不住增速,转过一个河湾后,一佛塔耸立在左方林木浓密处,那是小长安唯一的佛寺圣光寺。 拜紫亭本人一向并不信佛。现在更可能改奉伏难陀的天竺邪教。可是因真长安多佛寺,小长安也得应应景儿。据师妃暄说圣光寺不但香火不盛,寺内僧侣更不足十人,主持圣光大师是拜紫亭从长安请来,是有德行的高僧。寺内僧侣均是随他从长安来的徒弟。 徐子陵离艇登岸,直抵寺门,入寺向遇上的第一个和尚说出暗语。 和尚似没兴趣看他半眼的垂眉合什道:“施主请随我来。” 引路前行。 徐子陵想不到能这么顺利见到师妃暄,一颗心立时提至咽喉,霍霍跃跳,那感觉实是难以形容。 该对她采取什么态度? 她的考虑有结果吗? 这等若半个方外人的仙子如何处理自己对她的“冒犯”。 忽然间,其他曾在他心中留下倩影的美女,都变得模糊起来,师妃暄的一颦一笑,进占他整个心灵。 假若真能在这充满中土情调的异域名城,抛开一切地享受男女爱恋的动人滋味,与这仙子发生一段不会有结果的精神爱恋,以后再让这段短暂而美丽的回忆随他走遍天涯海角,那种甜蜜又悲哀的感觉,想想也可教人魂销。 和尚领他穿过月洞门,来到一座禅堂般的建筑物外,道:“施主请进,方丈正恭候大驾。” 四周林木参天,环境宁静幽美,不远处传来起伏有致的禅唱经声,以木鱼青磐伴和。 徐子陵愕然道:“我要见的是……” 和尚面无表情的打断他道:“小僧明白,施主见到方文自会明白。” 说罢就那么转身离开。 徐子陵心中涌起不妥当的感觉,头皮一阵发麻,深吸一口气,步进禅堂去。 堂内对门的一端供着三宝佛,坛前燃起檀木,烟气燎绕,香溢禅堂。 一位高瘦老僧朝门而坐,眼观鼻,鼻观心,法相庄严,手持佛珠、口中吟吟有词。似乎并不晓得有客来访。在他面前有个蒲团,似为徐子陵而设。 入寺拜佛,徐子陵脱掉靴子,叩首三拜,径自走到蒲团学对方般盘膝坐下,没有说话。 圣光大师纹丝不动,那对埋在满面皱纹里的眼睛忽然上扬,像两盏明灯般往他射来,道:“如何修行?” 徐子陵心叫“来哩”,微笑道:“请大师指点。” 圣光大师道:“大凡修行须是离念,明得三界无法,本来无物,方解修行。不见古来有一持戒僧,一生持戒,忽因夜行踏着一物作声,疑是腹中有子无数的蛤蟆,惊悔不已!睡后梦见数百蛤蟆索命,大惊而起。到天晓观之,乃一老茄耳。” 徐子陵心中暗叹,知是圣光老僧要借此故事点化自已。 对佛家来说三界本无实物,一切都是幻象。就像故事中持戒僧踏到的东西,究竟是蛤蟆?还是茄子?如说是蛤蟆,天亮时看到的是茄子。如是茄子,睡梦中又有蛤蟆来讨索性命。只因心尘末脱,境由心生,致流转三界,不能超脱。 这则故事分明是针对自己对师妃暄的妄求而发,由此推测,师妃暄的考虑肯定没有什么好结果。 师妃暄为何不把考虑后的决定直接告诉他,却要通过圣光大师的口说出来?弄得他既狼狈又尴尬。 若非要告诉她有关假老叹的事,说不定他会立刻拂袖离开。 此刻只好苦笑道:“多谢大师点化,小子明白啦,请问小子可否见师小姐一面、小子有要事须上报。” 圣光平静的道:“妃暄刚离开龙泉,返回静斋。” 这两句话像晴天霹雷,震得徐子陵全身发麻,脑际一片空白。 圣光一瞬不瞬的静观他的反应。 完了!一切都完了。 所有渴望、期待、企盼刹那间灰飞烟灭,不留半点痕迹。 他的心反平静下来,灰烬般的死寂。 徐子陵对生命一向无求,过的是随遇而安的生活,如非有寇仲在旁催迫督促,他今天绝不会成为名震天下的高手。 有所求必有所失。 这是继石青璇后对他最严重的感情打击,他感到万念俱灰,甚至不愿问圣光大师为何师妃暄可置石之轩和金环真的事不顾,匆匆赶返静斋。 茫然间,他感到自己站起来,移到门旁拿起靴子。 圣光道:“施主!” 徐子陵生出极端荒谬的感觉.事情开始得荒谬,结束得更荒谬。 一边想着,一边缓慢而专心的穿上靴子。 就算不从佛家的角度去看。世上每一件事的本质,根本都是荒谬的。 男女为何要爱得难分难解?人为何要自相残杀?生命究竟有什么目的?广袤无边的宇宙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徐子陵哈哈—笑道:“我真的明白!但又是真的不明白。大师请啦。” 说罢离开,步下禅堂台阶,目所见了无人迹,耳所闻再无敲经念佛的声音。 宏伟的寺院,成荫的树木,落在徐子陵眼内却有种辉煌背后的荒芜。 他把本挽在手弯的羊皮抱洒然搭到肩上,忽然哑然失笑.摇头叹—口气,举步前行。 没有师妃暄的生命正在命运的前方恭候他的大驾,他从没想过师妃暄竟在他心中占有如此重要的地位,失去她之后的天地,再没有以前丰盛感人的色彩。即使先前向她提出爱情的要求,仍有点游戏的成份,被拒绝是理所当然的事,不会像如今的痛苦失落。 可是她实在太绝情,躲避瘟疫般逃回静斋去。 转入主堂的路,徐子陵全身剧震、不能置信的朝左望去,一身男装的师妃暄正安坐园内的小亭处,玉容静若止水的凝望他。 徐子陵失声道:“你……” 师妃暄微笑道:“这叫预演一次分离的情况,子陵兄仍有胆闻情关吗?” 徐子陵摇头苦笑道:“小姐这招比得上毕玄的赤炎大法,小弟甘拜下风。” 缓缓来到亭内.颓然坐下,再叹道:“太历害哩!” 师妃暄的俏脸既无风亦无浪,似在说着与自己完全没有关系的事般,轻描淡写的道:“一旦有情,妃暄若要离开,必须这般无情。不论有情无情,都是同样的不好受。所以妃暄说情关难过。” 徐子陵浑身乏力的点头道:“我投降啦!可否让我把那提议收回来。” 师妃暄微笑道:“徐子陵你是否男子汉大丈夫,话既出口,怎收得回来。” 徐子陵一震朝她瞧去。 师妃暄微耸香肩,道:“子陵兄是否看破周老叹只是个冒充的家伙?” 徐子陵鄂然道:“原来早给你看破。” 师妃暄淡淡道:“我们很少可以静下心来说话,大家谈谈好吗?” 徐子陵像对着她的色空剑般只有狼狈招架的份儿,苦笑道:“谈些什么才好?” 师妃暄哑然失笑道:“真是笑话,你不是说过要全力追求妃暄吗?连说什么才好也要问人家,是否可笑。” 徐子陵仰天笑道:“骂得好!小弟这叫自作自受,与人无尤。敢问小姐是否将小弟视为修行的一部分?” 师妃暄无可无不可的道:“剑道就是天道;剑心通明的境界,就是圆觉清净的境界。有什么非是妃暄修剑的部份呢?子陵兄的话使人费解。” 徐子陵的心倏地平静下来,晋入井中月的境界,因为他晓得不振作应战,肯定会在这爱情的战场败下阵来。 对师妃暄来说,剑道不但是天道,亦是人道。 卷四十一 第五章 有缘相会 师妃暄耐心解释的道:“在山海关出事前,一直和我联络的都是金环真,我与周老叹从未碰面,我之所以能看破后来出现的周老叹有问题,纯粹是一种直觉,感到他口不对心。妃暄入城后,在暗里追踪他。今早子陵兄曾在东市遇到妃暄,就因为周老叹正在子陵兄监视的那间羊皮店内与同党碰头。这个冒充的周老叹,是个不可轻视的人。” 徐子陵见她没再步步进迫,反感失望,却仍就着她的话题思索道:“假老叹大有可能是真老叹的孪生兄弟,而周老叹夫妇因此对他没有提防,致着他道儿。否则以他们两夫妻的造诣,除非是五明子和五类魔全体出动,否则没法把两人一网成擒。” 师妃暄讶道:“你见过真的周老叹吗?” 徐子陵解释一遍,师妃暄恍然道:“难怪你能骗倒他,因为他不晓得你曾见过真的周老叹,这么说他们已从周老叹夫妇口中迫问出所有的事,包括曾否见过你们这琐细的事情。” 接着微笑道:“子陵兄有何妙计?” 徐子陵道:“成败的关键,在乎能否在今晚再见假老叹前,寻得金环真夫妇被囚的地方。然后我们兵分两路,一面去救人,另一方则全力出击,务求一举歼灭大明尊教的主力。” 师妃暄瑶头道:“寇仲的跟踪是不会有结果的。今早假老叹离开羊皮店后,大明尊教的人方才抵达,可知他们联络的方法根本不须直接碰头。他们如此小心,怎会将寇仲带往金环真夫妇被囚的地方去?” 徐子陵长身而起,洒然笑道:“事在人为。小姐可否在这里等候我们的消息,所有事交由我们去处理。” 师妃暄微一错愕,显是想不到他忽然离开,说走就走,暗感此为徐子陵对她的反击,秀眉轻蹙道:“你好像成竹在胸的样子,妃暄真的不明白为何你那么有把握。” 徐子陵莫测高深的微笑道:“世事无常,谁敢说自己真有把握,小弟只是尽力而为吧!” 说毕飘然而去。 徐子陵回到四合院,寇仲正和术文说话,术文领命而去。寇仲生气道:“我恨不得把假老叹剖开来喂狼,他带我在城内游花园,差点把我累死,然后又回到他的狗窝去。” 徐子陵早知如此,坐到温泉池旁,道:“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寇仲气呼呼的在他旁坐下,怒道:“他奶奶的熊,有什么好打算的,我决定大干一场,假老叹肯定已以他的手法向同党送出消息,老子我就给他来个意料不到的,布下天罗地网,将大明尊教的人一网成擒。再来个交换人质,以他娘的什么五明子,五类魔交换文老叹夫妇。哈!说起来仍是他们占便宜,为公平起见,我们该杀剩两个才去作交换。” 徐子陵道:“你是要找古纳台兄弟帮忙吧?” 寇仲理直气壮的道:“不找他们找谁,谁叫他们是我们的兄弟。你不同意吗?” 徐子陵笑道:“我比你更贪心,我要同时把他们杀个片甲不留,又救回金环真夫妇。” 寇仲大感兴趣,兴奋道:“计将安出?” 徐子陵道:“大明尊教为何要生擒金环真夫妇?” 寇仲道:“当然是为邪帝舍利。” 又道:“差点忘记告诉你,玉成并没有在南门留下回应的暗记。” 徐子陵见他脸色沉下去,道:“勿要这么快下定论,他可能是分身乏术。” 寇仲道:“最怕是今晚攻打庄园时,我们的人错手把他干掉。” 徐子陵道:“你怎样看杜兴和许开山这对结拜兄弟。” 寇仲并没因徐子陵岔到别处去而有丝毫不耐烦,皱眉道:“听你的口气,似乎认为他们两人该有些分别,对吧!” 旋又点头道:“我比较喜欢杜兴,许开山则城府太深,会否他们并非狼狈为奸,而是杜兴一直被许开山利用?” 徐子陵道:“这是一个可能性,我想说的是大明尊教本无意去惹师妃暄这个劲敌。只因鱼目混珠的把戏会我们凑巧看破,才将计就计的打出假老叹这张牌。” 寇仲道:“这么说,许开山岂非就是大明尊教的人?我敢肯定他若非大尊就是原子,因他的才智武功绝不在列瑕之下。” 徐子陵道:“许开山是否大明尊教的人,今晚自有分晓。” 寇仲愕然道:“为何会有分晓?” 徐子陵道:“道理很简单,当晚在山海关燕山酒庄的大门外,我曾向许开山说出金环真和周老叹的装束样貌,所以许开山该晓得我曾见过周老叹。” 寇仲拍腿道:“我明白哩!若假老叹晓得此事,可肯定我们已看破他是冒充的。” 对寇仲和徐子陵这种高手来说,只要看过一眼,立可把对方的相貌特征、举止神气精确掌握,不会弄错。除非像假岳山般既有全无破绽的面具,又有令人疑幻疑真的换日大法,才可把祝玉妍等骗得贴贴服服。 徐子陵道:“所以今晚很可能是我们将计就计,而对方却计中有计。故此万全之策,就是先把金环真夫妇救出,从他们身上了解大明尊教的实力,再集中我们所有的力量,向大明尊教施以雷霆万钧的致命一击,菩萨肯定会对我们非常感激。” 寇仲凝望他好片晌,讶道:“你很少对一件事这么主动积极的,是否因为有仙子她老人家参与?” 徐子陵沉声道:“这是部分原因,更重要的是要为志复他们三人找大明尊教的人偿命。他们是因我们而死,不雪此恨,实难心安。回中土后,我们还要找辟尘、荣妖女和上官龙等人算账。” 寇仲双目杀机大盛,道:“快说出找寻金环真夫妇的妙法。” 徐子陵道:“此事必须央祝玉妍助我们。” 寇仲恍然大悟,叫绝道:“纵使诸葛再世,孙武复生,也只能像你般的才智。我们立即去找祝玉妍。但怎样找她呢?” 徐子陵道:“由我去找她便成,你先去见越克蓬。然后到南门看玉成是否有回应,我们再在这里集合,研究下—步的行动。” 寇仲摇头道:“趁有点时间,我该先到城外那庄园勘察形势,假若根本就没有村落更没有庄园,我们可省点脚力,不用白走一趟。” 徐子陵潜进祝玉妍留宿的客栈,来到东厢,在关上的窗门弹指三下。 祝玉妍不论在中外武林,均属没有人敢惹的那个级数的高手,无论多么自负的人,除非没有别的选择,否则不会触怒她。纵使龙泉之主拜紫亭,明知这中原魔门第一大派的领袖在他的城内,仍要只眼开只眼闭、诈作不知道;又或登门拜见,攀攀交情。后一行动当然还要冒点吃闭门羹的风险。 祝玉妍在房内的机会很大,因她必须施展能感应舍利的魔功,以探索石之轩的所在。 果然祝玉妍的声音传出来道:“进来,房门是没有上闩的。” 徐子陵推门入房,祝玉妍盘膝坐在椅上,露出俏丽的玉容,正深深凝视着他,目光冰寒,像没有丝毫正常人的感情。 可是徐子陵却晓得这无情的背后,实蕴藏被长期压抑着的丰富感情,她要和石之轩同归于尽,亦是因爱成恨。 徐子陵关上门,施礼后坐到她左旁隔几尺的椅子去,尚未有机会道出来意,祝玉妍冷冷道:“你觉得涫儿如何?” 徐子陵心中浮起婠婠赤足的倩影,鲜明清楚至暗吃一惊的程度,淡谈道:“涫小姐的领导下,阴癸派将可得享盛名。” 婠婠的厉害,没有人比他和寇仲更清楚。 祝玉妍点头道:“和你交谈确不用说废话,为什么来找我?” 徐子陵道:“晚辈是专诚来请祝宗主出手对付大明尊教。” 祝玉妍淡然道:“我要对付的只有一个石之轩,没有空亦没有心情去另生枝节。” 徐子陵微笑道:“假若师妃暄在龙泉有什么不测,而凑巧祝宗主又在同一地方,究竟会有什么后果?” 祝玉妍皱眉道:“大明尊教竟敢冒开罪梵清惠之险?对付她的徒儿。” 徐子陵尚是首次听人说出慈航静斋之主梵清惠的名字,更晓得祝玉妍看到问题的严重性,因为无论她如何否认,由于她与大明尊教一向密切的关系,肯定难以置身事外。 徐子陵把大明尊教利用假老叹引师妃暄到龙泉来的事详细道出。 祝玉妍双目厉芒大盛,冷哼道:“此事虽非冲着我而来,可是若师妃暄有什么三长两短,梵清惠肯定会出山大开杀戒。不过师妃暄岂是易与之辈,我仍犯不着为此另立强敌。” 徐子陵讶道:“前辈难道看不破大明尊教不但要把爪伸进中原,还要取你们阴癸派的地位而代之吗?否则哪敢插手到前辈和石之轩的事情去?现在我们一方人强马壮,要多少人有多少人,甚至可利用这区最强大的势力突利去重重打击大明尊教或任何想帮助他们的人。如此良机祝宗主岂可失诸交臂。” 祝玉妍轻叹道:“有些事,外人是很难明白的。若我和你们合作,掉过头来对付塞外的同道,阴癸派势将难保魔门之首的地位。” 接着轻轻道:“可是我并不反对你们去对付大明尊教。” 徐子陵道:“晚辈怎敢陷前辈于不义,晚辈来前,早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祝宗主既可帮我们一个大忙,更没有人会因此怀疑宗主正与我们合作。” 祝玉妍“噗哧”娇笑,白他千娇百媚的一眼,俏脸冰雪溶解,大地春回,低骂道:“死小鬼,竟想到这么刁钻的招数,是否要人家扮鬼扮马,诈作寻到石之轩的所在?” 徐子陵看得两眼发呆,眼前的祝玉妍只像是婠婠的姊妹,充满小女儿的动人情态。 祝玉妍不待他说话,回复冷漠,平静的道:“好吧!路线须精确设计。记着!你们须待他们把金环真或周老叹押回囚禁处后,隔一天才可动手救人。还有个唯一的条件,是你们要把大明尊教的人杀得一个不留,肯答应吗?” 徐子陵想起段玉成,苦笑道:“我们尽量依宗主的意思办吧!” 寇仲探敌回城,已是日落西山的时分,顺道往南门个转,仍不见段玉成任何暗记,一颗心不由直沉下去。 他们运盐北上的四名手下中,以段玉成天份最高,人又得好看,故极得寇仲看重,若他背叛双龙帮改投大明教,会令他很伤心。 思索间,来到热闹的朱雀大街。由于四月—日的立国大典只余数天,四方来贺,又或别有目的和趁热闹的人数不住添加,充满大庆典来临前的节日气氛,其兴旺之况可以想见。 现在离开假老叹的约会尚有三个时辰,时间尚早,寇仲暗付应否先去和越克蓬打个招呼,突然上方有人大喝下来道:“少帅别来无恙!” 寇仲愕然望去,只见一座两层高砖木建筑物的二楼露台上,两人正围桌对饮,俯览热闹的长街,好不自由写意,正是北马帮大龙头许开山和“霸王”杜兴。 寇仲顺眼一扫,发觉其下原来是所颇具规模的骡马行,哈哈一笑,就那么拔身而起,落往露台,安然坐下。 许开山为他摆放酒杯,杜兴则欣然为他斟酒,态度亲切。 杜兴哈哈笑道:“少帅果然名不虚传,赫连堡、奔狼原两役,令少帅的大名传遍大草原每个角落。今天我们刚入城,又听到少帅在花林贩卖呼延金那小子的战马的消息,哈哈!” 许开山问道:“为何不见锋寒兄和子陵兄?” 寇仲举杯道:“我们各忙各的,来!大家喝一杯。” 三人轰然对饮,气氛热烈,不知情者会以为他们是肝胆相照的知交好友。 杜兴抹去沾在须髯角的酒渍,道:“少帅似乎追失了狼盗,对吗?” 寇仲微笑道:“我们非是追失狼盗,只是因为事情的复杂,远过于我们原先的估计,怕欲速不达,故让崔望多呼吸两口气。” 杜兴又为他斟满一杯,竖起拇指表示赞赏道:“他奶奶的熊,我杜兴最佩服的就是像少帅这种真正的英雄好汉,面对千军万马一无所惧,以前小弟有什么开罪之处,就以这杯酒作赔罪。她奶奶的!待会让我杜兴带少帅到这里最著名的京龙酒馆趁热闹,那处专卖各方名酒,更是漂亮姐儿聚集的地方,没到过京龙,就像没有到过龙泉。” 寇仲动容道:“竟有这么一个好处所,定要见识见识,不过今晚不行。” 许开山道:“那么明晚如何?但必须请锋寒兄和子陵兄一起去趁热闹,大家兄弟闹—晚酒,还有什么事能比这更痛快的。” 寇仲道:“明晚该没有问题,我见过拜紫亭那家伙后,就来这里找两位。” 杜兴举杯喝道:“饮!” 三人又尽一杯。 寇仲直到此刻仍分不清楚两人是友是敌,按着酒杯阻止杜兴斟酒,笑道:“第三杯留待明晚喝罢。” 许开山欣然道:“少帅有什么须我们兄弟帮手的地方,尽管吩咐下来,包保做得妥妥贴贴。小弟在这里还不怎样,杜大哥却是无人不给足他面子的,办起事来非常方便。” 寇仲装出对杜兴刮目相看的模样,道:“杜霸王与马吉交情如何?” 杜兴不屑的道:“我杜兴虽然出身帮会,现在更是北霸帮的龙头,但做的是正行生意,有时朋友有命,不得不与马贼或接赃的打打交道,心内却最看不起这些没有志气的人。要在江湖上得人敬重,绝不能干这些偷鸡摸狗,伤天害理的勾当。” 寇仲笑道:“那就成哩!我再不用对马吉客气。咦!” 目光投往人头涌涌,车马争道的大街。 两人依他目光望去,一所专卖乐器的店铺外,站着十多名突厥武士,人人精神抖擞,其中一人特别长得轩昂英伟,气度过人,腰佩长刀,俨如鹤立鸡群。 杜兴和许开山仍在猜那人是谁时,寇仲拔身而起,投往朱雀大街。 那青年突厥高手眼神立即像箭般往寇仲射去。 寇仲足踏实地,掀开外袍,露出名震中外的井中月、哈哈笑道:“这是否有缘千里能相会?竟能在此与可兄续长安的未了之缘。” 途人纷纷避往两旁,形势大乱。 可达志伸手拦着一众手下,踏前一步,手握刀把,豪气干云的长笑道:“少帅既然这么好兴致,可某人自是乐于奉陪。” 街上的人此刻全避往两旁行人道去,挤得插针不入。车马停塞下,两人间可容十二匹马并驰的空广大街,此时再无任何障碍。 街上虽有巡兵,可是两人一是突厥颉利大汗宠爱的年青高手,一是名慑天下的少帅寇仲,突利的兄弟,谁敢干涉阻止。 “锵”! 两人同时拔出宝刀,大战一触即发。 卷四十一 第六章 当街献礼 师妃暄面窗而立,映入静室内的斜阳照得她像一尊完全没有瑕疵的雕像,其美态仙姿只有“超凡脱俗”四个字能形容其万一。 徐子陵来到她旁,心神不由被她有如山川灵动的美丽轮廓深深吸引,她一对美眸专注地观看一双正在窗外花园飞舞嬉逐的蝴蝶,似是完全不晓得徐子陵来到身旁。 她仍作男装打扮,脸色白如美玉,充满青春的张力和生命力。 只要她置身其地,凡间立变仙界。 徐子陵暗怪自己不该打扰她宁和的独处及清净,却又忍不住问道:“师小姐从这对蝶儿看出什么妙谛和道理?” 师妃暄淡淡道:“你想听哪一个答案?真的还是假的。” 徐子陵微笑道:“两个都想得要命,更希望小姐赐告为何答案竟有真假之别。” 师妃暄美眸闪动着深邃莫测的光芒,油然道:“真的答案是我并未试图从蝶儿身上寻求什么妙谛,因为它们本身的存在已是至理。” 徐子陵朝飞舞花间的蝶儿瞧过去,点头道:“我明白小姐的意思,当我不存任何成见,将万念排出脑海外,—念不起的凝望那对蝶儿,心中确有掌握到某种玄妙至理的奇异感觉。假的答案又如何?” 师妃暄平静地柔声道:“子陵兄确是具有意根的人,难怪能身兼佛道两家之长。至于那假答案嘛,请恕妃暄卖个关子,暂时不能相告。子陵兄到这里来找妃暄,该是有好消息赐告吧!”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小弟早就投降认输,应是我来求小姐多加指点。” 师妃暄轻叹道:“子陵兄可知妃喧为何能感觉到周老叹口不对心?” 徐子陵讶道:“这类灵机一触的神秘直觉,难道可蓄意而为?” 师妃暄理所当然的道:“那就是剑心通明的境界。” 徐子陵剧震道:“帅小姐竟已臻达《慈航剑典》上最高的境界‘剑心通明’?” 师妃暄终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美目深注的望向徐子陵,半边脸庞陷进斜阳不及的昏暗中,明暗对比,使她本已无可比拟的美丽,更添上难以言达的秘境,香唇微启的柔声道:“妃暄的剑心通明尚有一个破绽,那个破绽就是你徐子陵。” 徐子陵俊目神光大盛,一瞬不瞬的迎上师妃暄的目光,一字一字的缓缓道:“小姐肯坦诚相告,徐子陵既感荣幸又是感激,难怪小姐有自古情关难过之语。我的爱情预习,是否已勉强过关?小弟能否在缝补小姐破绽一事上,稍尽点绵力。” 师妃暄微笑道:“你这人很少这么谦虚的。事实上你是个很高傲的人,尚幸是闲云野鹤那种方式的高傲。” 徐子陵苦笑道:“原来我一向的谦虚竟是不为人认同的,最糟自己并没有反省自察的能力。” 师妃暄含笑道:“你好像有很多时间的样子,太阳下山啦!还有件事想告诉你:那个‘踏茄踏蟆’的故事,是妃暄透过圣光大师说给你听的。” “铿锵”之音不绝于耳,爆竹般响起,中间没半点空隙。 两刀出鞘,就像两道闪电交击,互相挥刀猛攻,完全不拘泥招数,以快打快,刀来刀往,像在比拼气力和速度,你攻我守,我守你攻,场面火瀑激烈,看得人忘掉呼吸,四周闹哄哄的旁观者倏地静至鸣雀无声,远方传来似像衬托的人声马嘶。 只有高明如居高临下观战的杜兴、许开山之辈,才看出两人的刀法均到了无招胜有招之境,化繁为简,水银泻地的寻隙而入,且双方势均力敌,攻对方一刀后就要守对方一刀,谁都没有本事快出半线连攻两刀,每一刀都以命博命,其凶险激烈处,看得人全身发麻,手心冒汗。 “当!” 两把刀忽然粘在一起,寇仲哈哈笑道:“好刀法,难怪可兄能打遍长安无敌手。” 可达志傲然笑道:“一天未能击败少帅,小弟怎敢夸言无敌手。” 两人同时劲气疾发,“蓬”的一声,各往后退。 寇仲手上井中月黄芒大盛,刀锋遥指可达志,心中涌起强大无匹的斗志,暗忖此人的狂沙刀法确是厉害,今天若不趁机把他宰掉,异日必后患无穷。 就在此时,一个女子的声音娇叱道:“还不给我住手!” 可达志亦打得兴起,摆开架势,未肯罢休。 刚才双方间的一轮狂攻,纯是试探对方虚实,再拉开战局时,拼的将是意志,心法、战术和才智。 际此大战一触即发的一刻,骤聆娇叱传来,可达志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寇仲却虎躯—震,愕然瞧过去。 不施脂粉,朴素自然,但仍是美得教人屏息;她穿着连斗篷的宽大外袍,玉容深藏在斗篷内,不但没有减去她的吸引力,还增添一种神秘的味儿。 伴在她旁的是个靺鞨的年青女武士,腰佩长剑,长得有可达志和寇仲那么高,最有特色的是把秀发结成两条发辫,先从左右角垂下,弯成半圆,再绕往后颈拢为一条,绞缠直拖至后脊梁处,艳色虽比不上俏立在她身旁的尚秀芳,却另有一股活泼轻盈、充满生命力的气息,颇为诱人。 她的脸庞在比例上是长了点儿,可是高佻匀称的娇躯,灵动俏媚、又亮又黑的美眸,却掩盖了她这缺点。 不过此时她瞪着寇仲的目光充满敌意,又隐带好奇。 “锵”! 寇仲和可达志不情愿的还刀鞘内。 街上的人纷纷猜到来者是尚秀芳,登时哄动起来。 尚秀芳秀眉紧蹙,余怒末消的道:“你们除凭武力解决一途外,再没有其他方法吗?” 女武士打出手势,一辆华丽的马车徐徐驶至。 寇仲哪想得到会在这情况下与尚秀芳碰头,心中隐隐感到尚秀芳对可达志非是没有好感,所以才把两人一起责骂,登时心中有点不是滋味。 可达志干咳一声,尴尬的望寇仲一眼,道:“我和少帅只是打个招呼闹着玩,不是认真的。” 寇仲首次对可达志生出欣赏之心,因可达志大可将事情推到他这开启战端的罪魁祸首身上,不由老脸微红的朝尚秀芳一揖到地,道:“是我不对,惊扰秀芳大家,恕罪。” 马车驰到她身后,女武士为她拉开车门,尚秀芳揭开斗篷,乌黑柔软的秀发宛如清涧幽泉、倾泻而流的秀瀑,自由写意地垂散于香肩粉背。嫣然一笑,娇媚横生,看得在场以百计的人无不呼吸顿止,她以堪称当今之世最动人的声音语调,带着微笑道:“算你们吧!明晚见。” 寇仲给她这显露绝世芳华的一手弄得差点灵魄出窍,正想过去和她多说两句,蓦地有人叫道:“秀芳大家请留步!” 尚秀芳正欲登车,闻言别过娇躯,循声瞧去。 一人排众而出,手捧铁盒,毕恭毕敬的朝她走过来。 可达志和一众突厥武士同声喝止,把那人阻于人墙外。 靺鞨女武士则移到尚秀芳旁,贴身保护。 此君浑身邪气,深具某种妖异的魅力,正是大明尊教五明子之首的烈瑕。 烈瑕隔着拦路的可达志等嚷道:“不要误会!我烈瑕是秀芳大家的忠实仰慕者,特来献上《神奇秘谱》,诸秀芳大家笑纳。小弟更是少帅的朋友,少帅可以保证小弟不会更不敢冒犯秀芳大家。” 尚秀芳剧震道:“神奇秘谱?” 寇仲当然不晓得《神奇秘谱》是什么鬼东西,但看尚秀芳的神情,猜到该是爱好音乐者梦寐以求的瑰宝。以烈瑕的身份地位,在此刻出手的见面礼当不会差到哪里去。 这小子真有办法,追求美女更有投其所好的一手,打开始就在对方心中种下深刻的印象,更把自己搬上台来,苦笑道:“烈兄该不致那么愚蠢吧!” 可达志显然听过烈瑕的大名,动容道:“原来是回纥的烈瑕,要送礼给秀芳大家,交给我可达志就行。” 烈瑕脸上现出个受委屈的表情,带点哀求的可怜语气道:“可兄能否恩准小弟亲手把秘谱呈上秀芳大家,顺便为秘谱释解两句?” 尚秀芳道:“请让烈公子过来!” 可达志无奈答应,忽然间,他感到自己和寇仲均沦为配角。 烈瑕既欢天喜地,又是战战兢兢,唯恐唐突佳人的来到尚秀芳前,隔五步停下,竟单膝下跪,把铁盒高举过头,朗声道:“秘谱奉上,请秀芳大家笑纳。” 整段大街静至落针可闻,却没有人有丝毫厌烦的神色,朱雀大街的交通完全瘫痪,人人争相来看究竟发生什么事。 寇仲不忘回头后望二楼露台上的杜兴和许开山两人,当然特别留意许开山对烈瑕的反应,却见两人均是目不转睛的在饱餐尚秀芳的秀色,似是对烈瑕没有半分趣。 靺鞨女武士代尚秀芳取过烈瑕的铁盒,打开送到秀芳眼前。 只有尚秀芳和女武土,才可看到盒内所放的东西。 尚秀芳冰肌玉骨,滑如凝脂,白似霜雪般的玉手从举起的宽袖探出,就在盒内翻阅秘谱,脸上现出惊喜神色道:“这是龟兹卷,烈公于从什么地方得来的呢?” 烈瑕站起来,垂手恭立道:“秘谱共有十卷,龟兹卷外尚有高昌、车师、回纥、突厥、室韦、吐谷浑、党项、契丹、铁勒等九卷,囊括各地著名乐舞,乃五十年前有龟兹‘乐舞之神’称谓的呼哈儿穷一生精力搜集写成。不过乐谱和评析均以龟兹谱乐的方法和文字写的,幸好小弟曾对此下过一番工夫,只要秀芳大家不弃,小弟当言无不尽。” 寇仲暗呼厉害,烈瑕可说命中尚秀芳要害,虽未必可凭此夺她芳心,至乎完成他一亲香泽的妄想,但确朝这方向迈出一大步。 果然尚秀芳像忘掉寇仲的存在般,喜孜孜的道:“我们登车详谈。” 烈瑕大喜若狂,向寇仲道:“迟些找少帅喝酒聊天。” 寇仲心中大骂,这小于已尾随尚秀芳登上她的香车,靺鞨女武士当然贴身跟进。 马车开出,可达志与一众突厥武士纷纷上马。 可达志策马来到寇仲旁,目光先往上扫视杜兴和许开山,苦笑道:“我也迟些找少帅喝酒聊天。”接着压低声音道:“我现在最渴想的是一刀宰掉烈瑕这混蛋。” 两人同时大笑,笑声充满无奈和苦涩。 一刻前他们正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此时却生出同病相怜的感觉。 徐子陵离开圣光寺,一群候鸟在城市上空飞过,朝仅余几丝霞彩没入地平的夕阳飞去,这景像触动到他深心内某种难以形容的情绪,既非喜悦,亦非哀愁。 他长长吁出一口气,为接触到师妃暄深藏于内的另一面而心头激动,但心境仍是那么宁和静谧。 面对师妃暄时,每一刻都似在“惊心动魄”中渡过,扣人心弦,更从没想过自己胆敢这样去冒犯和唐突仙子,但其感觉却能令他颠倒迷醉,难以自己。 对师妃暄来说,男女之情只是她修行的部份,仙道途上的魔障;可是在他而言,则深具存在的意义,只有在身旁,他才能感觉到生命的真帝,感受到活着的意义。 同时他深心中亦掌握到,若他不能超越俗世男女的爱恋,将永远不能与师妃暄达至水乳交融的精神连系。 就像一个知道踏的是老茄子,另一方以为踩到的是蛤蟆。 暗叹一口气时,有人叫道:“徐兄!” 徐子陵停步桥头,微笑道:“蝶公子你好,想不到能在此见到你。” 阴显鹤来到他旁,冷然道:“许开山既在这里,我当然要来。” 徐子陵朝他望去,阴显鹤冷漠如故,似乎这人世间再没有令他动心的事物,包括许开山在内。 问道:“阴兄准备刺杀许开山吗?” 阴显鹤冷然不语,微微顿首。 徐子陵心中一动道:“阴兄可否帮小弟一个忙,暂缓刺杀的行动。” 阴显鹤皱眉道:“徐兄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 徐子陵道:“阴兄可否由现在开始,暗中监视许开山,看他由此刻起至明日天亮,会干什么事?” 阴显鹤凝视他好半晌,缓缓点头道:“徐兄着我这么做,当有深意。” 徐子陵微笑道:“我想知道他是否大明尊教的人。” 阴显鹤悄然道:“大明尊教?你们不是说过骚娘子和狼盗是他们指使的吗?还要证实些什么?” 徐子陵正容道:“希望阴兄也像我们般,未得到确凿证据前,不要妄事揣测。因为我们得到消息,狼盗大有可能是拜紫亭的人。” 阴显鹤失声道:“拜紫亭!” 徐子陵道:“所以小弟才敢请阴兄帮这个忙。” 阴显鹤点头道:“我定不会有负徐兄所托。” 问明联络地点后,阴显鹤幽灵般消没在华灯初上的城内暗黑处。 卷四十一 第七章 踏茄踏蟆 回到四合院,寇仲正和不古纳台研究战略大计,把石子铺排在温池旁的草地上,说得兴高采烈。 徐子陵发觉很难投进他们的情绪去,因为他此刻心中正填满动人的爱情滋味。 师妃暄终亲口承认他徐子陵是唯一令她钟情的男子,她剑心通明的唯一破绽。 对师妃暄,他一直感到自己配不上她。 她是属于仙界的,任何凡夫俗子都没资格匹配这仙子。 在这一刻,石青璇变得遥远而模糊,那是另一个令他曾动真情的女子。 寇仲笑道:“陵少回来得正好,与老跋少说一天突厥话,果然不进则退,再说起来不知多么辛苦。” 接着又唉声叹气道:“冤家路窄,我不但碰上杜兴和许开山两个家伙,更同时见到可达志那小于在街上愣头楞脑……唉!” 徐子陵一震道:“你终与尚秀芳碰上面。” 寇仲向不古纳台打出请忍耐片刻的手势,续向徐子陵苦笑道:“你不用再担心我会和尚秀芳闹出事来。我和可达志两个眼睁睁的瞧着烈瑕来个横刀夺爱,献上他娘的什么神奇秘谱。她奶奶的。来!先听我们破大明尊教的妙计。” 最后一句是用突厥话说的。 不古纳台像猪鬃刷子的铁头一摆,兴奋道:“这座庄园最有利我们的是位在村落之外,只要我们在谷丘布下伏兵,可把整座庄园封锁。待你们放出讯号,我们立以快马进击,把对方杀得一个不剩。” 徐子陵问道:“你探过路吗?庄园内住的是什么人?” 寇仲道:“光天白日下很难混进去看个究竟,为免打草惊蛇,我只在远处山头观察,庄园虽大,人却不多。” 徐子陵转向不古纳台道:“搜索深末桓夫妻的事有没有进展?” 不古纳台道:“他们该在城内。” 徐子陵指向围着代表庄园那块石头三面的小石子,道:“这是什么?” 寇仲道:“是不太高的山谷,不过山头杂树丛生,只—个入口。” 不古纳台解释道:“庄园是在一座山谷内,非常隐蔽,是易守难攻的地方。” 徐子陵皱眉道:“在这四面平野河湖的区域,这样的形势是否很特别?” 寇仲动容道:“你的话有道理,若我是拜紫亭,绝不容外人霸占这么一个地方建立有军事防御能力的高墙深院。我的娘!差点给假老叹诓了。” 不古纳台点头同意,道:“这么说,庄园该是拜紫亭的,又或是与他关系密切的人。奇怪的是术文在龙泉打滚这么久,仍不晓得庄园的存在。” 寇仲狠狠道:“假老叹分明想来一招借刀杀人。不过这么做,岂非自揭身份吗?” 徐子陵道:“这不单是借刀杀人,更是调虎离山,那样他们可集中全力对付师妃暄,大明尊教的主事者比我们想像的更要卑鄙狡猾,用的全是煽风点火,挑拨离间的奸计,一副愈乱愈好的样儿。最好是中原正道与魔门互相残杀,他们趁机混水模鱼,从中得利。” 寇仲恨得牙痒痒的道:“该怎样狠狠教训他们一顿?” 不古纳台提议道:“不如我们来个夜袭小回园,进去杀人放火,给点颜色他们看。” 徐子陵道:“在城内闹事,后果难测。一切须待老跋回来再说,否则弄得天下大乱,要找深末桓夫妇将更为困难。” 不古纳台欣然道:“大哥着我要听你们吩咐,你们怎么说我就怎么办。” 寇仲搂着他宽厚的肩头笑道:“大家兄弟,有什么谁听谁的。今晚我们先把假老叹生搞活捉,你们的奇兵则按军不动,等待我们进一步的好消息。” 三人商议好行事细节,不古纳台离开。 寇仲笑道:“拜紫亭派出一个差点比你和我长得更高的女武士贴身保护尚秀芳,这女人美得来很特别,非常诱人,见过包你不会忘记。” 徐子陵笑骂道:“又起色心啦!” 寇仲摇头晃脑的道:“食色性也,此乃人之常情。唉!快给我想条绝计,把烈瑕小子收拾掉。” 他只是顺口说说,并非认真,接着道,“老跋为何仍未回来?若他能在明晚见拜紫亭前有好消息,立可由古纳台兄弟为我们劫掉他的财货,明晚就和拜紫亭讨价还价多么精采。” 见徐子陵沉吟不语,又道:“你跟我们的仙子有什么新的发展?有没有碰过她的香手儿。” 徐子陵苦笑道:“真不该告诉你这方面的事,满脑子脏东西。” 寇仲猛叫撞天屈道:“碰手儿有什么肮脏,除非你十多天没有洗手。” 徐子陵没好气道:“不和你胡扯,有否再到南门?” 寇仲脸色一沉道:“我哪有空闲去?” 徐子陵晓得他对段玉成生出不满,怀疑他忘情负义,拉着他往大门走去,道:“我们趁尚有点时间。先到南门打个转,然后去找越克蓬吃响水稻,来吧!” 两人一无所得的离开南门,段玉成仍没有留下任何暗记。 徐子陵见寇仲脸色不善,开解他道:“至少他没有出卖我们,否则可和大明尊教的人合作布下陷阱暗害我们,又或做些提供假消息诱我们上钓诸如此类的勾当。” 寇仲道:“这正是问题所在,假如他真的留下暗记,着我们到某处会面,我们怎晓得那不是陷阱。” 徐子陵道:“到时才说吧。” 两人沿朱雀大街漫步,朝外宾馆方向走去,花灯初上,大街明如白昼,人车争道,热闹繁华,不时有人对他们行注目礼,指点说话,显是晓得他们是谁。 忽然一人拦着去路,施礼道:“少帅徐爷在上,敝主人请两位移驾一聚。” 此人穿的是汉服,说的汉语带上浓重的异族口音,外貌亦不像粟末靺鞨人的精细灵巧,严格来说该是粗豪得有点贼眉贼眼。 寇仲讶道:“贵主人是谁?” 那人压低声音道:“敝主铁弗由,此次相遇绝无恶意。” 两人听得脸脸相觑。 铁弗由是靺鞨部里另一支足可与拜紫亭分庭抗礼的劲旅黑水靺鞨的大酋,控制统万,支持突利,曾在花林外连同深未桓和契丹昆直荒联手伏击他们,现在忽然客客气气的使人来请他们去见面,当然是有所图谋。 寇仲以眼色征询徐子陵的意见,见他微微颌首,遂道:“请引路!” 那人领他们进入左方一间铁器店,铺子早已关门,两名大汉为他们启门,请他们直入内进。 经过一个大天井,铁弗由从后堂单独一人出迎,这矮壮强横的黑水大酋仍是羽冠彩衣,颇有王者之风,哈哈笑道:“小弟若有任何开罪之处,请两位大人有大量,多多包涵。” 他的汉语说得非常好,两人知道塞外诸族的领袖或王族人物,均精晓汉语,已是见怪不怪。 寇仲见他敢以单人匹马表示诚意,心中暗赞,笑道:“那只是一场误会,我们亦是受人所托,绝无任何意思支持老拜立国。” 铁弗由欣然道:“到里面坐下再说。” 内堂布置简单,在厅心的大圆桌坐下,自有下人送上羊奶茶,铁弗由道:“两位该未进晚膳吧!” 徐子陵道:“大王不用客气,我们尚要赶赴一个约会。” 铁弗由的手下全退到堂外,只剩他们三人。 铁弗由道:“如此让小弟长话短说,两位若肯把五采石送给小弟,小弟保证在一个月内将八万张羊皮送往山海关让两位点收。” 寇仲皱眉道:“大王可听过怀壁之罪,若五采石为大王拥有,固能在靺鞨八部中声威大振,却曾成为外族的众矢之的,因福得祸,大王考虑过这情况吗?” 铁弗由微笑道:“我已和你们兄弟突利可汗达成协议,他会全力支持我得到五采石。” 徐子陵叹道:“假若突利和颉利言归于好,又会是怎样一番情况?” 铁弗由脸色微变道:“你们是否收到风声,照道理,突利和颉利已成水火不容之局,没有可能讲和的。” 寇仲坦然道:“我们没有收到任何风声消息,纯是猜测。突利虽是好汉子,却不得不考虑庞大族人的前景和利益。他跟颉利的内斗,令草原东北风云变色,各部蠢蠢欲动,拜紫亭的立国就是最明显的例子,其中更有伊吾的美艳夫人和回纥的大明尊教在煽风点火,惟恐天下不乱。在如此倩势下,若得毕玄出头斡旋,你猜会有什么后果?若届时突利劝大王你将五采石归还契丹的阿保甲,大王你将陷人进退两难之局。不论是颉利或突利,均会不择手段的阻止任何人凭五采石统一靺鞨八部。” 寇仲非是虚言恫吓,因他曾亲眼目睹突利知道五采石—事后,立即放弃进攻颉利,可知他绝不容靺鞨八部一统的局面出现。 铁弗由呆了半晌,他终是才智过人的精明领袖,只因一统靺鞨的诱惑力太大,才利迷心窍,思虑不周,好片晌后沉声道:“你们打算怎样处置五采石?” 寇仲道:“我要先问大王—句话,大王是否愿见拜紫亭被灭族?” 铁弗由再呆上片刻,摇头道:“那对我们靺鞨将会是非常严重的打击,令我们更难抵抗突厥人的扩张,只能看着颉利的脸色行事。” 寇仲欣然道:“这就成哩!坦白说,直到这刻,我们仍不知该如何处理五采石。拜紫亭与我们是敌非友,可是我们更不希望龙泉城的民众在突厥铁蹄下玉石俱焚,只好随机应变,看看有什么两全其美之法。” 铁弗由双目神光大盛,凝注寇仲,缓缓道:“两位和跋锋寒于赫连堡抗拒颉利金狼大军于统万城外,我还以为是因个人的荣耀,到现在始知两位确是真正的英雄好汉,舍己为人,铁弗由愿交上你们两位作朋友。” 一拍胸膛道:“那八万张羊皮就包在我铁弗由身上。” 徐子陵道:“大王是否须以赎金去换羊皮。” 寇仲接着道:“是呼延金还是马吉?” 铁弗由略作犹豫,眼珠一转道:“我跟呼延金和马吉都没有交情,只是通过契丹的阿保甲去交涉,一切按规矩办事。” 两人江湖经验何等丰富、只一看他眉头眼额就知他是在说谎,什么“交了你们两位朋友”全是使手段攀交情,其中没有半点诚意。 寇仲和徐子陵在中土固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在塞外又有突利和别勒古纳台兄弟两大势力作靠山,本身更是顶尖儿的高手,既收拾不下他们自然要改为笼络。 寇仲不再迫他,其至不追问他为何与深末桓和阿保甲结成联盟来伏击他们,免他砌辞搪塞,道:“大王不须再插手此事,因为我们绝不依大草原贼脏交易的规矩去办,劫去羊皮者不但要把货呕出来,还要杀人偿命。” 两人告辞离开,回到人头涌涌的朱雀大街。 只看看眼前的情况,立即明白突利为何不容拜紫亭立国成功,更明白拜紫亭因何冒险立国。 龙泉本身得天独厚,气候宜人,水土优越,只要立国成功,会营造出一个非常吸引人的气氛环境,令各地想发财的人纷纷到这里开业和从事交易,在这种情况下渤海国无论人口、收入和国力将不断递增,成为东北—股最大的势力。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若我没有猜错,铁弗由大有可能晓得深末桓夫妻躲在什么地方。” 徐子陵点头同意,道:“韩朝安、呼延金和深末桓乃大草原三股最有实力的马贼,所谓兔死狐悲,何况大家是同路人,你说他们会否互相包庇?” 寇仲道:“这个可能性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龙泉有多少地方?若没有人包庇深末桓,他怎敢逃到这里来。我早先猜的拜紫亭,现在想想韩朗安亦非没有可能。” 徐子陵道:“到哩!” 一座接一座的外宾馆,林立两旁,均是高墙院落,每座占地宽广,足可容纳百人以上的使节团。 所有外宾馆均中门大开,人出入入,非常热闹。 两人一座座的找过去,忽然眼角白影一闪,他们惊觉地望去,赫然见到美丽的小师姨傅君嫱和高丽王御前首席教座金正宗从左方的外宾馆走出来,双方碰个正着。 傅君嫱今趟没有以帽子掩盖玉容,见到两人立即杏目圆瞪,娇斥道:“停下来!” 两人对视苦笑,无奈停步。 金正宗打量徐子陵,沉声道:“是否徐兄?” 徐子陵微笑道:“正是小弟。” 转向傅君嫱道:“小师姨你好!” 傅君嫱猛一跺足,娇嗔道:“还要叫这叫那,谁是你的师姨,大师姊没有你这两个忘情负义的畜生儿子。” 寇仲心忖白己正因不是忘情负义的人,才会开罪你这个娘的小师妹。笑道:“小师姨怎么不认我们也好,不过俗语有云一日为娘,终生为娘,长幼有序,我们心中口上都要恭称你作小师姨。” 傅君嫱显是拿他没法,气得俏脸煞白,更心知肚明凭她和金正宗没法收拾两人,跺足气道:“现在本姑娘没时间和你们瞎缠,迟些跟你们算账。” 金正宗笑道:“有机会定要向少帅再请教高明。” 傅君嫱娇哼一声,拂袖去了,金正宗忙追在她身后。 瞧着两人没进衔中的人流去,寇仲苦笑道:“误会原来只会加深,不会消减。只希望师公不会如她所说的亲到中原来,否则我们将要吃不完兜着走。我情愿对上毕玄的‘赤炎大法’,亦不愿招架师公的‘奕剑术’。” 徐子陵大有同感,对着毕玄尚可拼命一搏,对娘的师傅难道以死相拼吗? 两人待要离开,一把熟悉亲切的声音从宾馆传来,叫道:“原来真的是你们!” 两人愕然望去。 卷四十一 第八章 完美无瑕 风采依然的宋师道从外宾馆步出,自有一股名门望族世家子弟的气派,笑道:“他乡遇故知的滋味确是无比动人。我两个时辰前到达,君嫱在我面前骂足你们至少—个时辰,不过无论如何,宇文化及终于授首,君绰在天之灵该可安息。” 来到两人中间,搂紧两人的肩头,横过车马道,往斜对街的一间酒铺走过去。 寇仲苦笑道:“那是一场很冤枉的误会。” 徐子陵问道:“瑜姨呢?” 宋师道道:“傅大师亲自出手将她救醒,不过身体非常虚弱。据傅大师说,君瑜至少要休息到秋冬之际,才能完全复元。来龙泉前,我一直在平壤陪她,起始时对我很冷淡,我要走时她却希望我多留点时间。” 三人在店内角落的桌子坐下,唤来酒菜。 寇仲抓头道:“我有十多个问题等着想向你老人家请教,不知该先问哪个才对。” 宋师道失笑道:“老人家这称谓是我绝不肯接受的,只准叫宋兄,不准唤别的。” 久别重逢,恍如隔世,三人非常欢喜。 宋师道对爱情的专一深情,义送傅君瑜返高丽的高尚情操和人格,令得他们从心底涌出源源的敬意。 徐子陵举杯和宋师道对饮,轻描淡写的试探道:“宋兄为何不应瑜姨之请,在平壤多留一会。” 宋师道呆望空杯子,缓缓道:“她只视我为一个好的朋友,真正占据她芳心的男子,是跋锋寒而非我宋师道,何况我的心除你们的娘外再容不下其他人。” 两人听得脸脸相觑,宋师道对傅君绰竟情痴至此,宋缺岂非要无后? 寇仲道:“会否是你老哥看错?瑜姨既肯出言留你,当然对你有点意思。唉!你这么拒绝她,她或会很伤心,甚至掉眼泪。” 徐子陵见他愈说愈露骨,只差在手上欠把媒人婆的大葵扇,在台下狠踢他一脚后道:“瑜姨和嫱姨均有种与娘非常酷肖的气质,见到她们有点像见到娘复生的感觉。” 宋师道点头道:“那就是傅采林的气质,他令我想起爹,只有他们那级数的高手,才能有那种盖代宗师的气概。” 寇仲忘掉傅君瑜,精神大振的问道:“傅采林究竟是如何超卓的一个人物?当世三大宗师,我就只差未见过他。” 宋师道骇然道:“你不是和宁道奇、毕玄交过手吧?” 寇仲道:“勉强可这么说,宁道奇单用一手来和我过招,毕玄则是重创跋锋寒后在我们两人联手下知难而退。” 转向徐子陵道:“我有否夸大?” 徐子陵摇头表示没有,向宋师道解释道:“老跋没事啦!宋兄不用担心,他现在到城外办事,这两天该会回来。” 宋师道道:“傅采林是个追求完美的人,任何与他有关的事都非常讲究。收的三个徒弟人人美若天仙,兰心慧质。‘奕剑阁’座落平壤最美丽的地方,仿如人间仙境。他的奕剑法更完美得至乎可怕的地步,唉!” 两人齐声道:“你和他交过手。” 宋师道苦笑道:“我是‘天刀’宋缺的儿子,他怎肯放过我。不过我总算是他爱徒的救命恩人,所以他只守不攻,那并没有什么分别,我情愿他向我反击,当你每一剑都给他封死,那种难过与无奈只有自己知道,不逾十招我便吐血受伤,休息十多天才复元,最惨是信心方面的打击,那比身体的伤更深刻难忘。” 两人为之咋舌。 宋师道得宋缺真传,本身资质优越,傅采林竟纯以守代攻令他吐血受伤,如此剑法实是骇人听闻,不敢相信。 寇仲道:“傅采林的剑法比之你爹如何?” 宋师道摇头道:“很难说!爹是擅攻不擅守,傅采林的守是完美无瑕,攻是怎样我仍无缘得睹。” 稍顿续道:“他很关心你和跋锋寒,多次细问我关于你们的事。” 寇仲道:“听你老哥的语气,你和师公该是颇为相得,对吗?” 宋师道微笑道:“幸好我是对生活非常考究和讲求的人,故和他相处得份外投契。傅大师确是个非常特别的人,我不知如何去形容他,他的长相有点像女子,却没有脂粉气,可能因他有副高大的骨架、一副仙风道骨的出尘之态。无论行住坐卧,尤其是手持奕剑,每个动作都是完美好看,不愧为天下三大宗师之一。” 寇仲道:“假若小师姨的误会不能解开,早晚有一天师公会找我们算帐,老兄可否为我们想想辨法?” 宋师道欣然道:“这个当然没有问题。君嫱是个可爱的女子,只是有些给傅大师宠坏,对我她仍算相当尊重,那场误会的实情究竟是如何呢?” 寇仲解释一遍。 宋师道听得眉头大皱,道:“我当然明白你们,恐怕君嫱却很难接受,皆因她三师姊妹关系一向非常密切,而最关键的问题是君绰曾传你们一晚师门心法,这对傅采林是大忌。高丽人无不痛恨们汉人、到现在傅采林仍不明白君绰为何对你们这么好,事己至此,我惟尽力替你们斡旋化解。” 寇仲道:“你有否见过韩朝安那家伙?” 宋师道点头道:“他和我居于同一座宾馆,还一起吃过饭,对我很客气有礼。” 寇仲喜道:“宾馆这几天有没有多出些生面人?” 他要问的是深末桓夫妇。 宋师道摇头道:“并不觉眼,你可否说得清楚点,唉!你好像忘记我是刚到步。” 寇仲索性把来大草原的因由和所发生的事扼要说予他知道。当宋师道听到师妃暄和祝玉妍同因石之轩而驾临龙泉,惊讶得合不拢嘴。 最后寇仲道:“有件事差点忘记告诉你,我到岭南见过你爹他老人家,蒙他答应鼎力支持,更承诺若我能得天下,会把致致许我。” 宋师道欣然道:“那真该恭喜你,那我迟些回岭南该没有问题。” 徐子陵试探道:“宋二哥是否想返高丽多陪瑜姨一会?” 宋师道微一错愕,摇头道:“我只是想在大草原四处逛逛,领略塞外民族的风土人情,然后回中土去陪伴君绰。爹的心愿,只好由小仲去完成。” 两人暗叫不妙,却又没有办法,此人用情之深,已达到情痴的地步。 宋师道道:“深末桓夫妻的事,我会留意,若有消息,立即通知你们,其他还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 寇仲不想把他牵扯进纷争去,表示再没有其他事,约好联络的方法,分手离开。 经过连番转折,时间不容他们去找越克蓬,忙赶返四合院,换上术文为他们准备的夜行衣,赶到城外。 两人借林木掩护,在荒山飞驰,肯定没有人跟踪,再绕半个大圈来到城南一处山头,位置刚好在龙泉城和镜泊湖中间,既可看到龙泉南门外著名的灯塔,又可看到马吉在镜泊湖畔灯火辉煌的营地。 纵横数十里的镜泊湖像一面无边无际的镜子,反映着天上明月洒照的轻柔光色,马吉营地旁多了两艘船,虽远比不上中土的巨舶大船,但因镜泊湖连接附近河道,以之作撤退或运输非常方便。 两人心中首次想到,那批弓矢大有可能从水道运来。 师妃暄的声音从后方丛林响起道:“你们早来哩!” 两人转身望去,师妃暄盈盈俏立,一身夜行黑衣,紧裹她美好的身段,秀发在头上结髻,背挂色空剑,在夜风中衣抉飘飞,轻盈洒脱,在月色朦胧下更是美得不可方物,充盈女性的温柔娇美。 他们即叹为观止,大开眼界,又想起是首次和她并行动,心中涌起奇异的滋味。 三人避入山头密林里,寇仲大口喘气道:“我很紧张!” 在密林的暗黑中,师妃暄讶道:“少帅身经百战,什么场面未见过,为何紧张。” 寇仲叹道:“仙子穿上夜行装的样相不但是首次看到,以前更做梦都未梦及,所以很怕说错话和做错事,被妃暄你怪责。” 师妃暄没好气的道:“少帅若非懂得说笑就是假作紧张。” 转问徐子陵道:“为何拣这条路线。” 徐子陵站在她另一边,嗅着她的芳香气息,心境平静宁和,解释道:“是祝玉妍的提议,她指出金环真最有可能被藏在镜泊湖某海湾的船上,不但可进退自如,更可成为一个活动的侦察站,扩大搜索的范围。” 寇仲赞道:“姜毕竟是老的辣,我是到站在这里看见镜泊湖,始想到这可能性。” 师妃暄淡淡道:“她一心寻找石之轩,自然想得较周详。” 徐子陵问道:“假老叹方面有没有动静?” 师妃暄道:“这正是我提问的原因,假老叹在暗记中约我于子时头在镜泊湖西北的镜泊湖亭见面,说有重要消息相告。” 寇仲悄然道:“那岂非和他约我们的时间相同,他一个人如何分身。陵少没猜错,肯定他们在施调虎离山之计,真正的目标是我们的师仙子。” 师妃暄微嗔道:“妃暄并非什么仙子,小心妃暄真的责怪你。” 寇仲笑道:“小姐请息怒,我们今晚就让假老叹空等一趟,找到金环真和她的真夫君就此了事。” 徐子陵沉吟道:“不要低估大明尊教的人,只是烈瑕便大不简单,假若我们没有中计,他将生出惊觉,这对他们夫妇的事有害无利。” 师妃暄同意道:“子陵兄说得对,我们照样分头赴约,看他们能使出什么手段来。” 寇仲失声道:“太危险啦!” 徐子陵道:“师小姐可由我暗中押阵,你仲少独自赴约,我看是扑空居多,若真见到假老叹,就动手把他拿下必要时可以他来作交换俘掳。” 寇仲点头道:“这不失为正确的调兵遣将战术,我只好作个小兵,哈!咦,来哩!” 一道黑影从龙泉方向飞掠而至,三人定神一看,均看呆了。 竟然是久未露面的石之轩。 又会这么巧的,他们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师妃暄低呼道:“不要妄动。” 三人居高临下瞧去,石之轩以迅逾奔马的惊人高速像一阵风般在山下刮过,转眼变成远去的背影,朝镜泊的方向投去,消没在湖东北的密林带。 寇仲深吸一口气道:“我的老天爷,这是什么一回事?” 若非有师妃暄在旁,他至少会爆一句从杜兴处借来的“他奶奶的熊”。 徐子陵沉声道:“至少证实祝玉妍感觉无误,石之轩真的在龙泉。” 师妃暄淡淡道:“他要杀人!” 寇仲和徐子陵悄然以对,不明白师妃暄从何得出这样一个推论。 师妃暄平静的道:“他把舍利藏在湖水深处的泥土内,那是水银外另一个可使人感应不到舍利的方法。现在他去把舍利起出来,引出能感应舍利的祝玉妍,甚或金环真和周老叹,以绝后患,从此他将可安心吸取舍利的邪气。” 寇仲不解道:“祝玉妍一直追在他背后,他要对付祝玉妍,只要停下来稍待便成,何须等到这里动手?” 徐子陵道:“你这分析很有道理,但对石之轩却不管用。他的人格分裂症极可能有周期性,每逢发作时,他的不死印法现出破绽。说不定离开统万后,他分裂病发,迫于无奈携舍利千里逃亡,此刻稳定下来,当然要反击。” 师妃暄讶道:“子陵兄的话非常透彻独到。” 徐子陵叹道:“因为我曾和另一个深情自责的石之轩接触过,故感受特别深刻。” 寇仲头皮发麻道:“我已阵脚大乱,该怎办才好。” 师妃暄断然道:“事有缓急轻重之别,我们暂且抛开金环真的事,全力助祝玉妍击杀石之轩,去掉此人世间的大祸害。” 徐子陵点头道:“理应如此。” 寇仲紧张的道:“祝玉妍驾到。” 另一道黑影鬼魅般从龙泉飞奔而至,正是他们期待的祝玉妍。 徐子陵闪出林外,隔远向祝玉妍打出召唤的手势,又退回林内去。 祝玉妍先回头一瞥,继续前飞,绕个圈从另一边登入林,来到他们旁,见到师妃暄,从容道:“原来是梵清惠教出来的徒弟,名师出高徒,佩服佩服。” 师妃暄行晚辈之礼道:“妃暄谨代师尊向阴后请安问好。” 若不晓得慈航静斋与阴癸派的长期对立,数百年抗争不断,尽会以为师妃暄的师尊梵清惠与祝玉妍是多年深交。 祝玉妍转向两人微带不悦道:“究竟是什么一回事?” 寇仲道:“一刻钟前我们刚见到石之轩从山脚下走过。” 祝玉妍双目立即异芒剧盛,纵使隔有重纱,兼林内黑漆一片,三人仍清楚看到。 徐子陵将刚才的分析说一趟给她听,最后道:“我们的猜测是否正确,很快揭晓。” 师妃暄低声道:“来哩!” 三道人影如箭般追来,只看其身法,便知是一等一的高手。 敌人毫不停留的朝镜泊湖方向掠去,消没在石之轩进入的密林带内。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这三个家伙武功非常高明,想不到大明尊教如此人材济济,随便跑三个人出来都这般厉害。” 祝玉妍沉声道:“他们并非三个随便跑出来的人,而是大明尊教暗系五类魔中的浪雾、熄火和恶风。哼!大明尊教真可恶,连我祝玉妍也敢算计。” 徐子陵忍不住道:“今早宗主说及大明尊教时,为何没有提起他们。” 祝玉妍淡淡道:“大明尊教分明系和暗系两大系统,明系以善母和五明子为首,专责宣扬宗教;暗系以原子和五类魔为尊,专责铲除异已,是教内的刽子手。我当时仍未和他们闹翻,故不愿泄露他们的事。子陵见谅。” 三人心中涌起奇异的感觉,不可一世的“阴后”祝玉妍竟向人道歉。 寇仲乘机问道:“祝宗主可知周老叹有个孪生兄弟?” 祝玉妍点头道:“五类魔其中一魔就是暗气周老方,周老叹的孪生兄弟,所以当年善母庇护周老叹夫妇,我也难兴问罪之师。” 寇仲想再追问,祝玉妍打出阻他说话的手势,默然片晌后道:“你们没有猜错,我感应到舍利哩!” 卷四十一 第九章 逍遥拆气 祝玉妍冷然道:“金环真夫妇理应亦感应到舍利所在,因时间上的配合,大明尊教的人会误以为我是感应到舍利追出城外,所以必不顾一切尽起高手全速迫来,以收渔人之利。我们就让大明尊教的蠢材先打头阵,三位有什么意见?” 寇仲道:“一切听你老人家吩咐。” 祝玉妍叹道:“唉!造化弄人,谁猜得到祝玉妍竟会和梵清惠的徒儿合作对付石之轩呢?” 说罢掠出林外,在前引路。 三人紧随其后。 寇仲和徐子陵并肩而驰,师妃暄稍堕后方。寇仲轻撞徐子陵一记,打个眼色,徐子陵微一颌首,表示感应到舍利所在。 山野在四人脚下迅速倒退,不片刻穿过密林,来到镜泊湖东北岸,马吉营地的灯光在右方,湖水仿如一块不规则的大镜般在脚下延展。 除马吉的两条船外,不见其他船只。然而镜泊湖河支流众多,四岸杂树丛生,把船隐于暗处容易方便。 祝玉妍幽灵般立在林木暗黑里,三人不敢打扰,静在她身后。 祝玉妍柔声道:“石之轩在等我。” 接着幽幽一叹,道:“我一生人只曾对两个男人动真情,最后都要设法毁掉他们,命运总爱戏弄人?” 寇仲首次感到她像普通人般,也有七情六欲,人的感情,怜意大生,道:“祝宗主身份特别,事事不得不以教派为重,故不能像普通女子般享受到一般的男女爱恋。”。 视玉妍像变成一个多愁善感的小女子,轻轻道:“男女间的爱恋真能是一种享受吗?” 徐子陵道:“敢问曾令宗主动真情的男子,石之轩外尚有何人。” 祝玉妍朝夜空望去,苦笑道:“我是否明知必死,所以忍不住真情流露。” 听到“真情流露”四字真言,徐子陵忍不住朝身旁的师妃暄瞧去,这仙子玉容平静,秀眸闪烁着圣洁和智慧的采芒,却不肯迎接他的目光。 徐子陵立即生出失落的感觉!旋又把这种扰人的情绪排出脑域外。大战当前,他必须在最颠峰的状态下对付石之轩。 祝玉妍声音转柔,道:“另一个是鲁妙子,唉!他太高傲啦!” 寇仲和徐子陵心叫可惜,若能在鲁妙子死前告知他此事,鲁妙子肯定会有一番奇异的感受。 祝玉妍回复平静,像述说与她无关的事般淡谈道:“石之轩不死印法最厉害的地方,是任何进入他经脉内的真气均会被他化解转化盗用,妃暄曾读过印卷,是否想到应付之法?” 师妃暄道:“敝斋心法与石之轩魔功天性相克,石之轩虽身兼佛门奇功,但只要妃暄把真气集中和局限在剑锋间,务求只伤他筋骨要穴,当对他有一定的威胁。” 祝玉妍道:“这不失为一个方法,妃暄须小心他凭幻魔身法作出的反击,令你难再坚持既定的战术,你两人又如何?” 寇仲道:“我们曾和他两度交手,晓得他的厉害,到时会随机应变。宗主尚有什么指示?” 大敌当前,他们只有抛开以前所有恩怨,为除去石之轩衷诚合作。 祝玉妍缓缓道:“我会利用石之轩急欲杀我的心态,先和他来个单打独斗,当我的天魔大法全面展开,会生出一个把他缠死的气场,只要我把气场逐渐收窄至某一范围,便能与他同归于尽,破掉他的不死印法。” 师妃暄问道:“石之轩晓得阴后这与敌偕亡的秘技吗?” 祝玉妍凝望在月色下闪闪泛光的镜泊湖,沉声道:“若非他顾忌这招‘玉石俱焚’,阴癸派早臣服在他的淫威之下。” 寇仲一震道:“这么说石之轩将不会容宗主把天魔大法展至‘玉石俱焚’的地步。” 他的震骇非是没有理由,听她语气,晓得这位一向被其祟为魔门第一人的阴后,心底里承认及不上石之轩,全赖这招“玉石俱焚”,教石之轩不敢妄动,勉强保住“邪道八大高手”首席的宝座。 祝玉妍道:“所以我须你们从旁协助,当他力图破毁我的气场时,你们必须全力出手,令他应接不暇,此至关紧要。因为若他晓得我会与你们联手,势将远遁;直至练成舍利的圣气后,始敢出世,那时纵使天下三大宗师联手,怕亦未必能置他于死地。” 徐子陵道:“宗主施展天魔大法时,会否影响我们?” 祝玉妍摇头道:“天魔大法只会针对石之轩一人,不过当你们与他真气交触,他说不定可利用气场对付你们,此正是不死印法最可怕的地方,根本不怕围攻。” 忽然把目光投往左方密林外的山头,道:“大明尊教的人中计出动啦!”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心知肚明自己比之祝玉妍仍逊一筹。因为他们听至祝玉妍此句说话,醒觉过来连忙运功察听,才勉强接收到远方传来的衣诀破风声。 师妃暄仍是那恬静无波的动人样儿,无忧无喜,教他们猜想这或许就是剑心通明的境界。 俨有君临天下之威的石之轩负手卓立两座山头间广阔的平野,出奇地衣衫不觉半点湿气,背上挂着的却是个曾经湿透的小皮袋,神色冷酷,似对从四方围上来的敌人全不介怀,嘴角还露出一丝不屑和残酷的笑意。 祝玉妍和三人藏在石之轩左侧山坡的密林处,隔远观战。 大明尊教来了三十二人,在五类魔的“浓雾”鸠令智、“熄火”阔羯、“恶风”羊漠的率领下,把“邪王”石之轩重重围困,却不立即动手。 三魔的手下全是一流好手,以这样的实力,确可把石之轩留下,可惜石之轩的不死印法配上幻魔身法,并不惧怕群战。 “浓雾”鸠令智瘦高长面,长相颇有点吊死鬼的味道,两眼不时翻露眼白,武器是一根重铁杖,看上去至少百斤以上。 “熄火”阔羯中等身材,肩膊宽横,容貌凶恶丑陋,狮子鼻头红点满布,用的是双刀,脚步沉实,该是擅长攻坚的悍将。 “恶风”羊漠在三魔中长得算最令人顺眼,白净面皮,眼睛似醒非醒,还有几分文秀之气,背上长剑仍未出鞘。 只看外表,三魔年纪均在三、四十岁间,不过练气之士均能把真实年龄隐藏。像石之轩和祝玉妍那个级数,横看竖看都不应超过三十岁,事实上已是成名近一甲子的前辈高手。 石之轩目光扫过三魔,皱眉道:“为何还不动手?” 一阵娇笑在寇仲等藏身的对面山头响起,在七、八人的簇拥下,一位媚态横生的半老徐娘从斜坡缓缓走下来,喘息细细的以汉语道:“石老哥不是刚和老相好碰过头吗?为何只剩得一人只影形单?” 石之轩冷笑道:“原来是‘善母’莎芳法驾亲临,为何大尊没有侍奉左右?” “善母”莎芳面如满月,体形丰腴诱人,气质高贵,穿锦靴,戴貂领,身穿紫金百凤衫、杏黄金钱裙,头结百宝花髻,长裙前据拂地,后裙拖拽尺余,双垂红黄带,奇怪的是仍予人飘逸灵巧的感觉。 她手捧一枝银光闪闪,长约两尺像饰物多过像武器的银棒,面上挂着迷人的笑容,似是情深款款的瞧着石之轩。 在静观的祝玉妍道:“莎芳手上的银棒叫‘玉逍遥’,她的逍遥拆共有二十八式,但变化无穷,即使石之轩亦不敢小觑。想不到她竟会亲自出马,可知其对舍利的重视。” 寇仲和徐子陵心忖莎芳愈厉害愈好,最好和石之轩来个两败俱伤,他们可趁手捡便宜。 不过若祝玉妍不须和石之轩同归于尽,那时舍利谁属,会是另一个令人头痛的问题。 “善母”莎芳的侍从由五男两女组成,回纥战士打扮,均备有弩弓劲箭,杀气腾腾。 莎芳仪态万千的来到包围圈外,包围石之轩的战士往两旁让开,使莎芳视线无阻的与石之轩对话。 莎芳敛起笑容,肃容道:“莎芳谨代大尊向邪王请安,假如邪王肯割爱让出圣舍利,我们大明尊教的宝典《婆布罗干》可任由邪王翻阅过目。” 石之轩仍是那副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的淡定模样,冷然道:“废话!我石之轩创的不死印法旷绝古今,倘若不信,就拿你善母从《婆布罗干》演化出来的‘逍遥拆’试试看。” 围着石之轩的大明尊教众多高手,没有人哼半声,显然被石之轩的气势震慑。 “善母”莎芳倏地发出一阵银铃般的娇笑,道:“邪王仍是豪气如昔,唉!大家终属同道,自相残杀太没意思啦!莎芳有一提议,只由我向邪王领教几招,敢请邪王俯允。” 寇仲等心中均暗赞莎芳高明,发觉形势有变,祝玉妍并没与石之轩对上,立即改变策略,改群战围攻为单打独斗,表面是冠冕堂皇,实质上却是为自己和手下着想,既免得石之轩借去手下的真气反过来对付她,又可令石之轩不能突围逃走。 不过她敢单挑石之轩,已是个非常有胆色的人。 石之轩仰天长笑道:“善母若肯和我单对一场,石之轩求之不得,怎会拒绝。” “善母”莎芳媚笑道:“邪王快人快语,就以二十八拆为限,莎芳若仍不能破邪王的不死印法,以后将永不过问圣舍利的事。” 石之轩淡淡道:“就此一言为定,可是善母你二十八拆施毕之前,绝不能退。” 莎芳双目杀气大盛,冷哼道:“你有本事就在这二十八拆间取我莎芳的命吧!全部退到我这边来!” 最后一句是向她一众手下说的,三魔等不哼半声,乖乖听命,全退至莎芳身后二丈许处,莎芳左右五男两女,亦往后退开。 气氛立趋紧张。 两大魔道顶尖高手,隔远对峙。 莎芳身上的华服和飘带,忽然无风自动的拂扬起来,娇笑道:“邪王背上的是否圣舍利。” 石之轩反手一拍背上囊袋,微笑道:“正是!杀了我石之轩,它就是你的。” 那边的祝玉妍沉声道:“这是个没有破绽的石之轩,就像遇上碧秀心前的石之轩。” 徐子陵心想那在长安遇上的石之轩该算是有破绽的石之轩,因为只要提到石青璇的名字,足可对他生出影响,最后更分裂出另一种截然相反的人格。现在再对他施展这套,恐怕不会起任何作用。 寇仲道:“我该很想石之轩成功宰掉莎芳,但事实上我却颇为她担心,这是否同情弱者的心态?” 祝玉妍道:“莎芳并非弱者,石之轩用的是攻心之术,令莎芳不敢放尽,从此可看出石之轩对莎芳不无忌惮。” 包括师妃暄在内,都听得心中佩服。暗付祝玉妍不愧宗师级的人物,确是识见高明。 莎芳倏地移前,由于拽地长裙掩盖着她双脚的动作,使她有点像不着地的幽灵,住石之轩飘过去。 人影一闪,石之轩忽然已抵莎芳左侧,一掌往她颈侧切去。 动作行云流水,潇洒好看。 莎芳冷哼一声,往外旋开,手上爆起点点银光,迎向石之轩削来的一掌。 两大武学巨匠,终于正面交锋。 “蓬”! 掌棒交击,狂飚刮起草泥,以两人为中心向外激溅,声势惊人至极点,双方退开。 感受最深的是徐子陵,因他多次与石之轩交手,深悉此君的厉害,莎芳能力挡此招而无丝毫狼狈之态,便知她至少胜过仍在长安时的他。 师妃暄轻叹道:“我们今晚的行动失败啦!” 祝玉妍展出深思的神色,寇仲和徐子陵则愕然以对,尚未动手,师妃暄凭何预知结果。 莎芳娇笑传过来道:“莎芳自创出二十八拆后,从没对手能把二十八拆由头看到尾,邪王会否是唯一的例外?” 脚踩奇步,玉逍遥在她手上灵巧得令人难以相信的画出无数眩人眼目的光影银牌,落在寇仲等人眼中,却看破她以迅疾无伦的诡异手法,从不同角度趁石之轩进击前向他虚点十五下,发出十五道凌厉的劲气,有些直接攻击石之轩的要害,一些看似击往空处,实际上却对封死石之轩闪躲的变化。 十五道劲气,像十五支气箭,把“邪王”石之轩完全笼罩在内。 寇仲和徐子陵哪想得到莎芳的玉逍遥神乎其技至此,心忖若换过自己下场代替石之轩,必然非常狼狈。 假若莎芳的真气可以无有穷尽,永远保持目前的强大,那天下将没有人能挡得住她的逍遥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但要支持至她真气枯竭的一刻,肯定非常难捱。 石之轩一声长笑,身体在窄小的范围内鬼魅般闪移!两手化作漫天掌影,竟是以快对快,迎上莎芳的拆气。 一时劲气轰鸣之音,连串响起,密集似长安太极宫烧的爆竹塔。 “蓬”! 两人硬对一掌,二度分开。 祝玉妍点头道:“妃暄说得对,石之轩设法从莎芳身上盗取半分真气,所以纵胜亦会损耗大量真元。在这种情况下,他今晚绝不肯冒险和我作生死决战。” 寇仲和徐子陵恍然大悟,暗赞师妃暄兰心意质,眼力更是高明,在场中两人交手的第一招,已看破石之轩就算能击杀莎芳,胜来亦非常艰难辛苦,再无余力应付祝玉妍,在这种情况下,只有远扬一途。 以他的幻魔身法,根本没有人可以追上他,故师妃暄有今晚行动宣告失败的结论。 退开的莎芳一个旋身,像变成千手观音般玉逍遥幻化出千百计虚虚实实的拆影,把她的躯体紧裹在光影之中,全力主动进击。 石之轩冷哼一声,动作似乎缓慢下去,一拳击出,偏偏毫不逊于莎芳惊人的高速,当莎芳透过玉逍遥刺出八道气箭,他的拳头刚好命中虚实幻影中的真主。 “砰”! 拳拆交击。 莎芳娇躯剧震,往后飘退,显是吃了暗亏。以三魔为首的一众手下全瞧得目瞪口呆,莎芳明明至少有三道气箭命中石之轩的要穴,他却像个没事人似的,并施以最凌厉的反击。 祝玉妍等当然清楚看破石之轩虽不能盗用莎芳高度集中的拆气,凭其不死印法在化解上仍是游刃有余。 石之轩一声长笑,由守转攻,倏地抢至莎芳身前,全力强攻,他不论拳击指点,掌削肘撞,每一下动作都是清楚分明,似拙实巧,莎芳再无法射出拆气,只能见招拆招,虽未露败象,已应付得非常辛苦。 不过在石之轩来说,这是非常耗力的打法。 “当”! 石之轩指尖点正玉逍遥的尖端,莎芳显是不敌石之轩的指劲,剧震后撤。 出奇地石之轩没有乘胜追击,反手负在身后,傲然道:“善母仍要斗下去吗?” 莎芳立定,双目杀机大盛,狠狠盯着石之轩,一字一字的缓缓道:“不死印法确是名不虚传,由此刻起,我大明尊教绝不再过问圣舍利,我们走!” 石之轩一声长啸,倏地横移,鬼魅般逸往十丈开外,再拔身而起,投往附近的密林区去,转瞬走得无影无踪。 卷四十一 第十章 虫鸣蝉唱 四人藏在密林内,瞧着石之轩和善母率众先后离开仍没取任何行功。 寇仲狠狠道:“假若我们追在莎芳身后,肯定可找到她藏身的船只,金环真十有九成被囚船上。” 祝玉妍谈淡道:“那少帅为何不去跟踪?” 寇仲微笑道:“因为跟踪她是下下之策。就算我们找到那艘船,除非立即动手硬闯上船,否则明天船儿起锚开航,躲到支流或某一隐蔽湖湾,我们的跟踪只是白费功夫,还是不如以静制动来得聪明点。” 祝玉妍皱眉道:“以你少帅的作风,莎芳显然又负上不轻的内伤。何以你会放过杀敌救人的良机?” 寇仲叹道:“还不是为你老人家,若我们这么跟在莎芳背后,莎芳猜不到我们间的关系才怪。” 祝玉妍微一错愕,没再说话。 师妃暄轻柔的道:“阴后有什么打算?” 祝玉妍仔细地打量她几眼,点头道:“妃暄有何提议?”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佩服祝玉妍的襟胸,并不因师妃暄是宿敌的徒弟或后辈的身份而耻于下问。 师妃暄适才预见今晚行动没有结果的先见之明,显露出卓越的智慧,令祝玉妍低声下气向她求教。 寇仲和徐子陵都爱听师妃暄说话,爱看她动人的神态,更是全神贯注在她身上。 师妃暄凝望石之轩消失的方向,轻轻道:“阴后没有穷追石之轩,此事必大大出乎石之轩料外,教他疑神疑鬼,难以安心。” 寇仲皱眉道:“有一点我真不明白,石之轩现在的头等大事,该是吸取舍利的邪……澳!不!该是圣气,成功后才回中原统一两派六道,为何仍要冒险引阴后你出来,难道真不惧你那招‘玉石俱焚’吗?” 祝玉妍唇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道:“这问题若在今晚见到石之轩前提出,我真的无法给你一个肯定的答案,但此刻却可清楚的告诉你,石之轩在利用我。” 寇仲一震道:“我明白啦!石之轩正不断的吸收舍利的圣气,我的娘!” 祝玉妍叹道:“石之轩利用我对他做成的压力来鞭策自己,等若古人的卧薪尝胆,那种身处险境,须作步步为营的感觉,可令他无暇分心想起伤心往事。” 师妃暄道:“阴后对石之轩的分析非常透彻,若妃暄没有料错,石之轩明晚必然继续向阴后挑衅,所以我们非是没有第二趟联手除他的机会。” 寇仲笑道:“那我们现在应否回城好好睡一觉?” 师妃暄责道:“少帅好像忘记假老叹的约会。” 寇仲哂道:“假老叹如何能分身赴两个不同地点却同一时间的约会?且莎芳受伤,想对付师小姐亦有心无力,我们还是勿要白走两趟明智些。” 祝玉妍皱眉道:“你们在说什么?” 徐子陵解释后,道:“祝宗主请先回城休息,就算明知白走一趟,我们也要赴约,免致令假老叹生疑。” 祝玉妍略作犹豫,才断然道:“看在你两个小子处处为我着想份上,我再向你们透露一些不应传往魔门外的讯息。辟尘曾亲口告诉我,除大尊和原子深浅难测外,名义上大明尊教武功最强首推莎芳,可是五明子中的烈瑕和五类魔的‘毒水’韦挪,两人均亲得大尊真传,故该不在莎芳之下,若有这两人出马,配合其他人手,绝对不容小觑。” 寇仲欣然道:“太有趣哩!” 祝玉妍哑然失笑道:“我差些儿忘记替寇仲担心只会是多余无聊之举,唉!你们好自为之吧。” 说罢没进林木深处,迅速远去。 寇仲和徐子陵自然地把目光投往师妃暄,两副恭候命令听从吩咐的样子。 师妃暄微嗔道:“为什么只懂看着我,你们不是最爱自把自为的吗?” 徐子陵苦笑道:“小姐又来翻旧账。” 心中却暗道我徐子陵正最爱看你这种女儿情态,只有当师妃暄显露这类尘心,他会更强烈感觉到她是一个也有七情六欲的人。 寇仲笑嘻嘻道:“妃暄愈来愈漂亮哩!” 师妃暄显然拿他没法,浅叹道:“我们现在该否分头行事?” 徐子陵道:“祝玉妍说得对,我们不可轻敌大意。” 寇仲道:“两个约会的地点,只相隔十多里,只要你们略为迟到,我见不到人后可立即赶过来与你们会合。那时就算大明尊教倾巢而来,我们至少可自保突围,只要能溜返城内便平安大吉。” 师妃暄道:“他们定有方法教你留下的。” 寇仲一拍井中月,微笑道:“那就要问问小弟背上的老拍档,我会见机行事,随机应变。” 徐子陵道:“就这么办。” 寇仲哈哈一笑,学祝玉妍般先没入林木深处,再绕道赴约。 当剩下徐子陵和师妃暄两人时,气氛立时生出微妙的变化,一片奇异的沉默。 师妃暄似欲冲淡这种“无声胜有声”的气氛,低声道:“妃暄早前曾勘察镜泊亭的形势环境,这座石亭临湖建筑,一边是湖水,另一边是密林,颇为隐蔽。” 徐子陵摊开手掌,递到她身前,轻轻道:“小姐可否把石亭的位置画出来,那我们可分路赴会。” 师妃暄微一犹豫,探出纤美的玉手,以指尖在徐子陵手掌先画出镜泊湖形状,再在北岸轻点几下,道:“这是马吉营地的位置。”然后再移往西北点一下,道:“镜泊亭大约在这个位置上,地势较高,并不难认。”说罢收起玉手。 徐子陵仍呆望着自己摊开的手掌,心中涌起奇妙的滋味,更晓得自己将永远忘不掉她指尖画在掌上的动人感觉。 这尚是他首次和师妃暄的“亲密”接触。 师妃暄微嗔道:“弄清楚了吗?” 徐子陵终收起手掌,心忖假若此刻告诉她以后都不会洗手,她对自己这大胆的轻薄话会有什么反应?这当然只能在心中想想聊以自慰,不会付诸行动。 微笑道:“非常清楚,小姐的纤指就像色空剑般准确稳定。” 师妃暄淡淡道:“你的手掌很特别,是否练长生气后变成这样?” 徐子陵潇洒地耸肩,轻描淡写的道:“事实上我并不太清楚,好像是学晓印法后,一对手始生变化。横竖仍有些时间,我们可否再好好闲聊几句。” 师妃暄轻叹道:“人家想不听行吗?” 徐子陵听得心中一荡,又暗暗警告自己,绝不可把师妃暄视作一般俗世女子,这会令她看不起他徐子陵,点头道:“当然可以,一切由小姐决定。” 师妃暄回复平静,淡然处之的道:“说吧!徐子陵。” 徐子陵生出把她拥入怀内的冲动,吓得忙把欲望硬压下去,长长吁出一口气道:“小姐此刻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师妃暄沉默片刻,柔声道:“你听到蝉虫的和应呼叫声吗?” 徐子陵略一错愕,点头道:“给你提醒后,我忽然发觉像在一个蝉鸣虫叫的汪洋中,它们的声音所组成的世界是既丰满又充满层次感,美丽得教人感动。最奇怪是此前我却把它们完全忽略。” 师妃暄欣然道:“不怕告诉你,妃暄真的很喜欢和你聊天,子陵兄对此有什么体会?” 徐子陵苦笑道:“体会太深哩!再来一趟分离预习,我可能会有招架的办法。问题是爱情就像一个陷阱,掉进去后可能永远没有方法爬出来,去领略陷阱外别的动人事物。” 师妃暄喜孜孜的道:“这个比喻真贴切,能否从陷阱跳出来,纯看个人的决心和努力,更要瞧你是否把爱情视作人生的终极目标。在人世间所发生的一切,只是宇宙无常的其中部分。” 徐子陵洒然笑道:“小姐若任得自己陷身爱情,再从陷身处走出来,是否能破而后立的臻达剑心通明的境界?” 师妃暄唇角飘出一丝温柔的笑意,白他一眼,似在说早晓得你会有此一问的动人样儿,漫不经意的道:“子陵兄指的是否仍是纯精神的男女爱恋?” 徐子陵大感刺激,师妃暄这句话等若同时说出另一种有亲密接触的男欢女爱,那表示她至少曾想及与自己或许会发生这可能性。不过他真的没有占领她仙体的任何意图,所以不会趁机进逼。微笑道:“当然如此,小姐有什么好的提议?” 师妃暄破天荒的“噗哧”娇笑,道:“人家仍在考虑嘛?” 说罢盈盈去了。 寇仲来到龙泉城东门外著名的月池,这是个天然的温泉,泉水从地底涌出,因池作半月形,故名月池。 热气腾升,把湖旁的林木笼罩在水气中,加上月色斜照,确有几分可使人不寒而栗的鬼气。 寇仲并不相信鬼神,只欣赏到温泉与月色合力营造出来如梦似幻的气氛和美景。 池水中间气泡争先恐后的冒出水面,呼鲁呼鲁在作响。月池宽广只有两丈许,溢出的池水形成热泉涧,穿野过林的朝龙泉城方向流去。 寇仲心忖找晚和徐子陵来这里夜浸月池,必是非常快意。又胡思乱想假若陪他浸浴的是国色天香的尚秀芳该是如何醉人。忽感有异,定神看去,只见一团黑忽忽的物体,正在靠池边的杂草处载浮载沉。 寇仲心中大为惊懔,拔身而起,掠过池面,落到最接近物体的岸旁。 看清楚点,更是心中发毛,赫然是具穿着衣衫的浮尸,衣服与今天见过的假老叹相同,由于脸向池底,故看不到脸目。 寇仲怎都不能相信身为五类魔中的“暗气”周老方这么容易死去,心想难道这家伙诈死来算计我,哈哈一笑道:“池水这么热,老兄你能捱多久呢?” 同时耳听八方,看看会否中计被敌人包围。 再待片刻,心知不妥,倏地伸手下探,抓着周老方的腰带,把他提离水面。 周老方滚倒岸旁草地,脸容向天,两眼睁大,早气绝多时。 寇仲怎么想都没想过会有这情况出现,呆看着眼前再没有半丝生命气息的尸体,一时间乱了方寸。 旋又深吸一口气,回复冷静,下手检视他致死的原因,接着迅速离开。 徐子陵发出暗号回应,寇仲心情立即转佳,因为大明尊教比他们早先猜估的更要可怕,知道徐子陵“健在”,可敬的仙子当然亦该安然无恙。 寇仲扑进林内,深进三丈许,拔身而起,落在一株老树接近树巍的横析上,徐子陵正安然写意的坐在横杆间,寇仲就那么蹲下,从这角度看去,镜泊亭安稳的立在湖畔,四周虫鸣蝉唱,一片月夜和谐宁谧的气氛。 亭内空无一人。 徐子陵瞥他一眼、动容道:“你的平衡功夫大有进步,最难得是那种蹲在离地五丈多高只儿臂粗幼的横干上,竟像蹲在平地般舒适自然的感觉。” 寇仲凑到他耳旁道:“你的仙子呢?” 徐子陵苦笑道:“仙子从来不是我的,将来亦非我的,至于她为何没有出现亭内,这该叫仙心难测,你问我,我去问谁?是否白走一趟?” 寇仲叹道:“周老方变成一具浸在月池内的浮尸。他是被人在背心结结实实打了他奶奶的一掌,心脉尽碎即一命呜呼,大罗神仙都难令他呼吸多一口气。” 徐子陵失声道:“什么?” 寇仲微笑道:“假若我们以为周老方是真老叹,我们会否怒火中烧,立即到那神秘庄园杀人放火。” 徐子陵点头道:“有道理!此计非常毒辣,既借我们的刀去杀人,更借别人的刀来杀我们。” 寇仲苦恼道:“那神秘庄园的主人必非善男信女,谁可告诉我他是何方神圣。” 徐子陵凝望着镜泊亭道:“我敢以项上人头打赌,假老叹很快会现身亭内。” 寇仲道:“这叫英雄所见略同,月池的浮尸是周老叹而非周老方。唉!周老方还算是人吗?连孪生兄长都辣手残害。虽然真老叹亦非什么善长仁翁。” 徐子陵道:“会否因莎芳承诺退出争夺舍利,所以周老叹夫妇对他们再无利用的价值,索性毁去肉参,同时又可一举两得的骗我们去打场冤枉的仗?” 寇仲道:“这么说,大明尊教的人可能真不晓得你能分辨出周老方是假的老叹,照此推论,许开山当非是大明尊教的人。” 徐子陵皱眉道:“仍是很难说,打第一次我在燕山酒庄大门见到许开山,就感到他属‘邪王’石之轩的级数。若他高明至故意不把此事告诉周老方,借此消除我们对他的怀疑,非是完全没有可能的。”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若他高明至此,实在太可怕。” 徐子陵道:“你有否觉得莎芳是故意放弃争夺舍利、以松懈石之轩和祝玉妍两方面的防备之心。” 寇仲一震,正要答话。 徐子陵低呼道:“点子来哩!” 卷四十一 第十一章 意外收获 周老方现身镜泊亭,神情木然,颓然在亭内的石凳坐下,直勾勾的望往在月照下波光荡漾的大湖。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这家伙真懂装神扮鬼。” 两人忽生警兆,朝后瞧去。 师妃暄来到树下,再无声无息的像脚踏彩云般升上横干,就那么盘膝坐在徐子陵旁,香肩只差寸许便碰上徐子陵的膊膀。 徐子陵尚是首次与师妃暄处于这么亲近的距离,心中涌起无限的温柔。 师妃暄盯着周老方的背影,轻轻道:“他的神情为何如此古怪?” 徐子陵吁一口气道:“他刚杀掉自己的孪生兄长,神态可能因此有异平常。” 师妃暄轻颤道:“什么?” 徐子陵别头往她瞧去,入目是她的灵秀和优美至无可比喻的轮廓线条,秀发半掩着的小耳朵晶莹洁白,更传来健康的发香,一时如屐仙境,自然地凑到她耳旁轻声扼要解释。 师妃暄秀眉轻蹙,似是有点受不住这么亲密的接触,但亦没有避开的反应。 那边的寇仲讶道:“妃暄不准备下去见他吗?听听他有什么奸谋该是很有趣的事。” 徐子陵夹在寇仲和师妃暄中间,左边是寇仲说话的声音,右边是师妃暄传来清新和充满生命力的芳香气息,心中生出奇妙的感觉,想到在经历了多少事情后,他们三人才能这么同栖一枝树干之上,并肩作战。 他和师妃暄的交往绝非顺风顺水,打开始他们就站在势难两立的敌对立场,最妙是直到此刻这情况仍未改变。 和氏壁是他们初识的序幕,接着的事复杂至连他也感到难以尽述,概而言之,就像现在的真实情况般,他徐子陵是给夹在两人中间处,左右做人难。 一个是兄弟。 另一个是值得自己祟慕尊敬踏足凡尘的仙子。 我的娘! 这笔确是难算的账。 师妃暄终于说话,淡谈道:“这个是真的周老叹。” 寇仲剧震道:“那么死的就是周老方,这是没有可能的,陵少怎么看,你为何像没半点反应似的。” 徐子陵双目亮起精芒,凝目亭内呆坐的周老叹背影,微笑道:“妃暄怎会看错呢?我等凡人看不到的东西,当然瞒不过她。” 寇仲一呆道:“我还是第一趟听到你唤一个女儿家的名字,这种感觉真古怪。” 师妃暄佯作不悦的微嗔道:“我要警告你们两兄弟,请守点口舌规矩。” 寇仲抗议道:“我要为我的好兄弟打抱不平,因为太不公平,为何我能唤你作妃暄,我的兄弟陵少却不可以?” 他们均以气功收束声音,聚音成线,故不虞周老叹听到。 师妃暄秀眉轻蹙,没好气的白寇促差些令他翻身堕地的一眼,道:“我并不是指这个,而是他自称凡人的可恶,明白吗?打抱不平的寇大侠。” 寇仲还是首次有机会和师妃暄这么朋友式的聊天,更明知这仙子胸襟广阔,明辨是非,不会真的恼怪他言语无礼,登时生出魂为之销的感觉,很想再进一步欣赏她的女儿神态,无声无息的轻拍徐子陵的肩头,欣然道:“你以后可享有我同等的特权啦!” 师妃暄淡淡道:“我要下去和他说话。” 寇仲装作心中一寒,道:“这个会不会是周老叹的鬼魂呢?因死不暝目,冤魂不息,所以到这里来托我们为化报仇。唉!他肯定是没有表情的苦脸鬼。” 师妃暄终忍不住嫣然一笑,以一个完美无瑕,动人至极的翻腾,投往镜泊亭去。 周老叹纹风不动,沉声道:“是否静斋的师姑娘?” 寇仲听到他的声音,悄然道:“果然是真老叹。我的娘!究竟是什么一回事?” 师妃暄落在亭外,盈盈俏立,从容自若的道:“正是师妃暄,周前辈可否解释为何会从老方变回老叹?” 周老叹剧震转身,大讶道:“原来姑娘早看破那畜生是冒充的。” 远处树干上的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真扫兴!若他真是冤魂不息的厉鬼,多么刺激有趣。” 徐子陵为之气结。 师妃暄平静的道:“前辈仍欠我一个解释。” 周老叹双目凶光大盛,狠狠道:“我杀了那畜生,亲手宰掉那畜生,他无论做什么我周老叹都不会怪他,但竟敢勾引自己的亲嫂,我却绝不会放过他,这可恶的畜生。” 徐子陵和寇仲听得愕然以对,听周老叹的口气,他和金环真该非是大明尊教阶下之囚。 师妃暄显然和他们想法相同,道:“你们是否打开始就在骗我?” 周老叹双目凶光转为茫然之色,叹道:“我们是不得不和莎芳合作,只有他们才有能力和祝玉妍对抗。我和环真已成天邪宗最后的两个人,不借助别的势力,如何能把圣舍利从石之轩处抢回来,只有圣舍利才可重振天邪宗。” 师妃暄不解道:“大明尊教不是要害你们夫妇吗?为何仍要和他们合作。” 周老叹狠狠道:“那全是辟尘在弄鬼。唉!无论希望如何渺茫,只要有一线机会,我周老叹绝不肯放过。” 师妃暄谈然自若的道:“我要走啦。” 周老叹愕然道:“姑娘要走?我还有很多事要告诉你呢。” 寇仲和徐子陵亦大惑不解,师妃暄好应继续问下去,弄清楚整件事,例如为何周老叹忽然找两具尸体来鱼目混珠?无端瑞的会弄个周老方来顶替周老叹?大尊和原子是谁?诸如此类的问题。 师妃暄轻描淡写的道:“因为我再不信你们说的话。” 说罢就那么离开。 寇仲和徐子陵由不明白改为心中叫妙,师妃暄一走了之,等若把周老叹这个烫手热山芋交到他们手上。 周老叹呆在亭内,双目不住转动,似在思索揣测师妃暄的说话和行动,方寸大乱。 寇仲和徐子陵看得直摇头,本性是不能改的,周老叹夫妇就是最好的例子。 好一会后,破风声起,久违了的金环真现身亭内,道:“她真的回城去了。” 周老叹冷哼道:“这妮子太厉害,看穿我们要利用她。” 金环真娇笑道:“夫君大人啊!我早说骗不倒她,只有你才天真得以为自己能办到。” 说罢取出火熠燃点,然后送出讯号。 寇仲和徐子陵精神大振,朝镜泊湖迷朦的深远瞧去。 寇仲在徐子陵的耳旁道:“不论来的是什么人,他奶奶的熊,我们就下去痛快一番,舒舒筋骨。” 徐子陵点头同意,周老叹要对付师妃暄,但因师妃暄没有中计,他们当然再不用对这种恩将仇报的人客气。 一艘两桅风帆,从左方一个湖湾驶出来,缓缓而至,船上乌灯黑火,在月色下船头隐见人影幢幢。 寇仲又道:“若见到烈瑕那小子,先干掉他才轮到其他人。” 大型风帆驶至,缓缓靠岸,四道人影从船上掠下、落在周老叹和金环真身前。 暗里窥视的寇仲和徐子陵立即日瞪口呆,来人竟非大明尊教的人,而是“魔帅”赵德言、礅欲谷、康鞘利和香玉山四人。 怎想得到他们已抵龙泉,且和周老叹夫妇勾结起狼狈为奸。 两人更由此想到赵德言和天邪宗必是关系密切,否则不会既有尤鸟倦与他合作在前,现今周老叹夫妇又与他联成一气。 赵德言皱眉道:“究竟发生什么事,那小贱人没有上当吗?” 周老叹颓然道:“她丢下一句不信我的话就那么回城去,唉!” 墩欲谷冷笑道:“只要她仍在龙泉,她休想能逃回中原去,那两个小子有否中计?” 周老叹道:“这个很难说,因为师妃暄竟晓得有周老方,假若她把此事告诉那两个小子,恐怕他们不会中计。” 香玉山点头道:“计划该已失败。” 暗里的寇仲恨得牙痒起来,凑到徐子陵耳边道:“我要干掉他。” 徐子陵摇头道:“来日方长,这个险不值得冒。” 只是赵德育和墩欲谷两大高手,足教他们穷于应付,何况多出康鞘利、金环真和周老叹三个亦非易与的人。 赵德言环目扫视,似在察看是否有人隐藏在附近,断言道:“上船再说。” 到风帆离岸远去,寇仲捧头道:“事情愈趋复杂,究竟是什么一回事?” 徐子陵沉声道:“我一直不明白大明尊教的人为何敢引妃暄到草原来。因为妃暄若有不测,必会惹出宁道奇和慈航静斋的人。现在明白啦!颉利要对付的是李世民,李世民一旦失去妃暄的支持,肯定再难斗很过有颉利支持的李建成和李元吉。” 寇仲皱眉道:“可是莎芳若非有金环真助她,如何能找到石之轩?” 徐子陵道:“这或只是一场误会,大明尊教纯因追在祝玉妍背后,误打误撞的碰上石之轩亦说不定。” 寇仲苦笑道:“我想得头痛起来,不如回家睡觉好吗?” 徐子陵道:“对不起!今晚你很可能没空睡觉,看!” 寇仲看去,只见马吉营地旁其中一艘船扬帆开出,却没有任何灯火,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儿。 寇仲叹道:“希望搬弓矢会比搬海监轻松点吧!” 两人以敢称天下无双的水底功夫,迎上驶过来马吉方面的船,贴附船侧,把头探出水面,以他们的敏锐的感官,待到有人察看时才缩入水内,仍是从容轻易。 寇仲低声道:“他们可能不是去迎接运弓矢的船,否则不应以这种缓慢的速度行舟,只升起他娘的一张半帆。” 风帆缓缓划破湖面,朝镜泊湖南岸方向开去。 徐子陵道:“管她到哪里去,当搭便宜船就成。” 寇仲叹道:“这种便宜船不坐也罢。待会还要用两条腿跑回龙泉,什么便宜都补不回来,哈!爱情确是法力无边,把你这小子的情圣本质全迫出来,而逗仙子的功力比我更要深厚,小弟可否跟你学点本领傍身。” 徐子陵没好气的道:“闭上你的鸟口,还说什么一世人两兄弟,竟来取笑我。” 寇仲装出正经样子,道:“我是认真的,只是因代你开心代得太兴奋,说话有点冒犯,陵少大人有大量,勿要与后学斤斤计较。哈!我从未想过师妃暄可以这么诱人的。咦!” 赵德言那艘风帆出现在前方岸边密林的暗黑阴影里,马吉的船则笔直朝它驶去。 两人忙缩进水内,从外呼吸转作内呼吸,贴附船底,除非有人浴到水里,否则纵使毕玄在船上,仍难发觉他们的存在。 马吉的船缓缓靠岸,泊在赵德言那艘风帆后。 两人冒出水面,全神窃听。 马吉的声音响起,以突厥话向赵德言、礅欲谷和康鞘利逐一问好,然后道:“诸位终于来哩!我给那三个小子不知弄得多么心烦。” 墩欲谷道:“入舱坐下再说。” 两人忙从水底潜过去,改为贴附赵德言的座驾舟。 两人耳力何等灵锐,追着敌人的足音进入船舱,心中暗喜,能亲耳窃听敌人主帅的对答,还有什么意外收获能比这更令人感到珍贵。 赵德言等人坐下后,康鞘利笑道:“那三个小子怎样烦你?” 马吉叹道:“他们不知从何处得到消息,竟晓得我有批弓矢要卖给拜紫亭,我用尽方法去瞒他们,不过这三个小子出名神通广大,最怕是功亏一篑,最后仍给他们把弓矢截着。” 赵德言沉声道:“你有把这情况知会拜紫亭吗?” 马吉道:“马吉不敢冒这个险。” 暗中偷听的寇仲和徐子陵为之愕然,且糊涂起来,知会拜紫亭因何会是冒险? 康鞘利谈淡道:“马吉你再不用为此烦恼,大汗有命立即取消这次弓矢的交易。” 马吉愕然道:“那我怎样向拜紫亭交待?” 墩欲谷哂道:“有什么好交待的,你再拖他三天,然后秘密撤走,其他事都不用理。” 赵德言接着道:“那三个小子再来迫你,就把他们要的八万张羊皮设法归还他们,金子由我们付。”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心中一震,猜到突利已和颉利言和,其中一个条件当然是突利着颉利把八万张羊皮找回来。 马吉失声道:“什么?” 赵德言有点不耐烦的道:“不要问为什么。你照大汗的吩咐去做就没错,不是有困难吧?” 马吉道:“确有点小问题,首先是八万张羊皮如今是在拜紫亭手上而非我马吉的手上。其次是他们不但要羊皮,还要把拜紫亭私吞平遥商的一批货取回来。最后是他们似乎不但要货,更要我交出劫货的人。唉!这三个小子实在欺人大甚。” 赵德言阴恻恻的道:“终有一天我会教他们后悔做人,但却非是今天。有本事他们就找拜紫亭和伏难陀算帐吧!哼!你只要办妥八万张羊皮,其他的事都和你没有关系。” 马吉颓然道:“好吧!以拜紫亭的作风,这可能会是—个相当骇人的数目,说不定要我以弓矢作交易。唉!” 墩欲谷笑道:“马吉你不会那么容易被人明吃吧!弓矢绝不能交到拜紫亭手上,否则你只好把头颅送给大汗让他作箭靶来练射术,明白吗?” 马吉忙道:“明白!” 赵德言道:“那批货现在哪里?” 寇仲和徐子陵忙竖起耳朵,不敢错失半句话。 马吉道:“明晚应抵小雀河和镜泊流的交汇点,后晚可抵达此处。” 墩欲谷道:“立即派人到小雀河把他们截停,再从陆路运走,不得有误。” 寇仲和徐子陵在水底互击一掌,悄悄潜离,他们要立即赶去请别勒古纳台兄弟出马,先一步把弓矢抢到手上,那时他们要风可以得风,要雨可以有雨,拜紫亭和马吉均会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上,生命将会变得更有乐趣。 卷四十一 第十二章 同仇敌忾 寇仲在他的西厢睡床上给足音惊醒,艰辛的睁开眼睛,已是天光日白的时刻,可是几晚没觉好睡,他感到尚未睡够。 术文的声音在门外道:“寇爷!少帅!” 寇仲拥被坐起来,皱眉道:“什么事?” 术文推门而入,神色有点紧张的道:“突厥的可达志在南厅待寇爷见他。” 寇仲立时精神起来,心忖难道这小子如此好斗,大清早走来找自己再战? 问道:“陵少呢?” 术文道:“徐爷刚出门,着少帅你睡醒后等他一会,他会回来找你去吃早点。” 寇仲笑骂道:“好小子!重色轻友,晨早就把我这好兄弟舍弃。” 连忙起身梳洗,手执井中月去见可达志。 腰挂狂沙刀的可达志临窗傲立,呆看着四合院中庭圆林的景致,不过寇仲敢肯定他心事重重,视如不见。 来到他身后,寇仲循礼打招呼道:“可兄你好!” 可达志缓缓转过身来,目光落到他手上的井中月,双目射出锐利的神色,道:“少帅的井中月不但名字改得好,更是罕世的宝刀,可否让小弟欣赏。” 寇仲毫不犹豫的把井中月递前,可达志探手抓着刀把,从鞘内抽出刀刃,横举侧斩三刀,讶道:“真奇怪!为何此刀只在少帅手上时,才能发出淡淡的黄光?” 寇仲耸肩道:“恐怕要问老天爷才成。” 两人对望一眼,同时大笑。 可达志欣然把井中月插回鞘内,看着寇仲把宝刀搁在旁边的小几上,道:“子陵兄仍未起床吗?” 寇仲咕哝道:“那小子大清早不知滚到哪里去?我也在打锣打鼓的通缉他。” 可达志给他的话惹得笑起来,有感而发的道:“少帅不但是个值得尊敬的敌人,更是位有趣的朋友,至今我仍很怀念在长安时与少帅把酒谈心的情景。” 寇仲笑道:“你老哥那种尊敬不要也罢,谁比你更积极想干掉我。” 可达志讶然失笑道:“少帅真坦白,不过今天我来找你,只把你当作个有趣的朋友,全无动干戈之念。” 寇仲讶道:“我正为此奇怪,因为你现在并不太尊重我,不当我是个敌人,哈!” 可达志双目杀机大盛,闪烁生辉,沉声道:“我想和你合作干一件有趣的事,就是宰掉烈瑕那小子。” 寇仲一呆后,奇怪的打量他道:“凭你老哥手上的狂沙刀,这种事何须请人帮忙?” 可达志颓然道:“问题是此事必不能教秀芳大家晓得,否则我就要吃不完兜着走。” 寇仲双目厉芒暴现,道:“昨晚发生什么事?” 可达志叹道:“虽非少帅想象的那样,但也差不多!秀芳大家整晚与那浑身妖气的小子研究乐谱,到早上他才离开。哼!烈瑕竟敢不把我可达志放在眼内,我定要他为此饮恨。” 寇仲一震道:“他们没干过什么吧?” 可达志肯定的道:“我可保证他们只是在研究乐谱,若他敢沾秀芳大家半个指头,我会不顾一切进去把他的臭头砍下来。” 又道:“你是怎样认识他的?烈瑕是近年在大草原冒起的人物,最爱四处拈花惹草,什么人的账都不卖,不过确有两下子。” 寇仲道:“我是在花林碰上他,给他缠着吃过一顿饭,可兄知否他是大明尊教的五明子中人。不是我长他的志气,要杀他并不容易,一个不好,杀他不成,反被他向尚秀芳告发我们,我们那时就麻烦哩!” 可达志苦笑道:“我正为此头痛,无论如何,我们绝不可令秀芳大家伤心,你老兄有什么方法可做得干干净净。” 寇仲翻旧帐的道:“你现在该明白当日我劝你不要碰沙芷菁的气恼心情吧?” 可达志苦笑道:“事实上被你老兄警告时,我暗下决定不再碰沙芷菁,并非怕你报复,只因为我尊敬你,视你为有资格的对手。” 寇种对可达志敌意大减,哈哈笑道:“这才像样。他奶奶的熊,怎样才有方法神不知鬼不觉的把烈瑕干掉,事后尚秀芳又不会怀疑到我们身上,顶多只会怀疑是老跋和陵少干的。哈!我们这样做似乎欠点风度,舍情场而取战场去争胜。” 可达志冷然道:“成则为王,败则为寇,这小子对女人颇有一手,最怕他使些卑鄙手段得到秀芳大家的身心,那时再来不讲风度都要迟啦!” 寇仲叹道:“可兄确很有说服力。你敢否放手大干,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大明尊教连根拔起。” 可达志一对锐目亮起来,道:“少帅有什么好提议,可某人必定奉陪。” 寇仲道:“暂时我只能想到三个对付那小子的方法。” 可达志欣然道:“竟有三个之多,少帅真教小弟喜出望外。” 寇仲微笑道:“在说出来前,小弟先要弄清楚两件事。” 可达志愕然道:“哪两件事?” 寇仲举起一只手指道:“第一件是你怎会晓得我藏身这里,小弟出入均非常小心。” 可达志道:“小心有啥用,龙泉有多大,是宗湘花告诉我的。” 寇仲抓头道:“宗湘花?” 可达志耐心的道:“宗湘花是拜紫亭座下的首席女剑士,就是昨晚伴在秀芳大家身旁的标致靺鞨女。” 寇仲发现宝藏似的呼嚷道:“原来她叫宗湘花,确是非常出众的美人儿。” 可达志点头道:“很少女人有这么长的腿,即使在突厥仍属罕见。” 寇仲笑道:“我们究竟算是志同道合还是臭味相投?一说起女人,我再不觉得你是我的敌人。” 可达志失笑道:“什么都好,不过听说拜紫亭和宗湘花暗里有一手,所以宗湘花从不对其他男人假以词色,第二件要弄清楚的事是什么?” 寇仲凑近点故意压低声音道:“你这小子是否情不自禁的爱上尚秀芳呢?” 徐子陵在南门附近的一间食店与阴显鹤碰面,店内闹哄哄的挤满客人,孤傲不群的阴显鹤与这环境更是格格不入。 两人在一角说话,阴显鹤道:“出乎我意料之外,许开山独自离开朱雀大街杜兴的骡马店后,直赴城西一所华宅过夜,整个晚上没有离宅半步,我来前他仍在那里。” 徐子陵大惑不解,若他真是大明尊教的人,没有理由不找莎芳等见面商量,除非宅内有秘道,他可偷偷溜到别处去。 阴显鹤道:“徐兄是否猜想宅内有暗通别处的秘道?这可能性并不大。不瞒徐兄,我对跟踪蹑迹颇有一些心得,昨晚连地底的动静也没有放过,他若从地道离开,该瞒不过我。而且我查出那华宅属龙泉一位名妓慧深所有,应与大明尊教没有关连。” 徐子陵颇感迷失,一时间再弄不清楚许开山是怎样的一个人。 阴显鹤道:“我有个提议。” 徐子陵欣然道:“蝶公子赐示。” 阴显鹤道:“我明白徐兄是怕冤枉许开山,却给真正的凶手逍遥漏网,对吗?” 徐子陵点头同意。 阴显鹤道:“只要找到狼盗,便有可能找出他们背后的指使者是否许开山,不如我们暂时放过许开山和杜兴,全力侦缉狼盗,会是对症下药。” 徐子陵给他提醒,喜道:“好主意,我现在有九成把握肯定狼盗是拜紫亭的人,但问题是没有人见过崔望的真脸目,如何把他找出来。” 阴显鹤冷笑道:“假若崔望是拜紫亭的人,际此立国在即的时刻,崔望就算不在龙泉也该在附近。此事确令人费解,崔望于饮马驿被杀的全是回纥人,那崔望本身肯定亦是回纥人,回纥人怎样肯为靺鞨人卖命?” 徐子陵心中一动,说出城外那深藏谷内的大庄园位置,道:“这地方颇为邪门,说不定狼盗是躲在那里,否则大批回纥人在龙泉现身,会惹人怀疑。” 阴显鹤道:“这是一条线索,我不信崔望能永远躲起来。” 徐子陵道:“若有什么发现,千万勿要独自行事,你要当我们是兄弟才行。” 阴显鹤露出一丝罕有的笑意,道:“兄弟?这名词对我非常新鲜,放心吧!若有发现,我定会先通知徐兄和寇兄。” 两人商量好一切配合行事的细节,各自离开。 徐子陵顺步走到南门,沿城墙巡视,终有发现,在一株大树见到段玉成以利刃划下的暗记,说明见面的地点和位置。 徐子陵把暗记抹毁,匆匆离开。 可达志在厅内来回踱步,最后在一张椅子颓然坐下,又示意寇仲坐在他旁,摇头苦笑道:“你这句话比你的井中月更难挡。当日我受命保护秀芳大家到龙泉来,心底里决定即使要付出性命,亦绝不容秀芳大家受到任何伤害,那会是令我终生抱憾的事。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对秀芳大家从没有非份之想,但对她的技艺和才华确佩服得五体投地。唉!小弟并非守身如玉之辈,事实上还非常风流,但见到她时,心里却只有崇慕尊敬之意。所以份外不能忍受像烈瑕这种人接近她,因为他根本不配。” 寇仲动容道:“我相信你。因为你是那种高傲得视任何人为无物的人,不屑说谎。” 可达志呆看他半晌,缓缓道:“多谢!想不到你这么明白我。” 又道:“我尚未弄清楚少帅为何要到龙泉来。” 寇仲把狼盗和八万张羊皮的事说出来,笑道:“你的大汗恨不得要吃我的肉喝我的血,你老哥却来与我合作,不怕大汗不高兴吗?” 可达志洒然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的目的是要好好保护秀芳大家,谁敢怪我。异日我若与少师交手,绝不会留情。” 寇仲道:“彼此彼此!” 两人对望一眼,相视大笑。 寇仲喘着气笑道:“我那三个方法,都不太见得人,可兄勿要笑我。第一个窝囊的方法,就是我们两人陪伴秀芳大家时,由跋锋寒和徐子陵下手杀烈瑕,那我和你可把事情推个一干二净。” 可达志皱眉道:“勿要误会我取笑你,只要秀芳大家晓得是跋兄和徐兄下手的,你又怎脱得关系?” 寇仲道:“所以说这方法不太见得人,但仍非全无可取之处,只要没人晓得是老跋和陵少干的便成。最大的问题是烈瑕这小子神出鬼没,不容易在既定的时间内寻到他,且要让人晓得他是在哪段时间内被宰掉。” 可达志道:“我不能亲手取那小子狗命,会是很大的遗憾。” 寇仲道:“那便不选此法,唉!恐怕第二个方法你亦听不入耳,我就跳到第三个方法。” 可达志截断他道:“何不说来听听?” 寇仲道:“第二个方法就是由老子我收拾他,而你则置身事外,还装作与小弟势不两立的样子,那秀芳大家怎都不会怀疑到你可达志身上。” 说罢暗叹一口气,这般做等若与尚秀芳一刀两断,以后只能反目相向。 可达成摇头道:“这怎么行!第三法如何?” 寇仲暗松一口气,道:“第三个方法是搞大来做,把大明尊教的人杀个人仰马翻,迫烈瑕出手反击我们,我们装作迫于无奈下把他干掉,秀芳大家该难怪责我们。” 可达志沉吟片刻,点头道:“这不失为一可行之计。不过若胡乱杀大明尊教的人,加上大明尊教到现在仍没有什么特别惹人注目的恶迹,似有点说不过去,少帅有什么妙计?” 寇仲道:“这个包在我身上,你要负责的是好好监视烈瑕,不让他有单独接触秀芳大家的机会。今晚我们见面再说。” 可达志微笑道:“现在我的心情好很多啦!在龙泉我还有点影响力,有什么事要办,少帅尽管吩咐,我可达志以狂沙刀作保证,绝不会坏少帅的事。” 寇仲起身送他出门,欣然道:“若有事情须你老哥出马,我是不会客气。” 可达志刚上马离开,宋师道即驾到,道:“你托我的事,有点眉目啦。” 卷四十一 第十三章 自然之道 师妃暄听毕,秀眉轻蹙道:“赵德言和周老叹夫妇暗中勾结,仍可以理解。但为何周老叹要杀周老方?更令人不解是金环真大可直接引我到龙泉来,何须中途换上周老方,横生不必要的枝节,其中定有些关键的地方我们没有想破。” 徐子陵很喜欢看师妃暄用心思索的神情,她深邃莫测的美眸,会射出智慧发自内心的动人光辉,俏脸像蒙上一层圣洁的霞彩,形成一股凛然不可侵犯,超俗脱尘的仙姿美态。 两人坐在亭内,偌大的寺院杳无人迹,只主殿方向传来木鱼敲击的清音。 师妃暄见徐子陵默然不语,讶道:“子陵兄在想什么哩?” 徐子陵很想说正在饱餐秀色,当然不敢说出口,探手轻抚冰凉的桌面,道:“不知是否与寺有缘,我在寺院里的遭遇总是不平凡的,使我对寺院的感觉特别深刻。刚才我步入寺门,忽然被寺堂宏伟的规模震慑,觉得这座寺堂是宇宙的化身,自恒古以来就是这样子,以后亦不会改变。进入寺堂后,等若把过去和将来连起来,因为我正是它们的现在。” 师妃暄露出深思的神色,轻叹道:“有时真有点害怕和你交谈,因为你总能说出些引得妃暄思索的话,令我生出微妙的感应,所以才说你是妃暄唯一的破绽,假若我能以平常心来待你,我或可臻达剑心通明的境界。” 徐子陵微笑道:“若妃暄有意为之,恐怕永难成功。唯一的方法就是任由事情自然发展,凭妃暄的智慧和多年修行,必能在某一刹那晋入剑心通明的至境。” 师妃暄静若止水的道:“子陵很少这么放开怀抱地坦白说出心想的话,不过却说得隐含奥理。” 徐子陵灵台一片清明,涌起这宇宙舍师妃暄再无他物的奇异感觉,所有其他事物,包括什么石之轩、狼盗、塞外各族生死存亡的斗争,群雄争霸的中土等,全不关重要。此刻他最想探索的,是眼前这仙子芳心内的奥秘,把心神放在其他事上纯属浪费。 这感觉如汪洋大海般把他淹没,几令他窒息,强烈得教人难以相信。 忽然间,他醒悟到自己终尝到爱情既痛苦又迷人的滋味。 以前他一直抑制自己,可是经过这两天来的亲近,终于堤决。 师妃暄柔声道:“因何又装哑巴?”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装哑巴?不!而是小弟有时心神恍惚,有时则缺乏表达之词,所以被妃暄你误会。” 师妃暄现出一个没好气,充满少女气息的表情,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和寇仲日夕相对,所以沾染不少他说话的坏习惯,真想揍你一顿。” 说到最后一句,罕有地毫无戒心的甜甜浅笑,宛如盛放的鲜花般的灿烂。 徐子陵一震道:“看来你很快可抵达剑心通明的境界,你刚才那笑容肯定是从那境界降到这凡间来的。” 师妃暄出奇地没霞生玉颊,淡淡道:“我要修正刚才的话,你徐子陵刚青出于蓝,超越寇仲。” 徐子陵失笑道:“这算否恶评如潮。” 师妃暄香肩微耸,摇头道:“不是恶评,而是恭维。纯瞧你徐子陵从什么角度去看,就像那个踏蟆或踏茹的故事。” 徐子陵开怀笑道:“纵使只能和妃暄多相处几天,无论代价是分离之痛,又或永志在心的深刻苦楚,仍是值得的。” 师妃暄平静下来,秀眸像两泓深不见底又清澄得不含半丝杂质的潭水,深深地凝注他,柔声道:“当帮妃暄一个忙好吗?不要骑骡找骡,更不要骑上骡子后不肯下来。因为十方世界空旷清净,本无一事,哪来骡子?” 徐子陵一呆道:“没有骡子的心是什么心?” 师妃暄道:“是平常心。假若子陵能把分离视作相聚,失正是得,妃暄将可无牵无挂,探窥天道,否则不如放弃清修,长伴君旁,免受相思的折磨。” 徐子陵听得虎体剧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是自和师妃暄相识以来,这仙子首次坦白说出爱上他徐子陵,而非“你是人家唯一破绽”那类可作任何诠译譬解的禅语。 更令他震撼的是师妃暄把脆弱的一面展露在他眼前,暗示假若他要像俗世男女般矢志要得到她,她大有可能抛弃一切以身相许。 当然她并没有鼓励徐子陵这样去做,否则无须有请帮她一个忙的软语。 骑骡找骡者,并不知要找的骡正给自己骑着,且不懂下骡,最终当然一无所得。 男女的缱绻缠绵,生死不渝,无论使人如何颠倒沉迷,到头来仍像生命般只是一场春梦。师妃暄追求的是某一永恒而超乎徐子陵理解的目标。 徐子陵发呆好半晌后,缓缓道:“我忽然觉得很轻松开心,感到不论是什么心事,都可拿出来说给你听,而妃暄你则不会怪我无礼。我徐子陵只是个凡夫俗子,像一般人因感到生命的无常,美好的事物错过就永不回头,遂因骤闻妃暄决定返回静斋一事后,不顾一切的向妃暄提出这连自己都感到过份的要求,哈!可是我却没有感到后悔。” 师妃暄微笑道:“当然不用后悔,除师尊外,徐子陵你是我在修行之道上最深刻的遇合;以前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亦如此。妃暄走时,不会向你道别,因为妃暄不想我们间有个刻意的分离,如你所说的一切顺乎自然,有若天成。” 徐子陵洒然笑道:“既分离过一次,当然不须另一次,希望我不是那永远骑在骡背不知下骡,更不晓得要找的东西就在跨下的呆子。妃暄你曾是我生命中最美丽的一片回忆,没有这段回忆,生命只是空白。” 师妃暄喜孜孜的道:“子陵的话很动人,妃暄会铭记心中,就如佛经禅偈,还记得蝉虫鸣唱的事吗?既可以是茄,也可以是蛤蟆;可以是骡,可以非骡。妃暄可否贪心点,再托子陵另一件事。” 徐子陵隐隐感到师妃暄下定决心,随时会告别尘世返回静斋,再不踏足人间,欣然道:“只要不是迫寇仲放弃争霸大业,我必尽力为妃暄办到。” 师妃暄秀眸射出令徐子陵心颤的深刻感情,缓缓道:“请好好照顾石青璇,不要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徐子陵愕然道:“妃暄这么说,是否认定合我们和祝玉妍之力,仍没法除去石之轩?” 师妃暄目光缓缓扫视围林内的花草树木,它们在朝阳斜照下投在地上的阴影,秀眸异彩涟涟,使人联想到她那高逸出尘的内心世界,深情的道:“在敝斋山门入口处的牌坊有一对对联,写的是‘家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妃暄不知为何要告诉你,但却觉得想你知道。或者是因妃暄再没有什么可倾诉的事。” 徐子陵长身而起,一揖到地道:“感谢妃暄,我徐子陵绝不会有负所托,今晚办不到的事,终有一天徐子陵会给你办妥。” 说罢洒然而去。 师妃暄平静地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寺院的行廊尽处,香唇逸出一丝动人的笑意。 寇仲把宋师道迎入南厅,心中想的却是尚秀芳。 虽有徐子陵屡次提醒警告,可是当见到尚秀芳后,他再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烈瑕只是个引发燎原大火灾的火种。可达志显然也像他般不济,故而两人才有合作对付烈瑕的行动,想想也觉荒谬。若给徐子陵晓得,不被他责难才怪。 他感到正徜徉于险峻高崖的边缘,一个不好,就会失足掉下万丈深渊。 坐好后,宋师道喝着寇仲奉上的香茗,道:“我费尽唇舌,始能勉强把君嫱说服,她要和你们两人三口六面的谈一次。照我看她该是有条件的,你最好和子陵商量妥当后才去见她。” 寇仲道:“时间地点如何?” 宋师道道:“正午外宾馆,我会出席作你们间的缓冲。” 寇仲苦笑道:“只要不是迫我们自尽,我们只有乖乖答应的份儿,哪有资格和她讨价还价。” 宋师道叹道:“问题若这么容易解决当然皆大欢喜。只是你们要找的深末桓夫妇,有极大可能确托庇于韩朝安翼下。” 寇仲一震道:“你老哥查到什么呢?” 宋师道道:“我一向看不起凭武力掠夺的人,故与韩朝安没什么话好说。昨晚我暗中留意,韩朝安所居的一座宾馆,确多出一批不懂说高丽话的生面人,其中还有个相当冶艳的女人。” 寇仲心中叫苦,深末桓乃是他们不能放过的人,在这种情况下,如何与傅君嫱和解?叹道:“韩朝安与傅采林究竟是什么关系,以傅采林的名声,怎会容许弟子与马贼同一鼻孔出气。” 宋师道道:“严格来说,韩朝安并非马贼,而是海贼。” 寇仲愕然道:“海贼!” 宋师道道:“这要从整个朝鲜半岛的形势说起,半岛上有三个国家,就是高丽、新罗和百济,自杨广三征高丽惨败后,半岛上的国家自身间展开变化无常的复杂斗争。新罗王金真兴是类似拜紫亭既有野心又雄材大略的君主,力图统一半岛,故不断扩张。新罗位于南部偏东处,占有汉江口之利,遂大力发展海上贸易,主要与中土沿岸名城大做生意,使国力大增,惹得居半岛南部偏西的百济和国力最强占据半岛北部的高丽联手对付他。韩朝安就是高丽王高建武派出来专在海上拦截打劫新罗商旅的人,目的是破坏新罗的经济。” 寇仲恍然道:“我明白哩!高丽这么支持拜紫亭,除了是希望有个强大的渤海国作她和契丹和突厥间的缓冲,更须在新罗与中士间取得贼船维修和补给的海口据点。唉!真令人头痛。” 宋师道分析道:“新罗一向是亲中土的,现在中土大乱,新罗失去依靠,若非有金真兴支撑大局,早给仇视汉人的高丽和百济瓜分。不过高丽本身并非没有内忧,近年在高丽以东倔起的一个地区大酋叫盖苏文,外号‘五刀霸’,高丽王高建武也要忌他三分。” 寇仲大感兴趣,道:“五刀霸!是否没有人能挡他五刀?” 宋师道笑道:“只因他爱随身携带五把长短不同的宝刀,因而被称五刀霸。此人残忍好杀,视人命如草芥,在高丽东有庞大的势力,高建武也不得不看他的面色。若非有傅采林坐镇,恐怕盖苏文早起兵作反。” 寇仲头痛的道:“天下乌鸦一样黑这句话确没有错,何处始有安乐和平的土地?” 宋师道拍拍他肩头道:“你和子陵仔细商量,千万匆要爽约。我没得交待事小,以后再难有机会心平气和的坐下说话事大。” 寇仲依依不舍道:“你要到哪里去?为何不待子陵回来大家齐去吃点东西。” 宋师道起立道:“我要去见秀芳大家,想一道去吗?” 寇仲心叫饶命,连忙推辞,送他们到门外。 徐子陵满怀连自己都弄不清楚的滋味,赶回四合院去。 忽然一辆马车驶至身旁,垂帘掀开,露出美艳夫人巧笑倩兮的如花玉容,娇呼道:“徐公子移驾登车如何?” 徐子陵心中苦笑,心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麻烦再次临身。 卷四十二 第一章 物归原主 美艳夫人收回投往窗外的目光,别过头来嫣然一笑,微耸香肩道:“终于到龙泉哩!真好!” 徐子陵于登车后直到坐在她香躯旁的此刻,仍弄不清楚她葫芦内卖的是甚么药?事实上他的心神正紧系在早前与师妃暄的“话别”,一时难以容纳其他物事。 师妃暄终于要离开他重返仙山。 “家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这两句佛门偈语恰是他和师妃暄爱情的最佳写照,既实在又虚无。在瞬那间发生,在同一瞬那结束,令人再弄不清如何开始,如何终结,既无始,亦无终,因为开始和结束融为一体。 我的娘!谁能不魂为之销。 自己究竟是傻瓜?还是体会到爱情最高境界的幸运儿?恐怕他永远难以断定。 美艳夫人讶道:“徐公子有心事吗?” 徐子陵淡淡笑道:“龙泉确是座令人难忘的奇异城市,敢问夫人有何指教?” 御车者是位体格魁梧健硕的年青汉子,观其气度神采,绝非平庸之辈,应是这位伊吾美人儿贴身护卫一类的人物。此时他把车子缓缓驶进棋街,朝这泉桥交织的城市东面开去。 美艳夫人今趟打扮朴素,净黄色的衣裙配上绕项缠膊的肩挂,秀发在头上束成美人髻,玉簪棋贯,另有一番清新美态。 不过她的美丽与师妃暄的不食人间烟火是截然不同的,她有种打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狐媚和含蓄的野性,对男性有极大的煽动和引诱力。 美艳夫人忽抿嘴轻笑,瞟他一眼道:“徐公子长得真好看,奴家从未见过有男人比公子更文秀潇洒的,谁家女儿见了能不心动?” 徐子陵为之愕然,虽说大草原上的女子风气开放,大胆热情,说话直接,可是像她这般肆无忌惮的当面对初相识的陌生男人评头品足,还直言自己心动,则坦白至令人大吃一惊。 徐子陵苦笑道:“夫人只因尚未见过‘多情公子’侯希白,他才真是儒雅多才的风流人物,小弟只能算是附充的。” 美艳夫人“噗哧”娇笑道:“徐公子说话很有趣,公子你坐在奴家身旁,奴家那有空去想别的人?” 马车驶离车道,在一座石桥旁的河边林荫里停下。驾车汉子默然安坐,仿似变成一具石像。 徐子陵虽没有心情和她调笑,心底却不得不承认这伊吾美女确是颦笑生春,非常诱人,剑眉轻戚道:“夫人有甚么话,何不坦白点说出来?” 美艳夫人野性的美目水波流转,含笑道,“徐公子不耐烦啦?让奴家长话短说,五采石是否在公子身上?” 徐子陵心叫来了,叹道:“是又如何?” 美艳夫人香肩微耸,道:“公子为何不把五采石交给拜紫亭?” 徐子陵洒然道:“今晚我们见到拜紫亭,当会如夫人所托把五采石交给他。” 美艳夫人举起纤柔洁美,能令任何男人生出遐想的洁白玉手,摊开道:“奴家改变主意哩!请徐公子物归原主,奴家会对三位的仗义帮忙,永记于心。” 徐子陵目光不由落在她动人的玉掌上,只见纹如刀割,整而不乱,当得上纹理如花的赞语,同时大感头痛,皆因五采石是他们与拜紫亭讨价还价的其中一项重要筹码,还她不是,不还她更不是,一时间进退两难。 美艳夫人见他呆望自己玉掌,柔声道:“公子若想把五采石据为己有,奴家绝不会怪责公子,只会怪自己瞧错人。” 这番话比大骂徐子陵更凌厉,徐子陵心念电转,暗叹一口气,探手外袍内袋,掏出五采石,放到她掌心上,仍以两指捏着不放,微笑道:“夫人是五采石的原主吗?” 美艳夫人露出一个动人的甜蜜笑容,五指收束,捏着五采石下方,指尖与徐子陵轻触,欣然道:“公子可知这颗五采石的来历?” 徐子陵迎上她那对散发野性和异彩的美目,微笑道:“愿闻其详。” 美艳夫人道:“这是波斯正统大明尊教立教的象征,原名‘黑根尼勒’,意思是‘光明之石’,五十年前被光明使者拉摩带到大草原来,之后发生很多事,辗转多手,到最近才落进奴家手内。” 徐子陵不眨眼的正视着她,皱眉道:“那原主岂非是拉摩?” 美艳夫人欣然道:“拉摩正是家师。” 徐子陵一呆松手,美艳夫人以充满欢喜欣赏的神色横他一眼,取去五采石,纳入香怀中柔声道:“谢谢徐公子,更感谢少帅和跋锋寒,奴家绝不会忘记此事。” 徐子陵苦笑道:“夫人可否给小弟一个较为满意的解释?起初因何要托我们把五采石送给拜紫亭?若五采石成为装饰拜紫亭王冕之物,如何还可物归原主?” 美艳夫人娇嗲道:“都是尊神的指示嘛!公子对这解释满意吗?” 徐子陵愕然以对,这也算是解释?不过五采石已安返她手中,确是不争的事实。 忽然间他只想离开这个能令人头痛的美女越远越好,她令他想起纪倩,美艳夫人比纪倩少去那份江湖气,却另多一股使人迷惑的气质,叹道:“夫人请小心,回纥大明尊教的人倾巢而来,你现在的处境未必会比在统万时好上多少。在下告退啦!” 寇仲在南厢屁股尚未坐热,敲门声再度响起。 术文往应门,寇仲则移到窗前,凝神望去,心想假设来的是石之轩,自己究竟该逃还是硬着头皮应战。 门开。 术文一震施礼道:“原来是御卫长大驾亲临。” 寇仲心忖谁是御卫长,旋即虎躯亦微震一下,只见尚秀芳在长腿女剑手宗湘花陪伴下,跨进院落来。 寇仲此时反希望来的是石之轩,因为至少尚有一拼之力。但却又大感奇怪,她不是一夜没睡?为何还有精神气力来找他,且宋师道岂非要扑空? 今回真是硬着头皮直迎上去,笑道:“秀芳大家和宗御卫长凤驾光临,令小弟篷荜生辉,哈!请赏光进来喝口热茶,哈!” 术文移往一旁,以免阻挡从与大门相对的南厢厅中昂然步出的寇仲与尚宗两女的视线。 尚秀芳像刚从温泉浴后走出来的样子,不施半点脂粉,身穿湖水绿色的裙褂,秀发披肩,仍是那么美得令人心醉,白他风情万种的一眼,道:“你的好兄弟呢?” 寇仲心叫救命,尚秀芳的凿穿战术比他的更要厉害得多,只用眼瞟两记已打得他溃不成军,七零八落。这样下去,究竟如何了局? 苦笑道:“我也想找他,进来再说吧!” 宗湘花道:“秀芳大家有约在身,只是凑巧路过来和少帅打个招呼。” 她的态度虽客气有礼,但仍有种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且隐含敌意。 寇仲的眼顺道下扫她那对长腿,故意气她,这才回到尚秀芳令他再难移离的俏脸上,微笑道:“我是否该说今晚见?” 尚秀芳微嗔的横他一眼,转向宗湘花道:“宗侍卫长请稍待片刻,我和少帅有几句话说。” 就那么轻移莲步,来到寇仲旁,牵着他少许衣袖,朝前方的南厢走去。 寇仲像中魔法般乖乖随她去。 徐子陵茫然在街道上的人潮中举步,返回四合院去。 开国大典一天一天的接近,大草原各族来贺的使节团与各族来趁热闹的人从四方八面涌入龙泉,情绪气氛不断高涨,祸患危机亦同步酝酿。 可是他却发觉自己对眼前一切失去思索和深究的兴趣。 假如他现在立即赶往圣光寺去,恳求师妃暄永远不要离开他,以后的日子会是怎样?旋又暗叹一口气!因为他晓得他绝不会将这妄想付诸实行。 师妃暄的离去,最大的问题是使他感到再没有甚么事情可恋可做,甚至乎大草原也失去吸引他的魅力。 在统万城当他初遇美艳夫人,他确感到她秀色可餐,看着她不但不会沉闷,且是赏心悦目。但刚才他却只想快点离开她,这使他明白到没有人或物能弥补师妃暄离开后给他留下的空缺。 他没有情绪低落,只是生出空虚无聊的感觉,无论干甚么事情,均不能分散他心里孤独和遗憾的失落感觉。 这是他“牺牲”自己,“成全”师妃暄必须付出的付价。 忽然间他晓得自己正陷身在曾说过的爱情陷阱中,没有气力爬出去! 那是失去一切后的孤独。 他不如也就那么消失掉,以后没有人知道他在那里,甚至以为他已死了。 这可怕的想法令他涌起不寒而栗的震惧,他摇头把这想法送走。以往纵使一人独处,他也从没有寂寞的情绪,可是此刻无聊和寂寞正侵袭他的心神。 石青璇倏地浮现心头。 唉!他是否真如师妃暄所说的,不肯为自己的幸福去争取,去奋斗和努力? 一切都会过去,时间可令人从不习惯变为习惯。他也有点恨自己,为何不能像师妃暄般看破一切。世上所有事物均如春梦秋云,瞬息幻变,转眼后了无遗痕。 然后他想起“虫鸣蝉唱”,刹那间喧嚷的人声车马声,潮水般涌进耳鼓内去。 他改向朝圣光庙举步。 甫跨进门槛,尚秀芳把寇仲扯停,在宗湘花和术文视线不及的门旁,香肩轻柔地偎进他怀内,柔声道:“少帅还有空想人家吗?” 寇仲心中苦笑,记起在赫连堡面对金狼兵的千军万马,自以为必死的一刻想起她的情境,不过问题是当时他还想起宋玉致和楚楚,登时生出肝肠欲断的痛楚,这色艺双全的美女就像一团烈火,可以将他溶化,将钢铁炼成绕指柔。 他感觉到她香肩柔软嫩滑的肌肤内充满生机和活力的灼人青春,鼻内更满是她诱人的芳香气息。眼前的小耳朵晶莹洁白,圆美耳轮的弧线和浑圆的耳珠造成全无瑕疵的结合。 天地旋转起舞,忽然间他发觉双手把她紧搂怀内抵着自己,且重重痛吻在她香唇上,销魂蚀骨的激烈感觉直把他送到九霄云外。 尚秀芳娇躯抖颤起来,玉手似拒还迎地无力的按上他宽敞肩膀,香唇却作出热烈的反应,好片晌后忽然扭动身子,把他推开。 唇分。 尚秀芳张剧地喘息着,红霞满面,嗔道:“你……” 寇仲呆若木鸡,仍未从刚才的迷人滋味回复过来,更不明白自己为何失控至此,心中乱成一团。 尚秀芳举手理好给他弄得散乱的秀发,神色逐渐回复平定,又风情万种的嫣然一笑,以能令天下男子颠倒迷醉的风姿露出个怪责他大胆冒犯的清晰表情,右手探前轻拍他脸颊,柔情似水的道:“不说啦!今晚见!” 徐子陵驾轻就熟穿林过园,来到师妃暄圣光寺幽静雅致的禅室外,立刻听到有若天籁的甜美声音传出来淡淡道:“子陵是否有话漏掉呢?” 徐子陵微微一笑,背着静室在门外石阶第二级油然坐下,话家常的道:“小弟刚才遇上大明尊教的美艳夫人,不知如何竟然想通一些事,很想与妃暄分享。” 师妃暄欣然道:“妃暄正留心听着。” 徐子陵面对圣光寺林荫深处不染俗尘的宁静后院,道:“妃暄说过不明白金环真夫妇为何不直接引你到龙泉来,还要诈作双双被杀,后更画蛇添足的找个周老方来掉包。” 师妃暄的声音从后方室内传来,却仍似在耳旁听语的柔声道:“此事与美艳夫人有何关连?” 徐子陵道:“这要从美艳夫人的来历说起,她的师尊是五十年前从波斯来的拉摩,拉摩本身是波斯正统大明尊教的人,携来代表该教的五采石。五采石原名‘光明之石’,是大明尊教的立教之宝。” 师妃暄声音再在身后响起道:“拉摩携此宝东来大草原,当然有重要的理由,对吗?” 徐子陵没有回头,晓得冰雪聪明的师妃暄猜到他的看法,沉声道:“拉摩要要对付一个或多个从波斯逃到大草原来的叛教者,不过拉摩的任务显然失败,因为那些叛徒在回纥落地生根,创立另一个大明尊教,还计划入侵中原,荣姣姣和上官龙便是他们的先头部队。现在的大尊,若非那叛徒本人,就是他的继承者。” 师妃暄来到他身后,神态自如的在比他高一级的石阶坐下,微笑道:“子陵的测想虽不中也不远矣,可是我尚未看到与金环真夫妇的关系。” 徐子陵别过头瞧着她淡然道:“关键就在周老方身上,因为他是回纥大明尊教五类魔之一。这代表颉利和大明尊教无论是携手合作,还是各自行动,他们均有一个共同目标,就是务要置妃暄于死地。” 师妃暄露出用心思索的动人神情,没有理会徐子陵凝注在她俏脸上的目光,道:“请你继续说下去。” 徐子陵把视线投回院落去,再移往在寺院上空飘过的一朵浮云,道:“金环真和周老叹的任务是要把妃暄引往山海关加以杀害。他们夫妇之所以要诈死,正为可在事后脱身卸责。岂知有那么巧就那么巧,我们刚好在同一时间出现山海关,登时把颉利的计划破坏。假若杜兴肯说实话,他或会告诉我们颉利当时大有可能正暗藏在山海关某处,否则如何能安排那次在燕原集差点使我们三人中伏的陷阱。” 师妃暄点头道:“你把复杂的事情看得很通透,既准确又有想像力。” 徐子陵苦笑道:“我该是迟钝才对,想这么久才想得通这么多。金环真夫妇当时该是潜离山海关,继续追踪石之轩,所以惟有靠周老方出马,引妃暄到龙泉来。” 师妃暄皱眉道:“周老方扮周老叹告诉我金环真给大明尊教掳去,岂非硬要嫁祸给自己所属的教派吗?” 徐子陵油然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何况大明尊教根本不怕撼上杀死师妃暄的罪名,这只会令他们一举成名,他们就像颉利般,不怕任何坏后果。” 师妃暄道:“如此说子陵是否认为大明尊教在此事上是与颉利合作?但为何周老叹又要杀周老方?” 徐子陵摇头道:“大明尊教肯定和颉利是对立的。”不由想起烈瑕向尚秀芳献乐卷一事。 师妃暄讶道:“那为何周老方能配合得如此完美无瑕?” 徐子陵沉声道:“他是依一个深悉颉利计划的人的指令行事。这个人很可能有明暗两个身份,暗的身份就是大明尊教的大尊或原子,明的身份是东北的黑道大豪和杜兴的拜把兄弟,集黑暗与光明于一身。” 师妃暄轻吁一口气,道:“许开山!” 徐子陵双目亮起精芒,缓缓道:“安乐帮帮主因发现他这秘密,故遭到满门灭口的大祸。” 卷四十二 第二章 谁是奸邪 师妃暄秀眸异采涟涟,轻轻声道:“美艳夫人刚才找你为的是甚么事?” 徐子陵苦笑道:“她是为五采石而来,我已如她所愿将五采石还她。” 师妃暄讶道:“她不是请你们把五采石送给拜紫亭?” 徐子陵道:“她只是借我们为她押送五采石到龙泉来。当时她成为众矢之的,室韦、契丹、突厥各族均欲夺得此石。她随从众多,目标明显,不得己下惟有兵行险着,使我们接替她,转移目标。现在目的已达,当然须将五采石取回。” 顿一顿续道:“美艳夫人正与大明尊教展开生死存亡的激烈斗争,不过看来她视此为教派中的家事。不愿外人插手其间,故不肯进一步透露个中内情。” 师妃暄思索道:“颉利若要在山海关对付我,大可在你们离开后实行。” 徐子陵道:“颉利只能在对付你或对付我们两者中拣选其一。且他已从历史深悉,无论他的军力如何强盛,由于人数与中原相比太过悬殊,纯靠武力绝不足征服和统治中土这么广阔的一片土地,所以定下以李建成为傀儡供其操控的策略,就如刘武周和梁师都。而凡阻碍他们这个目标的人或物均要除掉。” 师妃暄点头同意。 徐子陵的推断合乎情理。可以想像若师妃暄被害,中原以慈航静斋为精神领袖的白道势力将受到严重的打击,对李世民的损害更是无法估量。颉利更可嫁祸阴癸派,一石二鸟,使中原武林掀起轩然大波。 至于寇仲,则成为颉利要入主中原李世民外的另一个最大障碍,皆因他有雄霸岭南的宋缺撑腰,本身又具号召力。即使成功铲除李世民,留下寇仲这心腹大患,仍有机会令颉利的雄图霸略功亏一篑。 所以在两个选择中,权衡轻重下,颉利选择先除寇仲,才再看有没有机会收拾师妃暄。 师妃暄柔声道:“子陵对此有甚么好的应付提议?” 徐子陵长身而起,移到安坐石阶的师妃暄面前,从容道:“眼前由于颉利和突利息止干戈,颉利绝不会主动破坏与突利间的和平气氛,故改变策略,暂时不来对付我们三人,可是对妃暄却没有这样的顾忌。昨晚摆明是个对付妃暄的陷阱,只是妃暄没有中计而已。” 要伏杀像师妃暄这种特级高手,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必须把她引到一个难以脱身的环境,始有可能办到。 周老叹大有可能早一步制服周老方,从他口中迫问出大明尊教对付他和寇仲的计划,于是将计就计,希望他两人悲愤急怒下鲁莽的硬闯神秘庄园,与庄园的人来个大火并。 至于留下暗记另行知会师妃暄,则可能是周老叹所为,这亦解释了周老方难以分身的疑惑。 徐子陵续道:“周老方该是从许开山处晓得周老叹夫妇与妃暄的联络手法,所以周老方才可冒充乃兄而不露出破绽。” 师妃暄盈盈起立,欣然道:“下一步该怎办?” 徐子陵毕恭毕敬的打拱道:“小弟恳请仙子恩准,让我送仙子回到那刻有‘家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的门坊外。” 师妃暄哑然失笑道:“这是我第二趟想揍你一顿。” 徐子陵开怀哈哈笑道:“妃暄不用认真,我只是和你开个玩笑,妃暄考虑一下也无妨,只当是个‘小习作’就成。” 说罢大笑去了。 徐子陵回到四合院,寇仲正失魂落魄的坐在温泉池旁,见徐子陵回来,勉强振起精神佯骂道:“好小子,滚到那里去啦!现在是甚么时候?宋老哥和我们约定午时正去跟小师姨请和,趁还有点时间,我们立即去找越克蓬。” 徐子陵讶然审视他,奇道:“发生甚么事情,为何你的神色这么古怪的?” 寇仲站起来搭着他肩膀朝街门步去,叹道:“刚才有三位贵客临门,其中之一当然是师道兄,另两位你猜是谁?” 徐子陵剑眉蹙起,这:“这么多可能性,教我怎猜得到。” 寇仲颓然道:“秀芳大家是也,今回你要设法打救我。” 徐子陵一震道:“发生甚么事?” 寇仲苦笑道:“你答应不骂我,我才敢告诉你。” 徐子陵在街门前止步,日光灼灼的审视寇仲,好半晌叹道:“看你的样子这么徨然凄惨,做兄弟的怎再忍心骂你。情之为物最是难言,可以令人变蠢变傻,说吧!” 寇仲垂头像个犯错的小孩子似的以微仅可闻的声音道:“我亲了她香喷喷的小嘴。” 徐子陵失声道:“甚么?事情竟这么严重,我的娘!” 寇仲苦笑道:“你的娘也是我的娘。我当时糊涂得不知自己在干甚么!最糟是直至此刻仍期待一错再错,唉!怎办才好,此事该如何了局?我总不能对她说我只是一时糊涂才亲她嘴儿,请她大人有大量不要记小人之过。” 徐子陵沉吟道:“除吻她外你这小子再有没有动手动脚?” 寇仲忙道:“当然没有。我是非常尊重她,吻她只因她当时挨到我胸前来,使小弟一时情不自禁而巳!” 徐子陵叹道:“坦白说,这种事我虽是兄弟,也很难帮忙你,只知若你与尚秀芳发展下去,会很难向宋玉致交待。这因尚秀身份不同,反是宋玉致较易容忍楚楚,肯让你纳她作妾。” 寇仲骇然道:“你不帮我谁来帮我?快运用你聪明的小脑袋给我寻出解决的办法。” 徐子陵苦笑道:“不知是否因这处远离中土,所以做甚么事犯甚么错都像不用负担责任和后果似的。但男女间的手谁能插手帮忙?我只能劝你悬崖勒马。不要对尚秀芳有进一步的行动或发展。希望她因醉心钟情于塞外的音乐宝藏,将你这小子忘掉了事。” 寇仲惨然道:“我很痛苦!” 徐子陵道:“另一个是谁?” 寇仲道:“是可达志那小子了,专诚来告诉我烈瑕昨晚在尚秀芳处逗留整夜。你不要误会,他们只是研究秘谱。” 徐子陵皱眉道:“就只告欣你此事那么简单,这不像可达志的作风。” 寇仲知道很难瞒他,只好把不想说出来的亦和盘奉上,苦笑道:“他和我商量如何修理烈瑕那混蛋,而事后秀芳大家又不会怪责我们。” 出奇地徐子陵没有骂他,思索道:“要收拾烈瑕绝非易事,一个不好我们反要阴沟里翻船。且最大的问题是烈瑕并无明显恶迹,所谓怒拳难打笑脸人,难道我们能以他追求尚秀芳作罪名,捉他出来狼揍一顿?” 寇仲得他附和,兴奋起来道:“不是揍一顿,而是干掉他一了百了,更可削弱大明尊教的实力。” 徐子陵道:“差点忘记告诉你,玉成终留下暗记,着我们申时头在朱雀大街南门处一所饭店碰头。” 寇仲喜道:“约的是公众埸所,肯定不会是陷阱。算他吧!你一早出门不是去见师妃暄吗?她答应委身下嫁?对吧!” 徐子陵没好气道:“少说废话,走吧!” 两人来到街上。朝外宾馆方向进发。 徐子陵道:“我也是见过三人,除妃暄外尚有阴显鹤,真奇怪,我请阴显鹤寸步不离的在暗中监视许开山,他却整夜在一位叫慧深的龙泉名妓家中渡过,没有离开。这个人真令人难猜虚实。” 寇仲道:“你似乎认定许开山是大奸大恶的人,我却对他感到糊里糊涂。” 徐子陵把向师妃说过对许开山的分析无有遗漏的边行遍说出来,最后道:“说不定玉成可为我们证实此事。” 一粒豆大约雨点打在寇仲额上,惹得他抬头望天,嚷道:“今天发生太多的事,令人一时忘记观天。这是他奶奶的乌云盖顶,快走。” 不过十多步,骤雨哗啦啦的洒下来。两人无奈下避往一所专卖羊奶茶和烧酪饼的食店内,躲雨兼填饱尚未吃早点的肚子。 寇仲边吃东西边叹道:“这是否好事多磨?每趟我们去找越克蓬,总有些事发生,使我们去不成的。” 他对此只是说说就算,跟着压低声音道:“我对尚秀芳的行为,算否行差踏错,不过我真的有些不忍心拒绝她,辜负她的深情好意。唉!你没见过她新春日孤零零一个人悼念亡母的凄清样儿,教人更不忍心稍微伤害她。” 徐子陵正凝望大雨滂沱下的街景,一辆马车冒雨驶过,他从寇仲的话想起因娘亲被亲父加害致心如死灰的石青璇,有感而发的道:“事实上我并没真的深责你,因为尚秀芳对任何男人来说均是难以抗拒的女子,我只是为你担心,怕你泥足深陷后难以取舍。现在只要你再踏前一步,肯定会身堕深崖,当前是悬崖勒马的唯一机会。办好事后,我们立即离开,否则你终会出事。” 雨势渐歇,只有零落的雨点。 寇仲苦笑道:“但打后这几天最难捱!想起她我就心儿卜卜跳。如此动人的美女。唉!我的娘!陵少你定要寸步不离的守着我,拉我拖我,不让我掉往深渊去。” 徐子陵皱眉道:“这怎么成?难道她约你私下见面,我可以不识趣的坐在旁又听又看吗?这还是要靠你自己把持得住,别人如何帮忙?” 寇仲道:“假如你是我,会怎么做?” 徐子陵气道:“说到底你仍是对尚秀芳难以割舍!宋玉致可非一般女子,而是高门大阀的千金之躯,你就算想纳妾亦须得她同意点头。问题是尚秀芳乃天下景仰尊崇的才女,怎甘心在这种情况下做你的小妾。你有坦诚告知她关于你和宋玉致的婚约吗?没有的话就是欺骗的行为。” 寇仲苦着脸道:“给你说得我像罪大恶极的情场骗子,不是这么严重吧?今天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哩!唉!我有机会便依你之言向她如实禀告,听任发落。却又怕她一怒之下改投烈瑕怀抱,那会使我以后不再想做人。” 徐子陵探手抓着他肩头,叹道:“我的话说重了。坦白说,当我对着石青璇时,我真的没想过师妃暄,反之亦然,所以该没有资格怪你。我的不幸中的大幸是她们两个都不会嫁给我,你的问题刚好相反。你说得对,尚秀芳若被烈瑕这邪人得到,会是令人难以忍受的事,我们要从详计议。” 寇仲得到徐子陵在这方面罕有的谅解,登时精神大振,兴奋起来道:“我和可达志那家伙商量出一条叫赶狗入穷巷的妙计,就是对大明尊教展开全面的扫荡,先拿死剩的四个五类魔祭旗,见一个杀一个,何愁烈瑕等不反抗,那我们就出师有名将烈瑕顺手除去。” 徐子陵道:“除非我们能证明狼盗是大明尊教的人,否则我们如何出师有名。” 寇仲道:“单是上官龙杀害复志等三人的深仇大恨,我们已出师有名,上官龙是大明尊教的人,这可是祝玉妍亲囗证实的。不要想那么多,只要你陵少不反对我干掉烈瑕就成。他奶奶的熊,我们又不是官府查案,需甚证据?见到玉成后问上两句立即进行荡魔大计。还有半个时辰,我们横竖顺路,先向越克蓬打个招呼。” 两人正要结账离开,一人跨槛进来喜道:“终找到两位哩!” 两人愕然瞧去,竟是他们正在研究如何除去的烈瑕。 这小子春风满脸的来到两人桌子坐下,欣然道:“昨晚是愚蒙一生人最快乐的时间,不但能得睹秀芳大家的仙颜,更得闻她妙手奏出来的仙韵,两位代我高兴吗?世间竟真有如此内外俱美、色艺双全的女子。若她肯与愚蒙共谱白首,我减寿十年也心甘情愿。” 两人听得脸脸相觑。 寇仲闷哼道:“烈兄此话颇为矛盾,若真减寿十年,岂非少去十年与她相处的机会?” 烈瑕像醒觉过来的细审他的神情,讶道:“少帅不是为此妒忌吧?据闻宋缺之所以肯全力支持你,就是因为你肯作他的快婿。唉!大家兄弟,千万勿要因任何事伤和气。” 寇仲给他命中要害,登时哑口无言。 徐子陵淡淡道:“烈兄请先答我一个问题。” 烈瑕欣然道:“子陵请指教。” 徐子陵沉声道:“上官龙和荣姣姣是否你大明尊教的人?” 烈瑕沉静下来,凝神瞧着徐子陵好半晌后,露出一丝落在两人眼中充满邪气的笑意,点头道:“可以这么说,也不可以这么说。严格而言,他们只属我们在中土的分支,并不用听我们的指示,他们只向中土道祖真传的辟尘道长负责。此可是我教的一个秘密,不过两位问到,我烈瑕岂敢隐瞒。” 徐子陵为之诸塞,除非祝玉妍肯出来顶证他,否则凭甚么来戳破他的谎寇仲狠狠道:“你这小子倒推得一干二净,希望你不是在说谎,否则我们会要你好看。” 烈瑕一脸冤屈的嚷道:“我怎敢骗你们?还有甚么怀疑误会,大家一并说清楚,免得影响我们的交往。” 徐子陵叹道:“这可是你的要求,五采石究竟对你有甚么意义?” 他们愈和烈瑕接触,愈发觉难对付他。 若许开山确是大明尊教的大尊或原子,那烈瑕跟他正是采取相同的战略,就是避免与他们正面为敌。 烈瑕苦笑道:“子陵是否见过美艳那贱人,受到她唆摆。”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均看出对方心中的惊懔。只凭徐子陵一句话,烈瑕立即推断出徐子陵见过美艳夫人,并猜出他问这句话以证实他是否说谎的背后用意。思考的敏捷,才智之高隽,令人刮目相看。 徐子陵感到自已落在下风,心忖这般下去,如何还能出师有名的进行荡魔之举。 只好点头表示见过。 烈瑕压低声音道:“你们千万勿要信她说的任何话,因为她是伏难陀的女人,更千方百计助拜紫立国,偷蒙拐骗无所不为。唉!这女人其难缠,再来破坏我的事。” 寇仲和徐子陵再次你眼望我眼,同时想起管平,心忖烈瑕的话不无一点道理。 寇仲皱眉道:“她和你有甚么嫌隙?为何偏要针对你?” 烈瑕挨往椅背,无奈地摇头苦笑道:“这叫因爱成恨,在跟伏难陀前,她曾是我的女人。唉!愚蒙的丑争都要抖出来哩!”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失声道:“甚么?” 烈瑕俯前低声道:“此女貌美如花,毒如蛇蝎,千万勿要碰她。她的武功或者比不上我们,可是骗人的本领,我们肯定望尘莫及。” 寇仲和徐子陵惟有苦笑以报,因为他们再难抓着烈瑕的把柄。 徐子陵很想向他质问周老方的事,终于忍住,以免暴露已方的秘密,道:“我们有个约会,迟些再和烈兄喝酒聊天。” 烈瑕笑着站起来道:“如此再不打扰两位。今晚见!”说罢欣然去了。 寇仲愕然向徐子陵道:“今晚见?那是甚么意思。” 徐子陵拉他站起来苦笑道:“那代表我们今晚和拜紫亭、伏难陀同吃响水米时,他会是座上宾客之一。不用担心,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玉成或可助我们寻出对付大明尊教的方法。” 寇仲叹道:“我多么希望自己是个横蛮无理的人,就不须听他这么多的废话。” 午时已至,两人无暇往找越克蓬打招呼,匆匆应约而去。 卷四十二 第三章 卑鄙刺杀 两人转进朱雀大街,只见行人如鲫,车马争道,颇有寸步难移的拥挤盛况,关乎到靺鞨族以至整个人草原命运的渤海国立国大典,将在三天后太阳升离地平的古时举行,要来的人均该来了。 寇仲搭着徐子陵的肩头享受肩摩踵击的繁华都会乐趣,四周闹哄哄的,占其门如市,盛况空前。不同种族的人说不同的话,构成民族大融浑的热闹常烘。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边道:“你说今早见过三个人,一是师妃暄。一个是阴显鹤,另一个是谁?” 徐子陵道:“是美艳夫人,唉!” 最后一声叹息,是因烈瑕的话,使他弄不清楚美艳夫人是正是邪,会否真如烈瑕所说的不但是个骗子头头,更是伏难陀的女人。 寇仲明白他的心情,他自己也为烈瑕那番话感到心中忐忑难安,如此一位千娇百媚的女郎,竟是这样一个蛇蝎美人!实教人惋惜。当然此事仍有恃证实。 皱眉道:“竟然是她,是凑巧碰上还是她来找你。” 徐子陵边迈步往前,朝王城和外宾的方向行进,边答道:“我在回家途上给她截着登上马车,她向我讨回五采石,我只好还给她。“ 寇伸失声道:“甚么?” 扼要的解释一遍,徐子陵苦笑道:“情和理当时均在她那一边,我能怎样做呢?” 寇仲道:“这女人真不简单,没有五采石就没有五采石吧!只要古纳台兄弟成功夺得那批箭矢,那怕拜紫享不俯首低头。” 又道:“老跋为何去这么久仍未回来?” 徐子陵道:“他定有很多的理由。除非是遇上毕玄,谁能奈何他,打不过就逃,该不用担心他。” 一阵小孩的欢叫声从左方传来,两人循声瞧去,原来是一群七、八个十二、三岁许的小孩子,到热闹的大街玩耍,在人群中左钻右穿,奔跑追逐,正嬉闹着的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徐子陵莞尔道:“以前我们在扬州也是这般在人堆中挤钻,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别人的钱袋,希望这群天真活泼的小孩,勿要是我们的徒子徒孙。” 寇仲笑道:“他们似乎看上我们的钱袋哩!” 话犹未已,小孩们来到两人旁,其中之一躲到寇仲身后,发出小孩天真响亮的笑声,抓着寇仲外袍的后摆,上气不接下气的笑道:“抓不着!抓不着!” 其他小孩一拥而上,团团绕着两人你抓我逐,钻来钻去,情况混乱,更不断扯他们的衣衫。 在小孩们欢乐的渲染下,两人停下步来,童心大起,相视而笑。 就在此刻,两人忽感不妥。 前后左右均有人迫近,杀气骤盛。 他们均是身经百战,在一般的情况下,纵使误陷重围,亦可先一步发动攻守之势应付敌人。可是现在前后缠着七、八个无辜的小孩,将他们活动的空间完全封闭。甚至拔身而起亦会令孩子受伤,何况在时间上已来不及。 刺杀者掣出隐藏在外袍内的兵器,丝毫不理孩子的安危,一时刀光四起,向两人攻至,配合得无懈可击。 由于事情来行大快太突然,冲上的行人弄不清楚发生甚么事,看见刀光闪闪的都是本能地的往四外避开,令混乱的情况更混乱。 在电光石火间,两人均想到这是敌人精心布置的陷阱,以卑劣的手段利诱小孩,教他们缠在两人身边嬉玩,然后从四方八面发动攻击。 部份小孩感觉到危机骤生,自然而然挤进他们怀中或抱紧他们,以求保护,使他们更是有力难施,心中叫苦。 刀光连闪。 寇仲瞧着刀锋的一点精光,从正面循着一道弧线,照他面门刺来,刀气把他完全笼罩,若在没有任何牵绊的情况下,他可以往旁闪开,可是现在他们两条腿均给小孩抱着,除非他忍心把他们震伤,否则纵使能够脱身,时间上正会慢一慢。 正面攻来者脸貌陌生,但刀法已达一流刀手的境界,不过这一刀仍难不倒他,问题是还有右侧划颈劈来的一刀和从后方朝他背心疾刺的长剑。最可怕是背后那看不到的剑手,才是他寇仲的劲敌,剑锋离他尚有尺许的距离,可是他整个背脊像浸在寒冻的冰水里,显示出此人的功力即使及不上他寇仲,然所差无几。 寇仲由于在敌人进攻时来不及拔出井中月,暗叹一声。直挺挺的朝前倒下去,带得两个小孩和他一起往地面仆去。 徐子陵的情况比寇仲更不堪,一个小孩惊惶失惜的挨在他怀中,两个在后面扯着他外袍下摆,馀下二个小孩两人跌坐在他和寇仲之间,一个则滚倒在他左侧。 眼前刀光像风卷狂云般翻腾而至,前方攻来者左右手各持一把锋尖泛红的淬毒匕首,其人身材不高,作男装打扮,但徐子陵却晓得是第二趟与对方交手。 她虽把本该冶艳绝伦的玉容弄得黑而粗糙,徐子陵仍从她的手法一眼认出是深末桓的妻子木玲,既狠且辣,完全不顾及他怀内核子的安危。 同时向他突袭的尚有三人,两人从后方攻来,其中一人肯定若非深末桓亦是与他同级的高手,用的是两把短柄斧,车轮般阵动着攻来,狂猛无俦,若给劈中,保证筋裂骨碎,甚么护体真气都捱受不住。 另一人功力虽逊上几筹,亦属一流好手,用的是双钩,分取他颈侧和右腰眼。 馀下一个刀手则封死他左方,搠胁而至,在腹背受敌的形势下,对他威胁极大。 刹那间,他两人被迫入进退不得的绝境,最令人难受是被卷入刺杀攻势中的无辜小孩肯定没有人能悻免,敌人的狠毒,令人发指。 深末桓此次行动可说计划周长,因晓得他们午时必来赴会,故设下唆教小孩缠戏的毒招,当小孩在两人身边嬉玩,移至战略位置的敌人发动雷霆万钓的突袭猛攻,务求一举置他们于死地。 徐子陵狂喝一声,神功发动。 他心知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已是必伤无疑,只盼能够伤而不死,又能使小孩们悻免大难。 羊皮外袍寸寸碎裂,往敌射去。 “叮!叮!” 寇仲在倒往地上时,忽然扭身变成脸孔朝天,两手挥击,同时命中前方和右侧攻来的刀锋,并争取得避开从后方刺来的长剑少许空隙。 抱着他双腿的小孩滚坐地面,使他纵有千般绝技武功,一时亦无法派上用场。 两名刀手闷哼一声,往后跌退,传入他们刀内的螺旋劲乃寇仲毕生功力所聚,岂是易捱。 岂知后方攻来的剑手功力之强,变化之巧妙大大出乎寇仲意料之外,竟冲飞而起,来到寇仲上方,长剑原式不变的从上疾刺而下,笔直插往他心脏要害。 对方虽改变脸容,又黏上胡子,但寇仲可从对方不能改变的眼神感到这凶狠的刺客十有九成是高丽的韩朝安。 寇仲两手一时来不及收回来挡格,双脚又因受小孩的抱缠用武无地,只能勉强借腰力把上身硬往右扭。 长剑朝胸直刺。 徐子陵羊皮袍的上半截被他以劲气迫成碎片,朝敌弹去,每片均含蕴凌厉真劲,足可伤敌,若割中对方眼鼻等脆弱部份,更可做成永久的伤害,不怕敌人没有顾忌。 最妙是下截袍摆脱离时,使两个小孩“咕咚”一声跌坐地上,也令他们避开后方攻来的双斧双钩。 功力较次的刀手和钩手忙往旁闪移,避开碎片,再变招进攻;木玲和深末桓则仍原式不变的攻来,两人凭口吐劲气,吹掉袭面的布片,对其他袭体的布片纯以护体真气应付。 微妙的变化,使徐子陵从绝境中寻到一线生机。 徐子陵暗捏不动根本印,身子扭转,把迎着木玲淬毒匕首的小孩转往安全的位置,口吐真言沉喝一声“临”,有如在洪炉烈火般的战场投下冰寒的雪球,以木玲和深末桓的悍狠,仍在骤闻下心神大受影响,躯体一震,手上攻势缓上少许。 徐子陵正是要争取这丁点的间隙。 本玲左右两把淬毒匕首变成分往他耳门和肋下划来,招式精奇奥妙,即便在单对单和没有羁绊下他仍要小心应付,何况从后方变成左侧的深末桓双斧亦正像车轮滚般朝他攻至。 徐子陵双手分弹,迎向两边攻势。然后凭右腿保持平衡,左腿曲提,再闪电向深末桓下阴处。 双方乍合倏分。 木玲左匕首成功刺向他右胁下要害去,深末桓则以斧柄下沉截着他可致他老命的一脚,另一斧给徐子陵封个结实。 徐子陵真气激送,使木玲的淬毒匕首在做成更大伤害前弹离胁下,但再无法避过接踵攻来的单刀双钩。 鲜血激溅,刀子刺入左臂,划颈的一钩落空,另一钩则在他左后肩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衣衫裂碎。 这还是徐子陵上身迅速连晃,才能避过要害。 木玲和深末桓二度攻至。 一声惨嚎,刀手被徐子陵反攻的一掌扫在肩头,往横翻滚跌开,刀子未及深进便给拔出来,带起一股由徐子陵体内流出的鲜血。 另一遍的寇仲亦处于生死存亡的关口,他背脊尚差尺许触地,敌剑搠胸直进,他两手合栊,堪堪夹着深进达两寸的敌剑,心知若给这该是韩朝安的剑手在体内吐劲,定可把自已心脉震断,忙两手传出真劲,猛朝对方攻去。敌人雄躯剧震,无法催迫内力,借势抽剑飞退。 寇仲反手拍往地面,强忍胸口攒骨摧心的痛楚,另一手拔出井中月,带着两个小孩回弹立起时宝刀旋飞一匝,叮叮两声,把二度攻来的两刀荡开。 井中月化作黄芒,疾射攻向徐子陵的木玲。 “蓬”! 徐子陵双掌先后拍在深末桓攻来的两斧,震得对方左右两斧都无法续攻,另一脚侧踢那钩手,迫得他仓惶急退,却无暇应付木玲的匕首。 幸好寇仲井中月到,“呛”清响,木玲硬被迫退。 寇仲妄动真劲,胸前伤口血如泉涌。 混乱的战况似波浪般以他们为中心往四方蔓延,途人竞相走避,有些朝对街走去,横过车马道,弄致交通大乱,马嘶人嚷。 一队巡兵呼喝着从王城方向驰至,更添紧张扰攘的气氛。 鲜血从左臂涔涔流下,痛楚令徐子陵难以举臂,右拳击出,宝瓶气发,此招含怒出手,到钩手察觉有异,高度集中的宝瓶气已命中他胸口,钩手应拳喷血抛飞,跌往车马道。 疑是韩朝安的剑手刺客立即掠往钩手,把他提将起来,发出尖啸。 众敌应啸声分散遁逃,或掠上屋顶,或逃进横巷,转眼走个一干二净。 徐子陵感到一阵失血力竭后的晕眩,孩子此时才懂哭喊,这可使他放下心来,晓得他们没有受伤。 途人团团围着他们指点观看,较勇敢的走过来把孩子扶起牵走。 寇仲勉强站定,运功止血,移到徐子陵旁低声问道:“有没有伤及筋骨。” 徐子陵回过神来,见寇仲胸膛伤口仍有鲜血渗出。只要伤口往左稍移寸许,肯定可要他的性命,摇头道:“还死不去。木玲的匕首淬有剧毒,换过别人必死无疑。” 寇仲低声道:“我们绝不能示弱!” 徐子陵点头同意,际此强敌环伺的当儿,若让任何一方的敌人晓得他们严重受创,肯定没命回中原去。 只石之轩已不肯放过他们。 围观者纷纷为他们说话,一致赞扬他们舍身维护众小孩的义行。 巡兵驰至,领队的军官大喝道:“谁敢当街械斗?” 寇仲还刀鞘内,强颜笑道:“我们寇仲徐子陵是也,就算有甚么违规的行为,今晚自会亲向大王解释。” 巡兵被他们声名所慑,立即改变态度,反问他们有甚么要帮忙的地方。 徐子陵见自己和寇仲均是满身血污,微笑拒绝对方的好意,扯着寇仲往一旁走去,凑在他耳边低声道:“你说小师姨有否参与这次突袭刺杀。” 寇仲强忍胸口的痛楚,叹道:“很难说,先找间店铺买套新衣,这样去见敌人怎成样子。” 他们浑身浴血的模样,看得迎面而来的人骇然避退,两人心中的窝囊感,不用说可想而知。 自出道以来,他们从未试过这般失着狼狈。 他们身上多处负伤,寇仲以胸膛的伤最严重,徐子陵则以胁下和左臂伤得最厉害。 即使怀有极具疗伤神效的长生气亦休想能在短时间内完全复原。 对方兵器均蓄满具杀伤力的劲气,侵及经脉,外伤内伤加上大量失血,若非他两人内功别走蹊径,早趴在地上不能起来。 在这危机四伏的城市中,打后的日子绝不好过。 徐子陵道:“敌人必派有人观察我们当前的情况,若露出底细,后果不堪设想。” 寇仲哈哈一笑,故意提高声有道:“今趟算是阴沟里翻船,幸好只是皮肉受苦,我们定要讨回公道。” 徐子陵在一间成衣店外停步,一个街口外就是傅君嫱下脚的外宾馆,然笑道:“换过新衣,我们就去寻他们晦气。” 寇仲领头步进成衣店去,心知肚明若深末恒等倘敢于此刻来袭,会发觉他们均是不堪一击。 卷四十二 第四章 虚虚实实 两人离开成衣店,换上新衣,除脸色较平常稍为苍白点,表面实看不出他们身负重创。 成衣店的老板及伙伙们晓得刚才街上发生的事,一方面佩服他们拚死维护小孩的义行,另一方面更因他们是对抗颉利大军的英雄,所以非常热情,不但分文不收的供应合身衣服,更让他们用后院的温泉井水洗涤血迹。 寇仲因羊皮外袍是楚楚亲自用她的玉手缝制,故虽沾血破损,仍不肯舍弃,取回灭日弓和井中月,将外袍交由成衣店修补清洁。 天空仍是灰檬檬的,就像两人此刻的心情。 寇仲叹道:“离开山海关时,还抱着游山玩水的心情到大草原来,以为可以轻轻松松过段日子,岂知有老跋差点掉命在前,我们更有今日的险况,事前那能想及。” 徐子陵左臂报废,如与人动手,只得右手可用,但却会牵动胁下的伤口,只两条腿仍由他差使,闻言失笑道:“你看这条毒计会否又是香玉山在暗中筹划的?” 两人此时横过车马道,来到外宾馆门外,寇仲听罢立定,沉吟道:“你这猜测大有可能,只有那天杀的小子才如此明白我们的禀性,想到利用小孩子缠身这辣招。深未桓一向是颉利的走狗,赵德言则对我们恨之入骨,他们易容改装后来狙击我们,正是不想突利晓得是他们干的。他奶奶的,此仇不报非君子。” 徐子陵压低声音道:“假若韩朝安待会来试探我们的伤势,例如美其名曰较量试招,我们该怎么办?” 寇仲下意识地按按胸膛阵阵牵痛的伤口,狠狠道:“我们可否直斥刚才的事乃他所为,那时他只能砌词狡辩,再拿我们没法。” 徐子陵摇头道:“这不失为一个办法,却绝不明智。首先以我们的作风,定会跟他翻脸动手,变成自取其屏,其次更重要的是让韩朝安晓得我们知道他和深未桓夫妇狼狈为奸,以后更有所提防。” 寇仲头痛道:“不知是否信心受到挫折,我的脑袋空白一片,想不出任何办法来,你有甚么好主意?” 徐子陵微笑道:“来个实者虚之,虚者实之如何?说到将说话弄得失实夸大,小弟自愧弗如,当然由你老哥出马。” 寇仲闻弦歌知雅意,哈哈一笑,扯着徐子陵进外宾馆去。 傅君嫱在外宾馆的上厅会见两人,金正宗和韩朝安两人陪伴左右。 宋师道是安排这“和谈”的中间人,见他们迟到近一刻,皱眉轻责。 两人目光先后扫过正得不耐烦的傅君嫱,气度沉凝的金正宗,潇洒自如的韩朝安,三人神态各异。 傅君嫱鼓起香腮,一副悻悻然不能释的样儿,却不知是在怪他们迟到还是因为宇文化及的旧恨。 金正宗表面不露任何内心的感受,可是他们仍感到他深藏的敌意。 反是刚对他们进行刺杀的韩朝安态度热诚,使人感到他是欲盖弥彰,猫哭鼠假慈悲,就这么看去,还分不清楚傅君嫱和金正宗是否晓得或同意韩朝安对他们刚才的作为。 韩朝安显然不晓碍两人看破他是突施刺杀的罪魁祸首。 寇仲苦笑道:“诸位请恕我们迟来之罪。刚才在朱雀大街遇伏,我们同被重创,差点来不成。” 宋师道大吃一道:“你们受了伤?”目光灼灼的在他们身上巡视。 傅君嫱冷笑道:“谁那么本事能令你们受伤,伤在那里呢?就这么看却看不出来。” 徐子陵特别留意金正宗的反应,见他露出错愕的神色,似乎对刺杀的事并不知情,若他没有在此事上同流合污,傅君嫱理该没有牵涉其中。 寇仲一扫身上新簇簇的衣服,笑道:“我们本来满身血污的见不得人,全赖这身新衣遮丑。哈!可以坐下吗?现在我两腿发软的,谁都可轻易收拾我们。” 韩胡安双日闪过惊疑不定的神色,显然两人“示弱惑敌”的策略奏效。 宋师道忙道:“坐下再说。” 众人分宾主次序坐到设在厅心的大圆桌,傅君嫱在金正宗和韩朝安左右仲持下坐在面向大门的一边,两人背门坐一边,和事老的宋师道居中而坐,形势清楚分明。 徐子陵见韩朝安不住留神打自已,心中好笑。晓得对方因自己中了木玲的毒剑,理该剧毒攻心而亡,偏偏他的长生气不惧任何剧毒,故像个没事人似的,更令韩朝安怀疑他们的“重伤”是装出来的,以引深末桓等再来对付他们,其实是个陷阱。 此正实则虚之,虚则实之的上上之计。 金正宗沉声道:“究竟是谁干的。少帅可否说得详细点?” 傅君嫱嘟长嘴儿,带点不屑他们装神弄鬼的意味道:“你们真有本领,身受重伤还可谈笑自如。” 寇仲先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向傅君嫱道:“小师侄的心脏给刺了,里面仍在流血,哈!幸好我的长生气有起死回生之力,才勉强到这里来,让嫱姨见我可能是最后的一面。谈笑自如则是不得不装作样,以免给刺客看破我们伤得这么严重再来检便宜。至于小陵的伤势,由他自己报上吧。” 徐子陵为之气结,寇仲的夸大实在过份。 傅君嫱大嗔道:“胡言乱语,谁是你的嫱姨?” 心知肚明那一剑没能命中寇仲心脏的韩朝安终忍不住,眉头大皱道:“少帅请恕在下多言,直到此刻,我们和两位仍是敌非友,少帅这么坦白,不怕我们乘两位之危吗?” 寇仲愕然向宋师道道:“宋二哥不是说嫱姨肯原谅我们吗?大家既是自己人,更是同门一家亲,我们怎可隐瞒真相?” 傅君嫱见他始终不肯放弃“师侄”的身份,生气道:“再说一句这种无聊话,我以后不和你们交谈哩!”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均心中暗喜,因从傅君嫱口气听出双方问的嫌隙确有转圜馀地。 宋师道责道:“小仲不要惹怒君嫱,我已将你们放过宇文化及让他自行了断的为难处清楚解说。” 金正宗不悦的道:“少帅仍未答在下先前的问题,当今龙泉城内,谁有能力伏击重创两位。” 寇仲叹道:“他们不是够本领,而是够卑鄙。” 当下把遇伏情况加油添醋,眉飞色舞的详说出来,少不了把伤势挎大至他们早该死去多时,命赴黄泉的地步。 听者中以韩朝安的眉头皱得最厉害。 说罢寇仲压得声音低无可低的道:“这批刺客最有可能是大明尊教的人,因为其中一个刺伤小陵的是个易容改装扮作男人的女子。” 徐子陵补充道:“也有可能是深未桓的妻子木玲。” 众人沉默下去,傅君嫱和金正宗都没有特别的反应,宋师道则虎躯轻震,模糊地掌握到两人的策略,因他晓得韩朝安与深未桓夫妇的关系。 两人心中奇怪。 徐子陵故意提出木玲,是在测探傅君嫱和金正宗的反应。若他们与刺杀的事无关,除非他们根本不知道韩朝安跟深末夫妇同流合污,否则想都该有点异常的反应,例如朝他瞧去诸如此类,应是自然不过的行为。 寇仲正容道:“这都是题外话,我们今趟前来,是想听嫱姨有甚么吩咐。” 众人目光集中到傅君嫱俏脸,这个高丽美女双目亮起来,盯着寇仲道:“若不想我追究你们,你们要答应我三个条件。” 寇仲恭敬的道:“嫱姨赐示,只要我们办得到,绝不会令嫱姨失望。” 他这番话发自真心,因傅君绰的关系,他们最不愿与傅采林为敌。 傅君嫱目光扫过徐子陵,然后回到寇仲处,沉声道:“第一个条件,就是你们以后再不能自称是我们奕剑门的弟子,我更不是你的师姨。” 寇仲无奈地苦笑道:“师姨你不用请示师公就逐我们出门墙吗?唉,好吧!以后我再不敢唤你作嫱小师姨,只唤嫱姨箅了。” 傅君嫱嗔怒道:“仍要耍赖皮?” 金正宗为之莞尔,同韩朝安摇头失笑。 宋师道打圆场道:“少帅正经点好吗?江湖有调不拘俗礼,长幼忘年也可以兄弟相交往,以后唤句傅姑娘这问题就可迎刃而解。” 他不愧世家大族出身,说话两面讨好,使人听得舒服。 寇仲从善如流地哈哈笑道:“下一个条件请傅姑娘赐示。” 傅君嫱脸容稍霁,道:“第二个条件是若寇仲你异日一统中原,绝不能对高丽用兵。” 寇仲欣然道:“这个即使姑娘没有吩咐,小弟亦不会对娘的祖国动祖,事实我根本不是个爱动干戈的人。哈,嫱…噢…姑娘看我的长相像有皇帝的运道吗?是否太抬举我呢?” 金正宗叹道:“少帅可知你自已已成在大草原最具影响力的汉人,看好你的大有人在,颉利现在最顾忌的人再不是李世民,而是少帅你。” 寇仲和徐子陵恍然大悟,之所以有今次和谈,宋师道的于中斡旋,只是促成的一个因素,更重要的是寇仲的声望和势力正不住膨胀。 寇仲不但以铁般的事实诸明他是无敌的高手,更是助突利击败金狼军运筹帷幄的军师,现在寇仲在中土有名慑中外的“天刀”宋缺为靠山,大草原则有突利、菩萨和古纳台兄弟作盟友,谁再敢轻视他。 所以高丽人不愿与他为敌,至少不敢与他有冲突,韩朝安亦只能在易容改装的情况下刺杀他,更很有可能把傅君嫱和金正宗都蒙在鼓里。 宋师道喜道:“两个问题均已解决,君嫱请说出第三个条件。” 傅君嫱淡淡道:“第三个条件更简单,我知五采石仍在你们手上,只要将五采石交出来,你们偷学九玄大法和奕剑术的事我可代师尊答应一笔勾销,以后谁都不欠谁。”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心中叫苦,脸脸相觑,无言以应,谁想得到她第三个条件会是与她没有直接关系的五采石? 宋师道讶道:“究竟有甚么问题,为何你两个脸有难色?” 徐子陵颓然道:“若五采石仍在我们手上,我们会立即交给嫱姑娘,只恨今早美艳夫人来找过我,要我将五采石还她,现在五采石已经回到她手上去。” 傅君嫱三人同时露出震惊神色,似乎五采石回到美艳夫人手上,乃最坏的情况。 宋师道插入道:“竟会这么巧的?” 转向傅君嫱劝道:“我明白他们的为人,既然五采石归还美艳大人,君嫱可否略去这条件。” 傅君嫱摇头道:“这是三个条件中最重要的,何况他们一向谎话连篇,我怎知他们不是骗我?” 韩朝安道:“解钤还须系钤人,两位只须向美艳要回五采石,可完成全都三个条件,以后大家即可和平共处。” 这番话若由金正宗说出来,寇仲会觉得易接受点,可是换过出自韩朝安这以卑鄙手段务要置他们于死地,口是心非者之口,寇仲只听得心中火发。 冷然道:“韩兄以为美艳是我们的甚么人,说要回五采石就可要回来?” 傅君嫱闻言玉容立即沉下去。 宋师道听到双方间的火药味,做好做歹的道:“这五采石对君嫱有甚么用处?是否非要回来不可呢?得到后是否送给拜紫亭,若是如此,何不让拜紫亭自己去处理。” 金正宗叹道:“我们正是不想五采石落到拜紫手手上。”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恍然,高丽支持拜紫亭立国以作为他们和突厥、契丹两族间的缓冲,却不愿见到拜紫亭统一,变成威胁高丽的强邻。 事情错综复杂的程度,想想也会教人头痛,寇仲乘机问道:“美艳和拜紫亭无亲无故,该不会白白将五采石送给拜紫亭吧?” 傅君嫱冷哼道:“你们晓得什么呢?美艳一向和伏难陀关系密切,所以在花林才有托你们二个傻瓜送五采石给拜紫亭之举。现在见你们迟迟不肯将五采石交出来,所以出面向你们讨回五采石。气死人啦!” 寇仲和徐子陵给骂得你眼望我眼,同时心中震动,因为烈瑕似乎在美艳与伏难陀的关系上没有说谎。 宋师道道:“他们只是不明真相下致有无心之失,君嫱可否不把此事弄得过份认真?” 傅君嫱气愤难平的道:“他们办不到就是办不到。看在宋公子份上,我可竟容他们几天,只要他们能于立国大典前把五采石送到我手上,我答应过的绝不反口。” 寇仲苦笑道:“傅姑娘可知我们正身负重伤,别人不来找我们麻烦,我们额手称庆,那还有本事去找人家的麻烦。” 傅君嫱大嗔道:“还要疯言乱语?信你们受伤的就是呆子,你们好自为之,条件我是绝不会更改的。” 说罢气鼓鼓的拂袖走了。 剩下五个男人你眼望我眼。 宋师道无奈摊手,表示尽了人事。 寇仲和徐子陵是有苦自已知,想不到这招对付韩朝安的实则虚之会有这样的反效果,会与傅君嫱误会加深。 徐子陵见金正宗泛起无奈的神色,似在同情他们,又似惋惜他们与傅君嫱关系破裂恶化,生出希望,道:“两位可否帮我们劝劝嫱姑娘。让她明白纵使拜紫亭得到五石,亦难以统一,因为突利绝不容这情况出现。” 金正宗叹道:“这是另一个我们不希望出现的情况。拜紫亭人虽精明,但对伏难陀却是盲目的崇信,事情起因在伏难陀以天竺神算占得他为统一大草原的真主,其中最重要的徵兆就是已失去久矣的五采石会重回他手上。假如此事真的发生,后果实不堪想像。” 寇仲和徐子陵至此才明白五采石的关键性。如若五采石落人拜紫亭手上,拜紫亭那还不以为自已是老天爷拣选的真主,因而不自量力的大兴干戈,对自顾不暇的高丽当然有害无利。 韩朝安起立道:“君嫱本以为可因取得五采石立下大功,岂知两位竟把五采石交回美艳,失望之情可想而知。” 寇仲叹一口气道:“好吧!让我们想想有甚么办法?” 卷四十二 第五章 龙泉之主 宋师道送两人到门外,低声问道:“你们的伤势是否如你们所说般严重?” 寇仲苦笑道:“我只是夸大少许,边走边说如何?” 宋师道与两人转入朱雀大街,朝南门方向举步,讶道:“为何这么坦白说出来?还要加油添醋。” 寇仲叹道:“这就是‘空城计’,当别人以为我们故意夸张事实我们便能侥幸成功。” 宋师道问道:“谁干的?” 徐子陵答道:“是韩朝安伙同深末桓夫妇干的,若非晓得我们与嫱姨之约,那能安排得这么妥贴。” 宋师道双目杀意大盛,精芒电闪,沉声道:“韩朝安这狗娘养的竟敢完全不把我放在眼内,你们看君嫱是否同意?” 寇仲沉吟道:“到现在我们仍不明白韩朝安为何这样做?更不清楚嫱姨是否同意或参与。” 徐子陵分析道:“韩朝安肯向深末桓提供一个安身之所,可说尽了对他们夫妇的道义,再无必要助他们来行刺我们,其中定有些我们不明白的道理。” 宋师道冷哼道:“管他们那门子的道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们打算如何?” 寇仲道:“目前当务之急是要迅速复原,否则在龙泉势将寸步难行。二哥可否助我们暗中摸清楚韩朝安那狗娘养的虚实,最好能弄清楚嫱姨是否与他同流合污。我们伤愈的一刻,韩朝安和深末桓将大难临头。” 宋师道叹道:“我怎可以离开你们,你们疗伤时也需人护法。” 寇仲哈哈一笑,探手搭着他肩头,笑道:“我们的疗伤法与别不同,在闹市亦可进行,二哥陪我们多走两步后必须回去,否则我们的‘空城计’就不灵光。小陵,疗伤开始。” 徐子陵挽上宋师道的左臂,感觉到寇仲把其气送进宋师道的经脉内,忙收两人结合后澎湃的真气缓缓引进,在奇经百脉、二脉七轮分别运转一周,再以宋师道作桥梁输回寇仲体内,疗治他严重受创的经脉。 宋师道乃天资卓越的人,兼之得宋缺真传,瞬那间掌握到其中的精微奥妙,大讶道:“你们的疗功法确是前所未闻。唉,你们怎能办到的?原来竟是伤得这么重,但表面可看不出来,只是脸色差些。” 其气在二人体内来而复往,循环不休。借助得宋师道精纯深厚的贯气,当然比两个重伤的人自行疗伤优胜百倍。 随着人流,三人谈笑自若的迈开步子畅游车水马龙的热闹长街。 两人回到四合院,术文气急败坏的截着他们道:“别勒爷刚送来紧急消息,说他们无法寻到那运弓矢到龙泉来的船队。若在黄昏前仍没有收获,只好放弃回来。” 寇仲苦笑道:“所以说祸不单行,我们今晚对着拜紫亭时将处于完全捱揍的下风,还要继续‘装伤’,好令他那美女卫士不好意思寻我们动手过招,否则我们会当场出丑。” 术文道:“事情说不定会转机。” 徐子陵摇头道:“我们定在某些地方犯错。所以他兄弟找不到那批弓矢。良机一去不返,我们在此事上只好认输。” 寇仲皱眉道:“我们手上的筹码现在买少见少,若要马吉给我们赎回羊皮,我们的面子该放在那里。” 术文听得一脸茫然,兼之另有要事,告退离开。 两人来到温泉池坐下,寇仲迁解衣服,还笑道:“穷可风流,饿可快活。听说温泉均有活肩生肌的神奇疗效,不若我们浸他娘一会的温泉,先抛开一切烦恼。” 徐子陵骇然瞧着他胸口的剑伤,道:“你这小子原来伤得这么厉害,亏你还不住打哈哈。” 寇仲把外衣随手挥开,落往院内草地上,苦着脸道:“每个哈哈都是有代价的,那是蚀骨攒心的痛楚。但不死撑行吗?哈!哎唷!” 片刻后两人浸在温热的池水里,只露出人头。 热气腾升,寇仲运气行功,道:“假若玉成是另一个陷阱,我们必死无疑。我不是害怕,不过尚未让韩朝安和深末桓安息就一命呜呼,教人死难瞑目,你怎么说?” 徐子陵苦笑道:“我最担心的并非这件事,而是怕今晚没法玉成祝玉妍与石之轩同归于尽的美事,我几敢确定在明天日出前,我们仍难和人动手,否则会伤上加伤。” 寇仲道:“在浸进池水之前,我也像你那么悲观,但现在的感觉却是另一回事,每寸肌肤都像贯满生机,似为生命的成长和变化欢呼喝。哈!这叫关心则乱,因为你怕我们的仙子要独力去冒险。兄弟,抛开你的杂念吧,那才能发挥换日大法的奇效。” 徐子陵愕然道:“你倒瞧得通透,哈,说得好!不过这可能证明你没我伤得那么厉害。” 寇仲点头道:“袭击你的是敌人的主力,所以你伤得比我厉害才合道理。我的娘,今晚将会是我们出道以来最难应付的一夜。” 徐子陵沉吟道:“马吉能否赎那八万张羊皮回来,尚是未知之数,但平遥商人那批我们曾拍胸口保证给他们取回来的货则肯定泡汤,唉,怎会找不到那批弓矢的?难道昨晚马吉晓得我们在旁偷听,故意胡乱说个地方?” 他们原本的大计是取得那批弓矢后,既可与拜紫亭讲条件,更可威胁马吉供出狼盗的秘密,因为若弓矢落到拜紫亭手上,颉利将不会放过马吉,不怕马吉不乖乖的听话。 寇仲摇头道:“马吉怎能晓得我们在旁偷听?唯一的可能性是他向赵德士再说谎。” 徐子陵轻轻拨动温泉池内的水,增强热度,皱眉道:“马吉岂敢向颉利说能被揭破的谎话,我看事情另一个可能性是被人捷足先登,把弓矢劫走。” 寇仲一震道:“你的猜测不无道理,谁人那么本事?” 徐子陵分析道:“能劫去弓矢者,必须具备三个条件。首先是晓得有这么一批货在运来龙泉途上,其次是线眼广布,在龙泉四周有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最后则是要有能力办到这仲事。” 寇仲叮出一口气道:“拜紫亭!” 徐子陵闭上虎目,连功吸取泉水的热气,激发三脉七轮生命的神秘力量,缓缓道:“这不是拜紫亭一向的作风吗?假若狼盗真是他的人,那下手的会是狼盗。” 寇仲抓头道:“狼盗怎敢动马言的东西?” 徐子陵道:“狼盗是没有特定的样子,他们甚至可扮作古纳台兄弟,嫁祸给我们。咦,有人来哩!” 敲门声响。术文从东厢急步走出,前往应门。两人定睛瞧着,均猜不到谁人登门造访。 门开,只见术文身体一震,退后三步,又避往一侧,恭敬施礼道:“小人拜见大王。” 两人心中剧震,脸脸相觑,竟是拜紫亭龙驾光临。 十多人大步进入院内,领头者宽额大耳,悬着两个大耳垂,狮子鼻,中等身材,仪态优雅得像中土高门大族的世家子弟,谦和中隐含高人一等的傲气,并拥有一对使人望而生畏精明而眸神深逢的眼睛,肩色玄董,满脸堆旧固不动的微笑:年纪看上去只在三十许间,只有气势亦给人有点霸道的感觉。最使人难忘的是他的装束打扮,头顶有垂旒的皂冕,身穿的龙袍用萁丝黑缎缝制而成,绣满云龙纹,就像统一战国的秦始皇嬴政从陵苌复活走出来,回到人间。 陪他来是十多名龙泉武士,其中包括美女卫长宗湘花。 拜紫亭利目一扫,看到寇仲和徐子陵浸泡在院心的温泉池内,打出手势,着其他人于原处候他,大步朝温池走去,呵呵笑道:“少帅和徐兄请恕本王保护不周之罪,竟容宵小奸邪在闹市中以卑劣手段对两位无礼,还误信谣言以为两位伤重垂危,幸好现在亲眼看到两位洛乐融融,压在心头的大石始能放下来。” 寇仲点头施礼微笑道:“该是大王怪我们未能恭迎,无礼失敬才对。” 接着压低声音道:“大王可否帮我们一个忙,勿要把此中情况宣扬出去,最后还捏造一下我们的伤势,说得愈严重愈好,希望可引得凶徒再来袭击我们。” 拜紫亭负手傲立池旁,微笑道:“少帅胸口那一剑只要右移半寸,拜紫亭可能没有机缘像刻下般得睹少帅笑谈虚者实之实者虚之之道时的神态风。” 寇仲漫不经意的搓揉伤口,苦笑道:“坦白说,这一剑确差点要我的命,现在仍令我痛楚难熬,但亦激起我的斗志。受伤有受伤的打法,更可以是修行中最精采的片段,日后将会回味无穷。” 徐子陵心中赞叹,寇仲愈来愈有高手的风范,拜紫亭更是个不能轻视的敌手。两人刚碰面即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内中的凶险比真刀实枪的生死搏击有过之无不及,若给拜紫亭看破他和寇仲的虚实,他们极可能见不到明天升离大草原的朝日。 拜紫卓拍手道:“说得好,在草原上,受伤的狼是最凶险的。” 接着沉下脸去,冷哼道:“究竟是谁干的?究竟是何方神圣敢到我拜紫亭的地方来撒野?” 当他说这番话时,神态睥睨,自有一股君临天下的气势,其娼体似可畏往虚空,与天比高。 寇仲双目精芒剧盛,淡淡道:“此等小事,怎需劳烦大王,这批匪类若能够活过今晚,我寇仲两个字以后任人倒转来为。” 说着望向拜紫亭,刚好拜紫亭也正朝他望来,给寇仲把他眼神捕个正着,毫厘不差。 拜紫亭龙躯微颤,一点不误的迎上寇仲电射而来的目光,点头道:“少帅的身体虽受伤,信心却是丝毫无损,以前无论什么人在我面前说得两位如何了得,人间少有,我只会觉得夸大其实,现在才知天下间真有如两位般的人物。拜紫亭令晚为两位特设的洗尘宴,两位不会因忙于杀人而缺席吧?” 徐子陵心中翻起千重巨浪,暗为寇仲的招数欢呼喝采,只有完全抛开生死之念,才可纯以情神气势令拜紫亭处处受制,落在下风。两人打开始便较量高下,互寻对方的破绽空隙,表面双方虽是客气有礼,事实上笑里藏刀,毫不相让。 拜紫亭一直步步进逼,待到寇仲以精确至分毫不差的时间速度捕捉到他下射的眼神,始令拜紫亭落在下风。那等若瞧破拜紫亭的招数,掌握到他遁去的一。 不过拜紫亭亦非省油灯,把话题转到今晚的宴会,以守为攻,看寇仲的反应。 徐子陵插入道:“我们怎可有负大王的雅意,今晚必准时赴会。” 拜紫亭日光移到他身上,后退平步施礼道:“如此拜紫亭再不打扰两位清兴,今晚恭候两位大驾。” 寇仲露出疲惫的神色,瞧着拜紫亭离开后关上的大门,颓然道:“他若再多片刻,我肯定支持不下去,他的气势一直紧锁着我,说不定二话不合就下手将我们干掉,幸好他始终摸不透我的虚实。真奇怪,为何他半句不提五采石,是否因晓得美艳那动人的娘子早把五采石要回去?” 徐子陵伸出右手,与寇仲左手相握,两人同源而异的真气立即水乳交融地在体内经脉往还流通,思索道:“我始终感到美艳不像是烈瑕所说的那种人,所以不要对她这么快下决定。” 接着叹道:“我明白你刚才是不得不装模作样,可是把话说得那么满,不怕以后难以交待吗?” 寇仲双日闪闪生辉,回复精神,道:“我并非故意夸张,而是心内真的有那想法。正如我所说的受伤有受伤的战略和打法,假若我们能在这样的劣势下反击成功,宰掉深末桓,那种成功的感觉是多么动人。” 徐子陵皱眉道:“事实上你只比我好一丁点儿,如若全力出手,正痊愈的伤口必迸裂开来,单是流血足令我们消受不起,何况我们再没有多少血可流。” 寇仲道:“所以我才说受伤有受伤的打法。要知道如果我们沦为被动,在这人家的地方我们这两条外来龙是逃无可逃,避无可避,虚则虚之的策略只能支持一阵子,当敌人发现我们龟缩不出,只要略作试探,我们势将原形毕露。所以大头鬼定要撑到底,当足自己没有受伤似的,才能置诸于死地而后生。” 又压低声音道:“说不定当祝玉妍晓得我们眼下那么易吃,又再无利用价值。她会顺手除去我们这两个阴癸派的心腹之患,横竖没有用,留下来斡甚么?” 徐子陵点头道:“你的话很有道理,听你的口气,似乎已想到受伤的打法,何不说来听听。” 寇仲道:“经过一轮疗伤,我们受创的经脉接近痊愈,问题只在身体的外伤和严重失血的后遗症。所以只要我们的外伤不再加重或再流血,施展借力打力的本领,并非没有应敌的把握。” 徐子陵道:“你倒说得轻松,事实上任何剧烈的动作,我们亦消受不起。” 寇仲道:“这叫穷则变,变则通,一个人不行,两个人加起来就是另一回事。” 徐子陵道:“说清楚点。” 寇仲凑到他耳旁道:“灵感来自温泉池,适才我运功抗衡拜紫亭时,泉水的灼热使我因运功而惹发的痛楚大为舒缓,更使我的身体保持活力,气血畅行,令拜紫亭窥不破我的虚实。你的长生气灼热比得上温泉池水,对我的助力更远胜百倍,只要在激战时你以长生气对我作出支援,由我这伤得较轻的人动手,肯定可使人大吃一惊。” 徐子陵一震道:“这确是受伤后的高明打法,唯一的问题是在群战的情况下,我自顾不暇,恐无馀力对你作出支援。” 寇仲道:“所以必须配合上主动出击的战略,使敌人无法形成群攻的形势。哈,想想看,若深末桓给我们宰掉,谁还敢认为我们伤重不能动手。否则石之轩会是第一个不放过我们的人,他尽可失收拾我们两个小子,再从容对付祝玉妍。” 徐子陵讶道:“原来你真的要去杀深末桓。” 寇仲松开握着他的手,爬上池边,笑道:“我少帅寇仲何时说过的话不算数,你这小子因心念师妃暄念到神智不清,快醒过来动脑筋,看如何能干掉深末桓那小子,这是保命的唯一方法。来吧,见玉成的时候到了。” 卷四十二 第六章 亦敌亦友 两人跨出院门,来到街上。 大雨后的天空灰蒙蒙的,街道湿滑,低处尚有未去的积水,显然这模仿长安的城市,在去水这项工程上仍未满师。 徐子陵生出感应,脸上摆出个轻松的笑容。其实他身上大小伤口均隐隐作痛,并不好受,低声道:“有人在监视我们。其中一个是坐在对街讨钱的流浪乞丐,瞥我们一眼后立即垂下头去。另外还有两伙人,一伙就在斜对面食店靠门左方第一张桌子,一伙藏在这边左方那辆泊在行人道旁的马车内,不清楚有多少人。” 寇仲讶道:“你愈来愈厉害哩!我只捕捉到店内那三个家伙的监视,这是送上门来的便宜,我们先拿那讨钱的开刀,来个杀鸡儆猴的下马威,否则恐怕没命去见玉成。” 徐子陵探手搭上寇仲宽肩,随他横过车马道,往那戴着帽子把头垂得有那么低就那么低,衣衫褴褛的流浪汉子走过去。 寇仲微笑道:“怎找个方法将深末桓引出来,再以灭日弓一箭夺其狗命,他的飞云弓就是你的。” 徐子陵哂道:“他的飞云弓染满无辜者的鲜血,乃不祥之物。还是让箭大帅拿它在亡妻墓前焚烧拜祭好哩!” 两人来到坐地的流浪汉前,寇仲掏出一枚在龙泉流通的仿隋朝通宝铜元,抛往空中,铜元陀螺般旋转,再落到流浪汉身前地面,就在他的讨钱瓦之旁,仍转动好半晌才停下,发出轻微清越与地面的碰触声。 流浪汉怕被看破伪装,不敢抬头,探手去拿铜元,沙哑着声音以汉语道:“多谢两位人爷!” 他的指尖刚触及铜元,寇仲的脚似快似缓的伸出,往他的手背踏去。 徐子陵搭在他肩头的手送出真气,牛刀小试的助他照胸口严重的创伤。否则如此妄动气劲,伤口不重新迸裂才怪。 流浪汉心想缩手,却发觉寇仲真气下压,本是灵活自如的手掌有若被千斤巨石压着,竟动弹不得。 魂飞魄散下,手掌给寇仲踩个结实。 他另一手自然往寇仲的脚胫削去,寇仲真气攻至,沿脚脉攻侵其身,使那削至半途的手颓然软垂。 那人抬起头来,双目射出既凶毒又惊惶的神色,运劲猛抻,岂知不挣犹可,这挣扎立惹来一阵锥心裂肺的痛楚,令他额角冷汗直冒,手骨欲折。 寇仲不但对他的痛楚无动于衷,还似完全不晓得自己的脚正踩着人家的手般,若无其事的朝着他肩头的徐子陵笑道:“人家说十指痛连心,若把手掌毁去,岂非一次过彻底解决这痛连心的问题?顶多是五指痛连心而非十指那么惨。” 徐子陵有点不忍的朝那人道:“我们问你几句话,倘乖乖的老实答了,我们立刻放人,保证你手脚齐全。” 两人自小混混开始拍档多时,深懂心战之术,一唱一和,层层下压的去摧毁对方抵抗的意志。 寇仲像此时才看到那人般,定神瞧他道:“昆直荒在那里?有机会定要和他坐下来喝水响米酒,畅谈近况。” 那人浑身一震,显是因寇仲看出真相而大感惊骇。 只有徐子陵知道寇仲最多只有五成制敌把握,但这小子就若他的井中月般,最爱出奇制胜,大胆博他娘的一下,说得似十成十的样子。 首先他们从他不纯正的口音听出他是契丹人。其次,契丹诸族无不畏惧突利,只有阿保甲这契丹大酋,敢不卖突利的账,于花林外联同深末桓和铁弗由伏击他们。昆直荒是阿保甲手下负责办此事的将领,此人由他派来打探他们,该是顺理成章的事。 寇仲把踏着那契丹人的脚完全放松,那人的手回复自由,却不敢抽回去,恐惧神色从他双眼直喷出来,显示他防卫的堤防几近崩溃。 寇仲微笑道:“是汉子的就答是或不是,只要说出直话,请代我向昆直荒问好。” 那人更不敢把从寇仲脚底下的手完璧归赵,颓然点头道:“是!” 寇仲移开大脚,拍拍那人的肩头笑道:“早点说不是没事吗?” 扯着徐子陵回到街上,朝坐在食店的那伙人走去,低笑道:“我感到有点似回到扬州那段令人难忘的岁月,本领不够,只好靠偷蒙拐骗过活。” 徐子陵笑道:“蒙拐骗与我无关,我只是个小扒子。” 寇仲哂道:“自命清高怕已变成你的一个老毛病。我是老实人,只懂说老实话,勿要见怪。”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自命清高的老毛病?说到底就是指我不肯助你去争霸天下。还说甚么兄弟!但人各有志,我不来怪你,是因为我懂得尊重别人的志向。” 寇仲开笑道:“趁还有点时间,不若我们去圣光寺真仙,只有在真仙跟前,陵少你才会显露你的真脸目。” 两人立定食店门外,朝内瞧去,占据门旁第一桌的三名外族壮汉,为他们的来势所慑,竟同时回避他们的目光。 徐子陵日光落在其中一人手背上的刺青,心中一动道:“崔望身体好吗?” 三汉同时轻震,虽微不可察,但怎瞒得过他两人。暗叫可惜,因为若能暗中跟踪,大有可能寻得崔望的巢穴,现在他们是心有馀力不足。 其中一人答道:“徐爷误会啦,我们是烈爷手下,那日在花林还隔远见过两位大爷。” 两人更无怀疑,只有在中土长期逗留者,汉语才可能说得这般道地,且带上东北口音。 另一回纥汉子道:“烈爷叫我们在这里听候他的吩咐。” 寇仲微笑道:“少说废话,三位兄台请!” 三人你眼望我眼,接着如获皇恩大赦般狼狈地溜掉。 寇仲着徐子陵回到街上,那辆可疑的马车早去远,寇仲欣然道:“这可说是个意外收获,你怎么看?” 徐子陵思索道:“崔望的手下,大有可能亦是烈瑕的手下?我们在兜兜转转后,总回到最初的起点处,许开山既是大明尊教的重要人物,更是狼盗的幕后策划者。” 寇仲兴奋道:“只要证实烈瑕和狼盗有关,我们可公然找烈瑕祭旗。哈!这算否假公济私,不过老宁曾说过凡事均以后果为重,总言之是为世除害就成。” 徐子陵笑道:“无论中外,都要讲理。一天你未找到确凿的罪证,只是凭空猜想,仍难入烈瑕以罪。” 两人转入横街,切往前方的朱雀大街。 寇仲低声追:“还有没有跟踪的傻瓜?” 徐子陵摇头道:“没有感应。” 寇仲沉吟道:“我想到个杀深末桓的方法,不知是否可行?” 徐子陵淡淡道:“小弟洗耳恭听。” 寇仲油然道:“但却要两个假设成立,我的杀奸大计才可施行。第一个假设是美艳夫人私下保留五石,并没有交给伏难陀或拜紫亭。第二个假设是深末桓想把五石抢到手。只要两个假设均属事实,我们可以美艳为饵,把深未桓这大鱼引出来,以灭日弓赐他一死。” 徐子陵皱眉道:“美艳和我们非亲非故,怎肯听我们的摆布?且我们根本不知她藏身何处。跟踪管平不会有用,他绝不会直接去找她的。” 尚差两个巷口将未雀大街,人车明显多起来,气氛热闹。 寇仲推徐子陵转入横巷去,站定,此时若有跟踪者赶上来,肯定瞒不过他们,笑道:“其他事由我去花精神,你先说这两个假设可否成立?” 徐子陵摇头道:“很难说,直的很难说。” 寇仲微笑道:“有甚么好为难呢?找美艳问个明白不就成。假设五采石仍在她手上,那就代表她并非为拜紫亭或伏难陀讨回五采石,而是为她自已。若实情如此,我有七、八成把握可以说服她作钓大鱼的饵。” 徐子陵道:“今晚尚有石之轩这令人头痛的问题,我们已是应付不暇,更自身难保,你仍要分身去做这近乎不可能的事,算否好大喜功,又或不自量力。” 寇仲否认道:“我只是积极进取,谁敢伤我的好兄弟徐子陵,我寇仲绝不会放过他。且正因深末桓等想不到我们在这种劣势下仍会主动反扑,深合出奇制胜的要旨,你必须支持我。” 徐子陵心中一阵感动,明白到他因自已伤得更严重而动真怒,不惜一切的进行反击,点头道:“好吧!我该怎样支持你。” 急剧的蹄声从远而近。一名骑士旋风般在巷外掠过,迅即勒马回头,奔进巷内,甩蹬下马松一口气道:“终找到两位老兄。” 赫然是与跋锋寒齐名的突厥高手可达志。 寇仲笑道:“你不是闻得我们身受重伤,故赶着来杀我们吧!” 可达志然牵马来到两人身前,先向徐子陵打个招呼,上下打量两人,讶道:“表面真看不出来,只是脸色苍白点。不过拜紫亭说少帅胸口那一剑,差点要掉少帅的命。究竟是谁干的?” 寇仲压低声道:“是深未桓和韩朝安干的好事,他奶奶的熊,这口气我怎都咽不了。” 可达志点头道:“我也有点从其行事的卑鄙无耻猜到是深未桓,少帅有甚么用得着小弟的地方,尽避吩咐,韩朝安这小子我早看他不顺眼。” 徐子陵讶道:“深末桓夫妇不是一直为你们大汗办事,可兄不怕大汗不高兴?” 可达志冷哼道:“只看他既要争夺五采石,又与韩朝安暗里勾结,两位该晓得他是甚么货色。”接着微笑道:“不是早说好吗?在龙泉我们是并肩作战的伙伴。” 寇仲和徐子陵对望一眼,均感意外,更有些敌友难分的奇怪感觉。 寇仲待一伙三名市民走过后,目光投往巷口外人来人往的街道,沉声道:“我们要杀死深末桓,可兄是否感兴趣?” 可达志欣然道:“不瞒两位,小弟刚接到指示,着我不要让深末桓活着回戈壁,你说我是否感兴趣?” 两人心中同时一震,翻起惊涛骇浪。 杀死深未桓,可能是突利和谈的一个条件,也大有可能是颉利的意思,而事实上这更是一石二鸟的上上策略。 深末桓夫妇可被利用的价值,随着颉利和突利的修好,变得愈来愈低。 狡免死,走狗烹,声名狼藉的深末桓夫妇肯定会带给颉利很大的负面影响,削弱他在大草原的威信。把他们处死,既可讨好突利以示诚意,更可在各族间重建正面的威望。 更厉害处是不让逐渐接近成功的古纳台兄弟独得此殊荣。 再深一层去看。颉利在奔狼原之败后,即全面改变策略,拣的是近交远攻之计,先团结大草原所有力量,然后组成联军,大举南下侵犯中原,更可美其名是要收抬李世民,还可对突利说是助他的兄弟寇仲得天下。 能因应时势作出这种决断,难怪颉利能成为大草原的霸主。 这些念头刹那间在两人脑海闪过,既无奈又为难。 寇仲暗叹一口气,以杀深末桓的事势在必行,只好暂时抛开一切,办妥此事再说其他,点头道:“好!可兄是一言九鼎的人,我信任你。” 可达志肃容道:“可达志绝不会辜负少帅的信任,此事该如何进行?” 寇仲道:“拜紫亭一方是否晓得我们和可兄现在的关系?” 可达志微笑道:“这么秘密和令人难以相信的事,小弟怎肯揭破。他刚才找我说话,故意使我知悉你们受到重剧,正是借刀杀人的阴谋。” 寇仲心中暗骂,亦猜到拜紫亭对颉利突利两叔侄言和一事,仍是蒙在鼓里。 缓缓问道:“他有否提到五采石。” 可达志道:“那是他梦寐以求的妄想,怎会略过不提。对少帅适才没有立刻将五采石送他,他显得耿耿于坏,但说到底他还是不希望我干掉你们后,把五采石私吞了。” 寇仲和徐子陵均抹过一把冷汗,晓得早前在四合院时拜紫亭确有杀人夺石之心,只因看不破寇仲虚实,又对突利与他们的关系深存顾忌,才不敢轻举妄动。 徐子陵插入道:“伏难陀有甚么反应?” 可达志摇头道:“到龙泉后我从未见过他。” 寇仲和徐子陵为之愕然。 可达志压低声音道:“伏难陀行事一向诡秘莫测,他的天竺魔功据闻已臻登峰造极的化境,否则以拜紫亭的骜桀不驯,那肯尊他为师,对他言听计从。这条借我之刀杀两位的毒计,很可能就是他想出来的。” 寇仲道:“可兄的情报非常管用,至少令我们晓得五采石仍未落在拜紫亭手上,我们杀深末桓的大计可依原定计划进行。” 可达志一呆道:“五采石不是在你们手上吗?” 寇仲解释一遍,道:“美艳将是我们对付深末桓至乎烈瑕那可恶小子的一关键人物,烈瑕暂且让他多苟延残喘几天,可兄能否先查清楚美艳在甚么地方落脚?我们办妥一些事后约个时间地点再碰头。” 可达志昂然道:“这个包在我身上,事实上我对此女一直留心,故只是举手之劳。” 徐子陵忽然道:“可兄与杜兴是否稔熟?” 可达志愕然望向徐子陵,似要从他的神色看破他心内的想法,点头道:“可以这么说,唉!我有点不老实哩!我和他有很深的交情,未得意前他曾照拂过小弟,就是他把小弟举荐给大汗的。哈!不知如何,我竟不想瞒骗你们,看来我是有些爱和你们相交,这是否叫识英雄重英雄。” 寇仲苦笑道:“希望我们能永远是好朋友,只不过大家都晓得只能在龙泉才有这种好日子。” 可达志笑道:“将来谁也难逆料,明天的事明天想好啦。” 转向徐子陵道:“徐兄为何忽然问起杜兴?” 徐子陵道:“因为我们怀疑杜兴的拜把兄弟许开山是大明尊教的重要人物,如能瞒着许开山约杜兴出来大家开心见诚的谈一趟,说不定对事情会有帮助。” 可达志虎躯微颤,沉吟片晌后:“我试看待会能否找他一道来见两位,不过两位最好有些较实在的证据,否则很难说动杜兴。” 寇仲心中叫秒,徐子陵此着确是高明,道:“我们虽非凭空揣测,但却没有抓着许开山任何病脚。不过谈谈总对老杜有利无害,否则将来被许开山拖累,才不划算。” 三人约好见面的时间地点,可达志上马离开。 寇仲向徐子陵苦笑道:“我们又一趟猜错。深末桓并非颉利指示来行凶的。” 徐子陵道:“深末桓一为私仇,次为韩朝安。他本身更为要统一室韦故要先剪除我们,再全力对付古纳台兄弟。正因他有这野心,颉利再容不下他这头走狗。” 寇仲看看天色,道:“时间差不多哩,我们去见玉成吧!” 卷四十二 第七章 迷途不返 段玉成坐在馆内一角的桌子,脸色阴沉,到寇仲和徐子陵两人分别在他左右坐下,双目仍凝视荡漾杯内的响水稻酒,依然是那么英俊和轮廓分明,只稍嫌瘦削的脸容像没有生命的石雕。 两人见他神态异常,均感不妥。 寇仲愕然瞧他好半晌后,见他全无动静,随意点了酒菜后,凑近他道:“玉成!你有心事吗?” 因已过午膳的繁忙时刻,晚膳则尚有个把时辰,十七、八张桌子,只三桌坐有客人,包括他们在内。 酒馆一片午后懒洋洋的宁静。 段玉成举酒一饮而尽,似为某事狠下决心般,将空杯倒转覆在桌面上,沉声道:“两位帮主,我要脱离双龙帮,这是玉成最后一趟称你们为帮主。” 两人听得脸脸相腼,无论他们事前如何猜测,仍想不到他开口就是决绝的话。 寇仲双目精芒大盛,淡淡道:“合则留,不合则去,假若你是自己决定,而不是受大明尊教的妖女蛊惑蒙蔽,一切悉从尊便。我不会有第二句话。” 段玉成眼睛电芒骤现,迎上寇仲锐利的眼神,一点不让的瞪着他,冷冷道:“我曾是你的手下,你要打要骂我绝无怨言,但却不可侮辱她们,她们更不是妖女,而是在这混浊黑暗的世界掌握光明的人。他们都死了吗?” 寇仲苦笑道:“我也希望你说的是事实。你最后一句指的是志复他们吗?他们都不在啦!唉!你可知是陷害死他们的。” 段玉成缓缓道:“是你害死他们。” 寇仲失声道:“甚么?” 徐子陵柔声道:“我们怎样害死他们呢?” 段玉成一字一字的道:“若非你们和我们分开上路,他们就不用死。” 两人听得你眼望我眼,乏言以应。他若要这样去想,已到不可理喻的田地。不过段玉成的话确令两人生出内疚,因为若非他们挑选他四人同行,包志复三人不会遇难。 寇仲叹道:“但直接害死他们的不是贵教的上官龙吗?” 段玉成冷哼道:“他只是个叛徒,如非辛娜娅救我,又悉心为我治疗,我今天恐怕再难坐在这和两位说话。我话至此已尽,念在昔日传艺之情,我只有一句话,就是你们立刻离开这里。” 倏地立起,头也不回的匆匆决绝离去,剩下两人呆坐一角。 美酒上桌。 寇仲举杯大呷一口,苦笑道:“他奶奶的!我开始不敢再小觑大明尊教,玉成肯定不是傻瓜,在四人中资质称冠。我的娘!你看他现在改变得多么彻底,是我再也不认识的段玉成。” 徐子陵低声道:“老兄!你好像忘记伤不宜酒这金科玉律。” 寇仲放下酒杯,把声音压至低无可低的凑近他道:“这口酒一半是喝给敌人看的,一半是为自己喝的。唉!玉成怎会变成这个样子。你有留意他刚才看我们的眼神吗?这小子的功力大有长进,我们想收拾他并不容易。” 又皱眉沉吟道:“辛娜娅!这名字有点耳熟。” 徐子陵搜寻脑袋内的记忆,道:“祝玉妍曾提起过这名字,她是五类魔中的毒水,与烈瑕同为大明尊教中得大尊亲傅绝艺的超卓人物,武功不在善母莎芳之下。” 寇仲一拍额头道:“记起呷!唉!宗教可以是比刀枪剑戟更难挡的另一种侵略形式,不过玉成仍能保持一点灵明,至少没有出卖占道他们先赴长安的秘密,刚才又劝我们立即离开。你有没有办法可使他回复正常,从这种邪教病痊愈过来。” 徐子陵摇头道:“无论宗教和爱情,均对寂寞空虚的心灵有无比的威力,令人盲目的失去分辨是非的理智,两者加起来更足威力无俦。兄弟,我们并非神仙,对很多事均无能为力。” 寇仲点头道:“你说得对,玉成因为新婚妻子被隋兵奸杀,一直活在极大的伤痛中,现在就似在苦海浮沉挣扎多年后,忽然泅上个美丽的海岛,其他事再不放在心上,唉,我很痛苦,好兄弟忽然成为敌人。” 足音响起。 一人昂然而入,竟是契丹大酋阿保甲手下得力战将昆直荒,其身着足掩人耳日的龙泉人渗有干千风格的改良汉服。 两人心中大凛,只看昆直荒能这么快到这里寻他们,可知契丹人在这果颇有势力,耳目众多。 昆直荒从容来到桌前,微笑以突厥话道:“我可以坐下吗?” 寇仲暗叫不好,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装出笑容,道:“欢迎还来不及,伙计,取酒来。” 昆直荒欣然坐下道:“还是泡一壶茶好点,两位绝不宜酒。” 寇仲和徐子陵更是心叫不妙,知他来意不善,且晓得他们伤势非轻。他的消息大有可能来自深末桓,因为他们曾在花林外联手伏击两人,到现在仍有联系毫不出奇。昆直荒既在这儿,与他们结下深仇的呼延金亦该离此不远。 不过他们尚未陷于无力反击的下风,刚才他们在四合院外露了一手,把监视他们的三伙人吓退。所以昆直荒虽从深未桓处证实他们确被重创负伤,仍摸不清楚他们目下痊愈的情况,故进来试采摸底。 寇仲哈哈笑道:“你老哥真怪,我们若喝酒喝出祸来,不是正中你下怀吗?” 昆直荒微一错愕,泛起笑容道:“我们和两位素无嫌隙,只因五采石才起争端,两位若肯将五采石交出,人家以后就是朋友。” 今次轮到两人愕然,接着暗骂深末桓卑鄙,竟没告诉昆直荒五采石给美艳夫人收回去,同时更感进退两难,如实话实说,反会令昆直荒更深信他们因伤重不能动手,所以谎称五采石不在身上,如此则后果难测,倘正面冲突,他们就算能侥悻逃生,肯定伤上加伤,大幅延缓复原的时间。 寇仲见昆直荒的目光扮作漫不经意地扫过给他喝掉大半的酒杯,晓得他在审查自己刚才的那口酒真来还是假作,登时信心大倍,从容道:“若我们肯在你老哥一句话下就把五采石交出,呼延金就不用被我们放人烧营,更不会有花林郊野一战,昆直荒你不觉得在说梦话吗?” 徐子陵桌下的右脚朝寇仲伸去,到两脚相触,内力立即源源输送,让寇仲有随时动手的力量。现在他们最害怕的是昆直荒来个抢攻,那寇仲在得不到支援下,势将无所遁形。 昆直荒冷哼道:“我昆直荒敢到这儿来和两位说话,当然有十足把握。我只是不想给人说是乘人之危,才好言相劝。两位不要敬酒不喝偏要喝罚酒。” 他这番话改以汉语说出,充满威吓的意味,但两人均心知肚明对方仍未摸清他们的伤势,故以言语试探他们的反应。 寇仲得徐子陵暗地支援,双目精芒大盛,倏地出手伸指,朝隔桌的昆直荒眉心点去,指风破空之声,嗤嗤作响。 昆直荒那想得到负伤的寇仲敢主动出手,脸色一沉,喝道:“这是甚么意思?” 说话时,右掌急削,指劲掌风交触,发出“砰”的一声清音。昆直荒上身微微一晃,显是吃了暗亏。 寇仲没晃动分毫,却是心底凛然,想不到他在仓卒还招下,能将自己的指劲完全封挡,功力招数均非常高明。 寇仲笑道:“甚么意思,当然是秤秤你老哥有否说这样狂话的斤两和资格。” 知他精通汉语,遂改以汉语对答。指化为掌,往昆直荒的手抓过去。 昆直荒知道退不得,否则寇仲会乘势追击,手即反抓过去。两手在桌子上方紧握。 真气正面交锋。 昆直荒虎躯剧震,色变道:“你的受伤是假的。” 寇仲微笑道:“知得太迟啦!” 只有徐子陵始知寇仲再支持不了多少时间,大量的失血和经脉的损伤,寇仲若妄动真气坚持下去,必然加重伤势,惟有充当和事老的道:“五采石根本不在我们千上,昆直荒兄肯否相信。” 寇仲见好就收,趁占住虚假的上风,要收手就收手,淡淡道:“老兄你是否晓得突利己和颉利讲和,五采石即使让你夺回去,最后恐怕仍要被迫交出来,免得突厥有对你们用兵的藉口。” 昆直荒虎躯再震。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全是攻心的厉害招数。 寇仲此时捱至强弩之未,劲力转弱,昆直荒还以为对方是放过自己,慌忙松手,道:“此话是否当真?” 寇仲暗舒一口气,心叫好险,正容道:“我们见你像个人的样子,不似呼延金那种奸淫掳掠无恶不作之徒,才坦诚以告。你曾否听人说过我寇仲会说谎呢?” 昆直荒深吸一口气,转白的脸色回复正常,显示他功底深厚,沉声道:“美艳不是托你们将五采石送交拜紫亭,为何又要取回?” 徐子陵道:“恐怕只有她能给你答案。” 他们有十分把握昆直荒肯打退堂鼓,说到底阿保甲一族与他们并没有解不开的仇怨,就算有又如何?昆直荒只能抛开个人恩怨,以大局为重。突利既与颉利重修旧好,对东北诸族再无任何顾忌,看谁不顺眼均可挥军教训,在这种情况下,若杀掉他的兄弟寇仲和徐子陵,后果可想而知。 昆直荒神色险晴不定片刻后,点头道:“两位均是英雄了得的人,我当然相信你们的说话。唉,若非五采石是关乎我们契丹人荣辱的象征,敝上岂愿与两位为敌。” 接着压低声音道:“小心呼延金和深未桓,他们联合起来务要置你们于死地。今天偷袭你的正是他们。” 两人心叫厉害,昆直荒脑筋转动的灵活度,快得出乎他两人意料之外。他不但掌握到突利颉利言和后的整个形势,还立即把握这唯一的机会,向他们示好,以化解花林伏击的恩怨。且更藏借刀杀人之计,因为呼延金对一向讨厌他的阿保甲而言,再无利用价疽,遂望寇仲和徐子陵能把他除去,以免威胁到阿保甲的地盘。 寇仲毫不惊异的道:“呼延金躲在那儿?” 昆直荒扫视另两台客人,最近一张距他们有六、七张臬子远,不虞听到他们蓄意压低的声音,爽脆的道:“呼延金藏在城外北面五里的密林带,不过他今晚会到城内来见深未桓,至于地点时间,就只他两人知道。” 徐子陵道:“呼延金有多少人?” 昆直荒答道:“只有十多人,但无不是真正的高手。” 寇仲微笑道:“老兄的情报非常管用,请!” 昆直荒亦知自己不宜久留,迅快道:“深未桓已离开高丽人住的外宾馆,改躲往别处,若我收到进一步消息,必通知两位。” 长身而起,施礼,离开。 寇仲苦笑道:“我现在才明白甚么叫一边是喜,另一边是忧。” 徐子陵颓然同意。 喜的是小师姨没有包庇深未桓,所以深未桓要迁离安全的外宾馆,忧的是不知深未桓躲到那儿去。 寇仲捧头道:“今趟想不找美艳那娘子出来作诱饵亦不成啦。” 徐子陵起立道:“找些事来头痛并非坏事,至少我们没空去想玉成。走吧,我们好去看看好朋友越克蓬,看他近况可好。打个招呼后,便赴可达志和杜兴之约。” 寇仲仰摊椅背,张开手道:“我很累,可否小睡片刻?” 徐子陵把酒钱放在桌上,微笑道:“坦白说,我亦是求之不得,我现在最想的是偷个空儿去见师妃暄,和她说几句心事话儿。” 寇仲坐直身体,不能置信的瞧着徐子陵,讶道:“爱情的力量竟然他奶奶的这么巨大,我从未想过你说话能比我更坦白,但现在你做到啦!”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快滚起来停止说废话,时间无多,我们去见越克蓬吧!” 寇仲跳将起来,搂善他膊头走出门外,来到人车川流不息的街道,古面就是南城门,仍不住涌进各地来趁热闹的人。 寇仲道:“你即管去见你的仙子,小弟是这世上最通情达理的人。在爱情上,你比我更勇敢,我通常是一蹶不振,你老哥却是屡败屡战,佩服佩服。” 徐子陵带着寇仲朝朱雀大街北端外宾馆的方向走去,哂道:“你好像忘记自己现在是如何不济,我们能分开吗?” 寇仲一拍额角道:“说得对!我是乐极忘形哩!唉!玉成!我真的不明白。” 他仍因玉成的突蛮耿耿于怀,郁郁不乐。 为分他心神,徐子陵道:“你猜深未桓和呼延金的结盟,会否是颉利在背后一手撮合的呢?” 阳光温柔地照在他们身上,睽违近半天的太阳,有点畏缩的在厚薄不匀的云层后时现时隐,长风从东北方朝龙泉吹来,但天边处仍有大片乌黑的雨云,使人感到好景不长。 寇仲思索道:“很难说,看颉利的样子,他是枭雄人物,该不会为小失大,致损害与突利仍属脆弱的关系,且冒开罪毕玄之险。你怎么说?” 事实上徐子陵只是故意找话来说,耸肩道:“你说得很有道理,我只因呼延金是不愿向突厥臣服的阿保甲的盟友,而深未桓则向为颉利的走狗,双方理应充满敌意,才想会否有人穿针引线,使他们能联手对付我们。” 寇仲灵光一现,低声道:“会否是马吉那家伙?” 徐子陵一震道:“可能性很大。” 马吉是大草原势力最大的接赃手,与深未桓和呼延金均有密切联系。在目前的形势下,颉利一方无论如何痛恨寇仲、徐子陵和跋锋寒,都惟有硬咽下这口气。可是马吉却晓得寇仲等绝不会放过他,不但要交出羊皮,还要供出劫羊皮者,所以只好先下手为强,通过呼延金和深未桓来干掉他们。 呼延金和深未桓亦没有选择的馀地,跋锋寒是他们最大的威胁,加上寇爬仲和徐子陵,形势是更不得了。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在生死存亡,新仇旧恨的庞大推动力下,呼延金和保未桓以前就算有甚么嫌隙,也只好暂且抛开,好好合作以求生存。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下,两人豁然醒悟。 寇仲凑到他耳旁道:“他们肯定会在今晚我们宴毕离宫时动手。” 徐子陵点头同意,那就像他们今早赴会遇袭时的情况,敌人既能清楚掌握到他们的时间和路线,且敌人更不会放过趁跋锋寒不在,而两人又身负重伤的黄金机会。 至于拜紫亭,他恨不得有人能除去他们这两个突利的兄弟,当然不会干涉。 忽然有辆马车驶近两人,车内传出声音道:“两位大哥请上车。” 卷四十二 第八章 统一草原 两人钻入车厢,马车开行。 可达志笑道:“小弟不得不用此手段,皆因这里耳目众多,敌人的探子耳目若杂在街上行人里监视我们,神仙也难察觉。小弟将以种种方法,把跟踪者摆脱,认为绝对安全后,才去见杜大哥。” 两人心叫邪门,又或是好事多磨,为何每趟想去见越克蓬,总是横生枝节去不成,连打个招呼的空间亦欠奉。 马车转入横街。 寇仲欣然道:“你老哥办事,我当然放心。你与杜霸王说过我们见他的原因吗?他有甚么反应?” 可达志苦笑道:“他先骂了我一轮像狂风扫落叶不堪入耳的粗话,说我误信你们离间他们拜把兄弟的谎言。幸好接着沉吟起来,自言自语的说你们该不会是这类卑鄙小人。他说他奶奶的熊,敢以三个人力抗颉利的数万金狼军,应不会下作至此。寇仲那类小子我见得多,最爱无风起浪,惟恐天下不乱。你把他找来,让我面对面痛斥他一顿。” 寇仲愕然道:“这样还算好,我的娘!” 当可达志复述杜兴的说话时,徐子陵可清晰容易的在脑海中勾划和构想出杜兴说话的语气和神态。 可达志的谈吐,确是精采生动。 马车驶进一所宅院,又毫不停留的从后门离开。 可达志笑道:“他肯私下见你们,显示他并非不重视你们的话。他这人虽是脾气不好,强横霸道,却最尊重有胆色的好汉子,人也挺有情义,只因你们没发现到他那一面而已!” 寇仲心忖杜兴的情义只用于颉利一方,所以差点害死他们,道:“有否查到美艳的下落。” 可达志道:“我将此事交由杜大哥去办,凭他在龙泉的人缘势力,肯定很易获得消息。” 徐子陵问道:“可兄与呼延金是否有交情?” 可达志双目寒光一闪,冷哼道:“我从未见过他,只知他愈来愈嚣张狂妄,恐怕他是活得不耐烦。” 寇仲讶道:“杜兴不是和他颇有交情吗?他说过为查出谁抢去我们的八万张羊皮,曾请呼延金去斡旋。” 杜兴同时拥有突厥和契丹族的血缘,故两边均视他为同族人。 可达志哂道:“谁真会与呼延金这种臭名远播的马贼请交情?说到底不过是利害关系,希望他不要来抢自己的货或动受自己保护的人。呼延金最错的一着是与阿保甲结盟,在大草原上,谁人势力骤增,谁就要承受那随之而来的后果。拜紫亭正是眼前活生生的好例子。” 马车加速,左转右折,但两人仍清楚掌握到正朝城的西北方向驶去。 寇仲微笑道:“那他与深未桓结盟,算否另一失着?” 可达志愕然道:“消息从何而来?” 寇仲轻描淡写的答道:“昆直荒,呼延金的前度战友。” 可达志露出个原来是他的恍然表情,叹道:“阿保甲果然是聪明人,明白甚么时候该搅风搅雨,甚么时候该安份守己。要在变幻无常的大草原生存,必须能变化万千的去寻机会,在被淘汰前迅快适应。咦!又下雨哩!” 骤雨突来,打得车顶僻卜脆响,由疏渐密,比今早两人遇刺前那阵雨来势更凶。忽然间马车像转到一个水的世界去。 徐子陵生出异样的感觉。谁能想到会和这劲敌共乘一车,大家还并肩作战。因颉利的野心和突厥游牧民族的侵略特性,他们与可达志注定是宿命的敌人,终有一天要生死相拚。而现在双方的确是惺惺相惜,且尽量避说谎话,表示出对另一方的信任,不怕对方会利用来打击自己。 唉!这是否叫造化弄人?战争残酷无情的本质,令朋友要以刀锋相向。 寇仲咕哝道:“我今早起身曾仰观天上风云,却看不到会有场大雨,登时信心被挫,懒再看天。回想起来,刚才天上飘的该是棉絮云。他奶奶的!两个一起干掉,如何?” 可达志双目变成刀锋般锐利,由嘴角挂的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扩展至灿烂的笑容,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笑道:“成交!” 寇仲呆看着他好半晌后,向徐子陵道:“我发觉无论在战场上或情场上,均遇上同一劲敌。” 徐子陵也不得不承认可达志是个很有性格和魅力的人,当然明白寇仲的意思。 可达志没好气的道:“我们的劲敌是烈瑕,收拾他后才轮到你和我。” 寇仲先瞥徐子陵一眼,压低声音凑近可达志道:“我们以暴力去对付我们的共同情敌,算否以众凌寡,不讲风度?” 可达志哑然失笑道:“这正是我们突厥人胜过你们汉人的一个原因。我们的一切,均从大草原而来,在这里只有一条真理,可用‘弱肉强食’一句话尽道其详。我们合享时比你们更合群,无情时更无情。只有强者才能生存,弱者只能被淘汰或沦为奴仆。” 寇仲不由想起狼群猎杀驯鹿的残忍情景,叹道:“既然你们突厥人胜过我们,为何从强大的匈奴至乎你们突厥,到今天仍没有一个大草原民族能令我们臣服于你们的铁蹄之下。” 可达志从容道:“问得好!我们也不住问自已同一的问题。答案则颇有分歧,有人认为是中原疆域地广人多,且地势复杂,又有长江黄河的天险,故易守难攻。亦有人认为是你们文化渊源深厚,凝聚力强。但我却认为这全不是关键所在。” 徐子陵忍不住问道:“真正的问题在那里?” 可达志双目爆起精芒,一字一字的缓缓道:“真正的问题是尚未有一个塞外民族能统一大草原,将所有种族联结起来,那情况出现时,在无后顾之忧下,我们会势如摧枯拉朽的席卷中原。不过我们这梦想只能在一个情况下发生,否则鹿死谁手,尚未可料。” 寇仲皱眉道:“甚么情况?” 可达志微笑道:“就是我们的对手中没有像少帅你这种军事上的天纵之才,奔狼原一役,令少帅成为我们最畏敬的人,否则我不会坐在这里和你称兄道弟。在突厥只有真正的强者才被尊重。” 寇仲苦笑道:“你倒坦白,这是否暗示贵大汗绝不容我活着回中原呢?我该欢喜还是担忧?” 马车驶进一个庄园,停下。 足音响起,两名打伞大汉甫把车门拉开,可达志以突厥话喝道:“你们退开,我们还有话要说。” 众汉依言退往远处,御者亦离座下车。 宁静的车厢里,三人六目交投,气氛沉重。 可达志先望徐子陵,然后把目光移往寇仲处,叹道:“在这一刻,我真的当你们是朋友,才实话实说。在毕玄亲自出手无功而还后,大汗改变想法,故与突利修好请和,任你们返回中原与李世民争天下,我们亦趁此机会统一草原大漠,然后等待最好的时机。” 徐子陵道:“我们为何不可以和平共处?” 可达志冷笑道:“你们可以吗?仇恨并不是一天间建立起来的。你们自秦皇嬴政开始,每逢国势强大时,对我大草原各族均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杨广是最现成的例子,弱肉强食这大草原规条,置诸四海皆准,惟强者称雄。所以对付烈瑕这种奸佞小人,何须和他讲甚么仁义道德。他肯同样的来和你们讲和平道理吗?少帅千万不可有妇人之仁,否则肯定会败于李世民之手。李世民就像我们般,对朋友虽有义,但对敌人却绝对无情。” 寇仲道:“我不是姑息烈瑕,只是想到何不把战场转移到情场去,来个公平决战。我现在已有点欢喜你这小子,就算给你成为最后的大羸家,以后仍可安安稳稳的睡大觉。” 可达志苦笑道:“有些事我真不想说出来,因为想想都足以令人心中淌血。今早秀芳大家规送烈瑕到宫门外时,眉梢眼角含孕的风情,令我生出很大的危机感,否则怎会去找你商量应付之计。烈瑕肯定不是甚么善男信女,他对付你时更不会讲风度。少帅快下决心,否则我们的合作就此拉倒。” 寇仲探手轻拍他肩头,笑道:“那会拉倒这般儿戏。大家是历尽沧桑的成年人嘛!我们抽丝剥茧的将烈瑕这个坏蛋的真面目暴露出来,先由老许开始。哈!是听杜霸王爆粗话的时候哩!” 大雨下个不休,使人份外感到室内安全舒适的窝心滋味。 四人在厅角的大圆桌坐下,侍从奉上香茗,退出厅外。 杜兴铜铃般的巨目在寇仲和徐子陵脸上巡视数遍后,沉声道:“听说你们怀疑我的兄弟许开山是大明尊教的人,更是狼盗的幕后指使者,最好你们能拿出真凭实据来,否则莫要怪我杜兴不客气。” 寇仲微笑道:“若我有真凭实据,早就去找许开山对质,把他的卵蛋割下来,何苦要偷偷摸摸的和你见面说话。” 杜兴脸上变色,正要发作。 徐子陵淡淡道:“若我们能开心见诚的交换双方所知,说不定真的有证据可凭。” 可达志帮腔道:“他们肯找杜大哥你商谈,显示他们对大哥的情任和尊重。” 杜兴面容稍弛,语气仍是冰冷,哼道:“有甚么是我不知道的?” 雨声淅沥,打在屋顶、檐顶和窗桶上,声音多变而层次丰富。 寇仲淡淡道:“你知否大明尊教五类魔之一的周老方,李代桃僵乔扮他的孪生亲兄弟周老叹,引我们的师仙子到龙泉来力图加害?” 杜兴面容不变的道:“这和我的拜把兄弟许开山有甚么关系?” 寇仲微笑道:“霸王老兄你是记忆力不好,还是故意善忘?竟记不起周老叹夫妇那两条假尸是由他带回山海关的。” 杜兴挥手哂道:“我的记忆力尚未衰退,有劳少帅操心。我不是记不起,而是觉得这没有问题,你道有甚么问题?” 可达志放下心来,晓得杜兴有听个清楚明白的诚意,因为直至此刻,仍未爆半句粗话。他自己是信足八、九成,因他深悉两人的厉害,在长安他已领教过。 寇仲悠闲的挨到椅背处,轻描淡写的道:“他当时做的两件事,一是带回周老叹夫妇的假遗骸,一是马吉那手下的尸体,三条尸说出两个不同的故事,但都是在杜霸王的指示下干的,小弟有否说错?” 杜兴双目电芒大盛,显示出深不可测的气功,嘴角逸出一丝笑意,平静的道:“我开始有点明白徐兄早前因何会有开心见诚之语。好吧!马吉手下一事确是我杜兴布的局,想把两位引往燕原集找马吉,是不怀好意的。” 可达志拍桌喝采道:“敢作敢认,杜大哥确是了得。” 寇仲亦鼓掌道:“事情愈来愈有趣哩!你可知若非狼盗诱我们朝燕原集的方向走去,我们绝不会跌进燕原集的陷阱去。这是否巧了他娘的一点儿?” 杜兴哑然笑道:“我杜兴既做初一,当然不管他十五。你奶奶的熊,你们三个呆子追踪的是由我和开山扮的假狼盗,何巧之有,根本是蓄意的安排。” 寇仲拍桌赞叹,失笑道:“竟给你耍了那么他奶奶的一着。” 徐子陵把从聆听屋外风雨的注意力收回来,轻描淡写的道:“最关键之处,是周老叹夫妇属赵德言的人,又只有周老叹夫妇才晓得与师妃暄保持联紧的手法和暗记。请问杜霸王,你的拜把兄弟是否有机会直接或间接获得这秘密的情报?” 杜兴终于色变,沉声道:“周老方既是周老叹亲兄弟,他很有可能是为周老叹办事。” 他的神色显示出许开山确是知情者。 寇仲笑道:“周老叹昨晚刚把亲弟干掉,你说他们两兄弟关系如何?” 杜兴摇头道:“这推理并不足够。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复杂迷离,前几天我还在动脑筋看如何能除掉两位,现在却是情同兄弟般说话,说不定过几天大家又动刀弄斧,以性命相拚?照我看周老叹兄弟狼狈为奸的可能性仍是极大。” 可达志道:“这方面我会比杜大哥更清楚。周老叹和周老方两兄弟二十多年前则因争夺金环真交恶,势成水火,周老方更曾率众伏击周老叹,将他重创,若非言帅施以援手,他早性命不保。” 杜兴沉声道:“达志你坦白告诉我,是否连你也在怀疑我的拜把兄弟许开山?” 可达志苦笑道:“我只是照事论事吧!” 杜兴厉声道:“爽脆点答我,你何时变成扭扭捏捏的娘儿。” 可达志双目精芒大盛,迎上杜兴的目光,断然道:“是的!我怀疑你的兄弟许开山,因为我肯定寇仲和徐子陵都不是会诬陷他人的卑鄙之徒。大哥你对许开山的了解比我们任何一人更深入,最后的判断当然该由你作出。” 杜兴急促的喘几口气,透露出心内激动的情绪,好半晌平复下来,转向寇仲道:“你们怎晓得周老叹夫妇正和我们合作?” 寇仲道:“这是误打误撞下得来的消息,所谓百密一疏,周老叹想骗我们去做傻事,反因此露出马脚。” 杜兴摇头道:“开山不是这种人,唉!我要进一步查证。” 徐子陵道:“究竟是谁劫去那八万张羊皮?杜霸王现应没有为呼延金隐瞒的必要吧?” 两人目光全集中到杜兴身上,看他如何回答。心中均有点紧张,若杜兴坦然承认是他干的,那他们不得不反目动手,为大小姐讨回丧生兄弟的血债。于目前的情况下,这是最坏的发展,因可达志绝不容他们伤害杜兴的。而问题是朝这方向发展的可能性非常大。 杜兴微笑道:“你们是否在怀疑我?” 可达志道:“我可以保证不是杜大哥干的,否则我不会安排今趟会面。” 寇仲道:“究竟是谁干的?若非为这批羊皮,我和陵少今天绝不会坐在这一桌。” 杜兴道:“乍看似是我们布的一个局。事实上我是当大小姐负伤回到山海关才晓得此事,并加以利用。若是我杜兴做的,怕甚么当面承认。” 寇仲仍是那一句话,道:“谁干的?” 杜兴望向可达志,后者点头道:“比起许开山的问题,这只是件小事。杜大哥和许开山关系太深,不宜自己调查,少帅和子陵兄正是最理想的人选。当然,一切仍由杜大哥作最后决定。” 杜兴微一点头,沉吟片刻,道:“好吧!说出来没甚么大不了,劫羊皮的是个不清楚大小姐和你们关系的人,到晓得闯祸时,羊皮已落入马吉手上,事情再不由他控制,而是由我们操纵。” 顿了顿哈哈笑道:“就是韩朝安那小子,想不到吧?” 两人失声道:“甚么?” 卷四十二 第九章 人心险诈 寇仲不解道:“怎会是韩朝安?他不是专劫海路商旅的吗?何时变成在陆路上拦途截劫的强徒?” 杜兴微笑道:“这并非呼延金那小子透露我知道,而是马吉泄漏出来的,故千真万确。你们早先猜的除我外还有谁?” 徐子陵道:“当然是拜紫亭,他是中间人,只有他清楚大小姐收货的地点时间,从而掌握她把货运去山海关的路线。” 杜兴欣然的竖起拇指赞道:“了得!差些儿给你猜个正着。” 可达志不解道:“大哥不是说是韩朝安下手的吗?为何现在像拜紫亭亦脱不掉关系,又却仍是差了些儿。” 杜兴淡淡道:“你们能猜到是拜紫亭,是虽不中不远矣,韩朝安已成伏难陀的信徒,此事乃开山告诉我的。” 可达志一呆道:“此事当真?我尚是首次与闻,像韩朝安那种人,怎肯信一个从天竺来的妖僧说的话。” 杜兴道:“男人谁个不好色,伏难陀有本《爱经》,专讲男女欢好之道,韩朝安想跟他学《爱经》,当然要做走狗。哈!我只是在说笑,真正的原因是韩朝安向五刀霸盖苏文靠拢,而伏难陀则早和盖苏文勾结,所以韩朝安有时会为伏难陀作鹰犬。” 寇仲愕然道:“竟是那个身挂五把刀不嫌累赘的家伙?” 杜兴岔开去感触叹道:“若非颉利和突利讲和,我们今天怎会毫无芥蒂的聊天。” 徐子陵道:“伏难陀为何要劫大小姐的八万张羊皮?关于这方面的消息,是否全出自许开山之口?” 杜兴没有答他,沉声道:“颉利肯和你们化敌为友还有另一个原因。” 寇仲与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同声道:“请指点。” 杜兴道:“三天前中土有消息传来,宋金刚先大败李元吉,迫得他仓皇窜回关中。接着宋金刚挥军南下,李世民率兵从龙门渡过黄河,迎击宋金刚,唐军数度接战,均为金刚所败,最后李世民采取坚壁清野的策略,闭营筑垒以拒金刚精骑,看准金刚军粮不足,不能作持久战的弱点。” 寇仲心中剧震,久违了的中土争霸军情,终经杜兴之口,传进他耳内。 宋金刚乃精明的统帅,当明白迅速南下之不利,问题是他军中有部份是突厥人,可以想像他很难拂逆突厥将须的意见,不得不依从突厥人惯用速战速胜,以战养战的消耗战术。故一旦遇上善守的李世民,立吃大亏。 杜兴续道:“宋金刚终于粮尽,往北撤返,李世民全面出击,先在吕州挫败金刚,接着乘胜追击,一昼夜行军二百多里,先后十次交锋,直追至雀鼠谷,八战八捷,大破金刚,俘斩数万人,金刚退至介州,在城西背城列阵,南北长七里。李世民派李世绩与之作战,诈败佯退,金刚追击时,世民亲率精兵绕到后方强攻,两面夹击,金刚不敌溃败,被李世民收复晋阳。” 寇仲和徐子陵恍然大悟,掌握到杜兴说话背后的含意。 假若败的是李世民一方,宋金刚攻入关中,那颉利定会不顾一切,挥军进击,甚至请出毕玄,把寇仲和徐子陵除掉,好使中原再无强劲对手。可惜事与愿违,胜的是李世民,只好改变策略,不但与突利修好,更放寇仲和徐子陵返回中土牵制李世民,最好来个两败俱伤。否则若让李世民势如破竹的席卷中原,下一个他要对付的肯定是颉利。而颉利现在手上拥有的只是个烂摊子,奔狼原与宋金刚两场败仗,使东突厥元气大伤。更头痛的是因与突利交恶,令大草原各族蠢蠢欲动,形势混乱。所以他颉利目前当务之急,是尽量争取时间,先统一大草原,再图谋中原,在这种形势下,他当然不肯冒开罪突利之险,来对付寇仲和徐子陵。 晋阳是李阀的老家根据地,更是关中的屏障,如若失守,突厥大军随时可以南下关中。更重要是这个区域属关中的资粮来源地,其存亡关乎李阀的命脉。平遥正是区内的经济重镇,其重要性可想而知。 寇仲沉声道:“李世民目下是否在晋阳?” 可达志摇头道:“李世民派手下李仲文圉守,自己则率兵速速赶回长安去。” 寇仲叹道:“洛阳危矣!” 杜兴沉声道:“少帅有甚么打算?” 寇仲瞥徐子陵一眼,叹道:“还可以有甚么打算?谁想得到英明神武的宋金刚败得这么快这么惨,眼前只能见步行步。” 可达志微笑道:“只要少帅同意,小弟可安排少帅与大汁坐下来好好商谈。” 寇仲愕然道:“甚么?” 望向徐子陵,旋又摇头道:“这不是我寇仲的作风,要胜就要凭自己的力量,才胜得有意思,多谢可兄的好意。” 杜兴哈哈笑道:“好汉子!事实上颉利早晓得少帅是甚么人,不过若大家能坐下来以酒漱日谈笑,并非坏事,对吗?” 寇仲苦笑道:“迟些再说吧!眼前最重要的是看今晚如何干掉深未桓和呼延金两个小子,其他一切留待明天再说。老杜你仍未答陵少刚才的问题呢。” 徐子陵心中暗叹,寇仲洛阳势危的判断,绝非无的放矢。李世民不派如李世绩又或李靖等够份量的大将镇守太原,只让名位不彰的李仲文留守,正是要集中全部力量攻打天下三大著名坚城之一的洛阳,更看准颉利暂时无力亲征或支持其他傀儡南下。他匆匆赶返长安,正为攻打洛阳安排备战。而胜败的关键,在于寇仲能否助王世充守稳洛阳,令战无不胜的李世民吃败仗。 徐子陵最不愿见到的事情,迫在眉睫之前。 洛阳若破,寇仲纵能不死,李世民必对他穷追猛打,直至将这劲敌除去。 寇仲能在此等险劣情况下,仍一口拒绝颉利不安好心的所谓援助,可见他是能坚持民族大义的人。 杜兴又喝一声:“好汉子!” 始悠然往徐子陵瞧来,道:“消息主要是从开山处听回来的。至于伏难陀因何这么做,照我猜是此人野心极大,故不断以卑鄙手段囤积财富,从而扩展势力。” 可达志讶道:“在大草原上金子作用不大,就算伏难陀富可敌国,始终是个外人,没有同血缘的族人支持,能有甚么作为?” 杜兴耸肩道:“这个很难说,或者他把金子带回天竺,建立他的妖僧国也说不定。” 寇仲点头道:“杜霸王言之成理,言归正传,你老哥可有美艳的消息?” 杜兴摇头道:“我早告诉达志,美艳行踪诡秘,我虽发散人手查探,恐怕今天内仍难有结果。” 寇仲断然道:“既是如此,我们索性不去想她。目前只剩下一个杀深未桓和呼延金的机会。” 杜兴兴致盎然的道:“愿闻其详!” 寇仲道:“我们两人受伤的事,已街知巷闻,深未桓更比任何人更清楚我们确被他们成功重创。所以必会尽快再来一击,而最佳的机会,就是我两人今晚赴宴离宫的一刻,既有伏难陀在他们的一方,我们离开的路线和时间,又全在他们的掌握中。若你是他们,肯放过这机会吗?” 杜兴摇头表示:“换作是他绝不肯放过这千载一时的良机。” 接着微笑道:“你们是否真的身负重伤?表面我丝毫看不出来,只是脸色没以前般好看。” 寇仲淡淡道:“我们真的伤得根厉害。若你老哥和达志兄立即全力出手,大有机会干掉我们,要不要试试看。” 杜兴哑然失笑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是出名打不死的寇仲和徐子陵?不要说笑啦!” 可达志皱眉道:“少帅把事情说得似乎过份轻松容易。假若今晚大草原三股最厉害的马贼,精心设下一个刺杀布局,你们能保不失已非常难得。倘武功深浅难测的伏难陀亲自出手,就算加上我可达志和杜大哥,顶多来个平分春色,那还要两位的伤势不致影响武功才行。跋锋寒能否及时赶回来?” 徐子陵道:“老跋能赶回来的机会很微。” 寇仲笑道:“事情的趣味性正在这里,所谓出奇制胜,我们的奇兵正是两位,你们有多少人可用,我要的是真正的高手。” 杜兴道:“大约可动用的人手在一百至一百二十人间,都是身经百战,训练有素的精锐。问题是马贼作战的方式,均是一击不中,立即远扬。龙泉街巷纵横,人车众多,他们若见势色不对,分散窜逃,我们再多一倍人手恐仍截不到多少人。” 寇仲胸有成竹的道:“所以我们必须收窄打击面,集中对付深未桓一个人,他们如分散逃走,就正中老子的下尘。” 可达志双目亮起来,道:“与少帅并肩作战,确是人生快事。只是我有点担心,在那种战况纷乱的情形下,如何把深未桓辨认出来,他定会乔装改变外相的。” 寇仲道:“在情在理,拜紫亭会用马车将我们两个贵宾送回住处,也使我们成为箭矢的明显目标。深未桓肯舍得不用他的‘飞云弓’吗?可兄放心。” 杜兴拍桌叹道:“我操他十八代的祖宗,现在连我都觉得非是没有作为。” 寇仲微笑道:“在那种情况下,要杀深未桓和木玲这等高手,其实仍难比登天。但假若可兄能钉紧他,看他避到那个洞窟去,我们可尽起人手,将他重重围困,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可达志欣然道:“此等小事,包在小弟身上。” 杜兴皱眉道:“若深未桓夫妇逃进皇宫,躲到宫里伏难陀的天竺庙去,我们岂非望洋兴叹?” 寇仲道:“这虽是一个可能性,但机会不大。除非拜紫亭有份三与此事,又通告所有守卫宫禁的侍卫任从他两人自出自入,否则他们绝不会避进皇宫去,无论事成事败,他们均应逃出城外,以免遭到报复,又或牵累拜紫亭。” 杜兴点头表示有道理,道:“别勒古纳台兄弟若能来助拳,我们杀深未桓一事,将更十拿九稳。” 寇仲先看徐子陵一眼,摇头道:“我们不会有任何帮手,古纳台兄弟因事远行,怕明天仍未能回来。” 徐子陵听得心中一震,接着涌起寒意。寇仲为何说谎?他们根本不晓得古纳台兄弟是否在回程途中,说不定能于黄昏前赶返龙泉,偏他说得如此肯定。寇仲是不会向战友撒谎的,除非是他在怀疑杜兴或可达志,究竟他们在甚么地方露出马脚,让寇仲起疑防范。 他心念电转,立即配合寇仲道:“可惜师姑娘向不卷入人世间的斗争仇杀,且说给她听亦怕污这她的仙耳,否则她会是很大的助力。” 杜兴哈哈笑道:“我们四人联手,难道还收拾不了区区一个深未桓?两位只须安心做鱼饵,达志负责跟蹑深未桓,我和手下则做你们间的联系,保证深未桓活不过明天。” 可达志欣然道:“大哥肯在此事上仗义出手,我们当然胜算大增。” 杜兴冷哼道:“只懂奸淫掳掠的歹徒,人人得而诛之,我早对他们看不顺眼,以前是苦无机会,今趟怎肯放过。” 四人商量妥所有细节后,为掩人耳目,匆匆分手。 寇仲和徐子陵在附近一处挢底避雨商议。 寇仲神色凝重的道:“幸好有你配合,杜兴令趟肯定中计。” 徐子陵一脸茫然道:“我只是顺着你口气说话,到这刻仍不晓得有甚么地方出问题。” 寇仲道:“首先杜兴不该对诛杀深未桓一事表现得如此热心,我们去找他主要是弄清楚许开山的身份,他却有意无意的一变而为我们的战友。” 顿了顿续道:“其次是他善意的解释他因颉利和突利的修好而和我们化敌为友,又深入分析因李世民击败宋金刚,所以颉利对我们改变态度。种种作为,并不似他一向强横霸道,老子爱怎么做就怎么做的作风。适足显示他自己心虚和使诈。” 徐子陵点头道:“你的感觉不无道理,不过若凭此两点断定杜兴口不对心,仍有点武断。” 寇仲沉吟道:“还记得在山海关小桃源晚宴时,我们提及狼盗正逃往大草原一事时,感觉到杜兴和许开山心内的惊栗,那是绝无花假的。他们正是怕我们真的追上没有防范的狼盗,才要自己假扮狼盗,将我们引到燕原集,来个一举两得。” 徐子陵一震道:“我开始给你说服。回想刚才的情况,他确在设法摸我们的底子。” 寇仲道:“今时不同往日,我们两个都没有甚么筹码和敌人周旋,倘不慎陷入重围中必死无疑,所以不能出错。” 徐子陵皱眉道:“你看可达志会否有问题。” 寇仲道:“照我看可达志并非这种人,问题全出在杜兴身上。他根本晓得许开山的真正身份,更与他狼狈为奸。” 徐子陵不由想起阴显鹤说的话,指杜兴是个双面人,表面疏财仗义,主持公道,暗里则无恶不作,纵容许开山的北马帮,寇仲愈来愈厉害,想骗他再不容易。道:“那应否对可达志说清楚我们对杜兴的疑心。如若杜兴真的与许开山合作做坏事,他也大可和深未桓、呼延金及韩朝安等勾结。可达志在不知就里下,根易着道儿。” 寇仲摇头道:“杜兴于可达志有恩有义,这关系非是凭我们几句话可改变过来的,可能反把事情弄得一团糟。放心吧!先不说可达志有足够自保的能力,凭他身为颉利爱将的身份,给个天杜兴作胆,他也不敢拿可达志如何。且能有个像可达志这样的人在颉利身边为他说好话,对他有利无害。” 徐子陵忍不住叹道:“你这小子变得愈来愈精明厉害。” 寇仲伸手搂着他肩头,笑道:“这全是迫出来的,其实自杜兴肯说出谁劫去羊皮,我已心中生疑,到说出来竟是韩朝安,实教人难以置信。杜兴为何要这样?一言以蔽之,羊皮该是狼盗下手截劫的。而马吉则和杜兴关系密切,一个负责在塞外接赃,一个在关内散货,大做本少利厚的买卖。” 徐子陵道:“杜兴会否并不晓得许开山在大明尊教的身份,当我们说出证据时,他的震骇并非装出来的。” 寇仲点头道:“大有可能。” 接着精神一振道:“今晚的二度刺杀必然凶险异常,我们须另觅帮手,你去寻师仙子和阴显鹤那古怪家伙,我去找越克篷和宋师道,然后再往皇宫赴宴,看看伏难陀如何舌灿莲花,辩才无碍。哈!真的愈来愈有趣哩!” 徐子陵探头看看天色,道:“这场大雨是对我们行踪最好的掩护,趁雨停前,我们赶快把事情办妥。” 两人各自打起杜兴赠与的伞子,分头行事去也。 卷四十二 第十章 冤家路窄 寇仲溜进朱雀大街,冒雨朝外宾馆举步走去,街上行人大减,各式雨具则洋洋大观,檐篷下挤满避雨的人,酒馆食店均告客满,又是另一番情景。 寇仲胸口的创伤仍隐隐作痛,幸好体内受损的经脉经调理后处于迅速的复元中。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不由暗抹一把冷汗。 杜兴是半个契丹人,与同是契丹人的呼延金理应关系密切,而呼延金则晓得他们和越克篷的关系,假若自己这样摸上门去找越克蓬,很可能避不过杜兴的耳目。 自己刚才半句不提越克蓬,杜兴已或生疑,现在他寇仲又匆匆往找越克蓬,杜兴定想到他是另有图谋,那今晚的计中之计将不会奏效。 想到这里,转进横街。 杜兴有千万个杀他和徐子陵的理由,首先若八万张羊皮是他和许开山劫去的,怕两人追究,遂来个先下手为强。其次更重要的是,杜兴和许开山怕两人支持荆抗将他们逐离山海关,假若徐子陵猜测无误,杜兴并不晓得许开山在大明尊教的身份,那杜兴和许开山便是各怀鬼胎。而安乐帮惨案则是许开山瞒着杜兴干的,为的是被安乐帮帮主发现许开山在大明尊教的身份。 兜兜转转下,他们的思路虽曾误入歧途,最后仍是回到最先的结论去。 只有在杜兴和许开山的包庇下,狼盗始能横行无忌,行踪如谜。亦只有像许开山这样的财势,才能收买安乐帮的副帮主舒丁泰。后者在饮马驿被骚娘子杀死灭口,正因舒丁泰晓得许开山是安乐帮惨案的幕后主使者。 一理通百理明,想不到与杜兴一席话这么有用。 但这仍是一场大赌。 他们没有任何真凭实据去断定杜兴今晚会与呼延金勾结来害他们,假若错的是他们,而杜兴是无辜的,那今晚不但杀不到深未桓,还会开罪杜兴和可达志。 看准左右无人,寇仲从怀里掏出“神医莫一心”的面具,戴到脸上,接着转进一间成衣店,出来时摇身变成另一个人。 圣光寺的禅室内,宁静平和,与世隔绝。 大雨下个不休,打在瓦顶沥累成无数临时小瀑布,哗啦啦的沿瓦面凹坑倾泻而下。 虽有伞防雨,徐子陵仍湿掉半边身子,在伤重之后,份外有箫条落难的感觉。可是面对师妃暄的仙容,所有这一切都变得无关重要。 今趟是他起床后第三次见仙子。 师妃暄坐在他旁,细审他的脸容,讶道:“子陵是否受伤?” 徐子陵点头道:“还差点丢命。”扼要的把今早遇刺的事说出来。 师妃暄叫他把手举起,温柔的把纤指搭在他的腕脉处,徐子陵心中涌起无限温馨时,她骇然道:“你真的伤得很重,短时间内不可与人动手。” 又皱眉道:“寇仲到那里去?我现在立即和你去寻他。否则若被深悉你们伤势的敌人截着,将非常危险。” 徐子陵很想说若寇仲被宰,李世民不是少去最大的劲敌吗?但此时当然不会说出如此大杀风景的话,还感激师妃暄对他们兄弟的关心,微笑道:“我们正在玩一个虚虚实实的游戏,以胆博胆,至少到此刻仍属成功,所以能安坐于此。” 师妃暄嗔怪的横他一眼,精纯无匹的真气从指尖输入,助他行气疗伤,语气却非常平静,淡然自若的道:“若寇仲的伤势和你接近,你两人根本没资格玩任何游戏,寇仲想逞强,你该劝阻而不是附和他。” 徐子陵道:“这叫置诸于死地而后生。我们今晚有两个目标,无论如何艰难,必须设法完成,就是杀死深未桓和石之轩。” 师妃暄没好气道:“你们最应该做的是躲起来好好休息,石之轩的事由妃暄和祝后去办。” 徐子陵坚决的摇头道:“妃暄放心,受伤有受伤的打法,我们必须一出手就教石之轩逃不掉,否则将是白费心机,且永远失去围剿石之轩的机会。” 师妃暄讶道:“我不明白,你们在现今的情况下,如何应付石之轩这种魔功盖世的高手。” 徐子陵道:“时间不容我作详尽解释,简言之是我和寇仲有一套自创的联手奇术,重伤至此仍可威胁石之轩。我想请妃暄去联络祝玉妍,告诉她今晚的情形,令大家能互相配合。大事要紧,妃暄必须信任我们。” 师妃暄叹道:“你们总爱做些出人意表的事。好吧,今晚有甚么情况?” 徐子陵将杜兴、可达志、保未桓、呼延金、韩朝安、伏难陀等人的事,包括前因后果、他和寇仲的猜想判断,无有遗漏的说出来,然后道:“今晚即使我们不能成功诛除深未桓,至少可以证明杜兴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师妃暄淡淡道:“倘若敌人在你们赴宴前进行刺杀,你们不单妙计成空,还要赔上性命。” 徐子陵愕然道:“我们真糊涂,竟没想过这可能性。” 师妃暄微笑道:“人家旁观者清嘛。唉!你这人哪,真叫人担心。” 徐子陵感到她源源不绝输入腕脉内的真气令他浑身舒泰,大幅减去数处伤口的痛楚,更激发起体内窍穴的潜力,耳鼓则响起她关切和嗔怪的仙音,几疑不知人间何世,一时心神皆醉,道:“我此时的脑袋似乎不大灵光,妃暄你说我们该怎办才好。” 师妃暄道:“这要看杜兴是否真的与呼延金等人私通勾结,若情况果真如此,除非能有百分百把握在你们踏进宫门时设伏杀死,否则自以将计就计为上策。” 徐子陵点头表示明白,杜兴的将计就计,是以人假冒深未桓以飞云弓射箭,将可达志引入歧途,然后杜兴这个中间联络人再把两人诱往绝地,布下另一妙局加以扑杀。由于两人伤势未愈,兼之猝不及防,故必无幸免。 师妃暄续道:“只要你们赴宴时,露出全神戒备的状态,例如分散而行,那敌人将不会舍易取难,作不必要的冒险。所以我并不大担心这方面,令人忧虑的是你们的计中计全建立在假设上,如果其中任何一个假设乃自以为是的失误,将会弄出大岔子。” 徐子陵爱怜的审视她用心思索的动人神态,苦笑道:“所以我要来请妃暄破例的出手去管管这凡尘的斗争仇杀。” 师妃暄轻叹道:“妃暄不得不再多一个假设,如若可达志奉有颉利密令,借故与你们亲近,事实却是与杜兴娘狈为好,务要置你们于死地,事后则诿过深未桓等人身上,使突利不能追究颉利,那就算我肯出手,亦是白赔,因为敌人中将有赵德言、墩欲谷等高手在内,敌我双方实力大过悬殊。当然,问题仍在你们伤势太严重,一旦被困,没能力突围逃走。” 徐子陵肯定的道:“可达志该不会是这种卑鄙之徒,而且昨晚我们偷听赵德言等和周老叹夫妇的对话,颉利暂时确无意对付我们,所以迫马吉想办法从拜紫亭处讨回八万张羊皮,以归还大小姐。” 师妃暄白他一眼道:“你陵少尚未告诉妃暄这件事嘛!” 师妃暄娇嗔的神态逗人至极点,徐子陵涌起把她搂入怀内的冲动,只是不敢唐突佳人,惟有压下此念,微笑道:“对不起,是小弟的疏忽。哈!妃暄竟唤我作陵少,听起来既新鲜又刺激。” 师妃暄嫣然一笑,再横他一眼,垂下蛲首,轻轻的道:“知道吗?徐子陵你知道吗?我对你的戒心愈来愈薄弱哩!” 徐子陵心中一荡,愕然道:“你直至这刻仍对小弟有戒心?” 师妃暄回复淡若止水的神情,微耸香肩道:“我怎晓得你是否说的是一套,做的是另一套呢?言归正传,你想妃暄在那方面帮忙?唉!此事必须和祝后仔细商量,看如何配合,使不致错失除去石之轩的良机。” 徐子陵微笑道:“我先要弄清楚甚么是说是一套,做是另一套的指责。在妃暄心中,我难道竟是个言行不一致的人?” 师妃暄“噗嗤”娇笑道:“陵少息怒。我只是在找下台阶,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你今日已是第三趟来找妃暄,我生出戒心不是好应该吗?妃暄真的很喜欢见你,和你闲话聊天,可是又怕难持正觉,使多年刻苦修行,付诸流水。妃暄已达《慈航剑典》所载‘心有灵犀’的境界,对一般人的感觉份外通灵敏锐,可是若遇上欢喜的人,也特别危险。妃暄已说得非常坦白,因为不忍瞒你,更因对你信任,希望你能体会妃暄的心境。” 接着幽幽一叹,续道:“妃暄绝不能重蹈秀心师叔的覆辙,被迫脱离师门,那将是对敝斋最严重的打击,更有负师尊对妃暄的期望,徐子陵你明白吗?” 徐子陵感动的道:“我很感激妃暄说这番话的恩赐,会令我一生回味无穷。妃暄请放心,我绝不是说一套做又一套的人。但究竟甚么才算是‘剑心通明’的境界?为何不能与男女爱恋兼容?” 师妃暄神色静若止水,柔声道:“就是‘看破’两宇真诀,在剑术上,不但可看破敌人,更能看破自己,无有遗漏,圆通自在;在修行上,则是看破生命和所有事物的假象,直柢真如。那是一种甚么境界?臻柢甚么层次,时到自知。妃暄仍未能看破对子陵你的欢喜眷恋,故自知仍差一筹,亦使我明白正陷身感情危崖的边缘,稍有错失,将前功尽弃。” 徐子陵不由想起花林的一幕情景,在窟哥跟一众敌人箭刃交加的生死威胁下,自己确臻达既抽离又无比清晰知敌的井中月奇境,不过确不能持恒地保持这种奇妙的境界,特别到龙泉与师妃暄重遇后发生不知可否说是“热恋”的交缠,心境更是起伏难平,难以保持冷静,甚至比之以前更有所不及。从自己的经验看,师妃暄这番话实含至理,故她把男女之情归诸必须看破的一环,确非用来搪塞拒绝的说话而是事实真个如此。 徐子陵淡淡道:“恳请仙子你消除对小弟的一切戒心,把我们间的感情完全升华,从而晋入‘剑心通明’的境界。我不知事情是否可以这样,但却感觉到是可行的。” 师妃暄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轻柔的道:“子陵可知你那对魔眼不经意流露的深情,甚或心内的情绪和渴望,均会令妃喧生出感应,做成冲激。我责你说的是一套,做的是另一套,并非没有根据的。”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小弟知罪。我怎知你的‘心有灵犀’这般厉害。” 师妃暄忽然目射奇光,凝神仔细打量着他,微讶道:“你这人真古怪,听了妃暄毫无虚饰的倾诉后,心境竟能提升至不着一丝尘念的空灵境地,我似乎真的可以信任你。” 徐子陵用神沉思,好半晌后岔开话题道:“时间无多,妃暄可否扮成神秘的高手,在旁暗中助我们察敌破敌,因为变数大多,所以预早定下计划反成碍手碍脚。凭妃喧的才智,到时随机应变,应为明智之举。” 从怀内掏出得自杨公宝库的面具,送到师妃暄身前。 师妃暄放开搭在他腕脉那完美无瑕的纤手,接过面具,不解道:“子陵不须妃暄为你跟蹑真正的深未桓吗?” 徐子陵心头浮现孤独寂寞的阴显鹤,道:“这方面我另有人选,我们更需要妃暄的……嘿!妃暄的保护。” 接替把阴显鹤和越克蓬这两方可能的帮手详尽道出,以免生出不必要的误会。 师妃暄道:“你们入宫前我会与你们碰头,交换最新的消息。” 徐子陵遂告辞离开,寻阴显鹤去也。 寇仲运功改变体型,变成个不惹人注意的“莫一心”,打着伞子朝越克蓬落脚的外宾馆走去。 他和徐子陵己成伪装的专家,不但能改变眼神,神态和走路的姿态亦不露出丝毫破锭。 当他还差数步即可柢达目标的外宾馆大门,忽然心生警觉,感到一对锐利的目光在对街打量他。 不由心中大讶,暗付难道自己变得像徐子陵般敏锐,能对隐蔽的眼光生出感应。 正要别头瞧去,又连忙制止这冲动,心叫好险。 这肯定是监视者的诡计。他并非忽然拥有徐子陵式的灵觉,而是敌人故意施为,功累双目凝注他脸上,令他生出高手应有的感应。假若他中计望去,便表示他亦为高手,从而猜到他可能是寇仲或徐子陵伪装的。 不由心中大懔。 首先是这监视者大不简单,能以这种高明的方法测试他身份的真伪,其次是杜兴极可能确与呼延金互相勾结,才会派人监视他们会否与越克蓬联络。 若对方真的肯定他是寇仲或徐子陵,说不定他离开外宾馆时,会遇上雷霆万钧的突袭,因对方有足够时间集中人手,将他击杀。 刻下身在龙泉,确是危机四伏。 寇仲把心一横,过门不入,改往高丽人住的外宾馆步去,因为他没资格去冒这个险。最大的问题是若他鬼鬼祟祟的故意压低声音和守门的车师战士说话,只更惹人怀疑。 当车师国人住的外宾馆落到他后方时,凝注他身上的目光随即消敛,使他晓得自己猜测无误。 唉!想不到与越克篷碰头这么简单的事竟一波三折,不能成功。 现在越克蓬的整座外宾馆都在敌人的严密监视下,明的暗的全瞒不过敌人。 找宋师道似亦不宜,想到这里,寇仲暗叹一口气,横过车马道,朝对街行人道走过去。 他想找出究竟是甚么厉害人物在监视外宾馆的大门。 大雨仍下个不停,有檐篷遮雨的店铺外站满避雨的人,要把监视者找出来并非易事,不过寇仲自有他的办法。 在这段接近王城的大道,一边是林立的十多所外宾馆,另一边是各式店铺。 外宾馆那边行人道由于没有避雨的地方,故行人疏落,只要有体型类似他和徐子陵的人经过外宾馆,那高明的监视者又重施故技时,必瞒不过他的感觉。 徐子陵回到四合院,大雨终于停下。 寇仲浸在温泉池中,见徐子陵回来,欣然道:“我既没有找越克蓬,也没有找宋师道,但却有一个有趣的发现,你道是甚么呢?” 徐子陵在池旁坐下,笑道:“说吧!还要费时间卖关子吗?” 寇仲讶道:“你的脸色大有好转,是否仙子亲以仙法为心上人疗伤?” 徐子陵没好气道:“我们快要起程入宫,你仍要多说废话?” 寇仲脸色转为凝重,沉声道:“我可能刚见过崔望。” 徐子陵愕然道:“甚么?你可辨认出谁是崔望吗?” 卷四十二 第十一章 扑朔迷离 寇仲闭上双目,在热气睛腾的温泉池内梦呓般道:“若非下善大雨,我怎都想不到崔望会守在越克篷的宾馆外心怀不轨,大雨将他半边身子打湿,他所穿是龙泉的改良汉服,衣料单薄,淋湿后隐现臂上类似狼盗的刺青。哈!。可是那傻瓜仍懵然不知。若非我不宜动手,刚才即把他擒下。” 又解释如何从他的功力高深处推测出他非是娘盗喽罗而是首须崔望。最后道:“你猜他出现在那*,对我们有甚么做示?” 说罢从池内爬出来,抹身穿衣。 他胸膛的伤口奇迹地愈合,只有一个泛红和长约寸半的伤疤,不过若因剧烈运功重新撕裂,复原时间将大幅拖长。 徐子陵凝神细想好片晌梭,道:“在时间上,似乎不该是由杜兴知会崔望的。除非我们找杜兴时,崔望正在杜兴宅丙,否则时间上不容许社兴再到某处通知崔望,那怎样都快不过你。还有是杜兴怎晓得你在见他之前,没有拜会过越克篷呢?。”扎寇仲穿好衣服,坐到他旁,呆望人门片刻,点头道:“事情愈趋复杂,更是扑朔述离,崔望肯定与呼延金有间接或直接的联紧,始得悉我们和越克蓬的关系。我们不妨来个大胆的假设,自令早我们遇袭受伤,由于我们掩饰得好,使敌人难知我们伤有多重,故不敢轻举妄动。兼且龙泉终是拜紫亭的地头,即使拜紫亭默许我们在他的地头被杀,也不能太过张扬,甚至拜紫亭会抑压韩朝安等人,唉!。愈说愈复杂呷!。” 徐子陵摇头道:“并不复杂,简而言之,是敌人第一趟刺杀行动失败,必须在我们完全伤愈前进行第二次伏击。而此次更不容有失,因为若老跋又或古纳台兄弟回来,他们将痈失良机。” 寇仲笑道:“都是陵少诅得扼要清楚,我的意思是崔望之所以守在越克篷外宾馆的大门外,是要看我们会否向越克篷求援,从而推测我们的伤势保浅,更可看情况进行另一次攻击。若我去找宋师道,情况亦是如此。我们现在虽弄不清楚崔望因何会呆头鸟般站在那*乾瞪眼睛,但至少晓得崔望可能和韩朝安、呼延金等有点关系。换过是外人,怎知我们伤重至需找人援手的地步?,你那方面情况又是如何?。” 徐子陵仰观天色,仍是灰蒙蒙一片,却感到藏在云后太阳正往西降,道“仙于没问题,阴显鹤却不在他落脚的客栈*。唉1原本还以为可请宋二哥为我们追踪保未桓,看来这愿望要落空。待会人宫前妃暄会和我们碰头,惟有央她亲自出马。” 寇仲一呆道“凭我们两个伤兵,即使加上仙子,而深未桓和木玲只得夫妇两人,我们恐怕仍没法干掉他们,何况他们肯定还有大批手下?” 徐子陵道:“说开又说,你的计中计有个很大的漏洞,假使杜兴确与要杀我们的深未桓等人暗中勾结,那他们将一方面把可达志引开,另一方面则把我们引诱往某处。在这种情况下,探未桓还那有空隙返回藏身的地方去,他只会联同呼延金、韩朝安,至乎崔望、杜兴、许开山等在某处布局袭杀我们。故跟踪保未桓根本是没有意义的。” 寇仲苦笑道:“我想出这计中计时,那想过杜兴会是他们的人。我的娘,你说得对,在这敌我难分的情况下,我们的讦中计只是玩火,不但会烧7伤自己,还会把仙子赔进去。假设许开山是那甚么大尊或他奶奶的原子,武N功只要比烈瑕更厉害点儿,只他一个已不易应付。”扎徐子陵道:“我本以为找阴显鹤去跟踪深未桓无伤大雅,可是愿望落1空,只好改变计划,眼前但求自保不夫。否则最怕因小失大,没法助视玉妍与石之轩来个玉石俱焚,才不划算。” 寇仲坚决的摇头道:“不!。错过今晚,我们再没有这么好的机会去杀深未桓。” 徐子陵心中同意。 换过他是保未桓,假若令晚仍杀不死他们,只好立即有那远滚那么远,躲回熟悉的大戈壁去,以避开两人伤愈后的反击。兼且古纳台兄弟对深未桓构成严重的威胁,何况尚有个马贼克星跋锋寒,在那种情况下,深未桓舍逃走外别无选择。 徐子陵叹道:“我们办得到吗?,”寇仲道:“穷则蛮,变则通。敌人的失善,是被我们争得喘一日气的时间,使伤势大有改善。哈!。这温泉疗伤的方法,既便宜又方便。他娘的!。该怎样銮才好?我要找可达志这小子摊开一切来说,让他晓得杜兴对颉利并非绝对真诚,甚至想破壤颉利和突利的修好。” 徐子陵摇头道“可达志会很难接受我们的凭空猜想。而且你怎能肯定可达志确是站在我们的一方。” 寇仲道“若可达志要杀我们,我们该早横死街头,因为即管我们没有受伤,跟他单打独斗,仍没胜算。从这点看,可达志应是真心帮助我们。我并非要可达志一下子改变对杜兴的想法,但只要他上长有个谱儿,而非全无疑心,当可随机应銮的看清楚我们是否冤枉社兴。杜兴始终有一半是契丹人,契丹人绝不愿见颉利和突利修好的。” 风声响起,一人逾墙而入,赫然是两人苦寻的阴显鹤。 徐子陵喜道。“阴兄是否看到小弟在你客栈内的留言,故而寻来。” 阴显鹤仍是那副孤独落寞,像人世间所有欢乐都跟他没半分关系的神情,淡淡道:“徐兄在找我吗?” 寇仲跳起来道“阴兄请坐,要茶遢是要酒?” 阴显鹤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摇头道:“站在这*便成,今趟来是有事9相告。”l两人精神大振,洗耳恭听。刃阴显鹤仰望天空,道“刚才那场雨下得真厉害,当时我正在跟踪许开山的马卓,他离开名妓慧深的家,直驰往未崔大街的稻香楼,那是龙泉最有声价的酒馆,我借大雨的掩护,紧吊在他车后,自以为万无一失,岂料祗稻香楼时,车子变成空车一辆。坦白说,我现在真的相信许开山是大明尊教的大尊或原子,否则岂能厉害至此。” 要知阴显鹤责为东北武林最出色的剑手,功力跟他们所差无几,此人更对自己追踪跟蹑的技术非常自负,所以在这方面无论如何该有两下子。而许开山不但晓得被跟踪,遢要撇下就撇下般把阴显鹤甩掉,显示出可怕的才智与身手,故令阴显鹤惊怵不已,特来警告他们。 寇仲皴眉道“许开山因何不惜显露狐狸尾巴,亦要以这种近乎炫耀的方式撇掉阴兄?哼!。这家伙定是有更重要的事去办。” 除于陵道“我奇怪的却是他为何不索性下车找阴兄晦气,此乃杀阴兄的一个好机会。” 阴显鹤坦然道“因他对你们两位非常忌惮,一天你两人未死,他还不敢过份放肆。” 寇仲哈哈笑道“我猜到啦,因他很快就可以解决我们,故忍蔓时之气。他娘的1阴兄的情报真管用,令我们弄清楚很多事。老许到稻香婆则,有人找他吗?。” 徐子陵没好气道“不要那么武断,他可以是去干其他事情的。” 阴显鹤道“只有杜兴来找过许开山,两人不知因何事吵个脸红耳热,我因距离在退听不清楚,后来杜劂赣冲冲的离开,接善是许开山离去。” 两人脸脸相观。 会仲动容道:“是陵少猜得对,杜皿懿与许开山狼狈为好,但确不知许开山是大尊或原子的身份,故兴问罪之师,这正切合杜兴火爆的性格。” 阴显鹤茫然道:“你们在说甚么?” 徐子陵道。“这个我们稍梭再向你作解释,我们想请阴兄再帮我们一个大忙。” 阴显鹤冷冷道“事实上我的命运己和你们连素在一起,你们若被害,l我阴显鹤肯定没命生离。死在龙泉,已成定局。但这也并非不是好事一ha桩。”二说到最后两句,双目射出温柔的神色,似像对龙泉有某种奇异的感情。l寇仲苦笑道“死在龙泉对我来说却只会是窝囊透顶,我绝不能容许这样的事发生。现在我有十成把握肯定会在离宫时遇伏,他奶奶的熊,他们要杀我,我就还以颜色,一箭贯穿深未桓的咽喉要害。曰说到最后,他双目杀机大盛,精芒电射。”咯!,咯!。咯!。,门塑目。 阴显鹤淡然道:“我不想见任何人?” 徐子陵道。“这边走!。”领他人南厅去了。 寇仲晓得子陵会趁机向阴显鹤详述今晚与敌周旋的细节,忙往应门。 当寇仲手触院门,心中忽然想到假若门开时数十支劲箭以强弩射进来,自己会否闪避不及而一命呜呼。不由猛提一口真气,作好准备,绶缓做门。 半张人脸出现在门隙处,再随善两扇大门往内开尽展全豹。 寇仲心神剧震,表面却不敢??漏丝毫心意。他奶奶的熊1这张岂非适才在越克蓬门外见过的崔望脸孔,看第一眼时仍不敢肯定,因为装东大异。眼前的“崔望”一身军服,活脱是威风凛凛的拜紫亭手下悍将的样儿。他身后尚有十多名拜紫亭的禁卫军。当时的崔望戴的雨帽又直压至眉根,但寇仲仍清楚记得他略带鹰钓的鼻,粗黑的脸容,和透射阴骛之色的眼神。究竟是甚么一回事?。 车马路处泊有一辆华丽的马车,看情况是拜紫亭派来接他们人宫的禁卫兵队。 丙然“崔望”施过军礼昂然道:“未将宫奇,奉大王之命,特来接少帅和徐爷人宫赴宴。” 寇仲终把门敞开,心念电转,想到三个可能性。 第一个可能性是崔望假冒拜紫亭的手下来接他们,事实上却是个陷阱,当马车驶至某处,将对他们麦动雷霆万钧的攻势,置他们于死地。 第二个可能性是眼前的崔望碓是货真价宣的拜紫亭手下宫奇,这想法并非没有其他理由支持,至少马吉说过八万张羊皮现时是在拜紫亭手上,烈瑕又指狼盗是拜紫亭的人。U第三个可能性是眼前此君果是宫奇而非崔望,只因凑巧身有刺青,令他刎误将冯京作马凉,至于宫奇为何会在越克篷门外监视出入的人,可能有其他的因由。 若是第一个可能性,当自己拒绝护迭,说不定对方恶向胆遢生,??准自己现在孤身一人,立即动手,那可非常不妙。 寇仲哈哈笑道。“啊!,原来是宫将军。大王真客气。” 接善故作神秘的低声道:“宫将军请借一步说话。” “崔望”略一犹豫,跨过门槛,随寇仲移人院落,恭敬的道:“少帅有甚么吩咐?。曰寇仲对他的”犹豫“大感兴奋,因可证明这”宫奇“有更大可能碓是崔望,所以对他寇仲具有戒心。寇仲脸对脸隔两步的凝望对方锐如鹰集豺狼的双目,装作有点为难的道:“怕要宫将军白走一趟,唉!。我们……” 爆奇愕然道:“少帅今晚不入宫吗?大王会非常失望的。” 寇仲干咳道:“将军误会哩!。我们只是想自行入宫赴宴。唉!,怎么说才好呢,,我们是希望把今早袭击我们的人引出来,好好教训他们一顿。如有你们前呼后拥,这诱敌之计将不灵光。” 爆奇双目异光一闪,瞬又敛起,环目扫过南厅,点头道:“未将明白。只是大王派我们前来,正是为两位安全酋想。听大王说少帅伤势颇为严重。若在途中有任何闪失,未将怎担当得起?。” 寇仲心中暗喜,从此人的神态反应,愈麦肯定他是崔望。而对方能说出拜紫亭所知关于他受伤的情况,那他“宫奇”的身份亦无可怀疑。所以只要查清楚这“宫奇”是否因要常到关内“姿财”而长期不在龙泉,即可肯定他既是宫奇,亦是崔望。 唯一馀下的问题是崔望和他的手下均是回纥人,因何会为拜紫亭责命,与许开山和杜兴的关系又如何?,寇仲心忖老子怎敢坐你老哥的马车,压低声音道:“将军不用担心,我寇仲别的不成,疗伤却很有一手,否则怎肯为一些卑鄙之徒拿老命去博。将军请回去告诉大王,我们定会准时赴宴。”s宫奇沉吟片刻,似无可奈何的道:“我们当然尊重少帅的决定,未将会”回去如实禀告大王,少帅小心。“%说罢施礼告辞。直至关上大门,寇仲才放下心来,松一口气。刚才在宫奇沉吟时,寇仲感到他心内杀机大盛,随又消失,显然是一番思量后,终于放弃立即出手。此时徐子陵在面对大门的南厢厅内向阴显鹤将令晚的错综复杂形势扼要解释一遍,寇仲神色兴奋的进来,见到两人站在盲后,笑道:“看到吗?” 徐子陵道:“拜紫亭竟有这么高明的手下,他的目光往我们投来时,我感到他看到盲后的我们,只这功夫已大不简单。” 阴显鹤沉声道:“此人名叫宫奇,是拜紫亭座下四悍将之一,相当有名气。” 寇仲动容道。已“他真是拜紫亭的手下?晒”徐子陵愕然道:“你在怀疑他?” 寇仲道:“你曾和崔望交过手,不觉得他有点眼熟吗?” 徐子陵呆了起来,用神沉思。 阴显鹤大诃这日。“少帅怎会认为宫奇是崔望呢?日h寇仲解释清楚,苦恼的道:“有甚么方法可查出当狼盗在关内杀人放火时,宫奇就不在龙泉,那我们立可肯定宫奇是崔望。一徐于陵道:“阴兄似对龙泉的事非常熟悉。” 阴显鹤双目又再射出温柔的神色,点头道:“这是我第三趟来龙泉。调查宫奇是否崔望一事,可交由我负责,至迟明天可有结果。一寇仲喜道:“如此有劳阴兄。嘿!,阴兄像对龙泉有种特别的感情。川阴显鹤摇头道。”我很少在一个地方长期逗留,所以比别人会多去些不同的地方。曰两人均知他在掩饰,只是无暇去问个究竟,更知他不会轻易透露心事。 徐子陵点头道:“样貌和体型均有些儿相似,你的怀疑很可能是事实。” 寇仲苦笑道:“假若离宫时,崔望请我们登车,我们该接受还是拒绝?” 徐子陵亦大感头痛,离宫时坐马车,是他们计划中一个重要部份,既可令目标明显,两人的“联手妙术”又较易发挥,但若宫奇是崔望,坐他的车却会骤增不可预测的危险变数。 阴显鹤像被勾起甚么心事般,木无表情的道:“两位必有解决方法,我就趁两人赴宴的时间,设法查证宫奇是否有另一个身份。” 说罢离厅逾墙离开。 寇仲叹道:“我现在脑袋发胀,对令晚的事再没有把握,陵少如何?” 徐子陵道:“我能比你好多少?” 两人对视苦笑。 卷四十二 第十二章 龙泉街上 两人离开四合院,在华灯初上的街道提心吊胆的举步前行。 寇仲回首一瞥院门,笑道:“你猜这座四合院将来会否变成龙泉一处游人必访的胜地?因为我们两个家伙曾在这裹住宿过。” 徐子陵哂道:“只有在三个情况下才会如你所愿,首先是我们今晚死不去,其次是你日后真的做成皇帝,三则是龙泉城没有被突厥大军的铁蹄辗成碎垣破片。” 寇仲道:“我跟你的分别是我做人较乐观。而你有否感觉奇怪,从没有人敢到四合院来寻我们晦气的。” 对街走过一批穿得花枝招展的靺鞨少女,见到两人无不俏目生辉,肆无忌惮的指点谈论,显是晓得他们一是寇仲,一为徐子陵。 徐子陵道:“会否因这是古纳台兄弟的地方,故没有人敢来撒野。” 寇仲不理途人的目光,哑然失笑道:“你永远比我谦虚,我却认为是想害我们的人怕了小弟的灭日弓。我只要躲在厢厅内,有把握射杀任何敢跃进院内的人。只有在这人来人往的通衢大道,我的灭日弓始无用武之地。” 徐子陵突感自己从喧嚷的大街抽离出去,就像在花林那珍贵的经验般,对整个环境的感觉份外细致清晰,晓得自己在面对生死存亡的压力下,终从师妃喧的述障中破关而出,臻井中月的境界。 此时若有任何人在跟踪、监视至乎伏击他们,必瞄不过他的灵觉。 微笑道:“你确比我清醒,说得对!例如深未桓就不会卖古纳台兄弟的账,又不见他前来冒犯?可知少师那把令无数塞外战士饮恨的神弓,确令敌人丧胆。” 寇仲喜道:“陵少心情为何这么好?竟来拍小弟马屁。哈!顺带再问个问题。” 徐子陵注意力落在左街坐在一间酒门外桌子前的男子,此人衣着普通,可是面容强悍,双目闪闪有神,隔远看到两人立即把脸垂下,生怕给两人看到的模样。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你是否在看那小子,我猜他是呼延金的手下,要否来赌一手,看你是赌仙还是我为赌圣?” 徐子陵失笑道:“你不是有问题须垂询小弟吗?除非你想故意迟到,否则就不要去管这些小喽罗。” 寇仲往那人以突厥话大喝过去道:“兄弟,给我向呼延金问好。” 那人登时色变,显得溜既不是,不溜更不是,幸好寇仲两人迅速走了。 寇仲和徐子陵相视而笑,那家伙的表情正是最佳答案。 前者笑道:“我们开始能分辨契丹、靺鞨等诸类人,以前是只能凭衣饰打扮的外观作判断。我想问的问题其实有点唐突,使我难以启齿。而事实上亦非甚么大不了的事,搁下不问也可以。” 徐子陵讶道:“竟有这样一个问题?” 寇仲的目光投往前方迎面而来的一个大汉,看衣着该是粟未靺鞨外另一部族的靺鞨人,见到两人,隔远恭敬施礼。 寇仲边回礼边道:“我和你均不是嗜血的人,严格来说,我要比你好斗。不过在祝玉妍与石之轩同归于尽一事上,你却比我来得积极。我非是指杀死石之轩,而是你陵少像对祝玉妍的牺牲毫无半点怜惜之心,这与你一向不愿见有人伤亡的性格似乎不大合拍。” 徐子陵心中一片宁静,轻轻道:“还记得在南阳天魁道场发生的屠杀惨剧吗?当时祝玉妍亲率手下来犯,见人便杀,你因刚巧外出,故不曾亲眼目睹那种道场变屠场的情景!但我却终生忘不掉。今趟我肯和祝玉妍合作是迫不得已下的妥协,故对她的生死,绝没有丝毫惋惜,何况更可助仙子一臂之力,算得是个多番开罪她的补赎。” 寇仲恍然道:“原来如此,你说得对,人会因形势的变化不断妥协忍让。想想当年婠婠在我们眼前把商鹏商鹤两位可敬的老人家残杀,我那时心中立誓要把婠婠碎尸万段以为两位老人家报仇,其后还不是因形势所迫而须与婠婠妥协。这就像颉利与我们仇深如海,仍要迫马吉把八万张羊皮还给我们。” 徐子陵道:“说起八万张羊皮,令我想起老跋,他因何这么久仍未回来?” 寇仲苦笑道:“事实上我一直担心此事,只是不敢说出来。” 一人从横街急步冲出,来到两人身侧。 两人目光像四道闪电般往那人投去,那人被两人眼神气势所慑,浑身一震,垂下双手,以示没有恶意或武器,施礼道:“敝上呼延金想请两位见个面说几句话。” 两人大感错愕。 呼延金竟来找他们说话?太阳是否明天会改由西方升起? 寇仲负手缓行,淡淡道:“老兄非是契丹人,而是汉人,如何教我相信你是呼延金的手下。” 那人回复从容神态,追在寇仲身侧,低声道:“小人梁永,一向为呼延大爷负责在关内的生意,杜爷和许爷想与敝上联络,亦要经小人作中介人,请少帅明察。” 又干咳一声道:“在龙泉反而没有人认识我,所以呼延大爷派小人来作通传,少帅和徐爷只要随小人稍移大驾,见到金爷便知小人没有说谎。” 寇仲另一边的徐子陵点头道:“你确没有说谎,因为作呼延金的手下并非甚么光采的事,说谎该找些别的来说。” 梁永脸色微变,却不敢发作。 寇仲耸肩道:“说谎又如何,顶多是个陷阱,我寇仲甚么场面未见过。问题是我现在根本既没有见贵上的心情,更没有那种闲暇。你给我回去告诉他,明天请早。” 两人出身市井,最懂与黑道人物打交道,甫接触便以言语压着对方,令对方陷于被动,不得不拿点好处来讨好他们。 果然梁永道:“呼延爷今趟派小人来请驾,对两位实有百利而无一害。两位不是为翟大小姐被劫的货历尽万水千山来这里吗?呼延金爷正是要和两位商量此事,并澄清双方间一些小误会。” 寇仲开始糊涂起来,昆直荒不是说呼延金和深未桓联手来对付他们吗?为何现在呼延金却像要修好讲和的样子。 不由求助的望向徐子陵,后者微一摇头,表示他亦弄不清楚是甚么一回事。 梁永见寇仲毫不动容,凑近少许把声音进一步压低道:“敝上尚可附赠一件大礼,就是包保少帅能讨回今早遇袭的公道。” 两人心叫卑鄙。只听这句话,可知呼延金确与深未桓结盟,且双方早拟定计划,故此呼延金可随时送礼,把深未桓和任何三与计划的人出卖。 寇仲装出兴致盅然的样子,讶道:“赠品?” 梁永赔笑道:“少帅欲知详情,只要与敝上见个面,敝上自是言无不尽。” 最后言无不尽四字他是加重语气的说出来,企图说服寇仲。 三人此时转入朱雀大街,更是热闹繁华,充满大喜日子来临前的气氛。 徐子陵不禁生出感触,他们虽与街上群众肩碰肩的走着,似是他们的一份子,但事实却超然在这群众之上,在某一程度上操控着他们的命运。这种人上人的权力,正是古往今来有志王候霸业的人努力追求的目标。 寇仲皱起眉头道:“他因何肯这么便宜我?有甚么条件?” 梁永恭敬的道:“敝上早有明言,不会有任何要求,纯是识英雄重英雄,与两位套个交情,交交朋友。” 寇仲倏地立定,别头望往梁永,微笑道:“回去告诉呼延金吧!我寇仲从不与马贼打交道的。” 说罢哈哈一笑,与徐子陵举步前行,把呆在当场,面色变得有那么难看就那么难看的梁永留在后方。 寇仲向容色平静的徐子陵笑道:“我做得对吗?” 徐子陵点头道:“呼延金就像阿保甲般,因收到突利与颉利和解的消息,遂与我们讲和。” 寇仲得意的道:“我拒绝他,是在迫他不要退出与深末桓对付我们的行动,何况他是大小姐指定要杀的三个人之一,我们当然不能辜负大小姐对我们的期望。” 徐子陵忽然扯着他横过车马往来的车马道,朝对街斜切过去。 寇仲讶道:“前面有伏兵吗?” 徐子陵没有答他,踏上行人道后逾二十步才摊开手掌,现出一个纸团,笑道:“这是仙界来的消息。” 寇仲忍着要回头细看改装后的师妃暄那股冲动,佩服道:“真厉害,连我都看不破你们暗里私通,休说其他人哩!哈!” 徐子陵无暇理他,借行人的掩护迅快过目,然后把写满师妃暄清丽字体的纸折叠起来珍而重之德纳入怀囊里,道:“妃暄联络不上祝玉妍,她又没有依约定在房内留下暗记。” 寇仲失声道:“什么?” 徐子陵面露凝重神色,道:“妃暄说她必须立即去找祝玉妍,着我们交由她去处理石之轩的事。她大概不能及时赶回来,所以我们须设法留在宫内,那该是龙泉最安全的地方,因为无论拜紫亭如何狠辣,亦绝不敢让我们死在宫内。唉!这是晓得我们伤势的人所作出的忠言。” 寇仲一时阵脚大乱,没有师妃暄的支持,只一个阴显鹤实不足与实力难测的敌人周旋。他们现在只能以智取胜,若正面交锋的打硬仗,不但两人小命不保,还要多赔上个蝶公子。 寇仲苦笑道:“我开始有些儿后悔刚才拒绝呼延金的好意。” 徐子陵井中月的境界烟消云散,师妃暄的安危形成比他自身生死更严重的压力,不过亦激起他的斗志。沉声道:“你要设法说服可达志,否则我们必死无疑。” 他本是反对向可达志说出他们凭空的猜测,但在别无选择下,只好改变初衷。 寇仲同意道:“现在只能见机行事,看可达志是龙是蛇,石之轩方面如何?” 徐子陵道:“也只是见机行事此四宇真言。” 说到这里,两人均感有人从后方接近。 在这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当然常有许多人跟在背后,但此人接近的方式却与别不同,时快时慢,且左右位置不住改变,故令两人生出警惕,知是有特级高手在接近他们。只要进入某一距离和角度,可向他们发动雷霆万钧的突袭。 来人的气势正紧锁他们,只有像寇仲和徐子陵这级数高手,才不用回头去看,亦能对来者的动静如目睹般清晰。 若在受伤之前,他们自可从容应付,甚至可在敌人出手后,始决定采取那种方法狠狠反击。 此刻当然不能如此潇洒。 两人肩头轻触。 徐子陵往靠店一方移开,寇仲得徐子陵输入真气,控制伤口的肌肉和经脉,旋风般转过身来。 入目是大步赶至的烈瑕,只见他双目先闪过得色,接着笑容泛脸,哈哈笑道:“两位大哥好,愚蒙还以为会迟到,致唐突佳人,现在见到两位,始能放下心来。大家兄弟结伴赴美人之钓,不亦乐乎!不亦乐乎!” 两人心中大骂,偏又莫奈他何。更晓得被他以高明的手法,摸出底子。 若适才能以不变应万变,尚可保持高深莫测的假像,现在虽未致露出狼狈相,但已给试出内伤未愈,难怪这可恶的小子眼现得意神色。 寇仲压下内心的愤怒,若无其事的道:“列兄是否刚见过大尊?所以差些误时。” 烈瑕微一错愕,看来极可能是给说中心事,旋即来到两人中间,笑道:“少帅说笑啦!我只是因筹措礼物需时,故赶得这么辛苦。你们看!” 从衣袖滑出一个长约尺半绣有龙凤纹的窄长锦盒,落到手上。 徐子陵和寇仲目光落在锦盒上,心中想的却完全是另一回事。 烈瑕在进宫前这最后一段路加入他们行列,看似是无意的巧合,但两人确知其中另有隐情。大有可能显示杜兴与许开山这伙人,跟深未桓、呼延金、韩朝安的那一伙人,至少在刺杀他两人一事上,是各有各做的。 道理非常简单,因为有烈瑕陪他们走这段路,势令深未桓那伙人无法在两人入宫时发动袭击,只能留待他们出宫时进行。 假若烈瑕晓得两人能从他陪行一事上推得这样的结论,必然非常后悔。 寇仲随口问道:“上一个大礼是《神奇秘谱》,令趟又是甚么娘的谱儿。” 烈瑕欣然道:“见到秀芳大家时愚蒙自会解谜。” 笑嘻嘻的把锦盒收回袖内。 宫门在望。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神,均看出对方有在这条假的朱雀大街,比在万水千山之外真长安的真朱雀大街更不好走的感觉。 今晚会否是他们最后的一夜? 卷四十二 第十三章 志趣相投 “玉阶三重镇秦野,金殿四塘抚周原。” 这是今晚拜紫亭宴客位于内宫西园的栖凤阁入口处一副石雕漆金对联,联中描写的是中土长安威镇关中平原的情景,亦看出拜紫亭的抱负,是要把龙泉造就成镇慑东北平原的军事战略据点。 抵宫门后,由恭候的礼宾司带领三人穿过皇城进入皇宫,经砖石铺筑在主殿前左右延伸的廊道,穿园过院的进入清静幽雅的栖凤阁。 栖凤阁位于西园一个引进温泉水的人工小湖畔,与一环湖长廊连接,四周桐木成荫,柏树参天,竹影斑驳,在天色逐渐好转下,弯月在浮云后若现若隐,景致极美。 温泉池热气腾升,形成烃霞缠绕的奇景,为曲槛回廊,水榭平台,平添无限诗意,比之真长安的太极宫,又是另一番况味。 刚进西园,烈瑕摇头晃脑,似若忘情的半吟半唱道:“宫莺晓报瑞烟开,三鸟灵禽拂水回。挢转彩虹当绮殿,槛浮花鹤近蓬莱。” 他没有引吭高歌,反另有一种亲切的味儿。 两人虽不喜欢他,却不得不承认他那带点放肆和玩世不恭的腔子非常吸引人,又似隐藏着诡秘和机心,令人联想到他独特的邪异气质。 尚秀芳甜美迷人的声音从栖凤阁临湖那边的平台传来道:“烈公子来哩!”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均看出对方心里的震骇。 尚秀芳的声音透出浓烈企盼和喜悦的情绪,透露出她渴望见到烈瑕的心境,使他们首次设身处地的感到可达志所说的危机。 尚秀芳乃中土人人崇敬色艺双绝的才女,纵使战火燎天,可是她却是超然于争斗之上,到那里都受到王侯般的礼遇,即管在塞外,凶残强横如颉利者,亦要侍侯之唯恐不周。她是名副其实的国宾,如给烈瑕这大明尊教的邪人俘虏身心,是没有人肯甘心愿见的憾事。 寇仲和徐子陵直至此刻,才亲身体会到这另一个非武力能解决的战场。 烈瑕最厉害的招数是与尚秀芳在音乐上志同道合,现在更表现出侯希白式的文采风流,这两方面都不是寇仲和可达志能相媲的,故被烈瑕后来居上,将而人迫到被动和下风处。 烈瑕的声音在两人耳旁响起应道:“如斯美景,能与秀芳大家漫步环廊,凭栏赏月,河汉迢迢,谈曲论艺,人生至此,尚有何求。” 寇仲和徐子陵跟在他身后,大有反击无力之叹,人家说得这么诗情画意,他们难道来句秀芳大家你好又或小弟来了吗?根本无法置喙,更不敢胡诌献丑。 挂满彩灯本像梦境般美的栖凤阁,忽然变成个没完没了的噩梦。 尚秀芳歌声传来,清唱道:“月宇临丹地,云酋网碧纱。御宴陈桂醋,天酒酌榴花。水向浮挢直,城连禁苑斜。承恩恣欢赏,归路满烟霞。” 即景的歌词,配合她不含半丝杂质洒丽而略带伤感的声音,在这样一个晚上,别具精瓷白玉般的冷凝美感,听者谁能不为之动容。 烈瑕一震停步,立在栖凤阁四名宫女迎候的大门外,高吟道:“翠幌珠帘不独映,清歌责瑟自相依。烈瑕愿永作秀芳大家的知音人。” 他身后的寇仲和徐子陵惟有相视苦笑,烈瑕走这般小小一截路,已尽显夺取尚秀芳的实力,使寇仲和徐子陵亦要沦为配角。 幌帘不独映,歌瑟自相依,是两人永远没法想到的示爱高明招数,但烈瑕却如此轻松而漫不经意的出口成章,投尚秀芳所好。 避往一旁恭请三人人间的礼宾司唱道:“寇少帅、徐公子、烈公子到!” 寇仲和徐子陵生出找个地洞钻进去躲藏的感觉,在烈瑕的比对下,只能感到自己在这方面的窝囊料子。 尚秀芳啊的一声,声音传来不好意思的道:“寇少帅徐公子,请恕秀芳失礼之罪,竟不知两位是与烈公子一道来哩!” 这番解释,只令寇仲大感难过,而徐子陵则是替寇仲难过。 烈瑕表现出他的风度,退往与礼宾司相对的另一边,躬身道:“两位大哥请!” 寇仲恨不得举手捏着他咽喉要害,迫他以后不得再惹尚秀芳,可是残酷的现实却不容他这般快意。还装出不在乎的笑容,道:“烈兄不用客气,你先去拜见秀芳大家,我和陵少有几句私话说。” 烈瑕道:“如此小弟先行一步。” 说罢急不及待的入阁而去。 两人再对视苦笑,这才跨步入间。 偌大的厅堂,当中摆下一桌盛筵,杯盘碗筷无不精美考究。 靠湖那边是一排桶酋,外面是雕栏玉砌的临湖平台,可达志和长腿女将宗湘花伴着一身紊黄,美若仙子的尚秀芳,正凭栏观赏温泉湖云雾缭铙的动人美景,环湖回廊时现时隐,朝平台走出去的烈瑕就像从凡尘投身往仙界。 那是种绝不真实,又正因其不真实而份外迷人的美。 厅内没有侍从,礼宾司交待两句后,退出厅外,剩下两人。 寇仲目光投往阁外平台,摇头颓然道:“陵少不用再担心我移情别恋,我根本不是烈小子的对手,这小子有可能比侯希白更厉害。” 尚秀芳甜美的笑声像薰风般从外吹进来。 徐子陵皱眉道:“为尽朋友的道义,你是否该警告尚秀芳。她不听是她的事。” 寇仲想起今早情不自禁半带用强的吻尚秀芳香唇的动人情景,现在却要目睹尚秀芳和自己的敌人言笑晏晏,心中那股难受窝囊气,实无法以言语去描述,道:“男女间事,外人很难干涉,如枉作小人,只会惹尚秀芳反感。” 徐子陵耸肩道:“你并不是外人?” 寇仲苦笑道:“问题是我已失去追求她的条件,否则你也不会多番在此事上劝阻我。最干净俐落的方法仍是一刀把他宰掉。” 可达志此时不知是否想眼不见为净,回到厅内,双目杀机闪闪,狠狠道:“你们看到吧!,这小子公然跟秀芳大家打情骂俏,摆明不把我们放在眼内,落我们的面子。” 寇仲冷哼道:“看他能得意到何时?” 接着回头一瞥正门,肯定拜紫亭龙驾未有影踪,正容道:“你可知你的杜大哥和我们说话后,立即去见许开山,还与他吵得脸红耳热气冲冲的离开吗?” 可志失声道:“甚么?” 旋即脸色一沉,道:“你们跟踪他?” 徐子陵道:“我们没有跟踪他,却有位朋友在暗中监视许开山,凑巧目睹整个情况。当时许开山正在龙泉城最红的名妓慧深的香闺里。” 可达志的脸色变得阴晴不定,双目不时现出凶光,好半晌后,忽然像变成斗败的公鸡似的,颓然道:“唉!怎会变成这样子的,杜大哥竟这般失策。” 寇仲坦言道:“人心难测,但照我们看杜兴是真的不晓得许开山的身份。” 可达志沉吟道:“我们是错估杜大哥火爆的性格,他这样去找许开山,只会泄露出我和你们合作的秘密。打草惊蛇,杜大哥为何如此不智。” 寇仲和徐子陵大感头痛,这应是可达志能接受的极限,如何才能说服他相信杜兴是个只为自己利益不择手段的人,表面义薄云天,暗里无恶不作,更可以出卖任何人,且包括他可达志在内。 可达志愕然道:“为何欲言又止?你们不是怀疑他向许开山出卖我们吧?他绝不会做这种事的。” 寇仲苦笑道:“因为怕说出我们的想法,你老哥会不能接受。” 可达志微一错愕,双目精芒大盛,不悦的盯着寇仲,坚决的摇头道:“我认识杜兴,他绝不出卖朋友。” 宗湘花客气而冷淡的声音在平台出口处响起,道:“秀芳大家请三位到平台相叙。” 寇仲和可达志四目交锋,各不相让,清楚表明双方在对杜兴的看法上的分歧。 徐子陵向宗湘花含笑道:“宗侍卫长请告诉秀芳大家,我们立即出来。” 宗湘花怎晓得寇仲和可达志剑拨弩张的背后原因,还以为是宿敌相逢,发生冲突,道:“少帅和可将军请看在秀芳大家脸上,暂将个人的事搁在旁,留侍宴会后再说好吗?” 说罢别转娇躯,回平台去。 徐子陵尚是首次在近处看这冷若冰霜的靺鞨美女,感觉到寇仲所说她别具一格的吸引力。 寇仲伸手轻拍可达志宽敞的肩膀,笑道:“今晚可兄帮手的事就此作罢,因为我怕伤了你和你杜大哥间深厚的交情。” 可达志色变道:“你当我是甚么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吗?” 寇仲心中有气,皱眉道:“你为何不能向好的一面去想,我是为你着想,才请你置身事外。麻烦你通知杜兴,我再不用他出手助拳。” 可达志勃然怒道:“你们是否认为我可达志联同杜兴来害你们?” 徐子陵见两人愈说愈僵,正要打圆场,足音从正门传来。 三人循声望去,均感愕然。 来的竟是韩朝安和金正宗,左右伴着他们的小师姨傅君嫱。 卷四十三 第一章 天竺狂僧 寇仲朝进来的傅君嫱、韩朝安和金正宗迅快瞥上一眼,立即别回头来向神色不善的可达志道:“我们可否借一步把事情说清楚。” 可达志冷笑道:“还有甚么好说的?要说就在这里说个一清二楚。” 寇仲勃然怒道:“在这里?你是否要我将所有事情全抖出来,大家一拍两散。” 可达志亦动气道:“要一拍两散的是你而非我!想你亦应该知道,大家再没有甚么好说的。” 傅君嫱在礼宾司的引路下,刚跨过门槛进入阁厅,立即感觉到厅内火爆的气氛,更见寇仲和可达志怒目相对;她也像宗湘花般误以为两人是一向水火不容,所以一言不合,发生冲突。正有点不知如何是好,韩朝安从后移前,凑近她低声说两句话,傅君嫱微一颔首,与金正宗和韩朝安移往门旁,一副隔岸观火的姿态。 徐子陵见到这般情况,怕两人真的吵起来,低声道:“有客人来哩!待会找个机会再说好吗?” 可达志断然摇头道:“不!现在轮到我要把事情说清楚。” 寇仲向徐子陵作个“你听到啦”的表情,又转向傅君嫱遥遥作揖道:“请恕小子无礼,待我和这位仁兄算过旧账,再向三位请罪。”然后朝可达志道:“可兄能否容我直话直说,有哪句话就说哪句话?” 徐子陵心中暗叹,晓得在愤怒冲昏理智下,寇仲已豁出去,再不理后果,而寇仲和可达志之所以如此愤激,皆因双方均曾视对方为可信任而有好感的战友。正因此中微妙的敌友关系,演成意气之争。 可达志冷哼道:“小弟洗耳恭听。” 临湖平台那方尚秀芳等的注意力也移到厅内来,停止说话,这色艺双绝的美人儿更是秀眉紧蹙,因两人在时地均不合宜的环境下发生冲突而神情不悦。 寇仲双目精芒烁闪,点头道:“好!你老哥先答我一个简单的问题,就是世上因何有那么多人会被骗?” 只看神情,即知傅君嫱等听得不明所以,捉摸不到为何这对宿敌会在这样的问题上纠缠不清。 可达志脸容转冷,缓缓道:“你当我是三岁无知小儿吗?会中你的奸计兜个弯来骂自己,被人骗顶多是个可怜的蠢材,但诬蔑人则更是卑劣之极的小人。” 寇仲哑然失笑,竖起拇指道:“可兄果然是个不易被骗的人。我想藉此引出来的道理,就是只有你信任的人才能骗得你。其实我们也曾错信别人,致终生抱恨,故不愿见可兄重蹈覆辙。” 他们这番对答说话,没有蓄意压低声量,故远至尚秀芳等均可听得清楚。 但除徐子陵外,所有人都听得一头雾水,不明白两人在争拗甚么。 徐子陵放下心来,知寇仲回复理智,所以忽然变得从容不迫。 可达志却毫不领情,双目凶芒大盛,神情更显冷酷,沉声道:“少帅兜来转去,最终仍是继续在侮辱我和我尊敬的人,少帅可知大草原上没有人比突厥人更着重声誉。” 寇仲微笑道:“可兄若想诉诸武力来解决此场争拗,我寇仲定必奉陪。” 徐子陵心中叫糟,寇仲此刻何来资格和本钱奉陪可达志,那跟自杀实没多大分别,但也知寇仲被可达志迫得没其他选择。 不由暗朝韩朝安扫去,见他全神贯注的打量寇仲胸口的位置,似要透衣细审寇仲的受伤真况。 可达志心中仍顾忌尚秀芳,先透窗往她瞧去,才道:“少帅是否在耍小弟?除非你根本没有受伤。” 寇仲淡淡道:“这正是最精要之处,叫置诸死地而后生,败中求胜,乃刀道修行一个不可或缺的部份。” 可达志摇头道:“我可不领你这个人情。要动手就另觅时间地点,一切由你决定,只有你自己晓得何时能完全复元。若现在动手,名震天下的少帅寇仲只会饮恨收场。” 他的说话透露出强大的自信,亦充份表现出高手的风范和气度。 寇仲正要说话,倏地一把柔和沉郁,非常悦耳的低沉男声在轩外响起道:“可否让我伏难陀来作个持平之评:若两位立即生死决战,我猜是个同归于尽的结局。我的道理是凭这样作根据的,先假设两位势均力敌,而少帅因负伤致功力大打折扣,看似必败无疑,但是可将军却因心无杀念,且有怕被讥为恃强凌伤的顾忌,故会在战局初展时留手。岂知少帅的井中八法最重气势,且在面对生死存亡的关口,一旦有机会放尽,纵使伤口不断淌血迸裂,亦必能将可将军迫上绝地,惟却无法承受可将军临死前的反噬,致形成两败俱亡之局。” 他的说话有条不紊,分析入微,兼之语调铿锵动听,掷地有声,充满强大的感染力,又表现出能把两人看通看透的眼力和才智,故人虽未至,说话已达先声夺人的神效,包括寇仲和可达志两个被评者在内,听者无不动容。 可达志虽被驳回所说的话,但因伏难陀这个天竺高僧非是指他武技不如寇仲,反在某一程度上暗捧他的品格,所以并不感难受。 众人朝大门望去,三个人现身入门处。 居中是脸色凝重的拜紫亭,他右边是个瘦高枯黑、高鼻深目的天竺人,身穿橙杏色的特宽白袍,举止气势绝不逊于龙行虎步的拜紫亭。头发结髻以白纱重重包扎,令他的鼻梁显得更为高挺,眼神更深邃难测。看上一时间很难确定他是俊是丑,年纪有多大?但自有一股使人生出崇慕的魅力,感到他是非凡之辈。 在拜紫亭另一边的赫然是大胖子“赃手”马吉,脸上挂着似是发自真心的笑容,但认识他的人均晓得这只是伪装出来的。 厅内诸人纷纷施礼,迎接主人,把寇仲和可达志剑拔弩张的气氛冲淡。 尚秀芳此时从平台回到厅内,娇声呖呖地的向三人请安问好,她尚是首次与马吉、韩朝安、伏难陀等见面,由拜紫亭逐一引介。 烈瑕亦像寇仲、徐子陵和可达志三人般,特别留心伏难陀的一举一动。而伏难陀则像变成一座石像般肃立在拜紫亭旁,只在介绍到他时颔首微笑作应,予人莫测高深之感。 一番客套场面话后,拜紫亭转向寇仲和徐子陵道:“两位可否在宫内盘桓两天,让本王稍尽地主之谊?” 众人间弦歌知碓意,明白拜紫亭是向两人提供疗伤的安全地点。此话既出,寇仲和可达志之战当然更无可能立即进行。 寇仲微笑道:“大王不是想让人随便把我的名字倒转来写吧!” 他今午见拜紫亭时,曾作过若不能于今晚斩杀令他受伤的刺客,可任人把寇仲两字倒转来写的豪语。 拜紫亭哈哈笑道:“少帅真豪气,不过若本王看得不差,少帅以身诱敌之计,不成功便成仁。还望少帅三思,好好考虑本王的提议。” 此时主人与宾客均围拢于宴厅内筵席旁的近门处,对答说话。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均心中暗骂,拜紫亭表面虽似对他们照顾有加,关怀备至,事实上却是把寇仲伤势严重的情况泄露出去,教刺客不要错过趁寇仲受伤的机会,而事后拜紫亭则可推个一干二净,责寇仲好胜逞强。 拜紫亭、伏难陀和马吉三人联袂迟来,大有可能是他们因突利、颉利修好之事曾举行紧急会议,这解释了为何拜紫亭跨门入厅时神色如此凝重,显得满怀心事。 马吉目光扫过傅君嫱三人,皮肉不动的笑道:“少帅因何事与可将军发生争执?可否让马吉不自量力的作个和事佬?” 可达志耸肩道:“马先生不用为此劳心费力。我和少帅的事从关中长安纠结到这里,只有‘一言难尽’四宇可以形容。” 寇仲笑道:“可兄说得真贴切。” 可达志双目异芒剧盛,沉声道:“少帅可否借一步说话?” 众人立即眉头大皱,可达志显然并不卖拜紫亭的账,仍要和寇仲私下约定决战的日期地点,实在有点过份。 尚秀芳不悦道:“可将军……” 可达志恭敬的道:“秀芳大家请放心。我和少帅均消了气头,不会再作任何令秀芳大家生气的事情!对吗?少帅!” 寇仲苦笑道:“我两个知错啦!秀芳大家大人大量,原谅则个。” 烈瑕大笑道:“天下间,恐怕只有秀芳大家能令可兄和少帅相互认错道歉,真令愚蒙感动。” 寇仲见可达志垂下目光,知他怕被尚秀芳看到他对烈瑕的杀机,微笑道:“可兄!我们到外面看看月夜下的泉气。” 又向拜紫亭告个罪,神态从容地领路往平台走去。 可达志负手昂然随在他背后。 徐子陵一直留意傅君嫱,见她紧盯寇仲的背影,秀眸的神色有点异样,不像她平时看寇仲那样憎厌中带点鄙视的眼神,而是多了点东西,别的东西。 马吉忽然凑近拜紫亭,后者明白他有话要私下说,向诸人告个罪,与马吉往门外走去。 韩朝安与伏难陀是素识,遂引领傅君嫱和金正宗过去跟伏难陀寒暄。 剩下徐子陵、尚秀芳、宗湘花和烈瑕四人,气氛倏地在这奇异的两男两女组合中变得怪怪的。 尚秀芳望向避开她目光的徐子陵,神情专注,眸神异采涟涟,动人至极。烈瑕固是看得目瞪口呆,身为女性的宗湘花亦受她吸引,将注意力从徐子陵移到她有倾国倾城之色的俏脸去。 反是徐子陵似毫无所觉的只把目光投往已走到平台边沿长栏处的寇可两人,待到他们停步,才别回头来,刚好迎上尚秀芳的目光。以他的修持,仍禁不住心头一震。 尚秀芳像早知徐子陵会有这样的反应,嫣然一笑道:“秀芳虽和徐公子虽有过数面之缘,但尚是首次有机会说话聊天。徐公子的伤势没少帅那么严重吧?” 徐子陵心忖自己早和她脸对脸的说过话,只因当时是扮作岳山,所以她并不晓得。 正要答话,烈瑕道:“徐兄的右手有点不像平时般自然,是否胁下受伤?” 徐子陵心中暗懔,烈瑕看似在关心自己,其实是蓄意向自己显露他高明的眼力,而他之所以如此“口不择言”,惹起他徐子陵的警觉,皆因尚秀芳对自己饶有兴趣的神态引起他的妒忌,这或者是烈瑕的一个弱点。 徐子陵从容微笑,试着举手道:“烈兄看得很准,这样略微举手也会令我感到非常痛楚。” 宗湘花往徐子陵瞧来,客气中仍保持一贯的冷淡,道:“我们宫内有很好的大夫,可为徐公子敷药疗伤。” 徐子陵婉拒后,随口岔开话题道:“烈兄的神秘礼物,是否仍要保密呢?” 尚秀芳娇笑道:“原来烈公子故作神秘的,竟是这管由高昌巧匠精制的天竹箫嘛?可否托徐公子为秀芳完成一个心愿。” 徐子陵瞧着尚秀芳从宽袖内掏出烈瑕送她的长锦盒,讶道:“秀芳大家有甚么事,尽管吩咐。” 烈瑕和宗湘花均露出好奇神色,不晓得尚秀芳有甚么心愿需徐子陵为她完成。 可达志凝望热雾缭铙的温泉湖,沉声道:“我希望少帅能答应我一个请求。” 寇仲愕然道:“有甚么事令你老哥忽然低声下气的来求我,恐怕小弟难以消受。” 可达志往他望来,锐目内再无丝毫敌意,叹道:“假设杜大哥真的如少帅所言般,我希望少帅能看在我份上,放他一马。” 寇仲大讶道:“这不像可兄的一贯作风,你大可站在你杜大哥的一边,甚至掉转枪头来对付我们。” 可达志摇头道:“因为你不但是我尊敬的敌人,更是我欣赏的朋友。或许终有一天我们仍要以生死相搏,但却绝不会在龙泉城中发生。唉!我刚才起始时是一时气在心头,才有言语冒犯,后来气消意会,遂顺势装模作样的给拜紫亭等人看。” 寇仲哑然失笑道:“好家伙!”旋又皱眉道:“你是否亦有点怀疑杜兴呢?” 可达志沉声道:“杜大哥这样去找许开山,确令人生疑,不过我仍不相信他会出卖我。现在我的心很乱,少帅可教我该怎么办吗?” 寇仲断然道:“看在你老哥的脸上,我们放过杜兴又何妨,问题是现在占得上风的是他们而非我们。你该比我们更清楚杜兴的厉害,一个不好,我和陵少都要掉命,那来资格谈放过谁。” 可达志道:“你信任我吗?” 寇仲毫不犹豫的点头,道:“绝对信任!” 可达志双目闪亮起来,点头道:“好!我可达志以本人的声誉作保证,绝不辜负寇兄的信任。今晚应作如何应变,请寇兄吩咐。” 寇仲心中一阵感动,以前在长安,可达志给他的印象是强横霸道,可是经过这几天来的接触,始看到他多情重义的一面。 微一沉吟,道:“我们对敌人的构想是这样的,韩朝安、深末桓和呼延金是一党,你的杜大哥和许开山是另一党,两批人并没有联系,却有相同的目的,就是在我们伤愈前翦除我寇仲和子陵。刚才烈瑕故意陪我们走进宫的最后一段路,正是要令刺杀之举只能在我们离宫后发生。而你杜大哥对我们的行动计划都了若指掌,故可轻易从中取利。” 可达志像被判刑的道:“真希望你猜错。不过你若猜对,那杜大哥会诈作引路带你们到深末桓的巢穴,而事实上那却是杜大哥和许开山设下的死亡陷阱。唉!我真怕面对这可能性,因为我很可能控制不住自己,亲手取杜大哥的命,我最恨就是被朋友欺骗出卖。” 寇仲愕然道:“你刚才不是央我放他一马吗?” 可达志颓然道:“我那想到这么快可揭开谜底?还以为至少拖个一年半载,甚或永远寻不到真相。” 寇仲同情的道:“待我想想,说不定会想出个能两全其美的方法,既可杀深未桓,又暂不须与老杜作正面交锋。” 可达志双目电光亮闪,回复他那种从容自信的神态,冷然道:“方法只有一个。我们定下另一套联络的办法,而深末桓又确是用飞云弓射出他的箭,我可保证深末桓见不到明天的日出。” 寇仲开怀笑道:“与你这小子合作,确省回不少唇舌气力。我们尚有一个帮手,那亦是发现你杜大哥去与许开山大吵一场的同一个人,人称‘蝶公子’的阴显鹤,乃中土东北出类拔萃的剑手,相当了得。” 可达志讶道:“我在甚么地方听过这个怪名字?” 寇仲助他一臂之力道:“是否听杜兴说的?” 可达志摇头,旋又双目射出奇怪的神色,道:“记起啦!宗湘花曾向秀芳大家提及这名字。” 寇仲不由别头望往灯火通明的大厅,目光落在宗湘花修长优美的健康背影,心湖浮现出阴显鹤这孤傲不群的剑客。 他和宗湘花究竟是甚么关系? 卷四十三 第二章 生死之道 尚秀芳在宗湘花的帮助下打开锦盒子,一枝竹箫出现徐子陵眼前,纵使他对乐器没有认识,也从其精美的造型与手工上,看出是箫中的精品,与中土流行的箫形制有异。 尚秀芳又把锦盒合上,递往徐子陵,正容道:“徐公子可否为秀芳把这管天竹箫送予青璇小姐,她是秀芳崇慕多年的人,只恨尚未有缘拜见。” 烈瑕欣然道:“原来秀芳大家搜寻天竹箫的目的,背后有此意义。” 徐子陵恭敬地接过锦盒,讶道:“秀芳大家怎晓得我认识青璇小姐?” 尚秀芳瞟他一眼,抿嘴浅笑道:“今早秀芳因烈瑕公子慷慨赠送乐卷,往圣光寺酬谢神恩,忽得启示嘛!” 徐子陵心中恍然,明白尚秀芳今早到圣光庙是去见师妃暄,从她处晓得自己是有资格到巴蜀幽林小筑探访石青璇的人。 唉!师妃暄摆明是想撮合他和石青璇,却不知石青璇对男女间事已心如枯木,根本没有丝毫兴趣。自己多见她一趟,只是多心伤一次。 又想起尚秀芳见过师妃暄后,回宫途中往访寇仲,给这家伙半强迫的亲过嘴儿,当时是听过便算。但现在面对这天生丽质的动人美女,亲身体会她强大的诱惑力,对寇仲情不自禁的鲁妄行为,不由生出体谅和“同情”。 当日在成都解晖城堡的小褛内,石青璇在窗台处为他奏萧的动人美景,重现脑海,那时他也有把石青璇拥入怀里轻怜蜜爱的冲动,只是没像寇仲对尚秀芳般付诸实行。 尚秀芳秀眸闪闪的瞧着脸容忽晴忽黯的徐子陵,有点促狭意味的微笑道:“秀芳不是勾起徐公子的心事吧?那秀芳真是罪过哩!” 徐子陵尴尬一笑,将锦盒收进袖内,心中激起强大斗志,暗忖今晚定不能给人干掉,否则如何为尚秀芳完成心愿,肯定的点头道:“秀芳大家请放心,此箫必会送到青璇小姐手上。” 烈瑕却不放过他,笑道:“徐兄尚未回答秀芳大家有关徐兄心事的问题。” 徐子陵心中暗骂,开始明白为何寇仲和可达志均欲干掉这小子,因为此人实在可恶,微笑道:“谁能没有心事?只在肯否说出来吧!” 尚秀芳幽幽一叹,目光投往仍在平台说话的两人去,螓首轻点的柔声道:“秀芳懂得驾驭乐器,你们晓得驾驭兵器;但我们恐怕永远都学不晓如何去驾驭自己的心,那是无法可依的。” 烈瑕微微一怔,露出深思的神色。 此时拜紫亭偕马吉回到厅内,登时把分作两堆说话者的注意力扯回他身上去。 拜紫亭先瞥仍在平台凭栏密斟的寇仲和可达志一眼,哈哈笑道:“尚有一位拜紫亭心仪已久的贵客大驾未临,各位如不介意,我们再等一刻钟才入席如何?亦可让少帅和可将军多点说话的时间。” 尚秀芳欣然道:“大王说的贵客,是否指宋二公子?” 徐子陵这才知道宋师道在被邀之列,不过此事顺理成章,因拜紫亭一向崇慕中土文化,宋师道来自坚持汉室文化正统、南方最有权势地位的门阀,自然是拜紫亭心仪的对象。但却有点担心,宋师道究竟被甚么事缠身而致迟到? 拜紫亭转向傅君嫱、韩朝安和金正宗三人道:“看三位与国师谈得兴高采烈的样子,所讨论的必是引人入胜的话题,何不说出来让大家分享?” 傅君嫱欣然道:“国师论的是有关生死轮回的问题,启人深思,君嫱获益匪浅。” 尚秀芳兴致热烈的微笑道:“竟是有关这方面的事情,真要请国师多指点。” 徐子陵暗中留意烈瑕,只见他望向伏难陀时杀机倏现,旋又敛去。 伏难陀悦耳和充满感染力的声音再度在厅内响起,徐子陵终可亲耳领教这来自天竺的魔僧如何辩才无碍,法理精湛。 寇仲问道:“宗湘花说过甚么关于阴显鹤的话?” 可达志坦白道:“除非她们说的是烈瑕那王八蛋,否则我不会费神去倾听。我依稀记得当时正离开宫门,秀芳大家见宗湘花特别留意道上的行人,遂问她看甚么,宗湘花就是在这情况下提起阴显鹤三宇。” 不过他对宗湘花与阴显鹤的关系毫无兴趣,随即道:“只要你和子陵能自保不失,我那方面可安排得妥妥贴贴,既不让深末桓知道我跟在他身后,又可令…唉!假设杜兴真的如你所说的那样,我会使他看不破我和你们另有大计。” 寇仲沉吟道:“现在还有一个非常头痛的问题,如弄不清楚,我和陵少极可能没命和你去杀深末桓。” 可达志皱眉道:“甚么事这般严重?” 寇仲道:“就是崔望、许开山和拜紫亭这三个人的关系。” 烈瑕待伏难陀说过两句自谦的话后,从容道:“大王可否容愚蒙先请教国师一个问题。” 徐子陵心叫来了,烈瑕终忍不住向伏难陀出招。若能在辩论中难倒这天竺狂僧,跟以真刀真枪地击败他没多大分别。因为伏难陀最厉害的是他的辩才,而他正凭此成为能操纵靺鞨族的人物。 拜紫亭深深的瞥烈瑕一眼,哑然失笑道:“有甚么是不容说的?大家在闲聊嘛!” 烈瑕欣然道:“如此愚蒙不再客套。” 转向正凝视他的伏难陀,微笑道:“请问国师为何远离天竺到大草原来?” 伏难陀目光先移往徐子陵,微微一笑,再移往尚秀芳,深邃得像无底深渊的眸神精芒一闪,又回到烈瑕处,油然道:“我伏难陀一生所学,可以‘生死之道’四字概括之。而谈论生死之道最理想的地方,就是战场。只有在那里,每个人都是避无可避的面对生死,死亡可以在任何一刻发生,生存的感觉份外强烈!故这亦正是最适合说法的地方,舍此之外难道还有比生死之道更诱人的课题吗?” 可达志大讶道:“宫奇竟会是崔望?真教人难以猜想,我今早曾见过此人,相当精明厉害,武功方面收藏得很好,使人难测深浅,确有做狼盗之首的条件,你肯定没看错他的刺青吗?” 寇仲回头一瞥,凑到他耳旁道:“老伏开始说法哩!我们要否返厅一听妙谛?” 可达志没好气道:“亏你还有这种闲心,伏难陀其身不正,说出来的只会是邪法。假设狼盗是拜紫亭一手培养的生财奇兵,与许开山又有甚么关系?” 寇仲道:“今天我和陵少抓着三个有九成是狼盗的回纥汉,他们都自称是烈瑕的手下,由此可知狼盗确属大明尊教的人。我们想不通的地方,是大明尊教与伏难陀该是敌对的,为何宫奇却会为拜紫亭办事?此中定有我们不明白的地方。现在我们最害怕的,是拜紫亭在宴后派宫奇送我们离开,若我们拒绝,韩朝安定会生疑,徒添不测变数。” 可达志吁出一口气道:“我现在必须离开片刻,为今晚的事预作安排,同时设法查证宫奇是否长年不在龙泉。以少帅和陵少随机应变的本领,今晚定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寇仲提醒道:“你离开时,记紧装出怒气冲天跟我谈不拢的样子。不!这样太着迹,还是表面没甚么事,但眼内却暗含杀机似的。” 可达志哑然失笑道:“放心吧!没有人肯相信我们能像兄弟般合作的。” 尚秀芳大感兴趣的道:“秀芳尚是首次听到战场是最宜说法的地方,国师倒懂得选择,现在中土四分五裂,兵荒马乱,大草原各族更是没有一天的安宁。只不知何谓生死之道?” 伏难陀法相庄严,此刻从任何一个角度看他,只能同意他是有道高人,而不会联想到他是魔僧与淫贼。 他露出倾神细听尚秀芳说话的神色,颌首道:“生死是每一个人必须经历的事,所以关乎到每一个人,无论帝王将相,贤愚不肖,都要面对这加诸他们身上无可逃避的命运。不过纵然事实如此,要我们去想像死亡,是近乎不可能的事。甚至生出错觉,认为自己会是例外,不会死去,遂对终会来临的死亡视如不见。我们若想掌握生死之道,首先要改变这可笑的想法。” 徐子陵暗叫厉害,与四大圣僧相媲,伏难陀说法最能打动人心之处,是直接与每个人都有关系,平实近人又充满震撼性。比起来,四大圣僧的禅机佛语虽充盈智慧,但与一般人的想法终较为疏远,较为虚无缥缈,不合乎实际所需。 此时可达志脸色阴沉的回到厅内,打断伏难陀的法话,先来到徐子陵旁,压低声音道:“劝劝你的好兄弟吧!大汗对他已是非常宽容。” 徐子陵还以为他和寇仲真的决裂,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耸肩作出个无能为力的表情,这比任何装神弄鬼,更能令人入信。 尤其韩朝安等必自作聪明的以为可达志之所以要和寇仲到平台说私话,是要劝寇仲归附颉利,像刘武周、梁师都等人般作颉利的走狗。 可达志再向拜紫亭告罪,道:“小将有急事处理,转头回来,大王不必等我。” 说罢迳自离阁,连徐子陵也以为他是要把与寇仲谈不拢的消息,嘱手下送出去,其他人更不用说。 可达志离开后,马吉笑道:“该轮到我和少帅说几句话哩!” 说罢穿门往仍凭栏而立于平台处的寇仲走去。 众人注意力回到伏难陀身上。 金正宗道:“国师看得很透彻,这是大多人对死亡所持的态度,不过我们是迫不得已,因为所有人都难逃一死,没有人能改变这结局。与其为此恐惧担忧,不如干脆忘掉算了。” 伏难陀从容一笑,低喧两句没有人听懂的梵语,油然道:“我的生死之道,正是面对死亡之道。不仅要认识死亡的真面目,还要超越死亡,让死亡变作一种提升,而非终结。” 烈瑕淡淡道:“然则那和佛教的因果轮回有何分别?” 徐子陵也很想知道伏难陀的答案,假若伏难陀说不出他的天竺教与同是传自天竺的佛教的分别,他的生死之道便没啥出奇。 马吉来到寇仲旁,柔声道:“少帅在想甚么?厅内正进行有关生死的讨论。” 寇仲环视湖岸四周的美境,淡淡道:“我在思索一些问题,吉爷又因何不留在厅内听高人传法。” 马吉叹道:“俗务缠身,那有闲情去听令人困扰的生生死死?跋兄因何不出席今晚的宴会?” 寇仲朝他望去,两人毫不相让的四目交锋。 马吉微笑道:“少帅不用答这问题,那八万张羊皮已有着落,少帅不用付半个子儿即可全数得回。至于平遥商那批货,则有点困难,我仍在为少帅奔出力。” 寇仲暗骂马吉狡猾,他和拜紫亭的密切关系,恐怕颉利也给瞒着,要讨回羊皮和平遥商那批货,只要马吉出得起赎金,加上有批弓矢可要胁拜紫亭,该是举手之劳。但他偏说成这个样子,正是“落地还钱”,希望寇仲放弃追究是谁劫去八万张羊皮,不再为大小姐丧命的手下讨回公道。 寇仲皱眉道:“我想请教吉爷一个问题,就是拜紫亭究竟有甚么吸引力,竟可令吉爷心甘情愿陪他殉城。” 马吉色变道:“少帅这番话是甚么意思?” 寇仲洒然耸肩道:“因为直至这刻你仍在维护拜紫亭,鸡蛋虽密仍可孵出小鸡,何况杀人放火那么大件事。假设突利因此不放过你,你认为颉利肯为你出头吗?” 马吉不悦道:“我怎样维护拜紫亭?少帅莫要含血喷人。” 寇仲转过身来,轻松地挨在栏干处,淡淡笑道:“我知道些吉爷以为我不晓得事情的真相,这可说是吉爷你的最后的机会,可决定吉爷你是不得善终,还是安亨晚年。现在天下之争,已演变成颉利、李世民和我寇仲之争,并没有人能逆料其结果。可是吉爷你却一点把握不到这最新的形势,只顾及眼前的利益。时机一去不复返,若被我今晚宰掉深末桓,明天我将再没有兴趣听吉爷说任何话。” 寇仲这番说话非常凌厉,摆明不接受马吉的讨好安抚,迫他决定立场。 以马吉的老谋深算,亦要招架不住,呼吸不受控制的微微急促起来,双目却精芒大盛,闪烁不停。 伏难陀正容道:“任何一种宗教思想,在发展至某一程度,均会变成一种权威,不容任何人质疑。我国最古老的宗教是婆罗门教,建基于《吠陀经》和瑜伽修行。可是当婆罗门教变成一种不可质疑的权威,便出现了与她对立的沙门思潮,其中包括佛祖释伽牟尼,耆那教的大雄符驮摩那,生活派的领袖末伽梨·俱舍罗,顺世派的阿耆多·翅舍钦婆罗等开山立教的宗主。可惜他们并不能摆脱婆罗门教的阴影,例如同样着重业报轮回,又吸收其神祗。他们虽看到有改革的必要,但仍是换汤不换药,使后世重蹈婆罗门崇拜多神,实行繁琐祭祀的覆辙。” 徐子陵涌起新鲜的感觉,他虽非佛的信徒,但总感到佛是高高在上上完全超越凡人的理解。现在他亲耳听到来自天竺的人,说及同为天竺人的佛祖的生平事迹,还作出批评,不由生出佛祖也是个人,或至少曾经是“人”的奇妙感觉。 尚秀芳不同意道:“佛教禅宗请的是‘顿悟’,不重经文和祭祀,国师的指责,似乎偏离事实。” 徐子陵心中暗赞,尚秀芳并没有因伏难陀的地位和权势而退缩,还为自己的信念辩护。他曾接触过禅宗四祖道信大师,对禅宗那种“直指人心,顿悟成佛”的超然洒脱、不滞于物、闲适自在的风流境界,大有好感。 伏难陀不慌不忙的微笑道:“秀芳大家说得不错。不过禅宗是中土化了的佛教,禅的梵语是‘禅那’,意即‘静虑’,发展成中土人皆有佛性的‘禅’,正代表中土的有识之士,看到从我国传来的佛教的诸般戒条缺点。可惜禅宗尚差一着,就是将个人的‘我’看得大重,但已比较重颂经,重崇神,重仪式高明得多。” 尚秀芳蹙起秀眉,虽未能完全接受伏难陀的论点,亦找不到能驳斥他的说话。 伏难陀没有直接答烈瑕的问题,却藉题发挥,指出佛教的不是处,使人更希望知道他本身的思想。 拜紫亭负手立在伏难陀旁,没有加入讨论,只作壁上观。 徐子陵终忍不住道:“若不重我,还有何所倚重?重我正代表直指本心,放弃对诸天神佛的崇拜,远离沉重的典籍和繁琐的礼仪,无拘无束地深入探索每个人具备的佛性真如。” 伏难陀长笑道:“‘真如’两宇说得最好,难得引起徐公子的兴致,不知可有兴趣听我趁尚有少许时间,简说‘梵我如一’之法?” 傅君嫱动容道:“大师请指点迷津!” 卷四十三 第三章 梵我如一 马吉不眨眼的狠狠凝视寇仲,呼吸逐渐回复平常的慢、长、细,然后嘴角露出一丝带点不屑的冷笑,淡淡道:“我马吉在大草原混了这么多年,从没有人像少帅般以生死来威胁我马吉,因为他们都明白我只是个做生意买卖的人。少帅若想要我的命,悉随尊便,但若要我跪地求饶,却是休想。” 言罢转身便去。 寇仲心叫有种,更大感奇怪,马吉在目前对他不利的情况下,为何仍要站在拜紫亭的一方,照道理若与他性命有关,马吉该是那种可出卖父母的人。 冷喝道:“吉爷留步。” 马吉立定离他七步许处,头也不回的哂道:“还有甚么好谈的?” 寇仲注意到厅内的拜紫亭朝他们望来,柔声道:“吉爷可知呼延金已打响退堂鼓,拿深末桓来和我说条件讲和。” 马吉胖躯一颤,道:“深末桓和我马吉有甚么关系?” 寇仲知道自己击中马吉弱点,微笑道:“怎会没有关系?若深末桓干不掉我们,吉爷以后恐怕没多少好日子过。这是何苦来由?” 马吉的胖躯出奇灵活地转回来面向寇仲,哈哈笑道:“我从没见过比少帅更狂妄自大的人,且是欺人太甚。要杀我马吉的人,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多,但马吉不是活得好好的。仍是那句话,我的命就在这里,有本事就来拿吧!” 寇仲失笑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以前你有颉利作后台,又与深末桓、呼延金、韩朝安、杜兴等互相勾结,确没多少人能奈你吉爷何。可惜现在形势剧变,首先颉利再不需要深末桓这条走狗,因为深末桓已成颉利和室韦各族修好的最大障碍。呼延金的形势更好不了多少,阿保甲第一个想除去的人正是他。至于杜兴,吉爷你自己想想吧!” 马吉听得脸色数变,忽明忽暗,显示寇仲的话对他生出极大的冲击和震撼。 寇仲神态轻松的道:“至于你老哥嘛!处在立场暧昧,与拜紫亭更是纠缠不清,不识时务。明知颉利不惜一切的与突利修好,目的是要联结大草原各族南侵中土,却仍阳奉阴违,与拜紫亭眉来眼去。颉利不是着你无论如何要将八万张羊皮还我的吗?还要在老子面前耍手段弄花样。是否真的活得不耐烦哩!” 马吉的脸色变得有那么难看就那么难看,肥唇颤震,欲言又止。 寇仲终使出最后的杀手,说出晓得颉利命马吉把八万张羊皮还给他事。 要知马吉是咋晚才从赵德言处接到此一命令,而寇仲却像早晓得此事般,肯定可使马吉疑神疑鬼,弄不清楚寇仲现时与颉利的关系,甚至有被出卖的感觉,再没有被颉利支持的安全感。 来完硬的又来软的,寇仲几可肯定深末桓能与呼延金联手来对付他,全赖马吉在中间穿针引线,否则两方没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碰头成事。唯一他不明白的地方,是马吉为何明知颉利因要与突利修好暂时停止所有对付他寇仲的行动,而马吉仍敢胆生毛般务要置他和徐子陵于死地。 寇仲柔声道:“我寇仲说过的话,答应过的事,从没有不算数的。我也是因尊敬吉爷才这般大费唇舌,以后大家是朋友还是敌人,吉爷一言可决。” 马吉脸容逐渐回复冷静,双目芒光大盛,且露出其招牌式的虚伪笑容,平和的道:“少帅从来不是我的朋友,将来也不会是我的朋友。但我亦不愿成为少帅的敌人,至于少帅怎么想,我马吉管不到。八万张羊皮的事再与我无关,失陪啦!” 就那么转身离开。 伏难陀双目闪耀着智慧的光芒,语调铿锵,字字有力,神态却是从容不迫的道:“要明白何谓‘我’,先要明白‘我’的不同层次。最低的一层是物质,指我们的身体,稍高一层的是感官,心意又高于感官,智性高于心意,最高的层次是灵神,谓之五重识,‘我’便是这五重识的总和结果,以上御下,以内御外,灵神是最高的层次,更是其核心。” 尚秀芳一对美眸亮起来,点头道:“秀芳尚是首次听到有人能把‘我’作出这么透彻的分析。国师说的灵神,是否徐公子刚才说的佛性真如?” 此时沉着脸的马吉回到厅内,向拜紫亭道:“小人必须立即离开,请大王恕罪。” 这么一说,众人无不知马吉和寇仲谈判破裂,撕破脸皮,再不用看对方面脸。 拜紫亭目光先扫过徐子陵,再投往平台远处的寇仲,然后回到马吉身上,点头道:“马吉先生如此坚决,拜紫亭不敢挽留,让我送先生一程。” 马吉断然摇头道:“不烦大王劳驾。” 接着转过肥躯,朝尚秀芳作揖叹道:“听不到秀芳大家的仙曲,确是马吉终生憾事。” 言罢头也不回的匆匆离去。 众人均感愕然,不明白寇仲和马吉说过甚么话,令他不得不立即逃命似的离开龙泉。 徐子陵则心中剧震,猜到马吉违抗颉利的命令,已将那批弓矢送交拜紫亭,否则拜紫亭怎容他说走就走。 跋锋寒究竟到那里去了? 看着马吉背影消失门外,厅内的气氛异样起来,寇仲神态悠闲的回到厅内,站到徐子陵和尚秀芳中间处,打个哈哈道:“国师不是正在说法吗?小子正要恭聆教益。” 伏难陀微笑道:“我们只在间聊吧!” 傅君嫱冷笑道:“少帅得罪人多称呼人少,尚未开席已有两位宾客给少帅气走。” 寇仲施礼道:“傅大小姐教训得好,不过事实上我是非常努力,处处为吉爷着想,岂知吉爷伟大至不怕任何牺牲,小弟遂拿他没法。” 烈瑕失笑道:“少帅说得真有趣。” 尚秀芳不悦的瞥寇仲一眼,回到先前的话题道:“国师正在说关于‘我’的真义,指出‘我’是由五重识构成,由下至上依次是物质、感官、心意、智性和灵神,而以灵神为主宰的核心。” 寇仲随口道:“这意念挺新鲜的,但那灵神是否会因人而异,为何有些人的灵神伟大可敬,一些人却卑鄙狡诈?” 伏难陀淡然道:“灵神就像水般纯粹洁净,只是一旦从天而降,接触地面,便变得混浊。灵神亦然,人的欲念会令灵神蒙上污垢。” 寇仲心叫厉害,领教到伏难陀的辩材无碍,不怕问难。 拜紫亭道:“大家入席再谈。” 宴会的热烈气氛虽荡然无存,却不能不虚应故事,众人纷依指示入席。 拜紫亭和伏难陀两位主人家对坐大圆桌的南北两方,寇仲和尚秀芳分坐拜紫亭左右,伏难陀两边是徐子陵和傅君樯,烈瑕是尚秀芳邀来的,有幸坐在尚秀芳之侧,接着是金正宗,居于烈瑕和傅君嫱中间处,徐子陵另一边是韩朝安。马吉和宋师道的碗筷给宫娥收起,只剩下可达志那套碗筷虚位以待。宗湘花在寇仲右侧相陪。 侍从流水般奉上美酒和菜肴。 酒过三巡,在拜紫亭表面的客气殷勤招待下,气氛复炽。 烈瑕不知是否故意气寇仲,不时和尚秀芳交头接耳,更不知他说了些甚么连珠妙语,逗得尚秀芳花容锭放,非常受落,其万种风情,只要是男人便会禁不住妒忌烈瑕。 寇仲却是有苦自已知,崇尚和平的尚秀芳肯定对他在龙泉的“所作所为”看不顺眼,遂予烈瑕乘虚而入的机会。 说了一番不着边际的闲话后,傅君嫱忽然道:“可否请国师续说梵我如一之道?” 众人停止说话,注意力再集中在伏难陀身上。 徐子陵特别留意拜紫亭,自他和伏难陀联袂而来,拜紫亭从没有附和伏难陀,后者说法时他总有点心不在焉,不似传说中他对伏难陀的崇拜,更有点貌合神离,令人奇怪。 伏难陀欣然道:“难得傅小姐感兴趣,伏难陀怎敢敝帚自珍,首先我想解说清楚灵神是甚么一回事。” 烈瑕笑道:“国师的汉语说得真好,是否在来大草原前,已说得这么好的?” 伏难陀微笑道:“烈公子猜个正着,我对中土语言文化的认识,来自一位移徙天竺的汉人。” 烈瑕含笑点头,没再追问下去,但众人均感到他对伏难陀的来历,比席上其他人有更深的认识。 伏难陀毫不在意的续道:“灵神虽是无影无形,形上难测,却非感觉不到。事实上每天晚上我们均可感应到灵神的存在,当我们做梦,身体仍在床上,但‘我’却到了另外一些地方去,作某些千奇百怪的活动,从而晓得‘我’和身体是有区别的。晚上我们忘记醒着时的‘我’,日间我们却忘记睡梦中的‘我’。由此推知真正的‘我’是超然于肉体之上,这就是灵神。” 伏难陀说的道理与中土古代大圣哲的庄周说的“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可谓异曲同工,但伏难陀则说得更实在和易明。 伏难陀续道:“我们的身体不住变化,从幼年至成年、老朽,可是这个‘我’始终不变,因为灵神是超乎物质之上,超越我们物质感官的范畴,超越我们心智推考的极限,触摸不到,量度不到。生死只是一种转移,就像苏醒是睡觉的转移,令人恐惧害怕的死亡,只是开放另一段生命,另一度空间,另一个天地的一道门。那不是终结,而是另一个机会,问题在于我们能否掌握梵我如一之道,也是生死之道。” 寇仲讶道:“国师的法说得真动听,更是令人深思。我自懂事以来,从没想过这问题,还以为多想无益,就如杞人忧天。这甚么梵我如一似更像某种厉害的武功心法,不知国师练的功夫有甚么名堂?” 众人为之啼笑皆非,谁想得到他一番推崇的话后,忽然转往摸伏难陀的底子。 徐子陵则心中暗懔,晓得寇仲找不到他说话的破绽,故来一招言语的“击奇”,插科打诨,看伏难陀的反应。 撇开敌对的关系,伏难陀说的法确如生命黑暗怒海里的明灯,教迷航的人看到本来睁目如盲的天地。 伏难陀哑然失笑道:“我的武功心法无足论道之处,梵我如一更与武功无关,有点像贵国先哲董重舒说的‘天人合一’,只是对天的理解不同。梵是梵天,是创造诸神和天地空三界的力量,神并非人,而是某种超然于物质但又能操控物质的力量,是创造、护持和破坏的力量。这思想源于我国的吠陀经,传往波斯发展为大明尊教,烈公子为回纥大明尊教的五明子之首,对这段历史该比本人更清楚。” 尚秀芳是首次听到烈瑕的明子身份,讶然朝他瞧去。 烈瑕目露锐光,迎上伏难陀的眼神,微笑道:“国师此言差矣,我大明尊教源于波斯‘祖尊’摩尼创的‘二宗三际论’,讲的是明暗对待的两种终极力量,修持之法是通过这两种敌对的力量,由明转暗,从暗归明,只有通过明暗的斗争,始能还原太初天地未开之际明暗各自独立存在的平衡情况,与国师的梵天论并没有雷同之处。”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眼色,开始明白烈瑕和伏难陀间是宗教思想的斗争,但也更添疑惑,为何大明尊教的狼盗崔望,会成为拜紫亭的手下。 伏难陀不以为忤的微微一笑,显示出极深的城府,淡然自若道:“纯净的雨水,落到不同的地方,会变化成不同的东西,却无损雨水的本源。梵我如一指的是作为外在的、宇宙终极的梵天,与作为内在的,人的本质或灵神在本性上是同一的,所以只有通过对物质、心意、感官、智性的驾驭,我们才有机会直指真如,通过灵神与梵天结合。而驾驭灵神下四重识的修行方法,就是瑜迦修行,舍此再无他法。” 寇仲和徐于陵表面虽不露声色,事实上均感伏难陀说的话极有吸引力,因为他们练《长生诀》的过程,确如伏难陀说的梵我如一殊途同归,只是没像他所说般系统化而条理分明。兼之他们晓得换日大法,正是瑜迦修行的一种方式。由此推之,伏难陀极可能是石之轩那级数的高手。 烈瑕正要说话,步履声起。 众人朝大门瞧去,去而复返的可达志神情肃穆的昂然而入,手上捧着个木制长圆筒子。 只看他神情,令人感到事不寻常,目光不由落到他手捧的木筒去。 他笔直来到拜紫亭旁,奉上木筒道:“刚接到大汗和突利可汗送来的国书,着末将立刻送呈大王过目。” 众人同时动容,心叫不妙。 拜紫亭脸色转为阴沉凝重,双手伸出接过,长身而起,沉声道:“敢问可将军,大汗圣驾是否已亲临龙泉?” 可达志直视拜紫亭,缓缓道:“这封国书由敝国国师言帅亲自送来,送书后立即离开,没有透露其他详情,大王明鉴。” 拜紫亭在众人注视下缓缓拔开来,取出卷子。 伏难陀双目立时精芒剧盛,显示出强大的信心。 拜紫亭露出一丝笑意,打开羊皮卷细看。 厅内静至落针可闻,人人屏息静气,各自从拜紫亭阅卷的表情试图找出羊皮卷内容的蛛丝马迹。 在沉重至令人窒息的气氛下,拜紫亭终读毕这封看来十成有九是战书的羊皮卷,缓缓卷拢,忽朝寇仲望去,沉声道:“这封由大汗和突利可汗联押的信,着我拜紫亭于后天日出前须把五采石亲送出城南二十里处镜泊平原,否则大汗和可汗的联军将会把龙泉夷为平地。” 尚秀芳“啊”的一声惊叫起来。 寇仲和徐子陵均听得头皮发麻。 五采石乃拜紫亭立国的象征,后天日出时正是拜紫亭渤海国立国大典举行的时刻,这封国书不啻是对拜紫亭的最后通牒,迫他放弃建立能统一靺鞨的渤海国。 立国之事,已是如箭上弦,势在必发,拜紫亭如向突厥屈服,以后休想再抬起头来做人,遑论要称王称霸。 更严重的是五采石并不在拜紫亭手上。 寇仲和徐子陵下意识的望往伏难陀,前者道:“大王勿要看我,我们今早刚被美艳那妮子将五采石讨回去。” 拜紫亭厉芒一闪,眼神移往伏难陀。 傅君嫱、烈瑕等知情者亦把目光投向这辩才无碍的天竺魔僧,看他如何反应。 卷四十三 第四章 四面楚歌 伏难陀仍是那从容不迫的神态,微笑道:“两位可汗志不在五采石,而在大王。” 转向可达志道:“对吗?” 徐子陵和寇仲交换个眼色,均看出对方心内对突利的不满。 大家本是兄弟,在决定这么连串的重大决定,先是与颉利修好,现在又挥军来歼灭后天立国的渤海国,竟对他们两人一句话都久奉,累得两人夹在其中,既不忍见泉城生灵涂炭,又随时有被拜紫亭加害的危险。 拜紫亭脊一挺,露出霸主不可一世的神态,仰天长笑,道:“既是如此,有请可将军回报大汗,五采石并非在我拜紫亭手上,恐难如大汗所愿。” 可达志轰然应道:“好!末将会将大王之言一字不漏转述与大汗。” 转向尚秀芳施礼道:“秀芳大家请立即收拾行装,我们必须立即离开。” 寇仲和徐子陵立即心中叫糟,以尚秀芳憎厌战争暴力的性情,怎肯接纳可达志的提议。 果然尚秀芳幽幽一叹道:“今趟到龙泉来,是要为新成立的渤海国献艺,未唱过那台歌舞,秀芳绝不离开。可将军请自便。” 可达志露出错愕神色,他显然不像寇仲和徐子陵般了解尚秀芳,目光扫过在她身旁面有得色的烈瑕,欲言又止,最后再施礼道:“末将必须立即大王的话回报大汗,稍后再回来听候秀芳大家的差遣。” 拜紫亭似乎一点不把突厥大军压境一事放在心上,漫不经意的道:“可将军若要回来见秀芳大家,最好选在白天的时间,因为由今晚开始,龙泉将进行宵禁,即时生效。” 宗湘花娇叱一声”领旨“,转身便去。由此刻开始,龙泉将进入战争状态!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剧震,拜紫亭突竟凭甚么不惧在大草原纵横无敌的突厥狼军。 可达志亦露出疑惑神色,拜紫亭现在的行为,等若公然向颉利和突利的联军宣战,他恃的是甚么?他深深看拜紫亭一眼,点头道:“纵使未来要和大王对阵沙场,但末将对大王的勇气仍非常佩服。” 目光掠过寇仲和徐子陵,退至门前,施礼后昂然离开。 寇仲糊涂起来,大家不是说好要对付深末桓吗?但现在看可达志的样儿,摆明是奉颉利之旨立即离城,这算甚么一码子的事。 徐子陵因不晓得两人关系的最新发展,故没有寇仲的疑惑,遂特别留心其他人的反应。 伏难陀仍是一副沉着自然、秘不可测的神态。傅君嫱三人则表情各异,小师姨一对美眸闪闪生辉,似因突厥军的压境心情兴奋。金正宗剑眉锁起,神色凝重。韩朝安则嘴角隐孕冷笑,生出他胸有成竹的感觉。 最出奇是烈瑕,面色忽晴忽暗,只目精芒烁动,看来比任何人更关心尚未成立的渤海国的存亡。 尚秀芳螓首低垂,显是爱好和平的芳心,已被以男人为主的残酷战争现实伤透。 寇仲和徐子陵各有心事时,尚秀芳盈盈起立,仍坐着的各人,包括伏难陀在内忙陪她站起来,可见这色艺双绝的美女,在各人的心中均有崇高地位。 拜紫亭收回望往门外的目光,投在尚秀芳身上,讶然道:“人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愁来明日当,天若塌下来就让头顶去挡,我们今晚何不来个不醉无归?” 尚透芳摇头道:“秀芳忽然有些疲倦,想回房休息。” 转向伏难陀道:“国师所说战场及说生死之道的最佳场所,现在秀芳终体会到个中妙谛,领教哩!” 缓缓离座,烈瑕忙为她拉开椅子,柔声道:“让愚蒙陪秀芳大家走两步吧!” 尚秀芳目光一瞥寇仲,眼神内包含复杂无比的情绪,摇头拒绝烈瑕的好意,淡淡道:“秀芳想独自静静的走回去。” 在众人注视下,她轻移玉步,直抵大门,又回过头来,面上现出令人心碎的伤感神色,语气却非常平静,向寇仲道:“少帅明日若有空,可否入宫与秀芳见个面?” 寇仲连忙答应,心忖只要仍能活命,明早定会来见莲驾。 尚秀芳施礼离去,自有侍卫婢女前后护持。 宴不成宴。 寇仲和徐子陵趁机告辞。 拜紫亭在两人拒绝他派马车侍卫送回府后,道:“那就让拜紫亭送两位一程吧!” 两人大感愕然,说不出拒绝的话。 拜紫亭向傅君嫱等交待两句,又请伏难陀代他招呼傅君嫱、烈瑕等人,挥退从卫,就那么陪两人朝宫门方向漫步。 途经模拟长安太极宫的殿台楼阁仍是那么优雅华美,但寇仲和徐子陵却完全换了另一种心情,看到的是眼前一切美景将被人为的狂风暴雨摧毁的背后危机。 拜紫亭走在寇仲之侧,沉默好一会后,忽然道:“若两位处在我拜紫亭的处境,会怎样做?” 寇仲叹道:“在此事上,我和子陵的答案肯定不一致,大王想听哪一个意见?” 拜紫亭哑然失笑道:“两个意见我都想听,少帅请先说你的吧!” 蹄声隐从宫城方向传来,看来是女将宗湘花正调兵遣将,秉宵禁之旨加强城防,可以想像城内人心惶惶。 明日城开,只要拜紫亭仍肯开放门禁,可以离开的均会离开避祸,剩下来的便是支持拜紫亭的人。 寇仲淡淡道:“大王今趟是有备立国,战场讲的是军情第一,若我是大王,如到此刻未晓得突厥联军的位置和军力,我立即弃城逃生。只要青山尚在,自有烧不完的材料。” 拜紫亭停下脚步,深深望寇仲一眼,道:“三天前,他们的大军仍在花林西方三十里处,兵力在五万人间,以黑狼军为主,可是我现在真不知他们在哪里,不过他们只要进入我的警界线,保证瞒不过我的耳目。” 寇仲道:“幸好这是一座城而非平野旷地,否则他们的大军可能来得比你回报的探子还快。我们在统万便曾领教突厥人的战术,抵达前无半点先兆,到晓得时,只剩下大半刻的工夫,当得上疾如风、劲如火的赞语。” 徐子陵道:“假若突厥人押后攻城,另以全力封锁所有通往龙泉的道路,截断水陵交通,重重围困,使龙泉变成一座孤城,大王以为可以撑得多久?” 拜紫亭嘴角逸出一丝似是成竹在胸的笑意,道:“两位对龙泉认识未深,故不知龙泉一向能自给自足,所以不怕围城。我担心的却是突利和颉利近年为进军你们中土,花了很多工夫研究攻城的战术,而赵德言正是著名的攻城兵法家,有他主持大局,才真不易抵挡。” 寇仲道:“大王有否想过以延迟立国来向突厥求和?” 拜紫亭断然摇头道:“这是没有可能的,没有事情能改变我于后天正式立国的决定。” 说罢领路续行,双手负后,每一步都走得那么稳定而有力。 拜紫亭又哈哈笑道:“我一生人最研究古今战役,无论大战小战、著名的或不著名的,都不肯放过。从中理出一个道理,就是没有必胜的仗。战场上有无穷尽的变数,例如我为何要选四月立国,因为四月是我们最多雨的季节,利守不利攻。” 寇仲和徐子陵均感有重新估计此人的必要,心想若像今天般下的那场倾盆大雨,肯定可把突厥联军的进攻瘫痪。 寇仲道:“可是大王应没想过颉利和突利会和好如初,联手来攻打龙泉吧。” 三人步出宫门,来到皇城区,只见一队队骑兵队,沿着贯通宫门和皇城朱雀门的宽阔御道,开出朱雀门。 尽管蹄声震天,气氛却出奇的平静,显示出拜紫亭手下的兵士无不是训练有素的劲旅,队形完整,丝毫不因突厥军压境躁动不安,又或过分紧张。 拜紫亭止步道:“不是没有想过,所有可能性均被我们反覆考虑过,只没想过两位会到这里来,我想请两位帮一个忙,希望两位勿要拒绝。” 寇仲和徐子陵心叫“来了”,前者道:“我们在洗耳恭听。” 忽然十多骑驰至,领头的是宗湘花,宫奇亦是其中之一,全是将领级的甲胄军服,队形整齐,奔至离三人丈许处,勒马收缰,各战马人立而起,仰天嘶鸣之际,宗湘花等诸将同时拔出腰刀,斜指天上明月的位置,齐声呼叫,动作划一好看。 寇仲和徐子陵虽听不懂他们的靺鞨话,但也可猜到必是为拜紫亭效死的誓言。 气氛炽烈。 拜紫亭大声回话。 马儿立定,众将纷纷下马,然后看也不看寇仲和徐子陵的鱼贯进入宫城的大门,马儿自有御卫牵走,显然是准备与拜紫亭开军事会议。 寇仲最爱看的是宗湘花,此时却不得不把注意力转放在宫奇身上,见他双目射出狂热的光芒,同时想到若甫出朱雀门便遇袭,理该与宫奇无关,因他为开会议将无暇分身。 子陵想的却是若龙泉城的军民均变成伏难陀的信徒,认为死亡只昃另一种提升而非终结,那将人人变成不畏死的勇士,可不是说笑的。 拜紫亭的声音传入两人耳中响起道:“颉利和突利不要输掉这场仗,否则大草原的历史将要改写。” 寇仲从没想过横扫大草原的突厥狼军会败在拜紫亭手上,但在此刻目睹靺鞨兵如虹的气势和激昂的士气和拜紫亭的精明厉害、高瞻远瞩,首次想到这可能性的存在。 拜紫亭把话题岔远道:“少帅当日以独霸山庄的残兵伤卒,凭竟陵的城墙坚拒杜伏威的江淮雄师于城外,此役令少帅崭露头角,亦使杜伏威深感后浪推前浪,种下他日后臣服于李世民之果。” 寇仲大讶道:“大王怎会对中土的事清楚得有如目睹?” 拜紫亭又领两人穿过王城,避过兵骑往来的御道,绕靠王城东的郎道朝朱雀门走去,边走边道:“每个月初一十五,我会接到从中土送回来有关最新形势的报告,如少帅所言,军情第一,对吗?”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心忖拜紫亭正是颉利外另一个对中土存有野心的枭雄。若给他称霸草原,会对中土造成更深远的伤害!因为在大草原上,没有人比他谙熟中土的政治文化。 徐子陵道:“大王刚才不是有话要说吗?” 朱雀门在望。 把门的二十多名御卫肃立致敬,齐呼靺鞨语,猜来若不是“我王万岁”,就是“我王必胜”那类的话。 两人更在头痛大小姐的八万张羊皮和平遥商的财货,于现今大战即临的情况下要一个连突厥狼军也不害怕的人,把那些东西吐出来,只是痴人说梦。 拜紫亭停下脚步,用神的打量两人,微笑道:“明早少帅见过秀芳大家后,可否立即离开龙泉,本人将感激不尽。” 他说得虽客气,却是下了逐客令,且暗示若非要给尚秀芳面子,会立即令他们离开。但两人很难怪他,他们既是突利的兄弟,又是战绩彪炳、天兵神将似的人物,不把他们当场格杀可说已仁至义尽。 寇仲苦笑道:“若我们明天仍活着,当会遵从大王的吩咐,只是秀芳大家她──” 拜紫亭仰天长笑,豪情奋发,接着笑声攸止,面容变得无比冷酷,一字一字缓道:“秀芳大家是本人最心仪的女子,就算龙泉给夷为平地,我亦可保证没人能损她分毫,即使凶残如颉利、突利,亦只会对她礼敬有加,少帅可以放心。请!” 踏出王城外门的朱雀门,整条朱雀门,整修朱雀大街静如鬼域,只有一队紧追在他们身后驰出的骑兵队远去的背影和传回的蹄音,与先前喧闹震天、人来车往的情景,就像两个完全没有关系的人世。 寇仲叹道:“我的反刺杀大计肯定泡汤,老子我以后更要被人唤作仲寇,在这种情况下,刺杀只是个笑话。” 徐子陵点头同意,像目下般的情况,刺客在全无掩护的情况下,如何进行刺杀?只会招来巡兵的干涉。 另一队骑兵从朱雀门驰出,转入左方的大道,还向他们遥施敬礼。 谁能预测离宫时是这番情景。 徐子陵长长呼出一口气,道:“拜紫亭绝不会让我们活着离开龙泉。” 寇仲一震道:“不会这么严重吧!” 徐子陵道:“今早他到四合院找我们时,已是心存杀机,现在更不会放虎归山,因为说不定我们会助突利来攻打龙泉。战争从来不讲仁义道德,不择手段,他要杀我们,今晚是最好的机会。” 寇仲不解道:“既是如此,刚才在宫内他为何不动手?” 徐子陵道:“因为他仍未有十足把握可收拾突利,所以不愿背上杀死我们的罪名,只要我们不是死在宫内,他大可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由深末桓等人背这黑锅。” 寇仲倒吸一口凉气道:“可达志这小子走了,仙子又到城外去找祝王妍,四合院可能有大批高手等着我们去自投罗网,城门城墙均守卫森严,我们等若给困在一个大囚笼内,有甚么地方是安全的?” 徐子陵目光扫过街道两旁屋宇瓦面,家家户户乌灯黑火,奇道:“为何不见阴显鹤?” 寇仲头皮发麻道:“我首次感到生死再不由自己操纵,而是决定在别人手上,现在只要任何一方的敌人全力来犯,我们都捱不了多久。” 又道:“我们应否立即逃往城外,有那么远就走那么远?” 徐子陵断然摇头道:“今晚我们不但要保命,还要杀死深末桓和石之轩,受伤有受伤的打法,这可是阁下的豪言壮语。” 寇仲深吸一口气,双目射出坚毅不屈的神色,道:“说得对,贪生怕死绝非应敌之道,不若我们先去找越克蓬,他或者是现在唯一能帮助我们的人。” 徐子陵点头同意,两人迈开步子,先沿街疾行,然后转入横巷,转瞬消没在龙泉城深黑处。 卷四十三 第五章 天竺魔功 与其他外宾馆不同处,是别的外宾馆均是灯火通明,人影闪动,显示各国来贺的使节,因拜紫亭突然颁令宵禁一事,生出反应,充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气氛,独是越克蓬车师王国的外宾馆不见任何人或马儿的活动声息,且只有大堂隐隐透出昏暗的灯火,情景诡异得令人心生寒意。 两人伏在靠邻另一座外宾馆大堂顶高处,全神观察目标宾馆的动静。 寇仲目光巡视四方一遍,凑到徐子陵耳旁道:“仍有人跟踪我们吗?” 徐子陵目光不移的投往车师王国外宾馆唯一透出灯光的厅堂,答道:“起始时尚有些感觉,但捉迷藏似的兜转一番后,该成功把跟踪者撇下。” 寇仲点头道:“我也有这么感觉。唉!真邪门,究竟是甚么一回事?” 寇仲脑海中浮现今天化身为宫奇的崔望守在宾馆对街监视的情景,心中涌起极不舒服的感觉,暗忖难道越克蓬和百多名兄弟已全体遇害,又或被拜紫亭拘禁?道:“会否是个陷阱?” 徐子陵道:“很难说,不过我却感觉不到里面有任何伏兵。” 寇仲苦笑道:“我现在只想掉头离开,你感觉该错不到哪里去。唉!下去看看如何?” 要知寇仲和徐子陵均为名震天下的高手,战绩彪炳,任何人想把两人杀死,纵使他们负伤,亦必须利用环境、地利,布下绝局,始有成功可能。所以拜紫亭宵禁,弄得本是喧闹繁华的朱雀大街空荡无人,深末桓等的刺杀行动立告瓦解,故而寇仲才怕下面等待他们的是个陷阱。 徐子陵道:“有一事相当奇怪,阴显鹤不在宫门外等待我们,还可解释作发现深末桓的人,跟踪去也,可是杜兴人多势众,做好做歹也该找个人联络我们,或引我们到另一个陷阱去,为何却全无动静?” 寇仲抓头道:“令人不解的事情实在太多,不过给你提醒,我忽然明白了一件难解的事,那亦使我们一子错,全盘皆落索。” 徐子陵讶道:“是甚么事这般严重?” 寇仲叹道:“就是错估马吉和拜紫亭的关系,事实上管平那家伙早清楚分明的供出来,只是我们没放在心上。” 徐子陵一震道:“说得对。” 寇仲气道:“马吉根本投下重注在拜紫亭身下,所以当颉利迫他取消拜紫亭的弓矢交易,便立即通知拜紫亭,着他遣人诈作把弓矢抢走,故令古纳台兄弟扑空。” 他所谓的一子错,正是指此,如古纳台兄弟仍在附近,得他们之助,他们人强马壮,甚么情况应付不了,何致现在般求救无门。 寇仲续道:“所以我向马吉点明晓得他与拜紫亭同流合污,立即吓得这小子屁滚尿流的逃之夭夭,而拜紫亭没有阻止,因为弓矢已到了他的手里。他娘的,马吉不是突厥人吗?因何甘心为拜紫亭冒开罪颉利、突利之险?” 徐子陵沉声道:“因为马吉认为拜紫亭会赢这场仗。” 寇仲叹道:“横想竖想,亦想不通拜紫亭凭甚么去击败颉利突利的联军。若颉利仍和突利缠战不休,马吉和拜紫亭大胆的行为尚可了解,可是现今两汗言和,拜紫亭他们好该收手认错了事。” 徐子陵道:“关键处可能在伏难陀,他是个非常有魅力和说服力的人,感染得拜紫亭和他的手下均变成对死亡一无所惧的人,最难是拜紫亭深信梵天站在他们那一方。” 寇仲摇头道:“我比你更明白拜紫亭和马吉这种人,他们必有所恃,才敢不把颉利、突利放在眼内。不过你的话有一定的道理,如能干掉伏难陀,保证靺鞨大军立即不战自溃,那时岂到拜紫亭不屈服。” 徐子陵苦笑道:“事情虽非常渺茫,但我真希望化解今趟屠城惨剧,若杀死伏难陀可达到这目的,我绝对会去做,也可为蓬兄完成他的心愿。” 寇仲默然片晌,口齿艰涩的道:“你是否认为我们车师国的兄弟已遭杀害?” 徐子陵反问道:“你刚才为何想掉头走,不是怕满馆伏尸的可怕情况吗?” 寇仲问道:“有否感应到邪帝舍利?” 徐子陵神色凝重的缓缓摇头。 寇仲知他在担心师妃暄,道:“那就成了。我们下去看个究竟,无论是遍地伏尸还是空无一人,都立即离城,找个地方藏起来,静待石之轩出现。” 寇仲和徐子陵年纪不大,却是老江湖,不会先去碰隐现灯火的宾馆大堂,取道从后院墙摸进去,由寇仲领头探路,徐子陵留在原处居高临下监视。如此若有伏兵,必瞒不过他超人的灵觉。 看着寇仲没入后院暗黑处,徐子陵灵台空广澄澈,世上似无一物可以避开他的感应,忽然间他感觉到大堂内有一个人。 那感觉很奇怪,似有似无。 肯定是毕玄那级数的高手,且胜过此刻受伤的寇仲,因为他能清楚感应到寇仲的位置,而那人却像与某种超自然的力量结为一体,故如幻似真。 梵我如一。 徐子陵心中一寒,井中月的境界立时冰消瓦解,对大堂那人再不生感应。而他惊惶的原因是寇仲正从后院摸往那神秘人所在大堂的途上,如若自己发出任何通知寇仲逃走的信号,给此神秘大敌察觉,立即全力对寇仲痛下杀手,他可肯定在自己赶往赴援前,负伤的寇仲必捱不到那刻致一命呜呼。 正如他是师妃暄“剑心通明”的破绽,寇仲的生死亦可破掉他的井中月。 大堂内的敌人,绝对是毕玄那级数的高手,明明在那里,可是失掉井中月状态的徐子陵却丝毫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就像那趟面对毕玄情况的重演。 徐子陵别无选择,长生气迅速在体内运行一遍后,腾身而起,往大堂阶前的广场投去。 寇仲此时搜遍后方院落各大小厅房,找不到任何人的影子,忽然发觉徐子陵离开隐蔽处,往大门内的广场投去,知道不妙,忙往徐子陵落点抢去,因两人必须并肩作战,始有能力应付强敌。 他心中涌起非常不祥的感觉,感到陷于完全的被动和落在下风。 徐子陵足踏实地,寇仲赶到他身旁,交换个眼色,目光投往大堂敞开的正门。 灯光倏灭。 寇仲虎躯一震,直至此刻,他才晓得堂内有敌人。差点要拉徐子陵落荒而逃,这样的敌人,实在太可怕。 不过想到自己的伤势不宜全速掠行,那只会使他们更难幸免,只好摄心神,把希望放在两人联手之术上,与敌决一死战。 徐子陵和他心意相通,双目射出一往无前的坚定神色,领头踏上台阶,来至大门处。 月色从左方窗透入,温柔色光笼罩半边厅堂,另一边则陷于黑暗中。 一人负手背门而立,直有君临天下、睥睨众生的超然气度。 穿的仍是橙杏色的宽阔长袍,头扎重纱,不是天竺来的“魔僧”伏难陀尚有何人? 只凭他能在这里恭候两人大驾,已知此人对两人的心意情况了若指掌。 伏难陀缓缓转过身来,枯黑瘦瞿的脸容露出一丝令人莫测高深的笑意,油然道:“大王请本人来为两位说最后一台法事,你们的伤势可瞒过任何人,怎瞒得过达至梵我如一的人,透过梵天,我不但可看清楚你们身体的状况,更可看到你们心内的恐惧。” “锵”! 寇仲掣出井中月,仰天笑道:“到此刻仍要妖言惑众,我敢肯定你今趟来杀我们,拜紫亭是绝不知情,你究竟把越克蓬和他的人如何处置?” 伏难陀的枯槁容颜不透露分毫内心的秘密,从容对抗寇仲发出的刀气,淡淡道:“你们若能杀死我伏难陀,再问这问题不迟。” 徐子陵皱眉道:“找谁去问?” 伏难陀微笑道:“若你们能把我杀死,龙泉立时军心涣散,再无力抗拒突厥联军,那时你们要甚么,怎到拜紫亭不答应。” 两人暗呼厉害,伏难陀提醒两人此一实情,是要迫两人决一死战,不作逃走的打算。否则两人若分散逃命,必有一人可脱出他的魔掌。 寇仲双目杀机大盛,勉力摧发刀锋透出杀气,不过由于顾忌体内的伤势,顶多只有平常五成的功力,连自己也晓得不能对伏难陀构成任何威胁。 冷笑道:“国师可以开始说法哩!” 伏难陀微一颔首,道:“修行之要,在于内观,那就是所谓禅定或瑜珈,把自我的心作为观察宇宙的支点和通路,脱离现实所有迷障,把自我放在绝没有拘束的自在境界,实现真实的自我,臻达梵我如一的至境,始能捕捉自我的真相,把握到将所有问题解决的关键。” 寇仲晒道:“你倒说得好听,但假若在现实生活中奸淫劫夺,根本不算是个人,就算说得如何动听亦是废话。看刀!” 他口说“看刀”,实际上全无动作,只是加重催发刀气,把对方锁牢。 伏难陀像把他看通看透般,不被他言语所惑,继续淡定的缓缓道:“在宇宙仍处于混沌的时代,没有光暗,没有虚无,更没有实体,只有‘独一的彼’,那就是梵天,万物发生的一个种子。若我们不认识梵天的存在,就像迷途不知返的游子,永远不晓得家乡所在处。” 两人虽对他的人没有好感,却不得不承认他的“法”非常动听和吸引人。 寇仲感到斗志正不断被削弱,可是对方依然不露丝毫破绽,尤可惧者是这魔僧真的像与梵天合为一体,令一向悍勇的他,竟无法主动攻出第一刀。 如此魔功,确已达毕玄、石之轩的惊人级数。 纵使两人没有受伤,单对单恐怕也只有饮恨收场之局。 徐子陵在这面对生死的时刻,心境逐渐平复下来,精神缓缓提升,微笑道:“国师的梵我如一该仍未臻大成,否则怎会给我察破人在厅内?” 伏难陀面容仍无动静,瞳孔却变缩敛窄,显示徐子陵的话命中他要害。他刚才本打定主意先攻击寇仲,待徐子陵来援前把寇仲击毙,以乱徐子陵的心,然后把他收拾。岂知徐子陵竟高明至看破他的图谋,使他打不响如意算盘。 寇仲立生感应。 狂喝一声,井中月化作黄芒,划过双方间两丈许距离,照伏难陀面门击去。 徐子陵则朝伏难陀左侧抢去,双手法印变化,牵制伏难陀为寇仲助攻。 伏难陀一动不动,似是对两人的夹击全不放在眼内。 忽然间伏难陀全身袍服无风狂拂,整座厅堂立即陷进一个风暴里,最奇怪是所有家俱全不受影响,两人却像逆风艰苦前进,耳际狂风呼啸,全身如被针戳般刺痛。 如此魔功,确是骇人听闻。 井中月劈至。 伏难陀像一块木板般微往后仰,寇仲一刀登时劈空,心叫不妙时,伏难陀在背脊离地只余尺许之际,忽然把身子扭侧,一足柱地,身子回弹,另一足向寇仲小腹闪电踢来。 寇仲因伤势牵累,根本无力变招,更想不到伏难陀的瑜珈法厉害至此,完全超离人体结构的限制,刀势已老下,避无可避,正要硬捱伏难陀可能令他送命的一脚,徐子陵横移过来,硬撞肩头将他送离险境,宝瓶印下封,力挡伏难陀的杀招。 岂知伏难陀竟能在徐子陵封挡前不可能地疾缩回去,接着整个人弹起缩塌陷,双膝屈曲贴胸,双手抱膝,头却塞进两膝间,活像人球。 这般的防守招数,肯定尚有厉害后着,以徐子陵作战经验的丰富,应变的灵活,仍失去方寸,不知该选择进击还是后撤。 伏难陀在徐子陵犹豫间“滚”至两人上方处,接着四肢扩张,左右脚分向寇仲右耳侧和徐子陵面门踢来。 寇仲心知要糟,徐子陵宝瓶气发而无功,必会引发他体内伤势,两人要挡伏难陀这两脚并不困难,问题是必被伏难陀硬将两人分隔,那时只要他全力攻打其中一人,凭他可怕的魔功和难以揣摸的招数,必可重创他们之一,余下另一人亦只有待宰的份儿。 寇仲把心一横,闪电疾移,同时矮身避过伏难陀的左脚,井中月往伏难陀胯下刺去。 徐子陵见状急忙配合,暗捏内外缚印,表面是双掌齐往伏难陀切去,只要能接触到对方左脚,最理想是把伏难陀硬从空中扯下来,至不济也能将他留在半空原处,让寇仲能对他展开刀势。 哪想得到伏难陀冷哼一声,高喧他们听不懂的梵语,接着两脚收起,变成盘膝凝坐半空,两手往上虚抓,接着就那么盘坐翻斛斗,落往厅堂的大门处。 两人骇然转身。 伏难陀从容自若的拦着大门出路,道:“‘自我’以生气为质,以生命为身,以光明为体,以空为性,以梵为本原,遍布一切,贯通一切,其细小处如米黍,大处比天大,心空大,心万有大。但在本性而言则毫无所异,皆因梵我不二。故死前之念最为关键,如能还梵归一,发见真我,将是两位最大的福份。” 虽同是说梵我如一之法,可是在伏难陀显出绝世魔功后说出来,两人的感受大是不同。 事实上两人施尽浑身解数,仍沾不着伏难陀半点边儿,早难受得要命,负伤的身体更是血气翻腾,差点吐血。 寇仲双目射出坚定不移的神色,哈哈笑道:“原来你老哥尚未达到梵我不二的境界,难怪开口梵我如一,闭口梵我如一,分明是聊以自慰。” 徐子陵勉强提气,小心翼翼的不触动创伤,心神晋入井中月的境界,登时感到压人的劲气自伏难陀经三脉七轮透过小腹发出,形成令他们呼吸困难、似暴风般的气罩,哈哈一笑,肩膊往寇仲撞去,喝道:“小腹!” 寇仲一声长啸,人刀合一,得徐子陵送入真劲下,施出击奇,朝伏难陀攻去。 井中月在短短两丈的距离下生出微妙玄奥的变化,把伏难陀完全笼罩在内。 伏难陀一对眼亮起来,双袖拂迎。 生死胜败,将决定在这一刀,若寇仲和徐子陵仍不能争取主动,他们会陷于捱打的局面直至落败身亡。 卷四十三 第六章 各展奇谋 伏难陀天竺魔功的高明奇诡,大出寇仲和徐子陵意料之外,而且战术策略,更是针对两人的伤势,务要两人生出有力难施、白花气力的颓丧无奈感觉,以削弱两人拼死之心及为生命奋发的斗志。 高手相争,尤其是寇仲和徐子陵这层次的高手,讲究的是气机交感与气势的对峙,以全心全身的力量把对方锁定,从中争取主动,抢占上风,决定成王败寇。 但受伤的寇仲和徐子陵由于功力大打折扣,无法办到这点。 伏难陀的厉害处,在于看破两人间不怕为对方牺牲的兄弟深情,更明白两人合作无间,故以此消耗战术,牵着两人鼻子走,直至他们力尽不支。 寇仲现在的任务,就是在徐子陵送入真气的支援下,把这令他们必败无疑的形势扭转过来。 眼看伏难陀双袖迎上寇仲的井中月,伏难陀又施奇招,身体像变成上下两截,上的一截往左侧拗去,枯黑的两手从由内滑出。有如能拐弯寻隙的两条毒蛇,十指撮成鹰喙状,从外侧绕击寇仲没有持刀的左手和左胁;下一截则踢出左脚,疾取井中月锋尖。 这些本该人体承担不来的怪异动作,他却奇迹似的轻松容易办到。 寇仲胸前的伤口开始迸裂淌血,这最重伤口传来的痛楚,令其他伤口的疼痛均变成无足轻重。没有多少血可流的他等若同时面对两个敌人,任何一路的进攻,均可要他老命。 寇仲抛开一切,心神晋入井中月的境界,无惊无惧,还哈哈一笑,倏地后退,竟来一招“不攻”。 以往他放展此招,均在开战之始,以之试敌诱敌,但用在交战正酣之际,还是第一趟。只见他井中月似攻非攻,似守非守,却是无隙可寻,全无破绽。 变化之精奇奥妙,恰到好处,教旁观的徐子陵亦要叹为观止。徐子陵当然不会闲着,正不断提聚功力,随时接替寇仲,准备以消耗战对消耗战,因为无论他或寇仲,此时都没有持久作战的资格与能力。 在伏难陀眼中,寇仲被徐子陵轻撞一记肩头,立时脱胎换骨地变成另一个人,刀气剧盛,立即将他笼罩紧锁,迫他不得不作全力硬拚。不过这亦是正中他下怀,他是天竺数一数二的武学大宗师,精通梵我不二的瑜珈精神奇功,不但清楚感应到徐子陵把真气输入寇仲体内,更知早先不与对方全力作战的高明策略,已成功大副削弱两人的斗志和信心。所以只要觑机击溃寇仲的攻势,再趁徐子陵尚未完全提聚功力之际,重创寇仲,那时还不胜券握。 可惜徐子陵一句“小腹”,破坏了他的战略计划。 首先,伏难陀生出被徐子陵看通看透的可怕感觉,其次是他以为寇仲会以他小腹作为攻击目标,故所用招数亦针对此而发,岂知全不是那回事,落得连番失着,反落下风。 奇变迭生,以伏难陀之能,亦禁不住心内犹豫。 究竟是变招再攻,抑是后撤重整阵脚。 伏难陀所有动作敛消,一口钉子般钉在地,身子却不断摆动,似往前仆,又若要仰后跌,怪异至极点。 如此招数,两人尚是首次得睹,心中生出诡奇古怪的感觉。 寇仲更感到对方似真的与他所谓的梵天,联成浑然不分的一股力量,若再向他强攻,等若向整个秘不可测的梵天挑战。 “不攻”再使不下去,寇仲井中月疾出,劈往伏难陀身前四尺许空处。 以人奕剑,以剑奕敌。 横奕。 井中月带起的劲风狂飙,波浪般往两旁卷涌,螺旋般的劲气,另从刀锋涌出,朝眼前可怕的敌人涌去,笑道:“这招大概该叫梵我如一吧!” 这比诸以前的棋奕,是更上一层楼,不但能惑敌制敌,控制主动,更能在这特殊的情况下破敌。 只要能迫得伏难陀只余往后倾之势,他这招“天竺式”的“不攻”势被破掉。 伏难陀果然立定,单掌直竖胸口作出问讯的姿态,化去寇仲的刀气,朗声道:“我是梵,你是他;你是梵,我是他。梵即是我,我即是他,他即是梵。如蛛吐丝,如小火星从火跳出,如影出于我,若两位能明白此义,当知何谓梵我如一。” 寇仲双目精芒大盛,胸口的血渍开始渗透衣服显现出来,哈哈笑道:“果然是个坚持在战场一边想杀人一边说法渡人的古怪魔僧,看刀。” 刀化击奇,划过空间,朝对手咽喉弯击而去。 若有选择,他绝不会如此仓卒出手,问题是他没有坚持下去的本钱,必须愈快愈好的争夺主动权。 徐子陵同时配合移动,抢往伏难陀右侧,牵制对方,使他在分神顾忌下难对寇仲全力还击。 岂知伏难陀闪电后移,退到大门外两步许处,徐子陵的威胁立即失去作用,只余正面寇仲在气机牵引下穷追不舍的独攻。 三方面均为顶尖儿的高手,除在功力、招数方面互争雄长,还在战略、心理各层面上交锋较量,精采处人目不暇给。 井中月的锋尖变成一点精芒,流星般破空往伏难陀咽喉电射而去,呼啸声贯耳轰鸣,声势凌厉。 螺旋真劲贯彻刀梢,锋锐之强,气势之盛,谁敢硬撄其锐。 寇仲晓得这一刀是决定他和徐子陵的生死,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如能把伏难陀迫出门外,他将得以放手强攻,加上徐子陵,展开联击之术,始有些微胜望。 伏难陀实在太可怕。 就在徐子陵也以为伏难陀除后撤再无他途之际,奇变突起,伏难陀的身体竟像一根枯黑木柱般往前直挺挺的倾来,变得头顶天灵穴对正寇仲井中月刺来的锋尖。 寇仲当然晓得伏难陀不是要借他的宝刀自尽,而是施出能把脆弱的头顶罩门化为最坚强攻击武器的天竺奇功,不过此时已无法作出任何改变,事实上他多么希望能换气改进为退,再看看伏难陀仆在地上的可笑样子,如若他仍要乘势追势,则让虎视一旁的徐子陵以他的手印好好招呼他。可是身上的伤口和一往无回的刀势绝不让他这般如意。 刀尖在刺中伏难陀天灵要穴三寸许的空隙余暇间,伏难陀斜仆的身子双腿忽曲,把与寇仲刀锋的距离扯远少许,然后双腿撑个笔直,才迎上刀锋。 就是这精微的变化,寇仲吐劲拿捏的时间失去准头,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蓬”! 真劲交击。 无可抗御的力量,像根无形铁柱硬撼刀锋,沿井中月直捣进寇仲经脉内。 这一记头撞,聚集伏难陀全身经穴所有力量,绝非说笑。 寇仲手中井中月“嗡嗡”震鸣,全身剧震,往后踉跄跌退,溃不成军,身上大小伤口迸裂,形相惨厉。 伏难陀亦浑体一颤,双手却虚按地面,似欲要趁势穷追猛打寇仲,取他小命。 伏难陀的天竺魔功,与毕玄的赤炎大法确是所差无几,奇招层出不穷,这样的一记硬拚,清楚说明寇仲即使没有负伤,纯比内力,仍逊此魔僧一筹。 徐子陵却知道伏难陀虽成功令寇仲伤上加伤,但非是不用付出代价,本身亦被寇仲反震之力狠创。 际此生死关头,他完成晋入井中月的至境,既能抽离现场,又对现场一切无有遗漏,万里通明。 双脚离地弹起,宝瓶气积满待发,截击伏难陀,时间角度妙若天成,无懈可击。 “啪”! “轰”! 寇仲先压碎一张小几,然后背脊重重撞上另一边的墙壁,力度的狂猛,令整座大堂也似晃动,挂墙毯画松脱,掉了下来,情况的混乱可想而知。 “哗”! 寇仲眼冒金星,浑身痛楚,喉头一甜,幸好嗔出一蓬鲜血,胸口一舒,回复神智。 此时他唯一想的事,就是在伏难陀杀死徐子陵前,回复出手作战的能力。今趟纵使拚掉性命,也要拉这恶毒狡猾的天竺魔僧作陪葬。 腾空而起的伏难陀心中暗叹,计算出绝难避过徐子陵的截击,尤其对积满而未发的拳劲,使他更不得不全力应付;临急应变,他借力脚撑大门框边,改向凌空而来的徐子陵迎去。 徐子陵心平如镜,伏难陀双手虽幻化出虚实难分的漫天爪影,铺天盖地的往他罩来,他却能清楚把握敌手的真正杀着。 最令他安心的是伏难陀因被自己看透他的心意,再不能保持梵我不二的精神境界,使他非是无机可乘。 “砰”! 两人在大堂半空错身而过。 宝瓶气发,气劲爆炸,把漫天爪影粉碎。 杀气凝堂。 为免触发右胁的伤口,徐子陵只凭左手对双爪,在接触前以精妙的手印变化,着着封死伏难陀轻重急缓的无定魔爪,到最后以拳击中他的右爪,高度集中的宝瓶印气骤发,令伏难陀空有无数连消带打的后着,亦无从施展,被徐子陵以拙破巧,以集中制分散,无法占得半分便宜。 如非伏难陀仍未从寇仲的反击力回复过来,徐子陵亦恐难有此骄人战果。 纵是如此,伏难陀攻来的真气确深具妖邪诡异的特性,寒非寒,热非热,似摄以推,无隙不入,阴损至极,令离痊愈尚远的经脉捱得非常辛苦。 两人分别落往相对的远处,寇仲则位于两人旁边的靠墙处,仍在闭目调息。 徐子陵旋风般转过身来,淡然一笑,右手负后,左手半握拳前探,拇指微竖虚按。 一指头禅。 伏难陀同一时间触地旋身,双手合什,一瞬不瞬的注视徐子陵的拇指,首次露出凝重神色。 使他吃惊的非是徐子陵的一指头禅,而是徐子陵的精神境界。 他再感应不到徐子陵的状态。 自梵功大成后,他尚是首次遇上这样一个对手,迫得他不得不对两人作重新的估计。只徐子陵已足可把他缠上好一会,若让寇仲回复作战的能力,他将再没有杀死两人的把握。 在一轮血战后,强横如伏难陀,信心终于受挫。 寇仲此时已成功压下翻腾的气血,缓缓运气提劲,井中月艰难的举起,眼睛睁开,射出拚死力战、一往无前的神色。 伏难陀心中大懔,怎也想不到寇仲回气速度快捷如斯,不过他已陷入势成骑虎之局,拚着损耗真元,冒被杀伤之险,亦要除去两人,否则待他们完全康复后,日子将非常难过。 徐子陵生出感应,晓得伏难陀在再找不到自己任何破绽下,会被迫得冒险全力出手,因而更是灵台清明,严阵以待,要藉此良机,重创眼前可怕的大敌。 伏难陀口发尖啸,全身袍服拂动,接着双脚离地,像鬼魂般脚不沾地,往徐子陵移去,两手隔空虚抓。 狂飙倏起。 就在这要命时刻,徐子陵澄明通透的心境浮现出邪帝舍利,接着涌出师妃暄的如花玉容,井中月的境界登时烟消云散。 石之轩竟于此千钧一发的要紧时刻,以邪帝舍利引祝玉妍去决战,惨在徐子陵和寇仲此刻自身难保,遑论分身往援,而往援的师妃暄当然要冒上非常大的危险。 这想法顿时使他像被石块投进本来没有波纹的井水,登时激起扰乱心神的涟漪。 伏难陀立生感应,加速推进,在气机感应下,右手爪化为拳,往徐子陵轰去。 徐子陵像从九霄云端墬下凡尘,伏难陀的拳头立时扩大,变成充塞天地的一拳,从无而来,往无而去,后着变化,他再不能掌握。 高手决战,岂容丝毫分心。 徐子陵心知要糟,又不得不应战,勉力收摄心神,一指头禅按出。 拳指交击。 如果徐子陵能摸清楚伏难陀出拳的所有精微变化,由于一指头禅是更集中的宝瓶印气,专破内家气劲,故不惧对方功力比自己高强。但此刻当然是另一回事,徐子陵只能卸去对方七成真劲,其他的照单全收。 闷哼一声,徐子陵应拳断线风筝的往后抛飞,旧伤迸裂,口中鲜血狂喷,重重掉在窗下的墙角处。 寇仲一声不吭的闪电扑至,井中月全面展开,狂风暴雨的朝伏难陀攻去。 伏难陀心中叫苦,想不到寇仲丝毫不因徐子陵被重创而失去冷静,兼之徐子陵反震之力令他内伤加重,在没有喘一口气的空隙下,一时只能见招拆招,再次落在下风。 寇仲“唰唰唰”连环劈出十多刀,黄芒大盛,刀势逐渐增强,一刀比一刀重,有如电殛雷劈,螺旋气劲忽而左旋,忽而右转,选取的角度弧线刀刀均教人意想不到,刀刀都是以命博命,不顾自身安危,水银泻地的朝伏难陀攻去,凛冽的冰寒刀气,裂岸惊涛似的不住冲击敌人。 他将徐子陵是生是死的疑问置于思域之外,只知全力以赴,与敌偕亡。 可是从伤口渗出鲜血把他的衣服染得血迹斑斑,所余无几的真气迅速消耗,无论他的死志如何坚决、战意如何昂扬,始终不能突破体能的限制,渐到了由盛转衰的阶段。 伏难陀妙着连出,争回少许主动,心中暗喜,知寇仲成强弩之末,立即展开一套诡异莫名的身法、手法,身体作出种种超越正常人体能的古怪动作,以对抗消减寇仲凌厉无双的刀势。 寇仲冷哼一声,井中月在空中画出大小不一的七、八个圈子,每圈子均生出一个螺旋气涡,铺天压地的把对手完全笼罩突袭,以伏难陀之能,亦应付得非常吃力。 假设徐子陵在旁目睹,当可猜到这是寇仲“井中八法”最后一式,第八式的“方圆”。 寇仲在螺旋气劲助攻下,似退非退,似进非进,倏地一刀刺出,看似简单,却有方中带圆、圆中带方的气机,玄妙至乎极点。 伏难陀竟不知该如何招架封格,骇然后撤。 刀是直刺,但螺旋气劲却是方圆俱备,既一堵墙般往敌手压去,核心处仍是圆圆的螺旋劲,刀法至此境界,实尽夺天地的造化,教他如何能挡。 此招“方圆”是给迫出来的,以前寇仲虽想到有此可能,却未试过成功,故从未以之应敌,际此生死关头,终成功使出来。 寇仲喷出小口鲜血,无力乘势追击,行云流水的往后飘退,挟起徐子陵,破窗而出,落到房舍和高墙间的侧园处。 伏难陀闪电穿窗追来,大笑道:“少帅想逃到哪里去?” 寇仲左手搂紧徐子陵的蜂腰,感觉到自己兄弟仍在活动的血脉,迅速仰首瞥一眼天上夜空,只见星月蔽天,无比迷人,一阵力竭,心忖难道我两兄弟今晚要命丧于此奸人之手。 就在此时,一道刀光从墙头电射而下,笔直迎向正往寇仲背后杀至的伏难陀击去,带起的凌厉刀气,有若狂沙拂过炎旱的大漠。 “蓬”! 伏难陀早负上不轻的内伤,兼之事出意外,偷袭者又是级数接近的高手,猝不及防下,惨哼一声,给刀势冲击得从窗户倒跌回屋内。 可达志一招得手,却不敢追击,来到寇仲身旁,喝道:“随我来!” 卷四十三 第七章 破釜沉舟 寇仲关心瞧着盘膝床上疗伤的徐子陵,问道:“如何?” 这是可达志在龙泉一处秘密巢穴,不用他说明,两人亦猜到是供突厥探子在此作藏身之所,位于城东里坊内一所毫不起眼的平房。 徐子陵微微颔首,道:“尚死不去。” 他们换上可达志提供的夜行劲装,除脸色难看,表面并没甚么异样。 可达志讶道:“子陵的疗伤本领确是不凡,这么快便能运功提气,不过若不好好休息一晚,将来会有很长的后患,唉!” 寇仲道:“为何唉声叹气?” 可达志道:“我怕你老哥以后要任人将名字将名字倒转来写。” 寇仲两眼亮起来道:“找到深末桓在哪里吗?” 可达志道:“仍是未知之数,我早前第一趟离宫,先派人通知杜兴,告诉他取消今晚的行,唉!希望他醒觉吧!” 寇仲苦笑道:“好小子!对你的杜大哥,你这小子真是好得我没话可说。” 可达志这般做,是有点不想面对现实,害怕杜兴确如寇仲所料,被揭破不但欺骗寇仲,还欺骗他可达志。 可达志拍拍寇仲肩头,接着右手轻搭寇仲宽肩,道:“然后我找着潜伏一旁的阴显鹤,那家伙比我想像中更易辨认,请他设法跟蹑任何像木玲的人,因她比较容易辨识,而我则负责你们的安全。后来我诈作离城,但离开的只是我的手下,我则折返来跟踪在你们的背后,看看谁会暗中对付你们。” 寇仲愕然道:“那为何不早点出现?说不定可合我们三人之力,一举宰掉那爱在兵来刀往之际说法的混蛋魔僧。” 可达志苦笑道:“还说,你们两位大哥闪个身就把我撇甩,幸好我凭你们伤口的血腥味,终成功跟踪到那里去。真想不到伏难陀的天竺魔功厉害至此,我一刀即试出无法把他留下,否则岂容他活命离去。” 寇仲恨得牙痒痒的道:“真是可惜,纵使阴显鹤成功寻得深末桓所在,我们却要眼睁睁错过。” 徐子陵睁眼道:“你和可兄放心去吧!我有足够自保的力量,伏难陀短时间内亦无法查出我藏在这里。” 他并没有告诉寇仲感应到邪帝舍利一事,因怕影响他疗伤的效果。 寇仲却没忘记此事,问道:“你究竟有没有感觉?” 可达志虽见他问得奇怪,仍以为他在询问徐子陵的伤势。 徐子陵违心的摇头道:“一切很好,你放心去吧!千万小心点,你的情况不比我好多少。” 寇仲犹豫片晌,断然点头道:“我天明前必会回来,你至紧要甚么都不想,全神疗伤。” 说罢与可达志迅速离开。 徐子陵晓得两人必会彻查远近,直到肯定没有寻到这里来的敌人,始肯放心去办事,所以争取时间疗伤,在一盏热茶的时间后悄悄动身,往邪帝舍利出现的方向赶去。 可达志回到藏在树林边沿的寇仲旁,与他一起卓立凝望月夜下的龙泉城北的大草原,道:“若我没有猜错,深末桓应躲在拜紫亭的卧龙别院内。道理很简单,深末桓既托庇于韩朝安之下,而韩朝安的高丽则全力支持拜紫亭,由此可推知深末桓实为拜紫亭的人,又或是临时结盟。” 寇仲叹道:“是否找不到阴显鹤留下的暗记,唉!真教人担心,这小子不至那么不济吧?” 可达志微笑道:“敌人愈厉害,就愈刺激,我会倍觉兴奋,要不要试试一探卧龙别院,若阴兄被他们宰了,我两个就血洗该地。” 寇仲听得心中一寒,这么爱冒险的人,若成为敌人,亦会是危险的敌人。淡淡道:“那卧甚么别院,是否那座位于龙泉北唯一山谷内的庄园?” 可达志讶道:“你也知有这么一处地方,它三个月前才建成,是个易守难攻的谷堡。” 寇仲道:“你可知我和陵少离宫时,给拜紫亭扯着向我们大吹大擂,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这对你有甚么启示?” 可达志冷哼道:“这种不自量力的家伙,可以有甚么启示?” 寇仲沉声道:“见你刚救过小弟一命,我就点出一条明路你走。拜紫亭绝非不知天高地厚、妄自尊大的家伙,而是高瞻远瞩、老谋深算的精明统帅。只看他拣在雨季的日子立国,当知此人见地高明,如此一个人,岂能轻视。” 可达志显然记起今天那场倾盘豪雨,又感受到脚下草原的湿滑,点头道:“拜紫亭确是头狡猾的老狐狸,我会放长眼光去看,看他能耍出甚么花招来。” 寇仲摇头:“你若持此种态度,只能成为冲锋陷阵的勇将,而非运筹帷幄的统帅。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告诉我,在甚么情况下无敌大草原的狼军会吃亏呢?” 可达志皱眉道:“小长安终非真长安,城高不过五丈,像我们般刚才突然发难,便可逾墙而出,拜紫亭凭甚么令我们吃败仗?” 寇仲微笑道:“凭的就是你们的错估敌情。拜紫亭之所以这么有信心,不惧一战,必有所恃。” 可达志一震道:“你是否指他另有援军?这是没有可能的,现在唯一敢助他的是高丽王高健武,他正处于我们眼线的严密监视下,任何兵员调动,休想瞒过我们。其他靺鞨大酋也是如此,全在我们密切注视下。” 寇仲道:“你忘记杜兴提起过的盖苏文吗?还说韩朝安与他勾结,若我没猜错,盖苏文就是拜紫亭的奇兵。试想当你们全力攻打龙泉的当儿,忽然来场大雨,‘五刀霸’盖苏文亲率精兵冒雨拊背突击,拜紫亭则乘势从城内杀出,猝不及防下你们会怎样?” 可达志道:“这确是使人忧虑的情况,盖苏文若乘船从海路潜来,会是神不知鬼不觉,我们会留意这方面的。” 寇仲摇头道:“不用费神,若我所料无误,盖苏文和他的人早已抵达,藏身的地方正是最近才建成的神秘庄院‘卧龙别院’。” 可达志动容道:“我现在开始明白大汗和李世民因何如此忌惮少帅,此事我必须飞报大汗,着他提防。嘿!小弟真的非常感激。” 接着叹一口气道:“想起将来说不定要会与少帅沙场相见,连小弟也有点心寒。” 寇仲道:“有些话你或者听不入耳,为了秀芳大家,也为龙泉的无辜平民,可否只迫拜紫亭放弃立国,拆掉城墙,交出五采石了事。那和打得他全军覆没,把龙泉夷为平地没甚么分别。” 可达志沉默片晌,叹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此事必须大汗点头才成,我自问没有说服他照你意思去办的本领。” 寇仲道:“那就由我去说服他。首先我们要多掌握确切的情报,就由卧龙别院开始。” 可达志骇然道:“明知有盖苏文坐镇,我们闯进去跟送死有何分别?你老哥又贵体欠佳,想落荒而逃亦办不到。” 寇仲笑道:“不是敌人愈厉害愈刺激吗?你也不想我被人把名字倒转来写。何况阴显鹤正等我们去救他。他娘的!我愈来愈相信拜紫亭、深末桓、马吉、盖苏文、你的杜大哥、大明尊教、呼延金等各方人马,结成联盟,要藉渤海国的成立扭转大草原的形势。深末桓和呼延金两个混蛋该是后来才加入的,因为此两混蛋走投无路,故行险一博。” 可达志愕然道:“大明尊教理该因信仰关系与伏难陀势不两立,为肯与拜紫亭合作?” 寇仲道:“道理很简单,首先化身为崔望的宫奇肯定是大明尊教的人,其次是拜紫亭派宫奇劫去大小姐的八万张羊皮,不但是引我和陵少到这里来的陷阱,更是助大明尊教盟友荣凤祥除去生意竞争对手的手段,因为大小姐冒起极快,生意愈做愈大,说不定有一天会取荣凤祥北方商社领袖的地位而代之。有财便有势,招兵买马更需财,为了求财立国,拜紫亭只好不择手段。” 可达志摇头道:“这实在教人难以置信,大明尊教支持拜紫亭有甚么好处?马吉更是突厥人,杜大哥起码是半个突厥人,拜紫亭若冒起成新的霸主,他们哪还有容身之所,你是否过度将事情二元化?” 寇仲道:“换个角度来看,你客观点的去瞧这件事,贵大汗颉利是否过于霸道,他为何与突利交恶?突厥因何会分裂成东西两个汗国?” 可达志脸色忽晴忽暗,沉吟好半晌颓然道:“你的话不无道理,我们大汗为了扩军,对各小汗和要看他脸色做人者确有很多要求。唉!就算他不高兴,我也要提醒他这方面的问题和后果。” 接着冷哼道:“这都是赵德言成为国师后的事,他奶奶的!” 寇仲又道:“拜紫亭和伏难陀是两回事。照我看他们已是貌合神离,原因极可能是因拜紫亭与大明尊教勾结。这够复杂了吧!只要多过一个人,就会发展出错综复错的关系,何况是多方面人马,又牵涉到各自的利益,你的杜大哥可能因许开山卷进此事内,大明尊教原想借贵大汗的手干掉我们,岂知偷鸡不着蚀把米,反促成贵大汗和突利的修好。只从这点来看,马吉这个穿针引线的人,肯定与大明尊教和拜紫亭暗中勾结。” 说到这里,寇仲浑身轻松,很多以前想不透猜不通的事,此刻都像有个清楚的大概轮廓。 可达志苦笑道:“我一时仍未能消化你的话,只好暂时不去想,我会安排你与大汗见个面,说个清楚。” 寇仲一拍背上井中月,道:“来吧!我们充当探子,来个夜探卧龙别宫,看看里面是否藏着千军万马。若实情如此,只要我们攻破此宫,拜紫亭只余乖乖听教听话的份儿。” 徐子陵翻下城墙,落在墙边暗黑处,幸好龙泉城没有护城河,否则以他目前伤疲力累的状态,又要大费手脚。 他凭着过人的灵觉,觑准守兵巡兵交更的空隙,神不知鬼不觉的逾墙而出,否则若让守兵缠上,将不易脱身。 此时他再感应不到邪帝舍利所在,不知是因功力减退,还是其他原因。他更不知道赶去能起甚么作用,但为了师妃暄,他要不顾一切的这么去做。正如他是师妃暄剑心通明的破绽,师妃暄亦是他抛不开的牵挂。 他刚才首次向寇仲说谎,因为他不愿拖累寇仲,让他去冒这个险,何况此事不宜让可达志晓得。 他也像寇仲和可达志般隐约猜到深末桓已和拜紫亭结盟,正因杀他们的责任落到拜紫亭身上,所以深末桓等人没有出现。 徐子陵调息停当后,朝镜泊湖的方向不徐不疾的驰去。 他必须利用这行程好好调息,那至少在见到石之轩时有一拼之力,死也可死得漂亮点。 平时在任何情况下,他也不用为师妃暄担心,但对手是石之轩,则成另一回事。 谁都不知道祝玉妍的“玉石俱焚”,是否真能如她所言般,与石之轩来个同归于尽。 徐子陵心中突感一阵烦躁,大吃一惊,知自己因心神不属引发内伤,若任这情况发展下去,随时可倒毙草原上,忙抛开一切杂念,把注意力集中紧守灵台的一点清明,边飞驰边行气疗伤,倚仗以三脉七轮为主的换日大法获取神效。 壮丽迷人的夜空下,他的心神缓缓晋入井中月的境界。 出奇地他仍未感应到邪帝舍利的所在,究竟是甚么一回事? 就在此时,他感到有人从后方迅速接近。 徐子陵只从对方的速度,立知是武功不在他处于正常状态之下的第一流高手,但心中却无丝毫惊惧。 他必须把来者不善的跟踪者撇下,否则不但到不了镜泊湖,且没命知道师妃暄的吉凶。 对方离自己当有两里许的远距离,没有一盏热茶的工夫,该仍追不上他,这样一段时间足够他做很多事。 他没有回头去看,没有加速,只偏离原来路线,朝右方一片密林投去。 入林后他先往西北走,到出林后再折回来,藏在丛林边缘一棵大树的枝叶浓密处。 一道人影迅速来到,赫然是他的“老朋友”烈瑕。 抵达树林边缘处,烈瑕双目邪光闪闪的四处扫射,又仰起鼻子搜索徐子陵身体伤口血腥残留的气味,这才匆匆入林,一丝不差的依徐子陵适才经过的路线追进林内去。 徐子陵暗呼好险。 他不知烈瑕为何追在自己身后,但总不会是甚么好事。 不过烈瑕发觉受骗,掉头追回来仍有重新赶上自己的可能。 想到这可能性,徐子陵勉力提气轻身,腾空跃起,落到三丈外另一棵大树的横梢上。 只有在树上高空处,才能令烈瑕这擅长跟踪的高手嗅不到他的气味。在大草原上,出色的猎人均懂得利用鼻子追敌察敌。 徐子陵再提一口气,连续飞跃,远离原处近二十多丈时,忽然一阵晕眩,差点从树梢坠往地上,连忙抱着树干。 风声响起,不出他所料,烈瑕去而复返。 徐子陵再没有能力做任何事,抱着树干跌坐横桠处,默默运功,大量的失血,使他的长生气亦失去疗伤的快速神效。 破风响起。 烈瑕跃上他原先藏身的大树上,当然找不到他,但他心中却无欢喜之情,因为烈瑕随时可寻到他这里来,这家伙太厉害了。 因此这可能性非常大。 徐子陵忽然把心一横,行气三遍后,一个翻腾,横越五丈的距离,落到林外的空地上。 逃既逃不掉,惟有面对,还有一线生机。 卷四十三 第八章 疗伤奇法 可达志“咦”的一声,加速前进,并俯身探手从地上捡起像某种动物身上鳞甲似的一小块薄片。 这薄片一边尖一边宽。 寇仲追到他旁,问到:“这是什么?” 可达志把甲片递到他眼下,晃动光华的一面,反映着天上的月光,闪闪生辉,欣然道:“这是我交给阴显鹤那怪人的小玩意,给他在城外之用,撒在草原上,只要爬上高处隔两三里也可看到他的闪光,以尖的一端指方向,所以看来阴显鹤并没有被害。但为何他不是依约定把第一片放在城墙附近,而是放在离城近五里的地方来,叫人费解。” 寇仲目光扫过草原,前方是一片树林,林内隐传河水流动的声音,神色凝重的道:“希望不是敌人从他身上搜出来后,丢一个到地上引诱我们就好哩!” 可达志双目杀机一闪,道:“也有可能是阴小子发觉有敌人在背后跟踪,到这里才成功撇下敌人,只好在这里丢下第一片。”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我却没你那么乐观,另一个可能是老阴现被深末桓、韩朝安、呼延金等整伙的人,追的上气不接下气,无法可施下,只好丢下甲片,让我们循迹救他。” 可达志微一错愕,但显然认为寇仲的话不无道理,阴显鹤正是那种非到最后关头,不肯求人的怪胎。 突然一个纵身,藉双腿撑地的力道,笔直射上天空,到达离地达七、八丈的惊人高处,来个旋身,再轻松降回寇仲身旁,兴奋的指着西北方道:“我找到第二片,果然是依约定每里一片,尖的一端指示方向,这样看我手上这一片确是他亲手丢的。” 寇仲道:“那为何还要多说废话,走吧!” 领头朝第二片甲片的方向驰去,可达志怪啸一声,追在他背后。 他们再没有隐蔽行踪的必要,当务之急就是循甲片追上敌人,衔尾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落花流水。 徐子陵今次可说是一场豪赌,赌注是自己的生命,赌的是烈瑕再没有十成把握下,绝不敢出手杀他,所凭的是刚从伏难陀处领悟回来的“梵我如一”。 那是人与大自然合一的境界,天人合一的至境。亦是所有坐禅修佛者追求的目标,他可以有不同的名字,例如“梵我不二”、“剑心通明”、“井中月”,说的仍是同一件事,随个人的经验、智慧和修为而有异。 大明尊教对他两人采取的策略,是表面和善、暗里阴损,因为不愿被人识破与拜紫亭暗中勾结;再则若拜紫亭失败,大明尊教将遭到突厥人的报复,那时大草原虽大,将再无立足之地。 若可杀死徐子陵,当然万事俱了。可是一个不好,让徐子陵逃掉,烈瑕和大明尊教将吃不完兜着走,突利怎肯放过杀自己兄弟的仇人,那并非说笑的一回事。 徐子陵正是看准烈瑕这心理,又晓得逃过他鼻子搜索的机会微乎其微,遂行险一搏。 徐子陵双脚触地,烈瑕从林内扑出,落在他身前两丈许处,双目邪光并射,灼灼打量徐子陵。 徐子陵一手负后,另一手摆出一指头禅的架势,从容微笑道:“烈兄终忍不住露出狐狸尾巴,想来要小弟的性命,闲话休提,让我看看你是否有此本领?” 烈瑕虎躯一颤,双目凝重,全神评估徐子陵的真实情况,摇首道:“子陵兄误会啦,愚蒙只是想赶上来看看有什么可帮忙的地方,怎会有相害之意?” 徐子陵心神进入井中月的境界,感到自己与天地合而为一,再没有这个自我的存在,故意无惊怖、无恐惧,对烈瑕的动静更是了若指掌,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对方完全把握不到自己的虚实,看不破他是不堪一击。 忽然间,他感到自己经脉内的真气竟开始自然凝聚,身体的状况大有改善,浑浑融融,伤口虽仍传来痛楚,却与他要升至某一层次的精神意识再无直接的关系。 淡淡道:“既是如此,烈瑕兄请立即回去,我现在不需任何人跟在身旁。” 烈瑕踏前两步,装做往四处看望,道:“为何不见少帅与子陵兄同行?” 他这两步踏的极有学问,要知徐子陵正严阵以待,对他的进逼自然而然该生出反应,他便可以从徐子陵气场的强弱,从而推知得出徐子陵作战的能力,以决定进退。 烈瑕尽管低垂双手,以示没有恶意,但谁都晓得这位大明尊教文采风流、出类拔萃的人物,随时可发动雷霆万钧的攻击。 徐子陵卓立如山,一对眼睛精芒闪闪,语气却出奇的平静,道:“我徐子陵虽非好斗的人,却再没兴趣听你的胡言乱语,动手吧!” 烈瑕忙道:“唉!子陵兄真的误会,我绝没有动手的意思,不阻子陵兄啦!” 说罢往后飞退,瞬那间变成在月夜下草原上的一个黑点,没入右方一片疏林内。 徐子陵心知肚明他仍在暗里隔远观察自己,因为在正常情况下,任何人如此提气凝势,必损耗真元,实非身负内伤的人负担得起。 岂知徐子陵的“梵我如一”,只是一种精神境界,不需内力支援,且对伤势大有裨益。 假若烈瑕以气劲和徐子陵做对峙,自是另一回事,徐子陵想不露出马脚也不行。 幸好烈瑕在弄不清楚徐子陵伤势深浅下,不敢轻举妄动。 徐子陵利用刚结聚得的真气,倏地闪身,没进林内,接着一跤跌倒地上,前方是蜿蜒流过树林的一道小河。 只是这下横掠近八丈的身法,足可吓的烈瑕不敢再跟来。 小小代价,买回小命,怎都是划算吧! 寇仲追在可达志背后全速飞驰,奇异地内伤不但没因提气运劲加深加重,反愈奔愈见好转,气血愈是畅行无阻。就像他初练长生气,需边走边练的情况。 早在起步之时,寇仲因一心一意与可达志同往援阴显鹤,故得而抛开一切,进入无人无我的至境。假若他是独自一人,又或和徐子陵在一起,由于要动脑筋,必因此心神分散,不能如目下般心凝意聚。最妙是追踪之责全在可达志身上,他只需紧追在可达志背后,一切妥当。 可达志数度回头瞧他,怕他不能支持,岂知竟见他能不即不离的追在身后,禁不住露出奇怪神色,不明白因何寇仲竟能丝毫不受伤势牵累。 寇仲却是无暇理他,更清楚自己又在长生诀、和氏壁、邪帝舍利合成的先天真气领域中,再做突破。 在伏难陀的生死威胁下,为了徐子陵,他成功使出“井中八法”最后一式“方圆”,使他对自己的能力有进一步的了解。 于使出“方圆”的一刻,在他心中再无生死胜败或任何扰人的杂念,人、刀和宇宙联成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天地精气在他施刀时灌顶而下,将没有可能的事变成可能。 这大概该是伏难陀所说的梵我不二吧! 草原在脚下飞退,双脚似能吸收融融浑浑的地气,而先天精气则缓慢实在的灌顶而来,古人所谓“夺天地之精华”,也不外如是。 只需少许真气,他便如能永远在草原上滑翔,直至宇宙的尽头。 寇仲心灵似像提升上虚空的无限高处,与星月共舞同歌,有种说不出的自在和满足。 闭塞的经脉逐一被打通,并裂的伤口迅速愈合,完全是个没有人能相信的神迹。 可达志倏地止步。 寇仲像从一个美梦醒来般,回到眼前的现实世界。 可达志一震道:“糟糕!我们中计哩!” 寇仲定神一看,两人身处在丘坡之顶,前方横亘着丘陵起伏的山地,被浓密的树林覆盖,蹄声轰天响起,数百战士从林内冲出,潮水般朝他们杀来。 在平坦的草原上,没有人能在长途奔跑下快得过马儿的四条腿,今趟他们是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对方中只要有深末桓、木玲那类高手助阵,他们必死无疑。 “锵!” 可达志制出狂沙刀,双目射出坚定不移的神色,语气平静至近乎冷酷的道:“我死也要找深末桓来陪葬!” 敌骑不住接近,把距离减至不到半里,直有摇山撼岳的惊人威势。 寇仲回头一瞥,见到左后方地平远处有大片树林,一拍可达志肩头道:“随我来!怎也要搏这一铺。” 徐子陵躺在岸旁泥泞湿润的草地上,全力行气调息。 忽然破风声再起,自远而近,不用说也是烈瑕改变主意,不肯错过这个能在神鬼不知下干掉他的天赐良机。 这趟无论如何吓唬他亦不起作用。 徐子陵暗叹一口气,翻身滑进冰凉刺骨的河水里,贴着深只八、九尺的河床顺水潜往下游。 口鼻呼吸封闭,内呼吸天然替代,徐子陵感到浑身轻松起来,竟暂时把烈瑕忘掉,就那么随水而去。 敌骑愈追愈近,快到箭矢能射及的距离,两人仍亡命奔驰。 目标树林只在两里许外,但这却可能是他们永远不能抵达的地方。 只要拉近至敌人箭矢可及的距离,他们除了掉头迎战,再无他法。 一把暴烈愤恨的声音在后方以突厥话喝道:“你们这两个没胆鬼也有今天,有种的就停下来。” 寇仲催气加速,向可达志喘着气道:“说话的小子肯定思想幼稚如孩童,这是我儿时在扬州最常听到的两句话。” 可达志回头一瞥,笑道:“这小子该是深末桓,还能挺下去吗?” “铮!铮!” 弓弦声响,两支劲箭破风而来,落在两人身后五丈许处。 两人同时想起一件事,骇然色变。 射程比普通强弓远上一倍的飞云弓,岂非可把他们当成活靶? 徐子陵在河水中缓缓潜游,不敢弄出任何拨水的声响。 超人的灵觉,使他晓得敌人正沿河追来,向烈瑕那级数的高手,虽说在密林内,只要借点月色星光,也肯定可发觉他在河水里。 心中叫苦时,忽然发觉河底靠岸壁处有块大石,石下似有空隙,忙朝此游去。 果然天无绝他徐子陵之意,石下空隙刚好容身。 才藏好身体,破风响起,倏又停止。 徐子陵心叫不妙,难道烈瑕厉害至此,竟晓得他藏在石隙内吗? 风声再起,接着是有人从空中降到岸旁草地的声音。 烈瑕的声音道:“有什么发现?” 一把如银铃钟音般好听的女声苦恼道:“完全没有气味和痕迹,难怪这小子每趟被人追捕,最后均能脱身。” 她的汉语字正腔圆,是道地的北方汉语,徐子陵虽是第一趟听到她的声音,却敢肯定她是汉人。 且若她是回纥人,应和烈瑕说自己的语言。 她会是谁呢? 更醒悟到烈瑕去而复返,是因多了这个帮手。即使自己不受伤势影响,仍逃不出他们的毒手。由此推知,此女武功应与烈瑕非常接近,甚或不在他之下。 难道是祝玉妍提过五类魔内武功最高的毒水辛娜亚? 烈瑕道:“我本以为他借水遁,可是追到这里仍不见他的踪影,这么看他的伤势并不严重。他究竟要到什么地方去,寇仲那家伙为何不与他在一起?” 徐子陵心忖烈瑕该不晓得伏难陀曾与他们交手,否则当知道他和寇仲伤势加重。 女子沉声道:“就让他们多活一天,有大尊和善母亲自在此主持大局,岂容他们横行无忌,我们走!” 风声远去。 徐子陵从石隙浮出来,到水面转身仰躺,呼吸着林木的气息,任由河水把他带往下游,心神进而与万化冥合,务求藉此别开心裁的疗伤法,争取最快速的复元。 “嗤”! 破风声至。 寇仲勉力往横移,避开第一枝从飞云弓发射的夺命劲箭。 身法因而一滞,登时落后可达至近半丈。 此时两人离开目标树林不到一里,但却像永难逾越的鸿沟。 只要有十来把弓能直接威胁他们,加上飞云神弓,他们就算改变主意回身迎敌,恐怕仍难逃箭矢穿身的厄运。 寇仲尚未回气,“嗖”的一声,另一枝飞云箭又电疾射来。 寇仲心想我也有今日了,以前以灭日弓射杀敌人,不知多么痛快,现在深末桓以牙还牙,他却毫无反击之法。 可达志倏地退到寇仲身后,狂沙刀反手后劈。 “当”! 刀锋正中箭锋,硬将劲箭挡飞。 可达至一掌拍在寇仲背后,助他加速,自己则箭矢般追上寇仲,把与敌人的距离拉远少许。 寇仲再难边走边疗伤运气,登时大为吃力,把心一横道:“可兄得为我报仇。” 正要回头迎敌,岂知可达至一把扯着他衣袖,带的他纵身而起,掠过近七丈的距离,怒道:“现在岂是逞英雄的时候,要死就死在一块儿。” 寇仲心中一阵感动,想不到可达至这表面冷酷、处事不择手段的人,如此有情有义。 树林只在前方半里处。 可是两人费力狂奔,又费力躲挡飞云箭,早是强弩之末。 敌人又逐渐赶上来,只听一把尖锐的女声厉叱连连,说的是室韦话,虽听不懂,总晓得是催促手下追上他们。 可达至一声尖啸,扯着寇仲衣袖,发力加速。 寇仲心中叫苦,晓得可达至拼着损耗真元,也要抵达树林,但如此一来,即使他们真能逃入树林,恐怕能否站稳也成问题,遑论继续逃命。 树林只在四十丈外。 蓦地树林内杀声震天,数也数不清的奔出大群战士,往他们迎来。 两人心叫吾命休矣,哪能想到敌人竟高明至另有伏军藏在这一边。 卷四十三 第九章 邪王本色 徐子陵离开小河,登岸续行,整个人有焕然一新的感觉。 没有一种经验比潜泳水中,更有回归大自然的感觉,适才他在绝对的松弛下,进入深沉而清醒的半睡眠状态,思维意识仍在活动,身体却处于休息的情况,体内真气如日月运行,周游流转,先天气由左右涌泉穴分别涌注,左热右寒,阴阳调和,令他内伤立即大有起色。 迎着清寒的夜风,他虽衣衫湿透,并没有寒冷的感觉,且由于催气疗伤,水气被蒸发,当镜泊湖林区在望时,他的衣衫已经乾爽。 虽连番遇挫,致伤上加伤,但却能令他的疗伤心法更上一层楼,将卧禅推至新的境界。 更隐隐感到自吸取邪帝舍利的精华后,到此刻才彻底地与体内真气融合。 他不敢去想师妃暄,怕会因而心浮气躁,只决定抵达邪帝舍利的位置,再作打算。 徐子陵穿林而过,心忖这岂非是位于湖旁镜泊亭的位置? 自然而然地他朝昨夜与师妃暄和寇仲暗里远远监视镜泊亭时的高大树摸去。 蓦地师妃暄盘膝于大树枝干上的倩影入眼帘,这仙子回首往他瞧来,秀眉轻蹙,不用说话,徐子陵清楚体会出她“你这人哪!为何仍要赶来呢?”的心意。 徐子陵喜出望外,又大惑不解。 寇仲和可达志仍保持最快速度的冲刺,怕的是深末桓的飞云弓。 寇仲拔出井中月,向可达志长笑道:“杀一个归本,杀一双有赚,这生意划算啊!” 可达志回头一瞥,露出不解神色。 寇仲亦感到有异,原来深末桓那方面的战士纷纷勒马,弄得马儿嘶啼仰身,情况混乱。 两人停下步来,另一边的骑士漫野冲来,看清楚点,寇仲一震道:“是我的兄弟古纳台的人。” 一把声音传来道:“少帅别来无恙!” 寇仲闻声大喜道:“老跋你究竟到哪里去哩!害得我们瞎担心了好几天。” 领头者除别勒古纳台、不古纳台,尚有多时不知踪影的跋锋寒。 五百多名战士旋风般驰来,扇形散开,与深末桓一方结阵的三百多名战士成对峙之局,强弱之势,清楚分明。 寇仲和可达志绝处逄生,执回两条小命,自是欣喜莫名。跋锋寒和古纳台兄弟驰至两人身前,三人目光灼灼的打量可达志,寇仲连忙引介。 跋锋寒跃下马来,以古纳台兄弟听得懂的突厥话哈哈笑道:“见面胜过闻名,任我跋锋寒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你两人为何会走在一块。不过此事迟些再告诉我,处置深末桓比这更重要。” 识英雄重英雄,虽是敌友难分,别勒古纳台兄弟对可达志仍表现得很友善。 可达志对跋锋寒特别注意,道:“有机会定要领教跋兄的斩玄剑。” 跋锋寒微笑道:“那小弟将求之不得。不过剑再非斩玄,已易名为偷天。” 移到寇仲旁,欢喜的搂着他肩头道:“你这小子真命大,我们守在这里并非因晓得你会给人追杀,而是准备伏击和截劫老拜那批弓矢,交给我的事,小弟定会给你办妥。” 接着双目杀机大盛,投往约千步外的敌阵,沉声道:“今趟该用甚么战术,才可杀敌人一个片甲不留呢?” 别勒古纳台皱眉道:“我们虽比对方多上二百多人,大胜可期。可是深末桓最擅遁逃,若给他逃进树林,极可能落得功亏一篑。” 寇仲内察体内伤势,发觉已回复六、七成功力,伤口亦大致愈合,心中大喜,暗忖这飞驰疗伤之法,肯定是由自己所创得的旷古绝今的疗伤奇功,道:“小弟有个提议,包保深末桓不会拒绝,但问题是只能杀死深末桓,却要放过其他人。” 可达志一震道:“这怎么行,深末桓非是只懂绣花的娘儿,你又内伤未愈,太冒险哩!” 跋寒愕然望向寇仲,道:“谁能伤你?小陵呢?” 寇仲笑道:“此事说来话长,迟此再向你老哥禀报。” 转向古纳台兄弟道:“我若代你们只把深末桓干掉,可有异议?” 别勒古纳台道:“只要能干掉他便成,其他人无足轻重,木玲一向不能服众,不会有甚么作为,但……” 寇仲打断他道:“不用担心,我似是蠢得把宝贵生命甘心献给深末桓的人吗?” 先拍拍可达志肩头,着他安心,始踏前三步大喝过去以突厥话道:“深末桓,有胆与我寇仲单打独斗一场吗?” 紧凝的沉默,好一会后,深末桓的声音传过来道:“寇仲你是在找死吗?哈!这样的狡计我也有得出卖,你不过想缠着我后,再挥军进击。哼!休想我会中计,有种的就放马过来,大家明刀明枪对阵,看谁更为强硬。” 寇仲暗骂一声“以小人之心度我君子之腹”,哈哈笑道:“这么说,你是打定主意落荒而逃。又或教手下为你送死,自己却逃之夭夭。” 深末桓怒道:“我岂是这种人?” 别勒古纳台帮腔喝道:“既然如此,你就和少帅决一死战,假如胜的是你深末桓,我以袓宗之灵立誓,日出前任你逃跑,绝不干预。” 原野上一片沉默,只有夜风呼呼作响,双方人马静待深末桓的反应。 寇仲却是不愁深末桓不答应。深末桓比任何人更清楚他伤势的严重,此正是取他寇仲之命的千载一时良机,且又可全军安然撤走,有甚么比这更划算的。 深末桓和身旁的木玲交头接耳一番后,果然大喝回来道:“你寇仲既然不想活,我就成全你。” 双方战士同时呐喊,一时杀气凝聚,决战的气氛笼罩草原。 只要有仙子在旁,就像能离开这充满仇杀气氛的残酷现实,抵达仙界的洞天福地。 往亭子方向看去,祝玉妍赫然背着他们面湖安坐,凝然不动。马吉营地一方不见灯火,显是这大胖子已仓惶撤离。 徐子陵糊涂起来,亦放下心事,因她们显然尚未遇上石之轩。 师妃暄在他凑近时柔声道:“寇仲呢?” 徐子陵道:“他去寻深末桓的晦气,并不晓得我会到这里来。” 师妃暄秀眉轻蹙道:“你怎晓得要到这里来?” 徐子陵道:“我感应到舍利的邪气。” 师妃暄的眉头皱得更深,讶道:“难道祝后在骗我,她说一直感应不到舍利的所在。” 徐子陵一呆道:“竟有此事。不过我亦只曾在某一刹那感应到舍利,之后也再没有感应。” 师妃暄沉吟片晌,轻叹道:“我忽然有很不祥的预感。” 徐子陵问道:“你们为何会在这里?” 师妃暄道:“我找到祝后,她收到石之轩的便条,约她今晚二更在此解决他们间的恩怨。啊!来哩!” 徐子陵定神瞧去,一条小船缓缓朝镜泊亭划来,高昂潇潇的石之轩立在艇尾,轻松的摇动船橹,唱道:“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斗酒相娱乐,聊厚不为薄;驱车策马,游戏宛与洛。” 徐子陵听得发呆,石之轩不是要杀祝玉妍吗?为何却似来赴情人的约会? 祝玉妍纹风不动,似对驾舟而来的石之轩视如不见,对他充满荒凉味道的歌声亦充耳不闻。 深末桓一身夜行装,手提他的蛇形枪,大步踏出,来到两阵对垒正中间的位置,朝寇仲以突厥话大喝道:“寇小子滚出来受死!” 跋锋寒等来到寇仲左右两旁,可达志凑近寇仲低声道:“这家伙信心十足,你得小心点。” 跋锋寒讶道:“可达志你何时变成寇仲的朋友或兄弟?” 古纳台兄弟亦露出注意神色,显然对此大惑不解。 可达志叹道:“此事真是一言难尽,不过我们敌对的立场尚未改变,除非少帅肯归顺大汗。” 寇仲却在凝望五百步外的深末桓,不放过他任何微小的动作及任何不起眼的表情,沉声道:“若我十刀内杀不掉他,你们立即挥军进击,同时设法救我的小命。” 不古纳台失声道:“十刀,少帅有把握在十刀内宰掉他?少帅勿要轻视此人,他的蛇矛名震戈壁,否则亦不会纵横多年,无人能制。” 跋锋寒微笑道:“我赌寇仲八刀内可把他干掉,谁敢和我赌。” 可达志苦笑道:“若是受伤前的寇仲,我绝不敢和你赌,现在却是不想赌,因为不希望嬴。” 寇仲深吸一口气,淡淡道:“那就八刀吧!倘不成功,你们还是不用来救我为佳,因为这会令我的心志不够坚定,他娘的!让你们看看甚么是寇仲压箱底的本领吧!” 昂然举步。 看着他的背影,大草原上声名最著名的四大年轻高手,均露出尊敬的神色,寇仲的气度确令人心折。 深末桓只是中等身材,脸容阴鸷,予人冷狠无情的感觉。双目则神采飞扬,闪闪有神,在窄长的脸孔上,份外慑人,是那种长期纵横得意的人。 寇仲却是有苦自己知,他因曾夸下海口,声言要在今晚杀死深末桓,故此纵使拿命去博,也要以井中月把对方斩杀。而且因时日无多,他必须尽速赶回中土去,设法死守洛阳。但如让深末桓今晚逃掉,他若不多花时日务把这家伙干掉,如何向箭大师交待。 幸好刚才在狂驰逃命间悟出他独有的吸收天地精华的疗伤大法,所余无几的真元不但没有损耗,还回复至平时六、七成的水平。可最大的问题是失血过多,那并非短短一晚时间内可回复和补充得到的。气血两者互为关连,表里相依,他定下十刀之限,正是迫自己速战速决,因为实在支持不了太长的苦战。 第一刀最是关键,他必须把主动抢到手内,再全力展开刀势,把对方操控得无法反攻,始有在八刀内斩杀武功高强如深末桓者的可能。 跋锋寒赌他八刀胜,并不是随口说说,而是一个提示。提醒他只要将“井中八法”全力使出,深末桓会饮恨当场。 寇仲脚步加速,井中月遥指前方,似攻非攻,似守非守,刀锋随着行步之势不断加强对敌手的威胁。 第一式“不攻”。 此招如此使来,再非守式诱式,而是进手主攻的厉害招数。 深末桓显然看不破寇仲此虚,脸上露出凝重神色。 长枪移到身前,两手轻握蛇形枪的一端,枪尖颤震,伺隙而发。 到寇仲步入丈半的距离,他狂喝一声,蛇形枪电疾刺出,直搠寇仲咽喉,试图凭蛇形枪丈三的长度,不理寇仲的井中月,先一步把对方刺杀。 在深末桓后方的木玲尖喝一声,众手下立时齐声呼喊,为首领打气助威。 人声轰鸣大地。 儒生打扮的石之轩闲适自得的飘飞上岸,左手提着一坛酒,缓步入亭。 师妃暄娇躯轻颤,凑到徐子陵耳旁道:“这就是遇上心师伯前的石之轩,能谈笑间下手杀人,说的话愈好听,下手愈是狠辣无情,杀人前后均可保持满脸笑容。” 徐子陵听得目定口呆,也看得目定口呆。 眼前的石之轩绝对和患上性格分裂的石之轩大相径庭,在长安他遇上的石之轩,一是冷酷无情只懂杀人没有人性的妖魔,一是深情自责的伤怀君子,从不是现在这潇洒神情模样。 只见他脸带微笑,直抵亭内石桌前,在祝玉妍对面背湖坐下,油然把酒搁在桌面,柔声道:“为了张罗这美酒,好与玉妍对月共酌,致累玉妍久等,石之轩罪过罪过。” 祝玉妍默然片晌,由于她背向两人,所以看不到她的表情,只猜祝玉妍大概会像他们般对石之轩戏剧性的转变生出疑惧。 石之轩讶道:“玉妍不是很爱和我说话吗?夜深人静时,我们总有说不完的话题,回想当年温馨甜蜜的日子……” 祝玉妍冷冷打断他道:“闭嘴。” 石之轩不以为忤道:“对!对!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一切由今天重新开始,圣舍利就当是见面礼,请玉妍笑纳。” 魔门人人梦寐以求的圣舍利从他宽袖内滑出,滚往桌面,到桌心倏然而止。 晶石仍是黄光湛然,但徐子陵再感应不到它内蕴的邪气异力。 他的心像忽然沉往万丈深渊,更愧对身旁仙子。 石之轩成功了,舍利的邪气异力已尽归他所有,治好他的精神分裂症,使他变回遇上碧秀心前那谈笑杀人的邪魔。 他公布退出江湖一年之期,极可能是惑敌之计。 不!我拚死也要助祝玉妍把他除去。 祝玉妍娇躯一颤,语气却出奇的平静,似是早知如此般柔声道:“之轩啊!你不是要张罗美酒而迟到,而是为吸尽舍利的圣气迟到。唉!时至今日,因何仍要对我谎话连篇呢?” 徐子陵虎躯一震,醒悟过来,早前与伏难陀对战正值紧张关头之际,感应到舍利的邪气,定是与此有关。后因舍利之邪气与石之轩融合,故再没法感应得到。 而石之轩完成吸取邪气的地方,大有可能就在附近的湖水深处。 师妃暄凑近徐子陵道:“祝后要出手哩!” 石之轩苦笑道:“说谎?唉!有些事不说谎怎行?因为谎言才是最好听和最美丽的,所以谁都爱听。人说一夜夫妻百夜恩,我们缠绵恩爱的日子岂此一晚,念在昔日之情,我们何不捐弃成见,携手合作,重振圣门声威,泽被大地。隋杨已破,天下纷乱不休,实我圣门之人久等近千年的难得机遇。” 祝玉妍娇笑道:“你美丽的谎言人家早听厌哩!” 石之轩朝两人藏身的浓密枝叶处漫不经意的瞥上一眼,看得自以为隐藏得全无破绽的徐子陵和师妃暄遍生寒,知道瞒不过他,偏又毫无办法。 祝玉妍当然晓得石之轩的心意,柔声道:“没办法啦!邪王你想杀玉妍,怎都该冒风险吧!” 一指戳出,点向桌心的舍利晶球。 大战如箭脱弦,不得不发。 卷四十三 第十章 八刀之约 寇仲倏地换气,刹止冲势改为横移之势,避过刺喉长枪,井中月侧劈枪尖尽处,只要毫厘之差,便会劈在矛尖前空处,最妙至毫颠的地方,是掌握到对方枪劲因刺空而急欲变招,气势由盛转衰的刹那。所以此刀虽只有寇仲平常六、七成功力,效果却与功力十足时无异。 正是井中八法另一式“击奇”,以奇制胜。 “当”! 深末桓浑体剧震,刀锋击中的虽是枪尖,承受的却是他全身的气血经脉窍穴,有如给螺旋疾转而至的大铁锥硬刺胸口,难过得差点吐血坠跌,不过他亦是非常了得,急往后撤,蛇形矛摇摆震幌,形成枪网,务令寇仲难以乘胜追击。 支持寇仲的一方立时爆起欢呼喝采,而另一方则人人呆若木鸡。 谁想得到受伤的寇仲,刀法仍能精妙凌厉如斯。 寇仲事实上亦给深末桓反震之力弄得血气翻腾,并不好受。 而且他此刀犯了“天刀”宋缺所传心法的一个大忌,就是没有留有余力,因为他根本无力可留。 刚才的一刀,他已尽得宋缺所言“身意”的法旨,纯凭心神合一后的超然状态,任由身体去作出最精微的反应。 他的心仍是静若月照下的井水,无惊无惧,抛开成败得失。 “噗!噗!噗!”连跨三大步,在双方众目睽睽下,看似比不上急退的深末桓的速度,竟能赶到深末桓左侧枪势的空处,挥刀疾砍,无声无息的划向深末桓左胁。 高手如古纳台兄弟、跋锋寒、可达志之辈,都看出这三步大有学问,不但跨出的距离不一,急缓有异,最厉害是其缩地成寸的玄奥作用,令深末桓未能及时反击。 深末桓怒叱一声,扭旋身体,蛇形枪幻作漫天颤动的异芒,迎着寇仲罩去,但谁都晓得是他看不破寇仲的刀势,更欺寇仲内伤未愈,无法可施下迫寇仲硬拚。 寇仲哈哈笑道:“老深啊!这招叫‘用谋’,你中计哩!” 说话间,一个旋身,刀势不改,改变成向深末桓后颈斩去,极具移形换影之妙。井中月由没有声息变成破空呼啸,黄芒大盛,到此全场始知他刚才用的竟是虚招,真正的力量集中于此旋身疾砍的一刀。 跋锋寒等无不叹为观止。要知若先一刀是注足功力,后一刀绝不能像如今的凌厉惊人,仓卒变招只能予敌可乘之机。说到底仍是他的步法生出作用,令虚招成为深具威胁的必杀一刀,使深末桓不得不全力反应。亦正因是由虚变实,才让对方看不破摸不透。 “当”! 深末桓施展浑身解数,勉力以枪尾挑中寇仲必杀一刀的刀锋,但螺旋劲再侵体而来,深末桓惨哼一声,往前跌倒,寇仲哈哈再笑,抢到他身后。 两人位置交换,除非能击杀对方,否则再难退返己阵。 那边的木玲从阵内抢出,尖叱连声,隔远向丈夫提点说话,本是艳丽的玉容青筋暴现,狰狞可怖,寇仲自是听不懂她的室韦话。 深末桓一个旋身,摆开架势,力图反攻。 寇仲大喝道:“奕棋来啦!” 就那么一刀劈在空处,生出的气劲狂飙,卷起一蓬尘土,形成一个像天魔大法的气劲力场。 深末桓生出要往刀仆跌过去的骇人感觉,在寇仲一招比一招惊奇、一招比一招出乎意料之外的凌厉刀法下,他本是大足的信心所余无几。 狂喝一声,蛇形枪疾刺而去,取的是寇仲刀势朝下露出的上身。 寇仲嘲笑道:“都说是奕棋哩,怎能乱下子哩?” 刀往上挑。 “锵”! 寇仲纹风不动,深末桓却往后跌退。 这并非受伤后的寇仲功力仍比深末桓强,而是寇仲用上卸力借劲打劲的奇法,深末桓那能不吃亏,最妙是寇仲仍保留借来的部分劲力,以备下招杀着之用。 寇仲至此总共使了四刀,离八刀之约尚有四刀。 他双目不眨的注视退移开去的敌手,到对方终于站定,大声以汉语喝道:“非必取不出众,非全胜不交兵,缘是万举万当,一战而定。” 说毕化繁为简,一刀劈出。 在众人瞪目结舌下,寇仲人随刀走,一缕轻烟般越过与对方间的距离,朝敌照头照脸的劈去。 深末桓茫然不知被寇仲借去劲气,只知交拚一招后变成气虚力怯。最要命是从交手开始,主动全操纵在对方手上,要他往前他往前,要他退后他退后。 寇仲这看似简单的一刀,刀势却把他完全笼罩,气势紧锁下,他是避无可避,只能硬拚。先前他是迫寇仲硬拚而不得,此刻则是在绝不心甘情愿的心态下被牵着鼻子去硬拚。 枪刀交击。 深末桓雄躯剧震,再退三步。 寇仲暗呼可惜,若自己在平常状态,加上借来的气劲,至少可令深末桓吐一口血,此刻只能把对方震退三步。 作出个要往深末桓左侧抢去的姿势,他这动作深具感服力,包括跋锋寒等在内,在他姿势形成的刹那,谁都以为他是重施故技,想移至深末桓枪势弱处另组攻势。 深末桓也有这错觉,但他和旁观者不同,因是性命悠关,必须争取时间先一步作出反应,立即侧身运枪,希望能对寇仲迎头痛击。 寇仲心忖能否大功告成,还看此招,大笑道:“中计哩!小弟‘战定’后好该来个‘兵诈’罢!” 动作由往侧变成朝前,劲贯刀锋,照深末桓颈侧割去。 全场鸦雀无声。 深末桓急怒下仓皇变招,再没有交手前沉稳如山岳的高手风范。 寇仲倏地冲前,似是投进深末桓的矛影内送死,偏是身形能毫无阻滞的穿枪影而过,在不闻刀枪交击声下,抵达深末桓身后。 全场静至落针可闻。 “锵”! 寇仲还刀鞘内,忽然双膝一软,坐倒地上,喘着道:“老跋赢啦!只是六刀!” “蓬”! 深末桓倾金山、倒玉柱的直挺挺仆往地面,扬起尘土,鲜血横流。 寇仲一方爆起轰天采声,五百多骑齐发,往敌阵杀去。 木玲悲叱一声,要冲前拚命,给手下硬拉回去,四散落荒而逃。 草原被追和逃的战士蝗虫般覆盖。 就在祝玉妍指尖戮中失去异力的邪帝舍利同一刹那,石之轩后发的左手同时轻拍晶球。 “噗”的一声,魔门著名奇异的圣舍利变成粉碎,祝玉妍娇躯一颤,忽然幽灵般飘起,动作似缓实快,倏忽间立足石桌上,裙下双腿连环踢向石之轩脸门,招数狠辣迅快,令人防不胜防。 徐子陵一颗心直沉下去。遍体生寒,他曾和石之轩数度交手,对他的功力比任何人清楚。在长安的石之轩,由于受到精神分裂的困扰,总有可乘之隙,且动手似像一根拉紧的弦线,终欠了像毕玄那般级数高手的风范。但现在眼前的石之轩,却是脱胎换骨的变成另一个人临敌从容,神态悠闲,动作潇洒完美,面对祝玉妍迅雷疾电的攻势,仍是一派游刃有余的架势。 祝玉妍打开始就落在下风,她本意图先发制人,把晶石击炸成粉末摧袭石之轩,最理想当然是伤残他双目,至不济亦可迫他离桌躲避,那就可乘胜追击,杀他一个措手不及,岂知竟给他轻易化解。桌面上的碎片,没有半块掉往桌下,可知祝玉妍的天魔指劲完全给他封挡规限,只是这一手,已知眼下的石之轩在成功吸取邪帝舍利的异力后,厉害至甚么程度。 石之轩就那么安坐石凳,双掌翻飞,嘴角含着一丝微笑的见招拆招,挡格祝玉妍变化无穷的脚踢。 石之轩长笑道:“玉妍这是何苦来由,你真正的敌人并非坐在这里的石某人,而是外面人世间当道的虎狼。大家若能捐弃成见,天下将是你我囊中之物。” 祝玉妍拔身而起,一个翻腾,直抵三丈高空,变成头下脚上,双掌朝石之轩头顶按去,厉叱道:“我曾错信你一趟,累得师尊含恨而终,绝不会一错再错。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石之轩露出哑然失笑的神色,离桌冲天而起,双拳迎往祝玉妍双掌。 纵使身在暗处的徐子陵和师妃暄,也感到气流的改变,晓得祝玉妍正全力展开天魔大法,务要凭最后一式“玉石俱焚”,与石之轩来个同归于尽。 视当世高手为无物的石之轩,亦不得不全力应付。 祝玉妍那看似简单的掌击,实是毕生功力所聚,没有变化中隐含变化,凌厉无匹,徐子陵可想像到若换过自己身当其锋,当会发觉所处空间凹陷下去,被天魔劲场笼罩绑缚,有力难施。可是石之轩却不受任何影响,针对祝玉妍的掌势作出最凌厉的反击。 师妃暄甜美的声迫在他耳旁响起道:“非到最后关头,你千万不要出手。” “蓬”! 拳掌交击。 祝玉妍应拳上升,再一个斜掠翻腾,落在亭顶。 石之轩笑道:“玉妍中计啦!” 出乎徐子陵意料之外,接过祝玉妍掌劲的石之轩不但没向下堕,反仍有余力的在空中打个筋斗,“飕”的一声往上斜飞,掠往立在亭顶的祝玉妍上方,宛似卓立虚空,神采飞扬。 师妃暄闪电抢出,先落往四丈外另一棵大树近顶的横枝上,借力人剑合一,化作长芒,色空剑朝正在半空下击祝玉妍的石之轩刺去。时间、角度、速度,均是精采绝伦。 祝玉妍左右袖内分别射出天魔带,左带直冲石之轩双脚,右带现出波纹状,绕弯卷往石之轩头侧。 一时破风之声大作,远处的徐子陵也感到啸声贯耳,彷如厉鬼悲泣。 设身处地,徐子陵暗忖即使自己没有受伤,在这一老一少,一邪一正两大高手夹击下,他除了逃命闪避外,再无他法。 师妃暄虽不像祝玉妍般熟悉不死印法,但石之轩却一直是她的头号大敌,故曾下过一番参究的功夫,看过不死印卷,琢磨出许多攻守之道。故石之轩要同时应付她的色空剑,当非易事。 石之轩际此生死关头,竟从容笑道:“贤侄女忍不住出手了,清惠斋主近况如何?” 色空剑在半丈之外,惊人和高度集中的剑气将他完全笼罩,他却仍是好整以暇,看似漫不经意的飘身下降,同时脚尖下点,正中祝玉妍带端。 徐子陵暗叫不妙,他从婠婠处认识到天魔飘带可和天魔场配合得天衣无缝,飘带制敌缚敌,令敌人无法脱出气场之外,就像蜘蛛织网,猎物陷身网内,只有待吞噬的份儿。祝玉妍那表面看来似要迎刺他脚心的飘带,真正的作用是绞缠他双腿,使他的不死印法难起作用,最后的杀着是上拂的带式。 现在缚脚的飘带给他点中,对他的威胁自然大幅消减。不过他仍想不到在这种情况下,石之轩如何应付师妃暄横空击至的一剑。 答案立现眼前。 蓦地石之轩凭着足点带端之力,陀螺般急旋起来,缓缓升起,情况怪异到极点。 “噗”的一声,色空剑明明命中变成一股龙卷旋风般的石之轩,偏无法戮破他气墙,剑刃往外滑开,师妃暄只能错身而过,投往镜泊湖的方向。 祝玉妍攻向他头侧的天魔飘带亦无功而还,硬给震开。 两大高手的凌厉攻势,全被瓦解。 石之轩发出震天长笑,道:“玉妍可知与梵清惠的徒弟合作对付石某人,乃欺师灭祖之事。” 说话间往右旋开,降往亭旁空地。 师妃暄落往岸旁,祝玉妍已如影随形,从亭上往石之轩扑去,天魔带幻出无数带影,朝这令她爱恨交缠的邪王疾卷。 尘土飞扬,草树断折。 带势把石之轩完全笼罩,气劲交击之声不绝于耳,魔门最顶尖儿的两个人物,终于展开生死力战。 在漫空带影中,石之轩宛若鬼魅般化作一缕轻烟,兔起鹘落的左右闪移,活动的范围被祝玉妍的狂攻严厉限制,但始终能守稳那半丈许的地盘,以指掌拳脚应付从四方八面攻来的天魔带。 祝玉妍显示出高踞魔门首席的功夫,真气似是无穷无尽,催动招招夺命的骇人攻势,忽左忽右,上攻下袭,其诡奇变化,非是目睹难以相信。 师妃暄移到战圈旁,没有插手,亦根本无从插手,只能严阵以待,防止石之轩逸出战圈。 至此徐子陵才明白祝玉妍因何说只有她才能与石之轩偕亡。 石之轩的不死印法实是融合佛门和魔道武学大成的巅峰之作,旷古绝今,一般的功法不能对他做仍任何威胁。 即使面对武学大师如宁道奇、四大圣僧,他至不济也可来个全身而退。 只有祝玉妍飘带与劲场配合的天魔大法,才有可能把他缠死,直至最后的“玉石俱焚”。顾名思义,祝玉妍这令石之轩戒惧的一着,必是牺牲自己以求与敌同归于尽,不用说连石之轩亦无从估计其威力。 而石之轩唯一杀死祝玉妍的方法,就是在她施展此招之前将她杀死,但也要冒上面对此招“玉石俱焚”的风险。 照目前的情况,祝玉妍的天魔飘带一旦全面开展,强如石之轩也只要紧守不失,难以把此局面扭转。 假如石之轩敢抵挡祝玉妍的“玉石俱焚”而不死,当然毫无疑问跃升为中土魔门第一人,更会成为再无人能制的外道邪魔。 看得徐子陵惊心动魄时,石之轩哈哈笑道:“玉妍技止此耳。” 倏地左右掌分别劈出,命中两带。 祝玉妍娇躯剧颤,带影一滞。 师妃暄一声不响的挥剑攻去,剑尖颤震,似圆欲方,去势凌厉无匹,人和剑予人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浑然天成,似要刺往石之轩后方空处,偏又令石之轩不得不全神对付。 石之轩目露讶色,喝道:“好!” 右手挥洒自如的画出个圆圈,往剑锋套去,另一手握拳击打祝玉妍。 徐子陵心知师妃暄晋入剑心通明的至境,看通石之轩的后着,故能后发制人,破去石之轩一个重创祝玉妍且可从容脱身的机会。 徐子陵知时机已至,滑落地面,提聚功力,往战圈潜去。 卷四十三 第十一章 玉石俱焚 寇仲从深末桓的尸身捡到这恶贯满盈的人从箭大师处偷得的飞云弓,始稍觉安慰。 到塞外后,他们看似纵横得意,威风八面,但若从所负任务的角度去看,可说“一事无成”。 现在深末桓伏尸授首,总算可向箭大师交待。 跋锋寒和可达志在他身旁甩蹬下马,前者笑道:“我的亡月弓应改回原名射月,你的则是刺日,对吗!哈!好小子!好一个井中八法。” 可达志欣然道:“少帅的刀法确令我大开眼界,心痒得紧,可惜看不到最后两刀。” 寇仲把飞云弓张开把玩,叹道:“最好不要看到,唉!将来若要和你老哥对阵,怎办才好?” 可达志苦笑道:“公还公,私还私,有些事最好不去想。” 寇仲把弓摺收好,望向跋锋寒道:“你这几天究竟滚到哪里去?” 跋锋寒遥观古纳台兄弟率领手下追杀敌方四散逃走的败军,答非所问的道:“如非见你受伤,就算我还得穷追千里,也要把木玲和她的手下逐一斩杀,寸草不留,以免后患。” 可达志拍拍寇仲肩头,道:“小弟必须立即去见大汗,希望明天黄昏前能赶回来和你喝酒。” 寇仲微一错愕,旋即醒悟过来,道:“可兄真够朋友,大恩不言谢,请!” 可达志哈哈一笑道:“告诉古纳台兄弟我借他们此马一用,明天物归原主。” 飞身上马,迅速去远。 跋锋寒凝望他远去的孤人单骑,颌首道:“这是个难得的朋友,也是非常可怕的敌人。” 寇仲点头同意,可达志知情识趣,看出跋锋寒不想在他面前吐露这几天的行踪,他更晓得众人要去截劫那批马吉从颉利处买来的箭矢,知自己不宜卷入此事,遂选择立即离开,日后可对颉利诈作不知此事,等若帮他们一个大忙。 跋锋寒移到寇仲背后,双掌按他背心,轮入真气助他疗伤,道:“长话短说,这两天我施尽法宝,包括严刑迫供,始查探到弓矢的下落,岂知仍给拜紫亭派出的人先一步抢走,正要回来找你们帮忙,幸好遇上古纳台兄弟,布下天罗地网,岂知弓矢未至,却遇上你这鸿福齐天的人,使我愈来愈想信冥冥之中,确有定数。” 寇仲一震道:“不会因此错过截劫弓矢的机会吧?” 跋锋寒笑道:“可以放心,由放弓矢沉重,故敌人运送车队速度缓慢,应该尚在途中。算木玲她走运,若非有此要务在身,古纳台兄弟绝不肯让她活着离开,他们回来哩!” 古纳台兄弟率众凯旋而归,人人意气昂扬。 寇仲以突厥话笑道:“弓是我的,首级是你们的。” 别勒古纳台道:“到刚才我始真正见识到少师名震天下的刀法,确是精采。” 不古纳台叹道:“到现在我仍不相信深末桓会挡不过八刀。” 跋锋寒沉声道:“木玲是否逃掉?” 别勒古纳台目落在深末桓伏尸处,点头道:“正事要紧,让她去又如何?她尚能有多少日子好过。” 寇仲想起生死未卜的阴显鹤,暗叹一口气,道:“说得对,正事要紧,我们立即去办。” 色空剑黄芒横空,剑光烁闪,连环十多剑,每剑均令石之轩不得不全神应付,每剑均是朴实古拙,偏又有空山灵雨、轻盈飘逸的感觉。且招招均针对石之轩的身形变化,似是把他看通看透,以石之轩之能,应付起来仍是非常吃力,再不像适才般挥洒自如。 这并非说师妃暄比祝玉妍更高明,而是她觑准时机,故能甫入战圈立即以养精蓄锐的一剑,抢得先机,故能控制主动。 她秀美出尘的玉容仍是恬静闲雅,不会像一般人在狠拚时睁眉突目,咬牙切齿。仙子毕竟是仙子。 祝玉妍压力大减,使出另一套带法,飘带彷似重若千斤,举轻若重,而看石之轩的情况,似对他有重大的威胁。 剑光带影,分由两个方位向他强攻猛打,可是石之轩竟凝立不动,纯以精奇玄奥的手法,着着封挡,没有露出丝毫败状。有如任由怒潮急浪冲击的深海巨礁,永能屹立不倒。 气劲漫空,呼啸连连。 徐子陵从石之轩身后潜至,到抵达三丈许的距离立定,不住提聚功力,准备以宝瓶印气,对石之轩作出致命一击。 他的人神晋入井中月的境界,灵台清明,无有遗漏。 祝玉妍的天魔劲场不住收窄缩紧,笼罩以石之轩为核心的方丈之地,攻势由四方八面袭往对手,改为正面强攻,因为师妃暄精微的剑法成功封锁石之轩所有后着,故这邪人虽空有幻魔身法,却是无从施展。 祝玉妍和师妃暄的武功路数走的是完全不同的路子,经脉运气路线更是截然有异,联手起来却别具威力,恰又可针对石之轩的不死印法。兼之两人深识不死印法的威力,气劲紧束,令他借无可借,卸无可卸。除非肯冒险硬撼对方的剑或带,那当然要冒极大的风险。 但石之轩毕竟是石之轩,在两大顶尖高手夹攻下,仍能守得固若金汤,无懈可击。 天魔场收窄至半丈的范围。 徐子陵受气机牵引,一步一步缓慢而稳定的向石之轩移去,他无形而有质的威胁,使石之轩生出感应,两手使出大开大阖的招数,精采处层出不穷,应付两方涌来的攻击。双脚仍像钉子般凝立镜泊湖岸旁的草地上,踏出深入土中达三寸的痕迹。 师妃暄凭她的剑心通明,在祝玉妍的配合下,始成功破去他的幻魔身法。 可是石之轩似有无际无涯的潜力和耗之不尽的真元,若非祝玉妍有最后一着的“玉石俱焚”,师妃暄和祝玉妍大有可能至筋疲力竭,仍未可致他于死地。 眼前这形势,是全赖师妃暄的无上智慧和超凡剑术心法争取回来的。 祝玉妍一人之力,确没法把石之轩困死留下,直至玉石俱焚的地步。 天下间根本没人能把石之轩困得不能脱身,使他的幻魔身法不起作用,宁道奇和四大圣僧亦没成功办到。 但祝玉妍的天魔场和师妃暄的色空剑,终成功办到。 祝玉妍和师妃暄闪电疾移,狂撼稳固似山岳的石之轩,两动一静,情景诡异非常。 天魔场不住收缩。 徐子陵逐渐接近,谨慎地不入侵祝玉妍的气场,以免激起意想不到之变,削弱天魔场对石之轩的纠缠。 他因未愈的内伤,只有一击之力,所以必须小心行事。 宝瓶气劲逐步积蓄至巅峰状态,同时无有遗漏地掌握石之轩的情况,他要以集中破分散,击破并削减石之轩的护体真气,让祝玉妍有机可乘。 祝玉妍目射奇光,瞳孔紫芒刻盛,天魔飘带愈趋缓慢,带起的呼啸声却不断增强。 石之轩失去挂在嘴角的笑意,面容寒若冰霜,双手招数仍是那么狠准精奇,深沉阴鸷。 师妃暄花容静如止水,进入无人无我的通明境界,色空剑来去无痕,式式均是妙至毫巅的杰作。看似随意,但无不是最能针对敌手的高明剑招。 就在这忘情激战之际,祝玉妍忽撮嘴尖啸,发出天魔音。 不论是敌人的石之轩,战友的师妃暄和徐子陵,耳鼓均填满她惊天动地的尖啸声,就像在长途跋涉的荒漠旅途上,狂猛风沙忽起,四方咆哮怒号,开始时已是短促有劲、刺激耳鼓,接着天魔音变成无隙不入、似有实质的沙石,没头没脑铺天盖地的袭来。 徐子陵感到在魔音侵袭下,连视线也变得馍糊不清,天地似若旋转,魔音像狂风怒涛般把他淹没。 更骇人是天魔劲场倏地以石之轩为中心收缩,细窄至近一点,却有种扩充爆炸的势,若依此情况发展,不但石之轩会首当其冲,连他和师妃暄亦会被波及。 祝玉妍玉容逸出一丝凄然无奈的笑意,蓦地把天魔音提至极限。 师妃暄双目射出坚决神色,仍是义无反顾的向石之轩狂攻。 石之轩身子旋动,由缓转快,面对徐子陵的方向时,似对他视如不见,双手仍着着封挡两大高手的色空剑和飘带。 际此最吃紧的关键时刻,天魔场以“一点”作玉石俱焚发生前的积蓄之际,徐子陵猛然醒悟过来。 祝玉妍实是用心狠毒。 她之所以邀徐子陵、寇仲合作对付石之轩,又肯和大敌的门徒合作,实是不安好心、一石数鸟的卑鄙奸计。 既可借他们之力困死石之轩,俾她能施展玉石俱焚,与石之轩同归于尽,更可同时拉他们上路。 如能一举除去寇仲、徐子陵、师妃暄、石之轩至乎跋锋寒,对以后由婠婠领导的阴癸派自然是大大有利,比之目前的情况完全是两回事。 可是她千算万算,仍未能算到寇仲缺席,而徐子陵则因伤只能作出一击,故此刻仍位于天魔场的直接影响之外。 徐子陵晓得自己必须立即作出决择,在保他和师妃暄之命与杀死石之轩间作出拣选,否则他和师妃暄均要陪祝玉妍和石之轩一起上路。 师妃暄由于一直陷身天魔场内,虽非被天魔场针对,却如掉落蛛网般无法脱身。 石之轩则因师妃暄而被祝玉妍锁死不放,只能硬捱祝玉妍的玉石俱焚。 徐子陵猛下决心,一声长啸,倏地闪过石之轩,朝搠剑直刺的师妃暄扑去。 只有他才不受天魔场的影响。 祝玉妍厉叱道:“太迟哩!” 惊人的真劲,从一点爆开,以惊人的高速扩散波及达两丈方圆的空间。 尘草往四外激溅。 徐子陵能做的事不多,只能把宝瓶印气收回,广布背部形成抵挡的气墙,气劲的呼啸疯狂提升加剧,像成千上万的飞箭般袭至。 模糊中他感到师妃暄收回变成朝他来的色空剑,他却搂着师妃暄香软的娇躯。 致命的气劲把一切淹没。 “轰”! 祝玉妍爆作漫天精血碎粉,身体神迹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徐子陵再看一下石之轩如何化解和抵挡祝玉妍毁去自身的邪门大法的功夫都没有,只知与师妃暄双双离地凌空撤走的当儿,一股浑融气劲的精血袭至,铁锤般轰散他护背的气墙。 他和师妃暄硬给抛往远方,似狂风吹袭下轻飘无力的两个稻草人在地上翻滚,完全迷失方向。 接着喷出鲜血,昏迷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徐子陵醒转过来,发觉仍未死去,躺在师妃暄香怀内,浑身酸痛无力。 天上繁星满天,明月降至地平线上。 他从未试过与师妃暄如此亲近,涌起就那么直躺至宇宙终末的意愿。 师妃暄的玉容从他的角度看上去像嵌进了壮丽的星空,平静宁恬,秀眸射出海样深情,爱怜地审视着他,语气却平淡无波,柔声道:“她去哩!” 徐子陵误会了她的意思,喜道:“收拾了石之轩吗?” 师妃暄轻摇螓首,摇头道:“我指的是祝玉妍,她害人害己,只能重创石之轩,照我看没有一年半载的时间,石之轩休想能复元。” 徐子陵苦道:“真令人失望。” 师妃暄微笑道:“人世间每天发生无数的事,怎会事事尽如人意。幸好你的长生气与祝后的天魔功性相似,否则必送命无疑。来!坐好身体,让妃暄为你疗治内伤。” 徐子陵在师妃暄协助下坐起来,让师妃暄一对温柔的玉掌按在背心。 真气输入体内,徐子陵浑浑融融,不到半晌已能运气行血,说不出的受用。 师妃暄的声音在耳旁轻响道:“石之轩复元之日,将是石青璇遭劫之时,子陵勿要忘记此事。” 徐子陵心中一震,醒悟到师妃暄诸事已告一个段落,为自己疗伤后,将会告别江湖,返回静斋修天道,故提醒自己对石青璇的责任。 一线曙光,出现在镜泊湖的水平线上。 悠长的一夜,终于过去。 寇仲和跋锋寒在城门开吞启不久入城。 龙泉的守卫明显加强,街上塞离开的人,城卫得到指示,客气地让两人进城,其他想入城者则严密盘查,非是本城居民,禁止内进。 寇仲骇然道:“不好!陵少定是因感应到邪帝舍利,不顾伤势的赶去援手。唉!怎办好呢?” 跋锋寒冷静的道:“事情已发生,急也急不来。我现在到城外设法找他,你则去见拜紫亭依计行事。” 寇仲想起尚秀芳之约,叹道:“我给陵少弄得六神无主,石之轩岂是易与?像陵少昨晚的状态,恐怕禁不起老石一个指头。我的娘!怎办才好!” 跋锋寒道:“只有甚么都不去想,脚踏实地地的去做。你也要小心点,因你尚未回复平时的状态。” 寇仲行气一遍,点头道:“若陵少有甚么三长两短,老子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伏难陀。他奶奶熊,若非他使陵少伤上加伤,陵少至不济亦该有自保之力。” 跋锋寒拍拍他肩头,道:“你最好在这里调息一会,待脑筋清醒才去找拜紫亭摊牌,我先行一步啦。” 跋锋寒去后,寇仲因关心徐子陵生死的心不但未能平复,反更心烦意乱,叹一口气,离开该处。 茫然穿街过巷,不知不觉切进往宫城正门的朱雀大街。 大街已是另一番情况,再没有趁热闹的游人,途人均脚步匆匆,似要赶往某处去。 马道上则不住有战士押送装载辎粮食的骡车牛车,往宫城方向开去。 一派大战将临的紧张气氛。 宫城朱雀大门在望时,有人在后方叫他道:“少帅!少帅!请留步!” 卷四十三 第十二章 伊人远去 徐子陵缓缓张开双眼,灿烂的春光下,镜泊湖宁静的在眼前扩展。 镜泊湖或许不及江南水乡湖泊的建艳多姿,却拥有东北草原的自然朴素,粗旷中显出纯真秀丽。 一群天鹅翩然飞过湖面,点水即起,充满大自然的野趣。 师妃暄走了! 他并没有失落神伤,反而感到前所未有的充实,心内充满她那温柔的滋味,她芳香的气息仍缠绕他的触觉感官。 这是他平生的第一段情。 没有山盟海誓,没有卿卿我我,但他却清楚感受到海枯石烂、此情不渝的恋爱滋味。就像眼前碧波微澜的湖水,绿萍浮藻,随风荡漾,衬着蓝天上的白云,本身已是幅绝妙的动人画卷。 湖水中忽然冒出一个人头,朝他泅至。 徐子陵被扯回现实里,定眼一看,大讶道:“显鹤兄为何如此有兴致,大清早竟到镜泊湖来畅泳?” 穿着夜行衣的阴显鹤湿漉漉的跃上岸来,来到他身前学他般盘膝坐下,苦笑道:“我像游早泳的样子吗?” 徐子陵见他一副精疲力竭的样子,歉然道:“我刚调息醒来,神智不太清醒。究竟是甚么一回事?可达志说过阴兄会跟踪深末桓的。” 阴显鹤道:“我很想告诉徐兄幸不辱命,可惜事实非是如此,还差点掉命。少帅呢?” 徐子陵想起昨晚发生的事,颇有再世为人的感觉,答道:“他和可达志去寻你,看来该是白走一趟。究竟发生甚么事?” 阴显鹤不晓得寇仲因伏难陀伤上加伤,心想有可达志和他在一起,甚么事亦能应付,便道:“我依计行事,寻到跟踪的目标,直追到城外,现在回想起来,实在过分容易,可见是敌人故意布下的陷阱。” 徐子陵一震道:“不好!” 阴显鹤抹去脸上残留下的水,愕然道:“寇仲加上可达志,该不用为他们担心吧!” 徐子陵苦笑道:“若在昨晚前我也会像阴兄般想,但你若知我们昨晚所经历诸般不幸的遭遇,该改变想法。虽说我和寇仲负伤,但伏难陀确是厉害得令人难以相信。他单独出手已令我两人差点给宰掉,要靠可达志出手救我们。而连他都不敢去追已负伤的伏难陀,只此可见一斑。” 素无表情的阴显鹤动容道:“伏难陀终于出手啦!” 徐子陵难解忧色道:“最怕是许开山向他们出手。我现在有八成把握许开山就是大尊,此人的武功,会是石之轩的级数。” 阴显鹤道:“邪王石之轩?” 徐子陵讶道:“你认识石之轩吗?” 阴显鹤若无其事的道:“石之轩这名字现在天下谁人不识?谁人不晓?长安一战,石之先独战正邪两道的代表人物,已使他名传天下。首次认识他的人,才晓得天下间竟有能令白道与魔门同时畏惧的人物。” 徐子陵苦笑道:“这或许就是纸包不住火,又或鸡蛋那么密亦可孵出小鸡,但阴兄可知石之轩长安之战的因由?” 阴显鹤道:“这方面恐怕没多少人清楚,听说当时你们也在场。” 徐子陵想起昨晚的石之轩,忽然全身剧震,脑际灵光乍现。 石之轩的不死法印根本是无敌的。天下三大宗师合起来虽可击败他,但休想能杀死他。 他只有一个破绽。 今趟师妃暄的尘世之行,最终目标当然是希望天下统一,人民不用再受战祸荼毒。但亦是针对“邪王”石之轩的行动。 碧秀心与师妃暄分别是慈航静斋两代最出类拔萃的高手,与石之轩展开史无先例的斗争,谁占上风现时仍难以逆料。碧秀心虽给石之轩害死,却为他诞下女儿,并使他因过度内疚陷于精神分裂。 石之轩一手促成大隋的覆灭,昨夜又藉邪帝舍利复元,可是蕙质兰心的师妃暄亦找到他唯一的破绽。 石之轩的破绽就是石青璇。 即使他变回认识碧秀心前谈笑杀人的石之轩,石青璇仍是他的破绽,唯一的破绽。 师妃暄曾多次提到石青璇,并非一意要撮合他们,而是看到石青璇在与石之轩斗争上的重要性,她更晓得自己不宜介入徐子陵与石青璇的微妙关系间。至于怎样才能除去石之轩,恐怕师妃暄亦没有定计,她只凭着异乎常人的预感,隐隐感到徐子陵与石青璇的微妙关系会是主要关键。石之轩应是把徐子陵视作女儿心仪的男子,因此才有长安河道之游,向徐子陵泄漏心中悔疚。 所以她不但向徐子陵直接指出石青璇是石之轩唯一的破绽,指出石之轩会杀害女儿,临走前更千丁万嘱他勿要忘记此事。 她断然决定返回静斋,是一种充满智慧和牺牲自己的行为。 假若他们昨夜能成功除去石之轩,说不定她会留下来长伴他旁。 唉! 这些念头电光石火的闪过脑海,最后化为一声叹息。 阴显鹤见他颜容忽晴忽暗,满怀心事,讶道:“徐兄在想甚么?” 徐子陵心忖这么复杂的事,要向寇仲解释清楚亦需大费唇舌,何况不明内情的阴显鹤,岔开话题道:“此事一言难尽,先说阴兄昨夜的遭遇如何?” 阴显鹤逐渐从疲累回覆过来,精神转佳,道:“昨夜我追着木玲等一伙人到城外,依可达志之计丢下能反映月色的甲片,岂知旋即给衔尾追来的十多名蒙脸敌人追杀,幸好我熟悉这一带的形势,成功逃往镜泊湖脱身。这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但跟不上木玲,还差点掉命。” 若寇仲在此,当知他甲片留迹之法被敌人识破,还利用来布下对付寇仲和可达志的死亡陷阱。 徐子陵倒抽一口凉气道:“难道是杜兴一方的人?” 阴显鹤摇头道:“我看不道杜兴的霸王斧,兵器一式是斩马刀,作风很似狼盗。” 徐子陵道:“狼盗?” 旋又想起昨夜离宫时,宫奇正等待送他们至朱雀门的拜紫亭举行军事会议,故肯定追杀阴显鹤的人中,没有宫奇在内。 解释一遍后,阴显鹤仍深信自己的想法,道:“我对狼盗曾下过一番研究功夫,觉得这批鬼鬼祟祟的人是狼盗的可能性非常大。” 一顿后续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要发生的事早发生了。” 徐子陵长身而起,背后凉飕飕的,始知背后衣服破裂,道:“我们回城看看情况吧!” 唤他的人是平遥商布行存义公的欧良材和蔚胜长的罗意,两人神色惶恐,把他扯到一旁的向内说话。 罗意道:“形势不妙,我们必须立即离开。” 寇仲讶道:“拜紫亭肯让你们走吗?” 欧良材惨然道:“他的人迫我们签下欠单,我们急于离去,别无选择下只好依他们的意思做。” 寇仲暗叫惭愧,若非自己办事不力,罗意他们何至如此任人鱼肉,又记起若没有荆抗从中弄鬼,他们根本不会到龙泉来,肃容道:“不用担心,你们的货已有着落,我现在正是要入宫向拜紫亭替你们讨回公道。两位可否劝其他人安心等候消息,我转头回来找你们,保证你们可安然离去。” 罗意颓然道:“少帅的见义勇为,我们非常感激,不过钱财只是身外物,我们出门做生意的人,早预料有意外的损失,只祈求能保平安,此事不如就此作罢。” 寇仲大吃一惊道:“现在形势纷乱,路途不安,你们既是汉人,又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这么长途跋涉的回山海关去,实属不智。信我吧!给我两个时辰,我还可央求我的兄弟突利护送你们安然回去。” 欧良材拉罗意到一旁密酌一番,回来后罗意道:“如此就麻烦少帅,但你最好不要动武,我们回去等候少帅的好消息,正午才启程离开。” 寇仲心忖自己现时哪有动武的资格,除非是助颉利、突利大破龙泉,那更非自己所愿。 再安慰两人几句话后,继续行程。 徐子陵和阴显鹤伏在龙泉城西的一座树林里,目送一队近千人的靺鞨兵马从西门驰出,神色匆匆的朝西北方赶去,领队的正是长腿女将宗湘花。 阴显鹤一瞬不瞬的注视宗湘花,双目射出奇异的光芒。 徐子陵没有在意他的神色,皱眉道:“他们要到哪里去,黑狼军该没那么快来到。” 阴显鹤仍目光不舍的目送去远的宗湘花,没有答话。 城南的方向挤满离城的车马,此是意料中事,他们并不奇怪。 徐子陵突然心中一动,道:“有气力跑两步吗?” 阴显鹤微一错愕道:“无论他们去做甚么事,我们追上去亦难起任何作用,只会追得精疲力竭。” 徐子陵点头同意道:“但我觉得事不寻常,放过有些可惜。” 阴显鹤道:“好吧!也可能与少帅有关,我们可隔远吊着看看是甚么一回事。” 两人哪敢延误,飞身掠出,藉树林边缘掩饰行藏,全速赶去。 寇仲抵达朱雀大门,曾接待过他的文官客素别正在恭候大驾,客气有礼的道:“秀芳大家正在内宫西苑等候少帅,大王命我在此候驾引路。” 寇仲心知肚明是甚么一回事,客素别明是接待,实则观察他离开龙泉。杀他不成,只好把他瘟神般送走。 上一趟亦是由这文武双全的人代表拜紫亭招待他,可知他就算不是拜紫亭的心腹,也是拜紫亭信任的人,有一定的本领。 客素别领他进入王城,看似随意的问道:“因何不见徐公子同行?” 寇仲给他触及心事,内脏紧抽一下,表面不敢漏出任何神色,道:“他知我是去见秀芳大家,故不肯陪我。哈!我可否见大王一面,因有十万火急的事要和他商量。” 客素别皮笑肉不笑的道:“真巧!大王也想和少帅说几句话,看看可否讨回些属于我们的东西。” 寇仲心里一颤,隐感不妙,只看客素别的神色,可知拜紫亭手上另有讨价还价的筹码,他寇仲非是一定可占上风。 客素别领他穿过内宫侧院的月洞门,指着在花木浓荫中的一座雅致平房,道:“秀芳大家就在那里,少帅请!” 靺鞨军队分出小股人马,离开往西北驰去的大队,驰往东北,取的是疏林区的路线,若徐子陵和阴显鹤紧跟队尾,说不定会受愚被骗,他们因远远落后,又延疏林区边延地带前进,反听到似开小差的小队伍远远传过来的蹄音。 徐子陵跃上树巅,遥望过去,赫然发觉十多名骑士里竟有宗湘花在其中,跃下地上欣然道:“这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定有非比寻常的事,否则宗湘花际此突厥大军压境之事,哪有分身余暇。” 阴显鹤乃跟踪的高手,凝神细听,道:“如我所料无误,他们该是往渤海小龙泉方向驰去,那是龙泉附近最大的海港,是最重要的海防重镇,宗湘花到那里干甚么呢?” 徐子陵笑道:“跟着去看看不是一清二楚吗?” 阴显鹤双目射出令徐子陵难解的神色,点头道:“由我这识途老马领路吧!保管不会被她发现。” 卷四十三 第十三章 爱情承诺 从厅堂传出来的筝音竟是如此动人,没有任何虚饰,宛如天生丽质的美人卸下盛装,益发清丽脱俗。 寇仲本是烦躁和沾满尘俗的心灵,因受筝音涤洗,竟在他不自觉下升至忘忧无虑的境界,差点连徐子陵也忘掉。心忖音乐练至如此层次,天下间恐怕只有石青璇的萧音差可比拟。 他舍正园而取横过花圃,来到厅堂侧的格窗,朝内瞧去,只见尚秀芳一人席地坐在厅心,专心的抚筝,奏出简单而无比丰盛的音符,不知他寇仲正饱餐其秀色,作她的知音人。 坦白说,直到今天他寇仲仍对音乐一窍不通,在这方面他的灵性和爱好亦稍逊徐子陵。可是当他把筝和尚美人儿视为一体,登时魂为之销,像喝着最香醇的响水稻米酒般,有无比酣畅和飘飘然的感觉。 在这充斥战争仇杀的年代,再无一片乐土和人间世,这厌恶战争的美女,彷佛荒旱大漠中一股清洌的流泉,超然于恶劣的环境之外,悠然自得的追寻她艺术的理想,要以她的音乐打动千万人枯萎的心灵与受折磨的精神。 寇仲首次涌起配不上她的感觉。 宋玉致亦是爱好和平的人,所以宁愿违反心意拒绝寇仲的追求,怕的是宋缺和他联手去争霸天下,带来岭南人民的灾难。 唉!我并非偏好战争,只是要通过战争去一统天下,达致和平。 问题是李世民,很多人均视他为统一天下的明主,但说到底他只是大隋的旧臣,更非李渊指定的继承人,将来若当皇帝的是李建成,那不如由他寇仲来当家作主更佳。 寇仲耸身穿窗而入,缓缓移至尚秀芳身后坐下。 尚秀芳双手奏出连串清音,倏地收止,轻叹一口气,道:“少帅终于来哩!” 寇仲感到她说话的语气声调,有种见外陌生的味道,心中暗叹,再说不出调皮话来,苦笑道:“死不掉自然要来听秀芳的训诲。” 尚秀芳别转娇躯,清丽脱俗的绝世玉容泛起幽怨神色,秀眉轻蹙的再叹一声,道:“少帅的人生目标除了击败敌人,尚余甚么呢?” 寇仲微一错愕,顿悟道:“原来我在秀芳眼中,只是个好斗的人,我还可怎样解释?” 尚秀芳凝望着他,摇头道:“我只是在昨晚才生出这对少帅的想法,以前在秀芳心中对少帅的印象并非如此。” 寇仲心中一震,暗忖难道她真的爱上烈瑕,所以对自己改变想法,立时涌起忿忿不平的失落感,旋又把这恼人的情绪抛开,心忖罢了,自己因宋玉致的关系,已失去得到她的资格,既然她移情别恋,自己只好乘势抽身而退。 问题是若她真的爱上烈瑕,肯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自己怎容此事发生在她身上? 寇仲矛盾得差点要喊救命,无可奈何的道:“小弟从没有改变过,一直身不由己扮演寇仲这个角色。秀芳有哪趟见小弟不是打打杀杀、与人斗个你死我活的?” 尚秀芳白他一眼,像会说话的眼睛清楚传出“亏你敢说出来”的心意,淡淡道:“你少帅寇仲不想做的是,谁敢迫你或惹你?” 寇仲摇头道:“秀芳的话很新鲜,我倒从未想过这问题。这么说我应是四处撩事生非的人,弄得天下大乱的祸首。” 尚秀芳“噗哧”娇笑,有若鲜花盛放,看得寇仲一呆时,又横他千娇百媚的一眼道:“少帅生气啦!好吧!人家说些你爱听的话吧,假设少帅舍弃争霸天下,秀芳愿常伴君旁,弹筝唱曲为你解闷儿。” 寇仲虎躯剧震,不能置信的呆瞪着这色艺双全、能倾国倾城的人间绝色,一时连宋玉致都忘记。 尚秀芳瞟他一眼,幽怨的眼睛像在说“有什么好看的,你这大傻瓜”,然后垂下螓首,那种不胜娇羞的动人女儿情态,可以把任何铁石心肠的人溶化打动。 如能和她双宿双栖,享受真正琴瑟之乐,天下间哪还有比这更惬意的美事? 只可惜…… 唉! 只可惜自己已身陷尘网之中,一手创立的少帅军正等着他回去领导参与统一天下的斗争,且还有宋缺对自己的期望,还有其他数也数不清的人事纠缠,岂是说退就退。更何况尚有宋玉致。 寇仲暗叹一口气,苦笑道:“秀芳是否明知我办不到,才会说出这番话来耍我呢?” 尚秀芳娇躯轻颤,迎上他的眼神,语气出奇的平静,柔声道:“是秀芳不好,就当秀芳没说过这话吧!从少开始,秀芳早立下志向,要穷一生的精力时间,全心全意钻研音律曲艺之学,再无闲暇去理会其他。” 寇仲听出她说话间暗含的怨怼,偏是无法安慰解释,难受至极点,只好岔开问道:“突厥大军即来,秀芳一向讨厌战争,何不及早离开这是非之地,以免卷入战争这无情的漩涡去。” 尚秀芳淡淡道:“你根本不明白我,少帅只管自己的事好吗?秀芳有自己的主张。” 寇仲心中苦叹,道:“颉利虽非好人,拜紫亭又能好到哪里去,我只是为秀芳着想。唉!我对秀芳……” 尚秀芳打断他,微笑道:“少帅可知口说无凭?好听的话秀芳早听够听厌,寇仲啊!你可知秀芳欣赏你什么呢?” 寇仲老脸一红,道:“以前或许尚有些优点,现在该已荡然无存,只留下恶劣印象。” 尚秀芳没好气的摇头道:“少帅错哩!秀芳仍是那么欣赏你,因为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凯子和大混蛋。” 寇仲听得目定口呆,“傻瓜、凯子和大混蛋”虽是骂人的话,但吐自她的香唇,以她动人的声音说出来,却是情意绵绵,诱人至极。 尚秀芳别转娇躯,双手抚筝,弄出连串音符,若无其事的悠然道:“没事啦!不再阻少帅的时间,你去办你的大事吧!” 寇仲头皮发嘛,进退两难,招架乏力。 尚秀芳收回抚筝的玉手,安坐筝前,柔情似水的道:“少帅有很多闲暇吗?” 寇仲不能控制的探手抚着尚秀芳香肩,感觉着她动人的血肉,把脸孔凑在她天鹅般优美的香项后,颓然道:“秀芳!我很痛苦。” 尚秀芳纹风不动,亦没有拒绝他的冒犯,轻轻道:“秀芳并不比少帅好过。” 寇仲嗅吸着她的发香体香,心内却在滴血,忽然坐直虎躯,放开双手,一字一字缓缓道:“我要送秀芳一份小礼物,以报答秀芳对我寇仲的恩宠,那是我寇仲永志不忘的。” 尚秀芳玉容平静,唇角逸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摇头道:“罢了!少帅请!” 寇仲失去理性的激动道:“秀芳你怎能这样把我赶走?” 尚秀芳别过俏脸,凝视他好半晌后,柔声道:“是秀芳赶你走吗?秀芳怎么舍得呢?” 接着望往前方,美目异彩涟涟,像陷进令她魂断神伤的回亿般道:“我第一次认识少帅,是在洛阳王世充府内,少帅和其他人均不同,多出他们没有的坦承和率直,更好像天下间没有任何困难可把你难倒。你看人家目光直接,不会有任何隐瞒,现在仍是那样。要说的话秀芳全说出来啦!” 寇仲呆头鸟般说不出话来,心儿给激烈的情绪扭曲得发痛。 尚秀芳又回过头来,抿嘴笑道:“你要送什么礼物给秀芳,何不说来听听?” 寇仲虽矛盾痛苦的想自尽,仍不由被她多采多姿的风情倾倒,道:“倘若我能化解龙泉这场战争,秀芳可肯笑纳,并暂缓对小弟判极刑。” 尚秀芳秀眸采芒大盛,迷人至极点,喜孜孜的道:“少帅哄人家的话真厉害,你可不要骗人,此事你怎能办到?” 寇仲心中稍定,又暗骂自己作孽,问题是他纵使牺牲性命,亦不愿尚秀芳伤心难过,叹道:“确是难比登天,却非绝无可能。人说倾国倾城,只为博美人一笑,我只好来个反其道而行,救回龙泉无辜的百姓,让秀芳可在和平安乐的环境下阐发仙姿妙乐。” 接着把大头凑过去,爱怜地在她香滑娇嫩的脸蛋香上一口,哈哈笑道:“就当是秀芳给小弟的奖赏和鼓励吧!” 尚秀芳横他一眼,娇羞的垂下头去。 寇仲长身而起,心中百感交集,眼前明明是自己心爱的玉人,但他却因种种原因,不能抛开一切令她幸福快乐。 徐子陵说的对,他根本不应见尚秀芳,可是若时间能倒流,事情能重演,他仍禁不住要见她、接近她。 眼前情景实在太动人。 寇仲转身离开,直抵大门。 尚秀芳的话从后方像清风般拂来道:“少帅何时再来见秀芳?” 寇仲答道:“只要我有空便来,纵使要过五关斩六将的杀进来,我也要见到秀芳才肯罢休。唉!又是斗争哩!秀芳定不爱听,不过事实如此,我更没有夸大,请秀芳见谅。” 说罢大步踏出。 来到堂前花园,客素别迎上来道:“大王正恭候少帅大驾。” 寇仲依依不舍的回首一瞥,深吸一口气道:“请引路!” 客素别领路前行。 寇仲仰望晴空,想起不知去向的徐子陵、生死未卜的阴显鹤、压境而来的突厥大军和自己为讨美人欢心的承诺。 暗叹一口气,迈开步伐。 卷四十四 第一章 难反劣势 小龙泉并非一座城,只是龙泉东渤海湾以码头和造船厂为重心的小镇,沿海设有七、八座望楼,海上交通往来亦不见繁盛,连刚出海的一艘船在内,徐子陵两人眼见的不过二十艘大船,渔船倒有数十之众,与中土像扬州那类重要海港,实有小巫大巫之别。 其防守力量是建于离岸半里许处的一座石堡,可容数百兵员,以之对付海盗、马贼或是绰有余裕,遇上突厥军或外敌大举来犯则只能应个景儿,恰供攻打龙泉前热身之用。 在海港西北方有一列军营帐幕,兵力在千人间,以他们抵挡突厥人的进犯,亦与螳臂挡车无异。 徐子陵和阴显鹤在西面的一座丛林内,遥观形势。 各码头活动频繁,一艘泊在码头的大船有数十壮丁忙着把货物搬运上船,一副准备扬帆出海的姿态。 徐子陵想起在美艳夫人手上的五采石,忽然之间,他清楚掌握到此石的关键性。自五采石落到他们手上,携石而来,最后又给所谓原主的美艳夫人没收,他对此石虽有作过思量,可是特别在这与师妃暄热恋的数天之内,一切都糊里糊涂,只有在面对危急存亡的时刻,始从迷惘中清醒过来。 现在师妃暄已像云彩那样去无迹,他也如从一场梦里醒过来般脑筋回复平常的灵动性和活跃。 突利见五采石立即放弃追击颉利,还接纳毕玄的提议与颉利修好,正是看到此石对靺鞨诸族的影响力。只要拜紫亭戴上嵌有五采石的帝冕,不论是支持他的靺鞨部落又或反对他的族人如铁弗由者,均无法不承认他成为靺鞨诸部大君的合法性和地位。加上邻国高丽的支持,将会成为挑战突厥的最大力量。 引发徐子陵思路是眼前的海港,当这海港发展成另一制海大城,拜紫亭的力量将会以倍数增加,物资源源而至,那时拜紫亭将肆无忌惮的扩展军力。大小龙泉互补互助下,深悉中土城战的拜紫亭,会是塞外最擅用这形势的人。 拜紫亭之所以不择手段的敛财,是在这情势下没有选择的做法;一方面要压低赋税,以吸引人到这里做生意开拓事业,另一方面却要迅速发展初具规模的城市海港和建造贸易用的大船,在在须财,不能以正当手法得之,只好用卑劣手段求之。 五采石本身顶多是稀世的珍宝,但其象征的意义却主宰着东北各族的命运。 所以拜紫亭即使有五采石在手,亦绝不肯乖乖的交出来,在精心计划下,他早打定主意冒此大险。 阴显鹤道:“宗湘花是来接船,甚么东西如此重要?” 宗湘花一行十多人,来到其中一个没有泊船的码头处。三艘大船,出现在海平线的远处,扬帆而至。 码头上还有一群二十多人的靺鞨兵,由另一将领领队,此时那将领正向宗湘花报告说话,宗湘花仍是那副冷冰冰的神态,只听不语。 忽然另一群人从那艘正在上货的船走下来,往宗湘花处奔去,带头者赫然是昨夜宣布离开的马吉。 徐子陵醒悟过来,难怪马吉如此有恃无恐,原来早安排好退路,就是坐船离开,那颉利和突利亦莫奈他何。他可以到高丽暂避,也可去任何地方匿藏,待这里形势安定下来,他再决定行止。 拜紫亭、马吉、伏难陀,至乎韩朝安、深末桓、呼廷金、烈瑕、杜兴、许开山等全是冒险家。他们要改变塞外的形势,改变颉利对大草原的控制,从突厥的暴政解放出来,自然要冒上被颉利大军扫荡之险。 而引发这危机是因颉利采纳赵德言和暾欲谷的进言,意图杀死突利,显示他要把权力全集中到自己手上。所以马吉和杜兴等虽是突厥人,仍在不同的参与程度下,助外人来反抗颉利,招引外族是更不用说。 阴显鹤凝望远在码头的宗湘花,双目射出奇异的神色。 徐子陵留意到他的古怪的神情,讶道:“阴兄是否与宗湘花有交情?” 阴显鹤微一摇头,冷冷道:“我从未和她说过话。” 徐子陵欲言又止,因明白他的性恪,不敢寻根究底,岔开话题道:“马吉肯定是知道狼盗内情的人,若能把他抓过来,可省去我们很多烦恼。” 马吉此时抵达宗湘花旁,对进入海港的三艘大船指点说话,只看其姿态,可知这三艘船与他大有关系。 阴显鹤道:“马吉的手下有个叫拓跋灭夫的高手,此人对马吉忠心耿耿,要抓马吉,单是他那一关已非常难过。凭我们两人之力,还是不打这主意为妙。何况马吉本身亦非易与之辈。” 徐子陵记起那晚在马吉帐内见过的党项年青剑士,心中同意,更感奇怪,问道:“想不到阴兄对塞外东北的人事如此熟悉。” 阴显鹤没有答他,道:“际此大战即临的时刻,能使宗湘花和马吉这么紧张的在这里接船,船上装载的必是与龙泉存亡大有关系的物资,不出粮食、兵器、弓矢等物。龙泉藏粮丰富,故以后者的可能性最大。” 徐子陵双目亮起来,微笑道:“阴兄的猜测,虽不中亦不远矣。阴兄可否帮小弟一个忙就是立刻回龙泉找到寇仲,告知他这里发生的事。” 阴显鹤一呆道:“徐兄留在这里干什么?” 徐子陵心忖或者是逮着马吉的唯一机会,怎肯错过。当然不能贸然说出来,要阴显鹤陪自己冒这个大险,答道:“我留在这里监视事情的发展,寇仲自有找到我去向的方法。” 阴显鹤怎想到徐子陵在骗他,点头答应,悄悄离开。 拜紫亭接见寇仲的地方是在皇宫一边,与尚秀芳的西苑遥遥相对的东苑,位于西御花园正中,周围草木小桥温泉环绕,境致颇美。 宫内的气氛和以前并没有不同,可见人人早有突厥大军早晚来犯的心理准备,故不显惊惶失惜。 寇仲心知肚明与拜紫亭已濒临正式决裂的地步,随时可一言不合拚个你死我活,因为拜紫亭连颉利和突利也不怕,何况他区区一个寇仲,孤掌难鸣,能有什么作为? 来到东苑的白石台阶前,客素别有礼的道:“大王就在梵天阁内恭候少帅,少帅请!” 寇仲微笑道:“在中土扬州的说书先生,最爱说廊外两旁各埋伏五百个刀斧手,希望贵王不会连故事内的情节也来个照本定科,否则小弟情愿留在这里浸温泉哩!” 客素别尴尬的道:“少师真爱说笑,大王明言单独接见少师。” 寇仲哈哈笑道:“君无戏言,如此小弟放心。”又环目扫视道:“这御园的围墙特厚特高,不适合埋伏刀斧手,来百多个神射手就差不多,恐怕我是鸟儿也飞不出去。” 客素别意仍不动气,哑然失笑道:“少帅令我想起大王,大王每到一地,必会细察形势,作出兵法的评论。” 寇仲心中暗凛,拜紫亭肯定对兵法下过一番苦功,至少是个勤力的军事家,在战场碰上他时必须小心在意。 这客素别也是个高明人物,说话不亢不卑,又能恰到好处地化解自己的言语冒犯。 寇仲哈哈一笑,踏上石阶,朝入口走,去还不忘回头挥手笑道:“不知待会是否亦由客大人押我离城呢?” 客素别为之气结,乏言以对。 寇仲跨步入厅。 两边均为棱窗,阳光和园境映入,彷佛像罝身一座大花园内,厅堂和花园再无分彼此。 活像秦始皇复活的拜紫亭傲立对正大门的另一端,哈哈笑道:“少帅确是勇者不惧,劫去我拜紫亭的弓矢,还有胆单人匹马的来见我?” 寇仲含笑往他走去,淡然道:“你劫我,我劫你,人与人,国与国间就是这么的一回事。我敢来不关有没胆的问题,而是看事情有否和平解决的可能?” 拜紫亭待寇仲在丈许外停步,微笑道:“少帅还我弓矢,我就送一个小礼给少帅。” 寇仲心叫糟糕,究竟有什么把柄落到拜紫亭手上,所以一副不愁你不听话的模样呢?旋即想起越克蓬和他的兄弟。 苦笑道:“大王的确厉害,小弟甘拜下风,究竟是什么礼物如此值钱?” 拜紫亭双手负后,往向西那边棱窗迈步直抵窗前,凝望花园某处,叹道:“为何少帅不是我的朋友而是敌人?少帅确是个不平凡的人。” 寇仲移到堂心的桌旁,一屁股坐下,淡然道:“坦白说!我对大王的高瞻远瞩亦非常欣赏。是否因置身于大草原,看东西亦能看远点,能够在今天计算几年或数十年后的事,但会否因此而忽略眼前的形势呢?” 拜紫亭傲然道:“这方面毋庸少帅担心,只有掌握今天,才能计划明天。少帅请移贵步,到这里看本王为少帅准备的小礼物。” 寇仲暗暵对方正以行动来嘲讽自己,教自己面对眼前残酷的现实!无奈下起立移到拜紫亭旁,往外望去。 全身五花大绑的宋师道,被两名慓悍的御卫高手押着,出现在二十多丈外靠墙的小径处,置身在春天鲜花盛放的美丽花园的浓荫的树丛下,旁边尚有“天竺狂僧”伏难陀,面无表情的盯着寇仲。 宋师道身上有数处血污,神情萎靡,显是经过一番激战后遭擒,内外俱伤,但态度仍是倨傲不屈的向寇仲展露一个苦涩的笑容。 寇仲气往上涌,拜紫亭的手段实在卑鄙!由此更想到昨晚伏难陀出手对付他两人,应是得拜紫亭首肯,并且趁宋师道往宫廷赴宴,设伏把他擒下,如能杀死寇仲和徐子陵,便将宋师道一并处决,一网打尽,干干净净。现在因两人成功突围,又劫走弓矢,故以手上筹码来向寇仲交换。 千辛万苦才得到的弓矢,眼白白又要送回给拜紫亭!但为拯救宋师道,寇仲只有这条路走。 拜紫亭哈哈一笑,道:“事非得已,开罪之处,请宋公子见谅。” 宋师道唇角飘出一丝不屑鄙视的表情,眼睛往伏难陀转过去,微一摇首,再闭上双目。 寇仲明白他的意思,知是伏难陀亲自出手制服他,并表示伏难陀高明至极,提醒寇仲勿要鲁妄逞强。 寇仲回复冷静,淡淡道:“有机会定要再领国师的天竺秘技,或者是今晚,又或是明早,哈!想想也教人兴奋。” 伏难陀并不答话,只举单掌回礼,一副有道高僧的模样,此人城府极深,并不会因任何人的说话动气。 至此刻寇仲仍弄不清楚拜紫亭和伏难陀的真正关系。 拜紫亭向寇仲微笑道:“宋公子是生是死,少帅一言可决。” 寇仲耸肩道:“大王似乎忘记宋公子的父亲大人是谁?若有人敢杀害他的儿子,即管在万里之外,又或是天王老子,最终的结局只能是命丧于他的天刀之下!” 他可非虚声恫吓,如若“天刀”宋缺不顾自身生死,全心全意去刺杀一个人,确有极大成功的机会。 拜紫亭哑然失笑道:“少帅刚才尚在提醒本王不要只顾将来而忽视眼前,现在却又有此要重视未来的警告,是否前后矛盾?失去那批弓矢,我的龙泉上京覆灭正在眼前,我那有余暇去思量未来茫不可测的事?况且宋公子的生死非是由我掌握,而是归少帅决定。” 寇仲摇头叹道:“我直至刚才一刻,仍只是视你老兄为一个交易的对手,但现在你已成为我寇仲的敌人,这是何苦来由。不过事情尚非没有转机,只要你拜紫亭除宋公子外,一并交还八万张羊皮和平遥商人那笔应付的欠账,大家仍可和气收场。” 这是寇仲最后的努力,如谈判破裂,一切将以武力来解决。纵使没有突利支持,寇仲仍对龙泉有一定的破坏力。 拜紫亭仰天长笑道:“少帅怕是太高估自己哩!我拜紫亭绝不做赔本的买卖,既然一条人命可换回弓矢,我不会多付半个子儿。” 寇仲哈哈笑道:“好!” 转向伏难陀喝道:“国师能否回答本人一个问题,车师国使节团的人到那里去了。” 伏难陀从容答道:“现在尚未是时候,该让少帅知道时,少帅自会清楚。” 寇仲心中涌起五湖四海也洗不清的屈辱和对两人的深切仇恨,冷喝道:“好!今天未时中我们在城北二十里处的平原作交易,双方只限五百人,一手交人,一手交货。否则取消交易。” 心中暗叹,若不能救回越克蓬等人,他们将陷于完全被动和捱揍的劣势。 拜紫亭欣然道:“少帅快人快语,就这么决定。少帅勿要耍什么花样,这处是我的地头,一旦出事,不但宋公子要陪上一命,恐少帅亦难幸免。” 寇仲哈哈笑道:“多谢大王提醒,恶人我见过不少!似未有人比得上大王,我们走着瞧吧!” 大步转身离开,抵达大门处停下,淡淡道:“忘记告欣大王一个消息,深末桓已给我亲手干掉。” 拜紫亭露出震动神色,接着回复平静,沉声道:“那恭喜少帅不用把姓名倒转来写。” 寇仲背着他一拍背上井中月,傲然道:“大王何不来个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将我寇仲留下来,那说不定可换多点金银珠宝?” 拜紫亭叹道:“非不欲也是不能也,少帅是为赴秀芳大家之约而来,我怎能不给秀芳大家这点面子。” 寇仲一声长啸,尽泄心中不平之气,大步离开。 客素别出现前方,领路而行。 寇仲心神回复澄澈,像井中月的止水无波。 自出道以来,他从未试过陷身于如此复杂综错,又是绝对被动的劣势中,但反激起他的斗志,务要与拜紫亭周旋到底,取回八万张羊皮和平遥商的欠账,拯救遇难的朋友兄弟,同时完成对尚秀芳的诺言,保着龙泉城无辜平民的生命。 这种种难题如何解决? 待会如何向欧良材和罗意交待? 时间更是难以解决的问题。 一旦突厥大军压境,一切休提,只能以其中一方被歼灭作事情的终结。 若有徐子陵在旁商量就好多哩! 卷四十四 第二章 刑场之路 徐子陵潜至靠近码头一座仓库旁,躲在一堆杂物后,码头旁有数十个各式各样的货仓,由开放式的竹棚至乎眼前木构建造的大仓库,应有尽有。而他之所以选择这密封的货仓,皆因马吉的人正不断从仓内提货运往船上去。 码头活动频繁,近三百名脚夫忙于起货运货。趁宗湘花、马吉等人的注意力集中在驶进海港来三艘大货船的当儿,徐子陵自可放手而为。 他觑准其中一个肩托木箱的脚夫步出货仓的时刻,发出一缕指风,射在那脚夫关节处,脚夫应指前仆,重重甸甸的木箱往前抛下。徐子陵不慌不忙,再发另一股拳劲,于木箱角地的刹那,重击木箱。 木箱登时四分五裂,里面的货物立即原形毕露,赫然是一张张的羊皮。 在旁监督的马吉手下看不破是九徐子陵在暗处整蛊,以为是脚夫失足,刚巧这木箱又特别钉绑不牢,只懂喝人把掉在地上的羊皮检拾起来。 徐子陵差点掉头去追阴显鹤,又不得不把这念头压下,因谁也不晓得马吉的船何时开行,所以他必须独自处理此事。 眼前的事实告欣他,不管是马吉向拜紫亭将这批属于大小姐翟娇的羊皮买到手上,抑是拜紫亭送给他或托他运往别处谋取厚利,总而言之羊皮确是拜紫亭派人抢劫回来,他们再不用为此猜估。 这批羊皮是一笔庞大的财富,能令翟娇倾家荡产,更可使马吉发大财。 卸下桅帆的“隆隆”声中,三艘大海船缓缓靠岸。 徐子陵凝神瞧去,船上虽没有挂上旗帜,但看船夫的衣着模样,可肯定是高丽人。 徐子陵心中一动,猜到马吉的羊皮是要卖往高丽去,在高丽此等苦寒之地,上等的羊皮确是价比黄金。 想到这里,徐子陵再不迟疑,往后退开,溜往海港无人处投进冰凉的海水中,从海底往马吉的大船泅去。 朱雀大门处有一队全副武装的骑士,二十多个靺鞨战士,人人冷静沉凝,可肯定是百中挑一的好手,在宫奇的指挥下,高跨马上等候寇仲。 客素别凑近寇仲微笑道:“少帅勿要见怪,我们这些做臣下的只能奉旨行事,大王的意思是希望少帅立即离城。” 寇仲像没听到有人向他说话,只瞅在马背向他的冷视的宫奇,轻松的道:“宫将军在过去的一年有多少日子在这里渡过的呢?” 宫奇瞳孔收缩,神光闪闪,按着腰上的马刀,沉声道:“少帅此语意有所指,可否说得清楚些。” 寇仲来到他马头半丈处昂然停立定,淡然自若的哈哈笑道:“宫将军请勿误会,只因我听宫将军的汉语带点中土东北的口音,联想起在山海关一个非常有趣的人,舍此没有其他的意思。” 心想若是拜紫亭要在城外杀他,作用是振奋军心,日后的说书到这段历史,会是甚么“拜紫亭龙泉门外斩寇仲”。借杀他来向本族和其他靺鞨部族公布此举是破釜沉舟,不惜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要反抗突厥人的勇气和决心,以激起将兵的死志,来个置诸于死地而后生。若他这种不惜一切的精神能感染整个靺鞨部,加上五采石的神话,盖苏文的奇兵,说不定真能创造奇迹,令靺鞨部取突厥代之,成为新一代草原霸主。 拜紫亭熟悉中土的战役,当然不会忘掉名传千古的“破釜沉舟”,杀寇仲后,与突厥再无转圜的余地。 寇仲这猜测并非因身处险境而疑神疑鬼,皆因押送他离城的是眼前此君,明为宫奇暗为崔望的凶人。而他身后的手下,若他们肯脱下军装,肯定是满身刺青的回纥狼盗。 在拜紫亭的地头,要把他逐离龙泉只须客素别和随便一队靺鞨兵己足够有余,何须出动宫奇和他的狼盗手下。 宫奇静心聆听,眸神转厉,寒声道:“没有其他意思?少帅并不是第一天到江湖来混,该知说话不能含糊,若关及他人的清誉,更该解释清楚。” 他二十二名手下同时握住刀把,摆出一言不合,立即动手的姿态,气氛转趋紧张和充满火药味。 把守朱雀大门的御卫均朝他们望来,人人目露凶光,更添杀气腾腾的味儿。 寇仲旁的客素别从容道:“宫将军请冷静点,照下官看只是一场误会。敢烦少帅说两句话,以释宫将军之疑。” 寇仲闻言更肯定自己的猜测,正因宫奇和他手下“客卿”的身份,客素别只能用这态度劝宫奇,着他不用急在一时,到城门外才动手杀寇仲,因那是拜紫亭的吩咐。 在宫门杀寇仲,只是寇仲与拜紫亭的个人恩怨,拜紫亭便难向尚秀芳交待;在城门杀寇仲,则与整个龙泉全体军民有关,象征意义大有分别。 寇仲一边思量为何拜紫亭似不将那批弓矢放在眼内,两名御卫牵着一匹空马儿朝他走来,马儿见到寇仲,立即仰首昂嘶,跳蹄欢跃,寇仲暗叹一口气,迎过去一把将爱骑千里梦垂向他的马头搂个结实。 拜紫亭真厉害,不声不响的就把整个形势一手控制,千里梦于此时回到他身旁,正表示术文和他的室韦兄弟全给他拘捕扣留,当然还有徐子陵和跋锋寒的爱骑。 哈哈一笑道:“有甚么好解释的,若宫将军既清清白白,怎会因小弟的联想而介怀。” 言罢飞身跃上千里梦马背,双目一眨不眨的凝望宫奇。 宫奇眼睛掠过浓烈的杀机,冷酷的容颜露出一丝充满恼恨和残忍的笑意,道:“如此请少帅上路。” 寇仲明白他的仇恨来自大批兄弟被他们在山海关干掉,哑然一笑,策骑缓步跑出来朱雀门。 出现在眼前的情景,以他一贯见惯大场面亦吓了一跳。 整条朱雀大街行人绝迹,店铺关闭,靺鞨兵排在两旁,形成两条往南城门廷展的人龙,见寇仲走出朱雀门,立即轰然齐喝:“渤海必胜,大王万岁。” 声撼全城,冲天而上,胆小者肯定会给骇得从马背掉下来。 寇仲感到自己变成被押往刑场斩首的囚犯,若不能改变这种形势,自己只有在城门外被处死的结局。 宫奇一众骑士左右前后把他夹在中间,蹄声“蹄答”的在朱雀大街响起。 留在宫门的客素别扬声道:“少帅保重,恕下官不送啦!” 寇仲暗底下苦笑,怎想得到与拜紫亭摊牌摊成这样子?连与罗意等说句话也不成。若他能再见他们,第一句话必是着他们立即有那么远走那么远。 宫奇来到他身旁并骑缓驰,神情严肃,闭口无言。 寇仲真气运行,同时转动脑筋,激起死里求生的斗志。 拜紫亭既然要把我赶尽杀绝,我寇仲怎能没有回报! 徐子陵神不知鬼不觉的从海水冒出头来,倏地贴着船身往上疾升,一个筋斗,翻进舱窗,纵在光天化日之下,若非全神留意,就算看到徐子陵在眼前闪过,亦会以为是自己眼花。 徐子陵落在大有可能是马吉自用的舱房中,环目一扫,立即肯定自己所料无误,颇为自豪。他从结构建筑学的方法入手,寻得船上景观最好,最不受风浪影响的舱房,判断出是马吉的房间。 此舱房应是船上最大的宿处,前厅后房,以竹帘分隔,地毡挂饰,均极为考究,金碧辉煌,正是马吉喜好的那种低俗的奢华品味,就像他马吉的帐幕给从陆上搬到这里来,何况外面厅内地毡上放着大盘马吉最喜爱的鲜果。 床铺均被薰上香料,浓浊得令徐子陵差点想闭气。 徐子陵透帘外望,小厅旁放着一排三个大铁箱,全上着锁,可肯定内里必是特别贵重的物品,否则谁都不愿放三个这样笨重的铁箱在布置讲究的地方。 徐子陵穿帘出厅,没有去碰三个大铁箱,全神留意远近动静。 这舱房在顶层舱尾的一端,所以房和厅均有窗户,他从靠海的窗钻进来,此时移到另一边的窗往外面的码头瞧去。 三艘高丽商船泊在岸旁,与马吉此船相望,徐子陵心中一动,想到八万张羊皮可非一个小数目,马吉的船载上二万己非常吃力,所以大有可能在高丽商船卸下货物后,即把这八万张羊皮运回高丽,甚或整件事是以货易货的交易。 卸货上货须时,且高丽的海船经过海上的旅程和风浪,当要补充粮食用水和维修,今天内肯定不会启碇开航。 宗湘花、马吉和似是船队指挥者的高丽人在一旁低说话,不时仰头观天,由于相隔甚远,以徐子陵之能,也偷听不到半句话。 徐子陵晓得他们都是观察风云天色的专家,留神一看,发觉天上的云移动得比先前迅快,白云被较灰暗的云替代,逐渐把阳光遮蔽,正是风雨欲来的前奏。 徐子陵心中好笑,凡事有利有弊,拜紫亭拣雨季立国,固是有利守城,但在不适当时机骤来大雨,却会阻碍他备战的进度。 果然马吉向手下道:“下雨哩!停止搬货。” 徐子陵心忖该是离开的时候,当他再回来时,将会是凶暴流血的场面,因为若要得回八万张羊皮,这将是唯一的选择。 “轰”! 远处天际先闪电裂破天空,接着惊雷震耳,倏地那边天际变成翻滚混浊的黑云带,往这边铺掩过来。 码头上立时形势混乱,脚夫在马吉手下的喝令中慌忙把未能送上船的货搬回货仓去,宗湘花和马吉则随那高丽人匆匆登上其中一艘高丽商船。 徐子陵迅速离去。 寇仲一边调息行气,一边思量在城门外等待他的会是甚么高手?会否是拜紫亭本人和“天竺狂僧”伏难陀。 拜紫亭此人极工心计,该是从呼延金处知他寇仲爱马如命,所以特别在这情况下将千里梦交回他,使他难以舍弃爱驹以身法逃进民居,倘若如此,最后即使拜紫亭能把他搜出来杀掉,亦要大耗人力时间,且失去轰烈哄动的震撼效应。 所以他若想和千里梦一并离开,只能待出了离门后再打算。 寇仲感到千里梦的血肉和他紧密的连在一起,要他舍弃无私地忠于自己的马儿,让它陷于遭人杀死泄愤的险境,他纵使能从死中逃生,亦不肯如此做。 要死就死在一块儿。 南城门出现前方。 宫奇木无表情的在他旁策骑缓行,两边的靺鞨兵停止呼叫呐喊,人人眼睛射出坚定狂热的神色,寇仲毫不怀疑他们肯为拜紫亭牺牲性命。 寇仲的心逐渐平静,把生死抛开,晋入井中月的境界。忽然感到宫奇的身体不安地扭动一下,同时往天空瞧去。 寇仲忙往上望,哈哈笑道:“大王说得不差,四月果然是龙泉的雨季。” 天色很快昏暗下去。 宫奇往他瞧过来,双目凶光闪闪,又往左右转动,看他的情况,显是正犹豫该否改在城内杀他。 若让寇仲出城,又来一埸像昨天的狂风暴雨,寇仲说不定能突围脱身。 寇仲心叫不妙,如让宫奇及时发出关闭城门的命令,他必死无疑。忙道:“宫兄不是回纥人吗?为何会为拜紫亭办事,还乔扮崔望帮他打家劫舍,草菅人命?” 他并非要触怒对方,只是想分他的心神,使他在尚未作出决定下暂忘发出关闭城门的命令。 城门口两边城楼密密麻麻挤满守城的箭手,城门处更是守卫重重,在一般情况下即使以寇仲这级数的高手,也难闯关离开,但若来一场滂沱大雨,寇仲逃生的机会将大幅增加。 宫奇果然被他扰乱思路,勃然怒道:“少帅若不能拿出真凭实据……” 寇仲截断他道:“哈!这样说表示你老哥作贼心虚,否则会直斥我胡说八道,又或表示听不明白小弟的说话。哈!只因你心内正在猜测我凭什么瞧穿你是崔望,所以冲口就是他奶奶的有否真凭实据,可笑啊可笑!” 他说个不停,正是要宫奇没法分神多想。 他的手下人人目露凶光,却因宫奇没有指示,故仍按兵不动。 论才智宫奇与寇仲实差上大截,寇仲就像他肚内的蛔虫,每句话都是针对他心内的想法而说,使他感到似赤身裸体尽露人前般难受!一时忘记风雨即临,冷然道:“死到临头,仍要逞口舌,你……” 此时抵达南门外,只要穿过三丈许的门道,就是城外的世界。 本是排列在城门的一众城卫,往两旁退开让道。 寇仲心付一句“死到临头”,此子终于泄密。眼看成功在即,那容对方有思索的余暇,再次打断他的话胡诌道:“外面等我的是否有呼延金的份儿?难得你大王肯给小弟这个方便,小弟索性割下他的臭头才是。” 宫奇又再愕然,至此始知寇仲瞧破会在城外杀他。 忽然雄躯一震,望往上空,大喝道:“闭关!” 当他喝出能令决寇仲生死的命令时,一道电光划破乌云密布的天空,惊雷爆响,震耳欲聋,把宫奇的喊叫完全掩盖,只寇仲一人听到他的话声。 “哗啦啦”! 狂风卷至,大雨洒下,雷电交替,地暗天昏,来势之猛,比昨天那场雷暴有过之而无不及。 寇仲心忖生死成败,就看此刻。趁混乱之际两脚左右撑出,狠狠撑在宫奇和他手下的马腹处,同时真气输入千里梦体内,施展“人马如一”之术,朝城门道冲去,大嚷道:“下雨哩!快避雨!” 左边的宫奇,右边的狼盗,连人带马往外倒下去,加上雷雨狂风,整个押送寇仲的兵团立即乱作一堆,没有人弄清楚正发生什么事。 宫奇在马倒地前跃起,大喝道:“截住他!” 可惜又给另一声雷响把他的呼叫淹没。 寇仲此时策骑冲入城门。 电芒剧闪,照得人人睁目如盲,再看不见任何东西。 卷四十四 第三章 雨中血战 大雨横扫无边无际的汪洋,同时遮天盖地的席卷整个龙泉平原,狂暴的雷电在低压厚重的黑雨云间咆吼怒号,有摇山撼岳、地裂天崩的威势,显示出只有大自然本身才是宇宙的主宰。 电光划破昏黑的天地,现出树木在从四方八面打来的暴风雨中狂摇乱摆的景况。 “轰”! 一道电光击中徐子陵身前一株特高大树,登时像中了火鞭般枝断叶落,着火焚烧,旋给滂沱大雨淋熄,剩下焦黑的秃树干。 徐子陵浑身湿透,全力狂奔,心中想的却是师妃暄。 上一场大雨她仍在,今趟下雨她已远去,避世不出。 “家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抑压的情绪像被风雨引发,再不受他控制,紧撄着他的心神,让痛苦和失落的感伤将他彻底征服。 他很想停下来痛哭一顿,尽泄心内的绞痛,并答应自己,哭过这次后,会遵照师妃暄的教诲把失视为得,把无视为有。 就只哭这一趟。 可他却没有哭,他必须立即找到寇仲,尽起人马,趁马吉仍在,把八万张羊皮抢回来。 忽然又想起石青璇。 他已很久没有在独处时想起她,因为她是他不敢碰的一个内心创伤,直到此刻,伤口仍未愈合。 师妃暄并非另一个伤口,而是一段令人神伤魂断的美丽回忆。 她陪他玩了一个精采绝伦的爱情游戏,纯粹的精神爱恋,却比任何男欢女爱更使人颠倒迷醉,刻骨铭心。 他终尝到爱情的滋味,被爱和爱人的动人感觉。 草原荒野,一切一切都被雷雨裹在里面,浑成茫茫一片,迷糊混乱。 徐子陵感到与大自然浑成一体,再无分内外彼我。 心内的风暴与外面的风结合为一,泪水泉涌而出,与雨水溶和,洒往大地。 寇仲在第二道闪电前,与千里梦人马合一箭矢般窜出龙泉城南门,在门道内至少撞倒五名守兵,没入城外漫天的风雨中。 “轰隆”! 电闪雷轰。 一道金箭般的激电,在头顶一晃而没,狂风暴雨迎面打来,接着霹雳巨响,把人叫马嘶完全盖过。 一时间甚么都听不到,看不见。 寇仲环目一扫,心叫好险,若自己现在是给宫奇一伙人押着出来,又或自己在雷雨骤发前闯门冲出,只有陷身重围力战而亡之局。 在令一切变得模糊不清、天地浑茫、有如噩梦深处的狂暴雨下,以百计本应是队形完整恭候他大驾的龙泉军,像被敌人冲击得溃不成军的样儿。 旗帜固是东倒西歪,骑士则设法控制被雷电骇破胆,跳蹄乱蹦的战马。 电雷交替,闪裂、黑暗、轰鸣,在这种大自然狂暴的力量施威下,人变得渺小而微不足道。 在极度的混乱中,寇仲见到全副军装的拜紫亭和仍是一袭橙色宽袍的伏难陀领着一队近五十人的亲兵朝他冲过来,拜紫亭还张口大喝,似在命令手下围截寇仲,不过他的呼叫完全给雷雨掩盖,连寇仲也听不到他在叫甚么。 豪雨像瀑布般朝大地无情的鞭打肆虐,光明和黑暗交替地将天地吞没,闪亮时令人睁目如盲,黑暗时对面不见人影,龙泉城外只有震耳欲聋的可怕霹雳声和滂沱风雨的吵音。 寇仲心叫老天爷保佑,策马转左,避开拜紫亭一伙,往草原逃去。 十多名持矛步兵拦在前方,往他攻来。 寇仲哈哈一笑,风雨立朝他口内灌进去,一抽缰,千里梦得他劲传四腿,撑地弹跳,如神人天马般跨空而过,敌人只拦得个空。 “锵”! 寇仲拔出井中月,宝刀前探疾挑,另两名拦路的长枪手立告枪折人跌,往两旁倒去。 风雨茫茫的前方,隐见大队骑士横亘列阵。 蓦地一股尖锐的气劲从左上方似无形箭矢般袭至,寇仲看也不看,心随意转,体依意行,瞧似随便的一刀挑去,同时一夹马腹,千里梦朝前疾冲之际,“当”的一声,把拜紫亭挟着漫天风雨攻来的凌厉一剑,挑个正着,如有神助,大笑道:“大王不用送小弟哩!” 螺旋劲发,以拜紫亭之能,由于凭空无处着力,硬给寇仲挑得倒翻而回,痛失拦截寇仲的最后一个良机。 寇仲整条右臂也给他震得发麻,暗呼厉害,狂劲从后卷来,寇仲不用回头去看,知来袭者是伏难陀,明是攻人,实为袭马,哈哈一笑,劲往下传。 千里梦已在急速冲刺的势子中,再在寇仲劲力催策下,腾空而起。 寇仲刀交左手,身往后仰,朝后狂刺,气劲卷起风雨,龙卷风般往凌空追来的伏难陀胸口撞去,大笑道:“还当我是昨晚的寇仲吗?” 伏难陀那想得到他有如此厉害招数,更错估马儿的快疾动作,仓卒间双掌封挡。 “蓬”! 雨点激飞。 寇仲浑身一震,硬捱对方掌劲,同时卸力化力,就像是伏难陀以掌劲相送般,人加速越过近八丈的遥距,落入敌骑阵内。 伏难陀功力虽胜他一筹,仍去势受挫,堕往地面,还要后退半步。 那是一组近二百人的骑兵,若在晴朗的天气下,只射箭足可令寇仲无法突围,可是在一片迷茫狂风暴雨中,根本不晓得寇仲早已出城,待到寇仲天降神将般落到他们阵中,还未弄清楚是甚么一回事时,寇仲早左冲右突,宝刀翻飞,见人斩人,遇敌砍敌,杀出重围外。 拜紫亭和伏难陀分别赶至,大喝道:“追!他逃不远的。” 众才才如梦初醒,勒马往没入风雨深处的寇仲追去。 寇仲策马亡命飞奔,自然而然朝勒古纳台兄弟藏身处逃去,心中仍在咀嚼为何拜紫亭会说他逃不远。 他终是内伤未愈,适才奋尽余力,施展非常损耗真元的人马如一奇术,又分别硬挡拜紫亭和伏难陀两大尖高手全力一击,杀出重围,已到了气穷力尽的境地,再无法助千里梦一脚之力,只能凭爱驹健腿,载他逃出生天。 寇仲一边调息回气,只要捱到他能再展人马如一之术,可撇甩追兵。 幸好千里梦神骏之极,不是那么容易被追及。 蹄声在雷雨声中从后方隐隐传来,寇仲回头一瞥,立即大吃一惊。 敌人数百骑兵分三路,以拜紫亭、伏难陀为首的穷追在后,另两路左右包抄,竟是愈追愈近。 寇仲心忖怎么拜紫亭的马会跑得快过千里梦时,骇然发觉爱驹露出吃力神能,敌骑是愈跑愈快,它却愈跑愈慢,眼耳口鼻还渗出血丝。 寇仲大骂卑鄙,心中涌起前所以未有的对一个人的仇恨悲愤,再不顾自身的安危,将仅余的真力,送入千里梦体内,助它驱毒保命。 不用说卑鄙无比的拜紫亭把千里梦还他,不但是要令他不肯孤身逃走,另外还有一个后着,就是预先给千里梦下慢性毒药,现在终于发作。 只恨此时有弓无箭,否则寇仲必赏拜紫亭一箭。 拜紫亭一伙把距离缩至二百多丈,不住迫近。 寇仲的长生气源源输进千里梦体内,把毒药从它皮肤迫出,让雨水冲洗,千里梦口鼻再没有渗出可怖的血丝,速度渐增,但当然仍达不到平时的快速。 追骑的蹄声不住在耳鼓扩大增强,有如催命的符咒。 电光照耀下,整个大平原全被无边无际的暴雨笼罩,倾泻下来的雨水,在草原上形成无数流窜的临时大小川洼,在雷暴的猖狂肆虐下,天像崩塌下来,全无节制的倾泄,无情地向大地人畜原野鞭鞑抽击。 寇仲心叫我命休矣,猛咬牙龈,从马背翻下,同时一指刺向马股,自己则往旁奔出。 千里梦吃痛朝前直奔。 寇仲心想再会无期,满怀感触。 千里梦是一头高贵的马儿,是属于大自然的,却因他寇仲卷入世间的丑恶斗争。现在他寇仲小命难保,再不愿千里梦陪他一起遭人残害,只好让它独自逃生,由自己把敌人引开,承受一切。 寇仲运起仅余气力,半盲目的朝西北方掠去,耳听蹄声迫至。 寇仲回头一看,只能摇头苦叹,原来是千里梦掉头往他这主人追来。 寇仲翻身再上马背,哈哈笑道:“好马儿,大家就死在一块儿吧!” 此时后方全是重重骑影,敌人追至百丈之内。 寇仲改朝附近地势最高的一座小山丘驰去,心神晋入井中月境界,全力调息,暗下死志,当抵达丘顶时,就是他回身拾刀应战的时刻。 杀一个归本,杀两个有赚。 “锵”! 寇仲拔出井中月,冲上丘坡。 蓦地丘坡上现出大群战士,于马上弯弓搭箭,朝他的方向瞄准。 寇仲定神一看,大喜嚷道:“越克蓬!” 竟是车师国的兄弟。 越克蓬一马当先,马刀往前高举下劈,喝出命令。 百箭齐越,越过寇仲头顶穿透狂泻下来的倾盘大雨,往拜亭等劲疾洒去。 事起突然,拜紫亭一方不及掣出挡箭盾牌,加上视线模糊,前排三十多骑纷纷中箭倒地,一时人堕马嘶,混乱至极。 寇仲策骑驰至坡顶,第二轮劲箭又飞蝗般往敌阵投去,再射倒十多人。 拜紫亭一方不敢推进,慌忙后撤,留下满地人骸马尸。 淌在草地上的鲜血,迅速被雨水冲走溶和。 寇仲绝处逢生,喘着叫道:“左边!” 不待他说完话,越克蓬早发出命令,着手下向从左侧包抄攻来的敌骑射去。 右方另一支抄击队伍驰至坡下,形势仍是危急。 寇仲深吸一口气,提聚功力,井中月回鞘,探身从越克蓬的箭囊拔出四根箭,另一手拔弓张弓,箭矢刺日弓发出,连珠往敌骑射去。 余骑不敢冒进,纷纷后撤。 拜紫亭此刻又再重组攻势,取出藤盾护人护马,在左右两翼战士后撤当儿,从正前方杀将上来。 寇仲哈哈一笑,箭矢在刺日弓连环劲射,藤盾像纸糊般被穿破,命中多名敌人,仰后抛跌,滚往坡底。 车师国战士士气大振,百箭齐发,硬把拜紫亭等迫回丘下。 蹄声从左方远处传来。 古纳台兄弟和一众室韦战士五百余骑,冒雨杀至。 号角声起。 拜紫亭终发出撤退的命令。 雷电逐渐稀巯放缓,淋漓大雨仍是无休止的从天洒降,徐子陵穿过昏黑如夜的草林,朝龙泉上京方向驰去。 他的心平复过来,一片宁静。 前方出现两道人影,徐子陵功聚双目,定神一看,登时喜出望外,同时放下心事。 竟是阴显鹤陪着跋锋寒来会他。 跋锋寒隔远大笑,加速赶来,一把将他肩抓个结实,叹道:“我现在才晓得甚么是恍如隔世,今早入城见不到你,我和寇仲担心得要叫救命呢。” 徐子陵反手抓着他,笑道:“你担心我,我也担心你,这两天你究竟到甚么地方去了。” 阴显鹤来到两人侧,讶道:“徐兄不是留在小龙泉监视马吉吗?” 徐子陵欣然道:“我回来是要招集所有兄弟人马,因为马吉要把羊皮运往高丽,而高丽那三艘商船载的货,肯定是兵器弓矢一类的战争必需品。” 跋锋寒剧震道:“不好!” 两人吃了一惊,愕然瞪着他。 跋锋寒脸色变得非常难看,解释道:“寇仲今早去向拜紫亭摊牌,要凭劫来的弓矢向他交换羊皮和平遥商的久账。现在拜紫亭既有从高丽来的供应,自然不受寇仲威胁,只看他任得马吉把羊皮运走,便知他不会妥协交易。” 徐子陵双目杀机大盛,道:“若寇仲有甚么三长两短,我绝不会放过拜紫亭。我们立即到龙泉去。” 两军在丘顶会合。 寇仲为双方引介后,越克蓬以突话解释道:“昨晚龙泉实施宵禁后,拜紫亭便派军队把我们的宾馆围困,没收我们的兵器弓矢,指我们对他心怀不轨,驱逐我们离城,限令我们连夜回国。幸好我们早有预备,把一批弓矢兵器埋在城外,诈作远离然后疾潜回来,恰巧遇上少帅被拜紫亭追杀,出了这口恶气。” 别勒古纳台不解道:“拜紫亭难道不想要回弓矢吗?为何竟要置少帅于死地。幸好我们的探子发觉拜紫亭在南城门外有兵,我们知道不妥,立即来援。” 寇仲仰脸任由雨水击打脸庞,叹道:“我直到遇上拜紫亭,才真正明白甚是卑鄙无耻,不择手段。唉!老拜不但要杀我立威示众,还把术文和‘天刀’宋缺的儿子扣起来。” 不古纳台勃然大怒道:“明知术文是我们的人,少帅是我们的朋友,拜紫亭仍敢如此胆大妄为?我操他的娘,此事我们绝不罢休。” 别勒古纳台双目电芒激闪,冷冷道:“他在迫我们站到突厥人的一边,想不到他愚蠢至此。” 寇仲大感头痛,他曾向尚秀芳拍胸堂承诺,要免龙泉上京的无辜百姓于战祸,问题是拜紫亭处处挑起火头,摆明不惜任何牺牲,此事如何善罢? 越克蓬的副手客专突然大叫道:“看!” 众人循他指示瞧去。 漫天风雨中,三道人影朝他们奔来。 寇仲大喊一声,欢欣若狂的朝来人奔下丘坡去。 卷四十四 第四章 攻陷渤海 风雨将天、地之间的所有景物统一为一个整体,从小龙泉西南的树林朝海港方向瞧去,只是一片迷茫。雷电虽敛,稍减天地之威,可是吃力地在风中摇的草树,仍令人感到大自然狂暴的一面。 阴显鹤把徐子陵拉到一旁,淡淡道:“我想请徐兄帮个忙。” 徐子陵心中大讶,有甚么事能令高傲如他者,开口求助,忙道:“阴兄请说,小弟必尽力办妥。” 阴显鹤默然片晌,木无表情的道:“我想你们放过宗湘花。” 徐子陵愕然却没有丝毫犹豫地答道:“这个包在我身上,我可以性命担保她绝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此时那边的寇仲等人从树梢跃回地上,交换观敌的心得,寇仲喝过来道:“两位大哥还不过来,研究攻陷整个渤海的战咯,他娘的!阴兄懂否突厥话?因为古纳台兄弟均不懂汉语。” 跋锋寒代阴显鹤笑答道:“少帅放心,在山海关一带混的汉人,多少也懂几句突厥话,何况阴兄纵横塞内外,怎能不精通我们的话。” 寇仲咕哝道:“我不是不知道,不过阴兄长年说不上几句话,怕他是唯一的例外。” 阴显鹤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显是不惯被人调笑,没有回应,只向徐子陵低声道:“徐兄确是我的朋友。” 徐子陵心中一阵温暖,晓得冷漠如阴显鹤者,亦因自己没有追问情由,一口把放过宗湘花的事揽到身上,生出感激。 在无情冷酷的战争中,要不伤害对方的指挥将领,谈何容易,但徐子陵没有丝毫犹豫的答应。 徐子陵拍拍阴显鹤的肩头,朝寇仲、跋锋寒、古纳台兄弟、越克蓬和客专走去,来到寇仲旁,以突厥话低声道:“勿要大惊小怪,阴兄弟有命,不得伤损宗御待长半根毫毛。” 除寇仲外,众皆露出错愕神色,所谓擒贼先擒王,若不针对敌人统帅作部署,这场仗如何取得全面胜利? 幸好徐子陵有“勿要大惊小怪”之言在先,否则众人必齐声反对。 寇仲哈哈笑道:“阴兄有命,小弟当然不敢有违。拜紫亭虽不义,我们却非不仁,靺鞨族若给击垮,对室韦和车师绝没有好处。” 阴显鹤独自一人远远站开,在风吹雨打中凝望海港的方向。 别勒古纳台举手抹掉脸上的雨水,点头道:“少帅说出我两兄弟心中的矛盾。” 越克蓬皱眉道:“我们连宗湘花所在的位置亦一无所知,如何避重就轻,不与她作正面冲突?” 跋锋寒微笑道:“不与她正面交锋怎行?我们只要设法把她生擒活捉,然后交给阴兄处理,仍是如阴兄所愿。” 寇仲显已完全回复一贯的斗志信心,双目闪闪瞧着位于他们和码头之间,象征着小龙泉安危和操控权的大石堡,道:“我本想趁敌人被大雨弄得眼盲耳聋的当儿,以奇攻快打,一举攻占小龙泉,那就算拜紫亭的兵力在我们百倍之上,际此狼军随时压境的时刻,他也莫奈我们之何,不敢来犯。那时我们要拜紫亭跪低唤我们作大爷,他亦只有乖乖照办,现在当然要改变策略。哈!有哩!” 不古纳台欣然道:“有少帅在,没有问题是不能解决的。” 别勒古纳台微笑道:“既非擒贼先擒王,是否来个制敌先掳船呢?” 众人同时会意。 寇仲笑道:“别勒老哥确知我的心意,敌人兵力在一千至一千五百人间,我们只及敌人一半,奇兵突袭虽可稳操胜券,但我们伤亡难免。宗湘花乃拜紫亭重用的将领,怎都该有两下子,加上马吉和高丽方面的高手,若我们只能惨胜,将无法抵挡拜紫亭的反击,战利品最后惟有拱手回馈。所以必须避重就轻,让宗湘花知难而退,我们只擒下马吉那混蛋了事。” 徐子陵淡淡道:“别忘记那三艘大船来自高丽,可以是盖苏文的船,也可以是高丽王的人。” 寇仲苦笑道:“这是另一个头痛的问题,我们绝不能杀小师姨的人,否则傅大师不会饶过我们。” 别勒古纳台等听得大惑不解,经徐子陵扼要解释后,寇仲道:“我们若能控制高丽和马吉的几条大船,再攻占石堡,宗湘花的军队只余退走一途,别无他法。” 徐子陵道:“码头方面由锋寒兄、阴兄和我负责,只要有百多个精通水性的兄弟,出其不意,敌人必着道儿。石堡方面须小心行事,如让敌人先一步发觉我们将吃不完兜着走。” 越克蓬微笑道:“在这方面小弟可以作些贡献,来十多套靺鞨兵的军服如何?这是我们刺杀伏难陀的道具。” 寇仲喜出望外道:“大雨加伪装,那到敌人不中计,事不宜迟,若大雨停下,就轮到我们受苦。” 各人各自准备当儿,寇仲拉着徐子陵朝阴显鹤走去,来到他旁,寇仲把进攻大计告诉阴显鹤,道:“这安排蝶公子是否同意,只要蝶公子摇头,小弟可另想办法。” 阴显鹤直勾勾的瞧着风雨中的石堡,沉声道:“假若宗湘花在石堡内避雨又如何?” 寇仲从容道:“小弟会亲手把她擒下,再交由阴兄处置。” 阴显鹤叹一口气道:“这是没办法中的办法。我本以为少帅是那种为争天下而不顾一切的人,现在才知道我估量错哩!” 寇仲很想乘机问他与宗湘花的关系,终于忍住,处理其他事去。 徐子陵低声道:“我们去找老跋先谈妥进攻的策略,只要能拿住马吉,可揭破狼盗和安乐惨案之谜。” 徐子陵、跋锋寒、不古纳台和八十多名精通水性的室韦战士,潜至海港的另一边,只要游渡半里许的距离,即可抵达马吉和高丽那四艘大船。 风雨势子仍剧,小龙泉海港内波高浪急,泊在码头二十多艘大船和其他近五十艘中小型的船只被浪舞动抛掷得像没有主动权的玩具。 各码头上不见人头,所有人均躲进有瓦遮头的避难所去,沿海望楼虽有守军,但均避往下层躲雨。 阴显鹤沉声以突厥话道:“马吉肯定不在船上。” 徐子陵和跋锋寒等点头同意,马吉一向在陆上过惯讲究奢华的生活,有时虽会以舟船伐步,但只限在平静的河湖间。如眼前般怒涛汹涌的大海风浪,他绝受不了,所以只会躲在岸上某处。 跋锋寒道:“可以下船的都会离船避风浪,所以我们登船后该不会遇到太大的反抗。如此我们不妨对自己的要求严格一点,在敌人不觉察下先把四艘船控制,然后再到岸上寻马吉的晦气。” 不古纳台欣然道:“这个没有问题,我和众兄弟最擅长的是突击战,况且人人只顾躲在舱内避雨,只要我们封闭船只的所有出入口,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把留在船上的人制服,就算有人及时叫嚷,叫声亦难惊动岸上的人。” 跋锋寒道:“风从大海的方向吹来,这四艘船因负重吃水极深,若我们张帆驶离码头要冒上被风浪把船翻转的危险,故此我们只须把战利品控制在手来配合另一边的行动,倘能守稳四条船,可令敌人失去方寸,将对方牵制。” 徐子陵提醒道:“记着尽量不要伤人。” 不古纳台笑道:“徐兄放心,我的兄弟配备马索,擒马擒人都是拿手方便。去吧!” 众人投进海水,迅速往目标潜过去。 换上靺鞨兵装束的寇仲、越克蓬、客专、别勒古纳台和三十多名室韦族与车师的精锐战士,拉着马在林内耐心等待,计算时间。 别勒古纳台道:“石堡主要的防守力量是上层的八座箭楼,只要我们能迫至近处,扑登上层,可从楼道往堡内杀进去,全力控制石堡出入的唯一大门,那时石堡将是我们手中之物。” 客专道:“少帅小心,听说宗湘花剑法高明,勿要轻敌。” 别勒古纳台笑道:“你若见过少帅在六刀内斩杀深末桓,当不有此担心。” 寇仲哈哈笑道:“轻敌乃兵家大忌,不独是我,大家都应小心。时间差不多哩!兄弟们!一切依计行事。” 众人同时翻身上马,一阵风般从林内卷出,全速投进林外的狂风暴雨去。后方四百多名室韦和车师战士,分作两组,亦推前移至有利出击的位置,准备支援进袭。 寇仲跑在前头,千里梦健蹄如飞,载着他往石堡驰去。 如何能完成对尚秀芳的承诺,消弭这场能把龙泉夷为平地、荼炭生灵的战争,他再无半分把握,只能见一步走一步的行事,尽量增加手上的筹码,令拜紫亭知难而退,而他则凭对突利的影响力,达致双方均可接受的和议。 唉!这是何等困难艰苦的一回事? 宋师道和术文等人仍在拜紫亭手上,加上和小师姨的恩怨纠缠,大明尊教与拜紫亭的暧昧关系,呼延金、杜兴等的在旁作梗,盖苏文可能存在的伏兵,伏难陀的影响力,令事情更趋复杂,更难解决。而明早就是突厥人对拜紫亭定下献宝的最后期限,他只余半天一夜的时光。 他对尚秀芳的承诺并非在一时冲动下的决定,而是晓得这亦是徐子陵的心愿,所以不论如何困难,他都要设法达到。 蹄声惊扰防守石堡的兵士,只见其中两座箭楼现出守兵,朝他们的方向瞧来。 越克蓬加速越过寇仲,以学得唯肖唯妙,带点靺鞨口音的地道龙泉汉语大嚷道:“突厥狼军来哩!大王有令!立即迎战!” 位于石堡上层正中的钟楼,立即响起示警的钟声。 钟声传来,徐子陵一方刚把四艘目标大船置于控制之下,出乎料外的警报钟鸣,令他们不敢轻妄动去找马吉算账,只能留在船上静观其变。 把一切混和模糊的狂风暴雨中,以跋寒锋、徐子陵等的眼力仍看不清相隔近半里石堡那边的情况,只猜敌人可鸣钟示警,寇仲那方的行动将非顺风顺水。 位于码头北驻军的营地像蜂巢被捣般众兵蜂拥而动,人马奔走列队,准备迎战,迅快而不乱,显示出靺鞨兵确是大草原东北的精锐劲旅。 敲响第十下钟声时,号角声起,第一队百人骑兵驰出军营,朝石堡方向开去,看得众人眉头大皱。 不古纳台当机立断,跳起来大喝道:“蒙兀室韦不古纳台在此,靺鞨小贼快来受死。” 他的手下呼在船上齐声发喊,传遍整个海港区,把风雨声也暂时掩盖过去。 营地方面的靺鞨兵闻声一阵混乱,把守望楼的侍卫此时才晓得四艘船落入敌人手上,忙一股劲的也把望楼的报警钟敲响。 “当!当!当!” 钟声此起彼落,遥相对闻,把小龙泉送进腹背受敌的噩梦去。 营地的守军只分出一小队往支援石堡,其他人全往码头这边驰来,可见指挥将领权衡轻重下,仍以夺回四船为首要之务。 不古纳台双目神光闪闪,暴喝道:“兄弟们!准备迎战!” 众室韦战士箭矢上弦,齐声呐喊。 跋锋寒取出射月弓,大笑道:“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飕!” 劲箭从射月弓疾射而出,横过千多步的距离,命中最接近的一座望楼上的守卫,贯胸而入,守卫惨叫一声,堕往望楼下。 室韦箭士立时士气大振,欢呼喝采。 箭矢戳破风雨,各自瞄准的往冲来的敌人射去,有如暴风雨内另一股不守规矩的风雨。 徐子陵留心阴显鹤,见他木无表情的扫视码头一带从船厂货仓库忙奔出奔入察看情况的人,知他在搜寻宗湘花的倩影,心中暗叹。 际此火热血战即要开的当儿,他的心神却飞到远在中土一个从未踏足只能想像的小谷内。身处的船儿荡漾于其上的大海把他和中土的大江系起来。只要他愿意,即可扬帆驾舟,沿岸南下,直抵往石青璇隐居避世的幽林小谷去。 自离开成都后,心灰意冷下,他把对石青璇的爱意努力压抑下去,不愿想她,不敢想她,可是在龙泉与师妃暄决堤般的精神苦恋,不但燃起他对妃暄的爱火,更撩起他对石青璇的思念和爱怜。 师妃暄在时,他的心神全注在她身上,对石青璇的思忆只像浮云掠空。师妃暄终于离开他,还三番四次嘱咐他照顾石青璇,使他对石青璇本变得有如寒灰的心活跃起来,何况怀内尚有一枝奉尚秀芳之命赠送给她用油布包裹好的天竺箫。 失正是得,自己是否一个从不为己身的幸福努力争取的人呢? “飕!” 一枝劲箭从头顶掠过,徐子陵惊醒过来,只见码头前全是往船上狂攻过来的靺鞨战士,尽管在室韦战士的箭网下人仰马翻,仍是奋不顾身,前仆后继的杀来。 血淋淋的残酷战争,把他因石青璇而沉于温柔销魂滋味的天地硬扯回来。 拜紫亭说得对,大雨确是利守不利攻,纵使对方人马多上几倍,亦难施全力。 徐子陵大喝一声,双拳齐出,把两个刚要扑上船来的靺鞨战士轰到海水中。 阴显鹤大喝道:“马吉在那边!” 徐子陵又起脚踢飞另一名敌人,偷空瞧去,只见马吉和三十多名手下从营地策骑驰出,望北而去,当是见势不妙,想落荒逃走。 跋锋寒喝道:“子陵和阴兄去追马吉,这里交给我和不古纳台。” 徐子陵和阴显鹤扑上码头,登时令敌人阵脚大乱,以为他们下船来反击。那知两人斩瓜切菜的击倒十多个敌人后,翻上夺来的两匹战马,朝马吉方向追去。 攻打小龙泉的突击战,在漫天风雨中全面展开。 泊岸的其他大小船只纷开离码头,以免殃及池鱼,在码头负责搬运上落货的脚夫,只恨爹娘生少一对脚,能上船的上船,来不及上船的只好往附近丛林逃去。 号角声、喊杀声和风雨声浑为一片。 卷四十四 第五章 雨过天晴 把守石堡的士兵第一个反应竟是鸣钟示警,确出乎寇仲等料外,幸好没有箭矢射来,否则将要功亏一篑,硬被阻于石堡外。 由于突厥大军来犯,整个靺鞨族人就似一条绷得紧紧的弦线,稍有风吹草动,立即全面动员,倒非识破寇仲等人的伪装。 守兵不住拥上城楼箭堡,有人大喝下来道:“报口令!” 寇仲超越众人,大笑道:“忘记问拜紫亭哩!” 就从千里梦背上弹起,井中月化作一团刀芒,护着前方,像投石机掷出的石弹,往石堡上层投去。 敌人此时才知来的是敌非友,慌忙弯弓搭箭,却迟了一步。 井中月刀光展开时,别勒古纳台、越克蓬、客专和身手最强横的三十多名室韦、车师战士,纷纷腾身离开马背,奋攻城楼上尚在不知所措的守军。 埋伏于林内两支各达二百人的战士,同时杀出,阻截从军营来援的敌人。 他们的策略是要令小龙泉的守军误以为来犯的是突厥大军,心理上生出难以抵挡的致败因素而进退失据。 猛烈的攻击,配上狂风暴雨,确有点突厥大军奇袭的味儿。 寇仲井中月到处,敌人不死即伤,几下呼吸间,石堡上层城楼落在他们的控制下。 别勒古纳台一马当先,左右手双斧如车轮急转,朝从下层杀上来的守兵挥压砍劈,挡者披靡,踏着敌尸硬闯向下层。 寇仲至此才领略到他斧法的凌厉,难怪能称雄额尔古纳河,被誉为无敌高手。他立与别勒古纳台并肩作战,井中月配合双斧,逢敌杀敌,一级一级的杀进堡内去。 小龙泉乱成一片,喊杀声分从石堡和码头方向传出。在风雨和恐慌的无情鞭挞下,脚夫、船厂工人、来不及登船的商旅和失去方寸的守兵四散逃窜,活像末日来临。 地暗天昏下,徐子陵提着随手夺来的长枪,与阴显鹤策骑朝马吉逃走的方向追去。 马吉乃狼盗事件的关键人物,只要将他擒拿,真相便有可能水落石出。 蓦地横里杀来一队过百人的靺鞨兵,冲破风雨截住去路,领头者赫然是拜紫亭座下侍卫长宗湘花。 只见她手舞长剑,发辫飞扬,秀眸含煞,厉喝道:“杀无赦!” 徐子陵心中暗叹,在战场上不是杀人就是被杀,既曾答应阴显鹤不能伤害宗湘花,此战惟有避之则吉,眼睁睁放走马吉。 一勒马头,向阴显鹤招呼道:“这边走!” 策马往左,改向石堡方面冲去。 阴显鹤领会他的心意,慌忙追随。 宗湘花一声娇叱,领着手下在后方穷追不舍。 蔽天遮空的倾盘大雨中,倏然地前方一股人马风卷而至,赫然是室韦和车师的联军,声势如虹的杀来。 徐子陵别无选择,与阴显鹤掉头往宗湘花的追兵迎去。 “铿铿锵锵”! 徐子陵展开枪法,把状如疯虎的宗湘花截着来个马上厮斗,这美女虽奋不顾身,兼且剑法高明,可是跟徐子陵仍有一段距离,被他巧妙运用长枪的长度,缠紧不放,进退不能,陷于苦战之局。 阴显鹤明白他的心意,与来援联军同心合力,只一下子藉着高昂的士气和优势的兵力,把宗湘花的随员冲个七零八落,四处奔逃。 石堡方面蹄声轰鸣,另一支联军以铺天盖地的威势杀至,领头者正是寇仲、别勒古纳台和越克蓬三人。 任谁都晓得此战大局已定,宗湘花率领顽抗的战士,挡不住攻势,死的死、伤的伤,有些则落荒逃去,只剩下这位长腿女将仍在拚死。 “当”! 长剑堕地。 徐子陵借长枪发出宝瓶真劲,一下比一下重,宗湘花终虎口震裂,宝剑脱手堕地。 寇仲等任由徐子陵独自处理宗湘花,迳自往码头方面掩杀过去。 阴显鹤勒马回头,来到徐子陵旁。 宗湘花的战马仍在喷气跳跃,她却呆如木鸡的坐在马背上,神情悲怆。 徐子陵再叹一口气,道:“侍卫长请回去告知贵上……” 宗湘花厉叫道:“我跟你拚了!” 策马朝两人冲去。 两人左右避开,宗湘花扑了个空,勒马回头悲呼道:“杀了我吧!为何不杀我!” 在风吹雨洒的混战响声中,她的话音似近而远,如在噩梦中。 徐子陵从心底涌起对战争仇杀的厌倦,想起昨晚才同席举杯言笑,今天却你死我活的各不相让,苦笑道:“若贵上不是欲置我们于死地,大家怎会兵戎相见。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要谈妥条件,我们可把小龙泉归还,小不忍则乱大谋,宗侍卫长回去吧!” 宗湘花默然片晌,目光转往阴显鹤,射出深刻的恨意,叫道:“好!好!”然后勒转马头,放蹄投进茫茫风雨去。 阴显鹤略一迟疑,向徐子陵打个招呼,朝她背影追去。 风雨逐渐平静,却意犹未尽,余威仍在似的代之为漫空飘飞的纤细雨粉,把整个海湾区笼上如霞如雾的薄纱,粉饰战场残酷的真相。 攻夺战来得突然,完结得迅速,留下遍地的死伤人马。 到一道阳光冲破云缝而下,照在四艘泊在岸旁的战利品上,天上乌云像帷幔被拉开般显露出后面蔚蓝的美丽天空,似是把刚才的狂暴完全冲刷净尽。 寇仲呆坐在码头一座系扎船缆的石趸上,陪徐子陵凝望睽违已久的大海洋,瞧着阳光再度君临眼前的天地。 他们终于得回八万张上等羊皮。 高丽船载的全是弓矢兵器和各式各样的守城工具。 拜紫亭真厉害,若这些东西落到他手上,配合盖苏文可能亲率的奇兵,确可令突厥的无敌雄师大吃一惊,甚或栽个大筋斗。 马吉船上厢房内装的是价值连城的金银珠宝,够普通人狂花十世子,正可作赔偿平遥商之用。 大半问题一下子给解决。 寇仲回头一瞥后方清理战场的室韦和车师战士,摇头苦笑道:“我对战争也开始厌倦哩!只恨别无选择,只好硬撑下去。” 徐子陵叹道:“你的硬撑似乎并不太硬,我甚至觉得你是有点不敢面对现实。” 寇仲双目露出沉思神色,缓缓道:“现实确非常残忍,令人不忍卒睹。我寇仲为王为寇,就要看能否守落洛阳守嬴李小子。唉!他娘的为王为寇,偏老子正是姓寇,犯了名忌。将来若我伏尸洛阳,你记得把我的骸骨问李小子要回来,葬在娘的山谷内,让我乖乖的为娘作伴。” 跋锋寒来到两人身后,闻言道:“即是如此,不若任得王世充那老狐狸自生自灭,少帅则全力夺取东都,那是你们的老家,怎都比李海通这外人占得地利的便宜。” 寇仲道:“若有选择,谁愿陪王世允一道上路?只恨李阀与巴蜀各大小势力订有协议,若唐室能攻下洛阳,巴蜀就向李渊俯首称臣。那时李家不但得到巴蜀的铜铁粮食,还可利用长江大险,迅速动员攻打两岸敌人,加上老爹杜伏威在中流的支援,天下谁与争锋?所以洛阳是不容有失。” 跋锋寒尚是首次与闻此由师妃暄为李家争取回来关系重大的协议,默然半晌后叹道:“明知必败无疑,何不把少帅军解散,我们三兄弟并肩修行,啸遨天下,岂不快哉!” 寇仲双目神光迸射,哈哈笑道:“问题是战无常胜,世上没有必败这回事。正因事情的艰难,更激起我的斗志。我寇仲就押上小命去赌铺轰轰烈烈的。” 接着目光投往马吉那艘被俘的大海船,沉声道:“明天不论颉利是否肯放过拜紫亭,我和陵少在此间的事情了结后,将从海路把羊皮先送往山海关,之后我兼程赶往洛阳,看看老天爷是否要我寇仲殉城陪葬。你老哥有甚么打算?” 跋锋寒目注海平线尽处,两眼射出坚定不移的神色,淡然自若道:“现在我唯一的目标,是要击败毕玄,我会予自己一年的时间作击败毕玄的修行,洛阳该是一个理想的地方,不过我绝不会殉城的。” 寇仲大喜道:“有你老哥帮忙,将是另一回事,说不定……唉!你还是到别处修行吧!我真不想拖累你。” 跋锋寒仰天笑道:“你没有拖累我,只是我不想放弃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参与名慑天下的寇仲与所向无敌的李世民为洛阳展开生死攻防的决战而已!” 寇仲转向徐子陵道:“陵少行止如何?” 徐子陵苦笑道:“你想我怎样呢?” 寇仲正容道:“就算你要陪我到洛阳,我也绝不容许。假设我真能守住洛阳,令李世民吃一次真正的大败仗,你再来找我喝酒谈心好啦!” 徐子陵默然片晌,叹道:“真是别无选择吗?” 寇仲断然摇头道:“不是别无选择,而是我心甘情愿选择这条路,到现在更没法回头。若唐室的太子是李世民而非李建成,我或会依你的意思,现在只能坚持我的选择。” 此时别勒古纳台等处理妥当,前来与三人进行战后会议,众人改以突厥话交谈。 不古纳台报告道:“俘虏共三百二十五人,其中二百五十四人是高丽王的武士和船夫,其他是靺鞨族的士兵和在船厂工作的靺鞨人,全给关在其中一座船厂内。” 寇仲大感头痛,若这三艘船是属于盖苏文的,该有多好。可惜事与愿违,与小师姨傅君嫱旧怨未解,又添新仇。 别勒古纳台道:“拜紫亭的大军随时来政,我已派出探哨。假如那情况出现,我们必须于现在决定,是死守还是乘船开溜?” 这处有一座石堡可供死守,只要能捱一个晚上,拜紫亭因顾忌突厥大军来犯,必会退兵。问题是他们能否捱到那一刻。 越克蓬道:“我们若要船开溜,须立即动程,否则若对方以战船堵塞出海口,我们将插翼难飞。” 众人目光不由往海港出口投去,左右山势伸展下,把海洋环抱而成深阔的港口,出海口宽约百丈,若敌人有十来艘战船,可轻易把海港封锁。 跋锋寒见寇仲沉吟不语,知他正大动脑筋,问道:“阴兄到那里去了?” 徐子陵见众人目光落自己身上,苦笑道:“他追赶宗湘花。” 跋锋寒不解道:“他和宗湘花究竟是甚么关系?” 徐子陵耸耸肩表示不知道。 寇仲终于说话,道:“若我们的目标只是向拜紫亭讨回被囚禁的人,最上之策莫如把船开走,再向他讨价还价。只是我们的目的不止于此,首先谁都不愿见靺鞨灭族,其次是蓬兄负有杀伏难陀以雪深仇的重任。所以我们绝不能弃守小龙泉,我有九成把握拜紫亭不敢来犯。各位看看小弟有否料错,颉利的实力比他强得多,仍有赫连堡之败,老拜是精通兵法的人,绝不会重蹈颉利的覆辙。” 别勒古纳台同意道:“少帅之言有理,换作我是拜紫亭,亦不敢犯险。我们怕拜紫亭,拜紫亭则怕突厥大军,变成互相牵制,大家均是动弹不得。” 跋锋寒头痛的道:“我是突厥人,比你们更明白颉利和突利的心态。他们既下战书着拜紫亭于明天太阳出前交出五采石,如不能达到这要求,只余血洗龙泉一途,否则他们在大草原上辛苦建立的威信将荡然无存。” 五采石正在美艳手上,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否寻得美艳是一个问题,而能否从她手上取回五采石又是另一个问题。更何况拜紫亭若不肯屈服,他们尽管好心代拜紫亭交出五采石亦将是多此一举。 越克蓬叹道:“杀妖僧一事并非急在一时,可容后再作处理。” 寇仲捧头道:“谁能告诉我美艳和伏难陀的真正关系?” 当然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徐子陵冷静的道:“这众多难题事实上互有关连,只要我们能令拜紫亭感到全无胜算,就只有屈服投降,甚至助我们去寻找美艳。” 不古纳台笑道:“我们扣起这两批弓矢兵器的补给,那到拜紫亭不投降认输。” 寇仲摇头道:“拜紫亭是天生的冒险者,没有补给虽能对他构成严重打击,却非致命。除非我们能攻陷卧龙别院,令拜紫亭变得孤立无援,他才肯乖乖听话,最理想当然是肯把伏难陀交出来,让蓬兄把他的首级带回吐鲁蕃去。” 徐子陵微笑道:“盖苏文深浅难测,我们对他的兵力更是一无所知,不过只要让拜紫亭晓得我们知道他有此奇兵,那盖苏文可能存在的军队将失去作用。” 别勒古纳台摇头道:“拜紫亭可通知盖苏文移师别处,仍能构成威胁。” 寇仲拍腿道:“有哩!” 众人均知他智计百出,目光都投在他身上。 寇仲长身而起,扫扫仍未乾透的衣服,道:“我要去和拜紫亭喝酒谈心,顺道见见杜兴和许开山,谁陪我去?” 跋锋寒笑道:“不危险的事你不会去干,我和陵少陪你去见识一下如何?那是决定抓住小龙泉不放,对吗?” 寇仲点头道:“不但要死守小龙泉,还要把藏在别处的那批弓矢送到这里来,藏在石堡中,同时着人监视卧龙别院。我这条计又是虚者实之,实者虚之,只要拜紫亭中计将盖苏文的伏兵移往别处,我们就成功啦。” 接着向徐子陵道:“谁人最适合为拜紫亭传话呢?” 徐子陵点头同意道:“大有可能是伏难陀,如杜兴没有说谎,伏难陀与盖苏文的关系该比拜紫亭更密切。” 越克蓬和客专两对眼睛同时明亮起来。 寇仲哈哈笑道:“我们还是首次手上的筹码比拜紫亭多。唉!希望平遥诸位大哥尚未离开龙泉。” 蹄声从西方迅快接近。 寇仲循声望去,一震道:“比拜紫亭更难应付的人来哩!我的娘!” 卷四十四 第六章 生死豪赌 在金正宗的陪伴下,傅君嫱含怒而至,一副要找寇仲和徐子陵算账的样儿。 不过无论是嫣然浅笑,轻颦微锁,又或像这刻的鼓着腮儿,秀眉带煞,他们的小师姨仍是那么洋溢着她那种充满青春清新气息的美丽,仍是那么动人可爱。 跋锋寒道:“我佩服金正宗。” 众人明白他的意思,跋锋寒佩服的是金正宗的胆量,要知寇仲一方高手如云,一言不合动起手来,吃亏的必是傅君嫱一方无疑。傅君嫱乃“奕剑大师”傅采林关门弟子,除非自问不怕傅采林寻晦气,否则绝不敢动她。 对金正宗却没有人会特别优待,只是被扣起来作人质,足令金正宗大不好受。 众战士知他们非是来动手作战,更见头子没有表示,任由他们长驱直入。 傅君嫱隔远盯牢寇仲,策马领先驰至,娇叱道:“寇仲、徐子陵你们滚过来。” 跋锋寒是第二趟见到傅君嫱,第一次在山海关只是惊鸿一瞥,一边细意欣赏她的容貌神态,边道:“不若交由我来应付她。” 寇仲摇头道:“你老哥绝受不了她的气,让我和陵少去吧!” 大步踏前,徐子陵苦笑随后。 傅君嫱和金正宗跳下马来,前者戟指怒道:“你两个虽想设法砌词狡辩,但我早识破你们是寡情薄义的卑鄙之徒。实在太过份哩,竟敢杀我的人,抢我们的船。” 寇仲来到她身前一揖到地,当然暗里防她一手,恭敬道:“小师姨暂且息怒,我们没有杀半个小师姨的族人,也没有抢小师姨的船,只是原封不动的留在原地吧!” 傅加嫱怒不可遏的叉腰叱道:“还敢唤我作小师姨?我奕剑门没有你这种不肖弟子,师尊绝不会放过你们。” 徐子陵移到寇仲旁,淡淡道:“傅姑娘请平心静气。我们今趟是情非得已,但下手很有分寸,贵族的人均安好无恙,请姑娘明察。” 傅君嫱环目一扫,道:“他们在那里?” 寇仲道:“他们在其中一座船厂中休息,只要你一句话,我们立即把人交还。” 金正宗插入道:“那三艘船和货又如何?” 寇仲苦笑道:“两位可知拜紫亭要杀我?” 傅君嫱狠狠道:“活该!谁教你们做突厥人的走狗?” 对着成见已深的傅君嫱,寇仲能作出甚么解释,转向金正宗道:“金兄知否拜紫亭以卑鄙手段扣押宋二公子的事?” 金正宗愕然道:“竟有此事?我们还以为宋公子和你们在一起。” 傅君嫱沉声道:“胡说!拜紫亭怎敢如此胆大妄为?” 徐子陵心平气和的道:“说这种最易被拆穿的谎言于我们有甚么好处?” 寇仲心中有气,冷然道:“你们货已送到,且由拜紫亭的人亲手接收。我们只是从拜紫亭处拿走,与傅姑娘再没有关系。” 傅君嫱杏目圆睁,怒视寇仲道:“你竟敢嚼舌头和我说这种搪塞的话?” 徐子陵打圆场道:“敢烦傅姑娘通知拜紫亭,只要肯把扣押的人全部释放,我们可把货物归还。” 寇仲哈哈笑道:“先送小师姨一个大礼。” 转向立在码头处的别勒古纳台等嚷道:“将客人全体请出来,让他们随傅姑娘回龙泉去!” 傅君嫱飞身上马,怒容忽敛,笑吟吟道:“寇少帅啊!我们就走着瞧,你们欠我们的,终有一天我们会要你两人本利归还。” 抽缰向金正宗喝道:“我们回高丽去。既不要管他们在这里的事,也不须再为拜紫亭这种人操心。” 夹马就去。 金正宗登马追去,挥手扬声道:“少帅若真有放人诚意,让他们自行乘船回国吧!” 两人转瞬去远。 寇仲向徐子陵无奈叹道:“你看到吧!与师公的仇结定哩!” 徐子陵苦笑道:“惟有瞧老天爷如何安排。” 跋锋寒来到两人旁,目光追着变成两个小点的傅君嫱和金正宗,笑道:“如何能在奕剑大师的剑下保持不胜不败,恐怕要比击败他更困难,这会是对两位的最大考验。” 别勒古纳台道:“那些俘虏如何处置?” 寇仲道:“将高丽人和粟末人分开处理。高丽来的让他们挤在一条船回国,横竖开罪奕剑大师,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借他们两条船来运载羊皮。粟末族的则任由他们回龙泉去,这样一来,拜紫亭对我们的动向更难揣测。” 不古纳台大声应道:“领命!” 寇仲哑然失笑道:“你这小子也来耍我,大家兄弟嘛!” 寇仲、跋锋寒和徐子陵在龙泉西南一座密林边缘勒马停下,他们故意绕一个大圈,避开龙泉军的哨探。 龙泉城南门外的著名“灯塔”仍是高耸入云,在这午后雨过天晴的时份,灯塔散发着懒洋洋的味儿。 徐子陵道:“昨晚我就是在这里遇上烈瑕和可能是‘毒水’韦娜娅的女子。” 两人听过他昨晚的经历,跋锋寒微笑道:“烈瑕是我的,两位勿要和小弟争。” 寇仲目注再没有商旅离开的南门,道:“恐怕你要得可达志同意才行。际此兵荒马乱之际,以他的为人作风,绝不放过烈瑕。” 徐子陵道:“拜紫亭确是个人物,吃了小龙泉这么大的亏,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寇仲欣然道:“到俘虏集体被放回来,纸将包不住火,会狠狠打击和动摇龙泉城军民信心。” 跋锋寒笑道:“原来你的释俘有此妙用,不负少帅的智名。” 徐子陵道:“少帅状态如何?” 寇仲昂然道:“当然是状态大勇,昨晚六刀劈杀深末桓后,我的信心全恢复过来,比受伤前更厉害,陵少怎样?” 徐子陵活动一下左手,微笑道:“不知师仙子在我身上做过甚么手脚,内外伤痊愈至八八九九的程度,刚才策马而来,乘机调息,现在该可应付任何场面。” 寇仲翻下千里梦的马背,大笑道:“那就让我们三兄弟硬闯龙泉,看拜紫亭敢拿我们玩甚么花样。今早给他差点赶尽杀绝那口气憋的我太难受哩。” 三人并排往城门口走去,登时令守城的将领大为紧张,城墙箭楼上的守军弯弓搭箭瞄准三人,城门拥出过百战士,领头的粟末将士大喝道:“停步!” 寇仲隔远喝道:“给我去通知拜紫亭,我要面对面和他谈一宗交易。” 守将不敢怠慢,吩咐手下回城飞报拜紫亭。 三人移往远处道旁一处草坡悠然坐下休息,养精蓄锐以应付任何可能出现的危险。 跋锋寒问聊道:“子陵尚未说出龙泉事了后会到那里去?” 徐子陵道:“我或到巴蜀打个转,完成尚秀芳托我把天竺箫送到石青璇手上的任务。” 寇仲向跋锋寒打个暧昧的眼色,眉开眼笑的道:“看来以后我们若要探望陵少,只有到幽林小谷去。” 徐子陵没好气哂道:“少点胡思乱想吧!” 寇仲哈哈大笑,又问道:“你刚才说我不敢面对现实,意何所指?” 徐子陵洒然耸肩道:“没有甚么,只是指你硬要陪我去探大小姐,而不去好好训练和领导正在彭梁的少帅军,故感到你是不敢面对现实,一副拖得一时就一时的逃避心态。” 寇仲叫冤道:“我只是不这么快和你分手,况且我此行得益良多,不但学晓看天色,更得传人马如一之术,又领教到塞外骑射战的厉害,可说是满载而归。” 跋锋寒道:“你最大的收获,照我看并非这些东西,而是在大草原建立的人脉关系,就以古纳台兄弟为例,他们均是桀骜不驯之辈,若非你能令他们心折,他们岂肯全力助你。” 寇仲微笑道:“是我先当他们是兄弟,又拚死为他们干掉深末桓,他们感动下当然支持我。唉!我总觉得别勒古纳台这人颇具野心,城府深沉,不像他的弟弟不古纳台般率直坦白。” 跋锋寒哂道:“能成一族之主,不但讲手段更讲性格修养。突利又如何?我们为他打生打死,转个头便去和颉利讲和修好,事前有徵询过我们的意见吗?我跋锋寒以后再不当他是兄弟!” 寇仲愕然道:“我明白你的感受,但反应却没你老哥般强烈。我会设身处地的为他设想,他不能只因考虑个人的问题,而置庞大族人的利益不顾,对吗!” 跋锋寒微笑道:“你是绝不会明白我真正的感受,因为你没有我的经历。况且你曾和突利同生共死,跟他的感情比我和他深厚得多,所以会设法为他开脱。但我和你是不同的,我和突利分属两个敌对的阶层,他有的是权,我有的只是一把想偷天的剑。兄弟!勿说我没有警告在先,终有一天突利和颉利会联袂挥军南下,你们最好做妥准备。” 寇仲苦笑道:“陵少你怎么看?” 徐子陵叹道:“一天毕玄未死,这可能性一天存在。” 跋锋寒双目神光大盛,低声吟道:“毕玄!” 寇仲不想因辩论而加深跋锋寒对突利的不满,岔开道:“陵少不是说过须远离中土,以免听到于我的任何消息,否则会忍不住来救我?” 徐子陵想起石之轩,苦笑不语。 密集的蹄音从城门内深处隐隐传至,寇仲朝城门瞧去,淡淡道:“伏难陀是我的,你们不要和我争。” 跋锋寒哈哈大笑,借用他的话道:“我明白你的感受。” 蹄声倏止。 三人相顾愕然,只见客素别从城门驰出,来到三人近处勒缰下马,从容道:“大王恭请三位入城见面。” 寇仲等想不到拜紫亭有此一着,城内见和城外见当然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若他们不敢入城见拜紫亭,在气势上怎都矮去一截。 寇仲哈哈笑道:“大王真好客。” 向跋锋寒和徐子陵各瞥一眼,跋锋寒微一颌首,徐子陵则耸肩表示不在乎,他一拍背上井中月长身而起道:“我还有件羊皮外袍留在城内修补,想不入城也不行。” 南城门虽是守卫森严,城楼城墙站满粟末兵,可是城内的气氛并不紧张,除了巡军增多外,仍有疏落的行人点缀广阔的朱雀大街,部份店铺照常营业。可见直到此刻,拜紫亭仍是信心十足,与这样心态的人交手谈判肯定非是容易的事。 假若城内千军万马的迎接他们,他们的心反会安定和更有把握些。 客素别领他们穿过深长的城门拱道,来到最接近门一食店门外,恭敬的道:“大王在里面恭候三位大驾。” 寇仲打趣道:“大人是否忙着去领兵来把我们重重包围,所以无暇陪我们进去?” 客素别干咳一声,尴尬道:“少师真爱说笑。”接着压低声音道:“受君之禄,担君之忧,希望少帅明白下官的处境。” 徐子陵心中一动,问道:“客大人官居何职?” 客素别微一错愕,答道:“下官的职位是右丞相。” 寇仲动容道:“那是很大的官儿。” 三人均知不宜与客素别多说下去,举步入铺。 食店内堂宽敝,摆下近二十张大圆桌,拜紫亭居于正中的一张,神色平静的瞧着三人进来。 “天竺狂僧”伏难陀坐在他右方,仍是那副高深莫测的神态;宫奇居左,恰是三个人对三个人,再没有其他人。 桌上摆放六个酒杯和一樽响水稻米酒。 拜紫亭倏地起立,呵呵笑道:“少帅艺高胆大。果是名不虚传,佩服佩服,请坐!” 边说边亲自为六只空杯斟酒。 寇仲三人昂然坐下,香气四溢的美酒注满六只杯子,拜紫亭坐下举杯敬酒道:“与跋兄尚是初次碰面,这一杯就为跋兄将来击败毕玄而喝的。” 六人举杯对饮,若有不明白真相的人看到这情景,会以为是老朋友叙旧喝酒。 寇仲拭去唇角酒渍,目光先落到宫奇脸上,微微一笑后转往伏难陀,欣然道:“国师的‘梵我不二’确令小弟大开眼界,可惜昨晚本人身体状况久佳,未能尽兴,哈!” 伏难陀从容一笑道:“难得少帅这么有兴致,希望本人不会令少帅失望。” 拜紫亭放下酒杯,淡淡道:“少帅请开出条件。” 寇仲仰天笑道:“好!大王终有谈交易兴趣。不过我可先要问大王一句话,大王对突厥狼军之战,现在尚有多少把握?” 拜紫亭神态自若的道:“未到两军交锋,谁能逆料胜败,我们早知小龙泉无险可守,故小龙泉的得失并不放在我们心上。至于损失的补给,只是不能锦上添花,并不能对我们做成关系成败的打击。自三年前本王矢志立国,我们一直为今仗作出准备,否则我拜紫亭今天只能千方百计把五采石讨来,跪献颉利的牙帐前。” 这番话说得豪气冲天,一副不怕任何威胁的模样,确是谈判高手的气魄风度。 宫奇插入道:“少帅手上有货,我们手上有人,以货易人,干脆俐落,大家可免去不必要麻烦。” 寇仲像听不到宫奇的话般,向拜紫亭微笑道:“大王的所谓三年备战,是否包括纵容狼盗抢掠敛财,对各地商旅巧取豪夺,勒索敲诈?” 拜紫亭双目杀机大盛,次然道:“少帅要知口舌招尤之忌。我拜紫亭既敢不把突厥放在眼内,早存宁为玉碎,不作瓦全之心。” “砰”! 跋锋寒一掌拍在台上,六只杯子同时似被狂摔地面般破裂粉碎,酒瓶却神奇地完好无事,仰天长笑道:“好豪气,我跋锋寒最欢喜的就是像你老哥般的硬汉子。大王对小龙泉失守不放在心上,只不知对卧龙别院若亦不保有何感受?” 拜紫亭三人同时瞳孔收窄,脸色微变。 寇仲等心中叫好,跋锋寒突如其来的一着,先显示经“换日大法”改造后更上一层楼的精纯内功,震慑对方,再揭破对方致命的弱点,命中对方要害。 寇仲微笑道:“小弟有个很有趣的提议。” 拜紫亭愕然往他望来,沉声道:“说吧!” 寇仲双目精芒大盛,凝望伏难陀,语调却是平和冷静,柔声道:“不若我们豪赌一铺,请大王赐准小弟与贵国国师作一场生死决战,若死的是我寇仲,我的兄弟绝不会纠缠下去,立即以货易人,且额外加送小龙泉。败的若是国师,除以货换人外,还要赔出平遥商那笔欠账,大王意下如何?” 卷四十四 第七章 决战魔僧 跋锋寒心中叫绝,若要杀死伏难陀,确没有比这着更精采。 早先寇仲虽有把伏难陀诱往卧龙别院之策,一来完全被动,二来纵使对方中计,以伏难陀天竺魔功的变化无穷,在旷野之地,只要一个不好,让他逃进树林,谁有把握拦截他。 但目下只要拜紫亭点头,伏难陀将不得不起而应战,至死方休,当然比任何其他计策更高明、更稳妥。 徐子陵却是大吃一惊,除寇仲外,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伏难陀可怕的实力,虽说经一晚半天的调息,他和寇仲在长生气神迹般的功效下内伤外伤已告复原,但失去的血却仍需一段时间补充。 际此重伤初愈之时,与伏难陀进行决战,这个险冒得太大。 寇仲从小时开始就是个爱冒险的人,自昨晨受伤后的种种挫折,令他憋下满肚冤屈不忿之气,现在见到拜紫亭和伏难陀,再忍不住爆发出来。加上时间无多,只有杀死伏难陀,才可令拜紫亭和龙泉军失去信心,使他踏出完成对尚秀芳所许诺言的最关键性的一步,更可让越克蓬快意地回国交差。 他不是不晓得伏难陀的厉害,但这个险却不能不冒。 伏难陀闻言仰天长笑,接着肃容道:“大王请赐准此战。” 拜紫亭目光闪闪的打量寇仲,显是龙心大动,点头道:“少帅确是胆色过人,不把生死放在眼内。好吧!此战就在外面大街进行,不过何用分出生死,只要胜败分明,我们依约定交易。少帅请!” 在拜紫亭指示下,城兵把这一截的朱雀大街两端封锁,在禁止进入的范围内所有店铺立即关门。 守南门的士兵哄动起来,城上城下挤得水泄不通,争看这场有关龙泉存亡的大战。 一方是靺鞨人的精神导师,来自天竺精通瑜伽术的玄门大师,人称“天竺狂僧”的伏难陀。 一边是来自中土,名慑中外,连颉利和毕玄亦不放在眼内的“少帅”寇仲。 寇仲立在街心,神态轻松的向仍伴在左右的徐子陵和跋锋寒道:“不用担心,照我看他仍未从昨晚一战回复过来。” 徐子陵苦笑道:“我的大爷,别忘记‘换日大法’正是从天竺来的,人家疗伤的方法会比你差吗?” 跋锋寒冷哼道:“子陵说得虽然对,因为瑜伽追求的正是超越人体的极限,所以这狂僧的体质肯定异乎常人,既不易受伤,纵受伤又比人快复原。不过管他内伤是否痊愈,昨晚他在十拿九稳下仍奈何不了你们,而寇仲这么快敢向他单挑独斗,对他的信心肯定会有重大打击,少帅只要把握此点,将可把他的魔心制住,大有机会胜此一仗。” 寇仲凝望正陪伏难陀步往对面街心的拜紫亭,微笑道:“这叫英雄所见略同,要杀伏难陀,此实千载一时之机。” 忽然念颂道:“精者身之本,两精相搏谓之神,随神往来谓之魂,并精出入谓之魄,心之所倚谓之意,意之所存谓之道。天人交感,阴阳应象。” 两人听得动容。 寇仲微笑道:“这是宁道奇那趟出手教训小弟临走时说的,小弟一直一知半解,似明非明。到昨晚伏难陀击倒陵少,想取他性命时,我忽然明白了,来个他娘的天人交感,阴阳应象,成功使出井中八法最后一式‘方圆’,刀法至此真臻大成之境。因而昨晚才能有负伤斩杀深末桓的壮举。他奶奶的态,想起小陵差点给他宰掉,老子就绝不肯放过他。” 徐子陵心中一阵感动,少时寇仲比他长得粗壮,每逢徐子陵被人欺负,寇仲必挺身出头,就算明知敌不过对方,亦绝不退缩。现在只不过是历史重演。 宗湘花此时和一群将领飞驰而至,显是闻风赶来观战,益发令人感到此战的重要。 拜紫亭踏前三步,朗声道:“少帅是否准备妥当?” 寇仲哈哈笑道:“随时可以动手。” 又低声向徐子陵和跋锋寒道:“我绝不会比伏难陀先死的,放心!” 两人退往一方。 拜紫亭再走前五步,来到两人对峙中间的位置,稍作横移,到可同时看到双方的位置,环目一扫,大喝道:“开始!”再往后退,至行人道才止,与另一边的徐子陵和跋锋寒遥遥相对。 决战的大街一端是挤满南门城楼上下以百计的靺鞨兵,一端是宗湘花、宫奇等十多名将领,决战者左右两边行人道上分别是拜紫亭和徐跋两人,人人默不作声,气氛沉凝紧张。 伏难陀仍是那袭招牌式的橙黄色宽袍,两手隐藏袖内,神色从容自然,傲立如山如岳,虽没有摆出任何迎战的架式势子,可是不露丝毫破绽,就像与天地浑成一体,超越人天的限制。 跋锋寒尚是初次感受到“梵我如一”的境界,首次担心起来、低声道:“这家伙的信心似乎没受影响。” 徐子陵叹道:“此仗将是寇仲出道以来最艰苦的一战。” 寇仲先把双目睁得滚圆,神光电射的凝望对手,接着把眼睛眯成只剩一线隙缝,就像天上浮云忽然遮去阳光,变化神奇之极,也令目睹此景的宗湘花等一众将领生出震撼的感觉。 同一时间寇仲脊挺肩张,上身微往前俯,登时生出一股凛冽的气势,越过近三丈的空间,朝神秘莫测的伏难陀迫涌过去,伏难陀的橙色长袍立即应劲拂动,使人晓得他正在承担寇仲气劲惊人的压力。 高手相争,不用刀来剑往,足使人看得透不过气来,更猜不到下着如何,谁会先出手。 场中最了解寇仲的徐子陵和跋锋寒均有点意料不到寇仲的武功进步到如斯境界。因为他发出的气劲并非只是一股真气,而是如有实质的一堵气墙,处处平均,可令对手难以避重就轻的化解进击,比之以前的他当然更为高明。 天人交感,阴阳应象。 寇仲先是脸罩寒霜,接着颜容放松,嘴角逸出一丝笑意,淡淡道:“大师可以开始说法哩!” “锵”! 井中月离背而出,遥指对手。 一柱圆浑的刀气,从刀尖以螺旋的奇异方式江河暴涨地狂涌而出,往伏难陀攻去。 气墙为方,刀劲为圆,竟是隔三丈的距离发出井中八法中最后一式“方圆”。刀法至此,确已臻天人合人的至境。 方为阳,圆为阴;阴为方,阳为圆。阴阳应象,天人合人,再不可分。 跋锋寒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都看出对方心里的惊异。 寇仲摆明是一出手就是雷霆万钧之势,务于数刀内与伏难陀分出胜负,免去应付伏难陀出人意表,层出不穷的天竺瑜伽奇术。 伏难陀再难保持他与天地浑成一体的梵我不二,左右袍袖环抱拱起,抵挡寇仲的方圆奇招。 “蓬”! 两气相交,响彻全场。 伏难陀再非无懈可击。 拜紫亭那想得到寇仲厉害至此,脸容立即阴沉下去。 寇仲被伏难陀的反击震得上身往后微晃,大笑道:“生死之道非是沉迷,而是超越和忘记,我有说错吗?请国师指点。” 伏难陀冷哼一声,往前踏步,左袍袖看似随意的画出一个方整的圆,枯黑的右手从袍袖探出,朝寇仲遥抓过去,道:“没有沉迷何来超脱?少帅勿要思路不清。” 寇仲心神晋入井中月的通明境界,感到伏难陀看似随意的挥圈子,事实上却把自己的气墙卸往一旁,还带得他生出横跌的倾向,厉害非常。而遥施攻来的一抓,五指分别发出劲气,将自己紧裹其中,只要他一个应付不好,对方的会接踵而至,杀他一个措手不及,至死方休。 寇仲却是不惊反喜,他和徐子陵昨天的负伤迎敌,死里求生,实是修行上无比珍贵的经历,在生死的威胁下,迫得他们穷智竭力,把潜能释放出来,与敌周旋。例如在察敌一项上,以前他寇仲虽非粗心大意,但总不及负伤时专心细意。 因为既没有筹码犯错,更没有补救的能力。故每一着进攻退守,必须达至百分百的精准。现在伤势大致痊愈,但这些从负伤迎敌时身体力行领悟回来的妙谛,已成为他的一部份。 寇仲长啸一声,身子旋转起来,井中月与他合而为一,再分不清人在那里,刀在那里,往“天竺狂僧”伏难陀旋转过去。 拜紫亭、宗湘花、宫奇、客素别等和一众将领士兵,因深悉伏难陀的本领,所以纵使寇仲名气如何大,在两人交手前对伏难陀仍是信心十足,从没有想过伏难陀会有输的可能性。 可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寇仲的刀法有如天马行空,燕翔鱼落,打开始就抢在主动,终于令他们要为伏难陀担心起来。 龙泉军的信心有大半是建立在伏难陀身上,若他落败身亡,那到拜紫亭等不担心。 徐子陵和跋锋寒却是叹为观止。想不到寇仲能以遥距式的方圆,破去伏难陀本是无隙可寻的梵我如一,否则寇仲将陷攻无可攻的劣境。而随着施展这招的攻势更是凌厉,人旋刀转,轻轻松松的从对方的卸劲脱身出来,又化解抓劲,兼仍保持主攻之势。 当寇仲旋至适当距离,井中月可从任何角度劈出,岂是易挡。 在双方观战者看得紧张刺激之际,寇仲龙卷风般旋进离伏难陀一丈内可随时出刀的危险范围。 伏难陀一眨不眨的注视着寇仲的接近,他是场内看破寇仲这招真正厉害处的寥寥可数几人之一。寇仲看似全速旋转,事实上每一下转身和旋进的速度均有轻微差异,身法巧妙至此,已达神乎其技的至境。 伏难陀冷笑一声,往横移开,两手收入袍袖内,袍袖倏地鼓张,然后塌缩,就像青蛙的腮子,忽涨忽缩的往攻来的寇仲拂去。 两人迅速接近。 眼看寇仲要朝伏难陀一刀劈出,忽然刀锋竟变成刀柄,先重重敲中伏难陀拂来的右手鼓涨的袍袖处,发出“蓬”一声的劲气交击爆响。接着拖刀划向伏难陀连珠攻来,袍袖塌缩贴手的左掌处,发出另一声激响。 寇仲哈哈大笑道:“国师的瑜伽术到那里去哩?” 正要错身而过时,伏难陀下半身仍保持前冲之势,上身却像违背下身般出乎任何人意料之外的向后拗曲,把本无可能的事变成可能,两手从袖内探出,一取寇仲左颊,另一疾扫寇仲后背,既诡异莫名,又阴损至极点。 龙泉将士终爆起震天的采声。 寇仲早领教过他能人所不能的瑜伽奇术,仍有余暇叫道:“国师中计哩!” 猛换一口真气,改移远为移近,由左旋变成往右旋,反方向移回来,井中月贴身施展,一时刀光四射,像黄蛇般绕体缠动,整个人给紧裹在精芒耀目的刀光中,看得人人惊心动魄,又不得不佩服寇仲出人意表的身法,令人折服的胆色。 天下间除去徐子陵外,恐怕只有寇仲能以转换真气的奇功去应付伏难陀的天竺瑜伽法。 伏难陀尚是首次领教到在刹那间改变真气运动方向的绝技,感到寇仲只是借位置的转换,不但避重就轻的使自己的杀着变得搔不着痒处,若给他“嵌入”自己因尽力进攻而露出的空门,后果实不堪想像。大喝一声,上身回拗,变回身体正常的部位,随着双脚疾往旁飘,力图远避开去。 主动真正落到寇仲手上。 寇仲出奇地没有乘胜追击,旋止立定,井中月指退开的伏难陀,体内真气积蓄凝聚,逐渐推上巅峰状态。 徐子陵和跋锋寒心中叫绝,要知纯以功力论,寇仲仍逊伏难陀一筹。论修养,伏难陀的梵我不二更可将寇仲抛离。最糟是比到招式变化,伏难陀的瑜伽奇术比之寇仲的井中月更难防难挡。 在这种种不利的情况下,寇仲凭的是以奇制奇,以高明的战略争胜。 有如两军对垒,对方虽在兵员的质素和数目上占尽优势,却因遇上高明的战略而把双方的差异扯平。 寇仲先以井中八法最后一式“方圆”远距施展,迫伏难陀反击,在近距交锋时再凭体内真气迅换令伏难陀要变招退避。 但假若他乘势追击,谁能料到精通瑜伽术的伏难陀会以甚么诡异的手法反扑。所以寇仲遂以不变应万变,任由对方退开,自己则全力部署下一波的攻势,在我长彼消下,以最佳的状态硬撼处于被动的伏难陀,拉近双方在功力上的差距。 他的刀气遥锁伏难陀,对方停下的一刻,就要面对他气势蓄至最盛的一刀。 观战者无不生出难以呼吸的紧张,全神静待战事的发展。 伏难陀蓦地立定,铁钉般钉紧离寇仲三丈许远处,人人均以为寇仲要发刀之际,他竟像狂风拂吹下的小草般,左右狂摇摆动。最骇人的是他的身体变得像草原上的的长草般柔软,摆动出只有长草才能做出迎风摇舞的姿态来。 寇仲积蓄至极限的一刀,在对上如此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守式下,竟是无法施展,因为他根本不知该攻何处,刀落何点。 拜紫亭首先带头轰然叫好,惹起他的一方震天喝采声。 徐子陵和跋锋寒也看得目瞪口呆。 这才是伏难陀的真功夫,瑜伽术的极致,自然之法的制敌奇招。令人攻无可攻,更不知何所守。 寇仲立时陷进决战开始后最大的危机,倘判断稍为失误,会惹来伏难陀排山倒海似的反攻。 寇仲生出失去伏难陀的感觉。 这天竺来的武学大师仍是活勾勾站在眼前,可是他已与梵天合一。 幸而寇仲心神仍是澄明空澈,不着一丝杂念,心知止而神欲行,哈哈一笑,踏前一步,一刀劈在空处,正是井中八法的棋奕。 积聚至顶峰的气劲,从刀锋山洪暴发般泄出,形成一波又一波的气劲,如裂岸的惊涛般铺天盖地往这可怕的敌手涌去。 伏难陀摆动得更急更快,就像风暴中不堪吹残的小草。 可是甚狂摇乱摆的动作再非无迹可寻,在刀气的波卷下,寇仲的刀像长出可透视他虚实的无差法眼,循着某一超乎平常感官的直觉,自然而然的往伏难陀攻去。 骤见寇仲狂喝一声,腾身飞掠,往伏难陀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击。 卷四十四 第八章 兵法入刀 拜紫亭一方人人看得大惑难解,皆因若依寇仲现时扑击的方向,攻击点只能是伏难陀左方三尺许空处,而观寇仲一往无前的前掠之势,绝无可能在中途变招或改方向的。 伏难陀终于立定,全神贯注于寇仲的来势上,他和其他旁观者的分别,是看不破就要吃亏。高手对阵,最怕是摸不清对手虚实。从天竺到中土,一直以来凭着他令人难测虚实的心法“梵我不二”横行无制,岂知遇上诡变百出的寇仲,以彼之道还治其身,竟成功的令他失去对手的掌握,并使他既能惑敌又擅测敌的无上心法,终被打开隙缝,露出破绽。 伏难陀首次生出不知如何是好的不安感觉,只好严阵以待,看寇仲有甚么花样。 三丈距离,转瞬减半。 寇仲凌空换气,施展从云帅领悟回来的回飞之术,刀随人走,在空中画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往伏难陀击疾砍,带起的劲风凝而不散,有增无减,将对手锁紧锁死。 人人鸦雀无声,拜紫亭等无不露出惊惧神色,天下间竟有如此神奇的身法和凌厉的刀招? 寇仲尚是第一趟以回飞身法使出井中八法里的“击奇”,且在气势积蓄至顶峰之际施展,确有三军辟易,无可抗御的威胁。 身当其锋的伏难陀终捉摸到寇仲的刀势,竟是直冲自己而来,非是行险使诈,但已迟了一线,就算能勉力挡格,在我消彼长下,吃亏自是必然,且接着来的刀招会更是难挡。 际此刀锋眨眼攻及的一刻,伏难陀全身骨节“辟卜”连响,就像烧爆竹的紧凑响声,接着整个人往后变折,变成个“人圈”似的物体,并往后迅速滚开去。 如此怪招,包括寇仲在内,没有人想过可以在对仗时发生。 但寇仲的井中月已是箭从弦发,在气机牵引下,倏地加速,以肉眼也要看得疑幻疑真的惊人高速,迅速追上伏难陀的人圈。 “当”! 寇仲眼看剌中伏难陀,却给伏难陀从人圈里一脚踢出,足尖点在井中月锋尖上,一股强大无匹的力量透刀而入,震得寇仲攻势全消,血气翻腾,剧震退开。 伏难陀则由人圈变成直挺挺的贴地平飞,到三丈远外再以一个美妙的动作重新立稳,黑脸抹过一阵煞白后回复正常,双目魔光大盛,牢盯寇仲。 众人看到大气不敢呼出一口。 拜紫亭首次后悔批准此战,本以为是可光明正大杀死寇仲的良机,借此立威振军心,岂知寇仲的厉害大出他意料之外,伏难陀竟吃亏受伤。 不过他眼力高明,看出伏难陀是拚着被刀气损伤,务要扯平寇仲占得的上风和优势,否则如此下去伏难陀必败无疑。 寇仲横刀而立,哈哈笑道:“国师现在面对死亡,不知对生死之道有甚么新的体会,何不说来听听,让我们分享国师的心得。” 这番话在此时说来,充满嘲讽的意味。 在旁观战的跋锋寒凑到徐子陵耳旁道:“老伏动气哩!再不能保持他奶奶的甚么梵我如一。” 伏难陀露出一丝满盈杀机的笑意,令人觉得这才是他真实的一面,摇头道:“年青人切忌自满,因为死可变生,生可变死,生死本是无常,胜败亦是无常,战无常胜。少帅若有甚么遗言,最好现在交待清楚。” 寇仲洒然笑道:“我有一大筐的遗言,却无须在今天说,因为你的底给我摸得一清二楚,尚未有杀我的资格。哈,国师好像不把大王的指示放在心上,大王说过只要分出胜败便成,国师你老人家刚才却说要取我之命,把大王之话当作耳边风,真古怪。” 伏难陀闻言微一错愕,同时醒悟到自己因动真怒至不能保持梵我如一的心境,但已迟了一步。 寇仲看似谈笑风生,事实上正不断寻找进攻的良机和对手的破绽,伏难陀被他的话命中要害,心神稍分,他立时生出感应,岂肯错过,喝道:“先胜而后求战,故我专而敌分,因敌而制胜。国师已痛失一着,还甚么要我留下遗言?” 挥刀疾劈。 他朗诵的是旷古绝今的天下第一兵法大家孙武的论据,虽是东拉一句,西扯一句,合起来刚好是对伏难陀目下处境最精确的写照。伏难陀虽明知是蓄意分他心神的话,可是字字属实,仍不能不受影响,难以回复状态。 拜紫亭终于色变,寇仲此子能纵横中外,不但因其盖世的刀法,更因他高明的才智见识。孙子兵法十三篇只五千九百余字,但却博大精深,内容精采,寇仲随意撷取,恰到好处。可知他把十三篇参透通明,智珠在握,还将之融入刀法内。 井中月在空中画出一道令人难以形容的玄奥线路,似是平平无奇,又似千变万化。脚下只像轻描淡写的踏出两三步,便是缩地成寸的越过近两丈的远距离,那种距离的错觉,配合他玄奥的刀法,无论身受者和旁观诸人,均感到此刀妙若天成,有令天地变色的骇人威势。 跋锋寒暴喝道:“好!” 他的喝叫含劲吐出,若平地起轰雷,听得人人心神悸动,亦令敌方联想起他和徐子陵乃与寇仲同等级数的威猛人物,而跋锋寒更是连毕玄也杀他不死的高手,登时更增添寇仲本已威霸天下此一刀的气势。 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营而离之,并而击之。虽仍是井中八法的击奇,刚才是配以回飞之术,现在则是趁“营而离之”成功情况下,以雷霆万钧之势直取敌人。至此可知“天刀”宋缺对寇仲影响之大。若非有宋缺亲自指点,现身说法,寇仲绝创不出此能令天地变色、鬼哭神号的井中八法,但仍要经历无数生死血战,单打群斗,于死亡边沿挣扎求生,他的刀法始能臻达如此鬼神莫测的境界。 伏难陀终属大师级数,际此生死关头,倏地收摄心神,身体在窄小的空间变幻出无数虚虚实实的位置,右手中指伸出,似要点出又非点出,其虚实难测处,看看也教人目眩,只要寇仲一下错失,摸不清他的虚实,所占上风将要尽付流水,拱手让人。 高手交锋,正在此一着半着之争。 攻得好,守得更好。 拜紫亭等喜出望外下,齐声喝采。 刚为寇仲打气的跋锋寒、徐子陵,也禁不住佩服伏难陀此一守式的高明,寇仲井中八法中的击奇,最厉害处是迫敌硬撼火并,若要破此一招,唯一之法就是不与他硬撼。在这情况下,必须先令寇仲攻无可攻,被迫中途放弃变招,那寇仲的气势将惨受重挫,伏难陀此守式正含此妙用,虚实难测,使寇仲找不到刀锋应落的一点。 两人心中叫糟时,寇仲竟然冲势全消,凝然倏止,傲然停步于离伏难陀一丈近处,击奇化作不攻。 似攻非攻,似守非守。 那由动转化为极静的感觉,充满戏剧性的震撼力。 两方人众登时寂然无声,更大幅加强这种奇异的感觉。 井中月遥指伏难陀,发出凛然迫人的刀气,笼罩对手。 伏难陀瞳孔收缩,射出集中强烈的魔芒,显然是他比其他人更受到震撼冲击,心神被夺,再不能保持与梵天的联系。 他再不保持守势,在把握不到寇人招势的变化下,怆皇进攻。 跋锋寒和徐子陵均看得目眩神迷,想不到寇仲的击奇和不攻竟可倒转来使,因为以前他总是先不攻后击奇。 不攻正是要强迫对手由守变攻,或由攻变守,把战局扭转过来。 一着之差,寇仲再度把伏难陀迫往下风,不予他任何机会。 无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攻。 拜紫亭、宗湘花等眼力较高明者,均现出吃惊的神色。 伏难陀腾空而起,飞临寇仲上方,两手两脚像身体骨骼失去正常的连系般,水银泻地无隙不入的往下面的寇仲狂攻猛打,凌厉至极点,等若有四伴兵器同时齐心合力的强攻寇仲。 寇仲哈哈笑道:“国师的梵我不二到那里去啦?是否给对死亡的恐惧吓走了?” 井中月黄芒暴张,刀势舒展,以迅雷疾电的速度往上砍劈,似是随意施展,又像有意而为,大巧若拙,似朴实巧,那种有意无意之间的潇洒自如,就像长风在大草原上拂卷回荡,刀光疾闪的迎上敌手狂风暴雨般的激烈攻势,正是“非必取不出众,非全胜不交兵,缘是万举万当,一战而定”,井中八法中第六法的战定。 和以往不同的是每一刀均深合宋缺天刀刀法之旨,刀势去留无迹,总在着意与不着意之间,又如宁道奇的法度,阴阳应象,天人交感。 井中月与伏难陀手脚对上,发出劲气交击的声音,连珠爆发的密集响起。 伏难陀把瑜伽术发挥到极致,在空中起伏升压,从上而下对寇仲强攻重击,偏是寇仲上则刀光幻闪,下则脚踩奇步,每一移位均能避重就轻,闪虚击实,应付自如。 不知就里的龙泉军尚以为伏难陀抢得上风主动,忙为伏难陀打气喝采,叫得震天价响,更惹得城民赶来围观。 跋锋寒低声道:“老伏已是强弩之末,绝捱不了多久,开始时我尚为寇仲有少许担心呢!” 徐子陵点头同意,伏难陀展开凌空下击的攻势,摆明在迫寇仲硬碰硬,希望凭着较寇仲深厚的功力和瑜伽术能人所不能的层出不穷奇招,一举将寇仲摧毁。 岂知寇仲的井中月已到随心所欲的境界,看似漫不经意,事实上或卸或黏,或虚或实,一时硬砍狂扫,一时避重就轻,有惊无险的挡过伏难陀气势如虹的强攻,凭脚踏实地之利渐进式的操控着凌空扑击的伏难陀,消耗他的真元体力,令伏难陀的内伤加深加重。 寇仲大喝一声,把为伏难陀喝采的声音全部盖过,诵道:“用兵之法,以谋为本,是以欲谋疏阵,先谋地利;欲谋胜敌,先谋固己。国师尝尝老子这招用谋如何?” 拜紫亭一方上上下下,都听得心惊肉跳,寇仲的井中八法玄奥精奇,又与中土军事家的理论结合,将千军万马决胜于沙场的兵法,融浑入刀法之中,本来已具有秘不可测参透天地的至境。 此时见他再事先张扬的来另一招用谋,那能不为伏难陀担心。 没有人呼叫说话,只有不自觉的紧张喘息和呼吸。 伏难陀心知肚明凌空下击的战略再难奏效,一个不好还会给寇仲锁在上方,不能脱身,忽然蜷曲如球,往寇仲撞去,心忖无论你用谋或不用谋,对着这处处破绽反成没有破绽的一招,亦将有力难施。 寇仲倏地横移避开,任他落往地面,摇头叹道:“国师又中计哩!我这招即名用谋,更已稳占地利,何用出手那么下档?只是靠口头说说吧!” 观者无不愕然。 跋锋寒和徐子陵却知战事到达结束的最后阶段,因为伏难陀不单被破掉他的天竺心法梵我不二,更是心志被夺,乱了方寸,陷于完全被动捱打的劣势,胜败再不由他作主,连一半的反击之势亦欠奉。 拜紫亭终忍不住,大喝道:“住手!” 伏难陀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怒吼,四肢舒展,左足尖点地,整个人陀螺般旋转起来,双手幻出漫天掌影,旋风般往寇仲卷去。 寇仲于他足尖点地的同一刹那,井中月吐出夺魄惊心的骇人黄芒,喝道:“国师第二次违背王命哩!看老子的速战速决。” 说话间,黄芒暴张,运刀疾刺,时间角度拿捏得精准无匹,刀锋彷似贯注全身功力感情,充满一去无还的惨烈气势。 旁观者全生出透不过气来的感觉,感到胜负将决定于眼前刹那之间。 就在两人对上之前一剧,寇仲的井中月竟于不可能变化中再生变化,将井中八法中的速战化为兵诈,长刀往后回收,旋身拖刀,与伏难陀擦身而过。 包括跋锋寒和徐子陵在内,没有人看到两人间发生甚么事,只听气劲爆激的声音,两人反方向的旋转开去。 全场静至落针可闻。 寇仲首先立定,井中月刀锋遥指仍旋向至五丈外靠南门一端的朱雀大街的对手,哈哈笑道:“用兵不用诈,犹如有弓无箭,有船无舵。国师虽武功过人,心法独特,可惜却不知用兵之道,不明白勇怯在乎法,成败在乎智的道理。勇怯在谋,强弱在势。谋能事成则怖者勇,谋夺势失者则勇者怯。” 这番话在他此时仗刀八面威风下说出来,自有一种唯我独尊,成败在握的味道。 伏难陀终于旋定,面向寇仲,左手单掌竖在胸前打出问讯手势,右手负后,表面看不出受创的痕迹。 但高手如徐子陵、跋锋寒、拜紫亭之辈,均晓得他输掉此仗。 双方眼神交触,一瞬不瞬互相凝视。 寇仲的说话非是为夸耀自己,而是进一步打击伏难陀的斗志,令他无力作垂死的反扑。 虽相隔超过五丈,但旁观者不论武功高低,均感到寇仲的宝刀把伏难陀锁紧罩死,随时可在闪电间窜过五丈距离,予伏难陀夺命的一击。 伏难陀的身体忽然颤震起来,胸前衣衫破裂,心脏的位置现出一道刀伤血痕,鲜血渗出,双目却异芒剧盛,冷哼道:“好刀法,不过你仍未够资格杀死精通瑜伽生死之法的人,这一刀终有一天我会向你讨回来,大王别矣!” 倏地飞退往南门的方向。 拜紫亭出奇地没有喝止。 “锵”! 寇仲还刀鞘内,发出一下清越鸣响,在场无不感到心脏像给重锤敲打一记,生出不同程度的难受和不安。 徐子陵听得心领神会,所谓近庙懂拜神,这招鞘响实是他真言印法的变奏,不同处是充满杀伤力。 瞧来简单,却是发自寇仲的全心全灵,并实注他整体的精神,非只是要弄出一下震慑全场的清音。 伏难陀应声剧震下,脸上现出古怪之极的神色。 拜紫亭一声长叹,道:“国师安心去吧,拜紫亭绝不会辜负国师的期望。” 龙泉军民大吃一惊,此时才知伏难陀不但中刀惨败,且是伤重至死的地步。 伏难陀仍狠狠盯着寇仲,接着眼神黯淡下去,嘴角流出一丝可怕的鲜血,滴往地上。 在千百对眼睛注视下,这天竺来的武学大师,颓然倒地。 包括拜紫亭在内,龙泉军民人人呆若木鸡,不能相信的瞧着伏尸小长安朱雀大街上的伏难陀。 卷四十四 第九章 真相大白 人影一闪,拜紫亭在伏难陀倒卧街头前,将尸身拥个结实,老泪纵横的痛哭道:“国师三年前曾占到自己会在渤海立国前遭逢死劫,想不到真的一占成谶。国师并没有死去,你永远活在我们心中。粟末族定不会辜负国师的期望。” 寇仲三人听得脸脸相觑,这分明是拜紫亭见势不妙人急智生作出来振奋手下的谎言,一切推往老天爷身上。老天爷要他死,伏难陀自是在劫难逃;同样老天爷要粟末族勃兴,天王老子都阻不住。难得是他说得情辞氏切,表情十足。 寇仲倏地踉跄两步,张口喷出一蓬鲜血,显示他为杀死伏难陀,非是没有付出代价。 城头和大街两端挤满龙泉城千百计的将领军民,但仍是静至落针可闻,没有人能接受他们视为天人的伏难陀横死街头的残酷现实。 气氛沉重至极点。 跋锋寒打出手势,着寇仲移到他们处,危险的形势一触即发,再不受他们的控制,若龙泉城狂怒拚死的军民一涌而上,可将他们捣成肉浆,什么武功都不管用。 寇仲却是不敢轻举妄动,止步立稳,指头都不敢稍移。 拜紫亭将伏难陀拦腰抱起,狂喝道:“龙泉必胜!渤海必胜!” 龙泉军民轰然喝应,呐喊声直冲上龙泉城上空。 拜紫亭瞪圆如铜铃的目光往寇仲射去,厉喝道:“我们就以他们三人的鲜血,祭祀国师在天之灵。” 四周喊杀声震荡回响,传遍整条朱雀大道,有武器和没有武器的兵将平民,均状如疯子的四下围拢杀将过来。 寇仲等早猜到他有此一着,若非如此如何能渲泄龙泉军民的悲愤和怨恨,再没时间和拜紫亭计较他的不守信诺。 跋锋寒向寇仲大喝道:“入店!” 边说边和徐子陵往适才与拜紫亭等人谈判的食店退住去。 箭矢密集射至,寇仲纵身避过,在宗湘花、宫奇等将领赶到拦截前的一刻,也朝食馆大门掠去。 宫奇的马刀,宗湘花的剑,紧追而至,燃烧着恨火的人潮水般涌过来,群情汹涌,此时即使拜紫亭改变主意,亦无法阻止。 喊杀声把一切淹没,嘈吵至令人听不到声音的境地。 两张大圆台从占内旋转飞出,刚好留下一个空隙,可容寇仲穿过。 寇仲狂喊一声,换气加速,险险避过一根从左侧投来的长矛,迅疾投进店内去。 跋锋寒和徐子陵正不断把桌子掷得旋转往外,阻止拥杀进来的敌人,否则如被困往,必死无疑。 寇仲掷出最后一桌面,硬把十多人撞得东仆西滚,狂喝道:“从后街走!” 不待他吩咐,跋锋寒和徐子陵早紧贴他背后,冲过后门。 就是那瞬间,食店内满是想择人而噬发疯般的龙泉军民,把一切能捣毁的东西粉碎。 三人窜房越房,直到扑伏于一座楼房瓦背处,发觉与东城墙只是一街之隔,城墙上虽有守卫,但若他们突然发难,肯定可轻易逾墙离城。 城南门那边喧吵震天,且逐渐扩散往全城,但相对下目前处身的地方仍算宁静,街上几乎不见行人。 寇仲缩回探看城墙方向动静的大头,叹道:“我们绝不能这么拍拍手便离开,离开后可能没有办法回来。” 侧卧瓦脊向着他的徐子陵点头同意道:“没有宋二哥、术文和他的兄弟与我们两匹马儿,我们不可以离去。” 寇仲苦恼的道:“为甚么会发展成这样子,我是否杀错伏难陀?拜紫亭难道不着紧被我们劫去的守城必需品吗?” 躺在别一边的跋锋寒冷然道:“你并没有做错,因为拜紫亭请我们三个入城,早有预谋不让我们活着离开。拜紫亭此人不但精通兵法,更是个好战的狂徒,不能以常理测度。” 徐子陵同意道:“我们之所以一再吃亏,正因我们是正常的人,他是疯子。” 寇仲深吸一口气,正要说话,风声骤响,一人从下方横巷翻上瓦面来,三人大吃一惊,看清楚竟是“霸王”杜兴,都不知该继续紧张还是放心。 杜兴喝道:“他奶奶的熊,想要命就跟我来!” 寇仲向两人打个“且跟去看看”的眼色,领头追在杜兴背后,随之而去。 杜兴把他著名的长柄“霸王斧”解下放在桌面,向三人苦恼的笑道:“这把鬼东西又笨又重,我请人打造时只懂叫他落足料子,结果重达一百零八斤,背在背上不知多么不便,平时还可着儿郎们做脚夫,像现在这情况只好自已当苦力,早知当初拣轻些的东西来练。” 三人虽视他为敌,亦不由为之莞尔。 这是杜兴在皇宫对面里坊内的另一巢穴,可见这位在山海关称霸的黑道龙头,在龙泉已生根。 “砰!” 杜兴一掌拍在桌上,口沫横飞的道:“他奶奶的熊,伏难陀竟给少帅宰掉,恐怕发生此事前整个大草原没人会想到。现在小龙泉和老拜的大批补给全落在你们手上,老拜是大势已去,再难成事。” 寇仲道:“我们也有人和马匹在他手上,杜霸王有甚么好提议?” 杜兴胸有成竹的微笑道:“只要你们向拜紫亭说出‘大祚荣’三字真咒,保证拜紫亭要乖乖屈服。” 跋锋寒皱眉道:“大祚荣是其么东西?” 杜兴哈哈笑道:“他奶奶熊!大祚荣是甚么东西?大祚荣并非东西,而是拜紫亭足五岁的爱子,他粟末族长的继承人,是拜紫亭的心肝命蒂,是拜紫亭最宠爱的妃子为他生的,且其爱妃因产子而死,令拜紫亭更视大祚荣如珠如宝。刻下大祚荣给安顿到卧龙别院,由他的心腹武士保护,纵使龙泉失陷,大祚荣亦可安全离开,将来为拜紫亭报仇。而这才是拜紫亭的要害,只要让拜紫亭生出儿子再不安全的危机感,三位大哥可把老拜玩弄于股掌之上。” 寇仲动容道:“我立即去找拜紫亭。” 杜兴得意笑道:“少帅稍安毋躁,我已使人传书老拜,封函上只写‘卧龙别院大祚荣少帅敬奉’寥寥数字,足可制得老拜不敢轻举妄动,就当是我杜兴送各位的一份小礼。” 三人听得脸脸相觑,杜兴为何忽然变得这么合作帮忙? 徐子陵不解道:“这究竟是甚么一回事?” 杜兴冷哼道:“兄弟可以成仇敌,仇敌自亦可变为朋友兄弟,出来江湖混当然要看形势变化。勿要怪我坦白言来,他奶奶的,你们大小姐以后想做关外线的生意,仍要看我杜兴的脸色,荆抗算是老几,若非高开道看着他,老子早把他煎皮拆骨。告诉我,大小姐是否打算做完这笔羊皮生意后就金盘洗手,躲在家中带孩子?”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我开始有点欢喜你哩!因为你的确很有趣。” 杜兴拍胸道:“这是你们挣回来的,人总有不同的一面,对朋友我杜兴两胁插刀甘之如饴;对敌人我比任何人更狠辣无情。非如此如何生存?不过我不来和你计较,你也勿要和我计较,是敌是友全由你们决定。” 寇仲苦笑道:“我们可否先弄清楚些事情?” 杜兴道:“这个当然,不如此老子反会怀疑你们没有做兄弟的诚意。” 寇仲道:“你为何在与我们和可达志说话后,立即去告知许开山此事。” 杜兴微一错愕,骂道:“你奶奶的熊,竟敢找人跟我。他娘的!我爱做甚么是我的事,许开山敢骗我,我当然要当面去操他十八代的祖宗。他奶奶的,分明是大明尊教的妖孽,却推个一干二净,以后许开山再不是我的兄弟!你们听清楚了吗?许开山再不是我‘霸王’杜兴的兄弟,就算他给人五分尸,也不关我的屁事。” 说时额上青筋暴现,铜铃大眼似像喷出火焰,神情激动,使人感到他的恨火发自真心,非是装出来的。 寇仲等呆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杜兴急喘几口气,平复少许时叹道:“你们来龙泉只是几天的事,当然不能在短时间内弄清楚真正的情况,但我却是参与者之一,知道很多你们不晓得的事。” 三人开始感到杜兴确有和解的诚意,关键处仍是个人的利益,因为正如他所说的拜紫亭大势已去,杜兴必须为自己作打算。 跋锋寒讶道:“你不是半个突厥人吗?为何会助拜紫亭跟颉利、突利作对?” 杜兴冷笑道:“但我也是半个契丹人,颉利一直想找人来取代我,作他入侵中原的踏脚石。细节我不想说出来,你们知道这么多该足够。而拜紫亭只要能牵制颉利亦足够,那时沿海的生意,都是我杜兴囊中之物。你们可知有过万儿郎跟着我混饭吃,我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他们着想。” 徐子陵道:“有甚么事我们是不晓得呢?” 杜兴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道:“你们可知托我寻找其芳踪的美艳是谁的女儿?” 三人为之错愕。 杜兴拍桌笑道:“哈!真好笑!像马吉那样的大肥猪,竟生出如此娇滴滴的女儿来。” 三人失声道:“甚么?” 杜兴意兴飞扬的大笑道:“有甚么不甚么的?美艳就是马吉的女儿,伏难陀的小情人,由伏难陀在床上亲身授她天竺爱经。甚么波斯大明尊教拉摩的传人只是派胡言,只有笨蛋才相信。拉摩非是没有传人,但听说早给回纥的大明尊教追杀灭族,被迫逃往中原去,明白吗?” 三人你眼望我眼,均感难以接受。 杜兴叹道:“你们可知杀掉伏难陀,事实上是帮了拜紫亭一个大忙。” 三人愈听愈糊涂,深感凭表面情况的猜想,与事实确大有出入。 不过只看骗子管平既为拜紫亭办事,本身又是美艳的人,可看出美艳很有问题?只是被她美丽的外表蛊惑,没作深思。 杜兴一不说二不休的道:“事情要从五年前伏难陀西来传法开始,那时拜紫亭仍安安份份做他的粟末族大酋,年年忍受颉利对他的苛索,到伏难陀为他占得著名的立国卦,才把他的命运,也是粟末全族的命运改变。” 跋锋寒摇头哂道:“拜紫亭精明一世,竟没想过此乃神棍的骗人手法,就那么把整族人的生命财产押上去?” 杜兴不耐烦的道:“你先听我说,伏难陀的手段当然不止如此,占得此立国卦不久,契丹阿保甲传来保管多年的五采石失窃的消息,此事更增拜紫亭的信心,认为是应卦之象。又兼突利和颉利在很多事情上发生磨擦,而颉利重用赵德言,苛索无度,更使一向靠拢颉利的人萌生离心,在此种种情况下,拜紫亭遂大兴土木建设龙泉,扩军备战。他娘的,真正有野心的人是伏难陀,拜紫亭只是他的扯线傀儡。照我们猜,纵使渤海成功立国,伏难陀亦会害死拜紫亭,再把大祚荣捧作傀儡皇帝,自己做太上皇,时机成熟后更取而代之。你看看街上的暴民,该知伏难陀在他们心中神圣不可侵犯的地位。” 寇仲问道:“拜紫亭何时发觉伏难陀对他的威胁?” 杜兴沉吟道:“这个很难说,我猜是自从两年多前伏难陀和高丽的盖苏文开始来往,他才生出警觉,所以暗中拉拢野心勃勃的大明尊教,以对抗伏难陀与日俱增的实力。至于马吉和伏难陀何时搭上,则该是伏难陀到龙泉前的事。但伏难陀和拜紫亭的关系恶化,则应是美艳将五采石托你们带来龙泉促成的。你们应知若非五采石出现,颉利和突利未必能这么快讲和,龙泉也不用面临狼军压境的厄运。” 寇仲不解道:“这样做对伏难陀有甚么好处?” 杜兴沉声道:“这是伏难陀策划的一场豪赌,最理想是拜紫亭战死,伏难陀代其领队击退狼军,盖苏文则借势取高丽王高建武之位而代之。至不济伏难陀亦可与盖苏文瓜分拜紫亭多年敛聚的金银珠宝,拍拍屁股各自回国。死的只是粟末族的人,他们不会少半根汗毛,如若成功,得益将是难以估计。” 三人终明白为何宰掉伏难陀竟是帮拜紫亭一个大忙,因为伏难陀已变成粟末人心人的神,就像毕玄之于突厥,傅采林之于高丽,即使拜紫亭亦无法动他。 他们更想起马吉船上的三大箱黄金珍宝,大有可能是伏难陀的私产。 寇仲忍不住问最关键的问题,道:“狼盗究竟和你老哥有甚么关系?” 杜兴立即杀气大盛,咬牙切齿的道:“我一向只知狼盗是拜紫亭的人,劫来的货均交给马吉处理,只要他不犯我,我杜兴可只眼开只眼闭,杀几个汉人算甚么鸟事。到安乐惨案发生,我才觉到事不寻常,而你们更揭破狼盗与大明尊教有关,我首次生出警觉。我操他奶奶的祖宗,当你们告诉我许开山是大明尊教的大尊或原子,我才醒悟到事情的真相,包庇狼盗的不但有许开山,还有荆抗那杀千刀的老家伙,安乐帮因发现荆抗和狼盗的关系,其帮主才会全家遭遇毒手,此事我绝不会猜错。事实上我还很感激你们,否则我被人害死仍不知是甚么一回事,死后也要做个糊涂鬼。” 真相确是离奇曲折,若非三人晓得平遥商到山海关后是由荆抗招呼,令任俊无法阻止平遥商北来,肯定一时间不能接受杜兴的说法。 四人八目交投。 寇仲吁出一口气道:“假设狼盗真与杜霸主没有关系,以后我们就是朋友。” 杜兴哈哈笑道:“我之所以和许开山成为拜把兄弟,全是由拜紫亭从中穿针引线,我真正兄弟是呼延金,希望三位看在我脸上,在颉利和突利面前说几句好话,勿要和他计较。” 三人恍然而悟,始明白到呼延金昨晚肯与他们讲和的原因,正因受杜兴的影响。 跋锋寒道:“杜霸王那封代我们向拜紫亭发出的警告信,己打草惊蛇,拜紫亭会否立即把他的儿子搬走。” 杜兴道:“这是没有可能的,盖苏文亦非善男信女,有大祚荣在手上,才不怕会被拜紫亭出卖。这是一个交易,拜紫亭只能来哩!” 卷四十四 第十章 将错就错 三人换过衣衫,戴上面具,昂然穿街而过,朝外宾馆所在走去。 街上混乱情况依然,一群又一群的暴兵乱民,目露凶光手提兵器的四处搜寻三人踪影,反予他们方便,不用心会给守军盘查,因为敌人目标明显,反疏忽他们。杜兴更会依商定计划找人扮作他们逾墙逃离龙泉,等敌人误以为他们不在城内,他们便可见机行事。 三人跟着一股人身后走过一段朱雀大街,转入一处横巷,跋锋寒道:“你们怎么看杜兴?” 寇仲摊手道:“我听不出任何破绽,因为他的确曾与许开山大吵一场。我们办妥事后,就去找许开山算账,还有烈瑕和韩朝安,一个都不放过。哼!” 徐子陵望往对街的外宾馆,那是平遥商落脚的地方,令人难知吉凶。最理想是欧良材等已离城,最坏的情况是他们给囚禁到牢狱去。 跋锋寒道:“现在我们别无选择,只好把重注押在杜兴身上,若他敢骗我们,我绝不放过他。” 寇仲道:“别看他满口粗话,却是个粗中有细极有分寸的人,更是识时务者,除非他不惜放弃千辛万苦在山海关经营起的事业,否则只好乖乖与我们合作,来个带罪立功。哈!” 徐子陵凝望外宾馆大门,道:“今趟来的先头部队不是突厥狼军,而是菩萨的回纥精兵,对拜紫亭会造成怎样的心理影响呢?” 寇仲欣然道:“陵少想得非常周到,影响可分几方面来说,首先是有关回纥本族的形势,菩萨在突利的全力支持,颉利的首肯和他因赫连堡一战如日中天的声势下,夺回他在本族失去的东西,故能领军西来。此更代表大明尊教在回纥失势,大幅削弱大明尊教对拜紫亭的影响力。” 跋锋寒叹道:“突利总算做对件好事。” 寇仲续分析道:“其次是颉利、突利让菩萨打头阵,摆明在对拜紫亭造势施压,显示反对拜紫亭立国的并不限于突厥人,还有其他大草原的种族。若我是拜紫亭,今晚定不能成眠。” 徐子陵此时喝道:“看!” 两人闻言往外宾馆望去,只见管平闪闪缩缩的走出大门,左张右望。 三人忙往后移,避开他鬼祟的目光。 寇仲喜道:“欧良材等定因城门关闭走不了哩!” 管平从大门闪出,往南门方向走去。 寇仲当机立断道:“陵少和老跋去跟他,小弟入馆探望老朋友。” 管平坐上藏在桥底的小艇,往龙泉城西南方划去。 徐子陵正要沿岸追蹑,跋锋寒牵他衣袖道:“桥底尚有另一艘小艇,走水道总好过走陆路,谁想得到我们尚有游河的兴致?” 两人迅速登艇,徐子陵负责划桨催船,远吊着前方若现若隐的管平。 管平警觉甚高,不断往岸上察看,又朝他们瞧来,显是对他们生出怀疑。 两人心中叫糟,跋锋寒低声道:“看来还是弃舟登岸追他稳妥点,虽然困难倍增,总好过明目张胆的随他在河道上左兜右转。” 徐子陵悠闲的拨桨,微笑道:“我敢赌他是到大明尊的巢穴小回园去,这正是我和寇仲那趟到小回园的同一水道。” 管平此时左转划进往北的水道,若依这方向,肯定不是到住于西南的小回园。 跋锋寒早从两人处听过小回园,冷笑道:“好猾的家伙,想试探我们哩!” 接着皱眉道:“若杜兴说的是事实,美艳该是伏难陀的人,理应与大明尊教处于对立,为何美艳的手下会到小回园去?” 徐子陵没有跟进管平的河道,迳自直朝西行,道:“此事确令人费解,不过杜兴并非通天晓,美艳和大明尊教的真正关系恐怕连他都不知道。烈瑕说过美艳曾是他的女人,我看他该不是说谎,而他对伏难陀的敌意亦是发自真心。” 圣光寺的佛塔高耸前方,徐子陵触景生情,不由叹息。 跋锋寒讶道:“子陵有甚么心事?” 徐子陵的心神驰过时空,回到与师妃暄相处那既动人又神销魂断的回忆里。她现在芳踪何处?是否正在返回深不知处的静斋途上,对于将来,他再没有任何企盼和希望,忽然又想起怀内尚秀芳托他送交石青璇的天竹箫。 摇头道:“没甚么!此处事了后,你是否随我们一起回中土?” 跋锋寒默然片晌,漫不经意的道:“不!我还要去见一个人,迟些才到洛阳找寇仲。” 徐子陵一呆道:“芭黛儿?” 寇仲提高精神在宾馆周围巡视一遍,肯定没有敌人监视,从后院翻墙入内,他还怕拜紫亭高明得在这里藏有伏兵,逐间厅房的踩清楚形势,到最后肯定十多名平遥商全集中在大厅,扯下面具,从后门入厅道:“各位别来无恙,小弟大感欣慰。” 欧良材、罗意等正坐对愁城,为自己未来命运担忧,加上被街上暴乱的情况骇得三魂不齐,骤见寇仲出现,均是又惊又喜。 原来他们今早依约等到正午,仍不见寇仲出现,心知不妙,慌忙离城,岂知所有城门均禁止出入,无奈下只好折返宾馆。 寇仲叹道:“现在我们必须立即离开,否则拜紫亭早晚会记起你们,他现在方寸尽失,充满戾气,甚么都不会放过。” 罗意叹道:“少帅有高来高去的本领,说走便走,可是我们有甚么办法走呢?” 寇仲道:“我并非要你们和我打出城门去,而是将你们先移往安全地点。我在这里有个非常有办法的朋友,会看机会把你们送到安全所在。明天我们将可坐船回山海关,你们那笔欠账亦有了着落。放心吧!我怎都保住你们的。” 众人大喜过望,忙拿起早准备妥当多时的简单行装。 就在这要命时刻,“砰砰砰”!外院正门给人敲得震天响起,每一下都像轰雷般敲在寇仲和众人的心脏要害处。 其中三人双腿一软,骇得坐倒地上。 罗意等亦是脸无人色。 宫奇的喝声传进来道:“这处已给我重重包围,立即给我滚出来。” 以寇仲的强悍和信心,也要冒出一身冷汗。他势不能抛下他们独自逃生,这一下如何是好?宫奇也算了得,竟晓得自己在这里。 宫奇再喝道:“还不给我出来开门。” 寇仲心中大讶,若宫奇要对付自己,肯定会破门或翻墙冲进来攻自己一个措手不及,怎会叫他去开门。 旋则即醒悟过来,宫奇并非晓得他寇仲在此,而是来要拘禁罗意等人,灵机一触,立时计上心头。 夕阳科照下,雾气缭绕,河桥处处的龙泉上京纵使在大战将临的前夕,仍是那样迷人。幻成金碧色的河水轻悄悄的流动,暮霭挟着温泉河升起的水气笼罩着小船四方随着舟行而不断改变的迷蒙天地,雷雨后澄明的西边天际凝聚着一抹绚烂的霞彩,和一块块意闲适舒卷的浮云。 跋锋寒淡淡道:“你可知为何我要和芭黛儿分手?” 徐子陵心中一阵感动,跋锋寒是把自己视为知己,始会透露心底密藏的事和情绪。 跋锋寒露出一个充满无奈和苦涩的表情。目光投往河水,叹道:“最大的问题是我们分属两个不同阶层的人,自出生便注定如此,大家无论在生活习惯、思想方式和人生目标都大相径庭。在开始时,仍可靠冲破一切禁忌的热恋支持,那种由仇恨变作爱侣的刺激和忘情把一切淹没。可是当我没法将她变得肖似我自己,而她亦因我没有为她作丝毫改变而失望时,磨擦日渐增多,到最后终发展至难以忍受的地步。” 徐子陵虽不晓得他们间实在发生的事,亦可想像到像芭黛儿这突厥贵族出身的贵女,被抱着报复心态的跋锋寒俘掳身心那不平衡的心态,她背叛自身的阶层投向跋锋寒,肯定要承受庞大的压力。 跋锋寒苦笑道:“那个早上她是自己走的,她走时我只是诈睡,她也晓得我在诈睡,可是我并没有留下她,这使她恨我入骨。过去的再不能挽回,我们更不可能重温旧梦。这些年来我对男女之情日趋淡泊,无复昔日情怀,可是我心中对她仍存一份真切的歉疚,一直以来我不愿去想更不敢去想。在赫连堡的墙头上,面对死亡的一刻,我忽然发觉横亘心臆的惟此憾事,当时已决定若侥幸不死,会去见她一次,向她表达心中的懊悔。” 徐子陵皱眉道:“可是她要求的可能不只你的忏悔或道歉。” 小舟缓缓停在桥底,小回园出现在霞雾深处的左方远处,若有舟船靠近园后的码头,定逃不过他们的监视。 跋锋寒道:“她会的,没有人比她更明白我,也没有人比她更深爱我,只要她晓得自己是我跋锋寒心里唯一的女人,到现在仍是如此,她大概会放我一马。唉!我的娘!” 一艘小舟出现小回园那边水道迷蒙处,缓缓驶至。 寇仲当机立断,向罗意等人道:“不用怕!他们绝不敢伤害你们,我还会陪你们一起去坐牢。” 说罢往大门方向奔去,顺手把面具取出戴上,幸好刚才为避人耳目,刀和弓均藏在外袍内,除非对方搜身,否则不虞被发现。希望际此兵荒马乱的时刻,对方会马马虎虎,不能保持平时的严谨作风。 来到外院门和主堂的广场,蓦地省起一事,心中叫糟,正要另取面具换上。 “呯”! 门闩折断,外院门硬被撞开。 戴着丑神医面具的寇仲装作双脚发软,坐倒地上,改变声音惊惶失措的嚷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宫奇凶神恶煞的在大批粟末兵簇拥下冲将进来,目露凶光的盯着地上的寇仲,冷喝道:“进去搜!不得漏掉半个。” 如狼似虎的战士潮水般从寇仲两旁拥往大堂。 宫奇在六、七名手下陪侍下来到寇仲眼前,狠狠盯着他道:“你叫甚么名字。” 他身旁一位像文官的手下从怀中掏出一份卷宗,张开查看。 寇仲心中叫苦,想不到对方做事如此周详,竟来个核对身份,自己岂非要原形毕露,别无选择下,硬着头皮道:“小人管平!大人饶命!” 一边盘算如何以最凌厉的手法,一举将这混蛋置于死地。 那文官儿点头道:“名单上有这名字。” 宫奇却是凶光更盛,手按刀柄,冷冷瞧着寇仲道:“我好像在甚么地方见过你。” 寇仲整个人轻松下来,至少这批人包括宫奇在内,并不晓得管平是美艳的人,又为拜紫亭办事。可知龙泉正乱成一团,做起事来效率大不如前。 颤声道:“小人却是第一趟见大人,不知是否在街上碰过面呢?” 宫奇显是想起那趟在对街见过他的事,反释去疑虑,再不看他,目光投往大堂去,一名手下冲出来报告道:“只有十六个,尚差一人。” 宫奇冷冷指着寇仲道:“有否将这没胆的家伙计算在内。” 那手下惊愕失神下惶恐道:“将军大人恕罪,是小人疏忽。” 寇仲心中暗喜,伏难陀之死、小龙泉失陷和菩萨的先头部队压境,肯定动摇龙泉军心,使上上下下失去方寸,故才会出这种笑话,自然大大方便自己行事。 宫奇大怒道:“蠢材!立即将犯人全给我押回宫去收监。” 两人用神看去,均为之愕然。 小艇上的并非管平,而是大明尊教五明子之道的烈瑕。 徐子陵运功硬把艇子移后,免给对方瞥见。 烈瑕泊舟码头,离船登岸。 两人又待片刻,仍不见管平的小舟出现。 跋锋寒叹道:“杜兴没有说谎,管平根本不是到小回园来,我们可能错失一个寻到美艳的机会。不过知道她仍在城内这区域,可大大缩小找寻她的范围。” 徐子陵道:“我们应否回去与寇仲会合?” 跋锋寒摇头道:“这叫既来之则安之,也是将错就错。烈瑕这小子昨晚既想要你的命,我们怎能容他安安逸逸的活下去。” 徐子陵皱眉道:“但我们并不清楚园内实力,而且事情闹大对我们没有好处。” 跋锋寒目光投往小回园后方隐约可见亮起灯火的南城墙,微笑道:“这处要打要逃都很方便,且事情闹得愈大愈好,最妙是全城的兵士都往这处拥来。不过照我看大明尊教绝不会惊动拜紫亭,因为他们仍不愿我们晓得和拜紫亭的关系,何况与我们尚未撕破脸皮。” 徐子陵想起段玉成,心中暗叹,跋锋寒作风强横,一个不好就动刀动剑,尽最后的努力道:“假若许开山在里面,恐怕我们难以脱身。” 跋锋寒讶道:“子陵怎会害怕任何人,是否另有原因?” 徐子陵苦笑着把段玉成的事交待出来。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杀少个有甚么问题,去吧!” 小舟驶出桥底,往小回园后院外的码头滑过去。 跋锋寒把面具扯下,笑道:“每次我戴上面具,心中都不由惊叹鲁妙子那双巧夺天工的妙手。” 徐子陵心底浮现出鲁妙子的音容,不由又想起商秀珣吃美食时的动人神态,心中百般滋味,顺手学跋锋寒般脱下面具。 蓦地两人生出警觉,回头瞧去,一艘快艇疾驶追来,船上有一男一女。 双方隔远打个照面,均吃一惊。 男的竟是拜紫亭座下右丞客素别,女的则是侍卫长宗湘花,两人可在正当龙泉陷于水深火热的关头到小回园来,自然是有重要事情与大明尊教的领导层商讨。 跋锋寒和徐子陵心叫不妙,快艇追至三丈的距离。 徐子陵暗叹一口气,将小艇泊在烈瑕那艇子旁。 宗湘花和客素别快艇驶近,前者手按剑柄,秀眉凝霜,双目射出的却非纯是仇恨,而是颇为复杂的情绪。 跋锋寒油然道:“两位好!” 客素别出奇地不露敌意,缓缓把快艇泊到他们船旁,苦笑道:“两位该比任何人更明白,我们何好之有?” 卷四十四 第十一章 杀人灭口 宗湘花纤长的手离开剑柄,有点万念俱灰似的木然道:“你们立即离开,有那么远就滚那么远,以后不要在我眼前出现,否则勿要怪我们不客气。” 徐子陵和跋锋寒听得你眼望我眼,大惑不解。宗湘花不立即拔剑相向,又或召大明尊教的人来援,已大出他们料外,现在竟还任他们离开,实是奇怪之极。 一向态度温和的客素别叹道:“宗侍卫从秀芳大家处晓得少帅曾亲口承诺要保住龙泉平民的性命财产,又看在你们曾在小龙泉放过她,所以不想再和你们为敌。唉!我们……我们……” 两人明白过来,更明白客素别所说的原因均非最重要,真正令宗湘花不愿动手的原因,是她对战争失去所有斗志和希望,只能呆等灭族屠城的厄运。 徐子陵怜意大生,柔声道:“事情仍非没有转机,只要我们找到五采石,而贵上又肯放弃立国,我们可设法说服突利,再由他去向颉利说项。” 宗湘花颓然摇头,垂下螓首。 客素别珍惜地扫视四周河桥宁美的环境,露出心如刀割的表情,惨然道:“先不说大王一意孤行,决心死战,就算我们肯放弃立国,献出五采石,突厥人仍不会罢休,跋兄该清楚颉利那赶尽杀绝的作风。” 徐子陵想起初抵龙泉时朱雀大街繁盛的情况,想到妇孺老弱在突厥狼军铁蹄践踏下生灵荼炭的可怕景象,义愤涌上胸臆,断然道:“我绝不会让突厥人屠城的。” 宗湘花抬头往他瞧来,欲言又止,终没说出话来,但秀眸再无丝毫敌意。 跋锋寒皱眉道:“怎会弄至这般境地的?难道你们没想过凭僻处一隅的微薄力量,挑战雄霸大草原,威慑中土的突厥狼军,只是以卵击石。盖苏文虽是一着奇兵,最多亦只能把亡族的命运稍为推迟。” 客素别双目射出悔之莫及的伤感神色,狠狠道:“大王这叫一错再错,但说到底仍是受马吉蛊惑,在他引介下奉伏难陀为师,不惜手段敛财扩军,更搭上盖苏文,迷信伏难陀指示的所谓天命。现在伏难陀自身难保,他终于醒觉,但已错恨难返。当时我曾苦劝他勿要信任马吉和伏难陀,却给他痛斥一顿;从此投闲置散,只代他做些招呼外宾的工作。昨天我和宗侍卫长曾苦谏他不要擒拿宋公子,可是他全不听我们的话,引致你们攻陷小龙泉,又触怒傅大师的弟子嫱小姐,失去高丽这强援,最后伏难陀更命丧少帅之手。唉!我也弄不清楚事情因何发展至这地步。” 宗湘花回复冷漠,淡淡道:“不要再说啦!两位当帮我们一个忙,立即离城,否则我们会很难向大王交待。” 跋锋寒沉声道:“两位请勿低估寇仲和徐子陵,他们说过要化解龙泉这场大屠杀,定有方法办到,且需要两位的合作。你们就算不把自己生死放在眼内,也该为全城的无辜平民百姓着想。” 宗湘花冷哂道:“跋锋寒不是出名铁石心肠的吗?因何忽然变得像个悲天悯人的侠士?你若真的为我们着想,就把劫去的东西送回来,我保证大王会把人交回你们。” 跋锋寒明白她的心情,虽给抢白,却没有动气,向徐子陵打个眼色,着他说话。 徐子陵会意,坦然道:“请两位三思后答我一个问题,两位究竟是忠于拜紫亭还是忠于粟末族?请勿仓卒回答,我要晓得两位真正的心意。粟末族正面临灭族的生死存亡关头,或者会由你们的答话决定将来的命运。” 宗湘花和客素别同时露出震骇神色,朝他瞧来。 寇仲和平遥商一行十七人,被押上本应用来载货的骡车,在宫奇和近百名禁卫军押犯般招摇过市的朝皇宫驶去。 街上的暴民仍余怒未消,虽因被阻止不能把他们这批汉人从车上揪下来狠揍,仍不住辱骂至乎向他们掷石,吓得罗意等人脸无人色,缩作一团只懂抖震。 寇仲当然摆出与他们相同的姿态和害怕神情,事实上则是心情大佳,还求神拜佛宫奇把他们送入囚禁宋师道等人的同一个监牢。 这可能性非常大,把人质集中监禁,既方便防守,又利于运送。 就在此时,急剧的蹄声响起,七、八骑从后驰来,领头者赫然是韩朝安。 寇仲差点探手拔刀,所谓仇人见面份外眼红,干掉伏难陀和深末垣后,他最想杀的就是这可恶的家伙,然后才轮到烈瑕。 宫奇别头笑道:“韩兄从别院回来啦!” 韩朝安沉着脸,看也不看寇仲等一众囚犯,直驰到宫奇身旁,与他并骑而行,气冲冲的道:“事情是怎样发生的,又怎可能发生?让寇仲那小子攻下小龙泉,劫去事关重大的三船货物,已是丢尽渤海的面子,至无稽的是在整城人眼睁睁瞧着下,任由寇仲击杀大国师,事后竟又被他逃之夭夭,你告诉我这是甚么一回事,明天那场仗还凭甚么去打?只寇仲已足可令龙泉覆灭。” 若宫奇是粟末人,肯定招架不住。 宫奇低声道:“韩兄勿要动气,世事岂能尽如人意,我们错在低估寇仲逃命的本领,但若非我们接受韩兄的提议暗算宋师道,事情怕也不会弄致如斯境地吧!” 韩朝安亦压低声音,仍掩不住心内怒火道:“明明是你们把计划砸掉,还来怪我,你们把宋师道处决了吗?” 寇仲大吃一惊,登时联系到连串事情。宫奇不单说出擒拿宋师道是由韩朝安提议,还用上“暗算”的字眼,可以想像当时是由韩朝安先出手,令没有防范之心的宋师道着道儿,再由伏难陀助攻,杀宋师道一个措手不及,否则以宋师道的武功,或会力战而亡,绝不会窝囊得受辱遭擒。 韩朝安为何要这样做?这可从若他的计划成功去推想,如宋师道和寇仲被杀,拜紫亭会汇同盖苏文的奇兵,以雷霆万钧之势收复小龙泉,将徐子陵、跋锋寒和古纳台一举歼除,那时势将士气昂扬,战志坚定。这是即时的效果。 较远的作用是把高丽王和奕剑大师傅采林卷进此事内,在未来女婿和儿子同时丧生于龙泉,作为拜紫亭伙伴的高丽自亦难以卸责,将来若傅采林到中土来,宋缺肯定会与傅采林作生死决战。而宋缺正是天下间寥寥数个有资格挑战傅采林的人之一。 对韩朝安和盖苏文来说,傅采林是他们登上高丽王位的最大障碍,故欲去之而后快。 这些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寇仲脑际,旋又想到另一个迫在眉睫的严重问题。 韩朝安闻讯匆匆赶回来,并非只是发一番脾气,而是要杀宋师道灭口,使高丽方面永远不知道他有份出手擒拿宋师道,否则傅采林会是第一个不放过他的人。 寇仲暗抹一把冷汗,幸好自己误打误撞的碰上此事,否则将成终生憾事,更无法向宋家交待。 宫奇淡淡道:“有关宋师道的事,最好由韩兄亲自去问大王,我们这些当下属的,只是执行命令。” 寇仲心中一动,猜估韩朝安并不晓得宫奇是大明尊教的人。 韩朝安回头一瞥骡车上挤作一堆的寇仲等人,问道:“这些是甚么人?” 宫奇忽然在马背上探身挨往韩朝安,束音成线的向韩朝安说了几句话,寇仲虽功聚双耳,仍收听不到一言片语,心叫不妙。 果然韩朝安精神大振,奸笑道:“横竖小弟有空,就陪宫将军去内宫囚牢兜个转。哈!宫将军真够朋友。” 寇仲的心直沉下去,想到听漏的是甚么说话。 宫奇根本是不安好心,要借韩朝安的手去杀宋师道,而这可把寇仲陷入进退两难之局。在王宫内苑,任他寇仲三头六臂,仍难救人保命两全其美。何况平遥商十六人全是手无缚鸡之力者,动手之下首先遭殃的将是他们。可是他怎能眼睁睁瞧着韩朝安将宋师道害死? 宗湘花脸上血色倏地退尽,无意识地缓缓摇头,客素别颜容则忽晴忽黯,露出内心不同的思想冲突。 跋锋寒冷哼道:“一个人的错误,怎都不该由整族人去承担!” 宗湘花失常的尖叫道:“不要再说!” 客素别压低声音向宗湘花道:“宗侍卫长请冷静点,他们的话非是没有道理。” 宗湘花一震道:“你要背叛大王?” 客素别苦笑道:“我只希望能拯救龙泉。” 宗湘花从艇上弹起,一个翻腾,投往岸上,跳过小回园而不入,迅速去远。 客素别收回望向她消失方向的目光,无奈的道:“两位放心,宗侍卫长是深明事理的性情中人,绝不会向大王报告此事。” 徐子陵反怕有大明尊教的人来取船碰个正着,道:“我们移往僻处再商量!” 朱雀大门在望,寇仲苦无妙计下只好行险一博,颤声呻吟道:“这位将军大人,小人可否代表大家作一个提议。” 在前方双骑并行的宫奇和韩朝安不耐烦的别头往他瞧过来,罗意等则心儿卜卜跳的看着他。 寇仲早收敛眼神,装作惊惶万状的垂头道:“我们都是在平遥有名望的商人,只要…” 宫奇大喝道:“闭嘴!” 寇仲仍佯装惶恐的作最后努力道:“我们可保证不告诉任何人。” 宫奇怒道:“再说一个字,我就割下你的舌头。” 罗意等均不明所以时,韩朝安却给寇仲提醒,忙与宫奇来个交头接耳。 寇仲心中暗笑,晓得韩朝安中计,醒悟如在事后泄出他韩朝安进过内宫监牢而宋师道则告被杀惨死,那谁都会怀疑是韩朝安下的毒手。最少是宫奇亦不想将此事揽上身,成为“天刀”宋缺的杀子仇人可非说笑的事,何况更会成为寇仲和徐子陵的死敌。 所以两人不但不能让平遥商晓得此事,甚至要瞒过其他粟末兵,那将把寇仲要对付的人大幅减少。 唯一的问题是他如何脱身去阻止惨剧的发生,只好见机行事。 骡车在前后押送下穿过朱雀大门,进入皇城。 果然宫奇勒马停定,发出命令,把队内的粟末靺鞨兵转交把门的小将,只留下看模样便知是狼盗的十多名亲信与韩朝安的七名手下。 宫奇向门将道:“立即告禀大王,平遥商全体落网,押往内宫牢囚禁。” 接着再发命令,押着骡车往内宫门驰去。 寇仲心中叫好,下一着宫奇必是将他们送往僻静处,暂留片刻,到他们办妥事后,才将他们送进牢内。 他求神拜佛的功聚双耳,全神贯注在两人的对话上,心神晋入井中月的境界。 不出他所料,在到达内宫门之际,宫奇凑过去向韩朝安说了几句话。 寇仲心中苦笑,因为他半句都听不到。 进入宫城,宫奇故意堕后,向其中一名手下吩咐一番,然后道:“韩兄请自行去见大王,末将另有要务,恕不相陪。” 韩朝安欣然道:“宫将军不用客气。” 在宫奇那名狼盗手下的领路下,韩朝安一众离队策马朝正殿方向驰去。 除宫奇外,只有寇仲手知肚明两人约好在内宫牢外会合,好取宋师道之命。 跋锋寒和徐子陵离艇登岸,绕到小回园外院正门处,前者微笑道:“我多希望可破门而入,见人就杀,落得痛快干净。可惜子陵不欢喜这种作风,换过是寇仲,肯定举手赞成。” 徐子陵道:“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是冲进宫内救人,但这样蛮干只会令客素别无法进行他游说其他将领的艰苦重任,时间无多,我们只好忍耐。” 他们从客素别处知悉,拜紫亭派他们来是要探听大明尊教的意向,看他们在形势急转直下之际,是否仍肯支持他。 大明尊教今趟倾巢而来,本意是取伏难陀的天竺教代之。据客素别所言,他们是希望联合粟末和回纥两族的势力,趁颉利、突利内斗正烈之际混水摸鱼,扩展大明尊教在政治上的影响力。 岂知人算不如天算,给感到危机的伏难陀打出“五采石”这张牌,硬迫拜紫亭孤注一掷面对突厥军的进犯,亦在别无选择下引狼入室惹来盖苏文这支另有居心的援军。纵使击退狼军,拜紫亭不但会被伏难陀和盖苏文联手钳制,甚或被害,大明尊教在龙泉亦无容身之所。 大明尊教的劣况且不止此,菩萨成功夺回在回纥失去的权位,正代表大明尊教被逐的命运。客素别的情报,引证出杜兴说的是实话。 跋锋寒拿起门环,重垂敲一记,声音远传进占地宽广的小回园内,从容道:“记着!烈瑕是我的。” 足音传来。 女声响起道:“是那位贵客?” 跋锋寒淡淡应道:“烈瑕公子在吗?请通传一声,是跋锋寒和徐子陵来找他。” 门人女子的呼吸立即紧促起来,道:“两位请稍候片刻。” 足音远去。 跋锋寒探手抚门,道:“这道门非常坚固,你道我能否一掌把它震破?” 徐子陵苦笑道:“不用这么激烈吧!” 跋锋寒讶然失笑道:“听寇仲说,在长安时你扮岳山到晁公错的府第寻他晦气,亦是二话不说的破门而入,当时的豪气现在到那里去哩?” 徐子陵摇头叹道:“我投降啦!或者恶人当须恶人磨,老哥请放手而为,小弟全力支持。” 跋锋寒哈哈笑道:“我怎会强子陵所难,人来哩!” “依唉”一声,大门往内左右分开,现出一脸笑容的烈瑕,尚未有机会说话,跋锋寒一脚飞出,朝他胸右疾踢。 烈瑕惊叫一声,忙往后飞退,落在主宅石阶前的空地。 跋锋寒像没发生过任何事般,负手跨槛入门,哈哈笑道:“好身手,不愧是大明尊教五明子之首。” 徐子陵随在他身后入园。 烈瑕一脸冤屈的抗议道:“跋兄就算要试愚蒙的身手,也不用甫开门便来个照面突击,弄出人命怎办。” 跋锋寒环目四看,除烈瑕外再没有其他人,油然笑道:“我那有闲情试你身手,今天是寻晦气来的,能否活命,就看你烈瑕是否有那本事。” 卷四十四 第十二章 还施彼身 宫奇和他的狼盗手下,押着骡车,朝主殿左方的马道,往今早拜紫亭接见寇仲的西院方向驰去。 当时寇仲为自己小命着想,沿途固是用神认路,在西院更观察过周围环境,几肯定内宫牢应在西院之北,皇宫后苑西北角的位置。因为照道理这类令人不感愉快的地方,不会建于宫殿和宅院之间,只会僻处一隅。 现在跟随宫奇的手下共十二人,若宫奇离开,寇仲在他们猝不及防下发难,肯定可将他们收拾。难就难在行事时不惊动其他人,且要妥善安置十六位无胆无力的平遥商人,直到此刻寇仲仍未有善策。 皇宫内的气氛与今早有显着的分别,可能因大批兵员被调往守城戒备,除内外宫门置有重兵,宫内只间中遇上巡逻兵及在主殿等重地有守卫外,几乎不见其他禁卫。更可能因保安的理由,宫娥内侍均留在后宫,故虽是夜幕低垂,除主要通道外,皇宫大部份建筑物陷进没有灯火的黑暗中,予人一种大难临头前荒凉没落的味道,气氛沉重。 宫奇满怀心事,在马上低头沉思。 来到西院外,宫奇勒马叫停。 寇仲环目一扫,四处不见人踪,西院黑沉沉一片,而西北角处则有黯淡的灯光。 “嚓!嚓!” 两名狼盗燃起火熠子,照亮西院紧闭的大门和向左右延展的宽厚高墙。 宫奇下令道:“开门!” 两名狼盗甩蹬下马,把门推开,骡车驶进院内的花园去。 罗意等人一看这非似牢狱的地方,登时大吃一惊,还以为宫奇等要私下将他们处决,若非有寇仲在,此刻定会纷纷求饶或惊泣。 寇仲仍在头痛,蓦地一个更大胆的念头掠过脑海,不由暗骂自己愚蠢,放弃更容易的解决办法不想,偏去绞脑汁思量只有笨蛋才会去做的方法。 想到这里,忙大声呻吟。 罗意等全体提心吊胆的朝他瞧来,心内矛盾,既想寇仲出手,又怕对方人多,更担心的是纵然逃离深宫禁苑,亦难以离城。 宫奇正翻身下马,闻呻吟声不以为意的道:“给我掌嘴!” 两名狼盗狞笑一声,朝停在园中心的骡车走来。 寇仲装作吓得屁滚尿流的力图爬起来,又只腿发软的一头栽下骡车,重重掉往草地上,痛得往宫奇的方向翻滚过去。 众狼盗发出一阵哄笑,充满幸灾乐祸的残忍意味。 宫奇双目凶光一闪,朝寇仲走来,冷然道:“这家伙最爱闹事,给我揪他起来。” 两名狼盗扑将过来,各抓着寇仲一条胳膀想把他提起让头子处置,异变突生。 “砰!砰!” 寇仲左右开弓,轰得两名狼盗喷血抛跌,接着刀光一闪,黄芒大盛,井中月闪电向全无防备的宫奇搠去。 此时宫奇始从井中月醒觉这爱闹事的家伙竟是寇仲扮的,魂飞魄散下边退边掣出马刀横架。 其他包括骡车御者在内的没有受伤的十名狼盗,人人骇得呆若木鸡,一时间竟来不及反应。 “霍”的一声,两刀交击,只发出一下沉闷的声音,原来是寇仲使出手法,尽量免惊动宫内其他人。 宫奇给劈得连人带刀跌退三步,豪气全失,狼狈至极,不过他亦算了得,在这种情况下仍能力挡寇仲全力一刀。 其他狼盗此时如梦初醒,纷纷拔出兵器往寇仲杀将过去,正中寇仲下怀。 火熠掉地熄灭,罗意等在院门外透入的微弱灯火下,只见人影跃动,刀光打闪,那分得清楚谁胜谁负,只能求老天爷保佑寇仲得胜,其他人不要闻打斗声赶来。 寇仲向宫奇连劈三刀,一刀比一刀重,一刀比一刀角度刁钻,杀得宫奇汗流浃背,全无还击之力,应刀喷出不多不少三口鲜血,情况惨厉之极。 “砰!” 一名狼盗应抛飞之时,寇仲回刀割断另一敌人的咽喉。 就算对方非是他深痛恶绝的狼盗,在此情况下也不容他留手。 井中月再次出击,就趁以左手劈开宫奇马刀,硬挡开一线空隙的刹那间挥刀劈入,迅疾得连宫奇自己亦看不真切,宫奇惨哼一声,马刀堕地,往后抛跌。 寇仲往后疾退,硬撞入一名敌人怀内,那人登时骨折声起。 井中月同时开展,敌人纷纷应声倒跌,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再爬起来。 “锵!” 井中月回鞘,所有敌人均被解决。 寇仲扯下面具,来到仰躺地上的宫奇前,摇头叹道:“要不要我为你念一篇贵教超度的经文?” 宫奇已是气若柔丝,嘴角渗血,身体却不见任何伤痕,因寇仲故意用上阴劲,以刀气断他心脉。 宫奇双目射出仇恨的火焰,喘着气艰难的道:“大尊定会为我报仇。”就此气绝。 寇仲迅快的脱下他军服头盔,装扮成宫奇的外观,回到骡车处。 惊魂未定的欧良材代众人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寇仲从容道:“没有人晓得你们在这里,所以直至天明前你们仍是安全的,我要立即去办一件非常紧急的事,半个时辰内回来设法弄你们出城。” 烈瑕苦笑道:“大哥你要杀要宰,当然由你决定,不过大家始终曾同桌吃泥烧碰杯喝酒,依大草原的规矩,怎都该给愚蒙一个明白吧!” 跋锋寒掣出偷天剑,淡然自若的盯着烈瑕,微笑道:“我跋锋寒要杀一个人,从不须向对方作出任何解释,为何你会是例外?” 偷天剑一摆,遥指对手,登时生出一股凛冽集中的剑气,迫涌过去。 烈瑕不敢怠慢,从靴管抽出一把长约尺半闪亮亮微呈弯曲的匕首,横架胸前,硬跋锋寒的剑气,没有丝毫不支之状。向立在跋锋寒身后的徐子陵求救嚷道:“子陵你怎能见死不救,我从没做过对不起你们的事情,现在更不想动手。” 徐子陵若无其事的道:“昨晚和你一起来追我的女子是谁?” 烈瑕微微一怔,跋锋寒冷哼一声,偷天剑照脸刺去,凌厉无匹中隐含虚灵飘逸的味儿,教人既感难以硬撄,更难以闪躲。虽是简单利落的一剑,但其画过空间的角度弧线,却有种玄之又玄,巧夺天工浑然而成的感觉,显示出他“复活”后精进的变他。 “当”的一声清响,烈瑕的弯匕首生出精微的变化,竟以硬碰的手法挡着跋锋寒此一剑,接着往后飞退,穿过敞开的大门,溜进小回园主堂内。 两人早晓得他武功高强,想不到借力逃走的本领如此高明,竟能从跋锋寒偷天剑下脱身逃走。 跋锋寒如影附形,疾如电闪般追进屋内去。 徐子陵怕屋内另有埋伏,紧随其后,当他穿门而入,跋锋寒刚追进内堂,偌大的厅堂空空荡荡,不见半个人影。 徐子陵心叫不妙,掠往内进,片刻后与还剑鞘内的跋锋寒会合,后者立在一口水井旁叹道:“我们是迟来一步,刚才若是破门杀进来,敌人该没时间溜走。” 徐子陵他目光往水井望下去,只见下面另有空间,竟是一条不知延伸往何处的地道。 跋锋寒道:“我敢包保这地道是通往城外去,大明尊教整天在算计别人,当然也怕给人算计,所以设下这形势危急时逃走的秘道,免致给人一网打尽。” 徐子陵皱眉道:“大明尊教人多势众,怎会不济至给我两人骇走?” 跋锋寒道:“首先他们不知我们是否尚有后援,至少见不到寇仲,其次他们早生出放弃拜紫亭和龙泉的心,犯不着冒这个险,今趟算他们走运。” 接着探手搂着徐子陵肩头,道:“好兄弟!我憋不住哩!让我们立即潜入宫城,看情况再决定如何将宋二哥救出来,他是我跋锋寒最钦佩的人。” 寇仲如脱笼之鸟在后宫飞掠腾移,先后避过三队巡兵,两个哨岗,来至西北角的院落处,只见宫墙一角有座方横达十丈单层石堡形式的建筑物,以铁栅作门,守卫森严,只门外便有近十名禁卫。心知找到地方,忙搜寻韩朝安的踪影。 院内只有几株大树用以遮荫,其余是低矮的花草,一目了然,不由心中叫苦,这肯定不是宫奇和韩朝安相约的地点。 寇仲四处扫视,心忖由于韩朝安不熟悉后宫的情况,宫奇当不会约他在太难找的地方会合,最有可能是邻近处,例如内宫牢的东或南方,想到这里,忙翻下环绕内宫牢的隔墙,往南潜去,他先拣这这方,因为只有内宫牢南邻是没有建筑物的后御园,假山石池、亭桥草树,环境清幽,最宜掩人耳目。 雷雨后的夜空份外澄明清澈,幸好不见月儿,虽是繁星满天,内宫牢透出的灯火照不到这边来,幽黑暗蒙,大利他心中的妙计。 他学足宫奇的行藏,掠往园心小亭,同时模仿宫奇说话的声气语调唤道:“韩兄!” 先是全无动静,接着一道人影从园北一排竹树后闪出,往他移来。 寇仲装作一无所见,别转虎躯,背向接近的韩朝安,不让他看见自己的尊容。 韩朝安踏上小亭的石阶,压低声音道:“宫将军果是信人,我韩朝安包保将军到高丽后,可享尽富贵荣华。” 寇仲心中恍然,宫奇包藏祸心,想借韩朝安之手杀宋师道,自然要找个藉口为何肯帮韩朝安这个忙。 寇仲倏地转身,右拳迅疾无伦的痛击敌人。 换上宫奇那个手下的军服,扮作禁卫的韩朝安惨哼一声,跄踉后退,他不愧高手,竟能于此情况下仍避开口要害,以左肩胛迅移硬捱寇仲全力一拳,不但卸去他近半气劲,且还了一掌,令寇仲无法连环出招,不过已受到重创。 寇仲闪电迫去,韩朝安终看到他是谁,低喝道:“且慢!” 寇仲五指撑开,单掌瞄着退往丈许外立定的韩朝安,气势将他紧锁笼罩,只要再施一击,定可取他狗命。不过他却没有丝毫欢喜感觉,还暗自己窝囊,不能一举毙敌,令对方仍可发声示警,破坏他的大计。 只好分他心神嘿嘿笑道:“昨天你暗算我,今天老子暗算你,算是扯平,现在我们可在这种公平情况下来个大战三百回合。” 韩朝安嘴角渗出鲜血,英俊的脸容因痛楚扭曲得形如厉鬼,惨笑道:“少帅果然着着奇兵,教人不得不服,不过若我大喝一声,少帅亦不会好过。” 寇仲被他击中要害,表面当然不肯承认,不边住加强气势压力,一边笑道:“我寇仲以后是风光还是潦倒,恐怕韩兄没有目睹的机会,对吗?” 韩朝安急喘两口气,道:“那就要看少帅肯否妥协,不瞒少帅,我今趟来此打个转,将会立即撤离龙泉回国。只要少帅肯放过小弟,小弟必有回报。” 寇仲知他所言非虚,伏难陀既死,盖苏文和韩朝安再无油水可沾,怎肯为拜紫亭打生打死,去挑战大草原称霸多年的突厥雄师。 寇仲哂道:“你当我是三岁孩儿吗?放走你后韩兄翘翘尾巴就去通知拜紫亭,我岂非吃不完兜着走。不如博你老哥的死前惨叫只得监牢的人听到,小弟拚着多杀几个人,仍有成功机会。” 韩朝安苦笑道:“少帅太低估小弟的死前惨叫,保证可直接传入拜紫亭耳内。唉!小弟有个两全其美的方法,少帅可有听的兴趣?” 寇仲拿他没法,笑道:“小弟在洗耳恭听。” 韩朝安精神大振,道:“如若小弟依约离开,不惊动宫内任何人,少帅便请宋公子不把我曾暗算他的事泄露出去,否则反之,少帅以为如何?” 寇仲哑然失笑道:“那你岂非占尽便宜,我不但要放你一条生路,更要央宋二哥为你保守秘密。” 韩朝安急道:“所以我早先才说另有回报,首先是进入宫牢的秘密口令,那是宫奇告诉我的,那会省去少帅很多麻烦。其次是小弟尚有些重要情报,是分别关于五采石和王世充的,对少帅非常有用。” 寇仲一呆道:“竟有关于王世充的事,你可不要胡诌一个出来骗老子。” 韩朝安叹道:“在这情况下仍敢骗你的肯定是不知‘死’字怎样写的大笨蛋,若我有一字虚言,教我韩朝安日后不得好死。” 寇仲点头道:“说吧!”收起部份罩压得他动弹不得的真劲。 韩朝安松一回气,道:“开牢的口令和军令不同,只有拜紫亭和宫奇两人晓得,故非常有用。因为把门者六亲不认,只认口令。” 寇仲感有理,拜紫亭因不信任伏难陀,更怕他杀宋师道等人,所以凭此口令把内宫牢置于自己的控制下。他又想到拜紫亭屡次不顾一切的对付自己,只是因伏难陀的威胁教他别无他法,因为他的儿子大祚荣正在伏难陀的伙伴盖苏文手上。 心中一动道:“先勿把口令说出来,我有一个条件,你接受后我才觉划算,并保证纵使日后有人问起宋二哥你是否真是那种卑鄙小人,他还会代你否认。” 韩朝安给他嘲讽至哭笑不得的境地,无奈道:“小弟除接受外,尚有别的选择吗?” 寇仲哂道:“放心吧!你对我虽不仁,我却不会不义,绝不会迫人太甚,否则我可联同古纳台兄弟和菩萨去把老盖重重围困,直至天明,你说后果如何呢?” 韩朝安立即色变,颓然道:“小弟服啦!少帅请开出你的条件。” 寇仲道:“只是小事一件,你们要把大祚荣交给我。” 韩朝安大感错愕,显是想不到他晓得大祚荣在他们手上一事,呆了半晌,点头道:“这个没有问题。” 寇仲低笑一声,欣然道:“交易可以进行啦!” 卷四十四 第十三章 劫狱壮举 徐子陵和跋锋寒凭着过人的灵锐和超凡的身法,趁两边望楼的守卫瞧往别处的刹那空隙,翻过后宫的宫墙,悄没声息的往西北角内宫监的方向潜去。 两人跃上内宫监东隔墙外一棵大树,内宫监正门的情况映入眼帘。 看着内宫监紧闭的铁栅大门和门外八名守卫,两人均眉头大皱。 他们以为寇仲正通过杜兴设法把平遥商弄出龙泉,又怕时间失误,所以没去寻他迳自来此。 跋锋寒道:“组成铁闸的每枝铁柱均粗比儿臂,就算借助工具亦非一时三刻能损毁,门内守卫有足够时间鸣钟示警,那时我们不但救人不成,还打草惊蛇。” 又道:“你说客素别会否知道开牢口令却偏不告诉我们,是怕我们立即去救人呢?” 他们从客素别处知悉启牢须有秘密口令,而客素别说过连他都不知道,故有此一疑惑。 徐子陵道:“这个很难说,人总是有私心的,目前唯一办法,就是在这里为宋二哥等护法,必要才出手。咦!有人来哩!” 身穿将军服饰,却戴着丑神医莫一心面具的寇仲,跨步进入院门,大模厮样的朝内宫牢走去,登时惹起守卫的注意。 徐子陵和跋锋寒瞧得目瞪口呆,怀疑自己不是眼花就是在作梦。 由于徐子陵和跋锋寒毫不掩饰对他的注视,寇仲立生感应,朝他们藏身的墙外大树瞧去,跋锋寒知机的探头出枝叶外隔远和他打招呼。 寇仲也糊涂起来,心想世事之离奇莫过于此,两个小子怎会在这么适当的时间现身于此,此时无暇多想,其中一名把门的禁卫队长喝道:“口令!”他要求的只是一般通行的宫内口令。 寇仲慢条斯理的来到队长和众卫身前,背后则打出手势,着两人把这名门卫收拾,肃容道:“石生五采。” 队长一呆道:“这位将爷是……” 寇仲凑近他耳边低声道:“我是宫奇将军的人,长年在外,所以面生一点,令趟是奉大王之命来问宋师道几句话。我入去后你最紧要把宫牢重新锁紧,到我出来才再开闸,这可是宫将军的命令。” 小队长怀疑尽去,一来宫奇和他的部队确长期在外办事,认不出他手下的样子是理所当然,其次是对方主动提出入牢后锁门,将不怕犯人逃跑,遂喝道:“开闸!” 门内侍卫接令启锁。 此闸必须从内开启,所以即使鲁妙子复活亲临,对着这么一堵闸亦朿手无策。 铁栅内移,牢门通行无阻。 在众卫注视下,寇仲进入牢内,垂手不动,任由卫士把闸上锁,再把锁交与门外队长,才笑道:“宋师道在那里?我要和他说几句心事,大王有令,其他人均不准偷听。” 队长忙下令道:“把将爷带到囚禁犯人的牢房后,所有人退到大门这边来。” 寇仲心中好笑,旋又大吃一惊,只见入门后左方有个两丈许见方的石室,贴墙处有一列列木架,放满枷锁铁炼一类监狱常见的东西还有兵器弓矢军服,但这均非教他吃惊的东西,头痛是室内正中处放置的大铜钟,还有敲钟的撞锤,如若敲响,拜紫亭睡熟亦肯定被唤醒。 自己刚才还着跋锋寒和徐子陵出手收拾门外守卫,不让他们有通风报讯的机会,现在当然是不可行的。 人急智生,又退至闸门处,好让声音传往外面,道:“差点忘记大王另一个吩咐,大王指示只要一见疑人,勿只想着动手,首先要敲响牢内的大钟,明白吗?” 小队长只有立正应是,心忖那用你吩咐。 墙外的跋锋寒和徐子陵收到警告,当然不会轻举妄动,但仍想破脑袋也不明白为何寇仲说得出启牢的口令,据客素别所言只有拜紫亭一个人知道。 跋锋寒叹道:“唉!这小子扮那样似那样,若我是守卫也要给他骗得贴贴服服。” 徐子陵仰望星空,月儿刚升上东方天际,心忖明晚的星空下,眼前壮丽的宫殿楼台,会否变为残烁瓦碎?救出宋师道等人已从不可能变成可能,可是龙泉城军民的命运却是无人能作出预测。 寇仲随一名牢卫往两边牢房林立的长廊尽处走去,此时他摸清牢内的情况,闸内有十二名牢卒,只要手脚快点,兼之位置恰当,可在任何人鸣钟示警前将牢内小卒收拾,外面的当然交由跋锋寒和徐子陵侍候。 想到这里,心情大佳,差点吹起口哨来。这几天受的冤屈气太多,报复起来自是份外痛快。 术文和他的兄弟共二十五人分散关在左右牢室,全体重枷脚锁,一脸颓丧失落。 到达长廊尽处,右边的牢房内宋师道除手脚均有枷锁外,还加上牛筋绳来个五花大绑,显是怕他内功精纯深厚,一般铁枷困他不住。 宋师道脸色比今早见他时好多了,靠墙而坐,闭目不言,神情倨傲不屈。 牢卒把铁闸门打开,道:“将爷请进,下属会依规矩把门锁牢。” 寇仲微笑道:“当然应依规矩做。” 宋师道闻言一震朝他瞧来,认出他的声音。 寇仲背着守卫向他眨眼睛。 牢闸在后销上,牢卒返回大闸处。 寇仲抢前跪下,边研究如何为他解除束缚,边道:“他娘的,拜紫亭竟敢冒犯你,我定要他本利归还,伏难陀刚给我宰掉,而韩朝安那小子我曾答应不把他卑鄙行为泄露出去。” 宋师道听得一塌糊涂,不知其所云,只知回复自由是不争之实,道:“若给看到我脱去枷锁,那牢卒怎肯给你开闸?” 寇仲笑道:“这个没有问题,我还要二哥帮手,不让人敲响警钟。” 拔出井中月,先把牛筋挑断,再取出针炙用的银针,力贯针尖,只几下便将手脚锁头打开,展示从陈老谋和鲁妙子处学得的本领,道:“你坐着不要动,我去唤人开闸。” 放声让道:“启门!” 那牢卒慌忙赶来,寇仲故意挡着他视线,牢卒不疑有诈,一心一意把闸门启锁拉开。 寇仲右手一探,抓着胸口,同时送出真气,牢卒哼也不哼的昏迷软倒,给扯进牢内。 寇仲立即为他解袍脱靴,向宋师道道:“快扮成他的样子,待会弯腰跟在我背后,保证不会被发觉。” 又大声道:“大王说对这犯人要客气点,因为他老爹是中土很有名望的人。” 这番说是说给外面的牢卒听的。 宋师道一边活血行气,一边迅速穿衣,到摇身变为牢卒时,随寇仲走出牢房,又装模作样为牢房上锁。 寇仲大步朝长廊走去,扬声道:“大王说若你们能看牢这批犯人,击退突厥贼后所有人等均晋升一级,赏金五两。” 众卫信以为真,齐声欢呼。 宋师道跟在他身后。 外面的徐子陵和跋锋寒正全力窃听牢内的动静,闻言知是时候,就那么跃过院墙,大鸟腾空的往门外的卫士扑去。 众卫的注意力全被寇仲的甜密谎言吸引,到警觉时,徐子陵和跋锋寒劲气压顶。 牢内众卫自然往闸外瞧去,骇然失色之际,寇仲和宋师道同时发难,将他们逐一点倒。只眨几下眼的光景,内宫牢所有守卫全被制服。 跋锋寒从队长身上取得锁匙,正要递给寇仲将闸子打开,蓦地蹄声自远而近,二十多骑冲进院门来。 寇仲等无不色变,牢内仍关着术文等,难道这劫狱壮举,就此功亏一篑? 卷四十五 第一章 生死一线 二十多名粟末战士旋风般冲进内宫监的院落,领头的是长腿女将宗湘花,首先与站在门外的跋锋寒和徐子陵打个照面。 宗湘花一声娇叱,抽缰勒马,座下战马神骏之极,人立而起,随来战士忙勒止马儿,一时马嘶连连,只是这吵声足可惊动宫内其他守卫。 若跋锋寒和徐子陵没有适才在小回园外与这长腿女将接触,此刻只有冒险出手一途,希望凭藉迅雷不及掩耳的疾快行动,把对方收拾,然后伺机逃走。 当然此乃下下之策,先不说宗湘花的剑术怎都可捱上十招八式,还有她那二十多名亲卫可缠上他们一段时间,最糟是替术文等人解缚需时,能离开宫内时其他战士早闻得打斗声赶至,他们四人或可逃生,术文等人必无幸免。 “铿铿锵锵!”粟末战士纷纷掣出兵器。 “咔嚓”! 监牢闸锁开启,可是寇仲在徐子陵眼色阻止下,不敢把门拉开。 四人隔着铁栅八目交投,不敢动半个指头。 宗湘花座骑前蹄落回地面,两手张开拦着要出手的手下,目光扫过穴道被制横七竖八倒在内宫监门外的八名守卫,又掠过隔门呆立的四人,露出一个疲惫的表情,似对眼前情况有不胜负荷的神态,叹道:“你们在这里干甚么?” 她这么开腔的一句话,徐子陵立即掌握到她非是专诚赶来阻止他们劫狱的,忙道:“我们只想救回无辜被囚的兄弟,绝无伤人之意。” 寇仲和宋师道感到徐子陵与宗湘花不似纯是敌人的关系,知机地没有插嘴说话,气氛奇异古怪。 宗湘花俏脸忽红忽白,显是心内两个不同的思想正在矛盾斗争,委决难下。 她的手下均蓄势待发,只要头子一声令下,立即狂攻跋徐两人。 跋锋寒淡淡道:“侍卫长此来又是干甚么呢?” 宗湘花俏脸泛起一片寒霜,冷然道:“宫奇在那里,他不是将平遥商送到宫牢来吗?” 跋锋寒和徐子陵为之愕然,开始有点明白寇仲因何在这刻出现。 寇仲陪笑道:“我见宫将军长年在外扮狼盗打家劫舍,杀人放火,回宫后又日夜马不停蹄,没有时间休息,只好请他在别处小睡片刻,哈……” 宗湘花怒道:“胡说!” 跋锋寒双目杀机大盛,显是心中动气,不惜动手,沉声道:“侍卫长该知我们非是含血喷人的无耻之徒,侍卫长请告诉我宫奇是否长年在外?他和他那批亲兵是否乃回纥大明尊教的人?他和马吉的关系是否特别密切?假若答案均非否定,侍卫长该知我们不是无的放矢。龙泉的税收这么低,出城人城都不用付税,贵大王建军造船的经费从何而来,何况只是应付突厥人的苛索已令你们非常穷困。对平遥商的不幸遭遇,侍卫长总有个耳闻吧?” 宗湘花娇喘叱道:“不要再说!” 所有人的目光均集中到她身上,待她下决定。 寇仲叹道:“目下在龙泉城内,只有拜紫亭一个人不相信大势已去。我也不忍瞒你,韩朝安刚和我达成协议,不但会将大祚荣交给小弟,还会立即与盖苏文撤返高丽。侍卫长的敌人是在城外而非这里,杀掉我们只会令粟末族与突厥人再无转寰余地,侍卫长该否为龙泉的全城百姓着想?” 宗湘花玉容黯淡,她手下亦受到这番说话的影响,不知是否想起家中的父母妻儿,拿兵器的手再非坚定有力,兵锋下垂。 跋锋寒道:“侍卫长不是碰巧巡到这里来吧?” 宗湘花如梦初醒的娇躯微颤,垂下蛲首低声道:“我答应秀芳大家送宋二公子离开。” 徐子陵讶道:“宗侍卫长不怕大王责怪?” 宗湘花露出坚决神色,冷冷道:“大王打算怎样处置我是他的事,我只做自己认为应该做的事。”接着向手下颁令道:“把少帅那两匹马带来。” 四名手下犹豫片晌,终接令去了。 寇仲舒一口气道:“我们可以出来吧?” 宗湘花叹道:“大王正巡视城防,我可保证你们安全离开宫城,可是外城那一关你们怎样过?” 跋锋寒微笑道:“只要能离宫,我们有方法离开。大明尊教的人从秘道撤走了,侍卫长明白吗?” 宋师道回头去释放术文等人时,寇仲开门出牢,与跋锋寒和徐子陵来到宗湘花前,低声道:“平遥商十六人正在西苑内等候小弟,我们是否需有批战马军服,以方便行事。” 宗湘花思索片刻,先召来手下吩咐他们将平遥商带来,然后断然道:“大王不在,宫内由我作主,我要送甚么人出宫谁敢拦阻。唉!” 徐子陵道:“可是这么一来宗侍卫长等若背叛大王,天威难测。” 宗湘花显露她骄傲的性格,冷然截断他道:“这方面不用为我操心,我既决定这么做就这么做。哼,粟末灭族在即,我宗湘花纵使死,也要死得光明正大,不授人以话柄。” 寇仲低声问道:“秀芳大家她……” 宗湘花断然道:“我劝过她,可是她不肯听,且坚信你少帅能拯救龙泉。” 寇仲惟有以苦笑回报。拜紫亭失去理智,明天一战如箭脱弦,神仙难改,现在只剩下大祚荣这个希望。 跋锋寒和徐子陵却想到客素别,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说服其他将领来场兵变吗? 徐子陵问另一事道:“宗侍卫长令早离开小龙泉时,我的朋友阴显鹤追在侍卫长马后,他……” 宗湘花显是心情极坏,再次不耐烦的打断他道:“你这朋友的脑袋肯定有问题,当时我恨不得将你们碎尸万段,他却追在我身后问我能否记起他是谁?有没有印象?我叫他滚蛋,他就没再追来啦!” 三人听得愕然以对,他们猜的本是阴显鹤因在龙泉遇上这长腿美女,惊为天人而暗恋上她,但听宗湘花如此说,当然是另有内情。 寇仲知道的比跋锋寒和徐子陵多一点,问道:“侍卫长怎会记不起他呢?你不是曾向秀芳大家提过他的名字吗?” 宗湘花没好气的道:“所以我说他不正常。在年多前连续十多天,每趟我早上出宫巡城,他都像幽灵般立在宫门呆盯着我,我派人赶他走并打他,他却不还手,前天我又见到他,遂向秀芳大家提过,唉,我不想再提这个人。” 此时宋师道和术文等从牢内走出来,大家相见,自有一番欢喜,不旋踵罗意和欧良材等平遥商被带到,均有再世为人的欣悦。 马儿欢嘶,万里斑和塔克拉玛干见到主人,冲过来和两人亲热。 跋锋寒一把搂着马颈,叹道:“我的宝贝,若你有甚么三长两短,我定会大开杀戒。”别头看到同是搂着马儿的徐子陵神色凝重,忍不住问他道:“你的神情为何如此古怪,现在所有事情大致解决,不值得高兴吗?” 徐子陵压低声音,沉声道:“事情的发展顺利得教人意外,我不知如何反生出不祥的预感?乍看一切都像老天爷巧妙的安排,忽然所有事情迎刃而解。但否极会泰来,乐极可生悲,我有点不敢相信我们的幸运。” 跋锋寒低声道:“你是否怀疑宗湘花?” 徐子陵摇头。 跋锋寒道:“另一可能是韩朝安出卖我们?可是他这么做对他有害无利,他不致这么愚蠢吧?” 徐子陵再摇头,叹道:“或者是我过份操心。” 此时寇仲的声音传过来道:“兄弟们!动身啦!” 因徐子陵的不祥预感,跋锋寒联同寇仲说动宗湘花,令她改变主意,让各人穿起军服,骑上战马,扮作她手下的禁卫,驰出皇宫。 到朱雀门在望时,以头盔掩脸的寇仲向徐子陵道:“有否被暗中监视的感觉。” 另一边的跋锋寒没好气的道:“这是皇城主门重地,皇宫与外城唯一的通路,遍布明岗暗哨,没有人注意才是怪事。” 寇仲目光落在朱雀大门上左右排列的四座箭楼,又移往守卫森严、长达三丈的城道出口,叹道:“我这叫慌不择言,若有不测,我们四个或可杀出重围,可是我们的老朋友定是半个不保,马儿亦会遭殃。想想也教人心惊肉跳,陵少仍有危险的感觉吗?” 徐子陵尚未来得及答他,一道鼓响,以千百计的粟末战士从大门狂拥进来,同时城头箭褛现出无数箭手,一下子把唯一出路完全堵死。 在众人身后的宋师道大喝道:“小心!” 寇仲回头一瞥,另一群战士从后方两座官署潮水般涌来,将他们的退路封锁,人人弯弓搭箭,瞄准他们随时发射。 宗湘花出奇的冷静,勒马娇叱道:“大家不要动。” 众人别无选择,只好听她的吩咐。平遥商其中两人呻吟一声,竟给吓晕过去,滚跌下马。刹那间,众人陷身重围之内,以千计的箭簇对准他们,形势一发千钧,随时出现流血的局面。 大笑声中,拜紫亭在四、五名将领簇拥下从朱雀门策骑而出,接着收止笑声,颜容一沉,喝道:“想不到我拜紫亭最信任的女人,竟是第一个背叛我的人!” 包围他们的战士达五千之众,却没有人发出半点声息,只是那种沉默形成的压力,足可令人心颤胆寒。 宗湘花玉容冷漠,缓缓下马,先向拜紫亭叩首三拜,接着长身而起,冷然自若道:“宗湘花并非大王最信任的人,你信的是能为你敛财的马吉和宫奇,又或以前的伏难陀。大王下令放箭吧!我绝不还手,先一步去和迟一步去只是刹那时光的分别。” 拜紫亭气得脸色煞白,勃然大怒戟指道:“枉我苦心将你栽培,看你现在变成甚么样子,不但敢以下犯上,还偷放我们龙泉的公敌逃走。” 寇仲再忍不住,一把扯掉头盔,策骑来到宗湘花旁,怒喝道:“拜紫亭你可知自己是这世上最愚蠢的人……” 拜紫亭截断他的话冷哂道:“究竟谁才是蠢人呢?我早猜到你们只是假装离城,然后死心不息的回来救人,所以故意撤去守卫,再派人在远方高处监视,只没想过她会背叛我。”说到最后,声色俱厉的指着宗湘花。 宗湘花傲然与他对视,语气却平静不波,道:“谁敢面对金狼军的千军万马而不惧?谁能不顾生死只因不想祸及无辜小孩?他们从没要与我们为敌,只是想讨回失去的东西。大王却被伏难陀和宫奇蒙蔽,不择手段的对付他们。粟末的战士听着,我们要殉城战死亦要死得像他们般英雄壮烈。” 不敢动半个指头的跋锋寒等人,举目扫视围着他们的敌人,虽仍默不作声,可是其中部份人的箭锋再非瞄准他们,而是斜指往地面。事实上形势仍是危如累卵,只要有一个人失手射出弦上的箭,会惹来不堪设想的后果。 与宗湘花一道的二十多名亲兵听得头子之言,齐声喝道:“我们要死得像个英雄好汉!”喝叫声回荡于朱雀大门内广场宽敞的空间,令人热血沸腾。 两名晕倒的平遥商仍蜷曲地上,没有人敢去看他们,怕惹起可怕的误会和后果,只能把他们的马儿牵住,不让它们践踏晕厥的人。 拜紫亭怒气更盛,正要不顾一切下令放箭的当儿,徐子陵温和的声音响起道:“大王可知韩朝安和盖苏文正撤返高丽,大明尊教则从小回园的秘道暗中离城,龙泉孤城一座,大王有为无辜的子民着想过吗?” 寇仲乘机大喝道:“所以我们是你唯一的希望,若你还要动手,我们肯定有很多人不能活下去,但能活下去的,将拚尽最后一滴鲜血,看看能杀死你们多少人!而你的宝贝儿子大祚荣更肯定会被拿来祭旗。我们死了,你就算跪献五采石或你老哥的头颅,突利亦将为他的兄弟屠城报复,你说你是否这世上最愚蠢的人!” 徐子陵不让拜紫亭有说话的机会,接下去道:“少帅曾答应秀芳大家消弭龙泉这场全城灭族的大祸,不信可请秀芳大家来问个清楚。” 此正是寇仲和徐子陵早年应付扬州其他小流氓的惯用技俩,一唱一和,一个扮好一个扮丑。际此力抗不得的当儿,他们施尽莲花妙舌,希望说动拜紫亭逃过大难。 跋锋寒淡淡道:“若大王仍不惜一战,我跋锋寒发誓不杀光全城所有人,绝不离开。” 广场寂静无声,能听到的是一片浓重的呼吸。气氛沉重紧张至极,城头火把猎猎作响。 拜紫亭紧盯寇仲,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笑意,寇仲等心中叫糟,正要抢先出手,蹄声骤起,从朱雀门外自远而近。 战士让道,以客素别为首的十多骑冲进来,客素别大嚷道:“突厥狼军杀来哩!” 战士一阵骚动,虽明知突厥人今晚必至,可是来得如此神不知鬼不觉,自然构成庞大的压迫力。 客素别和十三名同来的将顿甩蹬下马,向拜紫亭下跪行礼。 拜紫亭的脸色变得有那么难看就那么难看,忽红忽白,显是乱了方寸。 客素别接着和众将站起来,以背朝着寇仲等给困在广场中间的人马退过去。 拜紫亭愕然道:“你们干甚么?” 客素别边退边道:“大王受天竺妖僧骗术所惑,泥足深陷,把我族拖进万劫不复之地,现在应是梦醒时刻。” 更多人把手上弓箭下垂,但仍有近半人持弓的手坚定如故,可见拜紫亭在他们心中仍有强大的威情,那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过来,更不是几句话能抹去。 拜紫亭剧震道:“反啦!反啦!连你们也在这时刻背叛我?” 客素别等退到寇仲和宗湘花左右,客素别摇头叹道:“忠言逆耳,这些话微臣不是今天才说,只是以前说时总换来痛斥。谁是我们粟末人的敌人,谁是我们粟末人的朋友,大王此刻该有深切体会。希望大王平心静气想一想,若贪一时之快杀死突利的兄弟,结果会是如何?” 又是一片悠长沉重的沉默,全场以数千对计的目光全集中在拜紫亭脸上,静待他对寇仲等人和粟末族的存亡下决定。 拜紫亭的脸色暗沉下去,忽然仰天长笑道:“我拜紫亭若会惧怕任何人,怕任何威胁,就不会定明早是立国之期。没有人能蛊惑我,我拜紫亭亦非受人影响而成为今日的拜紫亭。寇仲,你们中土历代各国谁能比秦始皇更强大,可是‘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可惜你们不能活着瞧到我拜紫亭击退狼军,否则必会怪自己目光短浅。” 跋锋寒神情漠然的道:“不杀你拜紫亭,我跋锋寒誓不为人。”声音里透出一往无前的决心和自信。 寇仲、徐子陵、宋师道无不心中暗叹,晓得在劫难逃,真的应验徐子陵不祥的预感。 拜紫亭双目杀机大盛,点头道:“好!好!就看你有否那本事。” 谁都知拜紫亭势必下屠杀令。 卷四十五 第二章 枭雄末路 就在此惨剧瞬将发生之际,一声“且慢”从寇仲等后方重围外一座官署屋顶直喝过来,威慑全场,令全场数千人无不翘首望去。 突厥族与跋锋寒齐名的同代高手可达志神态悠然的坐在瓦旧边沿处,双脚凌空,一对虎目闪闪生辉,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哈哈笑道:“拜紫亭你真有种!我有一个你老哥定肯接受的简单提议,可一举解决你的问题。” 寇仲知机代应道:“可兄有甚么好提议。” 拜紫亭冷哼一声,道:“除武力外,你能有甚么提议?” 可达志冷冷道:“当然仍是武力解决一途。大汗有命,只要你能胜过小可手上的狂沙刀,我们立即撤军,给你一年时间苟延残喘,就看你是否真的有种?” 拜紫亭龙躯一震,双目透出凌厉的神色。 可达志续道:“勿要错失此良机,若非看在少帅一心化解今趟屠城之祸,经过我和突利可汗大费唇舌,颉利大汁绝不会答允作如此便宜你的事。如果你落败战死,渤海立国当然功亏一篑,那龙泉只要拆掉城墙,我们亦不损龙泉一草一木,如此划算的安排,大王是否接受,一言可决。” 客素别趁机大喝道:“请大王下令先收起弓矢!” 拜紫亭一瞬不瞬的紧盯可达志,好半晌才打出收起弓矢的手势。 对峙双方均松一口气,箭回鞘,弓下垂。 可达志仰天发出一阵长笑,点头道:“好!龙王毕竟是龙王,就让我看看是你的龙剑锋利,还是我可达志的狂沙刀了得。”往前翻下,凌空连打三个筋斗,足踏实地。 包围在寇仲等人后方的战士,自动让开通路。 拜紫亭忽然喝道:“且慢!” 寇仲一方均大为懔然,以为他临时改变主意。 跋锋寒低声向身旁的徐子陵和宋师道说:“若他反悔,立即动手!” 两人点头答应。 可达志卓立不动,手按狂沙刀柄,不可一世的冷笑道:“又有甚么花样,最好勿要教我小瞧你。” 拜紫卒双目杀机剧盛,旋又敛入,露出令人复杂难明的神色,似是英雄末路的伤情,又似不惜一斗的决断,转朝寇仲瞧来,沉声道:“我先要跟少帅私下说几句话。” 众人恍然,晓得必是与他儿子大祚荣有关,这等事确不宜在与可达志决战前公开谈判,示人以弱。 寇仲走出己阵,往前朝左前方空地正举步走的拜紫亭移去,到两人会合,成为全场目光众矢之的时,拜紫亭向凑到贴近处的寇仲低声道:“少帅以为我与可达志此战有多少成胜算?” 寇仲想不到他会问这样一个问题,轻叹道:“大王必败无疑,可达志的狂沙刀法不但锋锐难挡,其斗志战意更是气势如虹。而大王则因狼军压境,儿子落在别人手上,兼之众叛亲离,方寸已乱,此战结果如何,大王该是最清楚的人。” 拜紫亭茫然道:“我真的没有机会吗?” 寇仲苦笑摇头,深切感受到这末路枭雄失去他一贯的信心,否则怎会下问他这敌人? 拜紫亭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双目回复清澈冷静,似是下了决定,故灵智再不被阴霾迷雾笼罩,缓缓点头,道:“我和少帅该是最了解对方的人。” 寇仲只好以苦笑回报,道:“该是这样吧!大王有甚么心事,尽管说出来,我定给你办到。” 拜紫亭的话非是随口乱说,他是指两人均有称霸为王的野心,而面对的主敌均比自己强大,故有同病相怜之感。 拜紫亭压低声音道:“我死后,请把我的尸体送给颉利,只要求少帅为我保存大祚荣这点血脉。”说罢惨然一笑,像忽然苍老了许多年。 寇仲早猜到他有此决定,而这更是最明智之举,最英雄的做法,因为与其被可达志当众击败杀死,不如留下一点予人追想的空间,亲手了结自己性命,以此换得龙泉军民的平安。 寇仲低声道:“大王放心去吧1我寇仲必不负大王所托。”言罢朝可达志走过去。 拜紫亭再召宗湘花和客素别说话时,他来到可达志前,叹道:“是否全是胡诌的?” 可达志莞尔道:“除此外你能有更好的主意吗?且谎言永不会被拆穿,因为死的肯定不会是我。”接着道:“他是否托你保证大祚荣的安全?希望你没有应承他,因为大汗绝不肯放过拜紫亭的儿子,唉!他也不会放过龙泉的军民,拆掉城墙仍不能改变任何事。” 寇仲断然道:“我会使他改变主意,你要助我达成这心愿。” 可达志双目厉芒大盛,面罩寒霜的道:“我可达志因何要助你冒犯大汁?” 寇仲笑道:“不要装模作样啦!别忘记在这里我们是战友,而且你该知这是秀芳大家的心愿,你若不肯帮忙,我就向秀芳大家告发你。哈哈!” 他因受拜紫亭决意自尽影响了心情,笑得干涩而且勉强。 可达志颓然道:“总说不过你!唉!这似乎与小弟的一贯作风不符。” 拜紫亭的声音响起,道:“粟末族勇敢的战士听着,从这刻开始,族内一之切事务由客素别右丞相和宗湘花侍卫长全权处理,他们发的命令等若我的命令,违令者斩。” 宗湘花悲呼一声“大王”,泪流满脸。 在场数千战士呆若木鸡,只看宗湘花神情,便晓得即将发生的事。 拜紫亭转向可达志肃容道:“烦请可将军告知大汗,拜紫亭认输啦!”接着仰天哈哈一笑,昂然从容的朝主殿方向独自举步走去。 哭喊震天而起。 尚秀芳若有若无的筝音从冷寂的东苑传出,仿似内心充满激烈情绪的演奏者,却能以冷峻和落漠的态度以音乐去演译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崛起与没落。 寇仲不晓得是否因这几天内龙泉发生的盛衰转折,又或他受尚秀芳悲天悯人情怀所影响,感到自己愈来愈明白尚秀芳筝音的含意。 尚秀芳独自一人坐在空广的厅堂中心,抚筝弹奏。 当他跨入大厅时,筝音忽变,恰如其份的表现了天下动乱时人命贱如草芥的凄述景况,其对时间、节奏和轻重的精确把握,筝音的丰富变化,时如万马奔腾、千军对阵,时如城破人亡,繁华化为焦土的荒凉情景,都从袅袅筝音中表达出来。 她超凡的筝技唤起寇仲脑海里的视象,战争像宿命般紧缠着他。 筝声倏止。 寇仲呆立门旁。 尚秀芳神色漠然的朝他瞧来,对他的出现毫不讶异,淡淡道:“少帅这么夜还不歇息吗?” 寇仲深吸一口气,来到她侧旁席地坐下,凝望她秀美的绝世容颜,叹道:“这正是我想问秀芳的一句话,却让秀芳先问了。” 尚秀芳目光移往仍抚在筝弦的玉手,平静的道:“今晚谁能安寝?刚发生的事,湘花已着人通知我,少帅如今有甚么打算?” 寇仲苦笑道:“可以有甚么打算?若颉利、突利不接纳我的要求,小弟只好死守龙泉直至殉城,否则我将终生抱憾。” 尚秀芳摇头道:“少帅绝不需殉城的,因为颉利、突利很难过你这一关,颉利更犯不着为再无抵抗之力的粟末族冒与少帅硬撼之险,秀芳只想问你在龙泉事了之后有甚么打算?” 寇仲暗中唤娘,心内淌血,口齿艰难的反问道:“秀芳又有甚么打算?” 尚秀芳别过俏脸对他凝视片刻,忽然伸出纤长玉手,轻抚他的脸庞微笑道:“秀芳准备在大草原流浪一段日子,感受一下塞外动人的风情。” 寇仲失声道:“甚么?” 尚秀芳收回令他意乱情述,差点溶化的纤手,幽幽道:“有甚么好大惊小怪的?你既不肯陪人家,难道要人家终日等待少帅去杀人或被杀的消息,活生生的不断被折磨吗?” 寇仲一震道:“我……” 尚秀芳伸手竖起玉指,按上他的嘴唇,“殊”的一声,摇首道:“不要说出口不对心的话来骗人,秀芳是你的知己,当然明白你的心事。更不要说甚么塞外危险不宜旅行的话,秀芳从小就懂得保护自己不受伤害。乖乖的去吧!秀芳想独自一个人想点事情,少帅不是有很多事要做吗?” 寇仲纵有千言万语,却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寇仲登上南城墙,左右有可达志、徐子陵、宋师道和宗湘花。 极目所见,城外镜泊平原营火处处,布满地平尽头,火光烛天,令天上星月黯然失色。 宗湘花指着西面的营地,道:“那是菩萨的回纥军,兵力在五千人间,正南是突厥狼军的营寨,兵力不断增强。阿保甲的契丹鹞兵在城东扎营,只余往北到小龙泉和卧龙别院的路线没有被封锁截断。” 可达志道:“这表示我们对少帅的尊重,我们现时抵达的只是先头部队,大汗和突利可汗会于天明前驾到。” 徐子陵道:“术文一众兄弟和平遥商由可达志的手下护送往小龙泉,好与古纳台兄弟会合和向他们报告最新的发展。另外跋锋寒亲赴菩萨的营地,若韩朝安和盖苏文依约将大祚荣移交菩萨,就把他接回来。” 寇仲因尚秀芳的事心情郁结,有点万念俱灰的颓然道:“我们除等待外,尚有甚么事可为?” 可达志道:“喝两杯水酒如何?” 寇仲皱眉道:“找到美艳吗?” 徐子陵苦笑道:“我们依韩朝安提供的地点寻去,早人去楼空,只剩下张她留下的条子,说不会忘记我们的大恩大德云云。” 宋师道一拍寇仲肩头,道:“还是去休息放松一会吧!” 龙泉城严厉执行宵禁,晚上除巡兵外再无杂人。 徐子陵把千里梦从城外的树林带到龙泉城,让它与主子寇仲团聚,刻下就像在大草原般任它们在未雀大街蹈跶,但它们亦只在他们落脚说话的酒铺外徘徊。 寇仲当然晓得可达志有话要说,果然两杯酒下肚后,可达志先瞥一眼在一角打坐疗伤的宋师道,才压低声音苦笑道:“实不相瞒,当日小弟借烈瑕与你们接近,皆因奉有大汁密令,务要保少帅平安回国,原因不用我说出来两位该晓得所为何事。” 寇仲与徐子陵愕然对视,半晌皴眉道:“是否因李世民大胜你们和宋金刚的联军,故希望我能活着回去助王世充守洛阳?但你为何肯说出来?” 可达志叹道:“因为我最后弄假成真,把你们视作战友。坦白说,你们在拜紫亭的事上确帮了我一个大忙,所以无论如何我亦要助你们保存龙泉。” 寇仲道:“这叫阴差阳错,唉,算啦!以前的事不再计较。你远比我们清楚颉利的心意,可有甚么忠告?” 可达志正容道:“忠告只有一个,就是你尽量对我们大汗表现得友善点,那就万事可商量。比起李世民,龙泉只是微不足道的琐屑事。” 寇仲默然片晌,向徐子陵徵询意见道:“陵少怎么看?” 徐子陵耸肩道:“对他友善点并非要你出卖自己,若能使粟末族幸免大祸,当是功德无量。你不是说过政治不讲本意,只论后果吗?” 可达志欣然道:“两位深明大义,这就好办。尚有的问题是大祚荣,大汗会依规矩将他扣作人质,你们须有心理准备。” 寇仲一呆道:“这怎么成?我怎样向宗湘花等将官交待?” 可达志头痛道:“照我看在此事上大汗是不肯让步的。” 寇仲眉头深锁道:“我要好好想想。”顺道把尚秀芳要周游域外诸国的意愿告诉他。 可达志听罢色变道:“不是由烈瑕那窝囊废作伴吧?” 寇仲倒没想过这问题,道:“不会吧?” 可达志霍地起立,道:“我亲自去问她。”说罢匆匆去了。 寇仲颓然为徐子陵斟酒,道:“你可知王世充是由大明尊教出身的,是上一代原子。” 徐子陵动容道:“你是从何处听来的?” 寇仲答道:“是韩朝安那小子告诉我的,而他则是从伏难陀处听来,当时他为活命,连老爹都可出卖,该不会是胡诌来骗我。且想想又觉似是事实,可风明明是在荣凤祥指使下来害他,而事后他竟没向荣凤祥追究人,却似更加合作愉快,由此可知两人关系暖味。” 顿了顿续道:“韩朝安说王世充乃大明尊教派出混入隋皇朝的奸细,不过后来他更有机会做皇帝,所以再不那么听教听话,这确很像王世充这头老狐狸的处境。还有一件事就是龟兹美人玲珑娇,大有可能她亦是大明尊教的人,被派往中土助王世充一臂之力的。” 马儿欢嘶。 两人听声辨意,晓得是千里梦和万里斑见到跋锋寒的塔克拉马干,故有此友善反应,大喜迎出门外。 宋师道行功正到紧要关头,仍是闭目冥坐。 跋锋寒掺扶着一个人跃下马来,两人定睛一看,赫然是不知所踪的阴显鹤,以为他身受重伤,大吃一惊。 跋锋寒笑道:“只是喝得烂醉如泥,没有甚么事的,哈!他在那里找到这么多酒来喝?真教人难以费解。” 两人从跋锋寒手上接过满身酒气的阴显鹤,大惑不解的扶他进入店内,后者满脸泥污,衣衫破脏,就像变成另一个人,再非那孤剑独行冷傲的剑客。半闭双目,不住喘息,他们那曾想过他会是这样子的,大感事不寻常。 将他安置椅内,阴显鹤扒在桌上,拍桌道:“酒来!我要酒!” 跋锋寒摊手道:“我在路上遇到他时,就是这样子。大祚荣接回来哩!菩萨处理一些事后,会入城来与我们会合,再与你们一道去见颉利和突利。” 寇仲放下对大祚荣一半的心事,心想算是韩朝安识相,没有在此事上耍花样,讶道:“你不去吗?” 跋锋寒坐下取起酒壶,大喝了口,道:“我不想和突利冲突,还是不去为妙。” 两人无话可说,因为跋锋寒确有恼怒突利的理中。 阴显鹤又拍桌要酒,徐子陵伸手搓揉他背心,输入真气,柔声道:“阴兄究竟有甚么心事?何不说来听听,说不定我们能为你想到解决的办法。” 阴显鹤倏地坐直瘦长的躯体,双目直勾勾瞧善前方,两眼空空洞洞的,梦呓般道:“她不是小妹!她不是小妹!” 那边的宋师道张开眼来,陪他们摸不着头脑地盯着他。 卷四十五 第三章 伤心憾事 徐子陵怕他伤神过度,暗捏印诀,凑到他耳旁唤道:“小妹!” 阴显鹤闻言剧震,醒转过来,茫茫然扫视坐在前方的寇仲和右侧的跋锋寒,远处角落尚是首次见面的宋师道,最后发觉徐子陵正在后面按着背心输气,一呆道:“甚么一回事?” 跋锋寒解释一遍,又介绍宋师道予他认识,接着问道:“阴兄酒醉时唤着小妹这名字,是否阴兄的亲人?” 阴显鹤露出古怪的神色,叹气摇头,像斗败公鸡似的颓丧失落的道:“往事不堪提,唉!我要走啦!”挣扎着站起来。 徐子陵抓着他双肩硬把他按回椅内,恳切的道:“阴兄定有一段伤心往事,若当我们是兄弟就说出来,五个人想总好过一个人想。” 寇仲乃玲珑剔透的人,猜到阴显鹤非是如他们原先猜估般暗恋宗湘花,只是认错她是他的小妹子,经宗湘花否认后,受不住那沉重的打击和失去希望的痛苦,故借酒来麻醉自己,致有此失常之举,柔声道:“阴兄在找寻小妹吗?大家是兄弟,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人多好做事,怎都好过你一个人去碰运气。” 跋锋寒帮腔道:“少帅在塞外有一定的影响力,做起事来方便点,胜过阴兄一个人去碰运气。” 徐子陵移到他旁坐下道:“信任我们好吗?” 阴显鹤目光移往徐子陵,呆望他半晌,身躯一阵抖颤,颓然道:“小妹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她……唉!” 徐子陵射出鼓励的神色,轻轻道:“你怎会和小妹失散?” 阴显鹤双目异芒大盛,透出尽倾五湖四海之水难以淡化的仇恨,沉声道:“是拐子帮硬将她抢去,还把我打得剩下半条人命。” 寇仲忙道:“阴兄当时是甚么年纪?” 阴显鹤道:“当时我只有十二岁,小妹七岁,后来听人说那趟拐子共抢走当地十多个不过十二岁的女孩,唉!我不想再说啦!” 跋锋寒皴眉道:“那就是十多年前的事。” 寇仲和徐子陵均大感头痛,十多年前一个给丧尽天良人口贩子抢走的小女孩,在茫茫人海中如何寻找?宗湘花定是长得有点像阴显鹤的亲妹子,才令他误会,他不断出现她眼前,是希望勾起她儿时的回忆,认出他是自己亲兄长。 这确是人间悲剧!难怪阴显鹤经常落落寡欢,像给天下所有人遗弃的样子,因为目睹亲妹给抢去的童年悲惨回忆,使他不能像正常人般生活。 宋师道长身而起道:“幸好阴兄肯把此事说出来,因我对此宗旧事亦有所闻,寒家还曾派人调查呢。” 阴显鹤剧震一下,双目射出炽热的渴望,却说不出话来,只是大口喘气。 宋师道移到桌旁坐下,道:“据我们调查所得,此事祸首实为杨广那个暴君,执行的是他的走狗巴陵帮。据闻一天杨广忽然生出主意,想把其中几座行宫的宫女用上未成年的少女,于是左右佞臣遂通知巴陵帮执行。当时巴陵帮的大龙头陆抗手知此事必犯众怒,命手下秘密在全国各地搜罗拐掳长得标致精灵的少女,事后放出烟幕,谣传少女是给卖往塞外。” 阴显鹤颤声道:“那批少女被送到那座行宫去?” 宋师道道:“杨广转头就将此事忘记,接着出征高丽,那批少女仍应在巴陵帮手上。” 寇仲大怒道:“竟又是香家父子干的好事!他娘的,希望香小子陪颉利一道来,那我们就可当面质问他,阴兄放心,此事包在我们身上。只要令妹……噢!不!我们定可为阴兄找到令妹。” 阴显鹤低念道:“巴陵帮!巴陵帮!萧铣是否巴陵帮的大龙头?” 徐子陵道:“阴兄勿要轻举妄动,因为此事非武力可以解决,必须计划周详,更不可打草惊蛇坏了事情。我们有位朋老叫雷九指,他一直在想办法对付巴陵帮,对香家父子的事非常熟悉,是最理想的好帮手。” 寇仲沉吟道:“我又想起另一件事,照道理赵德言和香玉山是大缆扯不到一起的天南地北两个人,为何香玉山忽然会拜赵德言为师?是否赵德言和香家或巴陵帮一向关系密切,因为巴陵帮的所作所为,确似魔门不择手段令人神共愤的作风。” 徐子陵记起往事道:“你这分析根有道理,还记得香玉山说过他的气功出岔子,是被阴癸派一位长老所害。只要有一半是实话,他和魔门的关系亦不简单。” 寇仲双目杀机大盛,道:“魔门因知犯众怒,故由明转暗,表面看来与他们全无关系者,事实上正是他们的人,林士宏如此,辅公佑和钱独关亦是如此,现在可能再要多出个萧铣来。阴兄放心,你的敌人就是我寇仲的敌人,他娘的,巴陵帮本就是我们的死敌。” 阴显鹤双目射出充满希望的神色,精神大振。 徐子陵安慰他道:“回中土后,我陪阴兄去找雷九指,令妹的事必可圆满解决。” 足音响起,可达志与杜兴联袂抵达。 阴显鹤见到杜兴,露出厌恶神色,起身道:“我到外边走走!”二话不发的跟两人擦身而过,走到街上回复孤冷的本色。 杜兴回头盯他背影一眼,讶道:“这不是蝶公子吗?” 可达志不满道:“他是甚么一回事,碰面都不打个招呼。” 寇仲道:“不要怪他,他就是那样子的一个人,坐下喝杯酒再说。”同时介绍宋师道予杜兴认识,后者晓得他是名震天下“天刀”宋缺的儿子,态度即大是不同。 酒过两巡,可达志颓然叹道:“小弟果然所料无误。” 寇仲色变失声道:“真是烈瑕那小子?” 徐子陵虽对尚秀芳没有丁点儿野心,也大感不舒服,紧蹙剑眉道:“烈瑕那来空闲陪尚秀芳?” 杜兴冷哼道:“烈瑕算甚么东西,让我们联手将大明尊教的人杀得半个不剩。” 跋锋寒淡淡道:“该否由许开山开始,他是否仍在城内?” 杜兴微一错愕,不悦的狠盯跋锋寒一眼,沉声道:“我说话一是一、二是二,说过不当许开山是兄弟就不当他是兄弟,还要我说多少遍才足够。他奶奶的,现在连我都不晓得他在那里,有本事你跋锋寒就揪他出来,看看老子会怎样对他。” 徐子陵心头一阵烦厌,起来道:“我出去看看蝶公子。” 离座走到衙上,清冷无人的朱雀大街左右延伸,马儿见到徐子陵,兴奋的过来与他亲热,孤立门外的阴显鹤冷冷道:“香家父子究竟是甚么人,你们和他有何瓜葛?” 徐子陵明白他的心情,总望能知道得愈多愈好,抬头望往笼罩着这命运难卜的塞外奇城的灿烂星空,叹道:“我真有点不知该从何说起,那时我们经历尚浅,不懂人间险恶,以为自己把心掏出来待人,别人会作同样回报,怎知却全不是如此理所当然的一回事,由那时开始,我们再不轻易信任人。” 阴显鹤淡淡道:“我从不相信人,你是唯一的例外。” 徐子陵欣然道:“阴兄令小弟受宠若惊。”接着沉吟道“我有个疑问,阴兄是否在上次来龙泉时,已怀疑宗湘花非是令妹?” 阴显鹤脸色阴沉,点头道:“小妹绝不会着人赶我打我。自贼兵作乱,害得我家破人亡,我两兄妹流浪天涯、相依为命,只要她真是小妹,定可把我认出来。我还记得她被人掳走时的眼神,当时我躺在血泊中,我这一生都不会忘记。她小时已很坚强,我知她定会活下来。” 徐子陵很想问他那套打遍东北的剑法是如何学成的,终忍着不问,答他先前的问题道:“香家父子负责巴陵帮妓院和赌场的业务,据传人口贩卖亦由他们主持,长安六福赌馆的老板池生春,极有可能是香贵的长子。唉!” 阴显鹤一震道:“妓院?” 徐子陵明白他的感受,岔开道:“阴兄的小妹叫甚么名字?” 阴显鹤显是想到妹子大有可能被卖入妓寨,脸色惨白,急促的喘气道:“我不杀尽巴陵帮的狗贼,誓不为人。” 徐子陵再找不到安慰他的说话。 阴显鹤沉声道:“我想独自一人到城外走走,明早我会在小龙泉等你们。”说罢举步往北门方向走去。 看着他孤独修长的背影,徐子陵暗下决心,定要把巴陵帮这丧尽天良的罪恶集团连根拔起。 阴显鹤忽然止步,轻轻道:“我的妹子叫阴小纪。”说完大步走了。 徐子陵心念一动——阴小纪,脑海里浮现长安首席名妓纪情的玉容,她那对不住变化的灵活眼神,似乎每一刻都涌起新的念头,新的主意。她更有一双起舞时非常悦目好看的长腿,想要跟他学赌术背后的原因耐人寻味。 差点就要追上阴显鹤将此事告诉他,又怕只是一场误会,徒令他多添烦扰。 蹄声骤起,一骑从南门方向急驰而至。 来骑迅速奔至近前,蹄音粉碎小长安龙泉上京近乎胶着的肃静,徐子陵认得是随他们齐闯宫禁的宗湘花亲随之一,此时他神色张惶,差点是滚下马来,嚷道:“不好哩!突厥狼军开始挥军进逼。” 徐子陵失声道:“甚么?” 那宗湘花的亲兵道:“颉利大汗帅军刚至,围城的大军便开始悄无声息的移动,往我们迫近。” 徐子陵愕然以对。 寇仲、杜兴、可达志、跋锋寒、宋师道五人从铺内抢出,闻讯无不色变。 颉利竟比突利早一步抵达,若此是突利故意迟到,便是居心叵测,任由颉利放手屠城。又或是颉利赶在突利前头来攻城,攻城战一旦开展,双方互有死伤下,会激化民族间的仇恨,至乎失控难制。 大草原各族一向打的是消耗战,对败方尽情屠杀抢掠,除非力有不逮,否则总是要令对方陷于灭族的结局。对颉利来说,任何不听话的民族,都要毫不留情的连根拔掉。 众人目光集中到可达志身上,后者正代表冷酷无情的突厥战士,还是他们中年青一代最出类拔萃的人物之一。若非因他与寇仲和尚秀芳的关系,他会是毫不犹豫赞成屠城的人,此刻却现出无奈的苦笑,道:“让我出城去见大汗,了解情况。” 宋师道摇头道:“可将军万勿如此,否则将来后患无穷,你可以回到大汗身旁,但千万不要为龙泉说任何好话,只可如实禀告。” 寇仲等均点头同意,如让颉利发觉可达志是站在他们一方,会被颉利视为叛徒。 杜兴道:“照我看此举示威多于实攻,他不会不晓得突利的兄弟正在城内。” 寇仲问那粟末禁卫道:“菩萨的军队有甚么动静?” 禁卫答道:“菩萨的回纥军和阿保甲的鹞兵仍是按军不动,只有突厥狼军迫近南门。” 徐子陵淡淡道:“可兄请立即归队,这里的事自有我们想办法应付。记紧宋二哥的话,我们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怪责可兄的。” 可达志叹道:“这是首趟有我不愿打的仗。不过我仍不信大汗会真的攻城,他只是要加强与你们谈判的筹码。各位珍重!可达志去了。”言罢招来战马,飞登马背,一声吆喝,战马放开四蹄,迅速去远。 宋师道向杜兴道:“此事杜霸王不宜参与,最好立即烦贵帮兄弟从北门离城,以表立场。” 杜兴犹豫片晌,“唉”的一声道:“我杜兴就交了你们三位朋友,以后大小姐的生意,我定会用眼睛盯紧,不会疏忽,有甚么事可来向我问责。山海关见!” 到剩下四人和那禁卫后,宋师道道:“可达志对颉利的分析肯定错不到那里去,颉利现时只是摆出攻城的姿态,向我们加重心理的压力。大草原的民族最重信诺,既定下日出是最后期限,绝不会在日出前发动攻击,问题是我们陷于被动,若不能扭转这形势,我们将处于谈判的下风。” 徐子陵点头道:“他可以粟末族不能交出五采石为藉口攻城,那突利很难怪他。” 寇仲沉声道:“我们先到南门瞧清楚情况,再决定该如何行动。” 南门外漫山遍野全是一排一排布置有序的火把光,照得星月黯然失色,夜空火红。 最接近的先锋队伍推进至距南门只有半里之遥,颉利的帅旗在里许外一处的顶上,眼所见的总兵力约在两万人间,清一色骑兵,看不到攻城的工具,很有可能收藏在较远的密林内,称得上是人强马壮,士气如虹。 菩萨的回纥兵仍在原处不动。 客素别、宗湘花等一众粟末将领集中在南城墙头,人人脸色凝重。 在目前士气低落的情况下,敌人从四方八面发动猛攻,龙泉能捱半天已相当不错。 寇仲环视敌势,忽然露出一丝笑意,道:“颉利是迫我们出城去向他叩头求饶,好小子!,真不愧纵横大草原的枭雄。” 跋锋寒指着菩萨右邻靠北处的点点灯火,皱眉道:“那是何方人马?” 宗湘花道:“那是与颉利同时柢达的铁弗由黑水靺鞨战士,兵力在八千人间。铁弗由是我们靺鞨部里反对我们立国最激烈的部族。” 徐子陵听得一颗心直沉下去,敌方联军的人数在龙泉军数倍以上,这场仗如何打得过。 寇仲回复自信冷静,道:“客相和宗卫长可否让我和子陵全权与颉利谈判?” 宗湘花和客素别你眼望我眼,因事情关系重大,而寇仲和徐子陵始终是外人,一旦他们答应颉利的条件,他们只有照办的份儿。 宋师道道:“两位请和同僚私下商讨,有答案再告诉我们。” 徐子陵恳切的道:“各位请信任我们。” 待宗湘花等到一旁商议,寇仲低声向宋师道、跋锋寒和徐子陵道:“眼下的情况非常明显,就是突利把民族的利益置于兄弟之情上,所以我们不能倚赖他,必须自己想办法,把这局面扭转过来。” 跋锋寒虽对他用兵如神的本领信心十足,可是见守城的粟末兵人人垂头丧气的样子,苦笑道:“你凭甚么把这局面扭转?” 寇仲哈哈一笑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我这句话不知是否形容贴切。” 此时客素别回来道:“我们决定由少帅和徐公子作全权代表,只有一个条件,若颉利要求我们将储君交出,我们宁选殉城死战。” 寇仲欣然道:“这就成哩!你们愈能摆出不惜殉城死战的格局,我愈有把握争取颉利退兵的好条件。” “篷!蓬!蓬!” 无敌于大草原的突厥狼军,适于此际击响战鼓,一下一下的敲进守城的战士心坎上。 卷四十五 第四章 突厥雄师 “当!当!当!” 龙泉城分别设于宫内和四道外城门的五座钟楼同时敲响钟声,悠扬的声韵隐含悲壮荒凉之意,因为这是衷悼拜紫亭驾崩的丧钟,至敲毕四十九响始歇止。 庄严的丧钟声中,载着拜紫亭自杀遗骸的灵车,在八匹战马拉曳下,前后各有百名禁卫护灵,拖着沉重的步伐,驶出朱雀大门,踏上朱雀大街,朝南门开去。 沿途军民夹道送行,哭喊震天,既为曾令他们对将来充满憧憬和希望的领袖的凄惨结局表示衷痛,更为面临的灭族大祸悲泣。 丧钟声虽未能把城外撼天动地而来的战鼓声盖过,但其发人深省与惹人思考死亡本质的清音,跟战鼓的杀伐声毫不协调,反将其杀伐的味道大幅削减战鼓声忽然停止,只余钟音继缜飘扬于城里城外广阔的夜空上。 突厥军的先锋部队陈兵南门外千多步处,列成阵势,再没有挥军进逼。 南门敞开,代表龙泉上京荣辱的灯塔火光熊熊,照得城门区明如白昼,可是在钟音感染下,却弥漫着火光辉煌背后没落荒凉的气氛。 寇仲、徐子陵、跋锋寒、宋师道和一众龙泉将领,聚集南门城外,默候灵车的抵达。 宗湘花、客素别等没有人流泪,丧钟声将他们的屈辱和悲愤化成力量,无人肯于此时向敌人展露软弱的一面。 这正是寇仲的以心理战对心理战,以拜紫亭的奇异丧礼统一龙泉军民的情绪,把粟末战士变成一支令敌人不敢轻视的哀兵,向颉利传出讯息,粟末人可战至一兵一卒,绝不会投降,假设投降的条件是不可接受的话。 灵车驶过深长的门道,在南门外停下。 “当!当!当!!? 敲过第四十九响丧钟后,是压得人心头有如铅坠的静穆。 灵车的御者离开座位,改由寇仲和徐子陵两人坐上去。 客素别喝道:“恭送大王!” 全体将士立即跪下,热泪终忍不住夺眶而出,那是充满怨愤和屈辱的苦泪。 寇仲马鞭扬起,在空中呼啸一圈,落回来轻抽马臀。战马长嘶,拖着灵车往敌阵驰去。寇仲回头一瞥,心中酸痛,叹道:“今趟我真的没有把握,陵少怎么看?” 敌阵号角声起,忽然近千骑离阵旋风般朝两人所驾灵车驰来,直有铺天盖地,摇山撼岳的惊人威势。 徐子陵却像没有看到似的,苦笑道:“今趟颉利是有备以来,故此绝不肯空手回去。谈判会非常艰困,而大祚荣更可能是谈判的死结。” 马嘶震天,冲至近前的突厥战士表演花式般同时勒马呐喊,战马人立而起,像横扫草原的波浪,然后分左右散开。其骑术之精湛,阵形的完美,教人叹为观止。 后方的粟末将士和跋、宋等人,此时退回城内,紧闭城门。听蹄声在灵车左右震天响起,两支千人队分从两侧朝灵车冲来,似要把他们连人带车辗成粉碎,拖车的战马因受惊吓,不住跳蹄,使寇仲控制得非常辛苦。 寇仲狠狠道:“突利这小子太没义气,竟在我们最需要他时不出现,他奶奶的熊。” 徐子陵沉声道:“他自有他的为难处。大草原部落社会的领袖可不同中土的帝主,必须听其他酋头的意见。” 两支突厥骑队驰至两侧丈许近处,眼看撞上灵车,蓦地各分作两队,斜斜在马车前后窜过,变成流动的大交叉,而灵车正位于交叉的核心处。 片刻后,骑兵远去。 寇仲摇头苦笑道:“我们再练十世,也练不出如此厉害的骑兵团队来。虽明知他们在示威,我也给吓出一身冷汗。” 徐子陵凝望前方,沉声道:“又来哩!” 漫山遍野的突厥战骑出现在汗旗高竖的山冈上,潮水般往他们席卷过来。令他们想到中土若非有坚固的城池,早给突厥的铁蹄踏遍每一寸的土地。 在两人头皮发麻下,前后左右尽是强悍的突厥骑兵,有如汹涌的汪洋,将他们四周的平原淹没。 两名突厥兵牵着灵车最前两马的马缰,引领灵车前进,敌人士气如虹,人人精神抖擞,目露凶光的向寇徐两人注视呐喊。 如若对方动粗,两人武功再高一倍,也必死无疑。 在以千计的突厥战士簇拥下,灵车不断加速,绕过山冈,只见营帐林立间有大片空地,聚集以千计的战士,空地较远一端摆放十多个箭靶,而颉利和赵德言、墩欲谷、康鞘利等一众突厥将领二十多人,在亲兵簇拥下,正在射箭为乐,却不见可达志和香小子。 两人一看此等架势,立知不妙,对方是谈笑用兵,稳占上风。他们却要献上拜紫亭的遗体求和,高下之别,显而易见。 “嗖!” 颉利将大弓拉成满月,射出劲箭,横过近五百步的距离,命中箭靶红心,登时惹起左右过万战士兴奋的嘶喊喝采,直冲霄汉。火把光照得遍地血红,充盈着大战爆发前暴力和伤亡一触即发,令人热血沸腾的气氛。 灵车停下。 颉利踌躇志满的把大弓交给手下,向两人招手道:“少帅、子陵请过来!” “嗖!嗖!嗖!” 十多支箭分别由众将射出,无不命中远方箭靶的红心,又是另一阵轰天而起的喝采声。 寇仲和徐子陵跳下马车,往颉利等人立处走去,前者振起精神,哈哈笑道:“大汗风采依然,可喜可贺。” 颉利先是脸色一沉,接着换过笑脸,大笑道:“托福托福!少帅是否代送五采石来哩,哈!” 连徐子陵亦不明白寇仲为何一开口就是“风采依然”,这句本是赞美的话,用在有奔狼原一役之败的颉利身上,只变成冷嘲热讽,如此激怒颉利,对谈判有何好处。不过再往深处一想,纵然讨好他也不见得有何好处。 寇仲象老朋友般来到秃头在反映四周火把光的颉利身旁,轻松的道:“小弟今趟来是交人而非送石,大汗可否将就点儿。” 两人锐目交击,互不相让。 赵德言、墩欲谷等二十多名将领酋头,却是人人傲然相向,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 颉利唇角飘出一丝逐渐扩展的笑意,哈哈笑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只要少帅点头同意,我颉利将全力助你逐鹿中原,你要人有人,要马有马。” 此时赵德言弯弓射出一箭,命中远方的目标,寇仲拍手道:“好箭法,言帅何不来个草原奔马骑射,好让我们大开眼界。” 徐子陵开始有点明白寇仲的策略,就是插科打挥,尽量不着边际的胡扯,以分敌人心神,不让对方按部就班的进行拟定计划,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赵德言城府极深,并不因寇仲暗讽他扮足突厥人动气,往他瞧来微笑道:“少帅令趟到大草原来,若只是要看我在马背上射箭,必然失望而归。” 寇仲笑道:“我更想看的是贤徒玉山兄的马上雄姿,是否比得上言帅。我们真的后知后觉,到今晚才晓得巴陵帮与言帅的关系。”再不理脸色微变的赵德言,转向颉利道:“大汗肯供人供马,我寇仲自是求之不得,不过娘曾教过我便宜莫贪,古人又有免死狗烹的训言,大汗如何释我的疑虑?” 徐子陵默立寇仲另一边,看得触目惊心,照他猜估,今次金狼军确是倾力东来,人数比奔浪原之战多上近倍,总兵力超过五万人,除威胁龙泉南门的万人先锋部队外,其他人正在营地忙碌不停,砍伐树木建造攻城的各式工具,向他们显示攻打龙泉的准备和决心。 龙泉兵力在万五至二万人间,纵使人人决意死战,可是有小长安之称的龙泉城仍远及不上洛阳、长安的规模,假若赵德言确如传言所说的是攻城的高手,龙泉肯定撑不上多少天。 颉利欣然道:“少帅是一个很特别的汉人,快人快语、率直坦白,不像其他汉人般口是心非。好,直话直说,我若能助少帅击垮关中李家,少帅就把幽州让予我,礼尚往来,大家再没欠对方分毫,此后要打要和,悉从尊意。” 幽州正是高开道的地盘,包括山海关在内,如落入突厥人手上,那突厥人将取得中原东北的重要军事据点,可逐步扩展蚕食,不用像以前般孤军深入,抢掠一番后立要退走。 寇仲哑然失笑道:“幽州并非我寇仲的,如何能送礼般送给大汗?” 正与其他突厥大酋留神倾听的墩欲谷淡淡道:“少帅如能消灭李家,天下将是少帅囊中之物,区区一个幽州,少帅自然可以作主。” 颉利正容道:“自我突厥于贵国西魏时期,大破柔然于怀荒之北,柔然可汗阿那镶兵败自尽,我族先祖阿史那土门建立突厥汗国,称霸草原,幅员比古代的匈奴更辽阔,规模更是空前庞大,可惜其后分裂为东西两大汗国。杨坚一统中原,屡次来犯,又使用离间分化之计令我草原各族内战不休,东西汗国复合遥遥无期,我们不得已下对中土用兵,但我们的国策是先图统一再论其他,少帅明白我的意思吗?” 寇仲开始感到颉利能成为突厥的最高领袖,是有他的一套本领,说话有强大的说服力,且能抛开对自己的仇恨,只请长远的利益。 徐子陵却另生感触,思索自己和寇仲的分别,换过与颉利谈判的人是他而非寇仲,恐怕早断然拒绝颉利的提议,但这只会把事情砸烂破坏,后果则是屠城惨剧。政治是不论动机好坏,只论带来的后果;政治上更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颉利正是这种人,寇仲则明白这游戏的规则。他徐子陵虽明白,却不会去做,所以他绝不宜沾碰政治。 孙子兵法有云“兵者,诡道也”,换言之,谋略正是一种高明的骗术,在精确掌握客观情势,敌我实力和心态后,始“谋定后动”、“能而示之不能”、“近而示之远”,欺敌骗敌诈敌后克敌。 现实的世界冷酷而无情,甚么大义当前,只是过份强调理想和道德的泥沼,经不起考验。就像眼前的突厥大军,只会从本族的利益作出考虑,顺我者生逆我者亡。寇仲必须从利害入手,才能以最少的牺牲,获致最大的利益。 所以徐子陵只有听的份儿。 寇仲微笑道:“大汗这么看得起我,我怎能不受宠若惊,此事可容后从长计议,我今趟来……” 颉利摆手截断他道:“少帅若立即退出我们和粟末族的争执,我颉利必有回报。说到底拜紫亭不但与你非亲非故,更是卑劣可耻的敌人,少帅怎值得为这不知自量的蠢人出头?” 赵德言阴恻恻笑道:“令趟挑起干戈的是拜紫亭而非我们,就算依中土的江湖规矩,我们劳师远征,总不能空手而回,两位以为然否?” 寇仲微笑道:“小弟可否请问诸位一个问题?” 墩欲谷油然道:“大家都是请道理的人,少帅请赐教。” 徐子陵大感头痛,对方的策略是摆出处处讲道理,非是恃强凌弱,将令寇仲更难招架。 寇仲望往星空,好半晌才道:“不知诸位对宋金刚、李世民柏壁一战有何感想?” 颉利微一错愕,露出不悦神色,冷哼道:“少帅若只对这方面有兴趣,我们还需在这里浪费宝贵的时间吗?” 徐子陵亦摸不着头脑,宋金刚联同突厥兵攻打太原大败而回,是颉利人入侵中土的严重挫折,寇仲硬揭他疮疤,只会惹来颉利不快,于事何补? 寇仲笑道:“大汗勿要动气,我们汉人有云‘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来个战后检讨,肯定有益无害,可避免将来重蹈覆辙。” 颉利勉强压下怒火,冷冷的道:“我在听着。” 寇仲从容道:“宋金刚之所以有柏壁惨败,非因力不能敌,而是策略错误。如若正面交锋决战,李世民必败无疑,可是李世民却采取‘先不为胜,以待敌之可胜’的高明策略,瞧准宋金刚孤军深入,故虽兵精将猛,所统率的仍是以临时抢掠回来的粮草供养的庞大军队,不能速战速决就只有吃不完兜着走的份儿。于是当世第一擅守的统帅李世民实行坚壁清野的针对性战略,再施小队突击困扰的游击战,待宋金刚计穷粮绝,被迫撤退时锲尾痛击。大汗也明白我的意思吗?” 颉利、赵德言、墩欲谷、康鞘利一众人等无不脸泛怒色,双目杀机大盛。 徐子陵晓得寇仲是行险一博,借柏壁一战暗喻现在的形势,争取谈判的本钱。最绝之处是表示看穿联军的形势,颉利的大军确非区区龙泉军所能柢挡,但若有寇仲这亦如李世民般精于守城的人领导,颉利想速战速决恐不易办到。 在这种情况下,突利的支持将成决定性的因素,他肯否攻打由曾与他出生人死的兄弟守卫的城池呢?更大的可能性是袖手旁观,而突利的态度更会影响菩萨、铁弗由和阿保甲。颉利在这情况下攻城的风险会大幅增加,一旦僵持不下,金狼军将变成深入敌境的孤军,倘陷于进退维谷的境况,则其地位大有可能给突利取而代之,因为颉利和突利的讲和只是利益的结合,双方间的信任是有条件和限度的。 粟末兵以骁勇善战名着东北,否则亦不用颉利亲自挥军东来,如今更变成哀兵,谁都不敢低估他们的实力。 寇仲这一番说话,立即扳回少许上风,又没有直接令颉利丢面子。 赵德言狡目一转,故作惊讶的道:“想不到少帅远在草原,对中士发生的事仍有如目睹,不知少帅是否晓得李神通抵黎阳助李世绩一事?” 寇仲洒然笑道:“好像听过有他娘的这么一回事,不过窦建德、王世充依然健在。宇文化及被破,三方间再无线冲,黎阳变成孤悬关外的唐室重镇,窦、王两人均欲得之而甘心,该担心的应是两位老李,而非是我寇仲吧?” 赵德言哑然失笑道:“少帅看得通透,正因黎阳孤悬关外,故死守为下策,李世民挟大破宋金刚的余威,必须于此时大展拳脚,以保黎阳,三方争战,形势危急。令人奇怪的是少帅似乎仍有用不尽的时间般,置刚成气候的少帅军和中原霸业于不顾,尽纠缠于塞外毫不相干的鸡毛蒜皮小事情上,实在令人费解。” 这番话命中寇仲的要害,差点哑口无言。 徐子陵终忍不住,沉声道:“少帅为的不是拜紫亭,而是龙泉无辜的平民百姓和秀芳大家,大汗对此话或者听不入耳,可是拜紫亭已自杀身亡,假设粟末族拆毁城墙,作出合理的赔偿,大汗能否开恩,使龙泉不用出现血流成河的场面。大汗的宽大,只会为大汗赢回更高的声誉,不损大汗威名分毫。” 颉利一愕道:“秀芳大家?” 至此谈判终进入关键性的阶段。 卷四十五 第五章 两全其美 寇仲和徐子陵一唱一和,事实上仍是当年在扬州混时的那一套,来完硬的再来软的,给足对方下台阶和挽回面子的机会。假设迫得对方“退此川步,即无死所”,无论你多么有道理,最后只余式力解决一途。 此时寇仲又扮回老朋友状,凑近颉利低声道:“大汗勿要见怪,听说是你邀请秀芳大家来龙泉的,现在要使龙泉变成废墟的又是你。秀芳大家是只爱唱歌弹筝不爱战争的人,而我又敬爱秀芳大家。哈!大汗也不希望秀芳大家伤心得要步老拜的后尘吧?” 颉利露出为之气结又略带尴尬的神情,压低声音道:“我会亲自向她解释赔罪。” 临时射靶场所有活动暂时停止,众将都在留心聆听两人的对答。 寇仲道:“最好的赔罪是化干戈为玉帛,那明早小弟即可乘船回国,看看有甚么事情可做,例如不让李小子得逞洛阳诸如此类。大汁总不能派兵去助王世充守洛阳吧?那就交由小弟代劳好啦!” 颉利失笑道:“少帅是个很好的说客,就看在秀芳大家份上,我颉利破例让步,粟末人除拆毁城墙外,须献出战马五万匹,牛、羊各十万头,黄金二万两,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条件,是大祚荣须被扣押作人质,这是我最低的要求,再没有退让的可能。”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脸脸相觑,粟末人怎肯交出大祚荣,他们也不忍如此对待一个弱子。 寇仲苦笑道:“大汗令我们好生为难,拜紫亭死后遗骸不保,要送来给大汗验尸发落,已令粟末人无比怨愤屈辱,所以希望能保存老拜的骨肉血脉。大祚荣是个不懂事的稚童,大汗将他带走只有象征的意义,实质的作用不大。失去大批战马牛羊,立把粟末国库掏空,十年八载休想复元,还不计以后年年进贡,大汗可否给小弟少许面子,放过大祚荣。” 颉利闷哼道:“你们中土有中土的规矩,我们大草原有大草原的规矩。从来只有入乡随俗,没有俗随客改。不信可去请教你们的兄弟突利,去请教菩萨或古纳台兄弟,又或阿保甲、铁弗由,问他们我颉利只带走大祚荣一人,是过份还是宽容。哼!凡与我作对者,男的一律杀掉,女的作奴隶,今趟是例外中的例外,否则我突厥族如何立威大草原。” 赵德言奸笑道:“少帅勿要把假长安当作真长安,龙泉虽是粟末人的上京,事实上规模连竟陵亦远有不如,我们更非杜伏威的江淮军可比,烦恼皆因强出头,少帅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少帅军或大小姐想想。” 寇仲和徐子陵都听得心头火发,颉利固是不肯让步,赵德言则是推波助澜,语含威胁,还硬把翟娇牵涉在内。 寇仲肃容道:“大汁如肯破格允容,我寇仲会非常感激。” 墩欲谷皴眉道:“大汗对少帅早格外宽容,少帅何不回去与粟末人从长计议,天明前给大汗一个回覆。” 寇仲仰天长笑,豪情奋涌的道:“何用待至天明,我现在就可立即给大汁个肯定的答案。” 颉利双目杀气大盛,电芒烁烁,点头道:“好!我颉利洗耳恭聆。” 寇仲踏前三步,双目扫过摆在空地另一边的箭靶,从容从外衣内取出刺日弓,运劲张开,弓弦“崩”一声扯直时,喝道:“箭来!口说无凭,就以此箭决定龙泉城的命运。” 他身后以颉利为首的一众突厥将领,排在空地两旁观射的以百计的颉利亲兵,远近备战的突厥战士,无不被他出人意表的行为吸引,猛瞪着他。 颉利亲手从随从的箭袋抽出一支箭矢,送到寇仲伸后的左手处。 寇仲毫不迟疑的取箭上弓,轻轻松松的把刺日弓拉成满月。 颉利等目观这曾使无数突厥战士饮恨的著名摺叠弓,心内都不知是何滋味。 全场只徐子陵知道寇仲将以螺旋劲射出此箭,将箭靶炸个粉碎,既是立威,更要表明宁为玉碎,不作瓦存的决心和立场。 在万众期待下,弓弦爆响,弦上劲箭射出,以肉眼难以看得清楚的高速,闪电般横过百步的距离,正要命中箭靶红心的当儿,忽然凝定半空,给一只宽大厚重,似从虚无和另一世界伸出来的手以拇食两指捏着箭锋。 时间像忽然静止。 “蓬!”劲箭寸寸碎裂。 寇仲和徐子陵讶目以对,突厥战士则爆出震耳欲聋的喝采。 竟是天下三大宗师之一的“武尊”毕玄,不知从何处闪出!于劲箭命中目标前的刹那,以令人难以相信的迅疾和准绳,捏着箭锋。由于劲箭贯满螺旋劲,两劲交击下,长箭化为乌有。 以寇仲和徐子陵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冷静功夫,亦为之色变,既惊懔毕玄能惊天地泣鬼神的莫测接箭手法,更想不到毕玄随军亲临,难怪突利要故意迟到,亦大增攻打龙泉联军的变数。 毕玄显然没想到不能尽数化去箭内的真劲,令长箭不能保存,微怔道:“少帅的内劲又深进一重,可喜可贺。” 寇仲大感不是滋味的将射日弓收起,施礼道:“不知武尊亲临,请恕无礼之罪。” “武尊”毕玄仍是那袭朴素的野麻外袍,但自有一股像“天刀”宋缺般不可一世、睥睨天下的气概,两手收后,跨步朝寇仲一方龙行虎步的油然而行,神态间适然自在,冷峻深不可测的眼神,天地间似再无可瞒过他之事物。 寇仲与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均大感不妙。据说毕玄近数十年来从不参与突厥族的战争,今天他老人家亲临,当然不会是在旁看看那么简单,而是针对他们的行动。何况他曾有过警告,着他两人滚回中土,所以肯定来意不善。 有毕玄在,形势登时生出对他们绝对不利的变化,对事情的未来发展,再没有把握。 五百步的距离,毕玄倏忽走过,似缓实快,本身充满诡毕莫名的感觉。 远近所有战士肃静恭立,对他们来说,毕玄不但是精神的最高领袖,更是天神般被崇拜的武学巨匠。 只有呼啸的夜风,火把的燃烧声响点缀这突如其来的肃静。 毕玄在离寇仲十步许处停下,微笑道:“本人有个两全其美的提议,可解决大汗和少帅间的争持。” 寇仲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波动的情绪,正容道:“武尊请赐示!” 毕玄淡然自若的道:“军事是政治一种极端的形式,是流血的政治,一旦诉诸武力,最后只能以存亡来解决。国与国间如此,人与人间亦是如此,故强者称王。拜紫亭和伏难陀今趟挑起争端,欲取我族而代之,若没有少帅为他们出头,只有灭族的唯一结局。少帅既不愿见这情况出现,何不从大规模的攻防战,改为两人间的生死对决,若胜的是少帅一方,我们可破例删去以大祚荣作人质的条件,少帅意下如何?” 寇仲和徐子陵立即心中唤娘,若毕玄亲自出手,他们派那一个出去都是送死,深悉他武功的跋锋寒早作出修行一年始再战毕玄的决定,可知跋锋寒心知肚明现仍没法赢得毕玄。 到毕玄的武功境界,再无任何破锭弱点。 颉利等亦为之愕然,与赵德言、墩欲谷等你眼望我眼。 墩欲谷是毕玄亲弟,较颉利更方便说话,干咳一声道:“这个与我们和突利可汗的协议恐怕有冲突之处,武尊明察。” 毕玄油然道:“任何协议均可随形势的改变修订,像突利便没想过少帅会站在粟末人的一方,还以为挥军东来,可助少帅出一口恶气。” 接着深不可测闪动着顾盼生威神采的眼神罩定寇仲和徐子陵,微笑道:“长话短说,本人就以十招为限,只要跋锋寒能过关不死,便如前议。大汗是否别有意见?” 寇仲和徐子陵为之又惊又喜,心内矛盾得要命。 颉利却是眉头大皴,露出思索神色。 四周一片静默,等待颉利的答覆,他始终是突厥之主,毕玄须得他同意始能代表金狼军决战跋锋寒。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均晓得对方又惊又喜的背后原因。 喜的是毕玄确提供一个解决谈判僵局的办法。两人自问任那一个下场,肯定可硬捱毕玄十招,最糟的情况只是受点内伤。由此推之,毕玄之所以有把握可在十招内击毙跋锋寒,是基于错误的估计,以为跋锋寒仍身负严重内伤,想不到世间有“换日大法”的疗伤妙术,使跋锋寒脱胎换骨,不但内伤尽愈,在武功更再上层楼,非是早前差点给毕玄宰掉的跋锋寒。 惊的却是跋锋寒的硬朗作风,以两人对他的熟悉,几可肯定他会奋不顾身的务要于此十招内昭雪前耻,那和捱过十招的情况是完全两回事,必须着着均为进手招数,那时谁都不敢肯定生死胜败会否决定于十招之内。 颉利顾虑的当然是突利,可推断他和突利间当有不得伤害寇仲、徐子陵和跋锋寒的协议,若给毕玄击杀跋锋寒,他将难以向突利交待。 果然颉利叹道:“武尊勿要见怪,我仍有为难之处,少帅可有更好的提议。” 寇仲心中大骂颉利狡猾,一句话将责任全推到他身上,如若他答应,事后突利很难怪到颉利头上。 他求助的望向徐子陵。 徐子陵苦笑道:“我们其中之一可否代他应战?” 毕玄微笑道:“两位终有一天有此机会,不过却非这星光灿烂的动人黑夜。”仰首观天,双目射出深刻的感情,油然道:“因为两位与本人并没有杀徒之恨。” 寇仲道:“事关人命,且是我们好友之命,我们可否私下说两句话?” 颉利点头答应,寇仲把徐子陵扯到一旁,以内功束裹声音道:“这事真头痛,怎办才好?” 徐子陵头痛的道:“若我们代老跋拒绝,恐怕他会气得干掉我们。” 寇仲断然道:“我明白哩!老毕既主动挑战,我们根本没有选择,老跋也别无他选。” 走回去昂然道:“我们决定接纳武尊的恩宠,只有一个附加条件,就是大汗验明拜紫亭的正身后,我们可把他的遗体运回龙泉安葬。” 颉利爽快的道:“两位均是我颉利尊敬的人,这点面子我怎都要给你们,就这样决定吧!” 呐喊声再次轰然响起,传遍镜泊平原。 宗湘花花容失色道:“这怎行?” 她的反应代表龙泉将领的心声,因为“武尊”毕玄乃大草原上无敌的代名词,既以十招之限,无人敢不相信他有此本事。换言之,大祚荣将难逃被突厥大军俘走的凄惨命运。 寇仲和徐子陵不禁大感头痛,适才已答应毕玄,且把话说满,偏没想过龙泉诸将合乎情理的反应。 客素别摇头道:“我们情愿殉城死战,四位为我们尽过的心力,我粟末族永远不会忘记,唉!颉利是从不肯放过反对他的人,你们的兄弟突利实是与虎谋皮。” 跋锋寒一对虎目亮起来,却出奇地没有说话。 长风一阵一阵的拂卷立在城头商议的各人,城外则是漫野的敌人和火把,气氛沉重。 徐子陵心中一动,道:“各位请听在下一言,只要我的兄弟跋锋寒肯答允以救回大祚荣作最高目标,这将是最佳解救龙泉城的方法。” 宗湘花愕然道:“可是毕玄曾和跋兄交手,对跋兄的武功路子理该摸通摸透,故有信心在十招之内杀死跋兄,这一仗如何能打。事关重大,四位勿要怪我坦言。” 客素别和十多名将领均点头同意宗湘花的看法。 跋锋寒嘴角逸出一丝笑意,仍不说话,予人高深莫测的感觉。 寇仲欣然笑道:“此正是最精采之处,只要老跋肯如陵少所言,必可成功过关,将事情解决,待日后再与毕玄分出生死。因为跋锋寒再非当日初战毕玄的跋锋寒,他亦将毕玄摸通摸透。哈!你们定要继续信任我,想想吧!以我寇仲的为人,会否推自己的兄弟出城去送死?” 跋锋寒洒然笑道:“知我者莫若徐子陵寇仲,不过你们有否想到,若我只是抱着捱过十招的心态出战,可能真的只是去送死?” 寇仲赔笑道:“当然不是这样被动,而是该攻时攻,应守时守,凭你老哥的偷天剑,必可给老毕一个惊喜。” 徐于陵见客素别、宗湘花等仍是一脸狐疑之色,诚恳的道:“与其玉石俱焚,何不行险一博?上一趟毕玄既杀不死锋寒兄,令趟且有十招之限,怎会例外?” 跋锋寒哈哈笑道:“无论你们怎样想,我和毕玄此战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此正是寇仲和徐子陵最担心的事,以跋锋寒的性格,根本不会理十招的限制,所以必须令他以助粟末解困为最终目标,才肯让他出战。 宋师道看穿其中关键,向宗湘花等龙泉将领道:“龙泉十多万人的性命,就在你们手上,我信任少帅和子陵的判断,你们若和我相反,将错失关乎贵族日后能卷土重来的天大良机。” 宗湘花移到跋锋寒身前,伸出纤长的玉手,神情严肃的道:“跋兄勿要见怪,我想知道跋兄的状况。” 客素别等均点头称善,因为据传闻跋锋寒曾被毕玄重创,若他现在仍内伤未愈,此战将必败无疑。 跋锋寒露出不悦神色,似要拒绝时,徐子陵叹道:“老哥你可否看在秀芳大家份上,破例一次呢!” 跋锋寒微一错愕,看看徐子陵,又瞧瞧寇仲,苦笑道:“你两个确是迫人大甚,不过我仍是心中欢喜。”说罢伸手与宗湘花相握。 宗湘花娇躯一震道:“这是没有可能的,跋兄竟无丝毫内伤之象。” 客素别移过来大讶道:“难道传言有误?” 跋锋寒放开宗湘花的手,叹道:“既有初一,自有十五。”改握上客素别递来的手。 客素别立即催发内气,只觉跋锋寒手硬如铁箍,体内真气深广如汪洋大海,深不可测,骇然道:“我明白哩!” 他明白的非是跋锋寒决战毕玄而没有负伤,而是为何寇仲和徐子陵均力主跋锋寒出战。 跋锋寒微笑道:“客相的内功想不到如此精纯。” 客素别收手退开。 寇仲拍手道:“哈!事情就这么决定。老跋请记着只是十招,若你继续打下去,我们会出手破坏你的好事。” 跋锋寒气结道:“真是我的好兄弟。” 卷四十五 第六章 缺名 城门敞开,跋锋寒在寇仲、徐子陵、宋师道和宗湘花、客素别等龙泉将领簇拥下,昂然出城应战。 围城联军的另三位领袖——回纥的菩萨、黑水靺鞨的铁弗由、契丹的阿保甲均闻风而来,后两者应邀加入颉利的观战团,只有菩萨为表示对寇仲三人的兄弟情,与亲兵在西面观战。 在灯塔火把光的照耀下,决战的场地明如白昼,清楚分明。可达志出现在颉利后侧的位置,却仍不见突利。 城外的联军,城墙头的粟末战士,决战场两方对峙的人马,均是肃穆无声,于此曙光将露前的黑夜里,沉重的气氛像一条紧绷欲断的弓弦。 毕玄首先跨步出阵,每个动作都是优雅得完美无瑕,不露丝毫破绽,悠然自若自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大宗师风范,立时惹起视他为神的突厥战士轰天震地的呐喊助威,更添其本己迫得人透不过气来的惊人气势。 不论敌我双方,不论希望毕玄十招内得手或失手的人,均大感能目睹这垂名大草原近六十年的第一高手的风采,虽死无憾矣。 跋锋寒仍是冷静如恒,嘴角且带着一丝散发着强大信心和斗志的笑意,昂然下场,先仰天一阵长笑,顾盼自豪的冷然道:“这是你犯的第二个错误,第一个错误是施尽全力仍杀我不死,第二个错误是今晚低估了我,毕玄啊!你能在大草原称霸的日子,已是屈指可数。” 粟末一方的战士,受他不畏权威的豪情壮气感染,登时爆起漫空采声。 突厥一方却人人大感意外,想不到跋锋寒这毕玄手下的败军之将,不但毫不怯场,其胆色霸气直能使他与威慑大草原的毕玄分庭抗礼,至少在气势对峙上毫不逊色。 毕玄现出欣赏的神色,微笑下跨前数步,将两人的距离缩至五丈,油然道:“败而不馁,确是难得,少说废话,让老夫看你有甚么长进。” 两人的对答以突厥话说出,针锋相对,丝毫不让,虽未真正动手,四方观战者已大感刺激紧张。 跋锋寒在毕玄停步的刹那,倏地踏前三步,把两人的距离缩至四丈,右手按往偷天剑,剑虽仍在鞘内,但人却变得剑锋般锐利,涌起一股凌厉的剑气,朝这同族的武学大宗师激冲过去。他的脸容变得无比冷酷,双目闪耀着凝然如有实质的强大自信,身体像拔天而起的傲松古柏,使人生出无论遇上任何风暴,他仍将屹立不倒的感觉。 后方的寇仲和徐子陵同时放下心来,知道他的自信完全从上一趟的惨败恢复过来,回复高昂斗志。 毕玄眼内讶色闪过,全身衣衫先是在剑气的冲击下波纹般卷拂飘扬,忽然又变得纹风不动,不动声息轻描淡写的化解了对手的剑气,立即引起他那一方战士的呼叫打气。 跋锋寒嘴角逸出一丝充满奇异魅力的笑容,目注剑柄柔声道:“此剑再非斩玄,而是偷天。” 说罢右肩后摆,左脚出步,然后移左肩,另一脚踏出,到右肩甫后移时,“锵”的一声清响,右手从鞘内拔出偷天剑,完全没有停留犹豫的气贯剑锋,人剑一体,化作长虹,横过四丈的远距离,把握杂的动作串成一个简单的整体,令人生出玄之又玄的感觉,人剑合一的笔直朝毕玄射去。 此剑不但手、眼、步配合得天衣无缝,且令人感到他的剑凝聚全身全灵的力量,意透神聚,除非功力、眼力都全面远胜过他者,否则任谁都不敢硬撄其锋,只能采退避之法。 毕玄却是挺立不动,双目射出深邃无边、秘不可测的精芒,罩定对手,冷哼一声,右手负后,另一手撮指成刀,朝前疾劈。看似简单的一掌,但高手如寇仲之辈,均看出其中实含参透天地造化的玄功,既无迹可寻,更无隙可乘,无论跋锋寒剑招如何变化,最后只余硬撼一途。 身在局内的跋锋寒却有另一番滋味,他一点都感应不到毕玄的炎阳奇功,却又知他的炎阳大法正全面展开,故能不为他催发的剑气所影响。上一趟毕玄是以变化克制他的变化;今趟却是以不变应付他的多变。只是简单直接的一记劈掌,偏能笼罩他偷天剑每一个可能的攻击点,令本有偷天之妙的一剑,立时变得再无出奇之处。 在寇仲和徐子陵眼中,事实上跋锋寒已有长足的长进,因其身法、步法的浑然天成,巧妙至令毕玄不敢以变化对变化,改为以静制动,以拙破巧,迫跋锋寒硬拚一招,便知毕玄此时对因换日大法而得“重生”的跋锋寒,再不能看通、看透。 “霍”的一声闷雷般的劲气甫响,跋锋寒应掌触电般后撤,偷天剑边退边生出精微的变化,布下一道又一道的剑气,使凝立的毕玄终因剑气的阻碍,没法乘势追击。 没有任何喝采声,但双方战士的呼吸均变得沉重急促,没有人想过跋锋寒竟能与毕玄硬拚一招不现丝毫败象。 跋锋寒感到所处空间变得灼热沸腾,对方的炎阳真气将他锁紧罩死,幸好他每送出一道剑气,均令对方可怕的真气热度下降少许,否则若让炎阳真气积蓄至巅峰,那时大罗金仙亦不能令他在毕玄手下逃生。他直退至四丈外的原处,始停下来,偷天剑遥指对手,双方回复先前隔远对峙的局面。 毕玄保持右手负后,左掌劈前的姿势,欣然笑道:“痛快痛快!跋锋寒你不但内伤尽愈,且功力尤有精进,令人感到后生可畏,如你不急于求胜,我的确没法在十招内致你于死。” 粟末一方的人先是一呆,接着爆起震耳欲聋的欢呼。毕玄无论眼力气度,均令人心折,只一招就看出难以在十招内取跋锋寒之命,又肯大方承认自己原先估计有误,正代表他之所以能攀上武道大宗师位置的广阔襟胸气度。 当连颉利一方也以为毕玄会就此罢手收兵,毕玄却从容笑道:“尚有九招,跋锋寒你最好小心点,免招致永不能痊愈的伤势。” 震耳的喝采声竟不能掩盖他柔和的声音,人人听得一清二楚,决战场倏又肃静下来。 跋锋寒正催发剑气,抵御他的炎阳真气,力压那股不断上攀的热度,更晓得毕玄的气机把他紧锁,令他陷于绝对的被动,只能觑机反击,仍是丝毫无惧,微笑道:“偷天始能换日,我跋锋寒正全力以待。”说罢偷天剑稍往左移,再沉肘拉后。 观战者全生出奇异之极的感觉,这连串的微细动作,本应怎都威胁不到远在四丈外的毕玄,但偏是无人不感到这两个高手间似有着无形连系,连动个指头也会影响到战事的发展。 寇仲、徐子陵、宋师道、颉利等人,此际始真正明白跋锋寒的高明处,因为若他任由自己处于被动的形势下,由于功力修养仍与毕玄有一段距离,如此真气相持下,情况只会愈趋恶劣。他的动作正代表他的反击,牵引和渲泄炎阳大法气场的变化,迫毕玄主动出手,虽是风险极大,却是唯一解救当前因境的妙法。 果然在气机牵引下,毕玄冷哼一声,大步跨前,左手下垂,收在背后的手一拳击出,双脚弹离地面寸许,顿似离地飘行,姿态优美至无懈可击的地步。 跋锋寒忽觉虎躯一轻,压体劲气消失得一滴不剩,全身虚虚荡荡,没有着落得使他差点要啧血。随着对方出拳,一般铁柱般的热劲奔袭而至,若让其及体,等若给结结实实重重一击,任何护体真气亦救不回他的小命。 跋锋寒一声长啸,偷天剑发出嗡嗡异鸣,斜刺而出,同时往左移开。劲气爆破,发出闷雷般的巨响。 跋锋寒微一跄时,毕玄以鬼神莫测的高速越过三丈多的距离,掠往跋锋寒右侧,举肘劈掌,横斩跋锋寒右颈侧,动作行云流水,有若天成。 两人终于短兵相接。 跋锋寒猛扭雄躯,偷天剑在怀内爆起一团因反映灯塔火光而烁动流转的剑芒,似幻实真的迎上毕玄的劈掌。 毕玄哈哈一笑,掌化为指,变化出玄奥无伦的招数穿破该是没有空隙的剑芒网,以神乎其技的手法,点往跋锋寒眉心处,就像跋锋寒的偷天剑只中看不中用,全无防守能力的虚幌子。 跋锋寒却是临危不乱,就在寇仲方面人人不愿目睹结果的刹那,偷天剑芒撤去,剑把回撞,在最后关头硬封毕玄这能夺天地造化的一指。 “轰”! 剑芒再盛,化作漫天虚虚实实幻影,似水银泻地,无孔不入的往快速收指的毕玄攻去。 被动的防守而非主动的进击。但因两人动作太快,眼力低者自生错觉。 毕玄冷喝道:“第四招!” 双手盘抱,一股劲气旋卷冲出,照头照脸的往跋锋寒涌去,视他的偷天剑似若无物。 跋锋寒有如置身火海热浪中,心知肚明面对的是毕玄一生功力所聚,若再正面硬撼交锋会是不死即伤之局,问题是倘继续退避,将再难争取主动,那时能否捱过余下的六招,恐怕包括他自己在内谁都没有答案。 跋锋寒双目精芒大盛,往横疾闪,漫天钻动如火蛇狂舞的剑芒还原为偷天剑,老老实实的一剑横扫,本是平凡不过至乎有些笨拙味道的一剑,却令所有观战者生出千军万马厮杀得血流成河、尸横片野、日月无光那种惨烈的感觉。 寇仲和徐子陵忍不住齐声叫好,这才是跋锋寒的真功夫。 “砰”! 剑锋扫中毕玄盘抱气劲的锋端,真气激溅,跋锋寒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竟不退反进,唰,唰,唰连攻三剑! 毕玄随手扫拂,瞧似漫不经意,却着着封死偷天剑攻势,最后更硬把跋锋寒震退三步。 毕玄没有乘势追击,两手摊开,淡淡笑道:“这几剑非常不错,足令你凭之纵横草原,还有两招。” 跋锋寒横剑而立,一点不似曾喷血负伤的人,颜容平静无波,双目神光湛然,凝视毕玄,沉声道:“这是武尊唯一杀我的机会。” 毕玄仰天长笑,点头道:“好!新长的草茁壮嫩绿,若我余下两招不能取尔之命,下一次就由你拣日子时间吧。” 众人差点连呼吸都忘掉,既佩服跋锋寒视死如归的胆色勇气,又敬仰毕玄的襟胸气度,更是谁都晓得即将看到毕玄的压箱底真功夫。 寇仲和徐子陵至少放下一半心事,因为跋锋寒的说话显示他决定将全力保命,不让“武尊”在余下两招得逞,故有这两招是唯一杀他机会之语,之后他会全力准备下一场与毕玄的决战,并有信心可雪前两战之耻。毕玄瞧透他这年轻敌手的心态,故有此豪情壮语,事实上亦是迫自己将不可能的事变成可能。 宗湘花一方人人色变,跋锋寒先前喷血受伤,乃铁铮铮的事实,受创的跋锋寒,是否能安然捱过余下两招,顿成疑问。 大部分人则大惑不解,决战之初时,毕玄曾下判语,表示因跋锋寒不但旧伤尽愈,且功力大有精进,故无法于短短十招内杀死他。现在似乎又务要办到,教人摸不着头脑。 两人正面对峙,相隔不过十步,两对目光像闪电般交击,不论气势精神,均毫不相让。 毕玄再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摊开的两手颤震起来。 钹锋寒立即感到四周的空气灼热起来,知毕玄正提聚炎阳真气,若给他积至顶峰全力出手,必成无可抗御之势,心中冷笑,暗忖自己怎容他在这情况下攻击,接着又灵光一闪,以对方的武学修为和智慧,怎会让他有这抢先出剑的隙缝,显然是诱他出手之计。 想到这里,暴喝一声,偷天剑缓缓探直,再高举过头,另一手亦握上剑把,变成双手持剑之势。不过三十斤的宝剑,他却似举轻若重,凝尽全身气力,带起一股强劲凌厉、聚而不散的剑气。 热浪潮水般在他两旁翻滚不休。 跋锋寒又再大喝一声,功力较低的观战者给他喝得心寒胆颤。当偷天剑似欲照头往毕玄疾劈时,炎阳真气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跋锋寒立生出要往前仆跌,无处着力的难受感觉。如非他早有预感,看破毕玄诱敌的手段,此刻唯一的选择将是舍命进攻,掉进毕玄精心布下的陷阱去。 此际却是不惊反喜,偷天剑稍往前劈,即改变方向,逆转剑势的在头顶画出一个完美无瑕的正圆形,动作似缓似快,心意清楚分明,但玄妙处却令旁观者均不明所以。 宋师道、寇仲和徐子陵则同声喝采。 毕玄双目闪过讶色,发觉对方把催迫过来的剑气一下子全收在头顶剑圈间的窄小范围内,敛而不散,显而不逸。 要知高手相争,全赖气机感应,跋锋寒此刻束收劲气的手法,与毕玄撤消炎阳气场有异曲同工之妙,就是不让对方从气势的分布强弱变化决定进攻退守的策略行动,若没有两招余额之限,毕玄大可用种种手法迫使跋锋塞暴露破绽状况,但在仅余两招下,毕玄再难好整以暇,不得不全力出手。 由此可见跋锋寒再非初战毕玄时的吴下阿蒙,打开始就有力难施,着着错失,而是有办法及能力和毕玄分庭抗礼,至少尚有反击之力,不是像扯线傀儡般任毕玄要他往东就往东,往西便不能移南或避北的窝囊,致棋差一着、缚手缚脚。 毕玄冷哼一声,冲天而起。 跋锋寒全身真气全束聚在头顶剑圈内,毕玄掠往他身子上方,他只要因势乘便,发出把剑气积聚至顶峰的一击,等若毕玄自动献身送上门来受剑。 不过世上当然没有这么便宜的事,尤其对方是一代宗师。且他自知和毕玄仍有一段距离,故一心保命过关的跋锋寒长笑道:“日子时间任我挑,对吗?” 长剑闪电劈下,到胸腹前方的位置蓦然凝止,斜指毕玄,使人摸不清他是攻还是守,但均感到此招攻守兼备,神妙不可揣测。 毕玄一声长啸,竟从半空急坠,到离地寸许的刹那,一拳轰出。 卷四十五 第七章 通灵猎鹰 毕玄忽然往左右迅速晃动,幻化出几个虚实难辨的身影,就如化身千万,即使石之轩的幻魔身法,亦不外如此。 跋锋寒立即止步,偷天剑凝定平伸,剑锋遥指两丈外的毕玄。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叫糟,知跋锋寒看不破对方的虚实。 毕玄哈哈一笑,双手合拢成拳,往身前空处猛轰一记,发出“蓬”的一声闷响。 两丈外的跋锋寒却如受雷殛,剧震一下,后退半步,偷天剑发出“锵”的一声。 毕玄洒然笑道:“最后一招就这么了结吧!你回去好好练剑,下一趟勿要让我把你宰掉。” 两方战士同时力竭声嘶的高声喝采叫好,粟末方面的将士当然是因跋锋寒成功过关,保着他们的少主大祚荣;另一方面则因毕玄在占尽上风之际放过跋锋寒,且谁都知如再放手相搏,跋锋寒最后必败无疑,故毕玄没用尽第十招,不但无损其威名,且表现出其有容乃大的宗师胸怀。 呼喊声响彻龙泉城内外渐渐转白的天空,悠长凶险的一夜终于过去。 寇仲在宗湘花陪同下,神情木然的策着千里梦驰出朱雀宫门,往东门并骑而去。 尚秀芳婉拒他一起乘船返回中土的好意,坚持要在塞外过一段流浪的日子,更不把他对大明尊教的指责放在芳心上,显示她对烈瑕这文武全材的邪男有一定的崇拜和好感。想到知己难求,烈瑕精通音律,又曾对塞外各民族的音乐下过工夫,对她自有极大的吸引力。 宗湘花低声道:“少帅对粟末族人的恩德,我们永远不会忘记。” 颉利的大军依约立即退走,由双方均信任的菩萨负责监察粟末人拆毁城墙,交出赔债,并由菩萨送往突厥。 龙泉正举城哀悼逝去的拜紫亭和伏难陀,城民遵命尽量留在屋内,故街上行人稀疏,清冷寥落。 寇仲朝宗湘花瞧去,道:“宗侍卫长可知阴显鹤是把你错认作失散多年的小妹子?” 宗湘花为之愕然。 寇仲解释一遍,见她心不在焉的听着,知她心情恶劣,安慰她道:“大王最后能作最聪明抉择,牺牲自己保全族人,嬴得所有人的尊敬。所以只要你们好好扶持大祚荣,必有东山再起之日,宗侍卫长不须将一时得失放在心上。” 宗湘花叹道:“今趟我们损夫惨重,以后还要应付突厥人的苛索。颉利只因你们和突利、菩萨和古纳台兄弟的关系暂时放过我们,但他仍可暗中支持其他人压迫我们,令我们难在东北容身。” 寇仲正容道:“这正是我说你们可东山再起的原因之一,你们为生存,必须自强不息。以前大王的路子的确走对,只是手段不正确,兼误信妖人。你们所占位置在大草原上是得天独厚,渤海湾有那么多海港码头,使你们掌握海运的命脉,只要肯大做海运生意,必能继续振兴。我回去后会把情况告诉大小姐,她可在互惠互利下为你们带来大量的利润,有财就有势,怕他甚么阿保甲、铁弗由。至于突厥人,他们眼前的主要目标是联结大草原各族,然后大举入侵中土,你们如能充份利用这天赐良机,必可有一番作为。” 东门在望,徐子陵、跋锋寒、和宋师道牵着马儿在等他。 宗湘花听得精神一振,秀眸生辉,点头道:“多谢少帅指点,我们定不负少帅所望。” 寇仲拍马加速,大笑道:“宗侍卫长不用送哩!若我没有战死洛阳,宗侍卫长到中原来游山玩水时,定要来探望找。” 宗湘花勒马抱拳送别,瞧着徐子陵三人翻上马背,与寇仲旋风般驰出东门,消没在午后阳光灿烂的大草原上。 (笔者按:粟末人为满族女贞人的先祖,大祚荣后来果如寇仲所料建国。玄宗时受唐玄宗册封为忽汗州都督、左骁卫大将军、渤海郡王,遂改国号为“渤海”,完成拜紫亭的宏愿。) 四人全速策马,往小龙泉驰去。 草原在马蹄起落下迅速飞退,四人均感神舒意畅,有不虚此行的痛快感觉。 宋师道高呼道:“你们真的立即便走,不和突利打个招呼吗?” 寇仲狠狠道:“相见不如不见,我怕自己忍不住要和他大吵一场。” 跋锋寒哂道:“有甚么好吵的?吵一场可改变些甚么?” 徐子陵首先驰上一座小山丘,勒马停下,遥望小龙泉的方向,昨天早上他们就是在这树林边沿的高处研究进攻小龙泉的大计。 三人纷纷收缰,来到徐子陵左右,后者叹道:“除非我们改从陆路回山海关,否则非见突利不可。” 三人定睛一看,只有同意的份儿。原来小龙泉石堡四周漫野竖起新的营帐,在夕阳斜照下,黑狼军高竖的大纛正随海湾吹来的长风“霍霍”拂扬。 突利竟在此恭侯他们的大驾。 跋锋寒叹道:“想和你们多聚一会都不行,请代我向大小姐问好,洛阳再见!” 寇仲一震道:“这么说走就走,哈!他奶奶的熊,今趟大草原之行确是极之痛快,照我看毕玄没用尽第十招,只是想遮丑。” 跋锋寒冷哼道:“希望守洛阳之战不会令我失望,只要再有一年的修行时间,我将会令毕玄后悔他的豪气。” 宋师道欣然道:“视武道为修行,确是精采。今趟你们大草原的修行,将奠定你们在塞内塞外的崇高地位,但最使人震撼的仍是锋寒与毕玄限十招的生死决战。” 跋锋寒微笑道:“不过最快乐的人却不是我或寇仲,而是陵少,既曾与师仙子共堕爱河,现在又万水千山的送玉箫予另一位石仙子,踏上另一段快乐的旅程。” 徐子陵失声道:“我最快乐?” 宋师道有感而发道:“随遇而安,不将得失放在心上,不把自己与别人比较的人,时间总会易过一点。” 寇仲动容道:“二哥这话内中深含哲理,发人深省。不知此间事了后,二哥会否回岭南打个转?” 宋师道摇头道:“若我回家,恐怕永远不能再踏出家门。” 寇仲向徐子陵打个眼色,着他想办法,徐子陵心中一动,道:“二哥能否先助我去对付人肉贩子,再回去小谷陪娘呢?” 宋师道叹一口气,淡淡道:“我明白你们的用意,唉!让我想想吧!你们真了解我。” 跋锋寒笑道:“兄弟们!我走哩!”勒转马头,一声呼啸,催骑而去。 寇仲看着他没入林内的背影,问徐子陵道:“老跋伤得重吗?” 徐子陵道:“有换日大法在身的人,只要死不去,甚么伤势都难不倒他。在你入宫见尚秀芳时,我曾助他疗伤,已好得七七八八,不用担心。” 寇仲欣然道:“既是如此,我们走吧!” 三人穿营过帐,见到他们的突利亲兵无不呐喊施礼,态度尊敬亲切。 他们直抵主帐前空地,突利正和古纳台兄弟和越克蓬、客专等人说话,见三人来到上立时双目放光,大笑道:“我的好兄弟来啦!”宋师道与他在洛阳曾碰过头,已是旧识。 三人甩蹬下马,寇仲和徐子陵均发觉自己脸上的肌肉忽然变得僵硬,挤不出半丝回应的笑容。 突利排众迎来,看他姿态本要和两人拥抱,可是见他们木无表情的样子,忙止步改口道:“锋寒呢?” 寇仲冷冷道:“他走啦!” 古纳台兄弟和越克蓬等感觉到双方间异样的气氛,知机的留在远处,让他们说话。 突利叹道:“你们在怪我?” 宋师道和他打过招呼后,迳自往古纳台兄弟等人处走去自我介绍,剩下三人你眼望我眼,气氛沉重尴尬,均有不知说甚么才好的难受感觉。 寇仲摊手道:“你想我们该怎样对你?辛辛苦苦和你打败颉利,你却摆摆尾的便去和颉利修好讲和,昨晚我们想倚仗你去和颉利谈条件,你却躲到小龙泉来休息,任我们自生自灭,还开口兄弟闭口兄弟,这样算他奶奶的甚么兄弟?” 突利苦笑道:“天下间恐怕只有你寇少帅这样痛骂我而我突利不生反感。唉!他娘的,你可知我受的压力。毕玄亲自来找我,要我在和战之间作出选择,表明如我不肯讲和修好,颉利将全力支持拜紫亭这蠢货。我有能力打一场两条战线的全面战争吗?一个不好!给拜紫亭统一靺鞨诸部,那时我应顾那一边才好?若与拜紫亭斗个两败俱伤,占便宜的肯定是颉利。” 徐子陵不想寇仲和他闹得那么僵,且在突利来说已非常容让,甚至低声下气作解释,点头道:“我们倒没想得这么周详。” 突利叹道:“假设呼伦贝尔之战胜的是跋锋寒而非毕玄,我定会设法说服族人与颉利作战到底。可是事实刚好相反。我与颉利的议和条件,首先是他不得再对付你们,就算你不当我是兄弟,但在我突利而言,你们永远是我的好兄弟。” 寇仲睑容稍松,只有少许气愤难平的道:“那因何明知我们在龙泉,仍与颉利挥军来攻,差点累死我们?” 突利哭笑不得的道:“请恕我无知,你奶奶的,我怎晓得你们想保存龙泉百姓,还以为你们要和拜紫亭斗个你死我活,来围城是帮你们。” 寇仲叹道:“好!这一笔算你过关,但昨晚你老哥故意不现身又怎么说?” 突利苦着脸道:“你可知我和颉利讲和的其中另一个条件,就是必须把龙泉夷为平地,将拜紫亭和伏难陀五马分尸,这是当着突厥所有大酋说的。我突利说过的话不能没有口齿,你若站在我的立场,会怎样办?只好接受毕玄提议,让颉利亲自去料理此事,倘他搅得不好,再由我来和你们计议。坦白说,我正为要暂作置身事外,内心不知多么矛盾和痛苦呢。” 寇仲默然片晌,张开手道:“好!大家仍是兄弟,我接受你的为难处。” 突利一把和他拥个结实,四周静观事态发展的黑狼战士和古纳台兄弟等人立即爆起震动整个海岸区的采声。 突利再与徐子陵拥抱,然后欣然道:“少帅请看兄弟为你带来的礼物。”大力拍一记手掌。 一位雄纠纠的突厥大将从主帐满脸笑容的走出来,两人认得是突利手下第一先锋将里名射,只见他横伸的手上立着一只未成年的猎鹰,蒙上皮制头盔,脚有栓链,将它缚在皮腕套处。由于头被蒙着,只能左偏头右偏头的专意听察环境的变化,模样怪可怜的。 寇仲见状大喜道:“送给我的吗?” 别勒古纳台等人拢聚过来,一起观赏幼鹰。 突利搂紧寇仲肩头道:“这是千挑万拣的一头优质猎鹰,只有八个月大,你若能依足我们的方法去训练,它将终生不渝的助少帅去打天下,一统中原。” 里名射首指着头盔道:“不要小看这顶皮盔,不但软硬合度,还要在里面留下空隙,不压着它的眼脸,尺寸差少许都不成。”接着掀起头盔。 众人无不发出赞叹之声。 不古纳台喝采道:“一看便知是只通灵的优质猎鹰,看它的眼吧!多么锐利精悍。” 猎鹰振翅拍翼,昂头毫无惧意的扫视众人,有雄视大地的英姿。 突利欣然道:“练习非易事,首先要让它明白甚么是为它好,甚么是对它有害。看它脚套的系链,要令它不去啄,已不知下过多少教导的工夫。我们的秘诀是耐性和爱心,只有让它感到你对它的疼爱,它才会忠心对你。” 寇仲痒痒道:“它肯服从我吗?” 里名射笑道:“我会首先传少帅鹰言的秘法,再把练鹰的方法告诉少帅,有一晚的工夫该足够。” 突利忽然搂着寇仲走到一边,低声道:“大家兄弟直话宜锐,今趟送鹰之举,于我族来说是非常破例的事,一般饲养的方法,告知其他人无碍,但涉及鹰言和训练的手法,少帅可否答应我不告诉任何人,子陵当然不在此限。” 寇仲早满心欢喜,大力一拍突利肩头,道:“我答应你!” 四周忽然响起欢呼喝采,原来里名射解开脚链,任鹰儿冲飞而起。 猎鹰在六十丈的高空上盘旋。 寇仲仰首观看,愈看愈爱,想到将来它将在洛阳城上的空际作同样盘旋,向自己报告李阀大军的形势,心中涌起一番难言的滋味。 老天又下着毛毛细雨,使得石堡、营地、码头、船厂和泊岸大船的灯火朦胧黯淡,有种离愁别绪的凄冷感觉。 离天明尚有个把时辰,天明后寇仲等将乘船返回中土,羊皮货给储在三艘大船的船舱内。马吉那三箱珍宝由古纳台兄弟、越克蓬和寇仲三方人马瓜分,当是战利品。 徐子陵和突利在最远的一座码头离群说私话,谈的是芭黛儿和跋锋寒的事。 突利道:“子陵放心!没有人比芭黛儿更明白跋锋寒,她只是不甘心这么多年跋锋寒不肯去找她见个面,这么多年啦!甚么事都该淡了。” 此时寇仲架着宝贝猎鹰儿来寻他们、一脸兴奋的嚷道:“原来养鹰是这么深奥困难的一门学问,而雌鹰又比雄鹰强壮刚猛,这头正是雌鹰,迟些我可否带它回来配种,生它娘的一群小鹰儿。看它的毛色多么光亮润泽,趾爪硬得跟铁一样。哈!” 边说边在突利另一边坐下,漫不经心的道:“你们在谈甚么?” 自见尚秀芳无功而回后,他还是首次回复豪迈不羁的本色。 突利道:“我们谈及很多问题,颉利那方会由我瞧着,保证龙泉城的安全,你们走后,我会把小龙泉移交粟末人,安心回中原去吧!” 又道:“若守不住洛阳,千万不要陪王世充殉城,你有宋缺支持,在南方仍大有可为,守稳阵脚后再图北上,是最明智之举。” 寇仲叹道:“不,我定要死守洛阳,否则一旦再失去巴蜀,大罗金仙亦难阻李世民大军南下。” 又心中一动道:“为何不见阴显鹤那小子?不是又喝个烂醉如泥,不醒人事吧!” 徐子陵苦笑以对。 突利愕然道:“谁是阴显鹤?” 蹄声骤然响起,自远传来。 三人用神望去,竟是与跋锋寒齐名的另一突厥年青高手可达志。 卷四十五 第八章 重返中土 可达志和寇仲来到海湾另一端,小龙泉的灯火像是一团团朦胧的光影,充盈水份的感觉,海岸区被细雨苦缠不休。 两人在一堆乱石坐下,面对大海。 可达志轻轻道:“又是另一个黎明前的一刻,时间就是这么不理一切的无情推移飞逝,秀芳大家明早在拜紫亭的丧礼上奏毕悼曲,会立即动程离开龙泉,第一站是高丽,傅采林会亲自接待她,听说盖苏文亦请她作客,烈瑕已为她安排北上的海船。” 寇仲一震道:“这么说,烈瑕该仍在附近。” 可达志叹道:“在附近又如何?难道我可当着秀芳大家宰掉他吗?你托我查探许开山的事已有眉目,他和手下于你杀伏难陀的前一夜匆匆离开,照方向该不是回山海关,不过以他的狡猾,可能是故布疑阵。” 寇仲道:“你的杜大哥呢?” 可达志道:“他和呼延金一起去见大汗,解释最近发生的事,大汗表面上对他们很客气,可是心里怎么想,只有大汗自己晓得。真奇怪,大汗在人前人后均表示对你非常欣赏,还说定要助你打败李世民。” 寇仲皱眉道:“那对中土来说,绝非好事。显示他将来会借助我为名,联结草原各部大举进侵中原。唉!我不该和你谈这方面的事,对吗?” 可达志苦笑点头,道:“确不该说。在国与国的仇恨里,个人交情并没有容身之地。至于马吉,还未有任何消息。” 寇仲沉吟片晌,低声道:“我有个很唐突的问题,尚秀芳在可兄心中,究竟占上怎样一个席位?” 可达志摇头道:“我不知该如何答你?在遇上秀芳大家前,女人只是我生命中的点缀品,令生命更有姿采。但我从不相信永生不渝的爱情,这是从体验得到的结论。无论开始时你对她如何迷恋,甚至难以自拔,但热情终有一天会淡去和消失,你甚至不想再对着她,她亦再不能为你带来刺激兴奋的感受。对男儿来说,真正永恒的事是建立功业,坚持达到某一远大的理想和目标,不把生死放在眼内。” 寇仲颓然道:“那就当我没问过你这问题好啦!” 可达志讶道:“你心里想甚么呢?秀芳大家在你心中的份量又是如何?严格来说:我们不单是注定的死敌,同时亦是情敌。但是我对你却没有丝毫敌人的感觉,至少现在如此。” 寇仲摇摇晃晃的艰难地站起来,显示沉重的心情,叹道:“一心建功立业的所谓男儿汉,会否错失生命里最美好的事物?快天亮啦!我要上船回去,希望再见面时,大家仍有喝酒聊天的兴致吧!” 三艘吃水极深的巨舶,载着羊皮、宝箱和兵器弓矢,在风平浪静的大海并排而进。 十多天的旅程中,寇仲和徐子陵的时间就在驯鹰和谈笑中飞快溜走。大海动人的自然美景,沿岸的迷人山水深深吸引着他们,操舟的重任由突利派出熟悉风浪的战士负责。 不知是否大草原之旅经历太多流血,两人绝口不谈武事,不过当山海关在望之际,他们像逐渐从一个美梦醒过来般须面对即将降临的现实。 寇仲架着小猎鹰,一边喂它吃肉,来到正在船头闲聊的宋师道,徐子陵和欧良材旁,略一振腕,小猎鹰冲天而上,朝海平远处飞去。 欧良材叹为观止道:“我们在平遥见过靠鹞鹰打猎的猎人,但与此鹰的善解人意差得远哩!看!它的毛色灰黑中隐泛金黄,在阳光照射下闪闪生辉,多么威武!” 宋师道点头同意,道:“岭南的猎人也有养鹰,质素和此鹰则相差甚远,想好为它改的名字吗?” 寇仲抓头道:“改甚么名字好呢?” 徐子陵盯着变成远方一个黑点的猎鹰,随口道:“你不是有召唤它的呼叫吗?那还需要名字,索性不用改名。” 寇仲哈哈笑道:“那就唤它作无名吧!这只是对我们的方便,总不能那头猎鹰这头猎鹰的对它毫不尊重。唉!阴显鹤那小子滚到甚么地方去?希望他不是出事就好哩!” 宋师道冷静分析道:“像他那么性情孤僻的剑手,比一般人会更讲信用,一是不答应,答应后定会守诺。所以该是发生了一些事情,令他不能于天明前抵达小龙泉。” 徐子陵灵光乍闪,点头道:“宋二哥的话言之成理,且该是与许开山有关,阴显鹤今趟来龙泉,目的是要刺杀许开山。” 寇仲担心道:“那就非常危险,许开山既晓得身份被揭破,更与杜兴闹翻,再无任何顾忌,会掉转头来反噬任何威胁他的人,就像被赶入穷巷里的恶狗。” 宋师道摇头道:“你有些儿言过其实,事实上他的身份并没有被揭破,仍可推得一干二净。许开山处心积虑在东北建立北马帮,绝不肯轻言放弃,只会暂时避避风头火势,我们总不能因他呆在山海关,所以他大有机会重振旗鼓。在这种形势下,他该不会出手对付阴显鹤,免暴露真面目,且与我们结下解不开的仇恨。” 徐子陵道:“少帅虚心点受教吧!宋二哥可比我们更通达人情世故。” 寇仲老睑一红道:“我只是见阴小子不能及时上船,所以作出这样的猜测。唉!若非给许开山干掉,这小子究竟因甚么事爽约。陵少不是约好他去寻小妹吗?有甚么能比此事对他更重要?” 宋师道道:“阴显鹤是那种不愿受人恩惠的人。虽然肯与你们交朋友,仍不想麻烦你们,又或认为与你们的缘份至此已足够,所以故意爽约。” 寇仲点头道:“听宋二哥的话,确令人茅塞顿开。阴小子总不能永远站在船上一角不理睬其他人,因而选择独自上路。哎哟!今趟糟糕透顶,他肯定会独自丢寻香家父子晦气,小陵你透露过甚么消息予他。”说时向徐子陵打个眼色。 徐子陵会意,道:“我曾向他说过长安六福赌馆的池生春可能是香贵长子,这可是侦查香家的唯一线索。” 宋师道皱眉道:“长安李家对我们并不友善,我们能否进城是个问题,就算抓得池生春,恐怕他死也不肯吐露家族的秘密。” 寇仲立即打蛇随棍上,旧事重提的道:“所以才要请宋二哥帮忙,你的人生经历比我们丰富,嘿……” 他显是无以为继,说不下去。 宋师道苦笑道:“我能帮上甚么忙?” 寇仲忙道:“宋二哥可以帮很多的忙,唉!我又无法分身,只小陵一个人去对付池生春,真令人担心。” 接着拍腿道:“有哩!” 徐子陵、宋师道、欧良材三人均呆瞧着他,不明白他能想到甚么妙计。 寇仲煞有介事的道:“赌场最尊敬的,就是有家世的富商钜贾,所以只要由宋二哥扮成这种人,小陵则扮作随从,可混入长安城去接近池生春,再随机应变看怎样套他的秘密。小陵一向穷困淡泊,教他扮有钱人必破绽百出,故非宋二哥不行。” 徐子陵这才知他是随口胡诌,目的是阻延宋师道回小谷伴墓终老。不过他此计确和雷九指原先的想法异曲同功,甚或比之更完美可行。 宋师道哑然失笑,道:“若真是有家底有名望的人,给人看一眼便瞧穿身份,还如何能去假扮,只有暴发户才没有人认识,那就非是没有我不行,对吗?” 寇仲自己也忍不住笑道:“小陵扮暴发户,唉!我的娘!” 欧良材道:“若扮暴发户,在下倒有一个适当的人选可供参酌。” 宋师道微笑道:“是否以典当起家,富甲平遥的司徒福荣?” 欧良材欣然点首道:“正是此人。” 寇仲和徐子陵为之目瞪口呆,想不到宋师道凭甚么能一语中的,从以千百计的暴发户中猜中是此君。 宋师道解释道:“一来是因欧公子为平遥人,所以很易想起他这个同乡;更主要是司徒福荣贪生怕死,罕与人打交道,唯一的嗜好却是赌博,不过只限于与信任的人聚赌。但要扮他这暴发户并不容易,凡开赌场者均与当铺关系密切,熟悉典当的制度和运作,几句话可知你是否内行。还有个问题是司徒福荣的当铺遍天下,如在长安也开有当铺,我们必会露出马脚,那时就要吃不完兜着走。” 欧良材道:“司徒福荣的当铺分别以福和荣两字作铺名,例如平遥的总店叫福荣,其他是福生、福永、荣满、荣德诸如此类。在长安北苑的荣达大押正是他在长安的分店,也是长安最有规模的押店,主持人陈甫,正是我的亲舅,可为诸位掩饰身份。” 徐子陵摇头道:“这怎么行,池生春背后有李元吉撑腰,一个不好,祸延贵戚,我们于心何安。” 欧良材正容道:“人肉贩子,人人得而诛之,何况诸位于我蔚盛长有大恩,更且我相信诸位必有瞒天过海之法,不会把敝舅牵累。” 三人无不动容,想不到欧良材既有义气更有正义感。 宋师道皱眉道:“不知贵舅陈先生会怎样想?” 欧良材微笑道:“我清楚二舅的为人,这方面该没有问题。” 接着压低声音道:“我们是支持秦王一系的人,如能借此事打击太子党,我们只会感激,一间押店算甚么一回事?最怕是香家全力支持太子党搅风搅雨,那才真的糟糕。” 三人恍然而悟,因为如让李建成登上皇座,所有曾支持李世民的人将会遭受排斥,所以欧良材亦是为自已家族着想。政治确是非常复杂的游戏。 宋师道无奈地叹一口气。 寇仲和徐子陵不解地瞧着他,欧良材却续道:“司徒福荣有位得力的助手,经常追随左右,为他鉴定典押的珍玩财货,名字叫申文江,是没落的世家子弟,乔扮他或司徒福荣的人选都非宋二哥莫属。” 寇徐明白过来,前者喃哺道:“此事愈来愈有趣,唉,可惜我却无法分身参与。我是否有福不享自寻烦恼苦呢?” 无名在远方一个盘旋,朝他们疾飞回来。 山海关东的码头出现前方,终于抵达目的地。 只见码头处泊着一艘大海船,正要扬帆出海,寇仲定神一看,嚷道:“这不是大小姐的船吗?看到吗?旗帜上有义胜隆三个大字,正是大小姐的字号。” 徐子陵点头道:“是大小姐亲自来了!” 以翟娇的性格,只要走得动,定会第一时间到龙泉与他们会合。 劲风压顶,无名落到寇仲宽肩处,缓缓收翼。 “砰”! 翟娇一掌拍在桌上,不理刚认识的宋师道就在船舱内,破口骂道:“你两个是怎么搞的?我着你们去杀韩朝安、杜兴和呼延金,却半个都杀不成,还自夸甚么天下无敌,照我看给我做打扫小厮都不配。哼!” 站在她身后的任俊忍不住低声道:“寇爷和徐爷没有说过自己是天下无敌,而且八万张羊皮……” 翟娇怒道:“闭嘴!这事那轮得到你来插嘴。我不是缼他们,而是为他们好,不想他们没有长进。” 寇仲卑躬屈膝的点头道:“大小姐骂得好,我们确是办事不力。” 徐子陵深明翟娇的性格,乖乖的垂首受教,不敢辩驳半句。 翟娇气呼呼的道:“当然是缼得有道理,你这两个没用的小子告诉我,现在该怎么办?把持山海关的人仍是杜兴,教我怎样向荆当家交待?还有那个甚么北马帮的许开山,只会坏我义胜隆的事。我以后还用做这条线的生意吗?” 宋师道开腔解围道:“大小姐能否听在下一点愚见。” 翟娇倒不敢发他脾气,欣然道:“宋公子请指点,我翟娇是明白事理的人嘛!” 宋师道道:“山海关的形势异常微妙,在各方势力的相互争持下反能达至平衡,愚见以为此刻不宜轻举妄动,否则将出现难测的变数。若高开道与突厥或契丹人正面冲突,更会出现最坏的情况。现在狼盗之祸已解,许开山和杜兴闹翻,兼且谁都晓得大小姐和小仲、小陵的关系……” 翟娇不屑的道:“我要靠这两个没用的小子吗?” 宋师道忍笑道:“他两个虽没有用,但却是突利的兄弟,不给他们面子亦要给突利面子。所以大小姐请放心,这条线的生意只会愈做愈大。” 翟娇脸容稍霁,道:“只有这样向好的一面想吧!我现在要立即赶回乐寿把这批羊皮发送各地,你两个小子是否随我回去看小陵仲。” 寇仲叹道:“我们也想得要命,只是……” 翟娇再拍抬道:“不去就不去,谁稀罕你们。”接着自已也忍不住笑出来,然后和颜悦色道:“不知为何见到你两个小子便忍不住要骂人。算了吧!办完要紧的事立即滚来见我,记着不要整天只顾着打生打死,留住小命才有机会享福。那些兵器弓矢我会使人给你送往彭梁去,放心好哩!” 又道:“你们把小俊带在身边吧!再给我操练他几个月,以后有起事来不用求你们。” 任俊大喜过望。 寇仲和徐子陵岂敢说不,只有点头同意的份儿。 翟娇吩咐任俊道:“把那些平遥商唤进来,看看有没有现成的生意可谈的。” 任俊应命去了。 寇仲、徐子陵和宋师道乘机溜到甲板透气说话,无名仍在码头上空自由写意的盘旋。 寇仲道:“和大小姐分手后,我们是否先到渔阳把飞云弓送交箭大师呢?” 徐子陵道:“这个当然,之后你会直奔洛阳,对吗?” 寇仲道:“我还要想想,小俊交由你们带他去磨拣,我不想他陪我到洛阳去送死。” 宋师道不悦道:“怎能如此悲观?洛阳是比长安更坚固的军事重镇,即使没有你寇仲主持,仍不易被李世民攻陷。” 寇仲叹道:“问题在于王世充不肯让我指挥守城,我只是做一天和尚撞一日钟,看看能撞钟撞至何时吧!” 宋师道沉吟道:“我有个提议,到洛阳前如你能先和窦建德打个招呼,说不定可把整个形势扭转过来,王世充亦会对你客气点。” 寇仲一对虎目立时亮起来。 卷四十五 第九章 计划周详 寇仲、徐子陵、宋师道和任俊策马转入官道,朝渔阳方向驰去,无名在天上盘旋追随。 寇仲笑道:“看小俊整个人显得神气十足,显是刀法大有进步,不像我和小陵般只是两个没用的小子。” 任俊脸皮的厚度却没有丝毫改进,立即红起来嗫嚅道:“寇爷勿要笑我,你们曾吩咐我好好练习,小子怎敢荒怠?” 徐子陵问任俊道:“你肯定阴显鹤没有回山海关。” 任俊断然道:“由于我们期待两位爷儿随时回来,所以日夜派人瞧着关口,谁入关都瞒不过我们,许开山比你们早一天回来,杜兴则未见踪影。” 宋师道道:“若我们在山海关多待两天,说不定可与阴显鹤碰头。” 寇仲叹道:“我们那有时间?咦!那不是老朋友张金树和丘南山吗?” 四人勒马收缰。 夕阳斜照下,前方尘头大起,张金树和丘南山在十多骑簇拥下,朝他们奔来。前者和他们曾有一面之缘,是高开道手下大将,被派往侦察群雄形势;后者为高开道的总巡捕,与他们在饮马驿相识,共抗狼盗,勉强算是共过患难的战友。 徐子陵欣然道:“竟是那位爱狗儿的朋友。” 对方骑速减缓,张金树大笑道:“少帅、徐兄风采依然,可喜可贺,今趟两位在塞外扬我汉族威名,早轰传江湖,哈!” 丘南山收缰止马,向宋师道施礼打招呼道:“这位兄台气宇不凡,定是宋家二公子,我等东北野夫闻名久矣。” 只听这句话,便知彼此不是揍巧碰上,而是对方特意来迎。 一番客气寒暄后,张金树道:“我们到一旁说话。” 寇仲等心中大讶,晓得对方非是来接他们入城,而是另有话要说。 张金树催骑进入路旁疏林,众人连忙跟随。 无名从天上俯冲而下,落在寇仲肩头,又惹来一番惊叹询问。 众人在山丘顶处,下马遥观最后一道阳光消没在地平线下,天地立转昏黑,星光渐现,清凉的晚风徐徐吹至,代替日间的炎热。 寇仲把狼盗的事解释一遍后,已是满天星斗,夜空灿烂。 丘南山冷哼道:“许开山既失去杜兴的支持,我们再不用对他客气。” 张金树摇头道:“事情并不容易解决,许开山大可投靠幽州的罗艺,罗艺表面上虽臣服高爷,事实上则据幽州以称霸,我们暂时仍奈何他不得。” 寇仲皱眉道:“罗艺是甚么家伙?” 宋师道道:“罗艺是幽州最有实力的土豪和黑道霸主,听说一向与李家暗通消息,只要李世民成功攻陷洛阳,他大概会是第一个归降李家的人。” 寇仲给勾起心事,苦笑道:“唉!又是洛阳。” 张金树问道:“诸位是否准备入城见箭大师?” 徐子陵讶道。“张兄竟晓得此事?” 丘南山笑道:“张兄是箭大师的唯一好友,当然晓得少帅对箭大师的承诺,所以我们闻得诸位从山海关大驾光临上立即来迎。” 张金树语气平静的道:“少帅今趟来是否有飞云弓相随?” 寇仲欣然道:“没有飞云弓,怎敢来见箭大师。” 张金树一震道:“天!果然给你们办到哩!” 由于他们斩杀深末桓只是离开龙泉前数天的事,消息尚未传至中原。 寇仲索性取出飞云弓,递予两人过目,笑道:“原来你们是为此而来,我还以为张兄不想我们进城。” 张金树摩挲手上刻有飞云两字的摺叠神弓,神情激动的道:“少帅没有猜错,你们确不宜进城。” 宋师道讶道:“为甚么?” 张金树把飞云弓转递丘南山,叹道:“因为高爷准备归附唐室,少帅这么进城,会令我们感到为难。” 寇仲心中一震,立即明白过来。那次遇上张金树,他已猜到这可能性。 高开道派张金树去侦察李世民与宋金刚的决战,就是要决定应否及早归顺李阀。现在李世民既大破宋金刚和突厥联军,高开道有此反应乃顺理成章的事。 宋师道问道:“目下情况如何?” 张金树显然当他们是朋友而非敌人,毫不犹豫道:“秦王现已回到关中,全力备战以攻洛阳。唐帝李渊则派李神通另率大军一万,到黎阳与李世绩会合,增加黎阳兵力,对抗夏王窦建德和郑王王世充。” 寇仲皱眉道:“李世绩和李神通凭甚么应付两路大军?” 张金树沉声道:“黎阳的唐军确没有这力量,不过李世绩乃精通军事兵法的人,看通夏军与郑军互相猜疑,弃王世充不顾,采北攻西防的策略,既在战峪上采取主动,又不至使黎阳空虚。” 黎阳位于洛阳东北,许城西南,故西防是指应付王世充,北攻则针对窦建德。 丘南山接口道:“李神通首先率军攻占黎阳以北窦建德的赵州,窦建德大怒亲率五万精兵南下,收复赵州,李神通损失惨重,仓皇退返黎阳,令李世绩北攻西防的策略顿成泡影。现在窦建德正密锣紧鼓强攻黎阳,一旦黎阳被陷,唐军占领的其他城池如卫辉等便再不能守,窦建德可望于短时间内廓清入关之路,形势异常危急。” 寇仲叹道:“那等若迫李世民提早出关。” 张金树道:“李世绩并不是那么易吃,且黎阳城防坚固,窦建德要攻陷它绝非易事。” 徐子陵道:“你们是否正采观望的态度?” 张金树微笑道:“徐兄猜个正着,暂时不要说这些烦扰人的事,不若我们找个地方喝酒聊天,再找人把箭大师请出城来,让他亲耳听少帅斩杀深末桓的精采经过。” 话锐当时天下大势,自“知世郎”王薄在长白山首揭竿聚众起义,群雄逐鹿,各竞智勇,到宇文化及于江都发动兵变,弑杀炀帝,中土遂成无主之地,各地强梁军阀,纷纷借起义为名,割地称霸,规模大小不一,但大多为看风驶舵之辈,依强者而附之,希望所投明主异日能一统天下,可封侯晋爵,有享不尽的富贵荣华。故分分合合,形势变化剧烈。 本来势力最大者首推李密,破宇文化及更使他攀上霸业的巅峰,可惜亦种下祸根,招致偃师惨败,被迫降唐更是身败名裂,再无可为。 四大门阀无论在隋末的政治和武林中,均为中流砥柱,是旧隋势力里最有机会取隋廷代之的有实力军阀。宇文化及被歼,独孤阀在与王世充斗争中落败逃往关中依附李家,形势渐转为清晰分明,成为以关中为本和岭南为据的李阀与宋阀北南对峙之局。 此时北方诸雄中,刘武周和薛举被李世民破于柏举和浅水原,雄霸江淮的杜伏威则不战而降,在中原能与李阀撷抗者仅余窦建德和王世充两大势力。 南方诸雄,李子通、沈法兴因长年交战,自顾不暇,只有等待被歼灭的份儿,再无北上争霸之力。仅余有实力之辈唯只巴陵的萧铣和豫章的林士宏,亦因互相牵制,无力参与以黄河为中心最关键性的决战场。 在这逐渐明朗的形势下,寇仲变成宋阀从南方远处探伸往黄河这决战场的利刃。少帅军虽是羽翼刚成,勉强守稳彭梁这根据地,却是不可少觑。 首先少帅军拥有彭梁北面的海港,能大做海上贸易,又得到宋阀源源不绝的支持,更重要的是“少帅”寇仲不但是名震天下后起一辈最出类拔萃的高手之一,更是战绩彪炳,擅长以弱胜强,以少胜众,没有人敢怀疑他的军事才能,比之军功盖世的李世民不遑多让,成为李世民最顾忌的劲敌。 且李阀亦非没有内忧,李世民与太子和妃嫔党之争,加上在北疆虎视眈眈随时南下的突厥人的介入,大增难以预知的变数。 就是在这种种情况下,寇仲与徐子陵分手,带着小猎鹰无名,独赴赵州往见窦建德。只要能使窦建德与他看不起的王世充结成联盟,将有机会使战无不胜的李世民首次大吃败仗,保住洛阳,令少帅军争取得喘一口气的空间与时间,由翼羽刚长的小鹰变成一头纵横长空的威猛猎鹰。 经过三天日夜兼程赶路,寇仲于黄昏时份抵达赵城,守门将领立即飞报窦建德,刘黑闼亲自出迎,两人相见,自是非常欢喜。 刘黑闼早听到他扬威塞外的消息,见他肩立猎鹰,赞叹道:“塞外草原民族一向看不起我们,杨广那昏君征高丽屡战屡败,更成外族笑柄。少帅今趟可使他们观感大改,再不敢说我们中原无人。” 寇仲道:“李世民柏举一战亦轰动大草原,谁敢说我们中原无人。” 刘克闼愕然道:“少帅胸怀果然异于常人,对敌人亦这般推崇备致。” 寇仲与他并骑驰往位于城心被窦建德徵作指挥总部的都督府,只见街上情况如常,店铺依然开门营业,民生没受丝毫影响,心中暗赞,笑道:“低估敌人是兵法大忌,嘿!不要少帅前少帅后好吗?我仍是那个小仲。” 不知是否勾起刘黑闼对素素的伤心事,这铁汉低叹一声,没有答话。 寇仲为分他心神,问道:“黎阳近来情况如何?” 刘黑闼精神一振,道:“李神通兵败退返黎阳,与李世绩闭门坚守,我们攻又不是不攻更不是,夏王正为此头痛。” 寇仲道:“王世充那边有甚么动静,你们不是与他结成联盟吗?若他肯派兵北上拖一把李世绩的后腿,即使他如李世民般擅于守城,恐亦回天乏术。” 刘黑闼冷哼道:“提起这人我们便心中有气,据探子回报,王世充把杨侗囚在含凉殿,迫他禅让以便他名正言顺的称帝。你说这样不懂形势的人我们如何与他合作?” 寇仲讶道:“我还以为他早干掉杨侗登上帝座,原来他仍只是郑王。” 刘黑闼道:“这是夏王与他的协议,就是保杨侗缓称帝,待击垮李阀大军,我们再看如何瓜分战果。岂知王世充这么不识相,如若他真的称帝,摆明要我们臣服于他,所谓的盟约顿成空口白话。” 顿一顿又道:“见到夏王再说吧!他非常高兴你肯来找他呢。” 两人驰进都督府去。 当寇仲进入赵城城门,徐子陵、宋师道和任俊亦于洛阳西南一座小镇找到正在休养的雷九指。 雷九指精神尽复,只是有时会感到疲倦,可见七针制神的狠毒和遗害之深。 徐子陵以长生真气为他舒筋活络后。徐子陵、宋师道和雷九指三人在小厅坐下商议,任俊则负责生火造饭。 雷九指伸展四肢,讶道:“不见只两、三个月,但子陵的内功却有长足的进步,神速至教人难以相信,现在我体内似是遗祸尽去,我本以为自己永不能痊愈过来的。” 两人都听得非常欢喜。 宋师道道:“这个懂得七针制神的人既站在赵德言一方,该是魔门中人,如有机会,我们定要为世除害。” 徐子陵不禁肃然起散道:“若我能再听到他说话,定可把他辨认出来。” 雷九指道:“若真能假扮司徒福荣,会比我原先的构想更是完美,因为典当的生意并不易为,商誉尤为重要,若香家能在赌桌上将司徒福荣遍布天下的当铺嬴回来,会是如虎添翼。” 顿了顿续道:“不过我们会露出马脚的机会也很大,因为香贵等闲不会亲自出马,若迫得他出马与我们决胜赌桌上,依他们一向的作风,必会先作查证,对他们来说这只是举手之劳,因为香家线眼遍布天下,只要晓得司徒福荣仍在平遥,我们的骗局会立即被揭穿,那时我们能否逃生亦是问题。” 宋师道微笑道:“听说他是个贪生怕死的人,我们或可利用此点,迫他离开平遥避祸。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当然会隐蔽行藏,而我们则于此时现身长安,那便天衣无缝。” 雷九指像首次认识宋师道般,呆瞪他半晌拍案道:“二公子不但思考敏捷,更是大胆老到,有甚么方法可迫他离开平遥?” 宋师道油然道:“此事可交由我办,近年来司徒福荣的典当业务开始扩展至南方,由于兼营息口极重的借贷,累得很多人倾家荡产,我可借此为名,修书一封给司徒福荣,明言会到平遥找他算账,在求援无门下,他只有一个选择,就是我们要他拣的选择。” 捧菜上桌的任俊兴奋的道:“宋二爷真厉害。”说罢掉头入去。 雷九指欣然道:“不要说是司徒福荣,任何人晓得岭南宋家要来寻他晦气,亦只有找个愈深愈好的洞躲起来。这问题解决啦!余下的问题是司徒福荣长相如何?有甚么特别的喜好和习惯,爱作怎样的打扮,他的得力伙计申文江是怎样的一个人?我们知道得愈详细愈好,愈能避免给揭破。” 徐子陵道:“这方面全无问题,我们可从欧良材口中得悉所有必须知晓的资料,最妙是司徒福荣从不接见陌生人,更从未到过长安,这对我们非常有利。” 雷九指道:“我不是泼你冷水,要知百密也会有一疏,如此难得机会,我们是许胜不许败。平遥不但是李阀在太原最富庶的大城,更与长安有非常密切的贸易来往,只要有一个到长安辨事的平遥商认识司徒福荣,我们便有露出马脚的可能。” 宋师道沉吟道:“此事确非我们所能控制,能将这误事的可能性减到最低的方法,就是请欧良材找个久在平遥混日子且熟悉往长安做生意的平遥商人,替我们先一步查清楚在长安的平遥商,我们遂能先发制人,用种种可行的手段阻止这样的人与我们碰头。” 徐子陵心中一动道:“大道社会是个理想的选择,他们专门负责平遥商的押运工作,理该清楚谁到了长安,不过要他们合作并不容易,这种事是迫不来的。” 雷九指默然片晌,沉声道:“可否找李靖想办法,平遥商大多支持李世民,大道社的丘其朋亦不得不看在李世民份上,给点面子李靖。” 徐子陵望往屋梁,叹道:“我不想把李靖卷入此事内,唉!” 宋师道道:“你不若直接见李世民,那事情会简单点,若除去香家,对李世民有百利而无一害。李世民还可替我们掩饰,唯一的坏处是会把事情闹大。” 雷九指笑道:“闹得愈大池生春愈不会怀疑,那才精采。” 徐子陵颓然道:“好吧!看来没有别的选择,对吗?” 卷四十五 第十章 谋定后动 窦建德立在大堂,没有侍从陪伴,独自一人凝视摆放在厅心圆桌上一个以陶土制成的模型。 听得两人足音,这位屡战屡胜的霸主露出一丝笑容,双眉一轩,平静的道:“小仲你过来看看,为我想想如何攻破黎阳,断去李渊探出关外的一条臂膀。” 寇仲心中暗叹,知他对要自已归顺并未心死,急步趋前,定神一看,原来桌上放的是黎阳城的模型,附近山川形势、道路城镇罗列分明,绝非一般军事地图可比,玲珑浮凸,使人一目了然,省去不少解说的工夫。 赞叹道:“这立体的地形图非常精致。” 站在另一边的刘黑闼笑道:“这模型是窦爷亲手造的。” 寇仲为之愕然,心想不经一事,不长一智,要亲手制成这样的模型,首先得下过一番实地观测的工夫,当用双手捏制,更须一番思考和感情的投入,达到兵法上知敌的最高要求,由此亦可见窦建德对黎阳的重视。 窦建德徐徐道:“黎阳南连江淮,西连襄洛,北通幽燕,无论我要进军关中,又或用兵洛阳,此为必争的战略要冲。” 寇仲细察模型里黎阳城的布置,墙垣宽厚,城周挖有深沟,引入永济渠水,可谓固若金汤,易守难攻。指着黎阳西南另一座城池道:“这座是甚么城?” 窦建德哈哈笑道:“小仲果是不凡,看出攻打黎阳的关键所在。此城名卫辉,与黎阳成犄角之势。昔日宇文化及率十万旧隋精兵北上,李世绩弃黎阳而守黎阳仓,李密则率军驻于清淇,每天与李世绩以烽火联络,每当宇文化及攻击黎阳,李密就派兵袭他背后,使宇文化及前后受敌。今天黎阳仓已给我破毁变成废墟,李世绩再难施退守黎阳仓之计,不过若与卫辉唐军呼应,对我军攻黎阳仍是大大不利,小仲可有破敌妙计?” 寇仲随口应道:“既有此虑,何不先攻取防守能力比黎阳差得远的卫辉,然后截断黎阳所有海陆交通,使黎阳真的变作一座孤城,那时要杀要宰,窦爷可随心所愿。” 刘黑闼叹道:“我们不是没想过此策,怕的是当我们绕道黎阳直取卫辉之际,李世绩率兵在身后突击。李世绩实为李世民手下最出色的大将,绝不能把他低估。” 寇仲沉吟片晌,笑道:“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将计就计,诈作用兵卫辉,引李世绩来袭,我们则掉头反噬他一口。” 窦建德皱眉道:“我们亦曾想及此策,却有两道难关,首先是李世绩精通兵法,不会轻易中计。其次是就算李世绩肯出兵袭击,可是从黎阳到卫辉,虽只百多里之遥,但山川形势复杂,我们行军分散,熟悉当地形势的李世绩则可集中兵力,组成奇兵借夜色掩护,突袭我军任何一点,那时我们只有捱揍的份儿。” 寇仲胸有成竹的微笑道:“我倒不担心黎阳不出兵,若黎阳主事的人只有一个李世绩,此计是否可行尚属难料,幸好尚有李神通,他被李渊委以重任,却在赵城吃大败仗,正感脸目无光,在求胜心切下,必不肯错失这良机,放心吧!我包保黎阳会出兵来袭。” 接着油然道:“我今趟到塞外去,真的大开眼界。突厥人清一色是骑兵,来去如风,从不怕突击偷袭,我们虽不能学足他们行军的方式,却可变通运用。” 窦建德和刘黑闼均大感兴趣,连忙问计。 寇仲道:“所谓兵不厌诈,我们不但要引他们来袭,还要不怕被袭,更要反其袭而重创之,立下马之威,夺其志气。不知敌我两方实力如何?” 窦建德毫不犹豫的答道:“今趟随我来的是我最精锐的部队,不计工事兵的话共有五军,每军万人。黎阳城军民总数在六至七万间,但真正受过严格训练和有作战经验的兵士不过三万人。” 寇仲哈哈笑道:“我一向惯于以弱胜强,若今趟以强对弱也不成功,应该乖乖卷铺盖回家。但尚有一事虽向窦爷直言,我想知道窦爷攻陷城池后一贯的作风是怎样的。” 窦建德露出赞赏的神色,因寇仲此问是绝对内行的话,要知攻城者的声誉,对被攻者会有决定性的影响。例如突厥人惯于屠城,那么城内军民既知横又是死,竖又是死,宁愿拚尽最后一滴血,对抗到底。 刘黑闼代答道:“窦爷对待敌人的态度好得没人可以说话。就以击破宇文化及为例,所得皇宫美女数以千计,窦爷立刻遣散,敌将愿留下来的,均加重用。所以旧隋文臣武将,无不乐为窦爷所用,如任原隋兵部侍郎的崔君肃为侍中、少府令何稠为工部尚书、虞世甫为黄门侍郎、欧阳洵为太常卿;至于不愿降我者,我们尊重其意愿,礼送离境。” 寇仲动容道:“那就成哩!黎阳将是窦爷囊中之物。” 窦建德深深凝望着他,肃容道:“假若小仲肯与黑闼共事,区区一座黎阳城固不在话下,连天下亦是我窦建德囊中之物。” 寇仲苦笑道:“此事可否迟些再谈,眼前当务之急,是先夺黎阳,再挫李世民出关东来的大唐军。” 窦建德欣然道:“小仲可知我窦建德为何特别看得起你,不但因你智勇兼备,更重要的原因是大家都是贱民出身,我的环境虽比你好一点,但少时家里很穷,所以最看不过那些腐败的官吏和自以为高高在上的世家门阀。只有我们这些来自民间的人,才能明白民间疾苦。纵观历史,谁的武功霸业比得上始皇嬴政,可是大秦二世即亡,正是不恤民情之害。反而汉高祖刘邦流氓出身,却成就汉家帝业,其后文景之治,光武中兴,更是我中土全盛之期,旷古绝今。故此有志之士,都不愿让李渊之辈得逞。所谓合则力强,分则力弱,小仲要从大处着想。” 寇仲点头道:“窦爷这番话直说进我心底去,故合作方面绝无问题,我虽有统一天下的意向,却无做皇帝的野心,只希望有能者居之,让天下百姓有安乐的日子过。” 窦建德大喜道:“这就成哩!小仲请说出如何师突厥人以败黎阳兵的妙计。” 寇仲深吸一口气,待思路回复清晰,正容道:“突厥人之所以被誉为隐身奇兵,在大草原上神出鬼没,皆因能把骑兵的机动性发挥得淋漓尽致,贵精不贵多。我们当然不能一下子变得像突厥狼军般厉害,却可从五万军中精选二、三千骑射高明之士,诈作为开路的先锋部队,只要能避开敌人探子耳目,这支骑军便可像突厥狼军般化作神出鬼没并能隐身奇兵。” 窦建德和刘黑闼听得聚精会神,不住点头。 寇仲眉飞色舞,声音透出强大的自信,续道:“然后我们兵分五路,一军保护辎重和工事兵居中央。其他四军前后左右遥护,与中军保持三里的距离,清晨出发,以日行四十里计,傍晚可于过黎阳三十里许处扎营休息,敌人该会趁晚上来袭,烧我粮草辎重,我们可依计迎头痛击,杀他娘的一个落花流水。” 窦建德皱眉道:“若我是李世绩,如施突袭,用的必也是行动迅快的骑兵,借夜色地形的掩护,可从任何一个方向攻来,教我们防不胜防,大有可能真的吃亏。” 寇仲哈哈笑道:“这正是最精采之处。”长身而起,移至向花园的一边窗户,嘬唇尖哨,在上空盘旋的小猎鹰无名,闻主人召唤,俯冲而入,落在寇仲架起的手腕处,他功力深厚,不用腕套,亦不虞会给猎鹰铁爪所伤。 寇仲一个大转身,欣然笑道:“有我这头小宝贝在高空帮眼,敌人在无所遁形下将被我们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窦爷还有甚么疑虑。” 窦建德双目亮起来,纵声大笑道:“这叫天助我也,否则小仲你怎能来得如此合时。三天后的早上我们就挥军卫辉,来个引蛇出洞,黎阳既陷,李渊除派李世民出关东来,别无其他选择。” 经三天全速快马赶路,徐子陵、宋师道、雷九指和任俊四人抵达潼关西黄河南岸的桃林,依约入住迎宾客栈,欧良材早在恭候他们。 这所客栈不是随便挑的,老板郑佳和是翟让旧部。翟娇这些年来做塞内外生意赚大钱,遂以钱财支持旧部属改行做生意,过些安定的生活。 郑佳和安排他们入住客栈后座,楼下是大厅,楼上客房,宁静偏隐。 众人围桌坐下,郑佳和凑到徐子陵耳旁低声道:“徐爷要的箱子大小姐已遣人送来,放在下面的酒窖内,封箱的漆印完好,没被拆开过。” 这箱金银财宝是小龙泉之战抢得回来的战利品,其中小半箱黄金赠予欧良材等平遥商,当作他们被劫货物的足额赔偿,余下的财宝仍够他们去和池生春赌身家。 徐子陵道谢后,郑佳和知机告退。 欧良材欣然道:“我首先代表家父和平遥商馆向各位致以最探切的感激,若非你们见义勇为,财物的损失固是惨重,我们更可能性命不保。家父在知道你们要去对付人人深痛恶绝的巴陵帮,且此事又对秦王有利,决定全力支持各位。我二舅那边绝无问题,家父已遣人进关通知二舅。” 宋师道道:“我们有更周详的计划。”遂把用计将司徒福荣“吓”离平遥的事说出来。 欧良材喜道:“这方面我们可以配合,当司徒福荣离平遥时,我们会从平遥附近开出一艘船,驶入黄河,诸位可于此处登船往关中,那即时使真有人查根究底,会以为确是司徒福荣躲往关中去。我们更会放出消息,说司徒福荣困开罪宋家,只有逃往宋家势力难及的关中避祸。平遥官府内我们也有自己人,保证入关文书一应俱备,没有人会怀疑你们的身份。” 雷九指问道:“司徒福荣身材样貌如何?” 欧良材笑道:“我起始为何想到司徒福荣,正因他身材高大,满睑须髯,徐爷扮他只要不是遇上相熟的人,定可鱼目混珠。我回平遥后请人画下两幅画像,分别是司徒福荣和他的副手申文江,待会给各位过目。” 雷九指竖起拇指赞道:“欧公子思虑缜密,省去我们很多工夫。不过仍有三个问题须解决,首先是气氛的营造。” 任俊听得兴致盎然,间道:“何谓气氛营造?” 雷九指得意洋洋的道:“若论骗术,不是我夸口,江湖上能比我高明的没有多少个。最高明的骗术,就是要被骗者自投罗网,心甘情愿上钓。假若我们就那么到六福赌馆找池生春,他怎都会有点防备之心。只有令他自己来找我们,误信自己操控主动,我们才可把他玩弄于股掌之上。” 宋师道微笑道:“雷大哥请不吝指点。” 雷九指哈哈笑道:“这其实是水到渠成之事,香家正全力扩展青楼赌馆业,如能鲸吞司徒福荣的典当业务,势力将以倍数增加。若此猜想正确,我们可在平遥放出消息,指司徒福荣因典当业开罪你宋二公子没有人敢招惹的老爹‘天刀’宋缺,致对典当业意兴阑珊,有金盘洗手之意。在这种情况下,池生春既从平遥眼线得知司徒福荣到长安避难,又晓得他想放弃典当业,定会千方百计来找我们,我们当可见机行事。” 众人无不叹服。 雷九指已从七针制神完全回复过来,神气的道:“第二个问题是找们必须学习平遥的口音语调,否则只要一开口,就会立即被拆穿身份。” 欧良材欣然道:“这个包在我身上,第三个是甚么问题?” 雷九指在众人注视下,从容道:“第三个是随从的问题,必须由道地的平遥人乔扮,人数不需太多,但小婢仆从怎也要七、八个。我可办作管家,小俊是保镖护院。这批人必须绝对忠心,欧公子能否办到?” 欧良材道:“这事我要回去和家父商量,应该没有问题。” 宋师道道:“欧公子请告诉令尊,我们会先去和秦王打个招呼,待他点头才进行这有一定风险的计划。” 欧良材大喜道:“那就完全没有问题,我们行起事来或找人帮忙,亦方便容易多了。” 雷九指向徐子陵道:“子陵何时入关见秦王?我要为你弄一套入城的户籍文件才成。” 徐子陵暗叹一口气,自己的兄弟与李世民斗生斗死,他却要去求李世民合作,这算甚么娘的一回事? 答道:“就明天吧!” 离黎明尚有个许时辰的黑暗里,赵城西门大开,蹄声轰鸣下,三千精骑旋风般驰出,没入城外的疏林区去。 无名在暗无星月的黑漆夜空畅飞盘旋,错非眼力锐利如寇仲,休想看到变成百多丈高空一个小点的无名。 骑队停在林木深处,刘黑闼和寇仲跃上树稍,观看无名传递到地面的讯息。 刘黑闼叹道:“现在才明白突厥人为何能称雄塞外,只是这利用猎鹰的探敌秘技,等若在天上凭空多出一对眼睛,既不怕偷袭遇伏,更可掌握敌人形势。” 寇仲道:“不过鹰目在攻城战中作用不大,所以突厥人虽能横扫大草原,对我中土仍只能进行急攻速退的掠夺战。只是这形势正逐渐改变,不但因他们有刘武周、粱师道等走狗奴材的依附,更因赵德言是攻城的专家,令突厥人逐渐掌握攻城的战术。” 刘黑闼冷哼道:“一天不除赵德言,始终会成我中土心腹之患。” 寇仲点头道:“这正是小陵抛开一切对付香家的主要原因,香家线眼遍天下,香玉山那贱种又狡猾多智,配合赵德言的攻城术和突厥狼军的悍勇,迟早会成中原大祸,所以我们须先发制人,将香家连根拔掉,然后就轮到萧铣有难。” 刘黑闼皱眉道:“突利会否看在与你的兄弟情份上,不和颉利联手入侵?” 寇仲摇头叹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突利还可推作是助我对付李世民,照塞外的形势发展,其他的民族只有听颉利说话的份儿。塞外联军何时来犯,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刘黑闼笑道:“明天的事明天再算吧!现在该怎么走。” 寇仲凝涧无名在高空飞行的路线和姿态,道:“突厥人称这为鹰舞,可指示敌人探子的所在,大军是停是行和移动的路线。照现在鹰儿的姿态,它仍未发现敌人的踪影。不过这并不可靠,因为它仍非常稚嫩,大有出错的机会。” 刘黑闼色变道:“它会出错,那岂非很易误事。” 寇仲哑然夫笑道:“这只是一个可能性吧,小弟还从老跋处学晓地听之术,数十里内大批骑兵的活动,保证我不会听漏耳。来吧!依照原定路线便成。” 两人跨登马背,领着骑兵穿林越野的去了。 卷四十五 第十一章 重返长安 由于天下分裂,征战连年,各地霸王军阀,均有一套对付敌人侦察渗透的方法。既不能不让促进贸易的商旅通行,又不能任由不良份子涌进来,如何取得平衡,代表着政策制度的成功。 由于地理形势的优越,关中的唐室在控制人流上有最出色的表现。自入主长安后,唐室李家增强关防,于入关要塞的潼关和黄河水路布重兵、置官署,属民出入不但需户籍文件,还要有各地督府发放的往来批文。外地欲往关中做生意,又或迁徙的移民难民,更须得官署批核安置,对人口的徙移有严格的限制和规定。 徐子陵携着雷九指凭他的妙手伪造的批文,戴上从杨公宝库得来本供杨素逃命时使用的面具,乘客船安然过关。再经过三天日夜赶路,终抵达长安城。爱马万里斑则留在桃林,由任俊等照拂。旧地重游,自有一番感慨。尤其是刚从塞外的小长安回来,面对这中土的真长安,想起伊人已远,能不黯然神伤! 入城后,直赴侯希白的多情窝,据雷九指所言,侯希白探望他后,告诉他会回长安趁石之轩不在之际找杨虚彦的晦气,看看杨虚彦从半截不死印法练出甚么奇功来。即使侯希白不在,他亦可借此多情窝作落脚之用。 他驾轻就熟的从后院逾墙入屋,只听侯希白的歌声传来唱道:“穆穆清风至,吹我罗衣裙;罗衣何飘飘,轻摆随风还”。 徐子陵哈哈笑道:“谁能比侯希白更多情?” 侯希白疾掠而出,拉着他双手大喜道:“子陵大驾忽临,真教小弟喜出望外。这几天在长安到处都听得人谈论你们和跋锋寒在塞外八面威风的事迹,令我后悔没有依附骥尾,白白错过使人神往的塞外风情。少帅呢?” 徐子陵道:“入去坐下再说吧!” 入厅坐好,徐子陵把塞外的经历概略地述说一遍,又解释今趟来长安的目的,接着问道:“你不是告诉雷大哥到这里来是要和杨虚彦分个胜负吗?我看你却是在唱歌作画,非常写意。” 侯希白苦笑道:“我只是苦中作乐,我与你们合作对付杨虚彦,石师肯定视我为叛徒。刚才你更告知我祝玉妍已死,石师成功吸取圣舍利邪气致魔功大成。看来小弟已是时日无多,不好好多画两张美人画流传后世,更待何时。小弟现在成为继莫神医后最受长安权贵欢迎的人物,昨天李渊亲自见我,礼聘小弟为他绘一幅宫廷百美图,我看在画卷完成前,连石师亦不敢轻易动我,杨虚彦更不用说。” 徐子陵讶道:“李渊为何如此糊涂,明知杨虚彦乃杨勇之后,仍肯善待杨虚彦?” 侯希白道:“子陵有所不知。李渊是最念旧情的人,他以前与杨勇交情甚笃,怎舍得杀他仅余的一点血肉,兼之杨虚彦立誓与石之轩割断关系,骗得李渊加封他为隋国公。唉!我和他虽难免一战,但目前各有顾忌,只好暂时来个河水不犯井水。” 徐子陵道:“我想见秦王。” 侯希白道:“这个我可作安排,且要立即进行,因为现时黎阳被窦建德重重围困,日夜攻打,李家正结集大军,准备出关往援。” 徐子陵皱眉道:“黎阳有李世绩和李神通固守,该没这么容易被攻陷吧?” 侯希白道:“理该如此,但事实却刚好相反,黎阳那边形势危急。据我听回来是李世绩和李神通误中窦建德诱敌之计,在窦建德率军绕道进军邻城卫辉之际,李神通率军偷袭,岂知惨中伏兵受袭,被窦建德杀得李神通只能带着十余亲卫逃脱。窦建德挟余威回师猛攻黎阳,告急的文书正像雪片般飞回来。” 又压低声音道:“据说仲少加入窦建德的阵营,此事令长安朝野震动,小弟则与有荣焉。你们在赫连堡、奔狼原、花林和龙泉四场战役大显神威的事,连街头巷尾也在议论不休,李世民今次有对手哩!” 徐子陵摇头道:“寇仲绝不会归顺窦建德,应是误会。” 顿了顿续道:“有一件事尚要你帮忙,希白兄可否设法查探,是否有个东北人叫阴显鹤的剑手来了长安。” 侯希白问清楚阴显鹤的年纪、特征、外貌,拍胸道:“要查一个人在我确是易如反掌,可包在我身上,长安很多人都要卖面子给我侯希白。子陵在这里好好休息,书斋内由易经至春宫图无不齐备,子陵不愁寂寞。” 徐子陵给他说得啼笑皆非,摇头道:“我还要去找纪倩,她或有可能是阴显鹤失散多年的亲妹子。” 侯希白一呆道:“竟有此事,你以甚么身份去见她,此姝立场暧昧,与太子党更关系密切,一个不好,恐怕你会给她揭破身份,惹出祸来。” 徐子陵微笑道:“我有分寸的!不知可达志是否会来呢?” 侯希白道:“这个我不大清楚,我在长安的保身之道是只谈风月不论政事,子陵还是见过秦王再想其他事稳妥点。” 徐子陵终接受侯希白的劝告,侯希白去后,就在椅子盘膝打坐,以舒连日赶路的劳累。瞬那间进入天人交感的境界,体内真气浑浑融融,说不尽的受用舒畅。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倏地心兆一动,醒转过来,脑际出乎天然的浮现一位绝世美女的鲜明形象。 他肯定自己不是被任何声音又或气流的改变惊醒,而是出自一种超乎感官之上,玄微妙难言的感应。且并非首次发生,以前亦有类似的感应,却没有一趟比今次更清晰分明。 来者鬼魅般从后进飘进厅子来。 徐子陵暗叹一口气,晓得避无可避,甫抵长安即给揭破行藏,轻轻道:“婠婠法驾光临,不知因何事找希白兄?” 婠婠甜美的声音惊喜的道:“竟是子陵你啊!真教人大出意外,你还是第一趟这么亲热的唤人家作婠婠哩!” 徐子陵微一错愕,婠婠在他对面椅子坐下。 时光在不知不觉中消逝,他在午后时份入城,此时却日落西山,厅内一片昏沉,他坐息逾两个时辰,精神尽复。 两人四目交投,双方心中都不知是何滋味。 婠婠虽仍是白衣赤足,但徐子陵清楚感到她的气质与前迥然有异,可是到底有甚么地方不同,他却不能具体说出来。只是感到她比以往的她更深邃难测,难以掌握捉摸。 心中一动道:“恭喜你天魔功终于大成哩!” 婠婠秀眸一闪一闪兴致盎然的打量着他,语调则像一向的冷漠平静般道:“人家奉师尊之命,留在长安潜修大法,当然有些许成绩。子陵你呢!你不是也大有长进吗?不用回头看已知是人家嘛。” 无论她用甚么语气声调说话,总有种直钻入人心窝儿的感觉,具有很大的诱惑力。 徐子陵沉声道:“令师在与石之轩的决战中,因施展玉石俱焚而云散烟消,我是亲眼目睹的。” 婠婠出奇地没有任何表情变化,淡淡道:“石之轩有否陪她老人家一道上路?” 徐子陵摇头道:“他受伤远遁,令师功亏一篑。” 他心存厚道,绝口不提祝玉妍因要他和师妃暄陪葬,被他及时发觉,在急于拯救师妃暄下令石之轩有一线脱身之机,否则历史说不定要改写。 婠婠一瞬不瞬的凝望着他,忽然轻叹一口气,语调冰冷平静得令人心悸,道:“他是否尽得舍利内的圣气?” 徐子陵点头道:“怕是如此吧!”事实上舍利内大部份异气,已给他和寇仲早一步分享,当然不会向婠婠透露这秘密。 婠婠再叹一口气,秀眸射出使人复杂难明的情绪,柔声道:“天下从此多事哩!” 接着又道:“子陵可肯与我合作对付石之轩?” 徐子陵再暗咦一口气,以前的所谓与她的“合作”,没有一次不是在无计可施被威胁的情况下发生的。自竟陵之战,飞马牧场两大元老高手惨死在婠婠手上,他们间结下解不开的深仇,发展到眼前此刻,连他亦弄不清楚和婠婠是甚么关系。他理该与婠婠来个你死我活的决斗,可是面对宛如圣洁天仙般的婠婠,他总生不出杀机。 苦笑道:“我们间还有合作的可能性吗?不要威胁我,我随时可离开长安。” 婠婠娇笑道:“人家何时想过要威胁你?不过你若不肯帮助婠儿,婠儿只好乖乖的下嫁石之轩,看他能否领导圣门在这场争天下的斗争中成为大赢家。人家可不是迫你嘛,而是别无选择。还有你那擅奏萧的红颜知己说不定会成为牺牲品,因为她是碧秀心遗留下来的祸根,只有亲自杀死她,石之轩才能嬴得圣门各派系对他的尊敬。” 徐子陵给命中要害,叹道:“还说不是威胁?” 想想也教人心寒,趁着天下大乱,魔门各派暗中不断在各方面扩展势力,林士宏、钱独关、辅公佑等割据成大小军阀,王世充则与魔门关系密切,赵德言乃颉利心腹谋臣,其他辟尘、安隆则控制着经济命脉,若这些人全臣服于石之轩的控制下,其力量之大,为祸之烈,恐怕没有人能预估。 迫在眉睫之前的问题,是婠婠可轻易发觉并破坏他们针对香家的行动。婠婠既知他来长安,不论他扮成甚么样子,均可一眼将他看破。 婠婠“噗哧”一笑,白他一眼道:“人家是那么可怕吗?以前很多对不起你徐公子的事,只因师命难违。现在人家可以当家作主,当然是另一番可令徐公子满意的新人事新作风。我不会迫你去作任何不愿意的事,只希望你能和婠婠携手杀死石之轩,为世除害,这不是你们这些以替天行道为己任的侠义之士义无反顾的事吗?” 徐子陵苦笑道:“我没有资格作侠义之士,只是见一步行一步的混日子。对付石之轩一事可否容后再说,他还须一段时间疗伤,我们尚有时间。” 婠婠摇头道:“子陵岂是如此短涧的人,若待他重出江湖,一切都迟哩!” 徐子陵皱眉道:“若他留在塞外,你怎样找到他呢?” 婠婠道:“何须去找他,我会有方法把他引出来。” 又甜甜一笑道:“子陵是否肯合作哩!不若人家嫁给你好吗?我会做你最听话最乖的好妻子。” 徐子陵大吃一惊,狼狈道:“婠大姐勿要说笑。” 婠婠幽怨的瞥他一眼,道:“不说便不说。但你可有兴趣听人家的计划,好让你可保着幽林小谷那位美人儿。” 徐子陵无奈道:“我在听着。” 婠婠淡然自若道:“根据圣门先祖遗训,魔门两派六道约每二十年须举行一次聚会,推举领袖,上一趟聚会在二十年前举行,祝师被推为圣门之首。可惜因天下纷乱,祝师虽成圣门的尊首,却是有名无实。现在统一之机已现,慈航静斋通过李家占尽上风,两派六道此时再不团结,待李家一统天下,将重陷抡亡之险。在这种形势下,圣门诸派的‘二十年聚会’有再次举行的必要。祝师已去,婠婠是现时唯一有资格的召集人,石之轩必来出席,我们便有机会杀死他,破他的不死印法。” 徐子陵皱眉道:“你可知我对破他的不死印法,没有丝毫的信心把握。” 婠婠柔声道:“假设我们能把断作两截的不死印卷合起来,说不定可找到破不死印的方法。” 徐子陵开始有点明白婠婠因何来找侯希白,摇头道:“师小姐曾看过不死印卷,仍没有破解之法。” 婠婠美眸亮起来,闪动智慧的采芒,动人得教人心颤,也令人心碎!如此天生丽质的美人儿,却是阴癸派新一代青出于蓝的领导人,能在这年纪练成天魔大法,肯定在魔门亦是前无古人,而她更是魔门唯一深悉他们长生气的人,这使她的天魔功更有鬼神莫测之机。 只听她檀口微张轻轻道:“又是师妃暄,奴家和她怎同哩,她懂的是玄门正宗,石之轩得玄门与圣门大成的不死印法,任她如何聪明智慧,顶多明白其中部份。但若奴家和子陵合起来参详,将是另外一回事。” 徐子陵逍:“就算侯公子没有问题,可是杨虚彦是石之轩的继承人,绝不会蠢得要对付石之轩,那等若他和自己过不去。” 事实上杨虚彦那半截不死印卷早给侯希白偷到手上,记熟后毁去,不过他认为暂时仍不该让婠婠晓得,因为天知道如给婠婠知悉不死印法的秘密,会带来甚么后果。 婠婠甜笑道:“借不来可以抢,更可把人顺手杀掉,在这方面,徐子陵侯公子和人家的愿望该并无差异,对吗?” 徐子陵拖延时间道:“这要和希白兄好好商量才成。” 婠婠媚态横生的娇笑道:“人家又没有迫你立即答应,我们的二十年聚会就挑在三个月后的中秋之夜在成都举行,徐公子意下如何?” 徐子陵不悦道:“为何千不拣万不拣,偏要拣成都?” 婠婠漫不经意,道:“方便嘛!徐公子既可趁机探访石美人,又叫置诸于死地而后生,让石之轩有乘机下毒手的机会。那徐公子当不会诈作应承人家,暗下却决定爽约。唉!人家也是迫不得已,所以不得不对你用上点心计,该可原谅吧!” 徐子陵没好气的道:“你何时才能改变害人的习性。” 婠婠再露幽怨神色,半真半假的叹道:“我真的再不会害你,子陵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你会在长安逗留多少天?” 徐子陵很想问她萧铣是否魔门中人,但怕打草惊蛇,只好忍着不问,道:“你只要找到侯希白,就可找到我。” 婠婠忽然神色一动,这:“有人来哩!明天见。” 飘身离椅,赤足轻触地面,穿窗幽灵般没在外边,剩下徐子陵独自站在已是漆黑一片的厅堂内。 徐子陵和婠婠同一时间感到有人从后院入屋,只从这点看,婠婠的灵锐绝不在他之下。 李世民的声音在徐子陵后方响起,沉声这:“我正想找你们。” 徐子陵心中一动,晓得有些令李世民亦要夫去方寸的事发生了。 究竟是甚么严重的事呢? 李世民在他对面坐下,代替了婠婠,睑色阴黯,剑眉紧促,肃容道:“黎阳将在数天内陷落,王世充则兵抵慈涧,使我们动弹不得,欲援无从,子陵可知黎阳城内尚有何人?” 徐子陵愕然朝他瞧去。 卷四十五 第十二章 其下攻城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举凡在战略上有重要意义的城市,均是城厚墙高,沟河护城,易守难攻,能以少胜多,故以孙子的用兵如神,仍以攻城为不得已的下下之策。 常把这几句军事名言挂在口边的寇仲,对此更有全面深刻的体会。竟陵一战,他是守城者;今仗黎阳,则成为攻方。 若有选择,他会劝窦建德只围不攻,但问题是李世绩准备充足,城内储粮足可捱上一年半载,其次是如敌人援军来救,里外夹击下,他们将从主动沦为被动。 经研究商讨后,他们决定采取四面包围,日夜不停轮番猛攻的战略,以瓦解敌人的斗志体力。黎阳城外诱敌突袭之战,他们歼灭敌军达万人之众,大幅削弱守城正规军的实力,剩下之数不过二万人,要稳守如此规模的城池,黎阳必须全军出动。换句话说,窦军可以休息,唐军则没有这福气运道,可见城外一战的关键性。 窦建德今趟攻打黎阳是志在必得,援军不住从寿春和许城开来,到此刻总兵力超过十五万人,不停地加重对黎阳守军的压力。 一切辎重供应更是准备充足,因为要攻破敌方的深沟高垒,只凭步骑兵和一般刀剑弓矢是绝对没有可能。所以必须在攻城器械、物资和组织方面准备妥当,尤其轮番日以继夜的猛攻,各方面的要求更是严苛。 首先是建造可移动的望台“巢车”和“楼车”,俾能在高处窥望城内的情况,或发箭助攻。 了敌后必须攻敌,攻城战的第一步是“越壕”,只有成功越过黎阳城的护城河,攻城的器械和敢死队才有机会接近城墙,展开攻城战。窦建德和刘黑闼均是攻城的老手,战事开始立即截断护城河的水源,采取‘塞其水源,浅其闸口’之法,待其水浅后,再囊土运石,以装满土石的车子直接推入壕中,让这些俗称为虾蟆车强把深壕填平。 “填壕”后是“接城”战,“木驴”在这种情况下是必备之物。木驴为四轮大车,顶部是尖斜形像屋脊似的巨木,不怕弓矢,亦不惧石击,且蒙着药制牛皮,不容易燃烧,其下可隐藏近百战士,在掩护攻城具有奇效。 接近城墙,就是各式攻城工具派上用场的时刻,飞楼、撞车、登城车、钓堞车、火车、高楼、云梯和冲击城门的巨型檑木,都以雷霆万钧之势,攀城、撞墙、击门,务要登上城头,并在城上站稳阵脚,再逐步扩大突破口,消耗敌人的意志和防御力。 寇仲和刘黑闼并骑在前线指挥这场惨烈的攻城战,窦建德则留在离城较远临时搭起的指挥台上,以火把、号角、战鼓指挥全局的进攻退守。 今趟和竟陵之战不同处,是当年杜伏威采取“开其一角”的策略,留下生路让城内军民逃走。今趟窦建德则是重重围困,务要歼灭城内所有将士,令李世绩和李神通不能逃往卫辉,重整军容。 不过无论窦军准备如何充足,资源总是有限,所以窦建德把攻城的主力集中攻打东门,对其他三门的进攻规模则小得多,作用只有牵制敌人,防止敌人突围逃走。 在城内城外火把光照耀下,承受了几天几夜从没间断狂攻的黎阳守军,已是疲态毕露。 寇仲曾三度亲自攻上城墙,斩敌过百之众,最后仍给李神通、徐世绩和敌方一众高手拚死迫回城外。刚才他回营休息两个时辰,此时精神体力尽复,又再披甲上马,等待城破的一刻。 他高踞千里梦马背上,无名傲立左肩头,虎目闪闪生辉,心神却平静如井中水月,扫视敌我双方你死我活的惨烈攻防战。 “轰!轰!轰!” 檑木撞车一下接一下的冲击城门,似在代表黎阳军的力量正一分一分的被削减,攻城者亦为此每一分的削弱敌人付出沉重的代价。 城外被敌人箭火烧着的木驴、楼车,部分已成灰烬,一些仍在熊熊燃烧,送出团团浓烟,遮天蔽空。 城内亦多处地方冒起火头,烟屑横空,都是拜以投石机发放的火球弹所赐,务使城内军民疲于奔命。 箭矢和投石似飞蝗般于城内城外彼此交投,不住添加为这无情战事牺牲的亡魂,仁慈和怜悯在这里根本没有容身之所。 寇仲愈来愈感到战争像在下棋,而亦必须以这种冷酷的心情,才能以只求成果的心情,指挥已方人马的进退。 攻城的窦军就像大批不理自己生死的蚂蚁,攀梯登墙的朝墙头的敌人攻去,守城者则凭高墙拼死抵挡敌人,将企图攀城的敌人消灭在垛口或城墙下。 近身的肉搏,显示攻防战进入高潮尾声。 这是今夜由窦军发动第三波的攻势,上两趟窦军给守城唐军抛撒的石灰、糠枇、滚油、石块粉碎了破城的愿望,今次显是资源补给不继,防守力大不如前,再无法和无暇先一步阻止檑木车直接冲击东城门。 每趟攻城前,窦建德均向李世绩、李神通招降,均被坚决拒绝。 刘黑闼摇头叹道:“李世绩输啦!” 寇仲仰首往李世绩帅旗竖立处瞧去,果然不再见到李世绩和李神通的身形,点头同意道:“小心他们趁城破时突围逃走。” 刘黑闼回首一瞥在身后严阵以待的一千精骑,冷笑道:“岂有这般容易。” 接着发生命令,余下的百多辆梯车、撞车,两队手持巨盾弓箭位于骑兵队两旁,人数各达五千的步兵师,在战鼓声中往东门方向推进。 “轰隆”! 坚固的东城门终不堪冲击,颓然往门道内倾倒,扬起满门尘屑木碎。 攻城一方士气大振,喊喝震天而起,把厮杀声和兵器交击的声音完全掩盖。 刘黑闼色变喝道:“退后!” 号角声起,负责撞门的檑木车队仓皇后撤,却迟了一步。 只有寇仲明白刘黑闼色变的原因,是为错估破门的时间而致失误,不用说是敌人暗中移开堵塞以增强城门抗力的沙石铁车,使城门被轻易撞破。要知如按原定计划,城门破毁的一刻,檑木车必须立即退走,工事兵则负责清理门道内的障碍物,再让步兵杀进城内,最后才是刘黑闼和他的骑兵队长驱直入的冲击战,但此刻事实与预估出现不符,使窦军一方虽是占尽优势,在时间仍要进退失据。 果然城内锣响,大队敌骑从城道蜂拥而出,见人就杀,分成数股往四方八面突围,负责撞门清阵的工事兵哭喊震天的四散逃命,更添敌骑逃生的机会,东门外的战场乱成一片,敌我难分。 刘黑闼当机立断,狂喝道:“弟兄们!冲啊!” 与寇仲冲前,不理狂拥出城的敌人,集中兵力,一千骑兵蹄音轰鸣,直往敞破的东门杀奔而去。 寇仲发出尖啸,命令宝贝无名飞上天空,展开人马如一之术,策骑爱驹千里梦,超前疾闯。 后方的窦建德连忙调军围截,阻止敌人突围逃遁。 两侧步兵在另两名将领指挥下,像两股怒潮般往东门压去,战况激烈。 寇仲一马当先,井中月左砍右劈,螺旋劲发,挡格者无不连人带兵器给他砍得抛飞堕跌,勇不可挡。在刘黑闼和精锐战士的配合下,硬把冲出门道的敌人迫回城内去。 也不知杀了多少人,忽然压力大减,原来成功穿过门道,进入城内。只见城内哭喊震耳,在火头四起,浓烟火屑蔽空烛天,一片血缸有如修罗地狱的黎阳城内,军民与老弱妇孺四散奔逃,一片末日的惨厉气氛,令人惨不忍睹。 城头城内,展开更激烈的近身肉搏战。 寇仲和刘黑闼的骑兵雄师,踏着黎阳城的东门大街,寸步不让的向护城敌人冲击深进,后面的窦军步兵潮水般涌进来,敌人大势已去。 残酷的巷战全面开展,宽厚的城墙完全失去防御保护的作用。 忽然一股近三百人的唐军迎头杀至,领军者正是李渊之弟,在李阀中武功数一数二的李神通。 寇仲哈哈笑道:“为何不见世绩兄?他不是吓得躲起来吧?” 千里梦载着他往前疾冲,井中月闪电劈出。 李神通双目血红,手中长剑朝前疾挑,大喝道:“我就算死,亦要你寇仲陪我一起上路。” “当”! 刀剑交击,两人同时剧震。 眨眼间双方人马交锋缠战,李神通的手下被寇仲一方像潮水般吞噬,再不成队形。 李神通自知必死,展开剑法,神勇难当,瞬那间在马上向寇仲攻出十多剑,剑剑均是同归于尽的招数,以寇仲之能,亦挡得颇为吃力。 虽在千军万马的厮杀中,寇仲的心神仍静如井中月,心知肚明李神通在这几天的守城激战中损耗甚钜,是强弩之末。 忽然李神通身后亲兵人仰马翻,刘黑闼出现于李神通背后,长刀挟着劲厉啸声往他背项扫去,若李神通中刀,肯定身首异处。 寇仲健腕一翻,加重劲道,震得李神通长剑荡开,无法回剑后挡,李神通也是了得,忙往马颈旁伏下去,堪堪避过刘黑闼必杀的一刀。 刘黑闼冷喝一声,大刀倒转以刀背在马头狠敲一记,战马闷声不哼的四蹄软跪失控,住地侧倾跌,使得李神通和马一同滚往地上。 就在他失去平衡堕地前刹那,寇仲俯身探离马背,井中月闪电挑出,正中他胁下要穴。 李神通应刀触电般剧震,寇仲顺手拿着他背心甲胄,从地上提起来,在马背上坐直虎躯大喝道:“李神通遭我活捉生擒,投降者生,反抗者死。” 喝声把所有喊杀声硬压下去,传遍城东区整个战场。 刘黑闼来到寇仲旁,助威喝道:“放下兵器投降者不死。” 兵器交击声逐渐减少,城内唐军见主帅遭擒,斗志全消,纷纷弃械投降。 窦军不断狂涌入城,把黎阳城置于控制下。 寇仲放下满脸无奈屈辱、穴道受制的李神通,交由窦兵捆缚拘禁,心中岂无感慨,想他李神通往昔如何八面威风,今天却成阶下之囚。 在刘黑闼的指示下,入城的将领分率战士深进城内,招降城内其他守军。 寇仲和刘黑闼在一批战士簇拥下,并骑缓驰于东门大街,往黎阳城核心的都督府推进,一队一队的骑兵步卒,从他们两旁走过,为他们探路开道。 刘黑闼兴奋的道:“今趟能攻陷黎阳,全赖小仲巧施妙讦,歼灭敌人主力,狠挫敌方士气。下一个我们最希望攻陷的不是洛阳而是李家的要塞潼关,它不但是出入关中平原的通道,长安东面的屏障,更控制着黄河的风陵渡,攻下潼关,李阀能逞威的日子将屈指可数,看李渊能威风至何时?” 寇仲叹道:“刘大哥不觉得我们今仗胜得很惨吗?” 刘黑阙愕然道:“小仲为何要往这方面想,自古以来,攻城战伤亡难免,黎阳乃李阀关外最重要的战略据点。黎阳既下,卫辉难保。李阀现在唯一选择,就只是攻打洛阳,我们则是进可攻,退可守。” 寇仲正要答话,一队人马驰至,领队小将报告道:“敌人残余退守督府,决意顽抗。” 刘黑闼大怒道:“不知好歹的家伙,给我把都督府重重包围,看他们能守到何时。” 小将又道:“据抓来的降兵道,李渊的幼女秀宁公主应在都督府内。” 寇仲失声道:“甚么?” 卷四十五 第十三章 缺名 徐子陵为之色变,不由想起沈落雁,她是否陪李世绩同守黎阳,若她殉城战死,寇仲岂非多少要负点责任,自己该如何面对这残酷的现实。 一直以来,由寇仲一心争霸天下开始,兜兜转转的,就像一个只存在幻想中梦境似的事情,与真实的世界遥相远隔。不过听着李世民的话,忽然这两个世界竟融合为一,变成活生生的在眼前发生,再非遥远的梦。寇仲的争霸之路,使他与本是朋友兄弟至乎爱慕的人都变成战场上的死敌,只能以一方的灭亡来解决。 李世民叹道:“秀宁公主在窦建德围城前两天抵达黎阳,驸马则因事没有随行,唉!”对李秀宁关爱之情,溢于言表。 徐子陵沉声问道:“世民兄有甚么打算。” 李世民双目闪过浓烈的杀机,道:“援救黎阳已因王世充恶意的动员而不可行,我只好抛开一切,全力进攻洛阳,终有一天我会和你的好兄弟在战场上交锋决胜,那是我李世民最不愿见的事,但舍此再无别的选择。” 徐子陵感觉到李世民只把寇仲视为能匹配他的对手,其他如窦建德、王世充之辈,仍未被他放在眼内,暗叹一声,道:“如若寇仲晓得秀宁公主在黎阳城内,他必尽力保护,不让任何人伤害她。” 李世民苦笑道:“我绝对相信寇仲会这样做,可是战火无情,谁都不能预估会发生甚么事。子陵来得正巧,迟一天将碰不上我。” 徐子陵心中一颤,晓得他明天将率领大军出关,开赴洛阳,这将是中土争霸战最关键性的大战役,影响深远。 李世民正容道:“无论我与寇仲日后发生甚么事,我仍是那么尊重子陵,子陵有甚么事即管吩咐,只要我李世民力所能及,必为子陵办妥。” 徐子陵感到心乱如麻,比起在黎阳可能发生的惨剧,其他事忽然变得微不足道,但又隐觉事实非是如此,可见自己对寇仲的关切。因为若李秀宁间接因寇仲而发生不幸,铸成恨事,对寇仲的打击会是极残酷剧烈。以他的性格,大有可能走上自毁之路。 勉强杷各种情绪压下,道出来意。 李世民思索片刻,点头道:“子陵对香家的怀疑,我大有同感,只是不知道池生春会是香贵的长子。此事非同小可,若齐王明知池生春的真正身分仍然包庇他,有可能他并不如表面的情况般那么全力支持太子,而是另有打算。” 徐子陵道:“魔门的影响力,要比我们原先猜想的远为庞大,杨虚彦是石之轩的继承人,又在令尊旁布下董淑妮这厉害的棋子,石之轩则是魔门数百年来才智魔功最杰出的人物,世民兄不可不防。” 李世民露出无奈的表情,满肚苦水的道:“杨虚彦这步棋害得最惨的人正是小弟,先是千方百计令父皇对董淑妮生出兴趣,然后怂恿父皇着我去向王世充提亲,令两位夫人以为迎董淑妮回来与她们争宠是我的鬼主意,现在父皇身边全是为太子说话的人。你也亲眼看到,太子在杨文干事件里犯下大错,最后不过是痛责几句了事。父皇仍听任唆使不派我而遣齐王赴援太原,我怎能不心淡。若非师小姐对我期望殷切,说不定我会抛弃一切,与子陵做啸山林过些写意日子了事。” 徐子陵心中矛盾得要命,不知该如何劝他,若劝他振作,岂非鼓励他去对付自己的兄弟寇仲,只好改变话题道:“世民兄可有想过若攻下洛阳,长安城内会有更多难测的变数。” 李世民双目电芒一闪,深深凝视他片刻,道:“这正是我迟迟不能发军东征洛阳的背后原因,如非黎阳陷落在即,明天休想能起行。一个时辰前我才在父皇手上接过帅玺兵符,子陵明白吗!” 徐子陵道:“是否有人怕世民兄攻陷洛阳后,会在关外自立为帝,另起炉灶?” 李世民讶道:“子陵看得很透彻,这确是父皇和太子最担心的事。” 徐子陵回敬他锐利的目光,语调却是漫不经意的,问道:“秦王会这样做吗?” 李世民哑然失笑道:“想得要命,但却知自己绝不会这样做。我还是破题儿首趟向任何人透露内心的感受,因为我真的完全信任你徐子陵,亦信任寇仲。因为你们从未向我李世民说过半句谎言,答应过的事更没有不作数的,若你们是忠心于我的追随者,有如此表现是半点不稀奇,因为大家利益与共。但你两人从不须倚赖我李世民,你们的声名是凭自己亲手争取回来的。” 徐子陵涌起发自心底的感动,这正是李世民的成功处和魅力所在,襟胸气魄均非常人能及。 李世民苦笑道:“秀宁的事我不敢去想,只能委于天意。我接到侯希白带来的口讯,立即抛开一切来会子陵。我明天离开后,李靖会予你一切支持,能给我把香家在长安潜隐的势力连根拔掉,我会很感激子陵。”说罢长身而起,就那么走了。 黎阳城落入窦建德的手上,战败的唐兵投降者达八千人,只余李秀宁和她的千余亲卫死守位于城心的督都府。 李世绩成功突围逃走,能随他离开的亲卫不过百人,败得凄惨。 是役窦建德方面亦损失惨重,伤亡战士达三万之众,对他的实力有一定的影响。 寇仲和刘黑闼抵都督府正门外,两人对望一眼,前者露出苦涩的表情,刘黑闼拍拍他肩头低声道:“趁窦爷仍未入城,赶快把事情解决,我支持你任何沃定。” 寇仲感激地点头,跃下千里梦,朝都督府正门走去,环绕着都督府的墙头立即现出密密麻麻的箭手,以他为瞄准的目标。 寇仲解下井中月,抛给后方马上的刘黑闼,这行动纯是一种姿态,以他的武功,有武器和没有武器分别不大。 他再踏前两步,高举双手道:“秀宁公主,寇仲求见。”他含劲吐音,声音直传进围墙的府堂内去。 唐兵知他该无恶意,但晓得他武功盖世,不敢稍有松懈。 这八百亲兵皆是李世民亲自从本系子弟兵中为李秀宁挑选的,忠心和武功两方面都没有问题,随时可为她献上性命。 李秀宁静的声音传出来道:“寇仲你走吧!只要你不参与进攻我们,秀宁心中感激。” 寇仲早猜到她有此反应,回话道:“那公主下令把我射杀吧!我怎也要和公主面对面说几句话。”言罢大步朝正门举步。 这正是寇仲聪明处,令守卫督府的死士在没有李秀宁的命令下,不敢向他放箭。 在两方战士众目投注下,寇仲直抵督府门前,还拿起门环,轻扣一记。 “笃!” “咿呀!” 大门往内拉开少许,一名年轻将领低声向寇仲道:“少帅请进来!”语气出奇地敬重客气。 寇仲闪入门内,只见守兵处处,人人一面坚决赴死的神态,气氛沉重凝重。他拍拍那将领肩头,淡然自若道:“放心吧!公主定可安返关中。” 那将领轻轻道:“末将李来复,追随秦王时曾在洛阳见过少帅,后来又在飞马牧场再遇少帅。公主在大堂内,请随末将来。” 寇仲心道原来如此,他肯自作主张开门给自己,显是多少晓得自己和李秀宁的关系,知道他现在是李秀宁唯一的生机。唉!老天真爱作弄人,第一次与唐军交锋,竟碰上初恋情人李秀宁。 追上他低声问道:“柴将军在吗!” 李来复摇头道:“驸马爷没有随行,刚才我们尝试突围,却不成功,只好退守这里。” “驸马爷”三字像根利针般刺进寇仲心里,其他的话再听不清楚。 一身军服、英气凛然的李秀宁安坐对着厅门的太师椅上,左右后方是十多名一看便知是高手的亲随。 李秀宁怒道:“来复!你竟敢自作主张,是否要我把你先斩首哩!” 李来复跪倒地上,语气平静的道:“末将愿接受任何处置。” 寇仲怕他拔剑自尽,忙按着他肩头,道:“是我不好!” 李秀宁目光落到他脸上,与他灼热的目光一触,立即别头望往窗外的花园,低声道:“你们出去。” 四周的亲卫为之愕然,其中一人骇然道:“公主!他——” 李秀宁淡淡道:“我要你们立即退下,这是命令。” 寇仲摊手道:“我若要伤害公主,只要一句话就成,何须如此欺欺骗骗的下作。” 亲卫们无奈下只好退往后进。 李秀宁道:“你也走!” 寇仲一呆,指着自己鼻子疑惑的道:“我也要走。” 李秀宁娇嗔道:“不是说你,而是来复。” 李来复如获皇恩大赦,爬起来垂头退往大门外。 李秀宁叹道:“唉!寇仲,你来干甚么呢。从你拒绝王兄那天开始,该想到有今天一日,问题是你杀我还是我杀你吧!” 寇仲涌起无法抑制的爱怜,朝她走去,在她椅旁单膝跪地,细审她清减憔悴但清丽如昔的秀美玉容,沆声道:“公主请当机立断,让我立即护送你和手下亲随从西门离开,只要抵达卫辉,即可返回关中。” 李秀宁美眸射出复杂深刻的神色,迎上他的目光,道:“你们准备怎样处置黎阳城的无辜的平民。” 寇仲拍胸保证道:“窦建德一向不是好杀的人,这方面声誉良好,必会善待城民。” 李秀宁垂首轻道:“李将军和王叔是否死了?” 寇仲坦然道:“李世绩成功突围逃去,至于你王叔,唉!他给……他给小弟生擒了!” 李秀宁先露出喜色,旋又黯然,低声道:“寇仲你还是杀死秀宁吧!” 寇仲当然明白佳人心意,同时大感为难,因为李神通已给送往城外让窦建德过目,要窦建德把这么有价值的战利品交出来,自己也说不过去。换过他是窦建德,肯定不会交人。事实上这样放走李秀宁,他和刘黑闼均要面对莫测的后果。 苦叹一口气道:“秀宁可否给小弟少许时间,让我去把令王叔要回来。” 李秀宁娇躯剧颤,脱口道:“寇仲啊!” 寇仲挺立而起,忽然间充满信心,不要说只是去求窦建德释放李神通,就算是面对千军万马,他亦毫不犹豫为李秀宁抛头颅洒热血。 李秀宁一对美眸泪花乱转的瞧着他,仰着能令寇仲肝肠寸断的玉容,悲切的道:“这是何苦来由呢?” 寇仲抓头道:“怕只有老天爷才晓得吧!”忍不住探手轻轻拍打她脸庞两下,触手欲酥,心中一阵酸楚,欲语无言。这是他自认识李秀宁以来,最亲密和有情的接触。 转身便去。 李秀宁的声音像风般从后吹来道:“你看过人家写给你那封信吗?” 寇仲像被制着穴道般停定,尴尬而满口苦涩滋味的颓然道:“我不敢拆开来看,只是以防水油布包好随身收藏,希望没有浸坏吧!” 李秀宁的情泪终忍不住夺眶而出,挥手道:”珍重!” 卷四十六 第一章 仁义之风 李世民离开后,负责为两人穿针引线的“多情公子”侯希白匆匆回来,问道:“与秦王谈得投契吗?” 徐子陵点头道:“他答应全力支持我。” 侯希白在他身旁坐下,细察他的容色讶道:“但为何你的脸色这么难看,似是心事重重?” 徐子陵不想他因李秀宁的事担心,道:“没甚么,只是想到将来若秦王与寇仲对阵沙场,我……唉!沈落雁是否在长安?” 侯希白笑道:“哈!你说那风流的美人儿,她不但在长安,还单独和我喝过一次酒。” 接着压低声音道:“李家对她夫君李世绩还不太信任,怕他眷念与李密旧主之情,所以不许沈美人随她夫婿出征。” 徐子陵皱眉道:“风流?” 侯希白忙解释道:“子陵不要误会,我多情公子虽多情,却绝不沾惹人家的娇妻,风流只是指她动人的风韵和洒逸的气度,令她成为女性中的极品,一个别具独特风格的美人。大家这么老的朋友,不怕让你知道,近年来我对美女的态度有很大的转变。” 徐子陵奇道:“你竟对漂亮的女性不感兴趣?” 侯希白摇手道:“当然不是这样,只是不像以前总要一亲香泽,而是只重观赏,只有这样才可保留男女间最动人的神秘感觉。” 接着取出美人摺扇,“霍”的一声在手上张开,洒脱自然的摇头晃脑吟哦道:“投怀送抱虽是动人,怎及得上欲拒还迎,欲拒还迎又比不上可望而不可得,得不到和没有结果的爱恋是最动人的。” 徐子陵不由给勾起对师妃暄的思念,深深感到侯希白的话并非全无道理。 侯希白大发议论道:“这是我从各种不同类型的女子身上体会回来的至理,当你变成她的男人后,她会态度大改,例如变得千依百顺,又或斤斤计较。亦因此失去未得到她前相处时彼此有如高手过招、你来我往的乐趣;更失去对方是不可冒渎侵犯的神秘感觉。哈!你像是没有听下去的兴趣?” 徐子陵苦笑道:“希白兄的话有很高的趣味性,只是我的心情有问题而己!” 侯希白亳不介怀的改转话题道:“我使人为你查听阴显鹤的影踪,明天可给你一个确切的答案。今晚我们不若到上林苑探望纪倩,印证她是否阴显鹤的妹子,顺道为徐公子你洗尘。” 徐子陵吓个一跳,皱眉道:“我以甚么身分去见她?” 侯希白微笑道:“就用你莫为的身分样貌吧!你们起出杨公宝藏之后的几天,长安出现前所未有的混乱,秦王巧妙地‘安排’你离开,所以你的身分并未被揭破,只是现在你回来了!” 徐子陵没好气道:“这怎么行?莫为曾与可达志在宫廷的年夜宴此武,万众瞩目,接着忽然失踪,谁都猜到莫为若非寇仲就是我徐子陵。” 侯希白耸肩道:“知道又如何?惹莫为等若惹秦王,现时形势微妙,秦王刚击退刘武周和突厥的联军,明天则出师洛阳。包括李渊在内,一时谁敢招惹他,故最聪明的人都会诈作不知你莫为是谁。李建成有杨文干作反事件,李元吉则遭兵败之辱,两人同病相怜只好暂时偃旗息鼓,不敢撩事生非。” 徐子陵仍是摇头,道:“扮莫为仍是很不妥当,最怕是打草惊蛇,让池生春警觉,我们将会徒劳无功。” 侯希白不解道:“以我们的实方,又有秦王府的人作后盾,何不索性设伏把他生擒,严刑迫供,好好伺候招呼,哪怕池生春不说真话。” 徐子陵道:“雷大哥对香家行事的方式认识最深,据他说香家有套联络的方法,就像一个环扣一个环,我们若将其中任何一个环脱下来,连贯的链子就会断掉,这正是他们针对家族内有成员被人迫供而设计的。所以非到无计可施,不宜用这笨方法。” 忽又探手怀内,把既是弓辰春又是莫为的面具戴上。 侯希白讶道:“你不是说不想扮莫为吗?” 徐子陵微笑道:“我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雷大哥是否留下些易容的剩余物资?” 侯希白醒悟过来,拍腿道:“妙!那就可使纪倩晓得你是谁,其他人不注意下则没法认出你来,请稍等片刻。” 侯希白回来时,拿着一副胡髯,为他黏上笑道:“这是我自家的珍藏,保证没有人能看破。” 徐子陵淡淡道:“你可知婠美人刚才来找你谈心。” 侯希白失声道:“婠婠?” 徐子陵把与婠婠会面的经过说出,道:“我有个问题问你,如果希白兄不方便说,我不会怪你。” 侯希白奇道:“甚么事要事先声明这般严重?” 徐子陵道:“萧铣会否是魔门的人?” 侯希白摇头道:“我真的不晓得,为何有此猜疑?” 徐子陵道:“由于香玉山与赵德言的关系。你是魔门出身的人,该比我清楚魔门事。” 侯希白思索片晌,肃容道:“你的猜疑不无道理,我们收徒比一般帮派严谨千百倍,甚至会不惜尽杀其亲人断其六亲,小弟可能正是这样一个受害者。不过萧铣乃梁朝遗胄,本身该非魔门中人,香贵则很难说,否则香玉山不会忽然变成赵德言的徒弟,可是香贵儿子成群,该不是魔门直属的人。” 又道:“若香家是魔门中人,或其中某左道的旁支,最有可能是灭情道,因为此派专攻阴阳采补媚惑女性之道。只要我们细查池生春的生活方式,或可寻出蛛丝马迹。” 徐子陵精神一振道:“希白兄的提议非常管用。”起立道:“我想到六福兜个转,看看会否凑巧碰上纪倩,那比到青楼找她妥当点,你亦不会被我牵连。” 由于心神恍惚,他竟弄错纪倩要拜之为赌林师傅的是“雍秦”而非“弓辰春”。 寇仲走出都督府,刚入城的窦建德正和刘黑闼在马上说话,只好硬着头皮朝他们举步。心忖若老窦坚持不肯放人,自己该怎么办? 窦、刘两人见他现身,停止交谈,目光落在他脸上。包围都督府的窦军达上万之众,却是人人屏息静气,严阵以待,像一根绷紧的弓弦。 城内各处火势已被扑灭,只余水气轻烟袅袅上升,提醒人们适才攻城曾发生的激烈战斗。 寇仲走到窦建德马前,振起精神,道:“窦爷可否容我说句话?” 窦建德哈哈笑道:“当然可以!”甩蹬下马,刘黑闼和左右知机的往四外移开,好让两人密谈。 寇仲移到窦建德身旁,苦笑道:“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万望窦爷答应。” 窦建德微笑道:“想不到小仲是这般风流多情的人,听黑闼说李秀宁是你的初恋情人,教人意想不到。” 寇仲叹道:“甚么初恋情人?只是一厢情愿的单恋死症,为此我可对李家任何人狠下心肠,她却是唯一例外。” 窦建德从容道:“我们是自家人,有甚么不可以开心见诚地说的?今趟能攻陷黎阳,小仲功劳居首,是否想我把李秀宁、李神通等通通放掉?” 寇仲愕然道:“没有问题吗?” 窦建德探手搂着寇仲肩头,朝大街往东门一方走去,他看着手下纷纷让路,哑然失笑道:“我窦建德出身于山东武城农村,随清河高士达在高鸡泊起义,承高爷看得起我,交由我指挥义军,以七千装备不齐的义军,击败隋将郭绚的过万精兵,确立我窦建德之威名。后来高爷为隋朝名将杨义臣所杀,我只得百余人仓皇逃走,此后辛苦经营,到今天不但降服徐圆朗、灭宇文化及,更攻陷黎阳,凭的是甚么?就是‘仁义’两个字。对隋朝降将,愿留下来的都推心重用,不愿留下的任他自由来去。每次攻城掠地所得都均分给手下将士,自己则清茶淡饭,与士卒同生死共甘苦。攻陷黎阳前我还向你说善待降人,难道现在立即反口?人无信不立,何况是少帅的心愿。” 接着转头向手下暍道:“把李神通带来,要客客气气。” 手下领命去了。 寇仲心中涌起感激。比起王世充,窦建德真是个人才。 窦建德立定,放开搭在寇仲肩头的手,双目闪闪生威,沉声道:“今趟我们伤亡虽重,该仍有余力西攻虎牢,让王世充大吃一惊,小仲可肯助我?” 寇仲才是真正的大吃一惊,失声道:“什么?此事万万不可,虎牢乃洛阳东方重镇,王世充必救之地,若我们不能在数天内攻陷虎牢,将被虎牢守军和王世充的援军前后夹击。这些还不是问题,最大的问题是李世民会趁虚而入,一旦重夺黎阳,我们将后无退路,窦爷请三思。” 窦建德哈哈笑道:“只要你肯助我,我们可以雷霆万钧之势,突袭虎牢,如不成功,可在王军抵达前退回黎阳;如若成功,王世充在李阀大军威胁下,只有向我称臣一途。” 寇仲首次发觉窦建德的弱点,就是因从未遇过像李世民那种劲敌,近来又连战皆捷,致生出骄纵的心态。叹道:“要攻陷虎牢,必须先取它附近三城的管州、汴州和荥阳,如此繁复的军事行动,不可能在王世充大军来到之前办到,只会是徒劳无功。” 当年与李密之战,令他对洛阳四周形势了如指掌,故能提出有力的事实,劝窦建德打消攻打虎牢之意。 窦建德沉吟不语。 寇仲鼓其如簧之舌续道:“李世绩成功逃往卫辉,虽暂时无力反攻,但必虎视眈眈,伺机而动。窦爷今趟攻城工具损折过半,没可能在短期内对虎牢进行黎阳式的攻击。眼前当务之急是巩固战果,集结军力,那时进可攻退可守,悉随窦爷意旨。” 窦建德终被说服,点头道:“你的话不无道理。” 寇仲正容道:“我还有一个提议,只怕窦爷听不入耳。” 窦建德目光闪闪对他打量,摇头道:“只要是你寇仲说的,谁敢轻忽视之?” 寇仲叹道:“因为我知道窦爷鄙视王世充的为人,不过在现今的形势下,最上之策莫如与王世充联手,击退李世民的大军,窦爷可乘势夺取唐军在关外所有城池,然后向王世充开刀,那时天下将是窦爷囊中之物。” 窦建德沉声道:“我不喜欢王世充,他何尝看得起我,这些旧隋的皇亲贵胄,与我们从农村起家的义军一向话不投机,很难衷诚合作。” 寇仲压低声音道:“这正是问题所在,若王世充感到必败无胜,你道他会向李家臣服还是向窦爷你投降?” 窦建德动容道:“这确是个问题。” 寇仲道:“所以窦爷应该修书一封,让我亲自送往王世充,安他的心,使他感到有把握对抗李阀东来的大军,窦爷才能争取宝贵的时间,从容布置,先来个隔山观虎斗,再坐收渔人之利。” 窦建德终于意动,哈哈笑道:“我是给胜利蒙蔽心智,幸好得你提醒,就如你所言!” 徐子陵在六福赌馆的平民化主大厅趁热闹般小赌两手后,颇为犹豫自己应否设法到较高级的赌厅去寻纪倩。 以往入赌场总有雷九指打点一切,此人像鲁妙子般博学多才,兴趣广泛,事事均有研究,又熟赌场门道规矩。现在他孤身一人,且不可惹人注目,盘算得失下,决定到此为止,离开挤得水泄不通的赌馆。 刚回到街上,见对面明堂窝有个女子背影,婀娜多姿的没进大堂内,身型似是纪倩,心中涌起熟悉喜悦的感觉,遂以平常步伐横过车马道,进入明堂窝。 外堂人多热闹的情景一点不逊于六福赌馆,疑是纪倩的女子却不知去向。徐子陵心中叫苦,遇上在六福赌馆同样的难题,是否应换一个铜牌好进入贵宾厅去,还是在大门外等待,若作后一个选择,将不知待至何时。 正犹豫间,一群人进入赌厅,徐子陵退往一旁瞧去,七、八名一看便知是高手、好手的大汉,众星拱月般簇拥着一个华服中年大汉,趾高气扬的跨步入厅。 此人中等身材,神态从容的手提烟管,由随从殷勤伺候,他则轻松的边行边吞云吐雾,神态悠闲,极有气派。不过他的容色有点酒色过度的苍白,乍看模样没有任何特殊之处,倘去掉华服和从人,混进赌厅内任何一堆赌徒中,保证不引人注目。但徐子陵眼力高明,观其神察其态,敢肯定此人非是一般等闲之辈,可以深不可测四宇来形容。 长安城乃关中平原文化荟萃之地,一向卧虎藏龙,见到这样一个人并不出奇,徐子陵心中有事,无暇理会,正要先到兑换房换一批筹码,探听领取贵宾牌的手续,蓦地一把声音传来道:“今天是甚么好日子,两所赌场都是人山人海?” 徐子陵心中剧震,认出这声音正是上趟在长安城外,躲在暗处听到那对雷九指施展七针制神者的声音。 他迅速转头,及时捕捉到正是那华服中年汉在对左右说话,外堂虽是喧闹震天,却没有一个字能漏过他的灵耳。 那人确是高手,徐子陵这么转头望他,立生感应,灼灼的目光往徐子陵射来。 徐子陵心叫糟糕,幸好人急智生,目光不停留的掠过那华服中年汉,还举手装作与另一边的人打招呼,然后大步在华服汉身前横过,装作找到熟人往另一边走去。 一名赌场主管级的人物迎往华服汉,与徐子陵擦身而过,向华服汉施礼道:“尹国公大驾光临,是我们明堂窝的荣耀,大仙在天皇厅,请让小人引路。” 徐子陵此时挤进人堆去,心中翻起滔天巨浪。他已知此人是谁,正是李渊爱妃尹德妃之父尹祖文,此人在长安恃势横行,他曾听过尹祖文曾唆使人打断秦王李世民天策府首席谋臣杜如晦一个指头,后又诬告是杜如晦先动手,令李渊怒责李世民,怪他纵容手下凌辱他爱妃的家人,因而与李世民更为疏远。他当时听过便算,没作深思,现在当然晓得事情大不简单。至少肯定除杨虚彦外,魔门的势方己深进李阀的皇室内,后果难测。 他又从人堆穿出,心想找纪倩并不急在一时,不如先去与李靖碰个头,告知他尹祖文的秘密。 忙朝大门走去,尚未跨过门槛,香风扑脸而来,徐子陵一眼瞧去,心知要糟,却是避无可避,只好垂头急步,希望对方一时疏忽下没注意自己,又或因假须髯遮掩而看不破他是“弓辰春”。 来者正是胡小仙。 两人错身而过时,徐子陵衣袖一紧,给她扯个正着,接着耳边响起她银铃般的声音道:“为何要扮神扮鬼,识相的马上随我来。” 徐子陵终于后悔没接受侯希白的提议,即使是到上林苑喝闷酒,总胜过被胡小仙揭破“身分”。 卷四十六 第二章 告别恶梦 在大仙堂没有其他人打扰的幽静贵宾休息室里,胡小仙与徐子陵在桌子对坐,前者“噗哧”娇笑,美目透出胜利的神色,神态悠闲的道:“你究竟是徐子陵还是寇仲?” 徐子陵暗里大吃一惊,旋又回复镇定,因猜出对方并非真的要拆穿他的身分,只是作为试探的性质,皱眉道:“你爱认为我是谁便是谁吧!” 胡小仙摇头笑道:“还要在本姑娘面前装蒜,你可以骗过别人,却休想骗我。无论你扮弓辰春又或雍秦,我承认你确扮得维肖维妙,活像不同的两个人,可是赌钱的风格和方式却把你出卖,令我晓得你不但是雍秦,更是弓辰春,又是那在朝廷上大显威风的甚么叫莫为的家伙,既然三者都是你,那亦是三个人都不是你。快快招认,你究竟是徐子陵还是寇仲?回长安干啥?不怕给人围捕活捉吗?” 徐子陵心中叫苦,甫抵长安,便先后给婠婠和胡小仙拆穿身分,以后怎样混下去?叹道:“胡小姐是否有点托大?若我是徐子陵或寇仲,为隐瞒身分,只好硬着心肠把你灭口,胡小姐不害怕吗?” 胡小仙花枝乱颤的娇笑,摇头道:“不怕!真的不怕!因为徐子陵和寇仲从来不是心狠手辣的人,乖乖识相点吧!阁下是哪一位?” 徐子陵颓然道:“我是徐子陵,小姐满意吗?幸好我来此只打个转,待会离城算了。” 胡小仙嗔道:“奴家那么可怕吗?要走该待明早城门开才走!哼!一派胡言乱语,当人家是第一天在江湖混。快给我脱掉面具,听说徐子陵长得儒雅风流,是有名的俊俏郎君。” 徐子陵给她弄得啼笑皆非,幸好感到她没有敌意,把心一横,低头扯下面具,露出真脸目,微笑道:“小姐的评语用在侯希白身上是无比恰当,我徐子陵则名不符实,只是粗人一个。” 胡小仙凝望他的美目明亮起来,像听不到他的话似的喜孜孜道:“徐子陵啊!做小仙的情郎好吗?几天也好!” 徐子陵为之瞠目结舌,这么言词大胆作风放浪的美人,连纪倩亦有所不及。苦笑道:“胡小姐不要说笑哩!” 胡小仙抿嘴娇笑,神情得意,白他一眼道:“我想你仗义帮人家一个忙,奴家正苦恼得紧呢!” 徐子陵感到事情大有转机,哪敢开罪她,顺着她语气道:“小姐有甚么烦恼?” 胡小仙露出愁容,轻叹道:“正是因找不到如意郎君,谁家姑娘不为此烦恼?嘻!奴家是说笑,我真正的烦恼是有人自认为是我的如意郎君,而我则见到他就心中厌恶,你可为我想办法解决吗?” 徐子陵大讶道:“谁敢迫胡小姐做不情愿的事?” 胡小仙像个小女孩般竖起手指,逐个指头的数道:“首先是那个自以为赌术比我更好、最有资格作我爹快婿的混蛋;第二个是齐王李元吉,提亲的人便是他;第三个人最可恶,我还以为他对我们胡家特别照顾,谁知竟是适得其反,而除此之外,还有第四个是我老爹,唉!他却是迫于无奈,谁叫他看中长安这个地盘,梦想异日李家得天下,他可以大力发展赌业。你给我说吧!我现在的情况是否四面楚歌,身不由己。” 徐子陵心中一动道:“那第三个迫小姐的人是否尹德妃之父尹祖文?” 胡小仙愕然道:“你怎能一猜即中?” 徐子陵明白过来,迫胡小仙下嫁者正是他今趟到长安来要对付的池生春,此更是香家扩展赌业的一着奇兵。要知香家恶名远播,为白道武林不容,如若李唐一统天下,必会对香家的生意展开扫荡,但若香家能通过婚姻合并大仙胡佛的赌业,可借尸还魂似的名正言顺于此情况下大展拳脚,以另一种形式名义继续香家的事业。 如此来看,尹祖文与香家应是暗中勾结,支持明堂窝是另有居心。 徐子陵道:“我可以怎样助你?” 胡小仙喜道:“早知你是个见义勇为的侠士嘛!帮人家还不简单?只要你将六福赌馆赢过来便成。” 徐子陵失声道:“甚么?那怎么可能?” 胡小仙噘扁嘴儿哂道:“有甚么是不可能的。池生春犯了开赌场业的一个大忌,就是本身嗜赌,常忍不住亲自下场,赌得又大又狠,只不过因没有人赌得过他,故至今尚未出事。你徐大侠既精赌术,又不怕他使卑鄙手段,今趟他是遇上克星哩!” 徐子陵皱眉道:“你爹究竟是否己答应李元吉的提亲?” 胡小仙俏皮的道:“奴家反对嘛!爹当然要拖延时间,花点唇舌来说服我。唉!可惜时间无多,齐王下月摆寿宴时,爹怎都要给齐王一个答覆,你若不救人家,小仙只好自尽。” 徐子陵大感头痛,若他不是对池生春有更大的图谋,帮胡小仙一个忙绝不成问题,现在却是节外生枝,又很难向胡小仙解释清楚。只好道:“胡小姐信任我吗?” 胡小仙媚态毕露的瞟他一眼,嗲声道:“你若是弓辰春,人家顶多信你一半,但你是徐子陵徐大侠嘛!小仙当然信你。而且你若肯让小仙今晚陪你、讨好你,人家会对你更死心塌地。徐子陵啊!小仙仰慕你嘛!” 徐子陵嫩脸一红,尴尬道:“请小姐勿要拿这类事开玩笑。你先告知我你和池生春目下是怎样的关系,例如你故意对他不瞅不睬,又或虚与委蛇?” 胡小仙果然给他引往另一个话题,嫣然一笑柔声道:“我在迷惑他。” 徐子陵失声道:“甚么?” 胡小仙花枝乱颤的笑道:“有甚么好大惊小怪的?我是大仙门这一代的继承人,精于骗术,哪有这么容易给他池生春瞧破人家真正的心意。最妙是天无绝人之路,碰上你这冤家,人家今后全听你的话,好吗?” 徐子陵心神晋入井中月的境界,微笑道:“若你真肯全听我的话,我可立誓助你摆脱池生春的魔掌,但不是用你的计,而是我的计。” 胡小仙大喜道:“是甚么计?快说出来听听看。”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胡小姐似忘记是谁听谁的话?” 胡小仙“噗哧”媚笑道:“人家不知你对条件这般执着认真,呀!不问就不问。那么第一着棋子应如何下?” 徐子陵淡淡道:“首先是你要保密,无论任何情况下均不可以泄漏我和你的关系予第三者知道,否则胡小姐只好委身下嫁池生春。” 胡小仙微笑道:“收到徐大侠警告啦!放心吧!我比你更着紧。” 徐子陵发觉自己开始有些儿欢喜她,欢喜她的善解人意,机伶聪巧。 徐子陵若无其事的道:“我要你去迷惑一个不解风情的男人,至于此人是谁,迟些会教你晓得。” 胡小仙装出楚楚可怜的动人神态,尽显大仙门的媚功妙法,嗔道:“奴家是否很蠢呢?真的想不到你这计划与小仙的终身大事有何关系?” 徐子陵耸肩洒然道:“当然大有关系,因为他将是继池生春后,另一个向你的大仙老爹提亲的人。” 胡小仙动容道:“我真的开始爱慕你哩。” 徐子陵双目射出锐利的神色,从容道:“刚才你的仰慕全是弄虚作假,对吗?” 胡小仙幽幽一叹道:“徐子陵可知我大仙门的第一戒条就是戒动情,情绪会把理智蒙蔽,谓之‘乌云盖日’,赌术实在是一种高明的骗术,尤其心理战术最为重要,只要能令对方的灵智被蒙蔽,可百发百中。不论表面如何坚强的男人,总有可乘之隙,例如因过度自信,以为天下的女子都要为他倾情,被他吸引,我可以利用他这弱点使他吃大亏。” 徐子陵皱眉道:“你的甚么全听我的话,最好不是假的。否则我不但不会助你,更将把你视作敌人。” 胡小仙横他娇媚的一眼,嗲声道:“骗甚么人都不敢骗你哩!人家向你施展媚术,有假的成份,亦有真的成份,很想逢场作戏的和你缠绵一段日子,哪知你铁石心肠,不被勾引。人家有甚么不好?” 徐子陵啼笑皆非的道:“现在我们是在进行一个大骗局,目标是整座六福赌馆,若你想成功,只有四个字,就是‘衷诚合作’,全听我的指挥调度,否则一切拉倒。” 胡小仙凝望他半晌,肃容道:“你既不是对我有兴趣,这样做对你有甚么好处?” 徐子陵淡淡道:“胡小姐太不明白我徐子陵的为人。” 胡小仙轻摇螓首,轻轻道:“不!这或者是女人的直觉,自从九江首次相遇,我一直感到你是那种极重情义的好人,现在更觉得可以毫无保留的信任你。但亦有些担心,怕你低估池生春的狡猾。” 徐子陵见她兜兜转转,最后仍是旁敲侧击自己的计划,哑然失笑道:“我给你三天的时间想清楚,三天后再来找你。”说罢长身而起。 胡小仙焦急的站起来娇嗔道:“人家还未把事情弄清楚,能有甚么可想的?” 徐子陵竖起一只手指,向她遥点两下,微笑道:“胡小姐似乎又忘记了谁该听谁的话哩!” 胡小仙颓然坐下,手肘斜枕桌子托着香腮,秀眉紧蹙的幽幽道:“好吧!人家会乖乖的听话,但至少你该说出如何联络你的办法嘛!” 徐子陵道:“是我联络你,而不是你联络我。” 胡小仙嫣然笑道:“好吧!徐大侠还有甚么吩咐?” 寇仲牵马呆立路上,目送李秀宁、李神通等远去的骑影,百感交集。 无名从星空俯冲而下,落在他肩头,寇仲探手轻轻为它梳理羽毛,叹一口气,踏蹬下马,朝洛阳的方向缓缓而行。 他和李秀宁的事将来如何了局,此刻的他不敢去想,不愿去想。 临别时李秀宁的眼神,可以把他的灵魂勾出来,使他肝肠寸断。他己选取一条与她对立的道路,他们的分歧会愈来愈大,洛阳之战,更是与她最敬爱的兄长李世民公然对抗。 罢了! 寇仲一声叱喝,催马加速,迅速消没于无尽的深夜里。 徐子陵离开明堂窝,踏足街头,深吸一口气,将胡小仙诱人的倩影、可把任何男人迷得晕头转向不辨东西的一颦一笑,驱出思域之外。胡小仙就像婠婠般,能将自己的美丽利用至尽,教人不易抵挡。 此时他变回长满胡髯的弓辰春,沿街漫步,经过仍在营业的荣达大押时,不由多看两眼,差点想进去找欧良材的亲舅陈甫。迅又压下这股冲动,心忖待与李靖联络上后再去找他比较稳妥。只有当陈甫清楚他有李世民在背后大力支持,对方始会全无顾忌的与他合作。在经历过这么多事后,他再不易轻信任何人。 顺步来到永安渠旁,这道接通城外北方渭河的大渠,在沿岸稀疏的点点灯火下,滔滔往南流去,灿烂的星空下,码头区舟舶幢幢,两岸街道行人疏落,不由想起与沈落雁泛舟渠上的动人情景,又想起黎阳的情况,心中暗叹。 倏地一艘小舟在上游驶来,徐子陵不经意的瞥上一眼,登时头皮发麻,更心涌杀机,又知绝不能动手,首先是败多胜少,且会暴露身分。 操舟者把小艇往他立处靠过来,柔声道:“这么巧!子陵请上艇说话如何?” 竟是连魔门第一高手“阴后”祝玉妍也要在他手底丧命的盖代魔君“邪王”石之轩。 自己所有伪装,全给他一眼看穿看破,该怎办才好呢?此刻走又不是,不走更不是,进退失据之余,只好把心一横,跃往艇尾面对他坐下。 石之轩脸色如常,丝毫没有受伤之像,神色雍容自若,眼中射出慈和神色,凝望着他微笑道:“事实上我们并不是凑巧碰上,自你离开希白的居所,我一直蹑在你身后,真想不到子陵会到赌场去,是否受雷九指的影响?” 徐子陵遍体生寒,不但因对石之轩的跟踪没有丝毫感应,更因他弄不清楚分不开眼前这石之轩究竟是谈笑杀人的邪魔,还是那个对碧秀心之死歉疚终生的多情种子。 他徐子陵的灵觉就像给人废去武功。 这是最可怕的魔功,石之轩终于魔功大成,天下恐难有制得住他的人,连三大宗师也不行。因为石之轩完全属于他们那一级数,足可与任何之一分庭抗礼,甚且过之而无不及。 迎上他深邃莫测的眼睛,徐子陵淡淡道:“前辈是否刚抵长安,立心去找希白兄算账,现在则改为杀我。” 石之轩哑然矢笑,神态潇洒好看,摇头道:“人道虎毒不食儿,希白等若我半个儿子,他有时顽皮点,始终是情有可原,因为错在我不能常在他身旁指点。不过这亦是我训练继承人的方法,不但予他人身的自由,更希望他有独立的思想,不会变成我石之轩另一个版本,在这方面他的表现异常出色。” 徐子陵心中唤娘,石之轩不但气质有变化,手段也有变化,其辞锋的锐利,比得上他的不死印法。 徐子陵苦笑道。“我情愿前辈像以前般坦白,因为我弄不清楚你是真心赞赏希白兄,还是说反话?” 石之轩两桨交叉打出,划进永安渠反映两岸灯光的水里,光影破碎下,小舟从岸旁滑出,顺流而去。凝望徐子陵好半晌后,微笑道:“过去的十五年就像一个悠长的噩梦,现在我终于成功醒转过来。” 接着目光投往渠水去,神色益转柔和,旋露出痛苦的神色,颓然道:“我是自食其果!哪有人这么蠢竟会去害死自己最深爱的情人!这十五年就是我这蠢材应偿还的代价。” 徐子陵愕然瞧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究竟他是在装神弄鬼,还是邪帝舍利内的邪气,在以毒攻毒下,反把石之轩改造变成“好人”。 他真的不晓得该说甚么才好,他再不明白石之轩,掌握不到他的内心世界。 我的娘! 这正是没有丝毫破绽的“邪王”石之轩。 石之轩将目光上移,注入无尽的星空去,一边轻轻道:“子陵到幽林小谷去吧!让我的女儿有个幸福的归宿,告诉青璇,这些年来我没有去探望她,是因为我不敢见她,缺乏那种勇气。告诉她,我和她分属两个不同的世界,绝不可再有碰头的机会,绝对不可以,唉!” 徐子陵心神剧震。 妃暄说得不错,石青璇仍是石之轩唯一的破绽,石之轩怕见石青璇,正因他知道自己难以对她痛下杀手,更怕再招来另十五年的可怕噩梦,所以不肯多做一次蠢材。 若让石青璇与他相见,会有甚么后果? 卷四十六 第三章 同床共榻 寇仲仰卧山野,以羊皮外袍为床,星空为被。 千里梦在十多步外流过的小溪旁响起喝水的声音,无名则以他的胸膛为巢,蜷首安睡。 他的手轻抚楚楚一针一线为他缝制的羊皮袍,此袍经龙泉巧匠修补,回复原状,表面看不出痕迹,但却像他的心般伤痕累累。 尚秀芳该已抵达高丽,她能否寄情于音乐的天地,将他淡忘?宋玉致对他究竟是爱多恨少,还是恨多爱少?他不敢去想,又忍不住去想。 他寇仲路过寿春而不去见楚楚一面,伊人会否因此肝肠寸断,怪他无情! 唉!男女之情不但令人牵肠挂肚、神伤魂断!更是个可把人压得透不过气来的沉重包袱。不过若他在洛阳殉城战死,她们当然为他悲痛伤心,但一切都会被时间冲淡和疗愈。 忽然间他感到无比的孤独,若她们中任何一人刻下正在身旁,他肯定自己会不顾一切去爱她,求她原谅。 徐子陵回到多情窝,侯希白看书看得摇头晃脑,乐在其中。 徐子陵颓然在他另一边隔几坐下,叹道:“我刚见过你的师尊。” 侯希白双手一颤,差点把书掉往地上,愕然往他瞧来,失声道:“真的?不是说笑吧?” 徐子陵没好气道:“说笑也拿别的东西来说,照我猜他大有可能想来处置你,却见我从你家溜出来,遂改变主意,找我坐艇游永安渠去。” 侯希白色变道:“你怎能活着回来的,且没受半点伤。” 徐子陵苦笑道:“侯公子啊!你的石师再非以前的石之轩,而是成功把分裂开来的两种极端再融合为一的石之轩。你绝不知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我对他再无半丝体察的把握。临别时他给我一个可能是发自真心的忠告,就是希望我立刻离开长安,到巴蜀探访他的女儿。” 侯希白倒抽一口凉气道:“这不是忠告,而是警告。现在我们该怎办好?” 徐子陵感觉到侯希白从深心透出来对石之轩的敬畏和怯惧,知道若不能振起他的斗志,后果堪虞。 微笑道:“在他口中,希白兄只是个有独立思想的顽皮孩子,还赞你甚为出色。” 侯希白愕然道:“他竟会说这种话?” 徐子陵苦笑道:“这正是最令人头痛的地方。他把我们看通看透,我们则完全不知他的意向如何。我们必须把这形势扭转过来,若真想不到办法,今晚只好卷铺盖离开长安。” 侯希白皱眉苦思道:“他为何肯放过你?又或放过我?又或是否因我们两个在一起而有顾忌?若是如此,那表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干,所以不想横生枝节。” 徐子陵赞道:“希白兄的脑筋开始回复正常,这样最好。我却有个更大胆的想法,就是他的话至少有一半是真的,就是直至此刻,他仍无法向他的女儿下毒手,甚至害怕有这个想法。所以因着我和青璇的关系,于是放过我,顺带暂缓对付你。” 侯希白点头道:“虽是想得玄妙了些,但肯定有点道理。妃暄不是说过没有一年半载,石师休想复元吗?会否他因伤势未愈,所以哄着我们待他伤愈始向我们动手。” 徐子陵神色凝重的摇头道:“他不但完全复元,功力比之在小长安时更有精进,巳臻天人合一之境,他不动手绝非因没有把握收拾我。” 侯希白捧头压低声音道:“我情愿他摆明车马来杀我,我们魔门中人从不注重甚么长幼之序,师徒之义,若威胁到自己性命,可抗争到底,现在我却给他弄得糊里糊涂。是哩!你找到纪倩了吗?” 徐子陵脱下黏满须髯的弓辰春面具,拿在手中呆看半晌,哑然失笑道:“不知是否因你的石师暗伺在旁,我的意识虽感觉不到他,元神却有感应,以致心神恍惚,犯下错误。因为我根本不应扮弓辰春,见纪倩该扮黄脸汉雍秦才对,纪倩是想跟雍秦学赌技而不是弓辰春。幸好错有错着,令我与胡小仙搭上关系,她的媚术确是诱人,回想起来心儿还卜卜跳呢。” 侯希白一呆道:“你在说甚么,听得我更添糊涂。” 徐子陵解释清楚,侯希白提议道:“横竖睡不着,不若我们到上林苑找纪倩,不见她时再去赌场。” 徐子陵摇头道:“无论我是弓辰春或是雍秦,均不宜被纪倩看到我们在一起,你该趁仍有福份睡觉好好安眠。” 侯希白叹道:“石师随时会来寻我晦气,你教我怎能安寝,我就像纪倩般愈夜愈精神。你或者根本不该和纪倩碰头,让我去试探她吧!” 徐子陵讶道:“你不怕石之轩在门外等你吗?” 侯希白摇头道:“他既已复元,现在是要完成统一圣门两派六道的时刻,而不是急着要将我这花间派的唯一传人灭掉。我倒希望他来见我,看他有甚么话说。” 说罢回复一贯的潇洒自如,哼着歌儿去了。 徐子陵离开小厅,穿过前后进间的天井,刚踏足后进的廊道,一震停下。 他竟然听到女子的悲泣,哭声断断从左方走廊尾端侯希白的卧室传来。 我的娘!这究竟是甚么一回事?谁家女子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潜进来,又因何事哭哭啼啼,这么伤心? 甫到长安,发生的事总是出乎他料外,忽然间他对即将展开的行动,再无半点把握。 他重新举步,来到侯希白虚掩的卧室门前,轻轻推开。 温柔的月色从朝东的窗子透入,照亮半边卧室,另一半仍陷在暗黑里,绝世美女婠婠梨花带雨的坐在床头,香肩不住耸动,哭得昏天昏地,神情悲楚。 徐子陵作梦亦未想过婠妖女可变成这样子,呆在当场,好半晌移到床旁坐下,叹道:“究竟是甚么事?” 婠婠像此时始察觉他来到身旁,悲呼一声,竟扑入他怀里,泣道:“我师尊死了哩!” 徐子陵哪想得到婠婠有此反应,他当然可及时避开,却是无法在这情况下硬起心肠,登时温香软玉抱满怀,襟头被她的热泪沾湿大片。 婠婠双手搂实他的蜂腰,娇躯抖颤,完全失去平时的冷静自制,比之早前听到祝玉妍死讯的冷漠是截然不同的两番情景。徐子陵感到她的悲伤痛苦是发自真心的,不由心中恻然,叹道:“人死不能复生,终有一天我们也会死去,只是迟早的问题。” 婠婠把俏脸埋在他的胸膛,死命把他搂紧,凄然道:“师尊是婠儿唯一的亲人,只有她真正疼惜我、栽培我,现在她去了,遗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 又哭起来。 徐子陵胸膛衣衫湿透,一对手更不知放在哪里才好,只好轻拍她香肩道:“你刚才表现得很坚强,为何此刻会忽然兵败如山倒的失去控制?还要躲到这里来哭?” 婠婠抽搐道:“我不知道,人家离开这处后一直思前想后,再忍不住,只希望能在你怀里把悲痛全哭出来。我绝不可让派内其他人知道我为此悲伤失控。” 徐子陵无言以对,目光落在她那对蜷曲床沿的美丽赤足上,心中涌起感触。无论魔门如何进行异常和泯灭人性的训练,将门人变成心狠手辣、冷酷无情之徒,但人总是人,仍会有人的七情六欲,石之轩如此,婠婠亦是如此,就看你能否接触到他们人性的这一面。 柔声道:“你来了多久,有听到我和侯希白的对话吗?” 泣声稍敛,婠婠以哭得沙哑的声音道:“我来时只得你一个人,还以为你会生出感应,哪知你全无所觉,人家哭出来你才懂得来安慰人家。” 徐子陵自家知自家事,晓得是因遇上石之轩阵脚大乱,致失魂落魄,叹道:“你可知我适才碰上甚么人?” 婠婠娇躯一震,终不再饮泣。 徐子陵不自觉的轻抚她背心,道:“是石之轩!” 婠婠坐直娇躯,拭去泪渍,黯然道:“我从来不晓得祝师在我的心中占有如此重要的地位。她其实是个很可怜的女人,石之轩害得她很惨。血债必须血偿,石之轩是圣门的罪人,现在更是最有机会统一圣门的人;只要他杀死我,阴癸派将落入他手中。而且我只能孤军作战,因为只有如此可证明我是有资格的继承人,才能坐上祝师空出来的宝座,那时派内的人始肯为我卖命。这是敝门初祖定出来的继承法则,在接掌派主之位前,须独自修行三年。子陵此刻该明白石之轩为何到长安来。” 徐子陵心中唤娘,这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比起应付只剩下一个破绽的石之轩,香家的事立即在比较下变得轻松容易。他虽视婠婠为敌人,但人接触多后怎都有点感情,在情在理,他也不应眼看着石之轩杀死婠婠,否则真给石之轩统一魔道,把分散的经卷重归为一,后果的严重,教他不敢去想。 婠婠美目深注,柔声道:“你肯助我破他的不死印法吗?” 徐子陵皱眉道:“在长安,他的不死印法根本是没有破绽的,我们联手对付他亦没有用。我有个提议,现在我立即送你攀城离开,且须立即奔赴巴蜀,此间事了后,我会到你避世的地方找你。” 婠婠秀眸泛着智慧的异芒,轻轻道:“你是否暗示在巴蜀他尚会有破绽呢?” 徐子陵摇头苦笑道:“这可是他亲口说的,我自问看不透他是真情还是假意。” 婠婠洒然耸肩,毫不在意的道:“多一个制他之法总是好的,你徐公子到长安来究竟有何贵干?不论是甚么,我会为你守秘密,甚至出手助你。” 徐子陵怎敢信她,断然道:“我的事请你高抬贵手,最好不闻不问。” 婠婠幽怨的白他一眼,表示心中不悦,刹那后回复一贯冷漠笃定的神态,和刚才悲痛下泪的婠婠宛若两个不同的人,淡淡道:“今晚人家可否在此借宿一宵?” 徐子陵愕然道:“这是侯希白的居所,你该问他才合理。” 婠婠深深瞧进他眼内去,轻柔的道:“你可知敝师因何败于石之轩手上?” 徐子陵心道当然是因她意图拖他和师妃暄一起上路,口上却不愿说出来,缓缓摇头。 婠婠叹道:“修习天魔大法的女子,是绝不可和自己心爱的男子发生肉体的关系,师尊正因情不自禁,被石之轩骗到床上去欢好,所以天魔大法至十七重后再无寸进,始终不能达到第十八重的最高境界,只好以玉石俱焚与石之轩来个同归于尽,可惜仍是失败。” 徐子陵尴尬道:“这并非我拒绝你留宿的原因,而是我不能代侯希白答应你,因何你不接受我的劝告,立即离开长安。” 婠婠苦笑道:“尚未动手,我便仓皇逃窜,还有甚么资格继承派主之位?不要婆婆妈妈的好吗?照我们侯公子一向夜夜笙歌的习惯,不到天亮绝不回家。不管你啦!人家哭累了,想睡觉哩!” 说罢就那么躺在床上,闭上美目,横陈的娇躯起伏有致,雪白的赤足,秀丽的玉容,即使以徐子陵的自持力,亦看得怦然心动,心中唤娘,更拿她没法。 婠婠唇角逸出一丝甜蜜迷人的笑意,轻拍身旁柔声道:“躺下来休息一会好吗?” 徐子陵吓得站起来,狼狈的道:“不行!” 婠婠依然美目紧闭,神态安详的道:“刚搂着人家都不怕,睡一起有甚么问题?呀!” 徐子陵心神剧震,只见婠婠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花容惨淡,阵红阵白,显是走火入魔的可怕先兆,难道她因祝玉妍之死动真情,以至有此厄难。 大骇下一时忘却与她敌对的关系,扑上床去。 婠婠仍是抖震不休,探手将他搂个结实,累得徐子陵和她滚作一团时,颤声道:“子陵救我!” 徐子陵双手按上她香背,送入真气,懔然惊觉。她体内天魔气乱窜狂流,如脱缰野马不受控制的在经脉窍穴间腾奔窜闯,若不把这可怕的情况改变过来,肯定她捱不了多少时候。别无选择下,徐子陵无私的送入真气,先抵其丹田气海,再由该处出发,沿十二正经来个拨乱反正。 他因熟悉婠婠体内的情况,驾轻就熟的向她施以援手。 长生气在她娇躯内不知连行多少遍,到徐子陵神疲力竭,真元损耗钜大之际,婠婠回复平静,松开抱着他的手,躺在床上,似是沉沉睡去。 徐子陵不放心的探手按上她的香额,大吃一惊,感到她的体温正疯狂的攀升,想再输入真气探个究竟,竟给她充盈澎湃的天魔气排斥。此时更奇异的事又发生! 当她变得灼手般热时,体温转往下降,变得冰雪般寒冻,出奇地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如此忽寒忽热,徐子陵亳无办法,无从入手。 一阵疲累侵袭全身,徐子陵身不由己的闭目调息,卧倒身旁,他晓得若硬撑下去,说不定会对自己造成永久性的伤害。 只休息片刻,只休息片刻…… 当他再张开眼睛,晨早的日光映入他眼帘,徐子陵骇然坐起来,婠婠仍躺在身旁,轻柔的呼吸着。 徐子陵听到侯希白的足音,正朝内进走来;心知若非被他惊醒,或会继续睡下去。 伸手探触婠婠额角,奇寒无此,此时他无暇理会,跳起床来,在门外截着满身酒气的侯希白。 侯希白探头一看,惊讶得合不拢嘴,望望床上的婠婠,瞧瞧徐子陵。 徐子陵知他误会,既狼狈又尴尬,忙把他推到外厅,将事情解释清楚。 侯希白露出凝重的神色,道:“子陵中她的奸计哩!” 徐子陵色变道:“甚么奸计?” 侯希白像从宿醉中醒过来般,双目闪闪生辉,道:“我虽不真正清楚她玩甚么手段把戏,但看她现在的情况,她该是借子陵的长生气助她突破天魔大法的限制,进军阴癸派自初祖以降,历代派主从未有人臻达的第十八重境界,甚或尤有过之。” 徐子陵心中乱成一团,不知是惊是喜。 侯希白逍:“现在只有一个解决的办法,就是下手干掉她。” 徐子陵一震道:“这怎么成?” 侯希白猛然起立道:“让我来下手。”说罢住内进走去。 徐子陵叫道:“希白兄!” 侯希白往他退回来,颓然坐进椅内,喘息着摇头叹道:“你不用阻止我,我根本狠不下辣手摧花的心,何况是美若天仙的大美人,唉!” 两人对视苦笑。 “砰”! 扣门声传来。 卷四十六 第四章 一生一世 侯希白将李靖迎进小厅,坐好后徐子陵低声道:“婠婠在房内,我们说话小心点。” 李靖为之愕然。 徐子陵扼要解释一遍,还坦然告之石之轩己返长安,又说出今趟来长安的目的,李靖皱眉道:“我们还以为京兆联解散后长安的形势会简单明朗,现在听子陵的分析,完全不是这样的一回事。” 徐子陵叹道:“我尚未告诉你,尹祖文正是那个向雷大哥施七针制神的人。” 李靖和侯希白同时失声嚷道:“甚么?” 徐子陵下意识的别头一瞥婠婠所在的方向,束聚声音道:“尹祖文该是与元吉和池生春暗中勾结,秘密扩展势力。元吉表面支持建成,实则另有居心,希望借助魔门势力成为最后一个登上帝座的真命天子。” 李靖往侯希白瞧去,道:“侯公子乃魔门中人,对这有甚么看法?” 徐子陵晓得李靖是因侯希白的出身而不信任他,如不释去李靖的疑虑,合作上将出现问题,道:“希白兄是魔门的异种,李大哥不能理解为何经石之轩培养出来的徒弟竟是个可信任的人,是正常不过的事。唉!其中的原因,确是出乎一般的想像,玄妙非常。” 今趟侯希白也给勾起兴趣,欣然道:“子陵的话另有所指,哈!事实上我自己并不明白自己,究竟是甚么一回事?” 徐子陵微笑道:“我这叫旁观者清,问题出于石之轩过去十多年的性格分裂,一边是冷酷无情杀人不眨眼的魔君,另一边则是深悔自责的多情种。所以当他传授希白兄花间派的武功,可能因花间派的心法影响,他较倾向变成那多情的人;而当他训练杨虚彦时,亦因受补天派心法的引发,将杨虚彦这杨勇遗孤变成冷酷的刺客。后果便是希白兄和杨虚彦变为极端不同的两个人。” 侯希白拍桌道:“说得精采,所以我和杨虚彦的对立,竟是石师一手促成的,代表石师内心善与恶的斗争。假若我击败杨虚彦,石师会有甚么感想?” 李靖沉声道:“杨虚彦是石之轩手上重要的棋子,可发挥难以预测的后果,旧隋文臣大将拥杨广者少,拥杨勇者多。一旦登上天子之位的人德望不足镇服天下,杨虚彦可打着杨勇遗孤的旗号出而号召旧部。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 两人点头表示明白,晓得他指的是若李世民破排斥或被杀,人心不服时,祸乱分裂的局面怕会继续下去,那时人心追思杨坚掌政时的隋朝,杨虚彦可带来期望和幻想。 侯希白苦笑道:“这么说,石师杀我是势在必行,因为我代表他善良的一面,是他性格分裂后的产品,故绝不容我这异种活在他眼前。” 李靖头痛的道:“石之轩究竟躲在长安何处?若我们能把握他的行踪,可集中全力,布局将他杀死,破他的不死印法,为世除害。” 说罢凝望侯希白,看他的反应。 徐子陵却生出感触,与寇仲在一起,他从来不用隐瞒任何事,什么均可掏出来研究讨论,可是面对算得上是“兄弟”的李靖和侯希白,由于大家背境立场有异,像大德圣僧是石之轩另一化身一事他不敢随便透露,怕惹来不测的后果。李靖亦然,由于侯希白是“石之轩传人”的身分,始终对他有怀疑。 侯希白俊美的脸容露出茫然神色,摇头叹道:“我不知道,唉!他终是一手将我培育出来的人,我是不会主动去对付他,不过他若想杀我,我会尽一切方法保命,这是敝门的规矩。” 李靖听他这么说,反释然点头道:“我明白侯公子的立场哩!” 转向徐子陵道:“子陵对石之轩一事有甚么提议?” 侯希白站起来无精打采的道:“我去看看婠姐儿。”避嫌的离开。 两人瞧着他没入后进的背影,均感心情沉重。 徐子陵压低声音道:“我们面对的可能是魔道有史以来最厉害的人物,任何一般我们以为能收效的方法均不管用。在长安这种人口密集的城市,凭他的不死印法,肯定可轻易杀人,从容脱身。此人更是智计超群,警觉性高,李大哥可否暂时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李靖瞥一眼侯希白没入的后进门,皱眉道:“你不为你的好朋友的性命担心吗?” 徐子陵道:“我有个直觉,一天我在长安,石之轩仍不会下手收拾他这徒弟。” 李靖愕然道:“怎么说?” 徐子陵解释一遍他跟石青璇、石之轩的关系,并没有说出“石青璇乃石之轩唯一破绽”那方面的事,因他感到这乃石青璇与石之轩间的隐私,不宜公开。 李靖吁一口气道:“我就算想对付石之轩也无从入手,好吧!秦王吩咐我全力支持你,究竟我可以在甚么地方帮你的忙?” 徐子陵凝望他片晌,沉声道:“我今趟到长安来,主要的目的是无情地将香家丧尽天良的每一份子赶尽杀绝,连根拔起。” 他少有这样说话,但因素素和亲身遇上香家父子干下的恶行,终狠下心肠,决定对香家进行无情的剿灭。 李靖虎躯一震,双目爆起精芒,冷然道:“即使没有秦王的指示,我李靖也定要全力助你。” 李靖离开后,徐子陵到卧房找侯希白,只见侯希白呆坐床沿,婠婠却芳踪杳然。 徐子陵在侯希白旁坐下,关切的问道:“希白……” 侯希白递来一张信笺,苦笑道:“我进来时她巳离开,留下这该是给你的便条。” 徐子陵接过一看,只见笺上有一行清丽洒逸的留言,写着:“爱你恨你,一生一世。”八个字。上款是“子陵”,下款竟是她淡淡的唇印。 侯希白凑过来看道:“香艳的留言,该是她因圣法大成,心情特别,一时下真情流露,否则只会写‘爱你’两字。” 徐子陵皱眉道:“哪里来的信笺?” 侯希白道:“她往对面小弟的小书斋来个不问自取,真奇怪,我一直在留意她,却听不到任何声息。” 徐子陵倒抽一口凉气,点头道:“你猜得不错,我也一直留意她的动静,竟没有丝毫的感应。唉!真狡猾,我竟被她利用了!” 侯希白叹道:“此事祸福难料,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子,因为石师一天收拾不下她,可能会暂缓收拾我。” 徐子陵瞧他好半晌,不解道:“为何侯兄今早对令师忽然变得如此消极被动?” 侯希白回复洒脱自然,微笑道:“子陵是指我刚才对李靖说的一番话,哈!李靖既不信任我,我侯希白为何要对他说真话。” 徐子陵笑道:“原来如此,你的不死印法究竟练出甚么成绩来?” 侯希白摇头道:“愈练愈糊涂,愈没有信心。不死印法与花间派的心法截然不同,讲的是损人利己,不大适合我的性格。” 徐子陵道:“穷则变,变则通。照我的经验,练功的过程是以波浪的形式进行,时登波顶,时沉浪底,当你置身低谷,大有可能是攀上另一高峰的先兆。” 侯希白同意道:“你的话很有道理,不如我将不死印法的口诀念一遍给你听,说不定你可找到破不死印的方法。” 徐子陵愕然道:“这岂非等若你亲自助我对付令师?” 侯希白毫不在乎的耸肩道:“有甚么问题,他要杀我,难道我坐着等死?” 两人眼神交触,旋则同时笑起来,沉重的气氛尽去。 徐子陵笑着道:“研究不死印法一事暂缓进行,我们可否假设因小弟的关系,令师暂时不会来对付你呢?” 侯希白点头道:“理应如此,昨晚我故意给石师机会,他则全无动静。” 徐子陵沉吟道:“但若他以为我离开长安,岂非糟糕。” 侯希白道:“不用担心,石师昨晚因初来甫到,不明白我现今的情况,但只要他见过杨虚彦,当从他处晓得我正替李渊写百美图,杀我会打草惊蛇,影响他统一魔门的大计。所以我说婠婠藉你练成圣法祸福难枓,就是这个意思。今天你有甚么事要办?” 徐子陵淡淡道:“这几天我会很忙,要到押典店听课,不但要学习押典店的经营手法,还要练一口带平遥口音的话。” 说罢站起来,一手搭着侯希白的肩头,微笑道:“好好睡一觉吧!今晚回来找你吃饭和研究不死印法,希望不要听你念到一半时我己吐血受伤便谢天谢地。” 侯希白往床上倒下去,踢掉靴子,笑道:“这是美人儿睡过的床,小弟大有可能作一个既甜蜜又可怖、爱恨交缠的梦,哈!” 徐子陵离开北里的荣达大押典,刚是华灯初上的时刻,著名名青楼赌馆所在的北里主街车水马龙,非常热闹。 他现在是腊黄脸的雍秦再加一副假胡髯,即使是寇仲亦要多看两眼才能看破他是徐子陵,其他人更不用说。 荣达大押典的陈甫本身是个可信任的人,再得李靖亲身向他打过招呼,让他晓得此事有天策府全力在背后支持,更是衷诚合作,令徐子陵少担一份心事。 由于胡小仙的启发,他想出一个妙想天开的方法,就是使他扮的“司徒福荣”成为池生春的情敌,把主动操控在手内,而非被动的待池生春来上钩。问题是如何能把司徒福荣变成一个对池生春有威胁的提亲者,如果“大仙”胡佛让他碰得一鼻子灰,只会是一个笑话。兼且此事必会开罪李元吉和尹祖文,只有钱而欠缺背景的司徒福荣如何在不令人生疑下竞逐胡小仙?凡此均是必须解决的问题。 想着想着,发觉自己抵达明堂窝大门外,正犹豫该否到里面打个转,又怕撞上胡小仙时,一群人迎面而来,进入明堂窝。 中间一人本身高人一等,还戴上高冠,非常瞩目,赫然是他和寇仲的老爹“杜伏威”,由五个亲随高手簇拥而行,颇有威势。 他往杜伏威瞧去,老杜亦朝他望来,两人眼神交触,杜伏威仍是木无表情,似个吊死鬼的样子,但徐子陵晓得杜伏威已将他这“儿子”辨认出来,因为他并没有掩饰眼神。 杜伏威忽然停步,四名亲随连忙立定,徐子陵知机地在他旁缓步走过,好听他指示。 果然杜伏威道:“对面街那间斋铺卖相不错,我们和大仙打个招呼后,去试试它的斋菜是否如门面设计般出色。” 徐子陵心领神会,心中涌起亲切、熟悉和信任的愉悦,举步而去。 寇仲独坐丘岗之上,远眺地平尽处虎牢城的灯火。 千里梦在背后安详的饱餐青草,猎鹰无名在天上盘旋侦察中正大演其鹰舞,显示有人在不住接近。 月照下的虎牢城,代表着王世充东面的战线,最坚固的军事城堡,虎牢若失陷,附近管城、荥阳、郑阳势不能保。如能稳守虎牢,纵使洛阳各线全部失陷,他的少帅军仍有机会把粮食物资通过虎牢送往洛阳,助王世充对抗李阀的大军,故关系重大。 想到这里,寇仲忽然轻松起来,心忖只要能保着虎牢和偃师两城,大有可能令李世民吃一场大败仗,把现今李阀雄霸天下的威势扭转过来。 蹄声自远而近。 寇仲跳起来笑道:“我还怕你们弄错地点时间,要我白等三天三夜就糟糕哩!” 来的是他八镇大将中的宣永、白文原、焦宏进、卜天志、高占道、陈长林、六部督监的虚行之和陈老谋。 陈老谋在马上笑道:“我们接到大小姐的飞鸽传书,还怕来早哩!白等的将是我们。” 宣永笑着下马道:“任大姐须留镇彭梁,因不能随来生足半天气。” 卜天志首先与寇仲相拥大笑道:“少帅虽远赴关外,但有关你扬威大草原的战绩却像雪片般飞来,且夸大扭曲至令人难以相信。” 来到两人旁的高占道欣然接口道:“例如说你们三人各以一敌万,杀得突厥人落花流水,还追击千里,把颉利的牙帐都拔掉。” 虚行之哑然失笑道:“不过这对少帅军的士气大有帮助,各路豪杰来投,让我们能迅速壮大起来。” 寇仲放开高占道,大喜道:“我们现在能作战的有多少人?” 虚行之道:“我们现在总兵力达三万人,但称得上是训练有素的精兵只在万许人间。” 白文原道:“只要少帅一声令下,我们随时可调这一万人往战场,保证不会让少帅失威。” 寇仲兴奋的道:“你们办事,我当然放心,现时我们少帅军的大本营情况如何?” 焦宏进答道:“王世充、窦建德、李子通、沈法兴等自顾不暇,故没人有空来惹我们。所以我们得到杨公宝库运回来的大批财帛后,不但重建彭城,还减低赋税,刺激工农商各业,兼之有大小姐、龙游帮和南方宋阀的全力支持,故彭梁日趋繁荣兴盛,为少帅奠定争天下的基础。” 陈长林道:“我和谋老依少帅交给我们鲁大帅的宝笈,建立起一支机动性和作战力强的水师,舰艇的数目不住增加,只要再有一年的时间,将不惧李阀庞大的船队。” 寇仲喜道:“全是好消息,看来我应是到转好运的时刻。” 虚行之道:“一切都在密锣紧鼓中,只待少帅的指示。” 宣永道:“据探子回报,李世民在关中集结大军,挥军洛阳一事如箭在弦,此乃成败的关键,如我们能助王世充击退李军,那时将轮到窦建德和王世充展开黄河两岸各城的争夺战,我们可南攻李子通,只要取得江都,我们将大增争霸的筹码。” 寇仲往天空招手发啸,在众人惊奇的目光下,无名俯冲破云而下,安稳的落在他肩头处,寇仲探手轻抚无名,解释这头宝贝的来历,道:“我会教导你们一些练鹰养鹰的基本方法,劳烦你们带它回彭梁好好照顾,我的宝贝马儿也须一并带走。” 虚行之愕然道:“少帅决定独赴洛阳吗?” 寇仲点头叹道:“若我率领你们和过万少帅军到洛阳,只会招王世充之忌,所以我连乖无名也不敢带去张扬。唉!王世充此人出身神秘,背景复杂,实在一言难尽。惟今上策,就是由我一人去洛阳设法了,你们则全力备战,听我的消息。” 目光再投往虎牢,心中燃起希望,暗想只要老子能助王世充守稳这黄河以南的东面战线,李世民此仗必败无疑,这该是他可以和有能力办到的事。 卷四十六 第五章 暮鼓晨钟 斋肆大堂二十多张桌子全告客满,徐子陵出手打赏伙计,又等待近两刻钟,被安排在一角的方桌坐下,点好斋菜,杜伏威一人独自来到,他脱掉高冠,弓腰哈背变成另一个人似的,到徐子陵旁坐下,后者忙为他斟茶,还低唤一声“干爹”。 杜伏威现出一个罕有的慈祥笑容,欣然压低声音道:“能听得你这声爹,我已老怀大慰。唉!小仲仍坚持与虎谋皮,去助王世充守洛阳吗!” 徐子陵无奈一笑,改变话题问道:“干爹你今趟到长安来是打个转还是准备长住?” 杜伏威再叹一口气,有点茫然的道:“我不知道,问题出在我的所谓刎颈之交辅公拓身上,他与那魔门妖道左游仙占着丹阳自把自为,更拒绝与我对话。李家父子上上下下待我非常不错,真想留在这里享点清福便算,但又不忍眼睁睁瞧着老辅沉沦下去,千辛万苦始能与魔门割断关系,现在却重投其怀抱,确是愚不可及。” 举杯以茶当酒般一口喝尽。 徐子陵再为他添茶,色香俱备的斋菜上台,徐子陵不由想起师妃暄,若能与她在这斋肆一角共当上素,该是怎样的一番情景? 杜伏威机警地扫视堂内其他宾客,道:“子陵到长安来所为何事?” 徐子陵沉声道:“孩儿可否问干爹你一个问题,在李世民和李建成两者中,你希望谁去继承唐主之位。” 杜伏威双目精光乍闪,冷笑道:“我杜伏威自淮南起家,南征北讨,从未吃过败仗,我的事业是从马上得来的,你认为我会尊重那一种人?” 徐子陵欣然道:“这就成哩!我今趟到长安是要对付池生春,因为他大有可能是巴陵帮香贵的长子,香玉山的亲兄。我们和香家不但有私仇,对他们贩卖人口等为非作歹的勾当更恨之入骨。” 杜伏威皱眉道:“要对付他还不容易。以子陵现在的身手,有心算无心下,取他狗命易如反掌。” 徐子陵凑近点叹道:“问题是我们想从池生春身上把香贵迫出来,故不得不用上些计谋手段。” 接着解释一番,对这位老爹他是绝对的信任,便连自己亦不太明白为何有这种心态。 杜伏威听得哑然失笑道:“子陵的计划确是妙想天开,我实难以判断会否行得通。我听过司徒福荣此小子,据闻是个辎铢必计的人,却未听过他好色。且猛虎不及地头虫,他若为避祸到长安来,那敢同时开罪尹祖文和李元吉,除非他是嫌命长。” 徐子陵心忖姜是老的辣,他倒没有想得这么周详,应道:“假若是胡小仙自己看上司徒福荣,情况会否不同?” 杜伏威愕然道:“此事怎可能发生?” 徐子陵把胡小仙的事和盘托出后,道:“现在司徒福荣欠的是一个靠山,这靠山要硬得使池生春不敢以别的手段对付他,只能在赌桌上与他一争短长。” 杜伏威明白过来,沉吟片晌后道:“这事我要回去想想,怎样可找到你?” 徐子陵说出侯希白的多情窝,与杜伏威分手回家。侯希白正在书斋内兴高采烈地画他的百美图卷,见他回来欣然道:“今晚我们直接到上林苑找纪倩,无论她如何忙。知是我找她定会分身见个面,子陵到时可直接问她。” 徐子陵在一旁坐下,皱眉道:“阴显鹤方面有什么消息?” 侯希白放下毛笔,退往他旁的椅子坐下摇头道:“他该尚未到长安,没人见过这样一号人物。” 徐子陵心中一沉,顺口问道:“你甚么时侯起床的?” 侯希白颓然道:“我根本不能入寐,惟有替你老兄出外奔走办事,我向长安一个信得过的帮会人物查探过池生春,得知此人确大有可能是香家的人,因为在李渊入关前没有人认识他,池生春是忽然冒起的,在李元吉支持下经营六福赌馆,谁都不晓得他的出身背景,只知他有雄厚的资金,先从六福的原主人把赌馆巧取豪夺的拿到手,短短数年间打响名堂,使六福成为能与明堂窝争一日短长的另一所大赌馆。” 接着叹道:“不是我泼你冷水,我那位帮会朋友说池生春生性多疑,非常机警,比任何人更深明便宜莫贪之理。若依你的计划扮成司徒福荣,大锣大鼓的来与他在赌桌上较个高低并争娶大仙胡佛的女儿,他不起疑才是怪事。香家干尽坏事,会比一般人有更高的戒心,小弟认为你这条计是行不通的。” 徐子陵岔开话悠然道:“你似乎在长安很吃得开。” 侯希白欣然道:“我在这里的人面阔,上至皇宫,下至市井,我总有办法。唉!我在为你担心啊!” 徐子陵微笑道:“不瞒你老哥,我和寇仲是小扒手出身,遇上特别着紧钱袋,甚或走路时用手按着钱袋的人,我们会采用声东击西之法,例如硬撞他一记,分他的心,另一个则趁机施展空空妙手。无论他把钱袋如何密藏,一把小刀子即可探骊得珠,百发百中,从不失手。” 侯希白微一错愕,剑眉轻蹙道:“这声东击西之法如何用在池生春身上?” 徐子陵道:“还未想妥,不过希白兄的情报非常管用,使我更有把握。只要我们将他生春的多疑,变成入手的破绽,或可成为引他入彀的道儿,因放着有人肯把偌大家财送上门来的机会,他岂肯轻易错过。” 侯希白动容道:“给你这么一说,事情似又非绝不可行,我们要好好想想。哈!到上林苑灌两杯黄汤如何?我在青楼总是灵感如泉的。” 徐子陵笑道:“去的是你。我还要你设法把纪倩弄往明堂窝去,好让她无意中碰上我这长满须冉的雍秦。” 侯希白苦笑道:“这是没有可能的,你好像并不清楚纪倩直到今晚仍是长安最红的青楼名妓、明堂窝的首席方家客,兼且这位姐儿既爱使性子又爱乱发脾气,好起来时可对你千依百顺,但随时可把你轰出明堂窝,这种事曾在我身上发生过一趟。哈!现在长安的男人均以曾被她轰过为荣,那至少表示能令她动气。不过小弟却只引以为耻。” 徐子陵心中浮起纪倩明亮而变化多采的一对美眸,暗忖若非上一次到长安时她有事求自己,恐怕会遭到同样的对待,心中一动问道:“你知否她和池生春是怎样的一种关系?” 侯希白道:“池生春怎敢碰纪倩,因为李元吉正是拜倒于纪倩裙下的不二臣之一。” 徐子陵讶道:“以李元吉的威势权力,要得到纪倩不是易如反掌吗?” 侯希白道:“怎会如此简单,纪倩的情况有点像尚秀芳,在长安是街知巷闻无人不晓,即使李渊也绝不容许李元吉对纪倩强来,免得招来对李家有损的话柄。何况李元吉尚要顾及本身形象和声誉,加上李渊身边近臣大多与纪倩有良好的关系,所以李元吉只可像其他裙下之臣般去争夺纪倩的苦心,其中的爱恨苦乐,该是非常动人的。”脸上现出陶醉的神色。 徐子陵忽想起一事,问道:“李元吉不是和风雅阁的青青夫人相好吗?” 侯希白晒道:“青青夫人只是李元吉众多女人之一,李元吉一向风流,最爱四处拈花惹草。” 一拍徐子陵肩头道:“好哩!要不要到上林苑碰碰运气?” 徐子陵摇头道:“我到青楼能碰到的只会是坏运气,更重要的是我不可主动去找纪倩,只可让她碰上我。幸好这并非急迫的事,今晚我要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明天才去想这事。你知否原来经营押店是怎么一门高深复杂的学问,为探求这门学问累得我筋皮力竭,你最好乖乖在这里继续作你的百美图,画累了上床休息,别忘记你的石师心意难测,昨晚你又没好好睡过,听我的话吧!” 侯希白颓然道:“何用你来提醒我,现在只有写画和盘桓青楼可令我忘掉一切,这或者是人与禽兽的分别吧!它们只懂为生存而奋斗,我们却懂寄情风月,忘掉对生存的威胁,这叫逃避。” 徐子陵深思道:“睡觉正是逃避的一种方式,所以禽兽亦有借睡觉逃避现实这与生俱来的办法。” 侯希白兴致盎然的道:“那么人和禽兽最大的分别在那里?” 徐子陵凝想片刻,道:“我想最大的分别该是人会对自己本身的存在作出思索,例如我们因何存在?存在本身有甚么意义和目的?冥冥中是否有主宰?每一个人是否均像扯线傀儡般任由命运摆布?生从何来?死往何去?生死之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侯希白听得发起呆来。 徐子陵想起爱谈生死之道的伏难陀,若不是得他启发,自己恐怕不会对这人生之谜想得这么透彻深入,使他更明白师妃暄为何会舍弃尘世,修行天道,那正是对自身存在身体力行的探索。 旋又想到石青璇,她是因截然不同的原因,对这残酷的现实和人世间的恩怨看通看透,故选择避世隐居的生活方式。 自己却不幸卷入凡尘的大旋涡里,难以抽身退脱。 心中不由暗叹一声。 侯希白点头道:“子陵这番话有如暮鼓晨钟,发人深省,我现在只想醉个不省人事,忘掉心中的痛苦。” 徐子陵心中涌起去见石青璇的强烈冲动,忽然间感到自己比以前任何一刻更明白她。可是眼前的侯希白是他另一个必须关心的人,道:“希白兄何不把心中的痛苦说出来,那会好过点。” 侯希白一对俊目红起来,瞥徐子陵一眼后垂首苦笑道:“我是由石师一手培育成材,若说对他没有感情,就是骗你的。有时他真的对我很好。唉!我和他这盘账该如何算?我现在只想面对面和他把事情弄清楚。昨晚我独自到青楼去,正是想他来找我,要杀要剐悉随他老人家的意思,总好过现在般如堕在迷雾中,没有一件事是分明的。死并非那么可怕吧?” 徐子陵终于清楚候希白对石之轩的真正心意,心中叫糟,因为石之轩再非以前性格分裂的石之轩,在他认为有此需要的情况下,会毫不留情把这个“产品”处决清理。 沉声道:“你不是说过若依师门传下来的规矩和他在你十八岁那年立下的咒誓,你在二十八岁那年挡不过他的‘花间十二支’,才会把你杀死?你现在该是二十七岁吧!还有一年的时间。” 侯希白颓然道:“二十八岁只是他订下的限期。我随时可要求提早举行,我真想晓得当变成被他杀死的冤魂后,石师会否伤心后悔。唉!花间派的规矩宗法是自小从心中建立起来的,现在已成根深蒂固的思想,所以我不会让子陵你插手此事,只会凭自己的力量去渡过难关。” 徐子陵皱眉道:“像你目下般全无斗志,一会儿说束手任从处置,一会儿又说要力争过关,都是消极的表现,真使人担心。” 候希白回复潇洒自然,笑道:“这叫心情矛盾,若能不死,谁愿尚有大好光阴时一命呜呼?至少待我完成这唐宫百美图才说,哈!” 徐子陵道:“照我看你石师除非迫不得已,否则将不会亲手干掉你。” 侯希白一呆道:“子陵此话有甚么根据。” 徐子陵沉吟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即使自以为铁石心肠的石之轩,亦因害死碧秀心,充满痛苦矛盾的渡过十五年,否则这天下可能是另一番局面。现在从他所谓的‘噩梦’中苏醒过来,不但不敢去碰石青璇这死穴,亦该不愿亲手处决自己一手培育出来的徒弟,所以我推测他会利用杨虚彦来对付你。” 侯希白精神大振道:“这会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回事,我怎也不会让杨虚彦得逞的。” 徐子陵见振起他的斗志,心中大慰,道:“你石师只得两个传人,若死的是杨虚彦而非你,他没理由将自己唯一的传人毁掉,否则花间和补天两派将无以为继。更可想像的是你石师必会全力支持杨虚彦成为胜出者,若你再不振作,将会饮恨于杨虚彦的影子剑下。” 侯希白冷哼道:“我怎会那么容易便宜杨虚彦?幸好得子陵点醒。哈!我现在可安心睡觉哩!” 自李世民取得柏壁大捷后,天下有足够实力作其对手者,仅剩下以王世充、窦建德和萧铣为首的三大军事集团。寇仲羽翼初成,暂且不论。宋阀僻处岭南,割地称霸绰有余裕,但若凭其本阀之力,兼且南人不耐北方苦寒,则有鞭长莫及之叹。 宋金刚柏壁之败,实是影响深远,不但使刘武周声势由强转弱,更令突厥在联结好塞外各族之前不敢轻举妄动。没有突厥人的支持,另一依附突厥的霸主梁师都只好按兵不动,以隔岸观火的态度坐看以洛阳为中心的争霸决战。 三大军事集团中,以萧铣的形势最不利,关键处在于杜伏威降唐,不但镇着萧铣,令他动弹不得,亦使朱粲、李子通、沈法兴之辈在迫不得已下袖手静观变局。 林立宏则被夹在两大劲敌萧铣和宋阀之间,难有任何作为。 在这逐渐明朗化的情势下,天下顿成李阀、王世充和窦建德三方之争,而寇仲的唯一希望,就是把王世充和窦建德拉到一起,粉碎李世民不败的神话。 经过一夜全速赶路,寇仲于清晨时分抵达洛阳,守城的兵卫谁不认识他,立即飞报王世充。 来迎接的是寇仲对他颇有好感的王世充次子王玄恕,大家见面,自有一番高兴。 在亲兵簇拥下,两人并骑驰往皇宫。 寇仲问道:“李世民方面有甚么动静?” 王玄恕露出凝重神色,沉声道:“据我们得来消息,李世民将于这几天亲率大军出关东来,我们已作好准备,务要对他迎头痛击。唉!果然不出少帅当年所料,李世民吸取李密久攻洛阳不下的教训,采取逐步肃清外围据点,断绝食道,再孤立我们的策略。” 寇仲兴致盎然地扫视繁荣如旧的洛阳风光,讶道:“李世民的大军仍远在关中,你怎知他采取甚么策略?” 王玄想道:“因为柏壁之战后,李家先后派出四名大将,在我们四周集结兵力。分别是史万宝进驻龙门,断我们南援之路;刘德威屯兵太行,倘若东攻河内,我们北路势被封闭;王君廓则对洛口仑虎视眈眈,而另一将领黄君汉枕兵孟津,一旦渡过大河,回洛仑势将难保。” 寇仲暗忖这确配称为“上兵伐谋”,李世民不费一兵一卒,只凭兵马调动,即构成对王世充的庞大压力。在这样的形势下,李世民若要劝降王世充旗下的将领,使他们离叛归附自是水到渠成。 寇仲信心十足的道:“洛阳处于河流交汇之地,要真把洛阳孤立,谈何容易。当年我为要说服令尊,言辞当然夸大点。不用担心,李世民即管放马过来,只要我们能守稳偃师、虎牢一线,李世民围城时,窦建德大军来援,定可把李世民杀个落花流水,能否逃回关中亦成问题。” 王玄恕露出尴尬神色,低声道:“父皇不肯听我劝告,违反与窦建德的协议,已于昨天登上帝位。” 寇仲色变道:“什么?” 人马驰进皇宫去。 卷四十六 第六章 唇枪舌剑 在荣达大押幽静的内堂,徐子陵在上他到长安后的第二课。昨天主要是听荣达的主持人陈甫说及平遥的风土人情,生活习惯,顺带学他的平遥口音。在语言上,徐子陵和寇仲均是有天份的人,突厥话能很快上口,带些乡音的话自然难不倒他。 圆桌上放满“质钱帖子”、“钱票”、“账簿”一类典当业的东西,看得徐子陵眼花缭乱时,坐在桌子另一边的陈甫道:“我们典当业可以四个字来形容,就是以财生财,将财富放贷取利,凭高息赚钱,可以信用借贷,或以抵押放贷。抵押品由动产例如珍宝玉石,至乎不动产如房舍地契,甚或人身作抵押。” 徐子陵一呆道:“怎样以人身作抵押?若没有钱还,难道可将人卖掉吗?” 陈甫身材瘦削,生就一副马脸,五十来岁的年纪,相当高的鬓角有些花白,态度友善热诚,闻言露出一丝暧昧的笑容,压低声音道:“欠债还钱,没钱可以工作还债,若抵押的是标致的娘儿,更可卖入青楼。不过我们长安荣达绝不会干这种事,但在乡镇偏僻的地方,我不敢担保言种事不会发生。在你情我愿下,官府很难干涉。何况我们开当铺的,首先要打通官府的关节,一方保持低调,一方只眼开只眼闭,大家相安无事。” 徐子陵听得信心陡增,只是这以人作押一项,对香家己有莫大的吸引力,等若以后可公然作人口买卖。皱眉道:“典当业究竟是怎样开始的?” 陈甫轻描淡写的道:“典当业于南北朝时大行其道,源于佛寺的寺库制度。” 徐子陵愕然道:“怎会和佛寺有关?佛寺岂能干敛财的勾当,不是与出家人的四大皆空有违背?” 陈甫微笑道:“出家人不用吃饭吗?寺院通过各阶层的布施,积聚大量财富,为维持众多僧侣的生活,进行各类宗教活动,维修和扩建寺院,凡此无财不行,于是想到这以财生财的法门,凭放贷取利。” 顿了顿续道:“至于有否违背佛门的本意,就非我所能知。不过至少佛教经律中的‘无尽藏’有‘生息不已,其利无尽’,‘尔时六众当种,种出息,或取或与,或生或质’的记载,令僧侣可安心放贷得利供佛,法,僧三宝之用。” 徐子陵听得耳界大开,问道:“这样一个赚钱的行业,竞争一定很大,司徒福荣凭什么能脱颖而出,成为全国最大典当业的老板?” 陈甫欣然道:“这方面谁都要佩服大老板,他之所以能这么成功,皆因推出‘谷典’和发行‘钱票’两门新的生意,谷典并不限于米粮,而是广及其他粮货,这特别受农村乡镇的欢迎,试想可以粮货换钱,虽然价格比直接买卖低一大截,但在方便和应急上却非其他贸易方式所能比拟。” “至于钱票,对经商者可说是一种恩赐,方法是由当铺签发换券,代替货币在市面上流通,随时兑现,我们则赚取‘贴水’。” 徐子陵明白过来,难怪说典当业最重商誉,所以香家或在财力上能超越司徒福荣,却因与青楼赌馆画上等号,又有贩卖人口的背景,随时会遭为政者扫荡封闭,谁肯信他们发行的“钱票”。 愈清楚典当业,愈有把握令香家上钩,皆因此乃香家可藉以施展“变天换日”大法的千载一时良机。 陈甫道:“好哩!现在轮到公子深入了解我们的经营和运作手法。” 徐子陵心中苦笑,只好强迫自己振作精神,专心聆听,为扮好司徒福荣努力。 在皇宫的书斋内,一身龙袍的王世充看罢窦建德的密函,递给坐在右下首的王玄应让他也过目,皱眉道:“窦建德为何要助我对付李世民?” 寇仲尚未回答,王玄应边看窦建德的信函,边头也不抬的冷笑道:“说不定前门拒虎,后门进狼哩!” 寇仲立即心头火发,正要拂袖而起,坐在寇仲旁的王玄恕忙接口道:“现在夏王与我们大郑唇齿相依,洛阳若失陷,下一个……” 王世充截断他道:“洛阳怎会失陷?李世民一向善于后发制人,薛举父子和宋金刚就是这么败在他手上。我今趟就以彼之道还治其身,当他久攻不下退兵之时,就是他全军覆没的一刻。” 寇仲虽对王世充绝无好感,却不得不承认这是应付李世民大军的正确战略,问题是郑军能否坚守到那一刻。 王世充目光闪闪的盯着寇仲,没有立即说话,王玄应则把窦建德的书函毫不尊重随手扔在旁边几上,脸含冷笑的瞧着对面位于王世充左首的寇仲。王玄恕无奈苦笑,默不作声,书斋内充满一片难堪的气氛。 蓦地王世充仰天长笑,道:“少帅如此着紧我大郑的事,我非常感激,若李世民提早一年来攻,我或会手忙脚乱,可是经过整年备战,我有十足把握打这场仗。现在我洛阳兵精粮足,只要能守到冬天大雪之时,哪到李世民坚持下去?” 寇仲心中大讶,上次见王世充,至少表面上这老狐狸对自己礼遇甚隆,但今趟显然态度大改,究竟他有何所恃?又或是如他所言的有十足把握胜此一仗。 寇仲生出无话可说的颓丧感觉,苦笑道:“圣上是否要对我下逐客令呢?” 王玄恕一震望往乃父。 王世充叹道:“少帅实在是我非常欣赏的一个人物,只可惜不能为我王世充所用,更大的问题是少帅己成岭南宋家的人,宋缺一向敌视外族出身的人,我和他是水火不容,少帅请告诉我教我如何信任你?” 寇仲道:“事有缓急轻重之分,假若圣上你有十足把握可独力收拾李世民,小子当然无话可说。但事实摆在眼前,所有曾信心十足自以为可收拾李世民的人,最后均被证实是错的,若我是圣上,当不会未开战先绝自己的后路,我要说的话全说出哩!至于该怎样做,请圣上定夺。” 王世充微笑道:“我们曾合作击垮李密,今次自可联手教李世民吃场大败仗,少帅勿要多疑,只是大家必须将心里的话先说出来。” 王玄应淡淡道:“击退李世民,对少帅有怎么好处?” 寇仲真想照脸轰王玄应一拳,看他的青白小脸事后会变成甚么样子,此人不识大体,只因两趟被擒之辱,迄今仍对他怀恨在心,深吸一口气后,沉声道:“可否倒转来说,若李世民攻占洛阳,对我寇仲有甚么坏处,好吗?” 王世充露出不悦之色,冷哼道:“少帅请说出来高见。” 寇仲目光从与王玄应的对视,移往王世充。道:“洛阳若失陷,那窦建德将被迫退守河北,那时李世民只要随便派他天策府任何一个大将,将可守得洛阳固若金汤。那时李世民第一个要杀的人不是窦建德而是我寇仲。” 王玄应晒道:“少帅有否高估自己在李世民心中重要性?窦建德手下雄师达四十万之众,少帅军只区区数万人,且无坚城险地可守。” 寇仲回敬他嘲弄的目光,微笑道:“这不是谁重要些的问题,而是战略的问题。李世民若攻下洛阳,李阀唐室声势大盛,一些望风驶舵之辈如高开道,罗艺之流,只好抢着向唐室归降,令窦建德腹背受敌,动弹不得,李世民非是蠢人,只会诱窦建德劳师远征的来攻,自己则从容布置用兵南方,一旦把我铲除,再在巴蜀建立水师船队。加上有杜伏威的江淮军作呼应,南方诸雄只余任由宰割的份,那时窦建德唯一生路就是来攻洛,遇上天下最擅守城的李世民,又有关中呼应,结果会是如何?似乎再不用小弟说出来吧!” 王玄应给说得哑口无言,因为他说的全是实话,更是王玄应从没想过的。 王玄恕双目射崇慕神色,不住点首。 王世充两眼精光大盛,不得不同意点头,道:“少帅对整个时局看得非常透彻,不过洛阳是不会失守的。” 寇仲笑道:“圣上既指出要直话直说,那我亦不客气,圣上凭甚么这样有把握?” 王世充成竹在胸的道:“因为少帅千算万算,仍算漏李阀内部的变数,若李世民能一举攻克洛阳,当然不会有任何问题,若久攻不下,其他大敌则蠢蠢欲动。李渊或会改变主意,命李世民退兵,少帅明白我的意思吗?” 寇仲心中一震,忽然掌握到王世充如此有恃无恐的原因,皆因他暗里得到突厥人的支持,正因如此,才不把窦建德的援助放在眼内。当李世民围攻洛阳之时,只要颉利助梁师都之辈再犯太原,李世民在首尾难顾下,只好退兵回守关中。 他与王世充互相紧盯半晌后,哈哈一笑,挨回椅背处叹道:“假如圣上真的作如是想,正中突厥人的奸计。” 王世充首次色变,不悦道:“突厥人和我有甚么关系?我怎会中突厥人的计?” 寇仲微笑道:“圣上和突厥人是甚么关系,我当然不清楚。只希望不是透过赵德言或大明尊教作桥梁搭出来的关系。颉利终有一天会联同塞外诸族大举来犯的,不过绝不会是这几个月内的事。我刚从塞外回来,对塞外的形势或会比你们清楚些。” 王玄恕忍不住道:“塞外目下是怎样的一番情况?” 寇仲道:“大可用一个乱字来形容,突利在毕玄的压力下被迫和颉利修好,但双方均因奔狼原之役和渤海立国之事师劳兵累,在重整阵脚和与其他各族建立新的关系前,绝不敢轻举妄动。若我所料无误,颉利表示支持你们大郑,怕的只是你们不战而降,让李世民不费一兵一卒的夺得黄河的控制权,那时唾手即可取得天下。对颉利来说,最理想莫如李世民因攻打洛阳元气大伤,那时突厥联军乘势南侵,在李阀无力反击下,先占大原,站稳阵脚,然后逐步蚕食,完成席卷中原的美梦。” 书斋内一阵如铅坠的沉默。 王世充年凝望寇仲,长长呼出一口气道:“颉利对我没有任何承诺。” 他这句话说得软弱无力,明显是言不由衷,更令寇仲晓得自己猜个正着。 王玄应沉声道:“刚才少帅说由赵德言、大明尊教为我们搭路是怎么意思?” 寇仲耸肩道:“没有甚么意思,赵德言和荣凤祥关系密切,而荣凤祥本身是大明尊教的人,你们又对他特别容忍,我这样顺着一猜,该属合情合理吧!” 王玄应为之语塞,言辞上的针锋相对,他怎是寇仲的对手。 王世充心不在焉的道:“我们不要在这些小事上争,少帅有甚么好的提议?” 寇仲暗松一口气,费这么多唇舌,要争取就是王世充这么一句话。正容道:“我的提议可用三句话总结,就是守为上,联窦军,固虎牢。” 王世充沉吟道:“我以为少帅有甚么意想不到的提议,这些……嘿!这些均为我们拟定的策略。” 寇仲心中暗骂,至少联窦军一项不是他的既定策略,道:“守为上一策说来容易,实行起来却有一定为难处。第二项的联窦军,圣上必须暂缓称帝,事情才有得商量。” 王玄应终于找到反击机会,不悦道:“名不顺言不顺,现在旧隋废君正式让位父皇,令我大郑军心大振,这干窦建德甚么事?他欢喜大可由夏王变称夏帝,这是称号的问题,否则父皇怎都像矮李渊一截似的。” 王世充默言不语,似是同意,又像在思索称帝的事。 王世充以郑王还是郑帝的身分与窦建德对话,当然有很大的分别,若采后者,势令双方很难有合作的共同基础。 王玄恕欲语无言。 寇仲叹道:“这是大郑的事,由你们决定。但任何一条战线亦可失去,却绝不能失虎牢偃师这条东面最重要的战线,那不但是窦建德来援之路,更是我少帅军可把粮草装备源源不绝送来的生命死活线。我有一个大胆的提议,希望圣上信我是个守诺的人,绝对信任我。” 王世充一震道:“少帅想为我守虎牢吗?” 寇仲一字一字的缓缓道:“这当然最理想,却是强圣上所难。我只希望能以杨公卿,张镇周,又或玄恕公子为正,我则当个手下跑腿的,那我敢说任李世民三头六臂,亦不能孤立洛阳,我们可十拿九稳的打一场大胜仗。” 王玄应失声道:这怎么行? 王世充伸手阻止王玄应说下去,道:“此事待我仔细想想。” 不顾王玄应的眼色,向王玄恕道:“少帅在这里的住宿事宜,由玄恕打点。明早我们有个重要的军事会议,少帅请准时出席。” 卷四十六 第七章 与魔为盟 寇仲和王玄恕并骑地出皇宫,踏上洛阳天街,心中岂无感慨。 骄兵必败。 王世充目前的声势,正进入巅峰时期,主因是击败李密的瓦岗军,雄霸中原核心战略位置的东都洛阳。其次是在东都小朝廷的斗争中胜出,赶跑独孤阀,现在更迫得杨侗禅让帝位予他。外患内忧,一下子全解决掉。 但他的称帝在战略上绝不聪明,因为这会令窦建德生出反感,推翻联手的盟约。不过却是风气潮流所趋,盖因林士宏、刘武周、梁师都、李渊、萧铣等各方霸主均先后称帝,他王世充若再高举“杨隋”的旗帜,将难有号召力。刚击败瓦岗军的王世充声势如日中天,加上王玄应等人怂恿,心痒难熬下,遂走上这错误的一着。 此时黄河以南,尽成他大郑的领地,倘能击退李唐东征的大军,势成独霸中原之局,难怪他给野心掩盖理智,连一手促成他今天声势的自己亦不放在眼内。 可是寇仲却肯定若任由王世充与李世民决战,最后败的必然是王世充。 致败的原因是王世充本身性格的问题,此人表面的话虽说得好听,事实却是狡诈反覆,心窄不能容人,致除王氏同宗外无心腹可言,这样的一个人,何能成大业。在这样的性格支配下,他根本不可能以诚待人,更难令人甘愿为他效死。遇上豁达大度,知人善用的李世民,后果可想而知。否则如秦叔宝、程咬金之辈能争相来投为他出力,鹿死谁手,确未可知。 未能对属下诸将公平地论功行赏,莫说难望外人望风归附,更会迫得手下投往敌对的阵营,此正是王世充最大的失着。 人马驰上天津桥。 王玄恕干咳一声,把寇仲从沉思中扯回眼前的现实来,道:“少帅在想甚么?” 寇仲苦笑道:“我在想是否白来一趟。” 王玄恕大吃一惊道:“少帅万勿这般想,父皇不是刚说他非常欣赏你吗?” 寇仲叹道:“我也很欣赏李世民,欣赏又如何?唉!不要再谈这些泄气的事,我可否仍住在上趟的地方,那所房子相当不错,我最爱它清静。” 心中最想问的是杨公卿的情况?但纵使是对他有好感的王玄恕,亦知不宜匆匆问出口来,否则如传回王世充耳内,他不怀疑两人的关系才怪。 王玄恕一口答应道:“这个没有问题。” 寇仲忙道:“我不需任何人侍候。是哩!我在这里的诸位老战友近况如何?” 王玄恕欣然道:“杨老和张老两位大将刻下均在洛阳,我安顿好少帅后,会使人通知他们,他们定会很高兴又可与少帅见面叙旧。” 寇仲放下心事,暗忖只要见到杨公卿,将可完全掌握到王世充这方面的形势,那时再看看有甚么方法可扭转乾坤,让王世充“惨胜”这决定天下命运的一场硬仗。 徐子陵踏进多情窝的院子,首次对选择多情窝作落脚的地方生出悔意,因为多情窝已因侯希白成为名人没有秘密可言。他正是因到多情窝,故先后被婠婠和石之轩发觉他来长安,以后情况更是祸福难料。 空气中残留女子清幽的香气,徐子陵浮现起与沈落雁泛舟河道的迷人情景,暗叹一口气,扯掉面具,推门进入前厅。 沈落雁动人的背影向着他,凭窗外望,柔声道:“我的心很烦,想找个人解闷儿。” 徐子陵晓得她误以为自己是侯希白,缓缓举步走到她身后五尺许处,淡淡道:“沈军师为甚么事心烦呢?” 沈落雁娇躯剧颤,猛地转过身来,不能置信地娇呼道:“啊!子陵。” 她清秀明丽如昔的玉容泛起毫不掩饰的惊喜。 徐子陵入门前曾想过掉头离开,可是终不忍心对这位已嫁作人妇的红颜知己如此无情。 徐子陵叹道:“正是小弟。沈军师是否因黎阳被破心烦,唉!我也很不好过。” 沈落雁露出千言万言,不知从何说起的神态,秀眸异采涟涟,动人至极点,似欲要扑入徐子陵怀内,又像尽力在克制自己,忽然垂下螓首,轻轻道:“子陵猜错哩!世绩于黎阳城破时成功突围逃走,被俘的秀宁公主和李神通在寇仲的斡旋下为窦建德释放,你可以暂时安心。” “暂时安心”四字可圈可点,显示这位善解人意的美女准确把握到徐子陵的心情。 徐子陵听得李秀宁安然无恙,登时如释重负,皱眉道:“然则军师为甚么心烦?” 沈落雁别转香躯,目光重落在窗外后园的美景处,轻柔的道:“我早不当军师哩!为何仍要唤人家作军师,是否连唤一声落雁亦吝啬呢?” 徐子陵洒然笑道:“在我们心中,落雁永远是那位美人儿军师。” 沈落雁背着他“噗嗤”娇笑,道:“美人儿军师,亏你们叫得出口,这称号令我们想起寇仲。我没有看错他,他或者是唯一能今李世民吃败仗的人。” 徐子陵苦笑道:“可是这绝不会在洛阳之战发生,寇仲自己比任何人更清楚此点,因为我们明白王世充是怎样的一个人。” 沈落雁不屑的道:“偏狭谲诈,多疑矫伪,难成大事。” 徐子陵动容道:“沈军师这八个字形容得非常贴切。” 沈落雁再次转过身来,回复一贯风流绰约的娇姿美态,喜孜孜的道:“见到子陵,所有烦恼都像不翼而飞,你真的能不管寇仲的事吗?” 徐子陵颓然道:“我不晓得。我现在最大的期望,就是寇仲能及时退出这场攻打东都的大战,否则洛阳失陷后,下一个将轮到他和他的少帅军。” 沈落雁双目闪着智慧的光芒,道:“你这叫关心则乱,寇仲岂是这么易被收拾的。更正确点说,应是‘天刀’宋缺岂是这么容易应付的。一旦惹出宋缺,将没有人能预料局势的发展。” 徐子陵一呆道:“宋缺竟会亲自领兵上战场?” 沈落雁没好气地横他一眼,微嗔道:“子陵凭甚么认为他不会,李世民始终有胡人血统,宋缺绝不会让这种人统一天下。要振兴汉统,此乃千载一时的良机。李家顾忌寇仲,对宋缺更是惮惧。” 徐子陵讶道:“我只知宋家在南方有财有势,却不晓得在军事上占着如此举足轻重的地位。” 沈落雁道:“若说寇仲是天生的卓越统帅,宋缺就是博通古今衰变,中土最高瞻远瞩的军事战略大家。所以他能一直按兵不动,直至合他心意的寇仲兴起,始表态支持。宋缺配寇仲,一个精于作全局的布置战略,一个是沙场上无敌的统帅,你说李家对此有何感想?” 得沈落雁点醒,徐子陵开始从另一角度看寇仲的大业,更觉头痛。无论谁胜谁败,对中土的影响均是天翻地覆,卷南荡北,无人能独善其身。 沈落雁续道:“以宋缺之强大,竟能连萧铣以压制林士宏,正代表宋缺要保存实力,静待争霸中原的时机。密公若能学他一两成,当不会有堰师之败,唉!” 李密惨胜宇文化及后,不待恢复元气,立即用兵对付王世充,正是致败主因。 沈落雁又道:“岭南军以俚僚为主,民风纯朴,刻苦擅战,视宋缺为天人,固虽只十多万之众,却是训练精良,在宋阀的财势支持下,加上寇仲这样的人材,即使李世民亦不敢轻易言胜,所以你不用为寇仲担心。” 徐子陵苦笑无言,沉吟片晌问道:“军师仍未说出因何事心烦?” 沈落雁娇躯微颤,缓缓转过身去,透窗瞧往蔚蓝清澄的天空,叹道:“还不是因为念在一点故主之情?” 徐子陵心中一震,她竟为李密心烦,究竟是甚么一回事? 杨公卿、张镇周和寇仲在厅内围桌坐下,这两位王世充手下最著名的大将均有风尘之色,可知奔波劳碌,因即将来临的大战难得休闲。 张镇周免去闲话,劈头道:“少帅可知王世充与朱粲暗中结为盟友?” 寇仲失声叫道:“甚么?” 在争霸诸雄中,声誉之差者,莫过于“迦楼罗王”朱粲,他和女儿都是声名狼藉的人,朱粲更被传为杀人食肉的魔王。近年来朱粲内则地方势力抬头,外则受压于萧铣和杜伏威,找靠山是理所当然的事,问题是王世充因何要收容他,此举势必尽失人心。 寇仲生出历史重演的感觉,朱粲无论如何不济,手下贼兵总有数万人,他于王世充等若“五刀霸”盖苏文之于“龙王”拜紫亭,可成为扭转局势的奇兵,难怪王世充如此有恃无恐。 由于寇仲处境有异,李世民是下定决心摧毁王世充,而他寇仲必须助王世充守稳洛阳,击退大唐的雄师,再不能像龙泉时般灵活应变,挥洒自如。 杨公卿摇头道:“我其不明白王世充因何一错再错,竟招揽这人人切齿痛恨的凶魔。” 寇仲暗忖小弟明白,只是不宜说出口来。皆因张镇周并非他的心腹人,不宜让他晓得太多秘密。 从朱粲的作风观之,他极可能是魔门出身的人,与和魔门有千丝万缕密切关系的王世充结盟,乃水到渠成的事。 事实上王世充不信任外人的性格,亦是魔门中人的特性,同门也互相猜疑,何况对待外人? 张镇周和杨公卿开口王世充,闭口王世充,毫不客气,不但不视他为皇帝,更似不当他是主子。 张镇周压低声音道:“少帅今趟来是否要助王世充应付李阀的大军?” 寇仲叹道:“可以这么说,你老人家有甚么打算?” 张镇周淡淡道:“有甚么好打算的,只好做一天和尚撞一日钟。” 寇仲和杨公卿均听出他言不由衷,因为以他的精明果敢,王世充又伤透他的心,绝不甘愿陪王世充一道送死。 张镇周又道:“在现今的情况下,少帅尚有甚么回天之计?” 寇仲生出警觉,心想若张镇周暗中降唐,与李世民来个倒王世充的里应外合,现在就是刺探机密。摇头苦笑道:“除非王世充肯把部份兵权交出来,否则我有甚么办法。” 皱眉问道:“你们如何知道王世充与朱粲秘密结盟?” 杨公卿道:“这消息最初是从朱粲内部传出来的,指王世充收编朱粲的队伍,并拜朱粲为龙骧大将军,王世充虽多次向我们否认此事,但‘毒蛛’朱媚曾两次到洛阳来见王世充乃不争之实,所以我们知王世充在睁眼说谎。” 寇仲道:“那朱粲就再不能成为奇兵,顶多只能牵制李世民部份的军队。” 张镇周冷哼道:“只看李世民兵员的调动,可知他的策略是要封锁洛阳对外所有交通粮道,孤立洛阳。洛阳军民达数十万之众,每天均消耗大量粮食,就算城内各粮仓全部满溢,最多只能扩得半年。所以在战略土李世民是正确的。” 杨公卿道:“现在就要看李世民是否有本事将洛阳围个水泄不通,亦要看窦建德会否挥军来援,所以虎牢一线最具重要,不容有失。” 张镇周叹道:“大郑的成败,要看明天的会议王世充如何分配兵权,若他肯用我们三人任何之一宇虎牢,李世民大有可能吃败仗。” 杨公卿冷笑道:“事到如今,若他仍执迷不悟,任用宗亲,那就是他要自取灭亡。” 寇仲听得大动脑筋,至此方知明天的军事会议如此重要,王世充能否留住异姓诸将的心,还看明朝。 杨公卿道:“我自起床后没吃过东西,肚子饿得咕咕叫,不若到天津桥头的董家酒楼祭祭肚肠,顺便为少帅洗尘。” 张镇周歉然道:“我还有点事办,杨公代我向少帅多敬两杯酒吧!” 沈落雁背着徐子陵轻叹道:“到现在我仍不明白密公因何降唐,从起义军领袖的身份变成唐室的官吏,随他入关的二万瓦岗军成为唐室的官军,将曾为天下景仰讨伐暴隋的正义之师彻底变质,现在他终于后悔哩!” 接着旋风般转过身来,道:“我沈落雁该怎么办?” 徐子陵明白过来,李密入关后并不得意,获封几个虚衔,事实上被投闲置散,反而手下大将李世绩受重用,怎能快乐得起来? 柔声道:“他可以怎么办?” 沈落雁香唇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道:“他当然认为自己可东山再起。” 顿了顿叹道:“王伯当虽名义上被封为左武卫大将,同是有职无权,故生出非份之想,常对密公说李世绩据黎阳,张善相守罗口,中原一带忠于密公的旧部仍是人多势众,际此唐郑交战之时,只要离开长安,出走山东,招集旧部,定可创出一番新局面,重振瓦岗军的声威。唉!忠言逆耳,我离多番劝密公打消这念头,总是说不动他。你教我怎么办?” 听到王伯当之名,徐子陵心中涌起难言的滋味,不过素姐已逝,对王伯当侵犯素姐的怨恨早云散烟消。看到李密和王伯当两个曾叱吒风云的人,落至如此田地,那还有兴致与他们计较。 问道:“在关内,他随来的旧部有多少人愿跟随他的?” 沈落雁苦笑道:“连我也不愿随他自取灭亡,你说有多少人愿跟他?” 徐子陵道:“你是否决定与他划清界线?” 沈落雁道:“如我真是那么绝情的人,现在就不用烦恼。” 接着娇媚地白他一眼道:“现在心情好多啦,这些烦事不该对你说的。是哩!你到长安来有何贵干,不是对那个所谓宝藏内的废铜烂铁仍死心不息吧。李渊起出那不符实的财宝后,任由那批发霉的兵器留在下面,现在谁都没兴趣谈杨公宝库,只当那是个笑话闹剧。” 徐子陵道:“我到长安来是对付一个人,迟些待事情有些着落时,再奉上详情好吗?” 他故意说得含糊,是不想节外生枝。 沈落雁不以为忤的道:“能惊动我们徐公子,此人自非等闲之辈。差点忘记告诉你一件事,你们的好朋友商秀珣场主这两天会到长安来,尹德妃特别邀我作她的伴友,听说李建成对她很有意思。” 徐子陵一震道:“甚么?” 卷四十六 第八章 寒林清远 在董家酒楼四楼景观最佳的厢房内,寇仲叹道:“王世充又想害我!” 杨公卿一呆道:“不会吧!上趟王世充出尔反尔,要杀少帅,曾大失人心,惹起军方上下极大反感,现在际此风云幻变的时刻,少帅更非善男信女,王世充岂敢造次?” 寇仲举杯相敬,双方尽兴一杯后,笑道:“这叫经验之谈,王世充因有信心赢此一仗,我又自动献身的送上门来,他怎肯错过良机不来个顺手一刀,将小弟了结。” 接着将王世充的身份揭出,道:“魔门中人行事心狠手辣,赶尽杀绝,不讲天理人情。我屡次破坏他们的计划,肯定成为他们的公敌,如能一举把我和李世民除去,他们成事的机会将大大增加。王世充派王玄恕来迎接我,正是为安我的心。” 杨公卿皱眉道:“魔门的人一向自私自利,像一盘散沙。以王世充的性格,只会做对自己有益的事,对付你实在不智。唉!若非是你说的,我真不敢相信王世充是魔门出身的人,不过只有王世充是魔门出身的人,方可解释他和荣凤祥的暧昧关系。” 寇仲压低声音道:“照我看原本斗个你死我活、一盘散沙的魔门各系现下正趋向团结一致的发展,因为生死存亡,就在此刻,王世充成为他们夺天下最大的一个希望。刚才见王世充时他曾透露口风,说李阀内部不稳,可知魔门有人在关中玩弄手段。假若朱粲与魔门有关,朱粲归降王世充,正显示魔门联成一气,好能在这争天下的斗争中脱颖而出。” 杨公卿点头道:“若击败李世民,天下至少有一半落进王世充的口袋去,如能一举除掉你和李世民,天下将更是王世充囊中之物。少帅对此有甚么打算?” 寇仲双目精芒大盛,微笑道:“当然是将计就计,先助王世充胜此一役,再想其他。” 杨公卿愕然道:“可是王世充不是要杀你吗?” 寇仲淡淡道:“今时不同往日,王世充再不敢公然对付我,怕的是影响军心,只能由魔门其他人来杀我,他可置身事外。那我就当作是有人送上门来给我练刀吧!” 杨公卿道:“在这种情况下,少帅留在这里能起甚么作用?不如我尽起手下儿郎,与少帅回彭梁隔山观虎斗。” 寇仲苦笑道:“我对你这一提议想得要命,可惜现在我的彭梁军比起李阀大军,仍不堪一击。且洛阳牵涉到巴蜀的动向,关系重大,不容有失,否则谁愿为王世充这种人出力?” 杨公卿道:“问题是王世充不会用你,你留在这里只会被投闲置散,还要应付王世充的加害。” 寇仲冷哼道:“到他走投无路时,自然要来求我,我太清楚他无耻的性格。” 杨公卿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少帅认为王世充有多少成胜算。” 寇仲显是曾重覆想过同一问题,想也不想的迅快答道:“顶多只有一成机会,还要靠李阀本身的内争方能赚回来的。王世充根本不是李世民的对手。唉!若洛阳现在是我寇仲的,李世民肯定要吃大亏。” 杨公卿沉声道:“果真如此少帅会怎么办?” 寇仲微笑道:“若我是王世充,就会全力迎击,与李世民打几场硬仗,振奋军心,务令有异心的外姓诸将不敢轻举妄动。” 杨公卿叹道:“可惜王世充并非少帅,在战场对上用兵如神的李世民,只会败亡得更快更急。假设王世充被孤立于洛阳,才求少帅帮忙,少帅有甚么回天之计。” 寇仲知他为人稳重,如自已只是逞匹夫之勇,肯定会令他唾弃自己。正容道:“我原本的构想非常完美,就是当李世民攻打洛阳时,窦建德则渡河南来,只要枕军虎牢附近,令李军不敢冒犯虎牢,保持洛阳东线的畅通,使洛阳粮食无缺,围城之战势将变成夺粮之战,那李世民将难以安寝。只恨王世充急于称帝,窦建德再难与他合作。只好将就点,由我的少帅军补上,只要守着虎牢这一线生机,李世民将不能孤立洛阳,更有可能输掉这场决定性的大战。” 沈落雁翩然去后,侯希白饮饱食醉的回来,见到徐子陵在家,大奇道:“你不是要去听课吗?为何这么早回来?” 坐在他旁又道:“你那朋友阴显鹤仍没有消息,但有关征东大军的谣言却是满天飞。” 徐子陵道:“有甚么谣言?” 侯希白好整以暇的道:“无稽之谈不用花时间,但有三则消息可堪玩味,且可信性非常高。” 徐子陵给惹起好奇心,笑道:“你要对我卖关子吗?快说出来,否则大刑侍候。” 侯希白哑然失笑道:“有子陵作伴,苦闷的日子可变得有趣。第一个消息是李渊正考虑应否委派元吉作李世民的副帅。” 徐子陵皱眉道:“不会吧!李元吉刚吃过败仗,全赖李世民收拾残局,反败为胜。洛阳如此重要的战役,怎会有李元吉的份儿。” 侯希白分析道:“你仔细想想,这并非没有可能的。李渊派李元吉去洛阳,并非为打胜仗,而是监视李世民,因怕他攻占洛阳后据其地以胁长安。李渊或者不会这么想,但只要李建成的太子党和妃嫔党有这疑虑,等若李渊也有这顾忌。” 徐子陵记起李世民曾说过李渊怕他占领洛阳称帝,心中暗叹,道:“第二个消息呢?” 侯希白道:“第二个消息更是惊人,就是食人狂魔朱粲竟归顺王世充,想不到王世充会这么愚蠢。” 徐子陵愕然道:“竟有此事?” 侯希白道:“空穴来风,非是无因。朱粲慨能与萧铣和曹应龙合作,与我圣门应是关系密切。恰好王世充和圣门中老君庙的辟尘关系暧昧,故两人若情投意合,在大敌当前下联成一线,乃水到渠成的事。问题是此事怎会被扬出来。” 徐子陵明白他的意思,若没有内鬼,这种惟恐人知的事绝不会由王世充或朱粲主动公开,此事实关系重大,增添寇仲助王世充守洛阳的变数,使形势更趋复杂。道:“应是牵涉到贵门派系间的斗争,王世充始终是大明尊教的人,不属于两派六道,现在中土的圣门里某系有人支持王世充,说不定会被圣门其他派系的人反对,从中破坏。” 侯希白道:“这方面不用费神去想。最后的消息是关于池生春的,你不是说过要对他来个声东击西,混水摸鱼吗?原来他在长安开赌场并非顺风顺水,六福赌馆本是属于一个叫温玉胜的人,此人外号‘过山鸟’,心狠手辣,否则不会得此外号。” 过山鸟是一种剧毒的蛇,性情凶猛,并不像大多数蛇般见人即避,且会主动攻击人。 徐子陵点头道:“李阀入主长安,理所当然的会将巴陵帮香家的旧有势力彻底铲除,池生春就是于此时受命改名换姓潜入长安,借尸还魂重操赌业,更搭上李元吉,发展至今天的局面,并吞明堂窝是他扩展赌业的下一步。” 侯希白道:“六福赌馆是池生春从温玉胜手中赢回来的,照江湖规矩,愿赌服输,温玉胜该无话可说。可是池生春却犯下大忌,竟连温玉胜的爱妾也抢过来,听说温玉胜为此上门寻池生春的晦气,从此失去影棕,应是给池生春杀掉,此事最后不了了之。” 徐子陵愕然道:“温玉胜竟死了!我们还如何利用此事?” 侯希白欣然道:“这正是最精采的地方,温玉胜有位比他更有名气的拜把兄弟,姓曹名三,外号‘短命’,爱披长发,擅用飞刀,是臭名远播的剧盗,在巴蜀曾横行一时,后来给小弟干掉,因他也是一个残暴的采花恶贼。哈!你说是否精采?” 徐子陵皱眉道:“你是否要我扮短命曹三为温玉胜向池生春报复?但你有没想过若真的是曹三来和池生春算账,以池生春的势力,根木不会把他放在眼内。何况曹三是采花淫贼,不犯一两起奸案,怎显得出他的作风?” 侯希白失笑道:“除小弟外,没有人晓得曹三是淫贼,我看中此人一方面是因他武功高强,够资格成为池生春的祸患;另一方面则因我追杀曹三的事在巴蜀无人不知,只是我没有把结果告诉任何人。所以当池生春奈何不了曹三时,定会来借小弟的美人摺扇去对付他,那小弟就可与池生春拉上关系,这是另类的声东击西。真正的声东击西,是你的司徒福荣摆出对着明堂窝而来的款儿,对池生春则欲拒还迎,池生春不上钓才奇。” 徐子陵动容道:“希白兄为我的事费了很大的心思。” 侯希白道:“我最恨的是采花贼,何况香家贩卖妇女?你徐子陵的事也是我侯希白的事,否则甚么是叫兄弟。今晚你打散长发,来个大闹香家,杀几个人来玩儿。” 徐子陵苦笑道:“我不能这样胡乱杀人的。” 侯希白道:“那就改为打伤几个人,总之要令池生春风声鹤唳,寝食不安,方能达到目的。” 顿了顿又道:“此计尚有一妙处,就是可公然去摸池生春的底子,看他在别无他法下会央甚么人为他出头。例如帮他的是婠婠,代表支持他的是阴癸派。曹三的作用,是要令池生春感到性命受威胁,遂能令他露出马脚。” 徐子陵皱眉道:“曹三有这么厉害吗?” 侯希白笑道:“我当年杀他不知多么艰苦,此人高来高去的轻身本领名着一时,否则不能成为著名的独行大盗。你不用采花,只要干几起窃案,那就谁都晓得曹三大驾已临长安。” 徐子陵微笑道:“好吧!依你之言,暂时作贼。事实上我早想来个夜探池府,只是怕打草惊蛇,现在有曹三这身份,可方便行事。” 侯希白大喜道:“我总算可帮上点忙,你现在休息片刻,待我秘密为你张罗扮曹三的工具,至少有几把飞刀才像样子。哈!事情愈来愈有趣哩!” 杨公卿沉吟片晌,道:“我现在该怎么办?” 寇仲问道:“告诉我,现在除杨公你和张镇周外,王世充最怕那些人叛他投唐?” 杨公卿轻描淡写的答道:“明天我们将会一清二楚。” 寇中明白过来,明天的军事会议中,王世充会对迎战李世民大军作出全局的调配,只要看他如何钳制异姓诸将,可推知他的心意。 寇仲问道:“襄阳是否仍由钱独关主持。” 襄阳乃王世充的大郑以南最重要的军事重镇,若襄阳落入李世民手内,朱粲的军队将寸步难移,是大郑和大唐必争之地。 当年李密与王世充作战,曾亲身到襄阳游说钱独关,可见襄阳的重要性。 寇仲问起这方面的情况内中大有文章,因他晓得钱独关是阴癸派的人。 杨公卿道:“此事颇为奇怪,若我是钱独关,绝不会于此时表态支持那一方,而会在看清楚形势后从容决定。可是事实却非如此,钱独关已表明支持王世充,令王世充更是信心十足。” 寇仲拍桌叹道:“终于把事情弄清楚,王世充至少是得到大明尊教和阴癸派的支持,才如此有把握胜此一役。他娘的!今晚我定要去给荣凤祥一个惊喜,来个先发制人。” 杨公卿道:“你不怕触怒王世充吗?” 寇仲微笑道:“我会见机行事。现在杨公你首要之务是保存实力,只要令王世充不敢派你作先头部队便成。还有一件事差点忘记问你,玲珑娇是否在洛阳?” 杨公卿摇头道:“我不清楚,此女属王世充的心腹,专为他侦察敌人。少帅最好勿要向她说真话,王世充肯信任她自有一定的理由。” 寇仲拍拍肚子站起来告辞道:“我要回家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后,荣凤祥将有难哩!哈哈!” 夕阳西下,华灯初上的时刻,在侯希白的多情窝内,侯希白为徐子陵围上一条挂着八把飞刀的腰带,哈哈笑道:“披发黑衣,腰挂飞刀,再带上一个狰狞的鬼脸,就像翻生复活的短命曹三,连我这把他结果的人亦看得不寒而栗,疑神疑鬼。” 徐子陵苦笑道:“我虽做过小偷,扮大贼尚是被题儿第一遭,是否可算升级呢?” 侯希白道:“且是连升数级,因曹三并非一般小贼,而是择肥而噬的独行大盗。最好你能把池生春贵重的家当偷个清光,那曹三将一举成名,长安城众财主则惶惶不可终日。” 徐子陵移到书斋窗旁,细观被天上夕阳霞彩染红的浮云,笑道:“那你要准备一队马车才成。” 侯希白殷勤的遮上外袍,让他穿上以掩盖夜行衣和腰佩的八把飞刀,徐子陵则自行把发结髻,届时只要把发髻解掉,就可化为“短命”曹三,当把可怖的面谱贴身藏好后,徐子陵戴上面具,变成长上胡鬓的“雍秦”。 侯希白笑语道:“子陵不当探子确是浪费人材,凡是出色的探子,无不深谙易容改装之道,能化身千万,扮甚么似甚么,子陵正有这本领。” 徐子陵道:“不要说笑哩,我由今早到现在,尚未有半粒米进过肚皮,早饿得双腿发软,给人追上便要应上短命的外号。你老哥有甚么好的提议?” 侯希白道:“北里和东西两市食市如林,任君选择,你爱否吃辣的东西?北里有间川菜馆是小弟经常光顾的好地方。” 徐子陵道:“现在连我都弄不清楚你是否假糊涂,我怎可以和你这名人一道走,若遇上熟人你如何介绍我。小弟只须你点条明路,自己寻着去医肚子就成。” 侯希白开怀笑道:“这是我会错意,皆因你老哥和寇少帅均爱出奇制胜,令小弟误会一起上菜馆是另一着奇招,又怕寻根究底会令你觉得在下愚鲁,只好顺着你的口气说话。” 徐子陵感到愈来愈欢喜这个人,道:“你今晚有甚么去处,不是又去上林苑吧?” 侯希白摊手道:“不到上林苑,日子怎么过。北里明堂窝附近的青城菜馆,那是纪倩最爱去的地方,我第一趟就是跟她去的。” 徐子陵道:“明白啦!” 正要离开,侯希白扯着他衣袖道:“你听过关仝吗?” 徐子陵愕然道:“关仝是谁?” 侯希白压低声音道:“荆、关、董、巨分别是前代画坛四大巨匠,关是指关仝,据传池生春以重金求得关仝的《寒林清远图》,视之为瑰宝。我是得李渊亲口说出,始知这稀世异宝落在他手上。你若把此画偷出来,我能看上一眼虽死无憾矣。” 徐子陵为之气结,至此方晓得侯希白费尽心机要他扮短命曹三,肯定至少有一半是为他自己。 侯希白还俏皮地向他眨眨眼睛,微笑道:“你现在该明白今晚我因何要通宵达旦留在上林苑吧!这叫做泡制不在场的证据。” 卷四十六 第九章 自投罗网 寇仲背上井中月,穿窗而出,展开身法,立时耳际生风,进入夜行的天地。 洛阳的街道仍是车水马龙,热闹升平。可是寇仲却清楚大祸即临,纵使王世充能保住虎牢、偃师的生命线,李世民必派兵千方百计拦截抢夺运往洛阳的粮草,使城内军民进入艰辛的围城岁月。 洛阳居民对战争的警觉性并不高,因为过往的攻城战无不如隔靴搔痒,不能影响城内的生活。没经过战火洗礼的洛阳城,城内的人均有种洛阳永不会攻破的错觉。 事实上雄据黄河南岸的洛阳城北屏邱山,为伊、洛、尘、涧四水交汇之地,城坚墙厚,城周超过五十里,要像窦建德围黎阳般把洛阳城重重围困,根本没可能办到,在战略上更是不切实际,只能于要冲点布重兵,以堵截的方法封锁洛阳。 在这样的情况下,如附近有战略性城镇仍在郑军手内,等若一个敞开的缺口,不但可随时突破李世民的封锁,更可威胁到攻城军的存亡,令李世民不敢分散兵力包围洛阳,换句话说就是不能孤立洛阳,而那却是唯一攻下洛阳的方法。 寇仲识途老马的窜房越屋,体内真气运行攀上巅峰状态,感官就得无比敏锐,当他翻过外墙,落入荣府后院时,敌人的明岗暗哨无一能瞒过他的耳目。 他到荣府内并非贪一时之快,而是要证实心内一个想法,就是在塞外受到严重挫折的大明尊教,有否移师到中原来,并以荣凤祥的府第作落脚之所。 忽然往左贴墙滑行,避过监视他的岗哨,再以迅若鬼魅的身法,借树木花丛的遮掩,拔地而起,来到后院一座似是下人宿处的建筑物瓦顶上。 环目一扫,院落重重,古树参天,建筑物之间绕有各式回廊、环回贯通,假山水池小亭,布置井然有序,灯火从屋内透出,廊道均以六角宫灯照个通明。换了一般好手,在这样的环境下确是寸步难行,但对寇仲这级数的高手来说,荣府却如一个不设防的地方。 寇伸展开身法,窜高伏低,来到可直视正东主院落外围的圆林里,遇上当年与徐子陵夜探荣府的同一问题。 因为主堂四周是大片无遮无掩的空地,在灯火照耀下,无论他身法如何高明,要掠过近百步的空地而不被发觉,是绝无可能的事。 此时宏伟的主大堂传来杯盘交错、喝酒猜拳的声音,显然正举行晚宴,更令寇仲生出走近一瞥之心。 寇仲待一群捧着送菜的婢仆走过后,跃上当年曾挑选藏身的二重楼,不由生出望洋兴叹的无奈感觉。 若有徐子陵在,两人联手下,可轻易跨这不可逾越的“鸿沟”,避过岗哨耳目,神不知鬼不觉的落到主大堂顶上。现在他则是无毡无扇,神仙难变。 就在此际,心中蓦生警兆,猛然回头,一道似轻烟的人影,正贴着瓦背往他疾窜而至。 甫踏进青城川菜馆,纪倩甜美的笑声传入耳内,令徐子陵心怀大慰,感到不虚此行。一眼扫去,纪倩被四、五位公子哥儿的人物众星拱月般围坐在一角的桌子,她不知听到甚么惹笑的话,正笑得花枝乱颤,吸引馆内所有食客的目光。 馆内虽不乏打扮讲究的女客,比起她的艳色,立时给映照得黯然无光。 他忽然给人拦住去路,原来店内伙计因客满的关系,婉言请他稍后再来光顾。 纪倩的注意力终移到他身上,徐子陵迎上她的明亮目光,微微一笑,悠然转身离开。 来到人头涌攒的北里主街,走不到几步,纪清娇喘细细的自后赶上,骂道:“死鬼!你尚未离开吗?算你有运道,杨文干的京兆联树倒湖孙散,否则你定被人剥皮拆骨。” 徐子陵边行边道:“我昨天回来,目的是代朋友寻找失散的妹子。” 纪倩毫不客气的一把扯着他外袍的衣袖,半强迫的拉他移往人流较少的横街去,笑脸如花的道:“你在求我吗?否则怎会这么坦白而不像以前般故弄玄虚。嘻,请我喝酒吧,谁都知喝醉的纪倩,会答应平时不肯答应的事。” 看她晶莹澈亮的明媚大眼睛,听她充满诱惑性的说话,徐子陵生出亲切熟悉的动人感觉,微笑道:“最好找一间比较幽静的……” 还没说完,早给纪倩扯得身不由主的进入横街深处。 对方和寇仲打个照面,双方同感愕然。 来的竟是龟兹美女玲珑娇,一身夜行打扮,扑到他旁伏下,又探头往屋脊主大堂方向望去,低声道:“你到这里来干甚么?” 寇仲嗅着她娇躯散发的芳香,顿感夜闯荣府变得香艳旖旎,微笑道:“娇小姐到这里又所为何事?” 玲珑娇朝他瞧来,神情肃穆的淡淡道:“当然是奉皇上之命,来探看荣凤祥的动静。” 寇仲失笑道:“你在说谎!” 玲珑娇娇躯微颤,不悦道:“有甚么好撒谎的。” 寇仲转过身来,仰观星空,含笑道:“王世充与荣凤祥同一个鼻孔出气,更是一丘之貂,在目前利益与共下,谁也不会防谁,娇小姐不是说谎是说甚么?” 玲珑娇双眸射出锐利的神色,紧盯他好半晌,最后像软化了的伏下娇躯,再改为侧卧,轻轻道:“你究竟知晓多少事?” 寇仲扭转身体,变成与她四目交投,顿时生出以瓦面为床,星空为被,同床共寝的迷人滋味,柔声道:“你相信我吗?不理娇小姐与王世充是甚么关系,我寇仲仍是站在娇小姐的一方,绝不会将小姐的事泄露与第四个人晓得,徐子陵是唯一的例外。” 玲珑娇轻叹道:“我若不信任你,就不会跟你说话,你还未说你知道多少内情。” 寇仲道:“在龙泉我曾和大明尊教的人交过手,更获悉王世充是大明尊教派来中土的人,上一代的原子,请问娇小姐和拉摩是甚么关系?” 玲珑娇一震道:“你怎会晓得这秘密的?唉!我娘是拉摩的弟子,在王世充的庇荫下避到中土来,后来潜回龟兹,我今趟到中土来,是奉娘的命向王世充报恩,只是……” 寇仲代她说下去道:“只是王世充在利益考虑下,又与大明尊教重修旧好,今娇小姐不知该如何自处,对吗?” 玲珑娇瞟他一眼,道:“你比奴家聪明,奴家的事当然瞒不过你。” 寇仲道:“荣凤祥现在宴请的是否大明尊教的人?” 玲珑娇道:“我不晓得,所以来探个清楚。你是甚么时候到洛阳的,皇上是否晓得?” 寇仲讶道:“我大锣大鼓的来找王世充,你竟全不知情?” 玲珑娇道:“我本在慈涧探听敌情,是偷偷回来的,怎知洛阳的事。奴家现在该怎办呢?” 寇仲明白过来,正容道:“娇小姐请先告诉我,你最大的心愿是甚么?” 玲珑娇欲言又止,旋即黯然道:“那是没有可能的。” 寇仲道:“有甚么是不可能的,先说出来听听。” 玲珑娇沉吟片刻,迎上他的目光,轻轻道:“娘最大的心愿是把五采石送返波斯,你听过五采石吗?” 寇仲苦笑道:“不但听过,还看过和触摸过。” 玲珑娇香躯剧震,失声道:“甚么?” 于酒馆靠门的桌子坐下,纪倩接过伙计送上的美酒,亲自为徐子陵斟满一杯,再为自己注酒时,笑吟吟的道:“你是否故意在小妹面前现身露面?你有甚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快给本姑娘从实招来,否则告将官府把你关进牢里去。在这里我纪倩是很有办法的人。” 徐子陵知她逮着自己这条大鱼,心情畅快,所以“妙语连珠”,微笑道:“小姐听过阴小纪这个名字吗?” 他开门见山的道出来意,皆因时间无多,他还要为侯希白去偷《寒林清远图》。 纪倩呆起来,念道:“阴小纪,这名字很耳熟。” 徐子陵愕然道:“很耳熟?” 纪倩耸肩道:“有甚么稀奇。我来长安前走遍大江南北,曾遇过这么多人,听过后忘掉是最平常不过。阴小纪是你朋友失散的妹子吗?因这个姓氏并不常见,我才会记起似乎曾在那里听过。” 徐子陵的心直沉下去,满怀的希望化为乌有,更怀疑纪倩顺他口气说话,以便她对自己有讨价还价的本钱,颓然道:“我看小姐的艺名有个纪字在其中,还以为……唉!算了。” 纪倩举杯相敬,兴致盎然的道:“我的天!你竟当我是阴小纪,快说老实话,你不会只凭一个纪字就猜我是那阴小纪的,定有其他的原因,快给本姑娘老老实实的说出来。” 徐子陵开始有自投罗网的感觉,头痛起来,道:“此事一言难尽,纪小姐今晚不用回上林苑吗?” 纪倩道:“赚少一晚银两有甚么大不了,我又没应承人非回去不可。你这不解风情的冤家啊!今晚传我两手绝活如何?要钱要人,悉随尊便。” 徐子陵心中一动,随口问道:“小姐要对付的人是否池生春?” 纪倩俏脸微一变色,秀眸紧盯着他,好半晌才道:“若我给你一个肯定的答案,你可否不再寻根究底,将手艺尽传予我,当然不能再要钱要人那么占尽便宜。” 徐子陵明白说到底她都不愿对自已牺牲色相,心中忽生怜意,压低声道:“小姐可否把右手伸出来?” 纪倩微一错愕,双目射出疑惑神色,终还是乖乖遵从,把手掌在桌面摊开。 徐子陵把手递出,见纪倩看到他透明如玉的右手时露出讶色,心中叫糟,皆因他的手掌与脸色差异极大,不过这时顾不得那么多,道:“若小姐能晓得我是用那一个指头点中你掌心,我就如你所愿。” 纪倩欣然道:“这个还不容易,来吧!本姑娘和你走着瞧。” 徐子陵环目一扫,见没有人注意他们,五指就开始动起来,由缓至快波浪般起伏,蓦地再不依次动指,且快得有如变戏法,看得纪倩眼花缭乱时,这美女“啊”的一声,呆瞧着徐子陵把手移开后自己光洁纤长的手掌,呆若木鸡。 徐子陵问道:“是那一个指头。” 纪倩双目竟红起来,接着眼角溢下两滴晶莹的泪珠,猛地立起,就那么哭着夺门去了,轮到徐子陵发起呆来,不知所措。 寇仲从瓦面爬起来,目光从屋脊往主大堂方向投去,道:“娇小姐该明白我和大明尊教的恩怨。” 玲珑娇来到他旁,低声道:“王世充始终对娘和我有大恩,我可以离开他,却不能背叛他。” 寇仲仍不清楚她和王世充的真正关系,亦不想迫她说出来,道:“我要过去看看。” 玲珑娇皱眉道:“你有方法接近吗?” 寇仲微笑道:“只要两条腿没给废掉,就可走进去看荣凤祥在招呼甚么人,对吗?” 玲珑娇大吃一惊,通:“你尚未摸清楚敌人虚实,就那么硬闯进去?” 寇仲一拍背上井中月,嘻嘻笑道:“这叫但求目的,不择手段。譬之两军对垒,无论知否对方虚实,仗总是要打的。待会无论发生甚么事,你千万勿要现身助我。在三十六计中,我最擅长的就是走为上着。就算大明妖教的甚么大尊、善母、原子、五明子、五类魔全体在座大吃大喝,我寇仲仍有本事安然回家睡觉。探听不成就立他娘一个下马威,这叫灵活变通嘛。” 说罢朝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玲珑娇现出不知好气还是好笑的无奈神色,旋又低声道:“我欢喜你这种事事漫不在乎却又令人可恨的神色,去吧!” 寇仲往后悄无声息的滑下瓦面,踏足实地时,从暗处走出,大摇大摆的往主大堂正门举步而去。 徐子陵把外袍面具脱下藏在怀内,拆散头发,戴上鬼面谱,摇身一变而成短命曹三后,轻轻松松翻过池家位于城东北永福坊大宅的后院墙,立即收敛全身毛孔,防止体味外泄,因他刚才曾听得院内有狗儿走动的声音,一般江湖上的鼠窃之辈,休想瞒过它们比常人灵敏百倍的嗅觉和听觉。 他立身处是院落东南角的后花园,足尖微一点地,拔身投在最接近的一座建筑物,无声无息的落在瓦面处。 后方传来犬只在地面走动的声音,不由暗呼好险,假若自己略作停留,肯定会被护院恶犬发现。 他伏身扫视形势,凭着对建筑学的认识,迅快地在重重院落中判断得正副宾主之别,认定位于庄院核心处一座建筑物,穿房越舍的潜去。 此建筑物分前中后三进,以长廊天井相连,四周园林围绕,景致极佳,花木池沼,假山亭榭,与院内别处截然不同,应是宅主人起居之处。 他和寇仲曾随陈老谋学习盗窃的本领,当时为的是东溟夫人手上的帐簿,现在为的却是山水画大宗师关仝的《寒林清远图》。据陈老谋的教导,凡是珍宝之物,其主均会藏于身边始觉安心,所以最有可能是在寝室之内,又或在起卧处附近建的地库。 此时刚过初更,池府内大部份人均已就寝,只余数处建筑物透出灯火,万籁无声,一片安宁。 当他肯定附近没有恶犬影迹时,再不犹豫,掠进花园内去。 同时功聚双耳,收听建筑物内传出的任何声息。 前进处隐有声音传来,似是一男一女在说话,由于距离颇远,又有墙壁阻挡,所以听不清楚。 中进没有丝毫声息,后进该是寝室所在的地方,有微弱灯火透出,且传来悠长均匀的呼吸声,房内的人似在熟睡。 徐子陵很想去偷听前堂甚么人在说话,因为大有可能其中之一正是池生春,又怕他回后进的寝室睡觉,那他就坐失找寻宝画的时机。 终下决定,先寻宝后窃听,心忖一般家常闲话,错过毫不足惜。 付诸行动,徐子陵从藏身暗处掠出,贴往灯火透出的窗旁,往内瞥去。 一看下立即目瞪口呆,因他从未想过会看到如此一番情景。 卷四十六 第十章 兵法入刀 寇仲朝主大堂正门走去,立知不妥,因为越过空地近半的距离,仍没有荣府的人来拦阻他,非常不合情理。 唯一的解释,就是荣凤祥早猜到他今晚会摸上门来闹事,于是在主大堂设下“鸿门宴”,欢迎他大驾光临。 寇仲涌起段玉成改投大明尊教,包志复、石介和麻贵三人惨被害死的深切仇恨,心中燃起高昂的斗志和浓重的杀机,心中冷哼一声,踏上主大堂的白玉长阶。 堂内灯火通明,不时传出敬酒对饮的欢笑声,倏又静至落针可闻,显是晓得他寇仲现身。 寇仲跨步进堂,六道锐利和充满敌意的目光同时投在他身上。 空广的大堂,在对门另一端筵开一席。坐着形相各异的六个人,全是面向大门,六人面前还摆着一副碗筷酒杯,只看此等格局,寇仲知自己所料无误。 一眼扫去,六人中有五个是他认识的,辟尘妖道化身的荣凤祥居左,脸含冷笑,正眯起一对妖眼仔细打量他。 另一边是曾被他重创,洛阳帮的上任龙头上官龙,他脸色不错,该完全康复,双目射出深刻的仇恨,像一头要择人而噬的的凶兽。 居中的两人分别是“子午剑”左游仙和“云雨双修”辟守玄,两人均是魔门元老级的人物。前者与辅公佑关系密切,后者以地位论,在阴癸派内仅次于祝玉妍。 坐在荣凤祥旁的人寇仲要好一会才记起他是谁,此人是王薄的手下,人称“病书生”的京兆宁,寇仲当年在洛阳曾与他有一面之缘,那时已感到他非是等闲之辈,想不到会在今晚这种情况下相逢。 不认识的人是个独目中年大汉,壮实魁梧,下颔宽厚,头顶微秃,有些贼眉贼眼,带着一股强悍狠辣的味道。尤令寇仲注意的是倚在他椅背的一把长约八尺的重关刀,使人感到他是兵器从不离身,随时要与人拚过你死我活。 寇仲心中唤娘,这里任何一人,单打独斗,他均有战胜的把握,难道他们能比伏难陀更难应付吗?可是只要其中任何两人联手,他大有可能落败受辱。 对方既是专诚布局对付他,当然是不讲江湖规矩兼不择手段,六人联手可不是说笑的,即使强如石之轩,恐亦只有拚命逃走一途。 不由暗责自己托大,可以推想敌人还有暗处的伏兵,在没现身堂内的荣姣姣指挥下,把大堂重重围困,不怕他突围逃走。 寇仲非是首次陷身绝地,把所有杂念全排出脑海之外,哈哈一笑,朝六人所坐桌子走去,朗声道:“有劳各位久候哩!” 荣凤祥微笑起立施礼道:“我们一边喝酒谈笑,一边恭候少帅大驾,颇得其乐。少帅请坐,让荣某人为少帅引见几位朋友。” 左游仙傲然一笑道:“少帅之名早如雷贯耳,贫道左游仙见过少帅。” 寇仲大马关刀般在六人对面坐下,“病书生”京兆才起立俯身,为他斟酒,笑道:“少帅确是胆色过人,甫抵洛阳即来赴会,京兆宁佩服。” 寇仲盯着他挂在背上的钢骨伞,故作惊讶道:“刚才外面下雨吗?” 独目大汉哈哈笑道:“少帅谈笑风生,果然见面胜似闻名,京老师这把伞子不是用来挡雨,而是杀人的。” 寇仲目光落到他身上,微笑道:“这位大哥是……” 上官龙冷哼道:“少帅不是关西人,难怪不能从宗兄的关刀认出它的主人是谁。” 寇仲仍想不出关西的高手中有谁是用关刀的,干笑一声道:“小弟最远只去过长安,至于长安以西是什么样子,请恕小弟孤陋寡闻。” “云雨双修”辟守玄道:“天下用关刀者,谁能过于宗罗喉,不用到过关西亦该听过吧!” 寇仲心中一震,他当然听过宗罗喉,此人为薛举麾下的无敌大将,曾连败唐军,军功甚盛。后来薛举父子被李世民大破于浅水原,奠定独霸关内的局面,还以为宗罗喉已被李世民顺手宰掉,怎知现在竟坐在这里,不用说是针对李世民报仇来了。 哈哈一笑,举杯道:“原来是宗兄,敬你一杯。” 宗罗喉喝一声“好”,举杯和他对饮。 荣凤祥微笑道:“少帅今趟光临敝舍,不是只喝两杯水酒那么简单?” 寇仲放下酒杯,点头道:“说的对!这当是先礼后兵吧!小弟是算旧账来的,你们一起上还是逐个来,小弟无任欢迎。” 又转向辟守玄道:“祝后因施展玉石俱焚对付石之轩无功而亡,顺便告诉辟老一声。” 辟守玄立时色变,欲语无言。 荣凤祥、上官龙和左游仙同时露出震骇神色。 只一句话,就试出他们与阴癸派联成一气,不愿臣服于“邪王”石之轩,唯一不解处是杨虚彦与荣凤祥的密切关系。 宗罗喉推桌而起道:“就让宗某人先领教少帅的名震塞内外的井中八法吧!” 房内布置华丽,正中处拽放一张大床,在床旁几台上的烟火映照下,一位美女正在床上盘膝打坐,运气行功。 使徐子陵发呆的是此女为祝玉妍另一女弟子白清儿,婠婠的师妹,兼且她头上插着三支金针,勾起他对七针制神的联想,顿然令他生出满脑子的疑惑。 白清儿因何会出现在这里?照说香玉山该是靠向魔帅赵德言的一方,而阴癸派则与赵德言因邪帝舍利势成水火,白清儿怎都不该在池生春的寝室内练功。其次是她头上插着的金针,显是出于七针制神同类源的手法,难道尹祖文到池生春的家为白清儿施针,这是徐子陵一时间难以理解的。 心中警兆忽视,事实上他听不到丝毫足音,只是感觉有人接近,心中大凛,暗忖若来的是池生春,他的武功肯定比香贵和香玉山高明多了。 再不敢向内偷看,贴墙静立,收敛精气,从外呼吸转为内呼吸。 片刻后,一把男声在房内响起道:“清儿的进展比我预期中的要更好,下趟可增添至五外激穴,到能十针齐施时,姹女心法有望大功告成。” 徐子陵听得眉头大皱,只听姹女心法之名,便知是魔门异术,而练功的方法又如此邪门霸道,绝不会是什么好路数,似乎是颇有风险,白清儿为何要冒这个险。 房内男子的声音有些耳熟,似曾在某处听过,但总想不起是谁? 另一把女子的声音道:“这个险是值得冒的,唯有练成姹女心法,才有十足把握杀人于无影无形。今趟全赖我们阴癸派和灭清道两门经典会一,始能还这失传近百年的圣门秘法一个完整的面目。” 徐子陵认得是阴癸旅长老级人物闻采婷的声音,心想灭清道岂非是给自己宰掉的“天君”席应所属的门派吗?如此看来房内男子该是灭清道的重要人物,像尹祖文般精于针刺头顶要穴,大有可能尹祖文本身亦属此一魔门派系。 男子冷笑道:“或者我们该感激岳山,若不是他在成都击杀席应,我们结为同盟的事势会被他阻止。识时务者为俊杰,现今天下的形势,实是我圣门一统天下千载一时的良机。若我圣门诸道仍是一盘散沙,势将痛失良机。” 闻采婷道:“许师兄说得对。” 姓许男子道:“闻师妹在这里好好为清儿护法,是我回六福的时候哩!” 徐子陵听得心中叫苦,若闻采婷守在房内,他今晚的偷画大计岂非要泡汤。 宗罗喉两手提起关刀,摆开架势。 其他五人分别移往大庭四周,隐隐形成把即将动手两人包围在庭心的形势,守大门一关的是名列邪道八大高手之一的“子午剑”左游仙。 寇仲心念电转,明白过来,暗呼厉害。 表面看对方似在讲江湖规矩,只派一人下场,事实上却是高明的战术策略。试想当宗罗喉与他激战难休的当儿,虎视在旁的敌人则看准时机,以旁观者清的优势觑隙出手,轮番施袭,他能应付多久? 想通敌人的诡计,寇仲哈哈一笑道:“失陪啦!” 众敌闻之无不愕然时,井中月离背出鞘,化作长虹,往守在后方的左游仙劈击。 宗罗喉首先怒喝一声,双足离地,凌空扑击,关刀照寇仲背脊搠去,登时劲风呼啸,声势十足。只要左游仙能把寇仲挡着,他有把握在数招内置寇仲于死地。 “蓬”! “病书生”京兆宁的铁骨伞张开,旋又合拢,从左侧横扫往寇仲;辟守玄、荣凤祥和上官龙分由不同方向向寇仲扑去,无不全力出手,务要阻止寇仲逸出大堂。 寇仲一个动作,牵动和改变了原先的形势。 左游仙冷哼一声,掣出子午剑,剑锋指向迅速往他迫近的寇仲,登时剑气剧盛,子午正气随剑发出,望寇仲照胸冲击,连寇仲亦不敢怀疑他没有足够本领阻止他闯关出门。 若寇仲到洛阳来只为闹事逞强,他现在会施尽浑身解数,突围离去,只恨他有更远大的目标,就是要助王世充击退李世民,若这么走为上着的溜掉,以后还不知要应付这批一心置他于死地,又得王世充暗中同意他们行动的强敌多少防不胜防的滋扰。 所以在拔出井中月的一刻,他狠下立威的决心,务要凭更高明的战略,与敌周旋到底,将敌人镇慑。 寇仲晋入井中月的境界,霎时那间计算出敌人的距离和下一刻的位置,倏地体内真气迅速转换,在出乎敌人意料下,竟改进逼左游仙为疾退,一个旋身,逸离势将被诸敌联手围击的危险位置,一式击奇,反迎向宗罗喉凌空砍至的关刀。 众敌无不色变,谁想得到他全力攻向左游仙的当儿,竟能来此近乎不可能且神乎其技的变式。 怒喝冷哼声中,敌人纷纷变招改向,往寇仲猛击,均迟却一线。 宗罗喉则无暇变招相迎,只能眼睁睁瞧着寇仲的井中月循着虚空一道合乎天然的玄妙线路,往自己关刀画至。 既像蓄意而为,又如无心插柳,其势有一种玄之又玄,秘不可测的味儿。 塞外之旅的刻苦修行,是寇仲刀法修为的非常重要阶段,在生与死的威胁下,他的井中八法彻底与兵法融为一体,成为旷古绝今,惟他寇仲独有的刀法。 “当”! 井中月斜砍在关刀锋锐处,宗罗喉胸口如被大铁锤硬撼一记,关刀则被难以抗御的螺旋劲带得强将他往横扯开,那种难受和有力难施的无奈感觉,实是生平首遇。 “哗”的喷出一口鲜血,踉跄横跌。 宗罗喉本身肯定是高手,至不济亦不会在一个照面被寇仲所重创,问题出在他不及变招,本是气势十足的一招变成师老无功并摸错敌人虚实的败着。而寇仲则是计算精准,蓄势而为,故能一刀克敌。 高手相争,正是这一线之差。 强如“天竺狂僧”伏难陀亦要因此饮恨于寇仲刀下,何况是不熟悉寇仲底蕴的宗罗喉。 寇仲大笑道:“这就叫天下第一的关刀好手?再看老子的兵诈。” 说话时,身子往四方各晃一下,似要往某方逸去,最后偏仍是立定原地。 这招变体的兵诈,是从伏难陀处学来的绝活,教人不知何所攻,更不知何所守。 果然众笨敌无不放缓一线,不敢鲁莽攻来。 此时左游仙、荣凤祥和上官龙均位于靠大门的一方,在寇仲的背后,距离较远。 京兆宁和辟守玄分在他左右两侧,其中以京兆宁最接近。 寇仲身子再晃,似要扑击右侧的辟守玄。 荣凤祥眼力高明,大喝道:“京老师小心。” 寇仲笑道:“迟哩!” 竟往侧疾冲,反手一刀往持伞最先攻至的京兆宁扫过去。 他的策略是绝不容对方形成合围群攻之局,只要战略得宜,将可逐个击破,否则必死无疑。 宗罗喉此时勉强立定,寇仲嘲讽之言传入耳内,想到一世英名,尽丧于寇仲此刀之下,又吐出另一口鲜血,无力再战。 双方交战间的玄奥精奇,形势变化,实非旁人所能了解,此时若有人在一边观战,只会见到众人位置不住变化,以快打快,没有半分迟误。 京兆宁冷哼一声,钢伞陡张,旋转着往寇仲的井中月迎去。 寇仲心知他这类邪门奇兵。必有奇异的手法和招数,若只两人决战,他会兴致盎然的采取种种试敌测敌的手段,看对方能变出什么把戏来。此时强敌环伺,再没有这种闲情,忽然一个侧翻,来到亦兆宁头顶。 京兆宁不愧高手,立变招相迎,伞边往寇仲下盘割去,凌厉非常。 寇仲足尖点中伞边,发出“噗”一声闷响,同时往上腾升,哈哈笑道:“不攻来啦!” 京兆宁浑体剧震,虽未至如宗罗喉般吐血受伤,亦气血翻腾,难过至极点,寇仲以螺旋方式输出他体内合长生气、和氏壁、邪帝舍利而成的真劲,实在非同之可。 京兆宁虽乃一方高手,但比起寇仲这名震天下的人物,终仍有一段距离。 左游仙、上官龙、辟守玄和荣凤祥四人心知不妙,怕寇仲破顶而出,纷纷跃起来追,变成各自修行,再无合围之势。 寇仲的所谓不攻,正是要如此耍弄敌人。 一个翻腾,寇仲足尖点在横梁处,人刀合一的朝手下败将上官龙俯冲疾去。 己方三名伙伴虽全在大堂半空,上官龙却感自己变成孤零零的一个人,只能单凭己力应付寇仲惊天动地的一击。 他以前已非是寇仲对手,现在寇仲功力大进,比前判若两人,刀未至,凛冽的刀气早将他完全笼罩锁紧,心胆俱寒下,上官龙的龙头铁杖改攻为守,除保命外再无他求。 “锵”! 寇仲与上官龙错身而过,后者像断线风筝般横抛开去,寇仲则借力横移,赶上改往下降的荣凤祥,一刀抹去。 荣凤祥终非上官龙可比,长剑疾挑,“当”的一声正中井中月。 寇仲长笑一声,使出卸劲,带得荣凤祥往下堕跌,自己则借力再往上腾升。 此时左游仙和辟守玄一口真气已尽,只能继续降往地面,欲阻无力。 上官龙“蓬”一声掉在地上,龙头杖脱手滚往一旁,发出嘈吵的磨擦声,胸口血如泉涌,不用细看均知他只余几口残气。 眼看寇仲破顶而出,但他又哈哈一笑,足尖再点梁柱,改往尚未触地的左游仙凌空扑去。 他的勇悍和高明,是敌人在动手前梦想不及的。 卷四十六 第十一章 变天大计 徐子陵心叫完蛋时,许姓男子朝中进方向走去,闻采婷忽然低呼道:“许师兄请等等。”追出连接中后进的天井去。 徐子陵心叫天助我也,再朝寝室瞥一眼,白清儿仍闭目运功,对身外的事不闻不问。 闻采婷陪那男子往中进方向走去,边行边说话,徐子陵无暇偷听,穿窗而入,展开搜索,片刻光景后肯定下面果然设有地库,只是尚未能找到入口。 心念电转下,他的目光落到寝室南墙一组三个高逾人身的贴墙木柜,正要过去查探,足音与人声来至门外。 徐子陵知道自己因心神放在搜索入口上,致有如此疏忽,幸好身旁有屏风挡着一角,以供主人方便之用,忙躲进去。 一把陌生的男声在屏风外响起道:“清儿小姐一切顺利吗?” 闻采婷答道:“据你的许叔说,清儿的进展比他预期的更好,生春不用担心。” 竟是池生春回来了,没有那许姓男子在,徐子陵顿感轻松,心忖纵给发现,该可轻易硬闯离开。 闻采婷又道:“还以为你至少三更才回来呢?” 池生春道:“我刚收到几个重要的消息,烦闻长老立即发送洛阳,让他们作好准备。” 徐子陵心中微懔,终肯定魔门果然联手助王世充应付李阀的大军,而池生春若真是香贵的长子,那香家与魔门的“灭清道”必有密切关系。 池生春续道:“今趟李阀是全力以赴,随李世民东征洛阳有七位总管和二十五名将领,兵力超过十万。据说拖了这么久,是因要在滑水和黄河设置水陆的转运站,以保证前线大军的供给。不过黎阳的陷落,使李渊非常头痛,在调度上很吃力。” 闻采婷道:“李渊有甚么方法应付?” 池生春道:“听说李渊正考虑派刘世让率军进驻土门,若窦建德有任何异动,就奔袭夏军的洺州,以牵制窦建德。” 闻采婷冷笑道:“窦建德的河北军战斗力强大,岂是区区一个刘世让牵制得了。” 池生春道:“那只是权宜之计,重要关键出自李建成自动请缨,要北上守蒲陂,巩固北方的战线,摆明是防止突厥人南下。李渊已答应他的请求,还另派行军总管段德操进守延州,防备梁师都。这是我们事前所料不及的,对我们的计划影响极大。” 顿了顿续道:“李建成应是迫不得已,必须向李渊表明与突厥人划清界线,更想向唐室将领大臣证明他确有军事才能。其他事稍后再和长老详谈,我现在要去应付王伯当。” 徐子陵才明白池生春因何会回到寝室这里与闻采婷说话,皆因王伯当正在前进的内厅等他。不用说王伯当是想利用池生春与李元吉的关系,请他说动元吉支持李密借故离开长安的图谋。 柜门拉开,然后是窸窸窣窣的换衣服声音,这或者也是池生春到内室打个转的借口,就是须换一件衣服。 闻采婷娇笑道:“你的体格很好哩!” 只要是正常男人,可晓得她赞语隐含挑逗意味。 池生春显然对她不感兴趣,岔开道:“王伯当说李密想于此非常时刻,为唐室稍尽绵力,说服他降郑的旧将叛郑归唐,长老相信吗?” 闻采婷答道:“鬼才会信他。” 池生春边行边道:“有没有徐子陵的消息?” 徐子陵听他提起自己的大名,忙打醒精神留心聆听。 闻采婷把他送往门外道:“他和寇仲分手后失去影踪,我们猜他是往巴蜀找石青璇。” 声音远去。 徐子陵暗呼此时不溜更待何时,闪出屏风穿窗去了。 寇仲一口气在凌空时和着地后眨眼的光景间气势如虹的向位列“邪道八大高手”的“子午剑”左游仙劈出毫无斧凿之痕的十多刀,每一刀不但功力十足,且角度诡异刁钻,中间全无予敌反攻的破绽空隙,在荣凤祥、辟守玄和京兆宁扑过来援手前,杀得左游仙左支右绌,节节后退。 但寇仲心知肚明像左游仙这种魔门元老级的高手,气脉悠长,纵使没有别人插手干扰,要杀他亦非容易,立见好就收,闪电横移,迎上血气未复的京兆宁,一刀将他劈得连人带伞跄踉跌退后,又改退为进,嵌入抢上来的辟守玄和荣凤祥间,一个旋身,带得井中月旋飞一匝,先后击中两人长剑。 他先巧妙地吸取了辟守玄部份真气,再以卸劲将他带开,到砍在荣凤祥剑上时,全力送劲,与他硬挤一记。 “当”! 螺旋劲像海水决堤、山洪暴发的涌攻荣凤祥,后者等若硬挨寇仲和辟守玄的联手重击,那禁受得起,闷哼一声,往后跌退。 “嚓!嚓!嚓!” 就在左游仙子午剑攻来前,寇仲连续向辟守玄刺出充满惨烈意味的三刀,以辟守玄之能亦挡得异常吃力,忙往外避开。 鏖战至此,左游仙、荣凤祥一方不但对眼前的寇仲完全改观,甚至生出恐惧之心。由于打开始主动之势就紧操在寇仲手上,他们不但不能形成合围之势,还给寇仲牵着鼻子走,六人中一死一伤后,仍然落在下风。 寇仲哈哈一笑,脚踏奇步,忽然移到左游仙的左侧,令位于左游仙另一边和仍往外退开的荣凤祥无法配合围攻,井中月看似随意的往左游仙扫去。 左游仙的心志早被他刚才十多刀所夺,寇仲这一刀本身看似没甚么厉害,可是配上他缩地成寸、玄之又玄的步法身法,偏能对他构成严重的威胁,竟不敢挡格,往后疾退。 寇仲刀势不改,一个旋身移往仍阵脚未稳的辟守玄,井中月照他颈项抹去,巧妙处如若天成,精采处没有任何言语可形容万一。 辟守玄那想得到寇仲攻打左游仙的一刀变成由自己消受,那敢招架,往后飞退。 忽然间,围攻他的三名劲敌,全给他杀得四散逃开。 外面此时传来沸腾的人声和火烧引起的噼噼啪啪的声音,寇仲当然猜到是玲珑娇为他在荣府内四处放火,荣凤祥等则无不色变。 寇仲怕玲珑娇会忍不住进来助他,倏收攻势,横刀而立笑道:“今仗到此为止,你们若要杀我寇仲,本人随时奉陪。” 说罢拔身而起,撞破瓦顶,避过四万八面近乎盲目射来的以百计劲箭,在空中来个移形换气,就那么改变方向,扬长突围逃之夭夭。 徐子陵略为犹豫,始曲指在窗槁叩出他和沈落雁约定的暗号,际此近三更时份,李世绩在长安位于皇城西面只隔一条安化大街布政坊内的将军府正是夜深人静,明月斜照的一刻。 徐子陵本想待明天与沈落雁联络,却怕时机失误,只好依约定的方法来找沈落雁。 “吱嘎”! 窗门推开,露出沈落雁秀丽的玉容,她刚从床上起来,不施脂粉,钗横鬓乱,另有一种洒脱随意的动人风情。 沈落雁低声道:“快进来!” 甫进房内,沈落雁轻扯着他衣袖,在她闺房一角的椅子坐下,竟赧然娇笑道:“我现在的模样是否很吓人呢!” 徐子陵不敢看她在单薄衣衫内美妙线条尽露的身体,有点尴尬的道:“请恕我冒昧来访,皆因刚听到有关密公的消息。” 接着将王伯当找池生春的事说出来,沈落雁听得眉头大皱,道:“密公怎会变得这么愚蠢!要说动他的旧部叛郑降唐,单是魏征足够有余。他难道不晓得自己降唐一事早令人失望透顶吗?” 又目光闪闪的打量徐子陵道:“你因何事往探池生春的府第?” 徐子陵知瞒不过她,又不想说出来,只好苦笑道:“可否待迟些才说呢?现在当务之急,是劝李密打消此意,安份守己留在长安,否则恐怕永世到不了潼关外去。” 沈落雁凄然道:“要李渊放虎归山,是密公的妄想。我是劝不动他的,便任他向李渊提出,让李渊拒绝他算哩。” 徐子陵思索片刻,沉声道:“假若李渊答应又如何?” 沈落雁微一错愕,道:“那就代表李渊有杀他之心。” 今趟轮到徐子陵发起呆来,好一会才道:“我不明白!” 沈落雁叹道:“道理很简单,李渊绝不肯放密公回到他起家的根据地,那会令世绩处于进退两难的局面。际此进攻洛阳的关键时刻,李渊绝不容许出现其他变数。所以李渊若答应密公的请求,只是假意允准,然后再试探他,让他露出马脚,那杀他时天下将没有人敢数李渊的不是。” 徐子陵恍然大悟,点头道:“所以最上之策,仍是劝李密打消此意,一旦提出,将收不回来。” 沈落雁颓然摇头,伤感的道:“没有用的,我劝他不要降唐,他不肯听;现在我劝他不要叛唐,他亦不会听的。” 接着双目射出奇异的采色,柔声道:“落雁真的很感激子陵来通风报信。子陵再不用理这件事,说到底密公还是你和寇仲的敌人。” 徐子陵摇头道:“看到他现在的落魄境况,我对他早恨意全消。我们是朋友嘛,军师须小心点,切勿因李密开罪李渊,致令世绩兄陷于不利的处境。” 沈落雁点头道:“我晓得怎办啦!真正需你担心的人是寇仲。听说王世充手下大将李君羡和罗士信均已降唐,他们和世绩曾为密公旧部,在魏征游说下归唐。寇仲识时务的就该立刻离开王世充,转往南方发展,否则难逃兵败人亡之局。” 徐子陵听得心烦意乱,摇头无语。 沈落雁又道:“窦建德攻克黎阳后,宣布迁都洺州,长安朝廷盛传他会在短期内称帝,以对抗王世充称帝之举。洛阳现在唯一的希望是窦建德的救兵,但因王世充的妄自尊大,使他和窦建德合作的基础化为乌有。寇仲要利用世充和洛阳击退李世民,正如缘木求鱼,没有可能成功的。” 徐子陵欲语无言。 沈落雁淡淡道:“假若王世充降唐,你道寇仲会陷于怎么样的处境?” 徐子陵一震道:“这不大可能吧?否则他就不敢称帝。” 沈落雁微耸香肩道:“在这变乱的年代,没有甚么事是不可能的。谁在事先能想得到杜伏威肯归降?否则现在将不是眼前这番局面。” 徐子陵更是心烦意乱,道:“军师好好休息,我想回去静静地想一下。” 寇仲回到在洛阳栖身的宅院,杨公卿和张镇周竟在等他回来,两人均是神色凝重。 坐好后,张镇周先问道:“少帅到那里去?” 寇仲若无其事的道:“来到洛阳当然要去探望老朋友荣凤祥,顺手宰掉上官龙。究竟有甚么重要的事?累得两位不去睡觉而在这里陪我捱夜?” 杨公卿一呆道:“宰掉上官龙?” 寇仲笑道:“这些不过是节外生枝的小事,我还见到宗罗喉,给我一刀杀得弃甲曳戈,恐怕再无颜留在洛阳混。是哩!你们究竟有什么事?” 张镇周道:“黄昏时收到消息,李世民的先头部队抵达新安。” 寇仲愕然道:“新安不是慈涧西面的城池吗?该属王世充的地方。为何张公却说得像唐军可随时进驻的样子?” 杨公卿苦笑道:“道理很简单,因为负责守该城的正副大将罗立信和李君羡已率全城军民降唐,慈洞处于被正面冲击的险境内。” 慈涧之于洛阳西线,等若虎牢之于洛阳东线,要知洛阳北靠地势险要的北邙山脉,然后是黄河,山脉和大河成为北面天然的屏障。洛水是黄河支流,从东北流至,于洛阳东分叉为洛、伊两河,洛水流经洛阳后,转往西行;伊水则往南流去。 寿安和伊阙分别是洛阳南面洛水和伊水旁最重要的城池。 李世民大军东来,首当其冲的就是慈涧,此为攻打洛阳必取之地。倘能攻陷慈涧,李世民的大军将可兵分两路,一路进驻北邙山,攻打黄河南岸的洛城,甚或东进攻打虎牢。另一路则向寿安进军,占寿安后再攻打伊阙,所以慈涧的存亡,在整场洛阳的攻防战中实处于关键性的位置,不容有失。 张镇周痛心的道:“新安城防甚严,加上有慈涧在东呼应,本该稳如泰山,李世民即使有能力夺取新安,必须付出极大代价。现在李世民不费一兵半卒把新安收进口袋里,王世充要藉新安阻遏唐军的如意算盘再打不响,令他对异姓将领更有戒心。” 寇仲唯一的安慰,就是知道张镇周尚未有降唐之意,否则该代李世民高兴,而非痛心疾首。 杨公卿道:“刚才我和镇周仔细研究过,唯一能击退李世民的方法只有一个。” 寇仲大喜道:“我还想不到有击败李世民的方法,快说来听听。” 杨公卿和张镇周你眼望我眼,似是有口难言,又像指望由对方说出来。 寇仲大感奇怪,旋即醒悟过来,剧震道:“你们不是想扳倒王世充吧?” 张镇周叹道:“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杨公卿苦笑道:“这是如今唯一可行的办法。王世充任用同宗,尽失人心!若少帅取而代之,可令军心大振,谁不知道少帅是击败李密的最大功臣,更是李世民唯一畏惧的人。” 寇仲皱眉道:“问题是现在重要的军权和城池的控制权均操在王世充的皇亲国戚手上,如王世充有什么三长两短,整个郑国会乱成一团,溃不成军,只会白便宜李世民。” 张镇周冷笑道:“无毒不丈夫。只要我们计划周详,行事狠、辣、快,一举杀尽洛阳城内王氏族人,再封锁消息,然后假冒王世充亲笔颁发的旨令,可把其他城池逐一接收,将王姓将领逐个诛除,那时何愁大事不成。” 寇仲因知魔门和突厥正全力支持王世充,晓得要扳到王世充此举是似易实难。同时更明白王世充因何如此顾忌自己,大概他也害怕眼前这类情况的发生。 杨公卿道:“此事并非我和镇周先想到的,适才礼部尚书裴仁基、左辅大将军裴行俨和尚书左丞宇文儒童曾联袂来找我,向我提出此事,希望我能和少帅商量,请少帅出手刺杀王世充。不过他们的目标是要让被王世充废掉的杨侗重登帝座,但却触发起我作如此想法,再找镇周商讨后,我们均认为非是绝不可行。” 寇仲头痛起来,道:“让我想想。” 张镇周摇头道:“若要动手,必须于明天上朝时动手,否则若让王世充领大兵往守慈涧,我们将痛失良机。” 寇仲把心一横,断然道:“好吧!你们立即准备,明早将是王世充的死期。” 卷四十六 第十二章 并肩作战 徐子陵回到多情窝,等待他的是去而复返的婠婠,她仍是那美得令人心颤的样儿,并回复一向冷漠笃定的神态,似乎世上再没有能使她动心的东西。可是徐子陵却感到她和以往不同,但究竟怎样的不同?他却说不出来。 直至踏进内堂,目睹她安祥悠闲的坐在靠窗椅子处,他才知道她芳驾在此,而不能预早生出感应。如此不济的最大原因,是因他担心寇仲致心神不属。 婠婠冷冷的瞧着他,樱唇轻张的道:“这么夜哩,子陵到那里逛?” 徐子陵在她旁坐下,沉声道:“昨晚你是否在利用我?” 婠婠皱眉道:“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好吗?人家现在孤立无援,你仗义帮忙好应该吧!” 徐子陵摇头不悦道:“你若要我帮你,何不开诚布公的提出要求,竟要来骗我!你那甚么为师傅哀伤的哭哭啼啼,全是装出来的。用心是先引起我对你的同情心,再利用对我长生真气的认识,助你在天魔大法上修炼到功行完满的最高境界,我有说错你吗?” 婠婠默然片晌,心平气和的道:“子陵是甚么时候醒觉的?” 徐子陵想不到她敢坦然承认,心中反响起危险的警号!硬将不平之气压下,淡淡道:“我太愚鲁哩!要直至刚才看到你的一刻,才敢肯定自己又中你的奸计。” 婠婠凝望前方空处,声音转寒,道:“子陵勿要再侮辱我。我现在正挣扎求存,否则只有臣服于石之轩的一条路走。你助我成为阴癸派的新主人,我则助你除掉石之轩,各有得益,岂非两全其美。” 徐子陵苦笑道:“你想得真周详妥当,你该比我更想除掉石之轩吧!他正是你想统一魔道最大的障碍。” 婠婠发出一阵银铃般的动人娇笑声,摇头叹道:“子陵错哩!且错得非常厉害。我只要向石之轩俯首称臣,他会对我爱护惟恐不及,说不定还将我收作他的女人,让我成为他的左右臂助。可是你和寇仲却是他的眼中钉,寇仲他尚可容忍,因为可利用他来牵制李世民,但你和师妃暄的关系却是他无法容忍的。更大的问题是你两人的修为每天均在突飞猛进中,终有一天会成为宁道奇和宋缺那级数人物,深深威胁到我圣门的存在。你信也好不信也好,石之轩绝不会错过杀你的机会。” 徐子陵听得糊涂起来,婠婠固言之成理,可是当他面对石之轩时,确实感到他因石青璇的关系至少目前尚未有杀他之意。不过石之轩真正的心意谁都没法捉摸,则是不争的事实。 婠婠终朝他瞧来,原本冰冷的眼神被复杂难明的神色替代,柔声道:“你可以信人家一趟吗?石之轩上次放过你,是因他受祝师玉石俱焚所创,至今内伤未愈,所以借石青璇以稳住你,一旦他内伤尽愈,那时不但你要遭殃,石青璇亦将遭他毒手。石之轩是没有人性的人,绝不能以常人之心测度。” 徐子陵暗里出把冷汗,因为婠婠的分析有强大的说服力,说的极可能是真实的情况。兼且师妃暄曾说过石之轩“康复”后,第一个要杀的就是自己的女儿,虎毒不食儿这类说法对凶残如石之轩是两码子事。他可以不信婠婠,却不能不信师妃暄的预测,何况他曾亲口向师妃暄说过会尽力除去石之轩。 那晚石之轩明明是要来对付侯希白,却因他的介入改变计划,装作专为与他见面,并劝他到巴蜀找石青璇,说不定全因不想他在这里阻手阻脚,妨碍他统一魔道的大计。 婠婠的说话再一字一字的传入他耳内道:“要杀石之轩,现在正是最后一个机会。否则若待他完全复原,那时即使天下三大宗师联手对付他,他仍有安然逃逸的能耐。” 徐子陵仍坚守最后一道防线,不说出石之轩就是坐禅的大德圣僧,沉声道:“我们纵有杀他之心,但该到那里找他和如何着手?” 婠婠道:“这方面由我想办法,只要你肯答应和我并肩作战便成。子陵啊!为己为人,千万勿要错过这千载一时的良机。” 徐子陵别头朝她瞧去,婠婠的目光忽然变得锋利如刀刃,似能透视他内心的想法。 徐子陵心头一颤,清楚感受到婠婠在精、气、神上无不比前大大提升,再非昔日婠婠。 婠婠语气却出奇的冷静平和,淡淡道:“你的一句说话,可决定我圣门未来的命运。” 徐子陵感到自己的心正“霍霍”急跃,长长呼出一只气,尽量令自己冷静下来,好一会断然道:“好吧!” 寇仲从禅定中天然醒觉,窗外刚透入第一道曙光,新的一天开始,新的烦恼随之而来。 刺杀王世充一事,根本没可能作真正的筹划,只能见机行事。于此大战即临之际,洛阳城内任何风吹草动,均瞒不过王世充和荣凤祥的耳目。 所以杨公卿和张镇周既不能调动兵马,更不敢知会其他存有异心的将领,只得和彼此信得过的心腹手下作好心照不宜的心理准备。 杀王世充,只有一个机会,一击不中,将招致王世充亲卫的反击,没有第二个机会。王世充本身为货真价实的高手,虽及不上杜伏威、晁公错那个级数,但若及时惊觉,硬挡他寇仲全力数击肯定没有问题。所以寇仲必须营造出最有利的形势,掌握时机,予他致命一击。至于成功刺杀王世充后会出现甚么的局面,则只有老天爷才晓得。 想到这里,寇仲暗叹一口气,隐隐感到刺杀王世充实是兵行险着,来一场生死豪赌。 蹄声在宅外响起,自远而近。 寇仲功贯双耳,立时大吃一惊。 他所居宅院位于城南择善坊内,紧傍通津渠,是前巷后河的格局,现在不但街巷两端各有数十骑驰至,渠上更有多艘快艇破水的声响,一下子将整座小院落重重包围起来,难道刺杀之谋已经败露? 探手抓着搁在床上一边的井中月。 王玄应的声音从外面喝进来道:“少帅开门。” 接着是叩门的激响。 侯希白满身酒气的回来,徐子陵仍呆坐椅子,前者在他旁坐下,兴奋的道:“偷到手吗?” 徐子陵没好气的道:“亏你还有这种闲情,灭清道的高手中,有谁是姓许的?” 侯希白失望的摇头,道:“灭情道我只认识一个‘天君’席应,此道在圣门两派六道中行藏诡秘,不过听石师提起他们时的口气,与他们的关系该相当不错;因为灭情道一向支持圣门诸道合一,你昨晚遇上此人吗?” 徐子陵将昨晚的经历细说一遍,侯希白的酒意登时退掉几分,色变道:“灭情道竟肯与阴癸派联成一气,不是有石师在后主持吧?” 徐子陵皱眉道:“这有甚么出奇之处,在巴蜀时阴癸派不是曾和席应合作,要把宋缺引往巴蜀去吧?” 侯希白神色凝重的道:“那怎相同呢?其时祝玉妍尚健在,至少名义上是圣门的领袖,而石师则患上怪病。圣门诸系谁都不会服准,更不会轻易结盟,现在只有石师够资格将像一盘散沙的圣门各系统一团结起来。” 徐子陵心中一动,开始有些明白婠婠所说的孤立无援非是违心之言。 侯希白陪他齐发半晌呆后,长长呼出一口气道:“石师若迫我表态,我该怎办才好?” 徐子陵探手过去,抓着他肩头,语重心长劝道:“找个僻远些的地方避避风头好吗?” 侯希白梦吃般道:“那你怎么办?” 徐子陵苦笑道:“我想抛开一切,立即动程往洛阳找寇仲,迫他解散少帅军,放弃争霸天下的妄想。” 侯希白剧震朝他瞧来,摇头道:“你不是说笑吧?寇仲是那种天生爱驰聘沙场的人,就像我爱到青楼去偎红倚翠一般无异。” 徐子陵放开搭在他肩头的手,软弱的道:“最近他曾多次表示对战争感到厌倦,现时洛阳死路一条,或者我可以趁此时机说服他。” 侯希白叹道:“有时我也会厌倦青楼打滚的生活,但还不是离不开那里?因为没有其他更能吸引我的事物。我所有拿手绝活,甚么吟诗作对、琴棋书画,都要到青楼才有人欣赏,令人生出共鸣。寇仲亦然,战场是最能表现他长处的地方,要他像你般闲云野鹤的生活,我们的少帅绝对办不到。” 徐子陵颓然道:“你好像比我更了解他。” 侯希白勉强振起精神,道:“哈!我决定不走啦!要走也待完成能留芳后世的百美图卷后考虑。哈!我准备在卷上作一百首诗,每首诗形容一个美人,这可是从没有人曾干过的壮举。若你能再接再厉把《寒林清远图》偷回来,事情将更完美。” 徐子陵忍不住泼他冷水道:“你的石师来找你时怎办?” 侯希白豪兴忽起,笑道:“就和他来个据理力争!谁叫他把我教导成这么一个只爱风花雪月的人。” 徐子陵苦笑摇头,道:“你好像完全失去斗志,我对你的鼓励难道丝毫不起作用。” 侯希白颓然道:“纵使练成不死印法,且击败杨虚彦又如何?石师若一心杀我,我终仍是难逃他毒手。” 徐子陵道:“你老哥似乎每天早上从青楼回来,都是现在般斗败公鸡的颓丧模样,全无斗志!可是一到晚上,又会脱胎换骨的变成另一个人。好好睡一觉吧!黄昏见。” 侯希白茫茫然的瞧着他站起来,道:“不是又要到陈甫处学经营押店生意吧!” 徐子陵耸肩道:“或者先去和纪倩打个招呼,她的香居在那里?” 寇仲心念电转,把眼前的处境迅速作出分析。那关乎到他自身的生死,与及是否要助王世充守洛阳的大计。 若王世充蓄意杀他,他最聪明的做法是立即突围逃走,再不理王世充的事。 但除非王世充晓得部下对他刺杀行动,否则杀寇仲实属不智。既与窦建德关系破裂恶化,更使位于东南的少帅军成为他的死敌,有百害无一利。 所以现在的问题可能只是王玄应私下的行动。王世充并不知情,纵非容易应付,总胜过王世充尽起高手来围杀他。 寇仲一边应道:“太子少安毋躁,小弟即来开门迎接。”一边把井中月背到背上,又把暗藏刺日折弓由楚楚手制的外袍搭在左肩处,悠然往前进走去。 刚推开前厅大门,尚未步下台阶,“砰”的一声门闩断折,外院门给硬撞开来,王玄应策马领先闯入,紧随他旁的是满脸杀气,杏目圆瞪的荣姣姣。 眨眼间,院子内满是高踞马上,杀气腾腾的郑国战士,王玄应的亲卫高手,人人对寇仲怒目而视,手按兵器。 寇仲明白过来,呵呵笑道:“太子若以这种连等开门亦不及的心情去对抗李世民的玄甲战士,肯定必败无疑。” 王玄应戟指怒道:“闭嘴!我来问你,我们大郑视你为上宾,为何你昨晚竟到荣府杀人放火,是否不把我们大郑放在眼内?” 寇仲抓头道:“你究竟要我闭嘴还是答话。” 王玄应勃然大怒。 荣姣姣娇叱道:“还要砌词狡辩,今天有你就没有我,上!” 寇仲大喝道:“且慢!且容小弟先请教清楚,太子今趟是否奉旨而来?” 王玄应微一错愕,旋即怒道:“杀你区区一个寇仲,难道还要向父皇请示吗?” 随来的手下始知王玄应非是奉有王世充之命来杀寇仲,无不露出犹豫神色。若王世充因此怪罪下来,王玄应顶多被痛斥一顿,但他们这批左右从人,却要承受严重罪责。 寇仲好整以暇道:“我差点误会哩!我本还以为太子是公报私仇,原来全与公无关,纯为私仇,要替一个帮会的女子出头。哼!际此新安失守,李阀大军兵临慈涧的当儿,难得太子尚有这种闲心闲情,自乱阵脚。你杀我于大郑有何好处?除非太子认为你父皇的敌人不够多,打起来未能尽兴,否则的话,我们不该动手。” 王玄应脸色变得忽红忽白,显是得寇仲提醒后,开始思索杀寇仲随之而来的严重后果。 寇仲知他很难下台,转向荣姣姣道:“虚彦兄近况如何?没有荣大小姐在长安陪他,他的日子定是寂寞难挨啦。” 王玄应一震往荣姣姣瞧去,双目射出嫉恨神色。 荣姣姣气得消脸煞白,向王玄应怒道:“休要听他生安白造的胡言乱语,还不动手?” 寇仲火上添油的道:“太子若肯到一旁平心静气听小弟的几句肺腑之言,当知小弟是否生安白造。” 接着向王玄应左右喝过去道:“你们来评量评量,我寇仲面对颉利金狼军的万马千军而不惧,会否在这时候诬蔑别人以保命?” 王玄应左右当然无人敢答话,但看神色却知他的话既有威吓力,更有说服力。 王玄应双目忽然杀机大盛,至乎带点疯狂的意味,朝寇仲瞧来,沉声道:“今天无论你如何舌粲连花,将难逃一死。” 寇仲仰天长笑道:“早知太子心意已决,我寇仲就不用花那么多唇舌。是英雄的,就接老子三刀,三刀内若我不能再次把你生擒,我就当场自刎。” 王玄应双目透出炽热的仇恨和屈辱,狂喝道:“去你的娘!给我上!” 寇仲心中暗叹,给这蠢人如此一闹,刺杀王世充的大计势将泡汤,如这刻杀伤大批郑国战士,此残局老天爷都不晓得该如何收拾。 卷四十六 第十三章 欲离难去 “停手!” 敌我双方愕然望去,王玄恕现身墙头,斜掠而下,护在寇仲前,张开两手正气凛然道:“大家是自己人,皇兄不可以动手。” 王玄应狠狠盯着乃弟,沉声道:“你来干什么?竟敢来管我的事,手指拗出不拗入,想作反吗?” 王玄恕毫不退让道:“我是奉父皇之命,到这里接少帅入宫的。” 王玄应眼珠在眼眶内左右乱转,好半晌才挥手道:“我们走!”说罢悻悻然率众去了。 荣姣姣无奈随队离开,临走前瞥向寇仲的眼神充满怨毒,寇仲则以微笑相送。 王玄恕等乃兄走后,整个人像泄了气的一阵抖颤,急喘道:“好险!” 寇仲感激的搂上他肩头,道:“你来得真及时,否则我将被迫大开杀戒。” 王去恕惊魂甫定的道:“我晓得荣姣姣往找皇兄,心知不妙,所以立即飞马赶来,差些儿就赶不及。” 寇仲一呆道:“不是你父皇派你来接我入宫吗?” 王玄恕苦笑道:“不这样说,皇兄怎肯罢手离开,皇兄除父皇外,是不买任何人的账。” 寇仲听得眉头大皱,王玄恕这么一心向着自己,自己却要去刺杀他的老爹。唉!这究竟算什么一回事?道:“你为我开罪皇兄,将来的日子恐怕很难过。” 王玄恕坚决摇头道:“我不怕!现在宫内只有我一个人明白少帅是真的想助我们击退李家的东征军。” 寇仲叹道:“你没想过击退李军后我们可能成为敌人吗?你爹正因这般想,故不肯信任我。” 王玄恕无奈道:“少帅是那种不肯臣服于任何人的英雄好汉,我们谁都明白。将来的事将来再说,若我不是父皇的儿子,定会投效少帅。当年大破李密的经历,玄恕从没有一刻忘记。” 寇仲首次后悔答应杨公卿和张镇周刺杀王世充。假设仍如原先计划先助王世充击退李世民,然后再和王世充展开争霸之战,他的心会舒服得多。如果刺杀王世充,他怎样面对眼前这位尊敬他的王玄恕,想到这里,他真的不敢想下去。 王玄恕道:“早朝的时候快到哩!我们须立即赶入宫。” 寇仲痛苦矛盾得差点想立即离开,但又晓得自己不会如此做,暗叹一口气,随王玄恕去了。 徐子陵报上雍秦之名,稍候片刻得纪倩接见。这长安最当红的名妓有所别致的院舍,位于清明渠东岸的太平坊,院内林木扶疏、清幽典雅,显出她超乎一般妓女的身份和气派。 纪倩在内厅接见他,一副心灰意冷的表情,且是一夜没睡的疲惫神态,教人看得心痛,侍女侍茶后被她赶出厅外,两人围桌对坐,纪倩没精打采的道:“你来干什么?我这一世都学不懂你那种手法,我现在对你再没有丝毫兴趣。” 徐子陵讶道:“既是如此,小姐为何肯赐见?” 纪倩神色凝重起来,沉声道:“因为我想弄清楚一件事,阴小纪这名字你是从何处得回来的?为何竟偏找我来查问?不会只因大家姓名中都有个‘纪’字那么简单吧!纪倩只是我青楼的艺名,对吗?” 徐子陵坦然道:“我确没有说谎,阴小纪是我一位叫阴显鹤的朋友失散多年的妹子,小姐对阴显鹤这名字是否有印像?” 纪倩不耐烦的道:“我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古怪的名字。快答我,长安有千千万万的人,为何偏向我问阴小纪这个人。” 徐子陵把心一横,道:“因为小姐的职业和似是要学好赌技去对付某一个人。在下再不隐瞒,阴小纪的失踪,是与一个江湖帮会大有关系。杨广在生时,这帮会是他的走狗,专事诱拐妇女、经营赌场与青楼的勾当,小姐明白我的意思吗?” 纪倩的呼吸急促起来,怔怔瞧他片刻,却说不出话来,显示徐子陵说的话,在她芳心中惹起极大的震荡回响。 徐子陵坦诚的道:“小姐有什么心事,尽管说出来,只要我力所能及,定为小姐办到。” 纪倩摇头道:“我从不相信赌徒的话,你不是赌徒吗?还是我见过最高明的赌徒呢。” 徐子陵苦笑道:“你或者不会相信,我对赌博没有半点兴趣,学赌只因要对付这个帮会的人,怎样方能令小姐信任我?” 他隐隐感到纪倩有关于阴小纪的消息,甚至认识她,所以希望能说服纪倩。 纪倩冷笑道:“我怎知你是否那帮会派来试探我的人,你这人鬼鬼祟祟的,打开始我就不信任你,讨厌你。” 徐子陵大感头痛,皱眉道:“谁是小姐信任的人?” 纪倩不悦道:“为何我要告诉你?这件事巧合得使人心寒!给我滚,以后我都不想见到你。” 徐子陵反大感兴趣,微笑道:“小姐请勿随便下逐客令,有事可仔细商量。小姐究竟信任谁?例如李建成、李世民又或‘多情公子’侯希白?” 纪倩娇躯微颤,好像首次认识他般对他重新打量,秀眉轻蹙道:“你认识他们吗?” 徐子陵道:“我只是随便举几个例子,小姐若肯说出信任的人,而在下凑巧又认识他们,可由他们证实我是个可让你信任的人。” 纪倩冷哼道:“你不是随口乱说的,至少侯希白就不是随口乱说,好吧!你给我去找候希白来证实你的清白吧!其他话我不想听下去。” 寇仲与王玄恕并骑驰上天津桥,心底一片茫然。 今趟到洛阳是来错了? 他本以为至不济王世充也可像上次对付李密般因强敌当前采纳他的意见。岂知实情非是如此,他还卷入洛阳本身的政治斗争中,弄至现在陷于进退两难之身。 魔门要去之而后快的态度又是另一个烦恼,使他不能专于对付李世民压境而来的大军,可是他已泥足深陷,身不由己。 尚未现身的塞外大明尊教更是另一个隐忧,可令他在猝不及防下陷于杀身之险。 假若现在立即回头,驰离洛阳又如何? 这想法对他生出极大的诱惑力,但又知这就等若放弃与李世民的斗争,对自己的声誉更有严重的打击。 宫门在望。 守卫明显加强,刁斗森严,充满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 王玄恕靠过来压低声音道:“待会如果父皇怪责少帅夜闯荣府的事,少帅请容让一二,我知父皇内心仍是倚重少帅的。” 寇仲叹道:“倚重?” 王玄恕正容道:“我不是砌词来讨少帅欢心,自少帅光临,我们大郑军的土气比前好哩。所以父皇不理皇兄的反对,定要少帅来参与今早的誓师仪式。” 寇仲一呆道:“不是军事会议吗?怎会忽然变成誓师仪式。” 王玄恕尴尬道:“会议昨晚于新安失守的消息传来后早开过哩!所以今早只是调兵遣将,安排职责。” 寇仲心想那岂非连杨公卿和张镇周均被拒于王氏宗亲的家族会议之外,这样的态度,异姓诸将不作反降唐才是怪事。 他还有什么话好说的!到随王玄恕进入皇城,始醒觉错过拂袖而去的最后机会。 他会行刺王世充吗? 徐子陵匆匆赶返多情窝,踏入厅门,兴奋的心情立即冷却,还直沉下去。 石之轩背着他在一边凭窗凝望院侧的小园圃,似毫不知他回来。 徐子陵头皮发麻的立在门旁,沉声道:“希白呢?” 石之轩淡淡道:“我的徒儿很好,有劳子陵关心。” 徐子陵听不到房内任何声息,心中涌起怒火,踏前数步,移到石之轩身后,冷然道:“你是否处决了他?” 石之轩缓缓转过身来,双目异芒闪闪,上下打量他道:“你倒很关心朋友,为何偏不关心自己。” 徐子陵暗中提聚功力,集中精神,使心灵重归平静,道:“前辈尚未回答我的问题,希白是否已死?” 石之轩仰天洒然一笑,负手朝他走来,直抵他左侧,像研究他侧面轮廓的线条般细审他道:“我着你到巴蜀去见青璇,子陵因何不领我的情?” 徐子陵默然不语。 石之轩不满的冷哼一声,往前举步,到两人背对背相隔达五步的距离,石之轩悠然立定,沉声道:“这叫喜酒不饮饮罚酒。我石之轩纵横天下,从来不会对要杀的人手软,不过念在青璇份上,再给你徐子陵最后一个机会,限你三天内离开长安,否则勿怪我心狠无情。” 徐子陵一字一字缓缓道:“希白在那里?” 石之轩声音转寒,亦是一字一字的缓缓道:“蠢材!” 徐子陵一声冷喝,旋身一拳击出,向这魔门有史以来最出类拔萃的高手主动出击,因为他再没有其他选择,纵死亦要死得轰轰烈烈,明知不可为而为。 只有这样方不会在九泉下愧对他的挚友“多情公子”侯希白。 卷四十七 第一章 不死七幻 旌旗蔽空下,王世充在一众同宗将领和追随他多年的心腹大将簇拥下,登上临时搭建位于皇城与宫城间的阅兵大广场南端、承天门外的木构帅台,亲自调兵遣将,颁授兵符帅印。 广场上列阵参与誓师大典的过万郑军,全属王世充的亲兵,乃支持王世充帝权的核心力量,故人人士气高昂,战意甚浓。 文武百官,分立点将台两侧,足有三百余人。 寇仲在王玄恕引领下,来到张镇周和杨公卿之旁,三人对视苦笑,晓得在这样的情况下,刺杀王世充一事提也休提。 王玄恕安顿好寇仲后,到帅台另一边加入以王氏宗亲为主的行列去。 寇仲环目一扫,认识他的如田瓒、杨庆、郎奉、宋蒙秋等纷纷向他含笑致意,其他不认识者,亦礼貌地向他颔首点头,显示他寇仲在王世充诸将中是无人不识和备受重视的人物。 张镇周凑到他耳旁低声道:“誓师大典后,王世充会立发军慈涧,我们须另寻机会。” 广场上虽聚集过万人,却是鸦雀无声,气氛庄严肃穆。 寇仲凝望台上安坐龙椅的王世充,身后站着十多名亲卫高手,贵为太子的王玄应立在他右侧,讶道:“王世充在等甚么?” 张镇周答道:“他在等良辰吉时。” 话犹未已,承天门楼响起钟声,众将士同声呐喊,呼叫声浪直冲宫城上的晴空。 王世充志得意满的长身而起,举起双手,待将士欢呼声逐渐收敛,才高声陈辞道:“自隋室倾覆,唐起关中,郑帝河南,我王世充从没有北侵之意,现今李渊命次子世民来犯,欲毁我家园,实是欺人太甚之举。朕受禅登位……”接着是连串歌颂自己功德的好话。 寇仲听得直摇头,只是从王世充的开场白,便晓得他仍只是割据称雄的心态,比之李阀以一统天下为己任,明显给比下去。 再没听下去的兴趣,凑过去低声问杨公卿道:“慈涧形势如何?” 杨公卿亦压低声音道:“形势危急,李阀由秦叔宝和程知节率领的先头部队已抵新安,与罗士信的叛军会合,随时进军慈涧。三人均曾为李密部将,合作上如鱼得水,罗士信又深明我军虚实,所以慈涧这场硬仗绝不轻松。” 寇仲心中一阵难过,第一仗就要对上自己的朋友秦叔宝和程咬金,确是造化弄人。苦笑道:“罗士信好好的为何要叛郑投唐?至少该等郑国出师不利时方投降亦不嫌迟嘛!” 杨公卿无奈的道:“还不是王世充的多疑反覆累事,王世充本来对罗士信非常厚待,后来见李密其他将领亦纷纷来降,对罗土信不再重视,还下诏命罗士信回洛阳,摆明是要用其他将领代他镇守新安,罗士信遂一怒降唐,令慈涧陷于险境。” 此时王世充说话完毕,在王氏宗将带领下,郑军齐呼“我皇万岁!大郑必胜!”掩盖两人的对话。 分派军权和职份的重要时刻终于来临。 ※ ※ ※ 徐子陵终于明白“没有破绽的石之轩”是怎样的一回事,且切身体会到师妃暄千方百计阻止石之轩“复元”的苦心。 以前的石之轩身法归身法,不死印管不死印,两者只是互相配合,可是眼前的石之轩,阔别十五年的两种功法,终重新汇合,结成完美无缺的一个整体,再没有半点破绽瑕疵。 石之轩哑然失笑,似瞧不到徐子陵照面轰来的那一拳般,道:“子陵可知不死印其实只是一种高明的幻术。” 徐子陵心中叫苦,暗忖若连我这个与他多次交手的人,亦看不破他的幻术,其他人更是不行。 “邪王”石之轩仍是神态悠闲的立在距他半丈许近处,且似快被自己的拳劲在他脸上轰出个拳头般大的窟窿来,可是他却完全看不到石之轩有何应变之道。 石之轩既在那里,也似不是在那里,正出入于有无之间,动中含静,静里生动。徐子陵完全把握不到他下一步的动向。 没有破绽的石之轩,就该是这个样子。 他这一拳再不敢用老,拳往后收,化为掌心向外,另一手移前会合,两手合拢作莲花状,然后十指波浪般抖动,活似新荷盛放,颇有像能将某种玄妙的奥理释放出来的秘异意态。 这朵以双手模拟出来的活莲花,本身亦是完美无瑕,同被视为他徐子陵式的不攻。 石之轩饶有兴致的审视徐子陵疑真疑假的莲花手印,动容道:“我从没想过可以这方法应付石某人的不死印,也令我生出妒才之心,怕终有一天你能成气候。子陵勿要怪我无情,我是别无选择。” 左手探前,以迅疾无伦的手法在胸前连续画出近十个圆圈,大小不一角度各异,古怪诡异至极点,登时气劲“环”空。 徐子陵心神晋入井中月的境界,双目一眨不眨的盯着石之轩的动作,不敢有丝毫遗漏,微笑道:“邪王若打开始就这么坦白,岂非不用浪费那么多唇舌吗?” 石之轩洒然一笑,左手功成身退似的重收背后,轮到右手撮指成刀,循着某一玄异的路线灵蛇窜动般恰好穿过刚才虚画出的十多个气环每一个的核心,用劲神妙得教人难以相信。 如此奇招,徐子陵作梦亦未想过,千多个充满杀伤力的气环全给“挂”在石之轩的手腕处,右掌锋往徐子陵的莲花手印疾刺而来,取点是花蕊的正中心。 那是最强的一点,亦是最弱的一点。 徐子陵有十足把握可硬捱石之轩掌锋的戳击,却心知肚明无法应付继之而来十多个充满杀伤力的气环进袭,所以最强的一点,立即沦为最大的破绽弱点。 没有人比徐子陵更了解石之轩的厉害,他曾与之多次交锋,更曾旁观他全力应付师妃暄和祝玉妍的联攻,但那仍是有破绽的石之轩,不死印和幻魔身法尚未能如现在般水乳交融、浑然无间。 徐子陵两手分开,迅又合拢,当掌心相距约半尺时,左右掌心分别吐出一卷劲气,合而成螺旋的气球,往石之轩刺来的掌锋迎去。 这一下还击是无计可施下硬被迫出来的。 “蓬!蓬!”气劲交击之声不绝如缕,石之轩掌锋的劲气首先将徐子陵震退三步,接着每一个气环,均把徐子陵冲得后退一步,徐子陵连续释放出十多团螺旋气球,挡到最后一个气环时,“砰”的一声背脊撞上厅内西壁,喉头一甜,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石之轩出奇地没有乘胜追击,仰天笑道:“好!以圆破圆,亏你有此本领。我从噩梦苏醒过来后,已将毕生所学融会囊括、化繁为简于七式之内,名之为‘不死七幻’,这是第一幻法‘以虚还实’,取其意而不重其实,千变万化,你能只伤不死,非常难得。” 徐子陵听得倒抽一口凉气,他的内伤经喷血减压后已大幅减轻,又凭长生气神奇的疗治,故仍能保持强大的战斗力。石之轩这番话传进耳内,却令他知道石之轩不但回复精神分裂前的原状,更作出突破,创出“不死七幻”的奇功。 只是第一幻他便挡得这么辛苦,其他六幻他凭甚么能捱得过去?但又隐隐感到此为石之轩的心理战术,务要瓦解自己的斗志,若自己生出逃走之心,便正中其下怀。 他是绝跑不过石之轩的不死幻的。 石之轩看似从容潇洒,事实上他的劲气将他紧锁笼罩,且徐子陵更明白石之轩有“借气窥敌”的本领,自己体内任何真气变化,均瞒不过他,他徐子陵稍有异动,不论反击或逃遁,只会招来针对性的致命攻击。 不幸地他再不能从气劲接触中反窥对手动静,因为没有破绽的石之轩再无隙可寻,无虚可窥。 这种形势若不能改变,明年今日将是他的周年忌辰。 徐子陵情愿面对毕玄,也不愿对上石之轩。 倏忽间他把体内真气保持在绝对的静态,从容笑道:“邪王请赐招!” 石之轩露出讶色,皱眉道:“子陵高明之处,确大出我意料之外。唉,你可知我若不能一鼓作气,根本无法狠下心肠。” 劲气忽消。 徐子陵只觉虚虚荡荡,生出无处落实的难过感觉,心中叫糟,石之轩像从有转无,再从无转有般出现身前五尺许近处,右手探出中指,往他眉心点至。 短短的距离内,石之轩的手法却是变化万千,每一刹那都作着微妙精奇的改变,只要看不破其中任何一个变化,都是应指败亡的悲惨结局,且每一个变化都造成一个幻觉,令人再分不出甚么是真,甚么是假。 ※ ※ ※ 寇仲随杨公卿的队伍出发,开赴慈涧。杨公卿本部有五千余人,都是追随他多年的子弟兵,即使以王世充对人的多疑,亦不敢动杨公卿这支部队,例如以别人取代杨公卿等举措,因为那只会立即惹来兵变。杨公卿本是著名的起义军领袖,后来投诚王世充,故地位特殊。 这支训练有素,久经战阵的队伍驻扎在洛阳城西洛水东岸,寇仲和杨公卿两人轻骑出城,拔营起行,成为王世充开往慈涧的先锋军。 张镇周则另有任务,被派往守慈涧以南的寿安。若慈涧失陷,寿安是最有可能被攻击的另一重镇。 王世充摆明在安抚这两位最重要的将领,明知两人交情甚笃,故将杨公卿安排在身旁,那张镇周若想反叛,亦须三思。他肯让寇仲与杨公卿一起上道,也是妙着,因为寇仲是绝不会向李世民投降的人,只是没想过杨公卿早暗里向寇仲称臣而已。 对兵权职份的分配,王世充仍是以本宗将领为主,外姓将领为辅。以楚王王世伟、太子王玄应、齐王王世恽、汉王王玄恕、鲁王王道徇五将镇守洛阳。 东边最重要的虎牢由荆王王行本负责,附近重要的城池则出杨庆守管川、魏陆守荣阳、王雄守郑阳、王要汉守汴州。这些将领大部份都是从旧隋随他过来的,又成与他有密切关系,例如杨庆的妻子是王世充的侄女。 另一个比较特别的安排是派魏王王弘烈往襄阳,与钱独关联合坚守这洛阳最南面的重镇,俾能与朱粲互相呼应。 其他有实力的大将如段达、单雄信、邴元真、陈智略、郭善才、跋野纲均被策封为各种衔头的大将军,由王世充统御出征。 更厉害的一着是王世充公布全军只有郎奉、宋蒙秋和另一心腹将领张志方是有资格为他传递诏令的使者,此着可见王世充的老谋深算,免去因手下叛变假传旨意之祸。 杨公卿乃精通兵法者,把五千军马分作前、中、后三军,互相呼应,又派快马先行,占领往慈涧沿途的掣高点,确保行军的安全。 寇仲与杨公卿在中军并骑而行,均有点意兴阑珊,没有谈笑的心情。 寇仲叹道:“杨公对王世充这人知得多少?” 杨公卿皱眉道:“你指那方面的事?” 寇仲望往前方看不到队头延绵不绝的兵马,沉声道:“我是指他的出身来历,他既是胡人,为何炀帝仍肯重用他?” 杨公卿道:“我不太清楚,只听人说过他本姓支,属西域那一胡族恐怕没人晓得。他的老爹幼时随母嫁霸城王氏,故改姓王。至于炀帝为何会重用他,应与他拍马屁的工夫有关,对吗?哈!” 寇仲听出他语气里对王世充的憎厌鄙视,叹道:“然则杨公你为何肯为他效力呢?” 杨公卿脸色一沉,满怀感触的道:“他从前不是这个样子的,但自从斗垮独孤阀,更赶跑你,兼之大胜李密,便整个人都变了,且变得教人难以相信。若当年他就是如今这副嘴脸,我宁愿自尽亦不会降他。” 接着往寇仲瞧来,目光闪闪,压低声音道:“少帅不是说过要我尽量保存实力吗?” 寇仲暗吃一惊,低声道:“你不是想现在就掉头开溜吧?” 杨公卿道:“这是最后一个机会,少帅一言可决。” 寇仲的心脏“霍霍”跃动,又颓然摇头,道:“若我们这样开溜,保证张镇周第一个开城迎接唐军,而王世充则阵脚大乱,被李世民势如破竹的席卷而来,那时我们的彭梁能捱得多久?” 杨公卿苦笑道:“我不是没想过这些问题,只是要我和众兄弟为王世充这卑鄙小人卖命,太不值得!” 寇仲摇头道:“我们不是为王世充,而是为自己的存亡奋斗。我有另一个较能兼顾杨公感受的提议:就是假设我们能把李世民迫回新安,我们便和王世充各行各路,如何?” 杨公卿淡淡道:“你到过慈涧吗?” 寇仲闻弦歌知雅意,骇然道:“慈涧不是洛阳南最重要的军事重镇吗?” 杨公卿叹道:“王世充一直想联李渊对付窦建德,故把董淑妮嫁入关中作皇妃,又为表示友好,所以没有对慈涧大造防御工事。加强慈涧与诸城间的军防是破李密后的事,故此慈涧的城防远及不上虎牢与襄阳,比之你的彭梁城池也有不如,城周只十多里,处于丘陵平野之地,无险可守。我们若要击退李世民,只能与他在城外决战。”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心忖今趟王世充能发往慈涧战场的军队,包括杨公卿的兵员在内,只在三万之数,其他人须驻守各战略要点,以应付李世民之外另四路军的威胁进犯。至此才深切体会到李世民用兵的高明,迫得王世充无法集中全力迎击他的主力。 杨公卿沉声道:“李世民天策府诸将悍勇无伦,所部玄甲铁骑虽只三千余人,却有‘天兵’之称,杂在唐军中往往能发挥出难以估计的突破力,薛举和刘武周均因此吃大亏。今趟慈涧之战李世民有压倒性的兵力,又因罗士信的投降而对慈涧和我方的形势了若指掌,且有新安作后援补充,少帅认为尚有多少成胜算?” 寇仲想起自己的凿穿战术,如让李世民的勇将天兵对王军来个凿穿,不但慈涧难保,三万大军能有多少人逃返洛阳亦成问题。 杨公卿续道:“所以若我们现在立即折往彭梁,再设法在李世民大军压境前先一步攻下江都,应是明智之举。” 寇仲呼吸沉重起来,好一会才断然道:“我们绝不能就这样放弃洛阳,因为那不但牵涉到巴蜀的未来动向,更令我生出不如李世民的心态。在我看来,洛阳之战大有可能是唯一使李世民吃败仗的机会,在形势危急下,我有把握说动窦建德南下来援,我的少帅军亦可藉机发挥作用。慈涧之战,我们不能退缩,否则退此一步,即无死所。我们要打的是损耗战,李世民劳师远征,无论补给如何完善,人总是会累的,我寇仲就以慈涧之战,同李世民证明我寇仲并非易与之辈。王世充不是封我作甚么他娘的护驾军师吗?兵权虽欠奉,但在千军万马对垒沙场之际,那到他不听我的话。” 杨公卿仰天笑道:“好!一切就如少帅所言,你若与我想法相同,就不是名震天下无人不惧的寇少帅。” 卷四十七 第二章 死中求生 瞧着石之轩变化无穷的一指戳至,指风将他完全笼罩,其中气劲强弱分布又不断微妙改动,使人防不胜防,挡无可挡。徐子陵心中第一个念头,是贴墙往横滑移开去,来个避之则吉。 可是石之轩接踵而来攻势如何应付?现在眼睁睁瞧着石之轩一指攻至,仍难以掌握其变化,何况仓皇退避之时。 这些念头电光火石的在他心中掠过,徐子陵一掌劈出,角度亦不断变化,以应付石之轩鬼神莫测的玄妙手法。 表面看来两人似是旗鼓相当,但徐子陵却晓得是被石之轩牵着鼻子走,因为他每一个变化都是应石之轩新的变化而生,处于绝对的被动和下风。 眼看指掌交击,石之轩于几近不可能的情况下,长指摆扫,徐子陵想应变时,时间已不容许。 指尖扫打掌锋。 徐子陵如给万斤大铁槌重重敲击,整条手臂自肩膊以下立时麻木至不觉疼痛,至此始知石之轩这一指乃其全身魔功所聚,已硬给扫得贴墙往右跌开去,喷出第二口鲜血。 徐子陵心知要糟,若依目前跌势,将没可能且更无力挡格石之轩的乘胜追击。 人急智生下,忙逆转体内受石之轩指劲驱动的真气,竟贴墙上升,后脚猛撑,离墙斜冲上小厅主梁的位置。 石之轩运掌横劈,击在他刚才所立位置的空处,及墙而止,还保持那个姿势,怪异至极点,显是徐子陵此着大出他意料之外。 徐子陵连续三个翻腾,落往另一边墙的窗子前,背向石之轩。 每个翻腾,他体内长生气都运转一遍,疗治体内伤势,到足踏实地时,他右手回复感觉,阵阵发痛。 窗外阳光漫天,充满生气和光明,与厅内弥漫杀机的空间有如两个天地,对徐子陵更生出庞大的诱惑力。 若他穿窗逃逸,石之轩该不敢在通衢大道,众目睽睽下追杀他吧? 石之轩出奇地没有攻来,只凝视他自己劈空的右掌,哈哈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石某人想不认老也不行。子陵仍认为自己有胜算吗?” 说罢收回手掌,负手转身目光投往徐子陵临窗而立的背影。 徐子陵灵光乍闪,石之轩分明是予机会自己逃走,再凭其不死幻在自己逾越外墙逃命之前把他截杀,否则就应继续出手。 但他为何采取这样的策略?唯一的解释是他因玉石俱焚而来的伤创仍未完全痊愈,故每次全力出手之前,总要有一段时间凝聚魔功,否则会牵动伤势。 这或者是他徐子陵的唯一生机。 徐子陵绫缓转过身来,淡然自若道:“邪王这一指又有甚么名堂。” 石之轩负手举步,好整以暇的来到厅心圆桌坐下,目光投往徐子陵,欣然道:“这是七幻里的‘以偏概全’,子陵被迫得以巧对巧,正因看不破偏全之理。” 按着轻叹一口气道:“子陵!你不如立即动程往巴蜀好吗?只要你能立誓从此隐居幽林小谷,再不出世,我石之轩破例放你一马。” 徐子陵涌起石之轩言不由衷的感觉,且尚是首次捕捉到石之轩的心意。 因为以石之轩的聪明才智,该清楚徐子陵是绝不受恐吓威迫的那类人,他若真的希望徐子陵到幽林小谷长伴石青璇,就不该有最后的一句。这是否表示石之轩在拖延时间,好在不影响伤势的情况下,提升功力,准备另一个可击杀徐子陵的猛烈攻势。 徐子陵唇边露出一丝不屑神色,全身衣衫忽然猎猎作响,无风自拂,双目瞪明清澈,凝定在石之轩身上,不放过他任何细微动静,沉声道:“希白兄是否已不在人世?” 说话时一手负后,另一手探前,掌心向外,功力不住集中提聚。 石之轩仰天笑道:“我石之轩从不用回答无礼的问题。你天份虽高,可惜武功仍未到‘入微’的境界,比之师妃暄尚有不及。好话说尽,放马过来!” 徐子陵冷叱一声,右掌疾推,一球螺旋气劲从掌心吐出,以迅雷激电的高速,横过丈许空间,照石之轩面门印去。 这是宝瓶印气的进一步提升,从一束化作一球,比拳头还小,更高度集中,更难抗御,这是给石之轩迫出来的临时创作。 经过塞外之行的修练,徐子陵无论在心法和功力上均有长足的进展,长生气与和氏璧及邪帝舍利的异气浑融一体,成为古今未有的真气,能随心所欲,变化万千。 石之轩的说话,今他更肯定刚才这邪王对自己连施杀着,极可能早牵动内伤,所以故意贬低他的武功,又指他不及师妃暄,事实只是要使他动气。 石之轩冷哼一声,仍安坐不动,张口吐出一股气箭,刺往圆球。 徐子陵右掌稍移,宝瓶气球竟改变方向,先往外弯出,堪堪避过气箭,改往石之轩左脸颊撞去。神乎其技至使人不敢相信的地步。 石之轩显是想不到徐子陵两度受伤后,仍有此骇人之极的能耐,终于坐不稳椅子,倏地仰身往后,一个翻腾,以毫厘之差避过宝瓶气球,落往厅子另一边。 宝瓶气球凝定半空。 徐子陵刚闪过击空射至的气箭,以鬼魅般迅疾的身法,赶上来挥掌轻飘飘似是全无力道的拍击凝在半空的宝瓶气球。 宝瓶气球如有实质的发出破空呼啸声,如影附形又像冤鬼缠身的往正向地板落下的石之轩追去。 时间角度拿捏得天衣无缝,石之轩触地的一刻,正是劲气袭体之时。 交战至此,徐子陵首次抢得主动和上风,却是得来不易,如非看破石之轩确是内伤未愈,他绝不敢孤注一掷的以全身劲力凝聚成这宝瓶气球,为自己的存亡豪赌一铺。 石之轩双目杀机剧盛,再一声冷哼,探指疾戳。 气球再非直线前进,在空中画出弧线,往石之轩印去。 “波”! 劲气爆破,气劲卷飚。 任石之轩的不死印法如何厉害,也无法化解如此高度集中且螺旋急转,本身自成一体,排斥外气,杀伤力极强的气劲,所以只能以硬碰硬,与徐子陵硬拚一招。 徐子陵看似终寻得破解不死印法的法门,可惜只能在石之轩内伤末愈的情况下施展,因为以石之轩的绝世魔功,在正常的情况下自可轻易硬架他的气球,那时徐子陵由于真气损耗过钜,将无以为继,败得更快。 离石之轩近两丈的徐子陵应指浑体剧震,喷出交战以来第三口鲜血,踉跄跌退。 石之轩则惨哼一声,脸色转白,往后斜飞,“嗖”的一声穿窗而出,闪后没进外面阳光普照的天地。 徐子陵“咕咚”一声坐倒地上,浑身乏力,再吐出一口血。 ※ ※ ※ 徐子陵被启门声惊醒过来,此时体内激汤的真气平复下来,进入逐渐康复的过程。且闻声整个人轻松起来,因为他辨认得是生死未卜的侯希白独有的足音。 侯希白推门瞥见徐子陵盘腿坐在地上,厅内处处血渍,大吃一惊,扑到徐子陵背后,手掌按上他背心,输入真气,骇然道:“甚么人这么厉害,竟把子陵打成这个模样?” 徐子陵苦笑道:“除你的石师外尚有何人?” “若是石师的话,我便要奇怪你仍能活生生的在这里喘气?” 徐子陵沉声道:“婠婠猜得不错,你的石师仍是内伤未愈,否则我就是躺在地上而非坐在地上。我们时间无多,一旦他功力尽复,我和你将没命离开长安,所以讨香大计必须火速进行。” 侯希白俊脸一沉,皱眉道:“照你估计,石师需多久才能复原?” 徐子陵颓然道:“你的石师就像一口深不可测的水井,明知他内伤未愈,仍没法摸着他的底子。” 得侯希白真气助疗,徐子陵容色与伤势均大有改善。 徐子陵问道:“这叫错有错着,我还以为你给他宰掉,所以不顾后果的主动出手,否则情况更不敢想像。” 侯希白感动的道:“你该主动逃走才对,石师绝不愿惊动李阀的人,故逃到街上会安全很多。以前我是睡觉的高手,倒在床上可立即呼呼入睡,现在则失去这能力,只好四处打听消息,藉以消遣该用来睡觉的时间。嘿!我怀疑杨虚彦已离长安,却不知他滚到那里去。” 徐子陵一怔道:“这小子神出鬼没行迹诡秘,你见不到他并不代表他不在长安。” 侯希白放下按在他背上的手,移到他对面盘膝坐下,微笑道:“山人自有妙计,小杨的花园那几株由他亲手淋水培植的毒花毒草,这两天都改为由下人侍候。你猜这小子到那里去了?” 徐子陵苦笑道:“我怎晓得呢?” 侯希白正容道:“我猜他是到洛阳去。” 徐子陵一震道:“洛阳?” 侯希白道:“我有很大的把握小杨是到洛阳去,且是奉石师之命,要到洛阳行刺我们的兄弟‘少帅’寇仲。因为你已来了长安,若你在寇仲身边,杨虚彦绝对无机可乘。” 徐子陵肯定的道:“寇仲今趟塞外之行,在刀法上有重大的突破,杨虚彦想杀他只是痴心妄想。” 侯希白道:“我却不像你那么信心十足。杨虚彦是当今世上最出色的刺客,而刺客成功之道是掌握时机。在正常的情况下,当然奈何不了仲少,但试想在以下的一种情况:洛阳外围所有城池均被攻陷,李世民率军狂攻洛阳,仲少奋不顾身日夜守城,终至筋疲力竭,而养精蓄锐的杨虚彦则趁城内乱成一片,烽烟蔽天的一刻扮成守军,接近仲少……” 徐子陵喘息道:“不要说下去,你这小子原来说起故事来也这么绘影绘声的,石之轩为何要杀寇仲,少帅军和洛阳王军的瓦解对他有甚么好处?” 侯希白叹道:“师傅是纵横家,常言智谋比千军万马更厉害,他的心性虽注定他非是纵横沙场的人材,可是若论权谋手段,却数不出有那个能及得上他。这几天我不住苦思他以前对我说过的话,大概地把他的谋策理出一个轮廓,照我看是虽不中亦不远矣,所以能猜到杨虚彦要去刺杀寇仲。他刚才想杀你,恰好证实我的想法。” 徐子陵茫然问道:“此话何解?” 侯希白沉吟片晌,露出深思的神情,徐徐道:“石师是深谋远虑的人,当年以巧计倾覆大隋的天下,不可能没有后着,而他的后着就是李渊,他更摸通摸透李渊的性格和弱点,分别把两只重要的棋子安插在他身旁,就是杨虚彦和尹德妃。” 徐子陵点头道:“他对李渊看得非常准确,李渊现在已成最有机会一统天下的霸主,唯一的障碍是李世民,假设李渊不是违诺改立李建成为继承人,你石师的心血将尽付东流。然则既有尹德妃,为何又要把董淑妮弄入唐宫?” 侯希白沉声道:“因为尹德妃未能为年事已高的李渊生儿子,董淑妮近诞之儿正好填补此一缺陷。至于那婴儿是否真是李渊的儿子,就要董淑妮自己才晓得。杨虚彦意图害死张婕妤,正是为董淑妮争宠的手段。” 徐子陵仍是有些不解,皱眉道:“你这些推测合情合理,但与除去我和寇仲有甚么关系?” 侯希白道:“当然大有关系,李阀愈早得到天下,对石师的阴谋愈是有利。最理想是李世民破洛阳时以身殉战,由李元吉接收李世民的战功成果。因统一之战愈拖得久,李世民的重要性势将不断增加。石师只要能控制李渊,剩下的李建成和李元吉又转而互相争斗,石师更将有机可乘,混水摸鱼的接收李唐的天下。到时只要把董淑妮的儿子捧出来作傀儡皇帝,后妃把政,兼有圣门作强大后盾,谁能与抗?” 徐子陵不得不点头道:“这事确非没有可能。” 侯希白兴奋起来,道:“虽然其中尚有很多细节仍未想通,但事情的大致该是这样子,所以石师最顾忌的人是寇仲,一来因他刀法盖世,在一般情况下除石师亲自出马再没有人能收拾他,更因他有石师最顾忌的人之一‘天刀’宋缺在背后支持,就算石师通过建成与元吉成功除掉李世民,寇仲的反击力却不容轻估。又试想以下的情况:世民与建成、元吉之争,变成元吉与建成之争,而寇仲则以为李世民抱不平讨伐李家和圣门作号召,得到慈航静斋、宋缺和突利等全力的支持,会是怎样一番情况?首先天策府诸将会全靠往寇仲这边去,对吗?” 徐子陵叹道:“我要到洛阳打个转,唉!我究竟该劝寇仲退出这场争天下之战还是应请他继续坚持下去?你教教我好吗?” 侯希白摇头表示无能为力,道:“何不再化身为‘霸刀’岳山,把李渊这多情的老顽固点化。” 徐子陵道:“此事不可轻举妄动,先不说李渊是否肯听岳山的话,这种管人家事的行为绝不合岳山的性格。现在他该往岭南找宋缺决战才合理。” 侯希白道:“你去找寇仲,那么这里的事怎么办,难道要我假作失踪只扮司徒福荣,小弟对典当业可没像你般好学。” 徐子陵道:“若我日夜兼程赶路,一来一回将是五、六天光景,回来时再非徐子陵而是司徒福荣,有甚么问题?” 侯希白道:“你真那么有信心能掉下寇仲在洛阳不顾吗?” 徐子陵双目射出深邃的神色,语调却非常平静,道:“现在再非顾及个人得失的时候,寇仲既作出他自己的选择,他就要面对所选择的命运。我现在最关心的是天下百姓的福祉,他们已受够苦,再经不起摧残。若让你石师阴谋得逞,天下尚不知乱至何时?我一定要阻止此事的发生,更希望清楚你的立场。” 侯希白苦笑道:“我已把心中所想和盘托上,还不清楚表明立场吗?唉!坦白说,直至刚才知道你老哥为我不顾生死血战石师,我始能下此一决定,先前我还打定主意不卷入石师的事情内,他要杀我杀个够吧!” 徐子陵探手抓着他肩头道:“我现在必须立即赶往洛阳,其他事例如联络李靖和陈甫则改由你代劳,记着这再非个人荣辱,而是关乎到天下苍生。中原若乱下去,突厥大军南来之日,将是我们沦为亡国奴的时刻。” 侯希白双目射出坚定神色,断然点头,道:“子陵即管吩咐。” 徐子陵想起纪倩,心忖此事要待他回来后才好处理。 卷四十七 第三章 友敌难分 “行必为战备,止必坚营垒。” 经过三天行军,杨公卿和寇仲的五千先头部队终抵达慈涧。慈涧守将右游击大将军郭善才大喜出迎。 经商议后,决定靠城立寨,以加强慈涧的防守力,因背靠坚城,有险可恃,故采立攻击性的“偃月营”,指挥部所在的中军居中,兵力二千人,然后再分左右两翼,各千五人,面向平原。又在偃月营阵前挖壕,深丈五,口宽二丈,底宽丈二,由于口大底小,敌方兵马掉进去会遭到更大的伤害。 唐军此时尚未开始攻城,只在离城两里远处的丘陵高地设立木寨,大兴土木,为李世民大军作好攻城前的准备工夫,估计其兵力在一万至一万五千人间。 杨公卿、寇仲率亲兵赴前线察敌,在离敌营半里许处一座小丘顶上遥观敌寨的情况。 日落西山,天地一片苍茫。 杨公卿叹道:“只看敌方营寨的布置,便知罗士信、秦叔宝和程知节是精于兵法的将才,只可惜投诚李世民,否则若能为我所用,可大增胜算。” 寇仲点头同意,立营之要,是为达到“自固”和“扼敌”两大军事目标。不但是宿营地和指挥部,保障安全的庇护所,储备粮草和器械的供应站,更是扼据战略要点,阻止敌人进犯的军事要塞。 对方能踞高地,择要隘,于此慈涧、新安两城问的四通之地立营建寨,既对慈涧构成威胁,又令他们无法进逼新安,收复失地,正深合“下营之法,择地为先”的要旨。 在杨公卿另一边他的头号心腹年青大将麻常道:“他们立的是方营阵,看其布局,该可抵受任何一个方向的攻击,本身且能互相支援,达到营中有营、队中有队的要旨。若我们向他们发动攻击,会正中其下怀,无任欢迎。” 寇仲审视立在将高地占据连绵近半里的敌寨,营内炊烟四起,隐见敌骑驰出寨门,遥向他们指点说话,微笑道:“攻寨只比攻城好一点,咦!那不是秦叔宝和程咬金?” 杨公卿和麻常凝神望去,果然看到从寨门陆续撩出的骑士中,秦程两人赫然在内。 寇仲心中涌起万般滋味,暗想若这两位“兄弟”率兵来袭,自己该掉头走,还是凭自己的身手刀法,借此良机斩杀这两员猛将于千军万马之中?后一想法令他不寒而栗,他怎狠得下这般心肠。 麻常低喝道:“来哩!” 远方寨门的秦叔宝和程咬金排众而出,策骑冲下丘坡,快马加鞭,朝他们立身的小丘笔直奔来,没有半个随从。 杨公卿一众近百亲兵立即紧张起来,手都按到刀剑和弓弦处,只待头子发令。 寇仲心中暗叹,沉声道:“千万不要动手,他们是信任我寇仲,我去看他们有甚么话要说。” 一夹马腹,奔下丘坡往他们迎去,把杨公卿等留在后方。 双方迅速接近。 程咬金隔远喝道:“好小子!竟沦落至当王世充那兔崽子先锋,还有脸目见我们吗?” 双方在近处勒马收缰相遇。 秦叔宝从马上探过身,紧握寇仲双手,神色凝重的道:“好兄弟,到我们这边来吧!” 寇仲苦笑道:“你们好像今天才认识我?” 程咬金催骑来到他另一边,伸右手抓着他左肩胛,怒道:“信不信我将你废掉,他娘的!你那时曾教我们如何反抗王世充,现在翘翘屁股却又去向王世充投诚效力,算那门子英雄好汉?” 秦叔宝皱眉道:“老程给我放开你肮脏的臭手,大家兄弟怎可见面就动粗?惹怒少帅保证你以后只能单臂上战场,嫖女人也再不能像以前般卖弄花式。” 寇仲哈哈失笑道:“不要说得那么严重,我绝不会还手的。” 程咬金悻悻然的收回大手,仍忍不住再骂一轮粗话。 秦叔宝叹道:“老程和我不是不明白你的处境,只是与王世充这种卑鄙小人合作是不会有好结果的,我们是为你设想。” 程咬金愤然道:“凭你那区区数万少帅军,其中至少一半只适合在家吃奶和带孩子,与我大唐军硬撼根本是不自量力,不信的话可到我们营寨看看。” 寇仲虽不住被程咬金臭骂甚至侮辱,却不但不以为忤,且心中涌起友情的温暖,苦笑道:“既然如此,为何你们不来助我搅好少帅军,却去投靠李世民那小子,现在则来数我的不是。” 秦叔宝不悦道:“你怎能怪我们?那时你的少帅军军不成军,不成气候,我们又敬重李靖是胸怀救国济民大志的好汉子。大丈夫立身于世,自要轰轰烈烈的干一番大事。” 程咬金冷哼一声,沉声接道:“环顾中土,谁及得上秦王知人善用,豁达大度,知机的就滚到我们这边来,一齐打破王世充的卵蛋。” 寇仲正容道:“大唐的太子若是世民而非李建成,小弟或会考虑两位老哥的提议,因为说到底我也曾和李小子做过兄弟。可是现在唐室真正能作主的人是李渊,合法的继承人是李建成那混蛋,不要怪我危言耸听,一旦你们的主子失去利用价值,将是鸟尽弓藏的一刻,不信的就放长眼光去看,瞧我有否猜错。” 秦叔宝叹道:“我们早知劝不动你的哩!但可否退出今趟洛阳之战,因为王世充根本没有机会。罗士信和李君羡的降唐,难道还不能给你清楚的启示?” 程咬金移转方向,一把抓着他马儿的缰索,气呼呼的道:“来!到我们处看看,你小寇仲并不是第一天到军队来混的,该有眼睛看出谁更有胜算。” 寇仲大吃一惊,勒马道:“老程你似乎忘记我是你们唐军必欲斩杀的敌人!” 程咬金怒道:“你当我是甚么人,既敢把你请回寨内,当然能保证你的安全。” 寇仲皱眉道:“你不怕李小子怪你私通敌人吗?” 秦叔宝哈哈笑道:“李世民若是这种不识大体的混蛋,我们就不会口服心服的为他卖命。他奶奶的,你寇少帅执迷不悟,大家就在战场上见个真章好啦。但兄弟是兄弟,至少要喝饱一顿黄汤才拚个你死我活。” 寇仲豪气狂涌,道:“好!不过先要让我回去向老杨交待两句,才随你们去看看你们的大唐兵是否人人三头六臂,刀枪不入,哈!” ※ ※ ※ 大地逐渐暗黑下来。 徐子陵坐在关中平原一段黄河的南岸呆看着太阳消没在地平线下,心中满怀感触。 远去的三艘大船仍可隐见帆影,是负责把粮草物资源源不绝送往关外,以供应庞大军队所需的船队之一。 无论李阀国库如何充足,粮仓满溢,在连年战争,最近又有柏壁之战,可肯定消耗李阀大部份的存粮。 唐室兵制是战争时徵集壮丁入伍,平时解甲归田,从事生产,除各王侯大将的亲兵是终生服役外,其他戌务均是轮番值勤。像今趟发兵十余万远征关外,生产力方面失去十多万壮丁,对农作收获当然有很大的影响,且要支持这些无暇生产战士经年累月的需求,对民生打击极钜,即使以关中的富足,其子民仍不免要过着节衣缩食的紧日子,其他远比不上关中的区域,更是民生凋零,加上人命的损失,战火的破坏,法纪的败亡,战争的祸害确今人不敢深想。 甚么时候这一切才可停止? 徐子陵忽又强烈地想着石青璇,石之轩既要杀他,那为统一魔道,会否亦狠心杀死自己唯一的女儿,对此他再无把握。 他脑海里浮起一幅又一幅与这美女初遇、相交的动人情景,古庙的美丽背影,荒僻山居的隔廉对话,中秋佳节成都灯会长街的惊艳,独尊堡凭窗的箫奏,恨不得立刻抛开一切,赶到幽林小筑保护她,乖乖守在她与世无争的天地里,再不理人世间此起彼继的仇杀和斗事。 可是他现在却是无暇分身。 摆在他眼前急待解决的事太多哩,幸好石之轩重伤未愈,更要应付魔门的事情,他徐子陵尚有空隙时间,待一切解决后,他会立即赶赴幽林小谷。 但他真可以解决正纠缠着他,牵连广泛,错综复杂的各种难题吗? ※ ※ ※ 外观已是气象肃深,军容鼎盛,进入寨门,更感受到营寨坚大的防守力量,以木栅为隔,高地为险,外辟壕堑,内设壁垒,围布蒺藜竹马,深栽鹿角,加上守以强弩,只要粮水无缺,纵使王世充尽起大军,想攻下这营寨亦要大费工夫,且须付出惨痛代价。 营寨的唐军知道己方主帅把名震天下的少帅寇仲请回寨内,立即哄动全营,但由于唐军军纪极严,没有人敢离开岗位或放下手头的工作,只是忍不住隔远偷眼看他,既敬畏又带着浓烈的敌意。 只是这情况,已教寇仲心惊,他以前的少帅军比起来只是一盘散沙,只好希望在宣永、白文原等通晓兵法的将领不断训练下,现在会比较似点样儿。 踏进寨门直通中央中军帅帐的走马兵道,秦叔宝低声道:“我和老程在一个月前早潜来此地,勘察地形,为我大唐军预作准备。秦王委我们两人以重任,一来是因我们熟悉王军,二来是因我们和罗士信向有交情,更重要的是秦王对我们绝对信任,如此明主,值得我们以肝脑涂地为报。” 寇仲心中感激,两人毫不避嫌的邀他入营参观,是要尽最后努力说服自己归唐,而自家知自家事,他只好忍心拒绝他们的好意。 今晚大家仍是兄弟,明天将是务要置对方于死地的敌人。 另一边的程咬金道:“只是选这立寨的地方便几经反覆推敲,既不可距慈涧太远,太近则易受攻击,所谓择地屯兵不能趋利避害,是驱万众自投死所,非天之灾,将之过也。少帅并不是第一天出来混闯,看看我们的手足,无不是精挑出来的优秀战士,至于王世充的手下,不用我说大家都晓得是甚么货色。” 秦叔宝接下去道:“今趟的东征军是秦王亲自监督挑选的,秦王选兵有他的一套,首取胆气精神,次取膂力便捷,认为伶俐而无胆者,临敌必自利;有艺而无胆者,临敌忘其技;有力无胆者,临敌必怯,俱败之道也。” 三人边行边说,所到之处营内唐军无不侧目。 程咬金哂道:“王世充的军队全是募兵和降兵,人心离散,只懂向利益看,我们大唐行的是府兵制,人人有家有业,户籍明确,为保家园,不仅作战勇敢,且服从军纪。老弟是精通兵法的人,当然知兵,可惜靠向王世充这不知兵的蠢人。” 寇仲苦笑道:“王世充不是那么不济吧?” 三人来至主帐前的空地,守兵同时吆喝致敬,整齐划一。 秦叔宝立定冷哼道:“王世充如何算得知兵。孙子兵法有云:兵以何为胜,以治为胜。且必须治强盛之军。知兵还要懂用人,共书又六:谁谓任贤而非军中之首务也?天下贤才,自足供一代之用。不患世无人,而患不知人;不患不知人,而患知人而不能用。知而不善用之,与无人等。如此才能投之而往,如手之使指。若王世充真的知人善用,我和老程就会留在他那边与你并肩作战,罗士信亦不会献城归顺。他奶奶的,你这小子还要我们说多少话才梦醒?” 寇仲见所遇唐军,人人士气高扬,斗志鼎盛,早暗自心惊,兼之两人说话虽愈来愈不客气,但均是良药苦口,句句从实,叹道:“府兵制并非没有弱点,至少对秦王来说有一点非常不利,就是将不专兵,战争完毕,将帅归朝而府兵归府,府兵不会受某一固定的统帅控制,更难向某个人效忠,只向国家负责。所以无论你们的明主秦王如何军功盖世,无敌沙场、一旦变起不测将难以反抗李渊,若李建成网罗得中外高手,他更是任由宰割,两位老哥有否想过这方面的问题?” 顿了顿续道:“我不是要当王世充的走狗,而是要借他来让我的少帅军争取时间,你们要我说多少趟才明白我的为难处。” 秦叔宝和程咬金给他说得相对苦笑,无奈摇头。 蹄声响起,营寨另一边驰来一队人马,带头的将领身材健硕,颜容俊伟,充满自信,隔远哈哈笑道:“士信见过少帅,素仰素仰。” 说罢与随身诸将跃下马来,迎往三人。 寇仲抱拳笑道:“原来是鼎鼎有名的罗士信将军,小弟早闻大名。” 罗士信见他只字不提叛郑归唐的事,心生好感,抢前拉起他的手恳切道:“与王世充合作,等若与虎谋皮,少帅乃秦王最看重的人,若能改助我们,必得礼遇,请少帅三思。” 寇仲苦笑道:“好意心领。只可惜小弟另有想法,详情可问我这两位直到此刻仍是兄弟的兄弟。” 罗士信失望地放开他的手,望向秦叔宝和程咬金,两人只能以无奈的苦涩笑容回应。 罗士信皱眉道:“请恕我直话直说,战争是双方军力的较量,守城攻坚,临阵斯杀,全凭将帅士气,现在王世充任用私人,只重同宗将领,士无斗志,寇少帅是聪明人,怎会陪他一起送死?” 秦叔宝愤然道:“不和于国,不可以出兵;不和于军,不可以出阵;不和于阵,不可以连战;不和于战,不可以决战。少帅还要我们费多少唇舌?” 程咬金沉声道:“王世充既失公允,再无诚信可言,无诚信则不能和众,最后只能以饮恨收场。” 寇仲苦笑道:“你们究竟是请我来喝酒还是奚落教训我?” 罗士信随身诸将中有人踏前移位,来到罗士信身后,按剑喝道:“好话说尽,少帅仍是不识时务,待小将领教高明,看看少帅是否名如其实。” 包括罗士信在内,对此人的胆大包天均感愕然。 秦叔宝现出怒容,叱责道:“阮青你给我滚蛋,有那么远滚那么远,我不是要维护自己的兄弟,而是要维护我大唐军的士气,不想白白送一个表演机会予少帅,乱我军心。滚!” 阮青大感错愕,往头子罗士信瞧去,脸色阵红阵白,尴尬非常。 所有人目光集中到罗士信身上,看他如何处置。 罗士信淡淡道:“秦将军的话就等若我的话,我以后再不想见到你。” 阮青脸上血色退尽,羞惭无地的敬礼后掉头走了。 罗士信像作了微不足道的事般,漫不经意道:“以下犯上,不知自量,任何一项已是犯下天条,这种人不要也罢。” 寇仲不得不对这未来的敌人重新估计。 程咬金伸手搭上他膊头道:“天塌下来是明天的事,今晚我们就喝他娘的一个痛快。最理想是把你灌得不省人事,长卧醉乡,错过洛阳的大战役,哈!” 众人兴高采烈的入帐去。 卷四十七 第四章 斩草除根 寇仲返回营地,城上城下灯火通明,挖壕等防御工程仍在火热地进行,不因黑夜的来临停顿。最触目是在外围处建起八座一局达五丈的木架哨楼,顶处分两层,每层箭楼上各有八名箭手守卫。 麻常正在指挥手下工作,见寇仲回来,忍不住问道:“有没有跟他们打起来,咦!少帅不是刚喝过酒吧?” 寇仲搭着他肩头往主帐走去,道:“打是早晚要打,却不是今晚。你的鼻子很灵,我只喝过三杯吧!” 麻常讶道:“李世民一向治军极严,军中禁酒,怎会有酒供应?” 寇仲欣然道:“那是老程那家伙在立寨前埋在地下最后一坛珍藏,哈!他娘的,所以上帅帐时这家伙要亲自监督,务要分厘不差,我和老秦、老程和老罗四个人躲在帐内偷偷喝酒,不知多么有趣刺激。” 麻常有感的道:“该是和我少时躲在房内夜读禁书差不多,不送你啦!大将军在帅帐内,今晚我们必须打醒十二分精神,照罗士信的作风,今晚必来偷袭、烧几个营帐示威,那叫我们的兵力比他差上一截。” 寇仲笑道:“放心吧!老罗怎都要给我一点面子,不是说他和我有甚么交情,严格来说应是瞧在我的井中月份上,小规模的袭击,只会是白便宜我。” 麻常露出崇慕的神色,肃然致敬,道:“少帅所言甚是,末将完全同意。” 寇仲揭帐而入,解下盔甲的杨公卿席地而坐,左右各放置小几,左边几子烧着一炉檀香,弄得满帐芬芳,另一边几子放着一壶热茶和几只杯子。 这大将神态悠闲,见他回来微笑道:“来!喝一杯热茶再说。” 寇仲在茶几旁坐下,接过杨公卿斟满递来的热茶,笑道:“想不到杨公在战场上仍这么懂享受生活。” 杨公卿叹道:“檀香和香茗是我消除紧张的独门秘方。对我来说,睡不着觉才是兵家大忌。待会我还要和麻常轮班,不休息松弛一下怎行?” 寇仲道:“杨公即管睡他娘一个日上三竿,轮班的事,由我代劳便成。” 杨公卿摇头道:“外面全是追随我多年的子弟兵,若他们发觉我偷懒不与他们同甘共苦,心里会很不舒服。你们谈出甚么结果来?” 寇仲苦笑道:“可以有甚么结果?唐室领头的人是李渊,太子是李建成。” 杨公卿冷哼道:“李建成!” 寇仲见他双目射出炽热的仇恨,知他忆起旧恨,岔开道:“但罗士信确是个智勇兼备了不起的将才,不易应付。” 目光落到杯内深绿的茶水里,心申剧震,醒悟到他正处于非常危险的情况中,因为他已失去战胜李世民的信心。 王世充自作聪明的愚顽出乎他意料之外,与窦建德的失和更令他阵脚大乱,而李世民挟柏壁之胜的余威东来,新安因罗士信归唐失守,加上外姓诸将密谋行刺王世充,内外交困的郑国就像一艘正不断下沉的船,使寇仲生出独木难支的颓丧感觉。 还有较早前被秦叔宝和程咬金硬拉他入唐营,深切感受到唐兵军纪之严、士气的高昂和唐将对李世民的效死和崇拜,更摧毁了他仅余下的少许斗志。若他保持着这种心态,慈涧一战必败无疑。 寇仲暗里冒出一身冷汗,以往无论千军万马的大会战,又或单打独斗的事雄决胜,他能以弱胜强全仗对自己的信心和强大的斗志,故能保持在井中月的至境,把兵法战略与刀道融汇,淋漓尽致的发挥出来,争取胜利。 所以现在他必须回复信心,在不可能的劣势下创造出不可能的成果,千军万马的交战如棋奕,始能有胜望。 杨公卿的说话传入他耳内道:“罗士信当然不好应付,秦叔宝和程知节又岂是易与?明天王世充的大军来时,若我没有料错,王世充会迫我们为他打头阵进攻他们的营寨,白白牺牲大批儿郎。” 寇仲哑然失笑道:“好一个大蠢材!” 正要续说下去,麻常的声音在帐外响起道:“美胡姬求见少帅。” 寇仲与杨公卿交换个眼色,应道:“快请她进来。” 麻常道:“她想在帐外见少帅。” 杨公卿皱眉向寇仲道:“去看她有甚么话要说的?小心点,她始终是王世充的人。” 寇仲拍拍杨公卿眉头,示意他放心,揭帐而出。 麻常道:“少帅请随我来。”领路前行。 玲珑娇的倩影出现在营地外围边沿处,寇仲一手轻拍麻常,道:“麻将军回去办事,由我应付她便成。” 麻常领命去后,寇仲朝玲珑娇举步走去,自那晚她在荣府放火助他逃跑,他与她一直没有联络,不知如何,此刻竟生出少许陌生疏离的感觉,可能因受杨公卿说话的影响,又或因她这时望向他的眼神。 两人终于脸脸相对。 在星光月色下,这美女巧俏的玉容平添几分神秘美。 玲珑娇低声道:“随我来!”展开身法,往营地外的暗黑掠去。 寇仲紧随她身后,百奔到慈涧西北十多里外丘陵起伏的山野,密林内现出一道溪流,宁静地反映天上的月光。 玲珑娇在溪旁一块平坦的大石坐下,还示意他坐到她身旁,淡淡道:“李世民已从黄河登岸,若连夜行军,明天可抵此处。” 寇仲一呆道:“这小子来得真快。” 玲珑娇朝他瞧来,秀眸异光闪闪,道;“他的船队共有八十艘大船,只有四十三艘船泊岸登陆,其他船只继续朝东航行,估计李世民的兵力在三万到四万之间,另一批人大有可能是往攻洛阳。” 寇仲摇头道:“另四十艘船的兵员不会直扑洛阳,而是部署对洛阳外围城市的攻击,最有可能是洛阳东北、大河南岸的回洛城,那不但是供应洛阳所需的重要粮仓,更是大河的交通要塞,如能攻陷回洛,可与对岸的河阳隔河呼应,截断大河以西的水路交通,把大河置于控制下,更可作为进攻另一粮仓洛口的后援基地,从而进犯虎牢,李世民这一着真厉害。” 玲珑娇把目光投在淌流着的溪水,轻轻道:“我只希望洛阳之战能快点结束。” 寇仲愕然道:“你希望王世充赢还是输呢?” 玲珑娇不耐烦的道:“我不愿想这个问题。” 寇仲讶道:“你是否和王世充说过关于大明尊教的事?” 玲珑娇突然激动起来,急喘两口气,摇头道:“不要问我,洛阳之战不论谁胜谁负,我已完成娘对我的嘱咐。现在我只想返回自己的地方,再不理任何人,更不管五采石的事,我也没能力去管。” 寇仲晓得她必是跟王世充曾大吵一场,所以变得如此心灰意冷,怜意大生,柔声道:“娇小姐若要离开,何不立即离开,只要我寇仲死不去,终有一天会为小姐取得五采石,送到小姐手上。哈!我也想到龟兹见识一下。” 玲珑娇轻叹道:“我现在仍未到走的时刻。”说罢长身而起。 寇仲陪她站起来,愕然道:“就只说这几句话?” 玲珑娇耸肩道:“还不够吗?本来我是找杨公卿的,如你在那里,忍不住和你说两句,你代人家通知杨公吧!我要走啦!” 寇仲皱眉道:“你要到那里去?” 玲珑娇美眸射出茫然神色,摇头道:“我不知道,小心点,王世充对你不怀好意。” 寇仲瞧着她背影消失在密林深处,暗叹一口气,他几可肯定李世民的大军正往慈涧迫来,明天将会是艰难的一天。 ※ ※ ※ 徐子陵借夜色的掩护,附在一艘运送军事物资的大船底部,从水路偷出潼关,出关后,弃船登岸,往慈涧赶去。 他原本的目的地本是洛阳,幸好偷听船上卫兵的说话,晓得李世民正率大军进犯慈涧,遂作出改变。 他脑海中不住浮现石青璇的信影,师妃暄则似变得在遥不可及的远处。原因可能是基于他对石之轩生出恐惧,更可能是因他对石青璇的关心和思念。 石青璇是首位令他生出爱慕的女子,对师妃暄他非是没有爱慕之意,却由于她身份特殊,使他不得不蓄意抑制任何涉及男女间爱恋的情绪,故一向是尊敬多于男女间的情爱。直至在龙泉这充弥异国情调的地方,对师妃暄的苦恋才像不受控制的熔岩般喷发出来,差点不可收拾。 但对石青璇却没有如师妃暄的障碍,且这秀外慧中的美女对他的吸引力比之师妃暄毫不逊色,又似乎对他另眼相看,肯为他奏箫献艺,让他看到她的如花玉容,兼之其凄迷的身世,也今徐子陵情难自禁。可是石青璇的表明心迹,有如一盘冷水照头淋下,使他在那时刻猛下决心,尽力把她淡忘,否则后来不会有与师妃暄的龙泉之恋。 师妃暄已回静斋,极有可能永不再踏足尘世,龙泉变成一段毕生难忘的回忆,回到中原后,尤其身在长安时,面对石之轩的威胁使他不断想起石青璇,本如枯木死灰的心又复活过来。 他是否从不为自己去争取?假若他努力争取,能否打动石青璇的芳心,让她放下丫角终老的意向? 徐子陵暗叹一口气,心中苦笑,自家知自家事,他心知肚明在男女之事上,他是绝不会主动去争取甚么。 当日在龙泉,只要师妃暄有一句决绝的话,他们的精神爱恋便不可能继续下去。他不愿强人所难,纵使要承受最大的伤痛,付出终生只影形单的沉重代价,他仍会把伤痛深深埋在心底里。这是他随遇而安的性格,师妃暄是一语中的。 唉!为何自己不能因一位心仪的女子而改变?自己是否蠢蛋一名? 西方天际露出曙光,新的一天终于降临大地。 就在此时,他听到女子娇叱和兵器交击声,从左方里许远处的树林传来,忙提一口真气,全速赶去。 ※ ※ ※ 在清晨昏暗的光线下,寇仲和杨公卿登上营地的箭楼,凭高远眺敌阵的情况。 李世民的主力大军从西北方源源开至,进驻大寨,罗士信、秦叔宝和程咬金则兵分三路,迫近慈涧,布下防御性的阵势,以防他们趁李世民主力军阵脚末稳之际发动攻击。 寇仲惋惜的道:“若非有罗士信等人在这里立寨碍手碍脚,昨夜我们大可突袭李小子,要他大吃一惊。” 杨公卿摇头道:“李世民一向作风稳健,思虑慎密,绝不会让敌人有偷袭他的机会。现在看来,我们已陷于被动之势,只能待他来攻,看可守到甚么时候。” 寇仲暗吃一惊,晓得杨公卿失去信心斗志,就像昨晚的自己,如不能激起他争胜之心,极可能王世充大军末至,慈涧已守不住。 从容笑道:“这岂是致胜之道,进攻是最佳的防守。现在李小子挟柏壁之战的余威东来,士气高昂,若被他们感到我们怯战,只会添长其气焰,使他们更势不可挡。” 杨公卿真的大吃一惊,朝他瞧来,愕然道:“少帅不是要凭我的五千兵马,主动向对方超过五万的军力挑战吧?” 寇仲哈哈大笑起来,透露出强大的信心,点头道:“有何不可?李世民的主力军初来甫到,兼之水路颠簸,昨夜又兼程赶路,连早饭也没时间进食,此时能迎战的只有老罗的军队。我们不是没有可乘之机。只要打他娘的一场硬仗,证明唐军并非那么可怕,我们才能压下敌人气焰,振奋我方士气。否则若让李军休养一天,而王世充的援军到今晚才至,那我们会很难捱至明天。” 杨公卿苦笑道:“少帅的分析很有道理,不过单是老罗的军队人数是我们的三倍,我们若顶不住他们的军力,败返慈涧,后果将更不堪想像。” 寇仲欣然道:“上兵伐谋,现在老罗的军队唯一的部署要着只是防御我们袭击李小子筋疲力尽的远征军,更想不到我们敢发兵向他袭击,所以若我们敢出兵,已成奇兵。正面交锋,我们当然要吃不完兜着走。可是我们却可来个明是李军,暗为罗军的策略,只要依足我的妙计,我们定可避重就轻,牵着敌人的鼻子走。大胜虽没有可能,小胜却可预期,只要今李小子吃惊一番,我们便达到目的。” 杨公卿呆想片刻,点头道:“少帅作战的方略果然与别不同,更是胆大包天,计将安出。” 寇仲凑过头去,附在他耳旁说出他妙想天开的计划。 在面对李世民大军压境的一刻,他完全回复一贯的自信。 ※ ※ ※ 林外空地激战的两男一女,全是徐子陵认识的。 两男是大明尊教五类魔的“熄火”阔羯和“恶风”羊漠,女的则是“美胡姬”玲珑娇,正被前两者疾施杀手,迫得左支右绌、险象横生,娇躯多处淌血,其势再难支持下去。 徐子陵心申涌起怒火,加速前进,提累全身功力。 “熄火”阔羯的双刀和长得颇为文秀的羊漠的长剑,交织成天罗地网,任玲珑娇如何努力突围,剑势仍被迫得不住收窄,无法遁逃。只能凭高明的轻身功夫,屡屡避过对方致命的杀着。 阔羯首先瞥见徐子陵以惊人的高速向战圈掠至,他并未见过徐子陵,虽看出对方并不好对付,仍毫不畏惧道:“你去应付他!” 羊漠抽剑后撤,改往从密林掠出徐子陵迎去,叫道:“夜长梦多,快点收抬她。” 阔羯狞笑一声,双刀如骤雨狂风般往玲珑娇攻去,后者见来的是徐子陵,立时精神大振,竟堪堪挡住对方攻势。 羊漠手中剑化作激电,朝徐子陵射去,威势十足,不愧五类魔中的人物。 徐子陵连石之轩也奈何不了他,那会把羊漠放在心上,突然停下,像钉子般立在草地,羊漠登时色变,作梦都想不到有人可在这疾冲的势子中全无先兆的说停就停,为之大失预算,变招不及,惟有硬着头皮仍依势子照敌人前胸刺去。 徐子陵忽又冲前,似要把胸膛迎上剑锋时,倏然迫至羊漠左侧处,挥掌扫打刀锋。 一股不可抗御的力量,带得羊漠往前方踉跄跌去,等到醒悟敌人用的是借力打力的卸劲时,已后悔莫及、失去平衡,眼睁睁瞧着徐子陵错身而过,往阔羯后背突袭狂攻。 羊漠比任何人更清楚,阔羯肯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这个念头从心中升起,他立即借跌势继续前冲,能奔多远就多远,走得有那么快就那么快,舍下阔羯逃命去也。 卷四十七 第五章 旗开得胜 战鼓声中,杨公卿亲率三千大军,从营地开出,迅速注进慈涧西面平原敌寨所在的战场上,形成与敌方正面对垒的局面。 果如寇仲所料,中军的罗士信立即扬起旗号,登时鼓号齐鸣,气氛拉紧,秦叔宝和程咬金两翼军同时移动,以车轮辗螳螂的压倒性优势兵力,趁杨军阵脚末稳之际,试探的涌迫而来。 两军均以步行的枪盾手作先锋,箭手居后,然后是机动性强的骑兵,只要步行的兵阵牵制对方的攻击,骑兵可从任何一方攻袭对方。 现在两翼齐展攻势,当迫得杨公卿的三千军继续挺进交锋,罗士信的中军将正面迎击,凭优势的兵力一举将杨军击溃,然后紧咬着败返营阵的杨军摧破营垒,直攻慈涧城,说不定就可这么不费吹灰之力攻陷慈涧。 这诱敌之计是不怕罗土信不入彀的。 此时杨公卿的三千军在营外立卒伍、定行列、正纵横,摆出一个前行持戟盾,后行持弓弩的拱月阵,形如弯月,凸出的部份对着对方中军。除杨公卿和八名将领在马上指挥,其他全是清一色的步兵,用的是高过人身的大盾牌,盾下方伸出尖锥,可插入士壤三尺之深,加上枪戟箭矢的助守,不怕敌方战马的冲击。 两军交战,致胜因素有四,就是“阵、势、变、权”四要,而以“阵列”居首。 二人对决,那一方技艺高明,便可取胜。两军对垒讲求的却是体合作的力量,倚赖的正是阵法,要做到“出无穷之变,或伏或起,或正或奇,似整不整,似乱不乱。合亦成阵,散亦成阵,行亦成阵,敌固不知我之所以退,抑亦不知我之所以进”,才能把战的力量发挥出来。 故此在战场上,凭的非是个人勇力,而看是否乃“有制之兵”,将领的指挥更成胜败关键所在。 杨公卿是身经百战的名将,一旦同意寇仲的计划,立即抛开对敌人压倒性兵力的畏惧,摆出最能应付眼前局面的阵势,迎战强顽的敌人。 寇仲和麻常的骑兵趁敌人尚未部署停当的空隙,从营地左右两侧翼营的两个出口开出,布阵在杨军两翼处,形成进可攻退可守,充满机动性的威胁力,与杨军的全守势像日月般互相协调,互相辉映。 寇仲率一千精骑布军于杨公卿右翼,心神晋入井中月的境界,冷眼瞧着秦军和程军的推进和接近。慈涧城上郭善才率的守城军则准备就绪,投石机和箭弩车严阵以待,若杨军不敌,在有秩序的情况下退返营地,他们将可发挥庞大的支援力量,如若被敌人杀得乱成一团,当然是另一回事。 在这两方人马逐渐接近的一刻,战场的气氛就像一条绷紧的弓弦,大战一触即发。 秦叔宝三人昨晚没有吹牛皮,唐军确为一支训练有素的精兵,只看其推进的阵势法度,能阵间容阵,队间容队,隅落相连,整而不乱,人人步伐一致,生出千军万马推进的气势,已足可寒敌之胆。 战鼓声中,敌方两军推进至二千步的距离。中军传出号角声,显示罗士信的中军开始推进,配合秦、程两军的迫近,形成对王军更大的压力和威胁。 寇仲却是夷然不惧,自天明前的一个时辰,李世民主力军陆续抵达,罗士信的先锋军于此一个时辰而使动员护驾,防止他们的突袭。 到现在足近三个时辰,不但睡眠不足,辛勤劳苦,且尚末吃早饭。而杨公卿的军队虽轮番挖壕设防,但工事在三更前完成,有足够的休息。现在是以养精蓄锐饱餐之兵,对付对方既疲且饿之旅,只要挡得住他们首轮攻势,对方锋锐一失,他寇仲就可趁机占便宜。 现在是以守代攻,时机至时,会转为以攻代守,等若由“不攻”变“击奇”,兵法刀法,实无二致。 鼓声骤急。 秦程两军同声发喊,由缓步变成急步,随着鼓声的节奏,从两翼杀至,登时风云色变,战意横空。 当两军冲至八百多步的距离,号角再起,后方各奔出一队近二千人的骑兵,绕往外侧,从大外档配合步卒杀来,蹄声起落,轰传整个平原,声势骇人。 敌阵大后方的李世民主力大军停止入寨休歇的行动,转左木寨前的平野布阵,只看高起随风飘舞的帅旗,便知李世民大驾已临,为己方兵马助威。 寇仲仰天长笑,道:“是时候哩!吹号!” 麻常的一千骑兵应号声往寇仲布兵处驰来,慈涧城则中门大开,降下吊桥,冲出商子守兵,在营内箭楼和壕沿处布防。 喊杀声加强,擂鼓趋急,敌军从急步转为急奔,像两股潮水般,凭盾牌兵在前掩护,冲锋陷阵而至。 敌骑则从左右外档向己阵两翼冲刺。 慈涧的会战终拉开战幔。 ※ ※ ※ 经徐子陵以长生气为玲珑娇疗伤近一个时辰,玲珑娇内伤尽愈,只低声说句谢谢,接着沉默起来,似有满怀心事。 徐子陵望向阔羯伏尸处,重创他的是自己,杀他的却是含恨反击的玲珑娇。大明尊教的人坏事做尽,阔羯是咎由自取,死有余辜。 此时他对玲珑娇的身世已猜到七、八成,知她不愿向自己吐露心事,又忍不住心生怜意,问道:“姑娘一向独来独往,行踪隐秘,他们能缀上你很有本事,故姑娘须加倍小心提防他们还有后着。” 玲珑娇冷哼道:“他们只因猜到我会去见寇仲,故能伏在营地外等我,下趟他们休想再有这机会。” 接着语调转为温和,瞟他一眼道:“我们到树林内说两句话好吗?” 她的语气带点请求的意味,徐子陵不忍拂其意,点头答应。 两人在密林边沿各挨一树坐下,林外炎阳似火,照耀大地,他们却躲在浓荫底下,感受林木内清凉湿润的滋味。 玲珑娇打开话匣,却心不在焉的问道:“为甚么会这么巧的?” 徐子陵知她有心事,且在犹豫应否向他透露,口上答道:“我正要去找寇仲,姑娘则是刚见过他,所以会碰个正着。” 玲珑娇露出一个心力交瘁惹人怜爱的表情,轻摇螓首道:“这不是巧合,而是冥冥里早注定了,因为娘在另一个世界庇佑我。唉!爱上一个人是否会很辛苦的,爱可以令人很疲累啊!” 徐子陵心中一震,应道:“对这方面我体验不深,没有能力为姑娘解答这问题。” 玲珑娇朝他美目深注的瞧来,肃容道:“我想告诉你一件事,但只许你一个人知道,不准告诉寇仲。” 徐子陵心中再震,晓得她看上的男子正是寇仲那小子。 苦笑点头道:“若是有关姑娘的私隐,小弟可否免涉此事?” 玲珑娇两眼微红,垂下头去,以蚊蚋般的微细声音道;“你猜到那人是谁啦!我感到他有点欢喜我,可是纵欢喜又如何?他和宋家小姐有婚约,宋家又一向排斥外族,为此无论我要吃甚么苦,我绝不能令他为难,损害他的事业。我本还不舍得离开他,但现在王世充指使邪教的叛徒来杀我,我和王世充已一刀两断,须立即离开。” 徐子陵听得目瞪口呆,他尚是首次听到一位女子吐露心声,坦言爱上另一男子,更深切感受到她暗恋近乎自虚的矛盾和痛苦!而她是如此娇俏可爱,不由怜意大生。道:“姑娘怎知是王世充指使人来杀你?” 玲珑娇狠狠道:“前天我和王世充大吵一场,我一直当他……唉!我不愿说哩!只有他才清楚我在甚么地方。念在娘的份上,我不和他计较,我很累,只想立即赶回家乡,再不理任何事。” 接着长身而起,微笑道:“寇仲和你是我见过的汉人中最好的,是真正的英雄好汉。你们要小心大明尊教,听说他们新一代里终有人练成悟破《御尽万法根源智经》,获封为新一代的原子。你和寇仲已成他们的死敌,以他们一向的行事作风,会千方百计,不择手段的来害你们。我说了出来舒服多哩!谢谢你!告诉寇仲人家回龟兹啦!” 言罢飘进林内深处。 徐子陵起立叫道:“谁是大尊?” 玲珑娇道:“是一个叫修古司都的回纥人,乃偷走波斯明尊教秘典逃来东方的‘魔王’哲罗的得意传人,更是东方邪教第一个勘破智经的人,你们若遇上他,绝不可轻敌大意。” 看着她窈窕娇小的背影没进树林深处,徐子陵颓然坐下,苦恋的滋味,他比任何人更清楚。 ※ ※ ※ 领着十多名手下小将从城内策骑驰出,指挥布在营地的大半手下由南翼出口冲出,列盾箭阵迎击从另一边冲刺过来的敌骑,今杨公卿可集中全力,应付左右两路冲锋而至的敌兵。 罗士信中军鼓声一变,不但全军加速前进,二千骑兵更从后冲出,望着寇仲的骑队中段切去,若寇仲的骑队给从中切断,变成首尾难顾,在敌人多出一倍的强势兵力下,动辄会全军覆没。 双方各展奇谋,就像高手对垒,凭的不但是武力的强弱,更讲谁的战略较为优胜。 喊杀声摇撼整个战场。 杨公卿阵中千箭齐发,掠过长空,飞蝗般漫天遍野的往秦、程两军射去。营地余下的近千守兵把投石机推往杨军阵后,蓄势待发,只要罗士信的中军移至投掷的范围,十多座投石机将可对敌人造成庞大的伤亡,重达数十斤的巨石,并非盾牌和盔甲所能抵挡的。 寇仲一马当先,一支支劲箭从射日弓连珠发放,箭无虚发下,射透敌人的战甲,中箭者带着一蓬血雨往后抛掷下马,挡者披靡。 他无论刀法箭术,都是在战场培养至大成的境界,刀法是兵法,回到战场,如鱼归大海,鸟翔晴空。 他的心静如井中之月,完全把握到战场上远至每一角落的形势,更清楚若给距离只九百多步的敌骑截着,那由罗士信中军冲来的二千敌骑肯定可把己队拦腰切断及冲散。 关键处在于己队能否一下子将敌队击溃,突破对方的阻拦,在罗军骑兵切至前冲往敌阵右方空处,那时将可直接威胁到后方李世民的大军。 敌骑盲目的向寇仲还箭,只能射越双方间大半的距离,便力尽堕往草原上,可是已有十多人中箭堕毙。 寇仲狠下心肠,到双方距离只余六百步许,再疾往敌骑发箭,一时人仰马翻,累得后面冲来的敌骑纷纷被阻失蹄,乱成一片。 骑队前阵的溃乱,波浪般影响和蔓延至全队,再不成队形,而是往两旁散开。 随在寇仲身后的骑兵见主将如此厉害,箭法如神,只凭一人之力重创对方,直比天兵神将,立即士气大振,气势如虹,人人在马背上弯弓搭箭,敌人甫入射程,同时箭雨齐发,令散乱的敌人更是溃不成军。 寇仲往箭筒摸去,摸了个空,左右各二的四个箭筒一百二十枝箭矢全部射光,狂喊一声,拔出名震中外的井中月,一夹马腹,勇不可挡的跃过一匹倒毙战场上的战马,便闯进敌骑阵内。 在战场上,甚么诱敌惑敌的招数全是儿戏笑话,每一刀劈出均讲求效率,以硬碰硬,力强刀快者胜。 “当”! 一名敌人给他连人带枪,劈得抛离马背,硬被他以重手法震毙,一招都挡不住。 寇仲展开刀法,见人便斩,手下无一合之将。随在身后的手下配合他无坚不摧之势,正面狂撼失去阵势的敌方骑队,杀得敌骑人仰马翻,往四外溃散。 此时罗军援骑仍在七百步外奔来,由于敌我两方骑队正在混战的当儿,无法发箭,只能冲过来作近身交锋。 麻常乃杨公卿爱将,身经百战,见状知寇仲的一千骑兵足可应付变得七零八落的敌骑,忙领一千手下,离开大队改往罗军援骑迎去。 寇仲此时重整队形,不再追击溃逃的敬骑,也转往援骑杀去。 在中军指挥全局的罗士信大吃一惊,想不到在寇仲指挥下敌军可强悍至此,若让麻常的骑兵迎头截着己军,寇仲再来个拦腰冲击,己军势遭先前队伍的同一命运,影响整个战局,忙下命令,中军改攻为守,停止推进,又吹号命骑兵撤回中阵。 正抵御不住全力进攻的秦军和程军的杨公卿,见状大喜,原本准备迎击罗士信中军的投石机改变目标,开始发射,投在两侧攻来的敌军。 人命在战场上变得不值半个子儿,双方不住有人丧命或受伤,却没人理会,战事无情的继续下去。 看着敌骑退回己阵,寇仲暗叫可惜,若依刚才形势发展,他说不定可重创战场上的唐军,麻常此时来到他旁,骑队重整阵势。 麻常兴奋的道:“我们立即回师夹击,定可把敌人杀个落花流水。” 寇仲往最接近的正和守在营地外杨公卿展开激战的秦叔宝大军凝神望去,微笑道:“老秦果然是精通兵法的人,不要看他们似不顾一切的对杨公狂攻猛打,事实上他已作好准备,随时可分出大半兵力迎击我们。且我们若敢进攻他们,他们只要能顶一阵子,罗士信会率大军从后压来,恐怕最后只有你和我或可逃回去。” 麻常细察敌阵,点头同意道:“少帅真冷静,他们后方的军队确在开始后撤布阵。” 话犹末已,号角声起,秦、程两军开始有秩序的缓缓后撤,死伤者均被抬走,而罗士信的中军则往前推进,重整队形的两队骑兵分布两侧,若杨公卿乘势追击,又或寇仲想来个拦腰突袭,罗军均有足够能力应付。 布阵在战场以北的寇仲在马上伸个懒腰,从容道:“今天战事完毕,此战将可大振我军士气,亦可教李小子不敢视我寇仲如无物。” 麻常全神留意敌人的退却,心悦诚服的道:“如我们真能刺杀王世充,由少帅取而代之,李世民今仗必败无疑。” 寇仲苦笑道:“在慈涧刺杀王世充,你不是说笑吧!洛阳的守将全是他的人,甚么事都待回洛阳才说吧。唉!希望不用回洛阳便把事情解决。只要能在这里狠挫李世民,他的东征大计将会完蛋大吉,恐怕他连王位都不能保任。若李渊一怒下改派李建成代替他,那天下更将会是我寇仲的哩!” 卷四十七 第六章 战场夜话 徐子陵于黄昏时份抵达慈涧,王世充的大军二万五千人陆续进驻,扎营于城池两侧,另一边的李世民则在罗士信的木寨外,亦即昨天寇仲和杨公卿遥窥敌营虚实的高丘另立一寨,两寨互相呼应。 此时双方均为加强营寨的防御工事忙个昏天黑地,徐子陵在营寨中军营入口报上来意,守门卫士立即飞报正在帐内与王世充及诸大将密议的寇仲,寇伸大喜出迎。 两人在寨门碰头,均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徐子陵环目一扫,见远近守军目光无不集中到他两人身上,低声道:“我们到外面说话。” 寇仲一把搂着他眉头,朝营外走去,道:“我今天刚小胜一场,杀敌近千之众,今王世充那老狐狸高兴得合不拢嘴。我现在愈来愈有把握可击退李小子,若你肯来助我,此仗将更添胜算。” 徐子陵苦笑道:“我今趟来不是助你打仗,而是另有要事。唉!对李世民你千万不可轻敌,否则我下趟来会是为你收尸。” 寇仲无奈道:“我也知道陵少你老人家不会回心转意,只是忍不住说出心中的愿望,没有你在旁说笑胡吹,日子真的很难过。一世人两兄弟,却要这么各走各路的,确是造化弄人。你不是扮司徒福荣去骗池生春吗?为何还能抽空来探小弟?” 徐子陵苦笑无言。 寇仲一呆道:“不是又来劝我退出争天下吧?” 徐子陵哂道:“我才不为此费唇舌,你这冥顽不灵的家伙,来吧!”展开脚法,往北驰去。 寇伸大笑道:“我们好久没比拚过脚力,看谁跑得快一点。” 追在徐子陵背后,两人一前一后疾掠如飞,流星般投往两边营地灯火不及的暗黑深处,当徐子陵奔上离两方营地足有三里远的一座小山岗上,倏地立定。 寇仲来到他旁,笑道:“好小子!只差那么一点点,就是追不上你。” 徐子陵欣然道:“我也撇不掉你。” 寇仲探手搭上他眉头,用力搂个结实,指着李世民的营地道:“唐军训练的精良、纪律的严明,是我在中土从未遇过的,明天我将会与李小子在这广阔的战场上拚个你死我活,看看他纵横无敌的玄甲天兵厉害至何等程度?” 徐子陵愕然道:“你不是说刚胜他一仗吗?为何又说得像尚未与李小子交手的样儿?” 寇仲叹道:“今天我只是和老秦老程的先锋军交战,且胜来侥悻,全因罗士信新降李世民,急于立功下便宜了小弟。” 徐子陵岔开道:“老跋仍未来找你吗?” 寇仲笑道:“他去会初恋情人,怕怎都要缠绵一段日子,哈!希望他不会被柔情感化,放下偷天剑过其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就好哩!” 徐子陵笑骂道:“原来你这小子既自私又不安好心,老跋肯为一个女人安定下来,你该为他高兴才对。” 寇仲叹道:“你该知我在说笑。老跋是怎样一个人,你和我最清楚。哈!少说废话,阴小子那古怪家伙有否到长安寻池生春的晦气?” 徐子陵脸上盖上阴霾,颓然道:“仍没有他的影踪,教人担心。” 寇仲道:“这种事担心是没有用,只好期望他吉人天相。你今趟来究竟有甚么重要的事?” 徐子陵道:“此事一言难尽,坐下再说。” 两人席地坐下,徐子陵凝望左远方处灯火耀空的慈涧城,淡淡道:“我在长安碰上石之轩,还与他交过手。” 寇仲失声道:“甚么?” 徐子陵一五一十把到长安后的遭遇详细说出,最后道:“若待石之轩伤势尽愈,我或你遇上他必死无疑,石之轩魔功已臻出神入化的境界,即使祝玉妍比之他仍有一段距离。” 寇仲思索道:“这个当然,否则祝玉妍就不用使出自杀招数‘玉石俱焚’,你最熟悉石之轩,究竟有否寻出破他不死印的方法?” 徐子陵摇头道:“我只觉略有头绪,却不敢肯定是否有效,问题是他的幻魔身法和不死印结合为一,根本无隙可寻,无虚可乘。” 寇仲断然道:“我才不信他真能变成无法击败的恶魔,只要是人就有弱点,例如祝玉妍的玉石俱焚能重创他。现在他内伤末愈,更可能因与你激战牵动内伤,此实杀他的千载一时之机,兼且我们晓得他藏身何处。” 徐子陵狠狠盯他一眼,沉声道:“你可以分身吗?” 寇仲目光投往李世民营地,道:“若我的兄弟徐子陵有难,我寇仲甚么都可以抛开。” 徐子陵道:“事有缓急轻重,你这样离开如何对得起杨公卿,况且我再回长安会化身为司徒福荣,暂时该没有危险。” 寇仲颓然道:“说得对。我确该看看这里战况如何发展,才能决定何时抽身回到长安和你联手宰掉石之轩,一了百了。一日不除石之轩,必后患无穷。” 徐子陵又把遇上玲珑娇被羊漠和阔羯两人追杀,他出手救助之事说出来,当然略过玲珑娇的心事不提,紧守承诺。 寇仲呆住半晌,才道:“她回家也好,表示她终看破王世充狰狞的真面目。这么说大明尊教的人已抵洛阳。他娘的,新的原子会是谁,不会是玉成那傻子吧!” 徐子陵道:“我绝不希望你猜中,但机会却很大。玉成的资质你和我都清楚,根基更是好得没有话说。此事真令人头痛,你不但要小心大明尊教,且要小心杨虚彦,我和侯希白均猜他公报私仇的已奉李渊之命来行刺你。” 寇仲哂道:“我会怕他吗?” 徐子陵道:“勿要托大,在正常情况下他当然奈何不了你,可是若慈涧失利,你们被迫退返洛阳,然后李世民大举攻城,你仲少久战力疲下,养精蓄锐的杨小子将有可乘之机,别忘记他得传石之轩的幻魔身法,又是第一流的刺客。” 寇仲信心十足的道:“慈涧此仗,我是不会输的。” 徐子陵语重心长的道:“不要过份自信,因问题可能会出在王世充身上。要说的都说完哩!我还要去见李世民。” 寇仲失声道:“甚么?” 徐子陵耸肩道:“有甚么好大惊小怪的。魔门的势力在他家内生根,大家一场老友,在情在理我好该给他一个警告,对吗?” 寇仲苦笑道:“陵少想出来的,会错到那里去。唉!若我跪下来求你,你肯留下来助我胜此一役吗?然后大家开开心心的去算计石之轩,联手破他娘的甚么不死幻。长生对不死,大家应是旗鼓相当,但我们的兵力却是他的一倍,合共两条好汉。” 徐子陵转身没好气的道:“你会这样做吗?” 寇仲哈哈笑道:“当然不会。现在老子有头有脸,哈!有甚么好笑的,去找你的李小子好朋友吧!” 徐子陵敛笑淡然道:“告诉我?你是否真的想成为另一个杨坚,一统天下后做皇帝?” 寇仲深深凝望着他,一字一字的缓缓道:“我可否答过这问题后,你再不会怀疑我。我可对任何人说谎,却绝不会骗我的好兄弟徐子陵。我对做皇帝半丁点儿兴趣都欠奉,但一统天下使百姓过太平日子,却是我肯付出性命作为代价以追求的梦想。兵法就是刀法,对我寇仲来说,武道的最高体验正是身体力行的以武力去换取天下的太平,我确信对得住自己的良心。若师妃暄挑选的是我而非李小子,子陵就不用这么为难。” 徐子陵苦笑道:“好小子,终忍不住吐露内心的不满。如你大哥的目标只是希望天下太平,那一切都好商量,你奶奶的!” 寇仲一把搂着徐子陵眉头,微笑道:“最真心的那一句,就是我寇仲要赢,不但要赢眼前慈涧一战,还要争天下的每一场战争,就像老跋以战养战式的修行。当我一统天下,建立霸业的一刻,便是功德完满的一刻。那时得烦子陵去请妃暄仙子下山来给我们挑他娘的一个皇帝出来,这方面她可比我们两兄弟在行得多。”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希望你不是给胜利冲昏头脑,尚未与李小子交手,就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李世民非一般庸手,至少在驾御将领一项上远胜过你,至于兵法战略,就要打过此仗始可分明。” 寇仲放开徐子陵,正容道:“兄弟!去吧!大家永远是兄弟。我是绝不敢轻敌的,李小子的厉害,我比任何人更清楚。” ※ ※ ※ 寇仲回到营地,心中仍想着徐子陵,也有点后悔,他尚是首次对徐子陵说这么重的话,因为徐子陵在这时刻去见李世民,今他心里很不舒服。现在这不舒服的感觉已烟消云散,遂较能体谅徐子陵的矛盾和苦衷。 他比任何人更明白与他关系比兄弟更亲近的徐子陵,他有着悲天悯人,时刻为天下苍生着想的好心肠。若非为了他寇仲,徐子陵说不定会全力助李世民统一天下,至乎登上皇位,完成师妃暄对李世民的期待。可是因他与李世民在争霸路上的冲突,徐子陵唯一可做的惟有置身事外,他内心的痛苦和矛盾可想而知。 若现在他寇仲仍是无挂无牵,则一切好办。可惜他已是泥足深陷,欲退不能,少帅军、杨公卿和他的将士,宋缺的支持和期望,都是他既抛不开也不愿舍弃的,何况李世民现在仍非是李渊的继承人。 刚踏入寨门,麻常迎上来道:“王世充着少帅立即去见他,他在城楼上。” 寇仲心中暗叹,心忖这老狐狸今趟不知又要弄甚么花样。 ※ ※ ※ 李世民摒退左右,当宽广的帅帐内剩下他和徐子陵两人,他拉着徐子陵的手在帐心席地坐下,然后放开他的手欣然道:“他们差点要抗命不肯离开。因为怕你是为寇仲来行刺我,哈!徐子陵是甚么人?他们太不了解。今晚我们定要谈个痛快。” 徐子陵心中浮现李世民手下诸将长孙无忌、尉迟敬德、庞玉等人离帐时的不情愿表情,苦笑道:“刚才我和寇仲分手时,他临别的赠言是大家永远是兄弟,其含意是无论我怎样对待他,甚至出卖他,他仍当我是兄弟。” 李世民哈哈笑道:“徐子陵会出卖朋友?我李世民第一个不相信。子陵今趟远道而来,分别见寇仲和小弟,究竟有甚么急迫的事。” 徐子陵把侯希白的话转述,最后道:“你的老爹已完全被别有居心的女人和小人所蒙蔽,视你为杨广而李建成为杨勇,再没有甚么道理可说,世民兄可有甚么打算?” 李世民默然片晌,叹道:“想不到魔门手段如此厉害,哼!不过天下一日末统,我李世民尚有被利用的价值。唉!坦白说,我也不知怎办才好,子陵对我有甚么忠告?” 徐子陵淡淡道:“世民兄一天不回长安,没有人可奈何你。” 李世民一震道:“子陵是否暗示我须在关外自立呢?” 徐子陵沉声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除非世民兄有十足把握,否则回长安后将陷于完全被动,任人渔肉的劣境:石之轩现在魔功大成,再无任何破绽,天下恐难有能钳制他的人。” 李世民苦笑道:“实不相瞒,我现在最担心的不是家族内的斗争,又或魔门的阴谋,而是寇仲加宋缺而成的威胁,那是长安上下的噩梦,也是妃暄的梦魇,若不能趁宋缺北上前彻底击垮你兄弟的少帅军,天下将重陷南北分裂的局面,那时突厥入侵,我们势将没有反击的能力。” 徐子陵念道:“寇仲加宋缺。” 李世民神色凝重的道:“世民非是危言耸听,我刚收到南方来的消息,宋缺正在岭南集结兵力,俚僚的战士加上宋家的子弟兵,兵力可达十万之众。估计召集和装配需时两至三个月,还须另加三个月至半年的训练和演习,那时宋缺会亲率大军东来,若再加上寇仲和他的少帅军,天下谁能撄其锋锐。” 徐子陵皱眉道:“宋缺开始动员?” 李世民道:“所以我只余顶多半年许的时间攻打洛阳和平定北方,否则谁都无法逆料未来的变局。” 徐子陵苦笑道:“宋缺加寇仲,唉!世民兄对宋缺这个人了解多少?” 李世民叹道:“此人雄材大略,学究天人,不但是精通兵法的统帅,更是对天下山川形势有深刻认识的人,在战场上则是无敌的猛将。手下更视他如神明,对他忠诚方面没有人敢怀疑。若再有寇仲辅他,将如虎添翼,在战场上与他们交锋,谁敢夸口有胜算。” 徐子陵苦笑道:“寇仲说过他只有争霸天下,让苍生安享太平的兴趣,却无当皇帝的野心。唉!我怎么说才好。” 李世民默默凝视着他,好一会忽然问道:“我们的关系弄成现在这样子,是否起因于秀宁?” 徐子陵哑口无言。 李世民无奈地道:“秀宁没向我说过甚么,是我自己回想当日的情况猜出来的。大家本是好好,寇仲却忽然拒绝我的提议,还要取账簿离开,我和他的关系从此逆转恶化,现在还要在战场上对决。假若有一天寇仲不幸命丧我李世民手上,子陵会怎样对待我?” 徐子陵平静答道:“我会求秦王你让我把他的遗体领走,带回小谷安葬。” 李世民叹道:“或者死的是我李世民,相信寇仲亦会善待我的遗骸,天下落在寇仲手上,怎都胜过落在石之轩手上。” 徐子陵明白他是因听到李渊辗转为魔门控制,故生出感触,才会有这种说话。 李世民又往他深深瞧来,轻轻道:“子陵可知妃暄返回静斋前,曾到长安找我,与我详谈近两个时辰,对我作了很多有用的指示。” 徐子陵涌起连自己都不明白的滋味,就像师妃暄芳踪再现人世,当然那非是实情,只是因她下定决心再不出世,故而要与李世民见最后一面。 艰涩的道:“妃暄有甚么话要说。” 李世民摇头道:“她主要是问我关于我们李家的情况,唉!到现在我才明白,为何上一辈的超卓人物,在碧秀心被石之轩害死后如此伤痛欲绝!因为眼前有妃暄这好例子,谁能不被她高尚的胸怀情操,仿如天仙下凡的秀慧引起爱慕之心,可是爱意只能密藏在心底下,不敢表露丝毫,怕对她冒渎不敬。” 徐子陵一震道:“世民兄!” 李世民苦笑道:“这是我首次向人吐露心声,因为小弟晓得子陵比任何人更明白我的感受。哈!说出来后舒服多哩!” 徐子陵欲语无言,在某一程度上却感到自己的幸运,至少他曾和这动人的仙子试过“师妃暄式”谈情说爱的醉人滋味。 李世民又道:“她走时说过一句奇怪的话,是关于你的。” 徐子陵愕然道:“甚么话?” 卷四十七 第七章 临场怯战 寇仲进入慈涧城,登上城楼,王世充正临高远眺李世民方面的形势,漫空星斗下,陪伴王世充的是追随他的心腹大将陈智略、郭善才、跋野纲、张志、郎奉、宋蒙秋、和李密处投来的降将段达、单雄信、邴元真。杨公卿却不在其中。 王世充见寇仲来到,堆起笑容道:“少帅请快到朕身边来。”又对其他将领道:“朕要私下和少帅说几句话。” 众将移往两边远处,剩下王世充一个人立在城楼处。 寇仲来到他旁,心中第一个冲动是要质问他为何对玲珑娇如此无情,最后压下这冲动,淡淡道:“圣上有何赐谕?” 王世充神色转为凝重,沉声道:“李世民不愧当世名将,比我估计的来早三天。若非少帅今早当机立断,主动出击,我大军抵达时势将被他杀个措手不及,虽不致就这样决定胜负,但肯定能动摇我们军心士气。现在敌人虽比我们多出近二万人,我们却是有城可依可守,形势仍有利得多。” 没有王玄应在旁碍手碍脚,两人间谈话的气氛较为协调,大家均是知兵的人,可省去很多无谓的意气争拗。 寇仲没有答话,因知他尚有下文。 王世充默想片刻,压低声音道:“另外五万人到哪里去了?” 寇仲道:“我有一句肺腑之言,希望圣上可听入耳。” 王世充别头向他瞧来,道:“说罢!” 寇仲微笑道:“这句话容后再说,圣上召我来,是否想问子陵找我有甚么事?” 王世充道:“你们兄弟间的密话,不说出来朕绝不怪你。” 寇仲淡然道:“虽是密话,与圣上却大有关系,子陵告诉我:石之轩再次到人世间作恶,他的目标是要我不能活着离开洛阳,而李世民则不能活着返回关中,那天下极可能成为石之轩囊中之物。” 王世充露出震骇神色,旋又平复下去,肃容道:“少帅意何所指?” 寇仲道:“若洛阳被破,圣上只要向李渊说一声投降,李世民绝不敢动你分毫,那是因为淑妮的关系,但李世民却绝不容我活命。洛阳既落入李渊手上,与关中互相呼应,窦建德再不能有任何作为,那时李世民的利用价值亦告完蛋,我的想法就是这么简单。” 王世充冷笑道:“这只是石之轩的如意算盘,洛阳是不会陷落的,永远不会。” 寇仲道:“我的肺腑之言,正是针对洛阳保得住与否而发。假若圣上能抛开一切顾虑,不理李世民如何动员攻打其他要塞重镇,死守慈涧,将有极大机会可保洛阳。” 王世充沉声道:“你是否知晓李世民的全盘计划?” 寇仲道:“那并不难猜。除了来攻慈涧的五万五千主力大军,李世民把余下兵力分作四路,其中以从河阳渡大河攻击回洛为重头戏。其他三路只是骚扰性质,作用在拖住圣上的大军,令圣上不敢减少洛阳的兵力,其他城池的军队则难以调来慈涧参战。” 王世充目光移回城外远方敌营,重复两趟的喃喃道:“回洛城!回洛城!” 寇仲道:“现在河阳指挥唐军的是黄君汉,他只要据守河阳,就能拖住我们的援军,进退不得,另一方面则守不住慈涧。唯今之计,是任得其他城池失陷,若能守得住慈涧,洛阳可稳如泰山。那时将轮到李世民泥足深陷,进退不得。倘再把李世民赶回老家,失陷的城池还不是手到拿回?” 王世充又往他瞧来,好半晌始道:“我们能守得稳慈涧吗?” 寇仲叹道:“恐怕老天爷才有资格答圣上此一问题,且更要看圣上的判断和决心。慈涧关系重大,一旦失守,对军心士气的打击无可估计,最怕再来多几个罗士信,圣上会吃不消的。” 王世充断然道:“好!我就依少帅之言,全力固守慈涧。” 目光投往城外,一字一字的缓缓道:“若我把军队交由少帅全权指挥,少帅有多少成胜算?” 寇仲听得又惊又喜,晓得王世充目睹大唐军容阵势,失去信心,故生出对他倚赖之心。王世充心知肚明,若换过他是寇仲,今天必不敢迎战敌人在数目上超出己方数倍的大军,而他寇仲能在此一劣势下出击并获小胜,己赢得王世充和军方将领的好感和尊敬。否则王世充不会有这句话。 寇仲扫视敌阵延绵的灯火,哈哈笑道:“那李小子今趟有难哪!” ※ ※ ※ 李世民沉吟道:“我有时真想不通你和寇仲怎会走在一起,纯看眼睛便晓得你们有截然不同的性格。寇仲像无时无刻不在找寻新鲜的事物、冒险与刺激、打败对手和征服对手的机会,而子陵你则与世无争,只想过随遇而安的生活。子陵同意我对你们的判断吗?” 徐子陵愣然道:“我没想过你会这样看寇仲。诚然他是个对新鲜事物充满好奇心的人,却非蛮不讲理,只是他有自己的一套看法和理想,且不是旁人包括我在内能改变他的。” 李世民欣然道:“这正是妃暄对寇仲的看法。她要我说出这一番对你们两人的瞧法后,然后说出自己的意见。她指出除非我能在洛阳之战击垮寇仲,甚至把他杀死,否则未来必成南北对峙之局,那时能解决这僵局的只有一个人,就是你徐子陵。” 徐子陵呆住片刻,苦涩的道:“这就是她那句话吗?妃暄太看得起我哩!唉!问题是当南北分裂对峙之势形成,再非关乎寇仲一个人,而是牵连到宋缺、宋阀和整个支持汉统的南人,在那情况下小弟死怕无能为力。” 李世民叹道:“我也向妃暄说出同样的见解,可是她没有直接答我。只说当天下苍生最需要徐子陵时,子陵是会当仁不让的。” 徐子陵苦笑道:“这叫仙心难测,她不是想我去找寇仲决斗吧?” 李世民沉声道:“坦白告诉子陵吧!我会尽最后努力避免与寇仲成为死敌。可是若努力失败,我会抛开一切,尽所有力量对付他。否则若让宋缺与寇仲联成一气,后果将不堪想像。” 顿了顿续道:“世民真的非常感激子陵告知关于石之轩的阴谋,我会小心应付,不会教奸人得逞,致步上隋阳的后尘。” ※ ※ ※ 寇仲步出城门,杨公卿迎上来道:“他有甚么话说?” 寇仲低声道:“到营外走走如何?” 杨公卿使人牵来战马,两人并骑驰出营地,途中遇上麻常,麻常笑道:“若不是有少帅相陪,小将定要阻止杨老出营。少帅可知天策府有派人同敌营溺战的习惯,在深夜连番向另一敌方挑战,既可扰敌,假若对方龟缩不出,更可扬威耀武,如你派兵出营追杀,则说不定又会中伏。哈!不过今趟他们却不敢重施此技,皆因我们有少帅助阵,惹恼少帅他们要吃不完兜着走。” 寇仲哈哈笑道:“你老哥说得我心花怒放,果是拍马屁高手。” 出营后,寇仲道:“麻常这人相当不错,有勇有谋。且看他现在仍能轻轻松松的开玩笑,当期他不把生死放在心上。” 杨公卿道:“这人确是个人材。是哩!王世充又有甚么花样?” 寇仲与他驰上一座小丘,远目细察远近形势,微笑道:“王世充怯战哩!” 杨公卿一呆道:“尚未正式与李世民交锋,他竟害怕起来,还用出来混吗?” 寇仲晒道:“他打过甚么大仗?李密那场仗是我和杨公为他赢回来的,以前他的所谓胜仗只是侍强凌弱,替杨广镇压未成气候的义军。李世民乃天下有数的名师,军力比我们强,训练比我们好,手下猛将如云,谋臣如雨。躲在洛阳的高墙后死守不出他或者会好一点,在平原会战怎到他不心虚气馁,他娘的!” 杨公卿不解道:“纵使他心中害怕,该不会告诉你啊。” 寇仲目不转睛打量远方灯火辉煌的敌营,微笑道:“他当然不会对我吐露心声,却请我明天在他身旁献策,等若间接为他指挥军队,以他的为人,如非怯战,怎肯作此安排。” 杨公卿错愕道:“明天?李世民阵脚未稳,该没这么快来攻吧!” 寇仲沉声道:“这正是我的策略,明天李世民来攻也好,不来攻也好,我们也要出兵布阵示威,引李世民来个小试虚实,假若他龟缩不出,我们就当预演一趟,如他敢迎战,就是被我们牵着鼻子走。” 杨公卿倒抽一口凉气道:“少帅会否是过份高估我们的作战能力?在这丘原平野之地,能胜自可长驱直进,否则兵败如山倒,倘败势一成,动辄全军尽墨。李世民今趟的东征军,是在唐室的六十万大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乃精锐中的精锐,我们不倚城作战,实属不智,少帅须三思。” 寇仲从容一笑道:“我没有奢望可在明天击溃李世民的大军,但要赢此一役,不冒点风险怎行?若待唐军养精蓄锐来攻,不如我们先发制人。明天倘能斗个平分春色,我军将士气大振,敌人则刚好相反。” 接着压低声音道:“杨公勿怪我直言,我方上至统帅,下至兵卒,大多数人对唐军都抱有像杨公你般的瞧法,心忖着到慈涧来只是虚应故事,最后还是要回守洛阳。我却不是这么想,就让李小子在这里见识我寇仲的手段。” 杨公卿沉吟片晌,叹道:“我现在愈来愈明白少帅和我们的分别,但王世充那胆小鬼肯冒这个险吗?” 寇仲哑然笑道:“谁叫他想做皇帝,当然要拿出赌注来博哩!来!让我们四处看看,好为明天的大会战做足工夫。” ※ ※ ※ 李世民亲自送徐子陵到案外,随行的有长孙无忌、尉迟敬德、庞玉、罗士信和十多名护驾亲兵。 徐子陵不好意思的道:“世民兄不用送啦!” 李世民欣然道:“我只是顺道吧!照例我要到战场巡视一番,做点功课。让我送子陵一匹马代步如何?” 徐子陵摇头道:“我还是欢喜用两条腿走路,世民兄不用客气。” 李世民转头对众将士道:“你们留在这里。”然后扯着徐于陵走远十多步,低声道:“还记得长安玉鹤庵的常善尼吗?通过她可把信息传往慈航静斋给妃暄。唉!石之轩的事,你看是否该让她知晓?” 徐子陵心神剧震,忽然间,师妃暄再不像以前般遥不可及,至少有联络她的方法。 李世民道:“子陵看着办吧!”接着有点难以启齿的道:“子陵回长安后,可否帮我一个忙?” 徐子陵收摄心神,道:“只要力所能及,定为世民兄办妥。” 李世民双目精芒乍闪,沉声道:“设法干掉尹祖文和任何精通七针制神的人,这种邪术对我是很大的威胁。” 徐子陵心中同意,这种可怕的酷刑,最硬的汉子也承受不起的,如若李世民的心腹被掳去施刑,说不定会尽泄李世民的秘密。试想若李世民要对付建成、元吉,而此事又被揭破,李渊会怎样处置李世民? 淡淡道:“此事包在我身上。” 李世民苦笑道:“我一方面求你办事,另一方面却要杀你的兄弟!子陵会怎样瞧我李世民?” 徐子陵陪他苦笑道:“两件事不可混为一谈,我只好作这么想。” 李世民又道:“还有是杨文干,京兆联虽冰消瓦解,但杨文干势力仍在,不过从地上转往地下,一天不除他,终是后患无穷。在一般情况下杨文干起不了甚么作用,可是在长安内,当父皇完全站到建成的一方,杨文干和他手下将是举足轻重、不可疏忽的一股力量。” 徐子陵道:“我会设法把他挖出来,为世民兄了此心事。” 李世民拉起他双手用力一握,道:“子陵珍重!” ※ ※ ※ 寇仲和杨公卿绕个大圈,从北面一座树林穿出,抵达树林边沿处时勒马停定。 杨公卿笑道:“少帅是否已胸有成竹?” 寇仲点头道:“现在确较有多点把握。”接着指向两方营地中间一座小丘道:“若我是李世民,会以此丘作指挥台,既可尽览全局,又不怕被敌突袭。” 杨公卿道:“若我们先占这小丘又如何?” 寇仲摇头道:“我们不能勉强自己,只能像今早般靠城布阵,方便进攻退守,除非李世民不敢迎战,我们才登上小丘耀武扬威,风光一番后退却。哈!战场上的风光。咦!” 杨公卿亦看到二十多骑现身丘顶处。 寇仲功聚双目,凝神瞧去,剧震道:“李小子不会这么便宜我吧!其中一个似乎正是他。” 杨公卿一震道:“若真是李世民巡视战场,那其他的人肯定全是一等一的高手,只我们两人恐怕会吃亏。” 寇仲摇头道:“不是两个人,而是我一个,杨公只给我在这里押阵,若我能狠下心肠斩杀李小子,今晚我们可抽身返回彭梁。他娘的!我究竟能否在这情况下动手,说到底我和李小子总算有过交情。” 杨公卿道:“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哪有人情可讲,更是不择手段。问题是少帅真否有信心应付这么多人,不如待我回去调一批好手来助阵较为稳妥点。” 寇仲道:“时机一去不返,更何况若大批人马声势浩荡的杀过去,只会是打草惊蛇,看我的。” 言罢飞身下马。 杨公卿大吃一惊,探身一把抓住他肩头,劝道:“太危险哩!” 寇仲仰望星空,微笑道:“杨公好像忘记我面对颉利的千军万马而不惧,区区二十多个精兵猛将,吓唬别人自是足够有余,却仍末放在我寇仲眼内。” 杨公卿受他强大的自信心感染,不由松手。 寇仲迅如轻烟的闪出林外,藉长草树丛的掩护,鬼魅般往敌骑潜去。 卷四十七 第八章 功败垂成 徐子陵在草原飞掠,朝大河方向前进,赶返长安,心中一片茫然。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他却无法阻止事情的发展。造化弄人,师妃暄为何认定自己是可以改变这似乎是早经注定的命运?而事实上他总觉得无能为力。 他感觉到李世民或可狠下决心应付建成和元吉的迫害,但仍无法不顾及与李渊的父子之情。李世民的沉稳冷静可出乎他意料之外,反应更非如他预想般的冲动激烈,而是断然决定把长安发生的事置诸脑后,集中精神与寇仲周旋。 若没有宋缺介入此事,就算不看在徐子陵份上,他于击败寇仲后必会敬寇仲一马,不会力图致他于死地,宋缺却令事情走上另一路向。李世民向他说明此事,正表示那是他没有选择中的唯一选择。 他多么希望能远远离开这快将发生的一切,不再听到有关于这残酷攻防战的任何消息。可是他已难以置身事外,他能生看寇仲被杀吗? ※ ※ ※ 寇仲从草丛树后扑出,流星般奔往丘坡,朝李世民掠去。 面向这边的庞玉和两名亲卫高手同时警觉,大声吆喝,到发现来者是寇仲后,忙从马背跃起,掣出兵器,一剑两刀对寇仲迎头截击。 丘顶的李世民、长孙无忌、尉迟敬德、罗士信和十六名亲卫高手并没有如寇仲预料般乱作一团,李世民哈哈一笑,道:“少帅别来无恙!” 长孙无忌等纷纷取出兵器,团团环护李世民,再分出五名亲卫高手下马对付寇仲。 寇仲则心叫可惜,若能潜至丘坡才被发现,又或对方策马来拦截,他便可仗着比马儿灵活得多的身法,掌握机会对李世民作出近身狂攻,现在则已成双方力战之局。口上应道:“世民兄也是风采依然,可喜可贺。” “铮”! 井中月离背而出,往前疾挑,正中庞玉攻来的一剑,接着身子往右稍移,只差毫厘的避过本是斩到头颈的一刀,井中月往横扫出,狠狠迎上右方高手从侧劈来的刀背上。 庞玉首先闷哼一声,运剑的右手虚虚荡荡,无处着力,难过至极点。他以前在洛阳曾与寇仲交手,可是眼前此刻的寇仲却似脱胎换骨的变成另一个人,功力深不可测,刀法又无法捉摸,骇然下退后重整阵脚。 “当”! 右边亲卫高手竟被他连人带刀扫得踉跄横跌开去,原来寇仲从庞玉处借来部分内劲,此君哪能不立即吃亏。 寇仲扫开右方敌人的同时,底下飞出左脚,靴头命中左方敌人变招溯至的刀锋,那人眼睁睁瞧着寇仲踢来,偏是无法避开,螺旋劲发,那人喷血跌退。 庞玉疾退时,五名持枪的亲卫高手越过庞玉,奋不顾身的向寇仲杀来。 丘顶上的李世民等人看状倒抽凉气,寇仲竟变得如此厉害,再非他们熟悉的寇仲。 寇仲哈哈一笑,拔身而起,五枝长枪击在空处。 寇仲何等精明,见五人一式用枪,判断出这五名亲卫高手定是精通某种能把长枪的优点发挥出来的阵法,哪敢被他们缠上。 再从丘坡俯冲回来的庞玉却大惑不解,寇仲笔直弹往上空,力尽时岂非要笔直的落回地上,如何可应付在地上等待他的五杆长枪,在难以揣测下他只能在旁押阵以待。 在坡顶上李世民等人无暇多想,除李世民外,人人放下兵器,右手取弓,左手取箭,拉个满圆弯弓往仍在腾升的寇仲射去。 弓弦声连串爆响,十四枝劲箭脱弦而出,织成一片箭网,往寇仲激射而去,射箭者无一不是此道高手,取点的准绳角度,均是无懈可击,只要寇仲依循现时升势速度,肯定会变成箭靶。任他武功再高,也不能在这种情况下同时格挡十四枝劲箭。 李世民生出不忍之心,却又隐隐感到寇仲不会这么容易被人杀死。 果然寇仲一声长笑,真气变换,竟改直上为往旁斜冲,不但堪堪避过能夺命的劲矢,还越过庞玉,直朝丘上诸人扑去。 庞玉大喝一声,冲天斜起,长剑直追寇仲后背。 寇仲去势徒增,迅速拉远与庞玉剑锋的距离,朝丘顶的李世民投去。 尉迟敬德等哪想得到寇仲有此逆转真气变换身法方向的绝活,无不大失预算,来不及取出惯用的兵器,纷纷从马背跃起,凌空迎击寇仲,就以手上大弓,挥击硬攻。 他们均是身经百战的猛将勇士,临危不乱,不但不会在空中撞作一团,还互相配合,分出一半人形成抢攻与阻截的人网,另一半人则忙收弓抽取兵器,固守原地。 由寇仲来犯,直至此刻,只是眨几眼的光景,可见战况的紧凑激烈。 李世民拔出佩剑,他本身亦武技强横,虽见寇仲勇不可挡,奇招送出,仍旧无所惧。 庞玉的剑直追寇仲后背,五名枪手亦反杀回来,只要尉迟敬德、罗士信和三名亲卫阻截成功,寇仲将陷入重围,有死无生。 长孙无忌护在李世民旁,目不转睛的盯着寇仲来势,诸将中以他和尉迟敬德武功最高,他更是冷静多智,不会因己方似能控制局面而生出轻忽之心,还考虑到情势变化下种种应变的方法。 首先迎上寇仲是尉迟敬德,像他这级数的高手,手上虽是长弓而非惯用的归藏鞭,仍是招数凌厉,威足势猛。眼看可堪堪扫中对方的井中月,岂知井中月明明是疾劈而来,竟突生变化,心中叫糟时,长弓不及变招,便被寇仲刀锋挑在弓弦处。 寇伸大笑道:“这叫兵诈!似实而虚,虚反成实。” “崩”! 弓弦分中断开,弓体弹直。 这一刀最巧妙的地方,是在避重就轻,不与尉迟敬德硬拚,却击在长弓最脆弱处,化解敌人攻势。试想弯弓变成直木,加上弹直时生出的力道,任尉迟敬德如何了得,一时亦难变招反击,还要怕寇仲再施杀手,只好往下沉坠,不过他并不担心,罗士信的刀和另三名亲卫高手的剑,可教寇仲穷于应付。 哪想到寇仲就借挑中弓弦那些许力道,借力上升,一个翻腾,竟完全避过空中截击,再往丘上只有长孙无忌和余下三个亲卫护着的李世民投去。 无论战略刀法,寇仲均运用得出神入化,精采绝伦。 后面追之不及的庞玉落回地面,心中后悔,若适才以静制动,固守丘顶,当不致陷入眼前局面,如让寇仲正面攻击李世民,即使事后李世民毫发无损,他们已难逃保护不周的罪过。 长孙无忌当机立断,见李世民欲挥剑迎敌,狂喝道:“你们挡住他!” 一把抓着李世民坐骑的缰索,拉转马头朝营寨方向奔去。 三卫右刀左盾,齐住凌空而降的寇仲扑去。 “碎”! 井中月闪电般击中其中一面盾牌,借势往上弹升,凭空再唤一口气,疾如箭矢的往李世民和长孙无忌射去。李世民和长孙无忌刚奔下丘坡,座骑虽神骏非常,仍未能放尽四蹄,臻达全速,寇仲身法却已全面展开,疾如流星般后发先至的赶到。 长孙无忌早蓄势以待,一个翻身,从马背落地,手中玉萧化作千百反映天上星月的光点,往双脚快要触地的寇仲狂风暴雨的点过去。 他计算得非常精确,在寇仲触地前出手,那是寇仲旧力末消新力未生的尴尬时刻。寇仲一声暴喝,脚尖疾伸,比长孙无忌估计的先一步触碰地面,接着陀螺般往他旋转过来,人刀合为一体。 “叮叮”之声不绝如缕,长孙无忌施尽浑身解数玉萧连点十多下,均点在井中月的刀体上,仍无法阻遏得狂攻而来的刀势,只好往后飞退,否则若让寇仲连人带刀撞人他怀内,他会像被五马分尸般给砍成多块。 寇仲却是心中长叹,暗赞长孙无忌功夫了得,凭他奋力挡了这几招,使自己白白错过除去李世民这劲敌的天赐良机,功败垂成。 长笑道:“世民兄慢走,我不送哩!” 李世民早奔下丘坡,回头笑道:“迟些找少帅把酒谈心如何?” 寇仲在被敌人围拢前,迅速溜掉。 ※ ※ ※ 徐子陵抵达大河,再沿河西上,疾走一个时辰,快天亮时,地势转平,前方出出现渡头,在日出前的暗黑里,宁静无人。 徐子陵还以为找错地方,待看到刻有“翁山古渡”的小石碑,肯定是雷九指,宋师道等约定会合入长安的正确地点,遂于渡头坐下,呆望滚滚东流不休的大河水。 负责知会雷九指一方的是陈甫,他与欧良材有个藉快艇通信的渠道,消息可迅速往还,雷九指等理该正在此处等候他,但现在仍未见船影。 正犹豫该否呆等下去,还是直接往找雷、宋等人,帆影在上游出现,一艘小风帆顺流驶至。 徐子陵感到不大对头,司徒福荣的座驾舟当然不会是这么一艘单桅小风帆,而应是三桅至乎五桅的巨舶,忙躲进古渡旁的树林内去。 风帆泊岸,欧良材现身船上,东张西望。 徐子陵仍未弄清楚是甚么一回事,从林内闪出。 欧良材见到他,大喜道:“子陵快上船。” 徐子陵登船,欧良材下令把船掉头,朝西驶往入关的方向,道:“这是雷老哥的意思,他说趁天下皆知你去见秦王的当儿,找个和你身材近似的人扮司徒福荣入京,那就谁都猜不到司徒福荣和你有关。不过子陵现在须火速赶往长安,否则若让假司徒福荣开腔和人应酬说话,你这真司徒福荣再要扮他便会有破绽。”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我竟是真的司徒福荣吗?那不真不假的司徒福荣行止如何?” 欧良材欣然道:“司徒福荣躲往塞外去以为那是宋家势力不及的地方,没有一年半载怕仍不敢回来。我们在同一时间从平遥开出大船,又放出风声他是往长安避风头;平遥的商家都是自己人,大家口径一致有谁人会再去查探打听来证实表面没有任何可疑的消息?” 徐子陵望往露出晨光的天际,心中一阵感慨,寇仲与李世民争雄斗胜的战场离他愈来愈远,可是他能把战场从心头抛开吗? ※ ※ ※ 兵器交击声响个不绝,在城上城下大批战士围观喝采声中,寇仲赤着上身,与十二个由麻常精挑出来的杨公卿亲兵比武演练,精采迭出,惹得观者不住叫好,气氛炽热。 “喳喳喳”! 寇仲展开奇步,倏地逸出重围,举刀笑道:“今天就到此为止,我们留点气力去搞李世民的卵子!” 寇仲来到在旁含笑观战的杨公卿处,负责为他拿衣物的亲兵忙替他拭汗穿衣。 杨公卿笑道:“少帅这么锋芒毕露,不怕招圣上之忌?” 寇仲把射日弓好好收藏,淡淡道:“他该感激我才对。”望往在墙头仍不住向他致敬的守军,道:“这是最好激励士气的方法,就是以身说教,用实际行动显示我的实力,那在战场上会发挥意想不到的功效。这一招是从颉利学来的,在要攻打龙泉前,颉利还和一众将士在后方营地射箭为乐,这是真正的大将之风。” 杨公卿欣然道:“在这里最尊敬你刀法的人该是我,除少帅外,谁能视李世民的亲兵猛将如无物,杀得他只有策骑逃命一途。” 寇仲颓然道:“不要提哩!只差一点点我就不用一早起来便演一场耍猴子戏。” 蹄声骤响,一骑从城内奔出,两人望去,竟是正式受命专为王世充传递命令的大将张志,寇仲和杨公卿你眼望我眼,均惑不妙。 张志在两人身前下马,道:“我们入帐再说。” 寇仲动也不动,皱眉道:“张大将军是否奉有圣上之令?” 杨公卿冷哼道:“圣上有甚么指示?” 张志为难的低声道:“圣上着我口头传令,取消今天主动出击,改为静观其变。” 寇仲和杨公卿同时失声道:“甚么?” 即使杨公卿原先并不同意今天出战,可是王世充的夕令朝改,正犯上兵家大忌。现在人人准备妥当、士气如虹之际,王世充的愚怯行为就像照头向他们淋下一盘冷水,怎教人不心灰意冷。 张志苦笑道:“圣上认为……” 寇仲打手势阻止他续说下去,飞身上马喝道:“我去跟他说。” 再不理张志,策马直入城门,去见以慈涧总管府作临时行宫的王世充。 寇仲闯入总管府,守卫均不敢拦阻,他直抵大堂,才被王世充的亲卫拦在门外,寇仲大喝道:“我要见圣上。” 王世充声音传来道:“让少帅进来!” 寇仲气冲冲的跨步入厅,正和王世充说话的宋蒙秋和郎奉知机的退出大堂,只余王世充独自一人坐在厅南的太帅椅上,好整以暇的品尝香茗,还示意寇仲到他右下首坐下。 寇仲却笔直来到他身前,沉声问道:“这是甚么一回事?” 王世充不悦道:“甚么一回事?我昨夜睡不能寐,将事情反覆思量,最后决定今日仍不宜用兵。道理很简单,防御工事仍末完成,匆匆出兵,一旦失利,城池左右阵地将受冲击,后果堪虞。” 寇仲没好气的道:“但是圣上有否想过昨晚才下令全面备战,决心今天出击,忽然改变过来,这对士气会生出不良影响。而且我们的战略是要先发制人,以示我军对唐军一无所惧。如让李世民占得先手,我们被动的还击,与主动出击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王世充冷哼道:“少帅勿要动气,我只是把出击推延一天,待壕防做妥,十拿九稳时出战。战场上不但要斗勇力,还要斗智计,躁进乃兵家之忌,不过是区区一天时间,现在李世民阵脚未稳,怎都要几天时间休息准备,明天和今天并没有甚么分别。” 寇仲愤然笑道:“若李世民这么容易破人猜中他的行止战略,就不配称当世无敌的帅将,他能比圣上预测早三天抵达,现在怎会让人猜中他何时来犯?李世民的兵法可稳可奇,奇正变化无穷,我们若以平庸的军事规条去看待他,肯定不会有好的结果。” 王世充泛起怒容,道:“朕自有主张,不用你来教训我。” 寇仲再按不下怒火,仰天笑道:“既是如此,我寇仲只好及早回彭梁去享点清福。” 王世充脸容一沉,正要说话,宋蒙秋和郎奉神色慌张的冲进来,齐声嚷道:“李世民大军全面发动,正朝我军迫至。” 卷四十七 第九章 慈涧会战 王世充和寇仲登上城楼,遥观敌势。 唐军在两座营帐外开始集结兵力,调动井然有序,迅捷灵活,确是军容鼎盛,士气如虹,装备精良,训练有素。 虽仍在初步的集结阶段,已可见微知着,令人看到整个战阵的雏形。 王世充在寇仲耳旁低声道:“朕错啦,少帅可有甚么补救方法?应坚守还是迎战?” 寇仲心头一震,王世充真的是怯战,失去信心,故方寸大乱下低声下气来求教自己。王世充这反覆不定的情况非常危险,会令他在面对取舍时,作出错误的判断。 他凝神打量敌阵,兵力约在五万人间,其他五千人该是留守营寨。中央清一色是步兵,两翼和前后阵均是骑兵。中央步军又分九组,每组三千许人,由不同兵种的队伍合成,各备弩、弓、枪、刀、剑、盾、拒马等兵器。可以想像作战时在李世民的指挥下阵法变化无穷,随时针对敌人而作出种种最有效的应变。 寇仲见唐军如此威势,亦不由心生寒意,从而推出王世充等其他人的感受。不禁恨起王世充来,若王世充肯听教听话,先李世民一步出军,便不用被李世民抢吃这头一道汤,累得现在连他都感进退两难。 如若慈涧是洛阳、长安级的坚城,甚或次一级如黎阳或虎牢,他不用想也会主张坚拒不出,凭稳固的城池和强大的防守力削弱损耗唐军的力量,只恨慈涧却是不堪大军冲击的小城池,且根本无法容纳二万多郑军,只能及早依城立帐抗击庞大的敌军。 杨公卿和其他诸将来到王世充和寇仲左右两旁,听候王世充的指示,而王世充则等待寇仲这“护驾军师”的说话。 矮壮强横,脸相粗豪,有胡人血统的王世充心腹大将跋野纲分析道:“敌人的动员正接近完成阶段,若我们现在仓卒出营迎战,阵势未成,敌人压阵攻来,我们一个抵挡不住,正要吃大亏。照臣下看该以据壕城固守最为稳妥。” 城头十多名将领近半数人点头表示同意。 连杨公卿亦叹道:“我们已失去在营外会战的时机。” 寇仲晓得杨公卿是说给他听的,表示他不支持在这种情况下迎击敌人。深吸一口气,心神晋入井中月的境界,若连他亦失去斗志,此仗必败无疑。 从容笑道:“若我们坚守不出,李世民会有怎样反应,是挥军强攻?还是收兵了事?” 王世充忽然皱眉道:“真奇怪,他们并没有预备跨壕攻城的工具。” 郎奉谀媚的道:“可知李世民只是要显示实力,耀武扬威,我们可置之不理。” 大将陈智略沉声道:“李世民的功业战迹,全是从守城得回来的,并不善于攻城,所以我们打定主意据城稳守,李世民将莫奈我何。” 寇仲心中暗叹,李世民既是守城的专家,当然比任何人更明白城池的强处和弱点,如守然后知攻。事实王世充和手下大将是被李世民的威名和现在显示的实力吓得不敢迎战。 寇仲淡淡道:“诸位尚未答我的问题,李世民究竟是挥军强攻,冲击我们的营地,还是展示实力后收兵了事?” 郭善才道:“少帅怎样看呢。” 众人目光齐集中往寇仲身上,听他的答案。 寇仲哈哈笑道:“李世民不愧纵横无敌的主帅,虚实相生,使人摸不透他的目的。我们则连他究竟是挥军来犯,还是想示威一番亦弄不清楚。” 转向王世充道:“李世民在测试我们的反应,如果我是李世民,圣上若龟缩不出,他可派出一军,绕往慈涧后方,在那里选取战略地点,设立能坚守的营寨,断去我们与洛阳的联系,绝我们粮草。等到他能成功在慈涧四方建成这类营寨,慈涧将被重重封锁,我们将不战而溃,以最窝囊的方式输掉这一场本应是漂漂亮亮、鹿死谁手尚未可知的大会战。” 王世充一震道:“少帅是主张出战?” 寇仲道:“我们是别无选择,主动之势已落入李世民手上,当其阵势完成,便向我军推进,待钳制得我们动弹不得之时,我们将变成帖板上的肥肉,任他宰割。圣上必须当机立断,否则延误军机,后悔莫及。” 杨公卿点头道:“少帅的话很有见地,圣上请立即决断。” 王世充的呼吸急促起来,倏地喝道:“就如少帅提议,立即布阵迎敌。” 此时敌阵爆起震天的喝采呐喊声音,潮水般不断涌来,只见李世民帅旗出现在营寨出口处,主帅李世民在天策府诸将簇拥下,加入唐军中阵。 寇仲仰天笑道:“李世民啊!就让我们见识一下你的真本领。” 郑军从城中和营地源源不绝注入战场,唐军亦开始推进,果如寇仲所料,李世民选取在双方间的小丘作临时指挥台,以旗号、战鼓、号角指挥全局的进攻退守。 郑军布的是半月形圆阵,以慈涧城作依托,将防御线尽量缩小,以收紧密集的队形,尽可能形成有机的防御体系,藉此对抗唐军较为疏散的进攻型方阵。 二万郑军分左、中、右三师,左、石两师各五千骑兵,两万步军居中。右方骑兵由杨公卿和麻常指挥,左方骑兵则是陈智略为主,跋野纲为副。 中军步兵分作四大组,每组五千人,分由郁元真、单雄信、段达和郭善才统率,宋蒙秋和郎奉留守城池。 寇仲和张志陪同王世充和其二千人的亲卫兵团位于中军正中处,指挥进兵,统揽全局。 方阵的唐军,与半月形依城布阵的郑军,两方兵马,隔远对峙。大战一触即发。 实际上唐军只比郑军多出二万人,但由于唐军布的是疏散的进攻阵式,郑军是密集的防守阵式,骤眼看去,漫山遍野均是唐军和迎风飘拂的旗帜,兵力便似在郑军数倍以上。 从寇仲的角度瞧去,前方尽足往左右延展的各式兵种唐军,声势骇人至极点。 确是其悍将勇,军容鼎盛。 反观己方,由于先势被夺,被敌军牵着鼻子走,人人脸容沉重,无不抱着能抵住敌军的进攻便非常了不起的被动心态。 寇仲排开一切杂念,全无旁惊的观敌察敌,寻找敌人的破绽空隙。 “咚!咚!咚” 敌阵战鼓齐鸣,中车前三组的合成步兵团和前锋骑队向前推进,直逼而来,到离郑军中锋步兵阵千许步外停止,队形往两旁舒展,形成长方阵,动作整齐划一、迅疾而有效率,尽显训练有素的成绩。 虽未真的进攻,已对郑军构成庞大的压力,仍是骑兵居前、步兵居后的阵式。 寇仲欣然笑道:“好一个李世民,我寇仲差点看漏眼。” 号角声起,郑军侧翼两支骑兵策骑缓进,逐渐散开移往外档,像一对巨掌伸展般以挚敌人。 王世充脸色凝重的道:“少帅看破李世民甚么阴谋诡计?” 寇仲道:“右方骑兵共有五队,每队千人,靠内侧的一队就是李世民最精锐的玄甲天兵,也是能凿穿的奇兵,李世民仗之屡克大敌,若我们不能早定计对付,今仗必败无疑。” 王世充另一边的张志讶道:“我们并不是未曾听过李世民的玄甲亲兵,可是这批骑兵表面看与其他骑兵没有半点分别,少帅凭何判断此队正是李世民的玄甲天兵?” 王世充点头表示同样的疑惑。 寇仲好整以暇的道:“看他们的座骑,要比其他队伍的战马安详整齐,这是突厥人观马的要诀,马儿有敏锐的触觉,若主人紧张不安,它会清楚感应,更在行动与神态反映出来。正因这队人马是精锐的精锐,久经战阵,所以人人神凝意舒,不像其他人般心情紧张,遂经马儿反映出来。” 张志定神细看,叹服道:“果是如此,少帅的眼力真高明。” 王世充道:“我们该如何应付?” 寇仲淡然道:“敌方最强的一点,正是弱点破绽所在,假若我们顶得住他们,李世民在今仗将无所施其惯技,至于下一仗,留待下一仗再算吧!” 往王世充瞧去,沉声道:“圣上最精锐的部队是否我们身后的亲兵团?” 王世充无奈点头道:“应是如此!” 寇仲笑道:“没有牺牲怎能有收获?圣上只要分出五百人给我指挥,我可对李世民这支钉子般有穿透力的奇兵迎头痛击,杀他娘的一个落花流水。否则如让这队人由阵前杀到我方阵后,又回头冲杀返来,我们就阵不成阵,军不成军!” “咚!咚!咚!” 战鼓齐呜,喊杀连天,唐军终发动攻击,漫山遍野却又阵形完整的奔杀过来。 双方大军,终正面交锋。 ※ ※ ※ 徐子陵于黄昏时分进入长安城,今趟他打醒十二个精神,施展种种撇敌手段,以防被高手如石之轩或婠婠之辈跟踪在背后,潜往侯希白的多情窝。 侯希白见他回来,喜道:“早猜到你今晚该是时候回来,所以不敢到上林苑去,情况如何?寇仲肯否听你的话?” 徐子陵在书斋一角坐下愣然道:“听我的甚么话?” 侯希白赔笑道:“我是不知该问甚么才好,所以顺口来这一句,只要寇仲提高警觉,杨虚彦该难逞奸谋。李世民又有甚么打算?” 徐子陵苦笑道:“他的打算就是管他娘的长安事,先干掉寇仲再说其他。” 侯希白呆头鸟的在他旁坐下,茫然道:“这算甚么打算?” 徐子陵叹道:“此事多想无益,不如搁下不想。有和雷大哥联络过吗?” 侯希白点头道:“他们昨天入城,住进崇仁里的华宅去,一切似乎颇为顺利,雷大哥他们摆出力求低调的姿态,不过司徒福荣来长安的消息已暗地传开去。不过由于唐郑交战,又有寇仲参与,吸引了唐室的注意力,现在碰口撞面的话题都是与此有关,没有人有闲情去理会一个暴发户的出没。” 徐子陵问道:“见过纪倩吗?” 侯希白摇头道:“这几天她都以抱恙为由没有返上林苑,至于阴显鹤仍未有消息,他会否遇上不测之祸?” 徐子陵叹道:“我们不必胡乱猜测,免徒闹得心烦意乱。” 侯希白道:“婠婠来找过你两趟,该怎样应付她才好?” 徐子陵道:“她再来找我,请代我和它的个时间在此处会面。我还要去找胡小仙,还有你那幅《寒林清远图》,对吗?” 侯希白精神大振,喜道:“对极!在下还怕陵少忘掉此事。你甚么时候去偷,我就甚么时候到上林苑制造不在场的铁证。” 又压低声音道:“石师全无动静,看来你真的牵发他的伤势,使他必须密藏潜修,希望这段好日子何以拖长一些。” 徐子陵想起石之轩立即头痛,问道:“你的百美图进展如何?” 侯希白道:“只差十来个美人儿,画美人一点不难,难就难在那百首美人诗,百首不同,累得我差点要放弃。” 徐子陵拍拍他肩头道:“今晚到上林苑去花天酒地吧!我要去和雷老哥、宋二哥会合,弄清楚情况后再行事,今晚会是非常忙碌的一晚。” ※ ※ ※ 激烈的攻防战,从上午延续至黄昏。 唐军主攻,郑军主守。 在李世民的指挥下,唐军将士对郑军发动一波又一波持续不断的狂攻猛击,从远距离的箭射到近身的肉搏,此起彼继,无休止地进行着。 马蹄军靴踢起的尘土,遮天蔽日,双方互有伤亡,血染草原,尸横遍野,战况惨烈。 寇仲以奕剑术的心态面对这场等若由他指挥的剧战,王世充反成他的传令将军。 在这一刻,他变成只求成功的指挥者,每一名将士,都是他放在棋盘上的棋子,以冷眼去作出判断,哪子该留,哪子该弃,作为争取最后的胜利。不如此,郑军早抵不住唐军的撼击,被迫退回营里城内。 号角声起,接战中的唐军潮水般退却,寇仲下令追击,却给迅速补上的唐军硬以强弓劲箭迫回来,双方再成对峙之局。 寇仲暗责自己疏忽,唐军退而不乱,连死伤者亦全部送返后方,可知是有秩序的退却,不宜追击,就是一念之差,累得百多人命丧敌手,身为主帅的确足责任重大。 敌我两阵燃起千百计的火把,日战转为夜战,又是另一番气氛情景。 王世充沉声道:“李世民究竟尚有甚么鬼主意!” 这是郑军一方每一个人都急欲晓得的事,战场上的李世民指挥若定,策略变化无穷,如非有寇仲这军事上的天纵之才冷静应付,一一化解,郑军肯定不能像目前般不失寸土。 双方重整阵脚,移走死伤。 寇仲身上多处负伤,他却像个没事人般不以为意,甚至拒绝包扎治理伤口。别人以为他英雄了得,不畏伤痛,他却自家知自家事,长生气比任何圣药更有疗效。 他和王世充分派的五百亲卫多番出击,粉碎敌人连番猛攻,他的射日弓发出的连珠箭,更使敌人心寒胆丧,否则战局会变成由唐军全部控纵的发展。 王世充的二千亲卫精锐,分作四批让他统率调遣,故每趟都是以生力军勇不可挡的姿态反击唐军,屡创奇功。 张志道:“真奇怪,李世民为何仍不出动他的天兵?” 直至此刻,那一千被寇仲法眼看破的天兵骑士,只曾佯攻两趟,仍在养精蓄锐,等待时机。 寇仲微笑道:“大将军累吗?” 张志叹道:“除非是铁铸的,怎能不累?” 寇仲道:“所以大家都累哩!李世民就是等候此刻,他的天兵才可发挥最大的效用。” 话犹未已,唐军留在后方从未参与过攻击的一队步骑兵,开始推进,其中正包括天兵骑队在内,退回去的两万步骑兵重整阵势,按兵不动,不过若在李世民一声令下,他们可随时再投身战场。 敌人不住迫近。 寇仲拔出井中月向身后休息充足的五百骑兵嚷道:“成功失败,就看我们的本领。” 五百战士轰然响应,寇仲在他们心中建立起无敌的领袖地位,人人乐意追随他,为他效死。此事虽招王世充之忌,但寇仲已顾不得那么多,否则他将横尸此地,洛阳、少帅军全不关他的事。 前方中军步兵依鼓声旗号的指示,往两旁懂移裂出去路缺口,让寇仲领军冲出,迎击首次杀到的玄甲天兵和以万计的唐军。 卷四十七 第十章 离间高招 徐子陵从后墙进入崇仁里的华宅,易容改装了的雷九指和宋师道两人正在后厅说话,见徐子陵来会,当然非常欢喜。 双方大致交待别后情况,徐子陵讶道:“为何不见从人,小俊到哪里去了?” 雷九指道:“小俊正在装扮,我们再经思虑后,计划有少许变动,但该是更加完美。” 徐子陵对雷九指或尚有疑惑,但对宋师道却是信心十足,欣然道:“小弟洗耳恭听。” 宋师道洒然笑道:“事实上只有两项变动,首项是因应形势变化,原来司徒福荣比我们想像中的更为胆小,接得我们警告信后,就那么与申文江两人连夜离开、平遥避祸去也,生意交由亲弟打理,所以我们不能婢仆成群的跟来。” 徐子陵讶道:“又有这么巧的?他为何不带其他人,而偏和这申文江一道避祸?两人关系这般亲密吗?” 雷九指笑道:“你这叫聪明一世,蠢钝一时,当然是宋二爷在信内下料子,不怕申文江敢不与老板有祸同当,亡命天涯。” 徐子陵恍然道:“宋二哥确是算无遗策。” 宋师道笑向雷九指道:“我并不是宋二爷,而是申先生,苏管家几时可改口。” 雷九指自掌一记嘴巴,装作诚惶诚恐的道:“小人知罪!小人知罪!申爷大人有大量,勿要和小人计较。” 这几句他以带着平遥乡音的夸张语调说出,惹得哄堂大笑。 徐子陵叹道:“若这里有石之轩、婠婠那类高手来探望我们,我们所有心血将尽付东流。” 宋师道点头道:“子陵说得对,苏管家你该检点些,否则只要文江在福荣爷面前说一句话,苏管家你立即要卷铺盖回乡耕田。” 三人再次对砚大笑。 徐子陵挨往椅背,心中一阵难过,若寇仲在此,那有多好。大家一起开怀大笑,共商与奸人周旋的大计。 一把声音从后门处传来,老气横秋的道:“苏管家又犯上甚么错失?咦!竟是徐爷!” 徐子陵一眼瞧去,登时心中叫妙,走进来的小俊扮得就像司徒福荣本人大驾亲临,似足图画中他的体型脸相。 雷九指跳起来,一把搂着任俊肩头,探手捏他的脸皮道:“这张脸虽及不得上鲁师妙手的巧夺天工,但至少亦有他七、八成的工夫,我保证司徒福荣看到他时,会以为自己在照镜子。” 徐子陵不禁莞尔,笑道:“该说连鲁大师亦以为这张面具是他做的。” 雷九指欣然放开捏着小俊脸皮的手,笑道:“好小子!何时学懂拍马屁的。” 宋师道道:“这是我们第二项变更。因为要你徐子陵整天坐在这里扮司徒福荣实在太浪费,所以平时改为小俊代劳,到要在赌桌上显身手,以你的功夫,模拟小俊的声音该是轻而易举的事。” 任俊正容以带上平遥口音的语调道:“开押店不但是盘生意,更是门学问,想赚钱首先讲商誉,我司徒福荣赚多一个子儿赚少一个子儿绝不是问题,最重要是诸位朋友听到我司徒福荣四个字便有信心。” 他说话的音调、缓急和断续均有种令人一听难忘的特征,就因有此异样与别不同处,故容易被掌握和模仿。 雷九指道:“这是欧良村教的路,司徒福荣确是用这般语气说话的。据欧良材说,小俊学得有七、八成相似。” 徐子陵信心大增,道:“坐下再说!” 四人坐好后,宋师道道:“我们和官府打过招呼,并请他们关照我们不愿张扬的愿望。陈甫明天会遣几个婢仆下人来伺候福荣爷,至于护院保镖一类我们曾透过陈甫暗中招聘,若池生春真的对我们有狼子之心,该会趁机让手下混进我们这处来,我们可将计就计。” 任俊道:“最怕是池生春根本不晓得我们大驾莅临。” 徐子陵思索半晌,向雷九指道:“雷大哥有否传小俊两手绝活?” 雷九指尚未答他,任俊探手摊掌,三颗骰子赫然出现掌心处,笑道:“我现在连睡觉亦梦到自己在赌钱,不过在梦中总是轮多赢少。” 徐子陵欣然道:“那会省去找很多工夫。真正的司徒福荣年纪有多大,妻妾子女情况如何?” 雷九指答道:“真正的司徒福荣该不过四十岁,似乎不好女色,到现在仍是独身,所以很多人在怀疑他另有癖好,与宋二爷有一手。” 宋师道哑然失笑道:“雷老哥又来耍我,他是与申文江有一手,而非甚么二爷三爷。” 徐子陵望向任俊,道:“小俊有否心怯?” 任俊肯定的摇头道:“有雷爷和二爷在旁指点,我不但不害怕,还感到乐在其中。” 雷九指正容道:“小俊非常好学,天份很高,子陵不用担心他能否胜任。” 徐子陵道:“这就成哩!唯一担心的是小俊的眼神会泄漏秘密,因为只要有点眼力,就可看出他是会家子。” 宋师道道:“敢开押店的人背景怎会简单,司徒福荣出身黑道,本身是平遥一个著名帮会的龙头大哥,我这申文江也是世家子弟出身,自幼习武,所以这方面不成问题。” 雷九指道:“我扮的苏管家真有其人,是司徒福荣另一心腹,在平遥武林薄有名气。司徒福荣和申文江逃离平遥,他便南下不知所踪,该是奉司徒福容之命打听宋二爷家动静。” 徐子陵深感群策群力的好处,自己可轻松得多,道:“你们今天好好休息,待我安排一切后,明天可实行我们的讨香大计。” 宋师道讶道:“子陵会有甚么安排?” 徐子陵长身而起,笑道:“首先要安排一位绝色美女,蛇有蛇路,鼠有鼠路的看上小俊这绝不讨人欢心的司徒福荣,令他改变癖好,改为欢喜女人。我的娘!这是甚么一回事?” ※ ※ ※ 战事终告暂时结束。 唐军屡攻不下,李世民鸣金收兵,控制主动的大唐军有秩序的撤退营地。 此仗关键处在于寇仲死命抵着李世民的“凿穿天兵”,令唐军无法突破郑军的防御线,双方均伤亡颇重,死伤达数千之众,战情惨烈。 寇仲负伤累累,战袍被自己和敌人的鲜血染得斑驳可怖。 经过塞外以战养战的修行,他完全掌握如何在千军万马的血战中保命之道。但受伤是无可避免的,任你武功如何高明,刀法何等了得,在避无可避及人挤人的混战中,捱刀碰剑是必然的事,但如何把来自敌人的伤害减至最低,却是寇仲从无数战役领悟回来的超凡本领。 战士在清理战场,杨公卿和他策马绕过城营,来到慈涧另一边一座小丘上,由此以快马沿官道朝东疾走,两天许的时间可抵洛阳。 寇仲道:“待会我要去向王世充说话,必须于此设立营寨,以确保粮道畅通,否则若被李世民派小队人马袭劫运粮队伍,可使我们穷于应付。” 杨公卿道:“那就不如索性建一座石堡,可与慈涧遥相呼应,工具与匠人可从洛阳调来,如此即使慈涧失陷,李世民们不能长驱直进,直追洛阳。而我们若迫不得已退返洛阳,也不惧李世民衔尾追击。” 寇仲讶道:“我们今天刚打过一场漂亮的大仗,教李世民不敢小觑我们,杨公对慈涧是否能稳守仍这么没信心吗!” 杨公卿叹道:“我对少帅当然信心十足。但对王世充则是另一回事!谁晓得明天他又会想出甚么蠢主意来。” 寇仲大有同感,道:“那建一座似点样子的石堡要多少时间?” 杨公卿道:“为抵御唐军攻打洛阳,早在城内储存大批凿好的方石,准备必要时修补破损的城墙。若把部分运来建有堡,而人手足够的话,可于十来天的时间弄成一座有抵御能力并容纳数百守兵的石堡出来。” 寇仲讶道:“可以这么快建成石堡,令人想像不到,那就不如夹道建起两座石堡,其防守之力将以倍数增强。” 杨公卿欣然道:“好主意。不过最好不要由我们提出,由我私下去和跋野纲商议,他追随王世充足有十年,是王世充最信任的外姓将领,他的提议王世充较易入耳。” 寇仲思索的道:“跋野纲和王世充同是胡人,可能有血缘关系,又或同是大明尊教有关系,该是跟王世充说话的理想人选,杨公想得周到。” 杨公卿苦笑道:“周到?唉,应说辛苦才是。在战场上,拿主意的人若出问题,神仙难救。” 寇仲道:“打过今天这场战后,我对整个形势从悲观转为乐观,现在谁都该晓得我是有诚意助王世充击退李世民。现在只要能说服王世充接纳窦建德;另一方面则向窦建德痛陈利害,请他出兵来援,李世民将进退两难,陷进被动的劣境。” 杨公卿沉吟片晌,沉声道:“窦建德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寇仲微一错愕,好一会才道:“坦白说,直到此刻我仍摸不清楚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他说话得体,只说该说的话,圆滑得不会惹人反感。不过他的缺点,也极可能是他的优点,是过度的自信。像攻陷黎阳后,他曾想过挥军渡河攻击虎牢,这不但代表他不把王世充放在眼内,还低估李世民的威胁。” 杨公卿道:“难怪王世充怕他,窦建德攻陷黎阳,对王世充构成很大的威胁,在这样的情况下,两人绝无联手抗唐的可能。” 此时麻常和十多名手下策骑奔至,道:“圣上有请少帅!” 寇仲和畅公卿交换疑惑的眼神,均猜不到王世充因何事这么急着要见他寇仲。 ※ ※ ※ 徐子陵戴上“雍秦”的面具,外加侯希白那副须胡,进入明堂窝的外大堂际此接近初更的一刻,灯火通明的大堂人头涌涌,围着赌桌喧声震耳。 徐子陵换得少量筹码,施施然在赌桌间闲逛,心中想着的却是胡小仙,只要他在赌厅角落留下暗记,明天将会联络上胡小仙。唯一担心是自己因赶往慈涧,错过与她联络的约定期限,不知会否因而出现变化。 最后还是把心一横,趁没人注意时留下暗记,以只有他和胡小仙才明白的方法,标示见面的地点时间。 然后随便在其中一张赌桌赌两手,输掉近半筹码,正要离开,香风袭至,纪倩在他身旁走过,道:“我在那间川菜馆等你。” ※ ※ ※ 王世充踞坐总管府大堂南端的“龙座”,诸大将段达、单雄信、邢元真、张志、陈智略、郭善才和跋野纲等分坐两旁,气氛严肃。 见寇仲来到,众将均向他合笑打招呼,态度尊敬。显示他寇仲在他们心中建立起一定的地位,赢得他们的敬意。 王世充将拿在手上的书简,递给站在椅后的亲兵,淡淡道:“给少帅过目。” 寇伸大惑愕然,王世充冷哼道:“这是李世民使人射进营地的书函,信是给朕的,话却是向你说。” 寇仲接过信件,展开细看一遍,其他人除王世充外,显然未悉飞箭传书的内容,露出好奇神色。 以李世民的作风,此信内容当然不会光是无聊的话。 寇仲看罢合起书函,哑然失笑道:“好一个李世民,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就可令圣上心中不舒服,而我则进退两难。” 大将陈智略忍不住问道:“李世民究竟在信内耍甚么花样?” 王世充悻然道:“朕怎会因此介怀,少帅可自行决定该怎么办。” 众人更是摸不着头脑,不过谁都晓得王世充说自己不介怀,与实情刚好相反,否则不会说这气话。 寇仲在右方那排椅子的最后一张坐下,把信件搁在几上,拍着扶手哈哈笑道:“李世民在信内邀我三更时分到他营地见面,我究竟该去还是不该去呢?” 诸将恍然。 李世民这着确非常厉害,信是给王世充,话却是向寇仲说,正点出王世充与寇仲间最大的矛盾。且摆明不尊敬王世充,明示在李世民心中,只有寇仲堪作对手,王世充根本不被他放在眼内。 张志干咳一声,道:“圣上须小心这有可能是李世民布下对付少帅的陷阱。” 寇仲心中暗赞,张志这句话非常得体,将话事权交回王世充手上。 郁元真叹道:“这封信是非常高明的离间计,圣上勿要中李世民的圈套。” 只听王世充手下两名大将争着为他说好话,当知众将对他寇仲生出倚重之心,问题是王世充心胸狭隘,理智上晓得诸将所说属实,情绪上仍难接受。 单雄信皱眉道:“李世民会有甚么话和少帅说?少帅若是可轻易动摇的人,今天就不会在这里和我们出生入死的共抗唐军。” 寇仲心怀大慰,却知道诸将都为他说好话,会更招王世充之忌,可偏拿不出别的办法。 王世充果然仍神色不善,冷冷道:“这么说!诸位卿家均认为少帅不宜赴会,对吗?” 一直没有作声的跋野纲道:“照我看以李世民的作风,此会绝非鸿门宴。且即管真是陷阱,以少帅的身手,要突围逃走谁拦得住。或者李世民经过今仗,知难而退亦属可能。” 王世充冷哼道:“若他是知难而退,该直接来向我提出。” 郭善才道:“我还想到另一个可能性,就是李世民想弄清楚少帅的心意,然后决定应否退兵。” 对王世充诸将来说,不论是追随他多年的老部下,又或像段达、单雄信和郁元真等从李密处投降过来的将领,均晓得寇仲是击败李密的大功臣,今天一仗全凭他撑着大局,所以郭善才这番分析人人认为理所当然。只有王世充愈听愈不是味道。 王世充见众人大多点头同意郭善才的见解,脸容一沉,同寇仲道:“少帅比任何人更清楚你自己与李世民的关系,且说到底少帅是客卿身分,不受朕直接管辖,所以此事应由少帅自行决定。” 寇仲心中暗叹,表面仍从容自若,淡淡道:“多谢圣上!李世民既敢约我,我寇仲就敢去见他。他对我说过甚么话,我会一字不漏转述与圣上,圣上请信任我。现在我唯一的目标是守稳慈涧,其他的事既无暇去埋,亦无暇去想。” 他对王世充是说尽好话,给足他面子。若王世充还想不开想不透,那是他自取灭亡,他寇仲还可以干甚么? 卷四十七 第十一章 纸上谈兵 徐子陵进入川菜馆,纪倩背着众人在较僻处的一角等候他,菜馆快要收铺,再不接待迟来的客人,只余三张桌子仍有宾客,宁静安详。 在纪倩对面坐下,纪倩美目向他飘过来,似回复一贯的生机,仆闪仆闪并饶有兴趣的打量他,待他开口说话。 徐子陵苦笑道:“小姐请先恕过在下爽约之罪,皆因身有要事,当日须立即离开长安,今日黄昏时分才回来。” 纪倩一手托着巧俏的香腮,另一手懒洋洋的为他斟茶,漫不在乎的道:“是否又是不可告人的事?” 徐子陵洒然微笑道:“小姐猜个正着。” 纪倩放下茶壶,“噗嗤”娇笑,瞟着他道:“你倒坦白,今趟你有很大的改变,不但声音好听得多,说话的神气跟以前更活像两个不同的人。噢!差点忘记告诉你,人家记起阴小纪是谁哩!” 徐子陵大喜道:“真的?” 纪倩不悦道:“我纪倩是说谎的人吗?不过若要我告诉你,却有一个条件。” 徐子陵早知她不会如此驯服,微笑道:“小弟洗耳恭听。” 纪倩一字一字的道:“你要告诉我为何你要对付池生春,然后由我决定是否参与。假如你说的话令我不感兴趣,我是不会透露阴小纪的任何事。” 徐子陵欣然道:“这个要求很合理,有机会纪小姐可向侯希白询问我是否可以信任的人,他会给小姐一个确切的答案。” 纪倩抿嘴浅笑道:“不用紧张,若我半点不信你,今晚就不会坐在这里和你这冤家说话,还会改找我在官府的朋友在明堂窝门口把你擒个正着,关进牢内去。那时我要知道甚么事,会亲自拷问。” 徐小陵给她说得啼笑皆非,知她仍是含恨在心,怪自己戳破她要学成非凡赌技的美梦,耸肩道:“言归正传,我要对付的不是姓池的,而是姓香的,小姐开始感兴趣了,对吧?” 纪倩坐直娇躯,秀眸闪闪生辉,柔声道:“先告诉我你究竟是寇仲还是徐子陵。我曾多次问希白关于你们的事,希白只是笑而不语,却承认你们和他有过命的交情。” 徐子陵明白过来,纪倩是因上趟他提起侯希白,从而猜出他是谁,所以态度大改。轻俯往前,迎上她期待的眼神,柔声道:“我应否先说两句江湖的场面话?例如甚么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然后说出自己是徐子陵。” 纪倩忍不住发出银铃般的动人笑声,掩嘴瞪他一眼道:“不要逗人家笑好吗?我现在想严肃认真点嘛!” 徐子陵心中暗叹一口气,长安可以说是另一个战场,只是这战场实在比寇仲在慈涧的战场有趣得多。寇仲是否自寻烦恼? 纪倩在他眼前轻扬玉手,吸引他的视线,道:“你在想甚么东西?” 徐子陵坦然道:“我在想寇仲,希望他到这一刻仍可活得好好的。” 纪倩喜孜孜的瞧着他道:“你真的把人家视作朋友,不怕我害你吗?” 徐子陵正容道:“我从没想过小姐会害我。” 纪倩凑近他低声道:“告诉你一个秘密,这几晚人家都在明堂窝门外等你,因为知道你一定会来。” 徐子陵生出不妥当的感觉。 纪倩笑道:“你扮徐子陵扮得真像。如果我不是晓得寇仲和徐子陵正在慈涧跟秦王斗生斗死,定会给你骗得贴贴服服,现在嘛!嘻嘻!” 徐子陵心叫不妙,纪倩灵活的跳起来往后避退,三张桌子共七名客人同时拔出兵器,抢过来把他封死在角落处,这些人徐子陵并不认识,全是生脸孔,看样子该是长安权贵的公子哥儿,纪倩的仰慕者,在纪倩的徵集下凑杂成军。 纪倩在“大后方”得意洋洋娇笑道:“你这骗子算老几,竟敢来骗本姑娘,你若真是徐子陵,就露两手给我见识见识。” 其中一个持剑的年轻公子大笑道:“即使是徐子陵又如何?就让我们长安七公子令他知道甚么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长安岂是随便任人撒野的地方?” 刀光忽闪,两剑分从两个角度横斩直劈他的颈项和脸颊,既狠且疾,颇有两下。 徐子陵心中暗叹,若给这甚么他娘的长安七公子暴露他徐子陵的行藏,弄得李渊等全晓得他身在长安,那就冤哉枉也。 ※ ※ ※ 唐军营寨前摆开一桌酒菜,只有两个席位,李世民悠然自得的安坐靠着寨门的位子,身后立着尉迟敬德、庞玉、秦叔宝、长孙无忌一众心腹大将,在营寨火把光的照耀下,隆而重之的恭候寇仲大驾。 寇仲单人匹马从慈涧城营方向驰来,直抵酒席前,轻轻松松的甩瞪下马,任得赶来为他牵马的唐军伺候马儿。笑道:“世民兄果是信人,小弟初时还以为把酒言欢只是随口说说,现在才晓得是真的。” 李世民长身而起,从容道:“我们终曾是知交,纵使要快生死于战场上,在可能的情况下好应该来个叙叙旧情。少帅请入座!” 他身后诸将无不目光灼灼的盯着寇仲的一举一动,眼神充满敌意,叉隐含尊敬。 寇仲来到另一边的席位,大模大样坐下,李世民亲自为他斟满一杯,然后坐下举杯道:“我大唐军营内严禁喝酒,违令者斩,所以今晚的宴会,不得不在寨外举行。酒是附近村落张罗回来的米酒,充满乡土风昧。让我先敬少帅一杯。” 两人举杯对饮。李世民回头向手下诸将道:“你们退回寨内,木王有几句心腹话要和少帅说。” 诸将齐露愕然之色,又知李世民言出必行,军令如山,无奈下退得一干二净,只剩两人在营案外隔桌对坐。 寇仲计算酒席离案门足有二百步的距离,讶道:“世民兄不怕我突然发难?世民兄武功虽高,可是若我肯以命换命,拚着硬涯世民兄一击,说不定在世民兄的手下来救护之前,重创世民兄。” 李世民哈哈笑道:“若寇仲是这种人,我李世民根本不屑和你共桌谈心,我李世民绝对信任你,更相信不会看错你。” 寇仲苦笑道:“我确不会这样无耻。唉!你老哥害得我恨惨,使我和王世充再添心病。究竟我们还有甚么好说的?” 李世民又为他斟酒,微笑道:“以前我是力劝少帅而不果,今趟却想痛陈利害。少帅勿要笑我,因为大家始终曾做过兄弟好友。” 寇仲举杯道:“这一杯就是为我们以前的兄弟之情而喝的,饮过这一杯,以前的兄弟情一笔勾消。若我寇仲命丧世民兄之手,做鬼亦不会怪世民兄,只会怪自己不自量力,妄图与世民兄为敌。” 李世民喝一声“好”,两方再尽一杯。 寇仲放下酒杯,油然道:“世民兄有甚么利害须向小弟痛陈?我倒希望有点新意思,若都是我早晓得的,我们就不用花时间,各自早点回去睡他娘的一觉。” 李世民往前微倾,双目闪闪生辉,凝视寇仲,微笑道:“我想和少帅来一场豪赌。” 寇仲把扫视寨门情况的目光收回来,迎土李世民锐利似能洞穿任何秘密的眼神,大感意料之外的讶道:“豪赌?我们赌甚么?” 李世民道:“赌的当然是洛阳,假若我李世民不能在半年内攻陷洛阳,我李世民从此不问任何军事政事,但我如能成功,阁下须放弃争霸大业。我可任你解散少帅军,又或把少帅军归顺于我,我李世民保证会善待寇仲的每一名手下。” 寇仲虎目精芒乍闪,嘿然道:“半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世民兄不怕作茧自缚!” 李世民笑道:“若我说的是一年之期,少帅是否还肯赌此一铺?任何赌博,没有风险就没有乐趣。” 寇仲叹道:“世民兄的胆子比我还大,若换过小弟是你老兄,际此慈涧胜败末分之际,怎敢说此豪情壮语!” 李世民仰望星空,徐徐道:“让世民亦来一个假设,若洛阳的主事者是寇仲而非王世充,我李世民绝不敢下重注作此豪赌。” 寇仲一呆道:“你的痛陈利害果然与别不同。你不怕我说服王世充死守慈涧,由于有洛阳作后援,说不定可坚持上一年半载。世民兄那时岂非要眼白白瞧着手上的筹码输个一干二净。” 两人表面客气友善,事实上却是针锋相对,各不退让。 李世民哑然笑道:“少帅会否对王世充过份高估?少帅表现愈出色,愈招王世充之忌。郑国政权内外交困,派系斗争和只重同宗将领更是不得人心。少帅可以有良好的愿望,可惜事实偏是冷酷无情。” 寇仲微笑道:“王世充始终是曾带过兵打过仗的人,在战场上刀来箭往,岂容他有余瑕玩弄肮脏手段。” 李世民淡淡道:“那我就把王世充迫返洛阳,予他多点时间考虑自身的处境。不瞒少帅,我已命怀州总管黄君汉和猛将张夜叉在河阳集结三万大军,只要成功渡过孟津,将可克日攻陷回洛。不用世民提醒少帅,同洛和洛口,乃供应粮食予洛阳两大粮仓之一。回洛失守,对慈涧这方面的军粮供应,怕多少会有点影响吧!” 寇仲立时处于下风,苦笑道:“幸好尚有洛口,一天虎牢仍在,洛口可源源不绝把本身藏粮由洛水运往洛阳,以保洛阳粮食无缺,支援慈涧的郑军,更可向大河下游诸城买粮。何况现在回洛已加强防守,世民兄是否言之过早?” 李世民长笑道:“虎牢!哈!虎牢!” 接着眸神深深注视寇仲,微笑道:“为了虎牢,世民另遣三军,每军万人,一由行军总管史万宝率领,自宜阳进军伊厥。另一军由刘德威指挥,自太行东围河内。河内乃现今郑军在大河以北唯一据点,此镇失守,大河北岸尽入我手,凭我大唐水师的实力,少帅是否仍有疑惑我们能置大河于控制之下呢?” 顿了顿续道:“大河既任我纵横,最后一军由上谷公王君廓率兵,渡河枕军洛口,断去洛阳最后一条粮道,洛口的粮草要运往洛阳,那时须问过我李世民才成。” 寇仲回复冷静,淡淡道:“想不到世民兄对纸上谈兵兴致极浓,小弟就奉陪到底。世民兄对攻陷伊阙似乎成竹在胸,小弟却是大惑难解。筹安、伊阙两城,一据洛水之南,一据伊水之西,两城相隔不过一日马程,唇齿相依。寿安有经验老到的张镇周坐镇,只要他发兵呼应,史万宝凭甚么本领攻陷伊阙?伊阙城外尚有龙门堡,况且若襄阳钱独关与朱粲联军北上,史万宝将四面受敌,能否逃回来向世民兄问好请安,势成疑问。” 李世民笑而不答道:“这处请恕世民卖个关子,任由少帅自行想像如何?”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世民兄是否在暗示张镇周向你归降?” 他绝非大惊小怪,因为若张镇周投降一事属实,不但对郑军士气打击无比估量,随之而来的后果更是不堪想像。首先是伊阙不保,且切断与洛阳的联系。大唐军那时会如蝗虫般蚕食洛阳南面所有城镇,北面的大河则在唐军手上,再失慈涧,洛阳将只余东线虎牢唯一的呼吸孔道透气。 李世民岔开道:“不知少帅是否懂下围棋,对我来说,王世充和它的军队是一条大龙,若正面对撼,我纵胜亦伤亡惨重。所以得采取围堵和斩截的策略,堵死他每一个活口,然后逐一收气,到只剩下洛阳一只眼,独眼焉能造活?少帅请指教。” 寇仲苦笑道:“小弟从未学过下围棋,独眼活不了,那么一双眼是否能活?另一个活口就是虎牢,更是另一条活龙的来路。” 李世民微笑道:“若世民没有牵制窦建德或你少帅军的方法,根本不敢东来,宁愿在关中坐看窦建德和王世充斗个头崩额裂。” 寇仲一震道:“我的少帅军?” 李世民漫不经意的道:“杜伏威既已归唐,李子通还有甚么作为?降我大唐,还可封侯拜将,风风光光。少帅军虽朝气勃勃,士气昂扬,但仍是羽翼未成,自保或可有余。只要李子通作出北上攻长之态,少帅的彭梁军将动弹不得,派不出一兵半卒往援虎牢。” 寇仲整片头皮发麻起来,至此才领教到李世民兵法如神,算无遗策。 李世民好整以暇的油然道:“至于窦建德,一方面要留下部分兵力以压制北面高开道和罗艺的蠢蠢欲动,更要应付东面另一支义军的挑战,这支义军由山东孟海公率领,与徐圆朗齐名,窦建德想收拾他怕要费一番工夫。” 寇仲就像一个赌得天昏地暗的赌徒,想下最后一注时,忽然发觉手上筹码全输掉。最难过是明知李世民的战略,他仍无法应付和改变。 深吸一口气,道:“假若世民兄输掉慈涧此仗又如何?” 李世民哑然失笑道:“我这一仗是无论如何不会输的。由今晚开始,我军将坚垒不出,等待另四支军队分别攻陷回洛、洛口、河内、伊阙的好消息。若这还不够,世民可留下万来人守寨,自己则率其他人沿大河南下亲取北邱山南、洛阳东北的金塘城。那时看王世充会否因慈涧而置洛阳不理,陪少师在这里赏月观星?” 寇仲拍桌叹道:“好小子!你奶奶的熊!到现在我才明白甚么是上兵伐谋,亦明白为何薛举父子和刘武周、宋金刚输得这么他娘的一塌糊涂。你老哥令我有力难施,你今晚请我来喝酒,就是要这般令我难堪而下不得台,对吗?” 李世民肃容道:“恰恰相反,我请你来喝酒谈心,因为我李世民们当你兄弟。你寇仲是英雄的,就接受我的赌约。我李世民定下半年之期,就当是还你的人情债。” 寇仲双目精芒闪闪,凝视李世民而不语。 李世民沉声道:“不要对虎牢再寄任何希望,我已派李世绩全权负责攻克虎牢,此人无论在李密军中,又或我大唐诸将里,均是一等一的人才,我有十足信心他可轻取虎牢。” 寇仲摇头叹道:“洛阳之战,对我太不公平哩!” 李世民道:“战争就是这样,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战争有战争的规矩,就是成则为王,败则为寇。少帅入乡随俗,如何竟出此言?” 寇仲霍地立起,仰望星空,缓缓道:“我寇仲有我寇仲的规矩,秦王由此刻开始,再不用眷念旧情,只该依你战争的规矩把我和我的少帅军斩草除恨。若技不如人,我寇仲死而无怨。” 李世民叹道:“如此说少帅是不肯接受赌约,这是何苦来由?” 寇伸大笑道:“因为我愈来愈感到有你老哥这样一个对手,不负此生。” 两人最后一场谈判,终告破裂。 卷四十七 第十二章 最后希望 灯火倏灭。 长安七公子的各式兵器不是劈中椅子,就是斩上桌面,徐子陵早不知去向。 纪倩等仍在漆黑一片的菜馆内惊惶摸索,徐子陵油然从后门悄悄离开。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佳应付办法,亦只有他能在眨眼间一举手弄熄馆内八盏照明的宫灯,趁由光明转为昏暗的当儿,轻松逸出包围网,今七公子摸不着他衫角。 如此窝囊的事,自命不凡的七公子当然不会宣扬出去,还可自诩为使徐子陵的“雍秦”怕得落荒而逃的好汉,不致惊动其他人。 与纪倩关系恶化是无可奈何的事,只好暂且不理,待将来时机至时把误会澄清。 当他转入一条横巷,立即飞身登上巷旁乎房瓦顶,摇身化为恶形恶状面如鬼脸的“短命”曹三,全速往池生春的华宅方向掠去。 ※ ※ ※ 赴约前寇仲曾表示会一字不漏把跟李世民的对话转述与王世充。可是真要这么做时,寇仲始明白到这是没有可能的:不但只能选择性地挑选适合向王世充说出来的东西,还要把李世民原本的口气语调改变,把侮辱性的字眼去掉。 在慈涧总管府的内厅,王世充摒退左右,全神听寇仲的报告。 寇仲最后道:“李世民今趟约我去说出这么一番话,主要是今我知难而退。但圣上放心,我现在比任何时刻更有信心可守稳慈涧。若李世民真的绕道往攻洛阳,我们就把他留下的营寨夷为平地,再夹击他攻打洛阳的军队。像洛阳这么坚固的大城,岂是一年半载可以攻下的。” 他半句不提李世民提议而他不敢接受的赌约,也没说出张镇周的事,那大有可能只是离间之计,当然也可能是确有其事。至于李世民的战略,他则如实报告。 王世充满脸阴霾,沉声道:“若我们长期攻不下他的城寨,我们的三万军岂非给他区区万来人牵制在这里。李世民若能攻陷回洛,连管北邙山,可轻易截断洛阳到慈涧的运粮道,而因他掌控黄河的控制权,得关中从水路支援,粮食补给方面全却无问题。此消彼长,对我们大大不利。” 寇伸大吃一惊,忙道:“圣上万不可放弃慈涧,慈涧若失,寿安和伊阙势将不保,对我们士气打击之重更是难以估计。北面大海既已入李世民之手,如让唐军席卷南方诸城,切断与襄阳的联系,我们将仅余偃师、虎牢的东面,完全陷于被动。” 王世充冷哼道:“我却不像少帅般悲观,虎牢与洛口、荥阳、管州、郑阳、汴州和偃师各城互相呼应,这条线上的城池全是对我王世充忠心耿耿的大将把守,李世民想断我东面岂是轻易。如李世绩敢攻虎牢,等若自取灭亡,只要我把兵力集中洛阳,东面有事,我就从洛阳调军往援,李世民能捱得多久?到冬天大雪时,他只有过返关中,那时天下就是我王世充的天下。” 寇仲淡淡道:“可是圣上有否想过我们的成败将系于虎牢,这是否叫孤注一掷,只能每天求神拜佛希望虎牢不会陷落?” 王世充摇头道:“朕意已决,明天开始,我们分阶段撤军,退回洛阳。回洛是我们两大粮仓之一,比之慈涧对洛阳的成败影响更大。” 寇仲听得无名火起,霍地起立,沉声道:“终有一天,圣士会后悔这个决定。兵败如山倒,退兵虽非战败,可是慈涧的失守,会影响所有将士对圣上的信心,也影响他们对圣上的忠诚。圣上可否给我一万人,由我寇仲负责为圣上死守慈涧一面。” 王世充冷然瞧他好半晌,缓缓摇头道:“朕必须保存兵力,以守洛阳。” 寇仲长叹并作个无奈的表情,就那么往出口走去。 王世充怒喝道:“你要到那里去?” 寇仲没有回头,沉声道:“当然是回彭梁去,看看有没有机会从李子通手上把江都夺过来,江都是另一个洛阳,若入我手,无边无际的大海将任我寇仲横行,李世民若攻到彭梁来,我始有筹码与他周旋。” 王世充软化下来,叹道:“朕有自己的难处,何不坐下来好好商量,研究出可两全其美之策。少帅是为慈涧设想,我则是为洛阳着想。例如可在慈涧和洛阳间夹道建两座石堡,既可加强洛阳以西的防御力,又不用像苦守慈涧般有鞭长莫及之虞。” 寇仲晓得张志把他和杨公卿早前的构想向王世充提出,而说到底王世充仍因心怯而决定弃守慈涧,摇头道:“只有慈涧仍在,这样两座石堡才可发挥积极作用。唉!我真的不想离开圣上,只因别无选择,不愿这么容易给李世民宰掉而已!” 王世充离座而起,直走到寇仲身后,不悦道:“少帅怎样才肯留下助朕,除慈涧此事朕是难以点头外,其他均有商讨余地。” 寇仲旋风般转过身来,断然道:“好!只要圣上肯让我全权负起守护虎牢的重责,我寇仲就与圣上共存亡,绝不中途离弃。” ※ ※ ※ 徐子陵驾轻就熟的潜入池府,避过巡犬护院,进入内宅,更是打醒十二个精神,皆因随时会遇上魔门高手。 三进内院只前厅灯火通明,传来人声,中、后两进均是黯无灯火。 徐子陵暗叫天助我也,循老路窥探池生春寝室的动静,白清儿人去床空,被铺摺折整齐,显示池生春尚未上床。心忖不知白清儿是否练成甚么姹女心法,去了害人。 他迅速进入卧室,以专业的眼光手法,不到半刻钟即发现地室入口在靠墙其中一个柜内,被衣物掩盖,且不须甚么开关设施,拿着把手掀起,现出斜伸往地室的木梯,心想又会这么顺利的,肯定附近无人后,打着火摺子,钻往地室去。 地室丈许见方,空空荡荡,一边是三个木柜,另一边是三个坚固的檀木箱。徐子陵逐个柜子打开,内藏的分别是兵器、药物和各式赌具,木箱装的全是金锭,三箱金锭合起来该超过万金之钜,足可把整个明堂窝买起,假设“大仙”胡佛肯点头答应。 徐子陵心叫不妙,转而对地室内壁、地板、天花展开逐寸的采查,很快肯定侯希白梦寐以求的《寒林清远图》,并非藏于这秘室内。登时大感头痛,始知作雅贼之不易,这么房舍连绵的一座府第,如何可大海捞针的去寻找一个卷轴。 忽然心中一动,画是要来看的,池生春会否把画卷挂在厅堂当眼处作补壁之用,而自己则傻瓜般的尽往秘处搜寻? 想到这里,徐子陵静悄悄的退出来,把一切回复原状后,经过中进的书斋内厅,往灯火通明的前堂走去。 ※ ※ ※ 寇仲气冲冲的穿过城门,守门军士肃然致敬,士气高昂。 早在候他的杨公卿和麻常迎上来。 寇仲打手势着他们勿要询问,边行边道:“李小子真厉害,一个约会加番说话,就把我寇仲打垮。他娘的!肯定是要报我前晚想杀他的一箭之仇!” 杨公卿和麻常见他神色不善,均知不妥,前者皱眉道:“究竟是甚么一回事?” 寇仲在离寨门十多步处立定,目光投往远方敌营辉煌的灯火,颓然道:“王世充要退兵以保回洛和洛阳!” 麻常失声道:“甚么?那寿安和伊阙岂非要拱手让人?” 杨公卿震骇道:“那等若迫张镇周归顺唐室。” 寇仲心中暗叹,他和杨公卿比任何人包括王世充在内更明白张镇周,他对王世充已完全失望,如能刺杀王世充,他定会站在寇仲和杨公卿的一方。 但在王世充弃守慈涧的情况下,他当然不肯为王世充这种卑鄙反覆、用人唯私的小人牺牲性命,投降以换取唐室的官职爵位,实乃明智之举,没有人可批抨他半句话。 如果李世民能预估他的一番话可令王世充撤军放弃慈涧,而这行动后果之一是令郑军两大名将中的张镇周愤而投降,李世民的心计实在可怕。 苦笑道:“所以找说李小子厉害。” 扼要的把李世民事先声明的战略部署向两人详说一遍。 杨公卿吁一口气道:“李世民这番警告说得合时,因为洛阳刚传来消息,我们一个水师在孟津惨败,集结河阳的唐军正准备大举渡河进犯回洛,而李世绩的大军合共二万人,已在大河南岸登陆,攻陷河阴,正威胁虎牢、荥阳、管城诸镇。李世民以事实证明他说的非是空口白话。” 麻常道:“我们该怎么办?” 杨公卿道:“李子通仍有一定实力,足可威胁我们在彭梁的兄弟。” 寇仲苦笑道:“现在我必须离去,到长安助我的好兄弟对付石之轩。王世充撤军约需十来天时间,回洛阳后,他别无选择下只好派你们往援回洛,再配个王玄应诸如此类的人来监军你们,你们须把握机会往彭梁去与众兄弟会合,长安事了,我会立即赶返彭梁。试试看有甚么法子既可保存实力,又可攻下江都。那时我们仍有一线生机。” 麻常道:“如王世充亲自督师往援回洛,我们又应如何?” 寇仲断然摇头,拍拍麻常肩头,笑道:“放心吧!若李世民可让王世充分身去救回洛,就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李世民。王世充有秩序的退军,李世民绝不会冒险追击,而会兵分两路,一路往寿安、伊阙,与史万宝会合,切断襄阳与洛阳的连系;另一路则由李世民领军东进,背倚北邙山以压洛阳,对王世充来说你以为洛阳还是回洛重要呢?” 杨公卿道:“幸好我军的家小尽在偃师,偃师守将亦是我的人,从那里逃往彭梁非常方便,只要有足够安排的时间便成。” 寇仲讶道:“这会是王世充控制手下将兵一个大破绽。若他把军队的家小眷属全留在洛阳,要背叛他将多出很多顾虑。” 杨公卿道:“但这在实行上有很大的困难,且不利经济,洛阳全城三万户,人口达七十万之众,加上军队,已达饱和状态,若再加上将士家眷,粮食供应方面肯定应付不来,所以家眷均随将士驻地安置,亦是稳定军心的手段。否则只是安排将士定期回家探亲,已是非常头痛的事。” 麻常道:“少帅非走不可吗?或者待明天再和王世充据理力争,说不定他会回心转意,少帅这么离开,太可惜哩!” 杨公卿也道:“我可游说其他明白兵法战略的大将,明早向这蠢材痛陈利害,今他不再一意孤行,自取灭亡。” 寇仲叹道:“我太明白王世充这个人,他信的只是自己,这也是魔门中人的特性。我最后一个要求是为他死守虎牢,他却以需时考虑来敷衍我。他娘的!我不想再为这种人浪费时间,现在我唯一的机会,就是在李世民攻下洛阳之前先取江都,再央我的未来岳父从海路来援,那时我就可要李小子好看。” 说罢往寨门步去。 杨公卿和麻常亦步亦趋,欲语无言。 对寇仲的谋略智慧,两人早心悦诚服,他的决断应是最好的选择。 寇仲忽又止步,道:“我的另一兄弟跋锋寒或会在这几天来洛阳找我,他清楚我们的关系,找不到我自然会找杨公。” 麻常道:“我会着人留意,洛阳城防现在非常紧张,不关照一声,恐怕他很难入城。” 寇仲笑道:“这小子比我更有办法。你们最好不要泄出风声,因为他也是魔门欲得之甘心的头号大敌之一。放心吧!他有办法入城的。” 杨公卿道:“少帅可放心,我们是否该请他到彭梁候少帅呢?” 寇仲道:“这样太浪费他哩!请杨公为我传话,请他贴身保护杨公,至彭梁为止。有他的偷天剑在旁,纵使陷身千军万马,仍有机会可突围离开。” 杨公卿一颤道:“多谢少帅!” 寇仲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张镇周若降唐,王世充对杨公将疑惑大增,所以在任何情况下,亦要防他一手。保存实力,是在当今情势下唯一可行和应该做的事。” 又抓着麻常肩头道:“杨公是我寇仲最敬爱的长者之一,麻常你给我打醒精神,好好照顾杨公,将来我们定可纵横天下,雪却今晚受辱于李世民之耻。” 麻常两眼泪涌,垂头坚定道:“我就算赴汤蹈火,亦要让大将军有再见少帅的机会。” 寇仲哈哈一笑,朝寨门走去。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两人均感到他带走守住洛阳的最后一个希望。 卷四十七 第十三章 巧取豪夺 前厅传来池生春和那魔门许姓高手在说话,却没有闻采婷或白清儿的声音。 到现在徐子陵仍弄不清楚池生春和“许师叔”的关系,只知许师叔公然助池生春管理六福赌馆。 他潜至中进和前进交接的大天井,立在入口旁灯火不及的暗黑处,功聚双耳,一丝不漏偷听两人的低声交谈。 池生春叹道:“不知是谁把消息泄漏出去,竟传进李渊耳内,弄得我进退两难。” 许师叔冷哼道:“会否是独孤阀的人故意陷害生春?” 徐子陵心中一懔,独孤阀竟会与池生春有瓜葛?此事确出人意料之外,幸好听许师叔的语气,双方间该非是互相信任、衷诚合作的关系,否则只是尤楚红一人,已够他们应付。 据寇仲说,以尤楚红的功力,在他针疗的协助后,极有可能从哮喘病复原过来,功力因而大有突破。没有喘病的尤老婆子,可不是说笑的一回事。 池生春苦笑道:“我不晓得。照道理他们肯把东西卖给生春,生春好好歹歹都算是他们的主顾,能暂济他们在长安头寸吃紧的燃眉之急。生春是他们的恩人而非仇人,这样害生春于他们有何好处。他们开支庞大,又急于重建昔日声势,不怕以后我不肯再和们交易吗?” 徐子陵明白过来,同时心中暗叹。 独孤阀仓皇逃离长安,只能匆匆带走部份贵重的细软,在洛阳的产业财富全给王世充没收。现在长安居住,若要保持昔日的生活风光,不得不把手上值钱的东西变卖,以供生活所需,又或作生意赚钱的本钱。 现在的徐子陵“身家丰厚”,不愁衣食,可是池生春这番话,却勾起他和寇仲在扬州作小扒手时穿不暖、吃不饱的回忆,心中涌起难言的滋味。 究竟是那时快乐些,还是现在快乐点?恐怕自己和寇仲都没有肯定的答案。 许师叔道:“谁晓得生春你手上有展子虔的《寒林清远图》?” 徐子陵立时精神大振,暗呼幸运,原来独孤阀变卖的,正是此宝。想想亦是道理,只有像独孤阀这类长期位于隋皇朝权力核心的世家大阀,始有可能拥有这种识货者无不动心的异宝,且说不定是从废帝杨侗处顺手牵羊带来长安的。 池生春沉吟片晌,道:“这种事我怎会胡乱说出去,晓得此事除独孤阀的人外尚有‘大仙’胡佛,因为我要凭他老人家的眼光去监证此画真伪。要花万两黄金的宝画,生春当然不肯轻忽从事。不过我相信大仙绝不会泄露此事,因为我明言若婚事落实,此宝就是聘礼。” 徐子陵那想到《寒林清远图》有此与胡小仙有关的曲折故事。“大仙”胡佛既是监定古画的专家,本身该是像侯希白般爱画如命的人。由此可见池生春对迎娶胡小仙的重视,威迫利诱,无所不用其极。也使他更感此事的迫切性,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一旦胡佛开金口答应婚事,连胡佛自己亦不可以在没有充份的理由下改口。 许师叔同意道:“胡佛不是那种乱说话的人,胡佛只得一女,继后无人,得生春你入赘,是他几生修到,泄露宝画对他有害无利。” 池生春淫笑道:“当胡小仙试过生春的滋味后,包保她明白甚么是几生修到。” 徐子陵首趟想到这事的严重性,至乎可今他满盘皆落索的后果。 魔门自有一套在床上媚惑取悦女性的秘法,胡小仙或者仍不算淫娃荡妇,但始终非是正经闺女,若给池生春使手段弄上手,由恨变爱,两相欢悦,大有可能尽泄他徐子陵的秘密,那就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阴沟裹翻船。 许师叔嘿然奸笑道:“胡小仙有甚么本领可飞离生春的掌心,何况祖文和李元吉均是他父女不敢开罪的人。至于《寒林清远图》,生春不用过份担心李渊,他只爱女色不爱书画,更要讲做皇帝的风度,生春只须诈作不知,过两天把画当聘礼送给胡佛,让胡佛去为此头痛,还干你何事?哈!” 只听他这番话,可知此人心术极坏,幸灾乐祸,尽显魔门中人自私自利的劣性。 池生春叹道:“问题是今早李渊差遣刘文静来和我说话,说甚么张婕妤在前代四家的珍藏中,独欠展子虔一幅手墨真迹,言外之意,就是要生春自己识相,乖乖献宝。唉!坦白说,若非曾向胡佛说过以画为聘礼,我定会毫不犹豫拿画去讨好李渊,让他可讨美人欢心。目下却是进退两难,怕胡佛恼羞成怒,以此作借口拒绝婚约,师叔教生春怎办才好,累得我连饭也吃不下。” 徐子陵至此掌握到《寒林清远图》的关键所在,难怪李渊会向侯希白提起此画,说不定是想借侯希白之口去迫池生春献宝,那知侯希白却见猎心喜,想据为己有。李渊等得几天,见池生春仍未有动静,遂忍不住着刘文静明刀明枪的向池生春提出他的要求,害得池生春茶饭无心,陷入两难兼顾之局。 许师叔恍然道:“原来事情变得这般棘手,难怪你坐在这里唉声叹气。刘文静既已开口,生春不立即献画,已同时开罪刘文静和李渊,此事恐对我们的大计非常不利。” 池生春道:“生春当然不敢公然不给刘文静脸子,所以坦白向他道出已以画作聘的事,希望他在李渊面前美言两句,待婚事定后,我再想办法从胡佛手上取回来,献予李渊。” 许师叔一震道:“糟糕!” 池生春大吃一惊道:“有甚么问题?” 许师叔叹道:“当然大有问题,‘大仙’胡佛无论在长安或江湖士都是德高望重,李渊终是半个江湖人,不能全不讲江湖规矩,若李渊为妃嫔的爱好硬迫像胡佛这样地位的老叔父献出独女婚嫁的聘物,会为江湖所不齿。李渊最讲颜面,怎肯做这种触犯众怒的事?” 池生春无言以对。 徐子陵悄悄退回中进的书斋,现在纵使没有侯希白的请求,他亦会不惜一切把宝画偷到手上,使池生春的难题由痛症升级为死症,打乱他的阵脚,不但可破坏他和李渊的关系,更可今胡佛不满。 ※ ※ ※ 寇仲全速在星空包裹的广阔原野朝西飞驰,离开战场愈远,心底更觉茫然。 难道就这么窝囊的任王世充失去洛阳,甚至失掉宋玉致的婚约、宋缺的期望和支持,失去已蜀,至乎失掉整场争霸天下的斗争。 他与王世充的决裂,会对王世充军心造成雪上加霜的打击,很多原本没有异心的大郑将领,现在会从本身的利益去重新考虑去留。 他几可肯定李世民必可成功孤立洛阳,那只是时间的问题。洛阳何时失陷,关系到他少帅军的存亡。 以他现在的实力,明刀明枪绝不可能从李子通手上把江都夺过来,只能用计,若时间容许,他可通过竹花帮从内部瓦解声势似江河日下的李子通的防御力量。 由决意争霸天下开始,他从未试过像眼前的计穷力竭。 李世民视他为唯一劲敌,他此刻才真正明白到李世民确是他最大的障碍和威胁。 他现在只想赶快找到徐子陵,同他倾诉心中的旁徨和怨愤。 他没有因此心灰意冷,虽难免失落失意,但在深心处,他的斗志正像燎原的星火逐渐蔓延。 他和李世民的斗争,只能以一方的败亡来解决。 ※ ※ ※ 徐子陵藏身子其中一个柜内几近整个时辰,才听到池生春返回卧房的步音。 接着是池生春的惊呼,徐子陵不用拿眼去看,就知他看到以书镇压在枕上,他冒“短命”曹三的留书。 上面写着:“池馆主足下:暂借《寒林清远图》,以偿素愿。曹三顿首”寥寥数字。 风声疾去。 徐子陵心中叫好,却没有立即推柜门而出,因池生春乃老江湖,绝不会蠢得立即去看宝画是否被盗,只有当他肯定曹三确不在旁,才会怀疑曹三是否真的盗宝去了。 他功聚双耳,追踪池生春,果然察觉他只是在内宅二进四处搜索,且显示出迅快的身法速度。声音远去,徐子陵仍耐心等候。 不半晌池生春重返卧室,今趟尚有那许师叔随行。 许师叔沉声道:“曹三不是死了吗?这么多年都听不到他消息,为何偏在这时间来?” 池生春心烦气躁的道:“他是想找死,竟敢来惹我,我操他十八代的祖宗,若真敢取去我的《寒林清远图》,无论他躲到天涯海角,我也要他受尽我的极刑而亡。” 许师叔道:“少说废话,看看《寒林清远图》才是首要正事。” 按着是柜门拉开,地道被揭开入口的声音,在入口柜旁另一柜内的徐子陵心中大讶,暗忖难道宝画真的藏在地室某一秘处,只是自己疏忽了。 细想又该非如此,若有暗格,除非由鲁妙子亲自设计,否则怎瞒得过他。 地室下传来池生春的笑声,道:“原来只是吹牛皮,《寒林清远图》仍安然无恙,他娘的,差点给这短命的小子欺骗。” 接着是池生春爬回来,柜门合上的声音。 徐子陵差些失去信心,要抢出去强夺宝画,旋又按下冲动,因发觉事有蹊跷。 因为他既没有听到机括开放暗格的异响,更没有听到打开画卷查看的声音,于理不合。 唯一的解释是外面两个奸人思疑自己用计,故将计就计,引他出来。 两人走音远去。 忽然间他们的互逞奇谋变成比赛耐力战,徐子陵正怀疑自己的判断时,足音再响。 池生春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道:“我有很不祥的感觉。” 许师叔道:“我们猜错哩!曹三没有来过,否则撒粉的地上会现出足印,而我们就可凭‘定形粉’的气味把他挖出来。” 徐子陵暗叫好险,若自己适才忍不住从柜内走出来,肯定着道儿仍懵然不觉。 池生春颤声道:“我要去看看!” 许师叔道:“我在旁为你押阵,我怎都不信曹三如此神通广大,竟能晓得你把图轴藏在甚么地方。” 池生春道:“如此有劳师叔。” 忽又哑然失笑道:“我们是因画轴太重要,才这般患得患失。曹三算甚么,就算把画轴送到他手上,他亦没有能耐活着把画带走。” 许师叔道:“小心点总是好的。” 足音移动。 徐子陵推开柜门,闪身而出,足不沾地横过卧室,穿窗而出。 由盗窃变成强夺虽非理想,可是他别无其他选择。 《》卷四十七终 (笔者按:前卷寒林图作者为关仝,实为笔者失误,因关仝乃唐以后的人物,此卷更正为展子虔,请读者诸君见谅。) 卷四十八 第一章 捷足先登 听到池生春掠往中进的声音,踏足侧园的徐子陵暗骂自己愚蠢,为何想不到《寒林清远图》藏在它最该藏放的处所,书斋之内。收藏这类绢本画是一门学问,寒暖燥湿,非常讲究,否则若发霉或虫蛀,会令珍宝变为废物,阴暗潮湿的地牢因而绝不适合,看来要做风雅贼实非易为,必须具备这方面的常识。 那许师叔跃上书斋瓦顶,负责把风押阵。 徐子陵闪到屋角墙边暗黑处,功聚双耳,既不虞被上方的许师叔发觉,又可作隔墙之耳,凭灵锐的听觉无微不至的监察书斋内池生春的一举一动。 池生春的呼吸急促起来,显是患得患失,心情紧张,接着是机括声、放锁声和打开暗格的连串响音,可知书斋内有秘密暗格,用以摆放贵重书画或文件的一类东西。 许师叔在上方低喝道:“在不在。” 池生春长长吁一口气,将画卷拉动观看的声音随之响起,他同时应道:“那臭点子果然只是耍手段,许师叔小心!” 许师叔冷哼道:“我倒希望他真的敢钻出来盗宝。” 徐子陵正不住提聚功力,务求一举成功,闻言心中暗笑,心忖必如你所愿。待要行动时,上面的许师叔竟传来一声惊呼,接着是爆竹般响起的劲气交击声。 竟是另有强抢宝画的雅贼?此人该是一直在旁窥伺,到此时才出手。而以他徐子陵今时今日的功力,竟然没有觉察,可知来人肯定属于石之轩那一级的高手。 事情发生得太快,徐子陵大吃一惊,不知该否立即加入这场事前毫无先兆、突然而来的宝画争夺战中,许师叔已被一拳轰离屋顶,然后书斋灯火熄灭,池生春惨哼惊呼不绝,椅翻物堕,然后风声远去。 徐子陵暗叹倒霉,又好奇心大炽,何人厉害至此,因那许师叔确是一等一的魔门高手,却几个照面就给他击退,再从容从池生春手上夺去宝画。 风声远去,徐子陵别无选择,跟踪去也。 ※ ※ ※ 寇仲倏地停下,官道前方一人卓然傲立,哈哈笑道:“少帅不是要作王世充的走狗吗?为何却有闲情离营散步?” 寇仲大步踏前,到离拦路者十许步远,哑然笑道:“原来是虚彦兄,幻魔身法果然名不虚传,竟能赶在小弟的前头作阻路剪径的小毛贼。小弟现在身无分文,贱命倒有一条,要拿去就得看虚彦兄有否那本事?” 竟是“影子剑客”杨虚彦,不用说他是暗伺营外,见寇仲离营,故缀于其后,到此现身拦截。寇仲因心神失落,胡思乱想,兼之杨虚彦乃潜踪匿迹的高手,一时失觉下,懵然不知给这劲敌跟在身后。 头蒙黑布罩,一身夜行衣,体型伟岸而灵巧的杨虚彦双目透出凌厉神色,淡淡道:“少帅的井中八法名震天下,谁敢夸口可取少帅性命。不过虚彦见少帅与秦王恶斗多时,不禁手痒难耐,更不想平白错过时机,忍不往来试个高低。” 寇仲苦笑道:“虚彦兄看得真准,更说得坦白,我今天确是没有停过手,真元损耗极钜。唉!难道虚彦兄有很多时间吗?何必说废话,立即动手见个真章才是正理。” “锵!” 杨虚彦掣出曾令无数被刺目标茫然饮恨的影子剑,催发出强大的剑气,朝寇仲迫去,冷然道:“如此虚彦不再客气!” 寇仲后撤一步,拔出背上井中月,遥指对手,抗衡对方霸道凌厉的剑气,大讶道:“难怪虚彦兄如此有恃无恐,原来剑术大进,确有收拾小弟可能,令小弟登时大感刺激过瘾。” 杨虚彦催发的剑气不住凝累增强,语调却平静无波,冷然道:“当年拜少帅所赐之辱,虚彦怎敢有片刻忘记。少帅勿要怪虚彦乘人之危,因为这正是虚彦一向的作风,更是刺客应具的本色。看剑!” ※ ※ ※ 徐子陵无声无息的窜上树顶,刚好捕捉到那人背影闪进高墙内另一华宅后园侧的一座小楼去。 这是布政坊永安渠东岸的豪宅,能入住此坊者非富则贵,与皇宫只隔一条安化街。际此夜深人静之时,宅内乌灯黑火,显是宅内各人均早进梦乡。 徐子陵能跟到这里来,可说出尽浑身解数。这个似凑巧捡个大便宜的“前辈”武功出奇地高,徐子陵自问没有任何把握能从他手上把宝画硬抢回来,所以临时改变主意,只打算从他手上再把东西“偷”回来。 为达到此目的,故绝不能让对方发觉有人蹑在后方,因此他全凭超乎常人的灵觉远吊在后,并直到此刻才惊鸿一瞥的看见他背影。 心中泛起眼熟的奇异感觉,似乎在某处曾见过如此体型气度的人,又一时间偏想不起是谁?同时大惑不解,以建筑学的角度去看,这座处后园,远离华宅主建筑群,仿似被世遗忘的小楼,何须设计得像比主宅更讲究和精致?其实不合情理。除非宅主是个奇人雅士,喜爱躲到这里来享受后园的清静。 徐子陵心中暗叹,想不到偷幅画竟是如此一波三折,侯小子明天将会非常失望。自己现在该怎办?最理想当然是对方立刻从小楼捧着宝画滚出来,那他就可看到此人把画藏往何处,来个对方前脚出他就后脚进,做贼阿爸把画盗走。 只可惜那人进楼后就如石沉大海的再无任何动静,若对方在此倒头便睡,他岂非须等到天亮待他醒过来后再窥看动静。但明早安化街人来人往,这棵长在街旁的大树再不是容身之所。 好吧! 就只好等到天明,看看老天爷今夜是否肯赐他良机! ※ ※ ※ 寇仲心中大恨,杨虚彦这坏家伙真懂挑拣时间。论心情,他是劣无可劣,刚和王世充大吵一场,不欢而散,既失落又茫然;论状态,他恶战竟日,身心俱疲,身上大小十多个伤口仍未愈合。 这小子摆明是乘人之危,只不过由一向的暗杀改为明刺,骂他手段卑鄙只是无聊废话。 寇仲激起庞大的斗志,勉强提聚功力,发觉刻下顶多只能使出正常状态下的五、六成功夫。换过对手不是杨虚彦而是其他人,真斗他不过还可想办法落荒而逃,杨虚彦传自石之轩的幻魔身法却使他死了这条心,只看他从营地直追缀至这里来,又赶在他前方拦截,不是蠢蛋该知自己跑不过他。 十步外的杨虚彦哈哈一笑,手上影子剑忽化作千万芒点,反映着天上的星光月色,漫空遍地的往他洒来,如墙如堵的气劲化作无数似利针刺肤的细碎气劲,随着变化万千的剑招无孔不入的朝他狂攻而来,摆明欺他身疲力累,以雷霆万钧之势务求一鼓作气,置他于死地。 他是第二趟和杨虚彦交手,知他自创的影子剑法专走“奇险”的路子,剑锋幻化出的美丽芒点乃惑人的技俩,就若蛇蝎美人,在美丽的外表掩饰下暗藏致命的杀着。 寇仲屹立不动,眯着双目,一瞬不瞬地盯着铺天盖地似盛烟花往他爆发过来的光点,纯凭护身真气拒抗对手锋如刀刃的细碎气劲。 芒点攻至寇仲前方五尺许近处,倏又收缩,变成尺许直径的由一球芒点组成的光团,神乎其技至令人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寇仲看到的再不是一把影子剑,而是超乎任何形容词语的灵物。 这才是杨虚彦的真功夫。 “锵”! 井中月忽地变招,高举过头,似劈非劈,正是“不攻”的变体。 杨虚彦大笑道:“少帅累啦!”也不见其有甚动作,忽然移到寇仲左侧,芒点像一柱冲奔的水瀑,往他面颊位置激冲而来,气劲呼啸的刺耳声,填满寇仲耳鼓。 影子剑法是针对敌手的感官而设计的,即使以寇仲之能,在杨虚彦只此一家并无分号的剑式全面开展下,平常的灵锐也大打折扣。 寇仲侧移开去,井中月看似随手挥击,劈往光团核心的位置。 “叮”! 光点散去。 井中月命中剑锋。 寇仲半边身登时麻木起来,心中叫糟,知自己因真元损耗过钜的关系,再无法在内力方面压倒这可恶的对手。 杨虚彦脸露讶色,道:“少帅进步多哩!”剑锋一颤,化成三点精芒,品字形的往寇仲印去,同时脚踏奇步,移形换影,倏忽间移往寇仲身后,攻势从寇仲的左侧化为从后攻至,迅疾如鬼魅,疑幻似真。 寇仲无奈下一个旋身,挥刀后扫。虽明知他要以游斗的方式损耗自己的真元气力,偏是无法从他手上抢回主动,只能见招拆招,被对方牵着子走。 假设这形势不能逆转改变,寇仲将是饮恨收场。 “当当当”刀剑交击之声不绝如镂,寇仲不断往外旋开,杨虚彦的影子剑则如附骨之蛆,狂风骤雨的朝寇仲强攻硬击,不予他有喘息机会。 寇仲更是心叫救命,知道若任此形势发展下去,以快打快,吃亏的只会是他。 际此生死关头,寇仲倏地立定,井中月往前疾挑。此着显是大出杨虚彦意料之外,想不到寇仲能逆转真气,动静变换,说停就停。最厉害是此一刀乃同归于尽的招数,完全漠视他的剑攻,刀锋疾袭他咽喉要害。 血花迸溅。 寇仲左肩膊皮开肉绽,衣服破碎。 杨虚彦则于寇仲刀锋及喉前的毫厘之差,退往两丈之外,回复对峙之局。 剧痛从伤口蔓延全身,犹幸对方为避开刀锋,未能及时吐出真劲,故只是皮肉之伤。 痛楚令寇仲似从述糊的噩梦保处惊醒过来,把恶劣的情绪完全排出脑海之外,心神晋入井中月的境界。 杨虚彦剑锋遥指寇仲,淡然笑道:“这一剑滋味如何?” 寇仲微笑道:“非常好!看刀。” 他千辛万苦拚着受伤扳平一面倒的劣局,当然不肯放过主动出击的良机。 杨虚彦非是故意让寇仲有喘一口的机会,而是寇仲手上井中月似攻非攻,似守非守,使他看不破瞧不透,不敢冒进。 杨虚彦尚是首次遇上被他刺伤后,反变得更厉害不可测的敌手。 寇仲的井中月似若破开虚空,似拙实巧,朝他笔直射至。 杨虚彦动容道:“好刀!”影子剑画出一个完整的圆形,幻起一芒光影,往井中月套过去。 寇仲哈哈一笑,刀势加速,命中圈心。 “铮”! 影子剑绞击井中月,然后爆起漫空剑雨,两人各自退开,回到先前的位置,刀剑遥对。 寇仲虽没有占到任何便宜,却是不惊反喜。皆因晓得已成功的将劣势扳平,再非由杨虚彦操控全局。 杨虚彦闪电冲前,影子剑再化作点点剑雨,一阵一阵的从不同角度,往寇仲攻去,在他幻魔身法的配合下,他变换的每一个位置均出乎人之料外,四方八面的向寇仲狂攻猛击,直有摇山撼岳之势。 寇仲屹立如山,以井中八法的“战定”硬挡对手水银泻地式的攻势,井中月纵横开阖,挥洒自如,以奇对奇,以险制险,不时用上同归于尽的拚死招数,堪堪挡着令天下人丧胆的影子剑法。 劲气呼啸,天地失色。 倏地寇仲刀劈空处,杨虚彦的影子剑就像送上门去的乖乖的被他劈个正着。 “棋奕”! 直至这一刻,寇仲才首次看破杨虚彦的剑势,也救回自己的小命,否则若让杨虚彦如此不停地全力发挥,倒下的一个肯定是他寇仲。 “当”! 杨虚彦剧震后撤,招式变化全给寇仲封死,无以为继。寇仲的螺旋劲道,更使他难受非常,不能不退。 寇仲刀光剧盛,他已接近油尽灯枯的情况,再支持不了多久,趁此良机,焉肯放过,展开井中八法中的“速战”,全力反攻。 一时“铿锵”之声连串响起,井中月化繁为简,老老实实的一刀接一刀往杨虚彦劈去,刀刀疾如闪电,灵活如焰火,角度时间精准无伦,无一着不是针对杨虚彦的强弱处而发,忽似撼强,忽又寻弱而攻。 以杨虚彦之能,在寇仲强横的攻势下,亦只有不住往官道另一方边退边挡,不过他并非不敌败退,而是先避其锋,再寻反击的机会。 “叮”! 影子剑挑中井中月锋尖处,寇仲剧震急退。 出奇地杨虚彦没有乘势出击,横剑而立,仰天长笑道:“论刀法,恐怕‘天刀’宋缺之后就要轮到你‘少帅’寇仲哩!” 寇仲在两丈外重整阵脚,摆开阵势,大讶道:“你老哥不是要杀我吗?为何放过大好机会?” 杨虚彦叹道:“我已试出少帅的虚实,推测出或可致寇兄于死地,可是却绝难避过寇兄临死前的反击。唉!偏是小弟有要事在身,此际不宜受伤,所以今战只好作罢。” 寇仲仍感他的剑气紧锁自己,那敢轻信而松懈下来,笑道:“坦白说,杨兄只差一点点就可取我寇仲的小命,何不再试试看?否则错过令晚的机会,以后须担心的将是你老哥而不是小弟。” 杨虚彦还剑鞘内,缓缓揭开头罩,露出英俊高贵的容颜,他那对与挺直的鼻梁和坚毅的嘴角形成鲜明对照锐如鹰集,冷酷无情的眼睛,一眨不眨的凝视寇仲,高广平阔的额头似蕴藏着无穷的自信和智慧,乌黑的头发整地梳向脑后,结成发髻。 寇仲大奇道:“杨兄为何如此优待我?” 杨虚彦淡淡道:“我们相同的地方,是大家均有同样的目标,分别在少帅是要得到一些并不属于你的东西,而我则是要取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至于为何我不敢冒险,皆因我并不惯于冒险,我每趟刺杀目标,均有详尽的计划与万全的把握,似险而非险。少帅能躲过两趟,不代表能躲过第三趟。少帅请啦!” 寇仲头皮发麻的瞧着杨虚彦没入道旁林内,心中大感不妥,偏又毫无办法,只好继续行程,往找徐子陵去也。 卷四十八 第二章 难解之谜 徐子陵吃过早点后回多情窝,出奇地侯希白尚未回来,只好颓然坐在小厅堂中,暗叹昨夜的霉运。 既为别人作嫁衣裳,又于树顶吃了整晚西北风,结果是一无所得。那人自进小楼后,直至天亮仍没有任何动静,更休说踏出楼门之外。 此时侯希白兴高采烈的回来,跨过门槛立即箭步标前,来到徐子陵椅旁俯身凑到他耳边还要压低声音道:“子陵真棒,说偷就偷,恐怕真曹三都及不上你。” 徐子陵愕然道:“你怎知东西给偷走的?” 侯希白在旁边的椅子坐下,笑道:“今早天尚未亮,池生春就到上林苑找小弟,央我为他画出曹老兄的真脸目,以作官府通缉曹三归案之用,听池生春的口气,悬红当不少于千两黄金,真大手笔。咦!为何你的脸色这难看?” 徐子陵迎上他询问的目光,苦笑道:“东西不是我这个曹三偷的,而是另一个曹三干的好事。” 侯希白剧震失声:“甚么?” 徐子陵遂把昨夜发生的事详细道出,道:“那华宅位于安化街中段,与皇城遥相对望,门口有一对狮子,狮子头长鹿角,非常易认,极有气派,不知是谁人的官邸?” 侯希白听得瞪目结舌,倒抽一口凉气道:“此人武功之高,可令子陵亦不敢逞强硬抢,确是骇人听闻。” 徐子陵追问道:“你究竟对这样一对怪狮是否有印象。” 侯希白沉吟片晌,皱眉道:“我要去查看才成,在我印象中,尹祖文的府邸大门处确有一对像子陵所说的镇门异兽。但太没道理哩!” 徐子陵一呆道:“那岂非是尹祖文要跟自己过不去?何况若出手的是尹祖文,绝瞒不过池生春和那许师叔。” 侯希白道:“我圣门中人从来没有同舟共济这回事,只会因利益结合,又或因利益勾心斗角,假若尹祖文去抢夺《寒林清远图》,小弟绝不奇怪!唉!此事真是一波三折,教人气馁。我要动工为曹三画悬赏像哩!五两黄金一幅画,酬金算不错吧?” 徐子陵长身而起,道:“我要去与胡小仙碰头,若纪倩向你问起我,你就当甚都不知道便可。” 侯希白讶道:“子陵不再理她吗?” 徐子陵道:“我只希望事情暂时可以简单些,待解决池生春后,再找她说清楚该没有问题?对吗?” ※ ※ ※ 寇仲坐在黄河南岸危崖高处,俯视百丈下滚流不休的大河,思潮起伏。 杨虚彦的所谓有要事在身,肯定是个藉口,无论他要付出任何代价,也该尽其所能把握昨夜的良机除去他寇仲。 因为寇仲加徐子陵,已成石之轩最大的威胁。 其中一个解释,是杨虚彦故意放过他,好让寇仲到长安与徐子陵会合,除去石之轩这个在暗中操纵着杨虚彦的人。因为杨虚彦再不愿做被石之轩控制的木偶。 另一个解释是杨虚彦以飞鸽传书的方式,通知石之轩赶来,截杀他于赴长安的途上。 唉!真头痛。 若是后一个可能性,会是最有趣的。但他必须准备妥当,好能在最巅峰的状态下与石之轩决战,分出胜负。 这究竟算是英雄还是蠢蛋,连他自己亦分不清楚。因为徐子陵说过任他们任何一人,对上石之轩将是必死无疑。但他已决定要这么做,赌的是石之轩仍是内伤未愈。 ※ ※ ※ 徐子陵在东市东北角著名的放生池旁与胡小仙碰头,这是他们商量好见面的地点,只要胡小仙看到徐子陵留下标示时间的暗记,会到这里依时见他。如此安排,纵使被人识破以形状划数显示时间的手法,亦不知他们见面的地点。 放生池是游东市的人必到之地,树木婆娑,不规则形状远阔都达千步的大水池水面莲荷处处,鲤跃鱼游,充满生机。 穿上男装把秀发藏在帽子内的胡小仙静立池旁,秀眸目光闪闪的看着池内的活动情况,兴致盎然,自得其乐。 到徐子陵在她旁坐下,她才有点依依不舍的收回目光,叹道:“小仙从不知池内的鱼儿这么动人,想起没有人敢伤害它们,小仙就为它们感到欣慰。” 徐子陵迎上她的目光,首次感受到这美女内在善良的本性,欣然道:“这世上原多充满美好的一面,我们却因自身的烦恼忽略了而已!” 胡小仙把目光重投池水里,思索片刻后道:“人家不用你仗义帮忙啦!但小仙仍是非常感激。” 徐子陵皱眉道:“不用帮那方面的忙?” 胡小仙瞟他一眼娇笑道:“当然是池生春那家伙的事,还有别的吗?不过你可以放心,我胡小仙是讲义气的人,绝不会泄露徐大侠任何的秘密。” 徐子陵醒悟过来,点头道:“原来池生春从独孤家买入《寒林清远图》事,是由小姐口中泄出去的。” 胡小仙一震,往他瞧来,秀眸射出难以相信的惊异神色,大讶道:“你真的神通广大,怎能晓得此事?” 徐子陵潇洒地耸肩道:“小弟怎会晓得此事?恕小弟要卖个关子。不知小姐是否相信,池生春要娶姑娘一事是势在必行,由于他有尹祖文和李元吉在背后全力支持,终有一天令尊翁要屈服的。” 胡小仙目光灼灼的打量他好半晌,淡淡道:“是池生春失信于我们,怪得谁来。令早池生春登门造访,告诉爹《寒林清远图》被他的仇家‘短命’曹三盗走,爹立即乘机发难,明言一天未寻回画轴,婚事再也休提。曹三现在恐怕早携画远走他方,茫茫天下,试问池生春凭甚能将画轴追回来?唉!告诉奴家好吗?徐大侠怎会晓得此事呢?奴家也是在出门前才得爹告知的。” 徐子陵微笑道:“小姐有想过吗?曹三凭什么晓得池生春手上有此宝画?更怎知此画关系重大?其中一个可能性是笼中鸡作反。池生春被自己人所乘,待事情解决,说不定宝画又会回到池生春手上,那时由于令尊把话说满,小姐岂非更要下嫁池生春?” 他的话绝非无的放矢。原因是盗画者最后是回到尹祖文宅内,就算非是尹祖文本人,那么必与尹祖文关系非浅,还有可能关系到魔门派系内的斗争,个中实况,则非是外人所能揣测。 胡小仙色变道:“你是否暗示这只是池生春欲擒故纵的一种手法,又或借此以绝旁人恃势夺画之心。” 徐子陵从容道:“小姐这一手真厉害,故意把池生春得宝的事泄与李渊晓得,问题是今趟出手夺画的是所谓‘短命’曹三而非大唐皇帝李渊,小姐想到两者的分别吗?” 胡小仙露出凝重神色,道:“你是否指这是池生春一手摆布的闹剧,弄得长安人人皆知《寒林清远图》是他重金买回来作嫁妆之物,使李渊再不好意思向他强索?” 徐子陵不忍骗她,摇头道:“此事内情复杂,池生春恐亦没有这聪明。不过他得回宝画的机会颇高,小姐若真不想成为池生春合并令尊明堂窝的牺牲品,现在的做法等如坐以待毙。” 胡小仙惊疑不定的目光打量他好一会,沉声道:“池生春究竟是甚人?惹得你徐子陵要来对付他。” 徐子陵摇头道:“这方面的事你最好不要管。只要你依足我的话去办,我会令池生春奸计难逞。” 胡小仙又展媚术,露出委屈的表情,怨道:“大家是衷诚合作嘛!这又瞒人那又瞒人,将来出事,受害的将是小仙而非你徐大侠呢。” 徐子陵苦笑道:“我是为小姐好而已!因此事牵涉到李阀的内部斗争,知之无益。小姐愈不知情,卷入此事的机会愈小。你不是说过信任我吗?现在是你以行动证明你对我信任的机会。否则一切拉倒,我们再没有任何合作的关系。” 胡小仙“噗哧”娇笑道:“好吧!人家全听你的话,冤家有甚吩咐?” ※ ※ ※ 徐子陵抵达崇仁里雷九指等人落脚的华宅时,任俊正伏案练习司徒福荣画押的方式,雷九指得意洋洋地拿着仿制的印章,笑道:“这是我假冒司徒福荣印章精制而成,就算是司徒福荣本人也难分真假。” 旁边的宋师道补充道:“司徒福荣随身带备私印,以准备随时签押开出的钱票,这些细碎的地方最易露出破绽,我们须小心从事。” 徐子陵问道:“有没有访客?” 雷九指道:“我们现在是谢绝访客,小俊只见过押店的伙计。” 徐子陵先把《寒林清远图》的事情详细道出,又说清楚与胡小仙的关系,道:“现在第一阶段的计划,是要与‘大仙’胡佛拉上关系,让胡小仙与司徒福荣碰头,我们的大计才能开展。” 宋师道道:“胡佛若有志发展赌业,当不会错过与司徒福荣结交的良机,故此事说难不难,难就难在不着痕迹,要弄得是胡佛来找我们,而非我们善意与他拉关系攀交情。” 雷九指仍在思索《寒林清远图》,皱眉不解道:“尹祖文为何要去偷展子虔的名画?此事令人费解。” 宋师道道:“多想无益,我们定要作贼阿爸,从尹祖文手上将宝画偷回来,否则若尹祖文把画交回池生春,胡佛将没有拒绝婚事的藉口。子陵有把握吗?” 徐子陵沉吟道:“我只能尽力而为。” 宋师道苦思道:“究竟怎样才可与胡佛拉上关系?” 徐子陵心中一动道:“此事或可由我老爹杜伏威促成。首先是让胡佛晓得司徒福荣到此避难,其次是令胡佛晓得司徒福荣想沾手赌场生意。由于司徒福荣押店遍天下,胡佛有志赌业,当明白司徒福荣对他的用处。” 任俊此时欢呼道:“成啦!” 三人移到他身后观看,任俊示威的再运笔如飞的签押,果与欧良材提供的真版本唯肖唯妙,几可乱真。 三人赞叹不已。 任俊踌躇志满的掷笔而起,笑道:“练了近十天,到现在才像点样子。” 徐子陵道:“事不宜迟,我现在必须立即设法联络杜伏威,进行我们的大计。” 宋师道道:“小仲方面如何?” 徐子陵苦笑道:“教我如何答宋二哥?我现在唯一能做的是不去想他。”说罢匆匆离开。 回到多情窝,侯希白并没有在家睡觉,厅堂一片午后的宁静,徐子陵到书斋躺下,闭目养神。 忽然想起玉鹤庵,暗忖如若自己写一封信给师妃暄,主持常善尼会否真的把信送到师妃暄手上?接着心中苦笑,因晓得自己绝不会写这封信,且更不知写甚才好。一切已尽在不言中,任何片言支字均属多馀,这才是真正的“尽在不言中”。 商秀珣不知已抵京师否?此事找侯希白去查探包保稳妥,当然最直接是问沈落雁,可是他却有点怕见沈落雁,怕她灼热的眼神。 尹祖文和池生春究竟发生甚事?两者有何关系?或可向婠婠打探。 侯希白在黄昏时份终于回来,徐子陵早睡醒一个满足安逸的午觉,回复精神。在走廊迎上侯希白,笑道:“希白兄的钱袋是否多了五两黄金呢?” 侯希白喜气洋洋的道:“是五十两黄金,小弟一日气画下十张老曹的肖像,每幅五两金,狠赚池生春一笔,对小弟的经济情况大有帮助。为李渊的百美图卷,我硬着心肠推掉其他所有生意,小弟又出手豪爽,确多点金子在手。”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你这简直是勒索行为,小池为省时间,只好忍痛付账,难道说他本来只请你画一幅画吗?” 侯希白哂道:“今天未时前各大城门挂满曹三的悬赏,全是我快笔的功劳,小池这五十两金使得绝不冤枉。你猜曹三令趟值多少钱?” 徐子陵道:“小池确有办法,只有官府才有资格发出悬赏,他却能通过官府在一个早上办妥如此复杂的事,殊不简单。” 侯希白搭着他膊头进入书斋,道:“令晚我和你一起到尹府去寻宝,没看过展子虔的真迹,我是绝不肯死心的。” 徐子陵颓然坐下道:“我有个不太好的预感,寻宝的过程当不会顺利,我总感到有些地方我们犯下错误而不自觉。” 侯希白在他旁隔几坐下,讶道:“子陵少会这没有信心。寻宝未必须得宝,单寻责的过程本身已非常有乐趣。” 徐子陵回到先前的话题,道:“曹三值多少钱?或者是《寒林清远图》值多少钱?” 侯希白叹道:“是一万两黄金,我愈来愈不敢小觑这家伙。” 徐子陵点头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或许必有卖友求荣的人。曹三是不可能没有同党的,否则如何晓得池生春手上有画,例如我这假曹三的同党就是你,同是当灾的白狗!” 侯希白笑道:“最惨的人并不是你或我,而是池生春。任他想破脑袋仍难明白曹三为何千不偷万不偷,偏要偷这张事关重大的画,害得他一身是蚁,阵脚大乱,这招声东击西算厉害吧!”顿了顿道:“初更响时,我会在这等你。” 徐子陵皱眉道:“初更前你有甚事?” 侯希白眉飞色舞道:“令晚我要去见一位风格独特的著名美女,希望能为美人扇再添一个美女像。” 徐子陵淡淡道:“商秀珣?” 侯希白一呆道:“你怎能一猜立中。” 徐子陵苦笑道:“不要问好吗?” 心中浮起塞外大草原上赫连堡战争之夜,当他在堡上面对比他们强大千万倍的金狼军,自忖必死时竟想起商秀珣,难道自己竟偷偷爱上她而不自觉?想想又觉没有理由,他从来对商秀珣只有欣赏而没有遐想,而对师妃暄和石青漩,他却屡次生出去见她们的冲动。 徐子陵首次感到不明白自己。 侯希白呆看他好半晌后,道:“子陵须否小弟为你向商场主送个口信?” 徐子陵沉吟良久,叹道:“告诉她我在你家里吧!” 卷四十八 第三章 天一玄功 三更时份,寇仲借索钩之助,攀越高达三十丈的城墙,偷入长安。 由于大批军队外调,故长安城防远不及上趟来寻杨公宝库时的严密,寇仲泅过护城河,觑准城兵换更的空档子,无惊无险的抵达城内。 他窃房越屋的朝多情窝赶去,竟发觉自己并不孤独,瓦面上不时有一身夜行衣的江湖人物掠过,又或伏在暗处,累得他须戴上面具,以免偶一不慎给认出是名震天下的“少帅”寇仲,那就冤哉枉也。 有几起夜行人想把他截停,寇仲差点想停下来问个究竟,终怕节外生枝,摆脱对方后来到多情窝。 侯希白这个小窝人去屋空,寇仲经过这些日来奔波劳碌和连番血战的折腾,早疲不能兴,更感到多天没有洗澡的难受,豪兴大发,把澡房的浴桶搬到后进的天并,从天阶的井汲水,注满大浴桶,把井中月搁在桶旁,脱个精光钻到桶内享受冷水浴的无限乐趣。 徐子陵和侯希白这两个小子滚到那里去呢?若他们回来时看到自己在床上倒头大睡,会是怎样一副表情?想到这里,寇仲大感得意,一时间忘掉战场上的失意,轻松的哼着扬州流行的小调。 “又是这个曲子,少帅不怕闷的吗?” 寇仲大为懔然,徐子陵说的不差,婠婠果然比以前厉害多了,自己对她芳驾光临竟没有半点警觉。苦笑道:“婠大姐似是对我洗澡特别有兴趣,偏拣这时间来。” 婠婠幽灵般从中进飘出,来到桶子旁,笑吟吟的道:“人家从没隐瞒对少帅身体的爱慕,不过今趟则是适逢其会。少帅不是要和李世民决战于洛阳吗?为何竟有闲情专诚到长安来洗澡?” 寇仲双肘枕在桶旁,细审婠婠秀美的玉容,讶道:“婠大姐比前更漂亮哩,是否天魔大法的功效。我们好像总斗你不过,令趟又准备怎样害我们?” 婠婠凑过来蜻蜓点水的轻吻他面颊,香软的红唇令寇仲魂为之销,这才挪开少许,在两张脸只隔数寸的近距离下,吐气如兰的柔声道:“人家怎舍得害你们呢、以前是师命难违,现在则再无顾忌。今晚我本来是要找子陵的,遇上你更是意外惊喜。” 寇仲仍在回味她香唇吻颊的动人感觉,矛盾的是明知她口蜜腹剑,偏是无法凝聚厌恶她的情绪,甚至不愿记起她以前的恶行,叹道:“唉!舍不得害我们?亏你说得出这种谎话!只不过你要利用我们去对付石之轩,好让你能坐上阴癸派派主之位,为令师完成统一魔道,更至乎统一天下的梦想而已!我有说错吗?婠大姐请指教。” 婠婠微垂蛲首,轻轻道:“你想听真心话吗?” 寇仲心中一软,颓然道:“我在听着。” 婠婠深邃莫测的眼神往他凝视,回复她一贯笃静冷漠的神态,语调像不波止水般的平静,道:“无论石之轩或我圣门任何一人,甚至颉利或李渊之辈,都在等待你和子陵分道扬镖的一天。因为事实证明当你两人联手合作,天下再没人有能力同时杀死你们。不论要对付你们的人如何人多势众,你们至不济亦可落荒而逃。但令趟少帅你到长安来,大有可能是你们最后一趟聚在一起,此后将各散东西,因你寇少帅总不能置洛阳和少帅军不顾。所以若要杀死石之轩,破他的不死印法,这或者是最后一个机会。少帅是聪明人,当晓得石之轩对你的威胁,他是绝不容你和子陵同时活在世上的。” 寇仲苦笑道:“你的话不无道理。可是杀石之轩谈何容易,四大圣僧办不到的事,我们能办得到吗?” 婠婠道:“这世上有什么事是十拿十稳的,能有一半成功机会,甚至半丝希望,我们亦不能不试。我练成天魔大法的事石之轩仍懵然不知,大概可给他一个惊喜。” 寇仲怀疑的道:“不是又重施故技,学令师般来个甚玉石俱焚,要我们陪石之轩一起上路,你大姐则占尽便宜,我和子陵则成为陪葬的傻瓜。” 婠婠沉声道:“当时究竟发生甚事?石之轩凭什么捱过祝师的玉石俱焚?” 寇仲不愿答她,更不想答她,推搪道:“此事你的情人比我清楚,因为他是当事人之一,而我正忙着宰深末桓。” 婠婠幽幽一叹道:“我会设法约石之轩谈判,你们究竟来还是不来?” 寇仲笑道:“我们只有一个杀石之轩的机会,给你这浪费掉,岂非可惜。” 婠婠一对秀眸亮起来,盯着他柔声道:“你好像已有全盘计划,肯让我参与吗?信任我好吗?我真的不会害你们,否则让我五雷轰顶而亡。” 寇仲苦笑道:“老天爷恐怕很少使出五雷轰顶这类罕有招数来惩罚不守信诺的人,婠儿你真懂立誓的窍妙。全盘计划言之尚早,初稿倒有点谱儿。不过我要和子陵商量后才能答覆你,明晚大家在这吃顿家常便舨如何?我的厨艺比之小弟的井中八法亦差不多少。嘿!我正在洗澡啊!” 婠婠目光投到桶内水去,皱起巧俏的小鼻子,微笑道:“又脏又臭!我到房内睡觉,洗干净再来和人家亲热吧!”不理寇仲抗议,迳自往卧室去了。 ※ ※ ※ 徐子陵和侯希白临天光前没精打采的回来,见到寇仲把侯希白“珍藏”的所有乾粮糕饼美酒一类的东西全搬到厅心的大圆桌上,左手酒右手饼,吃个不亦乐乎,均惊喜交集,一时说不出话来。 寇仲瞧着徐子陵骤见自己仍活着出现发自内心的喜悦神态,心中一阵感动,先竖起一指按唇表示噤声,再以拇指点向内进的方向,道:“侯公子的床上有位睡美人在等他,我们要小心说话。哈!侯公子确是艳福齐天。” 侯希白愕然道:“竟有此事?” 徐子陵醒悟过来,低声提点他道:“不要听他胡诌,是婠婠来哩!” 侯希白取出美人扇,打开轻摇两记,洒然道:“你两兄弟先说些私己话,飞来艳福,却之不恭,待小弟上床去也。”说罢摇头晃脑的往内进跨步。 徐子陵在寇仲对面欣然坐下,寇仲收回望向侯希白背影的目光,笑道:“这小子愈来愈有趣。这些年来我们虽遍地树敌,亦着实交得一群肝胆相照的兄弟朋友。” 徐子陵忍不住问道:“你为何会在这的?” 寇仲叹道:“洛阳完蛋哩!李小子真厉害,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他只请我喝一顿酒,就吓得王世充屁滚尿流的嚷着退返洛阳。他娘的,这种人对多他一刻就是受多一刻活罪,所以索性到长安来和你喝酒,顺道宰掉老石。” 徐子陵皱眉道:“失掉洛阳等若失掉巴蜀,也等若失去宋玉致的聘礼,你有甚打算?” 寇仲苦笑道:“你该知我是死不肯认输的傻瓜,马死落地走,干掉石之轩后我立即赶回彭梁,看有甚办法将李子通从我们的家乡扬州赶跑,就算战至一兵一卒,我寇仲绝不会俯首认输的。” 徐子陵默然半晌,忽然石破天惊的道:“让我助你夺取扬州吧!” 寇仲剧震一下,双目射出不能置信的神色,感动至眼睛通红,好一会才坚决的摇头道:“有陵少这句话,我即使兵败战死,亦要含笑九泉之下。但我却绝不会接受你的好意,唉!坦白说,一直以来我的心确有些不舒服,以为你对师仙子比对我还要好,现在才知道自己错得多厉害。正因我们是兄弟,怎能陷你于不义,要你混这潭浑水。哈!我寇仲岂是这易吃的,陵少放心去过你啸傲山林的日子吧!” 徐子陵叹一口气,欲语无言。 寇仲岔开话题道:“你和侯小子刚才到什么地方胡混整夜?” 徐子陵苦笑道:“确是胡混,且是白忙整夜,搜遍尹府仍找不到小侯想要的东西。”遂将《寒林清远图》的始末道出。 寇仲百思不得其解,思忖道:“尹祖文竟去偷池生春的东西,此事太不合常理。哈!难怪有满城夜行人,原来为万两黄金的悬红四处寻找曹三,笑死人哩!天下竟有这多傻瓜。”接着向内进大喝道:“侯公子完事了吗?”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失去洛阳似对你没甚关系。” 寇仲再尽一杯,摇头颓然道:“这叫苦中作乐,李世民最了不起的地方,就是上兵伐谋,明知他如何打这场仗,你却只能眼白白瞧着他赢你,毫无办法。” 侯希白此时回到厅内,到桌子坐下,苦笑道:“美人儿要梳洗更衣。她连衣服都带来哩!似是准备和我们双宿双栖,两位有甚意见?” 寇仲俯前压低声音道:“她上床前究竟有否将一对小脚洗干净呢?” 侯希白莞尔道:“你很快会非常清楚。” 寇仲望向双眉紧蹙的徐子陵,讶道:“这好笑的事,子陵为何吝啬笑容。” 徐子陵道:“因为我晓得一件你不知道的事,商场主刻下正在长安,假若她到这来时碰上,你说会有甚后果?” 侯希白色变道:“我昨晚暗中知会她子陵在我家时,她说过今早会来见我们的。” 寇仲骇然道:“这确是个大问题,我们竟与她的死敌同住一宅,她知道后肯理睬我们才怪。”霍地立起,断然道:“我去把她赶走。” 徐子陵道:“岂是这易对付的?不要胡来,由我和她说妥当点。” 寇仲颓然坐下,苦着脸道:“我们也实在说不过去,更无法向场主美人儿交待。就由子陵去说服,她为对付石……嘿!该甚都肯答应吧?” 侯希白叹道:“不用吞吞吐吐,小弟明白是什么一回事。” 寇仲双目射出锐利神色,道:“我从慈涧赶来长安途上,被杨虚彦拦途截击,这小子的影子剑法确是精进了得,欺我久战力疲,幸好我看穿他爱惜自己的皇帝命,招招同归于尽,迫得他知难而退。亦可能他故意放我来长安对付令师,也是他的师尊,更可能是他让令师亲自杀我。无论那一个可能性,你的石师再不当你是他的徒儿,希白有甚打算?” 侯希白茫然道:“我能怎办?” 徐子陵道:“假若杨虚彦在决战中将你杀死,石之轩因而传授不死印法予杨虚彦,算否违背贵派的规矩?” 侯希白摇头道:“当然不算违祖师规法。” 寇仲一震道:“我明白哩!前晚杨虚彦说身有要事,我还以为他找藉口下台阶,原来确有其事,若他受伤,短期内将难与小侯你争锋。” 侯希白抓头道:“现在弄得我好糊涂哩!石师究竟是要亲手处理我这不知算否是叛徒的人,还是要我和杨虚彦分出胜负?” 徐子陵叹道:“此为连你石师也弄不清楚的一笔糊涂帐,源于他的性格分裂,而他因为性格的矛盾,故无法自行解决,所以写下不死印法,希望你两人来个了断。不过他现在性格已重归于一,万事只向实际大局着想,自然是舍你而取杨虚彦。” 寇仲冷哼道:“小侯你须痛下决心,是坐以待毙还是为保命而挣扎奋斗?” 侯希白断然道:“若只是应付杨虚彦,那就好办。可是若是可师亲自出手,小弟……唉!小弟……” 寇仲哈哈笑道:“老石交由我和小陵处理,杨虚彦则是你老哥的,成了吧!” “还有奴家哩!” 三人心中大懔,往内进方向瞧去,美丽如天仙下凡,诡异如幽灵的婠婠赤足白衣立在入门处,秀眸异芒涟涟。 直至她说话,三人始警觉她芳驾光临。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婠大姐变得愈来愈厉害。” 婠婠淡淡一笑,像足不着地的幽灵般飘掠而来,安然坐下,道:“若我和寇仲、徐子陵联手,仍不能收拾石之轩,天下将再没有人能办到。” 侯希白苦笑道:“他始终是我师傅,不要说得那坦白可以吗?” 婠婠目光往他投去,油然道:“侯公子必须面对这残忍的现实,你是石之轩的一个错误,现在是他纠正错误的时刻。补天派训练传人的方式一向是汰弱留强,石之轩现今摆明要全力栽培杨虚彦,如果你仍婆婆妈妈,还满口甚师徒情义,干脆自尽了事,既可免丢人现眼,更不会拖累朋友。” 徐子陵不悦道:“你怎可以说这种话。” 婠婠冷然道:“这不但是我圣门内部的斗争,且关系到天下将来的命运,等若正在洛阳发生进行的争霸之战。在这条谁主天下的战争路上,父可杀子,子可弑父,朋友可反目,兄弟会相残。我只是实话实说,侯公子必须从迷梦中警醒过来。一是远走他方,永远躲起来,一是奋战到底,第三条路就是成为屠场上的猪羊,等待被宰杀的命运。” 侯希白的呼吸急促起来,好半晌颓然道:“我纵明知如此,可是真要我切实对付石师,仍是难下决心。这样吧!杨虚彦由我应付,至于石师,唉!我不闻不问算哩!小弟生性如此,奈何?” 婠婠淡淡道:“你根本不是杨虚彦的对手。” 侯希白泛起不服气的神色,却没有反驳。 寇仲皱眉道:“你凭甚作出这样的判断?” 婠婠缓缓道:“石之轩的两大绝活,就是自创的幻魔身法和不死印法,而这两种绝学均赖石之轩融汇花间和补天两道的‘天一心法’,才能臻达登峰造极的境界。杨虚彦得传幻魔身法,当然亦得‘天一心法’的真传,那是集补天花间两道的奇功,而侯公子只得花间一派之长,高下立判,所以我的分析非是危言耸听,而是有根有据。” 顿了顿续道:“侯公子和杨虚彦各得半截印卷,但因杨虚彦身负天一绝学,练起不死印是水到渠成,而侯公子将是隔靴搔痒。即使侯公子能得阅全卷,练至关键处亦动辄会走火入魔,有害无益。” 三人闻言同时色变。 婠婠娇躯一颤道:“难道杨虚彦的半截印卷竟给你们取到手上?” 侯希白指指脑袋,苦笑道:“全在这!” 婠婠美目异彩闪现,不用她说出来三人均知她在打不死印卷的主意。 侯希白惨笑道:“左不成,右又不成,在下该如何自处?” 徐子陵道:“天无绝人之路,只要希白兄决定抗争到底,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寇仲冷笑道:“杨小子我早看他不顺眼,就交由我把他干掉。” 婠婠叹道:“凭少帅的井中八法,或可击败杨虚彦,但若想杀死他,即使他背后没有李渊或石之轩撑腰,怕亦非易事。” 寇仲待要反驳,扣门声响。 三人再次色变,心叫不妙。 来的若是商秀珣,岂非糟糕透顶。 卷四十八 第四章 误会难解 三人同时望向婠婠。 婠婠露出雪白整的美齿,甜甜浅笑。好像要在他们心中留下不能磨灭的印像,这才盈盈俏立,道:“今晚再见,希望你们到时能有完整的计划,每过一刻时间,我们将失去一分的成功机会,切记!” 她如此知情识趣,他们均对她稍添好感。 侯希白跳起来道:“让我去迎客!”旋风般掠往屋外,比两人更兴奋雀跃,看得两人相视莞尔。 两人自然而然功聚双耳,远听侯希白的情况,因为若来的非是商秀珣,他们必须立即躲起来。 门开。 侯希白唱喏道:“果然是商场主大驾光临,令蓬荜生辉,欢迎欢迎!” 两人为之松一口气,心中涌起温馨动人的感觉。 商秀珣甜美的声音传来道:“侯公子不用客气,子陵在家吗?” 厅内的寇仲向徐子陵道:“她竟是单独来见你哩!要否我暂时退避?” 徐子陵哂道:“难道她要拉大队招摇过市的来吗?去你的奶奶!” 外面的侯希白应道:“不但子陵在,寇仲亦正恭候场主大驾,请场主移步。” 两人慌忙起立,正要离桌到大门迎接,却同时色变。 他们心神先是集中在婠婠的离去上,接着转移往耳朵的听觉,到此刻回复平常状态,倏地嗅到婠婠独有的芳香,仍残留在她坐过的位置。 百密一疏,寇仲连忙补救,一袖往婠婠坐过的椅子拂去,希望能把馀香驱散。像商秀珣这级数的高手,感官敏锐,嗅到女子遗香,不生疑才怪。且女孩子对女孩子是份外灵锐,说不定还可认出正是仇家的香气。 此时候希白商秀珣登阶入门,两人不敢怠慢,笑脸相迎。 商秀珣男装打扮,该是要瞒人耳目,可是那身青蓝色的武士劲装用料名贵,手工考究,衬得她英气勃勃,神采迫人。 她眉目如画,俏脸轮廓如若刀削般分明,不要说侯希白这钟爱女性的多情种子,两人亦心迷神醉。 这美女见到寇仲和徐子陵,绽放出一个发自真心充盛愉悦的笑容,语调却故作冷淡的道:“好小子你们滚到哪里去,长年累月没半点音信。” 侯希白洒然笑道:“他们不是追杀人就是被追杀,该是情有可原,商场主坐下再说。” 寇仲和徐子陵本想截住商秀珣,先在厅外说一番话以拖延时间,好让遗芳消散,却给侯希白一句话破坏,只好同声请她入座。 寇仲凑到她耳旁道:“美人儿场主愈来愈标致哩!” 商秀珣能摄魄勾魂的美目横他一眼,没好气的道:“你给我规矩点,否则家法伺候。” 徐子陵抢先一步,拉开自己坐过的椅子,恭敬道:“场主请坐!” 不知是否造化弄人,商秀珣白他一眼道:“徐子陵何时变得这么懂伺候女儿家,我坐这一张,你自己坐吧!”竟坐入刚才的一张椅去,接着玉脸微变。 寇仲和徐子陵的心儿立即卜卜狂跳,暗呼不妙,因为纵使在他们的位置,仍可嗅到的婠婠香气,此事实不合情理,寇仲那一袖应该成功把香气驱散,此时隐隐想到大有可能是婠婠有意相害,破坏他们和商秀珣的关系。问题是她怎晓得来访的会是商秀珣。 侯希白还懵然不知情况所在,哈哈笑道:“少帅和子陵为何不坐下?斟茶递水的碎务,当然是在下的份内事。” 寇仲和徐子陵硬着头皮在商秀珣变得严肃混杂疑惑的目光注视下入座,就像两个被推出刑场的重犯。 侯希白终感觉到三人间异样的气氛,愕然道:“场主……” 商秀珣显出场主的威严,打手势截断他的说话,目光在寇仲和徐子陵脸上打转,沉声道:“你们知否我为何长途跋涉的到长安来?” 侯希白茫然坐下,然后躯体一震,醒悟问题出在甚地方。 寇仲头皮发麻的恭敬道:“场主请说。” 商秀珣清丽迫人的颜容再没半丝笑意,一对美睁射出深刻的仇恨,语调平静而坚决,缓缓道:“当年琴老和鹤老惨被阴癸派妖女所害惨死,我们飞马牧场上上下下,没有人敢片刻忘记。这些年来我们明查暗访,终查出少许蛛丝马迹,判断阴癸派的老巢自隋朝立国后,一直隐于长安。我今趟到长安来就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要妖女血债血偿。此事与侯公子无关,可是秀珣却一直把你们两个当作自己人,你们究竟站在哪一边?” 果然预料成真,商秀珣竟辨认出极可能是婠婠蓄意留下害他们的香气。要知举凡练气之士,由于体质与常人不同,均有其独特的气息,像这类修练先天真气的高手,若非蓄意敛藏,自然而然会散发一种特别的气息,感官灵锐如商秀珣者便可从气息认出是何人所有。 徐子陵心中同意商秀珣调查的结果,当日在洛阳,宋师道曾从阴癸派门人用过的皿具和茶叶,指出他们生活极为讲究,不似长期隐居于深山穷谷或穷乡壤那种生活方式。况且阴癸派有心争霸天下,亦应居于交通方便的大城大邑,始能掌握最新最真的情况,更方便做生意赚钱。所以商秀珣猜阴癸派把秘巢设于长安,虽不中亦不远矣。还有是祝玉妍、婠婠在此来去自如,不但要熟悉长安,更要有良好的身份掩护才成。 寇仲有气无力的道:“我们当然站在场主的一方,大家是自己人嘛!” 侯希白只能空为两人担心,却无法插口。 商秀珣目光移往徐子陵,道:“既是如此,请告诉秀珣,你们是否刚见过那妖女。” 徐子陵硬着头皮道:“我们确刚见过她,她……” 商秀珣怒道:“你们为何容她活着离开?” 寇仲叹道:“此事一言难尽,场主请容我们细道其详,因为目前……” 商秀珣脸寒如冰,霍地起立,大怒道:“我不想听你们的花言巧语,由今天开始我们一刀两断,我们飞马牧场的事再不用你们理。”说罢拂袖而去。 二人你眼望我眼,颓然无语。好半晌寇仲叹道:“今趟究竟是无妄之灾,还是婠妖女有心害我们,好使我们和美人儿场主闹翻,那我们就不会替飞马牧场向她寻仇。” 徐子陵摇头道:“此岂可用‘无妄之灾’来形容,我们的砌辞根本站不住脚,因为婠婠确是死有馀辜的妖女,而我们却因种种形势,在姑息养奸,屡被其所害是咎由自取。” 侯希白道:“若这次是婠婠故意遗留香气,那她确高明得教人心寒,可是她怎晓得来的是商美人?” 寇仲沉吟道:“此正关键所在,婠妖女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陵少怎看?” 徐子陵一字一字缓缓道:“她是有心的,否则经你这以真气拂驱香气,香气应散掉不留。” 转向侯希白道:“昨晚你是在甚场合下见商秀珣的呢?” 侯希白答道:“是张婕好和尹德妃作主人的晚宴,胡小仙亦有出席。” 寇仲拍台道:“那就是啦!大有可能……唉!不过照理尹德妃该不曾将此事告知婠婠,除非婠妖女告诉我们的什么独自修行全是谎言。” 侯希白色变道:“那什么联手合作岂非只是一个陷阱?” 徐子陵道:“总言之我们再不能没有保留的信任这妖女。” 寇仲提议道:“陵少去向美人儿场主解释道歉如何?告诉她我们的苦衷,说我们从今以后会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唉!他娘的婠妖女。美人儿场主一向对你比对我有好感,由你去解释比较有威力。” 侯希白摇头不同意道:“愈有好感愈不安。尤其牵涉到男女之情,所谓爱之深恨之切,而且她气在头上,现在去找她必碰壁而回。” 徐子陵苦笑道:“你们在胡说什么?我和她只是朋友关系吧!” 寇仲道:“你身在局中,当然糊里糊涂,我们却是旁观者清。呀!对哩!今趟向她解释的人必须是个旁人,否则我和陵少任何一人去见她,只能是被轰走的凄惨命运。” 侯希白自告奋勇道:“那小弟就当仁不让,由我去作中间人,像她这秀外慧中的美人儿,该明白事理。” 寇仲皱眉道:“侯公子好像没有份儿和婠婠同台相处的样子?你算甚旁人?我们三个都不行,要找鲁仲连,必须是我们三个之外的人,唉!谁是适当的人选?” 目光往徐子陵投去,刚巧后者的目光亦往他迎来,两人同时心动。 侯希白一震道:“当然是宋家二公子,对吗?” 寇仲吁出一口气,似已把事情解决的样儿,道:“就算打锣打鼓遍天下去找,亦不会有人比宋二哥更适合,我们立即去请他出马,事不宜迟,迟恐生变。” 寇仲按桌离坐,道:“好好睡一觉吧!今晚我们再探尹府,找不到画卷就抓起尹祖文严刑拷问,再来个杀人灭口。他娘的我现在最想杀人放火,以泄心头之恨!” ※ ※ ※ 两人各自戴上从杨公宝库新得来的面具,踏足热闹的长安街道。 寇仲搭着徐子陵肩头,感受兄弟重聚的动人感觉,道:“今趟对付石之轩,我们既不能靠婠婠,也不可牵涉侯公子,只能依赖我们自己的力量。” 徐子陵道:“我们联手该不会输他多少,但要杀他却绝无可能,除非他肯和我们分出生死。” 寇仲得意道:“上兵伐谋,我当然有周详计划,石之轩的大德圣僧肯定在无漏寺的禅室内养伤,只要我们能制造一种形势,迫得他从秘道逃往那细小的地室,便可在那里伏击他,杀他一个措手不及,且又无路可逃。困兽之斗虽危险一点,但我们以众欺寡,怎都能多占些便宜。” 徐子陵沉吟片刻,道:“谁有本事迫得他逃往地牢?此事只有一次尝试的机会,揭破他圣僧的身份,我们以后将再难掌握他的行藏。” 寇仲道:“小弟算无遗策,怎会漏去此一关键,在长安,只有一个人有能力,就是李小子的老爹李渊。” 徐子陵一震道:“你是在玩火,一个不好,连我们都要吃不完兜着走。” 寇仲笑道:“此事仍须从详计议,总之计划大概如此,细节尚有待研究部署。到哩!” ※ ※ ※ 宋师道听毕两人的请求,道:“你们以后是否打算和婠婠划清界线,又或会助飞马牧场报此深仇,这两点非常重要,否则纵使我舌灿莲花,亦说不动商秀珣。我和她曾有一脸之缘,比较明白她。” 雷九指问道:“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宋师道道:“她在一个非常独特的环境长大,牧场内人人税她为神明,而她则依牧场祖传的家法管治牧场,与牧场外的人交往永远保持一份距离。你们两个或者是她罕有曾信任的外人,所以今趟的事故对她伤害特别严重。” 寇仲吁出一口气道:“我们当然站在她的一边。不过现在魔门因祝玉妍之死和石之轩复元而形势转趋复杂微妙,故当务之急是先要对付石之轩始轮到其他事。我们就是请二哥向商秀珣说明我们的苦况,唉!怎说才好?” 宋师道点头道:“我明白哩,不过大家立场不同,恐怕不是这么易说得拢。” 徐子陵见陪坐一旁扮成司徒福荣的任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知他不敢插嘴说话,问道:“司徒老板有甚话想说?” 任俊腼腆的道:“徐爷也来耍我,我只想提醒宋爷待会有客来访,宋爷须速去速回。” 雷九指接口道:“差点忘记告诉你们,萧瑀昨天使人投牒,说今天正午时份来拜访我们的司徒大老板,李渊可说给足福荣爷面子。” 寇仲和徐子陵动容。 萧瑀像裴寂、刘文静般是李渊最亲近的大臣,更是旧隋帝的妻舅,在唐臣中德高望重,地位特殊。他纾尊降贵的来见一个司徒福荣般的暴发户,背后必须有李渊同意,甚或是奉命而来。 任俊嗫嚅道:“嘿该否由徐爷扮回司徒福荣,小子!嘿!小子……” 众人这才晓得他欲言又止的真正原因,皆因临阵怯场,想免此一役。 徐子陵打趣道:“若萧瑀是来央大老板你开银票,教我如何应付?” 任俊苦笑无语。 寇仲正容道:“这正是历练的机会,所谓玉不琢不成器,若陵少代你去应付萧瑀,小俊将错失一个机会。” 任俊恭敬答道:“寇爷教训的是,小子明白哩!” 宋师道站起来道:“小浚说得好。商秀珣在甚地方落脚?” 寇仲等忙起立,徐子陵答道:“据侯希白说,她在望仙街东市北的胜业坊有物业,是她在此寄居的地方。”并说出详细的地址。 宋师道道:“如何见她亦颇费周章,不过我会想办法,你们是否在这里等我的消息。” 徐子陵道:“我约好杜伏威在北苑碰头,见他后我会回来看情况。” 寇仲大喜道:“你约了老爹吗?” 雷九指道:“你们不宜一道离开,给人看见便不好。” 寇仲哈哈笑道:“二哥当然从正门出入,我们这些见不得光的则来是翻墙,去亦翻墙,来去自如。” 宋师道微笑道:“放心吧,商秀珣怎都要卖点面子给我,至少会听我把话说完。不过我为你们作和事佬的纪录却不太光采,化解不了你们与君嫱间的恩怨。” 寇仲叹道:“我们受够哩!再不希望更多出个美人儿场主。” 卷四十八 第五章 误中副车 雷九指送两人穿房越舍的往后园走去,这华宅占地甚广,房舍连绵,亭台楼阁,其前主人当是非富则贵,结果因抵押变成司徒福荣的物业,令人唏嘘感叹。 三人走在后园的碎石路上,寇仲皱眉道:“这么大的宅院没有婢仆打扫,感觉挺怪异的。” 雷九指道:“我们是故意如此,打扫的人由陈甫派来,干半个早上的活后离开,只有膳房的人是长驻的,都是信得过的自己人。我们是来避难嘛!行藏古怪没有人会起疑。” 徐子陵道:“请武师的事进行如何?” 雷九指道:“这两天不时有人上门应聘,由我故意刁难,没有落实聘任何人,只着他们留下详细资料,再交由陈甫去查证他们的身分,这手法合情合理,否则怎知哪些人是与池生春有关?” 寇仲笑道:“若真是池主春的人,定是魔门中人,怎会给你老哥这轻易识破身份?” 雷九指得意道:“别忘记我和你们宋二哥是老江湖,不易被骗。且你的顾虑可反过来说,每逢遇到身分不明朗者,极有可能是魔门的奸徒,我们正是要聘用这种人,哈!” 三人抵达后院围墙,墙外是分隔邻舍的小巷,翻墙进来对寇仲和徐子陵来说自是轻而易举,因可先察看清楚周围情况方开始行动,但翻墙离去则难度会大增,因不容易掌握墙外的情况。 徐子陵正倾听墙后里巷的声息,寇仲笑道:“我敢打赌正门和前门均有某一势力派来监视的人,其中且必有官府的人在,因福荣爷已惹起各方关注。”稍顿又道:“假若我和陵少从后门大模厮样的离开,会是怎样的一番情况?” 徐子陵哂道:“我们的诛香大计可能就此寿终正寝,呜呼哀哉。” 寇仲摇头道:“今趟和上趟的分别,是上一趟所有人均晓得我们会来长安寻宝。今次则无人不以为我正在慈涧与李小子纠缠不清,所以被识破的机会微乎其微。况且我们可为自己设计一个身分,来来往往方便些儿。” 雷九指欣然道:“我们早为你们想过这问题,小仲就叫蔡元勇,小陵唤匡文通,都是太行帮的高手,并称‘太行双杰’。太行帮的大龙头黄安一向和司徒福荣有过命的交情,司徒福荣有难,他派两个得力手下来保护司徒福荣,该是理所当然的事。” 徐子陵不解道:“你这一着似有点不妥,香家线眼遍天下,只要派人查证,立知甚‘太行双杰’仍在黄安身边,没有到长安来,我们岂非原形毕露。” 雷九指哈哈笑道:“这正是精采之处,据探子回报,黄安的确派这两个家伙去保护司徒福荣,不过并非到长安来。我本想迟些才和你们商量此事,现在见小仲想从后门走出去亮相,所以顺带提出吧!” 寇仲扫视自已的装扮,道:“这两个家伙模样如何?靠甚兵器成名立万?” 雷九指得意道:“我办事你们请放心,先随我来吧!包保你们跨步出门时,有点江湖见识的均晓得你们是双杰而非双龙,哈!” ※ ※ ※ 寇仲的井中月变成一把形状奇特的锯齿刀,徐子陵则配上长剑,发饰和打扮均略有改变,以配合“太行双杰”蔡元勇和匡文通的表面外貌。 跨出后门,徐子陵顺手掩门的当儿,寇仲目光四扫,叹道:“通常都是这个样子,你一心想被人发觉时,偏是没有人注意你。” 徐子陵道:“没人注意最好,最怕老爹等得不耐烦走了,去吧!” 两人并肩而行,寇仲笑道:“我们何时才能以本来的面貌和身份大模大样的在长安街道上漫步呢。” 徐子陵淡淡道:“一是你肯归降唐室,一是你成功收拾李世民,舍这两者再没有别的可能性。” 他们从长巷切入一道里坊内较宽敞的横街,往左走可离开里坊进入大街。 忽然左右吆喝声起,两端各有十多名大汉往他们迫来,人人神色不善,摆明是冲着他们而来。 两人愕然对视,心中百思不得其解。照道理若有人识穿他们的真正身分,来的该是李渊的亲卫高手,而非这二十来个似是本地帮派的人,至少远近屋顶都伏满弓箭手,阻止他们高来高去的突围逃遁。 若非晓得他们是名震天下的徐子陵和寇仲,则更没有道理。难道只是从司徒福荣的长安寓所离开,便开罪这些人。 转眼间,前后去路均被这批人截得水泄不通,杀气腾腾,附近路人四散躲开。 前面大汉群中一人排众而出,戟指喝道:“这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却闯进来,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两个给我纳命来。” 徐子陵定神一看,说话者不就是关中剑派的肖修明,他上趟加入兴昌隆冒充莫为,与他有过一段交往。肖修明的大师兄段志玄,就是天策府核心将之一,极受李世民重用。这次不知算否大水冲倒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 寇仲改变嗓音答道:“这位仁兄不知是否认错人,我们和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这么截着去路喊打喊杀算是甚行径?” 另一人在后方喝道:“你当然不认识我们,否则给个天让你做胆也不敢到长安来撒野,我们早收到风,你这两个不知死活的小子会来送死。识相的就放下兵器,免去我们一番工夫。” 徐子陵不用回头去看,立即认出是肖修明的师弟谢家荣,肖、谢两人都是兴昌隆的人,与兴昌隆大老板卜万年之子卜廷同属关中剑派。 寇伸大叫头痛,耐着性子道:“束手就擒没有问题,不过至少要给我们一个明白,我们究竟在甚地方开罪各位兄台?” 肖修明露出不耻神色,骂道:“好我就依江湖规矩向你两个小贼交待。若你们还记得修武城陆颜的女儿陆芝儿,你们对她干过甚好事,再不用我肖修明多费唇舌吧!” 后方的谢家荣怒叱道:“骗财骗色,累得人家小姐含恨自尽,蔡元勇、匡文通,你两个还算是人吗?实是猪狗不如的禽兽。” 肖修明接着道:“幸好我们晓得你们会到长安来见那个吸血鬼,所以在这里日夜等候,再不放下兵器,我们就把你乱刀分尸。” 两人明白过来,心忖雷九指真是好本事,谁人不扮,偏扮两个骗财骗色的淫贼,眼前的事动手不是,不动手更不是,溜只溜得一时,真不知如何收场。 肖修明见两人毫无反应,怒道:“动手!” 两人心中暗叹,交换眼色,决意拔足开溜,唯一的愿望是不会因此泄漏更多底细,再无他求。 “且慢!” 肖修明循声望去,立时眉头大皱,呆在当场。 寇仲和徐子陵则心叫大事不好。因为来者是李建成长林重的心腹手下尔文焕,他身边尚有另一穿军官武服的高瘦汉子,身后跟着十多名城卫,若给他识破身份,他们只有硬闯城门一途,对付池生眷的大计当然泡汤,陈甫等人亦将被牵连,后果严重至极。 尔文焕两手负后,好整以暇的直往肖修明一伙人迫过来,面带奸笑道:“肖兄好像不知皇上严禁私斗的样子,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在街上持械横行,是否自恃有大师兄段志玄在秦王府摩下任事,所以知法犯法。” 肖修明脸色微变,先着众人收起兵器,才应道:“尔将军可知这两个是甚人?” 尔文焕打出手势,命随身的十多名城卫留在外围,自己则与那高瘦武将笔直走过来,肖修明那组关中剑派的兄弟只好往两旁让开,任由两人穿过,来到肖修明左右。 寇仲和徐子陵稍放下心来,因晓得尔文焕尚未看破他们的乔装。 尔文焕目光转往打量徐子陵和寇仲,似乎没有甚恶意,还挂着笑容点头招呼,话却是向肖修明说的,道:“他们是甚人,肖兄请指教。” 肖修明道:“此两人在太行山一带横行无忌,作恶多端,曾骗无辜女子财色,害得人家姑娘服毒自尽。” 那身材高瘦,长着一副马脸和八字眉的武将眯着一对细眼喝道:“既是如此,肖修明你为何不向我城守所报告,这自行处理就是私斗,是否视我城守所如无物,不放我姚洛在眼内!” 尔文焕哈哈笑道:“原来真的是名震太行山的蔡兄和匡兄。”接着肃然道:“蔡兄和匡兄对肖兄的指责有何意见?” 只要不是傻瓜,就知尔文焕正在为两人开脱,寇仲和徐子陵虽千不愿万不愿接受尔文焕的“好意”,惟恨别无选择。 寇仲干咳一声,有气无力的道:“嘿!我们太行双杰怎会干这种有违天理的事,肖修明他摆明为达某种目的含血喷人,尔大人和姚大人请为我两兄弟主持公道。” 尔文焕向两人打个请你放心的眼色,又微微首,冷然道:“无论官府或江湖,讲的无非一个理字。肖兄对蔡兄和匡兄的指责非常严重,不知有甚人证、物证?” 肖修明为之愕然,哑口无语。 姚洛大发官威道:“既没有真凭实据,硬派他人罪名,漠视我大唐王法,肖修明你好大胆。人来,给我将这些强徒全带回城守所去。” 寇仲和徐子陵你眼望我眼,心想这还了得,坑害了肖修明这些主持正义的人,他们于心何安? 幸好众城卫吆喝行动之际,尔文焕忽又化作好人,道:“照我看只是一场误会,只要肖兄答应以后再不来骚扰蔡兄和匡兄,大家可和气收场。”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大讶,旋即想到这可能是李建成向手下传达的命令,于此非常时期不要惹秦王府的人,所以如此易与,并向该是直属李渊一系的城守所将姚洛说项。 众人目光全集中到肖修明身上,看他如何反应。 肖修明脸色阵红阵白,显是心中气愤难平,偏又毫无办法,好半晌颓然认输道:“今趟是我们鲁莽,以后再不曾冒犯两位。” 尔文焕占尽上风,长笑道:“肖兄果然是明白人。” 肖修明悻悻然向己方人马喝道:“我们走!” 关中剑派一众人等离开后,尔文焕欣然道:“久闻大名,难得两位远道前来长安,就让小弟稍尽地主之谊,请两位赏脸吃一顿便饭,如何?” 两人怎能拒绝,虽不能应杜伏威之约,但看尔文焕这热情模样,如他必有企图,实为“意外之喜”,慌忙以同样热情答应。 这次的长安之行,形势变得更错综复杂。 酒过三巡,在这俯瞰跃马桥,长安最著名食肆福聚楼三楼靠东的桌子,四人把酒言欢,气氛融洽。 一番客气话后,姚洛转入正题道:“我们对蔡兄和匡兄到长安一事,早有风闻,所以早特别留意入城的人,看有否两位兄台在内,岂知直至两位给关中剑派的人截着,我们才醒觉两位大驾早在城内,两位真有办法。” 他说得客气,实是盘问寇、徐两人。 寇仲先哈哈一笑,以争取应付质问的时间,讶道:“我们今趟来长安的事本是刻意保密,怎却像长安无人不知的样子?” 尔文焕笑道:“凡与司徒大老板有关的事,现均变成无人不关心的事。宋缺如此横蛮霸道,公然迫害大老板,江湖上没有人看得过眼。幸好大老板选择正确的到长安来,我尔文焕敢拍胸保证,长安是宋缺唯一不敢来撒野的地方。” 徐子陵回答先前姚洛的问题,压低声音道:“实不相瞒,福荣爷是不希望我们见光的,所以我们是藏身柴车潜入城中,希望两位大人包涵见谅。” 尔文焕爽快的道:“这个没有问题,姚大人还会为两位补办入城的手续。来!喝一杯以后大家就是兄弟。” 四人轰然对饮。 寇仲装作好奇的往楼上其他宾客张望,其中部分人更是他认识的,李密、王伯当和晃公错分坐其中两桌,这三人应是福聚楼的常客。 徐子陵知机的道:“那不是瓦岗军的密公吗?” 尔文焕露出不屑神色,淡淡道:“瓦岗虽在,瓦岗军却早云散烟消。”又笑道:“听说司徒大老板对人疑心极重,罕肯信人,是否真有此事?” 寇仲知他摸底来了,志在探清楚太行双杰有多少利用价值,点头道:“大老板为人确非常谨慎,唯一信任的人就是我们的安爷,每趟到各地巡视业务,安爷均派我们随行护驾。不瞒两位,我们屡为福荣爷出生入死,所以福荣爷今趟有难,首先想到的是我们两兄弟。” 尔文焕目露喜色,看来他心中想的心是庆幸没出错手帮错人。 姚洛道:“听说大老板要在本地礼聘护院武师,两位武功高强,何须另聘人手,不怕给别有居心的人混进去吗?” 寇仲道:“我们今天才到,刚见过福荣爷,听他老人家说是怕我们因事不能赶来,现在当然再没有这方面的问题。” 徐子陵怕他把话说满,道:“不过若能聘几个可靠的人,负责巡院任务,可减轻我们的负担,我们来长安,能有点馀暇四处观光会是美事。” 姚洛笑道:“尔大人是长安通,更是青楼赌馆常客,有他带路,包保两位不虚此行。” 尔文焕拍胸道:“可包在小弟身上,不要再大人前大人后哩!以后大家兄弟相称,玩起来痛快些嘛。” 寇仲心中一动,奸笑道:“我们两个没有甚嗜好,顶多是闲来赌两手,可惜现在有重责在身,只好戒绝这一心头嗜好。” 尔文焕立即双目放光,压低声音故作神秘的道:“赌两手谁会知道,只要由我尔文焕安排,包保绝不会有半丝风声传人司徒大老板耳内去,这等小事包在我身上,保证两位大过赌瘾。” 徐子陵暗赞寇仲,一句话试出尔文焕极可能与池主春有“关系”。现在摆明尔文焕要不择手段的去控制他们,包括笼络、利诱、威逼至乎布天仙局。只有通过他们这对“太行双杰”,香家才可以得到有关司徒福荣的精确情报。 姚洛正容道:“不知如何与两位竟是一见如故,这或者是一种缘份,蔡兄、匡兄勿怪小弟交浅言深。” 徐子陵点头道:“我们对两位大人非常投缘,至乎有点受宠若惊,请姚大人多加赐教。” 今次轮到寇仲暗赞,徐子陵这招叫欲擒先纵,一句“受宠若惊”暗指自己是老江湖,对姚洛纾尊降贵的来巴结两人,并不是没有戒心。 尔文焕正要说话,一名城卫登楼笔直朝他们一桌走来,立时吸引三楼全层座客的目光,移往寇仲等人所处的一桌去。 卷四十八 第六章 甘心作贼 徐子陵和寇仲心中叫好,如此亮相,反可释人之疑,不会把他们“太行双杰”跟寇仲、徐子陵联想在一起;皆因陪他们的是李建成长林军的心腹尔文焕,兼且长安上下均以为他们寇、徐两人仍身在慈涧。 那城卫直抵桌前,先向尔文焕和姚洛拱手敬礼,然后俯首到姚洛耳边低声说话,徐子陵和寇仲怕被眼力高明如李密、晃公错等看破运功窃听,只好错过这送上门来的密语。 城卫说罢敬礼离开,楼上气氛回复原状。 尔文焕道:“甚事不方便说就不用说出来。” 姚洛苦笑道:“有甚不方便说的,还不是那短命鬼的烦事。我们在城门扣押起和各方想发财交来的所谓‘曹三’,现累积至十三个,要我花整个下午去辨认真伪,这短命鬼真害人不浅。” 尔文焕哑然笑道:“若曹三这般容易给那些庸手逮着,他就肯定不是曹三,不用看也可知是假的。” 寇仲装出一无所知的样子,发言询问。 尔文焕解释后道:“姚兄是城卫所的头子,长安城发生一宗极为轰动的失窃大案,有得他忙哩!” 姚洛叹道:“只恨我不是真正的头子,真正的头子是率更丞王大人,小弟充其量是个跑腿的,一应奔走事务当然由我负责。他娘的若曹三真落到我手上,我会教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寇仲装出个“贪婪”的“狞笑”,道:“听说‘短命’曹三多年来所偷珍宝无数,若他真个落网,姚兄可在他身上狠刮一笔哩!” 尔文焕见到他的“馋相”,有会于心,微笑道:“今趟蔡兄和匡兄为司徒老板办事,应是酬金丰厚,对吗?” 徐子陵点头道:“相当不错,对我们福荣爷来说算是阔绰。” 寇仲叹道:“希望够清还欠下的赌债吧!” 尔文焕压低声音道:“听说福荣爷闲来爱赌两手,是否确有其事?” 寇仲心叫来哩,淡然答道:“福荣爷不赌尤自可,赌起来又大又狠,不过他从不进赌场,还只和相熟的人赌。” 徐子陵再不想跟这两人磨下去,托词要为司徒福荣办事,告辞想要离开,尔文焕坚持要作他们长安导游,约好晚上见面的时间、地点,始肯放两人走。 尔文焕以为上钩的是“太行双杰”,只有寇仲和徐子陵才明白谁才是真的被钓者。 赶到北苑,杜伏威已离开,只留下暗记,约徐子陵于黄昏时于原处会面。 两人唯有回“家”,看宋师道是否有好消息。但为释人之疑,他们故意往荣达大押打个转。 寇仲搭着徐子陵肩头在街上缓步,有了“太行双杰”的身分,当然比以前神气。 徐子陵道:“有没有被人跟踪监视的感觉?” 寇仲笑道:“这句话该是我问你才对。” 徐子陵道:“我只是要证实自己的感觉,自离开福聚楼后,一直有人远跟着我们,且跟踪的手法颇为高明,非是一般庸手。” 寇仲点头道:“我也有感应。只惜我们现在是老蔡和老匡,否则就来个他娘的反跟踪,把对方揪出来毒打一身,迫问清楚,哈!” 徐子陵笑道:“老蔡老匡有老蔡老匡的办法,例如我们若落单,对方会否采取别的行动?” 寇仲皱眉道:“跟踪者说不定是尔文焕那小子,看我们到哪里去,何须为他们费神!” 徐子陵道:“好吧,回去再说。” 两人首次从正门进司徒福荣的临时寓所,雷九指启门后把两人引到一旁,道:“老板仍在见客。” 寇仲和徐子陵早看到马车和从人在前院广场等候,萧瑀的手下正目光灼灼的朝他两人打量。 雷九指道:“随我来!” 两人随他绕过大堂,从侧道往内院方向走去,寇仲讶道:“萧瑀是否迟到,为何到现在仍未走?” 雷九指嘿然道:“他没有迟到,鉴证古画当然要花多点时间。” 两人失声道:“什么?” 雷九指在中园处停下,微笑道:“我们不是对萧瑀这类元老级的唐室大臣来访一个暴发户大惑不解吗?如今哑谜终于揭盅,萧瑀要见的并非我们的福荣爷,而是我们的古物珍玩鉴赏家申文江申大爷。老萧带了四、五卷古画来,摆明是考较申爷的功夫,其中有真的,有假的,也有是临摹的伪画,幸好扮申爷的可能是比申爷更有实学的宋爷,否则今趟我们就要栽到家呢。”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脸脸相觑,心中涌起古怪的感觉。 寇仲抓头道:“又会这巧的,长安刚被《寒林清远图》闹得满城风雨,萧瑀却来试探申爷鉴辨古画的眼力,老萧有没有说他的画是从哪里来的?” 雷九指道:“他没有说,我们则是不敢问,你们先到内堂,我还要去作斟茶递水的跑腿。” 两人到内堂坐下,寇仲拍桌道:“我敢拿全副家当出来狠赌一铺,那批画定是李渊着萧瑀带来的,当证实申文江确是宗师级的鉴赏家后,李渊就会邀请申爷入宫去鉴赏另一批名画。” 徐子陵双目神光烁闪,一字一字缓缓道:“是另一张价值连城的古画。” 寇仲剧震道:“不是这么样吧?” 徐子陵往他瞧去,哑然失笑道:“这叫一理通,万理明。他娘的,差点歧路亡羊,幸好亡羊补牢,未为晚也。我们以前不是想不通尹祖文为何要去偷池生春的《寒林清远图》吗?沿此瞎想当然想不通,因为偷的人根本不是尹祖文,而是大唐皇帝李阀之主李渊,他为讨好爱妃而甘心作贼。” 寇仲眉头的皱纹逐一舒缓,捧腹笑道:“真教人意想不到,这说,尹祖文那座奇怪的小楼底下,肯定有可通抵对街皇城内的秘道,以供李渊秘密出入之用。我们要不要入宫将画偷回来,那将是非常惊险和有趣。” 徐子陵哂道:“有趣告诉我,你情愿宝画留在李渊身边,还是让侯小子把贼赃藏于多情窝内?” 寇仲尴尬道:“陵小子的词锋比得上老李,即小弟命中注定的克星李世民。”岔开话题道:“不知尚要等多久,因我很想知道宋爷见美人儿场主的结果。” 此时宋师道独自一人来到,从容坐下,仍未说话,寇仲笑道:“老萧带来的画里,正否至少有一幅是假的展子虔作品?” 宋师道一呆道:“不是一幅是两幅,你怎能猜到,且两幅画都是由此道中的高手伪摹之作。”再一震道:“寒林清远图?” 两人含笑点头。 宋师道倒抽一口凉气道:“盗画者竟会是李渊。” 徐子陵道:“这是唯一最合情理的解释,凡皇宫必有逃生秘道,不用逃生时就可用来作秘密出入之用,出口就在李渊信任的尹祖文府内僻静处,所以小楼布置精雅,寝室在下层而非上层,但却没有人居住的痕迹。因为榻下正是秘道出入口,只要把卧床移开,可发觉出口,我和小侯因从没想过这可能性,粗心大意下竟忽略过去。” 宋师道点头道:“亦只有李渊的身手,才可从池生春两人手上硬把宝画抢走。” 寇仲双目放光,兴奋的道:“今晚让我们夜闯秘道,看看通往哪里去?若另一入口在李渊的寝室内,说不定还可刺杀李渊,那洛阳之围自解,唐室将陷内战的局面。” 徐子陵不悦道:“你在胡说甚?” 寇仲赔笑道:“我只是说来玩玩,你不知我给李小子欺压得多凄惨。” 宋师道道:“若李渊有甚不测,长安势将乱成一团,我们对付池生春的计划更无法进行。” 寇仲尴尬道:“我真的是随口乱说,哈!宋二哥见商美人情况如何?” 宋师道道:“我一句也不敢提起你们,只跟她闲聊整个时辰,因为她晓得我为甚去找她,而我则晓得若有半句提及你们,必给她轰出大门去。” 两人听得脸脸相觑,无言以对。 宋师道双目异芒闪闪,轻柔的道:“商秀珣是非常有品味和独特情性的女子,但她却是非常寂寞,满怀心事无处倾诉,养成孤芳自赏的性格。这种性子的人一日一认定某事无讹,绝非三言两语或你们的所谓解释能改变过来。我在君嫱的事上曾失败过一次,今趟再不想失败,故特别小心行事,与她尽说些生活上有趣的见闻与心得,先争取她的友谊和好感,待她对我有一定的信任和认识后,始可向她提及你们。” 两人想起他对着一片茶叶写一本书的本领,当然不会怀疑他可令讲求生活质素的人听得津津入味,如沐春风。 宋师道笑道:“不用担心,此事包在我身上。我和她约好明天再见面,待会我还要到长安两市看看有甚适当的礼物,作明天见面时的手信。” 徐子陵和寇仲你眼望我眼,心中涌起意外之喜,一直以来,他们不住担心痴情的宋师道会回到傅君绰安眠的小谷终老,现在似是在无心插柳下,让商秀珣勾起他对傅君绰之外另一女性的仰慕和兴趣。宋师道或会认为自己只在为两人办事,可是在争取商秀珣好感的过程中,他将发现商秀珣的许多动人处。而且两人同是出身事事讲究的世家大族,会比宋师道和傅君绰的相处更接近和易生共鸣。 宋师道像看不到他们的神情似的,双目凝视西方被太阳染红的霞彩,油然道:“就买一匹从波斯来染上郁金香花纹的一等香布吧!穿在她身上肯定非常好看。” 雷九指和任俊来了,后者因首趟扮司徒福荣成功,兴奋自信。 寇仲把盗画者是李渊的事说出来,又把尔文焕笼络他们的经过详细交待,道:“现在一切顺利,所以我们更要小心。” 雷九指道:“我们全赖有宋老弟扮申文江,一眼看穿哪张是假的展子虔作品,还可推断出是谁的摹功,照我看真的申文江也没此本领。” 宋师道谦虚道:“我是凑巧碰个正着,一来因寒家藏有展子虔的真迹《游春图》,二来北董南展,董是董伯仁,展就是展子虔,他跟我大家都是南方人,对他自然比较熟悉和亲近点。展子虔虽以人物画成名,但成就最大的是山水画。在他之前山水只是人物画的背景配衬,到他笔下山水才成为主题,反而人物变成点缀。据闻《寒林清远》是纯山水的作品,所以在画史上意义重大,若确是真迹,称之为稀世奇珍当之无愧。” 寇仲点头道:“难怪李渊不择手段把此画夺来献给张美人。” 雷九指怪笑道:“申爷说不定明天便要入宫见驾,你们没有看到刚才的情况真个可惜,申爷每说一句话,老萧便要点一次头,回去后保证他须忍着脖子的痛楚向李渊报告申爷了不起的眼光。” 宋师道笑道:“雷大哥真夸大。” 任俊忍不住道:“下一步该怎走?” 徐子陵道:“我们必须耐心等待,待会改由寇仲去见老爹,我则去会侯希白,然后我两人会以太行双杰的身分去和尔文焕胡混,到我们清楚掌握整个形势后,始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 ※ ※ 寇仲肯定没有被人跟在身后,举步进入食肆,戴上低压双眉帷帽巾的杜伏威独坐一角,锐利的目光往他射来。 寇仲到他旁坐下,心中一热,道:“爹,是我,是小仲!” 杜伏威剧震道:“真的是你。”在桌下探手过来,两手紧握。 寇仲感到咽喉像给瘀塞了似的,说话艰难。深刻的情绪冲击着他的心神,点头道:“真的是我,爹!” 杜伏威用力抓紧他的手,低声道:“你怎会到长安来的,我还怕会永远失去你。”这才把手松脱。 寇仲扼要解释情况,苦笑道:“洛阳完哩,现在我只好看看能否把江都夺到手,否则一切休提。” 杜伏威颓然叹一口气,道:“当年你为何不肯接受我的好意,继承我的江淮军,那我就不会变得心灰意冷,投靠李阀,你亦不用弄至今天如此田地。” 寇仲安慰他道:“一日我寇仲未死,李世民们未可言胜。” 杜伏威沉吟半晌,道:“子陵托我为他办的事,已有点眉目,这个人你们是认识的,他对你们亦很有好感。” 寇仲大讶道:“我真想不到长安有这一个人。” 杜伏威道:“他不是长安城内的人,却是李渊以前的江湖朋友,更是大仙胡佛尊敬的人,江湖上即使穷凶极恶者,多少都要给他点面子。” 寇仲抓头道:“究竟是谁?” 杜伏威道:“就是欧阳希夷!” 寇仲一震道:“竟然是他,他老人家不是隐居名山,不再出世吗?怎会到长安来?” 杜伏威道:“他不是自己到长安来的,而是李渊专诚请他出山,去向你的岳父说项,请他放弃支持你,并开出条件,只要‘天刀’宋缺在生一天,李家的人不曾踏进岭南半步,宋缺更不用向李渊称臣。若宋缺过世,唐室将会续封他的继承人为镇南公。其他条件,当然包括唐室会坚持汉统,与突厥人划清界线诸如此类。”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这是非常优厚的条件。” 杜伏威道:“天下谁不惧怕宋缺?宋缺再加上我的仲儿,哈!” 寇仲想起自己目前的处境,苦笑道:“爹不用为孩儿打气。唉!”顿了顿皱眉道:“欧阳希夷身分崇高,就算他肯作司徒福荣的后盾,只会惹人起疑,欧阳希夷和司徒福荣,是大缆不能扯到一起约两个人。” 杜伏威哑然失笑道:“穷则变,变则通。办法却须由你们去想,欧阳希夷与胡佛两人关系非比寻常,欧阳希夷说的话,胡佛会言听计从,例如欧阳希夷揭穿池生春的身分,胡佛即使为此惹来杀身之祸亦不肯把女儿许配他。” 寇仲叹道:“问题若发展到那情况,我们对付池生春的大计肯定泡汤。若胡佛通知李渊,情况更不可收拾。” 杜伏威道:“所以你们必须想得个妥善的方法,欧阳希夷后天将起程往南方,我可安排你们秘密会面。” 寇仲忽然灵光一闪,道:“有哩!” 卷四十八 第七章 不死梦醒 徐子陵回到多情窝时,侯希白正挨着椅子熟睡,到徐子陵隔几坐到他旁,才睁目道:“是什么时候哩?” 徐子陵正感受着夕阳余光所惹起对时间消逝的惆怅感觉和宁和心境,淡淡道:“已是黄昏时份。我有一句话一直想对你说,却一直忍着,怕伤你的心,今天终忍无可忍,不吐不快。” 侯希白苦笑道:“不用你告诉我,我自己知是什么一回事,是否认为我永远练不成不死印法,因为我和石师根本是本质大异的两个人。”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侯公子你确是善知人意。” 侯希白不解道:“子陵你该不会是幸灾乐祸的人,为何听到又或证实噩耗,仍好像什么欣兴的样子,小弟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徐子陵耸肩轻松的道:“希白兄眼下是否感到很紧张,整个人像一条扯紧的弓弦,每一刻都活在紧张戒备中?” 徐子陵忽又打个手势阻止他说话,欣然道:“在答这问题前,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侯希白精神大振道:“这世上尚可能有好消息吗?快说出来洗一下我的晦气。” 徐子陵道:“小弟晓得另一幅展子虔的真迹在那里。” 侯希白剧震道:“确是天大的好消息,不要卖关子哩!快说出来。” 徐子陵道:“只要你肯央宋二哥,他可带你回岭南看展子虔的《游春图》。” 侯希白动容道:“《游春图》与《寒林清远》同是展子虔的传世代表作,令他成为山水画之祖,想不到竟落到宋缺手上。不过似乎改向寇仲求一封介绍信稳妥点,宋二哥不是和他老爹闹得很不愉快吗?” 徐子陵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宋二爷极可能遇上他命中另一克星,他见过商秀珣的神情,你看到自然明白。” 侯希白一呆道:“竟有此事?不过也难怪他,‘相近’和‘相异’在男女间均可做成极大的吸引力,以宋二哥高门世阀培养出来的品味、气质、风采,与商美人确是非常匹配。” 徐子陵有感而发道:“说真的,我和寇仲都配不上她,只有宋二哥能予她幸福的生活,若我们愿望成真,将是最理想的结局。”接着微笑道:“侯兄现下感觉如何?” 侯希白一呆道:“原来子陵在设法开解我,不过我现在确是轻松平静多啦!想起《游春图》,练得成不死印法与否只是小事,唉!怎样也可得看到《寒林清远图》?” 徐子陵肃容道:“我不是开解你,是提醒你,最好把不死印法忘记,否则你的精神会受到严重损害,最后连李渊嘱你画的《百美图》会难以交卷。” 侯希白皱眉道:“没这么严重吧!” 徐子陵问道:“你的美人扇上有否多添一位商美人呢?” 侯希白一颤道:“你看得很准,我确是不敢动笔,没有信心掌握她迷人的风采神韵,难道真是苦研不死印法落得的后果?” 徐子陵道:“你这叫舍长取短,若你能把写画的境界融入武道,另出枢机,不是胜过去学令师损人利己的不死印法吗?自创是唯一的出路,更是你的生路。” 侯希白双目精芒大盛,一拍扶手,奋然道:“对!当我写画之时,意在笔锋,无人无我,意到笔到,没有丝毫窒碍,心中除画内世界外别无他物。哈!幸好得子陵提醒。” 徐子陵欣然道:“你终于从不死印法的噩梦醒过来,顺道告诉你另一则消息,《寒林清远图》该落入李渊手上。” 侯希白失声道:“什么?” 徐子陵解释后,微笑道:“你若想亲睹《寒林清远图》,必须代宋二哥扮成申文江入宫鉴画,此事说难不难,说易不易,必须下一番模仿的工夫。” 此时寇仲翻墙而至,在侯希白另一边坐下,讶道:“为何侯公子像变成另一个人的样子,充满生机和斗志,不再死气沉沉的!” 侯希白笑道:“全拜子陵所赐,提醒我以画入武,不再向不死印法缘木求鱼,浪费精神时间。” 徐子陵道:“有没有好消息?” 寇仲道:“是天大的好消息,我现在全盘计划成竹在胸,保证可行。” 先说出欧阳希夷一事,接着道:“事情要双管齐下的进行,首先我们请夷老他亲自出马,警告‘大仙’胡佛,指出池生春极可能与巴陵帮和香贵有关系,要他设法找藉口拖延池生春的迫婚。” 徐子陵道:“你这不是多此一举?因胡佛早明告池生春,除非在聘礼中有《寒林清远图》,他才肯答应婚事。” 寇仲从容道:“我就伯胡佛在尹祖文和李元吉的压力下,放弃此一坚持。而且不知陵少有否想到另一可能性,假设尹祖文透过尹德妃请出李渊为池生春提亲,《寒林清远图》将再难成为障碍。” 侯希白点头道:“这个可能性非常大,李渊一来有愧于心,二来对尹德妃言听计从,且说不定尹德纪亦晓得《寒林清远图》正在李渊手上。” 徐子陵皱眉道:“但在那种情况下,胡佛唯一拒绝的方法,是将夷老这张牌打出来,向李渊揭破池生春的身份,那时我们的大计势必泡汤。” 寇仲胸有成竹的道:“所以我说双管下,首先不能让夷老向胡佛透露太多关于池生春的事,只说此人与魔门大有关系,光是此点足可令胡佛对池生春敬而远之。另一方面,则由陵少设法说服胡小仙,不妨告诉她《寒林清远图》已落入李渊手上,好安她的心。那时她只要扮成孝女的模样,由她公告天下谁人能诛杀曹三及把《寒林清远图》取回来送给她爹,她就委身下嫁,来一招宝画招亲,将问题彻底解决。此事必会传至街知巷闻,李渊更不能为池生春出头。” 徐子陵道:“你这条所谓妙计虽匪夷所思,但确可解决池生春迫婚的问题,因为曹三已变成子虚乌有的人物,神仙下凡亦不能把他再杀一趟。可是对我们的大计却似乎有害无益,至少以后胡小仙再不用听我们的指挥。” 寇仲笑道:“这恰是精采之处,徐子陵大侠于此时功成身退,改由司徒福荣和太行双杰上场,在什么娘的地方碰上胡小仙,惊为天人,下重金礼聘长安最有资格诛杀曹三夺回宝画的侯公子出马……” 侯希白截断他道:“你弄得小弟糊涂起来,这是否节外生枝,平添麻烦呢?” 寇仲指着自己的脑袋道:“这是因为我幻想力丰富,自然而然想出节外生枝的妙计来。我的目的只是先破坏池生春合并明堂窝的奸计,而司徒福荣则因看上胡小仙,故由低调变为高调,终正面和池生春较量,更把香家之主香贵引出来。” 徐子陵点头道:“你的提议不失为妙计,时间差不多哩!我们还要赴尔文焕的酒肉约会,今晚肯定我们可狠赢一笔,明晚便很难说。” 侯希白一呆道:“尔文焕?” 寇仲解释一番,侯希白失望道,“那今晚岂非没我的份儿。” 寇仲笑道:“公子放心,我们怎敢冷落你,今晚二更时份,我们在此会合,同赴尹府寻找秘道入口,看看秘道通往皇宫那一个角落去,此事关系重大,不容有失。” 徐子陵皱眉不悦道:“你又对李渊心怀不轨哩。” 寇仲举掌立誓道:“皇天在上,若我寇仲有此心,教我永远娶不到老婆。” 徐子陵歉然道:“是我错怪你。” 侯希白坦然道:“我也该向你道歉,因为我和子陵想法相同。” 寇仲笑道:“大家兄弟,有什么是不可以说的。事实上我是一番好意,邀请两位大哥和我一起欣赏和享受生命。生命所为何来?就是动人的体验。请想像一下大唐皇宫内深夜是如何动人,矗立的殿阁楼台,宏伟的横断广场,深幽的御园,就让我们在这长安最危险的地方,听听皇帝与爱妃的私语,别忘记李建成和李元吉都住在宫内,不入虎穴,焉得虎语?” 尚未说完,徐子陵和侯希白早捧腹大笑,亏寇仲尚可继续慷慨陈词,直至话毕。 寇仲若无其事的道:“今晚的节目,两位应再不反对吧。” ※ ※ ※ 忽然下起毛毛细雨。 寇仲和徐子陵扮的太行双杰与尔文焕在北苑碰头,姚洛没有出现,却多出个乔公山作陪客,四人在一间食馆把酒言欢,席间尔乔两人一唱一和,以老道的手法探听有关司徒福荣的事,顺便便盘查两人,寇仲和徐子陵一一应付,给尔文焕和乔公山勾画出司徒福荣有志赌场的一个初步印象。 饭后乔公山提议到上林苑去,且夸言可请纪倩来献唱两曲,寇仲却不想浪费宝贵的时间,直言手痒,赌瘾大起,尔文焕遂他们往六福赌馆。 至此两人更肯定李建成和李元吉为打击李世民,仍是紧密合作,所以池生春的事,才能有李建成的心腹从旁协助。至于李元吉或李建成是否晓得池生春和尹祖文乃魔门的人,则难以证实。 尔文焕还找来赌客,于六福的贵宾房组成赌局。几个人赌个天昏地暗。结果不出所料,寇仲和徐子陵在对方故意相让下,大有斩获,每人各赢近百两通宝,已是一笔颇大财富。 离开六福后,尔文焕还想带他们到青楼快活,被他们以必须回去保护司徒福荣为借口推却。 分道扬镖后,寇仲和徐子陵朝司徒府方向走去,毛毛细雨仍下个不休,给长安城笼罩在迷雾里。 寇仲晒笑道:“尔文焕和乔公山都是非专业的骗子,热情得过份。好哩!我现在去见夷老,你是否陪我去?” 徐子陵道:“你不是要我去找纪倩吗?我现在须往明堂窝留下暗记,约好她明天见面的时间。” 寇仲点头道:“时间无多,我们分头行事。记着今晚的精采节目,先到先等。” 分手后,徐子陵变成长满胡须的弓辰春,掉头往北苑的明堂窝,留下暗记,再赌两手后匆匆离开,沿街走不到十多步,心中忽现警兆,别首瞧去,不由心中叫苦。 石之轩似缓实快的从后追上来,面带微笑,淡然自若道:“子陵从慈涧匆匆赶回来,究竟所为何事?” ※ ※ ※ 寇仲在杜伏威在长安的行府内见到欧阳希夷,这是杜伏威的安排,除几个心腹外,府内其他人均不知寇仲到此与欧阳希夷碰头。 在后院内堂,没想过会见到寇仲的欧阳希夷大感意外。寒喧过后,杜伏威道:“我留下希夷兄和小仲私下在这里说话,我虽安排你们见面,却不代表希夷兄要看我的情面,一切由希夷兄自己决定。” 说罢离开。 欧阳希夷叹一口气道:“小仲你实不应来见我,因为我已答应宁道奇,决定全力匡助李世民统一天下,严格来说我们是敌而非友。” 寇仲恭敬的道:“我明白夷老的立场,让我先把须夷老帮忙的原因说出来,夷老再决定应否助我。” 接着毫不隐瞒把今趟到长安来的目的说出,然后道:“我们今趟要对付的是魔门的人,对李家有利无害,而最大的得益者可能是李世民,李世民更清楚此事。” 欧阳希夷露出震骇的神情,皱眉道:“竟连尹祖文父女亦是魔门渗入唐室的奸细,此事非常严重,我必须和李渊说个清楚。” 寇仲道:“万勿如此,首先我们没有任何证据,其次是若李渊问夷老消息来自何方,难道告你诉他是我寇仲说的吗?若李渊认为夷老是为李世民诋毁尹德妃,事情会愈弄愈糟。” 欧阳希夷终被打动,沉声道:“我可以在什么地方帮你们忙?” 寇仲欣然道:“听到夷老这句话,我既感激又开心。夷老可在两方面助我,首先是警告‘大仙’胡佛,暗示池生春与魔门有密切的关系,告诉他消息是宁道奇处得来,那就不到胡佛不信服。” 欧阳希夷为难道:“我可是个从不对朋友说谎的人。” 寇仲道:“那索性不告诉他是从何处听回来的。但说时着墨须恰到好处,若惹得胡佛状告李渊,我们的大计将告完蛋。” 欧阳希夷道:“可否透露给他消息是从李世民而来,这并非全属谎言,因李世民确知此事,又令胡佛不敢转告李渊。” 寇仲喜道:“姜毕竟是老的辣,这一着确是妙绝。” 欧阳希夷哑然失笑道:“不用拍我的马屁,我自第一趟见到你和子陵便心中欢喜,说服胡佛只是举手之劳。另一须老夫帮忙的又是何事。” 寇仲道:“此事要复杂多哩!夷老可知石之轩的事。” 欧阳希夷立即眉头深锁,点头道:“听说他成功从邪帝舍利提取元精,不但功力尽复,且尤胜从前,祝玉研更在他手底下惨死。” 寇仲压低声音道:“石之轩刻下正在长安,进行他统一魔门两派六道的大业,且成功的机会极高。” 欧阳希夷色变道:“你们和他交过手吗?” 寇仲道:“我没和他碰过头,子陵却差点给他宰掉。” 欧阳希夷沉声道:“此事我当然不会坐视,要我怎样帮忙。” 寇仲把声音再压下少许,束音成线,送入欧阳希夷耳鼓内道:“我们晓得他藏身在那里,而石之轩却不知道我们已掌握他的行藏。” 欧阳希夷动容道:“他藏在那里?” 寇仲道:“夷老请恕我在这里卖个关子,当时机来临,我会请夷老通知李渊,把他藏身之所重重围困,只留一条退路,而我和子陵将会在那里伏击他。” 欧阳希夷道:“应否把道奇兄请来呢?” 寇仲道:“夜长梦多,此事必须在这几天内进行,夷老可否多留一两天呢?” 欧阳希夷道:“这个没有问题,你想我什么时候和胡佛说话?” 寇仲道:“愈快愈好。” 欧阳希夷道:“那就今晚吧!我们最好不用通过伏威联络,做起事来可以灵活点,我更不想他卷入此事。” 寇仲知他怕杜伏威和自己接触多了,说不定会反唐来助他寇仲。商量好互通消息的方法后,寇仲心情舒畅的告辞而去。 卷四十八 第八章 玉女芳心 长安变为漫天雨粉的天地,远近街景若现若隐,模糊不清,满盈着水气的丰富感觉。 一老一少分别代表他们时代出类拔萃的两大高手,就在如此一个晚上,沿永安渠漫步于融融的雨夜下。 徐子陵叹道:“邪王是否又要来杀我?” 石之轩容色平静宁和,一派宗师级高手的风范,淡淡道:“一错焉能再错,上趟幸好我悬崖勒马,唉!子陵可知我每出一招。均要经过内心强烈的斗争,也幸好如此,方没致铸成大错。” 徐子陵听得倒抽一口凉气,若他所言属实,那上趟他能保住小命,并非因石之轩伤势末愈,而是因石青璇,他唯一的破绽。 可是他怎知石之轩现在是说真话还是假话,他面对着的会是个只有一个破绽的石之轩,也可能是全无破绽的石之轩。 石之轩露出一丝微笑,道:“子陵在长安必有非常重要的事,才会置青璇不顾,恋栈不去。” 徐子陵心叫救命。石之轩智比天高,如给他识破他们的诛香大计,后果不堪想像。 徐子陵岔开道:“我有一事始终大惑不解,想请前辈指教。” 石之轩点头道:“可随便说出来,横竖尚有点时间。今晚确是一个不寻常的晚上,将有人会流血。” 徐子陵一阵心寒,石之轩说及别人流血这类事,就像闲话家常般的普通平常,显示出他冷血的本性。 徐子陵皱眉道:“邪王是否会以杀人为乐呢?” 石之轩讶道:“你大惑不解就是这件事?” 徐子陵叹道:“我大惑不解的是另一件事,就是你为何会认定我和令千金青璇小姐似是将要谈婚论嫁的一对爱侣,事实上我和青璇小姐纯是普通的朋友。” 石之轩停步,负手立在永安渠旁,凝视对岸烟雨凄迷的夜景,双目涌出深刻的伤感,缓缓道:“我石之轩是过来人,怎会看错?你就像当年遇上碧秀心的我,不住骗自己。除非你能狠下心一辈子不到幽林小筑,那我石之轩才不能不承认在此事上看错。” 目光朝徐子陵投去,柔声道:“我曾在暗里偷看她,她就是她娘的化身。而你见到青璇,就像我见到秀心,你的感受我怎会不明白。告诉我,子陵你第一眼看到青璇时有什么感觉,可否坦白点说出来?” 徐子陵作梦没想过石之轩竟会和他大谈心事,在如此一个雨夜。身上衣服快要湿透,雨点凉凉的落在脸颊上,却蛮舒服的。 他对石青璇的第一眼是一笔糊涂账,究竟那一眼才算他望她的第一眼,或者那是骤看她背影的一眼?又或者是中秋之夜在成都隔街看到她展揭一半脸庞的那一眼? 徐子陵一震道:“她在我们最后一次的碰头,始肯让我看她的真正容貌,所以我不知道那一眼看她算是第一眼。” 石之轩苦笑道:“青璇啊?你可知天下的男儿都是蠢钝的,谁能了解你的心意呢!” 徐子陵愕然道:“邪王是什么意思?” ※ ※ ※ 寇仲先到司徒府取井中月和换上夜行衣,还差一刻才是初更,正庆幸尚有点时间可在侯希白回来前与徐子陵研究杀石之轩的大计,因有侯希白在旁将不方便说话。 岂知等着他的非是理该比他早回来的徐子陵,而是婠婠。他先把面具脱下,始入屋见她。 这诡秘难测的美女赤足靠窗而坐,一副玉脸含春的迷人样儿,不认识她的肯定要晕其大浪,寇仲却是无名火起。 婠婠见到他不友善的神情,不禁黛眉轻蹙幽幽道:“我又在什么地方开罪你少帅爷?” 寇仲在她旁隔几坐下,沉声道,“你怎知今早来的是商秀珣?” 婠婠玉容转冷,不悦道:“你凭什么说我晓得来的是商秀珣?” 寇仲怒道:“还想狡辩,若你不晓得来的是商秀珣,怎会故意遗下香气,累得我和陵少一场糊涂。” 婠婠脸色微变,露出思索的神色,旋又回复冷静,柔声道:“我不和你争论这类没意义的事,你是否再不愿和我合作呢?” 寇仲心中却在思索她刚才的神情,那是从未在婠婠的玉容出现过的,什么事能对她产生这么大的震撼力,是否与她的天魔大法有关。由于在修炼上出了问题,才会留下香气。难道他们真的错怪她? 沉声道:“很抱歉!我们没有可能合作下去,我们和你的屡次合作,没一趟有好结果的,今次焉会例外。” 婠婠轻轻道:“少帅可知一事?” 寇仲苦笑道:“说吧!还要耍什么手段?” 婠婠凝望着窗外的雨夜,温柔的道:“婠儿对你寇仲忍无可忍,决定杀死你。” 寇仲失声道:“什么?” ※ ※ ※ 石之轩道:“随我来!” 沿渠飞掠,忽然跃落泊在岸边一艘快艇上,徐子陵无奈下紧随其后,落在艇后坐下。 石之轩似乎对永安渠特别有好感,这是徐子陵第三趟和他佯游永安渠,直觉感到对方暂时没有恶意。 在这肯定为魔门第一人的绝顶高手徐徐摇撸下,快艇沿河往跃马桥和无漏寺的方向缓缓驶去。 细雨丝丝似银线的洒下来,漫空飘曳,河渠灰幢幢的,沿岸的树木变成朦胧的黑影,两岸的灯火化作一团团充满水份的光环,与风雨溶为一体。 石之轩语重心长的道:“青璇为怕惹起男性对她的胡思乱想,向不以真面目示人,上次她在成都不但让你看到她的容色,更在你旁亲奏一曲,她对你的情意是昭然若揭,子陵说你是否愚钝?” 徐子陵心中大凛,想不到他对女儿和自己的事如此清楚,另一方面心中却不以他的话为然。在他的感觉里,石青璇只因感谢他仗义帮忙,加上是最后一次见面,故对他特别恩宠,其中或涉及一丝男女间的好感,却非如石之轩说的是“示爱”的行动。 他的心儿不争气地狂跳起来,不能控制的驰想着当日迷人的情景,和石青璇相处时,时间像失常般转瞬飞逝,但她每一个动人的表情神韵,仍可清晰地在他脑海逐一重演。 石之轩伤感的声音传入他耳内道:“我选在成都培育希白,是为接近青璇,可以不时偷偷去看她。每当我心生恶念,会立即离开,但当我想念她时,忍不住又要到成都去。唉!那种痛苦,实不足为外人道。” 徐子陵呆看着他,至此才明白为何他会把侯希白变成个多情种子,因为他每次到成都,他正值是那深情自责的石之轩。 忍不住道:“经历过这么多事。前辈为何仍不能从斗争仇杀的噩梦中醒过来?前辈说自己会心生恶念,那表示前辈心中仍有善恶之分,既是如此,何不弃恶从善?” 石之轩哑然失笑道:“我石之轩自出道以来,从未有人像子陵般当面教训过我。我刚才说的恶念,是针对青璇而说的。斗争仇杀,自古已然,从没有间断过,以后仍会继续下去,那是人性,不算恶念。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你来劝我为何却不去劝寇仲和李世民,他们自有其理想,我石之轩亦有我对圣门的理想和使命。我们数百年来不住受所谓正统武林的欺压和排济,只能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现在机会终于来临,有志者岂肯白白错过?” 接着漫不经意的道:“子陵有没有兴趣看我杀几个人?” 徐子陵愕然道:“你该知我的答案,邪王不怕我拦阻吗?” 石之轩微笑道:“你该欢喜看到我杀这些人的,更不会擅加拦阻,因为在你心中他们都是该死的人,在我心中亦如此。” 徐子陵沉声道:“是谁?” 石之轩油然道:“就是大明尊教的人,我对他们的《御尽万法根源智经》很有好奇心,不杀人强抢,他们肯乖乖献上给我过目吗?” 徐子陵心中一震,想不到大明尊教的人也到长安来,且知道自己唯一的选择是随他去,因伯他要杀的人中有段玉成在。 ※ ※ ※ 婠婠起立朝后进方向走去。 寇仲跳起来在她身后奇道:“你不是说要杀我吗?为何却要入房睡觉?” 婠婠背着他止步,轻叹道:“我不是去睡觉,而是离开。刚才的两句话,在我心中早说过多遍,到现在终说出口来,舒服多哩!” 寇仲皱眉道:“你终肯招认,什么合作诸如此类全是骗人的。” 婠婠仍以粉背对着他,淡淡道:“是的!全是骗你。唉!寇仲你可知自己已成我圣门最大的敌人,一旦让宋缺与你的少帅军合并,我们多年苦心经营的成果,大有可能尽付东流。我想杀你,石之轩也要杀你。我和石之轩的分别是我对你有特别感情,所以故意任你出言羞辱,到我忍无可忍时出手把你杀掉。” 寇仲哑然失笑道:“最后这句话若由石之轩说出来是理所当然,但你嘛?却还是差一点资格。” 婠婠发出银铃般的娇笑声,像在嘲弄他的自信,也似在笑他的无知,平静的道:“没有了寇仲的天下绝不有趣,可是别无选择,以后只好凭自己的力量去对付石之轩。” “锵”! 井中月出鞘的同一时间,婠婠旋风般别转娇躯,一指戳出。 寇仲尚未有机会劈出井中月,竟生出要往左侧倾跌的骇人感觉,以他临敌的冷静自信,亦要大吃一惊,晓得自己甫动手立陷下风。 婠婠确如徐子陵所说的练成天魔大法的最高层次,即使以往对上祝玉妍,也没有这种身不由己的可怕情况。 她的天魔气场在她出指前已布成,将他完全笼罩,令他尚未真正与对方交锋争胜就缚手缚脚,有力难施。 寇仲往后飞退,天魔气场忽然化成十多股劲气,像无形有实的天魔飘带般四面八方朝他缠过来。 如此魔功,骇人至乎极点。 婠婠却像在施演天魔妙舞,配合其无懈可击的花容体态,探指迈步,无不充盈舞蹈的动人感觉,而每个动作均妙至毫巅,内中暗藏杀着,把至美和至恶融合为一。 寇仲一个旋身,凭本身的护体真气“挣断”气带的纠缠,摆出不攻的架式。这戳来的一指封死他所有进攻的路线,令他攻无可攻,唯有退守。 婠婠微笑道:“实力是否够资格的最佳答案,我圣门绝学博大高深,岂是你寇仲所能想像。” 指化为掌,另一手从袖内探出,两手掌心相向,接着翻飞蝴蝶般在细窄的空间互相缠绕追逐,始终是掌心对掌心,其动作曼妙精采,变化层出不穷,看得人眼花缭乱。 寇仲却是全神戒备,正不住迫近,笼罩他的天魔力场则疯狂地增强,而他却仍看不破她的手法。 婠婠终青出于蓝,超越“阴后”祝玉研,成为石之轩外他们另一劲敌。 忽然全身一紧,原来似守似攻,攻守兼备的“不攻”惨然从活招变成死招,就这样给婠婠透过力场破掉他的“不攻”。 寇仲心中叫槽时,那对纤美柔嫩的玉手消失不见,缩回袖内。 衣袖倏地胀满,照面往寇仲拂撞过来,似直线强攻,又似弯弧攻至,难测难挡。 同时四周的天魔劲气化为向中心收缩,压得他护体真气似欲破碎,耳鼓贯满气劲呼啸的可怕尖音,有如置身在暴风中,再无法如平时之行动自如。 寇仲狂喝一声,井中月朝前疾击。 ※ ※ ※ 徐子陵随石之轩逢屋过屋,弃舟登岸后来至城东南青龙坊的一所大宅正门前。 石之轩神态悠闲,微笑道:“大明尊教的人非常可恶,竟敢趁我病重之时入侵中原,甚至离间我和虚彦,罪该致死,对吗?” 徐子陵趁机问道:“谁是大明尊教的大尊?” 石之轩不答反问道:“子陵以为是谁呢?” 徐子陵道:“是否许开山?” 石之轩笑而不答,直抵大门,若无其事的道:“破门后我见人就杀,鸡犬不留,子陵有什么意见?” 徐子陵叹道:“邪王有否想过其中有些是无辜的人,例如是在长安聘请的侍女,又或一些不值邪王出手的跑腿喽罗?” 石之轩摇头道:“所以去争天下的是寇仲而非你徐子陵,大明尊教绝不容外人混在他们之中,且今趟到长安来的均是该教的核心人物,你知否他们为何到长安来?” 徐子陵无从揣测,摇头表示不知道。 此时初更刚过,细雨纷飞下,大街小巷不见人,家家户户乌灯黑火,大部分人处于寻好梦的当儿。 石之轩柔声道:“菩萨重掌权力,大明尊教又在拜紫亭一事上开罪突利、颉利,塞外再无容身之所,现在他们唯一可持者是在我们中土建立的一点根基。辟尘那蠢材不知自爱,欲借大明尊教扩展势力,让大明尊教在中土发展,实是愚不可及。要清除杂草,必须把草连根拔起,我若手下留情,最后受害的不单是我圣门,还有中土的百姓。” 在这一刻,徐子陵感受不到石之轩的邪恶,他只是一个有野心的人,所有行动均经过理性的深思熟虑。道:“邪王仍未说出他们到长安来的原因。” 石之轩哂道:“当然是为传教而来,目的是要在长安建立大明寺,让善母莎芳能名正言顺的在这里立足生根,借宗教扩大影响。” 徐子陵皱眉道:“李渊岂容他们胡作非为?” 石之轩道:“大明尊教在中土并无彰显的恶行,其教义简而不繁,容易吸纳新血,加上有人穿针引线,成事的机会极大。所以我必须以雷霆手段,一举把大明尊教摧毁,当是我石之轩向圣门各派系发出的警告,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徐子陵道:“谁在穿针引线?” 石之轩淡然道:“穿针引线的何止一人,可以告诉你的是李渊的新宠,母凭子贵的董淑妮,所以这亦是向虚彦发出的警告。” 说罢双手按上正门,默聚玄功。 徐子陵道:“这么说,邪王统一圣门的大业进行得并不顺利。” 石之轩从容道:“恰恰相反,事情变得愈来愈顺利,我们圣门中人只讲利益,当他们看清楚臣服于我是他们最大利益时,圣门统一大业思过半矣。” 运劲一吐,“嚓”一声,门闸分中断开,掉往地上,际此夜深人静,发出两响清脆的碰击声。 门分。 石之轩负手大步闯进门去,就若临门索命的魔王。 徐子陵记起他早先说过的话。 “今晚有人要流血了!” 卷四十八 第九章 辣手无情 寇仲大感头痛,并非由于天魔功大成的无从应付。诚然,攻势的厉害大大出乎他料外,可是他却是个遇强愈强的人,从不会畏怯退缩。使他头痛的问题是他并不想杀死婠婠。 寇仲以兵法入刀法,兵法是什么?就是要在残酷无情的战场上不择手段争取胜利的方法,无所不用其极,务要置敌人于死地。这正是“井中八法”的精粹和精神,所以其中有些招数根本不能向徐子陵施展。除非他一心要杀死,就像对深末桓和伏难陀的情况那样,他的井中八法才能发挥至巅峰的境界,兵法就是刀法,刀法就是兵法。战场上岂有“仁慈”容身之所?现在他对婠婠心存“仁慈”,实是他独有刀法的大忌。 “噗”! 劲气横流。 寇仲的井中月先被双袖交叉格个正着,硬把他震退三步,后者娇笑道:“少帅的井中八法若只是这类三脚猫的招式,明年令夜就是少帅的忌辰哩。” 语声未竭,爆起漫空虚实难分的袖影,狂风暴雨般往寇仲偃魅ィ钦姓猩弊牛桓辈?取寇仲之命誓不罢休的姿态。 寇仲仍是提不起杀她的意念,她的“天魔飘”固是厉害,但她的“天魔力场”更厉害,若以前祝玉妍的“力场”是死的,婠婠的“力场”则肯定是活的,变幻万千,可以像翻滚的狂风,也可以像汹涌的怒涛,或盖天覆地的无形罩网,令你生出无能得脱的气馁感觉。 寇仲哈哈笑道:“你杀了我再吹大气不迟!” 运劲挥刀,竟来个老老实实的横扫千军,似乎看不见漫空迎面袭至的袖影。 寇仲心中涌起在慈涧城外的平原上与李世民大军会战时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壮烈场面,在千军万马的争战中,你再看不清楚有多少箭矢巨斧刀剑枪矛往你身上招呼,纯凭“心意”的直觉反应冲锋陷阵,更没机会卖弄花巧,只求每一式均收到克敌的实效,杀人或被杀。 他的心神全集中在挥刀横扫这简单的动作上,螺旋劲发,登时生出只会在战场上发生惨烈悲壮的气势,劲气涡旋随他刀势往四方八面狂涌开去,终使他浑身一轻,硬从天魔力场的纠缠和压迫中松脱过来。 寇仲如破笼之鸟,回复自由,井中月改横扫为直奔,化作黄芒,刺进漫天袖影。 “蓬”的一声,刀袖交击,两人同时后退。 天魔场劲再次把他缠紧,不过令趟他却非是陷于绝对的被动,而是能感觉婠婠施放力场的情况,何处强,何处弱,至乎增强和递减的变化和方位。 婠婠雪白纤长的一双玉手从袖内探出,掌心遥向着他,神情冷漠沉静,柔声道:“只有我的天魔大法,始有机会把石之轩缠死不放,而你和子陵则可放心抢攻,不予他喘息的机会。故我们惟有全力合作,尚有破石之轩不死印法的机会,舍此再无他途。” 寇仲刀锋遥指,刀气迸发,硬顶着整个气场,同时锁紧,争回少许主动,讶道:“你不是要杀我吗?” 婠婠嘴角逸出一丝笑意,道:“怎舍得杀你呢?你和子陵都是婠婠不惜自荐寝席的男子,但我适才不如此说怎能让你试出天魔大法的威力,不知少帅肯否改变心意?” 寇仲大感为难,他拒绝和婠婠合作,主因是不想引致商秀珣误会,可是亲身教过婠婠的厉害,她的天魔场确是对付石之轩的有效法宝,令杀死石之轩的机会大增,为大局着想,他理该接受婠婠的“好意”。 叹道:“可否待我和子陵商量过后方回答大姐这问题?” 婠婠淡淡道:“子陵早答应哩!只差你这爱逞英雄的傻瓜。时日无多,愈早出手对付石之轩,我们愈有破他不死印法的机会。我再给你一天时间,明天午后你须给我一个肯定的答覆。” 说罢鬼魅般飘身离去。 毛毛雨终停止降下,天上重见星月。 ※ ※ ※ 徐子陵进入院宅大门,石之轩已开始他的杀人行动,硬以肩头撞开前堂大门,闪进堂内,徐子陵暗吃一惊时,堂内传来叱喝声和劲气呼啸的激烈打斗声,显然宅内之人早生警觉,从内进赶至前堂拦截反击。 徐子陵想起尤鸟倦的遭遇,心中叫糟。石之轩的不死印法,令他根本不怕敌手进攻,所以能以险搏险,在照面间取对方性命,若段玉成在堂内,他要阻止势迟却一步。 那敢怠慢,徐子陵抢上台阶,穿门入室,进入暗黑的广阔厅堂,战事刚结束,石之轩的背影又没入大堂后门外的黑暗。 徐子陵横目一扫,厅堂两男一女伏尸地上,均是一招玫命,表面看不到伤痕,肯定是内脏给石之轩以狠辣霸道的手法震碎,大罗金仙驾临亦返魂乏术。 他无暇为石之轩无情的手段震骇,把其中一个俯伏的男尸翻转过来,看清楚非是段玉成时,打斗声从内堂方向传至。 徐子陵暗叹一口气,全速掠去。 内堂不但变成惨烈的战场,更是骇人的屠场。 当徐子陵抵达入门处,有多名大明尊教的男女横尸地上,围攻石之轩尚有十多人,包括“善母”莎芳在内,其他均是大明尊教武功高强的徒众,却不见五明子级的人物在内,亦见不到段玉成。 大明尊教的最高领袖大尊从不露面,只在暗中主事,所以一般教务由莎芳管理,并统率五明子五类魔和大批盲目忠心的众徒。原子则身份神秘,与大尊情况相同,不为教外人知晓。五明子之首为“妙空明子”烈瑕,此人与五类魔中的“毒水”辛娜娅,同为大明尊教最出类拔萃的人物,据祝玉妍所说,两人的武功比莎芳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惜今晚并不在此,否则石之轩恐怕无法如此横行无忌。 五类魔已是七零八落,先是“暗气”周老方被乃兄周老叹所杀,“熄火”阔羯则因徐子陵干预命丧玲珑娇之手,五魔只馀三人,实力大减。 若今趟莎芳被石之轩杀死,对大明尊教的打击将是沉重至难以负担的,对其进军中土更是严厉的挫折。 在暗黑的内堂,“善母”莎芳的玉逍遥使出浑身解数,硬拚石之轩排山倒海之威的大部份攻击,若非如此,其他徒众恐怕没有一人能活至此时。 徐子陵眼力高明,一眼瞧去,立知除莎芳一人外,其他人虽似是攻势凌厉,却无一人能对石之轩构成威胁,反被利用来对付莎芳,令她不时要分神照顾,增强对她的困扰和压力。 而莎芳表面镇静冷漠,可是徐子陵直觉感到她心底下生出惧意,正试图弃下可怜的追随者,独自逃遁。 无论智计武技均高她不止一筹的石之轩,怎会让她称心如愿,但见石之轩从其中一个敌人借来真气,一指重重点正玉逍遥前端,震得莎芳向后飞退时,石之轩无视侧攻而来的一剑,硬撞进那敌人怀内,使他骨折抛飞,撞墙跌堕之际,石之轩又闪往另一方,手掌穿过对方剑网,拍在另一敌人面门,那回纥壮汉立时应掌抛飞,堕地前早一命呜呼。 包括莎芳在内,大明尊教一方剩下九个人。 石之轩避过四方八面攻来的兵器,后发先至的赶上移往内堂后门的莎芳,两手幻出万千掌影,狂风骤两的朝莎芳攻去。 莎芳且战且走,没入门后。 两名徒众杀红了眼的狂追过去,岂知“蓬蓬”两声,不知给石之轩用甚手法击飞倒退,落地后气绝身亡。 徐子陵看得头皮发麻,更不知如何是好,以突厥话大喝道:“要命的就快逃!” 剩下四女两男,似乎此时才发觉徐子陵这外人,愕然下往他瞧来。 门后劲气交击之声绝,显示石之轩和莎芳的恶斗进行得如火如荼。 徐子陵续以突厥话道:“你们会愈帮愈忙,爱惜自己性命的就立即离开,迟恐不及。” 岂知六人稍一犹豫,竟不再理他,一窝蜂的往门内一拥而入。 惨叫声响个不绝。 徐子陵无奈苦笑。他尽过人事,偏是大明尊教一众人等视死如归,他再无办法阻止屠杀的发生。 ※ ※ ※ 二更前一刻,侯希白洒然回来,见寇仲凭窗而立,若有所思,移到他旁道:“雨停啦!我最爱这种细雨,令街道景物笼上平时难有迷离缥缈的美态,咦!子陵为何仍未回来。” 寇仲苦笑道:“我正为他担心,他理该比我更早回来的。” 侯希白皱眉道:“什么事把他缠着呢?” 寇仲道:“我们多等一刻,他再不回来我们就上天下地的去寻他。唉!长安小一点就好哩!” 侯希白道:“我收到一个最新的消息,张镇周率寿安的军民降唐,王世充则开始逐批把军队撤返洛阳,摆明放弃慈涧。” 寇仲苦笑道:“我此刻真不想听到有关王世充的任何事情。” 张镇周的投降,代表李世民孤立洛阳的大计踏出成功的一步,而王世充则军心涣散,外姓诸将陆续降唐,几可预见。 侯希白道:“事不可为,就要放弃。以少帅的才华,可任意纵横天下,何必定要为王世充卖命。” 寇仲笑道:“争霸天下的事业对我来说只是刚开始,不瞒你说,李世民愈强大愈厉害,我寇仲对他愈感有趣。若李世民不堪一击,那还有甚意思。我知会为此吃苦,但只要想想将来登上皇帝之位的是李建成或李元吉,背后控制者却是你圣门的人,又或令师石之轩、妖女、杨虚彦,我便绝不肯放弃。” 侯希白道:“若只为此一目的,何不索性全力助李世民,务令他登上皇座。” 寇仲道:“先不说李世民能否狠得下心,不但要对付亲兄弟,还要公然违抗李渊,甚至把李渊废掉。事实上唐室的府兵制度,根本令李世民无法拥兵自立。一旦他失去被利用的价值,回到长安将会任人鱼肉,落得死路一条。若加上突厥人和你圣门在背后支持建成和元吉,我们三人助李世民亦是白赔的下场。” 侯希白点头道:“少帅言之成理!唉!我对这方面的事毫不在行。哈!若我们能成功把《寒林清远图》从宫内偷出来,李渊会有甚反应?” 寇仲失笑道:“你这小子,说到底就是要把宝画取到手。” 侯希白坦然道:“你的人生目标是要赢得天下,小弟则仅是赏尽天下名画美人。你怎都要帮我这个忙,说服子陵。” 寇仲此时听得徐子陵之名,脸色一沉,道:“事情待见到子陵再说,还不换上夜行衣戴上头罩,你当我们是去游皇宫吗?” ※ ※ ※ 徐子陵赶至后院,战事已告结束,石之轩右手直伸,紧捏“善母”莎芳的脖子,提得她双脚离地,把她的生命逐分逐分挤出体外,冷冷道:“《御尽万法根源智经》在哪里,若要一个痛快,给我立即说出来。” 追进来的六名男女徒众伏尸处处,死状千奇百怪,教人看得心寒。可见石之轩手段的残忍,下手从不留情。 莎芳七孔渗血,双目神光渐逝,艰难的道:“大尊会为我报仇的!” 剧震一下,凭馀力自断心脉而亡。 徐子陵呆立在石之轩身后,欲语无言。 石之轩松手,任由莎芳颓然堕地,语调回复温和平静,就像完全没有事情发生过,又或冷血杀掉十多人只是微不足道的事般。从容道:“子陵可知大明尊教的原子是谁。” 徐子陵涌起对他冷酷心态的反感,冷然道:“我在听着。” 石之轩似不愿回过头来看徐子陵,沉声道:“就是我的宝贝徒弟杨虚彦。” 徐子陵失声道:“什么?” 石之轩道:“有甚好奇怪的?大明尊教的经典名为《娑布罗乾》,内含多卷,其中以《药王经》专讲用毒,《光明经》为最,差可媲美我圣门十卷合一后的《天魔策》,秘不可测,故历代大明尊教中罕有人能够修成。虚彦得我真传,故生出对《御尽万法根源智经》染指之心,甘心加入大明尊教。希望他见到今趟我发出的警告后,能悬崖勒马,回我门下,否则下一个将轮到他。” 顿了顿又道:“子陵走吧!在我改变心意前立即离开。不论你在这有多重要的事,也最好立即离去。我不知自己对你的容忍可坚持到那一天。” 徐子陵沉声道:“邪王要杀我,请立即动手。” 石之轩终别转身来,双目射出复杂难明的神色,柔声道:“当帮我一个忙,好吗?” ※ ※ ※ 寇仲和侯希白掠上屋顶,待要看清楚远近形势时,一道黑影从远处如飞掠至。 两人看清楚是徐子陵,大喜迎上去。 寇仲怨道:“好小子到那胡混?” 三人在另一建筑物瓦顶相遇,伏下说话。 徐子陵叹道:“我不但遇上老石,还看着他杀死大明尊教的人,其中包括‘善母’莎芳在内。” 两人无不动容。 徐子陵把经过说出。 侯希白骇然道:“杨希彦竟会是大明尊教的原子,若非石师亲口道出,我怎都不会相信。” 寇仲不解道:“可是我们在龙泉时,明明收到风声大尊和原子均在其地。而几可肯定当时杨虚彦身在长安,这说岂非有两个原子。” 徐子陵道:“希望此事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我隐隐有个感觉,杨虚彦因是石之轩徒弟的关系,始终不能得大明尊教完全的信任,故会在暗中培殖另一个原子。” 寇仲一震道:“你是指玉成?” 侯希白讶道:“谁是玉成。” 徐子陵道:“不要想这多,我们是否出发到皇宫去?” 寇仲道:“正确点应是尹祖文的老巢,去吧!” 三人腾身而起,朝尹府所在疾掠而去。 卷四十八 第十章 意外之得 三人先后跃上那株可俯瞰尹府后院小楼的大树,朝府内主建筑物的方向瞧去,大堂灯光通明,隐隐传来管弦丝竹之声。 寇仲笑道:“尹祖文确是夜夜笙歌,非常享受人世间的繁华富贵,希望他能忘本就天下太平。” 徐子陵道:“对权力和财富的追求,是不会有止境的,只会得陇望蜀,圣门的人均有以圣门一统天下的使命。” 侯希白叹道:“恐怕只有我是例外,我对权位利禄没有丝毫兴趣,要我当皇帝等若迫我受刑。” 寇仲欣然道:“若你不是这样的人,我们今夜就不会一起到皇宫探险,参观月夜下的唐宫。” 侯希白道:“我刚才正是去打听有关皇宫内情况,据传李渊近半年来不断请像欧阳希夷那一辈的名家高手出山,到长安来座镇,这些有实力的前辈大家,无不是经得起时间考验、开宗立派的人物。至于究竟是那几位高手,则请恕小弟没能查到半个名字。” 徐子陵苦笑道:“都怪我这个岳山不好,令他感到你石师的威胁。我敢肯定他在延揽够份量的高手以对抗你的石师。所以我们令晚极可能遇上不测之祸。” 寇仲欣然道:“没有凶险,何来乐趣?生死有命,富贵由天,我寇仲愈来愈相信命运。既然由命注定,无论来的是祸是福都逃不过,那还有甚好顾忌的?” 侯希白附和道:“少帅说得好,我们索性放手大干一场,把《寒林清远图》偷回来,然后留下‘短命’曹三的燕子标记。” 寇仲仲探手搭着肩头,笑嘻嘻道:“小侯的心意好像是二对一呢!” 徐子陵不悦道:“偷《寒林清远图》,对我们有甚好处?” 侯希白求助的目光往寇仲射去,寇仲回敬以“你放心啦”的眼神,凑到徐子陵耳旁聚音成线的贯耳而入低声道:“老石现在不安于室,只有一个情况下他会回到无漏寺的禅室扮大德圣僧,就是当全城在搜捕‘短命’曹三的时候,那是老石不宜外游的时刻,尤其当搜索集中在跃马桥、无漏寺,老石绝不容人发现禅室是空的。所以只要在这关头,由夷老通知李渊老石就是大德圣僧,那李渊的目标会立即转移到这比曹三更重要千万倍的劲敌,而我们则在另一出口守候老石这条大鱼。所以《寒林清远图》是非偷不可,只有如此才可惹得李渊大发雷霆,也使老石如鱼入网。但偷的时间却须斟酌,先摸清楚形势如何?” 徐子陵苦笑道:“自小我便说不过你,所以讨包子总是我负责居多。好吧!看在你似是而非的歪理份上,我再不反对。” 侯希白大讶道:“少帅刚才说的是甚歪理?功效竟神奇至此。” 寇仲微笑道:“我和他说的是命运的玄机和奥理,陵少是有悟性的人,被深切启发和感动下只好改变初衷,以完成侯公子的梦想。” 侯希白大喜道:“勿要认为我是妄起贪念,只不过希望这绝世之作能让最有资格拥有它的人拥有它而已!”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你们一个是混蛋,另一个是痴子,我势孤力薄,怎斗得过你们。咦!有人来哩!” 只见三个人沿着园内林木间的碎石小径,谈笑甚欢的缓步朝楼走去。 寇仲等凝神细看,第一个反应就是眯上眼睛,收摄毛孔,以免被对方警觉他们的存在。 中间那人轩昂威武,虽现在穿的是便服,仍具豪雄帝皇的气度威势。 竟是大唐皇朝李阀之主李渊。 他左旁的人高度与他相若,鹰目勾鼻,鬓角花白,形相威猛,年纪表面看只四十来岁,但寇仲等敢肯定此人年纪不会在李渊之下,至少超过六十岁。 徐子陵和寇仲均感到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偏是想不起他是谁? 另一人稍堕后半步,应是自问身份不足以和两人并肩而行,赫然是尹祖文。 李渊笑道:“今晚真精采,尹国岳安排好得令人没话说,一流的美女,一流的舞蹈。” 勾鼻老者微笑道:“更精采的地方是她们不晓得贤弟是大唐皇帝李渊,用权势只能得到她们的身体,但却永不能像刚才般让贤弟得到那美人儿发自真心的倾慕。” 两人对视大笑,那尹祖文则在后面陪笑。 树上三人醒悟过来,李渊做惯皇帝,故想过些“不是皇帝”的瘾儿,从秘道乔装微服的溜出来,以另一身份由尹祖文给他安排娱乐。好色的李渊,自然离不开与女色有关的节目。问题是尹祖文好好歹歹都是李渊的岳父,由尹祖文向女婿提供女人,似乎说不过去。不过只要想到李渊的皇帝身份,对尹祖文的谄媚巴结就会觉得不足为怪。 徐子陵心中忽觉不妥,似是捕捉到某一关键,但一时间却不能具体的掌握到什么。 至于这勾鼻老者则肯定是与李渊有深厚交情的人,直到现在李渊贵为皇帝,那人仍与他平起平坐,称兄道弟,甚至直呼其名,可见既是他的玩伴,更是他随身的保镖。肯定身份地位与武功均非同小可,却想不破他是谁,或者李渊请回来对付石之轩的前辈高手。 李渊三人来到小楼台阶前停下,李渊点头道:“只有珍贵的历遇才有真乐趣,单看美人嗔骂的神态便是千金难买。明晚我要款待飞马牧场的商秀珣,后晚我们再到这耍乐如何?又或到别的地方去?” 尹祖文忙道:“一切由皇上定夺,请皇上赐示,臣下自会妥善安排。” 勾鼻老者皱眉道:“贤弟暂时只宜把活动限于尹国岳府内,待我们除去石之轩,那时你欢喜到那去都可以。” 李渊苦笑道:“你老哥说的话,李渊怎敢不从。” 尹祖文口气改以更谀媚的语气道:“阀主是为皇上的安全着想哩!且更是为天下的百姓着想。” 李渊有感而发的叹道:“唉!做皇帝!真不易为。” 尹祖文步上台阶,把门推开。 寇仲徐子陵等三人你眼望我眼,终晓得勾鼻老者是何方神圣,为何敢管束李渊的活动。 武林最显赫的四姓门阀,就是李阀、独孤阀、宇文阀和宋阀。前三阀为北方大阀,长期为历代皇朝效忠,故这三阀虽不断为权位斗争,关系仍是千丝万缕,离合无常。 在大隋覆亡后的斗争中,独孤阀和宇文阀先后垮台,两阀的残馀凭藉关系来投靠李渊,眼前的人正是宇文阀的阀主宇文伤。 论武功,四大门阀中自以“天刀”宋缺稳居首席,接着轮到宇文化及的亲伯父宇文伤,尤在李渊之上。独孤虽陪居未席,不过他武功却非独孤阀的第一人,那第一好手是尤楚红。 有宇文伤这样等级的高手护驾,李渊遂可放心溜出来玩乐,却不知尹祖文正是魔门的人。 宇文伤笑道:“邪道之徒尽管将石之轩捧上天上,说他如何厉害,我仍有所保留。最好他来闯犯禁苑,我和尤老必教他来得去不得,若知道他在那就更好哩!” 李渊欣然道:“全赖你老哥提醒我,请出尤老贴身保张贵妃,凭她近百年的老到经验,被人伤害的事绝不会重演。” 三人听得脸脸相觑,心叫糟糕。《寒林清远图》最有可能藏的地方是张婕妤的香闺,若有尤楚红座镇,教他们如何落手。 宇文伤道:“她老人家旧患根治痊愈,武功更上一层楼,说不定巳超越‘天刀’宋缺,成为我四姓大阀的第一人,有她在宫内,贤弟可以安心。” 李渊叹道:“可惜莫神医飘然远游,奇人奇行,教人钦佩。此人不但医道超卓,本身亦是个非常有趣的人。” 宇文伤笑道:“希望他早日回来吧!我们是回宫的时候哩!” 待到尹祖文离开,寇仲长吁一口气道:“我很后悔!” 侯希白奇道:“后悔甚?” 徐子陵笑道:“他在后悔治好尤老婆子的陈年哮喘病。” 寇仲颓然道:“这叫自作自受,做好事得恶报应。他娘的!一个宇文伤足教我们头痛,再来个尤婆子,出事时我们可不易脱身。” 徐子陵哂道:“你刚才不是说听天由命,放手而为吗?现又似乎大不信命呢。” 寇仲苦笑道:“因为命运正似在警告我们,让我们晓得我们要去玩耍的地方有尤老婆子恭候我们的大驾,侯公子有甚意见。” 侯希白叹道:“你教我该怎样答你,我虽爱画如命,但总不能要你们陪我去送死。” 徐子陵耸肩道:“我没意见,不要这样看我,我真的没有意见。全由你寇少帅作主。” 寇仲仍盯牢他,嘴角逸出一丝笑意,道:“是戴上面具的时候哩!皇宫的吸引力,要比尤婆子的威胁大得多,对吗?” ※ ※ ※ 寇仲推开小楼底层房内的床榻,三人用足目力,看到地道入口方盖与地板整齐的浅淡接缝。由于地板是以方石铺成,不留心看绝难察觉,还以为也是其中一块方地板。 寇仲以专家的姿态阻止侯希白凭掌力把地板吸起,道:“先前我们听不到丝毫地道开启的声音,可知此入口设计巧妙,若开启不得其法,极可能触动警报系统,那当我们从另一端钻出去时,皇宫的全体禁卫将在该处等待我们送上门去。” 徐子陵对他的机关学全无信心,皱眉道:“说得这么危险,你又有甚办法?” 寇仲道:“我的办法是先摸底后破关,来吧!我要陵少的支援。” 徐子陵二话不说,手掌按上他的背心。 侯希白好奇的在旁瞧着,讶道:“我现在开始有点相信江湖上一个流行的传言。” 寇仲单膝蹲下,双掌按上石盖,问道:“甚传言?与我们现在做的事有何关系?” 侯希白道:“传言说的是若寇仲和徐子陵联手,三大宗师也要靠边站。” 徐子陵失笑道:“他们肯定未见过我们在毕玄和令师手下险死还生的狼狈相,当时还多出个跋锋寒。” 侯希白道:“所以我一直只当是好事之徒夸大之言。直至今晚见到你们这共用真气的奇术,想到此术若能进一步发展,天下有何人能抵当这种情况下的联手一击?” 寇仲和徐子陵双双一震,前者双掌更离开石盖面。 侯希白愕然道:“你们的反应为何如此激烈?”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均知给侯希白一言惊醒梦中人,他们以前曾多次凭借互用真气的方法对付比他们高明的敌人,至乎在内伤末愈下凭此力战伏难陀,但都是临危应急,没有真正研究在这基础上发展出一套联战之术。际此对石之轩计穷力竭的时候,这或者是可行之法,以破石之轩旷古绝今的不死印法。 此事自不宜向侯希白透露。 寇仲仲岔开道:“小弟果然所料不差,若我们试图以内力吸起石盖,石盖升起一寸,立即扯动警铃,设计者肯定是机关高手,对人的心理把握得很准。” 侯希白心切宝画,忘掉先前所说的话,道:“那是否向某一方向推动便成?” 寇仲道:“向内推会是纹风不动,因为给一方粗若儿臂的铁闩锁死。” 侯希白失望道:“那今晚岂非到此为止,望入口兴叹。” 寇仲坐倒地上笑道:“若我不够朋友,说不定会诓你我们没此能力。但大家既是兄弟,我今晚怎都会把你弄进皇宫,让你到张美人的房偷香窃玉。” 侯希白讶道:“这机关只能从内开启,你有甚办法。” 寇仲移前双掌再按在盖面,当徐子陵按掌到他背心上时,寇仲好整以暇的道:“这招叫隔山打牛,内劲固是重要,更重要是在机关学上的造诣,任何一方稍有不足均不成。他娘的!看我天下无双的隔盖启关大法。嗟!” 盖下传来门闩移动的声音。 侯希白听得目瞪口呆,叹道:“难怪你们纵横天下,没人能奈你们何。” 大功告成,徐子陵笑道:“你太抬举我们哩!应是逃窜天下,勉强保命才对。” 寇仲探手力按盖子一侧,石盖往下倾斜,露出一道深进七、八级的石阶。 侯希白大喜道:“成哩!即使我们去告诉李渊是从地道入宫,他一定不肯相信,因为这根本是没有可能的。偏是你们不费吹灰之力似的就轻松办到。” 寇仲微笑道:“好哩!入宫有望,我们先来谈条件。” 侯希白一呆道:“谈甚条件?” 徐子陵坐倒寇仲旁,笑道:“条件是今晚不能偷东西,不可惊动任何人,若不幸被人发现,更绝不可从这秘道离开。” 侯希白单膝蹲跪,茫然道:“既不是取画,进宫干啥?” 寇仲探手搂着侯希白肩头,道:“画一定要偷,但须另择吉日进行。我们今晚进去是探路,摸清皇宫的明哨暗岗,进路退路。” 侯希白摇头道:“我仍是不明白,所谓夜长梦多,例如我们找到宝画,待下趟再来,宝画可能换了另一藏处。除非今晚遍寻不获,当然只有改天再来。” 接着皱眉道:“你们总好像有些事瞒着我的神态模样,是否仍视我为外人呢?” 寇仲揭开头罩,苦笑道:“陵少!你教我该怎说,侯公子误会我们哩!” 徐子陵坦然道:“我们确有事瞒你,因为不想你为难,想静悄悄的替你消解那杀身之祸。” 侯希白一震坐下,道:“是否与石师有关?” 寇仲道:“正是如此,只要你依足我们的话,不但可拥有《寒林清远图》,我们更极有可能破掉令师的不死印法,让你能快活的继续看名画和与各方美女鬼混。” 侯希白沉吟半晌,沉声道:“好吧!我信任你们。唉!我确不能主动去攻击石师。可是他要杀我,我当然反抗到底。” 徐子陵道:“问题是令师直到此刻仍没有向你动粗,所以你该听我的。” 寇仲戴上头罩,跳下石阶,打燃火熠,笑道:“你看地道的通风系统多好!” 两人随他先把榻子移回原位,步下石阶,再关上石盖,锁好盖关。 火熠光映照下,可容昂藏七尺的汉子直立通行的窄长地道往东延伸,正是皇城的方向。 徐子陵道:“照此方向,地道另端出口将是皇城而非皇宫。” 寇仲断然道:“本机关土木学大师敢肯定此地道必有转折,最后的出口当在皇宫内苑,且离大唐皇帝的寝宫不会太远,所以我们出去玩耍时切忌粗手粗脚。哈!来吧!” 卷四十八 第十一章 初探失利 寇仲抓头道:“这是没有理由的。” 出口的封盖就在他们头上的石阶顶,与入口设计相同,问题是地道并没有如寇仲所料的折往皇宫的方向照位置若推盖走出去,肯定是在皇城的范围内而非是皇宫。 大唐皇宫占地极广,不把西内苑计算在内,面积等若十二个东市并合起来,皇城和皇宫各占地一半,以横贯东西的横断广场分隔。皇城是文武百官办事的官署所在,皇宫则分为掖庭宫、太极宫和东宫三宫,居中的太极宫是李渊亲政议事和居住的地方。 布政坊位于皇城之西,与皇城只隔一条安化大街,从布政坊内尹府笔直朝东走,照距离出口只可以是皇城的西南角。 就算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皇城,要偷过广阔的横断广场,还要闯过进入太极宫的广运门、承天门或长乐门三门任何一道门关,际此唐宫全面戒备以防石之轩的当儿,根本是没有可能的。 侯希白道:“要不要启关探头出去看看,外面可能是一间密室,有另一条通往皇宫的地道。” 徐子陵摇头道:“在设计上这太没道理,刚才李渊和字文伤亦非从这里钻出去。希白兄请看铁门,其锈迹该表示是长期没经人启动的。” 寇仲点头道:“这不但是假出口,还是个陷阱,盖子开关的机括似和入口处相同,其实却有微妙的差异。虽然我弄不清楚作用在那里,却可猜到若启动关,必会触动警报系统。” 侯希白同意道:“这才合理。如此一条能通往皇宫的地道,事关重大,唐室的巧匠当然要绞尽脑汁保证其安全,所以设下陷阱,让找到地道的敌人中计。” 三人始研究地道的北壁,一块火折烧尽又到另一块,沿道探索,到最后一块火折告终,仍是一无所获。 寇仲叹道:“我这新晋机关土木学大师今趟真栽到家,寿终正寝。他娘的区区一条地道,竟似比杨公宝藏更难破解。” ※ ※ ※ 徐子陵从尹府小楼出口的方向摸黑回来,道:“还漏了另一面的南壁没探勘,但可惜时间无多,我们必须离开,否则天亮后就没那么方便,明晚再来吧!” 仍立在出口石阶下的侯希白打出手势,表示上面有人。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大讶,照道理小楼该属尹府禁地,日常的打扫亦不应在天亮前进行,他们却不担心有人会到地道来,一来因出口只能从内启,除非来者有寇仲和徐子陵刚才联合起来的本领。二来此应为李渊专用的“御道”,岂容他人滥用。 两人移到侯希白旁,功聚双耳下果然隐闻男女的对话声,可是由于石盖厚达半尺,兼缝合后等若密封,以三人的功力仍听不清楚上面的人在说什么? 徐子陵的感官向比寇仲敏锐,低声道:“男的似乎是尹祖文,女的……嘿……女的,噢!是阴癸派的闻采婷。” 他的听觉大幅增强,不但认出是闻采婷,还听到两人对话内容,因为寇仲举掌按在他背心,真气源源不绝的输进,与徐子陵本身的真气同流合运。天下间,能把真气如此水乳交融的轻易借用,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两人逐步登阶,说话声愈是清晰,不过这只是对徐子陵而言。 只听尹祖文道:“此事宜缓不宜急,且是时机未至,我们先种因,后收果。” 徐子陵听得一头雾水,心付肯定错过先前更精采的对话。 忽然衣衫磨擦的声音传来,接着是闻采婷的咦唔声,只要不是傻瓜,就知上方男女缠绵亲热。 这闻采婷不知是利用仍未衰弛的色相以遂目的,还是天性淫荡,徐子陵曾亲耳听到她挑逗池生春,而池生春则不为所动。 接着闻采婷娇喘细细的道:“人家的功夫怎样?你满意吗?” 徐子陵向一脸期待之色的寇仲和侯希白轻轻道:“他们刚欢好过。” 寇仲抹一额汗的道:“幸好如此,否则我们就要闷死在这里。” 尹祖文的声音再传入徐子陵的灵耳道:“采婷你真是个奇迹,十二年前是那么迷人,十二年后的今天仍是这么迷人,那些嫩娃儿试多两趟就索然无味,怎及得上你。” 徐子陵心付原来两人是老相好,只是尹府这么多地方,为何偏到这暗藏秘道的小楼来幽会,假若李渊心血来潮,要作今夜第二趟出巡,岂非碰个正着? 闻采婷道:“地道入口在那里?” 徐子陵大吃一惊,旋又想到对方是不能从外启的,稍放下心来。 尹祖文道:“就在榻下,不过只能从内启,我第一天获分配这府第,便负起为李渊守护地道之责,但却从未进过地道内去。” 闻采婷吃吃笑道:“李渊很信任你哩!” 尹祖文笑道:“李渊这人不难应付,最紧要投其所好。初时他并没想过借地道出来花天酒地,全赖我的提醒和安排,丰富了他的人生,在他心中,我尹祖文才是真正的大功臣。” 闻采婷优美谀媚道:“如论智计,尹师兄在我圣门中可入三甲之内,只看你弄个女儿出来,令李阀的天下落了一半进尹师兄的口袋,我们阴癸派望尘莫及。” 尹祖文道:“你把气力留在床上讨好我吧!闲话休提,我对清儿这后辈非常欣赏,认为她是祝后继承人的最佳人选,比婠儿更适合。” 闻采婷叹道:“我和辟尘师伯、边师弟均看好清儿,问题是《天魔法诀》一天在她手上,她仍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尹祖文道:“只要你们能把她生擒,我自有办法迫她把法诀交出来。这女娃的资质非常好,问题是不识时务,竟只顾着为师报仇。现在我圣门的梦想终有实现的机会,所以必须放下嫌隙,团结一致,让最有能力的人出来领导。” 闻采婷默然片响,沉声道:“好吧!只要清儿得到法诀,石之轩又肯杀掉他的女儿以示决心,我可代阴癸派其他元老作主,一切听从石之轩的吩咐!噢,快天亮哩!” ※ ※ ※ 徐子陵在东市放生池与胡小仙碰头,两人到池旁─角石凳坐下。 胡小仙喜孜孜的道:“有什么事找人家呢?” 徐子陵道:“我终找到一个办法,令胡小姐再不怕池生春的迫婚。” 胡小仙双目秋水盈盈的打量他,娇嗔的道:“奴家终于明白徐大侠因何要对付池生春哩!” 徐子陵明白是欧阳希夷对“大仙”胡佛昨晚说的话已生效。胡佛并将此转告胡小仙,令她心情大佳,因晓得胡佛绝不肯让她嫁往池家。装糊涂道:“小姐似乎不大把我的办法放在心上,是否因自己找到别的解决办法?又或者认为事情已解决掉。” 胡小仙讶道:“你这人的思考推理真厉害,竟能从奴家的反应测出许多道理来。唉!奴家服啦!本来还想逗着你玩,好吧!又有什么坏消息?” 徐子陵心中佩服她的灵巧,从语气听出他成竹在胸,微笑道:“假若尹祖文请出李渊为池生春向令尊提亲,小姐可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胡小仙不屑道:“李渊怎会为池生春出头,池生春根本没有那让尹祖文提出来让李渊去考虑的资格。” 徐子陵淡淡道:“若偷《寒林清远图》的人不是曹三而是李渊又如何?” 胡小仙花容失色,失声道:“你是说笑吧!” 徐子陵暗吃一惊,想不到胡小仙反应如此强烈,道:“此事千真万确,胡小姐有什么打算。” 胡小仙呆了半晌,颓然道:“那就糟糕,我情愿嫁给池生春,也不愿嫁进深宫,过那些暗无天日的凄惨日子。” 徐子陵楞然道:“你怎会嫁进皇宫呢?更何况《寒林清远图》是见不得光的东西,李渊只为讨好张婕妤去偷的。” 胡小仙叹道:“对李渊这种男人的了解我比你徐大侠要深入千倍万倍,他每次见到我时瞳孔会放光,唉!这种女人的直觉一言难尽,教我怎样向你解释。” 接着皱眉道:“你怎晓得是李渊偷的?” 徐子陵糊涂起来,不答反问道:“既然你晓得这么危险,为何仍把池生春手上有《寒林清远图》的事透露予李渊?” 胡小仙可怜兮兮的道:“我是想李渊代人家出头嘛!他若是明取,那就不会有问题,暗夺则居心难测。他只要说是从曹三手上将画卷取回来,送给我爹,再由身边的人向爹明提暗示,爹就只有把我这乖女儿送入皇宫,除非以后他不想在长安混。唉!爹整天想着如何发展大仙门,牺牲个把女儿幸福算什么回事?说到底小仙只是他的养女。” 徐子听得膛目以对,好半响不解道:“倘令尊为人果如小姐说的那样,凭李渊的权势,不用《寒林清远图》该可纳小姐进宫,何用如此大费周章?” 心中同时想到此事不难证实,只要查证张婕妤是否如刘文静向池生春所说的欲求此画就成。若胡小仙的话不幸属实,那将轮到他和寇仲、侯希白三人头痛,要在尤楚红眼皮子下偷宝画已是难之又难,在正严密戒备以防石之轩的李渊手上偷东西,更是近乎不可能。 胡小仙叹道:“长安城内李渊最想纳入宫中的有两个人,一是纪倩,另一就是奴家,纪倩是青楼最红的名妓,奴家……唉!怎么说你才明白,奴家比较爱结交朋友,你明白吗?总言之以李渊的皇帝身份,对纳我们入宫大有顾忌,怕给天下人笑他好色,虽然他好色之事天下无人不晓。” 徐子陵心叫糟糕,若是如此,那寇仲的“宝画招亲”岂非害了她,此事何止行不通,徐子陵更不敢提出来。 苦笑道:“这是小姐的一个猜测吧。” 胡小仙嗔道:“你不信我吗?到李渊借此纳奴家入官时谁能打救我?” 徐子陵道:“待我证实此事确如你所说后。就把宝画从他手上偷定,一了百了。” 胡小仙道:“但你能怎样证实此事呢?难道去质询李渊吗?” 徐小陵微笑道:“这叫山人自有妙计,暂时不宜透露。” 胡小仙不满道:“你这人哪,说话总是吞吞吐吐,藏头露尾,是否想奴家担心死呢?纵然真可证实,太极宫高手如云,警备深严,你徐大侠虽然本高强,但在不知李渊把画藏在何处的情况下,势将无能为力,不要哄奴家欢喜哩!” 徐子陵苦笑道:“又在耍手段迫我说话。我答应你的事,当会尽力为你办到,你等待我的好消息吧!” 胡小仙急道:“你尚未告诉奴家要去迷惑的人是谁呢?” 徐子陵起立摊手洒然道:“这方面的事暂时取消,再有变化时自会告诉你的。” 说罢欲去时,给胡小仙一把扯着衣袖,笑道:“我还有一件秘密要告诉你呢。” ※ ※ ※ 寇仲以蔡元勇的外貌身份来到司徒府,发觉新来四个健仆,问起雷九指,后者笑道:“这样我才似是个管家嘛!否则有客人来时我就变成跑腿,开门的是我,斟茶递水又是我,成怎么样子。这四人是陈甫调派过来的,乃我们福荣爷的同乡,忠心方面没有问题。” 两入在厅堂与任俊的司徒福荣碰头,围桌坐下后,寇仲压低声音道:“宋二爷是否会佳人去?” 雷九指错愕道:“听你的语气用词,似乎另有所指。” 寇仲道:“你们不觉得我们宋二爷昨天见过商美人后,整个人神气活泼起来吗?” 任俊道:“给寇爷这么说,小子亦有同感,宋爷告诉我他跑尽东西二市,始选购得合他心意的花布作送给商场主的礼物,回来后且问我们的意见。宋爷的眼光,当然是好得没有人能批评的。” 雷九指思索道:“今回是否无心插柳而柳成荫?若确是如此,真是可喜可贺,你和小陵将少却一件心事。” 任俊好奇问道:“了却什么心事?” 雷九指倚老卖老的道:“小孩子不要理大人的事。”看到任俊失望的表情,心软道:“迟些告诉你,如今是正事要紧。” 寇仲道:“有什么要紧的正事?” 雷九指道:“尹祖文今晚在上林苑宴请我们的福荣爷,为福荣爷洗尘,你说这是否要紧的正事。” 寇仲喜道:“终于中计哩!” 旋又皱眉道:“那今晚岂非要推掉尔文焕的天仙局?” 雷九指哂道:“你好像忘掉自己是什么身份,福荣爷的应酬关你这跑腿什么鸟事?” 寇仲哑然失笑道:“总管对新来的人使的下马威确厉害,小人见识浅薄,不知跑腿的工作是这么轻松容易,只须躲在家中睡觉或随处闲逛,间中入赌场博他娘的两手。” 雷九指笑道:“我是说你们只须装装门面。我们在里面大碗酒大块肉时你们尽可溜过对街去等待上钓,这正是贪心赌鬼不肯错过任何赌局的本色,包保没有人怀疑你们。” 任俊道:“雷爷想问寇爷的是今晚我该怎样应付。” 寇仲欣然道:“很简单,你既要透露对沾手赌场的野心,更要表现出慎重多疑的一贯作风。对尹祖文当然落力巴结,其他的你最好问陵少,对整盘计划他比我清楚。” 雷九指笑道:“现在是有心人算有心人,幸好我们知道他们心中转的鬼主意,他们却不晓得我的袖内乾坤,我们是占尽上风。” 寇仲欣然道:“若今晚的陪客里有池生春在,那我们离成功不远耳。尚有一紧要事差点忘记告诉你们,大明尊教的‘善母’莎芳和她十多个徒众昨晚给石之轩宰掉,而石之轩竟亲口说杨虚彦是‘原子’。” 雷九指和任俊大感错愕。 问清楚事情经过后,雷九指道:“此事肯定轰动全城,震惊天下。” 寇仲道:“我说是没有人晓得才对。在此对外用兵之时,像这类消息唐室必会设法压下去,不泄漏半点风声,像是从没发生过任何事的样子,免得人心惶惶。” 又叹道:“石之轩确是不可小看,只这一手,足可镇慑魔门各系,婠婠的处境会更危险。” 雷九指皱眉道:“你还要姑息这妖女吗?” 寇仲苦笑道:“我不是姑息她,只是战略上的需要。我们现在非是一般江湖仇杀,而是争霸天下的明争暗斗。若撇除一切顾虑,第一个要杀她的该是我寇仲,因为我们昨晚交过手,她的天魔大法,极可能是我井中八法命中注定的克星,他奶奶的!” 雷九指和任俊听得脸脸相觑,无言以对。 卷四十八 第十二章 醉翁之意 徐子陵重新坐下,问道:“什么秘密?” 胡小仙道:“此事本不应告诉你,可是见你对人家尽心尽力,真的为奴家着想,且不求回报,奴家感动下,只好出卖朋友的秘密来回报你这个好人,可是你须答应不能伤害奴家的朋友和家人。” 徐子陵听得一头雾水,道:“胡小姐请赐示,小姐该知我是从不伤害无辜的。” 胡小仙甜甜笑道:“奴家当然信任你,沈落雁是否你的老相好?” 徐子陵心中暗颤,道:“只可说是好朋友,究竟是什么事?” 胡小仙羡慕的道:“能得徐子陵肯亲口承认为红颜知己,是多么难得,小仙肯定没有这恩宠,对吗?” 徐子陵不知好气还是好笑,大家在说正事,胡小仙却不忘妒忌别人,还要争宠!只好道:“若异日有人问起我和胡小姐你的关系,我亦是同一的答复。” 胡小仙喜道:“奴家真的受宠若惊呢,可你这人哟,是否真个铁石心肠的?” 徐子陵当然明白她的语意,却不愿在这方面跟她胡缠不清,正容道:“此事竟与沈落雁有关?” 胡小仙凑近少许,轻轻道:“在长安,有一极具影响力和实力的世家,正密谋对付沈落雁,一个不好,李世绩会受到牵连。” 徐子陵一震道:“独孤阀?” 胡小仙道:“你清楚他们间的过节吗?” 徐子陵心中暗叹,道:“算是清楚吧!独孤霸在洛阳被沈落雁刺杀,唉!此事本没有人晓得,还是我们泄漏出去的。若她现在真遇上你说的情况,我们要负上主要责任,所以我们绝不会坐视。” 胡小仙担心的道:“我可以告诉你,条件是你们只可暗中化解,不可伤害独孤家的人,因为独孤凤是奴家最好的朋友,若非得她通知我,我不会晓得《寒林清远图》被池生春高价收购,并以之作聘礼来打动爹的心。” 徐子陵至此始明白胡小仙“泄秘”的来龙去脉,也暗起戒心,因胡小仙打始便没有“坦诚无私”,幸好逐渐赢取得她的信任。 诚恳的道:“胡小姐请放心。” 胡小仙沉声道:“我只是从凤妹的话语听出一鳞片爪,他们是要利用李密的异心造文章,拖沈落雁淌这浑水,若沈落雁中计,他们将出手取沈落雁之命,至于其中细节,奴家并不清楚。” 徐子陵暗呼一波末平,一波又起,令他们穷于应付,却又不能置诸不理,不解道:“李世绩现在是唐室重臣,攻打洛阳的主将,独孤阀现在声势大幅减弱,怎敢冒开罪秦王之险去陷害沈落雁?” 胡小仙肃容道:“不要低估独孤阀,现时独孤阀和宇文阀均投靠李渊,一向以来三阀关系亲密,现在两阀更清楚保存富贵权力的唯一生路,就是全力支持李渊。只看李渊能请得动尤楚红入宫保护张婕妤,可推断他们的关系。有张婕妤在背后支持独孤阀,加上李渊对李世民的猜疑顾忌,在顺水推舟下,李渊说不定会纵容独孤阀向沈落雁报复。一旦令沈落雁背上与李密叛变的罪名,秦王怕亦无可奈何,因为沈落雁对李密的忠心,早是人尽皆知的事。” 徐子陵大感头痛,此事确可大可小。告辞离开。 ※ ※ ※ 出乎寇仲等意料之外,宋师道并非神情轻松愉快的回来,而是一脸沉重。 雷九指和任俊知机的借词离开,好方便两人私下说话。 宋师道接过寇仲斟上的香苫,无意识地饮上一口就放在桌上,双眼直勾勾的瞧着前方,寇仲可肯定他视而不见,只是沉浸在深思里。试探问道:“商场主是否仍不肯原谅我们。” 宋师道茫然摇头,道:“我看她对你们早消了大半的气。她是位有智慧的女子,对你们了解甚深,该明白你们是别有苦衷。” 寇仲听得摸不着头脑,忍不住问道:“二哥有否代我们向她解释。” 宋师道仍是自顾自两眼空空洞的朝前望,梦呓般道:“我向她解释过一遍,她没有肯定的答复,只说要多想几天。然后她兴致盎然的和我谈论她最喜爱的蓝田玉,这种美玉乃玉中王者,玉色冬则温润,夏则清凉,质地洁坚脆,击之发音清澈嘹亮,纹理艳绝无伦。唉!秀珣确是有品味和有眼光的女子。” 寇仲讶道:“听二哥这么说,你们该谈得非常投契,怎么……嘿……怎么……” 宋师道像首次发觉寇仲的存在般朝他瞧来,苦笑道:“投契有什么用?” 寇仲不敢直问,旁敲侧击道:“宋二哥是以本身的身份面貌去见她,还是以申文江的模样身份。” 宋师道道:“当然是宋师道的本来面目,你不想她晓得司徒福荣的事吧!” 寇仲叹道:“我是忍不住哩!宋二哥为何像……嘿……像失去人生乐趣的样儿,是否她在言多有失下罪二哥你呢?她欢喜你送她的花布吗?” 宋师道呆望他好半晌,惨然摇头道:“小仲你误会哩!她不但对我送她的花布非常欣赏,还说要立即亲自动手栽缝成衣裙穿给我看,我走时她更约我明晚与她共晋晚膳。大家是自己人,我不想瞒你和子陵,秀珣是你们的娘外首个能令我心动的好女子。” 寇仲百思不得其解的抓头道:“那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宋师道苦笑道:“问题是我宋师道是‘天刀’宋缺之子,又是你寇少帅的二哥。” 寇仲心中剧震,立刻明白过来。 商秀珣乃飞马牧场之主,故必须首先考虑牧场的存亡。照现在的形势发展,天下极可能演变成南北隔江对峙的局面。大江之南,是宋缺和寇仲的天下大江之北,则为李阀唐室的势力范围。假设宋师道与商秀珣相好,飞马牧场位于大江之北,势成李阀的眼中钉,将难逃被连根铲除的命运。 宋师道颓然道:“你终于明白哩!” 寇仲无奈点头,道:“二哥是什么时候想起这个问题的?” 宋师道答道:“当我向她提起你们时,她说形势所迫下,终有一天她要与你们划清界线,她今趟到长安来,亦因飞马牧场的领导层决意与李阀修好。言下之意,与你们因婠婠而来的误会只属小事。那时我才想起自己是宋缺之子,不宜与她交往,这关系只会把她害苦。” 接着惨然笑道:“我对你娘的心志不够坚定,本早下决心陪君绰终老幽谷,却还三心两意,朝秦暮楚,理该受到惩罚。” 寇仲心乱如麻,惊呼道:“二哥万勿有这种想法,若二哥寻得真爱,娘在天之灵只会欣慰,你伴在她坟旁反会令她不安。” 宋师道六神无主的茫然道:“真的是这样吗?” 寇仲回过神来,拍胸保证道:“我和小陵就是娘在世上的代表,你不信我们信谁?明晚你宋二爷记紧赴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潇潇洒洒的和她谈论蓝田美玉,谈什么都好,就是不谈我们和政治形势。只当她是个红颜知己,至于将来如何,就交由娘在天之灵决定。” 宋师道双目亮起来,点头道:“对!她现在只视我为一个谈得来的知己朋友,所以我不用多心。” 寇仲放下心事,但又心知肚明多了件心事,且可能是无法解决的难题。不由想起李建成对商秀珣的兴趣,如若明晚李渊亲口向商秀珣提出婚约,商秀珣会否因飞马牧场的将来,委屈自己答应这政治的交易?那或是与两人“划清界线”一语背后的真义。 宋师道能承受这继傅君绰之死后另一沉重打击吗? ※ ※ ※ 徐子陵十万火急的赶回多情窝,侯希白正悠然自得的在书斋为他的《百美图》动笔,见徐子陵欣然道:“全赖子陵点醒我,我现在眼见是画,心见是画,却又似是没有画,果然安乐自在,多余的事无暇去想,无心去想。” 徐子陵在旁坐下,瞧着他为勾勒好的画令美人敷上粉采,随口问道:“李渊不是指定要你画他后宫的美人儿吗?为何你却像在此闭门造车的样子?” 侯希白放下画笔,笑道,“怎会是闭门造车?且我怎肯放过尽视唐宫佳丽的机会,画中美女,我是在宫内面对真人勾勒而成,那些美人儿没一个敢不乖乖听我的话,还要千方百计讨好我,怕我把她们画丑,又或不能突出她们的优点,在画卷里给比下去。哈!真是难求的优差。” 徐子陵问道:“你何时入宫?” 侯希白傲然道:“我欢喜何时入宫就可何时入宫,为何要问?是否与偷画有关?” 徐子陵道:“能否变成与偷画有关,迟一步再说,眼前则有两件急事,须你出手帮忙。” 侯希白道:“看来小弟亦有点用,子陵请吩咐。” 徐子陵道:“首先我要你查清楚刘文静代李渊向池生春说的话是否属实?此事关系重大,若失窃前张婕妤根本不晓得《寒林清远图》的存在,又或她没有对此图生出观视之心,宝画就该藏在李渊的藏画室中,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侯希白在徐子陵旁坐下,点头道:“果然关系重大,此事包在我身上。我是出名爱画的人,问起这方面的问题,绝没有人会起疑心,让我直接问张娘娘那美人儿吧!另一件是什么事?” 徐子陵面容一沉,道:“你设法与沈落雁见个面,警告她独孤阀想借李密暗谋离长安的事拖她下水,背后可能有李元吉什或李建成在支持,叫她千万不要中计。” 侯希白动容道:“此事更重要,你可否说得具体些,好让她知所趋避。” 徐子陵摇头道:“我知道的就是这么多,提醒她当李密正式向李渊请缨到关外召集旧部以对付王世充、窦建德,就是危险来临的时刻。而在这事发生前,最好不要与李密或王伯当有任何接触。” 侯希白道:“若她要见你,我怎样答她?” 徐子陵道:“今天直至黄昏,我该在司徒府,有事的话你可来找我,我可赶到这里来见她。” 侯希白道:“我立即去为你办这两件事,也是时候去查探莎芳归天一事对唐室的震撼力。”接着低声道:“谢谢你们!” 徐子陵悄然道:“谢什么呢?” 侯希白徐徐道:“谢你们为偷画的事费尽工夫,绞尽脑汁。坦白说,纵使偷不到,我仍是非常感激。唉!若画不在婕妤的房而是在李渊的书房内,我们就只有放弃。何况李渊的居处楼殿重重,他随便把画放在任何一个地方,就算没人阻拦任得我们搜寻,恐怕亦非一、两天能找得到。我虽对画是痴子,却不是傻瓜,没理由要你们陪我去送死的。” 徐子陵微笑道:“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那晚我去偷画时,池生春曾把一些粉末洒在地上,只要我鞋底沾上,他们便能凭气味追踪我,你能否找些这样的粉末来呢?” 侯希白不解道:“这与偷画有什么关系?” 徐子陵欣然道:“若李渊真的请我们的申爷去鉴证《寒林清远图》,这种粉末将是我们怒海黑夜航行的照明灯,除非李渊把画藏在不能透气的密室内。” 侯希白拍几叫绝道:“子陵果是智计过人,此计万无一失。因为画轴的理想藏处该是通爽适中乾湿合宜之处,而不应密藏室内。此事又包在我身上,应该说包在雷大哥身上,他该比我行。那今晚是否仍须入宫探路呢?怕否会打草惊蛇。” 徐子陵道:“今晚的唐宫之游是势在必行,不能不去,更不敢不去,否则我们受辱的土木机关学大师焉肯放过我们。” 两人交换个有会于心的眼神,同时放声大笑。 卷四十八 第十三章 计划未来 徐子陵被雷九指迎入宅内,顺道介绍他认识新来的四仆,入厅后见任俊扮的司徒福荣神情古怪的立在一角,讶到:“什么事?” 雷九指得意洋洋的道:“你有没有发觉福荣爷有些不同?” 任俊做出个无奈的表情,表示雷九指硬迫他站在那里等待被检阅。 徐子陵漫不经意地拿眼一扫,微笑道:“小俊不但在扮司徒福荣,也在扮我,对吗?” 任俊喜道:“徐爷的眼力真锐利,我还怕你看不破雷爷的手段。” 雷九指傲然道:“这正是针对高手的必要作法,所以我加高小俊的靴子,令他高度与陵少分寸不差,更加阔他的肩头,当有需要由子陵扮回司徒福荣时,将没有人能看破。” 徐子陵知情识趣地夸奖他几句好听的话后,问道:“有没有方法弄一种粉末似的东西,可以贴附在画绢上,既令人难以察觉,又可以逐渐散发出某种气味呢?” 雷九指指指自己脑袋,笑道:“这家伙可为你解决任何事情,不过最好把真正的情况说出来,否则差之毫厘,谬之千里。” 徐子陵遂把构思说出来,雷九指一句:“待我去想想”便溜掉。 任俊来到他旁,诚恳的道:“徐爷真厉害,竟然想出这种匪夷所思的妙计。” 徐子陵微笑道:“整天要窝在屋内,会否感到气闷?” 任俊摇头道:“怎会气闷?小子从两位前辈身上每天都学到新的东西,寇爷正在卧房休息,并请徐爷到步后立即去见他。” 徐子陵问道:“宋爷呢?” 任俊压低声音回答道:“宋爷自见商场主回来后,一直在中园的亭子呆坐,我们不敢去打扰他。” 徐子陵泛起不安的感觉,点头道:“我见过寇仲再说。” ※ ※ ※ 徐子陵在床沿坐下,双手交叉放后做枕仰卧榻上的寇仲朝他瞧来,叹道:“我有两个难题想与你分享。” 徐子陵苦笑道:“看你现在愁眉不展的样子,就肯定满脑是如假包换的难题。唉!难题吗?我也有得出让。” 寇仲盘膝坐起来,笑道:“是我先说的,所以我有优先权。我一直没告诉你,昨晚我曾和婠婠动过手。” 徐子陵明白他不想让侯希白晓得这方面的事,因关连石之轩。道:“她功德圆满的天魔大法厉害至何种程度?” 寇仲道:“我尚未试清楚清楚,却有个极端不详的感觉,是她的天魔大法刚好能克制我的井中八法,就像水能克火的一种无法改变的物性相克。” 徐子陵道:“事情未必如此严重,只因她比谁都明白我们以长生气为基础的的真气,你们怎会动手的?” 寇仲道:“是她迫我动手的,以证明只有她的天魔场才能困住石之轩。难题就在这里,我们究竟和她合作,还是拒绝她。今天我们必须给她一个肯定的答覆,时间不容我们拖下去。” 徐子陵道:“或者是因我见过她悲泣的惨样儿,感觉到她仍是个有血有肉的人,际此她正限于四面楚歌的时刻,我们为人为己都该扶她一把。而合作则止于对付石之轩,我们以后再不插手她任何事内。” 寇仲叹道:“你同情她,是因为认为石之轩以大欺小,可是我却有个感觉,婠婠极可能是另一个石之轩,终有一天天下无人能制。” 徐子陵凝望他半晌,道:“她昨夜的表现,肯定令你犹有馀悸,对吗?” 寇仲双目神光闪闪,忽然嘴角逸出一丝笑意,道:“应说是打动,她天魔场灵活、变幻的变化,深深打动我对武道的追求,就像石之轩的不死印。好吧!就依你之言和她合作,狠很赌他娘的一把。假若伏杀石之轩失败,我们该如何应变?” 徐子陵沉声道:“我们立即撤走,并放弃司徒福荣计划,否则会连累很多人,因为我们将惹起石之轩的杀机,并不择手段对付我们。那可不是说着玩的。” 寇仲道:“第一道难题就当解决,另一道难题恐怕连你也有心无力。” 接着就把宋师道的顾虑说出来。 徐子陵沉吟片刻,见寇仲眼瞪瞪的呆看着自己,讶道:“为什么这样呆瞪我?” 寇仲颓然道:“我在看你会否乘机劝我放弃争霸天下。唉!我现在内疚的要命,这可说是宋二爷唯一的一个得到幸福的机会,如若触礁,他将失去生趣,说不定会到娘的坟前自尽殉情,那是我最不愿见到会发生的事。” 徐子陵沉声道:“依目前的形式发展,如若你寇少帅放弃争霸,洛阳必然失陷,宋缺给你气得心灰意冷下将袖手不理中土的事,李渊会把李世民召回长安,改由李元吉主持大局,由于洛阳得关中支持,寇建德和刘大哥将有败无胜,巴蜀依约降唐,天下群雄像骨牌般应声投降或战败覆亡。于此情况下,李世民肯定会被魔门的人刺杀,那时唐室天下若不落入魔门之手,亦难逃塞外联军入侵征服的命运。” 寇仲剧震道:“你好像是首次正式支持我为统一天下而战?” 徐子陵苦笑道:“我是以事论事,看到李渊被魔门的尹祖文利用其好色弱点的情况,还有独孤阀、宇文阀和李阀三合一的形势,加上石之轩之外上有婠婠,李世民绝对没有机会,妃暄期待落空。而正如你所言,李世民在府兵之下根本没有可能拥兵自立,而他亦不愿这样做。” 寇仲道:“假若我真能杀死李小子,击溃唐军,那又如何?” 徐子陵道:“战火无情,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小弟有什么话好说的。但你不是说过只有争天下的野心和享受那种过程,却没有当皇帝的兴趣吗?在容许的情况下,大可放过李世民,将来让他当皇帝算了。” 寇仲苦笑道:“给你说得我心都痒起来。坦白说,看过李渊当皇帝之苦,想当皇帝就是傻瓜,只可惜我们是痴人说梦。依现今的形势发展,即使我能夺取江都,仍难逃兵败战死的劣局。坦白说,我真看不到自己有任何机会。非是要长李世民志气,在实力上和战略的布置上,我和李世民仍有一段差距。” 徐子陵摇头道:“你因被李世民重挫于慈涧,心情郁结下既低估自己,更低估你未来岳丈‘天刀’宋缺,只要你能撑着局面,一待宋缺率南方大军北上,天下形势会逆转过来,再非李阀独大的一面倒情况。” 寇仲一呆道:“宋缺竟会来助我。” 徐子陵道:“此事千真万确,是沈落雁和李世民告诉我的,宋缺正召集岭南各族的俚僚军,进行集训,若从岭南坐船沿岸北上,可馀个许月的时间抵达。” 寇仲半信半疑道:“那他老人家为何不立即来救我?” 徐子陵道:“军队结聚后尚要集训,须时至少三个月,加上船程,是四个多月的时间,所以岭南大军最快赶来救你的时间在十月才能实现,但宋缺乃军事大家,绝不会在那时候北进。” 寇仲失声道:“为什么还要拖延?到那时我寇仲可能要靠你才能向李小子讨回遗骸,好安葬在娘的墓旁。” 徐子陵叹道:“仲少你这叫关心则乱,南人北战,首先要克服水土的问题,十月北方严冬开始,在寒冷的天气下,不耐风雪苦寒的南兵势将战力大减,以宋缺的智慧,怎都会忍耐至春暖花开的时候始发兵,他到那时始会将这计划知会你。”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那岂非仍要捱九个月的悠长时间。” 徐子陵道:“那就看洛阳可守多久。我愿助你取江都,并不是一时感动下的鲁莽之言,而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我不愿和李世民交锋,对李子通却没有这种顾忌。” 寇仲呆看他半晌,道:“好!无论伏杀石之轩一事是成是败,只要死不去,我立即赶回彭梁,尽一切办法收服李子通。” 徐子陵道:“我非常高兴你恢复斗志,却不知是福是祸。此间事了后,我会到巴蜀走一趟,然后到彭梁和你会合。” 寇仲道:“然则眼前宋二哥与美人儿场主的死结如何解开?我真怕商秀珣为牧场着想,会委身李建成,那是我们难以容忍的。” 徐子陵道:“我们找个机会,和商秀珣开心见诚的谈一次,希望她怎都拖延至洛阳失陷,才在这方面决定。” 寇仲点头道:“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希望美人儿场主真的倾情宋二哥,那就一切好办。我的两个难题似都解决哩,你那方面又有什么新问题?” 徐子陵一股脑儿把胡小仙担心的事说出来,道:“若证实李渊偷画别有居心,我们须将偷画大计改变过来,且要冒更大的风险。现在我们把偷画和伏杀石之轩两事勾连在一起,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我们也要吃不完兜着走。” 寇仲担忧的道:“若李渊打消宋二哥鉴证宝画的念头,又或待几个月风声过后才这般做,我们岂非只能被动的呆等吗?” 徐子陵肯定的道:“我有直觉李渊会在这几天内请二哥入宫,因为他必须肯定手上名画是真作而非伪冒,否则便是个笑话。若宋二哥真的是申文江,李渊一句话就可令他不敢说三道四,所以并不存在须待风声过后的问题。胡小仙却是非常迷人,难怪李渊动心。不过他是否志在小仙,还须待侯公子去证实。” 寇仲兴奋起来,道:“今晚就让我们去勘破入宫地道的玄虚,到宫内探路。他娘的,扬州双龙和多情公子来啦!” 徐子陵没有被他的兴奋感染,冷然道:“应说曹三来哩!” 寇仲错道:“曹三?” 徐子陵道:“当然是曹三,我们先扮曹三顺手牵羊拿走唐宫中一件国宝,下趟去偷画就不至于太突然,更不会怀疑是宋二哥泄密。” 寇仲皱眉道:“那会令李渊更加强防备,对我们是有害无利的。” 徐子陵哂道:“你真的认为有分别吗?李渊为防范石之轩,且更因莎芳被杀一事,宫内的戒备警觉早提升至顶点,根本没有分别。” 寇仲呼出一口气道:“你这小子比我更胆大包天,就像我以为自己是情场战士,你却是情场先锋将,是我在情场的上司。哈!曹三不但没有远遁,偷东西还偷到皇宫去,视李阀为无物,究竟会惹起什么反应?” 徐子陵看看天色,道:“差个把时辰便是黄昏哩!我们应否去建商秀珣一面呢?” 寇仲道:“小弟认为你一个人独自去看她易说话点,我则去找尔文焕,告诉他须取消今晚的赌局。这叫欲擒故纵,待他做出提议,例如与其在上林苑外呆等,不若溜过对街赌他娘的几局诸如此类,我们则装作最后终被说服,因为太行双杰不但贪婪成性,且是只顾自己的人。” 徐子陵道:“说到底就是要我孤伶伶一个人去面对美人儿场主,由我背这黑锅。” 寇仲拍拍他肩头道:“一世人两兄弟,这叫群策群力,又叫分工合作嘛!” 就在此时,两人心现警兆,同往卧室朝西的窗子瞧去。 婠婠幽灵般立在窗外,正巧笑倩兮,秀眸生辉的凝视两人。 两人大吃一惊,魂飞魄散。 卷四十九 第一章 矛盾之争 寇仲和徐子陵的震骇是有理由的,因为这是他们最害怕的事。 上趟到长安寻找杨公宝库,如被揭破,还可与高占道等人立即撤走,可是今趟却是牵连广泛,荣达大押的陈甫等人固是首当其冲,追查起来,平遥的欧良材等人亦难免祸。 且际此李渊正深忌李世民的当儿,可能李靖也将有难,所以他们于此时份看到窗外的婠婠,立即三魂不齐,七魄不整。 在这方面的掩饰,他们非常小心,用尽手段,想不到终被婠婠识破,最糟是直到此刻他们仍不晓得漏子出在那里?更联想到婠婠既可如此,暗伺在旁的石之轩自可办到。 两人头皮发麻,哑口无言时,婠婠从窗外飘进来,毫不客气的坐到床端,嘴角含春的道:“两位情郎好!你们的考虑有结果吗?” 寇仲正面向着她,深吸一口气以舒缓震骇波动的情绪,沉声道:“你是怎样发觉的?” 徐子陵改变坐姿,双目电射婠婠,心忖现在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希望婠婠乃唯一晓得“司徒福荣计划”的人,然后合两人之力不择手段拚着受伤来个杀人灭口,否则以后会被她牵着鼻子走。他肯定寇仲心中转的是同一念头,他不知道寇仲能否狠下此心,却知自己肯定办不到。 婠婠香眉微耸,轻松的道:“百密一疏,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何况婠儿早晓得你们另有图谋。” 寇仲双目精芒骤盛,旋又敛去,颓然叹道:“看来你是不肯说出我们错失在甚么地方哩!” 婠婠秀晖涌起复杂的情绪,幽幽的瞟徐子陵一眼,目光转回寇仲脸上,柔声道:“恰恰相反,我本不打算说出来,但现在改变主意,决定立即解除你们的疑虑,好令你们安心。相信人家一趟好吗?就算你们拒绝助我,婠婠绝不会出卖你们。” 徐子陵讶道:“为何忽然改变主意?” 婠婠目光投往窗外中园的方向,微叹道:“刚才我在试探你们,看你们会否杀人灭口?我进房来实是以身犯险,可是在如此情况下,你们仍不肯向人家下毒手,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婠儿给你们感动哩!”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脸脸相觑,因难测她说话的真假,感觉则窝囊至极点,有肉在玷板上,任由宰割的被动苦况。 婠婠柔声续道:“你们的漏子出在商秀珣身上,也是唯一的失着,我猜到你们定会找她解释,只没想过为你们作和事老的是宋家二公子。跟踪他可比跟踪你这两个其奸似鬼的小子易多哩!他早前离开商府时更是满怀心事。” 两人恍然大悟,这确是百密一疏,同时亦安心下来,因为石之轩并不晓得他们和商秀珣间发生的事,故不会像婠婠般懂得伺伏商秀珣行馆之旁,等待他们上钓。 婠婠见两人呆头鸟般的瞧着她,微笑道:“人家真不会出卖你们,更不会利用这来威胁你们,那对婠儿有甚么好处?而纵有天大好处我也不愿以后你们认定我不但是无可化解的仇人,更是卑鄙至极之徒。” 两人开始感觉到婠婠的诚意,交换个眼色后,寇仲道:“见你这么乖,我们亦有回报。我们昨晚夜采尹府,听到尹祖文和贵派闻采婷的对话,尹祖文指你难忘杀师之恨,不利你们圣门两派六道的统一,提议以白清儿代替你。闻采婷看来已给说得意动,还说边不负、辟守玄两人都支持白清儿。只要石之轩肯狠心杀死女儿,阴癸派会臣服石之轩之下。” 徐子陵补充道:“尹祖文认为只要能生擒你,他有办法迫你把《天魔诀》交出来。” 婠婠容色平静,双目下垂,淡淡道:“你们确神通广大,竟瞧破尹祖文的身份。” 寇仲笑道:“这或者就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婠婠嘴角微翘似示不屑,晒道:“甚么天网?甚么天命?太史公早有伯夷、叔齐善人不得好死,而满手血腥罪孽者却得善终之叹!他自己则惨遭宫刑,不能人道。所谓天网天命,是耶非耶!只不过是满口仁义的伪善者骗人作奴材的大话。” 寇仲讶道:“我不过随口说说,心中并无意见,你却像并不把众叛亲离、四面楚歌的情势放在心上?” 婠婠双目凝视寇仲,缓缓道:“祝师死后,婠婠从此没有亲人,在圣门里惟强者称王,只要杀死石之轩,其他人怕我还来不及,岂还敢来惹我。现在最后的决定握在你们手上,你们若一意孤行,我只好另寻办法,但仍不会揭破你们的勾当。” 最后一句话今两人大生好感。 寇仲向徐子陵道:“陵少怎么说?” 徐子陵道:“我答应过的事,从来没有不算数。” 婠婠喜出望外,娇躯轻颤道:“那石之轩死定哩!你们可有甚么计划?” 寇仲道:“我们希望能在此点上有些保留。可以告诉你的是我们晓得石之轩在长安有另一个化身,故正等待某一时机的来临,当迫得石之轩全无退路,我们可在他唯一的逃生出路伏击他,可是详细计划要待到那一刻来临前,我们才可以告诉你。到时你会明白我们现守口如瓶的原因,因为牵涉到我们太多秘密。” 婠婠点头道:“这非常公平。你们现在是婠儿仅有敢信任的两个人,不必丝毫担心你们会害我。为方便行动起见,奴家暂居此处行吗?这里环境不错,我保证不会被下人发现。” 只听她的话,两人知她已把司徒府的形势摸通摸透。 寇仲皱眉道:“你自己没有落脚的地方吗?待展开行动时我们自会通知你。” 婠婠容色平和的道:“我当然有安身落脚的处所,却不敢告诉你们。谁料得到我们将来的关系会如何发展?人家不愿整天担心你们不知甚么时候会摸上门来寻晦气呢。” 寇仲微笑道:“随便大姐你吧!不过你这番话透露出珍贵的消息,希望将来不须被我们利用来对付你。” 婠婠瞟徐子陵大有深意的一眼,叹道:“将来的事,将来再说!目下人家四面楚歌,而你两位是我仅有可信赖的人,只好躲到这里暂避风头。” 两人恍然,婠婠是因听得本派人密谋对付她的消息,感觉到危险,所以不得不放弃原来隐藏的处所和身份。 徐子陵淡淡道:“还有一则重要的消息顺带告诉你,昨夜石之轩亲自出手,不但击毙‘善母’莎芳,还尽歼其随员。” 婠婠微一错愕,露出思索的神情。 寇仲乘机问道:“谁是大尊?” 婠婠目光往他投去,稍作沉吟,叹道:“若我告诉你们,与背叛圣门无异!” 寇仲哈哈笑道:“你还及不上石之轩的潇洒,他昨晚告诉陵少,杨虚彦就是甚么他奶奶的原子。大明尊教并非你圣门内的派系,且圣门的人正排挤你,你还要计较他娘的所谓义气,如此守成不变,我寇仲第一个不看好你。” 婠婠微笑道:“杨虚彦和大明尊教不过是互相利用,大明尊教需杨虚彦助他们立足中原,而杨虚彦则看上大明尊教的《御尽万法根源智经》,双方是利益的结合,所谓的‘原子’只是个名称,可以没有任何实质的意义。杨虚彦永不会成为大明尊教的信徒,大明尊教更不会认为杨虚彦是他们的人。”。 寇仲知再难从婠婠口中套间出进一步的有用情报,瞧天色已是日落西山,早错过去见商秀珣的时间,笑道:“今晚回来再和你耍花枪,我们现有要事待办,婠美人儿你在这里好好休息吧。” 婠婠横他千娇百媚的勾魂一瞥,道:“人家也很忙哩!明早见!”说罢穿窗离开。 婠婠离开后,两人你眼望我眼,均有是福是祸,难以逆料的感觉。 此时雷九指领侯希白至,见到两人表情,前者讶道:“发生甚么事?为何你们既不说话,更木无表情?是否又吵架哩!” 寇仲叹道:“我们今趟的诛香大计,已因被婠婠发现敲起警钟,没哭丧着脸是非常了不起。” 雷九指和侯希白立即色变。 徐子陵解释后道:“事情仍未至山穷水尽的地步,但我们必须有应变计划。” 雷九指终弄清楚情况,点头道:“撤退可以有全面撤退和部份撤退之分,我去找宋爷商量,好教他没时间胡思乱想。” 徐子陵把他唤回来道:“那小玩意有没有头绪?” 雷九指哈哈笑道:“别忘记我是谁的传人,明早交货如何?哈!”笑着去了。 侯希白坐往床端婠婠适才坐过的位置上,道:“只要你们能撤走,我保证婠婠不敢出卖你们,那对她有百害而无一利。顺带问句,你们似对石师藏身处有十成十的把握,对吗?” 徐子陵淡淡道:“可以这么说,却非十足十,那要看老天爷的意旨才能定夺。” 侯希白苦笑摇头,通:“我是否令两位感到小弟是很麻烦的一个人?” 寇仲笑道:“不是麻烦,而是矛盾。因为最锐利的矛和最坚固的盾相击,必是矛折盾碎的结局,没有矛和盾,再没有麻烦。你的矛盾就是对你有仇有恩的师尊石之轩,由他老人家一人分饰两角,干掉他就天下太平,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回事。” 侯希白哑然失笑道:“在下再不需你来开解,皆因给子陵点醒画道即是武道后,早心畅神舒,只是怕你们低估石师的智计,一个不好给他反噬一口。更要小心是你们加上婠婠或会变成这世上最锐利的矛,但石师却肯定是最坚固的盾,一张从未被人攻破的坚盾。” 徐子陵岔开道:“那两件事办得如何?” 侯希白道:“我先去找落雁,下人说她被张婕妤召入宫去,怕要小住数天,你们的脸色为何变得这么难看?” 寇仲沉声道:“这极可能是对付她的第一步行动,你是否按着入宫,见到她吗?” 侯希白摇头道;“我入宫求见张娘娘,她的头号太监郑公公说她正陪皇上下棋,故见落雁不着,当然没有机会打听《寒林清远图》的下落。” 徐子陵道:“今晚我们入宫,定要设法通知落雁。” 寇仲道:“为何舍易取难?今晚李渊不是设宴招待美人儿场主吗?沈落雁肯定是陪客,我们请美人儿场主设法通知沈落雁便成。” 侯希白道:“迟啦!我离宫时,刚好碰上商秀珣入宫的车队,她还停下揭廉和我说过两句话,唉!” 两人听他语气,知道不会是甚么好说话,你眼望我眼,无言以对。 侯希白低声道:“她说再不怪你们,但以后你们不用再找她。她说时眸子透出伤感失落、无可奈何的神色。” 寇仲苦笑道:“你说的全是坏消息,可以有令人快乐些的消息吗?” 侯希白道:“我不想有好消息告诉你们吗?可惜事与愿违,皇宫的守卫明显增强,我则由宫监韦公公贴身侍候,令我不敢向人询问宝画的事,说到底我仍是石之轩的徒弟,际此石师刚击杀莎芳的当儿,李渊怎也要防我一手。” 徐子陵道:“韦公公是甚么人?” 侯希白道:“韦公公在旧隋时曾侍候杨坚,后则追随杨广,是隋宫内武功最高强的太监头子。炀帝被杀时他正在江都,凭武功突围逃走,自此投靠李渊,并得李渊起用为内宫监,宫内所有大小太监均归他管辖。” 寇仲道:“能在那种情况下突围逃走,这人肯定有两下子,我们曾于江都见过杨广,印像中没这么一个人。” 侯希白道:“韦公公为人低调,此正是李渊欢喜他的地方。韦公公的武功是杨坚亲手训练出来的,负起保护杨坚的重责。坦白说,横看竖看我不觉得他有何特别之处,但光是这种真人不露相的本领,足可令人感到他的深不可测。” 徐子陵叹道:“宇文伤、尤楚红、韦公公,再加上几个出山来助李渊的前辈名家,我们入宫后一旦行藏败露,必有死无生。” 寇仲道:“入宫之事今晚势在必行,到时随机应变吧!” 徐子陵点头同意,转向侯希白道:“希白兄可否代为查采另一事,就是看李密是否已正式向李渊提出离开长安一事。” 侯希白道:“这方面该比较容易,我立即去办,今晚见!” 侯希白去后,两人各自沉吟,没有说话。 徐子陵心中大感不安,婠婠出卖他们的机会不大,却使他生出危机感。 例如以石之轩的眼力,加上他晓得徐子陵正在长安,肯定可一眼瞧破太行双杰就是他徐子陵和寇仲,只要给石之轩有这个机会。 要命的是石之轩定会尽力查采他到长安来的目的,昨夜更发出清晰的警告,若再不离开长安,休怪他不留情。 所以他必须在这情况发生前,先伏杀石之轩。问题是他们对宝画究竟是在张婕妤的香闺,还是李渊的书房?尚未弄清楚,只能被动地苦候李渊召申文江监画的机会。 侯希白的担心是有道理的,一个不好,他们将要饮恨长安,完蛋大吉。 石之轩确有鬼神莫测的手段和才智。 寇仲的声音传进他耳内道:“你在想甚么?眉头全皱起来,令我想起将来你年老时的样子。” 徐子陵颓然叹一口气,反问道:“你又在想甚么?” 寇仲盯着自己一对脚尖,摇头道:“肯定我想的和你不同。唉!我想到的是洛阳之战输得并不冤枉,我是应该输的,因李世民的高明近乎令人心寒的地步。他选在六月用兵,宋缺即使闻信立即调动军旅,仍不能赶在十月冬季前开拨,因为抵达时刚好是冬天,不利南人用兵,所以只好待至明年春暖花开之时出发。李世民却可趁这九个月的时间,攻陷洛阳,再把彭梁夷为平地,他奶奶的,这小子的手段确是狠辣。” 徐子陵道:“无谓的牺牲是没有意义的,为何不考虑撤返岭南,先平定南方,再图渡江?” 寇仲道:“这并不是我寇仲喜欢的方式,输就输吧!但赢则定要赢得漂漂亮亮。陵少的提议或可使我保命,但势将令我在颇长的一段时间陷于动辄败亡的被动推打之局。李世民并不用和我在战场分胜负,只要巴蜀降唐,整个大江之北将落入李唐手上,我们能保住大江之南已非常不错。且我怎忍心看到中土回复南北对峙之局,予突厥可乘之机。一是我统一中原,一就是李小子得天下。所以我决定死守彭梁,直至宋缺援军开到的一刻。此事我会独力承担,更不愿你介入到我和李小子的生死决战去。” 此时雷九指来说,出发往上林苑的时间已到。 卷四十九 第二章 上林之会 马车离开里坊,加入街上的车马人流,往上林苑缓驰而行,由寇仲和徐子陵的太行双杰当御者,载的是雷九指三人。 目睹华灯初上下长安的繁华景象,两人各有感触。 寇仲凑近道:“黎阳之战后,我刚送走秀宁公主,那晚我感到无比的孤独和寂寞,差点哭起来,涌上心头的全是不如意的事,更感到很对不起别人,只想向玉致、秀芳、楚楚她们下跪歼悔,那是种使人窒息的痛苦。” 徐子陵淡淡道:“以后有否同样的情况?” 寇仲茫然摇头,苦笑道:“那还有空闲时间。” 徐子陵点头道:“理该如此,你是给李秀宁勾起你深心内的情绪,故有此软弱的表现。此后你会变作铁石心肠的人,不再为本身的情绪左右,一切以胜利为目标。” 寇仲讶道:“你的分析很古怪,但我感觉自己仍是那个人,只是把心神移往战争上,无暇顾及其他。” 徐子陵道:“昨夜我有个奇怪的感觉,听着石之轩说话,目睹他毫不留情的屠杀大明尊教的人,我感到再不能以正邪去介定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但肯定他是个为求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撇开一切阻缠着他的功利主义者。他的唯一弱点是对碧秀心难以舍割的深情,若他没有这破绽,昨晚必全力干掉我,不容许我们有计算他的机会。” 寇仲一震道:“你是否暗示我为求成功,必须不择手段,变成一个无情的人?” 徐子陵肃容道:“战争本就是为求胜利,不择手段。你既拣选这条争霸之路,自须遵循这游戏的规则,否则最好回家睡觉。” 寇仲摇头道:“我永远不会变成这样的一个人,事实上在感情方面我是很脆弱的。” 徐子陵道:“你只是脆弱过一个晚上,唉!你这小子怎地糊涂,若你真的脆弱,该不会任由尚秀芳到高丽去,不会过门不入的避见楚楚,更不会不顾宋玉致意愿将宋阀拖进战争去,亦不会与李秀宁变成敌人。自选择以一统天下为己愿后,在这大前题下你从没退缩过。” 寇仲呆想片刻,艰涩的道:“难道我真是铁石心肠的人吗?” 徐子陵道:“坦白说你还没有那么厉害,所以我一直为你担心。” 寇仲道:“我并不想变成这样的一个人,那我的选择是否错误?” 徐子陵苦笑道:“那要老天爷才晓得。今趟来长安的所见所闻,彻底改变我很多过往深信不疑的想法,更怀疑妃暄选中李世民的正确性,因为照目前的形势发展,李世民的胜利,只会便宜魔门又或突厥人。” 又摇头道:“我不知道!哦!到哩!” 任俊的司徒福荣、宋师道的申文江、雷九指的管家,在上林苑的知客殷勤款接下,迎进苑内去。 寇仲和徐子陵依指示把马车停在广阔的广场一角,取来清水饲料服侍马儿,两人都不由怀念爱马千里梦和万里斑。为避风险,两匹宝贝均被留在关外。 寇仲道:“上林苑的老板是何方神圣,有甚么后台背境?” 徐子陵道:“想知这方面的事,该问我们的侯公子。” 此时有马车驶进上林苑,寇仲眼睛扫过去,低声道:“这小子死性不改,仍是沉迷于夜夜笙歌的生涯。” 徐子陵循他目光瞧去,见到个衣饰华丽纨绔子弟式的人物,问道:“这家伙很眼熟?” 寇仲道:“是沙家二少爷沙成功,与沙成就一个好赌,一个好嫖,幸好尚有三少爷沙成德撑持家业。” 徐子陵道:“时间差不多,我去见尔文焕和乔公山,你在这里总缆大局。” 寇仲忙道:“这里有甚么事可做的?只会把我问出鸟儿来。我陪你去走一趟。” 徐子陵道:“这并不合情理,因为我现在是去告诉他们今晚分身乏术,而竟然可两个人都溜去见他,他们不起疑才怪。兄弟!耐性点啊!”说罢笑着去了。 寇仲为之气结,心神回到洛阳之战上。离开慈涧后,他尽量避免去想及这方面的事情,把心神集中到石之轩身上,因为他正威胁自己兄弟徐子陵的生命,那可比争霸天下更重要。所以际此洛阳陷于水深火热之时,他仍要抛开一切,到长安来对付石之轩。 此间事了,他须立即赶返彭梁,接收杨公卿撤往彭梁的人马,然后遵从游戏的规则,无所不用其极的从李子通手上夺取江都,一个他最熟悉的地方。不过他的不择手段单是针对敌人而言,对无辜的平民百姓,他绝狠不下心肠,这是他的底线和原则。 想到这里,后方有走音接近,听轻重力道,该是个会家子,寇仲故意待来者接近,始惊觉地别头瞧去。 看一眼他敢肯定对方是池生春,他虽比香玉山高大,那种自习清瘦的形神,与香玉山有四、五成相肖。举止文雅而没有江湖的俗气,嘴角挂着自信老练的微笑,显示他善于交际。他不算英俊,但长得随和顺眼。 池生春见寇仲转过身来朝他打量,拱手笑道:“这位定是名震太行的蔡兄哩!小弟池生春,为何不见匡兄?” 寇仲见他没半个从人,潇潇洒洒的,恍然他该是从对街的六福赌馆走过来,不过仍摸不清楚他来“巴结”自己的目的,装出震惊姿态,忙抱拳道:“原来是六福的大老板池爷,我们福荣爷正在苑内。文通他有事转头便回。” 池生春神态从容的来到寇仲身前,压低声音道:“昨天我听尔文焕大人谈起蔡兄和匡兄,两大人对两位非常欣赏,说两位是交得过的朋友。我池生春最爱结交英雄好汉,来!我们到苑内去说,到长安来怎可在上林苑门外徘徊不入。” 寇仲装出受宠若惊的神色,给结巴巴带点尴尬道:“这个……嘿!这个不太好吧?小弟现在为福荣爷办事,嘿!” 池生春一把挽着他朝大门走去,欣然道:“我对司徒兄慕名久矣,今晚正是前来一睹司徒兄的风采。对我来说司徒兄是朋友,蔡兄和匡兄亦是朋友,蔡兄在长安有甚么须小弟帮忙的地方,随便说出来,小弟你会为蔡兄办到。” 寇仲暗叫厉害,池生春笼络人的手段直接热情,若他真是蔡元勇,给他这么纾尊降贵的巴结奉承,不飘飘然受落才怪。 遇上的人,不论是士林苑人员又或是宾客,无不向池生春请安问好,显示池生春交游广阔,八面玲珑。 池生春又笑道:“不要看长安城这么大,可是有甚么风吹草动,立即传遍全城。关中剑派的人最爱管别人的闲事,包括小弟在内,很多人早看不过眼。邱文盛那老不死恃着自己的大弟子段志玄在秦王手下办事,嚣张跋扈,仗势横行。我不是危言耸听,那天关中剑派的人虽被迫说出不再骚扰两位老兄的话,但必下不了这口气,说到底长安是他们地盘,所谓猛虎不及地头虫,蔡兄必须小心。” 寇仲醒悟过来,明白他们的太行双杰已卷入长安的斗争内,而尔文焕肯放过肖修明和谢家荣,是要钓更大的鱼,最终目的自然是想抓邱文盛的漏子,把整个关中剑派摧毁,使李世民变得孤立无援。 忙装出惊恐神色,沉声道:“他们究竟想拿我们怎样?” 两人此时步至中园,池生春挽着他移往旁边的荷花池,立定正容道:“邱文盛行事心狠手辣,谋定后动,可说防不胜防。我池生春对他的胡作非为一向不满,兼且和蔡兄一见如故,此事我不会坐视。待我和两大人仔细商量,只要能请齐王为两位出头,保证邱文盛吃不完兜着走。哈!今晚不宜谈这些大煞风景的话,我们先尽兴欣赏长安第一名妓纪倩的歌艺,明天我会有好消息告诉蔡兄。” 寇仲骤闻纪倩之名暗吃一惊,又庆幸徐子陵没有被池生春硬拉来赴宴。 池生春挽着他边行边道:“待会匡兄办事回来,把门的自会将他引进,大家高高兴兴的欢叙一晚,不醉无归。” 寇仲心中叫苦,纪倩和徐子陵关系密切,若凭女性对男性的敏锐直觉识破他,那今回真是栽到家哩。 食馆内,尔文焕听罢徐子陵的借口,笑道:“恕我直言,在长安,司徒老板的安全绝无问题,我和城守所打过招呼,除非是宋缺亲来。否则,哈!” 乔公山接口道:“宋家现在自顾不暇,对司徒老板应是虚言恫吓,匡兄不用放在心上。反是匡兄和蔡兄须当心别人的暗算。” 徐子陵愕然道:“别人的暗算?” 尔文焕凑近少许,压低声音道:“据我们收到的风声,关中剑派的人心怀不轨,决意置两位于死地;此事尚有秦王天策府的人作后盾,一出手你是雷霆万钧之势,有心人算没心人下,两位很易着他们的道儿。” 徐子陵像寇仲般明白过来,对此节外生枝的事大感头痛,只恨不能不作出“正确”的反应,双目射出疑惧的神色,通:“若我和元勇有甚么三长两短,谁也猜到是他们干的,他们的胆子有这么大吗?” 乔公山肃容道:“若没有天策府在暗里支持,谅邱文盛天作胆仍不敢动两位一根毫毛。不过两位不用担心,我们会为两位想办法应付。” 尔文焕沉声道:“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匡兄跑惯江湖,当然明白这道理。” 徐子陵点头道:“幸好今趟遇上尔兄和乔兄两位贵人。唉!此事该否知会福荣爷呢?” 乔公山道:“你们是为司徒老板办事,在情在理该让他晓得,却不用说得太严重。” 尔文焕一拍他眉头道:“这不过小事一件,我们自会留神,包保关中剑派那些兔崽子闹个灰头土脸。六福是通宵营业的,两位若能溜出来,我们随时可作妥善安排。” 乔公山笑道:“上趟是六福,今趟应到明堂窝开眼界,明堂窝是长安历史最悠久的老字号,在长安新城建时成立。” 徐子陵装出心动的样子,又叹道:“迟些回去没问题,整夜溜出去赌怎都说不过去,不若到明天才往明堂窝见识。唉!我这人没甚么嗜好,就是赌瘾大一点。” 尔文焕邪笑道:“匡兄只有赌瘾么?” 徐子陵“记起”自己的骗财骗色,嘿嘿笑道:“欢喜漂亮的姐儿是男人的天性,该不算是嗜好,哈!” 尔文焕和乔公山陪他邪笑起来,大有臭味相投之乐。 徐子陵与他们约定明晚会面的时间地点街,起立告辞,尔文焕和乔公山出奇地没有挽留,任他离去。 宴会设在上林苑西园的黄菊厅,筵开一席,留下广阔的空间作歌舞表演之用。 池生春和寇仲到达时,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十多个歌舞姬从天门退出,见到两人频抛媚眼,不过目标多集中在池生春身上,嗲声嗲气的唤“池大爷”,连旁边的寇仲亦感受到温柔乡那令人心荡意软的滋味。 池生春踏过门槛,立即长笑道:“久仰司徒兄大名,今日终可还我池生春的心愿,幸会!” 环桌而坐者纷纷起立相迎,扮司徒福荣的任俊以他的姿态神气地笑应道:“原来是一手创立六福的池大老板,想不到这么年轻。赌场这门生意并非有钱就可做得来的,能做得有声有色人人称赞的更可数得出有多少个人。” 尹祖文欣然道:“赌场旁例必有押店,生春做得越是有声有色,司徒老板的生意做得越大,所以今天怎少得生春和我们天仙他老人家?” 寇仲闪闪缩缩的躲在池生春身后,皆因一眼扫去,立即倒抽一口凉气,生怕给人认出体型气度,真的作贼心虚。 尹祖文居于背南生家位,右手顺序是任俊的司徒福荣,“天仙”胡佛,胡佛右边赫然是沙家二少爷沙成功。 这好色的二世祖初抵长安时并不得意,唐室的权贵虽借重他老爹沙天南,对此一事无成的公子哥儿并不放在眼内。不过他今天能出席这个宴会,显然是尹祖文着意笼络,看中的当然非是他木人,而是掌握在他沙家手上的兵器和矿藏业务。 寇仲倒非怕给他辨认出是丑神医莫一心,因沙成功并没有如此高明的眼力,他怕的是位在沙成功右席的薛万彻。此人为李元吉的心腹大将,无论才智武功,均不在李元吉之下。兼且此时他的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寇仲的恐惧非是没有根据的。 薛万彻旁是宋师道的申文江,另一边虚位以待的是对正尹祖文的席位,当是留给他生春的。接着是雷九指的苏管家,这老小子表情十足的盯着寇仲,一面不悦,反应恰如其份。 雷九指另一边亦是熟人,是外务省言词便给的温彦博,他专责招待外宾,出席这类场合不会令人感到突兀。 再过去是另两个空席,寇仲猜到其中一席该是留给纪倩这长安最有地位的名妓,另一席却不晓得留给谁。 看宾客座位的安排,可知尹祖文的高明,如非寇仲等知悉他真正的身份,又是为对付池生春而来,定看不透这宴会的目的是尹祖文和池生春阴谋的第一步行动。 事情来得太快太突然,忽然间双方即互相入局,正面较量起来。 寇仲尚是初见胡佛,这赌界宗师级的人物有种一般江湖人物欠奉的灵秀文气,与侯希白的气质颇为神肖,不知是否因对字画艺术的钟情,使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在气质上相近。 “大仙”胡佛哈哈回应道:“赌场旁有押店是个不争事实,可是押店旁却不是非有赌场不可,我和生春的小生意怎能和司徒兄相比,哈!” 众人齐声陪笑。 池生春注意到雷九指瞧向寇仲的眼神,知机的反手挽着寇仲,朝酒席行去,笑道:“我们这些做生意的人开口生意,闭口生意,不过上林苑是不应谈生意的地方。这位是大名鼎鼎太行双杰的蔡元勇兄。” 按着向恭立门旁负责伺候众人的上林苑美婢道:“给我加两席,还有一席是匡兄的。” 寇仲硬着头皮随他入席,又略敛眼神,心中只能求神拜佛不会被薛万彻和温彦博两个熟人看破他的伪装,否则一切休提。 卷四十九 第三章 飞钱生意 徐子陵漫步于昼夜喧呼、灯火不绝、华车健马、比肩接踵的北里主街,忽然对寇仲那晚体会到的孤独有深切的感受。 不知是否因前仆后继般发生的烦恼,令他的情绪开始低落,他感到主动再非掌握在他们手上。无论是对付石之轩,又或池生春,他们只能被动的等候机会。 置身于长安不夜天的北里,他想起在云深不知处的师妃喧,想起远在巴蜀的石青旋,可是这一切他只能默默去忍受,孤独地一个人承担思忆的痛苦。这是他内心的秘密,他不会把秘密告诉任何人,包括寇仲在内。 此时有人在他身旁策骑驰过,转进横街,徐子陵看到的是他马上的背影,认出是李密现在长安最亲密的头号手下王伯当,心中一动,收摄心神,跟踪去也。 池生春亲自把寇仲的蔡元勇介绍予席上诸人,入席甫坐下,池生春神态恭敬的向“大仙”胡佛问道:“小仙还未来吗?” 胡佛微笑地从容道:“这野丫头很难管教,我这作爹的答不了你的问题。” 他答得风趣,登时惹起哄笑。 寇仲始知另一空席是予胡小仙的,心中暗赞胡佛的老到,能丝毫不表露心内对池生春的顾忌。 雷九指往寇仲瞧来,皱眉道:“文通在那里?” 寇仲装出怯怯的神态,先朝池生春打个眼色,才道:“他遇上相熟的朋友,哈!” 瞧他言不由衷的神态,谁都晓得他在胡诌为匡文通开脱,实情当是开小差。 池生春知机的岔开道:“长安多名胜,司徒兄到过什么地方游玩?” 任俊的司徒福荣以他断断续续的语调道:“长安有什值得一游的地方呢?” 薛万彻笑道:“温大人是席上最有资格回答大老板问题的人,因为来长安外宾的游览节目,都是由他安排的。” 温彦博洒然笑道:“薛大将军又来耍我,长安值得去的地方因人而异,对我来说坐在上林苑已心满意足,不用到别的地方去。” 尹祖文失笑道:“想不到温大人这么容易满足。我的情况有些不同,在上林苑满足后,还要过对街的明堂窝或六福找些别的满足。” 他的话语带双关,暧昧抵死,又惹起哄堂大笑。 寇仲轻松起来,感受到尹祖文、温彦博等这些交际老手口角生春,潇洒野逸的情趣;更重要是薛万彻终把注意力从他身上移开,显是没有对他起疑。 苦无机会开腔的沙成功终掌握到机会,道:“长安多的是可供游赏的园林,例如昌明坊的令寺园,升平坊的药园,体祥坊的奉明园。不过若论名气和规模,则无出于乐游原和曲江池,前者是城内高地,位于升平坊和新昌坊间,登高望远,别有一番开拓自由的境况。但论景观,曲江池仍是长安之最,它位于城东南隅,一半在城内,一半在城外,南北长而东西短,两岸弯曲,苑殿连绵,楼阁起伏,花卉周环,绿荫围绕,加上沿江设置的笑蓉园和杏园,以及沿岸小巧雅致的曲江亭子,使人几疑是置身天上而不是人间。” 寇仲首次发觉沙家二少的长处,就是在吃喝玩乐方面绝对不赖。 宋师道往沙成功瞧去,脸上掠过你对我老板说这些话等若对牛弹琴的神色,恰到好处。 果然任俊知机的道:“长安现在最赚钱的是什么生意?” 众皆愕然,心付这大俗侩刚才定是对沙成功的话半句没听进耳内去。 池生春哈哈一笑,圆滑的道:“说到做生意,我敢说在座者没有人及得上司徒兄,所以司徒兄问的该是目前在长安最赚钱的投机生意,对吗?” 任俊展示出被宋师道和雷九指苦心训练的成果,点头道:“池兄确是我的知心人,城市城市,有城必有市,城是由城墙和沟河组成的军事防御,保证住民的安全;市是商品交换的场所,代表城内外居民生活所需的经济活动。没有城市,生意怎都做不大。” 温彦博赞道:“司徒兄做生意确有见地,在人口密集的地方,有生意眼的人最易起家。说来好笑,司徒兄刚才那番话正点出目前长安最赚钱的生意,就是经营船店,这相当于货栈,只要你在东西两市又或通衡大街有十来间邸店,可赁予从各地来做生意的人,赚取租金佣金。特别是不远千里而来的胡人,十来天的租金动则以黄金计算,利润惊人。” 胡佛笑道:“司徒兄在长安收押回来的物业不在小数,确可想想这门赚快钱的生意。” 寇仲心底开始羡慕徐子陵,众人说的是他没有丝毫兴趣的话题,不过却是任俊表现他是司徒福荣的好时机。 任俊摆出专家款儿,道:“邸店是让人住宿或存货沽卖的地方,我的想法更进一步,何不经营让人存钱的邸店,加上飞钱的方便,我做的将是整座城市所有商家的生意。事实上这正是我来长安其中一个目的,这当然须靠座上各位支持,又或大家看看可如何合作。我司徒福荣牙齿当金使,说过的话从没有不算数的。” 众皆动容。 寇仲心中叫绝,暗付这必是宋师道的脑袋想出来的,雷九指肯定没这种智计。 尹祖文正容道:“司徒兄的提议确是精采,可否进一步说明概要。” 任俊侃侃而言道:“其实这是钱庄和钱票的生意,这方面我仍是刚起步。商家在各地奔走赚钱,一旦钱囊胀满,首先考虑是要把钱放在什么安全地方?就需要一个能绝对信任的钱庄作长短期的存放。其次是带着一箱箱的铜钱上路,笨重而不方便,且须雇请保镖,我的飞钱对他们是一种恩赐。例如把钱放进长安钱庄,可凭钱票在江都兑现后用来买进淮盐,我们只赚取手续费和佣金。” 胡佛叹道:“这等若手上长期拥有大量现金,做起什么事来都方便。” “爹啊!是什么都方便哩?” 众人朝大门瞧去,进来的正是姗姗来迟,艳光四射的胡小仙。 徐子陵翻过后院墙,借夜色和园内树木掩护,潜往外堂的方向。 王伯当非常狡猾,诈作进入明堂窝,寄放马匹后只身从后院翻墙离开,来到离明堂窝不远水安渠旁一所看似是寻常百姓家的宅院。若非跟踪他的是徐子陵而是一般庸手,肯定会被他甩掉。 此时宅院没有半点灯火,但徐子陵超人的灵觉清楚正有十多人分伏院内各处,布下暗哨,宅内外全在严密的监视下。 在如此情况下,即使高明如徐子陵亦感有心无力,只能行险一博,趁王伯当敲门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刹那空隙,闪入宅内。过得此关,轻松多了。说话声从中进传来,徐子陵不敢太过接近,躲在后进一间寝室内,功聚双耳,窃听对方的说话。 一把低沉的声音道:“我们已为密公打通所有关节,密公出关一事该没问题。” 徐子陵心中一震,认出说话者是京兆联的老大杨文干。想不到他造李渊的反失败后,仍胆敢留在长安,难怪宅内外均有人放哨。却又大惑不解,杨文干为何要助李密?李密怎肯信任他?他们如何会勾结起来? 杨文干又道:“只要能离开长安,我们有办法保你们安然出关。” 王伯当沉吟片刻,压低声音道:“那我就回去和密公商量,看该否于明天早朝时正式向李渊提出来。” 杨文干道:“千万勿当众提出来,若有不识相的大臣反对,会横生枝节。尤其是天策府的人,必会指秦王正用兵洛阳,任何行动均须押后为由反对此事。一旦有其他人附和,李渊又不想在此非常时期令李世民不快,会弄巧反拙。” 王伯当道:“那只好由密公私自求见李渊。” 杨文干道:“李渊未必肯私下接见密公,且必有其他人在,亦不妥当。不过你可放心,明天宫内将有一场马球比赛,李渊最爱热闹,一向欢迎大臣旁观或参与,我已使人作出安排,密公会在被邀之列。到时密公只要把心愿轻描淡写的提出来,李渊点头便成。” 暗里听着的徐子陵大感不妥,杨文干应是不安好心。若真的打通所有关节,又得李渊同意的情况下,何须如此偷鸡摸狗的。偏是一时间仍看不被杨文干的用心和目的。 如李渊一日拒绝李密,反没有问题;假设李渊真的答应,问题将复杂多了。 王伯当感激的道:“今次倘若事成,我们答应过的事,绝不会反悔。” 杨文干道:“此处你我均不宜久留,一切依约定办。” 徐子陵的心直沉下去,暗付如若明天仍联络不上沈落雁,沈落雁因眷念故主之情,大有可能被敌人算计,陷于万劫不复之地。 他绝不能容许事情如此发生的。 胡小仙芳驾一到,有如万绿丛中一点红,立即注进这男人世界另一种活泼的生机。 表现得最殷勤的是池生春,亲自为她拉开座椅,伺候她坐下。 胡小仙头梳盘龙髻,面饰朱色花铀,身穿粉绿色紧袖糯衫,紫红色的披巾,乳白色窄长裙,脚穿尖头履,尽显其优美的身形体态。她的美丽虽与商秀珣、师妃喧那级数的美女有一段距离,可是美目流盼间自有一股骚在骨子里的媚态,非常引人。 被她能摄魄勾魂的美目扫过,寇仲心付恐怕除她老爹外,谁都要色授魂与,至少令他本人心动。 胡小仙坐往寇仲右旁,似另眼相看别有含意的先朝这邻居慷慨地送一个媚眼儿,仍立在她椅后的池生春忙作介绍,接着引介任俊、宋师道和雷九指三人。 胡小仙晓得对面的任俊是“正主儿”,嫣然笑道:“希望小仙不用光顾司徒大老板就好哩!” 众皆大笑,晓得她不明白任俊的生意并不限于押店。 任俊的表情有点尴尬,两眼放光地直勾勾的瞧着胡小仙,竟忘记回答。 寇仲心中奇怪,若按先前与池生春争夺胡小仙的计划,任俊此刻的表现肯定是超水准的精采演出,连他都不会怀疑。可是目下该已把原计划放弃,任俊此刻的情况如是情不自禁,那就糟糕透顶,因怎可对这荡女动真情。忍不住朝宋师道和雷九指瞧去,只见两人均对任俊的神态露出错愕之色,更感不妙。 池生春回归席位。 “大仙”胡佛佯作不悦的朝胡小仙道:“仙儿为何这晚来?还不向各位赔罪。” 胡小仙现出一个受责委屈的神情,另有一番楚楚可怜最能打动男性的娇柔风韵,先谢过罪,秀眉轻蹙的解释道:“小仙千辛万苦从皇宫脱身赶来哩!” 接着美目往身旁两个空席一瞥,撅起小嘴刁蛮的道:“不是有人比小仙还晚来嘛!” 她无论表情动作,均是娇俏可人,媚态横生,惹人遐想。 此时有人进厅附耳跟尹祖文说了几句话,把众人注意力扯回尹祖文身上,那人去后,尹祖文欣然道:“倩小姐刚回来,整妆后会来侍客。” 薛万彻笑道:“我们今晚大可到大仙和池爷的赌馆赌两手试手风,这几个月来只有走运的人才可在上林苑见到倩小姐,前天齐王早预先约好她,她却忘记了,齐王也拿她没法。” 寇仲等心付纪情的架子真大,李元吉也不被她放在眼内。 温彦博道:“不要说在上林苑难见到倩小姐,她赌场也少去呢,谁若能告诉我原因,我愿以一席酒菜答谢。” 沙成功笑道:“待会由温大人亲口问她不就成吗?” 胡小仙娇笑道:“女儿家的心事只会告诉女儿家,温大人说过的话可不能不算数。” 谈笑风生下,气氛更是融洽。 任俊终于回复常态,没话找话来说的向胡小仙问道:“胡小姐刚才说很艰难才能从皇宫脱身,究竟是什么一回事?” 胡小仙装出个没好气的动人表情,横任俊一眼,待后者如触电般一呆之际,巧笑倩兮的道:“还不是为明天宫内举行的重要马球赛事,皇上不知是否心情特别好,刚才练习足有整个时辰,小仙怎敢离开?” 任俊俏然道:“打马球?” 胡小仙美目一膘左边的寇仲,含笑道:“我们这里有一位打马球的高手。唤!该说是两位,司徒老板想晓得马球是什么一回事,方便得很?适才还有人在皇上面前提起他们两位哩!” 众人目光朝寇仲瞧来。 寇仲、雷九指、宋师道和任俊同时心叫糟糕,听胡小仙的语气,再看她的眼神和席上诸人的反应。这两位打马球高手分明指的是”太行双杰“蔡元勇和匡文通,此事一个应付不好,会立即败露身份。 寇仲出身寒微,对这类流行于权贵之家的游戏不但一窍不通,且是一无所知。试问他如何向自己的老板解释打马球是什么一回事? 任俊在后悔发问,而雷九指则在悔恨让两人扮什么劳什子的太行双杰。 寇仲求助的目光先朝宋师道瞧去,故作谦虚的道:“我只是爱玩马球,对马球的历史和源流却不知道,嘿!” 这是没办法回答的回答,把球儿交往宋师道这世族出身的人去。 宋师道心中暗赞寇仲的急智,从容向任俊道:“打马球起源于吐蕃,西传波斯后再传至北方,比赛者跑马争夺以木料挖空涂红漆绘花纹的马球,以弯曲的球棍击进对方木板墙下开出一尺见方的孔洞为胜。竞赛进行的场外有人击鼓奏乐助威,非常刺激热闹,不但讲究击球的技巧,还要有娴熟的骑术,缺一不可,所以又称为‘军中戏’。” 尹祖文赞叹道:“申兄不但是名闻天下的鉴赏家,想不到对各款游戏更有深到的认识,我从不晓得马球戏源出吐蕃,尚以为是突厥人流行的玩意。” 寇仲暗松一口气,始明白胡小仙甫坐下时别有含意看他的眼神,又心知此事尚有后患,如李渊邀他们太行双杰入宫献艺,他们该怎么办? 胡佛忽然插入笑道:“仙儿!何不拿出爹在你今年生辰时送的小玩意,让申兄过目。” 宋师道微一错愕,晓得是精于鉴赏的胡佛要考较自己这方面的功夫来了。胡佛当然不晓得自己曾“大展神威”为李渊间接鉴画,否则此着可免。 在众人期待下,胡小仙略带娇羞的翻开少少领口,露出雪白修长的玉项,然后以一个惹人遐思的诱人动作,玉手探进领口内去。 卷四十九 第四章 枭雄末路 王伯当离去后,徐子陵耐心地静候杨文干和手下撤走,岂知等待好片晌,杨文干仍没有丝毫离开的意思。 徐子陵不由心中叫苦,正犹豫该否再冒一次险溜走,杨文干像自说自话的道:“走啦!虚彦出来吧!” 徐子陵倒抽一口凉气,差点要伸手抹额角的冷汗,幸好选择在此隔墙遥距窃听,否则定瞒不过杨虚彦的耳目。杨虚彦确是功力高深,自己竟半点察觉不到他的存在,不负影子刺客的盛名。 杨文干的声音片刻后再道:“李密会中计吗?” 杨虚彦冷哼道:“李密现在是穷途末路,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不肯放弃,那到他相信或不相信?李密已非以前纵横黄河南北的密公,尝尽寄人篱下的惨痛滋味,有所求必有所失,那到他不中计。” 杨文干笑道:“他确是走投无路,没人肯为他出头游说李渊,我们肯提供服务,这家伙该是感激零涕。” 杨虚彦淡淡道:“有没有寇仲和徐子陵的消息?” 暗里的徐子陵立即精神大振,误打误撞下竟听到两人的对答,只能感谢老天爷的眷宠。 杨文干道:“两个小子最大的本领是扮鬼装神,若蓄意隐蔽行踪,确不易发觉。”又道:“你那趟在慈涧截击寇仲,有否用上《御尽万法根源智经》的心法武功?” 杨虚彦沉声道:“若我尽展全力,保证寇仲不能活着到长安来。不过我最大的敌人不是他是石之轩。哼!你知否石之轩昨晚出手把莎芳和她三十多名随从杀个鸡大不留。此事令唐室震动,李渊下旨把消息封锁,不让外泄。” 杨文干失声道:“什么?” 杨虚彦道:“这分明是针对我发出的警告。哼!石之轩太小觑我杨虚彦哩!他还以为我不晓得他只视我为有利用价值的工具。不过他千算万算,仍算漏杨广那老贼败亡得这么迅速,加上他因碧秀心精神出岔子,致坐失良机,没法将我捧起作他的傀儡皇帝。我操他的十八代祖宗,如非他从中作鬼,我大隋的天下怎会陷于现在四分五裂之局。” 杨文干的呼吸加重,显是心情紧张,道:“你打算怎么办?” 杨虚彦笑道:“我什么事都不用做,因为自有寇仲和徐子陵代劳,说不定会加上一个婠婠,最好是他们拼个几败俱亡,我们坐享其成。” 杨文干道:“你有否高估他们的能力,石之轩神出鬼没,谁能掌握他的行踪?唯一晓得石之轩藏处的是安隆胖子,他已回巴蜀,否则或可抓起他来严刑铐问。” 杨虚彦道:“那是最后一步,非不得已绝不可用。现在我应该做的事是虚与委蛇,骗石之轩相信我仍是他的好徒弟。放心吧!婠婠与寇徐两人关系特殊,在别无办法下只能请他们帮忙,在郎有心妾有意下一拍即合。婠婠可以己身作饵,把石之轩这条大鱼钓出来的。” 杨文干道:“魔门其他派系现在对石之轩采取什么态度?” 杨虚彦道:“祝玉研死于他手下,我圣门中人无不对他敬畏震惧。加上莎芳被他下手处死,辟尘和左游仙早晚会臣服在他的淫威下。势力最大的阴癸派现在群龙无首,婠婠一去,谁敢不看石之轩的脸色做人?灭情道的尹祖文和许留宗则像安隆般一向视他为统一两派六道的救星。现在我唯一揣摸不到心意的是赵德言,他有突厥妖人作后盾,不用害怕石之轩,但为《天魔策》十卷归一的目标,赵德言说不定肯与石之轩合作。” 接着续道:“眼前当务之急仍是除去李密和王伯当,他们晓得我们太多秘密,既顺便卖个人情给独孤峰,又可打击李世民,一石三鸟,且不用我们亲自出手,再没有比这更便宜现成的事。” 杨文干叹道:“坦白说,我真的不明白你凭什么相信自己能骗倒石之轩。现在他的精神再没有问题,不像以前般随时变得疯疯癫癫的。论才智武功,天下实难有胜过他的人。你亦可能高估寇徐两小子的能力,昔日四大贼秃做不来的事,他们能办得到吗?” 杨虚彦道:“我自有应付石之轩的办法,当然不会只是空口白话,更重要的是我对他有很大被利用的价值。至于寇仲和徐子陵,他两人联手的威力不可低估,兼且他们智计百出,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我并不须他们杀死石之轩,只要能把他重创,我将有办法令石之轩陷于万劫不复之地,顺便为李渊立个大功。哼!李渊之所以仍肯对我信任有加,正因我真的视石之轩为仇人,而李渊亦明白石之轩收我作徒弟,只是利用我。” 顿了顿续道:“好啦,我还有很多事情办,一切依计划进行,趁李建成和李世民不在长安的时机,我们须向李元吉多做点工夫。” 宋师道接过仍保存胡小仙体温和幽香的珍珠项链,拿到眼前,含笑瞧着不语。 光华夺目串成项链的近百颗珍珠每一粒大小相同,晶莹、亮滑、润泽,质地细腻凝重,众皆赞叹。 要判别珍珠的级数价值,在座的尹祖文、温彦博、沙成功和池生春均有信心办到。不过胡佛对宋师道的要求当然不止于此,若宋师道表现不佳,会连带众人对司徒福荣的评价大打折扣。 在众人的期待下,宋师道微笑道:“这么多粒粒大小相同串成的珠链,我还是初次得睹,若在下没有看错,这该是来自岭南西沿海合浦县名传天下的合浦南珠。我国珍珠的四大产地均在南方,分别为合浦、南海、洞庭和太湖。南海珍珠以虹彩著名,洞庭珍珠以大为胜。太湖珍珠无核为奇,只有合浦南珠银白质优为上,就像这串珠链。若把珍珠研为粉末能定惊安神,清热益阴,是名贵的要药。” 接着递往任俊,笑道:“福荣爷请过目,看文江有没有看错。” 胡小仙鼓掌道,“申先生见闻广博精到,独具慧眼,经先生品评,小仙这串项链身价立即不同。” 任俊接过珍珠串,不知是否感到珠串的余温,竟发起怔来。 胡佛露出心悦诚服的神色,道:“这确是罕见的合浦南珠,初时我也看走眼,以为是太湖的无核淡水珠,后经取出一珠研末,始肯定是南珠,申先生竟能—眼瞧破,令人佩服。” 池生春恭敬道:“申先生什么时候有空,请到敝舍一行,给点高明意见。” 寇仲则心叫侥幸,宋师道生于南方最著名的世家,对南方珍贵的土产特别在行,若考较他北方的土产,他当不能如适才般说得头头是道,令在座的北人绝倒。 任俊此时把珠串递给胡小仙,胡小仙含笑接过,指尖有意无意间接触任俊递来珠串的手指,任俊触电般轻颤一下,在座的老江湖无不看在眼内。 沙成功显是对胡小仙又起色心,借机道:“胡小姐可否让在下见识见识?” 胡小仙是蓄意挑逗任俊,原因或是要池生春生出妒意,美目仍往任俊处瞟去,珠串递往沙成功。 沙成功接过珠串,赞不绝口。 当众人传阅完毕,珠串回到胡小仙雪白的粉项,尹祖文举杯道:“为司徒兄做生意的独到与申先生的博学多才喝一杯。” 众人举杯对饮。 乐声响起,一队全女班的乐伎持着各式乐器,边吹奏边步入厅堂。 当纪倩芳驾现身,众人无不眼前一亮。 这位艳名仅次于尚秀芳之下的美女一身胡服打扮,穿的是窄袖紧身、翻领左袄的短衣长裤,下为革靴裹腿,既尽显她窈窕秀丽、优雅纤巧的体态,还另有一种灵活爽枫,女饰男妆的健康美态。 只听她唱道:“自从胡骑起烟尘,毛冕腥腋满咸洛。女为胡妇学胡妆,伎进胡音务胡乐。火风声沈多咽绝,春莺转罢长萧索。胡音胡骑与胡妆,五十年来竞纷泊。” 徐子陵匆匆赶返上林苑,把门的大汉头子向他恭敬的道:“池老板有言,匡爷回来,小人须立即领匡爷到黄菊厅,那是尹国岳摆宴的地方。” 徐子陵心忖池生春终于上钓,问道:“我的兄弟呢?” 汉子答道:“蔡爷由池爷请驾到黄菊厅。” 徐子陵没有办法推却,只好同意。 纪倩一曲既罢,在炽烈的喝采叫好声中入座,其他乐师舞伎退下往另一厅堂表演,只留下两个小婢伺候添酒。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爆竹声,在鼓乐仍残余耳鼓,纪倩动人的歌声绕梁未去的当儿,份外使人感到上林苑的风情与别不同。寇仲更开始明白为何每晚长安灯火通明时,侯小子总忍不住往上林苑钻。 纪倩神情既非冷淡,亦谈不上热情,摆明是说几句客气话后会告退的姿态,对这位敢爽李元吉之约红得发紫的名妓,以众人的财势艺仍不敢有半句微言。 纪倩甫坐下表现出老练的一面,笑意盈盈的举杯道:“纪倩先敬各位一杯。” 众人慌忙举杯回敬。 胡小仙的狐媚,纪倩的明艳,登时满室皆春。 纪倩忽然凑到身旁的胡小仙耳边说了两句话,两人竟在众目睽睽下笑作一团,旁若无人,娇态横生。众人无一幸免的看呆眼,胡佛的注意力则全集中在纪倩身上。 沙成功忘形的道:“小仙请作个好心,告诉我们纪小姐在你耳边说过什么话,让我们分享。” 纪倩含笑道:“小仙姐会为我保守秘密,包保连大仙他老人家也没办法。” 目光投往任俊,笑道:“这位定是天下最懂赚钱的福荣老板爷,我们大唐的首富,你在长安开的铺子更是我常光顾的,敬你一杯。” 任俊回过神来,慌忙举杯回敬道:“我会使人清点一下,凡在我司徒福荣铺内倩小姐寄存的东西,明天正午前一律送返到倩小姐府上,少许心意,纪倩小姐笑纳。” 寇仲、雷九指和宋师道听得你眼望我眼,旁人以为他们在惊讶司徒福荣破例的豪爽,事实上是他们为任俊的急智震惊,因为他恰如其份地表现出当司徒福荣遇到心爱的对象时,可以从孤寒财主变成千金不惜的人,顿然令“司徒福荣”有性格起来。 纪倩喜孜孜的道:“多谢老板爷!” 寇仲开始感受纪倩的威力,她那种毫不掩饰的风格,确是诱人,难怪这么多男儿汉为她神魂颠倒。一个在赌桌上千金一掷的红妓,自有其别具一格的姿采。 看神态,纪倩并不把任俊的厚待看在眼内,她的眼神泄露出芳心的玄虚。 纪倩的美目向宋师道瞟去,娇柔的道:“申先生有一对很锐利的眼睛,难怪看东西这么精准。” 寇仲心中佩服,纪倩待客确有一手,把整个场面全控制在手内。 纪倩美目终膘到他脸上,寇仲抢先半步咳一声道:“小弟蔡元勇,只是福荣爷的跑腿,本无缘坐在这里,是池老板硬把我拖进来的。久仰久仰!” 他的话立时惹起哄堂大笑,包括雷九指和宋师道在内。两女更笑作一团,弄得一室皆春。温彦博笑道:“想不到蔡兄这么风趣。” 任俊忍着笑道:“各位不要信元勇说的话,他和文通都是……” 此时有人在门口报上“匡文通匡爷到”之语,打断任俊的话。 徐子陵跨过门槛,步入黄菊厅,心神仍停留在到此前所见的情景,忽然变成众人目光的众矢之的,心中苦笑瞧去,赫然看到纪倩和胡小仙并为座上客,以他的冷静功夫,亦暗吃一惊。 胡小仙还没有什么,纪倩却露出惊异的表情,美眸盯牢徐子陵,似想把他看通看透。 徐子陵和寇仲同时暗呼糟糕,晓得纪倩凭女性的敏锐感觉对徐子陵动疑,更知她对徐子陵这“骗子”不会客气,若给她当场揭破是“雍秦”,会是一场大灾难。 任俊开始对扮演司徒福荣挥洒自如起来,笑道:“文通你究竟溜到那里去?还不赔罪罚酒?” 寇仲特别注意薛万彻的反应,见他不但留心到纪倩因徐子陵而生的奇怪神态,且双目射出思索的神色,心叫不妙。 徐子陵浑身不自在的坐往纪倩和尹祖文间唯一的空席,照原本的安排,坐尹祖文左边席位的该是纪倩,但因纪倩要坐在胡小仙旁,故空出此席。 徐子陵举杯以“匡文通”的“声线语调”作最后的挣扎道:“文通若晓得不是要站在门外看管马车而是能到这里喝酒作乐,定会速去速回。唉,我和元勇本约好尔文焕和乔公山两位大人,刚才只好向他们道歉和取消约会。” 尹祖文笑道:“文通和元勇都是坦诚的人,大家为他们的直言无忌喝一杯!” 众人再举杯对饮。 纪倩略一沾唇,放下酒杯。 薛万彻却不肯放过,微笑道:“倩小姐和文通兄是否相识?” 雷九指、宋师道和任俊心中剧震,终察觉纪倩和徐子陵间异样的气氛。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作最坏的打算。 徐子陵先朝纪倩瞧去,又往胡小仙张望,露出不知两女谁是倩小姐的疑惑神情。 纪倩娇俏的微耸肩肿,蹙起秀眉道:“薛大人不是好人哩!是否要迫纪倩揭人私隐?” 他生春讶道:“倩小姐为何对薛大将军有此指责。” 薛万彻亦疑惑的道:“这和文通兄的私隐有什么关系?” 寇仲和徐子陵反看出一线生机,因为纪倩神情风流,语调轻松,不似视徐子陵为敌人,当然也像池生春和薛万彻那样不明白纪倩说话的含意。 其他人无不被纪倩的话勾起好奇心,胡小仙不依的笑道:“小倩不要卖关子好吗?你若不是和匡兄是旧识,怎会晓得他的私隐?” 徐子陵硬着头皮道:“小弟是最想知道谜底的人,倩小姐请直言指点。” 沙成功显是对纪倩非常感兴趣,闻言推波助澜的道:“匡兄既不介意,我们更不介意,倩小姐可以解开谜底哩!” 纪倩含笑不语,美目扫视席上诸人,最后固定在任俊的脸上,淡谈道:“我说出来后,司徒老板爷是第一个不可介意的人。” 任俊一头雾水的道:“我怎会介意呢?” 纪倩目光飘往身边的徐子陵,轻轻地带点顽皮的语气道:“刚才匡大爷真的只见过尔大人和乔大人吗?” 卷四十九 第五章 笑里藏刀 徐子陵闻言如释重负的暗松一口气,装出尴尬神色,口吃吃的道:“倩小姐刚才在明堂窝吗?” 众人先是愕然,接着纷纷醒悟过来,爆出震堂笑声。 任俊笑道:“我怎会介意?没有人比我更明白什么是赌瘾。” 池生春大讶道:“现在谜底揭晓,原来匡兄弟适才顺道到大仙的宝号赌两手,不过却另有两个新的疑团,第一个疑团是匡兄弟怎会疏忽至看不到我们的倩小姐?” 众人均点头认同,因为只要是男人,总不会放过看漂亮女性的机会,何况是纪倩这种绝色美人儿。且看过一眼后,包保以后不会忘记。 徐子陵心知肚明自己的心神全集中到王伯当身上,怕在人头涌涌的赌场内盯不牢他,但怎可说出来?只好苦笑道:“不知倩小姐当时在那里呢?唉!我这人踏进赌场,可忘掉父母。” 胡佛哑然笑道:“我们最欢迎像匡兄弟这种贵客。” 众人禁不住芜尔。薛万彻更是怀疑尽去,宴会回复先前融洽的气氛,宋师范和雷九指交换一个会心微笑,心中同时想到的是无论寇仲和徐子陵扮作跟班或什么其他的角色,总能成为注意力的集中点。 尹祖文笑道:“生春另一个疑团可以说哩!” 池生春先朝胡小仙瞧一眼,始含笑道:“我们长安城的男儿汉,没有人不想在倩小姐心中留下印象,不过似乎直到此刻在这方面仍没有人成功,大仙的宝号是城内人最挤的地方,倩小姐在赌兴起时也是六亲不认……” 说到这里,又是哄堂大笑,打断池生春的说话。 纪倩则又嗔又好笑的横池生春一眼,把在座男性的魂魄差点硬勾出来。 池生春待笑声渐敛,有风度的向纪倩致歉道:“匡兄弟和蔡兄弟把直言的风气带到长安来,我只是跟风,倩小姐大人有大量勿要见怪。各位该明白我第二个疑惑吧!请教倩小姐,匡兄弟为何能特别惹起你的注意,我们想向他偷师嘛!” 徐子陵是纪倩外唯一晓得答案的人,因为纪倩留心出入明堂窝的人,意在“雍秦”,而自己因身形与“雍秦”同出一人,所以能得她“青睐”。 纪倩没好气的道:“当时人家是在明堂窝门口的一辆马车上,不是在赌场里,而匡兄走得比其他人匆忙多哩,赌瘾似比奴家还大,嘻!” 众人再次大笑,纪倩的话同时解开池生春的两个疑团。 尹祖文举杯劝酒,气氛热烈,不知情者如温彦博、沙成功,作梦都想不到与坐者关系如此错综复杂,一场尔虞我诈的角力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胡小仙转向纪倩道:“小倩可否助我赢温大人一席酒菜?” 纪倩正想告退,闻言皱起黛眉,目光迎上池生春等期待的目光,立即明白过来,嫣然笑道:“我累啦!这是否足够为小仙姐赢一席酒菜呢?” 众人对她的灵巧智慧,无不叹服。 温彦博洒然道:“倩小姐金口说出来的一句话,怎只值一席酒菜,我当然说过算数。” 尹祖文道:“我有一个提议,何不另找一晚我们原班人马移师往大仙的明堂窝,既可喝酒作乐,又可小赌怡情,匡兄弟亦不用因过赌瘾再开小差咧。” 池生春往纪倩瞧去,微笑道:“我是第一个赞成,不知倩小姐那晚有空呢?” 寇仲等交换个眼色,晓得尹祖文和池生春一唱一和,说到底是要和他们建立更密切的关系,目标是要把“司徒福荣”的典当钱庄业控制到手里至乎吞掉。 纪倩徐徐站起来,不置可否的道:“尹国岳定下日子后,知会人家一声吧。”接着告退离开。 寇仲和徐子陵一身夜行衣,借夜色的掩护跃上尹府后院墙外街上老树的枝叶茂密处,侯希白早守候多时。 侯希白低声道:“尹祖文刚回来。” 寇仲讶道:“你在这里,怎看到他从前门回来。” 侯希白叹道:“他刚进小楼去,唉!今晚的探宫大计看来要胎死腹中。” 寇仲和徐子陵同感愕然,前者皱眉道:“他不是又在等老相好来幽会吧?” 侯希白摇头表示不知道。他显然心情低落,正想向徐子陵交待打探李密向李渊请求出关一事,徐子陵道,“我晓得啦!”扼要地向他说出偷听到杨文干分别与王伯当及杨虚彦的说话。 寇仲在从上林苑驱车回司徒府途上已听得详细经过,目光四处搜索,看敌人例如闻采婷会从那个方向来会尹祖文,心付这座小楼水到渠成地成为尹祖文与魔门同党秘密会面的地点,因为小楼被列为禁地,更位处一隅,来往方便,不虞被府内婢仆发觉。 忽地虎躯一震,左右手分别抓着徐子陵和侯希白肩头,低呼道:“小心!” 两人循他目光瞧去,无不倒抽一口凉气,远方一道人影逢屋过屋的奔来,自有一种鬼魅般难测的迅快味道,疑幻疑真,竟是“邪王”石之轩而非闻采婷。 三人自然而然的蹲低缩进老树茂密处,不敢透半口气,收敛一切能引发这魔门顶尖高手警觉的因素。 石之轩此时腾空而起,横过十多丈的空间,掠上小楼瓦顶,以君临天下的姿态睥睨四顾,搜索远近。 三人吓得不敢透过枝叶朝他张望,怕只是目光交接又或无形的注意力,会使他生出感应,那就大事不好。他们此时反庆幸尹祖文早一步进入楼内,若尹祖文比石之轩迟来,那石之轩会刚好在他们设法开启秘道时撞破他们的好事,那可怕的后果他们想也不敢去想。 石之轩闪到地面,穿门入楼。 寇仲探掌按往徐子陵背心,真气源源输入,徐子陵不敢说话,借寇仲之力与本身真气结合,进行遥距窃听。 尹祖文的声音在小楼上层仅可耳闻的响起道:“石大哥!” 石之轩沉声道:“情况如何?” 尹祖文道:“一切顺利,阴癸派元老会和赵德言分别开出条件,只要大哥办得到,他们以后会唯大哥之命是从。” 石之轩叹道:“他们的脑袋是用什么造的,到这时刻大家已是自己人还要谈条件,说来听听。” 尹祖文恭敬道:“阴癸派元老会的条件是大哥必须除去孽种,以示决心。” 石之轩默然片刻,好一会道:“赵德言又有什么说话?” 尹祖文道:“赵德言说大哥必须杀死寇仲和徐子陵。” 石之轩再次沉默起来。 尹祖文道:“对付这两个小子是势在必行,否则若让他们与宋缺那老顽固联成一气,极可能令我们的大计功亏一篑。至于阴癸派的条件,祖文不敢为大哥拿主意。” 石之轩沉声道:“我自有主张,有没有婠婠的消息?” 尹祖文道:“她像忽然消失,阴癸派的人没法找到她。” 石之轩冷笑道:“任她胁生两翼,仍难飞出我的指隙,李渊方面有什么动静?” 尹祖文笑道:“大哥出手处决莎芳,令李渊睡不安寝,他已成立一个所谓什么‘诛邪队’,由麾下武功最高强的高手组成,包括尤楚红和宇文伤在内,人数在五百之众,不住秘密演练围攻的战术。真好笑,现在我们怎舍得杀他?若我们想杀他,再多干倍万倍的高手保护他也没有用。” 听到这里,徐子陵心中一动。上趟他听尹祖文和闻采婷的对答。心中早有模糊的意念,却没法具体掌握,此刻清晰起来,浮现出白清儿在池生春寝室内头插银针的练功情景。 白清儿的姹女大法,肯定是用来对付李渊的,当时机到时,李渊再无利用价值,尹祖文可凭他与李渊特别的关系,安排李渊遇上白清儿,再在与李渊欢好之时,施姹女法杀李渊于荡魄销魂之际。此计非常毒辣,投李渊所好,不到他不中计被害。 石之轩道:“办得好,将来我圣门得天下后,祖文你应届首功。祖文你给我向辟尘和左游仙这两个小子发出最后通碟,若他们仍不肯臣服于我石之轩,我会清理门户。而他们更没有向我提出条件的资格。明白吗?” 尹祖文道:“明白!虚彦方面石大哥打算如何处理?” 石之轩淡淡道:“只要他乖乖的交出《御尽万法心源智经》,一切好办,否则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还有没有其他事?” 尹祖文叹道:“生春的事想不到会横生枝节,杀出个‘短命’曹三来。” 石之轩笑道:“那来什么曹三,他是什么东西,此必是有人借他之名把画抢走,这雅贼无论才智武功,均是一等一的人物。会否是希白干的?” 尹祖文道:“希白当时在上林苑醉生梦死,乐不思蜀。唉!究竟是谁干的?” 石之轩没有答他。 正聚精会神窃听的徐子陵心中大讶,石之轩既想到侯希白,自然会想到可能是他代侯希白出手,而侯希白则故意泡制不在场的证据,为何他不向尹祖文提出。心中不由涌起难言的感觉。 尹祖文又道:“司徒福荣这人很不简单,手下几个人都是一流的人材。更想不到是司徒福荣对胡小仙似乎很有意思,我们还以为他只好龙阳之癖。” 石之轩道:“司徒福荣会否有问题?” 尹祖文道:“这方面我们非常小心,对整件事作过无孔不入的调查,不放过任何可能的疑处,到现在仍没有发现问题。我和生春打算先和他建立伙伴的关系,到摸清他的底子后,会逐步把他的业务蚕食光净。” 石之轩笑道:“他自动送上门来,是倒足霉运。我要走哩!事事小心点!” 石之轩和尹祖文先后离开,三人始轻松起来。 寇仲问道:“听到什么秘密。” 徐子陵把两人对话迅快复述一遍,侯希白倒抽一口凉气道:“那怎么办,石师定以为偷画的人是子陵,我们岂非要为李渊黑锅吗?” 寇仲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迟些才担心这些事。现在我们须先下判断,刚才石之轩会否已发现我们,只是装作不知道。” 徐子陵和侯希白均哑口无言,他们身处的老树是极佳藏身处,加上黑夜的掩护,离小楼有近二十丈的远距离,高明如石之轩应很难看见他们。昨晚高手如李渊、字文伤之辈,对他们的存在一无所觉,正是例证。可是石之轩非比常人,能否对三人生出感应实是未知之数。 寇仲向徐子陵道:“听他的口气,有否发现我们而诈作不知。” 徐子陵苦笑道:“很难说,自他复原后,我感到很难看破他的心意。” 寇仲正容道:“这是关乎我们生死的决定,不应由我一个人选择,两位大哥怎么说?” 石之轩肯定晓得小楼下层有这一条秘道,若知道三人躲在老树上,当然猜到三人要通过秘道潜入唐宫,那时他只要设法惊动宫内守卫,可来个借刀杀人,一举解决三个心腹大患。以石之轩的才智武功,该是轻而易举的事。 现在的唐宫等若龙潭虎穴,组成的诛邪队严阵以待,既防石之轩,更可迅速动员对付任何入侵者。 侯希白先左右张望,然后压低声音向徐于陵道:“子陵有感应吗?” 这句话问得合乎情理,若石之轩晓得他们藏在这里,会先诈作离开,再折返来在暗处监视他们的举动。 徐子陵苦笑道:“我感觉不到,可是我的感觉对你石师可能派不上用场。别忘记我到你的多情窝时,也感觉不到他在暗里窥伺。” 寇仲分析道:“怎相同呢?那次他是有心算你无心,你一时疏忽情有可原,现在你则全神留意。嘿!我对你有信心哩!” 徐子陵道:“这么说!你是要照计划进行。” 寇仲断然道:“进入地道后我们立即把地道上闸,单凭石之轩之力,该没法隔盖把地道开启,我们今趟只是从另一端出口钻上去看看环境,弄清楚出口的位置,然后立即离开。石之轩当不晓得出口在那里,我们缩短逗留的时间,石之轩想弄鬼也不成。唐宫此际戒备森严,他老人家要逾墙入宫不是那么容易吧?” 侯希白听得精神大振,摇头晃脑道:“有道理!有道理!” 寇仲欣然道:“又是二对一,陵少怎么说?” 徐子陵笑道:“总说不过你,就看看是否买大开大,来吧!” 火熠光下,寇仲开始对地道的南壁进行勘察,从“假出口”开始逐寸逐寸往回探索。 侯希白向站在身旁的徐子陵道:“石师会否因欲统一圣门,狠下心来对青璇下手?” 徐子陵叹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恐怕你的石师仍未有肯定的答案。” 正对地道壁又摸又敲出尽法宝的寇仲闻言道:“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你石师先干掉陵少,所以由今晚开始,陵少勿要单身到你的多情窝去。” 又道:“小侯你反会安全得多,在收拾我们前,你石师绝不会收拾你,免致打草惊蛇。咳!找到哩!这是幅活墙。他娘的!这设计真考心思!” 两人移近寇仲双手按着的墙壁,徐子陵道:“是否有墙锁?” 寇仲笑道:“你当是鲁大师设计的吗?看我的!” 两手运劲一推,六尺见方的墙一边往内倾入,另一边反移过来,变成活门,露出里面并行的地道。 三人相顾大喜,均有得来不易的欣悦。 寇仲带头入内,地道往东继续延伸,越过假出口的位置达千步,估计直抵外皇城心脏位置,然后折往北方。 三入再走数千步,出口终出现眼前,设计与小楼入口关盖相同。 寇仲小心翼翼的启开,笑道:“我敢肯定出口在太极宫,最有可能是李渊寝室附近。” 侯希白欢喜的道:“何用费神去想,探头出去看看哩。” 寇仲向他竖起拇指赞道:“好主意。” 卷四十九 第六章 萧规曹随 寇仲从出口把探出去的头缩回来,一脸不能相信自己那对眼睛的震惊神色,倒抽一口凉气道:“你们自己去看。” 徐子陵和侯希白忙走上石阶,到阶顶探头外望。 徐子陵一震道:“我的娘!竟是太极殿的正中处。我还曾和可达志踏着盖子比较过。” 侯希白环目扫视,星光月色从贴近大殿顶门的天窗透入,殿门紧闭,北端的龙座上燃点着四盏八角宫灯,使大殿那一方被光晕笼罩,另一边则由明至暗陷入昏黑去。皱眉道:“这出口若须推门才能离开,似不合情理。” 寇仲点头道:“对!只凭正门作唯一出路是绝无可能,这需四、五名壮汉才推得动的重铁门,移动时的声音可把整个太极宫的人惊醒过来。嘿!我是夸大点,龙座后肯定有后门,李渊那趟年晚夜宴就是和群妃从那处进入大殿,不过太极宫乃皇宫重地,殿外必有明岗暗哨把守,从前门或后门出去均没法避过守卫。若我估计无误,当另有一条短地道可通往李渊的寝宫。” 侯希白吃惊道:“若依你那种逐寸推敲的方法,没有几天工夫休想寻到另一地道的入口。” 寇仲在出口边坐下,指指自己的脑袋微笑道:“上兵伐谋,肯动脑筋便可省去很多工夫,如确有短地道通往寝宫,为节省人力,地道入口当设于殿内较接近寝宫位置的一方,李渊也可少走几步路。我这鲁大师的嫡传弟子寇小师敢肯定入口设于龙台的位置,最有可能是龙座之下,如此可把搜寻范围大大缩小。” 徐子陵和侯希白点头同意,因寇仲的推测合乎情理。 寇仲见两人附和,跳将起来,往龙座高踞的白石台阶掠去,空广的大殿,震慑性的空间令人生畏。 徐子陵和侯希白从出口跳出,徐子陵注意到侯希白背上的包裹,问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侯希白在殿中盘膝坐下,解下包裹置于身前地上,道:“寇仲有得他忙哩!我们不要浪费时间,先把谋生工具分配妥当。” 徐子陵明白过来,笑骂道:“好家伙!”学他般盘坐下,瞧他解开包裹。 那边的寇仲正在对目标展开他“专业”的推敲研究,忙个不亦乐乎。只看先前长地道巧运匠心的设计,便知这条宫内短地道的入口不会是可轻易发现的。 侯希白得意洋洋地把包裹载的行当尽倾地上,笑道:“我作梦没想过会坐在太极殿中心处分配扮贼作贼的工具,这份是你的,因为你是曹三,所以比我们多出一条腰挂的十八把飞刀和撩牙面谱一个。” 徐子陵对曹三的东西全没兴趣,拿起侯希白推往他膝前的勾索,讶道:“这是粗牛筋织成的索子,勾抓则以精钢打制,显然非是临时张罗回来的东西。你如拥有一套我不会奇怪,但有三套之多,则出乎我意料之外。” 侯希白笑道:“城隍就在近处仍不懂求得好签吗?这是我请鲁大师的真正嫡传雷爷精心研制而成的,索长达十二丈,一般庸手送给他也用不上,我们只要在手法上下点功夫,当可像长出一对翅膀般在宫城内高来高去,既方便作贼,更可在必要时溜之大吉。” 徐子陵指着分作三堆大如枣核不知以何物制成的圆弹子,道:“这些是什么鬼东西?” 侯希白道:“这并非一般下三槛的迷香弹,而是曹三著名的独门防身法宝,既有迷魂作用,又可生出大量浓雾,我从曹三身上得到,本留为纪念,想不到竟派上用场,每人三颗。只要掷出此弹,特别室内封闭的地方,能发挥意想不到的效果,且让人相信你果是曹三。” 徐子陵怀疑道:“这么一粒小圆弹。能生出多少浓烟?曹三是否数颗一起用?” 侯希白道:“本来共有十颗,我也像你般怀疑,试把一颗掷在地上,说出来你怕不相信,浓烟差点把我活生生呛死,我可不会像寇仲般夸大。” 徐子陵没好气道:“看你的行头,听你的语气,今晚似乎不是来看看便算。” 侯希白从怀里掏出卷轴,拨开其他东西摊平地面,以迷烟弹压镇四角,笑道:“这是大唐宫城全图,由小弟凭记忆在这几天精制而成,一草一木均没有遗漏,比刘政会所藏的宫城图更要详尽,以你两位老哥过目不忘的本领,多看几遍当尽记心中,逃起来时可像在家里走动般熟悉方便。空白的地方则是我尚未到过的地方。” 徐子陵皱眉道:“你尚未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喀嚓”! 从龙台方向传来的声音吸引两人注意,循声瞧去,寇仲踌躇志满的从被移开的龙座旁站起来,向两人打出大功告成的手势。 龙椅下的地道入口与尹府通来的地道入口设计相同,只是没有闩锁,不过少点功力也无法开启这入口,故除非像寇仲这有心人,否则休想察觉入口的存在。 秘道笔直往北延展,三人沿此直抵后宫,始见出口。今趟他们小心得多,先整理行头,各把勾索挂在腰间,徐子陵更把曹三的飞刀和面谱藏好,寇仲把手掌按贴徐子陵背心,让后者能探听地道外边的动静。 徐子陵在两人期待下沉吟道:“外面应是御花园一类地方,我听到风吹叶动的响声。” 寇仲喜道:“依小侯的唐宫详图,上面理该是分隔后宫的御园,右为李渊的寝宫,左为群妃院落,张娘娘的凝碧阁就是其中一座独立的庭院。” 大唐宫城座落长安城南北中轴线的最北部,居高临下,南面称王。宫城分外皇城和内皇宫两大部份,以广场横断分隔。皇宫再分为三,中为太极宫,西为李世民天策府所在的掖廷官,东为李建成的太子东宫。 太极宫的核心是太极殿,接着是两仪、承庆、立政和神龙四殿,过此四殿往北是御花园和皇帝妃嫔的起居庭院。后宫门是玄武门,设有宫卫所,是宫内御卫大本营,长期驻有重兵,负责宫城的防务。故皇宫后院乃大唐宫最危险的地方,一个不好,动辄引来以千计的精锐御卫围剿。 徐子陵道:“我对今晚夜探唐宫的真正目标仍有点含糊,一时有人说是探路,一时又有人似真要大展拳脚。” 寇仲笑道:“不是说好让曹三大展威风吗?陵少不用那样瞧着我,我明白惊动李渊那什么娘的诛邪队是绝对不智,且属疯狂。所以我们只须顺手牵羊的拿走一件看得上眼的宝贝,再以侯公子带的货真价实的燕子印记留下个燕子印。如还嫌不够,陵少可用你的字迹在墙上写下‘曹三到此一游’等诸如此类的句子。” 侯希白兴奋道:“入宝山焉可空手回。就顺手把《寒林清远图》拿走,胜过于等李渊召我们宋二爷入宫。” 徐子陵向寇仲打个眼色,着他说话。 寇仲会意,拍拍侯希白肩头道:“事有难易之分,今晚我们是取易舍难。只探李渊的书斋,纵使宝画真的放在那里,你公子大爷看两眼后须放回原处,然后一起回家睡觉。” 侯希白大感错愕,失望的道:“是否又有什么计划瞒我?” 寇仲道:“不要多心,全是为你好!就这么决定。我们今晚是悄悄来,悄悄去,只留下曹三的痕迹,请弄熄火折子。” 地道回复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在寇仲的巧劲下,石盖无声无息的下陷横移。 寇仲低呼道:“这盖子特别重。” 繁星满天的夜空,出现在三人头顶上。 徐子陵探头一看,不由暗赞地道设计者的匠心独运,原来出口设置于御花园核心处大鱼池中心一座假石山内,出口在其中一面平滑的斜坡处,四周有山石阻挡视线,出入均不虞被发觉。 三人钻出去,把出口关闭,再套上头罩。 徐子陵低声道:“御花园似乎没有人,这可能是李渊为方便出入,故意不于此布设巡卫。” 寇仲深吸一口清凉的夜风,低笑道:“长安最好的游点该是大唐宫才对,我们是来观光的,来吧!” 带头急窜,横过七、八丈的水面,足尖一点池旁石栏,腾身斜掠,落在池旁一株大树横枝上。 徐子陵和侯希白如影附形,追掠而至。 居高望远,张婕妤的凝碧阁所在处仍是灯火通明,隐隐传来丝竹管弦之声。不论是妃嫔聚居处或是李渊的后宫,都是一个又一个以回廊围成的庭院殿阁,各以高墙把连绵的建筑组群和中间的御花园分隔开来。此时除凝碧阁外,大部份建筑物只透出暗淡的灯火,廊道却被十步一个的宫灯照得明如白昼,隔远瞧去,宛如灯阵,蔚为奇观。 十多丈的后宫墙外西内苑所在处灯火辉煌,若想从那边离开,只有硬闯一途。 侯希白皱眉道:“如何可以潜越高墙?” 寇仲胸有成竹的道:“只要我们找得李渊溜到御花园来的惯常路线,可学李渊般来去自如,李渊总不会每趟出巡都惊动整个后宫的御卫吧?来!” 三人借着夜色和树木亭阁的掩护,迅速往花园东后宫的高墙掠去,到跃上另一株大树,后宫景况尽收眼底。 后宫共有九座庭院,布局方整,四角各有一座高过三十丈的望楼,上有守卫。照侯希白手绘的唐宫详图,李渊的寝宫居中,书斋位于寝宫之西。宫内树木婆婆,景色极美。 看得见的有四组御卫军每组二十人的在各回廊巡逻,不过他们担心的却是布于暗处的岗哨。 徐子陵以目光扫视远近,道:“无论我们身法有多快,只要望楼的守卫没有打瞌睡,我们休想逾墙而入不惊动人。李渊会否另有出入门道?” 寇仲以他建筑土木学大师的姿态细视分隔后宫和满园的高墙,除正式出入有人把守的门道外,表面看全无异样。 侯希白指着后宫正西处道:“那里的树本特别密再过去就是李渊的御书房,李渊若要出宫,可诈作到御书房办事,然后从秘门讲入御花园。我这猜测合情合理吧!” 寇仲欣然道:“好小子!真有你的。”忽又色变,侧耳听道:“是什么声音?” 徐子陵正把耳力集中收听那方向的动静,皱眉道:“该是犬只走动的声响。” 寇仲叹道:“那我们可更肯定秘门设在那里,李渊是不想手下晓得他行踪,故书斋只以恶犬守卫。我的娘,纵使能进去却怎避得开狗大哥们灵锐的狗眼和狗鼻。” 徐子陵笑道:“你好像忘记我们并不怕有限度的张扬,索性由你老哥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逢狗点狗,把各狗儿的穴道全体制住。” 寇仲哑然失笑道:“兄弟又来耍我!” 转向侯希白道:“你石师教过你如何点狗儿的穴道吗?可不许伤害它们。” 侯希白苦笑道:“江湖上恐怕没有人懂得这类奇门制狗法,不知曹三的迷魂弹能否为我们达致同一的效果?” 经过一轮推敲探索,果然天如人愿,于分隔御花园和隔壁御书房的墙壁发现一道活门。 三人不敢弄出任何声息,怕惊动隔邻的恶犬,寇仲和徐子陵再次合作,以奇异的长生气对活门展开查察。 此墙厚达半尺,若真是砖石砌成,恐怕两名大汉推之仍难动分毫。 寇仲指指墙脚,表示活门只能从下掀开,同时探手入怀,取出一颗迷香弹。 徐子陵和侯希白在寇仲点头示意下,蹲低试推活门下方。 果然活门由下方往内移,露出寸许空隙,三人同时运功收敛毛孔,防止气味散播,否则狗儿狂吠起来他们将功亏一篑。 墙内群犬发觉有异,齐往活门处奔来,说不定会以为是主子大驾归来,至于是否如此,他们当然永不知道。 寇仲把手中迷香弹捏破微缝,迷香以烟雾状逐少逸出,在他真劲控制下,有节制的透过缝隙往隔壁喷去。 不片刻另一边传来狗儿闷鸣和倒地的声前,寇仲大喜,硬把迷香弹按进土内,笑道:“大功告成。想不到这么容易,幸好有树荫遮挡,否则教望楼的人看到狗躺满一地会是个大笑话。” 静心细听,肯定狗儿全体中招,忙把活门从下推开,钻将进去。 李渊的御书房是一座别致的建筑物,四周林木环绕,以回廊把它从别的楼房分隔,分前中后三进,前进是个议事厅,四壁摆满放宗卷文件的红木柜,中进是书斋,置有两组可休息看书的桌椅书几,内进是李渊处理重要事务的龙桌,挂有字画,饰以古董珍玩、民间巧艺,布置清雅,充盈书卷气息。 寇仲走到龙椅坐下,面对两人叹道:“能到此一坐,不虚此行。” 侯希白像没听到他说话般,两眼放光的迅速扫视,然后一股劲儿的开始对任何可藏放东西的柜子进行搜画行动。 徐子陵忍不住笑的移到龙桌的另一边,道:“若真给他找到《寒林清远图》,你负责把他捉着,我负责把画抢回来。” 寇仲索性把双脚架在书桌上,探手拿起放在桌面的空印,道:“就偷李渊这枚空印如何?保证李渊暴跳如雷,把整座长安城翻转搜捕曹三。” 徐子陵摇头笑道:“皇帝的玉玺怎会这么随便放在桌上,恐怕只是个普通的印章。” 寇仲试图细看印章上的刻文,片晌后立即放弃,摇头道:“这比《长生诀》上的甲骨文更难辨认,侯小子快来解读。” 侯希白嚷道:“我那有这种闲情,还不快来帮手,我会怨你们一世的。” 寇仲正要笑他,蓦地头上瓦面传来“叮叮当当”的异响,接着是金属磨擦瓦面的嘈吵声音,最后是不知名的金属物从瓦脊掉往地上,发出另一下惊心动魄的触地响声。 在沉寂庄严的大唐后宫,如此响声可传遍远近。 三人你眼望我眼,头皮发麻,一时间掌握不到发生什么一回事。 叱喝声在御书房范围外响起。 三人大叫不好,就像忽然陷进一个噩梦去。 他们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 卷四十九 第七章 唐宫风云 寇仲沉声道:“是石之轩!他怎办得到?” 前一句是结论,后一句是疑问。 只石之轩有可能晓得他们从地道潜进来。可是除非他一直由地道迫摄他们来到这里,否则他怎能如此准确的把东西抛往御书房的瓦顶,磨擦滚动堕掉地上,惊动禁宫的守卫。 为防范石之轩刺杀李渊,大唐宫城早就像一条绷紧且蓄势待发的弓弦,石之轩这一手立使大唐宫中强大的防御力量骤涨山洪般引发。 首当其冲的是他们。 他们虽不时把入宫后会被人发现挂在口上,事实上是谈笑的成份居多,今晚来纯是探路,从没想过会陷身如此可能是万劫不复的情况中。 徐子陵断然道:“把迷香弹全给我,你和希白由短地道潜往太极宫,再由太极宫设法离开,我会引开敌人。” 一手接过两人交出的迷香弹,另一手脱下头罩,弄散头发,戴上面谱。 寇仲和他心意相通,此刻更没时间说废话,这是没有选择中的选择,若寇仲和侯希白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而另一方面徐子陵亦能脱身,当算功成身退。 侯希白低声道:“子陵小心!” 此时御书房外火把光芒处处交织闪动,显示敌人从四方八面赶来。 徐子陵穿窗而出,同时掷出两弹,在箭矢及体前一个倒翻,跃至御书房瓦顶。 浓烟团团冒起,最精采处是随风四散,把御书房隐没进烟雾中。 居高临下,徐子陵刹那间掌握到整个形势,赶来的禁卫仍未对御书房形成合围,最先赶至的两组亲军分从南、北两门拥入,刚才向他发箭的是南门来的禁卫,其中两个轻功较高明的,纵身斜掠而至。远方四周全是往这里迅速移动的火把光,只要稍有迟疑,肯定是被千军万马围困的死局。 徐子陵不让敌人有交锋或合围的机会,掠上瓦脊,腾身而起,横空而去,落往书房中进,单足轻点即起,再在前进瓦沿惜力,投往御花园。又掷出两弹,整个御书房的范围被涌起的烟雾迷香笼罩,效果的神奇,徐子陵这使用者也感到难以相信。 远近均有人从瓦面或地上往他奔来,看身法其中不乏高手。 徐子陵越过高墙,落在御花园的碎石径处,又发两弹,登时浓烟四起,随风势往广阔的御园蔓延,四周如虚似幻。 八弹已投六弹,对徐子陵本身作用不大,但对寇仲和侯希白却是必须的掩护。 “杀无赦。” 徐子陵百忙中往发声处瞧去,只见十多人从御花园另一边朝他迫来,带头者赫然是李渊,喝叫出自他御口。此外徐子陵认得的尚有宇文伤。 以百计的亲卫军分由太极宫和玄武门的方向拥入,如非烟雾弥漫,火把光可把他照得纤毫毕露,无所遁形。 弓弦声响,后方以百计的劲箭从强弩发射,以他为目标暴雨般洒来。 徐子陵笔直弹起,令所有箭矢射空,直达近十五丈的高处,右手一抹腰际,取得牛筋勾索,往后方贴近隔墙的一棵高树射出,同时借力横空而去,离开御花园,重投往李渊寝宫的范围内。 这一着出乎所有人料外,再无法把他围困于御花园处。 不过徐子陵心知肚明仍未脱险境。因为李渊寝宫乃皇宫内警卫最森严的处所,外宫墙更是飞鸟难渡,只要被人阻延他片刻时间,给李渊和一众高手追上,他将是有死无生之局。 而他最后的法宝,将是怀内仅余的两题迷香弹。 当徐子陵甫掷出迷香弹,寇仲和侯希白不敢迟疑,从正门窜出,通过活门进入御花园,再借烟雾和敌人注意力全集中到徐子陵身上,从花树丛中潜往假石山,当他们进入地道,御花园内尽是火把光和如狼似虎的禁卫,险至极点,迟疑片刻,他们只好和徐子陵集体逃亡。 侯希白边走边道:“子陵能脱身吗?” 寇仲信心十足的道:“不要看这小子平时老老实实的样子,其实他比我更狡猾。” “锵”! 掣出井中月。 侯希白醒悟过来,擦燃火炮。 转瞬两人来至太极宫龙椅下的出口,寇仲着侯希白弄熄火熠,低声道:“若你石师真的吊在我们尾后入宫,那他如今最应该等待我们的地方,就是上面。将我们出一个杀一个,出一双杀一双。” 侯希白点头表示明白,取出袖内美人扇,道:“启盖!” 徐子陵足尖点在瓦脊,立即旋风般转动起来,使招呼到他身上的箭矢暗器滑脱开去,不能造成任何伤害,他左手勾索同时射出,抓上建筑物旁一株大树,硬是改变投进敌人重围内的冲势,横移半空,再以利落手法收回勾索,往分隔庭院的回廊顶落下去。 整座后宫变成沸腾的战场,以百计燃起的火把光照得处处明如白昼,夜色再无掩蔽作用。楼房殿顶全被禁卫登上把守,若非有救命勾索,他将是寸步难移。 大唐禁卫表现出高度的组织能力和钢铁般的纪律,一组一组的对他进行围剿迫杀的行动,只要他被任何一组缠上,肯定没命离开。 他尚差一组庭院的距离就可抵达分隔太极宫和东宫高达二十丈的高墙,墙头自是密布禁卫,箭手张弓待发。而他的目标却是东南角高三十丈的望楼,只要勾索能抓上望楼顶,他可避过箭矢,逃进东宫的范围,直闯外宫墙。 一组三十多人的禁卫见他跃往回廊顶,忙抢先跃上回廊,刀矛齐举,准备对他迎头痛击。 以李渊为首的多名特级高手,像十多道电光楔而不台的从后迫至,若非徐子陵不断改变方向,恐怕早被迫及,此时他们离徐子陵只是五十丈许距离,转瞬可至。 徐子陵正往下落,如给回廊的禁卫迫落地面,那将等若投进虎狼群中,必无幸免。他早算计及此,投往回廊纯是惑敌之计,在敌人兵器及身前,收回的勾索再次疾射,抓住回廊墙外另一株大树,改斜掠而下之势往上斜冲,堪堪避过敌人的拦截,大鸟腾空的往东南角的建筑物顶投去。 该处殿顶多名箭手,见他凌空投来,立时射出箭矢,既劲且准,避无可避。 徐子陵振起斗志,心付只要能在殿顶取得立足点,他又可借勾索抓树,抵达目标的望楼,闯进东宫。 一声怪啸,徐子陵转换体内真气,从下投变为平射,以毫厘之差避过最接近的劲箭,在敌人第二轮劲箭发射前,虎入羊群的冲入殿顶敌人群里,施出浑身解数,确是挡者披靡,交锋者无一合之将,东仆西倒的跌落瓦脊,再堕跌地面,造成敌人很大的混乱。 不过只是这一耽搁,李渊等人把距离缩短至三十丈,形势大为吃紧。 徐子陵左右开弓,把从另一边瓦背拥来的四名敌人轰落地面,正要踏足屋脊。蓦地一男一女现身屋脊,男的大笑道:“邪王往那里走,愚夫妇恭候多时。” 徐子陵由逃亡开始,从没想过对方会把他当作石之轩,不过此时无暇多想,逃命要紧。 这对男女形相独特,男作文士打扮,女穿绣花长裙,前者只持一盾,后者玉手提剑,只是随便站在那里,自有一种稳如铁塔的防守气势,绝非一般普通禁卫高手。男子一头银灰色的头发,可是模样只像中年人,还长得颇为英俊,不过瞧他眼神,应是饱阅世情的老前辈。女子长得雍容华贵,仪态万千,鬓角花白,但感觉上仍是一头乌黑闪亮的秀发。 徐子陵眼力高明,知道此关不易硬闯,厉叱一声,拨出腰间飞刀,连珠掷去。 石盖横移,显露出口。 寇仲和侯希白屏息以待,外面竟是毫无动静,一片宁静。 寇仲皱眉道:“难道我猜错,待我先出去看看!” 人随刀窜,冲天而起。 空广的太极殿平静如前,并没有石之轩的踪影。 寇仲心中奇怪,早腾上十多丈的空中,待要转气下沉,异变突起。 地道内传来劲气呼啸声,夹杂着侯希白的闷哼和真劲交击的密集响音。 寇仲大叫不好,始知石之轩竟蹑在他们身后,从漆黑的地道觑准时机向侯希白偷袭。石之轩不但武功在侯希白之上,更是深悉自己这徒弟的功夫,加上欺侯希白猝不及防,当然占尽便宜。 寇仲收摄心神,不让对侯希白的关心和焦虑影响情绪,深吸一口气,人刀合一的重往出口投下去。 劲气带起的呼啸声,响彻地道。 打斗声倏止。 石之轩提着侯希白从地道口闪电穿出,一拳重击在寇仲往下刺来的刀锋尖锐处。 寇仲如受雷轰,五脏六腑翻转过来般难过,差点喷血。石之轩惊人的气劲洪水般透刀涌来,他身不由己的往大殿中心抛飞过去,双脚触地时,石之轩随手放下不醒人事的侯希白,移在他身前丈许处,负手而立微笑道:“难得难得!竟能挡石某人全力一拳,可见少帅刀法与功力均大有长进。” 寇仲勉强压下翻腾的血气,井中月遥指这魔门至乎天下间最可怕的邪人,沉声道:“我的小命就在这里,看你邪王是否有本事拿走?” 石之轩好整以暇的别头望往平躺地上的侯希白,再回过头来笑道:“希白只是被我制着穴道,仍末丧失视听的能力,希望希白不会看到或听到自己视为好友的人,会是贪生伯死,为自己舍友而逃的鼠辈。” 寇仲差点给气得怒火烧心,深吸一口气道:“卑鄙!” 井中月疾劈而去。 徐子陵看得倒抽凉气,他从没见过有人可把一张盾牌用得如此轻似羽毛、灵活如神,千变万化,无论他的飞刀从任何角度或手法发射,对方盾牌翻飞,或是硬档,或以盾沿砍劈,均能把飞刀挡个正着,射出的十把飞刀无一幸免。他的飞刀是以连珠手法掷出,分别射往拦路那对高手夫妇,却给男的以一个盾牌照单全收。 所有这些事发生在电光石火的瞬那间,忽然盾牌迎头压至,而盾牌右方则剑芒大盛,剑盾配合得天衣无缝下,正面强攻而来,瓦坡上其他战士重整阵势,朝他杀至,顿使他陷入重围之内。李渊等则追至他刚才掠过的回廊处,形势危急至极点。 女子娇叱道:“修哥!他不是邪王!” 徐子陵闷哼一声,足尖用劲弹高少许,隔空一拳朝迫至丈许的盾牌轰去。 “蓬”! 劲气交击,毫无花假的狠拼一记。 持盾高手全身一震,徐子陵则给反震之力往后抛送,朝李渊那组人落去,此着出乎瓦坡上所有敌人料外,登时阵脚大乱,叱喝震天。 李渊等想不到徐子陵会送上门来,见机不可失,十多人腾空而起,凌空截击。 地面的禁卫见李渊带头出手,士气大振,齐声呐喊为主子助威。 喊叫喝采声直冲霄汉,震动全宫。 徐子陵当然不会这般愚蠢,勾索横射而去,抓着侧旁的树干,改变方向,往横移开,李渊、字文伤和一众禁宫高手,全扑在空处。 徐子陵改变策略,足尖在近树顶的横杆一点,顺手收回勾索,掠往一座小亭之顶,再一个翻腾,借勾索抓树,从高空往东南角的望楼投去。 城墙上和望楼处射来的劲箭,纷纷落空。 就在此时,一道人影以迅疾无伦的身法从地面禁卫群中笔直朝他射上来。 徐子陵正在近二十丈的高空滑翔,感觉到敌人来势的凌厉,只看对方能弹上二十丈的高空截击自己,可知对方至少是李渊或字文伤的级数,甚或尤有过之。 低头一看,立时魂飞魄散,大叫不妙。 寇仲终体会到徐子陵面对没有破绽的石之轩那种无从入手的感觉。 他像站在那里,又若不在那里。寇仲根本无法掌握他的位置,更逞论预计他下一步的行动。 可是他这一刀已是有去无回之势,变招徒加速败亡,此刀螺旋劲贯注集中,任石之轩的不死印法如何厉害,怕仍不敢硬提。 石之轩淡然一笑,忽往左右以惊人的高速摇晃,就像多出几个化身来,虚虚实实,倏地出现在寇仲左侧处,衣袖拂扫寇仲额角。 寇仲竟闭上眼睛,旋身挥刀,带起森寒凌厉的刀气,刀锋如有神助的砍中石之轩拂来的衣袖。 “霍”! 寇仲给石之轩拂得反旋开去,一个踉跄后始能立稳,再向石之轩摆开架势。 石之轩岳立如山,气定神闲的道:“这一刀还似点样子,有什么名堂,是你井中八法中的那一法。” 寇仲心中大讶,石之轩为何像有很多时间般不乘势追击?此事确不合理,赵德言既开出条件要他杀死自己和徐子陵,他理该不肯错过这千载一时的良机。 他打的什么鬼主意? 石之轩可能想不到他和徐子陵可在那么远的距离窃听到他和尹祖文的密话,因为他并不晓得他两人功力互借的独家本领,所以并不晓得他寇仲已知悉赵德言向他开出的条件。 寇仲哈哈笑道:“这招没有什么名堂,叫作‘身意’,妙在有意无意之间,乃传自‘天刀’宋缺的心法。” 石之轩双目射出凌厉的神色,冷哼道:“‘天刀’宋缺,终有一天石某人会教他晓得他的天刀只是破铜烂铁,代表着失败和耻辱。” 寇仲晒道:“尽管在我这后辈前吹大气吧!你若肯找他老人家动手,他老人家保证求之不得,无任欢迎。” 石之轩不以为忤的微微一笑,油然道:“谁胜谁负,可待日后的事实证明,废言无益。念在你寇仲成名不易,一手刀法练至如此境界更是难能可贵,我就予你一条生路。” 寇仲悄然道:“邪王你不是在说笑吧!” 石之轩道:“我那有闲情来和你开玩笑,我的宝贝徒弟由我带走管教,放心吧!无论他如何反叛顽皮,终是我石某人的徒弟,他只不过暂时不能风花雪月,或陪你两个小子到处惹事生非。只要你们把盗去的《寒林清远图》交出来,希白立即回复自由。石某人予你们一天时间,于明日黄昏前把画放在希白小厅堂的桌子上,否则协议取消。” 寇仲大笑道:“想带走希白吗?先问过老子的井中月吧!” 人刀合一朝石之轩杀去。 卷四十九 第八章 棋高一着 寇仲扯掉头罩纳入怀内,免得影响视听灵觉。在石之轩说话之际,他已掌握到自己的处境和石之轩的用心。 石之轩并非不想杀他,且是有意杀他于此时此地。他的一番说辞,只为予寇仲一线生机,误认石之轩因要取回《寒林清远图》,所以放过眼前取他小命的机会。 事实权衡利害,杀死寇仲实为目下石之轩的头等大事,否则他就不会冒险跟进皇宫来,深思熟虑的算计他们;至此几可肯定石之轩并不知道他们窃听到他和尹祖文的对话。 即使以石之轩之能,要杀他寇仲绝非轻松的一回事。且当寇仲自忖必死,说不定会行险一博,例如奋力逃入地道,又或冲破天窗闯出宫外,那时纵使石之轩变得三头六臂,谅也不敢在禁卫重重的大唐宫内四处与寇仲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石之轩才智超凡,知道只要提出带走侯希白,寇仲必会全力阻止,那石之轩就可不虞寇仲在分出生死前舍友逃走。 螺旋劲透过刀锋,挟着嘶嘶异响,刀未至劲气先行,兜头兜面往“邪王”石之轩罩去。 这是没办法中的办法,石之轩的不死幻教人无从捉摸,疑幻似真。而寇仲则是利用本身长生气的灵异特性,正如他和徐子陵可隔壁探察,他现在亦以气劲先行探测石之轩的虚实,只要石之轩有任何反应,他可在气机牵引下,厘定进攻的位置、角度和劲力。 殿外不住传来禁卫军来回走动的声响和马蹄踏地声,显示禁卫军正作大规模的调集和动员,形势紧张火热。不过谁都想不到江湖上一老一少两位最顶尖的人物,正在皇宫核心的大殿内进行生死决战。 石之轩露出一丝淡淡笑意,又往左右各晃一下,每一晃均带得寇仲的“气劲场”往晃动的一方偏移。 等若变成寇仲第三只眼睛的刀锋立生感应,倏地加速,化作井中八法中的“击奇”,迅雷激电般往感觉中的石之轩射去,把宋缺传他的身意之法发挥得淋漓尽致,且更上一层楼。 刀锋刺空。 明明应可刺中石之轩胸口,至不济该可迫他挡格反击,可是石之轩却出现在他左方侧处,还横掌拍向井中月,以他的功力,如此一掌拍实,保证寇仲拿不稳刀子。 寇仲明白过来,不死幻不但是世上最迅疾的身法,并能在气劲上令对手产生幻觉,除非寇仲刀尖的灵觉达至可分辨真伪的境界,否则休想破他的不死幻。 幸好他从宋缺处学晓每出一刀,均留有余力,际此危急关头,临急变招,人往后退,刀势生变,反往石之轩掌心挑去。 石之轩低喝一声“好”,掌化为指,点正刀锋。 一股可怕和高度集中的内劲重击刀尖,发出“唆”的一声劲气交击清响,寇仲给震得血气翻腾,差点拿不稳井中月,触电般依原势往后疾退。 石之轩双目异芒大盛,正是要全力出手的现象。 寇仲心叫不好,忙施展体内真气逆转之法,改退后为侧移,摆出“不攻”架势。 似攻非攻,似守非守。 当日他与伏难陀决战时,在强攻之际使出“不攻”,迫得伏难陀无奈出手,此刻却是在退守之际重施故智,目的是不让石之轩能争夺上风优势。 石之轩果然目露讶色,点头道:“这招相当不错。” 说时掌化为拳,隔空一拳轰来,狂猛无踌的劲气将寇仲完全笼罩。 寇仲心叫不妙,石之轩这拳脉络分明劲气的强弱轻重角度变化全在掌握之内,晓得其意并不在破他的“不攻”,而是以不死印气遥探他的情况,再厘定进攻的最佳方法,等若适才他寇仲以刀气探路摸底,只不过石之轩的独门心法更能探测他体内真气运动的状态。 寇仲私下曾和徐子陵多番研究讨论破不死印的方法,虽仍是一筹莫展,可是从徐子陵多番与石之轩交手的经验中,却得到珍贵的启悟,所以能判别石之轩这一拳的背后用意。 一招失着,势将招来杀身之祸。 寇仲临危不乱,心神晋入井中月的境界,哈哈一笑,回刀护体,真气敛而不发,人刀合成一个无隙可寻的整体,是为“不攻”的变式。 “蓬”! 寇仲像断线风筝的应拳往后飞退,落下处刚好是侯希白身旁,还提脚朝侯希白轻踢试图解穴,是龙是蛇,就要看他的长生气是否灵光。 石之轩想不到寇仲不但能凭刀气凝成的护体真气硬捱他一拳,且有此妙着,露出又好气又好笑的神情,如影附形的闪电追至,两手幻化出漫天掌影,铺天盖地往他罩来,本体像变成没有实质的幻影,虚实难分,教人无从掌握。 寇仲收回踢往侯希白的右脚,改为往左踏出且是缩地成寸的奇步,哈哈笑道:“这叫脚诈!邪王中计哩!” 倏忽间他避开石之轩正面的进攻,移至石之轩右侧,看也不看的随意一刀挥扫,心中凝起战场上千军万马互相冲杀,血流成河、日月无光的惨烈情景,登时生出凛例冰寒的刀气,以横扫千军的霸道威势,不理石之轩是真是幻,就把石之轩当作是婠婠的天魔劲场,井中月化作黄芒,疾扫过去。 石之轩漫天掌影消散,提脚侧踢井中月,在毫无转圆余地下双方狠拼一招。 寇仲给连人带刀踢得侧退开去,不过心中只有欢喜,交手至此,他尚是首趟主动的迫得石之轩肯与他硬挤。 石之轩上身微晃,目露杀机,待要追击,寇仲早凭逆转真气之法,反冲回来,冷喝道:“看老子的‘方圆’!” 以石之轩的身手眼光,仍在判断上失误,想不到寇仲能硬接一记后如此快回复过来,更想不到他在退跌的中途能反退为进,更头痛是眼看寇仲只简简单单的一刀溯至,竟生出一堵方阔的气墙,迫身而来,令他不敢冒进,最威胁他是刀锋射出一柱浑圆的气劲,如铁柱般朝他胸口直捣。 石之轩冷喝道:“找死!” 蓦然急旋,化作人造的龙卷风暴,迎向刀锋,“方圆”的劲气和旋动的劲气正面硬撼,生出贯满全殿空间的狂飚激啸。 寇仲那想得到对方有此一着,更害怕对方把他的气墙真气吸纳,反过来对付自己,我消彼长下,一招就可取他小命。 想也没想过“方圆”可给对方这么破掉,幸好他身经百战,深明穷则变、变则通之理,硬把气墙收缩,方不在圆仍在,一束高度集中,使对方无法吸收消化的劲气,在井中月黄芒剧盛下,改“方圆”为“速战”,刀随人去,重击对手。 变成旋风般的石之轩也不敢以身试法以不死印卸解寇仲的刀气,改为一袖挥出,搭上刀锋,发出“砰”的一下闷响。另一手挥袖拂击寇仲面门,可怕的旋动似从没发生般那样突然终止。 寇仲的井中月似给整座大山压着,不管如何运劲都不能移动分毫,最要命是对方衣袖轻轻一拂,不但成功的将他自以为必杀的劲气震散,对方那充满邪恶冰寒的真气更沿刀入侵,往他经脉袭至。 以往大小战役,从没有人能将他灵动如神的井中月如此压服控制。寇仲险些儿要弃刀保命,又晓得倘如此不智只有加速败亡,人急智生下顾不到威仪,就那么侧滚地上,避过拂往面门的夺命一袖,把全身全灵的力量对抗石之轩搭在刀锋可摄魄勾魂的另一袖。 螺旋劲山洪暴发般透刀反击。 “轰”! 石之轩分得一半的力道终及不上寇仲的全力反击,缠刀的衣袖松脱,且身不由主的后退小半步,寇仲则风车般转动着滑地直滚开去。 石之轩一阵长笑,腾空而起,往寇仲扑去。 徐子陵的吃惊是有理由的,因为截击他的正是从喘病康复过来的独孤阀第一高手尤楚红,严格来说此时徐子陵只是从她的身手和独门兵器碧玉杖把她认出来。 她的白发和布满脸庞的皱纹换上乌发和嫩肤,虽仍是老婆婆的形相,此时外貌却至少比以前在洛阳见她时年轻上三、四十年。她真正的年纪肯定接近百岁,现在则横看竖看只是个五十来岁的贵妇,此刻的她头饰黑渍巾,白衣黄裙,朱色短帕肩迎风飞扬,加上徐子陵对她以前的印象,情景诡异得使人心寒。 她理该和李渊等一道赶来,却能赶在前头从下方冲天而上追截自己,足见功力高明。难怪宇文伤有尤楚红可能胜过宋缺的高度评价。能否及得上威镇天下的“天刀”宋缺仍是言之过早,可是只要她与宋缺有一拼之力,此刻给她缠上,徐子陵肯定今晚要饮恨唐宫。 徐子陵低头下望的刹那,她刚从两组骑兵间离地跃起,拿捏的时间角度精准无匹,照双方移动的速度,她刚好能在空中截住徐子陵。即使凭她以前患着喘病的身手,徐子陵绝无可能过得此关。 思索间尤楚红以闪电的速度斜掠而上至十丈的高空,碧玉杖生出微妙难言的变化,随疾升往他刺来,杖气把徐子陵完全锁紧笼罩,使他的身法不由受到影响稍有迟滞。 徐子陵灵光一闪,本蓄势待发射往望楼顶的勾索改为朝她下射,真气贯注。 钢爪迅疾下抓十丈,由于尤楚红正全力上冲,避无可避,唯有以碧玉杖迎击。 若徐子陵是一般高手,以尤楚红积近百年的经验功力,可以轻易卸劲反把徐子陵从空中扯下来,可是钢爪挟着火热的劲气迎头攻至,什么巧妙手法都派不上用场。 无奈下杖头上刺。 “噗”! 劲气交击。 尤楚红硬给震得堕回地面,徐子陵则被震得往高空抛飞,劲气翻腾,险些儿喷血,忙及时运转真气,并借其力道转化为冲势,腾升上四十多丈的高空,再转换真气越过望楼高墙,往东宫范围投去。 以他之能,从如此高度掉下来亦肯定受伤,不过他有勾索在手,借点力当可安然着地。 这变化对方无人能预先想及,登时拉远与李渊等夺命煞星的距离。 就在此时,大喝如暴雷般在后方响起,徐子陵别头瞧去,一个像铁塔般壮健高挺的虬髯粗豪大汉,立在落返地面的尤楚红身旁,挥手掷出一枝重铁矛,迅如流星往他射来。 徐子陵认得他是随李渊一起追杀他的高手之一,看他只是三十来岁的年纪,该不会是李渊请出山来的前辈名家,但手劲膂力惊人,不敢怠慢,螺旋劲聚,右脚一缩一伸,点往矛尖,看似硬撼,用的其实是巧劲。 “蓬”! 重矛斜飞,徐子陵身法加速,改变方向,大鸟般往东宫林木最茂密的花园投去,只要再发两弹迷惑墙头守军耳目,加上没有高手拦截,他将可逃出这可怕的地方。 谁想到寇仲说的入宫游玩,会变成眼前的模样。 寇仲滚离石之轩近十丈后,体内长生气运转十多遍,不但化去对方入侵的真气,本身气劲亦回复过来,又信心大增,斗志旺盛,更知若不存拼死之心,小命必然难保,因为正如徐子陵所说的,他或徐子陵单独决战石之轩,实是有死无生之局,所以必须改变力战的劣况。 两手轻按地面,换转真气,出乎意料的弹往半空,井中月向凌空迫来的石之轩重劈过去,笑道:“这招叫‘用谋’。” 石之轩那想得到他敢反击,既能反击兼且此刀封死他所有进路,而此际正凌空掠行又难施不死幻法,怒哼一声,双拳轰出。 “蓬!蓬!” 先后两拳准确无误的命中井中月,以石之轩之能,在寇仲这蓄势以发的全力一刀下,亦不得不被迫堕地上,寇仲则借力飞开,落往侯希白躺地处,还哈哈笑道:“有劳相送!” 石之轩知追之不及,显露出绝顶高手的风范,两手负后,油然道:“石某人仍是维持原议,若你们明天黄昏不把《寒林清远图》交出来,石某人将把你们假扮司徒福荣的秘密告诉尹祖文,你们该知会有什么后果。” 寇仲刚落在侯希白旁,正要提脚踢去,闻言虎躯剧震,缓缓别过头去瞧石之轩,脸色有那么难看就那么难看,双目射出不能置信的神色。 石之轩的话像一盘照头淋下的冷水,使他深切体会到侯希白早前的警告,他们实低估了石之轩。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石之轩好整以暇的道:“你们以为能瞒得过我吗?司徒福荣来得凑巧,又是与宋缺有关系,本身已非常可疑。不过只要你们听教听话,石某人绝不会跟你们为难,甚至你们要对付香家我也不会阻拦。” 寇仲头皮发麻的道:“然则你索画有何作用?” 石之轩耸肩洒然道:“石某人不须向你解释吧!” 寇仲叹道:“可是《寒林清远图》并不在我们手上,夺画者另有其人。” 石之轩微笑道:“这个我不管,明天黄昏时你们若不能把画放在希白小厅堂的桌子上,你们只好设法杀出长安。” 接着飘往殿心,立在地道入口的方砖上,淡淡道:“你们可由地道离开,我保证不会偷袭你们,且会为你们弄好另一端出口的关盖。此地不宜久留,子陵成功脱身后,李渊定会来亲来视察,你该明白我在说什么,这样一条地道,封闭了实在可惜。” 石砖缓缓移开,石之轩一闪不见。 寇仲颓然苦笑,蹲身为侯希白解开穴道,石之轩用的虽是独门手法,仍难不倒他这曾做过神医的长生气专家。 侯希白猛坐起来,睁目嚷道:“寇仲快逃,石师来哩!” 寇仲心中一阵感动,心付石之轩说他未失知觉之言只是诈语,搂着他肩膊道:“这是否你被制前要说的话。” 侯希白清醒过来,张目四望,骇然道:“石师呢?发生什么事?” 殿门传来异响,火光从门缝透入。 寇仲跳将起来,迅速封上短地道的入口,扯着侯希白往长地道入口奔去,道:“好的消息是子陵成功脱身,坏的消息待回家再告诉你。” 两人没入地道,入口迅速关闭,空广的太极殿像从没发生过任何事。 卷四十九 第九章 真画假画 多情窝内,暗黑里三人你眼望我眼,听过两方面的情况后,他们仍是惊魂未定。 寇仲颓然道:“今趟的长安之行,是彻底的失败。我们手上的筹码全给石之轩他老人家赢掉,还不知如何收拾残局。” 徐子陵道:“他仍未可言全胜,至少在太极殿他没法在李渊赶来前,将你杀死。” 侯希白皱眉思索道:“真奇怪!他若要对付你们可说是易如反掌,例如可把司徒福荣的事向尹祖文透露,你们就吃不完兜着走,为何他没有这样做?更似乎并不打算这么做。” 寇仲精神一振道:“这叫爱屋及乌。” 徐子陵怒道:“然则他为何害得我们今晚这么惨?差些儿掉命。” 寇仲分析道:“这正是矛盾的地方,暴露他内心真正的矛盾,那是善与恶的斗争,也是他的破绽,唯一的破绽,而石青璇就是这矛盾的核心关键。每趟他攻击我前,总像要在心内斗争一番似的,否则我们早完蛋大吉。” 寇仲探手越过小几抓着徐子陵的肩头,忍着笑的道:“你的未来岳丈不愿与陵少结下解不开的深仇嘛,他的内心始终放不开石青旋。爱屋及乌这句话,说的是钢铁般的事实。” 徐子陵一震道:“给你一言惊醒梦中人,至少他对永安渠不能忘情,因为那是他仟悔和追忆碧秀心的地方。” 寇仲哑然失笑道:“好小子!终肯认是岳丈!” 徐子陵没好气的盯他一眼,向侯希白道:“圣门的人是否只讲利益?” 侯希白点头道:“这是圣门六亲不认的作风下必然的结果,每个人只为自己打算,结合是利益的结合,谁人能予你最大的利益,你才会视此人为友。这种结合显是弊多于利,使圣门欠缺真正的凝聚力,所以自汉室衰颓后,圣门屡屡坐失良机,实种因于此。” 徐子陵淡淡道:“这或者是原因所在,但另有一个可能是石之轩在圣门的威望虽无可置疑,可是赵德言、尹祖文或杨虚彦均不用依靠他,前者可借突厥人捧他作中土的傀儡皇帝,像刘武周和梁师都的情况。尹祖文和杨虚彦则可通过操纵李渊,在李阀内斗的情况下逐步实现野心,最高目标当然是要取而代之。只看香玉山和赵德言的关系,又或池生春与尹祖文的过从密切,以石之轩的才智对这一切肯定可看通看透。故不论是赵德言或阴癸派向石之轩开出的条件,均可能令石之轩陷于万劫不复之地,例如杀掉你寇仲,会惹出‘天刀’宋缺。杀死自己的亲女儿,更会使石之轩旧病复发。石之轩是不会轻易中计的。” 转向寇仲道:“我非是为自己辩解,而是说出真实的情况,我们一错不能再错,否则谁都不能活着离开长安。” 寇仲笑道:“陵少不用那么认真,他娘的,老石要《寒林清远图》来干什么?不会像小侯般只供自家欣赏珍藏吧?若他把《寒林清远图》送给池生春,会有什么后果?” 侯希白苦笑道:“发生今晚的事,我早对《寒林清远图》死心。曹三到李渊的御书房干什么?李渊既知曹三要偷的是《寒林清远图》,肯定会调派重兵看守藏画处,对盗画我再不存任何希望。唉!” 徐子陵点头道:“即使我们晓得藏画处,或可把画强抢到手,却肯定没命离开,这是我刚才的体验。如非李渊正在凝碧阁招呼美人儿场主,大部份高手集中该地,小弟自问没有硬闯离宫的本事。” 寇仲思索道:“究竟他们当你是石之轩还是曹三呢?” 徐子陵沉吟道:“很难说,最合理该是曹三是个幌子,可由石之轩乔扮,也可以是别人扮的,目的是隐藏身份。试问真的曹三有此本领吗?” 旋又叹道:“明天黄昏我们如何可把《寒林清远图》交出来?” 寇仲沉声道:“我们先要弄清楚三个问题,首先是石之轩知否宝画在李渊手上?其次是石之轩要宝画有何作用?三是若我们没画给老石,他会否真的揭破司徒福荣的勾当?如能弄清楚个大概,我们就晓得进攻退守之道。” 侯希白道:“我可以给你第一个问题的答案,石师既一直跟我们到御书房,肯定曾窃听我们的对话,以他的才智,只听几句可推断其余,所以他现在已清楚盗画的人不是子陵而是李渊。他着我们把画交出,是故意为难我们,或想我们再往盗画时,给李渊杀死,那就一了百了,而他则可推个一干二净,至少青璇怪不到他头上去。” 寇仲同意道:“就当他晓得吧!不过照我看迫我们去盗画来害我们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要我们在明天黄昏前交画有两个可能性,第一个可能性是迫我们在明天黄昏前离开,另一个可能性是想借画来害池生春惹得一身骚。” 侯希白讶道:“迫走我们合情合理,那使石师不再碍手碍脚,先放手对付婠婠,取得她手上的《天魔诀》。但害池生春却像没什么道理,他岂非拿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徐子陵露出深思的神色。 寇仲向徐子陵道:“陵少第一趟听到尹祖文的声音,尹祖文是和谁在一起?就是赵德言,对吗?只从尹祖文肯为赵德言施展‘七针制神’对付雷大哥,可知尹祖文和赵德言关系密切。现在尹祖文更为赵德言向石之轩开出条件,凭此两点,可推断赵德言和尹祖文有紧密联系,至乎结成秘密盟友。坦白说,赵德言因有颉利和毕玄在后撑腰,比之久病初愈、众叛亲离的石之轩势力要大得多。纵使尹祖文弄垮李阀,取而代之,一旦突厥率领塞外联军南来,皇帝梦势将化作泡影,所以尹祖文为己身利益,不得不依附赵德言。而赵德言所谓开出的臣服条件,一方面是借刀杀人之计,另一方面更想令石之轩陷于万劫不复之地。哈!老赵老尹均犯上我和陵少同一错误,是低估石之轩。” 侯希白点头道:“给你老哥这么一番分析,确是言之成理。试想若石之轩把我们从李渊手上愉回来的画交给池生春,池生春在不知就里下将画作聘礼送给‘大仙’胡佛,李渊会怎样想池生春?不过石师该知我们没有可能从李渊手上把画抢回来的,所以仍以迫我们离开的可能性居多。说到底香家对石师威胁不大,弄垮池生春对他并没有什么好处。” 寇仲摇头道:“小弟认为非常难说,石之轩眼前当务之急是统一圣门,香家乃赵德言在中土的重要耳目,作用大得难以估计。石之轩当然不会让人晓得是他弄垮池生春,只须透过旁人把画送给池生春讨赏便成,这将是对香家最严重的打击,也是对赵德言的打击。且是对尹祖文的警告,显示他石之轩可随时把他毁掉。” 徐子陵苦笑道:“最不想把池生春弄垮的是我们而非赵德言和尹祖文,对我们这几个傻瓜来说,那会断掉对香家的重要线索。看来我们福荣爷明天黄昏前必须离开,因为我们根本无从猜估你第三个问题的答案,就是石之轩会否揭破我们的秘密。” 寇仲双目闪闪生辉,缓缓道:“只要我们能给石之轩下台阶的方便,他肯定不会揭破我们,因为若我们死掉,他在赵德言眼中再无利用价值,石之轩不会不清楚此点。而我们现在是势成骑虎不能说走就走,要走亦要是光荣撤退,否则不但陈甫有难,欧良材和他整个家族无法免祸。” 徐子陵点头道:“还有,我们必须解决沈落雁的危机才能走,这是杨虚彦、独孤阀精心部署的行动,肯定在他们背后尚有李元吉,他们最大目标是牵连李世绩,以打击李世民。” 两人均点头同意。 天策府虽猛将如云,却以李靖和李世绩两人最出色,后者若遭株连,等若创去李世民一条臂膀,更对攻打洛阳造成严重影响。尹祖文和杨虚彦肯定在此事上同心协力。 徐子陵续道:“杨文干耸恿李密在明天马球赛时向李渊亲口提出离关的要求,可见李渊亦有杀李密之心,那时他点头答应便成,然后再在路上伏杀李密,事后可宣称李密背叛他。沈落雁被召入宫,正是要她不能与李密联络,只要在适当时候让沈落雁晓得此事,她必不顾一切赶去阻止李密,那就正中敌人奸计,被冠上与李密一起逃走的叛国大罪。” 寇仲笑道:“说到底我们仍是要重进唐宫。” 侯希白倒抽一口凉气道:“什么?” 寇仲拍拍他肩头道:“不用慌张。这有点像我们当年在洛阳时到净念禅院盗和氏壁,第一趟被唬得夹着尾巴逃,第二趟却一偷就成功。唉!我只是说说吧!问题是现在李渊应把画另藏他处,即使大唐宫没有守卫任我们翻箱倒柜的去搜,没十天半月也搜不出东西来。不过若弄张假画又如何?宋二哥不是说过萧瑀带来的画里有两幅是展子虔的摹画。” 侯希白道:“如有《寒林清远图》的摹作,肯定在独孤家内,因只有看过此画的人才能摹冒。” 徐子陵精神大振道:“这可能性有多大?” 侯希白信心十足道:“是十成有九的机会,这些世家大阀均有画匠,为阀内重要人物画肖像以传世或供后人景仰。若他们藏有像《寒林清远图》那类能传世的杰作,必会使人临摹仿制,珍藏真画而挂摹作,这是流行的风气,对真画更有保养的作用。一般只会在特别时刻,例如宴请要人,或有意炫耀,才换出真画来挂。” 寇仲大喜道:“何不早些说出来,偷假画当然比真画易上百倍,何况尤婆子和独孤凤这两个武功最高的人均住在宫内,假画该是随意乱放的东西,你的石师又非是像胡佛或宋二爷那样的监赏名家。来,由小弟带路,小弟最熟悉独孤家的东寄园哩!” 徐子陵道:“只要我们再有机会盗得真的《寒林清远图》,那老石更没法分辨那幅是真那幅是假。” 侯希白苦笑道:“你们好像没想过石师若把画交给池生春,池生春又会把画交给胡佛,在胡佛的法眼下假画将无所遁形。那石师怒于被骗下,我们将吃不完兜着走。” 寇仲道:“这些可待迟些才去想,至少我们明天黄昏前不用开溜。现在离天光尚有个把时辰,时间该够我们把独孤峰的书斋翻转过来。” 又向侯希白笑道:“能赏看摹画总比望梅止渴强一点。差点忘记告诉你,我们另有秘密撤走的秘道,可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出长安。但能不用那条秘道,当然比用秘道为妙!哈!” 宋师道的声音从房内传来道:“谁!” 寇仲和徐子陵两人推门入房,见宋师道呆坐卧房一角,神情木然。 寇仲把挟着的两卷画送到宋师道眼前,恭敬道:“申爷请过目。” 宋师道接过两卷画,定神一看,见两个锦盒均是一式一样,且标谶写的同为“展子虔寒林清远”,一震道:“这是什么一回事?” 两人分在宋师道左右坐下,寇仲道:“申大师请看那幅是真,那幅是假的。” 宋师道把画轴逐一拉开,又细心鉴研画上藏家印监、纸质和裱工,皱眉道:“两张都是仿临真本的摹画,不过几可乱真,你们是怎样得来的,为何有两轴之多,这是很有价值的摹本,随便可卖数百金子。” 寇仲叹道:“此事一言难尽,待子陵对你禀上详情,我还要去见婠婠,她是否睡了我的龙床?” 徐子陵瞪他一眼,怪他仍不忘说废话,向宋师道问道:“二哥没有看过真本,为何能断定是临摹真本之作?” 宋师道微笑道:“因为我熟知展之虔的画风和运笔用墨,故一看便知。两张画均出自同一高手,用的更是与我家藏的《游春图》同一的厚麻绢,独在印鉴上和笔力上出现问题,不过外行人该看不到这些破绽。” 寇仲大喜道:“老天爷保佑,子陵向二哥解释,我要找美人说话。” 他旋风般冲出房门,给闻声从房赶来的雷九指一把抓着,喝道:“你们昨晚干过什么好事!皇宫的喊杀声连我们这里亦清晰可闻。” 寇仲道:“小陵在房内说故事,麻烦你老哥稍移贵步。小俊呢!” 雷九指苦笑道:“他正为胡小仙神魂颠倒。” 接着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今趟轮到他到花园的亭子对着莲池发呆,照我看肯定是此宅犯了风水上的桃花煞。” 寇仲愕然以对,抓头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待会再说。” 寇仲回到自己的卧房,天色开始发白,婠婠神态舒畅的在床上拥被作其海棠酣睡,一室皆春。 寇仲坐到床头,探手轻抚她乌亮柔软散披枕上的秀发,轻轻道:“天亮哩!” 婠婠在被窝里伸个慵倦的懒腰,秀眸睁开嗔怨道:“大清早来扰人清梦,下趟再不睡你的床,睡隔邻子陵那一张。” 寇仲忍不住在她吹弹得破的脸蛋捏一记,道:“给我从实招来,尹祖文与白清儿是什么关系?为何尹祖文支持她?” 婠婠呆望天花,淡淡道:“为何要问?” 寇仲道:“因为我想弄清楚你们圣门的事,看看石之轩胜算的高低。” 婠婠道:“尹祖文是圣门内最圆滑的人,与各方面均保持良好关系,本身武功在圣门来说是一等一的高手,不过一向深藏不露,且似从不与人争斗,故名不入圣门八大高手之列。唉!什么八大高手?只是不明内情的外人强加于我们身上的名衔,没有多大实质意义,否则祝师这排榜首的不会命丧石之轩手上。” 寇仲道:“我们晓得尹祖文的厉害,他才是李渊的真宠臣,你还未答我的问题。” 婠婠从被子里坐起来,轻拢秀发,尽展上半身优美的线条,白他一眼道:“白清儿是经尹祖文推介予祝师的弟子,祝师一向不信任她,这样说你明白吗?” 寇仲满意道:“明白!既是如此,闻采婷因何不支持你而支持白清儿呢?” 婠婠冷哼道:“闻采婷和尹祖文关系密切,当然对尹祖文言听计从。边不负则是知我讨厌他,故借支持白清儿来胁迫我,更想谋夺我的《天魔诀》。至于辟守玄,他心中的人选是林士宏而非白清儿,只因现在尹祖文势大,故不把心意透露。勿要小看林士宏,他在南方已奠下根基,若将来我们能取李阀代之,林士宏将是覆亡宋家最重要的棋子。” 寇仲讶道:“为何大姐忽然变得这么坦白。顺带一问,尹祖文究竟是倾向石之轩还是赵德言?” 婠婠凝神打量他片刻,沉声道:“你能有此一问真不简单,不过这问题要尹祖文才答得你。照我猜尹祖文所做的事最后都是为自己的利益,谁能予他最大的利益,他会倾向那一方。” 寇仲淡淡道:“最快今晚,最迟明晚,我们就向石之轩发动雷霆万钧的特袭,婠大姐最好不要四处乱跑,免得需要你时找不着你。” 婠婠一对美眸立时亮起来,挥发慑人的异彩。 卷四十九 第十章 神魂颠倒 宋师道和雷九指听罢徐子陵所述曲折离奇的遭遇,均感难以置信。而对石之轩限令他们在日落前交出《寒林清远图》,亦是百思不得其解。唯有暂时接受徐子陵的解释,就是石之轩意在迫走他们。 雷九指皱眉道:“独孤峰若发现失去两幅摹本,会有什么反应?” 徐子陵道:“我们是在没有办法中的行险一博,这两幅摹本原放置在画箱底,和其他大堆名画塞在一块儿,等闲大概不会有人查看。何况这几天独孤峰忙于对付李密和沈落雁,理该没闲情欣赏藏画,何况并非真本。” 宋师道道:“雷老哥可放心,事实上独孤峰是有违书画买卖的道义,池生春既以一万两黄金的惊人高价买画,独孤峰好应把摹本一并附送,以免有伪作流传,这是行规。所以即使他晓得摹画失窃,只能哑子吃黄连,有苦自己知,不敢张扬。” 徐子陵大喜道:“那就最理想。昨晚我在唐宫遇上三个生面孔的高手,其中有对是夫妇,男的用盾,女的使剑。”又把他们的样貌描述。 宋师道动容道:“想不到李渊请得动他们,这对夫妇人称‘神仙眷属’,男叫褚君明,女叫花英,最擅长联手作战,成名足有五十年。与欧阳希夷、王通等同辈,是白道举足轻重的人物,性爱游山玩水,在一地从不停留超过一年。” 雷九指道:“另一人是谁。” 徐子陵道:“这人肯定不是前辈高手,用的是重铁矛,长满胡髯,铁塔般的身材,膂力惊人。” 宋师道摇头道:“没听过!” 雷九指思索道:“极可能是人称‘妖矛’的颜平照之子颜历,此人近年在关中闯出名堂,颜平照是李渊的深交,儿子来为李渊卖力是顺理成章的事。” 徐子陵苦笑道:“加上字文伤、尤楚红和独孤凤,李渊的身旁确是高手如云,甚至凌驾天策府之上,我对李世民的处境更不看好。” 雷九指怪笑道:“你把精神用在自己身上吧!现在我们正陷进严重的危机中,该怎样应付?” 徐子陵压低声音道:“我和寇仲商量过,除非能速战速决的杀死石之轩,否则只余立即撤走一途。” 此时下人来报,萧瑀求见。 三人大讶,想不到萧瑀天刚亮便来找他们,究竟所为何事。 宋师道道:“我和雷老哥陪小俊去应付他,你们最好作最坏的打算。” 两人去后,寇仲回来,坐下道:“今趟我们会否又信错好美人呢?” 徐子陵却在思忖着别的事情,道:“记得两天前我们扮作太行双杰在街上走时,生出被人跟在身后的感觉,但却找不到跟者吗?” 寇仲点头道:“好像是有这一回事,不过早已忘记。” 徐子陵道:“那跟踪者大有可能是石之轩,咦!有人!” 寇仲亦心生警兆,透窗往外瞧去,松一口气道:“是李大哥!” 他们现在一分一刻均在提心吊胆中渡过,没有任何安全感。 徐子陵唤道:“我们在房内!” 李靖神色凝重的问道:“昨晚闯宫者是否你们两人之一。” 寇仲点头道:“我们都有份儿,不过没有被发觉,坐下再说,我们正想和你联络。”接着把被石之轩发现司徒福荣一事相告,道:“我们必须作出最坏打算,能除去石之轩当然一了百了,否则必须立即撤退。” 李靖听得发呆,忘记质问他们偷进唐宫的事。 徐子陵道:“我们最担心的是此事若遭揭发,会牵连陈甫和欧良材及其家族。” 李靖深吸一口气道:“这方面反可以放心,只要陈甫推个一干二净,说根本不晓得你们是假扮的,我们天策府就可把他们撑着,除非秦王失势,否则他们不会出问题。” 寇仲喜道:“若是如此,我们可以放心。你可知杨虚彦和独孤阀正对李密和沈落雁耍手段玩阴谋,最后的目标是要对付李世绩。” 徐子陵再向他解释内情,提醒道:“李渊本人该有杀李密之意,所以沈落雁现时的情况非常危险。” 李靖道:“此事非同小可,若李世绩受株连,不但对我天策府实力的打击无可估量,更大大损害我们在关外打下的基础,对秦王的声誉造成严重的损害。唉!时间紧迫,如何可以通知沈落雁呢?” 寇仲色变道:“我们还以为你会有办法。” 李靖叹道:“皇上严禁左右两宫的人进入太极宫,要到张婕妤的凝碧阁更是难上加难,你们该晓得原因。” 两人点头同意,自李渊怀疑李世民毒害张婕妤,不但把左右两宫与太极宫的出入门道封闭,更找来尤楚红贴身保护爱妃。 寇仲道:“我们尚未绝望。只好由宋二哥通知商秀珣,请她帮忙,希望李渊不会取消今天午后举行的马球赛吧!” 徐子陵皱眉道:“你真的糊涂,若李渊取消球赛,李密那来机会私下向他提出要求,我们不用担心。” 寇仲一拍额头道:“对!今天的球赛是势在必行,我该说希望商秀珣亦为观赛的座上客才对。” 李靖道:“我绝不容许此事发生,否则将愧对秦王。” 徐子陵摇头道:“李大哥不该插手此事。我们自会处理。” 李靖道:“至少我可派人监视李密和王伯当的动静,并和你们保持联络。” 李靖去后,雷九指匆匆而至,道:“萧瑀请我们的申爷立即随他入宫,此事究竟是凶是吉。” 寇仲拍腿道:“我的娘!《寒林清远图》竟真在御书房内,小侯错过看真画的机会。” 雷九指一头雾水的道:“你在说什么?” 徐子陵代为解释道:“只有宝画藏在御书房内,李渊始会担心宝画给曾进过御书房的曹三偷龙转凤的换掉。所以晨早派人来请我们申爷入宫,为他鉴证宝画。” 雷九指如释重负的坐下,道:“那我就放心。我已把你们要的小玩意交给他,只要二爷把粉末藏在指甲,沾在画上,卷起密封后个把时辰会生出淡淡的气味,一两天后气味才会消散,这是样本。” 从怀内取出一个小纸包,打开后果然释放出淡淡的气味。 寇仲叹道:“除非李渊仍放心把画藏在御书房,否则什么玩意都派不上用场。” 徐子陵晒道:“放在御书房又如何?你认为我们仍能偷进御书房吗?” 寇仲笑道:“我只是为侯小子着想。哦!糟糕!宋二哥入宫,谁人去和美人儿场主说话。” 目光往徐子陵瞧去。 徐子陵苦笑道:“不要望我,小弟走这一遭吧!” 寇仲步入主堂,任俊扮的司徒福荣坐在窗旁发呆,见寇仲进来忙起立道:“寇爷!” 寇仲笑道:“该是我向你问安才对,看你这小子神魂颠倒的样子,真教人担心。” 任俊尴尬的坐下,垂头道:“我没有什么。” 寇仲在他旁坐下,道:“坦白点告诉我,你是否对胡小仙一见钟情,放胆说出来,一切有我为你作主。” 任俊嗫儒道:“我真的没什么,过两天该没事啦!” 寇仲道:“那你是承认哩!这种事有什么好害羞的,男子汉大丈夫应敢作敢为,成功失败则由老天爷决定。” 任俊歉然道:“正事要紧,我……” 寇仲笑道:“终身大事不是正事吗?不过你该知胡小仙一向不大检点,最懂狐媚男人,别看她对你频抛媚眼,事实上不过是她迷惑男人的惯技。” 任俊颓然道:“我晓得!” 寇仲淡淡道:“既晓得她是那种人、你仍想和她接近吗?若只是逢场作兴,反有很大的机会。只要大仙胡佛对你的飞钱生意有兴趣,不用你去找她,胡小仙会自动送上门来。” 任俊猛下决心似的坚决道:“寇爷再不用担心我,我是有自制能力的。” 寇仲讶道:“原来你是认真的,所以要咬牙切齿始说得出这些话。男女之事说不定是宿世带来的缘份,不是靠自制力可克服的。你未娶,她未嫁,可一切顺乎自然。” 任俊感激的道:“小人还以为寇爷会因此事责怪我,想不到寇爷还鼓励我。唉!我从没想过自己这般没有用!” 徐子陵翻墙而入,落在商秀珣长安行府的后花园内,听得足音响起,忙闪到花丛后,往贯串于后院的回廊方向瞧去,久违的馥大姐和俏婢小娟正匆匆走过。 徐子陵扯下面具,从藏身处闪出,叫道:“馥大姐!小娟姐!” 两女骇然转身,花容失色。 徐子陵趋前一揖道:“是我!我来是想见你们场主。” 馥大姐惊魂甫定,先看清楚左右无人,嗔道:“你还来找小姐干什么?她正生你们的气哩!” 徐子陵道:“请馥大姐帮个忙,我有很重要的事须和场主面谈。” 小娟用手轻牵馥大姐的衣袖,为徐子陵求情。 馥大姐俏脸忽晴忽暗,叹道:“场主很为难,大管家和正副执事都主张与你们割断关系,只有骆方肯为你们说好话,但他人微言轻,起不到作用。” 徐子陵心中暗叹,道:“我明白!我只想和场主说几句话。” 任俊听清楚形势,骇然道:“现在该怎办好?” 雷九指道:“不要慌张!现在我们决定暂时放过池生春,先来个光荣撤退。” 任俊不解道:“光荣撤退?” 寇仲从容道:“待我来解释,撤退有两个方法,一是由杨公宝藏的秘道开溜,这是下下之策。另一是我们福荣爷到长安视察业务完毕,另有要事须立即离开,稍后再回来发展业务,什么娘的飞钱生意,待你老人家回来后再谈。” 任俊讶道:“有什么要事比宋阀的威胁更大?” 寇仲道:“你是司徒福荣,并不须事事向人解释,那反更似司徒福荣的作风。” 任俊露出失落的神色,颓然道:“我明白啦!” 寇仲微笑道:“又忘记一切要顺乎自然吗?我是过来人,是你的就是你的,甩也甩不掉。” 馥大姐从房内走出来,向坐在内堂静候的徐子陵道:“场主请你进去。” 徐子陵微感错愕,想不到不是商秀珣出来见他,而是着他入闺房见面。虽说防人耳目,总是有点不自然。 陪坐一旁的小娟催促道:“还不快去!场主还要到大堂接受各管家和执事的请安问好呢。” 徐子陵别无选择,往卧房走去,经过一个布置清雅的小厅堂,进入内房。 商秀珣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整妆,宽敞卧房中间以屏风分隔,看不到卧床的那边。 商秀珣蓝朴、深棕色五彩锦花饰的开胯袍、金黄色束腰革带,红、白相间条纹裤、足登绣鞋,虽是一身男装,但仍予人非常女性化的优美感觉。 闺房充盈淡淡清香,来自摆放几上一盘刚摘下来的茉莉花。 人花争艳下,徐子陵心中不由涌起无限柔情。 商秀珣从铜镜的反映平静地瞧着他来到身后,道:“侯希白没为秀珣传话吗?” 徐子陵想起她吃东西堪称天下无双的娇姿美态,在她粉背后立定,点头道:“我们清楚场主的立场,今趟来是为别的事,大胆请场主帮一个忙。噢!或者是两个忙。” 商秀珣“噗哧”娇笑,盯着镜内的他秀眉轻蹙道:“徐子陵怎会是这么贪心的人?我根本不该接见你哩!” 徐子陵坦然道:“我从没想过场主会不见我。” 商秀珣垂下整理秀发的玉手,怔怔望着镜中的他好半晌,淡然道:“为何你有这种信心?换过是前天,我定使人乱棍把你扫出门外。” 徐子陵苦笑道:“这或者就是造化弄人,场主是否不瞧好李世民?” 商秀珣娇躯轻颤,幽幽叹一口气,道:“现在李阀当权者是李渊,继承人是李建成,我能怎样看李世民?你若是寇仲的好兄弟,该劝他退出争天下的纷争。除非宋缺能在冬天前挥军北来,否则你只可为寇仲收尸,这情况没有人能改变。鸟尽弓藏,古有明训,李世民的下场可以想见。若我商秀珣不是飞马牧场场主,陪你两个小子浪迹天涯又如何?我昨晚答应李渊,牧场的马以后只卖予他李家。” 顿了顿续道:“说罢!看我能否帮忙。” 徐子陵松一口气,听她的话李渊尚未代李建成向她提亲,遂说出沈落雁的事。 商秀珣道:“只是举手之劳,不过若沈落雁不出席今天的马球赛,我便没有办法。且若张婕妤和独孤家联成一气,定不会让沈落雁有接触李密的机会。” 徐子陵一呆道:“我们倒没想及此点。” 商秀珣道:“我会尽力而为,并尽快把结果知会你们。另一个忙是什么?” 徐子陵有点难以启齿的道:“现在李阀的内哄外斗形势日趋复杂,寇仲虽处劣势,却非是全无反击之力,我斗胆请场主不要作任何重大决定,至少让自己有半年时间去看清楚情况。” 商秀珣缓缓别转娇躯,面向徐子陵,如花玉容现出奇异的神色,不眨半眼的凝注他道:“什么重大的决定?” 徐子陵大感尴尬,欲言又止的道:“听说……唉!听说李建成……唉!怎说才好呢?” 商秀珣垂首轻轻道:“我明白你想说什么,这又关你徐子陵的事吗?” 徐子陵心中一震,听出商秀珣心中的怨怼和情意,手忙脚乱的答道:“我只是怕飞马牧场给卷入李阀那鹿死谁手、尚未可知的内部斗争去。” 商秀珣仰起秀丽的俏脸,微笑道:“你当人家那么蠢吗?嫁猪嫁狗我也不会嫁给李建成,多谢你们的关心。” 徐子陵轻松起来,道:“还有是宋二哥给召入宫,故今天不能赴约。” 商秀珣又垂下螓首,沉重的道:“他即使今天来亦见不到我,我已答应大管家他们再不与宋家的人交往,希望宋先生体谅我的苦衷,他是秀珣敬重的人。” 徐子陵心神剧震,暗忖着如实转告宋师道,他受得起这自傅君婥身亡后的严重打击吗? 商秀珣平静地道:“子陵去吧!你和寇仲永远是秀珣真正的知己,人家最爱吃你们弄出来的怪东西。” 卷四十九 第十一章 收买人心 徐子陵回到司徒府,任俊与雷九指招呼着到访的池生春,寇仲则坐在后堂发呆。 徐子陵在他旁坐下奇道:“你在想什么这般入神?” 寇仲道:“我在想石之轩的不死印法,我们的长生气大有可能是他的克星,只要能在刀气进入他经脉后仍是由我们操控,他只余硬拼一法。” 不死印法最厉害是“化死为生”,若不能办到,威力会大打折扣。 徐子陵叹道:“只恨我们根本找不到这个机会,他的不死幻你见识过哩!令人攻无可攻,守无可守。” 寇仲道:“所以我们须由婠美人以天魔场去符制他的不死幻,而我们则以联气之法来破他的不死印。今晚还是明晚?” 徐子陵道:“事不宜迟,就今晚吧!” 寇仲道:“假若我们杀不死石之轩。会有什么后果?” 徐子陵苦笑道:“我不敢想。但这可能性是存在的,老天爷总不会令事事尽如人意。” 寇仲道:“我们的诛石大计只能用一趟,若给他溜掉,以后的日子会很难过。” 徐子陵道:“这种事不宜多想,只能狠下决心去完成,不要计较成败,听天由命。但任俊、雷大哥和宋二哥今天必须撤走,我和你诈作随队离开,再由秘道潜回来。” 寇仲道:“小侯怎办,若石之轩死不去,说不定他会杀自己的徒弟来泄愤。” 徐子陵道:“我们尽人事劝他离开,却伯他不肯听我们的话。我另有奇怪的想法,是石之轩不会毁掉这个徒儿,除非他认定杨虚彦没有异心。石之轩绝非意气用事的那种人,他会想到后继无人这严重的问题。我反担心陈甫。” 寇仲道:“在这方面我会比你更了解石之轩,假设石之轩待我们离开长安后才通知尹祖文司徒福荣是我们找人扮的,尹祖文会怎样想他?就算尹祖文没有怀疑石之轩在隐瞒此事,陈甫在石之轩心中只是不关痛痒的小脚色,根本不值他一顾。” 徐子陵点头同意,寇仲的分析非常精到。 寇仲道:“美人儿场主方面情况如何?” 徐子陵说出概略,颓然道:“我们应否为美入儿场主向二哥传话?” 寇仲笑道:“有什么值得沮丧的,最重要是美人儿场主一颗芳心最终仍是向着我们的宋二爷。他娘的!只要你能助我取得江都,我有把握将李世民逐回关中去。” 徐子陵皱眉道:“你这小子一时一样。早前我说助你,你还好像不大情愿的样子,现在却是惟恐我不帮忙。” 寇仲微笑道:“这正是我在刚才苦思的事。人总是贪生伯死!我寇仲岂能例外。只有陵少和锋寒肯和我并肩作战,我才有信心创造奇迹。今晚不论是否能宰掉石之轩,你我分头行事。小弟立即赶回彭梁,把我从塞外学得的战术训练我的少帅军,待你从巴蜀送箫回来后,立即对江都用兵,加上杨公卿和老跋,可以把李子通的卵蛋挤出来。哈!忽然间我又充满斗志和信心。我的优势将是广阔无边的汪洋大海,倘能顺势把海南收归旗下,沿海一带将唯我寇仲之命是从。” 徐子陵叹道:“你这小于终回复信心哩!” 寇仲道:“李渊现在势力大增,李元吉则有魔门在背后撑腰,李建成与突厥关系密切;李世民在战场上虽不可一世,但回到长安只余待宰的份儿。现在变成为天下苍生着想的是小弟而非我们尊敬的师仙子,我正是想透此点,故斗志昂扬,这也是陵少肯卷入争霸天下的大游涡的原因,对吧?” 徐子陵正要答话,足音传来,忙知机的粗声道:“他奶奶的!那荷官不知用什么鸟的手法,明明开小,却变成开大,累我又少了他娘的百两银子。” 池生春的笑声传来道:“两位大哥又在谈赌经,听得我也手痒呢。” 在雷九指引路下,池生春跨步入厅,寇仲和徐子陵一边心中暗骂,一边起身迎接。 雷九指故意予池生春机会,道:“我尚有点事办,两位代我负责招呼池老板。”说罢离开内堂。 三人移步到厅心桌子安坐,池生春扮作老朋友的款儿压低声音道:“我和两位确是一见如故,所以再不避忌,听说你们欠下赌债,可否让小弟在这方面稍尽绵力。” 寇仲装出感激的模样,道:“池老板真够朋友,不过——” 池生春知趣的截断他道:“是朋友就有通财之义,来!这处是百两黄金,我绝不会再拿走的。” 说时从怀内掏出一袋重甸甸的金子,放在桌上。 两人立即四目放光。 池生春微笑道:“小小意思,不成敬意。更千万不要以为我池生春别有居心,两位亦不要作任何回报。你们可在长安随便找个人来问问我池生春是怎样一个人?”说罢长身而起,状似离开。 寇仲和徐子陵忙起立,前者抢着道:“唉!池老板真慷慨,我们……” 池生春笑道:“大家既是朋友兄弟,区区百两黄金算得什么?客气话不用说,说出来显得大家没交情。” 接着叹道:“可惜你们今天便要离开,否则定请你们到六福赌个痛快。” 寇仲心中好笑,表面则恭敬的道:“我们只是暂时离开,迟些还要回来发展飞钱生意的。” 池生春打蛇随棍上,皱眉道:“大老板不是为躲避宋缺到长安来吗?这么离开不怕生命受到威胁?” 早在池生春踏足内堂,徐子陵已想好说词,因为“司徒福荣”可以不说出原因,他们却不能跟风不说。 压低声音道:“我们只告诉池爷一个,今趟我们之所以匆匆离开,正是要去见宋家的人。唉!宋阀在南方势力很大,我们要把业务向南方发展,不得不看宋缺的面色,幸好大老板请出中间人斡旋纠纷,再馈以厚礼看来应可顺利成事,这是秘密,池老板万勿告诉其他人,否则我和元勇饭碗不保,龙头还会治我们的罪呢。” 池生春露出释然之色,寇仲则心中叫妙,因为这确是要立即离开长安的最佳理由,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是也。 离正午半个时辰,萧瑀亲把宋师道送回来,任俊和雷九指在大堂招呼萧瑀,宋师道溜进内堂与两人说话。 寇仲和徐子陵正等得心焦,忙向他问经过。 宋师道接过寇仲递来的热茶,笑道:“我奉有圣旨,不可将看过东西泄露半点消息。” 寇仲喜道:“真的是《寒林清远图》,李渊怎为自己盗窃的行为作解释?” 宋师道笑道:“亏他想出来,他说真迹一向是他的珍藏。直至池生春失窃,他才知有摹本在外流传,更怀疑手上《寒林清远图》的真伪,所以找我去作鉴证。由于此事牵连甚大,故命我不可向任何人透露,当然包括我们的福荣爷在内。” 寇仲不屑道:“满口谎言,难怪他可答应立李世民为太子,转头又推翻承诺。他娘的!他若不晓得宝画在池生春手上,怎会教刘文静去迫池生春献画?” 徐子陵道:“李渊在宫内何处见二哥?” 宋师道答道:“是后宫的亲政殿,你们最好死去盗画的心,现在大唐宫明显加强戒备,李渊见我时陪侍一旁的太监头子韦公公更不简单,武功绝不在李渊之下,只可以深不可测来形容。” 寇仲道:“萧瑀有很多时间吗?因何送你回来还不立即离开?” 宋师道叹道:“这是另一个头痛的问题,要怪就怪雷老哥。李渊肯定宝画没有被曹三偷龙转凤后,心情大佳。他对我们福荣爷没有什么兴趣,却问起你们的球技,且着萧瑀来领你们入宫表演。时间无多,我必须立即向你们解说马球的技巧和规则,免得你们当众出丑。”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你眼望我眼,心叫不妙。 宋师道道:“凭你们的身手和马术,该很快上手。问题是如何让人肯定你们不是寇仲和徐子陵,而只是精于球技的太行双杰,这就要靠你们自己去拿捏。” 寇仲和徐子陵苦笑无言。他们连打球的棍棒是什么尺寸样子亦一无所知,这一关可能比斗石之轩那一关更欠把握。 寇仲道:“我们从皇宫回来后,须立即离城。” 宋师道愕然道:“走得这么匆忙吗?” 徐子陵知他舍不得商秀珣,心中暗叹。为何宋师道的情路如此一波三折,以他的家世人材,天下美女俯拾即是,事实却刚好相反。 轻轻道:“二哥不用向商场主辞行,我刚去见过她,并劝她先看清楚这一年半载的发展,才决定她自己和飞马牧场的动向。” 宋师道淡淡道:“她不怪你们了吗?她怎答你。” 徐子陵道:“她像有点瞧破世情的样子,还说过一句奇怪的话,就是嫁猪嫁狗也不会嫁给李建成。事实我劝她多作观察并不是那意思,只是请她勿要卷入李阀的内哄。” 寇仲拍腿道:“她极可能真的对宋二哥倾心哩!失落伤感起因于形势不容她与二哥进一步发展,说不嫁给李建成是表明心意。例如既不能嫁与二哥,宁愿终生不嫁,总胜过嫁给不欢喜的人。” 徐子陵差点想照面轰寇仲一拳,他用心是好的,说话却嫌太夸大过火,事实上商秀珣的话,更可能是冲着他徐子陵说的。商秀珣肯定对宋师道有好感,但直至目前仍只视他为一个知己而非情人,否则不会以“敬重”去推祟宋师道。 宋师道露出一丝苦涩的表情,轻叹道:“假设现在是太平盛世,那有多好!”接着勉力振起精神,道:“留心听着,任何比赛均有其背后的精神,打马球就像决胜沙场,讲的是群体的力量,不能只逞个人之勇。” 两人晓得他开始教他们打马球,此乃眼前的头等大事,若表现不出马球高手的本领,他们肯定不能活离唐宫,忙聚精会神聆听。 寇仲和徐子陵的太行双杰随萧瑀入宫,过朱雀门后萧瑀把他们交给下面的人招待,自己则先进太极官见李渊。 两人晓得凭太行双杰的身份,没有进太极宫的资格。那招待他们的小官儿叫廖南,颇为圆滑,口舌便给,领他们到四方楼的大食堂进膳。 寇仲旧地重游,记起以前扮神医莫一心时的风光日子,不由生出感慨!暗忖难怪这么多人力争上游,对权势的追求从不满足,为的正是一呼百拥的风光。现在虽热闹如昔,却没人有兴趣瞧他们半眼。 几句闲话后,廖南摸底来了,从他们的太行帮问起问到打马球。两人小心应对,不敢怠慢。最后廖南压低声音道:“请恕我直言,听说两位初抵长安时,曾和关中剑派的人差点在街上动武,究竟是什么一回事?” 两人明白过来,这廖南该属于大唐宫禁卫军专责情报的系统,所以对任何能接近李渊的人,均要查个一清二楚,不容许出漏子。 寇仲从容道:“这只是一场误会。”遂编个故事,搪塞过去。 廖南道:“两位请在这里稍待片刻,我转头便回。” 瞧着他的背影,寇仲苦笑道:“希望他没听出破绽吧!若他从关中剑派听来的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故事,此刻不起疑才怪。” 徐子陵的目光投往横贯广场,他们桌子贴着北窗,可把广场和皇宫的美景尽收眼底下。一队约百人的禁卫,正熟练地布置打马球的场地,在赛场东西两方设立观赛的看台。 闻言笑道:“你的故事那么精采,句句虚招,说了等若没说,他怎能抓着你的痛脚?” 寇仲目光越过广场,凝视耸起诸殿之上,皇宫最壮观的殿宇太极殿,失笑道:“想想也好笑,你扮太行双杰时,有想过可坐在这里欣赏唐宫的美景吗?待会还要到下面打马球,他娘的!” 又往他瞧来压低声音道:“不知你有否想过一个问题?” 徐子陵收回外望的目光,见寇仲神色凝重,奇道:“什么问题?” 寇仲俯前少许道:“若我们今晚成功宰掉石之轩,不理她父女关系如何,又或你为她的娘报却深仇,但你终是杀死她爹的人。” 徐子陵怔怔的回望他好半晌,苦笑道:“事关天下百姓,个人的得失算什么?何况我早死去对石青璇的心!唉,你这混蛋,偏要在这时候说这种事,我们尚有其他选择吗?看看像尹祖文、池生春、杨虚彦那些人,若给他们得逞,天下会是怎么一个样子?” 寇仲关切的道:“我是为你着想……” 徐子陵打断他道:“不要再说。早在龙泉时我已下定决心,要诛除石之轩这为祸天下的人。若我没有猜错,杨勇和杨坚之死,多少与石之轩有关系,否则杨广不会重用他,杨虚彦则不会对石之轩如此切齿痛恨。” 寇仲点头同意,道:“我们虽不清楚当年杨勇被废和杨坚所谓病逝的经过,但石之轩肯定脱不掉关系。现在李渊父子的关系在细微处虽是有异,大处却颇相同。都是因魔门的人弄鬼致父子失和,兄弟相争。幸好还有我们扬州双龙在此。”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去你的扬州双龙,打好待会的马球赛再说吧!” 寇仲信心十足的道:“我们的骑术是从老跋学的,只人马如一这一招就可教李渊大开眼界兼不明所以。宋二哥虽说打马球从吐蕃经波斯传入,却是由突厥人发扬光大。我们则以突厥人的骑术和自己的身手去打马球,就算首次上场谅可表现出高手的风范,有什么须担心的。就当以球棍向球洞发射暗器,不就成吗?” 徐子陵目光移往横贯广场,一队禁卫赶着近三十匹高骏的健马进入广场,这批马引人注目处是装饰华丽,色彩缤纷,显是比赛马球用的马儿。 赛场两边竖起丈许见方的以木架支撑的木板墙,下开一尺见方的孔洞,还加上网罩,只要把球穿洞入网,可以击入次数多寡分胜负。 赛场是以红色的粉末在横贯广场中心界划出来,呈长方形,有中线和核心,长约二千步,阔约千步,可以想像在场内策马打球的激烈情况。又有人在外围竖立十八支红旗,由于宋师道没有提过,寇仲并不晓得其用途。 寇仲道:“看!打气的来哩!世族人家的游戏真不简单。” 一群数十人组成的乐队,提着大小不同的鼓钹和诸式乐器,从太极宫正大门承天门走出来,在赛场北边列队准备。 此时廖南匆匆回来,向两人道:“累两位久等,真不好意思,请随我到赛场去吧。” 两人心中暗喜,晓得至少渡过身份查证这一关。 卷四十九 第十二章 信心危机 寇仲和徐子陵在廖南引领下进入横贯广场,来到马儿所在地方,一名禁卫军头迎上来。 廖南向他介绍过两人后道:“这位是御骑长程莫大人,赛场的事归他负责。”说罢告退离开。 程莫上下打量两人,笑道:“听说两位球技名震太行,曾重挫吐蕃的著名球手。”接着压低声音道:“那四个吐蕃球手在这里曾战无不胜,岂知回程返国时竟饮恨两位手上。所以皇上听得两位来到长安,立即命人召你们入宫献技。” 两人听得心中发毛,要知唐宫高手如云,李渊本身既为一阀之主,又深嗜此道,自亦球技了得,竟然在球场上连战皆北,可推知打马球不能单靠武功,还要讲球技,程莫一番话,登时动摇他们本是十分笃定的信心。 程莫友善的道:“在皇宫打球有这里的规矩,有人专责唱筹;得一分为一筹,增加一旗,失一筹者拔去一旗,以红旗记分。记着若皇上入球,你们必须停下高呼万岁,其他人入球叫好便成。打入三球为一盘,三盘为一局,那时要看皇上心意,或小休片刻,甚或入殿喝酒。” 两人至此才明白场外红旗的作用。 程莫指着放在一边插在木架上近百枝打马球用的曲棍道:“这批是上等鞠杖,专供外宾使用,两位可任意选择。哈!两位该没想过会到宫内来打马球吧?所以没有把自己的便当带来。马儿也任两位挑选,选妥后我会带两位去试场地。” 寇仲忍不住问道:“我们今天担当那一门子的角色?” 程莫欣然道:“今趟与皇上对赛的是波斯来的王室队,人选早已定好。你们且在场边准备,在第一局打完后下场作示范表演,齐王府会派出球技最超卓的两个人来和两位作赛。好啦!两位可开始挑选,我处理一些事后回来领你们去试场地。” 程莫到别处去时,两人移到鞠杖架旁,寇仲苦笑道:“我的心儿现在卜卜狂跳,怎办才好呢?看情况观赛者没数千也有数百,给千百对眼睛瞧着我们两个雏儿上场示他娘的范,和上刑场受宰没大分别。” 徐子陵从架上取起一枝鞠杖,拿在手上试试份量,道:“非常坚固。” 寇仲闻言亦取一根,鞠杖尾端呈半弦月形,绘上艳丽的花纹。叹道:“这鬼东西要比我的井中月难用。” 徐子陵微笑道:“小子又失去信心哩!这正是大师级的人物和一般武术高手之别。一般高手是只专一技,换过别的兵器就缚手缚脚,发挥不出平时的水准,更兼骑术有限,在赛场上当然比不上专精打马球的高手。大师级的人物却有点石成金的本领,什么井中月、马球棍拿上手都可发挥得淋漓尽致,加上人马如一,就算发明打马球的也只能食我们马脚踢起的泥尘。明白吗?” 寇仲精神大振道:“徐小子教训得好,我已忽然变成马球的大师。来!拣件称手的。” 马上的寇仲接过程莫拿来的马球,拿上手只觉轻飘飘的,比拳头稍细,空心、涂红漆加彩缯,可想像被鞠杖击中时在场中冲动的情景。心中不由暗自叫苦,这马球肯定不易操控。 往徐子陵抛去,他接过后眼中亦露出一闪即逝的骇然之色,可知感受与己相同。 程莫道:“趁宾客尚未入场,两位可随意在场上打几球好熟习场地。” 寇仲那敢献丑,心忖外行遇上内行,只是把球儿该放何处已可能露底,还是先看李渊打一盘稳妥点。忙道:“皇上未开球,那轮得到我们。我们还是随便走走踩踩场地便成。” 徐子陵明白他的心意,将马球抛回给程莫,不待他说话策骑往赛场奔去,布置场地的众禁卫均露出注意种色。 徐子陵故意卖弄,真气输入马体,加速奔至场沿,然后纵骑跃起,横过近两丈的空间,健马着地时,他半边身向下俯,以“独门手法”运杖挥击,贴地扫过,发出虎虎风声。 众禁卫何曾见过如此马术,齐声喝采。 后面追来的寇仲信心大增,也跃马横空,眼看两四马撞在一起,两骑倏地分开,往两角旋风般奔去。似飞冲出角线外去,两马分别人立而起,仰首长嘶,再凭着地的后足就那么滴溜溜的转动马躯,直至面向场心,前足探前落地,箭矢般驰往场中。 两人亦不闲着,手上马棍随着身体在马上灵活的前俯后仰或侧身等动作,对球场上幻想的球儿横扫直截,花样百出,看得场上的禁卫如痴如醉,采声雷动,叫好不停。 此为两人拟定的打马球策略,就是“十成马术,三成功夫”。人马如一是跋锋寒独创,只此一家,别无分号。无论马的表现如何出神入化,别人绝不会怀疑到武功上。 他们从一边奔往另一边,醉翁之意不在表现马技,而在对鞠杖的掌握。 两人在场边甩蹬下马,众禁卫争先恐后过来伺候。 程莫边鼓掌边道:“蔡兄匡兄请过来。” 两人应声瞧去,见程莫和十多名御卫正众星拱月般拥着一个太监在场边说话,只看程莫对他尊敬的神态,可知此人在宫内很有地位。 这太监中等身材,年纪在五十许间,容貌并不出众,但衣着极为讲究,头戴黑色饰金花的冠帽,身穿朱色阔袖上衣,青绿色花边,腰束嵌玉革带,白裙,脚踏黑白双间如意履,予人整齐洁净的感觉,浑身似不着一尘。 两人趋前施礼问好,倏地心生警兆,感到一阵寒气渗体侵来。 以寇仲和徐子陵之能亦暗吃一惊,晓得此人已臻隔空试探别人虚实的武学境界,武功可能在李渊之上,忙收敛约束体内真气。 他们同时想起一个人。 果然程莫恭敬道:“这位是大宫监韦公公,皇上所有事情均由韦公公安排打点。” 两人心中暗凛,心忖难怪侯希白对他如此忌惮,确是有两下子。皇宫内卧虎藏龙,像韦公公这种长年伺候皇帝的高手,名虽不显于江湖,事实上却不在一般名家派主之下,不由对他特别留神。 韦公公一对眼似乎没精打采、暗淡无光,不论看什么都没半丝变异,像对世上所有事物全然无动于衷,似乎非属于活人的,只是用来填补眼窝的黑洞。可是眼力高明如徐子陵和寇仲,却从他眼神的神秘莫测、冷静不变,瞧破这是基于某种特别的功法,故能把眼神完全敛藏不露,达至真人不露相的至高境界。 韦公公似望非望的扫视两人,皮笑肉不笑的道:“两位骑技非常了得,教人大开眼界,待会只要肯尽心尽力有所表现,皇上必有赏赐。” 他说的四句话,声调刚和他的目光相反,变化多端,由暗哑低沉,变得尖声尖气,忽又滞闷下来,若断若续,其阴阳怪气保证一听难忘。 寇仲躬身答道:“我两兄弟必尽力而为,请韦公公多加提点。” 程莫笑道:“韦公公一向少与宫外人说话,对两位是另眼相看哩!” 韦公公露出个难得的笑容,淡淡道:“我这作下人的,只是为皇上动了爱才之心,待会皇上见到你们惊人的马技,肯定会非常开心,就看你们能否把握这机会。” 接着双目微睁,精芒乍闪倏没、投往皇城的方向,平静的道:“第一对宾客来哩!” 两人别头瞧去,入目的赫然是李密和王伯当,在一位小官陪同下进入横贯广场。心中同时涌起异样感觉。 从韦公公异乎寻常的眼神反应,可知韦公公心中明白李密到场所为何事,至此可肯定李渊确有除去李密之意。 没有李渊首肯,李密岂能踏进广场半步。 韦公公架子极大,再没兴趣与两人说话,着程莫带两人到一旁等候。 继李密之后,宾客鱼贯入场。 不片刻,东西看台座无虚席,闹哄哄一片,充满节日的气氛。 直至此刻,徐子陵和寇仲始明白为何李渊召他们入宫戏技。因为长安的上层社会需要新鲜的刺激,而他两个外来人刚好给他们提供这方面的享受。不过他们能否下场表演,先要韦公公的法眼认可才成,故此韦公公多一番鼓励他们尽心尽力,因为若他们表现不够出色,李渊会失面子,韦公公则肯定受责。 东西两看台合起来有近千之众,长安的重臣巨贾,官绅名流带妻携儿的前来观赛,还有李渊的皇亲国戚、凑热闹的妃嫔成为一个套交情攀关系的场所,吃得开者满场乱飞,喧闹笑语,可与年夜宴的热闹比拟,只是一在夜晚,一在白天。 贵妇仕女们大部份穿的是流行的胡服,活泼多姿。 座上客他们认识的不少,除李密和王伯当外,沙家上下全体到场。可见他们成功融入长安的社交生活,其他如胡佛、胡小仙、池生春、薛万彻、冯立本、常何,封德彝、尔文焕、乔公山、兴昌隆的卜杰、关中剑派派委主邱文盛、李靖夫妇、裴寂、刘文静、萧瑀、独孤峰、宇文仕及等均有出席,一时不胜枚举,其况之盛,可以想见。 甲胄鲜明,持戈鞠朝的御林军在四方列队。从承天门直抵赛场,铺上长达数百步的红地毡,禁卫沿地毡两旁站岗,以人筑成李渊出宫的御道,尽显大唐的威势,李渊的气概。 寇仲和徐子陵缩在安置马群赛场西端一隅,幸好程莫照顾有加,使人搬来两张椅子,让他们不用干站。 此时商秀珣在大管家商震、大执事梁治、他们的好朋友骆方和黎大姐陪同下入场,由韦公公亲自招呼,她一身男装仍不能掩其绝色分毫,登时吸引全场的目光。 寇仲叹道:“美人儿场主来也没用,沈美人根本没有机会出席,张婕妤究竟可用什么借口不让她参与这宫内盛事,照道理以沈美人的才智,该感觉不妥当。” 徐子陵道:“张婕妤尚未见踪影,待见到她再说吧!我现在反不那么担心,至不济我们可死跟李密,阻止独孤家加害美人儿军师。” 寇仲沉吟片刻,有感而发的道:“这就是做奴材的滋味,躲在一角干等,待会还要耍猴戏。不过不幸中之大幸,我们至少可先看一盘从中偷师,若开始即由我们落场,必笑破所有人的肚皮,还以为我们表演滑稽杂耍呢!哈!我的老朋友来哩!” 鼓乐声起,奏起欢迎外宾的胡乐。 鼓掌喝采声同时响起。 一行三十多众的波斯来客,在常何和温彦博陪同下,从皇城方向策马进入横贯广场,波斯中只有六人是一身打马球的轻便马装,其他看来该是外交官员和波斯商人,可见打马球是为两国相交的手段。 韦公公和程莫迎上招呼,把他们领往设于东看合虚位以待的前席处。 寇仲道:“我们另一位老朋友云帅肯定是打马球的高手,说不定打马球还是他发明的,那时他作客吐蕃。” 徐子陵笑道:“又胡言乱语哩!” 寇仲苦笑道:“不胡言乱语怎成?见到这批波斯来的马球高手,人人精神抖擞,挂在马上的球棍等如神兵利器,我真怕出丑。” 徐子陵道:“我们在球技上是雏儿,若你还来个怯场,不如趁早去告诉韦公公我们齐齐拉肚子了事,可免丢人现眼。” 寇仲哈哈一笑道:“我怎会怯场?他娘的!待会我们以长生气遥控马球,管它如何轻巧如何难控制,也要变得随我们心之所愿。我们的长生气也是天下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包保没有人能看破,还以为我们球技了得,了得至可令球儿拐弯,哈!” 徐子陵点头道:“这提议还有些建设性。” 寇仲兴奋起来,道:“我不知在那里听人说过,江湖传言假如寇仲和徐子陵联手,天下无有能匹敌者。两个胜一个虽不光采,但在赛场则叫团体精神,唉!把太行双杰变成天下第一的一对马球手,真不知是吉是凶。” 徐子陵道:“这个烂摊子必须待人收拾,幸好关外是李世民的天下,由他向太行派的头子说话,那到他不乖乖合作。” 寇仲仍想说话,蓦地腰鼓、铜鼓、贝鼓一起震天作响,接着琵琶、横笛、等案、洞萧、竖模等齐奏,鼓乐喧天。 东西两席全体人起身肃立,迎接从太极宫正门楼承天门开出的队伍。 在十六名禁卫策骑开路下,李渊一身轻便马装,马侧挂着特别精美的御用鞠杖,乘马入场。 跟在他马后是李元吉、李神通和李南天,都是打马球的劲服长靴,一副落场比赛的款儿。接着是李渊最宠爱的三位爱妃,竟也是一身马装,尹德妃冷艳、张婕妤秀气、董淑妮娇媚,三女争妍斗丽下,为赛场更添春色。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原来是李阀队对波斯队,难怪没我们的份儿。” 徐子陵沉声道:“沈美人军师来哩!” 寇仲目光往三妃身后投去,果然见到沈落雁杂在字文伤、独孤凤、尤楚红和一众地位较次的妃嫔中,在她稍前的赫然是李秀宁。 徐子陵道:“这一招更绝,商场主根本没机会和她私下说话。” 欢呼喝采声中,李渊昂然入场。 卷四十九 第十三章 马球比赛 “玉勒千金马,琱文七宝球; 鞚飞惊电掣,伏奋觉星流; 飚过成三捷,欢传第一筹; 庆云随逸足,缭绕殿东头。” 李渊交待过几句场面话,什么大唐国与波斯国永远和平共处、彼此扶持等诸如此类后,立即下场比赛。 唐室方面四人下场,李渊外是李元吉、李南天和李神通,全是李阀重要人物,可见对此赛极为重视。 波斯王朝下场的四人中领队是哈没美王子,其他是克萨、隆盛和支理,自有人逐一唱名介绍,均是波斯王族的成员,双方身份对等。 双方人马来到赛场正中,由唱筹官把球放在正中处,当唱筹官退出场外,一通鼓声震天响起,比赛在唱筹官高喝声中在千百对目光聚精会神下开始。 哈没美和李渊同时策马冲前,俯身挥棍身争夺马球,其他队友驰马走位,准备接应,激烈紧张,包括徐子陵和寇仲在内,生出看得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两马擦身而过,鞠杖闪电挥击,快得没有人能看清楚之际,马球斜飞而起,往唐室那方球门飞去。 寇仲和徐子陵愕然以对,他们本以为球儿只会贴地滚动,再以鞠杖操控,岂知竟可打上半空,不但大幅增加不同的可能性,控制的难度更是倍增。 波斯方面的支理从赛场侧沿南界驰马疾冲,刚好赶上马球,在球儿出界前运杖击球,球儿应杖堕地,却神乎其技的没有弹跳,反贴地疾滚,横过赛场往北界而去,登时惹得全场叫好,采声雷动。 此着显是大出李阀诸人料外,李元吉拚命策骑拦截,却以毫厘之差,鞠杖碰不上马球,反冲过中场,与勒马回头的李渊策骑而过。 另一波斯马球高手从大外档沿北界冲前,一声叱喝,鞠杖猛扫马球,他运劲巧妙,球儿应棍弹往半空,往李阀东门的方向弯落。 此时波斯四名球手展开全面攻势,都在东半场驰马穿插,乍看似是横冲直撞,事实上却是扰敌乱敌的高明阵势,最厉害是把扼守在后方的李神通和李南天不断拦阻,方便队友争夺正从空中落下的马球,情况之激烈,比之战场上决战生死,有过之无不及。 李元吉仍在勒马调头,李渊则在敌人马尾吃尘,哈没美王子驰马疾冲,抢在李神通之前接着落下来的马球。 观者无不看得如痴如醉,众鼓手不自觉地加剧和加速擂鼓。 鞠杖端接球后竟回旋一匝,马球就那么给黏在杖端的等待调较角度,再弹往前方,用劲之巧,教人叹为观止。 直到此刻,李渊方面仍没有碰球的机会,看得寇仲和徐子陵直摇头。若动真刀真枪较量,波斯一方肯定败得一塌糊涂,但马球比较的不但是球技和马术,更重要是团队的配合和策略,在这任何一方面李阀都是技逊一筹,甚或两筹三筹。 李南天赶上截击,发觉球儿再从哈没美王子杖上弹往前方,心知不妙时,哈没美早奔往东门,在离东门三十步许的距离追上球儿,运杖挥击。 李神通想拦截时,退却一步,眼睁睁瞧着对方击球入洞网。 三通鼓响,表示入球。 唱筹官唱筹声中,李阀方面被拔去一旗,波斯方面则多插一旗。 今次轮到唐室方开球。 寇仲向徐子陵道:“我的娘!原来这么易入球的,快轮到我们哩!怎办才好!” 球赛重开,李渊御驾亲征,带球挺进,连过两人,到被哈没美持杖争夺在地上滚动的球儿,龙杖一挥打得斜飞南界,交给奔至该处的李元吉。 观赛者当然想自己的皇帝胜出,挽回颜面,叫得声嘶力竭,女的可比男的更要疯狂,张婕妤等诸妃全站起来,挥手娇呼,比场内作赛的人更要着紧。 鼓声骤急。 球儿落回李渊杖上,往波斯方的西门推进。 “噗”! 球儿入网。 三通鼓响!人人高呼万岁。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暗叹,他们眼力高明,瞧出今次是对方故意相让,否则此球不会入得那么容易。 徐子陵苦笑道:“若我们待会不须献丑,我愿意以全副身家奉赠。” 寇仲头皮发麻,深有同感。 第一盘李阀两胜一负,多得一筹,摆明是波斯人作客的礼貌,让主家先拔头筹。 小休过后,第二盘在哈没美领导下,以全攻姿态进迫,连入两球,到第三球才被李元吉靠点幸运成份和巧妙手法,从对方较弱的隆盛手中把球夺走,在对方意料不到下击球入网。 第二盘后的小休间,寇仲和徐子陵坐对愁城,为未来的命运悲叹。 寇仲颓然道:“若给我回家练个许月,我说不定可打败这个什么娘的波斯王子,现在却连球儿都未碰过,待会出去作表演赛,给人任意入球,我们以后还有面子做人吗?” 徐子陵凝望正与李元吉说话的李渊,见他脸色凝重,似在责怪李南天和李神通的表现,叹道:“下一场李渊会输得更惨,当哈没美胜券在握,筹数足够,或会让他赢回一两球。比赛以六盘两局分胜负,没有我们的示范表演将很快完结,那有多好。” 寇仲道:“李密会否在我们表演时找李渊说话呢?那可非最好的时机,因为李渊肯定心情大坏。” 徐子陵目光投往张婕妤旁的沈落雁,她到此刻仍未发觉两人的存在,若他们下场当然是另一回事,她应可看破他们的伪装。 鼓声再起,首局最后一盘宣告开始,接着是两局间的示范表演,也是寇仲和徐子陵下场献丑的一刻,他们拿什么去示范给波斯的马球超级高手看呢? 第三盘李渊方改变战略,以攻对攻。在四人中,以球技论,实以李元吉居首,李渊在马术上逊他一筹,故在灵活度上有所不如。 打马球有打马球的规矩,首先是只准以鞠杖接触球儿,人则不可离开马背,单此两项,已使懂武功的内家高手纵有浑身解数苦无用武之地,只好凭球技马术在赛场上争锋。 “笃”的一声,李元吉把支理击往东门网的球儿险险截着,带球闪过克萨,在隆盛拦截前把球短传横交李神通,李神通大喝一声,控马带球冲前闯关,支理追来挡截之际,竟把球儿回送后方三丈外的李南天,后者叱喝一声“上”,毫不迟疑的一杖扫下,正中球儿,球儿疾弹半空,越过中场,往西门方向投去。 李渊大喜,只要能摆脱最接近他的哈没美,肯定可胜此一筹。 哈没美见状勒马调头一阵风般追来,给李渊硬以马儿迫往北边外档,两人快马加鞭,争先恐后,蹄声急起急落,争持之烈,是开场以来首见,可知双方求胜之心,在赛场上绝不容让。此正为球赛令李渊沉迷的精采处,在平常的日子那有如此乐趣,谁敢和他争雄斗胜? 过千观者和把守四方的禁卫见李渊方有如此出色表现,登时打气声震天价响,鼓乐齐鸣,人人看得如痴如醉。张婕妤、尹德妃等诸妃嫔都不顾仪态,状似疯狂,赛场内外气氛激烈至极点。 球儿着地滚动,离西门洞网只三十多步的距离,只要李渊能先一步赶上,肯定可击球入网,让众人有机会高呼万岁。 变化横生,哈没美一声暴喝,提缰跃马,马儿升离地面,跨过近两丈的空间,竟先一步落在球儿右前方,然后大半边身子往左探出,鞠杖伸展,堪堪勾着滚来的球儿,李渊赶至时刚迟却半步,成功本在望,最后却是功亏一篑。 李渊直冲至西门才能勒马调头,哈没美早控球驰奔东门方向。 欢呼变成叹息。 寇仲和徐子陵心叫糟糕,李渊重整阵脚后的如虹气势,受此重挫肯定溃不成军,四对三下肯定李渊方守不住此筹。 寇仲差点想闭目不看,叹道:“不是有人说过我们曾大败吐蕃的马球高手吗?若我们待会表现得像不懂打马球的初哥,李渊会怎样看我们?” 徐子陵听他不住重复这忧虑,知他担心得要命,就算没有这被揭破身份的可怕的后果,以寇仲的好胜,仍难忍当众出丑受辱的待遇。 苦笑道:“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信心,必须以井中水月的心法去演好来临的球赛。” 寇仲惋惜道:“真后悔没带千里梦和万里斑两匹宝贝来。” 三通鼓响,波斯方果如所料再入一球。 此时有禁卫来到,着两人准备下场,两人均生出被催往刑场行刑的感觉,万般不情愿下前往挑鞠杖和拣马。 负责的禁卫和马夫没暇理会他们,全神观战。 李渊方又输一球。 两人手提鞠杖,另一手牵马,呆头鸟般在赛场东北角观赛。 若李渊方此盘连输三球,此仗必败无疑,除非接下来的三盘有一盘能全胜,另两盘多取一筹,但照眼前双方实力比较,这是没有可能的事。 哈没美再次表演马上控球的功架,先后盘过李渊和李元吉,将球儿交给前线的支理,支理挥杖一扫,球儿从李渊方球技最弱的李南天马脚间穿过,流星般命中球洞。 鼓乐呜奏,上半场终告完结。双方下马施礼,各自离场。 寇仲苦笑道:“丑妇终须见家翁,更不幸是我们的家翁有上千之众。他娘的!都是雷九指那家伙,硬要我们扮他奶奶的什么太行双杰。看吧!现在如何收科。” 哈没美等回到己方族人处,接受祝贺。 李渊出奇地没有返回妃嫔堆内接受安慰,立在场边,还召来韦公公、程莫两人说话。 徐子陵失笑道:“你这小子只懂怨人,关雷大哥什么事?记着人马如一和长生气两大打马球绝技便成,其他千万不要去想。” 寇仲道:“惨哩!要下场哩!你看李渊不住拿眼来看我们。” 徐子陵正留心李密,看他会否趁此机会去和李渊说话,可是李密仍坐在西看台,频频与身旁的晁公错密语。闻言往李渊方瞧去,只见他一边听韦公公说话,一边往他两人审视。讶道:“看来似乎不只要我们下场那么简单?” 寇仲大吃一惊道:“难道发现我们有问题?” 此时李元吉手下的两名马球高手牵马持杖移往赛场的西南角,作好入场表演的准备,看得两人更是心中发毛。 两个看台的嘉宾回复先前热闹的情况,谈笑议论,闹哄哄一片。 围着李渊的李元吉、李南天和李神通均往徐子陵和寇仲瞧来,显然这代表李阀大唐的领袖人物,谈的正是两人。 寇仲道:“算啦!若有半点不妥当,我们立即杀出重围。” 程莫直朝两人走来,到他们身前道:“随我来!皇上要和你们说话。” 看他神情肃穆,两人心叫不好,但就这么放脚开溜,杀出重围,于此吉凶未卜之际又毫没道理,只好牵马举步。 程莫阻止道:“留下马儿和鞠杖。” 自有人过来牵马拿杖。 两人一头雾水的随他直趋李渊立处,正要跪下敬礼,李渊喝道:“赛场上不拘俗礼,你们看过刚才一局,有什么话说。” 李元吉、李南天、李神通和韦公公四人目光灼灼打量着他们,看得他们心中只能祈神求福,不断唤娘。 寇仲勉强收摄心神,垂首恭敬地扮作专家道:“皇上明察,波斯人打马球的方式别树一格,以哈没美王子表现最佳,全队整体配合得天衣无缝,唯一的弱点是隆盛,控马的灵活及不上队友,但击球的手法毫不逊色。” 韦公公提点道:“皇上是指有什么方法可破他们的马阵?” 两人晓得李阀方没有看破他们,只是虚心求教,心中大定。 但又另生焦虑,假设他们现在说得天花乱坠,待会则表现不济,岂非更惹人起疑? 徐子陵答道:“只要在马术上能克制哈没美王子。可牵一发动全身的破去他们的配合,此是唯一制胜之法。” 李渊看看李元吉,又看看李南天和李神通,然后石破天惊的沉声道:“若改由你两人下场,有多大胜算?” 这两句话就像晴天霹雳,震得两人失魂落魄,他们毕生未碰个马球,对方还是超级的马球高手,他们怎样答李渊呢? ()卷四十九终 卷五十 第一章 换边换人 寇仲不用征求徐子陵同意,也知道答案只有一个,不敢犹豫的答道:“皇上有命,小人等必尽力而为。” 李南天不悦冷哼道:“皇上是问你有多少成胜算?不是担心你尽力与否的问题。”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恍然,知李渊正考虑以他们入替较次的李南天和李神通,令两李大失面子,故李南天向他们发难,发泄心中愤怨,更是间接向李渊表示不满。 自家知自家书,不论他们的“人马如一”如何高明,长生气如何出神入化,怎都须一段时间熟习打马球的技巧,但到他们能掌握取胜窍要时,早输掉这场球赛。所以现在他们真的是骑虎难下,心惊胆战,却苦无应付之策。 徐子陵硬着头皮答道:“小人两个每趟下场打马球,都有十足取胜的信心,请皇上明鉴。” 李渊闻言目光投往李元吉,李元吉却望往韦公公,韦公公干咳一声道:“御骑长应比较清楚点。” 李元吉和韦公公可避而不答,免开罪李神通和李南天,程奠这御骑长却没推搪的资格,无奈地垂首如实的道:“臣下尚未有机会亲睹两位仁兄打马球,不过他们的骑功肯定不在对方之下。” 此时两边看台的人大多发觉场边李渊等人的异样处,纷纷往这边瞧来,且议论纷纷。徐子陵和寇仲很想知道沈落雁瞧见他们的反应,却不敢朝她望去。 李渊终下决定,道:“就由你们两人下场出替神通和南天,赛场如战场,调兵换将乃平常书,我现在是以奇兵克敌,好教对方一个引和摸不透我们的部署。” 李元吉道:“可是他们上场的共并非是惯用的鞠技和赛马,很可能会予波斯人可乘之机。我们已失三筹,不容再失。” 李南天和李神通绷紧的脸孔露出嘲弄和得意的表情,正晓得李元吉站在他们一方说话。 寇仲心中不知多么感激李元吉,趁势恭敬的道:“齐王可说出小人们的心意,不是用惯的鞠杖和马匹,我们争胜的能力会打个折扣,请皇上明鉴。” 这不是故意谦虚的话,听进李神通和李南天耳内,才使他们对两人恶感稍减。 李渊略作沉吟,点头道:“有道理!联就招呼波斯人到殿内喝酒聊天,公公会领两位入宫从朕的鞠杖和赛马中挑选最合用的,练习半个时辰后下场作赛,可千万不要令朕失望。” 众人皆无话再说,寇件和徐子陵更是难作异议,只好谢十降恩,跟韦公公入太极宫待老天爷安排。 徐子陵和寇仲随韦公公在十多名御卫前呼后拥拥下,绕过太极宫,朝御洲方向走去。他们不敢和韦公公并肩而行,堕后两步。 韦公公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道:“两个后生小子走前些,方便老人家悦话。” 两人赶前到他身侧,韦公公道:“为省时间,我只带你们到较近的贡品堂挑选皇上珍藏的鞠杖,赛马则从玄武门那边的御马房由御马长拣七、八匹来让你们从中选择,否则哪来充裕时间练习,你们这身服装也要换掉才像样子。” 两人唯唯喏喏的听着,以“太极宫原来是这么宏伟壮观”的目光好奇地左顾右盼,扮足初入城市的大老乡。 韦公公压低声音道:“你们能有这机会与皇上并肩作赛,肯定是你们祖宗积下的大福荫,只要能有好表演,皇卜除赏赐金帛外,说不定另有奖赏。” 寇仲闻弦歌知雅意,忙谦卑的道:“全赖韦公公提携拂照。” 韦公公欣然道:“凡人总有怜材之念,若你们待会有出色表现,我会为你们求皇上讨个一官半职,以后不用过刀头放血的帮会生涯。” 寇仲和徐子陵暗吃一惊,心忖这岂非弄巧反拙。韦公公可能是宫内最懂揣摩李渊心意的人,知道假如两人助李渊胜得此赛,龙心大快的李渊将会给个什么“马球长”的官儿两人当,所以韦公公顺水推舟,预早收两人作心腹。若输掉球赛,当然一切休提。 徐子陵补救道:“可是我们……” 韦公公笑道:“你们正为司徒福荣那暴发户办事嘛!我知得一清二楚。放心吧!只要是我的人,我会处处为你们着想。我欢喜你们这对主尽忠的态度。” 寇仲正思忖应否为不用当官输掉此赛,旋又暗笑自己是白担心,因此赛要输还不容易,想赢则难比登天。 韦公公又道:“输赢本是等闲事,不过波斯人一向视打马球如打仗,更认为我们汉人的马球技术远逊他们。皇上今趟特别邀他们千山万水的远道前来作赛,事前准备经年,非常重视。故今仗是不容有失,务要波斯人输得口服心服。你们现在该明白为何皇上不理会淮南王两人的感受,硬要换你们入场。” 此时他们从御园转右进入李渊的后宫,朝位于西南角的一组建筑物走去,北邻就是两人差点饮恨收场的御书房。 内宫的守卫明显增强,出入门道团是守卫森严,还添加不少明岗暗哨,气氛紧张。 进入由十多名御卫把守的大门,在两人眼前矗立着四座宏伟的建筑物,环绕建筑物的回廊更是五步一卫,十步一哨,恐怕苍蝇亦难在这种形势下自由飞翔。 韦公公领他们朝位于西南那座殿堂走去,道:“四方献给皇上的礼物贡品,都置于此四座贡品堂内,单是鞠杖足有过千之数,包你们看了爱不释手。不过时间无多,勿要在这方面浪费时间。” 接着对随行御卫道:“你们留在这里。” 众御卫轰然应诺立定,韦公公领着两人步上石阶,由把门的禁卫大开中门,让三人进入上挂横匾写上“朝凤堂”三字的殿堂。 朝凤堂共分八个贡品室,紧闭的铁门分列左右,此时负责贡品堂的太监官儿闻风带着四名小太监匆匆赶至,为大太监韦公公启锁开门。 两人心忖韦公公确是大架子,竟不先去知会看管贡品堂的太监官员,若对方来迟,肯定受责。 两人随在韦公公身后深进堂道,忽地心神同震,忙功聚双鼻,果然一股本是似有若无从门隙透来的淡淡香气变得浓郁起来,正是雷九指今早曾给他们嗅过的气味。 徐子陵和寇仲,心想又会怎么鬼助神推的李渊竟把《寒林清远图》收到入门左方第一间贡品堂内。 韦公公道:“到哩。” 室门敞开,来自中外各地不同款式、纹样、颜色、质料的鞠杖排得成行成列,密密麻麻,如入鞠杖的森林,只能侧身而行。 徐子陵和寇仲记起即将来临的命运,心中苦笑,跨步入室。 两人牵着披挂得七彩缤纷的赛马,马腹挂着精选鞠杖,从太极宫回到横贯广场,依韦公公指示在赛场西北角恭候李渊圣驾。 东西两看台都哄哄一片,回复开赛前宾客间互相寒暄笑语的情景,与肃立四方的禁卫形成鲜明对比。 太极宫共有三门,正门为承天,另两门是广运和长乐。他们从承天西的广运门入场,故没惹起太大的注意。 刚才在御园内他们尽量利用时间练习和掌握打马球的技巧,两人乃武道的天才,触类旁通,于目睹李阀和波斯人二盘高手争锋的赛事后,对打马球的手法技巧早看个通透,经过练习后更信心大增,再不像先前般战战兢兢,诚惶诚恐。 徐子陵往另一边远处的东看台张望,见沈落雁正定神朝他们打量,却苦无把心声传递之法。 寇仲凑到他耳旁道:“李密肯定尚未有机会接近李渊,看他心神不属的样儿便晓得。” 忽然鼓乐齐呜,宾官全体起立。 李渊和哈没美王子等波斯来客,在高呼万岁声中从承天门进入广场,接着乐声敛去只余击鼓声。 李渊以手势示意,众人纷纷坐下。 两股人马分开,李渊和李元吉边在马背上交谈,边策骑朝寇仲和徐子陵缓驰而来。 寇仲在徐子陵耳旁道:“不知陵少是否发觉这两座看台分列东西实在没道理,该设于赛场南北才对,那会让人看得清楚点。” 徐了陵点头道:“我有想过,照我看是李渊防范刺客的布置,东西两台位置较远,行刺比较不方便。” 寇仲同意道:“有道理!” 此时李渊圣驾临近,两人不敢交谈,肃容垂首恭迎。 李渊甩蹬下马,笑道:“在赛场上朕与你们是伙伴战友,不拘常礼,你们的练习结果如何?” 寇仲答道:“托皇上鸿福,小人两个已熟习鞠杖和马儿,定能不辜负皇上的期望。” 李渊欣然道:“那就最好。我们上局已失三筹,下局换场后必须领先四筹始有胜望。” 在他旁的李元吉道:“我们尚是首次合作,你们是这方面的高手,在战术上有什么意见可放胆提出,不要理什么上下尊卑之分,若不同意父皇或我的打法,可以提出反对。” 李渊举手作意,鼓声立止,全场鸦雀无声,赛事下局何时开始,全看李渊的圣意。 两人感受到赛事即临之前的沉重压力,反希望继续打锣打鼓下去,不用像现在般人人都没话说没事做,把注意力全集中到他们身上来,加上作贼心虚,心情绝不好受。 寇仲早考虑过战术上的问题,佩侃而言道:“小人两个想出针对他们弱点的战术……” 李元吉忽截断他道:“他们会换走隆盛和支理,以泽喜拿大公和梅内依侯爵出替。” 两人愣然以对。 李渊冷哼道:“波斯人今赛是志在必得,见我们阵前易将,故变阵应付。不要小看这区区一场马球赛,说不定会影响波斯王朝未来国策的去向。我们大唐既不能在战场上镇慑波斯人,只好在赛场上尽力办到。” 寇仲为之哑口无言,只能肯定这两个什么泽喜拿和梅内依,当比替出的隆盛和支理高明,就像李渊认为他两人在马球技上胜过李神通和李南天,顿使他两人想好的策略变得用武无地。 徐子陵道:“皇上明鉴,既然对方变阵换将,那只好下场后随机应变。小人们因见过皇上和齐王作赛,所以暂由小人俩配合皇上和齐王,小人俩负责守卫后方,拦截对方攻势并送球供皇上和齐王破敌取胜。” 李渊点头道:“只好如此,你们尽力而为,若此赛胜出,你们等若立下军功,朕必有奖励。” 两人同声谢恩,但刚建立的些许自信,早随波斯方面换人之举云散烟消。 李渊发出指示,赛事重开的鼓声震彻横贯广场。 此局双方交换场地,李阀守的是西门,波斯人守东门。 马球放在赛场正中位置的小圈内,双方在东西场上布阵。 泽喜拿大公年纪最大,约在五十许间,不过老而弥壮,身子像铁塔般挺直,浓密的胡须一把刷子般垂在颔下,双目闪闪有神,神态沉凝,不须挥动球杖亦无人不晓得他属此中高手。梅内依是个彪形壮汉,年不过三十,肌肉结实,充盈着爆炸性的劲力,更是不可小觑。 鼓声倏止。 唱筹官报上双方新入场者的名字,泽喜拿和梅内依固是有本身在波斯王朝的官衔,寇仲和徐子陵竟硬被冠以御卫小官儿的衔头,令两人哭笑不得,还要对向他们喝彩打气的观众还礼致敬。 三通鼓响,马球从唱筹官手上抛往天空,蓄势以待的李元吉和哈没美分从两边策马抢前争夺,两方队友纵骑奔跑,准备接应或拦截,蹄声轰天而起,人人屏息静气,聚精会神观看赛事的发展。 李元吉和哈没美同时探前,马杖往球儿挑去,两骑擦身而过,李元吉不负众望,夺球在手,就在马背上控球直闯。 欢呼声爆响,鼓声震耳。 寇仲和徐子陵终是新手,一时颇有点不知该进还是该退,只好策骑驰往东场。 克萨和梅内依分由左右斜斜驰至,拦截李元吉,李渊冲往南线,从外档接应李元吉,波斯老将泽喜拿在东门前来回奔驰,神态冷静从容。 李元吉去路被阻,把球儿送往李渊,克萨和梅内依两骑像表演马术花式般在李元吉马前交叉而过,骇得李元吉的马仰嘶人立而起,梅内依早顺势往李渊驰去,快逾电闪,观者无不晓得他能及时拦截李渊的进击。 寇仲和徐子陵心叫不妙,波斯方无论合作和战术都比他们高明不上一筹,不但破去李元吉和李渊的配合,更令李渊变成深入的孤军,只能靠自己独力闯关入球。 寇仲和徐子陵终是身经百战的人,前者吹响尖哨,示意徐子陵看紧冲往西场的哈没美,他自己则明是轻夹马腹,暗里是施展“人马如一”之术,策骑闪电般沿北线电驰疾奔以接应远在另一方的李渊。 李渊一挥龙杖,球儿横冲天上,往寇仲一方落去。 寇仲竟能忽然把马儿的速度提升至极限,甚至超越极限,惹得全场采声如雷,波斯方面的人无不露出骇异神色。 正往北线方向驰去的克萨急催坐骑,赶往争夺尚未知花落谁家的球儿。 李元吉已知机地从中线直趋东门。 寇仲此时抛开一切疑俱,豪情奋发,心忖若我寇仲争不赢你这波斯小儿,名字以后倒转来写。猛一抽络,赛马腾空,先一步接着仍未着地的球儿,就那么挥棒一击,球儿流星般在克萨上方掠过,精准至难以置信的落往李元吉马头左前方十步许处,刚好是最方便李元吉把球儿打进对方球洞的精采位置。 东西看台人人齐声呐喊赞叹。 李元吉大喜,挥棒疾打,球儿化成彩芒,往球洞投去。 泽喜拿斜冲而前,球杖疾伸,就在球儿入洞前把球截个正着,他用劲巧妙,球儿不但没有被反震离棒,还似被球棒动着似的盘过冲来的李元吉,在大部分观者失望的叹息声中,挥杖击球,往身在西场的哈没美投去。 梅内依立即策骑驰往西场接应。 徐子陵心中叫苦,刚才是李渊孤军深入,现在变成自己孤军独守,若不能夺得马球,此筹必输无疑。 别无选择了,施出“人马如一”之术,往球儿落点冲去。 泽喜拿此棒落点巧妙,刚落往哈没美有方二十步许处,而徐子陵正位于哈没美左方,若依常理发展,哈没美只须占稳位置,可借马儿把徐子陵拒于能触球的范围之外。 连在场的李渊和李元吉也打定输数,只有寇仲晓得徐子陵有力挽狂澜的本领。 卷五十 第二章 赛场争雄 哈没美和徐子陵在同一时间催动座骑,往球儿落点驰去。 马有马性,要待放开四蹄,始能逐渐发力,攀上速度的顶峰。哈没美是马球场上的高手,一直把马儿保持在活跃状态中,故能在几下呼吸间把马儿催控至全速状态,只要夺得马球,顺势带球沿北线疾走数步,在底线前把球打往沿南线赶来接应的梅内依,此筹必胜无疑。 徐子陵催马时哈没美在他右方二十多步外,球儿则往哈没美右上方三十步外落去,双方同时发动,但在“人马如一”的催发下,徐子陵座下赛马眨眼间臻达全速,劲箭般往球儿落点冲去,若可抢在哈没美马前,当能先一步把球儿截走。 两骑一先一后,蹄起蹄落,全力朝球儿狂奔,右手马杖探出,左手马鞭抽击马股,情况激烈。 场上目光全集中到两人身上,徐子陵座骑不断加速,似有可能创造奇迹,无不看得如痴如狂,呐喊打气。 鼓手更是着力击鼓。 人喊鼓响,震动广场,场内场外的气氛炽热至极点。 哈没美一声呼啸,改变方向,竟抽组从斜冲改为直奔,若依徐子陵现在的冲势,必被他的马儿迫在左方,只能陪着哈没美一起冲出底线,又或两马撞作一团,这是赛规不容许的。 后方的克萨此时越过中线,赶在寇仲之前快马加鞭沿北线朝球儿追来,只要哈没美能挡着徐子陵,他可在球儿逸出北线前先一步夺得球儿。 寇仲心叫不妙,拚命策骑狂追,但因落后近三十步,纵有“人马如一”之术,亦追之不及。 李渊等其他人距离大远,只能望洋兴叹,眼睁睁的泄气干着急。 徐子陵体内真气运转,尽输入马体,眼看要与哈没美撞个正着时倏地一抽缰绳,健马人立而起,仰天长嘶,未待前蹄落下。后蹄仍止不住冲力再向前连奔数步,堪堪避过哈没美。 哈没美怎想到他有此一着,留不住势子,在徐子陵人立的马儿前几许处驰过,直往底线驰去,险至毫发之差。 喝彩声雷动,乃自上局开赛以来最激烈的。 前蹄落地,徐子陵再策马推前,在没有人争夺下挥杖击球,球儿弹空而上,在赶来的克萨头上越过,投往寇仲。 寇仲不待球儿落地,立即凌空挥棒,球儿横过十丈的空间,落地后贴地疾滚,来到李元吉马前十步处。 李元吉大喜,见前方泽喜拿拦路,一棒打出,交往南线的李渊。 此时敌方的哈没美、克萨和梅内依仍在西场未能及时赶回来,变成只泽喜拿孤军迎敌,李渊接球后哪敢迟疑,带球往东门挺进。 泽喜拿策骑迎向李渊,身体忽左忽右,又探前俯后,予人的感觉是无论李渊把球儿朝东门以任何角度击出,他均可截个正着。 李渊挥杖横扫,把球儿交往左方的李元吉,球儿在地上疾窜而过。 泽喜拿立时表现出他的功架,猛抽马脊,马儿似要往左倾跌,倏又弹起,但已成功改变冲刺的方向,在众人难以相信的情况下,斜冲往李渊和李元吉的两骑之间,眼看仍不及拦截,他却身躯前探至差点贴地,马杖闪电挥出,险险击中球儿。 球儿应杖改变方向,送往西场北线的克萨,克萨迅速把球送往南线赶来的梅内依,后者在徐子陵赶到前,挥棒击球,把球儿送入球洞。 三通鼓响,波斯方又得一筹,领先之数增至四筹,只余八筹可供争夺。 自有人把球儿送往场心。 李渊打出暂停的手势,把三人召至西场门前说话,先对寇仲和徐子陵道:“打得好!此筹之失,非你们之过。” 李元吉点头道:“泽喜拿这一关守得很稳,以我看他比哈没美更高明。” 李渊道:“我们改变阵势,由元勇和文通抢攻,朕和齐王守后,只要你们有刚才的水准,我们未必会输。” 只听他亲切的叫唤两人的名字,可知他对寇仲和徐子陵已生出钟爱之心。 寇仲和徐子陵轰然应晤,他们被竞赛的气氛感染,又觉刚才一球输得冤枉,激起斗志,誓要在下筹争回一城。 寇仲于场心开出球儿,交往徐子陵,后者半边身弯下马背,以曲杖控球贴地滚动挺进。 前方严阵以待的哈没美正面来截,梅内依和克萨左右杀至,泽喜拿仍紧守大后方。 徐子陵在哈没美的鞠杖碰上马球前,出乎场内场外所有人料外,没有把球儿交给寇仲,反把球儿击得从座骑的四蹄间穿往马儿另一边,自己则像被大风狂吹的长草由这一边弯侧往另一边,在球儿逸出控制范围前再勾球前进,以此巧着累得哈没美扑个空。 喊声四起,鼓声加剧,谁都晓得徐子陵争取到攻门的良机。 果然徐子陵带球前进,直趋泽喜拿。 寇仲与他心意相通,切中而去,好今泽喜拿孤掌难呜,不知应拦截那一个才好。 别人以为他们“太行双杰”精擅打马球的阵法,只他们两个心知肚明是把过往大小战的联手经验搬到球场上应用发挥。 泽喜拿倏地策马窜前,鞠马杖幻出多重杖影,虚虚实实,颇有出神入化的精妙。 徐子陵心神晋入井中月的境界,坦白说,泽喜拿的棍法确是高明,不过比之石之轩的不死幻仍有一段遥不可及的距离,故那能把他难倒,再施一记虚招,骗得泽喜拿的球杖稍往左偏,他立刻球棍轻移,就那么轻易地穿过对方似把地面封得密不溅水的仗影,把球儿送到寇仲前方。 寇仲不敢卖弄,因克萨此时离他左侧不到两个马位,老老实实的一杖推去,马球“噗”的一声乖乖钻入东门洞网。 鼓声通天,万岁之声不绝,再没有人介意入球的是蔡元勇而非大唐皇帝李渊。 李渊更不介意,在马上顾盼自豪,就像自己人球般兴高采烈。他换人入场原是兵行险着,就像战场上临时换将,现在事实证明他圣算无误,既可向被换的李神通和李南天交待,更可在众人前大有光采。 李元吉策马过来迎接两人凯旋而归。 战况至此更趋紧凑,唐室再非陷于被动捱打之局。 三通鼓响,下局第一盘结束。 波斯方决心取得此盘最后一筹,胜此一盘,仍保持领先四筹的压倒性优势。 开球后,波斯方改采全攻型的战术,泽喜靠接球后推过半场,在寇仲和徐子陵拦截前支球哈没美,这主攻将和梅内依、克萨三人大演马球戏法,纵骑穿插驰骋,马球变得神出鬼没似的左传右送,忽前忽后,在寇仲和徐子陵未及回救,李渊和李元吉更未有触球机会时,送球入网,胜得游刃有余,不费吹灰之力。 寇仲和徐子陵输得心中不服,却又不能不服,无奈之极。 下局首盘结束,有一刻钟的休息。 两人随李渊和李元吉来到场边,李渊脸色凝重,挥开要递茶送巾伺候他的太监,皱眉道:“现在只余六筹,我们能全取六筹,始可得胜,失一筹则是和局,你们有什么好提议。” 李元吉显然失去信心,但因寇徐表现出色,故态度友善的道:“元勇、文通可放胆说出心中想法。” 寇仲坦然道:“皇上的变阵刚才显出奇效,故可不用再变,但为应付对方攻势,在敌人得球时,小人两个必须回守应付,采取一个钉一个的策略,文通负责泽喜拿,小人负责哈没美。” 李渊道:“这是没办法中的办法,简单易行,元吉你看着梅内依,由朕看克萨,就这么决定。” 此时韦公公来到李渊旁,似要说话。 寇仲和徐子陵知机的离开,把马儿交给程莫的手下,到一边喝太监送来的茶水。 寇仲肩头碰上徐子陵肩头,低声道:“点子来哩!” 李密离开座位,朝李渊走去。 徐子陵心中一震,朝沈落雁所在瞧去,果然她露出注意神色,目光落在李密身上,不由心叫不好。她肯定猜到李密落入奸人的算计,私下向李渊提出请求,在这情况下,她会设法离宫往找李密,那就正中敌人的圈套。 他同时功聚双耳,李密就在场边向李渊请安问好,然后道:“臣自归顺大唐以来,不断接受皇上的赏赐,深受皇上的宠爱,可是臣下坐享荣宠,没有半点回报,实心里不安。现在秦王用兵洛阳,而臣下旧部大多在山东一带割据自立,只要皇上恩准,臣下可出关招降他们,否则若让寇仲透过翟娇把他们招揽过去,会对我大唐统一之业非常不利。” 李渊沉声道:“卿家所言不无道理,不知卿家有多大把握,可招降多少人?” 徐子陵现在更肯定李渊有杀李密之意,因李密既有杀翟让的前科,可知他是惯好谋反叛主的人,根本不能信赖,在一般情况下李渊怎肯放虎归山,他肯这么附和李密,必有后着。 李密恭敬的进言道:“臣下旧部中以占据罗井的张善相势力最大,手下兵员有过万之众,臣下有十成把握可说服他,只要他肯归降,其他人必望风景从。” 李渊道:“卿家准备何时动身?” 李密大喜道:“若得皇上赐准,臣下想立即动程。” 李渊沉吟半晌,道:“就依你所言,朕立即派人通知关防。” 徐子陵心神俱震,现在球赛尚未结束,他们更不知何时方能离宫,若沈落雁此时开溜,他们该怎办才好?而直至此刻,他仍摸不清楚敌人对付沈落雁的手段和圈套。 寇仲接到徐子陵送来恰到好处的球儿,控球滚地前进,以毫厘之差盘过哈没美,徐子陵则以向对方偷师学来的战术,纵骑左冲右突,扰敌惑敌诈敌,牵制着其他三人,更不住和寇仲穿插分合,如蝴蝶戏舞花间,每趟均令人以为寇仲会把球转交给他,最后马球仍在寇仲杖下迅速迫近敌门。瞧得看台的人和守在四方的禁卫采声轰天,如潮水般起落。 寇仲和徐子陵都是天材横溢之辈,赛前的热身加上一再的上场交锋,至此对打马球已是得心应手,信心十足,把“人马如一”和联手战术通过打马球发挥至巅峰境界。 寇仲一个假身,似要把球儿送往靠南线冲门的徐子陵,骗得泽喜拿捉错球路,杖端轻转,勾球闪过泽喜拿,在狂喊尖叫的打气声和紧密似爆竹的轰鸣鼓声中,进球入洞。 两人凯旋而回,接受李渊和李元吉的赞赏祝贺时,李密和王伯当离席而去,沈落雁则依然坐在看台内,令两人心下稍安。 球儿开出。 梅内依把球儿送近后方的泽喜拿,与哈没美和克萨三人又再表演马术花式般放开马蹄深入西场,看似随意的上下纵横,事实上进退左右均有分寸,隐含阵法变化的味道。 李渊和李元吉看不破对方变化,被迫得只能退守大后方。 寇仲和徐子陵则以动制动,学对方般左穿右插,驰一骋于敌阵之间,所到位置均有拦敌阻敌的作用。 只见双方策马满场飞驰,蹄声起落,争持激烈,观赛者看得比场内比赛的健儿更紧张,喊叫不绝,赛况攀上炽热的高潮。 泽喜拿终能推球过中线,进入西场。 寇仲抢在哈没美马前,往泽喜拿冲击,迫他送球给队友。 关键时刻终于来临,泽喜拿显然没信心避过寇仲的魔杖,挥杖打球,球儿斜滚往南界空档,落在梅内依棍下。 寇仲一抽缰索,赛马人立转身,分中切去,冲入哈没美和克萨间,只要梅内依把球横送出来,他定会和他两人争个胜负分明。 李渊从后方策骑往梅内依迎去,李元吉远吊在李渊马后左侧,照应李渊。 徐子陵诈作往最接近梅内依只在后者右方二百步许处的哈没美驰去,实则蓄势以待,意在正缓骑推进的泽喜拿。 果然梅内依控球斜斜切入场中,似要把球送往移近北界的克萨,鞠杖一挥,球儿近送后面的泽喜拿,令李渊和李元吉全扑个空。 李渊在梅内依马后留不住势子朝东直冲,李元吉因留有余力,抽馈回守,寇仲则全速往逐渐远离的克萨追去,生怕泽喜拿成功交球给克萨的可怕后果。 这些连串的动作反应发生在电光石火的高速下,一动无有不动,球儿在空中划出一道动人的弧线,升起弯下,往泽喜拿投去。 徐子陵心神晋入井中月的至境,似是忽然从赛场里抽离而去,本是震彻广场的呐喊声潮水般退至一滴不剩,周遭像在上演着一场充满激烈动作的无声哑子戏,此时徐子陵已气贯马蹄,马儿在操控下朝前飞跃,凌空横渡近六、七丈的空间,鞠杖探出堪堪截着离泽喜拿只二十步许的球儿,把球儿摘下,送往沿南界奔东的李渊马前二十步处。 全场欢声雷动。 李渊大喜,冲前控球急进,泽喜拿勒僵回马,已追上不及。 徐子陵马蹄踏地,喝采声如裂岸惊涛般钻贯双耳,因李渊御驾亲征,击球入洞。 “万岁”之声叫得比轰雷更要激烈。 李渊一面欢容返回西场,边说“打得好”,也不知是赞自己还是徐子陵,不过无人不晓得他对能在场上一显威风,龙心大悦。 波斯方开球后谨慎多了,长传短交,逐渐迫近。 寇仲和徐子陵却晓得对方信心受挫,再无复先前如虹气势,反之他两人却信心倍增,驰骑纵横,迫得对方不敢冒险进攻。李渊和李元吉则因对两人生出信心,不像先前般战战兢兢,而是放手配合,发挥出团战的精神。 克萨接到泽喜拿传给他的球儿后,被迎过来的李元吉迫得把球横送哈没美,寇仲和徐子陵苦待已久,觑准机会,同时策骑冲刺,人马未至,其威胁的范围已封死哈没美前方和两侧的进路。 哈没美不敢把球送往另一边正被李渊缠迫的梅内依,无奈下一勾球儿,令球儿贴地滚往位于后方中线的泽喜拿。 寇仲大喝一声“齐王上”,与徐子陵施展“人马如一”之术,蓦地把马儿增速至极限,追着球儿旋风般从哈没美两侧劲箭般闪电刺出。 李元吉给激起斗性,兼之亦想立威,闻声越过克萨,沿南界快马加鞭狂驰。 泽喜拿知此筹成败全看花落谁家,岂敢怠慢,策马前冲,迎往朝自己方向滚动的球儿。 马上的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因为无论他们跑得多快,亦不能在泽喜拿触球之前赶上球儿,他们的目的是在迫泽喜拿第一时间挥棒击球,予他们可乘之机。 泽喜拿探身挥杖,击向滚来的球儿,两人仍在二十步外。 眼看功亏一篑,异变赳生。 卷五十 第三章 分身乏术 就在泽喜拿击中球儿前的刹那,寇仲和徐子陵由分变合,往对方撞去。 泽喜拿如其他人般看不破两人的意图,这么两马相碰,马儿必伤无疑,但又隐隐感到依两人先前表现的超凡马术,该不至如此不济,在无暇多想兼没有选择下,趁寇仲拍马移中所露出的空档,把球儿扫往没有人缠身位处北界的克萨。 “蓬”的一声,两骑擦撞。 徐子陵稳如泰山的继续冲前,方向稍改,取的是泽喜拿右侧方位。寇仲则在场外人惊叫声中,众女仕失色之际,被徐子陵坐骑撞得斜飞而起,有若天神的凌空越过八丈空间,马蹄尚未触地,他从马背弯下,手探杖伸,毫厘不差的挑中滚往克萨的马球。 球儿改变方向,转往驰进东场的李元吉送去。 惊呼变成漫空采声,鼓手们拚命击鼓,“呜呜呜!” 李元吉从最恶劣的心情提升至强烈的喜悦,接着球,二话不说的攻门而去。 泽喜拿欲还马拦截,却给先他一步的徐子陵硬挡在外,眼睁睁瞧着李元吉送球入洞。 叫好声轰起,李元吉春风满脸的得胜而回,却令徐子陵和寇仲开始明白到为何汉室历代皇朝均是内侍近臣得志的道理。 无论你是封疆大臣又或远征域外的猛将,长驻深宫的皇帝却看不到更感受不着他们的劳绩,什么丰功伟业亦及不上助他在球戏中获胜的亲切感受。所以尹祖文让李渊得过平民的瘾,比李世民在关外出生入死更能赢得李渊信任宠爱。 下局第二盘三筹全得,令波斯队只能领先一筹,若最后一盘李阀再度来个全胜,便可摘下胜利的桂冠。 张婕妤、尹德妃、董淑妮等一众妃嫔浩浩荡荡十多人从看台拥出,往李渊迎去,情况热闹混乱。 寇仲和徐子陵用神搜索,沈落雁竟芳沓然,尤楚红和独孤凤亦失去踪影,心知不妙,却苦无法脱身。幸好李靖夫妇不见在场,只好希望他们成功截着沈落雁。 李渊和李元吉此时没暇理会他们,徐、寇两人将马儿鞠杖交给程莫的人,往一边走去。 寇仲低声道:“他娘的!对方究竟能玩什么手段,即使沈美人去劝李密不要出关,李密听也好不听也好,整件事对沈美人该到此而止,难道独孤家可借此开罪沈美人,来个先斩后奏吗?那等若迫李世绩造反,更难向李世民交待。” 徐子陵立在场边,思索道:“事情当然不会如此简单,例如李密强迫沈落雁与他一起出关又如何?” 寇仲皱眉道:“李密出关一事得李渊亲自首肯,李渊暂不会出尔反尔,假如出关一事是合法的,李密下手制住沈美人押她往关外,不是自暴居心不良吗?李密不会这么愚蠢吧?” 徐子陵叹道:“不要忘记杨文干曾保证离开长安后会有妥善安排,所以李密只要过得长安城防一关,将再无顾虑。而有沈落雁这筹码在手,可胁迫李世绩相从,作用极大,这个险李密是不能不冒,不怕去冒。” 顿了顿续道:“至于李渊让李密离城,是谋定后动,固必有后着,只是我们想不到他的手段而已!” 寇仲露出凝重神色,点头道:“你的分析很有道理,假如李密真的挟沈落雁同行,李渊可指沈落雁与李密有共同作反之心,那就非常糟糕,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徐子陵道:“李密怎都要个把时辰始能动身,我们打完赛事后立即与李大哥联络,只要能掌握李密去向,我们可把沈落雁救回来,李密则任他自生自灭,与我们无干。” 寇仲精神一振道:“就这么决定!” 最后一盘开始,波斯队信心受挫,被大唐队压住来打。寇仲和徐子陵对打马球的玩意智珠在握,不但掌握到诸般技巧,更看破和摸透波斯人的战术,此消彼长下,把早前在赛场上纵横不可一世的波斯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尽量为李渊制造埋门入球的机会,在鼓声与喝采下,李渊大显神威,再下一城,双方变成平手,波斯人失去领先的优势。 兵败如山倒,包括波斯队的成员在内,谁都晓得波斯方败势而成,想迫和亦有心无力,哈没美等人神色变得颓丧无奈。 李渊忽然叫停,在鸦雀无声中,驰骑至中场勒马喝道:“这场马球赛到此为至,双方作赛和论,愿我大唐国和波斯国世世代代和平共处,情谊永固。” 他的话出乎所有人料外,显示出李渊泱泱大度,登时“万岁”之声叫得震天价响,波斯方则人人露出感动感激的神色。 寇仲和徐子陵则庆幸赛事至此结束,可及早离开,哈没美等趋前向李渊道谢,李元吉却向寇徐两人道:“你们立下大功,父皇非常高兴,可到一边休息,等候父皇的旨意。”说罢逞自往正与波斯方队员亲切交谈的李渊驰去。 此时整个横贯广场充盈节日的气氛,妃嫔高官纷纷到场中恭贺李渊,形势有点混乱,两人甩蹬下马,把马儿鞠杖交给伺候他们的禁卫,程莫则兴高采烈的接两人到场边,不住赞赏他们表现出色。 两人却是听不进半句到耳内去,只想着如何脱身去营救沈落雁。 苦待个多时辰,终得李渊召见。 李渊在后宫贡品堂东的亲政殿接见他们,在场的尚有韦公公,宇文伤、李元吉、李南天、李神通、萧瑀和刘文静。 李渊神情欣悦,先赞赏他们在赛场上的表现,然后道:“你们打马球固是出众,骑术更是高明,只有在突厥人之上而不在其下,如此人材,埋没江湖实在可惜,有否想过效忠朝廷,建立功业?” 寇仲心叫不妙,道:“皇上恩宠,小人两个感激涕零,不过……唉!不过……” 此时韦公公移到李渊龙椅旁,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番话,又退开去。 李渊毫无不悦之色的瞧着肃立石阶下的寇仲和徐子陵,微笑点头道:“朕明白两位的处境,朕就予你们一年时间办好江湖的事,然后脱离帮会,来为朕效力。” 两人连忙谢恩。 李元吉笑道:“父皇和我等着你们回来打球赛哩!” 其他人笑起来,气氛愉快轻松。两人乘机禀上要离开的事,终成功脱身离宫。 程莫亲自率御卫送他们返司徒府,对两人着意巴结,令两人感到虽未真的当上唐室的小官员,已变成被看好的红人。不论将来官位的高低,他们至少是可陪李渊打马球的近臣,只此足令他们一登龙门,声价百倍。 李靖和侯希白均在内堂守候多时,雷九指领他们进去,道:“我们作好准备,随时可以离开。陈甫得李靖保证,故安心留在长安。唉!反是我和宋二爷为他担心。” 两人心悬沈落雁的事,加速步伐,入厅后劈头向李靖道:“截着沈落雁吗?” 李靖着他们先围桌坐下,道:“没有机会,不过不用担心,李密曾知会城守所,会在黄昏时分离城,乘船出关,我们仍有近两个时辰办事。”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松一口气。 徐子陵道:“李大哥不是派人监视李密吗?” 李靖摇头道:“我们发现李密府外有禁卫所的人,所以被迫撤退。” 定仲一呆道:“那你岂非不晓得沈落雁有否去见李密?” 李靖道:“我也是迫不得已,现在皇上摆明要亲手对付李密,我们若给发觉牵涉其中,就算跳进黄河亦洗不清嫌疑,我不得不为大局着想。” 侯希白自告奋勇道:“不若由我这毫不相干的外人出马,说不定可截着沈美人。” 徐子陵摇头道:“恐怕迟了一步。李密选在黄昏时分离开,是要借夜色掩护好出城后能立即放脚开溜,教李渊追无可追。” 寇仲问道:“李密同行者有多少人?” 李靖道:“李密和王伯当加上部下有上千之众,载货的马车约三十多辆,除非另有安排,若从水路出关,皇上仍可在他出关前任何一刻截住他们。” 宋师道不解道:“沈落雁顶多劝李密放弃出关不果,大家不欢而散,有什么问题呢?” 寇仲苦笑道:“问题是李密乃为求成功不择手段的人,加上杨文干的怂恿陷害,或会铤而走险把她制服掳走,用以威胁徐世绩。要知李渊一直不太信任手掌重兵的徐世绩,故令沈落雁留在京城,现在沈美人儿竟随李密离城,只此一宗可治沈落雁叛国大罪,李世民将难以维护。” 李靖一震道:“我们倒没想过李密有此一着,如今怎办好呢?” 徐子陵道:“现在去闯李密府只会坏事,所以任何行动须在城外进行。李大哥一方不宜沾手此事,希白亦要置身事外,最好继续往上林苑风花雪月。而我们则早一步出城等待李密的船队,好见机行事。” 李靖在寇仲等力劝下,终无奈放弃参与。因天策府实不宜牵涉此事内,正面对抗李渊。 李靖离去后,众人改而商量如何对付石之轩这另一令人头痛的问题。 寇仲沉吟道:“画当然要交给石之轩,否则他如何下台?” 雷九指皱眉道:“横竖我们有两卷假货,送他一卷是举手之劳,问题是若给他晓得真画仍在李渊手上,他一怒之下后果难测。” 宋师道道:“这个反不用担心,除非李渊身边的人像韦公公、宇文伤等其中有人是石之轩布在宫中的内应,否则绝不会泄出任何消息,石之轩更是无从打听连尹祖文亦给瞒着的秘密。我担心的是石之轩取得假画后,使手段把画辗转送入池生春手上,池生春又把画作聘礼献与胡佛,被胡佛瞧破是假货,那就真的后果难测。” 寇忡拍台嚷道:“有哩。” 众人愕然。 寇仲取来两轴摹本,全塞到侯希白手上,笑道:“一卷送给石之轩,另一卷或可用来换真本,哈哈哈!” 寇仲的蔡元勇拜门求见池生春,把门者通报后,池生春亲自出迎,讶道:“什么风把蔡兄吹到寒舍来,生春正犹豫该否送行,却怕蔡兄的老板不好此调。” 寇仲松一口气道:“见着池爷就好哩!我还怕池爷到了赌馆扑个空。” 池生春挽着他的手朝大堂走去,笑道:“有什么事尽管说出来,大家是自己人,有什么事生春定设法为蔡兄办妥。哈!听说蔡兄和匡兄今天在宫内马球场上大显神威,令皇上龙心大悦,两位前途无可估量。” 寇仲装出欲言又止的样儿,压低声音道:“今趟我来不是有什么事求池爷,而是有要事相告。唉,我和文通考虑了整天,最后想到池爷对我们这样有情有义,我们明知此事而瞒着池爷,良心怎过得去。” 两人此时进入大堂,池生春一呆停步,不解道:“究竟是什么事?元勇为何似有难言之隐。” 寇仲凑到他耳旁低声道:“此事池爷听后千万不可告诉任何人,否则大老板和我们全要被杀头。” 他生春露出疑惑神色,向大厅内准备伺候的两个美婢喝道:“你们退下吧。” 两婢离厅后,池生春请寇仲往一角坐下,沉声问道:“究竟是什么事?” 寇仲道:“今早萧瑀来请我们申爷入宫,为皇上鉴证一幅画。” 池生春色变道:“什么画?” 寇仲压低声音道:“池爷不是给曹三盗去展子虔的《寒林清远图》吗?原来那幅只是假货,真本是在皇上手中,皇上正因弄不清楚池爷那张是真的?还是自己手上那张是真的?所以请申爷过目。据申爷说,皇上手上的《寒林清远留》确是正本。” 池生春脸色数变,显示心中止翻起滔天巨浪,惊疑不定,默然无语。 寇仲道:“皇上千叮万嘱申爷不可把此事泄漏出去,甚至不可告诉大老板,不过申爷怎会瞒着大老板呢?我是偷听到他们说话故晓得此事。池爷快撤回万两黄金的悬赏,一幅假画怎值这个价钱?” 池生春终回过神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幸好得元勇告知此事,我池生春必有回报,元勇在这里坐一会,我转头便回。” 寇仲陪他立起,道:“池爷千万再不要给我们金子,我今趟来是为报池爷恩德。只要池爷保守秘密……” 池生春那会信他,硬把他接回位子内,入内堂去也。 寇仲心中暗笑,他有十足把握池生春会上当。皆因有李渊派刘文静向他索画的前科,加上当晚确是李渊出手抢画,池生春非是蠢人,当猜到真相。 池生春既晓得画在李渊手上,石之轩尽管把画送到他手上,给个天作胆他池生春也不敢拿来作聘礼,因若非是摹本,就是从宫内偷出来的真本。 想着想着,整刻钟仍未见池生春拿银两回来。 寇仲又想到对付石之轩的事,暗忖救沈落雁要紧,只好留待明晚才收拾石之轩,回去后要和婠婠仔细商量。 等得不耐烦时,池生春终提着一袋重甸甸的金子回来,看份量该过百两之数。 寇仲慌忙起立,道:“池爷不用客气,我真不是为讨银子而来的。” 池生春把袋子硬塞进他手里,笑道:“朋友有通财之义,何况元勇这么为我池生春设想,再推辞就是不当我是自家兄弟。” 又压低声音道:“还清赌债后,余下的当是赌本,哈!” 寇仲看到他说最后两句话时,眼内闪过嘲弄的神色,心中大讶,当然不会说破,欲拒还迎的收下金子。 池生春揽着他肩头送他出门,道:“元勇和文通什么时候回长安,就什么时候来找我池生春,以后大家是自己人,有福同享,祸则不关我们兄弟的事,哈!” 接着低声道:“元勇最好不要拣大街大巷走,被人发觉你来找过我,就不是那么好。” 寇仲心中一震,终明白过来。 池生春刚才嘲弄的眼神,是笑他有命拿钱,却没命去享受这笔财富。池生春到内堂这么久,不是因要筹取金子,而是通知人在他归途上伏杀他。杀他的原因非是池生春舍不得这许多黄金,而是要嫁祸关中剑派。 试想他横死街头,李渊必大发雷霆,加上尔文焕、乔公山伪造的人证物证,城守所的姚洛又可证明关中剑派早有杀太行双杰的行动,关中剑派岂能免祸。 这肯定不是池生春临时决定的事,而是早有周详计划。现在太行双杰变成唐室的红人,对池生春的计划更是有利。 寇仲当然不会揭破池生春卑鄙的阴谋,嘻嘻哈哈的离开池府。 卷五十 第四章 泥足深陷 寇仲将钱袋搁往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坐下笑道:“这袋金子可是用小命博回来的,池生春找人在路上杀我,以嫁祸关东剑派,给我来个装作走错路,他便无所施其技。他娘的,池生春这人真要不得,笑里藏刀。” 又道:“福荣爷在外面见谁?” 徐子陵目光落在钱袋上,答道:“是胡佛偕女儿来向福荣爷话别,为的当然是能在飞钱生意分一杯羹。我打过招呼后推累进来休息,唉!胡小仙的媚眼儿抛得小俊晕头转向,令人担心。” 寇仲沉吟片晌,道:“见过婠婠吗?” 徐子陵摇头道:“你去和她说吧!” 寇仲沉声道:“明晚如何?”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就这样决定。” 婠婠秀眸紧闭盘膝坐在寇仲榻上,到寇仲在床沿坐下,始张开美目,道:“你们何时回来?” 寇仲道:“明天!绾大姐可否先答我一个问题,香家和魔门究竟是什么关系?” 绾绾玉容平静,淡然道:“这和杀石之轩有什么关系?” 寇仲道:“因为石之轩想对付池生春。” 绾绾默然片晌,叹道:“石之轩要对付的并非池生春,而是赵德言。现在魔门中最有实力与石之轩争圣尊宝座的是赵德言。你可知颉利曾派人到长安来与李渊说话,保证不会插手李世民攻打洛阳一事,如非有赵德言在背后怂恿,颉利怎会这般好相与。” 寇仲道:“竟有此事!那你何苦仍要为香家隐瞒,即使将来统一圣门的是绾大姐,香家亦不会向你效忠。” 绾绾微笑道:“少帅可知香贵本是我阴癸派的人?” 接着淡淡道:“严格点说香贵是我们赚钱的工具,巴陵帮只是他掩饰其真正身份的幌子。哼!香贵此人最爱趋炎附势,见赵德言背后有突厥人撑腰,竟敢对我们阳奉阴违,暗中为赵德言办事,终有一天我会教他后悔他的所作所为。我可以说的就是这么多。是否明晚动手?” 在黄昏淡茫的光线中,穿上水靠的徐子陵和寇仲潜进流经长安城西北的渭水,目送载着宋师道等人的风帆顺流东进黄河。出关时会有人扮作太行双杰,不会露出破绽。 两人上岸时,黑夜来临大地,长安城亮起的灯火,益显这天下三大名都之一的城市的宏伟壮观。 两人伏在岸旁一处浅滩的乱石后,耐心等待李密的船队。到关外有水陆两路,当然以水路方便快捷,从城西北永安渠的码头,经渭水入大河,两天后可过关离境。 寇仲叹道:“李密和他的人分坐三条船,若李密不是把沈美人藏在他那条船上,会令我们很头痛。另一个问题是我们根本不晓得她被安放在那一艘船上。” 徐子陵道:“这个我反不担心,李密心中有鬼,肯定会把沈落雁带在身边,以防不测。若你是李密,会怎样分配船队的手下?” 寇仲沉吟道:“换作是我,会把能作战者集中在一艘船上,粮食和辎重置于其他船,发生突变,亦有应付之力。” 徐子陵点头道:“李密是能征惯战的统帅,想法该与你大同小异,所以那艘船最轻便灵活,就是我们的目标。” 寇仲叹道:“我真不明白李密,有谓走得和尚走不了庙,即使他能安抵关外,他自己的家人和部下的亲属仍留在长安,如他叛唐自立,岂非祸延亲人?” 徐子陵道:“所以他要倚赖杨文干,照我猜他大部分手下都被蒙在鼓里,不晓得李密此行真正的目的,否则岂肯舍弃妻儿陪他去冒险。” 寇仲点头道:“这正是李密千方百计要得李渊批准的原因,首先是要手下安心随他出关,其次是让家人亦有溜走的机会。否则以李密和王伯当的身手,应可轻易溜掉。” 天色渐暗,夜幕舒展,天空现出月儿和星星。 寇仲皱眉道:“有点不妥当,为何不见李密船队的踪影?” 徐子陵正要说话,急剧的蹄声从岸上传来,两人骇然瞧去,李靖沿崖岸策马奔来,还带着两匹空骑。 两人心知不妙,忙从藏身石滩处跃出,飞身迎上。 李靖见到他们,道:“快上马!随我来!” 两人飞身上马,迫在李靖身后。 李靖策马往东疾驰,嚷道:“李密临时改水路为陆路,于半个时辰前出城,幸好我一直在暗中留意他们。” 两人暗呼惭愧,如非李靖放不下心,他们将失话交臂,沈落雁则要完蛋。 李靖道:“李密猜到皇上要杀他。” 寇仲道:“李密极可能是在沈落雁痛陈利害后醒悟过来,他娘的他明知如此仍要一意孤行,还掳走对自己有情有义的旧部,李密还真是人吗?” 徐子陵放骑追近李靖,问道:“李大哥晓得李密采取的路线吗?” 李靖答道:“若要躲避追兵,李密必须借林木掩护,最理想的当是长安东南三十里外的帽子林,这片树林覆盖着方圆达百余里的山丘平原。以李密的行军经验,有各种方陆摆脱追兵,更可选不同位置出林。” 寇仲听得头皮发麻道:“那怎办才好?半个时辰可走毕三十里,李密现在该在林内,我们怎样找他?” 李靖领着他们朝山地高处奔去,道:“放心!我和红拂分头行事,她正紧缀在他们队后。” 三人不再说话,全速催骑,不一会奔至山地高处,下方现出一片广润的密林河道,往四面八方延展至地平尽处,长安变成星光似的暗黑一点,位于西北地平远处。 寇仲深吸一口凉气道:“我担心的是李渊会在他入林前截着他。” 李靖道:“我和红拂商量过这问题,假如皇上真的在入林前把李密的车队截着,红拂会现身向李密讨人,揭破他掳走沈落雁的事,那皇上将难以入罪沈落雁。” 徐子陵穷目搜索,看有否宿鸟惊飞的情况,但因林区范围辽阔,夜色下较远的地方便难看得真切,苦笑道:“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大嫂揭破李密阴谋,李密老羞成怒下势将起而反抗,那独孤家的人可趁兵荒马乱之际乘机害死沈落雁。” 寇仲紧张的道:“大嫂会以什么手法通知我们她的位置?” 李靖显是心情沉重,沉声道:“她晓得我们会来到这居高临下的位置,在适当时会以镜子反映月光朝这方反照过来。” 话犹未已,远方二十里许外的林木间现出一点红芒,瞬又滚去,如是者三次。 三人瞧得脸睑相觑。 寇仲皱眉道:“这似乎不是镜子的反照,而是火的光芒。” 徐子陵灵光一闪,喜道:“我明白哩!很可能是李渊在李密的人中布有内鬼,根本不怕李密能飞出指隙外去。” 寇仲大喜道:“有道理!李渊要收买李密的人确是易如反掌。” 说罢跳下马来,道:“伏兵该在林外恭候李密,只要我们在李密出林前赶上他,便有机会把沈美人抢回来。” 此时又见光影,离开适才火光显现处达五里之遥。 李靖仍踞座马上,一呆道:“这该是红拂的镜子。” 徐子陵道:“这代表李密兵分两路,以甩掉追兵。” 寇仲分析道:“有资格让李渊收买的人,肯定是深悉李密计划的心腹,所以李密在林内的位置,该以内鬼的火光为准。李大哥去找嫂子,我和子陵去追李密。” 李靖关心娇妻,没法下只好答应。 两人脱掉水靠,戴上黑头罩,在林木间的漆黑中全速飞掠,把身法提展至极限,终在出林进入关东平原前两里许处,追上李密的马队。 李密队内没有马车,全是轻骑,匆匆而行,近三百人默默赶路,气氛沉重。 两人扑上一株老树之巅,俯瞰队尾的情况,借助暗淡的月色星光,用足眼力仍看不到沈落雁的踪影。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我们从旁追上去,见到沈美人立即不管他娘的下手抢人,来个大功告成。” 徐子陵想不到更佳的办法,点头答应。 两人逢树过树,无声无息的赶上马队,直追至队头,终有发现,立即心中叫苦。 李密和王伯当两骑领路前行,后面一骑马背上坐的不是人,而是一个长方形的木箱,安然缚在装于马身的木架子上,由人牵马随行。 李密和王伯当均不是省油灯,即使寇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挑断木箱缚索,无论手法多快,亦将难逃陷入敌人重围的命运,任他们武功通天,怎敌得过以李密和王伯当为首数百身经百战的武士。 犹豫间,李密和王伯当带着沈落雁离开密林,进入广润的关东平原的疏林区。 两人伏在密林边缘的一株树上,苦无良策。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边道:“怎办才好?我们顾得抬箱子就难以从容逃走。” 徐子陵瞧着敌人匆速出林,当机立断道:“我们先设法混入敌队中,伺机抢马,只要能逃返密林就成功哩!” 寇仲同意道:“就这么决定!” 两人立即行动,横跃过去,觑准敌队最后两骑,从上扑下去,人未至发出指风,点中目标的穴道。两人无声无息的落在马背上,把那两个要倒跌下马的身体揪着,轻轻放到密林边缘一旁草叶密茂处,顺手取去他们的头盔。 前方数骑心神全集中于赶往林外,兼之夜色深沉,悄然不知身后两队友换了人。 蓦然后方蹄声响起,登时惹得队尾的人纷纷回头张望,两人心叫糟糕,想不到队尾后尚有队尾,听蹄音来者有十余骑之众,忙勒马不动,留在密林边缘处,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变,唯一的方法是把头盔拉下,压至眼沿,希望黑暗中敌人看不真切。 十多骑循李密队伍经行的路线冲至,出奇地看也不看避往一旁的徐子陵和寇仲,还自催骑出林,领头的人高喝道:“光禄卿留步,皇上圣旨到!” 两人瞧清楚领头者竟是韦公公,醒悟过来,晓得李渊终告出招。 李密方怎想得到李渊的人会在此时刻出现,一阵慌乱,队形涣散,李密的手下把驮着箱子的马儿团团围住,不让来骑看见。李密和王伯当则脸色凝重的策骑回头,迎接圣旨。 寇仲和徐子陵心叫侥幸,李密方注意力全集中传旨的韦公公身上,没暇留意他们。 李密的人纷纷散往一旁,让来骑通行,到双方临近,勒马停定,韦公公以他阴阳怪气的声音道:“光禄卿李密接旨!” 李密和王伯当交换个眼色,李密竟不下马跪地接旨,仍高踞马上不耐烦的道:“我今趟出关是由皇上亲自赐准,为何忽然又来圣旨?” 韦公公道:“皇上有命,光禄卿李密须立即返长安见驾。” 李密方人人听得睑脸相觑,鸦雀无声,气氛沉重至极点。 寇仲和徐子陵至此方知李渊的手段,此时的李密如出笼之鸟,怎肯舍弃手下孤身一人回长安接受不测的命运。更大的问题是强掳沈落雁随行,若此事给揭破,任李密舌粲莲花,亦百词莫辩。整个对付李密的阴谋一个环节扣着一个环节,李密此时是泥足深陷,再无选择。 李密仰望星空,在所有人目光注视下徐徐呼出一口气,道:“我不相信这会是皇上发出的旨意,韦公公请回吧!” 韦公公哈哈一笑道:“密公好胆,竟敢违背皇上旨意。唉!那群人鬼鬼祟祟的,是否有什么不能见光的事物?” 李密脸容一沉,道:“念在一场相识,韦公公最好立即掉头离开,否则莫怪李密不念旧情。” 韦公公竟不动气,哑然失笑道:“我韦公公自十八岁开始伺候杨坚,从没有人敢对我说这种话,佩服佩服!” 忽然从马背跃起,发出尖啸,往李密扑去,李密和王伯当立即衣衫拂扬,马匹跳步,只看其声势,已知这唐宫的太监头儿,气功已臻登峰造极的境界。 各人纷纷掣出兵器。蓦地前方火光大盛,看也看不出有多少人马,从前方疏林埋伏处策骑冲出。同一时间密林内蹄声四起,李密一方顿变陷身前狼后虎的中伏劣境。 “砰砰”之声不绝于耳,韦公公两袖飞舞,凌空下击,以李密和王伯当之能,此刻亦只有拚命苦抗,无法脱身。 寇仲和徐子陵见机不可失,策马疾奔,往沈落雁所在冲去。 形势混乱至极点,以千计的唐兵漫野遍林的从两方杀来,李密方领袖被缠,加上无心恋战,纷纷四散奔逃,不战而溃。 寇仲和徐子陵目标清晰,见那群带着驮箱马儿的李密手下望北逃去,忙策骑急追。 此时唐兵像潮水般把李密的人淹没,带驮箱马儿的十多骑给唐兵截着,战作一团。 另一队十多人的唐兵往寇仲和徐子陵杀来,寇仲心情大佳,哈哈一笑,拔出背上井中月,一刀挥去,最接近的唐兵挥刀格挡,“当”的一声,硬给寇仲此重手法震堕下马。 投身战场,寇仲就像龙回大海,浑身狠劲大发,不过因是局外人的身份,唐兵又非冲着他而来,加上他非是好杀的人,故刀下留情,只把敌人击下马背了事。 徐子陵抽出挂在马背的马刀,反手一招,以刀面把拦在前方两人拍离马背,跟在寇仲背后,趁敌人尚未完成合围之势,挡者披靡的朝正惊惶跳蹄的驮箱马儿赶去。 徐子陵连续击垮数敌,一把揪着驮箱马儿缰绳,寇仲冲往他旁,叫道:“点子来哩!” 徐子陵百忙中回头一瞥,大吃一惊,竟是尤楚红和独孤凤策骑奔至,离他们只十多丈的距离。 徐子陵忙拉着驮箱马儿朝反方向落荒逃走,寇仲押后。 独孤凤显然认不出更想不到带走驮箱马儿的会是他们两人,娇叱道:“那里走!” 若没有驮箱马儿,凭他们“人马如一”之术,就算对方骑的是高昌的汗血宝马,休想能追上两人。 现在却是愈追愈近,双方间距离不住缩短。五骑逐渐远离喊杀震天的战场,在草原上展开追逐。 尤楚红厉叱一声,跃离马背,凌空扑至。 卷五十 第五章 偷龙转凤 寇仲和徐子陵最大的顾虑是不能显露真正的身份,否则尤楚红和独孤凤禀上李渊,说沈落雁与他们两人是一党,那就和叛国通敌没有分别。 寇仲心知肚明凭尤楚红的功力和身手,在短程内没有可能把她甩掉,忙从挂在马腹的箭囊抓起三支箭,凭听风辨声反手往尤楚红掷去。他不敢全力施展,更不敢用上螺旋真劲,当然威力大减,只望能阻止她的凌空扑击。 尤楚红暴喝道:“好胆!” 一袖挥扬,三支箭像给狂风扫落叶的卷跌下堕,她的碧玉杖仍然向策马狂奔的徐子陵背心点去。 寇仲待要离开马背往援,蓦地心现警兆,忙滑下马背,靠贴马腹,纯凭身法避过独孤凤偷袭射来的一把飞刀,她放暗器的手法非常巧妙,不带半点风声。 徐子陵自问没有本领一边牵马疾驰,一边应付高明如尤楚红者的全力攻击,心生一计,放开缰绳,飞出一脚,踢中驮箱马儿,长生气狂输马体,以“人马如一”的引导术,驮箱马儿果应脚一声长嘶,四蹄同时发力,超前而奔,越过左右两旁的寇仲和徐子陵,朝暗黑的草原无限深处狂驰而去。 徐子陵一个侧翻,躲在马腹下,堪堪躲过尤楚红的碧玉杖,就在马腹下催马,硬把与尤楚红的距离拉远。 尤楚红一口真气已尽,足尖点地,又再赶上来。 寇仲和徐子陵凭骑术全力驱策,往超前近二十丈的驮箱马儿追去。 尤楚红和独孤凤则在后穷追不舍,前者显现出她的绝世身法,竟愈追愈近,反是策骑的独孤凤给抛在后方。 蓦地前方远处两骑奔来,其中一人大喝道:“贼子那里走!” 寇仲和徐子陵认得是李靖的声音,看去果然来的是李靖和红拂女,心中大喜,装作大吃一惊,舍下沈落雁,改向落荒逃走。 得李靖和红拂女截着驮箱马儿,给个天尤楚红和独孤凤作胆,也不敢公然加害沈落雁,更难人罪沈落雁。 两人通过杨公宝库的地道,重返长安,回到多情寓,离天明尚有两个时辰。 等得心焦的侯希白大喜道:“一切妥当?” 寇仲欣然坐下,舒展筋骨,笑答道:“一切妥当,却是险至极点,全赖老天爷的帮忙,沈美人命不该绝。” 两人曾躲在暗处,瞧清楚尤楚红和独孤凤没有恶向胆边生,冒犯李靖和红拂女,看着李靖夫妇开箱救出沈落雁,这才离去,可放心说出这番话。 徐子陵在侯希白另一边坐下,道:“没有到上林苑去吗?” 侯希白叹道:“你们去出生入死,我那还有玩乐的兴儿。唉!每天都山珍海味,间中亦该来个清茶淡饭。” 寇仲道:“你的石师来了吗?” 侯希白颓然点头,道:“我把摹画放在桌上,然后恭候他老人家法驾,石师果然准时来到,还很亲切问我的近况,练功的情景。说出来你们不会相信,他竟指点我武功方面的事,分析我为何在秘道里几个照面就给他擒着的原因,弄得我糊涂起来。” 徐子陵和寇仲听得脸脸相觑,石之轩究竟是什么一回事? 侯希白露出回忆的神色,望着小厅堂的横梁,缓缓道:“我是否很傻呢?竟忍不住问他是否要杀我?你道他怎样答我?他竟摇头哑然笑道:‘你不但是我石之轩的好徒儿,更是发扬花间派的希望,你又不会妨碍我统一天下的大业,师傅为何要置你于死。没有人比师傅更明白你。’说毕这番话后,他的眼睛现出很奇怪的神色,像很疲倦,又像心中充满悲伤。” 徐子陵和寇仲愕然以对。 侯希白续道:“他接着又说:花间派的心法正是率性而行,他当年不顾圣门所有人反对,恋上碧秀心,便是受花间派心法的影响,而到今天他仍没后悔当时的决定;唯一后悔的事是害死至爱的人,所以不想我步他后尘,令我重蹈他当年的覆辙。唉!他还问我有没有意中人?” 徐子陵露出思索神色,寇仲却兴致盎然的问道:“你怎答他?” 侯希白耸肩道:“我答他天下的好女子无不是我的意中人,而我只会通过为她们作像表达我对她们的爱慕,透过画笔把她们最美好的一面活现画中。石师听后不但满意,还赞我在花间派的心法上青出于蓝。我乘机问他,唉!我本不该过问他这方面的事。” 徐子陵沉声道:“问他那方面的事呢?” 侯希白道:“我问他为何不超脱于人世间的斗争仇杀,啸傲山林,落得清净自在。” 寇仲精神一振道:“他怎样答你。” 侯希自苦笑道:“所以我说不该问,石师冷哼一声,随手拿起那轴假画,双目射出冰冷无情的可怕神光,就那么走啦!”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哑口无言。 好一会寇仲才道:“你石师的行事任我们想破脑袋亦想不出头绪来。正事要紧,快把假画拿来。” 侯希白又惊又喜道:“离天亮只有个许时辰,够时间吗?” 寇仲笑道:“这是千载一时的良机,李渊抽调大内禁卫去对付李密,韦公公、尤楚红和独孤凤均不在皇定内,所以李渊必把留下的人手集中保护自己的寝宫和嫔妃的宫苑,贡品堂肯定守卫松弛,我们选在李渊最意想不到的一刻入宫来个偷龙转凤,保证会成功。还不快拿假货,我们有很多时间吗?” 徐子陵独自潜回司徒府,借大的房舍冷清清的,在微茫的晨光下,有种说不出人去楼空的荒寒冷落。 想起刚才偷进唐宫的情境,禁不住为侯希白得到真本如痴如醉的狂喜欣悦。李渊手上的画是偷回来的,失去是活该,何况他可能永不晓得手上拥有的会是摹本,徐子陵绝不会因他是大唐的皇帝而认为他有特别的拥有权。 今趟三人是驾轻就熟,兼且正如寇仲所料,禁卫集中到皇帝妃嫔居住的寝宫,他们从秘道来,从秘道离开,利用贡品堂的天窗潜进去偷宝,神不知鬼不觉的完成任务。 绾绾的声音传入耳内,道:“人家在你的房间哩!” 徐子陵放下推寇仲房门的手,心中泛起奇怪的滋味,移往邻房,推门入内。 绾绾静静坐在一角,美目深注的瞧着他。 徐子陵到她旁坐下,道:“我们决定今晚动手。” 绾绾露出“早知道哩”的神情,淡然道:“寇仲为何不和你在一起?” 徐子陵道:“他在为今晚的行动奔走安排。” 绾绾讶道:“有什么要安排的,是否直到此刻仍要瞒我?我会怀疑你们合作的诚意。” 徐子陵洒然耸肩道:“我并没有蓄意隐瞒,只因时机未至,告诉你没有意思。” 绾绾轻轻声道:“我晓得寇仲不信任我,徐子陵又如何呢?我想听你心内的想法。” 徐子陵迎上她的目光,微笑道:“我认为你不会在这情况下出卖我们。不过当有一天你成为阴癸派新一代的主事者,情况将截然不同。因为你不得不为本派的利益着想。” 绾绾缓缓摇头,满怀感触的道:“我永不会成为阴癸派之主,我已失去那种兴趣。圣门两派六道各怀鬼胎,只会坏事而不能成事。我再不想花时间陷往派内无谓由斗争去,不想在这方面浪费时间。” 徐子陵愕然道:“那你为何那么积极对付石之轩,何不找个地方躲起来,过些安乐优悠的日子?” 绾绾平静的道:“师尊的梦想,我会尽心尽力去完成。我的好胜心不会比你的兄弟小,我会证明给所有人看,圣门最出色的人不是石之轩,而是祝玉妍栽培出来的徒儿。” 徐子陵讶道:“我给弄糊涂了。你凭什么认为可凭个人之力,完成统一天下的梦想?” 绾绾微笑道:“或者有一天我会告诉你,却不是现在。闲话休提,寇仲究竟怎样奔走安排?” 徐子陵道:“他去见欧阳希夷。” 绾绾笑道:“你们果然有点门道,见欧阳希夷有什么作用?” 徐于陵道:“只有通过欧阳希夷,我们才可动用李渊的力量,把石之轩迫得不能不赖在老巢,而我们则在石之轩唯一的逃路埋伏。当李渊迫得石之轩从秘道逃走,我们对他来个迎头痛击,在那特别的环境破他的不死之身。” 绾绾精神大振,笑道:“冤家啊!石之轩究竟躲在那一个狗洞呢?” 寇仲回来时,徐子陵仍坐着发呆,思忖绾绾独立于圣门之外仍能颠覆天下的计策,结果仍是一无所得。 寇仲劈头问道:“绾大美人呢?” 徐子陵道:“她听过今晚的计划后,决定无论成败也须立即离开长安,所以完去办妥某些事,例如把《天魔决》起出来随身携带着,这可是我的猜想。” 寇仲点头道:“虽不中不远矣,她该不会蠢得去寻师妹白清儿的晦气吧?” 徐子陵淡淡道:“她说要放弃阴癸派之主的宝座,你说她对白清儿还有兴趣吗?” 寇仲愕然道:“她在说笑吧?” 徐子陵摇头道:“我感到她说的是肺腑之言。且她新的大计与我们没有冲突,所以她不怕透露有这么一个计划,虽仍不肯道出详情,我却觉得她对我们敌意大减。唉!她脑袋内是否在转着什么可怕的念头?” 寇仲叹道:“多想无益,不如不想。我和欧阳希夷谈足整个时辰,我们的诛石大计应是天衣无缝。夷老会讹称消息来自慈航静斋,会点醒李渊诈作发现曹三在跃马桥一带出现,故把那一区从黄昏开始封锁逐户搜索,迫石之轩回禅室扮大德圣僧,到今晚子时再把无量寺重重围困,破门杀入石之轩的禅室。哼!今趟看石之轩能逃到那里去?” 徐子陵道:“夷老晓得禅室下的秘道吗?” 寇仲道:“当然不会瞒他,却必须瞒李渊。我们的计划该没有漏洞吧?” 徐子陵心中涌起难言的感受,过了今晚,他或会变成杀死石青璇父亲的人。无论她如何痛恨石之轩,他始终是她的爹。这情况会令石青璇更不想见他徐子陵,怕勾起心事。 寇仲舒展手脚,道:“现在我们唯一可做的事就是等绾绾来。唉!我很担心。” 徐子陵讶道:“担心什么?” 寇仲叹道:“担心你哩。一世人两兄弟,想到要把你卷进残酷的战场,担心你受不了那种不是杀人就是被杀的生涯。”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我并非第一天上战场,以前又不见你这么说。” 寇仲苦笑道:“你经历过最大的三场战役,就是竞陵之战、赫连堡之役和对抗字文化及的梁都战役。这三仗均是为保命求存,故心雄气壮。可是当你为胜利而战,为争地而战,却完全是另一回事。战争是个看谁伤得重,谁捱不下去的游戏。斗志和士气是头等大事,人命贱如草芥,最终是赢输的问题。我还好点,因为是我的选择,你却是无辜被卷入这漩涡。所以我担心你。” 徐子陵苦笑道:“我是别无选择,到时再说好吗?我现在不想讨论这方面的事,令人心烦的事情太多哩!” 寇仲道:“夷老告诉我他曾以朋友的身份开心见诚的和李渊谈及帝位继承人的问题,据他所言李渊对李世民表现得非常决绝,一口咬定李世民下毒暗害张婕妤,并因此从被动改为主动,一方面加强自己实力,一方面把李世民的权力削减,将朝政全揽上身。除非李世民在外自立为帝,否则他回长安后除非甘愿作废人,否则只有被废置或处决的命运。唉!在府兵制度下,李世民绝无机会。” 徐子陵皱眉道:“夷老还有什么忠告?” 寇仲道:“他像你般在怀疑师妃暄选择李世民是否明智。尚有一事,夷老证实因李建成在中间斡旋,李渊和颉利重修旧好,此事对李世民更为不利。当李世民攻破洛阳之日,就是李渊召他回长安的一刻。李世民在关外的兵权会被肯陪李渊打马球的李元吉接收。这些却不是夷老说的,是小弟的推想。” 徐子陵叹道:“照现在情势的发展,你的推想将变成事实。李渊以李元吉代李世民迎战宋金刚,正是李渊这种心态下形成的。只是李元吉不争气,李世民才能坐稳他的位置。” 寇仲道:“没有突厥迫在眼前的威胁,李渊可放手让李世民攻打洛阳,自己则在关内巩固权力,让建成,元吉清除支持李世民的各种势力。当李世民班师回朝时,将发觉除天策府诸将和区区三千玄甲亲兵外,再无可用之人。关中剑派首当其冲,若非蔡元勇不是蔡元勇而是我寇仲,关中剑派的人现在可能全被关进天牢去。他娘的!李渊真狠!” 徐子陵摇头道:“李渊并不是个狠心的人,反而是多情重义。问题是他的情义用在李世民的敌人身上,所以变得对李世民如此无情。” 寇仲道:“夷老说李渊现在最担心的是宋缺他老人家的动向,所以曾千叮万嘱夷老必须说服我的未来岳丈,没有宋缺支持我,李渊还未把我放在眼内。他娘的!我会证明给他看,小觑我是一个大错误。” 徐子陵沉默下来。 寇仲瞥他一眼道:“你在想什么?” 徐子陵苦笑道:“我的脑袋忽然变得一片空白,不敢去想将来会发生的事。李渊或者仍未至于狠心下令杀害李世民,可是魔门群凶却不会放过他。妃暄会怎么办?她可坐视不理吗?” 寇仲叹道:“就算李世民长命百岁又如何?一天做皇帝的是李渊,李建成就是合法的继承人,除非李小子起兵作反,不过你也看到现时唐宫的形势,李小子有机会吗?” 徐子陵摇头道:“完全没有机会。” 寇仲道:“与其被魔门的人杀死,又或忍辱偷生,不如让我在战场上给李小子来个马革裹尸,还来得轰轰烈烈,对吗?” 徐子陵道:“我想再去见李世民一趟。” 寇仲失声道:“什么?” 徐子陵重覆一次,沉声道:“今晚事了后,你回彭梁,我去见李世民。” 寇仲皱眉道:“和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徐子陵道:“我不知道,见到他再说,我想晓得他心中的想法。” 寇仲耸肩道:“你和他的关系比较好点。我现在对他再没有任何友情,他弄得我太惨哩!咦!” 两人心生警兆,感觉有客到访。 卷五十 第六章 长安宵禁 两人同时想起一个问题,立即大吃一惊,假设来的是石之轩又如何?他们虽装作乘船出关,可石之轩是何等样人,怎会轻易被骗过,若他到司徒府来查探,会有怎样的结果? 暗怪自己疏忽时,侯希自推门而入,见他们惊魂未定,脸色煞白的模样,愕然道:“什么事?” 寇仲长吁出一口气道:“幸好来的是徒弟不是师傅,否则我们有难矣!” 侯希白露出思索的神色,在寇仲另一边坐下,皱眉道:“你们是否今晚动手?” 寇仲向徐子陵打个眼色,示意由他说。 徐子陵暗叹一口气,无奈道:“我们是别无选择。” 侯希白干笑一声,道:“我会否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蛋,到现在仍认为石师与我有师徒的情义?” 寇仲道:“这个很难怪你,因为一直以来你接触到的是他多情的一面,唉!教我怎说好。” 侯希白向徐子陵问道:“子陵接触石师的机会多一点,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是否仍在骗我?他为何要骗我?” 徐子陵叹道:“坦白说,我真的看不透他。他可能在骗你安你的心,可能是真情流露,且因杨虚彦的背叛,转把希望放在你身上,至于真相如何,恐怕只有他自己晓得。” 侯希白颓然叹一口气,道:“我刚见过沈美人,应该说是她来找我,探听你们的行踪。我依你们的吩咐,告诉她你们已离长安。” 两人放下心来,知道沈落雁避过此劫,李渊没有降罪于她。 侯希白忽又笑起来,道:“你们躲在这里,可能是除笨有精的做法,因为石师既想不到你们如此疏忽大意,另一方面更猜不到你们仍留在长安,所以这处反是最安全的地方。” 又问道:“婠婠呢?” 徐子陵答道:“她有点事办,该快回来哩!” 侯希白道:“婠婠会是石师的首要目标。他会不择手段把她的《天魔诀》夺到手上。《天魔策》的重归于一,是自圣门分裂后各派各系中有志者的梦想。” 徐子陵道:“希白有什么打算?” 侯希白叹道:“我打算立即离开长安,返回巴蜀过点写意的日子。” 寇仲愕然道:“你不是要为李渊画百美图卷吗?” 侯希白微笑道:“昨晚得到《寒林清远图》后,我忽然灵思如泉,把剩下的十多位美人儿一口气完成。赋上诗文,在来此之前入宫交卷,看得李渊赞叹不绝,赐金千两。我乘机告诉他要回成都去,此来更是向两位辞行。子陵若到巴蜀,定要来找小弟畅叙喝酒。我侯希白虽相识遍天下,但说得上是知心朋友的只有两位兄台。” 说罢欣然起立,向徐子陵一揖到地,笑道:“多谢子陵以画入武的提点,令我在武学上看到无限风光,今趟回蜀除一意避开石师和你们的争斗,更希望有潜心静修的机会。此地一别,希望将来与两位仍有聚首的一天。” 接着抓住寇仲肩头,微笑道:“原本我并不欢喜你,因为你的说话有时令人很难受。相处下来始发觉少帅不但够朋友,且是非常有趣的人,可在至恶劣的情境保持能感染旁人的乐观和积极,使小弟得益良多呢!”哈笑声中潇潇洒洒的飘然而去。 侯希白突然而来的告别,两人不由有点羡慕的生出感触。而“期待再见”,等若暗祝他们能破石之轩的不死印法。 寇仲收回目送他背影消失在花园林木深处的目光,笑道:“昨晚偷画冒的险是值得的。看他得到老展的画后,整个人像脱胎换骨似的。” 徐子陵道:“他的决定是正确的,此处确不宜他勾留,照我猜他是下了不惜一切保护石青漩的决心,这亦是他报答师恩的唯一方法,就是阻止石之轩做傻事。” 寇仲道:“我尚有一事没有告诉你,见过夷老后,我去向老爹辞行,他今天会离长安回历阳坐镇,假若李渊对付李世民,他会全力助我,否则按兵不动,直至我和李世民分出胜负。我们这老爹真不错,至少比李小子的老爹好。” 徐子陵愈来愈感受到寇仲的影响力,若多上杜伏威全力支持他,确有实力与李阀争一日之短长,那时李渊只好借助突厥人的力量,天下的乱局不知会继续至何年? 寇仲道:“我们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对付石之轩少点精神也不成。” 寇仲从熟睡中惊醒过来,探手握上井中月的刀柄,睁眼时恰恰见到白衣如雪的绾绾幽灵般穿窗而入。 寇仲松一口气,盘膝坐起时顺手把井中月横搁腿上,盯着坐往床尾的绾绾,伸懒腰问道:“是什么时候?” 绾绾道:“太阳快要下山哩!你道是什么时候?” 寇仲大吃一惊道:“我竟睡了这么久,陵少呢?你为何这么晚回来?若李渊开始搜捕曹三,老石固要躲进他的贼洞,而我们在街上行走恐怕不大方便。” 绾绾掩嘴娇笑,神态迷人,小女孩般娇嗲的道:“你一口气问这么多问题,教人家如何回答。亏你在这等紧张时刻,仍可像猪般睡得烂熟,鼻鼾声隔几条街亦可以听得到。” 寇仲没好气道:“你比我还夸大。我怎会打鼻鼾?睡觉是一门学问,尤其在战场上,不能把握每一个睡觉机会的都不会是好将帅。陵少是否听着?” 徐子陵的声音传过来道:“绾大姐理该比我们更紧张今晚的行动,她不担心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绾绾喜孜孜的道:“子陵真了解人家呢?” 寇仲用神打量绾绾,讶道:“绾大姐因何像变成另一个人似的,快活得像头出笼的小鸟儿。” 绾绾由他一眼道:“人家开心,你不替人家高兴吗?你们不用担心时间迟早的问题,早去反无益有害,例如刚好碰着石之轩从外面回来,经秘道返回禅室之类,今晚的计划将尽付东流。少帅这么精明,没想过这可能性吗?所以我们必须在李渊行动开始后,才可借到石之轩那秘处去。” 寇仲抓头道:“绾大姐言之成理,那我们该在什么时候进去?” 绾绾淡淡道:“戊时是最后时限,我们必须在戊时前躲进去。” 隔壁徐子陵的声音传过来道:“为何在时间上论论你能这么肯定?” 绾绾解释道:“你有你们的计划,李渊也有他的打算,你们躲在这里睡觉当然不晓得外面发生的事。李渊于午后时分通告全城,今天会提早一个时辰于酉时头关闭所有城门,然后由戊时开始全城宵禁,所有店铺均得道旨停业。” 寇仲愕然道:“搜捕一个曹三,不用这么大阵仗吧?若令石之轩起疑向尹祖文打听就糟糕哩!” 绾绾道:“李渊是老江湖,对付的又是头号大敌,怎会这样笨?他对内宣称是要逐户搜索杨文干和他的余党,没有提过什么曹三曹四。” 接着就在床上躺下,来个娇体横陈木榻,叹道:“还有整个时辰休息,没有事不要吵醒人家。” 西时开始,天上降下蒙蒙雨丝,把长安城笼罩在重重雨雾织成的轻纱内。 大街小巷行人渐减,唐军于道路交汇外设置关卡,抽查过路者。巡逻的骑队随处可见,气氛紧张,未到指定宵禁时限,大小店铺旱无不收铺关门,令形势更为吃紧。 三人在夜色降临后,离开司徒府,步步为营的往石之轩秘室潜去,奔驰于横街里巷,有时则窜房越屋,有惊无险的来至秘室旁一所民房的瓦顶上,俯瞰对面秘室的情况,无漏寺的院墙矗立在隔一条街外。 寺内乌灯黑火,加上它与石之轩这邪人之王有关连,份外阴森神秘,诡异莫名。 伏在两人间的绾绾道:“不要再偷看,若石之轩正在宅内可能会生出感应。” 两人吓得忙伏在屋脊另一边。 绾绾低声道:“李渊这一招真绝,宵禁加上逐屋搜查,那到石之轩不乖乖回到禅室内。待会我们应在秘道出口伏击他,还是于寺内秘道的入口对他迎头痛击?” 寇仲思索道:“首先我们须弄清楚李渊以那种手法攻打禅室,李渊非是蠢人,下面谋臣众多,必猜到石之轩有出入的秘道,难道他每趟离开禅室都要着小和尚来汗锁吗?” 绾绾道:“这正是关键所在。李渊或会使人把无漏寺里里外外先重重围困,再以雷霆万钧之势破门而入,把石之轩迫出来。不过李渊和他的人从未与石之轩交过手,会低估他的厉害。” 徐子陵摇头道:“李渊这么张扬,只会坏事。以石之轩的精明,见大批人马来到无漏寺,那还不知行藏已泄。且李渊把无漏寺这一带围以重兵,他会生警觉溜掉。” 寇仲点头道:“陵少有道理,绾大姐怎么说?” 绾绾道:“要看李渊是否像子陵所说的精明,我们先到屋内再见机行事好哩!” 寇仲愕然道:“你刚才不是怕会与石之轩碰个正着吗?” 绾绾道:“这只是个可能性,机会不大。别忘记李渊是要逐屋搜索,最安稳的地方当然是禅堂内。” 徐子陵道:“假设李渊领着手下诛邪队悄悄而来,破门而入,必把禅室的唯一出口封死,石之轩剩下的逃路就是蒲口下的秘道,可以想像他跳下秘道的一刻,仍须应付上面高手的狂猛攻击,如那时我们在下面同时出手偷袭,可一击成功,然后从容从秘道离开。” 寇仲和绾绾同时点头,认同他的计划。 寇仲沉声道:“今趟石之轩死定哩!我们去!” 房子内果空无一人,景况依旧。 三人进入书斋,找到秘道的入口,心情不由紧张起来。 天下无人能制的石之轩,会否因这条秘道饮恨收场? “当!当!当!” 戌时来临,宵禁的钟鼓声响起。 寇仲猛一咬牙,小心翼翼的打开入口,展现出往下的石阶。 绾绾探手入怀,却给寇仲按着她正手,微笑道:“小弟另有法宝。”掏出从杨公宝库得来的夜明珠,嵌进她额上的秀发内,欣然道:“今晚绾美人就是我两兄弟的照明灯,宝剑赠烈士,明珠送佳人。” 绾绾微一错愕,秀眸现出迷乱的神色,忽然凑过香唇,在他脸颊轻印一口,道:“绾儿永不会失去此珠。” 寇仲和徐子陵均涌起难言的滋味,自祝玉妍死后,绾绾对他们敌意日减,问题是他们能不把她视作敌人吗?飞马牧场商家二老之死,始终是个解不开的死结。 绾绾率先进入秘道,两人随后,无声无息来到供石之轩易容改装的秘室内。 另一边就是通往石之轩禅室下的秘道。 在绾绾额上秀发间的夜明珠朦胧暗淡的异芒映照下,这地内的天地充满不可测的神秘感觉,绾绾美胜天仙的玉容,更为这神秘添上不能以任何言词形容的味况。 三人不敢说话。 寇仲打出行动的手势。 三人钻进入口,弓身而行,不敢弄出任何声息。 最后来到石阶下,上方就是禅室蒲团下的入口。 深长的呼吸声透壁传下来。 石之轩确在禅室内练功打坐,他们的计划已成功了一半,下一半就要看李渊的部署。 他们不但要控制呼吸,还要控制心儿的跃动,任何至微细的声息,会令石之轩惊觉。 绾绾打个手势,带头回到先前的秘室去。 在秘室三人盘膝坐下,虽没有交谈,均知在这里等待妥当得多。现在既晓得石之轩在禅室内,他们便安心静修,好养精蓄锐,静候成功或失败那一刻的来临。 徐子陵忽然想起石青璇,一会后他就要出手对付石之轩,若真的把他杀死,石青璇会怎样看自己呢,是感激还是痛恨?侯希白又会有什么反应?生命为何会有这种矛盾。自向师妃暄作出除去石之轩的承诺,他一直感到这是正义的事,为公为私均义无反顾。可是际此事情即将决定成败的一刻,这些念头却纷纷涌至,无法控制。 绾绾的声音在耳旁响起道:“你的心为何那么乱,小心点!” 徐子陵晓得瞒不过她的感应,暗叹一口气,低声道:“我没有事的!” 绾绾的玉手找上他的手,一把握着,似乎了解他心内的情绪。 徐子陵心湖一阵颤荡,纵使以前搂着绾绾,也远及不上此刻两手相握的亲切感觉,想起绾绾永不可能成为朋友,那种因矛盾而来的痛苦不减反增。 绾绾另一手伸出,让寇仲握着。 徐子陵陷进回忆去,追想与石之轩数次相遇,感受到他深情自责的一面。石之轩似对他有特殊的感情?而他却要向石之轩毫不留情的出手。唉!造化弄人! 今趟轮到寇仲凑过来道:“什么娘都不要管,自石之轩从入口跳下来的一刻,我们同时出手,为的不是我们自己,而是为天下万民,个人的得失算他奶奶的熊。”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尽力把杂念排出脑海之外。 寇仲握上他另一只手,用力抓紧。 三人生出心连心的感觉。 密室内静至落针可闻,秘道传来空洞的声音如有实质,绾绾额上清白黯淡的光芒,形成秘室诡异莫名的世界。 他们闭上眼睛,静默中等待时机的来临。 “砰”! 门破木裂的声音从秘道上方传来,粉碎了秘道内的宁静。 三人同时睁目,你眼望我眼,接着弹起,往秘道窜进去。 李渊的声音从上方传来,长笑道:“石兄真本事,先颠覆大隋,现在又来打我大唐的主意。旧恨新仇,我们今晚就来个结算。” 下面的三人大感愕然,想不到李渊竟真来个御驾来征,自己涉险,率众入禅室与“邪王”石之轩来个殊死决战。 石之轩淡淡道:“凭这些人和你李渊,就可杀死我吗?” 宇文伤的声音狂喝道:“大言不惭,就让我们教你石之轩晓得天下非是无人。” 李渊怒喝道:“上!” 卷五十 第七章 反蚀一把 乍看一切非常顺利。 他们原本最担心的首先是石之轩会否不在禅室内,其次是怕李渊打草惊蛇?这两项担心都没有变成现实。 李渊果如他们所料,尽起麾下够资格的高手来突袭石之轩,先以铁锤铁棍一类攻坚的重兵器一举粉碎禅室的厚木门,再以雷霆万钧之势杀入禅室,欲致石之轩于死地。 可以想像在李渊一众高手冲入禅室的一刻,随来较次的高手和弩弓手再把近乎密封的禅室重重包围,防止石之轩外逃。 只听上面传来一阵的闷哼、叱喝,下面的三人晓得来者除李渊和宇文伤外,尚有“神仙眷属”诸君明、花莫夫妇、李神通、李元吉、尤楚红、独孤峰、独孤凤、韦公公、李南天,还有那可能是“矛妖”颜平照之子的颜历、欧阳希夷和另几名他们不认识的高手。 以这样的实力,在一个密封空间内,确有杀死石之轩的实力,可是三人却大感不妥当。 石之轩要取胜是绝无可能,逃路只有两条,一是从破开的大门闯出,另一是从秘道选走,前者当然比后者困难加倍。 李渊肯定以最强人手把守大门,即使能穿门而出,尚要应付可能数以百计全把弩箭瞄准大门的神射手,任石之轩有通天彻地之能,不死印如何出神人化,终是血肉之躯,实难承受数百弩箭的同时攻击。 但关键问题在于李渊。不知是因他对石之轩害死碧秀心的仇恨,还是出于低估石之轩,李渊的御驾亲征实属不智,变得石之轩有一个可牵制全局的目标。因为其他人如何心切杀死石之轩,总不能牺牲李渊以达此一目的。这变成李渊方面唯一的破绽。 禅室劲气交击声连珠响起,比得上长安年晚夜燃烧鞭炮的激烈密集,闷哼叱喝声此起彼继,韦公公阴阳怪气的喝叫和尤楚红尖厉的叱骂特别易辨认,三人却是头皮发麻的瞧向盖着出口全无动静的盖子,盖关是打开的,只要石之轩运劲拿脚移盖,可从秘道离开,包保没有人敢卤莽追击。 三人此时百思不得其解,除非石之轩猜到他们在下面埋伏,否则为何竟舍易取难,默不作声地在上面与实力强大的敌人苦缠不休。 “父皇小心!”破风的矛声大作,可想见石之轩如他们所料般集中全力攻击李渊,招招同归于尽,使其他人为解李渊之厄发挥不出整体的攻击力。 韦公公怪叫一声,李渊却是一声闷哼,听声音他多少受了点内伤,形势危急至极点。 “当”!想是石之轩的拳头轰上诸君明的钢盾,然后诸君明惨哼一声,更传来喷血的可怕声音,不用看也知石之轩成功借得敌方某人的真劲,否则那能震得诸君明受伤吐血。 三人颓然若失,脸脸相觑。那想得到天衣无缝的诛石大计,就这么惨淡收场。 绾绾当机立断,道:“或者是他命未该绝,我们快走,迟恐不及。” 寇仲和徐子陵明白她的意思,李渊盛怒下虽明知没有作用,也会展开全城搜索石之轩的行动,他们这条秘道肯定首先曝光。 绾绾伸手锁上盖关时,徐子陵和寇仲先后钻进地道去,穿过密室,从另一段地道回到石之轩秘巢书斋下的出口。 寇仲移开盖子,显露出口,低声道:“我们立即回司徒府,看清楚风头火势后马上离开。我敢肯定石之轩晓得刚才我们是在下面等他。唉!他奶奶的熊。” 徐子陵低应一声,跃往书斋漆黑的空间去,同时心生警兆,但已迟却一步,避之不及。 他骇然瞧去,黑暗中接触到石之轩邪光大盛,冰寒冷酷至没有丝毫常人情绪的可怕目光,他的右手撮指成刀,无声无息不带起任何劲气风声当胸往他刺来。若给他刺中,肯定任何护体真气不起作用,保证石之轩的手刀会破膛碎骨而人,把他心脏震个粉碎。 徐子陵从未感觉过石之轩对他杀意如此坚决不移,心叫吾命休矣,唯一可做之事就是运集全身功力,硬捱这没有可能抗拒的手刀。 下面的寇仲作梦都没想过石之轩胆大包天和狠辣至此,刚脱重围,竟反过头来在地道出口伏击他们。 寇仲虽看不到石之轩,却从徐子陵的身体反应觉察到石之轩的偷袭,时间不容他多想,人急智生,两掌托上徐子陵鞋底,全身真气在刹那间经徐子陵两腿经脉送往徐子陵腹下气海处。 换过下方抢救徐子陵的人是天下三大宗师的宁道奇、毕玄、傅采林任何一人,只能叹息无能为力。可是寇仲和徐子陵的内功心法同源而异,又经多番历练能融浑合汇,与别不同。即使面对强如石之轩的突袭,仍有抗衡之力。 寇仲本质冰寒的真气似长江黄河般直注进徐子陵气海去,与他灼热的真气螺旋合运,同一时间寇仲的真力更硬把徐子陵疾往上送,只要避过胸膛受袭,徐子陵可把汇同寇仲全力输来的真气送往脚尖,硬挡石之轩的夺命手刀。 石之轩何等样人,另一手朝徐子陵虚抓,竟生出一股力道,完全化去徐子陵往上急升的势道,手刀仍直朝徐子陵胸膛拥至。 要知胸口檀中大穴乃人身脆弱处,如给击实,纵使未能破膛开胸,心脉会禁受不起冲击而破断,那时大罗金仙亦救不回徐子陵。 寇仲真气用尽,一时回复不过来,且上托双掌竟虚虚荡荡,无处着力地难受至极,忽然醒悟到石之轩是凭不死印察敌之能把他们两人看通看透,故能以这针对性的手段破解他对徐子陵的援手,却是悔之已晚,回天乏力。 后面的绾绾鬼魁般的迅疾移至,一把抱着徐子陵双脚,赤足尖借力弹起,冲地道口往上腾升。 徐子陵双手往胸前合拢,仍是一线之差,眼看要魂断于石之轩手刀下,忽然全身被绾绾的天魔力场包裹,目在手刀触胸前朝上硬升半尺。那敢犹豫,就让得自寇仲真气输入的螺旋汇劲留在腹下丹田气海,硬挨石之轩的手刀。 “蓬!” 所有事情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由徐子陵遇袭,寇仲施援,绾绾抱上徐子陵双足,全在眨一两眼的高速内。 石之轩手刀刺中徐子陵腹下真气汇集处。 手刀首先受绾绾天魔气场的影响,真劲被削弱三成,缓了一缓,这才命中徐子陵,发出两劲正面硬撼的交击声音。 徐子陵感到五脏六腑似翻转过来的强烈痛苦,被刺一中处火烧般难过,真气被震得盲头苍蝇般往全身经脉乱窜,眼前一黑,狂喷鲜血,狂猛的力道送得他和绾绾往另一边抛飞,“砰”的一声撞上靠墙的书柜,木架破裂,书本散跌,情势混乱至极。 石之轩也被反震得往后挫退,未能乘胜追击。 不知徐子陵是生是死的寇仲借此空隙回过气来,不顾生死的从出口跃起,井中月离背而出,往石之轩迎头劈去。 “砰”! 徐子陵和绾绾同时掉往地上,滚作一团,后者等若为徐子陵硬挨半刀,张开香唇喷出小口鲜血。 石之轩冷哼一声道:“找死!” 一掌劈歪寇仲全力击来的刀锋,另一手拂袖而来,攻向寇仲脸门。 寇仲听到徐子陵的呼吸声,稍为安心,在暗黑的书斋踏出奇步,避过照面拂来的一袖,拖刀下削划往石之轩腰侧,眼看可以得手,石之轩竟一闪不见,移往他左方刀势不及的死角位,尽显不死幻的玄妙。 寇仲骇然旋身时,石之轩舍他往徐子陵和绾绾杀去。 绾绾把受创的徐子陵往旁一送,袖内射出两条天魔带,从下而上往石之轩击去。 “蓬”!“蓬”! 石之轩左右拳出,击中飘带,震得绾绾往后滑去,撞壁始止。 此时寇仲来了,对着石之轩的背脊使出井中八法威力最大和玄奥的“方圆”,务要令石之轩不能对徐子陵再下杀着。 “轰”! 寇仲刀锋撞上石之轩背后凝起的气墙,他“方圆”法内的方立即硬被卸往一旁,“圆”则被石之轩反手一指迎个正着,震得他差点吐血,纵使千个不情愿也不得不往后挫退。 石之轩的身法受影响下不得不稍为迟滞。 绾绾收回飘带,从地上升起,书斋内的空间立时劲气赳生,天魔力场笼罩石之轩,一对纤美的玉手化作万千掌影,往石之轩攻去,直有排山倒海之势。 石之轩哈哈笑道:“原来青出于蓝,终练成天魔大法,难怪敢来冒犯夫老,哈!” 竟拔身而起,“砰”一声撞破屋顶,且大喝道:“石之轩在此,李渊你滚到那里去?” 寇仲、绾绾和刚清醒过来的徐子陵无不魂飞魄散,他们三人中有两人受伤,伤得最重的是徐子陵,若惹得李渊等一众人等赶来,他们将成误中副车的牺牲品。 寇仲和绾绾呆望着被破开一个大洞的屋顶,瓦砾木碎仍不住掉下,细雨和着灰尘洒入,一时间竟不知该逃往何方始是乐土。 人声蹄音从四方八面迫至。 徐子陵捧着小腹,呻吟道:“地道!” 寇仲和绾绾给他一言惊醒梦中人,李渊等既往此方赶来,禅堂的出口将是唯一的安全生路。 石之轩仍大喝“石某在此”时,寇仲抱起徐子陵和绾绾先后钻进秘道去,后者顺手锁上盖子。 寇仲双掌离开徐子陵的背心,一阵劳累袭遍全身。差点想倒头大睡,记起跋锋寒的劝告,只好勉力撑着。 正盘膝静养的绾绾睁开美目,出奇地温柔的道:“累吗?可惜我自身难保,帮不上忙。何况我的内功对子陵的伤势有损无益。” 寇仲叹道:“今趟算得不幸中之大幸,陵少的小肚子差点给石老魔刺穿,现在只是巴掌大一块红肿,可还神作福。侯小子说得不错,我们低估了石之轩。” 绾绾犹有余悸的道:“若是我先出去,必死无疑。” 寇仲颓然无语。 绾绾环视地库内装满兵器以百计的大箱子,轻轻道:“真想不到杨公宝库不但是库下有库,且有真假之分,李渊等全给你们瞒过。” 寇仲再叹一口气,让绾绾到宝库内,是别无选择,因保命要紧,他们不但要躲避石之轩,更怕被李渊的人误打误撞的找到。 寇仲迎上绾绾的目光,在油灯映照下,脸色因内伤未愈而带点苍白的绾绾别有一番楚楚动人的风姿。 绾绾目光投到闭目静坐的徐子陵脸上,柔声道:“或者你们仍视我为敌人,可是我真的再不想伤害你们,现在我唯一的心愿是杀石之轩为师尊报仇。” 寇仲讶道:“我和陵少都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你忽然要放弃阴癸派派主的宝座,统一圣门不是你师尊一贯的愿望吗?” 绾绾轻叹一口气,柔声道:“我对圣门的人完全绝望,他们败事有余,成事却不足。只看我们阴癸派自先师过身后你争我夺的情况,可明白我的意思。我正因看破此点,变得轻松自在,更能放手做我想做的事。终有一天,我会为先师完成她的梦想,但却不是她想像的那种方式。” 寇仲糊涂起来,道:“什么方式?” 绾绾显然不愿意回答他的问题,道:“明天城防必定加强,子陵的伤势恐怕尚未复原,我们是否要多留两天才离开呢?” 寇仲道:“陵少只要能自己走路,我们立即滚蛋唉!实不相瞒,这里有秘道可直通城外,否则我如何可把黄金珍宝搬走。若非人手不足,我会连这数百箱东西一并运走。” 绾绾微笑道:“你不怕我出卖你们吗了?” 寇仲苦笑道:“若你要拿走这批东西,我也没有办法。” 绾绾柔声道:“放心吧!你肯信任我,我怎舍得出卖你们,更何况我根本得物无所用。信人家好吗?我会为你们保守秘密的。” 顿了顿续道:“离长安后,你们会到什么地方去?” 寇仲道:“我回彭梁与我的少帅军碰碰运气,子陵会到巴蜀见石青璇,够坦白吧!” 绾绾欣然道:“非常坦白,令人家不但感动,更是感激。你已当绾儿是朋友,绾儿绝不会辜负你们的期望。” 寇仲苦笑道:“这样信任你,真不知是祸是福,只好由老天爷决定。” 绾绾洒然笑道:“时间会证明一切。我想告诉你们几件事,你要留心听,不要忘记。” 寇件精神一振道:“什么事?” 绾绾正容道:“香家的真正主持人不是香贵而是尹祖文,香贵只是尹祖文的爪牙,贩卖人口的勾当是由尹祖文一手策划出来的。千万不要低估尹祖文,这人的武功才智乃圣门中的表表者,其野心不在石之轩之下。” 寇仲不解道:“你不是说过香家是为你们服务吗?” 绾绾道:“严格来说香家实为圣门两派六道外的旁支,以其钱财支持圣门内几个关系密切的派系,却并不直属于任何一派。” 寇仲拍腿道:“难怪石之轩想害池生春,他真正要打击的是尹祖文。” 绾绾道:“你不是问过人家大明尊教的大尊是谁吗?现在可告诉你啦!” 寇仲沉声道:“是否许开山?” 绾绾点头道:“正是许开山。他是我圣门诸派系最忌惮的人之一,否则辟尘不会借他的力量壮自己的声威。许开山一向深藏不露,不过据说他已练成《御尽万法根源智经》上的心法武功,其成就该在善母莎芳之上。” 寇仲讶道:“你真的再不把圣门的诸般禁忌放在心上。” 绾绾道:“此地一别,不知能否有再见之期,就当是临别赠言吧!” 徐子陵长长吁出一口气来,张开俊目。 寇仲大喜道:“滚蛋的吉时到哩!” 卷五十 第八章 交心之谈 寇仲和徐子陵在关外大河一处渡头找到宋师道等人坐的风帆,已是和绾绾于长安城外分手五天后的事。 双方重见,当然非常欢喜。 久别的万里斑见到徐子陵和寇仲仲,跳蹄雀跃,不由勾起寇仲对爱驹千里梦的思念,恨不得插翼飞返彭梁。 他们弃舟登陆,由随行者驾舟回长安,因往洛阳的大河被李世民封锁,出入船只均会被李军水师截查。到达岸旁密林内一片空地,五人坐下说话。 午后的阳光在天空洒下,四周虫鸣鸟唱,生机盎然。 寇仲把分手后的事逐一道来,听到救回沈落雁,三人欣慰非常,也为不世枭雄李密凶多吉少的下场感叹! 到听到对付石之轩的行动彻底失败,还差些儿被他反噬一口,三人无不生出惊心动魄的骇然感觉。 宋师道皱眉道:“有一点颇不合情理,以石之轩表现出来的才智,他撞破屋顶高嚷存心引来李渊,理该再跃回屋内把你们缠着,到李渊赶来时才逃走。那你们因子陵和绾绾均受重创,肯定必无幸免。石之轩怎会有此失着?令你们有机会从秘道溜走,反像暗助你们一臂之力?” 雷九指道:“应是石之轩有心无力,于禅室之战虽能脱身,却身负内伤,只是小仲他们不曾看破,所以他不敢再跃回屋内,固若给绾绾和小仲缠上,会同陷重围之内。” 寇仲点头道:“这是个合理的解释,唉!石之轩精明得出乎任何人意料之外,害得我们差点难见天日。” 宋师道道:“我觉得实情不一定如此,他似在迫你们从秘道离开,否则他不用大叫大嚷引来李渊,当时只要李渊有空发现禅室内的秘道,派人人秘道看个究竟,你们仍避不开李渊的人。故石之轩若不把禅室处的李渊引走,你们将不敢冒险从秘道离开,所以我说石之轩是故意帮忙,此事令人费解之极。” 徐子陵道:“或者是因石之轩猜到绾绾身上藏有《天魔诀》,石之轩不愿这魔门重要秘典落在李渊手上,故做出如此矛盾的古怪行为。” 寇仲瞧徐子陵一眼,欲言又止,终没把心中想法说出来。 徐子陵没好气的白他一眼,知他又是岳丈娇婿那一套。 寇仲探手抓上他肩头,笑而不语,一副事实会证明我是对的可恶神态。 雷九指道:“你们太行双杰的身份暂时还不虞被用破,因为守关的将领亲到船上拜会我们福荣爷,告知我们一个噩耗。” 寇仲和徐子陵愕然追问。 雷九指好整以暇的道:“太行帮刚和宿敌黄河帮频生大火并,黄河帮动员过千人夜袭太行帮在河内的总舵,黄安不敌当场身死,帮众伤亡惨重,死不去的四创逃亡,太行帮名实俱亡。现在徐非司徒福荣和太行双杰从塞外回来,否则我们的身份不会被揭穿,仍可回长安胡混,不过那当然要石之轩肯合作才成。” 寇仲点头道:“李渊说得对,帮会生涯没有什么好收场,大有大打,小有小打,国与国间争天下,帮与帮间争地盘,人的本性就是这样子。若每个人都像子陵和宋二哥般,肯定天下太平。” 徐子陵关切的问道:“宋二哥打算到那里去?” 宋师道显是下定决心,想也不想的答道:“我会到君绰的小谷去结庐而居,过一段日子。” 寇仲和徐子陵均感无话可说。幸好他只说过一段日子而非终老于其地,多少有点进步。 任俊低嚅道:“若我们要扮司徒福荣回长安,宋二爷可否……噢!对不起,我们根本不宜回去。” 寇仲拍拍他肩头,道:“小俊我们到一边说几句话。” 任俊胀红脸孔,垂头随寇仲去了。 徐子陵收回看两人背影的目光,转向雷九指道:“绾绾和我们分手前,透露有关魔门两宗秘密,首先是大明尊教的领袖确是许开山,与我们猜测吻合,绾绾还说他尽得《御尽万法根源智经》的武功心法,成就在善母沙芳之上。” 宋师道道:“另一则消息是什么?” 徐子陵道:“绾绾说香家的生意是魔门财力的重要来源,而真正的主事者不是香贵而是尹祖文。” 雷九指一震道:“竟有此事?” 徐子陵道:“所以要瓦解香家和他们伤天害理的勾当,必须由尹祖文入手。” 雷九指沉声道:“这消息非常有用。我要重新调整追查的方向,我会先知会几个有心人,然后回长安一趟。” 此时寇仲搂着任俊回来,笑嚷道:“各奔前程的时刻到哩!希望我们可以很快回长安,且不用扮鬼扮马,左瞒右瞒,还要陪李渊打马球赛。” 自慈涧失利,王世充不纳寇仲死守慈涧之策,仓皇撤兵,寇仲愤然离开,李世民遂进行其事先张扬的进兵大计,对王世充的东都进行外围切割。 在李世民的精心策划下,调兵遣将,使行军总管史万宝自宜阳北上,占据伊间的龙门,断王世充南路;大将刘德威自太行东下,攻打河内,断王世充北路;上谷公王君廓兵胁洛口,断其东路,更威胁东都粮响的供给;总管黄君汉则从河阴西上攻取回洛城,断王世充东北路,而李世民则亲率大军,自慈涧直取北郊,连营以通东都,枕兵于洛阳之北。 王世充退守洛阳,令郑军军心涣散,到得闻罗士信和张镇周相继降唐,后者更与杨公卿原为郑军的两大支柱,其降影响极为庞大,加上李世民声势日盛,外围城县不战投敌者日众,王世充胜李密后建立起来的声势如江河下泻,一发不可收拾。 攻打洛阳的外围战在武德三年中秋前一天由黄君汉揭开序幕,遣军自怀州渡河,攻克堡垒二十余处,兵胁回洛城。 果如寇仲所料,王世充慌忙派出杨公卿偕太子王玄应反攻黄君汉,望能从其手上夺回洛阳此重要命脉,却是大势已去,无功而退,只能于回洛城西筑月城以抗唐兵。 回洛被破,李世民再接再厉,使刘德威袭怀州,史万宝进攻甘常,王君廓攻环较,兵迫管城。 在唐军如此强大的攻势威胁下,王世充的沧州长史张公理、尉州刺史时德觑相继投降,后者所部妃、夏、陈、随、许、颖、尉七州尽入李世民之手,其他河南诸郡望风景从,纷纷归唐自保。 王世充势穷力竭下主动出击,冒险突袭李世民,被李世民手下大将屈突通及时赶至,狠挫王军,王世充逃返洛阳,其冠军大将军陈智修被生擒,斩王军首级过千之众。自此王世充只敢躲在洛阳的高墙后,再不敢以身涉险。 就是在这种形势下,徐子陵策着万里斑抵达李世民北郎山南,洛阳之北设于高地的营寨,求见李世民。 唐军知来者乃名慑天下的徐子陵,那敢怠慢,连忙飞报中军帅营的李世民。 李世民正和手下众将研究进攻洛阳的大计,闻报在尉迟敬德和长孙无忌两名心腹爱将陪同下飞马来迎,双方见面,百感交集。 李世民着两将与亲兵隔远跟随,他与徐子陵并骑驰上营地南一处可远眺洛阳的丘巅,沉声道:“寇仲是否已返彭梁?” 徐子陵见他满睑风尘,神色疲倦,知他为攻打洛阳一事费尽心力,点头道:“他是个永不肯认输的人,更何况他认为自己才是为天下着想的人,当然要用尽每一分力气求存。” 李世民凝望西北夕阳放射半空的动人霞彩,叹道:“形势真是那么恶劣吗?父皇刚使宇文仕及送来圣谕,内中道:‘今取洛阳,止于息兵,克城之日,乘舆法物,图籍器械,非私家所须者,委汝收之。其余子女玉帛,并以分赐将士’,这等若把洛阳赏赐给我。” 接着振起精神,道:“子陵今趟长安之行于出什么成绩来?唉!我首先该谢子陵和少帅对落雁的援手之恩,否则若世绩被牵连,可能会令我攻取洛阳功亏一整。现在王世充仅能守着虎牢一线,亦只有李世绩才有办法攻克虎牢。一巨虎牢入我李世民之手,就是我攻打洛阳的时刻。” 徐子陵晓得李靖通过传送渠道把长安发生的事先一步通知李世民,省去他不少唇舌,遂把李靖不知道的事详细说出来,最后道:“令尊向你传达的谕旨,恐怕只是为安你的心,让你在没有顾虑下全力攻取洛阳,事实上他确有针对你的意图。听说他会派李元吉东来助你,话说得动听,却不无监视世民兄之意。我今趟来见你,一方面是为有负所托,未能除去尹祖文和杨文干表示歉意,另一方面更希望晓得世民兄的心意和对将来的打算。” 李世民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道:“我可以有什么打算?唉!不瞒子陵,现在我的心神全放在三个人身上,就是王世充、窦建德和你的兄弟寇仲,到他们都再不能成为我大唐的威胁时,我始有余暇去思索自身的问题。最恶劣的局面是须和父皇开公见诚说一趟。倘若他肯善待我天策府诸将,我李世民可放弃一切高位军权,甘心做个平凡的人。” 徐子陵沉声道:“希望这只是世民兄一时的气话。魔门正在蚕食你们李家,世民兄纵能保命退出,令兄和令弟势将再起争夺皇位之战,加上突厥人虎视眈眈,谁能独善其身?” 李世民叹道:“我不是没想过在关外自立。而得洛阳后更将是我唯一自立的机会,可是我的妻儿妃妾和天策府诸将的亲属均在长安,我不得不为他们着想。且今趟东征军将士近半是只忠于父皇者,加上府兵制的牵拌,即使我不顾一切自立于东都,仍是障碍重重。若我李家分裂内战,天下将再陷纷乱之局,颉利倘乘势来犯,会是怎样一个局面?这番心里的话我从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现在只子陵晓得。” 徐子陵道:“寇件正因看破世民兄为难处,故不肯放弃争霸天下的意图,因不想天下落入魔门或颉利之手。唉!我该怎么说才好呢?说服寇仲改变主意在目前的情况下是没有可能的,要说动世民原来亦非容易。我要说的都说哩!还有一件事要告知世民兄,到巴蜀见过石青璇后,我会到彭梁助寇仲攻取江都。” 李世民一震道:“我最害怕的事终发生哩!难道我最知心的好友竟会变成我的敌人?” 徐子陵苦笑道:“就算我变成你的敌人,也是个为你着想的敌人,一天寇仲未除,令尊仍不会召你回长安,天下分裂对峙,总好过落入魔门或突厥人之手。为此我矛盾得要命,却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不过世民兄放心,我不会介入你们的战争去。若攻不下江都,我只好找个听不到任何战场消息的地方躲起来。” 李世民叹道:“子陵兄可以在你兄弟水深火热,面临杀身之祸前说退便退吗?” 徐子陵摇首叹道:“这叫造化弄人!” 李世民仰天长笑,豪气干云的道:“好!这就叫各为其主,兄弟可以相残,朋友当然可拚个你死我活。不过无论将来形势如何发展,徐子陵永远是我李世民最好的朋友。” 徐子陵振起精神道:“希望那一天永远不会来临,我现在必须立即兼程赶往巴蜀,世民必须明白成大事者不拘于小节的道理。只要认定自己所作为的是天下苍生,别人的看法都不用理。” 李世民从容道:“世民谨记子陵的提点于心。希望老大爷网开一面,不用我两兄弟在战场上兵刀相见。” 徐子陵沉声道:“世民兄没怪我出尔反尔吗?” 李世民探手过来紧抓他肩头,摇头道:“完全没有。事实上子陵直至此刻仍对我李世民爱护有加,个中情况,大家心照不宣。子陵为的不是我李世民,亦非寇仲,而是天下苍生。若不明白此点,我李世民怎配作子陵兄弟。只可惜我出身世族,自少以来养成以本族为先的根深蒂固思想,绝不能掉过头来对付自己的家族,只能徐图设法改变。此地一别,不知能否再有如此坦然交谈的机会,子陵珍重。” 徐子陵反手在他肩膀紧拍一记,夹马腹奔下丘坡,望南绝尘去了。 卷五十 第九章 少帅精兵 徐子陵于北邮山见李世民后的五天,寇仲抵达梁都,手下将兵见主子突然无恙归来,均欣喜如狂。 梁都等若少帅军的京城,规模虽只是长安、洛阳那种大都会十分之一的大小,却是少帅军经济和军事的中心,训练兵员的营地校场设于城西北的丘陵山地,于高处筑有堡垒石寨,有一定的防御力量,可对循运河两岸从水道攻来的敌人构成威胁。 一直感到自己一无所有的寇仲,见到众人努力建设的成就,当然大为欣慰。 留在梁都的有宣永、高占道、虚行之和陈老谋,其他将领如白文原、焦宏进、卜天志、陈家风、洛其飞。 牛奉义、查杰、陈长林和任媚媚都在少帅军势力范围内的其他城市各忙各的,为助寇仲争天下作好一切准备。 寇仲坐上宣永为他牵来的爱马昂然入城,居民夹道欢迎,只从此点可知虚行之不负所托,治理得他的“少帅国”井井有条,连带曾在民众心底早留下美好形象的寇仲更受拥戴。 驱马往城中心的少帅府途上,寇仲忍不住问左右道:“杨公没有来吗?” 宣永答道:“少帅放心,杨公使人传来信息,此际尚未是离开的时刻,当虎牢被破,他会立即赶来。” 高占道接口道:“杨公是怕若他离开,王军军心将更不稳,会加速王世充的败亡,他留在王世充旁,是要为我们争取准备的时间。” 虚行之道:“不过他手下的家属已陆续潜来,我们沿途派人打点,到此后均被妥善安置。” 寇仲开始感到肩头上挑的重担子,若彭梁被破,受苦的就是自己的子民。纵使李世民善待百姓,可是少壮兵员阵亡难免,大部份家庭都要受到失去亲人的痛苦悲伤。 陈老谋恃老卖老的道:“少帅不在时,我敢说没有人敢偷懒,不但把彭梁从废墟情况重建成有规模的城市,更把本是乌合之众的军队训练得有声有色。” 寇仲欣然道:“这正是我回来后最关心的事。” 宣永道:“少帅扬威塞外,视突厥大军如无物,我们的作为在少帅眼中恐怕只是小孩儿戏耍的伎俩。” 此时进入少帅府,民众都拥在大门外,高呼万岁,情况激烈振奋。 寇仲和众人甩蹬下马后接着千里梦的马颈笑道:“宣大将军你不用谦虚,说到练兵你们可比我在行。不过我从突厥人身上确学到点东西,明早到兵营时让你们参详一下,看是否管用。” 众将轰然应诺。 穿上鲜明甲胄,以绿和红为主色的少帅军从大门排列过广场直抵石阶上主建筑的正门,见到寇仲回来,人人士气轩昂,高举兵器致敬,动作整齐划一,与以前装备不齐,兵甲破旧的情况,不可同日而语。 陈老谋在他耳旁怪声怪气道:“这就是金子的好处。杨公宝库加上曹应龙的藏宝,不但令少帅国兴旺富足。装备更比别人胜上一筹。” 虚行之道:“我们的兵器弓矢大部份均是宋阀从水路由南方运来,宋家还派来各类巧匠五百人,为我们建船造兵器。没有宋家的支持,我们首定没有今天的局面。” 寇仲放开爱马,由亲兵牵走,道:“现在究竟有多少可用之兵?” 高占道低声答道:“我们遵照少帅兵贵精不贵多的指示逐步扩军,以免粮响需求过重兼影响生产,目前全国正规军总数在四万人间,分别驻在梁都、彭城、琅琊和东海四郡,全部是募兵,乡镇地方则由团兵轮更戍守。四万军中有五千是水师,由长林和天志负责。” 宣永接口道:“梁都这里的兵力有二万人,以防止李子通或辅公佑从运河来袭。” 虚行之道:“梁都已成我们最重要的军事中心,临海的东海郡则是我们的经济命脉,彭城由户部督监任大姐负责重建,由于彭城位处少帅国核心处,对我国安定有莫大作用,故此三地均须重兵驻守。至于琅琊为我国最北的重镇,亦不得不加强城防,以支援北边各城。” 寇仲从心底涌起奇异的感觉,众人你一句我国,我一句少帅国,令他忽然感到自己变成一国之君,那种滋味怎都没法适当形容出来。 寇仲长长吁出一口气道:“明白啦!那在需要时我至少可调动二万人出征,我会尽量与时间竞赛,把这批兄弟训练成纵横天下的少帅军,任他李世民十万大军,我也丝毫无惧。” 说着在众将兵簇拥下朝自己的帅府昂然跨步。 徐子陵卓立直峰,凝望星斗满天的夜空,感受着人的无奈和渺小。 为了爱马,他必须坐船缓缓入蜀,但他却失去饱览三峡风光的心情。 五天前与李世民的一席话,使他体会至深的是双方间的分别。对他这出身市井的人来说,直至此刻仍没法理解李世民对家族的感情。 李世民出身世阀,免不了自少受世阀风气的熏陶,把家族的理想和声誉置于最重要的位置,就像忠于国君般对家族尽忠,要他公然反对家族是近乎没有可能的。 不过有谓事在人为,李世民雄材大略,怎都该有办法。 自己会否如李世民所料,最终被卷进寇仲争天下的漩涡去,泥足深陷?他曾数次想抽身离开,却因事情的发展,更因与寇仲深厚的兄弟之情,欲离难去。 择善固执,什么对天下苍生有利,他将义不容辞的去努力。 想通此点,心中的惆怅与失落一扫而空。 徐子陵召来万里斑,跃登马背,沿长江飞驰而去。 寇仲在高占道、宣永、高志明、詹功显四将陪同下,肩上立的是飞鹰无名,座驾是爱马千里梦,巡视练兵的野外校场。后两者为宣永的副将,是随宣永来投靠他的瓦岗旧部,年青有为,身经百战,专责练兵。 在梁都东面的平原上,二万少帅军列成队形,等候寇仲登上设于小丘上高处的帅台检阅,旗帜飘扬,军势极盛。 在晨早阳光下,人人士气昂扬,高呼少帅三次,响彻平原,令人热血沸腾,壮怀激烈。 先巡视一匝。 左边的宣永道:“这二万兵是我们少帅军的精锐,分作七军,中军四千人,左右虞侯各一军,每军二千八百人,左右厢各二军,每军二千六百人。以军、营、队作基本单位指挥行军进退。军有军旗,队有队旗,依旗号调动部署。” 另一边的高占道笑道:“占道把当年少帅和徐帮主传给我们的搏击法训练他们的战斗技巧,成效卓着,上沙场时肯定不会吃亏。” 寇仲道:“若在战场上正面交锋,即使敌人兵力在我们十倍之上,我仍有信心和李世民一较高下。可是你们也看到李世民攻打洛阳的情况,兵分数路,以排山倒海之势从四方八面而来,先把脆弱的城镇逐一蚕食,截断粮道,封锁水路,到我们分崩离析之际,再避开我们的锋锐,寻找我们的破绽,待我们只剩下一口气时全面扑击。薛举是这样被击垮,宋金刚亦因此脎羽而回。这是李世民的战略,若我们不能想出一套针对他战术的策略,恐怕根本没交手硬撼的机会,甫接战就完蛋大吉。” 宣永等无不露出凝重神色,可知他们不是没想过这方面的问题,而是根本想不到对付办法。 寇仲缓缓策骑,忽然间宣永道:“为杨公传话的人有否提及跋锋寒?” 宣永摇头表示没有。 寇仲立即多了一分心事,另一边的高占道问道:“少帅想到应付李军的方法吗?” 寇仲露出一个充满自信的笑容,欣然道:“若没有办法,我会立即解散少帅军,大家返乡安享晚年。哈!别人或会低估李世民,我寇仲却永不会犯这错误。我还和王世充有一根本的分别,就是手下没有投降之将。” 四将轰然相应。 寇仲忽然举臂高呼道:“凡追随我少帅寇仲者,我寇仲一定不会亏待你们。”说罢发出命令,无名应声冲天而起,盘旋晴空,更添其威胁。 这两句话以内功迫出,传遍全场,山鸣谷应。 众兵齐声欢呼回应,万岁之声不绝。 为手下打气后,寇仲露出阳光般灿烂的笑容,向途经的队伍打招呼,以强大无匹的自信感染每一个人,笑道:“只看号手、弓手、马军、步兵各类兵种配置齐备,布署有序,便知你们训练有方,绝不会弱我寇仲的名堂。” 宣永忙道:“以中军四千人为例,号手四百、弓手四百、马军一千、步兵一千、辎重兵一千二百,合共四千人。” 寇仲点头表示赞赏。所到处少帅军均在兵头指挥下欢呼和高举兵器致敬,寇仲则在马上举手还礼。 跟在后侧的高志明忍不住问道:“少帅刚才指出李世民的战术,不会予我们与他正面交锋的机会,少帅究竟有何法应付。” 寇仲没有立即答他,先豪气干云的高呼道:“我们少帅军为的是替天行道,为天下百姓的安居落业奋斗,只有我们来自民间的人,才明白民间疾苦,这正是汉高祖刘邦和秦始皇赢政的分别。” 众兵更是欢呼回应,比上一趟更激烈。 宣永等都听得心中佩服,寇仲谈笑间仍可不时着意激励士气,方法高明、简单、直接而有效。先许之以利,再为全军定下远大的志向目标,更隐隐为自己和李世民作出比较,使一向饱受世家大族欺压多来自民间的战士生出共鸣。 不过这些话就算宣永等晓得说出来,绝不会有寇仲的威力效果。因为寇仲已成天下人人景仰的猛将和战略大家,与徐子陵同被认为是汉族人的光荣。他说的话,感染力自是无与伦比。 寇仲尚未阅毕全军,已成功在军内建立起无可替代,使将士甘于死的地位,而他的感力正在于此,灵活变化,不拘成法。 寇仲回答高志明的问题道:“上兵伐谋,待陵少从巴蜀赶回来后,我们立即攻占江都,有江都作后盾,大海将是我们的天下。任李世民三头六臂,也没法封锁大海,若他想那么做只是个笑话,哈!” 众将精神大振,虽仍未能真个解决问题,仍感到前途充满生机。 寇件问宣永道:“与锡良方面是否保持联系,他们情况如何?” 宣永恭敬答道:“我们是互相支持,关系密切,现在竹花帮分裂成两个派系,一派由邵令周当家,以江都为基地,得李子通撑腰,但人数只占竹花帮四分之一,邵令周更被视为叛徒,他的女婿麦云飞作威作福,令邵令周不得人心。另一派由桂锡良作帮主,幸容为副,得风竹堂沈北昌和骆奉支持,在我们和宋家的助力下,势力遍罩江东。少帅慧眼识英雄,桂锡良和幸容都是可扶掖的人材。” 寇仲闻得儿时玩伴卓然有成,大喜道:“立即请他们到梁都来见我,我有要事和他们商量,以武力夺取江都是下下之策,我们更负担不起那损失。幸好江都是我最熟悉的地方,举事用计均无比方便。他娘的!李子通这人反复无常,我早看他不顺眼。” 高占道道:“李子通现在枕重兵于运河下游的钟离,结集船队,只须三天船程可北上到我们梁都来,若不能除去这威胁,我们势将动弹不得。” 寇仲沉吟道:“给我挑出五百精锐好手,由我暇时亲自训练,既可作我亲卫,又可为从部内颠覆江都之用。若再有陵少和老跋帮手,李子通有何可惧哉。” 宣永皱眉道:“李子通枕兵钟离,正是要我们难以分身攻打江都。内部颠覆除非能杀死李子通,否则只能制造一场混乱,作用不大。” 高占道也道:“李子通深悉少帅厉害,宫禁城防肯定大幅加强,要刺杀他并不容易。听说他近日招揽大批亡命之徒,为的是要应付我们突袭。” 寇仲微笑道:“你们算漏了杨公和他的五千劲旅。李子通和沈法兴长年交战,还要应付西面虎视眈眈的辅公估,如非江都城高墙厚,老李早被斩首了事。这人没有什么骨气,长年准备船队,好待见势头不对即卷铺盖逃走或投降,现在又向李家称臣。他娘的!就让我弄清楚他虚实后,想个办法把他收拾。” 一直没作声的詹功显叹服道:“即使是我们想破脑袋都找不出解决方法的难题,到少帅手上立即变得轻松容易,像不费吹灰之力即可办到。” 寇仲哈哈一笑,此时视毕全军,众人勒马掉头,往山岗上帅台驰去。 七军开始调动,准备演习阵法变化,以显示操练经年的成果。 寇仲心中涌起万丈豪情,自出道以来,他没有一刻不是处在劣势恶境中,直至此刻仍是如此。如何于败中求胜?逆境谋生?正是他感到生命的意义所在。 寇仲笑道:“只要我们把兵马练得其攻能像突厥人般灵活出奇,其守如李世民的沉着稳重,再在水师船只和攻守器械方面依鲁大师的着作用工夫。敌分而我集中,敌集中而我分,以奇制奇,以稳制稳。再得江都,天下至少一半落进我的口袋去,那时李世民休想能称雄中原。” 宣永道:“宋鲁先生上月曾亲来梁都,传达宋阀主的口令,只要少帅能守到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刻,他的大军会从海路开至。” 寇仲心中暗叹,虽明知宋家军至快明春才至,但怎都存有点希望,期望宋缺能于十月前赶至,可是听到宋鲁亲传的消息,这幻想立告破灭。 他虽说得信心十足,事实上有大半是夸大来振奋军心,纵使真能夺取江都,可是彭梁一带无险可守,区区四万兵可守得住多少座城池。一旦成败势,李世民将势如破竹的沿运河南下,最后他只能守着江都一座孤城,重蹈王世充被困的覆辙。 关键处是看洛阳何时城破,若王世充可挨至明春,当然是另一回事。 现在是七月,虎牢被破,李世民将直接攻城,王世充到那时能多挨一个月已相当不错。 寇仲甩蹬下马,在四将陪同下登上帅台,演习在战鼓声中展开,只见倏进倏退,井然有序,配合无间。 高占道道:“突厥人的优点在什么地方?” 寇仲道:“突厥战士里随便找个人出来都是箭、骑、刀样样皆能的野战专家,战术是用奇,出敌不意,来去如风,攻时比我们汉人勇猛,逃时比我们溜得快,可以一边睡觉一边策马行军。哈!我是夸大点,不过却与事实非常接近。” 他一边说话,一边观看自己少帅军依旗号生出的变化,先是五十人一队,当两旗相交,立变为五队合一的二百五十人为一队,到五旗相交,则十队合一成五百人一队,看得人目为之眩。无论如何变化,阵形仍保持整而不乱,可知宣永等为训练他们费尽心血,再非以前拉杂成军全凭斗志作战的乌合之众。 只恨比起李世民的唐军,无论在实战和经验上均相差甚远。李世民手下将领随便找几个出来已非像高占道、陈长林这些没上过多少次战场的人能相比。 寇仲暗下决心,定要尽力练军,使手下在上战场时不是去送死而是取胜。 卷五十 第十章 噩耗频传 接着的十多天,寇仲忙碌至差些儿没睡觉的时间,既要设法了解少帅国行政经济民生各方面的问题,又要试图把少帅军训练成心目中理想的全能战士,更兼要栽培五百名像李世民玄甲战士的亲兵,当然忙得不亦乐乎。 这五百亲兵可不是只看体格强壮与否挑选的,首先是在忠诚方面没有问题。所以绝大部分均由双龙军旧部、卜天志的巨鲸帮徒和追随宣永多年的手下中挑选出来。这批人不但有武功底子,还精于江湖门槛。 来自双龙军的手下曾经寇仲和徐子陵指点武功心法,潜往长安后从没松懈过练功,精选出来的更是武功高强,忠诚方面无可怀疑,等若寇仲的子弟兵。 宣永的人全体出身于瓦岗军,属翟让系统的人,胜在战斗经验丰富,久经战阵。 至于来自巨鲲帮的战士,则长于操舟水战之道。 三方面人材合起来的集成亲兵团,囊括各类形的兵种,再加寇仲的悉心培训,人数虽少,实力却不能小觑。寇仲名之为“飞云骑”。 寇仲是个没有私心的人,把从塞外学来的东西尽传手下诸将,诸如练马御马之术、观天察变的秘诀,突厥人的行军战术,一股脑儿说出来,让诸将凭本身才情各自领会,当然都得益不少,对练军的质素大幅提升。 分散于各地同为建立少帅国而努力的白文原、焦宏进、任媚媚、陈长林、洛其飞、牛奉义、查杰、陈家风、谢角等纷纷赶到梁都见寇仲,他们对寇件有种近乎盲目的信心和崇拜,虽知形势险恶,仍深信寇仲回天有术,茫不知寇仲正为少帅军的存亡担忧。 重返彭梁,另一个惊喜是在陈长林监督下,从江南招揽回来的船匠配合宋家遣来的巧匠依鲁妙子秘卷的图样用料建成二十八艘以“飞轮”推动的快速战船。每艘飞轮船可容五十战士,以脚力推动装在船尾的桨叶圆轮,船速远胜风帆快艇,且能在狭窄的河道灵活自如,令少帅军大幅增强水上作战的能力。 飞轮船上装上陈老谋从鲁妙子秘卷领悟后改良设计出来的弓音箭机,可连续发射远达五十丈外目标的火弩箭,这方面由宋缺遣来的巧匠负责打制。没有他们,纵使鲁妙子复生,亦不能于短短一年时间内造出如此威力惊人的战争工具。 其他守城、野战、攻坚的器械更是不胜枚举。 寇仲最大的长处是像李世民般深得人和之利,不同处是李世民处处受制,定仲则可放手而为,兼之财力雄厚,人材物资则有宋缺源源不绝的支持。且得道多助,像翟娇和龙游帮都在各方面倾力帮忙。 这天寇仲在少帅府的大堂听取洛其飞的汇报,后者是少帅军的情报头子,本身精擅探测敌情,武功虽不怎样了得,轻身功夫则是一等一的高手。 与座者尚有陈长林、陈老谋和任媚媚。 寇仲顺便问起他侦察网部署的情况,洛其飞答道:“下属侦察的手段以游弋为主,土河为辅。” 寇仲兴趣盎然地问道:“游弋还可想得个大概,可是‘土河’一是什么东西,为何与侦察有关?” 洛其飞答道:“土河是侦察的暗语,若游弋属机动、主动、不定时的侦察方式,土河就是固定、被动、定时的部署。下属一向以前者为主,后者为辅。土河作用下属可举一例,少帅自会明白。例如在山头要道以细沙填平,每日检施,打扫平净,人马入境,只要观察沙土印痕,便知足迹多少,所以即使对方摸黑潜行,仍瞒不过属下耳目。” 陈老谋笑道:“这是以前彭梁帮对付其他帮会的手法,搬到我们少帅军来用而已!” 任媚媚横陈老谋一眼道:“帮会出身的人就是这样子哩!只媚媚从没想过今天竟是不住向人派钱,而不是索钱。” 寇仲心中涌起温暖,做好事总教人舒服,笑道:“这土河法果然有门道,不知情者肯定会着道儿,不过此法只能于特别环境下使用,定点察敌是必须的,不定点的侦查又如何?” 洛其飞答道:“游弋的主要任务有三;一是侦察,包括深进敌后,以种种手段刺探敌情;二是传递情报,通过秘密的网络和渠道,定日定时的把消息送回来,让专人收集分析,再转至有关部门。这方面的事虚先生落了很多心力否则不会像今天的完备。三为捉生问事,就是活捉俘虏,严刑拷问,套出没法从表面看到的情况。” “严刑拷问”提醒寇仲战争不择手段的残酷本质,更使他想起尹祖文的“七针制神”,暗忖若自己手下大将落入他手上,必捱不过这酷刑,所以有机会要先杀此人。 寇仲心悬洛阳的情况,此天下最具规模的三大名城之一的都会,就像汪洋怒海中一艘孤舟,随时会倾覆,遂问起虎牢的情况。 洛其飞道:“朱集刚吃过唐军一场大败仗,王世充想打通洛阳南路的希望完全幻灭;伊闭、颖阳相继失守,现在只余东路以虎牢为主的诸城仍在他旗下,形势未许乐观。” 洛其飞轻叹一口气,续道:“应该说非常危急,王世充当然晓得虎牢的重要,派出太子王玄应以重兵固守虎牢。李世绩乃深谙兵法的人,知不能马上强取虎牢采取迂回战术,先谋附近各城,以孤立虎牢,使王玄应不战自退。李世绩现正向虎牢东南另一大城管城进军。” 寇仲心叹王玄应算是老几,那里是李世绩敌手?问道:“守管城者是谁?” 洛其飞道:“管城守将郭庆,原为瓦岗军荣阳都守,与李世绩素有交往,瓦岗军失败后,郭庆归附王世充。” 寇仲色变道:“以王世充的多疑,怎会起用郭庆应付旧同僚李世绩如此失策。” 洛其飞道:“王世充有他的苦衷,首先郭庆是莱阳人,与荣阳、管城的地方势力关系密切,本身又有数千子弟兵。为此王世充对郭庆笼络有加,更把美丽的侄女嫁予他,希望这关系能起作用,听说郭妻对王世充是忠心的。” 寇仲苦笑道:“利字当头,政治交易买卖式的婚姻能起多少作用?唉!管城若完蛋,其他荣阳、郑州的守将不投降才怪!没有人肯为王世充父子卖命的,若守虎牢的是杨公卿,当是另一番局面。” 洛其飞道:“荣阳的守将是魏陆,郑州守将是王要汉和张慈宝,下属不太清楚魏陆和王要汉对王世充的忠心程度,肯否为王世充效死力?不过既能得王世充信任,当然非是那么易投降的人。至于张慈宝追随王世充多年,忠心方面该没有问题。” 寇仲叹道:“我们很快会晓得结果。” 此时手下来报,桂锡良、幸容的船抵达梁都外码头。 寇仲正等得心焦,大喜出迎。 徐子陵甫登码头,便给人把纸条塞到手里,打开一看,上面写着“撇下跟踪者,成都南郊惠陵见”两行字,下方署名郑石如。 徐子陵心中大讶,郑石如竟神通广大至此,可准确把握自己抵蜀的时间地点,安排手下暗里通知他见面的地点。想到这里,暗暗留心附近的环境,果然感应到有被人监视的感觉。 他虽非完全信任郑石如,却感到他没有恶意,他想见自己该是晓得有人心存不轨,故欲示警。 倏地飞身上马,施展人马如一之术,在几下呼吸间把马速催至极限,放蹄离开人来人往的码头区,望成都的方向奔去。即使跟踪者高明如石之轩,肯定会因措手不及下被他甩掉。 在书斋内,寇仲与两位识于儿时的老朋友桂锡良和幸容促膝谈心,言笑甚欢。 弄清楚两人现时的情况后,寇仲微笑道:“竹花帮现在分裂成两派,罪魁祸首是邵令周,只要干掉他的靠山李子通,保证邵令周立即向你们乞和臣服,就看你们有否那个胆量。” 桂锡良叹道:“我们早知你有夺取江都之心,来前为此开过会议,作出决定。不是我们不想帮你,而是在目前的形势下任你有通天彻地之能,亦没有可能在一年半载间办到。以沈法兴和杜伏威比你们强大得多的兵力仍徒劳无功,还损兵折将。你少帅军更没法能他们之不能,不若把精神放在彭梁,希望能守到宋军北上的一刻。” 寇仲像给一盘冷水照头淋下,脸上肌肉僵硬起来,皱眉道:“若正面攻城,我们当然全无机会。可是扬州是我们的地盘,我们可从内部去颠覆李子通,例如先设法烧掉他的水师,我们可由大海入长江,以奇兵突袭,加上里应外合,杀他娘的一个措手不及,非是没有成功的机会。” 幸容苦笑道:“大家兄弟,若有成功机会,我们绝不会袖手。问题是李子通已向李渊称臣,变成与杜伏威共事一主,沈法兴则正犹豫应否降唐,在这样的形势下,李子通再无近忧,故能把力量集中部署在钟离、高邮、延陵和江都四城,水师则分散在江都附近主要河道,俾能互相呼应,纵使你们能攻进江都,先不说你们有否足够兵力进行巷战,只要其他三城派兵从水路来援,当能迅速解江都之危。” 寇仲摇头道:“你们知否辅公佑和杜伏威出了问题,辅公佑对李子通有一定的威胁。” 桂锡良道:“杜伏威和辅公佑面和心不和,在长江是人尽皆知的事。不过他们互相牵制,辅公佑即使有心,却是无力。唉!不要奢望夺取江都好吗?我们比你更清楚老家的情况,邵令同与李子通狼狈为奸,对城防控制极严,我们的人根本没法渗透进去。” 幸容道:“李子通招揽大批江南武林的好手,你和小陵虽武功高强,可是双拳难敌四手。照我们的情报只是江都城内足有二万李军的精锐,加上城外两个营寨的驻军及水师船队,只江都一地兵力达五、六万之众,你们进城容易,离城却是难比登天。我们讨论良久,最后仍断定你全无胜算。” 寇仲颓然挨往椅背,叹道:“你们该不会诓我的,可是若我取不到江都,在这里是等死的局面。” 桂锡良道:“坦白说,现在我们担心的不是你能否攻陷江都的问题,而是李子通会否从钟离水路北上突袭你的梁都。若我是李子通,就兵分两路一路把梁都重重包围,把你牵制在此,另一路则从海路攻打东海,那亦是他出身的地盘,城内仍有他的人潜伏。” 幸容亦苦口婆心劝道:“与其坐以待抵不加会做放弃彭梁,从海路溜往岭南,再在那里扩展,先收拾沈法兴和林士宏,到南方尽归你旗下,站稳阵脚,才过江挑战李阀。” 寇仲捧头道:“你们的话不无道理,待我先想想吧!”接着哈哈笑道:“再不谈这些令人泄气的事,我们到城内找个地方喝酒,其他的事明天去想。整天工作是不成的,怎都要有轻松的时刻,对吗?” 徐子陵独自进人古柏森森,草木葱翠的陵园,只闻虫鸣鸟唱不见人,际此日落时刻,别有种懒洋洋的清静。 他对建筑已具备专家的欣赏眼力,一目了然的看出整个陵园以照壁、栅栏几神道、寝殿、阙坊及陵墓组成,排列在由南至北的中轴线上。 他本以为郑石如会在人因处等他,却是不见踪影,心想既然来到陵墓黄土之下长眠的又是名传千古三国蜀帝刘备埋骨之处,思古幽情油然而生,遂转过上刻双龙戏珠菱形浮雕的照壁,通过上方悬有“汉昭烈陵”牌匾的栏栅门,踏上石兽翁仲分立两旁的神道,朝陵墓缓步而行。 万里斑给他留在陵园外草原僻处,他经一事长一智,对不熟悉的人总会防一手,故不愿爱马涉险。 他终于来到成都。 只要他愿意,一天时间他可抵达石青璇的幽林小筑,这美女是否正隐居谷内,或是因某些原因外游,让他扑个空。 去见她实需要一点勇气,而在这方面他从来不是个勇敢的人,最勇敢的往绩是在小长安闹市公然向师妃暄表示爱意。唉! 经过供奉塑像的殿堂。映入眼帘是一座高大的土堆,周围环以红色墙垣。土丘上草树丛生,茂密成荫。 惠陵终于出现眼前。 想到与刘备只是一土之隔,徐子陵不由心生感慨。 无论生前如何不可一世,纵横了得,还不是一坯黄土,长埋白骨。什么丰功伟绩,最后仍是烟消云散,了无痕迹。 终有一天他徐子陵会变成另一难枯骨,就像脚下曾叱咤一时的刘备。 郑石如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道:“子陵欢喜刘备这个人吗?” 徐子陵毫不讶异的耸肩道:“我从没想过欢喜他还是不欢喜他。在我心中,他的形像很模糊,仿似是个没有什么鲜明性格的人。反是他的军师诸葛武侯、大将关云长、张飞和赵云都是铁铮铮的英雄豪杰。刘备能使这些超卓的人物为他所用,本身怎都该有点斤两。” 不修边幅,狂野依然的郑石如来到他左旁,冷哼道:“应说刘备是叨他们的光,爱屋及乌下不但被视为当时正统,已被史家塑造为‘信义着于四海’的人,事实上他并非讲信义的人,刘璋一片好心邀他入蜀,他却串通刘璋手下法正和张松,取蜀而代之。可知刘备根本是个心辣手狠的人,信义只是拿来装饰门面,利害攸关时那还有兴趣讲仁义。伪君子实比真小人更可恶。” 徐子陵欲语无言,对此他比任何人有更深刻的体会。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在争天下的斗争中,从不讲天理人情,仁义只是笼络人心的其中一种手段。 郑石如叹道:“三国最了不起的人物是曹操,却背负恶名,使后人‘尊刘抑曹’。看吧!刘备的陵墓正巍然矗立我们眼前,曹操的早荡然无存。刘备吃香,陵墓沾光。传说曹操临死前吩咐下属在漳河边设七十二疑冢好教狠他的人没法剖棺戮尸。这分明是后人虚构出来的故事,因曹操死时魏国兵权盛极一时,那会想到有人敢来搅扰他的皇陵。后世的人却对他如此生安自造,可看得出人的偏袒是多么可怕。” 徐子陵皱眉道:“郑兄为何像满腹牢骚的样子?” 郑石如苦笑道:“我确是满腹牢骚,因为巴蜀这个月来风起云涌,一向风平浪静的成都再不安宁,动辄出现帮派互斗的乱局。” 徐子陵愕然道:“究竟发生什么事?” 郑石如颓然道:“还不是因‘天刀’宋缺送来的一封信?” 徐子陵心神剧震,晓得争霸天下之战,终因宋缺的参与把巴蜀武林卷进这可怕的大漩涡去。 卷五十 第十一章 道穷则变 送走桂锡良和幸容后,寇仲策着千里梦到城外散心,无名在他头顶高空盘旋追随。无论他如何忙碌,总找个时间让千里梦舒展筋骨,与无名戏耍一番。 这可是突利的教导,人和动物需时间培养感情,建立密切的关系。 无名在天空俯冲而下,寇仲发出鸟言,举起左臂让它降落,当坚硬的鹰爪抓上他腕口,他生出与座下爱马和跨儿血肉相连的亲密感觉。 或许会有一天,他落败逃亡,身边的兄弟逐一倒下,漫山遍野的敌人从后追赶,而筋疲力尽的他只有爱马爱鹰追随,在失去一切后,他会否学西楚霸王项羽般自尽? 寇仲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当桂锡良和幸容痛陈利害,拒绝助他夺取江都,使他首次生出身处绝境的颓丧感觉,但却没有怪他们不够朋友,并体会到两人的苦处。他们现时身分不同,下面有数千弟兄在他们领导下混饭吃,不可能因他一个命令把全体人投进动辄全军覆灭的险境里。 他们的分析更是针对实际情况而发,他纵能攻进江都,可是在李子通准备充足下,他纵能得意一时,却难持久。即使出现奇迹,他成功把李子通赶走,可是当其他城池的李军在他阵脚未稳时全面反扑,他绝守不住江都,最终仍难逃被歼的命运,他怎忍心让信任自己的手下白去送死。 想起窦建德破黎阳城后的巷战,他整个背脊凉浸浸起来。当时窦军以多出敌人十倍以上的优势军力,敌方主将又率众外逃,守城兵员经多天昼夜不眠的苦守致筋疲力尽,士气低落,他们仍要逐寸逐尺的杀往城内去,为最后胜利付出伤亡惨重的代价。 江都可不比黎阳,他纵使尽起彭梁四万少帅军攻入城内,仍破不了规模比得上长安皇宫的江都宫,当年若不是笼里鸡作反,岂会那么容易推翻杨广。 他少帅军大部分将士都是没上过战场打过硬仗的新丁,无论训练如何精良,对自己如何忠心不二,南上战场即遇上最惨烈逐街逐巷的斗争,怎吃得消。 寇仲脑海幻出鲜明的景象:他和手下攀上城墙,突破缺口,杀进城内,蓄势以待的守军潮水般从四方八面涌杀过来,箭矢雨点般从墙头、哨楼和掣高点洒下,带起一蓬蓬的血肉。 皇宫的精兵不断增援,城外营地的军队蜂拥而至。 寇仲不由打个寒兢,生出不寒而栗的骇然感觉。 当洛阳城破,李世民率军东来,李子通则从后截断他所有南退的水道陆路,无险可守的彭梁能支持多少天? 他应否接受桂锡良和幸容的劝告,趁可以逃走时溜往岭南? 不过这样他的少帅军也完蛋了,除宣永的二千手下,卜天志的巨鲸帮众,与及双龙帮数百兄弟,其他人都是彭梁一带土生士长的人,他们怎能舍下家人,陪他到僻处南隅的地方。 宋缺又会怎样看他?会否因他不战而逃撤去对他的支持? 左不行,右不成,左右为难,进退无路的滋味令他难过苦恼得想大哭一场,以宣泄心内怨愤。 桂、幸两人的话,把他最后一个希望粉碎。 郑石如和徐子陵在惠陵外一处山头乱石堆处坐下密话。 郑石如道:“大约一个月前,宋智来巴蜀见独尊堡的解晖,带来宋缺的一封信,信内说得很客气,宋缺表示为坚持汉人正统,决意全力支持寇仲统一天下,希望以解晖为首的巴蜀各大派系保持中立,待他和寇仲与北方诸雄分出胜负后决定去向。信内没有半句威胁人的说话,可是却令整个巴蜀武林反转过来。今年的中秋你不妨看看,那冷淡凄清的情况肯定会令人心酸难禁。” 徐子陵开始对这狂放骄傲的人有进一步的了解,他的古道热肠,对平民百姓的关切,绝非那些满口道德,开口闭口为国为民的人可比。他的关怀是发自真心的。 徐子陵皱眉道:“解晖与宋缺一向关系密切,是否因为此须推翻与师妃暄的协议,致惹起轩然大波?” 郑石如叹道:“事情若是这么简单就好哩,接信后三天,解晖与羌族的‘猴王’奉振、瑶族的‘美姬’丝娜、苗族的‘鹰王’角罗风和彝族的‘狼王’川牟寻在独尊堡举行汉族和巴蜀四大少数民族的高峰会议,让众族主亲阅宋缺的手书。由于此事关系重大,四大族主都不敢仓卒决定,须回去与族中长老商量。可是解晖在会上指出宋缺此信来得太迟,而他更不看好寇仲,登时在会上引起一番争议,最后不欢而散。” 徐子陵听得大感意外,好一会才道:“宋智当时仍在成都吗?” 郑石如答道:“宋智在成都逗留两天便离开,解晖是在宋智离开后召开此会。” 徐子陵大惑不解道:“宋缺并不是请解晖站在他的一方,只要他保持中立,解晖的儿子解文龙娶的又是宋缺之女宋玉华,为何解晖却是逆宋缺意见的人,而其他少数民族反肯听宋缺的劝告?” 郑石如道:“还不是私心作祟。李渊曾先后派来三个使者与解晖密谈,内容如何外人当然无从知道,可以推想是李渊许以爵位厚禄,因为每趟使者离开后,独尊堡均大事庆祝。” 徐子陵道:“我们很难怪责解晖,江湖上一诺千金,他既答应洛阳城破后归唐,当然不能因宋缺一封信推翻协议。” 郑石如晒道:“问题是现在并非一般江湖协议,而是关乎到巴蜀的存亡。你不知道宋缺对巴蜀的影响有多大,宋家控制着输入巴蜀的用盐,过半的贸易都掌握在他手上,宋家的水师船队更称霸南海和长江,随时可从水路攻来。这些还不是问题,问题在宋缺的威胁力,谁不晓得宋缺不但是天下第一刀,更是雄材大略的军事地理大家,违逆这样一个人的意旨,后果实不堪想像。” 徐子陵道:“郑兄对宋缺有这样的了解并不出奇,可是四族之主为何如此忌惮宋缺?” 郑石如道:“应说是尊敬才对。在他们心目中,宋缺是最能善待少数民族的汉人,做交易从不会骗他们半个子儿,对岭南一带的众多弱势民族更是爱护有加。若要巴蜀回族的人挑选他们最拥戴的天下之王,必是宋缺无疑。” 徐子陵苦笑道:“可惜与他关系本是最密切的解晖却不会从这立场去看整件事。但坦白说,我反觉得解晖的看法明智正确。若他推翻与李渊的协议,必若怒李渊,而目前则是李阀占尽优势,宋缺能统一南方形成对峙之局已相当不错。为庞大的家族设想,解晖不是没有他反对宋缺的苦衷。”。 郑石如沉声道:“请恕我直言,子陵犯下解晖同样的错误,就是低估宋缺。要忍,宋缺比任何人都能忍。故能避过与杨坚冲突,多年来在岭南养精蓄锐,培植各方面的人才。以杨坚的实力,仍不敢冒险进军岭南,可见对宋缺的畏敬。” 顿了顿仰首望往星空,缓缓道:“可是当蛰伏多年的怒龙从潜伏处冲天而起,却谁都挡不住他。没错,他似是错失良机,让李阀坐大;寇仲的少帅军既处于无险可守之地,且是未成气候。不过你该比我更明白寇仲。宋缺加寇仲,我敢说肯定能将整个形势扭转过来,有一天解晖会为他今天的决定后悔。” 徐子陵不由想起宋玉华,她给夹在中间,左右做难。她是具有才慧的好女子,早预见今天的情况,故来求自己勿要让寇仲和宋缺见面,自己却有负所托。唉! 郑石如双目射出狂热神色,道:“不瞒子陵,宋缺是我在天下众多人物中最崇敬的人,曾下过工夫研究他平定南疆和击退外夷的战略手段,更观察他做生意的手法,他老人家实是文武全材,善于以奇制奇,有鬼神莫测之机。不到他真正行动,谁都看不透他的才智本领。现在看来他和寇仲虽似处于下风,但说不定这形势是他蓄意营造出来的,为的是要别人低估他。” 徐子陵一震道:“我和寇仲似乎也低估了他。” 郑石如深吸一口气道:“我深信自己对宋缺的看法绝不会错,终有一天我的猜测会被证实。” 徐子陵仍是半信半疑,皆因无论宋缺有什么鬼神莫测之能,打仗可非两人对垒,会受其他人事和客观的条件牵制。 郑石如道:“你道是谁告诉我你今天会来成都,包保你猜估不着。” 徐子陵心忖难道是石青璇,想想又没道理,她一向不问世事,且对自己来蜀全不知情,摇头道:“郑兄揭盅吧!” 郑石如微笑道:“是胖贾安隆。” 徐子陵失声道:“竟是他?” 郑石如道:“昨晚安隆找上我,着我通知你香家务要趁你到巴蜀来见石青璇的良机,以有心人算没心人,不择手段置你于死地,着我警告你。” 徐子陵心对此事确是离奇,除非石之轩命安隆这么做,否则安胖子绝不会对自己这么好心。可是石之轩为何要这样做?他深心中暗暗想到答案,却不愿承认。 郑石如沉声道:“我问安胖子为何这么关心你的安全,安胖子苦笑不语,还嘱我不要告诉你消息从他那处来。安胖子因何助你?” 徐子陵茫然摇头,说不出话来。 寇仲召来手下文臣武将,挑灯夜话。 出席者有虚行之、宣永、任媚媚、高占道、陈老谋、白文原、焦宏进、查杰、牛奉义、卜天志、陈长林、洛其飞。少帅军的领袖全集中到少帅府的大堂,颇有首次朝会的味儿,不过却在晚上举行。 寇仲坐在大堂向门一端的主座,其他人分坐两旁。 寇仲神态从容,谁都看不出他适才苦思不解的失落颓丧。 众人当然晓得他有重要的话要说,屏息静气待他开腔。 寇仲目光瞄过众人,夷然笑道:“适才和桂帮主谈过,才知自己想法天真。李子通把兵力分布在江都隔江的延陵,扼守江河交汇处的钟离和最接近我们南疆的高邮,战略上非常高明,我同意桂帮主的看法,若我们进军江都,必败无疑。” 众将无不色变。 宣永发言道:“据桂帮主的瞧法,李子通会否向我们用兵?若他令高邮和钟离的军队分从陆、水两路北上入侵,我们应付起来会非常吃力。 寇仲耸肩道:“这正是桂帮主担心的事。但我敢肯定李子通没这胆量,正确点说该是李世民对李子通没有信心。” 任媚媚不解道:“少帅可否解释清楚。” 寇仲道:“李子通既已归唐,李世民就是他的主子,李世民并不奢望李子通能消灭我,所以当会命李子通全力牵制我,同时防范我南攻江都。李子通兵分四城,说不定出自李世民的意思,否则以李子通的怯弱怕死,怎会不把兵员集中江都。” 虚行之同意道:“少帅之言甚是。” 卜天志忧心忡仲的道:“若我们给李子通牵制至动弹不得,一日洛阳城破,李世民大军东来,李子通则进犯我们南疆诸城,我们岂非两面受敌?” 陈长林道:“唐室的水师和李子通的海船队,有足够能力截断我们运河水道的交通和封锁沿海诸城。” 寇仲微笑道:“我们当然不能坐以待毙,解决的方法很简单,就是在洛阳城破前先击垮李子通,这叫择弱而噬。”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刚才寇仲说过攻打江都必败无胜,这刻又说要击垮李子通,岂非前后矛盾。 只有虚行之含笑不语,显是请到寇仲葫芦内卖的是什么药。 寇仲欣然道:“行之请把看法说出来,看看是否与我不谋而合。” 虚行之笑道:“是否引敌来攻,然后乘虚而入,避重就轻,舍难取易呢?” 寇仲拍扶手叹道:“知我者,莫若行之。谁能告诉我有什么方法可引李子通那傻瓜来攻打我们?” 众人无不被他有力的分析,发自心内的庞大信心感染,士气立时昂扬起来。 焦宏进不屑的道:“我认识李子通这个人,志大才疏,既胆小如鼠,又是好大喜功。若非趁宇文化及离开的空档,比杜伏威和沈法兴先一步进城,江都那轮得到他。只要让他以为有机会为唐室立大功,兼之他一向认为我们羽翼未成,必可引他出兵北来。” 陈老谋怪笑道:“李子通这兔崽子今回有难哩!我们何不佯攻江都,诈作把梁都的重兵开往前线,李子通见有机可乘,肯定会命钟离的兵从水道来袭,我们可迎头痛击。” 寇仲欣然道:“陈公的话说中我一半心意,但别忘记这兔崽子的胆很小,当以为我们攻打江都,只会把钟离的兵调返江都保护他,那敢贸然北上。” 听到这里,与座请人无不晓得他智珠在握,心内有整盘计划。 寇仲道:“将心比心,一个本身胆子小,不战而降于唐室的人会怎样去猜测敌人呢?” 查杰忍不住问道:“他会怎样想?” 这句话带点天真的味儿,惹得人人莞尔,气氛轻松。 寇仲心忖自己驾御属下之法,该不会比李世民逊色多少,哈哈笑道:“当然是以为对方也像他般没胆子啊!” 哄堂大笑,忽然间,前虎后狼的处境再不可怕。 寇仲双目闪闪生辉,挺脊张肩,正容道:“今趟就当是行军的演习,我们把梁都的二万兵调走一万五千人,往东海开去,更把船只集中往东海郡,只留下二十八艘飞轮船作秘密武器。” 虚行之抬腿叹道:“李子通当误以为我们势穷力竭下须撤退往岭南,为抢立大功,必来攻无疑。” 任媚媚皱眉道:“但我们集兵东海,也可以是从海路进攻江都。” 寇仲沉声道:“所以军队开动的时机非常重要,虎牢城破的一刻,就是我们动军之时。我敢保证李世民早有命令着李子通阻我们逃往南方,所以当他怀疑我们少帅军有逃亡的意思,必竭尽所能来阻止。在公在私,李子通也不会放过我,我寇仲就利用他这种心态歼灭他。各位回去好好想想,如何做好这场戏?我们的目标不是江都而是钟离。李子通既失钟离,高邮势将难保,所以钟离是他必争之地,到时我会令他进退失据,有力难施。” 众将轰然答应。 卷五十 第十二章 幽林小筑 徐子陵重临弦索夜歌、蛾眉妙曼,穷朝极夕,颠迷醉昏,一向别立于中原纷争之外的成都,恰在另一中秋佳节来临前的十多天,份外有一番感触。尤其因宋缺和寇仲的南北相连,宋阀和李阀南北两个最强大力量正面交锋一触即发,争霸之战势要卷南荡北,巴蜀因位处长江西端源头,对控制长江有无比的战略意义,在这样的情势下,将难独善其身。 表面看成都富丽繁华如昔,徐子陵戴上弓辰春的面具,先到著名的上莲池街的烷花客栈安顿好马儿,肯定没有人跟他后,只身往找住在花林坊的侯希白。 依侯希白夜夜变歌的生活方式,要在这时候找侯希白,到与长安上林苑齐名的散花楼该比到他家找他机会大点,不过他一心侦察侯希白家居的情况,看敌人有否对他的小窝展开严密监视,遂先到此一行。 要杀他或寇仲岂是轻易,直到今天,不管是强大如当年的李密、字文化及,目下声势最盛的突厥和李唐,仍没有人能办到。 香玉山绝非不自量力的人、要趁机杀徐子陵却是别无选择,因与香家的存亡极有关系。照徐子陵的推想,香玉山的手段不外是招揽大批亡命之徒,以种种下作卑鄙的手段设伏,趁其不备施以暗算。 此时他步进一道横巷内,倏地跃起,收摄心神,耳听八方,逢屋过屋,往侯宅潜去。 他再没时间心情和香玉山纠缠,索性抓起个人来拷问,找出敌人藏身处,以雷霆万钧的手段来个下马威,把威胁消除。 一个飞身,扑伏在与侯宅只一巷之隔的邻房瓦背,对面的侯宅乌灯黑火,他往四方探索,绕侯宅绣转兜一厘,到肯定没有暗中监视的人,跃往宅内,侯希白果如所料并不在家中。 徐子陵心中大讶,因何竟不见有监视者,难道香玉山猜到他已生警觉,所以放弃计划。他为人洒脱,想不通的事就不去想,正犹豫该否到散花楼寻侯希白,心中一动,飘然离开。 寇仲躺往卧榻,从他的角度往旁边的小窗外望,可见到一小截宁静的星空。 他深切感受到要战胜敌人,首先要战胜自己。当日慈洞大会战前,他正因想通此点,回复信心和斗志,虽然最后仍在李世民超凡的手段下惨败离开,但仍轰轰烈烈的与威慑天下的李军硬撼连场,毫不逊色。 现在少帅军比王世充的处境更不如,在计穷力竭下挣扎求存,可是若他自己不振作,谁会来可怜他的少帅军。 自出道以来,他一直在逆境中奋斗,培养出不屈不挠的斗志。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他想出来对付李子通的计策与战略的成败关键颇带点侥幸的成份,一旦李子通按兵不动,他将一筹莫展。 可是他对自己的计划仍满具信心,因为经多次接触,他早摸清楚李子通的性格为人。 只要他能把握将钟离取到手上,江都已有一半落到他手上。 多么希望有徐子陵在他旁边,他可把心中的忧虑尽情倾诉,互相探讨。但现在只能自己默默承受,还要在手下前表现得信心十足,这就是身为最高领袖的苦处。 侯希白坐在荒宅瓦脊处,与夜色星空融为一体,衣袂飘飞的凝望悬在半空的月亮,徐子陵来到他旁坐下,微笑道:“希白尼别来无恙,若我不是猜你失去往青楼的心情,今晚定要失诸交臂。” 侯希白一震道:“石师……唉……石师……” 徐子陵苦笑道:“你石师不但安然无事,还差点要了小弟的性命。”遂把惨败的情况详细道出。 侯希白听罢立即变得生龙活虎,整个人轻松起来。道:“我真不知是悲是喜,我溜回成都来,是因不敢面对残忍的现实,一边是我最好的兄弟,另一边是好是歹总是一手栽培我成材的师尊。” 徐子陵明白的道:“现在好哩!并没有弄出人命。我们已错失对付令师的唯一机会,以后只有他来杀我们,我们陷于绝对的被动。” 侯希白叹道:“这有什么好?子陵是否刚抵成都?” 徐子陵点头道:“我准备明早起程往幽林小筑,希白兄有同行的兴趣吗?” 侯希白摇头道:“我当然希望能和青璇亲近,却绝不宜去,青璇见到我会勾起对石师的恨意,后果难测。” 徐子陵同意道:“希白兄所言不无道理,希白兄是否晓得小筑所在处?” 侯希白道:“幽林小筑位于成都北边凤凰山东麓太阳溪西岸的隐蔽小谷内,景色极美,我是从石师口中得知小筑的大约位置,再经查访,才发觉小谷所在,却没胆子入谷探望青璇,既怕她不悦,又怕触怒石师。” 徐子陵不解道:“听你这么说,晓得小筑位置的该只你师尊一人,但当日杨虚彦和安隆如何能假冒令师向她发出信息,引她携印卷到成都来。” 侯希白露出沉凝神色,缓缓道:“我曾思索过这问题,会否是石师在变得性格邪恶时,将小谷位置向杨虚彦泄露,好假他之手除去爱女?” 徐子陵点头道:“此事大有可能,否则安隆怎敢和杨虚彦合作对付石青璇?但既是如此,为何他们不直接到小谷去杀人夺卷,而要如此转折施计?” 侯希白道:“杀人容易,夺卷困难,他们怎晓得印卷藏在什么地方。且他们非是没有顾忌,若石师变回多情的人时,悲愤之下说不定会杀安隆和杨虚彦为青璇复仇。所以两人或只敢夺卷,而不敢伤害青璇。这只是我的想当然,实情如何,除非抓起安隆来拷问,子陵有没有兴趣?” 徐子陵想起安胖子示警之事,摇头道:“我明天见青璇要紧,不宜节外生枝。听说现在巴蜀以解晖为首的汉人和其他族系,因宋缺的一封信生出分歧,争持不下。” 侯希白讶道:“此事尚未传开,子陵何以刚到成都,竟晓得此事?” 徐子陵没有瞒他,把郑石如的事道出。 侯希白愕然道:“难怪子陵会查问起谁会晓得幽林小筑位置的事,不过照我看对方只知道你来成都,却不知道小筑所在,否则何须打草惊蛇的谴人来跟踪你?”旋又失笑道:“香家凭什么来对付你?真是不自量力,不拿个镜子来照照看。” 徐子陵摇头道:“低估别人会有不测之祸,就象我们低估令师碰了一鼻子灰。香玉山这人武功虽不怎样,心计却狠毒沉着,且比任何人更了解我和寇仲,只看他没派人监视你在成都的另一多情寓,可知他非常谨慎。” 侯希白一呆道:“说得对!那明天我怎都要陪你走一趟,顶多在谷外等候你。” 徐子陵皱眉道:“你怕他们对付青璇吗?” 侯希白晒道:“他们怎有此胆量,我只怕他们在入谷的小道伏击你。”接着剧震道:“不对!” 徐子陵关心石青项,给吓得一跳,骇然道:“不对在什么地方。” 侯希白的俊容直沉下去,道:“假设香家晓得小谷所在,情报定是来自杨虚彦。杨虚彦是兵行险着,因与师尊关系恶化,故借别人之手来博一铺,最理想是石师闻青璇被害再陷精神分裂,这可能性非常大。小谷乃绝地,只有一个入口,是伏击的理想地点。” 徐子陵色变道:“幸好得你提醒,此事确大有可能,因为香家后面有赵德言支持,你石师若有不测,赵德言在统一魔门的路上再无对手。我们既知你石师的唯一破绽是青璇,赵德言和杨虚彦肯定更清楚。” 侯希白道:“事不宜迟,我们立即赶去,日出时应可抵达小谷。” 两人那敢延误,立即离开。 天尚未亮,寇仲策马携鹰,在城外纵情驰骋。爱马和爱鹰均成为他战场上最亲密的伙伴,等若多出一对脚和在高空俯察大地的眼睛,它们更是他最忠心的战友。 他让无名自由地在空中飞翔,受过严格训练的无名,只会从他手上取食,不虞敌人以诱饵毒害。 回城时,宣永和洛其飞在城外迎上他。 洛其飞神色凝重道:“管城守将郭庆终于向李世绩投降,切断虎牢和郑州一线郑军的联系,令荣阳和郑州发发可危。” 寇仲色变道:“郭庆的妻子不是王世充的侄女吗?为何竟不战而降了?” 宣永道:“李世绩派手下头号谋臣郭孝烙携劝降信去见郭庆,分析天下形势,晓以利害,郭庆终给说动,其妻力劝不果后自杀身亡。” 寇仲叹一口气,道:“虎牢输得太快哩!王玄应有什么动作?” 洛其飞道:“王玄应率军欲谋收复管城,给李世绩挥军半途拦截,两军争持不下,看来王玄应只能无功而退。” 寇仲一呆道:“王玄应那是李世绩对手,李世绩只守不攻,是要减低伤亡,因他有信心得管城后可不费一兵一卒再降荣阳和郑州,孤立虎牢。” 宣永道:“我们现在怎办好?” 寇仲勉强振起精神,消化这坏消息,沉声道:“立即通知杨公往这边撤来,行程须绝对保密,因为他的五千兄弟将是我们攻占钟离的秘密武器,此着奇兵,保证能给李子通一个惊骇。” 洛其飞道:“我们可利用飞轮船在晚上分批把杨公的军队运送,应可避人耳目,给我十天时间,可把他们安置于附近的秘密地点。” 寇仲道:“这就成哩!假撤退必须立即进行,就让李子通以为我们见势不妙,想溜之大吉,这方面你们有否想出周详的计划。” 宣永苦笑道:“计划不是太少而是太多,少帅嘱我们回去想。结果每人各想出一套来,须少帅定夺。” 寇仲大感头痛,心忖这就是领袖之苦,表面则哈哈笑道:“我们回去立即举行会议。” 凤凰山位于成都东北多扶平原之西,主峰高起百余文,山势雄伟秀丽,婉蜒数十里,四周蜂峦透这,群山环抱。主峰高出群山之上,拔地而起,形似展翅欲飞的凤凰,故有“凤凰山”的雅号。 穿过凤凰山往南行,漫山古木、野草委萎,一道河溪从西北境蜒而来,流往东南,两岸长满枫树,际此秋盛之时,枫叶部分转红,红黄绿互相辉映,造成丰富的色感层次,景色极美。 徐子陵在侯希白引路下,沐着清晨温胸的阳光,渡过河溪,沿凤凰山往南走的支脉全速飞掠。 过枫树林,穿山峡,景色忽变,只见林木深茂,池潭依山势高低以奔突的飞流相连,山沟地势如层层台阶,高低瀑布飞泻漫溢,水声鸣鸣,疑无路处竟别有洞天,大有柳暗花明,寻幽探胜之妙。 野树依池潭山势盘根错节,苔草流碧,流水或夺泻而下,或分级飞坠,水击顽石,形成无数水流回旋激溅的动人景像。 两人跃上一道飞瀑顶端巨岩处,眼前豁然开朗,眼下是一望无际的原始古林,左方是凤凰山脉尽处,以几座环合的山峦作结,右方是延至地平的荒野林海。 侯希白指着左方的山道:“幽林小筑就在群山环围的山谷内,子陵现在该明白我为寻此秘谷,费了多少脚力。” 徐子陵心忖这确是隐居避世的桃花源,既与世隔绝,自可与世无争。点头道:“我虽曾得青璇指点,可是若没有希白无带路,肯定会摸错地方。” 侯希自叹道:“所以若没有人指点,明知幽林小筑在成都附近,休想寻到这里来,我是从石师处获悉小筑设于凤凰山尾,经一番工夫始寻到这里来。我们去吧!” 两人滑石而下,进入森林,庞大的古树参天而立,灵兽奇禽在林叶间跳跃飞翔,生趣盎然。 他们在林木间疾行,倏地空间开阔,现出一间小石屋,屋旁有碎石道往前延伸,左弯右曲的没在林木深处,看不见小谷入口。 幽林小筑,终出现眼前。 徐子陵若不是心悬石青璇,定会到小屋内一看,这该是一代刀法大家“霸刀”岳山结庐终老之地。想起他自惨败于“天刀”宋缺刀下后,郁郁不欢,背着失意、血仇和耻辱而逝,徐子陵岂无感慨。 侯希白移往林木环绕的小屋旁,透窗瞥上两眼,回到徐子陵处,细察小径的痕迹,道:“青璇应是经常打扫小屋,里面纤尘不染,这该是岳山的居所,他的坟墓当在附近不远处,想岳山一代之雄,最后寂然埋骨此地,富贵名利,不外如是。” 徐子陵知他看不到有人踏过小径的遗痕,故放下心来,有闲情说话。 徐子陵顺口道:“不知……唉!都是不说啦!” 侯希白恍然道:“人死灯灭,一切皆空。子陵想问的当是师母的埋骨处所。据我所知,这可是妃暄告诉我的,师母晓得自己时日无多,携青璇往大石寺,殁后遗体火化,骨灰送往慈航静斋。静斋主持本要把青璇接往静斋抚养,却为青璇拒绝,在大石寺住了两年,重返小谷潜居。唉!那段日子真不知青璇是怎样过的。” 徐子陵不胜感慨。 侯希白道:“照我看应没有外人来过,我就躲在此处,子陵自己去见青璇吧!若你要多留几天,出来知会我便行。” 徐子陵道:“我完成送天竹萧的使命,说两句话后立即离开,不会让你老哥久等。” 侯希白微笑道:“或者她欢喜你多陪她两天?否则怎肯告诉你隐居之所,千山万水的来到,只说几句话不嫌浪费吗?” 徐子陵摇头苦笑,举步前行。 侯希白在后方道:“我们的担心仍是存在的,子陵最好警告青璇,着她提防杨虚彦。” 徐子陵挥手表示听到,脚步加速,没进林路尽处。 终于到了再见石青璇的一刻。她是否会拒人于千里之外,若她仍是那副似有情还无情的样儿,自己能否打破宿命,尽一切能力去争取。 这可是最后的机会,他会为将来的幸福,也为她的幸福而努力吗? 卷五十 第十三章 幽谷惊变 会议上众人各陈己见,有人提议诈作撤离,事实上暗中潜往秘处;有人提议以船运走兵员,中途卸人,代之以石头,保持吃水深度,船上扎布假人诸如此类。 总合各方意见,竟没有人支持一场大规模的行军动员,让少帅军从西疆的梁都,横过少帅国,到达临海的东海郡。 只虚行之和宣永笑而不语,没有说话。 任媚媚道:“梁都位于运河要冲处,屯驻重兵不但可迎击循运河北上或南来的敌人,且可支援南北的城镇,若真的抽空兵力,会影响我们少帅国的存亡。梁都可不像江都和洛阳那种坚城,若敌人准备充足,只要四至五万人即可把梁都重重围困,日夜攻打,那时我们将进退失据,军心大乱。” 卜天志亦道:“若李子通兵分数路来犯,而我们的军队则因长途跋涉疲不能兴,兼之敌人实力是我们的数倍以上,我们势将无力反击,坐看城池逐一陷落。故以诈兵为上着。同样可达到少帅的要求。” 寇仲心中暗叹,诸将的意见均以稳打稳扎为上,不敢犯险,提出的理由均在情理之中,究其背后原因,皆因少帅国是由他们一手建立出来,刚办得有点成绩,故特别珍惜。可是战争却是残酷的,是一个看谁损伤更大的游戏,有如下棋,舍此而得彼,着眼非是一隅的成败,而是全盘的胜负。 与座诸将除宣永外从没有参加过大型的战争,多是帮会头领出身,当然不会像他般处处着眼全局。 寇仲微笑向宣永道:“你怎么看?” 宣永肃容道:“现在我们处于劣境,必须以非常手段才能突破难关。李子通与杜伏威和沈法兴缠战多时,仍能保江都不失,可知并非能轻易瞒骗的人。少帅在我心中是非常人,只有非常人始有非常手段,下属一切听少帅的吩咐。” 寇仲首次发觉他这位首席大将于骁勇善战、沉着稳重两项优点外的另一长处,就是懂得如何配合作为最高领袖的他,令他在众见纷坛中,说出来的话更有份量。事实上寇仲仍未想得如何在不伤害手下请将的情况下,申述自己的看法。 虚行之欣然道:“宣镇所言甚是,不论是黎阳之战。慈涧之战,少帅均是以奇兵制胜,说到用奇,天下恐无人能胜少帅。” 众将全体露出心悦诚服的神色,因虚行之说的是天下公认的事实。从竟陵守城之战,挫退宇文化及、大破李密、扬威塞外,到虚行之提及最近的两场著名战役,寇仲确立了他无敌的威名。不过“无敌”的称誉并非永远可靠,如李密一铺就把所有筹码输掉,现在他们面临的情况更是凶多吉少。 陈长林恭敬的道:“我们只是各抒己见,最后当然由少帅定夺。” 寇仲哈哈笑道:“长林不必和我这么客气,大家是兄弟,自然是有商有量。哈!” 顿了顿从容道:“我们对目标并无二致,只在达致的手段稍有参差。现在李子通高垒深城,按兵不出,令我们攻无可攻,也是守无可守。依孙子兵法,必须攻其必救之处,才可引他空巢而来。这必救之处就是我们骗他若形势危急,我们少帅军会放弃彭梁,撤往岭南,这是李世民绝不容许发生的事。而因时间无多,洛阳城陷在即,所以我们只有一个机会去骗李子通。劳师动众似属不智,但若我们视此为行军演习的机会,将可一举两得。用兵首重行军,即使在城外校场把军队训练至如臂使指,没试过长程行军的队伍始终称不上是精锐。至于如何应付李子通的突袭,这将是另一个问题。眼前要务,是引李子通从高墙后走出来,救其所必救。杨公的军队就是我寇仲的奇兵,至于其中细节,我们再仔细商议。” 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众人明白他的心意,更信任他的判断,再无异议。 寇仲不由怀念徐子陵,与他说话从不用费力气,像眼前简简单单一件事那须如此反覆申明。更可知无论将和兵,他的少帅军仍是中看不中用、而李子通正是供他练兵的最佳对象。 终有一天,他的少帅军会在他悉心栽培下,变成纵横天下的无敌雄师。 洛其飞道:“刚接到长安来的消息,李密奉唐主李渊之命往山东招抚旧部,随行者尚有王伯当等人,行兵途上忽接李渊诏命,令李密一人返长安议事,岂知李密抗命不返,继续东行,被唐军追兵斩杀。” 寇仲心想又这么巧的,刚想起李密,就听到李密的死讯。 少帅堂内人人露出震骇神色,议论纷纷,有为他的下场惋惜,生出感叹。 李密聚义瓦岗,在中原一支独秀,大有取隋而代之势,可惜连续犯错,先是杀翟让使瓦岗军内部分裂,未能乘势西取关中,接着在元气未复下对王世充用兵,被寇仲大破于北邙,竟弃李世绩于黎阳投奔大唐,种下今天杀身之祸。 宣永双目涌出热泪,颤声道:“大龙头在天之灵,可以安息啦!” 寇仲顺口问道:“王伯当下场如何?” 洛其飞道:“听说王伯当不但没有陪李密死,且没有获罪。” 寇仲失声道:“什么?”他是目睹当时情况的人,王伯当怎能免难?除非他就是私通李渊的内奸。 洛其飞见寇仲关心此事,继续报告道:“李渊派魏征携李密首级往河阴安抚李世绩,同行者尚有沈落雁,以示李渊对李世绩的信任。” 寇仲向宣永道:“立即把这消息以最快方法飞报大小姐,她会非常欣慰。” 宣永忙着人去办。 接着众人再讨论行军细节,寇仲终于发觉他少帅军最大的弱点,就是缺乏经验丰富善于军队后勤补给的人才。 军队的后勤补给由两大条件决定,就是本身的生产力和运输的部署,当军队远征他方,军需物资和粮饷的供应直接影响到远征军的成败。突厥人到那里抢到那里,以战养战,这方面问题不大,他寇仲却不能这么做。 后勤补给又可大分为随军补给,就地补给和专线补给三方面。 随军补给就是依赖军队征战携带的军用物资作应急性的补给,由辎重兵负起运输、保管的重任。在他的少帅军中,这方面的兵种并不完备,只是虚应故事,皆因少帅军只试过一趟出征,远程奔袭曹应龙、朱粲和萧铣的联军,由于速战速决,又不用攻城掠地,所以只每人随身携带足够粮草便成。但当对付的是李子通的城池,当然不可如此马虎用事。 就地补给只适用于境内用兵,由旗下城池供应补给,至于专线补给则是通过设定的路线,把物资从大后方送往远离国境的前线,像李世民攻打洛阳,先沿大河设站,令物资可从关中送往关外。负责专线补给的补给军与辎重兵同样重要,对远征军是不可缺一。 现在他少帅军总兵力达四万人,但真要出征,至少其中一万人须负责辎重和补给的工作,加上须人留守少帅国的重要城镇,实际上他可开往战场的军队将不过二万人。 寇仲全力补救此一破绽,调将造兵,忙得天昏地暗,最后决定由卜天志负责补给、牛奉义主管辎重。 一名亲兵匆匆入堂,禀告道:“宋家三小姐玉致求见少帅!” 寇仲整个人从龙座弹起,失声道:“她竟来了?” 徐子陵终进入幽林小谷,一个令他梦索魂牵却从未踏足的地方。 他曾多次驰想幽林小谷是怎样一处人间胜地,直至此刻身历其境,始知是无法凭空猜想的。 在群山环汇形成的宁静幽谷内,溪水于林木中蜿蜒穿流,溪旁婆婆树木间隐见几间小石屋,若他推断不错,溪水该绕过屋前,流至谷口形成清澈的池潭,再流往谷外去。 谷内枫树参天,密集成林,郁郁葱葱,遮天蔽日,山崖峻峭,石秀泉清,能避世隐居于此,人生尚有何求? 际此红日初升,小谷沐浴在晨曦之中,满山红叶,层林如染,阵阵秋风吹来,百鸟和鸣,清新之气沁人心脾。 池中大石从水底冒起,或如磨盆,或似方桌,清泉石上过,小鱼结伴游,充满自由写意,不染尘俗的意味。 徐子陵耳听流水淙淙,沿溪而行,绕过清池,踏着满枫叶的碎石小径,心神升华,一切似幻疑真,就像在一个美梦中不住深进,每跨前一步,离开冷酷无情、充满斗争仇杀的现实世界愈远。 林路弯弯曲曲,忽然豁然开朗,一个优美的身形映入眼帘。 就在屋前溪水旁一方盘石上,一女子双足浸在水内,正全神专意的洗濯衣裳,长发下垂,看不见玉容,但瞧其衣着神态,不是石青璇尚有何人? 徐子陵却一震隔溪止步,看着对岸似不知他存在的女子,双目射出前所未有锐利凌厉的神光。 石青璇在他心中形象的深刻,是外人难以理解体会的,纵使此姝体型神态、衣着有七、八成酷似,他仍一眼看破对方非是石青璇。他一颗心同时直沉下去,难道终来迟一步,石青璇已被对方加害? 想到这里,立时杀机大盛。 女子双手一颤,显生出感应,缓缓抬起俏脸、朝他瞧来。 徐子陵心头剧震。 竟是大明尊教的妖女“毒水”辛娜娅,当日他在小长安城外荒郊,见过她和烈瑕同行,不禁暗怪自己疏忽,竟想不及此,且恐怕悔之已晚!先不说在慈涧附近阔羯因他被玲珑娇杀死,只是石之轩辣手击毙“善母”莎芳和尽戮其随员,大明尊教绝不肯罢休。他们想杀石之轩不但力有未逮。日是无从入手,而石青璇遂成他们唯一的报复目标。 他们能晓得幽林小谷的正确位置,当是得杨虚彦指点,由此可知杨虚彦终与石之轩划清界线,再不认他为师傅。这更可解释石之轩为何对侯希白这剩下的徒儿如此和颜悦色,爱护有加。 辛娜娅美目透出冰冷的神色,神色却出奇地平静,缓缓起立,手上多出两把短剑,柔声道:“徐子陵!你今天死定哩!” 徐子陵感到身后有三人迫近,仍是神色如常,双目杀机敛去,把一切杂念排出脑海之外,因为他已准备大开杀戒,为石青璇讨回公道,天下再没有人能阻止他。 淡然道:“石青璇是否死了?” 背后传来女子声音道:“石青璇已落入我们手上,你知机的就自废武功,我们可网开一面,让你们活下去。” 徐子陵忽然整个人轻松起来,不但听出此女之话言不由衷,更晓得石青璇得石之轩和碧秀心真传,要杀她容易,想生擒她是没有可能的事。且以她的性格,于死亦不肯落在敌人手上。 微笑道:“我从未学成自废武功这么高深的功夫,劳烦姑娘指点。” 身后响起男性的冷哼。 徐子陵一震道:“玉成!是你吗?” “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徐子陵仰天长笑道:“好!段玉成!是男子汉的就告诉我,你们把石青璇怎样了。” 对溪的辛娜娅冷笑道:“你既想知道真相,我们就让你知道。石青璇死哩!” 徐子陵不为所动,一边抗拒段玉成凌厉特异的剑气,几可肯定他因练成《御尽万法根源智经》的武功,已脱颖而出,成为新一代的原子,沉声道。“玉成答我!” 段玉成以没有丝毫感情的声音道:“她确已死哩!” 徐子陵双目杀机一闪而没,双手负后。 辛娜娅发出一阵得意的娇笑声,冷艳清美的玉容露出不屑神色,喘着气道:“仍不相信吗?还你香尸又如何?” 徐子陵心神如被雷殛,井中月的境界终于失守,后方三敌在气机牵引下杀机大盛,同时出手,往他后背攻至。 际此一刻,辛娜娅背后屋内一人穿门而出,双手捧着其状极似石青璇的女子,手足软垂,在臂弯内头往后仰,长发披脸散垂。 这突然出现的人以黑布罩头,一身夜行黑衣,只露出双目,但徐子陵却可肯定对方是大明尊教的“大尊”许开山。 除烈暇外,大明尊教武功最高强的几个人尽集于此,可知他们要杀石青璇和他徐子陵的决心。 他终是低估敌人,安胖子的所谓“知会”更充满误导的成份,但已无暇分辨他是无心之失还是蓄意陷害。 许开山一言不发,把手上似再没有任何生机的女子照头往他抛来,同时追在其后。一拳轰上。 辛娜娜跃往半空,越溪杀至。 徐子陵刹那间陷进前后受敌,不知该伸手去接可能是石青璇的遗体,还是应付敌人雷霆万钧的强猛攻势的劣境。 只要许开山有接近石之轩的身手,而辛娜娅则不在烈暇之下,不要说难为石青璇报血海深仇,恐怕将自身难保。 卷五十一 第一章 溪底顿悟 徐子陵晓得自己已掉进大明尊教精心布置的陷阱,对方一计不成又施另一毒计,务要令他无法突围,置他于死地。 先是以辛娜娅假扮石青璇诱他上当,若他贸然以假做真,大有可能被对方猝下杀着,暗算成功,倘不幸受伤,自难抵挡对方的必杀围攻。 接着是把这未知真假的石青璇遗体往自己抛来,而敌方五大高手则同时向自己发动最狂猛的攻击。 他虽没有机会回头张望,却推断出与段玉成袭背而来的另两把剑是属于火女和水女的,三把剑织成铺天盖地的剑网,把他的退路完全封锁,其巧妙处更令他无法往左右横移避开,只能向前硬闯。 段玉成的剑对他生出最大的威胁,剑气不断转移,攻无定点,显示出他学成《御尽万法根源智经》后可怕的实力。即使单对单,他要收拾段玉成仍要费一番功夫,何况在他四面受敌之时,兼之有水、火两女的辅助,使他更陷于绝对的劣势。 后路不通,前方更是极度凶险。 似失去生命的女体在空中不住翻滚,敌方最厉害的大尊许开山从下方掠至徐子陵下盘方位,拳劲无数股充满杀伤力和邪恶的气劲,翻腾不休的袭迫而至,即使没有其他人的威胁,要封格此拳仍是非常吃力。 辛娜娅两把短剑盘旋飞舞,幻化出重重剑影,从上方压顶而至,断去他上窜之路。 大明尊教五大高手,刹那间把他所有逃路封死,只余硬拼一途,那和要他送死完全没有差别。 际此生死存亡之间,徐子陵把对石青璇的生死顾虑排出脑海之外,心神进入井中月的至境,心内暗凝不动根本印,喝出真言。 “临!” 声震全谷。 真言法印乃佛门最高之秘,对邪魔外道更有先天相克的神妙效用,兼之徐子陵以融合道家长生真气,和氏璧奇气与邪帝舍利内蕴异气的真劲喝出,如有实质的同时贯进敌方五人十只耳朵内,此着防无可防,且大出对方料外,登时包括许开山在内,无人不受直接影响,全部身躯一震,本是雷霆万钧的夹击之势立缓一线,威力骤减。 最精彩是“女尸”亦闻言巨震,令徐子陵得知女尸是由敌人假冒,从而推得心爱的石青璇仍安好无恙,登时精神大振,激起挫敌求生的强大斗志。 在电光石火间,他记起石之轩闯出禅室的策略,哪敢犹豫,从不动根本印改为金刚轮印,喝出另一声轰天动地,能令邪魔妖魅心惊胆颤,退避三舍的真言。 “兵!” 一拳往假扮石青璇的“女尸”轰去,置其他人的攻势不理。 许开山不愧为大尊,看穿徐子陵的策略战术,更之在如此情势下乔扮女尸的己方成员无法及时躲避徐子陵全力一击,足尖点往冒出溪流的一方尖石,放弃攻击徐子陵,斜冲而起,往“女尸”掠去。 “女尸”则复活过来,变成荣姣姣,一脸惊骇神色,双拳欲封挡徐子陵把她锁紧笼罩的螺旋拳劲。 在快至常人无法看清楚的高速下,许开山表现出宗师级的身手,先一步拦腰搂着荣姣姣斜冲而起,右脚往徐子陵的拳头踢去。 徐子陵哈哈一笑,错身脱出许开山的庞大威胁,整个人轻松起来,使出真气速换的独家本领,倏地前移两步,拳化为掌,与另一掌会合成莲花状,一团高度集中的螺旋宝瓶气力即在掌莲内形成,朝上一托,宝瓶气离掌上冲,迎往辛娜娅,同一时间他滚往地上,坠进清凉的溪水去,暂时化去紧迫眉睫而来的杀身大祸,脱身重围之外。 段玉成、火女、水女三把长剑锲而不舍追至,分从三个角度往水中的徐子陵疾刺而下。 辛娜娅则闷哼一声,虽堪堪挡着徐子陵赠她的宝瓶真劲,娇躯仍要硬被撞得远抛开去,多少也受点创伤。徐子陵这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全力一击,岂是她容易消受。 徐子陵没入溪水下六尺深的水底,翻身仰躺,透过荡漾的清水把攻来三剑的角度、时间看个一览无遗。先吸一口水,两手运劲,三股水箭从两手和口中喷发而出,像三支水柱般从水底冲破水面螺旋射出,攻往段玉成、火女和水女脸门必救处。 发出混合螺旋劲的水箭后,他再贴水底骤移数丈,使其他敌人攻无可攻,无法掌握他的位置。 段玉成三人无奈下只好一同回剑疾挡徐子陵这别出心裁的水底奇招,硬给震返溪旁。 上方阴影盖天。 “大尊”许开山头上脚下从天扑至,双掌压水而来,虽未击实,可是置身水底的徐子陵再感觉不到先前有若游鱼款摆的轻松感觉,溪水变的如有实质,重若泰山,压得他心头发闷,最骇人是手足难以动弹,尝到这大明尊教最高领袖的厉害手段。 许开山或及不上石之轩,但功力肯定相差不远。可是徐子陵却不惊反喜,因为许开山急于杀他,犯上严重的错误。 事实上许开山的手法非常高明,把内劲贯注河水,使河水变成重若万斤的巨石,压得徐子陵无法动弹,只能以硬碰硬,抗他蓄势而来,从空中下击的全力出手,而不能再像刚才般以水箭却敌。 问题是徐子陵从石之轩学来的测敌之法,恰好能在这特殊的情况下发挥出最大的效用。当许开山的真气与溪水结合,六尺许见方的溪水立即停止流动,像从溪底骤然冒上一方巨石,使流来的溪水亦被激得水花四溅,但最奇妙的是许开山劲气的强弱分布,真气运动的方式,竟有如一本书般清楚的写在每一寸的溪水中,藉此方便,使徐子陵完全把握到许开山这招的玄虚,窥探到他那遁去的“一”。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徐子陵从水底的两指戳出,迎上许开山穿水而来的双掌,指力的分布也不是平均的,迎上他左掌的右指占他全身功力八成有余,另一指只蓄有他两成的劲力,且用的是针对性的卸劲。 “水石”破碎,回复流动。 指掌交接。 徐子陵左手食指微缩,比右手食指稍迟一线才刺上许开山右掌心,这微妙的差异,决定双方的高下成败。 右食指以穿透性的螺旋劲与许开山正面交锋,许开山立吃大亏,全身剧震,被螺旋指劲破开掌劲,透脉入侵。 原来许开山两掌劲力分布亦非平均,而是右掌强左掌弱,以六四的比例分配,徐子陵用的却是以上骥对下驷之计,以强击弱,以弱迎强。精微处是先一步以强制弱,令对方的强亦变弱。 此时左食指才刺上许开山较强的右掌,劲气横泻,水花四溅。 外人看去只见两人指掌交击,岂能想得到其中玄妙精彩处。 许开山厉叱横生,硬给震得抛往溪面上空,喷出鲜血。 徐子陵也被他反震之力弄得血气翻腾,眼冒金星,知对方已受到不轻的内伤,强压下血气,借水力浮起,两脚后蹬用力,射出水面,隔空一拳往仍在空中的许开山轰去。 段玉成、荣姣姣、辛娜娅、火女、水女大惊赶至,仍迟一步。 许开山终是宗师级的高手,临危不乱,在空中一个翻腾,双掌封格。 “蓬!”许开山挡上的是高度集中的宝瓶气,那能吃的消,伤上加伤,再喷一口鲜血,断线风筝的往沿溪赶至的辛娜娅与荣姣姣滚去。 侯希白的喝声从谷口方向传来道:“恶徒休得逞凶,侯希白来啦!” 辛娜娅凌空接着被重创的许开山,以回纥语娇呼徐子陵听不明白的话。 徐子陵还以为对方要逃,冷喝道:“哪里走!” 似闻言急退的火女和水女竟同时射出数十点寒芒,往徐子陵罩来。 荣姣姣则迎上来援的侯希白。 徐子陵感到身体一阵虚弱,晓得自己因追击许开山至内伤加重,兼之真元耗损极钜,无力硬挡两女暗器,立即换气移避。 火女和水女继续后退,却非逃走,而是助荣姣姣应付侯希白的摺扇。 另一边许开山盘膝坐下,辛娜娅抛开一切,掌按许开山后背心,为他就地疗伤,徐子陵几可肯定他们有独门的疗治内伤秘法,可令许开山在短时间复原过来,那将是他和侯希白末日来临。 侯希白美人扇上下翻飞,堪堪挡住三女致命的狠辣招数,再无暇理会其他事。 “徐子陵纳命来!”段玉成人剑合一,化作长芒,朝他杀至。 徐子陵心中叫苦,无论段玉成千不对万不对,他也无法忍心伤害他。可是若脱不掉他的纠缠,俟许开山恢复作战能力,加上辛娜娅三个女将,他两人岂有侥幸之理。 剑光剧盛,气劲罩空而至。 徐子陵心神再震,眼前段玉成表现出来的实力大胜适才,可知早先他是留有余力,现在为护许开山,再无保留,尽显其从《御尽万法根源智经》学来的奇功绝艺,以徐子陵目下的情况,想杀他仍是有心无力,何况他在这问题上更是三心两意。 徐子陵后跃往溪旁一块石上,左手画圆,右手画方,生出一吸一卸的两股相反力道,应付对方铺天盖地攻来的剑气。 段玉成剑势凌厉,神色却是静如止水,但若他原式不变的攻至,一半剑气会被吸收,另一半则给卸开,只要徐子陵成功吸取他部份真气,反击的一招会令他非常难捱。 倏地万千剑影敛去,便回一剑,段玉成脚踏奇步,抢往徐子陵左侧,剑起倏下,分中疾劈,变化之精妙,叫人难以测度,更予人浑成一体,没有半点瑕疵的感觉。 徐子陵那想得到他高明至此,用实的劲道反变成花招,吸无可吸,卸无可卸,若没受内伤,还可以硬挡他这雷霆万钧的一击,此刻却自知力有未逮。 庞大无匹的剑气,把他完全笼罩锁紧。 徐子陵两手施出大金刚轮印,同时往后飞退,退往小溪对岸。 段玉成冷笑道:“找死!” 他原式不变,斜掠而起,仍是照头往他刺来,在气机牵引下,徐子陵的退避引发他的剑气更如暴泻山洪,长剑生出“嘶嘶”刺耳的破空尖啸,大有一剑克敌之势。 徐子陵洒然笑道:“玉成仍是临敌经验未足哩!” 本往上迎的大金刚轮印改往下按,溪面登时水花四溅,一股粗圆的水柱从溪内激射而起,刚柱般急射段玉成下盘要害。 段玉成那想得到他有此一着,且是重施故技,立即乱了手脚,长剑改往水柱劈下。 “蓬!”水花四溅,段玉成硬给撞得掉回对岸。 徐子陵大喝一声,隔溪一拳往段玉成轰去。 段玉成阵脚未稳,慌忙横剑格挡。 徐子陵瞧着段玉成露出愕然之色,当然是因挡不到半丝拳劲而惊骇,此时宝瓶气已形成,脱拳而去。 “砰!”段玉成浑体剧震,往后挫退,俊脸血色退尽,显已受伤。 徐子陵亦感到一阵虚脱,未能乘势追击,他本以为段玉成会捱不起此拳受伤倒地,此刻见他仍撑的住,且没有吐血,可知《御尽万法根源智经》的武功,确是不同凡响。 许开山此时倏地立起,头罩露出的眼睛神光电射,喝道:“好武功,本尊再来领教。” 辛娜娅跃到段玉成旁,关心神色在俏脸上表露无遗。 徐子陵暗自提气,瞧着来到对岸的许开山,淡淡道:“许兄改变声音,又戴上头罩,可是能瞒得过别人耳目吗?” 许开山在对岸立定,摇头叹道:“想不到纵横不可一世的徐子陵,竟要命丧此谷,可惜啊可惜!” 辛娜娅和段玉成分别移到他左右,蓄势以待。 徐子陵则暗下决心,纵使要死,一定拉许开山陪他一起上路。 就在此刻,谷外传来尖锐的哨子示警声,透出非常紧急的意味。 辛娜娅和段玉成同时色变,许开山双目射出惊异神色。 徐子陵想不到他们尚有同党在谷外,心中暗震。 许开山眼神变化多次后,沈声道:“算你命大,我们走!” 三人说走便走,往谷口掠去。 徐子陵大喝过去道:“希白退开!” 侯希白收扇后退,荣姣姣三女无心恋战,随着许开山等转瞬间走个一干二净。 徐子陵双腿一软,坐到地上。 侯希白赶到他旁,关切问道:“子陵没事吧?” 徐子陵急道:“你快出去看看,若是青璇回来立即示警,我必须尽快复元,才能出来助你们。” 侯希白立即色变,二话不说的全速往出谷林路掠去。 徐子陵游目四顾,小谷宁和一片,流水淙淙,虫鸣鸟唱。 太阳刚抵中天,照得谷内林木更是层次分明,绿荫洒地,像适才的激烈战斗是从未发生过般。 他既心悬石青璇,又担心侯希白,虽未完全复元,忍不住长身而起。 先前与许开山的正面交锋,胜败只是一线之隔,论功力,许开山仍比他胜上一筹,所输的实是运气,而徐子陵则赢得侥幸,若非他终于体悟到石之轩身上学晓的察敌之法,找到许开山的破绽,势将错失良机,在敌众我寡下,难逃杀身之祸。 假若能把这察敌的手段用在置身水中以外的地方去,他等若学晓一半的不死印法,不但知所进退,更可因能掌握敌人气劲分布和运劲的方式,借劲卸劲以克敌,达至不死的至境。 如何能臻达这种境界? 警兆忽现,徐子陵往谷口方向瞧去,侯希白从林中小径转出来,神色凝重的来到他身前,沈声道:“石师来了!” 徐子陵大吃一惊,失声道:“你说甚么?” 侯希白道:“我说石师来了,应说他曾经来过。我到谷外时,打斗已经结束,大明尊教完啦!” 徐子陵明白过来,使许开山惊走的是石之轩,大明尊教的人今趟到巴蜀对付他的女儿,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安隆是奉他的命令警告自己,教他防备。石青璇不在小谷内,大有可能是石之轩为令女儿免祸的布置,许开山等心切为莎芳报仇,惨陷石之轩巧布的绝局内。在某一程度上,连徐子陵亦被石之轩利用上。 侯希白续道:“两人伏尸路上,却不见另外四人,照我看他们定逃不过石师的手。” 徐子陵怕死的是段玉成,忙道:“我们去看个清楚。” 卷五十一 第二章 悔之已晚 寇仲匆匆赶到少帅府内堂,二十八名在门外守护的宋家子弟兵人人年少力壮、气宇轩昂、虎背熊腰、神气剽悍,一式青衣劲装,腰佩马刀,显是宋家军的精锐,于此非常时期,负起随行保护之责。 众人先向寇仲肃立敬礼,双目射出崇敬仰色,其中一人趋前施礼道:“二小姐在堂内等候少帅。属下宋邦,拜见少帅!” 寇仲的心早飞进内堂,恨不得三步变作一步抢进门去,却不得不向宋邦有所表示,一把抓起他双手,微笑道:“辛苦各位兄弟哩!” 众人齐声应道:“能为二小姐和少帅办事,是我们的光荣。” 寇仲给他们的整齐一致吓一跳,就像早知他会如此说话,预备好回应以的。 宋邦低声道:“少帅请入堂见二小姐。” 寇仲忽然心儿卜卜的跳起来,离开宋邦,往大门走去,众宋家军让往两旁。 跨过门槛,宋玉致优美高贵的倩影映入眼廉,这美女背着他立在窗前,凝望窗外花园的景致,她以吉绿色花巾裹发,深红色锦带束结,穿的是粉绿翻领袍,乳白色紧袖上衣,下穿蓝、白、金三色相间条纹裤,黑革靴,英姿佩爽,又不失女性的抚媚。 寇仲的感觉就如一个离乡别井长期在外闯荡的游子,走遍万水千山,苦抗各式引诱后,终回到阔别已久的娇妻身旁,虽然宋玉致顶多只算是他的未婚妻子。 寇仲战战兢兢的轻步移到宋玉致香躯后,生出把她拥入怀内的强烈冲动,至少也要抓着她有如刀削的动人香肩,却终是怕冒犯她,令她不悦,只好柔声道:“致致!我来哩!” 宋玉致语气平静的道:“寇仲!唉!寇仲,你可知你的胡作非为,把人家害得多惨?” 寇仲虎躯剧震,终忍不住探手搭上她香肩,触手处充盈青春活力和弹性,动人的发香体香扑鼻而来,他再说不出话,本来很想告诉她自己如何思念她,可是万语千言,无从说起。 宋玉致轻轻一挣,似要摆脱他的手掌,当然无济于事,事实上她亦非真要挣脱,只淡淡道:“你可知我是从甚么地方来的?” 寇仲此刻除宋玉致外心中再无他物,心迷身醉的道:“不是从岭南来吗?” 宋玉致轻轻道:“玉致尚未嫁你,你不可对人家无礼。” 寇仲像从一个美梦惊醒过来般,忙放开双手,赔笑道:“玉致息怒,我只是因久别重逢,情不自禁吧!” 宋玉致淡淡道:“你给我滚开少许!” 她说话内容虽不客气,但是语调温柔,显然并不是心中动怒,所以寇仲没有被伤害的感觉,还感到能碰她香肩而不受严责,与眼前美女的距离大大拉近。忙后退两步,欣然道:“滚开少许哩,致致究竟从甚么地方来的?” 宋玉致缓缓别转娇躯,面向这令她爱恨难分的男子,清丽的玉容静如止水,道:“我是从海南来的。” 寇仲一震失声道:“甚么?” 宋玉致白他一眼,会说话的眼睛清楚传递“都是你搞出来的事”这句怪责的话,语调保持平静,淡然自若道:“你离开岭南后,爹着手进行拟定已久的计划,先把林士宏迫得退守郡阳湖,这方面由智叔负责,联萧铣以对付林士宏,以种种手法打击和削弱林士宏的军力和生产力。” 寇仲探出大手,道:“我们坐下再说好吗?” 宋玉致幽幽盯他一眼,摇头道:“我欢喜站在这里说话,说完我要立即离开。” 寇仲缩手愕然道:“你要立即离开?为何如此来去匆匆?我怎舍得你走?” 宋玉致霞生玉颊,带点狠狠的顿道:“我爱走便走,狗嘴吐不出象牙。” 寇仲感到的却是未婚夫妻耍花枪的情趣,微笑道:“不要唬我啦!致致因何到海南岛去,晃公错不是与你们宋家势不两立吗?我今趟到长安没见到,他是否回到海南岛去?” 宋玉致没好气的道:“我们不是被邀请的。” 寇仲剧震道:“甚么?” 宋玉致叹道:“你当天去见爹,早该想到这后果。南海派与我宋家实力悬殊,爹肯忍让晃公错,只因投鼠忌器,现在爹既决定助你争霸天下,再无任何顾忌。明是动员北上,暗里却部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攻占海南。当我们的船队进迫珠崖,晃公错等人仍在梦中,给我们攻个措手不及,仓惶逃走。现在海南和附近沿海郡县均在我们控制下,直接威胁沈法兴和李子通,我们的舰队离这里不到十天的海程。不过这只会使形势更为吃紧,迫李世民对洛阳作速战速决,并在我们北上前把你连根拔起。” 寇仲听得又惊又喜,头皮发麻,首次深切体会到李阀对宋缺的恐惧,绝非无的放矢,凭空想像。宋缺确是战略和军法大家,惑敌的手段更是出神入化,骗得人人以为他仍在结集兵力动员准备北上之时,在毫无先兆下对海南岛发动特袭,赶跑控制海南的南海派。 海南岛落入宋缺手上,等若给他取得长江以南海域的操控权,无论是李子通或沈法兴的水师,亦难与一直养精蓄锐、保存实力的宋家舰队硬撼。且宋缺要来便来,要到宋家舰队临门的一刻,敌人才会惊觉。在整体战略上,占据海南岛是精采绝伦的奇着。 此事对他的计划利弊难分。李子通或会被吓得龟缩不出,又成趁宋缺在海南阵脚未稳的时机,铤而走险,北上攻击他的少帅军,好与李世民大军合对抗宋缺。 宋玉致柔声道:“爹现在准备对沈法兴用兵,玉致今趟是奉他命而来,嘱你无论如何守稳彭梁,待他破沈法兴后与你分从南北循水陆两路攻打江都。照我们估计沈法兴顶多能撑上半年,明年春暖花开时,但愿我们可在江都见面吧!” 寇仲的心直沉下去,他的少帅军能撑上半年吗?宋玉致最后一句话,不但大有情意,且含有并不看好他因而有点生离死别的味儿,令他更是百感交集。 宋玉致垂下螓首,轻轻道:“我很累,你好好保重,玉致走哩!” 寇仲一把抓着宋玉致香肩,焦急道:“致致怎可以这么说走便走?” 宋玉致没有挣扎,却有种心力交瘁的麻木表情,淡淡道:“为甚么不可以?” 寇仲愕然道:“我们这么久没见面,难道除公事没其他话儿倾诉?” 宋玉致美目流露一丝凄然无奈的神色,柔声道:“你们男人家脑子除争霸天下和统一大业外尚容得下其他东西吗?好好保着你的少帅军是眼前你唯一该想的事,玉致对你再无话可说,爹要我嫁给你,我就依爹的条件嫁给你,明白吗?” 寇仲如受雷殛,在剧震中松手挫退,脸色转白,心中涌起万念俱灰的失落感觉。 宋玉致轻叹道:“若现在是太平盛世,我们偶尔在江湖相逢,玉致或会为你倾倒。可惜时地均不适合,还可以向你说甚么呢?自从你向智叔首次提亲,把玉致对你的少许好感彻底粉碎,我最痛恨是有条件的买卖式婚姻,偏是出自可让我心仪的男儿之口。寇仲你曾设法了解过人家吗?对玉致心内的想法你可有丝毫兴趣?你不能当我是个征服的对象和目标,就像江都或长安,视玉致只是战争的附属品。” 寇仲听得呆若木鸡,扪心自问,他虽记挂她、爱怜她,却从未关心过她芳心内的想法,例如她因何反对宋家争战天下诸如此类,只理所当然认为她喜欢自己。 宋玉致踏前两步,轻纤手,抚上他的脸庞,轻柔的道:“少帅好自为之,不要送啦!”说罢凄然一笑,就那么不顾而去。 火女和水女伏尸谷外,两者相隔达十多丈,可想像当时战况激烈,大明尊教诸人且战且逃,两女为保教尊舍命阻截石之轩,在他的辣手无情下玉殡香消。 两人一路寻去,到半里外再见两具男尸,赫然是五类魔中的鸠令智和羊漠,两人尸旁各有一副断折破裂的弩箭机,弩箭撤在四周地上。 侯希白检视两人的致命伤,下结论道:“确是石师下的手,表面不见伤痕,但五脏俱碎,一击致命。” 徐子陵想起惨死长安的尤鸟倦,点头同意,道:“他们定是奉许开山之命在这里设伏接应,为阻挡石之轩而送命。我们分头搜索,半个时辰后再到这处会合。大明尊教的人虽作恶多端,可是人死还有甚么好计较的?我们就让他们入土为安吧!” 寇仲呆坐内堂一角,瘫倒椅上,后枕椅背,茫然瞧着上方屋梁,首次为自己过往的行为感到深切的悔意。 惭愧、自责、悔恨一起向他袭来,他的功利心和无知把心爱的人彻底地伤害! 他只是自私地为自己的信念着想,却从未设身处地从她的角度和立场去为她着想过。 窗外黑沉沉的云低垂半空,似在反映他颓丧的心情!一股无以名之的伤痛使他身心受着万斤重石般的压制,说一句话,动一动,甚至思索他和宋玉致发展到如此田地的关系,也要费尽全身气力方能做到。 他或者可得到她的躯体,却不能得到她的芳心,纵然赢得天下所有战争又如何?却永远失去她。这些让他感到窒息的想法,令他觉得无比的孤独。在这一刻,再没有事情可使他感到有意义,更无法医治他深心内的创伤。 自责像无数锐利的尖针刺戳着他的心,彷佛一向强大的意志和自制力一下子消失殆尽,浑体软弱无力。 宣永的声音在入门处响起道:“禀告少帅,荣阳失陷哩!” 寇仲把“荣阳失陷”四个字在心中念了两遍,到第三遍清醒过来,坐直身躯。 宣永和洛其飞来到他身前,忧心忡忡的瞧着他。 寇仲勉强振起精神,道:“我没有事,坐下说话。” 两人分坐他左右,洛其飞道:“消息刚传来,我们早猜到魏陆会投降,却想不到投降得这么快。听说王世充派大将张志往荣阳传信,命魏陆发兵增援虎牢,岂知魏陆竟设伏生擒张志和其从人,接着开门迎接李世绩入城。” 寇仲听得清醒了点,心神转回冷酷的战场处,记起魏陆是荣阳守将,张志则是王世充御令有资格传他谕旨者。皱眉道:“管城、荣阳相继不战而失,郑州势将追随,王玄应如何应付?” 洛其飞道:“王玄应怕受敌四面夹击,不战而退,躲回虎牢去。” 寇仲心忖不知今天走了甚么坏运道,入耳的全是坏消息。摇头叹道:“我最清楚王玄应这没用的家伙,绝对没有死守虎牢的胆量和决心。他娘的!我们的行军诈敌大计只好提早立即进行,老天爷一向照顾我寇仲,希望他老人家到今天仍坚持不变。” 忽然间他晓得无论如何伤心失意,也不能让个人的情绪影响他的少帅军,那关乎到所有爱护和拥戴他的人的期望和生命。 若有徐子陵在身旁就好哩! 两人在小溪洗擢手沾的污渍,心情沉重,不久前火女和水女仍是青春焕发,此刻却和鸠令智和羊漠长埋谷外林内黄土之下,对方虽是敌人,心中岂无感触! 他们搜索过附近方圆近十里的地方,再无任何发现,许开山、辛娜娅、荣姣姣和段玉成四人或能成功落荒逃走。以他们的武功,若非许开山和段玉成内伤未愈,纵正面决战与石之轩应有一拚之力。 徐子陵愈来愈感觉到石之轩的高明和可怕,难怪天下正邪两道对他如此忌惮! 大明尊教经此两役善母莎芳横死,五类魔只剩下一个辛娜娅,伤亡惨重,其进侵中原的计划势必大受打击,短期内难以振作。 侯希白往溪旁大石坐下,仰望小谷上迷人的深黑星夜,叹道:“石师当有安隆助他,否则大明尊教的人不会败得这么快、这么惨。” 徐子陵点头不语,脱掉马靴,把赤足浸进水内,清凉的感觉使他波动的心情平复下来,重新听到谷内秋蝉鸣唱交织的声网。 侯希白往他瞧来,皱眉道:“青璇究竟到那里去?” 徐子陵摇头表示无法猜估。 侯希白问道:“那个你唤作玉成的是甚么人?似是子陵的旧识,剑法非常高明。” 徐子陵遂向他解释与段玉成的关系,并下结论道:“以前纵使他离开我们,大家总还有几分余情,经此一役,甚么余情都要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有仇恨。我当然不会恨他,他却怕不会这么想,仇恨会像林火般蔓延,直至把一切烧成灰烬!” 侯希白点头道:“他肯定是个思想极端的人,一但对事物生出定见,谁都没法改变他。对我来说宗教只可欣赏不可沉迷,当宗教思想成为一种束缚,人将变成那种思想的奴隶。” 徐子陵苦笑道:“你这番话自己想想便算,万勿说出来,否则必惹起风波。对有信仰的人来说,他们信仰的本身已是一种解脱,自其自足,不假他求。” 侯希白哂道:“真理只有一个,世上这么多不同的信仰,那一个是真?那一个是假。唉!这些事想想也教人头痛。” 徐子陵心忖正因人人信念不同,世上才会有这么多争执。 侯希白盘膝坐定,闭上双目,道:“子陵打算在这里等多少天?” 徐子陵想起寇仲,心中暗叹,摇头茫然道:“我不知道,见不着青璇,我始终不能安心。”忽然心中一动,朝林路瞧去。 侯希白亦睁开俊目,一眨不眨的瞧着同一方向。 在星光月照下,石青璇上戴青黑笙帽,身穿乳白紧袖上衣,锦花捆袖,外套乳黄短袄,翠绿色披肩,朱色长称,以青花锦带束腰,脚踏尖头履,正扰豪婷婷、悠闲从容的回来。 她没有掩遮玉容,也没改变容貌,步履轻盈,有如来自最深黑星空降世下凡的凌波仙子,她手上提着“青丝为笼系,佳枝为笼钩”的桑篮,随着她的出现,小谷仿似立即被一片馥郁的香洁之气笼罩包围。 两人大喜起立迎接。 侯希白更是看得目射奇光,如非没有笔墨随身,早提笔在美人扇上记录这无比动人的一刻。 石青璇容色平静,没有表示欢喜,没有表示不悦,美目淡淡扫视这两个在家门前的不速之客,最后来到小溪对岸,目光落往徐子陵脸上,露出一丝若月色破开层云的笑意,轻柔的道:“觊子!到今天才晓得来吗?” 卷五十一 第三章 箫怨歌悲 在迷茫夜雨下,寇仲肩立无名,跨坐千里梦,于梁都东五里许处的丘岗,瞧着少帅军不同的兵种,一队一队从下方官道往彭城方向开去。 陪伴左右的是焦宏进、白文原和十多名来自飞云骑的亲兵。 虽在蒙蒙夜雨中,他仍是形象鲜明,举凡经过的少帅军成员均可看到他的亲切送行,他本身便是提高士气的元素。 宣永是今趟大行军的统帅,昼伏夜行,不但是对少帅军严峻的训练,更关乎到少帅军的存亡。 寇仲清楚晓得这是一场豪赌,仟何一个环节稍出问题,他永无翻身的机会。失去北方基地和少帅军这支精兵,以宋缺的实力,在回天乏力下唯有黯然撤返岭南。 宋家对他的期望,少师军将士对他的信赖,与魔门的殊死斗争,他忽然感到这些重担子全落到他双肩上,压得他的心就像夜空上的乌云般沉重。 洛其飞的手下侦骑四出,对运河上下游的情况作出严密的监察,一方面让杨少卿的军队能秘密潜来,另一方面注视下游钟离敌军的动静。卜天志则负责从水道把杨军送来的重责。 李子通会作出怎样的反应?事实上寇仲没有丝毫把握,一切只能委诸老天爷之手,若他老人家要亡寇仲,寇仲只好认命。 徐子陵想不到石青璇会有这么一句亲匿的话儿,登时整个人畅快起来,有逍遥云端的飘然感觉,仍不忘施礼道:“石小姐你好,这位是……” 石青璇美目溜到侯希白处,回复淡漠的神情,香肩微耸道:“谁人不识侯公子呢?” 侯希白洒然道:“侯希白拜见青璇小姐,我到谷外等候如何?有甚么事你们可随时召小弟进来。” 石青璇秀眉轻皱,淡淡道:“为甚么要避往谷外去?侯公子既是徐子陵的朋友,青璇当然竭诚招待,请两位进来喝口热茶,好吗?”说罢飘然越过小溪,领先进入石屋内去。 徐子陵和侯希白想不到石青璇这么易与近人,均喜出望外,忙随在她身后入屋。 石屋内是个布置清雅的小厅堂,石青璇燃起一角油灯,两人在一边坐下,这天姿国色,以箫艺名传天下的石才女神态悠闲的在烹茶,心中都有种难以形容的温馨滋味。 石青璇的态度亲切中保持距离,热情中隐含冷漠,但已足令他们受宠若惊。 她不说话,两人更不敢说话,怕破坏小屋的宁和。 接过石青璇奉上的香茗,徐子陵忍不住道:“刚才……” 石青璇柔声道:“不要说刚才的事,人家不想知道。子陵还未答青璇的问题,为何今天才来?” 徐子陵哑口无言,道:“这个,嘿!这个……” 石青璇把热茶送到侯希白手上,到两人对面坐下,“噗嗤”笑道:“无词以对吗?青璇不是怪责你,你不是爱云游四海吗?凑巧没云游到这偏僻的地方来,对吧?” 侯希白见徐子陵窘得俊脸通红,帮腔道:“在下最清楚子陵的情况,他空有云游天下之志,可惜苍天直至今日仍不肯予他机会。” 石青璇淡淡笑道:“都是青璇不好,爱看徐子陵受窘的趣样儿。唉!青璇仍未有机会谢子陵援手之德,为岳伯伯完成未竟的心愿。” 徐子陵知是谢他除去“天君”席应的事,想谦说只是举手之劳,又怕过于自夸,因能击杀席应颇带点侥幸成份,胜来不易。忙答道:“全赖岳老在天之灵保佑。”接着解囊取出天竹箫,说出来龙去脉,双手递予石青璇,退回原座。 石青璇接过天竹箫,欣然道:“尚大姐太识青璇的心哩!青璇怎当得起她的爱宠。” 徐子陵再次感受到与石青璇相处的酣畅写意,不过她虽从不掩饰对自己的好感,可是在两人间总像有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侯希白充满期待的试探道:“青璇小姐不试试这管箫的音色吗?” 石青璇笑嗔的白他一眼,娇笑的道:“贪心!”说罢把天竹箫提起送到香唇旁,轻轻吹出一个清越的音符。 箫音像起自两人深心处,又像来自还不可触的九天之外。 侯希白动容道:“难怪秀芳大家不惜千里之外,令子陵送来此箫,只有青璇配得上此管箫。” 石青璇花容转黯,美目蒙上凄迷之色,神色的变化是如此突然,看得两人心神剧颤,想到她定是感怀自身无奈的遭遇,难以自持! 在石青璇毫不费力的香唇轻吹下,天竹箫响起连串暗哑低沉的音符,音气故意的满泄,发出磨损颤栗的音色,内中积蓄着某种奇诡的异力,令人感受到她芳心内抑压的沉重伤痛,不禁想到她可能正在心灵内无人能窥探到的秘处默消着滴滴情泪! 箫音回转,不住往下消沉,带出一个像噩梦般无法醒转过来沉沦黑暗的天地,领人进入泪尽神伤的失落深渊。 箫音忽又若断若续,地似是用尽全身力气,再无法控制箫音,天竹箫仿似只能依靠自已的力量,把仅余的生命化作垂死前挣扎的悲歌。 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徐子陵忘记了自己,感到整个灵魂随箫音颤栗。 “犯羽含商移调态,留情度意抛管弦。” 究竟何事惹得她真情流露?借箫音尽诉芳心内的委曲和悲伤?可是她神色仍保持平静,只一对秀目睁射出“一声肠一断,能有几多肠”的悲哀!那种冷漠与悲情的对比,份外使人震撼。 侯希白不知是感怀自身,还是勾起对石青璇令人肠断的身世,早泪流满脸,于箫音欲绝处,忽然掌拍椅子扶手和唱道:“蜀国多情多艳词,雕坞清怨绕梁飞。花都城上客先醉,若分岭头人未归,响音转碧云驻影,曲终清漏月沉晖,山行水宿不知远,犹梦玉钗金缕衣。” 石青璇箫音一转,似从无法解脱的沉溺解放出来,变得缠绵绯侧,闻音断肠。 又仿如阴山雁鸣,巫峡猿啼,配合侯希白苍凉悲越的歌声余韵冲霄而起,填满屋内外的空间。 侯希白歌声一转,从嘶哑低沉,变得温柔情深,续唱道:“遥夜一美人,罗衣沾秋霜。含情弄竹箫,弹作陌上桑。箫音何激烈,风卷达残云。行人皆掷烛,栖鸟起迥翔。但写卿意苦,莫辞此曲伤。愿逢同心者,飞作紫鸳鸯。” 徐子陵给箫音歌声能追魂慑魄的力量把他对自身的控制完全冲溃,际此月夜清幽的时刻,潜藏的哀思愁绪像山洪般被引发,千万种既无奈又不可逆转的悲伤狂涌心头,情泪夺眶而出。 侯希白唱到最后咽不成声,只余箫音在虚空中蹈蹈独行,即使最冥顽不灵的人亦会被箫音感化,何况是徐子陵和侯希白这两个多情种子。 箫音再转,透出飘逸自在的韵味,比对刚才,就像浸溺终生者忽然大彻大悟,看破世情,晋入宁柔纯净的境界。 石青璇清美的玉容辉映着神圣彩泽,双眸深沉平静,本来笼罩不去的愁云惨雾云散烟消,不余半点痕,美丽的音符像一抹抹不刺眼的阳光,无限温柔地轻抚平定两人心灵的摺皱。 “纤纤软玉捧暖箫,深思春风吹不去。檀唇呼吸宫商改,怨情渐逐清新举。” 箫音逐渐远去,徐子陵蓦然惊醒,刚好捕捉到石青璇消失在门外动人的背影。 雨丝从天上漫无休止的洒下来,装载酗重的骤车队驶过,车轮摩擦泥泞发出的嘶哑声,此起彼继。 寇仲的心神飞越,想到正在洛阳外围进行的战争。 若有对错,他直到此刻仍不晓得自己立志争霸的决定是对还是错?以往他只须为自己负责,承担所有责任,现在则不能弹此调儿,凡事必须为所有追随自已的人着想。 他首次感到生命再不属于他个人所有,因为任何一个错误,包括眼前大规模的行军,牺牲的决不只是他一个人。成为少帅军最高领袖,再不能像以前般妄逞英雄,他甚至要把一向最着重与徐子陵的兄弟之情也放在次要的地位,凡事都以少帅军的荣辱利害为主,这想法令他生出不寒而栗的感觉。 幸好现在徐子陵与他目标一致,否则真不知如何是好。 很多以往从没动过的意念出现在他的思域内,在此之前无论他处身如何恶劣的环境,打不赢便跑。何是现在他已和少帅军合为一体,存亡与共,再没有凭个人本领来去自如的潇洒轻松。胜负之间不但没有难以逾越的鸿沟,且只一线之隔,若少帅军全军覆没,他亦耻于独活。 宋玉致对他的指责是对的,他自决定出争天下,以统一中原为己志后,再容不下其他东西,更没资格去容纳生命中其他美好的事物,从没有比这一刻,他能更深切体会到自己的处境。 金黄的月色洒遍小谷每一个角落,石青璇坐在溪旁一方石上,双足浸在水里,天竹箫随意地放在身旁,仰起俏脸凝望夜月。 徐子陵悄悄来到她旁,在另一方石头坐下。 石青璇樱唇轻吐,柔声道:“子陵为何要哭?” 她仍保持仰观夜星的姿势,看得专注深情,使她的话似乎在问自己,而非身边的男子。 徐子陵给她这一句话勾起刚才的情绪,热泪差些儿再夺眶而出,恨不得伏入她怀里,搂着她纤腰,把心中的委曲和怨屈尽情倾吐,让她爱怜地抚慰他。 可是这突然而来的冲动只能强压下去,尽力令自己灵台清明,心安神静,轻叹一口气,却仍不晓得该如何答她。 侯希白留在屋内,宁静平和的幽谷,像只属于他们俩的天地! 石青璇对徐子陵没有答她毫不介意,柔声道:“人的归宿是否天上的星宿呢?若真的如此,我的归宿该是那一颗星儿,子陵的归宿又在那里?” 徐子陵把目光从她秀美的轮廓投往星空,因月照而变得迷蒙的夜空里,嵌满无数的星点,心中涌起微妙复杂的情绪,身旁的美女就像这夜空般秘不可测,拥有她就像拥有无边无际的星空。 在这一刻,他忘记人世间所有事物,就只剩下师妃暄和石青璇。 两女选的都是出世的道路,不同处在师妃暄的路子是舍弃凡尘的一切,包括男女间令人颠倒迷醉的恋情,追求的是从她视为一切皆空的凡尘,超脱过渡往生命彼岸某一神秘处所。她的志向是勘破而非沉迷。 以逃避来形容石青璇的出世或者不太恰当,但她的避世总带点这种意味!以往徐子陵对她一直持有这看法。可是今趟身处她安居的幽谷,听到她自白式的箫曲,他的看法已被动摇。事实上她正以她的方式去感受生命的真谛,她不是避世而是入世,她要逃避是人世间的纷争和烦恼,与大自然作最亲密的接触,体会到别人无暇体会的美好事物。 从没有一刻,他能比现在更了解她。 她向他表示无意四处游历,因为幽谷本身自己自足,她根本不假外求。 他和师妃暄的热恋在龙泉开始,在龙泉终结,不须由任何一方说明,双方均晓得事实如此。 他现在是孓然一身,没有任何感情上的束缚,而幸福就在他身旁,他可以打破宿命又或接受命运,为自己去争取? 第一趟对石青璇的心动,发生在去年中秋之夜的成都闹市中,而到独尊堡小楼的悲欢离合,他一直把对石青璇的思慕压制,强忍忆念的折磨!到适才再得闻她的箫音,长期抑压的情绪顿时释放出来,他觉得已失去自制的能力。 他更深刻地感受到自己对她的依恋,也感到自己的不配,自惭形秽的悲哀!那不是身份地位的问题,而是他仍不能抛开一切,与她共醉于天上的美丽星空。 假若他尽诉衷情,得她垂青,转头自己又要离开她,甚或战死沙场,岂非只能为她多添一道心灵的创伤! 要命的是没有一刻他像现在般那样感到需要她,没有她的天地会空荡荡得令他难以忍受,淡淡的清香从她娇躯传来,是那么实在,又是那么虚无飘渺,可望不可得。 他多么希望能把她拥在怀里,一遍又一遍的吻她每一方寸的肌肤,以全身的力量对她说:“我们永远不要分离。” 但残酷的现实却令他不敢有丝毫行动,多半句说话。 石青璇终往他瞧来,“噗痴”娇笑道:“呆子在想甚么?为何十问九不应的?” 徐子陵一震迎上她的目光,再转往她擢在溪水中的完美晰白的双足,一群小鱼正绕在她双足间畅泳,不识相的还好奇地轻噬她动人的趾尖,一时竟傻兮兮的道:“为何唤我作呆子呢?” 石青璇顽皮的道:“你是呆子嘛!只有呆子才会问人为何叫他作呆子的,对吗?呆子刚才为何要哭?人家可没有哭哩!” 徐子陵心中一荡,忍不住反问道:“你开始时吹出这么悲哀的曲调,不是想叫我们哭吗?事实上青璇也在哭泣,箫音就是你晶莹的泪珠。” 石青璇美目变得深遽无尽,蒙上凄迷之色,柔声道:“徐子陵会为人家抹泪吗?” 徐子陵剧震道:“抹泪?” 石青璇目光重注夜空,轻轻道:“青璇很久没先前在屋内那种情绪,是你害人不浅。” 徐子陵心神俱震,一种奇异的情绪紧擢着他,她不知多少遍说他是呆子,是否真如石之轩所言般,自己是个不解她情意的大傻瓜呢? 石青璇浅叹道:“你是个可恨的呆子,上趟一句话都没说就溜掉,累得人家几天不敢离谷采药,若非师妃暄来见我,人家还以为你是和她结伴离开,没法分身到小谷来让青璇有谢你的机会。” 徐子陵一震道:“青璇!” 石青璇又往他瞧来,秀眸深注的柔声道:“现在一切都没关系啦!徐子陵终于来了,虽是为尚秀芳作跑腿,总算来过,还哭过。” 徐子陵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那句能恰当的表达心底里的奇妙感觉,一阵比任何时候都要浓烈的温馨占据他全心全灵。 月儿此时移到山峦后看不见的地方,幽谷内的林屋隐没在黑暗中,溪水不再波光闪闪,只剩下满天繁星和广阔深遂的夜空,世上除他们两颗跃动的心外,再不存在任何人事。 卷五十一 第四章 芳心之秘 石青璇俏然立起,微笑道:“随人家来好吗?” 不待徐子陵答应,就那么赤着玉足,衣袂飘飘的踏着小溪中此冒彼起的石头,朝绕往小屋后林木深处的源头掠去。 徐子陵依依不舍地离开坐处,追在她身后,随她沿溪左弯右曲,深进林木茂密处,疑是溪尽,却豁然开敞,一道充满活力的小瀑布从半山隙缝处冲泻而下,奔流在苍翠欲滴的山谷崖壁上,到崖底后形成小潭,被密林阻隔,在另一边既看不到这里的别有洞天,且听不到水瀑奏响的天然乐章。 石青璇立在水瀑前唯一的一块大石上,别过俏脸喜孜孜的道:“快过来!” 徐子陵怎敢不从命,落到她香躯旁。 水瀑有如布幕般垂落下来,激起飞溅水花,水滴四外抛洒,在星辉下仿如银珠万颗,充满活力。 聆听着仙乐般的水流声,四周的虫鸣天籁,嗅着石青璇香躯发出的动人芳香,漫空星辰,山风徐徐拂脸而来,忽然间徐子陵完全忘掉自身的烦恼,忘掉外面人世间一切纷争,飘飘然不再晓得身在何处。 石青璇别过俏脸往他瞧来,嫣然笑道:“远来的客人,这儿好玩吗?子陵是除娘外,第一位被青璇邀到这儿的人。” 徐子陵只要往她靠近寸许,便可与她作肩碰肩的亲密接触,可是这寸许的距离,却像不可逾越的鸿沟。心中一热点头道:“我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般忘忧无虑,过去和将来都不存在,眼前一刻却是永恒不灭。我追求的幸福生活,就该是眼前这样子,但这想法也令我感到痛苦,青璇明白我的意思吗?” 石青璇柔声道:“明白一点儿!听子陵的语气,谷外仍有你舍割不下的人事,对吗?” 徐子陵叹道:“我想坦白说出我的心事,只希望青璇不会怪责。” 石青璇娇躯微颤道:“人家怎会怪责徐子陵呢?只是怕自己受不了,青璇习惯孤独的生活,从没想过改变,你也明白吗?” 徐子陵心头一阵激动,往她靠近,自然而然的贴靠她香肩,感觉到她的血脉在肌肤下的跃动,再没法控制缺堤般的心潮,迎上她迷网的目光,沉声道:“既是如此,为何告诉我小谷所在处?从那天开始,幽林小谷成为我心内最神秘最美丽的处所。我虽在谷外的红尘打滚胡混,却从没有一刻不记挂着小谷。今天终于来啦!还在这里和青璇分享小谷的秘密。青璇是否须负起部份责任?” 石青璇微一错愕,接着双目透出笑意,横他一眼道:“好吧!大家直话直说,你只分享了小谷部份的秘密,另一部份还在那里!”说话时探出玉手,纤指指向瀑布上老树盘错处。 她没有挪移娇躯逃避与他的触碰,已使他整颗心灼热起来,引发暖流遍走全身,融融曳曳的不知身在何处,羽化登仙不外如是,体念至此不由勇气陡增。 他非是没有和其他女性有过亲密接触,例如沈洛雁或商秀珣,可是从没有一刻像日下的轻轻触碰更令他心动神颤。 循她指示瞧上去,欣然道:“青璇准备和我分享吗?” 在他灼热迫人的目光下,石青璇先白他深情万种的一眼,然后垂下臻首,显露天鹅般线条优美的雪白脖子,轻柔的道:“你不是有心事要说吗?先说出来听听?” 徐子陵冲口而出道:“不怕受不了吗?” 石青璇容色回复平静,凝望水瀑出处,淡然自若道:“你要人家负责任嘛!青璇只好负责任给你徐子陵看。” 徐子陵一字一字的缓缓道:“我不但要分享小谷的秘密,还要分享青璇小姐心中的奥秘,弄清楚为何青璇小姐可吹奏出这么感人肺肺的箫音?” 石青璇软弱地往他靠倚,轻叹道:“这好像不是你原先想说的东西,对吗?” 徐子陵坦然道:“确不是我原先准备说的。不过并不打紧,我现在糊涂至六神无主,只晓得挑最想说的话向你倾诉。我忽感到无论向你说甚么,青璇都不会真的怪我。” 石青璇“噗痴”娇笑,站直娇躯,白他一眼道:“说吧!快说!看我可忍受至甚么程度。” 徐子陵移转身体,变得脸向着她,深情的道:“我想脸向着脸的坦诚向青璇说。” 石青璇没有依他之言,如花玉容现出苦恼的表情,轻轻道:“徐子陵啊!勿要迫人太甚好吗?” 徐子陵感到正为自己的幸福努力争取,一切来得如此发自真心,情不自禁,浑然天成,从没有一刻,他有如此强烈的感觉,不肯错过得到幸福的机会。他缓慢却坚定的道:“因为我若不把话说出来,可能永远失却说这话的机会。青璇是否准备迁离幽谷?” 石青璇娇躯剧震,粉脸血色尽褪,终别转娇体面向他,语调出奇的平静,道:“你怎能猜到的?” 徐子陵伸手抓着她两边香肩,深深望进她清澈明媚的双目内,道:“那是一种没法解释的直觉,因为青璇怕再见到我,更怕见到石之轩。” 石青璇一阵颤抖,似是茫然不晓得徐子陵正抓着她一对香肩,只想逃避他炽热的目光,喃喃自语般道:“石之轩?徐子陵?” 徐子陵心头涌起无法抑压的爱怜,不忍逼她,凑到她脸庞数寸近处、柔声道:“不要想他,只想我们间的事。为何要避开我?” 石青璇深吸一口气,回复少许平静之色,仰起俏脸往他瞧来道:“当人家求求你好吗?不要再问。噢!你抓得人家好痛哩!” 徐子陵心中一阵痛楚。 他怎舍得用力过猛抓痛她,石青璇的“你抓得人家很痛”实是语带双关,以带点哀求的语气求他放过自己,让她继续过独身的生活。这句话当然是大有情意,所以显得这么无力抗拒他的进迫。 事实上打从开始石青璇从没掩饰自已对徐子陵的好感和情意。这形成她芳心内的矛盾和挣扎,表现出来的是对徐子陵若即若离。她的处境颇为微妙,一天不迁离出生的幽林小谷,一天她不能割断与人世间各种纠缠不清的恩怨。她告诉徐子陵小谷的位置时,早起了离开小谷,另迁他处之心,只有这样,她才可过真正避世隐居的生活。 不过她尚有未了心愿,就是藏在谷内的《不死印卷》和岳山的遗憾。这两件事都间接直接的由徐子陵为她完成,可是造化弄人,她却另增徐子陵这阻她避世的心障,所以有请他“勿迫人太甚”之语。 徐子陵终于来到小谷,兼之大明尊教来犯,使她痛下决心离开这令她没法忘记过去的伤心地。刚才的箫曲由悲泣逐渐提升至轻灵飘逸的意境,正代表她从痛苦解脱出来的意愿。 现在是他争取她的最后机会,假如他轻轻错过,会变成永远的遗憾。 徐子陵不但没有放手,反抓得更紧,深深望进她的眸子里,坚决摇头道:“徐子陵是不会放手的,除非石青璇告诉他要躲到那里去。” 石青璇露出心力交瘁的神色,娇体乏力,若徐子陵松开双手,肯定她要掉往水里去。 在水瀑水流丰富多姿的天然乐章下,石青璇凄然道:“你不怕我随便来骗你吗?” 徐子陵又怜又爱,差点控制不住自己去探访她神圣不可侵犯的香唇,柔声道:“你是不会骗我的,对吗?” 石青璇软弱的垂下豪首,以微不可闻的声音道:“你早晓得那地方。唉!你这冤家,人家给你害惨哩!” 一股热血直冲脑门,使他浑体发麻,无以名之狂喜涌上心头,惹的心儿狂跳不停。 石青璇说的是耶帝庙附近的破蔽石屋,当年徐子陵初遇石青璇,离开蝠洞时她把他带到那处,让他看到她隔廉梳妆的动人美景。那该是只有他们两人晓得的隐居秘处。 石青璇从幽林小谷迁到那里去,不但对徐子陵余情未了,且隐含试探的昧儿。 只有徐子陵在不惜天涯海角去寻找的情况下,才会不错过这相逢的地方。 石青璇一对玉掌无力地按上他宽广的胸膛,徐子陵始惊觉自己正把她拉往怀内去,石青璇却是试图抗拒。 他低头瞧去,石青璇仰起俏脸,秀眉轻皱,神情却静如止水,轻轻道:“我说的或者是真的,又或是假的。在水瀑源口的密树后有一天然洞穴,可通往山内另一秘处,那才是青璇真正起居的地方。鲁大师正因看中这谷中之谷,放在筑房建舍,本打算作他终老避世之用,其后晓得娘怀了人家后,才把小谷赠与娘。谷中之谷另有出山之法,现在青璇会从那处离开。子陵万勿说话,乖乖给人家闭上眼睛,青璇不晓得将来会是如何,但定不会忘记此刻。” 徐子陵知道若自己还要逼她,定会给她看轻,至乎惹起她的反感,他终是洒脱逍遥的人物,今趟的“力争”是例外中的例外,洒然微笑,松开双手,闭上眼睛。 石青璇凑近在他唇上蜻蜓点水的轻轻一吻,飘身离去。 寇仲一边把大军开往东海,另一方面把杨公卿和他的部队秘密由水路连夜运来,经过十多天的忙碌,杨公卿把军队安顿在预先建设于梁都附近的秘密营寨后,与麻常到梁都来见寇仲,同时带来郑州失陷的坏消息。 在内堂,麻常道:“王世充兵败如山倒,一个城接一个城的向李世绩投降。管州郭庆投降,早令虎牢东线各城人心惶惶,王玄应那兔崽子竟不战而退,摆明怯战,遂予李世绩移师进逼荣阳的机会,荣阳守将魏陆岂肯为王世充作无谓牺牲,他的投降谁都不能怪他。” 寇仲心中苦笑,王世充和王玄应两父子的胆量该是一个模子塑造出来的。前者在慈涧未分胜负而退,犬父犬子,王玄应比乃爹更进一步,未战已退,等若把城池逐个送赠李世绩。 杨公卿道:“凑巧王世充派张志往荣阳意图调其军增援虎牢,被魏陆生擒交给李世绩,并献计李世绩,说张志乃王世充指定传递他手令的人,对王世充非常熟悉,只要能说服张志伪造王世充手令,送往郑州,命郑州守将王要汉和张慈宝放弃郑州,回师虎牢,即可伏师路上,一举歼敌。” 麻常接口道:“张志果然就范,王要汉接信后没有起疑,却想到路上定遭李世绩截击,更想到虎牢难保,遂决意投降。先斩杀对王世充忠心耿耿的张慈宝,再开门降唐。现在虎牢东面军事重镇全失,虎牢变成一座孤城,王玄应肯定守不了多久。” 杨公卿皱眉道:“虎牢失守在即,李世民将直接攻打洛阳,少帅有甚么应付的方法?” 麻常神色凝重的道:“形势对我们非常不利,唐军东来之前我们没有人想过李世民竟能在两个月的短时间内把洛阳完全孤立。” 寇仲领他们到会议室,室内中间放置一张坚实的长方形大木桌,桌面有座以黏土制成的半立体模型,以大运河贯流其中,运河旁以大小方块代表城池或县镇,山川林原一目了然。 寇仲微笑道:“这是从窦建德处偷师学来的,他是工匠出身,手艺超群,我当然没他那么本事。我探测,陈老谋绘图,再由匠人负责动手制作模型。” 杨公卿和麻常惊奇得你眼望我眼,想不到寇仲有这么细心谨慎的一面。 寇仲在立体地势图前示意分析道:“通济渠南行直达淮水,若我们的船队从梁都出发,沿通济渠顺流而下,用的是飞轮船,一晚功夫便可入淮。假若再顺淮水东行,可经通运河南下直达江都,在这样的情况下,李子通防守关键的两座城池将是钟离和高邮。李子通深悉这种情况,所以特别在此两城布重兵驻水师,防我们突袭江都。若我们入淮后往西攻钟离,高邮的敌人立可来援;若我们东下攻高邮,情况更糟,因钟离和江都可从南北两方夹击我们,所以钟离、高邮和江都,形成一个牢不可破的铁三角。” 杨公卿和麻常点头同意,因钟离位于通济渠和淮水交汇处之西,像看门口的狗儿般瞧着通往高邮和江都的通运河,所以不顾钟离直取高邮,与自杀没有甚么分别,而高邮位于往江都的必经之路,于是钟离与高邮能互相呼应,形成江都北面最具战略性的防御。 麻常道:“若从海路入长江突袭江都又如何?” 寇仲道:“这更不可行,江都位于长江北岸,对岸是另一军事重镇延陵,大小两城唇齿相依,不论我们的突袭如何成功,延陵的李军渡江来援,我们腹背受敌,只有挨打的份儿。到钟离、高邮的人手从水道迅速来援,我们恐怕没有人能逃回海上去。” 杨公卿头痛的道:“照眼前的形势,我们必须先取钟离,后图高邮,始有机会威胁江都的李子通,钟离有多少军力。” 寇仲淡淡道:“守军连水师约在三万至四万人间,主帅是左孝友,乃李子通旗下首席大将,可见李子通对钟离的重视。” 麻常咋舌道:“我们那有攻下钟离的能力?” 寇仲微笑道:“所以我们必须用计,只要骗得李子通以为我们会从海路逃往海南岛,派兵分从运河和海路夹攻,我们便有机会乘虚而入,先下钟离。”接着把计划说出,又告诉两人海南岛已入宋缺之手。 杨公卿叹道:“说到用兵之奇,天下无人可过少帅,若我是李子通,大有可能中计。” 麻常道:“李子通到现在有甚么反应呢?” 寇仲欣然道:“据探子回报,李子通正把高邮的水师调往钟离,另外则在江都集结水师船队,又徵用民船。最妙是他并不晓得你们秘密潜来,更不知道二十八艘飞轮船的存在。现在我出入非常小心,离开少帅府必戴上面具,全心全意等李子通来攻,我可包保左孝友的钟离军来得去不得。当李子通另一支大军仍在大海挡风浪时,我们挥军高邮,站稳阵脚后再取江都,那时仍在苦攻洛阳的李世民只有乾瞪眼的份儿。江都既是我寇仲的,沈法兴只能在灭亡和投降两项上选择其一,哈!” 杨公卿和麻常均感事有可为,精神大振。 此时虚行之神色凝重的来报,桂锡良和幸容求见。 寇仲讶道:“他们怎会认为我还在梁都?” 虚行之摇头道:“照我瞧他们纯是试试看,要否我回绝他们,说少帅已到东海去?” 寇仲信心十足道:“他们是我儿时认识的朋友,不会有问题,我在内堂见他们。” 虚行之欲言又止,终于领命去了。 寇仲向杨、麻两人道:“我先去看他们有甚么事,回来再和两位研究行事的细节。” 踏出会议室的大门,寇仲想起虚行之刚才的神情,显是反对他去见桂、幸两人,怕泄露他仍在梁都的军事秘密。 桂锡良和幸容会否出卖自己? 寇仲哑然失笑,摇头把这可笑的念头挥走,先不计大家的交情,只从李子通捧邵令周一事的利害关系,两人便该站在他的一方。 卷五十一 第五章 兵不厌诈 徐子陵在侯希白安排下,乘船下三峡离开巴蜀。他觉得愈早离开这是非之地愈明智,解晖和四族的争执,既不到他管更非他所能管。 他在九江离船,策万里斑沿东北行,穿越大片原野的往彭梁方向前进,他的心神逐渐晋入井中月的境界,当万里斑吃草休息时,他便静坐练功。十多天来灵台空明一片,不但没有想寇仲,亦没有想石青璇或师妃暄。在不知不觉的修行中,过往出生入死累积回来的经验,终跨向收成的时刻,尤其在察敌一项上,幽谷小溪内的顿悟令他开拓出从未梦想过武道上的疆域。 这天他渡过淮水,沿北岸往东行进,只要抵达运河,可沿运河北上,直趋梁都。 此时日已西沉,天色逐渐暗黑,天上飞鸟归林,大地刮起寒风,隐有秋尽冬来之意。徐子陵心中一片澄明,万里斑蹄声起落,穿过一片柏树林后,山路往上延展,右方淮水东流,气势雄浑。 忽然心生警觉,徐子陵忙策马避进旁边树林深处。 火把光由远而近,一队人马由山上冲将下来,约有二十多人之众,转眼远去。 徐子陵从他们的服饰认出是李子通的手下,心忖此处地近钟离,乃李子通重兵驻之处,有人巡逻守卫,是理所当然的事,并不奇怪。 正要离开,蹄声又在敌人消没处响起,那队巡兵掉头疾驰回来,不由心中暗栗。 那队李军来到他藏身处的密林外,带头的领队一声令下,二十多人勒马停下,中三人把手上火把高举,往林内照来。 徐子陵身藏处在火光之外,不虞敌人发觉。 那领队了两句粗话,咕哝道:“明明听到蹄声,却不见有人,真是活见鬼。” 另一人道:“听说在昼夜交替时出现的鬼最凶猛,千万不要遇上这类恶鬼。” 徐子陵心中大讶,听对方的话,这区域肯定在李军的严密监视下,所以设有专人施展地听法,以免被人入侵而一无所觉。 他们是否有甚么见不得光的事在附近某处进行,又是否与寇仲有关系?想到这里好奇心大起,跃下马背,攀上树顶追着敌骑潜去。 寇仲在进入内堂前,终被虚行之截着,后者道:“少帅请告诉他们,你今晚动身赴东海。” 寇仲拍拍他肩头,笑道:“我明白的!” 跨过门槛,坐在厅心圆桌旁的桂锡良和幸容忙起立相迎。 寇仲哈哈笑道:“你两个真本事,竟晓得我留在这里没有到东海去。” 桂锡良笑道:“寇仲从来就是死不认输的人,若有人说你不战而逃,我桂锡良第一个不相信。” 寇仲招呼两人重新入座,道:“有甚么好消息带来给兄弟?” 幸容收敛笑容,叹道:“我们上趟离开后,心中很不舒服,难道真个白白看着你坐以待毙?别人不清楚你的性情,我们做兄弟的岂会不知道。” 桂锡良道:“所以当你的少帅军往东海推进的消息传来,我们肯定你既非要从海路进攻江都,因为那与自寻死路毫无分别;亦非想逃返南方,因不合你的个性。故必是另有图谋,所以立即赶来,看看可在甚么地方能帮得上忙。” 寇仲色变道:“你们既可猜到,岂非李子通也有猜到的可能?” 幸容道:“放心吧!我们怎同李子通,我们是看着你由毛头小子长大成人的。” 寇仲哑然失笑道:“对!李子通是胆小鬼,胆小鬼当然认为其他人也像他贪生怕死。” 桂锡良凑近道:“你是否想引李子通来攻,设伏杀他一个落花流水,可是据传你真的把梁都的大军抽空调往东海,你凭甚么迎击李子通的大军?” 寇仲心中涌起不舒服的感觉,在争霸战中,即使桂锡良和幸容全力助他,也起不上甚么作用。可是若他们变成敌人,却肯定会对他构成极大的威胁,因为两人太了解他的性格,比之香玉山对他的认识更深入。但这念头只是一闪即逝,因对这两位儿时的友件,他一直是绝对信任。 不过无论他如何信任两人,仍不会透露杨公卿五千精锐的存在,微笑道:“你们关心我,我当然感激,只是眼前胜负未分,你们不宜卷入我和李子通的斗争内,待形势分明后,再劳烦两位老哥说服帮内其他兄弟,助我夺取江都,如何?” 桂锡良瞥幸容一眼,点头道:“好吧!就此一言为定。” 徐子陵扑往树林边缘的大树之顶,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个开敞的大湖,与淮水相连,停泊着近百艘战船,却只有数十盏挂在船桅上的风灯以作照明,风灯上还有密封的罩子,使灯光不会映上天空,透出鬼祟神秘的味儿。 以百计的工匠和战士正忙得团团转,将以稻草作成的假人安装到船上去,再给假人穿上军服,在黑夜隔远瞧去,以徐子陵的眼力,亦难辨真假。 工作已接近完成阶段,两艘船离开停泊处,驶离河湾,开进淮水。 徐子陵感到整条脊骨凉浸浸的,眼前看到的肯定是李子通对付寇仲的大阴谋,自己现在即使全速催策万里斑以人马如一之术赶往梁都,由于山峦阻隔,怎都快不过对方由运河北上。可是他再无别的选择,只好迅速退走。 “咯!咯!咯!” 寇仲从噩梦惊醒过来,一额冷汗的从床上坐起,应道:“谁?” 洛其飞的声音在门外道:“是其飞,有急事报上少帅。” 寇仲取起外衣披上,想起刚才的噩梦仍犹有余悸,他梦到被敌人重重围困,手下大将逐一身亡,最后他抱着的却是宋玉致冰冷的身体,陷进沼泽中。唉!幸好只是一个梦。 他与洛其飞在寝室小厅坐下说话,洛其飞道:“刚接到消息,钟离水师在入黑后倾巢而出,最后北上运河,若途中没有停留,可于明天入黑后任何一刻抵达。船上满载兵员,其中数艘吃水极深。” 寇仲的脑筋仍不太清醒,问道:“现在是甚么时候?” 洛其飞道:“刚过三更,离天明尚有两个时辰。” 寇仲沉吟道:“你‘最后北上运河’的‘最后’是甚么意思?” 洛其飞答道:“自黄昏开始,泊在钟离城外约九十艘战船陆续开出,逆淮水西行,到戌时头,战船又从淮水开回来,乌灯黑火的直达淮水和运河交汇处,转入运河往我们的方向逆流驶来,我先后接到三份飞鸽传书,知事情紧急,所以立即禀上少师。” 寇仲道:“江都方面有没有动静?” 洛其飞摇头道:“还在结集兵力,战船增至近百艘,却仍是按兵不动。” 寇仲清醒了点,道:“你的情报工夫做得很好,他娘的,李子通上当哩!” 洛其飞道:“钟离来攻的水师,以每船平均载三百人计,兵力在三万人间,船上该备有攻城的器械,若突然来袭,确可攻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现在梁都的少帅军总兵力是五千人,敌人实力是他们的六倍,且是有备而来,梁都的城防远逊洛阳,也不及虎牢。如若兵力足够,尚可把部份兵员部署在运河两岸四座堡垒内,使敌人无法集中兵力攻打梁都,现在却必须全军留守城内。 寇仲苦思道:“左孝友的船为何先往西行?然后折东回来再北上运河?” 洛其飞道:“照我猜是要装载攻城的器械,在钟离东的淮水旁可能有个伐木场,匠人就在该处建造攻城的云梯、撞门车一类的东西。” 寇仲点头道:“有道理!这么说我们仍有两天的时间部署,若我们只想打赢一场胜仗,那是举手之劳;但要趁机夺取钟离,则须严密部署,立即请文原、宏进和志叔来,我们要立即决定所有行动。” 徐子陵奔上丘坡,遥见装着假人的敌舰在左方满布运河,扬帆逆流北上。他连人带马渡过运河,刚上岸,敌舰浩浩荡荡的驶至。 他因不晓得寇仲方面的情况,故到现在仍掌握不到是甚么一回事?只晓得李子通既有此诈术,当然有信心令寇仲中计。 明月高挂天上,倘有两天就是中秋佳节,他却没有赏月的心情,还要与敌人的船队竞赛,务要在敌船抵达前,先一步赶赴梁都。 寇仲领着五百飞云骑,在天明时份抵达杨公卿藏在运河西岸一处密林内的营地。 他发出命令,无名从他肩上一飞冲天,盘旋侦察,然后与来迎的杨公卿和麻常入帐商议。 杨公卿和麻常听后大喜,前者道:“我们有两个选择,第一个是全体出动,在运河险要处设伏,重创左孝友北来的水师,再乘势攻打钟离;另一选择是其分两路,一路进行伏击,另一路避过敌人水师,从陆路攻打钟离,由于敌人没有防备,故兵力虽在我们之上,我们仍有很大成功的机会。” 麻常道:“李子通是东海郡人,自少熟悉舟船,他的水师更长年与沈法与名闻天下的江南水师交锋,故无论河战海战,均是经验丰富,我们如在运河两岸伏击他们,恐怕作用不大。” 寇仲同意道:“他们这么倾巢而来,显是欺我们梁都兵微将寡,不怕我们伏击,事实上若正面交锋,因敌众我寡,我们是有败无胜。唯一取胜之道,就是杨公的第二个选择,趁钟离兵力骤减兼失去水师支援的情况下,从陆路以轻骑突袭钟离。钟离既入我之手,将断去左孝友的后路,钟离来攻的水师难逃全军覆没的命运。” 杨公卿断然道:“就这么决定。” 麻常在寇仲点头下,出帐传令去了。 杨公卿细察寇仲神色,讶道:“李子通既然中计,我们成功有望,为何少帅仍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寇仲叹道:“我总觉得有点不妥当。或者是由于敌人水师倾巢而来显示出的决心;或是猜不透李子通的江都水师为何仍按兵不动,又或是我刚才作的噩梦影响,此刻心里总有些儿不舒服的。” 杨公卿笑道:“这是人之常情,每逢在重要战役前,我也有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而我们只能信任自己的判断,临事犹豫,是兵家大忌。” 寇仲点头道:“杨公教训得好,事到临头,三心两意只会误事。”接着双目射出坚定神色,缓缓道:“当左孝友的三万大军在此苦攻不下梁都之时,就是我们攻下钟离的一刻。而钟离的陷落,正代表我们少帅军的崛起。” 寇仲和他的飞云骑、杨公卿的部队在饱餐一顿后拔营离开,依早拟定的路线沿运河西岸穿林越野,日夜兼程的往钟离行军。 经一日一夜的急赶,军队抵达淮河北岸一处丘原,离钟离只有半天马路,人马早疲不能与,遂暂作休息,吃乾粮填肚子。 寇仲放出无名,侦察远近的情况。 营地藏在疏林内,寇仲和杨公卿走上附近一座山丘,凭高遥望淮河方向。 天上下着毛毛细雨,视野不清,草原远处没在茫茫雨丝里。 寇仲道:“这真是天助我也!希望这场雨继续落下去,我们养足精神后,于黄昏时分出发,半夜渡河,在天明前突击钟离南城,由我和飞云骑打头阵,只要能抢得南门,杨公司挥军入城,先攻夺总管府,使敌方失去指挥中心,瓦解敌人的抵抗力。” 杨公卿欣然道:“今趟作战的策略只有八个字,是攻其不备,速战速决。当敌人以为我们正在梁都的城墙后骇得发抖时,我们却在这里准备攻城。” 两人相视而笑。 徐子陵在入黑后终赶过敌船,却非因为他的万里斑在陆地左弯石曲,上山下坡亦要比水路的船快,而是敌人在离梁都尚有两个时辰水程处突然全队掉头走。 徐子陵更是心中不安,一边催马狂奔,一边思索。 敌人显是谋定后动,计划周详,故进退有序,掌握主动。寇仲可非蠢人,为何竟任得敌人来去自如,似没半点防范的样子,究竟他在甚么地方犯错。 前方蹄声急响,一队人马奔来,双方逐渐接近,徐子陵先叫道:“其飞!” 来者正是洛其飞和十多名手下,见到是徐子陵,大喜迎至。 徐子陵劈头问道:“少师在那里?” 洛其飞答道:“少帅和杨公的军队,趁敌人水师来袭的时机,往攻钟离去哩!” 徐子陵见他仍往运河南端张望,叹道:“不用看,敌船已掉头返回钟离,船上装的是假人,这是个陷阱。” 洛其飞等无不色变,个个脸上血色退尽,苍白如死人。 洛其飞颤声道:“怎办才好?我们最快要在明早才可联络上少帅。” 徐子陵反冷静下来,向围着他的少帅军露出笑容,道:“你们不用担心,没有人能伏击或偷袭你们的少师,别忘记无名在天上的锐目。” 洛其飞稍放下心来,旋又皱起眉头道:“最怕是少师不明情况下发动攻城,而敌人任由他率军攻进城内,再集中全力围而歼之。” 徐子陵肯定的道:“攻城前少帅必会放出无名,侦察城内的情况,不会轻易中计。现在我担心的是这批折返钟离的船队,会抢在少帅前头进攻梁都,断少帅后路,另外则分兵追杀少帅的远征军,令他前后受敌。” 顺流而下,只须一晚水程,船队河返回钟离,接载兵员。由于水路比陆路快捷方便,敌人当可赶在寇仲的远征军前面,先一步把梁都围困,截断寇仲的退路。在前无进路,后有追兵的劣势下,师劳力竭的远征军势必全军覆没。 洛其飞六神无主的叹道:“怎会变成这样子的,敌人似乎对我们的计划了若指掌,难道我们少帅军中藏有内奸,这是没有可能的。” 徐子陵双目闪耀着智慧的神采,平静的道:“是否有内奸,迟些去想,梁都还有多少可用之兵。” 洛其飞道:“足有五千人,且有二十八艘飞轮战船。” 徐子陵从容笑道:“那该足够啦!我们就对潜来的敌人水师迎头痛击,教他们知道少帅军可不是好欺负的。” 洛其飞等听得大感雀跃,轰然欢呼。 卷五十一 第六章 洞悉先机 茫茫夜雨下,天地一片苍茫,兼之秋夜深寒,份外有肃杀之意。 淮水在前方涧流,秋风阵阵吹至。 寇仲和杨公卿牵马在密林边缘观察渡河之处,这段河道特别浅窄,岸旁均是密林区,既是渡河的最佳位置,也是敌人伏击他们的好地方。 下游十里许处隐见钟离城微弱的灯火光,在雨丝中凝起一团光蒙。淮水不见任何舟船行走。 寇仲右手轻抚立在右肩的无名,眉头深锁的瞧着对岸。 杨公卿讶道:“若少师怀疑对岸有伏兵,何不派出无名往对岸探察?” 寇仲沉声道:“对岸纵或有探子,却肯定没有大批伏兵,现在我们是在风的下头,林内若藏有敌人,风会把他们的呼吸声和气息送入我的耳鼻内,这是突厥人藉风探敌的秘术。” 杨公卿不解道:“既是如此,我们为何还不架桥渡河,做桥的树木已砍伐妥当,只要少帅一声令下,可在一个时辰内架起浮桥。” 寇仲问道:“我正因对岸没有敌人,才心生怀疑,左孝友并非战场上的雏儿,怎会疏忽这渡河的好地方?等若任由我们长驱直入,偷袭钟离。若我猜得不错,对岸肯定有堡垒碉楼一类军事布置,只是最近方拆掉,好方便我们渡河攻打钟离,那时他们假若毁掉浮桥,我们将永无机会返回淮水北岸。” 杨公卿剧震道:“少帅是说钟离的守军正布下陷阱,诱我们去上当?” 寇仲点头道:“虽不中不远矣!钟离城不但有左孝友,还有李子通。钟离水师的倾巢而来可能是骗人的幌子。” 杨公卿难以置信的道:“李子通有这么高明吗?不若由我派人到对岸探查,看看有否碉楼或堡垒的遗痕如何?” 寇仲摇头道:“敌人必做好掩饰的工夫,例如铺上野草。派人去探查费时失事,我深信自己没有猜错,我们现在须立即退返梁都,迟恐不及。” 杨公卿苦恼道:“敌人怎晓得我们会来偷袭呢?除非少帅军中潜有敌人内鬼。” 寇仲叹道:“不是内鬼而是外鬼,我真希望自己猜错,此事可立即揭晓。我们是师劳力竭,敌人则养精蓄锐,所以纵使我们知机撤走,敌人必全力来追,那将可证明我没猜错。” 杨公卿愕然道:“外鬼?” 寇仲神色一黯,颓然道:“还记得来前我向你说过心中感到不妥当吗?问题出在我的好友桂锡良和幸容身上,他们甫离梁都,钟离的水师立即倾巢而来,时间巧合得教人怀疑。兼且李子通在江都的大军全无动静,显是晓得我没有到东海去。唉!我很悔恨没听行之的劝告,在利害关头前,父亲可出卖儿子,何况只是儿时的朋友。” 杨公卿沉声道:“好!我们立即走。” 寇仲摇头道:“我们疲乏的马儿若立即赶路,不到百里至少会倒下一半,幸好来追的是李子通而非李世民。哼!他娘的!我就教李子通看看我寇仲的手段,先派出二百人筑桥,并叫他们放慢手脚。” 杨公卿一呆道:“筑桥?” 寇仲道:“这是唯一缓敌之计,若能争取两个时辰,我可教李子通惨败一场,而我们则可全体活着回梁都去。” 明月洒照下,徐子陵与虚行之、洛其飞、焦宏进、卜天志、陈老谋和白文原来到运河下游离梁都逾三十里的水峡上,两边崖壁高起,运河收窄,水势湍急。 七人甩灯下马,移至崖沿俯瞰形势,虚行之道:“若要伏击敌人水师,这是最佳地点,只需在两岸布置投石机,整段河道将处于擂石羽箭的威胁下,美中不足处是水峡长不过百丈,敌人舰队转瞬即过,兼之投石机再装石块需时,故只能对最先入峡的十多艘船做成较严重的损伤。” 徐子陵摇头道:“应只是对五至六艘船伤害较重,我见过他们行舟的状况,船与船间保持二十至三十丈的距离,若前方出事,后面的船有充足时间泊岸登陆反击我们。” 焦宏进道:“那我们可于入峡前的下游两岸埋伏箭手,待敌舰泊岸反攻时以火箭招呼他们,不过由于敌人兵力在我们数倍以上,我们须冒上很大的风险。” 徐子陵沉吟道:“宏进的提议不失为可行之计,风险大小要看如何配合。” 转向卜天志道:“若先以投石机打乱敌人舰队阵脚,再以灵活的飞轮船顺流而下,凭船上装置的弩箭机对敌舰逐一猛攻,是否可行?” 陈老谋怪笑道:“好计!由鲁大师设计,经我陈老谋改良的弩箭机每趟可连续发射十二支特制强弩,力能透穿船体,倘若把箭身以油布包起,发射前点燃,便成火箭,对敌人威胁更大。尤其飞轮船头尾均装嵌钢板,不怕碰撞,加上敌人从没梦想过世上有这么高机动性的快速船只,必被杀个措手不及。” 卜天志道:“若在晚上,飞轮船可发挥更大的威力。” 徐子陵道:“敌舰回航,可在明天正午前返抵钟离,给他们两个时辰装载瑙重兵员,应可在黄昏时起程北来,那么到达这段水峡的时间该在后天深夜时分,我们应有足够时间布置准备。” 卜天志叹道:“幸好子陵及时赶来,识破敌人阴谋,否则…唉!” 徐子陵见人人脸色阴沉,愁眉不展,晓得他们仍难解对寇仲的担心,笑道:“寇仲若是这么易被计算的人,早命丧多时,放心吧!我敢保证他会和杨公卿及众兄弟无恙归来。时间无多,我们立即回梁都准备一切。” 寇仲和麻常立在淮水北岸,瞧着仍差一小截便可接通对岸的临时浮桥,此桥主要是靠木材本身的浮力,再以木桩长索固定位置,由于筑桥是虚应故事,并不实用,实是拒敌之计。 事实上杨公卿和他的兄弟早悄悄撤往离淮水十里外一处山头,为安然撤走做准备工夫。寇仲的五百飞云骑则在林内设置陷阱,例如拌马索、以削尖的木桩布设在陷阱之内。 寇仲仰首观天,漫天细雨下,以他超凡的目力,仅能辨出变成一个模糊黑点的无名。他打从心底感激突利赠他此头如有人性的灵鹰,在战场上对他的助力,不下于千军万马。 麻常问道:“它在那里?” 寇仲指往东面钟离方的天空,道:“它在钟离上方,且已有所发现,敌人正兵分两路,沿南北岸朝我们缓缓接近。现在离天亮尚有多久?” 麻常道:“该是一个时辰的光景,敌人等得不耐烦啦?” 寇仲微笑道:“不是不耐烦,而是发觉有异。我们用足三个时辰仍建不成一道浮桥,对方不起疑才奇怪。大白天去偷袭钟离是个笑话,筑起浮桥留待明晚才用更是荒天下之大谬!是时候哩!把筑桥的兄弟唤回来。” 麻常发出命令,筑桥的众兄弟忙抢回北岸,脱下水靠换上乾衣登马离开。 同一时间,两岸远方杀声四起,燃起千百火光,大批人马沿淮水南北岸杀至。 对岸的敌人无法渡河,不能构成任何威胁,北岸追来的敌人兵力在二万人间,如正面交锋,寇仲他们必无幸免。 寇仲向麻常打个眼色,麻常入林去了。 寇仲好整以暇的取出射日弓,左手探入箭囊熟练的取出四箭,凝望不断接近的敌人。 战争就是如此,你要杀的是从未谋面的陌生人,以后更不会认识对方,亦不想知道关于对方的任何事。 敌人迫至千步之内,旗帜飘扬、军容甚盛,火把光明照亮淮水两岸,敌人的骑兵人人弯弓搭箭,只待寇仲进入射程,对方将毫不犹豫射出弦上劲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飕!飕!飕!飕!”四枝劲箭从寇仲手上连珠发射,射的不是敌人的要害,不是跨下座骑,而是对方先头部队手持的旌旗。 旗杆断折,旌旗被风吹得往后倒卷,照头盖面的罩往后来的骑士,登时人仰马翻,乱成一团。 寇仲哈哈一笑,往后飞退,千里梦从林内奔出,他流水行云的飞登马背,往林内逃去。 敌军潮水般拥进林内,蓄势以待的飞云骑五百战士,在麻常一声令下,箭如雨发地向被火炬照得目标明显的敌人射去。 惨叫声和马嘶声震林响起,没被箭伤的逃不过被马索拌跌或踏进遍插尖木的陷阱中的命运,一时人仰马翻,乱成一团,侥幸未受伤或落马者纷纷后退。 寇仲沿安全路线回到己方林内阵地,大喝道:“不宜恋战!兄弟们随我来。” 麻常等连忙上马,五百人随他从密林另一边逃往长草平原。 喊杀声起,另一队过万人的轻骑兵,从右后方密林疾驰而出,全速追来,摆明绝不肯放过他们。 寇忡暗抹一把冷汗,暗忖今趟若非早一步发觉对方阴谋,纵想逃生亦有心无力。敌人深悉这一带的山川环境,他们却是初来甫到,所以敌人追他们容易,他们想逃走难比登天。 麻常赶到他旁,叹道:“少帅猜得不错,来的果然是李子通,我看到他的旗帜。” 寇仲回头一瞥,果如麻常所言,心中不由暗赞麻常的临危不乱,反而自已没他般处处着意留神,喝道:“你带头!我押后!” 他们的战马虽休息足三个时辰,但仍未能完全从疲累中复元过来,若在抵达杨公卿埋伏处而被敌人追上将大大不妙,所以他必须押后以保己军安全。 在麻常领头下,五百飞云骑一片云般在漫空雨雾的草原掠过,进入丘陵起伏的疏林区。 后方敌人愈追愈近,蹄声轰得大地不住摇晃。 寇仲堕在最后,一声长啸,射日弓在他手上张开,取箭弯弓,四枝劲箭在弦声急响中射出,箭无虚发,四匹马立时应箭倒地,翻滚地上,令后方追来的骑士纷纷碰撞失蹄,做成极大的混乱。 敌队号角声起,敌阵立变,往两旁散开,像两个巨钳般追杀而来。 寇仲故意堕后,却始终与敌骑保持八百步的距离,刚在敌方弓矢射程外,变成只有他射人,却不虞敌人还击。 敌骑不断倒下,当寇仲发觉左右四个箭囊空空如也,这才施展人马如一之术,追上己方队伍,往一座小山冲去。 战鼓声响,杨公卿和伏兵立时现身山头,劲箭雨点般向冲上山坡的敌骑洒下去。 敌人那想得到会遇上伏兵,登时给杀得人仰马翻,溃不成军,退下山坡。 寇仲正犹豫该否乘势反击,见远方尘头大起,知有敌军来援,忙下令撤走。 在夕阳西下的美景中,水峡一带却是战云密布,杀气腾空。 从梁都运来,本作守城用的三百座投石机,分布于高崖两岸,由一千五百名战士负责操作。卜天志指挥的二十八艘飞轮船,每船五十名战士,部署在水峡上游出口外,随时可突袭水峡内的敌舰。余下的二千战士,埋伏在水峡下游的东西两岸,可对任何想登岸强攻的敌人施以痛击。际此秋高气爽的干燥时节,对付的又是正以木材制造的船舰,故以火攻为主。 徐子陵、焦宏进、白文原、陈老谋、虚行之和卜天志在崖顶研究战略的当儿,洛其飞策骑来报道:“刚接到消息,敌方水师船一百二十艘,昨天黄昏经过运河和淮水交处驶进运河,该可在午夜时分抵达此处。” 虚行之大喜道:“谢天谢地,少帅果然吉人天相,无恙归来。” 陈老谋讶道:“这消息归这消息,说的是李子通全力来攻梁都,与少师有甚么关系?” 虚行之欣然道:“李子通来得这么急,是因少师成功撤退北返,所以要赶在少帅前头先一步攻打梁都,断少帅后路。行之是据此作出判断。” 虚行之言之成理,众人均感士气大振,战意更盛。 卜天志哑然失笑道:“想不到少帅的引蛇出洞,竟是以这样的方式达到,事前任谁都没曾想过。” 陈老谋恃老卖老的道:“少帅低估李子通,想不到李子通仍有两道板斧。幸好子陵及时赶来,否则待到兵临城下,恐怕我们仍弄不清楚是甚么一回事。” 白文原沉声道:“少帅的计划本该是天衣无缝,今趟出漏子,该是另有原因。” 虚行之欲言又止,终没有说话。 徐子陵瞧在眼内,待众人各自返回自己的岗位做准备功夫,着虚行之到一旁说话问个清楚。 虚行之把桂锡良和幸容两次来见寇仲的经过就所知尽告徐子陵后,叹道:“我们了解少帅的为人,对朋友推心置腹,不过利害关系下,确不可没有防人之心。” 徐子陵道:“锡良和幸容亦是我的儿时好友,照看他们不会是出卖朋友的无耻之徒,且若他们真的为李子通办事,第一次来见少帅不该拒绝帮忙。事实上他们第二趟来见少帅前,李子通在钟离的水师早准备妥当,那些装在船上的假人至少要费两、三天的工夫,李子通显然早看穿我们引蛇出洞之计。” 虚行之皱眉道:“少帅的计划全无破绽,且合情合理,除非是深悉少帅性格的人,否则怎猜得到移师东海不是要从海路逃亡,而是诱敌之计。” 徐子陵知他仍在怀疑桂、幸两人,只是碍着自己情面,拐个弯把意见说出来,暗指桂、幸正是深悉寇仲性格的人。从容笑道:“还有一个人像锡良和幸容般了解少帅的人,我们还多次差点栽在他手上。这个人就是巴陵帮的香玉山,萧铣一向和李子通有交往,为李子通暗中筹谋的极可能是他。香玉山武功平平,可是诡计多端,我们必须小心应付。” 虚行之叹道:“难怪天下传言少帅和陵爷两人联手,不论在武林或战场上,天下均难有能匹敌之人。听得陵爷这番心平气和,说理精微的分析,行之佩服得五体投地。” 徐子陵目光投往运河南端尽处,天上的明月又大又圆,本是赏月的好辰光,他却要在这里恭候敌人的来临。 石青璇是否已到达她的新居,会否在此时此刻仰首观月?会否像他般魂牵迁萦,想到他徐子陵? 一阵长风吹来,徐子陵衣袂飘飞,猎猎作响。虚行之见他默思不语,悄悄告退,剩下他独立崖缘,俯视长流不休的运河水。 天上忽然传来振翼之声,两岸崖上的少帅军无不举头张望。 卷五十一 第七章 轮舰逞威 原来寇仲与杨公卿奔逃半日后,终支持不住,在地势险要处稍作休息。岂知没半个敌人追来,寇仲心知不妙,猜到李子通趁此良机,要从水道抢在他前头攻打梁都,与杨公卿和麻常商议后,留下千里梦,孤身带无名上路,逢山过山,逢岭过岭的沿运河赶回来,无名不时飞上天空为他观察前路,终碰上徐子陵等人。 双方见面,知晓彼此的情况,当然非常欢喜,到弄清楚敌人快要来袭后,寇仲忙遣人往迎杨公卿,通知他不用急于赶回来,须以军队的安全为首要之务。 再作一番调兵遣将后,寇仲筋疲力竭的挽着徐子陵到水峡下游一处石头坐下,道:“兄弟!我真的很感激你,否则我今仗会败得很惨,不但梁都难保,我的少师军亦要冰消瓦解。他娘的,桂锡良和幸容这两个小子真不是人,我这么信任他们,却把我出卖。” 徐子陵道:“你极有可能错怪他们,从儿时建立起来的交情是最真诚的,他们绝不是这种无耻之徒。”接着把自己的分析说出来。 寇仲整个人轻松起来,笑道:“幸好有你在我身旁辟疑解困,两个小子若真出卖我,对我的伤害会很大。今晚的战事就由你老哥负责指挥,我现在累得只想躺下来睡一觉。哼!最好香玉山那小子和李子通一起坐船来,既可证实不是锡良和小容出卖我们,更可让我们顺手把他宰掉。” 徐子陵道:“今仗我们胜算甚高,因李子通并不晓得有杨公卿这支军队正在附近,还以为你空城而出,所以只会顾着全速北来,疏于防范。你有甚么打算?” 寇仲微笑道:“那要看我们能对李子通的水师船队做成多大打击,飞轮船的速度和灵活性远胜李子通任何一艘水师船,又是顺流而下,攻其不备,说不定可令他百多艘船全军覆没。那时我们可乘势南下,先截断钟离所有水路交通,孤立钟离,那时怎到钟离的守将不投降。钟离既失,高邮将是我囊中之物,李子通除躲在江都城内发抖,还可以做甚么呢?” 徐子陵仰望天上明月,道:“全军的指挥权可交给虚行之,我和你登上其中一艘飞轮船,你的射日弓加上我的佑木弓,肯定敌人吃不消。” 寇仲讶道:“行之?他并没有指挥军事行动的经验。” 徐子陵指指脑袋道:“可是他比任何人都更有脑筋,只要让有经验者如白文原在旁配合,我保证他有诸葛武侯重生般的本领。除宣永外,他是你少帅军中最出色的人材。让他打一场胜券在握的仗,对他的威望和信心均有无法估计的好处。而你更须一个像他般才智不在你我之下的人,在你出征时为你主持大局。” 见他仍有犹豫之色,提醒道:“别忘记我们是亲上战场,若他出漏子,我们仍可临时补救。对吗?” 寇仲终于同意,道:“你的提议总不会错到那里。时间无多,烦陵少把有关人等召来,落实行之指挥的权责。” 二十八艘长五丈、阔两丈的飞轮船,在水峡上游隐蔽处蓄势以待,船上的帆均清拆下来,弃而不用,纯以脚力踏轮加速,最妙是在船尾的大圆轮由六十多片活板装在固定的木轮上,与舵相连,所以只要调校活板打水的角度和方向,飞轮船可如游鱼般在水面如飞滑翔。 船首的弩箭机是飞轮船最凌厉的重武器,每座机可连续发射十二支特制重弩箭,还达八百步,加点燃的火油布,成为水战中威胁最大的火箭。 飞轮船两侧各有防箭的钢板,从两旁斜伸上来到中间接合,形如人字形的屋顶,开有圆孔,作透气和射箭之用,操舟的战士和舵手都躲在其中。 船头另装上尖利的钢锥,还原是一般战船的装设,但因飞轮船的机动性,其撞击生出的破坏力当然非一般笨重的战船能及。 寇仲、徐子陵和卜天志立在其中一艘被临时命名为“少帅号”的飞轮船船首处,由徐子陵负责操控弩箭机,寇仲手提射日弓,至于火箭则由四个身手特别灵活的少帅军负起供应之责。操舟的是经验丰富的陈老谋,卜天鮰责指挥全局的进退,他会以旗号传达寇仲的命令。 运河弥漫一片山雨欲来前的紧张气氛,无名在水峡高空盘旋,忽然俯冲而下,旋飞一圈,往寇仲俯冲过来,寇仲举起右手,任无名抓个结实。 寇仲笑道:“乖宝贝,是否敌人来哩?” 无名双目如炬的凝视水峡方向,振展双翼,神态威武至极。 寇仲哈哈笑道:“回到天空玩儿吧!” 无名像懂人言的拍翼高飞,转眼变成明月下的一个小黑点。 徐子陵大讶道:“它不是只懂听突厥话吗?” 寇仲耸肩道:“鬼也不知它怎么弄懂的,可能是它整天听我跟人说汉话,日子有功,终被汉化,哈!” 卜天志苦笑道:“我现在紧张得手心冒汗,你们竟仍有心情谈笑,可否传我这种谈笑用兵的本领?” 寇仲欣然道:“多打两场仗,志叔当可像我们般不把战争当作甚么一回事,这是个习惯与否的问题。咦!行之竟要我们后撤两里!究竟是甚么一回事?” 徐子陵微笑道:“现在指挥的是行之而非你寇仲,军令如山,违令者斩,快照办!” 众人往崖上瞧去,明月洒照下,高崖上的传讯兵正向他们打出后撤两里的旗号。 寇仲向卜天志点头,轮到卜天志打旗示意,二十八艘船飞轮急转,水声“霍霍”作响下,就那么逆流往北退开去,省回掉头的工夫。 两艘敌舰,从水峡一先一后驶出来。 众人瞧得恍然而悟,两舰相距达二十丈,若其他敌舰均以此距离入峡,那任何一刻水峡内的敌舰将不超过四艘,纵使以投石机把峡内敌船全部摧毁,亦不过四艘之数,对敌人水师损害极微。如依原定计划,敌舰入峡立施突袭,敌方庞大的船队可在峡外登陆反击,以敌人的兵力,他们定要吃不完兜着走。 虚行之是当机立断,临时改变战略,待敌舰半数过峡,才以投石猛袭,把敌人水师切成首尾不能相顾的两截,再以飞轮船作主力,顺流杀去,以最新颖的船种,新颖的战术,速战速决的攻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卜天志点头道:“虚先生果然在军事谋略上有独到之处,不负少帅所托。” 一艘接一艘的敌船从水峡陆续驶出,形成浩浩荡荡的队伍,布满眼前的河段,延绵不绝,令人望而生畏。 近四十艘敌舰驶出水峡,帆桅重重,甲板上人影幢幢,显因逐渐接近梁都,处于严密戒备的状态下。 高崖上战鼓声起,投石机响个不绝。 寇仲大喝道:“兄弟们!杀啊!” 在钢板舱内的三十名战士六十条腿儿同时踩动,飞轮急转,在陈老谋掌舵下,少帅船先从河弯拐出,迎向驶至三十丈近处敌方第一艘战舰。 火把燃起,点燃火箭。 寇仲吐气扬声,拉开两方水师战幔的第一支火箭,从射日弓激射而去,在运河上空划出一道诡艳的轨迹,命中敌舰满张的风帆上,烈焰熊熊而起。 徐子陵随即发动弩箭机,十二支火箭一支接一支劲射而去,破入船体,刺穿船舱,又或射中对方桅帆,箭无虚发。 敌人箭手此时惊觉还击,但在卜天志指挥下,前面的飞轮船灵活的闪往靠岸处,轮到后方的飞轮船招呼早受创不轻的敌舰。 当少帅号绕过敌方的第一艘船,该船已陷进烈焰和狂冒而起的浓烟内,敌人纷纷跳进运河逃命。 敌舰立时阵脚大乱,黑烟弥漫运河,视野不清下根本弄不清楚发生甚么事。此时少帅号上的弩箭机重新装满弩箭,从近岸处的外档处绕回来,拦腰往排在前头第三股的敌舰冲杀过去。第二艘则由其他友船服侍,一击成功下,众飞轮船的少帅军人人士气大振,战意如虹,信心十足。 目标敌舰上的敌人注意力全集中向前方,加上这少帅号飞轮船没有半点灯火,行动迅捷,到他们惊觉少帅号的接近,已错恨难返。 火箭连珠射去,风帆和甲板同时起火。 “轰!”接着是船体断裂的可怕摩擦声,木屑横飞,少帅号锋利坚硬的钢船首硬生生凭冲力在敌舰右眩船身破开一个大洞,又迅速后退。 寇仲挥弓击飞射来的三支劲箭,大喝道:“一半船随我来,其他留在这里打个痛快。” 卜天志连忙下令。 少帅号领着十三艘飞轮船,顺流开向水峡,沿途遇上敌舰,骤攻即离,不敢停留,要在敌人于水峡另一边的船舰登岸前,向他们展开致命性的攻击。 黑烟漫空,敌人水师阵脚大乱,部份掉头逃走,更有部份在慌乱下撞往岸旁石礁,声势浩大的船队,只余任由宰割的份儿。 少师号领着十三艘飞轮船,进入水峡。 峡内六艘敌舰不是正着火焚烧,就是船破倾沉,运河上满布住两岸逃生的敌人,喊叫震天。 寇仲大喝道:“江都是否我们的,就看此战!” 船上战士齐声应晤,士气昂扬激烈。 少帅号一马当先冲出峡口,寇仲环目一扫,已知胜券在握,由焦宏进和洛其飞指挥的两支少帅军,分从两岸以火箭向敌人被断成两截的后截水师狂攻猛打,着火焚烧的敌舰达十多艘之众,其他敌舰在不明岸上虚实下纷纷掉头逃走,运河终及不上长江、黄河那种大河道,互相碰撞有之,搁滩触石有之,乱成一团,浓黑的烟遮天蔽月,敌我难分。 寇仲一声令下,弩箭以铺河盖天之势,往敌舰射去。 梁都水峡之战,少帅军大获全胜,毁敌舰八十余艘,能逃返钟离的敌舰不到二十艘。 少帅军方面阵亡者十五人,伤者不到半百,三艘飞轮船毁破沉没,却杀敌近二千,俘敌兵将五千余人,短期内李子通不但休想北侵,能否保着江都亦成问题。 众人没有处理降兵的经验,对着俘获的五千多敌人,大感头痛。 寇仲叹道:“我现在才明白为何古时白起长平之战后会把四十万降兵坑杀,因为那是最干净俐落,否则要把他们逐一斩首恐怕没有人受得了,以后休想安眠,如今怎办才好?只是喂饱他们已非容易。” 徐子陵道:“既不能杀人,只好把他们释放,不过流窜的败军会对沿途的平民造成很大的灾害,我们须从详计议。” 此时虚行之和五名少帅军押着一名敌将朝他们走来,两人定睛一看,赫然是李子通座下首席大将左孝友。 寇仲哈哈笑道:“原来是左大将军!” 左孝友双手被反缚身后,仍是一面不屈神色,冷哼道:“士可杀不回辱,要杀要刚任随尊意,却不可侮辱我。” 虚行之微笑道:“行之把敌俘分隔盘问,才查得有左将军大驾在其中。” 寇仲暗赞虚行之细心,向左孝友竖起拇指赞道:“好汉子!立即给我解绑!” 众兵依言为左孝友松缚。 寇仲向徐子陵打个眼色,挽着左孝友移往一旁说话,道:“现在我们说的话只有天知地知和我们两个知。” 左孝友冷然截断他道:“若寇仲你以为我是贪生怕死的人,就大错特错。” 寇仲心平气和的道:“大将军不但不是贪生怕死的人,且是铁铮铮的硬汉子,坦白说,少时我还非常仰慕你,现在更不是劝你投降,而是和你有商有量说几句话,只要大家开心见诚,我可以立即放大将军走,还任由大将军把手下带回钟离去。” 左孝友露出不能置信的神色。 寇仲拍胸道:“我说过的话从没有不算数的,大将军该知此一事实。” 左孝友沉吟片晌,露出一丝苦涩的表情,叹道:“少帅是否用计陷害我。” 寇仲微笑道:“大将军是怕李子通误以为大将军向我投诚?” 左孝友道:“换作少帅是李子通,被俘的将士全体无恙归来,你会怎么想?” 寇仲为难道:“那由大将军来教我该怎么办?” 左孝友凝望他片晌,似在猜度他的诚意,没有说话。 寇仲道:“坦白说,经此一役,李子通只有坐以待毙的份儿,海南岛现已落入宋阀之手,比起宋缺,李子通、沈法兴、辅公佑之辈只是跳梁小丑。大将军无意降我,非是因李子通,而是看好李世民,对吗?不过李世民尚未是真命天子,那人或叫李建成,当李世民打下江山,将是鸟尽弓藏之日。没有李世民的唐室,能是突厥人的对手吗?我寇仲非是好斗,只是不愿大好河山被突厥铁骑摧残蹂躏而已!” 左孝友苦笑道:“谁说我不愿降你。可是此来的将士大多是追随我左孝友多年的兄弟,我们的家小全在钟离,故不能不为他们设想。唉!李子通根本难成大器,少师该比我更清楚。” 寇仲大喜道:“若大将军果有此意,那就一切好办,信任我吧!我定能想出两全其美之法,既可攻下钟离,更可保着大将军和手下兄弟的家人。” 左孝友道:“到今时今日,天下恐怕再没有敢小觑少帅的人,就以今战而论,少师用兵之奇,李世民亦有所不及。” 寇仲暗叫惭愧,今仗胜得极险极侥幸,成败只一线之隔,全赖徐子陵力挽狂澜,把劣无可劣的形势彻底扭转过来。干咳一声谦虚的道:“今趟只是有点运道。” 左孝友想不到他年纪轻轻,竟能“胜而不骄”,非常难得,欣然道:“刚才少帅似乎有事垂询,不知是何事?” 寇仲点头道:“我想问今趟你们来攻梁都,是否有香玉山那小子在背后献计。” 左孝友愕然道:“少帅怎么连这么秘密的事亦能一语中的?” 寇仲放下心头重担,因终于证实没被好朋友出卖,探手搂着左孝友肩头,朝另一边与虚行之说话的徐子陵走去,道:“兵贵神速,左大将军根本没有被我们俘虏,只是逃得狼狈点,踏破几双鞋子才成功领五千手下逃回钟离去,对吗?” 左孝友听得心领神会,点头应是。 寇仲笑道:“李子通已给我杀寒了胆,只要我大军压境,肯定他会逃回江都去,一切问题不是迎刃而解吗?由今天开始,大家就是兄弟,有福同享,有祸同当,我寇仲说过的话,从来没有不算数的。” 两人对视而笑。 卷五十一 第八章 洛阳来客 左孝友领手下返钟离,李子通虽没起疑,却因水师差点全军覆没,损折严重而痛责左孝友,把他从大将军贬为将军,令左孝友满肚冤屈,更心向寇仲。 十天后寇仲兵分两路,分由东海和梁都发兵。 东海大军一万人,乘四十艘战船由海路直扑江都,领军者宣永、陈长林、古占道、牛奉义、查杰等众。 另一军分从运河水陆两路南下,兵力八千人,包括令李子通丧胆的飞轮船。 李子通闻信后骇然大震,率手下二万军兵慌忙离开钟离,回守江都。钟离仍由左孝友镇守,高邮则由另一大将秦超文主持,余下六十艘水师船全集中往江都应付东海来的少帅军。 其实以此时钟离和高邮的兵力仍不可轻侮,各在一万许人间,互相呼应下力足抵挡阻止寇仲南下夹击江都。在战略上,李子通并没有犯错,只要他能击垮东海来的少帅军水师远征部队,可回师北上迎战寇仲和徐子陵。 那想得到左孝友开城迎寇仲,吓得高邮的秦超文闭城不敢出战,任得寇仲、徐子陵、卜天志和陈老谋率领的二十四艘飞轮船长驱直下,入淮水经运河开往江都,与由东海攻来的少帅水师夹击江都水师,在长江水口大败李子通,把他仅余的水师彻底摧毁。 把守江都和对江延陵的吴兵总兵力逾四万人,实力仍在寇仲之上,寇仲并不贪功,与宣永大军会合后由运河北趋高邮,对江都过门而不攻。秦超文知大势已去,又因心仪寇仲为人,更慑于其威势和兵法,献城投降。 至此钟离、高邮这两座江都以北的吴军重镇,与附近十多座县城尽入寇仲之手。少帅军兵力增至五万人,声威更振。 寇仲采纳虚行之提议,把秦超文和其手下的一半军力,与及家少同时迁往东海郡诸城,改由宣永偕五千少帅军镇守高邮,由卜天志的飞轮船配合,把运河、淮水两大主水道置于控制下。 少帅军八镇大将的两个空缺,由杨公卿和左孝友填补,然后再增秦超文和洛其飞两镇,合共十大镇将。依次排列以杨公卿居首,接着是宣永、卜天志、高占道、陈长林、白文原、焦宏进、左孝友、秦超文和洛其飞。 牛奉义和查杰因表现出色,前者被擢升为六部督监的兵部督监,查杰则被委为刑部督监,分担本由虚行之兼任的职位。 虚行之除负责吏部和刑部两部外,还升任为少帅军的首席军师,可领兵出征。 因他在水峡之战表现出过人的军事才能,众人对此安排均心悦诚服。 任媚媚和陈老谋仍分主户、工两部。 少帅军的组织愈趋严密,下面将士各有升迁,大振早已昂扬的士气。 寇仲又纳虚行之论功行赏之议,由于国库充足,由上至下均有搞赏。 安排一切后,寇仲率师返回梁都,虎牢失陷的消息于此时传来,因心虚胆怯的王玄应不战而退,把虎牢拱手让与李世绩,逃返洛阳。 寇仲自家知自家事,一旦洛阳失陷,李世民大军东来,表面声势大盛的少帅军在李世民超卓的战略,如云的猛将和精锐的唐军兵分数路的攻打下,只有挨揍的份儿,绝撑不到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刻。 唯一的解救之道是先一步攻取江都,必要时往南撤退,只要能稳守钟离和高邮两镇,可保江都无虞。 逐一边着宣永和左孝友加强高邮和钟离城防,于河道险要处筑堡寨,又投入人力资源建造船舰,增加飞轮船数目,提升水师战斗力,另一方面则密锣紧鼓的准备大举进军江都。 军威今时不同往日,桂锡良和幸容终说服竹花帮其他领袖,全力帮助少帅军,使洛其飞的情报网广及长江东段和江南各地。 这天寇仲、徐子陵与虚行之、洛其飞、高占道、陈老谋、任媚媚、白文原、焦宏进在梁都少帅府的议事室研究攻打江都的行动。 反覆研究下,没人能有十足的把握。 洛其飞道:“李子通的吴军水师名存实亡,现只剩下十多艘临时向民间强徵回来改装的商船,凭我们的飞轮船,可轻易封锁大江,使江都、延陵两城难以呼应,只要攻下延陵,封锁水路,江都将孤立无援,任由宰割。” 杨公卿叹道:“若没有李世民这后顾之忧,江都早晚要向我们投降,可是李子通既晓得李世民大军终有一天南攻我们少帅军,必坚守江都不出,以江都城的城坚墙厚,粮食充足,涯上一年半载绝非问题,而城内将士因有李世民这个希望,亦会兵将齐心,不易动摇。” 高占道同意道:“若李子通放弃延陵,把军力粮草全集中往江都,我们的处境更是不堪。我们当然不能倾巢攻打江都,但即使我们尽起全军,兵力不过五万人间,力不足克江都城内的四万吴军。” 寇仲想起黎阳的攻防战,当时窦建德准备充足,战略高明,兵力是守城军数倍之上,仍是损折严重。他能抽掉三万人进攻江都已是非常吃力,去攻打比黎阳坚固百倍的江都,城内守军更多出攻城军达万人,无疑是以卵击石,自讨苦吃。 最大问题是少师军没能力承受大量兵员的损折,否则将更没对抗李世民的能力。用兵江都必须有十足把握,不容有失。 此时飞云亲卫来报,洛阳王玄恕求见。寇仲大感错愕下,与杨公卿和徐子陵往外堂见王世充次子王玄恕。 王玄恕仆仆风尘,一面疲惫神色,无复昔日丰神俊朗的神态,见到寇仲二人如见亲人,双目涌出热泪,竟朝寇仲下跪悲切呼道:“少帅救我爹!” 寇仲一把扶着,先安顿他坐好,待他心情平复后,再问其详。 王玄恕道:“虎牢失陷,王兄退返洛阳,李世民移师东都禁苑内的青城宫,截断谷水和洛水交处的水道,共逼洛阳。父皇晓得形势危急,冒险出击,以二万军临谷水以抗唐军。李世民令手下大将屈突通率五千兵渡河进攻,敌我两方争持不下时,李世民再率大军来援,李世民且亲率天策府多员猛将及数十亲卫精骑纵横冲杀,直出我阵背后,所向披靡,杀伤甚重。敌我两军合而复散,散而复合,反覆交锋,大战三个时辰,我军终不敌退却,被李世民乘势纵兵追杀,直抵都城之下,俘斩我军七千多人,把都城围困。现在李世民正四面围攻,昼夜不思的攻打我们的都城。” 只看王玄恕的神态表现,可以想像当时厮杀得日月无光,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惨烈战况。 王玄恕惨然道:“父皇对不听少帅忠一言悔恨不已,常说若不从慈涧退兵,又或肯让杨大将军和少帅死守虎牢,局面当不会如眼前般的急转直下,只要能守至严冬,唐军粮草不继,洛阳之围自解。” 寇仲和杨公卿听得你眼望我眼,徐子陵默然不语。 杨公卿道:“今趟玄恕公子来见我们,是公子的意思还是你父皇的意思。” 王玄恕羞惭的道。“是父皇的意思,而我们都非常赞成,希望少帅不记旧恨,助我们守住洛阳。” 寇仲道:“城中粮食状况如何?” 王玄恕道:“由于对外所有粮道均被截断,粮食和日用品均告短缺,服饰珍玩、金银财宝变得贱如草芥,一匹绢仅能换三升粟,千匹布才值一升盐,仓中存粮只可节衣缩食的勉强支持一个月,情况非常危急。” 三人恍然,原来洛阳到了这种水尽山穷的地步,难怪王世充不顾颜面的派王玄恕来向寇仲求援。 王玄恕凄然道:“老百姓现在吃的是草根树叶,甚至有人用泥桨和着米屑作饼充饥,食后皆病,身肿脚胀,每天我们都要派人上街收拾死尸焚化,防止发生瘟疫。” 顿了顿续道:“若少帅和杨大将军肯返洛阳相助我们,父皇答应将指挥权交出,让少帅指挥全军。” 寇仲暗忖这该是王世充最大的让步,点头道:“我需一点时间作考虑,玄恕你先到宾馆休息,明早我会给你一个肯定的答覆。” 王玄恕由亲兵引路离开后,寇仲长长吐出一口气,道:“两位怎么看?” 徐子陵苦笑道:“你根本没有选择,王世充顶多只能捱到九月上旬,而我们绝无可能在这么短时间下攻取江都。” 杨公卿道:“还有一个办法,就是设法运送一批粮食和日用品到洛阳予王世充,让郑军多撑上一段时间。” 寇仲摇头道:“洛阳最大的问题除粮食短缺外,更有士气斗志消沉的致命弱点,若我们想洛阳涯过冬天,唯一办法是替他守城。另一方面则请窦建德捐弃前嫌,派大军来援,只要窦军能渡河收复虎牢,那时头痛的将是李世民而非我们。” 杨公卿同意道:“这或者是唯一击败李世民的机会。” 要知李世民乃纵横天下的无敌统帅,唐军则是训练最优良,装备最完善身经百战的雄师,如非在非常特别的形势下,谁与他们硬撼亦没有信心言胜。可是现在李世民正全力攻打洛阳,不但损折甚重,且无暇分身,若寇仲能稳守洛阳,窦建德大军又渡河东来,李世民将腹背受敌,如不退兵,极有可能输掉这场仗。所以杨公卿有这看法。 寇仲点头道:“王世充今趟派玄恕来求我出手援救洛阳,表面看来我是他们的救星,事实上洛阳亦是我的唯一救星,那我们就这样决定吧。” 徐子陵道:“此事必须从详计议,不能轻举妄动,若让李世民收到风声,派出大军截击我们的运粮队伍,我们会吃不完兜着走。” 杨公卿信心十足的道:“往洛阳的道路老夫最熟悉,只要昼伏夜行,可神不知鬼不觉的接近洛阳,我们若兵力充足,突破唐军的包围该没有问题。洛阳可非我们的梁都,要围个水泄不通,即使关中军倾巢而来,恐怕仍办不到。” 寇仲沉吟道:“陵少谨慎用兵的提议非常有用。我们就来个他娘的声东击西的策略,诈作大举进攻江都,事实上目标只是江都隔江的延陵,由陵少负责指挥全军,而我则和杨公、麻常和杨公的五千手下偷把粮食运往洛阳,再留下为王世充守稳洛阳,然后设法说动窦建德来援。哈!陵少只须虚张声势,说不定李子通会拱手把延陵送给我们。我们少帅军一天屯驻延陵,李子通就一天不敢离城半步。” 徐子陵苦笑无语,寇仲不邀他往洛阳,并非须他统领佯攻江都的少帅军,而是知他不愿与李世民正面交锋的心意。 杨公卿兴奋道:“这是我们少师军争霸天下一个良好转机,我立即去准备一切。”说罢离开。 剩下寇仲和徐子陵两人,好半晌仍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的感触。 寇仲终打破沉默,颓然道:“兄弟!我们又要分开哩!” 徐子陵一阵感慨,寇仲这句简单的话,内中实包含深刻的意义。 在李世民如此庞大的攻势下,寇仲能否稳守洛阳,尚在未知之数,所以这句话可以是生死的诀别。 其次是窦建德肯否来援,又或能否分身,亦是无法预料。洛阳倘被攻陷,寇仲纵使能突围成功逃走,李世民必不肯放过这追杀寇仲的机会。那时寇仲总不能舍弃手下将士独自逃亡,大有被李世民追上杀死的可能。 最后是寇仲和李世民这对上天注定的宿敌,终到生死相拚的时刻,中间绝无转寰余地。 寇仲沉声道:“若我不幸战死洛阳,请陵少为我解散少师军,因为投降李世民最后恐怕不会有甚么好结果。” 徐子陵叹道:“形势不是那么恶劣吧?杨公也说这或是唯一望败李世民的机会。” 寇仲摇头道:“我不知道,李小子是这世上唯一能令我失去信心的人。无论你想得多么周详,他一下子就可赢尽你手上所有筹码。唉!有一件事我尚未有机会告诉你,玉致到今时今日仍不肯原谅我。” 徐子陵愕然。 寇仲露出不愿提起的失落神情,道:“若事情真的发展至那地步,陵少解散少帅军后,就到石青璇隐居处陪她终老,再不要过问人世间的任何事。甚么他娘的石之轩、魔门两派六道、香玉山池生春,大明尊教段玉成,全不要理会。唉!我唯一不放心的是小陵仲,不过大小姐该会好好照顾他。一天有你徐子陵在,该没有人敢去伤害他。” 徐子陵叹道:“你怎么变得斗败公鸡似的?不要尽说丧气话好吗?” 寇仲干笑一声,旋又颓然道:“我因想起致致,忽然有万念俱灰的感觉,心想死了也好,一了百了。” 徐子陵讶道:“看你的样子,你是真心爱上她,着紧她,所以她才能对你造成这么严重的伤害和打击。” 寇仲苦笑道:“还用说吗?我这些日子来真有点后悔去争他奶奶的甚么天下,为何不能在全无功利牵缠下把她追上手。每晚搂着她香喷喷的娇躯睡觉,哄哄她,也让她哄哄我,过他娘的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幸福生活。不像现在般被她怨恨一世,最惨是在手下前还要装出天下无敌的坚强模样。事实上我比任何人更清楚,我们绝捱不到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若非你及时赶来,我连李子通和香玉山也斗不过。” 徐子陵比任何人都了解他,如他只是一时的情绪发泄,并非失去斗志。苦笑道:“快召手下来开会吧,很快你会恢复过来的。” 寇仲深吸一口气,摇摇晃晃的站起来,道:“坦白说,我是给玄恕描述洛阳满街死尸的情况吓怕。唉!跋小子究竟到那里去了?我需要个像他般坚强的人在身旁一起死守洛阳。” 徐子陵让他探手搭着肩头,道:“是否回会议室去?” 寇仲道:“到甚么地方都好,唉!你不知致致向我说出那番绝情的话时我有多惨,到那一刻我才深切意识自己所犯的错是多么严重!更清楚纵能舌灿莲花亦不能改变她对我的想法。我感到无比的孤寂,那晚我彻夜在床上辗转反侧,惭愧、自责与悔恨交缠,就像石之轩的不死印般往我袭来,既躲不住更挡不过。你可否带我到一个无人的地方,让我痛哭一场。” 徐子陵淡淡道:“少帅!对不起,时间无多,明天你就要到洛阳去,现在该是你调兵遣将的时刻。” 卷五十一 第九章 暗渡陈仓 徐子陵立在运河旁一座小丘上,后方不远处就是梁都,天上嵌满星星,万里斑在一旁吃草。 寇仲仍在城内主持一个接一个的军事会议,尽可能在明天出发前把一切安排妥当。徐子陵参加研究整体行动的会议后,骑上万里斑出城到这里透气休息,享受独处的宁静平和。 他想到师妃暄。这仙子般的美女会怎样看他?现在他已卷入寇仲争霸天下的大业去,若有选择,他绝不愿这样做,因那并不符合他闲云野鹤,不想与人争斗的性格。可是由于与寇仲深厚的兄弟之情、天下百姓的幸福,他却不能袖手旁观。 在某一程度上,他对李世民亦有点失望,他把家族放于首位的态度,是他最不认同的。若李世民肯掉过头来反对已被魔门和突厥人侵蚀的家族,他会尽一切能力说服寇仲去支持李世民。可惜事与愿违,李世民明白表示忠于家族,且绝不放过寇仲。这令他没有别的选择。 师妃暄能明白他吗? 石青璇现在应已抵达她在邪帝庙附近的新居,开始新的隐居生活。他多么渴望可以抛开眼前一切,到那里去陪伴她。若她仍然拒绝他,他绝不会怪她,只会怪造化弄人,她既然选择独身的生活,自已得尊重她的选择。 早前寇仲表现出他软弱的一面,他不但同情他更了解他,战争的压力实在可怕,因为牵涉到杜会各阶层的人,其中大多是无辜的可怜百姓!作为一个领袖的任何决定,对他们均会造成不同的伤害。正如寇仲鮦调的,战争是个看谁损伤更重,谁先捱不住的残酷勾当。 王玄恕所描述有关洛阳的恐怖情况,是正常人不忍耳闻,更不愿目睹,而寇仲却被迫去面对这一切。 石青璇隐居的心窝,可能是他唯一的乐土,唯一的避难所。可是他却要留在污泥里,参与不是杀人就是被杀的冷酷战争。 蹄声自远而近,徐子陵不用回头去看,认出是千里梦的足音。 天上传来破空之音,无名降落到他肩膊去。这灵性的猎鹰除寇仲外,也听他的命令。 徐子陵探手轻抚无名鹰背柔顺的羽毛,寇仲来到他旁,兴奋的道:“好小子!竟躲到这里来享清福。我就惨哩!开会开得头昏脑胀,到最后完全不晓得自己在说甚么?” 徐子陵迎风深吸一口气,道:“有甚么重要决定?” 寇仲道:“佯攻江都由宣永总领负责。” 徐子陵讶道:“不用我吗?” 寇仲道:“杀鸡焉用牛刀。由明天开始,我们少帅军开始动员,在高邮集结水师和野战军,准备攻城的工具,这叫声东击西。李子通在不明我军虚实下,说不定真如所料的把延陵的粮食和兵员集中往江都,我们可唾手夺得延陵。这是一场不用打的仗,只是另一场遣兵调将的习作,让宣永再多一个指挥少帅军水陆两栖作战的机会。” 徐子陵皱眉道:“那我干甚么呢?不是要我陪你去守洛阳吧?” 寇仲笑道:“我怎会那么不够兄弟,明知你不想与李小子正面交锋,仍迫你去和他打生打死?” 徐子陵晒道:“你的情绪波动确是大起大落,刚才还像想去一死了之的样儿,现在却是志得意满,一副胜券在握的乐观模样。” 寇仲苦笑道:“因为我晓得若连自己都不振作,将会累己累人!战场上的李小子可不会和你说笑,他会比任何人更狠辣无情,而这正是他到现在仍这么成功的原因。建成、元吉若不是有突厥人和魔门分别在背后支撑他们,说不定早被他派人刺杀。” 徐子陵叹道:“我倒希望他是如你所言的这种心狠手辣的人,可惜事实并非如此。” 寇仲道:“言归正传,照我们粗略估计,我和杨公的运粮队,第一次竭尽所能送往洛阳的粮食和日用品,顶多只够洛阳军民十来天的应用,此后还需继续送粮。” 徐子陵恍然道:“你想我负责监运粮食。” 寇仲道:“我们第一趟运粮成功的机会最大,首先是因有声东击西之计,李小子又没有防备,兼且唐军仍未有足够时间于洛阳城四周掘塑筑垒,而小弟则有无名探路,可避过敌人耳目,破围入城。” 徐子陵同意道:“有道理!” 寇仲道:“可是当李小子生出警觉,不但运粮行动日趋困难,更可虑者是李小子令李世绩攻打我们的城镇,所以我们既要不断供应洛阳所需,更要应付李世绩以虎牢为主要根据地的军队的进攻,在这情况下,只有陵少可担此重任。”接着轻拍无名,道:“这宝贝除我外,只听你的吩咐,也只你一个懂得鹰言。” 徐子陵听得眉头更皱,心忖沈落雁既到虎牢,岂非等若和她作战? 寇仲道:“对你来说该算是好差事,我并非要你和李小子交锋,只是由你救援洛阳无辜捱饿受病的老百姓。对吗?” 徐子陵叹道:“李世绩是李密手下头号大将,若他挥军来攻,我挡得着他已可还神作档,那还有余暇分身送粮,一个不好给他重重包围,那时需要粮食的将是我。” 寇仲胸有成竹的道:“陵少放心,你老哥有此忧虑,皆因不清楚真正的形势。我保证李世绩不敢尽起手下精锐来犯。谁不晓得我们和窦建德的关系,李世绩若抽空守卫虎牢一线各城的兵力,窦军可随时派兵渡河突袭,虎牢若陷,我军可与窦军会合,李世民那时除撤军外别无他途。所以李世绩顶多只能作骚扰性的突袭。” 徐子陵点头同意。 寇仲眉飞色舞的道:“我们最接近虎牢的城池是陈留,位于运河上游南岸,水路一天可抵洛阳,陆路多半天工夫。我决定由宏进领二千兵进驻陈留,守稳城池。而长林则坐镇梁都,以飞轮船从梁都送粮往陈留,必要时更可调动梁都的兵员,为陈留破围解困。只要李世绩无法封锁运河,他便没有能力孤立陈留。他娘的,我倒希望我们的飞轮船能与唐军水师有个硬撼的机会。” 徐子陵亦不得不承认在战略上寇仲的安排部署是无懈可击的。 寇仲拍拍他肩头道:“我把手下五百飞云骑和无名交给你,你老哥可顺便代我训练他们,所谓兵之强在练,能教他们的东西我已尽传他们,包括刀法、马术、轻身提纵的功夫和箭术,又让陈公老谋为他们度身打造盔甲战衣、盾牌兵器,装备之优良,不在李小子玄甲战士之下,再加上战场的实习,将会成为我最重要的骨干。他们就是运粮队,由你负责指挥。” 徐子陵终点头道:“好吧!” 寇仲目光灼灼的扫过对岸的山野平原,道:“我自决定争霸天下后,从没有一刻感到成败关头如此接近。只要说服窦建德渡江西来,我们将有七、八成的赢面。听说窦建德与孟海功的争战胜负已定,后者只余挨揍的份儿,一是投降,一是战死,形势对我们绝对有利。” 徐子陵道:“假若你和窦建德联手击败李世民,你如何处置和窦建德的关系?” 寇仲洒然耸肩道:“窦建德这人相当不错,有仁有义,更有我们绝对信任的刘黑闼辅助他,让他当皇帝又如何?” 徐子陵道:“这可非宋缺对你的期望,你怎样向宋缺交待?” 寇仲叹道:“大家兄弟直话直说,现在我唯一的愿望是求存,不希望跟着我的大群兄弟给人杀得横尸荒野和破城的墙头上,其他的事唯有留待将来设法解决。我们的少帅军到这一刻不但未及得上唐军,比起王世充的军队仍逊上一、两筹。” “少帅军中最有战力仍数杨公战场经验丰富的子弟兵。现时我是想尽办法去栽培我的少帅军,一方面避开会带来严重损折的硬仗;另一方面又要增加他们的行军作战经验,加强他们的团队精神。幸好有李子通给他们作试金石,否则若一出师即遇上唐军,几个照面我们即溃不成军。” 发出命令,无名冲天而起,直飞高空。 寇仲仰首凝望无名,苦笑道:“兄弟!我最感不安的是把你卷进这场战争来,而你却是憎厌战争的人,我等若迫你做不情愿的事。不过自古至今,就是由不同战争串连起来的历史,最早可远至‘阪泉之战’和‘琢鹿之战’,轩辕黄帝凭此两役擒杀萤尤,奠定我华夏的基础。自此以还,战争此起彼继,史不绝书,汤之讨夏,武王伐纣,春秋战国群雄争霸,始皇赢政一统天下,秦末的刘项相争,西汉远征匈奴,汉末黄巾之乱,魏蜀吴三国兵争,西晋内乱外患,南北朝的相持不下,旧隋的统一南北。” “由这连串战乱正可看出唯有通过大规模的战争,大批战士抛头洒血,天下才能出现长治久安的一段美好日子,此为不争的史实。战争会带来大灾难,也是达致和平的唯一途径。我寇仲岂是好杀的人,只因目睹战争的可怕,希望能以武止武,让天下百姓有和平幸福的日子。” 徐子陵讶道:“为何忽然生出这么大的感触,不是想借此说服我吧!你该晓得我为人,除非是我本身深信不疑的事,否则没有人能改变我的想法。而我已不用你费唇舌来游说。” 寇仲摇头道:“你误会我哩!我只是想说我和你般一样不爱战争仇杀,所以如能击败李家,就让窦建德去当皇帝,我相信他会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也算是对你有个交待,其他的事均是次要。” 徐子陵心中一阵感动,以寇仲好胜的性格,肯下这决定实是非常难得,而他更明白寇仲这决定有大半是因他而来的。 寇仲抱持着这心态,几可肯定能说服窦建德发兵来解洛阳之围。 徐子陵探手搂紧寇仲肩头,点头道:“确是我的好兄弟!现在我们目标终可变得一致哩!” 接着的七天,寇仲一边在高邮集结兵员,虚张声势,另一边以飞轮船在黑夜的掩护下,经运河不断把粮货和战士运往陈留。治理少帅国的重责落到虚行之身上,以任媚媚为辅,同为六部督监的牛奉义和查杰对治国仍属初学,故尚在摸索学习的阶段,须虚行之和任媚媚不时提点指导。工部督监陈老谋则胜任其职有余,还不断有新主意,对各城池进行各类型的改善工程,重点于加强战略性城池的防御力。 少帅军最大的优点是国库充实,在龙游帮、竹花帮和翟娇的竭力支持下,向外大举购买粮食和日用品,不虞缺乏。像新得的城池如钟离和高邮,一律免税一年,人民直接受惠,当然拥戴新主。虚行之进行还富于民的德政,以不扰民为主,鼓励生产,令少帅国生机勃勃,更吸收大批因战乱迁徙到境内灾民,使国力不住增强。 这晚日落西山后,寇仲、徐子陵、杨公卿和麻常率领由五千杨家军和飞云骑组成的庞大运粮队伍,押着近五百辆载满粮食杂货的骡车,从陈留出发往洛阳。同行者尚有王玄恕与他的三百亲兵。 行军的路线早经拟定,离陈留后折往西行,穿过开封北面的山野,避过西北方管城、荣阳和虎牢的敌人重兵所在处,绕雇师由嵩山的捷径抵洛阳东面伊水和洛水间的伊洛平原,再借林木的掩护潜近洛阳,然后破围入城。 由于李世绩受高邮的虚张声势所惑,兼之唐军防窦军之心远过防少帅军,加上寇仲有无名探路,故能屡避敌人哨探耳目,昼伏夜行,无惊无险的抵达伊水东岸。 寇仲、徐子陵、杨公卿和王玄恕策骑到伊水岸缘,藏在岸边一处密林观察渡河的理想地点。 无名在天空盘旋打转,侦察远近情况。 杨公卿指着上游林木特别茂密处道:“我曾在那里渡河,浮桥的设施仍留在林内隐秘处,若没被人发觉破坏,稍经修复将是现成可用,省回我们最少一晚造桥的工夫。” 寇仲仰观天色,时在午后,天上却是积云重重,皱眉道:“今晚怕会有一场大雨,如河水暴涨,水流湍急,对我们渡河颇为不利。” 王玄恕道:“那不若我们立即渡河,只要派人在附近高地放哨,行动迅捷,可避过这场雨。” 杨公卿摇头道:“此事鲁莽不得。现在我们人困马乏,没有几个时辰的休息,绝难恢复过来,一旦敌人来攻,我们会无反击之力。成功在望,我们尤要谨慎。” 王玄恕一向尊敬杨公卿,虽心中不尽同意他的看法,只好闭嘴。 寇仲晓得王玄恕是心切洛阳,转向徐子陵道:“陵少怎么看?” 徐子陵仰望无名,沉声道:“有点不妥当。” 寇仲愕然道:“甚么地方不妥当。” 杨公卿和王玄恕紧张起来,齐声追问。 徐子陵道:“伊水平静得出乎料外,我们在这里半个时辰,仍不见一艘唐军巡河的快艇,此事是否不合情理?” 王玄恕松一口气道:“我们既成功避过敌人探子耳目,他们疏于防范是理所当然吧!” 徐子陵道:“玄恕公子今趟到梁都,是否经过一番惊险?” 王玄恕呆了一呆,点头道:“我们是趁唐军尚未完成围城部署,乘夜突围而出,凭马快撇下追兵,过程确非常惊险。” 寇仲拍腿道:“我明白陵少的意思哩,以李世民的才智,当猜到洛阳会向我们少师军求援,所以多少会加强这一带的侦察。我们凭无名在高空侦察的锐目,虽可避过哨探,却无法躲避事后敌人对我们轮蹄印的追寻,李世民可由此判断出我们往洛阳的路线和时间,待我们兵疲将乏,又以为成功在望之际,予我们致命一击。伊水一片平静,是因李世民不想打草惊蛇。” 杨公卿色变道:“若子陵没有猜错,渡河将会是最危险的时刻。” 王玄恕失魂落魄的道:“那怎办才好?” 寇仲双目神光电射,缓缓道:“唯一的方法,是先把敌人的突击军找出来,以雷霆万钧之势把他们击溃。若我所料不差,敌人当藏在上游某处,无名可轻易寻得他们的位置。此事包在我和子陵身上,我们沿河寻去,当有发现。” 徐子陵道:“且慢!看无名!” 二人仰头瞧去,无名正作出鹰舞,显示上游有人往他们移近。 寇仲抓头道:“这才不合情理,唐军岂会如此大模大样的杀过来?” 不片晌上游方向隐闻蹄声,迅速迫近。 寇仲皱眉道:“只得一个人,咦!”竟拍马出林,往上游奔去。 杨公卿和王玄恕脸脸相觑,不明所以。 徐子陵亦脸露欢容,笑道:“不用慌张,是自己人。”说罢拍马追着寇仲马尾去了。 卷五十一 第十章 背河一战 来者是寇仲期待已久,应来而未至的跋锋寒,他策着塔克拉玛干,背挂偷天剑,风采更胜从前。 他毫不讶异,气定神闲的与寇仲在马背相拥,两匹马儿亦你嗅我,我嗅你的亲热一番。徐子陵领杨公卿和王玄恕赶到,介绍两方认识。 跋锋寒仰望天上无名,欣然道:“看到天上的突厥猎鹰,我便猜到是突利送你的大礼,想到你在附近,所以故意以蹄音引你们前来相见。” 徐子陵讶道:“你怎晓得到这里来寻我们?” 跋锋寒微笑道:“入关后我打听得你们不在洛阳而在梁都,连忙赶去,却扑个空,幸得长林告诉,知道你们送粮到洛阳去,并大约晓得你们行军的路线,遂御尾穷追,途上却发现一些有趣的事儿,搁了一天工夫,否则昨晚早该赶上你们。” 寇仲精神大振道:“是否想置我们于死地的唐军?” 跋锋寒哈哈笑道:“少帅果然精明,我们找个好地方再说话,最好把猎鹰召回来。” 寇仲微一错愕,打手势令无名飞回肩上,随跋锋寒朝附近一座山头驰去。 五人在小山丘下马,登上高处。 阳光普照下,阵阵吹来的秋风仍使人感到寒意,原野黄绿红三色交杂,一片斑烂。 跋锋寒遥指正西方远处,道:“大约一万唐军就藏在那座山后,清一色是骑兵,由李世民的天策府大将长孙无忌,尉迟敬德和庞玉三人率领。” 寇仲失声道:“竟是他们三人?” 徐子陵、杨公卿和王玄恕明白寇仲的震惊,若追来的是李世绩,是理所当然,那代表他们行藏露光,探子飞报李世绩,李世绩亲率骑兵来追截。可是长孙无忌三人乃李世民的随身大将,理应留在李世民旁助他攻打洛阳,而庞玉之于李世民,等若洛其飞之于寇仲,专负责情报探察,追兵既由他们率领,可知李世民先一步晓得他们会运粮往洛阳,所以派出精锐,突袭他们这支运粮队。 跋锋寒沉声道:“我于你们离开陈留后两个时辰到达陈留,所以上路时间比你们只落后两个时辰,甫过开封,发觉这支人马远远跟在你们后方三十里许处。我曾趁他们扎营休息时潜近观察,发觉他们有八头凶悍的秃鹭,当时还不明白有甚么作用,直到刚才瞧到你们的猎鹰,才恍然这批空中杀手,是用来对付你们的鹰儿。还有是他们侦察兵身上挂满树叶,显是为瞒骗鹰儿的眼睛。” 杨公卿一震道:“我们的少帅军内肯定有内奸。” 寇仲探手轻搂无名,抹一把冷汗道:“好险!” 跋锋寒道:“尉迟敬德、长孙无忌和庞玉都是战场上的老手,行军兵分数路,前后左右互相呼应,不怕埋伏突袭,兼且这一带全是平野河川交汇之地,没有险要的地势可供利用,除非你们放弃粮货,否则不论以何种方式与他们冲突交战,吃亏的必是我们无疑。” 众人大感头痛,最不利的是他们再不敢让无名到空中察敌,如非跋锋寒来通风报信,无名必无幸免。敌人既带八头凶猛的秃鹭来,这批经过训练的恶鹭,肯定是无名的克星。 徐子陵叹道:“李世民确不可低估,这此恶鹭该是针对突厥人的猎鹰培训出来的。” 寇仲皱眉道:“这内鬼能晓得我会亲自送粮到洛阳去,在我军内的地位不应太低,因为今趟行动绝对保密,下面的将士到出发时,才晓得是送粮到洛阳去,且由我亲自押阵。” 跋锋寒道:“此事留待日后查究。现在当务之急是如何无惊无险的渡过伊水,那时要战要逃,都有很大成功的机会。” 寇仲道:“我们何不来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 徐子陵首先明白过来,点头道:“可是先决条件必须是杨公弃下的浮桥设施仍可用。” 跋锋寒不解道:“甚么浮桥?” 寇仲解释后道:“方法很简单,我们把粮货卸下,改载差不多份量的石头,然后到下游五里许处,再伐木造桥,虚张声势,待引得敌人跟去,我们留在这里的人可迅速搭成浮桥,迅速把粮货送往对岸,然后──唉!这方法像太复杂哩!有甚么更好的办法?” 跋锋寒笑道:“现在吹的是甚么风?” 寇仲道:“风似是从西北方刮过来。” 跋锋寒仰首望天,道:“若我没看错老天,今晚午夜前必有一场大雨,我们就在大雨淋沥之际搭起浮桥,虽是辛苦一点,凭我们的身手仍可办到。由于水位暴涨,浮桥会隐藏在水面下,敌人的探子隔远侦察,只会看到我们仍在下游伐木造桥,绝猜不到早架起接通两岸的浮桥。到明晚水位下降,露出桥面,我们可迅速渡河。” 杨公卿道:“只是五百辆负上重货的骡车,没有三个时辰休想全部过河,敌人马快,转眼即至,我们的情况仍没有任何改善。” 跋锋寒淡淡道:“所以水、火二计必须同时应用,伐木造桥虚张声势的地方必须与真正渡河处相隔半里,当我们准备渡河,即依风势放火烧林。虽说下过一场大雨,可是经一天曝晒,兼且风高物燥,火势迅速蔓延,浓烟蔽天,敌人纵敢冒险进击,会因摸错真正渡河点而错失良机。” 接着一拍背上偷天剑,双目神光电射道:“主动既在我们手上,我们自可作出稳当部署,狠挫唐军,教他们无力渡河追来。” 寇仲拍腿叫绝道:“此计叫水火相济,即使孙子兵书亦没有记载。正事要紧,请杨公先带我们起出浮桥,再研究其他细节。” 寇仲等寻得仍大致完好可以用的浮桥设施后,忙把粮车队移往该密林区,又依兵家惯例在四方设阵。可惜“天不造美”,安顿一切后老天果于黄昏时分下起雨来,却非跋锋寒这位观天辨候专家所预料的大雨,只是漫天茫茫雨丝,把整个河原林区笼罩在梦幻般湿寒的水雾中,对河稍远处已没入茫茫雨丝中,能见度大减,即使没有恶鹭的威胁,无名仍发挥不出察敌的功能,利攻不利守,最教人担心是他们五百辆粮车塞满林内,目标明显,成为负累。 寇仲等大为头痛,不知应否立刻架起浮桥,还是另寻他法。 此时麻常提议道:“我们必须立即动手伐木,令敌人以为我们在赶造浮桥,不会立即纵兵来袭。我们只要专挑高大的树木砍断,让它们倾倒横压,可造成障碍,阻挡敌人攻来,而敌人一时间还以为我们是在伐木造桥。” 寇仲、跋锋寒、徐子陵和杨公卿动容大喜,麻常的方法简单易行,比先前跋锋寒想出的方法更有效,且万无一矢,今晚便可渡河,砍他数百株大树,即可阻隔敌人于断树之外,比木寨坚固,于断树之后守以强弓,使敌人强大他们数倍的兵力亦难奈何他们。 寇仲对麻常衷心夸奖一番后,一边使人下水架桥,另一方面派出二千斧手,沿粮车所在范围砍树布阵。 火把高燃照耀下,众人在雨雾迷茫的河林区“叮叮笃笃”的努力伐木。 “哗哗”与“轰隆”声中,一株又一株大树在绳索拉扯下倾颓倒地,只两、三株树即形成阔达三四丈不规则的障碍间隔,架桥的工程进行到一半时,断树坚阵完成,敌人仍没有动静。 杨公卿和麻常在河道一边指挥搭桥,王玄恕负责看管粮车,寇仲、跋锋寒和徐子陵则在断树阵后严阵以待。 细雨仍下个不休。 寇仲笑道:“老手有老手的弱点,就是以为一切尽在算中,他们会以自己以往造桥的时间作出估计,猜我们至少一晚工夫架设浮桥,遂把进攻时间定在那时间。岂知我们竟有道现成浮桥,到他们的战马给我们的木阵撞昏,知中计时悔之已晚。”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我们三个一向自负聪明,偏想不出这么便捷易行的方法,你这位手下麻常是个难得人才,寇仲你必须珍惜。” 寇仲欣然道:“我在慈涧之战早看出他的优点,现在只是进一步证实肯定原先的看法。哈!我们三兄弟又再并肩作战,老天确待我寇仲不薄。” 徐子陵道:“敌人现在该借雨雾的掩护潜来近处,以地听之术监察我们动静,当粮车移动之时,就是敌人发动攻势的一刻。小仲千万勿让无名离身,因敌人其时定会放出恶鹭在空中袭击无名。” 寇仲轻抚肩上无名,笑道:“放心!没有我的命令无名绝不会离开我的肩头。”转向跋锋寒道:“好小子!我们尚未有机会问你为何这么久才到中原来找我们,不是乐不思蜀,舍不得芭黛儿吧?” 跋锋寒道:“我在突利的地盘遇上仍在那里盘桓的伏鸯,陪他到高昌打个转,然后到沙漠进行百日的剑道苦修,功行圆满后立即来找你们,时间不是刚好吗?” 寇仲喜道:“伏鸯!久不闻那小子的消息,他近况如何?” 跋锋寒道:“他不但很好,且大有所得,至少弄好与突利的关系,建立起过命的交情。令他在对抗东突厥统叶护的事情上大有好处,现在他该已返回本国去。听他的口气,在不久将来他会重返中原,无论是李阀胜出,又或统一天下的是你寇仲,他都会设法修好,借你们汉人之力与东突厥抗衡。” 旋又叹一口气道:“伏鸯是个既有野心又有眼光的人,本有入侵你们中土之心,不过见过李世民和你寇仲后,早死去这门心思。除非你们两人有负他的看法先后完蛋,否则他只会在中土外谋发展。” 寇仲苦笑道:“我和李小子先后完蛋,你倒说得有趣,不过成为事实的可能性却极大。”又问道:“好小子,竟学懂避重就轻,你该晓得我们要问你与芭黛儿间的事。” 跋锋寒显是不想回答这问题,淡淡道:“迟些有机会再告诉你们吧!” 徐子陵知寇仲性格,定不肯放过他,岔开道:“锋寒兄在剑道修行上有甚么突破?” 跋锋寒立即双目精芒闪闪,露出缅怀神色,沉声道:“那会是我毕生难忘的生命片段,我把人世间所有人事置诸脑后,无人无我,每天就是打坐和练剑,把过往所有经验和领悟融会贯通,对我影响最大的不是与毕玄的两次交锋,而是死而重生的经历。所以洛阳之战对我非常重要,只有在那种面对生死的极端情况,我的偷天剑法才能再作突破。哈!初时我打听到寇仲不在洛阳,我失望得想哭呢。” 寇仲欣然道:“现在不用哭啦!陵少看吧!老跋才是真正好战的人。” 徐子陵晒道:“他是好武而非好战,该有点分别!” 此时麻常来报,浮桥架设完成。 寇仲道:“先派一千人悄悄徒步过桥,在对岸布阵兼侦察,于高地放哨。待肯定情况安全,然后把所有马儿牵往对岸,包括我们的座骑,立即进行。” 麻常领命而去。 跋锋寒赞道:“少帅的脑筋愈来愈灵活,难怪声威如日中天,我从山海关南下,打听有关你的消息时,无人在听到你的大名后敢不肃然起敬。” 寇仲叹道:“我却是有苦自已知,陵少最清楚,若非尚有点运道。我根本没有在这里与你叙旧谈笑的机会。” 跋锋寒肃容道:“今趟洛阳之行,你有甚么力挽狂澜的大计?我所遇的人里没有一个是看好王世充的。” 寇仲道:“我的大计是先稳而后求援,就是先助王世充守稳洛阳,安定军心,然后突围向窦建德求援。” 跋锋寒精神一振道:“突围求援?那将会非常刺激有趣。” 徐子陵凝望水气迷蒙的密林深处,脑海幻出寇仲和跋锋寒冲出洛阳城门,往敌人兵力最强的大河方向杀去,而李世民则派出猛将精兵,全力拦截的激烈情况。同彭梁与渡大河往见窦建德是两回事,因李世民驻重兵于洛阳之北,黄河北岸诸城又尽入其手,旅途的艰困可以想见。 时间一分一分的过去,到麻常来报战马全体渡河,离天明只有两个时辰,细雨仍是无休止的从黑沉沉的夜空洒下来。 寇仲发出粮车渡河的命令。 车轮声在后方吱吱吵鸣作响,把守树阵内围的五百飞云亲卫和二千杨家军弯弓搭箭,蓄势以待。 跋锋寒低呼道:“来哩!” 蹄音逐渐清晰,从前面分三路攻来,若非早有准备,又有树阵隔敌阻敌,此刻必然手足无措,阵脚大乱。胜败只是一线之差。 寇仲喝道:“掷火把!” 命令远传开去,手下忙把手上火炬往树阵外围投去,划过林内雨雾弥漫的空间,带起一道又一道的光芒,煞是好看。 火炬烧的是耐燃的脂油,落跌湿润的草树间,虽燃不着湿叶湿草,却不熄灭,使得树阵内围一片漆黑,外围则处处火光。 敌骑愈迫愈近,像来自阴冥不具实质的幽灵骑士,现身水雾深处。 寇仲和跋锋寒的射日、刺月两弓同时爆响,两骑应声堕地。 “放箭!” 二千五百枝劲箭从内围射出,穿过林木间的空隙穿人透马,一时马嘶声和惨叫声,响彻木阵外围的森林内。 失去主人的战马奔到木阵,始觉前通路,仰跳嘶喊,互碰倒地,又或回头奔去,踏上火炬的马儿更是惨嘶连连,情况混乱至极点。 箭如雨洒,一排一排的劲箭从强弓射出,无情的射杀任何出现木阵外围会移动的生物。 对方中有人大嚷道:“中计!撤退!” 敌人来得快,退得更快,留下遍林死状千奇百怪的马骸人尸,伤重未死的人和马呻吟声此起彼落,教人惨不忍闻忍睹。 徐子陵没有射出一箭,呆瞧着眼前有如修罗地狱的可怕景象。 粮车轮子磨擦浮桥的声音响彻后方渡河处,木阵这边一片沉默,只有沉重和紧张的呼吸声。 跋锋寒细听敌人蹄音,道:“唐军还会再来送死吗?” 寇仲摇头道:“若是那样,长孙无忌三人就不配作李世民的心腹爱将。这截粮之战他们必须认输。待粮车过河后,我们分批撤退,毁掉浮桥,明天黄昏我们可在洛阳对着城外的李世民喝酒,一边聆听老跋和芭黛儿那段英雄美人的缠绵香艳情史。” 林木上方传来振翼之音,恶鹭业已出动,寇仲肩上的无名露出注意神色,显是觉察到天上危险的情况。 恶鹭是无名的克星,李世民又会否是寇仲的克星呢? 卷五十一 第十一章 后退无路 当太阳移过中天,宏伟的洛阳城终出现前方正北处。 寇仲下令运粮队暂作休息,与杨公卿、徐子陵、跋锋寒三人驰上高处,遥观洛阳城外的情况。 伊水在他们左方流过,蜿蜒而去,流过城墙渠洞穿往城内,向南的厚载、定鼎和长夏三门紧闭。城外一里许远处山丘上唐军筑起一座木寨,显是建成不久,规模不大,只能容纳数百人,对他们难以构成威胁。不过若他们要攻破这防守力强的木寨却不容易,倘惹得其他唐军来援,说不定会吃上大亏,所以是谁都奈何不了对方的形势。 寇仲叹道:“若依原来计划,陵少此时该率飞云骑返回陈留,运来第二批粮食,现在这想法显然行不通。” 徐子陵点头同意,首先是无名受恶鹭克制,难再发挥功用,其次是内鬼的问题。运粮队伍行动缓慢不便,若行踪暴露,运粮往洛阳与自杀全无分别。 跋锋寒讶道:“子陵不随我们到洛阳去吗?” 寇仲道:“陵少回梁都主持大局,唉!这粮食供应的问题真教人头痛,据玄恕所言,虽有大批人逃离洛阳,可是留在城内的军民们过十五万之众,我们送来的东西顶多够半个月之用。”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你这条数是怎样计算的,五百辆粮车,每车两头骡子,合共壮骡千头,每天杀骡百头,可食足十天。杀骡后再杀马,一个月怎都捱得过去,何况洛阳尚有余粮,就当仍可捱一个半月,该够时间让窦建德来解围吧!” 徐子陵听得毛骨悚然,与寇仲你眼望我眼。后者拍额道:“为何我从没想过吃骡肉,唉!骡子们啊!真对不起你们,你们辛辛苦苦为我运粮,我还要宰掉你们吃肉。” 跋锋寒摇头苦笑道:“所以我们突厥人常说你们汉人拥有的是娘儿的心,够不上狠辣。战争就是这样,为胜利甚么都可以牺牲。” 转向徐子陵道:“子陵,随我们到洛阳去吧!守稳洛阳后,我们就杀出重围往见窦建德求援。我们三兄弟并肩作战,生死与共,是多么痛快的一回事。在战争中只有敌我之分,甚么友情都派不上用场。李世民代表的是李阀而非他个人,他是在为李渊和李建成打天下,李渊建成与你没有任何交情,除非你想让他们来统治中土,否则就该立定决心,誓要击败他们。我并非能言善辩者,只是把心中的话说出来。” 寇仲默然无话。 徐子陵凝望在阳光下闪闪生辉的伟大都城,心中翻起千重巨浪,目下一个决定,会把他未来的命运完全带往另一方向。他该怎办才好? 杨公卿点头道:“锋寒说的是铁铮铮的事实,李阀的内部已给魔门蚕食,李世民只是作战的工具,再无法有自主的能力。” 寇仲终于发言,摊手苦笑道:“一切由子陵决定吧!我当然需要你,不过若你选择离开,我心中只有欢喜而无怨恨。” 徐子陵忽然强烈地思念师妃暄,若有她在身旁,他会向她谦虚下跪,求取一个明确的指示。深吸一口气后,徐子陵平静的道:“时间无多,我们立即起行,好赶在日落前入城。” 他感到跨下的万里斑每跨前一步,他离这场席南卷北,至乎牵涉到塞外大部份异族的战争大漩涡更近一些。而离开石青璇避世的居所则距离拉远,最终他会全无退路,直至力尽人亡!除非寇仲一方终于胜出,他始有脱身的可能。 这想法令他感到精疲力竭,因更清楚自己无法置身事外,难道他任由自己的兄弟拿性命去为理想奋战,为万民谋幸福,自己却袖手旁观,坐视不理吗?无论他多么不愿意,终狠下决心,选择踏上支持寇仲这条不归之路。 杨家军列成阵势,在敌寨之西严阵以待,防止寨内敌人来袭。飞云战士负责驾驶骡车,朝洛阳定鼎门推进,王玄恕和亲卫押后。果如所料,寨内唐兵虽有调动,纯以防守为主,不敢出战。 城墙上钟声鸣响,定鼎门放下横跨护河的吊桥,王世充、王玄应、大将军跋野纲率二千郑兵出迎。寇仲、徐子陵、跋锋寒、杨公卿、王玄恕五骑从粮车队驰出。 两方会合。王世充方的军队自发的爆出震天喝采欢叫,更有人为援军粮草的到达流下男儿热泪,洛阳城方墙头和把门的郑国战士和应呼喊,情况热烈感人,就若大旱下的民众看到甘霖从天降下,绝处逢生。 王世充迎上寇仲,在马旁扑过来一把将他搂实,双目泪涌道:“少帅高义隆情,不计前嫌,王世充非常感激,大恩大德永志不忘。” 寇仲给他搂得浑身不舒服,更晓得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人的性格是怎样便怎样,纵使在某种特殊情况下态度大改,本质依然难变。 寇仲轻轻挣脱他的拥抱,正容道:“我今趟与杨公回洛阳,没有任何条件,更没有任何要求。只希望大家能衷诚合作,击退唐军,希望圣上清楚明白。” 粮车队在他们旁“隆隆”驶过,在郑军簇拥下鱼贯开入定鼎门。 在寇仲旁的徐子陵心头一阵激动,深切感受到战争的可怕和残酷,因为那正清楚写在每一名郑军饱受折磨的脸上。 王世充叹道:“我一错再错,本无颜面见少帅,现今只求一隅偏安之地,再无他求。” 两人边说话边往城门驰去,徐子陵、汤公卿、王玄恕、王玄应、跋锋寒、跋野纲等紧随其后。 王玄应似是全无芥蒂的向徐子陵、杨公卿问好,但徐、杨却瞧出他神情勉强,只是迫于无奈下与他们修好。 跋锋寒神情冷漠,好像世上再没有任何人事能令他动心的样子。 前面的寇仲压低声音向王世充问道:“荣凤祥和他的人是否仍在城内。” 王世充冷哼道:“李世民大军压境前,他们早逃得一干二净,患难见真情,确是千古不移的至理。” 寇仲道:“我们打算守稳洛阳后,立即去见窦建德说服他派兵来援,希望能在粮尽前解洛阳之围,圣上对此有没有意见?”王世充正容道:“只要是少帅的意见,我王世充无不接纳。”寇仲欣然道:“这就最好。我们入城后立即把一半粮食用品分发居民,先安定民心,然后再看李世民的攻城战了得,还是我们联军的守城战厉害。” 王世充微一错愕,点头答应。号角声起,由麻常指挥的杨家军开始向定鼎门撤米,运粮任务终大功告成。寇仲甫进城立即发粮这个招数比什么振奋民心的手段更有效管用,立即把一座本是死气沉沉的城市回复活力生机。寇仲更使人散播消息,说窦军将在短期内挥军渡河,来解洛阳之危,令城内军民士气大振。寇仲等随即和王世充及其以王亲国戚为主的将领举行军事会议,而师劳力竭的运粮军则被安顿在各处空置的民房休息,以应付即将来临的大规模攻防战。 洛阳乃旧隋三大都城之一,是长安、江都外最坚固的城池。只看以李子通之能,仍能倚江都力抗天下霸主杜伏威精锐的江淮军及沈法兴的江南水师,可推想洛阳的威势。 事实上洛阳的防御力比长安和江都都有过之而无不及,除四周山川的天然屏障外,外有长墙围护,外墩城墙宽达八丈,可容十多骑并排而驰,城楼宏大,四面十二门,门与门间可相互照应,门门都是关口。 对攻城唐军最有威胁的,当数由沙天南为洛阳设计制造的“大飞石”和“八弓弩箭机”,前者可掷重五十斤的巨石,射程达二百步;后者箭大若巨斧,能攻击在五百多步内的敌人。而两者均是机动性强,转动灵活的超级守城工具,能在城墙上迅速调动。 一百二十座大飞石,一百五十挺八弓弩箭机,把洛阳守得固若金汤,所以虽是人人挨饿,攻城的指挥是威震天下的李世民,昼夜不息的连续十多天的四面攻城,仍未能克取洛阳。 城外唐军的兵力不断增加,李元古奉李渊之命从长安调来作李世民的副师,带来五万生力军,李世绩亦从虎牢移师洛阳,今李世民以洛阳东北青城宫为大本营的大军总兵力增至十二万,若把驻守外围各镇的唐军计算在内,今趟出关东征的唐师总数在二十万之上,可见李渊是倾尽全力,志在必得。 在正常情况下,洛阳根本是无法攻克的坚城,所以李世民采取的策略绝对正确,就是先把洛阳孤立,截断所有粮道,令城内军民缺粮无食,那时将不攻自溃。 寇仲能成功把粮草运抵洛阳,其中颇带侥幸成份,关键处在跋锋寒及时通风报信,又因有杨公卿弃置的渡桥设施,各方面配合下得到成功。而这将是洛阳在围城战中最后一趟的粮食供应。即使寇仲等能突围返陈留,再没可能把粮草运来。 现在洛阳唯一的救星是窦建德,只有他重夺虎牢,打开东线的缺口,始有击退李世民的机会。 在寇仲援军抵达后,李世民暂缓攻城,重整阵脚。 对寇仲谁都不敢低估,一旦给他与王世充联手夹击,唐军说不定会吃大亏,李世民的策略一直以谨慎稳健为前提。 寇仲等入城后,唐军开始在洛阳周围掘塑筑垒,对洛阳城进行全面封锁,攻守兼资,构成比不住猛攻更庞大的压力。 在会议上,王世充手下诸将在分配职责上如前般没有大改动,除最接近唐军总指挥部青城宫的上东和安喜两门交由杨公卿主持,以经验丰富的杨家军和寇仲一手训练出来的飞云骑应付李世民的主力攻击,原本守卫此两战线的将士则调守其他城门。 城内军民总数约十八万人,正规军的数目剩下三万二千余人,加上少帅军的援兵,兵力仍未过四万。 寇仲看清楚形势后,当机立断,决定趁李世民的封锁尚未完成,在半夜突围离城,往见窦建德。 王世充还有甚么可说的?除再说一番感激的话,重申与少帅军和窦军合作的诚意,一切均依寇仲之言。 最后寇仲下结论道:“每过一天,我们的粮食、日用品和药物便要少一些,照目前的情况瞧,城内的粮食最多可再支持个半月的时间至十月上旬。继续补给是不可能的事。所以目下唯一希望是窦军来援,只要他们攻陷虎牢,打通东线,洛阳之围自解。我们今晚即起程往见窦建德,在此期间你们必须死守洛阳,待我们把好消息带回来。” 会议后寇仲拒绝王世充邀他入宫为他饯行的提议,与徐子陵和跋锋寒回到城南择善坊前居后河小宅院,争取休息的时间。 这宅院本属王世充所有,但因他们每趟到洛阳王世充均借予他们寄住,不由生出特别的感情,踏入宅院有等似回家的美妙感觉,情况就像长安侯希白的多情窝。 三匹爱马和猎鹰无名,交由飞云骑打理。今趟往见窦建德绝不会是顺风顺水,还是李世民击杀他们的一个好机会。故此不愿爱马爱鹰陪他们涉险。 三人各自回房休息。 徐子陵抛开一切,闭目静坐,体内真气运行不到两个时辰,不但疲劳尽去,且境界更高,功力更见精纯,心中大讶。 寇仲足音,从房移至。 寇仲推门而入,一边舒展筋骨,一边移到床沿,坐下笑道:“老跋到了屋后小码头呆站,照我看这小子心中仍有点事,只是不肯告诉我们吧!” 徐子陵道:“是时候起程了。” 寇仲道:“先说几句话儿好吗,唉!真难为你,弄得我的心很不安乐,都是我不好,争甚么娘的天下呢?现在势成骑虎,不得不硬着头皮撑下去。” 徐子陵道:“大家兄弟,说这些话来干吗?不过我倒有几句肺肺之言,不吐不快。” 寇仲肃容道:“我在听着。” 徐子陵道:“将来的事,没有人能知道。我只希望你事事均以天下老百姓的福祉为依归,不要像一般的野心家,最后却以本身的利益为重,被权力和名位所蒙蔽。” 寇仲点头道:“这番说话我寇仲会铭记心内,不敢有片刻忘记。” 徐子陵沉默下去。 寇仲道:“陵少替我想想,我少帅军的众多头领里,谁会是出卖我的人?” 徐子陵皱眉道:“晓得我们运粮往洛阳的人为数不少,我们很难从中分辨谁是内鬼。” 寇仲道:“只有十镇大将和六部督监级的人物,又或像陈家风、谢角、高志明、詹功显等高级将领,才清楚运粮的事,所以该不太难猜。” 徐子陵沉吟不语。 寇仲思索道:“当日我们偷袭钟离,差点踏进敌人陷阱,我便怀疑有内鬼,还以为是锡良和小容出卖我们,后来始知是误会。香玉山那小子虽有点鬼门道,仍未到料事如神的境界。所以确是在那时我们军内早有内鬼和他暗通消息。唉!这个人是谁呢?” 徐子陵道:“杨公和麻常绝无问题,可把他们筛出怀疑之列。志叔、谋老、占道、奉义和小杰和我们渊源深厚,久经患难,也该没有问题。宣永和他两名手下大将高志明、詹功显来自翟让的系统,只看他们对大小姐的忠贞不移,该不会是这种人。剩下的就只虚行之、任媚媚、洛其飞、陈长林、白文原、焦宏进、陈家风和谢角。你心中怀疑那一个呢?” 寇仲道:“我真不愿去怀疑他们中任何一人,我们和虚行之虽是萍水相逢,却感到他是个胸怀救世之志的智者,不会干无耻的事。长林兄为人君子,怀疑他会令我感到罪过。白文原我们曾救他一命,照理不会恩将仇报。焦宏进曾和我共过生死,且为人正直,我也不会疑心他是内奸。但对任媚媚、陈家风和谢角我却不是那么有信心,他们到底曾是彭梁帮的人,彭梁帮一向声誉不太好,与巴陵帮又有纠缠不清的关系。唉!此事真令人头痛。” 跋锋寒出现门外,淡淡道:“兄弟们!修行的时候到哩!” 卷五十一 第十二章 洛水求生 水闸“隆隆”声中往上绞起,到可容木筏通过,负责操筏的徐子陵劲聚木桨,使力一划,筏尾涌起一团水花,木栈顺水沿洛河疾如奔马的冲过水闸,来到城外茫茫的黑夜里。 两岸四方黑沉沉一片,似是全无敌人,但三人晓得李世民围城的十二万大军,已在四周高地和河道险要处重重布防,无论他们向任何一方突围,仍难逃敌人耳目,只要被任何一队唐兵缠着,李世民亲率高手来援,他们除力尽战死外,再无其他可能性。 成败关键在那一方能抢快一点。 洛水是交于洛阳众河中最宽敞的河道,直通大河。从洛水闯关,是他们能想出来最直接了当和快捷的突围之法,最理想当然是可直抵大河,登陆北岸,纵使被截,中途弃筏登岸,主动仍在他们手上,故大有成功突围的机会。 前方远处号角声起,四面八方均有蹄声传至,可知敌人生出警觉,作出反应,调动各方军马。 寇仲和跋锋寒卓立筏中,脚旁摆放三筒劲箭,三张铁盾。夜风拂至,吹得三人的夜行衣贴体起伏拂动。 徐子陵心无旁惊的全力催舟,抱着能走多远就多远的心态。 夜空云层厚重,星月无光,天气仍未好转过来。 寇仲从容笑道:“你猜我们最先遇上的会是甚么?例如一张拦河的大网、锁江的铁练子又或唐军的水师船?” 跋锋寒微笑道:“洛阳乃八河聚汇之地,山川形势复杂,李世民根本无从猜测我们突围的路线,更想不到我们今晚走,我敢肯定他现在是手忙脚乱。” 寇仲瞧着筏头破开河面溅起的水花,心中暗赞徐子陵螺旋真气的深不可测,无有穷尽。应道:“我寇仲可低估任何人,却绝不敢低估李世民,封锁河道的方法可繁可简,例如在两岸部署十来座投石机,再加箭手,我们只好弃舟登岸。” 后面的徐子陵低喝道:“小心左岸!” 木筏拐往右岸,左岸蹄声震天,近百骑沿岸追至,弯弓搭箭的射来,但因木筏避往箭程不及靠贴右岸处,劲箭力尽落往筏旁丈许外的河面上。 木筏拖着一道长长水花激溅急旋的尾巴,靠右岸以近乎飞翔的姿态挺进,拐过一个又一个的河弯,与左岸的敌骑比拚速度,情况激烈。 寇、跋两人同时取出摺叠弓,前者笑道:“只左岸有敌,右岸无人,李世民的意思该是诱我们从右岸登陆,他娘的,老子偏不中他奸计。” 跋锋寒点头道:“与其被迫弃舟登岸,不如先一步舍舟登岸,仍可把主动握在手上。” “飕飕”声中,劲箭从射日、刺月两弓连珠射出,挑敌骑队首的战马下手,健马惨嘶声中失蹄倒地,敌骑前队受阻,立时乱成一团,无法沿岸疾追。 徐子陵与两人心意相通,忙把木筏移离右岸,往左岸靠去。 跋锋寒喝道:“记得我们的三角阵势,绝不可给敌人冲散。” 徐子陵道:“我有另一提议,何不试闯敌人锁河的关口,只要我们靠贴一边,两方的投石机均难奈我们何。若能闯过此关,会令唐军大部份的部署派不上用场。” 寇仲咋舌道:“原来胆子最大的是陵少。” 跋锋寒长笑道:“有道理,投石机笨重而不灵,攻击大船是绰有余裕,对付我们由陵少操控的小木筏却是笨手笨脚,贴岸急驶可令投石机近者太近,远者过远。只应付几枝劲箭我们该可办到,就舍命陪君子吧!” 木筏拐过急弯,转往较直的河道,两岸泥地高起,只见高处人影幢幢,投石机左右排列,更远处有六艘两桅斗舰一字排开,堵死去路,如此阵势,确有封河锁道之势。 寇仲色变道:“我们的如意算盘打不响哩!” 原来河道收窄,敌人把守处最窄只十丈,无论他们靠贴任何一边,仍在敌人投石机和劲箭射程之内。 话犹未了,前方大放光明,不但两岸各燃起以百计的火把,前方的六艘斗舰亦亮起灯火,照得前方半里长的一段河道明如白昼,纤毫毕露。 徐子陵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往前闯关,等若送死,当机立断道:“登岸!”手上还提着船桨。 三人同时跃离木筏,往左岸投去,尚未着地,以百计的劲箭铺天盖地的往他们射来,此着大出三人料外,那想得到在关口前敌人布有伏兵箭手。 徐子陵和寇仲使出看家本领,同时换转真气,分左右抓着跋锋寒,改下堕为急升,堪堪避过箭网,横空往布阵岸旁的箭手投去。 在空中三人一目了然的看清楚远近形势,也体会到李世民务要置他们于死地的决心。 在洛水两岸,除封锁河道的投石手和箭手外,各有一师由不同兵种组成的部队,列阵于锁关前的位置。向他们发箭的是其阵前数列的箭手,按着是持盾的斧手,最后方是骑兵,三个不同兵种各五百人,合共一千五百人。 在领军将领一声令下,来不及发第二轮箭的箭手收起长弓,拔出腿上佩刀,并往四外散开,任得三人自投罗网。 只是这师兵团,其实力足够杀死三人有余,何况只要缠住他们片刻,更多的敌人会由四方八面赶至,他们更无侥幸。 在这洛河北岸的平原区,树木被砍个清光,光秃秃一片,最接近的树林是地平尽处的黑影,至少在十里开外。事实上以洛阳为中心的方圆二十里范围内,所有树木均被清除,却不知是王世充一方还是李世民一方动的手脚,因为两方均有这么做的理由,只是在此除对他们却是大大不利,皆因无处可藏,除夜色外再无任何有利逃亡的条件。 更不妙是除眼前的部队和下游不远处的敌人外,远方一队队阵容完整,人数不一的骑兵队正朝他们的方向赶来,一旦陷入重围,老天爷也难打救他们。 眼看要投进敌人重围内,跋锋寒大喝一声,两掌下按,劲气重重硬撞地面,震得附近数名唐军东倒西歪,他却借反震之力,带得在左右扶他的真气已竭,新力未生的寇仲和徐子陵横移五丈,在敌人势力的边缘区安全着陆。 触地后三人散开少许形成三角阵,以跋锋寒一方作三角的尖锐,剑光闪闪,两敌尚未看清楚是甚么一回事,早被逼得连人带刀往两边抛跌。 徐子陵长丈半的船桨运劲一扫,从后方拥来的十来个拦截者若非震得兵器脱手,就是骨折肉裂的堕地受伤。 寇仲的井中月闪电劈出,刀无虚发,总有人应刀倒地。 倏忽间三人突破敌人实力单薄的外围,冲出重围外,敌人潮水般追在他们身后,前方原本负责封锁水道的唐军,弃下投石机往他们围杀过来。确是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广阔的河原,再无可容身立命之地。 他们眼前面对的只是敌人兵力微不足道的部份,若让敌人主力赶至,明年今夜此刻肯定是他们的忌辰。 跋锋寒大喝道:“由那处来,回那处去。” 两人心领神会,同声答应。 就在两方敌人合拢把他们缠死前,三人腾身而起,大鸟般奋力横过近七丈的空间,越过以百计奋不顾身扑杀过来的敌人,投往岸边的方向,落地时刀、剑、桨齐出,劲气横空,人未到早压得敌人往四周狂跌,狂风扫落叶般在敌人丛中硬迫出空间。 足尖一点,三人二度腾空,跨越排在岸沿的投石机群,踏足岸沿。 没人控制更没人理会的木筏正打着转顺水往横排河上的六艘斗舰冲去,撞上岸旁石滩,再反弹往河心。 跋锋寒长笑道:“天未亡我们也!”双足生劲,弹离岸沿,往河心的木筏投去。 木筏此时离敌舰尚有百多丈的距离,未进入舰上投石机和箭手的射程。 寇仲和徐子陵不敢怠慢,追在跋锋寒身后,同往木筏扑下去。 三人先后降落木筏,徐子陵船桨打进筏后河水,爆起一球水花,木筏受控下笔直往敌舰群冲去,等若过了投石机和箭手那一关,只余下前方六艘斗舰。 右岸投石机响,箭矢嗤嗤,均迟一步,石弹落在筏尾后,激起漫空水花,惊险至极点。 寇仲大喝道:“火炬!” 他和跋锋寒同时一手张弓,另一手拔箭,以迅疾无伦的手法连续发箭,仿如表演箭术般嗤嗤发射,射的非是人而是船上插着的照明火炬。 众舰照明的火炬数以百计,均是插在船上各处座架,应箭纷纷断折,堕跌舰上,火油沾上甲板船舱,际此风高物燥之时,立即迅速蔓延,令舰上唐军狼狠至极点,不知该先救火还是反击。 徐子陵螺旋劲发,木筏速度不住增加,更以蛇形路线推进,敌人的投石箭矢纷纷落空。 “轰!”跋锋寒右脚挑起铁盾,便以卸劲挡格投来的石弹,寇仲则护在徐子陵前方,以射日弓挑开射来的箭矢,好让徐子陵全神操舟。 其中三艘敌舰船头陷进火海里,完全失去反击拦截的功能,居中的一艘火势更蔓延至桅帆,烧得辟辟啦啦,烈焰冲天而起。 百丈距离只是眨几下眼工夫,木筏以奔马的速度在烧得最厉害的两艘斗舰间穿过,此时三人才发觉舰与舰间是有铁索相连,且有三条之多,把六舰串连起来,缚往两岸种下的大树,使船能横瓦河道而不移位,挡着木筏去路。 跋锋寒和寇仲不约而同弹上半空,落下时四足使个千斤堕重踏筏尾,筏头应脚高高翘起,筏底擦过铁索,向上斜冲时,徐子陵运聚全身功力,螺旋劲发,水花激起达丈半之高,木筏像跨栏的马儿,凌空越过最高的铁索,投往敌舰后方水道,如脱笼之鸟,往洛水漆黑的另一端投去。 木筏插入河面,带着三人潜进水内去,转眼浮出水面,继续行程。 三人同声欢呼。回头瞥去,六艘连环船全陷进火海里。 木筏转过一处河弯,把火光远抛在后方,现在愈暗黑的环境,他们愈感安全。 想起适才的凶险,三人无不抹把冷汗。 寇仲哈哈笑道:“李小子的部署确教人大开眼界,不过终误打误撞的给我们过关。” 跋锋寒微笑道:“若能就这样的直抵大河,明天我们可以游山玩水的心情去探访窦建德。” 徐子陵仰首观天,一震道:“我们千算万算,仍是算漏一点,就是想我们死的不单止大唐军,还有我们的老朋友康鞘利。” 寇仲和跋锋寒闻言往天上望夫,立即色变。 一个黑点在洛水六、七十丈的高空飞行盘旋,竟是头猎鹰。 寇仲苦笑道:“若我法眼无差,这该是康鞘利那头扁毛畜牲。唉!他娘的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追杀我们的将是李元吉,这小子上趟被我们戏弄于股掌上,在李渊跟前面目无光,所以今夜要挽回颜面。” 徐子陵摇头道:“看其调度气势,主持大局的应是李世民本人,李元吉只是副手,且是倾尽全力,这段路绝不好走。” 跋锋寒晒道:“我们的弃舟登舟、火烧河船,应出乎他们意料之外,只要轮流全力催舟,纵使他们晓得我们位置,追及前我们早抵达黄河,有甚么好担心的?咦!” 话犹未已,筏底传来难听之极、惊心动魄的磨损和割裂的尖锐异响,木筏似撞上水内某种锋利的硬物。 三人猝不及防下目瞪口呆,寇仲惊呼道:“是尖木阵,快走。” 三人跃离木筏,看清楚十多丈的河面下插满削尖的长木时,木筏四分五裂,箭袋、盾牌随散开的木材断索沉下河底,坚实的木筏就此报销。 他们落往左岸,往西瞧去,洛阳变成一团巴掌般大小的光蒙,两队各千多人的骑士,正沿洛水两岸如飞奔至,离他们不到一里。 跋锋寒指着东北面五里许外起伏于丘峦处的密林,道:“那是我们的避难所。”说罢领先掠出,两人连忙跟随。 卷五十一 第十三章 转战千里 三人疾如箭矢的沿河岸往林区奔去,李世民封河的手段确教人意料不及,早前以为闯过关口,使逃走有望,岂知给河道暗藏的尖木阵彻底粉碎。 以他们的脚力速度,在短程内可胜过快马,但在长程比拚下,则迟早会给马儿追上。最糟是像这样没有歇息的长途飞奔,会大幅损耗真元,削弱他们的战斗力。 若没有在天上追他们的猎鹰,他们尚可施展种种惑敌之计,摆脱敌人,现在却是行藏暴露,一筹莫展,形势对他们不利之极。 他们不敢离开洛水,是在必要时河跳进河水里,暂避敌人。 林区在里许之外。 两岸迫来的追兵保持速度,仍紧跟在后方里许处,对他们造成庞大的威胁,仿如催命的符咒。 猛地徐子陵低呼道:“前面林内有敌人!” 寇仲和跋锋寒大吃一惊,若前无去路,他们只余两个选择,一是转西回洛阳,另一是跃往洛水去。返洛阳当然不可行,跳进河水更不见得是办法,因为敌人既能未卜先知似的埋伏前方,绝不会疏忽河道。 跋锋寒叹道:“我终认识到李世民的厉害手段。” 徐子陵喝道:“这边走!”改往西北驰去,希望能绕过前方敌人埋伏处,逃往在他们后方林木延绵的山野。 战鼓声起,数百骑从林内冲出,喊声震天,朝他们杀来。 三人暗叹一口气,却知至少避过箭矢穿身之祸,否则若进入埋伏有敌人的箭程内,林外平原光秃秃一片,数百箭手密集射击下,以他们的身手亦将难有侥幸。 双方确实在比拚速度,敌骑力图在他们逃往远方山林前抢在前头拦截,而他们则务要赶在敌人前头逸往远处。 后方追骑离开洛水,锲而不舍的在后狂追。 一时喊杀四起,蹄声轰鸣,震撼大地。猎鹰则在三人头上高空盘旋,向远方敌人标示出他们正确的位置。 领头的徐子陵见势不对,暗忖纵使能抢先一步,赶在敌骑前头,仍没可能把对方抛离,只要敌人在马背上弯弓搭箭,就背发矢,他们那时顾得挡箭顾不得跑路,迟早给敌人赶上。 想到这里,把心一横,喝道:“这边闯!”改向横冲,反扑回早先敌人埋伏的林区去,迎上对方队尾。 敌骑将领一声叱喝,敌骑勒马改向,队形变化,如翼开展,往他们包围过来,仍是阵形不乱,当得上灵活如神的赞语,尽显唐军的精良训练,而此队人数在五百间的战士,更是唐军中百中挑一的精锐,反应和骑功无不是上选。 敌骑化为月形,从西北方往他们罩来,而他们的目标林区则在正北方。 “嗤嗤”矢响,以百计的长箭从强弓射出,由前方和左侧铺天盖地的洒至。 三人猛提一口真气,腾身远跃,避过大部份劲箭,余下的边走边以剑、刀和空手挡架挥打。 寇仲在左侧最外档处,首当其冲,虽手和刀并出,肩头仍惨中一箭,幸好在箭矢入肉之际他护体真气自然反击,便把箭头挤出体外,但已血如泉涌,须运功止血。 倏忽间,三人冲入对方原本的队尾,四方全是如狼似虎的敌骑,刀矛迎头当脸的刺劈而来。 跋锋寒加速前冲,变成三角阵的前端,偷天剑显示出沙漠修行的功力,剑出如风,带起凛例的气劲狂风,过处总有敌人应剑坠马,凡进入剑势的敌骑,定必溅血跌坠。 敌人从四方八面围拢过来,原先沿河奔来的追兵赶至二十许步近处,若给两方近二千人围拢,后果实不堪设想。 寇仲和徐子陵施尽浑身解数,保持三角阵已非易事,可是只有这样才可令跋锋寒全无后顾之忧,全力突围逃往山林。 在这近身肉搏,处处刀光矛影的战场上,连眼睛都派不上用场,纯凭感觉和身体意念与超人的感应对付敌人的攻击和反击,且绝不能让敌人冲近,否则一旦展不开手脚,势难应付其他敌人的攻击,且没法移动分毫。 寇仲的井中月上下翻飞,也弄不清楚流的是自己的血还是敌人的血,只知竭尽所能减轻敌人剑斧砍劈到身上造成的伤害,另一方面则肯定自己的刀对敌人造成最有效的致命创伤。 徐子陵两手仿如变成千百对手,每拳击挡上敌人兵刃,螺旋劲便以近乎爆炸的威力送出,敌人无不喷血倒飞。 三角阵过处,人仰马翻,遍地伤死,鲜血处处,触目惊心。 蓦地后方喊杀四起,另一支追兵终于赶至。 即使以跋锋寒的坚毅不拔,亦杀得有点心疲力累时,正涌起一股杀之不尽的颓丧感,忽然压力一轻,原来是破出敌人重围。 三人浑身浴血,暗叫谢天谢地,忙腾身踪跃,投往离他们只余百多步的山林去。 三人同时倒地,躺在山林深处一道小溪之旁。 寇仲仰望夜空,急喘着道:“谁来给我数数身上有多少伤口,唉!胁背这一刀插,还计较甚么伤势,不过战争仍未结得最深。” 跋锋寒苦笑道:“拾回小命算我们好运气,不信可看看天上的畜牲。” 猎鹰重现高空,盘旋不休。 徐子陵一边运气疗治身体的九处伤口,一阵虚弱的感觉强龚心头,真想放弃一切,好好睡上一觉。叹道:“我们必须在天明前渡过大河,否则明早会落在敌人的重重包围内。” 寇仲连翻数转,滚落溪水,呻吟道:“快来水里,让我们联手疗伤。我们尚未与敌人的真正高手相遇,已窝囊至此,真想不到。” 跋锋寒勉力往小溪爬过去,道:“不要妄自菲薄,我们能逃到这里,是非常不错,刚才遇上的肯定是唐军中特选的精兵,手底硬得教人惊异。” “咚!”跋锋寒整个人沉进溪底去。 徐子陵摇摇晃晃的站起来,道:“比起李世民名震天下的玄甲兵,这批顶多是次选的精兵,唉哟!”拌着溪旁一棵杂树,徐子陵一个“倒头葱”,掉进溪水去。 几经辛苦,三人在水里手拉手站好,溪水浸至胸腹间,血渍溶解,污染了的溪水往下游冲去。 寇仲道:“现在离天明还有两个多时辰,我们就甚么都不要管,疗他娘的半个时辰伤,然后全速赶赴大河,赌赌我们的运气。” 经过数周天的运转,三人体内真气逐渐凝聚。 事实上三人实战经验丰富,对以寡敌众的群战更有心得,深谙避重就轻的血战之术,能把敌人成功击中的伤害减至最低,所以身上虽伤口累累,却没有一处伤及筋骨的严重创伤。只是因拚命逃跑加上血战不休致真元损耗过钜,弄得筋疲力尽而已! 今趟联手疗伤又与以前有别,皆因各有精进突破,转眼间三方真气水乳交融,通行全身经脉穴络。 前所未有的事发生了,三股真气竟成功同流合运,跋锋寒真气居中,寇仲的寒气和徐子陵的热气缠卷跋锋寒的真气而行,不再像以前的只是各顾各的并排运转,卷得真气所到处,不单经脉进一步扩展,所有窍穴更澎涨开来。 每运行三人体内大小周天一遍,真气更趋澎湃丰盛,就像潮水从一边岸涌往大海的对岸,来而复往,去而复还,说不出的自在舒服,物我俱忘。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徐子陵首先醒转过来,感到全身真气澎涨欲裂,心叫不好,知是劲气过盛走火入魔的先兆,此时在他们体内游转的真气正一股脑往他送来,而跋锋寒和寇仲都是脸红耳赤,濒临经脉崩溃的边缘,灵机一触,便把真气尽收丹田,接着送往两脚脚心。 “轰!”水柱冲溪而起,带得三人往天上弹去。 寇仲和跋锋寒刚醒觉过来,早和徐子陵一起重重摔往岸上,跌得眼冒金星,晕头转向。 寇仲呻吟着爬起来,先头看天,叫道:“好险!尚未天亮,这是怎么一回事?” 跋锋寒从徐子陵旁坐直虎躯,揉眼道:“真是好险,却与天亮天黑没有关系,过犹不及,我们因各有长进,令经脉扩展至最大的极限,若非子陵机警,及时中止流转,我们肯定要一命呜呼。” 徐子陵爬起身,吐出小口鲜血,笑道:“这口血是值得的,我们以后再不要联手练功,否则大罗金仙都无法打救我们。” 寇仲关心道:“你没受内伤吧?” 徐子陵摇头道:“不但没受伤,且功力再有突破。看!你和老跋的眼神比以前更锋利,且是藏而不露那种锋利。” 跋锋寒从地上弹起,闪电拔出偷天剑,连劈三剑。 寇仲咋舌道:“你这三剑气势尤胜先前,全无空隙破绽,确有偷天的味道。” 跋锋寒还剑入鞘,道:“我们不但功力尽复,更把经脉扩展至人所能达到的极限,由今夜开始,我们将向武道的颠峰继续进军,渡过大河将是最后阶段修行的第一课。” 两人长身而起,均感精气神大幅提升,截然有异。 寇仲舒展筋骨道:“自吸取和氏璧的异能后,直至今天才体会到真的大功告成,其中过程,只我们三人自家晓得,说出来怕没有人能明白。兄弟们!起程吧!” 三人穿林越野,全速赶路,望北疾行。 天上出奇地再见不到猎鹰的影子,但他们心知猎鹰只是暂时寻不上他们,仍可在任何一刻出现。未过大河,他们仍在险境内。 走出树林,眼前豁然开朗,大河像一条奔腾翻卷的巨龙,汹涌澎摒的穿山越岭从西而来,横瓦前方。河水撞上岸旁石滩,激溅起水雾烟雨,水声咆哮轰鸣,宛如万马狂奔,又似巨龙鼓浪,令人叹为观止。 寇仲大喜扑往岸旁,大喜道:“终于到哩!” 跋锋寒和徐子陵生出得来不易的成就感,在李世民精心部署,十多万大军重重围困下,他们仍能突围至此。 寇仲很自然的抬头望去,倒抽一口凉气道:“我的娘!又来哩!” 猎鹰重现天上。 跋锋寒咬牙道:“过河再说!” 蓦地大河左方灯火亮起,一艘高桅巨舶顺流驶至,三人你眼望我眼,一时乱了阵脚,进退两难。 李世民的长笑声从巨舰传过来道:“少帅、子陵兄和锋寒兄能闯到这处,实在非常难得,何不到船上一会,大家喝杯水酒再动手,来个先礼后兵如何?” 三人定神一看,只见李世民坐在船首平台一张太师椅内,身后站满高手将领,包括李元吉、梅□、康鞘利、李世绩、罗士信、史万宝、李神通、长孙无忌、尉迟敬德、薛万彻、李南天、冯立本、庞玉和另七、八个不知名的将领。却不见秦叔宝、程咬金等与他们有交情的将领。舰上卫士则是李世民最精锐的玄甲战士。 三人瞧得头皮发麻,这一关教他们如何闯过? 卷五十二 第一章 困兽之斗 棋差一着,缚手缚脚。 直到此刻,三人始真正领教李世民的能耐,只要渡过大河,他们有十成把握可逃进窦军的势力范围;偏是李世民亲率主力,稳守此关,令他们望河兴叹。 巨舰上满布玄甲战士,人人手握强弓,严阵以待,若他们投进河水去,在数百把强弓硬弩近距劲射下,肯定他们是血染长河的结局。 进既不能,退更不可。 漫山遍野的唐军正朝他们迫近,兼之上有猛鹫的锐目,天明后他们将有天下虽大却无处藏身之祸。 硬拼吗? 敌众我寡至不成比例,实力差得太远。 惟可恃的就是早前三人在修为上的突破,将经脉扩展到最后极限,把潜藏的力量释放出来。可是因尚未有机会与敌人交手,故这方面能对他们有多大帮助,仍属未知之数。 巨舰转眼横亘前方,舰身下方忽露方洞,左右各探出两排二十支船桨,整齐划一的划进河水,抵销水流的冲激力,恰好把巨舰保持在三人眼前五丈许开外的水面。 舰上平台的李元吉移到李世民身侧,俯身到他耳旁低声说话。 寇仲忙低声向两旁的徐子陵和跋锋寒道:“李元吉应是向李世民传达李渊的旨意,就是不择手段的杀死我们,我们还有那一步可走?” 跋锋寒沉声道:“只有一着棋可走,就是由我独当一切,不是说你们武功才智不及我,但有一样你们的确及不上我这突厥人,就是不如我跋锋寒狠,而今晚谁狠就谁能活下去。”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涌起奇异的感觉,跋锋寒从没有向他们说过类似刚才的话。可见跋锋寒际此生死关头下,尽显其大如高山峻岳的斗志和信心。这究竟是沙漠修行的成果?还是刚才的奇巧际遇? 寇仲却高声陪笑道:“龙头请随便吩咐,李元吉闭上狗口呢!”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在这等时刻你仍有心情开玩笑?” 徐子陵心中一阵温暖,纵使今晚血染长河,可是他们三人间同生死共患难而不变的兄弟之情,会如河水般永流不休。 李元吉扬声道:“三位若肯弃械投降,免去我们一番手脚,二皇兄和我李元吉必以上宾之礼待诸位,否则必杀无赦。你们听到吗?” 最后一句不是向徐子陵三人说的,而是说给他身旁各将士听的。 除李世民外,他麾下诸将和逾三百玄甲战士齐声吆喝呐喊道:“听到!”有如闷雷轰天,声势慑人至极,带有很大的威压性,显示出唐军将士上下齐心,决意死战。 跋锋寒先低声道:“今晚会是我梦寐以求的一趟修行,谢谢老天爷。”然后仰天长笑,故作轻松道:“元吉兄你好像是第一次到江湖来混,以前的日子都浪费在吃奶上,所以会说出这样的废话。我就和你单挑独斗一场,让你有机会把吃奶的力使出来。” 寇仲和徐子陵差点不敢信自己的耳朵,因跋锋寒少有如此侮辱对手,他是故意惹恼李元吉,至乎激恼每一个敌人。 敌人愈“失常”,他们愈有可乘之机。 李元吉果然双目杀机大盛,脸容仍是冷面冷容,显出高手风范,其他将领则人人脸色一沉,其中有三、四人更怒喝:“好胆!”充满火药味。 李世民举起右手,示意李元吉不要答话,更叫诸将回复安静,皱眉道:“三位现在进退不得,只余力战一途,对你我双方均是有害无利。现今洛阳败局已成,我们何不握手言和,只要少帅承诺解散少帅军并退出洛阳之争,我李世民可以担保三位的安全。否则少帅不幸命丧于此,少帅军亦势难免祸,彭梁百姓更难避战乱摧残,为己为人,少帅于心何忍?” 李元吉脸露不快神色,显是因李世民在占尽优势下,跋锋寒又刚出言羞辱他,而李世民仍对三人如此客气宽容,大感不满。 李神通叹道:“少帅今晚绝无侥幸机会,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明知不可为而为乃智者不取,少帅请三思而行。” 因寇仲曾把他从窦建德手上救出,故李神通心存感激,才有这么一番说话。他身份特别,不用理会李元吉高兴还是不高兴。 跋锋寒微笑道:“我们明知不可为而为的事早有前科。当日于赫连堡面对颉利和他的金狼军,我们没皱过眉头,今日岂会改变,你们的话实是多余。” 李南天代李元吉出头,怒叱道:“想不到跋锋寒竟是冥顽不灵,只懂口出狂言之徒。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岂可相提并论。今晚你们无赫连堡之险可凭,孤立乏援,若顽抗到底,徒属妄逞匹夫之勇的愚蠢自杀行为。” 换过岸上与他们对峙说话的不是跋锋寒、寇仲和徐子陵三个战绩辉煌、震慑天下,被誉为新一代最出类拔萃的人物,唐军诸将士必对他们嗤之以鼻。可是此刻三人面对比他们强大百倍的阵容,仍卓立如山的全无惧怯,在河风吹拂下衣袂飘扬,状如天人,竟教对方没有人敢露出丝毫轻蔑和不屑之色,皆因晓得要杀死三人,己方须付出沉重代价。 跋锋寒并没有因李南天的侮辱而动,反哑然失笑道:“说得好!赫连堡我们陷身重围,只好据堡死守,现今则身处四野之地,又有大河当前,我们如能渡抵彼岸,将大有脱围机会,就看诸位有否把我们兄弟三人留下的本领。” 李世民再举手阻止李南天反驳,后者神情不悦又无可奈何的把到口的说话硬咽回去。 李世民始悠然道:“三位能否脱围,顶多是五五之数。即能突围而去又如何?你们想说动窦建德来援,只是害他。虎牢已落入我李世民之手,窦军渡河西来,我可分兵守洛阳,深沟高垒,令王世充动弹不得。另一方面本人亲率精锐,先据虎牢,以待窦军之至,以逸击劳,决可克也。建德既亡,洛阳自是难保。三位此行徒逞勇力,于事无补。我李世民好言相劝,只因念在昔日情谊,不愿三位自取灭亡饮恨于此而已!” 寇仲和徐子陵暗呼厉害,李世民言之成理,针对他们的策略痛陈利害,从根本动摇他们求援的决心和意志。 跋锋寒似成为三人的发言人,摇头道:“我们的看法却与秦王截然不同。秦王猛攻洛阳不下,师疲力竭,世充凭城坚守,又有生力军和援粮,岂易猝拔?建德刚收复孟海公,乘胜而来,锋锐正盛,与世充内外夹攻,秦王将陷腹背受敌劣势,届时鹿死谁手,谁敢断言。” 寇仲和徐子陵含笑不语,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姿态。 事实上他们把对话和指挥权交给跋锋寒,本身是高明的一招,因为对方包括李世民和康鞘利在内,没有人熟知跋锋寒的性格修为,故无法揣摩他的行事风格和造诣境界。只听得他胆大包天,手段狠辣,不卖任何人的账。 李世民双目精光闪闪,显是因力劝不果,而寇仲和徐子陵更不发一言,令他受辱动怒,缓缓道:“你们不但高估窦建德,且看不清楚王世充的情况。王世充早兵疲粮尽,上下离心,不须力攻,可以坐克,你们的援助只能令他苟延残喘片时。窦建德新破孟海公,将骄卒惰。我李世民稳据虎牢,正扼其咽喉,彼若冒险争锋,吾取之甚易;若孤疑不战,世充自溃。我军士气,由此倍增,一举两克,跋兄仍认为窦建德劳师来征的十万之众,有破我李世民二十万大军的机会吗?” 徐子陵虽感到李世民强大的信心和把握,仍没有被引起强烈的反应和联想,寇仲却听得整个背脊凉渗渗的,皆因李世民确把窦建德看通看透,掌握到他会因胜生骄的大缺点,可见窦军高层内肯定有为李世民效力的内奸。 跋锋寒不为所动,仰观天色,以平静的以至令人心寒的语调道:“兵无常胜,世事岂能尽如人意。秦王若再无其他说话,我们决意趁天尚未亮前闯关渡河。” 李元吉终忍不住,怒喝道:“既要找死,成全你们。”他曾受辱于寇仲刀下,故特别忍不住怒气。 在激怒李元吉这方面,跋锋寒终于成功。 李世民保持冷静,缓缓扫视三人,最后目光凝定徐子陵脸上,叹道:“子陵兄难道无话可说吗?得放手时须放手,子陵兄该比世民更明白个中至理。” 徐子陵陪他心中暗叹,跋锋寒束音成线的说话传入耳内道:“只要能保持得我没有左右之忧,我偷天剑的尖锋或可偷得一线生机。” 徐子陵迎上李世民的目光,苦笑道:“成败利钝,日后自有公论,我和世民兄立场不同,为之奈何,请世民兄见谅。” 李世民连续三次点首,每点首一趟,均吐出一声“好”,而双目杀机不住加剧,眼神变得凌厉锐利,最后大喝道:“在战场上,非友即敌,三位勿要怪我无情。” 战鼓响起,船体下方两排船桨同时动作,巨舰缓缓摆动,变成船首面对岸边三人,横摆河面,无论他们逃往上游或下游,巨舰均可迅速追截,而最大威胁力当然是云集舰上的高手可空群而来,追杀他们,舰上精锐的玄甲天兵,则力足在他们投进大河前把他们射杀。 在平台下船首甲板上的三十多名玄甲战士,人人弯弓搭箭,朝三人瞄准,蓄势待发。 气氛变得像扯紧的弓弦,双方再无修好讲和的转寰余地。 跋锋寒双目爆起前所未见的慑人精芒,显示出适才扩展经脉至极限的骄人成果,一边目不转睛的观敌察敌,一边低声向两人道:“你们须竭尽全力让我能放手攻坚闯关,其要在一个快字,绝不可有片刻停滞,三角阵必须坚持到底,否则我们永不能到达彼岸。” 到此刻两人才真正把握到跋锋寒“谁更狠谁就能活命”这句话的意思。因为他从开始已作出抉择,就是选敌人最强处以坚攻坚,若能成功,可把敌人主力撇在后方,全速飞逃。 徐子陵和寇仲晓得生死成败,决定于眼前,连忙收摄心神,同时晋入井中月的至境。 奇妙的事发生了。 寇仲感到自己的精、气、神三者高度凝聚,精神集中至前所未有的境界,只要他的注意力落到某人或某物处,竟可钜细无遗的将目标完全掌握。精神再非虚无缥缈的事物,而是仿如有实质的东西,可把任何要攻击的目标攫抓锁紧,其微妙处非是任何言语所能形容。 徐子陵的感觉同样玄妙,却与寇仲截然不同,他感到从战场抽离,同时又比任何一刻更清楚全局的每一细节变化,方圆十丈的空间似化成幽林小谷溪内的清水,水内每一丝变异都逃不过他玄之又玄、超乎物质的感应神经,没有丝毫变化能瞒得过他。 “锵!” 跋锋寒掣出偷天剑,长啸声中,拔身而起,横过五、六丈的河面,往敌方舰首投去。 寇仲和徐子陵早蓄势以待,立时如影附形,追在他左右两旁,在空中形成三角战阵,横空而去,声势夺人。 这一招显然大出对方料外,怎想得到他们横霸至此,竟敢来个正面硬撼。 “嗤嗤”连声,三十多支劲箭从把守船首甲板的玄甲战士强弓射出,形成一个覆护船首的死亡箭网,迎面向三人罩来,避无可避,只余硬挡一途。 李世民身后的李元吉、李神通、李南天等李阀猛将,天策府众高手如长孙无忌、尉迟敬德、罗士信、庞玉、李世绩,李元吉系的将领史万宝、薛万彻、冯立本、康鞘利、梅珣等全体移形换位,抢往战略位置,以应付即临船上的近身血战。 谁都晓得箭网不足以阻止三人强登巨舰。 跋锋寒低喝道:“换气!”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探手,抓住跋锋寒双臂,运转体内真气,倏地改前冲为上跃,来到高于船首近两丈的高空,斜斜往远在平台上的李世民投去。 箭矢全部射空。 舰上一阵混乱。 玄甲战士纷纷弃弓,拔出腰间佩刀,在船首结成阵势,后移往平台前下首处,拦住前舱门入口。 天策府诸将则抢往李世民四周护驾。 只李世民仍安坐平台太师椅内,神色自若。 三人飞临船首,跋锋寒使出千斤堕,沉气下降,偷天剑发出嗤嗤剑气嘶叫的可怕异响,手上像生出万道剑芒,掠过甲板,往把守舱门的玄甲战士攻去。 跋锋寒全力出手,确有惊天慑日的威势。 李世民从椅内弹起,拔出佩刀,喝道:“封门!” 左右的罗士信、庞玉、李世绩翻下平台,加入玄甲战士的阵营,务要守稳舱门,不让跋锋寒等有破门而入的机会。 李世民和长孙无忌、尉迟敬德移至平台边沿,居高临下严阵以待,既可阻止三人跃上平台,又可呼应平台下方把门的己方人马,战略应变无懈可击。 寇仲和徐子陵比跋锋寒稍缓一线落在船首甲板上,此时李元吉、李神通、薛万彻和另两名不知名的将领从左侧攻至,而李南天、史万宝、康鞘利、梅珣、冯立本与三名亦是不知名将领则从右档攻来,每一个敌人均是全力出手,毫不容情,皆因晓得三人厉害,稍一不慎随时会在三人的凌厉反击下落败身亡。 一时刀光剑影,劲气横空,敌人强大的攻势全面发动,其力实足以一举把三人像以臂挡车的螳螂般辗个粉碎。 舰上其他数百名玄甲战士分出五十多人抢往船首位置,堵塞所有进路,其他人则集中往左右两舷和船桅望台处,以弓矢严密戒备,防止他们投往河水去。 巨舰同时移往河心,使他们难以跃返河岸,船上之战遂成困兽之斗。 “铿铿铿铿”! 刀剑交击声音首先连续响起,拉开血战的序幕,跋锋寒的偷天剑以绞击的手法,先后击中四名玄甲战士迎面劈至的大刀,玄甲天兵不愧为李世民的精锐亲随,人人功夫了得,竟能刀不脱手,可是跋锋寒借剑刃送出的真气,却教他们手臂酸麻至吃不消的地步,忙退往己阵内,让其他战友补上他们的空位。 出乎所有人料外,跋锋寒不进反退,往后撤移两步,两边敌人蜂拥杀至,前方杂在玄甲战士阵中的罗士信、庞玉和李世绩乘势抢往阵前,带领己方战士正面向首当其冲的跋锋寒发动狂猛如裂岸惊涛般的反击。 徐子陵护在跋锋寒左侧,心神静若止水,他把注意力从全局转移到正攻向他一方的李元吉、李神通、薛万彻和两名陌生唐将身上,思虑空灵如神,无有遗漏。 李元吉的裂马枪不住旋转,转得装在枪上反映着船上风灯光芒的血挡有如光环,在空中画过充满力量的线路,弯击而至,攻击的目标却非是他徐子陵而是跋锋寒,可见他对跋锋寒适才对他言语上的侮辱,恨之入骨,务要置跋锋寒于死地。 徐子陵隐隐感到这正是跋锋寒的目的,而他的不进而退,正是让李元吉有此机会。 此举所冒风险极大,因为李元吉不但不非是省油的灯,且可能是天下第一擅用枪法的高手,不过他们今晚正是要从险中求胜,不冒风险怎行? 徐子陵猛下决心,不代跋锋寒应付李元吉的裂马枪,手印变化,右手指尖往最先攻及的薛万彻铜棍点去,左手撮掌成刀,劈往幻起漫天剑雨往他洒来的李神通。 其他两名将领一使双斧、一使长矛,均奋不顾身的朝他身上招呼,四敌像蚁遇蜜糖般附身而来,不予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卷五十二 第二章 横渡大河 寇仲井中月出鞘,高度集中凝聚的精气神立即似有着落直贯刀锋,真劲透刀而去,令井中月像有生命与灵感般变成身体的一部份,通灵如神。 从右侧来攻的是李南天的剑、史万宝的矛、康鞘利的刀、梅珣的金枪、冯立本的剑和三名分别持刀、剑的将领,这批人无不是一等一的高手,李南天和史万宝攻击的目标亦是跋锋寒,务要他三方受敌,落败身亡。 余下六人则猛攻寇仲,令他分身不暇,无法掩护跋锋寒的右档。 最先攻到的是梅珣的金枪,而在这批强敌中,他的功夫属数一数二之辈,不知是否因宋缺攻陷海南岛,令梅珣家破人亡,故而迁怒寇仲,这一枪刺戮,大有一去不回,不胜无归之概,成为敌人攻势中锋锐最盛处,在水涨船高的带动下,其他人的攻击更具威胁力。 冯立本的剑从梅珣左侧攻来,以一颇巧妙的角度从上而下斜斩寇仲肩颈要害,只比梅珣的枪慢上一线,教寇仲挡得过梅珣的枪时,却避不过他的剑。 余下三名将领没有插身攻击的空间,知机的绕往寇仲和徐子陵后方,断他们去路,并从后方对他们发动猛攻。 双方实刀悬殊下,打开始即令三人陷于应接不暇的苦战。 寇仲首次一丝不误的掌握到宋缺所言的身意,际此生死关头,他再不需用眼去看,他的井中月就是最有效的察敌工具,是他感官的延伸,井中月生出的刀气,把敌人完全笼罩入内,任何速度真气上的变异,清清楚楚由井中月传送回他空明的灵台处,无有遗漏,等若对敌人的进攻退守了如指掌,神奇至极点。 刀随意行,意随刀走,终达到宋缺天刀的境界,人刀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 他清楚地晓得若让李南天和史万宝的一剑一矛有攻击跋锋寒的机会,跋锋寒在三方袭来的攻击下,肯定血溅当场,纵使跋锋寒只伤不死,作战能力将下幅减弱,再在敌人四方八面发动攻击下,败亡是早晚间事,绝无侥幸可言。可是若他分身去为跋锋寒抵挡李南天和史万宝,他将难逃梅珣金枪之劫。 在此生死悬于一发的关口,寇仲往前疾冲,先避开冯立本剑势的威胁,反手一刀劈往梅珣不住变化的金枪,同时低喝道:“变阵!老跋退!” 跋锋寒眼前尽是刀光剑影,暴喝一声,手上偷天剑在眨眼间往前疾挑四次,先挑中李元吉的裂马枪锋,接着是罗士信的刀,庞玉的太虚剑和李世绩的长剑,四种兵器本以凌厉无匹之势从不同角度攻来,可是却像送上去给跋锋寒练剑般挑个正着。 跋锋寒闻得寇仲警告,哓得他挡不住右侧排山倒海的攻势,而他为挡四大高手从左侧和前方袭来的攻势,已用尽积蓄的真气,一时未能回过气来,忙乘势从寇仲和徐子陵间退往后方,就借刹那间提聚功力,一个旋身,偷天剑全力往从后攻至,以为有机可乘的三名唐将施以反击。 劲气爆响。 徐子陵指尖点上薛万彻的铜棍,左掌同时劈中李神通的宝剑,准确得教人难以置信。 敌方两大高手但感手中兵器有如空空荡荡,竟有无法用力的骇然感觉,到醒觉原来有一半力道被徐子陵以巧妙手法卸走,小半力道则被借去,知道不妙而大惊退后时,另两将立吃大亏。 若纯以招数功力计,他两人实和徐子陵相差不远,可是徐子陵此刻的精神境界却远非两人梦想得到。正因徐子陵对他们气劲的运行洞察通透,故能以针对性的玄奥手法,破去他们凌厉的攻势,此恰是石之轩不惧群攻的无上法门。即如许开山亦要吃上大亏,何况是较次的李神通和薛万彻。如非两人联手攻来,猝不及防下,徐子陵凭此一招即可令其中一人受创。 徐子陵左脚飞起,穿过双斧,直踢使双斧将领胸口,另一手把刺胁而来的长矛抓个正着,螺旋劲发。 如无借劲手段,他断不能在硬挡李神通和薛万彻后,连消带打的还击。 使斧将眼见腿及前胸早魂飞魄散,那还顾得攻敌,硬往后撤,还以为刚可以毫厘之差避过撑来一脚,岂知徐子陵脚尖轻探,恰好点上他胸口檀中要穴,还是徐子陵脚下留情,只送进少许封闭他穴脉的真气,并非要取他性命。此将双斧撒手,咕咚一声在退后三步后,坐倒船沿处,失去作战能力。 矛将则明明见到徐子陵一手抄住矛尖,偏是无法避过,螺旋劲沿矛而至,那还拿得住长矛,胸口如被大铁锥击个正着,喷血抛跌,虽未致命,再无法凭自己的力量爬起来。 徐子陵抓着矛头,就那么以矛柄扫打再攻过来的薛万彻和李神通,动作行云流水,既好看,更是从容不迫。 “当”! 井中月重重砍在梅珣金枪的锋锐处,任梅珣如何变化,寇仲凭身意似是平平无奇的一刀,似有意又无意,举轻若重的,偏是封死梅珣的所有变化,杀得他除暂退外别无他法。 寇仲井中月毫不停留,在空中循着隐含某种玄奥至理的轨怺,填补跋锋寒留下来的空档,趁李元吉、庞玉、李世绩和罗士信重整阵脚的刹那空隙,先迎上史万宝的长矛,“呛”的一声,硬把史万宝连人带矛劈得跄踉跌退,才抢前把李南天的剑挡个正着,螺旋刭发,井中月绞击敌剑,以李南天之能,仍捱不住他的重手法,被他带得往横跌进玄甲战士的阵队去。 闷哼在后方传来,兵器交击声更不绝如缕,三名唐将打着转往船首方向溅血倒跌,跋锋寒亦跄踉两步,左肩、右臂和右大腿鲜血淌流,旋又夷然站直,竟是以狠对狠,以伤换伤,一举破去后顾之忧。 看台上的李世民一声令下,船舱两侧玄甲战士蜂拥而上,抄往船首的空档,若给他们补上三个败将的位置,跋锋寒以命换回来的少许优势,将尽付东流。 在这刻不容缓的关头,跋锋寒错身避开冯立本向他劈来的长剑,一脚踢得他往后慌忙退避,立发出响彻全场的尖啸,更不顾伤势地人剑合一,化作长芒,穿过寇仲和徐子陵,往移到正前方的李元吉全力射去,摆明要与李元吉以命搏命,就看李元吉是否有此胆量。 他早前故意激起李元吉的怒火,使李元吉记起前嫌,就是要令李元吉颜面受损下不顾一切的领先出手,以挽回威望。要知李元吉身份特殊,纵能在事后把三人杀死,若李元吉亦命丧此役,在场各人包括李世民在内,均要负上罪责。而无论李元吉如何悍勇,总犯不着和出身草莽的跋锋寒来个同归于尽。所以跋锋寒此着实是非常高明,再次证明他说的“谁更狠谁就可活命”的看法。 “当当”! 徐子陵的矛柄分别扫上李神通和薛万彻的宝剑和铜棍,借来的真劲融合在螺旋劲气尽情释放,扫得两人往后再退,挡着从左舷拥上来的玄甲战士前路,使他们乱成一团。然后回矛以矛柄挥打李元吉右臂,迫他不能横移往右,只能移左或退后。 寇仲与两人合作无间,晓得成功失败,尽看此刻,迫开史万宝后,井中月幻起万千刀芒,铺天盖地的往李元吉左侧攻去。 李元吉忽然发觉自己陷身于三面受敌的劣境险地,庞玉、李世绩、罗士信和一众玄甲天兵全给他隔在身后,任他如何自负自信,也不敢同时挡隔跋锋寒的正面攻击和分左右向他攻来的寇仲及徐子陵。不要说是他,即使他此刻的位置换上强如石之轩,亦只有退避一途。 李元吉狂喝一声,裂马枪化作十多道枪芒,生出嗤嗤劲气,送向跋锋寒,同时往后疾退,希望后方手下能从旁补上,减去他承受的庞大压力和攻势。 看台上的李世民见势不妙,喝道:“上!” 左右的长孙无忌和尉迟敬德同时飞离平台,前者玉箫带起凌厉的呼啸声,凌空点向徐子陵面门;后者两丈三尺的归藏鞭从袖内刺出,后发先至的迎向似箭矢般人剑合一射来的跋锋寒,鞭鞘发出长距兵器的优点,拂点跋锋寒咽喉必救之处。 李元吉身后的庞玉、李世绩、罗士信和三十多名玄甲战士纷往两旁让开,免阻李元吉退路,原本坚固至无懈可击的阵势,就此冰消瓦解,变成各自为战的散乱局面,只顾由两侧抢前以解李元吉之险。 外侧各敌将慌忙重整攻势,均慢却一线。 李世民身后的十多名玄甲天兵是他近卫中的精选,护主情切下,怕三人会乘势攻上平台,都抢到李世民前,筑成人墙,把李世民和平台下甲板激烈的战场分隔开来。 “嗖”! 矛从徐子陵手上脱颖而出,准确无比的撞上尉迟敬德的归藏鞭鞘,本贯满力道的长鞭立成波浪状,失去准头。 跋锋寒再无任何障碍,剑芒大盛,凌厉的剑气,把仍在后退,锐气已失的李元吉锁紧,一派不杀李元吉绝不罢休的威势。 李元吉的退避,顿令前方牢不可破的阵势乱成一团,此消彼长下,寇仲和徐子陵有如两头出柙猛虎,紧贴跋锋寒左右稍后处,形成一个无坚不摧,没有任何人能阻挡的三角战阵,破入阵不成阵的敌人阵内去。 “叮”! 徐子陵以右手中指弹开长孙无忌刺来的玉箫,震得他往横飞移之际,跋锋寒的偷天剑离李元吉的胸口不到半丈,绞击裂马枪,眼看即要搠胸而去,李元吉显示出死里逃生的急智和功夫,纵身而起,以背往平台退去,露出通往舱门的空档。 寇仲大喝一声,井中月化出万道刀芒,杀得罗士信和一众玄甲天兵东倒西歪,无法与另一边敌人缝合成阵,封锁舱门。 跋锋寒一声长啸,加速冲前,偷天剑发出嗤嗤剑气,四名想从左方冲上封门的玄甲战士溅血抛跌下,“砰”的闷响!木门四分五裂,像一张薄纸般被他破门入舱。 徐子陵和寇仲紧随而入,两人入门同时反手后击,把追进来的庞玉和另一名玄甲战士震得跄踉跌退。 跋锋寒在空虚无人的廊道全速冲刺,两旁是紧闭的舱房,廊道尽处是出口和通往下层的木梯。 李世民方面显然没想到他们有机会闯进舱内去,除在中舱下层操舟的船夫外,所有人手均部署在船面的战略位置,所以他们进入船舱,不但争取到喘息的空间时间,更一时令敌人掌握不到他们的位置。而最教敌人头痛的,是他们既可从另一端的出口逃走,亦可逃往前舱的底层,至乎从两层数十个舱房任何一个舱窗离船逸走,换言之敌人再无法把他们困死,主动回到他们手上。 “轰”! 跋锋寒直接了当的从廊道另一端破门而出,敌人仍未赶及把出口封死,三人来到前舱与中舱的甲板桅帆蔽天处,登时生出深入敌船重地的奇异感觉。 玄甲战士从四方八面拥来,数也数不清人数有多少,只知一旦给缠上,任他们武功如何高强,他们的结局也等若陷身蚁阵,无法脱身,再让从船首追来的敌方主力高手赶至,必死无疑。 主舱离前舱只两丈的距离,在甲板上楼起两层,位于巨舰正中处,最高的主桅从舱心竖起。 跋锋寒那敢稍停,偷天剑左右开弓,劈退两敌后,往前杀去,拦截的玄甲天兵虽被三人全力出手狂攻猛击,却坚持不退,反愈杀愈多,前仆后继的攻来,重重叠叠的把三人围困。 后面上方风声骤响,三人不用回头去看,也知是敌方高手赶至。 跋锋寒狂喝一声,人随剑走。 寇仲和徐子陵心知肚明此是决定战死此地还是成功逃走的一刻,再无任何顾忌,硬往前闯。 血肉飞溅下,前方拦路者无不堕跌翻倒,而三人也不知身上添多几许伤口,全赖护体真气,巧妙的卸劲和闪躲,捱过敌人避无可避的兵器疾击。 “砰”! 跋锋寒撞破中舱舱门,进入另一个安全区,三人无不浑身淌血,就借抵达另一端出口前眨几下眼的短暂时光,运气止血疗伤。 “砰”! 另一端舱门打开,如狼似虎的玄甲天兵蜂拥入舱,把前路完全封死。一时间前无去路,后有追兵。 三人此时越过廊道中段,同时弓背弹起,木板粉碎下破开上层甲板,来到上层布置华丽却空无一人的大舱厅。 李元吉、李南天、梅珣首先出现在舱厅外向船首的平台处,前者大喝道:“那里走!” 跋锋寒哈哈笑道:“何处不可走?” 就在三人入厅前,跋锋寒、寇仲和徐子陵由船尾的舱窗穿出,滚倒厅外露天平台处,箭矢嗤嗤,把守尾舱、船尾和布在帆桅望台的玄甲战士,百箭齐发的朝他们发箭。 三人连忙弹起,腾身斜掠而上,避过箭矢,扑附在船尾的帆桅处,只见下方全是敌人,那敢停留,借力飞掠,投往船尾去。 此时巨舰移到河心,船尾向正北岸,离岸尚有近二十丈的距离,跋锋寒灵机一触,蓦地前喝道:“我负责前半,你们负责后半。” 两人听得心领神会,精神大振,连忙答应。 船尾是敌人兵力最弱处,一方面因敌方主力高手未及赶至,更因把守船尾的卫士刚才分出人手往前方增援,抽空此处兵力。 三人甫着地立即全力出手,杀开去路,直抵船尾。 后方李元吉等率领高手战士潮水般杀至,却是迟了一步。 跋锋寒两脚踏在船沿,双膝屈曲,功聚相脚。 寇仲和徐子陵提气轻身,分别抓着他左右臂膀。 跋锋寒长笑道:“齐王不用送行啦!”两脚用力一撑,带着寇仲和徐子陵腾空而上,直抵离舰尾八丈开外的夜空,眼见要往下堕,轮到寇仲和徐子陵往上腾升,反抓着他朝北岸拔空投去,越过河面,没入岸旁黑暗里去。 李元吉等追至船尾时,只能徒呼奈何。 事前怎想得到三人能从船首硬闯至船尾,再逃往对岸。 卷五十二 第三章 人心险恶 入黑后,寇仲和徐子陵攀上藏身林谷旁的一座小山之顶,观察远近的情况。 天亮后他们躲进大河北岸的密林里,借林木的掩护往东北行,到此处才敢打坐疗伤。 经两个多时辰休养生息,寇仲和徐子陵首先回复过来,虽仍感到大量失血后的虚弱,己没有早前停下来时那种筋疲力竭,心力交瘁的情况。 跋锋寒比他们狠,伤得亦比他们重,故仍留在林谷内养息。 寇仲扫视远近的天空,道:“真奇怪!渡河后一直没见过康鞘利那头秃鹰,李世民该不是这么肯轻易放弃的人。” 徐子陵苦笑道:“我们始终要回洛阳去,早晚逃不出他的指隙,他何须费神追来?说不定恨不得我们去把窦军引来,让他能把王世充、窦建德和你寇少帅三大劲敌一举收拾。” 寇仲摇头道:“窦建德是不会输的。只要他答应来援,我会尽起能动员的少帅军,与他兵分两路的攻打虎牢诸城,李世民若来守虎牢,我会教他吃到生平第一场大败仗。” 徐子陵皱眉道:“你去打虎牢,那谁去助王世充守洛阳?” 寇仲叹道:“这正是令人头痛的地方,不过洛阳的粮食顶多能捱个半月,若在个半月内不能攻陷虎牢,洛阳便要完蛋。所以我去守洛阳是本末倒置,不若助窦建德全力攻打虎牢,那是救援洛阳的唯一方法,像下围棋般,两个活口加起来恰可造活,且可掉过头来吃掉李世民这条大龙。” 徐子陵问道:“你有把握在个许月的时间攻陷虎牢吗?贯通洛阳东面诸城的水道全在李世民控制下,你是没法孤立虎牢的。” 寇仲颓然道:“事实上我没有丝毫把握。唉!见到窦建德再说吧!我尚未有机会问你,石青璇有甚么心事话儿和你说?” 徐子陵摇头道:“我不知道。” 寇仲失声道:“不知道?这算甚么答案,你不是说和她谈足整晚心事话儿吗?难道都在反反覆覆不住说着‘不知道’这三个字?” 徐子陵没好气道:“我的不知道是指我和她将来的发展,唉!我现在根本没资格去追求她,刚才便差点掉命,更看不到未来有甚么好日子。” 寇仲探手搂紧他肩头,歉然道:“是我不好,把你卷进这浑水内。但若非有你助我,我早完蛋大吉,适才更要和老跋命丧大河。” 徐子陵叹道:“大家兄弟,说这些话来干甚么?要死大家死在一起,我定是前世久下你的债。” 寇仲刻震松手,呆瞪他好半晌后,抓头道:“你真的要为我而跟李世民作对吗?” 徐子陵凝远方山野尽处,淡淡道:“起始时,我很怀疑你争天下的动机,是否只是要为自己争回一口气那么简单,又或是男儿要成大业撷取名利权力那一套?你说你并不想当皇帝,我当你是随口说说。可是你在无暇分身之际仍到长安和我并肩对付石之轩,证明我一直没看错你,寇仲确是我的好兄弟。” 寇仲一阵激动,垂头羞惭的道:“坦白说,我最初确曾立志创立不朽大业,却没有甚么大理想,只是不愿被高门大阀的人永远骑在头上,更要向李秀宁证明我比柴绍优越。幸好有你在我旁作好榜样,你愈淡泊无争愈显得你人格的高贵和我的鄙俗。我其实不断向你老哥学习,而玉致的不肯谅解我,更使我深深反省以往功利熏心的劣行。他娘的!做皇帝有啥瘾儿?看看李渊做皇帝做得多么辛苦,还不是悔悟吗?当我决定把帝让给窦建德,我不知多么轻松,只是不知该如何向宋缺解释罢了!唉!以他的情性,说不定会拔刀把我干掉。” 徐子陵反手搂他肩头,微笑道:“般到桥头自然直,我们还有一条很长的路要走,而直到今天李世民仍是占尽上风。” 寇仲摇头道:“李世民也没甚么好日子过,李渊差遣李元吉来作他副手,摆明是防他据洛自立,又或与我们修好结盟,对抗关中。刚才大家隔河对话时,我有种直觉李世民并不想杀我们,还恨不得我们去放窦军来解洛阳之围。” 旋又思索道:“若我是李小子,就不会那么急于收拾我和老窦,唐室劲敌愈少,他利用价值愈失,这道理他没理由不明白的。” 徐子陵道:“李世民在战场上是无私的统师,遵守成王败寇的规则,私下却是一个重情义和有高高尚情操的人,否则妃暄不会拣选他为未来真主。他要把唐室在关外最有威胁的敌人除掉,为的非是一己之私,而是着眼大局,先为家族尽忠,再保中土的完整。可以这么说,中原愈快统一,突厥人愈没机可乘。李世民为的不是自己,而是天下。” 寇仲沉吟道:“你真是他的知己,在我眼中他却是愚忠愚孝的蠢,自己去打生打死而由别人来收成,动辄还不得善终。” 徐子陵不同意道:“他并非你认为那种人,还记得除夕夜廷宴时他与李建成针锋相对的情景吗?他是懂得为自己争取的人,攻陷洛阳后旋回归长安之日,就是他和李渊摊牌的时刻。他会尽所能来劝谏李渊,若他老子仍不听他的话,他说不定会反出长安。” 寇仲叹道:“李渊现在人强马壮,李世民有何造反的资格?不过那时我们肯定早战死沙场,眼不见为净,再与我们没有关系。” 徐子陵愕然道:“你像是比我更悲观。” 寇仲苦笑道:“皆因你从未试过在战场上和他交锋,我却在慈涧吃过大亏。他娘的,这小子真有鬼神莫测的手段,年纪不比我们大多少但却既沉稳又狠辣,得而不骄、失而不馁。手下将士人人用命,好像永不会犯错的样儿。王世充和窦建得的军队比大唐军实差上一截,我们那嫩娃儿般的少帅军更差得远。我真的有些儿怕他。”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你少有这么坦白的。” 寇仲仰观夜空,只目爆起精芒,沉声道:“这叫知己知彼。我们对付石之轩连番失误,正因摸不清石之轩的武功,所以我不希望在李世民身上再犯同一错误。无论我们以往和李世民关系如何,从昨晚起我们和他己势不两立,包括你陵少在内,都是他欲杀的人。他娘的!这就是他的所谓大公无私。” 徐子陵暗叹一口气,欲语无言。 寇仲拍拍他肩头道:“今晚我两兄弟的谈话非常有建设性,大家都把长期郁在心底的话倾吐出来。他奶奶的熊,我们别无其他选择,只好依照原定计划去见老窦,看看老天爷究竟想帮那一方的忙。” 是夜三人继续行程,全速赶路,天亮时进入夏军的势力范围,他朝黎阳疾行,途中遇上夏军一个垒寨,问清窦建德所在处,次日正午后抵达黄河支流忠水西岸的武陵,窦建德驻扎之地。 只看武陵城外营帐连绵,沁水舟船云集,便知窦建德有西攻唐军之意。 由于跋锋寒没有见窦建德的兴趣,经商议后,徐子陵留下陪伴跋锋寒,两人在城外一处山头等侯寇仲的消息。 寇仲独自入城,窦建德正和手下大将举行会议,闻得寇仲从洛阳突围而来,大喜下偕刘黑闼、徐圆朗、新归降的孟海公、大将张青时、中书舍人刘斌、国子祭酒凌敬一众武将文臣,在帅府大堂接见寇仲。 除孟海公和徐圆朗外,其他人都曾在黎阳之战跟他碰过头,小别重逢,自有一番寒暄热闹。 孟海公年纪四十许间,面相粗豪,神情严肃,很少露出笑容,但寇仲却直觉感到他是那种面冷心热的人。不轻易和人交朋友,一旦为友,则可为朋友两胁插刀都不皱半下眉头。 徐圆朗比孟海公至少年轻十年,身材修长硬朗,举止从容,看人的目光总带着探询和审视的味儿,是有胆有色,智勇俱备的人物。 此两君均曾威霸一方,投降夏军后成为窦建德最重要的班底。 分宾主坐好后,窦建德和手下轮番询问洛阳的情况,显示出他们对洛阳的关心,寇仲一一回答,坦白表明洛阳水深火热的处境,最后道:“自宋金刚被李世民大破于柏壁,突厥大汗颉利入侵中原之计受重挫,一贯以来唐据关中,夏据河比,郑据中原三足鼎立之势再不能保。唐室威势愈盛,对郑夏愈为不利。现李世民帅二十万大军,以泰山压顶之势兵分多路,把洛阳外围各城逐一蚕食,今把洛阳重重围困。李世民攻破洛阳之日,就是他挥军北上攻夏之时。际此生死存亡的时刻,窦爷何不放下旧怨,趁唐军攻城不下,出兵救郑,只要能收复虎牢,唐军必退,那时窦爷声威大振,谁敢不从?” 窦建德微笑道:“是否王世充那兔崽子请少帅来向我求援?” 寇仲苦笑道:“我也在为我的少帅军着想。” 窦建德目光落在夏军首席谋臣凌敬处,示意他说话。 凌敬发言道:“少帅与我们关系密切,少帅有难,大王绝不会坐视,可是王世充此人反覆难靠,不可信任。假设他忽然向唐室投降,我们岂非陷于进退两难之局?” 寇仲求助的往刘黑闼瞧去,后者双目射出无奈神色,微一摇头,表示他不宜插嘴。 寇仲明白过来,晓得窦建德非是不肯出兵,而是要争取最有利他的条件,不但要王世充屈服,更要他寇仲屈服。 今趟见到的窦建德,与上趟在黎阳时见到的窦建德大有不同处。虽然仍是如假包换的那个人,可是其踌躇志满,似把天下置于其脚下的自信气魄,又使他像变成另一个人。 寇仲对他再没有亲切可近的感觉,不由想起李世民“建德新胜孟海公,将骄卒惰”的评语,不断的成功确能令人改变。 寇仲叹道:“我寇仲可向大王保证不会发生这种事,在某一程度上,洛阳己不由王世充话事作主,除非他能先杀死我寇仲和五千少帅军的精锐,而这是王世充现时的实力无法办到的事。” 徐圆朗沉声道:“我们若解洛阳之围王世充有甚么好处,他己无力守卫洛阳,那时洛阳不是落入少帅手中,就是给我大夏进占之局,与被大唐人攻陷有何分别?” 寇仲心中涌起不舒服的感觉,在见窦建德前,他还抱着自家人好说话的心态,一切有商有量。待现在见到窦建德,刘黑闼又有难言之隐的无奈神情,令他感到窦建德对他颇有戒心,纵容手下们群起质询,令他满腹败唐大计无从说出,因要说服窦建德出援已非易事。 寇仲肃容道:“首先我寇仲郑重声明,洛阳一或陷于唐人,又或成大王囊中之物,都绝不会落到我寇仲手上。我的目的只是要击退李世民,将大唐军赶回关中。” 顿了顿续道:“至于王世充因何大王厚颜乞援,照我猜是人皆有侥幸之心,王世充亦不能免。际此山穷水尽之时,若投李渊,过往所有辛苦建立出来的成就尽付东流,且他的情况比诸李密更有不如,是不得不降,所有过去的做皇称帝的风光一去不返。只要王世充想想李密在长安的情况和下场,当知回头路不好走又难捱,故要趁尚有本钱作垂死挣扎前博他娘的一铺,最理想是大王与李世民斗个两败俱伤,让当年李密火并宇文化及的情况重演,若从这角度去看,投降唐室和向大王求援,该有很大的分别。” 窦建德另一谋臣刘斌颌首笑道:“少帅辩才无碍,教人佩服。不过少帅渡河攻虎牢之策,仍有斟酌余地。以我大夏军之强,攻唐军之强,实胜败难料。更上之策,莫如避强攻弱,趁唐军围城之际,我大夏用兵济河,攻取州、河阳,使重将守之,设立粮道,阵脚稳后再逾太行,入上党,徇汾、晋,趋浦津。如此可有三利,首先如蹈无人之境,取胜可以万全;二则拓地收众,我大夏形势益强;三为关中震骇,郑围自解。为今之策,无逾于此。” 寇仲一呆道:“大夫所言,实是上上之策,对唐军确形成巨大的牵制,不过却有两大问题,首先我们的对手是李世民,若晓得大王不渡河而西雄攻,必全力攻打洛阳,置其他不顾,只要唐军能封锁大河,大王只能暂时称雄于大河北岸。第二个问题是洛阳只余个半月的存粮,捱不了多久,如大王决定不渡大河,我只好和手下立即撤离洛阳,回彭梁看看还可以有甚么作为。” 孟海公脸色一沉:“少帅语带威胁,实属不智。” 寇仲心头火发,暗忖自己今趟来求援,全无私心,为的是天下万民,对方不但不领情,还处处住迫,教人气愤不平。 刘黑闼开腔打圆场道:“少帅只是实事求是,我刘黑闼敢以性命担保,少帅此来对我大夏是心存善。” 窦建德亦知开罪寇仲实为不智,点头同意道:“我们曾和少帅并肩作战,深悉少帅为人,海公仍是初见少帅,故有此误会。” 孟海公虽见刘窦两人先后为寇仲说好话,仍不肯道歉,拉长脸孔不发一言。 窦建德看寇仲半晌,沉声道:“现在形势有异,少帅非孤军作战,‘天刀’宋缺刚占海南,宋家舰队随时北上,使北方情况趋复杂,如我大夏军与李世民为争洛阳相持不下时,宋缺大军杀至,究竟有利于我大夏,还是有利于唐室,又或最后只便宜了宋缺,让他坐收渔人之利,少帅可否释我疑虑?” 寇仲恍然大悟,关键处仍在天下人人震惧的宋缺,李渊既为此难以安眠,窦建德亦心生惧意。在这种情况下,他寇仲的少帅军休想能与夏军衷诚会作,攻取虎牢。 窦建德是李世民的敌手吗?忽然间他乐观的心情烟消云散,前途一片渺茫,而战死洛阳可能性陡增,还要连累徐子陵和跋锋寒两位好兄弟。 叹一口气后,寇仲长身而起,正容道:“我寇仲以我的信誉人格保证,在洛阳胜负未分之际,只要我寇仲尚有一口气在,宋缺绝不会沾手洛阳。且沈法兴、李子通仍在,宋家在海南阵脚未稳,故于明年春暖花开之时,宋家舰队始能北上。只要大王答应出兵解洛阳之围,我寇仲会死守洛阳,恭候大王兵至。我现在必须立即赶返洛阳,只待大王一句说话。” 他再没说下去的耐性,要与窦建德摊牌。 堂内鸦雀无声,目光都落在窦建德身上、高踞堂北石阶龙椅内的窦建德双目闪闪,一瞬不瞬的凝视寇仲,然后长笑道:“好!少帅快人快语,我窦建德岂会拖泥带水,三天内我大夏的先头部队会渡过大河,若上天认为我窦建德是当皇帝的料子,半月内我和少帅在洛阳城外会师,那时希望少帅能对自己将来的去向,给我一个肯定的答覆。黑闼替我恭送少帅。” 卷五十二 第四章 眼前此刻 跋锋寒道:“子陵在想甚么?” 徐子陵正凝望在山崖下方平原流过的沁水,在落日余晖下两夏军水师船从武陟的码头开出,驶往大河的方向,闻言道:“我在想阴显鹤,害怕他遇上不测之祸。” 跋锋寒微笑道:“这或者是现在这一刻你脑海转动的思维,可是先前你双目透出温柔缅怀的神色,那时你想的该不是如此大煞蛮景的事吧?” 徐子陵赧然道:“我是想起在幽林小谷与石青璇相处的情景,由她联想到大明尊教,再从大明尊教想到阴显鹤,如他有甚么不测,大明尊教应脱不掉关系。” 跋锋寒道:“回忆就是这样,一件事勾着另一件事。所以我很少思念和回忆,此为武道修行的大忌。修行者没有过去,没有将来─力只有眼前这一刻。不但只有这一刻,还要掌握这一刻,知道这一刻,否则生命会像梦幻般不真实,糊里糊涂的过去。就像我此刻除望着武陟城,更同时察觉到那望着武陟城的‘我’,这就是我从沙漠百日修行领悟回来最重要的心法。” 徐子陵默然片晌,一震道:“这么简单的心法,为何我从没想过,不过这心法是知易行难,在战场上面对生死,我们是被迫不敢错过眼前任何一刻,但在平时令我们分神的内外在因素千头万绪,防不胜防,像此刻我和你说话,便察觉不到那和你说话的自己,掌握不到眼前此刻。” 跋锋寒笑道:“子陵是可以办得到,只不过你对自己没有要求,故而抱着随遇而安的心态,至乎享受生命那种梦幻般不真实,浑浑噩噩的感觉。哈!假设你不是有寇仲这位四处惹麻烦的兄弟,你肯定没有今天的成就。” 徐子陵哑然失笑,点点道:“锋寒兄的看法准确,该是如此。冥冥中当自有主宰,佛家称这为缘份,数术家则认为是命数,好像我们初遇锋寒兄时,怎想得到会和你结成生死之交,这或者就是缘分命数。” 跋锋寒露出回忆思索的神色徐徐道:“子陵勾起我的回忆哩。就暂时让眼前此刻的心法失守。坦白说,我从没想过会和任何人交朋友,只推崇独来独往的生活方式,对在四周发生的人事都视为过眼云烟。” 顿了顿续道:“真正令我感动的是你们真挚的兄弟之情,我从来没见过像你们般全无私心,肝胆相照的交往。使我对你们敌意尽去,还生出能交到你们两位朋友,不负此生的痛快。” 徐子陵心头一阵激动,跋锋寒少有这么倾诉心内的想法,是否因他亲尝李世民的手段后,对洛阳之战不再乐观,在生死存亡的威胁下,易生感触。 跋锋寒凝望武陟,叹道:“能令李元吉东来监视李世民,分薄李世民的兵权,实是魔门非常厉害一着棋。” 徐子陵愕然道:“锋寒兄这番话说得奇怪,让李元吉参与洛阳之战,该是李渊和李建成的意思,为何却变成由魔门操从的一个计策奸谋?” 跋锋寒淡然道:“子陵是当局者迷,我是旁观者清。师妃暄挑出李世民作未来真主,实乃对抗魔门两派六道的神来之笔。而事实上直至那一刻,慈航静斋与魔门的斗争仍处在下风,先被石之轩颠覆大隋,令天下陷于群雄割据争霸的乱局。如非碧秀心克制着石之轩,石之轩几可肯定能以杨虚彦代杨广,从背后操从大局。师妃暄慧眼识英雄,判断出李阀是最有机会统一天下的势力,更晓得李建成和李元吉各自笼络突厥和号魔门两大势力,故决定全力支持李世民,使李世民成为李家污流中唯一清流。” 徐子陵透出深思的神色,皱眉道:“可是那也将李世民推到动辄与父亲反目,与兄弟阖墙的危险境地。唉!在这点上我真不明白妃暄,至少不须那么张扬过分。” 跋锋寒摇头道:“此事非常微妙,李世民是李阀的代表人物,师妃暄支持李世民,如同友持李阀。李渊和李元吉该感到高兴才对。只有魔门才明白师妃暄的用心。故千方百计,以种种方法破坏李阀内部的团结,利用李渊对妃嫔的爱惜,李建成对李世民军功盖世的震惧,李元吉想当皇帝的私心,牢牢控制三方。所以李世民和父兄的斗争,暗里实为慈航静斋与魔门两派六道之争。” 徐子陵同意道:“锋寒兄的分析透彻而有说服力。” 跋锋寒道:“魔门现在最害怕的事,就是李世民为抗父兄而与你们修好。派出李元吉到洛阳这战场来,正是要阻止情况朝这方向发展。魔门若不同意,尹德妃、董淑妮等自不会为李元吉向李渊说项,李渊更不会在此等关键时刻影响李世民的军心。我们走着瞧吧,李元吉必会干出一些事,使我们和李世民结下更解不开的深仇,他奉有李渊密谕,有些事李世民不得不照他的意思去办。” 大地逐渐昏暗,寒风呼呼吹来。徐子陵却言无语,感到从心底涌上来的劳累。 跋锋寒双目神光闪闪道:“人是脆弱的,过去是一种负担,不测的未来则把人压得透不过气来。所以把注意集中于眼前此刻,不但是修行的心法,更是保持强大斗志必须的手段。还记得我那句话吗?谁够狠谁就能活下去,子陵既决定与我们并肩作战,应抛开一切,子陵明白我说这番话的含意吗?” 徐子陵点头表示明白,正如李民所说的,战场上非友即敌,再没有第三种可能性。 刘黑闼和寇仲并骑抵达西门,守门将兵见是寇仲,均肃立致敬。 寇仲向刘黑闼道:“不用送了,马儿还给你,回洛阳靠两条腿方便些。” 刘黑闼沉声道:“我再送你一程。” 两人一路走来,没有说过一句话。 寇仲耸肩表示没问题,跟在刘黑闼后策马出城,离开官道,向草原上缓缓骑而行。 刘黑闼叹道:“我真担心窦爷会输掉这场仗。” 寇仲苦笑道:“我刚才见的那个窦建德,再不是我在黎阳攻城时认识的窦建德,同一个人为何会相差这么远?” 刘黑闼沉声道:“因为他这几个月太顺景哩!先破宇文化及,接着攻克黎阳,唐军中出色人物如李世绩亦是手下败将,又降服孟海公,使他感到皇帝的宝座成为囊中垂手可得之物,真性情在不受节制下显露无遗。” 寇仲剧震道:“刘大哥似是对老窦非常不满,究竟发生甚么事?” 刘黑闼愤然道:“他要我留守黎阳,摆明是不信任我,怕我会投向你。” 寇仲颓然道:“我来时充满希望,现在却是失望透顶,至乎绝望。想不到窦建德这么沉不住气。唉!大哥有甚么打算?” 刘黑闼回复平静,微笑道:“有甚么好打算,横竖我活不过二十八岁,早一年死,迟一年死没甚么相干。我会以性命证明给窦建德看,我刘黑闼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寇仲记起当年他说过宁道奇曾批他活不过某一岁数,而刘黑闼正因命不久长,眼白白错过追求素素的机会,令人扼腕。一时心头涌起无限感触,叹道:“这究竟是甚么一回事?你怎会有机会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宁道奇说话?而他怎会那么缺德泄露别人的死期。这类没趣的事最好不让当事人知道,假设他批错,刘大哥岂非很无辜?” 刘黑闼忙道:“小仲勿要对他老人家不敬,我能得他指点,是几生修来的缘份。他老人家并非批死我过不了二十八岁,而只说这是个关口,除非我肯放弃刀头舐血的杀戮生涯,否则凶多吉少。” 寇仲摇头道:“我第一个不信,命运就是命运,一是有一是无,所以若命运真的存在,是没有如果或是除非这回事。试想想吧,若命运有两种可能性,牵一发动全身,一个人的命运改变,会像倒骨牌般影响开去,到最后会改变一切。” 刘黑闼沉吟片晌,点点道:“你说得对,那我更是死定哩,宁道奇摆明在安慰我,叫我修德怕是修来世之德。” 寇仲为之愕然,他本想设法解开刘黑闼这宿命的心结,岂知适得其反,驱走他最后一线希望。 刘黑闼哈哈一笑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大丈夫马革裹尸,战场是我最好的归宿,迟找早死算他奶奶的甚么鸟事。我们勿要在此事上费神。宁道奇为何要纡尊降贵的来指点我的前程,到现在我仍是糊里糊涂,听说你会和宁道奇交手,是否真有这回事?” 寇仲点头道:“确有此事,他力劝我没有结果后本欲杀我,不知如何反在武学上点化我,笑着走了,真奇怪。” 刘黑闼一震道:“或者他看出你是未来统一天下的明主也说不定。” 寇仲想起另一事,亦心头暗颤,随口应道:“刘大哥勿要说笑,我不死已是万幸。” 刘黑闼叹道:“小仲你有不想过为窦建德会这么顾忌你呢?” 此时离徐、跋藏身的山头只里许远,寇仲勒马停下来,苦笑道:“这种事教人如何去想?我本以为你的大王是心胸广阔大仁大义豪雄霸主,那晓得只是一场误会。” 刘黑闼道:“窦爷虽一心想皇帝,但本身到今天仍是个有情义的人,只是你对他的威胁太大。自黎阳之战后,你在我大夏军中建立起崇高的声誉,隐有盖过窦爷之势。就像李世民之于李渊和李建成,兼之你和我情逾兄弟,背后又有宋缺支持,若你有意和窦爷争天下,不用打,我军已四分五裂,他对你的顾忌不是没有理由的。” 寇仲摇头苦笑道:“刘大哥早点回去吧。你这么送我出城,你大王不怀疑我们在背后说他坏话才怪。” 刘黑闼洒然道:“一个快要死的人那管得这么多,你不用为我担心。不过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就送到此处,希望我们三兄弟尚有后会之期,代我向子陵问好。” 寇仲心中涌起生离死别的魂断神伤,偏又无力改变眼前景况,喝道:“刘大哥珍重!” 跃下战马,迅速远去。 跋锋寒瞧着刘黑闼一人双骑逐渐远去的背影,沉声问道:“窦建德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徐子陵的心直沉下去,隐觉不妥,否则刘黑闼应该多走些许路来和他们打个招呼,摇头道:“我对他并不熟悉,纵相熟又如何?每个人都会因不同的立场、切身的利益、运道的顺逆因应情势变化而改变,王世充就是好例子。你试看看,假设他保得住洛阳,对我们会是怎样一副脸孔?” 跋锋寒冷然道:“王世充早完蛋了,不论那一方胜出,再轮不到王世充来争天下。王世充不顾颜面向你们求援,并非要保霸主之位,只是要保命。因他与魔门亲密的关系曝光,以李世民一向的英明决断,城破后必斩王世充,除非李元吉从中作梗,否则没有第二个可能性。” 徐子陵讶道:“锋寒兄比我和寇仲看事情更透彻清晰。” 跋锋寒道:“我是在艰苦的环境长大,讲的是心狠手辣,事事从功利的角度出发,所以能对每一件事情提供另一角度的看法。” 此时寇仲登山而来,直抵山崖,在跋锋寒另一边坐下,叹道:“我终明白师妃暄为何挑李世民作未来天的真主。” 两人闻言愕住,寇仲并非师妃暄,怎可能凭空明白仙子的用心。 跋锋寒大感兴趣道:“说来听听。” 寇仲道:“这并非师妃暄单独的决定,必须得道家的度代表宁道奇点头同意。宁道奇凭的是他的鉴人之道,从相法瞧出李小子是帝王之相,所以师妃暄敢落实她支持的人选。” 跋锋寒嗤之以鼻道:“我第一个不信命相这江湖术士骗人的玩意,宁道奇又如何?我承认相格确有好坏之分,如同丑妍有别,对运道有一定的影响。可是世上怎可能有种帝皇的相格,绝对是无稽之谈。” 寇仲问徐子陵道:“陵少怎么看?” 徐子陵皱眉道:“自古以来,一直流传相人之学,宁道奇肯定是精于此道的人。从相格肯定李世民为选合乎他的情理。不过我同意锋寒兄的瞧法,世上该没有帝皇之相,宁道奇终非神仙,总会有批错的机会。” 寇仲哈哈笑道:“希望你们不是为安慰我这么说,他娘的,管他甚么命运,我寇仲是永远不会认输的,李世民有本事就宰掉我吧。” 跋锋寒沉声道:“应说是宰掉我们三兄弟。” 寇仲一阵感动,把跋锋寒搂个结实,笑道:“以前不是说过若形势不对,老跋你会开溜的吗?” 跋寒苦笑道:“我跋锋寒如今再不是那种人。置诸死地而后生,要留大家一起留,走便一起走。” 徐子陵淡淡道:“窦建德方面你是否触憔了?” 寇仲颓然道:“你这话虽不中不远矣!他虽答应挥军来援,但对我顾忌甚深,使我无法为他筹谋出策,让那攻打黎阳的衷诚合作重现虎牢。唉!李世民对窦建德看得很通透,窦建德却似不把李世民放在眼内,未开战已可可知结果,他奶奶的熊。” 徐子陵道:“有刘大哥助他,窦建德至少有一拚之力吧。” 寇仲无奈道:“老窦命刘大哥留守黎阳。” 跋锋寒色变道:“窦建德无论军力和才智均不及李世民,这一仗如何能打?” 寇仲双目闪耀精芒,缓缓道:“所以我们必须靠自己,当李世民移师虎牢截击窦建德,就是我们反攻围堵唐军之时。我们现在先返梁都,抓出内奸,然后秘密结集一支万人精锐部队,以飞轮船作水路支援,运送粮草和攻城破寨的工具,于窦建德从东面进攻虎牢的当儿,只要我们的军队能突破洛阳的重围,抵达虎牢的四面,截断李世民与围城军的联系,我们便有机会赢得漂亮的低仗,以后天下再轮不到李阀称雄。” 跋锋寒点头道:“好胆色。” 徐子陵道:“你和锋寒兄回梁都,由我负起往洛阳知会杨公和王世充之责,好安他们的心。” 寇仲同意道:“我们在陈留等你,待你来后出发,最好能把鹰儿和马儿带来。” 徐子陵道:“没有问题,但到洛阳前我会去净念禅室打个转,找了空说几句话。” 寇仲愕然道:“找了空干吗?有甚么好说的?” 徐子陵目光投往地平无尽处,淡淡道:“我想透过他向妃暄传递信息,告诉妃暄我在别无选择下,走上一条她绝不愿我踏足其上的路途,就是这样而已!” 卷五十二 第五章 沙门护法 寇仲和跋锋寒伏在大河北岸一处山头,瞧着近十艘唐室的水师船从黄河驶入通济渠,全是机动性强的小型战船,船上兵员全神戒备,一副随时应变的姿态。 在午后秋阳的照耀下,帆桅映闪余晖,颇有江河任我大唐战船纵横的迫人气势。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难道李世民料事如神至此,晓得我们会返回彭梁,故先一步派兵拦截?” 跋锋寒哂道:“谁拦得住我们,噢!又有船来哩!” 寇仲朝大河西端瞧去,只见幢幢帆影,二十多艘体势巍然的艨艟巨舰,首昂尾耸的沿河开至,在另十多艘小型战船的护航下,追在先头部队之后,缓缓驶进通济渠。 巨舰载满兵员辎重,吃水极深。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时,五十多艘运兵的楼船和满载粮货的辎重船只接续驶至,押后的是十多艘走舸式的小战船。 寇仲头皮发麻地瞧着巨舰上飘扬的旗帜,苦笑道:“这是由李世绩指挥的水陆两栖作战部队,我的娘,李世民不是命他攻打陈留吧!” 跋锋寒默默计算,叹道:“你的反攻大计可能要就此寿终正寝。李世民确是用兵如神,且处处抢得先机,这批唐兵为数达三万人,在强大水师的支援下,又有紧扼水道的开封城作指挥总部,进可攻退可守,至不济也可封锁运河,截击你任何北上的部队。坦白说,你能否保着陈留尚是未知之数,对方是顺水来攻,你是逆水而守,且李世绩是身经百战的猛将,我们的形势非常不利。” 寇仲不解道:“李世民是否对窦建德过于轻视,这批水师精锐该继续东行,保护牛口渚、板渚、荥阳、河阴诸城才对,对付我少帅军岂非杀鸡用牛刀?” 跋锋寒摇头道:“李世民岂会大意轻敌,必是另有手段应付窦建德的大军。” 寇仲一震道:“我明白啦!” 跋锋寒讶道:“你明白甚么?” 寇仲沉声道:“我明白李小子对付窦建德的策略,事实上前晚在大河截击我们时早透露端倪,就是据虎牢以抗窦建德。唉!李小子确是大将之材,任由窦建德渡河攻打虎牢东西诸城,只要他取得大河的控制权,而我又不能北上,窦建德的大军将变成深入敌境的孤军,且连番交战攻城之下,损耗难免,那时兵疲马困,再被李世民派人包抄后方,截断粮道,军心势必动摇,李世民将有一举破之的机会。” 跋锋寒变色道:“那怎办才好,要不要我前去警告窦建德?” 寇仲叹道:“窦建德现在信心十足,甚么话都听不进耳内去,尤其是由我说出来的忠告,还会以为我陷害他。唉!过河再说吧!若守不住陈留,给大唐水师沿运河南下,直抵江都,我的少帅军会被李世绩连根拔起,比洛阳更早完蛋大吉。” 跋锋寒跳起来道:“事不宜迟,我们立刻走。” 徐子陵逐步登山,心中一片宁和。 晚课的钟音从被晚霞染红的山巅传下来,每一下钟音彷如发人深省的真言,直敲进徐子陵心底去。 佛教是一个和平的宗教,假设塞内塞外的人均身体力行地信奉佛教,天下将太平无事。可是这永不会变成事实,群魔作祟下,佛道两门只好联手抵抗,卫道驱魔。 不过斗争实有违佛门的理想,所以慈航静斋每代选拔最出类拔萃的传人,负起此重责,使空门不用卷入尘俗的腥风血雨去。 洛阳的风风雨雨,丝毫没影响净念禅宗的宁和平静。假若来攻的是突厥人的狼军,当然是另一回事。所以师妃暄肩上的重任,在为万民谋幸福外,更要为沙门护法。 唉!师妃暄! 他多么渴望师妃暄能像上一趟般,正在禅院内静待他的来临,他会把心中的矛盾和痛苦,尽情向她倾诉,让她的明心为他作出指引,可是他却知道与她再无相见的日子,这想法使他魂断神伤。 石阶已尽,徐子陵登上山头,大雄宝殿前的广场不见人影,寺内众僧集中在铜殿前的法场,诵经和敲木鱼的声音填满山头的空间。 徐子陵收摄心神,负手走进院门。 一人徐徐从大雄宝殿步出,走下台阶,神清气秀,正是净念禅宗的主持了空大师,他神情平静,嘴角含笑,似是一心等候徐子陵的来临。 徐子陵心中暗颤,涌起连自己也难以明白的亲切感觉,有点像经年在外闯荡,受尽挫败的游子,回家见到亲人,生出伤怀想哭的情绪,愣然呆立。 了空来到身前,合十微笑道:“子陵你好!” 徐子陵苦笑道:“大师才真的是好,小子乏善可陈。” 了空低喧佛号,慈祥的道:“子陵请随我来。” 徐子陵跟在这禅门中能回复青春的奇人身后,绕过大雄宝殿,在寺僧云集的广场旁步进禅院。 晚祷的众僧像全不晓得徐子陵的来临,没有人露出注意的神色。 徐子陵不敢惊扰他们的宁洽,到进入两旁遍植竹树的石板道,忍不住问道:“大师似是晓得我来访,对吗?” 了空悠然自若地道:“可以这么说,适才我在禅室打坐,忽生尘念,忍不住到山门一行,岂知遇上子陵。” 经过僧舍后,徐子陵再次踏足两旁石壁满布佛像浮雕的甬道,不由受到佛道深幽的特异气氛影响,洗心涤虑,生出远离凡尘的感觉。 徐子陵轻叹一口气,道:“我今趟到此拜见大师,是希望大师为我向妃暄传话,告诉她徐子陵不但有负所托,还毁诺卷入寇仲和李世民的斗争中。” 了空低喧佛号,却没有出言相责,领他直抵筑于崖缘的方丈院,过门不入,踏上右方通往另一竹林的碎石小径,来到竹林外可远眺座落地平尽虚的洛阳城高崖处,凝立不动。 徐子陵像不敢惊扰他似地小心翼翼移到他身旁稍后处,夜风潮水般拂至,吹得两人衣衫飘扬。 远方洛阳的灯火,有种说不出的没落凄惶。 了空淡淡道:“妃暄早猜到会有这种发展,更指出若出现这种情况,肯定非是因你舍不下与寇仲的兄弟之情,而是认为这是最合乎天下万民福祉的事。” 徐子陵一呆道:“妃暄真说过这么一番话?” 了空哑然失笑,洒然道:“佛门不打诳语,子陵以为贫僧诓你、安抚你吗?” 徐子陵歉然道:“大师勿要见怪,只是……唉!只是李世民乃妃暄挑选继承和氏璧的人,而我却和他作对,似乎大违妃暄的意旨。” 了空微笑道:“和氏璧在哪?” 徐子陵愕然以对。 了空朝他瞧来,双目深邃不可测度,宝相庄严,语气平和地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将来的事,谁都没法预测,我们终是空门之人,难以直接介入尘世的斗争仇杀,所以只能挑选有为之士,为我沙门护法。” 徐子陵恍然道:“李世民就是妃暄选作护法的人。” 了空摇头道:“李世民只是妃暄认为最能为天下万民谋幸福者,护法的另有其人,而那个人就是你徐子陵。” 徐子陵失声道:“甚么?” 了空微笑道:“妃暄这决定,在沙门中从没引起任何争议,更得宁道奇首肯。子陵得传真言大师之法岂是偶然,冥冥中自有缘力牵引,是为缘分。有因自有果,有果必有因,因果相循,苦海无边,子陵浮沉苦海,自必万千烦恼,只要能保持正觉,苦又如何?乐又如何?” 徐子陵心中翻起千寻巨浪,自己竟会是妃暄钦选的沙门护法者,究竟是甚么一回事,一时糊涂起来,千般滋味在心头。师妃暄太看得起他啦! 徐子陵皱眉道:“是否是一场误会,她从没有对我透露护法的任何事情?” 了空道:“是便是,不是便不是,何劳说话。” 徐子陵大惑不解道:“我现在似乎是破坏多于护法,唉!怎么说才好?妃暄一直在怪我劝不动寇仲退出纷争,现在我更其身不正的参与斗争。妃暄若真曾选我作护法者,晓得眼前的情况后,必会收回决定。她最不想见到的情况正在发生,一旦宋缺北来,天下势成南北对峙的局面,太平的日子不知何年何日出现。” 了空低喧两声“善哉”,平静地道:“人世间事错综复杂,谁能以微薄的智慧对瞬息万变的将来作出判断!我们只能从本心出发,作出选择,子陵亦只能凭本心行事,其他的不用过虑。子陵为现在的形势烦恼,只因一统和平的契机尚未显现,当契机来临,子陵自会晓得。老纳言尽于此,妃暄虽身在静斋,心却仍在江湖,没有事可以瞒过她。子陵去吧!” 寇仲和跋锋寒抵达陈留,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一个惊喜,是虚行之早调兵遣将,召来宣永和一万五千少帅军,大幅增强陈留的城防,不但加建陈留城的防御设施,又在城外险要处和运河两旁战略点,日夜动工的赶建八座石寨,士气昂扬下,军民齐心的为存亡奋斗。 除宣永和他两名得力副将高志明和詹公显外,卜天志指挥由三艘巨舰、二十四艘飞轮船和三十三艘海式斗舰组成的少帅水师,亦枕戈待旦地守卫陈留一带水道。 加上陈长林三千守城兵,陈留少帅军的总兵力达两万之众,虽不足进攻开封,稳守陈留是绰有裕余。 闻风而来迎接两人的是宣永和洛其飞,陈留附近树木全被砍掉,光秃一片,两人离城五里早被设在山丘高处的哨塔发现,以烽烟知会城内的宣永等人。 寇仲介绍跋锋寒与宣永和洛其飞认识后,大讶道:“你们怎能未卜先知,晓得李世民会派兵来攻陈留,先一步作好准备?” 宣永欣然道:“我们那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却不得不佩服虚军师的先见之明,少帅去后,军师到钟离找我们商议,认为李子通不足虑,故可移重兵屯驻梁都和陈留,以应付任何突变,当少帅需要时,更可出兵攻打虎牢或支援洛阳,否则就是轻重倒置。” 跋锋寒跨上兵士牵来的空马,笑道:“你的虚军师该升格为虚国师才对。” 寇仲哈哈一笑,点头道:“有道理,行之的思虑比我周详。” 又问洛其飞道:“开封那方面有甚么动静?” 洛其飞恭敬答道:“唐重的水师援军抵开封后,按兵不动,与我们成对峙之局。我们正为攻守举棋不定,幸得少帅回来主持,我们再不用为应守应战的事烦心和争论。” 寇仲讶道:“谁是主战者?” 宣永坦然道:“是属下,夏军枕兵武陟,随时渡河,我们若不配合,会坐失良机。” 寇仲微一错愕,露出深思神色,跃上马背,换过笑脸竖起拇指赞道:“不愧我少帅军头号猛将,面对强敌不怯。那么主守的是何人?”说时催骑而行。 众人策骑随之,宣永道:“是虚军师,他说必须先联络少帅,弄清楚形势,始定进退,否则一旦吃败仗,敌人沿运河南下,少帅国会被连根拔起,属下也认同军师的意见。” 寇仲欣然道:“你们有商有量,谋定后动,实是我少帅军的福气。我和老跋黄昏前必须赶往洛阳,希望能在几个时辰内安排好一切。哈!我的肚子饿得要命。” 徐子陵坐在净念禅宗附近另一处山头,呆望远处的洛阳,心中想着跋锋寒所说从沙漠领悟回来的心法“眼前此刻”。 他知道自己正看着洛阳,要办到此点可说是易如反掌:你在瞧着洛阳,同时知道自己在瞧着洛阳,如同两个我,一个是肉体的我,一个是精神上的我,以精神监察肉身,确是最高度的集中。 可是这心法最困难的地方是难以持久,人心瞬息万变,转眼你会给别的东西吸引而陷于散失。更大问题是这并不有趣,所以这是跋锋寒式的精神苦行,令他变成这世上最可怕的剑手,一位有资格在短期内挑战毕玄的人。 例如他现在正强烈的思念师妃暄,这是无法压抑的情绪,像决堤的水一下子冲破他守心的堤坝──眼前此刻。 他生出想哭的感觉,又对石青璇涌起内疚。他既决定努力争取她,就不应再想师妃暄,可是他却情难自禁。 妃暄为何选他作沙门的护法者?她是否高估了他? 若现在师妃暄在旁有多好,他可以听她以天籁般动听的声音,向她娓娓道出缘由,透过她精湛的佛理,解释人与人间在孽力牵引下产生的微妙缘分因果。 他没有任何要求,只希望在她得道前,能像天上的牛郎织女般,每隔一段时间就见一次面,进行纯精神的接触。 忽然间他又记起跋锋寒的“眼前此刻”,再次觉察到那正在思念师妃暄,又对石青璇感内疚的徐子陵,亦因而超然于思念和内疚之外。 徐子陵恍然大悟,跋锋寒这心法确是修行的无上法门。更可想见跋锋寒内心定是充满矛盾痛苦,故不得不以此“对症下药”的招数去驱除心魔,让自己能从人生这个清醒的梦中“醒”过来。 徐子陵想到这里,倏地精神提升,像从眼前此刻抽离开去,思念的痛苦和矛盾既属于他,同时亦不属于他。那种感觉微妙难言,既痛苦亦不痛苦。 徐子陵一震起立,凝望遥远的洛阳城。 “当!”“当!”“当!” 禅院钟声悠然在后方响起,如有实质的摇荡空际。 从没有一刻,比眼前一刻他更清楚自己在武道修行上再作出突破,达到一种从未梦想过的精神境界。 战争的压力在过去十多日间折磨得他很苦,令他生出对不起师妃暄的罪恶感。可是现在他成功从这些心障抽离出来,精神肉体一分为二,又是合二而一。 这正是他以前曾领悟过“有”和“无”的心法的体现。 由有入无,由无入有。 他不但听到四周的虫鸣蝉唱,同时又“享受”思念师妃暄那神伤魂断的凄迷感觉。 徐子陵哑然失笑,所有烦恼一扫而空,觉察着自己迈开步子,展开身法,大地往后不住倒退,越过丘原,朝洛阳掠去。 卷五十二 第六章 严查内奸 寇仲和跋锋寒进入陈留城,宣永命人在内堂摆开一席酒菜,作陪者尚有虚行之、卜天志和陈老谋。 虚行之顺带向寇仲报告少帅军的情况,说到一半,见寇仲和跋锋寒两人只喝酒而没动箸,讶道:“少帅肚子不饿吗?” 跋锋寒微笑道:“我们黄昏时饱餐一顿,怎会这么快肚子饿,至于少帅刚才为何忽然嚷饿,怕只有他和老天爷才晓得。” 虚行之和宣永等你看我、我看你,均感事情有异。 寇仲好整以暇的再敬各人一杯,微笑道:“我想先问宣大将军一个问题,就是宣大将军因何会有攻打开封之意?” 跋锋寒首先明白过来,更感寇仲谈笑用兵,不动声色至连他也被瞒过的能耐。事实上当晓得宣永主战时寇仲即心中起疑,因为他曾目睹李世绩开往开封的船队,深悉敌人实力在陈留少帅军之上而不在其下,且对手是李世绩,无论宣永如何自负,对上李世民手下的头号猛将,亦要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的以防失足之危,而他竟有强攻开封的提议,唯一解释是情报有误。 开封离陈留不过半天马程,这情报上的错误是不该发生的。 宣永露出疑惑神色,道:“开封的守将是史大奈,兵力在三、四千人间,加上从洛阳战区开来增援的水师,总兵力不过万人,若我们能趁其阵脚未稳之时,以飞轮船乘夜突袭破其水师,然后封锁开封上游,断其与虎牢诸城的联系,在准备充足下,我们有很大机会往短短十多天内攻克城防薄弱的开封城。” 寇仲淡淡道:“消息来自何方?” 虚行之露出注意的神色,卜天志和陈老谋仍是茫然不觉。 宣永开始有点明白,犹豫地道:“当然是从其飞处得来的消息,其飞不会有问题吧?” 跋锋寒微笑道:“少帅是否要我代你出手?” 虚行之等无不变色,若洛其飞是叛徒,由于他掌握整个少帅军的情报机关,势将牵连广泛,不但尽泄少帅军的部署虚实,更会对少帅军造成非常严重的挫折,单是要我能胜任的人取代他已是顶头痛的难题。 寇仲哈哈笑道:“我敢担保其飞没有问题,但问题必是出于他所属某一环节的手下。” 转向宣永道:“给我召其飞来。” 陈老谋跳起来道:“我去唤他。” 寇仲再不谈这方面的事,与众人风花雪月的谈笑,到洛其飞应召来到坐好,寇仲先把运粮往洛阳被唐军锲尾追袭,敌人更准备有对付猎鹰的恶鹫一事说出来,让众人晓得他们因何会怀疑少帅军中有内奸。 寇仲笑道:“该是老天爷仍不想亡我少帅军,我和老跋来此途上,碰巧遇上李世勋的水师大军,大小战船近二百艘之多,兵力在三万之间,与其飞的情报相差甚远,且率师的是李世绩,可见李世民对我们的重视。” 洛其飞脸色转白,离座下跪颤声道:“少帅是否怀疑其飞是内奸,皇天在上,若我洛其飞是这种卑鄙小人,教我死无葬身之地。” 寇仲移离座位一把将他扶起,哈哈笑道:“我若怀疑你,又怎会召你来同桌吃饭?” 把他搀回座位后,寇仲绕桌负手而行,其他人除处行之外,人人脸色阴沉,显是对洛其飞未能释疑,只因寇仲力言信任他,故没有作何表示。 寇仲来到虚行之椅后,两手按其肩头道:“行之因何不同意小永攻打开封之议?” 虚行之欣然道:“正是感到事有可疑,以李世民的英明和经验,又知我们屯军陈留,没可能不防我们一手,如我们攻打开封,一旦被他截断归路,我们将遭全军覆没的厄运。” 跋锋寒拍桌喝道:“好!虚先生不负智者之名,跋锋寒佩服。现在少帅好应揭盅,凭甚么你敢担保洛其飞没有背叛你?” 他说出宣永等人不敢说出的心底话。 寇仲移到洛其飞后方,抚着他双肩微笑道:“这可请行之代我剖析。” 虚行之从容道:“关键处在于梁都水峡一役,显示李子通方对杨公的五千奇兵一无所知,故误以为梁都变成一座空城,鲁莽轻敌的仓卒来袭,差点全军尽没,如其飞是叛徒,李子通怎会犯这么严重的错误。” 众人恍然,无不佩服虚行之的才智。 寇仲拍拍洛其飞肩头,回到座位举杯道:“我们为查到内奸喝一杯!” 陈老谋举杯茫然道:“谁是内奸呢?” 寇仲微笑道:“喝过这一杯,其飞会说出答案!” 洛其飞瘦躯猛颤,喝之无味的勉强咕嘟一声的吞掉半杯酒,放下杯子颓然道:“最有可能是我辖下游弋所的巡官刘志成,所有收集回来的情报,均由他筛选集中,呈报给我,由我知会虚军师。唉!真想不到,从彭梁帮到现在我们的少帅军,他一直是我最信得过的心腹手下。” 卜天志沉声道:“志成似非这种人,会否是另有其人?例如在前线收集情报者,可以故意将假消息发放回来。” 洛其飞道:“我在这方面非常小心,负责前线侦察的分成数组人,对任何消息会隔离,问题只会出在掌管情报的游弋所处,若志成有心弄鬼,篡改伪造该非难事。帮他办事的都是由他挑选的人,唉!这是我的过失,请少帅处罚。” 寇仲微笑道:“其飞肯定有过,幸好你立下的功劳足补过失有余,所以就当作一个教训。”接着正容道:“我常说能骗你的人,必是能令你信任的人,你不信任的人如何骗你。” 宣永双目杀机大盛,沉声道:“少帅请把此事交由属下处理,我会把内奸连根拔起,一个不留。” 寇仲向跋锋寒轻松地道:“老跋怎看此事?” 跋锋寒淡淡道:“内奸可以是很有用的,既可向我们发放假消息,当然可掉转头向敌人提供错误情报,所以宣大将军万勿意气用事,错失良机。” 宣永赧然道:“跋爷说得对。” 寇仲道:“现在我们是有心算无心。其飞该最清楚刘志成的活动情况,以及可能被他暗中收买的同党。”转向宣永道:“此事必须不动声息的进行,由宣永你亲自挑选既忠诚可靠,办事机伶,更精于潜藏侦察的好手,暂时拨归其飞指挥,对刘志成展开日夜不停的监视,看他以何种手法放出消息,只要弄清楚他的手段,证据确凿没有冤枉好人,我们反过来由他送出错误情报,说不定可教李世绩吃个大败仗,减轻他对我们少帅国的威胁,否则我们就要应付敌暗我明、腹背受敌的艰苦日子了。” 虚行之道:“那少帅是否仍依原定计划与跋爷赶返洛阳?” 寇仲双目神光闪闪的道:“洛阳至少尚有个把月的寿命,在此期间我们不用为它操心,由跋爷孤身回去,与陵少会合,再来助我们攻打开封。” 宣永等为之愕然,若开封的情况正如寇仲所言,凭他们的实力,根本没资格进攻开封。 寇仲进一步解释道:“这叫制造假象,刘志成干的是见不得光的事,所以只有事关重大的情报,他才会发放出去,现在我们就提供一则他不能不发的消息,使我们有机会当场人赃并获,然后再从容定计。” 跋锋寒冷笑道:“这种叛主求荣的人必是贪生怕死之辈,大刑侍候下不怕他不乖乖听话。” 他语调透露出一种冷酷无情的感觉,使人不寒而栗,更庆幸自己是他的朋友而非敌人。 洛其飞狠狠道:“若我所料不差,他该是以飞鸽传书的方法向敌人暗通消息。” 陈老谋笑道:“那监视他的人选中就不能缺百发百中的神射手。” 寇仲道:“一切就这么决定,今趟我们极有运道,可在这么短时间寻出内奸,这样一个掌管情报的大头目,就如同正对我们少帅军心的一把刀,使我们被捅死仍不晓得在甚么地方出错。” 接着举杯笑道:“这席酒宴当是为跋爷送行,当李世绩以为我们中他奸计,竟蠢得逆河北攻,奢望与窦军会师虎牢,就是我们狠挫他一顿的时刻。” 众人轰然举杯,士气大振。 无论处于多么恶劣的形势,寇仲总能为他们带来生机和希望。 不过几天工天,洛阳围城的情况更趋严峻,所有制高点均被占据,设立有强大防御力的木寨,以陷马坑环绕,只余出入通道。 城外四周遍挖深壕,宽度由数丈至数十丈不等,大幅限制守城军反击或突围的机会。 这些布置当然难不倒徐子陵,凭藉超人的灵觉,他无惊无险的避开巡逻的唐军和哨站,叫门入城,在“老朋友”郎奉的陪同下先入宫晋见王世充,向他报告“喜信”,然后到东北城头见杨公卿。 杨公卿正在休息,负责守城的是麻常,后者一脸忧色,显是情况不妙。城外唐军营垒灯火连天,不住传来马嘶声,却是一片宁和,没有任何攻城的迹象。 徐子陵还以为杨家军在洛阳攻防战有重大伤亡,问道:“情况如何?” 麻常叹道:“闷局!自少帅和两位爷儿突围往见窦建德,唐军由那晚开始停止攻城,只在城墙外四周筑垒挖沟。最要命是那些陷马坑,他们若人手足够,两天便可挖出半里长的坑沟,令人望之心寒。” 徐子陵讶道:“你原来是为这些陷马坑忧心。” 麻常愤然道:“我曾主张出击,以快打慢,使唐军无法处处掘坑。敌分而我集中,李世民更无从猜估我们从那一道城门出击,主动权在我们手上。可惜王世充胆小如鼠,杨公又念在故主之情,不愿迫他,令我们坐失良机。李世民看得真准,若少帅在此,肯定李世民不敢这么放肆。” 徐子陵再次认识到麻常的识见和胆色,绝不在宣永和杨公卿之下,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安慰他道:“窦建德答允出兵来援,我们只须守稳洛阳,牵制唐军在此的大军。” 麻常目光投往城外从洛阳流出往东去的洛水,隐见两里许一处河湾帆影幢幢,沉声道:“这两天在水道上的唐室水师往来频繁,显示李世民正调兵遣将,应付夏军渡河来攻,更要阻截我们少帅军北上。由此我们晓得少帅说动窦建德。现在夏军成为我们唯一希望,有少帅助他筹谋用计,至乎冲锋陷阵,洛阳之围有望可解。” 徐子陵苦笑道:“少师不会参与夏军的行动。” 麻常变色失声道:“少帅怎会如此失策?” 徐子陵解释寇仲的处境,非是寇仲失策,而是无可奈何。 麻常坦然道:“我麻常自十六岁追随杨公起义,大小战役数以百计,却从未见过有人用兵比李世民更稳更狠,天下间恐怕只少帅能与之抗衡。换成是窦建德,才智既逊,李世民又有险固的虎牢可守,我对窦军再不存任何幻想。” 徐子陵问道:“麻将军可有甚么提议?” 麻常苦笑道:“我现在最担心是士气的问题,我们现在如同给困在一座叫洛阳城的大囚牢内,粮道被彻底截断,走投无路,只能被动的等人来救援,可是援军迟迟不来,而我们却不敢有半刻的松懈,这可是最恼煞人的,我情愿敌人昼夜来攻,那会有趣些。” 徐子陵道:“我们的粮草尚可支持个把月,为何仍有士气方面的问题?” 麻常压低声音道:“问题出在我们少帅军身上,王世充的郑军人人家小都在洛阳,为保卫家园,他们可为此作任何牺牲,坚持到底。我们少帅军是另一种情况,纯粹是作客的心态,打不赢便突围逃回梁都。可是现在李世民截断所有逃走之路,我们被迫要与洛阳共存亡,意志最坚强的人也吃不消。若非少帅在我军心中有近乎天神的地位,恐怕每晚都有人攀墙逃掉。更要命的是李世民一向对投降的人仁慈,只要到城外弃械投降,保证能够活命。徐爷现在该明白我担心的原因。” 徐子陵终于明白过来,沉吟片晌,断然道:“若我们能夺取城外一、两个垒寨,是否对军心士气有帮助呢?” 麻常动容道:“那肯定大振士气,显示我们既有突围的力量,并且还有进可攻退可守的余力。” 徐子陵道:“刚才我由南面入城,对那里的岗哨营垒布署了如指掌,我们就由那一方入手如何?” 麻常犹豫道:“应否明早与杨公商量,又或待少帅回来后决定呢?” 徐子陵分析道:“人心是很奇怪的东西,会很容易受到影响,就像原野上的羊群,当狼出现时,恐惧会蔓延开去,一旦开始出现逃亡的情况,谁都阻遏不住。王世充和杨公方面由我负责应付,整个行事细节,则要靠你动脑筋。” 麻常双目射出坚决的神色,点头道:“徐爷这么看得起我麻常,我麻常必不会教徐爷失望。” 天下无人不知徐子陵的才智不在寇仲之下,更是寇仲最亲近的难兄难弟,他说的话等同是寇仲亲口说的。麻常得他支持,自可放手而为,尽展胸怀内的鸿图大计。 徐子陵道:“现在该怎么办?” 麻常深吸一口气,道:“徐爷勿怪我潜越,我想请徐爷到城外当探子,趁离天明尚有三个时辰,先摸清唐军的虚实布置,军力的分布,绘成简单却精确的详图,而我立即命人赶制填坑的车贲轀车,车贲轀是四轮大车,顶部以巨木制成,蒙上生牛皮,下面可藏兵士七十人,推着大车前进,可掩护运土填壕的士兵。城内有大批木材,故材料方面全无问题。哼!针岂有两头利的,唐人的陷马坑正好是我们最佳的掩护。” 徐子陵见他振作起来,一洗早先颓气,欣然道:“麻将军不用客气,我立即去为将军当一个小探子。” 麻常不好意思地道:“我是迫不得已。洛阳城内只有徐爷有这本事和身手,即使被发觉也能轻易脱身。” 徐子陵道:“麻将军心中可有全盘计划,若可大概说出来,对我侦察时须特别着眼留神的地方会大有帮助。” 麻常目光投往城外,脸上露出自信神色,沉声道:“守城不劫寨,是为守死待亡,凡守城都必须不断组织兵力,杀出城去对围城敌军进行突然而快速的攻击,在防守中进行局部的进攻,以战代守。兵法有云:‘凡城内器械备,守御已得,当出奇用诈,以战代守,以击解围。’现在李世民率军往东守虎牢迎窦军,留守者当然是李元吉,我们就来个以战代守,以击解围;先乱其阵脚,令其疲于奔命,不知该守何方之际,迅速劫营夺寨。当年三国时期,魏将张辽以七千人守合淝,被孙权以十万人围攻,张辽遵曹操‘折其盛势,以安众心,然后可以守也’的指示,以八百多人组成敢死队突然开城向孙权冲杀,夺吴人之气,魏兵则士气大振。孙权围城十多天后,知城不可拔,终于退兵。这就是我的全盘计划,请徐爷赐示。” 至此徐子陵对麻常独当一面的资格再无半丝怀疑,拍拍他肩头笑道:“请麻将军依计行事,明早我们吃早点时再谈吧!” 卷五十二 第七章 前尘往事 寇仲亲自途跋锋塞上路,沿运河疾走近十里路后,跋锋寒停步道:“我就在这里渡河,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回去处理,不用送啦!” 寇仲用神观察两岸形势,跋锋寒见状笑道:“别忘记我一直以来是怎样过日子的,何况我自懂事开始,便得防备别人,放心吧!没有人可阻止我到洛阳去,包括毕玄在内。从没有一刻,我对自己是那么有信心的。” 寇仲微笑道:“我若真的不放心,会抛下一切陪你到洛阳,那晚你应付世民、元吉和一众唐室高手,不论谋略手法均精采绝伦,显然你在沙漠的百天修为不是白过的。” 跋锋寒道:“那百天是潜修,去洛阳是实践,两者缺一不可。”顿了顿道:“我们坐下说几句话好吗?” 寇仲笑道:“正求之不得,这几天顾着赶路或为诸般烦事,稍有空暇又要争取时间休息,根本没时间问你老哥芭黛儿的事。” 跋锋寒领他到岸旁一块大石坐下,哑然失笑道:“你这小子仍是不死心,现在我不想更不愿提起有关她的任何事,或者有一天我会向你倾诉,却非是今夜。看!今晚的星空多么深邃美丽,每当我看着茫茫夜空,我都会感到生命不该有任何限制的。无论我们想得多么玄妙,比起星空的玄妙仍是小巫与大巫之别。” 寇仲陪他仰首观星,同意道:“人有一个大缺点,就是任何玄异神妙的事均可习以为常,星空是最好的例子,更多时间我们是懒得仰首去看它一眼的。” 跋锋寒默然半晌,忽然叹一口气道:“你是否准备与洛阳共存亡?” 寇仲微一错愕,向他瞧去,皱眉道:“你是否认为窦建德全无机会?” 跋锋寒苦笑道:“我对窦建德一无所知,唯一晓得的是他从未遇过真正的劲敌,徐圆朗和孟海低远比不上全盛期的李密、宇文化及、薛举又或刘武周,窦建德能收服他们显不出他有甚么本事。但李世民却是从未遇过对手的统帅,高下清楚分明,除非我们是盲的,否则当知窦建德绝无侥幸。” 寇仲颓然道:“我多么希望自己能找到有力的依据去反驳你的分析,可惜是有心无力。我肯去守洛阳,是要为我的少帅军争取时间,并不是为王世充这种卑劣小人卖命。” 跋锋寒道:“既然我们对唐夏交锋的战果看法相同,那就好办。李世民破窦军后,必倾尽全力来摧毁你少帅军,而更毒辣的手法是要你寇少命丧洛阳,永远不能回彭梁,那时少帅军将不战而溃,宋缺唯有黯然退返岭南,任唐军称霸天下。所以你必须为自己预留后路,否则悔之莫及。” 寇仲沉思片刻,道:“无论窦建德今趟出兵攻打唐单是为他自己的利益还是看在我的情份,我都须负上责任,不能就这么瞧着他沉沦。只要我能借假情报的手段重挫李世绩,暂缓陈留之危,我会设法扯李世民后腿,办法有好几个,可是没有一个有超过五成的胜算,我为此想得头昏脑涨。” 跋锋寒道:“请恕兄弟坦白,你虽觉得对窦建德来援须负上责任,其实是妇人之仁。在眼前的形势下,窦建德是别无选择,只看他枕兵武陟,更和你说能在三天时间渡河,可知他准备充足,早有攻击唐军之意。若给他抢先夺得洛阳,你猜他会对你客气吗?凡想当皇帝的都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人。即使原本他不是这种人,可是尝过独揽大权的滋味后,势难再走回头路。你寇仲现在是少帅军之首,凡事再不能只凭一己的好恶,必须为大局着想。李世绩枕大军于开封一天,虎牢、洛阳间的水道和大河就仍在唐军的控制下一天,你的少帅军想扯李世民的后腿不但是妄想且是痴想,犹如那只欲以双臂挡车的螳螂。这番话你肯定不欢喜听,我却不能不说。在战场上,谁够狠谁就能活下去。” 寇仲苦笑道:“你老哥句句金石良言,最后一句更是战场的金科玉律,我还有甚么不听从的。你老哥尚有甚么提议?” 跋锋寒道:“攻城守城,决胜战场,你比我在行得多,当然由你去想办法。” 寇仲点头道:“老跋你的话彷如当头棒喝,使我整个人清醒过来。战场上有战场上的规矩,成则为王,败则为寇。这可是李小子亲口向我说的,难怪他一直这么成功,因他没有妇人之仁,在战场上管他天王老子,非友即敌。他娘的!” 跋锋寒道:“说到狠,李世民们及不上我们突厥人。不要看突利与你称兄道弟,一旦利益冲突,他绝不会对你例外。” 寇仲道:“我可否斗胆问你老哥一个问题,为何你肯掉过头来和我们一起对付你自己的族人?” 跋锋寒目光投往脚下流过的广阔运河,好半晌才沉声道:“当年的我尚未真懂人事,大约是九或十岁的年纪,却暗恋着族中一位美丽的小女孩,她比我大少许,在族内的孩子群中非常受欢迎,她对每个人都那么好,是众女孩的领袖。” 寇仲道:“你和我都是早熟,八岁我就仅去偷看人家姑娘洗澡,不过每趟徒惹来喝骂痛打,从没成功窥看过。” 跋锋寒没好气的道:“我的初恋没你那般肮脏,我只要看到她,听到她说话,便心满意足。由于我家人在高昌被狼军屠杀,所以我在这马贼族群中像个小乞丐,只能偷偷躲起来以木柴当刀来练功夫。在她面前更自卑得不敢说话。” 寇仲道:“难怪我们臭味相投,原来大家都有个受尽屈辱的童年。” 跋锋寒像听不到他的说话般,沉浸在既痛苦又动人的回忆里。双目射出缅怀神色,缓慢而低沉的道:“有一天,谷原内下着细雨,族内的孩子玩类似你们‘兵捉贼’的游戏,在广阔的草原上,她领着一群小女孩,追逐一个比我长得高大好看的同龄男孩。我只能躲在一旁偷看她,内心妒忌得但要淌血,那感受我直到今天仍没有遗忘。” 寇仲同情的道:“那滋味肯定非常不好受。” 跋锋寒续道:“忽然间她发现我躲在草丛内,飞奔到我面前,叉着小腰嗔道:‘你在这里干甚么?’”最后一句他是以突厥语说出,显示他对这句话刻骨铭心,自然以她当时的语言重述。 寇仲皱眉道:“她对你似乎不太好。” 跋锋寒微笑道:“我第一个反应像你般深被伤害,按着她振臂召唤其他女孩子嚷道:‘我们来捉这个小子!’接着是她和整群女孩子来追我,我一边逃一边开心得想哭,自家破人亡后,我从没有一刻比那时刻更开心。“ 寇仲道:“这是个平凡但非常感人的故事,你后来和那女孩有甚么发展?” 跋锋寒道:“没有任何发展,三天后狼军来了,混乱中人人四散逃生,事后我回到营地,发现她赤裸的尸体,由那天开始,我便下决心与狼军作对。” 寇仲咋舌道:“连十岁的小女孩也不放过,他们算是人吗?” 跋锋寒道:“现在你该明白我因何要掳走芭黛儿,又为何要与地分手。”随后拍拍他肩头道:“洛阳再见。” 纵身而起,投进滚流不休的河水去。 在杨公卿位于城东南的临时将军府会议室内,徐子陵费半晚工夫勘视绘成的地图摊在桌面,由他向杨公卿和麻常进一步解说,道:“李世民的帅旗换上李元吉,李世民应不在城外,围城军改由李元吉指挥,主力大军集中在洛阳城东面五里许,位在洛水和槽渠间一处丘陵高地,赶起三个以木、石构筑的营寨,寨旁设有临时码头供水师船停泊,更有跨河木桥四座,贯通两岸交通,紧扼两条河道的咽喉。” 洛水和槽渠从洛阳平行往东流出城外,相隔半里,是通往大河的主要水道,唐军在此部署指挥总部,显示截断洛阳和虎牢通道的决心,令郑军无法与夏军会合。 徐子陆续道:“其他环绕洛阳城约有规模城寨还有十八座之多,大多部署于战略性的丘陵高地,易守难攻,配合壕堑,确有把洛阳困死之势。” 杨公卿和麻常正聚精会神研究图上营寨和壕垫的分布,前者叹道:“李世民确是用兵的不世之材,人道其守城之法天下无双,岂知攻城之法亦如此出色,不论我们从任何一门攻出,因壕堑局限我们行军的道路,只能循‘之’字形的路线迂回而行,且必遇上对方营寨扼守之地。唐军既可从容出军反击,又可固寨坚守,待友军来援。” 麻常指着洛阳城南外道:“城南是平野之地,四座营寨只一座设于高地,所以壕堑特多,倘若我们能填平两道壕堑,攻陷设于平地的两座木寨,建于丘上的营寨不攻自乱,我们将可打通南面的封锁。” 杨公卿皱眉道:“填壕容易,攻寨困难,此三寨兵力合起来达两万之众,寨的外沿各有八座高起四丈的箭楼,周围深挖壕堑,三寨互相呼应下,我们即使全军尽出,恐怕仍无法攻陷任何一座营寨。尤可虑者,是其他营寨的唐军闻风来援,截断我们退路,我军动辄会遭遇全军覆没的厄运。” 麻常道:“若有李世民在城外坐镇,我们自该待少帅回来再作打算,幸好现在城外的是好大喜功,急于挽回失去声誉并妄想胜过李世民的李元吉,则是另一回事。我敢肯定李世民离开前必有严令,禁止李元吉主动攻城。我们定要挑起李元吉的战意,迫他攻城,先乱其阵,再疲其兵,待他阵乱兵疲,然后劫案破围,那时少帅亦该回来哩!有少帅作指挥,杨公尚有何惧哉?” 杨公卿问徐子陵道:“子陵有甚么意见?” 徐子陵答道:“我们最大的优势是城坚墙厚,守城工具充足并威力惊人,那管敌人兵力在我们数倍之上,由于我集中而敌分散,故主动权实操在我们手上,亦因此我赞成麻将军乱其阵、疲其兵的战略,昼夜不息的填壕越堑,不断从各门出击,或同时数军齐出,使李元吉首尾难顾,如此不但可振奋士气,减少对唐军的畏惧,更说不定可破围而出,到虎牢与窦军会师。” 杨公卿终于同意,长身而起道:“好吧!就依你们之言,我立即入宫见王世充,若他敢不同意,我们散伙回家去。” 当刘志成给带到陈留总管府内堂,予寇仲第一个印象就是他性格脆弱且会在女色方面没有节制。 经过这么多年来的走南闯北,见尽天下各种人等,以他的聪明才智,培养出一套察人观人之法。 刘志成长相不俗,衣着讲究,三十多岁的年纪却是眼角满布鱼尾纹,未语先笑,嘴角含春,正是那种自命风流,受不住女色引诱的坏鬼书生长相。这种人得意时会乐极忘形,失意时则慌惶失措。只听他的足音便晓得他心乱如麻,作贼心虚下失去方寸。当他见到在内堂恭候他的竟是寇仲、洛其飞、虚行之和宣永四大少帅军巨头,心儿跳响的声音使寇仲在隔丈外听个一清二楚。 寇仲挥手命领他来的手下退出内堂,淡淡道:“志成坐下!” 刘志成垂头不敢接触寇仲锐利的眼神,恭立施礼道:“小人站在这里便可以,少帅有话请吩咐。”。 “砰!” 洛其飞一掌拍在桌面,喝道:“少帅赐座就是赐座,立即给我坐下。” 刘志成全身剧震,脸如土色的抖颤着在四人另一边战战兢兢的坐下。 寇仲微笑道:“志成你那手字的确写得不错,字体龙飞凤舞,不愧饱学之士,难怪其飞委你以重任。” 宣永取出一卷小字条,摊放桌面,由虚行之以纸镇压着上下,小条子上密密麻麻写满蝇头小字,内容尽是有关寇仲到陈留后的情况。 刘志成偷眼一瞥,立即脸色剧变,滚跌椅旁跪倒地上,浑身发抖颤声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少帅饶命!” 洛其飞霍地起立,戟指骂道:“这字条是从你放出的信鸽身上取下来的,你这禽兽不如的东西,我洛其飞有那处待薄你?” 寇仲微笑道:“其飞勿要动气,志成已承认此事,省去我们大刑侍候的工天,也算有功。倘若他以后肯老老实实办差,兼之他又未曾造成我军甚么损失,自该酌情从轻发落。” 刘志成忙求饶道:“少帅开恩!” 寇仲淡淡道:“给我坐回位子里。” 刘志成抖颤着勉力爬起来,像一滩烂泥般挤回椅子上,眼中涌出惊惶的泪水,胆颤心惊的低垂着头,像忽然间苍老十多年。 宣永摇头叹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又没有人迫你加入我们少帅军的。” 刘志成呜咽道:“小人知错!少帅开恩!” 寇仲待他平静少许,单刀直入地道:“香玉山给你甚么好处?” 众皆愕然。 刘志成一震抬头,迎上寇仲眼神后触电般垂下目光,以抖震的声音道:“少帅怎会……唉!我……” 洛其飞暴喝道:“少师问你香玉山究竟给你甚么好处?还不从实招来?” 寇仲心中暗喜,他这句话纯为试探,并不肯定自己的猜想。现在当然晓得一矢中的。要知刘志成本来是彭梁帮的人,而香玉山以前一向在彭梁活动,以彭梁为香家的大本营,像刘志成这种风流人物,当与开赌场青楼的香玉山有交往。而香玉山深悉刘志成性格的弱点,配以阴谋手段,自可轻易把他收买。 “突突突突!” 刘志成牙关打颤,说不出半句话来。 寇仲哈哈笑道:“香玉山算是老几,碰上我寇仲有那趟是不吃亏的。我给你半个时辰好好的想清楚,一是衷诚和我合作,那万事有我为你担当,甚么问题都可给你解决;一是交由刑部对你作出处分,叛国乃头等大罪,可不是说着玩的。来人!给我押下去!” 守在门外的卫士应命而来,把双腿发软的刘志成架走。 洛其飞愤然道:“少帅何须对这种卑鄙奸徒宽容,不怕他不说话。” 寇仲微笑道:“要钓大鱼当然须费点工夫,哈!香玉山确有点门道,懂得由我们内部入手颠覆我军。” 虚行之皱眉道:“香玉山怎会与唐军有联系的?” 寇仲道:“此事我们不用费神去想,现在最该想的有两件事,首先是如何利用刘志成发放假消息,让李世绩上当。其次是假若窦建德兵败,我们该如何善后。” 众人都听得心如铅坠,尽管已能成功运粮往洛阳,又说服窦建德援洛,可是少帅军仍处于挣扎求存的绝对劣势下,前路茫茫,没有人再能保持乐观的情绪。 寇仲把字条卷起,递给洛其飞,笑道:“幸好其飞用网捕鸽,现在可以原鸽把字条送出,我要大睡一觉,黄昏时唤醒我,大家陪我吃顿饭。” 卷五十二 第八章 洛南之战 二十辆可挡敌人箭矢,掩护己方箭手,被兵士戏称为木驴的车贲轀车,在正南长夏门内的广场列阵,等待夜色的来临。 这种战车形如有轮的活动房屋,顶尖作人字形,覆以经药制的生牛皮,耐火坚固,投石也莫奈之何。 另外还有过百辆“虾蟆车”,其实只是普通的运货手推独轮车,特别处是装有防箭板,保护推车的士兵,上面满载泥石,可直接推入壕中,大幅增加填壕的速度。 组织起来的居民不住把沙、石、土包送至长夏门两旁,堆成几座小山,待行动时让战士借木驴掩护,运往城外填壕。 最具杀伤力的还是从城头运来的十挺八弓弩箭机和五台重型大飞石,这批超级战具只要能越过壕堑,可对敌人木寨生出庞大的破坏力量。 九千战士布阵广场上,分为三队,每队矛盾手一千,乃箭手千五,骑兵五百。人人均对此趟出击充满希望,故士气昂扬,蓄势以待。 在他们心中,徐子陵如同寇仲的替身,乃无敌的象征。 王世充、杨公卿、王玄应、王玄恕、麻常、段达、单雄信、邴元真、跋野刚、宋蒙秋和徐子陵集中在长夏门城楼上,从城琛遥观城外敌军动静。 除正对南门里许外的敬寨是建于小丘高地,左右两寨处于平地上,只靠深壕木栅作防御,不过若不能先攻陷高寨,被高寨敌人出兵突袭,则动辄有败亡之危。 王玄应叹道:“早知先把这山丘铲为平地,今夜之战将轻松得多。” 王世充不知是否因他失掉虎牢不满至今,皱眉责道:“这些话说来有甚么用,想方法攻克此三寨才是积极的态度。” 王玄应只好闭口不言。 此时郎奉来报,北面安喜门、东面上东门和建春门的突击军均准备就绪,此三军各三千人,装备与枕兵长夏门的主力突击军全部相同,规模却是主力军约三分之一,属牵制性质。 杨公卿道:“我们并不急于劫寨杀敌,用的是疲其兵、乱其阵的战术。” 众将无不领首同意,填壕是第一步,按着须粉碎敌人的反击,守护被填的壕堑。 横亘在长夏门外二千步处是长达两里,相隔百丈约两重深壕,各宽两丈深一丈,第二重壕非是连续不断,而是各有两个宽约丈许的缺口,敌人可从缺口通往壕堑的另一边。 在外围的壕堑后有十二座三丈高的木构箭楼,每座四周堆放高及人身的沙泥包,大唐战士在沙泥包的掩护下日夜轮番守卫,部署有投石机和重型弩箭机,成为坚固的防御点,配合三寨可互相往来的援兵,在防守上确无懈可击。 其中四座箭楼位于长壕两端,每端两座,以环形短壕围护,出口设在正南方,与左右两寨紧密呼应。 洛阳南面三门长夏、定鼎、厚载的对外通路,全被壕堑、战楼重重封锁。 在西沉的红日映照下,敌寨附近活动频繁,马队步兵轮番巡戈,从洛阳流出的伊水被敌人以尖木锁河,封锁线后河岸高处部署有箭楼和投石机,城里城外笼罩着一触即发的战争气氛。 王世充问道:“子陵此刻有甚么意见?” 徐子陵卓立王世充旁,正凝神观察敌方规模最大的高寨,悠然道:“寨门飘扬的旗帜有‘卢’字,代表对方哪位将军?” 单雄信答道:“应是李元吉的心腹大将卢君谔,此人是唐军著名悍将,最擅冲锋陷阵,在攻打关中时立下大功,今趟随李元吉东来,是元吉军的行军总管,李元吉派他来镇守南面,可见对这条战线的重视。” 徐子陵微笑道:“今晚我们只填第一重壕堑,然后学他们以沙泥包结阵坚守第二重壕堑以抗敌军,只要能稳守两道壕堑间的通道,敌人将徒呼奈何。麻将军有甚么高见?” 麻常先谦虚两句,才道:“我们左方有伊水之险,所以只须全力对付前方攻来的敌人。敌人或会从右方沿壕来攻,我们可于厚载门和定鼎门各布骑兵千人,以厚载门的骑队断来袭者去路,定鼎门骑队施以拦腰冲击,填壕军的千五骑则可迎面反扑,如此可策万全。” 众人点头称善,王世充也认为没有问题,道:“就依诸位提议,入夜后我们发动攻势,给李元吉一点颜色。” 众人应诺,士气昂扬,自被唐军围城后,直到此刻王世充手下诸将始重现生机。 徐子陵更感到他留在洛阳是正确做法,否则洛阳被破,一切休提。 出席晚宴的有虚行之、陈长林、宣永、洛其飞、卜天志、陈老谋和刚从梁都赶来的任媚媚。 酒过三巡,洛其飞首先向他报告刘志成的事,道:“那小子因受不住一位青楼红妓的引诱,迷倒她身上,此女挥霍无度,又爱流连赌场,累他债台高筑,给香玉山一个手下乘虚而入,以重金收买。更力陈我军末日即临,若效力香玉山,日后富贵无穷,遂为奸人作伥。” 陈老谋怪笑道:“摆明是香玉山布下圈套,美女加财宝,确没多少人抵受得住诱惑。” 洛其飞道:“那小子坦承眼见我们梁都水峡之战大获全胜,深感后悔,但却被人威胁,不得不硬着头皮干下去。此事是我用人不当,请少帅降罚,否则其飞心中难安。” 寇仲从容道:“不是你用人不当,而是可用之人不多,不得不把以前彭梁帮的班底移拨过来应急。这代表我们须进行革新,不过这种事急不来,以后若有疑惑,可与虚军师商量,听取他的意见。” 任媚媚正容道:“香小子太清楚我们,兼之他在彭梁余党仍众,幸好我同样对他了如指掌,此事交由我办,保证可把香小子的人清除,并关掉所有与香小子有关系的青楼赌馆。” 虚行之道:“香家曾在彭梁盘据多年,势力根深蒂固,且与民生息息相关,故此事虽势在必行,却须按部就班,行动不宜过激。” 寇仲同意后,问洛其飞道:“要胁刘志成的人是何方神圣?” 洛其飞道:“是一个叫韦清的济商,他的酒供应彭城、梁都和兰陵三城,不属任何帮会,却与巴陵和彭梁两帮一向保持良好关系。他向刘志成定期供应信鸽,信鸽放出后从没有飞回来,连志成那小子亦不晓得信鸽飞往何处。” 卜天志道:“刘志成是否肯和我们合作?” 洛其飞点头道:“他刚才在我面前立下毒誓,保证衷诚合作。只求我们饶他狗命。” 寇仲欣然道:“他的性命仍在我们手上一天,这贪生怕死的家伙就不得不乖乖听话。待我们研究清楚该如何行动,再利用他发放假消息。” 宣永道:“只是假消息怕仍未能今李世绩上当,必须配以连串行动,让李世绩以探子收集的情报印证假消息,李世绩始会确信不移。” 寇仲道:“假设李世绩确信我们会挥军逆河攻打开封,他会有甚么反应?” 陈长林道:“若我是他,会以逸代劳,到我军兵临城下,才以优势兵力截断我们退路,摧毁我们的水师船,然后与我们正面交锋。有李子通作前车之鉴,唐人对我们的飞轮船当有充分防备。” 寇仲点头道:“这确是能想出来的最高明战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绝占不到便宜。他奶奶的熊,有甚么更好的计策去对付呢?” 任媚媚娇笑道:“少帅不是说过兵书有云,甚么攻其所必救,有甚么是李世绩非救不可的?” 寇仲拍腿叹道:“给任大姐一言惊醒梦中人,我们就使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保证能教李世绩没齿难忘。” 入夜后,城南守城军首先发难,放下长夏门的大吊桥,两千盾矛手首先冲出,在城门左右结阵。这个兵种以防守为主,高盾可挡箭矢刀剑,长矛不怕敌骑冲击,最大的用处还是向射手提供掩护,在战场上发挥出强大的杀伤力,进可攻敌破阵,退可结阵稳守。 接着箭手出城,在号角声中左右各一千的矛盾手整齐一致地在领兵将士吆喝中往前移百步,让三千弓箭手冲出,集往矛盾手阵后,变成矛盾手在前,弓箭手在后,后者分作三排,前排为射程较远的弩弓手,后两排为强弓手。 再一遍鼓响,最后一队突击兵从城门冲出,又形成矛盾手在前,弓箭手居中,突击军处后,迅速在城门外二百步处结成中阵,形成完整的阵式,中军在前,左右两军护卫两翼。 此时敌方三寨警钟鸣响,一队队唐军分从三寨开出,在案外布阵待变,行动快捷而不乱,尽显唐军高效率的机动性和训练有素。 徐子陵、麻常和杨公卿于此际各领骑兵出城,横列三阵之后,以千五人组成的骑兵阵遮挡敌人视线,不让敌人看到从城内开出的十挺八弓弩箭机和五台大飞石,还有二十辆木驴车及过百辆虾蟆车。 五千城民被组织起来,不断把沙泥包送往城外。 徐子陵遥观敌阵兵员调动,正不住增援第二重壕堑边沿虚的箭塔阵地,敌方三军以由卢君谔亲自率军的军队兵力最强,达一万二千之众,其他左右两寨之军,兵力在六千人间,加上守护十二个箭塔阵的唐兵,他们眼前唐军总兵力接近三万人,是他们兵力的四倍。 杨公卿道:“唐人左寨的领军是冯立本,右寨的领军是秦武通,都是李元吉的心腹将领。” 对手是李元吉而非李世民,徐子陵心中顿安,问道:“卢君谔的兵员分作前后两阵而非一般的二阵或六阵,算否不依常规?” 麻常解释道:“这是阵法,分军为前后两阵,每阵再分前中后三队,以长枪居前,弓手居次,弩手列后,当我们攻击他们,前列的枪手蹲地迎战,起立者斩,故不得退;次队弓手跪地迎战,后面的弩手站立发射。当前阵箭矢射尽或伤亡过重时,前阵撤后,以后阵更代,故名之为阵。阵利守不利攻,不易攻破。” 徐子陵点头道:“原来如此,可知李元吉是严令手下以堵截围困为主,不让我们破围往与夏军会合。有甚么方法可令卢君谔真的相信我们是要突围而去?” 杨公卿道:“在眼前敌军重重围困的情况下,能勉强突围的只有轻骑兵,倘若我们在骑兵调动上用点工夫,当可骗过敌人。” 徐子陵道:“此法留待日后之用,今晚我们的战略目标是填平第一重壕堑的一段,以大飞石摧毁等二重壕堑的两座箭塔,设置能与敌人隔壕对峙的稳固土泥包阵地,便是大功告成。” 一声令下,号手吹响号角,由跋野刚率领的中军,开始往第一重壕堑推进,左右两军随之移动。 左军领队是单雄信,沿伊水西岸推进;右军领队段达,西面虽空空荡荡的无险可守,却有定鼎和厚载两门内的伏兵呼应。 在定鼎门和厚载门后严阵以待约两队千人骑兵团,分由王玄恕和孟孝文两人率领。 徐子陵的骑兵队亦缓缓前移,二十辆木驴车随后,每辆木驴车内藏工事兵各五十人,负上运土填壕之责。 十挺八弓弩箭机和五台飞石夹杂在骑兵丛中缓缓而行,城外战云密布。 敌方战鼓齐鸣,震动城南外的伊洛平原,敌方高寨冲出一队近二十人的骑兵,来到卢君谔的阵后方。 卢君谔的主力军开始移动,往第二重壕推进,支援壕沿正对长夏门的两座箭塔阵。只要能顶着守城军的反攻,唐军可从第二重壕的缺口切入,对越过第一重壤的守城军拦腰施袭。 大战一触即发。 寇仲在内堂苦思的当儿,虚行之和陈老谋求见,三人围桌坐下,陈老谋道:“刚才我和虚军师研究战术,虚先生提出几点顾虑,我认为他该直接向少帅说出来,故硬把他扯来见你。” 寇仲闻弦歌知雅意,心知虚行之定是有相反意见,却不敢在众人面前提出,所以在私下向陈老谋说,希望由陈老谋提醒自己。欣然笑道:“军师有甚么意见,可坦白说出来,我寇仲岂是王世充般胸窄不能容物之辈。” 虚行之尴尬地应是。 陈老谋道:“据我们掌握的消息,那收买刘志成的济商韦清,把两只信鸽交给刘志成后,连夜离开陈留,不知所踪,虚先生认为此事大不简单。” 寇仲愕然望向虚行之。 虚行之道:“李世绩不但才智过人,且经验丰富。上赵少帅运粮往洛阳,被唐军缀上,以少帅的精明,岂会不起疑心,必彻查内奸。我就怕李世绩早猜到少帅能揭破刘志成的勾当,将计就计的反过来对付我们。” 寇仲皱眉道:“我们今趟能这么快揭穿志成,是有点幸运成份,李世绩怎会晓得?” 虚行之道:“我们的对手是狡猾有名的香玉山,他不可能在此事上没有后着,他既能收买志成,亦可收买其他人。说到底我们少帅军仍未能上下如一,意志不坚定的人很易被香玉山乘虚而入。假如志成的手下中真有这样的人,志成忽被扣押,改以别人代他职务,那志成内奸身份被揭破一事,对敌人再非秘密。” 寇仲一震道:“军师的思虑确比我更缜密,唉!现在该怎办才好?我们螳螂捕蝉的大计岂非行不通?” 陈老谋道:“此事可从详计议,我们先假设虚军师猜测正确,另行计中之计,说不定仍可教李世绩吃上大亏。” 以寇仲的才智,仍感有点吃不消,头昏脑涨的喃喃念道:“计中之计?有甚么计中之计呢?” 虚行之道:“文原正领一军五千人从东海开来,如部署得宜,或可成为奇兵。此事交由属下办理,我不但要骗过可能的内奸,还要骗过香玉山布在我国境内的探子。” 寇仲首次感到香玉山对少帅军的严重威胁,点头道:“此事就交由先生全权主理。” 陈老谋道:“军师还有两个提议,均是针对若窦军兵败,我们少帅军的应对后着。” 寇仲大喜道:“我正为此不能安寝,先生有甚么好提议?” 虚行之欲言又止,好半晌才道:“跋爷临走前,曾拉我到一旁说过几句话。” 寇仲一呆道:“他说甚么?” 虚行之道:“他说若少帅不放弃与窦军会师虎牢的想法,不待洛阳城陷,我们少帅军将先一步守不住自己的阵地。” 寇仲整条脊柱凉飕飕的,因他确是一直暗里持有这种想法,认为无论窦建德对他如何,基于江湖义气,他绝不能眼睁睁瞧着他被李世民摧毁。 他又记起跋锋寒的话:“谁够狠,谁就能活下去。” 战争正是这么一回事。 卷五十二 第九章 刀法入兵 虚行之道:“跋爷还有一句话,他说若你们少帅能将刀法纳于兵法,那李世民也不是他的对手。” 陈老谋拍案叫绝道:“小跋的看法非常精到。” 寇仲沉吟道:“我先以兵法入刀,假如能再以刀法入兵法,那岂非少帅军将像我的井中月般锋利灵动?他奶奶的熊,这么好的意见为何不早点直接向我说?” 虚行之低声道:“跋爷指示,要到你不惜一切的攻打开封,才可把他的看法向少帅坦陈。” 寇仲双目红起来,深切感受到跋锋寒这铁汉对自己的爱护和关怀,竟改变一向“当头棒喝”的作风,通过虚行之的口慎重向他提出忠告,用上如此心思,效果更彰显鲜明。倘若用兵如用刀,彼此刀锋相向的时刻,确无突厥人一向鄙视的“妇人之仁”存身之所。 虚行之的声音继续传入他耳内道:“夏王现在对少帅以已生怀疑,少帅若依原约试图进军虎牢,会令夏王误会宋缺大军已到,在不明白少帅苦心下,说不定会闹出甚么岔子,对双方均有害无益。” 陈老谋插口道:“虚军师之言有理,我们是宜守不宜攻,李世绩非是等闲之辈,且得香玉山暗助,我们实不宜冒险出击。” 寇仲深吸一口气,清醒少许,茫然道:“我们确不宜妄动,否则若窦军兵败,我们回陈留之路肯定会被李世绩截断,两位还有甚么更好的应付办法?” 虚行之沉声道:“挖地道,取襄阳。” 寇仲虎躯剧震,完全清醒过来,重覆虚行之说的话道:“挖地道?取襄阳?” 陈老谋邀功道:“挖地道这一招是我想出来的,这方面我是专家,由我主持,少帅可以放心。兼且少帅给我的鲁妙子机关学遗卷中有一章讲及‘竖井平卷法’,说的就是如何能挖出既深且长的地道,只要挖出三条地道,洛阳城陷时我们可迅速逃走。” 寇仲点头道:“现在洛阳如同在我们控制之中,要挖地道绝无问题,谋老的提议确实可行,谋老须多少人手?” 陈老谋道:“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挖出三条深、阔、长直通洛阳城外的地道,不但要特制的工具,还要熟练的工匠,我可从手下人中精挑年青力壮者一百人,少帅再拨百名壮丁来助我,老谋有把握在一个月的光景完成挖出三条地道的壮举。” 虚行之道:“眼下的形势,少帅纵能成功于洛阳城破之时安然逃离洛阳,往东退回陈留亦是自投罗网,唯一方法是逃往南方找寻立足点,假若能抵达水路四通八达的襄阳城,可经汉水入淮,顺流乘船往钟离,采迂回路线返梁都,且可引得唐军千里追击,缓和陈留所受的压力,一举两得。” 寇仲皱眉道:“襄阳?” 虚行之道:“襄阳虽非通都大邑,却位于汉水中游,西接巴蜀,南控楚,北襟河洛。若不夺襄阳,少帅东还亦被开封唐军拦截,那时前无进路,后有追兵,形势危矣。” 寇仲问道:“襄阳现时情况如何?” 虚行之道:“据其飞的情报,襄阳在十多天而被李世民大将罗艺攻克,朱粲、钱独关当场被擒,给押赴关中,双方均死伤惨重,襄阳护城河被填,城墙毁破多处,没有几个月时间休能修复,所以我们若于此时纵钟离攻其不备,趁唐室水师全集中在洛阳、虎牢和开封三地,无力扞卫水道,我们有很大的成功攻取机会。但攻取襄阳的日子必须拿捏精准,过早则唐人有充裕时间反击,过迟则无法配合少帅从洛阳撤军。” 陈老谋接口道:“攻打襄阳一事的成败全在保密,所以必须小心部署,此事最好交由军师负责。” 寇仲沉声道:“假若出乎我们料外,胜的竟是窦军又如何?” 虚行之答道:“那少帅仍须立即撤离洛阳,否则窦建德可能翻脸无情,不让少帅离开,来个瓮中捉鳌。人心难测,少帅虽以诚待人,却未必能得同样回报。” 寇仲想起窦建德命刘黑闼留守大后方,很可能真个早有这样一条先破唐军,再歼少帅军的计划。 同时亦看到自己这位首席谋臣,不单才智过人,更通达人情世故。他偕陈老谋来劝自己,因后者与他相识于微时,半师半友,即使指着他寇仲鼻子臭骂他也只余恭听的份儿。 叹一口气道:“你们有把握一边守着陈留、梁都,另一边出兵攻夺襄阳吗?” 虚行之道:“这十多天来我们日夜不息的加强陈留和梁都城防,沿岸增置堡垒,加上有飞轮船扞卫河道,李世绩兵力虽在我们一倍以上,仍没能力在短期内攻克陈留,冲破我军北面战线。少帅返回洛阳,李世绩势不能坐视,只要我们战术得宜,在少帅的指挥下,彼此配合,应可狠挫李世绩,彼消我长下,一天窦军对唐军威胁未除,少帅将无后顾之忧。” 寇仲暗里再叹一口气,自己是为窦建德着想,跋锋寒是为他寇仲着想,虚行之和陈老谋则着眼少帅国的荣辱存亡;其间自是矛盾丛生。自己既为少帅军领袖,自应把追随他的人放在首要考虑的位置,绝不能因一己之私,把少帅国推进险境。虚行之最有说服力处是指出与窦建德会师乃他寇仲一厢情愿的想法,窦建德未必领情,极可能适得其反。 此时洛其飞匆匆而至,只看他神情,便知有急事来报。 城外喊杀连天,战况激烈。 经过近两个时辰的反覆交战,攻城军和守城军仍是争持不下,双方互有死伤。 卢君谔不愧为身经百战的唐室名将,没有中麻常之计,分兵从厚载门方向沿壕攻来,令埋伏在厚载、定鼎两门后的二千骑兵动弹不得。 唐军集中全力硬撼已成功填满第一重壕堑,越壕强攻第二重壕堑外沿处两箭塔阵地的守城军。 由卢君谔率领的高寨主力军全体迫至第二重壕南沿,以箭矢配合两处阵地的强弓投石机,硬拒守城军于隔壕外,令守城军无法推前,更无法填壕。 另两寨的敌军轮番从第二重壕的缺口由右侧向越壕的守城军冲击,粉碎守城军一波又一波的攻势。 两座箭塔其中一座被大飞石摧毁,另一座着火焚烧,可是在土泥包堆起护墙后的十多座投石机仍发挥庞大的杀伤力。 箭矢漫空,有来有往。 徐子陵方面约二十辆木驴被石头击破有之、抵不住火箭焚毁有之,只余五辆仍在撑场面挡箭矢。幸好十挺八弓弩箭机仍有七挺完好无缺,以之阻挡从侧攻来的敌人,力能穿透对方盾牌至乎挡箭车,发挥出防敌阻敌的重要功能。 尚未被毁的三门大飞石,集中攻击敌方泥石包阵地,成为威胁对方投石机的超级武器。 当攻往第二重壕的唐军矛盾手和弓箭手再一次被迫退,唐军从侧攻来的步骑兵亦潮水般退走。 徐子陵见机不可失,一声令下,率领手下千五骑兵锲着敌人杀去,他左手持盾,右手持枪,一马当先,施展人马如一之术,催得座下万里斑快似旋风,敌人退兵只能及时射出两轮箭矢,便给他赶上,长枪到处,敌军人仰马翻,阵势大乱。 乱势像波浪般蔓延,瞬时间影响整支从缺口撤往第二重壕外的唐军,徐子陵身后紧随的骑兵蜂拥杀至,敌人坠壕者有之,侥幸撤出缺口者则四散奔逃,乱成一片。 杨公卿和麻常见已占先机,指挥第二队己军补上前军位置,向敌人阵地作出新一轮的攻击,务令卢君谔的主力军压力骤增,难以派兵迎战从缺口杀出的徐子陵和千五精骑。 敌方左右两寨见势不妙,分别派出两支二千人的骑兵队,赶来堵截徐子陵从缺口破出的骑兵,在这样的情况下,只有机动性强的骑兵队才能克制对方骑兵,否则若让徐子陵纵横战场,从侧翼或后方袭击卢君谔守壕的主力军,后果不堪想像。 卢君谔的反应深合兵法,亲率三千骑兵在守壕军左侧布阵,以逸待劳,只要徐子陵胆敢来犯,就施以迎头痛击。 一时蹄声轰鸣,杀声震天,把战况推上激烈的高峰。 徐子陵首先闯出缺口,心念电转间,猜到敌人战略,假设他不顾一切的冲击卢君谔比他强大得多的主力军,后路一旦被另两寨赶来的骑兵截断,他们将变成孤军,有死无生,恐怕没有一个人能从缺口退回去。 就在此时,一人不知从何处窜出,如飞般从远处往卢君谔的骑兵阵掠去。徐子陵的眼力何等厉害,一瞥下认出是跋锋寒,忙放弃退兵的念头,狂喝道:“随我来!” 领着千五骑兵,往三千步外的卢君谔冲去,只要把卢君谔方面的注意力全吸引到他们身上去,跋锋寒将有机可乘。 此时东面两门的守城军开门出击,他们的任务是填壕而不守壕,作用在牵制李元吉的帅军。 由于敌人预测不到守城军会从何门出击,兼之城外各方都须有足够防壕守壕的力量,所以唐军总兵力虽在守城军数倍之上,却只能各守一方,难对友军施援。 战争终到决定性的时刻,若徐子陵和所率骑兵全军覆没,洛阳将不战而溃。 洛其飞一口气地说道:“窦建德拜孟海公、徐圆朗为帅,水陆并进,以舟运粮,于七天前沿黄河逆水而上,号称三十万大军,先陷管州,继而取荥阳及附近十多座县城,至虎牢东原安营下寨,并在板渚筑营,作为临时指挥部。” 虚行之和陈老谋听得目瞪口呆,窦建德竟能在数天内攻陷管州和荥阳两大重镇,实教人不敢相信。 寇仲一颗心却直沉下去,叹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李世民故意放弃虎牢东面诸城,以骄敌之心,更使夏重深入敌境,运粮线拉长,同时粮食吃紧,不但须供应庞大的军队,更要照顾诸城县的百姓,李世民会带走所弃诸城镇中每一粒米粮。” 陈老谋变色道:“李世民真狠,能放能收,窦建德确非他对手。但夏军那来三十万之众?” 洛其飞道:“窦建德援洛大军应不过十五万人,分兵守卫管州和荥阳后,能上前线的当在十万人间。” 虚行之道:“李世民除弃守管州和荥阳外,还有甚么行动?” 洛其飞答道:“李世民把围洛大军一分为二,留下十万人交予李元吉指挥,以屈突通、卢君谔为副,续围东都,自己则率领五万军,移师虎牢,据闻李世民和窦建德曾交锋,窦建德吃了大亏,死伤过千,手下骁将殷秋和石瓒更被生擒,此仗令窦建德再不敢遽进。” 寇仲恨不得立即赶往板渚,助窦建德大战李世民,却知道只能白想,万般无奈下惟再叹一口气。 陈老谋道:“这么看,窦建德的处境相当不妙。” 虚行之道:“若他肯坚守板渚,李世民尚奈何他不得。” 洛其飞道:“救兵如救火,洛阳城破在即,他怎可留守板渚?” 寇仲苦笑道:“他更怕宋缺大军北来,先他一步进驻洛阳,故他决不会屯兵不前,即使没有这方面的问题,李世民也可遣兵包抄窦建德后方,断他粮道,再以水师封锁大阿,迫窦建德出击。” 虚行之倒抽一口凉气道:“少帅看得很准。” 此时手下来报,杜伏威求见,寇仲那想得到老爹竟曾往这种情势下来见他,且来得合时,适逢他在陈留,否则便失诸交臂。怀着又惊又喜的心情出迎。 跟在徐子陵身后的千五骑兵,敢称是少帅军最精锐的骑队,由五百飞云骑和一千杨家军骁骑组成,从缺口冲出,大有势如破竹之势。 一马当先朝卢君谔骑阵冲去的徐子陵,终于尝到战场上为求胜利不顾其他的滋味。身后千五骑人人以他马首是瞻,他的决定影响着他们未来有关生死的命运。他可以不为自己着想,却不得不为他们着想。 而在这血肉横飞的残酷战场上,他唯一该做的事就是予敌人最致命的打击,心中不能有丝毫仁慈。 长枪横搁腿上,抛掉盾牌,徐子陵左手提起柘木弓,右手取箭,与敌人的距离缩短至千步。 卢君谔与一众手下将领,策骑立在骑阵前方,脸带不屑冷笑,显然认为徐子陵不自量力,前来送死。左右骑士在马背上弯弓搭箭,瞄准徐子陵。茫不知跋锋寒正从火把光芒照耀不及的暗黑里,手执射月弓迅速从他们左方迫近,只差百余步卢君谔将进入他的射程内。 杨公卿方面没有人明白以徐子陵的性格,怎会贪功至不顾后路被截的深进敌阵,但已没有选择,由跋野刚率领的中军、单雄信的左军、段达的右军,全部迫上前线,以大飞石和强弓劲箭,对第二重壕的阵地和敌人发动最猛烈的远距强攻。 余下的五十多辆虾蟆车,五辆木驴在杨公卿和麻常指挥下,推近前线。 因解除右侧的威胁,七挺八弓弩箭机掉转枪头,推赴前线,立时大幅加强守城军对敌人的杀伤力。 战况攀上激烈的顶点。 在距卢君谔八百步的距离,徐子陵的箭架到弦上去,把柘木弓拉成满月,心神晋入“由有入无,无中生有”的至境,一箭射出。 螺旋劲发,比从八弓弩箭发射的箭矢更快更狠。 卢君谔眼见徐子陵发箭,心中还在嘲笑徐子陵过远发射的当儿,箭矢已来到眼前五丈许处,不但余势未衰,且有更加增速之象。他不愧身经百战的唐室大将,闪电掣出配剑,迎箭疾劈而去。 “当!” 卢君谔全身剧震,在马背上猛晃一下,差些儿坠马,劲箭虽被他磕飞坠地,他却整条手臂酸麻痛楚,气血翻腾,浑体无力。 就在此时,左侧一枝不知从何而来的劲箭无声无息地向他疾射而至,快至连肉眼也难看清楚,只能徒呼吾命休矣,手中虽握着剑,却是无法挡格。 左右同时惊呼。 卢君谔魂飞魄散下,待要闪避,偷袭的劲箭透颈而过,带起一蓬血雨。 跋锋寒大喝道:“少帅寇仲来啦!” 声闻远近。 在左右将士不能置信下,卢君谔坠跌马背,“碰”的一声重重摔倒马脚旁草地上。 唐军骑兵阵立时大乱。 徐子陵收回柘木弓,提起长枪,挑开几枝射来的箭矢,施展人马如一之术,凌空跃起,首先杀入敌阵。 跋锋寒则从侧扑入敌人阵内,强夺一马,偷天剑展开,挡者披靡。 紧随徐子陵后的千五精骑奋勇杀至,一下把军心已乱的敌军冲得支离破碎,溃不成军。 “少帅寇仲”四字确有无比威力,敌人闻之丧胆,守城军却士气大振,杨公卿见敌阵大乱,波及整个战场,忙下令虾蟆车全体推进,把泥石送入壕内,战士城民,均奋不顾身的把沙土包掷进壕去。 另两寨本要截断徐子陵后路的骑兵,在战号指挥下,忙赶来救援,但已迟了一步。 徐子陵和跋锋寒在战场会合,领着己军杀入守壕军的阵地,失去主帅又以为寇仲率军来攻的唐军终于放弃壕垫和营寨,四散奔逃。 守城军越壕攻来,一下子控制局面,在杨公卿的指挥下迎击来援的敌人骑队。 徐子陵大喝道:“攻取高寨!” 与跋锋寒领着在洛阳初尝胜果的骑兵,旋风般锲着败退往高寨的敌军,朝高寨杀去。 胜负已定。 卷五十二 第十章 父子情深 杜伏威坐在大堂一边靠窗的椅上,手捧香茗,正和款待他的任媚媚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这位曾率领江淮精锐纵横大江南北的霸主一身便服,惯用的竹笠搁在腿上,自有一种闲云野鹤,独来独往的风采。 此刻离天亮尚有半个时辰,可是为少帅军的存亡,作领袖的无不日以继夜的辛勤工作。 听到寇仲的足音,杜伏威朝从后门进入大堂的寇仲露出一个关切的笑容,道:“寇仲我儿,没怪我来得唐突罢!” 寇仲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忽然间他真的感到仕伏威是他的父亲。一直以来,他虽开口闭口的唤杜伏威作爹,却始终带些嬉笑成分。杜伏威对他的另眼相看,确令他心存感激。无奈因打开始对杜伏威的坏印象仍是残留难去,例如他强徵百姓入伍,手下良莠不齐、军纪不严等等。但在此刻,一切再不成障碍。 寇仲急步上前,探手拥抱杜伏威。 父子之情像长江大河般在两人间激汤滚流,任媚媚悄然退出厅外。 寇仲热泪盈眶的叫道:“爹!” 杜伏威压下心头的激动,拍拍他背脊柔声道:“陪爹到花园走走。” 寇仲点头答应,随杜伏威离开大堂,来到侧园,漫步于星光月照的碎石小径间。 杜伏威叹道:“仲儿是否撑得很辛苦?” 寇仲坦然道:“确实非常辛苦。最折磨人是心内的矛盾,我以诚待人,却反被怀疑。” 杜伏威登上园心小亭,负手而立,目光投往绕亭而流的人工小溪,淡淡道:“你是否在说窦建德?” 寇仲苦笑无言。 杜伏威转过身来,凝望寇仲,沉声道:“人心险诈,仲儿不用将别人的作为放在心上。我今晚不远千里的赶来见你,是有要事和你商量。” 寇仲一震道:“是甚么要紧的事?” 杜伏威像说着一件无足痛痒的事般从容道:“我决定站在你这一方。” 寇仲愕然道:“爹!” 杜伏威耸肩道:“有甚么稀奇,这或者就是甚么望子成龙的心态!” 寇仲不解道:“可是……” 杜伏威打断他道:“欧阳希夷见过你岳父宋缺,回程长安途中来找我。哈!宋缺便是宋缺,欧阳希夷未有机会开口,他先一步说出一番话来,令欧阳希夷根本不敢转述李渊的话。你道他说甚么呢?他先分析天下形势,指出李阀内争已到水火不容的地步,而外族则虎视耽耽,一旦外族乘隙入侵,中土将惨被外族铁蹄蹂钢。宋缺的立论无一字离开事实,欧阳希夷还有甚么话可说的。宋缺对李渊的迷恋美色,宠纵李建成极度不满!以宋缺的高傲,怎肯臣服于这种人之下。李渊把自己看高啦!” 寇仲早知结果,问道:“听爹的语气,对李渊亦非常不满。” 杜伏威双目精芒闪烁,冷哼道:“李渊设计杀死李密,无情无义,令人齿冷。李密虽非甚么忠臣义士,终是肯向李渊投诚的人,李渊大可不批准地出关,让李密死了东山复起之心。现在却使手段置李密于死地,怎能教天下人心服,且显示李渊没容人之量。” 寇仲心中恍然,老爹因李密之死,生出兔死狐悲的感触,因他和李密处境相同,以后可能遭同一命运。李渊确比不上李世民,换过是后者,必以高官厚禄善待李密,不会把李密投闲置散,甚且暗起猜疑,迫他生出背叛之心。 杜伏威话题一转道:“仲儿有信心撑到宋缺大军上来吗?” 寇仲苦笑道:“孩儿正在想办法。” 杜伏威叹道:“暂时我仍无力分身助你,因为辅公佑公然和我撕破面皮,在左游仙怂恿下在丹阳拥军自立,还和林士宏、萧铣暗结联盟,密谋进犯我历阳。” 寇仲大讶道:“萧铣不是和林士宏交战吗?” 杜伏威道:“在李阀和宋阀威胁下,又有魔门中人穿针引线,萧林恢复和好有甚么不可能的。本来我还可与已成唐臣的李子通互为声援,可是李子通却被你打击削弱至再无翻身之力,自身难保,所以找只能依靠自己想办法应付。” 寇仲比任何人更能深切体会到“自身难保”这句话,就像如今他没有能力助杜伏威的情况如出一辙。 杜伏威双手抓紧他肩头,低声道:“我在此不宜久留,只是特来把心意向你坦白说出来。由此刻开始,我与唐室再无任何关系。若李世民杀死我的仲儿,我杜伏威必拚死为你报仇,因为寇仲是我杜某人的儿子。” 在李元吉和屈突通两支援军赶到前,唐军在洛阳城南外最具战略性和威慑力的高寨陷于一片火海中。 由于最初的战略构思是针对抗衡高寨而设计,岂知事情的发展竟理想至出乎任何人意料之外,在城外筑垒固守再没有实质意义,反是出城突击的战术最能发挥效用,所以杨公卿命出城血战的全体人员,于获得丰硕战果后撤退城内。 虽说可称为大胜,但始终是以寡击众的苦战,唐方当然伤亡惨重,死伤过千,且丧失主将,守城军亦超过二百人阵亡,伤者逾四百,胜果得来不易。 城南的广场躺满伤兵,由医疗队伍就地抢救。徐子陵和跋锋寒更不停以真气为重伤者行气疗伤,忙到翌日中午,两人才有喘一口气的机会,到一旁坐地休息。 跋锋寒挨着南门旁的坚固城墙,叹道:“高手对垒,胜负是一线之隔,想不到战场上亦是如此,我那一箭若失手,你和我可能没命坐在这里一边呼吸,一边享受正午的秋阳。” 徐子陵目光扫过满广场的伤兵和死尸,医疗队伍正陆续把伤者送返城内各处所救治和调息,留下无人理会的残缺衣甲,城头处传来在昨晚立下大功的八弓弩箭机移动的声音,兵员调动,马嘶人叫,忙个不休。 经过的人均向两人恭敬致礼,神情疲倦中带着掩不住的振奋,可是他却没法融入他们的情绪去。 战争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接一个的噩梦,而他唯一可做的事是在其中浮沉挣扎,希望有梦醒的一天,愈快愈好。每一方的胜利,代表另一方的失败,代表着牺牲和流血,悲伤和苦泪,死亡是无法挽回的损失。 徐子陵叹道:“我现在心疲力尽。开始时我尚有种为理想奋战的感觉,此刻却是完全地迷失!杀戮是没有半丁点意义,只能显示我们卑劣的根性。” 跋锋寒苦笑道:“这是你和我或和寇仲的分别,没有人是天生铁石心肠的。可是为了深信不疑的理念,我们必须抛开一切,朝定下的理想目标进发,这是一个谁比谁更强更狠的争锋较量。想想正在你们北疆蓄势待发的狼军,若让他们入侵中土,会是怎样一番局面。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是他们引以为乐的勾当。他们对汉人的仇恨是子陵你难以理解的,正如颉利并不明白我对他的仇恨。相信我,眼前一切转眼即成明日黄花,我们只能为理想坚持下去,直到击败所有对手,理想才可变为现实。” 城墙外远处不断传来万马奔腾和喊杀追逐的声音,自日出至今,王世充和手下大将轮番从南门出击突袭,务令李元吉无法在洛阳南面取得坚守与立足的据点。 高寨被毁对围城军是严重的挫折和打击,迫得唐军弃守所有在此方的箭塔阵地,因再无力抵御可从任何方向攻来的敌人。 李元吉最大的问题是不能抽空固守其他营寨的将兵,所以只能从自己麾下分拨人手加强城南外余寨的兵力。 屈突通另率五千唐军,在高寨后方布阵,以防守城军从缺口突围。 徐子陵把晶莹洁白的手伸展在眼前,沉声道:“这个道理我不是不明白,可是明白归明白,我这双手已沾满血腥却是不争的事实。只要想想别人的儿子丈夫因我而伤亡,我不但对战争感到厌倦,更对自己感到厌恶。在战场上,每一个人都变成无情的杀人工具。” 跋锋寒点头道:“战争就是这么一回事,根本不容你去选择,一是杀人,一是被杀,不论杀人与被杀,都是那么无奈和无辜。又试想另外一种情况,败北的是我们,洛阳被李元吉攻陷,李元吉成为洛阳之战最大的功臣,那时在魔门的游说怂恿下,李元吉将成为征东军的主帅,事情若真的如此发展,会是怎样的一番局面?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和追随者残忍,更可能祸及中原百姓。李世民就看得透彻,在战争中非友即敌,要取胜固非易事,要坚持下去同样困难。” 徐子陵颓然点头,没有说话。 此时麻常匆匆来到两人身前,单膝跪下道:“我们乘势反击,连番出战,摧毁南城外敌人所有箭塔,敌人闭寨坚守,屈突通则仍按兵不动,我们若能击溃屈突通的部队,敌人围城之势将会崩溃。” 跋锋寒沉声道:“有使人知会少帅吗?” 麻常答道:“传信兵在天明前出发往陈留,如无意外,少帅可在黄昏前晓得我们这方面的情况。” 跋锋寒向徐子陵道:“子陵有何高见?” 徐子陵却问麻常道:“麻将军怎么看?” 麻常正容道:“小将本主张乘胜进击,但隐隐觉得这是个陷阱,屈突通可能是奉李元吉命令诱我们出击,经过昨夜苦战,我军人困马乏,暂时难以应付大规模的全面出击。由于敌人军力在我们两倍以上,我们无法摸清楚敌人寨内的真正实力,勉强出击必败无疑。最明智的做法,是希望少帅能及时率军来援,里应外合下,可突破敌人南面的围城军。” 跋锋寒同意道:“就照麻将军意思办,麻将军最宜好好睡上一觉,养足精神以应付未来的大战。” 麻常一声遵令,欣然去了。 徐子陵道:“他肯定不是去睡觉。” 跋锋寒凝望他的背影,道:“麻常会是少帅军最出色的主力大将之一,只有寇仲方可令这么杰出的人才为他效力,若非李阀出了个李世民,谁是寇仲的对手?” 徐子陵苦笑道:“我对寇仲却没你对他那么信心十足。” 跋锋寒露出今天第一个笑容,微笑道:“我们的好兄弟寇仲正从战争中学习和成长;当他变得像我那么狠,当他明白胜利是战争唯一的目的,当他能以刀法入兵法,把他的井中入法用于战略上时,天下将无有能与之匹敌之人,包括李世民在内。问题是暂时他仍不行,做不到我对他的期望和要求。” 寇仲于黄昏时分收到洛阳城南外激战的消息,大喜下立即召来手下,举行军事会议。 在内堂少帅军的众领袖围桌商议,与会者有虚行之、宣永、卜天志、陈长林、洛其飞、陈老谋。 寇仲先公布卢君谔阵亡和高寨被毁的消息,然后询问众人意见。 宣永发言道:“此实我们求之不得的良机,若我们立即发军洛阳,由于李世民怕我们成功与洛阳守军在城南外会师,彻底摧毁李元吉的围城军,必命李世绩尽起手下兵将拦截阻止,我们可一边佯装赶赴洛阳,再另布奇兵伏击李世绩的部队,只要避开河道,李世绩比我们强大的水师势将用武无地。” 众人纷纷赞同宣永的提议,只有虚行之眉头深锁,没有说话。 寇仲讶道:“虚军师似对此事另有看法,何不说出来让大家仔细参详?” 虚行之道:“若我是李世绩,绝不会冒险截击,只须领水师南下直追陈留,我们将首尾难顾,进退不得。” 任媚媚道:“陈留现在做足防御工事,又有坚寨锁河,配合飞轮船往返巡弋,只要有一万守军,李世绩休想能在十月前攻下陈留。” 虚行之道:“兵者,诡变之道也。如李世绩枕兵陈留城外,另派精骑绕过陈留,深入我境攻击仍在重建中的彭城又如何?” 任媚媚登时语塞。 彭城位于少帅国核心地带,若给敌人攻占,整个少帅国势将分崩离析,不战而溃。 陈长林道:“这个险仍是值得冒的,假设我军能溃击李元吉的围城大军,如同截断李世民的后路,我们再往东挺进,与窦军前后夹击李世民,李世民只有仓皇退返关中一途,那时李世绩军威胁自解,我们可以安枕无忧。” 宣永摇头道:“李元吉围城军兵力在六万至八万人间,且有高垒深垫可以坚守,我们若攻之心切,必死伤惨重,一旦成纠缠难解之局,而我们则一座城池接一座城池的被李世绩攻陷,实非智者所取,军师之言我们不可忽视。” 寇仲再次面对有关少帅军存亡的重要抉择,不冒险怕坐失哀机,冒险的话则可能要把少帅军全部赔进去。 以少帅军在陈留二万许的兵力,根本不足应付两个战场的艰苦剧战。由此可见李世民用兵的高明,遣李世绩进驻开封,压得少帅军动弹不得。 此时手下神色慌忙的来报,道:“发现敌军踪迹,一支唐军在陈留北十里一处山头立营设寨,人数估计在五千人间,该是从开封调来的先锋部队。” 众皆变色。 寇仲整个人如入冰窖,脊骨凉飕飕的,有若被人吊悬半空,无处着力。 他终尝到李世绩的手段,占尽先机,不以水师张扬南下,却以奇兵潜来,在最关键的时刻兵逼陈留。不用猜也知其水师大军会陆续开至,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如何敢分兵洛阳,共享守城军突破南面重围的成果? 天策府两大名将是李世绩和李靖,若非后者与他们关系密切,使李世民不得不令他留守长安。倘让他们一并开来前线,来个钳形攻势,他的少帅军会败得更快更惨。 可是眼前给李世绩这么耍他一着,登时令他阵脚大乱,攻取襄阳以留退路之计固难以实行,未来的命运更黯淡无光,他该怎办才好? 卷五十二 第十一章 穷途末路 寇仲当晚连夜动员,亲率三千骑兵趁唐军阵脚未稳,兼主力大军未至之际,突袭李世绩先遣部队。他采取的是突厥人的野战战术,旋风般来,四乃八面冲击敌人,令唐军仓卒应战,伤亡惨重下被迫后撤。 同一时间陈老谋偕二百工事兵在陈长林率军护送下,秘密赶往洛阳。 翌晨李世绩主力大军从水陆两路开至,寇仲举全军以迎,分在水陆与李世绩军正面交锋,激战竟日,双方互有伤亡,坚持不下时,白文原约五千骑兵从东海赶至,投入战场,李世绩终不支后撤,于陈留二十里外的山头重整阵脚,寇仲亦无余力乘势追击,收兵回城,暂解陈留之危。 当寇仲与手下对战事作事后检讨时,跋锋寒、徐子陵再率骑兵从长夏门出击,偷袭试图在高地重建营寨的围城军。 今趟李元吉虽是有备而来,仍属试探性质,看守城军的反应。际此新败之余,唐军士气低沉,即使围城军兵力在守城军一倍之上,由于怕再有其他阵地营寨失守,所以李元吉与跋、徐骑兵缠战半个时辰后,把军队撤走。 跋、徐不敢追击,怕被左右两寨出兵冲击,故无法扩大战果;事实上他们志不在此,目的只是从陈长林手上接收陈老谋和二百工事兵,护送他们入城,陈长林和手下功成身退,赶返陈留。 入城后,杨公卿、麻常、陈老谋、跋锋寒和徐子陵在城南的家聚集密议,二百工事兵自有人安排住所起居。 众人围桌而坐,听罢陈老谋掘地道的大计后,杨公卿皱眉道:“此事应否知会王世充?” 陈老谋道:“万万不可,地道纯是让我们在危急时有退走之路。王世充此人反覆多疑,让他晓得我们有此后着,后果难测。” 跋锋寒点头道:“此事不但不可让王世充方面的人晓得,也要瞒着我们的部队,免致影响军心,晓得我们不看好窦建德。” 麻常沉声道:“王世充于城内遍设听井,我们挖掘地道的声音,肯定瞒不过他。” 地道战乃攻城法之一,既可毁敌城墙,又可让兵员穿地人城突击偷袭。守城者应付之法,是于城内关键位置挖井,内置陶制的地听器,监察地底动静。当年在长安,寇仲和徐子陵进入杨公宝库,给李元吉以地听法发现行藏,差点功亏一篑。 徐子陵道:“现在城南在我们控制之下,可否接管地听工作,那便不虞王世充察觉。” 麻常点头道:“我们形势要比王世充强,若杨公执意如此,王世充只有让步,不过自难免惹他起疑。” 跋锋寒道:“城南虽是唯一可挖地道处,仍须小心从事,因为我们既可监听地底情况,敌人自可反监听我们。” 杨公卿点头道:“三国时官渡之战,袁绍挖地道欲袭曹操,却被曹操发现,反在城内挖掘横长的壕堑反击。” 陈老谋欣然道:“诸位请放心,我的地道法来自鲁妙子薪传,他设计的挖土工具以钻探的方式取泥,能令近在三丈的监听者浑然不觉,杨公宝库就是这么挖出来的。” 众人大喜,商量妥当行事的细节,由于城南在少帅军全面控制下,挖出泥土的处理等方面均不成问题。 最后杨公卿问道:“陈公预计地道于何时可完成?” 陈老谋答道:“我准备在一个月时间内,挖三条平行通往被摧毁后的高寨半里外处的长地道,出口处是一片疏林,紧急时我们可凭之迅速撤走。”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 接着的十多天,洛阳和陈留两个战场均战事频繁。 洛阳方面守城军不断从各门轮番出击,令城外唐军风声鹤唳,疲于奔命。李元吉数度试图重建城南外高寨,都以失败告终,只能凭深堑坚寨力抗守城军。 寇仲坐镇陈留,与李世绩多次交锋,互有胜败,成胶着状态。 虎牢方面有关窦建德和李世民交战的情报雪片般飞来,寇仲的忧虑亦与日俱增。 这天黄昏时分他登上墙垛,在虚行之和宣永的陪同下遥观城外敌营,长长吁出一口气道:“若换过另一形势,我会非常感激李世绩,他确是位难得的对手,令我军有遇上强手的宝贵实战经验。现在却是被他压得动弹不得,空有满腹大计,而无法付诸实行。” 宣永和虚行之均有同感。 此时洛其飞神色凝重的来到寇仲芳,施礼后道:“刚接到消息,李世民派遣王君廓率轻骑千余人,抄袭窦军后方,大破窦建德的运粮队伍,并俘获窦建德手下大将张青特。” 寇仲失声道:“甚么?” 洛其飞重覆一趟,听者无不变色。 自几次交锋失利后,窦建德被李世民阻于虎牢,囤兵板渚不敢出击,双方只有小规模的交锋而无决定性的大战。且以窦军失利为多,早先将士思归,军心不稳。现今粮草被劫,更使军内惊骇的情绪蔓延,形势更趋恶劣。 寇仲头皮发麻的道:“今趟糟糕透顶,窦军若缺粮草,一是立即退兵,一是冒险出击,不论那种情况,只有利于李世民。” 虚行之道:“为今之计,是立即撤回我们在洛阳的军队,把兵力集中我国北疆,力抗击败窦军的大唐兵,等待宋阀大军来援。” 寇仲摇头道:“这只会加速洛阳的陷落和窦建德的败亡,窦建德对我虽不信任,我却不能对他背情弃义。我今晚必须赶赴洛阳,因李世民破窦军后,必回师洛阳,我再引他出击,乘势南下攻夺襄阳,再从水路往钟离;你们只要顶得住李世绩,我们非是没有机会守到明年春暖花开的好日子。” 宣永断然道:“少帅放心去吧!有虚军师为属下筹谋运策,我们不会有负少帅之托。” 寇仲勉强振起斗志精神,道:“由现在至明年春,将是我军最艰苦的日子。谚云兵败如山倒,无论情况如何恶劣,我们必须坚持下去,否则如让李世绩水师成功突破封锁,南下运河,我们的少帅国将土崩瓦解。故你我两方,均不容有失。” 三人轰然答应。 寇仲目光投往城外敌营的鼎盛军容,肩头像负起千斤重担,压得他似无法挺直虎躯,他已走上一条没法回头的路,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往前硬闯,尽人事听天命,看看老天爷是否仍在支持他。 徐子陵和跋锋寒卓立城垛上,遥观城南外敌人调动的情况。 昨天一支万人部队,从长安由水路开至,增援李元吉的围城军,由那时开始,守城军即提高警觉,静候李元吉反击的行动。 自午后开始,李元吉军开始调动,在高寨原地设指挥中心,更在高地前后布阵,集结近三万兵力,且把重建高寨的材料运至高地后方,随时可大兴土木,重设高寨。 跋锋寒无奈地道:“李元吉终站稳阵脚,我们再难阻止他重建高寨。” 在夕照的余晖下,李元吉以步兵为主的部队在战鼓声中缓缓推前,直抵被填平的第二重壕堑边缘,工事兵迅速展开清理高地的行动。 跋锋寒见徐子陵没有答话,探手搭上他肩头,问道:“子陵在想甚么?” 徐子陵苦笑道:“我在想像明天这边城外的情境,一切会回复原状,过去十多天的努力,战士的伤亡,只是一个曾发生过却对现实起不了丝毫作用的噩梦。战争是否不能避免呢?人们的自相残杀,是否须永远继续下去?自有历史以来,不同形式、不同性质各式各样的大小战争就从没间断过。” 跋锋寒耸肩淡淡道:“这是个利益的问题。从我们茹毛饮血的祖宗开始,使须为生存与大自然斗争,既要抵受风霜雨雪,更要填饱肚子,或应付猛兽的侵袭,打开始这人间世就是个弱肉强食的天地。到我们的社群国家组织日趋复杂,战争的因由更变得五花八门,有族群与族群间的战争;维护统一与力图分裂者问的战争;统治阶层内部冲突衍生的战争;侵略与抵御者的战争,人心是永无满足的,战争亦不会休止。” 徐子陵道:“我忽发奇想,问题该在于那遁去的一,故变乱丛生,人心不足。若能把那遁去的一寻回来,天下人人将可和平共处。唉!不过这情况恐怕永远不会出现。” 跋锋寒点头道:“你这看法虽玄,但我仍能大致掌握你的意思。说到底这是个人心的问题,若每个人都变得和子陵想法相同,该是天下太平。只可惜天下间只有一个徐子陵,我和你已有很大分别,从没有厌战的感受,自幼习惯出生入死的生涯。” 徐子陵苦笑无言。 翌晨天明前寇仲避过围城军,抵达洛阳。此时李元吉成功重建高寨,洛阳重陷被封锁围困的局面。 寇仲先入宫见王世充,与王世充及其将领举行军事会议,当然谈不出甚么办法来,只一致决定死守洛阳,静观其变。洛阳的成败再非由他们主宰,而是决定于虎牢的战场。 寇仲返回城南的家,颇有心力交瘁的疲倦感觉。 杨公卿、麻常、陈老谋、跋锋寒和徐子陵齐集宅内,交换别后情况。 猎鹰无名神态兴奋地立在久别的主人肩头,不时以鹰喙摩擦寇仲的头发,寇仲爱怜地经抚它。 寇仲交待过陈留的情况后,陈老谋道:“再有两天工夫,第一条地道将可完工,入口在长夏门旁城卫所的地牢,出口在高寨后方的林区,一切顺利。” 麻常亦道:“地道宽敞坚固,从入口以鼓风机把新鲜空气送入地道,在地道后半截才稍有气闷的感觉。” 跋锋寒皱眉道:“陈老不是说过要挖三条平行的地道吗?现在动工大半个月,尚未完成一条地道,那还赶得及在一个月内挖三条地道?” 陈老谋神气地道:“第一条地道需时最久,皆因地底有很多不测的因素,例如遇上石层水道诸如此类。现在我已大致掌握地底情况,可从完成的地道横向发展,同时多段开掘其他两道,使三条地道多处相连,保证可在十五天内完成整个工程。” 杨公卿提醒道:“三个出口最好有段距离,方便布阵或迎敌。” 寇仲轻抚无名,沉吟道:“地道能否让马儿穿行?” 陈老谋坦然道:“恐怕会有问题,马儿肯定受不了里面闷热的空气。” 寇仲讶道:“你们没想过这问题吗?若没有马儿代步,我们纵使能从地道溜走,却绝逃不过李世民骑兵的追击,别忘记康鞘利那头猎鹰。” 徐子陵苦笑道:“直至昨天,这全不是问题,因为城南外没有坚寨阻路,我们可先遣部分兵员从地道出城,埋伏敌人后方,余人再突围而出。现在当然是另一回事。” 麻常道:“我们上趟能攻破高寨,是颇有侥幸成分。这趟李元吉千辛万苦下重建高寨,必以重兵固守,我们若冒险进击,将会伤亡惨重,徒劳无功。” 寇仲微笑道:“穷则变,变则通。” 转向陈老谋道:“地道是否能在高寨下穿过?” 陈老谋拍腿叫绝道:“这么简单的方法,为何我偏想不到,这个可包在我身上,我可在高寨下往上挖,保证神不知鬼不觉。” 跋锋寒欣然道:“出口的尺寸必须计算精确,最好在敌营核心处,由我负责打头阵。” 陈老谋笑道:“地道出口是一门学问,我会小心处理,少帅准备何时攻打高寨?” 寇仲道:“我还未想妥,最好待三条地道全部完工,我们才决定何时行动。咦!有访客!” 跋锋寒和徐子陵亦听到有人逾墙而来的破风声,心中大讶。 跋野刚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道:“跋野刚、单雄信、郭善才求见少帅,有要事商讨。” 寇仲哈哈笑道:“三位大将军请进。” 众人均大惑不妥当,起立相迎。 跋野刚、单雄信、郭善才三人神色凝重的从侧门入厅,坐下后,跋野刚开门见山的道:“王世充气数已尽,良禽择木而栖,我们三人经商议后,决定向少帅投诚。” 单雄信接口道:“我们绝非不讲信义之徒,只因王世充用人惟私,难成大器,更不听少帅忠言,致有今天之果。” 郭善才亦表态道:“事实上我们是代表洛阳所有外姓将领,请少帅取王世充而代之,洛阳始有希望。” 寇仲等听得面面相觑,单雄信反王世充毫不稀奇,因他是从李密改投王世充的降将,与王世充关系不深。可是跋野刚和郭善才是追随王世充多年者,一直对王世充忠心耿耿,可见王世充已陷于众叛亲离的境地。 寇仲哈哈笑道:“诸位这么看得起我寇仲,使我受宠若惊,不过我现在自身难保,随时有舟覆人亡之险,诸位追随我,怕没有甚么好日子过。” 杨公卿道:“究竟发生甚么事,令三位忽然如此不满王世充?” 跋野刚冷哼道:“从慈涧迫走少帅始,我们已非常不满王世充的所作所为。昨晚李元吉使人以箭投书入城,我们虽不晓得传书内容,但只看王世充在少帅前对此只字不提,知其居心叵测。少帅今趟不顾生死的送粮到洛阳,更义薄云天的跟我们留守险城,我们军中上下无不感激,故份外不耻王世充所为。” 众人恍然,李元吉的传书几可肯定在劝王世充开城投降,顺道出卖寇仲。 单雄信忿然道:“我们替他出生入死,王世充却只顾自己,当然哩!他有董淑妃为他在李渊面前说话,至不济仍可保命,说不定还有一官半职让他风风光光的过下半世。我们则必死无疑。” 徐子陵不解道:“大将军为何会有这个想法?李世民不是一向善待降将吗?” 郭善才叹道:“据长安来的消息,李元吉此来奉有李渊密谕,洛阳若破,除王世充家族外,其他将领全体处死,以警天下。” “砰!” 寇仲重拍桌面,双目射出凌厉奇光,沉声道:“王世充若想出卖我寇仲,恐怕要下一世才有机会。由现在开始,大家就是兄弟,就算死也要死得像个男子汉。不过现在仍未是废王世充的时候,除非他胆敢开门迎敌,让我们从详计议,暗中监视王世充嫡系人马的动静,他若不仁,我就不义,否则我仍会谨守诺言,助他坚守洛阳直至最后一刻。” 卷五十二 第十二章 死亡密谕 寇仲、徐子陵、跋锋寒三人沿城头巡视,所到处战士肃然敬礼,眼中射出发自心底的景仰神色。 三人友善地对枕戈待旦的守城战士嘘寒问暖,抚慰有加,着意设法改善他们的境况,提高他们的士气。 城外敌寨与箭塔灯火点点,连绵平均地分布城外,军势鼎盛,确有令人心胆俱丧、不战而溃的威势。 最后三人来到东北的上东门,登上高起墙头上的城楼,凭高遥望左方位于漕渠和洛水间高地的李元吉帅寨,在坚强的防御工事和壕堑环护下,帅寨锁镇两坷,胁迫洛阳。 把守城楼的战士悄悄退开,方便三人说话。 寇仲轻叹道:“若我能攻陷帅寨,斩李元吉于刀下,肯定可改写未来的命运。” 徐子陵哂道:“这叫好大喜功,更是不自量力。” 寇仲陪笑道:“我只是用话来发泄心中的窝囊气,大睡一场后,我现在精力尽复,斗志昂扬。坦自说,在赶来洛阳途上,我的心情劣无可劣,经一觉睡醒后心情才回复过来。” 跋锋寒微笑道:“无论你心情如何坏,绝不能表现出来。因为洛阳城内人人以你马首是瞻,名副其实的瞧你脸色做人。” 寇仲双目神光闪烁,沉声道:“我寇仲是永不会认输的。杀我固不容易,要我投降更绝无可能。” 徐子陵压低声音道:“你对王世充有甚么打算?” 跋锋寒插入道:“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 寇仲眉头大皱,沉吟片刻,苦笑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不要看王世充手下将士离心,可是由于他长期的部署,手上兵权大部分在王系将领控制下,若我们出手对付王世充,极可能引发内哄巷战,那时不待敌人来攻,我们先自崩溃。” 跋锋寒道:“若王世充秘密开城投降,我们会全军覆没。” 寇仲答道:“我太清楚王世充这个人哩!恋栈权力,不到最后计穷力绌绝不肯放弃。横竖他只要投降,唐军便不会杀他,以他的性格当然会捱至最后一刻才决定投降。目前他对唐夏两重交战仍存希望,不会就这么轻易放弃。所以我们只须密切监视王世充的动静,可保无虞。” 徐子陵环目扫砚城外远近的情况,淡淡道:“眼下的洛阳如同一座孤岛,不但往来交通被截断,更是与世隔绝,茫不知唐夏两军交战的情况,到李世民大破窦建德,还兵洛阳,我们那时不单要应付外患,还要应付内忧!” 寇仲讶道:“陵少难道竟支持老跋先发制人的提议?” 徐子陵苦笑道:“我是就事论事,我可不把生死放在心上,却不得不为与我们并肩作战的兄弟着想。” 跋锋寒沉声道:“战争是看谁更狠的死亡玩意儿,寇仲你勿要有妇人之仁,这只会误事。” 寇仲探手搂上两人肩头,微笑道:“老哥你责怪得好,不过行动的时机尚须斟酌。我尚留有一手:当窦建德真的饮恨虎牢,其飞会亲自赶来,在洛阳东南方的山头燃起三处烽火,那将是我们展开行动的时刻。但现在的情况下,我们须佯装要大举反击城外唐军,在城内则作出各种缜密部署,于王世充不觉下控制全城,那时将不怕他出卖我们。” 跋锋寒欣然道:“好小子!果然有些门道。” 寇仲道:“我本来尚有一法,就是先打通地道,派探子穿过地道去与陈留我军暗通消息。却怕因小失大,暴露地道的存在,乃打消这个念头。” 顿了顿续道:“我们目前最紧要的事,是保存实力,一旦城破后全师突围而出,南下攻夺襄阳,可守则守,不可守从水道撤往钟离,再与李世民一决雌雄。” 跋锋寒微笑道:“我正期待那一天的来临。苦守洛阳的日子绝不好过,在武道修行上亦属苦行。” 寇仲放开搂着两人的手,问道:“洛阳存粮情况如何?” 徐子陵道:“粮食和日用必需品尚可捱二十天的光景,节衣缩食是所必然,药物已用得差不多,这更是我们不敢发动大规模反击战的其中一个原因。” 跋锋寒皱眉道:“放着一条打通的地道不用,是否不智?” 寇仲笑道:“英雄所见略同,我正对地道大动脑筋,假若我们能派人从地道神不知鬼不觉的钻出去,可着宣永使人送来乾粮、药物和箭矢兵器,部分从地道运进城来,部分藏在地道出口附近的山野隐密处,我们逃跑时便不会缺粮缺箭,即使李世民在后穷追不舍,我们仍有本钱与他周旋。” 徐子陵断然道:“这差使由我去吧!” 寇仲和政锋寒岂有异议,凭徐子陵天下无双的灵觉,进出敌境易如反掌,更可领率运粮军裨不知鬼不觉的潜回来。 寇仲欣然道:“一切拜托陵少。”指着李元吉帅寨道:“若我们挖一条地道直通李元吉的狗窝又如何?”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那你先要把王世充干掉才行。” 寇仲道:“杀死李元吉,洛阳之围自解,王世充怎会不同意?” 徐子陵明白他的心意,是不想眼睁睁瞧着窦建德败亡。好言劝道:“开一条这样的地道,至少要二十天的时间,还须地底没有大石或河道阻挡,且会延误南面地道的工程,纵使王世充衷诚合作,在时间上仍不可行。” 寇仲颓然道:“好吧!一切依既定计划进行。希望窦建德能大发神威,攻下虎牢,我们便可功成身退,顺道南下攻陷襄阳,享点清福。” 翌日黄昏寇仲和跋锋寒领兵出击,虚张声势,吸引围城军的注意后,陈老谋趁机打通地道,建造设计巧妙的隐蔽出口,徐子陵乘机从出口溜往陈留,好运粮食兵器回来。 为惑敌人耳目,寇仲等轮番出击,填壕堑破箭塔,地底下陈老谋则全力施工,利用第一条地道往横发展,同时分在多段开发另两条地道。五天后徐子陵率运粮队乘夜回来,亦带来不妙的消息。 原来李世民故意放出消息,讹称唐军马匹草料用尽,将牧马河北,调走大批军队。 窦建德闻信大喜,认为此是攻袭虎牢的良机,倾巢而出,从板潘发动大军,到牛口渚设置战阵,北连黄河,西薄泛水,南倚鹊山,阵连二十余里,擂鼓叫阵。 李世民在泛水另一边里许处结阵以迎,坚守不出,成对峙的局面。 问题在窦军缺粮,而李世民兵精粮足,以逸待劳,且后有虎牢作后盾,相峙下去,大利唐军,所以宣永、虚行之等均不看好窦建德。 夏唐大军是决战在即,洛阳城的气氛渐趋紧张。 寇仲找来单雄信、跋野刚,在城南的家密议,寇仲首先问道:“你们说过李元吉奉有李渊密谕,除王世充及其族人外,其他将领一律杀无赦,消息究竟从何而来?” 跋野刚答道:“是张镇周派人来告密,劝我见机不妙,立即率手下兄弟逃走,无须为王世充这种小人卖命。” 寇仲点头道:“张公是性情中人,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不会虚言恫吓。” 单雄信讶道:“少帅当时因何对此事不直接问个清楚?” 寇仲坦言道:“问题在跋大将和郭大将军是追随王世充多年的人,所以我必须经过一段时间观察,才敢肯定诸位的诚意,请两位勿要见怪。” 跋野刚道:“少帅有此想法合情合理。” 单雄信欣然道:“少帅终肯收留我们哩!” 寇仲道:“我说过大家是兄弟就是兄弟。另不知尚有多少王系外将领站在我这一方?” 跋野刚数着指头道:“还有段达、王隆、崔弘舟、薛德音、孟孝文、郭什柱、王德仁、邴元真、杨汪等十多位将领,除郎奉和宋蒙秋这两头王世充忠心的狗外,所有外姓将领均心向少帅,希望以后能随少帅打天下,攻入关中,轨掉李渊的臭头。” 只听跋野刚对李渊鄙屑的语气,便知洛阳外姓诸将因战友与手下的伤亡,跟长安唐室结下解不开的深仇。否则何须投诚寇仲,只须打开城门迎接李元吉,必可拜将封侯。 寇仲问道:“你们手下兵员情况如何?” 单雄信冷哼道:“王世充的嫡系人马损折颇钜,除大千多禁卫军忠于他外,其他近二万将兵全是我们的人,只要少帅一声令下,我们即可攻入皇宫,杀王世充一个片甲不留。” 寇仲摇头道:“这是下下之策。大家既是兄弟,我亦不用瞒你们,我们已挖掘好三条地道,形势危急时可逃离洛阳,不用在城内等死。” 两人听得又喜又惊。 单雄信道:“少帅竟不看好窦建德?” 寇仲反问道:“你看好他吗?” 两人同时摇头。 跋野刚道:“原来少帅早定后着,我们该如何配合?” 寇仲道:“我们先要研究清楚撤退的细节,当形势危急时,使每个人都知道该采什么措施。正是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明知不可为而为乃智者不取,无谓的牺牲更没有意义。不过一天窦建德未吃败仗,王世充仍是和我们利益与共,而我必可比王世充先一步掌握虎牢的情况,所以主动是在我处而非王世充手上,两位可以放心。” 三人商量如何应付目前情况甚至撤退大计等细节后,各自悄悄散去。 寇仲往城南卫所找到测试地道的徐子陵和跋锋寒,两人正在地道入口说话,工事兵则在陈老谋指挥下忙个不休,一箩箩的沙泥石块鱼贯运到地面,送往隐密处。 跋锋寒见寇仲来到,欣然道:“我们到另一端呼吸一口城外清新的气息,如何?” 寇仲笑道:“当然奉陪。” 三人以观赏的心情进入地道,进入一个以粗实木柱横亘直竖巩固支撑的天地,每隔数十步挂上一盏风灯,火焰在十多台鼓风机送进来的微风中闪跳不定,令人生出阴森诡异的感觉。工事兵仍在另两条地道以特制工具钻土取泥,安装木撑,三人却悠然步过高八尺宽一丈深长逾里的地道。 高寨下的出口是个广若厅堂的空间。 这是三条地道交处,有石阶拾级而上,尚余一截厚达一丈的土层没有打通,以坚固的木架支撑,不过以三人的耳力,隐可听到上面营寨马蹄人足踏地的响声。 地下室四周开有深槽,以安置破口而出时泻下的泥土,设计上无懈可击。王世充在城内储有大量木材,原意是作修建宫室之用,想不到被陈老谋拿来作建地道之用。 三人流览研究一番,继续行程,仍朝第一条地道南端出口走去。 寇仲讶道:“真奇怪,走到这里仍没有气闷的感觉。” 徐子陵道:“全赖于敌人壕堑底下设有泄气口,富鼓风机把空气送入地道,便把地道内的死气迫走。完成第一条地道后,尽端处须加设气口,否则我们停开气走路。” 跋锋寒道:“少帅魅力不凡,故能吸引这么多优秀的人才为你力,像陈老谋便大有机会成为第二个鲁妙子,没有他,纵想到建地道之法,亦没有付诸实行的本领。” 寇仲笑道:“陈公至少等于半个鲁大师,他与鲁大师另一半的雷老哥合起来,肯定是一个完整的鲁妙子,哈!” 谈谈笑笑,三人抵达尽端出口处,石阶往上延伸两丈,直达地道出口的厚铁盖,看上去沉重异常。 徐子陵对出口的情况最清楚,解释道:“此盖本身重逾百斤,上铺掩饰的薄土野草,位于一丛杂树之内,非常隐蔽。打开后有木住支撑,方便我们从容走出去。” 寇仲欣然登阶,双手试托,咋舌道:“至少有二百多斤。” 功行双臂,铁盖的一边往上掀起,吹过伊洛平原的风声呼呼啸响,更有树摇叶动的声音,从上传来。 寇仲望往出口外,叹道:“为何从洛阳城看到的夜空,与在此看到的夜空在感觉上大有不同?都是同一片天空嘛!” 跋锋寒微笑道:“天空没有不同,心境却异。一是被困孤城,这里却是自由自在,任我纵横的天地。” 三人先后钻出去,出口设在一座小山丘斜坡处,四周野草萋萋,疏林遍植,阖上铁盖后,出口变成与草坡没有异样的部分。 三人小心翼翼移往山坡顶,伏在坡上观望,高寨的灯火从前方二百丈外映入眼廉,洛阳则在逾里之外的正前方处。 寇仲饶有兴致的遥观高寨情况,微笑道:“若我和飞云骑从后偷袭,保证越壕入寨敌人始能惊觉。” 跋锋寒指着设在寨南的四座了望高塔道:“那还须望塔的守兵打瞌睡才成。” 寇仲道:“凭我们的身手,自可在敌人没有防备下,先一步解决搭上哨岗,对吗?” 洛、伊两坷分从左右远方蜿蜒流过,洛水贯穿洛阳,从城西流进城内,伊水主流则从洛阳城东南方过,一道支流通进城内。 寇仲沉吟道:“我们的撤军大计可分为三部分,首先派矛盾手和刀箭手穿过三条地道,在这山丘秘密散开部署,接着以奇兵从地道钻出来突袭高寨,接着南面三门大开,纵兵截击敌人往援高寨的部队,与高寨突击军会合后,再往这边撤走,布在这里的部队则负责狠击敌人追兵,然后且战且退的往南撤去。成功与否就看能否速战速决,抢在伊阙和寿安两城唐军闻风封锁道路之前,进入弘农郡,沿浙水东岸直趋襄阳。” 跋锋寒道:“你倒说得轻松容易,若要速战速决,我们须把大批战马送往这边来,首先要填壕堑、破掉敌方设于壕堑边沿的战阵。” 寇仲笑道:“所以说上兵伐谋,最紧要肯动脑筋。只要我们把地道再延往敌方箭塔阵下,把他们下方挖空,当作出口般处理,先立上木柱,到发动攻击时,以火油淋柱,烧之以他娘的人,木柱断时,箭塔阵自然崩塌,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可大破敌人坚阵。” 跋锋寒哑然笑道:“活学活用,真亏你想得出这么阴损的招数。” 寇仲欣然道:“全赖老哥指点,愈狠愈有机会胜出。他娘的!我快变成铁石心肠哩!” 徐子陵提议道:“营帐、粮食、用品都要先一步运往出口秘处,这样我们逃起来更轻易方便。” 寇仲兴奋道:“我们刚好是三个臭皮匠,凑成一个诸葛亮。任他李世民智计通天,天策府猛将如云,谋臣如雨,总仍及不上名传千古的卧龙先生。他奶奶的熊,李小子想我死还没这般容易。咦!” 三人同时变色。 后方破风声起,显是有人朝他们的方向飞掠而至。 卷五十二 第十三章 大势已去 三人保持伏地的姿势,回首瞧去,在暗黑的林木间,一道窈窕美好的黑影急掠而至,对方显是未发觉他们,速度不减。 到她掠上山坡,立即大惊止步,花容失色,到看清楚是他们三人,惊骇化作惊讶,按着酥胸道:“我正急着设法寻找你们,你们怎会往这里的?” 来者竟是美人儿军师沈落雁,虽比前消瘦,却更楚楚动人。 三人从斜坡坐起来,寇仲抓头道:“你难道不知洛阳被李元吉重重围困吗?若给人发现你沈大姐来探访我们,对世绩兄有害无益。” 沈落雁一身夜行劲装,惊魂甫定的来到三人跟前蹲下,压低声音道:“我没有时间心情和你们说闲话,唐夏交战胜负已分,李世民大破窦建德,窦建德惨被生擒。现李世民正还军洛阳,世绩则奉命全力攻打陈留,截断你们陈留少帅军与洛阳所有联系和通路。你们要命的,就立即有那么远逃那么远。唉!你们必须立即走,逃往大江是唯一生路,但必须避过寿安和伊阙的守军。” 三人同时变色,虽早预料窦建德会吃败仗,怎想得到败得这么快,这么惨,令他们在未准备妥当前来个措手不及。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窦建德怎会如此不济事?” 沈落雁怕他们不相信,致失逃走良机,忙道:“窦建德被诱进军虎牢,摆开阵势,秦王却不与接战,让窦军从辰时苦候至午时,到窦军兵疲将倦,秦王先遣宇文智及率三百轻骑奔过建德阵西,扰其军心,然后亲率玄甲战骑直扑敌阵,大军随后漫山遍野杀去,双方交锋缠杀。秦王率玄甲精骑破阵而入,直出窦阵背后,又回头突还本阵,如此数度冲杀,窦军崩溃四散,唐军乘胜追击三十余里,斩首逾三千级。窦建德在将领亲随死命保护下,往牛口渚逃跑,均被唐军白士让和杨武威生擒,此役窦军被俘者达五万人,却被秦王当场释放,让他们各自还乡。窦建德完蛋哩,接着轮到你们。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寇仲一颗心直沉下去,想窦建德一世之雄,当日如何威风八面,此刻却成阶下之囚,生死由人,心中难过得想哭出来。 李世民说得没错,他请窦建德来援,只是害他,加速他的败亡。 跋锋寒和徐子陵正担忧着在地道和部署未完成前如何逃走,欲语无言。 沈落雁焦急的道:“你们为何忽然变成哑巴?我真的不是和你们说笑的。李渊颁下圣旨,命秦王必须提寇仲的头回去见他,这是世绩亲口告诉我的!” 寇仲勉强振起精神,苦笑道:“美人儿军师请放心,李世民想斩我的头,得问过小弟手上的井中月才成。” 沈落雁瞪他一眼道:“死性不改。”旋又垂首轻轻道:“长安的事,尚未有机会向你们道谢。” 寇仲道:“大家是老朋友嘛!” 沈落雁显是想起李密的横死,双目射出黯然神色,垂首无语。 徐子陵不想她记起伤心事,问道:“窦公被破是多久前的事?” 沈落雁记起此行目的,忙道:“是三天前的事。李世民翌日即率军起行,我猜他的先发部队至迟该在五天内抵达此处,你们必须立即离开这里。”又黛眉轻蹙道:“你们怎能出入自如的到这里来?” 即使寇仲信任沈落雁,因事关重大,仍不敢泄露真相,又不忍骗她,凑过去在她晶莹通透的小耳旁低声道:“这是凭着可低来高去的好处。” 跋锋寒怕寇仲愈说愈露骨,道:“李夫人高义隆情,我们三兄弟非常感激。此处乃是非之地,李夫人不宜久留,我们亦要回城准备撤走的事。” 他故意称她为李夫人,是要提醒沈落雁有关她本身的处境,动辄会牵累李世绩。 果然沈落雁闻言娇躯微颤,欲言又止的连瞥徐子陵数眼,最后螓首轻点道:“你们好好保重,千万勿要逞匹夫之勇。” 说罢转身从原路迅速离开。 三人望着她消失在山林中的背影,呆坐在山坡近顶处,好一会儿寇仲才道:“我们的噩梦似乎刚开始,怎办好?” 跋锋寒道:“当务之急是分出人手,先开挖能破对方壕堑阵地的地道,另一方面建造填壕的虾膜车,务要日夜赶工在一、二天内完成一切。窦建德被擒一事只可让最上层的将领知道,不可泄到军中。我们要与时间竞赛,只要能在李世民抵达前突围离开,外面海阔天高住我翱翔,总有卷土重来的一天。” 寇仲道:“最怕是李元吉先一步以飞箭传书通知王世充,这反覆无义的小人必会出卖我们。” 跋锋寒道:“所以我们必须让跋野刚等人晓得此事,作好一切防备措施,若王世充有任何异动,我们杀他娘的一个片甲不留。” 三人摸清楚出口远近山川形势后,从地道回城,在南城卫守所召开紧急会议,告知杨公卿、麻常、陈老谋、跋野刚、单雄信、郭善才等有关窦建德落败遭擒的坏消息,最后寇仲道:“洛阳大势已去,只有撤往南方一条路可以走,不过退亦要退得漂漂亮亮的。” 接着把撤退大计说出来。 陈老谋拍胸保证道:“只要加派一倍人手,我可在后天黄昏前完工。” 麻当道:“虾蟆车请交由属下负责。” 寇仲断然道:“那就把撤军行动定在后天晚上,在这期间内我们不可犯任何错误,每一个行动均须以安然离开为目标。我要我的人把全城严密控制在手,不容任何消息泄往城外,任何从城外射进来的信件,须送到我手上而非王世充手上。” 跋锋寒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均看出对方心中的想法──寇仲面对生死关头,终从失意和忧虑复原过来,变回那视战争如游戏的无敌统帅,像井中月般无情锋锐。 跋野刚皱眉道:“那是否该先把王世充收拾呢?” 跋锋寒向跋野刚竖起拇指赞道:“野刚兄够狠。” 寇仲从容微笑道:“老跋不用再提醒小弟。” 转向陈老谋和麻常道:“陈公和麻将军无须在此浪费时间,你们全力搅好适才议定的工作,其他的都交给我们。” 陈老谋和麻常欣然领命去了。 寇仲向杨公卿求教道:“杨公请指点。” 杨公卿捋须微笑道:“我那一套太老太旧哩!一切听少帅吩。大丈夫马革裹尸,生死只是等闲事。” 寇仲心中涌起不祥感觉,以往屡次和杨公卿出生入死,只这趟他直接说及死亡。 此时无暇多想,略摇头把扰人的思想挥走,目光迎上跋锋寒,微笑道:“我一直避免和王世充来一场巷战,是为保存实力,所以我必须封锁窦建德被擒的消息,若我猜得不错,李元吉该比我们更迟晓得此事。” 徐子陵同意道:“李世民会向李元吉隐瞒此事。因为他想王世充向他投降而非向李元吉投降。” 众人围圆桌而生,闪耀的灯火映得城卫所的大堂乍明乍暗,徐子陵忽然想起师妃暄,想起与她初遇的动人情景,一切也是在洛阳发生,那时和这一刻的心情,却是天渊之别。 跋锋寒耸肩道:“一切依你们的方法去办,说到底,我是个独来独往的剑手,心中想的全是杀人或被杀。而少帅你却是统领全军的最高领袖,一切为大局着想,心中想的是最后的胜利。” 寇仲哈哈笑道:“知我者除子陵外,就要数你跋锋寒。” 接着双目神光电射,投往跋野刚,沉声道:“所以暂时不用费神费力去动王世充,现在是近三万人对六千禁卫军,哪轮到他发言碍事。” 跋野刚心悦诚服施礼道:“遵令!” 寇仲道:“由这刻开始,我要有大将军级人手轮番在东面城墙当值,密切注意城外东面敌军的动静,稍有异动,须立即来报告。” 郭善才道:“这个由属下负责。” 寇仲笑道:“那就全仗你。说实在,更恶劣的环境我也试过,只要一切依计而行,我们必能安渡此关。” 众人晓得他说的“更恶劣环境”,指的是赫连堡之役,事实俱在,跋野刚三将登时信心大增,分别接令去了。 剩下杨公卿、寇仲、跋锋寒和徐子陵四人,灯火摇曳下,偌大的厅堂,份外有种大战前冷清凄苦之意。 杨公卿道:“若李世民乘船水路回来,经大河入洛,顺水行舟,不用四天可抵洛阳。” 寇仲等均听得心生寒意,窦建德三天前兵败被擒,如李世民兵分两路,分由水陆两路进军洛阳,那水路的部队可于眼下任何时刻抵达。 跋锋寒道:“幸好据我们可靠的情报,李世民舍水路而取陆路。”接着讶道:“你们两个的脸色为何变得这么难看?” 寇仲苦笑道:“如对手非是李世民,杨公这番话绝不会动摇我的信心。” 徐子陵叹道:“少帅的担心不是没有理由的。” 跋锋寒大吃一惊,皱眉道:“你们是指李世民早顾虑到沈落雁会向我们通风报信,所以故意在行军部署上不和李世绩说实话?” 杨公卿听得一头雾水,不解道:“消息竟是从沈落雁处传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寇仲向他解释清楚,道:“愈想愈令人感到可疑,李世绩清楚明白沈落雁和我们的关系,自该向夫人隐瞒,为何偏要亲口告诉她?” 杨公卿道:“这个倒不稀奇,闻说李世绩此人颇重情义,或者因你们有恩于其夫人,故他有意予夫人一个向你们报恩的机会。” 寇仲正要说话,跋野刚气急败坏旋风般奔进大堂,高呼道:“大批唐军的水师船从洛水开至。” 四人耳际如平地乍起焦雷,轰得各人眼冒金星,头皮发麻。 最可怕的情况终于不幸发生。 “砰!” 寇仲一掌拍在桌上,喝道:“好小子,又给你耍了一着。” 跋锋寒长身而起,脸容变得无比冷酷,寒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让我看看李世民是否真有三头六臂。” 杨公卿随之起立道:“我们到城头看看。” 徐子陵低头瞧着自己那对晶莹通透、修长洁美的手,心中再无惊怖,忽然间他深切明白到战争的本质,就是不择手段去争取最后胜利,与敌人争锋,情义仁慈绝无容身之所。 谁够狠谁就能活下去。 而直到此刻,寇仲仍不够狠。他自己当然更差上一截。 缓缓起立。 四对目光全集中到仍坐在椅内的寇仲身上。 寇仲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李世民想杀我寇仲,这是唯一的机会,错过洛阳,他将永不能办到。” 霍地起立,昂然阔步的朝大堂出口走去,每一步都是那么肯定和有力,配合其龙行虎步的姿态,威猛无俦的形象,足音组成的奇异节奏,透出勇往直前的强大信心。 跋锋寒等旋风般在他领头下跨出大门,开赴战场。 卷五十三 第一章 建德归天 鼓声雷动,号角齐呜,奏的非是进攻的鼓号,而是欢迎李世民凯旋归来的乐曲。 李元吉的围城军倾巢而出,在城外河原摆开阵势,灯火连天,映照着从大江开来近百艘水师船舰,填满漕渠和洛水的幢幢帆影,天上星月亦要黯然失色。 “砰砰澎澎!” 领头的两艘巨舰燃放胜利的鞭爆,一时火光闪闪,烟屑冲天而起,平原上以万计的唐军和泊岸登陆还师洛阳的战土齐声呐喊欢呼,喊叫声像潮水般往洛阳鞭挞,士气昂扬沸腾至极点。 寇仲、跋锋寒、徐子陵、跋野刚和杨公卿等抵达东城墙头,王世充、王玄应、王玄恕与王弘烈、王行本、王世惮等一众王系将领,早先一步来到城琛,遥察敌情。外姓将领郭善才、单雄信、段达、崔弘丹、孟孝文、张童儿等呆立城墙上,人人脸如土色,目生惧意的瞧着城外声势夺人,兴奋情绪高涨的大唐军。 洛阳城头由王世充至每一个守城的战士,无不志气被夺,迷失在恐惧和绝望中。 寇仲等人来到王世充右旁,加入观敌的行列。 王世充脸上血色尽褪,瞥身旁的寇仲一眼,目光重投城外,低声道:“窦建德完哩!” 寇仲头皮发麻,无言以对。 “咚!咚!咚!” 有节奏的鼓音,从欢呼声的汪洋中冒起,唐军呐喊示威之声逐渐减退,代之而起是战士踏足前进、整齐划一的声响,对守城的将士形成催命的符咒。 位于槽渠和洛水间平原的大唐军开始朝洛阳推进,分成三军,前方数排是矛盾手,接着是刀箭手和骑兵,以鼎盛的军容,昂扬的士气,压城而来。 城外处处旗帜飘扬,阵形似海,只其威势足令人生出不战自溃,无法与之抗衡的霸道气势。 寇仲功聚双目,朝从船登岸的一队人马瞧去,领头者赫然是李世民,旁边一骑鞍上坐的是被绑个结实垂头丧气的窦建德,在一众大将长孙无忌、尉迟敬德、庞玉、罗士信、秦叔宝、李神通、李南天、康辅利、程咬金、王君廓等簇拥下,与欢迎他的李元吉、屈突通、薛万彻等会合后,趾高气扬的朝洛阳城开来。 战鼓轰天,马蹄人足踏地之音震撼大地。 两河间的唐军部队推进至第二重壕堑五丈处,在一声号令下,条然立定,又生出另一种使人感到唐军训练有素,上下齐心的威胁力。 城墙上守城将士,则人人脸如土色,内生怯意。 李世民、李元吉率领的人马,缓缓而来,从退往两方的唐军部队筑起的人墙间穿过,直抵第二重壕堑外边沿处,然后打横排开,脸向城墙上的王世充、寇仲一众人等。 寇仲目光投往在马上给五花大绑捆个结实的窦建德,刚好后者仰头朝上瞧来,两人目光相触,窦建德立即一脸羞惭的垂头避开他的眼神,只见他神情樵悴,眼中充满穷途末路的仓皇和绝望,比对起以前威风八面、自信十足的窦建德,份外令人心酸难禁。 窦建德被押在李世民和李元吉之间,更令人感到胜利完全掌握在他们两兄弟手上。 李世民朝上瞧来,虽相距逾千步之遥,但双方均为高手,可把对方神情瞧个一清二楚。寇仲正狠盯着他,两人目光接触,有如刀剑交锋,互不相让。 王世充像失去控制自己的能力,热泪泉涌,悲呼道:“夏王!” 窦建德雄躯剧震,却没有答话。 李世民没有理会王世充,遥向寇仲叹道:“少帅!世民有说错吗?” 寇仲尚未有机会答话,李元吉暴喝道:“寇仲!只要你不是蠢材就该知大势已去,若还不跪地求饶,立即献城投降,我会令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徐子陵与跋锋寒交换个眼色,心忖果如所料:李元吉是务要今李世民与他们水火不容,没有谈判修好的余地。 李世民听得眉头大皱,又是无可奈何,说到底双方已成死敌,兼之李元吉奉有李渊密谕,且他身为唐军主帅,在三军面前如何能维护寇仲等人。 寇仲收摄心神,容色变得无比冷静,闷哼道:“齐王客气,可是你看我寇仲像是会跪地求饶的人吗?” 李世民马后的秦叔宝和程咬金露出黯然神色,摇头苦叹。 “好胆!”李元吉麾下诸将纷纷喝骂。 在李元吉旁的李南天厉喝道:“寇仲你死到临头仍大言不惭,眼前的窦建德就是你的好榜样,敢反对我大唐者,没有一个可以有好收场的,你……” 长笑声从跋锋寒口中传出,响震城墙上下,透出视死如归、勇者不惧、睥睨天下的信心和勇气,打断李南天的喝骂,把唐军的气势也压减少许。 接着跋锋寒暴喝道:“现在洛阳末破,胜负未分,尔等口出狂吉,岂非笑话。” 一丝充满仇恨的可怕笑意从李元吉嘴角泻出,瞬即扩大,哈哈笑道:“胜负未分?这才是真正的笑话。我代表父皇向你开出条件,假如你寇仲不在十声鼓响内出城来跪地求饶,我就立将夏王击毙掌下。” 他旁边的窦建德勉力在马背上挺直被绑个结实的躯体,沙哑着声音呼叫道:“小仲勿做蠢事,记得为我报……” 在他后面的薛万彻从马上俯前,仲指疾点,中断窦建德的说话。 全场鸦雀无声,只有刮过城内城外的呼呼秋风,吹得千百计的火把猎猎作响,不时把零星的人屑送上夜空,旋又消敛。 寇仲哈哈笑道:“跪地求饶,还不容易。”先轻撞徐子陵,再往后移,然后冲出城墙,一个筋斗,竟就那么从高逾三十丈的墙头往下翻落去,瞧得敌我双方人人大吃一惊。 徐子陵亦跃上墙垛,两手张开,示意己方人马勿要轻举妄动。他和寇仲心意相通,晓得他要单人匹马,从敌人阵内把窦建德抢救回来。 城墙上由王世充到守城士卒,无不挤往墙垛,俯首瞧往正在不断翻着筋斗的寇仲,既不忍睹他跌得肉裂骨折,又不能不关心观看。 三十丈的高度,实超越任何人的体能极限,恐怕三大宗师也无法安然着地。 寇仲顿成城墙上下全场的目光焦点。 寇仲再一个肋斗,不但堕势没有增速,到离地丈许时,身体竟往上稍升,然后轻如飘羽的落往地面。 城上将士禁不住爆出震天喝采声,几疑寇仲是天神下凡,立时士气大振。 李元吉大喝道:“先给我来个跪地求饶,击鼓!” “咚”! 寇仲点地前冲,直抵东墙外第一道壕垫,毫不犹豫的再腾身而起。在另一下鼓声中投在壕堑另一边,往外壕掠去,快如电闪。 “咚”! 第三下鼓声响起。 除李世民、李元吉、李神通、程咬金和秦叔宝外,人人迅速拿起在马侧的长弓劲箭,瞄准扑壕而来的寇仲,只要他进入射程,肯定百箭齐发,把他射成刺猬。这批猛将人人武功高强,绝非一般弓箭手可比,即使强如寇仲,妄图闯阵,实是自寻死路。 寇仲倏地停下,恰离外壕边沿虚的敌人千步之遥,仍在射程之外。 “咚”! 李元吉呵呵笑道:“尚有八下鼓响,少帅勿要误人误己。” “咚”! 鼓音续起,压得敌我双方人人心如铅坠,呼吸不畅。 城上诸人虽为寇仲险恶的处境心急如焚,更怕他妄逞匹夫之勇不顾生死越壕闯阵,却没有人敢发出声音,怕分扰他心神。 寇仲凝立不动,仿如变成石像,神情平静至使人心寒。 “咚”!“咚”!“咚”! 李世民脸容肃穆,不发一言。 “咚”! 第九下鼓音声起,场上气氛紧张得如拉满的弓弦,李元吉双目闪耀着残忍的异芒,厉喝道:“我李元吉言出必行,这是你最后机会。” “咚”! 最后一声鼓声响彻全场,催命的符咒般震慑每一颗人心。 李元吉毫不犹豫,举掌往窦建德背心疾拍。 就在此千钧一发的时刻,寇仲以快至肉眼难看得清楚的手法,掣出刺日弓,以内功催动弓弦发出“锵”的一声清响,并像变魔术般,另一手上已多出一支劲箭来,弯弓搭箭,拉成满月,瞄向李元吉,连串动作在眨眼间完成,速度快得令人如非眼睁睁的瞧着,谁都不肯相信。 此着出乎所有人料外,怎猜得到本是无弓无箭的他,忽然变得强弓劲箭在手,且蓄势待发。 不过没有人及得上李元吉的震骇,当他举手拍往窦建德的刹那,寇仲不但以箭瞄准他,还似能透过箭锋以精神和真气把他遥遥锁紧,他本身亦是天下有数的高手,晓得若吐劲击杀窦建德,必避不过寇仲这枝沥集其精气神射来惊天地泣鬼神的一箭,当中情况微妙至极点。左右虽猛将如云,李元吉的感觉却如孤身一人,且是赤身露体,失去所有遮掩和隐藏。 他那还敢冒险吐劲,甚至不敢移动半个指头,怕在气机牵引下,惹得寇仲发箭射来。 傲立墙垛上的徐子陵衣袂飘扬,双手负后,状如天神,没有人敢怀疑他可如寇仲般跃下三十丈的城墙,迅速支援寇仲的能力,只有他自己晓得无此本领。适才寇仲轻撞他时,曾从他处借得真气,再后退从跋野刚的箭囊借箭,徐子陵因无真气可借,现在只是装个样子,寇仲仍只有孤军作战。 敌阵中诸人没有人敢透出半口大气,更休说为李元吉挡箭,怕的是任何异举,只会惹得寇仲发箭射李元吉。 情况诡异微妙。 窦建德昂然抬头,在这面对生死的时刻意表现出视死如归的英雄本色。 寇仲露出一丝笑意,淡淡道:“齐王的命值多少呢!还不给我立即放人。” 就在此千钧一发的时刻,李元吉唇角逸出一丝冷酷和诡异莫名的笑意,寇仲心知不妥时,李元吉身侧忽然多出个人来。 竟然是“影子刺客”杨虚彦。 李世民大喝道:“且慢!”,已迟却一步,再挽不回既成的事实。 李元吉积蓄至顶点的掌劲吐实,窦建德脊柱寸断,七孔喷血。 “锵”! 寇仲劲箭离弦,似若超越距离,缩丈成寸的在电光石火的刹那间来到李元吉胸前。 同时寇仲脑海亦轰然剧震,一个念头从深心升起——窦建德死了。 天地再非以前的天地。 敌阵处像上演一场无声的哑子戏,杨虚彦闪到李元吉马头前,名震天下的影子剑斜刺而上,剑锋迎向箭尖。 就在剑锋箭尖相触的一刻,寇仲和杨虚彦的精气神遥距交锋。 “铿”! 寇仲心口如遭雷殛,猛退半步。 杨虚彦亦挫退半步,清白的脸容抹过一阵艳红,瞬又消去。 在震慑整个城内外战场的剑箭交击声的余音中,人人头皮发麻的瞧着一代霸主窦建德像一摊软泥般从马背往李元吉一边堕下,“蓬”的一声掉往地上,扬起壕沿的尘土。 窦建德死了! 这个念头在寇仲脑中不住回响,体内真气则天然的化去杨虚彦融合天道魔功和《卸尽万法根源智经》的精气神,心中空白一片。 敌我双方没有人移动、喘息又或发话。 寇仲目光凝注的瞧着倒在马脚旁窦建德惨死的尸身,神智逐渐凝聚。 在两军对垒冷酷无情的战场上,有的只是胜利和败亡!甚么歉疚、后悔、悲痛、仇恨、惆怅的情绪,均没其容身之地。若受任何情绪影响,作出违背理智的蠢事,只会落得兵败身亡的结果。 忽然间寇仲从极度悲伤内疚中提升出来,晋入井中月的境界,那非是代表他变成无情的人,而是必须化悲愤的力量,应付眼前的危局,保住性命来赢取未来的最后胜利。 经过这些年来的磨练,他终于明白到宋缺的警告——舍刀之外,再无他物。 他感到整个天地在延伸,脚踏的大地扩展至无限,自亘古以来存在的天空覆盖大地,而在他来说,自己正是把天地联系起来的焦点和中心。 天地人三者合一,他清楚晓得,在这生命最失意失落的一刻,他终臻达宋缺“天刀”的至境。 有法是地,无法是天,有法无法,是天地人浑一的层次,无法而有法,有法而无法。 只有这样,他才能带领所有忠心追随它的人,渡过眼前难关。 徐子陵大喝道:“绳!” 寇仲闻言长笑道:“窦爷放心去吧:终有一天我会为你连本带利把血债讨回来。” 李元吉振臂高呼道:“大唐必胜!我皇万岁!” 东墙外近十万唐军齐声呼应,轰传河原,天地变色。 李世民露出无奈神色,欲语无言,晓得李唐已与寇仲结下解不开的深仇。虽说李元吉奉李渊旨意行事,他身为主帅,亦难辞其咎,偏又无法改变。 寇仲往后退,就那么倒飞越壕,准确有如目睹,显示他心神丝毫不乱,故能把尺寸拿捏得那么准确。 接着回头往东墙奔去,弹空而上,直抵近十五丈的惊人高度长索从徐子陵手中射出,给腾升至极限的寇仲抓个正着,借力回到城垛上,两人跃落墙头。 李世民大喝道:“是战是降,少帅一言可决。” 寇仲转身望向王世充,后者脸色如死人,口唇轻颤。 寇仲神态从容,双目透射出充满强大自信的闪闪神光,道:“城仍是主上的,主上有甚么打算?” 王世充把望往城外的目光收回,投在寇仲身上。 两人周围一众将士,目光全集中到寇仲和王世充处。 王世充哽咽一下,喘息着道:“除献城投降外,我们再无其他选择。” 卷五十三 第二章 绝处求生 时间似是一下间凝止不前。 当王世充口中吐出投降的决定,他身旁的人,包括王系将领、外姓将领、保护王世充的七、八名亲随高手,寇仲、徐子陵、跋锋寒、杨公卿、十多名飞云卫及守卫城墙的郑国战士,人人呼吸顿止,目光全盯住王世充处,宽广延伸的墙头鸦雀无声。 城外以李世民和李元吉为首分布整片大河原的唐军,只漫空飘扬的旌旗拂拂作响,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在间歇响起的马嘶声中,静待守城军或战或降的决定。 寇仲脸容冷静,双目射出锐利的神光,毫不动气的听着王世充关乎全城军民命运的决定,仿似丝毫不把王世充的话放在心上。 王玄恕最先作出反应,抢前跪地悲呼道:“父皇……” 王世充怒道:“闭嘴!朕是别无选择。” 寇仲嘴角逸出冷酷的笑意。他甚至欠缺与王世充这种自私自利、反覆无耻的小人再作计较,又成臭骂他一顿的心情,干脆俐落的道:“主上既然献城投降,已沦为敌人俘虏,没有权为自己作主,我们同心合力共守洛阳之议再没有约束力。从今夜此刻开始,大郑亡国,洛阳再不是你王世充的,谁敢反对,我就杀谁。来人!给我把王世充和其从属全关起来。” 王世充听得脸色剧变,王系将领纷纷喝骂,王玄应高呼道:“造反啦!造反啦!” “铿锵”之声不绝,王系的将领、亲兵、外姓诸将、守城战士、飞云卫,所有人等同时拔出佩刀佩剑,墙头立时弥漫剑拔弩张的火爆味道,内战一触即发。 只有寇仲、跋锋寒和徐子陵仍是神态冷漠,品字形列在王世充身前,对刀枪剑戟视若无睹。 寇仲笑意扩大,倏地仰天长笑,暴喝道:“谁肯与我寇仲共存亡!” 除王系人马外,外姓诸将、飞云卫和远近闻声的千百守城战士,轰然应昭,声震城墙。 王世充、王玄应等一众王系人马,此时才晓得外姓将士,全投到寇仲一方,人人脸上血色尽褪,更有人拿不住兵器,“当啷”一声掉往地上,加添寇仲控制全局的威势。 王世充握着佩剑的手忽白忽红,显示他对是否该拔剑出鞘,正犹豫难决。 王玄恕倏地立起,移到寇仲旁,悲呼道:“父皇请恕孩儿不孝,玄恕决定站在少帅一方。” 跋野刚和邴元真两把剑同时抵住王世充后背,这比甚么说话更有威胁力,王系人马没人敢动半个指头,谁都晓得大势已去,洛阳城已落入寇仲手上。 王世充浑身一颤,松开握剑的手,泪流满脸道:“罢了!罢了!”就这么朝下城的石阶走去。 “当啷”之声不绝,王玄应与各王系将领纷纷弃械相随,在跋野刚等外姓诸将和飞云卫押解下接受被软禁宫内的命运。 在这种情况下,寇仲不将他们全体斩首,可说已是非常仁慈。 寇仲探手拍着王玄恕肩头,微笑道:“我绝不会伤害他们,放心吧!” 接着抬手,转身面向城外的李世民,大喝道:“李世民听着,只要我寇仲尚有一口气在,绝不投降,有本事就攻进洛阳来吧!” 跋锋寒狂喝道:“寇仲必胜!少帅军必胜!” 城墙上各将兵齐声应和,“寇仲必胜!少帅军必胜!”的呼声,传遍大地,直冲夜空。 两方大军再无谈判的可能性,只能凭实力决定去留与存亡。 成则为王,败则为寇! 天下从此再非群雄割据争霸的局面,而是决定于李世民和寇仲间的胜负荣辱。 寇仲步下东墙,跋野刚、邴元真、单雄信、段达、郭善才等外姓将领,在城阶尽处恭候,看寇仲如何领导他们度过危关。 现在城外再非李元吉,而是名震天下的无敌常胜统帅李世民,兵力从十万增至十五万,对于寇仲没把李世民计算在内的突围大计,没人再有信心和把握。 寇仲在最后一级止步,微笑道:“我和王世充终是一场相识,玄恕又是我们的好兄弟,我们定要对他老人家尊敬,让他能完成投诚大唐的意愿。” 跋野刚先向寇仲身后的王玄恕请罪,再答寇仲道:“属下明白!” 跋锋寒悠然自得地往第六级石阶坐下去,哑然失笑道:“寇仲毕竟是寇仲,现在我真的对你信心十足,不再担心。” 站在他旁的徐子陵和杨公卿均觉深有同感,寇仲能于此等恶劣时刻,仍从容自若,谈笑用兵,是能人所不能。 寇仲哈哈笑道:“多谢老跋赞许。” 跋野刚、王玄恕等人亦生出奇异的感觉。寇仲和跋锋寒置生死于度外的轻松自如,对他们有强大的感染力,忽然间都觉外面的李世民再非那么可怕。因为跋锋寒、寇仲和徐子陵,随便祭一个出来,均是李世民最恐惧的劲敌。三个合起来,天下最可怕的突厥狼军,仍奈何不了他们。 寇仲转过身来,向杨公卿道:“我们要动用从陈留来的班底,守稳每一道可通往城外的城门,此事须立即去办。麻烦杨公!” 杨公卿哈哈笑道:“能和少帅共生死存亡,是老夫的荣幸。稳守城门,防内贼开门献城,只是小事一件,包在老夫身上。” 笑着欣然在飞云卫簇拥下落阶去了。 寇仲经拍每一个经他身旁而过的人的肩头,使人都感到他有一分胸有成竹,胜券在握的自信。 杨公卿离开后,寇仲淡淡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首先我们该弄清楚李小子的形势。” 徐子陵在跋锋寒旁坐下,心生感触,寇仲终于成长,令师妃暄的恐惧成为事实,变成能与李世民在战场上匹敌的可怕人物。 他同时体会到跋锋寒“眼前此刻”确在武道修行上起着无上妙用。此刻他一方面正处于噩梦般的围城战中,敌人兵力在他们数倍之上,且士气高昂;而他们则是屋漏兼逢连夜雨,面临内部分裂、士气低落和箭尽粮绝的诸般问题。另一方面他却抽离一切,冷静超然地默默观察正饱受战争苦难的自己,从而达到井中月式的精神平衡。就像在梦里他晓得自己正在作梦的情况,只是没法醒转过来。 坐在身旁的跋锋寒冷静如常,他是天生的战士,愈恶劣的处境,愈令他表现出超越的特质。他以身作教,向寇仲宣扬谁够狠谁就能活下去这战场上的金科玉律。 而自己最好的兄弟正施尽浑身解数,先是单人匹马,硬闯敌阵,不但表现出对窦建德的情义,更向敌我两方显示出他不惧敌人的勇气。虽在最后关头被杨虚彦破坏,致功亏一篑! 可是已激励守城军的志气,使他能以干脆俐落的手法控制全局,令王世充黯然退出,再不能左右大局。 这一切形成他的眼前此刻,让他在双重醒觉的情况下经验这徘徊于生和死和牵涉到全城军民命运的可怕体验。 寇仲的声音继续传进他耳内道:“敌人兵力在我们五倍以上,且战意高昂,训练精良。可是以深沟高垒围城,不利攻而利守。李世民更非愚顽之辈,所以短时间内只会尽力封锁水陆两路,不会冒险攻城。我们洛阳是大都会,只要能解决内部的问题,选择突围的时间,凭敌分散而我集中的形势,必可一举克敌破围。我们要和外面的李世民斗脑筋而非比兵力。” 跋锋寒低喝道:“策略正确。” 寇仲欣然一笑,目光往徐子陵投去,求教道:“陵少有甚么意见?” 徐子陵从容道:“要走必须今晚走,否则永无机会。” 跋野刚等十多名将领无不愕然。 寇仲竖起拇指道:“陵少确对敌我形势洞察无遗,李世民此刻当是调兵遣将,加强围困洛阳的防御工事。若错过今晚,突围将越趋困难,且这仍非最大问题,最头痛的是我们只余十多天存粮,没有理由不趁敌人阵脚未隐时全力突围,若不这般做,李世民会猜到我们另有所恃,他只须命人把环绕全城的深壕往下再掘一丈,我们的地道将无所遁形。所以我们必须趁这情况未发生前,利用地道杀出重围,舍此再无他法。” 跋锋寒点头道:“今晚确是唯一机会,但内部问题如何解决?李世民一向声誉良好,善待降者,会令我们军心不稳,难以发挥战力。” 寇仲转向诸将道:“我们军中,有多少人是有家眷在洛阳的?” 单雄信答道:“主要是跋大将军和郭大将军的部队,人数在万许间,还有是禁卫军,总人数超过洛阳军力半数。” 守城的正规军接近二万,如此一来,只剩下万余人是没有家室顾虑的。 跋野刚、郭善才等开始明白寇仲知己知彼的关键性。 寇仲道:“凡有家眷在城内的,都让他们解甲归家,与家人共聚,不须参与突围战,此事必须妥善安排,分隔处理,以免影响军心。每家每户,一律发放三天粮食,静候我们弃城以后出唐军前来接管的时刻。所以非突围部队必须留在家内,违令者斩,因为我不想被敌人抽后腿。这方面的事交由跋大将军和郭大将军统筹处理遣散那些必须留下的部属。且务要在两个时辰内完成,那我们尚有三个时辰突围离开。” 跋野刚和郭善才听得心悦诚服,领命而去。 寇仲吐口长气,道:“现在轮到我们研究破敌保命的战略啦!绝对不能出岔子,否则我们将没命饮马长江。” 城里城外,战云密布。 城外号角声、马嘶人嚷、密集的蹄音此起彼落,显示果如寇仲所料,李世民正调兵遣将,严防他们突围逃走。 洛阳城则内张外弛,诸将默默执行寇仲的命令,为突围作出一切准备。 麻常完成近百辆填壕的虾蟆车,土泥包过千袋和五辆木驴。三十挺八弩箭机和十五台大飞石车,都陆续运抵南门广场,突围部队分作三组,每组约三千人,在长夏门、厚载门和定鼎门枕戈以待。尚有把守其他各门和城墙的八千战士,待时机来临,会从各处赶来投进撤退战争去。 寇仲、跋锋寒、徐子陵来到城南卫所,听负责地道的陈老谋报告最新情况。 陈老谋道:“幸不辱命,通往高寨和外壕两座箭塔阵地的地道均已完成,只要把支撑的棚架毁折,便可达目的。可是三条地道只得一条地道贯通,会大幅减慢我们的行动。” 跋锋寒目光落在立于寇仲肩上的无名,道:“我担心康鞘利的猎鹰,它大有可能发现我们的人从地道南端出口把辎重运送出去。” 寇仲凝神静思片刻,通:“鹰儿始终是鹰儿,有它的智慧局限,在这兵员广布,活动频繁的战场上,鹰儿会瞧得糊涂起来,难分敌我。” 陈老谋道:“少帅能否指挥无名去攻击另一头同类?” 寇仲点头道:“我虽然未试过,但突利曾告诉我无名受过这种训练。不过我不会往无名身上打这方面的主意,因几可肯定是两败俱伤的结果。” 陈老谋细看无名抓着寇仲宽肩的鹰爪,哈哈笑道:“山人自有妙计,假若我把见血封喉的毒药抹些在无名的爪上,死的只有是对方的猎鹰。” 三人同时动容。 徐子陵皱眉道:“这方法确是可行,不过仍有无法解决的障碍难关,陈公何来见血封喉的毒药?” 陈老谋苦笑道:“我离开梁都时,随身带一瓶自家秘制的毒液,原意是侍候自己,以免被擒受辱。唉!我这把老骨头再受不住任何折腾。是啦!究竟还有甚么困难呢?” 跋锋寒微笑道:“少帅军又多一位视死如归的好汉,以我个人的经验,老天爷的脾气很古怪,你一心求死反死不去。至于子陵提及的障碍疑难,是唐军养有六头专门对付猎鹰的恶鹫,即使无名有毒爪作武器,在恶鹫围攻下将难幸免。” 寇仲沉吟道:“事在人为,畜牲怎斗得过我们的智慧,李世民并不晓得我们知道六头恶鹫的存在,假若我在城头放出无名,着它往南飞去,他会有怎样反应?” 陈老谋道:“他定会立即放出恶鹫,追杀无名。” 寇仲摇头道:“事情该不会如此简单,恶鹫并不懂分析敌我情况,只有当它看见无名,才会追击。所以若无名在某处空中盘旋,对方首先会召回猎鹰,以免误中副车,然后负责的人会把恶鹫带至近处,发令恶鹫进击,那时只要无名降往低空,引鹫来追,我们便有机可乘,对吗?收拾恶鹫后,我们再对付康鞘利的猎鹰,从此我们再无上空之忧,要忧心的也将是李世民。” 跋锋寒精神大振道:“此法确是可行,我们就在城墙上把恶鹫解决,对李世民立个下马威。” 寇仲向陈老谋道:“请陈公依原定计划,把辎重送往地道出口的山林秘处,一个时辰后我们发动攻势,我拨出五百人给你老人家指挥,以应付任何危急情况。” 陈老谋掏出装有毒药的小瓶,说明用法,交给寇仲后,欣然去了。 跋锋寒道:“寇仲你须是最后一个离开洛阳的人,以安军心,偷袭高寨交由我负责。杀鹫后,子陵最好亲赴出口的山林处,接应我们突围的大军。” 徐子陵道:“李世民大概不会派猎鹰巡视南方远处山头,却不会放过侦察城内军员调动的情况,若发觉我们把军队全集中在城南,对我们大大不利。” 寇仲道:“这个容易,整场突围战分作六个阶段进行,首先是从地道运送兵员辎重。第二个阶段是分别在城南和城西布军,使李世民摸不清我们究竟要从何方突围。第三个阶段是假设成功令李世民召回猎鹰兼射杀他的恶鹫,就把西门部队移师南门。第四个阶段是出城攻击和偷袭高寨、同时从地底摧毁敌阵三管齐下,进行填壕渡壕之战。第五个阶段是所有把守城墙城门和监视王世充的部队全速从南门撤走。最后一个阶段是随机应变,逃之夭夭。”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少帅算无遗策,不过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所谓偷寨必劫粮,我们的粮食顶多可支持十天,未到襄阳怕要吃草根树皮,入宝山岂可空手而回。当我军对敌阵发动猛烈攻击,高寨敌人必空巢而出,防守薄弱,我们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把高寨控制手上,把寨内物资从地道运走,然后一把火烧掉高寨,再与你破围而来的少帅军会师,一起逃命。” 寇仲一拍额头,欣然笑道:“我真糊涂,这么简单的事竟想不到,好哩!兄弟们!该是到城墙来些刺激玩意的时候。” 卷五十三 第三章 形势恶劣 三人在长夏门城楼上仰观夜空,仍找不到康鞒利那头猎鹰的影子。 城外敌人军马的调动告一段落,十五万大唐军,进驻城外各处营寨和箭塔阵地,营寨和阵地壕堑间的空旷平原再不见人,透出一股高深莫测,山雨欲来前那种充满张力的不寻常平静。 寇仲让无名直上夜空,在城楼高处盘旋,至乎令它飞往城外,李世民方仍毫无动静,没有派出恶鹭来对付无名。 三人你眼望我眼,均生出不祥的感觉。 跋锋寒长吁一口气道:“李世民这一手非常高明,使我们无法摸清他的实力部署,又能以逸待劳,我们的杀鹭大计宣告泡汤。” 徐子陵扫视城南二寨,均是乌灯黑火,神秘兮兮的情状,沉声道:“李世民看破我们会从城南突围。” 寇仲道:“他未必能看破我们从城南突围,可是却采取最正确的策略,任我们大翻肋斗,仍翻不出他掌心。李世民一向作风可以两个字总括,是‘忍’和‘狠’!不论薛举父子、宋金刚又或窦建德都是败在这两个字上。现在他正在忍,既没有派出猎鹰察敌,更放过以恶鹭击杀无名的机会,这就是‘忍’。” 跋锋寒巡视蜿蜒的伊水,沉声道:“对我们逃亡大计最大的威胁,是洛阳乃八河汇聚之地,大小河道纵横交错,敌人只要有庞大的水师船,可把结集的精锐迅速送往任何远方,对我们成功突围的部队进行出其不意的突袭,一天我们末抵钟离,仍在险境之内。” 寇仲虎躯一震道:“这正是李世民目前采取的战略,任由李元吉大军继续凭坚寨箭塔阵和壕堑围城,自己则集结精锐,随时对我们作出迅速而有效的拦截。他奶奶的,我们虽摸清楚他的用心,偏是一筹莫展,只能拚命南逃,完全失去主动。” 跋锋寒道:“我们在突围战中伤亡愈少,能脱身的机会愈大,时间无多,我们须为突围战作最后部署。” 寇仲沉思半晌,点头道:“飞云卫交由你老哥指挥,他们经我亲身训练多时,这些日子更饱经战阵,人数虽少,但个个身手扎实,轻功高明,以之偷袭敌寨,胜比万马千军。” 又把无名召回交给徐子陵,笑道:“替小弟好好照顾这头宝贝,我们将来的命运,说不定全系在它身上。” 徐子陵接过无名,目光投往南方地平美丽星夜下暗藏杀机的山林间,心中不受控制的想起远在他方的师妃暄,她对自己直接卷入这场残酷的争霸战中,会有怎样的想法。 寇仲和李世民终抵达正面冲突的时刻,中间再无任何缓冲的余地。寇仲若落败身亡,当然一切休提,否则将是席卷南北,把中土变成一个大战场的激烈情况。没有任何人能阻止,更没有人可改变这可怕的形势。 天下之争,将取决于寇仲和李世民的两雄争胜,师妃暄最担心的事,变成铁铮铮的眼前现实。 噩梦将在日出前揭开序幕。 寇仲跨上千里梦,心中静如止水,灵台澄明空澈。既存窦建德被杀的一刻,狂涌而起的仇恨、歉疚、委屈、悲愤全化成奇异的力量,在全军覆没迫在眉睫的可怕威胁下,他作出全面的突破,晋入“天刀”宋缺舍刀之外,再无他物的天地人合一的无上层次。 这并非偶一得之的境界,而是他从那刻开始便拥有不可分割的部分,在井中月的层次上更上一层楼。 杨公卿和麻常催骑来到他后侧,三人后方阵列八十战士,是突围军的主力部队,分作三军,前军四千人,由矛盾手和刀箭手组成,负起操作三十挺八弓弩箭机和十五台飞石大炮,可对敌阵作远距离攻击。 中军一千人,以木驴和虾膜车在前军站稳阵脚后填壕。后军二十人,清一色是轻骑兵,是能应付任何情况的快速应变部队。 三军分别由跋野刚、郁元真和段达指挥。 另外两军各二十人,忱兵于南门和另两门厚载与定鼎间,由单雄信和郭善才作主将,截击从西攻来的敌军,使主力大军能把力量集中对付正前方的敌阵。 广场上全体将士的目光都集中在寇仲身上,静候他启门出击的命令。 倏地千里梦人立而起,仰首嘶叫,就那么双蹄凌空的当儿,后蹄踏步,滴溜溜转过身来,面向将士,前蹄回到地上。 这一手大出众人意表,更是神乎其技,能人所不能,登时惹得手下将士不自主的高呼喝采,战意大增。 “锵!” 寇仲拔出井中月,斜指星空,哈哈笑道:“我寇仲生平千百战,每趟均是以寡敌众,以弱胜强,凭的是兵法战略,不畏强雄的勇气。今趟也……” 话未说毕,将士早忘清呐喊,把他说的话掩盖过去,士气攀上顶点。 寇仲知道是时候,更庆幸及时作出今晚立即出击的决定,盖因不论窦建德或正追随他的大部分将士均为出身农民的起义军。而李世民、李元吉代表的却是一向欺压他们的旧隋权贵魏晋以来横行无忌的高门大阀。李元吉当众残杀窦建德,使守城军在敌忾同仇下激起义愤,加上自己对他们的影响力,在记忆犹新,没有被时间冲淡下,人人均抱有不顾生死力拚求存之心。 一声令下,在门楼上主持城内大局的王玄恕,命手下放下吊桥。 寇仲井中月回鞘,战鼓声中,一马当先进入门道,领先出城。 “当!当!当!当!” 两座箭塔阵地的唐军敲响铜锣示警求援。 两寨同时传出号角声,寨门大开,分别驰出三支部队,在寨外布阵,只看其反应迅速,可知早蓄势已待。 一寨部队仍由屈突通指挥,兵力最强,达三万之众,在一般情况下,纵没有壕堑坚寨,兵力亦足以封锁南路。另两寨兵力则在万五人间,分由薛万彻和史大宝领军,成为屈突通部队左右护翼,军容鼎盛,气势如虹。 突围部队迅速出城,在第一重壕堑和城门间布阵,准备进击,三十挺八弓弩箭机和十五台飞石大炮分两排横列正前方,重五、六十斤的大石和特制弩箭,以虾膜车装载运送。其他两门的突围军仍按兵不动,伏在紧闭的城门后,静待出击的时机。 寇仲目光来回扫视第二重壕堑另一边约两座箭塔投石机阵,每阵战士过百人,若非另有安排,只这两座敌方的前线防御点已不易攻破。 右方的杨公卿道:“他们放弃第一重壕堑。” 另一边的麻常笑道:“因有前车之鉴,上趟我们是锲着进入两重壕堑间的敌骑尾巴杀出壕外,因缘巧合下一箭建功,赢取得漂亮的一仗。” “咚!咚!咚!” 鼓声中敌方三寨军马往第二重壕堑推进,至离第二重壕堑千步许处停下。 寇仲微笑道:“填第一重壕!” 麻常传令开去,五十辆虾膜车从军中飞快推出,直接送入壕垫去,接着泥土包运送不绝,不到片刻长达二十多丈本是横阻前方的一段壕垫,变成平地。 寇仲待兵员退回阵内,指着跨建于左方伊水的三座临时木桥道:“当我们控制大局时,须立即以大炮飞石把这三桥摧毁,断去敌人大军从城东来援之路,李元吉若要来援,须多走点路,绕城西而来。” 同时打出手令,“隆隆”声中,弩箭机和石炮首先往前推移,越过填平的第一段壕垫,直扑第二重壕。 麻常点头领命,道:“此事交由下属负责。” 敌方号角声起,主力军分出一支二十人的盾枪手和箭手推前增援第二重壕垫。 突围军拥有远攻重装备的先头部队,在离外壕五百步处停止不动,等候寇仲攻击命令。 寇仲从容道:“降下厚载和定鼎两门,城门后的部队仍须按兵不动。” 杨公卿微一错愕,后方传信兵以旗号向城楼的王玄恕发出指令,再由王玄恕向另两军传达寇仲命令。 不K刻后两门下降,却没有人马开出,果有高深莫测的作用。 寇仲微笑道:“这叫疑兵之计,令屈突通不敢托大,怕被我们突然从侧拦腰攻来。” 麻常道:“敌人只见到少帅,却不见徐爷和跋爷,会怎么想呢。” 寇仲淡然道:“当然是疑神疑鬼,不知我们有甚么后着。” 接着长长呼出一口气,叹道:“我多么希望壕塑另一边的是李世民而非屈突通,那说不定我们不用弃守洛阳,而是据洛阳以迫关中。” 杨公卿和麻常心忖这正是李世民高明处,永远不予敌人在准备充足下硬撼他的机会,攻无可攻,故守亦无可守。 寇仲拔出井中月,在头上旋挥一匝,大喝道:“进攻!” 他的喝令如平地响起的焦雷,轰传远近,已方人马闻声精神大振,敌人则被唤起对他悍勇无敌的畏惧。 “咚!咚!咚!” 突围军战鼓响起,这台由陈老谋亲自监制的坐地巨鼓,有节奏的鼓音,可深传往地底下的伏兵,各依响声配合地面部队的行动。 大战开始。 鼓音撼动山岳,在另一端出口的徐子陵藉黑夜掩护下迅速把瑙重送往占据的山头,由工事兵设立简单而有效的山头阵地,用以抵挡唐军追兵的攻击。 在东南方的制高点,均有人放哨,以备李世民奇兵出现时示警,使撤退大军可避重就轻的逃走。 从陈留运来的粮食、兵器和各类补给,藏在南面距此二十里外的密林秘处,若一切依计划完成,突围军该在日出后逃抵该处,补充装备后继续南下行程。 徐子陵特别留意伊水和洛水两河的动静,因为他们的逃亡路线正在两水之间,先一步掌握李世民水师船队从那条河道来追,关系到撤退的成败。 陈老谋来到他旁,细听洛阳城方传来的喊杀声,道:“开始啦!两座战塔阵将在二十下鼓音内崩塌。” 远方喊杀连天,这处却是压得人透不过气来的沉静,把守山头阵地的三百战士人人神色凝重,蓄势以待。 负责出口这一方布置的全选自杨家军,无不是能以一档十的精锐,人数虽少,配上徐子陵如此级数的高手,足可应付任何情况。在以静制动下,负起押后拒敌的重任。 徐子陵道:“陈公可负责把敌寨劫来的粮草用品运来,这里交给我使成。” 陈老谋点头答应,领着十多名亲随重返地道去。 徐子陵遥望高寨,心中涌起不安的感觉。李世民现下究竟身在何处? 寇仲安坐千里梦马背上,冷然扫砚敌我的攻防战,攻打第二重壕塑是由麻常负责指挥,这是他从“天刀”宋缺偷师学来的用将法门。 无论如何优秀的人才,若不予他历练的机会,扩展才能,是难以发光发热的。正如宋缺要他撑起北方的局面,抵抗李阀的大唐军,用意如一。又像宋缺迫他作生死决战,令他在刀道上作出突破。 三十挺弩箭机和十五台飞石大车对壕垫外的敌阵展开无情的狂攻,前者射程五百余步,后者二百步远,全推移到离敌阵二百步的距离,在敌人投石机的威胁外。敌人射来的箭矢,由矛盾兵挡格。 五辆木驴车打横放在前线,己方弩弓手以之作掩护往敌阵还击。甫一接触,在弩箭投石的强大攻势下,敌人血肉横飞,纷纷撤往战阵后,如非有长壕阻隔,突围军早长驱而前。 寇仲喝道:“取消挖空计划!” “轰!” 左方箭塔受不住投石摧残,倾颓倒塌,压得阵内战士惨嚎奔避。 杨么卿传令下去,鼓音忽变,通知地道下的人放弃拉倒支架,让敌阵塌往地底的计划,以免暴露地下的玄虚。 寇仲暗怪自己失策,想不到敌人志不在守壕,而在乎壕外的对垒交锋,以致浪费人力。 左寨薛万彻指挥的万五唐军,完成跨河的行动,通过三座木桥注人前方平原,会合以屈突通作主将的大军,总兵力达六万人,如展开翅膀的雄鹰,忱兵广阔的平原上,严阵以待。后方是旌旗飘扬的高寨。 如非寇仲有从地底突破高寨的安排,此刻只好认败服输,退回城内想办法。因为在敌方压倒性的兵力下,配合快速骑队的冲击,弩箭机和大炮飞石将失去隔壕进攻的威胁力;倘给敌人截断退路,更是全军没顶的惨局。 号角声起,敌人终放弃守壕箭塔阵,往后撤退。 寇仲别无选择,下令填壕,车轮醣醣声中,余下的虾膜车全体出动,推往深壕去,泥土包随后运至,抛进壕内。 城楼上战鼓急响,在西南角城楼上的传信兵以火把打出讯号,通知寇仲敌方有一支三万人的部队从西面绕城而至。 杨公卿神色凝重的道:“李世民来哩!” 寇仲摇头道:“应是李元吉而非李世民。立即关闭厚载和定鼎两门,单雄信和郭善才改由长夏门出城,弩机和飞石大车固守我军右翼,抵挡敌人冲击。” 杨么卿一声领命,亲自指挥行动去也。 寇仲心神一片安宁,无惊无喜,那种与天地合成的感觉回来了,生死荣辱再无关重要,重要的只是在这恶劣无比的战场上作出最正确的判断。他虽有一个近乎完美的突围作战计划,可是李世民的战略才能毫不逊色,任由他出城剧战,摸清他的虚实,待他兵疲力竭,计穷谋尽,再以养精蓄锐的兵马,对他落荒逃遁的大军施以雷霆万钧的拦截战。 他明知李世民的手段,却是无法改变即将发生的任何事,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全力与对方周旋,力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蹄声轰天响起。 飘扬着李元吉军旗的大唐军,出现在西南平原处,一队二十人的先锋骑兵部队,在两重壕垫间疾驰杀来,接着是另一支二十人的骑兵,沿第一重壕塑边沿配合冲击,硬撼突围主力军石翼。 战鼓声起。 前方三军开始推进,从正面迫至。 寇仲拔出井中月,大喝道:“越壕!” 短兵血战的时刻终于来临。 卷五十三 第四章 突围血战 随着领军主将的号令,一排一排的弩箭,在数息的短暂时间下,连续发射十五挺八弓弩箭机射出弦架的强箭,由战士快速上箭时,另十五挺弩箭机立即接力发射,在射程内的敌骑无一幸免的人仰马翻,血肉飞溅,情况教人惨不忍睹。 李元吉先锋骑兵队的攻势被这些弩箭机彻底粉碎,仓皇往西撤退,改由盾手及箭手重组攻势,循骑兵的退路推进,务要把突围军中最具杀伤力的重武器牵制,为屈突通的大军制造机会。 这是个看谁伤得更重的死亡游戏。 蓦地洛阳城东北城楼警报鼓声响起,传信旗手更打出敌人进攻东北上东门的旗号。 寇仲和杨公卿交换个眼神,后者眼中透出惊惧神色,这会把仍留守洛阳城八千战士牵制得动弹不得,无法参加突围之战。 突围军以盾矛手和刀箭手组成的先锋部队,仍依着战鼓的节奏,越过填平的壕塑,往敌阵推进。 一切就像一个没法醒过来或能够改变的噩梦,寇仲心里暗叹一口气,李世民确是不世将才,每一招均能命中他致命的弱点。 李元吉军的突然出现,现在的上东门被攻,均使他被迫改变战术,就如高手对垒,或国手对奕,每一着均占尽先机,压着他来打。 寇仲目光投往左方的伊水,心想幸好有这条大河,否则若让敌人左右夹击,怕要立即完蛋大吉。收摄心神,斩钉截铁的道:“放弃洛阳,全军突围!” 杨公卿苦笑道:“这该是最明智的抉择。” 立即命旗手打出信号,知会城楼上的王玄恕。 “当!当!当!” 王玄恕亲自敲响城楼的铜钟,把消息以最直接最快速的方式送往全城的守军。 寇仲高举井中月,策着马儿打个转,向军士高呼道:“弟兄们!我寇仲和你们生死与共,我寇仲会是第一个杀进敌人阵中,也将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这番话说得激昂悲壮,配合寇仲无敌的形象,威猛无畴的外貌,深具一种激动人心的感染力,众战士立即齐声呐喊,“少帅军必胜!”的呼叫声冲天而起,没有一个人不战意大盛,与寇仲的心连结起来,愿为主帅效力。 寇仲露出一个与惨酷战场绝不相衬的笑容,灿烂如天上阳光,从容道:“终有一天,我会从长夏门重回洛阳,绝不会是另一道门。” 杨公卿双目射出只有寇仲才明白的神色,振臂高呼和应道:“不论生死,我们永远追随少帅。” 全军再次呐喊,甘愿死战。 前锋军倏然而止,打横于距敌八百步处列成五排的长方形阵势,前两排山一千矛盾手组成,后三排是刀箭手。 麻常再发号令,两支各五百人的骑兵驰往战阵左右两端,成为护翼。 在这围城的岁月里,守城军并没有闲下来,日夜不息的由麻常负责操练,于此生死关头显现成果。 前锋军的指挥是跋野刚,左右骑兵队分由段达和郁元真率领。 单雄信和郭善才两队各二十人的骑兵,此时从长夏门出城,布阵后方。 李元吉的军队,亦在离弩箭机和飞石大炮千步外处停下,静待进一步的命令,双方暂成对峙之局,大战一触即发。 寇仲目光扫砚枕兵前方的屈突通部队,心中一片空灵,对战场形势无有遗漏,更晓得高寨在敌人懵然不知下,已落入跋锋寒手上,竖起旗号。 井中月回鞘。 寇仲和杨公卿催马前进,两千骑兵随行,越过被填平的长壕,移到前锋军后方。 寇仲向杨公卿道:“千万勿要让李元吉攻破我们侧翼,待我破阵回来时,我们才发动全军突围,这里全交给杨公啦!” 杨公卿点头答应,道:“少师小心!” 寇仲乃全军的灵魂,若他阵亡,突围军势将瓦解冰消。 寇仲露出一丝充满自信的笑意,取出刺日弓,高举张开,另一手从挂在马腹的箭筒以独门手法取出四箭,夹马前行。 前锋军在跋野刚喝令下,往左右退开,让出通路,予寇仲通过。 气氛顿时拉紧。 敌阵战号响起,前一排盾手长盾往地,后一排盾手往上斜举,形成上下两重盾牌阵,保护后方箭手。 寇仲单骑来到阵前,仰天长笑道:“天下间谁能挡我寇仲!” 语毕劲箭上弦,连珠发射。 在双方火把照耀下,一支接一支的劲箭从刺日弓射出,每支均带螺旋真劲道一道的闪电般往敌阵激射而去。 “当当当!” 盾牌破碎,血肉横飞,无坚不摧的劲箭视盾牌如薄纸,透盾入身,正面向着寇仲的盾手一个接一个的东歪西倒,血染平原!从刺日弓射出的劲箭仍像永无休止似的,失去盾牌的后排箭手更像被狂风扫落叶般纷纷中箭,眼睁睁瞧着死神的来临。 寇仲此一手先声夺人,使己军士气再振,齐声呐喊助威。敌方见势不妙,战鼓声起,先锋军步伐一致的朝突围军迫来,另分出两支旗兵分左右两翼又至。 李元吉军立即策应,原已止步的先锋军开始进击弩箭机和飞石大炮。 后方的杨公卿知是时候,同高寨方面以火把发出讯号。 高寨擂鼓震天响起,跋锋寒在一座箭塔顶现身,大喝道:“李唐气数已尽!少帅军无敌天下!” 突围军除杨家军外,对地道一事全不知情,忽见高寨落人已方之手,神气至教人不敢相信,登时军心振奋,齐声呼应。 反之,敌人上下人人心神被扰,在未明虚实下,深感腹背受敌的威胁,立告阵势一阵混乱,恐慌像瘟疫般蔓延全军。 寇仲岂肯错过良机,大喝道:“弟兄随我来!” 蹄声震耳下,二十精骑,随他冲阵而出,以凿穿的战术,朝敌杀去。 其他人马在麻常指挥下,仍紧守岗位,坚拒敌人的冲击,箭矢漫空向迫来的敌人大军射去,矛盾兵则持盾举矛,边挡来箭边严阵以待即将来临的肉搏血战。 杨公卿移往大后方,照应从城内退出的部队,更负起全局总指挥之责。 弩箭机和飞石大炮忙个不休,配合仍固守南墙的王玄恕部队的弩箭投石,粉碎李元吉军右翼攻来的冲击战。 双方不停调兵遣将。 屈突通因高寨失守阵脚大乱,更由于摸不清楚跋锋寒的实力,无奈下分出一支五千人的骑兵,在后方一字排开面向高寨列成阵势,以抵挡应付从后而来的攻击。 战场上喊杀连天,似若人间地狱。 寇仲一马当先,手上刺日弓连珠箭发,专挑能在远程威胁他的箭手下手,箭无虚发,兼之敌人军心已乱,他与二十飞骑旋风般凿进蜂拥而来的步兵阵中。 寇仲收起摺弓,井中月出鞘,螺旋劲发下,挡者披靡,整队人马就像一把巨型井中月,而他寇仲正是刀锋锐处,一下于就把敌人攻来的先锋队伍冲成两截,杀入敌方随后而来的骑兵团去。 以千计的敌骑从四方八面冲来拦截,却没有人能是他对手,手下见主帅如此勇猛,人人奋不顾身紧随他后,杀敌抗敌,寇仲帅旗到处,人仰马翻,战况惨烈至极点。 寇仲心神晋入井中用的至境,视在己方军力数倍之上的敌人如无物,索性把身旁持旗手的大旗取过来,一手挥旗,一手挥井中月,旗卷刀挥下,望着屈突通帅旗高起的敌阵杀去,没有人能阻延他片刻。 麻常这一方仍坚守阶地,幸得寇仲冲乱敌方进攻的队伍,使他的部队所受压力大减,麻常在敌人推进至五十步许的距离,下令刀箭手收弓拔刀,往前冲杀,趁对方队形未整,己方士气大振的当儿,步骑兵全军反扑。 单雄信和郭善才两支骑兵队共六十人,共分两路,从左右杀出,迎击从两翼攻至的敌骑,杀得天昏地暗,星月无光,地摇山动。 李元吉的侧攻部队,便被弩箭和飞石大炮拒于二百步外,寸步难进。 在敌军大后方又是另一番光景,高寨大门敞开,近千被俘虏的唐兵和工事兵等非作战人员,在夺得战马的跋锋寒和近五百飞云骑箭矢威胁下被驱赶出寨,亡命向己方横列案前的骑兵阵奔去,跋锋寒则藉着这批人的掩护,率领飞云骑随后杀来。 指挥骑兵队的是李元吉心腹大将冯立本,眼睁睁瞧着跋锋寒攻至,偏是没法下令手下放箭射向杂在己方俘虏中的敌人,时机稍瞬即逝,倏然间整个五千人的骑兵队给俘虏冲乱,而敌人在跋锋寒领头下,气势如虹,势如破竹的把骑兵队断作两截,更因俘虏四散窜逃,令骑兵无法作有效的拦截反击,纵使人数在对方十倍以上,仍是一筹莫展。 高寨火光冒起,浓烟冲天,陷进火海申,更添突围军威势。 谁够狠,谁就能活下去。 位于全军核心虚的屈突通和手下诸将,忽然发觉身处险境,后方来的跋锋寒,前方是所到处血肉横飞的寇仲骑队,两军均是锐不可挡,以他帅旗所在处为目标,再无选择下,中军步骑兵五千人,往西移避,望与李元吉大军会合,再重整军容。 帅旗一动,全军立受影响。 突围军齐声呐喊,奋身杀敌。 麻常、单雄信、郭善才三支部队逐寸逐寸的往前杀去,唐军则节节败退。 杨公卿知是时候,下令王玄恕把留守洛阳的部队全数撤出。 城内立时烟火四起,原来在城墙大街早堆满干柴,燃点后熊熊烧起,截断通往城南墙上墙下的所有通道,令入城的唐军无法追击。 此时寇仲和跋锋寒终在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战场核心处会师,敌人潮水般往西退却,突围之路以已畅通无阻,可是寇仲和跋锋寒却晓得前路仍是艰辛,敌人退而不乱,何况李世民的主力大军仍末现身,那才是突围军最致命的威胁。 战争如火如荼的进行着,突围军先拆毁跨过伊水的三座浮桥,然后且战且退,李元吉和屈突通的联军重组后集结五万步骑兵,穷追不舍。 待突围军撤到地道南端出口的山头阵地,立即全军反扑,加上徐子陵的生力军,终守稳阵脚,迫得李元吉大军后撤。 由开城出击突围,战至此时,双方各有伤亡,突围军山一万八千人减至一万五千人,阵亡者达三千之众,更失去王隆、薛德音和畅江三将。唐军死伤更逾六千,可见战情之惨烈。 王玄恕成功把大批突围战马送抵山头阵地,当然包括徐子陵的万里斑和跋锋寒的塔克拉玛干在内,此为逃亡大计的重要部份,必须将所有人转为骑兵,才能以最机动和快速的方法避过敌人的拦截,逃离敌人的势力范围。 寇仲、徐子陵、跋锋寒和杨公卿立在山头阵地高处,在东方天际曙光初现下,遥观李元吉军形势。 四人均是浑身浴血,也不知是敌人的鲜血还是从己身伤口消流的鲜血。 虽成功突围至此,可是四人无不心情沉重,且有四面楚歌的危机感觉。直到此刻,他们仍不晓得李世民大军所在位置。 两个时辰的激战,突围军师老力疲,再难像刚才如出押猛虎似的应付另一场激战。 洛阳城的人被扑灭,城头换上大唐军飘扬的旗帜,似在对他们耀武扬威。幸好高寨化成一片焦土,使他们稍有战胜的成就感。 虽明知李世民的策略是先挫其锋锐,疲老其师而后追击截杀,他们仍是别无选择的踏进这陷阱去,而现在他们正处身陷阱内,等待被猎杀的命运。 此时麻常来报,一切准备就绪,可以随时上路逃亡。 跋锋寒沉声问道:“南方有没有动静。” 麻常摇头道:“一切如常,李世民的主力大军该不会埋伏在前路,只要我们的马够快,可在寿安和伊阙的唐军完成封锁前逃离伊洛河原。” 他们于南方高处设置哨岗,那一方有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们耳目。 杨么卿叹道:“此正是李世民的策略,看准我们逃往南方,突围后必须日夜兼程穿过寿安和伊阙间河原的关口,而他则可从水道于我们人奄马乏之际在任何一点拦截我们,另一方面李元吉和屈突通则封锁我们后路,将我们困在伊、洛两水之间。” 寇仲极目左方洛水,断然道:“突围战就是比拚双方速度的战争,谁的行动快,谁便是成功者。我们立即启程,靠伊水西岸南下,由我们负责押后。” 麻常领命去了。 徐子陵淡淡道:“李世民正在城内。” 众皆愕然。 杨公卿讶道:“子陵为何有此看法?” 徐子陵道:“即使李世民猜到我们会往南逃走,可是终不能落实猜想。以他一向稳健的作风,最佳战略莫如以不变应万变,把握到我们的逃走路线后,在城内集结水师船队,待天明后将水师一分为二,开闸分从伊、洛两水追赶我们,那时主动全在他手上,而我们更要应付寿安和伊阙的唐军,前有拦堵后无退路,我们只余挨打的分儿。” 跋锋寒点头同意道:“子陵言之成理!” 徐子陆续道:“待拆除两河的障碍物后,就是李世民水师空群出动的时刻。” 话犹未已,洛阳西南洛水处出现幢幢帆影,李世民的水师船队终告现身。 寇仲深感自己靠伊水西岸逃亡的选择绝对正确。大喝道:“好小子!就比比看是我们的马快还是你们的船快,我们走!” 寇仲四人和殿后只剩下四百余人的飞云骑全体踏磴上马,朝己方南行的队伍赶去。 敌方战鼓声起,骑兵全体出动,超过二万的骑兵队,再无任何顾忌,在李元吉亲率下漫山遍野的追来,不予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 在李世民超卓的战略部署下,张开天罗地网,务要把突围军一网打尽。至此突围军优势和主动全失,陷身于猫捕老鼠的死亡游戏中。 寇仲处此无可再恶劣的形势下,反激起强大的斗志,即使最后突围军全军覆没,也要李世民付出最沉重的代价。 卷五十三 第五章 生死之间 寇仲、徐子陵、跋锋寒、杨公卿、麻常、陈老谋、王玄恕、跋野刚、单雄信、郭善才、郁元真、段达等十多人,在午后的阳光下,蹲在山头高地一处莽树丛后,遥观三里外远处按兵不动的李元吉二万骑兵部队,三缕烟火,枭枭升起,知会远方唐军突围军的位置。 五艘补给船从伊水驶至,为李元吉军送来用品粮食。 众人无复破围而出的兴奋心情和威猛形象,为减轻战马的负担,沉重的盔甲均在途中弃掉,且因人人身上多少挂彩,因失血和奔波以致脸色苍白,颇有穷途末路的景象。 寇仲双目闪闪的注砚敌阵,狠狠道:“李元吉何时变得这么精明,我停他也停,摆明要吊在我们后方锲而不舍,却避免交战。” 跋锋寒沉声道:“我们应沿洛水走而非伊水,那至少可晓得李世民的追兵所在。” 众人默然无语,敌人策略高明,迫得他们不住逃亡,然后在适当时机,于他们兵疲马乏时,发动攻击,一举把他们彻底击垮。 徐子陵神色凝重的道:“我们定要设法摆脱李元吉的追兵,始有希望闯过李世民那一关。” 寇仲环观远近形势,伊洛河原平坦的沃野至此已尽,地势开始起伏变化,在正南处一列山峦延绵扩展,东抵伊河,西接大片古木参大的原始树林,若往西行,快马可在两个时辰内抵达洛水东岸。 一道小河从山区倘流蜿蜒而至,流入伊水。他所率领疲不能与的战士正在小河两旁休息进食,战马则吃草喝水。 寇仲仰首观天,通:“师傅!风向会否改变?” 除跋锋寒和徐子陵外,其他人听得一头雾水,不知其所云。 跋锋寒细观天云,道:“若为师所料无误,今晚仍风向不改的吹西北风,只要我们放火燃烧山区东北的密林,西北风会带来浓烟,阻截追兵。” 杨公卿等均听得精神大振。 麻常皱眉道:“我们往来伊洛,一向走山区西面开发的林路,走山区却从未试过。” 王玄恕道:“山中有通路。” 众皆愕然,此话若从曾在王世充麾下任事的任何一人口里说出,绝没有人奇怪,但王玄恕一向养尊处优,怎会晓得山区内的情况。 王玄恕显是想起父兄,神色一黯,垂头道:“父皇他……唉!爹曾令我勘察洛阳南方一带山川形势,所以我曾多次进出山区,山区南端有一处出口,可抵伊阙西北的林区。” 众人恍然,王世充一向贪生怕死,遣儿子勘察形势,是为预留逃路。 寇仲道:“那就由玄恕领路,现在我们先使人到山区西北树林处做手脚,我们今晚就撇掉李元吉,逃之夭夭。” 单雄信担忧道:“我们虽可暂阻李元吉追入山区,可是进山区后更是全无退路,只要李元吉知会李世民,李世民河与寿安和伊阙两支部队会合,在山区南方出口守候我们,若我们被困山区,将是全军尽没的结局。” 寇仲微笑道:“若非玄恕通晓山中形势,谁敢取道山区?” 跋野刚同意道:“当然是舍山区而取林内官道,既快捷又方便。” 寇仲像已成竹在胸,从容道:“这正是用兵贵奇的道理,李元吉正因猜到我们不敢入山,故而按兵不动,任由我们从林中官道南逃,因为李世民正忱兵另一边出口,作好一切工事防御,来个迎头痛击。我们改采山道,必能令他阵脚大乱,我们则有机可乘。” 跋锋寒淡淡道:“这叫险中求胜。” 杨公卿叹道:“三个出口,李世民只能把守且二,我们如能在李世民完成拦截前先一步出山,当然一切没有问题,否则亦不该选择李世民亲自把关的出口。” 众人皆明白他叹气的因由,是为对此无从揣测。 王玄恕道:“贴近伊水的出口非常隐蔽,敌人未必知道。” 寇仲压低声音道:“一晚工夫能否通过山区?” 王玄恕道:“若不停赶路,仍须半天,但这样恐怕人马均支撑不住。” 寇仲再往上空瞧去,双目射出深思的神色,通:“那我们就定下后晚出山的目标,今趟将轮到我暗敌明,当天上猎鹰盘飞时,李世民也离我们不远哩!” 黄昏时分,西北方山林突然火起,迅速蔓延,火势猛烈,往东南席卷而来,人屑浓烟,把李元吉追兵的前路截断。 最微妙处是突围军先集中在山区和窄道问的山头,在浓烟掩蔽敌人视线的当儿,始迅速进入山区,今李元吉方面一时难以把握他们取道山区还是从林中官道撤走。 在王玄恕领路下,全体将士牵骑疾行,登山下谷,穿林涉溪,在连绵的山区疾行,至天明时人马均筋疲力尽,藏在一处隐蔽的峡林内休息,争取睡眠的时间。 此时深进山区达四十里,离南端隐蔽出口只有十多里路。 寇仲、徐子陵和跋锋寒对这类艰苦旅程习以为常,打坐半个时辰大致回复过来,带着猎鹰无名,三人攀上峡旁最高的山峰,俯察四周形势,只见山势迷漫,峰岩互立,群山起伏绵延,茫茫林海依山形覆盖远近,偶见溪流穿奔其中。可惜三人均是心情沉重,无心观赏。 寇仲拂扫无名羽毛,安抚它想振羽高飞的意欲,道:“哈!似乎真的撇掉李元吉哩!” 跋锋寒道:“李元吉并非蠢材,应不会冒险进入山区。当他从马蹄足声肯定我们逃进山区后,会一边扼守山区北方出口,一边把消息以最快方法通知李世民,着他封锁山区南部所有出口。” 寇仲仰百大空,迫:“我想放无名在我头上绕几个圈子,该不会出岔子吧?” 跋锋寒一拍怀内射月弓,傲然道:“有射月弓作守护神,谁能伤他。” 寇仲开怀笑道:“小子这么快信心尽复,小弟口服心服。” 松开缚着无名的链套,无名一声嘶鸣,冲天而上,飞个痛快。 跋锋寒见徐子陵凝神沉思,微笑道:“子陵能否猜到,李世民这个人会令我有甚么联想呢?” 寇仲代猜道:“是否比他作狼呢?” 跋锋寒愣道:“你是否晓得通灵异术,可窥见我心里的秘密,这是没可能猜得中的。” 寇仲双目闪耀着慑人的辉芒,沉声道:“这就叫英雄所见略同。首先我想到的是你们崇拜狼,而李世民正是一头狼,更是那最可怕的一头狼王,它正伺机而噬,要一击即中。牛群早晓得在四周巡梭的狼群志在恐吓它们,令它们心力交棒,但仍是没有办法不给弄得疲于奔命,只余待死的分儿。” 跋锋寒点头道:“李世民用的确是狼的战术,比我们突厥人更运用得出神入化。我们正是那群待噬的牛,而李世民则是那头在附近徘徊的狼王,领着一批恶狼,当牛筋疲力竭时,恶狼先冲散牛群,待有牛儿落单,即群起而噬!牛儿虽比之任何一头狼强壮,可是在这种情况下,被隔离牛群的牛儿绝无脱身机会。” 寇仲苦笑道:“只恨我们明知如此,仍要像待宰的牛儿般一筹莫展。” 跋锋寒道:“恶狼致胜之法,靠的是绝对的专注、耐性、锲而不舍的精押。眼前每刻都是关系生死般重大的字,不能错过任何机会。我们想看到长江,必须学晓对付狼的伎俩。” 寇仲思索片晌,朝徐子陵道:“陵少在想甚么?” 他并没期待真正的答案,只是想徐子陵提供高见。 岂料徐子陵坦白招供道:“我在想若只准我在此刻见到师妃暄或石青璇其中一人,我会选谁呢?” 寇仲和跋锋寒脸脸相觑,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徐子陵竟坦然说出心内的秘密,且是这么私人的问题。 徐子陵淡然道:“幸好我永不用在现实中作这样的选择,否则我会选择两个都不见。”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听子陵的说话,隐有生离死别的味道,是否不看好我们明晚的突围战?” 徐子陵叹道:“你该比我更清楚,只要康鞒利放出猎鹰,掌握我们从何处出山,除非我们三人肯舍弃其他人逃命,否则必死无疑。” 寇仲苦笑道:“这真相真残酷,老跋怎么瞧?” 跋锋寒目光投往愈飞愈高的无名,漫不经意的道:“从没有一刻,我感到死亡是那么接近和不可逃避:即使面对毕玄亦没有这种感觉。坦白说,我非常享受这种死亡的感觉和压力。兄弟!应否把无名召下来,它离开了我射月弓的保护范围。” 寇仲微笑道:“既然我们心死无疑,就要死得漂漂亮亮的。” 接着发出尖啸,召无名回来。 倏地破风声起,在西南的一座山峰后升起六个黑点,迅速扩大,快速飞至,赫然竟是唐军篆养,用来对付无名约六头恶鹫。 三人自然反应的分别掣出刺日、射月、拓木三弓,架箭在弦。 无名本能地感到危险,一个盘旋朝三人站立处滑翔急降,一下于从离他们头顶逾百丈的高空,滑泻近五十丈。 此时六头恶鹫毫无顾忌的看准无名,迫至离无名只有二十多丈的距离,振翼加速,疾如箭矢。 弓弦声响,三支劲箭划破虚空,趁无名继续下滑,朝在它头上联群袭来的恶鹫疾射。 鹫嘶利落,三鹫同时中箭身亡,坠往两山问的深渊,其他三鹫吃惊散飞,在三人有机会射出第二支箭前,亡命飞逃,转瞬没在山峦后。 无名回到寇仲肩头上。 寇仲收回刺日弓,犹有余悸的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徐子陵道:“李世民应在附近。” 跋锋寒摇头道:“李世民们在山区外,今趟只是意外事件。这种产自大草原的恶鹫性情凶猛好动,篆养者必须每天放它们自行觅食,以保持其凶性。它们非是受指示攻击无名,只因猎鹰是它们从小就被训练的攻击目标,故见到无名会自发性的攻击。” 寇仲轻抚无名,呼一口气道:“这叫得来全不费工夫,若能把其他三头射下来,那有多好。” 跋锋寒道:“世事岂能尽如人意,六头秃鹫只剩三头飞回去,敌人会有甚么反应?” 寇仲道:“当然晓得是遇上我们。照道理康鞒利该派出猎鹰,看看我们在甚么位置,猎鹰可以安全地在箭矢不及的高空侦察敌人,康辅利不曾错过这良机。” 跋锋寒道:“这或者是我们在出山前唯一除去对方猎鹰的机会,还不立即动手脚。” 寇仲忙掏出陈老谋给他盛载毒液的小瓶子,为无名一对鹰爪尖锋涂上毒液。完成后寇仲欣然同停在护腕甲上的无名道:“乖宝贝你荣升一级,从猎鹰变成毒鹰,要你同类相残只是迫于无奈,因为战争就是这个样子,谁够狠谁就能活下去。”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真多废话。” 三人均心情紧张、目光搜索西南天空。 寇仲一震道:“他娘的!果然给老跋猜个正着。” 在蓝天白云下,一个仅可目见的黑点在高空出现,在山峦上盘旋缓飞,逐渐接近。 无名露出注意裨色,鹰目精光闪闪瞧着高空上的同类。 跋锋寒道:“鹰性好斗,会攻击进入它所在领空的其他同类,极其残忍。通常,免致两败俱亡,只是驱逐的性质。去吧!” 寇仲早等得心焦,发出进攻的鹰言,无名振翼高飞,朝三人头顶上的敌鹰斜冲而上。 事关全军存亡,三人捉心吊胆,屏止呼吸的仰首观望。 敌鹰发觉危险迫近,更可能认为自己是入侵者,一个急旋,往西南飞出。无名不知是否因被困锁多时,火气特猛,迅疾如风的追上敌鹰,两爪箕张破空翔下,往敌鹰背抓去。 羽毛激飞,敌鹰一声嘶鸣,往下急坠逾三十丈,才振翼续飞,无名没有乘势追击,不降反在空中耀武扬威的盘旋。 跋锋寒目光追随不住远去的敬鹰,沉声道:“跌!跌!跌!” 敌鹰继续远去,变成个小黑点。 徐子陵嚷道:“成功哩!” 寇仲懊丧的道:“不是见血封喉吗?难道没有抓破皮肉?” 敌鹰异常的飞行姿态,在三人期待渴望中,下坠十多丈,又继续飞行片刻,始往下急坠,谁都看出敌鹰果是毒发身亡。 寇仲和跋锋寒同声欢呼,雀跃不已。 徐子陵叹道:“现在该是九死一生,比之以前大有改善。” 前者道:“我们现在究竟有多大成功突围逃亡的机会?” 寇仲摇头道:“不…我们定能突围逃走,因为老天爷仍站在我们的一方。” 在多云的西方天际,挂着一钩镰刀似的下弦残月,云隙处隐可见到一、两颗黯然无光的星辰,就这么一个晚上,突围军离开山区,悄悄从隐蔽的出口,注进伊阙西北方的疏林区。 寇仲冒险放出无名,在周围侦察远近形势,肯定没有敌人在近处埋伏,遂下令开始迈向危机四伏的艰钜旅程。 他把突围军分成五军,自己亲率二千前锋军居前,在跋锋寒和徐子陵辅助下负起突围开路的重责。 杨公卿、麻常、王玄恕的二千军居中,总揽全局。 押后军二千,由跋野刚指挥,祁元真为副。 左右两翼军各千五人,分由单雄信和郭善才作主将。 他们的目标是要穿过寿安和伊阙间的丘陵疏林地带,直奔南方。 无名回到寇仲肩头,寇仲一边策骑穿林过野,边道:“李小子非比李元吉,我们必须小心应付。” 跋锋寒和徐子陵默然不语,没有回应。 林木渐疏,先锋军抵达密林边沿区域,林外野原黑压压一片,教人心头沉重。 寇仲忍不住问徐子陵道:“有甚么不寻常的感觉?” 徐子陵勒马停定,沉声道:“敌人在外面!” 跋锋寒双目神光电闪,道:“我们再无退路,只有向前面闯,以快制慢。” 寇仲点头道:“就是如此!”忽然石破天惊的狂喝道:“弟兄们!随我来!” 夹马领先出林,徐子陵、跋锋寒紧随其后,领着一千骑,像一条怒龙般抛开一切顾忌,刺进夜色茫茫的原野去。 其他四军接续出林,蹄声震动大地,万余骑在草原上狂驰。 雳地喊杀声起,前方与左右处各有火把光涌现,隐约见到漫山遍野均是唐军,以惊人的声势把去路完全封锁,再迎头朝他们杀来。 卷五十三 第六章 血染战袍 寇仲三人领军出林之前,曾细想过各种可能性,例如唐军告警的烽烟四起,屯驻山区外各战略要点的唐军部队四方八面赶来截击,而他们则以集中对分散,以快对慢,迅速横过草原,逃往南方等等,却偏没想过眼前这般情况,就是敌人竟掌握到他们突围的路线,严阵以待迎头痛击,而他们直至此刻仍无法猜到李世民在失去猎鹰后如何掌握到他们所选的路线。 朝他们杀来的是骑兵部队,兵力在万人许间,领军大将狂喝道:“本人王君廓是也!寇仲你已走投无路,还不弃械投降?” 寇仲早弯弓搭箭,哈哈笑道:“王大将军不嫌言之过早吗!” “哩”的一声,劲箭离弦,直朝正从千步外领军驰来的王君廓射去。 王君廓不慌不忙,左手盾牌护身,右手长矛闪电前挑,正中箭锋,“当”的一响,王君廓虎躯剧震,终成功把箭挑飞,显示出深厚的功力和精准的矛术。 左右十多亲卫高手立即拍马抢前,护在王君廓前方,阵势尚未完成,跋锋寒和徐子陵远射而来的两箭,贯穿其中两名亲卫胸膛,血溅坠马。 王君廓一声令下,以他为首的前锋军速度减缓,人人举盾护挡,两翼骑兵加速冲刺,像一对巨钳般从左右冲击而至,在骑战部署上当得上因敌制宜、灵活如神。 寇仲见势不妙,心忖若硬给王君廓缠斗于此,待得更多唐军来援,必无幸免。遂发出命令,单雄信和郭善才两支翼军立即冲前,迎击左右杀来的敌骑。自己则和徐子陵、跋锋寒形势不变,像井中月的尖锋领着二千骑兵,直冲以王石廓为首的敌阵。 箭矢漫空,敌我双方在短兵相接前互以强弓劲箭远距攻击,不断有人中箭坠马,饮恨当场。 马蹄踢起的尘土直卷夜空,蹄声起落的轰鸣摇撼天地,双方兵将迅即投入惨烈战斗,就像一个没完没了的人间屠场、修罗地狱。 寇仲、徐子陵和跋锋寒三人身先士卒,为手下挡去大部分箭矢,他们已无暇发箭,寇仲的井巾月、跋锋寒的偷天剑、徐子陵的长矛,或砍或扫,或挑或拂,使把敌骑射至的劲箭挡开,杀进敌阵去。 喊杀声震天响起,顿然间他们面对三方全是如狼似虎、奋不顾身杀来的敌人。 即使以徐子陵之爱好和平,不愿杀生的天性,在这种情况下亦别无选择,真气贯注长矛,护在寇仲右翼,长矛灵如能毒似蛇的遇敌刺敌,见人杀人。 跋锋寒护在左方的偷天剑比谁都更狠更辣,使寇仲全无左石之忧,专注前方,井中月黄芒每一闪耀,总有人应刀倒地。 本立在他石肩的无名吃惊下飞上高空,寇仲在血肉横飞的恶战中,再无暇兼顾。 他们对敌人的部署一无所知,只晓得全力破敌突围,朝南杀去。 王君廓并没有和他们三人硬撼交锋,避过三人,率亲兵猛攻二人后方紧随而来的部队。 杀声再起,敌我左右翼军短兵相接,近身肉搏于马背上,战幔全面拉开,杀得天昏地暗,惨烈至极。 跋锋寒见势不妙,若给王右廓把他们的前锋部队分中切断,杨公卿和跋野刚随后而来的中军和押后军,势将被截断于后,那时纵使他们能突围而去,随后而至部队势遭围歼之纲,大喝道:“子陵和我去杀王君廓!” 这句话以真气迫出,盖过所有兵器交击和斯杀声,敌人立时阵势微乱,人人都想到跋锋寒和徐子陵,确有于千军万马中取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的能力。 寇仲喝应道:“你们去吧!且看谁能挡我!”一刀疾劈,冲来的敌骑给他劈得飞离马脊,连人带兵器抛坠远方。 跋锋寒和徐子陵即策骑回冲,在敌阵中闯出血路,往王君廓所在杀去。 寇仲狂喝道:“弟兄随我来!” 手下同声呐喊,决意死战,在寇仲领头下所到处人仰马翻,转瞬破开敌方骑阵,怒龙般冲到敌阵后方。 蓦地左方山林间杀声震天,一队近五千人的骑兵队在尉迟敬德、庞玉和长孙无忌率领下,掩杀而至,声势惊人至极点。 同一时间大后方蹄声轰鸣,漫山遍野的唐军骑兵循突围军路线穿林而来,望着跋野刚的押后军纵骑冲刺。 寇仲此时领着仅千多人的骑兵队冲上一处丘陵高地,后方徐子陵和跋锋寒则领着数百人仍与敌骑缠战不休,为杨公卿赶至的中军开路,两方翼军则成混战之局,在广阔的丘陵草原你追我逐,战情激烈。 寇仲首次生出大势已去的颓丧感觉,他千辛万苦,施尽浑身解数逃到这里来,眼见突围在望,岂知一下子所有希望均被李世民的优越部署和如狼似虎的悍将雄兵所粉碎,全军被冲击得支离破碎。 而他正面临两个选择,一是迎击尉迟敬德正横切而来的部队,一是回身返回后阵,与己军会合重组突围。 寇仲振起精袖,大喝道:“弟兄们!随我来!”就那么策马回头,重返后阵。要死大家就死在一起吧! 跋锋寒和徐子陵刚好杀出重围,后面是杨公卿和麻常所率领的实力仍算完整,保持队形的二千中军,忽然号角声起,正跟他们浴血苦战的王君廓骑兵队竟散开放过他们,潮水般往北驰去,摆明是要与从树林中紧跟着跋野刚的押后军的人马前后夹击他们,战术灵活高明。 寇仲和跋、徐两人交换个迅快的眼神,均晓得李世民正在附近,以号角指挥这场月黑风高下的截击野战。 四方远近全是火把闪耀的芒光,一时间弄不清敌人部署虚实,王君廓军的改变目标,更登时令他们完全暴露在由西面漫野攻来由尉迟敬德、长孙无忌和庞玉所领唐军的冲击下。 寇仲当机立断,狂喝道:“小陵、老跋护送杨公所部突围,其余的弟兄随我来。”就那么领着千余手下,从中军队伍间穿过,朝若王君廓的骑兵队尾巴杀去。 心中更晓得两支翼军宣告完蛋,沦为敌人追杀的目标。 跋锋寒和徐子陵齐声答应,领着千许骑兵离开中军,迎击西面而来的敌人。杨公卿和麻常的中军继续往前使闯,这批人全足追随杨公卿多年的子弟兵,作战经验丰富,上下齐心,际此兵荒马乱之际,仍阵形不变,前冲者盾牌举前,护人保马,全速催骑,望南冲杀。 杀声震耳,跋野刚本意是要力抵从后方追来的敌人,见寇仲回师来会,忙改变主意,舍后方敌人朝前冲杀,变得王君廓的骑兵队前后受敌,陷于劣势。 寇仲展开人马如一之术,超前逼敌人展开正面交锋,敌人离召能敌之将,他乘势进击,更是斩瓜切菜的到处人仰马翻,即使以唐军的训练精良,亦告吃不消,四散奔避,任他长驱直入,转眼与跋野刚押后军会合。 寇仲一声狂喝,又回师往南杀去,便把敌人冲成两截,领着跋野刚三千押后军,破围而出,朝杨公卿、麻常由中军变成前锋军的队伍追去。 跋锋寒和徐子陵则到了生死一线的危险境地。他们深进敌阵,来回冲杀,务要把兵力在他们四倍以上的敌骑尽力牵制,双方均伤亡惨重,他们的手下减至七百多人,且被敌人成功切断,只能各自为战。 掉在草原上的火把在杂树间燃起大小数百处火头,熊熊光绒下战场血红一片,烽烟四起,目所能及的战场均是追逐厮杀的敌我骑兵,马躯人体,伏尸处处,情况惨烈! “当!” 跋锋寒挑开庞玉从侧攻来的宝剑,反手一剑疾刺庞玉胸口,庞玉正被他的偷天剑震得手臂酸麻痛楚,无力回剑挡格,只好往马侧倾斜躲避。 跋锋寒招式突变,剑锋刺进庞玉左肩,正要运劲伤他筋骨,一个黑点照面拂来,原来尉迟敬德的归藏鞭悄如电点至,无奈下收剑挑挡,长孙无忌趁机护着受伤的庞玉退开。 归藏鞭尚要进攻,突见跋锋寒身旁唐军纷纷坠马,赫然是徐子陵杀至,连挑十多人后一矛刺向尉迟敬德,任后者如何自负,也不敢力抗两人联攻,忙随长孙无忌等后撤。 徐子陵喝道:“我们走!” 跋锋寒环目一扫,身边追随者仅余百多人,哪敢恋战,喝一声“好”,与徐子陵并骑冲前,朝西杀去。 两人均是气脉悠长,虽身上多处负伤,仍夷然不惧,视敌方千军万马如无物,趁敌方三大主将退避的空隙破绽,数息间冲出重围,可是身旁仅余二十多名手下,差点全军覆没。 后方敌人重新分出一军,在尉迟敬德和长孙无忌率领下继续追至。 跋锋寒指着西面密林,大喝道:“那边走!” 徐子陵抛开要与寇仲会合的念头,与手下追在跋锋寒身后,往西面远处密林逃去。 大地草原在马蹄下向后飞泻,忽然前方火把光起,一队人马从密林冲出,人数达二千之众,领头者竟然是本该守在山区北端出口的李元吉,在薛万彻、秦武通、李南天、冯立本等诸将簇拥下,迎头杀至,截断前方去路。 李元吉哈哈笑道:“你们能逃到哪里去?” 跋锋寒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均知别无选择,晓得唯一生路,就是破围入林,否则必难生离此地。 徐子陵不忍手下陪他们送死,回头喝道:“你们往南撤走去找少帅,他们由我两人应付,这是命令!” 众手下策马向南,横逃开去。 跋锋寒和徐子陵则策马反朝北奔,避开李元吉的主力,迎向敌骑侧翼。 另一方面杨公卿和麻常的中军,奔过一处小丘后,竟遇上敌人庞大的军队,李世民的帅旗出现前方一座山丘高处,近二万唐军横向排列,全是机动性极强的骑兵,军容鼎盛。 李世民在李神通、罗士信、史万宝、刘德威、李君羡、梁实等十多名将领簇拥下,稳坐马背上发布命令,三支各二千人的骑兵队竹从前方左中右三路杀来,不容他们有任何喘息的机会空间。 敌人以逸待劳,实力又远超于他们,确有一举把他们粉碎的声势,杨公卿和麻常见势不妙,挥军迎击右翼攻来的敌骑,希望一鼓作气下,在左中两军赶来前,先一步突破敌阵,逃往西面五里外洛水东岸的密林区,那是他们唯一的生路。 幸好此时寇仲和跋野刚所领二十余骑,加上单雄信和郁元真两队翼军的残余五百多人,合共四千骑从后掩至,在寇仲带头下硬把唐军冲散,与杨公卿和麻常的部队会合,一先一后望西冲杀。 号角再起,李世民全军发动,名震天下的玄甲精兵,在两支骑兵队配合下,漫山遍野的杀至,一下子就把突围军断成两截,杨公卿和麻常的部队继续望西突围,寇仲的部队却被截着狠攻猛击。 战争终到达决定性的关键时刻。 在战场上,任你武功盖世,也绝不可给敌人缠着,否则敌兵会如蚁如蝗般愈聚愈多,缠得你顾此失彼,无从展开手脚,到那时必被拆骨分尸,无有侥幸。 跋锋寒和徐子陵对以寡敌众经验丰富,一瞧李元吉方面军容形势,晓得难以力敌,最糟是不知对方林内是否尚有伏兵。 他们展开人马如一之术,堪堪避过以李元吉为首的一众敌方硬手,朝敌阵较薄弱的翼军冲杀,正是要借敌人兵马把李元吉等阻隔在较远方处只要他们行动够迅快,可在李元吉形成包围网前,突围入林。 徐子陵和跋锋寒一矛一剑,全力展开,马到处只要有人进入矛剑的势力范围,必溅血坠马。 可是敌人并没因此胆怯散逃,且人人前扑后继的杀来,重重叠叠,奋不顾身的务要包围困死两人。 两人所到处尸骸狼藉,血流成川,战况激烈至极点。 蓦地前方剑气剧盛,剑芒耀目,领头的跋锋寒在刹那间作出判断,晓得遇上敌方高手,再不能像对付一般战士般随手打发。如给对方硬阻于此,不片刻待李元吉等人赶至,明年今晚此刻将是他两人忌辰。 他立即收摄心神,定神朝前望去,骤眼见到的竟是点点剑芒,既瞧不到剑从何方击至,更看不到敌人。 跋锋寒哈哈笑道:“就先宰掉你杨虚彦吧!” 在马背上左右晃动,避过两支刺来的长矛,又以脚踢飞另一名从地上爬起来欲偷袭他座骑的敌兵,偷天剑化作一道变幻莫测的光束,破空而去,直取杨虚彦。 以细碎剑气影响对手视力乃杨虚彦的拿手本领,影子刺客之名正是由此而来。 可跋锋寒何等人也,功聚双目,立即看得一清二楚,连剑出击,拚着受伤,亦要藉机一较高下,如能重创至乎杀死杨虚彦,当然非常划算,故此一剑乃跋锋寒全力所聚。 杨虚彦策马从两骑中窜出,阴恻恻笑道:“跋兄已是强弩之末,还想逞强吗?” 倏地剑往下压,斜指跋锋寒,似攻非攻,右手却朝跋锋寒拍去,本来白净修长的手在刹那间由白转红,再由红转黑,诡异邪恶至乎极点。 跋锋寒心中想起《御尽万法根源智经》,但见前方变成尽是杨虚彦似能塞天盖地、邪恶可怕的黑漆漆巨灵之手。 在他后方的徐子陵此际亦到了生死立判的关键时刻。 劲气罩空而来,他不用回头去看,也知李元吉跃离马背,向他凌空扑击。 徐子陵此际正深陷在重围之中,他每一刻都要挡格从四方八面攻来的兵器,而李元吉正是看透此点,故放手全力向他凌空扑击,只要他分神应付,在地面前扑后继朝徐子陵狂攻的敌人肯定可把他乱刀刺成肉酱,若他不埋李元吉从天攻来的裂马枪,当然是饮恨于李元吉手下的结果。 纵使徐子陵能勉强挡过李元吉此枪,可是李元吉一旦枪势展开,定能把他缠死,待其他大将高手赶至,两人更是休想脱身。 徐子陵处此生死存亡之际,心神仍是一丝不乱,无有遗漏,不但清楚自己的处境,更清楚跋锋寒方面的情况,清楚晓待他和跋锋寒间,只有一个人能脱身离开,而徐子陵已决定牺牲自已来成全跋锋寒,让他留下性命去完成击败毕玄的梦想。 “临!” 徐子陵吐出真言,全场皆震。 卷五十三 第七章 山穷水尽 寇仲领着手下奋勇苦战,遂寸逐尺的往西推进,追随他的将士不断倒下,四周则是杀之不尽,密密麻麻的敌人。 在他左方的单雄信忽然一声惊叫,随着倒地的战马抛滚地面,原来战马因多处受伤,失血过多,终捱不住。 寇仲心中叫糟,却是无法分身,十多名敌军立把单雄信团团围住,刀剑矛斧齐下,单雄信就此完了。 寇仲瞧得睚眦欲裂,心中大怒,井中月闪电劈出,敌骑纷纷坠地,寇仲像失去理智般,只知向前冲杀,不顾己身,但求伤敌,在敌人中硬杀开出一条血路。 “当!” 井中月给对方硬震回来,同一时间背心传来锥心剧痛,他自然而然生出抗力,后方本已命中他背心要害的长戟在他真气冲击和身体晃动下,滑往一旁,在他宽肩上拖出一条深几见骨的伤口。 寇仲清醒过来。 就像从一个噩梦中醒过来,发觉自己正陷进另一个噩梦中。 四周全是敌人狰狞可怖的脸容,在火把光照耀下,他被敌人重重包围,身边再无手下追随,刀、剑、矛、戟四方八面向他不停招呼,而他已接近油尽灯枯的境地。 洛水东岸的林区就在百许步的距离外,可是其中却不知隔着多少重敌人,他能闯得多远呢? 有人在前方大喝道:“寇仲!你死期到哩!让老子把你的鸟头割去领功。” 井巾月旋飞一匝,把击来的四、五把兵器挡飞,定神瞧去,赫然是李元吉的心腹将领宇文宝,难怪有能力挡自己一刀。而对方的长枪连消带打,正破空而来,直插他脸门。 寇仲心中涌起一个念头,就是此刻绝不能死!待要举刀挡格,忽然发觉整条右臂酸麻之力,原来刚才再被人在肩胛处划了一剑,只因身体受创过度,没有平时应有的感觉,纯凭护体真气不让敌剑深进伤及筋骨。 他心叫吾命休矣时,对方长枪竟在他头顶以毫厘之差划空而过,而他却往下跌坠。爱马千里梦往左倾颓,四周敌人蜂拥而来,各式兵器由上而下齐往他攻至,务要把他刺为肉酱。 寇仲明白过来,他一直以人马如一之术支撑着爱马的生命,所以千里梦虽多处受伤,仍能撑到这刻,适才他真气不继,再无法以真气照顾千里梦,爱马支持不下去,立毙当场。 他想起早前单雄信坠马惨死的可怕景象,千里梦死前的悲鸣像来自第二个世界的呼唤,寇仲心中燃起仇恨的火绒,左掌按地,“哩”的一声往前窜起,避过往下击来的七、八种兵器,移到宇文宝马腹下。 宇文宝大吃一惊,寇仲虽浑身浴血,伤痕累累,可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是名震天下的少帅寇仲?若他胆子大一点,拚着不顾死伤一枪下击,保证可向世民、元吉领取击杀寇仲的大功,可是就在如此占尽上风的情况下,岂肯犯险,竟跃离马。 寇仲暗叫天助我也,拚尽余力以背脊弹地,就那么以单手双脚紧夹马腹,又以井中月狠刺马股,战马吃痛长嘶人立,寇仲从马腹暗施人马如一之术,宇文宝的座骑立即向前直冲。 周遭的空气变得如有实质,沉重如巨石压体,不要说挥剑反击,连摇头眨眼这类动作也难以办到,整个人就像给杨虚彦这来自《御尽万法恨源智经》的邪异可怖的黑手魔功“石化”了。 跋锋寒大吃一惊时,徐子陵真言传至,杨虚彦闻音一震,跋锋寒顿从他的魔手解脱出来,本似塞满天地的黑手变回缓缓拍过来的一只漆黑手掌。 “呛!” 徐子陵腾身半空,长矛绞击李元吉凌空刺来的裂马枪。 跋锋寒偷天剑挑出,眼看刺中杨虚彦掌心! 杨虚彦哈哈一笑,手掌回复原色,往后撤掌,右手影子剑挥击,挡格偷天剑,发出紧接徐子陵和李元吉两枪绞击声的另一清响,震慑全场。 跋锋寒险些被杨虚彦连人带剑劈下马背,心中叫糟,晓得自己在目前筋疲力尽的情况下,肯定过不了以逸待劳的杨虚彦这一关。 万里斑发出悲鸣,在敌人杀人先杀马的毒手下,惨死身亡。 空中的徐子陵心中为爱马之死倘血,但时间却不容他多想,大喝一声!螺旋劲发,再一矛向李元吉攻去。 事实上在空中的李元吉一口真气已尽,须踏足实地始能换气,故对徐子陵此枪避无所避,勉强挥枪挑击,同时借势使个千斤坠往地摔下去,待重稳阵脚后再施猛攻。 岂知徐子陵此枪用劲巧妙,李元吉竟被他连人带枪挑往远处,而他则借力横移,来到跋锋寒后方,长矛脱手朝杨虚彦脸门射去,大喝道:“锋寒!” 跋锋寒与他合作多时,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此刻可说是唯一逃走的机会,若让李元吉等众高手再团团围困,必死无疑,猛吸一口真气,弹离马背。 塔克拉玛干颓然倒地,它全赖跋锋寒的真气,勉强撑持到这刻,失去主人的支援,立即结束残余的生命。 徐子陵一把抱着跋锋寒,带得他在敌人头顶上方凌空横移七、八丈,往密林方向投去。 杨虚彦影子剑随手挑开徐子陵掷向他的长枪,以后发先至的惊人高速,一股轻烟般追上离密林只两丈许的徐子陵和跋锋寒,举掌往徐子陵背脊拍去。 他的手再次转为邪恶可怖的黑色。 徐子陵已非第一趟遇上如此诡异邪恶的魔功,当日在幽林小谷,许开山隔着溪水向他攻击,亦曾把溪水变得像万斤般重的巨石,不过杨虚彦的魔功显然比许开山更胜一筹。 即使在平时最佳状态下,要挡杨虚彦此掌已不容易,更何况是这接近油尽灯枯的当儿。 徐子陵反手一掌迎击。 “蓬!” 杨虚彦给徐子陵震得在空中一个筋斗,坠往地面,而徐子陵和跋锋寒却像断线风筝似的给抛送入林。 就在两掌正面交锋,徐子陵晶莹如玉的手和杨虚彦漆黑邪恶的手相击的刹那,除两个当事人外,只有跋锋寒最清楚个中情况。 徐子陵全身剧震,敌人邪恶阴寒的真气千丝万缕无孔不入的侵进徐子陵全身经脉,筋疲力倦的徐子陵根本无法封挡杨虚彦这融合石之轩魔功和《御尽万法根源智经》中外两大秘法的一掌,更令跋锋寒既感激又悲愤的是,徐子陵在反击时早抱着牺牲自己、成全他的死志,把体内仅余真气以宝瓶气的方式由掌心释放,形成庞大反震之力,不但击落杨虚彦,更加速他们入林的势子。 徐子陵眼耳口鼻同时渗出鲜血,晕死过去,跋锋寒能办到的就是反手把他搂紧,勉力护着徐子陵心脉,心中想到的就是有那么远逃到那么远,找个没有敌人的地方,全力为徐子陵施救。 可是敌人肯放过他们吗? 以跋锋寒目前的状态,孤身一人已没信心跑过懂得幻魔身法的杨虚彦,何况还要带着垂危的徐子陵。 双足踏上树干,藉弹力抱着徐子陵腾空而起。 后方破风声至,杨虚彦凌空赶来。 跋锋寒心中生出强大意志,奋起余力,亡命向洛水方向窜去。 战马惨嘶。 寇仲从半昏迷的状态下醒转过来,发觉自己正滚下斜坡,尚未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时,忽然身体又再悬空,朝下急跌,但见斜坡尽处竟是危崖峭壁,以他现时失血虚弱的情况,十多丈深的高度足可跌他一个粉身碎骨。 心叫死得冤枉时,“蓬”的一声水花四溅,竟掉进一个不知在何方何处的湍急水潭中,流水旋又把他冲离水潭,随着一道急瀑,掉进向下层层湍奔的急流去。 寇仲放松肢体,力图收集仅余的少许真气,运气调息。 “蓬!” 寇仲再随另一短瀑坠往最下层的水潭,水流至此转缓,寇仲睁目一看仍是在密林之内。 水潭一端是一道在林内蜿蜒而去的小河,非常隐蔽。 寇仲顺水浮沉十多丈,到气力稍复,才爬到岸上,再没法动弹。 天色逐渐明亮。 惨痛的长夜,终于过去。 跋锋寒一手接着失去知觉的徐子陵蜂腰,另一手提着偷天剑,从一株老树飞泻而下,在黎明前的暗黑中,来到洛水东岸。 后方追兵自远而近,火把光在林中闪烁移动,杨虚彦长笑声至,只见他现身一棵老树之巅,冷然笑道:“跋兄果是不凡,竟能逃至此处,我此刻就给你两人一个痛快。” 跋锋寒暗感自豪,他利用密林的掩护,多番误敌惑敌,令杨虚彦摸错门路,否则早被追及。 跋锋寒施展内视之术,晓得自己目下状态,根本没资格跟杨虚彦一决生死,何况大批追兵将至,他更没能力抵挡。 哈哈笑道:“希望杨兄的水性像你的轻功那么好吧!” 杨虚彦卓立老树颠顶,影子剑遥指岸旁的跋锋寒,哑然失笑道:“小弟怎敢妄自菲薄,跋兄请投水一试。” 就在此时,船桧声响,一艘小舟从对岸暗处箭般射出。 跋锋寒和杨虚彦愕然瞧去。 一人操舟驶来,大喝道:“跋兄上船……” 杨虚彦一声叱喝,人剑合一,从树顶滑翔而下,疾击岸沿的跋锋寒。 跋锋寒大喝道:“希白兄来得正好!”右手还剑归销,左手夹着徐子陵,先一步腾身而起,向侯希白驶至的小舟降去,安然落在小舟上。 杨虚彦落到岸沿,目送小舟迅速望南远去,双目杀气大盛,却己追之不及。 寇仲调息近半个时辰后,体内真气逐渐凝聚,回复平常三、四成功力,身上十多处大小创伤在长生气的神奇功效下大致愈合,但大量的失血仍使他有虚弱的感觉。 不过这并不是问题,问题在他信心意志所受到的严重挫败和打击,目睹手下逐一惨死眼前的愤慨无奈,以反对众兄弟生死未卜的焦虑,形成心头难以抒解的重担。 他移到溪水旁,颓然下跪,头往下探进湍急的水流中,大喝两口水后,又把头仰起来,面对自己在水中的倒影,生出想痛哭一场,却是欲哭无泪的感觉。 阳光从林木间洒射下来,照在身上暖暖的,可是他一颗心却冷若冰雪。 这一切究竟是怎样开始和结束的?为何会弄至现今这样子? 突围战是彻底失败了,李世民以高明的策略,把他的大军摧毁粉碎。 自决定争霸天下后,他尚是首次生出后悔的念头。假若跋锋寒、徐子陵和其余一众手下全部战死阵亡,他如何面对这残酷的事实?至于对宋缺的期望,彭梁的少帅军,在这一刻是既遥远又不切实际,他再没心思气力去顾及。 破风声在头顶响起。 寇仲近乎麻木的神经立作出反应,骇然上望,无名疾冲而下,降至他肩头,以鹰喙磨擦他的头发表示亲热和眷恋。 寇仲苦忍着的热泪终夺眶而出。 无名冲飞而起,在头顶上方盘旋。 寇仲心中暗颤,又生出一丝希望,无名究竟想领他到甚么地方去呢? 小舟在侯希白操纵下朝洛水南端疾驶,徐子陵躺在船头,跋锋寒正勉力为他以真气疗伤。 侯希白焦急的道:“子陵情况如何?” 跋锋寒放开紧按着徐子陵的双手,目注前方,沉声道:“我不杀杨虚彦,誓不为人。” 侯希白剧震失声道:“子陵!” 跋锋寒叹道:“子陵尚未有性命之虞,不过内伤严重至极点,恐怕永远难以完全痊愈,且要看他的造化,希望他能凭本身清纯的真气,为自己创造奇迹。” 侯希白一呆道:“竟严重至此?” 跋锋寒道:“杨虚彦的黑手邪功霸迫恶毒,入侵子陵五脏六俯和奇经八脉,使我无法驱除。唉!你怎会这么巧于此生死关头出现来救援呢?” 侯希白道:“我到梁都找你们,知你们仍在洛阳,遂立即赶来,途中遇上沈落雁,得她告知情况。早前在洛水等候机会,便是她的安排,只因她不宜现身,才由我单独来接应你们。” 跋锋寒恍然而悟,难怪侯希白来得这么合时。 侯希白沉吟片刻,道:“天下间,或者有一个人可治愈子陵的内伤。” 跋锋寒大喜道:“谁?” 侯希白道:“就是石青璇,她得乃母医道真传,又深悉石之轩魔功,只她才会对子陵的内伤有调治的办法。幸好子陵曾告诉找她目前隐居的地方,离此只是十天许的路程,我立即送子陵去。” 跋锋寒喜道:“我陪你们去。” 侯希白摇头道:“此事由我负责。跋兄得设法找到寇仲,再赶来和我们会合。” 跋锋寒点头道:“只要寇仲未死,我定可找到他。希白一切小心,以杨虚彦和李元吉的为人,定不会放过你们。” 侯希白哈哈笑道:“他们要伤害子陵,首先要问过我的美人扇。” 跋锋寒长身而起,一声长啸,往左岸投去,转瞬消没在林木间。 卷五十三 第八章 杨公归天 毛毛细雨,漫天洒下来,自午后开始,天上的云愈积愈厚,遮日蔽天,到黄昏时终落下小雨点。 整个伊洛平原被茫茫雨粉笼罩,如烟如雾。胜利的大唐军对整个战场的清理,搜索敌人的行动,到此时才告一段落,开始在伊阙城西南方的平原集结和重组。 寇仲比任何人更明白李世民的想在他壮大前抹杀他寇仲,他绝不会罢休。 大规模的搜索行动,即将全面铺开。 寇仲带着无名和一颗正在受伤淌血的心,来到能遥眺大唐军行动的小山上,感觉孑然一人的孤独滋味。 成则为王,败则为寇。他终尝到惨败的痛苦和失落。 雨点洒到脸上,凉浸浸的。 猛地一个人影从左方密林闪出来,哈哈笑道:“好小子!原来你真的没死!” 寇仲一声怪叫,扑下山坡,与跋锋寒拥个结实,欢喜得眼睛充满热泪。 跋锋寒叹道:“子陵他!唉!子陵……” 寇仲如受雷砸,脸上血色褪尽,往后跌退三步,颤声道:“子陵…” 跋锋寒苦笑道:“不要误会,子陵仍未死。不过被杨虚彦以石之轩的魔功加上《御尽万法根源智经》的歹毒武功重创,幸好侯希白想起有石青璇在,她已成能令子陵复原的唯一希望,我们只能听天由命。” 寇仲一呆道:“侯希白?” 跋锋寒把经过说出来后,目光投往远方的唐军,双目立即杀机大盛,淡淡道:“我要李世民双倍奉还我们所受的折辱和痛苦。” 寇仲晓得徐子陵仍健在,立即龙精虎猛起来,道:“李小子今趟杀不死我寇仲,叫人算不如天算。事实上我们的突围战非是一败涂地,至少我们三个仍是活生生的,子陵醒过来后便不会有事。我们去找杨公、麻常、王玄恕和陈老谋那队兄弟,他们理该成功突围逃出生天。”说罢发出命令,无名冲天而起,侦察远近。 两人仰天观察无名飞行的姿态,跋锋寒道:“若我所料无误,李世民现在是故意予我们足够时间收拾残兵,继续南下,而他因有水路之便,根本不怕我们飞出他的手指隙缝。” 寇仲点头同意,以李世民的力量,本可把搜索范围扩展至伊阙和寿安南面的山野,但他却没这么做。摆明是让寇仲与残兵败将会合,令他难以独自逃亡,再挥军追击,置寇仲于死地。 蹄声在南边响起。 寇仲一震道:“该是我们的人,见到无名故赶来相会,我们去看看!” 两人展开脚法,越过另一座小丘,漫天风雨下只见麻常和七、八名手下,正朝他们方向奔来。 两方相见,恍如隔世。 麻常隔远便泪流满脸,悲泣道:“少帅快随我来,杨公不成哩!” 这句话有如晴天霹雳,震得两人浑身发麻,呆在当场。 徐子陵睁开双目,见到侯希白正全速催舟,自己则躺在船尾,五脏六肺似被小刀切割般疼痛难当,体内真气流散,浑身无力,两腿瘫软,脑袋像有上千根小针无情地刺戳肆虐,难受得差点呻吟出来。 徐子陵最后的记忆止于杨虚彦漆黑发亮、邪恶诡异的魔手,对眼前所见却无法理解,想说话,却只能发出一声呻吟。 侯希白正回头察看后方,闻声别头,大喜道:“子陵醒啦!觉得怎样哩?” 徐子陵无力的闭上双目,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侯希白扼要解释一遍,道:“我现在要立即把你送往青璇处,只有她才能令你复原。” 徐子陵虎目再睁,已神气多了,勉力坐直身体,沉吟道:“若敌人沿河追来,早晚会追上我们,我必须争取一晚打坐自疗的时间,否则终逃不过敌人的追击,杨虚彦乃追踪的高手,绝不会坐看我们离开。” 侯希白点头道:“那我们就沉舟登岸,只要子陵能回复几成功力,我们大有逃生的机会。” 寇仲和跋锋寒在附近一座密林见到杨公卿,他挨着一棵老树躺在林内,脸如死灰,致命的是一支从背而入的劲箭。 陈老谋、王玄恕、跋野刚、祁元真团团围着他,却是回天之术,一筹莫展。 寇仲一眼看出杨公卿生机已绝,性命垂危。他强忍热泪,来到杨公卿旁跪下,抓起他双手,送出长生真气。 林内蛰伏着近五千突围逃至此处的杨家军、飞云卫和来自洛阳的将兵,人人身负创伤或躺或坐,在凄风苦雨下,一片穷途末路的气象。 杨公卿眼帘颤动,终睁开眼睛,见到寇仲,躯体微颤,嘴角逸出一丝笑意,哑声道:“少帅!” 寇仲涌出英雄热泪。 跋锋寒在杨公卿旁蹲下,探手抓着他右肩,察看他背后箭伤,神情一黯,摇头无言。 寇仲强忍悲痛,道:“一切都没事啦!” 杨公卿不知是否受寇仲输入真气影响,双目神采凝聚,脸上抹过一阵红晕,反手抓紧寇仲双手,道:“我早知少帅不会出事,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要少帅坚持下去,终有直捣关中的一天。” 寇仲晓得他回光反照,心如刀割,自第一天认识这位亦师亦友的名将,他一直像慈父般关怀和照顾着他,义无反顾全力的支持他,而他却因自己的策略斗不过李世民而身亡,悔恨像毒蛇般噬咬他早伤痕累累的心。 “噗!” 麻常在杨公卿旁跪下,脸孔埋在双手中,全身抽搐,却强忍着没哭出声来,其他将士无不凄然。 杨公卿像用尽生命仅余的力气般松开抓着寇仲的一对手,露出最后一丝笑意,柔声道:“有生必有死……少帅……” 寇伸大骇,把耳朵凑到他颤震的嘴旁,杨公卿以微仅可闻的声音道:“给我杀死李元吉。” 喉头“鼓”的一声,就此断气。 侯希白和徐子陵躲在洛水西岸一处密林内,瞧着近三十艘载满兵员的大唐水师船,满帆驶过。 侯希白叹道:“情况真令人担心。” 徐子陵摇头道:“我们该高兴才对,李世民从水路把大批兵员调往南方,表示寇仲仍然健在,故要断寇仲往钟离的去路。否则李世民当掉头去攻打陈留的少帅军,而不会在此浪费时间。” 侯希白苦笑道:“有道理!但我却在担心寇仲,他怎么来应付李世民的追杀?” 徐子陵道:“战争从来都是这么残酷无情,寇仲必须证明自已纵使在这么恶劣的情况下,仍能把李世民的大军牢牢牵制,直至宋缺大军来援,而我深信他有这个能力。” 侯希白点头道:“听你这么说,我也安心点。子陵现在感觉如何?” 徐子陵道:“杨虚彦不但学晓《御尽万法恨源智经》魔功,更练成令师的《不死印法》。” 侯希白色变道:“这是不可能的。” 徐子陵叹道:“事实却是如此。希白兄可否把《不死印法》念一遍来听听,希望明早动程时我再不用你老兄背着我来走路。” 漫天风雨的黯黑中,寇仲、跋锋寒、麻常、陈老谋、跋野刚、邢元真和王玄恕七人,立在密林旁靠近伊水一处山头,瞧着三艘大唐巨舰,沿伊水驶来,望南远去,人人心头沉重,感到前路艰难灰暗。 只有寇仲双目仲光闪闪,不知又在打甚么主意。 杨公卿的死亡对他造成严重的打击!可是杨公入土为安后,他立即回复过来,杨公之死反激起他的斗志。 不计徐子陵,他们七个人是突围军仅存的七位领袖,洛阳群将中只跋野刚、祁元真和王玄恕二人能追随寇仲到此地。其他大将如段达、崔弘丹、孟孝文、单雄信、郭善才、张童儿等十多人均命丧当场,可见战况的惨烈,突围军伤亡之重。 寇仲忽然道:“假若我们背崇山结阵而战,可以守多久!” 众人均明白寇仲的意思,由于敌人有水路之便,可迅速调动大批兵员,无论他们往任何一方逃遁,必给敌人截击于途上,不要说南下千里逃往钟离,襄阳那关他们肯定闯不过去。 换句话说,他们绝没有逃脱的侥幸。但若就地冒险一战,虽终难逃全军覆没的命运,但却死得轰轰烈烈,不用似丧家之犬般给人赶得窜南遁西,死得窝囊!这是所有人对寇仲说话的理解。 麻常颓然道:“我们的箭矢足供我们顽抗三个昼夜。” 陈老谋嘿然道:“没有箭矢可削木编箭,我的工事兵尚余一百二十五人,以树干筑垒寨,广布陷阱,守个十天半月该非困难。” 跋野刚叹道:“就是粮食的问题却无法解决,即使我们狠心杀马吃肉,仍支持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更大的是士气的问题,既明知必死,当有人生出异心。” 寇仲摇头道:“我们不是必死,而是必胜。前晚将是我寇仲最后一趟吃败仗。” 众皆愕然。 跋锋寒大讶道:“少帅凭甚么有把握打一场胜仗?” 寇仲胸有成竹的微笑道:“大家试想想以下的一种情况:我们背崇山峻岭结阵,而又有源源不绝的粮食供应,兼有大批威力庞大足够摧毁李世民整师军队的歹毒火器,情况又如何?” 跋锋寒剧震道:“对!我差点忘了,你是否指襄城南面的天城峡,那里是最险要的险地,但火器从何而来?” 麻常等至此晓得寇仲非是胡言乱语,均生出希望,纷纷追问。 寇仲解释道:“天城峡是当年我们逃避李密和曲傲的追杀,于襄城南面高山发现的峡道,全长半里,两边岩崖峭拔,壁陡如削,北端狭窄至仅可容一车一骑通过,峡口外是起伏无尽的丘陵山野,天城峡全峡间还隔了横跨数十里的隐潭山,只要我们在天城峡北端结阵固守,令敌人以为我们陷身绝境,而事实上我们则后有通路,我们将可把李世民大军牢牢牵制,直至救兵来援。” 祁元真等恍然大悟,喜出望外。就像在怒海沉舟的当儿,发现陆地在咫尺之外。 襄城位于洛阳东南百余里处,若他们横过伊水,朝东行军五十里许,即可抵天城峡,而此着将大出李世民意料之外,说不定还以为他们患了失心疯,自投绝地。 寇仲继续道:“至于火器,则是我和子陵从阴癸派手中抢来的战利品。这批是来自江南的火器,阴癸派本要运往长安助杨虚彦和杨文干作反之用。给我与子陵取得后,藏在长江一处支流的岸旁秘处,倘若我们到天城峡后,立即派人把火器起出来,一来一回,半个月时间肯定足够。我们将可给李世民一个大惊骇。” 众人无不听得精神大振,一洗颓唐之气。 跋锋寒点头道:“我们舍钟离而取襄城,李世民会怎样想呢?” 陈老谋兴奋道:“他当然会以为我们是走投无路,行险一搏攻打襄城。” 跋野刚道:“也许他误以为我们是声东击西,事实上是想冲破李世绩的封锁线,逃返陈留。” 寇仲道:“不管李小子想东或是想西,现在我们成败的关键是能否到达天城峡,我们必须多方惑敌,此行才有机会成功。各位有何高见?” 王玄恕道:“玄恕对附近的环境比较清楚。若我们沿伊水西岸南行,沿途均是山野丘陵之地,以李世民的精明,会在南方前路平原等候我们,而不会冒险在山野截击。当我们抵达伊水南端尽头,立即改往东行,直扑襄城,将大出对方料外,我们则过襄城不入,诈作直扑陈留,可令对方慌忙调军拦截,到此时我们才穿越隐潭山,往天城峡进发,只要快速行军,足可拖延十天光景。” 寇仲喜道:“好计!就这么决定。我们立即重组军队、振奋士气。从没有一刻,我比现在更有信心今李世民吃一个大亏,因哀兵必胜。” 众人轰然答应。 黎明前,云散雨收。 徐子陵从深沉的调息中悠然醒转,长长呼出一口气。 在他旁护法的侯希白大喜道:“有没有进展?” 徐子陵点头道:“我现在回复一、两成功力,同在丹田凝聚真气,杨虚彦自创的黑手魔功真厉害,我现在绝不能和人动手,否则将永难痊愈。” 侯希白道:“子陵能否凭本身功力回复原状?” 徐子陵沉吟半晌,苦笑道:“杨虚彦的邪毒深深侵蚀我的经脉和脏俯,我能保不死,全赖长生气对他邪功魔法的天然抗力,除非能把邪毒完全驱除,否则我根本无法真正运功疗伤。” 侯希白骇然道:“杨虚彦竟变得这么厉害?你现在已清楚不死印法,仍不能自疗吗?” 徐子陵道:“这两成许功力的回复,是在晓得不死印法的傲人成绩,若我能看一遍《御尽万法根源智经》,说不定可驱走邪毒,现在却是没有办法。” 侯希白道:“事不宜迟,我们立即赶去青璇隐居之所。” 徐子陵想起可见到石青璇,心中一热,正要点头答应,一艘快速斗舰沿洛水从南驶至。 两人均瞧得心中一沉,大感不安。 侯希白把徐子陵扶起来,道:“他们肯走猜到我们弃舟登岸,更晓得子陵伤重难行,要不要我背你走?”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摇头道:“我还走得动。” 侯希白抓着徐子陵衣袖,穿入洛水西岸密林,往西疾行。 战舰在后方缓缓靠岸,十多道人影从舰上飞登岸陆,往他们追来。 侯希白骇然道:“这是没有可能的,他们怎能掌握我们确实的位置?” 徐子陵抬头望天,三个黑点在上空盘旋,叹道:“我们是棋差一着,忘抹掉血腥气味,故瞒不过这三头恶鹫。” 侯希白道:“走!” 卷五十三 第九章 坚毅不拔 少帅军分散在密林山野间休息,高处通设哨岗监规远近。 他们采取昼伏夜行的策略,白天易于防范敌军追摄龚击,夜色则有利秘密行军。 寇仲又定时放出无名在高空侦察,除非敌人有隐身之术,否则休想以奇兵突袭。 昨夜他们全速赶路,直抵离伊水尽端只余十多里的山野,但亦到达可能被伏击的危险区域,故必须养精蓄锐,以应付入黑后的行程。 寇仲和跋锋寒在伊水西岸一处山头放出无名,陈老谋来找两人道:“我有些很不祥的预感,觉得李世民不会放过在伊水南端截击我们的机会。” 寇仲微笑道:“陈公对此有甚么好提议?” 陈老谋道:“我想立即伐木造桥,入黑后架起浮桥迅速渡河,到李世民发觉时,我们早远离伊水,他只能从后赶来。” 跋锋寒沉声道:“李世民此人不能小觑,说不定他已有人在对河监视我们,可及时于我们渡河时赶来施龚。” 陈老谋道:“我们可先派一支精锐泅水渡河,摸清楚对岸形势,才下决定。” 寇仲同意道:“陈公的提议甚为周到,造桥的事就交由陈公处理,最重要是不动声息,若被李世民晓得我们造桥,便非常不妙。” 陈老谋微笑道:“这个包在老夫身上。”欣然领命去了。 寇仲转向跋锋寒道:“我有一项重要任务,必须劳烦你老哥帮忙。”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大家兄弟一场,何用说得这么客气。” 寇仲一阵感动,探手褛着他肩头道:“那我再不会对你客气,就请你老哥立即渡过伊水,全速赶往陈留,把我们这边的情况通知行之,着他竭尽全力坚守陈留,直至宋缺大军来援。只你老哥有本领突破李世绩的封锁,其他人都不行。” 跋锋寒轻松的道:“就是这么简单?不若让我顺道去起出火器,再从天城峡另一端回来与你会合,当可省却十来天工夫,且保证不会被唐军察觉。” 寇仲大喜道:“这就更理想。行之会为你安排飞轮船和足够人手,最好同时运来粮草辎重,那我们应付起李小子,当更有把握。” 跋锋寒目光投在对岸,淡然自若道:“坦白说,我现在心中蓄满窝囊气,只要能伤害唐军的事我都会去做。我不但为你,也是为自己出一口气。现在我立即动身,若对岸有唐军的探子,我会顺道为你清除。兄弟!天城峡再见,保重!” 寇仲把火器藏处向他仔细告知后,紧拥一下他肩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跋锋寒拍拍背上的偷天剑,几个纵跃,没进河水去,不溅起半点水花,就那么从水底潜往对岸。 侯希白迅如鬼魅的在山林间飞掠,绕个大圈回到躲在附近山头的徐子陵旁,学他般在草树丛中蹲坐,低声道:“我把你染满血渍的衣物缚到那头黄鼠狼身上,令它吃痛急遁,我回来时则运功收束毛孔,不使体气外泄,希望这一招有效,否则我就要把你背负起来杀出重围。” 侯希白颇不像寇仲和徐子陵,对衣着讲求干净整洁,无论到甚么地方去,总带替换的衣服。适才两人在逃走途上,遇上一头觅食的黄鼠狼,徐子陵着侯希白把黄鼠狼捉拿,脱下血衣,他则换上侯希白包袱内的衣服,施展此计。 徐子陵微笑道:“我们至少成功了一半。看,三头恶鹭追着去哩!” 侯希白亦注意到三鹭望西飞去,且不住低飞,它们是爱吃腐肉的飞禽,对血腥气味特别敏锐。 侯希白低声道:“来哩!” 破风声起,十多道人影在林木间掠过,循着秃鹭的飞行路线迅速去远,带头者赫然是李元吉。 侯希白大喜道:“成哩!” 徐子陵一把拉着他,防他露出身形,低声道:“多点耐性!” 话犹未已,一道黑影现身于一株高树近顶横处,往四面张望,正是练成《不死印法》和《御尽万法根源智经》的杨虚彦。 侯希白倒抽一口凉气,暗呼好险。 两人缩入树丛里,不敢透出半口气。 听得杨虚彦冷哼一声,追着李元吉等人的方向掠去,迅速不见。 侯希白松一口气道:“这小子真狡猾,现在怎办才好?说到逃避敌人追杀,没多少人比子陵和寇仲更在行。” 徐子陵微笑道:“当年我和寇仲为躲避李密的搜捕,曾在这一带山野东窜西逃,故对附近形势有一定的认识,应可甩掉他们,来吧!” 两人离开藏身处,还台而去。 夜色甫临,陈老谋立即使人架设浮桥,五千人马迅速渡河,再把浮桥拆毁,望东急行,一口气急赶近四十里路后,人马困乏不堪。 寇仲拣选一处野树密生的高地,伐木编栅栏,成为原始却有效的防御措施,然后令全军在山头生火造饭,好好休息。 寇仲则和麻常、王玄恕、跋野刚、荆元真四人走到营地西方另一座山头,放出无名,观察伊水那方向的动静。 离开危机四伏的伊洛野原,更远离损兵折将的伤心地,众人均有如释重负的感觉;虽然危机未过,心情已大为开朗。何况有明确的应付策略和目标,与新败时的颓丧当然不可同日而语。 跋野刚道:“我们此着肯定大出李世民料外,令他原先的计策派不上用场,所以直至此刻他仍未能及时追来。” 荆元真点头道:“至少不用每一刻都活在唐军水师威胁的阴影中。” 寇仲瞧着无名在高空的活动,心想的却是埋骨伊水另一边的杨公卿,欲语无言。 王玄恕道:“李世民会以为我们走投无路,故冒险往陈留硬闯;在这情况下,他倘若知会襄城守军,自己则率大军随后追迫,待我们走得筋疲力尽时来个前后夹击,可轻易把我们击溃。” 麻常同意道:“玄恕公子的猜测虽不中亦不远矣!” 王玄恕苦笑道:“我再非甚么公子,唤我玄恕会令我舒服点。” 寇仲探手褛着玄恕肩头,爱怜的道:“你是我们钟爱的小弟弟。唉!事情发展到这地步;是任何人始料所不及。” 王玄恕颓然道:“希望李渊能善待我爹吧!” 寇仲陪他叹一口气,摇头无语。 跋野刚与荆元真交换个眼色,对寇仲的神情感到愕然。 王玄恕嘴唇微颤,终忍不住问道:“少帅好像并不看好我爹。” 寇仲沉声道:“玄恕你必须坚强面对残酷的事实,就像在战场上面对生死,每一个人均可能遇上不测灾祸。” 麻常讶道:“董淑妮现深得李渊宠爱,为讨好爱妃,李渊该不会下辣手对付玄恕投降的族人吧?” 寇仲道:“希望我猜错。因问题不是出在李渊身上,而是在背后操纵李阀的魔门中人,所谓多个香炉多只鬼,由于玄恕尊翁深悉魔门秘密,对淑妮又极有影响力,所以杨虚彦之辈绝不会容这样的一个人安然入长安的。” 王玄恕一呆道:“爹怎会晓得魔门的事?” 寇仲头痛的道:“此事说来话长,容后再告诉你,但望令尊吉人天相,可是玄恕你应在心里作最坏的打算,争霸天下就是这么残忍无情的一回事。看无名的鹰舞,李世民的快速骑兵部队正从西南方漫山遍野的杀过来,瞧势头,李世民会立即纵兵猛攻我们,设法把我们困死在那山头上,我们快些回去作好准备。” 众人轰然答应,士气昂扬。 侯希白道:“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咦!那边有个荒村。” 徐子陵倏然止步,瞧着山路斜坡尽处从林木间露出的屋顶,百感交集的道:“就是在这个村子,我们遇上董淑妮。希白兄想告诉我甚么事?” 侯希白叹道:“子陵兄该知我无法把妃暄入画的事。直到此刻,我仍没有捕得妃暄神态的把握。我想告诉你的是:现在除妃暄外,我又多了个没法以笔锋去捕捉她最动人一刻的美人儿,就是石青璇,两个都和你有关。”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问题究竟出在甚么地方?婠婠也该是很难把握捕捉的,为何你又手到拿来的把她画得那么好。” 侯希白索性移到一块大石坐下,目光投往正在西沉的夕阳,苦笑道:“那是没法解释的事。子陵因何领我到这个村子来,不知如何?我总感到这个荒村有点不对劲。” 徐子陵在他旁坐下,露出深思的神色,淡淡道:“我自受伤后,人都反像比以前清醒得多,想到很多以前忽略的事,灵台空朗清明;刚才就是隐隐感到应朝这个方向来,因为觉得这里会发生一些事。” 侯希白皱眉道:“以子陵目前的情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吗?” 徐子陵微笑道:“我岂是爱生事的人?但事情很奇妙,一直以来,由于我身怀有疗伤神效的长生气,从没能令我束手无策的内伤,而这个灵效终被杨虚彦融合两大秘法于一身的可怕魔功破去。暂时我再不能恢复原有能与敌争雄斗胜的武功,可是我的精神和灵觉不但没因武功减退而削弱,反而此之以前更凝聚、更清晰。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侯希白喜道:“这么说,受伤对你可能不是坏事,反是修行上一个难得的转机。到子陵内伤尽愈时,修为可能会像脱胎换骨的更上一层楼,达到舍此之外别无他途的突破。不过我仍不赞成你去冒险,若你有甚么不测,我如何向寇仲、跋锋寒、妃暄和青璇交待?” 徐子陵慢条斯理道:“那你就必须信任我的预感,荒村内等待我们的事物虽是祸福难料,但我总感到是关乎我精神修行的一部分。修行非是逃避而是面对,只有在最恶劣的情况下,人的潜藏力量始能发挥出来。这当是希白兄一个机会,希白兄以画道入武道,必须经得起风浪和考验。” 侯希白苦笑道:“你的话言之成理,不过我们的敌人是李元吉和他麾下众多高手,再加上个杨虚彦,无论我怎样自信自负,仍不敢保证你的安全。” 徐子陵道:“这可能正是我精神异力的作用。一路逃到这里来,我都有一种清晰灵明的感觉,似乎晓得真正的危险在甚么地方,故不住改变逃走的路线,最后抵达这个荒村,且隐隐感到荒村是唯一的生路,这是没法解释的感觉,希白兄只能信赖我。” 侯希白终露出笑容,大感兴趣的道:“子陵的说法玄之又玄,却又似是隐含至理。我可否顺带问你一个问题,就是子陵此刻能否感觉到追兵的位置?” 徐子陵若无其事的道:“危险的感觉愈来愈近迫,若我所料不差,他们正寻着我们的来路追来。由于我没法掩饰足印,岂能逃得过杨虚彦擅长追踪的法眼?” 侯希白变色道:“为何不早些说出来,我可背着你走路嘛!” 徐子陵叹道:“那有甚么用?我留下的气味仍瞒不过高明的追兵。不用犹豫啦!我们到那前面的荒村碰碰运气如何?” 侯希白苦笑道:“还有别的选择吗?” 寇仲施尽浑身解数,指挥少帅军苦守山头,藉树木建成的障碍,击退一波又一波从四方八面攻上来的唐军骑兵部队,双方均有伤亡,却以主攻的敌人伤亡惨重更多,可是敌人终形成合围之势。 唐骑兵的先头部队一万人,由大将王君廓率领,甫抵达立即挥军狂攻,共分数路猛攻山头阵地,幸好寇仲方面早占上以逸待劳和居高临下的便宜,兼且上下一心,始能稳守战阵。 敌人在号角声中潮水般后撤,重整阵形。 寇仲收起摺弓,沉声道:“李世民到哩!” 在夕阳余晖下,西南端远处山林尘头大起,隐见旌旗飘扬。 四周将士均瞧得心如铅坠,有呼吸不畅的压迫感。 寇仲沉声问道:“我们尚有多少箭矢?” 陈老谋答道:“足可支持到明天日出时分。” 寇仲转向麻常道:“去路情况如何?” 麻常神色凝重的答道:“王君廓派出一支约三千人的骑兵队,部署在东面离我们约半里远的一处山头,若我们要离开,首先要过这支人马一关。” 跋野刚担心的道:“若李世民大军到达,他会立刻增强那方的兵力,我们脱身的机会更渺茫。” 寇仲微笑道:“好小子!李世民肯定看穿我们的意图,才懂以这么雷霆万钧之势,明刀明枪的杀过来。幸好我们不但占有地利,且得天时。李世民到达时天将黑齐,那会是我们逃走的唯一机会。” 荆元真道:“少帅请指示!” 寇仲胸有成竹的淡然道:“现在吹的是东北风,我们把人马分成两队,每队二千六百人,在李世民抵达之际,趁他们阵脚未稳之时,一队往东北方突围,沿途放火烧林,另一队则随机应变,负责殿后。有撩原的大火和烟雾作掩护,兼且月黑风高,敌人又具疲马乏,我们必可安然离开。否则若苦守山头,俟敌人砍掉附近林木,我们将变成暴露于敌人重围内的孤军,永远失去生离的机会。” 麻常等这才明白他所谓在天时地利上的优势,无不信心倍增。 寇仲下令道:“突围军由麻常指挥,跋大将军和郁大将军为副,玄恕和谋公留在我身旁,与我负起殿后之责。” 众将齐声答应,领命而去。 到最后剩下陈老谋和王玄恕在旁,寇仲狠狠道:“李世民想除去找寇仲,早错失良机。我将以突厥人的战术与他周旋到底,让他晓得我寇仲可不是好欺负的。” 两人均听出他对李世民深刻的恼恨,中间再无丝毫情义。 王玄恕道:“突厥人的战术是怎样的?” 寇仲双目杀机剧盛,语调却出奇的平静,油然道:“突厥人打的是来去如风的消耗战,出其不意,攻其无备,突然而来,忽然而去,在荒原中能发挥意想不到的破坏力,更能以寡胜众。由这里到襄城山野连绵,正是突厥人战术最佳的发挥场所。两军对垒就如高手交锋,不管对方如何人强马壮,只要我能掌握主动,避强击弱,李世民有何惧哉?李世民擅守有名,我却长于进攻,现在掉转头变成他来攻我,我就以攻对攻,置之死地而后生。” 陈老谋和王玄恕均听得心中佩服,换过别人,在惨痛的新败后,在眼前此刻的劣况下,不斗志尽失抱头鼠窜才是怪事。只有寇仲仍是坚毅不拔,毫不畏惧的顽强反击。 寇仲长长吁出一口气道:“李世民来哩!” 卷五十三 第十章 魔诀之争 两人缓缓下山,朝荒村走去。 这晚厚云积压,星月无光,山风呼呼下,说不尽的荒凉凄清。 徐子陵问道:“希白兄因何认为这个村子不对劲?” 侯希白答道:“这个村的房舍结构和规模,均有别于一般偏僻的小村落,似是颇有家世的人避世隐居的处所,故使我感到有些邪门。” 徐子陵点头道:“确是如此。可是我和寇仲早前却没有放在心上,还烧掉其中几所房子。” 侯希白微笑道:“我还有个问题:子陵刚才不是说受伤后,会想起平时许多忽略了的问题,不知是甚么问题呢?我好奇得要命。” 徐子陵轻轻道:“我在思索眼前这庞大无匹,无始无终的神秘宇宙,她就在我们面前,像一个无穷无尽的谜,卓立于我们之外,又与我们息息相关,我们更是她其中一部分。这感觉异常迷人,单是对她的沉思冥想,本身就像一种解脱,一种超越。这种感觉,令我从受伤的困苦提升和净化出来,更隐约觉得自己能纯凭思维去掌握或改变现状,至乎治好内伤。” 侯希白饶有兴趣的道:“子陵这想法很新鲜。但你所说的事实上亦是玄门或求道中人追求的精神境界。武道最高层次的修行亦正系乎精神的境界和修养。” 徐子陵欣然道:“只是这种看法和明悟,足令我对身处的天地有全新的体会,更清楚地去掌握眼前每一刻,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平静和喜悦。” 侯希白道:“《尚书》中有‘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的精句,子陵言及的境界,庶几近矣。” 徐子陵低声念道:“道心惟微,唉!道心惟微。” 侯希白讶道:“子陵想到甚么呢?为何要唉声叹气?” 两人闲聊间,抵达村口。 路边两方约两重房舍,在前方延伸开去,贯通全村的大路野草蔓生,一片荒芜。 徐子陵油然止步,压低声音道:“村内有人。” 侯希白微笑道:“有人才会有事,子陵既预感村内会有事情发生,村内自该有人。那我们应漫不在乎的走过去,还是逐屋搜索?” 徐子陵欣然举步,淡然自若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际此兵荒马乱之时,敢处身这区域的当非等闲之辈,就让我们入村见识一下。” 侯希白与他并肩踏上荒村主路,同时提聚功力,准备应付任何突变。 倏地左方一座房子,亮起灯火。 两人愕然瞧去,只见灯火移近靠街的窗子,一个熟识甜美的女声温柔的道:“竟是甚么风,把子陵和侯公子吹到这里来?” 李世民约二万主力骑兵部队,缓缓注进寇仲山头阵地西面的山野平原,部署列阵,持火把照明的三支骑兵队,像三条火龙般蜿蜒而来,照得天际一片火红,军威之盛,确教人望之心寒胆怯。 李世民离开主队,在十多名将领和二千名玄甲战士簇拥下直趋前线,使人感到他会亲自下场作战,与寇仲正面交锋。 寇仲卓立寨门之外,居高临下目注着李世民的接近,两旁分别立着麻常和跋野刚两员大将。 寇仲心中涌起一股连自己也难以明白的情结,从初相识至现在这一刻,经过活这么多年恩怨交缠的关系,他和李世民终到达誓不两立,看谁是成王、谁是败寇的时刻,中间再无任何缓冲的馀地,更没有人能改变这形势。 李世民现今是占尽上风,他寇仲则是捱追捱打,而他却必须把这情势扭转过来。 没有一刻,比这一刻的寇仲更渴望和需要一场胜利,在没有可能中制造出那种可能性。 从没有一刻,寇仲比现在更敬仰李世民,因为他确是位了不起的对手。 由慈涧之战揭开序幕,到突围之战,李世民就像战场上最神通广大的魔法师,把包括寇仲在内的敌人戏弄于股掌之上。 当窦建德在他眼前被李元吉以冷酷残忍的方式当众处死,寇仲立地成佛的在无情的战场上顿悟刀法和兵法的真谛。 李世民终抵前线,与王君廓耳语数句后,排众而出,直朝寇仲立足处奔去,长孙无忌、尉迟敬德、庞玉、罗土信等诸将和百多名玄甲战士,慌忙追随左右。 寇仲差点就要从怀内掏出刺日弓远射之,可是想起大家终是一场朋友,对方又似有话要说,只好压下这诱人的冲动,先扬手着手下勿要跟随,跨前数步,朝驰至斜坡下的李世民哈哈笑道:“累得世民兄没觉好睡的赶来,小弟真过意不去。” 李世民勒马停定,苦笑道:“我们为何会弄至如此田地?请少帅原谅世民忍不住要再说废话。言归正传,少师舍南取东,确是一着出乎世民料外的奇着,所以决定不惜一切,要把少帅留在此处。” 寇伸大讶道:“既是如此,世民兄为何仍废话连篇?何不立即下达全面进攻的命令。” 李世民微微一笑,道:“只听这两句说话,就如少师成竹在胸,非是要冒险攻打襄城,更非要自投绝路直闯彭梁。坦白说,从没有一个人能像少师般令世民常感头痛懊恼。” 寇仲哈哈笑道:“世民兄勿要夸奖小弟,至于小弟有甚么法宝,恐怕大家还要走着瞧哩!若世民兄再没有其他有建设性的话,小弟尚要趁黑赶路!” 李世民皱眉道:“现在吹的是东北风,假设世民在少帅后方的部队放火烧林,火势浓烟会随风席卷少帅山头阵地,断去少帅东遁之路。那时世民再兵分三路,从正面和两翼冲击少帅的山头阵地,以火箭烧掉少帅简陋的防御设施,少帅如何应付。这算否有建设性的话?” 寇仲听得一颗心直沉下去,李世民这一着确是狠辣之极,令他原先想出的逃走大计再不可行。 苦笑道:“世民兄最好莫要逞匹夫之勇,亲率大军攻阵,否则小弟必先取汝的性命!”说罢迅速退回阵内去。 李世民黯然一叹,发出命令,传信兵以灯号传信,山头阵地后方半里许处立即熊熊火起,横互连两里的山野全陷进烈火中,随风势往山头阵地的方向蔓延过来。 婠婠像幽灵般持灯立在窗内,火光掩映中一身素白。美眸辉闪着秘不可测的采芒,既清丽不可方物,又有种诡异莫名的味道。 子陵他们两人怎想得到曾往村内遇上婠婠,一时均看呆眼,说不出话来。 婠婠露出一个动人的灿烂笑容,柔声道:“子陵受伤吗?真教人家心痛!谁这么可恶和有本领伤你呢?让婠儿给你讨回公道好吗?外面风大,还不进来?” 窗户转暗,婠婠持灯离开,两人你眼望我恨,完全没法想透为何她会在这里出现时,大门“咿呀”一声给推开,婠婠赤足的俏立门内,娇呼道:“进来呀!” 徐子陵没有丝毫怀疑婠婠的诚意,领先入屋,侯希白只好紧随其后。 让往一旁,在两人入屋后把门关上。 屋内显是经过一番打扫,纤尘不染,大部分家具仍是完好。 婠婠从两人旁走过,把烛台放在靠窗的小几,背着他们轻声道:“这是否叫有缘千里能相会?徐子陵啊?为何你要再现身在人家眼前?唉!坐下再说好吗?” 两人呆头鸟般到另一边的一组几椅坐下,瞧着婠婠优美动人的背影。 侯希白干咳一声,道:“你像在这里住了一段日子的样儿。嘿!因何会选上这个村子,附近并不太平哩!” 婠婠柔声道:“侯公子可知婠儿的童年就是在这个美丽的小村庄渡过,到人家十五岁时,师尊放弃这村庄,别迁他处。” 两人这才晓得此有别于寻常村落的庄园,曾是阴癸派的秘密巢穴。 婠婠别转娇躯,在两人对面坐下,秀眸闪闪生辉,美目深注的瞧着徐子陵,道:“子陵仍末答人家的问题。” 侯希白代答道:“是杨虚彦那小子,他练成融合不死印法和《御尽万法根源智经》的邪门功夫,趁子陵在战场上被强手围攻的当儿重创子陵。” 婠婠眉头大皱道:“竟有此事?” 侯希白瞥徐子陵一眼,苦笑道:“坦白说。直至此刻,我仍不大相信杨虚彦能练成不死印法,不过子陵既有此看法,我便依他的话说出来。” 徐子陵岔开话题问道:“婠大姐不是打算在此隐居潜修吧?” 婠婠淡淡道:“睹物伤情,自非我隐居的好地方。你们曾往这里遇上我,是因婠儿约定今晚在这里与敝派的人见面,好解决婠儿手上《天魔诀》谁属的问题,婠儿再没兴趣和他们纠缠下去。” 徐子陵不解道:“你只要找个幽静处所躲起来,谁能找得到你?为何却要冒这个险!” 婠婠微笑道:“因为我要让他们知道我才是阴癸派的正统,阴癸派的继承人,阴癸派会因我而薪火承传,发扬光大。” 侯希白沉声道:“《天魔诀》不仅是贵派中人人欲得之物,圣门其他派系亦无不觊觎,若惹出石师来,你会是弄巧成拙!” 婠婠含笑摇头道:“没有人能在我身上把《天魔诀》取走,包括令师在内。婠儿天魔大法已成,最后一着‘玉石俱焚’即使令师亦没有十分把握应付。我定下今趟生死之约,正是要证明给圣门所有的人看,我婠婠不但有资格更有那本领保存师尊亲手交予我的东西。” 徐子陵低呼道:“有人入村哩!” 婠婠讶然朝他瞧来。 边不负的声音在街上响起道:“婠儿这是何苦来由,还不出来见你边师叔。” 婠婠神色回复冷漠平静,轻轻道:“待我杀掉此人,再想方法为子陵治好伤势。”说罢幽灵般出门去了。 寇仲退回阵内,四周将士人人脸色煞白的瞧着他,想不出他有任何应付的良方。 寇仲神色平静至近乎冷酷,沉声道:“以火攻对火攻,以快胜慢。” 陈老谋等听的心领神会,暗骂自己连这么简单的方法都想不到。 跋野刚一声令下,山头的战士纷纷把手上的火把往两翼和前方山坡投去,风高物燥下,烈火熊熊烧起,卷往敌人阵地。 浓烟蔽天下,寇仲飞身上马,领着手下从阵地东面缺口撤离,趁东面火势尚未波及之际,五千多人马组成一条怒火般的队伍,望南狂奔。 大火从东面卷来,但另一边的大火却铺天盖地的阻隔着敌人追截,他们就在两个火场间全速飞驰,力图在敌人作进一步拦截前先一步逃离险境。 前方杀声震天,部署在那方向的一支三千人的唐军骑队迎面拦截过来。 寇仲岂会把他们放在心上,在吹卷过来的烟雾掩护下,少帅军一边继续放火燃烧右方的山野,阻隔西面的敌人大军,一边冲锋陷阵。 寇仲令无名飞上高空,接着掣出刺日弓,连珠箭发,敌人纷纷饮恨箭下时。在寇仲的井中月开路下,普接触即以凌厉攻势和拼死突围之心冲的敌人支离破碎,四散奔逃,大军逸出火势的包围,从火场南面缺口逃进原野去。此时后方尽陷火海之内。 婠婠刚隐没门外,立即传来边不负的惊呼声和劲气交触的激烈打斗声,显示婠婠毫不客气的向边不负立下杀手。 徐子陵和侯希白你眼望我眼,均想不到婠婠如此悍勇,丝毫不念边不负师叔师侄的尊卑辈分。 两人连忙起立,移往窗旁观战。 边不负处于绝对的下风,给婠婠的漫天掌影杀的左支右拙,狼狈不堪,性命危在旦夕。 五道人影从对街屋顶飘下,正是阴葵派“云雨双修”的辟守玄和闻采婷,霞长老,还有久违了的“银发艳魅”旦梅,和两人都没有猜到会出现的荣凤祥。 辟守玄厉喝道:“还不给我停手!” “砰!” 婠婠劈出妙至极点的一掌,边不负施尽浑身解数仍是躲避不开,只勉强避过胸口要害,以肩头硬挨一掌,登时响起骨碎之声,谁都晓得他的左臂报废。 边不负应掌飞跌,被霞长老在后扶着,哗的一声狂喷鲜血,脸色如死,显然不但给婠婠废去一臂,且内伤甚重。这天性邪恶的人双目射出无比的怨毒,却无力为自己报仇。 婠婠象干过无足轻重的闲事般,淡淡道:“边师叔一向关怀婠儿,婠儿当然心中感激,不肯放过任何回报的机会。” 辟守玄怒喝道:“好胆!以下犯上还敢口出狂言。” 闻采婷目光投往立在窗内的徐子陵和侯希白,阴恻恻地冷笑道:“原来有外人为婠儿撑腰,难怪如此肆无忌惮。” 屋内的徐子陵和侯希白心中大讶,要知闻采婷并不晓得徐子陵身负内伤,不能动手,若两人真的站在婠婠一方,对闻采婷将大大不利,为何闻采婷仍象不把两人放在心上?唯一的解释当然是对方另有援兵,根本不怕两人相助婠婠。 婠婠象没有听到闻采婷的话般,冷然瞧着荣风祥,淡淡道:“我们派内的纷争,又关道长什么事?” 霞长老踏前一步,脸寒如水的道:“两派六道本一家,辟尘道兄不但是自己人,且是你的尊长,以下犯上是死罪。” 婠婠发出银铃般的娇笑声,道:“真是笑话。什么尊卑上下,师尊殉道前指定我婠婠为阴葵派这一代的掌门人,且有《天魔决》为凭证,你们现在才是以下犯上,就由我执行门规,将你们处以极刑。” 旦梅叹一口气,柔声道:“婠儿这是所为何由?长老会已一致决定,把握今趟重兴圣门的良机,与圣门其他派系同心合力,为圣门的未来努力。老身一手把婠儿抚养长大,实不愿看到婠儿执迷不悟,自取灭亡。” 徐子陵心中恍然,说武功,旦梅不过尔尔,起不到什么作用,她之所以被邀来,是因为她与婠婠的特殊关系,希望能动之以情。 边不负勉强站定,狂怒道:“就算这贱丫头跪地求饶,我也不放过她。” 辟守玄正要说话,破风声从大街另一端响起,以李元吉为首的十多名高手,凶神恶煞般现身村内。 卷五十三 第十一章 荒村风云 李元吉昂然走在最前方,裂马枪由亲随为他扛着,双目神光电射,在离百许步处停下,目光巡梭一遍后,盯牢在婠婠身上,显是为她的绝世容色所摄。 随他而至的梅珣、康鞘利、史万宝、李南天、薛万彻、冯立本和五名亲卫高手在他身后一字排开,把贯村大路北端封锁,人人杀气腾腾,一副三言不合,立要动武交锋的神态。 攻陷洛阳的气势,在李元吉和从人的身上表露无遗。其中三名亲卫高举火把,照亮昏黑的荒村。 从他们的角度,看不到立在窗后外望的徐子陵和侯希白。 婠婠像不晓得李元吉等闯入荒村似的,眼观鼻、鼻观心,神态笃静冷漠。 屋内的徐子陵和侯希白则心中叫苦,敌人中最具威胁的杨虚彦尚未现身,但以他影子剑客的一贯作风,可以在任何一刻从暗处扑出,对目标猎物施以致命的攻击。 荣凤祥哈哈一笑,踏前数步,向李元吉一揖到地,恭敬的道:“原来是齐王大驾光临,老夫洛阳荣凤祥,参见齐王。” 梅珣移到李元吉身后,低声说话。李元吉则不住点头,当是细听梅珣解说荣凤祥的身份来历。 山风吹来,火把烧得猎猎作响,村内各处更不时响起风吹物动的撞击声音,更添荒村鬼域般的气氛。 梅珣说罢,李元吉冷冷道:“原来是河北商会行社的荣老板,其他是甚么人?这位姑娘是谁?” 他的说话毫不客气,一点不把荣凤祥放在眼内,辟守玄等无不是横行霸道的人,不过人人城府极深,并没有把心中的不快放在脸上。 屋内的徐子陵至此肯定阴癸派与李元吉并没有直接的交往和关系,否则不曾出现目下的情况。 闻采婷娇声道:“我们只是山野游民,不值齐王一顾。不知齐王此来是否要追捕徐子陵和侯希白呢?” 李元吉一震道:“他们在哪里?” 边不负狠狠道:“就在屋内!”举起仍健全的手臂,直指立在窗后的徐子陵和侯希白。 “铿铿锵锵!” 李元吉一手取过亲卫肩上的裂马枪时,其他人亦纷纷掣出兵器,如临大敌,可见即使是已严重受伤的徐子陵,仍救他们不敢大意轻忽。 婠婠淡淡道:“谁想杀徐子陵,我就先杀他。” 此时连贪花好色的李元吉亦感到婠婠的邪门。换过说话者是另一个人,他早已想他不想的下令攻击,此时却讶然问道:“姑娘究竟是甚么人?” 康鞘利移到他旁,低声说话,李元吉听得双目杀机剧盛,像刀般锐利的眼神巡视婠婠,待康鞘利语毕,才仰天笑道:“原来是阴癸派的婠大小姐,难怪敢如此大言不惭,阻挠我李元吉追捕钦犯。不过看来婠小姐自身难保,何来馀暇管别人的闲事?” 辟守玄插入道:“齐王果是英明神武,一下子就把形势完全清楚把握。”接着冷喝道:“徐子陵你若是男子汉大丈夫,就立即滚出来亲自向齐王交待。” 闻采婷娇笑道:“徐子陵何时变成缩头乌龟,由别人来为你出头哩?” 屋内的徐子陵和侯希白心中大骂,晓得辟守玄和闻采婷年老成精,瞧出他徐子陵有问题,否则以徐子陵的武功,再加上一个侯希白,打不过大可逃之夭夭,何用婠婠为他们出头。 辟、闻两人更非为婠婠着想,怕她与李元吉冲突,而是怕婠婠身上的《天魔诀》落到李元吉手上,无法讨回来。而说到底婠婠终是魔门中人,不宜让外人插手干预他们门内的事。 三面的人各有顾忌,形势微妙。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我们出去。” 侯希白担心道:“你的情况如何?” 徐子陵道:“稍有改善,应可勉力硬拚两招,真奇怪!杨虚彦为何仍不现身?白白错过杀伤我们的大好机会。” 侯希白点头同意,也想不通杨虚彦袖手旁观的理由,他既深悉婠婠与派内长老的争执,又比谁都清楚徐子陵的伤势,对整个情况掌控在握,没理由放过如此良机。 徐子陵跨步朝大门走去,侯希白一个闪身,先一步移至门前,取出美人摺扇,“嗖”的一声张开,潇洒的轻摇摺扇,跨步出门,哈哈笑道:“尝闻‘云雨双修’辟守玄武功在阴癸派中数一数二,更因有林士宏这青出于蓝的好徒弟而威名更盛,就让我侯希白来领教两招,看看是否名实相符。” 他并非真的要与辟守玄动手,而志在弄得形势更为复杂,最厉害是暗讽和点出阴癸派与林士宏的关系,他们既是林士宏的同党,当然与李元吉是敌非友。 李南天大喝道:“闭嘴!侯希白你不知自爱,竟敢庇护钦犯,犯下死罪,还不立即跪地求饶?” 徐子陵从容自若的随侯希白来到屋外,微笑道:“一天寇仲未死,天下还不是李唐的天下,甚么钦犯死罪,笑话之极。” 李元吉等无不愕然,眼看徐子陵的神态,再听他的声音,那有丝毫杨虚彦所形容的严重内伤,不由心中打个突兀。 李元吉本打定主意,当徐子陵现身时立即下令攻击,这时不禁犹豫起来,兼且受到侯希白说话的影响,对辟守玄一方不无顾忌。假设徐子陵内伤已愈,阴癸派的人又是跟他李元吉对立,此仗立刻变成没有把握的一仗。 荣凤祥扬声道:“荣某人有一个提议,请齐王斟酌。” 李元吉有点不耐烦的朝他瞧去时,婠婠退入徐子陵和侯希白中间处,藉身体和衣衫的掩护,暗里握上徐子陵的手。 徐子陵心中涌起异样的感觉,他首次这样地完全信任婠婠,感到她不但不会伤害自己,且是全心全意来帮助他。 除寇仲外,最熟悉徐子陵体内真气运转情况的就是婠婠,若连她都对自己无计可施,石青璇能治好他的机会将更为渺茫。 李元吉和辟守玄两方人马,见婠婠亲昵地移到徐子陵和侯希白间,虽看不见他们握手的动作,亦均大感不安。 论狡猾机灵,婠婠肯定是在场诸人之冠,她向李元吉展露一个可迷死任何男人的笑容,娇柔的道:“齐王啊!无论荣老板有甚么提议,千万勿要接纳。因为他本是我圣门两派六道中老君庙的辟尘道人,齐王不该没有听过。他们想的只是奴家怀内敝门的宝典《天魔诀》,请齐王明鉴。” 辟守玄一方人人震怒,要知魔门有一不成文的规矩,就是绝不能向魔门外的人透露任何有关魔门的事,婠婠如此向李元吉揭穿荣凤祥的身分,等若背叛魔门,与整个魔门为敌。 徐子陵心中一阵感激,明白婠婠志在争取时间疗治他的伤势。 婠婠的天魔真气在说话时缓缓在他经脉脏肺间游走三遍,凭天魔真气能收束邪气的特性,将杨虚彦侵入的邪毒逐分逐毫的吸纳带走,行功正至紧张关头。 旦梅尖叫道:“婠儿你怎可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李元吉则听得双目放光。荣凤祥是否辟尘他根本不放在心上,可是婠婠怀内的《天魔诀》却非同小可,乃魔门荣辱的象征。若他能夺得宝典,不但可大增本身的威望,更可令对魔门深恶痛绝的李渊龙心大悦,功劳当不在生擒或杀死徐子陵之下。 辟守玄等虽恨不得立即围攻婠婠,但因李元吉虎视在旁,只好强忍下这口气。 闻采婷按下怒火,柔声道:“俗语有谓各家自扫门前雪,齐王尽管捕捉钦犯。敝派的叛徒则由我们处理,齐王请下决定。” 李元吉冷哼道:“邪魔妖孽,竟敢威胁我李元吉,怕是活得不耐烦。识相的立即给我有那么远滚那么远,勿要妨碍我捉拿钦犯,否则莫要怪我不客气。”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从徐子陵和侯希白刚离开不久的房子内响起道:“邪魔妖孽?哈!好一个邪魔妖孽,即使李渊亲来,也不敢如此大言不惭,何况是你李元吉这么一个黄毛小子。” 除辟守玄一方诸人外,人人闻之色变。 不可一世、横行天下,直至今天仍没有人能奈他何的石之轩负手悠然从三人身后步出屋门,毫无顾忌的朝李元吉一方走去。 以李元吉的悍勇,仍要露出惊骇紧张的神色,与手下全体摆开架势,严阵以待。 石之轩在长安被李渊亲率高手围攻于无量寺的里室,最后仍给石之轩杀出重围一事在他们脑海中仍是记忆犹新,故虽是人多势众,却没人有丝毫取胜的信心。 石之轩的出现,立时把整个形势扭转过来。 婠婠、徐子陵和侯希白则心中叫苦,石之轩比辟守玄和李元吉两方人马加起来还更难应付。后两者至此才明白为何杨虚彦不敢现身,皆因有石之轩伏在暗处,更难怪辟守玄等不把徐子陵和侯希白放在心上。 石之轩在离李元吉十步许处安详立定,双目魔芒大盛,微笑道:“齐王为何忽然变成哑巴,我石之轩一向被所谓正道之士视为邪魔妖孽,你既自命正道,就让石某人来秤秤你有没有除魔卫道的斤两。” 无论李元吉面皮有多厚,亦抵不住石之轩当众的藐视羞辱,大喝一声,裂马枪由下而上斜刺而出,直溯石之轩胸口。 梅珣的金枪、康鞘利的突厥马刀,立从李元吉左方攻向石之轩,冯立本的剑和史万宝的矛,亦从李元吉右方向石之轩发动攻势,务令石之轩应接不暇,难以发挥他的不死印法。 薛万彻和李南天一持铜棍,一提长剑,从两翼外档绕往石之轩后方,防止石之轩往后撤走,李元吉的五名亲卫高手忙抛掉火把,拔出佩刀,护在李元吉身后左右,准备随时护驾。 徐子陵却瞧得心中不解,若他设身处地为石之轩着想,无论从任何角度去看,这场剧战仍是不必要的。 首先石之轩绝舍不得杀死李元吉。因为在颠覆李唐天下一事上,李元吉有很大的利用价值,既可牵制李建成,影响李渊,更是对付李世民的重要棋子。 其次是以石之轩的威势武功,假若辟守玄等表明与石之轩是联成一气,任李元吉如何狂妄自大,在这样的形势下惟有知难而退。若石之轩肯答应收拾婠婠后交出徐子陵,李元吉还要非常感激他。 最令徐子陵困惑的是,石之轩的说话行动摆明是针对李元吉,像跋锋寒般利用李元吉倔傲不驯的脾性迫他身先士卒的出手,再利用他牵制全局。 长笑声中,石之轩在众敌围攻的狭窄空间中作出精微玄奥,迅比鬼魅的闪移摇晃,登时令所有敌人都似失去攻击目标般难以全力出手,一指点出,正中裂马枪锋尖。 李元吉浑体剧震,后着全消,闷哼一声,往后跌退,两名亲卫高手大骇下忙闪入对战双方间的空隙,两刀齐举,拚死劈向石之轩,反应是一等一的迅快。 梅珣的金枪、康鞘利的马刀、冯立本的剑、史万宝的矛,分从左右不同的刁钻角度疾攻石之轩。 李南天和薛万彻此时移到石之轩后方攻击位置,见势不妙,同往石之轩背心要害捣击疾刺。 即使以石之轩之能,仍无法同时应付如此从四方八面而来,排山倒海的攻势。 倏地眼前一花,石之轩拔身而起,不但避过所有攻击,还神妙至难以形容,似是轻松容易的双足分别踏上前方两个亲卫的头顶。 头骨爆裂的可怕声音应足响起,两卫七孔流血,长刀撒地,往后便倒,立毙当场。 李元吉狂喝一声,裂马枪再化作万千光影,如长江大河般往空中的石之轩攻去。 梅珣等一众人等变成在石之轩后方,虽立即再组攻势,终是迟却一步。 最接近的是那三名李元吉的亲卫高手,见石之轩以辣手击毙同僚,人人敌忾同仇,奋不顾身从不同位置挥刀劈斩仍在空中的石之轩。 三刀一枪全部击空,石之轩以迅疾无伦的速度钉子般落往实地,两手挥击,三名亲卫高手打着转往外抛跌,没人能再多呼吸一口空气。 石之轩随即双手盘抱,发出一股无可抗御的劲气狂飙,往拥过来的众敌攻去。 李元吉不愧高手,施出看家本领,裂马枪像有生命的毒蛇般在双手内急速转动,趁石之轩应付后方攻击的一刻,疾取其咽喉位置。只要石之轩往旁闪开,他可在其他人协助下重组包围网。 胜败一线之隔。 冲杀过去的李南天、薛万彻、梅珣等人的感觉就像撞上一睹铁壁铜墙,不但难作寸进,且双目如被刀刷,难以睁开,如此魔功,确是骇人之极。 “碎!” 石之轩飞起一脚,正中李元吉裂马枪中段枪身处。 李元吉差点宝枪撒手,虎口有如火烧,胸口则像被大铁锤重敲一词,骇然下纵身飞退。 梅珣等人大叫不好时,石之轩已展开幻魔身法,如影附形的赶上李元吉。 梅珣全体发狂追去,但已不能挽回即将发生的事。 只见石之轩和李元吉两条人影在荒村入口处兔起鹊落的闪动交锋,迅速得令人眼花撩乱,进行着最凌厉激烈的近身搏斗。即使身在远处的徐子陵等亦看得眼花撩乱,透不过气来。更隐隐感到石之轩不是要杀死李元吉,而是要把他生擒活捉,否则李元吉早一命呜呼。 要活捉像李元吉这样的高手,纵使高明如石之轩,亦颇费工夫。 赶过去的李南天等猛然立定,不敢再动半个指头,怕惹起石之轩误会。 李元吉裂马枪撒手坠地,脸如死灰,整个人软靠在石之轩怀内。 石之轩抓着他背心提在前方,面向李南天等人,从容道:“给我退后十步。” 李南天等你眼望我眼,无奈下往后退开,若李元吉有甚么不测,会是人人获罪的后果。 荒村内没有人敢发出任何声息,惟闻风声呼呼,树木沙沙作响。 石之轩冷喝道:“虚彦还不给我滚出来!” 徐子陵等恍然大悟,原来石之轩生擒李元吉,其志实在杨虚彦。 在这种情况下,若杨虚彦仍不肯现身,等若亲手害死李元吉,石之轩此着确是妙绝。 人人屏息静气,等待杨虚彦的反应。 婠婠这时放开徐子陵的手,后者体内邪毒尽去,不过因经脉受伤过重,只能凝聚部分真气,仍无法运转长生气进行自疗。 石之轩再道:“这是最后一个机会,我石之轩言出必行,从没有不敢做的事。” 卷五十三 第十二章 意想之外 山野火头处处,树阴蔽人,大火像无数条火龙往西南方飞卷蔓延,夜空也给染红。 无名从高空俯冲而下,降到寇仲肩头,它的主人却是木无表情,凝望山头下远方被烧成灰炭焦土的大片荒原,然而同一地方却是绿油油充满生机的林野。 跋野刚、邢元真相近干精锐在他身后待命,人人手牵战马,只待一声令下,立即登马上阵,与敌人交锋厮杀。 寇仲手牵战马,心中却在思念惨死战场上的千里梦,它陪他走遍塞外的万水千山、草原荒漠,屡次出生入死,终于难逃一劫。 他对着李世民时能笑谈阔论,面对自己的手下能摆出坚强冷静、似胸有成竹的神态。但他早被战场上的生离死别折磨得心神劳乏,可是他不得不继续支持下去,直到最后胜利的来临。 忽然他很想喝酒,一杯一杯不停灌下去,直至醉得不醒人事,暂别这冷酷无情的世界。 杨公卿的死亡,令他彻夜怀疑自己在战略上的选择,假若他没有到洛阳去,窦建德会否有另一个不同的命运。 可是米已成炊,一切错恨难返,他只能坚持下去,全力与大唐军周旋。 火光出现在山下,又是一支紧追他们追来的唐军骑兵。 他亲自率领的殿后军已曾两度伏袭,击垮了敌人两个先头部队,可欣慰的是他敢肯定对方没有带来剩余的三头恶鹭,故此无名能充分发挥它高空察敌的效用,掌握追兵的形势,施展突厥人以奇制胜,来去如风,迅袭即离的游击战术。 根据无名在空中的鹰舞,这应是敌人锲尾紧追的最后一支部队,消除这支部队的威胁后,他将会兵分多路的赶赴同一目的地齐集,然后越过隐潭山,进军天城峡。 任李世民智胜诸葛,也想不到他有此奇着,但成功失败,在于跋锋寒的援军能否及时赶至,更要看他能否在李世民大军攻击前,设立足以抵御敌人十倍以上兵力的坚固设施。 敌人在山坡下匆匆而前。 寇仲踏蹬上马,狂喝道:“兄弟们,杀啊!” 近千人马风卷疾云般从林木隐蔽处冲下斜坡,朝惊惶失措的敌人冲袭而去。 杨虚彦从第二排房舍后的密林脱身而起,足点瓦顶,借力横过近六丈的空间,稳然落到石之轩和李元吉前方十步许处,单膝向石之轩下跪,恭敬的道:“拜见师尊,徒儿输得心服口服,请师尊处置。” 石之轩仰天笑道:“果然是石某人的高徒,识时务者为俊杰,但你怎晓得为师不会杀你呢?” 徐子陵等听得暗叫厉害,石之轩这番话阴损之极,暗指杨虚彦有把握石之轩不会杀他,所以才会现身救李元吉,而非是真会为李元吉舍弃性命。当然,若石之轩真要杀他,他也可立即拚死逃生。不过如石之轩迫他自杀,始肯放过李元吉,将令杨虚彦陷进两难之局。 徐子陵敢肯定石之轩不是想置杨虚彦于死地。因为那会打乱魔门整个从内部颠覆大悟李家的计划。无论石之轩如何不满杨虚彦,也不愿因小失大。 杨虚彦缓缓起立,语气铿锵的轩昂道:“若能以虚彦一命,换回齐王一命,虚彦死而无悔。” 李元吉双目射出感激的神色,可是因穴道受制,没法说话。 石之轩淡淡道:“我辛辛苦苦栽培出来的好徒弟,怎舍得亲手杀掉。不过从今天开始,你再不是石某人的弟子,下趟遇上,休怪我辣手无情,放下《御尽万法根源智经》,你可和齐王立即有那么远滚那么远。事实上我是帮了你一个大忙,我和你再没话好说。” 杨虚彦毫不犹疑的从背后布囊取出一个铁盒,恭恭敬敬高举头上,再俯身放在脚下,然后退入李南天等人内,扬声道:“请石大师过目检规。” 他不称师尊而改称石大师,是要当众跟石之轩划清界线,这亦是石之轩所帮的忙,令李家对他再无戒心。 李元吉闷哼一声,颓然倒地。 李南天、梅珣等大吃一惊时,石之轩闪到盒前,用脚挑起,落入手中,油然道:“李元吉被我以独门手法闭塞穴道,两个时辰后会自然醒转。若你们妄图以劣拙的手法解穴,他说不定会变为废人,勿要怪我没有预作警告。” 李南天等听得颓然若失。 他们本有打算待石之轩放开李元吉后,联同杨虚彦与石之轩再决雌雄,现在投鼠忌器,只好认栽到家。 石之轩揭开铁盒,就在盒内翻阅一遍,然后把盒子纳入怀中,冷冷道:“滚!” 李南天等把兵器收起,像一群斗败公鸡般绕过石之轩左右两旁,小心地抬起昏迷不醒的李元吉,迅速离开。 石之轩看也不看这群手下败将,两手负后的从容走到婠婠、徐子陵和侯希白三人前方,目光先扫过阴癸派辟守玄诸人,最后目光落在侯希白身上。 边不负悲切的道:“这妖女废我一臂,请邪王为我主持公道。” 石之轩并不回头的冷然道:“闭嘴!我自有主张。若非你一向纵情酒色,纵使婠婠练成天魔大法,你也不会几个照面就吃上大亏,要怪就怪你自己吧!” 边不负射出怨毒的神色,两片嘴唇一阵抖震,终不敢说话。 侯希白敌不过石之轩的目光,垂头颓然道:“希白向师尊请安。” 石之轩微微一笑,柔声道:“你要小心杨虚彦,此人心胸狭窄,有机会定不肯放过你,因为希白你已成我石之轩唯一的继承人。” 侯希白道:“多谢师尊提点,唉!” 石之轩皱眉道:“希白为何欲言又止?有甚么话尽管说出来,为师是不会怪责你的。” 婠婠和徐子陵听得你眼望我眼,弄不清楚石之轩的真正心意,更无法估料他还会有甚么行动。 侯希白目光投往辟守玄,低声道:“徒儿斗胆请师尊进一步说话。” 石之轩洒然道:“何用鬼鬼祟祟的?”转头望向辟守玄去,若无其事的道:“你们走吧!” 辟守玄、荣凤佯和闻采婷等同时失声道:“甚么?” 石之轩理所当然的道:“我想单独处理这里的事,够清楚吗?” 辟守玄等你眼望我眼,他们均知石之轩一向顺我者生,逆我者亡的性格,而大明尊教就是最佳的示范例子,只好依言悄悄离开。 到只剩下婠婠、徐子陵和侯希白三人后,石之轩道:“希白说吧!” 侯希白鼓起勇气问道:“师尊是否已把不死印法传与杨虚彦?” 石之轩微一错愕,讶道:“希白为何有此猜测?为师可保证没有此事。” 侯希白目光投往徐子陵,道:“可是子陵却肯定杨虚彦练成不死印法。” 石之轩朝徐子陵瞧去。 徐子陵心中涌起荒谬的感觉,因为他们竟和石之轩在聊天,肃容道:“当我和他对掌时,我的身体生出被扭曲的难受感觉,就像第一次在城门内与前辈交手的经验。” 石之轩露出深思的神色,点头道:“那确是不死印法入侵对手后的现象。待我想想,有答案时再告诉希白。好小子,真不简单。” 三人都不生出异样的感觉,隐隐感到石之轩掌握到一些线索,只是不肯说出来。 最后两句对杨虚彦的评语,更显示杨虚彦足可令强如石之轩者生出警惕。 石之轩目光移到婠婠俏脸,叹道:“你是否恨我入骨?” 婠婠平静的道:“邪王请勿再说废话,婠儿愿领教高明。” 石之轩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充满人性化的表情,轻轻道:“我并没有杀死玉妍,我是绝不会对她下杀手的,一错焉能再错。” 婠婠娇躯轻颤,忽然垂下俏脸,没有说话。 石之轩仰望沉黑的天空,呼出一口长气,柔声道:“我是最后一趟对你好言相劝,玉妍是求仁得仁,因为她活得太痛苦,痛苦至不能忍受,所以想我陪她一起离开这众生皆苦的人间世。我既试过一次‘玉石俱焚’,又何妨再试一次,以你的功力,是绝没有机会与我同归于尽的,因为我不会让容活到那一刻。阴癸派现在与你再没有任何关系,自应物归原主,放下《天魔诀》,你可以离开。” 徐子陵暗忖石之轩不愧是石之轩,其辩才更不在伏难陀之下,随便几句话,已大幅削减婠婠的拚死之志,令她犹豫是否该以“玉石俱焚”与石之轩同归于尽。 事实上,石之轩和婠婠交上了手,后者则处于下风劣势。 徐子陵不禁微微一笑道:“邪王此话似乎有欠考虑,婠婠是祝后指定的继承人,此事我可作证人,因是祝后亲口对我说的。所以谁都不比她更有资格作《天魔诀》的原主。” 石之轩不但不以为忤,还哑然失笑道:“好!我就看在玉妍份上,也当作是对它的一点补赎,被一次例,让师侄保留《天魔诀》,直至你百年归老的一刻。” 婠婠秀眉轻变,轻叹道:“婠儿可问邪王一个问题吗?” 石之轩别转雄躯,往荒村南端出口步去,高唱道: “绿杨着水草如烟,归是胡儿饮马泉。 几处胡茄明月夜,何人倚剑白云天。 从来冻合关山路,今日分流汉使前。 莫道行人照容鬓,恐惊憔悴入新年。” 歌声远去,石之轩消没在林路弯末处。 寇仲率兵在敌阵中来回冲杀,井中月变成敌人的催命符,在他刀下只有死者没有伤者。在李元吉掌毙窦建德的一刻,他大彻大悟的掌握到跋锋寒“谁够狠谁就龙活下去”这句话的真谛,古来成大事者,莫不如此。 在以前他非是不知道战场上没有仁慈容身的道理,可是知道归知道,身体力行却是一回事。 可是从洛阳逃窜到这里来的这段惨痛经历,却把他改造过来。 当他目睹杨公卿归天的一刻,他终被战争转化为无情的将帅,晓得为求胜利,必须用尽一切手段狠狠创伤打击敌人,直至对方全无还手之力。 “当!”“当!” 井中月左右挥闪,他不用目睹只凭身意,便把两敌连人带兵器劈飞马背,以重手法令对方坠地而被震毙。 围攻的敌人见他们状如疯虎势不可挡,不由四散策马奔逃。 寇仲得势不饶人,领着队形完整的突袭雄师,朝敌人密集处以凿穿战术锥子般刺进去,杀得敌方人仰马翻,火把掉到地上把草树熊熊燃烧,弄得火头四起,烽烟处处。 敌方骑队达三千之众,实力是他们三倍之上,可是甫接触即给寇仲断成两截,首尾难顾,再来一轮来回冲杀,更便敌人陷进致命的混乱中,我集中而敌分,战争在寇仲占尽优势下一面倒的进行着,深得突厥人以奇制胜,以快打慢的战术精神。 忽地一队人马从左侧杀至,交锋至此刻,倘是敌人第一趟有组织有规模的反击。 寇仲厉喝一声,调转方向,身先士卒的朝冲来的敌人杀去,井中月黄芒大盛,寇仲的精神进入高度集中的微妙境界,对敌人的动静强弱了如指掌,就如高手决战,不会错过对手任何破绽或具威胁的攻击。 “当!” 井中月闪电般朝前直劈,一敌立时溅血往后仰跌,寇仲刀势开展,以人马如一之术灵活如神地破入敌阵,把敌人勉强振起的攻势彻底粉碎。一时又成混战的局面。 后方的邢元真、跋野刚和众手下均以他马首是瞻,保持完整的队形,随他冲入敌阵中,激烈的战争如火如荼的进行着,鲜血洒遍荒野,伏尸处处,失去主人的战马吃惊地四处狼奔鼠窜,更添混乱。 倏地寒光一闪,一把长戟朝寇仲左腰棚来,戟未至,劲气先把寇仲锁紧,功力十足,是伏击战开始以来对寇仲最有威胁的攻击。 寇仲知有高手来袭,先左右开弓挑翻前方攻来的两敌,接着纯凭身意反手回刀,在戟尖尚差三寸刺进腰胁的一刻,重劈戟头。 长戟被劈得往外荡开。 寇仲别头向右,与持戟将打个照脸,心中立即涌起千百般没法分清楚的情绪。 对方长戟一转,换个角度一道闪电般猛刺寇仲面门。 寇心中暗叹,招呼道:“柴绍兄你好!” 井中月朝前疾挑,螺旋劲发,在巧妙的手法下,较击长戟,先重劈戟头一记,震得戟势全消,再像毒蛇般紧缠长战,通劲绞挑,长戟应刀上扬,柴绍立即空门大露。 纵使在残醋至不容何情的两军生死交锋的战场上,遇上自己这个“情敌”,寇仲仍是难以自已。 若不是柴绍,他可能早投诚李世民,成为他旗下的猛将,命运将会由此改写。 若他杀死柴绍,对世民将是心理上严重的挫折和打击,此正是消耗战的真义,尽量令对方伤得更重。 可是他如何面对李秀宁,如何向自己的良心交待。 此时的他可以毫不留情的斩杀李世民,却无法狠心杀死初恋情人的夫婿。 寇仲暗叫一声“罢了”,收回井中月。 柴绍本自分必死,见寇仲竟停止继续进击,愕然以对,一时忘记反击。 寇仲笑道:“柴绍兄请啦!”一声大喝,勒转马头,朝东面杀去。 敌人早溃不成军,寇仲的部队势如破竹的杀出敌阵,望东面襄城的方向扬长去了。 卷五十三 第十三章 苦海无边 石之轩去后,三人你眼望我眼,均想不到事情会如此解决。 侯希白首先叹道:“子陵的预感灵验如神。” 婠婠讶道:“甚么预感?” 侯希白欣然道:“刚才我们被敌人追得喘不过气来,子陵却感到这荒村是唯一生路,现在果然应验。真惭愧,当时我还反对到这里来呢。” 婠婠幽幽地瞥徐子陵一眼,垂下螓首,一副思潮起伏的样儿。 侯希白忍不住问婠婠道:“刚才婠小姐究竟想问石师甚么问题,而石师也像晓得婠小姐想问甚么的神态,且为逃避回答立即离去。” 婠婠浅叹一口气,轻轻道:“我想问他现在既对祝师表现得那么内疚多情,当年为何又要在和祝师一夜恩情后,无情地舍她不顾而去。” 侯希白和徐子陵欲语住口,这问题除石之轩无人能提供答案。 婠婠又道:“你们两个该比我更清楚石之轩,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侯希白苦笑道:“我认识的是多情一面的石师。对我来说,他当然是情深如海的人,否则不会弄至精神分裂。” 徐子陵凝望石之轩消失处,点头道:“他是个内心矛盾的人,狠下心肠时可干出任何事来,统一圣门至乎统一天下,是他心里最重要的事,更是至高无上的神圣使命。但在另一方面,本身却是无比多情,这两种矛盾的情绪在他心中不断冲突,造成悲苦悔疚的人生!汲取圣舍利的精华后,他分裂的性格重归于一,但内心的矛盾却比以前的地更激烈。这是连他自己也始料不及的。” 婠婠皱眉道:“可是他为何要放过我?” 徐子陵先缓缓摇头,表示想不通,旋又点头道:“或者是因为他再不看好李唐,李世民不能在洛阳之战置寇仲于死地,李唐统一天下之路将困难重重;一俟寇仲与宋缺结合,天下势成二分之局,圣门的统一大计将严重受挫。对付李世民一事更只好无限期的押后。在这种情况下,石之轩遂对你婠婠生出怜才之意。” 婠婠不解道:“怜才之意!” 侯希白同意道:“子陵至少说出石师一半的心意。小弟虽是他的继承人,却非圣门中人的料子,更非统一圣门的料子。环顾圣门后起一代诸弟子,惟婠小姐和杨虚彦成就最高,但是杨虚彦身分特殊,对统一天下有兴趣,却对圣门没有任何归属感。故而婠小姐已成石师之后最有希望振兴圣门的人,他让你保留《天魔诀》,又设法化解你对它的仇恨,正是从这种心态出发。” 婠婠道:“你石师另一半心意又如何?” 侯希白苦笑道:“我在子陵刚才说话时,忽然悟通此点,石师是有些心灰意冷哩!” 徐子陵讶道:“希白为何有这个想法?” 侯希白道:“杨虚彦是石师一统天下最重要的棋子,当李唐分裂内乱时,杨虚彦以杨勇之子的身份可发挥纂唐奇效,但杨虚彦的背叛,打乱石师的全盘计划。他杀死‘善母’莎芳,是尽最后的努力来镇伏杨虚彦,可惜仍是徒劳无功。更要命的是石师发觉一向忠心耿耿的‘胖贾’安隆亦生出异心,使他感到孤立无援。” 徐子陵愕然道:“安隆不是最崇拜他的人吗?” 侯希口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石师是从杨虚彦通晓不死印法而瞧破安隆的背叛。当年石师把不死印法写成书卷时,安隆一直在旁侍候,他还和安隆讨论不死印法的诀要和奥妙,石师因何这样做本是令人费解,可能因怕害死碧秀心后被正道围攻,故以安隆作传法之人,而让安隆得悉不死印法的事是千真万确,因为是石师亲口告诉我的。” 婠婠沉吟道:“这么说,杨虚彦该是从安隆口中得悉不死印法的秘密,加上他曾看过上半截印卷,又追随令师多年,所以能练成不死印法。” 侯希白叹道:“这是最合情合理的推想。” 婠婠道:“以令师的为人,会否如此轻易放弃振兴圣门的神圣使命?” 侯希白摇头不语。 徐子陵沉声道:“从我接触他的经历,他情绪的波动很大,不时透露出心中的矛盾。至少他自认无法对女儿狠下心肠,这亦是圣门各派系不肯服他的主因,这确会令他意冷心灰。不过当有一天形势改变,例如寇仲和宋缺被李唐击溃,他说不定会改变过来。因为始终他是为求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婠婠微笑道:“想击败寇仲和宋缺,谈何容易。” 侯希白道:“此处不宜久留,婠小姐有甚么打算?” 婠婠双目射出凄迷之色,向徐子陵道:“子陵内伤极重,伤及元气,没有一年半载,休想复原,且功力必大打折扣,可能永远无法回复以前的境界。” 徐子陵洒然道:“若天意如此,我只好听天由命。” 侯希白安慰道:“青璇必有回天之法。” 婠婠一呆道:“你们要找石青璇吗?我还打算好好侍候子陵,想想替他医疗的办法。” 徐子陵想起石青璇立即心中一热,甚么内伤都抛诸九霄云外,歉然道:“好意心领啦!那敢劳烦你呢!” 婠婠露出黯然神色,旋又回复平静,微笑道:“婠儿明白。就让我送你们两人一程,那即使杨虚彦暗踪而来,也不用怕他。” 两人只好答应,动程上路。 在第一道朝阳破云而出,照遍大地时,寇仲的殿后军抛离追兵近三十里的路程。 他和邢元真、跋野刚登上附近山头,遥观东面襄城的方向,一队五千人的唐军,在前方十里许处的前山布阵,截断前路。 此事早在他们意料中,并不惊讶。 寇仲欣然道:“我们今趟的战略非常成功,趁黑击溃唐军的三支先头部队,令李世民不敢冒进,最妙是引得他们随后追来,还以为我们志在襄城。” 邢元真点头道:“我们其他的人马理应安然于赴隐潭山的路上,我们把李世民引来此处,该能争取多一、两天的时间,让陈公成功建设坚固的山寨。” 寇仲目注敌阵,道:“若我们能击败拦路的襄城军,是否可轻取襄城呢?” 跋野刚听得眉头大皱,道:“我们血战竟夜,伤亡近二百人,不论人马均疲乏不堪,恐怕无力取胜,何况敌人兵力在我们五倍之上,又是以逸待劳,请少帅明察。” 寇仲笑道:“我只是说着玩儿。就如跋将军之言,我们绕过敌军,诈作硬闯陈留,到适当时候改向往隐潭出去,就这么决定。” 跋野刚和邢元真均被寇仲轻松的语调感染,生出最艰难的时刻已成过去的感觉,虽然事实并非如此,至少感觉这样。 寇仲一声令下,休息近一个时辰的殿后军全体踏蹬上马,继续行程。 婠婠拉着徐子陵的衣袖,到一旁说话,分手的时刻终于来临。 侯希白知趣的走上附近一座小丘,俯察远近,搜索敌人的形踪,负责把风。 婠婠香肩微挨徐子陵,幽幽道:“人家当然希望能与子陵后会有期,但这愿望非常渺茫。我对石之轩再没有此仇非报不可之心,反对他生出同情。正如他说苦海无边,祝师正因活在不能忍受的痛苦中,故生出与石之轩偕亡之心。石之轩对祝师的话,不正是对他自己的写照吗?祝师可以把所有力气用在痛恨石之轩之上,而石之轩则只能痛恨自己。一错再错,两个深爱他的女子都因他而死。” 徐子陵听得烯嘘不已,岔开话题道:“婠婠和我们分手后,打算到那里去?” 婠婠白他一眼道:“子陵想知道吗?” 徐于陵话已出口,当然收不回来,只好点头应是。 婠婠一对美睁闪亮起来,柔声道:“我将会走遍天下去找寻某一事物,而我圣门的梦想,将会凭此而完成。” 直至此刻,徐子陵仍弄不清楚婠婠心中的大计,亦知她不会和盘托出。只好道:“我很想说祝你心想事成,又怕你梦想的完成代表很多人的苦难,所以真不知说甚么话才好。” 婠婠“噗嗤”娇笑道:“若你有机会见到师妃暄,请告诉她婠儿和她的斗争没完没了,大家走着瞧吧!奴家走啦!但愿石青璇能令子陵完全复原过来,且为你诞下白白胖胖的小子陵。”说罢一阵风的飘然而去,还数次回头对他挥手。 侯希白来到徐子陵旁,目视她美丽的情影消没在林木深处,道:“是恨多蜜少,还是相反呢?” 徐子陵摇头难语,心中晓得婠婠白衣赤足的模样,将永远紧随着他。 经过三天三夜的高速赶路,寇仲等无不人疲马倦,支持不下去,而李世民的大军们在后紧追不舍,幸好终到达隐潭山。 麻常的大军在山路上设置阵地,迎接他们的来临。 寇仲的来临,满山头的战士均为领袖雀跃欢呼。 寇仲甩蹬下马,麻常迎上来道:“陈公已到天城峡建设营寨,这处已交由我负责,少帅请到山内清潭旁的营地休息。” 寇仲向跋野刚、邢元真和一众干下笑道:“你们听到麻将军的话吧!好好的去大潭洗个澡,睡他娘的一觉,明天又是一条好汉。” 跋野刚讶道:“少帅不和我们一道去吗?” 寇仲目注远方,双目杀机大盛,狠狠道:“我只要打坐一个时辰,等功力恢复,隐潭山是第一个关口,我要李世民明白我寇仲是绝不好惹的,他欠我的血债,我寇仲会逐一讨回来。” 卷五十四 第一章 穷追不舍 徐子陵和侯希白坐在淮水北岸一处山头,遥观对岸远处一团隐约可见的光茫,应是某座城镇在刚入黑的灯火。 侯希白欣然道:“假设我没有猜错,对岸那座城池该是巴东郡,此城位于河流交汇处,我们可以买一艘小船代步,让子陵静心养伤,不用靠两条腿走路那么辛苦。” 徐子陵有感而发的道:“希望在那里再见不到战争,最好是听不到有关战争的任何消息。” 侯希白沉默下来,神色一黯道:“我虽然不断提醒自己不去想寇仲和他的少帅军,偏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思路。唉!若寇仲逃不出李世民的追杀,我们怎办好呢?” 徐子陵容色平静,岔开道:“有个地方,我和寇仲一直想回去,又最害怕回去。” 侯希白恍然道:“是否你们娘安息之处?” 徐子陵点头道:“就是那个我和寇仲永远不会忘掉的美丽小谷,若寇仲战败身死,我会向李世民领回他的骸骨,带到小谷安葬,然后在那里结庐而居,从此不理外面的事。” 侯希白皱眉道:“听子陵语气,似连青璇也不理会哩。” 徐子陵苦笑道:“那是另一回事,若她肯屈就,我只会感激得涕泪交流。但坦白说,她直到此刻,仍过不了她自己那一关,我对她没有丝亳把握,不抱任何奢望。” 侯希白道:“我是旁观者清,你是当局者迷。照我看石青璇对你是情不自禁、泥足深陷,只是你对自己没信心而巳!” 旋又叹道:“原来你并不看好寇仲。” 徐子陵敞笑道:“恰好相反,我认为寇仲绝不会那么易被击垮的。但我有一种感觉,我敢肯定他直到这一刻仍然活着,如他死了,会第一时间来向我报梦。” 侯希白心情开朗起来,用力点头道:“说得有道理。渡河的时间到哩,明早我们将舒舒服服的从城内最豪华客栈的其中一间上房醒过来,嗅着上床前沐浴过的香味,研究该到城内那所酒家吃早点。” 徐子陵失笑道:“去吧!我想到的只能是趁早坐船离开这可能是由唐军占据的危险地方。” 两人笑着走下山坡,朝淮水掠去。 寇仲下达撤退的命令。 过去的三天三夜,他没有瞌过半刻,李世民大军甫到,立即派出手下大将来攻打进入隐潭山的隘道。又另选轻身功夫高明者,在箭矢不及的远处,攀山越岭地来袭上。这批敌军人数不多,却对在入口峡道山头高处设置防御阵地的少帅军生出最大的威胁和破坏力。 幸好由寇仲一手挑选训练和饱经战火历炼的飞云卫在这艰苦的情况下发挥出极大作用,他们人数虽缩减至三百二十余人,但据在高处固守,应付敌人的入侵,加上寇仲这个高手,虽是疲于奔命,仍能粉碎李世民策动一波又一波的攻浪。 而以杨家军为主的七百余人,在麻常的措挥下,藉滚木、档石和强弓劲箭凭入山之险固守,应付李世民大军的正面冲击。 假设情况能如此继续下去,寇仲定可多守三四天,可是李世民派遣另一支一万五千人的部队,由罗士信率领东行,绕过隐潭山从东面来攻。又让此军封锁隐潭山南路出口,将会把俨如瓮中鳖的寇仲困死山中,所以他纵不情愿,也要在这情况发生前退离山区,往天城峡与己军会合。 他们边退边砍伐树木,在山路造成重重障碍,既可令敌人无法衔尾追击,更可令李世民须清理障碍,多费两天时间穿越山区。 李世民今趟追来的大军达五万之众,是寇仲他们的兵力十倍以上,纵使寇仲智勇双全,但能否顶得住李世民的攻击,仍要看陈老谋的防御工事有多坚固。 王玄恕带着战马,在山区南方出日处恭候寇仲大驾。把守山区入口之战伤亡不算严重,阵亡者百许人,伤者二百余人,已先一步运回天城峡营寨治理。 近千的少帅军全体上马,越过山寨,朝三十多里外的天城峡驰去。这介于两列高山间是丘陵起伏的荒野,被密林覆盖,溪河隐藏在参天古木中,冷杉、松,白,樟檥等葱葱郁郁,天然景玫美不胜收,南北山峦蝈云簇拥,半山流云如带,山惯烟霞缥缈迷蒙,颇有“虽然无画都是画,不用写诗皆似诗”的胜境美态,一片宁和,茫不知可怕的战火,以及寇仲和李世民的生死斗争,蔓延到这和平的天地间来。 寇仲心想的却完全是另一回事,向在旁并骑而行的王玄恕道:“李世民清除山路的障碍须两天时间上。戈营立寨则至少四、五天工夫,且要砍掉大批树木,以防我们火攻,所以我们该还有近十天的喘息机会,只不知陈公方面情况如何?” 王玄恕兴奋的道:“天城峡地势非常理想,深得据高地、择要隘、上有山险、向平易等自固扼敌的优胜条件,最精采是从阵地外看过去,绝察觉不到后方竟有贯穿高山的秘密峡道。” 另一边的麻常问道:“营寨内是否有水源?” 王玄恕欣然道:“峡道内不但有水有草,且可采松脂作燃料,至于粮食,这几天我们四出打猎,所获甚丰,足够十天之用。敌人来攻时,我们则可到峡道另一边搜猎和放牧,只要守得住阵地,不会有粮草短缺的问题。” 麻常和王玄恕一问一答,均关乎到少帅军存亡的头等大事。立寨固守除粮食、草料和燃料各方面的补给,最关键就是食水,所谓“乏水无草,谓之天灶”,乃兵家绝地。幸好此时是秋冬之交,尚未降雪,否则草料方面将成为难题。 寇仲沉吟道:“我们必须制造木桶,在营寨内储备大量食水,也可用来抵御李世民的火攻。” 王玄恕笑道:“全赖陈公想出隔山取水的妙法,以大竹筒首尾相接,通往峡道内的多处水瀑直接取水,灌到营寨,不虞没有水可用。” 寇仲和麻常同声叫绝,陈老谋愈来愈像另一个鲁妙子。 寇仲仰首望天道:“草料要尽量储备,否则一旦下雪,马儿将没裹腹之物。”迎脸吹来的山风,隐带寒冬的冷意。 王玄恕道:“此事由玄恕负责,请少帅放心。” 众人奔上一座山丘,眼下再无林木阻挡视线,只见营寨立在前方一处山头上,后面是有如刀削、矗立赳峭,往东面延绵无尽的天城山脉,营寨四周达半里的树木均被砍伐清光,留下一截截连着树根的矮树头,情景怪诞。 寇仲旧地重游,拿当日与现今的心情相比较,只觉中间的经历变化万千,心中不由百感交集。 众人勒马停下,观察周围形势,想到数天之后,从这里向营寨眺看的将是李世民,分外感到刻下机会难得。 麻常难以置信的瞧着仍在大兴土木的山头阵地,低呼道:“竟是一座土石寨!为甚么形状这么古怪?” 王玄恕微笑道:“麻将军是否指山寨不规则的形状?原因是陈公利用山头粗壮的树木,去其枝叶,截断至两丈的高度,以环绕山头的百多株有根盘地的秃树干,作为桩柱支架,再以其他砍伐下来的树木造成可抵受撞车冲击的硬木结构,既现成方便,又省去挖坭土立木架设堑坑的工夫,但由于要依循原有树木的形势位置营造,形状不得不将就和怪相点。” 麻常叫绝道:“确是别出心栽的构思,舍此我再想不出更好方法。以壮树坚木为架构,辅以大石枯土,顿把营寨变成一座墙高两丈的小山城,大大增强防御力,陈公确是了得。” 寇仲瞧着在这不规则的土木寨外正忙碌掘壕为堑的少帅军战士,掘出的泥土就运往山头铺筑寨墙。 邴元真指着山寨外只剩高不到三尺,一截截遍布三方的树木余干,欣然道:“这些余干更令人叫绝,形成天然的拒马障碍,李世民若要清理,首先须问过我们的弓箭手,想到对方进攻时要小心翼翼的绕着树头而过,不能长驱直进,这十多天来憋的鸟气立即全消。” 寇仲感觉到身旁各人的欢欣振奋,人人均对这座颇具规模的山寨指点赞美,不但因山寨能成为他们安身固守之所,更重要的是山寨后的秘密峡道为他们提供无限的生机。粮草、食水、燃料至乎后援所有难题皆迎刃而解,他们再非陷于完全被动和捱揍的局面,因而士气大振,对他寇仲更有信心。 王玄恕道:“休息的地方设在峡道内,由于营帐在突围时失掉,所以陈公筑起百多间茅屋,比帐幕更舒适温暖。” 寇仲大叫道:“成啦!我们就以这由陈公的脑袋想出来的山寨,抗击李世民在我们十倍以上的大军。” 众人轰然应喏。 一队人马由跋野刚率领从山寨大门驰出来相迎。 寇仲怪叫一声,尽泄过去十多天所受的冤屈和欺压的不干之气,领手下驰往山坡,朝山寨奔去。 徐子陵一觉醒来,拥着清洁的被铺,想起过去十多天的颠沛流离,每一刻都在危险渡过的生涯,几疑是两个不同的人世。 昨夜他们是巴东郡关上城门前最后入城的两个人,抵达城门始知这是老爹杜伏威的城池,把门的江淮兵见他们衣首讲究,没有兵器随身,一副文人雅士的样儿,以为他们是世家子弟,忙向这两头肥羊抽油水,苛索城门税以外的银两。 教徐子陵意想不到的,是侯希白竟不是随手打发,而是和他们讨价还价,几经辛苦议定一个比江淮兵所索低得多的价钱,完成交易,进得城来。 事后侯希白解释道:“如你表现得太松手,会使他们误会你是头好欺负的羊牯,又或身家丰厚至不用斤斤计较匾匣之数的纨胯子,无论是那一个可能性,这些吸血鬼会千方百计来榨尽你的血汗钱,甚至会不惜谋财害命。所以我和他们争论价钱,不是我舍不得银两,而是免自招无谓的烦恼。” 他现在睡的是城内最著名的豪华客栈——巴柬旅舍的上房,侯希白可不像他和寇仲,衣食住行无不讲究,而他和寇仲更不会像他般只肯睡最好的房间。 寇仲现在情况如何呢?他们是否还有相见之日? “才醒,”侯希白推门进来笑道:“子陵昨晚睡况如何?我却是先苦后甜,第一个是噩梦,第二个才是好梦,梦见妃暄了。” 徐子陵瞧着他边说边在床沿坐下,待听到最后“妃暄”两字时,他猛地一震的从深思和回忆中醒过来,欲言又止。 侯希白讶道:“子陵想说甚么?” 徐子陵凝望他好半晌,心中涌起难以形容的情绪,叹道:“希白兄曾对我说过,以后只会以一种超然的态度去欣赏天下美女,这是你的一个改变,而你为何会有此改变?我一直想不通,直到此刻,始知道个中原因,你是为了妃暄,对吗?” 侯希白愕然道:“子陵真厉害,竟能看破我的内心。唉!怎说才好呢?当我第一眼见到妃暄时,就像看到到展子虔的真迹,觉得世上没可能有更好的美人,她令我领悟到美丽的真谛,那是超越我画笔的禅境。自她踏足尘世,让我等几人得睹,侯希白再非以前的侯希白。” 徐子陵大讶道:“听希白兄的话,似乎全不牵涉到俗世的男女之情,而是抱持着一种超然的心境。” 侯希白双目异芒闪动,徐徐道:“天下间,恐怕只有你明白我的心意。我之所以矢志画道,就是基于我与生俱来对至善至美的追求。人世间本没有完美的东西,可是给我捕捉到画面上的却总是最动人的景象,等若你和寇仲不时挂在嘴边那遁去的一。” 顿了顿续道:“你曾否深思过美丽的本质?美丽是人世间最感人也是最神秘的东西,我名之为画禅。子陵曾否想过美丽是甚么一回事吗?为甚么我们会认为某物美或不美?美丽更是没有标准的,我和你感到星空非常迷人,很多人却是不屑。美丽更有无形的或是有形的,内心的美看不见抓不着,像妃暄般秀外慧中,正是美丽的极致,是一种可令任何人自惭形秽、神圣不可侵犯的美丽。” 徐子陵微笑道:“我从没学你般去深思美丽那不能捉摸的本质。听你这么分析,颇有茅塞顿开的喜悦。但也想到人世间不公平的一面,为何要有美丑之别?不过这可是谁都没法改变的现实。” 侯希白仍沉浸在某一种情绪中,叹道:“美和丑根本是一种不可抗拒的命运,自我第一眼看到妃暄,我的生命无限地丰富起来,彻底令我对女性的态度产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从各种尘世俗念中超脱出来,变成画道纯净的追求。” 徐子陵道:“在遇上妃暄前,希白兄是否早厌倦偎红倚翠的生涯?” 侯希白苦笑道:“你倒看得透我,在成都你对我的生活方式有切身的体验。唉!感情当然是一种负担,尤令我不能忍受的是发觉美好事物另有不美的一面。” 旋又沉吟道:“青璇是毫不逊色于妃暄的女子,她与妃暄有基本上的差异,无论妃暄出现于何时何地,她总予人一种不属于凡尘的感觉,青璇却恰好相反。不论是她的人或她妙绝天下的箫音,均能与时地融为一体,无分彼我。她们均代表超越我画笔的一种至美的禅境。当我第一眼看到她时,恨不得有笔墨在旁,把她活现于美人扇上,可当我听毕她的箫音,再无法掌握她最动人的一面,那确非任何笔墨可描述的。” 徐子陵想起数次与石青璇见面人景交融的动人情景,叹道“说得好,你把我没法形容的感觉一语道尽。” 侯希白欣然道:“对美丽的讨论暂且告终,子陵内伤的情况如何?” 徐子陵苦笑道:“经婠婠的天魔真气解去邪毒,已大有起色,不过离复原仍遥遥无期,更可能永远失去进窥武道的机会。” 侯希白皱眉道:“真的这么严重?” 徐子陵道:“杨虚彦的魔功歹毒邪恶,伤及我的本元。而事实上也没甚么大不了的,命运是怎样发展便怎样发展吧!我们到那家酒楼吃早点去?” 侯希白道:“巴东城最有名的是望淮楼,楼高三层,位于城北,最高一层可看到城外淮河流过的美景。” 徐子陵掀被下床,微笑道:“有否打听寇仲的消息?” 侯希白点头道:“没有任何消息。只知襄阳和附近几座城池的唐军调动频繁,不时有唐室水师船只经过淮水,难道李世民是要对钟离用兵,形势紧张非常。真古怪!寇仲不是逃住这边来吧?” 徐子陵忽然停下穿衣的动作,露出奇异的神色,低喝道:“出来吧!我知是你杨虚彦,快出来!” 侯希白心中剧震,最可怕的事终于发生。 卷五十四 第二章 奇法克敌 “嗖!” 一支箭从寇仲的刺日弓射出,命中千步外的一张铁盾,出乎所有人料外,坚硬的铁盾以旋转的方式爆裂,碎屑撤满一地。 围观着的千百计的少帅军战士声喝采,情绪高涨。 山寨内被土木墙围起的面积非常宽敞,纵横均超过三千步,足够作马球赛表演的场地有余。在峡道前以粗壮的树木筑起一座两层高的建筑物,峡道的出入口就在下层处。这木构建筑呈长方,纵十丈横十五丈,非常坚固,纵使被敌人攻入寨内,要进入峡道,还要闯过此关,在战略上具关键性的作用。 沿着寨墙八座箭塔正在兴建中,空地上堆满土、石、木材等建筑用的材料,必要时可用作修补寨墙箭塔破损的部份。靠山壁处另有十间木营舍,每营可供十多名战士休息睡觉,与庞大的主建筑物互相照应。 在山寨正中处则挖出一个直径达两丈的人工圆池,底部和边壁用黏土石块砌。以两条首尾相衔接的长竹筒输水管引进岐道来水注满圆池。 山寨令少帅军一洗被穷追猛打有如丧家之犬的颓气,因他们不但争得喘一口气的机会,并建设起大的防御工事,更重要的是山寨后有活路,进可攻,退可守。 主建筑下层放满粮食、草料和燃料,第一层则作休息之用,上面的大平台可远眺寨墙外敌人的形势。由于冬天迫近,木构建筑不但是战略上的要求,且可供战士躲避风雪,乃山寨存亡的所系。 峡道内是战马和战士休养生息的安乐之所,令战士能在两军交锋的当儿,轮番躲避无情的战争。 寇仲由陈老谋手上接过另一枝就地取材制成的箭,讶道:“是从甚么木材削制而成的?既坚且勒,乃上等箭材。” 陈老谋以一贯洋洋得意的神态油然道:“这是木制成的箭,专供少帅使用。亦只有少帅能把这种原始粗陋的箭射得又劲叉坚,不失准绳,若由其他人的弓射出,恐难穿透对方兵员的盔甲。” 寇仲皱眉道:“我们有足够的箭矢吗?” 兵家有云:“军器三十有六,弓称首;武艺一十有八,而矢为第一。”由此可知弓矢在战争上的重要性。即使有城可任由带兵器出城入城,却严禁带弓弩,正因弓弩具远距发射伤人的威胁力。在战争中弓弩更是必备之物,若寇仲方面缺箭,纵有坚墙高垒亦形同虚设。 陈老谋笑道:“少帅放心上,这十多天的追逐战中,我们射出不少箭矢,但收回敌人射来的箭矢更多,足供十天日夜不停的应用。木箭除供少帅专用外,也可作火箭来制敌,老夫依鲁妙子天书中的图样制成一个耐烧的火套,只要涂以松脂,套上木箭锋,可如附骨之蛆般插入敌人的撞车和挡箭车身,烧他奶奶一个痛快。” 寇仲哈哈笑道:“烧他奶奶一个痛快!哈!今趟若找们能守到老跋来救,陈公你居功至伟,没有人敢否认这一点。” 立在四周的跋野刚、王玄恕、麻常、邴元真无不出言赞美,陈老谋则欢喜得合不拢笑嘴。 寇仲别首仰望主建筑后的峡道入口,由于山壁岩,从外看去,即使在山寨内的近距离,仍瞧不破有这条贯山通道。 寇仲道:“若你是李世民,兵追至此处,见我们背山立寨,会有甚么想法?” 麻常道:“我会心生怀疑,在这该是粮绝草尽的地方,少帅能捱多久?” 王玄恕色变道:“既有怀疑,当然会使人攀山侦察,崖壁虽非常峻峭,仍难不住对方轻功高明的能手。” 陈老谋道:“老夫与跋大将军曾攀上山顶,所见危崖处处,危险林立,加上山崖老树盘据,云锁雾封,看不见下方峡道,除非他们敢冒险爬下来,否则休想发现我们的秘密” 众人目光往跋野刚投去,这有胡人血统的硬汉壮声道:“我并没有登至顶,因为纵有高明轻功,仍是非常危险。兼之山壁水气结成坚冰,滑不留脚。一个不小心就要跌得粉身碎骨。” 寇仲舒出一口气道:“那我就可放下心头最担心的事。跋大将军爬不上去,敌人便该爬不过来,最好是来一场大雪,我们这山寨再无破绽可乘!” 陈老谋笑道:“少帅请上一楼的帅房休息,我们要开始弄他娘的数十部投石机来,虽比不上洛阳的飞石大,也够敌人消受。” 寇仲大笑道:“弄他娘的数十部投石机,陈公何时学我般满口粗言。随我来的兄弟们,睡他奶奶一大觉的好时光到哩!” 说罢,笑着往主建筑跨步而去,步伐间流露出极大的信心,再非被李世民赶得东逃西窜时的狼狈模样。 徐子陵低声向侯希白道:“只有他一个人,我感应得到。” 侯希白暗抹一把冷汗,若非徐子陵受伤后感觉灵锐大增,让最擅长暗袭刺杀的杨虚彦来个奇兵突击,后果实不堪想像。 他可推想杨虚彦一直在暗中追踪他们,幸好昨晚他们是最后入城的两个人,而杨虚彦又不想打草惊蛇攀城而入,所以待至天明城门开放时方始入城,打探到他们住进这家客栈,遂一心前来进行他最拿手的勾当。岂知被徐子陵一口喝破,令这最擅长潜影匿形的影子刺客无所遁形。 杨虚彦的声音在内院响起道:“徐兄原来功力尽复,大大出乎小弟意料之外。不过小弟此来并非针对徐兄,而是要与希白解决师门间的一些恩怨。” 侯希白和徐子陵听得你眼望我眼,当然晓得杨虚彦不会只为师门恩怨来,只是以图逐个击破。 侯希白双目露出坚决的神色,正要答腔。徐子陵抢先道:“杨兄何不稍待片刻,待我和希白说几句话。” 杨虚彦长笑道:“有何不可。两位尽管说话,我到鱼池观鱼散心。” 他们入住的上房位于巴东客栈后花园内,是四合院的建筑形式,四边厢房围起内院,由于房租高昂,所以只两、三间厢房住有其他客人,不过即使住满人也不会有人敢在这乱世理会江湖上的斗争仇杀。 内院布置讲究,遍植花草树木,置有鱼池假山,四面回廊,景致颇美。 侯希白讶然瞧着徐子陵,因怕杨虚彦窃听,压下声音道:“子陵有甚么紧要话说?” 徐子陵从容道:“希白是否下了拚死之心,决意死战。” 侯希白道:“还有别的方法吗?只要子陵行走两步,定会给这混蛋窥破内伤未愈。” 徐子陵叹道:“可是希白有否想过,你决意死战,是因没有信心击退杨虚彦?” 侯希白苦笑道:“事实如此,为之奈何?我能和他来个两败俱伤,又或同归于尽,对我来说是非常理想。” 徐子陵坦诚的道:“你若以这种心态去和杨虚彦决战,必败无疑。” 侯希白一向信服他的智慧,沉吟片晌,点头道:“我明白子陵意思,我会设法冷静些,不会变成有勇无谋的莽夫。” 徐子陵道:“仍是绝对不够。你首先要消除对不死印法的恐惧!唯一方法,就是回复一贯洒脱的心态,视武道如画道,当你晋入画禅的境界,将是你臻达武道至境的一刻。”顿了顿微笑道:“老杨既以为我恢复大部份功力,我就可凭此要他栽个大筋斗,然后我们轻轻松松的去吃早点。” 侯希白张开美人招扇,扇上美人的一面向着徐子陵,哈哈笑道:“与君一席话,胜练十年功。我现在就去和杨兄玩儿,子陵请为小弟押阵。” 徐子陵瞧着侯希白的背影消夫门外,欣然穿上外衣,穿过房门来到厢厅,透窗看去,杨虚彦正从鱼池旁别过身来,目光先落在逐渐接近的侯希白,再透窗往徐子陵投来,双目神光闪闪,微笑道:“徐兄该不会插手到我们两师兄弟的事内吧?” 徐子陵生出奇妙的感应,晓得杨虚彦尚未受到侯希白的威胁,随时可改变目标,破窗而入,向自己全力进击。而杨虚彦亦确有此心,故言笑间暗中凝聚功力,务使他身处险境。 徐子陵向杨虚彦展露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忽然踏前一步,贴近外窗,手作莲花法印,淡然自若道:“原来杨兄有兴趣和小弟先玩一场。请勿客气。” 侯希白倏地移前,推进至距杨虚彦十步许处,槢崩合拢,遥指杨虚彦,哈哈笑道:“子陵不要抢先,他是我的。” 杨虚彦“锵”的一声拔出影子剑,摆开架式,目光仍停留在徐子陵身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假若徐子陵真的功力尽复,于他和侯希白交锋时从旁出手偷袭,即使以他融浑御尽万法根源智经和不死印法的超凡魔功,仍只有饮恨当场的结果!这个可能性令他一时不敢冒进。 侯希白却是欲进不能,就在杨虚彦剑锋朝他指首的一刻,周遭流动的空气似是忽然凝固,变成无形的万斤巨石,压得他难以动弹,如非他运功力抗,恐怕早吐血受伤。 如此魔功,确是意想不及。 徐子陵两手负后,缓步出厅,跨过门槛,来到宽敞的外院,挨近侯希白后侧处,仍脚步不停,他以超乎常人的精神修养,把内伤彻底忘掉,移到内院中心两人对峙一旁的回廊,哈哈笑道:“杨兄的话似乎有欠考虑,先不说你被逐出门墙,与希白再无任何关系,且重要的是我们间并非一般江湖仇杀,甚么江湖规矩都不能在我们之间生约束之效。当日你伤我时,请问有否想过江湖规矩?” 杨虚彦双目杀机大盛,厉叱道:“既是如此,徐子陵你为何还不下场动手,是否内伤仍未痊愈?” 徐子陵精神一振,知道杨虚彦完全看不破自己的虚实,表面凶神恶煞,实则内心虚怯,大大削弱他的战力,若无其事的道:“如此说小弟不客气啦!” 杨虚彦冷哼一声,姿态不变的往后弹退,剑锋化作点点芒光,带起无数细碎的气旋,非是进攻,而是自保。 徐子陵玄之又玄的精神感应全面开展,他探测的非是杨虚彦真气分布情况,而是对方精神的强弱和目标,亦即杨虚彦魔功那遁去的一。他清楚惑到杨虚彦此招不但有试探他虚实,看他能否下场动手的目的,且是布下陷阱,引侯希白进击,在看似平均分布的剑气场中暗藏黑手魔功杀着,希冀一举重创侯希白,再从容对付徐子陵。 影子剑是虚,黑手魔功是实。 在气机牵引下,侯希白如影附形的纵跃而起,手上美人扇仿似他妙绝天下的画笔,在空中画出充满线条美的进攻笔触,从对方满天芒点中找寻真主。点向杨虚彦的影子剑锋,深得以书道入武道的真谛。 徐子陵探出右手,戟指退往鱼池上空的杨虚彦,纯以精神力把这可怕的大敌锁紧,喝道:“攻他中府!” 中府大穴位于胸膛位置,肺腑吸氧,胸廓扩大至此,是手太阴肺经和足太阴脾经交汇之处,更是杨虚彦黑手魔功运作的要地。杨虚彦往后飞退,撤功变招,被徐子陵感应到个中微妙处,故出言指引侯希白。 换过说话的是其他人,面对漫空剑芒剑气的侯希白肯定会稍作犹豫,但因他一向信服徐子陵,更晓得他的精神感应超乎武功,一声长笑,美人扇“竣”的一声张开,横扫凌空的扬虚彦,其中暗藏变化,似要扫打影子剑,事实上可随时变招疾点对方中府穴。 杨虚彦双眼闪出掩藏不住的震骇神色,显是因被徐子陵瞧破他的虚实。 “蓬!” 漫空剑影消去,杨虚彦未及变成漆黑的魔手,与由满张改为褶的美人扇正面交锋,生出劲气交击之音。 杨虚彦虎躯剧震,显是吃了暗亏,加速退住鱼池另一边的空旷处。 侯希白施出浑身解数,凌空追击,不让对方有重夺上风的机会,与杨虚彦贴身展开一场激烈无比的近身搏击,剑来崩住,响声不绝! “背中!”“章门!”“天会!”“后溪!”“前谷!” 一个接一个的穴位由徐子陵口中吐出,侯希白此时对他信心十足,不理对方剑势如何,总依徐子陵的指示配以自己的智慧照目标狂击猛攻,而每一趟均令杨虚彦手忙脚乱,无法扭转形势。 打开始给徐子陵喝破他的行藏,直至此刻,杨虚彦一直处在下风,没法发挥全力。徐子陵和侯希白两人对他的黑手魔功此时有更进一步的了解,知他并不能随意施展,而是有运气施劲的程序。只要能先一步攻其关键穴位位置,他的黑手魔功便无所施其技,由此可知杨虚彦的黑手魔功仍未臻达圆满的境界。 徐子陵从容往在鱼池另一边闪动盘斗快得常人肉眼无法看清楚的两道人影走去,事实上他因功力减退,再无法把握两人的招数,可是他的精神力却能把杨虚彦那遁去的一锁紧,最强处恰是最弱的一点。 没有人比他更认识杨虚彦来自石之轩的不死印法,比之石之轩,杨虚彦仍有一段距离,只属印法的原始阶段,且未成功融入影子剑法内,要赖来自《御尽万法根源智经》的黑手魔功配合施展。但在徐子陵指引下,侯希白压制得他无法展开黑手魔功,等若同时破去他的不死印法。 “蓬!蓬!蓬!”三声爆响接连响起,如繁弦急鼓,震荡着内院广阔的空间,凶险凌厉至极。 侯希白心知因徐子陵的接近,对杨虚彦的心理生出无比的威胁,令他生出怯意和退意,那敢放松,使出全身功夫,见招破招,猛攻突击,务要置杨虚彦于死地。 他的扇招虽招招杀着,表面看去却是潇洒优美,于紧迫激烈中隐含一种闲逸的超然意味,就像为美人绘像,随意敷采,却精采纷呈,深得画道之旨。处在下风的杨虚彦不论如何反击,总给他的摺扇看似随意飘洒的破去。 徐子陵勉强提气,跨入两人交战的气场内,恰是杨虚彦劲气最弱的一点,也是最能威胁他的位置。 杨虚彦受此影响,剧震一下,发出怪啸一声后疾退。 侯希白抢前扇出如风,绞开影子剑,疾点其胸口。 杨虚彦使出幻魔身法,往横移开,以肩头硬捱一扇,退势加远,凌空狂喷一日鲜血,大喝道:“后会有期,今天的事我杨虚彦绝不会忘记!”眨眼间没在厢房后方。 侯希白落回地上,两人你眼望我眼,均瞧出对方心中暗叫侥幸。 杨虚彦洒在草地上的点点鲜血,确是得来不易。 卷五十四 第三章 巧遇故人 徐子陵和侯希白以观光的心情在贯通南北城门的大街上漫步,惹得人人注目,俏姑娘们则媚眼频送。 像大部份城池,行人女多男少,这是大数量男丁被徵召入伍的必然后果。巴东郡由于并非位于前线,经济上虽举足轻重,可是老爹杜伏威为应付辅公佑和萧铣两大威胁,主力集中往历阳,凭长江水利之便应付任何来袭的敌人,支援沿江城镇。所以巴东没有派重兵,居民神态轻松,一片繁华昌盛的景况。 侯希白笑道:“幸好我们误打误撞来到你老爹的城池,假若这是一座唐室的城市,肯定昨晚已给杨虚彦率人生擒活捉,变成阶下之囚,想想也叫人心寒,命运的荣枯就只是如此一线之隔。” 徐子陵笑道:“坦白说,杨虚彦今仗输得很冤枉,胜利和失败就像鹘子般,带点赌博的成份。” 侯希白欣然道:“但俗语有云,成功总非侥幸,若非有子陵神乎其技的精神大法,又点醒我这身在宝山不知宝的傻瓜,杨虚彦怎会败得如此糊里糊涂?” 徐子陵讶道:“想不到希白是这么谦虚的人。因谓才子给人的印像,总是恃才傲物的,而希白恰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才子。” 侯希白哑然失笑道:“才子?哈,就算是才子,对着你徐子陵这另一个才子,谁敢不谦虚。我真的愈来愈佩服你,更喜欢你亲切的改唤我为希白,而非希白兄长希白兄短的,非常见外,寇仲在这方面和你不同,甫相识即可和任何人打得火热,子陵却是小心翼翼的与人保持一段距离。” 徐子陵苦笑道:“令希白这么满腹牢骚,是小弟罪过。请希白大人有大量,原谅则个。当时我是脱口而出,发乎自然,希白为保护我不惜牺牲性命,大家肝胆相照,才会这样流于自然。” 侯希白大笑,一把搭着徐子陵肩头,欣然道:“一切过去哩,往前看才是聪明人该做的事。若子陵能回复功力,说不定绑着半边手脚仍可玩弄杨虚彦于股掌之上。” 徐子陵摇头道:“你太乐观哩!首先,若我和他交手,会失去旁观者清的优势。其次是杨虚彦会从这次惨痛的教训学乖,设法消除破绽,一旦他可达从心所欲的境界,他会是另一个你的石师。一天他未死,始终是我们的心腹大患。” 侯希白忽然低声道:“看!巴东城竟有如此气质绝佳的美女。” 徐子陵循他目光住对街投去,一位衣着朴素,难掩其修美体型的美女正袅娜而行转入横街,只看到背影,看不到她的花容。 侯希白瞧着徐子陵,讶道:“子陵的目光为何如此古怪,不是见色心动吧?那颇不像你。” 徐子陵沉声道:“我感到她的背影很眼熟,似在甚么地方曾有似曾相识的深刻印象。” 侯希白道:“我可保证她不是我所认识的任何美女,看女人我特别有一手,即使她易容乔装仍瞒不过我。” 徐子陵点头道:“她绝非我们的敌人,因为她给我那印象是很良性的。” 侯希白扯着他衣袖,笑道:“到啦,果然不负巴东第一楼的盛名,望淮楼只是门面足以令人精神一振。” 徐子陵忽然虎躯剧震,似是醒觉起某事。 侯希白扯着徐子陵移往一旁,以免阻碍其他客人进出望淮楼的大门,问道:“子陵是否记起刚才那似曾相识的女子是谁?” 徐子陵摇头道:“不,我是想起另一件事,我一直不明白,当日我因祝玉妍的‘玉石俱焚’受创昏迷,翌日醒来时妃暄却离我而去,此事像一根小刺留在我心头,令我老不舒服,心想她该待我醒来恢复自保之力告别不迟。到这一刻我始幡然而悟,那就是‘剑心通明’的境界,可是我要到受伤后无武功可恃,始真正明白甚么叫‘剑心通明’,也凭此方能助希白击退杨虚彦。” 侯希白夸道:“原来子陵想的是与眼前风马牛不相及的另一回事,不过却是引人入胜。石师一直不敢踏上慈航静斋挑战梵清惠,正因顾忌《慈航剑典》剑心通明的剑道至境。事实上子陵一直有通灵的潜质,只是没机会发挥吧!若子陵功力回复旧观,今趟受伤会是天大的好事和转机。” 徐子陵洒然笑道:“痊愈与否,我并不放在心上。这所望淮楼确是不同凡响,只是四支撑上三楼顶层的雕龙红木柱,使人大叹观止,我们登楼观淮如何?” 侯希白哈哈笑道:“子陵请!” 徐子陵微笑道:“希白客气。”负手登楼。 望淮楼位于城北,设计独特,最下层等若别的建筑的一层楼,须步上一道十多级的木阶。整座楼以坚固的缸木结构而成,稳重美观,又不失自然之美。 木阶尽处是酒楼掌柜的柜抬,经柜台直入是摆上三十多张大圆桌的第一层楼,大半台子均坐满客人,看外表以往来的旅人行商占大部份,把热气腾升的点心香茗奉客的均由年轻女子担任,别具特色。往右转是登上第一层楼的木阶。 徐子陵目光到处,年青的掌柜正为茶客结账,可能因徐子陵和侯希白气宇不凡,目光朝两人投来,与徐子陵打个照面。 徐子陵一呆道:“竟然是韩兄。” 那年青掌柜立时躯体剧震,脸上血色褪尽,苍白有如死人。 徐子陵登时后悔得想死,此人正是他从三峡乘船离开巴蜀在旅途上认识的韩泽南,他和娇妻小裳和爱儿小杰正逃避阴癸派“恶僧”法难和“艳尼”常真的追杀,当时徐子陵仗义出手,击退法难和常真。而韩泽南与妻儿则像惊弓之鸟的仓皇离船远遁,使他没法弄清楚他们与阴癸派的关系。 他后悔的是一时忘却自己是“弓辰春”的面目与韩泽南相识,这么一声“韩兄”,等若揭破韩泽南避世藏身于此的身份。难怪韩泽南睑色变得这么难看,同时醒悟刚才见到的熟悉倩影,正是韩泽南的妻子小裳。 后面跟来的侯希白愕然道:“子陵遇见旧识吗?” 徐子陵忙乱失措的道:“不,我认错人哩!”扯着侯希白往登上一楼的梯阶走去。 走到往上转角处,徐子陵颓然停下,叹道:“我要回去说个清楚,希白先到三楼找张空桌,如何?” 侯希白摇头道:“我责任重大,怎可离开你左右,一道去吧!” 两人回头步下阶梯,踏足下层时,韩泽南竟失去影踪,由别的人取代他的工作岗位。 徐子陵心知不妙,他定已逃走,以避大祸,自己确是罪重之极,忙道:“我们快追!”两人急步下,刚好捕捉到韩泽南背影走进对面的横街去。 韩泽南心事重重的在无人的横巷低头疾走,蓦地眼前一花,多出了个人来,吓得他连退三步,脸如土色。 拦路者是先徐子陵一步赶来的侯希白,一揖笑道:“韩兄请恕希白无礼,因我的朋友想与韩兄澄情刚才的误会,无需惊慌。” 韩泽南惊魂甫定,讶道:“阁下是否‘多情公子’侯希白?” 侯希白欣然道:“正是在下。想不到韩兄不谙武技,却晓得江湖上的事,我的朋友来哩!” 韩泽南再露忧疑之色,别头往后瞧去,然见到戴上弓辰春面具的徐子陵正朝他走来,立即脸容一宽,难以置信的惊叫道:“恩公!” 徐子陵揭下面具,来到韩泽南旁,歉然道:“是我的疏忽,累韩兄受惊,尊夫人和令郎好吗?” 韩泽南仍是目瞪日呆,为这突然变化失去方寸,好半晌回复过来,呼出一口气道:“世间竟有如斯精巧的面具,贱内和小儿一切安好,恩公对我们的大恩大德,我们仍未有机会面谢,每一想起内心难安。” 徐子陵拍拍他的头道:“一切尽在不言中,韩兄就当今天的事没有发生过,我和希白回去吃早点,韩兄继续原本的工作,我们间再没任何关系。”哈哈一笑,偕侯希白一道离开。 韩泽南在后方叫道:“请恩公赐告高姓大名。” 徐子陵道:“小弟徐子陵,韩兄放心,我们会决口不提韩兄隐居于此的秘密。” 两人安坐靠窗的一张桌子,目光投往北墙外一望无际的林海荒原和在远方流过的淮水。 侯希白叹道:“若妃暄剑心通明的境界,令她有预知将来的通灵神力,会令我生出不安的联想,希望她的仙法仍有局限,未能透视茫不可测的未来。” 徐子陵道:“我明白希白的忧虑,你是因此不看好寇仲。” 侯希白朝他瞧来,含笑道:“和子陵说话可省去很多工夫,我非是杞人忧天,问题是妃暄剑心通明达致何等境界,她挑选李世民作真命天子是否因预知事实如此,果真如此,则寇仲危矣。” 徐子陵神色凝重的道:“她的预知能力显然并非一定灵光,至少她选我作山门护法,小弟便有负所托。” 侯希白讶道:“山门护法?” 徐子陵解释一遍,道:“事实的发展,是我正朝她意旨相反的路上走着,且没回头或改变的可能性,与她的对立只会日渐尖锐。” 侯希白咀嚼他的话时,韩泽南现身梯阶处,朝他们一席走过来,两人虽不理解他不怕暴露身份的行动,礼貌上忙请他入座。 韩泽南露出坚决的神色,正容道:“小弟适才回家与贱内商量过,希望能借两位之力,为世除害。” 徐子陵想起阴癸派,微笑道:“韩兄不顾自身安全的义勇,令人佩服,不过阴癸派因派主身亡,内部纷争丛起,引致四分五裂,暂时不足为患,韩兄可安心在此安居乐业。” 韩泽南摇头道:“小弟说的为世除害,不是指阴癸派,而是指专事贩卖人口和经营赌业,干尽伤天害理勾当的香贵一族。” 两人同告动容,深感柳暗花明疑是无路处,竟然别有洞天。 韩泽南续道:“若恩公不是徐子陵,我和贱内绝不敢生出此念,因恩公和少帅均是香家最顾忌害怕的人。” 侯希白最痛恨现女性如货物的香家,大喜道:“韩兄怎晓得香家的事?” 韩泽南露出羞惭之色,难以故齿的低声道:“因为在小弟脱离香家之前,一直为香家管理所有往来账目。” 徐子陵和侯希白大喜过望,心想此番得来全不费工夫。韩泽南位于香家这么关键性的位置,可令他们掌握香家整盘勾当的虚实,再一举把香家瓦解。 徐子陵皱眉道:“为何当日来追杀韩兄的却是阴癸派的人?” 韩泽南叹道:“此事说来话长,贱内白小裳出身阴癸派,更是阴癸派指定与香家钱银上往来的人。圣门的两派六道,大多与香家关系密切,香家要他们在武力和政治上的支持,而圣门诸派则倚赖香家财力上的供养,形成一种互惠互利的关系。香家更是圣门的耳目,助圣门诸派收集各方情报。” 稍顿后续道:“小裳就是在这情况下与小弟不时接触,日久生情,到小裳有了身孕,此乃阴癸派的大忌,我们只好立即逃亡,隐往巴蜀,遇了几年安乐的生活后,终被发现行踪,只得仓皇坐船逃亡,就在船上遇到恩公。” 侯希白道:“韩兄怎会为香家办事的?且是这么重要的职位?” 韩泽南详细的解释道:“小弟自少随先父为香家办事,先父遇世后,责任自然降到小弟肩上。名义上帐目是由香贵之兄香富料理,但香富沉迷酒色,实际工作变成由我去处理,香富只间中过问。小弟也读过圣贤书,虽知是助纣为虐,但因慑于香家淫威,又怕牵连家人,只有听命行事。后来娘和爹先后辞世,又遇上对阴癸派早有异心的小裳,才有逃亡之举。” 徐子陵道:“香贵的巢穴究在何处?” 韩泽南道:“在杨广于江都遇弑身亡,我曾随香贵数度迁徙,最后的总坛设于洛阳,不过在我和小裳逃往巴蜀前,香贵正计划到长安大展拳脚。” 侯希白沉吟道:“韩兄勿要怪在下查根究底,以阴癸派控制派内弟子之严,怎会让韩兄和嫂夫人有相好的机会?” 韩泽南坦然道:“小裳不但负责双方钱银上的住来,在那昏君遇弑前,还一直为香贵负责训练送入各处皇宫的侍女,这些侍女全是香家从各地不择手段搜罗回来的。” 徐子陵心中一动道:“我们可否和嫂夫人说几句话。” 韩泽南的家位于巴东城东北的里坊,属三进式普通房子,布置简朴,显因他们夫妻不敢张扬,故安于寻常百姓的生活。 客气话过后,徐子陵问起白小裳当年训练宫女的情况,再说出阴小纪的事。 白小裳秀美的玉容露出思索回忆的神色,好半晌道:“妾身记起啦!她是个脾性倔强的女孩,双目充满仇恨,我们是严禁女孩用她们本来名字的,可是每次我们唤她新名字时,她都重申自己叫阴小妃。后来被香贵的妹子香花狠狠修理,才不敢说自己是阴小纪,从此亦不肯说话。” 徐子陵听得又喜又惊,喜的是几经波折后终遇上认识阴小纪的人,得到她的消息;惊的是阴小妃脾性这么硬,大有可能被香家辣手对付。 白小裳看破徐子陵的心事,欣然道:“恩公不用担心,接着就发生江都事变,数百名被拘禁的小女孩趁宇文化及兵变的大混乱逃亡,香贵自顾不暇,遂没闲情去理会她们。” 徐子陵听得目瞪口呆,怎想到当年和寇仲逃出江都时,逃难的情景,当时兵荒马乱,一个脆弱的小女孩实是命运难测,而追寻阴小纪的线索至此完全断绝、人海茫茫中如何寻找? 韩泽南诚意的道:“在对付人口贩子的事上,我们夫妇该怎么办?” 徐子陵收摄心神,道:“我们会联络一位叫雷九指的人与韩兄碰头,他一直千方百计的想方法对付香家,他更会为韩兄安徘一切,确保你们的安全,韩兄和嫂夫人足以放心,还有一事,就是不要再唤我作恩公。” 侯希白笑道:“子陵正是这种施恩不望报的仁士义侠,联络雷老哥的事交由我负责,子陵可安心休息静养。” 韩泽南和白小裳露出疑惑神色。 徐子陵坦然道:“我被仇家所伤,故必须觅地疗治,待会即离此他去,韩兄和嫂夫人可如常生活,待雷大哥我上你们时,他自会有妥善的安排。” 卷五十四 第四章 玄妙因果 寇仲在山寨主楼中军主帐内睡至日落西山,始给王玄恕唤醒,后者神色古怪的道:“有位和玄恕年绝相若的小扒手,求见少帅。” 寇仲一头雾水的起床穿衣,沉吟道:“小扒手?老扒手我倒认识不少,子陵乃其中之一,小扒手则不识半个。他是从甚么地方来的?找我干啥?” 王玄恕侍候他穿上楚楚亲手为他缝制,饱经劫难的羊皮外袍,答道:“他自称是从襄阳日夜不停赶来的,有关系到少帅你存亡的要事禀告,并证只要向你说出是襄阳的小扒手,少帅当会记起他是谁。” 寇仲喃喃念两遍“襄阳小扒手”,摇头道:“没有印象!他在那里?” 王玄恕道:“就在上面楼台,这个小扒手很古怪,不肯谁我们搜他的身,跋大将军见他眉清目秀,不似坏人,故网开一面,但少帅请小心点。” 寇仲哑然失笑道:“若我这老扒手被小扒手算计成功,真是名副其实的老猫给耗子咬掉尾巴,阴沟里翻船。” 王玄恕沉声道:“他是从秘峡的南路入口穿峡而来的。” 寇仲剧震道:“甚么。” 王玄恕重覆一遍。 寇仲脸色数变,摇头苦笑地走出帅房,目所见睡满似百许疲倦的手下,听到的是仿如大合奏的如雷鼾声。 寇仲和王玄恕循束阶梯登上楼台,数十名工事兵在陈老谋指挥下于楼台上增建一座高达三丈的望楼,成为山寨最高点,巨木以绳索从地面吊上来。 四名飞云卫陪首一名年纪在十六、七岁间的少年在一角恭候寇仲,山寨内火把高燃,比外面的夕阳光辉还要耀眼。 那小扒手瞥见寇仲,高兴得跳起来张臂嚷道:“少帅!是我啊!”若非给两旁飞云卫抓着肩膊,定因过度兴奋住他奔来。 寇仲定神一看,勾起遗忘已久的回忆,长笑道:“我还以为是谁,原来真的是老朋友,放开他。” 飞云卫依言松手,少年直奔至寇仲身前,示威的嚷道:“都说少帅定记得我是谁的,当日我在襄阳有眼不识泰山,想少帅的钱袋,给少帅一把抓着,可是少帅不怛没有狠揍我一顿,还送我一锭黄金,少帅不但是天下无敌的英雄,更是大仁大义的好汉,我从没有一天忘记少帅的大恩大德。” 说到兴奋处,雪白清秀的俊脸升起两朵红云,边说边喘气,令人生出异样的感觉。 寇仲笑向王玄恕道:“这位小兄弟所说的字字属实。当年我陪商秀珣往竟陵,途经襄阳时在街上遇上这位小兄弟,接着更遇着老跋和曲傲的徒弟。” 王玄恕却是神色凝重,问道:“立寨?” “这位小兄弟高姓大名,怎晓得我们在此。” 少年道:“人人都唤我作小鹤儿,噢!我……” 见寇仲的目光正朝他上下打量,似有发现,登时俊脸绊红,霞透耳根。 寇仲伸出大手,笑道:“来,我们到一边说话。” 小鹤儿毫不犹豫的伸出纤长皙白的手儿,让寇仲握着。 寇仲向王玄恕打个眼色,牵着他往面对山野的围墙步去,微笑道:“你的来访令我们似发现警号,李世民是否晓得天城峡的秘密。” 小鹤儿发自其心的赞叹道:“少帅真是英明神武,智慧过人,襄阳的守军正倾巢而来,联同附近城池的军队共一万五千余人,由屈突通作主帅,朝天城峡南路出口推进。” 寇仲心中暗怪自己疏忽大意,既然秘峡有人为它改名题字,当属附近一处为人所悉的名胜。李世民见他往这边撤来,自然看破他的目的地是天城峡,立命屈突通从水道赶往襄阳,召集当地守军断他后路。如南路出口被封死,无法与跋锋寒的援军会合,势必是全军覆没的命运。小鹤儿的通风报信,顿把本似站在云端的他硬摔往地上来,满额冷汗。 小鹤儿续道:“襄阳的人每天都对少帅守洛阳抗唐军的事议论纷纷,我却为少帅担心得要命,不住打听消息,最后听到少帅成功突围,才稍松一口气。到四天前屈突通抵达襄阳,调动军队,我知道不妥当,待到查出屈突通的目的地是天城峡,我猜到少帅定在这里。真令人难以置信,我曾多次经天城峡往来襄阳城,从没想过一下子会变成眼前的模样。” 寇仲皱眉道:“屈突通并非战场的初哥,怎会泄漏行军的目的地?” 小鹤儿邀功的道:“说到眼线,襄阳怕没多少人有我本事,襄阳有个很讨厌的唐军裨将,不舍得花钱却最爱吹牛皮,邀月楼的姑娘没有人欢喜他,却是他醉后把消息泄出来的,还说今趟少帅你在劫难逃,我才不信他的吹牛,少帅是不会死的,因为少帅是最好的人哩!” 寇仲放开他的手,徽笑道:“原来青楼内有你的眼线,你赶来之前唐军出发了吗?” 小鹤儿道:“我比他们早走一夜,且是抄山路捷径不停赶来,本累得要死,但见到少帅不知如何竟疲累全消,精神得可以打死一头猛虎。” 寇仲沉吟道:“照你猜估,屈突通大军若日夜兼程的赶路,该于何时抵达南路出口?” 小鹤儿见寇仲虚心下问,忧形于色,用心思索片晌,道:“应是明天黄昏时分抵达。” 寇仲哈哈笑道:“小鹤儿你可知这句话,可能是我和李世民之争的成败关键。你虽说自己不累,我瞧你却是累透,不若到我的帅房好好睡一觉,你该不愿和我的兄弟在大帐挤在一块儿吧。” 小鹤儿俊脸通红,垂首赦然道:“少帅瞧穿小鹤儿哩!” 寇仲探手搂着她痛头,欣然道:“大家是同行,扒手第一个要诀是观人,若连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还用出来混吗?” 小鹤儿露出女儿见腆娇羞的神色,轻轻道:“我可否唤你作寇大哥?我一直希望有位大哥,当日你在襄阳劈碎长叔谋的盾牌,不知多么轰动,小鹤儿始知仗义送我一锭金子的,竟是名震天下的寇仲。” 寇仲的心神正思忖如何应付来自套阳的危机,随口道:“由今天开始我是大哥,你是小妹,小妹没有家人吗?” 小鹤儿神色一黯,双目通红,沙声道:“死光哩!” 寇仲怜意大生,拍拍她病头表示安慰,召来手下,安顿小鹤儿到他帅房休息。 神色凝重的王玄恕来到他旁,寇仲沉声道:“元真和跋野刚,我们要开紧急会议。” “立即召来谋公。” 徐子陵坐在船尾,两足垂在水上,目光深注的凝望着风帆滑过激汤起的水浪波纹,心神却飞越到石青璇的隐蔽山居,假如一切顺利,明天早上他将可见到伊人。 他被一股前所未有的期待和渴望情绪支配着,在这冷酷无情,胜者为王,充满虚伪、欺诈和仇恨的争霸乱世中,只有石青漩的香居是他的避世桃源。可是寇仲的成败却像戳在他心中一根刺般,使他晓得要求的幸福生活仍在一段遥不可及的距离外。他怎能舍下自少与自己同生共死的兄弟?更何况寇仲与李世民之争,事实上演变为他们与魔门和突厥人的斗事。 正操拴着只两丈许长的风帆的侯希白的笑声传过来,嚷道:“真畅快!这艘小帆船要价四碇黄金,虽确是比常价贵上四倍,仍是物有所值。” 徐子陵没有移开投在长河的目光,淡淡道:“战争其中一项代价,就是令百物腾贵,使人民负荷百上加斤,苦不堪言!战争只为小部份人营造良机,但在天下统一前,没有人晓得谁是受惠者,或是受害者。” 侯希白叹道:“我知道子陵在为寇仲担心,不过对你来说,目前当务之急,是抛开一切,专心疗治伤势,痊愈后子陵大可东山复出,卷土重来。” 徐子陵苦笑道:“卷土重来?情况仍未至那么严重,至少寇仲仍未步上西楚霸王项羽的后尘,找不只担心他,还担心少帅军的每一个人,使我感到难以自拔的卷进这争霸天下的大漩涡内。不过希白无须担心我,因为我对寇仲仍是乐观的。” 侯希白奇道:“子陵不似是生性乐观的那类人,为何独在此事上例外?” 徐子陵目光仰望星夜,道:“宋缺是不会瞧着寇仲被李世民击垮的。当今之世,你能否找到另一个能与宋缺加上寇仲仍可匹敌的人?那是没有可能的。这想法令我很痛苦,李世民终是一位值得敬爱的人。” 侯希白默然半晌,沉声道:“你道妃暄会否二度出山,助李世民来对付我们?” 徐子陵颓然道:“那将是我最不愿见到的事。” 侯希白道:“可是妃暄该不会坐看李世民被击垮,问题是她总不能上战场动刃弄棒,指挥战争更非她的所长。” 徐子陵苦笑道:“仙心难测,我等凡人还是少费神。” 侯希白道:“当作是闲聊也无不可,我猜她若再次踏足俗尘,第一个要找的人将是子陵你。” 徐子陵露出无奈神色,道:“宋缺挥军北上,形势再非由寇仲操纵,即使寇仲肯退出,绝不能左右宋缺振兴汉统的神圣心颐,就像你石师以重兴圣门为己任,天下间没有人能逆转这形势。更何况在某一程度上,寇仲与李阀的斗争,正无限地推迟李世民被父兄所害的日子,这是好事而非坏事。” 侯希白叹道:“给你说得我糊涂起来,子陵不若好好睡上一觉,睁眼时船该泊岸哩!” 徐子陵心神转往石青璀身上,心中涌起无限温柔,躺低身子闭上双目。 寇仲、邴元真、麻常、王玄恕、跋野刚、麻常六人,坐在大楼下层的树头椅子,围着筒陋但结实的长方木桌,举行建成山寨后第一个军事会议,四周堆濡粮草、木材和石块,弥漫首山雨欲来前的紧张气氛。 寇仲把小鹤儿带来的情况说出后,众人无不色变,深感优势不再,更有自陷绝地的颓然若失。 寇仲仍是神态从容,道:“李世民派出屈突通往襄阳,该是四、五天前的事,那时李世民尚被拒于隐潭山外,不晓得我们的目的地是天城峡,而他却像能未卜先知的派出屈突通到襄阳动员劲旅来断我们后路,这对我们有甚么提示?” 众人你眼望我眼,均不明白寇仲所言的“提示”意何所指。 寇仲轾叹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的疏忽是低估李世民,致连错数着,幸得小鹤儿从襄阳来告警,终令我醒觉过来。唉!李世民不负盛名,深得兵家‘知地’的要旨,我可断言他手上有卷洛阳附近区域的地势详图,该是他攻打洛阳前数年内做的准备工夫。所以那晚我们从伊洛山区的隐蔽出口突围,遭他迎头痛击,死伤过半!不是因他幸运碰个正着,而是李世民早猜到我们会从那出口自投罗网。今趟亦是如此、他不但晓得我们非是要攻打襄城,更非要溜回陈留,而是要利用天城峡的天险据地死守。” 众人恍然大悟,同时佩服寇仲的临危不乱,际此前后皆兵的时刻,仍可冷静地对李世民作出详确分析,深得知己知彼之道。 邴元真道:“若我们立即经峡道南路撤走,应可在敌人封锁后路前直扑淮水,尚有一线生机。” 寇仲再叹道:“我们若这么做,李世民将求之不得。以李世民的深悉兵法,绝不会在意于一地用兵的得失,而着眼全局的胜负。他会放弃于峡口追击我们,改而把兵力投向攻打陈留,以势如破竹之势席卷彭粱,配合李子通前后夹击钟离和高邮,令来援的宋家大军进退维谷。而我们这支逃窜之军还要被屈突通养精蓄锐的万五大军衔尾追杀,即使能逃返钟离只是等待被围待宰的命运。所以我们必须死守天城峡,把李世民的大军牢牢牵制于此。” 跋野刚道:“李世民兵力在我们十倍之上,由于后路被封,他只须留下两三万人,由手下大将代他指挥,仍可从容移师攻打陈留,情况并没有改变。” 寇仲微笑道:“李世民怎放心让手下来应付我寇仲,且天尚未要亡我寇仲,遂派小鹤儿来向我通风报信。屈突通今趟来不是封路而是送死,说不定我仍可依原定计划乘虚夺取襄阳,那时将会是另一番形势。” 麻常等听得你眼望我眼,不明白寇仲处在如此劣势下仍这么胸有成竹的。 不过小鹤儿来示警,其中确有玄妙的因果关系,似乎冥冥中自有主宰。 陈老谋恃老卖老的眉头大皱道:“我们兵力不到五千人,顾此则失彼,顶得李世民的大军,就没法分兵应付屈突通,即使我们全军尽出,恐怕仍敌不住屈突通在我们三倍以上的军力,少帅为何能如此有把握?” 寇仲沉声道:“你们有把握在这里守多少天?” 麻常断然应道:“除非我们箭尽粮绝,否则李世民休想攻陷山寨。” 王玄恕昔笑道:“那即是设我们只能守二十至三十天,还要杀马裹腹。” 寇仲哈哈笑道:“那就成哩!我不会动用这寨的一兵一卒,就任得屈突通自以为是的封死南路;我则先一步趁夜色从南路出口潜离峡道,赶往与老跋和他的援军会合,再带火器从后偷袭屈突通的部队。由于我晓得老跋来的路线,加上有无名作我天上的眼睛,一切当会进行得很顺利。” 众人无不听得精神一振,他们非是想不及此,而是没有人像寇仲般清楚火器的数量和威力。 陈老谋大喜道:“如能重创屈突通的大军,说不定真有机会乘势攻陷襄阳。” 寇仲欣然道:“这叫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我既吃过最惨痛和伤心的大败仗,绝不容历史重演。” 转向陈老谋道:“陈公立即遣人加强南路出口的防御,并使人密切注视那一方的情况,如察觉屈突通被袭,有可乘之机,立即分兵出击,尽可能打击敌人溃败的部队。我可预言这并非一场战争,而是残忍的大屠杀。胜者为王,这等事没甚么好说的,战争正是一场看谁伤得更重的无情游戏。” 陈老谋振奋道:“少帅放心,一切包在我身上。” 寇仲压低声音道:“小鹤儿身世可怜,故女扮男装作其小混子,各位不可揭破她的女儿身,当然须对她特别照额。” 王玄恕恍然道:“难怪她不肯让我们搜身,真不好意思。” 陈老谋怪笑道:“若她是女孩子,当生得修长标致。” 麻常打趣逍:“玄恕公子与她年龄相若,由公子照顾她最适合。” 王玄恕俊睑微红,不知如何应付。 寇仲哈哈笑道:“这叫天无绝人之路,亦是绝地逢生,胜败只是一线之隔。这处就交给各位大哥,最紧要虚张声势,令李世民以为我仍是座镇于山寨之中。” 陈老谋笑道:“数千人中难道挑不出一个人扮成少帅吗?只要假少帅在上面楼台指手划脚,足可骗过李世民,此事包在我身上。” 寇仲长身而起,道:“李世民纵能于明天到此,没几天工夫休想发动攻击,那时屈突通的大军早溃不成军哩!哈!” 众将轰然应和。 卷五十四 第五章 禅门圣者 邴元真和跋野刚送寇仲和无名到天城峡南端出口,跋野刚叹道:“少帅和王世充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在战场上总是身先士卒,冲锋陷阵。” 邴元真道:“少帅和任何人都不同,即使在密公崛起,礼贤下士的时期,也无法与少帅的毫无架子,对我们则推心置腹相比。” 寇仲探手左右搭上两人肩头,笑道:“一日是兄弟,终生是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们是互相为对方卖命,这才是肝胆相照的真兄弟。” 邴元真和跋野刚均露出感动神色,寇仲可非空口说白话的人,最危险的任务全由他一手承包,让下面的人可坐享其成。 跋野刚有感而发的道:“当日在伊阙西北山区外被唐军堵截,少帅不顾生死的回过头来为野刚挡着追兵,野刚那时即立下决心,纵是肝脑涂地,誓要追随少帅到底。能遇上少帅这种大仁大义的明主,是野刚的福气。” 邴元真深有同感的道:“最后的胜利必属于我们。” 此时三人来到南峡出口的木栅闸门前,把守的十名少帅军,闻邴无真之言,亦齐声叫道:“最后胜利属于我们。” 寇仲仰天长笑,放开搭在两人肩膀的手,道:“愈艰苦困难的情况,愈能显我少帅军的威风,胜利的果实愈是甜美,生命的真采方能发挥,愿共勉之。” 众将士轰然呼应,声动峡道。 寇仲又对把守出口的手下嘘寒问暖,他每句话都出自真心,令人感动。问起出口外的情况,小队长恭敬答道:“属下依谋公指示,派出探子在外面高处放哨,不见有任何动静。” 寇仲道:“形势有变,谋公会加强这边的防御工程,你立即把外面的兄弟唤回来,只要守好出口便成。” 小队长发出命令,手下领命吹响号角,召哨探回峡。 寇仲放出无名,在高空观察远近,点头道:“屈突通没有派人先来探路,是不想打草惊蛇,惹起我们的察觉,但肯定在我们看不到的远处,定有他的人在严密监察,只要我们有任何从这边开溜的迹象,将会受到他们伏击突袭。” 邴元真和跋野刚颔首同意,屈突通乃隋朝名将,自投唐室后更战绩彪炳,屡立大功,今次身负重任,不敢疏忽大意。 寇仲凝望夜空上变成一个黑点的无名,道:“西方五十里外有敌人,人数不少,该是屈突通的先头部队,照路程他们可于明天午后任何时刻抵达,你们勿要轻敌。” 邴元真正容道:“少帅放心。” 寇仲环顾峡道形势,出口这段山径最阔处只三丈许,窄处则不到两丈,沉声道:“峡道虽不利进攻,但要攻击外面的敌人同样非易事。时间再不容许我们在外面设置有足够防御工事的垒寨,只可退而求其次,在峡道内用工夫。” 邴元真道:“我们有大量的木材,可在这里加设障碍,问题是障碍物会令我们不能配合少帅对敌人前后夹击。” 跋野刚道:“此法不可行,敌人可轻易接近出口两旁近处,只要投入火种,烧着木材我们将非常狼狈,若吹的是南风,整条峡道会被浓烟淹没。幸好现在不是吹西北风就是东北风,否则剩是浓烟足可把我们赶离峡道。” 寇仲一震道:“幸好得野刚提醒,敌人的火攻确是非常毒辣而难以应付的杀着。我一直想不通为何屈突通到达襄阳后,耽延两天才起程,初时还以为是调动部队需时,想清楚却没有道理,因为襄阳守军为防我们突围南下,该早枕戈待旦的作好准备,随时可行军作战。现在始想到屈突通是要赶制鼓风机,制造人为的南风,把浓烟吹进峡内,这是最佳攻破峡道防御的妙着。” 邴元真和跋野刚同时色变。 寇仲回复冷静,从容笑道:“既想到敌人的策略,自有破敌之策。我们就请谋公在出口处筑起数重密封的土石大闸,有那么高就建那么高。再在墙头设置箭手、投石机和鼓风机,前两者对付敌人,后者应付浓烟,放弃出口外那一段路又有何不可?” 邴元真欣然道:“天下间恐怕再没有少帅不能解决的难题,我们就在离峡口六百步处筑起第一道烟火墙,那么进人峡道的敌人将全暴露在我们的射程里。” 跋野刚信心尽复,笑道:“必要时还可以火攻对火攻,把他们活活呛死。” 寇仲哈哈笑道:“最紧要是灵活应变,这边也要加设一个像山寨中的水池,必要时以温布掩着口鼻,以防为浓烟所呛,敌人可没有这种方便,哈!” 此时闸门开启,哨兵陆续回峡。 寇仲道:“这处交给各位,小弟去也。” 一声长笑,出闸掠往深黑的荒原。 “子陵!子陵!” 徐子陵从最深沉的静修中醒转过来。事实上他正处一种异常神妙的状态,心神像与天地同游,浑融为一,脚底涌泉穴虽仍未能吸取天地精气,却开始左脚心微热,右脚心微冷,这是受伤后从未曾发生过的事,但他不惊反喜,因总算是已有起色。 他像退往心灵之海的无限深处,侯希白的呼唤声将他召回来,再次感觉到自己受重创的身体,返回人世。他张开眼睛,发觉风帆驶进一道小支流靠岸密林隐蔽处,淮水在后方缓缓淌流,讶道:“什么事?” 侯希白低声道:“前方上游有一队五艘船组成的船队,挂着海沙帮的旗帜,正忙碌着把一批批的货物送上两岸,另有一帮人似在收货。我不想节外生枝,想待他们离开后始继续行程。” 徐子陵道:“我们上岸潜过去看看。” 侯希白皱眉道:“在这样的情况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唉!我仍是这句话,子陵会否觉得我罗嗦?” 徐子陵微笑道:“你是为我着想嘛!但我却有些不祥预感,怕这可能是针对杜伏威的行动,海沙帮现帮主秋雁与魔门关系密切,辅公佑则是出身魔门的人,我们既然碰巧遇上,当然要看个究竟,说不定搬运的是另外杀伤力庞大的歹毒火器。” 侯希白从善如流,欣然道:“既然有这么好的理由,咱们就去看个究竟。” “当!” 寇仲闻声,头皮发麻的在荒原止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一下对别人来说仿如暮鼓晨钟充盈祥和之气的敲钟。于他则不啻摧魂摄魄的符咒。 他并非第一趟听到同一样钟音,在洛阳天津桥头,就听过一次,可是此刻在离天城峡二十里处重贯耳鼓,可能代表他彻底的失败,妙计成空。 果然了空的声音在后方响起道:“了空参见少帅。” 寇种发出指令,命无名飞离肩头,往高空侦察,然后缓缓转过身来,面对此位净念禅宗的主持圣僧。 在星空辉映下,了空大师法相庄严,右手托着金光灿灿的小钟,双目射出神圣的光采,牢牢瞧着自己。 寇仲叹道:“大师因何要卷人小子和李世民的争斗中?” 了空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柔声道:“出家人岂欲涉尘世事,秦王使人来向老衲说少帅已到山穷水尽的处境,希望老衲能亲身来向少帅作说客,若少帅肯答应解散少帅军,秦王可任由少帅安返陈留。” 寇仲苦笑道:“李世民真懂找人,可是大师怎晓得我会从南路出口溜出来散心的?” 了空道:“全赖秦王指点,他说当少帅发觉襄阳部队迫近,当会亲赴钟离,领军来解天城峡南路之困,所以老衲在此恭候,此刻证实秦王言非虚发,可知少帅动作全在秦王计算中。” 寇仲反松一口气,李世民终是凡人而非神仙,既想不到他没有向钟离求援,更猜不到他有一批火器在手。 了空续道:“秦王更着老衲忠告少帅,钟离的少帅军被另一支唐军的水师船队置于严密监视下,动弹不得,少帅此行,只会是白走一趟。” 寇仲听得心中佩服,李世民不愧当世出色的兵法战斗军事大家,在部署上处处抢先一着,占尽上风,如非还有火器这秘密袭营狠着,此时就该俯首认输。 忙收摄心神,回复冷静,深吸一口气道:“大师此行是否只是善意劝告,假若小子执迷不悟,大师便会念声阿弥陀佛然后头也不回的返禅院继续参禅,小子则继续上路。” 了空大师单掌在胸前摆出问讯佛号,垂眼平静的道:“罪过罪过,出家人本不应理尘世事,但事关天下苍生,老衲又受秦王所托,务要劝少帅退出这场纷争,所以决定由此刻不离少帅左右,直至少帅肯为彭梁子民着想,考虑老衲的提议。” 寇仲想不到他有此一着,听得目瞪口呆。若给了空这样跟在身后,整个反攻大计会变成一个笑话。 仰望上空,无名的飞行姿态令他晓得附近没有其他敌人,心中稍安,苦笑道:“大师是否看准小子不愿向你动武?” 了空微笑道:“少帅言重!老衲只是想以行动说明,秦王对少帅是网开一面。假若在这里等待的非是老衲而是秦王的旗下大将和以千计的玄甲战士,会是怎样的一番局面?” 寇仲哑然失笑道:“那小子会非常高兴,因为我的灵禽会先一步发现他们的影踪,而小子则可随机应变,说不定还可令秦王损兵折将。” 了空叹道:“如此看来,少帅仍是不肯罢休。” 寇仲皱眉道:“小子有一事大惑不解,想请教大师。” 了空肃容道:“少帅请指点。” 寇仲一字一字的缓缓道:“佛道两门,不是正与魔门的两派六道为敌吗?大师可知李阀内部早给魔门侵蚀腐化,其中还牵连到对我中土有狼子野心的突厥人。在很大的程度中,李世民的生死与我寇仲的存亡是连系挂勾。李世民凯旋回朝之日,就是兔死狗烹之时。我寇仲接受大师解散少帅军之议,等若帮魔门一个天大的忙,而最后得益者将不会是中土的任何人,而是正联结塞外大草原诸族的颉利。” 了空一声佛号,道:“天下的统一与和平,岂是一蹴可就的容易事,秦王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少帅之言不无道理,却没有考虑后果,少帅如能成功立国,天下势成南北对峙之局,战火延绵,生灵涂炭,外族乘势人侵,中土将重陷四分五裂的乱局。少帅既有救世荡魔之心,何不全力匡助秦王,拨乱反正,让万民能过幸福安祥的好日子?” 寇仲讶道:“大师的话更令我百思不得其解,为何要我寇仲向李世民投诚,而非李世民向我称臣?说到底大师就是彻头彻尾地偏袒,更不公平。大师可知我有多少战友惨死在唐军兵刀之下,我和李世民已是势不两力,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了空淡然自若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正是对战争的最佳写照,少帅选择争霸之路,早该想到这是必然发生的情况,血仇只会愈积愈深。老衲肯为秦王来向少帅说项,并没有偏袒秦王的意图,只是就眼前的形势。对少帅作出最佳的建议,希望两方能息止于戈,免祸及百姓。阿弥陀佛!” 寇仲仰望夜空,沉声道:“一天我寇仲仍在,鹿死谁手,尚不可知,我有个更好的提议,大师可肯垂听。” 了空眼观鼻,鼻观心,法眼正藏,宝相庄严的道:“老衲恭聆少帅提议。” 寇仲长笑道:“好!大师猜到我的心意哩!正如毕玄所说的战争最终仍是凭武功解决,而非在谈判桌上。我就和大师豪赌一铺,假设大师能把我击败,我立即解散少帅军,俯首认输。大师当然可把我杀死,少帅军自然烟消瓦解。可是如大师奈何不了我,请立即回归禅院,以后不要再理我和李世民间的事。” 了空似是对寇仲的话听而不闻,没有任何反应,忽然“当”的一声,禅钟鸣响,了空一声佛号,容包平静的道:“老衲已近三十年没有和人动手,实不愿妄动干戈,老衲可否以十招为限,只要谁被迫处下风,那一方便作输论。” 寇仲微笑道:“和又如何呢?” 了空睁目往他瞧来,眼神变得深邃莫测,圣光灿然,以微笑回报道:“当然算是老衲输了,依议回禅室面壁,以忏易动妄念之过。” “锵”! 寇仲井中月出鞘,遥指了空。 就在那一刻,了空像忽然融人天上的夜空去,广阔无边,法力无穷,无处不是可乘的破绽,却无一是可乘之破绽。 他充盈超越世情智慧深广的眼神,似是能瞧透寇仲心内每一个意图,无有疏忽,无有遗漏。 寇仲打从深心中涌起一种自己也无法解释的恐惧与崇敬,这是从未试过在与敌手交锋前生出的情绪,就像登山者突然面对拔起千刃的险峰,驾舟者在浪高风急远离岸陆的黑夜怒海中挣扎,生出不能克服的无力感觉。 了空右手托着的铜钟似变得重逾万斤,又若轻如羽毛;既庞大如山,又虚渺如无物。 寇仲胸口闷翳,差点吐血。 了空低吟道:“三界唯心,万法唯识,不着他求,全由心造;心外无法,满目玄黄,一切具足。” 寇钟后撤一步,心神晋人并中月的至境。脚踏的大地立往四周延伸,直接至天之涯海之角,天地融浑为一,而他本身则变成宇宙的核心。 天、地、人无分彼我。 眼中的了空立即变回“实物”,虽仍是无隙可寻,但再非不能把握和捉摸。 他的精神高度集中,体内真气阳动极而静,阴静极而动,随其自然变化,非守非忘,不收不纵,无增无减,自自然然神通变化,真气凝于刀锋,形成圆中带方,方中带圆的气劲,往了空攻去。 他一出手就是“井中八法”中最玄妙的“方圆”,可见了空的厉害。而了空能以静攻动,展现佛门式的不攻奇招,使寇仲沦为被动,已是稳占上风。 以了空的修持,仍禁不住露出讶色,铜钟移往胸前。似缓实快。其时间拿担自具一种与天地同其寿量,与圣真齐其神通灵应的玄妙感觉,吟唱道:“少帅单刀直入,直了见性。若能一念顿悟,众生皆佛。” 寇仲目所见再无他物,惟只铜钟在眼前无限地扩大。更晓得别无选择,这一刀不得不攻,不能不攻,可是他若这么付诸行动,不到三招他定要弃刀认输,因他的心神二度被了空的禅力所制。 寇仲闷哼一声,并中月化作黄芒,直击了空佛法无边的禅钟。 了空的禅法武功,绝对在四大圣僧任何一人之上,这是寇仲动手前无法想像和猜测到的,可恨他再没回头的路。 卷五十四 第六章 灵丹妙药 徐子陵、侯希白藏身淮水南岸密林内,往对岸瞧去五艘三桅巨舟泊在一个临时搭建的简陋码头间,以计的海沙帮众把一箱箱沉重的货物送往岸上,而帮主“美人鱼”游秋雁,她的左右手“胖刺客”尤贵和“闯将”凌志高均在场指挥,可知这趟载运非是等闲的私盐交易,否则何劳他们三人大驾。 岸上有近百辆货车,货物上岸立即由另一批劲装大搬进密蓬的车厢里,双方合共七百多人,闹哄哄一片。 侯希白凑到徐子陵耳旁道:“一边是海沙帮,另一是何方神圣?” 徐子陵目光落在岸上数人身上,最惹人注意是其中位美丽的年轻女子,与一名俊伟青年并肩而立,态度暧昧,旁边尚有位下半边脸被须髯覆盖的威猛老者,正向游秋雁说话,但因隔着一条河,纵使徐子陵功力无损,亦无法窃听。 “是鹰扬郎将梁师都方面的人,那神情倨傲的年轻人是梁师都之子梁舜明,老者和女子是梁师都拜把兄弟沈天群之兄沈乃堂和女儿沈无双,这单交易几可肯定是沈天群从中穿针引线的。” 侯希白露出古怪神色,低念道:“梁师都?梁师都?” 徐子陵讶道:“梁师都有什么问题?希白不会不认识他吧!梁师都和刘武周同为突厥人走狗,且是同门师兄弟。” 侯希白道:“我曾听过石师和安隆说起过这名字,那时我只有是二、三岁的年纪,那时梁师都仍未像现今人尽皆知,可是他们当时谈话的内容已再没法记起,只因梁师都名字很悦耳,故印象特别深刻。” “这么看,梁师都大有可能与你圣门有关系,甚或是圣门中人,希白的话相当有用。” 侯希白道:“箱内的东西是否火器?” 徐子陵道:“可能性很大,因与我们上的得到那批偷箱子形状和重量均相若,江南的火器最是有名,若从事这方面的买卖,可赚个盘满神满。” 侯希白苦思道:“除非在特定的环境下,否则火器作用不大,梁师都这么千山万水的来此收货,又要冒尽径运上北回,所为何来?” 徐子陵沉吟道:“照我猜这批火器非是要运回梁师都的地盘,而是附近的某处,说不定是你圣门中人重施故技,为掩人耳目,故由梁师都代劳,与某一阴谋有关。多想无益,他们快要完事,我们回去吧!” 寇仲是不能不出刀,可是主动却全在对方手上。 这位曾因寇仲等盗和氏璧才开金口,又因寇仲破戒而出手,修练成佛门大法以致回复青春的净念禅院主持,肯定是继宁道奇和石之轩后对他最大的挑战和考验。 了空定下十招之数,如寇仲在开始时立落下风,势必一子错满盘皆落索,无法在九招内扳回劣势,平分秋色。故这一刀实关乎寇仲以后的命运,至乎天下的命运。 心知止而神欲行,寇仲自自然然就把全身的精、气、神绝对地集中往井中月的刀锋处,最玄妙的事立告诞生,他浑融天地人三者合一的精神意境,转往手中神器,这一刀再非被迫劈出的一刀,而是包融天地人三界的一刀。舍刀之外,再无他物。 若说在洛阳城外面对李世民的如云大将、万马千军,窦建德的死亡是他刀悟的开始,此刻便是享受成果的突破。 了空被迫与他硬拚一招,再非无法捉摸,无法掌握。了空一声佛号,吟唱道:“诸法如梦,本来无事,梦境本寂,非今始空,梦作梦受,何损何益,迷之为,情忘即绝。” 禅唱之际,蓦地寇仲眼前现出千百重钟影,铺天盖地的泰山压顶的迫来。 换过悟得刀道前的寇仲,此刻必非常狼狈,可是这却能清楚把握到铜钟正往他刀锋旋转着撞过来,而了空往后撤退,手离铜钟,纯以积数十年禅门精纯功力,遥控用钟作出攻击。 寇仲被惑的是双目,手上的井中月洞悉一切玄虚。 他更感到铜钟迅如风车般的急转,正是克制和针对螺旋劲气的妙着。 寇仲长笑道:“十招太少哩!” 忽然错开,避过铜钟,再以缩地成寸的步法,一步来到了空右侧,挥刀横劈,似拙实巧,且是连消带打,没有任何法则轨迹可寻,深合天地自然的法则,毫无轨迹,人和刀融人天地之间,难分彼我。 “当”! 铜钟在这一刻直似暮鼓神钟的再发出呜响,任寇仲达致何等境界,仍想不到了空有此一着,而仿如来自缥缈九天玄界的清鸣,绝非井中月所能探测,既把握不到它的位置,自然生出庞大的威胁力。 寇仲立告刀意失守,本是胜券在握的一刀从天上回到凡间。目之所见,了空变成虚实难分的几重人影,无数掌影,后方脑际更感到铜钟回飞袭至,无奈下收刀后撤,凭真气转换的独门功夫,往旁退开,井中月则化作重重刀影,留下道道刀气,无形而有实地防止了空趁势强攻。铜钟安然回到了空手上。 寇仲退至离了空十步许处,井中月遥指了空,刀气竟无法把这禅门高人锁紧锁死,就像面对崇山峻岳的无能为力。 了空宝相庄严,凝望手托的禅钟。 寇仲呼出长长一口气道:“大师的铜钟真言比子陵还要厉害,刚才应算多少招?” 了空露出笑意,仍没有朝寇仲瞧去,淡然自若道:“弄不清楚,似是一招。” 又笑道:“少帅若当是非相;几所有相一是虚妄,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少帅刀法已臻进窥的至境,老相自问无法要少帅俯首认输,十招又如何?百招又如何?无相而有相,有相而无相。宋缺终找到天刀刀法的继承人。迷来经累刍,悟则刹那间。老这就立返禅山,再不干涉少帅与秦王间的事。” 转身扬长便去,托钟唱道:“请代了空问候子陵。” 这句话是以唱咏方法道出,似念经非念经,似歌,有种难以言喻的味道,又异常悦耳,教人一听难忘。 余音索耳之际,了空没进暗黑的荒林去。 寇仲凝望他消失处,几肯定今晚的事毕生难忘,不仅因刀法上的突破和成就;更因了空充盈禅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最后一句且大有深意,也勾起他对徐子陵强烈的思念和关怀,照道理他该早复原过来,为何还不来寻自己? 侯希白一边操控风帆,逆水西行,一边瞧着徐子陵道:“子陵想到什么?刚在你脸上浮起的一丝笑意,有种玄妙莫测的超凡味儿,令我忍不住生出好奇心。” 徐子陵从沉思中醒觉过来,微笑道:“希白肯定是个好奇心重的人。” 侯希白坦然道:“没多少人能令我生出好奇心,可是一旦如此,我会很想知道对方内心的想法。我对寇仲便没有这种好奇之念,因为他比你容易被了解,可是像子陵、妃暄又或青旋,真的令我迷惑,更生出兴趣。原因在于我从来不明白石师的想法,可是因对他的畏敬不敢上问,积郁而成这爱听人心事的倾向,子陵可否满足我呢?哈!这要求是否有点过份?”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既是知己,何事不可谈。我刚才在沉思真言大师的九字真言手印,当日囫囵吞枣的学晓,还以为自己尽掌其中精粹,到今天始发觉其实只得形气而未兼其神,此一顿悟,令我像到达一个全身的天地。” 侯希白喜道:“这么说,今趟受伤反是一个机缘,使子陵进窥禅门奇功的新境界。若你能臻达真言大师的禅境。我可肯定你是武林史上首位能融合佛道两门最精微至境的人。唉!这想法使我禁不住问你另一个问题,子陵究竟有多少成把握可以复原过来,该没有人比你更清楚自己的情况。” 徐子陵淡淡道:“你不是说石青璇可治好我吗?” 侯希白苦笑道:“那是没办法中的唯一办法,石师曾多次在我面前赞扬师娘的医道,那天在幽林小谷见青璇采药回来,故推想她应得师娘真传。可是当我想起岳山败于宋缺刀下,往找师娘求助无功而终,什么信心均动摇,只是不敢说出来。” 徐子陵摇头陪他苦笑道:“原来你所说的话全是为安慰我。” 侯希自叹道:“只要有一丝机会,我们是否不该错过?更重要的是我希望你们能在一起。” 徐子陵迎着吹来的清寒河风,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一天寇仲仍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为远大目标奋斗,我怎可独善其身。我曾以为自己可以做到,事实终证明这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只能压抑心内对青璇的爱慕,因为我不晓得下趟能否活着回去见她。” 侯希白想不到徐子陵如此坦白,愕然半晌,轻轻道:“我感觉到子陵心内的痛苦。” 徐子陵仰望广阔深邃的星空,胸口充满苦涩和令人叹息的情绪,语调却是出奇地平静,茫然道:“但我渴望再见到她,听她绝世无双的动人萧音,让她以她的方式调侃我,使我着窘,所以当你提议找她为我疗伤,我从没反对过。” 侯希白沉默下去。 徐子陵岔开话题道:“当你和杨虚彦准备交手之时,我从房内步出内院,在那一刻,我完全忘掉自己的伤势,且生出奇妙的感觉,感到我若能在神智清明的时间,仍能忘掉内伤,从有入无,我将可自然痊愈。” 侯希白一怔道:“有道理,这正是道家万念化作一意,一念不起,万念俱空的真义。子陵练的是道家最玄秘的《长生诀》,有这奇异感觉合乎个中要旨。” 徐子陵叹道:“可是我自己知自己事,实在无法办到,因为每当我试图静坐,自然运气行功,同时提醒自己身负的伤势,这是自练《长生诀》以来根深蒂固的习惯,无法改变,故而进展不大,到某一关键便停滞不前,顶多是双足涌泉穴一寒一热,如此而已。” 侯希白苦恼的道:“那怎办才好?” 徐子陵目光投往南岸起伏的山林丘原,目射温柔之色,轻轻道:“不管青璇是否得乃母真传,但她的箫音却肯定是可令我忘掉一切的灵丹妙药,包括我的伤势和对寇仲等人的担忧。所以希白的提议,正是我最佳的选折。” 寇仲立足一座小山顶上,极目远近,无名立在他肩头,在黎明的曙光下,衣衫迎风拂扬,雄伟自信的体态神情,背负的是名震天下的井中月宝刀,状如天神。 溢水和汝水分别在左右两方远处曲折奔流,滋润两岸丰腴的土地,为附近的河原山野带来无限生机,形成一碧万顷的草林区。西南方地平远处一列山脉起伏连绵,可想像若临近地,当更感其宏伟巍峨的山势。 可是他却是黯然神伤,想起杨公卿和千百计追随自的将士永不能目睹眼前美景,爱马千里梦无缘一尝山的野草,而他们皆为自己壮烈牺牲,他和李家唐室的恨,倾尽五湖四海的水也洗涤不清。 忽然心中浮现尚秀芳的如花玉容,她是否已抵达高唐,寻找到她心中理想的乐曲,又想到烈吸使尽手段去取她的好感和力图夺得她的芳心,早已伤痕遍布的心在暗自淌血。旋又想起宋玉致,这位被他重重伤害,崇高品格的美女,更是百般滋味在心头。 他很久没去想她们,自抵洛阳后,他的心神充满战的意识,全神全意争取胜利,为少帅军的存亡殊思竭,挣扎求存,容不下其他东西。可是在此等待的时,他却情不自已地陷进痛苦的悔疚和思忆的深渊,难以自拔。 与楚楚的一段情也使他心神难安,对楚楚他是怜多爱少,少年一时的恋色纵情,种下永生难以承担的感情包袱,可叹忆追悔已是无补于事。 无论他心内如何痛苦,只能把伤痛深深埋藏,因目前他最重要的是应付关系到少帅军全体人员存亡的残酷的斗争。谁够狠谁就能活下去。他必须抛开一切,以最巅峰的状态在最恶劣的形势下,竭尽所能创造奇迹。 在与李世民的斗争上,他不断犯错,惨尝因此而来的苦果,他再不容有另一错着,因为他再没有犯错的本钱。 太阳从东方山峦后露出小半边脸,光耀大地。 李世民既猜到他会往钟离求援,屈突通必有预防。奇袭无奇可言,他的火器行动会否以失败告终,对此他已没有离峡前的信心和把握。若跋锋寒不能及时赶来,他只好杀回峡道,与将士共存亡。 就在这思潮起伏的一刻,南方山林处尘头大起,寇仲喜出望外,暗叫天助我也,全速奔下山坡迎去。 卷五十四 第七章 唯一破绽 “我说的话,或是真的,或是假的。” 面对空寂无人的幽居,徐子陵心中不断响起石青璇这几句话。 小屋依旧,可是石青璇隔廉梳妆的动人情景一去不返。山风流动吹拂的声音变得空空洞洞,虽有好友陪伴身旁,他却生出失去一切生机的绝望情绪!与石青璇的一切,憧憬中平淡真摰,充满男女爱恋的幸福生活,至此告终!努力的争取化为彻底的失败,石青璇变成令人伤心的回忆,余生只能在孤独寂寞中渡过。 生亦何欢,死又何惧。热切的希望带来惨痛的失望。 正透窗朝屋内尽最后努力搜寻石青璇倩影的侯希白以近乎呜咽的声音道:“她根本没有来过,会否仍留在巴蜀的小谷中?” 徐子陵颓然在屋门外两块平整方石其中之一坐下,摇头道:“她当晚立即离谷,我感觉到她不想在谷内逗留片刻的决心。” 侯希白移到另一方石坐下,把手埋在双掌内,茫然道:“怎办好?” 徐子陵淡淡道:“你立即去找雷九指,设法安顿好韩泽南和他的妻儿,此乃不容有失的事。否则让香家发现他们,我们会为此内疚终生。” 侯希白把脸孔抬高,骇然道:“我去后你一个人怎行?” 徐子陵微笑道:“有甚不行的,我会留在这里安心养伤,设法在没有青璇的箫音下忘记身负伤患,你办妥一连后赶回来,然后我们回去与寇仲会合。舍此你能有更好的提议吗?” 来的果然是天从人愿的跋锋寒和能令寇仲绝处逢生的援军,合共四千人,车一百三十辆,其中二十车装载的是救命的火器。四千兵员有三千是精挑出来的精锐骑兵,一千是战斗力较薄弱的辎重兵,是少帅军内的新兵种。 领军的是熟悉这一带地理环境的白文原,他的前主朱粲,曾称雄西北方不远处的冠军,朱粲虽成明日黄花,但白文原对这带山川河道的认识,却可发挥最大的用途,令援军神不知鬼不觉的潜来,避开唐军探子。 跋锋寒率领一支百人部队作开路先锋,在林道与寇仲相遇,自有一番欢喜之情。 寇仲忙发出命令,着随后而来的队伍于隐蔽处扎营休息,以免被敌人学他般看到扬起的尘头。 寇仲为手下们打气后,与白文原和跋锋寒上附近一座小山之顶观察形势,商量大计,更派出无名到高空巡察。 寇仲见跋锋及时赶到,心情转好,分析形势后总结道:“现在于我们最有利的,是屈突通注意力全集中在钟离,其防御策略主要是针对钟离来的军队,而你们则来得正是时候,我们探清楚屈突通的布置后,可趁其大兴土木,阵脚未隐的一刻,先以火器来个下马威,再内外夹击,保证可打他娘的一个落花流水,不亦乐乎。” 跋锋寒道:“那批火器以毒气火箭为主,射程远达千余步,生出大量紫色的毒烟,虽未能厉害至令人中毒身亡,却可使人双目刺痛,泪水直流,呼吸果难,皮肤红肿,半天时间始能复常,大幅削弱他们的战斗力。” 寇仲讶道:“你找人试过吗?否则怎知道得这么清楚?” 白文原道:“我们抓来一头野狗作过实验,事后本想宰来吃掉,却怕它身体带毒,终饶它狗命。” 寇仲叹道:“可怜的狗儿,幸好没伤它性命。”又问道:“这样的毒烟,箭有多少?” 白文原道:“共有二千五百枝,若全数施放,该可笼罩方圆三、四里的广阔范围,风吹不散,能制造这么有威力火器的人的脑袋真不简单。” 跋锋寒道:“在两军对垒时这种毒烟箭作用不大,偷营劫寨时用以对付聚集的敌人肯定能收奇效。我们本还担心如何能用这批东西来防守营寨,幸好李世民知情识趣,派屈突通来让我们得派用场,当然是另一回事。” 白文原道:“除二千五百枝毒烟箭,尚有五百个火油弹,八百个毒烟地炮。前者点燃后用手掷出,随着爆炸火油四溅,能迅速把大片林野陷进火海中;后者预先放在地上,敌人踏破立即喷出毒烟,纯以毒烟的分量计,会比毒烟箭更有威力。” 寇仲咋舌道:“我们真的为李渊挡过一劫,因这批火器本应由他亲自消受的。” 跋锋寒道:“我们必须趁屈突通未砍光营寨附近一带树木前发难,否则火油弹会变成废物。” 寇仲当机立断道:“文原你先回营地准备一切,我和老跋立即去探路,事不宜迟,今晚将是我们行动的最佳时机。” 白文原领命而去。 跋锋寒问道:“有没有子陵的消息?” 寇仲摇头颓然道:“希望他吉人天相,大吉大利啦!” 徐子陵放打坐,他无法忘记严重的内伤,因为那是一种挥之不去的随身感觉,令他无时无刻不感到虚弱和来自全身经脉的难受痛楚,气血不畅的情况更是烦厌的重压。 精神愈集中,这受伤的感觉愈清晰,令他不能晋入忘我的境界,眼前此刻的自己只能是个默默忍受苦况的人。 他走进屋内,隔廉瞧进石青璇曾留下倩影的闺房,心中忽然充满温柔,勾起他对那动人的邂逅的美丽回忆,对石青璇的少许怨憾立即云散烟消。 既然爱惜她,就好该为她着想,尊重她任何决定。个人的得失又如何?当撒手人世,过去生命只像瞬那间的发生。 他的心神情不自禁地沉醉在初识石青璇的情景里,往事一幕一幕的重现心湖,既实在又虚无,除师妃暄外,他从未试过如此用心去思念一个人。若然生命和一切事物均会成为不可挽回的过去,就让石青璇成为过去的部分。 不知不觉下,他发觉自己走出屋外,在大门旁的方石坐下,太阳没入山后,四周丛林的蛩虫似知严冬即至,正尽力奏出生命最后的乐章,交织出层次丰厚的音响汪洋。 他沉醉在这平日顾此失彼下忽略的天地,洞然忘我间,终从对石青璇深清专注的思忆忘情地投身到虫鸣蝉唱的世界,其中的转接洞然天成,不着痕迹。 在忘情忘忧忘我的界中,他成功从心中的百般焦虑和扰人的伤势解脱出来,精神与大自然的残秋最后一丝生机结合为一,茫不晓得两脚涌泉穴寒热催发,先天气穿穴而入,从弱渐强的缓缓贯脉通经,滋养窍穴。 时间在他混沌中以惊人的速度溜跑,当他被一种强烈的危险感觉从深沉至似与天地同游中醒觉过来,睁眼一看,残月早移过中天,黑绒毡幕般的夜空嵌满星辰。 究竟那一颗是石青璇死后的归宿,自己的归宿又会否是最接近的另一颗星辰,长伴在她左右,完成生前尘世未了的宿愿。 生命是否受前世今生的因果影响,既是如此,第一个因是怎样种下来的? “这是甚么地方?谁曾在此结庐而居?” 徐子陵收回望往星空的目光,落在负手傲立身前的盖代邪人“邪王”石之轩身上,微笑道:“邪王因何如此错荡?光临山居?” 石之轩学他般朝夜空张望,好整以暇的道:“子陵睁目后,牢牢瞧着天空,究竟看甚么?” 徐子陵淡淡道:“我在想人死后的归宿,是否会回归本位的重返天上星辰的故乡?” 石之轩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语气却冷酷平静,柔声道:“子陵晓得我来杀你吗?” 徐子陵耸肩洒然道:“邪王既不晓得这是谁人的地方,当然非是专诚来访,而是跟踪我们来到此处。事实上邪王一直有杀我之心,只是不愿当着希白眼前下手而已。” 石之轩神情不动,低头凝望徐子陵,轻轻道:“石某人不是没有给你机会,若你肯留在幽林小谷陪伴青璇,不过问尘世间事,我绝不愿伤你半根毫毛。可是你现在的所作所为,与石某人对你的期望背道而驰。子陵可知你和寇仲已成我圣门统一天下最大的障碍,今晚不狠下辣手,明天恐怕悔之已晚。我故意待至你内伤尽去才现身动手,是希望子陵你死能瞑目,不会怪我邪王乘人之危。” 接着又叹道:“如此一日间伤势尽愈,我石之轩不得不写个‘服’字,可正因如此,迫我不得不狠下决心。今晚子陵先行一步,下一个将轮到寇仲。” 徐子陵长身而起,一种全新与新生的感觉充盈全身,他再感觉不到体内真气运动流转,一切发乎自然,就像空鸟般任他呼吸吞吐,大海汪洋般让他予取予求。 失而复得后是迥然有异的另一层境界。 石之轩目灵讶色,沉声道:“子陵的武功终臻入微的的境界,令石某人心中响起警号,这番出手再不会有任何心障,子陵小心。” 徐子陵晓得此乃生死关头,必须施尽洞身解数,才有保命机会,却淡然自若道:“邪王不是有兴趣知道这是谁人的幽居?为何不寻根究底,追问下去?” 石之轩无法掩饰的露出震骇神色。 徐子陵两手高举过头,紧扣如花蕾,无名指斜起,指头贴合,重演当年真言不师传他九字真言印诀的第一起手式,暗捏不动根本印,禅喝道:“临!” 石之轩容色再变,应声后撤三步。 自徐子陵屡次与石之轩交手以来,尚是首趟把石之轩逼在下风,一小半是靠大幅提升的真言禅力,大半是觑准石之轩唯一的破绽,他心底下永远的破绽──石青璇。 石之轩那如堵石墙的真气直迫而来,令他无法再作寸进,乘势强攻。 石之轩一手负后,另一手前挥,五指缀合成刀状,锋锐遥指徐子陵。双目精芒大盛,长笑道:“好!自我石之轩出道以来,尚是首趟有人能令我甫动手立即屈处下风,虽嫌有点取巧,可是高手交锋,无所不用其极,当然应算是你的本事。” 徐子陵不由心中佩服,石之轩的心胸气魄,大家风范,确异于常人。 双手紧拢胸前,如莲花,不动根本印转为大金刚轮印。自得真言大师传法以来,从没有一刻,他比此时更体会到真言印法与精神相辅相乘,结合无间后的神妙禅力。对不死印法他有更进一步的认识,此法本身根本是无迹可寻,破绽惟在石之轩内心。 眼前一花,石之轩现身左侧,手刀弯击而来,取点是他左颈侧要穴。 徐子陵自知永比不过他的幻魔身法,只能以静制动,手莲鲜花般盛放,变化出无穷无尽的手印,每个手印均妙至毫巅,似有可寻,又似顺乎天然,微妙处没法以任何笔墨去形容。 “波!” 徐子陵一指点出,正中石之轩掌锋。 石之轩往后飞退,徐子陵也被他震得气血翻腾,跄踉跌退近丈。 石之轩没有乘势追击,反两手负后,卓立远处,讶道:“子陵竟能封死我后着,教石某人不得不退,此事传出去,足可教任何人对你刮目相看。不过有利必有弊,坦白说,直到此刻,我始能狠下决心抛开一切,全力出手,直至子陵倒地身亡方始罢休。否则若再给你一年光阴,说不定我‘邪王’石之轩也无法置你于死地。奈何!” 徐子陵微笑道:“原来邪王要下决心是这么困难。我有一事不解,可否请邪王指点。” 石之轩容色平静,双目射出冷酷无情的目光,淡淡道:“说罢!” 徐子陵清楚感应到眼前的石之轩再没有任何阻止他杀死自己的心障,且正在找寻最佳的出击机会,只要自己心神稍有波动,不能保持“剑心通明”的至境,将招来他排山倒海,至死方休的可怕攻击。 缓缓道:“邪王因何要放过婠婠?” 石之轩皱即道:“你该想到原因,婠儿乃圣门继我之后最杰出的人才,如虚彦没有背叛我,我对她绝不容情,现在却是爱之惜之仍恐不及。你若担心我会去对付她,现在该可放下心事。” 徐子陵叹道:“邪王有否感到自己陷于众叛亲离的处境?在统一圣门的斗争上,控制大局的再非邪王你,而是依附突厥的赵德言,又或是得李渊信任的杨虚彦,更怕是最后的得益者是突厥的颉利。” 石之轩长笑道:“若出现子陵描述的情况,受到最大打击的势将是以慈航静斋为首的所谓白道。我圣门本来一无所有,故天下愈乱愈好,危机下见生机,大乱后始有大治,此为历史循环的法则,屡试不爽。我圣门饱经忧患,应付危机的灵活远胜任何人,子陵若想以甚么民族大义来说动我,实是枉费心机。” 徐子陵洒然道:“算我说了一番废话,邪王请赐招。” 石之轩忽然环目巡视,目光透窗朝屋内瞧去,脸露惊疑不定的神色。 徐子陵的精气神全集中在他身上,立时生出感应,岂肯错过如此良机。 “兵!” 真言吐发。 宝瓶气意到手到,一釿隔空击出。 “轰!” 石之轩随意封挡,两手盘抱,气柱卷旋而来,硬拼宝瓶气劲,双方真气均是高度集中,其中绝无转寰或假借余地。 石之轩后退三步,徐子陵像断线风筝般抛跌往后,恰巧穿门滚入屋内,落地后仍收不住势子,破廉跌入石青璇的闺房。 石之轩如影附形的追入屋内,进门后一震停步。 徐子陵弓背弹起,手捏外狮子印,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石之轩冷冷瞧着他,并以衣袖抹去唇角泄出的血,点头道:“宁道奇那趟不算数,自我练成不死印后,尚是首次有人能令我受伤足可令你自豪。” 徐子陵当然晓得自己伤得更重,适才他中了石之轩的奸计,以为他因想到这可能是石青璇的避世处,心神露出破绽,岂知竟是石之轩故意布下的破绽,使他从上风落回绝对的下风,从天上回到凡间,再不能保持早先无人无我,抽离凡躯的神妙境界。 两人隔对峙。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勉力提聚功力,道:“邪王不是说过再出手便至死方休,为何又停下来?” “邪王”石之轩双目杀机剧盛,厉喝道:“这是否青璇另一个隐居之所?” 箫音在屋外响起。 卷五十四 第八章 有情无情 少帅军依寇仲和跋锋寒的计划。潜伏在最有利发挥火器的上风位置。 敌人尚未有时间设立木寨哨岗,主力大军进开山地区,在天城峡南路出口西南半里处的草原暂设“六花”,以屈突通的帅帐为中军统揽大局,帅帐两旁是左虞侯,属屈突通直接指挥的亲兵,另四军分别在前后左右立营,形如六瓣花朵。 虽是无险可待,但不怕火攻,只要在附近掣高点有兵士轮番放哨,可迅速动员反击任何来袭的敌人。 另有两军各约二千兵员,于南路出口外一远一近结营,均位于丘陵高地,相隔数千步,互为呼应。 三处营地总兵力超过一万五千人,火把处处,照得天成峡外亮如白昼。 大批工事兵集中在出口外伐木施工,清除障碍,砍下来的木材可用作建设坚固的木寨。 少帅军兵分三路,进军至敌人火光不及的密林区,等待寇仲突袭的命令。寇仲和跋锋寒亲自指挥攻袭对方主力军营地的部队,带备最易使用的毒烟散,蓄势以待。 寇仲和跋锋寒跃上一株高树之巅,遥察三千步许外屈突通六花营地的情况。 寇仲笑语道:“屈突通不愧身经百战的名将,若再给他多两天工夫,恐怕毒烟火箭也奈何他不得,试想若他于高地立寨,配以壕堑,我们能有多少枝毒烟火箭射进他营地去?” 跋锋寒欣然道:“现在他却是任我们渔肉,他恐伯做梦仍未想到我们正伏在此处,带备火器准备袭营,兄弟,我等得不耐烦哩!” 寇仲晒道:“你在沙漠百天修行是怎么渡过的?连少许的耐性也欠奉。首先我们的战士须时间回气休息,其次你看敌人忙得多么辛苦,白天赶路,晚上仍未能歇下来,就让他们再累些儿,我们始发动攻击。最好的时刻是黎明前半个时辰,那样天明后峡内的兄弟可与我们对敌人前后夹击,杀他娘的一个落花流水,对吗?”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你是龙头,当然由你当家作主,对极哩!” 两人相视而笑,探手紧握。 他们早受够李世民的打击和挫折,现在终争取到反击的良机。 徐子陵和石之轩同时剧震。 竟是天竹箫的箫音,瞬又消去,似乎没有任何事情发生过,但已在两人的心海激起滔天巨浪。 石青璇终于守约来会徐子陵,更晓得石之轩要杀徐子陵,故以箫音介入。 石之轩立即回复平静,且戾气全消,没有出手之意,移到窗前,目光投进星夜下的原野去,似在搜索女儿的踪影,淡然自若的道:“子陵可知对中土百姓最大的威胁非是我圣门,而是突厥人。” 徐子陵对石之轩忽然讨论起突厥人的古怪所为完全摸不着头脑,幸好他正为石青璇的出现心中填满火热和欢喜,那会跟他计较,揭廉而出,来到石之轩背后三步处,道:“愿闻甚详。” 石之轩道:“那是经历无数世代积下来的血仇,起初是双方贫富悬殊,对突厥人来说,只有最强的人才有格拥有最好的土地,得不到便强抢和破坏。若取得天下的是我圣门,必尽力使中土兴旺,好巩固权力。所以我说中土真正的祸患是突厥而非我们。” 徐子陵沉声道:“可是贵门派的赵德言与颉利不是正合作愉快吗?” 石之轩叹道:“赵德言打的是另一个算盘,他要明刀明枪的借助颉利的力量铲除异己,若颉利真能征服中原,不得不以汉制汉,倚赖赵德言去为他管治江山,完成他的帝皇美梦。你若干掉他,我绝不会皱半下眉头。” 徐子陵道:“邪王为何要对我说这番话?” 石之轩没有答他,续道:“突利虽与你们称兄道弟,可是他始终是突厥人,绝不会忘记与汉人的仇恨,那是族与族间的仇恨,没有人能化解。若我没有猜错,终有一天你们须与突利兵戎相见。” 徐子陵默然无语,石之轩的说话一针见血,充满他经岁月千锤百炼而成的智慧。 石之轩叹道:“我为何要提醒你?因为我怕你因太重兄弟之情而吃亏,唉!我要走啦!子陵保重。” 说罢就那么跨步出门,没入暗黑深处。 徐子陵掠往屋外,寒风扑脸而来,苍穹嵌满无有穷尽的星辰,蛩虫鸣唱不休,孤寂的荒原再不孤寂。 箫音再起,似有如无,与四周的秋蝉悲鸣融浑无间。随着呼呼风啸若隐若现,就像轻云遮着的明月;令人耳迷神荡的动人萧音仿似在九天外处翩翩而起,把肃杀的残秋转化为充盈生机光辉灿烂的天地,明丽的音符一时独立于天地之外,一时与万化紧密凑合。 徐子陵寻宝似的往话音起处掠去,心中诸般情绪被箫音全体没收,只剩下说不尽的温柔和爱意,石青璇的箫音有如一株神奇的忘忧草,服用后再想不起外间人世残酷冷血的战争。 徐子陵奔上一道山坡,石青璇的倩影出现在小山顶一块大石上,仿若梦境中徘徊在空山灵谷的仙子。 箫音倏然而止,石青璇生辉的美目顾盼多情的朝他看来,微笑道:“呆子来早啦!” 徐子陵来到她旁坐下,忘情地呆看着她。 石青璇上穿淡紫色的轻罗长祆,香肩搭着色泽素雅披肩以御风寒,下配杏黄色的绫罗裙子,秀外慧中的面容仍带着一贯抑压下透出来的忧郁神情,别具冰雪冷傲的美态。不施半点脂粉,可是其文静娴雅的举止,轻盈窈窕的体态,能令任何人心迷神醉。 她随手把天竹萧放在另一边。徐子陵注意到她有个随身的小包袱。 石青璇被目光投往山下起伏的小屋,香后轻启,轻柔地道:“战争是怎样子的呢?” 徐子陵想不到她有此一问,发呆半晌,苦笑道:“不知是否该向你如实道出?” 石青璇唇角逸出笑意,轻轻道:“既然可怕至令人不敢吐露,为何仍有那么多人乐此不疲?” 徐子陵叹道:“原因太复杂哩!” 石青璇朝他瞧来,美目深注的道:“子陵很疲倦,战争定把你折磨得很修哩。” 徐子陵生出投进她香怀的冲动,只有在那里他才能寻到乱世中的避难所。 石青璇续道:“人家乘船东来,大江沿岸的城镇非常紧张,人心惶惶,可是谁都不知该逃到那处去。战争的消息和谣言每天有新的花样,一时说少帅军在洛阳之战全军覆没,一时说宋缺的大军和唐军正面交锋,一时说杜伏威起兵叛唐,与窦建德夹攻李世民为你们报仇,令人不知信谁说的好。” 徐子陵心中一热,以石青璇对世事一向的不闻不问,肯这么留意战事的发展,显然是因对他的关心,忍不住问道:“青璇在担心我吗?” 石青璇淡淡道:“你说呢?”旋又忍俊不住的“噗哧!”娇笑道:“呆子!” 徐子陵心中涌起灼热的情绪,转眼又被无奈的痛苦替代,幸福的生活对他仍是遥不可及的美梦。 没有一刻他更清楚心内的矛盾,寇仲争霸天下之战令他泥足深陷,可是对石青璇的爱恋又是不能自拔。他已失去师妃暄,再不能错过眼前这梦萦魂牵的好女子。她的人就如她箫音般是这充满斗争仇恨的人海汪洋中晶莹纯净的清流、黑夜中一点永恒不灭散射的焰光,失去她他将一无所有,生命再没有任何意义。 幽林小谷的轻吻、离别,像烧红的烙印般在他心中留下永不会磨灭的痕迹,可是直至眼前并肩私语的一刻,她仍是那副似有情若无情的样儿。若他徐子陵吐露心情,她会否像她说过般消受不起,受惊小鸟般远走高飞?他是不能不顾虑她心中的感受和凄凉的往事。 石青璇优美如仙乐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道:“呆子,你心不在焉呢!” 徐子陵一颤醒来,往她望去,石青璇把下颔枕在两臂突前环抱的双膝间,整个人似嵌进夜空去,变成星夜里夺目的星辰,诡秘难测。她别过头来瞥他一眼,又重把目光投往远方星空和山峦交接处,嘴角浮现一丝他无法明白的慧黠笑意。夜色轻纱般蒙上她的娇体,既近在眼前,又似隐身在与人间有别的仙界。 徐于陵情不自禁的道:“我在想你。” 石青璇嘴角笑意扩大,化作灿烂的笑容,把她似是与生俱来的忧郁驱散,顽皮的道:“哄人的!是否正想又不敢向青璇描述的战事,你的眼睛可比你的人坦白。” 徐子陵的目光无法从她的俏脸移离,柔声道:“青璇是看到我心内的矛盾,一边是我自幼同甘共苦的好兄弟,一边是……” 石青璇坐直娇躯,转身探手把一对玉指按在他唇上,制止他说下去,顾盼生妍的美眸深深往视他的眼睛,好半晌始垂下按唇的玉手,平静的道:“夜啦!子陵到屋里好好睡一觉如何?做个乖孩子嘛!” 徐子陵仍被她以指按唇的亲匿动作震撼心神,闻言愕然道:“屋里不是只有一张榻子吗?” 石青璇露出个没好气的表情,白他一眼道:“人家还有事去办嘛。” 徐子陵心叫惭愧,不过石青璇肯让自己睡她的香榻,摆明大有情意,尴尬的道:“是我想歪啦!” 话出口立知不妥当,却收不回来。 石青璇霞生玉颊,嗔怪地瞪他一眼,垂首低骂一声:“坏蛋!” 徐子陵给骂得心神俱醉,飘然云端,男欢女爱,就该是眼前这样子,幸福从未试过离他这么接近,假如他可抛开一切,与她永不分离,人生复有何求? 石青璇又回复娴雅端庄,轻轻道:“为什么不问人家要去办的事呢?” 徐子陵生出危机的感觉,问道:“青璇要去办什么事?” 石青璇缓缓道:“我想到慈航静斋拜祭娘亲,然后回来终老。” 徐子陵不解道:“青璇离开小筑后为何不直接到静斋去?” 慈航静斋四字激起他心湖的重重浪涛,师妃暄似在触手可及处,在这时刻想起另一位令他倾心的美女,简直是不可饶恕的罪行。 冰雪聪明的石青璇若无其事,又或是看出他心内的激荡只是不加说破,淡淡道:“呆子!” 徐子陵摸不着头脑的道:“呆在何处?” 石青璇笑意盈盈没好气的道:“人家就是怕你这呆子来早了,所以特地到此留言,让你不会误会人家骗你。嘻!却想不到竟会遇上你。” 徐子陵热血上涌,剧震道:“青璇!” 石青璇俏睑泛起神圣的光辉,轻轻道:“子陵不用到这里来,因为此地再非避世的桃花源,青璇或者会回静斋陪娘一段日子。下山之日将是青璇来寻你徐子陵之时,有什么话,留到那时再说好吗?” 接着缓缓起立,一手提箫,另一手把小包袱挂在香肩上,俯首细审他的脸庞道:“每一个人都有他的负担和包袱,既抛不开更躲避不了!今晚的事冥冥中自有主张,青璇那想得到会碰上他呢?子陵请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让我们能有再见之日。子陵不用送我,把离别延期徒添感伤。对吗?” 少帅军在黎明前半个时辰发动突袭,毒烟箭一批接一批的射进三个敌方营地。冒起的毒烟迅速扩散,笼罩天城峡口外方圆一里之地,敌人立即乱成一片。战马野性大发,狂嘶乱闯,令乱势一发不可收拾。 由于不晓得毒烟能否致命,敌人四散狼奔鼠突。逃出营地,防御反击的力量彻底崩溃,应验了跋锋寒任由渔肉的预言。 埋伏的少帅军乘势在烟雾外设阵袭击,以强弓劲箭,无情地对付逃离毒烟场的敌人,狠狠打击削弱对方的斗志与实力,到毒烟消散,寇仲和跋锋寒亲率三千人组成的骑兵队,杀入敌人聚集处,纵横冲突,待到敌人四散奔逃,溃不成军,峡道处在跋野刚和邴元真率领下两千骑兵杀将出来,屈突通终下达撤退的命令,往西急撤。 寇仲与跋野刚等会合后,追杀敌人残兵十余里,斩敌过千之众,大获全胜,解去南路的威胁。 回途上,寇仲心有不甘的道:“如非李世民兵压北路,我们乘势追击,必可夺下襄阳,扭转整个形势。” 跋锋寒道:“敌人虽是伤亡惨重、可是能边进边重整军伍,是败而不乱,我们还是应放手时且放手。” 跋野刚在另一边策马缓行,同意道:“李世民大军已至,正在北路山寨部署攻势,声势浩大,山寨若被攻下,一切徒然。” 后面的邴元真道:“我们必须争取时间,在南路外建设营垒,以防再被敌人封我们后路。” 寇仲笑道:“三位所言甚是,我则是给胜利冲昏小脑袋。哈!今趟最妙是得到敌人大批战马兵器弓矢和粮食,加上运来的辎重,该足够我们吃上数年。哈!我又赚大哩!” 此时南路出口在望,唐军留下空营处处,代表他们战胜的成果。随援军来装满粮草兵器的骡车,排成长队,陆续驶进峡道,陈老谋神情兴奋的在指挥大局。 寇仲等甩蹬下马,陈老谋迎上来大笑道:“这叫天无绝人之路,我们成功哩!” 寇仲待要说话,蓦地蹄声急响,一名战士气急败坏地从西面全速策骑奔来,滚落马背,惶然报告道:“少帅不好!西面出现一支唐军的万人部队,正向我方推进。” 寇仲等人人大吃一惊。 跋野刚沉声问道:“离我们有多远。” 战土道:“离我们只有五里远。” 众人你眼望我眼,际此大战之后人疲马倦之时,实无法迎击实力雄厚的敌人。 寇仲当机立断道:“立即发动所有人手,能搬多少就搬多少进峡内。” 陈老谋二话不说,领命而去。 跋锋寒叹道:“这叫不幸中的大幸,若后军生力军来早一个时辰,就轮到我们吃不完兜着走。” 寇仲颓然道:“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千辛万苦解去南路的封锁,可是转眼间胜利的果实竟给敌人摘去。” 跋锋寒安慰道:“至少援军成功抵达天城峡,更得到敌人大批物资,我们就和李世民来个攻防战,看看大唐军厉害还是我们少帅军够硬?” 寇仲苦笑道:“尚有别的选择吗?” 胜利的喜悦,在残酷的现实下立告云散烟消,了无遗痕。 卷五十四 第九章 没有破绽 石青璇去后,徐子陵仍留在山石上打坐用功,不但真元尽复,且进入另一番新境界,心灵通明剔透,圆通自在。 睁眼时秋阳移至中天,云层厚而低,刮着西北风,令人感到残秋即逝,严冬来临。 他离开大石,走下山坡,距小屋过五百步之还隐隐感应到屋内有人。 究竟会是谁?理该不是侯希白,没十天八天工夫,他休想能办妥徐子陵托他的事。 很快他晓得答案,石之轩卓立窗后,正专情地凝视着他和石青璇谈心的大石,似是大石本身的“存在”,足值他全心全意的观赏。徐子陵感到此刻的石之轩,没有丝毫恶念。 石青璇昨夜的箫音命中这魔门第一高手的要害。 徐子陵跨步入屋,来到石之轩背后,淡淡道:“邪王既没胆量面对,为何去而复返?” 石之轩答非所问的道:“青璇的箫吹得比她的娘还要好,这是令人难以置信的神迹,没听过我绝不肯相信。就若子陵你绝不相信有人可超越青璇的箫道。那再非是一种技艺,而是音乐的禅境。” 徐子陵听得心中佩服,石之轩可能是魔门有史以来最出类拔萃的高手,杰出如婠婠者,仍没可能超越他,若非他做尽残害江湖和祸国殃民的事,满手血腥,只是他的识见,足可令人崇慕至五体投地,他对石青璇箫艺的评论,直是一针见血。 微笑道:“邪王原来一直留在附近。” 石之轩别头往他瞧来,柔声道:“现在子陵该相信我的话,若你听不出箫音的爱意,不若干脆回乡下耕田了事。” 徐子陵一呆道:“爱意?” 石之轩哈哈笑道:“原来徐子陵真是个呆子,青璇你白费心机哩!” 徐子陵骇然道:“你竟偷听我们的对话!” 石之轩毫无愧色道:“不是偷听而是旁听,但看却真的是偷看。我尚是首次看到她长大后的样子,俱备她娘所有优秀的品质,另有比她娘更俏皮的一面,使她能把秀心的优点更生动活泼的发挥出来。言归正传,你可知自己仍非青璇的知音人。” 徐子陵回复冷静,淡然道:“邪王为何如此着意于此事上。” 石之轩目光重投窗外秋意深浓的原野,双目黯然的轻轻道:“因为我希望我自己这作爹的,能为她的未来幸福尽点心力,那比统一魔门,统一天下更重要。我愿以任何事物去换取她的幸福,而你徐子陵是这世上唯一能令青璇倾心的男子,石某人这么说,子陵明白吗?” 徐子陵苦笑道:“我是首次感到你老人家字字出于肺腑,不用疑神疑鬼。” 石之轩凄然道:“青璇令我感到骄傲,我是不应该偷看她的。秀心啊!我终于要向你俯首称臣啦!你可知我输得不但心服,更非常开心。” 徐子陵愕然以对,难道石之轩生出退隐之心,又隐隐感到非是如此。 石之轩接着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叹道:“子陵可知李世民差点输掉洛阳这场仗?” 徐子陵重新感到石之轩的难以捉摸,怎会出其不意的岔往这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上,一时说不出话来。 石之轩回复绝对的平静,双目棱芒闪闪,沉声道:“李世民最艰苦的时刻,是当洛阳未破,建德南下大河的一刻,包括李渊在内,均主张李世民取消攻格计划还军退兵。只有李世民独排众议,还说谁敢再提退兵就斩谁。李世民确是不世将材,可惜出了个寇仲。” 徐子陵苦笑逍:“邪王是否错爱寇仲,从开始他便在挨揍,到今天仍没有还手之力。” 石之轩淡淡道:“因为寇仲缺乏一个显赫的出身,更欠强大的后盾和一个属于自己的雄厚班底,现在则原本欠缺这所有至关重要的条件,他已然齐备。” 徐子陵叹道:“邪王若指的是宋缺的大军和寇仲的少帅军,前者远水不及救近火,后者则在两条不同战线上挣扎求存,覆灭在即。” 石之轩闷哼一声,道:“你们是当局者迷,我是旁观者清,说到军事才能,天下谁不惧宋缺。宋缺绝不会让李世民把寇仲宰掉,他让寇仲在北方独撑大局,是要把他培养为可与李世民抗衡的超凡人物,为寇仲建立无敌将帅的声誉形像。当李世民被迫退守洛阳黄河,以宋缺的威势加上寇仲的名儿,长江两岸的城镇岂敢不望风景从,此乃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最高明策略。” 徐子陵心中翻起千重巨浪,石之轩眼光独到,识见确非他徐子陵能及。他虽想到宋缺是置寇仲于死地而后生,以他的方式栽培寇仲成材,却没想到背后有更深的用意。 石之轩续道:“当这情况出现时,将是慈航静斋直接介入到寇仲和李世民战争的时刻,因为宋缺配合寇仲,李世民只有吃败仗的份儿。那时胜负关键决定于洛阳的得失,守不住洛阳,李阀将失去天下。” 徐子陵大惑不解道:“在这种情况下,慈航静斋可以做什么?” 石之轩摇头道:“我不知道。可是梵清惠再无别的选择,因为若一旦成南北对峙之局,准备充足的颉利必乘虚而人,乱我中土,这是梵清惠最不想见的事。她教出来的好徒弟随意一着,就把我石之轩辛苦建立的大好形势扭转过来。待到我圣门千辛万苦重占上风,又被寇仲和宋缺来个大捣乱。” 徐子陵沉声道:“邪王因何要告诉我这些事?” 石之轩往他瞧来,微笑道:“现在形势发展微妙,且非在我圣门控制范围之内,子陵你更变成能影响双方的举足轻重人物。我向你分析形势,是希望子陵能置身纷争之外,陪青璇共渡避世退隐的田园生活,因为不论你助那一方,另一方将受到伤害。既是如此,何不抛开一切,掌握转瞬即逝的生命。石某人言尽于此,子陵好自为之。” 长笑声中,扬长而去。 徐子陵再次生出危机的感觉,石青璇千真万确是石之轩唯一的破绽,石之轩只偷看她一眼,“旁听”她与徐子陵的一席话,立即由盖代凶人变成不惜为女儿牺牲一切的慈父。可是石之轩同时从痛苦和内疚解脱出来,超越心障,把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所以苦口婆心的向自己提出忠告。 石之轩再没有任何破绽。 徐子陵暗叹一口气,收拾情怀,留下给侯希白的字笺,飘然去也。 寇仲和跋锋寒立在山寨外围墙头上,头皮发麻的瞧着唐军的骇人阵容。 无论他们的想像力如何丰富,亲眼目睹对方压倒性的优势却是另一回事。虽说是洛阳情况的重现,但洛阳城高墙厚,有足够应付任何攻击的防御力量,而他们所立高只两丈,阔只五尺的寨墙,实有不堪一击之虞。外面的三重壕堑,以对方的人多势众,顶多个许时辰便可填平,再不成任何障碍。 唐军兵力在五、六万人间,在山寨面对的广阔丘陵地带远近处遍设营地,连营数十里,旌旗似海,营帐如林,军容之盛,直有铺天盖地之势。 只一天一夜工夫,山寨外方圆十里的树木给砍伐清光,以之大批制造各式各样的攻寨工具。建成的云梯、撞车、挡箭运兵车、填壕的虾蟆车、投石机、弩箭机等数以百千计的推到离山寨二千余步远的前线,各种攻坚器械且是陆续有来,唐军就在车阵后轮番守卫,不怕少帅军出击。 有利必有弊,山寨易于防守,也让敌人轻易封锁和集中力量猛攻。假如后方退路没有被截断,他们至不济可成功退走,现在却成瓮中之鳖,只有力抗到底。 跋锋寒苦笑道:“你有把握穿透对方的木驴车吗?” 木驴车是挡箭运兵车的正确名称。徐子陵当日以之进行洛阳城外的越壕战,以四轮移动,状如可活动的小房屋,人字顶部为巨木所制,蒙上生牛皮,不易燃烧,其下可隐藏兵士七十余人,攻打洛阳时因受墙头巨型投石机所制,故力有未逮,可是以之攻打简陋的山寨却是游刃有余。 当撞车在寨墙撼开缺口,XX车藏的士兵可蜂拥人寨,少帅军势将完蛋。 寇仲摇头,表示无能为力,沉声道:“李小子所有部署均是针对我们的刺日与射月设计,只凭橹盾可抵得住我们从神弓射出的劲箭。” 橹盾是最大的盾,以坚厚木材制成,下有尖插,可插入泥土中,加强抵御力。把守前线的唐军正把十多块新制成的橹盾柱立前方,人则在盾后对他们耀武扬威,故寇仲有感而发。 跋锋寒狠狠道:“快想办法,否则李世民一旦发动进击,势将是雷霆万钧,昼夜不息,直至我们彻底崩溃,你再无暇想别的事情。” 寇仲苦笑道:“我的小脑袋似乎不大听我指挥。他娘的,为何李小子总像能按着我来揍的样儿?” 跋锋寒道:“因为他确是占尽优势,要什么有什么。现在我们虽是兵矢备,粮草足,城寨却挨不上多久,既不能力敌,惟有斗智。” 寇仲皱眉道:“现在摆明是打硬仗的格局,赢不了就输。嘿!我们是否可以火油弹烧掉李小子的车阵,拖他娘的几天?” 昨夜南路的战役中,他们只用毒烟箭,尚余三百多枝,五百个火油弹和八百个毒烟地炮则完封未动。不过纵使成功烧掉对方的车阵,对方在几日间可另制一批出来,所以寇仲有最后那句话。 跋锋寒仰首望天,缓缓道:“这是我们能想到的最佳办法。能拖多少天就多少天,到那时说不定会有转机,因为初冬第一场大雪即将降下,积雪的地面会对李世民的进击非常不利。” 寇仲环目扫射车阵形势,微笑道:“李小子早猜到我们有此一着,故使人在阵后严密防守,距离更远至二千余步,只要我们挥军攻阵,防守的兵员可对我们迎头痛击。幸好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就由我两兄弟亲自出击,把火油弹缚在箭上点燃后以神弓射出,来个远距离破敌如何?” 跋锋寒露出笑意,道:“好计!原来多活几天竟能令人这么欢欣兴奋。” 寇仲笑骂道:“你奶奶的熊,我寇仲绝不会输的,单是毒烟箭、火油弹和毒雾地炮足可令我们挨到下大雪的时刻。希望你老哥看天的本领确有作我师傅的资格,我便没有看到快将下雪的把握。” 麻常此时来到两人旁,道:“封锁南路出口的唐军证实是由王君廓指挥的部队,屈突通重整阵脚后,与王君廓联手把守南路,兵力达二万之众。” 寇伴哈哈笑道:“李世民以近十万兵来对付我不足万人的部队,我们足可自豪。陈公在那里?” 麻常忧心忡仲的目扫寨外军势鼎盛的敌人,答道:“谋老在设法加强峡南的防御,虽说敌人不敢攻入峡道,我们小心点总是好的。”说罢欲言又止。 跋锋寒讶道:“到这时刻大家生死与共,尚有什么是不能启齿的?” 麻常道:“我怕敌人用火攻。” 寇仲和跋锋寒摸不着头脑,破寨容易烧寨难,均不明白麻常为何有此恐惧。 麻常解释道:“严格来说应是烟攻,这天气一是吹北风西北风或东北风,只要敌人在近处燃烧木材,浓烟会随风势送入寨内,充塞峡道,那时我们只有冒险突围,这和送死全无分别。”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你的担心很有道理。” 麻常道:“若在燃烧的火堆倾入砒霜一类毒物,杀伤力将更厉害。” 跋锋寒一震道:“麻将军能想到此法,人材济济的李世民当然不会忽略,确是令人非常头痛的问题。” 寇仲道:“说不定砒霜正在运来此处的途上,我们必须想办法应付。” 麻常提议道:“峡道还有办法可想,只要使人封闭峡道,由于烟雾往高处升走,可保峡道无恙。问题是山寨之外毫无阻隔,敌人乘烟雾进攻,我们肯定要吃不消。” 纵使全军可躲进峡道避烟,但山寨势被夷为平地,那不如趁早逃走。 寇仲沉吟道:“情况仍未至那么恶劣吧?我们可在烟雾掩来之际在寨外遍置毒烟地炮,乘势反击,说不定可占点便宜。我和老跋都不怕毒烟,问题是峡道外的人如何避烟,这方面陈公必有办法。” 跋锋寒目光投往寨外连绵数里的车阵防线,回复冷静,从容道:“若李世民用火攻,先决的条件当是守紧车阵前线,若我们能大破他这道防线,烟攻的杀着便须押后。” 麻常讶道:“如何破他们的车阵?” 寇仲解释一番,道:“事不宜迟,麻将军立即去挑选一批精锐箭手,为我和老跋作掩护,人黑后我们立即行动,烧他娘的一个痛快。江南的火器岂是易与,我就给李小子来个下马威,让他晓得我寇仲不是好惹的。” 跋锋寒道:“看形势李世民当于明早开始攻寨,所以今晚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麻常领命去后,跋锋寒笑道:“人材便是人材,麻常不但有胆有色,且思虑缜密,可委重任。” 寇仲欣然道:“他能为我所用,是我的福气。” 两人仔细商量今晚行事的细节时,陈老谋匆匆赶至,神情兴奋的道:“区区小事,包在老夫身上。” 两人大喜,连忙问计。 陈老谋露出尊敬神色,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道:“这是鲁大师战争卷第五章防毒烟术中提及的方法,就是以布造成圆筒,内以木架撑开,段段接合,一端通往毒烟不及地方,另一端通往密封房子,此房子非是完全密封,而是有出气口,一边以鼓风机把清新空气贯进长筒,输人新鲜空气,另一端亦以鼓风机把毒气排出,兼可防止毒气入屋。排气屋有现成的可用,就是我们的主楼,略加改装使成,圆筒制作简易,加上我们人手充足,明早可以交货。” 寇仲喜道:“请陈公立即去办妥此事。” 陈老谋昂然去了。 寇仲一把搂着跋锋寒肩头,道:“能多活一天便一天,唉!为何仍不见子陵踪影,有他在,我更有把握打这场仗。” 卷五十四 第十章 潦倒街头 徐子陵戴上弓辰春的面具,在黄昏时份进入襄阳城。 襄阳城城防非常紧张,只在早午晚各开放半个时辰,没有通行任者一律被拒入城,幸好徐子陵冒充马球高手匡文通的伪证犹在,顺利过关。 城内城外,均弥漫战争的紧张气氛,十多营唐军驻扎城外,人城门后,宣布于时起戒严的告示张贴在当眼处,主要街道设有关卡,抽查来往行人。唐兵见徐子陵没有武器随身,打扮得像文质彬彬的世家子弟,没有刁难他。 徐子陵非是要找寻刺激,特地到这后室的军事重镇来冒险,实情是要打探寇仲的消息,因没有比这四通八达的大城市更为适合的地方。 他先找客栈落脚,梳洗后到街上为自己买两套较惯穿的粗布麻衣,包括能御寒的背心棉袄,这才挑最具规模的酒家晚膳。 二十多张桌子只有七、八台坐有客人,冷冷清清的,幸而其中五台的食客谈的都是与战役有关的话题,不离窦建德兵败身亡,洛阳失陷和唐军与少帅军的冲突,可惜各人的消息均是道听途说而来,夸张失实。到徐子陵撑满肚皮准备离开,仍听不到较有根据的讯息。 此时酒馆大门外实传来喝马声,徐子陵目光投去,两名伙计正把一个蓬头垢脸,衣衫破烂像乞儿般的高瘦男子粗暴地推出门外,其中一名伙计粗话连珠爆发,怒喝道:“我操你十八代祖宗,上趟的酒钱尚未清还,如今又来捣乱,打得你不够吗?” 另一台客人笑道:“疯子真不简单,无论打得他多么厉害,过两天又像个没事人的。” 徐子陵却是全身剧震,霍地立起,喝道:“让他进来,他是我的朋友。” 全场愕然。 两名伙计同时回过头来,上下审视徐子陵,显然心中不忿,要杆秤他的斤两。 “啪!” 徐子陵随手取出一两金子放在台面,沉声道:“我‘太行双杰’匡文通可不是好惹的。莫要敬酒不喝喝罚酒,你若不识我,可到长安打听一下。哼,这锭金子就当是为我的朋友清偿酒债和今天的酒饭钱。” 两名伙计登时软化,在两边让开,高瘦男子脚步不稳的跌撞入门,似是丝毫不知徐子陵为他解围,在入门第一张台坐下,拍台哑声道:“拿酒来!” 徐子陵瞧得心酸,不理两名伙计争着拿金锭,先喝道:“给我拿最上等的酒送去。”然后到高瘦男子旁坐下,低声道:“阴兄!是我!是徐子陵!” 像乞儿般落泊潦倒的男子竟是在龙泉别后不知所踪的阴显鹤,那还有半点“蝶公子”原来的风范,不但失掉佩剑,头脸青肿处处,显是给人狠揍多顿。 阴显鹤闻言一震,回复少许神智朝他瞧来,眼神散而不聚,一片茫然。 徐子陵探手过去,抓着他沾满泥污的手,输入真气,发觉他经脉杂气乱窜,分明是走火入魔的情况。 徐子陵明白过来,阴显鹤是因妹子阴小纪大有可能沦为娼妓,无法接受这残酷的事实,加上过度酗酒,终于出岔子。 此时伙计恭恭敬敬的搬来大坛的汾酒,又为两人摆置饮酒器皿,大爷前大爷后的叫个不停,然后知机退开。 阴显鹤要去拿酒,徐子陵低声喝道:“小纪成功逃出魔掌哩!” 阴显鹤剧震,双目神采稍复,盯着徐子陵。 徐子陵把握时机,加紧用功,助他在经脉内乱窜的真气重拾正轨。 阴显鹤颤声道:“小纪?” 徐子陵暗叫侥幸,心病还须心药医。若非他从韩泽南夫妇处得到有关阴小纪的确切消息,这刻便不能双管齐下,令阴显鹤神识回复过来。 道:“阴兄!小弟是徐子陵,这副脸目是假的。” 阴显鹤眼神不住凝聚,皱起眉头喃喃道:“徐子陵…徐子陵…”,忽张目四顾,骇然道:“这是什么地方?” 徐子陵放开他的手,如释重负的吁出一口气道:“阴兄复原哩!万事可放心。” 寇仲等人在山寨内枕戈蓄势。 经与跋野刚、邴元真、麻常、王玄恕等仔细研究,一致决定大举出击,以挫李世民的锐气。 手下正为寇仲穿上宣永请专人为他打制的战甲,小鹤儿的声音在他旁响起道:“大哥定是仙界来的天将。” 寇仲此时才有空想到她,且要由她提醒,暗责自己满脑子杀人放火,粗心大意,又想起若山寨被破,小鹤儿命运堪虞,笑道:“小妹子到我面前给我看看。” 四周手下大感愕然,始晓得小鹤儿是女穿男装。 小鹤儿粉脸通红来到他身前,又喜又嗔道:“大哥揭穿人的秘密。” 寇仲歉然道:“是大哥疏忽,不过丑妇终须见家翁,何况妹子长得这么标致?小妹子有没有兴趣留在我少帅军玩儿。” 小鹤儿忘记羞窘,雀跃道:“我可以替你作什么事?” 寇仲召人捧来无名,道:“这是我们少帅军在天上的眼睛,它的安危关乎全军的存亡,以后交由妹子照顾它。” 小鹤儿不但丝毫不惧无名凶猛的形相,见寇仲爱怜地轻抚它背上闪亮的棕灰色羽毛,低声道:“我可以摸它吗?” 寇仲长身而起,与她走到一旁,传她驯鹰饲鹰之法。小使儿冰雪聪明,迅快领会,且是爱不惜手。 寇仲见无名对她没有反感,把无名交给她,回去与跋锋寒等会合,准备出发。 王玄怒牵着两匹马来到两人旁。低声道:“玄恕会守稳山寨,祝少帅旗开得胜。” 寇仲道:“记紧照顾我们的小妹子。” 王玄恕不知为何,俊脸微红,点头答应。 寇仲和跋锋寒踏蹬上马,并骑往寨门驰去。 三支各二千人的部队,分由邴元真、麻常和跋野刚率领,正在寨门后空地严阵以待。 天色渐暗,山寨内改以火把照明,红红燃烧的火焰,在寒风下闪烁窜动,更添战争杀伐的气氛。 其中两军由矛盾兵、箭手和骑兵组成,前者千人,后两者各五百,仍以防御为主。 寇仲一声令下,战鼓齐鸣,寨门张开,寇仲高呼道:“儿郎们!今晚我们就给点颜色他们看,令他们晓得我少帅军的厉害。” 三军和营寨的守军同声呐喊,士气昂扬。 寇仲哈哈一笑,与跋锋寒领先驰出寨门。 敌阵方面号角声起,蹄声轰鸣,显是李世民作出反应,调动军队,从事部署。 在客栈的房间,回复神智的阴显鹤困扰的道:“我最后记得的事,是坐船往长安去,怎知竟会糊涂的逛到这里来,唉!” 徐子陵安慰道:“一切已成过去,阴兄不用放在心上,阴兄先洗澡,换过衣服,我们再好好说话。” 阴显鹤在椅内发呆片晌,摇头道:“不!我们立即到巴东去,我要亲自问清楚小纪的事,看会否弄错。” 徐子陵明白他的心情,道:“城门现已关闭,明早城开我们立即赶往巴东。” 阴显鹤道:“城门关上我们可以攀墙走,谁敢阻止我就杀谁。” 徐子陵拿他没法,暗忖要去与寇仲会合一事宣告泡汤,苦笑道:“阴兄洗澡换衣后,我们立即上路,这样行吗?” 阵雨后战。 麻常的中军、邴元真的左翼军和跋野刚的右翼军,通过临时的壕桥,在壕堑外结阵。 十二座壕桥是陈老谋以半天时间赶工完成,以木板制成长而宽的桥面,下装车轮,推入壕中,以下方巨型的车轮为支持,承受桥面压力,令己军可迅速越壕。随援军前来的一千辎重兵成为陈老谋工事兵的生力军,人手足够下,陈老谋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布好阵势后,左右翼军往前推进,至敌人车阵前线千步外停止,结成偃月阵,最前方的矛盾手往左右弯入,千人分作三排,形成足可抵抗敌骑冲击的防御,五百箭手位于其后,在保护下作远距离拒敌,后方的骑兵负责应付侧攻的敌骑,阵式以防守为主。麻常所率三千人,全是轻骑兵。 跋锋寒和寇仲甩蹬下马。另有一组五十人的精锐飞云卫,负责供应火弹和燃点药引。 李世民方面不敢怠慢,三队各五千人的步兵箭手,在车阵前布防,分由罗士信、史万宝和刘德威三人领军,只要推前二百步,双方可以箭矢互射。唐军对寇仲和跋锋寒显然顾忌甚深,被其刺日射月的长距威胁所慑,前两排用的都是柱地的巨型水橹盾。 李世民与诸将在车阵后布下五组轻骑兵,每组三千人,随时可从车阵缺口冲出,投入战场。 若寇仲方没有非常手段,与这么军力占尽优势的唐军交锋,对方又有源源不绝的后援部队,必败无疑。 把守山寨的王玄恕一声令下,一队五百人的箭手冲出山寨,驻守三道外壕桥。 此时号角声起,唐军车阵外三支五千人的盾矛兵和箭手,在战鼓声中,步伐一致的向少帅军作缓慢而稳定的推进,威势慑人至极。 寇仲和跋锋寒待敌人推进近至理想位置,同时拿出刺日射月两神弓,左右忙把燃着的火弹挂到两人箭上,勾子当然由陈老谋督制。 “嗖!嗖!” 两箭离弓射上高空,火弹火花四溅,划过空中蔚为奇观,却非投向逐渐迫近的敌人,而是射进车阵中。 “砰!砰!” 烧爆竹般的两声鸣响,跋锋寒的火弹在车阵上方爆开,一团团的烈焰雨暴般往车阵和守阵的唐兵洒下去,覆盖的范围达方圆两、三丈。 寇仲的火球则落到一台投石机才爆炸,登时把投石机和附近两辆撞车卷入烈焰中。 被烈焰波及烧灼的唐兵嚎叫倒地,另两个火球又从寇仲和跋锋寒的神弓射出,找寻车阵新的目标。 车阵内外的敌人怎想得到有此能于千步外袭敌的厉害火器,登时阵脚大乱,仍在推进的三支唐军更是进退两难。 寇仲的火弹改向推进的敌人投去,跋锋寒则专责对付车阵,一时烈焰处处,火头四起。 邴元真和跋野刚见机不可失,连忙挥军进击,麻常的军队亦如前推进,在寇仲后方布阵以待。 火弹不住划破黑夜,连珠不绝的投往目标。 车阵已有多截在熊熊燃烧,除有波及全阵之势。李世民当机立断,命人把未被波及的车队移后,又令三支步军撤回阵内,改由机动性强的左右两队三千人组成的骑兵队出击,自己则留后稳住阵脚。 邴元真和跋野刚不敢追击,后撤到寇仲和跋锋寒左右两旁,结阵迎敌。 “砰!砰!” 两个火弹在右方冲来的敌骑前阵爆开,火球雨点般洒下,最前方的十多个骑兵立成火人火马,东倒西歪,仆在地上,后方骑兵收势不住,撞入烈焰中,一时人嚎马嘶,惨况令人不忍卒睹。 邴元真和跋野刚先后大喝道:“放箭!” 箭矢一排排从矛盾手后射出,无情地攻击敌骑。寇仲和跋锋寒收起宝弓,飞身上马,领着麻常的三千精骑,杀将过去。 天明时分,徐子陵和阴显鹤抵达巴东城外,均是困乏不堪。 城门尚未开启,聚满等待入城的商旅和赶趁么集的农民。即使以阴显鹤的心切入城,仍感到应多付点耐性待城门开启,而非立即攀墙入城。 徐子陵怕有人认出他,招致不必要麻烦,戴上弓辰春的面具,与阴显鹤在官道旁等候。 蹄声骤起,一群劲装武士沿官过驰来,一派横行霸道的作风,大声叱喝行人让道,有人动作稍慢,带头的骑士立把马鞭挥扬头顶,发出呼啸破风声。充满威吓的意味。本是挤在城门前轮候人城的人群忙惊进一旁,形势颇为混乱。 徐子陵看到马儿,首先被勾起惨死战场的爱马万里斑的思忆,悲从中来,黯然神伤。接着目光上移,不由心中一震,忙别转虎躯,不让对方看到他弓辰春的尊容。 那十多名武士尚未抵达城门,守在城楼的将官早下令开城,放下吊桥,任这队骑兵长驱直进,又把误以为可随之人城的人赶出来,再拉起吊桥,惹得一阵鼓噪不满的怨声。 阴显鹤讶道:“子陵是否认识这批人?” 徐子陵道:“我认识领头的两个人,是李建成的心腹爪牙尔文焕和乔公山。只不知他们为何会到这里来?” 他虽说出疑问,心中隐隐想到与梁舜明从海沙帮接收的另一批火器有关连。但因知阴显鹤此刻心神全放在乃妹身上,所以把心事暗藏。 巴东城是杜伏威的地盘,这个老爹虽向唐室称臣,却绝不会与他鄙视的李建成勾结,故而大有可能是巴东城的守将与李建成暗中有来往,遂提供某种方便给尔文焕和乔公山。 只要查出巴东城由杜伏威那一员将领主持把守,可警告老爹,让他心中有数。 蹄声再起,一辆马车沿官道缓缓开至。 徐子陵心想又这么巧的,驾车者赫然是侯希白和久违的雷九指。 徐子陵拉着明显鹤,迎上马车,侯希白和雷九指骤见徐子陵出现眼前,差点要揉眼睛。不敢相信。 马车往一旁停下,两人跳下马车,满脸疑问。 待徐子陵介绍两人认识阴显鹤后,侯希白再忍不住,问道:“子陵竟复原哩!真叫人难以相信,青璇终于来了吗?” 徐子陵道:“不但功力尽复,且大有突破,至于个中情况,则是一言难尽,可否容后细告,眼前头等大事,是先弄清楚韩夫人所说的阴小妹,是否确是阴兄的亲妹子。” 又向阴显鹤道:“这位雷大哥就是小弟曾向阴兄提及熟悉香家的人,有他出手帮忙,没可能的事也会变成可能。” 雷九指怎想得到一向沉默寡言的徐子陵甫见面即给他大笠高帽子,高兴得合不拢嘴的笑道:“阴兄放心,无论南帮北会,各地大少帮派较有头面的人多少和我有点交情,办起事来很方便。巴东帮的龙头便曾和我喝过酒赌过几手。大家兄弟,阴兄的事就是我们的事。” 阴显鹤似乎对这类江湖豪语不感兴趣,紧皱眉头仍深镇不放,木然道:“城门开哩!” “轧轧”声中,吊门再次放下来。 不知如何,徐子陵心中忽然涌起危机即临的预感。 卷五十四 第十一章 意外发现 寇仲和跋锋寒是最后两个退返山寨,所有壕桥全陷于烈焰中,李世民亦鸣金收兵,接近外堑的部份战场仍隐见紫色的毒烟雾,随风迅速消散,死伤者被带回双方阵内。 两方互有损失,唐军死伤者数目近千,是少帅军十倍之上,算是寇仲狠胜一场,先拔头筹。 当两队唐军骑兵冲击两翼,掩护三队已形溃乱的步军后抗时,寇仲方面邴元真和跋野刚的矛盾手和箭手组成的兵阵早守稳阵脚,不让敌人攻往壕堑的一方,而由寇仲与跋锋寒、麻常率领的三千精骑闪电出击,冲散和切断敌人,且不断来回冲杀,掩击的唐军立告不支,李世民见势不妙,亲率玄甲精兵和另两个轻骑部队合共九千人,冲出被焚毁大半的车阵,排山倒海般杀过来,同时下令在战场上被杀得叫苦连天的骑兵撤退。 寇仲深悉玄甲精兵的实力。若与之正面交锋,必是苦战之局,待等到罗士信等的过万步军重整阵脚,投人战场,己军必败无疑。幸好他早有计划,立即全军移障,把毒烟地炮放满地上,然后在地炮阵后严阵以待。 李世民那想得到他有此一着,三支骑兵旋风般冲入地炮阵,立时“砰膨砰砰”之声大作,毒烟四起,把唐军前锋骑士陷在紫色毒雾里,战马首先抵受不住,发疯的跳蹄乱跳,骑士纷被抛下马背,人马均吃尽毒烟的苦头。 少帅军以千计的劲箭一排排的分从两翼射出,对再无还手之力的敌人无情杀戮,情况惨不忍睹。 李世民无奈下敲响后撤的锣声,本是以旋风般气势如虹的杀来,落得黯然收兵的结果。寇仲见好就收,有秩序的返归山寨。 寇仲和跋锋寒并骑进入寨门,从战场凯旋回来的和留守战士欢声雷动,齐呼少帅万岁,为赢得漂亮的一仗喝采呐喊,士气腾升至沸点。 小鹤儿不知从何处扑出,欢迎两人,兴奋得粉脸通红,高嚷道:“大哥真威风,外面那些坏人都不是大哥对手。” 寇仲和跋锋寒甩蹬下马,相视而笑。 寇仲向小鹤儿微笑道:“他们不是坏人,却是我的死敌。” 陈老谋、王玄恕、白文原上来祝贺。 邴元真和跋野刚立下大功,更是神情兴奋。这场胜利得来不易,虽未能对唐军造成根本的伤害,却严重打击对方士气,阻延唐军发动攻寨的时间,至关重要。 寇仲伸个懒腰,道:“我们先要好好睡一觉,这处交给白将军负守卫全责,玄恕可带小鹤儿去玩耍儿。” 王玄恕俊脸立即刷红,一时呐呐无言。 小鹤儿兴奋的道:“有什么地方好玩的?” 王玄恕以蚊蚋般的声音道:“少帅有令,我就带你去看山峡内的小瀑布。” 众人这才察觉到王玄恕和小鹤儿间的微妙情况,不禁互视而笑。 寇仲开怀笑道:“玄恕放心领我小妹子四处观光,如此长达两里的峡道天下罕见,必是奇景处处,想不到在战场上不但有瓦遮头,更有景可游可赏,上天真的待我们不薄。” 跋锋寒首度上下打量小鹤儿,微笑道:“小鹤儿的长发乌黑闪亮,何不到清泉处畅快梳洗,必是趟动人的享受,也可让玄恕看看你长发垂肩的俏女儿家样儿。” 小鹤儿终领悟众人在打趣她和王玄恕,嗔瞪跋锋寒一眼,又不自禁的扯上王玄恕战袍衣袖,低声道:“我们去玩吧,不要再理会他们。” 陈老谋怪笑道:“主楼内有干毛巾,玄恕勿忘记携带。” 王玄恕逃命似的和小鹤儿一溜烟跑掉。 寇仲瞧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摇头叹道:“战场上是可发生任何意想不到之事的!我们的火器剩下多少?” 陈老谋如数家珍的答道:“刚才没再用过毒烟箭,技枝原封不动,火油弹剩下三百二十个,地炮损耗较大,目前数量不到三百。” 跋锋寒道:“这该足够我们抵挡另一趟李世民全军出动的猛攻。” 陈老谋道:“就算李世民早前想不到烟攻之术,这回被我们的火器提醒。且建造另一批攻城器械须时,不怕我们的毒烟火弹,所以最便宜的方法莫如烟攻,幸好我们有防范之法,假若运用得宜,说不定可带来另一次巨大的胜利。” 跋野刚沉声道:“我们不可放过任何致胜的机会,因为我们资源有限,损失无法补充;敌人却有用不尽的资源人力,我军一旦土气低落,情况将不堪设想。” 寇仲仰首望天,道:“希望大雪会在几日内从天而降,否则若是下雨而非下雪,我们的处境将非常不妙,老跋你有把握吗,倘真个下雨,我们什么火油弹也难起作用。” 跋锋寒苦笑道:“我不是神仙,怎知下那样东西?” 寇仲笑道:“那即是要看老天爷的意旨,所以不用费神去想,只须作好一切准备。我要为阵亡的兄弟举行一个简单而隆重的祭礼,此事由文原去办,我还要亲自问候受伤的兄弟,昨晚是悠长的一夜,感觉上却似眨眨眼便过去。真矛盾。” 一队三十人的巴东守军从城门驰出来。粗暴地驱赶抢着人城的人,然后列队两旁,似在为将要出城者开路。 尔文焕、乔公山原班人马策骑出城,中间多出一辆廉幕低垂,透着神秘意味的马车。 徐子陵一把扯下面具,沉声道:“韩兄夫妇大有可能在马车内,我们途上劫车救人。” 尔文焕等昂然在四人身旁增速驰过,扬起没空泥尘。 阴显鹤道:“我们追!” 徐子陵知他心焦至失去一向的耐性,拉着他道:“待他们走远些,我和阴兄希白追上立即动手,雷九哥驾车跟来。” 雷九指认得是尔文焕和乔公山,冷然道:“下手不要容清,最好顺手宰掉李建成这两头走狗,真想不到李建成竟公然为香家办事。” 徐子陵道:“李建成不但与香家勾结,还搭上赵德言。我们去!” 寇仲步入帅房,缓缓关上房门,到床沿捧头躺倒,他坐的是山寨内唯一的床,是陈老谋特地为他制造。 躺在床上另一边的跋锋寒勉力坐起来,道:“想什么?” 寇仲回头瞥一眼,苦笑道:“你好像没有脱鞋子。”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你还有心情计较脱鞋子或不脱鞋子?这是目下最该采用的办法,待我们从厚载门再入洛阳时,才考虑脱鞋的问题吧!” 寇仲呻吟道:“你认为我们会有那么的一天吗?” 跋锋寒沉吟道:“若是下雨而非下雪,李世民冒雨进攻,我们的毒烟火弹将无所施其技,那重返洛阳的事可能永不会发生!” 寇仲叹道:“天上积的究竟是他奶奶的什么云。” 跋锋寒苦笑道:“是既可能下雨也可能是降雪他奶奶的乌云,天气说冷不冷,似仍未至于下雪,我们要作好准备。” 寇仲淡淡道:“是否该每位兄弟供应一个雨笠呢?” 跋锋寒捧腹苦笑道:“你这小子!真有你的。” 寇仲连靴往床上躺下,双目却是神光闪闪,缓缓道:“纵使下雪又如何?火器不足半天便会用光,始终要靠真刀真枪和李小子对着来干。火器只能在某种特定的形势下取巧占点便宜,我们始终要靠实力。他娘的!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接着土来木克、木来火烧,他娘的!咦!我们似乎漏一招。” 跋锋寒讶道:“不是所有应做的事我们全做足吗?” 寇仲道:“这招叫檑木阵,我们有大批砍下的木干,只要搬上城头往下丢,滚落斜坡,你说威力是否够厉害呢?” 跋锋寒精神大振道。“这确是奇招,如此简单为何没有人想过?” 寇仲道:“因为我们以为自己在守洛阳城,洛阳城外没有斜坡,木材在四面被围的情况下又比黄金珍贵。但在此时此地这擂木阵法却不怕雨淋,方便有效,只要在寨外斜坡推下几百根本头,李小子即使能成功越境,也过不了这擂木阵,木头晒乾后又可烧他娘一个痛快。哈!这叫天无绝人之路,只在你是否肯动脑筋。” 敲门声响。 有手下在门外高声道:“亲告少帅!白将军着小人来报,唐军开始在寨外堆积木柴枯枝。” 寇仲哈哈笑道:“通知白将军,唐军点火时才来唤醒我吧!” 又向跋锋寒叹道:“杨公曾说过,在战场上不能安眠的人均非称职的主帅。唉!杨公若仍在我身旁,那有多好呢?” 徐子陵、阴显鹤和侯希不理途人惊讶的目光,往目标追去,从巴东到灌水的主码头只有里许远,若被尔文焕等先一步登船,又或与另一批敌方的人马会合,他们便要大费周张。倘若能在中途截着马车骑队,则肯定可吃硬对方。 前方尘土飞扬,蹄音嘀哒。 徐子陵心中刚想到加速,人已超前而出,意到气到,行云流水的迅速缩短与护后两骑的距离,最精采处是衣地贴体不扬,把破风声减至最低。 侯希白和阴显鹤一先一后提速追至,前者落后过丈,而阴显鹤在徐子陵发动攻击时,仍在两丈开外。 两敌背心分别被徐子陵凌空踢中,若非他宅心仁厚,保证可把两敌立毙脚下,这刻只是经脉被封,倒身下马。 众敌骇然回头张望,徐子陵脚点其中一匹战马马背,腾空而起,往马车厢顶投去。 尔文焕大喝道:“何方小贼?竟敢劫老子的车,杀无赦!” 敌方骑士纷纷拔出兵器,冲前反击,在马车两旁的骑士同时跃上车顶,夹攻徐子陵,显露不凡的身手。 他们任何一人行走于江湖上,都称得是一流的好手,可是比之名震天下的徐子陵却是差得远,一个照面便给击落地上,不但没机会踏足车顶,还不晓得对方以什么手法击败自己,且着地后再爬不起来。 尔文焕和乔公山此时才发觉除车顶的敌人外,尚有两人衔尾杀至,他们均未见过徐子陵的真面目,认不出是他。但侯希白在长安则是无人不识,尔乔两人曾多次与他碰头,见来敌之一是他,立即色变,晓得不妙。 侯希白潇洒如散步的直追上来,美人扇“喳”的张开,摆出扇凉的优闲动作,笑道:“尔大人乔大人你们好,也只有你们这两个目中无人的敢叫徐子陵作小贼,佩服佩服!” “当!” 美人折扇挡着一名骑士回手斩来的一剑,施展绞劲,敌人立即长剑脱手,远远掉进路旁密林内去。 修呼声起,另一名骑士被用显鹤以精妙绝伦的手法硬夺佩剑,更被扯断肩胛骨。 此时徐子陵跃坐于御者旁边的空位,那御者尚未有机会出手,被他一肩撞得横跌离座,滚倒地上。 徐子陵勒马收缰,逐渐拉停马车。 尔文焕和乔公山听得徐子陵之名,脸上血色尽褪,前者大喝道:“扯呼!”竟不理伙伴,快马加鞭的朝淮水方向逃去,尚未被击倒的七、八名大汉见头子如此窝囊,那敢逞强,转眼逃个一干二净。 马车冲前七、八丈后缓缓停下。 侯希白抢到车门前,一把拉开,双目露出不能相信的神色,吃惊道:“竟是云帮主!” 寇仲和跋锋寒卓立墙头,壕堑外的平原上三座堆得小山般高的木柴枯枝熊熊燃烧,送出滚滚浓烟,随风送来,把山寨陷进令人呛塞窒息的烟雾中。 少帅军全避进峡道和主楼内。 唐军在火堆后布成阵势,等待攻击的最佳时机。 两人却是神态从容,丝毫不在意扑面而来的火屑浓烟。 跋锋寒微笑道:“少帅的刀法大有进步,已达刀意合一的至境。” 寇仲伸个懒腰,望向烟雾中疑幻似真的跋锋寒道:“你才真的厉害,在战场上你生我死时,仍有余暇留心我的刀法。不过我的井中月早超越刀意合一,而是臻至刀即意,意即刀的境界。到最近我始明白宋缺说的‘舍刀之外,再无他物’的含意。” 跋锋寒雄躯一震,低声念两遍后,迎上寇仲目光,道:“究竟有什么特别意思?” 寇仲露出笑意,道:“就是真的‘舍刀之外,再无他物’,连自己也不存在,只有刀,刀就是一切。当时宋缺还说你明白时就是明白,不明白就是不明白。哈!可笑我那时还以为明白,到今天才知自己那时明白个他奶奶的熊,根本是不明白。” 跋锋寒露出深思的神色,摇头道:“你有否夸大?这是没有可能的,你若思索,自会感到‘我’的存在。” 寇仲正容道:“真的没有半点夸大,刀就是我,我就是刀,刀代替我去感应、去思索、随机而行,因势变化,个中微妙处,怎都说不出来。” 跋锋寒点头道:“你这境界的体验,对我有很大的启发,刀即意,意即刀。” 一阵长风吹来,浓烟卷舞,对面不见人影,待烟雾用散,跋锋寒再现眼前,寇仲欣然道:“趁尚有点时间,你可否续说故事的第二回。” 跋锋寒不解道:“什么故事的第二回?” 寇仲若无其事道:“当然是巴黛儿和你老哥缠绵悱恻的动人故事。” 跋锋寒没好气道:“去你的!老子早破例向你说出童年痛心的往事,可是你觉不满足?对不起!这方面兄弟可没得通融。” 寇仲笑骂道:“我是关心你哩!好心遇雷劈。”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每一个人心中也有不愿说出来的秘密,更何况我描述得如何详细,亦只是真实过程中被我主观扭曲挑选的部份。试试告诉我你和宋玉致或尚秀芳间的事,其中定有你不愿吐露的一面。” 寇仲为之哑口无言,与两女间的事,很多确不愿想起,不想提及。 跋辣寒苦笑道:“明白吗?” 寇仲以苦笑回报,颓然道:“明白啦。” “咚!咚!咚!” 战鼓声起,浓烟后传来人声和车轮声,唐军趁山寨仍是烟锁雾困的时刻,进行填壕的工作。 寇仲取出刺日弓,沉声道:“看看我洞意,意即箭的功夫,请老跋为我挂上和燃点火油弹如何?” 卷五十四 第十二章 势不两存 徐子陵扣响院门门环,叹道:“韩兄请开门,是徐子陵。” 急促步音响起,门开,露出韩泽南慌张的脸容,道:“不好哩!我们恐怕被发现了,这两天屋外还有生面人逡巡。” 徐子陵让开身躯,指着横躺在阴显鹤脚下的两名大汉道:“是否这两个?” 韩泽南愕然瞧去,阴显鹤高躯下俯,两手分抓两汉头发,扯得他们脸向韩泽南。 韩泽南一颤道:“没见过这两个人。” 徐子陵心中一沉,向阴显鹤道:“麻烦阴兄把他们藏在院内。”接着跨槛进院,偕韩泽南往屋门走去,道:“我们立即上路,幸好我们来得及时。” 韩泽南道:“我们原准备今晚趁黑出城,有徐兄帮忙,内子可以放心多哩!” 白小裳启门迎接,喜上眉梢,小杰儿长高不少,依在娘身旁好奇地看看徐子陵,又偷看拖着两汉到外院一角的阴显鹤,并没有露出丝毫害怕的神色。 徐子陵见厅内台上放着两大一小三个包袱,晓得他们整理好行装,一把抱起小杰儿,笑道:“上趟没见着你,小杰儿好吗?” 小杰儿亲热的搂上他颈项,兴奋道:“你就是那位弓叔叔变的吗?爹娘说有叔叔在就不怕给坏人欺负,外面那两个坏人被叔叔捉住的吧?” 徐子陵爱怜地抚他小脑袋,向韩泽南白小裳道:“有马车在城外等候,我们立即走。” 韩泽南和白小裳目光投往出现门后的阴显鹤。 徐子陵道:“这位是阴小纪的亲兄,嫂夫人请向阴兄描述小纪的样貌特征。” 白小裳沉吟片响,道:“印象中最深刻的是小纪左臂上有个指头般大的浅红色胎记,还有对大而明亮的眼睛!” 阴显鹤早泪流满脸,颤声道:“真的是小纪!真的是她!” 徐子陵道:“我们离城再说,敌人不敢动手,只因顾忌嫂夫人的武功,我们刚才下手制服监视的人,恐怕已打草惊蛇,所以必须立即走。” 徐子陵抱着小杰儿,阴显鹤一人包办两个大包袱,与韩泽南夫妇匆匆上路。当转人通往城北的大道,立感气氛异样,午后时分该是人头涌涌的街道,竟不见行人。 阴显鹤移近徐子陵道:“看似颇为不妙!” 另一边的韩泽南惶恐道:“试走另一边城门好吗?” 徐子陵道:“另一道城门将毫无分别。对方显然有高手在后面主持大局,而巴东城的守将则与对方一鼻孔出气。” 白小裳比韩泽南镇定,轻轻道:“巴东城的太守叫张万,人人都知他贪赃枉法,唯一的本事就是拍杜伏威的马屁。” 徐子陵把小杰儿交给白小裳,笑道:“这就成哩!我们仍由北门出城,看看谁来拦截我们。” 阴显鹤不解道:“敌人既有张万站在他们一方,为何不趁早动手?” 徐子陵道:“所谓家丑不外扬,自家事当然最好是自家来处理。但现在见形势危急,己方高手仍在途上,只好买通贪官来对付我们。” 阴显鹤叹道:“刚才我们一时大意,走漏了对方的探子。” 徐子陵道:“走漏的人藏身对面的房子,我还以为是好奇的邻居,没有在意。” 城门在望,忽然叱喝声起,城门关闭,城墙上箭手现身,大街两旁店铺拥出以百计的巴东兵士,前方把门的数十守军则从门道冲出,刹那间四大一少五个人陷身包围网内。 一名身穿将服的高瘦汉子在前方排众而出,戟指喝道:“没有半个人可以离开。本官乃巴东城太守张万,识相的就给我跪下就缚,否则必杀无赦。” “蓬!” 在逐渐稀薄的烟雾中,火油弹炸成漫天火球火星,在填壕的唐军工事兵头顶烟花般盛放,再照头照脸的洒下去,方圆两丈内的唐兵无一幸免,纷纷四散奔走。更有人滚倒地上,企图压灭燃着的衣服。 鸣金再起,唐军全面后撤。 寇仲和跋锋寒愕然以对,前者抓头道:“李世民竟这么知机?” 跋锋寒仰首望天,叹道:“因为李世民也懂看天时,晓得最迟今晚将有一场大雨或大雪,所以不急在一时,更不愿让你有练靶的机会。” 寇仲呆看着潮水般远撤的敌人,欲语无言。心中没有丝毫一箭退敌的喜悦,只是更感到李世民的高明和可怕。 徐子陵从容踏前一步,微笑道:“张太守你好!本人徐子陵,想问太守我们所犯何事,竟要劳动太守大驾?” 张万听得徐子陵之名,立即色变,包围他们的巴东守军人人愕然。虽说杜伏威向唐室投诚,可是杜伏威与寇仲、徐子陵的密切关系,江淮军内无人不晓。若遵照张万吩咐,攻击徐子陵,以杜伏威的性格。与事者谁能活命?更不要说直到今天,强大如颉利、李渊、王世充等仍没有人能奈何徐子陵和寇仲这两位天之骄子。 徐子陵道:“若有什么开罪贵方,我可亲自向贵上他老人家道歉赔罪。”他语气一转,是要营造张万在不大失面子的情况下得下台阶的气氛。他自少在江湖混大,这方面自是出色当行。 张万脸色数变,沉声道:“有什么方法证明你是徐子陵?” 左边敌阵中有人高声道:“事告太守,这位确是徐公子,属下曾在竟陵见过他和寇少帅站在城头上。” 张万狠瞪那人一眼,厉声道:“纵使你是徐子陵又如何?我军已归大唐,你徐子陵就是我们的敌人。” 徐子陵心中大讶,旋又想起他和尔文焕等人的勾结,晓得他不但被李建成暗中收买,更暗中与魔门有不乾不净的关系,遂改变战略,淡然道:“你们旗号未改,投诚的事岂算作实。现在洛阳虽破,少帅军和大唐军之争仍是方兴未艾,宋家大军则随时扬帆北上,际此时刻,识时务者无不明皙保身,并观其变。若太守仍是冥顽不灵,不论你他日身在何处,位居何职,我徐子陵保证你不得善终,而我们仍可安然离城,太守想试试吗?” 张万僵在当场,只见手下全垂下兵器,没人有动手的意思。 徐子陵点头赞许道:“这样才对嘛。”别头向韩泽南等道:“我们可以离开哩!” 再面对张万时双目神光电射,暗捏不动根本印,喝道:“还不给我开门?” 张万颓然发令,轧轧声中,城门吊桥再次放下来。 狂风卷起,天城峡外山野平原敌我双方的旗帜无一幸免,被刮得猛拂乱扬,猎猎激响,烧剩的草碎残枝。炭屑泥尘,直卷上半空盘旋下降,声势骇人至极。 在大自然的威力下,纵使连营数十里,万马千军,仍显得渺小无助。 山寨内的少帅军正快速把木材运上城墙上,此时不由自主的暂停工作,以免被风吹倒受伤。 寇仲、跋锋寒本正遥察李世民方的情况,只见新造的填壕车、撞车、挡箭车重排前线、却非以前的一字长蛇阵,而是分成十多组,可以想像对方发动时会作连番发击,前仆后继的威势到大风骤起,两人的目光移往老天爷,看看有兴趣下雨还是降雪。 风起云走,一团团厚重的乌云翻滚疾驰,瞧得人人已悸神颤。 蓦地“哒”的一声,豆大的雨点落在寇仲脸上,冰寒刺骨。 寇仲呻吟道:“我的老天爷!” 风势一转,短促而有力,卷上高空的尘屑往下洒落,接着大雨没头没脑似的从四方八面袭至,视线所及大地的轮廓变得模糊不清,山野仿似在摇晃抖颤。 跋锋寒嚷道:“很冷!” 寇仲当机立断,吩咐另一边的麻常道:“全体兄弟进主楼避雨。” 麻常骇然道:“若敌人冒雨来攻,如何对付?” 寇仲道:“给雨冷病也是死,不管那么多,立即执行。” 麻常吩咐号角手吹响警号,山寨内的人如获皇恩大赦,拥入主楼,包括在各塔放哨站岗的战士。 大雨一堵堵墙般横扫原野,肆虐大地。 寇仲见麻常、跋野刚、邴元真、王玄恕仍陪他们在墙头淋雨,喝道:“你们立即进去避雨,这里交给我们。” 麻常等自问功力远及不上两人,无奈下遵令离开。 此时寇仲和跋锋寒早浑身湿透,全赖体内真气御寒抗湿,即使以他们的功力,仍感苦不堪言。 寇仲举手抹掉脸上的雨水,苦笑道:“老天爷今趟不肯帮忙。” 跋锋寒道:“来哩!” 车轮辘辘声中,三组敌人分三路朝壕堑推进,每组二千人,各有填壕的虾蟆车过百辆,挡箭车二十辆,撞墙车尚未出动。 寇仲狠狠道:“我敢保证这批人事后必大病一场,李世民真狠。” 跋锋寒叹道:“病总好过打败仗。这场雨没一个半个时辰不会停下来,那时三道壕堑均被填平,只好由你我两兄弟负责掷檑木,希望能挨到雨竭之时。” 寇仲苦笑道:“老哥有更好的办法吗?” 雷九指和侯希自驾车来迎,前者嚷道:“发生什么事?为何城门忽然关上,接着又放下来?” 徐子陵道:“容后再说,云帮主呢?” 侯希白跳下马车,从白小发手上接过小杰儿,这小子兴奋得小脸通红嚷道:“徐叔叔真威风,坏人都怕他。” 韩泽南惊魂甫定,道:“幸好你们及时赶来,否则情况不堪设想。” 雷九指人老成精,猜出个大概,怪笑道:“天要亡香家,当然会巧作安排。” 徐子陵匆匆对韩泽南夫妇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立即登车起行。” 侯希白移到徐子陵旁,低声道:“云玉真什么都不说,你去和她谈吧!她仍在车上。” 早前发觉车厢内的是云玉真后,徐子陵把她交给侯希白,自己和阴显鹤一口气赶回巴东城,尚未与她有说话机会。 徐子陵点头过:“上车说。” 马车开出。 车厢宽敞,分前中后三排座位,韩津南夫妇和爱儿居前座,阴显鹤独坐中间,徐子陵与神情木然的云玉真坐在最后排,驾车的是雷九指和侯希白。 徐子陵心中生出暖意,一方面因能先一步把韩泽南一家三口从香家魔掌中拯救出来,另一方面车上是一直同心合力,肝胆相照的好友。何况阴显鹤终能确定亲妹子的去向,使他稍觉安心。 在这种心情下,他对云玉真再无半点恨意,只觉得她是命途多舛的可怜女子。低声问她道:“究竟是什么一回事?” 云玉真垂下螓首,语气平静的轻轻道:“香玉山出卖我。” 徐子陵不解道:“你不是和他分开了吗?” 云玉真一对美眸泪花滚动,举袖抹拭眼角,凄然道:“我早心灰意冷,把仍剩下的五条船送给萧铣,独居巴陵不再理事。十天前香玉山使人来找我,约我在巴东城见面,说有要事商讨,只要我交待清楚,以后可各行各路。我不虞有诈,到巴东城后始知踏进香玉山的陷讲,被巴东守军埋伏所擒,却没见到香玉山。” 徐子陵心中恍然,原来香家是为对付云玉真派人到巴东,意外发现韩泽南夫妇的行踪。讶道:“你既不问世事,香玉山为何仍不肯放过你?” 云玉真道:“因为我晓得他们太多秘密,兼之我和你们关系密切,香玉山自然要杀人灭口。” 徐子陵道:“他们似志不在要杀你,更令人奇怪的是为何香家要把你转交给李建成的人?” 云玉真茫然道:“不知道。” 徐子陵心中一动过:“你和海沙帮关系如何?” 云玉真叹道:“你该和我般清楚,巨鲲帮和海沙帮一向因利益冲突势不两立,而又因我帮助你们令他们损伤惨重,‘龙王’韩盖天因此重伤退位。他们不敢惹你徐子陵;却视我为头号敌人。若非萧铣对我提供保护,恐怕我早被他们煎皮拆骨。做人做到像我般本再没有任何意思,但我从未想过自尽,倒是刚才我用货物般由一批人的手转往另一批人,若非穴道被制,我真的会一死了之。” 徐子陵明白过来。尔文焕等是要把云玉真送给海沙帮作大礼,可能是买卖火器条件之一。这么看,他和侯希白见到的火器交易,只是交易的部份。 这线索非常有用,让他晓得香家、李建成和赵德言联成一气,密谋扳到李世民。假若李世民击败寇仲凯旋返归长安,大有可能一晚工夫便被李建成与魔门的联军把天策府变成焦土,此叫先发制人。 唉! 不论他是因与寇仲的兄弟之情,还是为天下万民着想,他也不愿看到寇仲被歼灭。 没有一刻会比此时令他感到选择助寇仲去争天下的决定正确无误。 徐子陵沉声道:“香玉山是要把你交给海沙帮,以助李建成向海沙帮购买对付李世民的歹毒火器。” 云王真娇躯剧震。 徐子陵道:“现在车上所有人,都怀有一个共同目的,就是把香家连根拔起,云帮主肯参加我们,为世除害吗?” 云玉真愕然朝他瞧来,有点难以启齿的道:“子陵仍肯信任我吗?” 徐子陵微笑道:“事实上美人儿帮主对我们并非那么差。我和寇仲对你从狠不下心来,正如你所说的大家一直是关系密切。往者已矣,还有什么解决不了或不信任的问题。” 云玉真双目杀机大盛,目光投往车外,断然道:“他不仁我不义,香玉山要我死,我就要他亡。但寇仲肯接纳我吗?” 徐子陵道:“没有人比我更清楚那小子的心意,我可在此作出保证。” 云玉真探手过来,紧握他的手,俏脸回复充满生机的采光,没再说话。 马车前大江方向驰去。 卷五十四 第十三章 天亡我也 三道壕堑,在半个时辰内被逐一填平,填壕的唐兵功成身退,撤返营地,事实上他们已力尽筋疲,饱受风吹雨打,吃尽湿寒交袭的苦头! 雨势稍减,朔风渐放,天地仍是一片茫茫大雨,“哗啦”的风雨声,掩盖了兵士的呐喊声和车轮的响音,第二批新力军开始冒雨推进,清一式的步兵,由刀盾手、弓箭手和工事兵组成的五支队伍,漫遍丘原的朝填平的壕堑迫至,目标是山寨的外墙。每个攻寨部队均由十辆既能挡箭兼可撞墙的重型战车和擂木车打头阵,备有云梯,像五条恶龙般缓慢却稳定地逐步迫近。 “咚!咚!咚!” 百多个战鼓同时击打,指挥和调节着每个兵力达五千战士,共二万五千人的步伐,更添昏黑天地中杀伐的气氛。 少帅军在麻常、邴元真、跋野刚、白文原、王玄恕率领下。从主楼和山峡的营地冲出,没人有半点犹豫。寇仲对他们的爱护,每趟战争均是身先士卒,深深感动他们每一个人,令他们心甘情愿为寇仲效死力。 寇仲瞧着自己八千多个兄弟,奋不顾身的飞奔到墙头,攀上箭楼,搬石运木,准备投石机,做好一切迎头痛击兵力在他三倍以上的敌人。哈哈笑道:“生力军对生力军,我们有山寨可恃,奇险可守,目标更是清楚分明,等若把战力提升三倍,所以一个人可顶上三个人,双方实力扯平。” 跋锋寒一拍背上偷天剑,笑道:“再加上刺日射月,偷天井中月,刚好盖过敌人的优势,我们尚有何惧哉?” 此时白文原来到寇仲身边,道:“陈公负责守南峡口,我拨四百人给他,少帅放心。” 寇仲欣然颔首,轻松地问随在白文原身后的王玄恕道:“你把小鹤儿安置到那里去?” 王玄恕无暇脸红,目光投往推进至离墙外一道壕堑不到千步,军威震天憾地的敌军阵容中,倒抽一口凉气,答道:“小鹤妹子在主楼内,有无名为她作伴。唉!她本央求我让她来帮手的,可是玄恕怎敢让她冒弓箭飞石之险。” 跋锋寒虎躯忽然徽震,双目穿透茫茫大雨,投往远前方,沉声道:“兄弟!我们弄错一点,对方兵力不是我们的三倍,而是六倍之上。” 寇仲大吃一惊,目光重投寨外丘原,失声道:“他奶奶的熊,还有八弩箭机和飞石大炮。” 麻常来到众人身后,接口道:“肯定是由水路从洛阳运来的。” 滂沱大雨已成过去,不过老天爷仍是余兴未消,欲罢还休的下着毛毛细雨,天上乌厚的密云消去,灰蒙蒙一片,整个战场被笼罩在如烟如雾的细雨中。 在攻寨敌军后方的烟雨深处,出现漫山遍野的唐军,分成两军推进,各备八弩箭机十挺、飞石大炮五台和以百计能迅速攀墙的轻便云梯,两军由矛盾兵刀手和箭手组成。更远方看不清楚的朦胧远处,还有排成阵势的骑兵。 寇仲的心直沉下去。 这一仗如何能打?却又是不能不打。只应付对方二万五千人的先锋攻寨部队,足令己方力尽筋疲,墙破寨毁,伤亡惨重!又何堪还有威力庞大的八弓弩箭机和飞石大炮的另一支实力更强大的集成部队的摧残。 寇仲感到死亡正随着敌人的接近一步一步的逼近。 雷九指到车厢内与韩泽南夫妇说话,徐子陵坐到驾车的侯希白旁,低声问道:“有没有听到寇仲的消息。” 侯希白道:“没有人真个晓得李世民和寇仲间发生什么事?不过寇仲该仍在奋力顽抗,李世绩与彭梁少帅军仍是相持不下,而洛阳的唐军则不住由水路调赴南方,现在谁都不敢看好寇仲。” 侯希白瞥他一眼,见他神色平静,心中稍安,续道:“李元吉当众处死窦建德,实在是非常错误的一着,这令窦军余部非常反感,决意拥刘黑阀与唐军周旋到底。” 徐子陵皱眉道:“窦建德最精锐的部队被李世民彻底击垮,这使我想到刘大哥为何如此不智,在劣势下仍作困兽之斗。唉!不过他正是这种宁死不屈的英雄好汉。” 侯希白道:“在这方面李元吉是一错再错,李世民不在,洛阳就由他主持,他不但不对河北军致力安抚,还下令大举搜捕建德旧部,迫得他们团结在刘黑阀旗下。此事更引来河北群众极大的公愤,窦建德义释淮安王李神通和秀宁公主的事天下皆知,李元吉杀窦建德已是不该,还要赶尽杀绝。刘黑阀能在窦建德灭亡后得到广泛的支持,事出有因。” 徐子陵心中暗叹,若让李元吉这种人成为当权者,天下将永无宁日,而无论李建成或李元吉,均不是治国材料,更非颉利的敌手。 侯希白道:“听说刘黑阀在河北军旧将范愿、曹湛和高雅贤的拥戴下,于漳南县举义,余部纷纷来归,看来河北又再风起云涌,掀起另一番风雨。” 徐子陵心忖若寇仲真能挨到宋缺大军北上,那时李世民的处境大大不妙,须应付两条战线的战争。 侯希白续道:“刘黑阀非没有后顾之忧,因为东北疆的高开道见洛阳城破,遂向唐室投降,令刘黑阀前后受敌。” 徐子陵想起高开道的大将张金树,又联想到山海关的杜兴,岔开话题道:“我们现在到那里去?” 侯希白道:“为使敌人摸不到我们的行踪,雷大哥安排好我们直抵大江,乘船顺流东行,转人运河北上钟离,那是少帅军的势力范围,韩兄一家三口将得到充份的安全保护。” 徐子陵欲语无言,如寇仲兵败,钟离会比彭梁早一步受到李子通的攻击,想是这么想,却不愿说出口来。 他多么希望能及时赶回寇仲身边,要死大家就死在一块儿。可是眼前的事不能不理,至少得待韩泽南夫妇和云玉真抵达目的地,他才敢分身离开。而阴显鹤更须他小心照顾,一旦旧病复发,那时大罗金仙都救不了他。 云散雨收,星空却被山寨内外数十处火头送出的浓烟掩盖,黯然无光。 唐军的先锋部队湖水般撇下斜坡,退回己方阵地,遗下的撞墙战车不是损毁严重,便是着火焚烧,其中被毁的十一辆更是在寨内而非寨外。 寇仲这方此时亦不闲着,把受伤的过千战士送往峡道安全处,由医兵抢救治理,工事兵则在扑灭火头,主楼被烧毁近半,塌掉所有箭楼,尽丧防御的力量。 寨墙再非完整,被敌人以撞车硬掘开三处缺口,坚固的大门更被擂木摧毁,处处碎木残石,提醒各人适才激烈的战况。 唐军伤死者过三千人,在寇仲方伤亡数字三倍之上,问题是参战者只是李世民三分一的兵力,其他蓄势以待的部队,正开始进行第二波的强攻。 寇仲浑身浴血的立在一截尚算完整的墙头上,回想刚才的战斗,就像一场噩梦,只恨噩梦仍未过去,只有死亡才可把梦境终结。 过去的个半时辰,他们先以擂木克敌,阻止敌人攻上斜坡,再以劲箭和投石,以居高临下之势狠挫敌人,使对方难越雷池半步。 不过这优势并不能持续多久,唐军以绳索捆套木头后动用骡子拖走,你掷多些下来他就多些搬走,到少帅军擂术用罄,唐军以雷霆万钧之势冒石矢攻上斜坡,然后展开撞墙攀墙之战,少帅军拼死反击,寇仲和跋锋寒更身先士卒,施尽浑身解数,仍被敌人三次攻入寨内。 直到雨势收止,在寇仲指挥下,少帅军顽据墙头和主楼奋力死守,再由寇仲、跋锋寒亲领两军,把敌人逐出寨外,此时火器再次派上用场,杀得敌人仓皇退下斜坡,李世民知机的鸣金收兵。 “咚!咚!咚!” 备有八弓弩箭机和飞石大炮的一万新增步军和随后的五千骑兵,在离斜坡百步许的距离停下。 寇仲随口问道:“还剩下多少火器?” 麻常强忍着左胸的刀伤,沉声道:“全用光哩!” 寇仲虎躯一震,前身旁的跋锋寒瞧去,后者目光凝望敌人后方远处,道“李世民终于登场哩!” 寇仲心头再震,凝神瞧去,高举李世民旗帜,两万以骑兵为主,步军为副的主力大军,开始移往前线来。 麻常道:“若我们退入峡道,该可多撑两天!” 寇仲哈哈笑道:“我就算要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的。他娘的!何况我未必会输。” 跋锋寒道:“南路的机会如何?” 麻常摇头道:“早被王君廓以土石封死,再在外边以石寨把出路完全封闭,若要突围,只能向前闯。” 寇仲坚决摇头道:“我们唯一机会是守稳山寨,击沉敌人,明天即设法修补缺口。” 后面的跋野刚道:“可是如何应付对方的弩箭机和大炮飞石?” 寇仲心中暗叹,沉声道:“唯一方法是主动出击,由我和老跋以劲箭遥距袭敌,先乱其阵势,然后以三千骑兵冲击敌阵。只要能把笨重的弩箭机和飞石大炮摧毁,敌人将战力大减。” 众人欲语无言。 事实上为应付刚才敌人潮水式此起彼继的冲击战,寨内各人早疲不能兴,何况敌人有五千骑兵押阵,何惧己方骑兵的冲击?但因没有人能想出更好的办法,只好闭口。 寇仲晓得自己计穷力竭,但以他的性格,即使明知必死,仍要奋力斗争下去,直至呼出最后一口气。 李世民的主力大军推进至前面部队后约五百许步处停定。 对方燃起的火把数以千计,把山寨外原野照得血红一片,压倒性的军力,如虹的土气,确能令寨内守军心寒胆落,自忖末日将临。 寇仲忽然苦笑道:“这或者可叫天不造美,刚才下的若非大雨而是大雪,眼下就不会是这么一个局面。” “噗”! 刚登上城楼的邴元真和王玄恕同时在寇仲身后跪下,邴元真双目含泪悲切道:“请少帅和跋爷立即突围远走,李世民由我们应付,少帅和跋爷再来为我们雪此血恨。” 寇仲愕然转身,其他人早脆满地头。寇仲发呆半晌,往跋峰寒瞧去。 跋峰寒微笑道:“不要看我,我和你般是绝不会舍弃自己的兄弟输生的。” 寇仲仰天笑道:“好!你们快起来,我不知要怎样说始可表达我心内的激动。要死大家就一块儿死,但我是不会死的,我仍有把握打赢这场仗。” “咚!咚!咚!” 敌人的前锋部队,依着战鼓的节奏,开始向破损的山寨推进,登坡杀至。 卷五十五 第一章 绝处逢生 风帆顺流东下。 徐子陵和侯希白在船尾监视后方动静,看有否可疑船只跟踪。敌人是以精于搜索情报而名着天下的香家,故不得不小心从事。 操舟的是雷九指一位帮会朋友的手下,对长江水道了如指掌。 雷九指来到徐子陵另一边,兴奋的道:“今趟的事是我们灭香大计的重要转折点,该是精采绝伦。” 侯希白笑道:“如何精采?” 雷九指欣然道:“香家之所以会这么紧张,发动所有人力、物力全国的去搜寻韩泽南夫妇,背后是有原因的。” 徐子陵和侯希白听得精神一振。 雷九指续道:“当韩泽南晓得白小裳身怀六甲,决定逃走,遂小心部署,包括盗走一批重要册籍和账簿,内里齐备香家分布各处青楼和赌场的详细资料,各地领导人的薪俸和姓名。若有这批账册在手,香氏的罪恶王国将在我们的掌握中。韩泽南夫妇逃离香家,把账册藏于秘处,准备必要时以之作护身符,然后逃往香家势力不及的巴蜀一个小城镇。潜居的巴东城亦是没有香家开设赌场青楼的地方,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香家势力的分布。” 侯希白喜道:“我们立即去把这批账簿册籍起出来。” 雷九指道:“这批账簿纪录的是旧朝炀帝时期的情况,现在已有很大的变化,只可作为一个参考,当然仍是非常有用。” 徐子陵问道:“其间有甚么变化?” 雷九指道:“香家强掳民女,有几方面的作用,首先是迎合杨广的需求,投其所好,冀得杨广的庇护以壮大和扩展香家的势力;其次是能有充足的‘货源’,供应各地的青楼和赌场。此外又可为魔门各派系提供新一代的弟子,让各派系后继有人。除这三方面外,经训练后的少女更可卖往权贵富家,直接赚取利钱。所以香家能在短短十多年间,将势力扩展至全国去。” 徐子陵不由往侯希白瞧去,侯希白摇头道:“我对童年尚有清楚的回忆,与香家没有任何关系。” 雷九指点头道:“香家贩卖人口的勾当是杨广即位后的事,他们也猜不到杨广败亡得这么快。自旧隋为宇文化及所灭,他们再不敢明目张胆的干这犯众怒的勾当。不过他们的青楼赌馆已在各地生根,只要能讨好当权者,自可继续兴旺拓展。在这样的形势下,他们看中和勾搭上最有机会成为皇帝的李建成,故全力靠拢和拥护他。” 徐子陵沉声道:“所以只要登上宝座的是李世民或寇仲,香家的势力将土崩瓦解。只不知香家与圣门究竟是怎样的关系?” 雷九指道:“真正的关系恐怕只有香贵本人清楚。他该是魔门两派六道合力栽培出来的人,通过他不择手段的为魔门囤积财富,扩张势力。香贵有三子,你们晓得的有池生春和香玉山,可是他们的长兄,则任你们怎猜亦猜不到。” 两人闻言皆愕然。 雷九指压低声音道:“就是被传为旧隋贵族,与杨虚彦关系密切的杨文干。他是香贵派往朝廷贴身侍候杨广,供应他在淫乐方面需求的人。因而被杨广赐姓杨,由香文干摇身变为杨文干,创立势力广被关中的京兆联。依我推估,杨虚彦因身为魔门中人,兼又看中香家可资利用的价值,故与杨文干同流合污,表面是全力匡助李建成,实则另怀鬼胎,只为自己打算。” 徐子陵豁然而悟,难怪杨文干作乱一事,牵涉到香家和魔门派系。 侯希白道:“现在香家若知韩兄夫妇与我们合作,香贵会有怎样的反应?” 此时杰儿一蹦一跳的走来,兴奋得小脸通红的扯着侯希白的衣袖,嚷道:“娘说侯叔叔是天下最好的大画师,叔叔啊!给杰儿、爹和娘画一张画像好吗?” 侯希白无法拒绝,被他扯着去时,回头向两人苦笑道:“我或者不是最好的画师,但收的润笔费肯定是最昂贵的,不过今趟是免费服务。” 一大一小去后,徐子陵沉吟道:“香家今后会作怎样的安排?难道把所有青楼赌馆全关闭吗?” 雷九指道:“香贵至少要把势力被连根拔起前,撤离寇仲管治的地盘。” 徐子陵仰望夜空,心中浮起寇仲的脸容,在香家被连根拔起前,寇仲能否逃过同一的命运? 寇仲和跋锋寒踏蹬上马,面对推进至山寨斜坡下的敌人,两人马后是三千少帅军的骁骑,整齐地排在寨门外斜坡顶处严阵以待,只候寇仲发出攻击的命令。 敌人停步布阵,其前线指挥分别为罗士信和刘德威,两人均为身经百战的名将,如寇仲欲先发制人,冲击己阵,忙命手下结成防御阵式,以矛盾手和箭手重重保护弩箭机和飞石大炮,准备对寇仲军来个迎头痛击,暂成对峙的局面。 寇仲双目神光电射,胜败生死早置之度外,心想的是在阵亡时能予敌人多少伤害。 跋锋寒压低声音向他们身后的邴元真和跋野刚道:“我和少帅先杀进敌阵,你们伺机随后来援,记着必须集中力量,不可分散。” 邴元真和跋野刚点头答应,天下间恐怕只有寇仲和跋锋寒等寥寥数人,有胆量和能力面对敌人千军万马而不惧,还敢作正面的冲锋陷阵。 寇仲探手轻抚马颈,叹道:“真对不起马儿你哩,不过我定会为你血债血偿。” 邴元真两人暗叹一口气,在敌人箭弩齐发下,寇仲和跋锋寒能以身幸免已非常难得,胯下战马定无可幸免。 两名战士从寨内奔出,分把两面大盾送到寇仲和跋锋寒手上,说是奉麻常将军之命送来,又退回寨内去。 寇仲真气送入盾内,发出一下铮然清响。遥望前线敌阵后方李世民的主力大军,哈哈笑道:“我寇仲一生经历大小战役无数,从没有人能奈何我,就看李世民今趟能否破例。” 跋锋寒大喝道:“熄火!” 倏地山寨所有火把全部熄灭,山寨内外顿陷进暗黑中,寇仲一众战骑像溶入漆黑里去,比之对下敌阵大放光明,一明一暗,骤然形成一种压得人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寇仲一夹马腹,奔下山坡,跋锋寒紧随其后。 邴元真、跋野刚和寨内的麻常同声呐喊,带得寨内外少帅军狂喊助威,一洗在强敌围攻下捱打的颓气。 现在少帅军最大的本钱,就是拥有所向无敌的两个领袖寇仲和跋锋寒,而成败则在他们能否再创奇迹,使他们逃过全军覆没的厄运,但即使对他们极有信心的人,在面对敌人压倒性的优势下,再强的信念亦难免动摇。 敌方战鼓劲擂,箭手弯弓搭箭,凝势以待。 罗士信一声令下,后方的战士往前靠拢,尽量不留下任何空间,令两人没有从容冲进阵内的空隙。寇仲和跋锋寒若强闯入阵,在欠缺舒展手脚的情况下,难免遭被乱刀分尸之厄。 寇仲和跋锋寒来到斜坡半途处,离最接近的敌人尚有过千步的距离,施展人马如一之术,同时勒马停下。 战马仰嘶。 罗士信晓得两人要以神弓作长距攻击,再发命令,后方骑兵再分出一千人,从左右两翼驰出,争取主动,同时前线两排矛盾手和三排飞箭手,队形整齐的往寇仲和跋锋寒推进,战马奔腾的蹄音,步军踏地的足音,构成杀伐意浓的死亡节奏。 寇仲于此千钧一发的时刻,仍能对跋锋寒露齿笑道:“今趟老哥若死不去,恐怕毕玄再非你的对手啦。” 跋锋塞环扫分从正面攻来的步军和从两翼驰至的敌骑,双目神光电射,沉声道:“我们绝死不去。” 话犹未矣,锣声急骤声起,远远来自李世民的帅军,竟是撤退的紧急号令。 寇仲和跋锋寒愕然以对,完全把握不到眼前发生甚么事。 徐子陵和雷九指进入船舱,正要去看侯希白妙笔下的韩氏夫妇和杰儿会是甚么模样。云玉真的房门张开,露出她娇美如昔的玉容,轻轻道:“我可否和子陵说几句话?” 雷九指拍拍徐子陵肩头,识趣的迳自去了,徐子陵只好进入云玉真的舱房,凭窗坐下。 云玉真隔几而坐,轻叹一口气。 徐子陵讶道:“美人儿师父为何仍是满怀心事?” 云玉真露出苦涩的表情,叹道:“唉!美人儿师父?我很久没听过这么悦耳的恭维,今天云玉真风光不再。子陵可体会到船在大江破浪而行的感觉?听着吹动江水的熟悉风声、船身辗破波浪的亲切水响,一切是那么的动人。以前我曾习以为常,甚且感到厌倦,到今时此刻才知自己失去了多么珍贵的东西,可惜一切已不能挽回。” 徐子陵晓得她追悔往昔令手下众叛亲离的行为,沉思片刻,正容道:“要回复以前的情况,确是没有可能,但美人儿师父你却可以另一种态度对待过去。对我来说,经历过已足够。美人儿师父何不收拾情怀,对将来作出明智的抉择,生命仍将是美好和充实的。” 云玉真苦笑道:“你和寇仲不同处,是实话实说。我本是没甚么事的,只是一时感触,不吐不快。”略顿后别头过来迎上他的目光,似是漫不经意的道:“你们有否打算过怎样对待萧铣?” 轮到徐子陵苦笑道:“在寇仲生死未卜之时,这样的问题是否太遥远呢?听说萧铣、李子通和辅公佑结成联盟,合力对付杜伏威,是否确有其事?” 云玉真道:“萧铣和辅公佑结盟是真的,却与李子通没有关系。李子通既投降唐室,怎敢冒开罪唐室之险对付同是李唐降臣的杜伏威?” 徐子陵忍不住问道:“萧铣和香家究竟是甚么一回事?” 云玉真爽快应道:“萧铣和香家的关系,就是巴陵帮和香家的关系,互惠互利。在旧朝时期,巴陵帮透过香家得杨广的支持横行无忌,势力迅速膨胀,上任帮主‘烟杆’陆抗手是个有野心的人,不但想与香家分庭抗礼,还想吞掉香家的赌馆青楼生意。香贵逐与萧铣合谋,由杨虚彦出手刺杀陆抗手,令萧铣坐上巴陵帮帮主的宝座。” 徐子陵愕然道:“竟有此事?” 云玉真点头道:“不过萧铣和香家的关系正陷于破裂边缘,问题在萧铣不肯因应形势,与林士宏合作。子陵可知林士宏是阴癸派外最出色的新一代人物?” 徐子陵点头表示晓得,旋又不解道:“香玉山既支持林士宏,因何当年又指使我和寇仲去行刺欲与林士宏合作的任少名?还有杨虚彦当年行刺香玉山又是甚么一回事?” 云玉真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那时香家仍以为萧铣是受他们操纵的傀儡,希望趁天下大乱浑水摸鱼,故与阴癸派作对。现在魔门各派联成一气,萧铣正因顾忌魔门,故不再与香家合作。至于杨虚彦行刺香玉山,只是合演一场,否则怎会那么巧在你们陪伴香玉山的当儿发动,舍易取难?” 徐子陵终弄清楚萧铣与香家的复杂关系。更隐隐猜到对男女关系甚为随便的云玉真有很大可能与萧铣暗中有过一手,故而关心萧铣的命运。长呼一口气道:“不论寇仲与李世民的斗争谁是最后的胜利者,萧铣困守大江一隅,终逃不过被歼的命运。谁能控制巴蜀和中原,谁就有能力收拾萧铣。若那个人是寇仲,他肯定不会放过萧铣,帮主该比任何人更清楚个中恩怨。” 云玉真凄然道:“既是如此,为何你们肯放过我呢?” 徐子陵道:“真正的罪魁祸首是香玉山而非是你,云帮主不要再胡思乱想;过去的已成过去,我们之所以能有今天,帮主有很大的功劳,就让功过相抵。只要帮主肯全力助我们为世除害,将是莫大功德。抵钟离后我会北上彭梁看寇仲的情况,对付香贵的事由雷大哥全权负责,帮主可完全信任他。” 在寇仲和跋锋寒至乎全体少帅军都摸不着头脑、瞪目相对下,本是气势汹汹全面发动攻势的大唐军潮水般后撤。 要来便来,要退便退。 唐军退而不乱,尽显其精良训练。先退而结阵,接着弩箭机和飞石大炮缓缓随军后移。李世民的帅军亦生变化,往两旁移开,分于两座小山布阵,让出空间予前线部队退往后方。 跋锋寒皱眉道:“李世民在玩甚么把戏?” 寇仲环目四顾,沉声道:“或者他要亲自上场吧!” 跋锋寒摇头道:“这并不合乎兵法,虽说其法度不乱,临阵退兵要冒上极大的风险。” 寇仲苦笑道:“可惜我们无力进击,否则可教李世民吃个大亏。” “砰!砰!砰!” 撤退的锣声中,前线唐军队型整齐的撤往后方,再由前线军变成殿后部队,停步结阵。 李世民的帅军左右缝合,变为前线军,离开斜坡足有三千步之遥。 跋锋寒淡淡道:“只要李世民以玄甲战士为主力,全体骑兵冲杀过来,其力足可把我们彻底击垮。” 寇仲正要答话,李世民阵内的步军竟开始后撤,剩下是清一色的骑兵。 寇仲一震道:“我的娘!这是甚么一回事?难道李世民真的要纯用骑兵攻寨,那会令他伤亡大增,并不明智。” 跋锋寒目光投往东面,黑沉沉的原野没有任何动静。 寇仲再震道:“我的娘!李世民是真的撤退。” 此时李世民两翼骑兵掉头后撤,剩下李世民麾下的玄甲战士。 忽然敌方火把纷纷熄灭,敌我两方的战场全陷进漆黑中,之前被忽略的星辰零星疏落的在云层盖不到的夜空露出仙姿,充盈着和平和安宁的味儿,与两军对垒将要展开恶战的气氛成强烈的对比。 这回轮到跋锋寒虎躯一颤,目光重投东方原野,失声道:“是马蹄声!” 寇仲亦听到从东面隐隐传来马蹄踏地的声音,喜出望外道:“难道是宣永他们终击退李世绩的军队,反时来援?” 后方的麻常等听到异响,纷纷往东面张望。 寇仲一颗心不受控制的卜卜狂跳,李世民现在的奇怪行动、东面的蹄音,只有一个解释,就是有己方人马来援。想到这里,掉转马头,大喝道:“点火!” 山寨火把重复燃照之际,东面丘陵后出现大片火光,接着是数之不尽的骑兵,漫山遍野的从东面原野疾驰而至,旌旗飘扬,威风凛凛。 寇仲剧震道:“我的娘!竟是我未来岳父驾到。” 山寨的少帅军绝处逢生,欢声雷动,震汤整个战场。 “天刀”宋缺终于在最关键的时刻,领军来援。 卷五十五 第二章 运筹帷幄 徐子陵敲门入房,阴显鹤神情木然的呆立窗前,目光投往黑茫茫的江岸。 徐子陵来到他旁,本有满腹话说,却是欲语难言。脑海浮现初遇阴显鹤时,这高傲的剑客独立在饮马驿后院温泉池旁烟雾水气中的情景。当时尚不知他是伤心人别有怀抱,还以为他生性孤独离群,不近人情。 阴显鹤缓缓道:“无论希望多么渺茫,我也要踏遍天涯海角的去找小纪,徐兄再不用理会我。” 徐子陵不解道:“在这方面雷大哥会有他的办法。当年江都兵变时,趁机逃走的女孩子有数百之众,只要寻到其中部分人,再跟线索追寻下去,不是没有找到令妹的机会。” 阴显鹤苦笑道:“当时兵荒马乱,甚么事情也会发生,她一个弱质女孩,唉!” 徐子陵正容道:“冥冥中自有主宰,老天爷既让我们从韩夫人处得知令妹的确切消息,该不会那么残忍吧!” 阴显鹤默然无语。 徐子陵倏地双目闪亮,沉声道:“说不定我认识当时与令妹一起逃离江都的少女群中的其中之一。” 阴显鹤剧震一下,朝他瞧来,双目露出像烈火般炽热的希望,道:“是谁?” 徐子陵迎上他的目光,暗下决定,誓要尽力完成阴显鹤的心愿,道:“是长安最红的、卖艺不卖身的才女纪倩,她的名气仅次于名闻全国的尚秀芳。”接着解释一遍,道:“纪倩千方百计想跟我学习赌术,正是要向香家作报复,只可惜因她不信任我,故不肯吐露令妹的事。当时我的感觉她是认识令妹的。” 阴显鹤沉声道:“我要立即登岸,赶往长安找纪倩问个分明。” 徐子陵皱眉道:“现在长安李家与寇仲的战争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关防紧张,没有适当的安排,阴兄恐难踏入长安半步,可否让我们先和雷大哥商量,让他想个万全办法。” 阴显鹤坚决摇头道:“我到了长安看情况再想办法,徐兄帮了我很大的忙,我会铭记于心。” 徐子陵苦笑道:“纪倩可能由于往事留下的阴影,对人疑心极重,阴兄即使摸上门去,恐难得她信任。” 阴显鹤双目射出坚定不移的神色,一字一字的缓缓道:“只要有一丝机会,我绝不错过。” 徐子陵拿他没法,道:“这样好吗?我们先送韩兄一家三口到钟离,然后立即坐船北上彭梁,弄清楚寇仲的情况,我再陪阴兄到长安找纪倩,我有方法可神不知鬼不觉的偷进长安,然后偷偷溜走。” 山寨右方山野火光烛天,宋家一支约五千人的轻骑先锋部队,在丘陵高处布阵,寇仲极目扫视,仍未见“天刀”宋缺的踪影。 在离天明尚有半个时辰的暗黑中,唐军阵地传来车轮辗地的声响,显示李世民命令手下冒黑把弩箭机和飞石大炮送往更远处的营地。 跋锋寒遥观宋家骑兵部队的阵势,赞道:“兵是精兵,马是良骥,这么急奔百里的赶来,仍是推移有序,气势压人,足可与唐兵争一日之短长。” 寇仲待要说话,跋锋寒一拍他肩头道:“去拜见你的未来岳丈吧!现在给天借胆李世民也不敢强攻过来,这里由跋某人给你押阵。” 寇仲笑道:“他老人家该尚未驾临,我还是在这里摆摆样子较妥当。” 跋锋寒目光投往与暗黑原野浑融为一的唐军方向,道:“若我是李世民,现在会立即撤走,否则后路被封,他的人马将永远出不了隐潭山。” 寇仲叹道:“今趟洛阳之战,教懂我一件事,就是绝不可小觑李世民。若我所料无误,我未来岳父的宋家军该先解陈留围城之厄,然后日夜兼程赶来救援我们这批在生死边缘挣扎的残军。正因李世民预料到我岳父抵达的时间,所以迫不及待的全力攻寨,幸好我们能撑到此时此刻,回想起来,成败只一线之差,想想都要出一身冷汗。” 跋锋寒点头道:“今趟洛阳之战跋某人的最大得益,就是从没试过这么接近死亡,每一刻都在嗅吸着死亡的气息。” 寇仲哂道:“你老哥似乎忘掉在毕玄手下死过翻生的滋味。” 跋锋寒摇头道:“这次和那趟是不同的,一切发生得太快。这趟从杀出洛阳开始,那一刻我们不是活在死亡阴影的威胁下?若非有那批火器,我们早完蛋大吉。” 忽然宋家骑兵阵内爆起震天的呐喊欢呼声。 两人目光投去,旗帜飘扬下,“天刀”宋缺挺坐如山,高踞马上的雄伟身形,现身一座山丘之上,正向山寨这方面奔来,其他宋家人马,仍各据山头高地,按兵不动。 寇仲一手抓着跋锋寒马缰,便扯得跋锋寒一起往迎。 山寨内外的少帅军掀起另一股热潮,欢声雷动。 最艰苦的时刻,终成过去。 雷九指听毕,点头道:“蝶公子的情况确令人同情,我同意只要有一丝线索,无论多么渺茫,也不应错过。问题是你如何分身?不若由我陪他去找纪倩。” 徐子陵迎风立在船首,衣袂飘扬,叹道:“我当然明白事情有缓急轻重之别,故先要弄清楚寇仲的情况,始下最后决定,见纪倩一事由我陪他到长安会比较妥当点。李渊禁宫内高手如云,一旦我们行藏暴露,可不是说着玩的。在对付香家的大行动上,你老哥是统帅,我和寇仲只是摇旗呐喊的小卒,其他琐碎的工作,由我们包办。” 雷九指捧腹哑然失笑道:“你想说服人时语气愈来愈像寇仲!香家结上你们两个死敌实是自取灭亡。现在我更掌握香家整个运作和巢穴布置的秘密,寇仲能一统天下的那天,就是香家整个罪恶集团覆亡的一日。” 徐子陵默然片晌,淡淡道:“雷大哥似乎一副认定寇仲会赢的样子?对吗?” 雷九指忍着笑站直瘦躯,右手抓上徐子陵肩胛,长长吁出一口气,油然道:“全天下的人,包括李世民在内,均晓得宋缺绝不会让人击垮寇仲的,他的宋家军会在最适当的时候出现,把整个形势扭转过来。” 徐子陵苦笑道:“问题是他能否在最适当的一刻出现?” 雷九指耸肩道:“那就要看宋缺能否保得住他军事大家的神话。自宋缺坐镇岭南后,从没有人能成功从他手上拿走半寸土地;他若要扩张,大江以南早成他的天下。但他竟能沉着气直至遇上寇仲,始出岭南争天下,正代表他不但看透别人,更看透自己。相信我吧!论眼光和对时势的把握,天下无人能出宋缺之右。” 徐子陵凝望茫茫大江,心底浮现师妃暄的玉容,宋缺加寇仲,有如江水般席卷中原,天下谁能与之争锋?当李阀优势尽失,师妃暄会否坐看由她一手挑选的李世民遭受没顶之祸,而智慧通天的她如何把局势扭转过来? 宋缺神采胜昔,坐在马背上的他比在磨刀堂更威武从容,在战场上神态之轻松自在,寇仲和跋锋寒敢发誓从未在任何人身上得睹。他一身泥黄轻甲胄,外披索自大氅,迎风拂扬,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雄姿。 宋缺没有戴头盔,在额头上扎红布带,带尾两端左右旁垂至肩胛,英俊无匹又充满学者风范的脸容含着一丝深情温柔的喜悦,名慑天下的天刀挂在背后,刀把从右肩斜伸出来,策马而来的风采直如天神降世。 簇拥着他的将领中有三人形相独特,一望而知是宋缺旗下的俚僚大将,寇仲认得的有“虎衣红粉”欧阳倩,当年他到岭南见宋缺,曾在暗里偷看过她。另两俚将一肥一瘦,肥者形如大水桶,身上甲胄紧紧包裹着他似要裂衣而出的肥肉,尤其是胀鼓鼓的大肚,偏是予人灵动活跃的相反感觉;瘦者身材颀长结实,作文士打扮,有一个超乎常人的高额,目光尖锐,蓄有一摄小胡子,外型潇洒好看。两人均是四十来岁的年纪。 其他全是宋家的将领和子弟兵,寇仲认识的有护送宋玉致到陈留见他的宋邦,宋家诸人中穿将领盔甲者数十人,均值壮年,人人神态彪悍,雄姿英发,使人感到宋阀人强马壮,好手如云。 两方人马在一座丘原上相遇,勒马停下。 宋缺仰天笑道:“好!寇仲你干得好,没有辜负老夫对你的期望。” 寇仲苦笑道:“只要阀主迟来一步,小子可能要魂归地府,看牛头马脸一众大哥的脸色做鬼,专心拍他们马屁。” 欧阳倩忍俊不住的“噗哧”娇笑,美目飘来,旋又感有失仪态,垂首敛笑。 宋缺哑然失笑,目光移往跋锋寒,后者举手致敬道:“跋锋寒参见阀主。” 宋缺双目射出似能把跋锋寒看穿看透的神光,接着露出友善亲切的笑容,道:“想不到毕玄后尚有你跋锋寒,难怪突厥人能称霸大草原。” 跋锋寒从容微笑,没有答话。 接着宋缺把左右诸将介绍两人认识,胖将是番禺之主“俚帅”王仲宣,瘦者是泷水的俚僚领袖陈智佛,加上欧阳倩,南方俚僚最响当当的超卓人物群集于此。 宋家诸将除宋邦外,令寇仲印象最深刻的是叫宋爽和宋法亮的两位年青将领,无不是一流高手的气派,可想像他们纵横战场所向无敌的英姿。 宋缺目光投往唐军营地,似能视黑夜如同白昼的观察敌人情势,淡然自若道:“李世民正苦待白天的来临,更期待我们大举进击,可是老夫怎会如他所愿?” 跋锋寒愕然道:“阀主竟不打算乘势攻击,任他撤出隐潭山吗?” 宋缺微微一笑,柔声道:“锋寒可知我为何选在第一场大雪降临前来援,而非所说的明年春暖花开之时。” 跋锋寒默然片晌,忽然叹道:“锋寒服啦!” 宋缺仰天大笑,道:“好!不愧是我未来快婿生死与共的超卓人物。所有人给我听着,我不会再重覆另一趟,由这刻开始,宋家军就是少帅军,只听少帅一人的命令。” 众将轰然应诺,气氛炽热。 寇仲赧然道:“这怎么成?你老人家才是……” 宋缺截断他道:“不要婆婆妈妈!大丈夫何事不敢为?将来统一天下,做皇帝的是你寇仲而非我宋缺,这是你以自己的本领挣回来的。”接着露出祥和的笑意,道:“你等若我半个儿子,老夫不支持你支持谁呢?” 然后仰首望天,道:“人人均认为南人不利北战,难耐风雪,故由古到今,只有北人征服南方,从没有南人能征服北方。我宋缺不但不信邪,还要利用北方的风雪,助少帅登上皇帝宝座。我要证明给北人看,胜利必属于我们。” 寇仲剧震一下,也像跋锋寒先前般现出佩服至五体投地的神色。 宋缺欣然道:“少帅明白啦!” 寇仲点头道:“小子愚钝,到此刻才明白。” 宋缺目扫众人,平静的道:“李世民是不得不退,且要退往洛阳,凭城坚守。而这一退三个月内休想能再发兵南下,皆因风雪封路,只能坐看我们扫荡他于洛阳以南根基未稳的战略据点。我们就利用这珍贵的三个月时光,先取襄阳、汉中,控制大江。到明年春暖花开之时,将是我们北上之日。” 跋锋寒沉声道:“要攻洛阳,襄阳是必争之地,至于汉中,因何得阀主如此重视?” 宋缺双目射出深不可测充盈智慧的神光,道:“汉中乃形势扼要之地、前控六路之险、后拥西川之粟,左通荆襄之财,右出秦陇之马。任何人要守住巴蜀的北大门,必须先保汉中。巴蜀的解晖既不大听本人的话,我就把他与李唐的唯一联系截断,教解晖不敢有丝毫妄动。巴蜀既定,大江便在我们手上,哪到萧铣、杜伏威之辈称王称霸。” 寇仲欣然道:“杜伏威他老人家答应全力支持我。” 宋缺哑然笑道:“既是如此,会省去我们一些工夫。寇仲你可知天下已有一半落到你的手上,杜伏威既站在我们一方,敢不降者我们就以狂风扫落叶的威势,把南方统一在我们铁蹄之下。上战者,不战而屈人之兵。我们趁李唐无法南顾的好时光,统一大江两岸,那时天下之争,将决定于你和李世民的胜负。” 寇仲此时对宋缺的战略心中佩服,谦虚问教道:“李世民退兵后,我们该怎办?” 宋缺微笑道:“今趟我们北上大军,总兵力七万之众,随我来者三万人,其他留守彭梁候命,所有后勤补给由你鲁叔负责。而我们的强项在水师船队,配合你们的飞轮战舰,可不受风雪影响,攻打水路两旁具有关键性的战略重镇,至乎直入巴蜀,夺取汉中。少帅军是你的,你说该怎么办?” 寇仲听得心领神会,朗声答道:“小子明白哩!李世民退我们也退,不过我们是以退为进,先返彭梁,操练和结集水师,待风雪来临,先取江都,然后逆江而上,破辅公佑,制萧铣,然后兵分两路,一攻汉中,一夺襄阳,那时洛阳或长安,将任我们挑选。” 宋缺大笑道:“孺子可教也。” 跋锋寒叹服道:“战争如棋局,阀主一着棋即把李唐压倒性的优势改变过来,且不用动一兵一卒,若我是李渊,会自此刻每晚不能安寝。” 宋缺双目寒芒电闪,沉声道:“李渊算甚么东西?不过李世民确是个人物,令我差点失算,幸好寇仲没有令老夫失望。锋寒可知李世民不得不追杀寇仲的形势,正是老夫一手营造出来的。” 跋锋寒和寇仲愕然互望,愈感到宋缺像一位战争的魔法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宋缺神态回复绝对的平静,轻轻道:“老夫这二十多年来的工夫不是白费的,天下的形势全在我掌握中,重要的事没一件瞒过我。李世民处死窦建德实为最大失着,令河北形势大生变数,建德大将刘黑闼再度领兵举义,抗击唐军,当我们北上之时,李世民将陷于遭到南北夹击的劣势。李渊啊!你左拥右抱的好日子已屈指可数啦。” 此时天色渐明,远方唐军只余一支万许人的骑兵部队列阵以待,其他人迅速往隐潭山方向撤去。 卷五十五 第三章 致胜秘诀 徐子陵的船在午后时分抵达钟离,镇守钟离的卜天志闻讯迎上船来,不待徐子陵说话,抢着报喜道:“宋阀主的船队五天前从大江驶上运河,直扑陈留,据刚接到的消息,李世绩诈作不敌,连夜撤退开封,阀主看破李世绩在使诱敌之计,自行领三万精兵往援少帅。” 众人听得精神大振,横亘心中的忧虑一扫而空,雷九指更是脸有得色,一副有先见之明的神态。 徐子陵问道:“寇仲在哪里?” 卜天志道:“少师在一处叫天城峡的地方结寨抗敌,全赖他拖着李世民的十万大军,陈留始能守得云开见月明,等到宋家水师大军前来解围。” 徐子陵低念两次“天城峡”,一震道:“亏这小子想到这险地。” 卜天志神色一黯,惨然道:“不过少帅损失惨重,从洛阳追随他的王世充旧将几乎伤亡殆尽,只余王玄恕、跋野刚和邴元真三人,杨公亦不幸阵亡。” 徐子陵黯然无语,战争就是如此,看谁伤得更重!不论成王败寇,都要付出沉重的代价,可以想像当时情况的激烈和血腥遍地。 从没有一刻,他比此刻更厌恶战争。 卜天志知徐子陵心中难过,想分他心神,问道:“不是有位韩兄和他妻儿随来吗?” 甲板上除操船的弟兄外,就只有雷九指、侯希白和徐子陵三人。雷九指办事谨慎,早着人知会卜天志他们的来临。 徐子陵叹一口气,诚恳地道:“志叔!船上除韩兄一家三口,倘有云帮主,希望志叔看在我面上,不要再和她计较以前的恩怨,她已跟香家决裂,决心全力助我们对付香玉山。” 卜天志听得发起呆来,好半晌苦笑道:“她落至今天如此田地,还有甚么跟她好计较的。巨鲲帮再不存在,希望她明白此点。” 徐子陵道:“她比任何人更明白,请志叔好好照顾她,我和希白及另一位朋友必须立即赶往彭梁,韩兄一家和云帮主到钟离暂居,雷大哥会向志叔解释一切。” 卜天志以为他心切往彭染与寇仲会合,点头道:“他们的事包在我身上,在我的地盘,没有人能损他们半根毫毛。唉!坦白说,我从未想过自己竟有机会全权管冶一个像钟离般的大城,全是拜少帅和子陵所赐。” 徐子陵扯着他到一旁问道:“陈公和跋锋寒没事吧?” 卜天志道:“跋爷当然没事,还是他突围到陈留报信,并领援军从天城峡的南路去与少帅会师。听跋爷所言,那山寨还是陈公设计的,放心吧!我最清楚陈公,他是那种有福气的人,经历多次大难仍能死里逃生,今趟定可安度。” 徐子陵放下一半心事,压低声音道:“志叔可否帮我另一个忙,亲自入房请她出来,给足她面子,因为我不想她随我到彭梁去。” 卜天志微笑道:“男子汉大丈夫,怎会连这点心胸也欠奉,好吧!我进去和她说话,再送她入城。”说罢往舱门走去,雷九指识趣的引路。 侯希白移到徐子陵旁,后者正呆望轰立淮水北岸的钟离城,若有所思。 侯希白讶道:“子陵在想甚么?纪倩方面的事不用担心,因为小弟正是她最欣赏的人之一。” 徐子陵淡淡道:“我想的非是纪倩,而是宋缺加上寇仲的后果,更晓得李唐的败亡迫在眉睫。” 侯希白大惑不解道:“子陵凭甚么如此肯定?李阀有关中之险,长安、洛阳之固,大河之便,进攻退守,占尽地利,更有李世民这天下最擅守的统帅,即使寇仲加宋缺,恐仍难在短期内攻陷两城中任何其一。” 徐子陵低叹道:“寇仲根本不用攻打洛阳,而是直接入关攻打长安,即使守城的是李世民,能捱上三天已非常了不起。” 侯希白一震后,把声音尽量压下道:“杨公宝库,对吗?” 徐子陵苦笑道:“妃暄会否出卖我呢?” 侯希白愕然道:“妃暄怎会出卖你?纵使她要出卖你,这事与杨公宝藏有甚么关系?” 徐子陵摇头不语,露出另一道充满苦涩意味的笑容。 为了李世民的存亡,师妃暄会否把杨公宝藏的秘密,泄露出来?一般情况下,她当然不会更不屑做这种事,但正如石之轩所说的,师妃暄或她的师尊梵清惠,都没有另外的选择。 在帅帐旁的空地,寇仲、跋锋寒、麻常、白文原、邴元真、陈老谋、王玄恕、小鹤儿和跋野刚围着篝火团团坐地,享受着手下为他们造的饭菜,大有历劫余生的感觉。 他们一点不用担心安全的问题,因宋缺大军的营帐在四方八面布成营阵,把他们护在核心处。能活着离开天城峡的少帅军只有三千二百五十人,且多少带点伤患,又赶了半天路,人人疲乏不堪,极须休息。 小鹤儿不住在王玄恕耳旁说话,王玄恕则有点尴尬,又不得不专心聆听,众人识趣的诈作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唯一不识趣的是陈老谋,向王玄恕怪笑道:“小鹤儿换回女装,定是个非常标致的小姑娘,老夫猜对吗?” 王玄恕立即红透耳根,干咳道:“我没见过。” 小鹤儿的脸皮显然此王玄恕厚得多,横陈老谋一眼,又凑到王玄恕耳旁说一番话,弄得王玄恕更狼狈。 陈老谋仍不肯放过他们,哈哈笑道:“我偷听到小鹤儿说的话哩。” 小鹤儿没被他唬着,笑意盈盈的道:“陈公在胡诌,我不信你听得到。” 陈老谋傲然道:“我这对耳朵是天下有名的顺风耳,你刚才对玄恕公子说的是奴家找一天穿上女装让公子你看看好吗?”最后一句,他是学着小鹤儿的少女神态和语调夸张地说出来的,登时惹得满场哄笑。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果然是胡诌。”这么一说,众人均晓得跋锋寒才是真的窃听到小鹤儿在王玄恕耳边说话的人。 陈老谋大喜道:“她说甚么?快到我耳旁来禀告。” 小鹤儿不依道:“跋大哥不是好人。” 跋锋寒微笑道:“从来没有人把我当作好人,我更不要做好人。不过在此事上破例一趟,为小姑娘你严守秘密。” 寇仲心中涌起暖意,拿他初遇上时的跋锋寒,与眼前的跋锋寒相比,就像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前者心狠手辣、冷酷无情,甚么人都不卖账,后者却是可舍命为友的好兄弟。 王玄恕的脸更红了,小鹤儿佯羞的微瞪跋锋寒一眼,又露出喜孜孜的神情,神态天真可爱。 陈老谋人老成精,哈哈笑道:“我猜到哩!只看小恕的神色,就知他不但看过,还……嘿!不说哩!老夫也破例保守你们的秘密。” 王玄恕招架不来,求道:“陈公饶了我吧!” 跋锋寒忽然道:“各位,我要和你们分开一段时间,到攻打洛阳时,再和各位并肩作战。” 众皆愕然,只寇仲像预先晓得般点头道:“不是又回塞外吧?那你怎能及时赶回来?” 跋锋寒摇头道:“我会在中原勾留一段日子,还些旧债。若子陵有甚么三长两短,我更要大开杀戒。” 寇仲笑道:“子陵肯定没有事,否则他定会来找我诉冤。” 小鹤儿打个寒颤,显是想到人死后会变成鬼魂的事。 陈老谋恃老卖老,皱眉道:“小跋欠的是甚么债?你不似爱闲来赌两手的人呀。” 跋锋寒淡淡道:“我欠的是人情债。” 寇仲大惑不解道:“人情债?” 跋锋寒长身而起,双目射出令人复杂难明的神色,道:“最难辜负美人恩,玄恕公子谨记此话。小姑娘有一对罕见的长腿,打扮起来亦是非常动人。” 众人知他说走便走,连忙起立。 寇仲探手抓着跋锋寒粗壮的手臂,道:“你们继续聊天,由我代表你们送老跋一程。” 说罢放手,与跋锋寒并肩走出营地,经过宋家军的营帐,宋家战士无不肃然致敬,显示出对两人的崇慕尊敬。 来到营地附近一处山头,寇仲微笑道:“我是不会攻打洛阳的,老哥你听到我取得汉中之日,就须立即赶来与我们会合,否则会错过在长安城内精采的巷战。” 跋锋寒立定愕然道:“你竟准备直接攻打长安?你凭甚么有此胆量?” 寇仲双目神光闪闪,沉声道:“答案是杨公宝库,你可知当年杨素建造宝库,目的是要在紧急时颠覆大隋,如今换过李唐它的作用仍没改变,库内不但有大批武器,且有贯通城内外的地道网。对我来说,长安等若一座不设防的城市,当李渊仍在他的龙床楼着甚么尹德妃、张婕妤寻好梦的时刻,我们的人已占据城内所有重要据点,打开所有城门,这场仗我是十拿十稳,必胜无疑。” 跋锋寒动容道:“宋缺晓得此事吗?” 寇仲道:“人多耳杂,我尚未有机会上禀他老人家。” 跋锋寒道:“徐子陵外,尚有谁知道杨公宝库的秘密?” 寇仲抓头道:“都是追随我多年绝不会背叛我的双龙帮兄弟。不过婠婠到过宝库,但我有信心她不会出卖我。” 跋锋寒眉头大皱道:“你竟信任婠婠?” 寇仲大力一拍他肩头道:“当然信任。因她对子陵动了真情,害我等若害子陵,何况她再不关心魔门的事,与我作对有甚么好处?” 跋锋寒笑道:“若地道给人堵着,你可撤返汉中,再天涯海角的去追杀婠婠。” 寇仲摇头道:“这样的情况是不会发生的,但老哥尚未告诉我,要去还的是甚么人情债。” 跋锋寒轻松的道:“我要杀边不负,这是我答应过琬晶的事。” 寇仲一呆道:“东溟公主!她已下嫁尚明那心胸狭隘的混蛋,他娘的,一朵鲜花偏插在牛粪上。” 跋锋寒拍拍他肩头,道:“少发罗唆,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我们的不如意事已比别人少,至少我们仍好好活着。兄弟珍重。”说罢洒然去了。 寇仲呆瞧着跋锋寒远去的背影,心中浮现宋玉致的玉容,也涌起强烈的冲动,回头朝宋缺营帐方向掠去。 船经梁都关口,前后多了两艘护航的少帅军战舰。 少帅军既守得住陈留,由此至江都的运河被少帅军完全控制在手上,没经批准的船只,休想通过。 徐子陵可以想像凭着少帅军冒起的新建水师船,配合宋家饱经河海风浪的庞大水师,寇仲的势力将沿运河、淮水和大江蜘蛛网般往洛阳南方蔓延,占据每一个具战略性的军事重镇,当完成整体的部署,不肯臣服的人只余待宰的命运。 他躺在舱房床上,思潮起伏,没法平静下来。 宋缺既出而助寇仲争霸天下,寇仲亦因窦建德被处死,杨公和忠心随他的将士的阵亡,与李唐结下解不开的血仇,寇仲攻入关中的战争,将是无可避免的发生。 亦只有由寇仲当皇帝,魔门和香家的恶势力才可彻底铲除,同时击退正虎视耽耽的突厥狼军。 这是包括他徐子陵在内,没有任何人能逆转的必然发展的形势,在这样的情况下,妃暄会否放弃李世民,故而支持寇仲。 唉!该是没有可能的,可是妃暄还可以做甚么?她会否把杨公宝库的秘密告诉李世民?想到这个困扰他的问题,徐子陵再没有丝毫睡意,披上外袍,走到甲板上。 阴显鹤瘦高的独特背影,出现在船尾处。 徐子陵暗叹一口气,举步走到他身旁,道:“阴兄睡不着吗?” 阴显鹤颓然道:“我刚作了一个噩梦,所以到这里来吹吹风,希望能把心魔驱散。” 徐子陵道:“是否梦到令妹?” 阴显鹤点头道:“那是个很不祥的梦,徐兄请恕我不愿说出来。” 徐子陵安慰他道:“据说梦里的事往往和现实相反,例如见到出征的儿子一身光鲜,笑容满脸的在梦中来报喜,便是儿子阵亡的大凶兆。寇仲也常作被敌人围歼而无力抗拒的噩梦,但他到今天仍活得好好的。” 阴显鹤一震朝他瞧来,沉声道:“徐兄不是安慰我吧!自舍妹被掳后,我从没作过好梦,即使梦到她与我相依为命的美好情景,梦醒时只是进入另一个噩梦。” 徐子陵心中一酸,更坚定为这好朋友寻找他妹子的决心,道:“我当然不会在这种事上胡言乱语,我还有一种感觉,阴兄必可与令妹团聚。” 阴显鹤目光重投河水,默然片晌,道:“是否真有命运的存在?” 徐子陵苦笑道:“这恐怕是任谁都没能作肯定答案的问题。人年纪轻时,甚么都不相信,只相信自己,认为自己可改变一切,命运是以自己一双手创造出来的。当阅历增长,愈感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无奈!所以我们唯一的办法,是不论处于如何恶劣绝望的环境,必须保持乐观积极的态度,奋斗到最后一刻。即使纪倩不能助我们找到小妹,我们务要另寻办法。” 侯希白的声音在后面响起道:“例如重金悬赏,找个能通吃四方有头有面的人为我们设谋定策,不过在这种时性,这个人并不易找。” 徐子陵提议道:“何不以阴显鹤之名悬赏千两黄金找寻阴小组,小妹既能在香家淫威下仍坚决维持本名,到此刻当仍不会改换姓名。” 阴显鹤立即双目发亮,道:“为何我竟从没想过这简单的办法。唉!不过此法知易行难,除非是能号令天下的皇帝,谁可通悬全国的去找一个人?” 徐子陵欣然道:“那就要看寇仲的本事,我们先在他的所有地盘悬红寻人,他每占领一个地方,第一件事就是悬红寻人,千两黄金可非一个小数目,此事必轰传天下,令妹只要晓得阴兄仍然在生,必会来找阴兄。” 侯希白插入道:“说不定可省回千两黄金。” 阴显鹤听得精神大振,道:“那我们还要到长安去吗?” 徐子陵道:“要消息散播全国,可非十天八天的事,我们就来个双管齐下。” 侯希白点头道:“悬赏的事并非十拿九稳,若令妹住的是乡村小镇,恐怕不易收到信息。” 阴显鹤心生忐忑的道:“若她住的是梁都、陈留那种大城,收到消息立即赶来陈留,却见不着我,岂非……” 侯希白大笑道:“阴兄这叫担心者乱,只要令妹肯到陈留,自有人把她好好安顿。从陈留到长安,一来一回,以我们的脚程,半个月内可办妥一切。” 阴显鹤探手抓着两人手臂,低声道:“我真的很感激你们,只要舍妹尚在人世,我定与她有重聚的一天。” 卷五十五 第四章 不外如是 宋缺的营帐非常讲究,宽敞开阔如小厅堂,满铺绣上凤凰旗的地毡,帐内一角摆着两张酸枝太师椅,以一茶几分隔。 宋缺悠然自得安坐其中一张太师椅上,手捧茶盅品尝香茗,见寇仲来访,示意他在另一张椅子坐下,亲自为他斟茶,微笑道:“为何不早点休息,明天到陈留后会忙得你透不过气来。” 寇仲接过茶盅,浅喝一口热茶,心不在焉的道:“小子刚送走跋锋寒,这是他一贯行事的作风,说来便来,要去便去,像草原上独行的豹子,不喜群体的生活。” 宋缺没因跋锋寒不告而别有丝毫不悦之色,反欣然道:“本人虽是宋阀之主,但心中欢喜和怀念的仍是独来独往的滋味。少帅是否有话要说?” 寇仲颓然道:“我感到很痛苦。” 宋缺微一错愕,旋又哑然失笑,有感而发的道:“世人谁个心内没有负担痛苦,即使最坚强乐观的人,也会为过往某些行为追悔不已,更希望历史可以重新改演,予他另一个改过的机会,可惜这是永不可能实现的,人生就是如此,时间是绝对的无情。” 寇仲讶道:“阀主心内竟有痛苦的情绪?” 宋缺英俊无匹的脸容露出一丝充满苦涩的神情,柔声道:“生命的本质既是如此,我宋缺何能幸免?所以如可为自己定下远大的理想和目标,有努力奋斗的大方向,其他的事均尽力摆在一旁,会使生命易过些儿。” 寇仲感到与这高高在上的武学巨人拉近不少的距离,坦然说出心内感受,道:“我在战场上两军对垒的时刻,确可晋入舍刀之外,再无他物的境界,只恨一旦放下刀枪,胡思乱想会突然来袭,令我情难自禁。” 宋缺回复古井不波的冷静,朝他瞧来,眼神深邃不可测度,淡淡道:“说出你的心事吧!” 寇仲痛苦的道:“致致不肯原谅我的行为!唉!怎说好呢?她不愿嫁给我,她……” 宋缺举手截断他的话,单刀直入的道:“你另外是否有别的女人?” 寇仲想不到他有这句话,呆了一呆,苦笑道:“若说没有,是欺骗阀主,不过我一直坚持着,从没背叛过致致,我是真的深爱致致,不想伤害她,可惜现实的我却是伤害得她最重的人。” 宋缺一拍扶手,哈哈笑道:“这已非常难得,谁能令少帅心动?” 寇仲道:“是有天下首席才女之称的尚秀芳,唉!” 宋缺沉吟不语,好半晌道:“你最想得到的女人,就是你晓得永远得不到的女人,终有一天你会明白我这两句话。” 寇仲愕然道:“阀主难道亦有这方面的遗憾吗?” 宋缺洒然一笑,花白的鬓发在灯火下银光闪闪,像诉说别人往事的淡然道:“人生岂会完满无缺?天地初分,阴阳立判,雌雄相待,在在均是不圆满的情态。阳进阴退、阴长阳消,此起彼继,追求的正是永不能达致的完美和平衡。男女间如是,常人苦苦追求的名利富贵权力亦不例外,最后都不外如是。” 说到最后的“不外如是”,显是有感而发,沉缅在某种无可改变的伤感回忆中。 寇仲欲言又止。 宋缺微笑道:“少帅是否想问老夫,既瞧通瞧透所有努力和追求,最后仍只不外如是,为何仍支持你大动干戈,争霸天下?” 寇仲道:“这只是其中一个问题,另一个问题是想问关主那得不到的女人,是否为碧秀心?” 宋缺把茶盅放回几上,淡淡道:“为何你想知道?” 寇仲坦然道:“能吸引阀主的女人,且直至今天仍念念不忘,当然必是不凡的女子,我虽没缘见过碧秀心,却可从石青璇推想她的灵秀,这才忍不住好奇一问,阀主不用答我。” 宋缺目光落往挂在帐壁的天刀,摇头道:“不是秀心,但我确曾被她吸引,若非她为石之轩诞下一女,我宋缺即使踏遍天涯海角,绝不放过石之轩那蠢蛋。哼!不死印法算是甚么?只不过是魔门功法变异出来的一种幻术,还未被老夫放在眼内。我在岭南苦候石之轩十八年,可惜他一直令老夫失望,石之轩太没种!” 寇仲听得肃然起敬,石之轩曾亲口向徐子陵说不死印法是一种幻术,而从没有和石之轩交过手的宋缺却能如亲眼目睹的直指真如,说破不死印法的玄虚,高明到令人难以相信。可见宋缺已臻达武道的极致,从蛛丝马迹掌握到不死印法的奥妙。 忍不住问道:“听说慈航静斋有本叫《慈航剑典》的宝书,宁道奇未看毕即吐血受伤,阀主不为此心动吗?” 宋缺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雄躯微颤,好半晌神情才回复过来,苦笑道:“因为我不敢去,不是怕翻看剑典,而是怕见一个人。” 寇仲愕然道:“天下间竟有人令阀主害怕?” 宋缺叹道:“有甚么稀奇,你不怕见到尚秀芳吗?” 寇仲一震道:“原来能令阀主动心的人,竟是梵清惠。” 宋缺没有直接答他,回到先前的话题上,道:“传言夸大,岂可尽信。老夫第一个不相信宁老会因看《慈航剑典》受伤,知难而退却是事实。剑典由地尼所创,专供女子以剑道修天道,秘不可测,阳刚的男性去看自是危机重重。且因其博大精深,奇奥难解,愈高明者,愈容易沉溺其中,不能自拔,动辄走火入魔,宁老能悬崖勒马,非常难得。” 寇仲兴致盎然的问道:“据传宁道奇当时是要上静斋挑战梵清惠,我不信实情如此,宁道奇是那种与世无争的人,怎会四处闹事?” 宋缺别过头来凝望打量他半晌,微笑道:“你再不痛苦烦恼,对吗?” 寇仲愕然道:“我是否心多的人?说及这些引人入胜的事时,其他的就给置诸脑后。” 宋缺欣然道:“所以你是有资格和李世民争天下的人,宁老到静斋只因想和清惠谈佛论道。解铃还须系铃人,玉致的事我不宜插手,必须由你想办法解决。还有其他事吗?” 寇仲压低声音,沉声道:“只要能夺取汉中,我有个不费吹灰之力攻陷长安的秘法。” 宋缺动容道:“说来听听!” 寇仲把杨公宝库的秘密一五一十说出来,最后道:“只要我们出其不意,城内城外同时发动,攻李渊一个措手不及,我有把握在一晚内控制长安。” 宋缺双目精芒闪闪,神情却比任何时刻更冷静沉着,缓缓道:“你比我更清楚长安城内的情况,照你看我们须多少兵力,始能在一晚时间内攻占长安。” 寇仲道:“若李世民留守洛阳,关中空虚,顶多三万精锐,我们便有收拾李渊的能力。哈!有你老人家在真好,可以为我拿主意。” 宋缺像没听到他最后两句话,露出深思的神色,摇头道:“你极可能低估长安的防御力,杨广那昏君因怕手下谋反,更怕手下开门揖敌,所以不但在城内广置关垒,城门更是关垒中的关垒,即使你在城内发动攻击,一时三刻仍休想控制任何一道城门。且李渊为防李世民背叛,长期在长安附近驻有重兵,可随时开入城内,唐宫更是三座都城中最坚固难以攻克的宫城。照我看必须把兵力倍增至六万人,始有机会在一晚工夫在城内建立坚强的据点,寸土必争的巷战尚要多费几天时间,胜利绝不容易。” 寇仲佩服的道:“阀主想得比我谨慎周详。” 宋缺微笑道:“原因在你惯于以少胜多,以弱胜强,不过现在既有老夫助你,何须冒功亏一篑之险。既然有此攻陷长安的妙计,老夫将重新部署攻防的策略,分配人手以牢牢把李世民的大军牵制在洛阳,而攻打汉中的事必须秘密进行,到李世民晓得汉中失陷,生出警觉,长安城已是烽烟处处,再没有人能改变李唐覆灭的厄运。” 寇仲谦虚问教道:“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呢?” 宋缺哑然失笑道:“你不是主帅吗?竟来问我?” 寇仲陪笑道:“那只是说给别人听的,现在只有小子和你老人家,当然是由阀主话事作主。唉!首领的生涯真不易过。” 宋缺审视他片刻,油然道:“有三件事,须你亲自去办妥,不能假手于人。” 寇仲恭敬的道:“阀主请吩咐。” 宋缺拿起茶盅,神态悠闲的浅呷两口,道:“寇仲!你可知老夫对你的钟爱疼惜正不住增加。论声威,今天的寇仲不在我宋缺之下,而你怀着的仍是一颗赤子之心,在你身上我察觉不到任何野心,这是没有可能的,偏是你办得到。你不怕我只是利用你,其实是我自己要坐上帝座吗?” 寇仲莞然道:“多谢阀主赞赏。坦白说,做皇帝可非甚么乐事,若阀主肯代劳,我会非常感激。” 宋缺大笑道:“休想我答应。”旋又正容道:“第一件事,少帅须立即赶返陈留,向下属宣布我宋缺全力助你登上皇帝宝座,玉致则为你未来的皇后。不要小觑此事,实是至关重要,不但可稳定军心,更令权责分明,不存在谁正谁副的问题,只有将两军化为一军,同心合力,始能发挥我们联手合作的威力。” 寇仲道:“你老人家可否再考虑小子刚才的提议,那是我真正的渴望。” 宋缺淡然微笑道:“自今以后,休再提起此事,当你成为一统天下的真主,瞧着万民在你的仁政下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甚么个人的牺牲都是物有所值。” 寇仲颓然道:“第二件事又如何?” 宋缺道:“我之所以要你立即连夜赶回陈留,正因第二件事非常紧迫,返抵陈留后少帅得马不停蹄的直扑历阳,说服杜伏威公布全力支持你,只要他点头,我们不费一兵一卒即可控制大江,那时要攻襄阳,又或奇袭汉中,只是举手之劳。当李世民闻信后,只余坚守洛阳一途,大利我们挥军入蜀,攻陷关中。” 寇仲点头道:“我正有此意,请阀主吩咐第三项要办的事。” 宋缺道:“你要从秘道神不知鬼不觉的偷进长安,绘制一卷长安全城最准确的关防碉垒兵力分布详图,供我作参考之用。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长安巷战不容有失。如何把我们的伤亡减至最轻,保存实力以应付李世民,关系到最后胜利谁属的大问题。此事必须你亲去办妥,即使身分暴露,我相信凭你的井中月仍可从容离开。” 寇仲心悦诚服的道:“我确没阀主想得这么仔细周详,三件事全包在我身上,绝不会让阀主失望。我回去交待两句,立既返回陈留去!” 宋缺仰天笑道:“好!这才像是我宋缺的未来快婿,其他的事你不用分神去理,老夫自会在攻入关中之前,为你营造最优胜的形势。” 陈留守军见寇仲突然从容归来,举城军民欢欣若狂,宣永、虚行之、焦宏进、左孝友、洛其飞、陈长林、高占道、牛奉义等迎他入城,百姓夹道欢迎,欢呼声潮水般起伏,气氛像火一般炽热沸腾。 寇仲当然摆出亲民的样儿,以挥手和笑容回报视他如神明的居民,事实上连他自己也不大明白,为何陈留全城会视唐军为洪水猛兽? 进入帅府外大门,宣永立即报告道:“收到徐爷的消息,他正和侯公子与一位姓阴的朋友乘船逆运河北上的途中,随时到达。” 寇仲剧震停下,呻吟道:“我开始走运哩!没有能有比这更好的消息,还寻回失了踪的阴小子。他奶奶的熊,你们可知李世民给我未来岳父摆摆姿态,就吓得夹着尾巴溜回洛阳了。” 众人在他身后停下,闻言爆出一阵喝采叫好的声音,任谁都晓得宋缺大军的驾临,把整个形势扭转过来,艰苦捱揍的日子终成过去。 寇仲已在少帅军成功建立起无敌的形象。而更重要的是,少帅军对大唐军再没有丝毫惧意,寇仲正是李世民的克星。得来不易的胜利喜悦,深深感染着帅府前广场上每一位将士。 寇仲喝道:“我第一件要做的事,是论功行赏,那等如说,每一个人都重重有赏,既叙功,更赏钱,我寇仲不够钱付,我的未来老岳会掏腰包,大家不信我亦该信他。” 众人起哄大笑,既因受赞欢欣,更因寇仲说的方式很有趣。 虚行之拈须微笑道:“赏厚而信,刑重而必,古语有云,信赏必罚,故有赏必有罚。兵书亦说‘凡人所以临坚阵而忘身,触白刃而不惮者,一则求荣名,二则贪重赏,三则畏刑罚,四则避祸难’。行之为我军定下一套赏罚的制度,只要少帅点头同意,即可论功行赏,视过而罚,少帅明察。” 寇仲大喜道:“行之确是算无遗策,有你助我,何愁大事不成?” 宣永等欲言又止,虚行之道:“少帅请移驾大堂。” 寇仲心中暗叹,宋缺果是料事如神,少帅军的将士正为皇帝的宝座忧心,因为位子只有一个,论实力、身分、地位,宋缺均在他寇仲之上,所以若弄不清楚这暧昧不明的情况,军心会大受影响。而宣永等显然曾讨论过此事,所以听得何愁大事不成一语,有此反应。 他晓得无法回避这问题,正容道:“我还有一事公布,宋关主决定全力支持我一统天下,宋家军就是少帅军,异日我寇仲若有幸登上宝座,宋玉致便是我的皇后。” 众将士闻言所有担忧疑虑一扫而空,欢声雷动中簇拥着寇仲进入帅府。 寇仲则是有苦自己知,在宋缺军击退李世民大军前,皇帝宝座只是个遥不可及的梦,可是现在形势大变,天下成二分之局,而他更有把握取得最后的胜利,做皇帝变成大有可能,令他顿时感到问题的迫切性和压力。在他心中最理想当然是可另挑贤者做皇帝,他则功成身退,与徐子陵遇游天下,享受生命。问题是他不得不尊重宋缺的意向,而宋缺表明只支持他登上帝座,而非另一个人。 事情至此,别无选择的余地。 帆船缓缓泊岸,终抵陈留。 只看陈留守军的气氛情况,即晓得寇仲尚在人世,使城中军民充满胜利的喜悦和激奋。 码头和城墙上竖满少帅军的双龙旗帜,迎风拂扬,军容鼎盛,八面威风。令徐子陵深切感受到少帅军再非是在敌人占尽上风的情况下挣扎求存的弱旅,而是能问鼎天下的雄师。 把守码头的军队列阵欢迎之际,城头上擂鼓声起,千多骑旋风般冲出城门,风驰电掣的朝码头奔至,带头的当然是寇仲。 三人再没等待泊岸的耐性,飞身上岸。 寇仲早跃下马来,疾掠余下的百许步距离,不顾一切的把徐子陵搂个结实,泪流满脸,大嚷道:“感谢苍天!他待我们两兄弟的确不薄,陵少终于回来哩!” 卷五十五 第五章 三道难题 帅府内堂,寇仲、徐子陵、侯希白、阴显鹤围桌谈话,陪座者尚有虚行之和宣永。 弄清楚徐子陵那方面的情况后,寇仲大喜道:“又有这么凑巧的,我正准备前往长安,不过先要和老爹见个面。” 转向阴显鹤道:“你老哥放心,悬红寻找令妹的事包在我们身上,行之会尽量把事情扩大。” 虚行之欣然道:“只是举手之劳,属下会办得行妥安当。” 阴显鹤道:“只是……” 寇仲以笑声截断他道:“大家兄弟,我有银两就是你有银两,有甚么好计较的。” 宣永不解道:“少帅因何要到长安去?” 寇仲把宋缺的提议道出,忽然发觉徐子陵脸色有异,讶道:“陵少有什么问题?” 徐子陵苦笑道:“待会与你说吧!” 寇仲道:“没有问题是不能解决的。不若你们先陪我到历阳见老爹,然后齐赴关中,途上还可以与我们的美人儿场主碰个头说几句私己话。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商秀珣应欢喜见我们。” 虚行之皱眉道:“绘制长安城内详图一事,可否让侯公子代劳?” 侯希白的妙笔名着天下,绘图制盏,当然比寇仲在行。 侯希白欣然道:“这一事就包在我身上。” 寇仲微笑道:“行之不用担心,我去后,宋阀自上持大肘,只要我能说动老爹传信天下,沈法兴、萧铣和林士宏等残余何足为患。李小子则因大雪封路,不能南下,封锁水道后,他只好在北方涯风雪。现在我们常务之急,不是南征北讨,而是要训练一支擅长近身血战的精锐,一矢中的攻占长安,那时天下将是我们囊中之物,轮到洛阳变为孤城,练军的事由宣永负责。” 宣永领命答应。 阴显鹤道:“何时起程?” 寇仲笑道:“我本想待今晚出发,让你们有机会和宋阀主见面,现在看到阴兄这样子,知老哥你再难久待,这样如何?我们一个时辰后登船动程。” 转向徐子陵道:“有甚么事,上船说如何?” 徐子陵欲言又止,无奈答应。 接着的一个时辰忙得寇仲昏天暗地,他要逐一与诸将说话,既要面授机,更要听取他们的意见,又得审阅虚行之准备好的诸般委任状和卷宗,盖草画押,忙个不亦乐乎,初尝当皇帝的诸般苦处。 虚行之道:“以双龙作旗徽,是由占道和奉义提议,我们一致赞同,除少帅有其它想法,否则行之认为该就此作实。” 寇仲笑道:“人家说好,我怎会反对。哈!想不到我和子陵两条扬州双虫,竟能蜕变为龙,自到此刻我仍有不真实的感觉。” 虚行之道:“宋阀主到步后,我们该如何与他合作?” 寇仲微笑道:“行之似乎有点怕他,对吗?” 虚行之叹道:“宋缺出身显赫,威名之盛,只有宁道奇能与之比拟,更是出名傲的人,天下谁不畏敬?” 寇仲道:“放心吧!行之可知宣布由我当皇帝,玉致为皇后的事,是由宋缺主动提出的。他还当着我吩咐手下声明宋家军就是少帅军,务要使两军变为一军,上下齐心。这方面的识见,比起他老人家,我是望尘莫反。我们现在当务之急,首先是回复元气,在攻打关中前尽力巩固领地,安内而后攘外。对南方诸敌的用兵,一概交由他老人家处理,我们变成他的后援。物资会从岭南源源不绝送往彭梁,再由水路支援远征的军队,当大江全在我们掌握中时,就是我们入蜀攫取汉中和奇袭长安的关键时刻,杨公他们的性命绝不曾是白白牺牲的,每一滴血债都会得到讨还。” 虚行之松一口气道:“少帅解释清楚,我始放下心头大石。可是仍不明白于此等时刻,我国诸事待举之际,少帅仍一意亲赴长安?” 寇仲挨到椅背,长长舒出一口气,发呆片晌,目光迎向虚行之询问的眼神,苦笑道:“若要说得冠冕堂皇,我会说是想身历其境掌握长安每一处虚实,以备计算将来激烈的城内巷战。若坦白的说,我是要暂离战场,好轻松一下。不过若有人问你,行之最好提供冠冕堂皇那个答案。” 虚行之还有甚么话好说的,只好答应。 寇仲忽又兴奋起来,道:“上兵伐谋,我事实上没有偷懒,只要争取老爹和商美人站到我们这边来,比在战场连胜数场更管用。何况我今趟到长安只是打个转,快则半月,迟则一月,即回陈留,倘余两个月的冰封安全期。” 虚行之默思半晌,终露出欣然之色,点头道:“下属明白哩!少帅放心去吧!” 寇仲待要谈其他事时,陈长林旋风般冲进来,直抵寇仲帅座前,双膝下跪,道:“少帅为长林作主!” 寇仲大吃一惊,离座把他扶起,道:“长林兄勿要如此,大家兄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自会尽力相帮。” 陈长林双目涌出热泪,悲声道:“请少帅拨出一军,让我攻打昆陵。” 寇仲和虚行之愕然以对,更大感头痛。陈长林因与沈法兴父子有毁家灭族的仇恨,所以当他认为时机来临,再没有等下去的耐性。可是现在形势复杂,寇仲不能为一些私人问题,影响宋缺全盘作战策略,因为眼前最重要的战略目标,是攻陷大唐军的心脏要害大都长安,其他的事都要暂搁一旁。但寇仲又怎忍心拒绝陈长林,令他失望。 寇仲迎上陈长林的目光,微笑道:“早前我说过,你老哥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去找宣永商量,练军的事加紧进行,先以昆陵为进攻目标,便把它当作是他娘的攻打长安前的热身战。没有人比长林兄更熟悉江南的情况,最好借我们现时的声势派人渗透昆陵,收买和分化沈法兴的手下将领。凡人均热爱功利,贪生怕死,任谁都知沈法兴非是我的对手,所以肯定会抢着来归附我们。他奶奶的熊!那我们就可免去攻城战而只打场巷战。哈!一举两得,世上竟有这么便宜的事!” 徐子陵问道:“为何没见无名?你竟舍得不把它带在身旁。” 寇仲反问道:“那为何又不见陵少带陵嫂来让我见见她的庐山真面目?子陵舍得离开她吗?” 徐子陵没好气的道:“你的心情很好。不过你听毕我即要告诉你的事,自会破坏你的情绪。” 寇仲骇然道:“不要唬我,我再承受不起另一个坏消息。” 河风吹来,寒气迫人。 两人在船尾凭栏说话,船是少帅军的快速斗舰,顺运河南下,自赴大江,载徐子陵到陈留的船则仍留在城外,船夫由少帅军搞赏招呼。 阴显鹤和侯希白知道他们两兄弟有要事商讨,识趣的避往舱房。 天上密云厚重低垂,气温骤降,似是大雪即临的景象。 徐子陵颓然道:“妃暄晓得杨公宝库的秘密。” 寇仲失声道:“甚么?” 徐子陵把曾告诉师妃暄宝库有真假之别一事详细道出。 寇仲恍然道:“难怪你说会破坏我的心情。可是我仍然心情非常好,因为我有信心师妃暄不是这种人,她是不会直接介入到战争去,制造更多的杀戮。” 徐子陵苦笑道:“可是石之轩说过,当天下之争变成你和李世民之争时,师妃暄再没有别的选择,定会出手干涉。若她泄露宝库的秘密,李世民会猜到我们全盘的部署,设法反击。” 寇仲道:“他娘的!纵使知道又如何,顶多大家明刀明枪硬干一场。不过我仍有十拿九稳的把握妃暄不是这种人。陵少是关心则乱,届时我们只要进宝库看看,便会清楚真相。” 徐子陵把事实说出来,心中内疚大减。 寇仲哈哈笑道:“让我回答你先前的问题,现在我有专人侍候无名,服侍得它妥妥当当。横竖不能带它入关中,所以把它留在军中。嘻!你可知我们多了位可爱小妹子,玄恕还对她相当有意思呢。” 徐子陵讶道:“小妹子?” 寇仲点头道:“是个扮男儿的小妹子,此事说来话长,充满奇异的因果关系,容后从详禀上,我已答了你的问题,轮到你告诉我石青璇的事。” 徐子陵这才明白他的“不怀好意”,淡淡道:“我和石青璇似乎有点眉目,她答应到静斋拜祭她娘后,会来找我。” 寇仲大喜道:“恭喜陵少,终于有着落哩!”旋又叹道:“我有个很苦恼的难题,须你老哥帮忙动动脑筋解决。” 徐子陵讶道:“你的好心情原来是假装的,看来也跟美人儿有关吧?” 寇仲苦笑道:“不要想岔,我的难题与众美人儿没丝毫关系,而是我不想当皇帝。” 徐子陵一呆道:“你不是说笑吧!弄到今时今日的田地,你竟说不想当皇帝,你怎样向宋缺交待?怎样向随你出生入死的兄弟交待?” 寇仲毫无愧色的道:“所以我要劳烦你灵活的小脑袋,替我想个良策。见过李渊当皇帝的苦况我还能不醒觉?做皇帝等若坐皇帝监,皇宫是开放式的监牢,我若真个做皇帝,休想和陵少蹲在街头大碗酒大块肉说粗话,这样的生活哪是人过的?我的理想和陵少并无二致,就是但求百姓安定,而自己则过痛快的生活,即使我将来娶妻生子,就和陵少你作邻居,否则没有你的日子教我如何渡过?”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此事恐怕没有人能帮忙你,因为你没有其他选择。你现在只能舍己为人,一心替天下万民打算,而不应为自己打算。坦白说,在我心中,除李世民外,最遮合做皇帝的人正是你这小子,因为我晓得你会竭尽全力为万民谋求幸福,而外族更因畏你而不敢入侵。” 寇仲颓然无语。 徐子陵沉吟道:“最大的问题仍在宋缺,你当皇帝,他的女儿成为皇后,那当然一切没有问题。可是若你临阵退缩,没有人可预测到他的反应。” 寇仲道:“除此外,我们尚有两项事情急需解决。” 徐子陵愕然朝他瞧来。 寇仲沉声道:“第一道难题是李大哥,无论我们多么不满他不娶素姐另娶他人,他总是我们的兄弟,而他正在长安,如若我们攻打长安,一时错手把他干掉,以后的日子休想良心得安。” 徐子陵皱眉道:“你是否想到长安后找机会见他呢?” 寇仲摊手道:“当然有此打算,而最好的办法是面对面的向他痛陈厉害,劝他立刻李家。” 徐子陵摇头道:“他是不会听的。李靖是怎样的一个人,你我该清楚。” 寇仲道:“还有一个办法是攻城前把他和红拂女先来个生擒活捉,以保他夫妇性命,这要陵少你帮忙才行,再加上跋小子、侯小子、阴小子三大小子,该不太难办到。” 徐子陵苦笑道:“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且稳妥一点,今趟到长安不宜惊动他,免他为难。因为今时不同往日,我们已成李家死敌,与李世民更是势不两立。另一道难题是甚么?” 寇仲露出愉悦神色,凑往他耳旁轻轻道:“我们横竖探访美人儿场主,何不为宋二哥向商美人提亲?” 徐子陵失声道:“你不是说笑吧?” 寇仲正容道:“我怎会拿这种事说笑。现在时移势异,商美人再不会视我们为洪水猛兽,还乐得与我们亲近。商美人既和宋二哥妾意郎情,我们只要把红线牵一扯,自是水到渠成!哈!还有比这更珠联璧合的婚事吗?既是郎有情妾有意,更是世家对世家,高贵配一对,宋缺肯定不会反对。” 徐子陵没好气道:“宋二哥和商秀珣只见过两、三趟,何来郎情妾意可言?” 寇仲哂道:“商美人的心性你该比我更清楚,若对宋二哥没有兴趣,哪会和他一碰面就谈个天昏地暗,地老天荒。唉!你还不明白吗?这是唯一令二哥不用终生独处于娘埋身小谷的好方法,你有别的良策吗?” 徐子陵摇头道:“可是我仍觉得不宜拔苗助长,否则弄巧反拙会把好事搅垮。” 寇仲信心十足的道:“山人自有妙计,我们暂不提亲,却要为他们的美好将来铺桥塔路,然后把他们弄到一块儿,那时天打雷劈仍分不开他们。” 徐子陵道:“你对别人的事总会有办法,为何对自己的事却一筹莫展?” 寇仲苦笑道:“这叫当局者迷,所以要向你求教,你刚才提到石之轩,你最近见过他吗?” 徐子陵把与石之轩先后三度相遇的情况道出,最后道:“希望我感觉是错的,石之轩再没有任何破绽。” 寇仲不同意道:“至少他不曾宰掉你这小子,是很大的破绽。事实上每个人都不能例外,故强如石之轩、宋缺,总有他们的心障。” 徐子陵讶道:“宋缺有破绽?” 寇仲道:“我不知算否是宋缺的破绽。但他对妃暄的师尊梵清惠似乎有特别的感情,因怕见她而不敢到静斋翻阅剑典,这算否破绽?” 徐子陵没好气道:“这和石之轩的破绽根本是两回事。” 太阳没入运河西岸远处山峦后,无力地在厚云深处发散少许余晖。 寇仲忽然问道:“凭你灵异的感觉,有没有信心助阴小子寻回他的小妹?” 徐子陵茫然道:“我不是神仙,怎知道?” 寇仲笑道:“在此事上我的灵觉比你厉害。因为我更明白因果相乘的佛门至埋。以新收的小妹子为例,还记得当年我们陪商美人到襄阳吗?途中小妹子想来抓我的钱袋,我抓着她后不但没怪责她,还送她一锭金子,所以她来向我通风报信,令我避过一劫,这就是因果。你的巧遇阴小子,正是冥冥中的因果循环,既有此因,定有彼果。所以肯定你能从纪美人身上得到答案。” 徐子陵点头道:“希望如你所言吧!” 两人忽有所觉,同时仰首望天。漫空雪花,徐徐降下。 寇仲张开大口,吞掉一朵冰寒的雪花,欢呼道:“二个月的决胜期,就由这刻开始。当冬去春来,天下再不是李家的天下,而是我寇仲的天下。徐军师快给我动脑筋,让我避过被迫做皇帝的劫难。” 卷五十五 第六章 不堪回首 侯希白来到寇仲另一边,欣然道:“雪会把天地同化为纯白洁美的世界。咦!少帅为何苦着脸?” 徐子陵感受着雪花打在头上的乐趣,笑道:“他正为要做皇帝烦恼。” 侯希白哑然失笑道:“这是我等蚁民没资格去烦恼的问题。” 寇仲颓然道:“坦白说,这还不是最困扰我的烦恼,最令我伤心欲绝的,是宋玉致永远不肯原谅我!你两位均是过来人,小弟的前辈,可否为我想想办法。” 侯希白正容道:“想女人原谅你,只有一个方法,就是做一件能令她感动至忘掉一切的事,通常我画幅画,写首诗便足够有余。” 寇仲道:“我既不懂写画,更不晓吟诗,如何去感动她?难道把井中八法从第一法耍至第八法,又或带她去看我打仗,这都恐怕适得其反。” 侯希白认真的道:“当然要对症下药始能奏效,宋家小姐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有甚么喜恶?” 寇仲脸现愧色的道:“她是位坚持原则和理想,性惰倔强又温柔多情的好女子,至于她喜欢甚么东西,嘿!小弟尚未在这方面下过什么工夫。” 侯希白不厌其烦查根究底地追问道:“那她有甚么原则理想?” 寇仲干咳一声尴尬道:“这纯是一种感觉,她内心真正的想法我其实是一知半解。她因误会我向她宋家提亲是一项政冶阴谋,故一直不肯原谅我。而在宋家中她是主和派,不愿宋家卷入战争去。” 侯希白呆看他半晌,苦笑道:“那你是否真的爱她呢?” 徐子陵插入道:“起始时他或者立心不定,用情不足,但现在我却肯定他是情根深种。玉致小姐是个爱好和平、厌恶战争的人,有副悲天悯人的心肠,所以见寇仲好战惟恐天下不乱,心生反感。要她对寇仲的观感彻底改变,只有一个办法。” 寇仲大喜道:“快说!” 徐子陵淡淡道:“我只是隐隐感到有回天之法,但尚未能其体掌握,待想至透气时再告诉你吧!俗语有云‘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你对她的爱是经得起考验,她总有原谅你的一天。” 侯希白拍拍寇仲肩头道:“子陵的话深含至理。我们会帮你想出最好的办法,令宋家美人对你回心转意。” 寇仲无助的道:“我全倚赖你们哩!唉!我的心矛盾和乱得要命,既想抛开一切去见她,又怕惹得她反感。” 徐子陵道:“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儿女私情搁置一旁,为取得最后的胜利做足准备工夫。不要以为绘制长安城内的守御图是轻松的事,而是艰钜的任务。李渊把重兵驻于宫城后大门玄武门的禁卫总指挥所,要到那里踩场子是没可能的事。所以即使能在城内发动突袭仍非必操胜券。最怕在占领任何一道城门前,先被敌人击垮,那时将不堪设想。” 寇仲道:“还记得当日我曾到刘政会的工部借研究建筑为名,翻看跃马桥一带的屯坊房舍图吗?在图轴室内另有秘室,以铁锁封门,我曾问过刘政会里面藏放什么东西,他答只有李渊批准,始可进入,所以他也并不知晓。照我猜,放的是辰安城的军事布置,所以我们只要能到秘室顺手牵羊,可省去很多工夫。” 侯希白犹有余悸道:“又要偷进宫城?那可不是说笑的!” 寇仲信心十足的道:“到皇宫偷东西当然难比登天,但外皇城却是另一回事。” 徐子陵没好气道:“假设由秘道入宫,从出口摸往外皇城,是李渊守卫最森严的寝宫,则到皇宫或外宫城分别何在?” 寇仲道:“我届时自会想到解决的办法,我这小偷出身的人,偷东西比制图在行。” 徐子陵道:“夜啦!我们好好休息,醒来时应可抵钟离。” 寇仲叹道:“唉!我真的不愿见美人儿帮主,她太伤我的心哩!” 侯希白道:“现在的她只是个举目无亲、孤伶无助的可怜女子,就该原谅她和好好待她。” 寇仲没精打采的道:“小弟受教。希望今晚能有连场美梦,补偿我在现实中的失意和无奈!” 大雪续降,两岸白茫茫一片。 翌日,寇仲等船抵钟离,卜天志闻信来迎,以马车载四人秘密入城,直抵总管府。 在府内大堂坐下,请来雷九指商议。 卜天志首先报告道:“现在南方形势大变,李子通、沈法兴、辅公佑、萧铣等人人自危,怕成为我们下一个攻击目标。江都更是人心思变,自攻打梁都大败,兼且失去钟离、高邮和附近十多座城池,左将军归顺我方,李子通手下将士,对他非常不满,只要我们加强压力,截断其水路交通,李子通将不战而溃,只余逃命的份儿。” 寇仲想起陈长林,问起沈法兴、沈纶父子的情况。 卜天志道:“沈法兴和林士宏同病相怜,自宋家大军攻陷海南,由宋智指挥僚军,分两路进迫沈法兴和林士宏,不住蚕食其外围地盘,他们势力每况愈下,再难为患。” 寇仲笑道:“待我说动老爹公开支持我们,我敢保证他们的手下会有大批的人不战而降,就像洛阳之战的历史重演。” 徐子陵问道:“老爹和辅公佑关系如何?” 卜天志道:“两人公然决裂,因辅公佑以卑鄙手段杀了杜伏威的头号猛将王雄诞,夺取丹阳兵权,又联合萧铣和林士宏,若非辅公佑顾忌我们,杜伏威又出奇地按兵不动,否则他们这对刎颈之交,定大战连场。” 寇仲讶道:“萧铣和林士宏不是敌对的吗?” 卜天志道:“萧铣现在最顾忌的是我们,其他均为次要。” 寇仲沉吟片晌,问道:“志叔可清楚长林和沈纶间的恩怨?” 卜天志道:“你问对人哩!我所知的非是长林告诉我,而是侧闻回来的。” 徐子陵心中暗叹,发生在陈长林身上的事定是非常惨痛,故令陈良林不愿重提。 卜天志续道:“沈法兴是江南世家大族,乃父沈格是隋朝的广州刺史,而他子继父业,被任命为旧隋的吴兴郡守。当年天下大乱,群雄揭竿反隋,沈法兴还奉杨广之命与太仆丞元佑联手镇压江南各路义军。长林亦是江南望族,世代造船和经营南洋贸易,虽然及不上沈法兴家族的显赫,也是有头有面的人。祸因始于陈长林娶得有江南才女之称的美女夫幽兰,令一直想染指她的沈纶含恨在心,于新婚之夜率军攻打陈府,便诬其为起义军,大杀陈族的人,陈长林与族人四散逃亡,夫幽兰被沈纶污辱后悬梁自尽,长林父母兄弟在此役中无一幸免,所以对沈纶是仇深如海。” 寇仲听得义愤填膺,狠狠道:“我从长安回来之日,就是沈纶受死之时,他奶奶的,世间竟有这种没人性的畜牲。” 雷九指讶道:“小仲为何在此等风头火势的时刻,仍要与他们一道到长安去?” 寇仲解释一番后再问道:“韩泽南密藏起来的账簿找出来了吗?” 雷九指道:“事关重大,我打算亲自去一趟,等你们去后我立即动身。” 寇仲喜道:“今趟香小子有难啦,凭着账簿上的资料,我们可按图索骥的把为虎作怅的人一网打尽,再彻底消除香家。” 侯希白道:“云玉真状况如何?” 卜天志叹道:“她住在总管府后园的独立院落里,与韩氏一家三口为邻,从不踏出院门半步,我们不敢惊扰她,只小杰儿常去逗她玩耍。” 寇仲闻言道:“我似乎不适合在这时刻去见她,对吗?” 徐子陵知他对云玉真仍有芥蒂,这种事很难勉强他,耸肩道:“随便你!” 寇仲投降道:“好吧!我和她打个招呼才到历阳见老爹。”转向雷九指道:“诛香大计有甚么新的进展?” 雷九指道:“当然是智珠在握,只要你寇少帅统一天下,我们就可不费吹灰之力把香家连根拔起。” 阴显鹤沉声道:“香贵是我的。” 寇仲笑道:“香贵是你的,香小子是我的,大家各得其所,皆大欢喜。” 雷九指道:“你们打算从那条路线入关?” 徐子陵道:“我们尚未想过这问题,雷大哥有甚么好提议?” 雷九指道:“账簿的收藏地点在巴蜀的一座小城镇,若你们经汉中进关西,大家有个伴儿。” 寇仲点头道:“汉中已成我们攻打长安的关键,顺道去踩场,深入了解城内的情况是必要的。” 向徐子陵道:“陵少不用陪我到历阳去,不若你回娘的小谷走一转,若宋二哥真的在那里,便设法说服他和我们去拜访美人儿场主,肯定他到飞马牧场后会乐不思蜀,娘在天之灵亦会安心点。” 徐子陵一听当下明白过来,欣然道:“那我和希白、显鹤先一步前往汉中。” 寇仲长身而起,道:“就这么决定,我要去拜访美人儿帮主哩!” 当天黄昏,加上雷九指,五人改乘一艘普通两桅商船,沿淮水东行,入里运河往大江方向驶去,天气虽清冷奇寒,白雪仍未征服眼前的大地。 这一截的水道,全在少帅军绝对控制下,任何通过的船只,均须申请少帅军的通行证。 李子通难成气候,势穷力竭,勉强保着的江都危如累卵,不劳寇仲攻打,也有自行崩溃瓦解之虞。 想起李子通刚占领江都时的威风,寇仲和徐子陵岂无感慨。 寇仲和徐子陵并肩立在船首,遥想前尘往事,百感交集。 寇仲叹道:“就是这段大江水道,我们当年为避宇文化及的追兵,从那边的崖岸跳进江水,差些儿溺毙之基,得娘救起我们,击退宇文化及。” 风帆进人大江,徐子陵目光朝寇仲所说的对岸瞧去,心中涌起神伤魂断的感觉,默然无语。 寇仲道:“从这里去,第一座大城是丹阳。还记得吗?娘和我们一起在城内游逛,她还去典当东西,得到银两后请我们上食馆,在那里我们遇上宋二哥,我们当时妒忌得要命。唉!若我们晓得不走水路走陆路。娘就不用……唉!” 徐子陵仰观夜空,想起石青璇的话,心忖娘若回归天宿,哪颗星是属于她的呢? 寇仲沉缅在既痛苦又感人的回忆中,道:“想当年我们只是两个微不足道的毛头小子,现在却变成踩踩脚震动天下的人物,没有辜负娘对我们的期望。想起来,冥冥中似确是有主宰,娘如此憎厌汉人,偏是对我们另眼相看,这不是缘份是什么?若将来我一统天下,我定会善待娘的族人,补赎杨广这混帐家伙对他们的恶行!” 徐子陵轻轻道:“你不是不想当皇帝吗?” 寇仲颓然道:“想是这么想,希望和现实总是背道而驰的两回事,你比任何人更清楚我的处境。唉!我步上的是争霸天下的不归路,为的非是个人好恶,而是天下百姓的福祉,并没有回头的路。正如我和致致的恶劣关系,没人能改变。” 徐子陵道:“你为何不把帝座让予宋缺?” 寇仲苦笑道:“他不但不肯接受,还着我以后休要再提。” 徐子陵讶然无语。 寇仲道:“照我看,宋缺是脸冷心热的那类人。他为的是保持汉统,不被外族入侵蹂躏,皇帝的宝座根本不被他放在眼内。差些儿忘记,他曾提起石之轩的不死印法,指出是魔功的变异和幻法,与石之轩自己说出来的相同。你比我更清楚石之轩,对这番话有甚么特别感觉?” 徐子陵虎躯一震,露出深思的神色。 寇仲岔开话题道:“不论如何艰难,子陵定要把宋二哥弄去见美人儿场主。” 徐子陵苦笑道:“那须由宋二哥自己决定,难道我硬架他去吗?” 寇仲分析道:“二哥追求的只是个不存在的梦想。你和我比任何人更清楚,娘从未把宋二哥放在心上。” 徐子陵道:“问题是我不忍心向二哥揭露这事实。” 寇仲点头同意,道:“幸好宋二哥对商秀珣是真的动心,此事仍大有希望。” 徐子陵皱眉苦思。 寇仲道:“一定有方法可说动二哥的,例如激起他的侠义心肠,令他感到我们是去拯救商秀珣,而非去见她一面那么简单。” 徐子陵没好气道:“你想我向二哥说谎吗?这谎总有被戳破的一天。” 寇仲道:“陵少不用说谎,只要把事实夸大一点便成。唉!我和你一道去吧!” 徐子陵沉声道:“原来你一直在找藉口不想回去探娘。” 寇仲双目涌出热泪,凄然道:“因为我害怕回去,一天我不回去,娘仿似逍遥自在的活在那幽静的小谷中。可是当要面对娘的坟墓,一切梦幻将如泡沫般幻灭。” 徐子陵探手拨着寇仲肩头,惨笑道:“尚未见娘,你已哭得不似人样,过了这么多年,宇文化及早成一杯黄土,你还不能接受事实吗?” 寇仲呜咽道:“恨是永远活着的。” 前方忽现灯火。 两人哪有理会的心情,事实上更不摆它在心头。 昏迷的夜色里,两艘中型战船迎头驶至,且敲起命令他们停船的钟声。 船上的少帅军纷纷进入作战的紧急状态,阴显鹤、侯希白、雷九指匆匆从船舱抢往甲板。战士揭起掩盖投石机、弩箭机的牛皮,严阵以待。 双方逐渐接近。 寇仲举袖拭泪,不理来到他两人身旁雷九指等人的骇然眼光,狂喝道:“老子寇仲是也,现在要去见杜伏威,谁敢阻我?立杀无赦!” 声音远传开去,震荡大江。 众战士齐声喝应。 岂知两艘敌船,竟仍丝毫不让的迎头驶至。 卷五十五 第七章 和平使命 在江战一触即发的当儿,敌船方面忽然长笑声起,道:“寇仲我儿!何事如此容易动气?年轻人切戒小有所成而目空一切。” 寇仲从怀念傅君婥的伤痛中震醒过来,大感不好意思,应道:“原来是你老人家,请恕孩儿失态,爹教训得好,孩儿以后会小心检点。” 竟是杜伏威的座驾船。 雷九指忙下令减缓船速,收起兵器。 此时双方逐渐接近,灯火映照下,两艘船舰首处挤满江淮军,人人争着来看寇仲风采。 杜伏威被将领亲兵簇拥在左方战船平台上,神态欣悦,就像父亲见到自己有为的儿子,呵呵笑道:“不知者不罪,何况你是天下有数几个,够资格这样向辅公佑说话的人。哈!还有子陵来探我,我杜伏威不亦乐乎!” 徐子陵也不由对他生出孺慕之情,不但因他的神采风度,更因无论杜伏威本身如何心狠手辣,但对他两人确是特别钟爱宠纵。一向以来,他都不大欢喜杜伏威,可是在这么一个特别的晚上,于行驶大江的风帆上,沉醉在昔日伤痛又使人神迷的回忆中,杜伏威的一切缺点再不存在。 三船擦身而过,寇仲和徐子陵腾身而起,投往杜伏威的船上。 “砰!” 杜伏威一掌拍在桌上,整座舱厅像抖颤一下,喝道:“好!宋缺确是盛名不虚,我若说不,就不是杜伏威。” 接着喝道:“来人!” 战船掉头追在少帅军那艘风帆之后,三艘船逆流西进。 亲兵推门入来,施灯候命。 杜伏戚淡淡道:“给我拿酒来。” 亲兵领命去后,杜伏威向寇仲欣然道:“宋缺肯亲自出马助你争天下,天下已是你寇仲囊中之物,爹只是锦上添花。由今晚开始,你得到爹的全力支持,没有半点保留。” 三名亲兵入厅为围桌而坐的三人送菜斟酒,然后退出门外。 “叮!” 三个酒杯碰在一起。 寇仲笑道:“爹非是锦上添花,而是名副其实的雪中送炭,现在北方风雪蔽天,有爹这么一句话,南方各路人马谁敢轻举妄动,主动之势全操控在孩儿手上,一洗颓气。爹不知孩儿于洛阳之战给折磨得有多惨,给李世民打得怕怕哩!幸好宋阀主为我营造攻入关中前最优胜的形势,孩儿才有偷懒开小差的机会。” 杜伏威皱眉道:“仲儿不怕宋缺会取尔而代之吗?” 寇仲坦然道:“那将是孩儿求之不得的事,孩儿像爹般对做皇帝不大提得起兴趣,只可惜被宋缺一口回绝。” 杜伏威点头道:“那爹放心哩!宋缺说一就一,说二便二,出口的话从没不算数的。” 徐子陵问道:“爹准备到哪里去?” 杜伏威微笑道:“爹正要到陈留见我杜伏威的两个好孩儿,研究控制大江的策略,你们有什么意见?” 寇仲道:“这方面宋阀主早胸有成竹,爹不如继续北上,到陈留与阀主碰头,坐下来摸着酒杯底谈笑间决定大江的命运,爹当然比宋缺对大江的形势有更深入的认识。” 杜伏威哈哈笑道:“我对天刀慕名久矣,今天终有见面的机缘。”又讶道:“你们赶得这么急?究竟要到何处去?” 寇仲凑到他耳旁,聚音成线说出取汉中而攻长安的大计,连杨公宝库的秘密,也没有丝毫的隐瞒。 杜伏威动容道:“你们竟有此着妙计,因缘巧合处,令人感叹,何愁霸业不成?想起当年我为宝库认识你两个小子,到今你们凭宝库掌握天下的命运,世事之离奇变幻,莫过于此。” 接着欣慰万分的道:“你们是真的当我杜伏威是你们的老爹,否则绝不肯透露这天大的秘密。” 寇仲道:“人心险恶,孩儿们混了这么多年,学晓不轻易信人,但爹怎同呢?我们是绝对的信任你,敬爱你!” 杜伏威亲自为两人斟酒,再干一杯,正容道:“我儿和宋缺的结合,令天下形势出现天翻地覆的变化,南方诸雄已不足为患,只余被逐一歼灭的命运!现在关键处在于巴蜀的去向,谁能控制巴蜀,等若控制大江,巴蜀易守难攻,自古以来是战乱中偏安之地。如被李渊得之,可以之为基地建设水师,顺流沿江扩展势力,占领战略据点;若我们得之,可直接威胁关中李唐的存亡。所以巴蜀不但是必争之地,更是非争不可。” 寇仲沉吟道:“现在洛阳落入李渊手上,若依巴蜀群雄与师妃暄的协议,巴蜀须归附李唐,我们要控制巴蜀,必须先取汉中,始有筹码迫解晖投降。” 杜伏威道:“据我所知,解晖仍是举棋不定,因当地四大异族的族长均倾向宋缺,且宋家一向控制蜀郡的盐货,宋缺说一句不,没人敢运半粒海盐到蜀郡去。在这种情况下,只要我公然表示全力助你,仲儿或可不费一兵二卒,迫解晖就范。那时仲儿可以奇兵突袭长安,不用因攻打汉中张扬其事,攻李渊一个措手不及。至于襄阳和附近诸城,可包在我身上。” 寇仲喜道:“爹所说的非常有道理。” 杜伏威叹道:“爹自有你两个孩儿后,心境变化很大,想起两手血腥,便想多作点好事积积阴德。我的提议是为蜀郡的百姓着想,解晖触怒宋缺实属不智,宋缺虽因女儿的关系不会要解晖家破人亡,却肯定会迫解晖退隐,流血冲突在所难免。汉中是解晖的地盆和主力所在,攻陷汉中等若击垮解晖。解晖真不知自爱,宋缺岂是好惹的。” 徐子陵道:“解晖当年与师妃暄协议之时,并不晓得宋阀主会全力支持寇仲。” 杜伏威冷哼道:“可是解晖并没有徵询宋缺的意见,正犯宋缺大忌,而宋缺当时仍支持李密,解晖此举摆明是看风驶舵,而宋缺最痛恨的就是这类不顾惜义之徒。” 徐子陵欲语无言,想起嫁给解晖之子解文龙的宋玉华,心中暗叹。 寇仲点头道:“孩儿明白,我会到成都打个转,向解晖痛陈利害,若他仍冥顽不灵,只好救他吃足苦头。” 杜伏威道:“现在南方兵马中,只萧铣、辅公佑还有一战之力,不过只要我们夺得江都,辅公佑那畜牲将被我们重军包围,动弹不得。林士宏和沈法兴正力抗宋智,谁都晓得他们非是宋智敌手,死期屈指可数。只要巴蜀落入我们之手,萧铣只余待宰的厄运,再破关中,天下将是我儿寇仲的天下,让我们再喝一杯,预祝我们挥军攻陷长安,完成不朽的大业。” 与杜伏威分道扬镳,风帆继续西上,船首插上杜伏威赠送的江淮军旗帜,与少帅军旗迎风拂扬,果然免去很多麻烦。经过丹阳水域时,遇上的非是辅公佑的水师,而是杜伏威旗下的战船,可知杜伏威成功控制这段河道,压得反叛他的辅公佑抬不起头来。 过历阳后,徐子陵和寇仲告别雷九指等人,离船登岸,依当年傅君婥领他们逃避宇文化及追杀的路线,往傅君婥埋下香骨的幽谷驰去。当到达昔年傅君婥为拯救他们,不惜牺牲性命勇退宇文化及的高山之顶,已是日落时分。 寒风呼呼,不由遥想起该夜惊心动魄,令他们终生抱憾的一战。 黑沉沉的浓云垂在低空,星月无光,山头掉光叶子的大树,在寒风下毫无抗拒之力地随风扭垂,山野深处偶还传来寒鸦凄切的哀啼,更添两人心中愁思追忆。 寇仲颓然在一个浅洞前坐下,就是在那里,他们偷窥傅君婥和宇文化及的生死决战,道:“我忽然有万念俱灰的感觉,任人如何努力,最后还不是落得一杯黄土,人生的苦苦追求,骨子里有何意义可言。” 徐子陵移到崖缘,前方是在茫茫黑夜中起伏重叠的峰峦、呼号的北风、刺骨的寒意,令寇仲的语气更充满绝望、失落和无奈。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寇仲,他是个感情极端的人,内心并不像他外表般的坚强,在洛阳之战中他面对不断的伤亡和死别,将他的情绪推至最低点,至乎后悔走上争霸之路。此刻重回心伤魂断的旧地,被勾起久被埋藏对傅君婥之死的哀痛,遂生出心灰意冷的感触。 战争是个看谁伤得更重的可怕游戏,寇仲虽得宋缺之助扭转必败的形势,但已深深受到精神上的重创。 寇仲的声音传进他耳内道:“假若我们没有得到《长生诀》,到今天我们仍是扬州城内的混混儿。可是命运就是如此,娘因而在风华正茂时失去宝贵的生命。唉!老天爷要我们走上这样一条崎岖不平的路,有甚么意思呢?” 徐子陵迎风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坐在这里怨天怨地不是办法,因为从古至今,从没有人能掌握天命天意这类秘不可测、虚无飘渺的事情。唯一办法是积极地对待已成事实的过去,勇敢闯向茫不回知的未来。过去的事永不能挽回,只要我们不辜负娘对我们的期望,令中土能和娘的祖国和平共处,娘在天之灵可以含笑安息。” 寇仲惨笑道:“子陵!我真的很痛苦,痛苦至我根本不明白为甚么会如此失落沮丧?而矛盾的是最艰难的日子该成过去,但我却半点感受不到胜券在握的快乐。反是在面对生死的战场上,我因无暇想及其他,日子尚好过点。唉!不知如何,当船驶经娘当日救起我们的水域时,我再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想到即使得到天下,事实上仍无法改变已发生的任何事,而我将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再与快乐和幸福无缘。” 徐子陵转过身来,迎上他热泪滚动的双目,叹道:“直到此刻,我才真真正正相信你是深爱宋玉致的,正因失去她,所以你感到甚么争霸天下,再无半丁点的意义。可是你却再无退路,必须率领少帅军,坚持至最后的胜利。” 寇仲热泪泉涌,把脸埋进双手里,失声痛哭,全身抽擂,受压制的情绪,像洪水破堤般一发不可收拾。 徐子陵晓得他不但为傅君婥悲泣,为宋玉致对他的永不谅解伤心欲绝,更是为因他抛头颅洒热血壮烈牺牲的将士流泪!心中恻然,移到他身旁坐下,探手按上他背上,柔声道:“我明白你因何哭得这么凄凉,相信我,只要你有决心,晓得你真正的梦想是甚么,总有办法达到。” 寇仲抬起满脸泪花的脸孔,停止哭泣,凄然摇头道:“子陵不用安慰我,我已痛失得到幸福的机会。现在事情的发展,再不受我控制,我不但要对少帅军负责,对宋缺负责,更要对天下倒悬的老百姓负责。个人的得失在这样的情况下,只有摆在一旁。当日玉致离开后,我瞧着军队开赴东海,早把自己的处境瞧通瞧透。那时当然不敢当众痛哭,所以要留到在娘前放肆。本想捱到娘的坟前哭个痛快,岂知到这里已忍不住。” 徐子陵抽抽他肩头道:“我不信你的分析,命运是出人意表的,试想想,你有多少预测证明是对的呢?唉!我们去见娘好吗?” 寇仲抹拭泪渍,语气回复平静,道:“我还想多坐一会儿。” 徐子陵只好陪他默坐。 寇仲向他瞧来,好半晌道:“我根本不是当皇帝的料子,对吗?” 徐子陵凝望山头上的夜空,淡淡道:“你或者不是当皇帝的料子,但你却有冶好国家的本质,因为你没有任何私心。以后只要你选贤任能,武功又足以镇慑塞内外,大乱后必有大冶,所以我虽厌恶战争,仍是别无选择的支持你,现在更要想方设法治疗你受创的心儿。你很快没事哩!大喜大悲,在你来说是家常便饭。” 寇仲苦笑道:“还说是兄弟,又来耍我。不过哭一场后舒服多哩!你说得对!个人的荣辱得失比起万民的苦难,算哪码子的一回事。” 徐子陵道:“多说两句粗话你会更舒服点。” 寇仲破涕为笑道:“他奶奶的熊,你真明白我。坦白说,你有没有预感我将来会和致致有个幸福快乐的结局?” 徐子陵把他硬扯起来,勉强笑道:“从遇上你的第一天,便知道你是个有运气有运道的大傻瓜,只可惜我不懂看相,故没看出你竟有帝皇运。来吧!别忘记我们此行是有特别的任务。” 寇仲探手搂着他肩头佯怒道:“你要哄我也该哄得像样子点,当我是三岁孩儿吗?唉!我对你有个不情之请,希望陵少不要拒绝。” 徐子陵愕然道:“说吧!” 寇仲沉吟片晌,口齿艰难的说道:“我想请兄弟你帮个忙,去见致致,告诉她我深切忏悔以前的行为,而我由始到终都是深爱着她,不能忍受失去她的内心痛苦,更不愿她因我的劣行毁掉下半生。” 徐子陵皱眉道:“你认为这样做有用吗?你该晓得她的性格,她对事物的观察和判断力,是你和我望尘莫及的。希白说得对,只有以实际的行动,表达你对她的爱意,把她感动至忘掉过去一切不愉快的事,你和她之间始能有转机,其他一切只是徒劳。” 寇仲勉力站直虎躯,苦笑道:“何来这样的机会呢?” 徐子陵沉声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现在别无选择,须搁下儿女私情,专心一志令天下回复统一和平。玉致小姐是明白大体的人,当认识到你所作所为,均是为万民福祉,说不定会回心转意。” 寇仲精坤大振,点头道:“对!这是唯一的方法,她因不想僚人被卷入战争旋涡中,所以反对宋家出兵,若我能创造天下和平,她当然会有不同看法。” 徐子陵道:“眼前尚有紧迫的事,可使你和她改善关系,就是设法解决巴蜀的问题,愈少血流,玉致小姐愈明白你非是好战和破坏和平的人。” 寇仲双目重现光辉,仰望黑沉低压的夜空,沉声道:“对!幸得你提醒。战争太可怕哩!谁都消受不起,可免则免。坦白说,洛阳之战后,我心中充满复仇的意念,所以当我以为老爹那两艘战船是辅公佑的水师时,心中竟生出不耐烦,有大开杀戒之意。不过刚才痛哭一场后,本是充塞心中的仇恨云散烟消,想到李世民亦是身不由已。不过无论如何,我是绝不会放过李元吉的,还有李建成,因为杀李建成是杨公死前的吩咐。” 徐子陵似听到长安城内激烈的嘶喊和战斗声,在目前形势的发展下,没有人能改变这几已注定的未来命运。 卷五十五 第八章 攻心之道 寇仲颓然步出小茅屋,来到在傅君婥墓碑前呆立的徐子陵旁,苦笑道:“我没法说服他,他就像枯坐至心如死灰看破世情的老僧般,世上没有能令他动心的事物,我还以为凭我三寸不烂之舌,怎都可说动他,此刻始知自己错得多么厉害。” 徐子陵心中暗叹,当他见到宋师道不但为傅君婥立碑,更在其旁自建简陋的茅舍,摆明是要长伴心上人之旁,早知大事不妙,偏又毫无办法。 寇仲懊悔道:“我们实在不应告诉他这小谷的位置。他的爹说得对,你最心爱的女人就是你得不到的女人。今趟怎办好?” 徐子陵双目凝望没有写上任何文字的空白墓碑,沉声道:“你和二哥说过甚么?” 寇仲凑到他耳旁低声道:“我说尽一切能想到的好话,例如须他帮忙劝美人儿场主站在我们这一边诸如此类,都给他一口回绝。他还说对在小谷的生活,感到无比的满足。我开始怀疑商秀珣对他的吸引力只是我们一厢情愿的想法。” 徐子陵双膝下跪,重重叩三个响头,起立道:“我试试看!” 寇仲道:“说不动他我们只好离开,这种事是没法勉强的,必须他心甘情愿。” 徐子陵点头答应,往亮起一点烛光的小茅舍走去。 茅舍内床几椅桌具备,全是宋师道亲手制造,简单结实,宋师道安坐椅上,面色平静,却明显比前消瘦,使人感到幽谷清苦的生活。 徐子陵在另一椅子坐下,与宋师道隔着小木几,淡淡道:“我在龙泉城街头巧遇妃暄,她一句无心的话,把我的命运彻底改变过来,更使我在龙泉有一段毕生难忘,既神伤魂断又是无比美丽动人的回忆。” 宋师道讶然往他瞧来,剑眉轻皱道:“子陵当说客的本领确比小仲高明,令我不由生出好奇心,很想知道师妃暄说的一句是甚么话。” 徐子陵摇头道:“我不是要说服二哥去做任何事,只是怕二哥重蹈我的覆辙。没有妃暄那句话,我可能永远不晓得自己错过甚么,辜负自己的生命倒没甚么要紧,因为那是自己找的,自应承担一切后果,付出代价,但辜负别人,却是不可原谅的错失。” 宋师道发呆片晌,叹道:“说吧!师妃暄究竟说甚么?” 徐子陵沉迷在当日美丽而伤感的回忆中,双目射出缅怀的神色,轻柔的道:“她说我从不懂得去为自己打算,我却误以为她指我没有追求她的勇气。就是这个美丽的误会,使我压抑不下对她的爱意,与她发生一段纯粹是精神上,始于龙泉、止于龙泉的热恋。除寇仲外,没有人晓得此事。我本不打算告诉第三个人,今晚在娘的身旁,忍不住向二哥倾诉。” 宋师道露出深思的神色,好一会舒出一口气低声道:“为何要告诉我?难道你认为我该去争取商秀珣吗?” 徐子陵柔声道:“这只是故事的启端,妃暄这个劝告,是对我和石青璇的关系有感而发的。一直以来,我不敢对师妃暄有任何妄念,既怕被她看轻,更怕坏她清修,可是当爱火燃起时,发觉所有的人为抑制都是徒然。” 宋师道迎上他的目光,问道:“那你后来有没有遵从师妃暄的忠告?” 徐子陵目光投往以小石铺砌凹凸不平的地面,缓缓道:“妃暄之所以有此忠告,是因为晓得我没有到幽林小谷见青璇,竟不辞而别,却不知我因误解青璇,以为她对我没有爱意,心灰意冷下黯然离蜀!可是当我再到小谷探望青璇,才晓得自己差点错过生命最大的转机。若没有妃暄的忠告,我和青璇将只影形单的各自渡过余生。” 宋师道双目射出复杂的神色,剑眉轻皱道:“子陵是玲珑剔透的人,怎会对青璇有此误会?” 徐子陵叹道:“因为她告诉我要保持独身的生活,这句话对我造成严重的伤害。事后想起来,我始知道自己对她的钟情深爱,绝不在妃暄之下。我和妃暄的事已告终结,若我不去争取青璇,只证明我对她的爱仍未足够,真正的爱是可以推倒任何人为的障碍,并可以为对方作出任何牺牲的。” 宋师道一颤道:“我明日你这番话的用意,唉!我该怎办呢?” 徐子陵道:“二哥勿怪我过于坦白,娘只是二哥不能自拔的一个既美丽又悲痛的梦!我和寇仲敢肯定娘对二哥很有好感,所以带我们应邀登上二哥的船,只恨时间根本不容你们间有发展的机会。二哥和娘有些像我和妃暄,始于丹阳,止于大江。假设娘没有死,由于高丽和我们间的民族仇恨,她恐怕会像妃暄般对二哥有同样的忠告,现在只是由我和寇仲代她说出来。二哥到小谷隐居伴娘,为的是自己,若二哥肯随我们到飞马牧场去争取,为的却是商秀珣,而那就要看二哥对商秀珣的爱有多深。至于事情的成与败,便是次要。” 宋师道沉沉的呆望着地面,倏地抬起,双目芒光闪闪,断然道:“我随你们走一趟飞马牧场。” 徐子陵道:“不是随我们去,而是二哥单刀赴会,以显出二哥的诚意和勇气。” 宋师道为之愕然时,一直在外窃听的寇仲旋风般冲进来,嚷道:“我为二哥收拾行装,立即起程。” 寇仲和徐子陵把宋师道送抵飞马牧场山道的入口处,告别分手,赶往巴蜀。 寇仲尚是首次入蜀,既心仪蜀道难行的险峻奇景,又不想错过三峡雄奇的风光,犹豫时,徐子陵为他作出选择道:“将来若你一统天下,必会往巴蜀集结水师,顺道灭萧铣,而不会自讨苦吃走蜀道,所以今趟还是享受穿山过岭的乐趣吧!” 寇仲有感而发道:“自离扬州后,我们尚是不用偷偷摸摸,左闪右躲的到某方去,这感觉是多么动人。” 议定后两人循徐子陵当年入蜀的路线,先抵大巴山东的上庸城,入住客栈养足精神,准备明早登山入蜀。 此城本在朱粲的手上,现下因朱粲败亡而形势暧昧,由地方势力主持大局,采取观望的态度,暂保中立。 两人到澡堂痛快的浸沐一番后,徐子陵回房打坐,寇仲则往外打听消息,半个时辰后回来道:“此地确是千奇百怪,层出不穷,无论如何荒诞的话,都有相信的人和市场。” 静坐一角的徐子陵瞧着神情兴奋的寇仲大字平摊连靴不脱的往床上躺下,皱眉道:“这是你今晚睡的床,对吗?” 寇仲呵呵笑道:“陵少何时变得这般爱洁起来,定是因认识妃暄这粒尘不沾的美人儿后养成的习惯。” 徐子陵没好气道:“少说废话,甚么消息令你如此兴奋?” 寇仲在床沿坐起来,欣然道:“老爹没有诓我们,他已向天下公告全力支持我统一天下,消息轰动这个偏远的小城,街上没有人说的话可离开此话题,把李小子攻陷洛阳的威风全掩盖过去。另外最多人谈论的是宋缺,大部分人均相信宋缺肯兵出岭南,天下再非是李家的天下。更精采处是我在这里的声誉极佳,人人都说我少帅国的人民不用纳税,不用被迫当兵。哈!不是不用课税,是税额轻许多而已!” 徐子陵不解道:“这些不算得是谣言,为何你说谣言满天乱飞?” 寇仲欣然道:“我是把谣言经我的小脑袋过滤挑选后告诉你,当然没有人更比我晓得孰真孰假。我不敢肯定的是巴蜀的情况,有个从巴蜀商旅听回来的消息是解晖不理四大族的反对,一意孤行召唐军入蜀,希望这是谣传,否则战乱难免。” 又笑道:“若这还不够离奇,尚有另一版本,就是西突厥与李世民暗结联盟,对抗东突厥的颉利和我们的兄弟突利,教人听得啼笑皆非,李世民哪有机会和西突厥扯上关系。” 徐子陵沉声道:“你好像忘记云帅曾到长安。” 寇仲微一错愕,点头道:“我真糊涂,云帅是西突厥的国师,以他的手段才智,入宝山理该不肯空手而回。只要透过长安聚族而居的波斯商,可神不知鬼不觉的与李世民秘密会面。” 徐子陵不解道:“这样一则理应属最高机密的消息,怎可能从巴蜀这风马牛不相及的地方传出来?” 寇仲露出凝重神色,沉声道:“空穴来风,非是无因,据传解晖之所以敢一意孤行,不理四大族的反对,正因有西突厥人和党项两大西边异族在撑他的腰,所以现时独尊堡不时见到大批西域人出入。” 徐子陵皱眉道:“这会大增我们说服解晖的困难度。” 寇仲拍床道:“李世民这一手真漂亮,透过巴蜀西面的外族控制解晖,难怪解晖敢冒开罪我未来岳父之险,因他有说不出口来的苦衷。” 徐子陵摇头道:“我从希白处听过他行事为人的作风,绝不似因受威胁屈服的那种人,内中应另有曲折,说到底我们并不了解解晖。” 寇仲点头道:“说得对!宋缺首要攻占的两个目标,分别是汉中和襄阳。若取汉中,对解晖可说是不留丝毫余地,可知他老人家没有与解晖谈判的兴趣,因晓得解晖选择站在李世民的一方。不知解晖用的是甚么兵器?他在江湖上的名声地位接近我未来岳父,该不会是等闲之辈。” 徐子陵道:“只从安隆对他的畏敬,可知他无论如何窝囊亦有个底限。至于他用甚么兵器,我不清楚。” 寇仲苦笑道:“我们尽量避免流血的努力可能会完蛋大吉,只能比看谁的拳头狗硬。” 徐子陵摇头道:“为了玉致和二哥的大姊宋玉华解夫人,我们怎可轻言放弃?我们更要为无辜的百姓着想。” 寇仲陪笑道:“是小弟胡说八道,待我想想!唉!真抱歉,我的脑子一片空白,看来只好随机应变。” 徐子陵同意道:“我的脑袋像你般空白,唉!这叫节外生枝,颇有令人措手不及的无奈感觉。” 寇仲叹道:“谁叫我们的对手是李世民,主动永远掌握在他手上,此着极似他一贯的作风。唯一令人难解者,如此见不得光的事,为何竟变成满天飞的一项谣言?如传入李渊耳内,李渊会有怎样的反应呢?” 徐子陵沉吟道:“我有直觉这非是无中生有,而是有人故意泄漏,目标是打击西突厥或李世民。因为任造谣者想像力如何丰富,仍该联想不到李世民与西突厥的统叶护有秘密协议。” 寇仲叹道:“假如事情属实,李世民真教人失望,那与勾结颉利有甚么分别?” 徐子陵道:“当然大有分别,在塞外的草原争霸上,西突厥的统叶护一向屈处下风,假若统叶护向颉利投降,中原将要同时应付从北疆和西疆入侵的敌人。所以支撑西突厥,以夷制夷,是战略上的需要。” 寇仲冷哼道:“说不定李世民另有私心,见形势不妙时可立刻溜往巴蜀,连西突厥以抗唐室中央。他奶奶的熊,我的原则是绝不容任何外族踏出我汉土半步。” 徐子陵苦笑道:“实情如何,我们到成都弄清楚情况再说吧!或者事情并非如我们想像般那样。” 寇仲道:“我们该秘密潜入成都,还是大模大样的经门关入城?” 徐子陵道:“悉从尊便,成都仍非李家的天下,由解晖和四族携手统冶,谅来解晖不敢随便动粗。” 寇仲笑道:“动粗又如何?我两兄弟再非初出道的嫩哥儿,甚么场面没见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奶奶的熊,若解晖敢强来,我们何须客气?” 徐子陵道:“又来哩!小有成就立即气焰十足,岂是大将之风,我们现在是来求和而非求战。” 寇仲双目精芒电闪,沉声道:“我不是小胜而骄,只是人变得更实际,没有强大的武力支持,谁有兴趣听你的话,能战而后能和。我所谓的向解晖痛陈利害,‘利’是指他可保家安蜀,‘害’则是家毁人亡。我要他认识到纵使非是大军犯境,我们两兄弟足可闹他一个天翻地覆,不但和他斗力,更与他斗智。” 徐子陵默然片晌,终同意道:“我虽不愿意承认,但你提出的方法可能是唯一的方法,就这么决定吧!” 寇仲道:“假若解晖抢先一步,将汉中拱手送与李渊,那时说什么都是废话,我们该怎办?” 徐子陵露出凝重神色,道:“希望老爹支持你的消息先此一步传到巴蜀,因为解晖和老爹的降唐,都是由妃暄从中穿针引线,老爹的毁诺对解晖会是一个启示,令他三思而行。” 寇仲道:“李渊杀李密实是大错特错的一着,李元吉当众处决窦建德更是一错再错,且显示李世民在现今的情势下无力维护向他投诚的人,而李渊更是毫不念情。巴蜀能否避过战祸,决定权不在我们,而在解晖手上。” 徐子陵道:“抵成都后,我们要设法和解夫人碰个头,这可对事情有进一步的了解,郑石如应可在这方面帮我们的忙。” 寇仲一呆道:“你是说‘河南狂士’郑石如?他和致致的大姊有何关系?” 徐子陵解释道:“他的心上人是我们认识的长江联女当家郑淑明,她是解夫人的闺中密友,可为我们作出妥善安排。” 寇仲双目燃亮,道:“幸得你提醒,大江联结合在长江混的六个有势力的帮会门派,影响力不容忽视,若郑淑明肯站在我们一方,对解晖会生出庞大的压力。” 徐子陵点头道:“你可以试试看,郑石如是你未来岳丈的崇拜者,会对大江联晓以利害,有利你游说成功。更要争取且是可以争取的是羌、瑶、苗、彝四族,他们一向支持宋缺,有他们与你站在同一阵线,解晖应是独力难支。” 寇仲从床上跳将起来,嚷道:“我再没有丝毫睡意,不如找间饭馆喂饱肚子立即动程,免致错失时机。” 徐子陵长身而起,道:“好吧!”两人收拾好简单的行李,离开客栈,填满肚子后,踏上入蜀的旅程。 卷五十五 第九章 骑虎难下 寇仲为徐子陵斟满一盅茶,欣然道:“请陵少用茶,天气这么冷,趁热喝啊!” 徐子陵讶道:“为何忽然变得这么客气?” 两人黄昏时完成蜀道之旅,踏入蜀境。以他们的体能也感不支,就在入蜀境后的一个驿站的简陋旅舍投宿,梳洗换衣后到食堂用饭。食堂只得他们一台客人,伙计奉上饭菜后不知溜到哪里去,寒风呼呼从门缝窗隙吹进来,故寇仲有天气寒冷之言。 寇仲摸摸再吃不下任何东西的鼓胀肚子,笑道:“我是感激你走蜀道的提议,使我乐在其中,暂忘战争之苦,另一方面是借你来练习谦虚,免致小胜而骄,变成妄自尊大的无知之徒。唉!不知是否得不到的东西最珍贵这道理可照搬过来用在做皇帝上,我真的愈来愈不想做皇帝,那怎及得上与陵少无拘无束游山玩水的乐趣,当坐上那龙座时只是盖章画押已忙得乌烟障气。” 徐子陵叹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现在是势成骑虎,难道着玉致做别人的皇后吗?” 寇仲重提道:“我真怕汉中已落入李渊之手,事情将难以善罢。咦!有人来!” 蹄声自远而近,由官道传来,际此严寒天时,蜀道商旅绝迹,蹄声忽起,两人均有冲着他们来的感觉。 徐子陵细听道:“七至八骑,赶得很急。” 马嘶响叫,显是来骑收缰勒马,在旅馆外下马。 有人低喝道:“你们在外面放风。” 寇仲愕然道:“声音熟悉,究是何人?” 徐子陵目光投往紧闭的大门,大门“嘎”一声被来者推开,寒风涌入,吹得食堂数盏风灯明灭不定。 寇仲定神看去,一拍额头与徐子陵起立相迎,笑道:“难怪这么耳熟,原来是林朗兄!” 林朗先把门掩上,施礼道:“林朗谨代表我们乌江帮老大沙明恭迎少帅和徐爷。” 徐子陵想起当日从水路离开巴蜀,由侯希白安排坐上林朗的船,就是在那趟航程遇到韩泽南一家二口,还有雷九指,被赖朝贵骗掉身家的公良寄,他和寇仲、雷九指遂联手为公良寄讨回公道。 眼前骤现故人,种种往事如刚在昨天发生,心中欢悦,笑道:“大家兄弟,说话为何这么见外,坐下说。” 林朗哈哈一笑,欣然坐下,瞧着寇仲亲自为他取杯斟茶,道:“小弟适才是代表敝帮说话,当然要依足礼数。能认识两位,是我林朗一生最引以自豪的荣幸。” 寇仲放下茶壶,微笑道:“我们还不是人一个,不会长出三头六臂,一时是兄弟,终生是兄弟,来喝一杯!”三人以茶当酒,尽胜尽兴。 寇仲道:“何不把林兄的兄弟唤进来避风?” 林朗道:“一点小苦头都吃不消,怎出来混?何况我们的话不宜入第四者之耳。” 徐子陵问道:“林兄的时间拿捏得非常准确,像是和我们约定似的。” 林朗道:“自雷大哥通知我们两位会来巴蜀,我们一直密切留意入蜀的水阵两道,还是我最有运道,只等两天,就碰上两位爷儿。” 寇仲故作不耐烦道:“又来哩!甚么爷前爷后、爷长爷短的?他叫小徐,我叫小寇,你叫小林。哈!小寇有点不安,像当小毛贼似的,还是小仲或阿仲吧!” 林朗露出受宠若惊的神情,感动的道:“能交到像徐兄和少帅两位的朋友,确是我的福气。” 徐子陵道:“成都发生甚么事?因何要在我们到成都前先一步截着我们?” 林朗道:“巴蜀现在的形势非常紧张,宋缺的水师在我离成都的前一天以压倒性优势兵不血刃的进占泸川郡,把解晖的人全体逐出,以后任何人想从水道离蜀,都要得宋家军点头才成。”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头皮发麻,宋缺用兵确有鬼神莫测的本领,要知泸川位于成都之南,处于大江和绵水交处,从那处逆江发兵,两天可开至成都,紧扼成都咽喉。泸川失陷,解晖势被压至动弹不得。看似简单的行动,其中实包含长年的部署和计划,攻其不备,令泸川郡解晖方面的人马全无顽抗的机会。 寇仲道:“解晖有甚么反应?” 林朗道:“当然是极为震怒,宣布绝不屈服。刻下正从各地调来人手,防卫成都。更在与四大族谈判决裂后,下令四大族的人离开成都,巴蜀内战一触即发。雷大哥和侯公子怕他引入唐军,又怕你们不明白情况冒然入城,所以着我们想办法先一步通知两位。” 徐子陵大感头痛,难道寇仲一语成谶,巴蜀的事只能凭武力解决,看谁的拳头硬? 寇仲沉声道:“解晖是否意图重夺泸川。” 林朗露出不屑神色,冶哼道:“他能保着成都已相当不错,岂敢妄动?不过若唐军入蜀,形势却不敢乐观,成都虽位处平原,因城高墙厚仍不易攻破。” 他显然站在寇仲的一方,从这身分角度看巴蜀的情况。 寇仲道:“入蜀前,我们听到消息指李世民和西突厥的统叶护结盟,所以统叶护伙同党项助李世民保巴蜀,是否确有其事?” 林朗道:“的确有这谣传,却无人能分辨真假。不过八蜀四周崇山峻岭环绕,北有秦岭、巴山,东为巫山阻隔,西有屿山千秋积雪,南则武陵、乌蒙山脉绵互,成为隔绝的四险之地,惟只陆路的蜀道和三峡水道作交通往来,西塞外族即使有意沾手巴蜀,亦有心无力。” 徐子陵道:“那是否有大批西突厥和党项的人出入独尊堡呢?” 林朗道:“近日成都是多了一批西域人,但不清楚他们与解晖的关系,他们包下五门街的五门客栈,人数在五十人间,有男有女。” 顿顿后冷哼道:“解晖不自量力,竟妄想对抗宋缺,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以前还说李唐声势与日俱增,一时无两,宋阀偏处岭南,鞭长莫及。可是现在少帅军助守洛阳一战以寡抗众,虽败犹荣,且没有失去半分土地,宋缺更率大军出岭南支持少帅,杜伏威又公开宣布站在少帅一方,天下形势逆转,没有人能明白为何解晖仍投向杀李密诛建德的李渊。” 寇仲愕然道:“消息传播得这般快,你老哥好像比我更清楚情况。” 林朗点头道:“确有点奇怪!以往有关蜀境外的战争情况,要经过颇长的一段时间事情才会逐渐清晰,但今趟有关少帅征南伐北的彪炳战绩,却是日日新鲜、源源不绝,最后证实非是谣言。” 徐子陵暗赞石之轩掌握宋缺心意的精准,借消息的传播把天下人民潜移默化,种下寇仲仁义无敌的形象,盖过李世民的锋头,展露李渊的不仁不义,此正兵法最高境界的“不战而屈人之兵”精采绝伦的运用,宋缺在这方面的手段出神入化,教人叹为观止。以往李世民所到处人人望风归附的日子,在寇仲冒起后,将一去不返。 林朗续道:“尤其是杜伏威宣布江淮军投向少帅,令解晖阵脚大乱,羌族的‘猴王’奉振、瑶族的‘美姬’丝娜、苗族的‘鹰王’角罗风、彝族的‘狼王’川牟寻联合表态支持宋缺,导致与解晖关系破裂,到宋缺占领泸川,解晖不理儿子反对,一意孤行要把四族的人逐离成都,号召成都人支持他,当然是反应冷淡。听说他下面很多人不同意他的主张,认为巴蜀至少该维持中立。” 寇仲不解道:“他有甚么本钱?” 林朗不屑道:“他哪来抗宋缺的本钱?现时在成都属他独尊堡系统的人马肯定不过万人,比起宋家军只是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据传解晖派人往长安求援,但远水难救近火,李唐刚得洛阳,阵脚未稳,又要应付为窦建德起兵复仇的刘黑闼,自顾不暇,解晖选择忠于李渊,没人不认为是自寻死路。” 寇仲讶道:“你老哥真有见地,把情况看得如此透彻。” 林朗郝然道:“这消息是由长安方面传来的,故人人深信不疑。” 寇仲拍桌道:“我的未来岳丈真厉害。” 徐子陵点头同意,只有他明白寇仲有感而发的这句评语,林朗则听得一脸茫然。 寇仲没有向林朗解释,只道:“成都现下情况如何?” 林朗道:“解晖严密控制成都,门关紧张,受怀疑者不准入城,子时后实施宵禁直至天明。雷大哥、侯公子和蝶公子在我们安排下避往公良寄在成都的老宅,所以我必须先一步通知你们,我有办法把你们弄进城内去。” 寇仲哈哈笑道:“多谢林兄好意,不过我两兄弟想堂堂正正的入城,愈轰动愈好。” 林朗色变道:“可是解晖人多势众,我怕你们会吃亏。” 寇仲瞧徐子陵一眼,见他没有反对,胆子立即大起来,压低声音道:“我们甚么场面未见过,只要做足准备工夫,我有把握一举粉碎解晖的信心和斗志。” 林朗皱眉道:“甚么准备工夫?” 寇仲欣然道:“这方面由你老哥负责,只须动口而不便动手,把我们要到成都与解晖面对面谈判的消息广为传播,愈多人晓得愈好。我们在这里逗留两天养精蓄锐后始上路,希望到达成都时,成都城内没有人不知此事。” 徐子陵淡淡道:“何不由你寇少帅亲自执笔,修书一封,请人送予解晖,说你在某日某时到访,要面对面与他作友好的交谈,不是更有派头吗?” 林朗赞许道:“我只要把投拜帖的事传开去,更有根有据。” 寇仲抓头为难道:“可是白老夫子尚未传我如何写信的秘诀。” 徐子陵忍俊不住笑起来道:“放着代笔操刀的高手侯公子不用,你当他奶奶的熊甚么少帅,此叫用人之术,横竖巴蜀没人见过你画押,可一并请希白代劳。” 寇仲大笑道:“我真糊涂,就这么决定。解晖啊!这将是你最后一个机会,不好好把握,定要后悔莫及。” 与林朗在驿站碰头约两天后,寇仲和徐子陵动程往成都,为避人耳目,他们不走官道,攀山过岭的赶路。当成都在望,天仍未亮,城门紧闭。 两人藏身在成都东面五里许外一处与林朗约定的密林中,静候城门开放的一刻。他们盘膝坐在树林边缘,感受着黎明前的清寒和寂静,默默瞧着天色由暗转明。 寇仲像不敢惊扰四周庄严宁和的气氛,轻轻道:“我现在最害怕的事,是米已成炊,解晖引唐军入蜀,那就只余武力解决一途。” 徐子陵摇头道:“我看解晖不会如此不智。宋缺兵镇泸川,是向他发出紧告,只要唐军入蜀,他立即以雷霆万钧之势攻击成都,由于得四大族呼应,解晖确是不堪一击。成都若入宋缺手内,入蜀的唐军将陷进退维谷的劣局。” 寇仲皱眉道:“唐军死守汉中又如何?” 徐子陵淡淡道:“没有李世民,汉中何足惧哉?” 寇仲沉吟道:“巴蜀可说是关中的大后方,如入我之手,将开启从南面攻打长安的方便大门,李渊将门出身,该晓得汉中的重要性不在襄阳之下。虽没有李世民在主持大局,此仗也不容易打。” 徐子陵道:“你是心中有鬼,所以生出李渊不得不护守汉中的瞧法。事实上李渊根本不怕你进军长安,还欢迎你去送死。当你因攻打长安伤亡惨重时,关中各城诸路唐军齐发,在正常情况下,少帅军势将全军覆没。若我是李渊,绝不会抽空长安兵力去守只有长安十分之一规模和防御力量的汉中城。” 顿了顿续道:“李渊既是将帅之材,该着眼全局,先全力平定北方,荡平刘大哥的河北余党,待风雪过后,分兵南下,攻打彭梁和老爹,这才是正确的策略。谁想得到你有杨公宝库此一奇着。唉!” 寇仲安慰道:“妃喧绝不是这种人,我有百分百的信心。” 破风声起,自远而近。来的是雷九指、侯希白、阴显鹤和林朗,此时天色大明,城门大开,四人出城来迎接。寇仲、徐子陵起立迎接。 雷九指入林后劈头道:“你们若不想由城门口直杀到蜀王府,最好由我们设法偷弄你们进去。” 寇仲讶道:“解晖从独尊堡迁进蜀王府吗?” 侯希白叹道:“解晖接信后,把独尊堡的妇孺和族内大部分子弟兵撤往城内的蜀王府,独尊堡现下只得数十人留守,只是这行动,可看出解晖不惜一战的决心。成都没人明白解晖怎会下这么大的决心,孤注一掷的投向李渊。” 林朗道:“我们在东门交信后,一直留意解晖的动静,发觉他立即加强城防,还从附近调来人手,我怕他误会寇兄是向他下战书。” 侯希白苦笑道:“我代少帅写的信用辞小心,给足他面子,他该不会看不懂我们求和之意。” 雷九指闷哼道:“解晖冥顽不灵,任你在信内写得天花乱坠,他看不入眼又如何?” 徐子陵问道:“滤州的宋家军有甚么动静?” 林朗道:“泸川宋家军由宋家后起一代著名大将宋法亮指挥,正不住集结物资兵力,又往四周城镇扩展,北攻成都的意图非常明确。我们把少帅向解晖投帖问路一事广为传播,四大族闻讯后宣布结成四族联盟,声称欢迎少帅来蜀,弄得成都形势更趋紧张。” 寇仲皱眉道:“四族在城内仍有据点吗?” 林朗道:“成都一向是诸族聚居之地,四族在城内势力根深蒂固,岂是解晖说赶就赶的。现时城内十多个里坊们控制在四族手上,少帅可说来得时,令解晖暂缓向四族开战的危机。” 雷九指道:“依我的意儿,你们最好从南门入城,先和四族首领交谈,然后设法与解晖坐下来把事情解决。” 寇仲露出充满自信的微笑,摇头道:“这只会促成内战,我仍坚持从东门入城,解晖若然动粗,我会教他大吃苦头的。” 徐子陵皱眉道:“你不是准备大开杀戒吧!一旦开始流血,情况将一发不可收拾。” 寇仲从容道:“陵少放心!我们是来求和非是求战。说到底,由于四大族在旁虎视耽耽,解晖当不敢调动全城人马来围攻我们,更何况解晖内部不稳,顶多调派一些心腹手下来动手,我们则进可攻,退可逃。不是我自夸,凭我两兄弟现在的功力,解晖仍未有留下我们的资格。” 一直沉默的阴显鹤插入道:“还有我阴显鹤。” 寇仲笑道:“希望不用阴兄动手助拳,你们先回城内作旁观者,半个时辰后我和陵少会堂而皇之的从东门入城,看解晖是否属明白事理的人。” 卷五十五 第十章 世事难料 寇仲和徐子陵谈笑自若的沿官道朝东门走,徐子陵固是没有武器,寇仲因把井中月和刺日弓藏在楚楚为他缝制、曾饱受劫难的羊皮外袍内,表面亦呈两手空空,没有丝毫杀伐的意味。 寇仲笑道:“生命最动人的地方,是没有人能预知下一刻会发生甚么事,有甚么变化?像我们现在的情况,入城后解晖会怎样对付我们,或索性拒绝我们入城,想想他觉有趣。” 徐子陵叹道:“你的胆子愈来愈大,会否是过于自信?以现在的形势,我们这样入城,是迫解晖不惜一切的杀死我们,否则他威信何存?” 寇仲不同意道:“解晖终在江湖混过,俗语又有云两国相争不斩来使。至少解晖会和我们见个面,听听我们有甚么话说。” 接着苦笑道:“若非看在玉致的情分上,我定不会到城内冒险,所以有一线机会,我亦要争取,希望只须动口不用动手。” 徐子陵沉声道:“我是因同一理由,陪你做送两头肥羊入虎口的傻瓜。不过仍担心一个不好,会立即触发解晖跟四大族的内战。” 寇仲耸肩道:“解晖应不是如此愚蠢的人,所以危与机两者并存,就看我们的应对。” 城门在望,他们从外望去,不觉任何异常的情况,唯一令人不安的,是没有平民百姓出入,整条官道空寂无人,只他两兄弟悠然漫步。 蓦地蹄声响起,十多骑从城门冲出,笔直朝两人驰来。 徐子陵立定道:“带头的是解文龙。” 寇仲退回他旁,凝神瞧去,沉声道:“见不道解晖吗?” 徐子陵摇头表示没有见到。 十多骑勒马收缰,战马仰嘶,在解文龙带头下,十多骑同时下马,整齐划一,人人年青力壮,体型壮硕膘悍,均是土独尊堡后起一代的高手。 解文龙趋前两步,来到两人半丈许处施礼道:“解文龙谨代表独尊堡恭迎少帅和徐公子大驾。” 两人听得你眼望我眼,这样的接待,大出乎他们意料之外,当然也可能是解晖来个先礼后兵,待他们陷入绝境时方显露真面目。 寇仲呵呵一笑,还礼道:“解兄不用多礼,折煞小弟哩!我们不请自来,唐突无礼,解兄勿要见怪。” 解文龙忙道:“哪里!哪里!”说罢令人牵来两匹空骑,道:“家父在城中恭候两位大驾,请让文龙引路。” 双方踏蹬上马,寇仲居中,徐子陵和解文龙策骑左右,在十多骑簇拥下,往东门缓驰而去。 寇仲在马上向解文龙问道:“嫂子好吗?” 解文龙可能没想过寇仲会以如此亲切友善的态度语气跟他说话,微一错愕,接着神色转黯,颓然道:“近日发生的每一件事,均是她不愿见到的,少帅认为她近况会是如何呢?” 寇仲叹道:“这正是我和子陵来访成都的原因,希望化戾气为详和。坦白说,直至此刻小弟仍不明白大家因何弄至此等田地?” 解文龙目注前方,木无表情的道:“有些事文龙不方便说,家父自会给少帅个明白。” 寇仲听得心中一沉,照解文龙的神态语调,与解晖和气收场的机会微乎其微。尚可庆幸的是解晖愿意与他们说话,表现出与宋缺齐名的巴蜀武林大豪的气度。 徐子陵却于解文龙说这番话时,心中涌起奇异莫名的感觉,似像在城内等待他们的,不只是解晖和他的解家军那么简单,至于还有甚么人,他却没法具体想出来。 三骑领头驰进门道,守城军列队两旁,排至城门入口处,每边约五十人,同时高声举兵器致敬,扬声致诺,迥荡于门道的空间内。可是比起龙泉城外面对金狼军的千兵万马,这种气势只属小儿科。 见微知着,解家军无可否认是一支精锐的劲旅,非是乌合之众,能令解晖于隋亡后稳撑着巴蜀的场面,保持偏安,没人敢来犯。而这情况终被本与解晖关系密切的宋缺打破。 连接城门出口的大街不见半个行人,店铺闭门,充满山雨欲来前的紧张气氛。 寇仲和徐子陵的目光直抵长街远处负手独立,际此寒冬峙分,仍只是一袭青衣,外罩风氅的中年人,比对起两旁全副武装的战士,便他有种超然的味道。 此人额高鼻挺,肤色黜黑,神情倔傲冷漠,随随便便的站在那里,自有一股威震八方的霸道气势,虽稍逊宋缺那种睥睨天下、大地任我纵横的气慨,仍可令任何人见而起敬,印象深刻。身上没佩任何兵器,不过谁也不敢怀疑他具有凌厉的杀伤力。 寇仲和徐子陵暗叫不妙,解晖正是那种绝不受威胁的人,摆出此等阵仗,表明不怕硬撼的斗志和信心。 解晖隔远淡然自若道:“本人解晖!欢迎少帅与子陵光临成都。” 声音悠然传来,没有提气扬声,每句每字均在两人耳鼓内震鸣,单是这份功力,足令两人生出谨慎之心,不敢大意轻敌,连可从容逃退的信心亦生动摇。 人的名儿,树的影子,解晖能与宋缺齐名,当然非是等闲之辈。 寇仲在马上抱拳应道:“堡主于百忙中仍肯抽空见我们两个未成气候的小子后辈,是我们的荣幸。” 解晖哈哈笑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少帅谦虚哩!现在天下谁不晓得两位大名。” 寇仲为表示尊敬,于离解晖五丈外下马,其他人连忙跟随。 空寂的大街本身自有其静默的压力,令人有透不过气的感受。双方的对话响迥荡长街,气氛沉凝,充满大战一触即发的内在张力。 解晖没有分毫一言不合即动干戈的意思,双目射出复杂难明的神色,凝视寇、徐两人,又以徐子陵吸引他大部分的注意。其他人仍立于下马处,由解文龙陪两人往解晖行去。 寇仲和徐子陵见惯场面,虽处身危机四伏的险地,仍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态度。 解晖两眼射出赞赏的神色,大大冲淡原本郁结于双目的肃杀神情,微笑道:“两位千里而来,解某准备好一桌清茶素点,为两位洗尘。”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你眼望我眼,既为解晖肯坐下来和他们说话意外,更为是清茶素点而非美酒佳肴百思不得其解。 寇仲暗感不安,却没法把握到不妥当在甚么地方,忙道:“承蒙堡主盛宴款待,大家可以坐下喝清茶,谈天说地,人生还有甚么比这更遐意的事?” 徐子陵一颗心则不受控制的剧动几下,隐隐预感到某些完全在他们想像之外的事正在前路上等待他们。 解晖现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微一点头,轻呼道:“开门迎宾!” “嘎!” 在四人立处,左方一所原是门户紧闭的菜馆大门,中分而开,两名解家战士神态恭敬的从内而外的推开大门,动作缓慢稳定,遂分逐寸显露菜馆大堂的空间。 本应排满桌子的菜馆大堂似乎只余正中一桌,予人异乎寻常的感觉。 可是吸引两人注意的,却是安坐于桌子朝街那边椅上一尘不沾的动人仙子,她正以恬静无波的清澈眼神,凝望街上的寇仲和徐子陵。 徐子陵甚么井中月、剑心通明全告失守,虎躯剧震。 寇仲不比他好上多少,猛颤失色惊呼道:“妃暄!” 竟是师仙子重返人世。 她出现得如此突然,出人料外!就像她的色空剑般令人难以招架。 任他们如何思虑周详,不错过任何可能性,也想不到会在城内遇见师妃暄。 徐子陵浑体发热,脑际轰然,心海翻起不受任何力量约束的滔天巨浪。 曾几何时?他是那么地渴望可与她重聚,向她倾诉内心的矛盾和痛苦,只有她才明白的矛盾和痛苦,恳请她使出仙法搭救他。 曾几何时?他曾失去一切自制力的苦苦思念她,至乎想过抛下一切,到云深不知处的静斋,只为多看她一眼。 没有她的日子度日如年,可是残酷的现实却迫得他默默忍受,原因是怕惊扰她神圣不可侵犯的清修。 在洛阳之战自忖必死之际,他终忍不住分身往访了空,透过了空向她遥寄心声,希望她体谅自己违背她意旨的苦衷。 被杨虚彦重创后,徐子陵再遇石青璇,当他的心神逐渐转移到她的身上,对师妃暄的苦思终成功由浓转淡,深埋心底。可是她却于此要命时刻出现,还关乎到寇仲取得最后胜利的大计。 造化弄人,莫过乎此。 师妃暄仍是男装打扮,上束软头,粗衣麻布,外披绵袄,素白衬素黄,足踏软革靴,背佩色空剑,神色平和,令人无法测知她芳心内的玄虚。见两人呆瞧着她,淡然自若的盈盈立起,唇角飘出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柔声道:“少帅、子陵请!” 寇仲和徐子陵像被隐形线索操控着的木偶般,忘记解晖父子,不约而同呆呆地往菜馆走去。 本是普通不过的一间食馆,立即由凡尘转化为仙界,全因仙踪乍现。 解晖父子跟在两人身后,招呼他们入座。 两人呆头鸟般依循解晖指示在师妃暄对面坐下,解晖父子陪坐两边。 师妃暄亲自为各人斟茶,然后坐下。 菜馆除这席素菜和围桌而坐关系复杂至怎也说不明白的五个人外,再没有其他人,开门的战士默默为他们掩门后,退往馆子外。 解晖举杯道:“两位不论来成都所为何事,一天未翻脸动武,仍是我解晖的客人,解晖就借此一盏热茶,敬两位一杯。” 徐子陵避开师妃暄似能透视人世间一切事物的清澄目光,投往清茗,暗叹一口气,举杯相应。 寇仲则一瞬不瞬的迎上师妃暄的目光,缓缓举杯,目光移往解晖,回复冷静的沉声道:“我寇仲希望下一趟见到堡主时,还可像现在般坐下喝茶。” 四个男人均是一口喝尽杯内滚热的茶,师妃暄浅尝一口,悠然放下茶杯,神态从容自在,似是眼前发生的事与她没半点关系。 解文龙道:“这些素点均是贱内亲手下厨造的,请勿客气。” 寇仲举箸苦笑道:“我本食难下咽,但既是解夫人一番盛意,怎敢辜负。子陵来吧!我们齐捧少夫人的场。” 两人食不知味的尝了两件素点后,解晖叹道:“撇开我们敌对的立场不论,两位是解某在当今之世最看重的人。单是你们在塞外为我汉人争光,任何人也要由衷赞赏。” 师妃暄没有丝毫发言的意思,饶有兴致的瞧着神情古怪啃吃东西的徐子陵,秀目射出温柔神色。 寇仲颓然道:“坦白说,我本有千言万语,要向解堡主痛陈利害,免致我们干戈相见,两败俱伤,并拯救巴蜀的无辜百姓。可是妃暄仙驾忽临,弄得我现在六神无主,不知说甚么好,不如请妃暄和堡主赐示。” 师妃暄眠唇微笑,不置可否,目光投往解晖。 解晖没望向任何人,陷进深沉的思索中,双日射出凄凉的神色,望往门外,不胜感慨的道:“我解晖纵横天下数十年,从没惧怕任何人,更不卖任何人的账,只有两个人例外。” 解文龙垂首不语,似在分担解晖心中的痛苦。 寇仲讶道:“敢问这两位能令堡主不能不卖账的人是谁?” 解晖目光移向寇仲,变得锐利如刀,沉声道:“有一事我必须先作声明,以免少帅误解,不论两位是否相信,权力富贵于我来说不外过眼云烟,毫不足惜。如非天下大乱,我早退隐山林,把家当交给文龙打理,再不过问世事。所以杨广身亡,我与巴盟缔定协议,保持巴蜀中立,免百姓受战火蹂躏摧残,静待统一天下的明主出现。” 听到解晖这番说话,徐子陵忍不住往师妃暄瞧去,这仙子生出感应似的迎上他的目光,轻柔地颌首点头,表示解晖说的是由衷之言。 寇仲却听得眉头大皱,不解道:“既是如此,堡主何不继续保持中立?” 解晖没有答他,露出缅怀的绅色,回到先前的话题,像喃喃自语的道:“在四十多年前一个炎热的夏日,那时我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宋缺为家族押送一批盐货来蜀,我则代表族人接收盐货。我从未见过像宋大哥如此英雄了得,不可一世的人物,使我一见心折,大家结成好友,联手扫荡当时肆虐蜀境内的凶悍马贼,几番出生入死,并肩作战,宋大哥曾多次在极度凶险的情况下不顾生死的维护我。而我解晖之所以能有今天,全仗宋大哥为我撑腰,无论外面如何纷乱,使没有人敢犯我境半步,皆因天下人人均知犯我解晖,必触怒宋缺。天下谁敢开罪宋缺?” 揣测和事实可以相距这么远,寇仲直至此刻亲耳听到解晖剖白与宋缺的关系,始晓得自己误解解晖。这位巴蜀最有权势的世族领袖并非因恋栈权位背宋缺迎李家,却是另有原因,关键就在宋缺外解晖不得不卖账的另一人。 会是谁呢? 徐子陵在师妃暄仙迹再现后,只有心乱如麻四个字可形容他的心情。石之轩不幸言中,当李世民陷于生死存亡的关头,梵清惠不会坐视。 在寇仲和宋缺的阵营外,只有师妃暄明白巴蜀是不容有失,若汉中陷落,寇仲可直接入关攻打长安,而杨公宝库则令李渊失去长安的最大优势。 师妃暄现踪于此,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一着。 寇仲的声音响起道:“我明白哩!敢问堡主,另一位堡主不得不卖账的人是谁?” 解晖沉浸在往昔的回忆中,不胜唏嘘的道:“有很多事我不敢想起,现下更不愿再提。一直以来,宋大哥是解晖最敬服的人,到现在还没有改变。若有选择,我绝不愿违逆他的旨意,何况玉华是我最钟爱的好儿媳。” 解文龙一颤道:“爹!” 解晖举手阻止他说下去,平静的道:“另一位就是妃暄的师尊梵斋主,她因秀心和石之轩的事踏足江湖,而我和宋大哥亦因秀心要寻石之轩晦气,大家相逢于道左,似无意实有缘。她与大哥的一席言谈机锋,我虽只是旁听者,却记得他们说的每一句话,更感受到她悲天悯人的情怀,为万民着想的伟大情操,不敢有片刻忘记。” 接着望向师妃暄,双目透出温柔之色,慈和的道:“所以当妃暄为李世民来向我说项,解释她选择李世民的前因后果,我是首趟在重要事项上没徵得大哥同意,断然答应妃暄开出的条件,为的不是我解家的荣辱,而是天下万民的福祉,到今天仍不后悔,只痛心得不到大哥的谅解。我最不想与之为敌者,今天却是我的敌人,但我心中没丝毫怪责大哥,他有他的立场和看法,没有人可以动摇他的信念。我当然不成,清惠亦无法办到,我最不愿目睹的情况,变成可怕的现实。” 寇仲和徐子陵终明白过来,解晖虽没说清楚他和梵清惠的关系,显然他和宋缺均对梵清惠曾生出爱慕之意,但由于梵清惠出世的身份,当然不会有结果,就像徐子陵和师妃暄的关系。试想换过徐子陵是解晖,师妃暄的弟子在若干年后来求徐子陵,他可以拒绝吗? 徐子陵和寇仲均对解晖观感大改,感到他是值得尊敬的前辈宗师。 寇仲的目光从解晖移往师妃暄,叹道:“妃暄可知事情到达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我虽谅解堡主的苦衷,可是我与李世民结下解不开的深仇,再非我寇仲一个人的事,而是宋家和少帅联军全体的愿望,故一切以能凭武力解决,没有另一个可能性。” 帅妃暄微笑道:“既是如此,我们就凭武力来解决吧!” 寇仲和徐子陵闻声愕然,乏言以对。 卷五十五 第十一章 兵不血刃 师妃暄口虽说动手,神情仍是古井不波,清澄的眼眸闪动着深不可测的异芒,显示出比在塞外时更精进的修为。但只有徐子陵明白她已臻剑心通明的境界,如石之轩般令他的灵觉无法捉摸。 寇仲哑口无言迎上她的目光,好半晌始懂失声道:“妃暄应是说笑吧!你岂是凭武力解决事情的人?” 师妃喧轻柔的微笑道:“话是你说的,当其他一切方法均告无效,例如解释、劝言、恳求、威迫等等。那除武力外尚有甚么解决的方法?妃暄是绝不会坐视巴蜀落入少帅手上。” 徐子陵道:“妃暄……” 师妃暄容色平静地截断他的话,目光仍丝毫不让的凝望寇仲,道:“不论子陵以前有千万个助你兄弟寇仲的理由,所有这些理由均成过去,天下已成二分之局,子陵请勿介入妃暄和少帅间的纠纷。” 徐子陵心中一阵难过,一边是自己仰慕深爱的玉人,一边是由少混大的拍档兄弟,他可以怎么做呢?忽然间,他重陷左右做人难的苦境。 寇仲双目神光大盛,变回充满自信无惧天下任何人的少帅,微笑道:“请帅仙子划下道儿来。” 解晖父子望往师妃暄,露出等待的好奇绅色,显然他们并不知道师妃暄的“武力解决”是甚么一回事。 师妃暄从容道:“巴蜀的命运,就由妃暄的色空剑和少帅的井中月决定如何!” 徐子陵、解晖和解文龙无不色变。 寇仲失声道:“你说甚么?妃暄不要唬我。” 师妃暄露出无奈的表情,叹道:“这等时刻,妃暄哪还有和你开玩笑的心情。不论你是否答应,这是妃暄唯一想到解决问题的方法。” 寇仲求助的望向徐子陵,后者以苦笑回报,遂把目光再投往师妃暄,哭笑不得的道:“妃暄有否想过这是多么不公平!我就算不看陵少的份上,仍无法狠下心肠痛施辣手对付你,甚至不敢损伤你半根毫毛,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必输掉巴蜀无疑。” 师妃暄淡淡道:“妃暄不是要和你分出胜负,而是分出生死,你若狠不下杀妃暄的心,根本没当皇帝的资格!古往今来成大事者,谁不是心狠手辣之辈,凡挡着帝座的障碍物,一律均被清除。” 寇仲苦笑道:“那你挑李世民作未来真主时,是否发觉他有这种特质?” 这两句话,尽泄寇仲怨愤的情绪。使得只能作旁观者的徐子陵心有同感,想听师妃暄有何可令人满意的回答。 师妃暄平静答道:“当你为争取皇帝宝座为最崇高的理想和目标时,会为此作出个人的任何牺牲,唯一分别只有你当皇帝的目的是为满足一已的野心,还是为天下万民着想。妃暄可以狠心杀你,正因我为的是百姓苍生,可为此作个人的任何牺牲,包括永远不能进窥天道,又成终生歉疚。” 解晖击桌赞叹道:“说得好!只有清惠能栽培出像妃暄般的人物。” 寇仲沉声道:“妃暄可知若在洛阳之战时我被你挑选的天子宰掉,随之而来的将轮到你那个李小子被人宰。” 帅妃暄现出一丝充满苦涩意味的神情,美目扫过徐子陵,又凝视寇仲道:“那是另一个问题,妃暄只知依现在的形势发展行事,李世民不失巴蜀,天下尚可持二分之局。唉!少帅岂是如此婆妈的人,外面无人的长街最适合作决战场地,就让我们的生或死决定巴蜀和未来天下的命运吧!” 徐子陵终忍不住道:“妃暄!” 师妃暄缓缓别转清丽脱俗的俏脸,秀眸对他射出恳求神色,轻柔的道:“徐子陵你可以置身于此事之外吗?妃暄为师门使命,自幼钻研史学,理出治乱的因果。政冶从来是漠视动机和手段,只讲求后果。我们全力支持李世民,是因为我们认为他是能为天下谋幸福的最佳人选。你的兄弟或者是天下无敌的统帅,却缺乏李世民治国的才能和抱负。假设妃暄袖手不管,天下统一和平的契机就此断送。李唐从强势转为弱势,塞外联军将乘机入侵。今趟颉利蓄势已久,有备而来,纵使不能荡平中土,造成的损害会是严刻深远的,百姓的苦难更不知何年何日结束?中土或永不能回复元气。” 寇仲愤然道:“问题是现在大唐的皇帝是李渊,继承人是李建成,最后的得益者更是与你们势不两立的魔门。” 师妃暄回复恬静无波的神情,秀目重投寇仲,一宇一字的缓缓道:“故此妃暄说政冶是不理动机,只讲后果。妃暄绝不怀疑少帅用心良苦,而非因个人的欲望和野心,否则子陵不会和你并肩作战。试想你们纵可成功攻陷长安,乃会是元气大伤的局面。李世民则仍可据洛阳顽抗,发动关内和太原余军全面反攻,那时势必两败俱伤。在天下谁属尚未可知之际,塞外联军突南下入侵。请问少帅!这后果是否你想见到的呢?而这正是残酷的现实情况。” 解晖点头道:“妃暄绝非虚言恫吓,塞外诸族在颉利和突利的旗下结成联盟,随时可发动对我中土的大规模入侵,情势危殆异常。” 帅妃暄轻轻道:“现在妃暄只能见步行步,把最迫切的危机化解,少帅如能杀死妃暄,敝斋不会有人向少帅寻仇,就看少帅有否这本领。” 寇仲再次求助的望向徐子陵。 徐子陵无奈苦笑,叹道:“我无话可说!少帅你好自为之,由今天此刻开始,只要李世民尚在,我会袖手旁观。” 寇仲谅解地点头,颓然道:“妃暄的仙法真厉害,几句话就把子陵从我身边挪走。好吧!我承认斗不过你,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在李世民成为李唐之主前,巴蜀得保持中立,否则我无法向宋阀主交待,更无法说服他撤离泸川,远离巴蜀。” 徐子陵心中暗叹,师妃暄的出现,把寇仲攻陷长安的大计彻底破坏,统一之战再无捷径可寻,而决定在洛阳之争上。正如师妃暄的预测,南北分裂的情况很可能长期持续下去。 师妃暄柔声道:“少帅很委屈啦,妃暄怎忍拒绝。” 解晖点头道:“一切由妃暄作决定。” 寇仲竟哈哈笑道:“妃暄这一手确非常漂亮,小弟佩服至五体投地,兵不血刃的迫退我们军队,又不伤我们间的和气。可是打后的形势仍未乐观,小弟只好舍远图近,先收拾大江南北,再图北上,看看是李世民厉害,还是我寇仲了得,小陵就让他暂时休息散心。我真想知道,妃暄对此有何阻挡之术,可否先行透露少许消息。” 师妃暄凄然一叹,露出黯然神色,轻经道:“少帅快会知道。” 寇仲色变道:“原来妃暄竟是胸有成竹,我则完全想不通看不透。” 师妃暄缓缓起立,美目往徐子陵投来,露出心力交疲的倦意,柔声道:“少帅请和解堡主研究保持巴蜀安定的问题,子陵送妃暄一程好吗?” 徐子陵和师妃暄并肩步出东门,守城军肃然致敬。 师妃暄道:“子陵恼我吗?” 徐子陵茫然摇头,道:“妃暄不用介意我怎么想!因为我再弄不清楚谁是谁非。” 师妃暄叹道:“我怎可不介意子陵对我的想法。” 徐子陵朝她瞧来,一震道:“妃暄!” 师妃暄迎上他的目光,平静的道:“若有其他选择,我绝不会直接介入李世民和寇仲的斗争中,这是我尽一切办法迥避的事。师尊在多年前作出预言,若天下是由北统南,天下可望有一段长治久安的兴盛繁荣。若是由南统北,不但外族入侵,天下必四分五裂。这道理子陵明白吗?” 徐子陵苦笑道:“我心中实不愿认同妃暄的想法,可是听过妃暄刚才那席话,不得不承认这可能性。” 师妃暄道:“当时我对师尊的分析并没有深切的体会,到寇仲冒起,来势强横,我始真正体会师尊的看法,试想寇仲获胜,李唐瓦解,原属李唐的将领纷纷据地称王,为李唐复仇,北方政权崩溃,塞外联军将趁寇仲忙于收拾残局的当儿大举南侵,寇仲能守稳关中和洛阳已非常难得。在这种情况下,中原会是怎样的一番局面?” 徐子陵为之哑口无言。 师妃暄徐徐续道:“在北方的超卓人物中,只李世民具备所有令中土百姓幸福的条件,这是寇仲不敢怀疑的。他目前唯一的缺陷,是李渊没有邀他作大子,致令魔门有机可乘,让颉利有混水摸鱼的机会,假若李世民登上帝座,一切问题可迎刃而解。” 徐子陵苦笑道:“妃暄可知寇仲和李世民已结下解不开的血仇?” 师妃暄道:“在天下苍生福祉的大前提下,有什么恩怨是抛不开的?战场上流血难免,须知下手杀窦建德的是李元吉而非李世民,而李世民更为此感到非常对不起你们,他请了空大师去劝寇仲,正显示他对寇仲交情仍在。子陵啊!你曾说过若李世民登上帝座,你会劝寇仲退出。为天下苍生,子陵可否改采积极态度,玉成妃暄的心愿?” 徐子陵颓然道:“太迟啦!寇仲势成骑虎,欲退不能,试问他怎向宋缺交待?即使他肯退出,宋缺仍会挥军北上,攻打洛阳长安。没有寇仲,宋缺仍有击溃李唐的本领和实力。” 师妃暄道:“那是妃暄最不想见到的情况,宋缺长期僻处岭南,其威势虽无人不惧,但恐惧并不代表心服。况南人不服北方水土,兼之离乡别井,追随宋缺的又以僚兵为主,被北人视为蛮夷,不甘而其臣服,到那时南北重陷分裂,可以想见。” 徐子陵点头道:“我和寇仲没有妃暄想得那么透澈,事已至此,为之奈何?” 师妃暄止步立定,别转娇躯,面向徐子陵,微笑道:“你是我们山门的护法,该由你动脑筋想办法。” 徐子陵失声道:“我……” 师妃喧探手以玉指按上他的嘴唇,制止他说下去,然后收回令徐子陵魂为之消魂的纤指,美目深深凝注地轻柔的道:“由乱归冶的道路并不易走,妃暄只能抱着不计成败得失的态度尽力而为,可是个人的力量有限,妃暄可争取的或能争取的只是和平的契机。当这情况出现时,子陵你须挺身而出,义不容辞,不要辜负人家对你的信赖和期望。” 徐子陵隐隐感到她的话背后含有令人难明的深意,皱眉道:“妃暄可否说得清楚些儿?让我看可如何帮忙。” 师妃暄容色平静的轻摇臻首道:“现在仍未是时候,但很快你会晓得,子陵珍重!” 说罢再对他看上充盈着温柔缠绵意味的一眼,没入官道旁林木深处。 徐子陵呆瞧她消失处,心底涌起的重重波涛久久不能平复。 师妃暄今趟被情势发展迫降凡尘,修为更见精进,对“心”的驾驭似是挥洒自如,不再像以前般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现在的她再不用压抑内心的感觉,大大减少修行的意味,变得更入世,可是徐子陵却感到她在心境上离世更远,龙泉城的动人日子一去不返,他该为此松一口气还是失落?他自己也弄不清楚。 双方的心境均有微妙的变化。 唉! 想到这里,寇仲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道:“无可否认我们的仙子对小弟是手下留情,如她把宝库有真假的事泄漏与李世民,以李小子一贯的手段定可教我们惨吃大亏。目下则是各退一步,巴蜀中立,我们则不碰关中。他娘的,小弟要和李世民在洛阳城的攻防战上见真章。” 徐子陵苦笑道:“是我闯的祸!” 寇仲探手搭着他肩头,摇头道:“不!该是你救了我才对。师妃暄可非像你我般是凡俗之人,哈!她是仙子嘛!事实上她早从蛛丝马迹猜到宝库另有玄虚,只是从你口中得到证实,再推想出为何得宝库可得天下的道理,而我们谋取巴蜀进一步肯定她的信念。哈!幸好你有份泄秘,故她瞧在陵少份上,一并把我放过,不会用这秘密来瓦解我们攻打长安再非奇兵的奇兵。” 徐子陵心底一阵温暖,寇仲的分析大有道理,但总是以安慰他的成份占重。自己这位好兄弟正是这种心胸豁达的人,不会把得失放在心上。胜而不骄,败而不馁。 道:“妃喧几句话令我袖手,你不怪我吗?” 寇仲哑然失笑道:“你老哥肯助我渡过最艰苦的日子,且为此差点送掉小命,我寇仲早感激得涕泪交流。大家兄弟,怎会不明白对方心事,好好休息一下!唉!妃暄绝非虚言恫吓之人,她必有对付我的厉害手段。我担心的要立刻赶回彭梁见宋缺,向他报告最新的变化,偷袭长安的大计已告泡汤。劳烦陵少向雷大哥他们解释我的不辞而别。” 徐子陵叹道:“我也在担心。” 寇仲双目神光大盛,沉声道:“天下间再没有人可阻止我荡南扫北的坚定决心,刚才来此途上,我把自己的处境想通想透。师妃暄有她的立场,我有我的信念理想。为免天下沦入魔门或异族手上,个人的牺牲算他奶奶的甚么一回事。我已狠下决心,抛开一切,全心全意为未来的统一和平奋战到底,愈艰难愈有意义,愈能显出生命的真采。长安事了后,立即回彭梁找我,说不定阴小纪早到那里寻到她的兄长。我去啦!” 卷五十五 第十二章 狭路相逢 徐子陵重由东门入城,解晖撤去戒严,大街逐渐回复生气,部分店铺更抢着启门营业,虽仍是人车疏落,比之刚才有如鬼城,自是另一番气象。 解文龙换回一般武士装束,在城门口候他,感激的道:“巴蜀得免战火摧残,全赖徐兄支持妃暄小姐,否则若少帅接受挑战,情况不堪设想。” 两人并肩漫步长街,徐子陵微笑道:“解兄只因不清楚寇仲为人,故有此误会若没有我,寇仲也是宁可退兵而不会与妃暄动手的。却不知巴盟方面情况如何?” 解文龙道:“巴蜀又保持中立,爹往城南与四大族酋商议,事情应可和平解决,既有少帅点头,大家是明白事理的人,一向关系良好,当不会出现新的问题。” 接着道:“徐兄若不急,玉华可尽地主之谊。” 徐子陵注意到雷九指现身对街,打出询问的手号,歉然道:“我回城是为与三位好朋友会合,然后立即离去,解兄的好意心领哩!请代问候嫂夫人。” 解文龙注意到雷九指,依依不舍的与他握手道别,道:“下趟来成都,徐兄须来探访我们,让小弟与玉华可尽地主之谊。” 徐子陵对他的爽快大生好感,与他握手道别。 寇件沿江全速飞驰,抛开一切担心和忧虑,再不去想师妃暄对付他的将会是什么手段,而只往好的方面着想。 事实上他和宋缺心知肚明,纵使有杨公宝库的攻城奇着,要收拾李渊仍是非常艰巨和代价极高的一场血战。 正如宋缺指出,杨坚是靠篡夺前朝得帝位,怎都会对手下防上一手,杨广更变本加厉,针对内部谋反的可能而加强城防,特别是着重于皇城反击的力量。即管寇仲能在城内设立坚强据点,从皇城来的反攻仍会很难捱挡。一天未能攻陷玄武门的禁卫所,一天长安仍在李渊手上。 长安之战最后的胜利或属于他们,但伤亡必然惨重非常、元气大伤。此时他们将要面对再不受李渊制肘的李世民,对方不用仓卒反攻,可改向南、北扩张,以洛阳为中心建立强大的新帝国。在这种形势下,主动反落在李世民手上,演变为长期的对峙和连绵的战乱是可预知。 所以利用杨公宝库之计被师妃暄破坏,从这角度去看未必是坏事。只要攻下洛阳,击垮李世民,李渊将被迫死守关中,他们可从容收拾关外所有土地,待时机成熟始入关收拾再无名帅主持的关中。 这想法令寇仲心中释然,再没有受挫的感觉。何况巴蜀可保持和平,宋解两家不用正面冲突,致致必为此欣悦,对他的观感或会有少许改变。 我寇仲是绝不会输的。 一声长啸,寇仲加速朝泸川的方向掠去。 徐子陵、侯希白、雷九指、阴显鹤四人正要从北门离城,后方有人唤道:“徐兄!” 四人讶然回首。 徐子陵笑道:“原来是郑兄。” “河南狂士”郑石如气喘叮叮的来到四人身前,欣然道:“如非我消息灵通,就要与子陵失诸交臂。你们赶着出城吗?我们边走边谈如何?” 徐子陵把雷九指和阴显鹤介绍予郑石如认识,一起离城。 雷九指三人识趣的领路前行,让两人叙旧。 郑石如道:“我刚见过解少堡主,得他指引来追子陵。哈!在下没说错吧!宋缺一出,天下形势立即逆转过来。” 徐子陵点头道:“郑兄确是眼光独到。” 郑石如谦虚道:“子陵只因身在局中,关心则乱,不如我这旁观者的一对冷眼。听少堡主说与你们达成协议,巴蜀保持中立,你们不会碰巴蜀。” 徐子陵道:“确有此事。” 郑石如压低声音道:“子陵可知胖贾安隆被解晖逐离巴蜀,不许他再踏入蜀境半步?” 徐子陵讶道:“安隆做过甚么事?解晖对他如此决绝?” 郑石如道:“听淑明说,安隆与西突厥暗中勾结,还为统叶护穿针引线,搭上李元吉。此事犯了解晖大忌,故暗中部署,一夜间接管了安隆在蜀境内百多所造酒厂,更向与安隆关系密切的人发出最后通牒,着他们以后与安隆划清界线,安隆在无力反击下黯然离蜀。” 徐子陵皱眉道:“如此秘密的事,怎会泄漏出来的?” 郑石如道:“应是与吐谷浑的伏骞有关系,他来成部拜见解晖,一行人后屯即发出这轰动巴蜀武林的大事。” 徐子陵一呆道:“伏骞?” 郑石如点头道:“正是吐谷浑酋王伏允之子伏骞,约有五十多名随从,住在五门逢街的五门客栈,出入均伴在他左右的两名蛮女长得花容月貌、体态撩人,非常引人注目,成为近日城中谈论的话题,大大冲淡巴盟和独尊堡剑拔弩张的气氛。” 此时众人离城已远,徐子陵在官道止步停下,道:“我和伏骞素有交情,既知他在城里,应回去和他打个招呼。说来好笑,我和寇仲还误信谣言,以为他们是统叶护的人,而李世民则与西突厥勾结,原来是李元吉。” 雷九指等立定前方,看徐子陵的意向。 郑石如笑道:“近日成都谣言满天飞,这样的谣言小弟略有所闻,当然是一笑置之。子陵若想与伏骞叙旧,不是回城而是往前赶,伏骞一行人今早从北门出城,目的地听说是长安,子陵赶快点,应可在汉中追上他们。” 徐子陵欣然道:“那我就在此与郑兄告别,异日有缘,大家坐下来喝酒聊天,希望那时天下大平,再没有令人心烦的战乱。” 郑石如回城去后,徐子陵向侯希白道:“今趟到长安,只为向纪倩问清楚,不论结果如何须立即离开。希白在巴蜀是识途老马,不如陪雷九指走一趟,到韩泽南所说的藏物处起出账簿,之后大家在汉中会合如何?” 侯希白欣然道:“我正有此意,为省时间,我们索性各自回梁都,到时再商议对付香家的行动。” 雷九指道:“就这么决定。子陵和显鹤小心点,长安终是险地,若见形势不对须立即逃跑。” 四人哈哈一笑,各自上路。 寇仲在黄昏时份抵达泸川,城门的守兵认得是寇仲,慌忙使快马飞报统军的宋阀大将宋法亮,一边领寇仲往城内。 泸川是巴蜀境内著名城邑,位于大江之旁,交通发达,繁荣兴盛,街上车水马龙,没有丝毫战争的紧张气氛,更察觉不到主权转变的痕迹,显示一方面宋法亮安抚手段高明,另一方面宋家军纪律严明,没有扰乱居民的安定生活。 宋法亮在府门外迎接他,进入大堂后,宋法亮依寇仲指示,摒退左右,只剩下两人,寇仲问道:“法亮可立即调动作战的战船有多少艘?” 宋法亮还以为他要立即攻打成都,断然答道:“泸川我军水师大小斗舰二百艘,水陆两栖的战士一万五千人,只须一天光景,可以立即开赴战场,不过……” 寇仲微笑道:“是否他老人家曾颁下指示围成都取汉中的策略。” 宋法亮恭敬对道:“少帅明察,确是如此。不过阀主说过,少帅的命令是绝对的命令,少帅只要下令,法亮不会有丝毫犹豫。” 寇仲苦笑道:“我不但失去汉中,还失去成都,所以必须找些补偿,心中可舒服点。” 宋法亮愕然道:“我们尚未动手,怎晓得失去巴蜀?” 寇仲叹道:“这叫一言难尽,我要你在二个时辰内全面撤离泸川,然后顺江进军江都,只要取得江都对岸的毗陵,李子通将不战而溃,而江都后沈法与和辅公佑谁先一步完蛋,将由我们来决定。” 宋法亮点头道:“少帅要我们撤出巴蜀没有问题,但下属必须待清楚巴蜀的情况,例如唐军是否入蜀,会否待我们撤退追击我们,下属始可厘定撤退的计划。” 寇仲欣然道:“我很欣赏法亮这种认真的态度。唐军没有入蜀,解晖会于我们和李世民胜负未分前保持中立。” 宋法亮如释重负的道:“解晖终能悬崖勒马,大家不用伤和气。” 寇仲道:“我还以为下令撤军会令你心中不满,可是看来法亮对形势的变化和发展似乎很高兴哩!” 宋法亮俊脸微红,尴尬道:“法亮怎敢对少帅有任何不满,少帅在我们心中,是用兵如神、纵横天下的无敌统帅,照你的吩咐去做决不会吃亏。” 寇仲笑道:“不用捧我,大家自己人,有甚么话不可以说的?为什么撤出巴蜀反令你像松一口气的样子?” 宋法亮有点难以启齿的叹道:“大小姐是我们敬慕的人,只因阀爷之令,谁敢说半句话?” 寇仲哑然笑道:“阀爷!既别致又贴切,哈!我明白哩!” 宋法亮肃容道:“攻打毗陵小事一件,少帅吩咐下来便可以,法亮绝不会有负少帅。” 寇仲淡淡道:“法亮你以前有否领军实战的经验?” 宋法亮露出崇服的神色,只有战场的老手才晓得在这些重要关节上一丝不苟。肃然道:“法亮得阀爷栽培,曾有连续三年在西塞领军作战的经验,近两年负责操练水师与林士宏交锋,攻打海南岛的最初筹备策略,是由我助宋智二爷拟定,然后呈上阀爷审批的。少帅明鉴。” 寇仲双目射出锐利的神光,一瞬不瞬凝视宋法亮,试他的胆气,沉声道:“你清楚江都的情况吗?” 宋法亮昂然迎上寇仲目光,心悦诚服的道:“少帅放心,就像法亮对自己水师船队般清楚,可以数出他尚剩多少条船,每艘船上有多少人。法亮敢领军令状!” 寇仲竖起拇指大笑道:“我相信你,立即去办。我要一艘船载我到梁都见你们阀爷。” 宋法亮起立敬礼,龙行虎步的去了。 寇仲瞧着他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从没有一刻,他比此时更感到自己拥有的庞大力量,几句话可决定一座城的命运,连江都这般级数的城都不能幸免。回想当日在扬州当小扒手的自己,敢想过有此一日吗?宋家军确是一支精锐的劲旅。 昼夜不息急赶两天路后,徐子陵和阴显鹤抵达汉中城,此城关系重大,是通往关中的门户,由解晖之弟解盛坐镇。亦由于其优越的地理位置,为两地商家行旅必经之路,兴旺不在成都之下。在初雪降后,处处雪白,别有一番沉味。 入城后,徐子陵正要先找一间旅馆安身,再设法打探伏骞一行人的消息时,阴显鹤道:“我想喝两杯水酒。” 徐子陵想起他过往不良纪录,大吃一惊道:“阴兄大病初愈,喝酒伤身,可免则免。” 阴显鹤坚持道:“我答应徐兄只喝两杯,该不会出事的,放心吧!为了小纪,我懂约束节制的。” 徐子陵见左方有所酒馆,道:“这间如何。” 阴显鹤停下来,歉然道:“徐兄勿要见怪,我想独自喝酒。长期以来,我习惯独来独往,想一个人单独的想点事情。” 徐子陵拿他没法,虽担心他没人监管下会纵情痛饮,却难阻止,只好道:“你去喝酒,我去找落脚的客栈,转头再和你会合。阴兄请在酒馆候我,不要喝超过两杯。” 阴显鹤点头答应,迳自去了。 徐子陵心中暗叹,明白阴显鹤是因即将到达长安,故患得患失,担心白走一趟。他在找寻妹子一事上经历无数的失败,这心情是可以理解的。 前方右边出现一所颇具规模的旅馆,金漆招牌写着“高朋客栈”,在四盏灯笼映照下闪闪生辉。换作平时,徐子陵多不会挑选这类位于通衡大道、人流集中的旅馆,此刻却因急于回到酒馆“看管”阴显鹤,想也不想的步入院门内小广场,向大门走去。 尚未有机会踏入栈内,一名嚷着客满的伙计急步走出,把“客满”的牌子挂往门旁。 徐子陵苦笑道:“汉中这么兴旺吗?” 伙计见他外型出众,讨好的多说两句道:“关中打仗,巴蜀的蛮夷又闹事,生意做少很多,今趟是有人预早把客栈包下来,客官何不多走两步,街口另一边的望泰旅馆在汉中仅次于我们,相当不错。” 徐子陵心中一动道:“把贵店包下的是否吐谷浑来的客人?” 伙计皱眉道:“吐谷浑是甚么东西?” 徐子陵解释道:“吐谷浑是西塞的一个民族,老兄的客人……” 伙计接着道:“他们是公子的朋友吗?公子说得对,他们虽作汉人打扮说汉语,但我们这些做客栈生意的眼睛最利,些许外地口舌都瞒不过我们。初时还猜他们来自北疆,原来是西面甚么浑的人,我立即去给公子通传,公子高姓大名?” 徐子陵心忖若说实话告诉他自己是徐子陵,保证可令他脸无人色,还以为少帅军入城,微笑道:“我尚有点事,办完事再来麻烦老兄。” 正要离开,后方足音传至。 徐子陵转过身来,双方打个照脸,均为之愕然。 改穿中土北方流行胡服的美艳女人,头戴五彩锦绣吐谷浑帽,穿粉绿翻领袍、乳白长裤,乳黄长袖外破、黑革靴,在四名武士和段褚簇拥下,仪态万千的走来,俏脸瞬即回复平静,美目闪烁着狡黠的采芒,香唇轻吐道:“竟然是徐兄,这么巧哩!” 任徐子陵怎么想,绝想不到会冤家路窄的在这里遇上身分背景暧昧神秘的美艳夫人,心念电转间已有主意,从容笑道:“夫人到中原来该先向在下打个招呼,就不用在下费这么多工夫追查夫人的行踪。” 美艳夫人脸色微变,显是给徐子陵唬着,想不到他是碰巧遇上,带着一股香风从他身边走过,冷笑道:“原来徐兄像其他男人般都是馋嘴的猫儿,见到女人不肯放过。” 早吓得脸无人色的段褚战战兢兢陪美艳夫人在徐子陵身旁走过,其他四名武上人人露出敌意,手按兵刀。 店伙这才晓得徐子陵与他们是何种关系,打个冷战,第一个溜进客栈内去。 徐子陵淡淡道:“给我站着!” 正要跨槛入门的美艳夫人止步立走,缓缓转身,娇笑道:“人家和你开玩笑嘛!徐公子不要认真,谁不晓得你是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 徐子陵双目射出锐利的光芒,平静的道:“夫人若不立即把不属于你的五采石交出来,我保证你会为此后悔。” 卷五十五 第十三章 变天之战 寇仲在梁都城外码头登岸,坐上战马,在虚行之、宣永一文一武两员大将陪伴下,悄悄入城。 问起别后的情况,宣永道:“陈留断断续续的连下三天雪,陈留和开封间的道路被风雪封锁,只水路仍保持畅通,敌我双方闭城坚守,谁都没法奈何对方。” 虚行之道:“阀主把主力大军调往东海和钟离,在两城集结水师,准备南下扫荡李子通、沈法兴之辈,照目前形势的发展,胜利必属我们。” 寇仲道:“长林的复仇大计有何进展?” 宣永答道:“一切依少帅指示进行,长林亲赴江南,对沈法兴施分化和离间的计划,我们的水师集中高邮,只等少帅一声令下,即日大举南攻。” 寇仲点头道:“我们定要好好利用这三个月的光景。” 虚行之欲言又止,终没说话,在战士致敬声中,在飞云卫簇拥下,三人策马入城。 寇仲当然明白虚行之说到口边却没说出来的话,叹道:“事情有变,我没有到长安去,待我见过阀主后再向你们解释。” 宣永压低声音道:“慈航静斋的师妃暄今早来见阀主,她说过甚么话没有人晓得,但她离开后阀主一直留在内堂,只召见过宋鲁,事情似乎有点不妥当。” 寇仲剧震一下,色变道:“妃暄竟然是来见阀主。” 宣永和虚行之想不到一向泰山崩于眼前而不色变的寇仲有如此大的反应,均为之愕然,脸脸相觑。 寇仲心中翻起千重巨浪。 师妃暄终出招啦!且是针对宋缺而来,只恨纵知如此,他仍无法猜到师妃暄的葫芦内卖的是甚么药。照道理任师妃暄舌灿莲花,晓以甚么民族大义,仍无法说服“舍刀之外、再无他物”,智深如海的宋缺。 思索间,人马进入少帅府,众人甩蹬下马,就主堂大门走去。 寇仲沉声道:“我要立即见阀主!” 踏上长阶,一人从大堂扑出,跪倒台阶上,涕泪交流痛哭道:“少帅为玄恕作主。” 寇仲见王玄恕以这种方式欢迎他,大吃一惊,慌忙扶起,问道:“不要哭?发生甚么事?难道小妹……” 宣永凑到他耳旁束音成线贯入道:“小妹没事,还溜到城郊放无名。唉!今早传来消息,王世充在赴长安途中一家大小百余人全体遇难,负责护送的二百唐军亦伤亡惨重,此事轰动长安,李渊震怒下命彻查。” 寇仲一震道:“甚么人干的?” 另一边的虚行之压低声音道:“属下听到一个较可信的说法,是押送王世充的三艘船在入关前遇袭,先以火箭趁夜焚船,再在水中对堕河的人痛下杀手,翌日满河浮尸。” 寇仲大怒道:“此事定由杨虚彦指示,杨文干下手。玄恕须化悲愤为力量,我寇仲誓要为你讨回公道。” 宣永使飞云卫扶走王玄恕后,寇仲进入大堂立定,问道:“悬赏找寻阴显鹤妹子一事,有甚么进展?” 虚行之道:“我们依照少帅吩咐,在属地内所有城池当眼处贴出悬赏告示,可是到现在仍没有阴小纪的确切消息。” 宣永苦笑道:“假消息却络绎不绝,每天有人来领赏,都经不起验证。” 寇仲皱眉道:“真没有道理,至少当时与阴小纪一起逃离江都的女孩该站出来说话。” 虚行之道:“属于我们的城地数目不多,待消息传播各地,或者会有头绪。” “大哥!” 拍翼声起,无名掠过大堂空间,降落寇件探出的手上,人畜亲热一番。 精神焕发的小鹤儿一阵风般跑到寇仲身前,大喜道:“不是说大哥有一段时间没空回来吗?见到大哥小鹤儿很开心哩!” 寇件欣然道:“见到我的小鹤儿大哥更开心。”又讶道:“小妹不晓得玄恕的事吗?” 小鹤儿不解道:“什么事?” 宣永和虚行之在旁频向寇仲打眼色。 小鹤儿色变道:“他有什么事?噢!难怪他今天闷闷不乐,唤他去玩儿总推说没空,快告诉我!” 寇仲明白过来,王玄恕因不想小鹤儿为他难过,把惨变瞒着她。忙岔开话题道:“要不要把悬赏金额加重,令此事更轰动些?” 小鹤儿讶道:“甚么悬赏?” 寇仲一呆道:“悬赏贴满大街小巷,小鹤儿竟不晓得此事?” 小鹤儿俏脸微红,郝然道:“人家不识字嘛!怎懂看那些贴在墙上的鬼东西?”旋又道:“待会再陪大哥说话,我去问恕哥!”又一阵风般走了。 寇仲叹道:“这可能是问题所在,识字的人不多,只有待消息经多人之口广传开,我们才有机会得到阴小纪的确切消息。”叹一口气道:“待我见过阀主再说。” 美艳夫人露出一个甜美灿烂的笑容,两手负后,令酥胸更为茁挺,烟视媚行的移到徐子陵触手可及处,笑吟吟的道:“五采石不在奴家身上,亦没有带来中原,徐公子不相信,可彻底搜奴家的身,奴家不会抗议的哩!” 徐子陵丝毫不为她的媚态所惑,双目神光湛湛,微笑道:“夫人可知我徐子陵是甚么出身,说到耍赖皮,我和寇仲都是此道中的祖师爷。” 美艳夫人秀眉轻皱,“暧哟”一声道:“谁要和你徐公子徐大侠耍赖皮,人家说的是事实,教人该怎说你才相倍呢?” 徐子陵淡淡道:“我就先废你那对睁着说谎话的招子!”倏地探手,两指探出,往她双目戳去。 美艳夫人花容失色,往后飞退,四名武士纷纷掣出佩剑,往徐子陵杀来。 宋缺坐在内堂一角,名震天下的天刀放在一旁几上,对寇仲出现眼前,毫不讶异。 到寇仲隔几坐下,宋缺淡淡道:“少帅回来得正是时候,我有话要和你说。” 寇仲苦笑道:“想来阀主晓得我失去巴蜀的事啦!” 宋缺若无其事的道:“天下是没有一成不变的事,得得失失事属等闲,你不用放在心上,最重要是赢取最后一战的胜利。” 寇仲一震道:“阀主并没有被师妃暄说服吧?” 宋缺长身而起,蹈步至堂心,仰天笑道:“我宋缺决定的事,谁能改变我?一统天下势在必行,寇仲你要坚持到底,勿要令宋缺失望。” 寇仲头皮发麻的道:“阀主神态有异平常,师妃暄究竟向阀主说过甚么话?” 宋缺没有答他,仰望屋梁,摇头道:“真不是时候。” 寇仲跳将起来,直趋宋缺身后,问道:“甚么不是时候?” 宋缺自言自语的道:“若此事在我出岭南前任何一刻发生,当是我梦寐以求的事,但际此统一有望的时刻,却令我进退不得。宁道奇啊!你真懂得挑时间。” 寇仲剧震失声道:“宁道奇?” 宋缺旋风般转过雄躯,双目爆起此前未见过的慑人精芒,沉声道:“师妃暄特来传话,代宁道奇约战宋某人,你说宁道奇是否懂挑时间,在我最不愿与他动手的一刻,与他进行我宋缺苦待四十年而不得的一场生死决战。” 寇仲脸上血色褪尽,明白过来。 这就是师妃暄对付他的另一着绝活,难怪她想起此事时,露出那么苦涩黯然的神色,因为这两位中土最顶级的人物的决战,没有人能预料战果。可是师妃暄为阻止寇仲争取最后胜利,竟使出这么狠绝的手段。 寇仲心中涌起不能遏止的怒火。 宋缺凌厉的目光化作温柔和爱惜,微笑道:“少帅千万勿为此愤怒,战争就是这么一回事,各出奇谋,不择手段的打击对手,为最后的胜利不可错过任何致胜的可能。我要立即动程迎战宁道奇,看看他的‘散手八扑’如何名不虚传。我如胜出,当然一切依计划继续进行。若我有不测,少帅必须坚持下去,直至统一天下。除你之外,你鲁叔是唯一晓得我与宁道奇决战之事的人。” 寇仲一阵激动的道:“让我陪阀主去。” 宋缺哈哈笑道:“你不相信我有应付宁道奇的能力吗?但话必须这么说,你给我在这里静候三天,如不见我回来,统一天下的重任就落在你的肩头上,明白吗?” 再一阵充满痛快和欢愉的长笑后,到几上拿起天刀,慎而重之的挂到背上,哑然失笑道:“舍刀之外,再无他物。幸好你及时回来,使我更能抛开一切,往会能令我心动神驰的宁道奇,希望他不会令我宋缺失望。” 说罢洒然去了。 卷五十六 第一章 必胜信心 拦截徐子陵的武士东翻西倒,没有人能阻延他片刻,其实美艳夫人的手下并非如此不济事,而是因一时摸不清他的虚实和奇功异法,被他借力打力,杀个措手不及。 凡被徐子陵击中的均是穴道被封,没法从地上爬起来。他从大门追赶美艳夫人,直入客栈大堂,在他身后躺着包括段绪在内的五名美艳夫人手下,以他们的身体标示着徐子陵经行的路线。 另五名武士正在大堂闲聊,见主子被人追杀,大骇下忙掣出兵器,蜂拥来截。 美艳夫人花容失色,娇呼道:“拦着他!” 只这一句话,足教徐子陵看穿美艳夫人的心性;若她是肯与手下并荣辱生死者,此刻无论如何惧怕徐子陵,亦应改退为进,配合手下向徐子陵反击,而非一心只想着逃走。 徐子陵冷哼一声,右手在前面空虚抓,登时生出强大的吸扯力道,令美艳夫人退势减缓,接着他却速度骤增,追贴急要开溜的美艳夫人,掌化为指,仍照她一对美眸点去。 他两指生出的凌厉气劲,使美艳夫人双目有若刀割针刺般剧痛,花容失色下无奈以双手幻化出重重掌影,以封挡徐子陵似要辣手摧花的双招。 徐子陵的外袍同时鼓胀,招呼到他身上的两刀三剑均往外滑开,此着大出攻击他那五名武士意外之际,他一个急旋,像变成千手观音般两手变化,五名武士立被狂风扫落叶般东倒西歪,滚跌地上。 当徐子陵再次面向美艳夫人,这狡猾的美女一双玉手分上下两路往他攻至,一取胸口,另一手疾劈他咽喉要害。 徐子陵洒然一笑,底下飞起一脚,以后发先至的闪电神速,踢向她小腹,根本不理她攻来的凌厉招数。 美艳夫人大吃一惊,顾不得伤敌,只求自保,硬把玉手收回,往横闪躲。 徐子陵踢出的一脚凭换气本领中途收回,此着又是对方完全料想不及的,那能及时变招应付,徐子陵如影附形,与她同步横移,右手疾探,两指仍如她一对美眸点去,一派不废她那双招子誓不罢休的姿态。 美艳夫人悄睑血色褪尽,千万般不情愿下,两手再展奇招,封挡徐子陵能夺她魂魄的两指。 “砰!砰!” 美艳夫人五手先后重拍徐子陵右臂,却如蜻蜓撼石般不但不能动摇其分毫、造成损伤,且不能减慢徐子陵出手的速度。 “噢”! 动作凝止。 徐子陵的手最后捏上美艳夫人动人的粉颈,吐出真气,在刹那间封闭美艳夫人数处大穴,令这美女两手软垂,娇躯乏劲,完全在他的掌握之下。 美艳夫人双目射出恐惧神色。 徐子陵水无表情的瞪视她,淡谈道:“我们来玩一个有趣的游戏,夫人若不立即把五采石交出来,我就废你那对美丽且最懂骗人的大眼睛。若我没有猜错,夫人逃到中土来,是因伏难陀被杀,再没有人保护你,所以你为保五采石,只好远离大草原,对吗?” 美艳夫人双目仍射出怨毒神色,粉项在徐子陵掌握中不住抖颤,喘着道:“你好狠!” 徐子陵晓得此为关键时刻,表面不透露内心真正的想法,没半点表情的淡然道:“这是你最后一个机会,我徐子陵说过的话,从来没有不算数的。为得回五采石,我可以杀掉你们所有人,顶多费一炷香工夫把你们的行囊彻底搜查,夫人意下如何?” 美艳夫人再一阵抖颤,像斗败的公鸡般颓然道:“你赢哩!” 大雪茫茫。 寇仲在雪原全速飞驰,拳头大的雪花照头照脸的扑来,瞬化作清寒冰水,钻进他的脖子里,但他的心却是一团火热。 无论从任何立场,任何的角度,他绝不应错过宋缺与宁道奇这惊天地、泣鬼神的一战。 他并不担心自己的忽然离开会令少帅军群龙无首,因为有晓得内情的宋鲁为他料理一切和安抚虚行之等人。 宋缺雄伟的背影出现在风雪前方模糊不清的远处,随着他的接近渐转清晰。 寇仲生出陷进梦境的奇异感觉,漫空雪花更添疑幻似真的景象;或者人生真的不外一场大梦,而绝大部份时间他都迷失在梦境里,只有在某些特别的时刻,因某些情绪勾起此一刹的顿悟,但他也比任何时刻更清楚晓得,转回他又会重新迷陷在这清醒的梦境里。 他真的希望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宋缺和宁道奇均是他尊敬崇慕的人,他们却要进行分出生死的决战,师妃暄这一着实在太忍心。 掠至宋缺身旁,这位被誉为天下第一刀法大家的超卓人物毫不讶异的朝他瞧来,脚步下缓的从容微笑道:“少帅是想送我一程,还是要作决战的旁观见证?” 寇仲连忙止步,垂首道:“小子希望阀主与宁道奇决战时,可在旁作个见证。” 宋缺哈哈笑道:“这即是没有信心,那你早输掉此仗。今趟宁道奇可非像上次般只是和你闹着玩儿,而是会利用你信心不足的破绽,无所不用其极的置你于死地。少帅归天后宁道奇仍不会放过向我挑战,那你的代我出战岂非多此一举,徒令少帅军土崩瓦解。” 寇仲谔然道:“阀主有必胜的信心吗?” 宋缺淡淡道:“论修养功力,我们纵非在伯仲之间,亦所差无几。可是此战并非一般比武较量,而是生死决战,在这方面宁道奇将欠缺我宋某人于战场实战的宝贵经验,所以此仗宁道奇必败无疑,宋缺有十足的信心。” 寇仲从他的语气肯定他字字发自真心,绝非虚言安定自己,奇道:“可是阀主适才独坐内堂时神态古怪,又说宁道奇懂挑时间,使小子误以为阀主在为此战的胜负担忧。” 宋缺沉吟片响,略缓奔速,道:“少帅真的误会哩!我当时只因被这场决战勾起对一个人的回忆,更为我们的关系发展到这田地伤怀,所以神情古怪,而非是担心过不了宁道奇的散手八扑。” 寇仲轻轻道:“梵清惠?” 宋缺露出苦涩的表情,语气仍是平静无波,淡淡道:“宁道奇是天下少数几位赢得我宋缺敬重的人,否则我早向他挑战。清惠是故意为难我,试探我的决心。清惠一向算无遗策,今趟却是大错特错。” 寇仲忍不住问道:“阀主会否刀下留情?” 宋缺哈哈笑道:“这是另一个宋某绝不允许少帅出手的理由,舍刀之外,再无他物,刀锋相对,岂容丝毫忍让。清惠啊!这可是你想见到的结果?” 最后两句话,宋缺感慨万千,不胜唏嘘。 寇仲哑口无言。 宋缺地立定,两手负后,仰望漫空飘雪。 宋缺往他瞧来,露出祥和的笑容,神态回复从容闲适,一点不似正在迎战劲敌的途上,淡淡道:“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当年我遇逅清惠,是一个明月当头的晚夜,那时我像你般的年纪,碧秀心尚未出道,此事我从没有告诉任何人。” 又望往夜空,轻叹一口气道:“到碧秀心为石之轩那奸徒所辱,清惠二度下山,我与她重遇江湖,中间隔开足有十多个年头。初遇她时我仍是藉藉无名之辈,‘霸刀’岳山的威势却是如日中天,清惠已对我另眼相看,与我把臂共游,畅谈天下时势、古今治乱兴衰。” 寇仲说话艰难的嗫嚅问道:“阀主因何肯放过她呢?” 宋缺往他瞧来,双目奇光电闪,思索的道:“放过她?哈!我从未想过这种字眼。我为何肯放过她?” 徐子陵踏入酒馆,见阴显鹤神情木然独坐一隅,桌上一杯一坛外再无其他,放下心事。对命运他再没有丝毫把握,因美艳夫人的延误,使他不能迅速赶来,更害怕这么耽搁,阴显鹤又不知会弄出什么事故。所以他要亲眼看到阴显鹤安然无恙,始能轻松过来。 他移到桌子另一边坐下,抓着坛口提起放下,叹道:“你不是答应我只喝两杯吗?现在却是半坛酒到了你的肚内去。” 阴显鹤朝他瞧来,沉声道:“因为我害怕。” 徐子陵不解道:“你怕什么?” 阴显鹤颓然道:“我怕到长安去,当年扬州兵荒马乱,这么一群小女孩慌惶逃难,其前途令人不敢设想!假若纪倩确是小纪逃亡中的伙伴,却告诉我小纪的坏消息。唉!我怎办好呢?唉!子陵!我很痛苦!”又探手抓酒坛。 徐子陵手按酒坛,不让他取酒再喝,心中怜意大生。阴显鹤平时冷酷孤独的高傲模样,只是极度压抑下的幌子,当酒入愁肠,会把他坚强的外壳粉碎,露出脆弱无助的一面。唯一解决的方法,是为他寻回阴小纪,他始可过正常人的幸福生活。 阴显鹤显然颇有醉意,讶然往徐子陵瞧来,皱眉道:“不用劳烦你,我自己懂斟酒。” 徐子陵无奈为他斟满一杯,声明道:“这是到长安前的最后一杯,找小纪的事不容有失。”斟罢把酒坛放往他那边的桌面。 阴显鹤目光投进杯内在灯光下荡漾的烈酒,平板的道:“子陵因何不喝酒,照我看你也心事重重,离开成都后没见你露过半点欢容。” 徐子陵很想向他展现一个笑容,却发觉脸肌僵硬,叹道:“因为我的内心也很痛苦。” 师妃暄的仙踪忽现,令他陷于进退两难的处境,这不但指他被夹在寇仲和她中间的关系,还包括他对师妃暄的感情。假若师妃暄永不踏足凡尘,那他和师妃暄当然是始于龙泉,止于龙泉,亦正是在这种心情下,他才全力去争取石青璇。但师妃暄的出现,令他阵脚大乱,理性上他晓得如何取舍,可是晓得是一回事,能否办到则是另一回事。人的情绪就像一头永不能被彻底驯服的猛兽。 他对师妃暄是余情未了,师妃暄又何尝能对他忘情。他们各自苦苦克制,筑起堤防。 阴显鹤举杯一饮而尽,拍桌道:“最好的办法是喝个不省人事,嘿!给我再来一杯。” 徐子陵苦笑道:“你可知我刚和人动过手,怀内尚有一颗五采石。” 阴显鹤瘦躯一震,失声道:“美艳夫人?” 徐子陵点头道:“正是从她手上抢回来,她要从塞外逃到这里,当为躲避谋夺五采石的敌人,现在这烫手山芋来到我们手上,若我们变成两个烂醉如泥的酒鬼,后果不堪想像。” 阴显鹤拿起酒杯,放在桌子中央,道:“让我多喝几口如何?我答应是最后一杯。” 徐子陵拿他没法,为他斟满另一杯,心神又转到师妃暄身上,记起早前在成都城外她说话的每一个神态。以她的标准来说,她对自己陷情不自禁,已无法掩饰,所以才会说出介意徐子陵对她的看法这类话。而更令他生出警觉的,是和她分手后,他有点心不由主的不断想着她,这使他对石青璇生出深深的内疚。天啊!这究竟是什么一回事! 辛辣的酒灌喉而入。 徐子陵始发觉自己两手捧起酒坛,大喝一口。 放下酒坛,阴显鹤正瞧着他发呆,斟满的一杯酒出奇地完封未动。 徐子陵酒入愁肠,涌上醉意,仍有些尴尬的道:“好酒!” 长笑声起,有人在身后道:“原来子陵也好杯中物。” 徐子陵愕然瞧去,久违的吐谷浑王子伏骞在头号手下邢漠飞陪同下,龙行虎步的朝他的桌子走过来。 徐子陵慌忙起立,大喜道:“我正要找你们。” 介绍阴显鹤与两人认识后,四人围桌坐下,伙计重新摆上饮酒器皿,伏骞随意点了几道送酒的小点,邢漠飞为各人敬酒,气氛骤增热烈。 酒过两巡,伏骞笑过:“我一直派人监视美艳那妮子落脚的客栈,想不到竟发现子陵行踪,实是意外之喜。”说罢瞥阴显鹤一眼。 徐子陵忙道:“显鹤是自己人,不用有任何顾忌。” 邢漠飞压低声音道:“徐爷可知塞外的形势自你们离开后,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伏骞接着道:“到我们重临中上,始知中原形势逆转,少帅军的冒起,使李唐非是独霸之局,这也打乱我们的计划,对将来中外形势的发展,再没有丝毫把握。” 徐子陵环目扫视,酒馆内只近门处尚余两桌客人,附近十多张桌子都是空的,不虞被人偷听他们说话,问道:“今趟伏兄到中土来,有什么大计?” 伏骞苦笑道:“有什么大计?还不是为应付突厥人吗?你可知西突厥的统叶护通过云帅与李建成暗缔盟约,此事关乎到我吐谷浑的盛衰兴亡,所以我不得不到中原再走一趟,本要与秦王好好商谈,岂知形势全非,使我们阵脚大乱。” 徐子陵恍然道:“原来消息是从伏兄处传开来的。” 邢漠飞向阴显鹤敬酒道:“阴兄?” 阴里鹤以手封杯口,不让邢漠飞为他添酒,歉然道:“我答应过子陵,刚才是最后一杯。” 徐子陵向朝他请示的邢漠飞点头,表示确有此事,续向伏骞问道:“塞外目下形势如何?” 伏骞沉声道:“塞外现时的形势,是历史的必然发展,自突厥阿史那土门任族酋,突厥日渐强大,击败铁勒和柔然后,成为大草原的霸主。从那时开始,狼军随各族酋的野心无休止的往四外扩展势力,最终的目标是你们中土这块大肥肉。杨坚的成功称霸,令大隋国力攀上巅峰,亦正由于富强的国力,种下杨广滥用国力致身败国亡的远因。当杨广初征高丽,曾使不可一世的东、西突厥,都臣服在大隋麾下,但三征高丽的失败,耗尽大隋的国力,中土的分裂,为狼军再次崛起铺下坦途,实是突厥人侵中原千载一时之机,换过我是颉利,绝不肯错失这机会。” 探手举杯,哈哈一笑道:“我们少有这么把酒谈心的闲情,子陵和显鹤有没有兴趣,细聆中外以人民战士的血泪写成的惨痛过去呢?那你们将会对现今的形势和未来发展的可能性,有更进一步的深入了解。” 徐子陵动容道:“愿闻其详!” 他知悉伏骞的行事作风,不会说伪话,更不会说废话,肯这么详述原委,必有其背后的用意,故毫不犹豫地答应。 卷五十六 第二章 血的历史 宋缺迈开步伐,在无边无际的雪夜不断深进,仿似没有特定的目的地,更若如他全忘掉与宁道奇的生死决战。 以闲聊的口气道:“若你事事不肯放过,生命将变成至死方休的苦差,因为那是任何人均力有不逮达的事。告诉我,若你不肯放过尚秀芳,会有什么后果?” 追在他旁的寇仲一呆道:“当然会失去致致,可阀主当年处境不同,不用作出选择。” 宋缺苦笑道:“有何分别?我只能在刀道和梵清惠间作出选择,假设她叛出慈航静斋来从我,我敢肯定来宋某今天没有这种成就。舍刀之外,再无他物的境界是要付出代价的,且是非常残忍的代价。她和我在政治上的见解也是背道而驰,若果走在一起,其中一方必须改变,但我是永远不肯改变自己信念的。所以打开始,我们便晓得不会有结果。” 寇仲说不出话来。 宋缺向他瞧一眼,沉声道:“这数十年来,我一直不敢想起她。你明白那种感觉吗?思念实在是太痛苦啦!不敢想起她。你明白那种感觉吗?思念实在是太痛苦且我必须心无旁骛,专志刀道,以应付像眼前般的形势,我不是单指宁道奇,但那也包含他在内,指的是天下的整个形势。练刀即是炼心,你明白吗?没有动人的过去,怎使得出动人的刀法?” 寇仲一震道:“阀主现在是否很痛苦呢?” 宋缺探手搭上寇仲肩头,叹道:“你这小子的悟性令我宋缺也为之叫绝,今天是我二十年来第一次毫无保留地想她,所以你感到我独坐帅府内堂时的异乎平常。” 不待寇仲答话,挪手负后,继续漫步,仰脸往风雪降落找寻归宿处,微笑道:“年青时的梵清惠美至令人难以相信,即使眼睁睁瞧着,仍不信凡间有此人物,师妃暄这方面颇得她的真传。那是修习《慈航剑典》仙化的现像,若我没有看错,师妃暄已攀登上剑心通明的境界,比清惠的心有灵犀,尚胜一筹。” 寇仲拍手叫绝道:“阀主的形容真贴切,没有比‘仙化’两宇能更贴切的形容师妃暄的独特气质。” 宋缺迎上他的目光,淡然自若道:“勿以评头品足的角度看仙化两字,这内中大有玄之又玄的深意。道家佛门,不论成仙或成佛,其目的并无二致,就是认为生命不止于此。《慈航剑典》是佛门首创以剑道修天道的奇书,予我很大的启示,当刀道臻达极致,也该是超越奇书,予我很大的启示,当刀道臻达极致,也该是超越生死臻至成仙成佛的境界。” 寇仲猛颤道:“我明白哩!事实上阀主所追求的,与清惠斋主修行的目标没有分别,阀主放弃与她成为神仙眷属的机缘,与她坚持修行的情况同出一辙。” 宋缺摇头道:“我和她有着根本的不同,是我并不着意于生死的超越,只是全力在刀道上摸索和迈进。我特别提醒你师妃暄已臻剑心通明的境界,是要你生出警惕之心,因为她是有资格击败你的人之一。” 寇仲想起在成都师妃暄向他的邀战,苦笑无语。 宋缺目注前方,脚步不停,显然正陷进对往事毫无保留的缅思深处。 一团团洁白无暇的雪花,缓缓降下,四周林原白茫茫一片,令人疑幻似真。 寇仲仍不晓得此行的目的地,一切似乎漫无目的,而他颇享受这种奇异的气氛和感觉。 忽然问道:“阀主从未与宁道奇交过手,为何却有十足必胜的把握?” 宋缺哑然失笑道:“当每位与你齐名的人,一个接一个饮恨于你刀下,数十年来均是如此,你也会像宋某人般信心十足。宁道奇岂会是另一个例外?这非是轻敌,而是千锤百炼下培养出来的信念。” 寇仲叹道:“但我仍有点担心,至少阀主因梵清惠心情生出变化,恐难以最佳状态迎战宁道奇。” 宋缺点头同意道:“你有此想法大不简单,已臻达入微的境界。清惠坚持自己的信念,不惜用出宁道奇来对付宋某人,实在伤透我的心,可是我却没有丝毫怪责她的意思,反更增对她的敬重,因为她下此决定时,会比我更难受。” 寇仲道:“或者这只是师妃暄的主意。” 宋缺摇头道:“师妃暄当清楚清惠与我的关系,若没有清惠的同意,绝不敢使出宁道奇这最后一着。” 顿了顿续道:“我和清惠不能结合的障碍,除去各有不同的信念和理想外,还因我有婚约在身,此婚约对我宋家在岭南的发展至关重要,有点像你和玉致的情况。这么说你该明白我把家族放在最高的位置,等待的就是眼前的一统天下、扬我汉统的机会,那比任何男女爱恋更重要。不论此战谁胜谁负,你必须坚持下去。” 寇仲道:“阀主以坚持汉统为已任,为何清惠斋主不支持你?” 宋缺谈谈道:“这方面真是一言难尽,你有兴趣知道吗?” 寇仲颔首道:“我好奇得要命!” 酒馆的伙计为他们借着店内左右壁上的灯烛,在火光掩映的暖意下,满脸胡髯、相貌雄奇的伏骞浅呷一口洒,目光投往杯内的酒,徐徐道:“此事须由四十年前杨坚迫周朝静帝禅让说起,北周一向与突厥关系密切,北周的千金公主为突厥可汗沙钵略之妻,对本朝被杨坚篡权憎恨极深,故不住煽动沙钵略为她北周复仇。而杨坚则一改前朝安抚的政策,不把突厥人放在眼内,故在这内外因素的推动下,突厥不时寇边,令杨坚不得不沿边加强防御,修长城筑城堡,驻重兵大将于幽、并两州。在些紧张时期,出现了一个关化性的人物长孙晟。” 徐子陵皱眉道:“长孙晟?” 伏骞点头过:“正是长孙晟,据我所知,此人大有可能是赵德言的师傅,奉北周皇帝之命进千金公主嫁往突厥,一方面在突厥煽风点火,勾结沙钵略之弟处罗;另一方面则回中土取得杨坚信任,献上挑拨离间分化突厥之策。由于他长期在塞外,故深悉突厥诸酋间的情况,更绘成塞外山川形势图,杨坚大喜下接纳他全盘策略,分别联结突厥最有势力的两个小可汗达头和处罗,最后导致突厥分裂为东西两汗国,而实厥人亦不住入侵贵国,抢掠屠杀,防军则不住反击,仇恨就这样种下来,现在谁都改变不了,只有一方被灭,战火始会熄灭。” 徐子陵道:“多讲伏兄指点,我和寇仲对杨坚时期的事并不清楚,从没想过其中有此转折。魔门的人真厉的事并不清楚,从没想过其中有此转折。魔门的人真厉害,先有长孙晟,后有石之轩和赵德言使出阴谋诡计,操纵局势的发展。敢问伏兄,贵国吐谷挥现在处于怎样的境况下?” 伏骞双目杀意大起,沉声道:“最直接威胁到我们的敌人是西突厥,自统叶护继位,西突厥国力大盛。统叶护有云帅之助,本身又文武兼备,有勇有谋,每战必克,兼巨野心极大,虽暂时与我们保持友好关系,只是因有利于他吞并铁勒的行动,至乎他肯与李建成暗缔盟约,为的是要联唐以夹击颉利。如大唐能一统天下,颉利当然无隙可乘,但寇仲的崛起,却令颉利有可乘之机,一若我没有猜错,颉利在短期内将会联同突利大举南侵,被狼军践踏过的乡县镇城,休想有片瓦完整。” 徐子陵想起突厥狼军的消耗战术,一颗心直沉下去,忍不住问道:“统叶护勾结的是李建成,为何伏兄却散播西突厥勾结李世民的谣言。” 伏骞凝望他半晌,讶道:“李世民现在不是子陵敌人吗?因何语气竟隐含怪责之意?” 徐子陵道:“或者因为我从没想过伏骞兄会使这种手段。” 伏骞苦笑道:“当强敌环伺,国家存亡受到威胁,为挣扎求存,任何人都会无所不用其极的去对付敌人。假设勾结西突厥一事是无中生有,绝起不到什么作用。可是谣言假里有真,会生出微妙的影响,既能令李建成疑神疑鬼,又使颉利生出警惕,更可进一步分化李阀内部的团结,对少帅一方该是有利而无害。” 邢漠飞补充道:“徐爷可有想过颉利的草原联军入犯中土,会形成怎样的局面?” 徐子陵道:“请指点。” 邢漠飞肃容道:“只要颉利能在中原取得据点,统叶护将在无可选择下到中原来分一杯羹,以免颉利攻陷长安,势力坐大,然后分从塞外和关西向他发动攻击,那时他将陷于两面受敌的捱揍劣局,此正是李建成和统叶护一拍即合的原因。李建成虽一向与颉利秘密勾结,一方面是惧怕颉利的威势,另一方面是想借其力对付李世民,却非不知颉利的狼子野心,故希望能以统叶护制颉利,但此乃引狼入室,若统叶护因李建成给予的方便成功在中原生根立足,我们的形势将更为危殆。” 伏骞接口道:“退一步来说,若颉利只是抢掠一番,回返北塞,而李建成却登上皇座,他与统叶护的关系将更为密切,统叶护没有东疆之忧下,于灭铁勒后会全力对我们用兵,这将是我们最不愿见到的情况。” 阴显鹤默然不语,似是对三人讨论的天下大势没有丝毫兴趣。 徐子陵却听得头大如斗,进一步明白师妃暄阻止寇仲进犯巴蜀的决心,伏骞比他徐子陵甚或中土任何人更了解塞外的形势,他预料颉利会短期内南侵之语定非虚言。且目下确是北塞联军南侵的最佳时机,李唐内部分裂,李世民虽得洛阳,却陷于应付两线苦战之局,李渊根本无力抵挡以狼军为首的塞外联军。想起突厥人消耗战的可怕,加上在旁觊觎的统叶护,未来的发展确是教人心寒。 伏骞沉声道:“我把这个消息泄露出去,说不定可令颉利暂缓入侵中原,改而对付统叶护。若颉利相信勾结统叶护的是李世民,必通过赵德言令在背后操纵李渊和建成、元吉的魔门同伙加速对付李世民,所以此为一石二鸟之计。我深切希望统一中原的是少帅而非李家,那凭着我们的交情,将轮到统叶护忧心他的存亡。” 徐子陵心中一震,表面则不露丝毫内心的情绪,说到底,伏骞的最终的目的是要振兴吐谷浑,至乎取突厥人而代之,成为塞外的新霸主。他到中原来,正是为本国找寻机会。他的一番话虽说得漂亮好听,但他却感到伏骞是言不由衷。 在伏骞的立场,中原是愈乱愈好,最好是东西突厥同时陷足中原,与李唐和寇仲血战不休,无法脱身,那吐谷浑将有机可乘。在伏骞来说,为本国的利益,是无可厚非,但他徐子陵怎可生看这样一个局面。令徐子陵对伏骞的诚意首次生出怀疑,是伏骞把消息扭曲后散播,那只会是火上添油,徒增变数。 伏骞笑道:“顾着说这些令人烦扰的事,尚未有机问子陵为何到汉中来,是否要往长安去呢?” 徐子陵心想的却是若伏骞如实把李建成勾结西突厥统叶护的消息泄露,收效可能更大,因为颉利对此岂敢疏忽,说不定他这边进侵中原,那边厢统叶护已攻打其班都斤山的牙帐,那李建成之危自解。李建成虽没法派兵助统叶护,却可在兵器、粮食方面向统叶护作出有力的支持。 心中暗叹,坦然道:“我到长安打个转,办些事后立即离开。” 伏骞的一对铜铃般炯炯有神的巨目闪过复杂难明的神色,旋即露出喜色,欣然道:“我们正要入长安拜会李渊,有我的使节团掩护,子陵可省去不必要的麻烦。” 徐子陵心中思索伏骞眼神内的含意,表面则不动声色,微笑拒绝道:“入长安前我们尚有其他事情待办,还是分头入城彼此方便。” 伏骞笑道:“如此子陵到长安后务要来见伏某一面,长安事了后,我希望能和少帅碰头,看看大家有什么可合作的地方。来!我们喝一杯,愿我们两国能永远和平共存,长为友好之邦。” 宋缺领寇仲来到一座小山之上,环视远近,雪愈下愈密,他们就像被密封在一个冰雪的世界里,再不存在其他任何事物。 宋缺双目射出沉醉在往昔情怀的神色,轻柔的道:“我和清惠均瞧出由魏晋南北朝的长期分裂走向隋朝杨坚的统一,实是继战国走向秦统一的另一历史盛事,没有任何历史事件能与之相比。可是对天下如何能达致长治久安,我和清惠却有截然不同的看法,在说出我们的分歧前,我必须先说明我们对杨坚能一统天下的原因在看法上的分界。” 寇仲感到胸襟扩阔,无论从任何角度去看,宋缺和梵清惠均是伟大超卓的人,他们视野辽阔,为通古今治乱兴衰,他们的看法当然是份量十足。 饶有兴趣的道:“统一天下还须其他原因支持吗?谁的拳头够硬,自能荡平收拾其他反对者。” 宋缺哑然失笑道:“这只是霸主必须具备的条件,还要其他条件配合,始能水到渠成。试想若天下万民全体反对给你管治,你凭什么去统一天下。若纯论兵强马壮,天下没有一支军队能过突厥狼军之右,又不见他们能征服中原?顶多是杀人放火,蹂躏抢掠一番。而这正是清惠的观点,统一是出于人民的渴求,只要有人在各方面符合民众的愿望,他将得到支持,水到渠成的一统天下。” 寇仲点头道:“清惠斋主这看法不无道理。” 宋缺谈谈道:“那我要问你一个问题,在西汉末年,又或魏晋时期,难道那时的人不渴求统一和平吗?为何两汉演变成三国鼎立?魏晋分裂为长时期的南北对峙……” 寇仲哑口无言,抓头道:“阀主说的是铁铮铮的事实,何解仍不能改变清惠斋主的想法。” 宋缺叹道:“清惠有此见地,背后另含深意,我且不说破,先向你说出一些我本人的看法。” 寇仲心悦诚服的道:“愿闻其详!” 宋缺露出深思的神色,缓缓道:“南北朝之所以长期分裂,问题出于‘永嘉之乱’,从此历史进入北方民族大混战的阶段,匈奴、鲜卑、羯、氐、羌各部如蚁附蜜的渗透中原,各自建立自己的地盘和政权,而民族间的仇恨是没有任何力量能化解的,只有其中一族的振兴,才可解决所有问题。” 寇仲一震道:“难怪阀主坚持汉统,又说杨坚之所以能得天下,乃汉统振兴的成果,现在我终明白阀主当年向我说过的话。” 旋又不解道:“那阀主和清惠斋主的分歧在何处?” 宋缺双目射出伤感的神色,苦笑道:“在于我们对汉统振兴的不同看法,我是站在一个汉人的立场去看整个局势,她却是从各族大融和的角度去看形势。她追求的是一个梦想,我却只看实际的情况,这就是我和她根本上的差异。” 寇仲虽仍未能十足把握宋缺和梵清惠的分歧,却被宋缺苍凉的语调勾起他对宋玉致的思念,由此想到宋玉致反对岭南宋家军投进争天下的大漩涡里,背后当有更深一层的理念,而自己从没有去设法了解,而正是这种思想上的分歧,令他永远无法得到她的芳心,一时心乱如麻,情难自已。 卷五十六 第三章 思想分歧 雪花不断地洒在这一老一少、代表中土两代的出色人物身上。 宋缺察觉到寇仲异样的情况,讶然如他瞧去道:“你在想什么?” 寇仲颓然道:“我从阀主和清惠而主的分歧想起与玉致的不协调,因而深切体会到阀主当时的心境。” 宋缺微一颔首,道:“我和清惠的分歧,确令我们难以进一步发展下去,其他的原因都是次要。清惠认为汉族不但人数上占优势,且在经济和文化的水平上也有明显的优越性,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可把入侵的外族同化,当民族差别消失,民族间的混战自然结束,由分裂步向统一,此为历史的必然性。在某一程度上,我同意她在这方面的见地,可是她认为胡化后的北方民族大融合,始是我汉族的未来发展,在此事上来宋人实不敢苟同。” 寇仲尚是首次听到任何人从这角度去看中土局势的变化,颇有新鲜的感觉。北方汉族的胡化或胡族汉化,是既成的事实,像宇文化及、王世充之辈,正是不折不扣汉化后的胡人或胡化的汉人,李阀亦有胡人的血统。但要宋缺这坚持汉统的人去接受汉化的胡人或胡化的汉人,却是没有可能的。梵清惠和宋缺的分歧,泾渭分明,而这分歧更体现在目前的形势上。 宋缺沉声道:“我并不反对外来的文化,那是保持民族进步和活力的秘方,佛学便是从天竺传过来与我汉族源远流长、深博精微的文化结合后发扬光大的。可是对外族没有提防之心,稍有疏忽将变成引狼入室,像刘武周、梁师都之辈,正因胡化太深,所以无视突厥人的祸害。而李氏父子正步其后尘,与塞外诸族关系密切,早晚酿成大祸。我欣赏清惠有容乃大的襟怀,但在实际的情况下,我必须严守汉夷之别,否则塞外诸族将前仆后继的插足中原,中土则永无宁日。北方既无力自救,惟有让我们南人起而一统天下,拨乱反正,舍此再无他途,否则我大汉将失去赖以维系统一的文化向心力,天下势要长期陷于分裂。” 接着哈哈笑道:“给清惠勾起的心事,使闷在脑袋中近四十年的烦恼倾泻而出,宋某大感痛快。少帅现在当明白我宋缺的目标和理想,我助你登上帝座,为的非是宋家的荣辱,而是我华夏大汉的正统。一个伟大民族的出现,并没有历史上的必然性,得来不易,亦非依人们的意志而不能转移,假若没有始皇赢政,中土可能仍是诸雄割据的局面。我希望千秋万世后,华夏子民想起你寇仲时,公认你寇仲为继赢政和杨坚后,第三位结束中土分裂的人物。这是个伟大的使命,其他一切均无关痛痒。” 寇仲心中涌起热血,同时明白宋缺肯吐露埋藏心底多年心事的用意,是他其实并不看好这场与宁道奇的决战,他的破绽在梵清惠,当他认为自己再不受对梵清惠的感情左右之际,师妃暄却代宁道奇下挑战书,再勾起他当年的情怀,致一发不可收拾。使他无法保持在“舍刀之外,再无他物”的刀道至境,大失必胜之算。 宋缺不但要寇仲明白他统一天下的苦心,更要他能坚持信念,纵使他宋缺落败身亡,仍不会被师妃暄晓以大义,令寇仲放弃他振兴汉统千秋大业的遗志。 寇仲肃容道:“阀主放心,寇仲会坚持下去,直至为阀主完成心中的理想。” 宋缺长笑道:“好!我宋缺并没有看错你,记着我们为的非是一己之私,而是整个民族的福趾。现在我可以放下一切心事,全心全意投进与宁道奇的决斗,看看是他的道禅之得,还是我的天刀更胜一筹。你仍要随我去作壁上观吗?” 寇仲毫不犹豫的点头。 宋缺再一阵长笑,往前飘飞,深进大雪茫茫的洁白原野。 寇仲紧追其后,一老一少两大顶尖高手,转瞬没入大雪纯净无尽的至深处。 “咯!咯!” 独坐客房内的徐子陵应道:“显鹤请进,门是没有上闩的。” 阴显鹤推门入房,掩上房门,神情木然的隔几坐到徐子陵另一边。 这是和酒馆同一个街口另一所颇具规模的旅馆,与伏骞告别后,他们在这里开了两间上房。 徐子陵关心的问道:“睡不着吗?” 明显鹤木然点头,颓然道:“我是否很没有用呢?” 徐子陵不同意道:“怎可以这样看自己,你的患得患失是合乎人情。自令妹失踪后,你天涯海角的去寻找她,虽然没有结果,总有一线希望。现在令妹的下落可能由纪倩揭晓,换作我是你,也怕听到的会是无法挽回的可怕事实,那时你将失去一切希望,至乎生存的意义,所以害怕是应该的。” 阴显鹤苦涩的道:“你倒了解我。” 徐子陵目射奇光,道:“可是我有预感你定可与小妹团聚,我真的有这感觉,绝非安慰你而这么说。” 阴显鹤稍见振作,问道:“你对伏骞有什么感觉?” 徐子陵呆望他片刻,苦笑道:“我不想去想他的问题,大家终是一场朋友。” 阴显鹤道:“突利不也是你的生死之交吗?可是在情势所迫下,终有一天你会和他对决沙场。颉利和突利虽不时缠斗,但在对外的战争上,为共同的利益,是团结一致的。我同意伏骞的说法,颉利和突利的联军将会不定期内大举入侵中原,这是没有人能改变的现实。” 徐子陵问道:“他们有什么共同的利益?” 阴显鹤道:“我长期在塞内外流浪,找寻小纪,所以比你或寇仲更深切体会到塞外诸族的心态。他们最害怕的是出现一个统一强大的中原帝国,杨广予他们的祸害记忆犹新。唯一我不同意伏骞之处,是西突厥的统叶绝不会在这种时间抽颉利的后腿,那是他们狼的传统,见到一头肥羊,群起噬之,以饱饿腹。目下李阀内分外裂,中土则因寇仲冒起而成南北对峙,若突厥人不趁此千载一时之机扑噬我们这头肥羊,一俟李阀或寇仲任何一方统一中原,他们将失去机会。” 徐子陵感到背脊凉浸湿的,阴显鹤从未试过如此长篇大论去说明一件事,今趟大开金口且是字字珠玑,把塞内外的形势分析得既生动可怖又淋漓尽致。 忽然间,他深深的明白师妃暄重踏凡尘的原因,正是要不惜一切的阻止事情如阴显鹤所说般的发展。 政治是不论动机,只讲后果。 寇仲的争霸天下,带来的极可能是更大的灾难。 “子陵啊!你曾说过,若李世民登上帝座,你会劝寇仲退出。为天下苍生,子陵可否改采积极态度,玉成妃暄的心愿呢?” 师妃暄的说话在他脑海中回荡着。 当时他并没有深思她这段说话,此刻却像暮鼓晨钟,把他惊醒过来,出了一身冷汗。 万民的福趾,就在此一念之间。 阴显鹤的声音在耳鼓响起道:“为何你的脸色变得这么难看?” 徐子陵口齿艰难的道:“我曾亲眼目睹恶狼群起围噬鹿儿的可怕情景,所以你那比喻令我从心底生出恐惧。” 阴显鹤叹道:“突厥人一向以狼为师,他们的战术正是狼的战术,先在你四周徘徊咆哮试探虚实,瓦解你的斗志,令你精神受压,只要你稍露怯意,立即群起扑击,以最凶残的攻势把猎物撕碎,且奋不顾身。” 稍顿续道:“若我是颉利,更不容寇仲有统一天下的机会,对寇仲的顾忌肯定尤过于对李世民,因为没有人比颉利更清楚寇仲在战场上的能耐。这三个月许的冰河期正是颉利入侵的最佳时机。” 徐子陵剧震道:“幸好得显鹤提醒我,我并没有想到冰封有此害处。” 阴显鹤道:“子陵长于南方,当然不晓得北疆住民日夕提心吊胆的苦况,突厥人像狼群般神出鬼没,来去如风,所到处片瓦不留。” 徐子陵断然道:“不!我绝不容这情况出现。” 阴显鹤泄气的道:“我们还有什么办法可想。” 徐子陵皱眉道:“突利难道完全不看我和寇仲的情面吗?” 阴显鹤摇头道:“突厥人永远以民族为先,个人为次,可达志便是个好例子。何况有毕玄支持颉利,只要毕玄插手,突利将不敢不从,否则他的汗位不保。在这种情况下,什么兄弟之情亦起不到作用,子陵必须面对事实。” 徐子陵沉声道:“我要去见李世民。” 阴显鹤愕然道:“见他有什么作用,你们再非朋友,而是势不两立的死敌。” 徐子陵神情坚决的道:“你今夜这一席话,令我茅塞顿开,想通很多事情。在以往我和寇仲总从自身的立场去决定理想和目标,从没想过随之而来的后果。” 轮到阴显鹤眉头大皱,道:“形势已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宋缺既出岭南,天下再无人可逆转此一形势、子陵见李世民还有什么好说的?” 徐子陵道:“我不知道!可这是令中原避过大祸的最后机会。若我不尽力尝试,我会内疚终生,更辜负妃暄对我的期望。” 阴显鹤开始明白徐子陵的心意,倒抽一口凉气道:“说服李世民有啥用,李世民之上尚有李渊,建成元吉则无不欲置李世民于死地,照我看子陵无谓多此一举。” 徐子陵露出苦思的神色,没有答他。 阴显鹤叹道:“寇仲再非以前的寇仲,他现在不但是少帅军的领抽,更是宋缺的继承者,在他肩上有很重的担子,我真不愿见你们两个好兄弟因此事失和。” 徐子陵道:“我没法把得失逐一计较,只知中土百姓将大祸临头,他们受够啦!好应过一段长治久安的安乐日子。” 阴显鹤点头道:“子陵就是这么一个只为他人着想,不计自身得失的人。可惜时间和形势均抵回天乏力的境地,纵使寇仲前向李唐投诚,宋缺仍不会罢休。你最清楚寇仲,他在最恶劣的形势下仍不肯屈服投降,何况是现在统一有望的时刻,他不但无法向自己交待,难向追随和支持他的人交待,更无法向为他牺牲的将士交待。” 稍顿后续道:“我说这么多话,非是不了解子陵的苦心和胸怀,而是怕你犯险,战场从来是不讲人情的。你如此见李世民,他会如何对付你实是难以预料,即使念旧,李元吉、杨虚彦之辈更是绝不会放过你的。除掉你等于废去寇仲半边身,照我看李世民不肯错过子陵这种羊入虎口的机会。” 徐子陵深切感受到这似对所有事情均漠不关心的人对自己的着紧,感动的道:“我会谨慎行事的。” 心中想到的是李靖,他本不打算找他,现在却必须前去与他碰头,再不计较此事会带来的风险。 阴显鹤见不能说服他,尽最后的努力道:“你若要说服寇仲投降,何须见李世民?” 徐子陵道:“若不能说服李世民,没可能打动寇仲,所以必须先游说他。此事复杂至极点,牵连广泛,一言难尽。” 阴显鹤沉声道:“宋缺的问题如何解决?” 徐子陵颓然道:“我不知道,只好见步行步,妃暄说她会营造一个统一和平的契机,希望她确可以办到。” 阴显鹤断然道:“我陪你去见李世民。” 徐子陵道:“见过纪倩再说吧!” 阴显鹤叹道:“与子陵这席话对我有莫大益处,比起天下百姓的幸福和平,个人的惨痛创伤只是微不足道。” 徐子陵忽然探手弄灭小几的油灯,道:“有人来犯!” 阴显鹤抓上背上精钢长剑,破风声在窗外和门外响起。 漫空风雪中,宋缺和寇仲立在伊水东岸,俯视悠悠河水在眼前流过。 直到此刻,寇仲仍不晓得宁道奇约战宋缺的时间地点。 宋缺神态闲适,没有半分赶路的情态。 忽然微笑道:“少帅对长江有什么感觉?” 寇仲想起与长江的种种关系,一时百感交集,轻叹一口气,道:“一言难尽。” 宋缺油然道:“长江就像一条大龙,从远酉唐古拉山主峰各拉丹冬雪峰倾泻而来,横过中土,自西而东的奔流出大洋,孕育成南方的文明繁华之境。与黄河相比,大江多出几分俏秀温柔。江、淮、河、济谓之‘四渎’,都是流入大海的河道。天下第一大河称语的得主虽是黄河,但我独钟情大江,在很多方面是大河无法比拟的。” 寇仲完全摸不着头脑,不明白宋缺为何忽然说起长江来,虽似对大江有种梦索魂牵的深刻感情,语调却苍凉伤感。 宋缺续道:“我曾为探索大江源头,沿江西进,见过许多冰川。那处群山连绵,白雪皑皑,庞大无比的雪块在阳光下溶解,沿冰崖四处陷下,形成千百计的小瀑布,汇聚成河,往东奔流,其势极其壮观,非是亲眼目睹,不敢相信。” 寇仲听得心怀壮阔,道:“有机会定要和子陵一起前去。” 宋缺提醒道:“你似是忘记玉致。” 寇仲颓然道:“她绝不会随我去哩!” 宋缺微笑道:“若换过昨天,我或会告诉你时间会冲淡一切,现在再不敢下定论。等当上皇帝后,你以为还可以随便四处跑吗?” 寇仲丧然若失,没有答话。 宋缺回到先前的话题,道:“人说三峡峡谷与黄河相同、既有雄伟险峻的瞿塘峡、秀丽幽深的巫峡和川流不息的西陵峡,为长江之最,这只是无知者言。大河的周围奇景在前段金沙江内的虎跳峡,长达十数里,连续下跌几个陡坎,雪浪翻飞,水雾朦胧,两岸雪封千里,冰川垂挂、云缭雾绕,峡谷纵深万丈,几疑远世,才是长江之最。” 寇仲苦笑道:“恐怕我永无缘份到那里去引证你老人家的说话。” 宋缺没有理他,淡淡道:“我的船就在那里沉掉,当我抵巴蜀转乘客船,于一明月当空的晚夜,在舱板遇上清惠,我从未试过主动和任何美丽的女性说话,可是那晚却情不自禁以一首诗作开场白,令我永恒地拥有一段美丽伤情、当我以为淡忘时却比任何时间更深刻的回忆。” 寇仲心中剧震,想不到宋缺仍未能从对梵清惠的思忆中脱身,此战实不可乐观。 卷五十六 第四章 南北之争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徐子陵向阴显鹤低声道:“四个人!” 房门和两窗同时粉碎。 阴显鹤长剑出鞘,豹子般从椅内弹起,迎往破门而入的敌人。 徐子陵看似从容从椅上站起,两窗左右应手拍去,同时发出两段高度集中,灼热迫人的宝瓶劲气痛击穿窗而入的两敌。 来人全身夜行劲装,头包黑罩,只露出眼鼻口,可是怎瞒得过徐子陵。 由正门攻来的是大明尊教的大尊许开山,从窗台攻入的分别为段玉成和辛娜娅,唯一猜不到的是闯入邻房,误以为阴显鹤仍在其中的敌人,此人武功不在许开山之下。 与石之轩的正面冲突,令大明尊教损兵折将,元气大伤,但剩下来这几个人,无一不是经得起严峻考验的高手,绝不可轻忽视之。 到此刻,他始明白美艳夫人要逃避的是大明尊教,她从塞外携来的五采石是随光明使者拉摩由波斯东来大草原,建立大明尊教。五采石乃大明尊教至高无上的圣物,故许开山等绝不容其落在外人手上。 闷哼和娇呼同时响起,段玉成和辛娜娅尚未有机会越过窗台,被徐子陵的宝瓶真气硬生生震得倒跌回去。 徐子陵实战经验何等丰富,岂肯让敌人入房缠战,何况邻房的敌人高深莫测,许开山更是接近石之轩那般级数的高手。 倏地前冲。 劲气交击之声不绝于耳,在眨眼的光景中,阴显鹤使尽浑身解数,仍着着被许开山封死,迫得节节后退,回到房间中央处。 徐子陵低喝一声,与阴显鹤错肩而过,前方的空气有若变成实质,换过在幽林小谷与许开山交手前那时的徐子陵,必如阴显鹤般有力难施,此刻却是智珠在握,一指点出,迎向许开山疾推而来的双掌。 “右墙!” 阴显鹤会意过来,长剑挽出朵朵剑花时,右方板间墙四分五裂,尚未现身的神秘敌人破壁而至,手上长剑挟着森厉的寒气,闪电般直击而来,既狠辣又凌厉无匹。 段玉成和辛娜娅重整阵脚,二度穿窗而入,使徐阴两人所处形势更是危急。 “霍”的一声,徐子陵高度集中,卸强攻弱的指劲,透过许开山双掌形成的气墙,无孔不入的朝许开山攻去。 底下飞出一脚,疾踢许开山腹下要害。此两着凌厉之极、以许开山之能,亦不得不往后退开。 “当!” 阴显鹤绞击敌剑,发出有如龙吟的激响,但他显然在内劲上逊对方一筹,吃不住力,往后面的徐子陵撞去。 徐子陵放过许开山,施展逆转真气的看家本领,硬生生把攻势改赠从邻房破壁来袭的可怕敌人,哈哈笑道:“烈暇兄不是陪尚大家到高丽去吗?” 身被黑布包裹的敌人闻言一震,剑势略缓,被徐子陵点中剑锋,触电般退后。 辛娜娅的短剑、段玉成的长剑,组成排山倒海的攻势,猛攻两人。 徐子陵不敢恋战,探手抓着退势未止的阴显鹤,腾空而起,撞破屋顶,扬长而去。 寇仲问道:“阀主以之作开场白的诗,必是能使任何女子倾倒,小子就欠缺这方面的本领。” 宋缺唇角逸出一丝温柔的笑意,目注大雪降落、融人河水,像重演当年情景的轻吟道:“水底有明月,水上明月浮;水流月不去,月去水还流。” 寇仲听得忘掉决战,叫绝道:“因景生情,因情写景,情景交融,背后又隐含人事变迁的深意,没可能有更切合当时情况的诗哩!” 宋缺往他望来,双目奇光大盛,道:“说来你或许不相信,我第一眼看到她,便肯定她是从慈航静斋来的弟子,踏足尘世进行师门指定的入世修行,那时陈朝尚未被杨坚消灭,清惠晓得我是岭南宋家的新一代,遂问我南北朝盛衰的情况。” 寇仲再次给宋缺惹起兴趣,问道:“当时杨坚坐上北朝皇帝宝座吗?” 宋缺点头道:“是时杨坚刚受美其名的所谓‘禅让’,成为北朝之主,此人在军事上是罕见的人材,由登上帝位至大举南征,中间相隔九年之久,准备充足,计划周详,无论在政治上或军事上均远超南朝陈叔宝那个昏君。可是其为人有一大缺点,就是独断多疑,不肯信人,终导致魔门有机可乘,令杨广登台,败尽家当。如今李渊正重蹈杨坚的覆辙,比之更为不堪。” 寇仲大感与宋缺说话不但是种享受,且可扩阔襟胸眼界,明白治乱兴衰和做人的道理。宋缺隐伏岭南,何尝不是像杨坚般谋定后动,直至胜利的机会来临,始大举北上。 道:“我向她分析南弱北强的关键,在于人民的安定富足,南方之所以能长期偏安,皆因南方土地肥沃,资源丰富,可惜治者无能、贫富不均,致土地兼并日益严重,良田均集中到土豪权贵手上,贪污腐败随之而来,官豪勾结,封略山湖、妨民害治,令百姓流离、饿尸蔽野,民不聊生。反之杨坚则自强不息,高下之别,一目了然。” 寇仲点头道:“这是一针见血的见解,清惠斋主不同意吗?” 宋缺平静的道:“她是回到民族融和的大问题上,她指出北方在杨坚登上宝座之际,乱我中土入侵的北方诸族早融和同化,合而成一个新的民族,既有北塞外族的强悍,又不离我汉统根源深厚、广博优美的文化。兼且北方汉族长期对抗塞外各族,养成刻苦悍勇的民风。这是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的写照,即使杨坚失败,南方终不敌北方,以北统南,将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路向。” 寇仲道:“阀主同意吗?” 宋缺微笑道:“我身为南人,当然听得不是滋味,却不得不承认她的看法高瞻远瞩,深具至理。而我则指出若现时出现北方的不是杨坚而是另一个昏君,南方嗣位者不是腐朽透顶的陈后主,历史会否改写?说到底谁统一谁,始终是个此盛彼衰的问题,我宋缺从不肯承认历史的发展有其不可逆改的必然性,政治、武功和手段是决定历史的直接因素。目下的南北对峙,在某一程度上是当年形势的重现,我要以事实证明给所有人看,历史是由人创造出来的。” 寇仲愈来愈清楚宋缺和梵清惠的分歧,皆因立场角度有异,如果宋缺是北人,那争议将无立足之所。 以宋缺的才情志气,绝不会甘心里服于胡化的北方汉族之下,而他亦不信任北方的人,认为他们不能与胡人划清界线,而刘武周、梁师都之辈的所为更强化他的定见。说到底李渊起兵曾借助突厥之力,到现在仍与突厥关系密切,可达志的突厥兵且是李建成长林军的骨干,凡此种种,宋缺起兵北上,是理所当然的事。 赵德言成为东突厥国师,也为魔门与外族划上等号。不论魔门或慈航静斋,均属北方文化系统,而宋缺的宋家,正是南方文化的中流砥柱,坚持汉统的鲜明旗帜,宋缺与李阀的不咬弦,至乎正面交锋,正体现南北的因异生争。 宋缺说得对,历史是由人创造出来的,若没有宋缺、寇仲,那谁胜谁败?几可说是无待筮龟,也可预见。 寇仲道:“阀主既知陈后主无能,当时何不取而代之,以抗杨坚?” 宋缺哑然失笑道:“我当时仍是藉藉无名之辈,直至击败被誉为天下第一刀的‘霸刀’岳山,始声名鹊起,登上阀主之位。我那时立即整顿岭南,先平夷患,联结南方诸雄,此时杨坚以狂风扫落叶之势荡平南方,欲要进军岭南,被我以一万精兵,抵其十多万大军于苍梧。我宋缺十战十胜,令杨坚难作寸进,迫得求和。我知时不我予,进受封为镇南公,大家河水不犯井水,我从没向杨坚敬半个礼,所以杨坚驾崩前,仍为不能收服我宋缺耿耿于怀。” 接着冷哼道:“北人统南又如何,只出个杨广,天下又重陷四分五裂的乱局,其中原因不但因杨广苛政扰民,好大喜功,耗尽国力,更证明我不看好胡化后的汉人是正确的。民族的融和非是一赋可就的事,杀杨广者正是宇文化及这彻头彻尾的胡人。欲要中土振兴,百姓有安乐日子,必须坚持汉统,始有希望。少帅须谨记我宋缺这番话。” 寇仲点头答应,感到肩上担子愈是沉重,且对宋缺如此循循善诱生出不祥感觉。 忍不住道:“以南统北是阀主的最高目标,其他均为次要,既是如此,阀主大可拒绝宁道奇的挑战,干脆由我去告诉他你老人家没有这时间闲心,而阀主则回去主持攻打江都的大计。” 宋缺双目透出伤后无奈的神色,轻轻道:“我不愿瞒你,你这提议对我有惊人的吸引力。可是来下战书的是清惠的爱徒,而妃暄更令我从她身上看到清惠,有如她的化身,实在使我说不出拒绝的话。既然决定,宋缺岂会反口改变。清惠太清楚我的个性和对她的感情,此着实命中我要害。她要我表明助你争天下的决心,我就清清楚楚以行动说明一切。天下能令我动心的事物并不多,宁道奇正是其中之一,加上清惠,教我如何拒绝。” 寇仲哑口无言。 宋缺微笑道:“让我们以树木野藤来造一条木筏如何?” 寇仲愕然道:“我们要走水路吗?” 宋政道:“宁道奇刻下在净念禅院等候我,走水路可省点脚力。既有少帅伴行,我可省去操筏之力,静坐几个时辰,明晚我将与宁道奇决战于净院,看看谁是中土的第一人。” 徐子陵和阴显鹤连夜攀越城墙离开汉中,往北疾走,深进秦岭支脉的山区,始深切体会到冰雪封合真实情况。 官道积雪深可及膝,凝冰结在树木枝处凝成晶莹的冰挂,风拂过时雪花飘落,另有一番情景。四周雪峰起伏,不见行人。 天空黑沉沉的厚云低压,大雪似会在任何一刻下来。 阴显鹤回头瞥一眼留下长长的两行足印,道:“若大明尊教的人死心不息来追赶我们,肯定不会落空!” 徐子陵关心的问道:“你没受伤吗?” 阴显鹤道:“好多啦!仍有少许血气不畅,但却无碍,烈瑕的功夫似乎比许开山更硬朗,真奇怪!” 徐子陵道:“因为许开山仍是内伤未愈,否则想脱身须多费一番工夫。真奇怪!” 阴显鹤讶道:“你的奇怪指那方面。” 徐子陵道:“当日在龙泉时,大明尊教的人对五采石不太重视,至少没尽全力去争夺,现在则是不惜一切似的,令我感到奇怪。” 阴显鹤点头同意道:“除非他们不想再在中原混,否则不该来惹你。” 徐子陵一震道:“我明白哩!” 阴显鹤奇道:“我这两句话竟对你有启发吗?” 徐子陵笑道:“正是如此,事实上他们正是不想在中原混,还要离开塞外,到一个他们能发扬大明尊教的地方。不论塞外塞内,他们都是仇家遍地,只石之轩一个就足教他们提心吊胆,回纥的菩萨更不肯放过他们。” 阴显鹤不解道:“他们还有什么地方可去的?” 两人则越过一处山岭,沿官道斜坡往下走。 徐子陵道:“当然是大明尊教的发源地波斯,只有在那里五采石最具价值和作用,他们只要编个动听的故事,把五采石物归原主,当可另有一番作为,否则就只剩坐以待毙的下场。” 阴显鹤欣然道:“子陵的推断合情合理,我找不到任何可驳斥的破绽。” 又道:“若五采石既成他们唯一出路和重振威风的希望,他们定不肯放过我们。” 徐子陵道:“那就再好不过,显鹤不是要为安乐帮主寻一个公道吗?我们就在到长安前了以此事。” 阴显鹤皱眉道:“既然子陵有此心意,刚才为何不与他们周旋到底,见个真章。” 徐子陵道:“先前主动操纵在他们手上,你老哥宿醉未醒,功力大打折扣,拼下去吃亏的是我们。现在我们可蓄势以待,予他们来个迎头痛击,且可在战略上灵活变化,所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阴显鹤失笑道:“难怪寇仲和徐子陵能名慑塞内外,与你们相处愈久,愈感到你们胆大包天,鬼神莫测种种别人难及之处。” 徐子陵道:“你的心情大有改善啊!” 阴显鹤点头道:“不知是否受到你的感染,我忽然对前景感到非常乐观。事实上你的处境不比我好多少,且是近似无法解开的死结,但你仍勇敢面对。我的问题比你简单,纪倩一是知道小纪的下落又或不知道,到长安后自会水落石出,若老天爷不肯让我兄妹重逢,我只好认命,然后尽力助子陵化解中原这场大灾劫,希望可为小纪积点福德。” 徐子陵明白过来,令阴显鹤转趋积极的原因,是自己激起他的侠土心肠,找到人生的目标。 大感欣慰道:“放心吧!我有信心你可和令妹重聚的。咦!是什么香气?” 阴显鹤仰鼻嗅索,道:“噢!是很熟悉的气味!若我没有猜错,该是有人在前方烤狼肉。我曾在塞外吃过几次狼肉,肉味相当不错。” 两人转过峡道,前方远处官道旁灯火隐现,香气正是从那方传过来。 阴显鹤道:“是个驿站,想不到在此天寒地冻之时,仍有人留守。” 徐子陵道:“即使有人留守,也该早上床钻入被窝寻梦,怎会生火烧烤,且是恶狼之肉。” 阴显鹤笑道:“子陵思虑缜密,远胜小弟,我们应笔直走过,还是进驿站分享两口。” 徐子陵淡淡道:“过门是客,当然进去看看,显鹤兄意下如何?” 阴显鹤欣然道:“一切由子陵拿主意。” 两人谈谈笑笑,朝驿站走去。 雪纷从天而降,由稀转密,整个山区陷进茫茫白雪。 卷五十六 第五章 义释金刚 寇仲在筏尾摇橹,目光落在面向前方河道盘膝打坐、雄峙如山的宋缺背影,雪花落到他头上半尺许处,立即似被某种神秘莫测的力量牵引般,自然而然避过他飘飞一旁,没半团落在他身上。 大雪仍是铺天盖地的撒下来,木筏铺上数寸积雪,大大增加筏身的重量,累得寇仲要多次清理。 在白茫茫的风雪里,伊水两岸变成模糊不清的轮廓,不论木筏如何在河面抛掷颠簸,宋缺仍坐得稳如泰山,不晃半下。 名震天下的天刀平放膝上,以双手轻握,令寇仲更感受到宋缺“舍刀之外,再无他物”的境界。 宋缺此战,实是吉凶难料。 寇仲曾分别和两人交过手,却完全没法分辨谁高谁低,他们均像深不可测的渊海,无从捉摸把握其深浅。 假若宁道奇败北,当然一切如旧进行,这场决战只是统一天下之路上的插曲;如宋缺落败身亡,那寇仲将没有任何退路,只能秉承宋缺的遗志,完成宋缺的梦想,义无反顾。 透过宋缺的说话更深入了解他与梵清惠的分歧后,他再没法弄清楚谁对谁错的问题。大家各自有其立场和见地,不但是思想之争,更是地域之争。 无独有偶,秦皇赢政结束春秋战国的长期分裂,国势盛极一时,却仅传一代而亡;隋文帝杨坚令魏晋南北朝的乱局重归一统,也是经两代土崩瓦解。这样的巧合是历史的宿命?还是思想、文化差异下强要求同的必然后果? 秦之后汉朝的长治久安,隋之后的中土会否享有同样的幸运? 寇仲在宋缺的启发下,超越本身所处的时代,以鸟瞰的角度俯视古今治乱兴衰及其背后深层的原因,令他更深入地自省身在的处境。 木筏在他操纵下往北挺进,把宋缺送往决战的场地。 这不但是中土最轰动的一场生死对决,更是决定天下命运的关键的决战。 寇仲深切感受到无论战局结果如何,决战后的中原形势将永不会回复原先那样子。 驿馆内温暖如春,香气四溢,七个作商旅平民打扮的汉子围着临时堆砌起的火炉,烧烤一对狼腿,烟屑从两边破窗泄出,馆内空气并不呛闷。见徐子陵和阴显鹤这两个不速之客推门而入,只目光灼灼的朝他们打量,却没有招呼说话,顿使他们感到颇有一触即发杀气腾腾的紧张气氛。 徐阴两人跑惯江湖,见他们每人的随身行囊呈长形且放在探手可及的近处,均晓得内中藏的必是兵器,这七名壮汉不但是会家子,说不定更是专劫行旅杀人抢掠的盗贼。 徐子陵把门关上,置漫天风雪于门外,目光落在坐在烤炉旁面对大门一位年约二十六、八岁的壮汉身上,此人神态沉凝冷静,虽一脸风尘仍难掩其英气,显非一般拦路剪径的小贼,而是武功极高的高手。 他丝毫不让地迎上徐子陵的目光,亦露惊异神色,显示出高明的眼力。 其他人唯他马首是瞻,均以目光征询他的意向,待他发令。 徐子陵直觉感到他们非是盗贼之流,遂露出笑容,抱拳问好道:“请恕我们打扰之罪,只因嗅得肉香,忍不住进来,别无他意。” 那一身英气的硬朗汉子长身而起,抱拳回敬道:“兄台神态样貌,令在下想起一个人,敢问高姓大名。” 他的语调带有浓厚的塞北口音,徐子陵心中一动,坦然道:“本人徐子陵。” 包括那英伟汉子在内,人人露出震动神色,坐着的连忙起立,向他施礼,态度友善。 英伟汉子露出英雄气短的感慨神色,苦笑道:“原来真是徐兄,小弟宋金刚。” 徐子陵一呆道:“宋兄怎会来到这里?” 宋金刚颓然道:“败军之将不足言勇,此事说来话长,我们何不坐下详谈。” 众人围着烤炉重新坐好,徐子陵和阴显鹤分坐宋金刚左右,介绍过阴显鹤,众人轮流以利刃割下狼肉,边嚼边谈。 宋金刚道:“能在此和徐兄、阴兄共享狼肉,是老天爷对我的特别恩宠,柏壁大败后,我和定扬可汗被李世民派兵穷追猛打,守不住太原,惟有退往塞外投靠颉利,那知却中了赵德言的奸谋。”定扬可汗就是刘武周,宋金刚的主子。 徐子陵皱眉道:“赵德言和你们有什么恩怨,因何要陷害你们?” 宋金刚道:“问题在颉利颇看得起我宋金刚,故令赵德言生出顾忌,遂向定扬可汗进言,谎称颉利希望我们重返上谷、马邑,招集旧部,部署对唐军的反击。岂知我们依言率众回中原途上,赵德言竟向颉利称我们意图谋反。为此我们被金狼军追击,定扬可汗当场身死,近千兄弟无一幸免,仅我们七人成功逃出。” 另一人道:“全赖宋帅想出金蝉蜕壳之计,以一位死去兄弟穿上他的衣服,弄糊他的脸孔,赵德言始肯收兵回去。” 徐子陵心中涌起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的感慨,赵德言说不定是由颉利在背后指使,因为刘武周和宋金刚失去被利用的价值,再不宜留在世上。若公然处决两人,会令其他依附突厥的汉人心离,故采此手段。 宋金刚再叹一日气道:“我们是否很愚蠢。” 徐子陵心中对他与虎谋皮,做突厥人的走狗,自是不敢苟同,不过宋金刚已到山穷水尽的田地,不愿落井下石,只好道:“成王败寇,有什么聪明愚蠢可言?宋兄对未来有什么打算?” 宋金刚道:“实不相瞒,北方再无我宋金刚容身之所,所以想住江南投靠与我们一向有密切关系的萧铣,岂知回中原后,始知形势大变,宋缺兵出岭南助少帅争天下,几可肯定长江南北早晚尽归少帅军,所以打消投萧铣之意,看中巴蜀远离中原争霸的核心,希望找得个风光明媚的隐避处终老,再不问世事。” 阴显鹤讶道:“宋兄何不考虑投靠少帅,宋兄对突厥的熟悉会对少帅非常管用。” 宋金刚露出苦涩神色,道:“我当年对少帅立心不良,伙同萧铣和香玉山陷害他,那还有脸目去求他收留。罢了!金刚现在心如死灰,再没有雄心壮志。” 徐子陵点头道:“宋兄退出纷争,乃明智之举。” 宋金刚肃容道:“徐兄不念旧恶,对金刚没有半句损言,金刚非常感激。现今塞外形势吃紧,塞外诸族在颉利和突利的牵头下,结成联盟,以讨李渊助寇仲为漂亮口号,正秘密集结军力,准备大举南侵。另一方面则由赵德言透过长安魔门势力,尽力安抚李渊和李建成,据说李渊对塞外联军的事仍懵然不觉,形势非常不妙。” 徐子陵听得心情更是沉重,宋金刚从突厥部逃出来,掌握到颉利、突利的第一手情报,绝非虚言。观乎梁师都使儿子向海沙帮买江南火器,便知魔门和突厥人正部署对付李世民的大阴谋,李世民若被害死,塞外大军立即入侵,在战略上高明至极。宋金刚的说话更坚定他见李世民的决心,且是刻不容缓。 宋金刚又语重心长的道:“南方诸雄中,辅公佑、李子通和沈法兴均不足为患,只提供少帅炼刀的对象。唯一可虑者是萧铣和林士宏,其中又以后者较难对付。他们若非因互相牵制,早渡江北上,扩展势力。” 徐子陵关心的是塞外联军的威胁,对萧铣和林士宏此刻那会放在心上,可是对方一番好心,礼貌上问道:“宋兄对此两人怎么看法?” 宋金刚道:“萧铣的缺点是外宽内窄,忌人材,对功高者镇压诛戮,所以内部不稳。唉!如非我走投无路,绝不会想到去投靠他。” 徐子陵微笑道:“这么说,寇仲反帮了宋兄一个忙,让宋兄作出正确的决定。” 宋金刚尴尬一笑,为自己名利熏心不好意思,说下去道:“林士宏刚得冯盎率众归附,势力大增,实力超越萧铣,对他不可轻视。” 徐子陵正要道谢,心中警兆忽现,低喝道:“有人!” 寇仲想到很多事情,还想到种种可能性,最后得出一个他自己也暗吃一惊的结论,就是他必须以绝对的冷静去应付宋缺一旦败北所带来的危机,作出精确和有效率的安排,而不可感情用事,让负面的情绪掩盖理智。 他必须把最后的胜利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因为他再非与徐子陵闯南荡北的小混子,而是融合宋家军后的少帅大军的最高领导人,他所犯的错误会为追随他的人和少帅军治内的百姓带来灾难性的可怕后果。 谁够狠谁就能活下去。 这三个月的冰封期必须好好利用,以最凌厉的军事手段把南方诸地置于他的全面控制之下,他要以行动证明给所有反对他的人看,没有人能阻止他少帅寇仲。 想到这里,他的脑筋灵活起来,反覆设想思考不同可能性下最有利他统一大业的进退部署。 就在此刻,他终成功把刀法融人兵法中。 舍刀之外,再无他物。 “砰”! 木门四分五裂,暴雨般朝围火炉而坐的各人激射而至,若给击中眼睛,不立即报废才怪。风雪随之旋卷而来,吹得烤炉烟屑溅飞,声势骇人至极点。 以徐子陵的修为,也为之心中大懔。 从他感应到有人接近,出言警告,到来人破门杀人、中间只是弹指的短暂时光,可知来人功力之高,不在他徐子陵之下,其行动所显示的速度、暴烈凌厉的手法,都表现出是顶尖杀手刺客的风格,属杨虚彦那级数的高手。 刀光电闪、登时整个驿馆刀气横空,刀锋在火光反映下的芒点,疾如流星的往宋金刚迎头痛击,狠辣至极点。 宋金刚尚未来得及从半敞的包袱里拔出佩刀,刀锋离他咽喉不到三尺。 宋金刚不愧高手,虽处绝对下风,仍临危不乱,往后滚开。 他六名手下人人抢着起立并掣出兵器,均慢上几步,如对方乘势追击,几可肯定在宋金刚被斩杀前,他们连对方衫尾都沾不上。 阴显鹤长剑离背,欲横劈敌刃的当儿,徐子陵从地上弹起,挥拳命中刀锋侧处。 “啪”! 气劲交击,发出爆炸般的激响。 那人抽刀往大门方向退开,来去如箭,抵大门后如钉子般立定,微晃一下。 宋金刚众手下正要冲前拚命,徐子陵大喝道:“大家停手!” 风雪呼呼狂吹,从屋外卷入,渐复原状的炉火虽仍是明灭飘闪,已大大改善驿馆内的能见度。 那人横刀而立,厉喝道:“子陵勿要干涉,这是我们突厥人和宋金刚间的事,子陵若仍当我是朋友,请立即离开。” 宋金刚从地上持刀跳起,脸色转白,倒抽一口凉气道:“可达志!” 可达志双目杀气大盛,刀气紧锁馆内诸人,仰天笑道:“正是本人,达志奉大汗之命,绝不容你活在世上。你以为找个人穿上你的衣服,可瞒天过海吗?是否欺我突厥无人。” 宋金刚冷哼道:“我在这里,有本事就来取我性命!” 可达志目光落到徐子陵处,冷然道:“为敌为友,子陵一言可决。” 徐子陵淡淡道:“只要达志能说出宋兄有负于贵大汗任何一件事实,我和显鹤立即离开,不敢干涉达志的使命。” 可达志脸寒如冰,喝道:“背叛大汗,私返中原,图谋不轨,这还不够吗?” 徐子陵摇头叹道:“这只是赵德言从中弄鬼,假传贵大汗旨意,着他们返中原招集旧部,你们大汗给他蒙混了哩!” 可达志微一错愕,目光投往宋金刚,哂道:“你和刘武周并非三岁孩童,那会随便相信一面之辞,岂会不向大汗引证,即漏夜率众潜离。” 宋金刚回复冷静,沉声道:“不要以为我怕你,我是看在徐兄份上答你这个问题。大汗当时不在牙帐,我们曾向暾欲谷查询,得他证实,始不疑有他。” 转向徐子陵道:“在这种情况下,说什么都是废话。徐兄的出手令我非常感激,但这确是我宋金刚和突厥人间的恩怨,主要原因是我再没有可供利用的地方,而我更是悔不当初。若老天注定我要埋骨于此,我没有丝毫怨恨,徐兄和阴兄请继续上路。” 阴显鹤点头道:“好汉子!” 徐子陵向可达志道:“宋兄的事是早前闲聊时得宋兄倾告,理该属实,他在这方面说谎有什么意思呢?照我看,贵大汗是怪宋兄使他损折大批将士,故心生杀意……” 可达志双目杀意有增无减,寒声道:“子陵勿要再说废话,此事你是否真的要管?” 徐子陵苦笑道:“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我,该知我不会坐看这种不公平的事。” “锵!” 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可达志竟还刀入鞘,往徐子陵走去,张开双臂,哈哈笑道:“徐子陵既要管,又有阴兄助阵,我可达志还有什么作为?” 在众人瞠目结舌下,徐子陵趋前和他进行抱礼,笑道:“那你如何向大汗交代?” 可达志放开他,微笑道:“追失个把人有啥希奇?何况非是大汗亲口向我下令,只是康鞘利向我传递信息,说发现宋兄逃往汉中,意图避往巴蜀。小弟素闻宋兄功夫了得,忍不住手痒追来而已!” 阴显鹤不解道:“你怎晓得驿馆内有宋兄在?而非其他人?” 可达志洒然道:“是其他人又如何?顶多赔个礼。唉!事实上是我发现狼尸,削割的手法是塞上人的习惯,又嗅到狼肉香气,所以猜到宋兄是在馆内进食。” 徐子陵怀疑的道:“你真不会再寻宋兄和他的兄弟算账?” 可达志不悦道:“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可达志何曾说过话又不算数的。” 转向宋金刚道:“宋兄最好立即离开。有那么远躲那么远,魔门势力庞大,我不知道赵德言是否尚有其他对付你们的行动。” 徐子陵点头道:“这不是逞英雄的时刻,宋兄能保命可算狠挫赵德言一记,达志的话是有道理的!” 宋金刚抱拳施礼,道:“好!两位的恩情,我宋金刚永志不忘。别啦!” 说罢取起包袱,与手下没入门外的风雪去。一代豪雄,竟落得如此下场,教人感叹。 可达志笑道:“还有剩下的狼肉,可祭我的五脏庙。” 徐子陵讶道:“你们不是拜狼的民族吗?” 可达志道:“我们拜的是狼神,饿起来人都可以吃,何况是畜牲?坐下再说罢,我很回味在龙泉与你们并肩作战的日子哩!” 徐子陵心头一阵温暖,可是想起或有一天,要和可达志决战沙场,不由感慨万千。 造化弄人,莫过于此。 卷五十六 第六章 晓以大义 寇仲人虽在筏上默默摇橹,心神却超越木筏和伊水,包括即将来临的宋缺与宁道奇的决战,至乎超越地域的局限。塞内塞外所有山川地理形势、风士人情、民族与民族间、国与国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一概了然于胸。 他遍游天下、经历大小战争、守城攻城、逃亡追击,这许多累积起来的宝贵经验,配合宋缺多番循循善诱,使他像打开灵窍般通明透彻地掌握到敌我双方的虚实强弱,有如他的井中月般,能透视敌人的诸般玄虚真如。 从没有一刻比这时使他更知己知彼,统一天下的全盘战略浮现脑际。他清楚晓得当他重回彭梁之时,他会抛开一切,包括个人的喜乐困扰至乎宋缺的生死,领导少帅军踏上统一天下的大道。 他为的不是个人欲望的满足,而是天下百姓的和平幸福,他们受够哩!好该结束长期分裂战乱的苦难。 三人围炉火而坐,继续享受烤狼肉宴,雪粉不住从敞开的大门随风卷入,吹得炉火明灭不定,如此风雪寒夜,别有一番令人难忘的滋味。 可达志有感而发的道:“巴蜀现在成为很多人理想的避难所,少帅能保命离开洛阳返回彭梁,又得宋缺出兵助阵,势力大增,南方早晚是他的天下。只要不是无知之徒,当知他和长安的斗争,将为自大隋覆灭以来最惨烈和牵连最广的。除巴蜀外,中原恐怕没多少地方能避过战火。” 徐子陵很想问他你们突厥人是否准备大举南侵,终没有说出口。 可达志续道:“现在形势对少帅非常有利,李世民虽成功消灭窦建德,又击垮王世充取得洛阳,可是因被你们突围逃走,刘黑闼更在范愿、曹湛、高雅贤支持下起兵反唐,他又被李建成和众妃向李渊分进谗言,说他眷念与你们的旧情,决心不足,令李渊大为震怒,三传诏迫他回长安述职解释,听说他如今正在回长安的路上。若我是李世民,索性率军回攻长安,以泄心头怨恨,你不仁我不义,父子兄弟又如何?” 徐子陵心中暗叹,李渊这叫自毁长城,若李世民被魔门害死,突厥大军立即发动大规模的入侵战,李唐之势危矣。 不禁问道:“刘黑闼情况如何?” 可达志露出不屑神色,道:“李世民不在,领兵伐刘的责任落在李元吉身上,李神通副之。在我离开长安前,听到的消息是李元吉和李神通与幽州总管李艺合兵,会师五万余人,迎刘黑闼军于饶阳,虽未知胜负,可是刘黑闼名震山东,故并不看好屡战屡败的李元吉。” 徐子陵一呆道:“刘黑闼的势力竟扩展得迅速至此?” 可达志道:“李元吉当众处死窦建德乃最大失着,只李渊视如不见,此事令山东百姓极度愤慨,窦建德旧部更是万众一心的要为主子复仇,血债血偿。刘黑闼的战略兵法也确是非常出色,先据漳南,再破伯县,李唐的魏州刺史权威和冈州刺史过元祥均被刘黑闼斩杀。这势如破竹的节节胜利,令归附者日众,已投降唐室的徐圆朗拘禁唐使盛彦师后,率兵响应刘黑阀,被封为大行台元帅。若刘黑闼能撑至少帅军北上,长安将难逃覆亡的厄运,纵有李世民又如何?” 顿顿又道:“据传刘黑闼和你们关系密切,是否确有其事?” 徐子陵正大感头痛,刘黑闼的兴起,使天下的纷乱更多添变数,暗叹一声,点头道:“确是事实,但将来大家的关系如何发展,恐怕只老天爷知道。” 可达志目光落到阴显鹤身上,微笑道:“想不到阴兄会与子陵一道走,阴兄仍像龙泉时般不爱说话。” 阴显鹤勉强挤出一丝笑意,略示友善,仍没有说话。 可达志转向徐子陵道:“子陵不是要到长安去吧!” 徐子陵无奈答道:“正是要到长安去办点私事,与寇仲的大业没有关系,可兄对我有什么忠告?” 可达志沉声道:“只有一句话,是长安不宜久留。” 徐子陵明白与他虽未至于正面冲突,终是敌对的立场,可达志肯说这句话,非常难得。点头表示应允。 可达志道:“尚有一事,是高丽王正式向李渊投碟,说高丽第一高手‘奕剑大师’傅采林将代表高丽,到长安与李渊见面,顺道见识中原的武学,看来他是有意挑战宁道奇又或宋缺,以振高丽威名,若他真能获胜,比打赢一场硬仗更收震慑之效。” 徐子陵心叫不妙,傅采林远道而来,焉肯放过他和寇仲,问题在他们又绝不能让娘的师傅有损威名,令他们进退两难。 可达志双目射出异样神色,颓然道:“秀芳大家会随他一道回来。” 徐子陵道:“我刚见过烈瑕。” 可达志虎躯一震,双目杀机大盛,沉声道:“那小子在何处?” 徐子陵道:“他想抢我身上的五采石,与许开山、辛娅娜和段玉成蒙着头脸偷袭我们,所以我和显鹤须连夜离开汉中,碰巧遇上你,冥冥中似真的有主宰,或者是宋金刚仍命未该绝。” 可达志一震道:“许开山真的是大尊?” 徐子陵淡淡道:“化了灰我也可把他认出来,何况只蒙着头脸。” 可达志微笑道:“子陵是否从美艳那妮子处夺得五采石,听说她挟石逃离塞外,幸好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五采石终回到子陵手上。” 徐子陵道:“正是如此,我往客栈投宿,想不到正是美艳夫人落脚的地方。当时该有大明尊教的人在暗中监视,见我取石而去,遂通知许开山等人,致有后来偷袭之举。” 可达志道:“大明尊教在杨虚彦穿针引线下,得李渊首肯,可在长安建庙,岂知给石之轩痛下辣手杀得莎芳和其随员鸡犬不留,现在五采石又落入子陵手中,他们是走足霉运,不若我们到汉中趁趁热闹,烈瑕是我的,许开山是子陵的如何?” 阴显鹤沉声道:“许开山是我的。” 徐子陵点头道:“谁是谁的我们不用分得那么清楚,大明尊教暗中做尽伤天害理的事,只是狼盗的恶行已罪该万死,若让他们逃往波斯,还不知有多少人受害。唯一的难题是段玉成,他始终曾是我双龙帮的兄弟,我不忍看着他执迷不悟下去。” 可达志问道:“子陵有什么提议?” 徐子陵苦笑道:“这是个难以解开的死结,他们对五采石绝不肯罢休,早晚会追上来。唉!” 可达志不解道:“有时我很不明白你和寇仲,他不仁我不义,有什么好说的,你下不了手,我可为你代劳,此正是把大明尊教连根拔起的最佳时机。” 阴显鹤发言道:“错过了这机会,我们可能就永远没法为被大明尊教害死的冤魂讨回公道。” 徐子陵颓然道:“好吧!但玉成尚未有彰显恶行,各位放他一马。” 可达志道:“为免有漏网之鱼,我和阴兄在一旁监视,到时必可教他们大吃一惊,措手不及。”言罢与明显鹤从破窗离开。 剩下徐子陵一人独对炉火,心中感慨万千,人的纷争就是这么来的,人与人间的差异,形成思想和利益分歧,不同的宗教信仰,地域、种族、国家的纷争,分歧,造成了永无休止和各种形式的冲突,这些引起斗争的诸般因素,永远不会混灭,只能各凭力量尽量协调和平衡。 他多么希望能逃避这令人烦扰的一切,隐居在隔绝俗尘的人间净土,享受清风明月的宁静生活。 可是此仍是个遥不可及的美梦。 自在成都重逢师妃暄后,他的心神没法安定下来,与伏蹇和阴显鹤的两席话,使他认识到中土即将来临的大灾祸,而解决的机会就在眼前,错过则再无另一个机会。 为天下万民的幸福,为他对师妃暄的爱,他下定决心,务要排除万难,把眼前的局势扭转过来,即使他徒劳无功,总是曾尽力而为,既无愧于心,亦没有辜负师妃暄的期望。 摆在眼前的事实,若他仍不改采积极的态度,是李世民有极大机会在李渊的默许下被李建成害死。若他对梁师都偷运火器的事懵然不知,当不会感到这方面的迫切性。李世民被迫弃下将士赶回长安,正好提供李建成、魔门诸系和突厥人千载一时除去此眼中钉的机会。 李世民的大祸迫在眉睫,而他不可能袖手不管,尤其在他对天下局势有更深入的体会和认识后。 心中警兆乍现。 徐子陵收拾心情,淡喝道:“玉成你进来,听我说几句话,否则我就把五采石捏成碎粉。” 假若宋缺战败身亡,天下之争将决定在他寇仲和李世民的胜负上,而关键是谁能取得洛阳的控制权。 江都的陷落是早晚间的事,李子通败亡,沈法兴当难自保,那时辅公佑只余待宰的份儿,长江的控河权将入他患仲之手,萧铣势穷为医下,再难有任何作为。 宋智在这情势下,更可专心一志牵制得林全宏不能能动弹。 他根本不用费神击垮萧铣或林士宏,只倚赖杜伏威,即可稳定南方,然后集结兵力,待春暖花开时,分数路北上,重演昔日李世民攻打洛阳王世充的策略,先蚕食洛阳外围城池,封锁水路,截断长安与洛阳的水陆阳交通,孤立洛阳。 李世民善守,他寇仲善攻。 经洛阳之战,他对这位战场上的劲敌已有透彻的了解。 不论浅水原之战、柏壁之战,又或治水之战、虎牢之战,李世民均以后发制人的战略,令他长保不败的威名。他从不打无把握之仗,善于营造机会,以逸待劳,待敌人师劳力竭,士气低落后一举击垮敌人。 在与李世民的斗争上,他寇仲不断犯错,亦从中不断学习成长,到今夜此刻,他完全掌握李世民“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的战略部署。至乎他以玄甲精兵冲阵破阵乱阵,两军未战,先除敌人粮道和穷追猛打的实战手法。 李世民错失在洛水斩杀自己的机会,将是他的军事生涯上最大的失误。 大雪逐渐收减,四方景物清晰起来,就像寇仲此时的心境般,空旷无碍。 从没有一刻,他更感到胜券稳操在自己手上。 段玉成出现在风雪交加的大门外,一手扯掉头罩,露出英俊但疲乏的面容,寒比冰雪的跨步入馆,直抵炉火另一边。 徐子陵谈谈道:“坐下!” 段玉成略一犹豫,始缓盘膝坐下,沉声道:“我们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徐子陵平静的道:“我不晓得因何我对贵教的了解与玉成的看法分别可以这么大,对我来说你的大明尊教只是个打着宗教旗号,暗里坏事做尽的团体,亦不能代表波斯的正教。假设玉成能说服我狼盗与贵教没有丝毫关系,安乐惨案亦与许开山没有关系,我立即把五采石奉上。” 段玉成先露出怒意,听到一半,眉头皱起,摇头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徐子陵忽然喝道:“没有人可以接近,否则我立即把五采石毁掉。” 目光仍不离段玉成,续道:“坦白告诉我,我徐子陵是否会说谎的人?” 段玉成发呆半晌,缓缓摇头道:“你不是爱说谎的人。” 徐子陵道:“那我就告诉你,杀治水帮大龙头的绝无花假是大明尊教的人,这是可查证的事,为何贵教的人要瞒着你。至于狼盗之首就是它奇,你该认识它奇,晓得他是你们的人。我徐子陵言尽于此,你若执迷不悟,就凭你的剑来取回五采石吧。” 段玉成双目射出凌厉神色,一眨不眨的盯着他,没有说话。 徐子陵知他随时拔剑动手,叹道:“你该比任何人更清楚我不是随便诬蔑别人之徒,而我更非因害怕任何人须编造出这番话来。多行不义必自毙,只要你的大尊确是许开山,就证实我说的非是谎言。他正是安乐惨案的主谋,此事你可向‘霸王’杜兴求证,杜兴与许开山一向关系密切,亲如手足,他的说话会较我更为有力。” 段玉成微一错愕,杀气大减,显然是徐子陵的说话一矢中的。 徐子陵哈哈一笑,唱出去道:“大尊若你甩开罩头布而非是我认识的许开山,我立即把五采石无条件送给你。” 破风声起,许开山掠至门外,沉声道:“徐子陵竟恁多废话,玉成绝不会被你的谎言动摇。” 又左右顾盼,道:“你的朋友都到那里去了?” 徐子陵目光仍紧盯段玉成不放,平静的道:“为恶为善,在玉成一念之间。” 段玉成垂下目光,凝望炉火,轻轻道:“敢问大尊,狼盗是否我们的人?” 许开山一震,大怒道:“玉成你怎可受他唆使,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徐子陵心中欣慰,段玉成终是本性善良的人,开始对许开山生出疑心。 辛娜娅在许开山身旁出现,尖叫道:“玉成!有什么事,待解决他再说。” 徐子陵微笑单刀直入道:“你敢否认上富龙是你们的人吗?” 辛娜娅窒了一窒,始道:“休要胡言乱语。” 轮到段玉成躯体一震,在他生出疑惑的当儿,而他又非低智慧的人,加上他对辛娜娅的熟悉,自然听出辛娜娅言不由衷。 徐子陵不容许开山或辛娜娅再有说话的机会,长笑:“请问烈兄是否在外面呢?为何不现身打个招呼,说两句话。” 门外风声呼呼,没有任何回应。 可达志冷哼声起,喝道:“这小子知机逃掉哩!” 许开山和辛娜娅听得脸脸相觑,既因烈瑕溜之夭夭震惊,更因可达志的出现手足无措。 段玉成缓缓站起。 徐子陵目光紧锁,完全猜不到段玉成究竟是迷途知,还是仍要站在许开山一方。 可达志的声音又在许开山后方远处响起,道:“是我不好,忍不住往烈小子藏身处摸去,给他生出警觉。” 徐子陵明白过来,烈瑕因发现可达志,晓得大势已去,又见段玉成动摇,为保命求生,且见大明尊教日没西山,不可能有任何作为,遂舍许开山而去。 徐子陵霍地立起,冷然道:“为敌为友,玉成给我句话。” 馆内外三人目光全落到段玉成身上,等待他的答案。 卷五十六 第七章 恶贯满盈 段玉成倏地转身,笔直朝大门走过去。 许开山双目闪过杀机,徐子陵从容不迫的踏前一步,暗捏不动根本印,精气神立即遥把许开山锁紧,若他有任何行动,在气机牵引下,他有把握在许开山伤段玉成前以雷霆万钧之势重创他。 许开山生出感应,忙运功对抗。 段玉成目不斜视的直抵辛娜娅身前两尺近处,深深瞧进她一对美眸内,然后缓缓探手,揭开她的头罩,露出她的花容。 辛娜娅俏脸苍白至没有半点血色,两片丰润的香唇轻轻抖颤,欲语还休。 徐于陵心中暗叹,辛娜娅在多方面向段玉成隐瞒真相,欺骗他离间他,可是只看她现时对段玉成的情态,她对段玉成的爱是无可置疑的。正因害怕段玉成对她由爱转恨,她才会这么芳心大乱,六神无主,失去往常的冷静狠辣。 烈瑕不义的行为,当然是令她失去常态的另一个因素。 段玉成轻轻的问道:“不要说谎!徐帮主说的话是否真的?” 辛娜娅双目涌出热泪,茫然摇头,凄然道:“我不知道!” 段玉成虎躯剧震,转过身来,向徐子陵一揖到地,站直后道:“王成错啦!无颜见少帅和其他好兄弟。” 说罢就那么转身而去,在许开山和辛娜娅间穿过,以充满决心一去不返的稳定步子,往外迈步。 在他即将消失在徐子陵视线外之际,辛娜娅一声悲呼,像许开山并不存在般,转身往段玉成追去。 可达志和阴显鹤幽灵般在许开山身后两丈许处的风雪中现身,截断他去路。 徐子陵与许开山目光交击,冷然道:“弄至今天众叛亲离的田地,许兄有何感想?” 许开山倏地仰天长笑,罩睑头布寸寸碎裂,露出真脸目,竖起拇指道:“好!我承认今夜是彻底失败,不过你们想把我留下,仍是力有未逮,只要我一天不死,就有卷土重来的一天。” 说到最后一句话,往前疾冲,一拳朝徐子陵照面轰来,带起的劲风挟着风雪卷入馆内,登时寒气剧盛,更添其凌厉霸道的威势。 徐子陵感到他的拳劲变成如有实质的气柱,直捣而来。 此拳乃许开山为逃命的全力出手,乃其毕生功力所聚、看似简单直接,其中暗藏无数后着,尽显《御尽万法根源智经》的奇功异法。 以徐子陵之能,也不敢硬接,两手盘抱,发出一股真气凝起的圆环,套上对方拳劲锋锐之际,往左侧稍移半步,气环像无形的韧索把对方拳劲套紧,往右方卸带。 许开山本意是迫徐子陵硬挤一招,又或往旁门避,那他可冲破屋顶而出,突围而去。岂知徐子陵应付的招数完全出乎他甚料之外,忙撤去气劲,抽身后退,正要腾身而起,徐子陵却原式不变的往他攻来,气环化为宝瓶气,袭胸而至,若他投身而起,保证会被徐子陵轰个正着,纵能挡格,也会往正朝驿馆大门疾扑而至的可达志和阴显鹤抛掷过去。 许开山醒悟到徐子陵的手印真言大法已臻收发由心、随意变化的境界,却是悔之已晚,他终为宗师级的高手,不敢避开,双掌疾推,正面还击徐子陵高度集中的宝瓶气劲。 徐子陵吐出真言。 “临!” 许开山雄躯一颤,“蓬”的一声激响,气劲交锋,劲气横流,人却被震得“噗噗噗”的往后连退三步。 徐子陵只退一步,馆内劲流横窜。 可达志和阴显鹤一刀一剑同时杀至,两人知他魔功强横,稍有空隙,将被他突围而去,均是全力出手,毫不容情。 徐子陵隔空一指点出,攻其胸口要害。 许开山狂喝一声,周遭空气立即变成如墙如壁,且是铜墙铁壁,硬捱三大高手从三个不同角度攻至的凌厉招数。 不过即使换上是毕玄、宁道奇那级数的高手,亦要在这情况下吃大亏,何况是内伤未愈的许开山? 激响连起。 许开山的气墙寸寸粉碎,却成功化去徐子区那一指,弹开可达志的刀,阴显鹤的剑。 “锵”! 退往门左侧的可达志还刀鞘内,双目神光大盛,罩紧许开山。 阴显鹤横剑立在门的右侧,双目射出的悲愤神色似变得舒缓,逐渐消减。 徐子陵则一瞬不瞬的与许开山对视。 许开山容色沉寂,屹立如山。风雪不住从门窗卷入,狂烈肆虐,馆内的四个人却毫无动作,仿似时间静止不移。 低吟声从许开山的口中响起,打破馆内的静默,只听他念道:“初际未有天地,但殊明暗,暗既侵明、恣情驰逐。明来入暗,委质推移。圣教固然,即妄为真,孰敢闻命,求解脱缘。教化事毕,真妄归根,明既归于大明,暗亦归于积暗。二宗各复,两者交归。” 念罢哈哈一笑,反手一掌拍在额上,骨碎声应掌而生,接着往后倾颓,“蓬”一声掉往地面,一代魔君,就此自尽弃世。 徐子陵、可达志和阴显鹤立在许开山埋身雪林内的坟地前,大雪仍下个不休,转眼间把坟墓掩盖在洁净的白雪底下,不露半丝痕迹。 可达志道:“若依我们的惯例,会把他曝尸荒野,让饿狼裹腹。他生前做尽坏事,死后至少可做点有益野狼的事。” 阴显鹤沉声道:“我们走吧!” 三人转身离开,沿官道往长安方向迈步,踏雪缓行。 可达东道:“入城方面须我帮忙吗?现时长安的城门都很紧张。” 徐子陵摇头道:“让我们自己想办法,最好不让人晓得我们和你有任何关系,那对你有害无利。” 可达志默然片刻,叹道:“若可以的话,我想请子陵取消长安之行。” 徐子陵心头暗震,可达志肯定是对付李世民的主力,所以知悉整个刺杀李世民的计划,故而不愿他徐子陵留在长安。想不到这么快就要和可达志对着干,不由心中难过,偏别无选择。 可达志当然不会怀疑他在寇仲与李世民势不两立的情况下,仍生出助李世民之心,可他却不得不隐瞒自己真正的心意,这样对待可达志,令他感到很不舒服,说不出话来。 另一边的阴显鹤道:“子陵是为探问舍妹的消息陪我到长安去。” 可达志释然道:“何不早些说明?让我疑神疑鬼。” 徐子陵更觉不安,又无话可说。 可达志微笑道:“子陵请为我问候少帅,告诉他直至此刻可达志仍视他为最好朋友。达志要先走一步,希望在长安不用和子陵碰头,因为不知到时大家是敌是友。请啦!” 言罢头也不回的加速前掠,没入风雪里去。 在夕照轻柔的余光下,宋缺和寇仲来到登上净念禅院的山门前。 大雪早于他们弃筏登陆前停止,银霜铺满原野,活像把天地连接起来,积雪压枝,树梢层层冰挂,地上积雪齐腰,换过一般人确是寸步唯艰。 寇仲环目四顾,茫茫林海雪原,极目无际冰层,在太阳的余晖下闪耀生光,变化无穷,素净洁美得令人屏息。 宋缺从静坐醒转过来后,没说过半句话,神态闻适优雅。可是寇仲暗里仍怀疑他对梵清惠思念不休,不由为他非常担心。 宋缺负手经过上刻“净念禅院”的第一重山门,踏上长而陡峭延往山顶的石阶。 “当!当!当!” 悠扬的钟音,适于此时传下山来,似晓得宋缺大驾光临。 寇仲随在宋缺身后,仰眺山顶雪林间隐现的佛塔和钟楼,想起当年与徐子陵和跋锋寒来盗取和氏壁的情景,仍是历历在目,如在不久前发生,而事实上人事已不知翻了多少翻,当时斗个你生我死,天下瞩目的王世充和李密均已作古。 第二重门山现眼前。 宋缺悠然止步,念出奋刻门柱上的佛联道:“暮鼓晨钟惊醒世间名利客,经声佛号唤回苦海梦迷人。有意思有意思!不过既身陷苦海,方外人还不是局内人,谁能幸免?故众生皆苦。” 寇仲心中剧震,宋缺若是有感而发,就是他仍未能从“苦海”脱身出来,为梵清惠黯然神伤,那么此战胜负,不言可知。 他首次感到自己对梵清惠生出反感,那等若师妃暄要徐子陵去与人决战,可想像徐子陵心中的难受。 宋缺又再举步登阶,待寇仲赶到身旁,边走边微笑道:“我曾对佛道两家的思想下过一番苦功,前者的最高境界是涅磐;后者是白日飞升。佛家重心,立地成佛;道家练精化气,练气化神,练神还虚,练虚合道,把自身视为渡过苦海的宝筏,被佛家不明其义者讥为守尸鬼,事实上道家的白日飞升与佛门的即身成佛似异实一。道家修道的过程心身并重,宁道奇虽是道家代表,实表道佛两家之长,故其散手八扑讲求道意禅境,超越俗世一般武学。” 寇仲曾与宁道奇交手,点头同意道:“阀主字字枢机,我当年与他交锋,整个过程就如在一个迷梦中,偏处处遇上过意禅境,非常精采。” 宋缺来到禅院开阔的广场上,银装素裹的大殿矗立眼前,不见任何人迹,雪铺的地面干干净净,没有一个足印。 止步油然道:“宁道奇的肉身对他至为重要,是他成仙成圣的唯一凭藉,若他肉身被破,将重陷轮回转世的循环,一切从头开始,所以他此战必全力出手,不会有丝毫保留。小仲明白我的意思吗?” 寇仲苦笑道:“我明白!” 宋缺淡然自若道:“所以我们一旦动手交锋,必以一方死亡始能终结此战,且必须心无旁骛,务要置对方于死地。不过如此一意要杀死对方,实落武道下乘,必须无生无死,无胜败之念,始是道禅至境、刀道之致,个中情况微妙异常,即使我或宁道奇,亦难预见真正的情况。” 寇仲愕然道:“这岂非矛盾非常?” 宋缺仰天笑道:“有何矛盾之处,你难道忘记舍刀之外,再无他物吗?若有生死胜败,心中有物,我不如立即下山,免致丢人现眼。” 寇仲剧震道:“我明白哩!” 就在此刻,他清晰无误的感应到宋缺立地成佛的抛开一切,晋入舍刀之外,再无他物的至境。 宋缺欣然道:“现在少帅尽得我天刀心法真传,我就说出你仍不及我的地方,得刀后尚要忘刀,那就是现在的宋缺。” 寇仲再压迫:“忘刀?” 宋缺扬声道:“宋缺在此,请道奇兄赐教!” 声音远传开去,轰鸣于山寺上方,震荡每一个角落。 寒风怒吹下,气象万千的长安城在雪花狂舞中只余隐可分辨的轮廓,雪像千万根银针般没头没脑的打下来,方向无定,随风忽东忽西,教人难以睁目。 徐子陵和阴显鹤立在一处山头,远眺长安,各有所思。 进城后的第一件事当然是找纪倩问个清楚,接着徐子陵会通过李靖与李世民见面,后果则是无法预测。 发展到今时今日的田地,李世民会否仍视他徐子陵为友,信任他的话,或肯听他的劝告,实属疑问。 阴显鹤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暂且掩盖呼呼怒号的风雪啸叫,道:“这场风雪大大有利我们潜进长安,我们以什么方式入城。” 徐子陵道:“有否风雪并无关系,因为我们是从地底入城。” 阴显鹤为之愕然,徐子陵虽向他提过有秘密入城之法,但从没向他透露细节。 徐子陵解释道:“杨公宝库不但库内有库,且有真假之别,假库被李渊发现,真库却只我们晓得,连接真库的地道可直达城外,就在我们后方的雪林秘处。” 阴显鹤恍然道:“难怪你们取道汉中,原来是要避开洛阳直攻长安。” 接着感动道:“子陵真的当我是好朋友,竟为我能安全入城,不惜泄露此天大秘密。” 徐子陵微笑道:“大家是兄弟,怎会不信任你,何况宝库作用已失,寇仲要得天下,先要扫平南方,攻下洛阳,始有入关的机会。” 阴显鹤道:“子陵在等什么?” 徐子陵淡淡道:“我在等纪倩往赌场去的时刻,那时只要我们往明堂窝或六福赌馆打个转,必可遇上她。” 阴显鹤道:“原来她是个好赌的人。” 徐子陵摇头道:“她好赌是因为要对付池生春,我到现在仍弄不清楚她如何晓得池生春是香家的人,待会可问个清楚。” 阴显鹤道:“子陵准备以什么面目在长安露面?” 徐子陵道:“就以本来面目如何?在长安反是我的真面目较少人认识。不过如何令纪倩信任我们说真话,却颇不容易。可能由于她少时可怕的经历,她对陌生人有很大的戒心。” 阴显鹤道:“对她来说子陵不该算是陌生人吧了?” 徐子陵苦笑道:“很难说!那要看她大小姐的心情。” 阴显鹤担心道:“那怎办好呢?” 徐子陵道:“首先我们要设法和她坐下来说话,然后开门见山的道明来意,瞧她的反应随机应变。唉!不瞒显鹤,这是我能想出来最好的办法。” 阴显鹤双目射出坚定的神色,同意道:“就这么办!” 徐子陵关怀问道:“不再害怕吗?” 阴显鹤用力摇头,斩钉截铁的断然道:“是的!我心中再没有丝毫恐惧,无论她说出的真相如何可怕,我只有勇敢面对,何况得失仍是未知之数。” 徐子陵道:“或者悬赏寻人的事已生效,小纪正在彭梁待你回去团聚。” 阴显鹤目无表情的道:“现在我想的只是纪倩。” 徐子陵一拍他肩头道:“那我们立即去见纪倩。” 两人转身没入雪林去。 卷五十六 第八章 禅院之战 净念禅院静得不合常理,这好应是晚课的时间,刚才还敲起晚课的钟声,为何不但没有卜卜作响的木鱼声?更没有和尚颂经禅唱?似乎全寺的出家人一下子全消失掉。 明月取代夕阳,升上灰蓝的夜空,遍地满盖积雪的广场,银装素裹的重重寺院、佛塔钟楼,温柔地反映着金黄的月色。 在这白雪和月色泽融为一的动人天地里,宁道奇的声音从铜殿的方向遥传过来,不用吐气扬声,却字字清晰地在寇仲耳鼓响起,仿似被誉为中原第一人,三大宗师之一的盖代高手宁道奇,正在他耳边呢喃细语道:“我多么希望宋兄今夜来是找我喝酒谈心,分享对生命的体会。只恨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任我们沉沦颠倒,机心存于胸臆。今中原大祸迫于眉睫,累得我这早忘年月、乐不知返的大傻瓜,不得不厚颜请宋兄来指点两手天刀,却没计较过自己是否消受得起,请宋兄至紧要手下留情。” 寇仲心中涌起无法控制的崇慕之情,宁道奇此番说话充分表现出了道门大宗师的身份气魄,并不讳言自己暗存机心,凭此破坏宋缺出师岭南的计划,且不说废话,以最谦虚的方式,向宋缺正面宣战。 宋缺只要有任何错失,致乎答错一句话,也可成今夜致败的因素。 高手相争,不容有失,即使只是毫厘之差。 宋缺两手负后,朝铜殿方向油然漫步,哑然失笑道:“道兄的话真有意思,令我宋缺大感不虚此行。道兄谦虚自守的心法,已臻浑然忘我的境界,深得道门致虚守静之旨。宋缺领教啦!” 寇仲心神剧震,宋缺的说话,就像他的刀般摄人,淡淡几句话,显示出他对宁道奇看通看透,证明他正处于巅峰的境界,梵清惠对他再没有影响力。宋缺怎能办得到? 得刀后然后忘刀。 苦思后是忘念。 从梁都到这里来,对宋缺来说,正是最高层次、翻天覆地的一趟刀道修行,得刀后然后忘刀,瞧着宋缺雄伟的背影,他清楚感觉负在他身上强大至没有人能改移的信心。没有胜,没有败,两者均不存在他的脑海内。 这才是货真价实的天刀。 宁道奇欣然道:“宋兄太抬举我哩!我从不喜老子的认真,只好庄周的恢奇,更爱他入世而出世,顺应自然之道。否则今夜就不用在这里丢人现眼。” 两人对话处处机锋,内中深含玄理,寇仲更晓得自宋缺踏入山门,两人已交上手。 宋缺讶道:“原来道兄所求的是泯视生死寿夭、成败得失、是非毁誉,超脱一切欲好,视天地万物与己为一体,不知有我或非我的‘至人’,逍遥自在,那我宋缺的唠唠叨叨,定是不堪入道兄法耳。” 宋缺之话看似恭维,事实上却指出宁道奇今次卷入争霸天下的大漩涡,到胸存机心,有违庄周超脱一切之旨。只要宁道奇道心不够坚定,由此对自己生疑,此心灵和精神上的破绽,可令他必败无疑。 打开始善攻的宋缺已是着着进迫,而宁道奇则以退为进,以柔制刚。 寇仲随在宋缺身后,经过钟楼,终抵禅院核心处铜殿所在围以白石雕栏的平台广场。于白石广场正中心处的骑金毛狮文殊菩萨像前,宁道奇拈须笑道:“后天地而生,而知天地之始;先天地而亡,而知天地之终。故有生者必有死,有始者必有终。死者生之效,生者死之验,此自然之道也。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道有体有用,体者元气之不动,用者元气运于天地间。所以物极必反,福兮祸所寄,祸兮福之倚。老子主无为,庄子主自然,非是教人不事创造求成,否则何来老子五千精妙、庄周寓言?只是创造却不占有,成功而不自居。宋兄以为然否?” 宁道奇风采如昔,五缕长须随风轻拂,峨冠博带,身披锦袍,隐带与世无争的天真眼神,正一眨不眨瞧着宋缺,似没觉察到寇仲的存在。四周院落不见半点灯火,不觉任何人踪。 寇仲知机的在白石雕栏外止步,不愿自己的存在影响两人的战果。宁道奇只要心神稍分,宋缺必趁虚而入,直至宁道奇落败身亡。 宁道奇左右后侧是陪侍文殊菩萨的药师、释迦塑像,而平均分布白石平台四方的五百铜罗汉,则像诸天神佛降临凡尘,默默为这中土武林百年来最影响深远、惊天动地的一战默作见证。 文殊佛龛前的大香炉,燃起檀香,香气弥漫,为即将来临的决战倍添神秘和超尘绝俗的气氛。 宋缺从容自若的步上白石台阶,踏足平台,直抵宁道奇前两丈许处,淡淡道:“道兄从自身的生死,体会到天地的终始,自然之道,从而超脱生死终始,令宋缺想起庄周内篇逍遥游中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的巨鹏神鸟。宋缺虽欠此来回天极地终之能,但纵跃于枝丫之间,亦感自由自在任我纵横之乐,道兄又以为否?” 庄周这则寓言,想像力恢奇宏伟,其旨却非在颂扬鲲鹏的伟大,而在指出大小之间的区别没有什么意义,在沼泽中的小雀儿看到大鹏在空中飞过,并不因此羞惭自己的渺小,反感到自己闲适自在,一切任乎自然。 宋缺以庄周的矛,攻宁道奇庄周之盾,阐明自己助寇仲统一天下的决心,故不理宁道奇的立论如何伟大,因大家立场不同,只能任乎自然。 寇仲听得心中佩服,没有他们的识见,休想有如此针锋相对的说话和交流。 宁道奇哈哈笑道:“我还以为老庄不对宋兄脾胃,故不屑一顾。岂知精通处犹过我宁道奇。明白啦!敢问宋兄有信心在多少刀内把我收拾?” 宋缺微笑道:“九刀如何?” 宁道奇愕然道:“若宋兄以为道奇的散手八扑只是八个招式,其中恐怕有点误会。” 寇仲也同意他的讲法,以自己与他交手的经验,宁道奇的招式随心所欲,全无定法,如天马行空,不受任何束缚规限。 宋缺仰天笑道:“大道至简至易,数起于一而终于九。散手八扑虽可变化无穷,归根究底仍不出八种精义,否则不会被道兄名之为八扑。我宋缺若不能令道兄不敢重覆,胜负不说也罢。可是若道兄不得不八诀齐施,到第九刀自然胜负分明,道兄仍认为这是场误会吗?” 宁道奇哑然失笑道:“事实上我是用了点机心,希望宋兄有这番说话。那道奇若能挡过宋兄九刀,宋兄可否从此逍遥自在,你我两人均不再管后生小辈们的事呢?” 寇仲心中生出希望,若宁道奇硬能捱过宋缺九刀,大家握手言和,宋缺自须依诺退隐,但有自己继承他的大业,为他完成心愿,总胜过任何一方败亡,那是他最不愿见到的。 宋缺默然片晌,沉声道:“道兄曾否杀过人?” 宁道奇微一错愕,坦然道:“我从未开杀戒,宋兄为何有此一问?” 宋缺叹道:“宋某的刀法,是从大小血战中磨练出来的杀人刀法,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在过程中虽没有生死胜败,后果却必是如此。道兄若没有全力反扑置宋某人于死地之心,此战必死无疑,中间没有丝毫转寰余地。我宋缺今夜为清惠破例一趟,让道兄选择是否仍要接我宋缺九刀。” 宁道奇双手合什,神色祥和的油然道:“请问若道奇真能捱过九刀仍不死,宋兄肯否依本人先前提议?” 宋缺仰天笑道:“当然依足道兄之言,看刀!” 喝毕探手往后取刀。 寇仲立时看呆了眼,差点不敢相信自己一对眼睛。 阴显鹤从上林苑匆匆走出来,只看他神情,知找不到纪倩。 纪倩是上林苑的首席名妓,预订也未必蒙她赐见,何况诈作是慕名求见。 徐子陵下意识地拉下少许早盖过双眉的雪帽,从暗处走出,与正戴上帽子的阴显鹤在风雪迷漫的北苑大街并肩而行。 阴显鹤沉声道:“我花一两银子,始打听得她这几天都不会回上林苑,架子真大。” 他们找遍明堂窝和六福赌馆,伊人均香踪杳然,只好到上林苑碰运气。 街上风大雪大,行人车马零落,对面街已景象模糊,对他们掩藏身份非常有利。 徐子陵道:“尚有一处地方,就是她的香闺。” 阴显鹤想也不想的道:“子陵引路!” 宋缺往后探的手缓慢而稳定,每一分每一寸的移动保持在同一的速度下,其速度均衡不变,这根本是没有可能的。 人的动作能大体保持某一速度,已非常难得。要知任何动作,是由无数动作串连而成,动作与动作间怎都有点快慢轻重之分,而组成宋缺探手往后取刀的连串动作,每一个动作均像前一个动作的重覆铸模,本身已是令人难以相信的奇迹,错非寇仲的眼力,必看不出其中玄妙,怎教他不看得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宁道奇仍双手合什,双目异光大盛,目注宋缺。 宋缺的拔刀动作直若与天地和其背后永远隐藏着更深层次的本体结合为一,本身充满恒常不变中千变万法的味道。没有丝毫空隙破绽可寻,更使人感到随他这起手式而来的第一刀,必是惊天地,泣鬼神,没有开始,没有终结。 刀道至此,已达鬼神莫测的层次。 当取刀的动作进行至不多一厘、不少半分的中段那一刹那,宋缺倏地加速,以肉眼难察的惊人手法,忽然握上刀柄。 就在宋缺加速的同一刹那,宁道奇合拢的两手分开,似预知宋缺动作的变化。 “铿”! 天刀出鞘。 天地立交,白石广场再非先前的白石广场,而是充满肃杀之气,天刀划上虚空,刀光闪闪,天地的生机死气全集中到刀锋处,天上星月立即黯然失色。这感觉奇怪诡异至极点,难以解释,不能形容。 寇仲再看不到宋缺,眼所见是天刀破空而去,横过两丈空间,直击宁道奇。 天刀没带起任何破风声,不觉半点刀气,可是在广场白石雕栏外的寇仲,却清楚把握到宋缺的刀笼天罩地,宁道奇除硬拼一途外,再无另一选择。 这才是宋缺的真功夫。 在天刀前攻的同一时间,宁道奇往前冲出,似扑非扑,若缓若快,只是其速度上的玄奥难测,可教人看得头痛欲裂,偏又是潇洒好看,忽然间宁道奇跃身半空,往下扑击。 “蓬”! 宁道奇袍袖鼓胀弯拱,硬挡宋缺夺天地造化的一刀。 宁道奇借力飞起,移过丈半空间的动作在刹那间完成,倏地背对背的立在宋缺后方丈许处。 宋缺雄伟的身躯重现寇仲眼前,天刀像活过来般自具灵觉的寻找对手,绕一个充满线条美合乎天地之理的大弯,往宁道奇后背心刺去,而他的躯体完全由刀带动,既自然流畅,又若鸟飞鱼游,浑然无瑕,精采绝伦。 寇仲瞧得心领神会,差点鼓掌喝采。 舍刀之外,再无他物。 更出乎他意料之外是宁道奇没有回头,右手虚按胸前,左手往后拂出,手从袍袖探出,掌变抓,抓变指,最后以拇指按正绞击而来的天刀锋尖,其变化之精妙,纯凭感觉判断刀势位置,令人叹为观止。 指刀交锋,发出“波”一声劲气交击声,狂飙从交触处在四外狂卷横流,声势惊人。 宋缺刀势变化,紧裹全身,有若金光流转,教人无法把握天刀下一刻的位置。 宋缺并没有夸口,交战至此他正施展第三刀,先前每一刀都教宁道奇不敢重施故技,只能以压箱底的另一方式应付。 宋缺似进非进,似退非退时,宁道奇头下脚上的来到宋缺上方,钉子般下挫,撞入宋缺刀光中,竟是以头盖硬憧宋缺头盖,一派与敌偕亡的招数。 如此奇招,寇仲想也没想过,但却感到正是应付宋缺无懈可击的刀法唯一的救命招数。 宋缺刀光散去,左手疾拍宁道奇头顶天灵穴,宁道奇两手从侧疾刺归中,两手中指同时点中宋缺掌心。 “噗”! 宋缺风车般旋转,化去宁道奇无坚不摧的指气,宁道奇一个翻腾,回到原处,两手横放,指尖聚拢,形如向地鸟啄,油然面对宋缺往他遥指的刀锋,重成对峙之局。 宋缺仰天笑道:“八扑得见其三,道见果是名不虚传,令宋某人大感痛快。” 宁道奇微笑道:“宋兄刀法令我想起庄周所云的材与不材之间。材与不材,似是而非也,故未免乎累。若夫乘道德而浮游则不然,无誉无毁。一龙一蛇,与时俱化,而不肯专为;一上一下,以和力量。浮游乎万物之间,物物而不物于物,胡可得累耶!” 寇仲听得心中一震,所谓材不材,指的是有用无用,恰是天刀有法无法,无法有法的精义,但此仍不足以形容天刀的妙处,故似是而非,未免乎累,只有在千变万化中求其恒常不变,有时龙飞九天,时而蛇潜地深,无誉无毁、不滞于物,得刀后而忘刀,才可与天地齐寿量,物我两忘,逍遥自在。 宁道奇说的是宋缺,其实亦是他自己的写照。 正因两人均臻达如此境界,始能拼个旗鼓相当,势均力敌。 宋缺主攻,宁道奇主守,谁都不能占对方少许上风。 胜败关键处在宁道奇能否挡宋任的第九刀。 宋缺欣然道:“难瞒道兄法眼,宋缺亦终见识到道兄名慑天下的散手八扑,其精要在乎一个‘虚’字,虚能生气,故此虚无穷,清净致虚,则此虚为实,虚实之间,态虽百殊,无非自然之道,玄之又玄,无大无小!” 寇仲心中佩服得五体投地,两人均把对方看个晶莹通透,不分高下,战果实难逆料。 宁道奇哈哈笑道:“尚有六刀,宋兄请!” 卷五十六 第九章 九刀战约 阴显鹤和徐子陵在没有灯火的厅堂会合,外面的漫无风雪稍歇,转为绵绵雪粉。 阴显鹤摇头道:“没有人!唯一的解释是纪倩带同合府婢仆出门远行,不过衣柜内空空如也,即使出门也不用如此。” 徐子陵道:“我看纪倩是乔迁别处,本挂在墙补壁的书面一类的东西均不见哩,家具则原封不动。” 阴显鹤在一旁坐下,苦笑道:“又会这么巧的,不着我重回上林苑问个清楚明白。” 徐子陵在他旁坐下,摇头道:“这只会启人疑窦,肯花钱也没用,上林苑的人应不敢泄漏纪倩的新居所在,待我想想办法。” 他脑海中闪过不同的人,首先想到李靖,他或者不会留心纪倩的去向,但只要他使人调查,怎都会有结果。可是现时情况微妙,他要透过李靖见李世民是没有选择的一着,但其他事则不宜牵涉李靖,因私通外敌乃叛国大罪。 他又想到荣达大押的陈甫,可由他使人去查探,亦不妥当。 最后灵光一闪,道:“我有办法哩!” 寇仲看得大惑不解,自动手以来,宁道奇一直姿态闲适自然,忽然风格大改,两手箕张,手如鸟啄,摆出架式,虽然优美好看,终是落于有力,不合他老庄清净无为的风格,且主动请宋缺出招,更似有违他的作风。而出奇地宋缺不但没有再作操控全局似的抢攻,而是把遥指宁道奇的刀回收,横刀傲立。 宋缺嘴角飘出一丝充盈信心的笑意,道:“道兄勿要客气礼让!” 宁道奇哈哈笑道:“好一个宋缺!” 倏地振衣瞩行,两手化成似两头嘻玩的小鸟,在前方闹斗追逐,你扑我啄,斗个不亦乐乎,往宋缺迫去。 宋缺双目奇光大盛,目光深注的凝望横在胸前的天刀,似如入定老憎,对宁道奇出人意表的手法和奇异的进攻方式不闻不问。 寇仲却是倒抽一口凉气,心想若换自己下场,此刻必是手足无措。 当日寇仲初遇宁道奇,对方诈作钓鱼,一切姿态做个十足,模仿得维肖维妙,令寇仲疑真似假,志气被夺,落在下风。此时始知这种虚实相生的手法,原来竟是八扑中的一扑。 宁道奇脸上现出似孩童弄雀的天真神色,左顾右盼的瞧着两手虚拟的小鸟儿腾上跃下,追逐空中嘻玩的奇异情况,寇仲且感到有一株无形的树,而鸟儿则在树丫间活泼和充满生意的闹玩,所有动作似无意出之,却又一丝不苟,令他再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何为虚?何为实? 两丈的距离瞬即消逝。 忽然间两头小鸟儿多出个玩伴,就是宋缺天下无双的天刀。 直至双雀临身的一刻,宋缺往横移开,拖刀疾扫,两鸟像惊觉有敌来袭般狠啄刀身,拉开激烈鏖战的序幕。 两道人影在五百罗汉环伺的白石广场中追逐无定,兔起鹊落的以惊人高速闪挪腾移,但双方姿态仍是那么不合乎战况的从容大度。 宋缺的天刀每一部分均变成制敌化敌的工具,以刀柄、刀身、柄们,至乎任何令人想也没想过的方式,应付宁道奇发动的虚拟鸟击,两头小鸟活如真鸟般可钻进任何空档缝隙,对宋缺展开密如骤雨、无隙不入、水银泻地般的近身攻击。 双方奇招迭出。以快对快,其间没有半丝迟滞,而攻守两方,均是随心所欲的此攻彼守;其紧凑激厉处又隐含逍遥飘逸的意味,精采至难以任何语言笔墨可作形容。 以寇仲的眼力,也要看得眼花燎乱,感到自己跟得非常辛苦。 “叮!叮”两响清音后,两人回复隔远对峙之势,就像从没有动过手。 宁道奇双手负后,两头小鸟似已振翼远飞、微笑道:“道奇想不佩服也不成,宋兄竟能以一刀之意,挡我千多记鸟啄,使我想厚着面皮取巧硬指宋兄超过九刀之数也不成。” 宋缺哈哈笑道:“是宋缺大开眼界才对。从无为变作有为,有为再归无为,进而有为而无,无为而有,老庄法旨,到道兄手上已臻登峰造极之境。道兄留意,宋缺第五刀来哩!” 寇仲至此刻始缓过一口气来,耐不住心中大呼过瘾,两位顶尖儿的高手无不在尽展浑身解数,如此良机实是千载难逢,令他可同时在两人身上偷师学艺,益处之大,是他从没梦想过的。 “锵”! 宋缺竟还刀鞘内,两手下垂,自然而然生出一股庞大无匹的气势,紧罩敌手,即使不是内行人,也知宋缺天刀再出鞘时,将是无坚不摧,轰无动地的骇人强攻。 宁道奇仍保持两手负后的姿态,双目异芒电闪,是自动手以来寇仲从未见过的凌厉。 宋缺没有夸口,他确有本事迫得宁道奇不敢重施故技,因为他直至此刻,并没有重覆自己的招式。 山雨欲来风满楼。 徐子陵在风雅阁大门外暗处等候,阴显鹤从阁内勿匆走出,来到徐子陵旁,点头道:“成哩!我说出为新安郡两位朋友送信,立得青青夫人接见,她着我们由后门进去。” 徐子陵心中欣慰,新安郡是他和寇仲遇上青青和喜儿的地方,想不到昔年恩将仇报的青楼女子,反变得如此有江湖义气。不过如非无计可施,他绝不会打扰她。 青青亲自把他们迎入内堂,秀眸发亮的道:“子陵长得真俊秀,见着你真好,姐姐不知多么担心你们,一时又说小仲战死慈涧,一会又传他死守洛阳对抗秦王的大军,到两天前始知宋缺出兵救他,此事轰动长安,弄至人心惴惴难安,究竟确实情况如何呢?” 徐子陵被她赞得大感尴尬,只好视此为卖笑女子的逢迎作风,不以为怪,对寇仲近况解释一番。 青青忧心忡忡的道:“唉!又要打仗哩!我和喜儿一心逃避战乱到长安来,怎知关中竟非安全处所,你们会护着我们吗?” 徐子陵点头道:“这个当然,但今趟我们来此,实有一事相求。” 青青喜孜孜道:“你有事想起来找奴家,可知你心中尚有我这位姐姐,快说出来,姐姐定会尽力为你办到。” 徐子陵往阴显鹤瞧去,道:“不如由阴兄自己说。” 阴显鹤微一错愕,晓得徐子陵是借此机会迫他多和人沟通说话,无奈说出欲寻纪倩的原因。 青青娇笑道:“那你们找对人哩!纪倩刻下正在风雅阁。” 两人听得你眼望我眼,不明所以。 青青道:“道理很简单,倩儿最讨厌的一个人以重金把上林苑买下来,倩儿只好向我求助为她清偿上林苑的债项,改归风雅阁帜下,不是姐姐夸口,除姐姐外,长安怕没多少人敢为倩儿出头。” 徐子陵晓得她和李元吉的密切关系,点头同意道:“那人是否池生春?” 青青一呆道:“你怎能猜中?此事没多少人知道的。” 阴显鹤道:“可否请纪姑娘来说几句话。” 青青道:“此刻倩儿和喜儿均应邀到御前作歌舞表演,为皇上娱宾,不到两、三更不会回来,你们长途跋涉的到长安来,不如好好休息两个时辰,她们回来后唤醒你们。” 阴显鹤往徐子陵望去,征询他的意见。 徐子陵道:“你稍作休息,我还要去办点事,一个时辰内回来。” “铿!” 天刀出鞘。 一切只能以一个快字去形容,发生在肉眼难看清楚的高速下,寇仲“感到”宋缺拔刀时,天刀早离鞘劈出,化作闪电般的长虹,划过两丈的虚空,劈向宁道奇。 远在雕栏外的寇仲感到周遭所有的气流和生气都似被宋缺这惊天动地的一刀吸个一丝不剩,一派生机尽绝,死亡和肃杀的骇人味儿。 应付如此一刀,仍只硬拼一途。 宋缺正是要迫宁道奇以硬碰硬,即使高明如宁道奇亦别无选择。 寇仲晓得这第五刀是紧接而来最后四刀的启端,绝不容宁道奇有喘息的机会,胜负可在任何一刻分出来。 更使他震惊的是宋缺是毫无保留的全力出手,务要击垮对方。 宁道奇蓦地挺直仙骨,全身袍袖无风自动,须眉瞩张,形态变得威猛无涛,与状比天神的宋缺相比毫不逊色,一拳击出,连续作出玄奥精奇至超乎任何形容的玄妙变化,却又是毫无伪假的一拳轰在天刀锋锐处。 “轰!” 劲气横流滚荡。 两人触电般退开。 宋缺一个回旋,天刀平平无奇地再往迎回来的宁道奇横扫。 这第六刀并不觉有任何不凡处,但却慢至不合常理。偏是作壁上观者却清楚掌握到宋缺此刀寓快于慢,大巧若拙,虽不见任何变化,但千变万化尽在其中,如天地之无穷,宇宙般没有尽极。 宋缺未能在速度和内劲上压倒宁道奇,遂改以刀法取胜,应变之高妙,教他叹服。 宁道奇却以千变万化的动作,似进似退、欲上欲下,双手施出玄奥莫测的手法,迎上宋缺浑然无隙,天马行空的一刀。 寇仲暂忘可能发生的可怕后果,因已看得心神皆醉,宁道奇使的实是隔空遥制的神奇招数,仿似对宋缺不能做成任何威胁,实质上亦是没法影响改变宋缺一往无还的霸道刀势,但是每一个手法,均以炉火纯洁、出神人化的先天气功,先一步隔远击中敌刃,织出无形而有实的气网,如蚕吐丝,而这真气的茧恰在与敌刃正面交锋的一刻积聚至爆发的巅峰,抵着宋缺必杀的一刀。 个中神妙变化,双方的各出奇谋,施尽浑身解数,少点眼力也要看漏。 “蓬”! 宁道奇双掌近乎神迹般夹中宋缺刀锋,凭的非是双掌真力,而是往双掌心收拢合聚的气茧,恰恰抵消宋缺的刀气,达致如此骇人战果。 时间像凝止不动,两大高手凝止对立,像四周的罗汉般变成没有生命的塑雕。 就在寇仲瞧得呼吸屏止,弄不清两人暗里以内气交锋多少遍之际,宋缺一声长笑,天刀从宁道奇双掌间发起,直至头顶上方笔直指向夜空的位置,改为双手握刀,闪电下劈。 寇仲差些儿要闭上眼睛,不忍看宁道奇被劈成两半的可怖景象,因任宁道奇有通天砌地之能,在如此情况下,势难挡格宋缺此刀。 天刀劈至宁道奇面门华尺许的当儿,教寇仲不敢相借的情况在毫无先兆下发生,宁道奇像变成一片羽毛般,不堪天刀带起的狂飑被刮得抛起飞退,以毫厘之差避过刀锋,真个神奇至教人不敢相信,但确为事实。 宁道奇在凌空飞瞩的当儿,仍从容笑道:“柔胜刚强,多谢宋兄以刀气相送,还有两刀。” 宋缺虽徒劳无功,却没有丝毫气馁又或躁急之态,天刀来至与地面平行的当儿,倏地全速冲刺,直往前方三丈外的宁道奇箭矢般激射而去,朗声道:“道兄技穷矣!” 寇仲终忍不住扑到白石雕栏处,事实上宁道奇确处于下风,其退虽妙绝天下,颇有乘云御气飞龙的逍遥妙况,却仍是不得不退,关建处非是他不及宋缺,而是欠缺宋缺与敌偕亡之心。否则适才趁宋缺举刀下劈的刹那,双掌前击,那宋缺虽能把他劈分两半,宋缺亦必死无疑。 宋缺是拿自己的命来赌博,因看准宁道奇难开杀戒。 刀锋笔直激射,迅速拉近与宁道奇的距离,刀气把对手完全锁紧笼罩,当宁道奇触地的一刻,恰是天刀临身的刹那,再没有人能改变这形势发展,包括宋缺和宁道奇两大宗师级高手在内。 宁道奇突发一声长啸,在空中忽然凝定,钉子般疾落锥下,钉往地面,背后正是文殊菩萨骑狮铜像。际此面对宋缺能使风云色变的一刀,宁迫奇仍是神态闲雅,快速吟道:“人有畏影恶迹而去之走者,举足愈数而迹愈多;走愈疾而影不离身。不知处阴以休影,处静以息迹,愚亦甚矣!” “蓬”! 宁道奇整个人弹上半空,双足重踏刀锋。 宋缺往后飞退,宁道奇则在空中陀螺般旋转起来,缓缓降返地面。 两人均处于动手时的原来位置,回复对峙之局。 尚有一刀。 “锵”! 宋缺还刀鞘内。 宁道奇脸容转白,瞬又回复常色。 宋缺英俊无匹的俊伟容颜红光一现即敛,神态如旧,似乎从没有和对方动手。 寇仲心知肚明宋缺适才一刀,令两人同告负伤,不过他们功力深厚,硬把伤势压下去。 他现在最想做的事,是扑入场内哀求两人不要动手,可是这只会影响宋缺,却不能改变如箭在弦的第九刀。 宋缺叹道:“宋缺终逐一领教道兄的八扑,不瞒道兄,道兄高明处确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在使出第九刀前,宋某有一事相询,道兄刚才背念的庄子寓言,出自渔父篇,为何偏漏去‘自以为尚迟,疾走不休,绝力而死’三句,其中有何深意?” 宁道奇哑然笑道:“我也不瞒宋兄,若把这三句加进去,我恐怕没暇念毕全篇,岂非可笑之极。根本没有任何深意,宋兄误会哩!” 宋缺大笑道:“好!若非道兄能如此精确把握宋某天刀的速度,心境又清净宁无至此等精微的境界,早命丧在我第八刀下。我宋缺厚颜坚持第九刀,就有似如此蠢材,自以为尚迟,疾走不休,绝力而死。道兄岂无深意,大自谦啦!” 宁道奇一揖到地,诚心道:“真正谦虚的人是宋缺而非宁道奇,宋兄或许绝力而死,宁道奇则肯定要作宋兄陪葬,多谢宋兄手下留情之德。” 宋缺回礼道:“大家不用说客气话,能得与道兄放手决战,宋某再无遗憾。烦请转告清惠,宋某一切从此由寇仲继承,这就赶返岭南,再不理天下的事。” 寇仲听得呆在当场,不明所以,以宋缺的为人,怎会就此罢休。 宋缺此时来到他旁,微笑道:“我们走!” 卷五十六 第十章 余情未了 “咯!咯!” “谁?” 徐子陵夜入李靖府第,由后墙入宅,偌大的将军府出奇地冷清,院落大部分没有灯光,只有主建筑透出灯光,入目情况使他大感异样。 凭着建筑学弄清楚主人家起居处,他轻敲窗槛,试图惊动李靖。 徐子陵低声道:“惊扰大嫂!是徐子陵!” 风声响起,红拂女现身回廊处,秀眉大皱道:“又是你!来找李靖干什么?” 她一身劲眼,显然尚未入睡。 徐子陵听她用气不善,硬着头皮道:“对不起!惊扰大嫂休息,我有要事须见李大哥,他仍未回来吗?” 红拂女露出复杂的神色,带点苦涩,又似无奈,歉然低声道:“该是我说对不起,我的心情很坏。唉!进来说吧!” 徐子陵一震道:“李大哥是否出事哩?” 红拂女摇头表示非是如此,似是勉强压下心头的不耐烦,转身引路道:“这里不方便说话,随我来!” 在她引领下,徐子陵进入书房,在漆黑中的房中坐下,红拂女回复平静,态度冷淡的道:“子陵有什么要事找李靖?” 徐子陵关心李靖,忍不住问道:“大嫂为何心情不佳?李大哥因何不在家陪嫂子?” 红拂女答道:“你大哥到城外迎接秦王,至于我心情欠佳,唉!怎答你好呢?因为李靖与你们的关系,不但遭尽长安的人白眼,更遭秦王府的同僚疏远,秦王故意不让他参与洛阳的战役,表面看是为他着想,说到底还是不信任他,让他投闲置散。李靖并没有怪你们,只是我为他感到心中不忿而已!” 徐子陵心中一阵歉疚,可以想像李靖夫妇难堪情况。 红拂女续道:“子陵到长安来为的是什么?难道不知长安人人欲杀你和寇仲吗?” 徐子陵轻轻道:“对不起!” 红拂女叹道:“说这些话有何用?对你们两个我真不知怎办才好?若你们是大奸大恶之徒,事情还简单,偏偏你们非但不是这种人,且是侠义之辈;上趟你们更帮了秦王府一个大忙,使沈落雁避过大难,可是也令我们开罪皇上和太子,独孤家更是恨我们夫妇入骨。我曾提议李靖索性离开长安,隐避山林,却遭他拒绝,说际此时刻离开秦王,是为不义,漠视塞外异族入侵,更是不仁,可是现在我们还可以做什么呢?” 徐子陵听得哑口无言,心中难过。 红拂女心中肯定充满不平之意,语气仍尽力保持平静,道:“我们一方面担心你们在洛阳的情况,一方面又怕秦王错失,心情矛盾非常。现今形势分明,却又另添重忧。唉!子陵教我们该如何自处。” 徐子陵冲口而出道:“我今趟来长安,不但要助秦王渡过难关,还要助他登上皇位,一统天下,击退外敌。” 红拂女剧震道:“子陵是否在说话安慰我?” 徐子陵断言道:“我是认真的!” 隔几而坐的红拂女朝他打量半晌,沉声问道:“寇仲呢?” 徐子陵道:“我还未有机会和他说此番话。” 红拂女道:“子陵可否说清楚一点。” 徐子陵道:“我来找李大哥,是想透过他和秦王秘密碰头,只要能说服他肯争夺皇位,寇仲方面交由我负责。” 红拂女沉声道:“你可知如此等若要秦王背叛李家,背叛父兄?” 徐子陵道:“他是别无选择,建成、元吉分别勾结突厥人和魔门,对他心怀不轨。在路上我曾撞破梁师都的儿子从海沙帮买入大批火器,又见李建成的手下尔文焕和乔公山在附近现身,着我没有猜错,这批火器将是用作攻打天策府用的。” 红拂女色变道:“竟有此事?” 徐子陵道:“我会尽力说服李世民,假若他仍坚持忠于李家,不愿有负父兄,我只好回去全力助寇仲取天下、抗外敌。” 红拂女道:“寇仲或者肯听你这位好兄弟的活,但宋缺呢?天下恐怕没有人能左右宋缺的心头大愿。” 徐子陵叹道:“我只能见步行步,尽力而为。” 红拂女显是对他大为改观,低声道:“秦王该于明早登岸入城,子陵可否于正午时再到书房来,我们会设法安排子陵和秦王秘密见面。” 宋缺背着他盘坐筏首,整整两个时辰没动过半个指头,说半句话。 明月清光照着两岸一片纯白的雪林原野,寇仲在筏尾默默摇橹,如陷梦境。 宋缺打破压人的沉默,长长呼出一口气道:“宁道奇果然没有让宋某人失望,寇仲你能亲睹此战,对你益处大得难以估量。” 寇仲欲言又止,最后只道:“我确是得益不浅,眼界大开。” 宋缺淡淡道:“你是否很想问我究竟是胜还是负?” 寇仲点头道:“我真的没法弄清楚。” 宋缺平静的道:“这将会是一个我和宁道奇也解不开的谜。” 寇仲愕然道:“这么说即是胜负未分,阀主因何肯放弃第九刀呢?” 宋缺淡淡道:“我不愿瞒你,原因在乎清惠。” 寇仲大惑不解道:“竟是因为清惠斋主,我还以为动手时你老人家已把她彻底抛开。” 宋缺道:“你知否宁道奇有个与我同归于尽的机会?” 寇仲答道:“那是当阀主成功从他两手间拔起宝刀的一刻,对吗?” 宋缺道:“那是我一意营造出来的,不过我肯定宁道奇并不晓得我可把贯注刀内的真气回输自身,大有可能硬握他一击,所以看似是同归于尽,事实上我有保命之法,而他则必死无疑。” 寇仲摸不着头脑道:“这和清惠斋主有什么关系?” 宋缺道:“宁道奇拼着落往下风,舍弃如此击杀我宋缺的良机,当然与她大有关系。如非清惠与宁道奇议定不得杀我宋缺,以宁道奇这种大仁大勇,不把自身放在眼内的人,怎肯错过如此良机。” 寇仲一震过:“阀主肯冒这个天大的险,就是为测探清惠斋主对你的心意?” 宋缺道:“有何不可?” 寇仲为之哑口无言。 宋缺道:“第八刀令我负上严重内伤,必须立即赶返岭南,闭关潜修,你回彭梁后须尽力在这余下的两个多月内平定南方,待着暖花开时挥军北上,攻陷洛阳,再取长安,完成统一的大业,勿要令宋缺失望。” 寇仲剧震道:“阀主的伤势竟严重至此。” 宋缺叹道:“我伤得重,宁道奇又比我能好得多少?我第九刀至少有五成把握可把他收拾。但宁道奇宁落下风放过杀我的机会,我怎能厚颜乘他之危。” 寇仲心中涌起无限崇慕佩服之情,说到底,宋缺虽不肯改变自己的信念,但对梵清惠还是未能忘情。 宋缺轻柔的道:“我对你尚有一个忠告。” 寇仲伸手摇橹,恭敬的道:“小子恭聆清教。” 宋缺从容自若,缓缓道:“任何一件事,其过程往往比结果更动人,勿要辜负生命对你的恩赐。” 徐子陵回到风雅阁,见阴显鹤正在房内默坐发呆,顺口问道:“为何不趁机休息?” 阴显鹤苦涩的反问过:“我能睡着吗?” 徐子陵在他旁坐下,安慰道:“纪倩回来,一切自有分晓,有青青夫人为我们穿针引线,可省去想法说服她的工夫。” 阴显鹤岔开道:“池生春因何要买下上林苑,自己另开一间不成吗?他要人有人,要钱有钱。” 徐子陵道:“他的目的是显示信心,展示实力,更是要做给大仙胡佛父女看。像上林苑这类在长安首屈一指的字号,非是有钱便能买起,还要讲人面关系,少点道行也难成事。李建成一党定是趁李世民远征的时机,在李渊默许下迅速扩展势力,清除异己,如我所料不差,以往支持李世民的帮会门派,又或富商大臣,若不保持中立或改投李建成的阵营,必是饱受打击迫害。” 阴显鹤对池生春仇深似海,闻言杀机大盛,冷哼道:“杀一个少一个,我们怎可容池生春恃恶横行?” 徐子陵道:“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们是要将香家连根拔起,杀池生春只会打草惊蛇。照现在的形势发展,香贵极有可能举族迁来长安,因为长安外再无他们容身之所。” 阴显鹤待要说话,足音响起。 徐子陵认出足音的主人,起立道:“纪倩来哩!” 阴显鹤抢着去开门。 “咿唉”! 房门洞开,纪倩在青青陪同下消立门外,乌灵灵的大眼睛朝明显鹤上下打量,她仍一身盛装,明艳照人,以阴显鹤对男女之情的淡薄,一时间亦看呆眼。 青青像介绍恩客般娇笑道:“乖女儿啊!这位就是娘提过的蝶公子哩!” 在一旁的徐子陵听得啼笑皆非,青青是惯习难改,她仍是年轻貌美,口气却如在欢场混化了的老鸨婆。 纪倩果然态度截然不同,“噗哧”一笑掩叱道:“蝶公子?公子颇不像蝴蝶,蝴蝶见花想采蜜,愈鲜艳的花愈不肯放过,公子却绝非这种人,倩儿一看便晓得哩!” 对着花枝乱颤,可迷死男人的纪倩,阴显鹤手足无措,一向本无表情的瘦长睑破天荒第一趟红起来。 徐子陵知他吃不消,移到她身旁施礼道:“徐子陵拜见倩大家,以前有什么得罪之处,请大家恕罪。” 纪倩狠狠阻他一眼,娇嗔道:“原来真是你这小子,算吧!纪倩就是纪倩,不是什么大家,大家只有一个尚才女。你识相的就把你那几手骗人的把戏教给我,本姑娘肯学是你的荣幸。寇仲呢?他不是和你一起的吗?” 说罢又往正目不转睛瞪着她的阴显鹤抛媚眼道:“呆子!有什么好看?想变身作蝴蝶吗?” 阴显鹤老脸更是红透,徐子陵也招架不来。轮到青青解围道:“乖女儿啊!不要胡闹哩!子陵和蝶公子是有正事来找你的。” 纪倩回道:“人家见到老朋友高兴嘛,他们还会为倩儿出头的。” 接着把青青推走,道:“你快回去应付那些讨厌的人,这边由我接着。” 青青扬风摆柳的去后,纪倩毫无顾忌的跨步入房,嚷道:“我累死哩,坐下再说。” 见房内只有两张椅子,就那么毫不客气的一屁股坐在床沿,娇呼道:“还不给我乖乖坐下,是否讨打。嘻!见着你两个大胆小子真好,竟敢偷来长安,不怕杀头吗?不过我最欢喜大胆子的男人,这才像男人嘛!” 徐子陵暗感不妥,他比阴显鹤熟悉纪倩的行事作风,她适才遣走青青,他早生出警戒,现在又蓄意夸奖他们的胆量,肯定别有居心。 纪倩乌亮得像两颗宝石的眸珠在眼眶内滴溜溜飞快左右转动,眯着眼盯着徐子陵道:“听娘说你们有事来求我,这方面没有问题,大家江湖儿女,既是友非敌,当然要讲江湖义气。不过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有所谓礼尚往来,你们给我办一件事,我纪倩必有回报,凭你们惊慑天下的武功,替我办这事只是举手之劳,不费吹灰之力。” 阴显鹤沉声道:“纪小姐请赐示!” 纪倩一面喜色的把目光移往阴显鹤,显然发现阴显鹤远较徐子陵“诚实可欺”,抛个媚眼道:“给我干掉池生春,那不论你们要我纪倩做什么,我纪倩必乖乖的听你们的话。” 阴显鹤为难的朝徐子陵瞧去,徐子陵则目注纪倩,淡淡道:“池生春早列入我们的必杀名单,但眼前却不宜立即执行,我们今趟来长安,是希望小姐坦诚相告有关阴小纪的事。” 阴显鹤立时呼吸转速,心情紧张。 纪倩皱起秀眉,有点不耐烦的道:“杀个人是你们的家常便饭,为何要拖三拖四?我纪倩一向恩怨分明,有恩必报,你们不为我办妥此事休想从我口中问出半句话。” 徐子陵摇头道:“不!你会说的!” 纪倩露出没好气的动人表情,横他一眼道:“你徐大侠并非第一天认识我纪倩,怎能如此有把握?我最讨厌自以为是的男人。我看你又不敢严刑迫供,你可拿我怎样?” 阴显鹤欲要说话,被徐子陵打手势阻止,柔声道:“正因我认识小姐,明白纪倩是什么人,故有把握你肯说话,不忍心不说出来。” 纪倩讶道:“不忍心?真是笑话,你当我第一天到江湖来混吗?” 徐子陵叹道:“因为蝶公子的原名叫阴显鹤,是阴小纪的亲大哥,自她被香家的恶徒掳走后,十多年来一直不辞艰辛险阻,天涯海角的去寻找她,你能忍心不立即告诉他吗?” 纪倩娇躯剧震,目光投往阴显鹤,愕然道:“这是没有可能的,小纪的大哥早被那些狼心狗肺的大恶人活生生打死。” 轮到阴显鹤浑体剧震,热泪不受控制的狂涌而出,流遍瘦睑,往纪倩扑去,双膝下跪,不回一切的紧拥纪倩修长的玉腿,呜咽道:“求求你告诉我,小纪在那里,我真是她大哥,我没有被打死。” 徐子陵心中一酸,差点掉泪。 纪倩娇躯再颤,垂下目光迎上阴显鹤的泪眼,不但没有不高兴阴显鹤抱上她的腿,且两眼转红,泪花在眶内翻滚,探手抚上他瘦长的脸庞,回声道:“你真的没有死?” 阴显鹤泣不成声的微微点头,只看他真情流露的激动样子,谁都知他说的非是假话。 纪倩低呼道:“天啊!你真的没有死!”两行清泪,滚下香腮,再非以前那不住自诩到江湖来混的长安名妓。 徐子陵道:“小纪左臂上有个指头般大的浅红色胎记,还有一对明亮的大眼睛和长腿,能说出这些特征,小姐该知我们不是骗人白撞的。” 纪倩取出丝巾,温柔的为阴显鹤拭泪,哄孩子般轻轻道:“不要哭!我晓得小纪在哪里。” 卷五十六 第十一章 细说从前 阴显鹤全身抖颤,似失去支持自己身体的力量,全赖纪倩一双玉手从他胁下穿过,在床沿俯身抱着他瘦削的长躯。 “小纪在哪里?” 纪倩脸蛋毫无保留的贴上阴显鹤的头,闭上美目。泪水却不住漏出眼帘,凄然道:“我本不打算把过往的事告诉任何人,也没人有兴趣知道。子陵当日来问我,因我怕他是香家的人,故诈作不知。事实上小纪和小尤是我最好的姊妹,只有我们三个人能在当晚成功逃走,其他姊妹都给香家杀掉灭口。” 徐子陵沉声道:“那晚发生什么事?” 纪倩陷进当年惨痛的回忆去,俏脸现出悲伤欲绝的神色,双目仍是紧闭,死命抱着阴显鹤,香唇颤抖的道:“那天并没有例行的训练,管我们的恶人迫我们留在房内,忽然外面人声鼎沸,火光处处。当时我和小纪、小尤同房,小纪最勇敢,提议立即趁机逃走,可是其他妹妹都没那胆子,我们三人只好爬窗离开。恶人果然马上就来哩!我们躲在花园的草丛里,听着她们在屋内垂死前的呼救惨叫的声音,就像在最可怕的巫梦中。恶人发现少了我们三个人,四处搜索,幸好此时有人破门而入,吓得恶人四散逃命,我们趁机从后门溜走,随人群离开江都。不要哭!先起来坐下好吗?” 最后两句是对阴显鹤说的。 徐子陵过来扶他起立,纪倩着他坐在床沿,又为他拭泪。 徐子陵从没想过刁蛮任性的纪倩有这温婉体贴的一面,心中大生怜意。 不待阴显鹤追问,纪倩续道:“出城后我们慌不择路的逃亡,当时只想到有哪么远跑哪么远。唉!走得我们又饿又累,幸好遇上好心人,不致饿死,直逃至襄阳才安定下来。” 阴显鹤一震道:“襄阳!”终停止流个不休的眼泪。 纪倩点头道:“我们三个人相依为命,没东西吃就去乞去偷。由于怕人欺负我们是女的,只好扮作男孩子。但上得山多终遇虎,有一天作小偷时给人当场逮着,那宅子的主人是襄阳最出色的名妓,她可怜我们,开恩收我们作干女儿。” 阴显鹤色变道:“收你们为徒?” 纪倩没有察觉阴显鹤的异样,道:“只有小纪不肯随盈姨学艺,也幸好有盈姨作她后台,没有人敢欺负她,后来盈姨收山嫁人,小尤和小纪留在襄阳,我则到长安碰机会,因为我晓得池生春在长安,只要有为惨死的妹妹报仇的机会,我绝不会放过。” 接着泪水狂涌,泣不成声,呜咽道:“他们掳走我时,曾把我的二叔害死,二叔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到长安的目的,是瞒着小纪和小尤的。” 徐小陵明白过来,此正是香家一贯的保密手段,杀人灭口,使强掳民女的消息不会外泄,别人更无法跟查。江都兵变,香家晓得无法带着大批女孩离开,因他们一向是杨广的支持者,遂成为字文化及打击的目标,为急于逃走和防泄漏行于是下毒手尽杀掳来的小女孩,残忍不仁至极点。 沉声道:“你怎会知道有池生春这个人,更晓得他在长安?” 纪倩道:“我被掳后带往江都关起来,曾见过他两趟,他和手下闲谈多次,曾提及长安的赌场生意,我一直记在心上。替我杀死他好吗?算我求你们吧!” 阴显鹤霍地立起,斩钉截铁的道:“我要立即到襄阳去,小尤所在的青楼是哪一所?” 纪倩一把扯着他衣袖,凄然道:“先给我杀掉池生春,我陪你到襄阳去。我不理什么香家、池家,只要把他碎尸万段便成。” 看她梨花带雨的悲痛样儿,谁能不心中恻然。 徐子陵道:“我们先冷静下来,从详计议如何?” 阴显鹤低头望向纪倩,道:“我一定会为你杀死池生春,小姐可以放心。” 纪倩仍不肯放开抓紧他衣袖的手,以另一手举袖拭泪道:“早知你是好人哩!” 阴显鹤回复冷静,重新在纪倩旁坐下,向徐子陵道,“子陵有什么提议?” 徐子陵道:“大家目标一致,就是要池生春这丧尽天良的人得到该得的报应,问题在我要把池生春所属的罪恶家族连根拔起,池生春只是其中之一。” 纪倩求助似的往阴显鹤瞧去,后者点头道:“子陵说得对。池生春的家族为避开我们的围剿追杀,极有可能到长安来避难,更希望能成功的在此树立势力和关系,池生春为此大展拳脚,强购上林苑。” 徐子陵道:“池生春此时可能该知身份或已泄漏,所以处在高度戒备的情况下,十二个时辰由高手保护不在话下,杀他并不容易,一旦打草惊蛇,对我们全盘计划非常不利。我有一个提议,明早倩小姐与显鹤赶往襄阳找小尤和小纪,再赴彭梁,我们可在梁都会合。待对付香家的计划部署妥当,倩小姐可回长安亲眼目睹香家的烟消瓦解。” 纪倩目光移向阴显鹤,这孤独的剑客朝她肯定的点头。 纪倩呆望他好半晌,直至阴显鹤被她望得好生尴尬,点头答道:“好吧!你们想出来的该比倩儿想的更妥当。” 徐子陵心中涌起曼妙的感觉,一些神奇的事正在阴显鹤和纪倩间酝酿发生;可能是建基在他们过往惨痛的经历上,使他们能在短暂时间内产生互信和了解,也可能出在男女间的缘份和没有道理可言的吸引力上,使这两个性格通异的人再没有分隔的距离。 纪倩从不肯相信任何人,对阴显鹤显然例外。 阴显鹤道:“要走不如立即走。” 徐子陵明白他的心情,道:“倩小姐最好在众目睽睽下公然离城,回来时比较方便些,我会送你们一程。” 纪倩探手抓着阴显鹤的手臂,柔声道:“蝶公子好好休息,倩儿去向青姨交待,收拾行装,待会再来陪你们说话儿,小纪是很可爱和坚强的女孩子哩!我和小尤都很听她的话。” 说罢向徐子陵施礼,袅袅婷婷的去了。 两人你眼望我眼。 徐子陵绽出笑意,道:“现在可放心哩!很快你可和令妹团聚,还有什么比这结局更美满的。悬赏寻人那一招是行不通的,因为晓得令妹所在的两个人都在唐军的势力范围下。” 阴显鹤叹道:“由现在到抵达襄阳,我的日子会渡日如年般难过。” 徐子陵长身而起,笑道:“恰恰相反,时间会飞快流逝,这叫快活不知时日过才对。”说毕笑着去了。 寇仲目送宋缺南归的大船顺流远去,前后尚有护航的四艘船舰和过千宋家精锐。 从此刻始,他寇仲成为少帅联军的最高领袖,重担子全落到他肩头上。 身旁的宋鲁道:“我们回去吧!” 寇仲沉声道:“攻打江都的情况如何?” 宋鲁道:“法亮成功攻陷毗陵,我着他不要轻举妄动,江都终是大都会,防御力强,只宜孤立待其粮缺兵变,不宜强行攻打。” 寇仲同意道:“鲁叔的谨慎是对的,说到底扬州可算是我的家乡,李子通只是外人,他怎斗得过我这地头虫。唉!有没有致致的音信?” 宋鲁道:“每十天我会把有关你的消息传往岭南,她仍是很关心你的。” 寇仲摇头苦笑,道:“回去再说,我要立即召开会议,冰封期只余两个月,我们要好好利用这名副其实的天赐良机。” 徐子陵送走阴显鹤和纪倩,从秘道潜返长安,往将军府见李靖。 大雪于昨夜无光前收止。天空仍是厚云低重,长安城变成白色的世界,男女老幼均出动清理积雪,车轮辗过和马蹄踏处污渍遍道,充盈着平常生活的繁忙气息。但徐子陵的心神却系在天下的战争与和平的大事上,使他感到自己和周遭的人似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 能否说动李世民,是第一道难关,接着尚有寇仲和宋缺两关,其中牵涉到错综复杂的问题,稍一不慎,他的全盘大计会尽付流水。 他从没上闩的后院门入府,一名外貌忠厚的年轻家将在恭候他大驾,把他引进内厅。 李靖早等得心焦,招呼他围桌坐下,道:“究竟是什么一回事?我不敢向秦王把话说满,只说你秘密来到长安,有紧要事和他商量,他答应拜见皇上后,会到这里会你。” 徐子陵道:“只要秦王肯答应全力争取帝位,我会说服寇仲全力助他取天下。” 李靖肃容道:“寇仲知否你来见秦王?” 徐子陵摇头道:“这是我和寇仲分手后的决定。” 李靖颓然道:“照我看你只是白费心机,纵使你能说服秦王,而这可能性是非常低。但寇仲怎肯在这形势下放弃一切,他如何向追随他的手下交待?何况尚有宋缺这一关?”。 徐子陵道:“若我不能说服李世民,一切休提,我只好回彭梁助寇仲攻打洛阳,可是只要李世民肯下决心,寇仲那一关我尚有信心克服,至于宋缺,我想到一个可能性,至于能否成事,只好看老天爷的心意。” 李靖皱眉道:“什么可能性?” 此时家将匆匆来报,李世民来了。 寇仲在少帅府大堂南端台阶上的帅座坐下,无名立在他左肩,接受久违了的主子温柔的触抚。 右边首席是宋鲁,接着是宣永、宋邦、宋爽、邴元真、麻常、跋野刚、白文原;左边首后是虚行之,然后依次排下是“俚帅”王仲宣、陈智佛、欧阳倩、陈老谋、焦宏和王玄恕。 其他大将,不是参与江都的围城战役,就是另有要务在身,故不在梁都。 陈留由双龙军出身的高占道、牛奉义和查杰三人主持,保卫少帅国最接近唐军的前线城池。 寇仲完全回复一贯的自信从容。 虚行之首先报告道:“刘黑闼得徐圆朗之助,战无不克,连取数城,现正和李元吉、李神通和李艺率领的五万唐军对峙于河北饶阳城外,胜负未卜。” 寇忡皱眉道:“李小子溜到哪里去?” 宣永答道:“据传李渊不满李世民让少帅成功突围返回梁都,强把他召返长安解释。” 寇仲叹道:“李小子性命危矣!” 旋又断然道:“那北方再不足虑,我敢肯定李元吉非是刘大哥对手,他的大败指日可期!” 宋鲁道:“我们应以何种态度面对刘黑闼?” 寇仲恭敬答道:“鲁叔明察,我们很快晓得刘大哥方面的情况。击垮李元吉后,他定会派人来联络我们。大家兄弟,有什么是谈不妥的?我们最重要的是增加手上的筹码,那大家合作起来会愉快点。” 宋家和俚僚系统诸将见他如此尊敬宋鲁,均现出释然安心的神色,因为直到此刻,他们仍不明白宋缺为何忽然抛开一切的返回岭南,心中不生疑才怪。但现在看到寇仲与宋鲁融洽的情况,晓得非是寇仲和宋缺间出问题,当然放下大半心事。 寇仲道:“大家是自己人,什么事也没有隐瞒的必要,阀主今趟匆匆赶回岭南,是因决战宁道奇,虽不分胜负,却是两败俱伤,必须回岭甫静养。这消息不宜泄漏,大家心知便成。” 这番话出笼,立即惹起哄动,出乎他料外,非但没有打击士气,反有提升之效,因为宁道奇向被誉为天下第一高人,宋缺能和他平分春色,无损他成名分毫。 应付过连串的追问后,大厅回复平静,人人摩拳擦掌,待寇仲颁布他统一天下的大计。 寇仲心中阴霾一扫而空,知道众人对他的信心不在对宋缺之下,他统一南方调兵遣将的行动,将可在少帅联军最巅峰的士气状态下进行,长江两岸再无可与他撷抗之人。 转向宋鲁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鲁叔在后勤补给的情况如何?” 宋鲁微笑道:“无论少帅要征伐哪一个地方,我有把握将物资源源不绝经水陆两路送至!” 寇仲一拍扶手长笑道:“那就成哩!我们先近后远。先收拾李子通和沈法兴,然后扫平辅公佑,再取襄阳。把萧铣和林士宏压制于长江之甫,以蚕食的方法孤立和削弱他们,同时全力准备北代壮举。大家有福同享,祸则该没我们的份儿,对吗?” 众将不分少帅军或宋家班底,又或俚僚系诸将,同声一心的轰然答应。 李世民伸手和徐子陵握紧,叹道:“请让世民对夏王的遇害,致以最深的歉疚。” 他孤身一人入厅,随来近卫均留在外进大堂,以行动表达他对徐子陵的信任。 徐子陵心中暗叹,李世民容许李元吉自把自为,以窦建德的生死迫寇仲投降,是有说不出来的苦衷。可是当寇仲跃下洛阳城墙,情况再不受控制。 李靖垂手肃立一旁。 李世民道:“子陵坐下再说。”向李靖打个眼色,李靖知机的退出厅外,他深悉徐子陵的为人,不会担心李世民的安全。 李世民牵着他到圆桌坐下,始放开手道:“听说梁师都的儿子从海沙帮购入大批江南火器,而子陵怀疑此为皇兄对付我李世民的阴谋,对吗?” 徐子陵点头道:“梁师都大有可能是魔门的人,且尔文焕和乔公山曾在附近的巴东城现身,加上些许蛛丝马迹,我的怀疑绝非捕风捉影。” 接着把云玉真与香玉山和海沙帮的复杂关系,解释一遍。 李世民沉吟道:“原本我不大相信,可是经子陵如此仔细分析,此事又非没有可能。” 然后朝他深深凝视,双目神光大盛,道:“子陵冒险来长安,只为此事吗?” 徐子陵默然片晌,始一字一字的缓缓道:“我今趟来长安,是想问清楚世民兄的心意,究竟是坐以待毙,还是奋力还击,为天下苍生,为万民的福祉,抛开一切,包括家族和父子兄弟血肉之情,让天下在你手上统一,好好做一位爱国爱民的明君?” 李世民双目神光更盛,语气却出奇的平静,沉声道:“子陵这番话,不嫌说得太迟了吗?” 徐子陵摇头道:“不瞒世民兄,我没法给你一个肯定的答案,只知尽力而为。而你和寇仲的和解,是解决中原迫在眼前的弥天大祸的唯一方法。” 李世民双目一眨不眨的注视着他,道:“寇仲是否晓得此事?” 徐子陵坦然道:“我还未有机会和他说。” 李世民霍地立起,往大门头也不回的跨步走去。 徐子陵瞧着他移远的背影,头皮发麻,脑海一片空白。 卷五十六 第十二章 天下为先 寇仲与手下谋臣大将商议拟定进攻江都的军事行动和整体部署后,诸将奉命分头办事,先头部队在宋爽、王仲宣率领下立即动程由水路南下。 寇仲连日劳累,回卧房打坐休息,不到半个时辰,敲门声响。 寇仲心中一惊,心忖难道又有祸受,暗叹领袖之不易为,应道:“行之请进!” 虚行之推门而入道:“青竹帮幸容有急事求见。” 寇仲忙出外堂见幸容,这小子一脸喜色,见到他忙不迭道:“李子通想向你老哥投降,小仲真厉害,连李世民都奈何不了你。” 寇仲大喜道:“少说废话!李子通为何忽然变得如此听教听话,这消息从何而来?” 幸容压低声音故作神秘的道:“是邵令周那老糊徐低声下气来求我们的,不过李子通是附有条件。” 寇仲皱眉道:“李子通有什么资格和我讲条件?他不知我讨厌他吗?不干掉他是他家山有福。他娘的!哼!” 幸容堆起蓄意夸张的笑容,赔笑道:“少帅息怒,他的首要条件是放他一条生路。哈!他娘的!李子通当然没资格跟你说条件,你都不知现在你的朵儿多么响,我们只要抬出你寇少帅的招牌,大江一带谁不给足我们面子,晓得你没有给唐军宰掉,我和锡良高兴得哭起来。子陵呢?他不在这里吗?” 寇仲哑然失笑道:“你何时变得这么夸张失实的,子陵有事到别处去。闲话休提,李子通的条件是什么鬼屁东西?” 幸容道:“其他的都是枝节,最重要是你亲自护送他离开江都,他只带家小约二百人离开,江都城由你和平接收,保证没有人敢反抗。” 寇仲愕然道:“由我送他走,这是什么一回事?是否阴谋诡计?” 幸容道:“他还有什么手段可耍出来?难道敢和你来个单挑,天下除宁道奇外恐怕没有人敢这么做。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江都城的情况,这是李子通一个最佳选择,且可携走大量财物。” 寇仲不解道:“那他何须劳烦我去护送他?” 幸容道:“因为他怕宋缺,你的未来岳父对敌人的狠辣天下闻名,只有你寇大哥亲自保证他的安全,李子通才会放心。” 寇仲笑道:“你这小子变得很会拍马屁,且拍得我老怀大慰。好吧!看在沈法兴份上,老子就放他一马。回去告诉邵令周,只要李子通乖乖的听话,我哪来杀他的兴趣。三天内我到达江都城外,叫他准备妥当,随时可以起行,我可没耐性在城外呆等。” 幸容不解道:“这关沈法兴的什么事?” 寇仲淡淡道:“当然关沈法兴的事,当沈法兴以为我们全面攻打江都之际,他的昆陵将被我们截断所有水陆交通,到我兵临城下之际,他仍不晓得正发生什么事呢?” “砰”! 眼看李世民跨步门外之际,李世民重重一掌拍在门框处,登时木裂屑溅。 在外面守候的李靖骇然现身,李世民的额头贴上狠拍门框的手背上,痛苦的道:“我没有事!” 李靖瞧瞧李世民,又看看仍呆坐厅心桌旁的徐子陵,神色沉重的退开。 李世民急促的喘几口气,再以沉重的脚步回到徐子陵旁坐下,黯然道:“父皇杀了刘文静。” 徐子陵失声道:“什么?” 刘文静是李唐起义的大功臣,曾参与李渊起兵的密谋,一直是李渊最信任的近臣之一,无论他做错什么事,也罪不致死。 李世民凄然道:“刘文静被尹祖文和裴寂诬告他谋反,父皇还故示公正,派萧捷和李刚调查,在两人均力证刘文静无罪下,仍处之以极刑,此事在我东征洛阳时发生,李刚因此心灰意冷辞官归隐。唉!父皇怎会变成这样子的?” 徐子陵低声问道:“刘文静是否常为世民兄说好话?” 李世民点头道:“正是如此,静叔对我大唐有功无过,唯一的过失,或者是浅水原之战吃败仗,可是裴寂对宋金刚何尝不惨败索原,丢掉晋州以北城镇,父皇不但不怪责他,还着他镇守河东。自起义后,父皇偏信裴寂,他的官位尚在静叔之上,现今更置静叔于死地,若只为对付我李世民,父皇实太狠心!” 徐子陵沉声道:“令尊在迫你谋反,好治你以死罪。” 李世民一震抬头。 徐子陵道:“世民兄不是说过回长安后要和令尊摊开一切来说吗?有否这样做呢?” 李世民两眼直勾勾的瞧着徐子陵,却似视如不见,缓缓摇头。 徐子陵道:“我今天来向世民兄作此似是大逆不道的提议,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免去中原重陷分裂、外寇入侵的大祸!世民兄若点首答应,为的也不是自己的荣辱生死,而是为天下万民的幸福。中原未来的命运,就在世民兄一念之间。” 李世民双目稍复神采,道:“宋缺的问题如何解决?” 徐子陵这:“我先说服寇仲,大家再想办法,世民已可否先表示决心。” 李世民呆看着他。 足音如起,李靖匆匆而至,施礼禀告道:“齐王、淮安王和李艺总管于风雪交加下与刘黑闼在饶阳展开激战,惨吃败仗,五万人只余万人逃返幽州,皇上召秦王立即入宫见驾。” 李世民虎躯一震,探手抓着徐子陵肩膀,道:“有甚消息请来找我!”说罢与李靖匆匆去了。 徐子陵放下一半心事,但肩负的担子和压力却有增无减。自己怎样向寇仲说出这难以启齿的话,令他不要当皇帝这份苦差的大计呢? 寇仲在书房审阅签押各式颁令、授命、任用等千门万类的文件案联,忙得天昏地暗,不禁向身旁侍候的虚行之苦笑道:“可否由行之冒我代签,那可省却我很多工夫,又或我只签押而不审阅,我宁愿去打一场硬仗,也没这么辛苦。” 虚行之微笑道:“少帅的签押龙腾凤舞,力透纸背,暗含别人无法模仿的法度,由我冒签怎行。要管好一个国家,虽可放手给下面的人去办,可是至少该了解明白,才知谁执行得妥当或办事不力。” 寇仲失笑道:“你在哄我,我的签押连自己也觉得碍眼,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虚行之坦然道:“这个不成问题,只要是出自少帅的手,便是我少帅国的最高命令。” 寇仲苦笑道:“那我的签押肯定是见不得人的,行之倒坦白。” 虚行之莞尔道:“我并没有这个意思,少帅的签押自成一格,且因是少帅手笔,任何缺点反成为优点。” 接着又道:“行之有一事请少帅考虑,其实上行之是代表少帅国上下向少帅进言。” 寇仲愕然道:“什么事这般严重?” 虚行之道:“现在时机成熟,少帅国全体将士,上下一心,恳请少帅立即称帝。” 寇仲打个寒噤,忙道:“此事待平定南方后再说。” 虚行之还要说话,宋鲁来到,暂为寇仲解围。 寇仲起立欢迎,坐下后,宋鲁道:“刚接到北方来的消息,刘黑闼大破神通、元吉于饶阳,声威大振,响应者日益增多,观州、毛州均举城投降,本日投诚唐室的高开道,亦公开叛唐,复称燕王。各地建德旧部更争杀府官以响应黑闼,现在刘军直迫河北宗城,若宗城不保,李唐恐怕会失去相州、卫州等地,那刘黑闼可尽得建德大夏旧境。” 寇仲动容道:“李小子不在,唐军尚有何人撑得起大局?” 宋鲁了若指掌的答道:“神通、元吉已成败军之将不足言勇,目前河北只有李世绩一军尚有撷抗黑团之力,不过宗城防御薄弱,且易被孤立,照我看李世绩肯定守不下去。” 寇仲点头道:“不但守不下去,还要吃大败仗,不单因我对刘大哥有信心,更因李世民被硬召回唐京,命运难卜,所以军心浮动将士无斗志,刘大哥方面却是敌汽同仇,此弱彼盛下,李世绩焉能不败?” 虚行之点头同意。 宋鲁叹道:“我们和刘黑闼究竟是怎样的关系呢?” 寇仲信心十足的道:“我们很快可以弄清楚,当刘大哥尽复夏朝旧地,必遣人来和我们联络,表达他的心意。” 宋鲁沉声道:“我明白你们交情不浅,不过人心难测,刘黑闼再非别人手下一员大将,而是追随他者的最高领袖,他再不能凭一己好恶行事,而是必须对整体作出考虑。” 站在寇仲身后的虚行之道:“只须看刘黑闼击退李世绩后会否立即称王称帝,可推知他的心意。” 宋鲁赞道:“行之的话有道理。” 寇仲的心直沉下去,想起自己的处境,暗付着自己下令举军向刘黑闼投诚,少帅军不立即四分五裂才怪。 苦笑道:“这些事暂不去想,事实上刘大哥极可能救了李世民一命,因李渊再没有别的选择,只好派李世民出关迎战。” 虚行之道:“李渊强召李世民回长安,实属不智,不但低估刘黑闼,还影响军心。” 宋鲁微笑道:“李渊只是恼羞成怒,他的贵妃们无不觊觎洛阳的奇珍异宝,央求李渊下敕分赐她们,岂知秦王早一步把财货赐给洛阳之战立下军功者,且主要是秦府中人,此事令李渊大为不满,弄出这件影响深远的事来。” 寇仲大讶道:“鲁叔怎可能如此地清楚唐宫内发生的事,即使有探子在长安,仍该探不到这方面的内情。” 宋鲁深深视虚行之好半晌,始道:“因为唐室大臣中,有我们的内应。” 寇仲一震道:“谁?” 虚行之知机的道:“行之有事告退。” 寇仲举手阻止道:“行之不用避席,我和鲁叔均绝对信任你。” 宋鲁道:“大家是自己人,有什么不可以推开来说的,此人就是封德彝封伦。” 寇仲听得目瞪口呆,同时心中恍然大悟,难怪封德彝的行为这么奇怪,既是站在李建成一方,又对徐子陵特别关照;杨文干作乱李建成受责,他又为李建成冒死求情。 宋鲁解释道:“封德彝与大哥有过命的交情,大家更是志同道合,有振兴汉统之心。” 接着道:“李渊强令李世民回京,尚有其他不利李唐的后果,比如本属王世充系统投降唐室的将领,亦告人心不稳。现守寿安的大将张镇周,曾派人秘密来见跋野刚,说少帅进军洛阳时,他会起兵叛唐响应。照我看王世充旧部中有此心态者大不乏人。” 寇仲从张镇周想起杨公卿,忆起他临终前的遗愿,狠狠道:“我定要杀李建成!” 宋鲁和虚行之你眼望我眼,不明白寇仲因何忽然爆出这样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寇仲见到两人神情,明白自己心神不属,忙收拾情怀,问道:“梁师都方面情况又如何?” 宋鲁从容道:“梁师都全仗突厥人撑腰,本身并不足惧。他曾先后多次南侵,都给唐军击退,最狼狈的一越是攻延州,被唐将延州总管段德操大破之,连二百余里,破师都的魏州,梁师都数月后反攻,再被德操大败,梁师都仅以百余人突围逃亡。不过有一则未经证实的消息,可能影响深远。” 寇仲讶道:“什么消息?” 来鲁道:“刘武周和宋金刚被颉利下毒手害死。” 寇仲失声道:“什么?” 想起与宋金刚的一段交往,心中不由难过。 宋鲁道:“鸟尽弓弦,古已有之。现时梁师都成为突厥人在中原最主耍的走狗爪牙,而梁师都为保命,将会与突厥人关系更加密切,对颉利唯命是从,在这样的形势下,颉利的入侵指日可待。” “砰”! 寇仲一掌拍在台上,双目神光电射,道:“我敢包保颉利不会错过这冰封之期,通过香家,他对中原的形势发展了若指掌,若错过此千载一时的良机,额利定要后悔。” 虚行之道:“有李世民在,岂到突厥人横行。” 寇仲摇头道:“勿要低估颉利,若我是他,可趁冰封期刚告结束,我们挥军北上,李世民固守洛阳之际,挥军入侵,视中土为大草原,避重就轻,不攻击任何城池,只抢掠没有抵抗力的乡县,以战养战,然后直扑长安。捧梁师都之辈建立伪朝,乱我中土。” 宋鲁点头道:“这确是可虑。” 寇仲道:“另一法是分兵数路南下,席卷大河两岸,此法的先决条件是先害死李世民,可惜刘大哥的起义,破坏颉利的如意算盘。” 宋鲁皱眉道:“无论颉利用哪一个方法,我们均很难应付。” 寇仲想起突利,颓然道:“我们只好见步行步,不可自乱阵脚。我有项长处,是想不通的事暂不去想,一切待平定南方后再说。” 狼军铁蹄踏地震天拉岳的声音,仿似正在耳鼓轰然响起,铁蹄践踏处,再无半寸乐土。 卷五十六 第十三章 大治三要 徐子陵举手正欲敲门,一把平和的女声在耳鼓内响起道:“门是没有上闩的,贵客请进。” 徐子陵给吓了一跳,他完全感应不到玉鹤庵外院竟有人在,而这把声音肯定非是主持常善尼的声音,究竟会是何人?当然绝非等闲之辈。 他到玉鹤庵来,最大的心愿是可立即见到师妃暄,纵使此可能性极为渺茫,仍可打听师妃暄的行踪。找到她,可告诉她自己正尽力玉成她的心愿。 举手推门,跨进玉鹤庵,院内铺雪给扫作七、八堆,院内树木积雪压枝、银霜披挂、素雅宁静。 在其中一个像小山般的雪堆旁,一名眉清目秀乍看似没什么特别,身穿灰棉袍的女尼正手持雪铲盈盈而立,容色平静的默默瞧着他。 徐子陵与她目光相触,心中涌起难以形容的奇异感觉,就像接触到一个广阔至无边无际神圣而莫可量度的心灵天地。 她看来在三十许岁间,可是素淡的玉容却予人看尽世俗,再没有和不可能有任何事物令她动心的沧桑感觉。 青丝尽去的光头特别强调她脸部清楚分明如灵秀山川起伏般的清丽轮廓,使人浑忘凡俗,似若再想起院落外世俗的事物,对她是一种大不敬的行为。 徐子陵心中一动,恭敬施礼间道:“师傅怎么称呼?” 女尼轻轻放下雪铲,合什还礼道:“若贫尼没有猜错,这位定是徐子陵施主,到这里来是要找小徒妃暄。” 徐子陵一震道:“果然是梵斋主。” 梵清惠低喧一声佛号,道:“子陵请随贫尼来!” 无名穿窗而入,降落寇仲肩上,接着仍是男装打扮的小鹤儿旋风般冲进来,不依地撒娇道:“小鹤儿要随大哥到江都去。” 寇仲暂停审阅敕令等文牍的苦差,叹道:“你当我是去游山玩水吗?” 小鹤儿毫不客气在他对面坐下,俏皮的道:“大哥正是去游山玩水,人家又不是第一天上战场,上趟的表现算不俗吧!至少没使你碍手碍脚,还为你负起照顾宝贝无名的责任。” 寇仲耸肩笑道:“那你要去便去个够,去个饱吧。” 小鹤儿欢喜得跳起来高嚷道:“成功啦,打赢仗啦,我要去告诉玄恕公子。” 在她离开前,寇仲唤住她笑道:“你为何会唤自己作小鹤儿的?” 小鹤儿娇躯一颤,轻轻道:“大哥不欢喜这名字吗?” 寇仲道:“小妹子的腿比男孩子长得还要长,似足傲然立在鸡群内的鹤儿,我不但喜欢唤你作小鹤儿,还为有这位妹子自豪呢。” 小鹤儿始终没转身。低声道:“大哥是这世上最好心肠的人。”说罢奔跑去了。 寇仲心中涌起自己没法解释的感觉,似是捕捉到某点东西,却无法具体说出来。 转瞬他又被桌上堆积如山的功课弄得无暇细想深思。 梵清惠瞧着徐子陵呷过一口热茶,淡淡道:“我这作师傅的并不晓得徒儿到哪里去,除玉鹤庵外,最有可能找到她的地方,是洛阳附近了空师兄的禅院吧。” 徐子陵坐在她左侧靠南那排椅子其中之一,知客室四面排满椅几,他因不敢冒渎这位玄门的最高领袖,故意坐远些儿。从他的角度望去,梵清惠清淡素净的玉容融入窗外的雪景去,不染一尘。 梵清惠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伤感神色,音转低沉道:“是否怪我们这些出家人尘心未尽呢?我们实在另有苦衷,自始祖地尼创斋以来,立下修练剑典者必须入世修行三年的法规,我们便被卷入尘世波鹗云诡的人事中,难以自拔。有人以为我们意图操控国家兴替,这只是一个误会。你有什么不平的话,尽管说出来,不用因我是妃暄的师傅诸多避忌,我们可算是一家人嘛?” 徐子陵听得目瞪口呆,事前任他想破脑袋,也没想过梵清惠是这么随和亲切的一位长者,全不摆些斋主的款儿。 不由苦笑道:“斋主不是像妃暄般当我为山门护法吧。” 梵清惠玉容止水不波的道:“子陵可知我们上一任的山门护法是谁?” 徐子陵茫然摇头。 梵清惠柔声道:“正是传你真言印法的真言大师。” 徐子陵愕然以对。 梵清惠目光投往对面西窗之外一片素白的园林内院,平静的道:“山门护法不必是精通武功的人,真言大师佛法精湛,禅境超深,他入寂前传你真言印诀,其中大有深意,我等后辈实无法揣测其中玄妙的因果缘份。而我们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下一代的山门护法是由现任的护法觅选。妃喧在真言大师入寂前,得他告知传你真言印法一事,所以认定你为继任的山门护法。不过纵使子陵并不认同这身份,我们绝不会介意。若子陵将来不为自己挑选继任人,就让这山门护法的传统由此烟没消失也没关系!” 徐子陵明白过来。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感觉。真言大师当年传法自己,看似随机而漫不经意,实隐含超越任何人理解的禅机。 梵清惠又露出微不可察的苦涩神色,一闪即逝,轻轻道:“听妃喧所言,子陵对她全力支持李世民而非寇仲一事上,并不谅解。” 徐子陵道:“是以前的事哩,到今天我清楚明白其中的情由。” 梵清惠目光往他投来,柔声道:“赢政和杨坚,均是把四分五裂的国土重归一统的帝皇,无独有偶,也均是历两代而终,可见他们虽有统一中土的‘天下之志’,却或欠‘天下之材’,又或欠‘天下之效’。” 徐子陵谦虚问道:“敢请斋主赐教。” 梵清惠双目亮起智慧的采芒,道:“天下之志指的是统一和治理天下的志向和实力,天下之材是有治理天下的才能,天下之效是大治天下的效果。秦皇有天下之志,可惜统一六国后,不懂行仁求静,而以镇压的手段对付人民,以致适得其反。杨坚登位后,革故鼎新,开出开皇之治的盛世,且循序渐进的平定南方,雄材大略,当时天下能与之相抗者,唯宋缺一人,但以宋缺的自负,仍要避隐岭南,受他策封。杨隋本大有可为,可惜败于杨广之手,为之奈何?” 徐子陵点头道:“妃喧选取世民兄,正是他不但有天下之志、天下之材,更大有可能同得天下之效。” 梵清惠轻叹道:“我们哪来资格挑选未来的明君?只是希望能为受苦的百姓作点贡献,以我们微薄的力量加以支持和鼓励。现在统一天下的契机,再非在秦王手上,而落在子陵和少帅手中,决定于你们一念之间。” 徐子陵叹道:“不瞒斋主,这番话换过以前的我,定听不入耳,但在目前内乱外患的危急情况下,始明白斋主的高瞻远瞩。我刚才曾和秦王碰头,明言只要他肯以天下为先,家族为次,我会竭尽所能,劝寇仲全力助他登上皇位。” 梵清惠没有丝毫意外神色,只露出一丝首次出现在她素净玉容上发自真心不加修饰的喜悦,点头道:“我的好徒儿没有看错子陵。” 徐子陵苦笑道:“但我的醒悟似乎来得太迟,现在少帅军与大唐之争,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并没有挽狂澜于既倒的把握。” 梵清惠黯然道:“子陵是否指宋缺呢?” 徐子陵点头。 梵清惠转瞬回复平静,淡淡道:“我刚接到妃暄从净念禅院送来的飞鸽传书,道兄与宋缺在禅院之战两败俱伤。” 徐子陵剧震失声道:“什么?” 石之轩看得非常准,当宋缺介入争天下的战争中,慈航静斋必不肯坐视,任由天下四分五裂。只是连石之轩也猜不到梵清惠会有此一着,请出宁道奇挑战宋缺。 他终明白梵清惠因何不住透出伤怀的神色,因为她对宋缺犹有余情,此着实非她所愿,是迫不得已的险棋。两败俱伤是最好的结果,若两败惧亡,又或一方面败亡,梵清惠将永不能上窥天道。 梵清惠目光重投窗外雪景,凄然道:“宋缺与道兄定下九刀之约,他若不能奈何道兄。就退出寇仲与李世民之争。但他并没有施出第九刀,仍依诺退出。唉!在这般情况下,宋缺你仍能为清惠着想,教我怎能不铭感于心。” 假如寇仲在此,当知梵清惠虽没有临场目睹,却是心有灵犀,完全掌握宋缺的心意。事实上宁道奇因错过与敌偕亡的良机,落在下风,其中境况微妙至极。 徐子陵却是听得一知半解,且被其伤情之态所震撼,不敢插口问话。此种牵涉到男女间事的真切感受,出现在这位出世的高人身上,份外使人感到庞大的感染力。 梵清惠往他瞧来,合什道:“罪过罪过!物物皆真现,头头总不伤;本真本空,无非妙体。” 徐子陵仍瞠目以对,不知该说什么好。 梵清惠回复恬静自若的神态,微笑道:“子陵会否到禅院找妃暄呢?” 徐子陵有点难以启齿的道:“我知斋主不愿卷入尘世的烦恼,可是有一事却不得不求斋主。” 梵清惠淡然道:“子陵不用为我过虑担忧,是否想我去说服宋缺?” 徐子陵一呆道:“斋主法眼无差。” 梵清惠平静的道:“不见不见还须见,有因必有果,当子陵说服寇仲成此大功德之日,就是我往岭南见旧友的时机,子陵去吧!天下百姓的幸福和平,就在你的手上。” 卷五十七 第一章 大义为先 徐子陵在长安逗留四天,待到李世民领军征伐刘黑闼,他方从秘道悄然离去,赶赴净念禅院。他害怕自己见到师妃暄时会控制不住情绪,又渴望见到她,向她忏悔自己的无知,告诉她自己会竭尽全力,从另一方向为天下尽心力、冀能瞧到她因他的改变而欣悦。 李世民没与他碰头说话,不过从他再次重用李靖,任他作今趟远征军的行军总管,正是以行动向徐子陵显示他肯接受徐子陵的提议。 当他抵达净念禅院,南北两条战线的战争正激烈地进行。 刘黑闼大破李元吉和李神通后,与叛唐的高开道和张金树结盟以消解后顾之忧,率师进逼河北宗城。守城的李世绩见势不妙,弃城而走希图保住防御力强的洛洲。刘黑闼衔尾穷追,斩杀其步卒五千人,李世绩仅以身免。 此役震动长安。 接着刘黑闼以破竹之势攻下相州、卫州等地,把窦建德失去的领土,从李唐手上逐一强夺回来。唐将秦武通、陈君宾、程名振等被迫逃往关中。 刘黑闼遂自称汉东王,改元天造,定都洛州,恢复建德时的文武官制,一切沿用其法。 李世民和李元吉却于此时在获嘉集结大军八万人,全面反击。 刘黑闼知守不住相州,退保都城洛州。 李世民取相州后兵分多路,攻击洛州,令刘军形势异常吃紧。有识见者,无不晓得李世民是要趁寇仲这位平生劲敌北上攻打洛阳前,先平定北方。 刘黑闼破李世绩的同一时间,南方的寇仲从李子通手上接收江都,依诺放李子通逃亡。 此事沈法兴父子被蒙在鼓里,茫然不知江都落入寇仲之手。 寇仲透过陈长林对沈法兴的部署于此时完成,在被策反的江南将领暗助下,以雷霆万钧之势,直捣昆陵。 直到少帅军入城沈法兴父子始惊觉过来,大势已去,仓卒逃走,途上被陈长林伏击,陈长林亲手斩杀沈法兴父子,报却血海深仇。 少帅军在半个月时间内,降子通,杀法兴,轰动天下,势攀上巅峰,尤过李世民。 林士宏、萧铣、辅公佑三人旗下将领纷纷献城投降,令林萧辅三人更是势穷力蹙。 徐子陵在净念禅院见不着师妃暄,伊人刚于两日前离开,临行前语了空要去见李世民。 徐子陵失诸交臂,无奈下只好前梁都。 那知失意事并不单行,抵梁都后不但未能与早该回来的阴显鹤和纪倩会合,且没这两人半点音信。他虽担心得要命,差点即要赶往襄阳,然权衡轻重,终放弃此念,改由宋鲁派人往襄阳探消息,自己则乘少帅军的水师船南下见寇仲。 他乘船沿运河南下长江的当儿,寇仲正与时间竞赛,和杜伏威会师历阳,大举近击辅公佑。 辅公佑作最后的垂死挣扎,遣部将冯慧亮、陈当率三万屯博望山,另以陈正通、徐绍宁率三万进驻与博望山隔江的青林山,连铁链锁断江路,抵御寇仲,在战略上攻守兼备,恃险以抗。 寇仲和杜伏威的联军却先断其粮道,把丹阳封锁孤立,再派兵诱冯慧亮等离开要塞出击,然后以主力大军狂破之。 障碍既去,寇仲和杜伏威乘胜攻丹阳,辅公佑还想逃往会稽与左游仙会合,试图反攻,被寇仲和杜伏威以轻骑追上,杜伏威亲手斩杀辅公佑。 徐子陵抵达丹阳,少帅军正在收拾残局,修整损坏的城墙、收编降军,尽速恢复丹阳城的秩序和居民的正常生活。负责此事的是任媚媚,知徐子陵到,使人飞报寇仲。 寇仲立即来迎,随同者尚有雷九指和侯希白,兄弟见面,自有一番欢喜。 寇仲见徐子陵心事重重的样子,还以为他触景生情,忆念当年与傅君婥入城的旧事,提议道:“我们不若下马走路,重温当年与娘入城典押东西换银两医肚子的情况。” 雷九指笑道:“没几天休想店铺启业,我雷九指就破例一趟,亲自下厨弄几味小菜让你们大享口福之桨,为我们的重聚庆祝。” 侯希白识趣的道:“我和雷大哥去张罗材料,你们到酒家坐下闲聊,保证晚宴能在黄昏时如期举行。” 哈哈一笑,侯希白和雷九指迳自入城。 寇仲、徐子陵甩蹬下马,自有亲兵牵走马儿。 穿过城门,守兵轰然致敬,士气昂扬至极点,充满大胜后的气氛,徐子陵更感要说的话难以倾吐。 丹阳城景况如昔,河道纵棋,石桥处处,一派江南水乡的特色,只是居民多不敢出户,行人稀疏,以百计的少帅军正清理街道上形形色色的杂物,由兵器矢石至军士弃下的甲胄靴子无不俱备,蔚为奇景。 寇仲望向楼高两层的酒家,笑道:“就是这家馆子,孩儿们,给我两兄弟开门。” 左右亲卫抢出,依言办妥。 寇仲摇头叹道:“当年我们入城,那想到有今天的风光。忘记问你哩,阴小子不是与你一道吗?为何不见他呢?” 徐子陵道:“到楼上说。” 两入登上空无一人的酒家上层,就往当年坐过的那张靠窗桌子坐下,看着“属于”傅君婥的空椅,不由百怠交集,唏嘘不己。 徐子陵把阴显鹤的不知所踪长话短说,听得寇仲眉头大皱,不解道:“他没道理仍未回来?真教人担心!难怪你忧心忡忡的样子,他究竟到那里寻妹呢?” 徐子陵苦笑道:“这只是令我心烦的大事其中之一,唉!” 此时亲兵奉任媚媚之命取酒来,打断两人谈话。 待亲兵去后,寇仲目光投往街上辛勤工作的手下,道:“你究竟有甚么心事,因何欲言又止的怪模样?我和你还有甚么事不可以直说出来的?即使你要骂我,兄弟我只好逆来顺受,哈!逆来顺受!多么贴切的形容。” 徐子陵瞧着斜阳照射下水城战后带点荒寒的景象,问道:“老爹呢!” 寇仲目光往他投来,道:“他老人家干掉辅公佑后,立即赶返历阳主持大局,我们时间无多,必须在立春前攻下襄阳。此事我是十拿九稳,因张镇州答应站在我们一方。” 徐子陵苦笑道:“我们?唉!” 寇仲剧震道:“究竟是甚么一回事,你为何会这么说?” 徐子陵淡淡道:“我晓得宋缺和宁道奇决战的事啦!我不但到过净念禅院,还见过梵清惠。” 寇仲失声道:“甚么?” 登楼足音音蓦响起。 跋锋寒的声音响起道:“少帅因何拾汉中而取襄阳?小弟因怕错失再战洛阳的前戏,不得不连夜赶来。” 寇仲和徐子陵连忙起立,却是两种心情。 跋锋寒现身眼前,双目神光电射,一面欢容。 寇仲呵呵笑道:“老跋知我心意,攻打襄阳之战如箭在弦,势在必发。至于为何拾汉中而选襄阳,却是一言难尽。请老哥坐下先喝杯水酒,小弟然后逐一细禀,陆续有来的将是雷九指亲自动手精制的小菜美食,正好同时为你老哥及子陵洗尘。” 跋锋寒在两人对面坐下,瞧着寇仲为他斟酒,讶道:“子陵刚到吗?” 徐子陵见两人兴高采烈,一副对李世民摩拳擦掌的兴头当儿,自己却要向这燃起的报复火骤泼冷水,心中不知是何滋味,苦笑道:“和你是前脚跟后脚之别。” 跋锋寒一呆道:“子陵有甚么心事?” 寇仲插口道:“这正是我在问他的问题。” 徐子陵颓然道:“我在长安见过李世民,说服他反出家族,全力争取皇位。” 寇仲和跋锋寒停止所有表情动作,像时间在此刻忽然凝住,面面相觑,广阔的酒楼内鸦雀无声,惟只街上的声音似从另一世界传进来。 好半晌,寇仲放下酒壶,坐返椅内发呆。 跋锋寒打破静默,淡然道:“李世民是否害怕?” 徐子陵道:“他确是害怕,怕的非是我们,而是他的父皇和兄弟,怕半壁江山断送在他们手上。李渊趁李世民不在长安的空档,以近乎莫有的罪名处死刘文静,只因他和李世民关系密切。” 寇仲点头道:“这叫杀一儆百,向群臣显示他李渊属意建成之心,李小子若还不醒觉,是不折不扣的蠢材。” 跋锋寒没再说话,凝望身前荡漾杯内的美酒。 寇仲往徐子陵瞧去,刚好徐子陵目光朝他望来,两人目光相触。 徐子陵叹道:“其他的话不用我说出来吧?” 寇仲苦笑道:“若我仍是以前那个和你孤身闯荡江湖的小混混,你徐大哥要怎样就怎样,我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儿。可是在经历千辛万苦,于没可能中建立起少帅军,多少战士抛头洒热血,人人为我寇仲出生入死,现在我却忽然跑去对他们说,老子不干啦!因李世民肯答应做皇帝。若你是我,说得出口吗?他们肯追随我,是信任我寇仲,信任我不但不会出卖他们,更会领他们统一天下,成就千古不朽之业,留下传颂百世的威名。” 徐子陵沉默下去,探手抓着酒杯,双目射出痛苦无奈的神色。 寇仲也伸手过去抓着他肩头,肃容道:“尤其宋缺因决战宁道奇而受伤,我更不能辜负他对我的期望。” 跋锋寒刻震道:“宋宁决战胜负如何?” 寇仲答道:“个中情况微妙异常,我或可以不分胜负答你,但宋缺己依诺退出这场争霸天下的大战。” 徐子陵淡淡道:“梵清惠会亲身去说服宋缺。” 跋锋寒越感茫然不解道:“为何忽然又钻出个梵清惠来?” 寇仲放开抓着徐子陵的手,举杯笑道:“喝杯酒再说。” 三人举杯一饮而尽,气氛仍是僵硬。 寇仲举袖揩拭唇角酒渍,哑然失笑道:“事实上子陵确在为我着想,知我最不愿当他劳什子的甚么皇帝,不过这解决方法可能没人接受?难道要我少帅军在气势如虹、威风八面之际,来个举军向李世民投降吗?” 徐子陵露出苦涩的笑容,沉声道:“这或者是你唯一令宋玉致对你回心转意的办法,是你寇仲并非被利欲熏心,为做皇帝不择手段的人。甚至让她认识清楚你为的不是个人的得失荣辱去争夺天下,而是无私地为中土的老百姓着想。我不是要你投降,且是要你积极地匡助李世民,助李世民,助他登上皇位,反击李渊、魔门和颉利要置他于死地的阴谋。” 寇仲听得目瞪口呆,好一会才懂作出反应,向跋锋寒求助道:“你老哥是我们两兄弟最好的朋友,由你来说句公道话如何?” 跋锋寒颓然道:“我可以偏帮那一个呢?我的心分成血淋淋的两半!一边是渴能和少帅你并肩作战,攻入洛阳,扫平关中;另一半却深切明白子陵高尚的情怀,明白他看到颉利入侵的大祸!而子陵更是我跋锋寒敬爱的朋友兄弟。” 顿了顿续道:“为一个女人放弃天下,似乎是异常荒谬,不过子陵之言不无道理,只有这样才可显得她在你心中重于一切的地位。” 寇仲愕然道:“你在帮子陵?” 跋锋寒举手投道:“我不再说啦!” 寇仲呆望跋锋寒半晌,目光投往自己的空酒杯,忽然笑起来,由微笑变成哈哈大笑。 轮到徐子陵和跋锋寒你眼望我眼,不知他为何仍能笑得出来。 寇仲笑得喘着气道:“斟酒!” 跋锋寒忙举着斟酒。 寇仲待酒斟满,举杯把倒进口内,直灌咽喉,抵嘴欣然道:“好酒!” 探手过去搂着徐子陵肩头,叹道:“若能抛开与李世民的恩怨,子陵这一招真够绝,如果成功确可免去南北分裂的可能性。我又不用接受当皇帝这份苦差儿,且可得到玉致的心。唉!他奶奶的熊,子陵是在为我好!对吗?” 徐子陵平静的道:“李世民与你有甚么解不开的仇怨?” 寇仲微一错愕,露出深思的神色。 徐子陵苦笑道:“假设情况依目前的形势发展下去,升平不知待到何时何日来临?又或中土会永远分裂下去,重现五胡乱华之局!但我却晓得只要我们和李世民联手,粉碎建成元吉与魔门、颉利的联盟,由懂得治军和理民的李世民当个爱护百姓的好皇帝,天下立可重归一统,击退外敌,让天下百姓有和平安乐的日子可过。权衡轻重下,我明知要让你为难,也不得不向你痛陈利害。” 寇仲颓然点头道:“子陵的话那么发人深省,但你有把握梵清惠能说服宋缺吗?过去数十年她办不到的事,为何今天可办到?” “砰”! 寇仲忽然放开搂着徐子陵的手,一掌重拍桌面,枱上杯盘全部碎裂,美酒遍流,大喝道:“太不公平啦!从慈涧之战开始,我一直在绝境中扎求存,以鲜血去换取每一个可能性和机会,千辛万苦取得眼前的成果,为何不是李世民来投我,而是我去投李世民?” 徐子陵平静的道:“你想当皇帝吗?又真能做个好皇帝吗?须知你的武功和韬略纵可赛过李世民,但你有他那份文才和治理天下的政经大略吗?” 寇仲呆瞧着满桌碎片,右手仍按桌面,另一手抓头道:“你这几句话比宋缺的天刀更厉害。唉!为何我总说不过你的?他娘的!老跋你怎么说?” 跋锋寒一字一字的缓缓道:“坦白说,若我是你寇仲,没有人可以动摇我的信念,只有一个人是例外,那就是徐子陵,因为我晓得他绝不会害你寇仲。其实做皇帝有啥瘾儿?不若我们三兄弟浪迹天涯,大碗酒大肉地痛痛快快过掉此生了事。说到底,李世民的襟胸才识,无论作为一个对手又或朋友,均是值得尊敬的。” 寇仲默然不语,在徐跋两人目光注视下,他双目神光大盛,迎上徐子陵的目光,接着又像泄了气般苦笑道:“我给你说得异常心动,这或者是唯一逃过当皇帝的大祸的方法,兼可令美人欢心,一举两得。唉!他娘的!可是我仍不能点头答应你,首先要宋缺他老人家首肯,否则我怎对得起他。其次是我要与李小子碰头谈条件,谈不成就开战,其他都是废话。陵少勿要怪我不立即答应你,因为我必须负起少帅军领袖的责任。” 徐子陵凝望他片刻后,点头道:“这两件合情合理,我不但不怪你,还非常感动,因你并没有令我失望。” 跋锋寒截入道:“就这么决定。今晚再不谈令人扫兴的事,大家专心喝酒,摸着杯底让少帅详述宋缺和宁道奇决战的每一个细节,不要有任何遗漏。” 足音响起,侯希白兴高采烈的捧着菜肴上桌,茫不知天下的命运,已因刚才一席话改变扭转。 卷五十七 第二章 踏破铁鞋 “叮”! 五只杯子碰在一起,众人均是一饮而尽,气氛热烈。 桌面泻逸的酒和碎片如战后的丹阳般被清理妥当,摆上雷九指弄出来的九款风味小菜,色香味俱全,吃得各人赞不绝口。 雷九指和侯希白得寇仲告知他和徐子陵刚达成的协议,均大感意外,想不到忽然来个这么天翻地覆的变化。 侯希白首先叫好,道:“妃暄将因此事非常欣慰,另一位最高兴的美人儿应是秀宁公主,不过她的心情会复杂得多,该是忧喜参半。” 众人明白他的意思,若寇仲助李世民争夺皇位,李阀的分裂势无可免。手掌是肉,手背是肉,李秀宁将会左右为难。 雷九指沉吟道:“此事必须小心处理,否则少帅军会军心不稳,至乎分裂内乱,所以首先要保持机密,只限于几个有资格知情的人知晓。” 寇仲大讶道:“先是老跋,接着是你们,均很自然的偏向子陵的一方,这真令我有点摸不着头脑。” 跋锋寒双目杀机一闪,语气仍非常平静,淡淡道:“我只为自己说话,因我真正的敌人并非李世民,而是以毕玄、颉利和赵德言为首的金狼族,这样说少帅明白吗?” 雷九指怪笑道:“小仲你或者是天下无敌的统帅,却非是作皇帝的料子,不是说你缺乏才能或爱民之心,而是欠缺那耐性。你就像另一头无名,硬要把你关在像笼子的深宫里等闲不能出户是多么残忍,等若剥夺你与生俱来喜爱四处飞翔的天性和本能。” 寇仲苦笑承认道:“自家知自家事,每趟当我对着桌上堆积如山的案牍批文一类鬼东西,我立即头大如斗,只想弃座离去。哈!弃座离去,这形容很贴切。” 侯希白笑道:“我们是为你得脱苦海而雀跃,试问皇帝之位,怎及得上宋家小姐对你回心转意,此正为你可令宋家小姐忘记你以往所有劣行的壮举,舍此之外,没可能有更佳更伟大的方法。” 跋锋寒然失笑道:“多情公子永不脱多情本色,三个理由全是与美人儿有关系。” 雷九指向徐子陵道:“尚未有机会问你,显鹤不是和你一道到长安去吗?为何不见他与你同来。” 侯希白皱眉:“应是显鹤仍找不到妹妹,悬赏之法毫不见效,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徐子陵叹道:“此事说来话长,幸而纪倩确是当年从香家魔爪下逃出来的三位幸运少女之一,其中一个正是阴小妃,她们辗转流落至襄阳,得一位好心的青楼名妓收留,小纪扮成男装到街头混,纪倩和另一位叫小尤的则被训练成卖艺不卖身的才女。” 寇仲剧震道:“襄阳!” 众人仍不在意。 雷九指大喜道:“那正是我们势力范围之外不能张贴悬赏的地方,显鹤倘能与他妹子重聚,可真令人高兴。” 徐子陵苦笑道:“纪倩亲自带显鹤到襄阳寻妹,可是到前天仍未依约回梁都,使人为他们担心,鲁叔已着人到襄阳打探他们的消息。” 跋锋寒首先发现寇仲的异样,沉声问道:“少帅想到甚么?” 寇仲两眼直勾勾瞧着前方,一字一字道:“襄阳……小混儿……长腿……小鹤儿……” “砰”! 跋锋寒一掌拍在桌上,幸好力道方面有克制,否则桌面所有杯盘碗碟均要二度遭劫,下一刻他闪电移到窗台前,往下大喝道:“少帅有令,立即带小鹤儿火速来见。” 寇仲捧头大口喘气道:“我真蠢!明明叫小鹤儿,又有修长美腿,为何不多问一句?” 徐子陵、雷九指和侯希白三人你眼望我眼,惊疑不定,隐隐想到和阴小纪有关系。 跋锋寒回来坐下,长笑道:“这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很来全不费功夫。小鹤儿就是阴小纪,一直在我们身边,所以阴兄到襄阳扑个空而须四处苦寻,当然没有结果。” 寇仲两手拍额,道:“我对着小鹤儿早有感觉,只是军务繁重,没暇细想,他奶奶的熊,希望阴小子吉人天相,能尽快回来与小纪重逢,那就谢天谢地。” 徐子陵紧张起来,道:“问清楚再说,最怕又是一场误会。” 跋锋寒摇头道:“那有这样巧的?” 侯希白唏嘘道:“此正是乱世的可怕处,没多少人能像他们兄妹般幸运。” 寇仲点头道:“今夜直至此刻,我方是诚心诚意希望李世民能答应我讲和的条件,而我的未来岳父则被梵清惠说服,百姓受的苦够多啦!” 雷九指为各人斟酒,呵呵笑道:“这么多令人鼓舞的消息,兄弟们!我们再胜一杯。” 众人轰然对饮。 小鹤儿的娇脆声音在楼阶响起,道:“我不依啊!大哥在这里喝酒作乐,却没有人家和玄恕公子的份儿。” 寇仲起立大叫道:“小纪快来!怎会没你的份儿!” 小鹤儿仍是一身男装打扮,在王玄恕同下出现楼阶处,闻言剧震停步,俏脸变得无比苍白,不能置信的瞪着寇仲,口唇颤抖,说不出话来。 紧随他身后的王玄恕一呆道:“鹤儿你是甚么一回事啦!还不上前拜见徐大哥?” 小鹤儿只懂瞪着寇仲,颤声道:“大哥唤我作甚么?” 徐子陵等无不放下心头大石,晓得眼前正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阴小纪,否则不会有这种激烈的反应。 跋锋寒长叹道:“小纪啊!你何知令兄阴显鹤寻你寻得多苦!” 小鹤儿娇躯猛颤,双目热泪泉涌,不住摇头,道:“没可能的!没可能的!” 寇仲早往她迎去,一把将她拥入怀内,柔声道:“你的真大哥并没有被恶人打死,还与我们结为兄弟,刻下和你另一位姊妹到襄阳找你。” 小鹤儿“哗”的一声放怀痛哭,完全失去控制。 寇仲任她发泄心中长期压抑的伤痛,向来到身旁的徐子陵道:“看来我们要立即往襄阳走一趟,寻不着小纪,显鹤绝不肯回梁都。” 徐子陵道:“由我领小纪和玄恕去,你则到梁都见鲁叔,我们分头行事。” 寇仲明白过来,知徐子陵会在襄阳事了后往见李世民。 寇仲探手握着徐子陵的手,深深凝视徐子陵,斩钉截铁的道:“只要是正义和对百姓最有利的事,虽千万人吾往矣,其他只是附带的。兄弟!寇仲绝不会令你失望。” 跋锋寒喝采道:“好汉子!” 寇仲把小鹤儿交给一脸茫然的王玄恕,回头苦笑道:“真正的英雄好汉是陵少,我顶多是一名拗不过他的跟风好汉。唉!小鹤儿不要哭哩!该笑才对!累得我也想大哭一场。” 小鹤儿在王玄恕的怀内颤声道:“我要去见大哥!” 雷九指双目通红的起立,大喝道:“我陪你立即去!” 侯希白亦霍地立起,道:“我也去!” 寇仲哈哈笑道:“我们立即行动!哈!自成为他奶奶的甚么少帅后,我从未试过像现在般轻松写意,陵少不但是我的好兄弟,更是我的再生父母!哈!再生父母!他奶奶的!” 徐子陵心中一阵激动,他从来不太喜欢寇仲一向爱蓄意夸张的说话方式,此刻却听得直入心。原本以为要说服寇仲是难比登天的一回事,事实却容易至出乎料外。 他们的兄弟之情,确经得起任何的考验。 和平统一的契机终于在大战爆发发前最水深火热的一刻出现。 在梁都少帅府的书房内,宋鲁神色凝重的听着寇仲详细道寇仲详细道出因徐子陵而引来的天翻地覆的改变。 寇仲总结道:“如若成功,这将是唯一令中土退外敌,避过大祸,达致和平统一的方法。” 宋鲁摇头道:“我明白大哥的性格,没有人能动摇他的信念,梵清惠以前办不到,今天仍是无能为力。即使你和子陵站到李世民的一边,我们仍有足够的实力稳霸南方,南方分裂之局劫所难免。” 寇仲色变道:“这怎办好呢?” 宋鲁叹道:“你还忘记一个关键的人物,就是地位仅在大哥之下的宋智,他像大哥般有统一天下之志,不同处是大哥为的是远大的理想,二哥却是要令宋家成为中原第一世阀,故要说服他是另一难题。” 寇仲头痛的道:“鲁叔自己的想法如何?” 宋鲁默然片晌,苦笑道:“坦白说,我心中认同你的做法,你是把天下百姓的幸福置于个人的荣辱得失之上。玉致早预见今天的局面,所以一直反对宋家介入纷争。” 寇仲大感鼓舞,道:“鲁叔不视我为临阵退缩的人,对我是很大的鼓励。” 宋鲁失笑道:“包括大哥在内,谁会视你会懦夫,即使不同意你这决定,也不得不承认你寇仲是大仁大勇的好汉。任何人换上你现在的位置,岂肯说收就收,不把帝皇霸业放在眼里。” 寇仲汗颜道:“大仁大勇的是子陵,我只是认为他的话有道理。唉!鲁叔教我,特别在现时的情况下,我绝不能惹阀主生气。” 宋鲁沉声道:“这方面你反可放心,大哥答应与否是一回事,以他的修养,没人能令他生气至影响疗伤的进展。首先要设法说服大哥,二哥方面我可尽点力,他和我一向关系密切。” 寇仲大喜道:“想不到鲁叔你肯站在我的一方,使我信心倍增。” 宋鲁苦笑道:“关键处仍在大哥,我们必须小心部署,首先暂缓攻打襄阳,改而全力扫荡林士宏,把原属我宋家系统的军队调回南方作战,北的军队变为清一色你的少帅军原班人马,那只要大哥肯点头,一切即可依计行事,再助李世民登上帝位。” 寇仲苦恼道:“若我此刻向阀主坦白说出心中的想法,鲁叔猜阀主会有怎样的反应?” 宋鲁道:“最大的可能是他会把你赶出岭南,然后命你智叔全力巩固南方,占领大江两岸所有重要城池。” 寇仲摇头道:“这情况绝不会出现,我是负责任讲义气的人,若阀主不同意,我会依他旨意挥军北上,尽所能完成统一天下的大业,这亦是我向子陵开出的先决条件之一。” 宋鲁皱眉思索,提议道:“你何不找玉致商量,她或可想到办法。” 寇仲精神大振,道:“我立即到岭南去。” 宋鲁笑道:“不要那么冲动,你必须留在这里主持大局,反是玉致来见你不会令人起疑,我立即修书一封,着她到梁都来如何?” 寇仲心中涌起莫名的喜悦,赞成道:“一切听鲁叔的话,我还要向老爹打个招呼,免得他不明状况下于此时挥军攻陷襄阳便糟糕透顶。” 宋鲁语重心长的道:“此事非同小可,暂时最好不要泄露任何风声,可是把他们全瞒着也不妥当。所以可挑选几个心腹大将,在适当时机徵询他们的意见,让他们不会生出被出卖的感觉。” 寇仲点头受教道:“我明白!” 宋鲁露出慈祥的笑容,道:“自第一趟遇上你们两个小子,我和小菁便一见投缘,难得你们并没有让我们失望,直到今天仍有一颗火热的赤子之心。放心吧!鲁叔会尽全力支持们。” 此时亲兵来报,师妃暄求见。 寇仲和宋鲁你眼望我眼,好半晌寇仲从座位弹起来,以最快的速度往见师妃暄去也。 徐子陵、雷九指、侯希白、小鹤儿、王玄恕扮作商旅,以正式文件缴税进入襄阳城。 小鹤儿像失去活泼俏皮的能量,一路上沉默不语,众人可从她渴望和焦虑的眼神,晓得她只有见到阴显鹤,始能回复正常。 小鹤儿在前方领路,王玄恕伴在她旁,徐子陵三人在后方远吊着他们。 忽然蹄音如雷,一队唐军骑兵转入他们所在的大街,领头的赫然是秦叔宝,徐子陵欲要躲闪己来不及,给他一眼看到。 徐子陵心叫糟糕,正后悔没戴上面具,岂知秦叔宝只向他眨眨眼睛,竟径自去了。 徐子陵大惑不解,雷九指早拉着他续追在小鹤儿身后,问道:“他是谁?” 徐子陵答道:“秦叔宝。” 另一边的侯希白笑道:“他不揭破你,非常够朋友。” 徐子陵摇头道:“他是公私分明的人,照我看应是李世民已向他透露我们的协定。” 雷九指点头道:“有道理,李世民派他来守襄阳,是明智的部署,以免大家因误会冲突起来。” 徐子陵大感欣慰,由于双方关系的改变,原本因与他们关系密切而遭投闲置散的将领,一个个的再得李世民重用。 雷九指把他扯停,道:“进去哩!” 徐子陵朝对街看去,只剩下王玄恕一人,立在一所挂着“清丽苑”牌匾的青楼院门外。 际此时刻,青楼尚未启门营业,只有像小鹤儿这类熟人,始能随意出入。 襄阳情况不比从前,街上人车疏落,可知在大战阴影下,大部份居民均避祸往他方去。 不片刻小鹤儿孤身走出来,领着王玄恕到他们处,沙哑着声音道:“小尤有十多天没回青楼,定是因大哥的事未了,哗!” 竟就那么放声哭起来,令路人侧目。 四个大男人慌了手脚。 雷九指忙道:“不要哭,冷静点,小尤的家在那里?” 小鹤儿含泪指向城的南方。 众人呼一口气,若小尤的家是在青楼内,那就非常不妙。现在则她的没有回去,大有可能是留在家里。 当然没人怪小鹤儿,因为明白她的心情。 小鹤儿不待指示,领路而行,穿街过巷,不一会抵达城南一座别致的院舍门外,规模虽不大,却可看出小尤生活得不错。 “当!当!” 王玄恕叩响门环。 足音起,大门“衣丫”声中被拉开。 一名小丫环现身众人眼前,蓦见这么大队人马立在门外,先稍吃一惊,接着目光落在小鹤儿身上,惊容化成喜色,接着是大喜如狂,高呼道:“小姐啊!谢天谢地!鹤儿小姐回来哩!你不用哭啦!” 卷五十七 第三章 众志成城 寇仲在内堂见师妃暄,摒退从人,他在神情恬静的师妃暄一旁坐下,叹道:“妃暄可知请出宁道奇此着实险至极点,他两人的生死只是一线之隔,差点来个同归于尽,幸好老天爷庇佑,没有发生惨剧。” 师妃暄往他瞧去,眼神露出罕有对他而发的温柔神色,轻轻道:“那不但是惨剧,且是灾祸!你想听我实话实说吗?我们已尽量高估宋缺的能耐,但从没想过他竟有能置宁大师于死的刀法,但那时一切全然脱缰失控,幸好如少帅所说般没有酿成不可挽回的大祸。” 寇仲整条背脊凉浸浸的,师妃暄说得不错,假若两大宗师同归于尽,他寇仲唯一的选择,就是秉承宋缺的遗志,完成宋缺以南统北的大愿,与眼前的变局是截然相反的两回事。 他们的两败俱伤,平手收场,是最理想的结局。如此看,中土该仍有运道。 师妃媗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道:“妃暄本不愿惊动少帅,只因找不着小陵,不得不厚颜求见。” 寇仲苦笑道:“我们何时变得这么像陌生人般的呢?轮到我实话实说,小弟从没当过你是外人,子陵是我的兄弟,你却是他的……嘿!红颜知己。哈!我终看到仙子脸红哩!” 师妃暄回复平静,淡然自若道:“少帅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 寇仲放软身体舒适地挨往椅背,呻吟般道:“想到将来不用当他甚么劳什子的皇帝,心情当然与别不同。” 师妃暄仙躯微颤,往隔几的他瞧过来,秀眸涌泻出不能掩饰、发自真心的喜悦,轻轻道:“少帅终肯点头哩!是万民之幸。” 寇仲以苦笑回报道:“仙凡有别,小子自然不及你般见识。这世上若有一个人能令我贴服听话,那定是徐子陵。妃暄收拾他后,要收拾我还不是易如反掌吗?” 师妃暄丝毫不介意他紧吃着她和徐子陵的关系不放,微笑道:“妃暄不知如何表达心中的快乐和畅快,那种喜悦是入世和实在的。” 寇仲鼓掌笑道:“能令妃暄像个小女孩般雀跃开心,已值回一切。子陵现应在往见秦王途上,他见不着你肯定非常失望。” 师妃暄没好气道:“少帅还像要我难堪的样子,只是表面说得好听。” 寇仲坐直虎躯,手抓着扶手,向师妃暄露出阳光似的灿烂笑容,坦诚的道:“我心中的快乐真的丝毫不下于你,因为我们再不是敌人,是全心全意,向某一远大目标迈进并肩作战的伙伴,我以后更不用为争霸天下与子陵不和,天下间还有比这更惬意的事吗?” 师妃暄美眸异采涟涟,深深望进寇仲眼内去,毫不吝啬的微微浅笑,轻柔的道:“有一段时间,妃暄真的怀疑少帅是为满足一己野心的人,妃暄要为此向少帅致最深的歉意。少帅有把握过宋缺的一关吗?” 寇仲苦笑道:“幸好现在彼此误会冰释。唉!妃暄是否想告诉我,令师并没有说服阀主的把握呢?” 师妃暄徐徐道:“识见高的人,自有一套达致某一信念的思考过程和方式,不会轻易被动摇,谁敢说有把握说服宋缺?” 寇仲微笑道:“我忽然间对此充满斗志信心,这方面由我去想方设法,在有需要时再由妃暄请出令师来配合。请告诉令师,阀主对她尚未能忘情,否则净念禅院之战将出现另一个结局。” 师妃暄不知是否想起徐子陵,眼神一黯,投往地面,颔首道:“当阀主第一眼看妃暄时,妃暄已知道。” 寇仲道:“在得阀主首肯前,我必须和李世民碰头见面,谈妥条件,我不但要为跟随我的人安排出路,还要看他做皇帝的决心和大计,否则一切休提。妃暄会否赶返北方,与子陵见个面?” 师妃暄露出一丝苦涩的表情,淡淡道:“少帅认为妃暄该见他吗?” 寇仲为之愕然,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这句话,可见师妃暄纵使臻达剑心通明的境界,仍未能对徐子陵无动于衷。 师妃暄洒然起立,回复一贯的恬静平和。 寇仲忙起立相送。 师妃暄别转娇躯,面向他盈盈浅笑,道:“少帅贵人事忙,不用送哩!告诉子陵,妃暄和师尊会在净念禅院等待你们的好消息。” 在小尤的院舍东厢内,小尤和小鹤儿抱头痛哭,没有人分得清楚那滴眼泪是渲泄心中的悲楚,那滴眼泪是因欢喜而泻出来。 徐子陵、雷九指、侯希白和王玄恕坐在另一边毫无办法,只好任她们藉哭泣泄尽心中的情绪。 阴显鹤和纪倩正继续十多天的寻人努力,尚未回来。 侯希白低声向旁边的徐子陵道:“我们应否出去找他们?” 徐子陵另一边的雷九指道:“他们肯定会到城外去碰运气,如何找他们?” 小鹤儿呜咽着站起来,道:“我要去找大哥。” 小尤一把搂着她臂弯,哭道:“他们会在城门关上前回来的。” 话犹未己,“咯!咯!”敲门声起。 小鹤儿不顾一切的直冲出大门,徐子陵一众人等连忙跟随,到外院时,小鹤儿问也不问的把门打开,接着娇躯一颤,极度失望的道:“你是谁?” 秦叔宝现身门外,换回便装,目光越过小鹤儿,落在徐子陵身上,讶道:“这位小哥儿因何事哭得这么凄凉?” 徐子陵移前道:“秦大哥请进来说话。” 小鹤儿转身转入她身后的王玄恕怀内,没有大哭,而是肩头抽搐的饮泣。 秦叔宝边往她瞧,边来到徐子陵前,一把搂他个结实,激动的道:“我们又是好兄弟哩!” 雷九指等恍然,徐子陵没有猜错,李世民果把与他们和解的事尽告几个与他们关系密切的心腹大将,显示出他争皇位的决心。 雷九指把大门关上,移到小鹤儿后,探手抓上她两香肩,柔声道:“不要哭哩!哭得我快要陪你掉泪。” 小尤也道:“你大哥快回来哩!” 小鹤儿呜咽道:“我怕他们有意外!” 秦叔宝放开徐子陵,大惑不解道:“究竟是甚么一回事?” 徐子陵要说,忽有所觉。 “咯!咯!咯!” 纪倩的娇声在大门外响起道:“快开门!” 小鹤儿娇躯剧震,离开王玄恕的怀抱,别转过来,面向大门。 时间像于此一刻凝止不动。 小尤扑前把门拉开。 纪倩和阴显鹤神疲色倦的颓然立在门外,纪倩正要说话,瞥见各人,张开的小嘴再不能合拢,只发出“啊”的一声。 阴显鹤则瘦躯猛颤,不能置信地瞪着小鹤儿,接着浑身抖震,泪如泉涌。 小鹤儿发出惊天动地的悲呼,箭矢般投入阴显鹤怀内去。 徐子陵忍着热泪,拍拍秦叔宝道:“我们找个地方坐下细谈。” 书斋内,虚行之和宣永听毕寇仲的说话,出奇地没有任何激烈的反应。 寇仲仍未摸清两人心意,总结道:“助李世民登上帝位,有两个先决条件,首先是李世民须在各方面作出承诺,最后是要得宋缺的同意,二者缺一,一切仍依原定方向进行。” 宣永恭敬的道:“一切听少帅指示。” 寇仲大讶道:“你竟没有意见?” 宣永露出真诚的笑容,轻轻的道:“不瞒少帅,起始时我只是一心为大龙头报仇,从没想过打天下,只因仰慕和崇敬少帅及徐爷,故决定舍命陪君子。坦白说,我还是较欢喜闯荡江湖那种自由自在的生活。若大功告成,属下希望能回去助大小姐打理生意,官场的生活实在不适合我。” 寇仲疑惑的道:“小永不是故意说这番话来令我没那么难过吧?” 虚行之微笑道:“行之可保证宣镇字字发出肺腑,事实上少帅军绝大部分将领均像宣镇的心态,全为少帅而卖命,所以只要少帅能作出妥善的安排,解甲的解甲,爱当官的继续做官,各得其所,仍是皆大欢喜之局。说到底,我们虽对少帅信心十足,可是李世民亦是从没吃过败仗的无敌统帅,洛阳更是天下三大坚城之一,纵使我们取得胜利,接下来攻打关中仍非易事,重大的伤亡在所难免,可以避过这两场激烈的剧战,后果还是那么美满,谁蠢得去反对?” 寇仲如释重负,大喜道:“这么说,行之也没问题哩!” 虚行之欣然道:“不但没问题,欢喜还来不及,行之读圣贤之书,若连何者为万民之利?何者为万民之害?竟也分不清楚,便是愧对圣贤。行之不但不反对,且对少帅的胸怀远志钦敬至五体投地。” 寇仲拍案叹道:“直到此刻我才真正放下心事,得到你们一致的支持,令我信心倍增。现下我们该怎么办?” 虚行之道:“在未解决少帅先前提及的两大问题前,我们定要保密,不可泄漏任何风声,免乱军心,只有一个人是例外,就是麻常。” 寇仲点头同意,因杨公卿的阵亡,麻常一系的军队与唐军结下深仇,不像宣永和虚行之般没有这感情的负担。 宣永道:“麻常在我军中有极大影响力,他的问题须由少帅亲自小心处理。若少帅待事成后才告诉他,他会有被出卖的感觉。” 寇仲胸有成竹的道:“所以我先决条件之一是李世民必须答应我一些事,好吧!我立即和麻常说话。” 秦叔宝和徐子陵在西厢坐下,前者叹道:“幸好你和小仲肯改而支持秦王,秦王现在的形势越来越不利哩!” 徐子陵吓了一跳,道:“他挡不住刘大哥吗?” 秦叔宝一呆道:“刘大哥?啊!你指刘黑闼那小子。子陵误会!不过刘黑闼确是了得,秦王派罗士信代王君廓守洛水,被刘黑闼昼夜不停狂攻八天,不但攻下洛水,罗士信且于是役阵亡。但这只是刘军的回光反照,其手下猛将刘十喜和张君立先于彭城惨败,丧师八千人,被我们重夺洛水,然后秦王不理刘黑闼多次挑战,坚壁不出,再沉其舟、焚其辎重,断其粮道,令刘黑闼军粮草匮乏,急于决战。而秦王则暗派人往洛水上流筑堰,引刘军出战后决堰放水,刘军被淹死者达数千之众,刘黑闼领残军仓皇逃走,我们则散播谣言,说他投靠突厥人去了,更指他丢弃手下逃亡,以动摇其军心。照我看,刘黑闼完蛋哩!” 徐子陵听得眉头大皱,但却无法怪责李世民,成王败寇,战争就是这么一回事,双方各自不择手段打击对手。 苦笑道:“那秦王该是形势大佳才对,为秦大哥有先前的忧虑?” 秦叔宝叹道:“秦王晓得刘黑闼与你们的关系,所以手下留情,放他逃生。可是由于秦王再立奇功,威望日高,使李建成越觉受到威胁,建成遂向皇上请求领军出征,代替秦王,皇上竟一口答应,秦王被迫撤往洛阳。唉!如让建成检个现成便宜击垮刘黑闼,秦王势被召回长安,形势岂不是非常不妙。” 徐子陵听得一颗心直沉下去,李建成可非李世民,绝不会放过刘黑闼的。 沉声道:“我要秘密和秦王见个面,秦大哥可否安排?” 秦叔宝拍胸道:“当然没有问题,子陵准备何时起程?” 徐子陵道:“今晚如何?” 虚行之和宣永去后,跋锋寒步入书斋,在寇仲对面坐下,微笑道:“看你的样子,便知一切进行顺利,得到各方面的支持。” 寇仲道:“还有一道难关要闯,就是你老哥欣赏的麻常,我只有五成把握可说服他。若他一怒下拂袖而去,更把事情散播出来,我真不知怎办好。” 跋锋寒道:“我们来个奇兵突出如何?由我这一向主战好战的人来说他,效果或会比更好。” 寇仲大喜道:“你老哥在此事上如此积极,确教小弟出乎料外。” 跋锋寒笑道:“还不是因为兄弟之情,既希望能完成子陵的心头大愿,更想你可使宋家小姐回心转意,说底是我对李世民并无恶感,只要干掉李元吉和杨虚彦,我己心满意足,何况更能重重打击颉利,明白吗?” 此时麻常在门外扬声道:“少帅是否要见属下?” 寇仲起立道:“快进来!” 麻常跨步而入,在跋锋寒下首坐好,跋锋寒从容道:“如若我们成功攻陷关中,麻镇最想亲手干掉的是谁?” 麻常想也不想的道:“李建成。” 跋锋寒道:“还有其他人吗?” 麻常道:“其他依少帅指示,属下没有意见。” 跋锋寒哈哈一笑,长身而起道:“问题解决啦!其他由少帅亲口说出来!” 麻常呆在常场的瞪着寇仲。 寇仲瞧着跋锋寒远去的背影苦笑道:“好小子!最易的由他包办,难出口的却要我去承担,他奶奶的熊。” 麻常感到事情的不寻常,微愕道:“少帅有甚么指示?尽管吩咐。” 寇仲坦然道:“大家兄弟,我不想瞒你,我们统一天下的大计有变。” 麻常变色道:“发生甚么事?” 寇仲一五一十的把事情详细道出,然后道:“李世民必须答应让我们杀死建成和元吉,我们才会全力助他登上皇位,否则一切休提。” 麻常终弄清楚是甚么一回事,垂首恭敬道:“一切听从少帅安排。” 寇仲愕然道:“你没有任何意见吗?” 麻常答道:“杨公临终前,多次告诫属下要忠心不二的追随少帅,更何况少帅现在为的非是个人私利,而是天下的和平统一。只要下属能手刃李建成,其他一切均无关重要。” 寇仲大喜道:“那我现在真的放下心头心头大石,我本以为很难向你们交待的。” 麻常欣然道:“我们随少帅打天下,为的是爱戴少帅,当然也贪图功名富贵,成不朽功业。现今少帅与李世民联手,天下尚有甚么解不了的问题,且我们还不用冒兵败伤亡之险。杨公最大的心愿是天下的和平统一,若李世民是李唐的太子而非李建成,说不定我们早归降唐室。所以少帅的决定,属下只会衷心赞成而不会反对。” 寇仲拍桌笑道:“李世民啊!你当上皇帝的机会又多几分哩!现在就看你能否拿定主意。” 卷五十七 第四章 三项条件 寇仲往历阳见过杜伏威,匆匆从水路赶返梁都,一心以为可见到宋玉致,岂知来接船的虚行之告诉他,宋玉致拒绝到梁都来。 虚行之皱眉道:“宋三爷没有解释玉致小姐的事,怕要少帅亲自问他始肯直说。” 寇仲像给一盘冰水照头淋下,满腔情火烟灭无痕,苦笑道:“有没有子陵的消息?” 虚行之以颔首作答。 两人踏蹬上马,在亲卫前呼后拥下,往城门进发。 码头上泊着近十艘少师军的水师斗艇,旗帜飘扬,在斜阳照射下,工事兵正不断把粮货送往船上,好运往前线的陈留城。 一天李世民未是皇帝,少帅军仍处于与大唐军全面交战的紧张状态。 虚行之道:“谢天谢地!阴爷终与妹子重逢,刻下正在回梁都的途上,徐爷则孤身潜往洛阳见李世民,少帅此行是否有好的成果。” 寇仲叹道:“老爹不但没怪责我,还说这是明智之举。做皇帝有啥瘾儿?若不是立意当荒淫无道的昏君,皇帝绝不易为。不但要规行矩步,甚么娘的以身作则,还要每天面对没完没了的案牍文件,更须天天早朝,主持大小廷议。他奶奶的!真不是人做的。我把李小子捧上皇座,就当报仇好哩!” 虚行之哑然失笑道:“他真的这么说?” 寇仲道:“后半截只是我的想法,老爹的明智之举,指的是宋缺若不参与,我和李世民鹿死谁手,尚未可逆料,最有可能是南北对峙,争战不断,那会便宜突厥人,所以他支持我们的造皇大计。” 虚行之道:“关中完全控制在李渊和建成、元吉的强大势力下,我们又不能大举起兵,即使阀主肯点头,前路仍是困难重重。” 寇仲微笑道:“怎都该比攻打有李小子镇守的洛阳城轻易些。呀!差点忘记告诉你,我和志叔提过此事,他说到时只要赏他做个刺史或统镇遇过管治城池的瘾儿,便心满意足。” 虚行之欣然道:“行之就在他当官的城池经营书院,让学子们修读圣贤书好哩!” 寇仲想起白老夫子,喜道:“你那书院最好是不收费的,让穷家子弟有人读的机会。” 虚行之露出憧憬未来的神色,旋记起另一事,道:“跋爷收到边不负在林士宏地头出现的消息,昨夜匆匆赶去,说回来再和少帅喝酒。” 寇仲叹道:“边不负啊!你也好事多为哩!应有此报!” 两人穿过城门,来到城内大街,街上行人见到寇仲,无不欢欣雀跃,高呼万岁。 少帅府内堂。 宋鲁呷一口热茶,道:“你不必紧张,玉致只是因不明情况,故不愿来见你。因为我总不能把这么机密的事书于信内,一旦出岔子会弄出轩然大波。” 寇仲苦笑道:“与李世民谈妥条件后,我只好亲到岭南走一趟。唉!她对我的误会太深哩!竟吝啬一见。” 宋鲁道:“玉致一向是这样的脾性。师道派人送一封信来,我怕有甚么急事,所以代你拆看。” 说着从怀内掏出一封书函,递给寇仲。 寇仲接信后纳入怀内,问道:“有甚么好消息?” 宋鲁道:“你不自己看吗?” 寇仲道:“我有点怕信内写的是我不愿看到的事,例如他仍要坚持回娘的小谷隐居诸如此类。” 宋鲁欣然道:“你大可放心,师道现在是如鱼得水,乐不思蜀,大哥若晓得此事,必非常高兴。” 接着往他瞧来道:“如师道肯积极继承大哥阀主之位,消去大哥横亘心头的忧虑,对我们能否说服他会有很大的帮助。” 寇仲喜道:“此事该交由陵少去办,他对二哥比我要有办法。北方情势如何?” 宋鲁道:“换过以前,我会说形势大好,现在却只能说颇为不妙。刘黑闼被李世民击败后,在高开道、徐圆朗和镇守山海关的霸王杜兴支持下,又重整阵脚,卷土重来,连破唐军。但建成为争军功,在李渊首肯下,率军迎击刘黑闼。” 寇仲哂道:“李建成怎是刘大哥的对手?” 宋鲁道:“小仲勿要像其他人般见识,因李建成无显赫军功而低估他,事实上当年攻打旧隋关中,李建成显示出他的军事才能,并不在李世民之下,非元吉之流可比。且今趟李渊指令魏徵作建成的军师,此人谋略出众,李密之能纵横一时,大部分赖他出谋献策,有魏徵助他,建成将如虎添翼。兼之刘黑闼本身的班底,已被李世民歼灭几尽,故我对刘黑闼并不乐观。” 寇仲色变道:“那怎办才好?李建成若得胜,刘大哥肯定没命。” 不由想起宁道奇批刘黑闼禄命的可怕预言,整条脊骨凉浸浸的。 宋鲁道:“若胜的是你的刘大哥,当然一切没问题,假若李建成得胜,李世民将立陷最危险的处境。我们现在唯一可以做的事,是尽快取得大哥的同意,将计划付诸行动。” 此时亲兵来报,徐子陵正在入城途上,寇仲登时烦恼稍减,立即出迎。 寇仲在帅府的外广场遇上徐子陵,他正与陈老谋和任媚媚两人说话。徐子陵见他来到,笑道:“上马!我们有秘密任务。” 寇仲会意过来,着手下牵来骏马。 此时天刚入黑,帅府广场火把处处,广场上聚集着许多接受夜训的飞云卫精锐,正等待寇仲的指示。 陈老谋皱眉道:“你们两个走了,他们怎么办?” 徐子陵明白过来,晓得寇仲正积极训练手下,以应付将来大有可能发生在长安城内的激烈巷战。 寇仲笑道:“今晚就交由谋公和媚姐负责。谋公可传授他们开锁入屋等秘技,媚姐则教他们暗器迷香一类本领,哈!” 任媚媚抛他一个媚眼道:“少帅要训练他们去偷香窃玉吗?” 寇仲踏蹬上马,哈哈笑道:“差不多哩!” 与徐子陵策马出府,离城而去,沿大运河北上三十馀里,始放缓骑速。 寇仲欣然道:“李小子在那里?” 徐子陵道:“他会在任何一刻出现,我们到前方那座小丘等他。” 寇仲道:“你可知刘大哥形势颇为不妙。” 徐子陵点头道:“我从李世民处得悉情况,李建成采魏徵之策,对刘大哥兵将和民众采取安抚和离间,力图分化和瓦解各路支持刘大哥的力量。而刘大哥更有粮慌的问题,不得不往北后撤。另一方面,李神通和李世绩则对徐圆朗发动攻击,令他不能支援刘大哥,形势对刘大哥确非常不利。” 两人来到小丘顶下马,运河两岸全被积雪掩盖,马儿疾走这么一段路,早劳累不堪。 寇仲道:“刘大哥或乏力击退李建成,自保该没有问题,对吗?” 徐子陵扫视对岸雪原,苦笑道:“希望如此,雪地不宜行军,若刘大哥退往北方,应可稳守一段时日。” 寇仲目光投往运河北端远处,再上五十多里就是少帅军最前线的城池陈留,问道:“李世民该是走陆路来吧!” 徐子陵摇头道:“不!他走水路。” 寇仲一呆道:“他怎过陈留那一关?” 徐子陵淡淡道:“我把事情知会占道、奉义和小杰,他们是最早追随你的人,如此重大的事,怎可瞒着他们?” 寇仲道:“他们有何反应?” 徐子陵欣然道:“起始时当然大惑不解,当我解说清楚,立即得到他们没有保留的支持,事实上中土不论是当军的又或平民百姓,均弥漫着厌战和渴望和平的情绪,对攻打洛阳更没人有十足把握。我向占道他们保证官可继续当下去,占道和奉义非常满意,只小杰另有要求,就是希望能和喜儿在一起。” 寇仲大喜道:“那我又放下另一件心事,你和李世民谈得是否投契呢?” 徐子陵道:“李世民最信任的人非是我,当然亦非你寇仲少帅,而是妃暄,他和妃暄详谈后,更坚定他的立场。” 寇仲双目神光大盛,沉声道:“待会要由我来试探他的立场坚定至何等程度。” 徐子陵道:“来哩!” 一艘外表看来只像商船的两桅风帆,出现在河弯处。 舱厅内,李世民和寇仲、徐子陵对坐正中圆桌,李世民身后立着李靖、尉迟敬德、长孙无忌、庞玉四个得力心腹大将。 倏地李世民伸出双手,寇仲连忙握着,双方眼神交流,都没法说出片言只字,从初识到此刻,其中经历的恩恩怨怨、喜恨交织,有若千百世的轮回,纵是天下妙笔,仍难尽述。 李靖等均露出感动的神色,显是无人不为两人化敌为友而激动。 李世民终于开腔,艰难的道:“唉!寇兄请说出你的条件,希望不是太难接受。” 寇仲放开李世民的手,双目精芒电闪,毫不眨眼的盯着李世民,沉声道:“我的条件世民兄心中该有个谱儿。” 李世民颓然道:“大约猜到点儿,请少帅直说。” 寇仲道:“第一个条件是秦王必须以行动来表明为天下百姓不惜牺牲一切的决心,包括家族在内。只有如此,我寇仲才感到有毫无保留支持世民兄的意义。” 李世民勉力振起精神,回敬他锐利的目光,道:“其中是否有转圜馀地?” 寇仲坚决摇头道:“世民兄该比我更明白甚么是成王败寇,你若不懂把战场的一套搬回长安,一切将徒劳无功。突厥依旧觑机入侵,天下仍将是四分五裂,而我更无法说服宋缺,至乎无法说服自己。现今形势毫不含糊,不但建成、元吉一意置你于死,令尊亦不会对你念父子之情,这该是你醒悟的时刻。” 尉迟敬德、长孙无忌等全现出震骇的神色,因猜到李世民和寇仲争论的关键。 徐子陵神色静如止水,不发一言,心中只想到跋锋寒那句“谁够狠谁就能活下去”。 李世民神色数变,最后道:“少帅请说下去!” 寇仲冷哼道:“你不仁我不义,他们既不念父子兄弟之情,世民兄何须抱妇人之仁。令尊李渊必须逊位,建成、元吉则杀无赦,这是先决条件,世民兄请三思。” 虽明知寇仲有此条件,但从他口中直说出来,仍令李世民和手下四将同时色变。 李世民求助似的往徐子陵瞧去。 徐子陵诚恳的道:“秦王必须狠下决心,长安城是你父兄的势力范围,兼之有魔门和突厥人参与,我们除非不发动,否则必是雷霆万钧之势,一举粉碎所有抵抗的力量,在这种情况下,是没法留手的。” 李世民垂首沉吟。 寇仲沉声道:“撇开个人恩怨不论,一天留下建成、元吉,一天祸患仍在。只有清除所有这些障碍,我们才可万众一心的迎击即将入侵的塞外联军,使天下重归一统,这叫大义灭亲。否则就让他们来灭你,时间一瞬即逝,世民兄必须立作决定。” 李世民倏地抬头往寇仲望来,又环顾四将后丝毫不让地回视寇仲,一字一字的缓缓道:“我是否真的别无选择,我想听敬德你们的意见。” 尉迟敬德全身剧震,“砰”一声双膝着地,热泪泉涌道:“秦王明鉴,少帅和徐爷所说的,字字金石良言。” 李靖等三人全体下跪。 厅内气氛沉凝至极。 风帆泊在河湾一偶,夜空又降下飘飞的雪粉。 鸦雀无声下,河水轻柔地拍打两岸石滩,天地静待李世民决定中土未来命运的答案。 李世民长长吁出一口气,道:“好!我答应你。” “砰!” 寇仲一掌拍在桌面,叹道:“大家又是好兄弟哩!他娘的!” 李世民接口道:“你们起来!” 李靖等依言起立。 李世民回复神采,道:“尚有什么条件?” 寇仲道:“第二个条件对世民兄只是轻而易举,当世民兄登上皇座,小弟当然功成身退,与子陵重归江湖作老资格的大混混,不过我的手下若有想当小官儿的,世民兄可否让他们过过官瘾?” 李世民点头道:“这个当然没有问题。” 寇仲默然片刻,在众人注视下,苦笑道:“第三个条件,也是最后一个条件,说难不难,说易不易,却关系到能否成事,实为最重要的关键。” 徐子陵讶道:“竟有这么一个条件?” 李世民等大奇,徐子陵想不到的条件,究竟是怎样的条件? 李世民皱眉道:“少帅请说。” 寇仲瞥徐子陵一眼,叹道:“要说服宋缺他老人家,甚么旧情也不管用,硬的不行,软也不行。唯一的办法,是以有力的论据说服他,管治天下造福百姓,世民兄是比我更合适的人选,只要他老人家相信在世民兄治理下,不但天下升平、苍生幸福,且能振与汉统,把事实放在他眼前,由他作定夺,始有机会得他点头。” 李世民一震道:“你要我去见他?” 李靖等无不露出震骇神色。 长孙无忌忍不住道:“秦王……” 李世民举手阻止他说下去,沉声道:“不用担心我的安全,若寇仲、徐子陵不可信任,我还可以信谁?” 寇仲道:“秦王答应哩!” 李世民苦笑道:“我有别的选择吗?” 李靖沉声道:“少帅有多少把握宋阀主不会加害秦王?” 寇仲微笑道:“我和秦王去拜见宋阀主,是表示对他的尊重。他曾明言只以天下为重,若真是如此,他理该接纳我们。‘天刀’宋缺乃非常人,他会比任何人更明白所发生的事,作出最明智的判断。秦王最好孤身一人随我到岭南去,我寇仲以头颅保证秦王的安全。” 李靖等欲言又止,不敢说话。 徐子陵道:“世民兄能否抽身?” 李世民淡然道:“就说我去了开封吧!” 庞玉一震道:“秦王……” 李世民断然喝止庞玉道:“我意已决,一切依少帅提议。” 寇仲唇角的笑意像涟漪般扩散成为一个灿烂的笑容,赞叹道:“好一个李世民,既是我寇仲的最大劲敌,又是肯对我推心置腹的知心好友。由此刻开始,我和子陵将全力助你一统天下,为百姓带来和平与幸福。” 徐子陵生出创造历史的动人感觉,前路尽管仍是步步为艰,却是充满光明和希望,而他们正携手朝这远大的目标迈进,再没有任何人事可阻挠他们。 卷五十七 第五章 三人同心 在黎明前雨雪纷飞的暗黑中,两艘船舰驶离梁都,载着当今天下举足轻重的三个人──李世民、寇仲、徐子陵。 宋鲁亲自随行,少帅军暂时交由军师虚行之与大将宣永一文一武主理。 两舰合共一百五十名飞云卫,是少帅军中最精锐和忠于寇仲的亲兵,不虞因他们而泄漏风声。 徐子陵和寇仲坐在船尾的一排装载食用水的货箱上处,正轮番阅读宋师道遣人送来的信函。 徐子陵看罢把信交回寇仲,笑道:“我们的工夫没有白费,宋二哥虽没有一字提到与美人儿场主的发展,但观乎商美人肯留下他,请他鉴辨飞马牧场宝库内的珍藏品,可见商美人对他是大有好感。” 寇仲欣然道:“他们既是一见如故,又有机会培养感情,自然是水到渠成。我们派遣特使往见宋二哥,告诉他现时情况,着他向商场主正式求亲,然后请示阀主,那就大功告成。哈!事情比我们预期的更理想。” 徐子陵道:“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你究竟有多少成把握可说服你的未来岳父?” 寇仲道:“那要看李世民是怎样的一个人,能否像我般得阀主青睐。” 徐子陵道:“你是否有什么应变的计划?” 寇仲苦笑道:“若阀主不同意,事情将非常棘手,所以我们须尽一切努力去说服他。” 足音响起。 李世民来到船尾,在寇仲另一边坐下,叹道:“我没法入睡。” 徐子陵同情的道:“世民心中定是充满矛盾和痛苦。” 李世民颓然道:“事情怎会演变至这田地的?我心中现在仿似有千头万绪、无穷无尽的疑虑与痛苦,很想大醉一场,把冷酷无情的现实忘掉。” 河风夹着雨雪打来,寒气迫人。 寇仲沉声道:“你老哥先答我三个问题。” 李世民愕然道:“又是甚么问题?” 寇仲道:“第一个问题,世民兄是否认为令弟一心要置你于死?” 李世民发呆半晌,点头道:“确是如此。” 寇仲续问道:“令兄呢?” 李世民苦笑道:“一天我不死,对他的皇位会构成很大的威胁,今趟他抢着出征,正是要压下我的战功。” 寇仲道:“我要一个肯定的答案。” 李世民颓然道:“是的,王兄要杀我。” 寇仲道:“这两个答案天下无人不知,第三个问题是最重要的关键,世民兄必须坦诚回答,令尊是否对你动了杀机?” 李世民脸上现出不可名状的悲伤,两眼射出一切希望尽成泡影的绝望神色,投往雨雪深处,叹道:“当我晓得父皇处决静叔,我对父皇最后一线期望终告泯灭。我一心一意为李家打江山,从没想过回报的问题,可是形势的发展,却一步一步把我迫往死角。我更害怕若我出事,父皇会把一直追随我的人诛家灭族,而我麾下在外镇守的将士会起兵自立,使我李唐江山四分五裂。唉!” 寇仲拍腿道:“世民兄确是明白人,你现在的形势,是退此一步,即无死所。所以为你自己,为你的妻儿亲眷,为你的手下及其家人,更为天下的老百姓,你须撇开一切疑虑,全力与和你只有父子兄弟之名,而无父子兄弟之情的人周旋到底,争取最后的胜利。套用老跋的名言,谁够狠谁就能活下去。” 李世民一震道:“谁够狠谁就能活下去?” 寇仲探手搂上他肩头,道:“大家既重新做兄弟,我们当然处处为你着想。让我们设想一下将来会出现的情况,假设令兄成功击退刘黑闼,自是凯旋回朝,卖弄他的才能不在你之下。而由魔门控制的妃嫔将怂恿令尊行最后一着,就是把你召回长安,裤夺你的兵权,到你全无抗力时,把你处死。我和子陵会陪你入长安,看他们如何耀武扬威、肆无忌弹,着着进逼。当他们最得意忘形时,我们就以雷霆万钧之势,把长安所有反对你的势力彻底粉碎。小弟保证你届时不但不会有丝毫内疚的感觉,还大感痛快,因为你受够哩!哈!这更是个最好的机会,看看谁是忠于你的心腹或朋友。” 李世民惨然道:“只是王兄王弟的联军,已非我天策府应付得来,何况禁卫军给父皇牢牢控制在手上,且有独孤和宇文两阀的高手支持,我伯会牵累你们。” 寇仲往徐子陵瞧去,道:“我应该说吗?” 徐子陵道:“大家是兄弟,有甚么好瞒的?” 李世民露出错愕不解的神色。 寇仲呵呵笑道:“世民兄可知杨公宝库不但库内有库,且库有真假之别,此库实为当年杨素为要谋反,请鲁妙子设计的得意杰作,内藏大批精良兵器,且有通往城外的秘道。只要我们运用得宜,可在库内部署一支三千人的奇兵,这方面由我供应,保证全是以一挡百的高手,哪还怕他甚么娘的长林军禁卫军。” 李世民浑体剧震,不能置信的道:“竟有此惊人之事?” 徐子陵道:“此事千真万确,绝无戏言。” 李世民瞪目结舌好一会后,朝寇仲瞧来,道:“若你挥军巴蜀,取得汉中,岂非可轻易攻入长安?” 寇仲苦笑道:“这正是我们原本的计划,可惜被我们师仙子破坏,妃暄没对你说吗?” 李世民茫然摇头,沉声道:“她没说!我只知道寇仲你放过击垮我李唐的机会,改而助我,如此胸怀,我李世民自问拍马难追。” 徐子陵笑道:“说感激话的该是小仲,他正为会当皇帝头痛,难得你肯代劳哩!” 李世民双目射出坚定的神色,沉声道:“我想通哩!你们是真的对我好,若我李世民仍婆婆妈妈,成事不足败事有馀的,怎配作你们的兄弟。” 雨雪随天亮终止,三人聚在舱厅的圆桌,共进早点,颇有点悠闲写意的味儿。 宋鲁因不愿在宋缺同意支持李世民前,与他关系密切,故乘的是另一艘战船。 寇仲忽然笑道:“世民兄可知因何我不畏冒大险要你到岭南去?” 徐子陵和李世民明白他的“冒大险”,指的是若此事泄出,李世民将难逃勾结外敌的叛国大罪。 李世民放下稀饭,讶道:“难道不是你所说的是为表示对宋阀主的尊重,以行动说明我的决心和亲自说服他这三个原因吗?” 寇仲岔开道:“世民兄是否有胡人的血统?” 李世民微一错愕,坦然道:“我李氏祖辈世代为武将,跟西北外族关系密切,娘的先世更来自西北。我现在的妻子长孙氏,其先世为北魏皇族拓跋氏,因担任过宗室长,故改姓长孙。所以看说我带有胡人血统,我绝不否认。” 寇仲看着北方民族大融和这眼前实例,微笑道:“宋缺和清惠斋主的分歧,在乎究竟是北方与外族融和的民族、抑或是南方的纯汉系,才是我们中土的未来帝主这争论上。而唯一可说服宋缺的方法,必须从此至关键的一环入手,由世民兄亲作示范,向宋缺展示胡化的汉人可以是如世民兄般优秀,且可吸纳外族民风文化用以振与和壮大后世的汉统。” 李世民老脸一红道:“给你说得我很不好意思哩!希望效果不是适得其反。” 寇仲欣然道:“这个你可放心,宋缺眼力的高明,会出乎你意料之外,他的话就像他的天刀,几个回合即可把你摸个通透。宋缺既看大局,也重视个人,曾说过历史是由人创造出来的,所以我有信心他会作出最正确的选择。唉!” 徐子陵不解道:“既是信心十足,因何叹气?” 寇仲苦笑道:“不要误会。我叹气是因想起致致,想起天下事物阴阳相对,爱的另一面是恨,受有多深多复杂,恨便有多深多复杂,故心生感慨。” 李世民低声问徐子陵道:“是否宋家二小姐玉致?” 徐子陵微微点头,安慰寇仲道:“勿要多想,只要你肯把心掏出来,精诚所至,定可挽回玉致对你的感情。” 寇仲朝李世民瞧去,忽然问道:“秀宁公主好吗?” 李世民愕然点头,为寇仲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乏言以对。 寇仲目光投往窗外,露出黯然神色,再叹一口气。 李世民不知想起甚么,有感而发的道:“我愈来愈信缘份,试想若当初不是两位到我的船上来偷东西,怎会有后来的所有事,今天我们更坐在这里,为一统天下群策群力。唉!缘份来时,没法推掉,缘来缘去,谁都捉摸不着。” 徐子陵想起龙泉城与师妃暄的相逢,一句言语上的误会,把他们的关系扭转过来,莫非也是缘份的一种形式? “咯!咯!咯!” 徐子陵应道:“进来吧!我还未睡。” 寇仲推门入房,见徐子陵呆坐一隅,在他旁隔几坐下,叹道:“明天黄昏时可抵岭南,唉!我真有点担心。” 徐子陵道:“担心那一方面?” 寇仲苦笑道:“那一方面也担心,既担心宋缺震怒下不肯接见李世民,还把我们轰走。又害怕致致对我说覆水难收,着我像乞儿般另过别家,乞求全不管用。我怕作噩梦,故不敢睡觉,来找你聊天。” 徐子陵道:“你不过份乐观,我反安心点儿。到岭南后第一步棋最难走,好的开始至关重要,如何令宋缺平心静气的见世民兄,乃关键所在。” 寇仲道:“我和鲁叔商量好,先由他向宋缺陈情,唉!这好像有点不安当,是否该由我亲去见他呢?” 徐子陵皱眉道:“可是若你和他闹僵,事情再无转圜馀地。” 寇仲苦思道:“有甚么奇招可想?应否我先和玉致说,再由她向她爹说项?” 徐子陵道:“以南统北为唯一振兴汉统的想法,在他老人家心中根深蒂固,没有奇招,很难一下子把他这想法改变过来。” 寇仲拍腿道:“不若由你先去见他如何?” 徐子陵一呆道:“我去见他?有甚么好处?” 寇仲道:“好处在于他是首次见你,当有新鲜的感觉,在弄清楚你是甚么人前,不会把你扫出磨刀堂。他该有兴趣想摸通你是怎样的一个人,为何有这种想法?诸如此类。” 徐子陵苦笑道:“这该是义不容辞的。唉!轮到我害怕哩!怕有负重托。” 寇仲鼓励道:“不要小觑自己,你和我最大的区别,是明眼人一看便知你是那种淡泊无求的真正老好人。哈!你自当混混开始,从来不像混混。气质是天生的,装不来的。” 徐子陵无奈点头答应道:“我尽力而为好啦!” 寇仲顺口问道:“你刚才在想甚么?想师妃暄还是石青璇?” 徐子陵微笑道:“今趟你猜错哩!两者皆非。” 寇仲愕然道:“你难道不为此烦恼?” 徐子陵点头道:“在理性上,我已想通此事,只要我能完成妃暄的心愿,让她继续专志天道的追求,便是我对她深爱的最高体现,我不应再干扰她的清修。唉!我和青璇虽没有甚么海誓山盟,但我们在一起时,整个天地都像改变了,幸福的感觉是那么实在。她和我的距离愈来愈接近,我若仍不懂选择,不但害苦妃暄,更辜负青璇,你认为如何?” 寇仲欣然道:“绝对赞成,我们不但要顺从心的指引,更要作出明智的抉择,像我既向致致提出婚约,自应此心不渝的坚持承诺,何况她确是我的梦想。” 徐子陵讶道:“你不再为尚秀芳烦恼吗?” 寇仲惨然道:“坦白说,心中不为此伤痛就是骗你。不过我对着尚秀芳时,仍会不时记起玉致,对着玉致时却是忘记一切,可知我心中最着紧的仍是致致。唉!我真对不起秀芳,她是这么一位值得敬爱呵护的动人女子。” 李世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道:“我可以进来吗?” 寇仲跳起来,拉开房门,着李世民在他原本的位子坐下,自己则坐到床沿去,道:“世民兄也睡不着吗?” 李世民苦笑道:“我很少胡思乱想,但自登船后,竟想起很多以为早已淡忘的事,包括年少时在那里长大位处渭水之旁的武功别馆,娘对我的教诲似还言犹在耳。我从小不爱读书,只好骑射。娘常说我的性格过于倔强刚烈,或者就是这种性格,不喜逢迎别人,令父皇愈来愈不喜欢我。” 寇仲见他说时双目渐红,忙岔开道:“世民兄该比我们熟悉长安,若要打一场宫城巷战,你可有把握?” 李世民皱眉道:“长安城内的布置关防每隔一段日子会作出调动改变,这是沿用旧隋的城防法,这方面的事只有禁卫军的四大统领和父皇清楚。” 寇仲想起老朋友常何,不过他是李建成的人,要他和自己合作并非易事。 李世民叹道:“尽管我们有杨公宝库此一奇着,尚未能稳操胜券。长安的兵力集中在宫城内,玄武门长期驻重兵。而若要让我们的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宝库,人数绝不可太多,照我看三千人是极限,且要在一段颇长的时间内化整为零的分散入关。所以比起长安城的二万禁卫和数千长林军,我们的力量微薄得可怜。” 寇仲点头道:“所以我们须以智取,不能硬撼,一天控制不了玄武门,一天不能算成功。” 徐子陵问道:“傅采林是否要到长安来,世民兄有否听过此事?” 李世民道:“父皇正式接纳傅采林来访的请求,传闻傅采林有意向宁道奇和宋缺下挑战书。” 寇仲一震道:“竟有此事,为何不早点说出来。” 徐子陵苦笑道:“我不想破坏你美好的心情。” 李世民一呆道:“你们不是和傅采林关系密切吗?” 寇仲颓然道:“此事一言难尽,迟些告诉你吧!看来长安还有很多难以猜估的变数。” 李世民道:“尚有一个变数,是皇兄向父皇提议邀突厥的‘武尊’毕玄来访,希望透过他庞大的影响力,与突厥人修好,舒缓北方的压力,好应付你们和宋阀主。”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失声道:“甚么?” 李世民道:“无论接受傅采林来访,或成邀毕玄至长安,都是针对你们的策略,最理想是他们挑战宋缺或宁道奇,若他们不肯应战,在声势上会给比下去。”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面面相觑,宁道奇和宋缺均身负内伤,天下还有谁可应付这两位外来的武学大宗师? 跋锋寒或会因毕玄前来而欣悦,他们却要为他担心得要命。 有这两大宗师坐镇长安,他们已是举步维艰的造皇大计,将更添变数。 未来再非在他们掌握中。 卷五十七 第六章 兼爱如一 晨光照耀下,徐子陵卓立船首,欣赏南方秀丽动人的山水。 寇仲来到他旁,道:“尚有两个许时辰,我可见到致致,第一句话说甚么好呢?例如说我有一份大礼送给你。不!这太市侩哩!该学宁道奇般谦虚点,说我特地到岭南来,是求取致致的宽恕。唉!这又似乎不太像我一贯的作风。咦!你为何不答我,我晓得啦!你在想师妃暄和石青璇的问题,唉!这叫知易行难,我明知不该想尚秀芳,可是我的心却不争气。” 徐子陵没好气道:“人在刚起床后,总会乐观和积极些儿。世民兄仍未起床吗?” 寇仲笑道:“不要岔开话,你的小脑袋想的是甚么既积极又乐观的事呢?” 徐子陵露出深思的神色,道:“我在想石之轩常爱挂在口边的一句话,就是‘入微’这两个字。” 寇仲一呆道:“原来你在想武学上的问题,算我错怪你。我也听石之轩说过,不过却是用来嘲弄我的功夫未到家。我也曾听宋缺提起过。哼!入微?指的究竟是甚么?” 徐子陵朝他瞧来,双目闪烁着智慧的异芒,淡淡道:“那应是指一种与人身隐藏着的那宝库结合后玄之又玄的境界,只有像石之轩、宋缺那级数的高手始能明白的境界。” 寇仲一震道:“说得好,宋缺常说天、地、人合一。人不就是指这人身的宝库吗?有法而无法,得刀然后忘刀,天地人结合后,人再非人,那才算得上是井中月的境界。非虚非实,非真非幻。” 徐子陵动容道:“你这小子的刀法似乎有突破,至少在境界上比以前高些儿。” 寇仲道:“事实上我们很久没讨论和研究武学上的事,因为战争令我们没有那种闲情,心儿尽放在千军万马的争战之道上。可是现在形势逆转,不是我自夸,宁道奇和我未来岳父摆明不再理世事,故而当今武林是剩下我们两个和老跋充撑场面,要应付的却是石之轩、毕玄、傅采林、宇文伤、尤婆子那种高手,若仍未能把握入微的境界,会仍像过去般落得只剩捱揍的劣局。” 徐子陵道:“我们必须先过宋缺这一关,才可抛开一切,专志武道。” 寇仲信心十足道:“只要让他老人家见到李小子,肯定能解开死结,宋缺是具有慧眼的人,否则不会看上我,哈!” 徐子陵皱眉道:“我总觉得这样由我去见他,有点不妥。” 寇仲道:“那索性我们三个人直踩进磨刀堂去见他,来个奇兵突袭如何?” 徐子陵沉吟道:“这会是个坏的开始,我们绝不能让宋缺感到我们对他施用心术计谋,而应是以赤子的真诚,求取他的认同。” 寇仲叹道:“你的说法很有道理,那就让我们到磨刀堂外恭候他恩赐的接见,由鲁叔进去请示。我们则听天由命,唉!真教人头痛。” 两艘宋家的战船此时迎头驶至,宋鲁出现在与寇徐同行的船舰上,向驶来的宋家水师船打招呼。 终于抵达岭南。 宋鲁待两船接近,腾空而起,落到甲板上,寇仲和徐子陵迎上去。 宋鲁神情古怪的道:“我们入厅说话。” 李世民立在舱门外,见两人随宋鲁入舱,打个招呼,也随他们入舱。 在舱厅围桌坐下,宋鲁道:“大哥早晓得你们到岭南来,这两艘船等待了一天。” 寇仲、徐子陵、李世民三人听得面面相觑。 徐子陵道:“阀主是晓得寇仲到岭南来,还是清楚世民兄的事。” 宋鲁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函,在桌面摊开道:“你们看吧!” 三人目光往信函投去,上面写着“带他到磨刀堂来”七个充满书法味的字,没有上款,没有下款。 寇仲抓头道:“这是没有可能的,难道风声外泄?” 李世民和徐子陵闻言色变。 宋鲁道:“正如小仲说的,这是没有可能的。大哥是如何晓得的呢?” 李世民一震道:“难道梵斋主先我们一步去见阀主?” 徐子陵摇头道:“她并不晓得我们会到岭南去。” 宋鲁道:“我想到这可能性,所以问过他们,最近岭南并没有外客来访。” 寇仲吁一口气道:“管她有没有来过,这样也好,可省去我们很多工天,现在整件事全掌握在阀主手上,我们一起到磨刀堂恭聆他的指示好啦!” 接着欲言又止,最后终没说话。 宋鲁微笑道:“玉致到了鄱阳去,今晚应会回来的。” 寇仲心中暗叹,今晚见到宋玉致时,他极可能再非宋家的未来快婿。 在宋鲁的安排下,三人坐上密封马车秘密登上山城,来到磨刀堂外。 寇仲重游旧地,忆起于此受教于宋缺作出刀道上的突破,别有一番滋味。 宋鲁道:“你们进去吧!” 寇仲见他神色凝重,心中暗叹,领路前行。 徐子陵和李世民跟在他身后,均被磨刀堂的气势景象震摄,生出对宋缺崇慕之心。三人沉默地踏上磨刀堂的长石阶,过大门、抵大堂。 宋缺渊亭岳峙的立在磨刀石前,深遂不可测度的眼神先落在寇仲身上,然后转移往徐子陵,最后凝定李世民。 三人连忙施礼问好。宋缺一言不发的负手往三人踱步而来,在李世民旁经过,至大门止,往夕阳斜照下的前园望去,淡淡道:“你们或会奇怪,为何宋某人竟能像未卜先知的晓得秦王大驾光临?” 寇仲背着他点头道:“我们是百思不得其解。” 宋缺柔声道:“因为我收到梵清惠一封信,四十年来的第一封信,这样说你们明白了吗?” 寇仲直至此刻仍无法揣摸宋缺的心意,道:“可是清惠斋主并不晓得我们会到岭南拜见阀主。” 宋缺轻叹一口气道:“清惠没有提及你们两兄弟会偕秦王来兄我,只是提及当年往事,有关你们的只是寥寥数句,希望我能体谅你们的苦心。”说罢仰天再叹一口气。 忽然又踱步回来,从徐子陵那边走过,在三人身前十步许处背他们立定,沉声道:“若我猜不到你们会联袂来见我,宋缺还是宋缺吗?换句话说,若秦王不肯亲身来见宋某人,还有甚么好说的。” 寇仲一震道:“那么是有商量的馀地哩!” 宋缺旋风般转过身来,双目神光大盛,来回扫视三人,冷哼道:“你们可知道?现在你们立在我眼前,正是我和清惠四十年来暗中较量的决定性时刻,只要我一句拒绝的话,清惠立即输掉这场角力。” 三人均听得头皮发麻,纵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宋缺目光落在徐子陵身上,出乎三人意料之外地,竟露出第一丝笑意,油然道:“子陵凭甚么认为秦王会是位好皇帝?” 三人同时生出希望,因为宋缺至少有兴趣认识李世民。 徐子陵心知一句答错,可能会出现截然不同的结果,恭敬答道:“晚辈在很久前心中已产生世民兄会是个好皇帝的想法,回想起来,当是因世民兄的天策府俨如一个朝廷的缩影,在那里世民兄无时不和手下谋臣将士研究治理天下的方法,而在实践方面的成绩,更是有目共睹。” 宋缺喝道:“答得好!为君者首先要有治道,始可言实践推行。秦王请答我,你有何治国良方?” 李世民迎上宋缺可洞穿革木金石的锐利眼神,谦敬答道:“世民纵观三代以来历朝兴衰,得出一个结论,君主必须推行开明之治,纳谏任贤,以仁义为先,则人民从之。然而周、孔儒教,在乱世绝不可行;商、韩刑法,于清平之世,变为扰民之政。所以世民认为,要达到天下大冶的目的,必须以仁义为本、理法为末,尊礼德而卑刑罚。” 宋缺讶道:“秦王推崇的竟是孔孟的仁政,确出乎我意料之外。那我再问你另一问题,自古帝皇者,虽武功足平服我中土华夏,却从不能服戎狄,秦王在这方面有何独特与别不同之见。”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面面相觑,此可为从古至今谁都没法解决的难题,教李世民如何回答?可是若答不了,说不定三人会立即被宋缺扫出磨刀堂。 岂知李世民不慌不忙,从容答道:“我华夏自古以来,明君辈出,能嘉善纳谏,大度包容者,比比皆是。惟独在处理外夷上,均贵华夏而贱夷狄,令其心生怨恨,宁死不屈。世民不才,如能登上帝位,那时不论华夏夷狄,均兼爱如一。不服者征之,既服之后,则视如一国,不加猜防,可于其地置羁縻州府,任其酋为都督刺史,予以高度自治。此为世民愚见,请阀主指点。” 宋缺双目一眨不眨的盯着李世民。寇仲和徐子陵则心中叫苦,宋缺一向仇视外族,李世民如此见解,肯定与宋缺心中定见背道而驰。但两人同时心中佩服李世民,他们曾到塞外闯过,比任何人更了解汉族和塞外诸族间的仇恨,都因中土君主贱夷狄贵华夏而起。所以李世民的兼爱政策,切中问题核心所在。 李世民感觉到异样的气氛,苦笑道:“虽明知阀主听不入耳,但这确是世民心中真正的想法,不敢隐瞒。” 宋缺一言不发的缓缓转身,迈步移至磨刀石前,从容平静的轻轻道:“寇仲告诉我,你为何有胆量带秦王来见我宋缺?” 寇仲叹道:“首先因为秦王狠下决心,肯扫除一切障碍,为苍生造福,而另一个先决条件是必须得你老人家首肯,否则一切作废。唉!现时的形势……” 宋缺截断他道:“不要说废话,我宋缺比任何人更清楚目下的形势,更没有丝毫怪责你的心,只会更清楚你寇仲是个怎样的人。” 接着转过身来,正视李世民,一字一字的缓缓道:“秦王是否决定诛兄杀弟、迫父退位?” 李世民全身剧震,垂首道:“世民答应少帅,绝不反悔。” 宋缺仰天笑道:“好!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个痛苦的决定,可是你并没有其他选择,然而你如何收拾此残局?” 寇仲和徐子陵均感愕然,皆因他们从未想过收拾建成、元吉后的问题。 李世民毫不犹豫的答道:“一切以稳定为最高目标,首先要实行宽大政策,凡肯从我者酌才任用,绝不计较是否东宫或齐王府旧属,且追封王兄王弟,一切以和解为主。” 宋缺徐徐漫步,来到李世民身前,淡然自若道:“秦王想得仔细周详。” 李世民颓然道:“正如阀主所言,世民是别无选择。” 宋缺仰望屋梁,双目射出缅怀伤感的神色,柔声道:“宋某人开始明白清惠因何会支持你。” 寇仲大喜道:“阀主肯考虑我们的提议吗?” 宋缺目光投往寇仲,道:“事实上我早退出天下纷争,一切由你寇仲继承,拿主意的该是你而非我,何用来征求宋缺的意见。” 徐子陵道:“没有阀主首肯,小仲绝不敢妄行其是。” 宋缺淡淡微笑,凝视李世民,道:“世民可以真正打动我的话,是视夷狄与我汉人如一的态度,这是宋某人没想过更做不来的事。所以我开始明白清惠说的我中土未来的希望寄于胡汉融和的新一代之语。我仍不知此法是否可行,却确知世民这想法为前人所无;而此亦正为世民超迈前古之处。究其因由,皆因世民为北朝胡化的汉人,夷夏之念薄弱,与宋某人大相迳庭。” 寇仲见宋缺态度大为缓和,进言道:“阀主说过历史是由人创造出来的,那我们可否不理任何争议,凭我们的努力创造出天下大一统长治久安的盛世!让天下老百姓不论南北,均有安乐的好日子过呢?” 宋缺哈哈一笑,转身负手朝磨刀石走去,悠然道:“若论管治天下,寇仲你肯定及不上李世民,我还有甚好说呢?李世民你要谨记着,得天下绝不可奢言仁义,那只是妇人之仁;但治天下必须仁义为先,施行德政。不能嫉胜己、恶正直,而须贤者敬之,不肖怜之。杨广之亡,你要引以为诫,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论武功,谁能凌驾嬴政之上,可是至子而亡其国。天子有道则人推而为主,无道则人弃而不用。所以为君者必须以古为镜,居安思危,世民慎之。” 寇仲大喜道:“阀主同意我们哩!” 宋缺油然转身,双目神光电射,淡淡道:“我是权衡利害,不得不作出与杨坚外另一个妥协。寇仲你有得天下之力,却无冶天下之志,有世民代劳,自可令我安心。假若我摇头说不,天下势成南北对峙之局,致令外夷觑隙入侵,纷乱战火不知何时方休。说到底仍是清惠赢哩!若非因与宁道奇之战,有我宋缺主持大局,何事不可为?罢矣罢矣!天下事就交由你们这些年轻人去处理吧。现在你们得到我全面的支持,可放手去完成你们的梦想。可是一天你们未能控制全局,此事必须保持秘密,去吧!我要独自一人静心思索一些问题。” 三人大喜拜谢,退出磨刀堂。 宋鲁早等得不耐烦,见三人脸带喜色,奇道:“大哥竟肯点头?” 寇仲点头道:“阀主答应全力支持我们。” 宋鲁大喜道:“谢天谢地!” 宋缺的声音忽从堂内传出来道:“寇仲进来!” 寇仲呆了一呆,转身举步朝磨刀堂走去。 宋鲁瞧着寇仲没入门内的背影,道:“大哥有甚么指示?” 李世民答道:“阀主指示此事必须严保秘密,不可泄漏任何风声。” 宋鲁点头道:“你们该先避往船上,待小仲见过玉致后,立即离开。” 徐子陵和李世民交换个眼色,心中均涌起对宋缺崇慕之情,虽是初识宋缺,但宋缺高瞻远瞩的智慧,有容乃大的胸襟,深深打动他们。 卷五十七 第七章 重新开始 寇仲来到正凝望磨刀石的宋缺身后,恭敬道:“阀主有何指示?” 宋缺淡淡道:“李世民这个人,我留心他久矣!” 寇仲想起封德彝,点头道:“阀主曾说过,除小子外,最欣赏的人是他。” 宋缺默然片晌,沉声道:“若我刚才一口拒绝你们的提议,你猜天下会是怎样一个局势?” 寇仲欣然道:“幸好事实非是如此,那时我只好继续北伐,而世民兄则被他父兄联手宰掉,跟着颉利大军南下,北方陷于四分五裂之局。” 宋缺缓缓摇头,道:“李世民绝不会如此窝囊,他会以洛阳为基地,树立他的势力,凭他的声望政冶武功,终有一天能统一北方,遂走突厥人。李世民有一项你及不上他的长处,就是坚持到底的耐性。若你不能一鼓作气的攻陷洛阳,你会因此输掉最后一场仗。所以若我不同意你们,你能否成功,只是五五之数,这还未把你的心魔计较在内。” 寇仲苦笑道:“阀主看得很准,若我得不到阀主首肯,只能勉强自己继续作战。可是自家知自家事,我再不像以前般心无挂碍的全情投入争霸之战去,而子陵将不理会我。” 宋缺缓缓转过身来,凝望着他,平静的道:“坦白告诉我,你肯这样冒开罪我之险来求我,究竟有多少是为了玉致?” 寇仲一震垂首道:“至少占五成的比重,另五成是因子陵,至乎其他全是不关重要。我有信心可克服一切,我根本不怕塞外联军,亦不惧怕李世民,我有信心在李世民站稳阵脚别树一帜前把他摧毁,天下间再没有人能挡着我,因我已成功把阀主教导两人对垒的刀法,融合在千军万马争胜沙场的战法内。” 宋缺仰天长笑,欣然道:“寇仲毕竟是寇仲,你终成功建立战场上必胜的信心。难得是你对名位权力全无野心,玉致应为你感到骄傲,我宋缺亦后继有人。” 寇仲想起宋师道,忙道:“阀主当然后继有人,二哥他正在飞马牧场为商场主鉴定场内珍藏,短期内还会向商场主求婚,只要阀主钦准,将可缔结姻盟。” 宋缺双目神光倏盛,沉声道:“竟有此事?” 寇仲道:“此事千真万确,他们在长安一见钟情,可是因形势所限,未能进一步发展,现在一切障碍再不存在,自然是水到渠成。哈!阀主不知我和子陵在此事上费了多少心思,令有情人可成眷属。” 宋缺雄躯微颤,点头道:“师道终迷途知返,此事你和子陵做得很好。” 接着从怀内掏出一个火漆密封的竹筒,交到寇仲手上,道:“你代我把此信送给梵清惠,至于如何助李世民登上帝位,由你全权作主,我必须心无旁骛的全力疗伤,不能参与你们的事。去吧!李世民是一个理想的选择,清惠不会看错人,我宋缺也绝不会看错他。” 三人聚在船上徐子陵的舱房,心情大是不同。 得到宋缺的支持,前路清楚明确,只看他们以何种手段策略,以达至目标。 坐于床沿的寇仲道:“我们首先要设立迅快秘密的联络网,使互相间清楚对方情况,彼此配合个天衣无缝。” 李世民点头同意,道:“这方面没有问题,庞玉一向负责情报的收集,只要他把手下筛选,换上绝对忠诚聪敏者,可以达到少帅的要求。” 寇仲欣然道:“这方面我不大在行,鲁叔却是专家,让庞玉去见鲁叔,当可研究出最可行和有效的办法。” 李世民道:“返开封后,我立即遣庞玉来见鲁叔。” 顿了顿沉声道:“你们能否秘密潜入关中是成败关键所在,这方面我可作出安排。” 寇仲微笑道:“如须你老哥帮忙,我们当然不会客气。不过我现在的想法是你目下不宜沾手这方面的事,那即使我们被识破,你仍可推个一干二净。我们会经汉中入蜀,表面则大张声势,有实有虚。实者攻打林士宏和萧铣是也;虚者则佯着分别进军巴蜀和襄阳,让人不致起疑。” 徐子陵提醒道:“我们曾进军巴蜀,忽然退走,必有人对此生疑。” 李世民道:“子陵不用担心,我们曾为此开会研究,只想到是因宋缺和解晖的关系,令宋家军暂缓攻蜀。” 徐子陵叹道:“我最担心的是石之轩,此人智慧通天,识见非我和寇仲能及,只要给他稍窥得蛛丝马迹,说不定可推断出我们合盟的事,那时事情的发展,将不由我们控制。” 寇仲点头道:“石之轩确教人头痛,换过是别人,我们还可不择手段的先干掉他,对石之轩则此等方法全派不上用场。而要秘密遣三千精锐经汉中潜入关中,至少需两个月许的时间,在这段时间内,我们的关系与行动绝对不可以曝光。” 李世民道:“纵使我回到洛阳,立即被父皇召返长安,我仍可以种种藉口拖延十天半月的时间。” 寇仲皱眉道:“你曾拖延过一趟,今次不宜重施故技,何况征伐刘大哥的事由你皇兄全权主持,你哪来拖延的理由。最糟是你老爹就以违背皇命治你罪,褫夺你兵权,这对我们的计划会是最大的祸患,所以你必须乖乖的听教听话,让你老爹无从降罚。” 李世民微笑道:“我忽然生出向往江湖草莽的生活情趣,自父皇登基,又以兵权予我后,手下均惟我之命是从,从没有人敢像少帅般对我说话,使我听得既感新鲜又有乐趣。” 寇仲欣然道:“你的心情比来时好多哩!” 李世民真心诚意的道:“我虽或会失去两个亲兄弟,但有你两位真兄弟补上,大家目标一致的为天下百姓竭尽心力,尚有何憾?” 徐子陵伸出手,沉声道:“一日是兄弟!” 寇仲和李世民分别探手,三手紧握一团,齐声道:“终生是兄弟!” 三人各自哈哈一笑,这才分开。 寇仲道:“无论如何,世民兄入长安之日,就是我和子陵抵长安之时,至不济可保世民兄和家人从宝库逃命。当然希望事情不会发展至那地步,且这可能性幸好是微乎其微。不论贵父皇如何讨厌你,也不敢在冰封期即过的危险时刻,冒大唐国四分五裂之险置你于死地,他只会逐步进逼,而我们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娘的,我们可否仿似司徒福荣作幌子入城招摇撞骗?” 徐子陵一呆道:“司徒福荣?那岂非硬是予石之轩一个揭破我们的机会吗?” 李世民早从李靖方面清楚此事,不致因此一头雾水,不知其所云。 寇仲道:“此正为测试石之轩最直接的方法,看他会否念在青璇份上,不揭破我们。且可引蛇出洞,以石之轩的为人,兼之他又被以赵德言为首的派系排挤,让不会轻举妄动,到他来烦我们时,我们随机应变和他周旋,来个大解决。他娘的!我寇仲现在真的不怕他。” 徐子陵沉吟道:“我们和石之轩的关系暧昧微妙,但这个险是否值得冒呢?一旦出事,会牵连很多无辜的人。” 寇仲道:“只要青璇肯到长安来,石之轩的问题将不存在。” 徐子陵苦笑道:“我不想她被卷进此事内。” 寇仲道:“那就告诉石之轩他女儿会到长安找你,这可是青璇亲口说的,童叟无欺,哈!” 徐子陵道:“我们能瞒过可达志吗?” 寇仲颓然道:“那是没可能的。还有毕玄,以他的眼力,只要看过我们一眼,无论我们如何装神弄鬼只徒惹笑柄。唉!只好偷偷摸摸,像耗子般昼伏夜出,又或索性躲在世民兄的卧房里,不过这既不能保护世民兄,且处于完全被动的劣境,大大不利我们的计划。” 李世民正容道:“两位可知在冬季长安惯例不会有任何马球的赛事。” 寇仲和徐子陵立即精神大振。 寇仲道:“这么说,我们只要能避开可达志和毕玄,可保平安。” 李世民不解道:“即使毕玄真的到长安来,你们遇上他的机会是微乎其微,可达志则很难说,为何不先一步把他刺杀,一了百了。” 徐子陵苦笑道:“我们办不到,因为他是曾与我们并肩作战、出生入死的兄弟,我们还要求世民兄放他一条生路呢。” 寇仲道:“尚有一个人是不得不防,就是杨虚彦,幸好他少有公开露面,碰上他的机会不大。如若世民兄能提供他的行藏,我们会很乐意解决他。凭我和子陵,或再加上个老跋,保证他一旦入局,任他练成不死印法或甚么劳什子的御尽万法根源智经,亦插翼难飞。” 李世民断然道:“不冒点险,如何成大事?只要我们拟定可在种种不同情况下的应变计划,加上随机应变,定可逢凶化吉。试想你们有那趟是顺风顺水的呢?你们还可在南方营造种种假象,使人以为你们身在关外。” 寇仲哈哈笑道:“还是世民兄够胆色,他奶奶的熊,就这么决定。从这里回梁都,有充足的时间让我们凑个诸葛亮出来。” 足音响起,宋鲁的声音在门外道:“小仲!玉致来哩!” 寇仲浑身剧震跳将起来,见李世民和徐子陵呆瞪着他,挺起胸膛道:“情场如战场,小弟打仗去也,希望不用为国捐躯吧!” 宋玉致一身劲装,秀发在顶上拢起来结成双髻,下穿长马靴绑腿,背挂宝剑,显是刚从远地赶回来,甫下马立即来见寇仲。 看到她倚桌静坐,一脸风尘的样儿,寇仲怜意大生,忘掉静静避退的宋鲁,至乎忘掉此地之外的任何人与事,在她秀眉轻蹙带点冷漠神色的美眸注视下,坐往桌子另一边。 两人目光纠缠。 寇仲心中倏地翻起千重巨浪,想起以前种种,不论两人生死对决,又成千军万马对决沙场;甚么个人名位权力荣辱,至乎一统天下成不朽的霸业,说到底仍是“心的感受”,不会多一分,不会减一毫,问题在是否满足。 而此刻他的心只盈满对眼前受尽自己折磨创伤的玉人,其他一切不关重要。 宋玉致淡淡道:“三叔不肯说你为何要到岭南来,定要由我亲自问你,际此风云四起的时刻,少帅仍有暇分身吗?” 寇仲一颗心“卜卜卜”的跳跃着,体内热血沸腾,若能令眼前美女幸福快乐,生命尚有何求。在这一刻,他衷心地感激徐子陵,若非得他当头棒喝,他寇仲会把中土弄得天翻地覆,分崩离析。现在既目标明确的将会与李世民以同一步伐达致天下和平统一,更可挽回宋玉致对他的爱,那可是他一直渴望得到生命最珍贵的东西。 宋玉致秀眉锁得更深,有些儿不耐烦的轻轻道:“少帅变成哑吧吗?” 寇仲强压下扑过去把她紧拥入怀,感受她香躯颤震的冲动,咽喉干涸沙哑着声音道:“致致不肯来见我,我只好到岭南来。” 宋玉致现出责怪的动人神色,嗔道:“少帅似不知身负重任,怎可随便丢下正事,不怕爹怪你吗?” 寇仲深吸一口气,道:“我今趟到岭南来,是正式向致致求婚,因为前定的婚约已然作废,如今我寇仲再没有机会成为天下之主,只是一个平民,致致肯否委身下嫁,全在致致愿否点头。” 宋玉致俏脸倏地转白,娇躯剧颤,道:“你在说甚么?不要发疯!爹……” 寇仲正心诚意的道:“在我的生命里,从没有一刻我比现在更清楚自己在干甚么,更清楚我渴想得到的东西,那就是和致致共渡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写意美满生活。我立誓今后放下一切争逐霸业的行动,只尽心全力令致致得到最大的幸福和快乐,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今天我就像个迷途知返的浪子,直至不久前,始晓得家乡在何方何地。从没有一刻,我更了解致致不愿岭南被卷进天下纷乱的大漩涡的想法,因为我正身在其中,深切体会到未来种种令人惧怕的可能性。” 宋玉致双目射出不能置信的神色,咬着下唇,好半晌后垂下螓首,低声道:“不要胡闹,少帅以为现在仍可抽身而退?” 寇仲道:“为了致致,我可以做任何事。在这艘战船上,除我外尚有子陵和另一个致致怎都猜想不到的人。” 宋玉致愕然朝他瞧来,掩不住讶色,瞪着他道:“你竟是认真的!” 寇仲长身而起,移到她身旁,单膝跪下,左手按胸,右手握上扶手,凝望宋玉致道:“事关我们的终生幸福,我怎敢胡闹。那个你猜不到的人将会是未来统一天下的真主,我和子陵会用尽一切努力办法助他登上帝位,因为我们深信他是当皇帝的最佳人选。” 宋玉致口唇轻颤的问道:“他是谁?” 寇仲一字一字的缓缓道:“李世民!” 宋玉致娇躯剧震,道:“爹怎肯答应?” 寇仲沉声道:“我们得到他老人家全力支持。” 宋玉致娇躯再颤,双目涌出热泪,探出抖颤的手,抚上寇仲的脸庞,呜咽道:“寇仲!啊!寇仲!你……” 寇仲珍而重之的以双手捧起她香软的玉手,嘴唇轻柔地亲吻她掌心,魂为之销的道:“我的老天爷,原来能令致致感动至忘掉我以往所有过失是这么动人的一回事,待长安事了后,我就回来和致致洞房花烛,哈!噢!” 宋玉致犹挂喜泪的俏脸现出红晕,一脸娇嗔的神态有那么引人就那么引人,垂下螓首,啐道:“我答应嫁给你了吗?” 寇仲得而复失,本是一脸失望的瞧着被宋玉致收回去的玉手,旋又嬉皮笑脸道:“你宋二小姐若不嫁我,试问谁够胆子娶你?因那要过得我寇仲手上的井中月和少帅军才成。且未来的皇帝又是和我寇仲肝胆相照,恩怨交缠的兄弟,你不嫁我嫁谁?相信我,我们会是天下间最好的一对。” 宋玉致白他一眼道:“看你哩!仍是那副德性,大言不惭。” 寇仲感到身上每个毛孔不约而同的一起欢呼,他终于得到宋玉致。 他对此曾陷于绝对的失望,深受有心无力的感觉苦苦折磨,现在本似没有可能的事终于发生,宋玉致从未试过以这种神态和他调笑。 哑然失笑道:“这正是小子独到之处,晓得二小姐你正为人人对你一本正经的打躬作揖闷得发慌,所以小子投你所好,否则如何能赢得你的芳心呢?唉!我要走哩!让我唤子陵和秦王过来与你打个招呼如何?我可否把你介绍为本人的未婚娇妻?” 宋玉致倏地从椅内飘起,落往出口处,盈盈别转娇躯,泪渍犹是未干的俏脸现出又喜又羞,又没好气的苦恼而喜悦神情,柔声道:“致致甚么人都不想见,好好的活着回来见我,勿要逞强,一切以大局为重。知道吗?寇少帅!” 说罢一阵香风般去了。 卷五十七 第八章 情花爱果 寇仲与李世民徐子陵在梁都分手,李世民和徐子陵继续北上。李世民当然要赶回洛阳,徐子陵则为宋缺送信予梵清惠,并向她和师妃暄报告最新的情况。 寇仲甫登码头,来迎接他的虚行之和宣永均一脸凝重神色。 寇仲踏蹬上马,在亲兵护翼下朝城门驰去,问两人道:“是否有很坏的消息?” 宣永沉声道:“刘黑闼给李建成杀了。” 寇仲色变失声道:“这是没有可能的。” 另一边的虚行之叹道:“刘黑闼围攻魏州,城守田留安看准刘黑闼缺粮,闭城坚守,待李建成派兵来援,刘黑闼因粮草问题,更怕李建成和田留安里应外合夹击其军,撤往陶馆,一边背水立阵,一边在永济渠上架桥,唐军尾随而至,刘黑闼大军渡桥时中途桥折,令刘黑闼损失惨重。当刘黑闼率领馀部抵达饶阳,那饶州刺史诸葛德威假意出迎,当刘黑闼入城时,以伏兵四起突袭,刘黑闼受创被擒,诸葛德威执刘黑闼投降唐军,李建成遂斩杀刘黑闼于洛州,还把他的首级送返长安。同一时间李神通和李世绩攻打徐圆朗,后者孤立无援下弃城逃走,途中遇害。刘军是彻底的垮台哩!” 寇仲双目涌出热泪,仰望夜空,道:“刘大哥你放心去吧!我不杀诸葛德威和李建成,誓不为人。” 诸葛德威是刘黑闼的拜把兄弟,当年随刘黑闼在荥阳城内与他们相遇,大家的交情从那时建立起来。当时双方共六人,包括素素在内,现在只剩下他、徐子陵和狼心狗肺、卖友求荣的诸葛德威,能不感慨愤激。 穿过城门,蹄声乍起,两骑迎面冲至。 寇仲抹掉泪渍,定神一看,赫然是纪倩和回复女装打扮的小鹤儿阴小纪,两人神采飞扬,更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阴小纪的美丽竟不在纪倩之下。 寇仲勉强压下心中悲痛,迎了上去。 徐子陵在开封附近下船,从陆路赶往净念禅院,李世民则由守候的唐室战船载返洛阳。 夜空开始雨雪飘飞,徐子陵在一望无际的雪原放步疾掠,虽处此天寒地冻的冰雪世界,他的心却是一团火热。 经过这么多年来的转折,他终可毫无愧色的面对心爱的师妃暄,肯定地告诉她自己没有令她失望。 他虽不能与师妃暄结成鸳侣,却可为她完成心愿和师门的重托。而他们之间的爱是真实地存在双方内心深处,既伤感又美丽,正因没有结果,所以自有其永恒动人的滋味。对他们来说,这该是最好的结局。任何妄求只会带来灾祸痛苦。 人生至此,复有何求? “咯!咯!” 跋锋寒的声音在房内响起道:“少帅请进!” 寇仲推门入房,叹道:“应付那些堆积如山,陆续来的文件,比应付千军万马更头痛,到此刻才有时间来拜见你老哥,轻松一下。” 盘膝坐在床上的跋锋寒瞧着他在床沿坐下,淡淡道:“边不负完蛋哩!” 寇仲一震道:“成功啦!你有否负伤?” 跋锋寒若无其事道:“他当时陪林士宏出巡,要刺杀他怎能不付出些代价,终于了结琬晶的一桩心事。” 寇仲道:“我们似乎开始有少许运道,宋缺答应支持我们。” 跋锋寒动容道:“这确出乎我意料之外,我还以为你会碰壁而回的。” 寇仲道:“关键处在我们抵岭南前宋缺收到梵清惠给他的一封信,使他肯接见我们,而李世民确是了得,对答如流,充分显示他当未来真主的资格和才干。” 跋锋寒沉声道:“你的刘大哥给奸人害死了。” 寇仲双目杀机倏现,道:“李建成因此事声威大振,李渊召李世民回长安好褫夺他兵权一事已成定局。我们必须立即赶往长安,用尽一切手段办法以保着这未来帝主。据李世民说,在李建成提议下,李渊会正式邀毕玄到长安来,这摆明是针对李世民的厉害手段,前路尚多荆棘。” 听到毕玄之名,跋锋寒双目神光大盛,没有灯火的房内仍见闪闪烁动,平静的道:“你有甚么部署?” 寇仲道:“我准备在宝库内密藏一支三千人的精兵,凭宝库内的武器举事,发动突袭,以雷霆万钧之势把长安的控制权夺过来。” 跋锋寒皱眉道:“三千人是否太少呢?即使加上李世民的亲兵,仍不过是六千许人,只李渊的禁卫军已有数万人,还未把长林军计算在内。” 寇仲道:“三千人是宝库可容纳的人数极限,且要神不知鬼不觉潜入关中,人数愈多,愈易泄露行藏,刚才我便是和雷大哥等反覆研究这方面的难题。” 跋锋寒道:“这三千人必须是一等一的好手,忠诚方面更要绝对没有问题。照你看,须多少时间来完成部署?” 寇仲道:“最少一个月的时间,尚有件事告诉你,傅采林亦会来长安。” 跋锋寒露出笑容,道:“事情似乎愈来愈有趣,再加上个神出鬼没的石之轩,这场仗将会是我们最艰苦和最没有把握的一场硬仗。” 寇仲苦笑道:“明天我和你,加上侯小子、阴小子,出发往巴蜀,经汉中入关,这里其他的事,交由雷大哥和行之负责,希望老天爷确站在我们的一方,而李小子真的是真命天子。” 跋锋寒淡淡道:“最后的胜利将属于我们,我有克服一切的信心。” 寇仲心神飞越到伟大的长安城内,耳鼓仿似响起千军万马厮杀呐喊的激烈战斗声。 跋锋寒双眼亮起智慧的焰光,沉声道:“还记得‘杨公宝库、和氏宝璧,二者得一,可统天下’这首歌谣吗?” 寇仲点头道:“当然记得,只在字眼上有一字半字之差,意思则一。” 跋锋寒道:“和氏璧由你我和子陵三人瓜分,杨公宝库目前更是我们最重要的筹码。我们并非二者得一,而是两者兼得,假设这就是天命,天下不是由我们所得还可落在甚么人手上。” 寇仲欣然道:“二者得一,确可统一天下,像李小子现在等若得到宝库,所以天下将是他的。我们两者并得,似过份了些儿,所以只能间接透过他去得天下。哈!真有趣。但想想则教人心寒,难道确有天命这回事?” 跋锋寒点头道:“宝璧见光即死,故有等如无,而李世民却是真的得到宝库。师妃暄的看法很准,你们中土天下的未来是属于胡汉混融后的新一代,你和子陵虽是纯粹的汉人,我却是胡人,我们同心合力,是另一种的胡汉合一。” 寇仲露出深思的神色,道:“你该是汉化的胡人才对,因你厌恶本族人那种掠夺残忍的作风,所以到中土来寻求文化上的答案,很多时我已完全忘记你胡人的一面。更精采是李小子是胡化的汉人,令民族的界限变得模糊。宋缺指出李小子正因胡化颇深,故对塞外诸族能行兼爱的政策,此亦为其超越宋缺之处。” 跋锋寒低念一声宋缺后,缓缓道:“我尚未有机会问你关于岭南之行的细节。” 寇仲道:“与宋缺的见面,是个没有废话的对话,李……” 跋锋寒笑道:“我只关心你和宋玉致的事。” 寇仲微一错愕,接着露出灿烂的笑容,道:“她对我完全改观,忘记我以前所有过错,至少没半句拒绝的话,还央我保住性命活着回去见她。” 跋锋寒道:“尚秀芳又如何?” 寇仲神色一黯,苦笑道:“我不敢去想,想又如何?” 跋锋寒道:“男人三妻四妾是平常事,你难道没想过兼收并蓄吗?” 寇仲发呆片刻,叹道:“这方面我和子陵想法接近,心中的爱只能投在一个人身上,否则对方心中只有你,而你心中却并非只有她,这是不公平的。” 跋锋寒道:“你的想法与众不同,但我却是从剑道领悟到同一道理,只有专志于一,始可达到剑道最高境界,爱情亦然,三心两意的话,绝不能体会得爱的真谛。” 寇仲道:“多谢老哥这番提示,人生难免有遗憾,唉!” 跋锋寒微笑道:“这种事决定后不要多想,夜哩!不若我们各自寻梦,明天我们将起程往长安,看看天下是否真的由我们去决定其未来的命运。” 净念禅院登山的山门出现在雪粉飘飘的前方,出乎徐子陵意料之外,一身素白外罩长浅黄披风的师妃暄悄悄立在门旁,似在恭候他的来临。 师妃暄一阵风般在他身旁掠过,道:“随我来!” 徐子陵像中了仙咒般追在她身后,掠过雨雪飘飞的草原,来到一座小山之颠,与她并肩而立,前方远处临立着中都洛阳城,在风雪中仍能予人灯火辉煌的感觉。 这不知是徐子陵多少次遥观此伟大的城池,可是均远比不上这一趟的深刻,或者是因为师妃暄,又或者是因他为守洛阳差点送命的经历,更可能是因与李世民和解合作。 他和师妃暄间再无任何心的障隔。 徐子陵苦笑道:“没有一刻我比现在更厌倦谁够狠谁就能活下去的可怕日子,只恨如不坚持狠下去,天下将没有和平统一的一天,所以只好继续狠下去,直至世民兄登上帝座。” 师妃暄容色平静,美眸散发着神圣的光芒,轻吁一口气,甜甜浅笑,横他一眼,语带相关的道:“天下没你们办不来的事哩!” 徐子陵从未见过师妃暄吁气甜笑像个天真小女孩的动人仙态,呆盯她好半晌后,道:“坦白说,宋缺之所以肯同意,并非因我和寇仲有办法,而是因令师先行一步的信函和李世民本身管治天下的识见打动宋缺。使他抛开成见,作出肯定是最明智的选择,因为妃暄的目光绝对错不了。” 师妃暄深深凝望他,没有保留地表达出心中的喜悦,柔声道:“子陵啊!你还记得妃暄说过的情关难过吗?” 徐子陵心中涌起难以形容的感觉,师妃暄是否要和他谈情爱呢?想想又该非如此,因为他清晰无误她正保持在“剑心通明”的境界上。点头道:“怎敢忘记!” 师妃暄现出一个没好气的动人表情,哑然失笑道:“有时我真的觉得你颇有寇仲的作风。” 徐子陵从容道:“我和他同一的背景和出身,江湖习气会不由自主在某些情况下显露出来。” 师妃暄欣然道:“我们一边散步,一边闲聊好吗?我有个问题想问你的。” 徐子陵因师妃暄出奇地平易近人而生出奇妙和受宠若惊的感觉,点头道:“请妃暄引路。” 师妃暄别转娇躯,朝北面丘坡走去,漫不经意道:“可以告诉我有关石青璇的事吗?” 徐子陵苦笑道:“若我不是深悉妃暄是怎样的一个人,我会误以为妃暄是在试探我和她的情况。” 师妃暄淡淡一笑,别过俏脸白他一眼,道:“记得那句差点令我万劫不复的话吗?” 徐子陵洒然道:“当然记得,只是从没想过万劫不复这形容词,没想过对妃暄情况会严重至此。” 师妃暄柔声道:“你可知因何有那句话?” 徐子陵平静答道:“是为青璇说的,对吗?” 两人离开小山,在雪原朝洛阳的方向漫步。 师妃暄凝视风雪迷茫处掩映透来的灯火,轻轻道:“这个你早弄清楚,我指的是我因何会为石青璇给你这么的一个忠告?” 徐子陵摇头道:“直到今天我仍不明白,依妃暄一向行事的风格,该不会介入这类儿女私情上,何况是别人的儿女私情。妃暄不介意我说得这么直接没有顾忌吧?因为对你更大逆不道的话我早说过。” 师妃暄徐徐而行,道:“当日子陵击杀‘天君’席应后,不告而别的匆匆离开巴蜀,妃暄只好到幽林小谷告知石青璇,当她见到我时,蓦然整个人变得轻松自如似的,妃暄直觉感到她是因你徐子陵不是与我一道离开而放下心事。更从而掌握惯于隐藏心内感情的石青璇对你是情根深种,所以在龙泉忍不住提醒你,因怕你是个不解她心意的大傻瓜,岂知却惹来自己的难以自拔。人家这么说,够坦白吗?” 徐子陵一震往她瞧去,失声道:“妃暄!” 师妃暄止步立定,目光投往洛阳城,雪粉不住落在两人身上,天地被雪彻底净化,远近疏林变成模糊的轮廓。 师妃暄柔声道:“就是在这城市一座大桥上,妃暄首遇子陵,那时我心中生出微妙的感觉,我并不明白那与男女之情有任何关系,只感到你是个与众不同的人,一个会不住在我心湖浮现没法忘记的人。后来你到净念禅院来找我,我站在禅院后山高崖遥观洛阳,当时想的正是在那里初识子陵的情景。” 徐子陵剧震一下,双目射出不能相信的神色,师妃暄竟向他吐露真情。 师妃暄容色静若止水,淡淡道:“所以妃暄在龙泉始会破例介入你和石青璇间的事上,岂知因退反进,惹来焚身之祸,实非所料能及。不过妃暄没有丝毫后悔,因为对妃暄来说,龙泉的经验等若一趟轮回历劫的经验,是妃暄生命里最重要的片段,感受到全心全意爱上徐子陵的滋味,生的经验再无欠缺。若非有此爱的禅悟,妃暄可能永无机会上窥剑心通明的境界。现在妃暄再不须苦苦克制,一切任乎自然,所以厚着面皮,探问你的私隐。”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感慨万千的徐徐道:“妃暄肯向我吐露心声,我徐子陵将永远心存感激。生命同时包含永恒和短暂这两个极端而矛盾的特性,像眼前此刻,就有种永恒不灭的味儿,但我们又晓得这一切均会很快成为过去,所以对妃暄坦承曾爱上我,我已大感此生无憾,若还贪心强求,只会辜负妃暄对我的期望。” 师妃暄摇头道:“我不是曾爱上你,而是直至此刻仍感到我们在深深热恋着,那是一种永恒深刻纯粹精神的爱恋滋味,永远伴随着我。妃暄虽不能像世俗般嫁与你为妻,但在精神上并没有分别。徐子陵啊!你可知自己是唯一能伤害我的人,妃暄曾为你感到伤痛,幸好这一切已成过去,现在只希望你能像妃暄般把龙泉的爱恋视作前世的轮回,好好的对待石青璇,让她得到女儿家能得到最大的幸福。” 徐子陵仰望雪花纷飞的夜空,道:“苍天待我徐子陵真的不薄,此刻就像在一个最深最甜的美梦至深之处,本身具备圆满自足的境界,不作地想。妃暄放心吧!我完全明白你的心意,不会令你失望。” 师妃暄“噗哧”娇笑,向他展露风情万种的一面,欣然道:“闲聊完毕,轮到我们谈正事哩!” 徐子陵洒然道:“正事?哈!我竟全忘记呢!该由那处开始?” 师妃暄往他靠过来,把尊贵的玉手送入他的掌握里,一切出乎自然的拉着他朝禅院的方向走回去,螓首轻垂有点儿不胜娇羞的道:“会议由师尊主持,人家只负责带你到她身前去,徐子陵勿要说话,让我们静静走完这段路好吗?” 徐子陵感受到她的仙手在手里脉动抖颤,至乎感受到她全身的血脉,无有遗漏。他们之间深刻真挚的爱正从两手相牵间来回激荡,那还说得出半句话,乖乖随她起步,踏着厚厚的积雪,在白茫茫的风雪中携手迈进。 卷五十七 第九章 新的起点 净念禅院知客室内。 一身尼服的梵清惠看罢宋缺的密函,纳入怀里,神色平静的目光扫过坐在右边的爱徒师妃暄,再落在左方的徐子陵处,油然道:“阀主在信内提出一句很有深意的话,是我们的世界正不断找寻新的起点。当李世民登上帝位,高门大阀总揽政治和经济的局面势被彻底粉碎。李世民虽出身最有权势的门阀,却是因为破除门阀权势而始能得位。故门阀制度虽因他攀上颠峰,亦因他损毁破落,影响所及,魏晋南北朝至乎旧隋的最重要政治因素再不复存,新朝将有全新的气象。” 师妃暄问道:“宋阀主既有此看法,他本身有甚么打算?” 梵清惠欣慰的微笑道:“宋兄是从不受名位权势羁绊的智者,他会待天下统一安定后,解散宋家震慑南方的势力。” 徐子陵心中一震,更添对宋缺景仰之情。宋缺的做法确不负梵清惠智者的美誉。一天有宋缺在,又或寇仲、徐子陵仍在生,宋家的权势是绝不会出问题的。可是政治是无情的,大一统后的新朝不会容许有其他任何庞大武装力量的存在,所以当宋缺、寇仲等一一作古之后,仅存的宋阀倘仍保存雄据一方的妄念,将会大祸临头,宋缺此着,确是目光远大,把未来对宋家子孙的灾祸化解于无形。 梵清惠道:“我特别说出此事,是希望子陵深悉此中利害。子陵在李世民登上帝位前,先一步告知他宋兄此一心意,会生出更大的效用。” 徐子陵明白过来,宋缺在仍可有力扭转乾坤、左右天下大局的时刻,决定这个有关宋阀命运的做法,比甚么说话更有力地表示他对李世民统一天下的支持,使李世民去却耿在胸臆的心事。因李世民的得天下是因宋缺和寇仲大力相助,他对宋家自是感激,却也深存忌惮,宋家若由此坐大,会在他施政上生出严重的梗阻。 新的朝代,自该有新的制度。宋缺这句话,正式宣布门阀制度的死亡。 梵清惠再淡淡道:“宋兄很多想法均是从刀道的刻苦修行中领悟出来,此着亦若如他天刀般大有一往无还的架势,只有如此才有机会永久的化干戈为玉帛,也去了我一件心事。” 徐子陵心中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论是宋缺或梵清惠,其思考方式均是从整个大时代和全局着眼,故能见人之所不能见,像他和寇仲便从没有考虑过李世民得天下后宋家势力会影响新朝的问题。 梵清惠又道:“宋兄在信中另有一个提议,若李世民成功登位,希望他万勿改变国号,仍须沿用唐号,如此对安定民心,可起关键作用。” 师妃暄现出罕见的娇痴神态,秀眉轻蹙道:“师尊啊!阀圭在信中没提起其他事?” 梵清惠微笑道:“暄儿想知道?” 师妃暄美睁往徐子陵飘来,问道:“子陵想知道吗?” 徐子陵突然生出与师妃暄似是小夫妻打情骂俏的醉人感觉,她此刻只像向恩师撒娇的小女孩,虽然事实上他并没有任何意图去知晓梵清惠和宋缺间的私隐,却不得不表示与师妃暄有同一心意,只好勉强点头。 师妃暄嫣然一笑,白他一眼,大有“算你识相支持”的意思,转向乃师梵清惠道:“如今是二对一,师尊说吧!” 徐子陵涌起奇异的感觉,他对梵清惠的第一个印像是她没有摆任何斋主的架子,平易近人,到此刻他更感受到她们师徒间的亲昵关系。 梵清惠不但不以为忤,且微笑道:“暄儿既想知道,为师告诉你又如何?宋缺邀为师到岭南与他见面。” 师妃暄平静的道:“师尊意下如何?” 梵清惠淡淡道:“在返静斋前,为师会到岭南一行。” 转向徐子陵道:“子陵对长安之战有多少把握?” 徐子陵苦笑道:“我们的唯一优势是藉杨公宝库发动突击,所以必须一战功成,否则永无另一个机会。问题是长安目下的形势异常复杂,李渊得其他两阀高手的助力,实力倍增,若正面硬撼,只他的禁卫军便非我们所能消受,且长安宫城等若内长安城,攻打宫城跟正式攻打长安城没大大分别,所以实不敢具何自信。更何况对付禁卫军及长林军外,我们发动时,毕玄和傅采林均大有可能身在长安,会更添变数。” 梵清惠轻叹道:“凡事有利必有弊,于今宁道兄和宋兄两败俱伤,无法于此关键时刻出力,重责将落在你们新一代的肩膊上,所以宋兄始有世界正不断找寻新起点的感慨。子陵勿要忘记你们最大的优势,除杨公宝库外,尚有少帅、秦王和子陵等你几个人的影响力,可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千万勿轻忽视之。” 徐子陵听得心领神会,领首受教。 师妃暄轻轻道:“暄儿最担心的还是石之轩。” 徐子陵心头暗震,由于自己与石之轩因石青璇的存在而有着暧昧微妙的关系,使他对石之轩提防之心还没师妃暄般强烈。而事实上不论才智、武功、识见、阴谋手段的运用,天下能全面胜过石之轩的人根本不会存在。如非有石青璇这破绽,在与石之轩的斗争上自己和寇仲早败下阵来。假设石之轩际此紧要关头,全力对付他们,他们肯定一败涂地。 梵清惠问他道:“子陵在这方面有甚么看法?” 徐子陵暗叹一口气,沉声道:“我们到长安后,第一件要办妥的事,就是先要清除石之轩这障碍,否则一切休提。” 寇仲跨进灯火通明的内堂,雷九指、侯希白和阴显鹤三人围坐堂心圆桌,似乎正在争执。随在他身后的跋锋寒留在入门处,斜挨门廊,两手环抱,饶有与趣地瞧着堂内四人。 寇仲来到侯希白和阴显鹤后方,探手搭上两人肩头,讶道:“你们吵甚么?” 雷九指叹道:“我和小侯费尽唇舌,也不能说服他留在这里。” 侯希白苦笑道:“你与失散十多年的妹子重逢到现在有多少天?怎可贸然到长安冒险?你不为自己着想,也不要令小鹤儿担心。” 雷九指愈说愈气道:“问他非去长安不可的原因,他却死不肯说。” 寇仲移到三人对面坐下,上下打量阴显鹤好半晌,哈哈笑道:“我猜到阴兄非到长安不可的原因哩!” 阴显鹤立即老脸一红。 寇仲拍桌喝道:“我真的猜中哩!” 远在堂门处的跋锋寒叹道:“阴兄中了寇仲的奸计啦。” 雷九指和侯希白恍然而悟,寇仲第一句纯是唬哄阴显鹤,而因他脸红的反应,推测出真正的原因。 侯希白明白过来,哑然失笑道:“有个这么好的理由,阴兄何不早说?还要令我和雷大哥烦足半晚。” 雷九指向寇仲竖起拇指赞道:“还是你行。因为纪倩要回长安去,所以阴兄忍不得两地相思之苦。” 阴显鹤颓然道:“我正是怕你们这样调笑我。” 足音响起,小鹤儿像一头快乐的小鸟般直飞进来,经过跋锋寒时还向他扮个可爱的鬼脸,气喘喘的来到寇仲旁坐下,道:“我要随寇大哥到长安去。” 阴显鹤剧震色变道:“你不准去!” 小鹤儿立即双目通红,含泪瞧着阴显鹤道:“玄恕公子要为父报仇,我怎可以不出力?不要小觑我,我很懂得如何打听情报的。” “噗!” 众人往大门瞧去,王玄恕泪流满脸的跪在内堂进口处,悲切道:“少师请准玄恕随行往长安。” 寇仲瞧瞧小鹤儿,又望望王玄恕,皱眉道:“玄恕快起来!” 王玄恕呜咽道:“请少帅先答应玄恕。” 寇仲抓头道:“我忽然感到很不妥当,究竟是因何而起?” 跋锋寒悠然走过来,道:“少帅感到不妥当,是有道理的。今趟长安之战,其凶险处不下于千军万马对决沙场,只是把场地搬进城内去,同时包括巷战和攻打宫城的激战。打仗就有打仗的规矩,绝不能含糊,否则我们将输掉这场决定性的大战。” 说到最后一句,在小鹤儿另一边坐下。 寇仲拍桌道:“锋寒说话例不虚发,果是句句金石良言。” 小鹤儿泪花滚动的往跋锋寒瞧去,问道:“甚么是打仗的规矩?” 跋锋寒淡淡道:“首先是上令下行,我们有天下最擅攻的寇仲,最擅守的李世民,肯定可拟出最完美的攻防战略,可是若上有命令,而下面的人各有自己主张,甚么战略顿成徒然。所以一切行动及每个人的任务,均须由少帅分派,你可提出意见,却必须由少帅作最后决定,不得异议,否则如何能发挥我们最大的战力?” 转向王玄恕喝道:“玄恕公子还不起来?” 王玄恕剧震一下,垂首起立,惭愧的道:“玄恕知罪!” 寇仲道:“玄恕放心,我定会让你有出力的机会,但不必斤斤计较是否能亲自手刃杨文干或杨虚彦,整体的胜利才是最重要。否则我们纵能脱身或取得一时的胜利,天下仍势成南北或关中关外对峙的局面,百姓还不知要受多少苦痛!个人的恩怨在这种情况下理该放在次要的位置。” 雷九指点头道:“理该如此!” 寇仲往阴显鹤瞧去,道:“我们采取分批往长安的步骤,我、老跋和小侯先行,弄清楚形势,然后轮到阴兄和纪倩姑娘到长安,玄恕该是最后一批入城的人,小鹤儿须留在这里,乖乖的待我们控制整个长安后,再接你去与阴兄和玄恕聚首。” 小鹤儿欲言又止,终不敢再有异议。 众人松一口气时,宋鲁来了。 寇仲知他有密事要和他商讨,遣走王玄恕和小鹤儿,恭请宋鲁坐下。 宋鲁沉声道:“二哥已晓得此事。” 众人同时心中暗震,宋智是宋阀第二把交椅的人物,更是宋家内主战派的代表,他的同意与否关系极大。目光全集中往宋鲁身上。 徐子陵和师妃暄来到里院山脚下,依依惜别。 师妃暄柔声道:“子陵晓得东大寺在那里吗?” 徐子陵点头道:“就在玉鹤广旁,我是在那里首次见李渊的。” 师妃暄道:“了空大师会在那落脚,尽力助你们完成大事,只要你找到主持荒山大师,便可见到他。他的禅功已臻出神入化的境界,应可对石之轩有很大的威胁。” 徐子陵一呆道:“妃暄不打算到长安去吗?” 师妃暄俏皮的道:“谁说过人家不去呢?不过妃暄要办妥一些事,始能起行,届时自然有方法见你徐子陵。” 徐子陵潇洒一笑,往后飞退,扬声道:“妃暄不用送哩!长安城见!” 师妃暄瞧着他消失在风雪深处,掉头返回禅院。 宋鲁道:“没有人晓得大哥和他说过甚么话。只知大哥把他召回去后,两人在磨刀堂内谈了个把时辰,接着二哥重返战线,与林士宏继续作战。” 寇仲松一口气道:“看来智叔该没有问题。” 宋鲁点头道:“应是如此。消息是玉致以飞鸽传书送来,还提到大哥有令,要我从宋家子弟和俚僚将士中精选一千五百人,与少帅军的精锐合组成长安之战的部队,这一千五百人首先要在忠诚上全无问题,其次必须是能以一挡百的好手。大哥还有提示,我们这三千精锐潜往关中,不可带武器,以免暴露身份。” 雷九指欣然道:“这个包在我身上,我会为他们假造文件身份,以掩人耳目。” 宋鲁笑道:“何用大费周章,大哥已通知解晖,我们的人可获他发给的正式身份文件,扮作是巴蜀的商旅,如此更万无一失。” 寇仲喜道:“此中的细节,请鲁叔和雷大哥仔细研究,否则忽然间数千商旅从经汉中往关内的蜀道涌入去,教人看到仍是不妥。幸好人人武功高强,可攀山越岭,神不知鬼不觉的偷进去。” 接着长身而起,道:“明天起程的、现在回去好好休息,希望长安之战是中土最后一场决定性的战争。” 又移往宋鲁身后,俯身低声道:“致致有否在信内提到小弟?” 宋鲁哑然失笑道:“差点忘了哩!她向你问好,这是破题儿第一遭。” 寇仲欢喜得哈哈大笑,心满意足的与跋锋寒和侯希白去了。 徐子陵朝洛阳的方向飞驰。 他曾多次在夜色掩护下潜赴洛阳,这趟的感觉却与别不同,再不会有矛盾和犹豫,目标清晰明确,心底扎实。 洛阳的灯火在风雪漫天的前方愈趋明亮,一队人马出现在前方丘坡上。 徐子陵毫不迟疑的直迎过去。 近三十骑发现他的踪影,奔下山坡驰至。 带头的是李靖,喜道:“子陵来哩!” 双方在坡脚雪原会合,李靖与手下们甩蹬下马,在李靖指示下,四名亲兵为徐子陵换上唐军军服。 徐子陵问道:“情况如何?” 李靖道:“果如所料,皇上下诏召秦王返长安述职。” 徐子陵道:“有没有限制秦王回长安时带领的兵将人数。” 李靖道:“不但没有限制人数,还特别指示天策府的主要将领须随队返回长安,好让皇上当面论功行赏,李世绩也在名单上。” 徐子陵叹道:“这是要一网打尽。” 亲兵牵来战马,众人飞身登马,朝洛阳驰去。 卷五十七 第十章 长安城图 徐子陵随李靖进入洛阳宫城,直抵皇宫内苑,李世民早在书斋等待,见徐子陵到,大喜迎入坐下,其手下包括李靖在内,均退出书斋去。 两人目光相触,均生出肝胆相照的亲切感觉。 李世民道:“我刚接到父皇诏书,着我返回长安,你们方面的情况如何?” 徐子陵道:“我们最少要两、三个月的时间,才可完成潜入长安的部署,世民兄须拖延一段时日。” 李世民皱眉道:“时间无多,对我们颇不利,尚有不到一个月,便是回暖溶雪时。” 徐子陵沉吟道:“令尊因令兄成功荡平刘黑闼,故绝不会再容许世民兄带兵出征,而一天令兄未解决世民兄的问题,兼之塞外联军随时南下,令尊肯定不敢向少帅军用兵,所以只要少师军按兵不动,会形成南北对峙的僵局。” 李世民点头道:“只要你们摆出姿态全力攻伐林士宏和萧铣,长安没有人会生疑,且春季多雨,不利行军,到夏季发动北攻,合情合理。” 徐子陵道:“世民兄可拖延多久?” 李世民苦笑道:“一个半月是极限,那包括回程的时间在内。这个半月的时间会非常难捱。” 徐子陵道:“在这个半月内,世民兄必须忍辱负重,必要时我们可请解晖和四族公然宣布投向我们,那时令尊将更不敢轻举妄动,因为关中将直接受威胁,杀你徒乱军心。故只会不断削减你的职权,清除世民兄左右的谋臣猛将。” 李世民道:“那已是令人非常头痛的事。而巴蜀投向少帅军,心理的影响比实质的影响大,因为若有预防,经汉中往关中的蜀道大不利行军,只要在扼要处设置重兵,来犯者势难越雷池半步。” 徐子陵心中一动道:“得世民兄提醒,巴蜀这着称,确要好好利用,首先解晖得表明严守中立,以安长安上下的心,然后我们佯作声势,紧拖着关外你们的部队,在这种情况下,只要巴蜀宣布投向少帅军,令尊唯一对付的办法,是抽调长安的驻军往守南线,可大大减轻我们的压力。” 李世民动容道:“子陵此计不用费一兵半卒,非常巧妙。但我还有一个忧虑,就是以颉利和突利为首的塞外联军,据我们的消息,塞外联军的兵力仍在集结中,估计最终可达二十万至二十五万之众,如此实力,在中土包括我李唐和少帅军在内,根本没人有正面与之交锋的实力。” 徐子陵想起塞外军旅的精锐强悍,来去如风,倒抽一口凉气,如让这么一支部队杀进中原来,造成的破坏不堪想像,道:“对此我们或可乐观些儿,关键处仍在赵德言,一天世民兄未死,他会劝颉利耐心等待。而依眼前的情况看来,杀世民兄已变成水到渠成的事,颉利应不曾欠缺这点耐性的。” 李世民以过来人的身份摇头道:“塞外联军的集结虽由颉利和突利催生而成,但也会反过来控制和支配他们,令他们不得不以全体的利益、士气、意愿为重。即使他们没法置我于死地,入侵之事亦势在必发,没有人可改变这种形势。所以即使我能侥幸坐上帝位,这场与外族联军厮拚的硬仗仍是无可避免的,我们须及早预备,否则天下的纷乱将继续下去。” 徐子陵皱眉道:“照世民兄估计,颉利的等候期极限该有多久?” 李世民道:“将不出半年之期,由集结、训练、物资屯积到部署沿线的支持相补给,约要三至四个月的时间,此期间颉利会由梁师都之流出面,先攻陷边疆几座关键性的城池,为他们的联军开路。今趟他们会吸取过往的教训,不再会逐个城池的去攻击,既费时又消耗人力和粮草,而会从太原直扑长安,把力量集中攻打长安城。只要长安失陷,整个关中的防御力势被动摇,那时他们可从容四出攻城掠地,巩固战争的成果。” 徐子陵感到整条脊骨冷飕飕的,道:“若你们如今仍与我们势不两立,颉利确大有可能成功。因你们必须布重兵于洛阳、虎牢和襄阳三大要塞,顾此失彼下,对方又有赵德言这位攻城的专家,长安区区数万之众,实难挡二十五万精锐的外族联军昼夜不停的猛攻。幸好现实非是如此。假若世民兄能在他们兵临城下前掌握大权,加上各地大军四面八方来援,说不定会一举粉碎颉利以后入侵中原的野心,那时世民兄可按部就班推动你不服者伐之,服者爱之,兼爱如一的对付外族政策。” 李世民点头道:“这正是妃暄与我谈话的核心,她指出这是我们最后一个机会,如错过了华夏将陷万劫不复之局。” 徐子陵想起师妃暄,心中涌起难以形容的微妙感觉。早前与师妃暄说话,因心神全被她的仙姿吸引,有点糊里糊涂。此刻离她较远,本是模糊的景象忽然清晰起来。 师妃暄对他是真的动了仙心,且敢于直言不讳。让他们的精神之恋能真实的延续下去,直至永恒的极尽,假设永恒也不济至仍有尽头的话。 这将永远是他和师妃暄间的秘密,即使亲近如石青璇或寇仲,他也永不会向他们透露真相。他对石青璇的爱并无因此有半分减少,正如无损于他和寇仲间的兄弟之情。他会更全心全意,浑无挂碍的投入与石青璇灵欲一致的热恋去。生命至此,夫复何求? 微笑道:“那时她仍未晓得我会去说服寇仲,世民兄其时肯定认为这是没可能的事。” 李世民往他瞧来,双目散发着锐利的光芒,淡淡道:“那时我当然认为没有人能说服寇仲,何况在宋缺宁道奇两败俱伤之后。可是妃暄却认定她不会看错你,不会看错寇仲。我当时生出很奇怪的感觉,她对子陵彷似有种近乎盲目的信任,虽然现在事实证明她的目光丝毫无误。” 徐子陵明白他的心意,哑然失笑道:“小弟是首次感到秦王在妒忌,不过这妒忌实在没有道理的。因为她对你的信任肯定比对我们更盲目,至少从没动摇过,而对我们尚要出动宁道奇,对吗?” 李世民一手搭上徐子陵肩头,叹道:“我将要失去两位兄弟,却多回你和寇仲,是我的福气,所以我不用向你隐藏心中的妒忌。因为大家是兄弟,且是同病相怜好兄弟,不如我们喝两杯,横竖暂时无仗可打。” 徐子陵不解道:“甚么同病相怜?” 李世民道:“妃暄就像天上的明月,只可趁她经过夜空之际隔远多看两眼,却永远只属于她自己,对她生出爱慕的男子们,只能把心意埋在心底里。日后不论我们如何成就千古不朽的大业,这生命中的遗憾将永远伴随,想想他教人黯然神伤。” 徐子陵终明白他意之所指,更明白自己非是和他患上同一症候,当然不便揭破,且同意似的含糊地陪他叹一口气,岔开道:“我要立即赶赴巴蜀,与寇仲先一步潜入长安,希望可解决石之轩的问题。” 李世民呆看他片晌,颓然道:“子陵可否多陪我片刻,我忽然感到很痛苦,子陵再待一会。” 说罢走到门外,召来李靖,低声吩咐后回到书斋,在徐子陵旁坐下,叹口气。 徐子陵还以为他仍为永远得不到师妃暄的遗憾失落,鼓励道:“世民兄若能令天下统一和平,是对妃暄奉上最好的一份盛礼。” 李世民摇头道:“自父皇入长安登基,这些年来我已习惯把心事隐藏,不让任何人看破我心内真正的感受。可是刚才和子陵说话,我竟感到可直话直说,非常痛快,但也勾起儿时的记忆;我和建成太子、齐王均是一母所出,少时关系密切,就像现在和子陵般甚么也可放肆无忌,想不到今天却要尔虞我诈,斗生斗死,岂无感慨?” 徐子陵明白过来,苦笑道:“俗语不是有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吗?有些事不宜多想,只可尽力去做。” 足音响起,李靖进来把一个方形锦盒奉上。 李靖退下后,李世民在膝上打开锦盒,取出摺整齐的一份卷宗似的东西,把锦盒放在一旁几上,长身而起道:“子陵请过目。” 徐子陵好奇心起,随他移到书桌旁,瞧着他把卷宗打开,赫然是长安城的全图,精致至极,钜细无遗,以朱砂细笔密密麻麻写满蝇头小字,注明具军事用途各种建筑物的驻军和防御情况。 此正为宋缺交付给寇仲的三大要务之一,现在展现在徐子陵眼下。 徐子陵大讶道:“原来世民兄早有准备。” 李世民从容笑道:“子陵勿要误会,在制造这张城图时,我从没想过会用来对付自己的家族。事实上这是我的惯性,所有重要的城池均着人精绘详图,否则如何能清楚自己所攻所守城池的强弱。” 徐子陵叹道:“这叫英雄所见略同,宋缺晓得可经由杨公宝库在长安城内发动巷战,第一件事是要寇仲潜入长安,绘成这么一张长安城图。” 李世民点头道:“坦白说,论争霸天下,若对手只是寇仲,而我又能兵权在握,我有十足信心可和他平分秋色,只看谁的运气好些儿。可是若有宋缺与他联手,我是没半分毫把握的,幸好如今再不用为此担心。” 徐子陵道:“现在长安城的情况是否已有改变呢?” 李世民肯定的道:“改变谈何容易?这是长安城有效的防御布置,部分细节可作改变,整体布局必仍如此。我们是沿用和加强杨广的原有部署布置,由于杨广当年针对变生肘腋的心态,所以长安城是天下所有都城坚城中最有条件打巷战的城池。我还曾有个构想,就是当长安被围攻时,我们可故意开放城门,任敌人长驱直入,然后利用城内的防御,把入城的敌人一举歼灭,由此可见长安城防御力能耐。” 徐子陵倒抽一口凉气道:“这么说,我们的人从杨公宝库杀出,动辄会遭全军覆灭的大祸。” 李世民点头道:“徒凭武力,此是必然的结果。但真正决定长安控制权的因素,要看长安城的守军和禁卫军有多少人是站在我们的一方,最具关键性在于谁能控制玄武门的禁卫军总部,那是唯一能同时箝制皇宫和外城的要塞。” 徐子陵道:“世民兄和禁卫军诸将领有没有交情?” 李世民苦笑道:“禁卫军四大统领,均直属父皇,不卖任何人的账,更头痛的是他们大多本属皇兄和皇弟的系统,经他们大力推荐与诸妃附和而登上这些要位,有起事来,绝不会站在我们的一方。” 徐子陵道:“那只余强攻一途。” 李世民道:“看来确是如此。” 接着把城图摺好,送到徐子陵手上,道:“子陵请把此图交给少帅,他察图考虑战术当比我更无顾忌和实际有效。坦白告诉你我在战场上从未遇过比寇仲更精于用兵、更大胆和创奇无限的人,他必能拟出最好的策略。” 徐子陵心中一阵感动,先不说李世民对他们绝对的信任,只从李世民肯承认寇仲乃战场上无敌统帅这优于他的长处,可见李世民具有知彼知己的目光和知人善用的优容度量,而这正是李世民能当好皇帝的首要条件。 徐子陵把这最珍贵能决定天下谁属和万民幸福的城图贴身藏好,忍不住问道:“世民兄对长安之战究竟有多少胜算?” 李世民沉吟片晌,苦笑道:“若照现在的情况看,我没有丝毫把握,但我的信心大半建立在我们的合作上。你和寇仲自出道以来,总能在没有可能的情况下创造出近乎奇迹的可能性。和氏璧如是,杨公宝库如是,赫连堡之战和龙泉之困也如是。目下我们同心合力,里应外合,以奇制胜,说不定可创造另一趟的奇迹,谁敢说那是没有可能的呢?” 接着沉声道:“你们有何妙法对付石之轩?” 徐子陵道:“只有一个方法,就是以身犯险,引他出来。因为石之轩是我们的头号心腹大患,若这几个月在我们部署未成之际任他在暗处冷眼旁观和自作主张,那我们的成败不是决定于我们的实力或策略,而是由他的心情好坏决定。” 李世民皱眉道:“你们如何以身犯险?” 徐子陵道:“我们打算再利用司徒福荣的身分,寇仲和我当然再化身为蔡元勇和匡文通,那时只有石之轩晓得我们的真正身分。” 李世民担忧道:“不怕给石之轩揭破吗?” 徐子陵道:“所以说是以身犯险,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以石之轩的为人,若摸不清楚我们的用意,该不会就那么揭破我们。现在石之轩被魔门各系的人联手排斥,杨虚彦更背叛他,使他的立场变得非常暧昧,此情况大利于我们。” 李世民点头道:“你们的计策一向胆大包天,走奇走险,真正的司徒福荣可包在我身上,我的人一直牢牢监察着他的动静,保证他不会干扰你们的大计。” 徐子陵欣然道:“世民兄确是仔细周详,我们可省去很多工夫。” 李世民道:“回想起来,颇有点鬼使神差的感觉;当日得知你们扮司徒福荣到长安对付香家,不知如何我竟生出全力为你们隐瞒之心,派人找到身在塞外的司徒福荣和一众从属,警告他若不得我的指示,不准返回中土。现在为安全计,我会把他们软禁,直至他的身份再无可供利用的价值。” 顿了顿又道:“我还有个担心,自杨文干造反矢败后,父皇命刘政道于长安城西建宏义宫,上个月终于落成,我怕返长安后,父皇会迫我迁往此座新宫。” 徐子陵心中一震,李世民一向居住的天策府是皇宫内廷,位于中宫太极宫西,任何人攻打天策府,等若进攻皇宫,可是若迁往独立城西的新宫,整个形势会改变,攻打者不用因李渊在旁而投鼠忌器,对李世民更为不利,那还如何可拖延时间? 徐子陵道:“世民兄可坚拒不迁吗?” 李世民叹道:“若父皇以奖励我的军功为名,藉此特降殊礼,我可拒绝吗?” 徐子陵道:“所以世民兄回长安后的日子将是步步惊心,非常艰苦惊险,我们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灵活应变。” 李世民搭上他肩头,笑道:“只好如此,和你谈话后,我的心情好多哩!能与你们并肩作战,实是生命中最大的乐趣。以前偷东溟夫人账簿时早有此感觉,应付杨文干之乱也是苦中带乐,今趟大家再无心病,就让我们携手交心,共创美好的将来。成大事者,那能斤斤计较个人的喜恶苦乐,子陵放心回去告诉寇仲,我们在长安城见。” 卷五十七 第十一章 天作之合 徐子陵告别李世民,离开洛阳三天后,在淮水约定地点登船与寇仲等相见,由徐子陵详述与李世民见面的情况。 烛光映照下,徐子陵取出长安城图,摊平在舱厅的圆桌上,寇仲三人同时动容。 侯希白俯首细察,赞道:“李世民手下确人材济济,这是出自第一流图匠的妙手,精准至一成不差。咦!书写者该是房玄龄和杜如晦,你们看有两种不同的字迹,我认得他们的字迹。” 房玄龄和杜如晦乃李世民天策府中声名最着的谋臣,由他们两人落笔写成,合情合理。 跋锋寒道:“这么说,此图该只李世民和有限几个亲信晓得,否则不会劳动像房杜如此身份地位的人耗时费力去作此苦差事。” 寇仲皱眉道:“李小子不是说过长安外城和皇宫的防卫是依时轮替,其中情况只有禁卫统领晓得吗?” 徐子陵微笑道:“换汤不换药。不住变替的只是负责的将领和轮值的时间,而万变不离其宗,固定的关防要塞门镇是不会改变的。” 跋锋寒探指点在皇宫北大门玄武门的禁卫军总部道:“李世民说得对,玄武门是长安城最重要的军事要塞,现时更成进入太极宫的两个入口之一,一天玄武门未落入我们手上,长安的控制权仍在敌人处。” 侯希白道:“长安街道的布局有如一个大棋盘,街道只有东西向和南北向,前者有十四条大街,后者十一。最重要的当然是朱雀大街,起端于外廓城的明德门,贯通皇城朱雀门直抵宫城的承天门,位于皇城的一段又称天街,接连分隔宫城和皇城的横贯广场,若我们兵力足够,只要能控制玄武门和整条朱雀大街,长安有一半落入我们口袋里。” 徐子陵苦笑道:“若要控制整条朱雀大道,我们至少要三万人才成。” 寇仲摇头道:“不!照宋缺估计,须六万人始有机会赢得此仗。” 侯希白色变道:“杨公宝库的藏兵极限是三千人,加上李世民的玄甲亲兵,顶多是六千之数,以这微薄的力量发动兵变,不是以卵击石吗?” 跋锋寒微笑道:“若没有李世民站在我们的一方,且是由他配合接应,我们肯定是以卵击石。幸好李世民在唐室的臣将与人民心目中地位崇高,加上我们寇少帅的威名,将合成强大至超乎我们想像之外的凝聚力和号召力,只要我们好好利用此点,在兵变前进行分化之策,必收奇效。” 寇仲把位于城图右上角总论全城兵力分布的一段文字念出来道:“宫城内有左右龙武军、左右神武军、左右神策军,统称宫城六军;加上皇宫禁苑的左右羽林军、左右神威军,总称左右十军,合而成禁卫军。我记得常何管的是左羽林军,难怪当时他争这位子争得那么激烈,原来是直接守护太极宫的四支部队之一。十军每军二千人,合起来是二万人,若没有奇谋妙策,只这十军就教我们吃不消。唔!这城图非常管用,我们要好好推敲研究。” 跋锋寒仍在仔细看图,皱眉道:“长安城防的严密,肯定是中原诸城之最,大城门长期有百人驻守,小城门二十人,以十六卫巡逡全城,昼夜不息,只要我们库内的伏兵现身,他们会立即警示全城,并以雷霆万钧之势从四方八面杀至,把我们彻底击垮。” 侯希白指着左下角的补文,道:“这段说的是戒严的情况,在必要时施行,由承天门的暮鼓指引,暮鼓响起,各处街鼓和应,八百声内,行人必须回归所属里坊内,关闭坊门,禁绝夜行,除非持有官发文牒。” 徐子陵道:“这是一个令人头痛的问题,另一头痛的事是秦王可能会被迫迁往城西宏义宫,使他远离皇宫,不但大不利我们行动,更成为敌人在火器相助下明显的进攻目标。” 寇仲伸个懒腰笑道:“我们天生是辛苦命,每趟均处在敌强我弱,以寡敌众的劣势下,他奶奶的熊,以不到六千人对抗三万人,还不计城外的驻军。不过这正是趣味所在,如何在这种压倒性的劣局中求胜,就要看我们兄弟的本领。” 跋锋寒道:“我们定要将打击面尽量缩小,否则纵然得胜,大家却是伤亡殆尽,元气大伤,那时如何应付颉利的联军?” 寇仲点头道:“说得对,我们睡他娘的一觉再说,明天午后该可抵飞马牧场哩!” 听得寇仲、徐子陵、跋锋寒、侯希白来访,商秀珣率领大管家商震、四大执事梁治、柳宗道等出迎,当然更少不了与寇徐稔熟的骆方,给足他们面子。 迎进牧场后,商秀珣在书斋接待他们,尽显她与寇仲和徐子陵与别不同的亲密关系,从另一方面看更似表明她和宋师道有进一步的发展。 招呼的是由馥大姐领导包括小娟在内的侍女团,宽敞的书斋闹哄哄一片,商震等晓得他们无事不登三宝殿,均知趣的告退,留待晚宴席上再叙旧情。 当年两人从花园的另一边朝这处遥观赞叹,到此刻坐在斋内,从近处看“五伦之中自有乐趣;六经以外别无文章”的对联,自有一番人事变迁,世事无常的感慨滋味。 寇仲捧着小娟奉上的香茗,忍不住向坐于主位的商秀珣问道:“宋二哥呢?” 商秀珣没好气地横他一眼,微填道:“你究竟是来找我还是找他呢?” 寇仲呷一口热茶,动容道:“我从未喝过这香浓恰到好处的佳茗。”又微笑道:“正确点说,该是来找你们才对。” “你们”两字他特别加重语气作强调。 徐子陵、跋锋寒和侯希白均目不转睛注视商秀珣的反应,因这是寇仲试探她与宋师道最新发展的投石问路招数。 商秀珣立时霞生玉颊,先偷看徐子陵一眼,岔开道:“你们怎来闲暇分身到访,眼下形势不是非常吃紧吗?少师该晓得我必须遵从祖上遗训,不会介入外面的纷争去。” 寇仲挤眉弄眼的向她打个眼色,商秀珣会意,着馥大姐诸婢退往斋外候令,接着道:“有甚么事要如此神秘兮兮的?” 侯希白蓦地起立,移到挂在东壁的一张书法挂轴前观赏赞叹道:“宋二哥的字原来写得这么好,挥洒自如,于狂放中隐含严谨法度,非常难得。字好诗更佳──长天一色渡中流,如雪芦花载满舟;江上丈人何处去,烟波依旧汉时秋。不论写景写情,均是妙笔。” 商秀珣掩不住心中喜意,欣然道:“这书轴挂在这里好不好?” 寇仲和徐子陵顿然放下心事。商秀珣与宋师道显然如鱼得水,只要令他们有机会相处下去,确是天打雷劈仍分不开他们。 商秀珣再不寂寞。 侯希白尚未回答,寇仲早抢着献媚道:“没可能有更好的啦!配得简直是天作之合。” 商秀珣被他这语带双关的话逗得连耳根都红透,神情动人至极点,看得刚别过头来的侯希白一时没法把头转回去。这位美人儿狠狠白寇仲一眼道:“你若再胡言乱语,不管你是少帅老帅,一律以我的家法伺候。” 寇仲眉开眼笑道:“美人儿场主请息怒,言归正传,我们今趟来是要向我们的头号红颜知己报告最新的情况,场主明鉴,事情有变,哈!” 商秀珣得寇仲尊称其为“头号红颜知己”,立即改嗔为笑,旋又闻得事情有变,茫然道:“甚么事情有变?” 寇仲扮作一本正经的道:“我们与李世民那小子化敌为友,还准备……” 商秀珣俏脸倏地转白,骇然道:“勿要说笑,我刚拒绝向李渊提供战马,你却来向我说已与唐室修好。”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商场主勿要误会,小人等只是要把李世民捧上帝座,而非要向李渊投降。” 商秀珣稍松一口气,皱眉道:“究竟是甚么一回事?” 待到寇仲解释清楚,商秀珣一对美眸眨也不眨的瞪着寇仲好半晌后,点头道:“这确是对天下最有利的做法,难得寇仲你说收便收,且看来远比以前快乐多了。唉!秀宁怎办才好呢?” 众人明白她最后一句话的意思,若李世民与家族决裂,李秀宁势处于夹缝中,左右为难,而不论那一方胜出,均会使她心痛欲绝。 馥大姐此时一阵风般奔进来,话道:“宋二公子回来哩!” 她往外出时,神采飞扬的宋师道飘然而至,长笑道:“我懂得挑回来的时间吧!早点迟些均不成。” 商秀珣喜孜孜的道:“他们有惊天动地的大事要告诉你。” 宋师道一派自然的在与四人相对的商秀珣旁边太师椅坐下,微笑道:“爹已告诉我此可震惊天下出人意表的变化和转机,寇仲你做得很好,提得起放得下,这才是真正的英雄。” 众人恍然,原来宋师道是赶返岭南见宋缺,不用说是向宋缺请罪和求取他对与商秀珣婚事的同意。 寇仲那肯错过机会,正容道:“我们今趟专诚到牧场来拜见场主,除报告近况外,更重要的原因是……哈!是怕宋二哥害羞不敢向场主开口求亲,哈!所以由我们代劳,聘礼就是飞马牧场以后的和平安逸。” 商秀珣终招架不住,红晕透颊,大嗔道:“见你寇仲的大头鬼!我没时间和你胡扯!”说罢挟着一股香风又羞又喜的撇下他们溜到外面去。 剩下五个大男人,你眼望我眼,均有种打自心底涌起来的欣悦。 宋师道叹道:“多谢你们!特别是子陵,到此刻我始深切体会到你劝告背后的真正含意。” 侯希白讶道:“子陵你对宋二哥说过甚么话?” 徐子陵欣然道:“迟些告诉你,唉!坦白说,我是不会说出来的。有些话在某种情况下,可如流水般涌出来,换过另一种环境,则怎也说不出口,我向宋二哥说的那番话,就是这一类的东西。” 侯希白喜道:“那我更想知道,肯定非常感人。” 寇仲清清咽喉,道:“不要岔远,我们今趟来本要请二哥出山,但现在我打消这念头,今晚大家开开心心的吃顿饭,明天我们便走。” 宋师道淡淡道:“若我因一己的快乐而不顾中土未来的和平幸福,你们说秀珣会怎样看我?不要有任何顾虑,大家有福同享,有祸同当。在回程途上,我到小谷吊祭过君婥,为她的碑石刻字,若想知道我刻的是甚么,你们到小谷拜祭君婥自会晓得。” 当晚黄昏,飞马牧场大堂内筵开十席,牧场内稍有身份地位的人均出席,包括寇仲和徐子陵当年作下人时的死对头兰姑,现在当然对他们逢迎唯恐不及,而寇除对她亦是特别礼敬客气。 商秀珣显然心情极佳,毫不避嫌地与宋师道双双向各人敬酒。 宴后众人各自回房休息,寇仲则把徐子陵扯着,道:“我们远道而来,好应去拜祭鲁大师,感激他对我们的栽培,告诉他全赖他老人家设计的地下兵库,天下始有和平统一的希望。” 徐子陵早有此意,二话不说的随他朝后院走,沿途的侍卫只对他们恭敬施礼,没有半句说话。 又是一个繁星满天的晴夜,只是远近山头换上雪白的新装,园中的树木结满冰挂。 四周静悄无人。 两人旧地重游,想起往昔的情景,大生感触。 后院充盈着芬芳清新的空气,冷得教人安宁舒适。 后山水瀑的亲切熟悉声音隐隐传来。 他们并肩沿迂回曲折的廊道漫步。 寇仲道:“大自然真奇妙,为何水的源头均是从高山流下?且是终年不竭,这问题恐怕天下无人能解答,水性向下,却是始于高处。” 徐子陵仰望星空,叹道:“我们不明白的事多着哩!例如甚么是开始?甚么是终结?苍穹是否有尽头?尽头外是怎样的处所?”说着说着,两人步至竹林后尽处崖沿的方亭。 左方正是通往鲁妙子小楼的碎石小道。 寇仲道:“我从未试过像此刻的忘忧无虑,宋二哥与美人儿场主的有情人终成眷属,陵少又有着落,我更不用硬着头皮去当他劳什子的皇帝,老天爷总算有点良心。” 徐子陵道:“我们应谢天谢地才对。自你这小子要争甚么霸后,我们从此没有安乐的日子,幸好事情终到达最好和最后的阶段。” 寇仲道:“你好像比我更有信心的样子。事实上只一个石之轩,足可教我们一败涂地。你不是说他再无破绽吗?有破绽的石之轩已令我们数次险死还生,没有破绽的石之轩会是怎样的情况呢?” 徐子陵道:“若非要对付石之轩,何用劳烦宋二哥,我亦不忍心这般做。唉!或者你不会相信,在我心中,石之轩当然是心狠手辣的人,可是他的不择手段,却并非因他是天生邪恶之徒,只因他想统一魔门,进而统治天下。假若我这想法是正确的,那他该非不可理喻之辈。当他看清自己没机会,破坏我们只便宜赵德言或杨虚彦,他大有可能放我们一马。” 寇仲苦笑道:“我的确很难想像他是这样一个人,他既能狠下心肠害死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当然也可害任何人,包括你和我在内。” 徐子陵沉声道:“他若真是没有人性的人,该不会因害死碧秀心致精神失常,当他见过青璇后,说过一句奇怪的话,是要向碧秀心认输。所以我认为事情尚有转机。他说毕这句话后,我再感觉不到他的破绽。” 寇仲露出深思的神色,道:“你把此事说出,使我开始感到你的看法有事实支持。若你是石之轩,在现今的情况下可以做甚么呢?他不但放过婠婠,更没任何杀自己女儿的意图。魔门诸系肯定视他为叛徒,连一向崇拜他的安隆亦已背叛他。” 徐子陵道:“若我是他,会万念俱灰,但石之轩是坚毅不拔的人,不会轻易罢手。” 寇仲道:“自祝玉妍逝去,魔门最大的派系阴癸派陷于分裂,边不负且被老跋干掉,席应又丧于你手上,事实上魔门已面临散亡覆灭的命运,至少是元气大伤。仅余者只有依附突厥的赵德言和依附李渊的杨虚彦、尹祖文之辈,就让我们一次把所有这些问题在长安解决。只要剔去石之轩这障碍,其他的我均有办法。” 徐子陵目光投往对崖飞瀑,沉声道:“石之轩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我们很快会有答案。” 寇仲搭上他肩头,往碎石小道走去,心中忽然浮现可达志的脸容,极佳的心情立即不翼而飞,只余无限的愁绪伤情。 卷五十七 第十二章 三临长安 翌日四人离飞马牧场,南下长江,经三峡入蜀,宋师道则往梁都去,与雷九指和被召来的任俊会合。 表面上,除南方宋家军猛攻林士宏的战争外,中土处于短暂的休战状态,暗底下,为长安之战的准备功夫,正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得到宋缺支持,四人在回程途中,废寝忘休的拟定全盘计策,其中最重要的一环,是彻底破坏魔门遍罩南方的情报网。 这本是没有可能办到的,可是在得到香家那批账薄后,没可能的事变成可能,香家各地头目的身份全体曝光,其中不少人因顾忌寇仲逃往北方的,则由李世民负责擒人,再秘密送往梁都,由宋鲁方面严刑伺候,从被擒者藤连瓜、瓜连藤的追查下去,紧吃不放,直至香家在关外的势力被连根拔起。 另一个打击的目标是向魔门提供火器的海沙帮,其生存之道,是在众霸争峙的形势下左右逢源,现时此一对海沙帮有利的形势再不复存,在竹花帮的协助下,少帅军的水师由陈长林亲自指挥,对以游秋雁为首曾称雄一时的海沙帮展开围剿。 当寇仲等抵达长安之际,香家在关外的情报网彻底崩溃。在一段长时间内,长安在情报供应上,特别是有关南方情况的消息,只能倚赖由李世民设立、庞玉领导的情报网提供。 此事至为关键,李世民会令李渊、建成一方误以为寇仲、徐子陵等仍在南方进行统一战争,大利他们潜入长安活动。 另一方面雷九指通过平遥的自家兄弟欧良材营造种种司徒福荣设立新业务钱庄的假像,今趟有李世民派人出头与平遥商接洽,更是水到渠成,使司徒福荣重返长安一事不会令人生疑。因为做飞钱生意的总钱庄,理所当然该设在长安。 此时海沙帮更是七零八茖,四散逃亡。陈长林在云玉真的协助下,于九江生擒游秋雁和一众海沙帮头领,押返梁都囚禁,拷问有关与梁师都的瓜葛。 杜伏威亦不闲着,兵分两路,分别驻重军于九江和竟陵两郡。前者是兵迫萧铣,教他不能分兵往援林士宏;后者虚张声势,佯作攻打洛阳南方最重要的军事重镇襄阳,摆出与李世民势不两立的姿态,且可予李世民延迟返长安的藉口。 另一方面,寇仲遣密使往见高开道的头号大将张金树和山海关的霸王杜兴,着他们勿要投降,因为形势会出现新的变化,通知他们李建成和李世民均会返回长安。 一切部署妥当,四人从秘道潜入杨公宝库,燃亮四盏壁灯。跋锋寒和侯希白尚是首次踏足这由鲁妙子设计的地下战库,均叹为观止。 四人在摆满兵器的其中一个地库检视,跋锋寒取出一张弩弓,赞道:“这是上等的强弩,难得经过这么多年,仍如新制般,可见在保养上的工夫非常到家。” 侯希白一屁股坐在一个兵器箱上,悠闲的道:“终抵长安哩!在司徒福荣抵达前,我们可做些甚么事情来散心。” 跋锋寒笑道:“我会提议杀几个人来祭旗,喂饱我的偷天剑又或射月弓。” 寇仲悠然自得的蹲在另一个兵器箱上,摆出地痞流氓的无赖样儿,哑然失笑道:“老跋你不要胡来,我们到这里不是杀人放火捣乱一番然后溜之夭夭,而是争取最后的胜利。且要视长安为自己的城池,只是暂时仍由敌人控制。长安受的伤害愈少,我们反击颉利的力量愈强。这几天我一直在动我的小脑袋,看如何能打赢一场局部有限的战争?那须是决定性的,而非波及全城的激烈巷战,因那是我们的实力有所不逮的事。” 徐子陵在侯希白坐下,瞧着寇仲道:“首先我们要营造出局部战的条件,唯一的办法,是分化建成、元吉的班底,争取李渊直辖将领大臣的支持。在正常情况下这本是没可能做到的事,但我们和李世民联手,则是另一回事。至少此为从未试过出现的新形势,非像以前李世民一面倒的难有作为。” 跋锋寒放下弩弓,沉吟道:“要说动任何一个将领大臣,不得不暴露我们与李世民的秘密,此事非常危险,一个不好,我们或仍可生离长安,李世民和他的手下却休想有人能善终。” 寇仲胸有成竹道:“既有目标,我们自可以安全的手法达致。” 寇仲道:“尚有一件事忘记告诉你们,在李渊最亲信的大臣中,有位是我们的人,严格来说是我未来岳父的人,就是封德彝。” 三人同告动容,因为封德彝不但是李渊的人,更与李建成关系密切。 寇仲道:“陵少和他稔熟些儿,就由陵少去见他,问清楚现今的情况,也告诉他我们最新的形势,他会告诉我们谁人可被收买,谁人无谓费工夫。” 侯希白点头道:“只要不是眼盲耳聋,不明天下大势者,否则就该知李世民是大唐唯一的救星。而李渊的安于逸乐、倒行逆施,李建成的勾结突厥人,李元吉的卤莽不智,无不是对我们的有利条件,有志者看到我们形势大好,肯定有人会弃暗投明的。” 跋锋寒也再没话说,关键处是在寇仲对李世民的支持,若李世民被干掉,李唐还是要应付寇仲的少帅军和如狼似虎的突厥狼军,可是若支持李世民登上帝位,天下立告统一,可以全力与塞外联军周旋。 徐子陵道:“我们何不一起去见封德彝?” 寇仲道:“这叫分工合作,你去见封德彝,我去会佳人,哈!做指挥的便有这好处,可分派最写意的任务给自己。” 侯希白好奇问道:“那位佳人?” 寇仲斜兜徐子陵一眼,油然道:“当然是沈落雁沈美人儿,唉!陵少,我是为你好,不想你们旧情复炽,干柴烈火下弄出事来。” 徐子陵没好气道:“请闭上你的狗口。” 跋锋寒失笑道:“你们两兄弟各有着落,我和小侯难道要在这里呆等吗?” 侯希白笑道:“不若我们到上林苑消磨时间如何?” 寇仲道:“我是公正无私的,哈!小侯负责到陈甫处典当你最值钱的字画,安排福荣爷来长安开钱庄的事宜。老跋负责去踩池生春的场子,最好是找到杨文干的藏身处,做些杀人放火前的准备工夫。” 接着双目杀机大盛,沉声道:“有个人是我们必杀无赦的,就是出卖刘大哥的诸葛德威,若不是他,刘大哥顶多是艰苦些儿,不会把命送掉。” 徐子陵潜入守卫森严位于布政坊的封府,凭着超凡的灵觉避过巡犬和封府家将,再从建筑学的角度判断出封德彝起居的宅院,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仍透出灯光的书斋,当他透窗认出封德彝伏案埋首卷牍的背影,也不由感到自己潜踪匿迹方面的造诣突飞猛进。 曲指叩在窗框,依宋鲁告诉的暗号打招呼,以免不必要的误会。 封德彝剧震一下,别转头来,徐子陵灵巧的穿窗而入,施礼道:“徐子陵拜见封老。” 封德彝长吁一口气道:“是子陵我便放心啦,因不用担心你泄露行藏,亦只有徐子陵和寇仲才能在长安来去自如。请坐!” 徐子陵在一角坐下,即使有人从窗外望进来,仍不虞见到他。 封德彝在他旁坐下,点头道:“小心点总是好的,这时候没有人敢到书斋来惊扰我。” 徐子陵微笑道:“当日封老是否一眼看穿我是谁呢?” 封德彝淡淡道:“子陵终于醒觉。” 接着双目射出锐利神光,道:“少帅有否同来探路,听说你们要绘制一幅长安城内的防御图,此事颇不容易。” 徐子陵道:“事情有变,我们已得宋阀主点头同意,决定全力把李世民捧上帝座,让统一和平能立即实现。” 封德彝猛颤一下,双目射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沉声道:“果有此事?” 徐子陵恭敬道:“子陵怎敢诓你老人家?” 封德彝仰望梁柱,道:“你们凭甚么说服宋缺的?” 徐子陵把事情详细道出,包括杨公宝库的秘密、慈航静斋的介入、宋缺与宁道奇的两败俱伤、李世民决心叛出家族,不敢有任何隐瞒。因为在现今的情势下,能得封德彝的全力支持是至关重要。 封德彝听罢露出深思的神色,最后叹道:“这确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没有人比李世民更有做皇帝的资格,不过要达成此事并不容易,即使宋缺亲临,以六千兵试图控制长安,仍是赢面极少。哈!杨来杨公宝库尚有真假之别,真教人意想不到。” 徐子陵道:“所以我们必须先分化敌人,在这方面愈成功,我们的阻力会愈少。” 封德彝沉吟道:“我明白子陵的意思,不过要收买对方的人,须冒极大风险,动辄令秦王身败名裂。不过却非没有可能,李渊一意孤行处死刘文静,弄得人心惶惶,怕李渊会快像汉高祖般鸟尽弓藏,诛杀立国功臣,此事容我细想。” 又皱眉道:“你们有否想过从汉中经蜀道大举入侵,兵临城下里应外合的攻陷长安,如此不是更有把握吗?” 徐子陵坦然道:“这是曾想过却又推翻的计划,因为如此一来征服天下的将变成寇仲而非李世民,且长安必元气大伤,若塞外联军闻信立即南下,我们恐反击乏力。所以希望以一场政变代替惨烈的激战,定要把双方的伤亡减至最低,对李世民的政权才会更有利。” 接着又不解道:“李渊是懂军事的人,难道看不穿颉利的野心吗?塞外联军正大举集结,中土只要是有血性的人该不会视若无睹,无动于衷。” 封德彝苦笑道:“我愈来愈不明白李渊,可能是被接二连三的狂胜冲昏脑袋,他的想法是要在胡人南来之前,解决李建成和李世民间的纷争。” 徐子陵一呆道:“人道虎毒不食儿,难道李渊真要杀自己的亲儿?” 封德彝沉声道:“那要看李世民是否屈服,假设他肯交出兵权,解散天策府,李渊或肯留他一命,否则必杀之无疑。诛杀刘文静正显示李渊在此事上的决心,试问在这情况下,谁敢为李世民说半句好话?” 又哑然失笑道:“直至此刻,天下谁能奈何和徐子陵,我实在不用太担心,子陵可详细说出你们的造皇大计,看看我可如何配合。” 徐子陵轻松起来,晓得终得到这李渊身旁的大红人全力支持。 寇仲伏在与皇城只隔一条安化街颁政坊的李世绩将军府的后花园暗黑处,大叹倒霉。 沈落雁并不在府内,照李世民所说,她该于十多天前从开封返抵长安,所以她该是外出未返,以沈落雁的作风,今晚不回家毫不稀奇。 他该否等下去呢? 正犹豫间,心生警兆。 寇仲立即收敛一切能惹起高手感应的因素,往院墙瞧去,一道娇巧的黑影迅如鬼魅的从墙上现身,瞬即投往院内大树积雪的横枝,足尖轻点,于没半点积雪泻落的情况,几个起落,没进乌灯黑火的沈落雁杳闺去。 寇仲看着一身夜行装束,头脸被黑布罩掩盖的不速之客,心中生出似曾相识的感觉,一时猜不出是那位认识的人?却又隐隐感到并不难猜,武功高强至此的女子,天下屈指可数。 想到这里,心底倏地浮起独孤凤的芳姿,她正是这种娇小玲珑的体态,她显然是因杀兄之恨到这里来寻沈落雁晦气,不过她的情报掌握肯定不到家,竟不知沈落雁非在家内。 忽然独孤凤穿窗而出,毫不停留的循旧路离开,一切回复原状,似从没发生过任何事。 寇仲大感不妙忙从藏身处闪出,眨眼工夫置身沈落雁香闺内。 他环目扫视,最后目光凝定床上摺叠整齐的锦被处。 举步走去。 倏地一道金光从被下窜出,往他咽喉射至,快如电闪,彷如高手出招偷袭。 寇仲早有防备,右手一探,把射来的东西捏个正着,化成一条长约半尺的小金蛇,缠上他的手,蠕动挣扎。 寇仲低头审视仍不住吐讯的小金蛇,暗呼厉害。 此蛇肯定是极毒之物,见血封喉,倘沈落雁拖着疲倦身体回家,满心以为可上床休息,毫不提防下,大有机会着道儿。她可不像他和徐子陵般不畏剧毒,若就此玉殒香消,事后小蛇溜去无踪,纵有怀疑,亦很难算到独孤家身上。 独孤凤非是情报有误,反是掌握精确,晓得沈落雁不在家中。由此寇仲推断得沈落雁应是正在回家途上,否则若沈落雁彻夜不归,遭毒蛇咬噬的将是来打扫的无辜婢女。 寇仲送出真劲,小金蛇登时了账。 寇仲往床沿坐下,前院传来车马入门的吵声。 他随手一挥,金蛇投往一旁小几上。 寇仲毫不客气的往大床躺下,闭目静候。 好一会足音传来,认出只有沈落雁一人的足音,心中不由一阵感触。 沈落雁虽放弃戎马生涯,终是习惯江湖生活,换过别的贵家小姐,即使三更半夜回来,不侍婢成群捱更抵夜地来侍候她才怪。而沈落雁肯定不喜欢这调儿,她的将军府就像她以前在荥阳的故居,防卫松散,致独狐凤可如入无人之境的来害她。 “咿呀!” 先是闺房外门被推开,接着沈落雁推门而入,发出一声轻呼。 寇仲油然从床上坐起来,笑嘻嘻道:“美人儿军师你好!” 沈落雁抚着胸口,一副惊魂甫定的动人样儿,目光投往几上金蛇,横他一眼,移步燃亮挂在一角的宫灯,就那么脱掉御寒的棉外袍,显露出优美迷人的身材,皱眉道:“究竟是甚么一回事?不是这么色迷迷的盯着人家好吗?你若真要看,我可以给你看个够。” 寇仲暗吃一惊,沈落雁一向任性,纵使成为李家之妇,仍不改其性。再不敢作刘桢平视,正容道:“我碰巧见到独孤凤把这条小金蛇藏到你的被子内,故代为清理。噢!你在干甚么?” 沈落雁漫不在乎懒洋洋的在解襟口的钮子,耸肩道:“你仍是那么糊涂,回家当然要换衣服嘛,否则怎睡得舒服,快脱掉你的脏靴子,你弄污人家的床呢。” 寇仲吓得别过身去面向另一边,叹道:“不要引诱我,男人在这方面都是脆弱的。” 沈落雁嗔骂道:“没胆鬼!” 悉悉窣窣的脱衣声在后方响起,寇仲首次怨恨自己的想像力过于丰富,更想不到会遇上这么香艳的场面,暗忖该由徐子陵执行这任务才对,至少他的定力远胜自己。 卷五十七 第十三章 分化离间 封德彝听毕徐子陵的陈述,沉思片刻,道:“你们假扮司徒福荣一行人的事,除关乎石之轩的问题外,其他该没有问题,因直到此刻仍没有人起疑心。不过定要设好应变计划,如被揭破,可迅速逃遁。” 封德彝道:“建成和元吉会分别在这几天回来,李渊对秦王的拖延,曾大为动气,不过亦无可如何。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况杜伏威蠢蠢欲动,秦王要对此安排妥当后回来,李渊实难以怪责,但定令他们父子关系将更恶劣,因为早有先例可授。” 徐子陵明白封德彝指的是洛阳之战后李渊曾连续下诏令迫李世民返回长安一事,当时如非李元吉对抗刘黑闼失利,不得不起用李世民,李世民可能早下场凄惨。 封德彝道:“在内廷里,支持秦王的只有一个李神通,外廷则有萧瑀和陈叔达,不过他们因刘文静被诛,变得噤若寒蝉,幸好这三个人全是忠义之辈,若晓得情况变化,我有把握代秦王说服他们。” 徐子陵摇头道:“封老实不宜插手,一来李神通等会怀疑你代李渊试探他们,只要我们晓得他们是可争取的人便足够。” 封德彝点头道:“子陵的话有道理,因为我一向被视为拥太子派的人。” 徐子陵问道:“裴寂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封德彝道:“他是李渊近臣中最懂看风驶舵,逢迎李渊的人,拥太子派的人唯他马首是瞻。刘文静伏诛后,他的势力更为坐大,与尹祖文狼狈为奸,有时我也不明白并非愚蠢的李渊,为何竟一面倒的倚重他们。” 徐子陵记起尹祖文为李渊安排的娱乐勾当,心中自然明白,暂不说破,问道:“为何李建成看不到勾结突厥,乃引狼入室之举,最后是对他有百害而无一利。” 封德彝微笑道:“你即使问李世民,他也无法予你答案,此实为李建成一石二鸟之计,若颉利入侵,李建成会乘着大破刘黑闼的声势,奏请李渊准他亲自督师抵御,且因突厥实力强横,唐室自须尽起精锐,李世民手下的玄甲精兵和天策府诸将均会被其徵用,这等若变相的褫夺李世民的兵权,令他变成一介匹夫,任由宰割。” 徐子陵皱眉道:“李建成既有此心,为何仍重用可达志,更邀毕玄到长安来?” 封德彝道:“照李建成向李渊的解释,是认为突厥人到中原来是志在掠夺财帛子女,所以只要和颉利保持良好的关系,颉利入侵时可用财帛子女予以打发。请毕玄到长安便是在这心态下作出的,建成更深信赵德言可影响颉利,令他收受大礼后退返塞外。” 徐子陵愤然道:“我现在再不怀疑李建成是祸国殃民之徒,李渊竟没有自己的判断和主见吗?” 封德彝苦笑道:“这要看李渊肯相信那一方面说的话,当日刘武周同突厥兵入侵,建成和妃嫔为贬低世民的军功,曾把突厥人说得一钱不值,所以李渊并不太把突厥人放在心上,以为可软硬兼施的把他们打发回去。” 徐子陵皱眉道:“李渊不知道李元吉被宋金刚打得大败而逃吗?” 封德彝叹道:“李渊身处大后方深宫内,左右小人女子环绕,致耳目失灵。李元吉之败,建成可说成是世民在补给后援上做手脚,最后责任仍落在世民身上。” 又叹道:“在宫廷斗争上,世民拍马也追不上建成。一来他有魔门全力支持,更因世民长期领兵在外。现时太子妃嫔党把打击的目标,全集中在杜如晦和房玄龄两人身上,制造诸般谣言,说他们唆使世民,令他生出异心,密谋作反,情况非常不乐观。若我们没能即时想得良谋对策,他们两人肯定首先遭殃。” 徐子陵此时对内外宫廷的斗争,掌握到一个清晰的轮廓,与封德彝定下联络的方法后,悄悄离开。 灯火熄灭。 沈落雁先深手搂他脖子,在他左右两颊各亲一口,低笑道:“我是光着身子的!” 在寇仲瞠目以对下,她爬上榻子,就在寇仲眼前玉体横陈,还伸个诱人之极的懒腰,那娇慵乏力的模样,有多动人就那么动人。 寇仲见她是穿上睡服的,只是虚言唬吓,开他的玩笑,跳到咽喉差点令他窒息的心儿才降回原位,苦笑道:“大家是老朋友哩!我更非坐怀不乱的君子,不要耍我好吗!” 心中不由想起也常是如此作风却不知去向的婠婠。 躺在他身前的沈落雁斜目兜他一眼,道:“为何不是子陵来见我呢?” 寇仲叹道:“因为他比我更没定力,生怕会堕进你的温柔陷阱,永不超生!我寇仲是讲义气的人,为了兄弟,当然两胁插力的来赴会。” 沈落雁白他一眼,不屑道:“仍是那么多废话。” 寇仲干咳一声,收摄心神,对抗她强大的诱惑力,道:“你晓得我和李世民的事啦!” 沈落雁道:“若不晓得,那有心情陪你同睡一床,嘻!躺下来谈好吗?” 寇仲大吃一惊道:“还不肯放过我?若让子陵晓得我们睡在一起,我怎向他解释?” 沈落雁“噗哧”娇笑,狠狠盯他一眼,然后闭上美目,柔声道:“听你这么说,好像我嫁的是徐子陵而非李世绩,你则只是怕被你的好兄弟捉奸在床。唔!这感觉很美妙。” 寇仲那敢和她胡缠下去,岔开道:“这么晚啦!美人儿曾到那里去?” 沈落雁懒洋洋的道:“还不是去见你的初恋情人。” 寇仲一震道:“秀宁公主?” 沈落雁油然道:“你有很多初恋情人吗?她知我来,邀我入宫去满足她对你的思念,我故意不提你,她终忍不住问我,嘻!真有趣,看来她并非像表面般那么有自制力。” 寇仲道:“我投降啦!请美人儿军师你高抬贵手,开出放过我的条件。” 沈落雁睁目道:“你给我杀一个人和做一件事,或可让你亲我的嘴。” 寇仲可怜兮兮的道:“亲嘴可免哩!我最怕亲出祸来,现在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共处暗室,甚么事不会发生?唉!要宰的是否王伯当那小子?这当然没有问题,要干的是甚么事呢?” 沈落雁道:“给我把那条小金蛇挂在独孤家西寄园的大门外,看独孤凤还敢否对我放肆。” 寇仲拍腿叫绝道:“好计!今趟就封美人儿军师你为我们的军师,请你动动脑筋,想办法让李小子成为大唐皇帝。” 沈落雁淡淡道:“成败的关键,在乎长安有多少人支持你们,更重要是如何收买敌方阵营的重要人物。我心中倒有一个非常理想的人选,若能把他争取过来,将胜算大增。” 寇仲抓头道:“谁?” 沈落雁坐起来,秀眸闪动智慧的灵光,沉声道:“魏征。” 寇仲拍腿道:“我怎想不到他呢?他是帮李建成打败刘大哥的大功臣,与你曾共事密公,对李渊杀密公自该非常不满。” 沈落雁道:“他对李建成杀你刘大哥更是反感。只从此点,该看穿李建成为人本质。” 寇仲同意道:“杀刘大哥实属不智,该让刘大哥在长安当个小官儿始为上策,那可兵不血刃降服山东。” 沈落雁道:“策动魏徵交由我办理,有好消息时再告诉你,你们在甚么地方落脚?” 寇仲道:“暂时仍由我们来找你为宜。” 沈落雁生气道:“下趟得教子陵来见我,否则我不说半句话。” 寇仲赔笑道:“这个当然,小弟告退哩!” 徐子陵展开夜行术,跃高窜低的往永安渠杨公宝库的秘密入口驰去。 此时是三更时份,街上寂静无人,偶有巡兵足音传来,际此天寒地冻的时刻,份外有山雨欲来的肃杀气氛。 徐子陵沿永安渠东岸借树木掩护飞驰,只要他投进河渠,保证没有人能缀上他。 忽地心生感应,忙闪往一棵树后。 一道黑影在对岸乍现倏没,闪往西市的方向。 徐子陵心中一动,随手摘下树枝,投往河心,跟着飞身离岸,足点树枝,就借那少许浮力,投往对岸,向目标消失的方向追去。 若他没有看错,那人该是“四川胖贾”安隆,他的身材正是他的招牌标记。 卷五十八 第一章 青楼感情 换过任何人,这么稍一耽搁,肯定追失安隆这种造诣深湛和经验老到的高手。安隆为弥补身型体重的问题,反利用这方面的特点创出一套借助体重的提纵身法,配合他的“天心连环”,故能名列邪道八大高手之内。 徐子陵全力展开身法,体内真气流转,每一周天均令他的速度提升少许,几下呼吸间,速度提高至今他暗吃一惊的巅峰状态,足尖在西市外墙头轻点,投往外围一座两层建筑物的积雪瓦顶,脚下生出黏劲,踏上滑溜溜的冰雪,仍不虞滑脚失足。 此时安隆出现在西市西北角一座屋宇瓦沿,徐子陵忙往下扑伏,躲往屋脊后,果然安隆刚扭头后望,虽及时避过,亦险至极点。 像安隆这级数的高手,是无时无刻不在保持高度警觉的状态下,稍有疏忽,便会被他发现。 徐子陵探头望去,安隆又一个倒翻,消没在街巷探处。 徐子陵心中生出微妙的感觉,似像预知将来般没有跃起追去,果然几下呼吸后,安隆又现身瓦背,滴溜溜打个转,察视远近,然后往市东方的一座商铺天井投去。 徐子陵暗呼好险,姜确是老的辣,这种防范跟踪的手段简单有效,若徐子陵怕追失他,立即追去,肯定着道儿。 徐子陵再不犹豫,投在空寂无人的西市街道,从地面追去。 寇仲待要把“大礼”挂在西寄园大门环扣处,人声足音从里面传来。 寇仲心中奇怪,难道西寄园内举行晚宴,直至此刻告终。边想边腾身而起,投往对街,一个纵跃,安然伏在屋脊的另一边,仅露出头眼,在黑暗中把西寄园大门的情况尽收眼底。 他和徐子陵自出道至今,大半时间的被各方人马追杀伏击,久经磨练下,飞檐走壁、潜迹匿踪的功夫,实远非一般高手能望其项背。 “咿”一声,大门敞开,一人牵马缓步而出,赫然是沈落雁指定他要杀的王伯当。 独孤凤靠着他肩并肩的颇为亲热,隅隅细语。 寇仲功聚双耳,全神窃听,他本没抱多大希望,虽说里坊内的街道宽横仅为朱雀大街五份一的阔度,但终因隔着近二十丈的距离,自己知自己事,他该没有偷听的能力。 岂知王伯当的说话立时在他耳内仅可听闻般隐隐响起道:“我这条花全蛇行动如风,剧毒无比,最精采是噬人前不会生出任何异响,保证沈落雁会着道,凤儿可报却杀兄之恨。” 独孤凤狠狠道:“李密授首,现在好该轮到沈落雁那个贱人。” 寇仲明白过来,王伯当因出卖李密,晓得沈落雁绝不肯放过他,故借独孤家对沈落雁的仇恨,由独孤凤下手暗害沈落雁。既可争取独孤家对他的好感,更可除去心腹之患,一举两得。 王伯当欣然道:“凤儿可否再考虑我的提议,我对凤儿确是一片真心,在上的皇天可作明证。” 独孤风轻摇螓首道:“我还要想想,给人家一点时间好吗?快天亮哩!” 寇仲吓了一跳,原来王伯当在追求独孤凤,教人意想不到。但细心一想,王伯当此举非常聪明,不但财色兼收,且可藉独孤家与李渊的密切关系,更得重用。 王伯当沉默片刻,轻描淡写的道:“凤儿仍忘不掉那既粗鄙又爱胡诌的丑八怪吗?” 独孤凤大怒道:“我的事,不到你管。不要以为我们没有你不行,给我滚!”说罢拂袖而去。 王伯当黑着脸,一言不发的登马离开。 寇仲则目瞪口呆,“既粗鄙又爱胡诌的丑八怪”,不是指他的丑神医还有谁?这是令人难以费解的,当年独孤凤摆明只对生得俊俏的美男子有兴趣,偏偏竟会对自己的丑神医情有独钟,究竟是甚么一回事? 蹄声骤起,王伯当绝尘而去,似是要把心中怨愤藉策马狂驰尽情泄出,丝毫不顾会否惊扰别人好梦。 两名仆人关上大门。 寇仲忽然想起查杰暗恋喜儿的事,心忖横竖离天亮尚有少许时间,可前往与青青打个招呼。决定后窜往对街,朝西寄园大门掠去。 徐子陵躲在一棵大树后,像溶入暗黑中去。灵锐的感觉告诉他,这间看来不起眼,挂着合昌隆招牌的铺子,大有可能是魔门的重要巢穴,因为凭藉感觉已深悉其防卫深严至出乎他意料之外。 这座五进式两天井的呈长形铺子位于著名老店福聚楼的后街,刚好是街头转角的位置,三面临街,只一面靠着店铺。暗哨均设于铺内,巧妙地把铺外的动静置于监察之下,如非他特别留神,贸贸然的试图偷进去,肯定逃不过敌人的耳目。 铺内乌灯黑火,一片暗沉。 徐子陵不由浮现起杨文干的影像,因这种高度戒备的情况,极似杨文干的作风。 直至此刻,他仍收听不到铺内人说话的声音,有的只是暗哨轻微的呼吸,说不定铺内另有地下室的建设,安隆如躲到那类地下室和人密话,他是没可能听到甚么的。 他决定再等一会,看安隆会否在天明前离开。 寇仲抵达风雅阁时,喜儿刚送走客人,与青青在内堂跟他聚旧,久别重逢,当然非常高兴。虽然她们相处的时间很短,但因识于微时,寇仲又曾对她们施以援手,故此关系密切,一点不用有所顾忌。她俩晓得阴显鹤寻回妹子,均为他雀跃不已。 青青不解道:“你不是领导少帅军在南方打仗吗?为何忽然跑到长安来?” 喜儿奉上香茗,娇笑道:“寇爷是特别到这里来看青姊你嘛!” 寇仲接过香茗,笑道:“首先要问你们一个问题,在李渊三子中,你们认为谁最有当皇帝的资格,先不理谁是李渊指定的太子。” 喜儿在长椅的另一边坐下,热情地以双手挽着他左臂,“哎哟”一声道:“寇爷啊!我们只是青楼女子,怎晓得国家大事?” 青青依样葫芦的挽上他的手,讶道:“为何问这奇怪的问题?” 寇伸大感艳福无边,但心中全无歪念,因他一向视两女为姐姐和妹子。 笑道:“青楼是消息最流通的地方,男人两杯黄汤下肚,连心都会掏出来给你们看。风雅阁名气仅在上林苑之下,往来者不乏达官贵人,李元吉正是其中之一,你们道听耳闻,怎都该有点谱儿。” 喜儿道:“这是没有人敢谈论的问题,开罪任何一方亦吃不消哩!” 青青道:“大家虽不敢直接谈,可是在讨论各类施政和关内外的战事情况上,总会泄漏些许心意,照姐姐听来的,多认为秦王是最有才干。” 寇仲欣然道:“正是我愿意听的答案。长安城在今年内会发生大变,此正为我重返长安的原因。你们不用害怕,我会保护你们。” 喜儿道:“带我们离开关中好吗?寇爷可收喜儿作侍妾,人家早厌倦青楼的生涯呢。” 寇伸大吃一惊道:“喜儿你尚未有意中人吗?” 喜儿黛眉轻皱道:“青楼是出卖虚情假意的地方,见过青姊的遭遇,喜儿还不怕吗?青姊第一天就苦口婆心的劝我不要对任何人客动真情,来一趟半趟的多是逢场作兴,常来的你又怀疑他是爱夜夜笙歌的坏东西。” 青青微笑道:“若小仲肯纳喜儿为妾,是她的福气。” 寇仲叹道:“能有喜儿这么动人的美妾,是任何男人的福气。不过我认为我这个好妹子该有更幸福的未来,喜儿对一位叫查杰的年轻小子有印象吗?” 喜儿露出思索的神色,缓缓摇头,表示记不起这么一个人。 寇仲愕然道:“没可能的!他还说你对他是另眼相看。” 青青没好气的道:“这是青楼惯技,从喜儿第一天做卖艺不卖身的才女,我便教她要令每一个客人感到她对它是与别不同。稍有抱负或成就的男人均是如此,对女人有其过份的自信,以为每个女人都会情不自禁并诸般原因爱上他,青楼正是提供他们在这方面满足惑的最佳场所,不过当然是要用大量金子才能买来的啦!” 寇仲的心直沉下去,思忖若要玉成查杰心愿,还须下一番工夫,尚要看老天爷的心意,勉强不来。 笑道:“给青姊说得我茅塞顿开,喜儿的终生幸福,包在我身上,她是我的好妹子嘛!我是看着她由小丫头变成美人儿的呢?” 喜儿嗔道:“寇爷说得老气横秋,你比人家长多少岁哩!” 寇仲忙岔开话题,问青青道:“希望青姊的意中人非是李元吉。” 青青露出不屑神色,道:“他视我如玩物,我则乐得拿他作靠山,姐姐早下定决心不会嫁人,开青楼也不错嘛!在这里没有愁苦的人。小仲不要走,让姐姐侍候你。” 寇仲苦笑道:“青姊不要诱惑我。小弟自问不是个意志坚定的人,但我更需要的是位亲姊姊。” 不由想起素素,又忆起贞嫂,一时魂断神伤。 青青凑过香唇,在他脸颊轻吻一口,柔声道:“我的好弟弟从来是正人君子,有空多点来探望我们好吗?” 徐子陵在暗黑处苦候半个时辰,合昌隆仍未有半点动静,此时离天亮仅小半个时辰,他怕寇仲等担心,又想到来日方长,只要合昌隆确是魔门其中一个巢穴,总有办法可摸清楚内中的秘密。 想到这里,连忙离开。 抵达跃马桥附近,临近永安渠西岸的林木区,忽然心生感应。 徐子陵不由暗叹一口气,止步立定,缓缓转身,准备付出因跟踪危险人物安隆而来的吉凶难料的代价。瞧着石之轩似从黑暗修罗地狱到人间的魔神,从暗处现身,朝他笔直掠至。 石之轩神色平静,负手淡然道:“子陵随我来!” 寇仲回到库内,侯希白和跋锋寒各据一座兵器库,以箱子为床,寻梦去也,却不见徐子陵。 正担心时,跋锋寒醒转过来,到他旁坐下,道:“子陵未回来吗?” 寇仲叹道:“他理该比我更早回来,难道是遇上石之轩?长安城只有石之轩有资格令他不能回来,其他人即使是傅采林怕也办不到。” 跋锋寒安慰道:“老石和他关系特殊,该不会害他,假如他两人真个碰上,反可使我们有机会摸清楚石之轩的心意。” 寇仲摇头道:“凭子陵现在的武功,石之轩纵一心要杀子陵,亦非易事。且大家均是见不得光的,倘若惊动唐军即难有脱身机会,我并不太担心陵少的安全。最怕是给石之轩瞧破我们的大计,那就糟糕透顶。” 跋锋寒露出一丝充满自信的笑意,淡淡道:“自洛阳之战后,我跋锋寒再不怕任何人,包括石之轩和毕玄在内。事实上你和我均在那场战役中得益不浅,子陵的情况我不清楚,少帅你的刀法肯定已臻大成之境。” 寇仲苦笑道:“我现在恨不得能代替陵少去应付老石,不过更清楚要对付石之轩,陵少该比我们任何一个更恰当,因为他对石之轩的了解比任何人更深入。” 跋锋寒道:“我也不太为子陵担心,因我对他信心十足。我有一事直至此刻仍想不通,宋缺因何放弃对宁道奇的第九刀呢?换过是我,此事绝不会发生。” 寇仲道:“关键处是宋缺是大智大勇的人,嘿!我并不是说你老哥非是此种人,而是宋缺要为中土苍生着想,不得不考虑两败俱亡的严重后果。宁道奇在挡第八刀时,曾耍了精采绝伦的一着,就是故意念漏庄子寓言中‘疾走不休,自以为尚迟,绝力而死’三句,刚好时间精准的架得宋缺那鬼神莫测的一刀,内中充满玄之又玄的意味,使宋缺晓得宁道奇有与他同归于尽的余力。而那漏去的三句话更是发人深省,暗点出若共赴黄泉,就像那畏己影疾走以避的人之死般是非常没有意义。” 跋锋寒点头道:“说到底宋缺肯罢手为的仍是汉统,他肯支持李世民为的也是同样的原因,不过也只有超越胜败意气如宋缺者,始有可能作出如此悬崖勒马的明智之举,我从他这行为学到非常珍贵的东西。” 寇仲道:“我的未来岳父终是战略兵法大家,并不在乎两人对决的得失。” 跋锋寒道:“宁道奇毕竟是宁道奇,若他直接把这三句话向宋缺说出来,肯定不会像故意漏去般令宋缺灵台震撼,确是禅机暗藏,今人回味不尽。话说回来,子陵回来后,我们该怎么办?” 寇仲捧头道:“那要看子陵是否真的遇上石之轩?” 徐子陵随石之轩进入城南晋昌里一所毫不起眼的小宅院,于厅堂坐下。 石之轩亲自斟茶款客,全无敌意,至少表面如此。 徐子陵呷一口茶,瞧着石之轩在他旁油然坐下,忍不住多年来横互胸臆的疑问,沉声问道:“谢显庭和小苑是否命丧邪王之手?” 石之轩皱眉道:“你是否指那对驾车的男女?” 徐子陵点头。 石之轩微笑道:“我今趟是额外破例,答你的问题,却是下不为例。你或者从没想过,我石之轩从不会因愤怒杀人。” 徐子陵仍未尽去疑虑,问道:“可是邪王你那时,唉!” 石之轩淡然自若道:“事实上是他们令你和寇仲避过一劫,当我把马车截停,那年青小伙子为保护小情人,下车与我拚命,令我勾起对秀心的回忆,登时万念俱灰,杀意全消。我肯告诉你这个事实,是不想与你动手,白便宜赵德言和虚彦那个叛徒。” 徐子陵终放下心事,暗吁一口气。 石之轩又蹙紧双眉,问道:“子陵因何冒险到长安来?现在最大机会统一天下者,再非李渊而是你的兄弟寇仲。” 徐子陵心中叫苦,换过别人还可虚言敷衍,但对方是石之轩,要找个令他深信不疑的理由,确是难比登天,偏又不能不答。 心念电转,开门见山的道:“我们准备再以司徒福荣为幌子对付香贵,邪王会揭破我们吗?” 石之轩愕然道:“寇仲怎有暇分身来干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宋缺竟肯任他如此轻重不分?” 徐子陵更是心叫不妙,不由颓然道:“邪王可否看在青璇份上,不过问我们的事呢?” 石之轩平静道:“你抬出青璇来压我,教我这作老爹的怎么办?你们这行动是否针对我而来的?” 徐子陵心中剧震,暗忖果然瞒不过他。 忽然间他感到事情再非操纵在他们手上,若不能杀死石之轩,以后他们势被石之轩牵着鼻子走。 卷五十八 第二章 统一魔道 在黎明前黑暗的小厅堂里,石之轩神情平静沉着至近乎冷酷,使徐子陵完全无法掌握他的心意;只有一件事情他敢肯定,石之轩并没有对他生出杀机。 石之轩的分析是有根有据的,既然只有石之轩晓得司徒福荣的秘密,他们仍胆大包天的扮司徒福荣一行人到长安来,摆明针对他,教徐子陵如何狡辩。 若他砌词掩饰,徒令石之轩看不起他徐子陵。 徐子陵叹道:“为了更远大的目标,我们只好行险一博。唉!我们真的不愿与邪王为敌,更想到在目前的形势下,若邪王揭破我们,对我们双方均有百害而无一利,反种下解不开的深仇。敢问邪王,你心中究竟有何打算?” 石之轩露出一丝苦涩的表情,轻柔的道:“子陵是否想问石某人,在圣门的使命和青璇的终生幸福两者间,若只挑其一,石某人会作出何种选择,对吗?” 徐子陵心中暗震,对认定石之轩不会对他动杀机的想法再没有把握。因为照他刚才说的话,仍以杀死他徐子陵为其中一个选择。 徐子陵道:“在现时的形势下,邪王可还有甚么作为呢?” 石之轩哑然失笑道:“子陵的目光太短浅哩!天下之争,岂在朝夕,只要我能击垮以慈航静斋为首的所谓白道势力,保留我圣门元气,终有一天圣门会从衰落中振兴。更何况我部署多年,谁能在短时间抹掉?” 接着目光往他投来,眼神变得锐利凌厉,语气却平静无波,淡然自若道:“若石某人所料不差,你们今趟到长安来,为的是李世民,对吗?” 徐子陵不能掩饰的露出震骇神情,全身如入冰窖,肢体乏力,心叫完蛋。石之轩的才智,确在他们估计之上,于他自觉完全没有破绽的情况下,竟一矢中的把他们看通看透,使他从云端直堕地上,觉得经千恩万虑拟好的造皇大计,变成完全行不通的妄举。 石之轩的声音又在耳鼓响起道:“子陵答我。” 徐子陵感到满口苦涩,颓然道:“邪王明鉴,若你坚执己见,我们只好取消计划,暂回南方,未来天下的命运仍得看谁的拳头硬一点。” 石之轩哑然失笑道:“子陵何用如此颓唐沮丧,我并没有任何破坏你们计划的意图。实际上我还可助你们一臂之力,当然有来有往,我在一些事情上须你们帮忙。” 徐子陵大讶道:“邪王不是说笑吧?” 石之轩冷然道:“我那来开玩笑的心情?李世民无论在任何一方面,均等若李唐魂魄、中流砥柱,没有李世民的李唐,等若没有牙的老虎。不过李世民死后,你们要统一北方,尚须一段时间。而受打击最重的,非是李唐而是慈航静斋,对我圣门则有利无害。” 徐子陵听得目瞪口呆,终醒悟过来,原来石之轩非是看穿他们要发动一场政变,捧李世民坐上皇座,而是误会他们到长安来是刺杀李世民。正如石之轩的分析,李世民被杀,受打击最重的势为慈航静斋,梵清惠对天下再没有影响力,更输掉与石之轩的斗争。 天下会由此演变成南北相争,外族入侵的乱局,凭石之轩不为人所知的部署,加上他的识见智慧,说不定真可在这情势下大大得益。 他的一颗心和脑袋重抬生机的活跃起来,先问道:“邪王须我们在那一方面帮忙?” 石之轩沉声道:“子陵因何忽然出现长安,还跟踪安隆?你先坦白答我。” 徐子陵晓得不可说错半句话,否则一切上风优势将尽付东流,道:“我和寇仲、跋锋寒与侯希白先一步潜入长安,是要摸清楚形势,看假扮司徒福荣之计是否仍然可行。我们冒此奇险,为的不只是李世民,尚要对付香家,邪王该知我们和香玉山仇深似海,不容他多活片刻。” 石之轩道:“子陵怎晓得安隆落脚的地方?” 徐子陵心中暗颤,同一时间脑际闪过无数的念头,石之轩是误会他晓得安隆藏身处,故可跟踪安隆到西市,这显示石之轩也知悉安隆的藏处。既是如此,石之轩因何不对背叛他的安隆采取行动,唯一的合理解释,是安隆不但没有背叛石之轩,且是石之轩指使安隆凭《不死印诀》取信杨虚彦,让尹祖文等一众魔门领袖以为安隆真个放弃石之轩,改投他们。此一消息极为珍贵难得,得来又全不费工夫。 这问题非常难答,若坦言自己只是无意间缀上安隆,显不出他们到长安来是主动地去摸清楚情况。 心念电转间,徐徐答道:“安隆之所以会泄漏行藏,皆因他有些生活习惯是没法改掉的。” 石之轩点头道:“他爱每天泡浴堂确是很坏的习惯。” 徐子陵暗松了一口气,庆幸过关,试探道:“邪王既愿和我们合作,我们就放安隆一马。” 石之轩不置可否,岔开道:“千万不要因小失大,打草惊蛇实属不智。你们可知李渊下诏着李世民回长安,今趟他回来后,恐怕永远不能再领兵出征。” 徐子陵心中一动,直觉感到石之轩此消息非是辗转得自安隆,否则语气不会如此肯定。更知道石之轩仍在试探他们到长安之行的真正目的,故而反覆引证。一个应付不好,会令他推翻早先的决定。 轻描淡写的答道:“一心要杀李世民的应是建成和元吉,李渊怎会完全不念骨肉之情?际此外族虎视眈眈的时刻,南方则有帅军雄峙,杀李世民徒乱军心,所以必须由我们出手。李世民若去,颉利势将大举入侵,关中乱成一团之际,是少帅军挥师北上之日。唉!我唯一的愿望,是中土能尽快统一,平民百姓再不用受苦。” 石之轩凝望着他,沉吟半晌,点头道:“这就是子陵不肯退出的原因吗?若李世民被你们成功刺杀,子陵如何向师妃暄交待?” 徐子陵双目射出坚决的神色,却非是装出来的,而是狠下决心要在石之轩生出疑心前,先一步杀死石之轩,为的是天下的和平统一,抛开包括石青璇在内的一切顾虑,淡淡道:“我们有别的选择吗?当情况危急时,李渊会重新起用李世民,加上关中之险、洛阳之固,不知到何年才有机会止息干戈。” 心中同时想起跋锋寒的名句谁够狠谁就能活下去。直到此刻,这句话仍是完全正确。 石之轩道:“你们看得很通透,我亦不相信以李世民的为人行事,梵清惠的智慧,肯任建成、元吉将他随意宰割。唉!快天亮哩!” 他把目光投往窗外,神色复杂,令人难明,不知被勾起甚么心事。 徐子陵道:“邪王究竟想我们在那一方面为你出力?” 石之轩像听不到它的说话,轻轻道:“青璇不是说过会来寻你吗?她如何晓得你来长安?” 徐子陵心中暗颤,要瞒过石之轩真不容易。如非自己能控制体内经脉固定在某一常态,只气脉的波动,早让这位早臻入微境界的魔门大宗师察破他在说谎。现在则尚可凭才智应付,颓然道:“希望青璇能在静斋盘桓多一段日子,若大功告成,我会立即赶去会她。此后江湖的斗争仇杀,将没有我徐子陵的份儿。” 他这几句话字字出于肺腑,来自真心,透出一种深切诚恳的语气,而这正是徐子陵聪明的地方,因他说谎的本领实远及不上寇仲。 石之轩双目射出伤感的神色,低声道:“好好的待她,她是这世上唯一能令我石之轩心碎的人,对她任何的伤害,我是绝不容忍的。唉!子陵!天下发展至今天的局面,是没有人曾预料到的,寇仲终于从绝对的下风扳往上风,我石之轩惟有过而求其次,先统一魔道,接着摧毁慈航静斋,到时再看尚可有甚么作为。” 徐子陵愕然往他瞧去,道:“邪王对这一切仍未厌倦吗?” 石之轩回复冷静,不动半点感情的淡淡道:“厌倦又如何?还有别的更值得做的事吗?给我缠着毕玄,我要杀赵德言,在大唐宫内完成统一魔门的大业。” 徐子陵立时头皮发麻,心忖毕玄真的应邀而来,目的当然是助李建成对付他的二弟李世民,令未来局势变得更难测,苦笑道:“邪王不是在说笑吧?大唐宫除毕玄外尚有‘奕剑大师’傅采林、宇文伤、治好喘病的尤婆子,高深莫测的韦公公,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的禁卫军,稍为暴露行藏,能脱身是万幸,那来寻人杀人的时间空间,何况是赵德言这般级数的高手?” 石之轩微笑道:“若轻而易举,我那须你们四个小子帮手助拳。今趟赵德言随团而来,与毕玄同是李渊的嘉宾,将会一同入佳李渊的太极宫。赵德言现在最顾忌的人是我,等闲不敢离宫,也不会跟宇文伤、尤婆子等为伍。而要干掉他不冒些险怎行?这是合作的条件,倘不答应你们就立即滚离长安,如肯合作,我的行动必须在你们刺杀李世民前完成,如何?” 徐子陵骇然道:“若给人晓得我们在长安,我们的计划还可继续进行吗?” 石之轩淡淡道:“你们是以寇仲、徐子陵的身份助我,与司徒福荣沾不上半点关系,何影响之有?如你们有办法引毕玄离宫,使赵德言落单,我亦绝不反对,只要是由我亲手杀他就成,那时魔门内还有谁敢反抗我。” 徐子陵道:“赵德言的生死并不能左右杨虚彦。” 石之轩平静的道:“杨虚彦非我魔门的人,没有人肯全心全意的信任他,这方面的事不劳你们去操心。” 徐子陵迎上石之轩的目光。 石之轩沉声道:“如我杀死赵德言,对你们有百利无一害,首先令李渊和颉利的关系破裂,而对硕利更是沉重的打击!子陵须立下决定,否则一切拉倒。” 徐子陵心中暗叹,如他们的目的只是刺杀李世民,依从石之轩计划行事当然问题不大。 可是他们要的是一场把李渊、李建成,李元吉一起扳倒的政变,这么横生枝节,后果难测。 石之轩突然失笑道:“子陵另一个选择应是杀我灭口,不过这恐怕比我要于太极宫内杀赵德言更难办到。我们能否成功,是凭入宫秘道出奇制胜,且子陵勿要低估自己,你的武功早到达连我也没有十足把握杀你的境界,加上寇仲、跋锋寒和小徒希白,有这样一支刺杀奇兵助我,当可把没有可能的事变为可能。” 徐子陵心中一动,故意皱眉道:“问题是太极宫的院落房舍数以百计,除非我们清楚毕玄和赵德言起居的精确情况,否则如何下手狙击?” 石之轩爽快答道:“这方面由我负责,子陵该信任我不会加害你们,对吗?不要婆婆妈妈,一是答应,一是拉倒,一句说话即可作定。” 徐子陵心中暗叹,直至此刻,他仍是斗不过石之轩,给他牵着鼻子走。点头道:“就这么决定吧手!杀掉毕玄和赵德言后,邪王须不再干预我们的事。” 石之轩哈哈一笑道:“我们竟会携手合作,说出去包保没人相信,子陵在长安何处落脚?” 徐子陵早准备好答案,毫不犹豫答道:“我们今趟来只想弄清楚长安城内的状况,看司徒福荣的身份是否仍可利用,待会立即离城,当我们以司徒福荣的身份回来,邪王即可轻易找上我们。” 石之轩欣然道:“在这里你可找到我,我不在时,可留下说话,去吧!快天亮哩!” 杨公宝库内。 三人听罢均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侯希白首先倒抽一口凉气道:“那是没可能办到的,只毕玄一人足可破坏我们的行动,何况还有个赵德言,更有其他众多高手,师尊他怎会如此糊涂?” 他曾有份儿闯入大唐宫,深悉其中利害。 跋锋寒道:“这叫艺高人胆大,且若真把事情闹大,凭他的不死印奇功,应是最有机会全身而退的人。” 寇仲头皮发麻道:“我们本来的计划是先对付石之轩,可是他既生出警觉,势难成事。难道我们真要为他办事?何况我还猜不透他作如此安排,会否是个陷阱?” 徐子陵苦笑道:“若我们可掌握他的心意,他就不是石之轩。” 跋锋寒微笑道:“能于大唐守卫最森严的太极宫内刺杀赵德言,确是非常诱人。” 侯希白道:“因为你是我们中唯一没探访过太极宫的人,所以感到有趣。” 跋锋寒同意道:“可以这么说。不过若能在毕玄眼睁睁下刺杀赵德言,并连他也在我剑下授首,肯定很有乐趣。我没有任何意见,一切由少帅决定。” 寇仲笑道:“还说没有意见?你早说出心中想法,他娘的!若我们泄露行藏,会否影响大计?” 侯希白道:“当然有影响,只是好坏难测而已。罢了,我就当是向他老人家补还过往的恩惠吧!” 寇仲回复一贯的自信,同徐子陵道:“陵少怎么说?” 徐子陵苦笑道:“另一个选择是杀……” 狼,绝对无情。只要让他发现我们的假冒身份,我们势将一败涂地,为大局着想,你们再不可念往昔的情份。” 寇仲苦笑道:“纵使我能狠下决心,仍有打草惊蛇之虞,此事可否待日后再说。” 跋锋寒耸肩道:“我明白,只是忍不住提醒你们。” 侯希白道:“要杀他必须待他回来,据陈甫说,可达志已率领长林车代李建成往北迎接毕玄的队伍,而我们福荣爷的船队会于明天入关。” 徐子陵如释重负的道:“既是如此,我和寇仲立即动身,其他的一切,等返回长安再说。” 寇仲拍拍跋锋寒肩头,道:“人生的趣味正在于此,未来是没法揣摩捕捉的,我们只好随机应变,尽力以赴,闹他奶奶个熊,哈!” 卷五十八 第三章 黄金百万 今趟假司徒福荣重临长安,声势自不是上次入关避难时能相比,除原班人马任俊的司徒福荣、宋师道的申文江、雷九指的管家、寇仲的蔡元勇、徐子陵的匡文通外,尚有包括王玄恕、查杰在内的二十多名随从,每人各有可供严密盘查的户籍身份,由庞玉负责提供,非是假冒的货色。 跋锋寒和侯希白仍留在长安,藏身于陈甫为他们安排的民居里。 从任俊口中得悉大小姐翟娇的近况,由于山东形势吃紧,且失去以往窦建德和刘黑闼先后提供的保护,翟娇带着小陵仲和手下们避往梁都,以策万全,令寇仲和徐子陵放下一件心事。 由于早和尹祖文打过招呼,而蔡元勇和匡文通又是曾往长安李渊御前以打马球名震关中的红人,故此在虚应故事的例行检查后,顺利入关,直抵长安。 当船泊永安渠的码头,尹祖文、池生春、“大仙”胡佛、令任俊梦萦魂牵的美人儿胡小仙、乔公山、尔文焕等人早恭候多时,尽显他们对司徒福荣飞钱生意的重视。 表面上大家当然相见甚欢,就像阔别多年的老朋友重逢聚首,当晚尹祖文于上林苑设宴为他们洗尘,温彦博亦有出席,薛万彻因随李元吉出征未归,未能参与。乔、尔两人则因公务未能应约。 酒过三巡,任俊扮的司徒福荣首先带入正题道:“今趟福荣到长安来,首要之举当然是与各位老朋友聚旧,并向小仙请安。” 胡小仙闻言立即吃吃娇笑,媚眼儿乱飞,一副迷死人的俏样儿。 任俊对胡小仙之心,此时可说路人皆见。池生春双目杀意甫现即敛,换上笑脸,呵呵笑道:“敢问大老板的次要之务,是否飞钱生意呢?” 徐子陵和寇仲交换个眼色,心意相通,均感任俊这小子对着胡小仙,立即像脱胎换骨般变作另一个人,豪气财气直透天穹。 任俊道:“这盘飞钱生意,我是筹备多年,早打通地方上所有人事关节。我司徒福荣做生意的宗旨就是如此,一是不做,做要做得最大最好,太平盛世有太平盛世做生意的手法,乱世有乱世的做法。” 尹祖文兴趣盎然的道:“司徒老板给我的信中,说会于长安设立总铺,不知如今是否仍如所说般落实?” 胡佛道:“道路不太平,对飞钱的需求更大。我跟长安几位朋友提过此事,无不说这盘生意大有可为,更指出只有司徒老板有资格主持这种以钱赚钱的生意,财力固是重要的因素,商誉尤为重要。” 温彦博道:“听说司徒兄曾以平遥和附近数城作试点,不知反应如何?” 宋师道的申文江欣然道:“反应出乎意料之外的热烈,我们以供求双方均觉合理的利钱经营钱庄,商贾无不大感满意和方便。” 任俊淡淡道:“街外钱赚之不尽,我司徒福荣视做生意为广结善缘交朋友的桥梁,飞钱生意不但可促进商贸,更可于每桩交易依规模大小课税给朝廷,增加国库收入,对朝廷有百利无一害。” 温彦博微笑道:“皇上必然非常高兴。” 任俊目光落在胡小仙俏脸上,信心十足的道:“我是生意人,客气话我不懂说,在商言商,我决定把开设钱庄的本钱定作十份,每份十万黄金,我占五份,其他由老朋友分认,将来赚到钱,就依所占本钱分利润,而我所占的五份中,有三份的利润除课税外,其余盈利尽归国库。” 寇仲等心叫戏肉来哩!十万两黄金可非一个小数目,且是真金白银的拿出来,即使富如池生春,亦不得不请示香贵才好筹措黄金,而当他往见香贵,行踪将由跋锋寒严密监视。 温彦博动容道:“彦博受官职规限,无缘参与,更拿不出半份本钱来,但对司徒兄处处为朝廷着想,非常感动,明天早朝会如实报上皇上,皇上对此当非常支持。” 尹祖文点头道:“司徒老板确是干脆利落,且深明做生意的成功之道,就算我占上一份。” 宋师道道:“福荣爷一贯作风是认真的生意人,账目一清二楚,这方面可由各位合资者派人共同监管,以避免账目上出现不必要的误会。我们把总店设在长安,正是方便诸位老板共同监管。” “大仙”胡佛道:“司徒老板想得周详,教人放心,惜我胡佛财力薄弱,只可勉强认上一份。” 任俊笑道:“大仙太谦哩!” 众人目光不由落到池生春身上,看他如何出手。 池生春好整以暇的道:“为免大老板费力寻找伙伴,生春认购余下三份如何。” 任俊长笑道:“钱庄就此成立,烦请温大人奏请皇上,求皇上恩赐我们钱庄一个名字,集资的百万两黄金溶掉后即铸上此名。现时只有黄金可通行中外,故若得皇上恩赐,钱庄的商誉当可立即广被天下。” 温彦博欣然道:“赐名这方面的事该没有问题。” 尹祖文举杯道:“为我们的钱庄生意兴隆喝一杯。” 热烈的气氛下,众人举杯对饮。 回到崇仁里司徒福荣的豪宅,来迎者竟是扮作宋师道副手的侯希白,低声道:“有点子!”又眼往上翻。 众人明白过来,晓得已有某方人马派出高手来偷听他们说话,而事前他们早猜到对方会有此一着,所以随行者即使没有外人在,仍会依足假冒身份并以带上平遥乡音的语调交谈,纵然是一句起两句止。 当下任俊立显其扮演司徒福荣的本色,坐在大厅上指挥若定地吩咐众人筹设总店和处理集资的诸般事宜,更吩咐寇、徐两人明天入宫报到,顺道打通朝廷关节的重任。 直到晓得探子离去,众人舒一口气,聚在大堂圆桌作商议,王玄恕和查杰有份参与。 寇仲道:“我们现在是身在险境,得步步小心,以免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众人点头同意。 雷九指笑道:“刚才憋得我真辛苦。” 侯希白晒道:“你当然是不该说话的,别忘记你扮的是奴才下人的身份。” 雷九指故作奴才样儿,谦恭答道:“多谢侯爷提醒,我的憋得辛苦指的是忍笑忍得辛苦:只看尹祖文和池生春一副吃定我们的模样,我就想大笑一场。” 寇仲捧他的场道:“雷老哥想出来的诛香大计,包保老池和老尹懵然入局。” 查杰一头雾水道:“甚么奇谋妙计?可否透露些许让下属和玄恕公子得知,好能尽力配合?” 雷九指踌躇志满的道:“说出来就不灵光,我的神机妙算是今晚该没有人会再来打扰我们,因为福荣爷舟车劳顿,极须休息。故有甚么事要做,今晚趁早安排。” 任俊慑嚅道:“刚才我有否太过火呢?” 寇仲哈哈笑道:“谁晓得真正的司徒福荣是甚么款儿?我现在眉头一皱,又计上心头,小俊你即管采取主动,放胆追求胡小仙,追上手她就是你的,愈能令池生春动怒你就愈成功。” 任俊大喜道:“多谢少帅!” 寇仲向查杰打个暧昧的眼色,再眨眼道:“小杰要不要我陪你夜会佳人?” 查杰喜出望外,连忙点头。 雷九指叹道:“可惜我老啦!已失去这种心情。” 侯希白道:“雷大哥顶多是五十出头,那可言老。” 寇仲心中一动道:“对!雷大哥怎算老呢?和我们一道去如何?” 雷九指老脸微红,推搪道:“我那像你们般捱得苦,现在天寒地冻,我只想到最好的地方肯定是躺在温暖的被窝内。” 寇仲向徐子陵道:“我们先分头行事,然后一起去见老石。哈!今晚会是很有趣的一夜,一切依计行事。” 寇仲和徐子陵离开司徒府,立即感到有人在暗中监视。 徐子陵以眼神表示监视者在对街华宅暗黑的高处,两人没理会,迳自往北里方向举步,出里坊后转入与朱雀大街平衡只隔了条安上大街的启兴大街,沿皇城北桥而行,行人车马往来不绝。接近不夜天的北里,气氛更趋热闹。 寇仲凑近徐子陵道:“那傻瓜果然跟来,十有九成是池生春派来的人,我们要不要先施个下马威?” 徐子陵笑道:“想揍他一顿吗?若打得他眼肿脸肿,他怎会看到我们两烂赌鬼输钱?” 寇仲楼上徐子陵眉头,哈哈笑道:“说得对!”旋又压低声音道:“兄弟!我现在才回复做个正常人的感觉。干甚么劳什子的少帅?累得我差点不能呼吸!肩上的重担子更是辛苦至令我整天唤娘。他奶奶的熊,我们究竟到明堂窝还是去六福?” 徐子陵道:“六福太过着眼,明堂窝稳妥点,跟踪者正是先前想偷听我们说话的同路人,身手相当不错,这样的高手该没有一天十二个时辰跟踪着我们的闲情,我猜他看到我们赌两手后应会回去向池生春作报告。” 两人再不说话,到明堂窝后狠狠大赌,令人侧目,他们还故意输钱,然后像斗败公鸡般颓然离开。 果如所料,再没有人暗缀他们。 寇仲与徐子陵分手后,在附近一间酒馆内与查杰会合。两人坐在一角,叫来几味小菜送酒。 寇仲把与青青和喜儿相识的经过,详细道出,最后下结论道:“正因她们有不愉快的经历,为此对男人抱很大的提防戒心,她们最需要的是安全感。所以小杰你必须以诚意打动喜儿,花言巧语适得其反。也不能表现得太窝囊,因她们会觉得在乱世中只有英雄了得者才有能力保护他的女人。不用怕!我会在旁为你摇旗呐喊,但要争取喜儿的芳心,说到底仍是得靠你自己。” 查杰心大心小的道:“怎样靠自己呢?” 寇仲以专家的姿态教路道:“像这样便不成,一副全无信心的窝囊样儿。我不是故意抬捧你,你和喜儿确非常匹配,说外表,小杰你长得高挺英俊,论实力身份,你不但武功高强,更是我少帅军的中坚人物,李世民当皇帝后,你的前途将是一片光明,做官做生意任你选择。” 查杰给他说得很不好意思,胸膛终挺起少许,通:“多谢寇爷鼓励,可是我对着喜儿时从来不敢说话,这恐怕早在她心中留下很坏的印象。” 寇仲欣然道:“放心吧!她根本记不起你。” 查杰剧震色变道:“甚么?” 寇仲暗怪自己口不择言,补救道:“所谓记不起是指她对你的言谈态度,而我的意思是指一切可重新开始,且不说话有不说话的好处,令她不会认为你是花言巧语,而是老实可靠的人,你可以用眼神和行动争取她对你的好感。” 查杰茫然道:“难道我不说话的只呆盯着她吗?” 寇仲头痛道:“当然不是要你扮哑吧,否则你们的感情如何可进一步发展。唉!夫妻应是宿世的冤孽或姻缘!你就做回平常的自己,当我刚才说的全是废话好了!” 在封府的书斋内,封德彝听毕徐子陵报告的现况,点头道:“这方面没有问题,既有尹祖文参与,裴寂肯定会为你们说好话,既有李渊支持,开设钱庄水到渠成,但你们如何运来至为关键的五十万两黄金,作发行钱票的本金,那可不是一个小数目,真的司徒福荣恐怕亦要费一番工夫去筹措。而铸成刻上你们未来钱庄宝号的金锭,更要尽快送往各地钱庄扬威坐镇。” 徐子陵欣然道:“当年我们曾从宝库取走大批黄金,超过百万两之数,到现在只用去小半,现已随船运来。为护送这笔黄金,所以今趟虽大批好手随行,仍不致惹人生疑。” 封德彝喜道:“原来如此,你们这招请君入瓮的手法,非常高明。” 顿了顿续道:“建成将于明天回长安,好迎接毕玄。傅采林的队伍据报于五日前抵山海关,应在十天内到长安,有甚么事,最好于这几天内尽快办妥。” 徐子陵沉声道:“寇仲想见李神通。” 封德彝微颤一下,道:“目下是否适当的时机?他与元吉会于后天回来,就怕一个不好,我们全盘大计势付流水。” 徐子陵道:“寇仲曾救李神通一命,我们……” 封德泰截断他道:“救命之恩在这情况下能起的作用不大。要说动李神通,最好先说服秀宁公主,她和李神通的关系最密切,由她向李神通说项,会事半功倍。若她不同意,仍不会出卖寇仲。” 徐子陵暗为寇仲头痛,却不得不同意封德彝的看法,点头答应,道:“见秀宁公主可通过沈落雁安排,不用劳烦封老。” 封德彝道:“若李神通肯站在我们一方,再由他说动萧瑀和陈叔达,当比较容易。哈!你徐子陵和寇仲已成信心的保证,有你们全力支持李世民,谁敢怀疑有绝大成功的机会。” 徐子陵叹道:“我见过石之轩哩!” 封德彝一呆道:“见过石之轩?”一时似仍未能明白他这句话的含意。 徐子陵把情况如实告之。道:“这么暴露身份,真不知是福是祸。” 封德彝沉吟片晌,道:“可以不暴露身份,当然最理想。想不到竟有连接国岳府和太极宫的秘道,凭你们的实力,事情非是没有成功的机会。此事你们最好能拖至世民回来后,待一切部署妥当时进行,如此安排,我想石之轩很难反对。” 徐子陵受教道:“理该如此。” 封德彝笑道:“此事有弊有利,至少没有人怀疑你们会和李世民合作,因为石之轩与慈航静斋一向势不两立,外人还以为石之轩是投向你们的一方呢。” 徐子陵苦笑道:“这或者是唯一的好处。” 封德彝肃容道:“石之轩是天生邪恶的人,喜怒难测,偏又具有无限的破坏力,始终是我们的心腹大患,所以定要在起义前毁灭他,否则随时会令我们功亏一篑。他绝不容统一天下的人是李世民,因那代表慈航静斋获得全面胜利。” 徐子陵点头道:“封老看得很准。了空大师刻下寄身东大寺,明天我会去找他商量,他该比我们有办法。” 封德彝道:“还有一件事提醒你们,小心你向我提过尹祖文的七针制神,只要他生出怀疑,随便抓起你们任何一个人,一下辣手,很易追出我们所有的秘密来。” 徐子陵想起雷九指当日的苦况,要经过长时间的疗养才康复,不禁生出了不寒而栗的感觉,道:“最有可能被抓起来的人会是蔡元勇或匡文通,那我或寇仲会教他们吃个大亏。” 封德彝道:“你们把五十万两黄金藏在何处?” 徐子陵道:“藏在司徒府外秘处,包保没有人知道,是在晚宴前完成的,否则难逃池尹等人耳目。” 封德彝道:“你们做得很好,直到此刻仍没下错半步棋。” 徐子陵告辞离开。 卷五十八 第四章 公主之心 雪粉忽降,登时把整个长安城笼罩在美得化不开白色梦境般的气氛中。 就在这不平凡的晚上,寇仲偕查杰抵达风雅阁大门前,微笑道:“我仍是不放心,要再提醒你一句。” 查杰正紧张得耳根红透的忐忑当儿,寇仲的话令他更添不安,当即恭敬道:“少帅肯指点,属下非常感激。” 寇仲按着他眉头哈哈笑道:“就是他奶奶的熊,明白吗?” 查杰听得一头雾水,不知其所云,早给寇仲推进风雅阁去,把门的数名打手样儿的仆役纷迎上来,其中较年长的一个道:“请问两位大爷是否有预订厢房呢?” 寇仲最爱与这类小混打交道,因可重温扬州童年时的旧梦,且比谁都明白他们的处事方式,斜目兜他一眼,淡然道:“就告诉青青夫人说是打马球的那个蔡元勇来了!” 查杰事前怎也想不到寇仲会以这种方式带他去见喜儿,而不是从后园偷进去,悄闯香闺诸如此类。 众汉无不动容,显是打马球的蔡元勇已成长安家传户晓的英雄人物。 领头年纪较大的汉子忙喝道:“还不立即为蔡爷通传。” 一汉领命而去。 那发令的汉子堆着笑脸,打躬作揖道:“原来是蔡大爷,小人周宝,曾赖蔡爷和匡爷助皇上大破波斯鬼子,带契小人狠赢一笔,请随小人来。” 寇仲和查杰听得脸脸相觑,这才明白众汉轰动的原因,而蔡元勇和匡文通亦因长安炽盛的赌马球风气名传全城。 寇仲不解道:“没有分出胜负,应作平手论,周大哥如何赢钱?” 周宝欣然道:“当日的盘口是我们胜一赔九,波斯鬼胜一赔一,平手则以买赔率高的一方胜,这是六福订的规矩,也有一赔三的赔率。” 寇仲心忖又是池生眷的好事多为,此人不除,对长安的民风有害无利。 周宝领他们到一间厢房坐下,寇仲倾耳细听,丝竹管弦之声响彻阁内每一个角落,笑道:“你们的生意非常兴旺。” 周宝低声道:“若非纪小姐回乡探亲,生意会更好。” 说罢告退离开,自有俏婢进来斟茶奉巾,侍候周到。 到剩下两人时,寇仲向紧张至呼吸困难的查杰轻松的道:“现在长安是外弛内张,表面看不出甚么,事实上城中各大势力正倾轧角力,而我们则成为尹祖文和池生春的点子,其他人都不敢沾惹。所以我们须趁此形势,在长安建立四处胡混的形象,愈骄奢放纵,愈夜夜笙歌,终日留连赌馆青楼,愈可方便我们四处活动,让敌人失去对我们防范之心。” 查杰那有心情装载这些话,只点头算是明白。 环佩声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青青姗姗而至,她早晓得蔡元勇是寇仲,只是没想到寇仲会以客人的身份公然到青楼来见她。甫入门娇嗔道:“给蔡爷你吓奴家一跳,现在心儿仍是忐忑乱动呢。” 寇仲连忙起立赔罪,坐下后道:“这位就是我说过的小杰,他对喜儿情深一片,嘻!” 查杰大窘,差点要掘个洞钻进去,怎想得到寇仲坦白至此,整块嫩脸像火烧般滚烫。 青青美目往他飘去,微笑道:“果然有点眼熟,唤!我记起哩!是船运公社的人,第一趟是给人硬架进来的,脸红红的不敢说半句话。” 查杰尴尬至无地自容,垂首道:“唉!我……” 寇仲微笑道:“小杰是我手下头号大将之一,随我多年,我敢保证他是喜儿最理想的夫婿,为喜儿的终身幸福,烦姐姐帮个忙撮合他们,不成功的话小杰只好自叹福薄,我要走啦!请姐姐多照顾小杰。” 查杰大吃一惊,差点抱着寇仲不让他离开。 寇仲先一步把他接回椅子里,哈哈笑道:“姐姐看吧,这是否一位品性纯良的年轻人,更非是巧言令色、拈花惹草的货色。不要看他怯怯羞羞的样儿,事实上他身手不凡,江湖经验丰富之极,异日就由他充当保镖护送你们到梁都去。” 查杰开始有点明白寇仲的“他奶奶的熊”此话的含意,就是豁出去见个真章,以快刀斩乱麻,直截了当的看他和喜儿的姻缘是否天定。 青青一阵娇笑,挽着寇仲的手送他出厢房,道:“放心去吧!既然是你力荐的好兄弟,姊姊当然会尽心撮合。” 徐子陵怀着一颗警惕的心,轻敲沈落雁闺房的窗牖,送入暗号。 夜空被轻柔的飘雪填满,有种动中含静的美态。这或是春暖花开前最后的一场瑞雪,不经不觉下,三个月的冰封期接近尾声。 他对沈落雁是不得不小心,沈落雁一向对男女关系态度随便,即使嫁作人妇,仍是任性如昔。 “咿”! 窗门开放,沈落雁如花玉容出现在暗黑的室内,喜孜孜道:“算你识相!若你今晚不来见人家,明晚我去寻你的晦气。” 徐子陵暗自心惊,目光不敢移往她只穿单薄亵衣,尽现诱人曲线的身体,轻轻道:“我要进来哩!” 沈落雁忽然采手,捧着他的脸颊,凑过来道:“可知人家很挂念你呢!”毫不犹豫往他嘴唇轻吻一口,接着往后移退。 徐子陵拿她没法,纵身而入。 沈落雁关上窗门,一把拉着他的手,往绣榻走去。 以徐子陵的定力,也心儿忐忑乱跳,不知她会否硬架他上床?既心叫糟糕,又大感香艳刺激,虽然明知绝不应有此感觉。说到底他对沈落雁非是没有好感,而她此际更诱人至极。从初遇时见她在战场上指挥若定、风姿绰约的美丽形象,早深种在他心田中。 幸好沈落雁只是着他在床沿并排坐下,徐子陵心中一动,把仍是温暖的被子取来,为她紧裹娇躯,道:“小心着凉!” 沈落雁倒没想到这是徐子陵怕抵不住她诱惑而采的安全措施,还以为他关心熨帖,感激的道:“子陵真细心。”说罢把螓首温柔自然地枕在他宽肩上。 徐子陵收摄心神,保持冷静,否则若让沈落雁听到他心儿乱跳,会一发不可收拾。道:“情况如何?” 沈落雁闭上美目,幽幽道:“你说是那方面的情况?子陵不想知道人家为你担心得要命吗?在洛阳之战的激烈时刻,我真害怕你和寇仲捱不过去!” 徐子陵道:“那是过去了的一个噩梦,我还未有机会谢你,如非你着希白来援,我和锋寒肯定没命。” 沈落雁梦呓般轻柔地道:“我们还用说这些话吗?魏徵明天随建成回来,我尚未有接触他的机会。” 接着又道:“眼前最大的烦恼,是皇上受小人唆摆,认定杜如晦和房玄龄两人是怂恿秦王毒害张婕妤的策划者,幸好他两人均随秦王在关外,否则早被李渊像对付刘文静般干掉。你可知刘文静对医药颇有心得,与房杜两人过从极密,这才是刘文静被处死的主因。” 徐子陵早从封德彝处获悉李渊对两人的猜忌,闻言仍大惑头痛,如李世民南回长安,李渊立即要他把房杜两人交出,那时该如何应付?沉声道:“立即通知秦王,想个藉口,把他们留在洛阳。” 沈落雁摇头道:“行不通的。皇上在诏书中指明房玄龄和杜如晦是须随秦王回来的人,倘不遵从等若违抗皇命,秦王立要获罪。” 徐子陵道:“你的消息从何而来?” 沈落雁道:“是秀宁公主告诉我的,在长安,我是她唯一可谈心事的知己,可以谈她的二兄,更可谈寇仲和你。” 徐子陵道:“可否安排我与她见个面?” 沈落雁坐直娇躯,目光闪闪往他瞧来,不解道:“见她有甚么用?徒令她左右为难。” 徐子陵道:“她是明白事理的人,更有悲天悯人的好心肠,若她肯站在秦王的一方,我们可透过她去说服李神通。” 沈落雁动容道:“李神通是我们大有机会争取到的人,先不说他一向与秦王关系良好,至少他是个上惯战场的人,比李渊更明白秦王是李唐唯一的希望;更重要是他深悉寇仲联合宋缺的威力,权衡利害下,他当知取舍。但若不能说服他,必须立予格杀,我们的计划是不容任何人破坏的。” 徐子陵不由想起可达志,苦笑道:“希望不会出现这情况。” 沈落雁黛眉轻蹙道:“见秀宁公主的必须是寇仲而非你徐子陵,女儿家的心事只有女儿家明白,她对寇仲有特殊的感情,若寇仲不敢去见她,后果仍是难测。” 徐子陵为寇仲头痛,难道要寇仲去告诉她,不但将发动政变迫乃父退位,且要干掉她两位兄长? 沈落雁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道:“我设法请秀宁公主到我这里来,明天午后你们到我的后院墙脚看留下的暗记,将晓得见面的时间地点。”接着说出暗记的手法。 徐子陵知不宜久留,道:“我约了寇仲去办点事,改天再和你相见。” 沈落雁失望的道:“还以为你会陪人家谈至天明,下趟不准你这么快嚷着走。” 徐子陵暗自心惊,哄她乖乖躺下,立即离开。 三人一身夜行劲装,黑市罩头,只露双目,窜房越屋,落往石之轩宅院后怜房积雪的瓦面,蹲下俯视,目光越过屋脊,投向石之轩临时栖身的秘巢,隐见一点灯火。 侯希白乃长安的识途老马,指往从石宅旁绕过再沿城东南流去的河道道:“这道可流往城东南角的曲江河,长长安胜景之首,师尊选此河旁落脚,非常高明。” 寇仲道:“杨文干选西市亦是同样道理,靠近永安渠有事时逃起来怎都方便些儿。” 侯希白道:“我和老跋多次往合昌隆踩场,均怕打草惊蛇而放弃潜偷进去,日间时合昌隆干的是粮油生意,表面看不出有何异样处。” 寇仲道:“我敢肯定杨文干是躲在里面,到我人手足够,我们就以雷霆万钧之势杀他娘一个鸡犬不留,打乱香家和杨虚彦的阵脚。” 徐子陵不悦道:“勿要逞强,我们争取的不是一时之快,而是最后的胜利。” 寇仲赔笑道:“我只是说着玩儿,用以配合现在飞檐走壁的江湖勾当。” 侯希白哑然失笑道:“如这就叫谈笑用兵,必然气死以此名传千古的诸葛武侯。” 寇仲以肘轻撞徐子陵一记,道:“你先出马,看清楚情况我们才现身。” 就在此时,徐子陵和寇仲同时心生警兆,先交换个眼色,然后一起扭头往后瞧去。 侯希白稍迟一线生出感应,朝后望时石之轩幽灵般现身于风雪交加的檐头,眨眼光景来到三人后方,淡淡道:“若非听到你们轻松的对话,还以为你们是来刺杀我呢。” 三人保持蹲跪的姿势,侯希白恭敬的唤一声“师尊”。 寇仲暗叫一声惭愧,如真的是来进行刺杀,眼下肯定吃大亏,偷鸡不看蚀把米。若被石之轩“闹上官府”,更是吃不完兜着走,尴尬的道:“邪王你的警觉性很高,今我几乎怀疑你是不用睡觉的。” 石之轩微笑道:“今夜是特别的一夜,我并没有打算睡觉,还准备天明前去向你们问好。” 徐子陵讶道:“邪王的话隐含深意,不知意何所指?” 石之轩不答反问道:“跋锋寒不在长安吗?” 寇仲坦然道:“跋兄弟他另有要务,不能分身。” 石之轩忽然雄躯微颤,朝曲江水道瞧去。 三人循他目光瞧去,只见风雪深处的水道现出十多条快艇的影子,艇上人影幢幢,无声无息的朝石之轩的秘巢驶来,且不断有人跃往石岸,往秘巢潜去。 石之轩双日杀机大盛,冷哼一声,透出冷酷残忍的意味,语气却出奇的平静道:“随我来。” 三人随他高窜低伏的从城东南来至城商位于西市外的渠岸旁的一所民房,于此石之轩另一秘巢的厅堂坐下,默然围着厅心的圆桌。 石之轩回复高深莫测的常态,淡淡道:“所以我说这是个特别的晚上,我的杀人名单上,又多出一个名字。” 寇仲等明白过来,石之轩应是曾把藏处透露予某人知晓,试探对方的忠诚,却给对方出卖。石之轩部署这行动的时机大有分寸,待他们的“司徒福荣”队伍抵达长安后方始进行,纵使出事后仍可和他们保持联络,由此看石之轩对与他们合作刺杀赵德言一事,确具诚意。 徐子陵问道:“是否安隆?” 石之轩摇头道:“我早对安隆绝望,虽是我指使他接近虚彦,却从他泄露不死印法的诀要晓得他胆敢背叛我。我石之轩未取他狗命,只因他尚有利用的价值。” 顿了顿续道:“你们有否婠婠的消息?” 徐子陵摇头表示没有。心中想的却是此人若非安隆,会是何方神圣?可肯定的是此人当是李渊身边的人,所以可在晓得石之轩藏处后,立即策动李渊对他进行突袭。此事会对石之轩生出甚么影响? 石之轩淡淡道:“屋内的灯火,是我和那狗娘养的约好的暗号,表示我在屋内。” 转向寇仲道:“少帅今晚可有兴趣杀几个人来玩玩?” 寇仲沉声道:“那要看杀的是谁。” 石之轩微笑道:“当然是少师不高兴他们活在世上的人。” 寇仲一呆道:“杨文干?” 石之轩哈哈一笑,道:“他的生死,此刻完全由少帅决定。我只是借干掉他向虚彦那叛徒发出警告,让他瞧着支持他的人逐一身死,尝尝孤立无援的滋味。” 徐子陵道:“倘打草惊蛇,对我们刺杀赵德言的行动有害无利。” 石之轩淡淡道:“子陵的江湖经验仍未够老到。我只是藉此试探你们对付香家的手段,是属于那种形式?这么看你们该有完整计划,能把香家连根拔起,所以坚持小不忍则乱大谋的守则,对吗?” 三人听得脸脸相觑,那想得到几句话就被石之轩看穿他们许多决策。 石之轩叹道:“今晚之事令我对将来的发展大为失算。你们最好把来长安的全盘计划说出,以免被我无意中破坏。” 三人你眼望我眼,一时不知该如何答他。 卷五十八 第五章 棋逢敌手 徐子陵瞧着石之轩,有点像在看着另一个人的感觉。眼前的石之轩仍是叱咤江湖,天下没有人能奈他何的邪王。没有人敢怀疑这魔门的第一高手,仍具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权威,可是他却清楚掌握到石之轩众叛亲离、孤立无援的荒寒处境。安隆的背叛,今夜被那不知名者的出卖,使他陷进孤军作战的绝对劣势,而杨虚彦在彼消我长下,逐渐冒起,取石之轩而代之。 即使石之轩能成功刺杀赵德言,魔门的重心将会转移往杨虚彦身上。杨虚彦一旦融合不死印法和《御尽万法根源智经》的武功,石之轩以一人之力,纵使有通天彻地之能,要收拾杨虚彦仍不容易。 归根究底,石之轩之所以陷进如此田地,皆因舍割不下对女儿石青璇的父女之情,并且对碧秀心仍是情深如海。正如他所说的,石青璇在他心中比统一魔道、争霸天下更重要,亦因而没法完成魔门对他的要求。 破题儿第一趟的,他对这可怕的敌人生出怜意和亲切感觉。 亲切感来自石青璇的微妙连系。 徐子陵轻叹一口气,平静的道:“只要邪王在击杀赵德言前蛰伏不出,我们间将可免去所有的矛盾和冲突。” 石之轩目光缓缓扫过寇仲和侯希白,最后落在徐子陵身上,神态从容的哑然失笑道:“说出来你们或会不相信,我有个很坏的习惯,得不到的东西宁愿立予破坏而不会便宜别人。石某人现在对少帅是敌意全消,子陵更不用说。你们若肯与我合作,对你们有利无害。” 寇仲苦笑道:“我们计划很简单,是要把香贵和香玉山引出来,时机来临时杀之无赦,而钓饵是司徒福荣的钱庄生意,否则若泄漏风声,让香贵父子溜之夭夭,以他们的财力和伎俩,天下如此之大,何处可寻得他们?若让他们逃往塞外,更便我们有鞭长莫及之叹。我已作坦诚披露,不知刺杀赵德言的大计,是否仍依我们早前之议行事。” 石之轩露出一丝冷酷的笑意,道:“这个当然,除此之外,我还要把李家势力全部摧毁,看看天下会乱成怎个样子!你们可以暂时离开,但希白须留下来,我有话和希白说,还会用几天时间指点他几手武功。” 寇仲和徐子陵再次感到仍被石之轩牵着鼻子走的无奈感觉,同往侯希白瞧去。 侯希白感到自己成为石之轩在茫茫人海中唯一亲人,点头道:“徒儿遵命!” 寇仲和徐子陵离开石之轩的新巢穴,来到漕渠旁林区暗黑处说话,此时离天亮尚有两个时辰,风雪趋大,由飘雪转为一球球的雪花,天地迷茫。 寇仲沉声道:“我有个很不祥的感觉,石之轩大有可能看穿我们非是到此行刺李世民那么简单,你怎么看?” 徐子陵苦笑道:“我一直为此担心。最大的问题是这并非我们一贯的行事作风,要打就干脆在战场上分出胜负。唉!怎办好呢?” 寇仲道:“在刺杀赵德言之前,他绝不会揭破我们,因为我们还有利用价值。赵德言一命呜呼后,神仙也难猜测老石会怎样修理我们,唯一的方法是先干掉他,一了百了。” 徐子陵毅然道:“就这么办吧!” 寇仲凝望着他,好半晌叹道:“可是你如何向石青璇交待?说到底他终是她的亲父。” 徐子陵叹道:“为大局着想,个人的牺牲算得甚么?谁够狠谁就能活下去,这句话到今天仍是我们的金科玉律。” 寇仲道:“那就暂定如此去处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长安已变成残酷的战场,我们必须掌握任何可采悉的情报,陵少你往见对德彝,请他设法弄清楚李渊从何而知老石的藏身处,那我们可晓得是谁出卖老石。” 徐子陵道:“你为何不和我一道去?” 寇仲道:“我到西市的合昌隆碰运气,风雪这么大,我大有机会偷进去踩清楚情况。” 徐子陵戴上头罩,拍拍他眉头,迳自去了。 寇仲呆立片刻,把杂念排出脑海外,离开渠岸,翻过西市的围墙,几个起落,来到合昌隆对街的铺子屋顶上,准备先观察形势,岂知尚未蹲稳,后方风声微响,寇仲心叫不炒,往后瞧去,这才松一口气。 来的是跋锋寒,掠到他旁蹲下,扯掉头罩,露出凝重神色,沉声道:“池生春刚进去,待他出来,我们下手把他干掉。” 寇伸大吃一惊,又大惑不解,愕然道:“原本的计划该不是这样的。” 跋锋寒平静的道:“我们是别无选择。池生春宴后曾先到六福打个转,接着驱车往朱雀大街光福里去见一个叫尤白三的大商贾,你道这尤白三是何方神圣?竟是从平遥来的一个行脚商,曾见过真的司徒福荣一面。池生春这龟蛋准备明天早上偕他往见我们的福荣爷,这龟蛋想得真绝,如非见他不是回家去,我早下手取他一命,现在香贵大有可能是藏在合昌隆内。” 寇仲一颗心直沉下去,头痛的道:“舍此再有没有别的好法子?” 跋锋寒苦笑道:“另一方法是干掉惹祸上身的尤白三,不过这只会令仍然在生的池生春更生怀疑。” 寇仲沉吟道:“尤白三只见过真福荣爷一面,而我们的假福荣爷则是依欧良材提供的画像假扮而成,真福荣爷一向不爱多言,而假福荣爷的声音语调全由欧良材亲自调教,说不定仍可蒙混过去。唉!不过你说得对,其他申文江管家等一看便破绽百出,还是干掉池生春干脆俐落。他娘的!怎会忽然变成这样于。还有是若那不识相的尤白三说起旧事,我们的福荣爷却一概忘掉,肯定当场出丑。” 跋锋寒精神一振,道:“这个反没有问题,问题在我们的福荣爷对平遥的人事是否有既全面又深入的认识,不怕被人问及。” 寇仲不解道:“为何反没有问题?” 跋锋寒微笑道:“少帅真善忘,还记得在龙泉我对管平的独门迫供手法吗?事后他不但忘掉一切,还头重脚轻,小脑袋难以正常运作。” 寇伸大喜道:“记得记得!当然记得。雷大哥因怕长安有人熟悉平遥,故此在这方面对福荣爷下过一番苦工。何况福荣爷高高在上,爱答甚么由他决定。哈!事不宜迟,就让尤白三捱义气吃苦头代池生春挡此一劫。” 徐子陵回到司徒府,离天亮尚有一个时辰,所有人均回房安寝休息,只余雷九指与刚回来带着一脸迷惘回来的查杰在说话。 雷九指显在细问查杰与美人相会经过,只听他失声道:“甚么?你和她竟下起棋来?” 徐子陵跨步入厅,笑道:“雷大哥不是说过很累吗?为何仍未上床休息?” 雷九指老脸一红道:“我是担心你们,所以睡睡醒醒的。现在是刚起床,出来碰到这个糊涂小子,追求变成下棋。” 查杰尴尬道:“是青青夫人教我的,她说喜儿姑娘最爱好棋艺。” 雷九指老气横秋的拍腿道:“原来如此,这叫投其所好,何不早点说出来?” 查杰一面“那有机会让我说”的冤屈表情,求助的目光投往坐在圆桌另一边的徐子陵。 雷九指岂肯罢休,追问道:“那你赢还是输哩?” 查杰拿他没法,答道:“我们是和局收场。” 雷九指拍台叫道:“妙!妙绝!胜负未分,亏你这小子想得到,当然尚有下一盘棋要对局。” 徐子陵道:“喜儿的棋技如何?” 查杰道:“不瞒徐爷,我的棋艺还未入流,幸好喜儿是与我半斤八两,虽让她行先手,我因怕出丑所以全心全意应付,每一着都时特别谨慎,勉强得平手之局,不致被她看小。” 雷九指大讶道:“竟是下围棋,平手的围棋局天下罕有,应是大喜之兆。” 查杰颓然道:“可是我仍不敢和她说话,不敢望她。” 徐子陵愕然道:“你和她没说过话吗?” 查杰脸红红的道:“她问一句我答一句,顺道偷看她两眼,这样算否交谈?” 雷九指道:“迟些再告诉我她问甚么你答甚么?先告诉我你们是否后会有期?” 杏杰道:“她着我明天未时到风雅阁下棋。” 雷九指大笑道:“成功哩!这叫下回自有分解。不是我说你,小杰你该以小俊为学习榜样,那小子见到胡小仙,立如脱胎换骨的变成情场绝顶高手,明赞暗捧逢迎吹拍无所不能。女儿家是要哄的嘛,不信可问你的徐爷。” 徐子陵没好气道:“我看还是一切顺乎自然较好。” 查杰忙道:“少帅也是这么指点小子。” 跋锋寒此时穿窗而入,直趋桌前,道:“快唤醒宋二哥和小俊,事情有变。寇仲往架陈甫来,但不要担心,今趟肯定可过关。” 风雪在黎明前收止,尚未有合眼机会的徐子陵和寇仲离开司徒府,朝皇城方向漫步,沿途所见,均是同心协力忙于铲云的长安军民。 寇仲有感而发道:“军民一心,这样的城池最难攻陷,幸好我再不用为此忧心。” 见徐子陵默然不语,又道:“池生春这小混蛋是不能低估的,只看他请来尤白三这一手,非常不简单。” 徐子陵若有所思的随口应道:“身为骗子者对别人特别有戒心,并非因他真的生出疑心。” 寇仲道:“你似乎有点心事?” 徐子陵道:“我在担心你,因为你大有可能今天会见到李秀宁。” 寇仲止步街头,失声道:“甚么?” 徐子陵扯他继续行程,把情况解释一遍,苦笑道:“我认为沈落雁说得对,要说服秀宁公主,必须你老哥出马。” 寇仲脸容转白,道:“我难道告诉她要干掉她两位兄长吗?如不坦白说出,日后她会怪我欺骗她,恨我一生一世,唉!” 徐子陵沉声道:“让她晓得这是此存彼亡的问题,其中利害轻重,则由你随机应变,再出她选择究竟要让李世民活下去做个好皇帝,还是由建成、元古继续祸国殃民。” 寇仲道:“那岂非要把整个情况向她和盘托出?” 徐子陵道:“看来正是如此,就要看她对你的爱有多深。” 寇仲忽然心中一动,楼上他眉头道:“我终于明白石之轩因何生出怀疑,问题出在我身上,因为我太轻松啦!不瞒你说,自决定改捧李世民为帝后,我不知多么写意快乐,如释重负。” 徐子陵道:“石之轩只会误以为你已臻达天刀宋缺的忘刀境界,而不会怀疑你是因不用想做皇帝而浑然忘忧。寇仲把有九成机会到手的皇座让出来给另外一个人去坐?这事说出去,包保没人相信。” 寇仲喜道:“希望石之轩不会是唯一的例外。哈!与石之轩去干掉毕玄与赵德言,且要在深宫内进行,天下还有甚么比这更刺激有趣的呢?”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你好像再不为见秀宁公主的事愁肠百结。” 寇仲颓然道:“这叫苦中作乐,人总要设法使自己保持好的心情,咦!” 蹄声骤起,自后方传来,逐渐接近。 两人别头回望,乔公山正和十多名长林军风驰电掣的追来。 勒马收疆,马儿嘶叫。 乔公山同手下喝道:“让两匹马出来。” 其中两人跃下马来,侍候寇徐上马,然后与伙伴共乘一骑。 乔公山先缓骑而行,笑向并骑的两人道:“小弟往找你们扑个空,幸好在这里追上了你们。” 寇仲讶道:“甚么事找得我们这么急?” 乔公山道:“你们走运哩!今天早朝时温大人向皇上报上你们重返长安的事,皇上龙颜大悦,还着大宫监韦公公立即召你们入宫,韦公公责令下来,你说我能不找得你们急吗?来吧!如皇上早朝后见不着你们,小弟会有灾难呢。” 说罢催马疾行,两人不知吉凶,只好硬着头皮迫在他马后,在长林军簇拥下,转入光明大道,往皇城驰去。 切入安化大街,转北而行,就那么策马从顺义门入皇城,穿过林立的各个官署,横过横贯广场,抵承天门始下马。 御骑长程莫早等得不耐烦,从乔公山处接收两人,领他们进入皇宫,边走边友善的道:“皇上对两位是另眼相看。听到两位回来,不知多么高兴,自突厥狼军在边疆蠢蠢欲动,少见皇上有这种心情呢。” 寇仲试探道:“所有场地均积雪结冰,恐怕不宜作赛吧?” 程莫道:“那要看皇上的意旨,皇上只要说句话,包保广场不剩半点冰雪。” 两人心中叫苦,若旁观者中来个杨虚彦,他们大有可能原形毕露,更不用说毕玄、赵德言和可达志等会大驾光临。 事已至此,只好随情况想办法应付,难道立即卷铺盖开溜吗? 程莫对他们当然亦是另眼相看,压低声音扮老朋友道:“好好听韦公公的指示,公公是皇上宠信的人,有他照拂你们,保证你们官场得意,前途无限,以后大家就是好兄弟。” 两人被领到后宫贡品堂东的亲政殿,上趟球赛后李渊就是在这里接见他们。 程莫尚未有机会着两人坐下,门卫唱喏道:“皇上驾到!” 两人慌忙随程莫在入门处下跪迎接。 李渊神采飞扬的在韦公公、裴寂陪伴下跨槛入殿,见到两人,竟趋前扶起,大喜道:“两位卿家平身。” 两人呆头鸟般站起来,一头雾水地享受李渊对他们过份的热情。 李渊登上龙座后,韦公公站在龙座之旁,裴寂和他们分在两边坐下,以两人没有任何官职的身份地位,能与裴寂这种重臣平起平坐,确是事不寻常。 李渊随口问他们近况,两人把准备好的答话一一奉上,这位李阀之主、大唐皇帝转入正题道:“十天后突厥和高丽各有一个使节团来长安,此乃我大唐开国以来的盛事。其中高丽的使节团更明言希望能和朕在马球场上交换心得,令朕灵机一触,心想何不来一场三方一同举行的马球赛,现在得两位卿家回来,我们人强马壮,势将稳操胜券,哈!” 接着仰首长笑,其豪情壮气比之领兵出征,有过之而无不及。 寇仲和徐子陵恍然大悟,更是心叫不炒,他们千方百计,务要避开毕玄、傅采林或熟悉他们的可达志,现在给李渊来个这么跨国马球赛,那和被验明正身,押上刑场有何分别? 口上只有谢主隆恩,心中想的岂敢有一字吐实。 李渊又道:“你们就留在宫里,韦公公看看有甚么适合他们的职位,由现在开始,我们要尽力练习,为球赛作好准备。” 这番话像晴天霹雳,震得两人耳鼓发呜,若给关在宫里,与坐牢有何分别?如非带着面具,李渊等必发觉他们的脸色难看至极点。 卷五十八 第六章 官场得意 寇仲也像徐子陵般,深悉李渊仍缅怀当年闯荡江湖、偎红倚翠、任性胡为的生活,忙道:“皇上明鉴,小人两个一向习惯草莽生涯,嘿!不敢欺瞒皇上,昨夜我们还到明堂窝赌过两手,又往风雅阁耍乐一番,假若忽然要过循规蹈矩的生活,恐怕不适应下会影响球技。” 裴寂和韦公公膛目以对,换过别人,这类花天酒地的颓废生活在李渊面前是隐瞒恐有不及,那有像这“蔡元勇”般毫无羞涩地侃侃道出,还以此作理由向李渊求情不想入宫任职。 徐子陵虽知寇仲是采针对性的策略,仍感他有点口不择言,有失仪法,忙补救道:“皇上明鉴,我们的大老板司徒福荣的钱庄生意正筹备得密锣紧鼓,事事须他信任得过的人帮他张罗,请皇上钦准小人们待总钱庄成立后,始入宫为皇上效力。” 他的话当然比寇仲得体,不过李渊看来反对寇仲的坦白陈词听得更入耳,大有同感的向寇仲微笑道:“别人或会不明白,刻板的生活确会影响兴趣和技艺,朕曾邀尚秀芳入宫小住,亦被她以同样理由婉拒。朕的武功不比从前,问题该在于此。”最后两句显是想起与石之轩之战有感而发。 转向韦公公道:“公公有甚么提议?” 韦公公带点不悦的目光扫过两人,躬身道:“他们可以客卿的身份,每天早上到皇宫来听皇上的吩咐指示。” 寇仲和徐子陵暗舒了一口气,心想以后惟有早点起床,抵受不住睡魔困扰时顶多睡个午觉。 裴寂道:“微臣有个提议,看他们人才出众,且球技超翼,何不赏他们做个马球长,专职培训马球人材,那每早入宫不致无所事事。其他时间则可为福荣老板办事,直至总钱庄落成,再作安排。” 寇、徐两人心中大骂,却拿裴寂没法。 李渊下决定道:“就如裴卿所言。” 又向韦公公道:“给朕派个人警告邱文盛,若他的弟子敢骚扰朕的马球长,他会头额不保。这几句话须一字不改传入他耳里去。”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你眼望我眼,几敢肯定太子妃嫔党早拿此事在李渊面前大作文章,所以李渊会对关中剑派派主邱文盛如此不满,李世民则多添一项罪证。而李渊此举,摆明不给李世民颜面。 两人连忙叩头谢恩。 李渊欣然道:“平身,赐坐!朕只是要你们专心取得球赛胜利,不致今我大唐蒙羞。” 两人重新坐好,暗忖李渊似乎谈兴甚浓,但他可以说和需说的话均似完毕,他还想说甚么呢?何时方可脱身? 李渊向徐子陵道:“朕最喜欢就是像你们般对旧主忠心的人,不会见利忘义。司徒老板的钱庄大计甚合朕意,待会将发放正式手诏予以核准,由裴卿家专责监督,促进我大唐商贸。至于钱庄的正名,就以‘贞观’二字如何?贞是忠贞,司徒老板不计较私利,尽显对我大唐的忠贞不二,而他的计划更是高瞻远瞩,有宏观的壮志雄图,故朕撷取贞观二字,作钱庄的定名。” 事实上这名宇不易上口,但众人当然歌功颂德,大赞不作他想。 裴寂又发言道:“今趟司徒福荣成立贞观总钱庄,集资庞大,有百万两黄金之数,它不但关系飞钱生意的成败,更是贞观钱庄的信誉保证。故微臣以为可把此百万钜资部份屯存国库,以策万全,而存在钱庄库内之余款与一切交收,均由微臣派专人审批,否则钱庄若出岔子,会牵连广泛,后果堪忧。” 寇仲和徐子陵心骂你这裴混蛋是代尹祖文和池生春大要手段啦!幸好遭殃的却非他们而是尹、池两大坏家伙,此可是雷九指想出来计划最巧妙精采的地方。 李渊沉吟片刻,点头道:“就如裴卿所奏。” 李渊离殿后,程莫亲送他们出皇宫,沿途告诉他们宫内诸般禁忌和规矩,最后道:“马球长属御林军的官职,虽不算重要职位,没有领军权,但下面仍有近三十人归你们管辖,且因直接侍候皇上,所以保证宫内没有人敢不给你们面子。明天我会领你们到玄武门的禁卫军总部,领取正式的凭信和官服,同时办妥户籍官位登记,文件送往吏部盖章画押,我们便同是一殿之巨。” 寇仲听得头大如斗,问道:“我们的上司是谁?” 程莫笑道:“名义上我就是你们的直属上司,不过只有韦公公有资格指示你们,皆因关系到皇上,小弟怎担当得起。” 徐子陵瞧着这位顶头上司,讶道:“御林军由韦公公指挥的吗?” 程莫道:“举凡与皇上有关,事无大小,均归韦公公处理,禁卫军由四大统领指挥,他们只听皇上和韦公公的命令。” 接着压低声音道:“官场另有一套处世之道,就是要揣摸上头的心意,你们很快会明白我这话的意思。皇上对你们真的是特别宠信,千万勿要辜负皇上对你们的期望。” 寇仲笑道:“那么程大人首先要指点两招,让我们学晓如何揣摩你的心意。” 程莫尴尬道:“我只是名义上的上司,作不得准。还巴望你们有机会在皇上面前给我说两句好话呢。” 两人徒步离宫,从含北门转入光明大街,寇仲气道:“裴寂那家伙真不是人,我们做自由身的客卿不好吗?偏要安置我们作甚么他娘的马球长,还要每早去训练他奶奶的马球手,我们那还有时闲办其他事和休息。” 徐子陵苦笑道:“怨天怨地有甚么用?我们须在明早前弄清楚一揽子尚未知晓的打马球规矩,否则训练出的是一批不断犯规的马球手,肯定会被推出承天门外斩首,首级还要游街示众。” 寇仲恨得牙痒痒道:“裴寂这混帐东西肯定与尹祖文狼狈为奸,这么迫我们作马球奴才居心叵测,而把我们的金子大部份存入国库,更摆明是阴谋诡计。他娘的!迟些老子会教他知道厉害。” 徐子陵淡淡道:“福荣爷千不该万不该请着两个赌鬼兼色鬼当保镖头子,敌人不从我们入手难道还另找别人吗?放远你那对招子好好看吧!威逼利诱、恩威并施陆续有来。只要池生春能在十份工本里占多一份,而刚巧福荣爷又寿终正寝,钱庄生意将变成香家的生意,这叫大鱼吃小鱼,又或小鱼给大鱼吃。” 蹄声响起,一骑从后急驰而来。 两人讶然后望,只见早前见过的一名乔公山的手下策马追至,恭敬地道:“乔大人有命,着小人来请两位大爷到福聚楼午膳,乔大人和尔大人在恭候两位大驾。” 若来邀的是乔公山或尔文焕,他们可措词推搪,此刻却是推无可推,只好乖乖随此位长林军小哥儿掉头往西而去。 福聚楼的顶层,池生春、乔公山、尔文焕据坐东边临窗之席,正低声密语,见寇、徐两人到,起立欢迎。 寇仲和徐子陵没想过池生春会出现,大感错愕,倒非装出来的。 因尚未到午膳时间,堂内只一少半桌子坐有客人,两人环目一扫,没见到有资格看破他们的危险人物,稍松一口气,仍不敢托大,以蔡元勇和匡文通的姿态神气,朝三人走去。 池生春作出欢迎的姿态,请两人入席,呵呵笑道:“蔡兄匡兄真赏面,不!小弟该改称蔡大人和匡大人才对,请让我们谨祝两位大人升官发财,前程无限。” 寇仲一屁股坐下,心忖他小子你倒耳朵长,堆起笑容道:“那里那里?只是侍候皇上打马球的小卒吧!” 尔文焕为两人斟酒,乔公山则指示伙计上菜。 池生春压低声音煞有介事的道:“马球长职位官阶虽不算如何了得,却直接侍候皇上,只要皇上龙心大悦,两位升官晋爵,指日可待。” 乔公山怪笑道:“不但可陪皇上打球,还可陪宫内贵人玩乐,如此优差,我们求也求不到呢。” 尔文焕放下酒壶,笑道:“球场如战场,若能击败外国来的强队,等若立下军功,以两位的球技,立此奇功还不是易如反掌?” 池生吞举杯道:“我们饮胜!祝蔡大人和匡大人官场得意、赌场就手、红粉场中艳福无边。” 他最后一句话令徐子陵想到若池生春硬要邀他们到青楼去,他们该如何应付? 一杯既尽,众人各怀鬼胎,表面当然是气氛热烈。 尔文焕推波助澜道:“好事成三,为庆祝你两人封官,今晚我们再来个狂欢庆祝,先到上林苑享受最红的名妓百般奉承的温柔滋味,再到六福玩几手如何?” 寇仲装作颓然道:“恐怕要过几天才行,福荣爷只信我们两人,金子的事全交给我们负责,要待集资完成,铸成有贞观字样的金元宝诞生,我们始有暇去花天酒地。唉!三位的好意,我们心领啦!” 池生春三人立即听得大眼放光。 徐子陵乘机道:“五十万两黄澄澄的金子并非小数目,我们福荣爷虽富可敌国,要筹措足此数仍得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所以不容有失。否则来上个‘短命’曹三就糟哩!池爷那幅‘寒林清远’是否已完璧归赵呢?” 池生春苦笑摇头。 尔文焕道:“你们的事就是我们的事,金子的安全问题我们长林军必尽全力帮忙,两位可以放心。” 寇仲压低声音道:“两大人确够朋友,问题是我们福荣爷脾性古怪,早言明金子的事不可由别人插手。我们到长安的人中,只我两兄弟和福荣爷清楚金子的情况,尔大人的好意,我们心领啦!” 池生春一呆道:“金子仍末运到长安吗?” 徐子陵道:“若问的不是池爷,我们肯定不会回答。金子正陆续运来,我们昨夜忙足一晚,正是要把金子集中放往同一安全地点。” 乔公山笑道:“可是昨晚有人见到两位出入明堂窝和风雅阁啊!” 寇仲露出尴尬神色,低声道:“这叫掩人耳目,声东击西嘛!” 池生春三人登时发出哄堂大笑。 此时菜肴上桌,均是上等精品,珍馐满目,色香味俱全。 池生春欣然道:“两位大人不用再耍我们哩!今晚酉时头我们在上林苑恭候大驾,不见不敬。三更前放人,两位怎都推不掉的。来!饮一杯!” 徐子陵探手抹掉标记,离开沈落雁大宅的后院墙,同迎上来的寇仲笑道:“申时中佳人有约,少帅哄完美人儿公主还可及时赶往上林苑风花雪月!” 寇仲颓然道:“是否定要说服美人儿公主?这怎都要冒上风险。” 徐子陵边行边道:“兄弟,眼前迫在眉睫的一道大难题是李渊大有可能处死杜如晦和房玄龄,只要奉命调查的人一口咬实两人与刘文静勾结毒害张婕妤,兼离间秦王和建成、元吉的兄弟亲情,伪造人证物证,那即使秦王亲来亦无法可施,除了立即起兵作反?但你该知时机尚未成熟,你的二千高手仍在旅途上。” 寇仲抓头道:“这和美人儿公主有甚么关系?” 两人朝朱雀大街的方向走去,徐子陵道:“我们绝不能让李渊处死房杜两人,他们等若李世民的左手和右手,治天下须倚赖他们的识见智能。而自李渊斩杀刘文静后,再没有人敢在李渊前替他们说好话,唯一可以例外的或是李神通!他乃李渊亲弟,李渊总不能推李神通去斩首,所以要救两人小命,李神通是关键人物,明白吗?” 寇仲苦笑道:“明白!” 城南方向号角声起,接着皇宫内承天门更是钟鼓齐鸣,两人摸不着头脑时,一群人逃命似的从朱雀大街涌来,其中几个老者咕侬道:“又不是秦王回来,老子管他的娘!” 两人你眼望我眼,止步不前,几名大汉迎头而至,其中一人客气的道:“两位兄台还不去朱雀大街迎接太子凯旋回朝。我们是陇西派的人,请你们帮个忙。” 寇仲哈哈笑道:“那定要捧场。” 搂着徐子陵往朱雀大街走去,笑道:“我现在完全明白建成因何非要干掉李世民不可,因为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 朱雀大街人头涌涌,虽非挤得水泄不通,也颇为哄动,却不知有多少人是自发而来,又有多少人是陇西派串连来充场面的。 凯旋大军入城,先锋队伍确是威风凛凛,军容极盛。 两人杂在人群中,瞧着李建成在薛万彻等诸将簇拥下,缓骑通过朱雀大街,往皇宫方向驰去,接受翼众的欢呼喝采,一派踌躇满志的模样。 可想像李渊此刻正在皇宫外列队等候大胜归来的爱儿,还会在横贯广场举行祝捷仪式。 两人的目光不由注定随李建成身后两个马位的诸葛德威,恨不得立即出手,把他格杀,好为刘黑闼报却深仇。 只看他在队伍中的位置,李建成赏他的官位肯定非同小可。 他们再没兴趣瞧下去,掉头离开。 寇仲讶道:“我们不是回家吗?” 徐子陵道:“趁现在人人挤往皇宫,我们好应去向了空问好,顺便探听消息。” 寇仲一震道:“小心点!若被石之轩发觉,我们的造皇大计立告完蛋。” 徐子陵微笑道:“没有人跟粽我们的。” 寇仲道:“你有把握感应到老石吗?” 徐子陵道:“我们可作个验证,来!” 言罢就那么翻过左方人家的院墙,寇仲如影附形的跟着,随他在另一边,在另一边院墙翻去,又在小巷中疾奔,几经穿房越舍后,续往东大寺的方向走去。 徐子陵欣然道:“我的感觉没错吧?没人跟在我们身后,包括石之轩在内。” 寇仲摇头道:“真令人费解?池生春不想知道金子的藏处吗?理该派高手每天十二个时辰跟在我们身后,蔡元勇和匡文通只是黑道的九流脚色。” 徐子陵道:“他知道又如何?难道派人强抢金子吗?那我们福荣爷将有大条道理把计划押后或取消,池生春不该那么愚蠢。” 寇仲抓头道:“对!我就是蠢得想不到老池没那么愚蠢!都是因为你迫我去见李秀宁,累得我心押不属,变成傻蛋。” 徐子陵耸肩道:“好吧!一世人两兄弟,我代你去见她。” 寇仲忙道:“一人做事一人当,爱上她的是我而非陵少,当然由小弟去收拾残局。” 徐子陵淡淡道:“那就请你闭口。我们到长安来非是游山玩水,今天建成回来,明天轮到元吉,肯定非是巧合而是合谋对付李世民。若我们不能在李世民回来前寻出那批火器的下落,即使我们助李世民两臂之力,仍不免落得被烧死或打死的下场。” 卷五十八 第七章 怨超恩中 寇仲和徐子陵装作虔心求神的上香客,经过通传找主持荒山大师,被引往后院一个独立幽深的惮室,见到正静坐参禅的了空大师。 寇徐静静地在蒲团坐下,了空张开眼睛,微笑道:“你们终于来哩!一切顺利吗?” 寇仲把情况扼要报上,让了空了解整个局势,然后道:“现在最难对付的是石之轩,因小陵与他关系复杂,使我们狠不下心肠置他于死地,这又似乎是目前唯一应取的办法。” 了空双目闪动着充满禅机的智能,点头道:“这办法肯定非是好的办法,以两位施主目前的功力火候,即使单打独斗,亦可和他分庭抗礼。但若要置他于死地,纵然加上老衲,仍怕未能如愿。” 徐子陵道:“在刺杀赵德言前,要瞒过石之轩已不容易,刺杀后凭他的才智,定可从蛛丝马迹瞧破我们的秘密,那时后果难料。” 了空淡淡道:“石之轩绝不容李世民成为统一天下的真主,那将是魔门彻底的落马。反而寇施主得天下,他还可暂时容忍,图谋卷土重来,因为由少帅代唐,石之轩会认为我们亦成为落马者。” 寇仲头痛道:“那怎办好呢?” 了空低喧一声佛号,通:“能改变石之轩的只有一个人,你们该知我指的是谁?” 徐子陵一震道:“青璇!” 寇仲皱眉道:“小陵不想青璇卷进此事去,怕她为难。” 了空再喧佛号,轻轻道:“请两位暂时把对付石之轩的事抛开,妃暄会于十天内抵达长安,她或会带来解决的办法。” 接着闭上双目,两手合什施礼。 寇仲和徐子陵惟向这有德行的圣僧合什回礼,静悄悄的离开。 寇仲推门而入,沈落雁悠闲地斜躺卧椅上,专注的阅读手执的书卷,给他吓得坐起来,抚着酥胸嗔道:“为甚么不先发讯号,想吓死人吗?” 寇仲毫不在乎地在另一边的椅子坐下,微笑道:“那是否多此一举,你这将军府的保安稀松窝囊,只要稍懂轻功的可知人无人之境,连婢子都不多见一个。”顺手扯掉面具。 沈落雁没好气道:“我是为方便寇大爷你会见初恋情人,所以把部份人遣往办事,其他则调到前院候命,人家一片好心,你还讥讽我的防卫不足。” 寇仲点头道:“无刀胜有刀,又或者叫虚者实之。” 沈落雁失笑道:“少帅因何失魂落魄?满口胡言乱语。我这蜗居负责守卫的家将人数虽不多,但均是自瓦岗军时代追随我的好手,忠心和武功、经验方面都没有问题,你大可以放心。” 说罢盈盈站起,道:“时间不大离儿哩!你在这里乖乖静候,勿要四处乱闯。记着在任何情况下不准稍碰李秀宁,否则我将成罪人。” 寇仲颓然道:“我是那么没自制力的人吗?至少到今天此刻仍未和美人儿军师有私通勾当。” 沈落雁俏脸微红,低骂一声“不要脸”,柳腰款摆的去了。 寇仲长身而起,透窗目送沈落雁穿园越廊的美丽背影,心中泛起初遇李秀宁时被她以匕首抵着咽喉的动人情景,当年怎想得到有今天如此情况。 徐子陵回到司徒府,被雷九指截着,引他从侧道走往内堂。 雷九指边行边眉飞色舞道:“今早真精采,你们去后不久,池生春领着仍脸青唇白、精神萎靡,误以为自己昨夜因没盖被而着凉生病的尤白三来见我们福荣爷。小跋的手法真厉害,尤白三真的不晓得曾被人迫供,脑袋中全没有这段记忆。由此观之,记忆大有可能须一些时间培植巩固,像有很多人在曾遭意外后,醒过来时完全不晓得自己发生过甚么事,至乎连以往的记忆都失掉,记忆这东西真奇妙。” 徐子陵笑道:“雷大哥似乎很兴奋哩!” 雷九指欣然道:“不是兴奋而是被震撼。本来根本没法解决的事情竟轻轻松松过关,我们的福荣爷还不知多么关心小白子的身体状况呢。哈!小白子!只是叫出他的浑号,池生春那敢怀疑。” 内堂只王玄恕一人在发呆,见徐子陵回来,慌忙起立。 三人坐下后,徐子陵问起跋锋寒。 雷九指答道:“小跋不知在房内打坐还是睡觉?小杰则往会心中佳人,我们的福荣爷亦不寂寞,胡小仙正在大堂向他献媚。” 徐子陵皱眉道:“胡小仙?” 雷九指叹道:“有几句话我很想提醒小俊,他人品这般敦厚,像胡小仙此类女人实在不适合他,对胡小仙着迷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徐子陵道:“胡小仙的本性并非那么坏,只是受环境和出身影响,而胡佛则利用她这养女来笼络权贵,看看情况发展再说吧手!” 转向王玄恕道:“淑妮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王玄恕微一错愕,沉吟片刻,叹道:“她自小爱我行我素,与杨虚彦缠上后,更不听爹的话。不过她与我较亲近,苦恼时会找我倾说心事,此外可谁都拿她没办法。” 雷九指沉声道:“假若世民、建成、元吉都战败身亡,皇位岂非会落到她和李渊生的儿子身上?” 徐子陵点头道:“此或正是杨虚彦篡夺李唐的大计。” 王玄恕露出担心的神情。 徐子陵道:“等待是难受的。但目前我们必须耐心等待最后胜利的时刻来临。” 王玄恕点头道:“玄恕明白!” 徐子陵起立道:“我去找锋寒说话,若希白回来,雷大哥请他来见我。” 寇仲隔窗瞧着久违了的李秀宁,在沈落雁相陪下循穿过中园的游廊朝书斋走来,李秀宁显然心情沉重,默默垂首,莲步轻移,没有发觉寇仲正凝视她,不放过她每一个举动。 游廊内遍地积雪,树结冰挂,在这雪白纯美的庭院里,李秀宁头梳乌蛮髻,窄袖粉红色上衣,素绿色短棉破,白色长补,足踏五彩国花锦锈鞋,更衬托出她的典雅高贵、风姿绰约。她如花玉容虽带点掩不住的憔悴之态,却益显她楚楚动人、我儿犹怜的姿采。 寇仲忽发奇想,假若李秀宁肯和他远走高飞,从此不问世事,他会否抛开一切,与她共渡余生。 不由心生苦涩,先不说李秀宁不肯如此,他自己亦无法办到。在首次遇到李秀宁时,他早感到是注定没法和她结合,直到今天,更是一切已成定局。 沈落雁再度出现眼前,旋即反方向的离开,寇仲感到自己失去转身面对李秀宁的勇气。 走音轻响,李秀宁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叹道:“秀宁真不明白少帅,发展到目下的形势,为何仍要抛开军务,冒险到长安来,还要约见秀宁,你不怕秀宁告发你吗?” 寇仲心中悲苦,艰难的硬咽一口气道:“那么外面是否已布下千军万马,把这里重重包围?” 李秀宁不悦道:“寇仲!” 寇仲缓缓别转虎躯,迎上李秀宁充满矛盾和凄怨的眼神,不由柔声道:“秀宁此时此刻见到我寇仲站在这里,正是代表我寇仲要争取最后一个机会,让天下苍生能避免一场毁灭性的大灾难。我不会向你作任何的隐瞒,而秀宁必须理性地作出抉择。眼前秀宁只有两条路可走,而任何一个选择都是不归之路。切不可三心两意,否则受害的不但是大唐朝,还有天下无辜的老百姓。” 李秀宁露出骇然神色,摇头道:“我不明白你在说甚么?你不是要我跟你走吧?” 寇仲忘记了沈落雁不可碰她的警告,探手抓着她有如刀削的两香肩,深深望进她眼内,低声道:“我决定放弃争霸天下,改为全力协助你二王兄登上帝座。” 李秀宁发出“啊”的一声轻呼,娇躯剧颤,秀眸射出难以相信的神色。 寇仲差点探头吻她香唇,幸好仍能保持理智,忙收摄心神,正容道:“我寇仲何时向你说过谎话,此事千真万确。今趟我潜来长安,是希望以一场局限性的小规模政变,代替累月延年,今生灵涂炭的连场攻城守城的血战,完成天下重归一统的壮举。当秦王登上宝座之日,是我功成身退之时,秀宁明白吗?” 李秀宁仍是摇头,对寇仲的话现出无法接受和不敢相信的震骇神色。 寇仲感到她的血肉在他手心内抖颤,感到双方前所未有的接近,但距离又是那么遥远。 沉声道:“秀宁的家族已分裂成势不两立的两股对峙的力量,若我寇仲不支持你二兄,他回长安后将只余待宰的份儿。他唯一自保的方法是据洛阳拥兵自立,那却是最坏的情况,因为塞外联军入侵在即,只有天下一统,我们才有望集中全力击退外敌。” 李秀宁颤声道:“二王兄呢?” 寇仲回复冷静,道:“我和秦王结成生死与共的同盟,还与他到岭南拜会宋缺,得到宋缺全面支持。” 李秀宁急促的喘气道:“这听来像是没有可能的,你真不是在说笑吗?” 寇仲苦笑道:“我怎舍得骗你。现时局势是我们愈能争取多些人站到你二王兄的一边,越可减少流血伤亡,长安可尽快稳定下来,使新朝能迅速稳定局势对外敌作出有力反击。秀宁信任我吗?” 李秀宁热泪泉涌,垂首泣道:“还要问吗?你该知道答案的。” 寇仲心痛的腾出一手,以衣袖为你拭泪,道:“我想听秀宁说出来。” 李秀宁哭道:“寇仲你可知秀宁这么来见你,已犯下欺叛大罪。落雁甚么都不肯说,只说你要见我,人家就这么来了。” 寇仲见她愈哭愈厉害,直是一发不可收拾,似要把心中悲苦全部释泄出来,手忙脚乱的道:“不要哭啦!若给人发觉你那对美丽的眸子红红肿肿的,不起疑心才怪。” 李秀宁在他劝导下逐渐收止哭泣,稍复平静后,轻轻道:“你们打算怎么办?” 寇仲颓然道:“我不想骗你,事情再不能拖拖拉拉下去,长安的皇位之争已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恶劣境地。我们得到确实的情报,建成暗中和梁师都及突厥人勾结,从海沙帮买得大批歹毒的江南火器,只待秦王被迫迁到宏义宫,突袭会在任何一刻发生。” 李秀宁剧震一下,完全清醒过来,仍泛泪光的秀眸一闪一闪的盯着他,道:“原来你真的和二王兄联成一气,否则该不知宏义宫的事。假如大王兄真有这样一批火器,该是极端机密,你是如何晓得的?” 寇仲喜道:“我们终可转入正题哩!坐下细说如何?因我怕忍不住会侵犯你,至少会乘机亲你嘴儿。” 李秀宁白他一眼,垂首粉脸通红的道:“仍是那副德性,还不放开人家。” 跋锋寒在床上伸个懒腰,瞧着徐子陵在一边坐下,道:“我恐怕有几年时间,末试过睡得像刚才那般香甜,早上躺下来后不省人事地直至此刻。” 徐子陵欣然道:“但你的警觉性仍是那么高,我推开房门立即醒觉。” 跋锋寒移到床沿坐好,微笑道:“在乱世这是个好习惯,太平盛世则刚相反,会令你睡不安寝。今早的事顺利吗?” 徐子陵点头道:“我们还见到李渊,若不是裴寂关照,会更理想。”接着道出今早发生的事,包括见了空的经过。 跋锋寒提醒道:“你今晚记得去见封德彝,看谁是出卖石之轩的人。无风无浪的日子真不好过,很想找人动动筋骨。” 徐子陵淡淡道:“我却希望风平浪静地待至决战的一刻,不过事与愿违,刺杀赵德言绝不容易。” 稍顿沉吟道:“你那手能令人忘记曾被迫供的手法在管平和尤白三身上都行之有效,不知对武功高强者是否管用呢?” 跋锋寒道:“根据我的经验,这‘忘刑’的独门手法成功关键在于突如其来,甫出手立即要制着对方脑门要穴,使对方头如针刺,无法作有条理的思考。对付武功高强者得费一番周张始有机会把他制服,所以此法效用成疑。子陵有甚么好提议?” 徐子陵道:“我想的是那批火器,乔公山和尔文焕该是知情的人,如果这方法行得通,我们既可晓得火器藏处,又不虞被敌人先一步把火器移走,至少可随时监察火器的情况,对我们大大有利。” 跋锋寒哂道:“乔公山和尔文换算甚么东西,只要定下计划和配合适当环境,最重要是在他回醒后不会生疑,我敢包保一切妥当。” 旋皱眉道:“若我们把火器毁掉,接踵而来的问题会更多,李建成定生出警觉,对我们的计划大有影响。还有更大的问题是石之轩,别人或不晓得是我们干的,他却会朝这个方向推想,说不定由此测破我们和李世民的伙伴关系。” 徐子陵道:“这方面暂时不用担心,首先还是要弄清楚火器藏处。” 跋锋寒欣然道:“只要有正确的情报,今晚我可藏在他们其中之一的温暖被窝里,待他回来后好好侍候他。” 徐子陵道:“最好给我两、三天的时间调查清楚,尔文焕似比较好吃些儿,就选他为目标。” 跋锋寒道:“或者根本不用冒这个险。火器大有可能藏在西市合昌隆内,杨文干一向和建成关系密切,只要来个城门失火,即可殃及池鱼,届时满天烟花火箭,我们定要在旁细心欣赏。”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你这以火攻火的招数真绝,那更得查个一清二楚,以保万无一失。” 跋锋寒道:“尚有半个月许的时间李世民即班师返长安,那时建成、元吉的警觉性会大大提高,我们最好趁这段日子做好一切准备。” 徐子陵道:“这个当然,今晚锋寒有甚么打算?” 跋锋寒道:“昨晚跟踪老池令我们避过一劫,今晚我仍要暗中跟在他背后,看他去见甚么人,说些甚么话?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对吗?” 此时雷九指进来报告道:“裴寂和温彦博来哩!正和我们的福荣爷和申爷研究飞钱的细节,不理将来政局有任何变化,这门生意肯定会愈搅愈大,且必是官商合营的方式。” 徐子陵问道:“胡小仙呢?” 雷九挡道:“她刚离开,听福荣爷说,胡佛一下子只能筹措五万两黄金,所以派胡小仙来以甜言蜜语哄我们福荣爷为她爹先垫支余下一半的五万两,然后不计利息的分批归还。我们的福荣爷拍胸口答应,他奶奶的,这小子迷恋美色,竟忘记我们手头上并没有有太多余的黄金银两。” 跋锋寒笑道:“他非是忘记,而是不得不在美人面前充阔。” 徐子陵头痛道:“怎办好呢?” 雷九指笑道:“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从六福把这五万两黄金赢回来。哈!” 卷五十八 第八章 秘密武器 赴上林苑池生春的宴会前,寇仲和徐子陵在北里一所茶馆会合。 见到寇仲无精打采的样子,徐子陵大吃一惊,骇然道:“不是把事情弄砸了?” 寇仲苦笑道:“还未到那么可怕的田地,至少李秀宁没有告发我,她只是接受不了我所描述的残酷事实,未肯遽下决定。对我所说的建成、元吉会以火器袭击世民一事,更是半信半疑。唉!她竟不信任我,真伤透我脆弱的心灵。” 徐子陵听得眉头大皱,道:“有否告诉她你与秦王拟好击杀建成、元吉,并迫李渊退位的协定?” 寇仲呻一口热茶,颓然道:“若你是我,你说得出口吗?我尚未说得到正题,她早哭得像个泪人儿。不过她由我言中之意,该猜到我绝不肯放过建成和元吉。最后她说要待李世民回来后,问个一清二楚始作决定。真头痛!” 徐子陵沉声道:“那要通过她说动李神通的事,目下是此路不通。唉!确令人头痛!我们怎样化解李渊欲处死房、杜两人的危机呢?” 寇仲沉吟道:“说服李秀宁的事,必须在李世民回长安前解决。若放着让她去质问李世民,真个后果难料?假若我们先能证明给她看,这样的一批歹毒火器的确存在,建成、元吉确有杀害李世民之意,或可把她犹豫的态度改变过来。” 徐子陵思索道:“刘文静被处死,对她没有半点启示吗?” 寇仲一呆道:“我倒忘记问她这方面的感觉,应否今晚摸入宫内再问她?” 徐子陵愕然道:“你不是在说笑吧?” 寇仲苦恼的道:“我被她哭得既心痛又失措,差点不肯放她走。” 徐子陵道:“设身处地而言,她确是左右为难。这是家族惨变,骨肉相残!换过你是她,在这样的情况下,会有怎样的反应?” 寇仲叹道:“最怕她一时想得糊涂,去向李渊哭诉,那就糟糕透顶。” 徐子陵摇头道:“她绝不会出卖你,更不会出卖李世民。现在别无他法,只好以事实证明给她看,这批火器是千真万确存在着的。” 接着把与跋锋寒研究妥的办法说出来。 寇仲精神略振,旋又摇头道:“还是不行!难道我把她带到火器收藏处,告诉她,看!这就是你大王兄和三王兄要杀害你二王兄的如山铁证!如此一来,她说不定还会认为是我们布局诓她。” 徐子陵道:“找到火器收藏处是第一步,到时再瞧着办。她是明理的人,明白你少帅寇仲是怎样子的一个人。事情总会有波折,问题是如何去解决。” 寇仲道:“我是当局者迷,故患得患失,还是你清醒点。他奶奶的熊!暂时不去想她。有甚么新的发展?” 徐子陵把最新的情况扼要说出来,特别提及胡小仙代胡佛商借五万两黄金的事。 寇仲把李秀宁暂时搁开,立即回复平时的机智,思索道:“胡佛是明堂窝大老板,假若池生春能拿得出三十万两,他没可能出不起十万之数?照我看,在此事上胡佛是与池生春和尹祖文联成一气,以此法试探我们福荣爷财力的虚实。” 徐子陵如梦初醒的道:“今趟轮到你旁观者清,我们只想到小俊不应再充阔。池生春此计颇妙。倘若我们须从别处加运黄金来,可证明我们手头上只有五十万两金,被他们摸清底子。” 寇仲笑道:“这是可以很易证明的,待会若池小子打探我们的口风,当证实老子所料无差。我们快想清楚,该提供那一个答案。” 徐子陵笑道:“即使我们福荣爷是北方首富,身家丰厚,能作周转的金子当有局限,五十万两该也不大离儿哩!要另外多筹措五万两,会是非常吃力。” 寇仲打个哈哈,一拍他肩头,欣然道:“就这么决定福荣爷现在的家当,让池生春有机会进行他的阴谋诡计,再配合裴寂的官威,他会逐步蚕食我们的贞观钱庄,走着瞧吧。” 徐子陵看看天色,通:“时间不大离儿,还有一件事须弄清楚,就是我作赌鬼,你作色鬼。” 寇仲听得一头雾水道:“甚么赌鬼色鬼?我不明白你在说甚么?” 徐子陵道:“对付我们两人,当不出色诱和赌骗两招。色诱你去消受,赌钱本人负责,这叫分工协作。” 寇仲哑然失笑道:“我绝不介意占美人的便宜,希望老池提供的是最上等的货色。” 两人来到上林苑大门外,寇仲想起一事,道:“现在上林苑的老板是池生春,上一手的老板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肯把上林苑让出来?能弄清楚这方面的情况,说不定有新的提示。” 徐子陵道:“这该非甚么秘密,有机会可直接从乔公山或尔文焕打听,我今晚还可顺道询问封公。” 寇仲搭上他眉头,哈哈笑道:“花天酒地、醉生梦死的风流日子,终于到哩!” 两人大踏步进入上林苑,一辆华丽马车驶至只好攘往一旁,让后来者先行一步。 把门的大汉认得两人,蔡爷匡爷的叫个不停,热情招待。 华丽马车在大堂石阶前停下,寇仲定神看去,从马车走下来的赫然是沙家二少沙成功,只见他一副耽于夜夜笙歌的大豪客姿态,大模斯样的在鸨婆欢迎下登堂而入。 寇仲想起在沙家扮丑神医的日子,心中一阵温暖,至乎对这充满缺点的二少生出好感。 两人给领到池生春惯用的厢房,尔文焕和乔公山早左拥右抱,不亦乐乎,看得两人心中叫苦,若对方来个照本宣科,召来另四个女郎让他们有福同享,会令他们不知如何消受! 幸好出乎意料外,乔公山和尔文焕竟把四女遣走,招呼他们入席。 自有小婢殷勤侍候,为他们脱掉外袍,奉上香茗和美酒小点。 四人举杯互饮,就像相交多年的朋友,外人怎都看不出他们连酒肉朋友都算不上,且是尔虞我诈,互相算计。 放下酒杯,尔文焕道:“池爷要稍迟才到,因为太子殿下找他说话。” 寇仲问道:“太子殿下今天凯旋归来,皇宫内不是举行庆功宴吗?你们怎还有闲暇到这里来?” 乔公山笑道:“暂时只是先来个搞赏三军,庆功宴要候齐王和秦王回来一并举行。届时皇上还有要事宣布,一切加官封爵的事待至其时,至于所宣布的要事,请恕小弟得暂时保密。” 看他得意洋洋、踌躇志满的样儿,两人立晓李渊的公布对李世民大大不利。可知李世民甫南回长安即陷捱揍劣局,如非有他们这支奇兵,几可肯定李世民无法翻身。 尔文焕既要显示实力,又为讨好他们,欣然道:“我和乔大人把你们大老板、申先生和你两位大哥的名字报上太子殿下,到时你们会受邀出席。” 乔公山如盐添醋道:“这国宴不但是我大唐盛事,更是中外大事,毕玄和傅采林也被邀出席,这样的千载良机那里找呢?能在一次盛会中目睹天下三大宗师其中两位的风采。” 寇仲和徐子陵装作被震撼得非常兴奋地乘机追问一番,寇仲问道:“上林苑是我兄弟到过最具气派的青楼,不知谁是上林苑的老板?” 尔文焕惊奇的道:“两位竟不晓得池爷是上林苑的大老板吗?” 徐子陵装作一呆道:“池爷不是六福的老板吗?” 乔公山笑道:“现在我说的是颠扑不疑的真理,赌馆的老板可以成为青楼的老板,而青楼的老板却很难成为赌馆的老板,两位是明白人,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寇仲哑然失笑道:“那个把上林苑输给他老板的可怜老板是谁?” 尔文焕压低声音道:“这个人你们该很熟悉,就是黄河帮的龙头‘大鹏’陶光祖,此人生性好赌,一掷千金容色不变,本身也是此道高手,不过一山还有一山高,他赌得兴起,竟以上林苑押借十万两黄金,几个回合上林苑就到了我们池爷手上。” 寇仲忙补充道:“我见过黄河帮的‘红樱枪’奚介。” 徐子陵心中好笑,寇仲确见过奚介,那是随管平坐大道杜的舶与平遥商人北上之际,黄河帮的奚介从水路追来寻管平另一身份“段褚”晦气,大家隔远打个照面,亏寇仲记得对方名字,他则差点把整件事忘掉。 乔公山点头道:“奚介和范少明分别为陶光祖左右锋将,与副帮主‘生诸葛’吴三思并称黄河三杰。黄河帮曾有一段风光的日子,以前黄河船运的保镖生意均控制在陶光祖手上。可惜现在已被势力不住扩充的大道社迎头赶上,北方保镖行社的头子被大道杜的丘其朋取而代之,而丘其朋正是池爷的拜把兄弟。”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你眼望我眼,心中都道原来如此。这么说丘其朋极可能是与池生春同属一丘之貉,他们甚至由此怀疑到大道杜的冯跋,是他出卖欧良材等平遥商,令他们被拜紫亭敲诈勒索。 徐子陵岔开话题,问起纪倩。 尔文焕叹道:“那妮子确是色艺双绝,难怪匡兄你念念不忘。她目下不在上林苑,听说是回乡探亲,幸好今晚池爷安排清小姐来侍酒,她的姿色绝不下于纪倩,你们见过当晓得小弟非是替她吹牛皮。” 乔公山起立道:“池爷来哩!” 寇仲和徐子陵早听到他足音,只是诈作不知。忙随之起立欢迎,对尔文焕说的清小姐,根本不放在心上。 池生春告罪入座,一番扰攘寒暄后,两位姿色不俗的美妓到来献技,唱了两首小曲,颇有功力,不过对分别听惯尚秀芳或石青璇曲艺的寇仲和徐子陵,当然不觉有如何超卓之处。 两妓退走后,池生春呵呵笑道:“人与人间的交往很奇妙,不知如何,我与两位竟一见投缘,心生欢喜。” 寇仲一边心中大骂,另一边则装出受宠若惊的样子,道:“池爷看得起我们,是我们的福气。” 乔公山道:“有池爷这位朋友,两位在长安可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敢开罪池爷的兄弟。” 尔文焕道:“不知太子殿下曾对池爷有甚么话说?”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好笑,知道好戏尚在后头,眼前三人一唱一和,无非要尽量突显池生春在长安的威势,与李建成的关系密切,诸如此类,用心当然是藉威逼利诱,争取他们。 池生春漫不经意的道:“殿下只是说些家常话,对钱庄生意,太子殿下却有点怀疑,我只好费点唇舌把他说服。” 转向两人道:“听说胡小仙今早去见你们的大老板,两位知否所为何事?” 尔文焕压低声音谄媚的笑道:“池爷对小仙那骚货仍余情未了吗?” 寇仲和徐子陵明白过来,池生春不但在秤两人斤两,若他们与司徒福荣的关系深浅,更要试探两人对他的态度。由此证实的分析是对的,胡佛父女在此事上确是与池生春联手,所以池生春对五万两黄金的事一清二楚。 寇仲散件愕然道:“这么说,那池爷和我们福荣爷岂非变成情敌?不过池爷不用担心,胡小仙去见福荣爷,为的只是黄澄澄的金子,非是福荣爷的人。” 徐子陵接下去道:“唉!她大小姐的一句话,却累苦我们,筹措五十万两黄金已非易事,须从各地钱庄押店收集运来,现在忽然再来五万两,又有一轮头痛哩!” 乔公山亦作愕然道:“胡小仙竟是向你们老板借钱?” 寇仲道:“她说是暂作周转之用,照我看是看中福荣爷这个金龟才对。自家知自家事,金山也有开尽的一天,我们福荣箭为筹集五十万两金子,已不知多么吃力。” 徐子陵知寇仲性格,怕他愈说愈过火,忙截入道:“福荣爷家底虽厚,但各地押店仍须继续经营,不能随便把一揽子资金抽空。” 池生春双目露出喜色,瞬又敛去,道:“大老板确视两位为心腹,甚么都不瞒两位。” 寇仲找到新的吹嘘目标,忙点头道:“我们和福荣爷的密切关系是经长时间考验建立起来的,我和文通是一清二楚的人,公还公私还私,只知替福荣爷卖命,钱银方面是绝不含糊或过问。” 尔文焕道:“运送金子的事须否我们长林军帮忙,两位一句话下来,兄弟必给你们办得妥妥当当。” 徐子陵暗笑你这家伙是绕个圈来查询金子的下落,露出感激神色,道:“两大人真够朋友,不过大笔的早已办妥,小笔的我们的兄弟该应付得来,不用劳烦大人。” 池生春得到所需的重要数据,摆出放长线钓大鱼的姿态,举杯道:“甚么胡小仙、福荣爷全摆到一旁,今晚是属于我们兄弟的。来!再喝一杯。” 众人举杯对饮。 放下酒杯,池生春拍掌招来守在门外的女侍,在她耳边吩咐一番,女侍领命离开,尔文焕竟采手在她香臀捏上一把,还哈哈大笑,状极得意。 乔公山失笑道:“老尔你这叫色性不改,不怕她去向春香投诉吗?包保你吃不完兜着走。” 尔文焕不知是否想起乔公山说的春香,怪形怪状的啧啧嘴唇,淫笑道:“少替我担心,春香现在对我贴贴伏伏,千依百顺,这是床上功夫高明的好处。” 池生春放声失笑,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两句话用在我们男人的床上功夫上更准确,肯认床上功夫不如人者举手。” 登时惹来满堂哄笑。 寇仲心中一动,问道:“两大人的春香是否池爷旗下的小姐?” 乔公山笑道:“应说是最当红的姑娘之一。”转向尔文焕道:“老尔你有多少天没回家哩?” 尔文焕毫不知其意地答道:“忘记了!” 众人再爆笑声。 忽然环佩声响,香风袭来。 寇仲和徐子陵别头瞧去,登时心中一震。 只见一华衣美女,头梳小刀髻,白色长袖上衣加套紫红色绿边对襟半袖绿色背子,素黄披肩,朱色拖地长裙,在一名小婢掺扶下,似娇柔无力步轻移,进入厢房。 池生春带头起立,欢迎道:“清儿快来!让我给你引见长安两位新贵。”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立装出色授魂与的模样,同时起迎。 来者非是别人,而是婠婠的师妹白清儿,池生春出动到白清儿来对付他可知钱庄生意是志在必得。 徐子陵想起白清儿浑身灸针练某种魔门秘法的模样,立生出不寒而栗的感觉。凭她的手段姿色,要迷惑男人易如反掌。魔门不但可用她来对付李渊,更可对付李建成或李元吉,此招比千军万马更厉害。 卷五十八 第九章 悔之已晚 寇仲和徐子陵在初更后回到司徒府,府内诸人除雷九指外均已入睡。雷九指撑着眼皮在大堂呆等他们,见他们回来睡意全消,嚷道:“快来!快来详细报告。早知你们撑不住要回来睡觉哩!” 寇仲和徐子陵欣然移到厅心圆桌坐下,寇仲笑道:“我们只回来打个转,因为有高手从六福直跟缀我们到这里,唉!不用再出去有多好。我像很久都没好好睡过。” 雷九指指着徐子陵道:“赢钱!对吗?” 徐子陵乘机捧他道:“池生春的伎俩怎瞒得过雷大哥,且池生春是故意输给我,赢回的银两大约是昨晚在明堂窝输掉的一倍。” 雷九指咋舌道:“岂非近千两通宝,池生春真大手笔。” 寇仲问道:“雷大哥认识黄河帮的‘大鹏’陶光祖吗?” 雷九指欣然道:“不但认识这赌鬼,还指点过他赌技,他这人除赌钱时六亲不认外,倒是个讲道义的人。” 徐子陵笑道:“雷大哥的朋友似乎大多是在赌桌上认识的。” 雷九指得意洋洋道:“这叫赌遍天下嘛!” 寇仲先把陶光祖输掉上林苑的事说出来,然后道:“不知陶光祖长相如何?有没有办法把子陵变成陶光祖的样子,如是可行,我有个一举四得的新计划。” 雷九指叹道:“陶光祖比子陵最少矮了一个头,兼之形相独特,换了鲁师来也要束手无策。” 寇仲道:“穷则变,变则通。就把子陵变成陶光祖儿子,代父出征,卷土重来如何?” 雷九指皱眉道:“池生春既得上林苑,那肯蠢到再把上林苑作赌注?” 寇仲道:“池生春会是千肯万肯,只要赌注是黄河帮整盘的货运保镖生意。首先他绝不相信自己会输,又或者说他不相信香贵会输给手下败将名不见经传的儿子。因为既然陶光祖可派出儿子,他当然可出动老爹。” 雷九指动容道:“能迫香贵现身,肯定是一得,其他三得是甚么?” 徐子陵苦笑道:“又把我摆上赌桌,若我失手,岂非累陶光祖倾家荡产?” 寇仲信心十足道:“你对香贵,就像跋锋寒对尔文焕,必然十拿九稳。这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赌得兴起时欲罢不能,加码下注,只要再赢掉池生春十万八万两黄金,令他银根吃紧,必会有甚行差踏错,我们将有机可乘。” 雷九指不解道:“我仍不明白池生春因何要为黄河帮的生意非赌不可?” 寇仲解释道:“因为大道杜的丘其朋正和陶光祖为黄河的生意争个你死我活,而丘其朋则是池生春的拜把兄弟,丘其朋更有可能是魔门中人。我们助陶光挫败池生春,间接打击丘其朋,也可能一并打击魔门,正是前两得外的第三得。” 顿了顿续道:“第四得就是令黄河帮站到我们的一方来,这于我们有利无害。雷大哥认为这是否可行呢?” 雷九挡道:“很难说,这得要去采老陶的口风。不过若向他透露你们已和李世民结盟,成功机会会很大,只要不是盲的,该晓得最后的胜利必属你们。问题在我现时怎能分身?” 寇仲笑道:“你忘记那五万两黄金吗?你身为司徒府总管,跑腿的事当然由你负责。” 雷九指摇头叹道:“给你把事情弄得愈来愈复杂,希望不会出错吧!” 寇仲一身夜行劲装,黑市罩蒙头,跃上可俯瞰尹祖文后院和内藏秘道小楼那株老树的积雪横杆处,足尖轻点,没留下半点痕的再腾身而起,横过近十丈的远距离,凭的是凌空真气转续,无声无息落在小楼上层瓦面。七、八头护府恶犬出于本能的直觉,不知从何钻出来,绕着小楼打转。 寇仲吓了一跳,忙收敛毛孔,不使丝毫体气外泄,幸好这批恶犬训练精良,嗅不到异样竟不吠叫,只是不肯离开。 犬儿可能是新的布置,防的大有可能是石之轩,日下魔门中人,谁不怕被孤立的石之轩寻找晦气。 以寇仲现在的身手,当然不把恶犬放在眼内,他今趟到尹府来,是要弄清秘道的情况,若李渊害怕起来,把这娱乐秘道封闭,他们刺杀赵德言的大计将受重挫,难度大增,故不得不份外小心。就在此时,宅内传来一声尖啸,恶犬闻讯,走个一干二净。 尹府内廊道风灯亮照,不见有人巡逻,其他大小建筑则马灯黑火,静悄无声。 寇仲耳听八方,忽然翻下屋檐,以真气施展隔山打牛式的开门功夫,穿窗进入上层。踏足上层的小厅堂,寇仲先关上窗子,往下层走去,其布置依然故我,今他泛起熟悉的感觉。 寇仲视察情况,当肯定秘道如旧之际,蓦地心生警兆,忙扑到窗旁,往主宅方向瞧去。 两道人影出现眼前,左边是尹祖文,另一人竟是寇仲从没想过他会在这里出现,久违了的西突厥国师云帅。 寇仲心中涌起古怪的感觉,若与云帅走在一道的是李建成、李元吉,甚或李渊,他只会觉得是理所当然。可是现在竟然是与赵德言狼狈为奸,摆明借助东突厥力量的尹祖文,则任他想破脑袋仍弄不清楚两人的关系。 这小楼肯定是尹祖文府内进行秘密勾当的最佳地点,又或是他偏爱的地方,只不过今趟不是来与闻采婷胡混,而是和云帅议事。 那敢犹豫,往上层窜去,如他们登楼,他有把握先一步离开,如此良机,竟肯错过。 封府书斋。 听毕徐子陵近况的简报后,封德彝道:“子陵着我查探的事有点眉目,表面上看不出任何问题,是刘弘基和殷开山根据线报上禀李渊,怀疑那是石之轩藏身之处,所以在晚上采取行动,岂知扑了个空。” 徐子陵问道:“刘弘基和殷开山是甚么人?” 封德彝油然道:“他们是追随李渊多年的人,很得李渊信任,负责长安城的防卫,权责甚重。” 徐子陵皱眉道:“他们不像是魔门的人,线报来自何方?” 封德彝道:“线报来自陇西派的派主金大桩,这教人更难猜,因长安是他们地盆,耳目众多,特别留神下发觉石之轩的巢穴并不稀奇。” 徐子陵苦恼道:“这宝贵的线索难道就这么断掉?” 封德彝胸有成竹道:“给我多点时间,陇西派的‘剑郎君’卫家青与我关系特别,我曾对他有救命之恩,只要我装作是李渊着我查探,保证他会合作。” 徐子陵喜道:“那就拜托封公。” 封德彝道:“这些年来,我颇下了一番工夫去弄清楚李唐的派系斗争,原本准备为宋兄作分化离间之用。现下却另派用场,变成谁可争取或谁该争取的事宜。” 徐子陵欣然道:“愿闻其详。” 封德彝道:“首先和最关键的,是我刚才提到的刘弘基和殷开山,只要起事时他们按兵不动,整件事会变成我们和建成、元吉之争,是完全有利于我们的形势。” 徐子陵皱眉道:“两人既忠于李渊,我们凭甚么打动他们?” 封德彝从容道:“他们均是忠贞爱国的人,更清楚李唐的天下是靠谁打回来的,且对李渊被太子妃嫔党蒙蔽非常不满,只是敢怒不敢言。假若我们能制造出一种形势,例如颉利大举南下,他们将被迫只能选择投向李世民,再加上寇仲的威势,我有九成把握可把他们争取到我们的阵营来。” 徐子陵欣然道:“那刺杀赵德言之事,更是势在必行。” 封德彝点头道:“正是如此,长安城的防卫,大致可分为禁卫和城卫两大系统,后者由刚才说的刘殷两人指挥,禁卫则由四大统领管辖,轮更当值,只要四大统领其中有一人站到我们的一方,我们又于他值勤时起事,将可占尽先机,事半功倍,不用攻打玄武门而玄武门已落入我们手上。唉!不过在这方面我真的没有把握,因为禁卫统领不但是李渊心腹,且属太于妃嫔党举荐的人。” 徐子陵想起寇仲的老朋友常何,他确属太子建成方面的人,不过寇仲或许有办法向他游说,道:“事情尚未是完全绝望,常何曾与寇仲共过患难,更在其他事上感受过李建成的人情冷暖,说不定寇仲可打动他。” 封德彝喜道:“若是如此,何愁大事不成,这三个人会是起事时最关键性的人物。起事后,必须朝内有人呼应,令李渊清楚大势已去,不会发动手下反攻,所以我们须把朝内最有份量的几位大臣争取过来。” 吁一口气,露出思索的神色,道:“我心中可争取的人,必须是长期倾向秦王,敢于为秦王说好话的忠义之辈。除萧颐和陈叔达外,尚有虞世南、唐俭、温彦博、刘政会、岑文本、戴嵩和李孝恭。其中李孝恭是王室的人,负责李渊的贴身保安重任,要打动他须李神通出马,你们游说李神通的事进行得是否顺利?” 徐子陵心中暗叹,道:“尚须一点时间。” 封德彝道:“在争取支持上,李神通是最关键性的人物。若他肯站在我们一方,由他出面去游说我刚才点名的几个位高权重的大臣,可收事半功倍之效,故不容有失。” 徐子陵点头道:“我明白。” 要说服李神通必须先得李秀宁支持,而李秀宁却拿不定主意,还要质询李世民,令他们对事情发展再无肯定把握,这难题如何解决? 尹祖文和云帅进入小楼下层,寇仲悄悄穿窗离开,重施故技闭上窗户,翻上积雪瓦面,全神窃听。 尹祖文的声音在下层响起道:“这处是我避静思考的处所、谈话的好地方。” 云师道:“刚才我入府找国丈前,曾巡视一遍,早留意这僻处一角的小楼,只没想过是国丈静养之所。” 接着是坐进椅子的声音。 瓦面的寇仲忽然心生警兆,连忙躲在瓦脊另一边,蛰伏不动,且不敢探头察视,以他的耳力,凭听破风之声,已知有三名身手高强的夜行客在迅速接近,逾墙而来。 寇仲心中恍然,难怪适才有人把犬召回去,不但是因尹祖文招呼云帅,更因有客到访,自己凑巧碰上尹祖文的秘密约会,确是天助我也。来者那想得到小楼瓦顶有人,且是理该在南方远征近讨名震天下的寇少帅。直趋小楼下层,尹祖文和云帅起立相迎。 出乎寇仲意料之外,大唐太子李建成的声音响起道:“国师不用多礼,前年匆匆一晤,不觉两载,国师风采依然。” 接着介绍随来者,竟是薛万彻和冯立本,均是李建成最得力的心腹大将。 尹祖文道:“都是自己人,说话不用有任何顾忌。” 众人坐往椅子的声音再又响起。 云师道:“南方情况如何?” 李建成默然片晌,叹道:“若非世民故意放走寇仲,今天的形势怎会发展至这个田地。我大唐不幸,出了二王弟这叛徒,一日不除,终为心腹之患。” 寇仲心中暗骂,这叩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事实原是若非有李世民,他已挥军经汉中直攻长安。不禁更想到若早晓得今晚有此密会,同李秀宁来作旁听,会胜过他费尽唇舌的千言万语。 云师道:“听说少帅军以狂风扫落叶的姿态,先后收拾李子通、沈法兴与和辅公佑,是否确有其事?” 薛万彻道:“确有此事。不过少帅和宋家联军因此伤亡颇重,暂时无力北攻。杜伏威的江淮兵正枕军襄阳之南,一俟春暖花开,太子殿下将亲自领军出征,收服南方。” 冯立本道:“寇仲和宋缺现正全力攻打林士宏,若林士宏被击垮,萧铣将孤立无援,天下之争将变为我大唐和寇仲之争。” 寇仲听得心中好笑,失去香家广步天下的线眼,李建成方再不能掌握准确的情报。 李建成问道:“国师今趟来长安,能否瞒过颉利的耳目?” 尹祖文欣然道:“肯定没有问题,直到国师找上安隆,再出安隆知会我,才晓得国师应约而来。” 瓦背上的寇仲听得心中剧震,听尹祖文这么公然提起此位属邪道八大高手之一的安隆,可推知李建成是在知情下与魔门合作,联手对付李世民。 李建成压低声音问道:“国师今趟有多少人来?” 寇伸大为愕然,李建成和云帅究竟在进行甚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云帅沉声道:“共有百余人,均是经我亲手训练,长于狙击暗杀的高手,只要太子殿下一句说话,他们可立即入城行事。” 寇仲感到整条脊骨凉浸浸的,云帅因何这么听从李建成的话,他们间有甚么秘密协议? 由于云帅和他的人是任何人均想不到的奇兵,若非他误打误着的撞破此事,阴沟中翻了船仍不知所犯何错。 就在这紧要时刻,心中警兆再现。 寇仲骇然往那株院墙外的老树瞧去,一道人影正从树顶破空而来,长剑前指,攻击的目标正是他寇仲。 只一眼他即认出这浑身夜行装,头蒙黑布罩的不速之客正是宿敌“影子剑客”杨虚彦,登时魂飞魄散,心想这回是乐极生悲,满以为可偷听到李建成与云帅的全盘奸计,岂知变生肘腋,忽然像从天上掉往十八层地狱。如给揭破他寇仲的身份,整个形势会完全扭转过来,再不能保持敌明我暗的优势。 自己也恁地疏忽大意,杨虚彦摆明是暗里为李建成护驾的,更为着保证没有人跟踪! 事已至此,悔之恨晚。 他心中想到三十六计的最上一计走为上计,人已翻下瓦面。 小楼内云帅等纷纷惊觉叱喝。 寇仲趁对方末能看清楚自己身形,箭矢般技往尹府房舍密集处,不过他自家知自家事,比身法他绝胜不过杨虚彦的幻魔身法,比快速他亦快不过以轻功名震中外的云帅。如被缠上,在这两大高手围攻下,不要说脱身,连保命也办不到,更遑论隐藏少帅寇仲的身份。 这叫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事已至此,还有甚么好说的。 他全速在廊道飞驰,蓦地前方现出一道黑影,截住去路。寇仲心中唤娘!加速扑前,只望能一举闯关,逃往永安渠,那是他唯一的生路。 卷五十八 第十章 险如悬发 沈落雁香闺内,徐子陵坐在床沿,沈落雁拥被而坐,本是十分香艳旖旎的场面,却没有半分引人遐思的气氛。 这美女一脸凝重神色,沉声道:“我今天入宫见过秀宁公主,她的情绪极不稳定,我真怕她等不及秦王回来,去向李渊哭诉,希望凭一己之力,可化解家族的内部分裂,你们快想办法,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徐子陵正为此头痛,乏言以对。 沈落雁细审他神色,黛眉轻蹙道:“你们束手无策吗?我真后悔让寇仲见李秀宁。” 徐子陵道:“若柴绍回来劝她能否起得作用?” 沈落雁道:“若柴绍这么忽然回京,只会启人疑窦,未见其利先见其害。此事因牵涉的是秀宁公主骨肉相连的王兄,外人恐怕鸡起作用。” 徐子陵叹道:“那唯一的方法,是找到那批火器,然后设法证明李建成确有杀害秦王之心。” 沈落雁摇头道:“这批火器大有可能在杨文干手上,找到了仍不足以证明是李建成的奸谋。” 徐子陵道:“我回去找寇仲商量,看看还有甚么好办法,你务要设法稳住秀宁公主。” 沈落雁忧心戚戚道:“只好如此。” 又道:“我与魏徵见过面,探过他口风。” 徐子陵勉力振起精神,通:“他反应如何?” 沈落雁道:“魏徵对李渊杀密公非常不满,对王伯当的忘恩负义更是切齿痛恨。李建成杀刘黑闼亦使他非常反感,认为李建成比不上李世民。魏徵是个有大志和理想的人,当年说服密公降唐,是为大局着想。我作出暗示有事想与他晤谈,若他肯主动来找我,我认为可把事情向他坦诚说出,这个险是值得冒的。如魏徵投向我们的阵营,我们不但可通过他清楚建成的计划,还可说动建成方面的人,达致分化建成一系的目标。” 徐子陵道:“在长安的任何行动,多少带点风险,你看着办吧!” “是我!伏骞!” 寇仲耳鼓响起熟悉的声音,忙硬收回击出的双拳。 另一人不用说是伏赛的首席大将邢漠飞,他向寇仲打个手势作久别重逢的招呼,横移到园内,腾空而起。 寇仲担心得要命,不过他们两人能于此时出现,既截住他,又由邢漠飞代替他引开追兵,显是完全掌握形势,忙知机的紧追在向他打手号着。他跟随在身后的伏赛,速如鬼魅的穿房越舍,从北墙离开。 直奔抵永安渠东岸,两人藏在岸林暗黑处。 寇仲心叫好险,如非有此变化,造皇大计可能就此完蛋。 关心问道:“漠飞不会有事吧?” 伏骞揭开头罩,露出满脸虬髯的独特形相,微笑道:“放心吧!漠飞轻功尤在我之上,兼精于遁逃潜隐之道,今趟且是有备而来,包保能安然脱身。” 寇仲亦揭去头罩,心忖幸好怕气闷没戴上面具,否则要多解释一番,道:“你们是否在跟踪云帅?这是没可能办到的,这老小子的轻身功夫恐怕连石之轩都追不上他。” 伏骞着他在岸旁并肩坐下,油然道:“云帅的手下中有我们的人在,晓得尹祖文是他和李建成间的联系人,所以这几晚均在尹府守候他,最理想是把他击杀,岂知遇上少帅。” 寇仲不好意思的道:“竟坏了你老哥的大事。” 伏赛道:“或者是他命未该绝。”接着目光灼灼的注视他,沉声道:“少帅理该在南方指挥大军,收拾林士宏和萧铣,为何竟现身长安?” 寇仲心念电转,很想骗他是来刺杀李世民,可是人家刚帮自己一个天大的忙,那说得出这种话,叹道:“不瞒你老哥,我们已和李世民和解,现正全力支持他登上皇位。” 伏赛剧震失声道:“甚么?” 寇仲耸肩道:“我根本不是当皇帝的材料,勉强去做只会痛苦一生,也害苦天下苍生令他们不能早过得好日子。你现在是以甚么身份到长安来的?” 伏鸯露出感动的神色,道:“少帅确当我是真正的朋友,否则绝不肯把如此机密的事告诉我。放心吧!我不会令你失望的。” 寇仲采手搭着他肩头,欣然道:“我们是共过患难的兄弟,有甚么须隐瞒的。你的敌人是我们的敌人,李小子若做得成皇帝,定会助你收拾统叶护。现在我们先去看看漠飞是否安然无恙,再坐下来好好研商,看怎样可把长安翻转过来。” 徐子陵心情恶劣的回到司徒府,离天亮只有个把时辰,跋锋寒独坐漆黑的内堂一角,微笑道:“适才有高手来踩场,此人放到江湖去,必是很有名堂的人物,身手颇为了得。我缀在他身后,看着他绕了几个圈,最后在大堂当眼处留下‘曹三顿首’四个字,然后悄悄离开,若不是为大局着想,我定把他擒住生捉。” 徐子陵在他旁坐下,笑道:“池生春可笑的把戏来哩!他是想肯定金子是否藏在这里,不过只要是老江湖,见人人倒头大睡,该知金子不在府内。” 跋锋寒道:“他并没有到内宅隔窗窥探,显是对你们的身份没有丝毫怀疑。” 徐子陵道:“那批火器有眉目吗?” 跋锋寒摇头道:“尔文焕与你们在六福分手后,就赶回上林苑,累我在外捱冷近两个时辰,仍不见他出来,只好回来睡觉,真是他奶奶的熊!” 徐子陵道:“老尔迷上上林苑一位叫春香的红妓,多晚没回家。希望他明晚仍继续流连不舍,那只要晓得春香宿处,我们可大刑侍候。” 跋锋寒讶道:“子陵因何忽然对此事这么积极?” 徐子陵正要说话,寇仲穿窗而入,嚷道:“今晚是死过翻生,你道我遇上甚么人?” 寇仲说罢今晚惊险的遭遇,最后道:“伏骞现在是以代表乃父的身份,领着吐谷浑使节团受邀来长安,所以虽然发觉邢漠飞逃进贴近皇城朱雀大街的外宾馆去,李建成仍莫奈他何。” 跋锋寒点头道:“邢漠飞确非常了得,在杨虚彦和云帅两大高手穷追下仍能安然逃返外宾馆。” 徐子陵脸露凝重神色,沉声道:“谁邀伏骞到长安来?” 寇仲道:“是由李小子奏请李渊,得李渊点头。李渊肯定不晓得建成和统叶护的关系。伏骞抵步的第二晚,李渊还设国宴款待他,席间不住问有关西突厥的事。你的神色因何这么难看?” 徐子陵把心中顾虑说出来,道:“他造谣的方式是似乎有点惟恐我中土不乱的样子,令我对他生出怀疑。” 跋锋寒道:“与伏骞有交情的是你们而非李世民。但现在我们和李世民合而为一,伏赛若破坏我们的大事,势与李世民结下解不开的深仇,将来若我们成功助李世民一统天下,李世民必拿吐谷浑开刀,对他有害无利。若我是他,不论先前的计划如何,此刻一定乖乖的与我们协作,联手对付东西突厥。伏骞以国家为重的做法无可厚非,谁都不能怪他。” 寇仲同意道:“当我坦白地告诉他我们和李小子现时的伙伴关系,他表现出深受感动的样子,赞我够朋友。放心吧!说到底他最主要的敌人是统叶护而非我们。若建成干掉李小子,登上皇座,肯定吐谷浑会遭殃。” 徐子陵稍觉安心,点头道:“难怪李建成于颉利大军压境的非常时期,仍要先对付秦王,皆因有统叶护为他撑腰,以为在必要时统叶护可牵制以领利为首的塞外联军。” 跋锋寒摇头道:“统叶护肯定是不安好心,只是利用李建成来动摇李唐根基。若李唐不稳,他可大举入侵中土西陲,与颉利瓜分中原土地,更以中原作为与颉利较量的战场,重演南北朝时的乱局。” 徐子陵苦思道:“李建成与云帅有甚么协议?云帅为何要偕大批高手到长安来?” 寇仲道:“最有资格答这问题的是伏骞,据他分析,李建成是要假云师之手,借助火器杀李世民于宏义宫,那在事后建成、元吉均可推个一干二净。” 跋锋寒拍桌道:“这一招很绝。” 寇仲道:“若有火器在手,加上攻其无备,宏义宫又比不上腋庭宫的规模,云帅确有很大的成功机会。即使建成手下里有李世民的线眼,也起不到作用。” 徐子陵道:“幸好我们先到长安,为秦王回朝作好准备,否则定要败得一榻糊涂。唉!云帅这支奇兵如何解决,若我们抢先动手又怕打草惊蛇。” 跋锋寒道:“只要毁去那批火器,云帅的那批人将成无牙老虎,问题在这亦会打草惊蛇。” 寇仲道:“先查出那扯火器的下落再说。” 徐子陵道:“还有另一个难题,你们有否想过刺杀赵德言的后果?” 跋锋寒道:“领利南侵的事已成定局,只是个时机的问题,赵德言死在长安皇宫内,可令他有藉口大兴问罪之师。” 寇仲点头道:“陵少是担心中土被颉利大军蹂躏的惨况,幸好山人自有妙计,只要我们能营造出一种形势,使颉利不敢托大,以最快的速度直攻长安,我们可议起全力,截击他于长安城外,别人怕他,我寇仲仍不把他放在眼内。” 跋锋寒往窗外瞧去,通:“天亮哩!” 玄武门由两堡一门组成,位于皇宫正北,是从后方通往太极主宫的唯一通道。 门分三重,深进近百丈。门内东西左右各置一堡,有坚固隔墙环护,靠门道一方又分设三座哨楼,有如六个轰土墙内永不休懈的巨人,随时俯视经过的人。 两堡为禁卫军长驻之地,守卫森严,即使来攻的是千军万马,因受形势局限,仍是有力难施。 玄武门外是西内苑,为附属皇宫的园林禁地,西内苑东山阁是元吉所居的含光殿。居于西宫腋庭的李世民,又或居于东宫的李建成与西内苑的李元吉,进出太极宫多取道玄武门。 文武官员进入皇城宫城诸门,均须出示身份证明,而每月例要到设在玄武门禁卫军总部的监门卫衙办理一次验证和更易的手续。 此刻正由御骑长程莫亲自领徐寇两人到玄武门东指挥所办理手续,即场换上禁卫军的日常便服,扰攘近一个时辰,两人始能脱身。 程莫却向两人道:“韦公公要见你们,向你们亲自讲解宫廷的规矩。”接着又压低声音道:“韦公公是宫内大忙人,少有对新任职的人这么重规,两位真的前程似锦。” 接着领他们到韦公公位于太极宫西的宫监所,韦公公仍侍候李渊未返,程莫只好陪他两人呆坐。 半个时辰后韦公公匆匆回来,真个不厌其详的向他们解释宫内情况,提醒他们该注意的事和一般礼仪,说到一半,两人始醒悟过来,他们两个左右马球长不但要侍候皇上,训练球手,还要陪宫内妃嫔打马球,难怪韦公公如此紧张。 最后,韦公公不悦道:“你们昨晚是否没有睡觉,为何此刻会一派没精打采的样儿,幸好今天皇上没有空,否则本监如何向皇上交待?” 寇仲心忖公公你瞧得很准,不过纵使精满神足,听毕你闷出鸟来的训话,也要变成瞌睡虫,表面当然恭敬答道:“昨晚给尔大人和乔大人硬扯去饮酒,确睡得不够。” 韦公公闷哼道:“成为禁卫军后生活自当检点,若非皇上开恩,准你们暂时外放,我定使人十二个时辰瞧着你们。今天没事哩!明早精精神神的来见本监。” 两人如获皇恩大赦,立即开溜。 回府途上。 寇仲叹道:“这么折腾下去,连打坐的时间也没有,早晚我们会支持不住。他娘的!听韦公公的口气,明天似乎会忙出人命来。” 徐子陵从容道:“这个你可放心,元吉今天回来,不但李渊忙,妃嫔亦忙,他们忙即是代表我们有空闲,训练球手由我们主事,不用我教你也该知怎么办吧?” 又皱眉道:“有甚么办法可查出上林苑内春香闺房所在处呢?” 寇仲道:“那要到风雅阁走一趟,青姊肯定出我们在这方面有办法。” 徐子陵道:“这种事由小杰夫办较我们妥当,回去先睡他人事不知的一大觉,入黑前天塌下来也不去管。” 寇仲欣然道:“正合吾意。” 刚踏入司徒府,王玄恕迎上来低声道:“乔公山和尔文焕在大厅等你们。” 寇仲破口骂道:“他奶奶的熊!这累死人的战略被他们运用得出神入化,还有甚么人来过?” 王玄恕答道:“裴寂和胡佛父女先后来见过福乐爷,详情要问福荣爷,他没时间和我说话,雷公清早坐船离开。” 寇仲吩咐王玄恕着查杰到风雅阁办事,入厅见乔尔两人,正陪他们有一句、没一句闲聊的宋师道乘机脱身。 寇仲朝写下“曹三顿首”的东壁瞧去,王玄恕早依吩咐清洗干净,还加漆新油,不留痕迦,心中好笑,坐下笑道:“两位大人不是又来找我们去风流快活吧?” 尔文焕见两人换上禁卫军服,上戴黑色朴头,身穿红色盘领袍,素色袖套,足踏黑色高筒靴,连忙出言恭贺。 寇仲叹道:“有甚么好恭喜的,只是韦公公已非常难侍候。唉!不要再提这种事了,你们还未逮捕曹三那兔崽子归案吗?” 尔文焕先与乔公山交换个眼色,故作惊讶道:“蔡大人因何忽然提起曹三?” 徐子陵若无其事道:“昨夜有人在府内留下‘曹三顿首’四个大字,他娘的!若他敢再来,我两兄弟定打断他的腿子。幸好是我先见到立即着人洗掉,若让福荣爷见到定有一顿好骂。” 乔公山装作骇然道:“曹三定是觑觎你们的金子,此事非同小可,大家兄弟,我们绝不会坐视。” 寇仲不用猜早晓得他会有此番说词,亦准备好答案,慢条斯理的道:“乔大人放心,我们福荣爷做事一向稳妥,荣达大押在城内有个大铁库,此库必须以特制锁匙打开,始能扭动锁掣,移开封门的大铁闩,否则只有便把铁库破开一法,那至少要几天工夫才成。最妙是金子被溶铸为每块重五百斤的金砖,能徒手搬走一块已非常了不起,为的就是防范像曹三这类鼠贼狗盗。现在锁匙由我两兄弟保管,要取吗?须问过我们的刀子才成。” 尔文焕无奈道:“那我们可放心哩!你们是如何把金子运来的?” 徐子陵道:“过去几个月我们逐块逐块的运来,现时藏金处有人十二个时辰轮更看守,都是我们手下信得过的兄弟。” 寇仲乘机道:“但无论如何,我们怎都要提高警戒,他娘的!给曹三这么一闹,今晚我们只好守在福荣爷旁,两位大人早点拿着曹三,我们才敢去风流快活。” 尔文焕和乔公山听得脸捡相觑,又拿他们没法,难道告诉两人曹三的留字是他们派人来写在壁上的吗? 卷五十八 第十一章 冬雪之末 寇仲忽地从最深沉的睡眠中惊醒而起,从卧变坐,睁眼瞧去。 一张如花俏脸正向他盈盈浅笑。 寇仲差点不相信自己眼睛,想揉眼时,香气袭来,本在椅上安坐的美女移坐床沿,小嘴凑到他耳旁道:“不要吵!子陵仍在寻他的好梦,跋锋寒刚离房往前堂去了。”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我的娘!婠美人你怎会忽然出现的?” 竟然是人已不知所踪的婠婠,她移动的动作自有种无声无息的姿态,像鬼魅般使人疑幻似真。 婠婠俏脸泛着圣洁无瑕、今人难辨正邪、使她的美丽更异乎寻常的光泽,显示她的天魔大法更有精进突破。 婠婠的香唇自然地往他敏感的耳珠轻吻一口,还充满挑逗意味的先吹一口气到他耳内,柔声的道:“这句话该由我问你们才对,少帅到长安来,又要干甚么见不得光的事?” 寇仲骇然道:“原来你仍一直躲在长安。”心中叫苦,婠婠的破坏力会比石之轩更大更彻底,因为她晓得杨公宝库的秘密。 婠婠微笑道:“甚么躲躲藏藏的,说得真难听。长安是婠儿的家嘛!嘻!人家旱猜到你们会扮鬼扮马的回来,只是没想过仍是扮福荣爷这老掉牙的陈年旧计,不怕石之轩揭破你们吗?” 寇仲颓然道:“此事一言难尽,容后再从详禀上,先告诉我,你打算拿我们怎样呢?” 婠婠道:“人家能拿你们如何?唔!待人家好好想想,迟些告诉你。你身体真诱人。” 寇仲头皮发麻的俯首瞧着婠婠的右手采进他衣襟内,温柔多情地轻抚他宽阔的胸膛,愕然道:“你在干甚么?刚睡醒的男人最危险,再搞下去,弄起我的火,包你贞操不保。” 婠婠闭上美目,螓首枕往他肩上,赤足移往床上,大半边身子紧挨着他,左手搭上他的眉膊,梦呓般道:“你欢喜便为婠儿破身吧!人家绝不介意。” 寇仲尽力抵受着她充满妖异的诱人魅力,但她纤手轻抚处,有种直舒服至心底的迷人感觉,今他心中矛盾得要命,既想她停止,又想她继续下去。 苦笑道:“婠美人似乎找错对象,你的心上人是在隔壁而非这里呢。” 时近黄昏,天色渐暗。 婠婠柔声道:“少帅和子陵均是令婠儿倾心的男性,少帅不想人家把对子陵的爱,全转移到你身上吗?” 寇仲到此刻仍不明白为何婠婠甫露面,竟对自己热情如火,主动挑引,叹道:“既然你忽然移情别恋爱上我,那就更不要耍我。不要忘记贵派的女子,只能跟不欢喜和没有感情的人欢好,难道你要重蹈令师覆辙?” 婠婠往他耳珠轻嘴一口,娇柔地道:“少帅啊!请你先弄清楚一件事,敝派这禁忌只适用于尚未练成天魔大法的人身上,婠儿天魔大法已成,再没有任何顾忌,要找男人当然不愿委屈自己。” 寇伸大讶道:“那你更该到隔壁才对,现在你肯定是摸错新房。” 婠婠微嗔道:“你真的那么想人家到另一张床上去吗?” 寇仲忙赔笑道:“只是忍不住问个清楚明白,陵少比我更没有定力,受不起刺激。唉!你不是为找男人才到这里来吧?” 婠婠坐直娇躯,睁大美丽的眸子,收回令他心驰神荡的玉手,香肩微耸,白他一眼道:“为甚么不可以哩?现在是先培养感情,让你有充足的心理准备,人家的要求很少,只是一夜恩情,事后不用你负担任何责任,亦不会告诉任何人。” 寇仲细审她国色天香的玉容,骇然道:“不要唬我!你在耍我,对吗?” 婠婠无可无不可的道:“迟些你会知道答案。少帅大军是否正分批潜来关中,其中最精锐的会躲到宝库去呢?” 寇仲把心一横,无可奈何的道:“你只猜对一半,我们今趟来不是要里应外合的攻下长安,而是要发动一场政变,助李世民登上皇座。现在甚么都告诉你哩!任由大姐发落。” 婠婠神色不变,淡淡道:“算你老实。若我不是为弄清楚你们到长安搞甚么鬼?早现身与你们相会。沈落雁去见秀宁公主,接着秀宁公主往访沈落雁,只要不是蠢材,当知她要见的人是你。秀宁公主离开时又像哭过的样儿,接着的两天都是郁郁寡欢。唉!我的少帅爷,你凭甚么敢去见李秀宁?李秀宁因何不揭发你?明眼人一看便知大有问题。” 寇仲愕然道:“你对宫内发生的事确了若指掌。” 婠婠凑前经吻他嘴唇,又挪开少许,露出迷人的甜笑,道:“李唐宫内这么关键的重地,怎会缺少我们的人,这眼线是由先师亲手布下,只对婠儿忠心。” 寇仲沉声道:“你对李世民做皇帝,似乎没有任何反感?” 婠婠探手抚摸寇仲脸颊,道:“谁当皇帝有甚么打紧?将来的帝国愈强大,婠儿愈欢喜。我不但不会出卖你,还会全力助你。唉!人家怎舍得害你们,怕你们不够讨厌婠儿吗?” 寇仲听得目瞪口呆,完全掌握不到她真正的心意,只晓得事情成败,完全操纵在她的手里。 婠婠收回玉手,轻轻道:“代我向子陵问好,迟些人家回来找你。” 徐子陵来到床沿坐下,寇仲仍在发呆。 寇仲哭笑难分的道:“婠大姐刚来过。” 徐子陵神情凝重的道:“你惊觉坐起来的声音,当时也把我惊醒过来。” 寇仲道:“你听到我们的对话吗?” 徐子陵道:“只听到她故意说给我听的最后两句,你的说话则一字不漏。” 寇仲道:“这是甚么娘的功法,她并没有束聚声音。” 徐子陵道:“她不但代替祝玉研成为魔门独当一面的人物,且在天魔大法上青出于蓝。若我没有猜错,她的语声被局限在天魔场内,故不会外泄。” 寇仲不解道:“她像是要蓄意来调戏逗玩我的样儿,照道理她应找陵少而非是我。” 徐子陵皱眉道:“婠婠变得似石之轩般难测和可怕,以前又说过她自有一套振兴魔门的方法。唉!我真怕她挑战妃暄,进行一场魔门和静斋间的决战。” 寇仲骇然道:“那怎办才好?以她们目前的功力,没有人能逆料战果。” 徐子陵道:“你告诉她我们支持李世民做皇帝,她如何反应?” 寇仲沉吟道:“她不但没有动气,还说将来的帝国愈强大,她愈高兴,令人完全摸不透她葫芦里卖的是甚么药。” 徐子陵苦笑道:“终有一天我们会明白,出去再说吧!” 跋锋寒在花园半廊截住他们,道:“有客人到,我们到亭子说话。” 三人来到像处于雪白冰封世界内的方亭,环石桌坐下。 寇仲先把婠婠出现的突变告诉他,跋锋寒道:“她当是在远处窥伺,否则我定能生出感应。” 徐子陵道:“很难说,天魔大法诡变莫测,寇仲要到她入房坐下始醒觉,兼且她对我们没有敌意,令我们更难生出感应。” 寇仲道:“外面发生甚么事,何故把我们截住?” 跋锋寒微笑道:“新伙伴来行见面礼嘛!” 寇仲和徐子陵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跋锋寒道:“这一招很绝,亏他们想出来。今早裴寂来见我们福荣爷,说李渊认为钱庄须扩大本金至一百二十万两黄金,故要加入沙天南和独孤峰两位协作伙伴,每人各出十万两,还颁令种种规矩,把贞观钱庄变成行社式的一盘生意,每年由合伙者依投入资金比例选出社头。那只要池生春得其他人支持,可一举把控制权夺过去,我们的福荣爷别无他法下只好答应。” 寇仲笑道:“真有趣,不过恐怕池生春不但事与愿违,还要把他香家累积的财富硬呕出来。若我所料不差,独孤峰那一份该是由池生春拿钱出来的。独孤峰如非银根短缺,就不用把《寒林清远》卖给池生春。” 跋锋寒油然道:“这方面的事暂不用我们去管。难得是小俊应付人的手法愈趋圆熟,头头是道,可独当一面,何况有宋二哥在旁协助。” 寇仲笑道:“我们的事如何?” 跋锋寒道:“小杰幸不辱命,查出春香闺房在上林苑内的位置,今晚就让我以大刑侍候尔文焕大人,保证他事后会以为因过度欢好致虚脱。” 寇仲道:“事关重大,我今晚充当老跋你的小卒,在旁看头瞧尾,为你照应。” 跋锋寒欣然道:“子陵不去趁热闹吗?” 徐子陵道:“我想去见石之轩,顺道看看希白的情况。” 寇仲同意道:“我们分头行事。” 徐子陵道:“应否告诉石之轩婠婠刻下在长安呢?” 寇仲道:“告诉他没有相干,他绝舍不得害婠美人,还可告诉他伏骞是我们的人,避免不必要的误会。” 跋锋寒道:“尚有一事告诉你们,元吉回来了,还在风雅阁定下一某酒席,今晚要去风花雪月一番。” 寇仲想起他处死窦建德的情况,双目杀机大盛,狠狠道:“看他能风流至何时?” 石之轩独坐小厅内,内院隐隐传来侯希白均匀细长的呼吸吐纳声。 对徐子陵来访他没有丝毫讶异,就像心如死灰,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事能令他心湖兴起波澜。徐子陵踏足小厅,心中对他生出这种特异的感觉。 石之轩柔声道:“子陵到我身旁坐下。” 徐子陵在他身旁隔几坐下,问道:“邪王在想甚么?” 石之轩平静的道:“自我出道以来,从没有人问我在想甚么?更没有人敢问我脑袋里转的念头。” 接着往他注视,若无其事的淡淡道:“为何子陵总是以邪王来称呼我。是否下意识地害怕跟我石之轩建立起密切的关系?说到底青璇仍是我石之轩的亲女儿,这是包括天地在内没有人能改变的。” 徐子陵苦笑道:“我们的关系从未试过稳定下来,我从不晓得下一刻你会否动手杀我?这是邪王你的本色,你来教我该怎样处理我们间的关系吧!” 石之轩往前凝视,似在深思此一问题。 徐子陵忍不住道:“我刚才进来的一刻,直觉感到你孤独的心境。” 石之轩淡淡道:“自我懂事以来,便感到自己的孤独,那不是有多少人在身旁的问题,而是当你把这人间世看通看透,你会变成一个冷静的旁观者,他们对得得失失的执迷不悟,在我眼中只是不值一哂的愚昧。要玩这生死之间的游戏吗?我石之轩比他们任何一个更出色当行。我曾企盼宗教能提供我在这困笼般的人生一个出口,最后发觉那只是另一种自我麻醉的沉迷。众人皆醉我独醒是无比孤独的滋味,子陵明白吗?” 他的肺腑之吉,像巨石般投进徐子陵心湖内,激起滔天波涛。石之轩的冷酷、他的不近人情,非是因他天性好杀,或以破坏为乐,而是因他超乎常人的智能,看透人生的本质,从而自成一套别人难以动摇的处世方式。想以一般人的道德伦常的观念去打动他,只是椽木求鱼,不起丝毫作用。 不过石之轩肯向他倾吐心事,代表他正处于一种异常的心境中。 徐子陵道:“邪王竟是因看破世情,故感到与世隔绝的孤独,然而不论这人世是如何不值一晒,我们也可在敌视或善待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间作出选择。何况纵使人世有千万般不是,总有可令我们心迷神醉、忘情投入的美好事物,让我们感到此生无憾。” 石之轩叹道:“你忘掉我石之轩的出身哩!就像子陵你身为汉族,以中土为根,对外族的压迫,自然会奋起抗争。不理你是多么淡泊,因身在局中,故无可幸免。我曾有一个在此无边苦海超脱出来的机会,却被我一手毁掉!到今天我已一无所有。如非问我者是等若半子的你,我石之轩还不屑回答。” 徐子陵摇头道:“邪王并非一无所有。” 石之轩现出一丝苦涩的表情,道:“你是指青璇吗?唉!你教我说甚么好呢?我根本没资格去见她。在秀心去世前,我误以为自己能冷对人世间的生死荣辱、悲欢离合。后来才知自己错得多么厉害!我自己是何等愚蠢?秀心是天下间唯一了解我的人,一直默默忍耐,默默等待,唉!” 石之轩长身而起,负手走到右方窗子前,往外凝望。 飞雪适于此时从天洒下,倍添石之轩悔恨交集的荒寒心境。 石之轩平静的道:“这或许是今冬最后的一场雪。” 徐子陵晓得他不愿自己瞧见他眼泛的泪光,仍坐在椅内,沉声道:“一直以来,你老人家的所有作为,均是从自身的角度出发,依自己的喜恶行事,今次可否破例一趟,为青璇着想?” 石之轩摇头道:“太迟哩!无论我作甚么,均无法改变青璇对我切齿的痛恨!包括你徐子陵在内,谁都不能把她这根深蒂固的思想改变过来,所以我说石某人已一无所有。人生不外一个优胜劣败的残忍游戏,但我这场游戏快接近尾声,我会证明给所有人看,没有人可以击败石之轩。子陵回去吧!希白尚要在这里多留三天,我现在是站在你们的一方,希望成王称霸者是寇仲而非李世民。子陵勿要多作废话,没有人可以改变我的思想,因为我比谁都清楚自己在干甚么。” 徐子陵心中暗叹,长身而起,心忖若让智能通天的石之轩看穿他们正在支持李世民,站在慈航静斋的一方,后果确不堪想像。因为他可不费吹灰之力的捣毁一切。 只好道:“伏骞是我们的朋友,在刺杀赵德言时会是很大的助力。” 石之轩默然无语。 徐子陵又道:“婠婠刚来见过我们,她一直潜藏城内。” 石之轩终有反应,点头道:“希望石某人没看错她,我石之轩未竟的心愿,终有一天于她手上完成。” 徐子陵心中剧震,心中生出难以理解的惧意。石之轩的想法和婠婠亲口说的大同小异,那究竟是甚么一回事? 卷五十八 第十二章 一个愿望 徐子陵加倍小心,在漫天飞雪中往封德彝的府第潜去,昨晚寇仲的遭遇给他很大启示,只要一个错失,他们将失去一切优势。 倏地换气,从空中落下,来到一所宅院的后巷处,尽头处人影一闪,虽只惊鸿一瞥,徐子陵心中生出熟识的感觉。 他不敢迟疑,全速追蹑。 寇仲和跋锋寒返抵司徒宅,只内堂仍有灯火,原来是宋师道和查杰正挑灯围棋夜战。 宋师道的棋艺肯定比查杰高上几筹,杀得他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宋师道指点查杰道:“下围棋就如两国交锋,必须顾全大局,而非一时一地的得失。” 见分在两旁坐下的寇仲和跋锋寒脸乏喜色,愕然道:“尔文焕竟不晓得火器藏处?确出人料外。” 查杰点头同意,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因为以两人的才智身手,十个尔文焕也飞不出他们的指隙。 寇仲叹道:“一切顺利,尔文焕比我们想像中更贪生怕死,我们先以指风弄晕春香,然后同时出手把老尔制着逼供,唉!” 跋锋寒颓然道:“问题在火器竟然藏在李建成的东宫内,除非我们硬闯东宫,否则有甚么办法!” 宋师道向查杰道:“今晚到此为止,你先去睡足精神,明天再向喜儿讨教。” 查杰知三人有密事商量,收拾棋子乖乖去上床睡觉。 寇仲和跋锋寒瞧着宋师道,生出希望。 宋师道沉吟片晌,哑然失笑道:“我该恭喜你们才对。李建成把火器收在东宫禁苑内,只要来一把火,不但可毁掉火器,还可让秀宁公主欣赏到一场在东宫举行的烟花汇演,一举两得。” 寇仲苦笑道:“问题在李建成把火器藏在东宫正中聚宝殿的地库里,封库的铁板有尺半的厚度,外面不用说是守卫重重,耗子也闯不进去,这样一个处所,我们如何入手?” 跋锋寒道:“在刺杀赵德言前,我们不宜有任何打草惊蛇的行动,若让李渊晓得我们知道地道的秘密,则一切休提。最糟是会被石之轩识破我们的计划。” 宋师道油然道:“事在人为,既然有一个清楚明确的日标,就有可能把事情办到。在下为皇上鉴别古物的声名在上趟到长安时广传开去,成为比胡佛更有名望的鉴赏大家,富商巨贾来求教者大不乏人,今早裴寂向我提及太子殿下想请在下入宫盘桓两天,不用说是想利用我在这方面的专长。” 寇仲狠狠道:“要你看的肯定是元吉为他从洛阳抢回来的珍宝奇玩。” 跋锋寒问道:“定下日子没有?” 宋师道道:“裴寂说得很客气,要让我看那天有空,然后回覆他,再由他安排。” 寇仲抓头道:“聚宝殿顾名思义,大有可能是收藏珍玩的地方,大殿之下本是存放宝物的地库,现在则改为放杀人的歹毒火器,他娘的,怎样好好利用这机会,而事后又没有人会怀疑到二哥身上?” 跋锋寒捧头道:“我真的想不出办法。纵使二哥有机会在聚宝殿鉴赏东西,李建成必使人跟随左右,负责看守的人更是寸步不离,这样的情况下能有甚么作为?” 宋师道道:“大家一起想想,老天爷既予我们这么难得的机会,当然会另有安排,我们只须多宝脑筋和见机行事。” 寇仲颓然道:“那即是说只好听天由命啦!” 宋师道摇头道:“我们首要之事,是通知陈老谋立即赶来长安,最好他能偕雷大哥一起回来,没有他两人的奇工巧艺,等若有纸无笔,写不出精采的文章。” 寇仲和跋锋寒两对眼睛同时亮起来。 夜行人出现一道小巷深处,往另一端出口疾窜,徐子陵此时肯定自己没认错人,加速前掠,束音成线的迭过去道:“彤彤!是我徐子陵!” 夜行人娇躯剧颤,猛地停下。 徐子陵在她别转娇躯前,揭开头罩,来到她后方,与她打个照面。 正是刘黑闼的得力助手,擅用飞刀的清秀少女邱彤彤。 彤彤揭开头罩,露出消瘦了的玉容,双目热泪泉涌,颤声道:“真的是徐爷,你怎会在这里的?” 徐子陵沉声道:“彤彤是否要去刺杀诸葛德威!” 彤彤泪珠淌下,泣不成声的点头。 徐子陵道:“不要哭,此处不宜说话,随我来。” 彤彤终于收止哭泣,双眸早哭得红红肿肿,香肩还不时抽搐,令人我见犹怜。 看着她的徐子陵、寇仲、跋锋寒和宋师道心中侧然,已发生的事,却是没人能改变的。 彤彤往寇仲瞧去,道:“刘帅听到少帅安然返回梁都的消息,当时高兴得四处找人喝酒,还对我说他要全力支持你统一天下。” 跋锋寒叹道:“你刘帅是很懂用兵的人,为何在天寒地冻,冰雪对路之时发动攻势?” 彤彤道:“这正是刘帅高明处,原因有四,若非诸葛德威这奸贼出卖刘帅,他的计划定可成功。” 寇仲皱眉道:“有甚么原因?” 彤彤道:“我们河北人最擅雪战,不畏严寒,且开战的区域是我们熟悉的地方,对我们有利无害。” 寇仲点头道:“这很有说服力。” 彤彤道:“其次是时机,唐军杀害窦爷,不讲道义,激起河北与山东人民的公愤,刘帅不想在这股热情冷却后起事。” 顿顿续道:“更重要的是唐军因攻打洛阳,主力集中在黄河之南,虽乘势攻占我们河北大幅土地和十多个城池,仍是阵脚未稳,兵力薄弱;如我们待至春天起兵,难收奇兵突袭、攻其不备的效用,所以刘帅决定风雪行军,而事实证明刘帅是对的,连李世绩的部下也被我们打得七零八落,只他仅以身免。风雪本利守不利攻,不过因唐人所占的城内百姓均心向窦爷,抵消这不利因素。李世绩弃宗城改守洛州,正因城内民心不稳。” 寇仲同意道:“这么说大风雪反成对刘大哥最有利的条件,待到刘大哥尽复故土,唐军始有机会组织大规模的反击。” 跋锋寒道:“问题在黄河仍在李家控制下,可以水师船队调动兵员,不怕风雪封路。” 彤彤道:“刘帅正是要在天气回暖前夺取大河东段的控制权,不让唐人有出海南攻你们的机会,更要把唐军牢牢牵制,再与少帅会师洛阳,岂知诸葛德威这奸贼不断在暗中泄露我军虚实,使我们惨遭败绩。” 说到凄然处,热泪再洒下来。 寇仲生出不想听下去的反应,打认识刘黑闼的第一天开始,这好汉一直对他们两兄弟情深义重,直至成为一方霸主,仍没有丝毫改变。 徐子陵沉声道:“刘大哥是怎样去的?” 彤彤双目喷出仇恨的人焰,咬牙切齿道:“是诸葛德威伙同李建成的人骗他入城,由杨虚彦这贼子出手杀他,那情景我永远志不掉。” 寇仲剧震道:“又是杨虚彦,他娘的,我寇仲不杀你,誓不为人!” 昨夜的风雪帮了两人一个忙,皇宫取消所有户外活动,禁卫赶着清理积雪,寇仲和徐子陵入宫打个转,向程莫申请早退。程莫那敢开罪皇上御用红人,做个顺水人情放他们离开。 他们偷得空闲,往西市福聚楼吃早点,故意拣一张可从窗户俯视斜下方合昌隆的桌子,留意出入的人。 寇仲喝一口热茶道:“该怎样安置小彤彤,她对李唐仇深如海,若告诉她我们是来助李小子,很难预测她的反应。” 徐子陵道:“这方面我并不担心,刘大哥被奸人害死,我们成为她可信赖的人,只要告诉她我们会杀李建成、杨虚彦和诸葛德威为她雪恨,她会听我们的话。暂时把她安置往风雅阁,由青姐照顾她,你看如何?” 寇仲道:“当然没有问题,唉!刘大哥死得真不值。” 徐子陵侧然道:“过去的事最好不去想,未来才应是我们注意所在。” 寇仲苦思道:“你想到办法吗?如何可一举两得的烧掉那批火器,闹李建成一个灰头土脸。” 徐子陵道:“切实可行的办法我仍然欠奉,却想到一个关键的人物。” 寇仲精神大振俯前道:“谁?” 徐子陵答道:“魏徵!” 寇仲一拍大腿,坐直虎躯,点头道:“魏徵是今趟建成打胜仗的功臣,建成当对他极为倚重,又可进出东宫,确是不作他想的理想内应。唉!可是他能在那方面帮忙呢?” 徐子陵道:“首先要说服他投向我们,这要冒上点风险,幸好风险不大,美人儿军师说他非常不满李渊和李建成等人。” 寇仲苦笑道:“纵使说服他,他仍没法进入藏火器的地库去,即使地库入口的大铁门没有上锁,他更有力气掀起铁盖,但当火器碎碎膨膨的烧起来,他却亡命奔出,岂非害他。” 徐子陵道:“陈公和雷九指均得鲁大师真传,这方面的问题由他们解决。你有否想过,宋二哥是没可能带任何不明来历的东西进东宫的,魏徵却没这方面的问题,只此一点上,魏徵已很有用。” 又道:“魏徵比我们熟悉东宫的情况,若投向我们,凭他的才智,想出来的方法会更切实可行,对吗?” 寇仲同意道:“对!这是人尽其材,就由美人儿军师安排我们见个面,以示我们的坦白和诚意。若感到不妥,就当场把他干掉。” 接着压低声音道:“我们的老朋友来哩!” 徐子陵早瞧到晃公错和宇文伤并肩登楼,后面还跟着个独孤峰,到可俯视跃马桥的一桌坐下。 寇仲狠狠道:“这三个老不死走到一块儿,肯定没有甚么好事,说不定是商量如何对付我们未来的皇上。” 徐子陵没好气道:“少作胡思乱想,结账走吧!” 寇仲欲要起身,又再坐下,道:“我还有一件事要求你,希望你能玉成我一个梦想。” 徐子陵大讶道:“甚么梦想令你如此低声下气求我?” 寇仲有少许儿不好意思的适:“我想夜访秀宁公主香闺,与她共赏禁宫的烟花会。” 徐子陵目瞪口呆道:“你老哥不是说笑吧?这个险值得去冒吗?我可以帮上甚么忙?” 寇仲一副不愁徐子陵不答应的轻松款儿,道:“这等若一趟刺杀赵德言前的热身练习,也只有你近乎神明的感应,才可在禁宫内通行无阻,来去自如。小弟则依附骥尾,如影附形的跟看你。想出烧烟花的部署后,定下日期,我们就摸入太极宫的公主殿,与公主同看热闹。陵少则在旁监视,防止我做错事,例如忍不住要和公主亲嘴。他娘的!大家兄弟,让我的初恋有个快乐的终结成吗?” 徐子陵讶然失笑道:“兄弟前兄弟后的,我还可以说甚么呢?何用大条道理的搬出来压我,小弟舍命陪你老哥好哩!” 寇伸大喜道:“得你点头,何愁大事不成。忽然我感到魏徵的迫切性,愈早见他愈好。哈!大家兄弟,你明白啦!” 徐子陵道:“当是我感激你改而支持李世民的报答吧!我定竭尽所能玉成你心愿的。” 卷五十八 第十三章 还看今夜 司徒府内堂,查杰正向新师傅王玄恕请教棋艺,任俊的司徒福荣则和彤彤在一旁熟络的说话。后者神态明显较昨夜轻松许,虽眼皮仍略带红肿,已可和任俊有说有笑。 彤彤见两人回来,露出疑惑神色。 寇仲哈哈一笑,扯下面具,道:“不扮鬼扮马,如何可大模大样的在朱雀大街上走来走去?” 彤彤慌忙起立施礼。 寇仲笑道:“你们谈得很投契。” 任俊恭敬答道:“小子和彤彤姑娘见过两次面,一趟是刘大帅来采访大小姐,另一趟是小子奉大小姐之命去见刘大帅,那回彤彤姑娘还送我一程。” 听到刘大帅这称呼,彤彤又黯然垂首。 徐子陵道:“彤彤随我来,我有话和你说。” 彤彤顺从的随徐子陵往书斋去了。 寇仲问任俊道:“宋二爷和跋爷呢?” 任俊道:“都在宋二爷的房内。” 寇仲笑道:“彤彤该不比胡小仙差吧?这才是贤淑的好娇妻,小俊你好自为之哩!” 任俊垂头道:“多谢寇爷指点,小子也有这种感觉。” 寇仲哈哈一笑,往内院走去,心忖任俊这小子确把司徒福荣扮得活灵活现。所以他每向“司徒福荣”训话,总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感觉。 跋锋寒和宋师道正在后者卧室的小外厅摊开李世民送赠的长安图卷在研究,见他回来,跋锋寒欣然道:“我们在研究东宫的形势,看看如何下手行事。” 寇仲来到桌旁坐下,累精会神在图上太极宫的部分思量搜索,道:“找到哩!秀宁公主就在道里。” 伸指落往图上太极宫靠近东宫隔墙的一座院落,喜道:“此为最佳看烧烟花的位置,若能登上这座叫忘忧的小楼,可看得更加清楚。” 跋锋寒和宋师道明白过来,面面相觑。 宋师道皱眉道:“这个险值得冒吗?” 寇仲道:“无论皇宫内守卫如何森严,总不可能把每个地方置于监视之下,且重兵集中在宫城和各处哨楼,秘道可让我们避过此最难逾越的防线。上趟我们之所以被发现,只是被老石所害。今晚就让我们做个小实验,设法偷进聚宝殿去,倚仗的是陵少大有长进的灵感妙应,秘道加上子陵,若我们仍告失败,就索性把李世民和他手下的家人从宝库偷运出去,再劝李世民拥洛阳自立,再打回关中去,胜过在这里一筹莫展地等人收拾。” 宋师道点头道:“小仲的话不无道理,即使被发现,凭你们的身手该可安然脱身。” 跋锋寒微笑道:“小弟要去见识见识。” 寇仲目光投往图上东宫所在,欣然道:“我们胜在熟知地形,希望东宫现在的情况,与图上所列的并没大大的分别吧!” 徐子陵入厅坐下,道:“彤彤说一切由我们为她作主,她只希望能手刃诸葛德威。” 寇仲喜道:“是否着小杰送她往风雅阁。” 徐子陵道:“她想留在这里。” 寇仲道:“那就由她好了。” 跋锋寒道:“我们决定今晚去看聚宝殿火器库入口的情况,让少帅表演他的开锁绝技,成功失败,全系于子陵身上。” 徐子陵早认命,苦笑道:“我只好尽力而为。最没把握的是如何越过分隔太极宫和东宫的高墙,无论从任何一处越墙,只要沿墙而建的哨楼有人往我们瞥一眼,立即暴露行藏。” 宋师道道:“确是令人头痛的一回事,哨楼有照明的风灯,宫墙更是灯火通明,若再加恶犬巡逻,稍有风吹草动,亦会惹起警觉。” 寇仲指着太极宫东北角道:“此为最佳偷越的位置,有园林树木作掩护,若从其中一株大树腾空而上,由老跋先发力,带我们来到哨楼上方高处,接着小弟接力,横空十丈,然后陵少作结尾,可安然降落东宫内,岂非可把最大的难题解决。希望哨楼的禁卫没有观天的习惯。” 宋师道道:“如此越墙法确出人意表,大有成功机会。” 寇仲断然道:“就这么办。” 此时手下来报,乔公山来找他们。 寇仲笑道:“食粥食饭,这回全看陵少。老乔待小弟去敷衍他,陵少由现在起好好打坐休息,不要想着青璇美人,更不要想师仙子。” 徐子陵笑骂声中,寇仲迳自去了。 大堂里,乔公山关切的道:“昨晚没事吧?” 寇仲坐下笑道:“像曹三这种小贼,还不被小弟放在眼内。咦!尔大人不是和你秤不离铊的吗?” 乔公山压低声音道:“那家伙常夸耀自己的床上功夫如何了得,终于阴沟里翻船,昨夜在春香身上征伐过度,今早头痛欲裂,被迫回家休息,我还要在太子面前砌词为他掩饰隐瞒。” 寇仲心中好笑,道:“人总不是铁打的,文江便没有我般捱得苦,从皇宫回来立即上床续寻好梦。” 乔公山吐苦水般道:“太子回来后,亦令我们工作加倍,疲于奔命。” 寇仲讶道:“既是如此,乔兄怎还可分身来找兄弟聊天?” 乔公山闪过狡滑的神色,压低声音道:“蔡大人有没有兴趣解决关中剑派这祸患,来个一了百了。” 寇仲心叫来哩!装作精神一振道:“乔大人有甚么绝妙好计?” 乔公山道:“只要你肯点头,我们会作出安排的。此事有太子在我们背后撑腰,保证罪责全由邱文盛那老不死承担,殷志玄亦难免祸。太子早看邱文盛不顺眼,蔡老兄若能在此事上出力,以后就是太子的人,前程无可限量。” 寇仲心中叫苦,表面却不能不答应,装出欣然神色,道:“乔大人这么关照我们兄弟,我们感激还来不及,那会反对。计划大约在甚么时候进行?” 乔公山道:“殷志玄现在仍于外未返,待他回来,我们自有万无一失的安排。” 又问道:“另外那笔五万两的金子,何时运抵长安,池爷想定下集资铸金的大日子,俾可尽快开张营业。” 寇仲随口答道:“至少十天八天的时间,确实日子须福荣爷点头才成。” 乔公山东拉西扯两句后,告辞离开。 寇仲送瘟神的把他迭走后,回内院路上遇到宋师道,后者低声道:“婠婠来哩!” 寇伸入座后,婠婠目光扫过围桌而坐的跋锋寒和徐子陵,笑意盈盈的道:“我真的全心相助你们,却仍不能解去他们对我的怀疑,寇仲你来给人家评理。我若是要破坏你们的好事嘛,对我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可是人家有这样做吗?” 徐子陵叫屈道:“我们不是怀疑婠大姐想害我们,而是弄不清你因何肯出力相助我们,这样做对你有甚么好处。” 跋锋寒微笑道:“不要告诉我们你是要替天行道,造福万民。” 婠婠白他一眼,掩嘴娇笑道:“那也离事实不远呢。” 寇仲道:“你来找我们,是否有甚好消息?” 婠婠回复一贯笃定冷漠的神态,淡淡道:“恰恰相反,我今趟来是警告你们,尹祖文、杨虚彦等正部署对付东溟公主,好断去李世民的兵器供应。事实上他们一直不满单碗晶对李世民的支持,只是碍于祝师份上,而在这方面非常克制,祝师既已仙去他们再没有任何顾忌。” 徐子陵等无不暗吃一惊。 跋锋寒沉声道:“这消息从何而来?” 婠婠道:“我只可透露杨文干的心腹手下中有我的线眼,其他再无可奉告。李渊三子各自有购买兵器的特权,世民的兵器大部份由东溟派供应,新一批的兵器正在付运途上,由单碗晶亲自押送,十天许可抵长安,你们须为此自行想办法,人家算够朋友吧!” 寇仲三人你眼望我眼,均大惑头痛,这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教他们如何分身应付。 一个不好,会打草惊蛇,坏了大事,可是更没可能袖手旁观。 婠婠“噗哧”笑道:“见你们愁眉苦脸的样子,我于心何忍,给你们一个小提示吧!对付单碗晶的行动由杨文干负责,日下他藏身西市的合昌隆内,只要来个通风报信,他将吃不完兜着走,其他事不用我教你们吧!” 寇仲沉声道:“香贵和香玉山老少两大混蛋是否藏身该处。” 姑姑道:“香贵父子该在长安城内,却非是藏身该处,若长安落入你们手上,可把长安翻转过来逐寸搜查,定可找到他们。” 长身而起道:“报告完毕,人家要走哩!” 婠婠去后,寇仲道:“婉晶的事,我们如何应付?” 徐子陵道:“我们只要通知李世民,他当有办法轻易解决。” 跋锋寒道:“假设杨文干动手的地点是在李世民势力范围外,李世民将有心无力。我们何不干得彻底些儿,借此机会狠挫杨文干,最理想是先把他干掉,若再毁去火器,李世民当可安心迁进宏义宫去。” 寇仲精神大振道:“玄恕会比任何人更不想错过这反击的行动。” 跋锋寒道:“此事交由我处理,你们负责监视杨文干的动静。我和玄恕立即赶返梁都。单公主要入关中,必须从运河入大阿的水道捷径,行程应全在我们少帅军掌握中。凭我们的飞轮船队,可教杨文干来得走不得。如我所料不差,杨文干动手的地方该是开封和陈留间的水道途中,那是没人管治的一段水道。” 寇仲拍案叫绝道:“最妙是尹祖文他们硬吃一个哑巴亏仍不敢张扬,只好乖乖咽下这杯苦酒,就这么决定。” 夜幕低垂。 寇仲先抵尹府后院外的老树,耐心等候,片刻后徐子陵到,来到他旁。 寇仲问道:“情况如何?沈美人肯让你走吗?” 徐子陵没好气道:“少说废话,美人儿军师说她会约魏徵明天午后到她家与我们碰头。是福是祸,明天当有个分晓。” 寇仲道:“封德彝有没有好消息?” 徐子陵答道:“他仍在调查中,明天或者有答案。” 寇仲道:“弄清楚谁是出卖石之轩的人,等若知道唐宫中尹祖文和杨虚彦外另一位魔门的要人身份。他奶奶的,今趟到长安来,似乎每天都有新的发展。” 徐子陵道:“杨文干方面的安排如何?” 寇仲道:“此事由小杰负责,今趟随我们来的均是飞云卫里受过严格训练的精锐中的精锐,监视整批人该不会出岔子。来吧!成功失败,还看今夜。” 两人从老树扑出,投向秘道所在的小楼。 卷五十九 第一章 将错就错 寇仲向正要走往下层去的徐子陵打出“且慢”的手势,移到窗旁,朝下瞧去,低声道:“有点不妥!” 徐子陵闪往窗子另一边,注意到寇仲背着一个布袋,胀鼓鼓的塞满东西,讶道:“你好像不是要入宫,而是远行去也。” 寇仲采手反拍背负的布袋,欣然道:“陵少你有所不知,这袋宝贝是起行前宋二哥亲手交给我的,说甚么‘夜长梦多’,就今晚打响我们的头炮。” 你明白啦!” 徐子陵大吃一惊道:“宋二哥不是说笑吧?竟要在今晚来个烟花晚会?” 寇仲道:“我愈来愈相信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至理,且入宝山岂有空手回的道理,我们今晚就大干他奶奶的一场,幸好不成功亦不会成仁,顶多漏夜卷铺盖溜之大吉。嘻!我只是说笑,请记得若被发现,我们从城墙上逃走,从城底下回来。” 徐子陵心忖既是宋师道的明智决定,还有甚么好说的。“打响头炮”此句话语带双关,道尽目下形势,低问:“少说废话,有甚么不妥当?” 寇仲道:“上趟我来时,有近十头像你般感觉灵锐的恶犬不知从何处扑将出来,今趟却销声匿迹,你说是否不妥?” 徐子陵没暇计较他拿自己开玩笑,道:“不如来个投石问路?” 寇仲道:“有人来哩,糟糕!” 尹祖文出现在两人眼皮底下,朝小楼举步走来,同一时间,他们听到地道出口处启门的声音。 两人你眼望我眼,都头皮发麻,又会这么巧的?一时进退两难,只好以不变应万变。 他们往下蹲低,怕被尹祖文发觉有异。功聚双耳,全神留意下层的动静。 尹祖文下跪声音响起,接着是李渊的声音笑道:“平身!今晚朕暂非皇帝身份,免去所有禁忌规条,否则怎能尽兴?” 宇文伤的声音道:“有甚么精采的安排?” 出口掩盖声从楼下传上来。 尹祖文谄媚的道:“今晚我们请得上林苑的清姑娘来表演歌舞,包保皇上一新耳目。” 李渊问道:“比之纪倩如何?” 尹祖文恭敬答道:“清姑娘色艺绝不在纪倩之下,且是刚到长安,肯定皇上没见过。此女也像纪倩般卖艺不卖身,事成与否?要看皇上的手段哩!哈!” 李渊欣然长笑,显是因可重享“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乐而雀跃,笑着道:“朕有点急不及待哩!” 听着三人远去的足音,两人你瞧我、我瞧你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寇仲把出口的一切回复原状,取出夜明珠,笑道:“李渊今晚休想能圆好梦,肯定会被烟花声大煞风景,难以尽兴。” 徐子陵摇头道:“白清儿深悉男人对女人愈难到手愈觉珍贵的德性,所以会采欲迎还拒的勾引手段,令李渊神魂颠倒,不能自拔,不会这么快与他真个销魂。” 寇仲采手搭着他肩头,往东迈步,通:“还是陵少你比我对女人经验丰富,难怪这么多美人儿看上你,落得难舍难离。哈!我忽然对今晚信心十足,你是否有同样的预感?” 徐子陵沉声道:“我在想另一端出口会否有人把守?那还有预感未来的闲情。” 寇仲欣然道:“陵少可以放心,这条地道等若李渊追寻快乐的命脉,为保持秘密,晓得这秘道的没几个人,韦公公该是知悉这秘密的其中一员。照我看!太极宫和御园大鱼池的出口该没有人把守,为李渊隐瞒行宗而装模作样的韦公公应在御书房内,恭候李渊圣驾回归。所以这叫天助我也,同意吗?” 徐子陵点头道:“我想不到反驳你的话。不过今晚不容有失,我们切勿托大。” 在夜明珠清淡的微弱光芒映照下,秘道往内深造,空气里仍残存风灯燃点的气味,提醒他们李唐之主刚由此路过。 寇仲叹道:“人生确是难以逆料,上趟我们来是偷旷世名画,今趟却是烧烟花,谁可想及?” 徐子陵虎躯一颤,止步不前。 寇仲正要发问,徐子陵低喝道:“快随我来!” 寇伸大吃一惊,收起夜明珠,追贴他身后朝前飞掠。 当经过接近假出口南壁真通道的入口,隐见另一端灯火映照,人声传至。 两人刹那间掠至尽处,徐子陵往上腾升,寇仲依样葫芦,先后贴往顶壁,运动吸附。 此时足音渐近,灯光从活壁出口映照对墙,形成一团光蒙,随着来人接近,愈显清晰明亮。 两人收束所有能显示生命活动的徵状,包括心跳和脉搏的微响,心中却不断叫苦。只要对方举起风灯朝他们的方向熙来,肯定无所遁形。唯一可干的事,是立即出手把来人制服。 数下呼吸的短暂时光,像经年累月的漫长。 四名身穿禁卫便服的大汉,从活壁口转入他们所处通道,只其中一人朝他们方向瞥上一眼,幸好没举灯照射,当然觉察不到丝毫异样,就那么继续巡逻,朝国丈府出口迈步前进。 待禁卫去远,两人落回地上,在黑暗中你眼望我眼,均有进退维谷的感觉。 寇仲低声道:“这么远的距离,你怎可能生出感应?” 摊开手掌,掌心的明珠重现光芒。 徐子陵凝望他掌上明珠,淡淡道:“感应到就是感应到,教我如何解释?唉!不过我的道行仍未到家,直至此刻才能确知太极宫那边出口另有守卫,否则我们该单从原路退走。当先前那四位大哥回来,就是我们当灾的悲惨时刻,因为灯光不会像刚才般给人挡着,可直照到我们藏身的角落。” 寇仲沉声道:“何不再博他奶奶的一铺,试试那通往皇城的所谓假出口。” 徐子陵道:“你有把握不触动出口的陷阱吗?” 寇仲微笑道:“有陵少助我,何事不成?” 再不迟疑,两人闪往“假出口”下,寇仲采手按上开关的机括,徐子陵的手则接上他背心,真气开始积累。 寇仲低声道:“这条可分别通往皇城和宫外的地道,肯定是杨坚针对手下的叛变而建成。即使皇城被占,仍有以奇兵从地底反击的应变能力。故此地道出口处必是皇城内没有人想得到的地方,谜底立可揭晓。” 直气输入,寇仲条地感到眼前明亮起来,精神往地道两端延伸,分别感应到守在太极宫出口的人和正在不住远去先前见过的四名禁卫,那是一种没法形容的玄妙情况。 他感动至差点掉下眼泪,因终于分享到自己最好兄弟徐子陵的精神境界。那是他从未想像过动人无比的天地,充满震撼力。 同一时闲,他清晰无误,一丝不差地掌握到开关的玄妙。 “喀擦”! 接连某一陷阱的连系被寇仲以内力解封,寇仲神色平静的打开开关,大无畏的手往上推,方型盖子朝上掀起,外面漆黑一片。 微笑道:“陵少请!我感应到外面没有任何生命的痕迹。” 盖子合上,两人重施故技以隔山打牛的手法把盖子锁好,重接机关,表面看不出任何异样。 在夜明珠的映照下,四周是一排一排林立的兵器架,放满各式各样的兵器,使他们生出置身于一座没有尽头的兵器仓库的错觉。 寇仲哈哈笑道:“这肯定是位于皇城西南角右龙武军指挥所的兵器库,杨广那家伙想得很周到,既不愁必要时没兵器使用,且控制得这防御力极强的指挥所,等若控制皇城的西南角,尽收进可攻退可守之效。” 徐子陵讶道:“你倒下过功夫,至少晓得这是甚么地方。” 寇仲神气道:“小弟乃久经战阵的统帅,更从李小子处学晓地理形势的重要。皇城由左右龙武军和左右神武军负责,四支禁卫军分别驻于位于皇城四角的指挥所。” 接着想起甚么似的颓然道:“唉!兄弟,可是这处也是皇城内戒备最森严的地方,离开兵器库后肯定寸步难行,即使成功,从皇城的西南角潜往东北角是皇城内最遥远的路程,而东宫外墙则肯定防卫森严,今趟可不像上趟般轻松呢。” 徐子陵目光落在变回一块青石大方砖的地板,沉吟道:“开锁大师请指点,这盖子究竟有甚么机关,如若触动会有甚么后果?” 寇仲往上瞧去,猜测道:“说不定有块万斤巨石从天而降,不但把入口重新封闭,还把我们的两个小脑袋砸碎。” 徐子陵没好气道:“若是如此,早被进入兵器库的禁卫发觉,地道变成公开的秘密。” 寇仲知不能就此敷衍了事,动脑筋道:“鲁师傅的机关书中有十多种警报的手法,眼前此种或许是他所写的‘斜道撞钟’的机关,如触动机关,会释放一个铁球,滑下斜道,撞往置于尽端铜钟一类的东西,发声示警。至于真正情况,只有李渊清楚。” 徐子陵道:“若是如此,这兵器库必是从外面锁死。希望你今趟不要失手,否则我们要在这里捱至李渊玩罢返宫,然后无功而去。” 寇仲神气道:“放心吧!我们双龙合璧,天下无敌,怎会给一个锁儿难倒。来吧!” 举起夜明珠,领头探路,在有若迷阵的兵器架左绕右弯,最后来到一面大铁门前,果如徐子陵所料,是由外面上锁。 寇仲把希望全寄托到徐子陵的感应上,问道:“外面有人把守吗?这道他奶奶的大铁门,把我的耳朵也封锁起来。” 徐子摇头道:“我不晓得!” 寇仲失声道:“你竟在如此紧要关头感应失灵?我们怎办好?” 徐子陵若无其事道:“我并非神仙,感应当然有局限。” 寇仲采手接上铁门,断然道:“那就博他娘的一铺,看李小子是否真命小子。” 徐子陵双手抓上他两边肩膊,送入真气。 寇仲叹道:“又来哩!我尚未有机会告诉你,不知是你长进了还是我够火候,现在当我们真气融合,小弟不但能量倍增,精神力也从你老哥处一并承接过来。他娘的!外面静似鬼域,究竟是甚么地方?” 接着色变道:“我的娘!今趟完哩!封门的关锁叫‘两神锁五将’,打横有三条铁门,两端处再以垂直铁柱稳固锁死,神仙都要束手无策,何况我们不是神仙?” 徐子陵皱眉道:“这是不合情理的,杨坚若是针对皇城可能发生叛变而设计此地道,没理由大批人马从地道钻出来,却无法到外面去,快动脑筋。” 寇仲得他提醒,忙赔笑道:“还是你行,让我这得鲁妙子真传的小大师破解杨坚的机关。唉!今晚的运气似乎有些儿阻滞,希望是先苦后甜吧!” 徐子陵目光扫过靠铁门这边贴墙排列的十多个兵器架,顿时明白要勘探墙壁必须先把它们搬开,叹道:“也可能非是一面活壁而是另一条地道,找到真相时天早亮哩!” 寇仲灵机一触道:“我有一个省时间的独门秘法,真气!” 徐子陵二度抓上他眉头,送入真气,怀疑道:“我们合璧的真气确是这么厉害吗?” 寇仲闭上眼睛,梦呓般道:“是一趟比一趟厉害,活门的结构不同,当然瞒不过我们的法眼。娘说过人身是个宝库,我们正是利用这宝库干出能人所不能的事,故只须搬开一座兵器架成哩!” 寇仲双手按上兵器架移离后露出的一截墙壁,运劲前推,却是纹风不动。 徐子陵皱眉道:“这似乎不是一面活壁?” 寇仲苦笑道:“肯定是活壁,不过外面不知给甚么鬼东西阻着,我不敢用力,怕推跌东西会发出砰砰膨膨的声响就糟糕透顶。” 徐子陵亦按手壁处,道:“我负责运功把另一边的鬼东西吸着,你负责推,动手!” 寇仲运聚全身功力,发动推壁。 墙壁应手往外逐分移动,壁后传来物体磨擦地面的吱吱响叫,动魄惊心,可是他们别无选择,只好行险一博。 当活壁露出可客人通过的隙缝,寇仲侧身探头张望,唤道:“他娘的!你道外面是甚么鬼地方,原来是甲胄室,摆满一排排的储物柜,阻着活壁正是个放满甲胄军服的大柜,难怪这么重。我去探路!” 徐子陵先把兵器架移回原位,闪往怜室,推上活壁,推贴衣物柜,寇仲回到他身边,兴奋道:“这次发达哩!通往外面的是只普通木门,没上锁的。” 话犹未已,“咿唉”一声,室门开放,灯火亮起,犹幸两人置身处是室内另一端,得近三十排衣柜掩护,否则立即要无所遁形。不过若来人到这边来取东西,仍要败露行藏。 只听来人道:“他奶奶的!人人猜拳喝酒,大鱼大肉,我们却要去守城门捱风抵冷。” 另一人笑骂道:“看你喝得醉昏昏的,不要连今晚的口令都忘掉。” 进来的两人边谈笑边往他们方向走过来。寇仲忙收起夜明珠,轻拍徐子陵,同时无声无息的腾身而起,落往衣柜顶上伏下。 人至光随,跟着是他们身下衣柜响起被打开的声音,被指喝醉的禁卫笑道:“忘掉有甚么稀奇呢?好像是‘天佑长安’,对吧?” 好一会后两名禁卫披上一身甲胄的离开,室内回复黑暗平静。 寇仲和徐子陵回到地面,前者笑道:“记着了吗?勿要忘掉。” 徐子陵道:“禁卫所怎会有酒喝,且又大鱼大肉,现在是甚么时候?” 寇仲欣然道:“这叫犒赏三军,轮班吃喝。兄弟,拣件趁手的如何?大批远征军在皇城接受犒赏,正是我们混水摸鱼的好时光。他奶奶的,从扬州混到长安,仍是混个不休,是亦命乎?” 两人快手快脚的换上禁卫的服装甲胄,戴上军帽,就那么连着布鞋塞进皮靴子里去。来到通往外面的大门,寇仲推门探头一看,缩回来道:“终于重返人间哩!外面是一道长廊,分通左右两头,左还是右呢?” 徐子陵探手搭上他肩头,就那么推门往外走,笑道:“当混混的最紧要是懂得装腔作势,何况我们是货真价实的禁卫军,只不过外借给福荣爷,怕他娘的甚么?” 寇仲胆颤心惊的道:“前面似乎是禁卫所的大堂。”边说边把布袋改夹在胁下,好没那么碍眼。 猜拳行酒令的欢叫哄闹声潮水般从廊道尽处涌过来。 片刻后两人置身灯火通明闹哄哄的大堂,以百计的唐军放浪形骸的尽情吃喝玩乐,猜拳斗酒,筵开数十席,比六福和明堂窝更要混乱热闹,没人有兴趣往他们瞥上一眼。 寇仲哈哈笑道:“今晚真爽!” 反手搂着徐子陵,往禁卫所出口大模大样的举步。 卷五十九 第二章 打响头炮 两人步出卫守所的大堂,有若逃出生天的脱笼之鸟,从所侧逾墙离开。 皇城内近半官署仍是灯火通明,在呼呼寒风中传出欢笑哄闹的声音,大大减低皇城残冬肃杀庄严的气氛,皇宫一如往常,没有祝捷的庆会。 他们躲在暗处,徐子陵提议道:“我们真力融合后,你的感官比我独自一人更灵锐,不如由我负责供应真气,你大哥负责开路如何?” 寇仲欣然同意,握上他递来的手,笑道:“今趟我们是名副其实的携手协力,唤!他奶奶的,整座皇城忽然变得全在小弟掌握之内。” 徐子陵提醒道:“不要托大,走吧!” 寇仲拉着他冒风朝接通皇宫承天门和皇城大门朱雀门的天街掠去,忽然停在一座衙署暗黑的阴影里,待一队巡兵经过,始继续行程。两人心意相通,行动一致,像变成一个人般从明岗暗哨巡兵立卫的破绽空隙间迅如魑魅的腾移闪耀,有时更飞身登上官署之顶,视皇城禁卫如无物。月黑风高下,别有一番说不出来的兴奋滋味。 对他们最有利的是人唐皇宫的警备集中于外围的城墙,由于他们是从秘道进来,免去闯这一重关防的危险。而他们合起来的灵锐,更令他们有能人所不能的本领。 不过当他们伏身皇城东南角一座官署积雪的瓦顶时,隔着横贯广场遥观东宫,仍有望洋兴叹、无从入手的颓丧感觉。 东宫的南大门嘉福门固是守卫重重,城头亦是每隔数丈守卫站岗,且不断有卫队巡逻,刁斗森严,防卫周密。 两人凝望片刻,寇仲叹道:“我们纵然肯放手,从旧路回去的风险不比偷进东宫低得多少,今趟是进退两难。” 寒风呼呼下,他们尚要运劲吸衣附体,以免发出衣袂飘拂的异响。 徐子陵低声道:“现在吹的是西北风,城头的风灯无不被吹拂得乍明乍暗,对我们的逾墙壮举大有帮助,只要我们好好利用某一阵忽然刮起的狂风,说不定可以顺利过关。” 寇仲颓然道:“问题是进东宫尚要经过空荡荡的横贯广场,除非把城守门的人全体失明,否则怎可能见不到我们两个慌失失的小子?” 徐子陵淡淡道:“穷则变、变则通,从横贯广场入宫共要偷越过一片广场和两道高墙,那是不用费神妄想的事。假设我们从外墙近墙头处贴墙游过去又如何?墙头的卫士注意力只会集中到墙外的地面去。” 寇仲精神大振道:“好计!亏你想出来。守卫外墙的卫士当然只留心墙外的地方,提防有人接近,这就叫内贼难防。” 徐子陵道:“来吧!纵使被发现,溜起来总容易些儿。” 待一队巡兵经沿外墙的马道远去,两人从官署暗黑处闪出,眨眼间没入皇城东北角城楼墙脚灯火照耀不及的阴影里,靠墙不动,静待时机。 徐子陵右手握上寇仲左手,后者则排除万念,守心于一,让灵觉感应攀升至极限,俾能趋吉避凶。长风狂卷而至,吹得皇城众官署大树积雪纷飞。 倏地寇仲发力腾身,带着徐子陵贴墙上升,越过高墙近半高度,然后由徐子陵接力,反过来带寇仲完成余下的行程,最后两人以手抓上城垛边沿处,趁风势探头往城头窥探。 风灯正被吹得忽明忽暗,一队巡兵刚好经过,阻挡着左方站岗兵卫的视线,另一边城楼上的禁卫正目注城外。两人知机不可失,那敢犹豫,同时翻上墙垛,一溜烟的横过宽达三丈的城头,再翻往城墙另一边,以手抓垛沿凌空吊在城头外墙的边沿处。登城、过墙、吊空一气呵成,只是眨几眼的工夫,即使没有狂风掩护,或纵使破人看到,会误以为是自己眼花。 寇仲双掌生出吸力,沿墙往北游去,比壁虎更要灵活迅捷,到经无人站岗的墙垛,则以手攀上垛沿,好回气养息。徐子陵紧随其后,无声无息的一起往东宫外墙游移。 长安城早进睡乡,北风肆虐下只有疏落的灯火,夜行的气氛,令他们份外生出与日常有异的飞檐走壁的刺激感觉。终抵东宫外墙,寇仲索性一不做工不休,到达东宫东墙正中的位置始停下,探头瞧清楚形势,当先前那队禁卫巡至,加上一阵较强的狂风,立即重施故技,闪过墙头,从另一边安然踏足东宫高墙内,掠往一座建筑物外园林的暗黑中。 两人蹲在两棵大树间,欣然互视,均有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大功告成的欢悦感受。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这座是东宫正东的牡丹殿,春来时我们四周该是牡丹遍开的美景,现在当然只是雪霜遍园。” 从城墙飞身下降,徐子陵已看得一眼了然,在牡丹殿的隔墙内共有五个院落,园林围拱,正殿位于正中,以长廊贯通各院,园内有七、八道木桥,桥下小渠,水从北引入,到牡丹殿南形成大水池,楼阁依池而筑。此时楼殿均暗无灯火,只廊道每隔数丈有宫灯照耀,在风中摇曳闪明。 寇仲又道:“只要越过牡丹殿的西隔墙,是今晚我们选定举行烟花盛会的地方,皇城的兵哥们不但有口福,还有眼福。来吧!” 徐子陵一把将他扯住,道:“勿要鲁莽,聚宝殿内所藏火器关系到李建成的帝位,必定加强防卫,我们若视它如皇宫内一般的情况,大有可能功亏一篑。看到吗?在西隔墙旁有座两层的楼阁,高出隔墙近丈,在那里可看清楚周遭的情势。” 寇仲点头同意,付诸行动,偕徐子陵闪将出去,利用园林的掩护,到达楼阁东面,掠上楼顶,伏身探视。 果如徐子陵所料,聚宝殿的情况尽收眼底,只见寒风中亭台傲立,殿堂幢幢,曲廊幽径在园林中穿插,连接起九座堂院,聚宝殿矗立正中。 表面看这一边与所处牡丹殿没有多大分别,事实上却是戒备森严,遍布暗哨,巡逻的队伍达十队之众,只要他们踏足于聚宝殿院落范围之内,不论他们身法如何高明,仍难逃守卫的耳目。 寇仲目注把守聚宝殿正门挨风抵冷的四名共卫,笑道:“再多一倍人手,也拦不住我两兄弟。” 徐子陵的目光巡视位于院落四角的哨楼,又观察院落力楼房分布的形势。 寇仲放下背上的布袋,采手取出一条长索,道:“我们由空中乘风高去,先抵紧宝殿东面的楼殿顶处,兄弟!表演真功夫的时候到哩!” 两人合作惯了,不再打话,提紧功力,束势以待。 又一阵狂风括卷。 寇仲右手轻按屋脊,冲天而上,左手紧握长达三丈的索子,到长索曳直,握着另一端的徐子陵被带得离开伏身处,斜冲夜空。 寇仲直升至离地近二十丈的高空,真气逆转,继续往前横掠,向离起步虚足有五十丈的楼殿顶投去,左手同时发动。 徐子陵就借寇仲的真劲,加速上腾,当寇仲真气不继,于离目标楼房尚有十五、六丈的距离处往下堕之际,他刚好抵达寇仲后上方。 如此高度,是在哨岗巡兵视线之外,灯火照耀不及之处,即使有人翘头上望,如非眼力特佳,且全神留意,必会疏忽过去。何况北风怒吼,寒冷刺骨,敌人的警觉性自是大幅削弱,耳目失灵。 徐子陵真气运转,继续末竟的空中旅程,右手劲发,带得寇仲往楼房投去。 得到徐子陵输来的真气生力军,寇仲重拾升势,回转真气,徐子陵往下降投,他反来到徐子陵上方,两人先后踏足楼房之顶。 北风仍未有稍息之意。 徐子陵把握时机,领头冲天而上。 当狂风敛收,两人早安然伏在聚宝殿殿顶处。 寇仲欣然道:“虽然非常吃力,仍是值得的。”边说边把索子塞进布袋,又从袋裹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向正贴耳窃听殿内动静的徐子陵道:“横竖此殿难保,在上面开个洞该没人晓得。” 徐子陵坐起来,双掌下按积雪的殿顶,以灼热真气开始溶雪,道:“幸好建成没有派人驻守殿内。唉!真可惜!” 寇仲瞧着厚雪在徐子陵掌下溶化为水,还其本性往下涧流,道:“建成不但不会让人驻守此处,还不准任何人踏入半步,因为这是见不得光的事,知情者限他的几个亲信。有甚么好可惜的?” 徐子陵收回双手,答道:“可惜的是殿内价值连城的珍玩,会随火器烧毁无存!可以用匕首啦,若让水像瀑布般涧下屋檐,会是个大笑话。” 寇仲劲贯刀锋,切入只余数寸厚的积雪,工作起来,笑道:“大风吹来,夹着水雪四方激溅,谁能察觉有异。嘿!一片!” 徐子陵接过他递来的瓦片,放在一旁。 两人同心协力,小心行事,只一盏热茶的工夫,在殿顶开出可客人通过的小洞。 殿内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寇仲钻入洞中,耸身跃下。当徐子陵踏足殿堂,见寇仲在发呆,奇道:“甚么事?” 寇仲采手搭上他的肩头,另一手祭出夜明珠,欣然道:“兄弟!我们走运哩!你看!” 在明珠光焰映照下,本应放在殿内的珍玩不见一件,代之是遍布全殿,储放火器的木箱子。 徐子倒抽一口凉气,失声道:“确是好险!火器从地库搬上来,应是建成改变计划准备运走,幸好我们今晚抢先行动,否则将失诸交臂。” 寇仲笑道:“珍玩该在我们脚下,宋二哥给我们三条可燃烧达两刻钟的导火引线,我们可拆开其中三个木箱,连上火线,点燃后火速往找公主,只要任何一道火线听话管用,烟花晚会将如期举行。哈!我愈来愈相信李世民是真命天子,所以鬼差神使的让我们两个大傻瓜今晚及时赶来!” 话犹未已,异响传来,两人齐告色变,大批骡马车从远处开来的声音,好梦立变梦魇。 寇仲失声道:“李建成竟要在今夜把火器运走,这是不合情理的,长安那还有比这里更隐秘安全之所?” 徐子陵当机立断,喝道:“拆箱!烧殿!” 两人晓得稍有迟疑,势将时不我予,立即付诸实行,分头行事,就以内劲震破近十个箱子,取出火器,把内藏的火油淋洒大殿四壁。 骡车队来到殿前广场之际,一切布置就绪,他们把从拆下木箱取来的木板堆往墙脚处,共七、八堆之多,均淋上火油,又顺手把沾上火油的军服、长靴、帽子、布袋全投进去生火,来个毁尸灭迹。 烈火熊熊燃起之际,两人从破洞钻出,只见一队人马正进入聚宝殿的范围,应是李建成亲来监督火器的运送,殿内则火光闪耀,只欠尚未透出殿外。 此时微仅可闻,仍在聚宝殿范围外。 他们不敢久留,以与先前相同办法,腾空而去。 “轰!轰!轰!” 烈焰冲天的聚宝殿燃亮东宫的夜空,大小爆炸声不断传来,间有火箭带着火焰白烟,喷射空中,碎瓦残木,像粉末般激溅。 整个皇宫区沸腾起来,禁卫从四方八面往灾场赶去,寇仲却清楚晓得任何人亦都回天乏力,只能坐看聚宝殿片瓦无存。如非北风狂吹,生出的毒烟可形成大灾祸。 趁乱成一片的当儿,寇仲潜至李秀宁的公主殿,果如他先前所料,被惊醒的李秀宁登上忘忧楼的上层,隔墙观看东宫灾区的可怕情况。 寇仲从西边的窗户探头窥看,李秀宁披上御寒的棉袍,呆看着窗子另一边,两名名宫女在旁侍候。 寇仲心中暗叹,他可想像到李秀宁心中的悲苦和茫然失落,束音成线,送进李秀宁的小耳道:“秀宁!是我寇仲!” 李秀宁娇躯剧颤,两名宫女还以为她禁不住惊吓,忙抢前左右掺扶。 李秀宁低喝道:“你们到楼下去,没有我吩咐,谁都不准上来。” 两婢听得你眼望我眼,不敢违命,无奈下楼。 寇仲穿窗而入,移到李秀宁粉背后,探手抚着她不住抖颤的香肩,心中百感交集,轻叹道:“我们还是猜错少许。” 李秀宁稍复乎静,轻轻道:“是否你干的?” 寇仲苦笑道:“尚有别人吗?” 李秀宁凄然道:“火器竟藏在聚宝殿?” 寇仲点头道:“真抱歉要用这种激烈的手段,向秀宁你证明火器与太子的关系,但我们是再无选择。” 李秀宁娇体再一阵抖颤,无力地向后靠入他怀内,无助的道:“我该怎办呢?你猜错甚么?” 寇仲温香软玉抱满怀,却没有丝毫绮念,只有无限的怜爱、同情和关怀,凑到她晶莹的小耳旁轻柔的道:“我们本以为你大王兄会待秦王迁进宏义宫才借火器行事,而事实则是你大王兄的计划是要在秦王归途中下手,借助以云帅为首的西突厥高手,再加上例如杨文干等人的力量和威力强大的火器行事,那秦王焉能逃出生天,在他遇害后,建成太子可把事情推得一干二净,至乎可诬陷是我寇仲干的。他应在今晚把火器从水路运离长安,却给我和子陵及时一把火毁掉。秀宁啊!你再不下决定,你们的大唐国势成四分五裂的乱局,正中颉利下怀,天下苍生不知何时有安乐日子过?” 瞧着东宫火头逐一被救熄,但乱况仍有增无减,似是末日来临的慌乱情况,李秀宁软弱的道:“你怎知火器藏在东宫内?” 寇仲柔声道:“此事说来话长,可否容后细禀,眼前当务之急,是尽量争取对秦王的支持。” 李秀宁闭上美目,两行清泪从眼帘流落玉颊,语气却平静至异乎寻常,通:“少帅要秀宁怎样帮忙呢?” 寇仲道:“我想跟令王叔李神通秘密碰头说话。” 李秀宁站直娇躯,缓缓转身,面向寇仲,探手抚上他脸颊,泪珠不住淌流,美目深注的道:“明天秀宁会让落雁晓得见面的时间地点,寇仲啊!秀宁真不知该感激你还是怪你。” 寇仲心中一阵激动,暗晓自己的初恋,正以眼前这种奇特的形式告终。 寇仲趁着混乱,潜至御花园可监视水池假石出秘道入口的徐子陵藏身处,问道:“如何?” 徐子陵反问道:“成功了吗?” 寇仲点头道:“她是明理的女子,既肯定建成有杀世民之心,当然知所取舍。” 徐子陵道:“李渊、宇文伤和从人刚从假石出回来,看李渊一面杀气的样子,李建成会有一番好受。” 寇仲哂道:“有妃嫔党给他说话,顶多是一番痛斥,回家的时间到哩!哈!还可顺道把手洗个干净。” 两人从暗处闪出,没进假石山去。 卷五十九 第三章 阴差阳错 两人跃落司徒府后院,立即心生警兆,心叫不妙时,石之轩从暗处走出来,拦在两人前方,双目灼灼的打量着两人,沉声道:“你们到那里去了?” 他俩心中暗幸身上没带半点火油的气味,否则立要泄漏秘密。不过两人仍大惑头痛,因这问题不易搪塞过去,何况对方是智计尤在他们之上的石邪王。 寇仲见主宅方向灯火闪闪,晓得任俊、宋师道等人都被他们的头炮震醒过来,事实上长安全城军民均被惊醒,心中一动,人急智生的叹道:“睡得好好的,忽然隔怜皇宫砰砰膨膨的响起来,只好去采看一下发生甚么事。” 石之轩出乎两人意料之外的微一领首,仰望夜空,道:“你们看到甚么?” 徐子陵摇头道:“东宫内火光熊熊,爆炸频传,仍弄不清楚发生甚么事。” 石之轩沉吟道:“真古怪!” 寇仲讶道:“邪王到这里来,当是怀疑东宫的怪人与我们有关,为何我们几句话,邪王便像深信我们而不疑呢?” 徐子陵心中叫好,说到撒谎和圆谎的本领,他拍马及不上寇仲,像这句话正是神来之笔,反过来奇怪石之轩如此容易轻信他们,正可表示心中没鬼。 石之轩目光落到寇仲脸上,淡淡道:“我第一个想法是宫内的大爆炸与你两人有关,遂全速赶往尹府,看看你两个小子会杯从地道钻出来,却刚看到李渊和随人匆匆由地道回宫。每逢李渊进出地道,均有亲兵把守,没有人能从地道进去,这也洗脱你们的嫌疑。” 两人心叫好险,又暗呼好运,他们离开时石之轩应是来这里找他们的途上,没有人赃并获的把他们逮个正着。 石之轩似仍对东宫的爆炸百思不得其解,皱眉好一阵子,忽然道:“希白明天回来,你们好好休息。” 寇仲忙道:“邪王请留步,小子尚有一事相询。” 石之轩容色温和道:“说吧!” 徐子陵并不清楚寇仲为何仍要留着这瘟神,更猜不到他要问石之轩的话,好奇的凝神旁听。 寇仲道:“邪王是否从尹祖文处得悉入宫地道的秘密?” 石之轩微笑道:“此正为石某人横互心中的一个疑问,你们是如何晓得此秘道呢?” 寇仲坦然道:“我们能发现地道,全赖李渊扮曹三到池生春处偷取展子虔的名画,被小陵跟在背后,就这么简单。” 石之轩双目闪过杀机,道:“见你们这么坦白,我也不用隐瞒,我是从你们身上发现地道的,尹祖文一直瞒着我,哼!” 两人明白他眼内的杀气是因尹祖文而生,登时放下一件心事。 石之轩沉声道:“东宫发生这么一桩无头怪火,对我们的行动有一定的不利影响,你们须谨慎一点,在行动前千万勿要碰那条秘道。”说罢闪身逾墙去了。 寇仲搭上徐子陵肩头,迈开步子朝内堂走去,叹道:“我们的思路不够周详,从没想过石之轩有此一着,幸好阴差阳错下过关,明早定要酬谢神恩,哈!今晚全赖宋二哥一句‘夜长梦多’,扭转整个形势。” 翌日两人暗怀鬼胎的入宫,宫城、皇城气氛异样,人人脸色凝重,显然沉重惶乱的心情仍末从昨夜的灾难回复过来。 见到程莫,他们这位顶头上司道:“今天没事哩!宫内活动全部取消,你们可提早休勤。” 两人闻之大喜,想不到尚有如此相关福利。 寇仲装作无知的问道:“昨晚发生甚么事?我们给吓得从床上跳起来。” 程莫一副不瞒兄弟的坦率表情,压低声音道:“此事千万不可在外边乱说话,昨夜东宫的聚宝殿忽起大火,烧个什瓦不留,还伤了十多个人和七、八头骡子。” 寇仲奇道:“怎会无端端起火,还烧得砰砰膨膨的?” 程莫露出吃惊神色,道:“幸好你是问我,才不会出岔子,却千万不要问宫内其他人,皇上已颁令严禁讨论此事。” 徐子陵道:“是否敌人干的?” 程莫摇头道:“这是没有可能的,要怀疑只会怀疑有内鬼,大有可能是场意外。” 寇仲晓得再不能从程莫口中问出甚么来,与徐子陵告辞开溜。 福聚楼不知是否受昨晚皇宫的事影响,人客比往常疏落,寇仲和徐子陵乐得清静,在临窗可俯瞰合昌隆的桌子坐下,吃其早点。 寇仲欣然道:“我们昨夜的头炮是一雷天下响,比甚么造谣更有影响力。知情者肯定我们神通广大,无所不能;不知情者以为老天爷要收拾李建成,是对他的示警和凶兆。不论那一种想法,对我们均有百利而无一害。” 徐子陵摇头道:“不要把事情看得那么轻松容易,事实上我们正冒着最大的风险,只要李秀宁劝说李神通一事稍有差池,我们定要吃不完兜着走。” 寇仲信心十足道:“放心吧!公主自有分寸,李神通随李世民连年征战,不但深明时局,且清楚我们和李小子合起来的威力,兼之我于他有救命大恩,以他在洛阳兵临城下之际仍肯对我们好言相劝的情义,我有信心把他争取过来。” 徐子陵道:“不要忘记午时与魏徵的约会。” 寇仲呷一口热茶,微笑道:“我正急不及待的想从魏徵处探问李建成的反应?看他会否对昨夜的怪火生疑?岂会忘记。嘿!趁有点时间,陵少何不去见了空,报告成绩;我则去为查杰那小子采口风,看他的姻缘是否天定的。” 徐子陵目光投往合昌隆,道:“杨文干会否改变行程?” 昨夜他们得到查杰采来的消息,杨文干一行于黄昏时份到永安渠北的码头区去,没有返回合昌隆。 寇仲道:“他去是送死,留下则是待我们去宰他。唉!我不知忍得多么辛苦,长安内太多我想干掉的混蛋。” 徐子陵点头道:“小弟深有同感,不过小不忍则乱大谋。你……” 寇仲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讶道:“甚么事?因何吞吞吐吐?” 徐子陵道:“我一直想问你,现在你和玉致言归于好,有否想过如何处贵对你情深一片,默默等待的楚楚?尚秀芳来长安后,你又如何面对她呢?” 寇仲的兴奋一扫而空,代之是深锁的眉头,苦笑道:“你来教我怎办好吗?你的话是最中肯的。” 徐子陵道:“楚楚等若小陵仲的娘,只看在素姐份上,你便不能负她。只要你肯向玉致开口,让她明白事情来龙去脉,绝不会出问题。还可由你收养小陵仲,让素姐在天之灵得到安息。” 寇仲点头道:“我早有此心,得你陵少开口支持,难题就这么解决。至于尚秀芳,唉!” 徐子陵道:“尚秀方可非普通女于,她有自己一套的想法,这种事勉强不来。我的意见是暂时不去想,看看老天爷如何决定。眼前正事要紧,最头痛的难题反非如何应付建成和元吉,而是如何防止石之轩揭破我们的秘密,昨晚我们能过关是纯凭运气,下趟出错恐怕没有同样的好运道。” 寇仲沉吟片刻,凑近道:“若我们抛开一切,全力出手,究竟是否有收拾他的可能呢?这方面你该比我清楚。” 徐子陵苦笑道:“纵使明知为大局着想,我们必须键除他这条祸根。可是他现在落得形单影只,我实在有点不忍落井下石。我和他的关系很古怪,有时恨不得将他干掉,有时却很同情他。” 寇仲颓然道:“你的分析很对,且毕竟他既是青璇生父,又具希白的师傅。他娘的!还有是他屡次对你手下留情。嘿!转个形式又如何?我们是否有能力要他水胜不得,欲逃不能?” 徐子陵一呆道:“那岂非比杀他更困难吗?一个不好,遭殃的是我们!何况纵能办到,有何好处?” 寇仲道:“我适才忽然很想你去见了空,当时心中仍是很模糊,原来我早有此意念,就是天下间只有一个人可收抬石之轩,那就是你的未来娇妻青璇美人儿。” 徐子陵一震道:“你想他两父女相见?” 寇仲道:“我明白你不愿青璇卷入人世间丑恶的斗争仇杀,可是石之轩终是她亲父,希望石之轩改邪归正更是她母亲碧秀心死前遗愿。陵少怎也要把这石之轩唯一的破绽说服,如此我们将稳胜无疑。只要我们能把石之轩困死,使他不能以逃避化解此一命中他要害的破绽。” 徐子陵默然不语,好半晌苦笑道:“你并不明白石青璇,劝她去干违反她一切顺乎自然的本性,是一种具有破坏性的亵渎。咦!她在吹萧时有否想过石之轩会在附近偷听她的仙韵,偷看她的花容呢?” 寇仲抓头道:“你在说甚么?最后那两句似乎和前头的话没有关连,对吗?” 徐子陵双目神光电闪,嘴角逸出一丝微笑,道:“请勿打断我的思路,或者我已想出一个克制石之轩的办法,就是请青璇向他吹奏一曲,让她以最动人的方式,把心意由萧音传送,老石将必败无胜,石之轩的破绽就是他的‘心’!” 寇仲正要说话,忽打个手势道:“常何来哩!还有温彦博和刘政会,全是我们争取的目标。” 徐子陵转身扬手向温彦博打招呼,寇仲则隔远抱拳行江湖敬礼,口上续向徐子陵道:“他们定是到这里来讨论昨夜的怪事,交换意见,可见我们的头炮是如何地震撼和成功。” 温彦博心不在焉的回礼,与常何和刘政会到离他们最远的角落坐下,低声说话。 寇仲凑近点道:“刘政会是常何最好的朋友,当年小弟扮丑神医时,常何只关照刘政会一个人,可知他们交情的深厚。说服刘政会,将有机会把常何这最关键的人物争取到我们的阵营来。” 徐子陵道:“那将由我们能否争取李神通决定成败,有李神通为我们择忠义者而招之,何愁大事不成。” 寇仲精神大振道:“希望公主今天有好消息。” 徐子陵淡淡道:“除石之轩的一关外,尚有毕玄、可达志和杨虚彦这三个危险人物,他们最有机会看破我们的伪装,我们应否在此种情况发生前,让太行双杰消失?” 寇仲道:“若你这番话说在我目击宁道奇和宋缺的八刀之战前,我肯定手脚齐举的赞成,可是他娘的!看过他两个高手交锋后,我终于明白井中月的最高境界,那与宋缺的‘忘刀’,老尊的‘道心精微’并行不悖。那时看得虽心领神会,体悟仍未够深到。至昨晚我们精神融合,忽然间我完全把这种入微的境界掌握在心中,当我往找公主时,一直处于这种精神状态下。还是陵少行,事实上你比我更早一步晋入这入微的境地。” 徐子陵虎躯微颤,深思起来。 寇仲声量进一步减低,道:“正因为我晋入了这种境界,所以公主当时虽有两婢陪侍在旁,我仍有把握只把声音传进她一人耳内去,连声音的散播我亦能充份掌握,这方面我从前是绝办不到的。” 徐子陵点头道:“你是否打算继续扮太行双杰,且有把握瞒过任何人,包括毕玄在内。” 寇仲道:“我们为冒充太行双杰,下过一番苦功,怕瞒不过毕玄和可达志,是因怕仍有破绽,少许蛛丝马迹可使我们原形毕露。但若我们能到达忘我的境界,连自己也不当是寇仲和徐子陵,加上体型上巧妙的改变,既没有破绽,谁能看破?只有不计成败,心无挂碍,我们定可成功。” 徐子陵终点头道:“你的话不无道理,但我顶多只有五成的信心。” 寇仲喜道:“就这么决定,他奶奶的熊,太行双杰来哩!” 徐子陵失笑道:“你这小子,仍像当年在扬州当混混的赖皮样儿。” 寇仲道:“尚有一件事和你商量,我们福荣爷的贞观总钱庄,该在那一个良辰吉日举行开张大典?” 徐子陵沉吟道:“开张的吉日须离举事的日子不太远,例如只距十天八天,好让我们有多点时间引出香贵,完全掌握香家的动静。” 寇仲道:“那就暂定二、三月间,由宋二哥择日,上报李渊,那时我们的人也该到得七七八八。” 徐子陵道:“为方便行事,我们须在城内安排据点,让我们起事时,能迅速行动。” 寇仲道:“此事最好由我们或秦王以外另一帮人马负责,黄河帮应是理想人选,他们既曾拥有上林苑,在长安当然人缘广,有物业,此事待雷大哥回来便清楚。” 徐子陵道:“是时候让纪倩回来,我们可多阴显鹤这得力帮手。” 寇仲同意道:“我立即着小杰去办。唉!应怎样处理我们的兄弟突利呢?他因何这般愚蠢,难道不晓得颉利是个过桥抽板的人?当颉利成功操控全盘形势,会掉转枪头对付他。突利如此支持韵利,把我们的室韦和回纥兄弟也拖下来淌这混水,令我们更是为难。” 徐子陵沉声道:“关键处在乎毕玄,只要老跋能击败毕玄,戳破毕玄不败的神话,突利将不须再卖颉利的账,还可与我们中土缔结联盟,危机自解。” 寇仲道:“我曾当过主帅,在这方面此你较有心得。若突利千山万水的劳师远征南下,绝不肯无功而退。即使他看念旧情,他的属下酋头仍不会罢休,反过来影响他的决定。所以唯一方法是软硬兼施,令突利知难而退,藉与我们的交情漂漂亮亮的下得台阶。” 徐子陵点头道:“明白哩!因此我们追求的非是一场波及全国的战争,而是局限于一时一地的决定性政变,一举摧毁反对秦王登基的势力。目标明确后,我们朝此迈进,直至成功。” 寇仲欣然道:“自离开扬州后,我们似乎从没试过如此全无歧见的协力同心,朝同一方向努力。哈!我快乐至想当众高歌一曲。” 徐子陵道:“昨夜的头炮把闷局打破,主动重归我们手上,待会在美人儿军师的府第见面吧!” 寇仲笑道:“这一餐是我的,预祝我不用当甚么劳什子的皇帝,一切由李小子代劳,人生至此,夫复何憾。” 两人正要结账离开,宋师道扮的申文江登楼而至,一脸凝重的朝他们走过来。 两人心叫不妙,有甚么事可让一向沉着冷静的宋师道如此不顾一切的来找他们呢? 卷五十九 第四章 阵脚大乱 在两人目光注视下,宋师道沉声道:“有个很坏的消息,你们首先要保持冷静。”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头皮发麻,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宋师道目光扫视,见附近数桌均没有客人,仍压低声音道:“刚才封德彝来找你们,由我招呼。他说今晨李渊召他人宫商议,他本以为谈的当是昨晚东宫的大爆炸,待到见有王通在座,始觉事不寻常。与会者尚有裴寂,而李渊在开场白郑重声明谈话内容绝不准外泄,可知情况的严重。” 两人的心直沉下去,晓得消息之坏,出乎他们初听时所想像之外。 宋师道道:“你们认识王通,对吗?” 寇仲咽喉艰涩的点头道:“曾有一面之缘,是当代最有名望的大儒,只没想过他是李渊的密友。” 宋师道道:“王通和李渊有深厚的交情,他今趟特地到长安来,是告诉李渊,李世民曾与你们秘密会面,还决定向你们投降,背叛家族。” 任寇仲和徐子陵有泰山崩于眼前而不色变的镇定功夫,此刻闻言亦同时剧震色变。因昨夜成功而得来的轻松写意一扫而空,代之是如若堕进万丈深渊的可怕梦魇,入长安后所有努力尽付东流,脑袋内空白一片,尽失思考的能力。 王通这全无关系的人,怎会晓得他们最大最关键的机密? 寇仲脸如死灰的呻吟道:“这是没有可能的,知此事者只有我们信得过的人,如何会泄漏出去,且让王通知道。”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通:“李渊打算怎样处置李世民?” 宋师道道:“李渊非常震怒,本想亲赴洛阳,处决李世民,幸好在裴寂和封德彝痛陈利害下,改行稳着,暂时不动声色,待李世民回来后立即禠夺其兵权,然后和他算账。”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现在唯一可行之计,是由我们设法通知和帮助撤走李世民及其手下将士的亲属家眷,且须在一夜两完成。然后李世民在我们支援不枉洛阳拥兵自立……” 宋师道打断他道:“所以找说首先我们须保持冷静,你的提议绝不可行。李渊已下令密切监视李世民和他主要将领的家属亲人,察其动静。这里是长安城,不到我们轻举妄动。” 徐子陵苦笑道:“事情来得太突然,我们两个方寸大乱,宋二哥有甚么好提议?” 宋师道双目射出今人难解的复杂神色,道:“我们先要解开最重要的疑团,王通的消息来自何人?” 寇仲头痛道:“这是无从猜估的。” 宋师道摇头道:“单是消息本身已泄露端倪,它明显是针对李世民而发,否则大可同时指出你们已到长安来。” 寇仲虎躯一颤道:“有道理,那就不该是我少帅军的兄弟泄漏的。而事实上亦非是李世民向我们投降,是我们支持他登皇位。” 徐子陵问道:“王通有否提及我们曾偕李世民到岭南见宋关主的事?” 宋师道颓然摇头。 寇仲和徐子陵你眼望我眼,心中涌起异样的感觉,看宋师道的表情,谁人泄密他该是心中有数,并与宋家有关。 宋师道艰难的道:“应是二叔告诉王通的。” 竟是宋智。 两人哑口无言。 宋师道叹道:“我一直奇怪二叔为何肯轻易同意支持李世民的决定?此刻当然想到他是另有后书。他一向是主战派,希望我宋家能君临天下。他此计狠辣异常,说话的人既是王通,不用任何证据李渊亦会深信不疑,何况确有其事?假若李世民被杀,少帅军只好继续为我宋家卖力,助宋家完成霸业。”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目瞪口呆,心忖一子错满盘皆落索。唯一可安慰的是在李世民被乃父处决之前,他们得悉此事,只恨仍是一筹莫展。 宋师道回复冷静,沉声道:“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眼前唯一可行之策,是索性把事情曝光,今李渊不能入李世民欺君叛国的死罪,你们明白我在说甚么吗?” 寇仲苦笑摇头,道:“我的脑袋像变成石头,没有丝毫运作的能力。” 宋师道解释道:“话是由我们说的,不过必须在情理之内。幸而有封德彝作我们内应,我们可先一步知道李渊的反应。” 转向徐子陵道:“子陵立即去见李世民,着他修一封密函,先发制人的告诉李渊他和你们达成密议,决定联手对付即将压境的塞外联军,然后再瓜分天下。这类结盟在近十多年间是平常不过的事,纯粹属战略和形势上的需要。至于其中过程细节,用词轻重,由子陵和秦王斟酌。事不宜迟,子陵立即起程。” 寇仲听得大为兴奋,精神回复过来,点头道:“既有五万两黄金正在运此途上,子陵离长安去看看是应该的。” 徐子陵皱眉道:“你二叔的问题如何处理?” 宋师道冷哼道:“此事关乎天下苍生,没有人情可言,我会使人知会三叔,爹必会妥善处理,可保他不会再泄机密。” 寇仲道:“智叔难道不晓得封德彝是我们的人吗?” 宋师道道:“他远在岭南,并不清楚长安的人事关系与形势变化,更没想到李渊会找封德彝商量此事,反而避过建成和元吉。或者是昨夜的爆炸有功,今李渊对建成生出芥蒂。不过此事也转移李渊的注意力,再无暇想到惩罚建成。” 徐子陵起立道:“事不宜迟,我们立即依计行事。” 寇仲离开东大寺,心情与今早有天壤云泥之别。 他已下令查杰停止一切监视合昌隆的行动,待他想清楚应否立即撤离长安。 幸好杨公宝库的秘密没有泄漏,否则李世民除拥兵自立于关外,再无其他选择。可是主动在握的上风优势,一扫而空,所有本是天衣无缝的部署乱成一团。 眼前还有最头痛的两个问题分别是石之轩和香氏的罪恶世家。 前者若知道被骗,反应难测,刺杀赵德言的合作计划更是休提;难道他们一边说与唐室停战共御外敌,一边却大闹皇宫去杀人放火? 至于香贵,既知他们与李渊讲和,大有可能离开长安这险地,以策安全。 李渊接到李世民先发制人的信函,会有怎样的反应?他不想去猜测,只肯定李渊会下严令李世民立即回京当面解释,那将是李世民小命最飘摇难测的时刻。 唉!事情怎会变成如此。 魏徵年近半百,保养得相当不错,没有丝毫老态,腰板出奇地挺,神态轩昂,中等身材,修长的脸孔配上有大耳垂的变耳,两眼精灵睿智,却略带忧郁,使人感到他是那种不畏权势,悲天悯人的饱学之士。 寇仲抵达后,尚未有机会说话,沈落雁把他领往书斋与魏徵相见。 寇仲入书斋前脱去面具,与起立相迎的魏徵两手紧握,四目交投,颇有一切已会于心、如见故友的亲切感觉。 在旁的沈落雁道:“魏大人已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大家可放心说话。” 寇仲本来最想问李建成对大爆炸的反应,但这心情早不翼而飞,相对李世民面临生死关头这问题,其他一切无关痛痒。 魏徵以他沉厚的声音道:“少帅确是非常人,只有非常人才能作出非常事,魏徵钦佩至五体投地。” 接着两眼转红,惨然道:“实不相瞒,当日是我力劝密公归顺李唐,却令他落得如此下场,魏徵难辞其咎。” 寇仲暗忖这才是魏徵不满李渊的主因,李渊杀李密的一着确是不可原谅的过失,道:“我们坐下说。” 寇仲抱着用人勿疑,疑人勿用之旨,更相信魏徵是忠肝义胆之辈,一股脑儿把情况说出,没有隐瞒被李渊从王通处得悉他们和李世民间密约的事。 沈落雁色变道:“这消息从何而来?” 寇仲解释清楚,说出宋师道先发制人之计。 魏徵双目闪动智慧的光芒,神态沉着的道:“少帅放心,此制人之计定可生效。因为我从建成太子处知悉,今趟秦王出征刘黑闼前,于一个皇上在内廷主持的只限几位亲信大臣,包括秦王、太子和齐王出席的军事会议上,皇上普问及如何应付颉刊在北疆集结大军的办法。当时秦王提议只要少帅肯暂息干戈,颉利联军之危自解。” 寇仲喜道:“竟有此事。” 魏徵道:“确有其事。太子事后还以此作文章,通过尹德妃向皇上进馋言,指秦王与你们交情仍在,在洛阳之战故意放走你们。” 沈落雁道:“当时皇上有甚么话说?” 魏徵答道:“皇上问秦王,我大唐与少帅军势不两立,少帅军只会乘机发难,岂肯成人之美。秦王的答覆是他清楚少帅和徐子陵的为人行事,是不会置中土大局不顾、只谋私利的人,所以要说动少帅肯暂息干戈不是没有可能。” 寇仲苦笑道:“此事有利有弊,弊在更坚定李渊认为秦王会出卖家族的信念,最大的问题是秦王事前没有得他饮准。” 沈落雁皱眉道:“皇上听后对秦王有何反应?” 魏徵道:“皇上不置可否,太子、齐王和裴寂却以不同理由同声反对,终不了了之。” 寇仲拍几道:“这就成哩!不行!我要立即赶往洛阳,提醒他们。” 魏徵微笑道:“少帅不用多此一行,秦王是当事人,深悉李渊好恶,知下笔轻重。” 沈落雁道:“李神通若肯站在我们一方,帮秦王说上两句好话,该可化解此事。” 魏徵点头道:“皇上现在最担心的不是少帅军甚或宋缺,而是在北疆集结前所未有庞大兵力的塞外联军,如若处决秦王,与少帅你再无任何缓冲,是智者不取。” 顿了顿续道:“少帅可知为避突厥狼军,朝廷近日有迁都的事论吗?” 寇仲失声道:“甚么?不是说笑吧?迁往甚么地方去?” 魏徵道:“此议由裴寂提出,太子附和,迁往何处未有决定,我曾大力反对,只换来太子痛斥,更令我意兴阑珊,曾想告老归田。唉!大唐自崛起以来,所向无敌,若因胡寇扰边,竟迁都避之,希望胡寇不敢深入,知难而退,这想法简直天真荒唐,更贻四海之羞,为百世之笑柄,如此人物,岂是良禽择栖之木。若少帅早出,魏徵必向少帅投诚。李渊诸子中,惟世民一人可取,此为定谕。” 寇仲的脑筋活跃起来,原来李渊对突厥人惧怕如斯,难怪要请毕玄来示好。问沈落雁道:“有没有公主的消息?” 沈落雁摇头道:“待会我入宫见她。” 寇仲长长叮出一口气道:“我们就暂时甚么都不干,以不变应万变吧。” 寇仲回到司徒府,发觉烦恼陆续有来,见过黄河帮帮主“大鹏”陶光祖的雷九指刚回来,在内堂和宋师道密斟,神色凝重。任俊的福荣爷则在大堂独自应付长安想洽商入股的各路人马,由富商巨贾到帮会头领,诸式俱备。 寇仲尚未坐稳,雷九指劈头道:“怎办好呢?陶光祖已正式下战书,约好池生春再豪赌一场,由‘大仙’胡佛作见证人,双方可派代表下场,池生春且点头同意。” 寇仲皱眉道:“可否延期两天举行?” 雷九指摇头道:“赌徒讲的是一诺千金,怎可无故延期,难道告诉他我们的代表外游末返吗?” 宋师道问道:“有没有说明赌博的形式。” 雷九指苦恼道:“下战书的是我们,依赌场规矩,当由对方选择赌法。” 寇仲不解道:“陵少只是徒弟,何不由师傅亲自下场呢?” 雷九指微一错愕,好半晌才颓然道:“我怕输掉老陶的家当。” 寇仲笑道:“输掉又如何?我们最重要是把香贵引出来,异日我们的李小子登上皇位,黄河仍是老陶的天下。” 雷九指脸色转白,叹道:“我更害怕受不起另一趟惨败的打击。” 宋师道和寇仲你眼望我眼,始知雷九指曾栽在与他齐名的香贵手上,一时不知说甚么话好。 寇仲忽地哈哈一笑,道:“雷大哥怎可如此没种。他娘的!我认为雷大哥怎都要下场与香贵再作较量,且要教陶光祖把由你代表他下场的消息泄漏出去,那香贵必会亲自出马,不敢怠慢。” 宋师道皱眉道:“香玉山清楚雷大哥是我们的人,会否有问题?” 雷九指道:“这方面反没有问题,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何况今趟赌局举行处是在长安外入大河口的一艘大船上,官家想管也管不到。” 寇仲断然道:“就这么办,雷大哥,重振你声威的日子到哩!得刀后要忘刀,得赌当然须忘赌。后果虽难避胜负,过程中却没有胜败之心,就当作玩场马球游戏好哩!” 徐子陵立在船首,思潮起伏。 他乘的中型快舟由原双龙帮熟悉黄河水性的兄弟操持,顺风顺水的朝洛阳驶去。 两岸的冰雪开始溶解,严冬彷如正挥手道别,不久后大地将回复青绿遍野的美景。 宋智的诡谋对他们的大计造成可能是致命的打击和伤害,他们能否应付尚是末知之数,而对付石之轩更忽然变成燃眉急事。 无论寇仲有多么好的理由,把与世无争的石青璇卷入此事情内实非他所愿,只恨别无他法,希望请她为乃父吹奏一曲,没有太为难她。 每趟对付石之轩,他们都是弃兵曳甲的铩羽而逃,但愿今趟是唯一例外。 于大唐宫刺杀死不足惜的赵德言,于他和寇仲有着巨大的吸引力,现只能眼白白瞧着此事泡汤,还要在石之轩晓得前除去石之轩这个大患。单是此事已教他感到未来成败难测,他和寇仲再没有丝毫必胜把握。 心中浮现师姐暄的仙容。 伊人究竟身在何方? 想到她,心中涌起温馨难言的动人感觉,他和她之间发生的事,将永远藏在他内心至深处,永志不忘。 河风呼呼,风帆述如奔马的朝洛阳进发。 就像他们目前的处境,只有排除万难,破浪前进,希望有抵达目的地的一天。 卷五十九 第五章 一石二鸟 黎明时分。 洛阳城皇宫的议政厅,李世民听罢徐子陵带来的坏消息,神色出奇地平静,只是双目精芒闪动,一副在战场上面对敌人千军万马毫无惧意的主帅本色。 思索片晌,李世民沉声道:“我今趟出征前,在父皇主持下曾和太子、齐王举行会议,我提出联少帅抗狼军的策略,父皇颇为意动,却被太子嗤之以鼻,反提出与突厥修好之议,邀请毕玄来长安便是当时裴寂、齐王推波助澜下仓卒决定的。” 徐子陵不解道:“突厥人既摆明有南侵之意,建成怎有把握毕玄肯应邀而来?” 李世民苦笑道:“其中该是由赵德言穿针引线,目的是针对我而发。当时太子建议说,突厥人之所以入侵,意在中土的于女玉帛,只要我们与毕玄谈妥条件,满足颉利的要求,颉利会打消南下之意。这是痴人说梦,更荒诞者是如若突厥真个南下,则迁都以避之议,亏太子说得出口。” 徐子陵不解道:“赵德言在其中穿针引线这种事建成怎敢说出口来,我想知道的是建成凭甚么说服令尊,认为毕玄真肯应邀。” 李世民答道:“他冠冕堂皇的理由是毕支会非常有兴趣与傅采林碰头。于龙泉一役,高丽和突厥透过拜紫亭暗中较量,高丽落在下风,若毕玄能在武功上压倒傅采林,对高丽的损害更是难以估计,所以毕玄该不肯错过这机会。” 徐子陵皱眉道:“建成难道没想过颉利不论形势如何发展,南侵之势已是如箭在弦,不得不发。” 李世民道:“太子最怕的不是突厥人,而是怕我外托抵御狼军之名,内欲总揽兵权,故对突厥主张退让之策。” 徐子陵不解道:“令尊出身将门,深谙兵法,理该有自己主见,不会轻易被人左右。” 李世民颓然道:“自攻陷长安,登基为皇,父皇变了很多,直接点说是胆子变小,只愿能保持眼前所拥有的一切。天下间在战场上能令他害怕的只有宋缺和颉利两个人,而后者因全无顾忌,破坏力强,尤令他担忧。只要颉利肯息止干戈,我相信他肯付出任何代价。” 徐子陵欣然道:“这就成哩!” 李世民大讶道:“子陵竟能在这情况下想到对付办法?事实上若我瞒着父皇与你们接触,实犯下欺君之罪,不是一封先发制人的信函能胡混过去。” 徐子陵道:“我有个一石二鸟之计,令尊怎不济总是曾领兵出征,见惯大场面的人,该晓得唯一迫退颉利之法是大唐军与少帅军结成联盟。所以只要我们有一个确切可信的方法,先应付塞外联军的威胁,包保令尊会不理建成、元吉的反对,接受你的提议。” 李世民大喜道:“子陵请说。” 徐子陵微笑道:“假若寇仲肯亲到长安,作出姿态与令尊商议停战,向颉利宣示大唐军和少帅军联成一线应付他的入侵,颉利岂敢南下?且因塞外联军中不乏曾与寇仲共过患难并肩作战的兄弟,例如突利和古纳台兄弟,更可动摇塞外联军的军心十气,令尊若真的为抗狼军不惜付出任何代价,怎会拒绝?” 李世民皱眉道:“你这提议虽似大胆却属可行,不过似乎不该由我在信内提出。” 徐子陵道:“由封德彝或李神通提出又如何?还可指出可以此证明寇仲的诚意。” 李世民道:“另一鸟是甚么?” 徐子陵道:“当然是建成和元吉,他们要在中途借西突厥人行刺你的大计早告吹,被迫要在长安与我们较量。目下见到你与我们公然联手,只好孤注一掷尽起所有以图一举摧毁我们。此计既可使令尊忍耐你的欺君行为,又可迫建成、元吉先作反击,一举两得。” 李世民凝视他好半晌,伸手与他相握道:“我的信函将于大后天午后时份直接送到父皇手上,子陵认为有足够时间部署妥当吗?” 徐子陵道:“我立即赶回去,可于后天抵达长安,从容布置,希望寇仲已成功说服李神通,那将万无一失。” 李世民道:“王叔是明白事理的人,不但深悉我的为人行事,更清楚寇仲和你徐子陵是怎样的两个人,该晓得如何选择。” “咯!咯!咯!” 寇仲千万个不情愿的从床上坐起来,嚷道:“希白请进来?这么早回来,你昨晚没睡过吗?” 侯希白潇潇洒洒的穿厅入房,到床沿坐下,笑道:“你老哥不但耳朵厉害,且警觉性也高,隔远听出是小弟。” 寇仲仔细审视他,欣然道:“恭喜你这小子,精神饱满容光焕发,显是修为上得益匪浅。” 侯希白满怀感触的道:“这几天就像往日与石师相处的日子又回来了,他比以前更对我爱护有加,无微不至,使小弟受宠若惊。现在我是养精蓄锐,须有所宣泄,有甚么上作可分派给我活动一下筋骨。” 寇仲掀开棉被,与他并肩坐在床沿,笑道:“忙死你也可以!不过我想先弄清楚一件事,老石这几天为你恶补,是否想由你去收拾杨虚彦那畜牲。” 侯希白耸肩道:“他没有半句话提及杨虚彦。坦白说,我真的猜不到石师的心意,甚乎他是喜是怒,我亦掌握不到。” 寇仲头痛道:“这两天我和子陵一直在苦思对付令师的办法,如何可令他不用分出生死乖乖收手,最后还是想到要青璇出马,如何付诸实行仍在思索中。” 侯希白讶道:“我们不是助他行刺赵德言,其他迟些再想吗?” 寇仲道:“此事说来话长,皆因事情有突变。我现在须赶往皇宫值勤,你先好好休息,今晚由你负责跟踪香贵,我则须与李神通秘密见面。其中细节你问雷大哥自会一清二楚。” 徐子陵返抵司徒府,寇仲正在吃早点,陪他的是任俊和彤彤。 寇仲患得患失的问道:“情况如何?” 徐子陵在他对面坐下,由彤彤和任俊侍候,微笑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寇仲向任俊的福荣爷打个眼色,任俊知机地欣然领彤彤退出内堂。 徐子陵讶道:“其他人都到那里去呢?” 寇仲道:“雷大哥昨夜到黄河一艘船上与可能是香贵的赌界高手决胜争雄,看可否把上林苑赢回来?虽说有黄河帮高手倾巢护驾,我仍有点不大放心,所以请宋二哥和查杰及一众兄弟在暗中保护,小侯则负责跟踪香贵。他奶奶的熊,有甚么好消息?欠的东风是甚么卵儿?” 徐子陵皱眉道:“大清早起来,说话可以不必这样粗俗污耳吗?” 寇仲道:“我是兴奋过度,昨晚我与李神通谈得情投意合,原来他一直有扶助李小子的心,只因形势不利,故郁藏心内。” 徐子陵大喜道:“东风来哩!” 接着把与李世民商量好的应变计划说出来,总结道:“我们的太行双杰必须想出一个脱身之法,好变回扬州双龙大模厮样的回来,又不致令人怀疑我们的福荣爷,如此做回自己更可免去被揭破身份之险。” 寇仲咋舌道:“你比我更胆大包天,这等若送大礼般让想宰我们的人平白得到千载一时的良机。假若李渊把心一横,索性把我们和李小子一起干掉,于皇宫举行国宴款待时左右各扑出五百刀斧手,我们怎办好?” 徐子陵从容道:“李渊不会如此愚蠢,因为代价是他负担不起的。那时不但天下大乱,李唐内部亦不稳,突厥第一时间南下,突利等则声声为我们讨唐复仇,且谁敢言与有十拿九稳的把握留下我们?别忘记随我们重返长安的包括老跋、老侯、老阴三大高手,我们岂是好惹的?” 寇仲哈哈笑道:“有道理有道理,不用戴面具通街走,已是皇恩浩荡。他奶奶的熊,我们分头知会李神通和封德彝,让他们有份出力玉成美事。咦!回来哩!” 雷九指黑着脸的进入内堂坐下,两人心叫不妙,只好亲自斟茶侍候,瞧他脸色做人。 雷九指摇头道:“酒!” 寇仲安慰道:“一时的得失不用放在心上,迟些我们定能连本带利讨回来的,何用借酒消愁。” 徐子陵问道:“是否香贵出马?” 雷九指点头,忽然怪笑起来,笑得呛出泪水。 寇仲和徐子陵面面相觑,暗忖他难道受不住赌桌上另一趟重挫,输疯了。 雷九指大喝道:“谁说我输哩!” 寇仲、徐子陵瞠目以对。 雷九指露出从未有过的灿烂笑容,仍故作淡然的道:“他娘的!香贵还以为在听骰上我及不上他,岂知我刚学晓忘赌大法,赢得他脸青唇白,不但输回上林苑的十万两黄金,还反输多七万两。我要酒不是消愁,而是庆祝重振雄风,从此南雷北香,只有南雷,没有北香。他娘的,你们说应否喝酒祝捷?” 李渊当然没有打马球的心情,而寇、徐两人负责训练的马球新秀,因须由李渊亲自在禁卫里挑选,皇上既没空,球队自然难以成立。两人欢天喜地的请程莫赐准离宫,程莫不敢得罪这两个皇上跟前红人,纵使感到两人的要求有点儿过份,仍肯放人。 刚踏入横贯广场,乔公山和尔文焕策骑而至,隔远抱拳示好。 寇仲见尔文焕一副有神没气的容色,知他仍未从跋锋寒的酷刑回复过来,装作语重心长的向尔文焕打招呼,道:“尔大人原是英雄好汉,问题在既是英雄,当然过不了美人关,但身子才是最紧要的,没有好的身体怎样做英雄。” 徐子陵心中好笑,更知寇仲心情转佳,以言语戏弄尔文焕,教他哭笑不得,偏又不能怪寇仲。 尔文焕微一错愕,瞧向乔公山,苦笑道:“乔大人你出卖我!怎可把这种丑事宣诸于世?” 乔公山微笑道:“大家兄弟嘛!人道做鬼也风流,绝非丑事。” 寇仲点头附和道:“对!或该叫作光荣纪录。” 徐子陵也忍俊不住,乔尔两人更爆起哄笑,因为寇仲说得神传意趣。 尔文焕喘着气道:“他奶奶的!不过我这光荣纪录有点邪门,难道是着了道儿。”说最后那句话时,苍白的脸现出惊异不定的神色。 寇仲和徐子陵心叫不妙,若被他记起行刑的是寇跋两人,便大事不好。 寇仲忙道:“到宫外找个地方边喝酒边聊天如何?” 徐子陵知他动了杀机,心中暗叹,晓得此为唯一选择。 乔公山狂笑道:“当然是着了道儿,着了那婆娘的道儿嘛!” 尔文焕尴尬道:“乔大人不知道甚么叫适可而止吗?”转向两人歉然道:“今天我们没空,但已约好池爷,今晚玩夜些儿,大家不醉无归,酉时中西市福聚楼见,清姑娘也会出席的。” 说罢掉头朝东宫方向驰去。 两人暗抹一把冷汗,慌忙离宫。 踏足朱雀大街,寇仲道:“差点被老尔累得不能堂堂正正的重返长安,幸好老乔打岔,世事真难逆料,谁想得到我们不用攻打长安,竟可以本来的身份脸目大模大样的回来,我们走几步好吗?” 徐子陵点头同意,沿着车水马龙,路人不绝,热闹繁华的朱雀大街迈开步伐。 寇仲叹道:“计划改变,石之轩因是一道难题,事实上还产生其他连串的问题,不知你有否想过。” 徐子陵苦笑道:“师公肯定会找我们算账,毕玄和老跋的决战则提早进行,这类事唐室既无法阻止,更不能于涉。” 寇仲颓然道:“还有是我再不能逃避尚秀芳,唉!我真的很对她不起。假如有个办法不用伤她的心,不论如何困难我也要设法办到。天!我怎样向她解释呢?你道玉致肯否接受她?” 徐子陵沉吟道:“尚秀芳和楚楚有很大的分别,首先楚楚是你认识玉致前遇上的,兼有着素姐的关系,玉致只感到你是个重情义的人。可是若你告诉她心中另有尚秀芳,会对你和玉致间的关系造成无法猜估的破坏,有点像重演宋缺与梵清惠的情况,玉致若知晓得到的并非你全部的爱,后果难测。” 寇仲搭上徐子陵肩头,惨然道:“兄弟!我很痛苦!我真不知如何去面对尚秀芳,她是秀外慧中的好女子,有悲天悯人的伟大情操,我怎忍心伤害她?” 徐子陵沉声道:“你相信命运吗?” 寇仲茫然摇头,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世事的离奇巧妙处往往出人意表,至乎令人难以置信,我再没有肯定的答案。” 徐子陵道:“一切只好顺乎自然,看老天爷的安排。这样心里会舒服点儿。” 寇仲道:“尚有另一位我们须面对者,就是可达志,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敌友难分,教人头痛。” 徐子陵苦笑道:“不要想那么远,待李渊决定后再说。池生春现在不但失去上林苑,还倒赔大钱,肯定手头拮据,故不得不铤而走险,从我们两个小子入手,否则何用出动白清儿?” 寇仲道:“今晚就由陵少出手,给池生春来个雪上加霜,狠赢他一大笔,我希望可快点看到他当时偷鸡不着蚀大把米的表情。” 徐子陵道:“你有相心过太行双杰功成身退的方法吗?” 寇仲苦笑道:“忽然来个不知所踪,恐怕会启人疑窦,且要看石之轩会否揭破我们。那天我去见了空,他答应知会青璇,说陵少你希望她立即赶来长安。不过一来一回,恐怕须十天八天时间,我们有甚么办法稳住石之轩,使他不起疑心?” 徐子陵道:“对石之轩我没有丝毫把握,他不会相信我们说的任何鬼话。” 寇仲道:“目下唯一于我们有利的,是石之轩失去唐室朝廷内的耳目眼线,要直至李渊公布邀我们到长安来,他始醒觉被我们愚弄,所以我们定须在他醒觉前对付他,否则只要他学我们般在墙头街角大书太行双杰就是寇仲和徐子陵扮的,我们便有祸哩!” 徐子陵思索道:“老石今趟变了很多。” 寇仲不解道:“甚么变了很多?” 徐子陵道:“自他旁听过青璇的箫艺,偷看过她的容颜,我感到石之轩再非以前的石之轩,具体的情况我却没法描述出来。” 寇仲道:“那又如何?” 徐子陵默然片刻,道:“石之轩现在是一无所有,唯一倚仗是他绝世的魔功,若我们能破他的不死印法,他会否生出退隐之心?” 寇仲点头道:“只要令他不能脱身,又干不掉我们,等若破去他的不死印,你不是要在青璇来前与他大干一场吧?现在大家相处得好好的,硬要迫他来个生死决战,似乎不太妥当。” 徐子陵道:“待我再仔细考虑,到南门啦!回家去吧!” 卷五十九 第六章 拈花微笑 回到司徒府,伏骞在内堂恭候,两人忙人内相见。 伏骞在宋师道陪待下喝茶闲聊,后者见两人回来,告辞往大堂去助任俊应付客人。事实上任俊扮司徒福荣的行动,全由宋师道策划提点,使寇仲和徐子陵不用分神。 伏骞微笑道:“小弟回家哩!” 两人分在他左右坐下,寇仲讶道:“因何走得这么匆忙,你不是想干掉云帅吗?” 伏骞道:“我是不得不走,今早李渊召见小弟,明示不想让我们与毕玄的使节团碰头,那等若下逐客令,我们只好乖乖离开。” 寇仲狠狠道:“定是建成在后面弄鬼。” 伏骞道:“照我看是李渊自己的意思,事实上李渊对我们非常重视,礼遇甚隆,说要支持我们对抗统叶护,等如是倚仗我们牵制西突厥。为表示心中歉意,还任我们挑选长安巧匠,让他们到敝国传艺交流,迟些尚会派使节回访我们,我看他是要弄清楚我们实力后通婚修好,加强盟友的关系。” 寇仲心中一动,问道:“你作出选择吗?” 伏骞道:“我仍在考虑中。唉!云帅自那晚后非常小心,没有回城外营地去,一直躲在长安,令我们无从下手。两位一向比别人有办法,若能助我把他迫离长安,我们可安排在西突厥边疆伏袭,以断去统叶护一臂。” 顿了顿续道:“云帅此人无事不问鬼神,东宫的事会被他视为鬼神预先警告的大凶兆;刻下必是意兴阑珊,倘若再发生一些事,肯定他会溜回西塞,两位可否在此事上帮我一个大忙。” 徐子陵心中暗叹,说到底他们与云帅曾并肩作战,不过想到统叶护对中土的野心,云帅在其中更是推波助澜。为中土大局着想下,伏骞成功击杀云帅,对中土的安定是有利无害,所以当寇仲往他瞧来,不由微一点头。 寇仲道:“此事包在我们身上,我们不但会把他赶出来,还会令他慌忙窜回西塞,老哥甚么时候走?” 伏骞道:“我们后天动程,但小弟对你的话好奇得要命,找出云帅藏身处并非易事,而在两位不能暴露身份的情况下,有甚么妙法可迫他离长安返国?” 寇仲笑道:“他十有八、九是藏身于长安城内的波斯胡寺,即使我猜错,仍有秘法可从建成手下里找到答案。哈!你说云帅最害怕的人是谁?” 伏骞讶道:“云帅竟有害怕的人?我真的无法想像。” 寇仲道:“那就是石之轩,陵少深悉石之轩的功法和行事的作风,若由他蒙着头脸,包保可把石之轩模拟得维肖维妙,吓老云一个半死,当云帅侥幸脱身后,即使有全师长林军向他提供保护,他仍不敢久留,其他的须看你老哥的本事。” 伏骞拍案叫绝,叹道:“少帅脑筋灵活,智计百出,教人倾倒,以李渊的势力,成为石之轩的目标后仍要步步为营,何况是见不得光的云帅。建成若晓得情况如此,亦会劝云帅离开,以免被石之轩公告天下,教他如何向李渊交待,此计必成。” 寇仲道:“我们亦有一件事请你帮忙。” 伏骞欣然道:“只要我办得到,定尽力而为。” 寇仲笑道:“贵国的马球游戏应是非常兴盛,如能找中土最佳的两个马球高手到贵国切磋交流一年半载,当是球坛盛事。” 伏骞听得目瞪口呆,徐子陵皱眉道:“李渊需我们为他应付高丽和东突厥的球手,岂肯放人?” 寇仲信心十足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当少帅军肯与李唐结盟,球赛的胜负再无关痛痒,所以王子必须找个藉口强调要立即把人带走,我们便可公然逃出长安。哈!” 伏骞去后,雷九指领着一位五短身材,矮壮结实,颇有霸气的中年汉来见他们,介绍道:“这位就是我的老朋友黄河帮的老大‘大鹏’陶光祖,还不脱掉面具打个招呼。” 两人除下面具,起立相迎。 一番客气话后,众人围桌坐下,陶光祖豪气冲天的道:“我陶光祖这趟得两位和秦王赏识,所谓士为知己者死,我是完全豁出去啦!何况更得雷老哥给我出了大口鸟气?以后有甚么事,即管吩咐下来,我陶光祖会竭尽所能办妥。” 雷九指补充道:“陶老大与正牌福荣爷是至交,一向有生意往来,所以今趟公然来探望福荣爷,只会令人对我们福荣爷更不起疑,你们放心。” 事实上寇仲正为此生忧,闻言松一口气道:“我想先了解贵帮在长安的情况。” 陶光祖傲然道:“不是我陶光祖夸口,即使曾在关内称霸一时的京兆联,也难和我们这种在黄河生根立足数百年的老帮会相比。我对杨文干、池生春那类巧取豪夺的兔嵬子的作风一向全无好感,做生意讲的是诚信。我在长安谁不给我面子?因大家都知我是牙齿当金使的人。” 寇仲喜道:“陶老大该知我们要棒秦王做皇帝,讲的是实力较量,陶老大有甚么办法可让我的三千个兄弟在长安附近有个藏身之所呢?” 陶光祖断然道:“这个包在我身上,长安附近有数条渔村全是我们的人,有我们黄河帮的庄园物业,藏数千人绝不是个问题,起事时还可由我们的船迅速送抵长安。即使在城内,藏他数百人亦可轻易办到。” 寇仲放下心事,他们的第一批兄弟将于数天内抵达,现因事情有变,未知何时举事,要他们长居暗无天日的地库下,会是大问题,在荒野立营又怕被巡兵发现,现在得陶光祖这种有数百年历史的地方帮会收容,问题迎刃而解。 商量妥所有细节后,陶光祖兴奋地离开。 雷九指笑道:“你们可知在老陶来说,你们是久旱下的甘霖雨露,这几年来,他们不知被池生春修理得多惨!所以听到你们全力支持李世民,比谁都高兴。所以我必须让他来见你们打个招呼,以坚定他的信心。不是我捧你们,你们的朵儿比秦王还要响亮,提起你们,江湖上谁个不竖起拇指赞一句英雄了得。” 寇仲哈哈笑道:“多谢捧场。咦!小侯为何仍未回来?” 雷九指道:“这表示香贵非是居于长安城内,而是在附近的某城某县。香贵瘦了很多,显然生活并不好过,换我是他,瞧着自己一手创办的罪恶王国不住萎缩,当然不好受。” 寇仲道:“他败于你手下是应该的,这叫此消彼长,他的将来一片暗黑,只能依附魔门挣扎求存;雷大哥你则是前途光明,如日中天,与他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雷九指欣然道:“最重要的是我不怕输,因为赌桌上的得失并不能影响最后的结果。哈!现在我最想做的事是找个地方喝酒狂欢,我们去上林苑如何?” 寇仲道:“今晚不成,因为池小子想找我们去祭旗。明晚如何?风雅阁该稳妥点,还可为小杰助攻。” 徐子陵心中欣然,知雷九指信心尽复,重拾生趣,再不会拒绝在生活中寻找快乐。生命的乐趣正在于此,只要坚持不懈,在逆境中不气馁,时来运到下或会出现令人惊喜,有似柳暗花明的转机。 侯希白在黄昏时从秘道回城,香贵的行踪终有着落,藏身于长安西面黄河上游的始平城,顺流而下,小半天可抵长安。 侯希白回房休息。 寇仲欣慰道:“几经辛苦,终得悉香贵行踪,我会派人到始平侍候香贵,摸清楚他的虚实,在他最意想不到的时间把他生擒活捉,彻底摧毁他香家的基业。” 徐子陵道:“我想先去见了空。” 寇仲皱眉道:“明天去见他好吗?池小子的约会时间差不多到哩!你这小子真不够兄弟。唉!不过白清儿的媚眼儿确令人吃不消。” 徐子陵耸肩道:“我并非出卖你,而是心中忽然感到该去见见了空。放心吧!有福同享,有祸也不会要你单独去消受。小弟速去速回,不用费多少时间。” 寇仲拿他没法,只好放他走。 待徐子陵去后一会儿,寇仲踏足大街,心中涌起奇异莫名的感觉,十天半月后,他会以少帅军最高领袖的身份,重回长安,迎接他们的将是大唐朝的皇帝,这是多么令人难以相信的事,现在说出去肯定不会有人相信。 “蔡兄大驾何去,容小弟送兄一程。” 赫然是沙家二少沙成功从马车厢探头出来,向他作友好呼唤。 寇仲目光移往御者位置,驾车的大汉叫张雄,懂点拳脚功夫,性好吹牛,是沙二少的心腹。虽然他不大喜欢沙成功,但因丑神医的身份与他有过密切的交往,心中不由充满古怪而亲切的感觉,更想看看这小子今趟示好下交有甚么目的,欣然登车。 徐子陵随在了空身后,来到大东寺西园一所精舍前。一直不发二言、默默领路的了空微笑道:“子陵请进!” 说罢掉头离开。 滴喀,滴喀! 园内树木上的冰挂已经开始溶解,因天气回暖不断有水滴流淌,告诉人严冬已过,大地春临。 徐子陵采手敲门,师妃暄柔美的声音响起:“子陵进来!” 虽明知精舍内该是师妃暄,听到她熟悉的声音,徐子陵的一颗心仍是无法控制的灼热起来,又隐隐感到这样的反应不合乎他与这美女协定的关系。 推门而入,师妃暄安坐一角,露出充满欢悦的笑容,喜孜孜的道:“子陵你好!” 徐子陵给她亲切和大有深意的呼唤差些儿召去魂魄,深吸一口气,举步到她身旁隔几坐下,叹道:“我不用掩饰见到妃暄你的激动,对吗?” 师妃暄若不食人间烟火的清秀玉容平静下来,温柔的道:“当然不用掩藏,妃暄也不愿看到你那样子。听大师说你们形势有变,情况究是如何呢?” 徐子陵把情况详说一遍,目光没法离开她清丽脱俗的花容片刻,看她秀眉轻蹙边静聆边思索的动人表情,令他不知人间何世。 师妃暄待他说罢,迎上他灼灼的目光,道:“秦王的信何时可送到李渊手上?” 徐子陵答道:“应是明天午后时分。” 师妃暄横他一眼,似是怪他目不转睛地对她作刘祯平视,又似芳心羞喜交集,那表情有多迷人就那么迷人,轻轻道:“徐子陵啊!你们的计算或者有差错哩!” 徐子陵像从一个美梦中惊醒过来般,栗然道:“错在何处?” 师妃暄目注前方小厅堂另一边窗外融在黄昏中的园林,道:“东宫的怪火后,李渊当晓得秦王与建成、元吉的斗争,已臻势不两立的恶劣境地,他若接受秦王事先未请准而私下与你们结盟的提议,等如忽然倾向秦王的一方,令秦王与太子的关系更趋紧张,如此重大的决定,李渊将煞费思量,犹豫难决。” 徐子陵道:“当李渊问左右意见,封德彝会进言劝李渊邀寇仲来长安商谈,以示诚意,此可让颉利晓得李唐和少帅军联成一气共御外侮。” 师妃暄道:“此计本身异常巧妙,但由于整件事不利于建成,而封德彝又被视为倾向建成,李渊会避过封德彝或裴寂这些太子党的拥护者,另向他人听取意见。” 徐子陵同意道:“妃暄之言有理,幸好我们尚有李神通为我们说话。” 师妃暄思索半晌,道:“李神通一直与秦王关系密切,是李渊听取有关此事意见的理想人选,却非是首选。若我是李渊,会寻求局外人较中立的想法。” 徐子陵一震道:“王通?” 师妃暄朝他瞧来,道:“王通不远千里而来的警告老朋友,李渊必是心中感激,且为要进一步询问少帅军与宋缺的确切关系,好下此牵连重大的决定,在这样的情况下,王通的意见对李渊有决定性的影响。” 徐子陵色变道:“那怎办好呢?” 说到心思慎密,他和寇仲拍马仍追不上师妃暄。 师妃暄从容道:“这方面由妃暄想办法,幸好夷老刻下正在长安,妃暄可央夷老在秦王的信函传抵长安前,安排妃暄与王通见面。王通是当代大儒,深明时局利弊,兼之与敝门秀心师叔交情深厚,妃暄有信心说服他。” 徐子陵呼出一口气,道:“幸好妃暄及时赶到,否则我们将功亏一篑,悔之莫及。” 师妃暄淡然自若道:“我能为你们解决的,不过是这方面的区区小问题,你们准备如何应付石之轩?” 徐子陵苦笑道:“我们一直为此头痛,至今仍未想出万全之策,只隐隐感到青璇是我们唯一的救星。” 师妃暄道:“你的青璇该在这几天内收到信息,若她立即赶来,约还需七、八天的时间。” 徐子陵不相信自己耳朵的愕然道:“我的青璇?” 师妃暄微笑道:“妃暄终是女儿家嘛!少许妒忌心总是有的,子陵勿要介意。” 徐子陵呆看她好半晌,苦笑道:“长安事了后,妃暄有何打算?” 师妃暄平静地答道:“妃暄会返回静斋,大概再不会下山。子陵可知敝师到岭南赴宋阀主之约的过程?” 徐子陵摇首表示一无所知。 师妃暄眸神往他飘送,俏脸泛起圣洁明亮的光泽,令她更是秀美至不可方物,柔声道:“他们并屑漫步,绕磨刀堂一匝,师尊飘然远去,返回静斋,没说过半句话。子陵从中得到甚么体会呢?” 徐子陵一震道:“妃暄!” 师妃暄喜孜孜的道:“他们令妃暄想起禅门的拈花微笑,直指本心,不立文字。” 徐子陵打个哈哈,点头道:“明白啦!” 师妃暄徐徐道:“王通方面若有好消息,妃暄会让你们立即晓得。” 徐子陵道:“若王通可说服李渊把与我们结盟之事暂时保密,对我们更为有利。” 师妃暄道:“妃暄也是这么想,李渊大有可能请夷老往见宋缺,把事情弄清楚再作决定,对他那一代人来说,只会信任宋缺这种身份地位的人。谁不晓得宋缺一言九鼎,说话从没有不算数的。” 徐子陵皱眉道:“一来一回,至少一个月的工夫,时间太长哩!” 师妃暄道:“放心吧!李渊会是双管齐下,一面派人采宋缺口风,另一方面看你们是否有胆量和诚意到长安来。你们此计最妙的地方是不管你们是否直一的肯暂时放下兵刀,只要你们在长安出现,足可收镇慑颉利的效应,而这正是李渊眼前最渴望的大礼。” 徐子陵想起一事,道:“婠婠刻下正在长安,对我们的事了如指掌,我们怕她会因师门之约,向妃暄挑战。” 师妃暄平静的道:“妃暄落脚的地方是玉鹤庵,若她要那么做,妃暄只好奉陪到底。” 卷五十九 第七章 胜负一局 寇仲踏足福聚褛,耳际还萦绕着沙成功在马车内向他说的话。 这家伙可能因花费无度,手头拮据,所以希望能从这趟沙天南入股贞观钱庄中得利,力图成为代表沙天南到钱庄看管收支的人选,遂向寇仲打听钱庄目下发展的情况,好向沙天南汇报领功。 寇仲乐得虚与委蛇,从他处弄清楚沙天南放伙的背后原因,竟是出自李建成的指使,沙天南自是无法推托。 沙成功为夸耀沙家在长安的影响力,尽告他沙家在长安城内成立军器厂的情况,令寇仲掌握得长林军兵器弓矢的来源,非常有用。 际此华灯初上的时刻,福聚楼三层楼全告爆满,闹哄哄一片,充满繁华盛世的气象。 宴会举行的地方是只设于二楼的贵宾厢房,景观当然及不上三楼,可是却有属于自己的空间和较为清静,适合白清儿像上趟般向他们大灌迷汤。 想起白清儿他便头痛,今晚会是难过的一夜。不过为加重对香家银根的打击,辛苦些儿是无可避兔的。只希望徐子陵快点赶来,好分享他的痛苦。 六福赌馆人头涌涌,喧闹震堂。 在池生春、乔公山、尔文焕、白清儿陪同下,被他们视为羊枯的寇仲和徐子陵跨步入堂,那被池生春称之为师叔的魔门高手许留宗趋前接待。 白清儿贴近寇仲,半边香躯挨往他肩膊,媚笑道:“听说蔡大人和匡大人是赌场豪客,逢赌必胜,清儿今晚定可叼两位大人福泽的恩赐。” 寇仲感到她充盈弹力的酥胸在肩膀处轻轻磨擦,登时心中火发灼热,暗呼厉害,知是她媚功的一种挑逗男人的手段,内含魔门心法。遂装出情不自禁地往她挨贴,笑道:“清姑娘究竟从何处听到这种与事实刚好相反的消息,我两兄弟是输多赢少才对。不过近来赌运确稍有好转,希望今晚老天爷仍未对我们改变眷宠的心意吧。” 池生春此时来到寇仲另一边,欣然送上一篮子大额筹码,道:“这处是五千两筹码,两位大人可放情找乐子。” 乔公山笑道:“两位现在对六福该比我们更熟门路,想到那一座贵宾馆一试手风呢?” 尔文焕推波助澜道:“我们全是陪客,两位大人是正主儿。” 寇仲当然不会因池生春的大手笔有丝毫感激,且此五千丙筹码只是池生春代为垫支,非是不用偿还,且是要令他们迅速欠下重债的手段!忙笑答道:“正主儿是文通而非小弟,他的赌术比我高明,我是陪太子读书。” 众人目光集中往徐子陵,他微笑道:“小弟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就是用这五千雨银在此大堂豪赌一铺,不论输赢,今晚就此作罢。五千两我们两兄弟还勉强赔得起。” 寇仲心中叫妙,一铺定胜负,既可重创池生春,兼可提早回去睡觉,一举两得,幸亏徐子陵想出此法。 乔公山、尔文焕、许留宗和白清儿同感错愕,朝池生春瞧去。 池牛春神色不变,嘴角逸出一丝充满奸狡意味的笑意,点头道:“匡大人豪气冲天,五千两赌一铺,为我们六福开创纪录,不知匡大人要挑那一种赌局?” 徐子陵从容道:“我最惯的是骰宝,就选这一门吧!” 池生春向许留宗笑道:“贵客临门,当然由许老师亲自主持。” 许留宗欣然而去,看他的表情,显然有十足信心令两人倾家荡产,纵使两人负担得起输掉的五千两,但因赌徒急想翻本的心态,只要池生春肯不断借出银两,可保证两人离不开赌桌半步。 池生春笑容可掬的道:“各位请随我到这边来。” 赌桌的主持换上许留宗,六福的看场大汉软硬兼施的让围聚赌桌的人让出两个空位子,予寇仲和徐子陵昂然入座,乔尔等四人则立于两人椅后旁观。 赌客们见是许留宗亲自负责摇骰盅,又见池生春在旁侍候,加上白清儿的美丽,乔尔两人的官威,均感事不寻常,纷纷家来看热闹。 许留宗先向两人展示盅内情况,又取出一盘十多套骰子任两人挑选,以示没有弄鬼。此时围观者达百人之众,人人低声议论,嗡嗡作响,倍添紧张气氛。 池生春笑道:“匡大人要赔大小还是点数?” 徐子陵手离赌桌,因已弄清楚赌桌没有机关,许留宗将纯凭手法赢取此局,淡淡道:“当然是赌三粒骰子的总点数。” 他生春等为之一呆,围观者则以看傻瓜的目光瞧着他。 只有寇仲对他信心十足,笑道:“今趟你定要带契兄弟,哈!” 要知骰宝有多种下注方法,最受欢迎的是赌大小两门,其次是分十六门押注,又或以各骰本身点数下注,赔注由一赔一随不同赌法增加,而押中机会均比以三粒骰子总点数押注为高。 寇仲对赌骰宝并不在行,顺口问道:“赌总点数的赔率是多少?” 许留宗一派赌林高手风范,闻言淡淡道:“是一赔十六。” 寇仲为之咋舌,虽弄不清楚这赔率是如何定出来,亦知中宝率微乎其微,否则六福早关门大吉。一赔十六,五千两要赔八万两通宝,等若近三千两黄金,是个惊人的大数目。 白清儿忍不住俯身凑到徐子陵耳旁,呵气如兰的轻轻道:“匡大人确够豪气,可是五千两不是个小数目,足可替清儿赎身,匡大人须三思而行。” 徐子陵晓得她想分自己心神,微笑道:“这样够刺激嘛!” 随手挑出一副骰子,递给许留宗,后者高举骰子,让所有人清楚看到,接着投进盅内,封盖,倒转平放桌上。 气氛更趋紧张。 徐子陵知道许留宗摇盅在即,忙收摄心神,精神晋入精妙如神的境界,感觉到每一粒骰子在盅内的情况,虽然他并不能神通广大至知道骰子现时向上的点数,可是当骰子摇晃碰撞,他可从声音的轻重丝毫不爽的分辨出来。 许留宗目注徐子陵,以充满挑战的语气道:“匡大人肯定是听骰高手,小人献丑哩!” 两手前探,捧起骰盅,手法娴熟轻巧,围观者同声喝采,把更多人吸引到这桌来,层层叠叠,挤得水泄不通。 寇仲首次为徐子陵担心起来,这许留宗肯定是摇骰盅的高手,可令懂听骰的人被愚,而徐子陵却是挑战,己听骰能力的极限,须把三粒骰子的点数完全掌握。 徐子陵洒然耸肩,道:“许老师请!” 白清儿讶道:“匡大人对着赌桌,顿变成另一个人似的。” 寇仲心中大懔,醒悟到他和徐子陵确会在某种情况下回复自己原形,现出破绽。 徐子陵与他交换个眼色,心神丝毫不乱,漫不经意的答道:“这就叫赌徒本色,更是我乐此不疲的原因,只有在这里,才能寻回真我。” “叮叮咚咚!” 许留宗摇响骰盅,在时间拿捏上显出一派赌林高手风范,若徐子陵因说话分神,定着他道儿。 徐子陵的心神全集中到在盅内疯子般跃跳交碰不休的三粒骰子上,脑海几可现出其中真像,丝毫不受许留宗忽轻忽重、快缓无度的摇盅手法所惑。 就在此时,他感应到白清儿右手手指往他胁下要穴刺来,劲气敛而不发,错非他这种级数的高手,休想发觉。到指尖及体,突如奇来的真气,力足可震断他的心脉,以他的功力仍是难逃死劫。 心念电转下,他明白到自己和寇仲均犯下同一错误,是没把白清儿放在心上,而事实上她是近乎婠婠那级数的魔门新一辈高手,才智更不会差到那里去。 难道她看破自己是徐子陵? 不会的。 她只是试探,他猛下决心于赌此明的一注的同时却暗里应付另一赌局。 手指在触体前收回去,像从没发生过。 “砰”! 骰盅离手放回桌上去。 徐子陵暗叫糟糕,他因被白清儿分散心神,虽然所料不差,白清儿只是摸他底子,而非真要杀他,可是却令他听不到骰子“落地”那最关键的一刻。 许留宗信心十足的喝道:“各位请押宝,手快有!手慢无!” 众人纷纷押注,没有人计较徐子陵会押那一个点数,因认为他必输无疑,而徐子陵自家知一家事,他早输掉此局。 寇仲感觉到他的里一样,知机的哑然失笑道:“赌总是有输有赢的,今趟输不代表下趟也输,兄弟!押下去吧!” 这么说,池生春等登时晓得这匡文通听骰失灵,功力有所未逮,输个一塌糊涂。 徐子陵明白寇仲的意思,他们既知道香贵藏身处,今晚纵狠胜而回,只是锦上添花。输掉又如何?有甚么大不了,五千两他们当然付得起。 想到这里,心中释然,心灵立时晋入晶明剔透的境界。 许留宗催促道:“匡大人!就只剩下你哩!” 桌上满布大小注码,徐子陵成为各人目光的众矢之的。 徐子陵忽又想到另一个新的问题,假若他输掉此局,已生疑心的白清儿会否怀疑他高明至因晓得她曾施暗袭,故分神下听不到骰子落点。当然,如果他押个正着,白清儿再没有怀疑他的理由。 池生春可厌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道:“匡大人可待下一局落注的。” 就在这胜败击于一线的紧张时刻,徐子陵的脑海清晰无误地浮现三粒骰子的点数。 他无暇计较,事实上恐怕永远弄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一心二用下仍掌握到骰子摇动的情况,还是能预知即将发生的未来。把整篮子筹码放到桌上,笑道:“十二点!赌五千两通宝!” 众赌客始知他是孤注一掷大手豪赌,一阵哗然。 许留宗喝道:“开宝!” 两手往倒转的骰盛抓去,包括寇仲和徐子陵在内,人人屏息以待,好在第一时间看到骰盅掀起后三粒骰子的情况。 池生春神态悠闲,对许留宗的手法信心十足,许留宗其中一项独门绝活,是当骰子落地时,会俏无声息的再翻个转。此着可使任何听骰高手阴沟里翻船,大吃一个哑巴亏。池生春本身是深懂听骰者,便自问没法听破许留宗的手法,故一点不怕徐子陵可押中。 “哗”! 许留宗也是直至此刻才知道真确点数,脸色骤变。 三粒骰子分别是两个五点一个两点,合起来总数恰是十二点,徐子陵一注全中。 寇仲登榻就寝,心中仍浮现着池生春等人失落无奈的表情。婠婠幽灵般现身房内,毫无先兆。 寇仲忙一手掀被,另一手夸张的按着胸前道:“想吓死人吗?下趟可否先敲门?” 婠婠笑盈盈的在床沿坐下,凑过来在他脸颊轻吻一口,娇柔的道:“婠儿搅不清楚!你们究竟在弄甚么鬼?竟把东宫的聚宝殿夷为平地?不怕暴露行藏吗?” 寇仲没有隐瞒,嘻嘻笑道:“确是我们干的。不用转弯抹角来套我们口风。他娘的!该我问你在弄甚么儿才对,三更半夜的来投怀送抱……噢!” 婠婠竟真个投进他怀一里,紧抱他的腰,娇喘细细的道:“投怀送抱就投怀送抱吧,接下来不用人家教你怎么做啦?” 寇仲软玉温香抱满怀,心中只有危机重重的怵然感觉,叹道:“婠大姐勿要耍我,小弟投降哩!请大姐先坐回原位,小弟还有天大重要的事情禀上。” 婠婠摇头道:“人家是挥之即来呼之则去的女人吗?我不管,今晚你定要好好怜惜婠儿。” 嗅着她青春健康的体香,感受着她充盈弹性和活力的动人胴体,听着她满含挑逗性的温馨软语,说不动心是骗人的。只恨更知一失足成千古恨,只好强压下炽烈的欲火,苦笑道:“婠大姐仍是找错房间,所谓朋友妻不可欺,小弟绝不会做对不起我兄弟的事。” 婠婠“噗哧”笑道:“胡说八道,奴家是子陵的妻子吗?没胆鬼!” 终离开他的怀抱,坐直娇躯。 寇仲往她瞧去,在温柔的夜色中,婠婠正举起一对纤美的玉手整理稍见散乱长垂似瀑的如云秀发,其动作优美慵懒,且强调出迷人的曲线,诱人至极点,比适才投怀送抱尤令他心动。 颓然道:“君子不欺暗室,我并非君子,当然可大欺特欺。只是这并非暗室,我包保陵少正用他那对小耳朵监听着小弟一举一动,看小弟有否作奸犯科。” 婠婠横他千娇百媚的一眼,狠狠骂道:“没胆鬼就是没胆鬼,不用诸多借口,子陵的房是空的。你所谓天大重要的事,是否与师妃暄有关?” 寇仲一震道:“你的消息灵通至使人难以置信,怎晓得师妃暄在长安的?” 婠婠哂道:“你这叫少见多怪,师妃暄并不像你们般从地底钻进来,而是以本来身份堂堂正正的入城,婠儿怎会不晓得?” 寇仲呆瞧她半晌,皱眉道:“你有何打算?” 婠婠微耸香肩,若无其事道:“她还她,我还我,有甚么打算不打算的?” 寇仲大奇道:“你们不是势不两立,定须分出胜负吗?” 婠婠甜笑道:“打打杀杀对大家均无好处,又令你们为难,婠儿没半点兴趣。噢!先告诉你们一件事,你的老相好来哩!” 寇仲一呆道:“我的老相好?” 婠婠探出玉手,伸指在他脸颊轻刮两记,笑道:“玲珑娇不是你的老相好吗?现在她由董淑妮接待,在皇宫落脚,须否人家为你安排幽会的时间地点?嘻!婠儿只是说笑,我怎会便宜另一个女人?” 寇仲听得发呆,婠婠续道:“听说董淑妮与杨虚彦因王世充举家遇害的事大吵一场,董丫头或许是可用来对付杨虚彦的一着奇招,就看你们如何利用。” 寇仲叹道:“你怎能对宫内发生的事如此了如指掌的?” 婠婠道:“这可是人家的秘密,更是先师最厉害的一着,早晚你们会晓得是甚么一回事。” 寇仲苦笑无语,直至此刻,他们对婠婠心中的大计,仍没半点头绪,想想也感惧怕。 婠婠道:“轮到少帅说动听的故事哩!” 卷五十九 第八章 望天打卦 婠婠去后不久,轮到一身夜行劲装的徐子陵入房。 寇仲道:“你见到婠婠离开吗?” 徐子陵在床沿坐下,道:“恰好见到她逾墙而去,快如鬼魅,她的天魔功愈来愈厉害。不过她是往城南的方向跑,而非回宫去。” 寇仲皱眉思索道:“婠大姐到那里去呢?长安城还有谁能令她三更半夜的登门造访?” 徐子陵岔开话题道:“云帅有八、九成机会藏身波斯寺。” 寇仲抛开婠婠的事,奇道:“倘若见过他,该是十成十的晓得他躲在那里,因何只有八、九成的把握?” 徐子陵解释道:“我不敢打草惊蛇,只躲在附近碰运气,却见到薛万彻鬼鬼祟祟的进入寺内,他不是见云帅见谁呢?” 寇仲不悦道:“我还以为你只是去见封德彝。” 徐子陵道:“封德彝不在家,放着无聊,故到波斯寺打个转,不是蓄意撇下你,少帅明鉴。” 寇仲失笑道:“小子耍我!” 旋又讶道:“封公因何这么夜仍不回家?定是给李渊召入内宫,脱身不得。唉!先是婠婠,现在又给你这么闹闹,累得我睡意全消。这时刻有甚好去处?” 徐子陵沉声道:“我们去见石之轩。” 寇仲愕然道:“似乎尚非时候,和他有甚么好说的?老石精明得教人心寒,最怕是我们讲多错多。” 徐子陵道:“明天李世民的信函将送到李渊手上,妃暄虽说过王通可令李渊暂时把事情保密,但是决定权在李渊手上,至少他会让一众心腹大臣和建成、元吉等晓得此事。直至此刻,安隆仍没有和石之轩翻脸,倘若安隆在不敢隐瞒下把此事告之石之轩,我们立告完蛋大吉。” 寇仲一震道:“你说得对,问题是我们可向石之轩说甚么呢?” 徐子陵道:“告诉他我们须暂和李渊修好,以借他们的力量击退塞外联军,这并非谎话,不到他不相信。至于刺杀赵德言,当然仍依计进行。” 寇仲接下去道:“岂知后来李渊看破我们的诡计,竟邀我们两大小子到长安来示众,弄得我们不知如何是好,对吗?哈!你这小子,说谎骗人比我还在行。” 两人伏在可俯视石之轩秘巢的邻宅屋顶高处,头皮发麻的瞧着一道轻烟似的人影,从秘巢闪出,没人暗黑里去,转瞬不见。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那不是婠大姐吗?” 徐子陵也感到整条脊骨凉浸浸的,低呼道:“我的娘!这是甚么一回事!婠婠怎会和石之轩弄到一起的?” 寇仲全身如人冰窖,道:“他们或许是同病相怜?唉!不理是甚么原因,若他们两人合力玩阴谋害我们,我们肯定遭殃。你道婠婠会否向石之轩泄露我们所有秘密?” 徐子陵苦笑道:“我不是婠婠,如何答你这问题?” 寇仲道:“不会的!我敢肯定婠婠不会害我们。因为她对陵少你仍是余情未了。” 徐子陵苦笑道:“亏你还有说笑的心情。” 寇仲回复从容,笑道:“我是认真的,还要不要进去见老石?” 徐子陵沉声道:“现在比之任何时间更要见他,看他的反应。不过待小半个时辰后才进去,让他不用怀疑我们碰上婠婠。” 寇仲点头同意,道:“我有一个奇怪的感觉,刚才婠婠来找我们,主因是要肯定我们留在家里,然后去见石之轩,免被我们无意下撞破行藏,岂知鬼使神推的,仍避不过我们的耳目。” 徐子陵沉默下来,没再说话。 石之轩在漆黑厅堂临窗而立,似溶入黑暗里去。 两人来到他身后,石之轩出奇地平静的道:“有甚么紧要事?” 寇仲深吸一口气道:“邪王原来是不用睡觉的,这是甚么功法?” 石之轩淡淡道:“我在思索,你们因何如此紧张?是否想杀我?” 两人心中大懔,少许心情上的异样,竟没法瞒过他。 徐子陵苦笑道:“邪王法眼无差,不过却有些儿误会。我们之所以心情紧张,是因有事隐瞒,现在却因事情发展至无法隐瞒的地步,所以不得不向邪王如实说出。” 石之轩缓缓转过身来,目光扫过寇仲,最后落在徐子陵身上,出奇地平静的道:“石某人在听着。” 寇仲歉然道:“我们今趟到长安来,不是要行刺李世民,而是要对付香贵父子。” 石之轩双眉皱起来,道:“香贵父子竟可令你们放下大事不顾,劳师动众的犯险远来,你们认为我肯相信吗?” 两人暗松一口气,看石之轩的神态,婠婠理该没有泄密。 徐子陵道:“这是我们唯一对付香贵的机会。若我们攻陷洛阳,香贵父子必闻风远遁,找个隐秘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石之轩目光移到他脸上,微笑道:“既是如此,你们可一直瞒下去,因何选在今晚向我说实话?” 徐子陵道:“因为我们与李世民私下协定,颉利的威胁一天不除,我们绝不会攻打洛阳。” 石之轩微一错愕,双目杀机剧盛,目光来回扫视两人,沉声道:“你在说甚么?” 寇仲此时更肯定婠婠没有出卖他们,叹道:“邪王或不会为中土大局着想,我们却不能如此冷血,中土人关起门来自家斗生斗死是一回事,可是遇上外人来犯,我们却去抽李渊后腿,让外族人成功得手,我们则无法办到,所以与李世民私下有此协定,请邪王体谅我们的苦衷。” 石之轩双目凶光敛去,淡淡道:“对付香贵或者是你们到长安来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目标是我石之轩,对吗?” 徐子陵叹道:“若我们有此打算,早和邪王动手。” 石之轩露出一丝高深莫测,又充满冷酷的笑意,柔声道:“赵德言仍在来此途上,因何你们这么急于把事情揭破?” 寇仲苦笑道:“这叫纸包不住火,李世民必须向李渊禀告此事,而我们则因成功寻得香贵,只未知香玉山行踪,遂决定暂时离开长安,此来顺道向邪王你辞行。” 石之轩倏地别转雄躯,负手注目窗外,沉声喝道:“滚,给我立即滚!在我忍不住下杀手前,有那么远滚那么远!” 回到司徒府,两人的心情仍很坏。 在内堂坐下,寇仲摇头道:“我有点后悔刚才没有和老石翻面动手,那样现在便不用有任其宰割的无奈!天晓得他会有甚么行动,若他在李渊收信前揭破我们,将会破坏一切。” 徐子陵道:“他刚才既没有出手,当不会做这么损人不利己的事。我记得他曾说过,绝不会因愤怒杀人,看来不是随口说的。唉!希望他仍可保持理智。” 寇仲叹道:“我们先让他生出刺杀赵德言以统一魔道的希望,适才则令他希望幻灭,老石可非善男信女,岂肯轻易放过我们,只因自问收拾不了我们,故放我们走而已!我没有你那么乐观。” 徐子陵道:“你忘掉婠婠哩!婠婠之所以会去找石之轩,是因我们曾告诉石之轩婠婠也在长安,所以石之轩以魔门秘法联络婠婠,让她晓得他藏身处,遂有今晚婠大姐登门拜访老石之事。老石和婠大姐的结盟,代表魔门两代最杰出的两个人物携手合作,等若魔道的统一,何况婠婠还有振兴魔门的秘密计划。她不肯告诉我们,是怕我们阻挠和破坏,她对石之轩则没有这方面的顾忌。” 寇仲生出希望道:“对!你的分析有大条道理,婠婠既不想弄砸我们的事,自因我们的行动对她有利无害,老石没理由破坏婠大姐的好事。” 徐子陵道:“入房休息吧!明天再看天是否会塌下来。由老天爷自己决定好哩!” 翌日两人从皇宫回来后,众人像等待判刑的犯人,留在司徒府苦候消息。 来访福荣爷的富商巨贾,达官贵人仍络绎不绝,雷九指、宋师道、查杰等忙个不休,彤彤充当小婢,在大厅团团转,剩下寇仲、徐子陵和侯希白三人在内堂望天打卦。 寇仲道:“原来溶雪是这么一塌胡涂的,处处泥泞污水。唉!春天来哩!” 侯希白道:“有甚么好叹气的,至少直至此刻,石师仍没告发我们。” 寇仲对徐子陵笑道:“我们昨晚算漏这小子,人道虎毒不吃儿,侯小子是他爱徒,可算是半个儿子,加上你这另外的半子,合起来刚好是个完整的儿子,对吗?哈!” 徐子陵没好气道:“亏你有说笑的心情,希望你待会仍可笑得这么开心。” 寇仲挨往椅背,伸展四肢道:“这叫苦中作乐,啊……你道池小子偷鸡不着蚀把米,下一步会怎办?” 侯希白道:“他还可以干甚么?只好拖延时间以筹措银丙,待总店正式开张后再进行蚕夺钱庄控制权的阴谋。” 寇仲道:“他唯一的办法是抢去我们开设钱庄的老本,本想由我们两个烂赌鬼入手,现下则此路不通。哈!池小子怎斗得过我。” 徐子陵提醒道:“小心他会由陈甫处入手,在尹祖文的七针制神下,没有人能保住秘密。” 寇仲洒然道:“那我们索性来个一不做二不休,今天公然把黄金运到这里来,看池小子还有甚么法宝?想做便做,横竖闷得发慌,我们立即报请福荣爷由他亲自主持。” 黄昏时份,众人终从沈落雁处接到消息,李渊于正午稍后时间收到李世民的密函后,立即约见王通和欧阳希夷,闭门密谈整个时辰。王通和欧阳希夷离开后,李渊立即召来建成、元吉和裴寂、封德彝、李神通等王侯贵族、心腹大臣举行紧急会议,至此刻仍未有结果。 今趟为李世民送密函的人是柴绍,他贵为未来驸马爷,又因李秀宁的关系,向得李渊宠爱,由他负此重任可说不作第二人想。 据徐子陵和李世民早前拟定的策略,李世民在密函里是实话实说,只漏去往岭南见宋缺的关键环节。 过程是由师妃暄作说客,劝服徐子陵以大局为重,再由徐子陵穿针引线,安排李世民与寇仲密会于运河,协议于外族联军压境之际,息止干戈。 因情势紧迫,李世民身为前线统帅,故不得不先与寇仲谈妥,然后禀上李渊,让他作出最后的决定,整件事合情合理,且因李世民于出征前早表明这方面的心意,更是无懈可击。 从利益去看,这样一个协定对李唐有百利无一害,唯一的问题是会令李世民声威大增,难以压制。至少无法把李世民忽然投闲置散,又或在回京后立即打入宏义宫,褫夺兵权,且还要借助他令寇仲履行协议的承诺。 在这样的情况下,太子党和妃嫔党的强烈反对可以预见,就要看李渊能否坚持。 在建成、元吉方面,唯一有说服力的反对理由,是息兵之议乃寇仲玩的手段,令唐室与东突厥因此关系恶化后,寇仲将毁诺出兵攻打洛阳。 徐子陵的妙计恰是针对此而发,不理寇仲是真情还是假意,只要他肯现身长安,与李渊握手言欢,事件本身已具有无比的震撼性,足可令颉利南下前三思;且可令联军中与寇仲有共患难生死的兄弟战友如突利、菩萨、古纳台兄弟等三大主力人马生动摇之心。 众人不敢轻举妄动,只好闷在司徒府内苦候消息,直至零辰时份,沈落雁姗姗而至,在内堂坐好后,这美女笑道:“事情成功了一半,只待皇上正式向秦王作指示。” 寇仲、徐子陵、侯希白、雷九指四人你眼望我眼,不明白甚么叫“事情成功了一半”,不过总知道非是坏消息。 沈落雁微笑道:“在会议上,争论激烈,建成、元吉和裴寂轮番质疑秦王与你们的关系,更不相信你们的诚意。幸好得李神通大力为你们撑持,指出正因你们与秦王亦友亦敌,才在塞外联军的压力下谈拢,因为乘人之危乃战场上的常规而非例外。李神通更反问建成、元吉,能否说出寇仲或徐子陵任何一个背信弃诺的例子,令建成他们哑口无言。嘻!想不到你这两个小子声誉这么好,好得连恨你们人骨的人也没话可说。” 雷九指道:“李神通的话既然这么有力,事实俱在,李渊为何还不立作决定。” 沈落雁道:“建成等当然不会如此容易就范,反讽因寇仲有义释李神通之恩,故李神通为你们说好话,令李神通勃然震怒,差点反脸。” 寇仲道:“李渊没提出邀我们到长安,以肯定我们的诚意吗?” 沈落雁摇头道:“是由封德彝提出来,建成等还以为封大人是故意为难李世民,先不说他们认为你们不敢以身犯险。何况在他们心中,纵使你们敢来长安,他们也可借助突厥人的力量!一举两得地同时把秦王和你们干掉,这是何乐而不为,争论至此缓和下去。” 侯希白皱眉道:“那事情应就此决定,为何却只成功一半。” 沈落雁道:“因为李渊今晚举行国宴为伏骞王子饯别,所以结束会议,说明早再作决定。” 这几句话勾起和徐子陵的心事,因为若李渊拒绝伏骞邀他们两人往吐谷浑交流球技的事,他们将不知以何法脱身。 徐子陵不解道:“李渊因何对邀我们来的事犹豫难决?先有王通和夷老两外人为此说项,再由较中立的封公提出,他没道理不立即决定。” 众人点头同意,李渊没有立下决定,令整件事蒙上阴霾,大有可能功亏一篑。 沈落雁叹道:“这叫一得一失,还不是东宫火器大爆炸累事,使李渊清楚建成有杀秦王之心,令事情更趋复杂。” 雷九指冷哼道:“说不定是李渊本身也有杀李世民的心。” 徐子陵摇头道:“气在上头时,动杀机是难免,不过事后平静下来,怎都会有念骨肉之情。照我猜李渊虽认定是秦王暗害张捷妤,但仍未有要致秦王于死的决心,只会夺他兵权,流放边疆不毛之地以作惩罚,不过这该是颉利退兵后的事。” 寇仲长长吁出一口气道:“若子陵所料无误,我敢肯定李渊最后肯点头,而建成等尚以为有机可乘,策动诸妃作说客,结果如何,不问可知。” 沈落雁笑道:“奴家要走哩!你们今晚乖乖的不可随处乱跑,明天将会是春阳普照的好日子。” 卷五十九 第九章 最后决择 翌日清晨,两人离开司徒府,朝皇宫进发。溶雪的长安街道污水流窜,车马过处泥泞激溅,伟大的都城长安就像高贵的淑女卸下华衣美服,在泥泞打滚耍乐,一直保持的雅洁仪态荡然无存。 寇仲笑道:“我们以前不是想当大官吗?现在做官却做得这么倒霉,连代步的马儿也欠奉。哈!我昨晚差点不能人睡,怕的是今早起来,身份被老石揭破,幸好看来非是那样。” 徐子陵道:“石之轩该和婠大姐达致同一目标,婠婠既支持我们,石之轩无论如何不高兴亦不会横加破坏。这叫尽往好的一面想,除此外我们还可以做甚么呢?” 寇仲欣然道:“说得对!此乃听天由命的绝招,好听点是以不变应万变。不过此法可一不可再。我们总不能每晚都求神拜佛希望明天石之轩不去告发我们,在举事前定要解决石之轩这个难题。” 谈笑间来到皇城安上门,两人抛开诸般心事,入宫见程莫。 程莫见到两人,神色凝重的道:“我要立即领你们去见韦公公,请不要问我,我真的不知韦公公因何要见你们,只能肯定不是皇上要打马球,因为场地积水尚未清理好。” 两人心知肚明应与伏骞有关,二话不说的随程莫到宫监堂见韦公公。 韦公公正忙着指挥一众太监,三人苦候近半个时辰,方得他召见。 韦公公勉强挤出点笑容,道:“恭喜你们哩!皇上对你们真的恩宠有加,指定你们作我大唐特使,随吐谷浑的伏骞王子回国代表皇上参与他们即将举行的马球节,事后伏骞王子会派人送你们回来。此事牵涉到我们和吐谷挥两国邦交,事关重大,若能没有错失,皇上定会重重嘉赏。” 两人心中暗赞伏骞,竟想出马球节这限时限日的藉口,令李渊不得不立即放人。 寇仲装作色变道:“吐谷浑是甚么地方?” 徐子陵亦道:“皇上不是要我们陪他与突厥和高丽人作赛吗?” 韦公公略加解释,显是没有兴趣和他们磨下去,吩咐程莫道:“他们明天得随伏骞王子起程,你带他们去见外事省的温彦博温大人,让外事省的人教导他们应有的礼仪,免丢上国衣冠的颜面。” 两人这句真的面面相觑,因没想过还有此附带的福份。 直至日没西山,两人始得从外事省脱身,拖着比激战连场更疲乏的躯体,回到司徒府。 侯希白出迎喜道:“成哩!李渊正式发信,邀请你们到长安来共商大事。” 两人闻言放下心头大石,寇仲道:“入内堂说话。” 徐子陵止步道:“我想去见妃暄。” 侯希白喜道:“我也想见她,请恩准小弟陪你去……” 话尚未完,寇仲一把将他扯着走,笑骂道:“人约黄昏后,要识相点嘛!陵少!记得二更前回来,我们还要侍候云帅。” 徐子陵来到街上,走没十来步,忽然后面多出个人来,赫然是石之轩,心叫不妙。 石之轩赶过他时淡然自若道:“随我来!” 徐子陵心知肚明他占尽优势,正牵着他们的鼻子走,那敢说不,追在他后方,朝城东南方穿街过巷的走着。 石之轩放缓脚步,让他赶到身旁,漫不经意的道:“打开始我便晓得你们在骗我,破绽在你们绝非用这种手段去对付敌人之徒。兼且师妃暄恰于此时抵长安,显是为配合你们,我敢肯定你们早和李世民结成盟的,欲助他登上皇位,石某人有猜错吗?” 徐于陵心中再叹,今趟石之轩来不是为找人闲聊,而是狠下决心置他于死。因而故意说出这番话,令徐子陵只剩下一个杀人灭口的选择,故而不会开溜。 徐子陵晋入井中月的至境,整个人空灵通透,生出无所不知,又一无所知的奇异感觉,晓得在石之轩的庞大压力下,自己的境界再作突破,微笑道:“邪王可知寇仲最想见识的,非是李世民的黑甲骑兵,而是称雄字内的突厥狼军,那是他梦想遇上的一场战争,一场可决定中土命运的大战。塞外联军南侵之势已成,只差何时离弦而发,纵使所有人肯罢休,颉利必不肯罢休,此战不兔。邪王可体谅我们目前的处境吗?” 石之轩讶道:“子陵竟开口向我求情?” 徐子陵笑容转涩,道:“因为我感应到邪王心中的杀机。” 石之轩默然止步,前方有座小桥,渠水穿流其下,朝东南方由江池方向流去,徐子陵这才醒觉身在普阳里。 桥下隐见小艇,愈令他感到石之轩杀他之心的坚决,眼前的事是他早有预谋的。 石之轩要在曲江池隐蔽的林野区下手,免招来唐军干扰。 石之轩唇角逸出一丝笑意,柔声道:“寇仲欲想令颉利绝了入侵中土的野心,必须胜得漂漂亮亮的,与突厥狼军打一场原野大会战,而不是长安城一隅之地的攻防战,子陵明白吗?” 夜空黑云积聚,似在酝酿一场暴雨。 石之轩的识见确是高人一等,更明白寇仲英雄了得的性格,知道最后的局面,只能是寇仲与颉利的公平对决,打一场全骑兵的生死大战。 徐子陵淡淡道:“正因明白此点,所以我们必须以最强大的阵容,一支包括大唐军、少帅军和宋家军精锐的雄师,去迎击塞外史无前例的庞大劲旅。” 石之轩哈哈一笑,道:“子陵登艇后,我们尽有闲聊的时间。” 徐子陵知石之轩杀他之意仍是坚定不移,此战难免,心中却是丝毫不惧,因晓得那样只会坏事,而唯一保命之法,是自己必须保持于井中月最巅峰的状态下。 小艇从桥底缓缓开出,在暗黑的宽敞河渠顺流滑行。 石之轩神态悠闲,道:“你们和伏骞有甚么交易,因何他肯助你们脱身,于他的立场,最佳的情况莫如颉利因入侵中土致元气大伤,统叶护即乘势攻占颉利的土地,伏骞则趁统叶护无暇他顾的良机,兼并党项。” 徐子陵差点精神失守,石之轩因与婠婠联成一气,耳目回复灵通,对他们更具威胁。正如寇仲所言,他们总不能每天求神拜佛希望石之轩高抬贵手不要破坏他们的大计,想到此点,他首次生出杀石之轩之心,假如他仍没法说服石之轩。 石之轩操艇前进,深不可测的眼神全不旁视的盯着他,瞧他的反应。 徐子陵坦然道:“那并不算交易,只是互相帮忙。我们会为他把云帅迫离长安,此外的事由他自行处理。” 石之轩欣然道:“子陵令趟诚实坦白,是否对石某人动了杀机?” 徐子陵思索道:“我想甚么并不重要,那只是在压力下力谋自保的正常反应。我并不明白邪王,你老人家不是说过没有甚么事情比青璇更重要吗?可是你的行为却不符合此点。” 石之轩仰望黑压压令人心情沉重的夜空,不答反问道:“子陵认为寇仲有多少成机会,能在平野的正面交锋下,击败在这类型战争中所向无敌的突厥狼军。今趟可非像当日奔狼原之役,颉利是倾全力而来,而突利将会站在颉利的一方。” 徐子陵道:“我只可以说对寇仲是信心十足。此战将为寇仲最沉重艰钜的一战,亦只有这个方法,可把狼军对中土百姓的伤害减至最少。” 石之轩目光回到他脸上,神光剧盛,沉声道:“即使有你们全力扶助,在李渊的禁卫军、李建成的长林军和突厥高手的支持下,李世民在长安根本没有反击的能力,你们因何舍易取难?不支持李世民拥洛阳自立,却要以身犯险到长安来?你们可知李渊、建成等邀你们到长安来,正因有置你们于死地之心,你们的所为实属不智。” 徐子陵听得又惊又喜,惊的是石之轩重新掌握形势,至乎晓得李渊邀他们到长安的机密,更关键是预知他们将接受邀请,喜的是婠婠并没有出卖他们,向目前盖代魔君透露杨公宝库的秘密,保住他们最重要的一着险棋。 微笑道:“表面看确是如此,不过邪王该知唐朝内不乏支持李世民的人,加上塞外联军压境,他们该晓得甚么是明确的选择。” 小艇缓缓注入曲江池,在轻波荡漾的水面滑行,远岸园林隐见,亭殿楼台,水岸曲折,令人想到曲江得名的由来。 徐子陵非是初来此地,而是曾与胡小仙密会的处所。当时风光明媚,两岸花木繁茂,池面船桨交错,波光邻邻,水滨建筑倒映入池,虚实相生,如幻似真的海市蜃楼般的绮丽美景,对比起眼前此刻的杀机重重,不禁另有一番感触。 石之轩朝南岸林木密集处划去,叹道:“石某人之所以提议刺杀赵德言,一方面是测探你们的反应,更因是仍狠不下心肠向你们施辣手。我当年出道前,曾在历代祖师前立下重誓,定要振兴魔门,让我们君临天下,而现时或在可见的将来对我魔门最大的障碍非是佛道两家,非李世民之辈,而是你和寇仲两个从扬州突然冒起的小子。我虽不认为你们有反转长安的能耐,更肯定寇仲没法在平野战中创出击败突厥狼军的奇迹,但却没有耐性等到那一刻,这是石某人最后一个选择的机会,究竟以师门为重还是个人的恩怨为重,而我必须在这两者作出决择。” 徐子陵从容道:“所以邪王经熟思后,终于决定取我小命,对吗?” 石之轩哑然失笑道:“确是如此!” 忽然石之轩变成凌空艇上,右脚尖往他前额点至,充满绝不留情的意味。 司徒府的内堂,寇仲、侯希白、雷九指、宋师道、任俊、查杰、彤彤围桌而坐,到各人清楚眼前形势后,寇仲道:“我和子陵、希白须于明天随伏骞的使节团离城上,这就交给宋二哥和雷大哥处理,继续进行钱庄事务。我们既不在,石之轩当不会干预你们。” 侯希白道:“石师若要揭发我们,当趁我们离开前发动。如到明天他尚未有异动,他揭发我们的机会相对减少、风险不大。” 宋师道分析道:“李渊的目标是小仲和小陵,只要你们肯应邀到长安来,他可袖手旁观坐看毕玄或傅采林对你们的诸多为难,其他均为次要。” 雷九指一呆道:“师道的意思是说李渊对结盟竟是不安好心,亦非借少帅的威望压制塞外狼军的野心。” 宋师道叹道:“实情该是如此,问题不在李渊,而是在能影响李渊的人里,大部份人均对小仲和小陵恨之入骨,不论我们是否肯应邀来长安,对建成一方仍是有利。来则令小仲小陵陷身危机四伏的险境,不来则可怪罪李世民。此正为建成同意此举的主因。” 寇仲欣然竖起指头逐个计算道:“建成、元吉、杨虚彦、尹祖文、宇文阀、独孤阀,哈哈!尚有四个指头。他奶奶的熊,以前我已不怕他们,何况今天。我要证明给他们看,历史是由我们创造出来的。” 雷九指点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李渊不敢公然胡来,我们怕他的娘。” 寇仲沉吟道:“长安势将是连场剧战,不过最艰苦的战争肯定是面对塞外联军的大举南侵。我必须立即赶返梁都,尽起手上所掌握的力量,除少帅军外,尚有宋家军和老爹的江淮军,集结最精锐的战士,于情况紧急时,坐船经运河北上大河,逆流入关,结合李唐的力量,老老实实的和颉利打一场决定中土命运的硬仗。颉利既然最擅长是全骑兵的平原会战,小弟就在关中平原以其人之道还施被身,以事实证明谁是无敌的统帅。” 宋师道愕然道:“你有把握吗?若输掉此仗,北方极可能重演当年五胡乱华的劣局。” 雷九指咋舌道:“当年颉利借出狼军,助宋金刚攻打太原,大唐军望风披靡,即使以李世民的军事才华,正面交锋仍屡吃大亏,被迫闭城苦守,改采断其粮道的策略,待宋金刚军粮尽,始反击成功。今趟则不但颉利倾巢而来,且联结突利、室韦、回纥、契丹诸族,兵力达数十万之众,你最好三思而行。” 任俊、彤彤、侯希白无不点头同意两人的话,自颉利崛起塞外,突厥狼军的威势如日中天,谁不闻之色变。 寇仲露出充满信心的灿烂笑容,道:“没有人恍我更清楚塞外诸族的作战方式,更了解他们的实力。若中土有人能击败塞外联军,那个人定是小弟。塞外话族悍勇成风,我在塞外游历所遇者,由杜兴到马吉、拜紫亭到颉利,又如菩萨、古纳台兄弟之辈,又或与我称兄道弟的突利,无不是硬朗强横之辈,要这些人死去再犯我境之心,唯一方法是诉诸武力,且要在公平情况下令他们败得口服心服。此仗等若高手决斗,刀法就是兵法。从答应小陵助李世民那一刻开始,此战一直萦绕心头,是我热切期待的最后一场大战,其他的均不放在我寇仲心上。” 侯希白道:“颉利会否因你们与李渊的结盟,打消南下之意?” 寇仲挨往椅背,摇头道:“你有这个想法,是因为不明白颉利是怎样的性格,更不明白塞外民族无惧任何人好勇斗狠的特性,最关键是塞外诸族对我汉族人深刻的仇恨。我们和李渊联手,只会激发他们的凶性,加上有赵德言之徒在旁推波助澜,又清楚李唐内部的分裂内乱,颉利不会错过这千载一时的良机,否则他大汗的宝座势坐不稳。” 宋师道担心道:“我非是对你没有信心,更相信战略才智你是在颉利之上,不过战争可非二人对决,塞外诸族人人均在马背上长大,骑射技能实非我汉人能及,以己之短对敌之长,纵使你谋略盖世,仍难有回天之力。何不仍采李世民闭城坚守,坚壁清野的策略。” 寇仲哈哈笑道:“此策今趟可能再不灵光,因为对方有擅于攻城的赵德言,我在龙泉时曾亲睹金狼军攻城的准备工夫。突厥人最擅以战养战,更令人惧怕是他们打的是消耗战,若让他把长安重重围困,然后分兵蚕食关中各处城乡,纵使守得住长安,后果仍是不堪想像。我既肯助李世民登上帝座,当然希望以后天下太平。而这只能由一场史无先例最轰烈的大战决定,再没有另一个办法。” 宋师道等听他不但言之成理,且曾经深思熟虑而来的分析,纵使担心得要命,再没有话说。 寇伸向雷九指欣然道:“将来的事将来算,今晚侍弄妥云帅的事后,我们到风雅阁闹到天明,就当是我们太行双杰被贬谪蛮荒的饯别宴如何?当然由我们的福荣爷亲自主持。哈!陵少的夜会佳人不知情况进展如何呢。” 卷五十九 第十章 剑心通明 徐子陵的精神一直保持在井中月的至境,置生死于度外,圆满灵通,无有窒碍。 较以往与石之轩任何一趟交锋均截然有异的是他不但要保命,更要抛开所有个人因素,为大局击杀石之轩,破他天下无双的不死印法。 “砰”! 徐子陵再不理会是用那一种印法封挡对方在幻魔身法配合下突如其来,令人防不胜防的进击,体内真气出乎天然的凝至某一神妙状态,点出完全针对石之轩攻势的一指。 劲气交击。 徐子陵卸去对方一半力道,再借另一半真劲,离开船尾,斜掠往右岸外的池面。 以石之轩的深沉,仍要脸露讶色。 要知他此看来简单直接的一脚,其中隐含吸扯的暗劲,硬要迫徐子陵狠拚一招,以伤他五脏六俯,大幅削弱他的战力。岂知徐子陵回击的一指,先把他吸扯的劲道泻泄两旁,再正面迎击他随之而来的后劲,竟全身而退,用劲之妙,大出他意料之外。 石之轩冷哼道:“好!” 腾空而起,迅疾凌厉的跃到徐子陵头顶上,双脚合拢的朝徐子陵头顶直踩下去。 徐子陵感到全身被石之轩的气劲锁紧,若他一意逃走,只要顺势降沉到湖水里去,逃命的可能性可大幅增加,可是眼前形势却绝不容许他作此选择。 从容一笑,气贯全身,再以他为中心的向四方爆发,顿感全身一轻,连忙逆换真气,以毫厘之差在名副其实的大涡临头前,逸离石之轩的气劲,掠往池岸。 石之轩长笑道:“子陵又有长进,确是难得。” 就借徐子陵破他气钻的劲道,如一片随风飘舞的落叶般,如影附形的朝徐子陵追来,不让处于下风的徐子陵有任何喘息或扳平的机会。 徐子陵感受不到来自身后的任何压力,可是他超人的灵锐感觉清晰无误的告诉他,自石之轩在艇上突然出手开始,石之轩的精神无形有实的把他锁紧,像蛛丝般把他和石之轩缠绵起来,透过此无形蛛丝,石之轩可感应到他一切神通变化。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此正为不死印奇功的核心和精粹。 由于本身的进步和突破,徐子陵已从真气接触而知敬的层面,提升至能了解石之轩精神知敌的入微境界。 通过此玄之又玄的连系和反应,他也能反过来掌握这可怕的对手的心灵变化。 狂风骤起,有如风暴般从四方八面袭至。 这根本是没有可能的,动气只能由石之轩从后方处发动袭来,但是他的感觉确是如此。 不死印法是一种幻术,惑敌、愚敌至乎最终的制敌、克敌。 受愚弄是他低层面接触的感官,却非是他晶莹通透的心灵。 他首次无误地掌握到入侵真气如何令他牛出幻觉,同时知道该如何反击。 足点岸沿,徐子陵再度腾升,急速旋转,双手幻化出以千百计无一相同的手印,精神与每一个手印结合,浑成一体,变化万千。 这突然变化使彼此的无形连紧中断,顿使石之轩再无法紧蹑他的精神变化。 徐子陵喝出真言“临!”同时迎面一拳击出。 石之轩双目精芒剧盛,两手抱拱前推,凌空迎上徐子陵全力的一拳。 “蓬!” 石之轩应拳一个倒翻,落往徐子陵后方。 乍看是毫无花假的硬拚,事实上徐子陵连施了七个变化,勉强挡住石之轩尽力而为的一击。 当徐子陵转至面对石之轩落点的方向,翻腾的气血在刹那间平复下来,体内真气正反相生,骤然转势,就那么闪电前扑,右掌奇寒、左掌灼热,当双掌往石之轩背部按去之际,卷旋而成寒热交缠的螺旋劲气,以宝瓶印的方式,直撞石之轩。 这是连石之轩的不死印也无法卸解、借用或转移,高度集中兼具两种极端特性的劲气,天下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乃徐子陵自出道以来的巅峰之作。直至此刻,他成功由完全的被动下风,抢回战斗的操控权!得来不易,岂敢错失。 石之轩旋风般转过雄躯,两手拢合,一堵气墙在身前凝起。 当螺旋寒热劲袭至,他两手变成合什状,眼观鼻、鼻观心,脸色现出娇艳的血红,神态却俨如入定高僧,情景诡异莫名至极点。 嘶嘶劲气磨擦激荡的尖音,像骤起的风暴,好半晌忽然止竭停顿。 来得突然,去得更突然。 徐子陵突感如受雷殛,不但劲气消失无踪,无以为继,难受得要命,更令他惊骇的是生出往对手仆跌过去如陷深渊的可怕感觉。 骇然下横错开去,心知肚明石之轩终祭出压箱底的本领,以外在的气墙,而非以体内的经脉,不但化解他惊天动地的一击,还消纳他部份真气。 如若他立施反击,等若石之轩和他徐子陵联手合击自己。 刹那间徐子陵移近两丈,石之轩脸上艳红始尽,大鸟腾空的往他横掠而至,人未到,劲气早把他笼罩。 徐子陵暗舒一口气,知道石之轩不但因化解他凌厉的一击而拚着受伤亦要全力出击,且因被他以印法截断精神连系,错估他螺旋寒热气劲的威力,未能因势进击,令他有翻身的机会。 如石之轩此招能在十步内出手,他徐子陵必死无疑,此刻则仍有保命的机会,唯一的方法,是避免与他正面硬撼,那将是他徐子陵末日的来临。 徐子陵灵合清明灯澈,不但敌我形势尽现心头,连四周的环境,至乎在林木中和泥土下扩过冰雪蠢蠢欲动各种准备勃发的生命,亦似能感悟于心,那种境界是他从未试过的。 若依眼前情况发展,他肯定难避出手硬拚石之轩的凄惨结局,除非有能迷惑石之轩的奇招。 气贯经脉,徐子陵斜掠而起,似缓实快,往曲江池岸最接近的疏林区投去,即使强如石之轩,也要对他这看似愚蠢的举动大惑不解,皆因石之轩的幻魔身法,将可在密林处发挥最大的效用,得尽地利。 果然石之轩的速度立变,精押气劲虽仍把他锁固,却仍缓上一线,好待至入林后始追上他迫他硬拚过招,其中微妙处,惟有徐子陵饮者自知。 当离最接近的两株老树不到半丈的当儿,眼看下一刻徐子陵将穿过两树间的空隙入林,但来至离地仅逾半丈的高度,徐子陵本是直线的刺掠生出奇怪变化,开始往池岸方向弯去。 在气机牵引下,徐子陵已一丝无误地感到石之轩将他锁紧锁死的精气场正吃力地随他转移,且因随他不住弯离疏林而减弱,显然石之轩因他这悟自云帅的奇异身法,大感突然,措手不及。 徐子陵生出与大自然浑成一体的动人感觉,没有生!没有死,生命只是偶然发生于宇宙间的一场小玩意。 蓦地浑身轻松。 他不用回头去看,超人的灵觉告诉他石之轩在迫于无奈下,改变身法方向,试图往他未来的落点凭幻魔身法后发先至的杀来。 石之轩终被迫变招,令他再度掌握主动。这几乎是不可能出现在石之轩身上的破绽空隙,终被他成功争取,但机会一闪即逝,如他不能立即掌握利用,当石之轩再次把他锁紧,破绽反变成它的催命符,个中玄奥处,只可意会,难以言传。 真气逆转。 徐子陵彷若脱笼之鸟,凌虚逆转真气,正反相生,新力贯体,“飕”的一声,反投在林木深处,到足踏实地,回身一拳击出。 石之轩身法再次变化,穿林而来,虽是速度不减,已无复起初追来痛施杀手时的惊人气势,会聚从徐子陵借来的真劲及本身魔功的一击由盛转衰,而徐子陵却是蓄势以待。 石之轩双目神光剧盛,指撮成刀,迎面戳来。 徐子陵的拳随着石之轩精微的手法不住变化。 “蓬!” 徐子陵断线风筝的往林内抛掷,最后“碎”的一声结结实实背撞老树,煞止退势,喷出一口鲜血。 石之轩则往后倒挫三步,脸上抹过另一阵血红,瞬又消去。 徐子陵手结法印,不但无视体内不轻的伤势,心灵的境界竟往上提升,那种抽离战场,同时又是对整个形势以更超然的角度了然于空的感觉,满盈心间。 他生出对石之轩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玄冥至极点的触感。 那是师妃暄所说的“剑心通明”的至境。 要击伤甚至击杀石之轩,这是被他不死印法唯一的机会,他至少有一半的把握。 主动权全在他手上。 可是他却没法出手。 石之轩也出奇地没有进击,卓立离他两丈许处默然良久,始沉声问道:“为何不出手,你可知错过这机会,今晚必死无疑?”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卓然站稳,双手垂下,苦笑道:“这于邪王是无关重要,邪王请继续赐教。” 石之轩目光灼灼的打量他,语气却出奇的平静,似漫不经意的道:“是否想到青璇?” 徐子陵道:“邪王不用理我脑袋内转甚么念头,即管下杀手吧!我不会坐以待毙的。” 石之轩像听不到他的话般,厉声喝道:“你是否因为青璇,放过还击并取得上风的机会?” 徐子陵默然不语。 石之轩两手收到背后,仰首望天,双目射出莫以名状的悲哀,叹道:“毁去你等若毁去青璇,等若毁去我石之轩,这一切为的是甚么?到此刻我才深信你能为青璇牺牲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在内。为何我石之轩却没法为自己最心爱的女人作出同样的牺牲?” 徐子陵再感觉不到它的杀机。 石之轩目光住他投来,颓然道:“罢了罢了!子陵可以离开,云帅的事可交给我处理,只要我向安隆向尹祖文放出风声要杀云帅,包保他立即逃回塞外,我说得出来定能给子陵办到。” 暴雨骤降。 春雨绵绵中,寇仲、徐子陵、侯希白三人沿黄河南岸疾掠,奉还大地的动人原野,奔流往东的大河,今他们心胸旷阔。 寇仲领头奔至岸沿高草,极目两岸,猛晃一下大脑袋,长笑起来,状极欢畅。 侯希白和徐子陵分别来到他左右两旁,前者愕然道:“若非晓得你为人,还以为少帅你忽发酒疯。小弟昨夜的宿醉仍未醒,现在头重脚轻的,飘飘然地分不清楚此刻是现实还是梦境。” 徐子陵回想起众人昨夜在风雅阁饮酒狂欢,不醉不休的热闹情景,青青和喜儿显出青楼才女的本色,唱歌行酒令,不亦乐乎。回复信心的雷九指更是放浪形骸,连一向腼腆的彤彤也胆敢调笑,这一切都令他也回味无穷,大感人生须偶然放肆一下。 寇仲想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事,遥指对岸,以充满憧憬的语调道:“塞外联军将从太原入侵,穿州过省的直抵大河北岸的关中平原,而小弟则会率领联结中土南北最精锐的部队,枕军大河南岸严阵以待。这将是由唐替隋最决定性的一场大战,没有一方能负担得起失败的代价。更为我寇仲最后一场战争,一是战死沙场,一是收手归隐享天伦之乐。” 侯希白被他的信心和热切的渴望感染,哈哈笑道:“小弟虽不喜争战,今趟却是义不容辞,只好舍命陪君子,看看威慑天下的突厥联军如何强悍无敌。” 大地烟雨蒙蒙,大河横断大地,河浪翻滚,一望无际的平野往四面八方延伸,无有尽极。 寇仲道:“子陵可知我返梁都后,最想做的是甚么事?” 徐子陵微笑道:“脑袋是你的,教我如何猜度?” 寇仲欣然道:“你只是躲懒不肯去猜,否则以你的英明神武定可猜个正着。” 徐子陵淡淡道:“是否去见楚楚?” 寇仲点头道:“都说没理由你会猜不中,这是我一个心结,楚楚愈不说半句,愈不怪我对她没有交待,我的内疚愈沉重。她一直默默的等待我,忍受我的冷淡和无情,现在该是我补偿她的时候。” 侯希白喜道:“原来寇仲竟是这么多情的人。” 徐子陵心湖却浮现起玲珑娇的玉容,只叹在现今的情况下,玲珑娇不像楚楚与寇仲深厚的渊源关系,没有与寇仲结合的可能,而他更不会把她对寇仲的爱恋,泄露予寇仲。 人生总不能尽如人意,有得必有失,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寇仲道:“我现在恨不得能胁生两翼,飞到楚楚的身旁,告诉她我曾如何地想念她,心中是何等的无奈痛苦,而这一切将成为过去。” 侯希白道:“希望天下所有人的苦难,均成为过去,不但中土回复和平,塞内外的民族从此和平共处,仇恨和战争只会做成破坏,是没有丝毫意义的。” 寇仲道:“我们功成身退,重担子将落在李世民肩上,他该不会令我们失望吧?” 侯希白道:“我忽发奇想,功成身退后我们自是各散东西,何不定下若干年后重聚长安,看看我们各自的遭遇,瞧李世民有否辜负我们的期望,那感觉会是非常动人。” 寇仲喜道:“好主意!就来个十年之约如何?哈!不若我们结伴去探长江和黄河两大长河的源头,肯定是难忘的经历。” 徐子陵动容道:“是另一个好提议。” 寇仲忙提醒道:“你休想和我各散东西,我们说过要作邻居的,你对小陵仲也有一半的责任,对吗?” 徐子陵苦笑道:“缠上你这小子真麻烦。” 寇仲道:“不过出关后我们确要暂时分道扬镖,我和侯小子回梁都,你到洛阳见李小子,一切安排妥当后,我们再打锣打鼓,神神气气的到长安去,面对我们最大的挑战。” 侯希白道:“我想回巴蜀打个转,嘿!你们为何以这种眼光瞧我?” 徐子陵笑道:“我们在鉴貌辨色,看你是否回去会佳人。” 侯希白哈哈唱道:“豆子山,打瓦鼓,扬平山,撒白雨。下白雨,娶龙女。织得绢,二丈五。一半属罗江,一半属玄武。这就是小弟的答案。” 欢笑声中,三人继续上路。 卷五十九 第十一章 一片光明 与侯希白分手后,寇仲送徐子陵一程,直抵洛水西岸,正是黄昏时分,彩霞挂天,景色壮丽。 寇仲道:“子陵沿洛水北上,天明前可抵洛阳,记得着李小子坚持与我们一起入长安,否则我们尚未到长安,他竟给人宰掉,那时谁都不晓得如何收拾残局。” 徐子陵“嗯”的应他一声,一副心神不属,另有所思的神态。 寇仲讶道:“你在想甚么?” 徐子陵道:“我在想石之轩,那晚我感到有把握杀他,大有可能是他故意诱我出手的错觉。我因青璇放弃这难得的机会,反令我没有堕进他的陷阱去,且使事情出现戏剧性的转变。” 寇仲怀疑道:“虽说不死印法是一种高明惑敌的幻术,但石之轩有那么厉害吗?你不是告诉我当时你有种瞧通瞧破他的感觉吗?” 徐子陵叹道:“真的很难说,上趟在蝠洞旁青璇的小筑,我便因自以为看透他吃大亏,石之轩是没有人可摸通摸透的。” 寇仲奋然道:“石之轩的问题始终要解决,因为你和我都不知他会否忽然发疯。兄弟!我去啦!” 徐子陵是第一批进城的人,他持有庞玉给他的正式证件,安然入城。 联络上李靖后,直入皇宫见李世民,后者闻得他大驾到,抛开一切事务,在本属王世充的书斋见他。 李世民欣然道:“昨天傍晚,我接到父皇经我转呈你们的国书,我拿主意拆开看过,父皇正式邀请你们赴长安商讨休兵结盟的事,且着我亲送你们到长安去。” 徐子陵放下心头大石,至少李渊暂未有除去李世民之意,否则该立即召他返回长安。道:“塞外联军方面有甚么消息?” 李世民现出忧色,叹道:“形势相当不妙,集结的军队增至四十五万人,沿太原北疆分八处地方驻扎,日夕操练,气势如虹,若给他们兵分多路涌入太原,太原将在十五天内失陷。目前中土尚未有能反击这样一支雄师的力量。” 徐子陵皱眉道:“冬去春来,他们在等甚么?” 李世民双目神光闪闪,道:“若只是攻城掠地,抢劫破坏,他们肯定会在数天内即越界南侵。不过颉利的野心不止于此,而是希望成为中土的主人,就必须有更精密和有效的部署和战略。颉利的目标是长安,既得长安,关中不战而溃,稳固关中后束侵洛阳,那时长江以北将是颉利囊中之物。” 徐子陵点头道:“颉利以前是等待你的死讯,现在则须多付点耐性,坐看我和寇仲在长安遇刺身亡。毕玄、赵德言等离开长安之日,将是塞外联军南下之时。” 李世民道:“寇仲对这恶劣的形势有甚么看法?” 徐子陵苦笑道:“他正为此企盼雀跃?” 李世民失声道:“甚么?” 徐子陵道:“我可非夸大,这小子早拟定全盘应付塞外联军的计划,首要条件是世民兄你坐上帝位,当塞外联军倾巢而至,他会率领集大唐、宋家、江淮和少帅四军精锐的部队,在关中平原正面迎击以颉利为首的塞外联军,迫对方打一场以骑对骑的硬仗。” 李世民现出凝重神色,道:“寇仲在战场上的表现,我李世民不但自愧不如,且佩服至五体投他。不过今趟敌势庞大,且塞外诸族毕生在马背生活,少帅这想法不嫌太冒险吗?” 旋又苦笑道:“此不失为最干脆俐落的办法,可一举消除突厥狼军对中土的威胁,把破坏减至最低,重振我华夏的威风,只是如若战败,后果不堪想像。” 徐子陵正容道:“世民兄定要信任寇仲的军事天份,奔狼原之战是铁铮铮的事实。对颉利的战术他体会甚深,而他更非鲁莽轻敌只懂好勇斗狠之徒。兼之他对联军大部份领袖均有威慑力和影响力,只要初战得利,即可动摇塞外联军军心斗志。此战我们绝不能退缩畏怯,闭城不出,只会助长颉利凶焰,加上诡计多端的赵德言,熟悉中土形势的香玉山,其破坏力不容忽视。为天下的福祉上洹个险不但值得冒,且是必须的。” 李世民讶道:“我还以为子陵会不同意少帅打这样的一仗,岂知恰好相反,可见你对少帅是信心十足。天下有谁比子陵更清楚寇仲的能耐?既是如此,我李世民就舍命陪君子,放手让少帅全权处理塞外联军的南侵。” 徐子陵心中一阵感动,李世民正是这样一个人,绝不会拖泥带水,当机立断的决定了未来最关键性的一场生死决战。 道:“寇仲能得世民兄全力支持,会高兴得要命。我们在长安诸事顺遂,争得李神通和魏徵两人支持,他们还可游说其他重臣。现在只欠常何,若可说服他站到我们这方来,成事的机会势将大增。” 李世民微笑道:“东宫火器大爆炸这一手确是漂亮,最妙是王兄也弄不清楚是人为还是意外。幸好那晚风大,否则只是烟毒足可祸及全宫,听说东宫事后有百多人不适病倒,呕吐大作,要几天后痊愈。” 徐子陵暗呼罪过。 李世民提议道:“子陵可否多留两天,让我们好好聚话。” 徐子陵摇头道:“我尚要去截住跋锋寒,请他掉头返梁都,刻下他该在开封和陈留间的水道,对付准备突袭琬晶公主船队的杨文干。” 李世民愕然道:“竟有此事?” 徐子陵详细解释后,道:“世民兄可使人把邀请书送往梁都,我们会立即回应,且定下人长安的日子。此事刻不容缓,愈早抵达长安,我们应付塞外联军的时间意充裕。” 李世民欣然道:“能与少帅和子陵携手合作,是我李世民的福份。我忽然感到中土百姓前途一片光明,自五胡乱华以来的黑暗纷乱一扫而空,苍生的苦难快要成为历史陈迹。” 徐子陵心中涌起热血,寇仲的牺牲是值得的,何况寇仲本身并不视之为牺牲!统一和平的契机,从未试过像眼前此刻的实在,这更是他对师妃暄青睐眷宠的报答。 寇仲抵达城门,梁都的少帅军始知主帅大驾回来,立即飞报虚行之、宣永等人,众人大喜出迎。 寇仲与众得力手下在帅府大门相遇,笔直步人帅府,道:“事情有变,我要在一个时辰后在主堂开少帅军成立以来最重要的军事会议,鲁叔呢?” 宣永答道:“鲁公到工场看谋公铸制他新发明的改良甲胄,我们立即派人通知他。” 寇仲压低声音道:“大小姐是否仍在这里?” 宣永相应低声答道:“大小姐前天起程到山海关,为我们向杜兴买优质契丹马,杜兴现在给足少帅面子,听说他在人前人后均自夸少帅是他肝胆相照的好兄弟。” 寇仲失笑道:“这小子真懂看风驶舵,晓得谁对他最有利。嘿!楚楚和小陵仲呢?” 另一边的虚行之答道:“楚楚姑娘和陵仲少爷在内院嬉玩。蝶公子、倩小姐和小鹤儿等则结伙于运河下游寻幽探胜,怕要黄昏才回来。” 寇仲心中涌起暖意,若天下太平,所有人过的都该是这种安乐日子。 后面的邴元真忍不住问道:“少帅说的事情有变,指的是那一方面。” 寇仲跨步入大堂,倏然立定,追随左右的将领亲兵,慌忙止步。 寇仲再踏前一步,露出灿烂笑容,转身张手道:“和平统一的好日子愈来愈接近,我甚至感到伸手可触。小弟现在先处理一些私事,不用担心,待会我在这里会有好消息公布,只有胆小无能之辈,才会认为是坏消息。” 战船从洛阳开出,载的是送邀请书到梁都的李靖夫妇和徐子陵,从洛水北上大河,明媚的阳光下,战船扬起的风帆闪烁生辉,充盈光明和生机。 舱厅内,李靖和红拂女细听徐子陵所述有关长安的近况。 当徐子陵说到寇仲决定要与塞外联军正面交锋,李靖愕然道:“以当年杨坚的强横,应付突厥之策仍是外交配合军事,巧采离间分化之策,令突厥四分五裂,自斗不休,始保得疆土太平,却从未敢与突厥正面硬撼,小仲是否须再想清楚点?” 红拂女笑道:“我对寇仲却有十足信心,打开始小仲便惯于以弱胜强,他更是我们中土唯一能威慑塞内外的无敌统帅,能人所不能,正是他的写照。” 李靖担心的道:“秦王对此事有何看法?” 徐子陵答道:“秦王全力支持。” 李靖松一口气道:“秦王的襟胸确是异乎常人。” 徐子陵道:“这又叫肝胆相照,识英雄者重英雄,秦王曾在战场上与寇仲多次交锋,比任何人明白寇仲的过人本领。” 红拂女点头道:“寇仲是天生的统帅,拥有令手下将士甘心效死的骄人魅力,即使是乌合之众,到他手上也变成敢死的雄师。奔狼原之战,在他指挥下突利军便以少败众,使寇仲成为战场上的神话。秦王全力追击而不果后,天下间还有何人敢怀疑他的才能。” 徐子陵道:“寇仲是很懂为别人着想的人,故此明言与塞外联军之战是他最后一场战争,此后洗手退隐,免夺秦王光彩。” 李靖愕然道:“最后一场战争?” 红拂女皱眉道:“小仲这么明智,夫君难道认为有问题吗?” 李靖摇摇头,像要从一个梦里清醒过来,沉吟片晌,目注徐子陵道:“我想请子陵帮我一个忙。” 徐子陵肯定的点头,道:“只要我办得到,定会尽力而为。” 李靖道:“我想子陵你为我向秦王进言,平定萧铣之战交由我全权负责。” 徐子陵醒悟过来,刚才李靖是因寇仲视与塞外联军之战为最后一战,等若放弃亲向萧铣报复素素的深仇而错愕。李靖争取对付萧铣,非是争功,而是要完成对素素的心愿,补赎心中的歉疚。 徐子陵凝望李靖,沉声道:“我保证李大哥可达成此心愿。” 尚未穿过后院的半月门,小孩们嬉笑玩闹的欢笑声潮水般涌出来,倍添初春生气。 在草坪上近三十名年纪介乎三、四岁至七八岁的小孩子,正在玩捉迷藏,欢笑震天。 寇仲跨步入院,聚集草坪的众孩子一哄而散,各寻藏处,没人有空向名震天下的少帅寇仲瞥上半眼。 草坪旁有座设置石桌石橙的八角亭,七、八名包括楚楚在内的妇女在亭内或立或坐的含笑旁观。 寇仲来到亭阶,始有人惊呼道:“少帅!” 众女大吃一惊,慌忙起立拜倒地上。 只有楚楚仍安坐石橙,别过俏脸瞧他,脸色变得无比苍白,樱唇轻颤,却说不出话来,最后目光落在她为寇仲亲手缝制饱经劫难的外袍上。 寇仲忙道:“各位万勿如此,快起来,我寇仲是从不拘甚么礼数规矩的。” 众女虽依言平身,只是没有人够胆子留在亭内,躬身退往草坪,剩下寇仲、楚楚两人。 寇仲拿她们没法,晓得自己在她们心中似若天神,先轻按楚楚香肩,感受到她轻轻抖颤的娇躯,从容在她旁坐下,问道:“那个是小陵仲,何来这么多乖宝贝?看得我眼花缭乱的。” 楚楚波动的心神稍稍回复过来,轻轻道:“找人的那个不是他吗?” 张嘴要呼唤小陵仲过来见驾,寇仲及时制止道:“不要打断他兴头,我还有点时间。” 楚楚垂首低声道:“少帅不是忙于公事吗?为何忽然回来?屠公陪大小姐到山海关向杜霸王采购良马。” 寇仲瞧着长得粗壮灵活的小陵仲钻进一堆草丛去寻人,心湖浮现素素的玉容,心底一阵痛楚,更想起背负身上的大任,为了下一代童真的快乐,他们安乐的生活,天下必须有长治久安的好日子。 凝视她秀丽的侧脸轮廓,想起当年在荣阳龙头府内定情的一记掷雪球!柔声道:“把小陵仲收为我们的儿子好吗?” 楚楚娇躯剧颤,朝他瞧来,露出不能置信的神色,香唇抖动数次,才勉强说出话来,道:“宋家二小姐!唉!楚楚怎配?” 泪珠贯盈秀眸,珠串般淌下。 若不是有众人在旁,寇仲肯定会把她拥入怀里,肆意轻怜,重享当年甜蜜的滋味,此刻只能举袖为她拭泪。 寇仲叹道:“配不起你的是我这粗心大意的人才对,姐姐你务要怜惜照顾我脆弱的心儿,万勿说出拒绝的话。我有个天大的秘密要告诉你,我已放弃争霸天下,改而支持李世民登上皇位,只要再击退入侵的外族大军,天下回复太平,人人均有好日子过,我们和小陵仲当然不会例外。宋家二小姐是明白事理兼品性像你般纯良的人,她对你只会爱护有加!再不会有任何人事可阻碍我们从荣阳开始的爱恋。我以前不敢对你说这番话,是怕没有命回来见你,现在我再没有这方面的忧虑。我真的不是骗你,皇天可作明鉴,即使在生死悬于一发的战场上,我从没有忘记我的好楚楚。” 楚楚泪眼模糊的瞧着他,颤声道:“少帅!” 寇仲凄然道:“不要哭啦!哭得我既心痛又心酸,行之他们正在外堂待我去主持会议,会后我还要立即赶往历阳见老爹。来日方长,我寇仲以少帅的声誉担保,小弟会令你下半生幸福快乐,少帅寇仲说过的话从没不算数的。” 徐子陵和李靖立在船头,战船转入大河,望东而去。 战舰上全是追随李世民多年的玄甲亲卫,对李世民是绝对的忠诚,不愁有人泄秘。更何况现在形势有异,即使徐子陵公然来见李世民,太子妃嫔党也没话可说。 李靖欣然道:“想不到我们又可再次并肩作战,素素在天之灵该可安息。” 徐子陵凝目前方,道:“前方有一艘船正全速驶来,我是否须避入舱内?” 李靖讶道:“为何我见不到?” 话犹未已,一艘大型海舟从河湾转出来,现在前方。 徐子陵不知如何回答,定神一看,喜道:“是琬晶公主的东溟号。” 李靖此时才看清楚来船帆桅上飘扬的旗帜,大喜道:“那杨文干必是吃了大亏。” 忙传令手下,着人发出讯号,同时减慢船速。 徐子陵心中苦笑,相见争如不见,单琬晶可是他不想遇上的人之一,非是他对她存有反感,原因恰好相反。 卷五十九 第十二章 日归日归 寇仲登上帅座。 除高占道、牛奉义、卜天志、麻常、左孝友等人因在外不能出席,少帅军的重要人物共聚一堂,宋家军由宋鲁作代表。 右席依次是宋鲁、虚行之、陈长林、白文原、焦宏进;左席由宣永居首,接着是陈老谋、跋野刚、邴元真、任媚媚等人。 人人屏息静气,晓得事不寻常。 寇仲很想向宋鲁探问宋智的事情,不过时间地点均不适宜,只好暂时搁起,亲切地逐一向各人问好打招呼。 到他把眼前形势和所起变化交待清楚,众人无不动容。 寇仲总结道:“子陵亲赴洛阳,向李世民传递我要领军与以颉利为首的外族大军决战关中平原的意愿,以李世民的为人,为我说话的又是子陵,应该没有任何问题。” 众人一阵轰然起哄,他们追随寇仲历经灾劫,对寇仲信心十足,且寇仲有奔狼原之役大败颉利的往绩,故没有人认为寇仲是口出狂言。 宋鲁拈须微笑道:“此仗将令少帅名留千古,为历史写下百世不灭的威名,不但一举粉碎颉利对中土觊觎之心,且可同时镇慑在西域虎视眈眈的统叶护。” 跋野刚激动的道:“天下间只有少帅有此豪情壮举,我们誓死追随左右,全力以赴。” 众人起立齐声誓师,气氛炽热。 到众人重新坐定,陈老谋长笑道:“天应人、人应天,天人交感。少帅和小陵于李建成搬走火器前误打误撞巧破火器库,过程如有神助,实乃天大吉兆,对建成一方却是大凶兆啊!” 众人全体同意。 寇仲欣然道:“由此也可证明李世民是真命天子。江湖流传的‘杨公宝库、和氏宝璧,二者得一,可统天下’,看来确属老天爷的意旨,我和子陵因两者尽得,故过犹不及,只好让李小子承受恩泽。哈!我说得有道理吗?” 虚行之欣然道:“只要是少帅金口说出来的,不但有道理,且是天理。” 寇仲哑然失笑道:“行之确是我的好知心。” 宣永道:“潜入关中的行动由麻常将军指挥,该可在短期内完成,我们则聚集在此恭候少帅指示。” 任媚媚妮声道:“天命既在我们一方,不论少帅说甚么,最后胜利总该是我们的。” 众人一阵哄笑。 鬼神之说,深入人心,既是吉兆频现,众人当然信心倍增,士气大振。 寇仲道:“麻常方面有雷大哥这位人面广的老江湖接应,更得地头虫黄河帮照拂安排,当不会出任何问题。” 顿了顿问道:“飞马牧场方面有甚么好消息?” 虚行之道:“我们昨天刚接到商场主的飞马传书,五千匹经改良和受严格训练的优质战马,经由水道运来梁都,船舰由卜镇负责供应。” 寇仲大喜道:“竟有五千匹之多,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 宋鲁道:“岭南方面的事情顺利解决,少帅可放心调兵遣将,不用分心。” 堂内只有寇仲明白宋鲁说话背后含意,指的是宋智被宋缺处理妥当,不能为患。 寇仲喜上加喜,笑道:“现下当务之急,是须把大军和舰队集中梁都,俾能迅速调动,从水路开赴关中。兵贵精不贵多,此战人选者不但要久经战阵的精锐,且必须胆气过人,精于骑术。” 虚行之提议道:“我军方面可由宣镇全权处理。” 寇仲对他的见地极有信心,欣然道:“就如此决定,其他人从旁协力。” 众人目光落到宋鲁身上。 宋鲁油然道:“我宋家方面更无问题。事实上这步工夫我们早做妥当,只须把军队调来梁都便成。” 寇仲道:“鲁叔估计有多少人手可用呢?” 宋鲁答道:“我们向以骑兵为主,适合参与者可达四万至五万之众。” 寇仲大乐道:“加上老爹作战经验丰富的江淮精锐,我们可组成一支十万精骑的劲旅,只要李唐方面多供应十万精兵,我们兵力共有二十万之众。对方虽说兵力达数十万,说到底仍分属不同族系,予我们离间分化的可能性。加上我熟悉他们作战方式而作出针对性的策略,对地理形势的掌握更远非他们能及。且敌方始终是劳师远征,深入我境,比较种种优劣条件,我长彼消,双方势力扯个平手。剩下的就看是他颉利了得,还是我寇仲高明,哈!” 众人齐声呐喊,声震梁柱,士气昂扬。 待平静下来,寇仲发令道:“宣镇得我战术真传,当三方大军在梁都结集,自该由宣镇指挥操演,练习平原马战之术。装备由陈公花心思筹划,粮草物资供应劳烦鲁叔。务要养精蓄锐,上下一心,人人均晓得迎击颉利关乎天下苍生的荣辱祸福。当外族联军南下之际!将是我们振兴中土,尽雪前耻的一刻。” 众将轰然应诺。 两船缓缓靠岸。 出乎徐子陵意料,船上不但有单琬晶,尚有跋锋寒、王玄恕和近五十名飞云卫好手。 李靖夫妇和徐子陵跃上东溟号船首,跋锋寒笑着迎上来道:“这是怎可能发生的,子陵竟由李大将军亲送往梁都。” 后随的单琬晶欣然道:“我们入舱细说。” 在舱艇分主客坐定,跋锋寒道:“我们先杨文干一步截上公主,暗伏船上待杨文干来自投罗网,此于果然于两晚后在离开封十里的水道顺流以快艇火箭伏击我们,给我们迎头痛击,数百凶徒损折过半,当时形势混乱,杨文干是否葬身浑河,没有人弄得清楚。” 跋锋寒以他一贯轻描淡写的风格说出当时情况,但徐子陵可想像其时战况的激烈,而刚才他们亦察觉到东溟号留有多处被毁和火灼的遗痕。 到徐子陵把形势的变化交代清楚,跋锋寒一对虎眼立时亮起来,长笑道:“毕玄啊!长安就是我们三度交手的好地方,我会令你后悔山长水远的到长安来。” 宋鲁待寇冲向众将交待清楚,着他到内堂说话,又使人取来锦布包扎的包里,交到寇仲手上,微笑道:“这是玉致特意使人送来给你的礼物,我不知包着的是甚么束西。” 寇仲拿在手里,触手柔软,心中涌起暖流,忙拆开锦布,现在眼前是一张写有两行清丽字体的笺条。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日归日归,岁亦莫止。” 寇仲细读两遍,抓头道:“请恕我才疏学浅,这四句似话似诗的东西该作何解,请鲁叔你老人家指点。” 宋鲁哑然失笑的隔几来看,道:“此为玉致引自诗经小雅传诵千古的《采薇》篇,全篇分六章,前三章写的是离家远征士卒久戍在外的苦痛,接着两章述说军中情况,末章细诉归途的苦况。” 寇仲虎躯一颤,至此更深切体会到宋玉致厌战的情绪。叹道:“这四句的意思……” 宋鲁解说道:“这四句是诗篇起始的四句,薇的俗名叫巢菜,惟初生时可食,四句的意思是不断采摘薇菜,薇菜不断生长,征人不断想着回家,可是一年转瞬过去,仍未有归家之期。” 寇件差点掉泪,抚着香笺,说不出话来。 宋鲁知他心情,道:“王致与你间前嫌尽释,是值得高兴的事,只要少帅一切依计划进行,炎夏来时,不是便可见到玉致吗?这包里看来像套衣服,应是玉致亲手为你缝制的。” 寇仲强忍心中的激动,先拿起香笺,置于侧几上,打开包里一看,竟是整套行头,包括红色幞头,大圆领短袖淡青色外帔,白色加裥袍,束腰黑革和黑皮软靴,一时看呆了眼。 宋鲁欣然道:“玉致对你真体贴,从头至脚为你准备停当。” 寇件哽咽道:“我会穿这套衣服入长安。” 宋鲁岔开道:“大哥着我为二哥的事向你致歉,并保证再不会发生同类的事故。” 寇仲担心道:“阀主如何处置智叔?” 宋鲁道:“倘依大哥以前的脾气,二哥难逃一死,幸好见过梵斋主后,大哥的心肠明显软化,又见二哥坦然认罪,目下只是不准二哥离开居所,并褫夺他的兵权。” 寇仲想起楚楚,道:“我还有一事请鲁叔帮忙,希望玉致体谅。” 宋鲁道:“说吧!” 寇仲把与楚楚关系的来龙去脉,毫不隐瞒的尽告宋鲁。 宋鲁微笑道:“放心吧,相信玉致不会对此有何异议,我会为你修书一封,让她清楚此事。” 虚行之此时来报道:“往历阳的战船在码头候命,请少帅起驾。” 战船驶经开封。 跋锋寒推门而入,正打坐的徐子陵离床迎接,道:“天明哩!时间过得真快。” 跋锋寒往窗口探头一看,道:“刚过开封,午前可抵梁州。” 说罢坐下,含笑道:“美人儿公主和你有甚么话说?” 徐子陵在他另一边隔几坐下,失笑道:“美人儿公主?哈!美人儿公主。” 跋锋寒道:“这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多接近你们,所以口吻语调愈肖似你们,只不知这是好是坏?” 徐子陵道:“当然是好事,趁你心情大佳,我有个问题想向你请教。” 跋锋寒讶道:“我在洗耳恭听。” 徐子陵道:“你老哥挑战毕玄,此事很易理解。可是接着将是随我们正面与塞外联军硬撼,而说到底你仍是突厥人,心中会否生出矛盾?” 跋锋寒微笑道:“原来是这样一个问题!这方面寇仲对我的了解会多一点,即使在突厥内亦有不同族系之分,我是属于在你们中上北齐文宣帝和南朝梁敬帝时被突厥并吞的柔然族内其中一个小族,虽被突厥同化,但对横蛮的突厥人始终有深刻的仇恨,只是敢怒不敢言,一切暗藏心底。兼之我少年时被以颉利为首的突厥人弄得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沦为马贼,我再没法克制对突厥人的仇恨。别人虽视我为突厥人,我却只当自己是无根的流浪者。今趟能与你们并肩作战对抗颉利,是我自小以来的梦想和心愿,子陵现在该不用为我是甚么人而担心。” 徐子陵道:“多谢你肯坦言相告,是否亦因同样的原因,促成你最后和芭黛儿分手?” 跋锋寒双目射出惆怅神色,点头道:“打一开始,我注定和她是没有好结果的。曾有一段时间,我错觉以为男女爱恋可以超越民族家族的仇恨,岂知这种刻骨铭心的血仇有如附骨之蛆,不但刻在心头,还在血内流淌。最要命的是我们双方均无法为对方彻底改变自己,因仇恨展开的爱,因仇恨而结束。” 徐子陵道:“你不是去见过芭黛儿吗?” 跋锋寒道:“我让她晓得我心中仍有她,也让她晓得我们无法一起生活的残酷现实,令她好过一点。唉!我还能够做甚么呢?” 历阳城总管府内院偏厅。 杜伏威听罢寇仲的话,皱眉道:“从军事战略的角度去看,说得好听点叫一战定江山,难听的是孤注一掷。我儿获胜,当然天下从此太平,一旦败北,李唐、少帅和我江淮军同受重创,北方势将沦入外寇之手。南方萧铣与林士宏已结成联盟,若形势逆转至此,宋缺将无力反击,只能据地固守,萧林将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天下肯定重演昔年五胡乱华的乱局,你的计划是否太冒险?” 寇仲微笑道:“爹请信任孩儿,孩儿有必胜的把握。” 杜伏威仰天长笑,豪气狂涌道:“我儿英雄无敌,爹该是过虑哩!一切依我儿所言。” 寇仲叹道:“自离开扬州,没有一刻孩儿像此时般感到未来全在我掌握之中。” 杜伏威道:“爹也从未见过你这般神气,顾盼间自然而然流露出慑人风范。” 寇仲思索道:“全是拜能目睹宋缺与宁道奇一战所赐,武学上的得益固是难以估计,回想细思当时的情况,宁道奇虽没和我直接说过半句话,但有些话似乎都是针对我说的,例如‘创造却不占有,成功而不自居’这两句话,正是我目下最精确的写照。至于最关键的三句‘自以为尚迟,疾走不休,绝力而死’,更是发人深省。” 杜伏威赞叹道:“不愧中原第一人,字字珠玑,满盈禅意。此事就这么决定,依我儿的选兵条件,我至少可提供三万精骑,到时我会亲自领军,在我儿全权指挥下向外寇大显颜色。” 寇仲忽然又想起宋玉致亲手为他缝制的恩赐。 船泊码头。 宋鲁亲率众人来迎,小鹤儿见到王玄恕,乐极忘形,扯着他到一旁说私话儿,害得王玄恕大为尴尬,又不忍拂逆她的兴头。 徐子陵让宋鲁等招呼接待李靖夫妇,偕跋锋寒和阴显鹤漫步回城。 跋锋寒见到王玄恕和小鹤儿的情况,笑道:“我提议玄恕留在梁都陪小鹤儿,两位有甚么意见?” 徐子陵道:“可让寇仲去劝服他,他会听寇仲的话。我愈来愈感到个人恩怨不足为重,最重要是天下的和平统一。” 转向阴显鹤道:“纪倩也最好留在梁都。” 阴显鹤神情古怪道:“我已把她说服,子陵不用担心。” 徐子陵和跋锋寒听得你眼望我眼,难道纪倩转性了?否则谁可说服她,即使阴显鹤也不行。 前者奇道:“你凭甚么说服她?” 阴显鹤忸怩道:“我可以不说吗?” 跋锋寒斩钉截铁的插入道:“不行!快从实招来。” 徐子陵点头同意,含笑表明与跋锋寒同一阵线的立场。 阴显鹤老脸一红,无奈道:“放过我吧!唉!她有了身孕。” 跋锋寒大乐道:“阴兄真本事!” 徐子陵忙恭喜他。 跋锋寒道:“那阴兄也不宜随我们去冒险。” 阴显鹤坚决摇头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何况你们是我的恩人和兄弟。” 跋锋寒微笑道:“我不是为你好,而是为我们好,更为你的孩子着想。试想你随我们拿性命去拚搏,嫂夫人则日夕在家担心你的安危,多少会影响孩子,更会影响你。到长安后,将是连场剧战,谁够狠谁才能活下去,而你则肯定不够狠,皆因有所牵挂。听我们的劝告吧,没人会因此小觑你,同时也可令我们更能毫无窒碍的放手而为。” 阴显鹤默然不语,显被打动。 徐子陵心中涌起暖意,当他初识跋锋寒之时,发梦仍没想过跋锋寒可说出这么有情有义的话。 在乱世中,像阴显鹤这种情况,可以发生在任何一个家庭里,做成生离死别的惨剧。 天下的老百姓受够哩!该是结束苦难的时候。 探手搭上阴显鹤长胖少许的肩头,笑道:“你这叫以身作则,令玄恕没话好说。来!我们好好喝几杯,预贺嫂夫人将来生出个白白胖胖的宝贝儿,那时天下再没有战争,每一个人都可安居乐业,不用与亲人分离。” 跋锋寒长笑道:“我们现在去喝的是喜酒,阴兄就索性在今晚与纪小姐正式结为夫妇,我和子陵作证婚人如何?哈……” 卷五十九 第十三章 踏上征途 战船驶离梁都,在夕照中北上运河,目的地是大唐国的首都长安。 舱厅内,寇仲、徐子陵、跋锋寒围桌用膳,以酒助兴。 跋锋寒见寇仲一副另有所思,魂魄出窍的云游样儿,奇道:“你昨天回来后,直到此刻仍是神魂颠倒的样儿,究竟发生甚么事?” 寇仲裂齿笑道:“大家既成兄弟,小弟当然不敢有丝毫隐瞒,我正在恋爱。” 跋锋寒和徐子陵立即哄然大笑,前仰后合。 寇仲毫无愧色道:“所以人不该那么坦白,只恨我说不出别的理由。哈,念四句爱的咒语你们听听,好让你们能分享我的感受。” 徐子陵喘笑道:“终忍不住哩!” 跋锋寒笑道:“子陵竟晓得是甚么一回事?” 徐子陵道:“是鲁叔告诉我的。” 解释清楚后,跋锋寒兴趣盎然的道:“看看是甚么咒语能那么厉害,把我们少帅的心完全俘虏。” 寇仲摇头晃脑一面陶醉的念道:“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日归日归,岁亦莫止。” 徐子陵和跋锋寒听得你眼望我眼,后者道:“这四句十六个字,确像咒语多一点。” 寇仲遂以专家姿态,逐字解说。 徐子陵道:“确道尽致致对你的爱意和思念。你不是说这只是诗篇的起首四句,那接着是甚么?这么优美的诗文,我有兴趣知得多点儿。” 寇仲抓头道:“我怎晓得接着是甚么,你当我是王通吗?” 徐子陵向跋锋寒打个眼色,后者知机地故意皱起眉头佯作不悦道:“这是少帅不对,表示少帅对玉致小姐的爱不够深,不够彻底,否则怎会不去把整篇诗弄清楚。” 寇仲错愕下往跋锋寒瞧去,目光随即转向徐子陵,见两人苦忍着笑的辛苦样儿,恍然道:“原来你们两个小子在耍我,还说是兄弟!” 两人终忍不住放声狂笑,笑得呛出泪水。 寇仲陪他们笑弯了腰,喘着道:“他娘的!很久未尝过笑得如此辛苦的滋味。” 旋又不解道:“鲁叔怎会泄漏我的秘密,他不像这种人。” 徐子陵道:“因为我关心你,见你今早起来硬要把我拥有的夜明珠要去,知必是与楚楚和玉致有关,否则何须两颗?可是你又不像这么懂讨好女儿家的人,遂忍不住向鲁叔查询,看是甚么刺激令你转了性子。” 跋锋寒欣然道:“两珠定情,少帅日后艳福无边,请保重贵体。” 三人再度大笑。 笑罢,寇仲叹道:“玉致以诗文遥传心意,当然令我心花怒放,亦使我生出很大感触,首次体会到征战的残酷和可怕。” 徐子陵道:“以往你没有这种感受,是因无数的战争在前路恭候,令趟却是最后一场战役,若于此役阵亡,份外不甘心,因为只要能平安渡过,可回家安享妻儿之乐。” 寇仲点头道:“故此我格外感到肩负的重任,誓要以最优良的战术,让今趟追随我的儿郎,尽可能活着享受胜利的成果,才能不辜负他们对我的信任和爱戴。” 跋锋寒摇头道:“这只是痴心妄想,能有一半人活着回来实相当不俗啦。” 寇仲露出充盈信心的笑容,淡淡道:“我们走着瞧吧!” 载著名震天下的少帅寇仲、徐子陵和跋锋寒的战船,先抵洛阳,与李世民的船队会合,共赴长安。 随寇仲往访长安者,还有王玄恕和三十名亲卫,前者坚持亲雪家族血仇,寇仲和徐子陵拿他没法,只好从他心愿。三十名亲卫是飞云卫中的精选,均曾得寇仲悉心栽培,人人身手高强,有胆有识。 十八艘战船,浩浩荡荡的逆流开往关中,李世民改乘他们的船,表面是代表李渊显示主人家的诚意,事实上是争取多点时间与他们商量人京后的大计行动。 这天清早起来,寇仲爬起床第一件事是到甲板右舷,观看两岸平原的地势。 李世民来到他旁,与他并肩而立,微笑道:“少帅心内想的可是未来与塞外联军的一战。” 寇仲点头道:“秦王真知我心。” 李世民肃容道:“少帅准备怎样打这场仗?” 寇仲欣然道:“难得秦王肯开金口垂询,小弟当然言无不尽。” 李世民哑然失笑道:“听少帅语气,竟是不敢和我谈及此战,而要待我开口。” 寇仲若无其事的道:“多多少少有点这样的意思,怕的当然是功高震主,日后来个狡兔死走狗烹那才不值?” 说此番话时,他目光往李世民投去,恰巧李世民往他瞧来,目光相触,两人忍不住放怀大笑,生出水乳交融,惺惺相识下一切尽在不言中的动人感觉。 李世民道:“少帅真会说笑,要我怎样配合你?” 寇仲双目神光大盛,扫视对岸远近的平野丘陵,沉声道:“首先我要在每一条敌人会经行的路线布下精灵的探子,让我能精确把握敌人的情况,我曾吃过狼军来去如风的亏,令趟绝不可重蹈覆辙。” 李世民点头道:“少帅放心,这方面我筹划准备多年,不但有熟悉地理的探子队伍,更可以飞鸽迅速传递消息,达到少帅的要求。下一步如何?” 寇仲道:“我会令颉利发觉这段路并不好走。” 李世民剑眉轻蹙道:“来自大草原的敌人一向灵活如风,机动性强,昼伏夜行,要偷袭和伏击他们将会冒上非常大的风险,甚至动辄难以脱身,少帅请再作考虑。” 寇仲微笑道:“偷袭截击他们的人由我寇仲亲自率领又如何?” 李世民愕然道:“那当然是另一回事。唉!少帅的心思教人意想不到,竟是由主帅亲自上场。” 寇仲道:“我袭击的只是颉利的金狼军,只要够快够狠,不断令敌人伤亡,可令对方如履薄冰,步步惊心。当他们抵达大河对岸,将是师劳力竭,疲不能兴。” 顿了顿续道:“沿途突袭的另一个作用,是扰敌军心。因我袭击的对象集中在金狼军的部队,等若向其他领袖如突利、古纳台兄弟、菩萨之辈发出警告,暂时我仍顾及兄弟情份,不去碰他们,要他们好自为之。” 李世民一震道:“妙绝!战争之道,攻心为上,少帅此着,不但前无古人,恐怕也后无来者。少帅认为这支突击部队需多少兵员?” 寇仲肯定的道:“五百精骑该足够有余,但必须是百中挑一、骑射皆精的高手,其中部份人当然还须熟悉地理环境!更要尽量利用河道,让我少帅军的飞轮船能发挥最大的作用。哼,今越神出鬼没、来去如风的是我们。当颉利越过北疆后,会发觉优势尽失,完全处于被动捱打的劣局。只有如此,我们可把伤亡减至最低。” 李世民道:“我现在开始明白少帅为何坚持要打这样的一场硬仗。” 寇仲道:“这盘棋如何下,主动全在我们手上。我们先设法气走毕玄和赵德言,断去他们对长安的情报,倘能令颉利认为长安政局不稳,必起军直扑长安,我们则枕兵大河南岸,同时沿河多处集结舰队,不断予以偷袭冲杀,保证敌人不敢越大河天险半步。” 李世民道:“若颉利转攻北岸各城,建立据点,我们岂非亦被大河天险因于南岸?” 寇仲笑道:“这是绝不会发生的。他若敢调兵他攻,我们可用舰队迅速送兵过河,加以截击,尽由当时形势决定。你老哥记紧要把洛阳的超级武器八弓弩箭机和飞石大炮运来,装在船上,配合我们的飞轮船,把大河和沿岸一带牢牢控制在手上,包保敌人应接不暇,疲于奔命,空有比我们强大多倍的兵力,且平均质素更是他们优胜的大军,也有力难施,被我们牵着鼻子走。他奶奶的熊!到敌人军心不稳,就是我出动去和突利他们逐一谈心的时机,当只剩下冥顽不灵的颉利,我会教他一尝惨败的滋味。” 船队转入渭河,望长安南下。 李世民赞叹道:“能与少帅并肩作战,而非与你成为誓不两立的死敌,是世民的福份,更是天下百姓的福份。以前是由我千方百计去振起手下士气,使将士用命,今趟却掉转过来,由你今世民充满必胜的信心,我真不知说甚么才充份表达我对你心中的钦佩和感激。” 寇仲楼上他肩头道:“大家兄弟嘛!还要说甚么他娘的客气话儿呢?” 卷六十 第一章 决死之旅 联合船队船速减缓,沿永安渠朝长安城驶去。 寇仲、徐子陵、李世民、跋锋寒四人并肩立在船首,准备登岸。 伟大的长安城矗立前方,象征着一个新时代的兴起。寇仲深切地体会到当他们入城的一刻,将会攀上生命和事业的极峰,直至击退以颉利为首的塞外联军,始能告终。在这段时间内,他必须竭尽所能面对所有危机和挑战,再不能像从前般可以种种诡谋巧计至乎打不过就跑的办法作灵活应变,凭的只有本身的实力。任何错失或犹疑均不容许,似若在赌桌上豪赌的赌徒,每一注尽押所有,输掉任何一局将永不得翻身。 跋锋寒仰望在蓝天上飘浮的云朵,有感而发的道:“由我们入城的一刻开始,长安将成为塞内外人人翘首仰望的中心,它面临的成败将主宰着天下权力的盛衰兴替和民族国家的荣耀屈辱,影响深远,想想也教人神思飞越,泛起如在梦中的奇异感觉。” 徐子陵神采飞扬的眼神先落在寇仲那袭令他威风凛凛,由宋玉致亲手为他缝制、外加楚楚送的羊皮外帔的新衣上,心底涌起难以形容的滋味。然后目光移往跋锋寒,笑道:“锋寒少有这么感触丛生,单听这几句话,不认识大驾者会以为你是个多愁善感的人。”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多愁善感?哈!子陵把我当作是感春悲秋的娘儿吗?事实上我心中想到的是傅采林,他名传天下的奕剑术究竟是怎样的一回事?” 寇仲苦笑道:“你老哥很快可弄个一清二楚!入城后的第一件事,将是登门拜访他老人家,以示我和子陵对他的尊敬。届时要打要骂,全看这位师公的心情。子陵!对吗?” 徐子陵惟以苦笑回报,心中想到的是尚秀芳,暗替寇仲神伤不已。 另一边的李世民神色凝重的道:“我们各有所感,但我因处境不同,面对的是本身家族斗争,故感受特别沉重深刻。适才耳听诸位谈笑,心中忽然生出怵惕惊怖的感觉。我们今趟入关,虽深合兵法的‘事备而后动,因敌而制胜’之道。事实上胜败仍系于能否‘营而离之,井而击之’,以‘我专而敌分’之势,达致目的。原本的形势,该是利于我方,可是因事情泄漏,被迫要作眼前公然入长安之举,令我们的行动由暗转明,优势几尽殆失,只余宝库一着。而对手则目标明确,在我们发动奇兵前完全掌握主动,使我们难以逆料局势变化,任何错失,均是我等负担不起,所以世民忍不住特此提醒诸位。” 寇仲三人无不动容,当然绝不会因这番话认为李世民胆怯,因晓得李世民是怎样的一个人。论思虑的周详,李世民实胜寇仲一筹,可补寇仲不足处。他于此时此地说出这番话,正是兵家的“知己知彼”,比较敌我形势,令寇仲勿要轻敌。因为眼前形势,他们确是陷于被动和下风。 徐子陵目注前方不住扩大的长安城,点头道:“世民兄的话发人深省,我有另一感受,眼前的情况,似若有小长安之称的龙泉当日形势的重演,不过凶险远远过之,当时我们也屡次遇险、差点送命,所以绝不能以粗疏之心应付眼前危机。” 李世民苦笑道:“我不是在猛泼冷水,自父皇肯让我亲迎诸位入关,我便生出不祥的感觉,此时长安就在眼前,这感觉份外清晰。唉!” 寇仲讶道:“秦王可否说得清楚些儿?” 李世民叹道:“假若父皇先召我返京,当面盘问清楚我与你们问的关系情况,反显示他有与你们携手共抗外敌的诚意。现在则摆明他是认定我有借你们以争夺皇位之心,故全站到太子一方。照我猜估,问题该出在长安不乏认识你们的人,知道以你们的为人行事,为了窦建德和刘黑闼的血仇,绝不会与太子和齐王妥协,加上你们一向与世民有深厚交情,故助我是顺理成章。所以入城后的风险,将会远出我们估计之外。” 寇仲色变道:“你老哥说得对,我们不但一厢情愿的过份乐观,还沾沾自喜的以为可运消带打的解决所有问题,事实则根本没解决之道。” 轮到李世民动容道:“想不到少帅这么肯接受世民意见,令世民放下其中一件心事。” 跋锋寒饶有兴趣的道:“这么说秦王对少帅尚另有担心的地方,何不一并说出来,少帅定必虚心受教,因我深知他的为人。” 李世民回复从容,微笑道:“我确另有一件心事,是怕少帅的注意力全放到接踵而来跟塞外联军的平野大战上,致忽略眼前凶险诡变犹有过之的局面。” 跋锋寒目注李世民,显是对他忽然变回沉着冷静大惑惊异,点头道:“经秦王提点,包保我们没人再敢有轻忽之心。若令尊立下决心要我们不能活离长安,入城后确是寸步难行,动辄掉命,无法预料变化。剩是我们任何一人负伤,有可能影响最后的结果。哈!坦白说,我很欢喜陷身于这样的局势,比对决沙场更为刺激有趣。” 寇仲开怀笑道:“我真高兴没人提议掉头开溜,即是说我们别无选择。这个游戏现在是欲罢不能,没有回头路。他奶奶的熊!爷儿们来哩!” 鼓乐声喧天而起,联合船队从永安渠缓缓入城,左岸码头处人头涌涌,旌旗飘扬,李渊亲率王公大臣、文武百官迎接。 由左右羽林军组成的仪仗队从码头列队直抵朱雀大门,阵容鼎盛,尽显大唐军威势。那些因寇仲的驾临而喜出望外,以为和平可期的长安城民夹道欢迎,争睹名震天下的寇仲和徐子陵的风采,气氛炽热沸腾,万人空巷。 “砰砰膨膨”! 夹岸四座高达三丈的鞭炮塔同时燃点爆竹,纸屑烟火直送上天,盖过了所有欢呼和鼓乐声。 四人也似嗅到长安城内弥漫的火药味,但正如寇仲所言,他们再没有回头的路。 寇仲首先离船登岸,李渊排众而出,迎往寇仲。 寇仲见他穿的是武士服,只外配双龙纹披风,确有大唐霸主的威风气概,心中暗打个突兀,暗忖难道李渊是要向自己示威?脸上却露出灿烂的笑容,只依江湖规矩以晚辈之礼打躬道:“晚辈寇仲,特来长安向阀主请安问好。” 后面的徐子陵、跋锋寒、李世民等一众人等听得彼此相觑,寇仲以这种明捧暗贬的态度对付李渊,若甫见面即开罪李渊,以后的日子不是更难过吗? 李渊闻言微一错愕,在三步外站定,双目闪过一瞬即逝的怒意,哑然失笑道:“少帅令李渊有点像返回往昔刀头染血的江湖生涯。唉!坐上唐主之位后,失去的东西太多哩!” 寇仲深有同感的以苦笑回报,装出颓然神色,点头道:“多谢阀主指点,晚辈自做上甚么劳什子的少帅后,早尝透身不由己的诸般滋味,所以今趟是来解决问题而非增添难题,希望阀主与我抱有同一想法。” 徐子陵三人醒悟过来,终弄清楚寇仲玩的把戏,此叫置于死地而后生。 寇仲以这种颇有对立意味的词锋加于李渊,第一个获罪者势将是李世民,因为寇仲是李世民叫回来的。正因如此,恰可显得寇仲是一副恨不得李渊降罪李世民的不在乎态度,反足证明寇仲并没有和李世民暗中勾结,否则怎会加害李世民? 群众的喝采欢呼逐渐消退,令李渊后方的李建成、李元吉、李神通、李南天、尹祖文、宇文伤、裴寂等无不清楚听到李渊和寇仲的对答,虽感刺耳,可是寇仲今趟来是结盟而非投降,语带警告,正好尽显寇仲强悍的本色,恰如其份。 徐子陵留意李渊身后众人神情,以建成、元吉为首的太子党核心人马无不现出讶色,显然有点弄不清楚寇仲和李世民的关系。宇文伤和独孤峰均木无表情地盯着寇仲,两对眼睛射出深刻的仇恨,正是难忘旧怨。像温彦博、刘政会等一众较中立的大臣,则心惊胆跳的等候李渊对寇仲颇有挑衅意味的说话的回应,杨虚彦、王伯当、诸葛德威等与他们积怨甚深者,却一个不见,没有在场。 李渊显露世家大族出身的阀主风度,仰天长笑道:“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远胜闻名,少帅的英雄硬汉本色,令人折服。李渊谨代表大唐臣民,欢迎少师大驾光临,为我中土历史写下不朽的一章。只要少帅是抱诚意而来,李渊必不教少帅空手而去。” 徐子陵听得心中喝采,李渊这番回应软中带硬,语带双关,不失身份。 他和寇仲曾与李渊在马球场上并肩作战,知道李渊不但非是庸儒之辈,且精于计算,善用出奇制胜之术,不可小觑。 寇仲则心中暗栗,明白李渊愈能“忍受”他,愈显示他不怀好意,如李世民猜估的已站往建成、元吉的一方,使他们入长安后的处境更为艰困。 见好立收,寇仲从容道:“寇仲今天在这里向阀主请安问好,为的非是个人得失荣辱,而是我华夏的盛衰,请阀主明察。” 李渊微笑道:“少帅是怎样一个人,不论敌人或朋友,均是心中有数。少帅远道而来,李渊自要尽地主之谊。有请少帅起驾,我们入宫后再把酒言欢,尽量增加双方的了解,缩窄你我的分歧,何愁大事不成?” 寇仲忙道:“阀主若不介意,寇仲想先去拜会师公,以示对他老人家的尊重,然后和阀主把酒谈心,商量大计如何?” 李渊一呆道:“师公?” 寇仲趋前一步,压低声音道:“我的师公就是傅采林傅大师,请阀主通容。” 李渊失笑道:“是我糊涂!少帅乃我大唐贵客,自然一切悉随尊意。李渊安排好少帅停驾太极宫的春临轩,今晚为少帅洗尘时再和少帅欢聚详谈。” 寇仲把声音更压低少许,近乎耳语的道:“小于狂野惯了,可否在宫外另找地方,方便我们逛街观光,让我们能行动自由。” 李渊开始认识到寇仲不守成规的一面,拿他没法的道:“城东春明门附近的兴庆宫有园林之胜,少帅意下如何?” 寇仲探出双手,欣然笑道:“阀主确是善解人意的好主人,预祝我们两军合作成功。” 李渊伸手和他紧紧相握,夹岸以万计的群众遥见两人对答不休,正一头雾水,蓦见两人四手相握示好,登时爆起震耳欲聋、高呼万岁的喝采声,摇撼着长安城的西北角。 鼓乐声同时响起,接待的仪式告一段落。 李渊以开蓬马车,亲送寇仲等人回宫,沿途接受夹道掌众发自真心的欢呼。王玄恕和三十名飞云卫,另有专人侍候,领往兴庆宫去,好打点安排,让寇仲等人住。 庞大的车马队从朱雀门入宫,沿天街经横贯广场,入承天门后,李渊本要陪三人往见傅采林,却为寇仲婉拒,改由韦公公负起引路招呼三人的重任。 李渊、世民、建成、元吉等各自回宫,一众大臣相继散去,韦公公亲自领路往傅采林寄身位于太极宫东北的凌姻阁去。 宫内守卫明显加强,当抵达凌姻阁院墙入口处,随行的十多名禁卫止步门外,没有随同进入凌姻阁的范围。 韦公公神态亲切友善的解释道:“我们是依傅大师的意思,阁内不设任何守卫。” 跋锋寒顺口问道:“毕玄是否在宫内?” 韦公公双目闪过嘲弄之色,像在说跋锋寒不自量身份,旋又敛去,堆起虚伪的笑容,点头道:“毕大师法驾所在处是太极宫西北角陶池南岸的临池轩,景色不在凌烟阁之下,以示皇上对两位大师的敬意。” 跋锋寒精神大振,哈哈笑道:“毕玄啊!我们又碰头哩!” 寇仲毫不客气问道:“香玉山那混账小子有否随赵德言那家伙一道来?” 韦公公为之一呆,垂首道:“这方面小人并不清楚。” 三人当然晓得他在装蒜,而韦公公最独到处正是真人不露相,以绝顶高手的身份装扮奴材,事实上他至少是与尤婆子、宇文伤同级数的可怕高手。 韦公公显是不愿与他们磨蹭下去,躬身道:“少帅请!” 寇仲领头跨步,凌烟阁美景尽收眼底。 凌烟阁是筑于人工湖岸的殿阁楼台组群,仿似栖于烟波之上,水色苍碧,林木婆娑间,一道长达数丈的长桥跨烟池引出的支流而建,接通沿岸的走廊亭台,直抵凌烟主建筑的大门。台榭水光,辉映成趣,景色极美。 四人来至桥头,忽然一人踏桥而至,隔远招呼道:“这不是有缘千里能相会吗?愚蒙正在思念三位,竟就这么与三位碰个正着。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赫然是狭路相逢的回纥高手,大明尊教的余孽烈瑕。只见他精神抖撤,一副故友相逢,没有半点芥蒂,似明知在现今的情况,三人拿他没法的可恨样儿,令人气结。 寇仲见他大模大样迎来,想起尚秀芳与他的关系,立即心头火发,但脸上仍挂着笑容,漫不经意的道:“烈兄仍没给人宰掉吗?可喜可贺。” 烈瑕直抵三人身前,露出他招牌式的奸狡笑容,道:“托少帅鸿福,在下到今天仍是活得健康快乐。唤!秀芳大家还以为少帅到长安后必忙得晕头转向,要到今晚廷宴才有机会亲睹少帅风采,少帅现在进去见秀芳大家,肯定可予她意外惊喜。” 以徐子陵的淡薄无争,仍忍不住心中暗骂烈瑕,他故意提起尚秀芳,摆明要刺激寇仲,暗示他与尚秀芳的亲密关系。忍不住插口道:“令教主恶贯满盈,若非烈兄早走一步,当可见到他畏罪自尽的结局。” 寇仲和跋锋暗感快意,心忖徐子陵这番话还不命中烈瑕的要害。 跟在后面的韦公公听得满腹茫然,他只知道三人积怨极深,难以善罢。 岂知烈瑕趋前一步,压低声音道:“不瞒三位大哥,事实上我正为此感激得要命,在下是早有脱教之心,只是苦无善法。现在大明教云散烟消!以往小弟有甚么行差踏错,请三位大哥多多见谅,容我一切从新开始。” 三人听得面面相觑,因亏他说得出口如此这般的一番话来。 跋锋寒双目精芒一闪,冷哼道:“无趾!” 烈瑕一呆苦笑道:“跋兄要这么看在下,在下也没有办法,在下佳人有约,请哩!”就那么从三人间穿越而去,经过韦公公旁且特意大声请安,故意耍弄三人。 跋锋寒收回盯着他远去的背影目光,淡淡道:“这小子在找死,他是我的!” 寇仲搭上他膊头笑道:“悉随你老哥心意,做兄弟的怎会反对!来吧!师公怕等得不耐烦哩!” 四人踏上桥头,往凌烟阁大门举步。 卷六十 第二章 以夜为日 午后的阳光下,凌烟阁的建筑组群没有传出半点人声,静悄悄至异乎寻常。主楼以金箔装裹的屋橡、鎏金装饰的大门在日照下闪烁生辉,使撑天而起高低聚散有致的楼房,多添几分富丽的气派。 鱼儿在水中畅游拨弄的水声,雀鸟在林木间的吱喳鸣唱,不但无损阁园与世隔绝的宁静气氛,且倍增其空寂神圣的感觉。 柔风拂过,满园花树沙沙作响,广阔的池面泛起轻柔的波纹,春意盎然中另有一股午后懒洋洋的滋味。 踏足杏木桥的足音,对这凌烟阁内与别不同的净土是一种不必要的入侵和搔扰。 寇仲心中却是另一番滋味,浮现着尚秀芳的绝世姿容、耳鼓彷佛听到了她天下无双的歌曲。 徐子陵想的却是远道而来的傅采林,由于与傅君掉的关系,不论傅采林如何对待他们,只好逆来顺受。在如此不利的情况下,师公傅采林势成长安城内最令他们头痛的人。 步上石阶,抵达敞开的大门前,韦公公恭敬的道:“少帅请在此稍候片刻,待小人进去通传。” 韦公公没入大门后,三人瞧进主堂,被一座反射出五光十色的云母屏风挡着视线,可见到的是紫红色的地板铺放着厚软的波斯地毯,不但增添异国的风味,更加强因傅采林法驾寄居此地的神秘气氛。 寇仲苦笑道:“这叫丑妇必须见家翁,又如烈小子说的有缘千里能相会,待会师公倘要执行家法讨回我们的武功,该怎办好?” 跋锋寒傲然微笑道:“此正跋某人坚持同来的主因,文的由你们负责,武的一概由跋某接着,不是所有问题迎刃而解吗?跋某正要见识……噢!” 寇仲和徐于陵听得大吃一惊时,韦公公从屏风后转回来,身后随着一丽人现身,不但跋锋寒虎躯一震,中断豪语,寇、徐亦一时看呆了眼,心中涌起深刻难言、肝肠欲断的滋味。 出现眼前的是久违了的傅君瑜,她一向神韵气质酷肖傅君婥,当年纵使在颜色艳丽的武士服包裹遮藏下,仍使寇仲和徐子陵联想到身形音容酷似的傅君婥。更何况此刻她换上如雪白衣,打扮一如昔日的傅君掉,更彷如傅君掉复生,重临人世,怎不勾起两人永远藏在心底对傅君掉的思念。 她比起返高丽前较为清减,一对秀眸默默含愁,神色平静地打量三人,来到三人前三步许处盈盈俏立,轻轻道:“公公请在此稍候片刻,君瑜有几句话想私底下跟他们说。” 韦公公逢迎李渊惯了,忙道:“小人在院门外恭候!”说罢掉头过桥远去。 待韦公公消没于林木间游蜒的走廊后,傅君瑜目注跋锋寒,淡淡道:“为何送我回国的非是跋锋寒而是宋师道呢?” 跋锋寒愕然轻颤,一时语塞说不出半句话来。 傅君瑜露出一丝充满自怜意味的苍凉笑意,道:“过去的事不用计较,亦没法计较。师尊正在睡午觉,我可安排你们今夜子时与他老人家见面。” 寇仲一呆道:“睡午觉?” 傅君瑜漠然道:“这是师尊数十年来的习惯,他认为夜晚是最美丽的,所以当人人上床就寝,正是他欣赏和享受生命的时刻。唉!你们为何要到长安来,难道不知师尊对你们没有好感吗?到今天,他仍认为大师姊是因你们而送命的。”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你眼望我眼,仍不知说甚么话好。 徐子陵偷看跋锋寒一眼,后者目不转睛地盯着傅君瑜,双目射出复杂难明的神色。 傅君瑜并不理会跋锋寒的盯视,柔声道:“你们在龙泉的所作所为,大大加深敝国上下对你们的误会。今趟随师尊来者,还有被誉为仅在师尊之下敝国最出色的高手‘五刀霸’盖苏文,而与他结伴到长安的除有韩朝安、金正宗外,还包括对你们恨之入骨的马吉、他的手下党项第一高手拓跋灭夫,他们寄身于通化门附近永嘉里的凉园,听得你们要来,人人摩拳擦掌,誓雪前趾,你们怎可如此鲁莽,难道不晓得大唐由上而下,没有人会对你们怀有好感吗?你们与李世民的勾结,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见,纵然事实并非如此,别人仍会这么想。” 寇仲艰涩的道:“小师姨呢?” 傅君瑜听他唤傅君墙作小师姨,没好气地横他一眼道:“在师尊驾前,千万勿师姨师公的乱叫,以免局面更不可收拾。君墙去了凉园见盖苏文,否则立即有你们好受。师尊最疼惜她,而她对你们的印像是劣无可劣。当年若你们肯让她杀宇文化及为大师姊报却血海深仇,情况该不致发展到现今的地步,可是这一切都已成为不可改移的事实。你们若想活着离开长安,愈早走愈好。” 徐子陵苦笑道:“我们肯应邀而来,早预料到会出现眼前情况,多谢瑜姨关心。” 傅君瑜叹道:“早知劝不动你们,在敝国内也只有我明白你们是怎样的人。现在师尊最不愿见到的是另一个强隋的出现,那只会为我们带来大灾祸,更不愿见中土最超卓的三个人联成一气,此念与以毕玄为首的使节团心意相同、敌忾同仇,希望你们能体会到我说话背后的含意。” 寇仲问道:“师公和老毕碰过头没有?” 傅君瑜喷道:“还要师公长师公短的乱叫,气死人哩!他们尚未见面,只交换过礼物。人家该怎说好呢?任你们有三头六臂,在如今人人对你们步步为营的情况下,你们是没有任何机会的,给我滚回去好好想想!” 寇仲忙道:“我想见秀芳大家。” 傅君瑜回复平静道:“秀芳大家嘱我告诉你,稍候她会登门造访少帅,三位请回去吧!若我没有另作知会,今晚子时三位可到此谒见师尊。” 说罢转身没入屏风后,留下三人对着五光十色的云母屏风发呆。 李世民所料不差,人城后的风险诡变,确大大出乎他们想像之外,他们已由暗转明,在举事前处于绝对被动的劣局。 来到桥上,寇仲忽道:“对女人还是侯小子较有办法,做一件能感动得使致致忘掉过去一切的事,此招数果然灵验如神。” 徐子陵叹道:“你在恼尚秀芳,所以故意去思念宋玉致。” 寇伸手搭跋锋寒眉头,颓然道:“这小子真明白我。” 跋锋寒没作声的领先而去,后面的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均晓得跋锋寒因傅君瑜生出心事。 到达外院门,韦公公召来马车恭候,好送他们往兴庆宫。 韦公公城府极深,没有只语片言探问他们与傅君瑜的对话。 马车沿宫内御道在十多名禁卫策骑前呼后拥下,往承天门方向驰去。在太极宫内,只有李渊和皇室人马有此特权,可见至少在表面上李渊是做足功夫,视他们作国宾。 马车上不便交谈,且三人各有心事,一片静默,陪伴他们的只有马蹄声和车轮擦地的响音。 寇仲透帘瞧着沿途景观变化,心中思潮起伏。不用傅君瑜提醒,他早知身陷险地,由李世民精微的分析,猜到李渊在魔门影响下,倾向太子妃嫔党。但形势并非对他们完全不利,因为李渊和建成、元吉间是有矛盾存在,关键处在李渊和建成的分异。 李渊身为大唐帝君,除尚未能完全统一天下外,事实上已成为天下最有权势的人,天下三大都会坐拥其二,收获丰富,固比任何人更珍惜所占有的一切。对他来说,若能得寇仲联手应付塞外联军,当然理想,不但能够消弭外患,且可待至寇仲退返梁都后再从容收拾李世民,说到底是李渊根本没有信心和勇气去独力应付颉利,宫廷的生活早软化李渊的志气。 李建成却是初生之犊,且挟战胜刘黑闼大军凯旋而回的威势,兼且从未领教过外族骑射的厉害,自然对颉利生出轻视之心。他的如意算盘将是先一举收拾寇仲和李世民,清除统一天下和稳坐唐室宝座的障碍,再全力应付入侵的塞外联军,因为建成有信心他可应付得来。 李渊和建成均有杀他寇仲之意,是全无疑问。但因两方想法上的分异,故手段不同。只要他能令李渊感到需要他的合作,李渊该不会蠢得在颉利大军来前铲除他;另一方面,他会尽量刺激建成,迫他动手。 这是个危险的游戏,他必须抛开一切,全情投入,至乎忘掉尚秀芳,不受男女私情影响大局,好能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马车进入横贯广场。 蹄声骤起,一骑从东宫方向疾驰而至,寇仲三人讶然看去,来的竟是“影子剑客”杨虚彦。 寇仲掀帘笑道:“杨兄别来无恙!” 杨虚彦以微笑回报,通:“虚彦因事未能参加欢迎少帅驾临的盛典,故特来向少帅问安请罪。”策骑直抵车窗旁,与他们的马车并排往皇城推进,又同徐子陵和跋锋寒打招呼,外人还以为他们是故友重逢。 寇仲细察他神态气息,晓得他融会不死印法和《御尽万法根源智经》的奇异功法又有突破进境,说不定已能弥补以前初学的不足和破绽。欣然道:“杨兄确不负影子刺客之名,神出鬼没的,像今趟小弟便从没想过你会在光天化日下,出没于大广场上。哈!” 听到寇仲对杨虚彦极尽冷嘲热讽的说话,徐子陵和跋锋寒心中好笑,静待杨虚彦反应。 杨虚彦双目厉芒一闪,别头盯着寇仲,挂上淡淡有点高深莫测的笑意,油然道:“少帅说话真风趣,现今形势有异,否则少帅也没有与虚彦在此闲聊的心情。虚彦此来只是要和三位打个招呼,但愿三位长命百岁,万寿无疆。” 寇仲哈哈笑道:“杨兄还招哩!语中带刺,像你的影子剑那么厉害。坦白说,目前小弟最渴望的,是能与虚彦兄好好玩一场,看看杨兄是否有足够的长进。” 杨虚彦毫不在乎的耸肩道:“彼此彼此,只要少帅有这个心,必可天从人愿。” 人马此时驶进皇城,沿天街朝朱雀大门驰去,沿途守卫在马车经过时均举兵器致敬。 跋锋寒冷哼一声,却没发言。 寇仲哑然失笑道:“难得杨兄心意相同,唉!坦白说,我们虽曾多次交手,你想我死,我不想你活的没完没了。但小弟从来摸不清楚你是怎样的一个人,例如除了像荣姣姣那种女人外尚有甚么爱好?心中有甚么想法?因何变得这般狠辣无情,不择手段?想想也令人好奇心大起,杨兄可否指点一二。” 杨虚彦面色暗沉下来,低声道:“因为少帅并非虚彦,没有虚彦的遭遇经历和感受。少帅有少帅的生存之道,虚彦有自己的一套。像我也不了解少帅凭甚么敢到长安来,又为甚么有信心能活着回去?” 寇仲微笑道:“这就叫各师各法,说起活命之道,杨兄有否想过令师的问题?当你老哥失去利用价值时,他肯放过你吗?” 杨虚彦淡淡道:“这方面无劳少帅为虚彦担心,虚彦今趟来是代太子传话,看少帅可否抽空与太子殿下私下碰面?” 寇仲笑道:“原来杨兄是奉命来作试探,不过太子殿下似乎错派人选。请恕小弟直话直说,我今趟来见的是你们皇上,对太子连敷衍的兴趣亦欠奉,烦请如实告诉太子。” 杨虚彦长笑道:“少帅是白白错失机会。希望少帅回去后好好三思,若想法有变,太子仍是那么欢迎你。”策马掉头而去。 车队开出承天门,转左进入车水马龙、热闹升平的大街,仿似由一个世界进入另一个不同的世界。 寇仲叹道:“这小子算是甚么意思,做说客怎会这般说话?” 跋锋寒沉声道:“他在恐吓,好试探我们的反应。” 寇仲伸个懒腰道:“杨小子是子陵的、烈瑕是老跋的,盖苏文好应由我招呼。这叫公平分赃,大家该没有争拗。” 马车来到兴庆宫入口大门,三人才晓得兴庆宫是怎样一个处所,更明白李渊因何有这样的好安排。 兴庆宫佑地之广等若东市,虽及不上太极宫的规模,却绝不在建成的东宫或李世民的掖庭宫之下,但建筑物的数目却远及不上东宫或掖庭宫,皆因龙口渠由东北流入,至西南角形成占据宫内达四分一的大湖,清明渠再出大湖西南端流出宫外。沿湖树木苍苍,仿似把郊野移植到宫内,难怪李渊有山林之胜的赞语。 兴庆宫东面紧靠外城墙,只隔一条供军队来往的驰道,却没有开门。北墙开三门、西南各开二门,主门兴庆门位于西墙正中。各门均是守卫森严。 三人想到的是只要李渊一声令下,把各门封锁,派人重重围困,他们惟有凭真本领始有生离机会。 东市位于兴庆宫西南方,成对角之势,一街之隔。 马车开进兴庆门,在轰立前方的兴庆殿前停下,随行禁卫打开车门,恭请三人下车。 迎接他们的赫然是李神通和李南天两大唐室有斤两的人马,见到李神通,寇仲等登时放下一半心事,暗忖凶中藏吉,算不幸中的万幸。 李渊此着确是妙绝,令他们一举一动全在监视下,偏又不能抗议,还要感谢李渊“侍候周到”。 三人环目一扫,远近林木间亭台傲立,枝叶掩映里殿堂幢幢,曲廊幽径,无可否认是繁嚣的市鹿内避世的静地。阳光下从西南延展过中央的大湖闪闪生辉,碧波荡漾,更令人精神一振,洗涤尘俗。 一番客气话后,寇仲问道:“这个湖定有个漂亮的名。” 李南天答道:“此湖名龙池,兴庆宫正是因此池而筑,是天然的湖泊,没有它,当不会于此大兴土木。” 李神通接口道:“此宫为我和皇叔托身之所,皇叔居于宫东北的新射殿,我的蜗居是中央靠湖的南熏殿,不过若论景色,当以宫东的沉香亭和西南的花萼楼为最。花萼楼更为皇兄避暑之所,现在则为少帅行宫。皇兄吩咐下来,着我们禀告少帅,花粤楼就是少师在长安的家,行动出入悉随少帅心意。” 李南天接下去道:“少帅的亲随被安排进驻花萼楼,花萼楼高三层,顶楼居高临下,可把宫内宫外美景尽收眼底。” 寇仲哈哈笑道:“原来皇宫外尚有这么好的地方,我急不可待要好好享用一番啦!” 卷六十 第三章 花萼双辉 “花萼楼前春正浓,飘飘柳絮舞晴空。” 花萼楼全名花萼双辉楼,位于宫内西南角,滨龙池而筑,以三层楼为中心,走廊连接起其他两组建筑,辉北和辉南两院。 李神通和李南天尽地主之谊,藉着领他们到花萼楼的机会,顺道带他们沿岸游池。 兴庆官与太极宫不同处,是因龙池的存在致建筑不拘一格,大型建筑多置于宫北,南部是以龙池为中心的园林区,此池广及数十顷、呈椭圆形,植有荷花、菱角和各种水藻。鱼儿联群结队畅游水内,生意盎然。 沉香亭位于龙池东端,以沉香木作建材,四周遍种牡丹,品种繁多,坐在亭内就像置身牡丹花的汪洋中。 抵达花萼楼时,王玄恕率飞云卫在主楼前结队欢迎,王玄恕出身显赫之家,熟悉宫廷礼节,行止合度。 李神通欣然道:“花复萼、萼复花,花萼辉映。这就是少师在长安的行宫,宫内人等奉有严令,不准踏进楼殿范围半步。少帅出入可采最接近的金明门,出门后左转是光明大街和东市,非常方便。金明门旁设有马廊,只要少帅吩咐,有回维度马和马车供少帅代步。” 李南天补充道:“为少帅举行的廷宴今晚戌时初在太极殿举行,秦王会亲来迎接少帅入宫赴宴。” 两人去后,寇仲笑道:“原来当大唐国宾是这么威风的。” 跋锋寒露出自见傅君瑜以来的首丝笑意,淡淡道:“这叫国君之礼,李渊是北君,你则是跨长江而来的南君。”目光扫过一众昂首挺胸的飞云卫,道:“让我来考较他们的功夫,顺道指点他们两手如何?” 众飞云卫闻言无不脸露雀跃喜色。 寇仲知他是想借舒展筋骨,以泄心头伤痛,笑道:“欢迎还来不及,怎敢反对?让我们把南院花园变作校场,玩他娘的几手。” 兵器交触声不绝如缕。 跋锋寒赤着上身,在林木环绕的南院草地上跟众飞云卫交手切磋。 寇仲来到坐在花萼楼南门石阶间观战的徐子陵旁坐下,道:“幸好有李神通作联络,否则我们将要中断和宋二哥与雷九指的连系,我们的兄弟已陆续抵达,进驻城外由黄河帮老大陶光祖安排的秘巢,麻常亦于昨夜抵达,据他说一切进行顺利,只要有十来天时间,可以起事。” 徐子陵皱眉道:“城外的驻军情况如何?” 寇仲捧头道:“这是个令人头痛的难题,在城北禁苑现驻有一支兵力达万五人的军队,可迅速支援玄武门和唐宫。以前我们还有个如意算盘,就是在汉中结集军队,佯装由蜀入关以抽空长安兵力,现在此计当然行不通,难道我们一边在长安与李渊谈情说爱,另一边却跟他作刀光剑影的交锋?一天未能寻出应付这支军队的方法,只要李渊在太极宫的烟火台燃起烽火,此军来攘,我们定要遭殃,绝无幸免。” 徐子陵道:“此军由何人率领?” 寇仲道:“此人叫唐俭,是追随李渊多年的心腹大将,即使李神通亦没说服他的把握。” 徐子陵皱眉苦思时,王玄恕神色凝重的来报,低声道:“长林军可达志将军求见,他坚持在花萼楼门外等候少帅。” 寇徐两人心中打个突兀,始明白王玄恕因何有此神色,若可达志是探老朋友而来,当然不会这么拒绝入楼半步。 寇仲按着正要站起来的徐子陵,道:“让我单独去见他,纵使闹翻,你也可以有机会补救。” 徐子陵露出苦涩的笑意,两人心中明白,前路会愈来愈难走。 可达志昂然立在花萼楼外广场,不眨眼地盯着朝他走来的寇仲,神情严肃冷酷,当寇仲抵达他身前,可达志冷然道:“你们为甚么要到长安来?” 寇仲有点怕面对他迫人的眼光,移前两步,来到他右侧,两人面颊相距不到一尺,目光却背道而驰,投往相反方向,叹道:“但愿我能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唉!你的大可汗颉利正在北疆集结大军,入侵是旦夕间的事,我寇仲焉能坐视?” 可达志沉声道:“为何不能坐视?更可坐享其成,今趟我军非是冲着少帅你而来,而少帅偏要插手。少帅可知你正做出最愚蠢和毫无疑问是自我毁灭的行为?” 寇仲心中暗叹,可达志之有这种想法,皆因出身背境上的差异,在大草原士,数千年来部落各自为战,弱肉强食、毁灭和并吞不断进行。对可达志来说,李唐等若一个强大的部落,而冠仲则是另一部落的领袖,寇仲替李唐出头,是他硬管另两个部落间斗争的闲事。这种源于大草原的思想在可达志脑袋内是根深蒂固,任他怎么说也没法解释清楚。 可达志续道:“你现在尚有一个机会,是立即滚离长安,当我们进攻李唐,你则挥军洛阳,瓜分李渊的天下,到时我们是战是和,再由出双方决定。” 寇仲摇头苦笑道:“兄弟!请恕我不能从命。” 可达志旋风般转向寇仲,探手用力抓着他眉头,便把他扭得两面相对,双目射出厉芒,怒道:“你的脑袋是否石头造的?怎可如此冥顽不灵?你可知自己正做着最不智的傻事?在长安你们是全没有机会的。不但我们要除你而后快,傅采林和盖苏文亦一心置你寇仲于死地,李渊和建成更对你们不安好心。任你寇仲三头六臂,眼前所有人能看到的是你在自取灭亡。他以为李世民能护着你吗?若这么想便是大蠢材!李世民自身难保,在李渊支持下,李世民肉在砧板上,任由建成宰割。敌我之势实在太悬殊,看在你还念我是兄弟份上,立即给我可达志滚回梁都去。” 寇仲颓然道:“我真的办不到,有违达志一番好意。” 可达志放开抓得寇仲痛入心脾的双手,后退三步,双目杀机剧盛、厉叱道:“好!由今天开始,我们再不是兄弟。” 寇仲叹道:“你怎么说也没用,是兄弟的永远是兄弟。他娘的!为甚么不同的民族不能和平共存,大草原是你们的,任你们快意纵横,你们因何要把中土变成另一个可供任意践踏的大草原。我们各自发展出不同的文化体系,任何一方对另一方的入侵只会做成大灾祸。我寇仲可拍胸口担保,当中土一统后,我们再不会犯杨广的错误,做兄弟怎都比做死敌有趣得多,对吗?” 可达志沉声道:“这只是少帅你一厢情愿的想法,历史早告诉我们此路不通,自远古开始,征服中土成为草原士每一位战士心中最高的盼望,此为眼前没有人能改移的现实。中土的强大,就是我们的灾祸,自有历史以来便是如此,并不会因你寇仲而改变。亦由于草原上每一个民族每一位战士均明白此点道理,所以大草原的力量才会在大汗的领导下集结。包括你寇仲在内,谁也不能影响我们间的盟约。识相的就滚离长安,我们的军事行动非是针对你少帅军而来的。” 寇仲改以突厥话道:“烈瑕小子的事你还管不管?” 可达志显然被他的突厥话勾起回忆和曾并肩作战的兄弟之情,眼内的厉芒溶化少许,微一错愕,好半晌苦笑道:“有甚么好理的?秀芳大家心中的人既非我可达志,更非烈瑕,而是你寇少帅,这是她亲口向我透露的。” 寇仲一呆道:“竟有此事?” 可达志道:“我不想再提起这些对我已成过去的事!” 寇仲颓然道:“但你可知我刚才去见秀芳大家,却给她拒诸于门外?” 可达志皱眉道:“不会吧?” 寇仲道:“我寇仲是向自己兄弟说谎的人吗?” 可达志断然道:“你我再不是兄弟,你和子陵这么到长安来,摆明不放我可达志在眼内。劳烦你通知跋锋寒,若他要挑战圣者,首先要过我可达志这一关,其他都是废话。只要你们三个人中任何一人能击败我可达志,我才不会管此事,否则任何对圣者的挑战,一概由我可达志接着,少帅明白吗?所有甚么兄弟之情、男女爱恨,在民族和战士荣辱的大前提下,均变得微不足道。” 寇伸大感头痛,心情更变得无可再恶劣,正要说话,足音响起,一名身穿长林军武士便服的突厥战士,匆匆来到,低声向可达志道:“董贵妃的座驾刚进入金明门。” 可达志目光往寇仲投来,语气回复冷漠平静,道:“请少帅好好考虑可某人的提议。”说罢偕手下没入树丛深处。 蹄音轮声自远而近,十多名禁卫簇拥下,载着董淑妮的华丽马车出现马道,朝花萼楼驶至。 跋锋寒来到呆坐石阶的徐子陵旁坐下,瞧着收拾兵器弓矢的飞云卫,赞道:“这批人无一弱手,相当不错。” 徐子陵心不在焉的答道:“他们是由寇仲亲手挑选和训练的,该不会差到那里去。” 跋锋寒淡淡道:“子陵有甚么心事?” 徐子陵反问道:“你没有心事吗?” 跋锋寒露出苦涩的笑容,道:“我只知道眼前最重要的事是与毕玄分出胜败才罢休的决战,其他一切无暇理会。” 接着岔开话题道:“少帅见甚么人去?” 徐子陵颓然道:“可达志。” 跋锋寒瞧他一眼,没再说话。 此时寇仲从花萼楼走出来,到跋锋寒另一边坐下,若无其事道:“董淑妮来哩?” 跋锋寒讶道:“你不用招呼她吗?” 寇仲道:“表妹要见的是表哥,关我娘的屁事。” 看他神色,两人立知他定是因曾被董淑妮抢白,故大感没趣。更明白他先受到尚秀芳冷待,所以份外受不得另一旧情人的气。 徐子陵道:“达志有甚么话说?” 寇仲叹道:“能是甚么好说话?他极度不满我们这么到长安来,力劝我们立即滚离长安,否则莫要怪他不念兄弟之情。在他心中,我们是在管他们和李家间的闲事。” 跋锋寒双目寒芒烁闪爆亮,冷哼道:“那他又是否想管我和华玄间的闲事?” 寇仲颓然道:“老跋你真明白他,他明言除非我们三人中有一人能胜过他的狂沙刀,否则你老哥休想碰毕玄。” 跋锋寒不愁反笑道:“这小子想得真周到,明知你两人不忍心杀他,所以硬迫我出手,而我则投鼠忌器,怕因万一负伤而失去决战毕玄此千载一时的良机。” 徐子陵皱眉道:“可达志不像会玩这种心术的人,锋寒怕是对他有误解。” 跋锋寒从容道:“坦白告诉我,你们可有丝毫无损的于击杀可达志后全身而退的把握吗?” 寇仲摇头道:“这是绝对没有可能的,没有点牺牲?怎可能放倒他,一个不好!还反会被他宰掉。他奶奶的熊,老跋你的分析很对,可达志已从兄弟变成敌人,且是最可怕的敌人,因为大家曾做过兄弟,深悉我们的为人行事,所以只凭几句话,便令我们三人均不能出手挑战毕玄。而最要命的,是毕玄的荣辱关乎到我们与塞外联军的胜负。” 徐子陵生出危险的感觉,不但花萼楼外情势险恶,跋锋寒和寇仲亦令他感到危险,因为他清晰地捕捉到寇仲对可达志生出杀机。 寇仲朝徐子陵道:“兄弟!成则为王、败则为寇,要争得最后的胜利,让大家可活着回去见最想见的人,必须舍刀之外,再无他物。为了天下,为了老跋,更为你为我,我再没有另外的选择,只好与可达志作个了断。” 徐子陵苦笑道,“我唯一的希望是可以有个较愉快的结局。” 跋锋寒沉声道:“我们明白子陵的感受,不过长安城内敌众我寡,落在下风的是我们,绝对不容作丝毫的退让。” 徐子陵摇头道:“可是我们终究是有血有肉的人,有些事不能不顾及其后果。” 寇仲默思片刻,点头道:“子陵是在为我好,因为纵使我能击杀可达志,事后必悔疚终生,虽能以种种借口为自己开脱,可是自家知自家事,日后会耿耿于怀。” 跋锋寒皱眉道,“这么说,可达志岂非成为我们的死结,令我们无法击败毕玄从而动摇塞外联军的团结和士气,举事时更倍添凶险变数?” 寇仲道:“老哥放心,我就和可达志来个以伤换伤,再比比看谁康复得快一点,那可达志不但无法阻止你向老毕的挑战,说不定还可令敌人误以为我重伤未愈下,提早发动,一举两得。哈!这叫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跋锋寒一呆道:“这确是在目前的情况下最佳的策略,更兼顾到我们与可达志的情义,不过天下间惟有寇仲和徐子陵有资格这样做,因为别的人均不懂长生诀。” 寇仲道:“所以挑战可小子的时间要拿捏准确,必须于我们部署完成后才进行。” 徐子陵心中欣慰,因再感觉不到寇仲和跋锋寒对可达志的杀机。否则一念之差,日后势将追悔莫及。即使以后情况的发展,仍不能避开要与可达志分出生死的局面,可是至少他们曾努力过。 寇仲渐从尚秀芳和董淑妮接踵而至的打击回复过来,思索道:“那妮子来找玄恕是否杨虚彦指使的呢?” 跋锋寒摇头道:“瓜田李下,事避嫌疑,董淑妮是李渊私宠,那到杨虚彦要见便见,指示她做这干那的?” 寇仲拍额道:“是我糊涂,这么说董美人该仍未忘记自己的出身,所以不但曾与杨小子因王世充遇难大吵一场,还肯接待玲珑娇。只看她欢喜便可来见表哥,当知李渊对她非常宠纵。” 徐子陵道:“待会我们可从玄恕处晓得她的情况。” 寇仲待要答话,手下来报道:“少帅在上,秀芳大家求见少帅,属下已安排她到花萼北院的赏湖厅,请少帅赐示。” 寇仲立即变成呆头鸟,好一会长长叮出一口气,弹起来道:“我立即去见她。” 瞧着他随手下远去的背影,徐子陵叹道:“情关难过,我们的寇仲少帅不但要面对最凶险艰困的局势,还要应付使人肝肠欲断的男女之情,希望他可撑得住。” 跋锋寒双目射出黯然销魂的神色,苦笑道:“情关难过,谁能幸免?” 卷六十 第四章 一夜恩情 花萼楼以三层楼为主体,北院南院为辅翼,沿龙池而建,以廊道相连,高低有致,浑成一体。 北院的赏湖厅东面临湖,碧波水色映入厅内,仿似浮在龙池的一艘巨舟,别有佳趣。 寇仲跨步入厅,身穿白丝衫、锋碧结绞裙,如披丹锈上襦帔,长钗巧挟鬓,脚踏五色云霞履的尚秀芳,默立窗前,心神似全放在外面的龙池上。在这布置古雅的厅堂,窗外映入的湖光水色,画龙点睛地配上这身段姿态美得无可复加、色艺双佳的才女,恰成一幅动人的画面,即使以侯希白的妙手,恐仍难尽撷其精华神韵。 寇仲的呼吸立时沉重起来,尚秀芳盈盈别转娇躯,让寇仲得睹她国色天香的如花玉容,樱唇张开,像用尽她所有气力,始轻吐出“啊!寇仲!”三字。 寇仲这一刻浑忘早先尚秀芳拒见的屈辱,加快脚步来到她身前,离她尺许时硬迫自己立定,一震道:“秀芳!” 尚秀芳发出银铃似的笑声,天籁般送入寇仲耳鼓内,神态回复冷静,再没有初见刹那间不自觉流露的激动,一对纤手按上他胸膛,柔声道:“少帅勿要怪秀芳,刚才我是要赶着到玉鹤庵拜会青璇大家,怕见你后要累青璇大家呆等,所以决定待事了后来见你,秀芳方可无牵无挂的与少帅畅陈离别之苦。” 事实上寇仲早把怨恨抛到九天云外,何况她还有这么好的理由,惊喜道:“石美人竟来哩!其他人晓得此事吗?” 尚秀芳温柔地收回玉手,美眸蒙上凄迷神色,轻轻道:“青璇大家肯移凤驾到长安来,是轰动全城的大事,李渊更曾到玉鹤庵见她,你说其他人是否知道?” 寇仲强忍着把她拥入怀内的冲动,更清楚明白尚秀芳美眸透出怨怼的神色是因自己没有亲昵的动作而生,心中肝肠欲裂,正要说话,尚秀芳忽然探出双指,按在他唇上,轻摇螓首,柔声道:“不用说话!” 收起令寇仲魂为之销的勾魂玉指,缓缓别转娇躯,回复先前全神赏湖的仙姿妙态,淡淡道:“龙池勾起了秀芳对龙泉的回忆,刚才我心想的是寇仲又要干甚么天翻地覆的男儿大事呢?” 寇仲道:“秀芳!我……” 尚秀芳截断他道:“不用告诉我,我更不想听。国与国间的事怎到秀芳去管,少帅当然是谋定后动,有全盘的计划。谢谢你!” 寇仲一呆道:“谢我?有甚么好谢的?” 尚秀芳点头道:“秀芳要谢的与你的千秋大业没有丝毫关系,而是为自己感谢你。若非能与少帅有缘相识,生命尚有何起伏得失可言?秀芳第一眼看到少帅,便知是前世的冤孽找上我尚秀芳。自懂事以来,秀芳立下决心把自己献予歌乐,因为对我来说,那是人世间所能寻到最有灵性的东西,其他一切都不放在心上,岂知竟是作茧自缚,因欠缺一段感人的经历,使秀芳的乐艺无法攀上梦想中的境界,而少帅终填补了我这缺陷,人家应否谢你呢?” 瞧着她说话时双肩轻微的耸动,听着她以充满音乐美感的声音,作摊牌式的坦白,寇仲心中绞痛,脸容转青,剧震道:“秀芳……” 尚秀芳又打断他道:“我还未说完,秀芳自给少帅闯入心中后,曾力图抗拒,却是力有未逮,正是那种使人肝肠欲断的痛苦,成为乐艺上的动力,今天是特来倾诉出心中的凄怆!龙泉别后,我肯定我们已是缘尽于此,且经历有生以来最伤透了心的一段日子,幸而我的曲艺因此而小有所成。少帅不用再担心尚秀芳,因秀芳早看透哩!” 寇仲双手不受控制的抓上她两边香眉,颓然道:“你这么说,反令我更内疚难过,为甚么要对我说这种话。” 徐子陵和跋锋寒仍坐在石阶处,飞云卫各自返回工作岗位,园内静悄悄的。 跋锋寒道:“舒展一下筋骨,整个人的感觉焕然一新,我是不能安静下来的,注定要终生流浪。” 徐子陵低声道:“锋寒是否有感而发?” 跋锋寒道:“寇仲这么懂装神弄鬼,仍瞒不过你的无差法眼,我更不行。坦白告诉你,离开凌烟阁后君瑜那句话不断在我心中响起,令我也在问自己,为何不是跋锋寒而是宋师道?那感觉绝不好受。” 徐子陵道:“这是否表示瑜姨在你心中占有一席位呢?” 跋锋寒道:“该是毫无疑问,否则是违心之言。此事令我响起警号,若不能克制这方面的情绪,对毕玄之战将失去把握。” 徐子陵道:“你只是不习惯吧!谁可没有牵挂地自善其身,只要面对大敌时抛开一切,把心神全投进去使成。” 跋锋寒摇头道:“我的情况与你不同,我较近似寇仲。人的情绪可知脱疆野马,你不能操纵它时,就会变成它的奴隶,它再不受你控制。对君瑜我是充满矛盾,但又有自己也不明白的情绪!最痛苦是芭黛儿的问题,与任何其他女人相好,深心处总感到对不起她。假如我这情绪持续下去,不能保持最佳状态迎战毕玄,此战必败无疑。” 徐子陵不解道:“当年初识你老哥之际,你老哥似乎风流得很,不时有美女相伴,因何今天却摆出要禁情禁欲的苦行僧样儿?” 跋锋寒苦笑道:“我承认迷人的女性对我有很大的吸引力,我亦喜逢场作兴,调剂单调的修行生活,不过事过远扬,心中不留痕迹。但芭黛儿到洛阳寻我晦气,有如一盘照头淋下的冷水,使我从这种心态和生活方式惊醒过来,醒悟到四处留情只是为忘记芭黛儿,自此改变过来,把心神全放到与毕玄的决战去。” 徐子陵叹道:“这么说,由始至终你最爱的女人仍是芭黛儿。” 跋锋寒沉声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尚秀方别转娇躯,令寇仲两手离开她一对香眉,神色平静的道:“这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吗?乐艺是秀芳生命中最重要的事,而少帅则是秀芳生命中最动人的一段经历,赋予我刻骨铭心的感受,丰富了秀芳筑艺的创作。不知是否受娘的影响,秀芳自少对生儿育女、相夫教子没有丝毫兴趣。但也坦白告诉你,在龙泉之前我曾想过为你改变,不过这是过去的事。秀芳高丽之行得益不浅,终从有如历劫轮回的苦恋中解脱出来,寻到了自己真正的路向和归宿。” 寇仲感到撕心的痛楚从胸间扩散全身,不能控制的一阵抖颤,哑声道:“秀芳!求求你不要再说这种话,你晓得我的情况吗?” 尚秀方以异乎寻常的苍凉语调平静的道:“你是指与宋家二小姐的婚约?秀芳早便晓得了。你想知道秀芳因何明知会伤害你,也要不吐不快吗?” 寇仲茫然摇头。 尚秀芳露出一丝凄伤的笑意,柔声道:“道理很简单,因为我恨你。爱有多深,恨也有多深。” 寇仲如遭雷殛,猛然挫退两步,脸上血色褪尽,不能置信的瞧着眼前美女。 尚秀芳回复平静,从容道:“不过此事非是没有补救之法,只要你肯答应秀芳一件事,秀芳对少帅再无怨恨。” 寇仲像在怒海覆舟的遇难者忽然见到陆岸,问道:“究竟是甚么事?只要我寇伸力所能及,必为秀芳办妥。” 尚秀芳小鸟般投进他怀内去,用尽气力把他抱个结实,无比动人的玉体在他怀内轻轻抖颤,娇呼道:“你定可办到的!我要的是与少帅的一夜恩情,却不用你娶我。” 寇仲脑际轰然剧震,浑忘了长安城步步惊心的凶险,心神全投到怀内的美女去,更晓得自己的感情如缺堤的暴潮,再非任何人力可阻挡和遏制。 寇仲神情木然的来到跋锋寒另一边也是先前的原位坐下,道:“青璇来了!子陵还不立即到玉鹤庵与她相见?” 徐子陵一震,欲弹起来动身,又感到有点不好意思,压下心中突燃而起的火热,问道:“秀芳大家有甚么话说?” 跋锋寒大力一拍他眉膊,笑道:“这方面可由小弟稍后转告,子陵现在的唯一要务是负责把名传天下的石才女带来让我们一瞻风采,其他事不用管。” 寇仲勉强挤出少许笑容,道:“子陵快去,否则我们联手揍你一顿。” 徐子陵苦笑道:“你两个叫有风驶尽舵!我去哩!” 徐子陵去后,跋锋寒疑惑的道:“你的脸色很难看,究竟发生甚么事?” 寇仲颓然道:“我现在痛苦至想自尽,好了此残生。” 跋锋寒一呆道:“你的情况比我严重,竟达到要生要死的地步?我们甫抵长安,立即受诸般心魔困扰,以后的连场硬仗如何应付?究竟尚秀芳对你说过甚么话?” 寇仲叹道:“都是我不好,以前每趟见着她时,总无法克制心中对她的爱慕,故弄至今天爱恨交缠的田地!我现在非常内疚,痛苦得要命,既感到对不起她,更对不起玉致和楚楚。” 跋锋寒有感而发的道:“无论多么坚强的男子汉,在感情上也会是脆弱至不堪一击的。你不用以自责来虐待自己,这对现况有害无益,她是否和你闹翻哩?” 寇仲摇头道:“恰好相反,她提出一个补救方法,是要我全情投入地和她缠绵一夜,让她与我的苦恋有个美丽凄艳的终结!” 跋锋寒失声道:“甚么?” 寇仲道:“她的提议令我更添内疚和伤痛,坦白说!能与她这种绝世尤物发生肉体的关系,是任何男儿梦寐以求的事。可是她如此委屈自己,教我怎过意得去,我又如何向玉致交待?” 跋锋寒皱眉道:“你不告诉宋家小姐,对宋家小姐来说此事等若没有发生过。” 寇仲苦笑道:“问题是我过不到自己的一关。更要命的是我怎能对这么善良的女子来个饱食远扬。唉!他奶奶的熊,你来教我该怎么办?” 跋锋寒以苦笑回报,道:“对大多数男人来说这并非任何不可解决的难题,索性来个三妻四妾,享尽齐人之福不就成吗?唉!我当然明白你情况,你们是否已定下良辰吉日呢?” 寇仲摇头道:“她说迟些会通知我。” 此时王玄恕来到两人面前,趋近寇仲低声道:“淑妮求见少帅。” 徐子陵把帽子压至双眉,离开兴庆宫,混进街上人流去。由于兴庆官与东市比邻,故车马行人往来频繁,非常热闹。他清楚地感觉到街上充盈喜悦的气氛,显是寇仲的来临带给他们和平统一的新希望。 经过东市东墙靠北的出入口时,人流特别挤拥,换过别时,他会用心感受身处闹市的感觉,此刻心中想到的却是师妃暄和石青璇,两女均寄居于玉鹤庵,他该先找谁呢?若公平的同时探访她们,一个不好两女同时同地见他,岂不尴尬?他不知怎会生出这古怪的想法,且又成为眼前难题,但他心中确因此而感到无比的茫然和焦灼。 心中忽生警兆。 他像从一个糊涂的梦中清醒过来般,猛然发觉陷身重围之内。更晓得自己因两女分神,未能保持在井中月的境界里,否则该早发觉破人盯哨。 五名面貌看来应是突厥人的汉子分从前后两方和右侧迫来,进入攻击的有利位置,周围的行人懵然不知街头的凶险刺杀已抵一触即发的阶段。 唯一的空档是左方车马不绝的宽敞马道,只要他及时错身闪入马道,其围自解。 就于此际,一辆靠贴行人道的马车迅速驶来,一道白光透帘穿窗疾射而至,往他左肩膀迅如电闪的射来,时间的配合真个无懈可击,妙至毫巅。 以他的身手,纵使暗器在这么接近的距离施袭,他仍有十足把握避过,可是若让这暗器投往街上人流里,几可断定必有人被误中副车,试问他于心何忍。 五名刺客开始加速,朝他围迫而至。 健马仰嘶,被其御者强扣马索煞停,马车挡着他唯一去路,形成另一威胁。 徐子陵左手疾探,分毫不差的把白光捏在拇指和食指间,一阵轻微麻痹的感觉立时由指尖随血脉延伸,原来是一支长只两寸的钢针。 以徐子陵不惧毒物的长生气,亦有如斯感觉,可知针上淬的可由皮肤迅速入侵的毒物是如何霸道厉害?对方能以这种劲力和准绳发射钢针,即使借助机括之力,其时间上的把握已属第一流高手的角色无疑。 一个念头电光石火的从徐于陵心中闪过,想到的人是香玉山,因为眼前的局面使如当日龙泉街头遇袭的重演,只有香玉山此深切了解他徐子陵的人,才能作出这样巧密的布局,令他难以脱身的被围攻刺杀。敌人清楚掌握他会从尚秀芳处得到石青璇在玉鹤庵的消息,故可于此时此地布局置他于死地。他徐子陵甫入长安即遇害,寇仲与李渊结盟的事将立即告吹,此着毒辣至极。 五名刺客同时迫至五步之内,五双手亮出十柄尖锋蓝汪汪的淬毒匕首,硬往徐子陵撞来,这是在人群里最凌厉和可怕的战术,令他所有去路被阻,如拔身而起,五名刺客将会及时投出匕首,肯定他躲避不开。 在刹那间,徐子陵从刺客迫近的速度气势,判断出敌人近乎任俊的级数,且功力平均,合作有素,纵然在公平的决战下,要收拾他们仍要费一番心力工夫,何况对方现在占尽上风。尤可虑者是潜藏在车内的大敌,此人高明至他生不出任何感应,只是这点,可知对方当是与自己同级数的高手。 长生气在闪电间贯满全身,心神晋入井中月的至境,既抽离又无有丝毫遗漏,就在此刻,他终把握到车内敌人的位置和动静,毒素影响消去,左手回复灵活,捏在指头间的钢针似变成灵物般不见他任何动作,脱指而出,以螺旋的方式化为白光,回敬车内敌人,若给带着他劲道的钢针射入身体任何一部份,保证可穿肉透骨的由相对的另一边钻出去。 徐子陵也陀螺般旋动起来,往马车撞去。 在战略上,徐子陵的高明处纵然及不上寇仲,也是所差无几。 际此生死悬于一发的急危情况下,他把握到敌人那遁去的一。敌方最玄妙的一着,是马车内暗藏的高手,致命的一着亦来自车内的攻击,街头的五名刺客只能对他起牵制的作用。 香玉山虽算无遗策,却万没想到他不惧剧毒,只是这方面的失算,令徐子陵逃过大难。 风声骤响,驾车的御者扬起马鞭,反手回鞭的往徐子陵照头照脸挥打过来。 五名刺客临急应变,虽未能同时对徐子陵发动攻击,亦奋不顾身的蜂拥而上,十把匕首先后往徐子陵招呼。 街上行人终察觉有异,本能的四散奔避。一动无有不动,情况混乱至极。 “叮”! 透帘射进车内的钢针被对方击落,一支长矛透车身而出,疾刺螺旋而至的徐子陵。 六把匕首先后贴身刺上徐子陵,但持匕首的人均感戳在空虚,不但难过之极,还被徐子陵护体的螺旋动气带得东倒西歪,一时溃不成军,再难发动有威胁的攻击。 徐子陵左手探指弹开鞭鞘,另一手闪电命中矛头,接着腾身而起,横过马道,安然无恙的落往另一边的行人道,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连别头一瞥的兴趣也欠奉般洒然去了。 卷六十 第五章 悲欢离合 寇仲放慢脚步,示意王玄恕与他并肩朝花萼楼走去,问道:“淑妮有甚么话和你说?” 王玄恕脸容一点,轻轻答道:“她问及关于我爹的事,从洛阳城陷落经过问起,最后还问到少帅到长安的事。” 寇仲在门前止步道:“玄恕如何答她?” 王玄恕露出忿然之色,道:“她还为杨虚彦说好话,我根本不屑答她,我与她再没有任何关系。” 寇仲明白过来,哑然失笑道:“她竟为杨虚彦来作说客?希望这只是她自作主张,若是杨小子的主意,杨小子便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蠢蛋。” 王玄怨叹道:“淑妮从小是个只顾自身利益的人,只欢喜强大的男人,非常善变,照我猜估,她是借与我说话从而可顺理成章的见少帅。少帅小心点,说到底她仍是李渊目前最宠幸的爱妃。” 寇仲一震道:“还是玄恕清醒点,对!这大有可能是杨虚彦的阴谋,要惹起李渊杀机。再从而推之,李渊应尚未有杀我之心,否则何用劳烦我们的董贵妃。” 寇仲暗里出了身冷汗,他因尚秀芳的事,直至刚才仍是糊里糊涂的,故思路不清,幸好有王玄恕的话作当头的棒喝。 王玄恕点头同意道:“请少帅小心!她在最高的第三层楼恭候少师大驾。” 寇仲晋入得刀后忘刀的境界,整个人轻松起来,抛开男女私情的烦困,拍拍王玄恕的肩头,进入花萼楼广阔的地厅,同王玄恕道:“有很多事我们不能倚仗李神通,所以必须设法建立我们和雷大哥方面的连系,此事要加倍小心。我自己上楼可也,你去办事吧!” 王玄恕应命而去。 花萼楼布置考究古雅,尽显李渊世阀之主的品味,下层是可筵开十席的大堂,有数组桌椅,满铺龙纹地毡,以名贵字画装饰墙壁。二楼是办公所在,可知李渊即使与妃缤到此避暑,仍非是不用处理公务。三楼以屏风分隔,一边是个小厅,另一边是寝室。董淑妮在三楼候他,已带着惹人猜疑的味道。 登上二楼,十多名禁卫守在登上三楼的楠木棉阶处,见到寇仲,肃立敬礼。 寇仲一眼扫去,众卫功力深浅一目了然,只其中一人看不透,微笑往他们走去。 那他看不透者是个彪型壮汉,脸容粗豪古拙,颇有霸气,身材与寇仲相若,他的眼神敛而不露,乍看与其他禁卫没多大分别,只是较神气些,可是怎瞒得过寇仲? 那人显是众卫的头子,趋前一步不亢不卑的道:“少帅请移驾登楼,董贵妃正恭候少帅。” 寇仲淡淡道:“想不到阀主手下有像老兄般的人物,请问高姓大名?” 那人双目神光一闪,腰肢微仲,整个人立见转变,生出令人感到他能抵受任何冲击的气势,脸上泛起倨傲神色,直视寇仲道:“少帅夸奖,在下颜历,受皇上之命负起保护董贵妃之责。” 寇仲心中一个错愕,此人竟就是“神仙眷属”褚君明和花英之外李渊延聘回来的年青高手、“矛妖”颜平照之子颜历,此时的颜历身上没有重铁矛而改佩腰刀,脸上的胡须更剃个干干净净,穿上禁卫军服,差点要看走眼。 他装作从未听过颜历之名的样子,以免李渊误会是李世民泄漏他的身份,微笑道:“颜兄若肯到江湖去闯,必是成宗立派响当当的人物。” 颜历双目闪过嘲弄的神色,可见他根本不惧怕寇仲,淡淡道:“少帅请!” 寇仲见他摆出一副不屑与自己交谈的倨傲神情,并不计较,哈哈一笑,穿过众卫,拾级而上。 徐子陵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的在街上安步当车,事实上脑海仍萦绕着适才生死一线的街头刺杀。 他能脱身,凭的是超人的灵觉,便像当日在赌场胜许留山的一局,他虽被白清儿分了心神,但他的灵觉仍能在他分心到其他事之际正常运作,一心二用的监察任何突然出现的危险情况,从被动下风争回主动上风,否则现下必是陈尸街头之局。 车内的偷袭者应是赵德言,驾车者则是毕玄之弟墩欲谷,此两大高手配上五名死士,确有置他于死地的能力。 幸好他当时人急智生,先以钢针回攻车内赵德言,争取得刹那缓冲的时间,然后施出模仿千手观音的手印,以螺旋劲造出类似不死印法的护体螺旋气墙,硬挡五名死士的贴身攻击,当他挡暾欲谷的一鞭时,借得其部份真气以格挡赵德言凌厉的矛击,仍犹有余力的脱身开溜。但任何一个环节出错,也是万劫不复的后果,想想便暗抹冷汗。 这看似简单的刺杀行动,背后实包含精密的情报和思考,与及突厥方面一心要破坏他们和李渊合作的决心。 玉鹤庵出现前方,在午后阳光下,庵墙后树木掩映,令他感到门内的天地正是这步步惊心的长安城内唯一的避难所,而他生出这番感受,主要是因庵内两位仙子,均是超尘脱俗,本不应被卷进险恶的人世间。 “咯咯咯”! 足音响起,木门“咿呀”声中敞开,露出主持常善尼慈悲平静的玉容。 徐子陵大感意外,连忙合什礼拜问好。 常善尼淡淡道:“阿弥陀佛,徐施主请随贫尼来。” 徐子陵恭敬她跟随在她身后,进入知客厅,坐下后,常善尼平静的道:“妃暄在晓得徐施主安抵长安后,已动程返回静斋,嘱贫尼转告徐施主。” 徐子陵脑际轰然一震,整个人虚虚荡荡。自龙泉的“离别试验”后,他晓得历史有一天会重演,现在终于发生,就像上趟般突然降临,他依然是措手不及。 他的目光茫然望往窗外午后春阳斜照下的空寂园林,脑内一片空白,完全忘记自己到玉鹤庵来的目的,至乎自己因何坐在这里。 常善尼的声音在耳鼓响起道:“青璇……” 徐子陵只听到“青璇”二字,其他全没听进其内,似是问常善尼,又似在问自己,喃喃道:“青璇?” “笃!” 声入耳鼓,像一盘清水照头淋下来,徐子陵惊醒过来,目光落在常善尼手上的木鱼去。 木鱼声直投进他心湖至深处,碰触到湖底,把他的灵智唤醒过来。 是的!妃暄的确已远离他而去,永远不踏足尘世,他与她再无见面的机会,明明白白地表示出成全他和石青璇之意,让他可抛开一切的去爱石青璇。 这想法不但不能减除他对师妃暄的思念,反更令他生出肝肠欲断的悲苦感觉。 “笃!” 常善尼再度敲响木鱼,彷如暮鼓晨钟,发人深省! 徐子陵像整个人被冷水由头淋至脚,凉浸浸的神思忽然超越玉鹤庵,想到此来身负的危险任务,适才还差点血溅街头。在广阔的中土上,整座宏伟的长安城只像沙粒般大小,而它正主掌着天下的命运,任何的错失,会令他辜负师妃暄对他的信任和期待。 想到这里,暗里出了一身冷汗,道:“多谢常善师傅。” 常善尼若无其事的道:“徐施主不怪贫尼犯嗔打扰之罪,贫尼非常感激。” 徐子陵默然片晌后,道:“常善师傅请赐示寻青璇的路径。” 寇仲和董淑妮隔几坐下,董淑妮泛起凝重神色,沉声问道:“究竟是谁干的?” 寇仲尚是首次看到她刁蛮俏皮外的另一种神情,摸不着头脑道:“董贵妃指那件事?” 董淑妮狠狠道:“当然是指大舅遇害的事。我说尽千般好话,做足工夫,才哄得皇上不追究大舅,竟有人那么狠心……” 说到最后,双目涌出热泪,举袖拭抹,一副楚楚动人的神态。 寇仲弄不清楚它是真情还是假意,道:“我口中说出来的话,你肯相信吗?” 董淑妮凄然道:“不信的话为何问你,快说好吗?当人家求你吧!” 寇仲细察她神情真伪,从容道:“这种事不是人人可办到的,至少需三个条件。首先是拥有这种实力,其次是精确的情报和深悉设伏河道处的环境形势,最后是确有此必要。否则如何能在军队保护下仍可狠施辣手,举门灭绝,杀个鸡犬不留,没有半个活口?” 董淑妮沉声道:“究竟是谁干的?” 寇仲道:“可完全符合这三项条件的,只有杨虚彦和杨文干这党人,所以他们负上最大的嫌疑。” 董淑妮脸色一沉道:“你和二表哥口径如一,虚彦怎会对我做这种事?” 寇仲耸肩道:“你不信我也没有办法?杨小子害怕的是你不再受他控制,更怕你和他以前的亲密关系曝光,那可是欺君大罪。不用我告诉你,你应知杨小子是自私自利,为本身利益而可把父母出卖的人,假设他父母仍健在的话。” 董淑妮怒道:“你在含血喷人,在劝皇上放过大舅一家的事上,虚彦还为我出过一番力,说服太子,凶手绝不是他。” 寇仲道:“此正是他高明处,明里做好人,暗里做坏人,董贵妃回去想想,看我的话是否有道理。” 董淑妮呼吸急促起来,酥胸起伏,但显然无法接受寇仲对杨虚彦的严重指责,无意识地摇头,道:“不会的!是你弄错哩!你有甚么真凭实据?” 寇仲摊手苦笑道:“我若有证据就不用多费唇舌,他只在利用你,如他真的爱你,怎舍得把你送人?” 董事淑妮忿然道:“你只是凭空揣测,诬毁虚彦,因恨他令窦建德命丧齐王之手,你以为我不清楚你们间的恩怨吗?当年大舅着我入关,又不见你来阻止,你有甚么资格指责虚度?” 寇仲苦笑道:“你要这么想我还有甚么话可说?” 董淑妮默然片刻,倏地起立,冷然道:“念在当年恩情,让我给你一个劝告,想活命的就立即带二表哥有那么远滚那么远,皇上和太子早认定你与秦王狼狈为奸,不过看在你还有点利用价值,故暂时容忍你。在长安我学晓很多东西,宫廷斗争中,最纯良的人也会变成狠辣无情、不择手段的人。” 寇仲陪她起立道:“有劳贵妃担心,小弟非是第一天到江湖来混,想杀我的人还嫌少吗?哈!不过到现在我还是活生生的活着。” 董淑妮忽然软化下来,浅叹一口气,投他一抹幽怨的眼神,耳语般低声道:“当年若淑妮从你少帅寇仲,听你的话,现在会是怎样一番情景呢?” 寇仲有感而发道:“我比你更希望失去的过往可以挽回!可惜一切已成定局,只好把希望寄托于未来。你现在的生活算不错吧!” 董淑妮凝望着他,惨然道:“你可知我每天起床,都害怕在新的一天失去皇上的宠幸,做人做到这样子有甚么乐趣?更怕是有新的不利传言,破坏奴家的声誉。” 寇仲同情的道:“这确不是正常人的生活。” 董淑妮移至寇仲身前,差少许便投进他怀内,柔声软语的道:“现在人家除二表哥外再无亲人,寇仲你可带人家走吗?” 寇仲立感头大如斗。 对她的善变狡滑,他早深具戒心,那肯凭几句话信她,说不定她现在一切作为,均有杨虚彦在背后指使,且他根本不愿与她扯上任何关系,徒添不明朗的变数,苦笑道:“你不是为李渊生下白胖胖的儿子吗?你忍心置自己的儿子不顾吗?” 董淑妮断然道:“这个儿子有等如无,几天才肯让我见上一面,宫廷的生活我受够哩!现在只有你能打救我。寇仲啊!你是淑妮所认识的男人中,最有本领的。” 寇中叹道:“我今趟来不是要弄垮李渊,而是与他结盟共抗外敌。淑妮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董淑妮后退两步,倘脸变作铁青色,秀眸射出愤怒交集的神色,大怒道:“我会永远记着寇仲你这番话,想不到你竟是如此无情无义的人,我看错你哩!” 转身拂袖便去,走不几步,停下背着他道:“你既执迷不悟,肯定不会有好结果。我对你是仁至义尽,以后发生甚么事都不要怪我。”说罢忿然而去。 寇中差点抓头,不明白她对自己如何“仁至义尽”,最后一句更隐含恐吓之意,不过他没有怪她。尚秀芳刚说过,爱的反面就是恨,还有甚么好怨的。 寇仲颓然坐下,听者董淑妮与颜历等人下楼而去的声音,心中一片茫然。 他宁愿面对千军万马,也不愿面对纠缠难解的情结。抵长安的首天,已弄至如此田地,以后的日子如何度过? 徐子陵沿穿过玉鹤庵中院竹林间左弯右曲的碎石小径,依常善尼所示朝石青璇寄身的精含缓步而行。 每踏前一步,便多接近石青璇一步。 生离死别,在短促的生命中转瞬即成过眼云烟,得失之间并没有不可逾越的鸿沟,他既不可负石青璇,更不能辜负师姐暄的期望和一番好意,否则他们三个人将同成受害者。 想到此点,他心中涌起火热,心湖填满石青璇动人的倩影,加快步伐,朝目的地迈进。 生命至此踏上全新的阶段,一个结束正代表着一个新的开始。 卷六十 第六章 重会伊人 寇仲回到跋锋寒身旁坐下,讶道:“你好像没起过身的样子,是否对这道石阶情有独钟?” 跋锋寒目注广场,微笑道:“我很享受这种懒得不想做任何事,脑袋因不堪负荷而致空空白白的感觉。那妮子有甚么坏消息,李渊是否今晚下手杀我们?” 寇仲摇头道:“李渊杀我们是早晚间的事,不过该非今夜,而会是塞外联军退走后任何一天,任何一个机会。” 跋锋寒冷然道:“我今天虽是初见李渊,已肯定他这人并不简单,说到底他怎都是旧朝大将中出类拔萃的人物,低估他会令我们一败涂地。” 寇仲点头道:“老哥放心,小弟不会轻敌的。” 跋锋寒道:“适才胡小仙来找子陵,据玄恕说,她知道子陵不在,显得非常失望,不知她因何事找子陵呢?” 寇仲笑道:“子陵这小子很惹娘儿的喜爱,她怕是爱上子陵吧!哈!” 跋锋寒讶道:“你的心情似乎大有好转?” 寇仲耸肩道:“不是心情有变,而是必须在苦中寻乐儿,让日子好过点。” 手下此时来报,秦王李世民到。 石青璇寄居的精舍,深藏于玉鹤庵后院放生池南的园林内,徐子陵脚踏彷如引领他通往幸福的捷径,激动的心情被绵绵无尽的温馨感觉替代,步伐不慌不忙。他和石青璇间的爱是如斯地实在,没有任何疑虑。 拐过一个弯,石青璇动人的倩影倏地映入眼帘,徐子陵止步。 石青璇似有所觉,停下修剪精舍前花丛的工作,站直娇躯,仍没别转过来。 徐子陵刚压下去的激烈情绪洪水缺堤般冲破一切障碍,爱火转瞬变为燎原烈焰,唤道:“青璇!” 石青璇娇躯轻颤,缓缓转过身来,双目射出无比复杂的神色,柔声道:“徐子陵!” 徐子陵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彻底支配,抢前三步,直抵离石青璇只两步的近处,他们的目光像磁石般互相牢牢紧吸,无法挪移分毫。 石青璇一对美晖的灯光逐渐被如海深情替代,不眨眼的凝望着他,回报他炽热的目光,尽把心底的感情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眼下,更胜过千言万语、绵绵情话。 徐子陵心头一阵颤荡,真怕眼前只是刹那间的幻象,更会因某种突如其来的变化令这一切会忽然间消失。 他完全无法控制自己,下一刻他感到把眼前的幸福拥入怀里,寻上她香唇,使劲地吻她,抚摸她柔若无骨的香肩,用尽他的热情、力气。 石青璇娇躯不堪刺激地强烈抖颤,不片晌嘴唇变得灼热柔软,探出玉手搂上他脖子,沉醉在他的热吻里。 天旋地转,徐子陵彻底迷失在这爱的甜梦至深之处,甚么玉鹤庵、长安城至乎笼罩中土塞外的战云,全被抛往九霄云外,体验着紧拥怀内实在而真确、充满血肉的感觉,踏实的幸福,将密藏压抑多年对怀内玉人的爱恋,肆意释放,心内因师妃暄诀别而产生的伤疤,逐渐愈合缝补,鼻子盈满石青璇秀发和娇躯散发的芳香气息。 唇分。 石青璇贴上他脸颊,轻喘着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这一句话把徐子陵的魂魄从无限远处召回来,幸好这梦般的美丽现实仍未消散,仍是那么实在,令人难以相信却又具铁一般的现实。 听石青璇仍只肯以“他”来称呼石之轩,可知直至此刻,她仍不肯原谅石之轩。不过她肯主动提起他,对石青璇来说怎都是一种进展。 徐子陵用力紧拥她,立誓绝不让任何事物再伤害她,柔声道:“他是一个因犯下弥天大错致下半生活在悔疚交集中的可怜人,但同时他亦是有能力破坏中土一切希望的可怕魔君,这样说青璇明白吗?” 花萼楼外靠湖的木构平台上,李世民、寇仲倚栏朝龙池眺望,等候徐子陵回来。 寇仲道:“秦王似乎来早了些儿,晚宴在何时举行?” 李世民欣然道:“世民望可于国宴前,请你们到蜗居打个转,让少帅、子陵和锋寒与贱内和劣儿见个面。” 寇仲不解道:“现在整座长安城内的人都在怀疑我和你私下勾结,瓜田李下,这样往还不怕更添别人疑心吗?” 李世民微笑道:“这是如晦想出来的妙策,正因我还要不避嫌疑的笼络少帅,反表示我们间清清白白。对吗?” 寇仲恍然道:“明白哩!这招叫负负得正。” 李世民道:“你们到凌烟阁见傅采林时,父皇召我们到议政厅开紧急会议,与会者除太子、齐王外,尚有淮安王、裴寂、封德彝、萧颐和宇文伤,本意是要从我口中问出与你们协议达成的经过和宋缺的取态,最后却演变为太子和齐王对我的责难和质询。幸好父皇对你们确有倚仗之心,所以裴寂和宇文伤都不敢插话。” 寇仲皱眉道:“尹祖文是否在场?” 李世民摇头道:“他尚未有参与的资格。” 寇仲微笑道:“你有否揭建成的疮疤,看他如何解释东宫的火器大爆炸?” 李世民叹道:“我想得要命,却知时地均不适合,父皇亦知我和太子、齐王间势如水火,下令若任何人蓄意挑衅,惹事生非,他必严惩不贷。” 寇仲欣然道:“这是好消息,至少我们今晚不用杀出太极宫去。” 李世民哑然失笑道:“父皇确有与你们联手退敌的心意,会议后还嘱我在晚宴前,提早领少帅到御书房谈话,然后共赴晚宴。” 寇仲吃一惊道:“不会是个陷阱吧?” 李世民道:“要对付少帅、子陵和锋寒,不是单凭一批高手可以办得到的,必须调动兵马,重重布防,即使如此,仍没有人可有十足把握。上趟围剿石之轩是最佳前例,父皇岂敢再轻易犯险。且一旦失手下让少帅突围而去,父皇将招天下唾骂鄙视,一失再失,如何团结一致应付颉利的入侵?少帅不用多虑。” 寇仲点头道:“秦王之言有理,不过据我所得的各方消息,令尊确有杀我的决心,只不过会耐心待至联军撤退。” 李世民脸上现出凝重神色,道:“父皇因少帅和我的关系,目下确站往太子的一方,所以我们要应付的不但是太子和齐王,还有父皇,否则将功亏一篑。” 寇仲心中暗叹,要在长安城内对付势力庞大、兼有突厥人至或高丽人撑腰的建成、元吉已非易事,即使成功,如李渊发动反击,他们能活离长安的机会仍是渺茫。 沉声问道:“联系重臣大将方面的进展如何?” 李世民苦笑道:“淮安王不敢轻举妄动,故可说是尚无寸进。” 寇仲道:“不冒点险怎行?” 李世民道:“我同意淮安王的谨慎,在现今的情势下,我们须营造一种形势,令所有人明白中土未来的福祉全系于我们和少帅的同心协力上,而太子则与突厥人一鼻孔出气,一心置少帅和世民于死地。直到在二者间只能选择其一的形势下,我们的游说始会生得奇效。” 寇仲道:“你确比我思虑缜密,这想法非常正确。好吧!先让我们来个招摇过市,增加建成、元吉对我们的疑心,若他们忍不住先来犯我,我们便成功哩!” 跋锋寒和徐子陵现身平台,朝他们走过来。 寇仲笑道:“为何不见我的嫂夫人呢?” 徐子陵欣然向李世民打招呼,与跋锋寒来到两人跟前,道:“她留在玉鹤庵较适合,秦王来早哩!” 李世民道:“时间无多,我们边行边说。” 李渊将寇仲迎入御书房的外厅堂,分宾主坐好后,内侍奉上香茗。 寇仲装出初到贵境的样儿,随口赞叹厅堂的布置和陈列的珍玩,事实上他是旧地重游,还在内进李渊的办公室坐过他的龙椅,把玩过龙玺。 夕阳从西窗透入,令厅堂充盈着日夜替换韶光流逝的气氛。 李渊向垂手恭立一旁的韦公公道:“所有人给朕退下。” 韦公公大惑愕然,当然不敢违令,只好率领众太监退往御书房外。 寇仲现出江湖气,竖起拇指往面门而坐的李渊赞道:“阀主仍是宝刀未老,胆气过人,令小子更有信心,可联手驱赶入侵的外敌。” 李渊从容笑道:“少帅总令我生出重返江湖的感觉,不瞒少帅,这感觉使我既感新鲜又是无比刺激。没有旁人搔扰,我们可畅所欲言,不用有任何顾忌。” 寇仲点头道:“那我就不客气,阀主信寇仲吗?” 李渊道:“观其行,听其言,知其人,一直以来,我都在留意少帅你这个人,若不信任你,少帅今天怎会坐在这里?不过人归人,事归事,在天下一统的大前题下,影响形势发展的因素错综复杂,牵连广泛,往往令人身不由己。李渊想先问一个问题,以宋缺我行我素的一贯作风,怎会容少帅有此西来之举?” 寇仲微笑道:“阀主对宋缺高傲的评语,指的当是他老人家坚持南人正统的信念。阀主既肯直言,我也不用瞒骗阀主。唉!我下此决定前,曾经过心内一番挣扎,最后决定接受妃暄的提议,一半是因子陵,另一半却是为自己。” 李渊饶有兴趣的道:“愿闻其详。” 寇仲晓得这席对话关系到他和李渊间的盟议,即使李渊一心杀他,若对答得宜,也可稳住李渊,令他待至击退或吓退塞外联军后始动手,最关键是自己能否使李渊相信他的诚意。 微一沉吟,道:“子陵那一半原因,阀主理该明白,子陵一向悲天悯人,从不把个人得失放在眼内,当他明白中土大祸当头,而联手共拒外敌是唯一选择,自是义不容辞。至于我那另一半原因,说出来肯定阀主不会相信,为的只是博一位美人的欢心,正如侯小子希白说的,做一件可令她忘记我以往所有过失的骄人壮举,让她晓得我寇仲非是权欲薰心,失去良知之徒。” 李渊大感愕然,皱眉道:“竟有这样一个原因,确大出乎我意料之外,更希望少帅告知详情。” 寇仲心中暗叹,自己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因他明白李渊的为人。若听这番话的人是建成或元吉,肯定不起任何作用,更不会贸然相信。偏是李渊这多情种子,会比任何人对此产生共鸣。事实上他并没有说谎,只不过瞒去要捧李世民登位这最重要的一着。 寇仲苦笑道:“此事说来话长,实在一言难尽。阀主今早说的话命中我的要害,为了男儿霸业,我虽与宋家二小姐订有婚约,却从没关心她心内的想法和对我的期望,致误会丛生,爱恨难解。而惟有这与阀主共抗外敌,消弭中土大祸的壮举,始可令她回心转意,明白我寇仲是怎样的一个人。” 李渊听得糊涂起来,不解道:“我仍是不明白,此事怎可令她回心转意。” 寇仲压低声音道:“因为她一直反对我未来岳父出兵岭南,更热切期待中土能回复统一和平,息止一切纷争。” 李渊呆望他片晌,沉声道:“那她有否因少帅长安之行回心转意?” 寇仲欣然把“采薇采薇”之事眉飞色舞的和盘托上,由于此为寇仲萦绕心头的得意事,故说来情词并茂,听得李渊不住点头,逐渐露出信而不疑的神色。 最后寇仲发自真心的道:“自决定创立男儿不朽之业以来,没有一刻我比现在更轻松快乐。这是我的秘密,希望阀主肯为我守秘。” 李渊缓缓道:“可是宋缺怎会点头答应?换过我是他,会趁外族入侵关中之际,大举进攻洛阳,在战略上这是最明智的做法。” 寇仲从容道:“若北方元气大伤,边塞城池尽成废瓦残垣,纵使洛阳落入我少帅军手上,日后如何收拾残局?而在可见的将来,我们将活在突厥人不住破坏的可怕局面中。颉利今趟是有备而来,他们最擅长是以战养战的消耗战,他愈强我愈弱,阀主一方固是受尽摧残,我少帅和宋家联军南人北战,长期离乡别井亦呈不利,此消彼长下,加上像梁师都之徒助纣为虐,一旦萧铣、林士弘之辈死灰复燃,天下将重陷当年五胡乱华的恶劣情况。在天下万民福祉的大前题下,你我合则有利,分则必损无益,我和宋阀主均是别无选择。” 李渊动容道:“少帅是如此向宋缺痛陈利害吗?” 寇仲沉声道:“宋缺比任何人更清楚把握到现今形势,若非实情如斯,任我舌粲莲花,仍是无法说动他分毫。” 李渊皱眉苦思片晌,道:“对于以颉利金狼军为首的塞外联军,少帅有何应付之法?” 寇仲心中苦笑,暗忖一天你老人家坐在唐主宝座上,少帅和唐军绝无衷诚合作的可能,皆因互相顾忌,唯一的办法是李渊换上李世民,两方联手,交由自己全权指挥,此仗始有把握。 这想法当然不能宣诸于口,通:“这方面要看阀主的意思,最理想莫如你我组成联军,若颉利真如所料长驱直进,深入我境来犯长安,我们可以大河天险,借水师舰队的优势,硬阻他于黄河之北。” 李渊沉声道:“此事仍须从长计议。若我们结成联盟,我在没有他顾之忧下,说不定颉利会知难而退。” 寇仲心中暗叹,李渊在魔门和建成、元吉影响下,始终对他顾忌极深,没法在应付外敌上作出最有效的部署。这亦是为何必须把李世民扶上帝座的原因。 因道:“这当然最理想,不过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为应付颉利大举来犯,我会于梁都集结大军,只须阀主点头,可以阀主同意的方式马上来攘,阀主勿要因我方兵员调动致生出误会。” 李渊吁出一口气道:“少帅是怎样的一个人,李渊清楚明白。便让我们先御外侮,然后再解决你我间的问题。” 寇仲知目的已达,至少令李渊暂缓杀他之心,压低声音道:“不瞒阀主,我在子陵影响下,对战事深感厌倦,更不愿因一己之私,令中土和平统一无望。唯一的问题是如何应付我未来岳丈对我的期望?不过此非无法克服的死结,一切可以商量。” 李渊动容道:“少帅这番话可是当真的?” 寇仲道:“若有一字虚言,教我天诛地灭。” 卷六十 第七章 优势尽失 在掖庭宫南园的石亭内,徐子陵和跋锋寒立在一道小桥上,倚栏默观在桥底穿流的人工溪水,静待赴晚宴的时刻。 跋锋寒瞧徐子陵两眼后,奇道:“子陵为何心事重重的样子?是否因师妃暄的离开?” 徐子陵叹一口气道:“知道妃暄返回静斋,又见过青璇,于返回兴庆宫途上,我的脑筋似忽然回复清明,想到以前很多没有想过或没作过深思的事,心中很不舒服。” 跋锋寒苦笑道:“给你说得我心寒起来,说清楚些吧!” 徐子陵道:“上趟我们到长安来,我因追踪安隆碰上石之轩,他误以为我们的来意是要刺杀李世民,还提出要我们助他对付赵德言,当时我的直觉清楚掌握到他确有此误会。可是当我们与他闹翻后,他在下手欲杀我前,却有另一番说话,表示早看破我们的图谋,以乱我心神,其时我并不在意,现在回想起来,确感大不妥当。” 跋锋寒不解道:“你因何忽然想起此事?” 徐子陵道:“全因妃暄能安然离开,照道理婠婠天魔大法已成,没任何理由肯错过挫败妃暄的机会,她们不用分出生死,分出胜败婠婠已可达到目标。” 跋锋寒色变道:“此点确很有问题。” 徐子陵道:“婠婠瞒着我们暗访石之轩,更令我心中生疑。石之轩出言戳破我们上趟到长安来的目的,不是猜出来的,而是婠婠告诉他的,石之轩只是事后扮作聪明而已!” 跋锋寒听得眉头大皱,了解到事态的严重。 徐子陵道:“我还记起一事,婠婠得闻祝后辞世,曾到我的房间内哭哭啼啼,牵动我对她的怜意后,玩手段令我助成她的天魔大法,此事在我脑海中记忆犹新。” 跋锋寒剧震道:“子陵是指她对你们现在的示好,只是一种手段,其实是不怀好意,那怎办好?她清楚晓得我们所有秘密,包括杨公宝库在内。” 徐子陵颓然道:“我和寇仲都有一个毛病,是想法天真,很容易相信别人的好说话。” 跋锋寒摇头道:“你们不是想法天真,而是常以已度人,这可以说是优点,也可以是缺点,要看对方的人品和动机。” 徐子陵道:“我刚才俯视桥下流水,想到物有物性,人的性格亦如是。婠婠从少受祝玉妍薰陶,魔门的使命是无以上之的神圣任务,怎会忽然改变过来。祝玉妍便曾诈作与我们合作,事实她却是想我们陪她一起与石之轩同归于尽。” 跋锋寒道:“若子陵所料不差,那比李渊要在今晚杀我们更令人头痛。而我们唯一的凭藉,再不复存。” 徐子陵道:“希望我是过虑,不过婠婠口口声声说另有光大魔门的计划,使我疑惑丛生。不论她那一套计划是甚么,只要我和寇仲一天健在,绝不会坐视她破坏天下的和平统一,她亦心知如此。” 跋锋寒点头道:“子陵的推论合情合理,换作我是她,现在有这么好借刀杀人的机会,必不肯放过。正因如此,她不惜放弃挑战师妃暄的良机。” 徐子陵道:“石之轩知道她的计划,所以狠下决心要杀我,怕的是夜长梦多。不过石之轩终因心障无法对我下杀手,只好让婠婠去办。最近数趟婠婠来找我们,总是设法避开我,对此我和寇仲均感不解,现在终于明白,她是怕我会令她心软,甚或回心转意。” 跋锋寒双目杀机大盛,沉声道:“你猜她有否泄漏杨公宝库的秘密?” 徐子陵道:“以她一贯的行事作风,加上她和石之轩现时都陷于孤立的状况,此事目前即使泄漏仍应限于她和石之轩之间。” 跋锋寒道:“若是如此,我们把石之轩和婠婠干掉,岂非便可天下太平?” 徐子陵道:“此事须待寇仲在时大家仔细商议,最大的问题是我们根本不晓得他们日下藏身之处。” 李靖现身林道间,晚宴的时刻到。 国宴在太极宫内举行,像那趟年宴般主席设在殿北,客席分置大殿左右两旁。 殿外广场聚满文武百官,等待入殿赴宴的钟声,车马络绎不绝地从皇城注入横贯广场,在承天门外下马落草,气氛热闹。 跋锋寒、徐子陵在李靖夫妇、尉迟敬德、庞玉、史万宝、刘德威、长孙无忌、杜如晦、房玄龄、殷志玄等一众天策府武将文臣簇拥下,从掖庭宫步出横贯广场,朝承天门走去。 李靖向徐子陵和跋锋寒道:“毕玄与傅采林两方均拒绝出席今晚国宴,摆明不满意皇上与少帅的结盟。” 跋锋寒叹道:“如此今夜将大为失色。” 另一边的长孙无忌笑道:“幸好有盖苏文凑热闹,据报盖苏文曾在多个场合表示,要和少帅一较高下,看谁的刀法高明。” 后随的尉迟敬德道:“少帅军的威名,至少有一半是建立于少帅的盖世刀法上,若有人能胜过少帅一招半式,将对少帅军的士气声威,造成不堪想像的破坏和损害,所以敌人绝不肯错过此机会。” 跋锋寒晒道:“想检便宜并不容易,在挑战少帅的井中月前,先要闯过我跋锋寒的偷天剑。” 徐子陵微笑道:“若老跋你令寇仲失去所有能止手痒的机会,特别是他在公平分赃下所配得的,肯定他会抗议。” 众人闻之,无不哑然失笑。 聚在承天门前的参宴者,见来者中有徐子陵和跋锋寒,争相望来,形成小小的骚乱。 忽然一群十多人往他们迎至,为首者赫然是李元吉,后随者认识的有陇西派主金大桩,元吉心腹大将薛万彻、秦武通、丘天觉、宇文宝等人,魏徵亦为其中一员,却不见杨虚彦。 跋锋寒和徐子陵的注意力先后落在李元吉右后侧一位虎背熊腰的武士身上,一来因他面目陌生,且作契丹人的打扮,更因此君一派高手风范,令他们生出戒心。 此人说不上英俊,但身型伟岸笔挺,肤色黝黑闪亮,最惹人注意的是双目似开似闭,开时精芒电闪,闭时莫测高深,赋予他一种看不起任何人,自命不凡的感觉。他额宽而眉骨高耸,尽显其坚强固执的个性,微向侧弯的唇色像永远挂着一丝对人不屑和自信的笑意,使人一见难忘。 跋锋寒趁尚有一段距离,沉声问道:“那契丹小子是何方神圣?” 红拂女答道:“此人叫呼延铁真,是契丹大酋王阿保甲的著名武士,被誉为契丹新一代最杰出的高手,随毕玄的使节团来长安,不知他为何与齐王混在一起。” 庞玉狠狠道:“当然是不怀好意,另有居心。” 徐子陵淡淡道:“此人不可小觑。” 李元吉隔远以江湖礼节抱拳招呼道:“徐兄、跋兄你们好,两位大驾光临长安,元吉早想拜望,却因两位贵人事忙,使元吉苦未有亲聆教益的机会,这遗憾该可于今晚补偿。” 双方逐渐接近。 跋锋寒听他语带双关,话中含刺,哑然笑道:“好的该是齐王,我们有甚么好?” 李元吉与随众在离徐、跋等人前方三步许立定,闻言故作惊讶道:“跋兄语带忿怒,怕是未能尽释前嫌,令人惆怅。不过脑袋是长在跋兄头上,元吉虽有抹掉过去一切恩怨的心,可是对跋兄顶上之物却是毫无办法。” 这番话说得极不客气,充满挑衅羞辱的意味,薛万彻等人均露出嘲笑神色,看跋锋寒如何反应,虽然两方人马知没可能如此反脸动手,仍充满剑拔弩张的对抗意味。 徐子陵却心中叫好,晓得寇仲透过杨虚彦传递予建成、元吉的信息生效,令对方生出反击之心。 出乎所有人料外,跋锋寒并没有动气,微笑以报的道:“齐王的辞锋要比手中宝矛的尖锋更锐利,令跋某人忽发奇想,齐王可否作出安排,取得皇上首肯,你我来个点到即止的切磋较量,当不失为长安武坛盛事。” 李元吉露出没有丝毫畏惧的笑意,正要答话,一声冷哼在他后方人堆中响起,震人耳鼓,人人侧目。 跋锋寒双目光芒大盛,冷喝道:“齐王话未说完,谁敢打岔,给我跋锋寒报上名来?” 契丹高手呼延铁真踏前一步,移到李元吉右方,唇角逸出一丝阴险狠辣的笑意,道:“本人呼延铁真,乃我王阿保甲旗下御卫长,难得跋兄如此有兴致,不若我们就在这里先玩一场,如何?” 李元吉抢在跋锋寒前头长笑道:“呼延兄何须急在一时?来日方长,那怕没有机会领教跋兄的剑法?我们先行一步,请啦!” 再发出一阵得意长笑,就那么领着呼延铁真等人往承天门趾高气扬的去了。 李渊与寇仲并肩离开御书房,韦公公迎上来在一侧跪下道:“禀告皇上,德言国师求见少帅。” 李渊微一错愕,往寇仲瞧去道:“请少帅自行定夺。” 寇仲暗赞李渊说话得体,更惊栗赵德言在唐宫内威势,微笑道:“阀主可否稍候片刻,事实上我和德言国师该没几句话好说的。” 徐子陵人虽进入承天门,耳鼓轰鸣着门卫同声致敬的响音,心神却仍系在师妃暄身上。直到此刻,他始体验到她在龙泉的“离别预习”所具的玄机禅意,若非有此预习,即使常善尼佛力无边的木鱼禅音恐尚难唤醒他这迷失情海的迷梦人。 在龙泉的精神爱恋,疑幻似真,充盈着说不出的妙趣;到师妃暄二度下山,说服他以天下为重,转而支持李世民,师妃暄与他的爱情进入全新的境界,毫无保留地把对他的深爱向他展示,然后在他意想不到下,悄然离去,让他把爱完全献予石青璇,其中情况,微妙至极点。 正颠倒迷醉间,前面忽然一人闪出拦着去路,徐子陵连忙止步,定神瞧去,竟又是烈瑕这讨厌的家伙。 只见他满脸笑容的打躬作揖道:“两位大哥请帮个忙,傅大师和秀芳大家今晚均缺席国宴,连累愚蒙也没资格出席,两位可否带挚小弟,例如于贵席多设一椅,俾愚蒙有机会得叼光采。” 跋锋寒双目杀机剧盛,冷喝道:“滚开!” 徐子陵也感到对他的无耻难以忍受,皱眉道:“烈兄在说笑吧?” 李靖等均弄不清楚三人间的关系,只好作壁上观。 承天门至太极门这段路的来往交通,因大群人停在道上,稍呈混乱,累得后来者要绕过他们继续前进。 烈瑕哈哈笑道:“子陵真厉害,瞧出愚蒙在开玩笑,事实上我已勉强求得一席容身,只不过是以此试探两位对愚蒙是否不计旧怨。哈!愚蒙尚有一事忘记告诉子陵,愚蒙现在与突厥人化敌为友,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嘛!和气收场总比你要我生我要你死的好。” 又转向跋锋寒道:“跋兄以为然否?” 跋锋寒手握偷天剑柄,不怒反笑道:“我说滚开,你听到吗?” 徐子陵晓得跋锋寒随时拔剑杀人,叹道:“烈兄请让路!” 烈瑕嘴角泄出暧昧的笑意道:“子陵难道对愚蒙与突厥人的事没半点兴趣吗?这还要多谢子陵,若非因子陵的关系,愚蒙那有机会取得宋金刚的首级作大礼巴结突厥人呢?” 徐子陵双目寒芒骤盛,罩定烈瑕,心中涌起冲天怒火,以他的性格修养,仍无法控制心内对烈瑕生出的杀机,为宋金刚被奸人所害而难过痛心。 烈瑕此子确是卑鄙残忍至极点,宋金刚心灰意冷,一心收山归隐,而烈瑕这无趾的人不但舍弃许开山,还趁机赶上宋金刚一行人,下毒手杀害宋金刚好向颉利邀功。 烈瑕倏地退走,长笑道:“两位大哥待会见,哈……” 徐子陵一字一字的缓缓道:“他现在是我的!” 韦公公领寇仲来到御书房东南的园林,恭敬道:“德言国师在园内小亭恭候少帅,请少帅沿此路走,小人在此候命。” 寇仲皱眉道:“公公有否想过,这说不定是个陷阱?” 韦公公忙道:“少帅放心,德言国师是独自一人,没有随从。” 寇仲笑道:“公公认为他没有资格独力杀我吗?哈!公公勿要把我看得太高。” 韦公公明知寇仲在戏耍他,却拿他没法,若无其事的道:“小人怎敢胡乱猜想,少帅明鉴。” 寇仲哈哈一笑,举步沿路深进,把韦公公抛在后方,心忖若亭内不见赵德言,而是李渊布置的杀局,那就糟糕至极。 拐过一个弯角,抵达园林开阔的中心。一座小亭,安静地靠在一个人工小湖之旁,林木疏落有致下,小桥流水、假山叠石,景致怡人。 赵德言负手立在亭外的平台,似在俯视欣赏池内情况,忽然转过身来,长笑道:“少帅别来无恙,风采依然,德言谨代大可汗向少帅问好。” 寇仲加快脚步,过桥登阶,来到赵德言前方,微笑道:“国师要见我寇仲,绝不是向我问好这么客气有礼吧?” 赵德言敛去笑容,双目精芒倏闪,凝视他道:“少帅所料不差,我今趟来是最后一趟好言相向。” 寇仲与他丝毫不让的目光交击,从容迫:“国师不是想劝我离开吧?那也让我劝国师把废话省回去。” 赵德言杀气大盛,冷哼道:“少帅这叫不识好人心,大汗今趟联结大草原诸族,为的是助少帅声威,否则古纳台兄弟、菩萨和突利可汗怎会义不容辞全力支持大汗。岂知少帅不但不领情,且到长安来与李渊同一鼻孔出气,摆明不顾过往兄弟之情、朋友之义。少帅此举非常不智,只会令亲者痛仇者快。幸好事情尚有转圜余地,少帅若肯悬崖勒马,未为晚也。” 虽明知赵德言的恶毒用心,寇仲仍不得不承认他言之成理。自己际此时刻与李渊结盟,对突利等一众兄弟战友,当然是示恶而非示好。他寇仲相助李渊,大有道理,可惜对大草原上惯于以本族为主位的突利等人,仍属不可接受的行径。此正为塞内塞外观念的差异,因为他们会认为李唐军和少帅军只等若两个正处于战争状态的不同种族。 寇仲沉声道:“国师该比找更清楚这是甚么一回事,我也不想多说废话!” 赵德言露出阴险的笑意,悠然道:“有少帅这答案我赵德言可回去交差,定必如实转告有关人等,失陪哩!” 瞧着赵德言逐渐远去的背影,寇仲晓得自己与突利等塞外兄弟已实际上如同决裂,再难有挽回的余地,一切只能凭战场上的胜负解决。 卷六十 第八章 矛盾性格 寇仲回到李渊身旁,后者打出手势,韦公公和一众侍卫立即退往远处,然后沉声道:“赵德言有甚么话说?”只听他直呼赵德言之名,可知他龙心不悦,只是拿赵德言没法。 寇仲迎上李渊的目光,心中生出奇异的感觉,自己和李渊分别代表着南北两股最强大的军事劲旅,他们看似闲聊的说话,事实上可在三言两话间决定中土的未来。而在中土的历史长河里,像他目下与李渊微妙的关系和处境,是肯定从没有出现过的。 宋缺之言不差,历史确是由人创造出来的,他寇仲正在创造历史。 李渊又皱眉道:“少帅若有难言之隐,是可以不回答我的问题。” 寇仲苦笑道:“阀主勿要误会,我只因赵德言的话触及我与突利等人的旧情,所以心中有点不舒服。赵德言这家伙一心要离间我与他们间的兄弟情,而在这方面他肯定会非常成功,最后一切只能凭武力解决,使我和塞外的兄弟反目成仇。” 李渊微震道:“赵德言是以联军入侵威胁少帅,对吗?” 寇仲叹道:“赵德言在这方面语气愈是肯定,愈表示联军尚未有入侵的行动,否则他反会一字不提,以减低我们的警觉性。从而推之,他是另有对付我寇仲的计划。早前子陵到玉鹤庵途上,于东市被人行刺,该是赵德言一手策划,至乎亲自参与。” 李渊双日杀机大盛,沉声道:“他竟敢在我李渊的地方放肆?” 寇仲道:“阀主不用将此等小事放在心上,老赵可由我一手包办,阀主在旁照拂便成。失去赵德言,对颉利肯定是沉重的打击。” 李渊默然片晌,缓缓道:“少帅对塞外情况比我熟悉,照少帅估计,若我们结成联盟,颉利会否放弃南侵?” 寇仲心中暗叹,李渊已与长安以外的天地脱节,且受小人唆使蒙蔽。像李世民便不会问如此一个问题。 道:“首先颉利会想尽一切办法来破坏我们的结盟,没办法成功便会倾尽全力来犯,此势已成,再没有任何人能改变,包括颉利、阀主和我寇仲在内。” 李渊双目露出思索的神色。 寇仲续道:“所以我们必须尽快谈妥结盟合作的细节,再正式公告天下我们并肩作战的誓约,然后恭候颉利的大驾,此为我们目下的当务之急。” 李渊道:“宋缺会否亲来参与?” 寇仲摇头道:“宋缺明言一切由我全权处理,杜伏威心意相同。宋家军、江淮军和少帅军的主事者只有一个人,便是我寇仲。” 李渊皱眉苦思道:“如待会我们在廷宴上公布结成联盟,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寇仲知他终于意动,道:“最直接的反应,是毕玄和赵德言的使节团会立即拂袖离开,因为谁都知道我们的结盟是针对颉利而发。接着塞外联军大举南下,趁我们的结盟仍处于脆弱未经考验的时刻,先发制人。” 李渊龙颜现出震荡的神色,容色数变。 正如李世民所形容的,深宫假红倚翠的糜烂生活,早消磨李渊的志气胆色。尤其当颉利把矛头直指长安,更令李渊犹豫矛盾,一方面想借助寇仲力量使颉知难而退,另一方面又不想过度触怒颉利,对毕玄的使节团更有不切时势的希望和侥幸,因此三心两意,摇摆不定。 寇仲沉声续道:“眼前你我两方的首要之务,是须就联合作战的全盘计划迅速达成协议,令我们中土联军能在最佳状态下,迎击蓄势而来、准备充足的敌人。” 李渊再思索片刻,道:“少帅请给我一点时间,容我仔细思量。” 寇仲明白他须垂询建成、元吉和诸心腹大臣等人的意见,幸好他对李渊本就没甚么幻想奢望,只求他忍耐至解决塞外联军后,才掉转枪头对付他和李世民,那他们将有充足的时间部署反击行动。 他有点冲动,很想明言毕玄之所以肯应邀前来,是为助建成、元吉收拾李世民。然而此举后果难测,说不定反会更坚定他们对自己暗中连络世民以颠覆大唐的怀疑。 点头道:“这个当然,不过时间无多,阀主要早作定夺。” 李渊闪过不悦之色,旋又消敛,显是不满寇仲在此事上催迫。在深宫要尽诃谀奉承,当惯皇帝如李渊者,始终不惯听逆耳直言。 寇仲暗叹一口气,不是怨李渊而是怪自己圆滑老练方面未够道行,难免失言。 李渊若无其事的道:“他们该久等了!我们别再拖延,请!” “徐子陵先生、跋锋寒先生驾到。” 殿旁两队乐手奏起欢迎乐曲,殿内诸人肃静下来,无不从席上翘首争看两人风采。由于他们在少帅军中没有任何官衔,唱喏的门官以先生尊称两人。 在殿前代表李渊迎他们入殿的是李建成,表面自是客气有礼,可是双方心知肚明一切只是门面工夫,实际的情况是都怀有要尽早拚个你死我活和誓不两立的心态。 李靖等把两人交由李建成接待后,迳自先行入殿,到李世民的配席坐下。 酒席平均分布于大殿两旁,左右各两排,每排八席,远比不上年夜廷宴的挤拥热闹,出席者人数减半,介乎四百人间。 主席设于殿北高阶上,颇有唯我独尊的意味,已有数人据席安坐,包括刚与他们唇枪舌剑的李元吉在内。 徐子陵踏过封蔽得不露丝毫痕迦的秘道出入口,涌起一股古怪的滋味,仿似在那一刻,被连接到另两端出口外的世界。 一对明亮的美丽眼睛吸引他的注意力,其主人正是曾到庆兴宫访他不遇的胡小仙,向他大抛媚眼儿,同一席的尚有乃父胡佛、池生春,任俊的福荣爷、尹祖文、宋师道和雷九指。只看雷九指以管家的低微身份,仍被邀出席,可知尹祖文是给足司徒福荣面子。 李建成凑在他耳旁道:“徐兄的老朋友已入席,正恭候徐兄大驾。” 徐子陵暗吃一惊,难道被李建成拆穿任俊的伪装?但听李建成的语调该是另有所指,再不敢朝胡小仙那席张望,皱眉道:“老朋友?” 跋锋寒像没有听到两人的对答般,双目闪亮,投往前方居高临下的主席。 李建成露出嘲弄得意的神色,油然边走边说道:“盖大师盖苏文不是徐兄在龙泉的旧识相好吗?” 徐子陵知他忍不住耍弄自己,洒然微笑,并不放在心上,亦没有受到牵引往主席瞧去。 目光继续巡浚,从右方最接近主席位置坐满李渊的重臣包括裴寂、封德彝等人那一席移往左方诸席,忽然一座内山耸现眼前,原来是久违的马吉从席上起立,举杯向他遥敬致意,脸上肥肉颤震,双目却射出怨毒的目光,与延展至肥脸上每一方寸的笑意成强烈对比。 坐于他旁的党项年青高手拓跋灭夫没有随他起立,只冷冷的凝视他,眼神利比刀刃。 徐子陵抱拳作礼貌上的回应,心想这该算作先礼后兵吧!口上则似在答李建成道:“盖苏文啊盖苏文,他是寇仲的,不干我的事。” 李建成为之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答他,因徐子陵说话的语调内容,一派江湖混混的泼皮口吻,与眼前情况格格不入,出人意表。 跋锋寒微笑道:“希望寇仲肯割爱相让,盖苏文很对我的脾胃。” 李建成终于色变,眼现火焰,跋锋寒和徐子陵那家常闲话式的对答,摆明不把他堂堂大唐国太子放在眼内,终令他怒形于色,控制不住心内嫌隙极深的情绪。 三人此时来至台阶下,主席上一人长身而起,离席移至台阶边沿,朝下瞧来,长笑道:“当日在小龙泉缘悭一面,幸好皇天不负有心人,终让我盖苏文远此心愿,谨在此向徐兄、跋兄请安问好。” 他坐在席内时,早予人霸气十足,雄伟如山的感觉,此刻挺直虎躯,更似久经风雨霜雪的松柏般挺拔轩昂,而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在粗犷中透出说不尽的文秀之气。 他的高度与徐、跋相若,身材健硕扎实,偏是指掌修长灵活,一身绛红武士便服,外罩素白捆蓝花披风,脚踏白皮靴,头结英雄髻,黑发在耀灿华灯映照下闪闪生辉,非常触目。 文秀的气质主要源自他独特的脸相,白净无须,窄长的脸孔似有点错摆在特别宽阔的肩膀上,大小并不合乎比例。偏在这窄长的脸上生着一双修长入鬓的凤目,眯起来像两把锋锐的刀子。 身上虽不见任何兵器,可是举止行动间能使人感到他体内酝藏着爆炸性的庞大力量,本身可比任何兵器更具杀伤力和危险性,形成一股独特慑人至乎诡异的魅力,不愧傅采林下高丽朵儿最响当当的超卓人物,难怪跋锋寒入殿后一直被他吸引着注意力。 跋锋寒哈哈笑道:“盖兄不是经常五刀随身,形影不离吗?累得跋某人误以为是认错主儿,思忖着从何方忽然冒出个像盖兄般的人物。” 盖苏文现出哑然失笑的神色,欣然道:“跋兄竟是爱说笑的人,苏文大感意外。今晚如非是赴宴而是上战场,跋兄定可见到我周身挂满废铜烂铁,不会有任何误会。” 跋锋寒与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均感此人喜怒不形于色,城府极深,非是有勇无谋的易与角色。 就在此时,一股无形有实的寒气漫台阶而下,直追两人,使他们生出奇寒侵体的可怕感觉,旋又消去。 跋锋寒知他在施下马威,而此着在表面不露丝毫痕,高明至极,正要暗里反击,李建成道:“我们坐下再说如何?” 寇仲和李渊登上御辇,在亲骑簇拥下,往太极殿驰去。迎寇仲来的李世民策马在前方开路。 寇仲透牢观看车窗外沿途美景,心底却涌起疲倦的感觉,原因在于李渊矛盾的性格。这是从李渊的行为得出的结论,非是胡乱揣测。 李渊在女人至乎马球游戏上,均表现出狂热之情,充满对生命的热爱,可是另一方面又可不念丝毫旧情冷酷地处死刘文静,对虎落平阳者如李密、窦建德更无情杀害。他对李建成、李元吉,又成心腹宠臣裴寂呵护惟恐不周,原谅他们一切过失,但对李世民这为他立下无数汗马军功的儿子,则嫌怨极深,即使没有确凿证据下,仍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逐步把李世民推入绝地,偏见固执得使人难以相信。 李渊既对以前闯荡江湖的生涯回味无穷,却又耽于深宫糜烂的生活,被风花雪月和虚假的逸乐完全消磨壮志,加上围剿石之轩不果的严重打击,再不敢以身涉险,致令他在塞外联军直接指向长安的压力威胁下,进退失据,使他和自己的联盟不能落实,眼看要坐失良机。 他看似坚强,事实上仍是莫名其妙地脆弱,表现出来变成看似豪气,实是犹豫不决,暗存侥悻之心。 要命的是他们现在的成败系于李渊一念之间,而他却是如此难以测度,令他寇仲感到有点筋疲力尽,对未来再没有先前的把握。 李渊的声音传入他耳内道:“突利与颉利不是势成水火吗?因何忽然会变得同一鼻孔出气?” 寇仲生出不愿别头去看他的情绪,目光落在窗外,淡淡道:“关键在于毕玄,在突厥人中他有着天神般的超然地位,是突厥人的凝聚力。突厥是个由大小部落组成的民族,颉利或突利分别为不同部落的领袖,任何牵涉到各部落利益的事,均须看各酋头的意向,在这情况下,个人私怨并不重要,而毕玄的作用更大。所以当毕玄出马拉拢突利和颉利,突利很难另有异议,否则将地位不保。” 李渊沉默下去。 寇仲别头望向他,一字一字的缓缓道:“要破突厥人的联盟,打击他们的士气,最佳途径莫如击倒毕玄,戳破他无敌的神话。” 李渊吓得一跳,忙道:“此事非同小可,成功的机会微乎其微,少帅勿要轻举妄动。” 寇仲心中暗叹,他与可达志的一战在李渊这种态度下将是势在必行,惟有这样方可迫毕玄与跋锋寒进行决战,而这更要冒上绝大风险,因为无论跋锋寒近年如何精进,但对手是无敌塞外的“武尊”毕玄,谁敢断言胜负。如跋锋寒落败身亡,后果实不堪想像。 但他们入长安的一刻早骑上虎背,再没有回头的可能。 李渊在龙台上唯我独尊的主席比阶下诸席大上一半,坐位置于靠北的一边,令坐入主席者大致上均面向大殿,方便欣赏歌舞表演。 李渊的龙位设于正北,盖苏文居左,寇仲居右。 盖苏文依次而下是李世民、韩朝安、李南天、金正宗和李神通。 寇仲以下是李建成、徐子陵、李元吉、跋锋寒、独孤峰。 看人数对称的安排,当知下过一番心思,尽量令寇、盖两位同感被看重,没有大小轻重之分。 独孤峰是代表主人家方唯一非主族人马,可见其与李渊深厚的渊源和同为旧隋大臣的交情。宇文伤没有出席,显是因仇怨不肯出席,而非因李渊厚此薄彼。 盖苏文首先发言,以他充满磁性和阳刚有力的声音铿锵动人的道:“徐兄和跋兄与少帅在龙泉玩的那一手确非常漂亮,坦白说,我自懂人事以来,从未吃过这样的哑巴亏,未动手即败兴而回,不过事后回想,又大有新鲜有趣的感觉,佩服佩服!” 徐子陵目光接着移往坐入尹祖文那席的烈瑕身上,见此子正以奸笑回敬,遂收回目光,迎上盖苏文,淡淡道:“我们和盖师道虽不同,目标却差异不大,都是为龙泉军民着想,否则若失去龙泉这缓冲,对贵国有害无利。” 韩朝安冷哼道:“徐兄此言差矣,拜紫亭的立国大计筹备经年,准备充足,大有成功希望,如非给你们横加破坏,拜紫亭岂会含恨而终,敝国上下对此永志不忘。”他的话充满火药味。 李建成等只有听的份儿,难以插口,因两方都是贵宾,作主人家的必须保持礼貌上的中立。当然在深心内,李建成、李元吉和李南天均暗里称快。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拜紫亭之所以斗胆公然立国,皆因看准突利、颉利不和,岂料此举反促成两人联手对付他,强弱胜败之势早不言可知,韩兄该像龙泉人般感激我们才对。” 盖苏文含笑不语,一副令人莫测高深的神态。 徐子陵隐隐感到他的目标是寇仲,所以不想费神附和韩朝安与跋锋寒作无谓口舌之争。由此推之,此人不但有勇有谋,且城府极深,有大将之风。 李神通为缓和席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打岔道:“我虽未能亲历其事,仍可想像当时危城授命,迫退突厥金狼军的惊险情况,令人神往。哈!皇上与少帅必是谈得非常投契,耽搁了赴宴时间。” 话犹未已,鼓乐喧天而起,布于殿门两旁的鼓乐手起劲奏演,殿内众人全体起立,高呼万岁。 李渊与寇仲并肩进场,李世民随后。 卷六十 第九章 以牙还牙 李渊率领群臣,分别向寇仲和盖苏文祝酒,把宴会推上高潮,接着是歌舞表演,锣鼓与乐器交织成强劲的节奏下,过百名身穿彩服的歌舞姬,随看节拍旋转歌唱,无限春光里充盈着青春健康、美不胜收,使人目不暇给的娇姿妙态。 “鼓催残拍腰身软,汗透罗衣雨点花”,一曲甫罢,众姬彩蝶般退往殿外,惹来如雷掌声。 李渊举杯道:“朕敬众卿一杯!” 全殿人轰然应偌,学杯饮尽。 盖苏文笑道:“适才表演,是否源自龟兹的胡旋舞?” 李渊欣然道:“大帅法眼无差,正是龟兹的胡旋舞曲,只是经过高手稍加编修,龟兹曲词亦译作汉语。” 转向寇仲道:“少帅塞外之行,不知有否到龟兹去呢?” 寇仲因龟兹而想起了玲珑娇,正心有所感,闻言微一错愕,摇头道:“我是错过良机哩!” 盖苏文淡淡道:“少帅似是心有所思,不知是否如苏文般,在揣测陛下所指的高人是谁,竟能编改出如此精采的歌舞?” 寇仲心道来了,自李渊介绍他与盖苏文认识,对方一直客客气气,当然只是门面工夫,如今终于来惹他寇仲。 忙收摄心神,答道:“给大帅这么一说,惹得小弟也生出兴趣,想晓得此君是何方神圣?” 事实上他猜到是出自尚秀芳之手,只是并不说破。 跋锋寒讶道:“阀主似是故意卖个关子,对吗?” 李渊微笑道:“跋先生所料不差,确是如此。可惜她今晚缺席,否则可央她现身说教。” 盖苏文双目露出崇慕神色,叹道:“那定是秀芳大家无疑。” 寇仲隔着李建成与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均想到寇仲多出个“情敌”。 盖苏文目光又往寇仲投来,一对长目眯成两线,射出比刀刃箭矢更要凌厉的光芒,从容道:“今趟我盖苏文不远千里的到中土来,是要还心头一个大愿,希望有机会领教‘天刀’宋缺的高明,看天刀如何出神入化?不知少帅可否玉成苏文此心头大愿?” 主席自李渊而下,人人收敛笑容,鸦雀无声。 此时韦公公到来请示,只要李渊点头,便会由裴寂、封德彝等大臣领群臣敬酒,却给李渊打出手势,着他退下去。 寇仲目光转锐,回敬盖苏文,似笑非笑的,一副没好气的神态。 跋锋寒不悦地晒道:“大帅何用绕个弯儿来向少帅挑战?” 徐子陵最明白跋锋寒这句话背后的含意,盖苏文确是谋略过人,若他直接向寇仲挑战,寇仲可以拒绝,又可由跋锋寒或徐子陵代他出战。只有搦战宋缺,由于寇仲是宋缺的未来快婿,只他有资格代宋缺接着,别人的插入变成强管他们的闲事。跋锋寒因错失与盖苏文交手的机会,故表示不满。 李世民先望向李渊,见他眉头大皱,便转向身旁的盖苏文平和的道:“世民有一事不明白,想请教大帅。” 以李世民的身份声望,盖苏文不论如何不情愿,亦不能忽略,微笑道:“怎敢当!秦王请指教。” 李世民此一打岔,大大冲淡紧张的气氛。 李建成、李元吉和李南天均露出注意神色,想从这些地方把握清李世民与寇仲的关系。 李世民好整以暇的道:“据世民所知,突厥狼军对贵国的威胁,尤过于对我中土华夏的凌迫,际此塞内外大战一触即发的当儿,若大帅与少帅交手,不论胜负,总有一方受损,对大帅有何好处?” 盖苏文尚未回应,李建成怫然不悦的皱眉道:“秦王此言差矣,毕玄大师肯亲来长安,正显示我大唐与突厥过去纵有误解,现已冰释前嫌,大地回春。秦王这番话若给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转向李渊道:“请父皇赐示!” 这番话说得不留丝毫余地,一副要把李世民赶尽杀绝的态度,且是间接攻击寇仲,指他到长安来,是破坏他李唐和突厥人的修好。 李渊立陷左石为难之局,支持李建成,会开罪寇仲,不支持的话开罪突厥人,且因他是帝皇的身份,没有人可为他打圆场,只余静候他开腔说话的份儿。 寇仲等开始明白在宫廷斗争中李世民长居下风的原因,因为李建成的确有他的一套,比李世民更懂揣摩龙意。 李渊终是见惯大场面的人,肃容道:“二皇儿说的是眼前形势,大皇儿指的是形势的发展,均有一定理据,并没有谁对谁错的问题,此事更不宜在此讨论,就此揭过。” 韩朝安正狠盯着寇仲,闻言阴恻恻的道:“少帅不是怯战吧?” 盖苏文双目精芒一闪,不满地向韩朝安喝道:“朝安岂可胡言乱语?” 韩朝安垂下头去,襟若寒蝉。 盖苏文换上笑容,同李渊解释道:“苏文非是好勇斗狠的人,只因像傅大师般视刀法为一种艺术,美的极致。等如有些人对珍玩书画的追求,故不愿入宝山空手而回。” 李渊叹道:“任何一方有损伤,均是我李渊最不想见到的事。” 盖苏文洒然道:“苏文确是一意欲领教奇技,绝没有分出生死之心。” 徐子陵淡淡一笑,道:“大帅尚未答秦王的问题。” 李元吉忍不住插入道:“父皇指示不宜在席上讨论这个问题,徐先生可否换过另一场合请教大帅?” 他与李建成一唱一和,此番话似是因徐子陵而发,暗里矛头直指李世民,提醒李渊谁是祸首。 徐子陵油然道:“齐王是着我事后问吗?” 李元吉登时语塞,因为待寇仲与盖苏文动手后才问,那时米已成炊,还有何意义可言? 寇仲哑然失笑道:“坦白说,有机会与盖大帅交手过招,实人生快事。但绝不是点到即止,败的一方肯定威势大削,说不定非死即伤,所以秦王这番话很有道理,先弄清楚大帅心意后,动起手来会爽朗些儿,大帅以为然否?” 盖苏文目光变得更凌厉锐利,语调却出奇地轻松,微笑道:“对我盖苏文来说,刀法上的追求,不但超越个人的恩怨荣辱,更超越国与国间斗争强弱的问题。少帅若没有这种怀抱,如何配称中土继‘天刀’宋缺后最出色的刀法大家?” 寇仲伸个懒腰,笑道:“大帅太过奖我这小帅哩!我的刀法只是用来骗不懂刀的人,小弟的怀抱更远比不上你老兄的伟大。” 接着微俯往前,迎着盖苏文锋利的目光道:“勿要说我唬你,若你我下场动刀子,来个廷比,他娘的,肯定没有点到即止这回事,生死胜败决于数刀之内。” 又挨回椅背处,微笑道:“所以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老哥的汉语比我还精,该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这几番话尽展寇仲一贯的风格和遇强愈强的英雄本色,充满江湖风味。 徐子陵心头忽然涌起一阵不舒服的感觉,可肯定的非是因与盖苏文势难避免的廷比而来,却又说不上原因,不由心头纳闷。 盖苏文立成众矢之的,人人看他如何回应,只见他唇角逸出笑意,逐渐扩大,化为灿烂笑容,欣然道:“只要少帅赏面赐教,我盖苏文那还有闲情计较生死胜败?” 寇仲双目转亮,正要说话。 “轰隆!轰隆!轰隆!” 众人同时愕然色变,本能地往殿西望去,因连串爆炸声正从太极殿外西面传来,颇为接近。 整座太极殿倏地静至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没有人晓得发生何事。 “轰!” 再一声爆炸激响,接着殿外人声鼎沸。 李渊倏地立起,厉喝道:“发生甚么事?” 只见程莫气急败坏地扑入殿内,直抵阶前,跪伏颤声道:“启禀皇上,掖庭宫西北清凉斋忽然爆炸起火!” 徐子陵、寇仲、李世民、李神通和跋锋寒五人听得面面相觑,心叫不妙,虽仍弄不清楚发生的是甚么事,已知着了敌人道儿。 徐子陵目光往李建成和李元吉两人扫去,他们正交换一个有会于心的得意表情。 当众人策骑赶到现场,掖庭宫的清凉斋已变成一片败瓦残垣,只余有毒的黑烟仍阴魂不散的冒起,在宫内侍卫泼水灌救下逐渐稀薄消散。 李渊下马后铁青着脸,呆瞪着劫难后的灾场,令人晓得另一场风暴正在他心内酝酿,随时爆发。 他身后立着寇仲、徐子陵、跋锋寒、李世民、李建成、李元吉、李神通、李南天、韦公公、程莫、独孤峰等人,更远处是陆续赶来灾场的天策府诸将。 国宴因此突发的灾难被腰斩,在寇仲的坚持下,李渊勉强同意的许他们三人同来,其他人如盖苏文等则自行离开。 今趟的灾劫明显是由火器爆炸造成,规模及不上李建成东宫的大爆炸,仍足以把整座清凉斋摧毁,并烧掉附近十多株大树。 七具尸体被发掘出来,排在地上,彷如焦炭,难以辨认。 李世民双目射出难以相信的神色,脸如死灰,呆瞪着在自己地盘发生的大惨剧。 寇仲、徐子陵和跋锋寒则你眼望我恨,隐隐猜到是建成、元吉等以牙还牙的毒计,利用一批他们不晓得的剩余火器,酿造眼前惨剧,陷害李世民,更肯定在斋内的侍仆于爆炸发生前,早被下了手脚。 他们很想安慰李世民,偏是作不得声。 李渊凝视灾场,沉声道:“这是甚么一回事?” 李世民踏前一步,来到他身后,惨然道:“孩儿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李渊喃喃道:“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接着旋风般转过龙躯,双目火焰烧天,勃然大怒道:“这是谁的地方,你竟一声不知道就推个一干二净?此处分明藏有大批火器,还对我说不知道,快给我从实招来。” 李世民扑跪地上,悲呼道:“孩儿确不知情,请父皇明察。” 寇仲心中涌起怒火,李渊这么当着他们三个外人面前重责李世民,不留丝毫余地。 李渊脸寒如水,一字一字从牙缝里迸发出来的沉声道:“事实俱在,岂容狡辩,朕今天才千叮万嘱,教你们兄弟相亲相爱,唉!” 稍顿后续道:“是否要我家法侍候,始肯吐实。唉!李家不幸,竟出逆儿?朕对你过往的所作所为,已极力容忍,看在你屡立军功份上,不与你计较,岂知你竟变本加厉,私藏火器,图谋不轨,是否连朕也不肯放过?” 李世民以额叩地,凄然叫道:“孩儿若有此心,教孩儿天诛地灭而死。孩儿对这批火器全不知情,皇天后土可作明证。” 徐子陵往建成、元吉瞧去,两人虽默然不语,但均是眼现得意神色。 以他如此淡泊的人,也感悲愤莫名,更不用说首当其冲的李世民,李渊为何厚彼薄此如斯?他一字不提李建成私藏火器,却如此重责李世民,且毫不听李世民解释,一意认定李世民意图不轨,实在过份。只恨由于他们是以外人的身份,在这情况下没有说话置喙的资格。 李渊俯头看着跪伏地上的李世民,脸色阵红阵白,胸口因激怒起伏不定,忽然戟指厉声道:“你给朕滚到宏义宫去,没朕准许,不准踏出宫门半步,等候发落。” 寇仲等暗松一口气,只要李渊不是当场立即处决李世民,他们仍有平反败局的机会。 建成、元吉此着确是厉害,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返回庆兴宫途上,马车厢内三人心情沉重,且因唐军前后护送,不方便说话,心事只好暂闷心内。 抵长安第一天,已是波折重重,最后更以李世民惨遭陷害作结,何况待会子时往见傅采林仍是吉凶难料。 直到此刻,他们始醒觉对手的难与,早在他们到长安前,建成一方已拟好对付他们的全盘计划,李世民现成待罪之身,更使他们束手无策,有力难施,寸步难行。 时间在重压中逝去,返回庆兴宫后,三人到双辉楼的最高层说话。 寇仲苦笑道:“怎办好呢?李渊若以此借口把李世民发配西塞,手下天策府诸将则由建成、元吉瓜分,我们唯一应付之法只有立即开溜,徐图后计。” 跋锋寒沉声道:“这肯定是建成、元吉心中的想法,且会发动妃嫔党游说李渊,最要命是在李渊的立场来看,此为最佳解决兄弟阖墙的办法,一了百了。” 寇仲皱眉道:“可否由我出面,指出若没有李世民在军事上的协助,我们会取消联盟之议。” 跋锋寒叹道:“那么常出现在你脑内的左右各扑出五百名刀斧手的胡思乱想,将会变成现实。” 寇仲颓然道:“你说得对!唉!他奶奶的熊,怎会忽然变成这样子的?” 跋锋寒道:“李建成非常本事,竟想出这么一条毒计。” 徐子陵道:“我们最好查清楚此点,看是否仍有第三批火器。唉!过眼前当务之急,是要阻止李渊借此发落世民兄。” 跋锋寒道:“除这难题外,尚有一个坏无可坏的可能性,还是由子陵告诉你吧!他想出来的。” 寇仲色变道:“请考虑我可承受的能力,他娘的,说罢!” 徐子陵遂把对婠婠的怀疑一五一十道出,听后寇仲的脸色变得有那么难看就那么难看。 沉吟良久,寇仲一掌拍在身旁的心几上,惨叫道:“李世民中招,我们也中招,子陵的分析十有九成是对的,所谓江山易政,本性难移,婠婠根本从来没有改变,改变的只是手段。有甚么方法可把她在宫内的卧底挖出来呢?” 跋锋寒回复平静,道:“这绝非是自怨自艾的时刻,我们先要定下应变之计,否则长安将是我们埋骨之所,没有别的可能性。” 徐子陵点头道:“事情有缓急轻重之分,首先要想法减轻李渊对世民兄的惩罚,其他的从长计议。” 寇仲摇头道:“以李渊矛盾的性格对李世民的惩罚该不会在一、两天内仓卒决定,因为那对军心有难以想像的影响。我认为最迫切的事是对付石之轩,断去婠婠最大的支持力。石之轩是我们背上的芒刺,一天有他在暗里虎视眈眈,我们休想能够安寝。掖庭宫的爆炸大火,高明得教人心寒,不似是建成等人的脑袋可构想出来,较似石之轩或婠婠的手段。” 跋锋寒长身而起道:“现在最好抛开一切,静坐他奶奶的个把时辰,以最佳的状态去拜会你们师公,否则今晚更睡不着。” 王玄恕登楼而来道:“侯爷到!” 卷六十 第十章 最后一着 侯希白现身王玄恕后方登阶处,哈哈笑道:“兄弟!又碰头哩!咦!因何你们的面色都这么难看?希望我没有错过见傅采林这千载一时之机。” 寇仲颓然道:“我们现正处于绝对的劣势中,弄得焦头烂额,茶饭不思。” 侯希白与告退的王玄恕擦身而过,到跋锋寒旁坐下,道:“穷则变!变则通,我真不信天下会有能难倒我们的人,寇仲永远是无敌的最佳统帅。哈!说来听听。” 跋锋寒道:“没时间啦!一个时辰后,我们将在唐宫内的凌烟阁见识天下三大宗师之一的傅采林,看他如何以剑奕敌?” 侯希白大喜道:“终可得偿这个心愿,坦白说,三大宗师中,我最想见的人是他。” 寇仲叹道:“我已失去所有心情,最好今晚大被盖过头,睡他娘的一个不醒人事。” 侯希白皱眉道:“甚么事这么严重?” 寇仲苦笑道:“第一天到长安,已可能同时失去我们的宝库和李世民这两大凭恃,你说我们除睡觉外,尚可做甚么呢?” 侯希白耸眉道:“我会去请教师仙子。”转向徐子陵道:“子陵!对吗?” 寇仲虎躯一震。 跋锋寒讶道:“闻言心动的该是子陵而非你呀?” 寇仲苦恼道:“师妃暄三字似令我灵机一触,偏又说不出具体的实况。” 徐子陵平静的道:“妃暄回静斋哩!” 侯希白失声道:“甚么?” “啪!” 三人愕然往寇仲瞧去,见他一掌拍在腿上,双目放光道:“有救哩!” 不待众人开口问他,弹起来道:“不过也只是两三成机会有救,我出去打个转,半个时辰后回来,然后拉大队去见师公。” 侯希白道:“我在成都见到你的致致,她着我告诉你,会亲到长安来会你。” 寇仲刚掠至楼阶处,闻言剧震止步,失声道:“甚么?长安现在兵凶战危,怎可让她涉险。” 跋锋寒油然道:“这叫爱夫情切嘛!” 侯希白显是在非常兴奋的情绪中,向跋锋寒竖起拇指赞道:“老跋一语中的。致致早知少帅必有如此反应,故着我明告少帅,她今趟来长安,是要奖赏少帅。” 寇仲一呆道:“奖赏?希望不会变成惩罚便谢天谢地。”说罢没入楼阶下。 徐子陵向侯希白道:“希白是以甚么身份进城。” 跋锋寒笑道:“子陵的意思是你究竟是爬墙还是经城门入城,因现在城门早关上了。” 侯希白道:“这叫有风驶尽舵?我是亮出少帅的朵儿叫门入城的,惊动到他们的头儿刘弘基。幸好他与我有些儿交情,肯先放我入城再上报李渊,还亲自送我到这里来。” 接着忍不住问道:“妃暄返回静斋是甚么意思?在此时刻她怎可以离我们而去?” 徐子陵道:“仙心难测,我们不用费神去想。青璇刻下在城内玉鹤庵,要去和她打个招呼吗?” 侯希白道:“当然要去见她,却非今晚,明天我们一起去拜会她。子陵去吧!记紧及时回来。” 东大寺,静室。 寇仲在蒲团坐下,面向了空,叹道:“我们很惨!” 了空微笑道:“很少见少帅这么缺乏信心的,少帅是否为秦王被逐往宏义宫而烦恼伤神?” 寇伸大讶道:“大师不出禅室半步,竟可知道刚在不久前发生于深宫内的事,真教人想不到。” 了空淡然自若道:“贫僧与秦王方一直保持密切联系,这么大的事当然须知会我。” 寇仲是因侯希白提起师妃暄,故而想到了空这条线上。 了空现在是以慈航静斋和以宁道奇为首的佛道两门在长安的代表,其影响力难以估计,可做到他们做不来的事。 苦笑道:“若李世民被禠夺兵权,又或贬往远方,我们等若被断去一臂,势难成事,所以不得不来请大师指点迷津。” 了空双目闪耀着深邃动人的智慧芒光,旋又闭上双目,好半晌后重睁开来,道:“今晚发生的不幸事件,行凶者手段毒辣,思虑缜密,且一举命中我们的弱点,令我们反击乏力。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少帅不能出面为秦王向李渊说项,因会弄巧反拙今李渊更肯定太子方面对少帅和秦王串谋的严重指责。少帅有否想过,能拟出此计者必是智力超群,且对你们有深刻认识的人。” 寇仲露出深思的神色,点头道:“幸得大师提点,在大师说这番话时,我心中忽然浮现香玉山那小子的丑恶脸容,再从他出发思索,想到今晚把清凉斋夷为平地的火器,极大可能是来自赵德言一方。因为梁师都得到大批火器后,留下部份自用是合情合理的事。而这毒计必是香小子想出来的,他比任何人更清楚我和小陵的性格,更瞧破我和子陵是为撑秦王的腰而到长安来的。” 了空欣然道:“既弄清楚幕后的策划者,我们可拟定反击的策略,李渊方面贫僧可透过王通去痛陈利害,指出在目前形势下若重罚秦王,不但内部军心不稳,还会破坏与少帅的结盟,有百利而无一害,这该可说服李渊。” 寇仲喜道:“没有比王通更适合的人选,李渊绝不会怀疑他是为李世民说好话,因为我们的一切烦恼全由他的揭发告密而起。” 旋又皱眉道:“大师与他稔熟吗?” 了空道:“是数十年的老相识。贫僧修哑禅前,他不时找我谈惮论佛,不过每趟均不欢而散,对佛教他一直有排斥之心,连带对我们支持秦王不以为然,幸好妃暄把他说服。” 寇仲沉吟片刻,道:“我非是怀疑王通的辞锋和对李渊的影响力,只是李渊自认定李世民毒害张婕妤以来,一直欲加罪李世民。说得好听点是借打倒一方以消解三子之间一触即发的流血火并。而既然眼前有此良机,岂会因王通一个外人的进言轻易放过,对李渊来说,他是不会认为贬责或驱逐李世民会令军心瓦解的,因为唐室行的是府兵制,且建成挟新胜凯旋而回,加上妃嫔党在旁摇旗呐喊,李渊会生出建成可在军事上完全取代李世民的信心。” 顿顿后续道:“至于与我的盟约,除了我与李世民暗里的关系,否则该属我和李渊间的事,故李世民的去留在李渊的角度看理应不会做成任何影响。” 了空淡淡道:“少帅的分析精微深到,令我对王通能起的作用生出怀疑。幸好太子府曾发生同样的火器事件,李渊若厚建成而薄世民,如何令臣民心服?而我们更可从因爆炸遇害的人入手,倘能证实遇害者在爆炸前先被人处死,可反证是有人蓄意嫁祸秦王。” 寇仲点头道:“大师之言有理,不过遇害者全变成肢离破碎、面目全非的焦炭,如何断定他们于事发前曾遭毒手呢?” 了空道:“那要看行凶者用的是那种手法,如用的是内家手法,当有蛛丝马迦可寻。王通精通医理,说不定能指出今李渊信服的证据。” 寇仲苦笑道:“我对香小子认识之深,不在他对我认识之下,若在背后筹划的人是他,肯定不会在这方面稍有疏忽,他只须先把人弄昏便成。唉!我也明白李渊这个人,他一心想保存眼前拥有的一切,李世民早沦为宫内的外人,亲属中的疏离者,令他去之而后快。我愈想愈觉不妥当,在妃嫔太子党的拦风点火下,明天一旦任李渊速战速决的处理李世民,我们的心血将尽付东流。” 了空闲上双目。 寇仲忽想起一事,问道:“大师寄身东大寺之事,李渊是否知情?” 了空闭目答道:“贫僧是以普通僧侣身份入城,没有人晓得了空在东大寺。” 睁开眼续道:“王通若对李渊难起作用,岳山又如何?” 寇仲苦笑道:“岳山总不能每于关键时刻便现身,李渊不为此起疑才怪?何况谈的更是李世民的问题,除非岳山是无所不知的神仙。” 了空微笑道:“岳山要对付的人可以是石之轩。他也可不用现身,只须托人送上书信,指出以石之轩为首的魔门两派六道,正密谋扳倒李世民,故向李渊作出警告,当可教李渊三思。” 寇仲摇头道:“仍是不妥当!首先李渊认识岳山笔迹,难以假冒!其次岳山一向独来独往,怎会忽然找个人送来如此重要的信函;最后是若岳山真的是岳山,好该先去找宋缺晦气,那还有空闲理别人的闲事?” 了空道:“贫僧终是方外人,在这类事情上远比不上少帅的脑筋,那就只好用最后一着。” 寇仲一呆道:“还有甚么招数可祭出来应付?” 了空平静的脸容有如不见半丝波纹的无边际大海,道:“只好由贫僧亲自求见李渊。” 寇仲讶道:“大师与李渊有交情吗?” 了空道:“只有一面之缘,谈不上任何交情。” 寇仲不解道:“那他怎肯听你的话?” 了空微笑道:“我并不是要他听我的话,而是代表梵斋主和宁道兄向他作出最严厉的警告,若他一意孤行惩罚秦王,我们将撤回对李唐的支持,改而全力支持你少帅寇仲。我会于明早城门开做时入城,直赴皇宫见李渊,事后不论成败,立即返回净念惮院,长安的一切,将由少帅自行决定。若少帅选择立即撤走,我们绝没有异议。” 寇仲剧震道:“大师的话是否认真的。” 了空从容道:“佛门岂容诳语?了空所言,字字出于肺腑。未来如何,将决定于李渊一念之间,更要看他对与你们的结盟有多重视。少帅今趟肯到长安来,皆因妃暄从中斡旋,此为不争的事实。从贫僧口中说出来的警告,对李渊该有一定的影响,希望能有回天之力。” 寇仲点头道:“这确是最后和最辣的一着,失去你们的支持,首先巴蜀会投向我少帅军,李世民手下将领更会在愤恨交集下向我投诚,不过我却须杀出长安城去。” 了空道:“那是最坏的情况,假若李渊想仍拥有眼前一切,该晓得如何取舍。” 徐子陵逾墙而出,以真气转换的秘法,横过大街,借林立路旁参天巨树的掩护,落在附近宅院一座建筑物檐顶,然后逢屋过屋,全力展开夜行之术,往玉鹤庵方向掠去。 跋锋寒和侯希白均以为他是去见石青璇,事实上他要找的主要目标是石之轩。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这一代邪王,定因石青璇而忍不住到玉鹤庵留连掷躅。 他将对石之轩作出最后一次的好言相劝,如若仍是忠言逆耳,只好大家作一个了断。 他心灵提升至前所未有澄澈空灵的井中明月境界,四周的事没有一件能瞒过他,他听到屋中婢仆的私语,小孩在床上的翻侧,园内柏树横杆处的一头夜鸦的蜷缩,拂体微风的波动,那感觉动人至极。 本不完满的世界立时变得完美无瑕。 即使跟踪者高明如石之轩,仍难瞒过他此时的灵觉,对此他有十足的把握,而这种无法解释的信心,正是整个通明境界不可分割的部份,无喜无忧、圆满自在。 他生出在屋宇上翻翔的美妙感觉,体内真气随心意而变化运动,一切出乎天然,全无斧凿痕迹。 就在此刻,他感到石之轩在前方玉鹤庵的园林内。 寇仲使出浑身解数,多种惑敌试敌的手段,到肯定没有人能跟在他背后而不被察觉,始往司徒府方向奔去。 时间无多,他必须准时赴师公之约。幸好东大寺和司徒府距离不远,在他来说只是十数起落的工夫,半刻钟后,他已和宋师道、雷九指、任俊、查杰、形形五人坐在内堂说话。 寇仲以最扼要的方式阐明眼前局面,道:“麻常方面情况如何?” 雷九指道:“我们的人到得七七八八,全部经由陶帮主的心腹亲信安排,分别藏身于长安大河上游的数条渔村,短期丙该没有问题。” 寇仲道:“立即通知麻常,着他把库内部份兵器弓矢移走,未得我指示,不可重返宝库。” 雷九指点头答应,道:“此事可在两天内办妥。” 寇仲问起筹办钱庄的事,任俊答道:“池生春勉强筹足金子,昨天我们才把十万两黄金送入国库。约需十天时间,黄金将溶铸为有贞观字样的金元宝。” 宋师道道:“长安的富商巨贾纷纷争着入伙,我们福荣爷的股本被摊薄至三成半。” 寇仲道:“既晓得香贵的行踪,钱庄的事再非关键,你们可否找个借口暂离长安避避风头,让我们少去一个破绽。” 查杰立时色变,垂下头去。 寇仲哈哈笑道:“只看小杰反应,便知他和喜儿已到难舍难离的地步。嘻!这根本不是问题,喜儿是自由身,只要她心甘情愿,你爱带她到那里都行。唔!不过还是把她安顿到梁都安全些儿。” 当他目光扫过彤彤,后者亦俏脸微红,避过他的目光,往任俊偷看一眼,始垂下螓首,寇仲会意,心怀大慰,却不说破,只向任俊笑笑。 任俊神情尴尬,道:“钱庄成立在即,我们分到各地打点,是顺理成章的事。” 雷九指请缨道:“喜儿的事,包在我身上,由我向清夫人解释,不过若我们全体撤离长安,将会教人生疑,让我留下好啦!这样对清夫人也有个好交待。” 寇仲微笑瞧着雷九指,直至雷九指不自在起来,眯眼道:“你在看甚么?” 彤彤掩嘴偷笑,宋师道则和任俊交换会心微笑,只查杰对这恩公不敢有丝毫异样之色。 寇仲哑然失笑道:“我忍不住瞧你,是因为你很好看,整个人像年轻了十年似的,似乎不止是赌场得意那么简单。” 转向查杰道:“小杰你老老实实的告诉我,雷大哥是否每晚陪你去和喜儿下棋。” 查杰嗫嚅道:“我不知道!” 寇仲、宋师道、任俊、彤彤再忍不住,爆起哄堂大笑。 雷九指老脸一红,骂道:“好小子,竟斗胆管我的私事。” 寇仲赔笑道:“不是管,而是关心。雷大哥你留在这里暂时该没有问题,婠婠不会在事情末成熟前发动甚么杀着,至于撤离的细节方面,你们仔细商量,不可露出任何痕迹。” 接着向宋师道道:“致致要到长安来。” 宋师道骇然道:“甚么?” 寇仲沉声道:“到致致抵达长安后再说吧!那时或者事情已急转直下。我寇仲是绝不容李世民任人宰割的。他奶奶的熊!麻常取得兵器后,准备随时混进城内,以应付突变。正如毕玄所说的,没有选择时,一切只能凭武力解决。” 卷六十 第十一章 硬撼邪王 徐子陵翻墙入庵,直抵中园,前方碎石小径穿竹林而去,往左走最终可抵石青璇寄身的精舍,他却止步竹林前,沉声道:“邪王请现身相见。” 一声叹息在后方响起。 徐子陵缓缓转身,“邪王”石之轩立在一株老松树月照下的暗影里,仰首观天,满脸阴霾不散。 四周虫鸣唧唧,令人想像到花丛茂叶丙生气盎然的天地。 半阕明月正往中天攀升,色光满园。 石之轩长叮出一口气,平静的道:“是否你教青璇到长安来的。” 徐子陵道:“可以这么说。” 石之轩目光往他投来,内中充满矛盾复杂的神情,徐徐道:“走吧!带着青璇有那么远走那么远,你和寇仲是没有半丝机会的。” 徐子陵直觉感到石之轩果如所料的清楚他们所有秘密,故语气这么肯定。淡淡答道:“邪王该晓得我的答案,这是我们唯一化解中土大祸的机会,不论如何艰难,我们只好全力以赴。” 石之轩双目杀机大盛,不眨眼的盯着他道:“你可以愚蠢,可以不自量力,可以冥顽不灵,可以自寻死路,却不可把我女儿卷入此事里,更不可以对她不负责任。” 若可从新选择一趟,他徐子陵肯定不会让青璇到长安来。长安形势在第一天立即急转直下,令他们陷于捱揍的劣局,是事前无法想像的。 徐子陵回敬他凌厉的目光好半晌,轻轻道:“邪王有尽过父亲的责任吗?” 石之轩全身衣衫拂动,头发根根直竖,在顶上摇摆,就像化身为人的魔王,忽然显露真身,诡异非常,一声“你找死”,下一刻他出现徐子陵前方半丈处,一拳轰至。 徐子陵感到对方此拳充天塞地,即使协生双翼,还是避无可避。更晓得石之轩动了真怒,全力出手,此拳实威不可挡,却是不能不挡。 四周的空气似乎一下子被石之轩惊天动地,彷如破开九重天又或十八层地狱攻来的一拳吸个一滴不剩,使徐子陵觉得整个人虚虚荡荡,无处着力似的,难过至极点。 刹那间,他的心神晋入通明境界,无有遗漏的体内真气自然而生,一指点出。 宝瓶印气像一根最锋锐的针般笔直激射对方拳头核心处,生出刺耳的破空声。 “蓬”!徐子陵全身剧震,断线风筝的往后飘退,到离石之轩近两丈,倏然立定,举袖拭去唇角逸出的鲜血,沉声道:“邪王为何不乘势追击?” 石之轩凝立不动,呆看着自己的拳头,好半晌始垂下右手,往他瞧来,发衣回复原状,讶道:“这究竟是甚么功夫?竟能震散我的拳劲?” 徐子陵压下翻腾的血气,道:“最强的一点,正是最弱的一点,最强可变成最弱,不过邪王若非心中动气,无迹变为有迹,我实无从掌握。” 石之轩的怒火竟似云散烟消,双目射出迷惘神色,仰望天上明月,点头叹道:“是的!我根本没有怪责你的资格,子陵对青璇的爱是无可置疑的。唉!子陵!可否听几句逆耳的忠言呢?” 徐子陵道:“邪王请指点。” 石之轩背负双手,脚步缓慢却肯定的来到他石侧,低声道:“子陵走吧!且要立即走,回梁都后,集结所有力量,当颉利大军南下,便进军洛阳,然后分兵进攻关中和太原,那时颉利只余退返塞外一个选择,长安将是你们的囊中之物,只要你们行动迅捷有效,颉利能造成的破坏仍是有限,关键在你们何时重夺洛阳。此是唯一明智之举,在长安你们是死路一条,你们以为最可凭恃那最强一点,恰是你们的至弱之处,根本不堪一击,李世民完了,你们坚持留下只是陪他一起上路。石某人的话到此已尽,子陵好好想清楚。唉!” 说罢横闪开去,没入林木暗黑处。 寇仲甫离司徒府,香风吹来,婠婠鬼魅般来到他身后,银铃般的悦耳声音送入他耳内道:“随我来!” 寇仲追在她身后,逢屋过屋,往兴庆宫方向掠去,心忖若能下手把她杀死,那就剩下石之轩晓得宝库的秘密,事情会简单得多。但他更晓得的是自己根本没有置婠婠于死地的把握,且对她出卖自己一事仍只在揣测阶段。如此下杀手实理不直气难壮,过于鲁莽。 不由暗叹一口气。 婠婠似乎比他对兴庆宫更驾轻就熟,领他途北墙入宫,直奔沉香亭。 兴庆宫的防卫远及不上大唐宫城,只七道宫门有人把守,避开建筑物和巡卫,高明者可如入无人之境。 最后两人在沉香亭坐下。 寇仲讶道:“你怎晓得我会到司徒府去?” 神采飞扬的婠婠笑道:“人家到花萼楼找你,却人去楼空,当然是另有去处,于是到司徒府碰碰运气,看来我运道不差哩!” 瞧着她如花笑脸,亲切的神情和语气,寇仲感到很难相信她会害自己和徐子陵,不过徐子陵的感觉该不会错到那里去,心中矛盾,通:“你竟没有惊动老跋和侯小子?” 婠婠微耸香肩道:“有甚么稀奇,人家听惯你和子陵的呼吸运气声音,不用入楼可知你们是否在里面。” 寇仲一呆道:“其叫人难以置信,你的天魔功愈来愈高明哩!” 婠婠道:“心中没有烦恼,不用像你和子陵般天天奔波劳碌,当然容易进步些儿。唉!你们目下这一着,似乎错得很厉害,现在有甚么打算?” 寇仲道:“眼前当务之急,是要化解奸人对李世民的陷害,你有甚么好提议?” 婠婠露出思索的神色,好半晌后叹道:“建成此招谋定后动,配合妃嫔的煽风点火,加上李渊对世民误会太深,我还可以有甚么提议?” 寇仲心忖若婠婠真的在骗他,她确非常成功,不露丝毫破绽。 婠婠道:“你有甚么办法?” 寇仲苦笑道:“我请了空出动去警告李渊。” 婠婠失声道:“甚么?你不是说笑吧?” 寇仲直到此刻仍没有向她说半句谎言,为的是不愿惹她生疑,那才能在更重要的事上骗她信任。颓然道:“你可予我更佳的选择吗?” 婠婠微摇螓首,接着双目精芒大盛,沉声道:“你们可否提早发动?” 寇仲暗想若婠婠真如徐子陵所猜估的,这句话不但可试探他们的情况,更将引他们入绝路。苦笑道:“我们已改变计划,决意先与李渊联手,击退外敌,再论其他。” 婠婠微颤一下,蹙起秀眉,额际现出几道可爱的波纹,不瞬眼的凝视着。 寇仲解释道:“这是秦王的主意,他怕长安会因兵变元气大伤,政局不稳,无力抗拒颉利闻风速至的大军。” 婠婠问道:“你的人到齐了吗?” 寇仲道:“我着他们返汉中候命,以免惹起不必要的误会。” 婠婠不悦道:“你太鲁莽哩!怎可以低估李建成,他有尹祖文和赵德言在后面为他筹划,弄得现在你想反击亦有心无力。” 寇仲沉声道:“若明天了空对李渊的警告不生效力,我们只好从宏义宫带走李世民,再设法安排他的家人手下从宝库离开,这是最坏的打算,希望不用发展到如此地步。” 婠婠摇头道:“这是没有可能的,你绝办不到。” 寇仲道:“我已想得头痛发胀,所以再不愿费神动脑筋,一切看老天爷的意旨。” 稍顿后向她道:“有甚么办法联络你婠大小姐。” 婠婠道:“人家自会找你。唉!寇仲,你和子陵走吧!长安的局面已不到你来操纵,你们离开,说不定反可救李世民一命,因为他还有很大的利用价值。” 寇仲摇头道:“知子莫若父,李渊该明白自己厚彼薄此的拙劣处理手法,伤透了儿子的心。即使李世民以前没有在外据地为王之心,现在亦该改变主意。我和子陵均是讲江湖义气的人,死而无悔,我们会留在这里,待至最后一刻。若李世民遇害,我们会杀出长安,当我重临关中之日,将是李家灭亡的一天。” 婠婠露出凝神思索的神色,半晌后语调平静的道:“了空的警告能否生效,明天会有答案。” 石青璇静悄悄坐在精舍外的木梯阶处,手支颔、肘枕膝地仰望天上明月,看得入神,似全不知徐子陵的来临。 倩影人目,徐子陵心底涌起不可遏止的幸福感觉,暖流般走遍全身,与这动人女子的爱再非镜花水月,而是无比的实在可触。 她的神态表情自有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味儿,今他不敢惊扰,只敢静悄悄在她旁坐下,轻吁一口气。 石青璇仍没朝他瞧来,樱唇转放的柔声道:“徐子陵!是否你来哩?” 徐子陵差点不懂回答,拙劣的道:“是的!是徐子陵来了!” 石青璇仍保持原有的仙姿娇态,道:“你今天遇上甚么不如意的事呢?为何足音这么沉重?刚才曾和人动手吗?青璇听到声音哩!” 徐子陵忍不住偷看她的测脸,她看得那么深情专注,若有所思,令徐子陵想到幽林小谷的深黑星空、小溪和水瀑,现在虽换过另一处境,但因她的存在,一切又变成梦幻般不真实、梦幻般醉人甜美,动人心弦。 在这般情况下,他那还有闲心去想她以外的任何事,师妃暄的爱恋,像发生在上一转轮回的记忆。 自今早踏足长安后,他被卷入城内波谲云诡的斗争中,与堪称当世最强大的诸般势力较量,任何错失,均将陷于万劫不复之境地,使他整个人像一条棚紧的弓弦。但在这一刻,他完全放松下来,不知处身于何时何地何世。 石青璇的声音在他耳旁呢喃细语道:“徐子陵!青璇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阵阵夜风中,徐子陵心花怒放的点头道:“徐子陵洗耳恭听。” 石青璇仍是仰视夜空,像喃喃自语的问道:“何谓幸福!” 徐子陵被问得哑口无言。那就像在问甚么是爱情?恐怕没人能有肯定的答案,那是恒古以来悬而未决的问题之一。事实上,他从未思索过幸福究竟是甚么一回事,幸福纯是一种感觉。 徐子陵呆看她半晌,一字一字的缓缓道:“我仍是那一句话,幸福便该像眼前这样子,有青璇伴在我身旁。” 石青璇尚未肯迎接他的目光,柔声道:“青璇以前认为,当你每晚上床睡觉时,心中没有任何烦恼,又不害怕醒来后的明天,就是幸福。不过现在对这幸福的想法已改变哩!我的幸福就是你这凯子。” 徐子陵剧震道:“青璇!” 石青璇终收回目光,往他瞧来,噗哧娇笑道:“好玩吗?” 又垂首低声道:“对青璇来说,你是个离奇的人,是一个没有人能解开的谜,脾气还大得很哩!可是当我感觉到你像一个谜后,青璇又晓得将难以自拔,因为爱情正是一个谜。即使最懂颂赞爱情的诗人,最具才慧的智者,仍没法破悉爱情的秘密。” 徐子陵听得目瞪口呆,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从没想过石青璇会以这种思考方式来看待他,但却清楚她正毫不隐瞒地开放自己,让他分享她心内的奥秘。 正是这种有别于常人的意境心态,令她可吹奏出动人如斯的仙曲妙韵。 石青璇低唤道:“凯子又在想甚么呢?” 徐子陵脱口而出道:“我在想你。” 石青璇不依的撒娇道:“又在不老实,你是在想着令你烦恼的事吧?” 徐子陵给勾起心事,有若被一盆冷水照头淋下,从最深最甜的梦境醒过来,回到冷酷凶险的现实世界。 虫鸣声从四方八面袭耳而至。 徐子陵深深凝视着她,心中涌起万丈豪情,和没有人能改移的斗志,因为若他稍有退缩,势将护花无力。 深吸一口气,以坚定和一往无前的语气道:“青璇愿意嫁我徐子陵为妻吗?” 石青璇娇体猛颤,“啊”的一声垂下螓首,霞生玉颊,艳红直透耳根,显是芳心大乱,措手不及。 徐子陵正要追问,石青璇探指接上他嘴唇,迎上他的目光,喜不自胜的含羞道:“不嫁你嫁谁呢?呆子!还要问人家。” 寇仲回到花萼粤楼,沈落雁正和政锋寒、侯希白两人在楼下大堂靠湖一角圆桌说话。 寇仲坐下道:“希望没再有坏消息。” 沈落雁横他一眼道:“还不够坏吗?” 寇仲叹道:“情况如何?” 沈落雁道:“皇上处理此事的手法太不公平,激起天策府上下人等极大愤慨,以李靖为首的天策府众将,陪秦王一道往宏义宫去,誓死保护秦王。” 寇仲道:“李渊那老家伙有甚么动静?” 沈落雁道:“皇上方面一切如常,太子则在长林门集结长林军,显是心怀不轨。” 顿了顿沉声道:“我今晚来,是代李靖等天策府将士问你一句话,可否于今晚发动?” 寇仲叹道:“我也想得要命,不过时机尚未成熟,且敌人正严阵以待,我们仓卒起兵,只会堕进敌人陷阱。你的李大将军有甚么话说?” 沈落雁点头道:“我有相同看法,世绩现正坐镇洛阳,不在长安。” 跋锋寒沉声道:“一天洛阳在李大将军手上,李渊绝不敢以激烈手段对付秦王。” 寇仲喜道:“那了空的警告,将可发挥更大的威力。” 众人愕然,寇仲逐解释一遍,道:“我们两手准备,文的不成来武的,顶多是杀离长安,让秦王称帝洛阳。” 沈落雁道:“希望了空能生出作用。” 侯希白道:“像了空这类与世无争的方外人,忽然来个严词警告,多少总可影响李渊的决定,教他不敢轻举妄动。” 寇仲不解的向沈落雁问道:“此事确离奇荒诞,以秦王的精明,玄甲卫的忠诚精锐,怎会教人把至少十多箱火器偷放在清凉斋而毫不知情?” 沈落雁惨然道:“但愿我们能知道,清凉斋有个藏酒的地库,火器被偷放在那里。这应是秦王回长安前完成的,其时掖庭宫内缺乏高手,防卫稀松,令建成有机可乘。我要回去报告秦王,到宏义宫后秦王独处一室,没说过半句话。” 寇仲道:“告诉秦王,我寇仲永远站在他的一方,请他放心。” 卷六十 第十二章 爱之真谛 徐子陵沿龙池放开脚步,往花萼楼方向迈去,由于李渊把兴庆宫南区的巡卫撤走,只留卫士把守大门,以示对他们的尊重,所以对他们或敌人来说,都出入方便,而花萼楼本身当然由王玄恕指挥的飞云卫精锐轮番值卫。 徐子陵倏地停下,事实上心中早现警兆,只因不知敌友,故装作若无其事。 一身夜行衣的玲珑娇掠到他身前,神色凝重的道:“你们怎可到长安来?” 徐子陵微笑道:“让我看你的右手掌。” 玲珑娇愕然道:“手掌有甚么好看呢?你的心情似乎很好?” 徐子陵心忖我的心情当然非常好,且是从末试过的好,柔声道:“信任我好吗?” 玲珑娇略作犹豫,终举掌摊开。 徐子陵从怀内掏出五采石,放到她手心。 玲珑娇露出不能相信的惊喜神色,另一手自然探出,两掌相鞠珍而重之的捧着五采石,粉脸散发着神圣洁美的光辉,“啊”的一声娇呼,目光再不能从五采石移离。 徐子陵心中涌起物归原主的欣慰,轻轻道:“长安已成是非争战之地,任何事均可发生,娇小姐不宜留此,更不用担心我们,我们既敢来此,自有活着离开的把握。马吉刻下正在长安,美艳夫人更不会甘心五采石为我夺去,可虑者尚有奸狡多智的烈瑕,娇小姐千万要听我的劝告。” 玲珑娇双手合拢,把五采石紧捧手内,抬头往他瞧来,感动至泪花滚动,颤声道:“谢谢你,玲珑娇谨代表教内同人拜谢徐公子的大恩大德,波斯圣教终有望再次团结合一。” 徐子陵道:“这是老天爷的意旨,让我在机缘巧合下取回圣石。” 玲珑娇小心翼翼的把五采石贴身收藏,道:“我今晚来找你们,没想过可得回圣石。我正犹豫该否入楼,幸好见着你回来。” 徐子陵明白她是怕见到寇仲伤情,故在楼外徘徊,只恨在这方面他是爱莫能助。寇仲已因尚秀芳痛苦至想自尽自毁,岂能加添他的精神困扰? 玲珑娇续道:“董小姐仍是关心你们的,故为你们的处境非常担心。秦王的事发生后,她召我去说话,着我向你们提出警告,指秦王命不久矣,你们必须立即离开长安。” 徐子陵立时眉头大皱道:“竟是董淑妮着你来的吗?” 玲珑娇道:“皇宫寸步难行,若非得她安排,我实无法到这里来。” 徐子陵更是眉头深锁道:“那你如何回宫去?” 玲珑娇疑惑地道:“董小姐的侍卫长在宫外等候我,有甚么不妥当的地方吗?” 徐子陵叹道:“希望我是多疑,但若没有猜错,这该是一个陷阱,目的是经由你把五采石从我手上夺回去。” 玲珑娇剧震道:“董小姐该不是这种人,她虽是刁蛮任性,但从不害人。” 徐子陵道:“我先要弄清楚两件事情,首先是董小姐怎会知秦王的性命危在旦夕,在着你来之前她曾见过甚么人?” 玲珑娇道:“秦王之事该是独孤凤告诉她的,董小姐与我说此事前,据我所知她们谈了近半个时辰,接着董小姐使唤我去。第二件要弄清楚的是何事?” 徐子陵道:“其次是董淑妮的侍卫长是否那叫颜历的人?” 玲珑娇一呆道:“你怎会晓得的?颜历昨天才被李渊任命负责保护董小姐。” 徐子陵叹道:“那我的猜测将有八、九成准绳,此事乃杨虚彦在幕后一手策划,五采石最后会交到烈瑕手上。由此看来,独孤家已站到建成、元吉一方去。” 玲珑娇骇然道:“那我怎办好?” 徐子陵肯定的道:“娇小姐必须立即离开长安,我们会为你作出最妥善的安排。” 四人徒步离开兴庆宫,转入光明大街,朝朱雀大门油然走去。 他们分作两组,寇仲和徐子陵居前,跋锋寒与侯希白堕后。 玲珑娇则由飞云卫暗地送往司徒府,再连夜由宝库秘道让她出城,远走高飞。 寇仲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儿,向身旁的徐子陵叹道:“今晚将是漫长难捱的一夜,我真害怕明天醒来,我会后悔作出来长安的决定。” 徐子陵记起石青璇对幸福的定义,有感而发道:“幸福是要由人争取的,千万不可失去斗志,不论事情如何发展,我们务要沉着应变,直至我们能烦恼尽去的倒头大睡,并且期待充满希望新一天的来临。” 寇仲听得一知半解,讶道:“你似乎比我更有信心?” 徐子陵道:“自离开扬州后,我们经历过无数次的狂风暴雨,每一趟我们总能在跌倒后站起来,并比以前更坚强。今趟我们面对的虽是前所末有的危机,但只要我们像以往般奋斗不休,终可把形势扭转过来,事实会证明我这番话。” 寇仲明显精神一振,凑往他耳旁道:“告诉我,你是否生出对未来的感应,所以有这番话。” 徐子陵没好气道:“我但愿能说些违心之言,以增加你的信心,可惜不忍骗你。” 寇仲笑道:“坦白承认吧!我敢肯定你自己也分不清楚究竟是凭对未来的预感还是过度乐观?所以至少有五成机会。唉!他奶奶的熊,只要有一线机会,我已心满意足,何况是五五之数。哈!我的心情好多哩!” 接着忽然停步,累得尾随在后正聆听他们对答的跋锋寒和侯希白差点撞上来。 侯希白咕哝道:“少点功夫也不要跟贴你这家伙。” 寇仲反手一把搂着侯希白肩头,道:“我们先去找人出口鸟气。” 三人见他转入横街,都摸不着头脑。 跋锋寒抗议道:“我们现在要见的是傅采林,你似乎走错方向?” 寇仲笑道:“费不了多少时间,一场兄弟,把你老哥的宝贵时间给我些许行吗?” 三人无奈下,加上侯希白又被他“挟持着”,只好随他去了。 在东市西北入口处,停有一辆马车,以颜历为首的十多名禁卫早等得不耐烦,见到寇仲四人忽然出现,无不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东市早在一个时辰前收市,家家门户紧闭,这段白天熙来攘往的繁华大街静如鬼域,倍添四人直追而来的气势。 寇仲故意敞开楚楚为他缝制的外袍,露出内藏的井中月,哈哈笑道:“竟然这么巧碰上颜侍卫长,相请怎及偶遇,看刀!” 徐子陵、跋锋寒和侯希白终明白寇仲所谓出一口鸟气是要找颜历祭旗,心中叫妙,因为不论颜历吃甚么亏,不是弄出人命,又或手脚伤残,肯定他只好硬咽下这口气,不敢张扬。否则如何向李渊解释他不在宫内执勤,而到这里吹风? 人的名儿,树的影于,寇仲一声“看刀”,包括颜历在内,无不大吃一惊,纷纷掣出随身兵器。 “锵”! 寇仲此时井中月出鞘,人随刀走,三丈的距离,倏忽完成,漫天刀光望颜历等人撒去。 奇怪地除颜历一人仍柱立原地,其他禁卫纷纷后撤,狼狈非常。 徐子陵三人暗赞,赞的非是寇仲而是颜历,因寇仲此刀最厉害处是虚实难分,刀气笼罩每一名敌人,令每一名敌人均以为自己是首当其冲,只颜历一人能看破此招虚实,知道绝不可退。 颜历暴喝一声,长矛在天上一个回旋,忽然矛作棍使,往寇仲没头没脑的疾打,招数出人意表。 寇仲哈哈笑道:“原来是棍来的!” 刀光忽敛,井中月斜削迎上,刀尖命中矛头。 “呛”! 颜历全身剧震,矛往回收,跟着“蹭!蹭!”运退两步。 寇仲刀举半空,闪电分中下劈,威势十足,大有无可抗御之勇。 其他禁卫被刀气所慑,竟无一人敢助颜历一臂之力,可见此刀的凌厉迫人。 颜历也是了得,挫退半步,改为双手握矛,斜冲而起,利用长矛长度上的优势,要破寇仲必杀的一刀。 寇仲欣然一笑,竟中途变招,直劈变为回旋横削,中间全无半丝斧凿痕迹,一切合乎自然,天然变化,刀法至此确臻出神入化之境。 颜历立时大为狼狈,仓卒变招应付。 “当”! 颜历一声闷哼,跄踉横跌,溃不成军。 若寇仲再来一刀,保证他鲜血飞溅。 “锵”! 井中月回鞘。 寇仲好整以暇的整理外袍,气定神闲,像没动过手的样子,瞧着勉强立稳的颜历笑道:“得罪!得罪!不过能领教颜兄高明,仍是值得开罪颜兄。事实上小弟是一番好意,来告诉颜兄不用苦候娇小姐,董贵妃若想要人,请她来找我寇仲吧!哈!我们走!” 抵达朱雀大门,韦公公竟在恭候他们大驾,领他们到太极宫内的凌烟阁。 寇仲一副不好意思的态度道:“怎敢事事劳烦韦公公,随便派个小公公便成,我们都是随便惯的!” 韦公公正与老相识侯希白客气寒暄,闻言恭敬答道:“这是皇上旨意,以示皇上对少帅的尊敬。我们这些作奴材的劳碌惯哩!多谢少帅关怀。” 侯希白笑道:“公公肯定是宫内睡得最少时间的人。” 韦公公道:“小人每晚从不睡过两个时辰,曾试过连续五天没合过眼。” 寇仲道:“公公的功力要比我深厚,我两天没睡肯定撑不开眼皮子。” 韦公公垂下头去,双目精光一闪而没,显是被寇仲触怒,只是忍而不发,低声道:“小人怎敢和少帅相比。” 寇仲哈哈一笑,领先而行。 深夜的宫禁宁静庄严,只有更鼓的响音和巡卫的足声,迥荡着皇城广阔的地域。 前后各八名禁卫,提着灯笼照路,沿天街直抵横贯广场。 徐子陵的心神却系在石青璇身上,这美女有足够的力量使他忘掉一切,全情投入,还忘掉因师妃暄离开而留下的伤痛。 石青璇对他的爱是没有保留的,俏皮地和他游戏,更不时作弄他,使他受窘,今他们的相处充满生活的趣味。 男女间的爱恋究竟是甚么一回事?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与她一起时总嫌光阴苦短,刹那间又到依依不舍的告别时刻。 他可以触摸她、亲她、放纵地沉浸在甜蜜醉人的滋味里,让她抚慰自己寂寞的心灵,也让她把心灵完全开放,两个孤独的人再不孤独。在这充满斗争、虚伪和仇恨的冷酷世界里,他从她身上体味到纯朴幸福的未来,他们会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一对。 人生至此,尚有何憾? 幸福已来到他掌心之内,而他的幸福亦与天下万民的苦乐荣辱挂钓,所以不论如何艰困,他会坚持下去,为人为己,直至幸福和平的来临。 寇仲止步。 徐子陵从沉醉中警醒过来,发觉抵达凌烟阁入口处。 “奕剑大师”傅采林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一股清新芳香的气息从静寂沉睡的凌烟阁透出,钻进他们灵敏的鼻子内。 卷六十 第十三章 奕剑大师 侯希白仰脸一索,道:“是沉香的香气。” 寇仲摇头道:“我今天到过沉香亭,气味不同。” 跋锋寒哂道:“兴庆宫的沉香亭只能闻到牡丹花的香气,何来沉香。” 一把门的侍卫听他们讨论从凌烟阁泛出来的香气,人人泛起茫然神色,因他们并没有嗅到任何香气。 韦公公道:“有人来哩!” 四人闻言朝阁内瞧去,却不见任何动静,忽然现出两点灯火,两名提灯的素衣女正袅袅婷婷,姿态闲雅的现身林道深处。 寇仲等人凛然,知韦公公露了一手,虽说他们因香气和说话分心,但韦公公显然在内家功夫的听觉一项上胜他们一筹,令他们更感到韦公公的功力密藏不露,深不可测,大有重新估计的必要。 素衣女郎逐渐接近,在两盏灯笼的映照下,被蒙在一片光晕里,她们从头饰到鞋子,一身洁白,配着秀美的花容,立把凌烟阁转化为人间仙界。 寇仲趁机向韦公公道:“我们今晚说不定要留通宵达旦,公公不用在这里等待我们。” 韦公公本意显然要陪他们一起去见傅采林,好向李渊报告,但寇仲这么说却只好点头答应,被寇仲支退毫无办法。 两女来至门后,动作划一的向众人躬身致意,以她们娇滴滴的动听声音说出一串他们并不明白的高丽语,他们慌忙还礼。 寇仲道:“两位姐姐懂汉语吗?” 两女含笑摇首,表示不明白他的说话,只作出手势,请他们内进,然后转身引路。 寇仲向韦公公挥手道别,领头追在两女身后,徐子陵等忙举步随行。 月夜中的凌烟阁又是另一番情境,份外使人感到设计者工于引泉,巧于借景的高明手法。作为园林楼阁,使人生出“虽由人作,宛自天开”的醉人感受。从远处瞧去,楼阁在林木间乍现乍隐,彷如海市蜃楼,掩映有致,长桥小溪,假山巧石,腊梅,芭蕉,紫藤,桂花于园圃精心布置,雅俗得体,风韵迷人。 在主建筑群的另一边,隐传来歌乐之音,更使人心神向往,想加快脚步到该处看个究竟。 只是两女仍然不徐不疾的在前提灯领路,他们只好耐着性子,来到今早与烈瑕碰头的桥子,乍见一身素白的傅君瑜立在桥头。 傅君瑜向两女吩咐两句,两女领命自行去了。 傅君瑜神情冷淡的扫过跋锋寒,最后目光落到寇仲身上,道:“秀宁公主来见过秀芳大家,请她向你转述一句话。” 寇仲一呆道:“她说甚么?” 傅君瑜淡淡道:“秀宁公主请你设法救她二王兄一命。” 寇仲愕然道:“秀芳她……” 傅君瑜叹道:“秀芳大家怕见今晚凌烟阁旁的夜会出现她不想见到的场面,所以故意避开。唉!看你们把事情弄得多糟。” 寇仲惟有以苦笑回报,掩藏心如刀割的痛苦,不但因尚秀芳,更因李秀宁,李渊对待李世民的不仁,肯定伤透李秀宁的心,而自己直至此刻仍没有十足把握可扭转李世民的厄运。 傅君瑜垂首低声道:“师尊在等候你们,随我来吧!” 寇仲勉强振起精神,追到她左旁并肩过桥,道:“烈瑕那小子会否出席?” 傅君瑜道:“我还不够烦吗?怎容他来火上添油。” 寇仲道:“情况不致那么恶劣吧?我和小陵不但问心无愧,还有使金石为开的诚意。” 傅君瑜再叹一口气,沉默不语,领他们绕往通阁北的走廊,朝前深进。 后面的徐子陵轻推跋锋寒一记,着他追前与傅君瑜说话。 跋锋寒先是坚决摇头,到徐子陵再狠推他两下,终于软化,微一点头,却仍脚步犹豫。 徐子陵往前探手,生出一股扯劲,寇仲应劲会意,慌忙退后。 徐子陵同时凑近跋锋寒,束音成线传入他耳内道:“约她明日辰时中到西市福聚楼吃早点。” 跋锋寒摇头苦笑,抢前两步,低声下气道:“我可以和君瑜你说句话吗?” 傅君瑜娇躯微颤,语气却非常冷淡,道:“现在是适当时候吗?” 跋锋寒正要打退堂鼓,徐子陵一缕指风轻戳在他腰间,只好厚着脸皮道:“那不若明早辰时中我在西市福聚楼恭候君瑜如何?” 傅君瑜像听不到他说话般,迳自领前缓行,长廊转折,广阔凌烟池映入眼廉,其情其景,看得四人为之一呆。 飞阁流丹,苍松滴翠。 凌烟阁非只一阁,而是环绕凌烟池而建的建筑群,每座建筑以楼,殿,亭,阁簇拥,景中有景,凌烟池旁遍植老松。 主阁座落池南,双层木构,朱户丹窗,飞檐列瓦,画楝雕梁,典雅高拙,气势非凡。 寇仲等经由的长廊游走于主阁西面园林,直抵凌烟池。接连池心亭台联拱石桥,造型奇特,从南端至北端分置小拱,大拱,再相连大拱和小拱,两头的小拱与大拱成联拱之局,充满节奏和韵律感。桥面两侧各置望柱十五根,雕刻精细,全桥直探湖心,彷如通抵彼岸仙境的捷道。 凌烟阁造园手法不落常规,池水支流缭绕园林楼阁之间成溪成泉。临水复廊以漏窗沟通内外,不会阻碍景观视野。 主湖碧波倒映的树影,花影,云映,月映,接喋游鱼击起的涟漪,形成既真似幻的迷离画面。楼阁烟池,互为供景,以廊桥接连成不可分割的整体。 就在如斯景致里,池心方亭四角各挂三盏彩灯,亭旁临池平台处铺满厚软的纯白地毡数十张,合成一张大地毡,把冷硬的砖石平台化为舒适且可供坐卧的处所,地毡上摆于巨型蒲团,可枕可倚,使人感到一旦卧下,会长睡下去不愿起来。 十多名素衣高丽美女,或坐或卧,或轻弄乐器,或低声吟唱,把湖心的奇异天地,点缀得色生香,倍添月夜秘不可测的气氛。 亭内圆石桌上放置一个大铜炉,沉香木烟由炉内腾升,徐徐飘散,为亭台蒙上轻纱薄雾,香气四逸。 但吸引四人注意力的却是正挨枕面坐,长发披肩的白衣男子,正仰望星空,虽因背着他们而见不到他容颜,众人仍可从他不动若磐石的姿态,感到他对夜空的深情专注。 “奕剑大师”傅采林。 傅君瑜脚不停,领他们直抵池心平台,在厚软白地毡外,止步道:“师尊在上,寇仲,徐子陵,跋锋寒,侯希白求见。” 傅采林像听不到傅君瑜的说话,全无反应,傅君瑜亦沉默不语。 四人交换个眼色,同感傅采林的架子比帝皇还要大。 不过众女以高丽话随着乐鼓声和唱的小调确是迷人,多等片刻绝不会气闷。 久违的傅君嫱倚枕横卧在傅采林右侧,为众女中为接近傅采林者,可见极得傅采林的溺爱。而诸女中亦以她颜容最是秀丽,只傅君瑜堪与比拟。令四人又好气又好笑的是她连眼尾也不往他们瞧上一眼,摆出不瞅不睬的神态。 傅采林即使背着他们半坐半卧,无法得睹他的体型,仍能予人异乎寻常的感觉。在他左右两旁放着两个花瓶,插满不知名的红花,使他整个人像弥漫着山野早春的气息。纵使半卧地毡上,仍可见他骨架极大,然而没有丝毫臃肿的情态,更令身上的白衣具有不凡的威严气度,使人不敢生出轻忽之心。 由傅采林到众女,人人赤足,一派闲适自在,自由写意。 歌乐终罢,余韵仍萦绕平台上的星空不散。 傅采林依然凝望夜空,忽然道:“生命何物,谁能答我?”他沉厚的声音像长风般绵绵送入各人耳鼓内。 寇仲等大感愕然,不知傅采林在问何人?应否由他们回答?更头痛的是这应属连大罗金仙下凡也难提供答案的问题。 包括傅君嫱在内,十道明亮的眼神齐往他们投来,不用说傅采林正在等待他们其中之一作答。 侯希白洒然一笑,排众而出,来到摆满白鞋子的地毡边沿外,欣然道:“生命真正是甚么?恐怕要你老人家亲自指点。对我来说,生命就像藏在泥土内的种子和根茎,绽放在外的花叶纵有荣枯,地下的生机却永远长存。” 寇仲,徐子陵和跋锋寒均心中叫绝,侯希白这小子肚内的文墨确远胜他们,亏他想得出这不是答案的答案。 傅采林淡淡道:“说话者何人?” 侯希白恭敬道:“小子侯希白,是个仰慕大师的穷酸。” 寇仲等心中好笑,若侯希白这一画千金者算是穷酸,天下还有富贵的读书人吗? 傅采林平静的道:“坐!不用拘礼!” 侯希白见自己立下大功,得意地朝他们打个眼色,寇仲三人亦喜能顺利过关,到前面去看看傅采林究竟是何模样。 正要集体脱鞋,傅君瑜低叱道:“只是侯希白。” 寇仲,徐子陵和跋锋寒均愕然以对,终明白过关的只是侯希白,而非他们。 傅君瑜朝似被人点中穴道动弹不的侯希白微嗔道:“还不脱靴找座位?” 侯希白无奈向三人苦笑,呆立不动,显出进退与共的义气。 傅采林又道:“生命何物?” 寇仲,徐子陵两人你眼望我眼,心中叫苦。 跋锋寒却是双目精芒大盛,右手握上偷天剑柄。 卷六十一 第一章 生命何物 寇仲和徐子陵见跋锋寒的手握上剑柄,大吃一惊,两双眼睛同时射出请求他高抬贵手、暂忍一时之气的神色。 傅君瑜更是秀眉紧蹙,双眸含煞。 跋锋寒苦笑摇头,手离偷天剑柄,沉声道:“我跋锋寒认为不论任何人,包括傅大师在内,对生命根本没法作出超然或终极的判断。我们既不知生命从何而起,更不知生命的结果是甚么?否则我们会是无所不知的神仙。” 傅采林发出一声叹息,平静的道:“说得坦白,坐!” 四人交换个眼色,始明白傅采林非是希冀得到准确的答案,只是借此秤秤他们的斤两,看有否入座的资格。 寇仲轻推徐子陵一记,着他先说话,暗示自己仍需时间思索。 徐子陵收摄心神,凝神沉思片刻,轻轻道:“对我来说,生命虽是没有人能解开的谜,却非是无迹可寻;线索隐藏于每一个人的自身,却因生死间无法逾越的鸿沟而终断。此正为佛道两门中人努力追寻的方向和目标,只有悟透自身存在的秘密,生命之谜才有机会被解开。” 傅采林道:“说话的是否徐子陵?” 徐子陵心中浮现师妃暄的玉容,想像从她仙心可提供的答案,闻言恭敬道:“正是晚辈!” 傅采林柔声道:“答得不错,难怪君婥看得入眼,坐!”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心中泛起希望,因为傅采林对他们并不如猜想中那么差。 寇仲心中暗叫他奶奶的熊,然后豁出去的道:“小子的答话肯定及不上子陵,唉!我怎么说才好?因为这是我不愿费神甚或害怕去思索的问题。生命稍瞬即逝,又是如此漫长;如此不足,却又可以非常完满。我常希望生命只是一场大梦,梦醒后尚有其他,而非是绝对的黑暗和虚无!那是在我小脑袋内转转也教人不寒而栗的可怕念头。” 傅采林默然片晌,最后道:“若无所感,岂有这番说话,坐!” 傅君瑜低声吩咐道:“脱靴后随便找个位子坐下,不用拘礼,舒适便成。” 跋锋寒苦笑摇头,见三人乖乖听话,无奈下只好遵从。 寇仲第一个踏上白地毡,目光先往位于傅采林右下首倚枕半卧、尽展娇态的傅君嫱投去。傅君嫱立知不妙,杏目圆瞪,露出强烈的抗议神色时,寇仲笑嘻嘻来到她旁,竟就那么只隔两、三尺的躺下去,与她共享同一个大蒲团,还叫道:“嫱姨你好!” 他不理傅君嫱气得半死的动人表情,改向名列天下三大宗师之一的“奕剑大师”傅采林投去,立时看呆眼。 徐子陵来到他身旁盘膝坐下,侯希白在斜对面找到一组软枕,跋锋寒举步移至离傅采林最远的一端,最后一个入位,目光先后往傅采林投去,也像寇仲般为之愕然。 看傅采林魁伟完美的背影,听他充满奇异魅力并能使人甘心遵从的动听声音,配上众高丽美女的花容娇态,四人都是联想到他有一张英伟至没有任何瑕疵的脸孔,事实却刚好相反,傅采林拥有一副绝称不上俊美、且是古怪而丑陋的长相。 他有一张窄长得异乎常人的脸孔,上面的五官无一不是任何人不希望拥有的缺点,更像全挤往一堆似的,令他额头显得特别高,下颔修长外兜得有点儿浪赘,弯曲起折的鼻梁却不合乎出例的高耸巨大,令他的双目和嘴巴相形下更显细小,幸好有一头长披两肩的乌黑头发,调和了宽肩和窄面的不协调,否则会更增别扭怪异。 此时他闭上双目,似在聆听只有他法耳能闻得天地间某种仙韵妙籁。 池心平台上鸦雀无声,凌烟池波纹荡漾,微风拂过沿岸园林楼阁围起的广括空间,面对如此奇特的一个人和深具异国风情的各个高丽美人儿,四人早忘掉这不但是唐宫深处,更是主宰着现时天下形势且是战云密布,形势凶险的长安城。 傅采林仍没有张开深凹下去、眼皮搭拉的细长双目,悠然道:“你们喜欢沉香的香气吗?” 侯希白回过神来,点头道:“我一向喜欢这香料。” 傅采林浅叹一口气道:“沉香的香料来自沉香木中,木质沉重,颜色深暗,且有病害的部份,因饱含树脂,故香气馥郁。这种由病态形成的芳香木质可呈人形或兽形之状,最罕贵的是作仙人形的黑沉香。” 四人均听得心有所感,傅采林有着绝不完美近乎病态的长相,佣是这张脸孔的拥有者却创出完美的奕剑术,事事追求完美。 侯希白吟唱道:“袅袅沉水烟,乌啼夜阑景。曲沼芙蓉波,腰围白玉冷。” 歌声在夜空下回旋缠荡,绕月不去。 不但众女听得神往,傅采林亦动容道:“唱得好!”终于张目往侯希白瞧来。 四人又看呆了眼。 原本因翕聚而显得局促和比例不当的五官,竟一下子像蜷曲的人舒展四肢变成昂藏汉子般,整张脸孔立时脱胎换骨般化成极具性格的形相,虽然鼻仍是那个鼻,嘴仍是那张嘴,眼仍是细而长,额过高颔较朝,可是此时凑合起来后再不难看,令人感到极美和极丑间的界线不但可以含糊,更可以逾越。而造成如此效果的最大功臣,肯定是眼眶内灵动如神的一双眸珠,有如夜空上最明亮的星儿,嵌进恰如其份的长眼内,天衣无缝。 傅采林像适于此时活过来般,目光落在与傅君嫱只是一枕之隔的寇仲脸上,淡淡道:“我欢喜沉香,非只是因它的香气,而是它令我联想到大地上生命最大的恩赐,少帅可愿一猜吗?线索就在沉香两字上。” 徐子陵心中涌起孺慕之情,不但因傅采林是傅君婥的师尊,更因傅采林双目内闪动着那永恒深邃对生命无限恋栈的神采。自出道以来,他还是首次遇上如此的一个人物。 寇仲却心叫不妙,傅采林原来是这么爱玩问答游戏的,不过总好过动刀动枪,问题是在不知答不出或答错的后果,会否是被逐离场,忙道:“大师千万勿要叫我作少帅,若论关系……嘿!”见到对面坐在侯希白不远处的傅君瑜狠狠往他盯来,及时改口道:“我只是后进小辈,叫我小仲便成。哈!沉香沉香,我联想到甚么东西呢?” 目光投往身旁的傅君嫱,灵机一触哈哈笑道:“当然是像嫱姨般的美人儿哩!人说女儿香嘛!” 傅君嫱鼓腮怒道:“你再敢唤一声嫱姨,我就斩掉你的臭头,看你以后如何多嘴?” 寇仲嬉皮笑脸道:“嫱大姐息怒。” 再往侯希白望去,见他露出嘉许神色,信心倍增,向正南而坐的傅采林恭敬道:“小子这答案对吗?” 傅采林似全不介意傅君嫱和寇仲间的争闹,平静地微笑道:“任何问题均可以有不同答案,少帅的答案直接得令我感到欣悦,美丽的女子肯定是上天对人的恩赐。” 转向寇仲左下方的徐子陵道:“你又从沉香联想到何物?” 徐子陵还以为问答告终,正思索三大宗师的分别,如宁道奇的恬淡无为,毕玄崇尚武力和战争,那傅采林肯定是对生命的追求、体会和好奇。 闻言一愕后,沉默片刻,一个意念浮现脑际,答道:“若要沉香,须有水才成,大师指的是否水?” 傅采林出乎四人所料的双目射出沉痛神色,仰望夜空,以充满伤情的语调道:“你两人均是天资卓越之辈,令我几可重见当年君婥遇到你们时的情景。” 傅君嫱娇嗔道:“师尊!”一副撒娇不依的女儿家动人神态。 寇仲和徐子陵给傅采林勾起心事,顿感神伤魂断,说不出话来,更无暇计较傅君嫱的不悦。 傅采林亦像听不到傅君嫱不满的表示,缓缓道:“水是活命的泉源,生命的根本,是能令人毫无保留赞美的神迹。若水是因,花便是果。像我身旁的金蓬莱,在早春的山野,最先开花的是它,有如美丽的大自然里朵朵红云,美女正是最灿忱的花朵。白日是属于火的,晚夜是水的天地。沉香因超过水的比重,置水则沉,故名沉香,若没有水,何来沉香。” 侯希白仰首深吸一口香气,心神皆醉的道:“不论香气与名字,均是那么动人,素烟思暖降页香,好名字!好名字!” 连跋锋寒也大感得侯希白及时随来之幸,因为四人中,以侯希白的性情最接近傅采林,宛是同一类人,而他自己则截然相反。 傅采林往侯希白瞧去,双目回复神秘莫测的灵焰,微一点头,朝居于另一端地毡边缘,背靠平台石栏,与他遥相面对,目不邪视的跋锋寒道:“自知尔等来长安一事后,君嫱在我这一边耳朵说一套,君瑜在我另一边耳朵说另一套。两姊妹还为此不瞅不睬,水火不容,可见这世界因异而生争,生而为人势难避免,跋锋寒对此有何看法?” 寇仲和徐子陵知傅君瑜为他们说尽好话,感激的眼光往她投去,傅君瑜却是木无表情,垂首不语。 侯希白则在饱餐秀色,众高丽美女人人神态恬静,似是非常享受今夜的气氛和对话,只不知她们中有多少人听懂汉语? 跋锋寒双目精光闪闪,迎上傅采林慑人之极的眼神,从容笑道:“正如大师所言,日是火夜是水,日夜水火的对立,正是天地万物推移的动力。作为一个人,其个体是有局限性的。但正因我们的有限,才让我们感受到无限;有对生的体会,才有对死亡的恐惧和认知。个人是有限,扩张却可以是无限。此为跋锋寒一偏之见,请大师指点。” 不看僧面看佛面,由于寇仲和徐子陵与傅采林的关系,这番话在跋锋寒来说算是客气有礼,但仍充满反驳的意味,最后那句“一偏之见”,似在谦逊,更见可圈可点。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心惊胆跳,傅采林说话行事教人难以测度,其怕一言不合,跋锋寒立要捱他的奕剑术。 寇仲旁的傅君嫱低声骂道:“夏虫岂可语冰?哼!无知之徒。” 这几句话该只得两人听到,因是以束音成线的功夫向两人传递,岂知傅采林右耳微微耸张,向傅君嫱瞥上一眼,露出责怪神色,才往跋锋寒瞧去,唇角逸出一丝涟漪般逐渐扩大的笑意。 寇仲和徐子陵暗呼厉害,如此“耳功”,他们尚是首次遇上,由此推之,师公的感官何等灵锐。难怪可以人奕剑,以剑奕敌。 傅采林深情专注的望往嵌挂着美月的动人夜空,悠然神往的思索着道:“你能从人的局限看到无限,已非常人之见。若人能睁开心灵的眼睛、穿透一切贪嗔、迷惘、恐惧、私欲,他将可看到自身和环绕在四周的神迹。不论你如何卑微或伟大、愚顽或智慧,本身都是一个神迹。生命是整个存在的巅峰,众生中只有人有自由的意志,能为自己的存在作出反思,作出决择。生命同时包含着有限和无限,觉知自己就是通向认识存在的唯一途径。每一个生命的存在,都是在永无休止的生长和衰败中燃起的火花,生命长河的片段零波。” 四人不由自主随他望往美丽的夜月,生出深刻的感受。 傅采林述说的是对生命和存在的哲思,一种超乎常人的宇宙观,由深黑的星空,到地上的一草一木、白云流水,于其间存在的生命,自身的存在确如他所言的是不可思议的神迹和奥秘。人因受到自身的局限,并不晓得这一切从何而来?往何而去?大多数人的选择是视而不见,埋首沉迷于人世的生荣死辱而不能自拔,只有像傅采林这种智者,才能从认知自己,睁开心灵内的眼睛,看到存在背后谜团。 连跋锋寒也因他的话现出深思的神色,一时说不出话来。 傅采林续道:“自出娘胎后,随着生命的成长变化,我们从迷蒙中逐渐苏醒过来,有如从一个梦醒过来般,踏进此一我们视之为‘清醒’的另一个梦里,随着个人的偏好作出不同生存方式的选择,至乎忽略生命的神迹。可是在每一个人深心之中,我们均晓得盲目地去追求物欲,只是无可奈何的苦中作乐,是生命的沉溺,故常感不足,偏又别无他法。这便是我们此时此刻的处境。” 顿了顿接下去道:“我的生命一直在寻找某种不得而知的东西,因为它可以为生活带来更深层次的意义。当我注视夜空,又或一朵金蓬莱,甚乎一位动人的女性,我会感到更接近我想追寻的东西。佛陀提出一切皆虚,对比出生命存在的无奈和希望、痛苦与快乐,是觉知存在的方法。我对宗教的兴趣亦止于此,生命的意义只能在内在追寻,外在发生的事,只是内心的一种感受。” 跋锋寒目光转柔,往傅采林望去,长长吁出一口气道:“多谢大师指点。” 徐子陵留意侯希白,后者听得目瞪口呆。心忖在他们四人中,感受最深和得益最大的肯定是侯希白。他与傅采林都是追求完美的人,分别在侯希白沉溺在美丽的本身和形相,透过艺术的手段去捕捉美丽的真貌;而傅采林追求的却是美丽背后的真义,妍丑间的界限更因其超卓的看法和体会而不存在。 寇仲长叹道:“到今夜此刻,我才真正掌握到娘转述师公你所说的‘每个人均暗藏一座悉具自足的宝库’是甚么意思,唉!多少年啦!” 傅君娇出奇地没有立即出言斥责他,只是冷哼一声。 傅采林目光落往寇仲身上,讶道:“你们仍把君婥视作娘吗?” 徐子陵暗松一口气,至少傅采林没有因寇仲称他为师公而动气,不过傅采林是否不计既往,则仍无任何把握。 因为他更怀疑傅采林是永不会动气的人,故不能以此作准。 寇仲苦笑道:“娘对我们恩重如山,她永远是我们心中最敬爱的至亲。唉!希望师公你能明白,我们没有杀宇文化及而让他自行了断,其中实另有苦衷,绝非我们忘本。” 傅君嫱终按捺不住,怒道:“事实俱在,还要狡辩?” 徐子陵忙解释道:“事情是这样的……” 傅采林举手打断他的说话,神色恬静的道:“你们可知我因何修练剑术?” 寇仲和徐子陵两颗心立时直沉下去,暗呼不妙,一个对生命有着如此采刻和超凡体会的人,自可本着他们无法揣测和超然的意念,修成名震塞内外绝世无双的剑法,更无法预料他会怎样处置他们。 跋锋寒双目亮起来,淡淡道:“愿闻其详!” 卷六十一 第二章 把心一横 傅采林目光重投夜空,以丝毫不含任何情绪波动的平静语调道:“这是一个充斥着疯子和无知的世界,没有足够的力量,你将被剥夺享受生命神迹的权利。国与国间如是,人与人间如是。我们今夜的对话就止于此,我想静静地思索。” 寇仲见他下逐客令,忙道:“可否容小子多说几句话呢?” 傅采林没有看他,像变成不动的石雕般道:“说吧!不过若是解释君婥和你们间的事,可就不必!因为我已晓得你们是怎样的人。” 寇仲弄不清楚自己该高兴还是失望,因不知傅采林心内对他和徐子陵的真正看法。沉声道:“我可以向师公你保证,只要我和子陵有一天命在,绝不会让人重演当年杨广的恶行,彼此可成友好邦国,大家和平共存。” 傅采林淡淡道:“你们之后又如何呢?” 寇仲差点语塞,苦笑道:“现在对高丽最大的威胁,非是我们而是以扩张和征服为最终目标的突厥人。惟有中土变成一个统一的强大国家,突厥人始能被抑制。杨广给我们的教训还不够惨痛吗?且数百年战乱早令我们大伤元气,动极思静,谁都希望在未来一段悠长岁月,可好好休养生息。未来的事没有人能预知,共希望老天爷有点儿同情心。中土渴望和平统一,高丽何尝不是如此。这番话我寇仲字字出自肺俯,请傅大师垂听。” 傅采林淡淡道:“这问题我曾思索良久,今夜不想在这方面再费心力。明晚子时请少帅大驾再临,让我见识一下少帅的井中月,希望那是另一个神迹,君瑜送客!” 踏上杏木桥,寇仲忍不住问默默在前方领路的傅君瑜道:“这究竟算甚么一回事?” 傅君瑜止步道:“他欢喜你们。” 寇仲抓头道:“他明晚指明要看我的井中月。这叫欢喜吗?那我情愿他讨厌我。” 徐子陵三人在寇仲身后停下,其中侯希白摇头苦笑道:“傅大师喜怒难测,大家谈得好好的,却忽然逐客。” 傅君瑜缓缓别转娇躯,面向四人,温柔的月色下,她脸庞迎上月光,闪闪生辉,却有点心灰意冷的道:“我早着你们离开,只是你们忠言逆耳,至陷如此田地。师尊再不会和你与子陵计较大师姐的事,原因正如他所说的,是他明白你们是怎样的人,更明白大师姊为何肯为你们牺牲生命。” 跋锋寒皱眉道:“既然旧怨已释,何解仍不肯罢休?” 傅君瑜首次望着跋锋寒,平静答道:“你们不能设身处地,从师尊的立场去看整件事,我不会怪你们,因为你们并不明白师尊的情况。” 侯希白显然对傅采林大有好感,关切的问道:“大师有甚么难解决的问题呢?” 傅君瑜双目透出悲痛神色,低声道:“师尊寿元已过百岁,自知时日无多,大限即至,师尊若去,将没有人能遏止盖苏文的野心,高丽现时新罗、百济、高丽三足鼎立的局面立告冰消瓦解,战火会蔓延至半岛大陆每一寸的土地,此为师尊最不愿见到的局面。不过他更看到这是无可改变的趋势,大乱之后始有统一和乎,可是这情况须在没有外族干预下始能出现。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 寇仲苦笑道:“明白一点儿,所以你们最理想的情况是突厥人入侵中原,致泥足深陷,与我们来个两败俱伤,对吗?” 傅君瑜道:“大致如此。” 侯希白摇头道:“这并不公平!” 傅君瑜俏脸泛起一片寒霜,沉声道:“你们汉人有甚么资格和我们说公平,在高丽没有人能忘掉杨广贼兵的兽行。若非师尊出山号召,趁隋军忙于奸淫掳掠之际全面反击,遂走隋军,情况还不知会发展至何种地步?在我们来说,你们遭受任何惩罚,都是活该的。” 徐子陵怕侯希白被抢白而动气,插入道:“瑜姨息怒。我们确曾犯下弥天大错,但仇恨并不能带来和平,我们双方将来能和平相处才是最重要。” 傅君瑜叹道:“你们见过师尊,该明白他是怎样的一个人。问题在师尊无法晓得未来统治中土的不是另一个杨广。如最后胜出的不是寇仲而是李唐,那李建成会继承李渊之位。师尊对李建成绝无好感,在这个可能性下,师尊宁愿让突厥人和你们互相残杀,互相牵制。” 寇仲大惑不解道:“师公既有这样的看法,何不全力助我,反要与我动刀动枪,想取我小命。” 傅君瑜淡淡道:“少帅误会哩!师尊怎忍心取认大师姐做娘的人的性命呢?从他今晚对你们的态度看,他是生出爱惜之心,要在明晚令少帅你知难而退,放弃与李渊结盟,免致被李渊害死。将来中土若由你寇仲统一天下,将可牵制突厥人,为高丽的统一争取得充裕时间。我原本很担心他今晚会出手取你之命,现在再没有这顾虑,因为他欢喜你们。” 寇仲道:“我现在立即去找盖苏文算账,取他狗命,让师公安心。” 傅君瑜不悦道:“若师尊要杀盖苏文,盖苏文焉能活到今天?在无可选择下,盖苏文已成统一高丽的希望。这种事只有一方面心狠手辣,一方面又懂恩威并施的人方办得到,盖苏文正是这样一个人。师尊肯让他随行,对他的声望大有帮助,正隐含支持他之意,你们不可碰他。” 寇仲失声道:“不可碰他?那他来惹我又如何?” 傅君瑜冷冷的道:“你自己去想吧!” 说罢悄然离去,剩下四人呆立桥头,说不出话来。 除侯希白外,寇仲、徐子陵和跋锋寒接二连三的受到来自各方面的打击和挫折,情绪意志均有点吃不消,生出纵有钢铁般的意志也招架不来的颓丧感觉。 朝着凌烟阁外门走去,寇仲苦笑道:“今晚肯定睡不着觉,明天会比今天更难捱,过得李渊惩处李世民一关,也过不得师公的一关。” 侯希白道:“傅大师既无杀你之心,你大可拒绝应战,即使应战,输掉亦没大问题。” 跋锋寒摇头道:“你可以作如此想,少帅却绝不可以,因为他输不起。现在长安形势微妙,少帅必须保持不败强势,始可镇着李渊,同时令有心支持李世民者来投。而傅采林今趟不远千里的到中土来,摆明是为高丽扬威,若寇仲变成不敢应战的儒夫,又或是傅采林的手下败将,如何有资格成为‘天刀’宋缺的继承人?” 寇仲虽明知事实如此,听跋锋寒道来,仍禁不住愁上添愁,长叹一口气。 此时抵达外门,一员将弁迎上来施礼道:“得韦公公吩咐,末将预备好马车,恭送少帅返兴庆宫。” 寇仲闭上眼睛,仍可认出他是常何,韦公公派出今晚于皇宫当值的将领中最高军阶的人来侍候他们离开,似乎有点不合常理。 常何见寇仲定睛瞧着他,竟避开寇仲的目光,垂首道:“请少帅登车起驾。” 他的神态落在徐子陵等人眼中,不觉有何异样。可曾与他患难与共深悉他为人的寇仲,却感到他是心中有愧。说到底,常何肯定是个有良知的人,若受建成压迫来害他们自含受良心责备。 心念暗动,趋前两步,低声以丑神医的语调声音道:“常大人,我是莫一心,别来无恙。” 常何闻言色变,往他望来。 由于常何独自进入门内相迎,与把守外门的禁卫相距数丈,负责守护马车的常何亲随离他们更远,所以不愁唐军方面有人能听到他们的说话。 寇仲道:“常兄可通知刘政会大人,说莫一心回来啦!” 常何面色再变,忽晴忽暗,倏又垂下头去,却不敢答他半句话。 寇仲不忍心迫他,哈哈笑道:“韦公公其周到……” 常何忘形地急道:“不要登车!” 寇仲连忙改口,接下去道:“不过我们想漫步夜长安,不用劳烦常大人。” 常何装出错愕神色,道:“这个嘛,这个嘛,悉随少帅心意,不过请容末将引路,免致遇上巡军时有不必要的误会。” 又低声道:“不要回宫!天亮便没事!” 寇仲心中宽慰,常何确是义薄云天之辈,不枉自己与他一场兄弟,亦可看出他内心不愿被建成利用来暗算他们,因常何成为统领后,该只服从李渊的命令。由此可以推知,这只是建成、元吉的阴谋诡计,与李渊无关。 徐子陵对两人的对答听得一清二楚,心中浮起一个念头,建成、元吉既胆大至敢暗布陷阱杀他们,当然不肯放过李世民,插入道:“我们想到宏义宫与秦王打个招呼,有劳常将军安排。” 常何现出震动神色,欲言又止,最后才装作为难的道:“宏义宫在城外西面十里许处,少帅可否待至明天,让小将有时间作妥当安排。” 寇仲此时肯定护送马车的随行禁卫里,有建成、元吉的人在。故常何装模作样,说话给那些人听,好向建成等作间接交待。而常何之所以会露出震骇神色,是看穿他们与李世民的关系,更从他的提示推想到李世民正陷身危险中,因而提供保护。 常何忽然现出坚定神色,先向他打个眼色,然后道:“少帅有命,末将岂敢不从,不过牵涉到城门开放,小将必须上报韦公公。且由于路途遥远,颇为不便,少帅请先行登车。” 寇仲与他合作惯了,微笑道:“入乡随俗,当然一切都要依足规矩办事。但坦白说,我很不惯坐马车,总觉气闷,怎比得上放骑骋驰痛快。不若让我们在这等候常大人的消息。” 常何领命而去后,跋锋寒沉声道:“你这样会否害了常何?” 寇仲道:“放心吧!可达志方面当不会在今时今日泄漏我乃莫一心的事,使李建成晓得突厥方面曾瞒骗他。既没有这条线索,常何又是李建成扶持下坐上统领位置者,故今晚诡计不成,李建成只会怨老天爷不合作,不会降罪常何。” 侯希白道:“子陵的脑筋转得真快,如今的秦王,肯定是建成、元吉除我们外另一攻击目标,真狠!” 寇仲喜道:“如此看来,李渊该是对应如何处置李世民仍犹豫不决,否则李建成岂会冒着李渊重责铤而走险?” 跋锋寒摇头道:“只要布局成杀我们者是突厥人,李渊便拿建成、元吉没法。至于对付李世民,以杨虚彦的刺客经验和融合《御尽万法根源智经》与《不死印法》的身手,攻其不备下,非是没有成功机会。” 寇仲叹道:“这小子确是第一流的混蛋,唉!希望能及时赶到宏义宫,今晚果然没觉好睡,他娘的!” 众人再苦候近一刻钟,常何终于回来,使手下牵来四匹骏马,欣然道:“禀上少帅,一切如少帅所示,请上马!” 驰出皇城后,在常何与十多名禁卫簇拥下,四人转右朝金光门驰去,蹄声打破黑夜的宁静,更鼓声从远处传来,提醒他们此刻正值三更时份。 越过跨过河渠的长桥,抵达金光门外,金光门的吊桥早已放下,除守门的百名唐军,尚有一支近八十人的骑兵队,在门道内外列队恭候,出乎他们料外的大阵仗。 一名武将策马过来施礼道:“城卫统军刘弘基,参见少帅、徐先生、跋先生和希白公子。” 寇仲、徐子陵和跋锋寒尚是首次与他碰头,知他和殷开山乃城卫系统的两大指挥将领,是李渊的亲信,不由对他特别留神。 刘弘基既高且瘦,蓄耆采黑的小胡子,眼神冷冷的,典型职业军人的冷静表情,使人不会怀疑他在接到杀戳敌人的命令时,可毫不犹疑地立即执行,其信念更非可以轻易被动摇的。最特别是浓黑的长眉直伸至两鬓,在鼻梁上印堂处眉头连结起来,更添其悍狠之气。 侯希白笑道:“又要劳烦刘大将啦!” 刘弘基淡淡道:“希白公子真客气,职责所在,是弘基份内的事。” 转向常何道:“皇上有令,少帅交由弘基接待,常大人请立即回宫。” 常何微一错愕,不敢说话,向寇仲等请罪后掉转马头与亲随回宫去也。 四人早猜到此事会惊动李渊,如今只是由刘弘基证实无误。由于寇仲要出城往见李世民,此事可大可小,谁敢擅拿主意。即使李渊已睡觉,韦公公也要冒犯天威之险把他吵醒,让他决定。亦有很大可能李渊因心事重重,此刻尚未上龙床就寝。 现在既得李渊放行出城,显见李渊仍不愿与他们闹翻,因为严格来说,一天两方没正式结盟,少帅军和大唐军仍处于战争状态。李渊如不让寇仲出城,寇仲会疑心被软禁城内,这后果将成灾难性的演变。 李渊当然会因此事不高兴,却拿寇仲没法。即使他摆明干涉李渊家事,除非李渊放弃结盟,否则亦惟有任他放肆。 刘弘基道:“少帅请起行!”同时打出手号,在城门候命的骑兵分出三十余人,领先出城。 寇仲策马来到掉头恭候的刘弘基旁边,微笑道:“刘大将军不用拘礼,我们并骑闲聊两句如何?” 刘弘基双目射出复杂神色,垂首无奈道:“少帅有命,弘基怎敢不从!” 在近七十名战士前后簇拥下,四人驰出城门,进入城西原野朝西的官道,清丽的月色盖地铺天的笼罩大地,夜风拂体而至,别有一番滋味。 寇仲策骑缓行,向刘弘基沉声道:“刘大将军可知我为何没有待至天明的耐性而急于去见秦王?致劳烦刘大将军?” 前后护卫的骑兵与他们有一段距离,故不虞刘弘基的手下听到他们的对话。 刘弘基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垂首道:“弘基不敢揣测。” 寇仲淡淡道:“道理很简单,因为我怕长安骤生急变,关中生灵涂炭,我寇仲若坐视不理,势成历史罪人。” 刘弘基长躯一震,往他瞧来。 寇仲知道语出惊人收到预期的效果,迎上他的目光道:“大将军定会以为我危言耸听,语不惊人死不休,事实却是每字每句的出于我肺腑。现今天下形势分明,已成二分之局,而关中能令我寇仲顾忌者,惟只李世民一人而已。我寇仲若只图私利,目下只须坐视不理,唐主明天必褫夺秦王兵权,至乎把他贬谪远方,你我双方结盟将变得毫无意义,因我寇仲绝不会与勾结突厥人的李建成和李元吉合作。突厥人既如李世民已去,我们的盟约功亏一篑,定将大举南下,直扑长安。在长安军心动摇下,大将军是知兵的人,当悉结果如何?还认为我寇仲是危言耸听吗?” 刘弘基听得面色忽晴忽暗,最后垂首道:“少帅这番话何不直接向皇上提出。” 寇仲微笑道:“因为我不想命毙长安。” 刘弘基骇然往他瞧来。 卷六十一 第三章 等待黎明 在说出“我不想命毙长安”这句话的一刻,寇仲心中涌起万丈豪情,无人可改移的坚强斗志,入长安后种种挫折和失意,一扫而空。 这句话字字发自真心,若他还不坚强起来,以舍刀忘刀的无畏精神,在劣境中奋斗不懈,后果不堪想像。 谁够狠谁就能活下去这句跋锋寒的名句,于此时此地更是无可置疑。 跟在后面的徐子陵、跋锋寒和侯希白默然不语,有会于心,晓得寇仲正向这长安重将展现他慑人的魅力。 刘弘基呆看着马背上的寇仲,措手不及,无言以对。 寇仲露齿微笑,回复从容道:“请恕我寇仲交浅言深,假设我们应付得不恰当,中土将大祸临头,此为危急存亡之秋。对我寇仲来说,能否登上帝位实在无关痛痒,最重要是吃尽苦头的老百姓能过和平统一的好日子,在关中我看得上眼的只有一个李世民,所以我绝不容他任人鱼肉。烦大将军禀上唐主,我们到宏义宫后再不离开,直至你们皇上撤除一切欲加于秦王身上的惩罚。” 刘弘基色变道:“少帅!” 寇仲双目神光剧盛,语气乎静而坚决,淡然道:“我意已决。没有李世民,就没有甚么劳什子的联盟。没有人比找我清楚塞外联军的可怕。面对如此劲旅,还要日防夜防被无耻之徒在后面暗扯我后腿,任人做这种蠢事肯定没我寇仲的份儿。我何不返回梁都?来个坐山观虎斗,再检便宜收拾残局,怎都胜过像秦王般被鼠辈害死。” 刘弘基垂下头去,还策骑边沉思,忽然道:“少帅这番话发人深省,不过请恕弘基不能如实禀告皇上,我只会说少帅留在宏义宫开解秦王。唉!事情怎会弄至如此田地。” 寇仲哈哈笑道:“原来大将军是性情中人,吾道不孤矣!” 一夹马腹,座骑加速。 刘弘基像要尽泄心头怨气般一声呼啸,立即全力加速,马蹄踢起扬天尘土,在月夜下朝宏义宫旋风般卷去。 宏义宫是建于一座小丘上的宫城,规模及得上兴庆宫,外墙却更坚固,每隔五丈设置箭楼,正门向着长安方向,有斜道直抵丘顶上的宫殿群,气势磅礴。 徐子陵心忖这地方除僻处长安城,远离长安宫城的权力中心外,论地方形势则着实不错,充满原野的清新气息,且有足够的防御力。单凭建成、元吉的兵力,要对付坚守此城的李世民肯定是力有未逮。由此观之,李渊该仍未有置李世民于死地之意。 际此夜深之时,宏义宫外门城墙仍是灯火通明,人影幢幢,忽然一通鼓响,宫城外门大开,数十骑冲出,领头者赫然是秦叔宝和程咬金,迎上寇仲等人。 程咬金隔远叱喝道:“原来是少帅大驾光临,老子还以为是那甚么娘的长林军,正要以滚油劲箭侍候。他奶奶的!谁敢来惹我秦王,我程咬金第一个和他拚命,天王老子都没有面子给。” 秦叔宝与一众玄甲精兵人人神情愤慨,可以想像若来的其是长林军,至或李渊的禁卫,李世民的精兵猛将定是拚死护主,直战至最后一兵一卒,绝不退让。 寇仲心忖这番话若一字不差传入李渊耳内,老朋友程咬金已犯下死罪。朝刘弘基瞧去,见他只露出苦涩无奈的神色,显是对李世民的处境生出同情心。 要知李世民正直仁爱的形象,早深植于大唐国军民心内,又屡立大功,而于甫返长安的第一天,立即发生掖庭宫火器爆炸事件。时间的巧合,充满以牙还牙的味道,令人可疑。只有李渊不是这么看,还厚彼薄此,自然激起李世民方亲兵爱将的公愤。 在这一刻,寇仲猛地感到李世民被逐至此,非如先前想像中那么不利。 两方人马,在门外官道相遇。 秦叔宝见到刘弘基,冷漠地打个招呼,道:“少帅交由我们接待,请刘统军回城。” 刘弘基摇头苦笑,向寇仲施礼道:“弘基有机会当再向少帅聆教。”一声告罪,领着手下原路而回。 寇仲问道:“秦王在那里?” 秦叔宝叹道:“我从未见过秦王如此沮丧失意,他仍把自己关在书斋内,不肯见任何人,你们可能会例外。” 程咬金怒火僚天的道:“照我的意思目前最好的办法是反出关中,横竖洛阳仍在我们手上,又有你们支持,就看谁的拳头够硬。” 寇仲苦笑道:“意气用事本身就不是办法,当然更非最好的办法,程老哥你仍是这副脾性。” 转向徐子陵三人道:“我想一个人独自去见秦王,说几句交心话儿。” 李靖在门外报上道:“少帅求见!” 好半晌后,紧闭的门张开,露出李世民苍白木然的面孔,目光落到李靖旁的寇仲处,先示意李靖离开,然后默默回到斋内去。 寇仲明白他的心情,紧随在他身后,顺手关门。 李世民的声音传入他耳内道:“子陵呢?” 寇仲转身倚门而立,瞧着以背向他木立斋内的李世民道:“他在外面,因我想单独和秦王谈话。” 李世民转过身来,心疲力倦的道:“坐下说。” 寇仲到一旁坐下。 李世民仍呆立书斋中心,仰天叹一口气道:“或因是我一生人太顺利吧!特别受不起挫折和打击,现在我有失去一切的感觉!” 寇仲耸肩轻松的道:“你没有失去一切,只是失去对令尊最后的幻想和希望,从这角度去看应是好事。因为再不用我们鼓励你,你也该知只有坚持和奋斗下去。” 李世民隔几在他身旁颓然坐下,默默无言。 寇仲淡淡道:“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李世民皱眉道:“你指的是……” 寇仲笑道:“哈!竟当我的金石良言是耳边风?你当日对我们发动兵变之事犹豫不决时,我不是说过你返回长安后,形势会迫得你没有选择余地吗?只是连我都没想过一切会在第一天发生。你的王兄王弟摆明要把你赶尽杀绝,故而计划周详。令尊亦以去你而后快,只是一直苦无藉口,现在机会来临!所以你才会闷在这里自怨自艾。” 李世民摇头道:“我没有自怨自艾,只是感到难以接受。” 寇仲道:“换过是我或子陵,肯定没有接受不接受的问题。现实就是如此残酷,谁够狠谁就能活下去。” 李世民苦笑道:“你骂够了吗?” 寇仲叹道:“差不多哩!” 李世民往他瞧来,沉声道:“你们在这时候毫不避嫌的来见我,不怕令人起疑?” 寇仲道:“这叫随机应变,又是改变策略。不瞒你老哥,你被逐于此,我们也不好过。幸好现在想通一切,索性向令尊摆明我们之所以肯和他结盟,全看在妃暄和你份上。他若敢降罪于你,我们就拉大队走人。他奶奶的!令尊当我寇仲是甚么脚色?惹怒我包他吃不完兜着走。” 李世民呆想片刻,沉声道:“我的心很乱,你有甚么新的计策?” 寇仲露出充满自信的笑容,道:“建成、元吉这一毒招是弄巧反拙,明眼人均瞧出你是遭他们陷害的。而令尊不公平的处理手法,更惹起公愤,只是敢怒不敢言。像适才领我来的刘弘基便是其中之一,由此推知,怀此心态者大不乏人。所以我索性赌他娘的一铺,向整个长安以行动表明我们的盟约系于你老哥身上,这叫置诸死地而后生。” 李世民双目神光渐复,道:“若父皇没法下台阶,把心一横,我们定无侥幸。” 寇仲微笑道:“没有寇仲还有个宋缺,可是大唐国肯定四分五裂,在关外忠于你的手下势将一窝蜂的投向梁都,巴蜀更不用说。在这样的情况下,没有李世民的大唐能同时顶得住阵容鼎盛的塞外联军和矢志复仇的少帅雄师吗?” 李世民双目闪闪生辉,回复生机,凝望寇仲好半晌后,道:“那父皇岂非更害怕我谋夺太子之位?” 寇仲点头道:“说得好!事实上经此事后,你与令尊再无转圜余地,只看谁先被放倒,形势更趋微妙。我们肯定正处于下风劣势,稍后我会将最新情况、好消息或坏消息一一向你老哥汇报。现在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你现在能否视长安为战场?” 李世民愕然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寇仲叹道:“若你肯把长安视为战场,将可把战场上那成则为王,败则为寇那一套,照本宣科的搬过来,明白吗?” 李世民先呆看着他,好一会后嘴角逸出笑意,逐渐扩大,点头哑然失笑道:“对!骂得对!我之所以因父皇待我不仁而心痛欲绝、失去斗志,皆因并不视长安为战场。在战场上,岂会因受挫于敌而颓唐不振?战争是不择手段的,重要的是最后的胜利,世民受教哩!” 寇仲离开时,清楚晓得李世民终于对李渊死心。 寇仲来到徐子陵身旁,与他并立平台,倚栏遥望远方宏伟的长安城。 徐子陵瞥他一眼,淡淡道:“秦王肯听你的劝告吗?” 寇仲低声道:“我骂了他一个狗血淋头,他奶奶的,直至今夜他才肯抛开对李渊的幻想,脚踏实地的去做人,为妻儿手下耆想。老跋和小侯呢?” 徐子陵道:“他们去争取休息时间,因怕明天有恶战。” 寇仲皱眉道:“你好像也没瞌过眼,为何不上床睡觉?” 徐子陵道:“我在等你,唉!累得你陷入这种九死一生的劣局,我的心很不安乐。” 寇仲哈哈一笑,搂着他肩头,道:“一世人两兄弟,说这些话来干甚么?坦白告诉你,我们绝不会输的,我还认为形势愈来愈有利,愈来愈清楚分明。我们是别无选择,李渊也别无选择,最后只有退让。他娘的!我现在最想先宰的人是香小子。” 徐子陵道:“我刚才望着长安,忽然想起一事,就是要小心对方用毒。昨天我在长安城东市门外遇伏,射来钢针上淬的毒非常霸道,令我差点不能消受。可知对方有用毒高手,而此人大有可能是烈瑕那小贼。” 寇仲点头道:“大明尊教除《御尽万法根源智经》外可能还有本《毒经》,所以人人擅于用毒,烈小子的心那么毒,用起毒来当然更胜其他人。” 徐子陵道:“我很少想到杀人,但烈瑕却是例外,我可以放过任何人,却不可以放过他。” 寇仲明白他的感受,烈瑕杀宋金刚,令徐子陵无法释怀,种下解不开的深仇。道:“勿要尽想这些令人不快的事,改为我们光明的将来动脑筋。我们在这里,可是玄恕和三十名飞云卫却在李渊手上,变成谁都奈何不了谁的僵持局面。我刚才来时边行边想,假若李渊任我们在这里发呆,我们该怎办好。” 徐子陵道:“难道你没想到办法吗?” 寇仲笑嘻嘻道:“笨办法倒有一个,我们就呆他娘的一天,待到晚上从宝库潜回城内,着玄恕和雷九哥等从秘道离开,我和你、老跋、侯小子四人蒙头蒙面的从秘道潜入皇宫,宰掉香小子,来个他奶奶的下马威。哈!够痛快吗?” 徐子陵道:“那岂非要和李渊决裂,世民兄的妻儿亲眷全留在掖庭宫,肯定会遭殃。” 寇仲道:“所以我才说这是只逞匹夫之勇的笨办法,较高明是暂时放过香小子,只着一众人等开溜了事。” 徐子陵摇头道:“这样只会坏事,因为李世民我们不但事事投鼠忌器,还失去击退突厥人的机会,最称心的人是颉利,因为我们只余杀出关中一途。” 寇仲叹道:“想起杀香小子我便手痒,若非快要天亮,我便和你立即赶回长安行事。” 徐子陵道:“小不忍则乱大谋,照我看李渊面对来自佛道两门和你少帅的双重压力,只好暂忍这口鸟气,不会愚顽至任我们在这里呆上一整天的。” 寇仲苦笑道:“我也希望你的预感灵光,那我们现在该否回去睡觉?” 徐子陵淡淡道:“我想在这里看日出,你先睡吧!” 寇仲放开搂着他的手,细审他的神色。 徐子陵皱眉道:“有甚么好看的?” 寇仲抓头道:“真奇怪!师仙子的离开似乎对你影响不大,你现在的样儿似甜蜜至可滴出蜜糖来,究竟是甚么一回事?快从实招来。” 徐子陵叹道:“你这小子,总要知道别人的私隐。说给你听又如何?青璇已答应委身下嫁我徐子陵为妻。” 寇仲一声欢呼,弹上半空连翻三个筋斗,落回徐子陵旁,大笑道:“这是我今趟回长安后唯一的好消息。我明白哩!妃暄是要成全你们,也同时成全自己,无牵无挂的回静斋去哩!” 徐子陵不敢肯定师妃暄是否再无牵挂,至少自己便永没法忘掉与她的精神爱恋。 但事情发展至如今的地步,他能做的只是不辜负她的美意,全心全意的去爱石青璇,令石青璇得到女儿家最大的幸福。 寇仲兴奋过后,颓然道:“我忽然睡意全消,可否留在这里和你一起等待黎明,希望明天运道好上些儿。” 徐子陵目光越过长安城,落在其后方东边天际,道:“不用等,天开始亮哩!唉!你是否想起尚秀芳。” 寇仲道:“我的心事怎瞒得过你,这方面你比我本事,可否指点一二?” 徐子陵淡淡道:“在玉致来前,千万不要和尚秀芳共渡春宵。待玉致来后,再把整件事和盘奉上,尽告致致。” 寇仲失声道:“甚么?我刚兴致致修好,便这么伤害她,试问我于心何忍?” 徐子陵道:“她或者会明白的,只要得她同意,答应她只风流一晚,下不为例,你不是可心安理得的了结你的风流孽账吗?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我早警告过你,不过我真的没有怪你,男女间的事实非人力所能控制。” 寇仲呆望东方,说不出话来。 徐子陵采手搭上他宽肩,微笑道:“天真的亮哩!想不通的事,就由老天爷安排,希望我们的运道非是至此而绝,除此外我们还能干甚么呢?” 寇仲双目随天色亮起来,猛一点头,道:“说得对!我要向致致作个诚实的乖孩子,全看她旨意办事。天亮哩!睡觉去吧!” 卷六十一 第四章 暂息风波 寇仲睡梦正酣,忽然被远方某处传来的马嘶人喊声吵醒,猛地从卧榻坐起。 侯希白气急败坏的抢门而入道:“报告少帅,大事不妙,大批人马从长安方面杀至,小卒奉徐、跋两位大人之命请小帅立即动身。” 寇仲稍作定神,笑道:“这等时刻,你这小子竟来耍我,哈!难怪我忽然梦到上战场,李渊真好快。” 倏地弹离睡榻,拿起放在床边,内藏井中月和刺日弓的外袍,就那么搭在肩上,冲出房门,问道:“徐小子、老跋何在?” 侯希白追在他旁笑道:“所有人均聚往东门去,他们先行一步去凑热闹,着我来不理你是醒是睡都把你弄去。” 寇仲忽然停步,站在通往东门的廊道间,向侯希白讶道:“你该是比任何人更恋栈生命才对!为何你却像全不把生死放在眼内漫不在乎的样儿?” 侯希白欣然道:“生命此来彼往,有若季节转移,是自然之道,没有值得恐惧的地方。生命之所以令人感到珍贵,全因死亡每一刻均在虎视眈眈,在战场上这感觉尤甚,使我份外珍惜生命,感受到生命的美好。恍然原来活着本身竟是如斯动人。哈!我既然在享受生命的赐予,心情怎会不好呢?” 寇仲一手搂上他眉头道:“事实上你是不用来淌这浑水的,只因你够兄弟。哈!不过小心中了我师公的毒。” 侯希白笑道:“中他的毒不会太差吧?我们先上战场去!” 寇仲和侯希白登上墙头,李世民、跋锋寒、徐子陵和李靖、尉迟敬德、长孙无忌、秦叔宝、庞玉等十多名天策府大将,正柱立墙头,遥观从长安开来的大队唐军。 旌旗飘扬下,来者达三千之众,清一色骑兵,似是先头部队,因为宏义官与长安城虽是小巫大巫之别,但守城的是李世民和他麾下能征惯战的兵将,又有寇仲四人助阵,以这样的兵力攻打宏义宫实与自杀没有丝毫分别。 寇仲尚未在李世民身旁站稳说话,李世民喝道:“撤去防御、开门!我要亲自出迎。” 手下传令开去。 寇仲仍未弄清楚是甚么一回事。 徐子陵长长叮出一口气,叹道:“成功哩!来的是世民兄的尊翁,而他并非来攻打宏义宫。” 寇仲凝神瞧去,来军仍在里许远处,在扬起的尘头里,一枝大旗高举,飘扬的正是代表李渊的徽号。大喜道:“又过一关,他娘的!” 再看看天色,转向跋锋寒道:“别忘记你佳人有约,现在立即赶去,该可准时赴会。” 跋锋寒摇头道:“我已失去赴约的心情。” 徐子陵不悦道:“大丈夫有诺必守,你怎可言而无信。” 跋锋寒苦笑道:“她有答应去吗?” 李世民讶道:“我从没想过锋寒竟会约会佳人,这位美人儿是谁?” 侯希白欣然道:“老跋是怕独坐呆等,这样吧,大家一场兄弟,让我捱义气陪老跋去,她若爽约我们便当吃早点好啦!” 一手抓着跋锋寒手臂,硬把他扯下城楼。 手下来报战马备妥。 李世民道:“我们出宫迎驾如何?” 寇仲笑道:“这个当然,耍戏当然要耍全套,我们去也!” 陪同李渊来的,除刘弘基和常何两名大将外,出乎寇仲等料外的尚有李建成和李元吉,不过后两者都是木无表情,笑容勉强。显是此行非是甘心情愿,只是不敢违反李渊圣意。 李渊穿的是轻骑便服,腰佩长剑,看似精神抖擞,但眉宇间隐露倦容,看来昨夜并不好受。 两方相遇,李渊拍马而出,呵呵笑道:“待我先处置好家事,再重迎少帅和徐先生入城。” 李渊方面全军勒马停下,建成、元吉两人策骑来到李渊马后,成品字形。 寇仲方面只有他和徐子陵、李世民三人,后者闻言立即滚下马背,跪地垂首高声道:“孩儿愿负起昨夜掖庭宫爆炸一切责任,请父皇处置。” 李渊俯视马前地上的李世民,双目杀机一闪,瞬即敛去,换上笑容,沉声道:“昨夜之事,本是罪无可恕,但朕念在王儿多年来立下无数汗马功劳,战功彪炳,功可抵过,赐你戴罪立功,可重返掖庭宫,一切如旧,平身。” 寇仲和徐子陵听他一字不提李建成的东宫怪火,心中暗叹,均知李世民心中的恨意正如火上添油。 李世民高呼“谢父皇隆恩”,缓缓立起。 寇仲正要说话,李渊欣然笑道:“少帅心意,李渊清楚明白,一切待回宫再说如何?” 寇仲以微笑回报道:“我寇仲终相信阀主确有诚意合作,疑虑尽去,当然悉从阀主之意。” 转向徐子陵道:“子陵不是约了老跋和侯小子在福聚楼吃早点吗?” 徐子陵会意,向李渊施礼告罪,迳自策马先一步回长安城。 李世民神情肃穆的踏蹬上马,得李渊赐准后,策马掉头先回宏义宫,处理返回长安事宜。 当寇仲与李渊并骑回城,心中想到这场风波非是成功化解,而是晓得对立的情况更趋尖锐,李渊已选择站在建成、元吉的一方,长安城内的凶险实有添无减。 徐子陵先驰返兴庆宫,弄清楚王玄恕等一众兄弟无惊无险,渡过表面平静、暗里波涛汹涌的昨夜后,换马赶往西市。 经过跃马桥,在马背上欣赏无量寺、永安渠和两岸的林木华宅。在春阳照射下,渠堤柳丝低垂,芳草茵茵,绿树扶疏,市桥相望,碧波映日,魏峨的寺庙与高院大宅衬托起一派繁华安逸,不由想到地下的杨公宝库和这宏伟都城未来的不测命运,心内感触丛生。 现在才是打正旗号重返长安的第二天早上,但他们的心境已有很大的变化,形势的剧转令他们再没有必胜的把握。 徐子陵在福聚楼前下马,几名专侍候乘马客人的马夫大喜迎来,徐大侠、徐大爷的不停叫着,争者为他安置马儿,弄得徐子陵很不好意思。众马夫对他的恭敬崇慕全发自真心,使他进一步感受到负在肩上对长安全城人民的艰巨重任。 堂倌早得报,抢到大门迎客引路,不住打躬道:“徐大爷大驾光临,是福聚楼的荣幸,跋大爷和希白公子正在三楼,请让小人引路。” 踏入大门,更不得了,满堂过百食客倏地静下来,谈笑声急潮般消退,接着爆起漫堂掌声和喝采声。 徐子陵抱拳回礼,以微笑回报,心事却大幅加重,暗下决心,不会令对他抱着希望和热切期待的老百姓稍有失望。 对于长安城的军民来说,他们今趟到长安来商谈结盟,为面对塞外联军严重威胁的平民百姓,带来最大的希望和转机,有若在暗黑世界见到第一道曙光。 好不容易登上三楼,一眼扫过去,吸引他注意的非是靠东窗对坐的跋锋寒和侯希白,而是坐在另一角的一对男女。 以徐子陵的修养,亦禁不住无名火起,不理会自已成为众人目光的目标,向跋锋寒扬手打个招呼后,迳自往那对男女走去。 李渊叹道:“少帅可知你昨夜这么硬要到宏义宫去,令我既为难更是窘惑吗?” 在太极宫书斋大堂,李渊寇仲两人分宾主坐下,一片春日清晨的宁和静谧,可是他们谈话的内容,每字每句均关系到中土未来的得失荣枯。 寇仲正暗怨刚才上床瞌睡的时间不足半个时辰,闻言苦笑道:“阀主啊!请你大人有大量,我是没有选择的余地,否则怎向子陵交待?子陵肯来说服我,是看在妃暄份上,妃暄则是看在秦王份上,若秦王给你老人家严惩不赦,例如贬谪远方,我们间合作的基础再不复存。唉!你要我怎样说呢?我和太子的关系并不好。在战场上我们唯一信任的人是秦王,只有他的军事才能始可与我们配合无间。若明知要打一场必败之战,我不如返梁都来个倒头大睡,再来个坐山观虎斗,怎都胜过被迫退守扬州。所以我昨夜的行动虽对阀主不敬,但最终为的仍是我们的联盟。” 李渊凝视着他,沉声道:“少帅可知领利终开出条件,只要我们肯照办,他们将依约退军。” 寇仲很想问他是那些条件,但仍忍着不问及这方面的情况,微笑道:“阀主相信颉利吗?” 李渊淡淡道:“我想听少帅的意见。” 寇仲哑然失笑道:“若条件中包括须献上我寇仲人头,颉利或者会暂时退兵。” 李渊不悦道:“少帅言重,若条件中有此一项,我李渊根本不会考虑。” 寇仲微俯往前,目光灼灼的迎上李渊眼神,道:“那其中一个条件,定是不可与我结盟,令我们反目决裂,如此颉利在收得损害阀主国力的重礼后,暂且退兵,待我进攻洛阳时,他即与突利大举南下,再不用倚仗其他外族,完成他们梦想多年征服中土的壮举。这是我寇仲的看法,也是秦王的看法,太子和齐王当然另有想法,此正为我只肯与秦王合作的原因。中土未来的命运,阀主一言可决。” 李渊长身而起,在寇仲面前来回竣步,忽然停下,仰望屋梁,似是喃喃自语的道:“今早天尚未亮,净念禅院的主持了空大师在东大寺的荒山引介下,到宫内见我。” 寇仲坦然道:“我早知此事,若非在他力劝下,我已拂袖而去。在这样的情况下,子陵很难怪我。” 这叫打蛇随棍上,于适当时机,尽量淡化与李世民的关系。 李渊别头往他瞧来,双目精芒烁闪,沉声道:“少帅竟是如此不满我李渊?” 寇仲丝毫不让地回敬他的锐利神光,道:“这不是满意或不满意的问题,而是战略上的考虑。若我寇仲只是孑然一身,舍命陪君子又如何?可是现在我手下超过千万儿郎,他们的生死操控在我一念之间,我怎能不为他们着想?” 稍顿续道:“我之所以接受子陵提议,除玉致的因素外,更重要是认为此举行得通。而这看法大半是建立在秦王身上,因为我比阀主更清楚秦王是怎样的一个人。” 李渊冷笑一声,盯着他道:“我绝不会认同少帅这句话,他是我一手养大的亲生儿子,他是怎样的一个人,谁比我李渊清楚?” 寇仲从容笑道:“请恕小子冒犯,阀主眼中的李世民,大部份是别人的看法,是别人眼中的李世民。而我对李世民的认识,却是最直接了当,因为他是我生平所遇到最强顽的劲敌,我之所以能活到今天,因为我了解他的强项和弱点,那是生死攸关的问题。例如昨夜掖庭宫的火器爆炸,我以人头保证,绝不该由他负责。我可以十成十地肯定的告诉阀主,这是个移赃嫁祸的阴谋。火器大有可能来自梁师都,因为子陵和希白曾亲眼目睹梁师都的儿子梁尚明从海沙帮接收大批火器,若我有一字虚言,地灭天诛。” 李渊听得面色一变,好半晌才压下声音道:“竟有此事?” 寇仲叹道:“阀主的真正敌人,是突厥人而非我寇仲。我早说过,击退外族后我们可坐下来从详计议,我根本没有做皇帝的兴趣。只是不愿天下落入祸国殃民、私通外敌的昏君手上。昨晚我曾对了空明言,我的耐性愈来愈小,日防夜防,不如索性返回梁都操练儿郎,大家在战场上刀来枪往的拚个痛快。阀主不是说过不会让我空手而回吗?那就拿出行动来,公布我们正式结盟,把毕玄的使节团赶回老家去,大家在战场上见个其章。” 他确是失去瞎缠下去的耐性,这番话可说是对李渊最后的忠告,暗示若除去私通外敌的建成和元吉,一切好商量。 李渊回到龙座,神思恍惚的坐下,呆望前方片刻,目光往他投去,点头道:“我会好好思索少帅这番坦白的说话,不过请给李渊一点时间,快则五日,迟则十天,李渊会予少帅一个肯定的答覆。” 寇仲心中暗叹,不过无论如何,李渊该暂时不会和他翻面动武,该算是个好消息。 女的讶然往徐子陵瞧来,男的却慌忙起立,笑容满面的道:“相请不如偶遇,今天就让愚蒙作个小东道,子陵兄请赏面。唤!差点欢喜得忘记礼节,这位是芷菁,长安望族沙家的四小姐。” 沙芷菁大方的起立欠身施礼,姿态优美,一派大家闺秀的风范。 烈瑕又道:“这位是我的老朋友,现时长安城内人人谈论的徐子陵徐公子。” 沙芷菁“啊”的一声娇呼,显是被徐子陵的朵儿震慑。 徐子陵强按下烧冠冲发的怒火,微笑还礼,心中却恨不得把这卑鄙奸徒碎尸万段。烈瑕昨日口上的有约佳人,大有可能是沙芷菁,如此日日相见,可知他们关系的密切。他敢肯定烈瑕应是从赵德言处得知沙芷菁和寇仲的关系,甚至是在赵德言怂恿下,故意接近沙芷菁,攫取她的芳心,以这种卑劣的手法打击和惹怒他们作报复,以扰乱他们阵脚,增添他们的烦恼。 烈瑕拉开椅子,笑道:“大家坐下再说。” 徐子陵目光落在他面上,立即变得锋锐冰寒,淡淡道:“烈兄不用多礼,我来是想告诉你,五采石已物归原主,烈兄再不用为此费神动歪念头。” 沙芷菁大为错愕,始知徐子陵和烈瑕间的关系并不简单。 烈瑕双目杀机一闪,笑道:“子陵兄有心哩!愚蒙但愿采石能无惊无险,安返波斯。” 徐子陵目光转投沙芷菁,微笑道:“沙小姐请安坐,我这位老朋友最爱宣扬邪教教义,甚么黑暗与光明相对,诸如此类,引人入彀,沙小姐务要明辨是非曲直。” 又探手往烈瑕肩膀拍去,笑道:“对吗?烈兄!” 烈瑕感到他看似简单随意的一拍,竟笼罩着他头颈肩膊所有穴道,如让他忽然变招,实有一举制他死命的威胁力,虽明知他不敢如此当众行凶,但岂敢拿自己的命去豪赌,骇然闪往刚坐下的沙芷菁椅背后。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人道生平不作亏心事,夜半敲门也不惊,烈兄何事慌惶,是否怕含恨黄泉的宋金刚来找你索命呢?” 转向沙芷菁正容道:“沙小姐请恕在下交浅言深,我徐子陵极少讨厌一个人,烈兄却是其中之一。” 言罢不待烈瑕反驳,施施然去了。 卷六十一 第五章 卑鄙奸徒 寇仲甫离御书房,给韦公公在门外截住道:“秀宁公主请少帅往见。” 寇仲心中嘀咕,不明白李秀宁因何在这时刻明目张胆的要求见他,当然是有要紧的事,只希望非是他承担不起的另一个坏消息,于愿足矣。 韦公公引路领他直抵公主殿庭,在忘忧楼上层见到李秀宁。 摒退左右后,李秀宁不避嫌的轻扯着他衣袖,到一角坐下,还亲自奉上香茗。 寇仲灵魂兄出窍似的喝了一口热茶,放纵地软挨太师椅背,感受着脊骨的劳累得以舒缓,向静坐一旁的李秀宁道:“幸不辱命!” 李秀宁喜孜孜的横他一眼,道:“秀宁和你不说客气话,人家早知你神通广大,无所不能。” 寇仲笑道:“太过奖我哩!事实上却是我们差点阴沟里翻船,一败涂地。全靠老天爷可怜,勉强过关,希望老天爷肯继续关照我们。” 李秀宁“噗哧”娇笑,如盛放的花朵儿,柔声道:“有你解闷儿多好!昨晚秀宁未瞌过眼,天刚亮给父皇传召,详细问及关于你们和二王兄间的交往经过,接着起程往宏义宫。” 说至此玉容转黯,垂首道:“但秀宁仍是很担心。” 寇仲不解道:“秀宁因何如此担心?” 李秀宁妙目往他瞧来,轻轻道:“出发往宏义宫前,父皇发出命令,着柴绍立即动程往太原,探听塞外联军的动静,然后回来向父皇汇报。” 寇仲明白过来,点头道:“这种事该不用劳烦柴兄。摆明是要把他调离长安,免他被卷入长安的斗争内。唉!你可知刚才我向你父皇提起梁尚明向海沙帮买火器一事时,他怎样反应?” 李秀宁茫然摇首,双眸射出令人我见犹怜的惧意,显是不堪再受刺激。 寇仲隔几探手,抓着这金枝玉叶的尊贵粉臂,沉声道:“秀宁勿要惶恐,长安已成权力倾辄、不讲伦理人情的战场,我们必须勇敢面对一切。” 李秀宁从衣袖伸出纤手,按上他手背,似从这充满情意的接触中得到鼓励和力量,道:“说下去!” 寇仲反手握着她柔若无骨的手腕,紧握一下,依依不舍地收回手。苦笑道:“他只是一句‘竟有此事’便算数了事。既不追问细节详情,更蓄意避过此话题,由此可知他不但有杀你二王兄之心,连找他不会放过。” 李秀宁出奇地平静,轻轻道:“你打算怎么办?” 寇仲露出充满信心的笑容,欣然道:“我本来心疲力竭,再无斗志,幸好握过秀宁的手儿,竟似立即得赐神奇力量。哈!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大家走着瞧好哩!” 李秀宁霞生玉颊,嗔怪的白他一眼,娇羞的道:“你这人嘛!从没有正经话。” 寇仲几乎乐翻,凑过去低声道:“秀宁还有甚么心事话儿向我倾诉。” 李秀宁大窘道:“快给我滚,小心我向宋家小姐告你一状。” 寇仲乐不可支的去了。 沙芷菁绷紧俏脸离开,烈瑕追在她旁,到下楼梯前还故意向徐子陵三人摆出个不在乎的表情。连一向爱风花雪月,不理人间恩怨的侯希白也感吃不消。 跋锋寒皱眉道:“这小子是否一心找死?” 徐子陵淡淡道:“他比任何人更贪生怕死,目的只在激怒我们。” 侯希白不解道:“惹怒我们有甚么好处?我们对付起他来绝不会讲甚么江湖规矩,必是不择手段务要令他横尸街头。” 徐子陵道:“说说容易,但真实的情况却是无从入手。他住的地方是有我师公坐镇的凌烟阁,又与赵德言等人结成一气,加上他行踪飘忽,我们那来下手的机会?” 跋锋寒道:“纵使他有恃无恐,这样千方百计迫我们收拾他,对他仍是有百害无一利,他该不会如此不智。” 徐子陵道:“这个很难说,凡事因人而异,即使聪明如他者,亦会被仇恨蒙蔽理智。照我看他正进行一个阴谋,目的是借毕玄或师公两方面的夹攻来对付我们,至于真正的情况,我们耐心等候。” 寇仲此时在梯阶现身,登时吸引全厅食客的注意,只见他神采飞扬的在徐子陵旁坐下,数名伙计忙殷勤招待,少帅前少帅后的叫个不停,招呼周到。 跋锋寒道:“少帅没碰上烈瑕和沙家小姐吗?” 寇仲正回敬每一道投向他的目光,颔首微笑,一副心情大佳,刻意收买人心的模样,在座者不乏达官贵人,富商巨贾,更有不少是他扮丑神医莫一心时的旧相识。可是当他目光落在另一角桌子围坐的四个人时,立即目光转寒,适在这时跋锋寒的话传入他耳内,剧震道:“甚么?” 跋锋寒淡淡道:“听不清楚吗?须否我重覆一趟?” 寇仲只目杀机闪闪,低骂道:“这杀千刀的直娘贼,一趟又一趟的在我太岁头上动土,敢情是活得不耐烦。” 转向徐子陵以目光示意道:“你看!” 徐子陵朝他目光瞧去,立即面色一沉,坐在对角桌子者赫然是梅珣、诸葛德威、王伯当和久违了的独孤策,美人儿帮主云玉真的陈年旧情人。这几个人分别与他和寇仲有解不开的仇怨,这样聚在一起,说的当然是如何对付他和寇仲的话。 四人里除诸葛德威垂下目光,不敢看他们,其他三人均以恶毒的目光回望,并挂着看你们如何凄惨收场的轻蔑笑意。 寇仲沉望道:“我对烈瑕这小子是忍无可忍,你们有甚么好计谋可收抬他?” 侯希白叹道:“他虽是依附傅大师骥尾到长安来,终是李渊的贵宾,摆明着对付他会令我们与李渊的关系更恶劣。” 跋锋寒冷然道:“做得手脚干净点不就成吗?” 寇仲以目光徵询徐子陵的意见,后者苦笑道:“烈瑕这小子奸狡似鬼,想令他投进罗网难度极高。而我们际此四面受敌的当儿,更不宜轻举妄动,以防因小失大。” 寇仲沉声道:“容忍像烈瑕这种狼心狗肺的人,不是我寇仲一贯的作风。不过三位老哥的话各有道理,我们就来个折衷之计,一边等待和制造机会,一边透过种种途径对他作出反击。” 跋锋寒皱眉道:“如非动刀动枪,如何反击他?” 寇仲压低声音道:“例如尚秀芳、又例如常何。他们都可分别影响他与师公、沙芷菁的关系,最理想是能令他失去靠山。他被驱离皇宫之日,就是他命丧于子陵真言手印之时。他娘的,我会施尽浑身解数,令他不能寿终正寝。” 徐子陵道:“李渊有甚么话说?” 寇仲道:“他仍是心中犹豫,因颉利开出骗人的退兵条件,令他心存侥幸。他奶奶的!我们只有五天到十天的时间,一是卷铺盖回家,一是发兵举义。” 转向侯希白道:“侯公子可打者仰慕我们申文江申大爷的幌子,登门求见,公然成为我们和福荣爷间的联络人,此事非常重要,细节由你自己决定。” 侯希白欣然道:“这等小事包在我身上好哩!我不去见申文江,别人才会奇怪。” 寇仲转向徐子陵道:“陵少负责去与未来娇妻谈情说爱,对付的当然是我们的头号劲敌石之轩,更要设法联系上老封,让他老人家晓得事情的紧迫性,务要在五天内弄清楚谁是支持我们的人。” 跋锋寒道:“希望我也有任务分配,因为我现在很想杀人。” 寇仲苦笑道:“我本想说你的任务是等待瑜姨,例如独坐此处直至等到她来见你,但却知你定然不肯答应。” 跋锋寒吁出一口气,微笑道:“不瞒各位兄弟,实情是我感到如释重负,因为我曾尽过力,她既选择爽约,我该算是已有交待,不用心存歉疚,感觉上好多哩!我和君瑜间的事就这么了断,你们以后不要枉费心机,明白吗?” 三人听得你眼望我眼,拿他没法,说不出话来。 就在此时,可达志现身楼梯处,一面凝重的朝他们走过来。 寇仲连忙起立,拉开空椅子,笑道:“达志请坐。” 可达志却不领情,冷锐的目光扫过四人,才在空椅后止步,最后盯着跋锋寒。 跋锋寒眉头轻皱,目光转厉,淡淡道:“你在看甚么?” 徐子陵怕两人一言不合,大动干戈,忙插入道:“有甚么话,坐下再说。” 可达志像听不到徐子陵的话般,与跋锋寒眼神交锋,沉声道:“我在看你如何反应,芭黛儿刚抵长安。” 跋锋寒色变道:“甚么?” 可达志转向寇仲道:“我来找你们非是通风报信,只是念在昔日龙泉的情份,顺口说上一句。” 寇仲正为跋锋寒担心,苦笑道:“那甚么事能劳驾你呢?” 可达志淡淡道:“圣者要见你,只限你一个人,就看你是否有此脍量。勿怪我不告诉你,不论在陶池发生任何事,即使李渊也干涉不了。” 寇仲道:“见你们圣者须大胆才成吗?这该是文会而非武斗,圣者总不能迫我下场动手,又或设伏杀我。” 跋锋寒像听不到他们的对话般,直勾勾瞧着桌上碗碟,脸色转白,可见芭黛儿在他心中所占的位置和份量。 可达志沉声道:“我这么说,是要你明白我只是个奉命行事的小卒,临池轩非是由我作主话事。少帅若认为没有冒险的必要,大可拒绝圣者的邀请,包括我在内,没有人认为你是胆怯,反只会认为是你的明智之举。” 寇仲心中一阵温暖,可达志肯这样提点他,摆明是深心处仍视他为兄弟。欣然道:“圣者既开金口,又派出你老哥作使者,我当然不可令他老人家失望,也很想听听他有甚么话好说的。” 可达志叹道:“早晓得你如此。马车在正门恭候少帅大驾,请少帅动身。” 寇仲向徐子陵和侯希白打个眼色,着他们好好开解跋锋寒,偕可达志去了。 寇仲和可达志离开后,徐子陵和侯希白目光落在跋锋寒处,均不知说甚么话好。 跋锋寒露出苦涩的笑容,叹道:“她因何要来呢?大家不是说好的吗?” 徐子陵轻轻道:“感情的事非是人力所能控制的,锋寒该借此机会,把事情弄清楚。” 跋锋寒颓然道:“还要搞清楚甚么呢?” 侯希白道:“要弄清楚是自己的心,坦然面对心底的真情,勿要欺骗自己,以致害己害人。” 跋锋寒摇头道:“在与毕玄的决战举行前,我不想分心想其他事。” 侯希白道:“逃避并不是办法,心结难解反会累事。” 徐子陵道:“照我看,芭黛儿于此时刻到长安来,是要阻止你和毕玄的决战。” 跋锋寒摇头道:“她不是这种人。她到长安来是要目睹我和毕玄决战,若我落败身亡,她将为我殉情而死。唉!” 徐子陵愕然无语。 跋锋寒回复少许生气,迎上侯希白热切关怀的目光,点头道:“希白的话很有道理,我现在只想回兴庆宫一个人独自思索和她两者间的事。坦白说,我自离开芭黛儿后,从没有拿出勇气面对或反省,此刻得你提醒,竟然大感有此必要。” 顿顿续道:“毕玄只邀寇仲一人往见,摆明在羞辱我跋锋寒,我会令他后悔。” 接着长身而起,道:“你们不用送我回兴庆宫,做人当然有做人的烦恼。” 跋锋寒去后,两人你眼望我眼,颓然无语。 此时梅珣离桌而来,笑吟吟的走到两人身旁,两人依礼起立欢迎。 梅珣笑道:“徐兄侯兄不必多礼,小弟说两句话便走。” 徐子陵道:“梅兄请坐。” 梅珣欣然入座,坐好后,梅珣道:“小弟有一事相询,两位若不方便回答,小弟绝不介意。” 徐子陵心中既担心寇仲,更记挂跋锋寒,那有与他磨蹭的心情,只想早点把他打发走,道:“我们正洗耳恭听。” 梅珣一副胜券在握的神态,好整以暇的道:“宋缺不留在梁都,忽然赶返岭南,且自此足不出户,即使少帅动程来长安,他仍不到梁都主持大局,此事很不合常理,两位请予指教。” 徐子陵心中暗叹,这叫纸包不住火,敌人终于对此起疑。要知寇仲在长安的安全,一半系于宋缺身上,若被晓得宋缺与宁道奇决斗致两败俱伤,需一年半载始有望复原,对他们的处境当然大大不利。 淡淡道:“宋阀主一向行事难以测度,我们这些作后辈的不敢揣测。” 梅珣耸肩笑道:“果然不出我梅珣所料,徐兄不但没有一个合乎情理的答案,还闪烁其词,小弟明白哩。” 哈哈一笑,长身而起,道:“江湖上有一个传闻,说宋缺与岳山决战,后者落败身亡,而宋缺亦在岳山反击下负上重伤,必须闭关静养。初听时我还以为是好事之徒造谣生事,但目下看来其中不无道理。哈!小弟说完哩!请代小弟向少帅问好。” 哈哈大笑,回到独孤策、王伯当和诸葛德威那席去了。 徐子陵和侯希白对视苦笑,此正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马车朝皇宫驶去。 寇仲和可达志并肩坐在车内,都找不到要说的话。 右转进入光明大道,望东而行,寇仲终于开腔,道:“可兄怎可容烈瑕这种卑鄙之徒搅风搅雨?” 可达志木无表情的道:“现在主事的是赵德言,又或暾欲谷,圣者不会理这些闲琐事,何时轮到我可达志表示意见,要怪就怪你自己,偏要到长安来胡混。” 寇仲苦笑道:“少骂我两句行吗?你怎能不助我对付烈瑕那狗娘养的小贼?” 可达志道:“不理他不成吗?给个天他作胆他也不敢公然来惹你少帅寇仲吧!” 寇仲道:“若他肯来让我喂刀,我是求之不得。何用央你帮忙。他最不该是去纠缠沙芷菁,对她你该比我有办法。” 可达志愕然道:“甚么?” 寇仲重复一趟,道:“你说这小子是否可恶。” 可达志的面色直沉下去,没再说话。 马车驶进朱雀大门。 卷六十一 第六章 险死环生 一贯看似冷漠无情、专志剑道的跋锋寒,事实上他的感情极为丰富,只因受过往的经历磨折,故把感情深深埋藏,因为害怕再遭这方面的打击。在这强者称雄的时代,他发现“谁够狠谁就能活下去”的道理,更希望能练成感情上刀枪不入的铁布衫功夫,不受任何感情的牵累。可是傅君瑜和芭黛儿的接连现身,使他躲在保护罩里的心儿受尽伤痛。 徐子陵在往玉鹤庵的途上,心中却在思索跋锋寒的境况,包括他童年时的凄惨遭遇与现时的苦况。 当年赫连堡之役,徐子陵、寇仲和跋锋寒三人面对颉利和他所率的金狼军,以为必死无疑时,跋锋寒曾真情流露,心中惦记的正是芭黛儿,由此可知他对芭黛儿未能忘情。 若跋锋寒不能解开心结,与毕玄之战将必败无疑。 玉鹤庵出现前方,即可见到石青璇的喜悦涌上心头,与心中的忧虑汇合而成的复杂难言心境,感触倍生,不由暗叹一口气,正要举手叩门。 就在此时,心生警兆。 此念刚起,两股凌厉的刀气,从后方上空分袭头背而来,速度惊人。杀气刀气,一时把他完全笼罩其中。 只从对方发动攻击后他才生出感应,可知对方是一等一的高手,不易应付。如对方尚有帮手,此战实不乐观。 心念电转下,他的心神晋入井中月离而不离的武道至境,一览无遗、无有遗漏地精确掌握到身处的境况,同时晓得正陷身九死一生的险局。 正如李渊所言,临池轩的景色不在凌烟阁之下。 陶池大小与烟池相若,不同处是陶池由大小不一的十多个湖池串连而成,形状各异,殿宇亭台或临水、或筑于河溪、贴水借水而建,高低错落于园林之内,在日照下线波反映着蠡窗粉墙,倍添优致,令人大感可居可游,享尽拾景取静的生活情趣。更动人处是半圆形的石拱桥倒映水中,虚实相接,绿瓦红墙的走廊接连桥畔更把美景延续开去,半隐半现的穿行于婆娑林木间,令人心迷神醉。 可是吸引寇仲注意的却是位于陶池北岸草坪上一个特大的充满突厥民族风情的大方帐,它与周遭的环境是如此格格不入,偏又像天衣无缝地与整个环境融浑为一体。 环目扫视,不见人踪,宁静得异乎寻常。 可达志领他踏上往北的一座半圆拱桥,止步叹道:“若我可达志是主事者,定会明刀明枪与少帅来个清楚分明的解决,而不会用谋行诡,徒令少帅看不起我们。” 寇仲来到他旁,低头下望水里鱼儿活动的美景,沉声道:“达志何不学水中游鱼,自由自在,忘情于江湖争逐。” 可达志一震下别转雄躯,往他瞧来,双目精芒剧盛,狼盯着他道:“香玉山果然没有猜错,少帅和子陵今趟到长安来,是要玉成李世民帝皇霸业的梦想,而非只是与李渊联手结盟。我们一直半信半疑,直到此刻亲耳听到少帅羡慕水中游鱼忘于江湖争逐之乐,还以此相劝我可达志,始知香玉山看得透彻精准。” 寇仲心中苦笑,自己终泄漏底蕴,并非由于疏忽,而是当可达志是知交兄弟,没有防范之心。撇开敌对立场不论,香玉山可算是他两人的“知己”,充份掌握他和徐子陵心中的想法。 可达志续道:“子陵不用说,香玉山坚持少帅根本对帝座毫无兴趣,只当争霸天下是个刺激有趣的游戏,一旦胜券在握,将感索然无味。加上子陵对你的影响,会生出退让之心,但你凭甚么可说服宋缺?” 寇仲叹道:“大家一场兄弟,我实不愿瞒你,即使你拿此来对付或挟制我,我之所以能说服宋缺,全因你们大军压境,令我们觉得扶助李世民变成唯一选择。好啦!照我看你在颉利下混得并不得意,凭你老哥的人材武功,何处不可大有作为,纵横快意,偏要与奸徒小人为伍,更要看颉利的喜恶面色做人,如此委屈,何苦来由。” 可达志容色转缓,双目射出复杂神色,再把目光投往桥下畅游的鱼儿,颓然叹道:“少帅为的是中土百姓的生命财产,我可达志为的是大草原的未来,突厥战士的荣辱,两者间并没有相容的余地。不过请少帅放心,可达志绝不会泄漏少帅真正的心意。” 寇仲道:“达志可知说服宋缺的关键,在于李世民抱有视华夷如一的仁心。这与宋缺敌视外族的心态截然相反,更与我中土历代当权者南辕北辙,代表着华夷混合的新一代精神。所以达志所提出你我间的矛盾非是没有彼此相容的地方。我们是新的一代,自该有新的想法去处理民族间的冲突。所谓知足常乐,大草原和中土各有优点特色,强要侵占对方领土,共会带来永无休止的灾祸,那一方强大,另一方便遭殃。” 可达志摇头道:“太迟哩!杨广的所作所为,令中土和我草原各族结下解不开的血仇大恨,一切只能凭战争解决。我对少帅的劝告是不要对此再作任何妄想,圣者正在帐内恭候你的大驾,你能活着离开,我们再找机会说话。唉!小心点!” 徐子陵不用回头,仍可清晰无误地在脑海中勾勒出有如目睹契丹年青高手呼延铁真持双刀来袭的图画。他并不明白自己怎会有此异能,不过事实正是如此。 他的灵应并不止此,呼延铁真不是单独行事,同时来袭者尚有马吉的头号手下拓拔灭夫和韩朝安,正分别从后方两侧潜至,在呼延铁真凌厉的刀气吸引自己的注意下,意图神不知鬼不觉的进行更狠毒的突袭。 敌人先后发动两趟刺杀,均发生在往见石青璇途上,可见对方的处心积虑,布置周详,利用他因恋慕石青璇而心神分散的当儿,来个攻己不备的突袭。 刺杀的部署本身实是无懈可击,呼延铁真双刀之威确势不可挡,两股刀风把他完全笼罩,且是凌空下扑,于他前有门墙挡路、进退无地的要命时刻,硬迫他仓卒回身全力接招。即使他能接下呼延铁真的凌厉招数,也难逃拓拔灭夫和韩朝安接踵而来的杀着。 这些念头以电光石火的高速闪过脑海,他清楚掌握呼延铁真看似同一时间袭至,其实却有轻重先后之别的双刀攻势,他甚至透过他对双刀刀气的感应,一丝无误地把握到敌人双刀攻来的角度、力度和攻击点,达到了如指掌的知敌至境。 徐子陵洒然一笑,暗捏大金刚轮印,身体旋动,两手幻化出彷如千手观音无穷无尽、变化万千的手印,紧护全身,无隙可寻。 灵觉的图画,换成现实的情景。 三名敌人一式黑头罩夜行服,在光天化日下份外使人感到与环境的不协调,至乎有种荒谬可笑的感觉。 当然三人全力联攻的威胁力绝非等闲,此时呼延铁真双刀正像两道闪电般凌空下击,忽见徐子陵像倏然长出千百对手掌,而每只手掌又不住生出不同法印,使刀锋如生感应般颤震起来,本是变化精奇,凌厉无比的高明刀法,若两条欲寻隙而入凶恶的毒蛇,不过速度上终因此受制而稍缓,即使只是毫厘之别,恰是徐子陵要争取的空隙。 拓跋灭夫手执长矛,他和韩朝安一直敛藏掩饰,此刻再无顾忌,全力刺往徐子陵右侧,手上长矛如怒龙出洞,带起的劲气,把徐子陵右方完全封死,矛气隔丈已锁紧徐子陵,幻出象征着力道臻达极峰的凌厉轨迹,似拙实巧,毫不留情地全力攻刺。 韩朝安虽为高丽有数的高手,可是比对起两个搭档却明显逊上一筹,但所持长剑挽起破空而来的一球剑花,足以硬阻徐子陵左方去路,做成极大的威胁。 徐子陵哈哈笑道:“三位来得好!” 左手一指点出,正中呼延铁真右手刀锋,蓄满的宝瓶印气以尖针的形态锐不可挡地的送入对方长刀去。 同一时间他往拓跋灭夫的方向移去,右手一掌拍下。 即使以石之轩之能,遇上徐子陵的针刺式宝瓶印气,也会感到大吃不消,何况是差上一大截的呼延铁真,这位契丹高手立时闷哼一声,往后抛退,能不受伤已非常难得,更遑论左手长刀继续攻击。 徐子陵既力退呼延铁真,威胁大减,更是得心应手,拍下的一掌忽然变化,就在接触对方矛尖的前一刻,改为内狮子缚印,变化之精微神妙,堪称神来之笔,任拓跋灭夫施尽浑身解数,矛势屡改,仍给他以印法封得难作寸进,且欲卸无从。 “砰!” 两劲双击,拓跋灭夫全身剧震,往后挫退,控制不住的运退两步。 在拓跋灭夫退出第一步时,徐子陵不但丝毫无损,还从他霸道雄浑的矛劲借得小部份真气,又凭逆转真气之法,借势往韩朝安反撞过去,同时飞起一脚,疾踢对方腹下要害,左手大金刚轮印,惑敌护体。 稍退的呼延铁真亦是了得,竟能于此时重整阵脚,二度攻来,不过比起先前,对徐子陵的威胁已大大不如。 韩朝安那想得到徐子陵在力拚己方两大高手后,仍能施出如此凌厉招数,原本针对徐子陵应接不暇下的妙着狂攻,立即变成鲁莽失着,慌忙变招,剑花消去,拖剑撤招。 就在徐子陵这胜券在握以为可脱身溜走的当儿,异变忽起。 徐子陵忽然感到周遭空气猛被抽空,而这虚无一物的空间却化为实体,一股可怕骇人至极点的劲气如万斤重石的向他压来,不但全身针刺般剧痛,且呼吸困难,踢往韩朝安的一脚登时给牵制转缓,有如在噩梦中感到有鬼魅来袭,偏是有力难施的无奈感觉。 他心中先想起许开山的大明尊教魔功,接着联想到其《御尽万法根源智经》,然后脑海里浮现出“影子刺客”杨虚彦的鲜明形象。 又是此子。 杨虚彦不负“影子刺客”的盛名,竟可在他毫无所觉下藏身院门内,际此生死悬于一线的要命时刻,以隔山打牛的高明阴损招数,透门施展他大有长进,融合“不死印法”和《御尽万法根源智经》的可怕功力,试图配合三大高手,一举置他于死地。 真气相牵下,杨虚彦再难“隐形”,徐子陵几可“看”到他变黑的魔拳即将透门而出,狂轰他背心,取他小命。 右方的拓跋灭夫终站稳阵脚,双腕一振,长矛颤荡,又再攻来。 徐子陵空灵通透,纵在这等绝对的劣势下,仍平静宁和似如井中明月,照见一切变化玄虚,掌握到四方齐来的杀着攻势。他收回踢出的脚,放在另一脚之后,形成单足柱地。 螺旋劲起,却非要攻敌克敌,而是施于己身,似缓实快,闪电般摆脱杨虚彦可怕魔功的牵绊。 两手则化出千万手印,令人不知其所攻,更不知其所守。 “噗”的一声,漆黑的拳头像捣破一张薄纸般穿门而出,木屑激溅四飞,院门其他部份却是丝毫无损,情景诡异至令人心寒。 徐子陵就在四方攻势及体前,陀螺般拔身而起,升往高空。 玉鹤庵外院杳无人影,宁静至极。 位于离地三丈高空虚的徐子陵,一口真气已尽,事实上刚才他应付呼延铁真、拓跋灭夫和韩朝安的连番狂攻,看似从容,内中其元却难免损耗。到杨虚彦隔门狂施杀着,如非他从拓跋灭夫处借得部份劲气,化为己用,必受创于杨虚彦魔功之下,故此时穷于支绌,软弱的感觉侵袭全身。 但他的心灵仍保持在空灵透彻的境界,无忧无惧,因为他终争得缓一口气的珍贵时间,凭他融浑《长生诀》、和氏璧、邪帝舍利的奇异功力,使他有十足信心在敌人追袭而至前,回气脱身。 旋势告终。 面向玉鹤庵,院墙外三敌先后腾身而起,凌空攻来。 院墙内的黑罩蒙头只露双目的杨虚彦亦收回由黑转白的魔手,“铮”的一声拔出背负的影子剑,仰头往他瞧来,一对眼睛射出诡异莫名的异芒。 徐子陵大感不妥时,一股厉无匹的刀气以惊人的高速横空击至,抢在呼延铁真一众高手之前,从院内右侧方一株老树之巅破空袭至,刀气把他完全锁死笼罩。 一时间徐子陵全身有如刀割针刺,如入冰窖,耳鼓贯满刀气破空的呼啸声。 徐子陵一眼望去,目之所见尽是慑人刀光,见其刀而不见其人,心中想到的是“盖苏文”三个字和即将降临的死亡。更知自己已失回复元气的保命良机,身心均为对方凌厉可怕的刀气所慑,难有反击余地。 就在此身陷劣境的时刻,石之轩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冷喝道:“谁敢伤他!” 下一刻徐子陵已感到给人拦腰抱个正着,接着是兵刃劲气不绝如缕的交击响音,夹杂着敌人的闷哼怒叱,然后被石之轩带得凌空而起迅速远离令他九死一生的凶险战场。 寇仲直抵巨帐,隔着垂下的帐门施礼道:“小子寇仲,拜见毕玄圣者。” 毕玄的声音传出来道:“少帅终于来哩!不用多礼,请入帐见面。” 寇仲挺起胸膛,哈哈笑道:“圣者明鉴,若圣者是要说服小子,取消与李渊的结盟,可免去此举。” 毕玄沉默下来,好半晌才道:“少帅是怎样的一个人,我怎会到现在仍弄不清楚。金子愈磨愈亮,木炭愈洗愈黑,人的性格一旦成形,没有任何人力可加以改变。不过少帅亦应该明白,我们是狼的民族,长期生活在雄奇壮阔的大草原上,在连绵不断的战争中成长茁壮,到今天雄霸大地,亦形成本身不可更改的民族性格。战士的光荣是以鲜血和生命争取回来的,认清目标后,从不会退缩改变。我毕玄本不欲多言,只因看在突利可汗份上,不得不亲耳听少帅一句话,少帅究竟要选择作我们和平共处的兄弟朋友,还是势不两立的死敌?” 寇仲终明白毕玄今趟召他来见,不但是要他作出是友是敌的选择,更是动手或不动手的生死决定,深吸一口气道:“我的心意早清楚告知言帅,若获得公平决战,我寇仲必力争到底,死而无憾。得圣者垂青,是我寇仲的光荣。” 毕玄发出畅快的笑声。 帐门无风自动,左右分开,一阵灼热至使人窒息的气流,排帐而出,纵使在这春暖花开的美丽园落里,寇仲仍生出处身干酷荒漠的可怕感觉。 卷六十一 第七章 邪王嫁妆 石之轩放开徐子陵,后移三步,淡淡道:“子陵不用谢我,我救的其实是自己而非你。坦白说,自青璇抵玉鹤庵后,我没法远离她半步,你说我肯否容你被人杀死?” 徐子陵苦笑道:“你又在偷听我们谈话,晓得青璇肯委身下嫁我这配不上她的人,对吗?” 他们身在玉鹤庵内东南角的榕树园中,杨虚彦等早远遁去也。 石之轩微笑道:“我高兴得要哭起来,因我忽然灵机一触,想到一个能解开我和子陵间死结的方法,且是一举两得。” 徐子陵顿忘本要向他兴问罪之师,大讶道:“这种事怎可能有解决的办法,更是一举两得?” 石之轩双目闪动看智慧的火焰,凝望徐子陵好半晌后,道:“方法简单至极,只要我传你不死印法,一切问题可迎刃而解。就当作是我给青璇的嫁妆吧!” 徐子陵一呆道:“甚么?” 石之轩欣然道:“即使聪明如子陵,恐也猜不到我此刻的心意,且听石某人详细道来。我之所以对你屡起恶念,皆因直至此刻,我仍有毁掉你的能力,可是假若你学懂不死印法,我纵欲杀你亦有心无力,以我的为人,自会断去此念,不再为此萦怀。” 顿了顿续道:“我既不愿杀你,当然更不愿见刚才的情况重演,让别人干掉你,你亦只有学成不死印法,才有机会在重重围困下逃生保命,不让青璇守寡。” 徐子陵听得目瞪口呆,邪王行事,在在出人意表,苦笑道:“听前辈的语气,似乎几句话即可令我学晓不死印法。但请恕我愚鲁,恐怕有负所期。” 石之轩傲然道:“我女儿看上的男子,会差到那里去?别人不成,却一定难不倒你徐子陵。早前你差点命丧盖苏文之手,皆因你不懂生之极是死,死之极是生,穷极必反之道。” 徐子陵听得摸不着头脑。他对不死印法的认识,虽或比不上杨虚彦或侯希白,也下过一番思考上的工夫,明白其化死为生的诀要,可是从未想到石之轩刚说出来的窍妙,更不知如何能运用在武功上? 石之轩淡然笑道:“盖苏文此子刀法不在寇仲之下,且有谋有略,像在刚才那种情况下,确有置子陵于死地的能力,不过若非你正陷左支右绌,他焉有得逞的机会。石某人创的不死印法,正是令刚才的情况永不会出现的功法。天道循环,阳极阴生,阴消阳复,生之尽是死,死之尽自生,此天地之理,子陵明白吗?” 又冷笑道:“虚彦虽是天份过人,且从安隆处得闻不死印全诀,可是自我创出不死印法后,即使石某人也要经十多年的实践,始竟全功,他算甚么东西?” 徐子陵道:“据前辈所言,难道不死印法竟是能令真气用之不尽、永不衰竭的方法?” 石之轩点头道:“这只属其中部份功夫,以子陵的长生诀气,只要我把不死印法个中运转的奥妙传你,包保你能在短时间内融汇贯通,更练成徐子陵式的幻魔身法,到时我再奈何不了你,不过你也依然拿我没法。我们两翁婿岂非能和平相处。” 接着面色一沉,肃容道:“我知你极重兄弟之情,朋友之义。可是为了青璇,你有责任在明知不可为的情况下保命逃生,不让她痛失夫婿。至于青璇的安危更不用你担心,我石之轩绝不容任何人伤害地分毫。” 徐子陵感到婠婠仍没有向他泄露杨公宝库的秘密,否则以石之轩目下因爱屋及乌,不顾一切的心态,定为此向他发出警告。 忍不住问道:“前辈说过我们以为最可凭恃的强处,恰是我们的弱点破绽,根本不堪一击,究竟意何所指?” 石之轩凝望着他,好半晌后轻叹道:“若我坦然说出,等若叛出圣门,出卖圣门。故只可以告诉你在长安你们绝无成功的希望,最好的办法是立即离开,不过我亦晓得子陵听不入耳。” 忽然笑容满面,欣然道:“子陵准备,我即将对你出手,只有从实战中,你才可明白生死循环的至理。” “锵!” 寇仲掣出袍内暗藏的井中月,心灵立即与手上宝刀连成一体,无分彼我。天地在头顶和脚下延伸开去,直抵天极地终的无限远处,毕玄笼天罩地的炎阳大法,再没法困锁他的心灵,他有若脱出枷锁囚牢,感觉非常动人。 灼热消去,代之而起是不觉有半滴空气、干涸翳闷至令人难以忍受的虚无感觉。 寇仲由外呼吸转为内呼吸,心底涌起宁道奇“创造不占有,成功不自居”两句话,就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宋缺“忘刀”的境界。 与手上井中月结合后的寇仲,晋而与天地结成一体,不但无刀,更是无人,只剩下天地人结合后不着一物的心灵。 身穿高领、长袖、宽大镶金色纹边袍的“武尊”毕玄脚不沾地的从分开的帐门破空而出,飞临寇仲上方,双手化出连串无数精奇奥妙的掌法,但不论如何变化,总是掌心相对,仿似宇宙所有乾坤玄虚,尽于掌心之间;而万变不离其宗,一切玄虚变化,均是针对寇仲而来。 寇仲一声长啸,井中月破空而起,迎向毕玄。 在毕玄能惊天地、泣鬼神的玄妙招数的庞大压力下,他只余全力迎击一途,更晓得毕玄没有留下任何余地,力图在数招内分出胜负,置他于死地。 若换过是目睹宁道奇与宋缺决战前的寇仲,毕玄或能得逞,可是寇仲再非以前的寇仲,足有反击的力量。 寇仲此刀没有带起任何风声,真气全蓄藏于宝刀内,包括他全心全灵的力量,天地人三界结合后的精、神、气。 “蓬!” 劲气交击,发出闷雷般爆破使人脍颤心寒的激响。 两人在空中错身而过,刀掌在刹那间交换十多记你攻我守,我守你攻的凌厉招数。 寇仲落地后一个跄踉、闪电旋身,像宋缺般全由手上井中月带动,弯出刀势优美至无懈可击的弧度,迎向眼前威震域外的一代宗师。 毕玄现身于刀锋所指处,全身衣服和长发展现出逆风而行,往后狂舞乱拂诡异至使人难以相信的情景。 这本是没有可能的,却是眼前的事实。 寇仲信心十足的连消带打,立即变成破绽处处的失着。 毕玄的“炎阳大法”确是威力无俦,最可怕处是以他为核心生出的气场,可模拟出种种影响战场变化的气流。 寇仲变成顺风而攻,毕玄更营造出把他吸摄过去的气场。寇仲的刀锋先一步感应到顺逆之势会随毕玄心意随时逆转而改变,若他仍是招式不变,当逆顺掉转的一刻,将是他命丧毕玄手下的刹那。 毕玄一拳击出,拳头在寇仲前方不住扩大,使他感到自己心灵已被这可怕的对手所制。 寇仲立施出真气互换的奇法,倏地立定,不动如山,刀往后收,刀背枕于左肩膊,沉腰坐马,竟来一招“不攻”。 以不变应万变,正是唯一化解的方法。 毕玄长笑道:“果然了得!” 忽然收拳,与左手交叉成斜十字护胸,接着陀螺般旋转起来,忽左忽右。 周遭气流立生变化,一股股龙卷风的狂暴气流,从四方八面向寇仲吹袭。 寇仲发觉自己陷身于风暴攻袭的核心处,不动之势再难继续保持,竟闭上双目,一刀劈出。 井中月带起的刀气,神迹般把及体的劲流捣散。 毕玄出现在左侧丈许处,两手环抱,送出一股气劲,水瀑般照头照面住他冲击而来,果然是招招杀着。 寇仲脚踏奇步,天然变化的改下劈之势为横刀削出,立成“方圆”。 “轰!” 寇仲应劲往后跄踉倒退,直至九步终于立定,体内五脏六俯血气翻腾,肝肠欲裂,到喷出一口鲜血,压力始减。 毕玄亦向后一阵摇晃,虽没有挫退半步,但亦因而不能乘势追击,予寇仲喘定的机会。 寇仲长刀垂下指地,另一手揩掉嘴边血迹,双目神光电射,狠盯着毕玄微笑道:“圣者要杀我不是那么容易吧?” 毕玄面容古井不波,平静至令人见之心寒,一对眼睛却是杀机大盛,淡淡道:“少帅认为自己尚能捱多久呢?” 寇仲右手抬刀,遥指毕玄,天地间的杀气似立即被尽收刀内,刀锋发出劲气破空的嘶嘶鸣响,长笑道:“我练的若非长生诀气,今趟必死无疑,可是我的长生气却令我有比圣者更能抗伤和延续的能力。正如圣者自以为已取跋锋寒之命,事实却证明圣者错了。圣者现在有此问语,正是一错再错。” 毕玄立时双目眯起,瞳孔收缩。 寇仲晓得心战之术,终于在毕玄本来无隙可寻的心灵打开一道缝隙,气机牵引下,一声长啸,井中月破空击去。 毕玄远在三丈过外,可是寇仲却似能透过井中月,一丝不误的掌握毕玄最细微的动静反应。 井中月再非井中月,寇仲亦非寇仲,人和刀结合后,升华成另一层次的存在,得刀后忘刀。 他甚至感应到毕玄心底的震骇,然后他再感应不到毕玄。 毕玄仍站在那里,可是寇仲再不能掌握着他,能溶铁化锅的灼热风暴,又从毕玄一方滚卷而步,袭打他面向毕玄身体每一寸的肌肤,如此可怕的气场,比之天魔气场,又是另一番梦魇般的情景。 他的刀势和斗志不断被削弱,当他到达可与毕玄动手的距离位置,他将变为不堪一击。 寇仲再感应不到天和地,他和井中月亦分解开来,刀还刀,人还人。 寇仲倏地立定,旋风般转身,背着毕玄一刀劈在空处。 石青璇坐在院落间一方青石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草地,嘴角挂着一丝浅淡的笑容,身旁放着她采撷草药的篮子,一派悠然自得的样儿,风姿婥约。 徐子陵来到她身旁蹲下,循她目光瞧去,找不到任何可吸引她注意力的事物,例如一只蚂蚁又或一头甲虫。讶道:“青璇在想甚么?这么入神。” 石青璇白他千娇百媚的一眼,顽皮的道:“想徐子陵嘛!你以为我还会想其他东西。” 徐子陵凑近她晶莹雪白的小耳,压底声音欣然道:“我并不是东西,青璇也不是在想我。” 石青璇喜孜孜的咬着他耳朵回敬道:“算你有自知之明,你欢喜这样和人家说话吗?我可以奉陪到底。” 徐子陵领受者与石青璇亲热依恋的动人滋味,苦笑道:“我怕他又在偷听。” 石青璇玉容一沉,道:“他!” 徐子陵点头道:“不要为他心烦。青璇刚才在想甚么呢?” 石青璇伸手缠上他脖子,下颔枕到他宽肩去,在他耳边呵气如兰的柔声道:“思念是一种折磨,所以我必须找些事情来做,总好过想着你此一刻在干甚么事情,会否遇上凶险,甚么时候来见我。” 徐子陵把她拥紧,想起刚才庵门遇袭的险死还生,更感此刻的珍贵。冲口而出道:“青璇随我返兴庆宫好吗?寇仲一直怨我不带你去见他。” 石青璇离开他坐直娇躯,用神地审规他,轻叹一口气低声道:“让我先解决他的事情好吗?” 徐子陵一呆道:“如何解决?” 石青璇垂下蝶首,语气平淡的道:“还有三天,就是娘的忌日,我会吹奏娘为他而作的萧曲,那曾是他百听不厌的。” 徐子陵大吃一惊道:“万万不可!” 石青璇愕然朝他瞧来。 寇仲的心神全集中到下劈的井中月上,刀势由快转缓,高度的精神汇集,令他彻底驾御和控制下劈的速度,直至成功重演当日宋缺决战宁道奇的拔刀起手式,每一个动作均是上一个动作的重覆。 他终于明白宋缺当时的境界。 在这一刻,他忘记了背后的毕玄,忘记了正拂背狂卷而来的惊人气场劲道,至乎忘记胜和败,心灵与天地幻化冥合为一,得刀然后忘刀。 体内真气澎瞬,无有穷尽,就像天地的没有极限。 一声长啸,寇仲横刀后扫。 那是完全出乎自然的反应,有如天降暴雨,山洪崩发。 “蓬!” 井中月砍中毕玄全力攻至的一拳。 毕玄往后飘退,寇仲挫退五步,横刀立定,哈哈笑道:“我不是吹牛皮吧?要杀我岂是那么容易。” 气场消去。 一切回复原状,春意盈园,陶池风平浪静。 毕玄双手负后,仰天笑应道:“要杀少帅当然不容易,否则何须我毕玄出手!少帅刀法之神奇,为我平生仅见,令我不由生出爱才之念。少帅若肯返回梁都,不再过问长安的事,我可以作主让少帅安然离开。” 寇仲微笑道:“小子差点忘记圣者是可为颉利大汗拿主意的人,顺口多问一句,圣者召我来受死,是否得到李渊默许呢?” 毕玄双目精芒爆闪,淡淡道:“少帅现在自顾不暇,还有兴趣理会这些枝节吗?” “锵!” 寇仲刀回销内,好整以暇的道:“想不到圣者到此等时刻仍要隐瞒,可见圣者并没有杀我的绝对把握,故怕我晓得真相。” 毕玄双目杀机大盛,语气却仍保持着一种能令人心颤的莫名平静,柔声道:“我先前出手,意在测试少帅的能耐,就像狼在攻袭猎物前,必先扰敌乱敌以达到知敌的目标。现在少帅的长处缺点尽在我毕玄掌握之内,再度出手将不容少帅有喘息的机会,少帅请小心。” 寇仲心中大懔、如毕玄所言属实,那他势将凶多吉少,因为刚才他已施尽浑身解数,仍险险落败,占不到丝毫上风,却已差不多把压箱底的本领全祭出来,接下来情况之劣,可想而知。毕玄是大宗师的身份,该不会在这事上诓他。 虽明知如此,寇仲仍毫无惧意,收摄心神,夷然抱拳施礼道:“圣者不用留手,请!” 卷六十一 第八章 自毁倾向 徐子陵有些不知从何说起的感觉,珍而重之探手握着石青璇一双柔荑,迎上她疑惑的美眸,叹道:“因为后果难测,他可能不堪刺激重陷精神分裂,那就糟糕透顶。唉!怎说好呢?他因青璇在此而不断软化,刚才还出手救我,更传我不死印法的诀要,好令他因没法杀我而斩去恶念,更重要是不论长安的情况如何发展下去,我们能活着离开的可能性可被看高一线。” 石青璇花容转白,香躯前俯,樱唇贴靠他右耳旁,以极大的自制力把声音维持平静的轻轻道:“徐子陵你错哩!事实与你的猜估恰恰相反,他不但立下决心毁灭你,更要毁灭我。娘临终前曾警告我,石之轩这个人天生有自我毁灭的倾向,他不能容忍完美的结果,对人对己亦是如斯。当他与我娘共醉于爱果情花灿烂盛开般最幸福动人的美满生活,正是他下手害死我娘的时刻。大隋国由他扶助杨坚而成,亦由他一手摧毁。这是他性格最可怕的地方,千万不可对他有任何憧憬和幻想。现在他是蓄意令你和我生出希望,正是代表他要毁去一切的先兆,包括他自己在内。” 徐子陵心中一颤,两手从她胁下穿过,把她搂个温香暖玉满怀,道:“幸好得你提醒,我正奇怪为何他不提婠婠会出卖我们,原来他竟是心存邪念。放心吧!我绝不让任何人伤害你。” 石青璇柔声道:“他传你不死印法背后实隐含深意,使你有机会成为唯一能破他不死印法的人,好结束他痛苦的生命。” 徐子陵听得糊涂起来,道:“这岂非矛盾?他究竟是要杀我们还是让我杀他?” 石青璇道:“此是他邪恶和良知不能妥协的天性,就像他毁掉娘,同时毁掉自己。石之轩并不是一个正常的人,从来不懂掌握平淡中见真趣心安理得的生活。只有通过破坏和毁灭,始可满足他邪恶的思想和心灵。” 徐子陵想起他对大明尊教鸡犬不留的残酷手段,道:“青璇随我回兴庆宫好吗?” 石青璇平静答道:“事情已到非解决不可的时刻,否则你们今趟将是一败涂地、全军尽墨。三天后的子时是娘的忌辰,若要动手必在这时刻,子陵请到这里来与青璇祭奠娘,我要石之轩得到他应有的报应,那是娘离世后青璇在她坟前立下的誓言。” 徐子陵心中狂震,难以相信石青璇一直对乃父存有报复之心,道:“青璇要杀他吗?” 石青璇移离少许,微笑道:“那是他最希望发生的事,我怎能偿他心愿。不要问好吗!记着准时来这里陪伴青璇,万勿牵涉你的兄弟于其中,这是石青璇和徐子陵的事。” 寇仲再度陷身炎阳大法那干涸、炎热、沙漠般没有任何生气的气场内,目所见只余毕玄似天魔煞神般的高挺雄躯,此可怕的对手就像风暴中永远屹立不倒的崇山峻岳,没有人能击倒他,克制他。 寇仲心知肚明在气势抗衡上处于下风,原因在适才曾对自己失去信心,被毕玄乘虚而入,致形成败势。若不能把这情况扭转过来,当毕玄发动攻势,他是必败无疑。 手握刀柄。 心神立晋万里一空,天地人合一的境界,来得如是此不假人力,自然而然,又是那么理所当然。 毕玄生出感应,双目杀机更盛。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 “皇上驾到!” 寇仲像没有听到般眼睛心神全锁紧毕玄,防他以一击分胜负。 毕玄哈哈一笑,敛收气场,毫不动气的道:“少帅今天怕是命不该绝,希望少帅下趟仍有这么好的运道。” 说罢迳自回帐,对正由内侍禁卫簇拥而来的李渊不屑一顾。 寇仲回到兴庆宫,在双辉楼门外碰到正欲外出的侯希白,后者松一口气道:“你老哥能活着回来,令我放下一桩心事。” 寇仲一呆道:“难道你尚有甚么烦事?” 侯希白苦笑道:“不是我而是我们,老跋离开福聚楼后根本没回来,我正要去寻他。” 寇仲听得眉头大皱,思忖半晌,先问道:“陵少呢?” 侯希白道:“他刚回来,在主楼见胡小仙。他的神情很古怪,看来有点心事,可惜我没有机会问他。” 寇仲早看到主楼前广场停着马车,只没想过是胡小仙的香车,把侯希白拉往一旁,道:“你这样去找老跋,利大海捞针没有分别,我另有要事须你帮忙,先告诉我雷大哥方面的情况。” 侯希白道:“他们黄昏时将乘船离开,只雷大哥一人独自留下。麻常已开始运走宝库内的兵器,还着我告诉你兵器箱内改放石头,只在最上层铺放少量兵器,那除非有人翻箱检查,否则会以为仍是完封未动。” 寇仲赞道:“麻常这家伙确有智谋,我便没他想得那么周详。” 侯希白道:“少帅还有甚么吩咐?” 寇仲道:“现在形势发展愈趋恶劣,我们可能随时被迫动手,请希白立即通知雷大哥,着他知会麻常,再由他和麻常拟定入城计划,必须是两手准备,一是由宝库秘道入城,另一是借助黄河帮的力量,此事关系重大,不容有失。” 侯希白道:“可否大约定下一个日子?” 寇仲道:“就在三天之内吧!” 侯希白色变道:“竟是如此紧迫。” 寇仲叹道:“先发者制人,后发者制于人。自入长安后,我们便被建成、元吉牵着鼻子走。现在是被迫来个大反攻,我和李小子商量好后,该可定下举事的良辰吉日,他娘的!” 徐子陵立在台阶上,目送胡小仙马车离开,寇仲出现他旁,笑道:“美人儿是否来向陵少撒娇呢?” 徐子陵道:“差不多是这样。” 接着对他上下打量,讶道:“毕玄请你去只是喝两口羊奶吗?” 寇仲微笑道:“怎会有这般好的招待,他是想要我的命。若我所料不差,李渊该是默许毕玄杀我,只是后来改变主意,亲移龙驾来中断差点要掉我小命的决斗。” 徐子陵愕然道:“竟有此事,李渊如此出尔反尔,毕玄还不拂袖离城?” 寇仲道:“毕玄当时的反应出奇地轻松,只是笑眯眯的躲回他的狼洞去。我猜是李渊并没有亲口同意毕玄的行动,可能是建成、元吉在其中穿针引线,怂恿李渊容许毕玄对付我。既可坐山观虎斗,更可讨好突厥人。唉!我更担心毕玄已摸清我的底子,有十足杀我的把握,所以不须急在一时。” 徐子陵露出凝重神色,低声道:“入楼说吧!” 两人登上三楼,在靠湖一方坐下。 寇仲道:“老跋不知到那里去呢?” 徐子陵道:“我反不担心他,先不说他有足够保护自己的力量,关键处在敌人正分身不暇,毕玄对付你的同时,杨虚彦伙同盖苏文、韩朝安、呼延铁真、拓跋灭夫四大小子在玉鹤庵门外伏击我。”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你怎能仍没半点伤的坐在这里说话?” 徐子陵淡淡道:“你的顾虑差点成为事实,幸好得石之轩出手营救,令杨虚彦等无功而退。” 寇仲失声道:“甚么?” 徐子陵道:“不用大惊小怪,很明显我们再次闯过敌人精心布局的另一轮攻势。我们同时遇险非是巧合,而是一个阴谋。如若成功,我们先后归西,敌人将大获全胜,幸好我们都侥幸过关。” 寇仲狠狠道:“我们再不能坐着等死,定要还以颜色,先拣几个扎手的来祭旗。” 徐子陵摇头道:“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们追求的是最终决定性的胜利,而非好勇斗狠地逞一时之快。唉!我的故事尚有下文,石之轩把他不死印法的精要传给我。” 寇仲听得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徐子陵苦笑道:“他传我不死印法的动机很古怪,好让他没法杀我,也让别人增加杀我的难度,原因是他晓得青璇肯委身下嫁小弟。” 寇仲喜道:“这么说,我们是否再不用担心他那方面的威胁呢?” 徐子陵叹道:“此为另一令人头痛的问题。”接着把石青璇的看法说出来。 续道:“青璇准备在三日后她娘的忌辰与石之轩来个了断。唉!坦白说,我对青璇的看法抱有怀疑。石之轩再非以前的石之轩,他对青璇确是真心真意,但青璇对他却成见太深,若真的到该日该时吹奏起追魂萧音,后果实不堪想像,若石之轩再陷于精神分裂,谁都预料不到会发生甚么事!” 寇仲苦笑道:“难怪你说令人头痛,我的头现在正痛得要命。嗯!你学懂了不死印法吗?” 徐子陵沉吟片刻,道:“你还记得我们初学长生诀时,每逢力竭气尽,回复过来后更有精神的古怪情况吗?石之轩之所以不惧群战,除在侦敌如敬、借劲卸劲方面有独步天下的神通外,更关键处在于他能化死为生、转生为死的玄妙功法,那就是不死印法的精义。” 寇仲不解道:“化死为生当然了不起,但转生为死不是等若自尽吗?有甚么好学的?” 徐子陵微笑道:“窍妙恰在这里,所以我和侯小子一直想不通。原来真气尽处是死,其气复还处是生。生能转死,死能转生。其诀曰:‘一点真阳生坎位,离宫补缺;乾运坤转,坎离无休;造物无声,水中火起;上通天谷,下达涌泉:天户常开、地户常放’,你听了有何感受?” 寇仲生出兴趣,点头道:“此诀说的似是我们长生诀夺天地精华的状况,真气或贯顶而入,又或从双足涌泉升起,天气地气沥聚丹田气海。” 徐子陵道:“只要把我们气尽而复的过程千百倍地人为加速,变成在战场上指顾间便能达致的事,我们至少学得石之轩不死印法和幻魔身法的一半境界。” 寇仲一震道:“我明白哩!” 徐子陵道:“别人纵使明白,但因功法有异,能知而不可及。但我们一旦明白,立即可见诸实效。你再细心咀嚼以下的口诀:‘后天之气属阴,先天之气属阳,阴尽阳生,阳尽阴生,其息调和,周流六虚,外接阴阳之符,内生真一之体。’明白吗?” 寇仲拍几赞道:“石之轩确是魔门不世出的武学天才,这样合乎天地理数的功法也给他发掘出来。凭我们吻合天道的长生气诀,可以人为的手段令体内真气消敛极尽,达至阴极阳生的临界点,而去得愈速来得亦愈猛,天地之气贯顶穿脚而生,生可复死,死可复生,像天道的往还不休。他娘的!真想立即再去见毕玄,让他一尝石之轩心法的滋味。” 徐子陵道:“我们还要勤练一番,到得心应手才成。李渊和你有甚么话说?” 寇仲道:“来来去去都是废话。时日无多,我现在立即去秘访常何,昨晚他当值,现在该在家中睡觉,跟耆还要找我们的世民兄。” 徐子陵点头道:“千万不要被人发现,否则常何会是抄家大罪。我留在这里等老跋回来。” 寇仲得悉不死印秘法,心情转佳,笑着去了。 寇仲去后,徐子陵仍呆坐楼内,心中思潮起伏。 今天只不过是抵长安后的第二天,可是他徐子陵已是两趟遇袭,且均是发生在往会石青璇途上,布局精妙。由此可见敌人情报准确,准备充足,谋定后动,务要不择手段,不但要破坏他们和李渊尚未成事的结盟,还要置他和寇仲于死地。 建成、元吉与以毕玄为首的突厥人、还有盖苏文一伙共同结成联盟,动用手上一切力量无所不用其极地打击他们和李世民的一方。而明显地他们正处于被动和劣势中,直至此刻仍反击无力。 石之轩和婠婠的意向难测,令他们劣无可劣的形势雪上加霜,连杨公宝库也再不可凭恃,妄然举事无疑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幸好李渊虽一心支持建成,但对该否完全投向突厥人仍犹豫不决,否则他们一切休提。 还有是令他们情仇两难全的师公“奕剑大师”傅采林,只能希望他异于常人,且看穿匡助突厥人对高丽是有百害无一利,不会站在建成的一方。 这么多不利的因素和尚未明朗的情况结合起来,正是他们现在面对的局势,他们不但要挣扎求存,还要扭转乾坤,争取最后的胜利。 想到这里,暗叹一口气。 王玄恕登楼而来,道:“董贵妃又来哩!” 徐子陵皱眉道:“董贵妃?呵!告诉她寇仲不在便成。” 王玄恕愤然道:“早告诉她!她却坚持见你也成。哼!看她气冲冲的样子,该是来大兴问罪之师。” 徐子陵记起玲珑娇的事,苦笑道:“着她在楼下大堂等我,我稍作整理后下去见她。” 寇仲悄悄从后院离开常何的将军府,心中一片茫然。 常何并不如他所料的在府内睡觉,这小子到那里去了? 若得不到常何和长安城内几位关键将领的支持,他们绝无可能对抗建成、元吉,更遑论手握重兵的大唐皇李渊。 只是李渊安置在西内苑那支一万五千人的部队,力足可把任何形势扭转过来。 即使与建成、元吉相比,只三千长林军配合突厥、高丽诸股势力,其实力已在天策府和少帅联军之上。他们的突然举事或可在起始时稍得优势,但最后在敌人的反扑下,必然将他们粉碎瓦解。 时间愈越急迫,他愈没法预料建成下一轮的攻势在何时策动?幸好得石之轩传授不死印法的窍要,令他和徐子陵在保命上多点把握,问题在他们并非凭开溜可解决问题,即使有不死印法傍身,他们终是血肉之躯,会因伤耗过重败亡。 唉!现在该怎办才好? 应否去找李神通商议?看他联系群臣诸将的发展。还是应直接了当去见李世民,商量一个举事日子,来他奶奶的一个孤注一掷,看老天爷是否仍站在他们的一方。 正犹豫不决间,脑际灵光一闪,想到常何可能的去处。 寇仲收拾心情,先审查会否被人跟踪,肯定没有问题后,凭记忆朝离常府不远的另一大宅潜去。 卷六十一 第九章 飞箭传书 王玄恕尚未有下楼机会,董淑妮杀至,大发娇嗔道:“你和寇仲算甚么意思?我现在来要人,给我立即把人交出来。” 可是她的手势却与她的话绝不配合,频指楼下,王玄恕看得莫明其妙,徐子陵终于会意,回应道:“在下有密事奉禀贵妃,贵妃明白后当认为我们情有可原,不过只能让贵妃晓得。” 接着向王玄恕打个眼色道:“不准任何人来打扰我们,贵妃的从人可到最下层候命。” 王玄恕一面孤疑的领董淑妮的随从下楼去也。 董淑妮还故意大声道:“好!我就听你有甚么话好说的。”一屁股坐到刚才寇仲坐的位子上。 徐子陵静心细听好半晌,点头道:“贵妃可放心说话啦!” 董淑妮探手过来,扯着他衣袖,以急得想哭的样子和语调道:“你们要立即走,皇上已在建成、元吉、尹祖文、裴寂等人怂恿下,接受毕玄的条件,要你们不能活着离开长安。” 徐子陵直觉感到她字字出于肺俯,非是假装,大讶道:“这般机密的事,怎会让你知道?” 董淑妮放开他的衣袖,凄然道:“你们怎都要信我一趟。昨晚皇上召我去伴寝,接着韦公公来报,说你们要到宏义宫去见秦王,皇上大为震怒,后来和韦公公一番细语后,才勉强按下怒火。接着他招来建成、元吉、裴寂和尹祖文四人,谈了近整个时辰才返回寝宫休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且不时目露凶光,任人家怎样讨好他,他仍是那副神气。最后更召来韦公公,我偷听到他是要去见毕玄和赵德言。若非关乎到你们的生死,他怎会在三更半夜去惊动毕玄?” 徐子陵感到整条背脊骨凉飕飕的,沉声道:“你这样冒险来警告我们,不怕启人疑窦吗?” 董淑妮嘴角露出不屑神色笑道:“他们只是把我视为没有脑袋的玩物,我定要他们后悔。” 徐子陵皱眉道:“你就为这个原因背叛他们?” 两人虽没有明言“他们”是所指何人,但心中均明白说的是李渊和杨虚彦。 董淑妮双目射出深刻的仇恨,低声道:“玄恕表兄是王家现在仅存一点血脉,我董淑妮绝不容人把他害死。子陵啊!信任奴家吧!你们在长安是全无机会的,还要立即溜走。毕玄是个很可怕的人,是突厥人里的魔王,我很怕他哩!” 徐子陵一颗心直沉下去,董淑妮说得对,他们在长安再没有成功的机会,因为李渊已完全靠拢建成和毕玄的一方,如非董淑妮冒死来告,他们仍对李渊存有一丝侥幸的希望。 李渊今早肯按捺怒火,亲到宏义宫宽恕李世民,只是为骗他们回城。至于中断毕玄和寇仲的决斗,大有可能因刺杀他徐子陵的行动失败,觉得尚未是适当时机,又或是另外的原因,因而毕玄才表现得那么轻松。 董淑妮的低语续传进他其内道:“我恨李渊,更恨杨虚彦,寇仲说得对,是他们害死我大舅全家。” 徐子陵道:“你不是不肯相信寇仲的话吗?” 董淑妮的热泪终夺眶而出,满脸泪滴的悲声道:“我是回去后找玲珑娇吐苦水,得她提醒你们是怎样的人,就像从个糊涂的噩梦中清醒过来,想通以前所想不通的事。你们快走吧!” 徐子陵记起梅珣在福聚楼试采他们和宋缺情况的话,李渊之所以忽然改变态度,令事情急转直下,极可能是误以为宋缺因与岳山决战受了重伤,无法过问北方发生的事,所以现在若能杀死寇仲和他徐子陵,又能暂解塞外联军的入侵,将是他乘势一统天下千载一时的良机,以他如此恋栈权力的人,怎肯轻易错过。 董淑妮举袖拭泪,道:“玲珑娇在那里呢?” 徐子陵道:“我们派人护送她回塞外去。淑妮你现在立即装作愤然回宫,再不要理我们的事,我们自有打算。” 寇仲避过下人和府卫耳目,潜至府第内刘政会书斋旁的园林,功聚双耳,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刘政会与常何在密语,说的正是他寇仲。 只听常何道:“此事真教人左右为难,你来告诉我吧!现在我该怎办好?” 刘政会沉吟片刻,道:“寇仲不论少帅或莫一心的身份,均是义薄云天,我看他该不会泄露与你的关系。只要你和我当作不知情,应可免祸。” 常何叹道:“若我是这么想,便不会来找你,徒把你牵涉在内。令我为难处是昨夜太子尽起长林精锐,埋伏在兴庆宫门外,务要把少帅四人一举击杀,幸好少帅及时对我表露莫一心的身份,否则后果不堪想像。” 刘政会骇然道:“竟有此事,太子不怕皇上降罚吗?” 常何沉声道:“照我猜皇上应是默许此事,否则太子岂敢如此大胆?听说颉利向皇上开出条件,只要献上少帅人头,保证三年内不会进犯中原。” 刘政会颤声道:“颉利狼子之心,他的话岂能轻信。且若少帅遇害,定触怒宋缺,更令天下群情汹涌,皇上怎可如此甘冒天下的大不讳?” 常何道:“江湖上盛传宋缺决斗岳山身负重伤,短期内难以领兵上战场,这个传言影响皇上对结盟的心意。” 外面的寇仲听得心中一震,心忖原来如此,难怪李渊竟容毕玄对付他。 刘政会道:“如少帅遇害,长安还有秦王容身之所吗?” 常何叹道:“所以你现在应明白,为何我要来找你商量。” “笃!” 寇仲弹出指风,击中窗门。 窗门张开,露出常何和刘政会震骇的面容。 化身为丑神医莫一心的寇仲现身窗外,微笑道:“两位老哥大人好,让我进来说几句话好吗?” 董淑妮去后,徐子陵失去呆候的心情,匆匆下楼,正思忖该否去找寇仲,告知他这关乎生死成败的重大消息。 跋锋寒神态悠闲的回来,微笑道:“子陵欲外出吗?须否跋某人送你一程?” 徐子陵暂把心事撇开,讶然审视跋锋寒神情,道:“你究竟溜到那里去,因何心情竟似大佳?” 跋锋寒耸肩笑道:“我刚去向毕玄发出挑战书,跨过可达志这讨厌的障碍迫他决战,当然心情大佳。” 徐子陵一呆道:“你如何向毕玄发挑战书。” 跋锋寒一拍外袍内暗藏的射月弓,欣然道:“当然是以神弓送书,我在皇宫旁的修德坊一所寺院拣得最高的佛塔,一箭射越掖庭宫,直抵陶池,以突厥文写明毕玄亲启,保证挑战书可落在他手上。若他有点羞耻心,只好准时赴会。” 徐子陵色变道:“决战定于何时何地?” 跋锋寒若无其事道:“就在明天日出前,地点任他选择,我正静候他的佳音。” 徐子陵大感头痛,心忖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事情如脱疆野马,再不受控制。 常何和刘政会把老朋友“莫一心”从窗门迎入书斋,都有百感交集、心情矛盾为难,不知从何说起的感觉。 寇仲以莫一心的招牌和难听的声音反客为主道:“两位大人坐下再说,我今趟来是念在兄弟之情,为你们和全城军民的身家性命财产着想,提供唯一可行之法。你们万勿犹豫,因为活路只有一条。” 常何和刘政会忧心忡忡的在他左右坐下,前者叹道:“我们早因你犯下欺君之罪。唉!你叫我们怎办才好。” 刘政会道:“在现今的情势下,莫兄……噢!不!少帅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作为。” 寇仲淡淡道:“假设我立即拉队离开,两位以为长安会是怎样的一番局面?” 常何和刘政会欲言又止,终说不出话来。 寇仲肃容道:“你们不敢说的话,由小弟代你们说出来,那时我的唯一选择,是赶返梁都,全力备战,待塞外联军南来攻打长安,即挥军洛阳。而李渊在那时只好褫夺秦王兵权,甚或以叛国罪处死秦王,大树既去,长城已倒,军心涣散,大唐国不但无力抗拒塞外联军入侵,更没有能与我撷抗之人,我可保证秦王辖下诸将领会逐一向我寇仲投诚,因为那是最明智的选择,那时中土的安危将是我和颉利之争,大唐国只余待宰的份儿。” 他的样子是丑神医莫一心,声音神态却是名震天下的少帅寇仲,对常刘两人生出诡异的震慑力。 常何道:“这对少帅有百利无一害,为何仍要留在这里冒险?” 寇仲撕下面具,纳入怀内,双目闪着光辉,正容道:“我为的不是自己,而是中土的老百姓,他们已苦透了,再不堪大规模连年累月的战火摧残。你们或已猜到,我不是要自己做皇帝,而是希望在统一天下后,让有德有能者居之,此君正是李世民。我寇仲若有一字虚言,教我不得好死。我晓得两位是忠君爱国的人,不过民为重,君为次,际此动辄国破家亡的时刻,有志为民生着想者均应作出正确的取舍,否则错很难返,更要为可怕的后果负上责任。” 常何苦笑道:“我们绝对相信少帅的诚意,但问题是即使我们肯投向少帅,于此皇上、太子、齐王全力防备的时刻,我们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寇仲喜道:“有常大人这番话,我已感不虚此行。首先我想问你们,像你们般看不过皇上厚建成薄世民者有多少人?大唐臣将里又有多少人认同建成不顾羞耻地讨好和勾结对我们怀有狼子野心的突厥人的所作所为?” 刘政会道:“少帅是否准备行弑……嘿……” 寇仲摇头道:“我要杀的是建成与元吉,但李渊必须退位让贤。” 常何颓然道:“这是没有可能办到的。” 寇仲从容道:“你们仍未答我,若秦王与建成、元吉公然冲突,有多少人会站在秦王的一方?” 刘政会坦然道:“长安城的军民,大部份是支持秦王的。” 寇仲一抬手道:“这就成哩!我有批能以一挡百的精锐部队,正枕戈城外,随时可开进城内助阵,配合秦王的玄甲精兵,力足以把长安变天。在民族大义的前题下,你们必须作出抉择,否则我立即离城远去,再不管长安的事。” “砰!” 常何一掌拍在身旁几上,道:“好!我常何相信少帅和秦王,就这么决定,政会你怎么看?” 刘政会道:“只看少帅不杀我们灭口而只选择离开,可清楚少帅是怎样的一个人,我刘政会一向自诩饱读圣贤之书,当知择善而从的道理。好吧!请少帅赐示。” 徐子陵呆坐双辉楼大门石阶顶尽处,苦候寇仲回来。 跋锋寒返回卧室闭门静修,作好应战的准备。 侯希白此时步履潇洒的回来,纵使在如此沉重的心情中,徐子陵仍因他天生优雅悠闲的神态感到绷紧的神经得到舒缓,侯希白不但文武双全,且是个乐天知命的妙人。 侯希白在他旁坐下,笑道:“这叫近朱者赤,我从没想过会坐石阶的,竟是这么清凉舒服。” 旋又神秘兮兮的道:“你猜我带了些甚么东西回来。” 在午后温柔的春阳下,置身于兴庆宫园林内,令人没法想像宫外繁嚣的城市街道情况,更很难联想到兵凶战危的紧迫气氛。 徐子陵微笑道:“不若你来猜猜,我脑袋内准备好甚么东西招呼你。” 侯希白一呆道:“我怎知道?” 徐子陵道:“你正说出我的答案。” 两人对视一眼,相与大笑,充满知己兄弟的情意。 侯希白喘着气道:“好!我说吧!我在福荣爷的府第见过麻常,这人确是能担当重任的人材,早看穿我们形势不妙,放在过去两天透过黄河帮把部份兄弟和兵器运进城来,他们主要藏身于泊在码头的船上秘舱里,除非敌人有确切情报,否则不虞会被人察觉。” 徐子陵点头道:“他做得很好,非常好!” 侯希白道:“听到我的传话后,他决定放弃杨公宝库的秘道,改为加速潜入城内,只要我们的少帅大爷发出讯号,他可凭信号呼应。哈!你终猜到我怀内的救命宝贝哩!” 徐子陵皱眉道:“是否发信号的烟花火箭?” 侯希白大力一拍他肩头,另一手掏出以腊纸包裹的烟花火箭,道:“烟花火箭分红、绿、黄三色,每式四箭,如见红色,麻常会领人朝火箭升空处杀去,绿色则以太极宫后大门玄武门为进攻目标,黄色则攻占永安渠出城的关闸,接应我们从水路逃生。” 徐子陵赞叹道:“麻常想得很周到。” 侯希白道:“麻常说最好让他们与天策府取得直接联系,起事时可与玄甲兵互相配合。现在他倚赖黄河帮广布城内的眼线耳目,对城内兵力分布了如指掌,可是皇宫内的情况,特别是驻于西内苑由唐俭指挥的部队,却所知不多。” 徐子陵道:“待寇仲回来,他会与麻常碰头,作出指示和安排,这方面他比我在行。” 侯希白担心道:“老跋呢?” 徐子陵道:“他回房睡觉。” 侯希白大喜,继而打个呵欠,笑道:“回来就好哩!我也想倒头睡一个大觉,今晚还要去见师公。嘿!你脑袋内有甚么想告诉我的东西?” 徐子陵淡淡道:“不死印法。” 侯希白愕然以对。 徐子陵凝望他好半晌,道:“令师已传我不死印法,现在我转传予你,到你感到有把握时,杨虚彦就交由你去负责清理门户,如何?” 侯希白难以置信的道:“师尊竟传你不死印法?老天!这是甚么一回事,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徐子陵想起石青璇,苦笑道:“别问我,因为我也大感糊涂。到现在我才真正掌握甚么是化生为死、化死为生。为何令师自认不死印化是一种幻术,而宋缺亦有相同的看法。” 侯希白呆听无语。 徐子陵淡淡道:“不死印法其是出神入化后的一种幻术,针对的是我们脑袋内的经脉、可令人产生种种错觉,知敌后惑敌愚敌,配上能化死为生、能令真气长时间处于巅峰状态的独门回气方法,故能立于不死之地。” 侯希白长长呼出一口气,道:“子陵请指点。” 卷六十一 第十章 拂袖离城 寇仲从后门进入兴昌隆,迎接他的是段志玄,后者低声道:“少帅请!”领路往后院一座似是货仓的建筑物走去。 兴昌隆的大老板是卜万年,身在关外,长安的铺子由二儿子卜杰主理,属关中剑派的系统,当年徐子陵首度混入关中,便是透过他们的关系。 寇仲往见常何前,通过联络手法,约李世民于此密会。 仓房的大门张开少许,露出庞玉的俊面,神色凝重的道:“秦王恭候少帅大驾。” 寇仲似老朋友的拍拍他肩头,轻松笑道:“不用紧张,直到此刻,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半晌后,他在堆满货物的一角,与李世民碰面。 李世神色沉着的挥退庞玉与段志玄两人,道:“世民正要找少帅。” 寇仲微笑道:“是否因令尊颁令,以后你们三兄弟出入太极宫,必须经由玄武门。” 李世民愕然道:“密谕在午时颁布,消息竟这么快传入少帅耳内?” 寇仲道:“我刚从常何处听来的。长安的大臣均为此议论纷纷,不明白皇上因何有此一着,只知绝非好事。” 李世民双目精光大盛,振奋道:“常何?” 寇仲点头道:“正是玄武门四大统领之一的常何,他现在是我方的人,已宣誓向秦王效死命。” 李世民大喜道:“这消息是久旱下遇上的第二度甘霖,虽然我们回长安只不过两天的光景。” 寇仲欣然道:“尚有其他好消息吗?” 李世民道:“正午前刘弘基来找我说话,直问少帅是否全力支持我李世民。在父皇的心腹将领中,他一向与我关系较佳,且为人正义,所以我没有瞒他。” 寇仲道:“我支持你的事现在是全城皆知,他要问的大概是若生异变,天下统一,当皇帝的是你还是我。” 李世民点头道:“少帅看得很准,际此成败存亡的紧张关头,我必须把他争取到我们一方,所以我直言相告,动之以国家兴亡的大义,他立誓向我效忠。” 寇仲喜出望外道:“这确是天大的好消息。” 李世民激动道:“刘弘基肯归顺,全赖少帅昨夜赴宏义宫途上与他的一席话,深深地打动他。他对我说,以少帅一个外人,且实力足以和我唐室抗衡,在塞外联军压境的情况下,不但不乘我之危,还舍帝业力求中土免祸,如此大仁大义的行为,更突显建成、元吉至乎父皇的只求私利,令他义无反顾的靠向我们的一方。” 寇仲谦虚道:“这只是其中一个诱因,秦王你仁义爱民,在战场上不顾生死的为大唐屡立奇功而成的那面金漆招牌,才是招徕贵客的本钱。” 李世民哑然失笑道:“想不到少帅的说话会令人听得这般舒服。” 寇仲笑道:“我拍马屁的本领,不在我的刀法之下。” 两人对视而笑。 李世民正容道:“得常何和刘弘基加入我们阵营,令我们胜算大增。尚有一个至关重要的消息,不过连我也难以判断好坏。” 寇仲皱眉道:“竟有此事!” 李世民沉声道:“毕玄的使节团,于正午前离城北去,据说守护宫门和城门的将士均不知情,一时手足无措,只好眼光光的放行。” 寇仲愕然道:“难道毕玄因令尊中断他和我的比武,而令他老羞成怒,故率众拂袖而去?” 李世民问道:“甚么比武?” 寇仲解释清楚后道:“若毕玄确与令尊决裂,反目离开,那便代表令尊确有结盟之意,情况并不如我们想像般恶劣。” 李世民沉吟片晌,道:“你的推想合乎情理,不过正因合情合理,令我总觉得有点不妥当。” 寇仲道:“这是你们的地盆,应可确知毕玄是否真的返回北疆。” 李世民摇头道:“他们乘的是突厥快马,离城后全速驰往北面的河林区,事起仓卒下我来不及派人侦查,实无法弄清楚他们的去向。” 寇仲道:“可达志是否随团离去?” 李世民道:“现在仍不晓得。” 寇仲苦笑道:“毕玄这一手非常漂亮,我感到又陷于被动下风,更使我们在心理上难以立即举事,而这本是我来见你的初意。” 李世民双目精光流转,缓缓道:“毕玄的离开,会在长安引起极大的恐慌,代表塞外联军即将南侵,我们再没有别的选择,必须及早动手,否则后悔莫及。” 寇仲欣然道:“你老哥终把长安视作战场,故能重现战场上成王败寇、当机立断的爽飒风姿。对长安的情况你比我清楚,应于何时发动?” 李世民道:“杨公宝库既不可靠,你们只好由黄河帮掩护入城,当少帅方面准备妥当,我们可于任何时刻举事,只要我们行动迅速,可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控制皇宫,再凭玄武门力阻唐俭的部队于玄武门外。” 寇仲道:“经常驻守皇宫的御卫军力如何?” 李世民道:“军力约一万人,另太子的长林军有三千之众,若不计宫外的护城军和西内苑唐俭的部队,我们仍须应付的是在我们一倍以上的敌人,所以必须谋定后动,以快制慢,事起时必须占据宫内各军事要塞,而最关键的必争之地就是玄武门,只要能夺得玄武门的控制权,至少有一半成功的希望。” 寇仲道:“幸好有常何站在我们的一方,大增事成的机会。” 李世民叹道:“我刚才说准备好后随时举事,可惜我无法定下日子时辰。因为若由我联同你们主动策反、血染宫禁,实情理难容,所以我们必须等待一个机会。” 寇仲皱眉道:“甚么机会?” 李世民道:“当太子和齐王欲置我于死地的一刻,我们的机会就来哩!” 寇仲道:“他要杀我们又如何?” 李世民道:“皇兄多番尝试,仍没法奈何你们,故何必舍易取难。先除去我后,结盟之议再不可行,父皇将别无选择,必全力把你们留在长安。故此太子若能成功,是一举两得。否则将来联军南来,太子、齐王连战失利,形势所迫下,我大有可能重掌兵权,而这是太子、齐王至乎父皇最不愿见到的。” 寇仲苦恼道:“我不得不承认你把形势看个透彻,令尊厚彼薄此之举,令全城军民对你深表同情,若再来个保命反击,没有人可说你半句闲话。问题在我们怎知太子在何时策动?那岂非主动完全掌握在敌人手上。” 李世民道:“这正是我们现在最精确的写照,我们必须枕戈待旦、蓄势以待的静候那时机的来临。而我们并非完全被动,我们可通过魏徵、常何、封德彝、刘弘基等几个关键的人物,监视和掌握对方的动静。现在情势微妙,没有人晓得少帅何时失去耐性拂袖而去,故对方必须速战速决,尽快打破这僵持不下的局面,若我所料不差,我们该不用等多久。” 寇仲道:“好!我们分头行事,联系魏徵等人由令叔淮安王负责,务要快敌人一步,在这个赌命的游戏中胜出。” 李世民道:“我们的情况绝非表面看上去的悲观,假设现在开始,我的活动缩窄至只在早朝时出入太极宫,那对方能设伏之处,已是呼之欲出。” 寇仲点头道:“玄武门!” 李世民道:“若毕玄的离去是个得父皇首肯的幌子,便显示父皇完全站在太子一方,且已接受颉利开出的条件,献上少帅人头。而下令我和太子、齐王三人以后须经由玄武门出入太极宫,正是针对我们而来。父皇的转变,应是因宋缺决斗岳山致负重伤的谣传所引发,令他再无顾忌,以为除去少帅后,天下唾手可得。” 寇仲道:“谣传从何而来?” 李世民道:“此传闻是从林士宏一方广传开去,而林士宏全力反击宋军,进一步令父皇对此深信不疑。” 寇仲暗骂一声他奶奶的,皱眉道:“若是如此,令尊首要杀的人是我寇仲,希冀借此讨好突厥人,解去塞外联军的威胁。然后全力扫荡群龙无首的少帅军。说到底你终是他的儿子,怎都会念点骨肉情份。” 李世民苦笑道:“杨广杀兄弑父的先例,令父皇没法忘记,故一旦认定我是另一个杨广,父子之情反变为疑忌难消。少帅初入长安时扮作与我没有任何联结,忽然又亲到宏义宫兄我摆明与我共进退,更坚定父皇对我们暗中结盟谋反的怀疑。若我向你投诚,父皇将失去关外所有土地,他的天下岌岌可危,在这种情况下,若你是他,会作如何选择。” 寇仲点头道:“若我是他,会制造一个可同时把你和我杀死的机会,一了百了,那时最恶劣的情况,只是突厥人反口南下,而他却不用再担心关东的牵绊。” 李世民道:“去掉我们两人后,父皇会封锁长安,消灭一切与我们有关系的人,使消息不致外泄,再派元吉出关接收洛阳,稳定关内外形势,倘若突厥人依诺守信,天下几是父皇囊中之物。这想法令我感到很痛苦,不过自被父皇逐到宏义宫,我对他再不存任何幻想。” 寇仲苦思道:“他怎样才可以制造出一个可以同时收拾你和我的机会呢?”接着一震下朝李世民瞧去。 李世民亦往他望来,相视颔首,有会于心。 蹄声传至。 徐子陵向侯希白笑道:“毕玄的回覆到哩!” 侯希白叹道:“唉!真令人担心。” 一名飞云卫策马驰至,翻身下马,双手奉上一枝长箭,箭上绑着原封未动的信函。 徐子陵接过飞箭传书,虽不懂其上的突厥文,仍可肯定是跋锋寒箭寄毕玄的挑战书,登时大惑不解,问道:“谁送来的?” 手下答道:“由一位相当漂亮的突厥姑娘送来,要立即交到跋爷手上,还说毕玄圣者在箭到前已率众离城北返,说罢匆匆离开。” 徐子陵和侯希白听得两面相觑,大感不妥。 手下去后,两人入房把传书交到跋锋寒手上。 跋锋寒捧箭发呆半晌,苦笑道:“究竟是甚么一回事?” 徐子陵道:“或者因李渊干涉毕玄对付寇仲,故毕玄反目离开,芭黛儿却选择留下来。” 跋锋寒摇头道:“若毕玄一心要杀死寇仲,没有人可横加干涉,寇仲亦不得不硬着头皮应战到底,此事必有我们尚未想通的地方。”说罢长身而起,披上外袍。 侯希白道:“你要到那里去?” 跋锋寒正要跨步出房,闻言止步淡淡道:“我想到宫外随意逛逛,好舒缓心中郁结的闷气。”就那么迈开步伐去也。 侯希白担心道:“他不会出岔子吧?现在的长安城,总给人步步惊心的危险感觉。” 徐子陵沉声道:“若我没猜错,他该是去找芭黛儿,与毕玄的决战既暂搁一旁,他对芭黛儿的心不由自主的活跃起来,说到底芭黛儿仍是他最深爱的女人,即使瑜姨也难以替代。今早瑜姨爽约,对他的自尊造成沉重的打击,希望他能跨越民族仇恨的障碍,与芭黛儿有个好的结局吧!” 侯希白长长呼出一口气,道:“小弟也感到气闷,有甚么好去处可散散闷气?” 徐子陵笑道:“你给我乖乖的留在这里,一切待寇仲回来后再说。最黑暗的一刻是在黎明前出现,暴风雨来临前正是最气闷的时候。告诉我,你回巴蜀后干过甚么来?” 侯希白苦笑道:“你当我是小孩子吗?竟没话找话来哄我留下,这样吧!分派点任务给我,否则我便到上林苑好好消磨时间,今晚才回来陪你们去见师公。” 徐子陵拿他没去,沉吟道:“好吧!你乘马车去上林苑打个转,设法把麻常秘密运回来,我们必须定下种种应变的计划,以免事发时手足无措。” 侯希白含笑领命去了。 寇仲一脑子烦恼的回兴庆宫,宫门在望时,横里闪出一人,道:“少帅请随奴家来。” 寇仲定神一看,赫然是金环真,冷笑道:“你也有脸来找我?” 金环真苦笑道:“少帅爱怎样骂奴家也好,奴家可发誓没有任何恶意,只希望我们夫妇能稍尽棉力,报答少帅和徐公子的救命大恩。” 寇仲心忖难道我怕你吗?且看你们又能弄出甚么花招,沉声道:“领路吧!若有事情发生,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金环真凄然一笑,领他转进横巷去。 徐子陵独坐跋锋寒房内,心中思潮起伏。 今趟抵长安后,诸般事情接踵而来,令他们应接不暇。毕玄忽然率众离开,令局势更趋复杂和不明朗,吉凶难料。 董淑妮说的话究竟是实情,还是她对李渊的误解?于他们来说,任何错误的判断,均可能带来意想不到的灾祸。 魔门中人一向擅长玩阴谋手段,他们的布置如何,若弄不清楚这点,极可能成为他们致败的因素。 想到这里,心现警兆。 徐子陵朝房门瞧去,人影一闪,美艳不可方物的婠婠现身眼前,微笑道:“人家可进来为子陵解闷吗?” 在一座位于胜业坊的宅院里,寇仲见到周老叹夫妇,三人在厅内坐下。 寇仲肯定没有埋伏后,肃容道:“我可以不计较你们在龙泉恩将仇报的事,不过请勿和我玩手段,因为我再不会相信你们说的话,明白这点便不要浪费我宝贵的时间。” 出乎寇仲意料之外,两夫妇对望一眼后,一言不发的同时起立,并肩跪对南方,齐声道:“圣门弟子周老叹、金环真,向圣门诸代圣祖立下圣誓,若有一字瞒骗寇仲,教我们生不如死,死不如生,永世沉沦。” 寇仲听得呆在当场,瞧着两人重新在桌子另一边坐下,抓头道:“你们为甚么忽然对我好至如此地步。” 周老叹脸上密布的苦纹更深了,愈发显得金环真的皮光肉滑。他正容道:“少帅虽然对我们印象极差,但我们夫妇是有恩必还,有仇必报的人,若少帅仍不肯相信我的话,我们亦没有办法。” 金环真道:“我和老叹已决定离开这是非之地,归隐田园,好安渡余生。自圣舍利的希望幻灭后,我们一直有这个想法,只是身不由己,现在机会终于来临,且要借助少帅一臂之力。” 寇仲道:“说吧!只要你们有这个心,我定可玉成你们的心愿。” 卷六十一 第十一章 重操主动 徐子陵安座床沿,一言不发的盯着鬼魅般飘进来的婠婠,后者笑靥如花,神态温柔的在他旁坐下,轻轻道:“师妃暄走哩!子陵伤心吗?” 徐子陵有点害怕她如此接近,因婠婠深悉他的长生气的底细,若不怀好心,以她已臻极致的天魔大法,可对他造成难测的伤害。自亲眼目睹她瞒着他们秘会石之轩,他无法再信任她。兼且她一直避开自己,如今忽然现身,事情绝不寻常。 长身而起,步至窗台,目光投往外面的园林美景,淡淡道:“为何要说这种话?”心中随即升起答案,婠婠是要乱他心神,这推断令他大感震惊。 婠婠如影随形的来到他身后,呵气如兰的幽幽道:“算婠儿不对好吗?撩起子陵的伤心事!幸好子陵仍不愁寂寞,因为石青璇来了!” 徐子陵叹道:“你来见我,就是要说这些话吗?” 婠婠语调更转平静,道:“子陵不想听,人家就不再说这些话吧!听说宋缺与岳山决斗,两败俱伤。岳山竟能伤宋缺?真教人难以置信,是否确有其事呢?” 徐子陵心中剧颤,表面却不露丝毫痕迹。他直觉感到自己的答覆事关重大,若能令婠婠仍深信她仍能成功扳倒他和寇仲,他绝不应在此事上说谎,如此一来其他的说话,均可令婠婠深信不疑。徐徐道:“使宋缺负伤的非是岳山,而是宁道奇。” 以婠婠的镇定冷静,仍忍不住娇躯轻颤,失声道:“宁道奇?” 徐子陵道:“他们决战于净念禅院,确是两败俱伤。宋缺在不欲同归于尽下,故而九刀之约尚欠最后一刀。宋缺依诺退返岭南,不再过问世事。否则何来结盟之事,我们更不会耽在这里。” 婠婠不悦道:“你们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徐子陵平静答道:“你该明白原因,此事愈少人知道愈好。不过既然你垂询,我只好如实奉告。” 婠婠道:“宋岳决斗的消息虽与事实并不完全符合,但已传进李渊耳内。你们有甚么打算?” 徐子陵早拟备答案,从容道:“寇仲对李渊的耐性已所余无几,若非毕玄率众离开,他今晚便拂袖离城,可是若李渊明天仍没作下决定,我们也再不会在这里坐以待毙。” 又低声道:“如不是与傅采林有约在先,恐怕我们不会等至今夜。” 婠婠道:“你们不是要扶助李世民登帝位吗?为何又有离去打算?” 徐子陵暗运不死印法,在婠婠无法察觉下进入高度戒备的状态,因他视婠婠为另一个祝玉妍,为振兴魔门无所不用其极,不可不防。 苦笑道:“在现今的情势下,我们除此还可以做甚么呢?了空向寇仲表明立场,若我们选择离开,他绝不会怪我们。故与其一起在此等死,结盟破裂反会对李世民生出一线机会,当外族联军南下,建成、元吉连连失利,李渊不得不再起用李世民,那时我们仍有成功的可能。” 婠婠淡淡道:“你们认为李世民的小命可留至那一刻吗?” 徐子陵道:“那要由老天爷来决定。寇仲今趟肯来长安,大半由我徐子陵促成,我怎忍心令他冒生命之险留在这里作此没有意义的事。何况李渊是不敢在这种情况下对付李世民的,不但徒使军心不稳,更会令关外天策府系诸将投向寇仲,我们的离开,反可保他一命。” 婠婠默然片晌,然后平静的道:“你们真的完全没有还击的打算吗?” 徐子陵叹道:“坦白说,直至刚才我们对李渊仍心存幻想。到早前在福聚楼梅珣来问及宋缺的事,始知此事流传开去,我们再无可恃,才决定顶多再等一天。此刻寇仲不在这里,是为要去知会秦王我们作的决定。我已为妃暄尽过心力,无奈形势不就,她该明白我的为难处。” 婠婠又沉默下去。 徐子陵则全力戒备。 婠婠轻轻道:“子陵!” 徐子陵装作想起师妃暄,心不在焉的道:“甚么事?” 婠婠柔声道:“我要你记着,天下间你是唯一能令我心动的男儿。” 徐子陵感到婠婠双掌按上他背心要穴,天魔劲发。 周老叹轻声道:“不要信那妖女!” 寇仲立时明白过来,周老叹和金环真仍是以前的周老叹和金环真,仍是那么自私自利,非是变成有恩必报的大好人。说到底他们只是基于对祝玉妍刻骨铭心的仇恨,借报恩之名,利用自己为他们报仇。可以肯定的是在魔门阴谋下,他们定然得益不多。盖以他们的作风,是自己得不到的,亦希望别人得不到,何况仇人? 心中一动,问道:“婠婠是否与赵德言重归于好。” 周老叹和金环真不能掩饰地露出震骇神色。周老叹只提“妖女”两字,寇仲不单猜到是婠婠,还直指婠婠与赵德言已抛开因争夺邪帝舍利而起的嫌隙,重新携手合作。 他们不知寇仲早已晓得,婠婠既可与“杀师仇人”石之轩合作,当然也可以与赵德言狼狈为奸。魔门讲的是绝情弃义,在振兴魔门的大前题上,没有人或物是不可以牺牲的。 寇仲察神观色,晓得说话得收奇效,两人被迫不敢隐瞒,因摸不清他寇仲还晓得多少内情。 金环真故作恍然道:“原来少帅早有防那妖女之心。” 寇仲再来一着奇兵,问道:“先说出要我寇仲如何助你们。” 周老叹不敢犹豫,道:“我们没法离城,尹祖文那狗娘养的在我们身上做了手脚,即使能成功逃往城外,终难逃那妖女追杀。” 寇仲皱眉道:“甚么手脚?” 金环真苦笑道:“那是灭情道七大异术中的‘千里索魂’,尹祖文把从索魂草提炼出来的毒素,注进我们体内去,令我们在百天内不断排出一种独特的气味,敌人可凭此轻易追踪我们。” 寇仲不解道:“既不信任你们,何不干脆把你们杀掉?” 周老叹道:“因为我们尚有利用价值,更重要的是天邪宗只剩下愚夫妇,他们若杀掉我们,《道心种魔大法》将随我们云散烟消。故婠婠和赵德言虽疑忌我们,仍不得不给我们一点甜头,让我们在心甘情愿下说出《道心种魔》的秘诀。” 金环真厉声道:“可是我们怎能忍受这种屈辱?” 寇仲明白过来,以鼻狠嗅几下,皱眉道:“为何我嗅不到异样的气味?” 周老叹道:“你试试默守准头和人中两处地方。” 寇仲依言照办,点头道:“我不但嗅到来自你们的古怪气味,更嗅到全屋弥漫同样的气味,魔门秘功,确是层出不穷。” 金环真道:“少帅或者会奇怪,尹祖文等既不信任我们,为何又肯让我们参与他们的事。” 寇仲笑道:“我在洗耳恭听。” 周老叹沉声道:“道理很简单,因为我们一直和赵德言关系密切,所以赵德言把我们安插在长安,以替他出力为名,监视尹祖文等人为实,以保障赵德言的安全与利益。” 金环真愤然道:“可是赵德言竟容许尹祖文向我们施术,我们对他的相好之情已荡然无存。” 寇仲道:“我明白啦!这甚么娘的‘千里索魂’确是阴损之极。我虽有办法把你们弄出城外,但对这手法却是一筹莫展。” 周老叹阴侧侧的笑道:“尹祖文太低估我们夫妇,应说是低估先师,先师博通魔门诸种手法,早研究出破解之术,只恨我们力有不逮,若得少帅肯帮忙,破解易如反掌。” 寇仲哈哈笑道:“成交!快说些有用的话儿来哄哄我。记着老老实实,我寇仲绝非容易欺骗的人。” 婠婠阴柔至极的真气直摧徐子陵心脉,但其力道轻重全在徐子陵掌握之中,不过若非他学懂不死印法,绝不敢冒此奇险。肯捱婠婠此击,因他要显示对婠婠的信任,以身犯险,令婠婠完全相信他刚才说的每一句话。更重要的是令婠婠误以为他受创重伤,那魔门将怂恿建成、元吉至乎李渊在误判己方情势下仓卒发难。 一如所料,婠婠的一击因怕他先一步察觉,故真劲直到按实他背心才发力,不过她能催发的却只是她二、三成左右的功力。 当然这一击已是非同小可,徐子陵身不由己的往前扑跌,乘势破窗掉往窗外的回廊,滚往草坪。 生之极是死,死之极是生。 徐子陵本是全身气血翻胜,眼冒金星,心脉将斯,不死印法却全力展开,倏地全身虚虚荡荡,婠婠那股摧心欲裂的真气被他体内其气融和淡化,在刹那间以高速排往体外,下一刻先天真气贯顶透脚而来。 此时婠婠飞临上方,凄然呼道:“子陵勿要怪我,这是先师的遗愿。” 双掌下击。 徐子陵单掌按地,横飞开去,险险避过连不死印法也难以化解婠婠这全力一击,同时脱出婠婠刚凝起的天魔场。 徐子陵硬迫自己喷出一口鲜血,再一掌按地,弹上半空,往主楼逸去。 婠婠正要追去,两道人影掠至,其中一人正是侯希白,婠婠一闪而没。 侯希白一把抱着徐子陵,大惊道:“子陵你中了她的暗算?” 麻常见徐子陵脸无血色的垂危骇人样儿,手足无措,乱了方寸。 徐子陵闭上双目,脸色渐转红润,吁出一口气道:“她走啦?” 旋即站直虎躯,微笑道:“你们不用担心,难道忘记我是另一个石之轩吗?” 寇仲回到兴庆宫,立即登上双辉楼顶层见徐子陵、侯希白和麻常,笑道:“你猜我遇上甚么人?” 由李世民供应的长安城卷正摊在桌子上,侯希白待寇仲坐定,亦笑道:“你也猜猜子陵遇上甚么人?” 寇仲愕然道:“甚么人?” 徐子陵把婠婠遽下毒手的事说出来,并下结论道:“最早今夜,最迟明天,李渊定会对付我们。” 寇仲大喜道:“子陵真棒,我和李小子正忧心对方何时肯动手,现在当然烦恼全消。他娘的,天下问只有子陵一人有骗过婠婠的能耐,你的故事当然精采,不过我的收获也差不到那里去。” 遂把周老叹和金环真的事说出来,然后道:“在尹祖文的大力策动下,以石之轩、婠婠和赵德言为首的魔门两派六道,终于联成一气力图君临天下。阴癸派重新确认婠婠为祝玉妍的继承人,魔门现在空前团结,并拟好全盘夺取天下的计划。” 徐子陵道:“在这样的情况下,杨虚彦会扮演怎样的脚色?” 寇仲道:“他并不被视为魔门中人,只是有利用的价值,透过他去影响李元吉而已。他们的如意算盘是先干掉李小子和我们,再由白清儿施美人计凭魔门秘法害死李渊,接下来的一步是煽动建成、元吉两大傻瓜互争皇位而内哄。由于元吉名不正言不顺,不得不借助魔门,魔门遂可乘虚而入,反把建成和元吉控制。此时塞外联军南下直扑长安,建成、元吉不敌下只好弃守长安躲避。杨虚彦可凭杨勇遗孤的身份拥长安复辟大隋,在颉利全力支持下,这并非没有可能的事。” 麻常皱眉道:“魔门当然不会让杨虚彦真的当皇帝,那谁来当皇帝呢?” 寇仲道:“我们首先要分析形势,颉利虽有横行中原的实力,但霸地为王仍力有未逮,只好依赵德言的提议扶植一个傀儡皇帝,这个人就是杨虚彦,打出旧隋的旗号。假设我葬身长安,少帅军肯定也溃不成军,抵不住颉利出关东侵。南方的林士宏则伙同萧铣,全力牵制宋家军,由于我岳父不能征战,只能坐看塞外联军摧残北方。而梁师都蓄势以待的大军将由太原南下,攻城占地,蚕食大唐,你们可想像那幕天下大乱,生灵涂炭的可怕情况吗?” 顿顿续道:“让杨虚彦一尝当皇帝的滋味,只是权宜之计,颉利属意的人是梁师都,因为他不但有突厥人血统,算得是半个突厥人,且得赵德言全力支持,因为他真正的秘密身份乃赵德言的师弟,两人师事长孙晟,故拟定当杨虚彦失去被利用的价值时,由梁师都取而代之。不过据周老叹夫妇的看法,婠婠和石之轩深明倚突厥人之力而起者很难得天下认同,但为稳住颉利和赵德言,故暂诈作同意,他们的理想人选却是林士宏,倘能除去宋家和萧铣,林士宏终有一天可以南统北。” 徐子陵皱眉道:“难道这就是婠婠所谓能完成祝玉妍遗愿的大计?可是那时她仍受尽魔门诸系的排斥。” 寇仲道:“管他的娘!现在我们最重要的是找来李小子,大家坐下对着城图想出整个不成功便成仁的举事大计。先假设李渊会于今晚在我们去见师公时下手如何?” 徐子陵摇头道:“若我是李渊,绝不会亲自介入此事,而是默许建成、元吉在毕玄等突厥高手助阵下行事,那事后任何人也很难怪到他身上。他还可诈作惩罚两子以息民愤,所以他将不会让事情发生在太极宫内。” 寇仲点头道:“还是你清醒,我是兴奋得过了头。今晚由我单刀赴师公之会如何?” 徐子陵道:“我既‘身负重伤’,当然不能赴会,老跋也该留下来保护我,让小侯陪你去吧!他可以舒缓你和师公间的紧张关系。” 寇仲摇头道:“仍是不妥,敌方高手如云,只留老跋一人,即使加上玄恕和三十名兄弟,实力仍不足够,会令人怀疑你是否真的受伤。” 侯希白道:“那就索性由我一个人去向师公解释,改为明晚赴约,如此更可一举两得。他的奕剑术可不是说笑的。” 徐子陵道:“此不失为可行之计,就这么办。希白不用见师公,只要立即入宫,由瑜姨知会师公便成。” 侯希白欣然起立道:“我立即去!” 楼梯足音传至,王玄恕匆匆而来,道:“封大人为李渊传话来哩!” 寇仲立即精神大振,拍桌笑道:“果如我和李小子所料,李渊终对结盟点头。” 徐子陵等听得大惑不解。 寇仲欣然道:“当我们完全失去防范之心时,便是敌人下手的时刻,这叫攻我不备。哈!一切问题迎刃而解,我们已可掌握举事最适当的时机,给皇上一个惊喜。” 转向一脸茫然的王玄恕道:“还不立即请封大人上来。” 卷六十一 第十二章 孤注一掷 封德彝独自登楼,寒暄一番后,坐下欣然道:“今趟我是……” 寇仲笑着截断他道:“若小子所料无误,唐主该是请封公来传话,肯定结盟之事,结盟的仪式将在明早举行,对吗?” 封德彝大讶道:“少帅确是料事如神,教人难以置信。适才皇上召集太子、秦王、齐王和一众大臣,公布明天与少帅于太极殿外举行隆重的结盟仪式,并命我来通知少帅,明早派马车来迎驾。” 又压低声音道:“看来他应是在与毕玄决裂后仓卒下此决定,你们为何能早一步知晓?” 寇仲双目精芒大盛,道:“如我们连李渊的阴谋也看不破,只好卷铺盖回家。此后能否享受胜利的成果,就看明朝。为减去所有不必要的变数,我们现在立即入住秦王的掖庭宫,明早与秦王一道入宫,请封公通知李渊那执迷不悟的老糊涂。” 封德彝一面茫然道:“究竟是甚么一回事?” 经徐子陵解释一遍后封德彝明白过来,轻松的心情一扫而空,皱眉道:“你们有把握吗?既然李渊完全站在建成、元吉的一方,兵强将悍,高手如云,兼拥压倒性的优势兵力,且有毕玄等突厥高手助阵,宫城的防御更是牢不可破。凭你们现在的力量,采奇兵之计或有险中求胜的机会,像这样的以堂堂之阵正面硬撼,我看是绝没有侥幸的。” 寇仲胸有成竹的道:“只要敌人意想不到,便是奇兵。首先我要令对方生出轻敌之心,今晚悄悄避往秦王的掖庭宫,可使人深信子陵负重伤而不疑。皆因像香玉山之辈,会明白我寇仲只肯为子陵方会干如此示弱的窝囊事。更重要的是明天我们将由玄武门进入太极宫参与结盟典礼,秦王统一天下,击退外侮的大业,将由玄武门开始。” 封德彝色变道:“玄武门?” 徐子陵道:“封公放心,常何是我们的人。” 封德彝稍舒愁怀,旋又皱眉道:“玄武门四大统领轮番当值,若玄武门由常何主事,当然没有问题,可是李渊倘作出临时换将调动,我们岂非优势尽失?” 寇仲微笑道:“常何一向是太子系的人,由建成保荐坐上这重要位置。且适值他主理玄武门之期,随意更改必惹起深悉宫廷运作的秦王系人马警觉,所以换将之事该不会发生。” 封德彝苦笑道:“控制玄武门,确能拒唐俭的大军于西苑。可是若李渊尽起禁卫,由太极宫反扑玄武门,内外猛攻下,玄武门也捱不了多久。说到底李渊是大唐之主,秦王的部将或会为主子效死,但常何麾下的兵将却很难坚持下去,我对此并不乐观。” 寇仲淡淡道:“这情况绝不会发生,关键在对方以为正卧床养伤的徐子陵,性命已朝不保夕,戒心尽去,正好来个擒贼先擒王。我们明天的目标不单是建成、元吉,还有李渊。” 封德彝凝视寇仲,好一会后点头道:“看来少帅确有周详计划,城军方面又如何应付?” 寇仲道:“刘弘基刚向秦王投诚,届时他会按兵不动,再看情况行事。” 封德彝终被说服,沉声道:“那我该如何配合你们?” 寇仲道:“封公要有一套完美说词,令李渊确信我们对结盟一事没有疑心,这方面封公该没有问题。而事发之后,封公须为我们散播消息,令聚集于太极宫的臣将都听得建成、元吉因意图谋反,杀害我们和秦王,破坏结盟而遭反击并伏诛,秦王已继位为太子。由封公口中说出来的话,谁敢认为不是李渊意旨,而李渊将永远没有否认的机会。” 徐子陵问道:“每天早朝前,李渊习惯到甚么地方去?” 封德彝道:“通常他会先到御书房,批阅重要的奏章案牍。但明早情况异常,我却不敢肯定。” 徐子陵道:“他为令人不疑心他参与伏击行动,应一切如常。” 封德彝长身而起,四人忙起立相送。 封德彝道:“不怕一万,却怕万一,若情况发展非如少帅所料,你们须保命逃生,始有卷土重来的机会,勿要只逞勇力。” 徐子陵想起石之轩传他不死印法的背后原因,正是要他在明知不可为的情况下,凭印法突围逃生,俾能与石青璇偕老。 寇仲微笑道:“多谢封公指点,不过这情况绝不会出现。明天的长安将是李世民的长安,也是我们的长安。” 马车开出兴庆宫,王玄恕率飞云卫前后护驾,朝掖庭宫驰去。 侯希白先一步往凌烟阁,通知傅君瑜把约会延至明夜。麻常则秘密潜离,依照计划安排举事的诸般行动。另有两侍卫留在兴庆宫,等候外出未归的跋锋寒。 车厢内,寇仲透帘外望,道:“太阳下山哩!希望宋二哥、小俊他们平平安安的离开,不要出岔子。” 徐子陵道:“晓得他们身份的只有石之轩和婠婠,际此时刻,他们该不愿节外生枝,惹起我们的警觉。我有信心宋二哥他们可安然离开,并配合雷大哥对付香贵。” 寇仲别头瞥他一眼,目光重投窗外,道:“婠婠这么对你,你会否心伤?” 徐子陵淡淡道:“坦白说,她虽是欲置我于死,可是我没有怪她。振兴魔门的愿望在她心中是蒂固根深,难以改变。石之轩的情况如出一辙,直至此刻,石之轩仍不肯放弃理想,只因青璇才肯放我一马。” 寇仲苦笑道:“想起石之轩我便头痛,你道明天他会否亲自出手?” 徐子陵道:“李渊对他深恶痛绝,尹祖文等绝不容李渊晓得他们与石之轩的联系,且要隐瞒自己也隶属魔门的身份。所以石之轩或婠婠虽在背后暂为李渊出力,却不会直接参与其事。何况石之轩还要保护青璇,让她能与仍活着的我会合。” 寇仲吁一口气道:“我可否问你一句话,我们胜算如何?” 徐子陵微笑道:“寇仲擅攻,李世民擅守,如此组合天下难寻。玄甲精骑则是大唐军中最精锐的部队,麻常的三千劲旅集少帅、宋阀两方顶尖人材,一正一奇,更妙是常何和刘弘基一内一外,天衣无缝地配合我们,此战必胜无疑。” 寇仲听罢舒展四肢的摊在车厢椅内,望着厢顶油然道:“有子陵这番话,我立即信心大增。你道婠婠有否向尹祖文、赵德言等人透露杨公宝库的秘密呢?” 徐子陵缓缓道:“我有个奇异的想法,唯一可令婠婠泄露宝库的人是石之轩,因为她要争取石之轩毫不保留的全力支持,这非没有可能。且因她晓得石之轩最欣赏她,更知石之轩和赵德言间的矛盾只是暂且压下来,却永远不会消除。何况不论婠婠或石之轩,都肯定不甘心让赵德言系的梁师都坐上皇位。婠婠既向我出手,杨公宝库再难为我们发挥作用。以婠婠的为人,当把宝库留为己用,将来在魔门的自相残杀中,或可发挥到意想之外的妙用。” 寇仲道:“有你老哥这番透彻的分析,我可以安心哩!他奶奶的熊!真希望时间能走快一点,因为小弟手痒得很。” 徐子陵笑道:“你这小子从小便没有耐性,乖乖的给我在秦王府好好休息,养精蓄锐以应付明天,那时够你忙哩!” 马车稍停后驶过朱雀大门,继续行程。 寇仲闭上双目,道:“你猜盖苏文等会否与建成、元吉同流合污,参与明天对付我们的行动。” 徐子陵叹道:“这个很难说,盖苏文和韩朝安既与杨虚彦联手在玉鹤庵外伏击我,当然可直接参与其事。” 马车加快速度,往掖庭宫奔去。 寇仲猛然坐起来,精神大振道:“我想到一个好玩意,乖乖的到秦王府休息的是你而非我。” 徐子陵皱眉道:“你又想到甚么鬼主意?勿要给我节外生枝,坏了大事。” 寇仲道:“别忘记我是不死印法的第三代传人,不会归西。” 徐子陵不悦道:“给我坐着!” 寇仲道:“你有否想过另一可能性,就是嫱姨瞒着师公,与盖苏文等明天齐来凑热闹,刀箭无情下,有人错手把她干掉,那时我们想对得起娘?” 徐子陵欲语无言,好一会叹道:“我投降哩!你速去速回。” 寇仲昂然步出朱雀大门,左转朝通化门的方向迈步。 毛毛细雨忽从天降,长安城一片烟雨迷蒙,像给拢上掩人耳目的轻纱,使途人不会觉察刚擦身而过的正是能主宰中土荣辱,名动天下的少帅寇仲。 他的心神晋入井中月得刀忘刀,天地人合而为一的境界,无胜无败,但任何人物均要臣伏在他脚下。 与毕玄一战后,目睹宁道奇与宋缺交锋的得益由思维化为实际的经验,他至乎有点怨恨李渊中断他们的决战,不能和毕玄见个真章。 凉园出现前方。 寇仲想起宋缺登上净念禅院时的豪情壮气、从容大度,哈哈一笑,来到院门外,大喝道:“寇仲在此,盖大帅请给我滚出来。” 井中月离鞘而出,闪电下劈,像破开一张薄纸般嵌入门缝,破开门闩,接着举脚踢门。 凉园立即中门大开,露出几张仓皇的脸孔。 卷六十一 第十三章 五刀赌约 掖庭宫后院的贵宾寝室内,徐子陵盘膝坐在床上,李世民偕一众心腹谋臣大将,分坐床的四周,由于空间有限,虽临时搬来多张椅子应用,仍有多人须站着。 出席者包括长孙无忌、杜如晦、房玄龄、尉迟敬德、李靖夫妇、庞玉、段志玄、侯君集、程咬金、秦叔宝、高士廉等众。人人面色凝重,愈显天策府与府外势力更趋尖锐化的对立情况。 整座原属招待重要外宾,比邻李世民寝宫的贵宾阁,由王玄恕率领的飞云卫和李世民特派的玄甲精兵重重把守布防,要骗的是掖庭宫中潜藏的建成、元吉的眼线,让对方不会怀疑徐子陵没有负伤。 徐子陵不厌其详的把自今早返回长安后的情况逐一解说,不敢有丝毫遗漏,听得人人心头沉重,而坐于最接近徐子陵的李世民仍是神态冷静从容,且不断发问,好将事情弄个清楚。 徐子陵说罢,总结道:“现在形势渐趋明朗化,毕玄的离去只是个幌子,为的是安我们的心,能在我们没有戒备下大施屠戮。皇上已完全站在太子和齐王的一方,默许他们的一切行动。明早入宫参与结盟大典,会是决定谁活谁亡的关键时刻。” 李世民没有表示同意或反对,道:“众卿可随意发言,说出心内的想法,子陵绝不会介意,而我更想听多点不同的看法。” 徐子陵心生感受,当李世民面对天策府群将,其表现与和他单独相对时就像变成另一个人,丝毫不透露内心负面的情绪,充份显示其决断、自信、智勇双全的一面。 其任由手下发挥提供意见,更能鼓励士气,令众人精诚团结。 房玄龄干咳一声,打开话匣道:“适才照徐公子所言,少帅与毕玄的较量是落在下风,假如皇上有意除去少帅,何不让毕玄有充裕的下手时间,除去少帅,一了百了。” 徐子陵微笑道:“首先我们要肯定毕玄倘有杀死寇仲的决心,即使皇上驾临,毕玄仍可坚持下去,至少再试其时蓄势已满的全力一击。而事实上他却是立即放弃,从而可推知他并没有杀死寇仲的把握。事后寇仲亦言在决斗的过程里,他不住有新的体悟,故虽一时落在下风,可是最后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众人齐声赞叹,要知毕玄乃天下三大宗师之一,纵横数十年从无敌手,寇仲如能令毕玄没胜过他的把握,此事足可震惊天下。 李世民淡淡道:“听子陵的话,似犹有余意未尽,何不继续说出来,好让我们参详。” 徐子陵暗赞李世民看破整件事的智慧,否则难以如此配合他,让他作出全面的分析。点头道:“能否清楚皇上的心意非常重要,乃坚定我们决心的关键。皇上一直对结盟的事举棋不定,当然是因为太子妃嫔党的强烈反对,突厥人的威迫利诱两方造成的沉重压力所致。可是因他是大唐之主,此事更直接牵涉秦王,加上长安臣民的渴望和期待,使他不得不慎重考虑接受结盟或不结盟的后果?任何一个决定,会出现截然不同的局面。” 说到这里,停顿下来,他说的似乎与李渊中断毕玄和寇仲的事没有直接关系,但因有关李渊的立场,故人人用神聆听。 李世民呼一口气道:“结盟与否的抉择,牵涉到不同的考虑和变数,不结盟的话必须把少帅和子陵留在长安,奸削弱和打击少帅、宋家与江淮军的联结力量。更要设法稳定臣民之心,不致成为天下戟指唾骂不仁不义的目标,我们必须清楚此点。” 徐子陵欣然道:“秦王说的是真知灼见,皇上绝不愿予人积极参与加害寇仲的想法,所以他中断决战,极可能只是一个姿态;在时间上他该是去收尸,只没想过寇仲仍是丝毫无损,出乎他意料之外。” 杜如晦皱眉道:“毕玄的佯作拂袖而去,该不会是事前预定的阴谋。因为以毕玄的身份地位,应有十足压伏少帅的把握,不用另施他计。” 众人纷纷点头,因为杜如晦的分析合情合理,毕玄若早认为难取寇仲之命,故意虚耍几招,再让李渊来中止武斗,反不合情理。 李靖沉声道:“毕玄在武斗后个许时辰始率众离城,中间这一段时间可让他们与太子商讨,从容定计,且将计就计,令我们对皇上不生怀疑。” 李靖的分析,予人柳暗花明的感觉,同样可解释毕玄的离开是深思熟虑下的阴谋。 程咬金大力点头道:“说得好!突厥人怎会安好心。” 徐子陵道:“皇上心里肯定充满矛盾,但宋缺负伤至不能带军的消息传来,登时把他的犹豫一扫而空。若能除掉寇仲,少帅军不战自溃,宋缺既伤亦不足虑,天下几是皇上囊中之物,唾手可得。即使颉利毁诺南来,顶多是迁都以避,且可避往洛阳。太子新近又成功解去刘黑闼的威胁,使他再不用倚仗秦王。在这样的情况下,遂使皇上生出一举除去我们和秦王之心。只要皇上不是亲身参与,事后可把责任全推在太子和齐王身上,至于对他两人如何处置,当然悉随龙意。” 李世民叹道:“我和少帅早前密议时,想到父皇有一个可同时把我和少帅除去的办法,那就是明天的结盟大典。由于父皇颁令我和太子、齐王以后须经由玄武门入宫,明早当我们由玄武门入宫之际,太子和齐王可于宫门设下重伏,突施狙杀,当前后都无路可逃下,即使以少帅、子陵之能,亦只余力战而死一途。” 本是坐着的长孙无忌在李世民后方站起,失却了平时的儒雅潇洒,激动的振臂叫道:“明天的玄武门,将是决定我大唐盛衰,华夏荣辱的关键时刻,我们必须赴汤蹈火,死而无惧。” 众人除李世民和徐子陵外,全体起立,轰然应喏,气氛激烈沸腾。 李世民连说几声“好”后,从容点头道:“不愧为我天策府良臣猛将,长安再不是昔日的长安,而是决定我华夏中土的杀戮战场。少帅和子陵的大仁大义,宋阀主他老人家对我的另眼相看,实乃中土万民的福祉。我李世民于此立下誓言,誓与少帅和子陵同生共死,开创一番新局面。” 徐子陵心头一阵激动,李世民虽没有明言大义灭亲,但这番话已清楚明白表明他抛开父子兄弟亲情的立场,他再不视对方是父亲兄弟,而是残酷无情的战场上敌人。 他可以想像李世民在这方面所受的困扰,幸好在这生死关头,决定天下命运的一刻,他终成功抛开。 众人再次应喏,士气昂扬,对李渊的心意没有任何怀疑。 徐子陵道:“至于行事细节,待寇仲收拾盖苏文回来后,我们从长计议。” 盖苏文领着韩朝安、金正宗、马吉、拓拔灭夫和一众手下从宅门涌出,与独立外院广场、刀回鞘内的寇仲成对峙之局。 盖苏文仰天笑道:“少帅大驾光临,是我盖苏文的荣幸,只要通知一声,我定大开中门迎接,何用破门而入。” 寇仲微笑道:“我对大帅那扇门看不顺眼,故随手劈一刀,大帅不用介怀。就像对大帅我也有点看不顺眼,尤其是想到大帅曾蒙头蒙面见不得光地以众凌寡的去偷袭我的兄弟,我也想对你劈一刀泄愤,不知大帅的五把宝刀是否仍留在高丽贵府的珍藏库内呢?” 马吉双目凶光大盛,冷哼道:“死到临头仍在扬威耀武,可笑之极。” 寇仲哈哈一笑,闪身掠前,一掌往马吉拍去,似是针对他一个人,掌势却把对方十多人全笼罩其中。 盖苏文一方那想得到寇仲如此大胆,不但不惧己方人多势众,且是说打就打,可是寇仲快如电闪,只前排的盖苏文、韩朝安、金正宗、拓拔灭夫有出手机会。 马吉骇然退避,盖苏文已拦在寇仲前方,举手挡格。 另一边的金正宗和韩朝安从寇仲左侧攻至,前者飞脚疾踢寇仲左腰,后者撮指成刀,斩向寇仲颈侧。 后方的高丽武士纷纷亮出兵器,却一时无法加入战圈。 寇仲哈哈一笑,临场实验石之轩生可死、死可生的幻魔身法,盖苏文击在空档时,他已闪到马吉退身之处。 此时能保护马吉的只有他的头号手下拓跋灭夫,他正趁盖苏文三人围截寇仲的一刻,掣出长矛欲要偷袭,不料寇仲出现前方,无奈下吐气扬声,长矛急挑。 寇仲并不是其的要杀马吉,事实更是不屑杀他,只意在立威,忽然退后,往前直踢一脚,恰中矛头。 “辟啪”一声,劲气爆响。 寇仲是蓄满势子,拓跋灭夫是仓卒应变,加上两人间功力的距离,高下立见。 拓跋减夫惨哼一声,全身剧颤,踉跄跌退,差点倒坐地上,仍禁不住喷出一口鲜血,当场受创负伤。非是他不堪一击,而是寇仲手段高明,战略出众。 寇仲全速飞退,乍看要飞往破开的大门后,倏地立定,大喝道:“停手!” 盖苏文立时张手拦着各人,神态仍是冷静沉着,一派高手风范,哂笑道:“动手的是少帅,现在叫停手的又是少帅,少帅在说笑吗?” 寇仲哑然失笑,目光掠过气得胖面刹白的马吉,恨得双目喷火的拓跋灭夫,洒然道:“当是说笑也无妨,我寇仲何时怕过人多?即管颉利的金狼军也不放在我眼内。他奶奶的,你们若要一窝的上,我寇仲定会欣然奉陪。” 盖苏文登时语塞,寇仲早以行动事实表明不惧他那方人多势众,若他下令进攻,再给他伤一、两个人后始扬长而去,他还有颜面留在长安吗?对寇仲适才鬼魅般的身法他仍是犹有余悸,围攻实起不了作用。 盖苏文缓缓垂下双手,双目神光束聚,道:“少帅有甚么好的提议?” 寇仲竖起拇指,嬉皮笑脸的道:“大帅果然是明白人,令我这小帅打心坎佩服。哈!我今趟来是要和大帅豪赌一铺,就看大帅是否有那个胆量。” 盖苏文闻弦歌知雅意,先向手下喝道:“点灯!取刀来!” 在漫空细雨下,灯笼亮起。 盖苏文油然道:“少帅想下甚么赌注。” 寇仲指指盖苏文,再指自己的胸口,淡淡道:“我们昨晚宫内未竟之战,就在今夜此刻此地进行。败者立即卷铺盖回家,不守赌约的就是不顾羞耻的贱种,大帅有这胆气吗?” 五名高丽武士,分别捧着式样不同、大小有异的五柄宝刀,从府内奔出,来到盖苏文身后。 盖苏文踏前两步,于离寇仲三丈之遥处仰天笑道:“这么有趣的一场豪赌,教我盖苏文如何拒绝。只恐怕败的一方根本没法凭自己的力量回家,故何来守约不守约的问题。” 寇仲叹一口气苦笑道:“坦白说,我对你不但没有恶感,反感到大帅是个值得结交的英雄人物。这样好吗?我让你五把刀逐一施展,在动手时能否放倒我大帅应心中有数,不用见血收场。若大帅五刀连施后仍无功而回,大帅只好返高丽继续修行,大帅意下如何?” 这番话令盖苏文大感愕然,与寇仲对视片晌后,缓缓点头道:“好!就依少帅之言。刀来!” 寇仲欣然点头道:“大帅真爽快。” 待要细察盖苏文从手下接过的兵器,忽然心生警兆,一道凌厉的剑气从后方及背而来。 卷六十二 第一章 恩威并施 徐子陵定睛瞧着李世民,好半晌后道:“我想问世民兄一个问题。” 李世民微笑道:“真巧,我也有一事相询。” 此时天策府将士已全部离开徐子陵诈作养伤的贵宾寝室,为明天的决战作准备,独李世民留下与他密谈。 贵宾楼内外守卫森严,处处明岗暗哨,以防敌人来犯,愈显徐子陵“伤势”的严重。 徐子陵欣然道:“世民兄请直言。” 李世民目光落在对面挂墙宫灯,柔和的光色轻柔地照耀着宁静的寝室,道:“刚才子陵双目射出似有所感的伤情神色,未知有何心事?” 徐子陵想不到他有此一问,微一错愕,轻叹道:“我起初是想到今晚不能赴师公的子时之约,不知他老人家会否不高兴,继而忆起昨夜见他的情景,想到他昨晚之所以没动手,是因我们以致勾起他对娘的思念,故以生死作话题,又谈及沉香。唉!香本不沉,可是娘却早香埋黄土,使我不由想起当年遇上娘时那般情景,一时情难自已,惹得世民兄多费猜想。” 李世民露出歉然神色,道:“对不起!” 徐子陵双目充满伤感之色,道:“没关系。” 李世民低声道:“轮到子陵问我哩!” 徐子陵现出古怪表情,道:“我一生人尚是首次这么用神去推敲敌人的虚实手段,当我从回忆和思念返回现实后,我的脑袋不住比较敌我双方的关系和强弱,生出连串的问题。” 李世民苦笑道:“你终尝到我和寇仲与敌周旋时那种日夜提防,寝食难安的滋味。好哩!说吧!我在洗耳恭听。” 徐子陵沉吟片晌,道:“若不把麻常指挥那支三千结合少帅和宋家精锐而成的部队计算在内,一日正面对撼,而对手则是长林军和突厥人,尚有常何站在太子一方,世民兄有多少成胜算?” 李世民认真地思考,一会后微笑道:“那要看我们是否全无准备,又于玄武门遇伏后有多少人能突围逃回掖庭宫,若在最佳状态下,长林军根本不被我李世民放在眼内,此正为王兄一直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由于谁都知道天策府将士人人均为我效死命,只要凭掖庭宫坚守,在粮绝前我可保证没有人能攻人宫内半步。” 徐子陵点头道:“这正是令尊最不愿见到的情况,所以敌人会于今晚不择手段地来削弱打击我们的力量,免致明天会出现动摇全城,不可收拾的局面,那是现在的长安城负担不起的。” 李世民皱眉道:“今晚理该平安无事,因为敌方任何行动,势将惹起我们的警惕,生出打草惊蛇的反效果。” 徐子陵淡淡道:“用毒又如何?” 李世民愕然道:“用毒?” 徐子陵道:“我是从烈瑕身上想到这个可能性。观乎太子可把大批火器神不知鬼不觉放在掖庭宫内,要下毒应是轻而易举!有内奸便成。烈瑕精于用毒,只要毒性延至明早生效,可把我们反击的力量瘫痪,这方面不可不防。” 李世民一震道:“子陵的忧虑很有道理,掖庭宫内共有二十四口水井,用全来自这些水井,如在水井偷偷下毒,杀伤力会非常可怕!” 长身而起道:“说不定我们可反过来利用敌人的毒计,使对方错估我们的实力,待我先着人去弄清楚井水的情况,回来时再听子陵余下的问题。” 寇仲的心神空灵通透,往横稍移,想起宁道奇背向宋缺,以拇指破解宋缺天刀的精采情景,侧身反手一掌往来袭长剑劈出,就在劈中对方剑锋前一刻,掌势再生变化,直劈改为以掌指扫拨,虽仍是背向反手,却有如目睹,瞧得盖苏文一方人人目瞪口呆,大感难以置信。 “叮!” 寇仲哈哈一笑,施出刚从不死印法领悟回来的不死印法卸劲法门,对手积蓄至满尽的惊人劲力与真气,全收进他掌内,死气杀气转为生气,自己夷然无损,对方还被卸带得直往盖苏文投去。 独孤凤的香躯与寇仲擦身而过,寇仲旋身退后,顺手掣出井中月。独孤凤不但暗袭无功,更要命是被寇仲扫着剑锋的一刻,所有气力像忽然石沉大海般消去得无影无迹,全身虚虚荡荡,难受得要命,最没面子的是长剑竟不由控制的朝盖苏文刺去。 盖苏文手中宝刀收往背后,左手迅疾无备的前伸,掌心贴上独孤凤离胸口只余三尺距离的剑身,施出精微手法,下压变为上托,独孤凤立即连人带剑升上半空,来到众人头顶上,有如马球戏的马球。 寇仲心中暗赞盖苏文化解的手法,既不伤独孤凤分毫,且能不让她陷于窘局,致自己有可乘之机,哈哈再笑道:“看刀!” 井中月劈在空处。 盖苏文宝刀移前,遥指寇仲,刀身金光闪闪,竟是把长度只尺半的错金环首短刀,流转的金光,来自刀身线条流畅的错金涡纹和流云图案,直脊直刃,刀柄首端成扁圆环状,刀柄刀身没有一般刀剑护手的盾格,令人可想像出当近身搏斗时所能发挥的凶狠险辣的紧张情况。 井中月离地三尺而止,螺旋劲气以刀锋为核心,形成暴劲狂刮,往四方卷击,正是寇仲式的螺旋劲场。 此时独孤风终回过气来,在空中连翻两个跟斗,落往大后方。气场到处,韩朝安、金正宗等纷纷后撤,只余衣衫狂拂的盖苏文环首刀正指前方,面向寇仲。 盖苏文大喝一声,环首刀化为点点金光,铙护全身,脚踏奇步,不徐不疾往寇仲追去,似乎是掌握主动之势,事实上双方均晓得他摸不到寇仲的招数变化,故以守势融于攻势内,试采虚实。 寇仲吟道:“刀,道也,以斩伐到其所乃击之也。” 井中月提起,螺旋劲场倏地消失,似如场内空气,包括生气死气,重被收蓄回刀内。 李世民回到房内,在床沿坐下,道:“我问清楚井水的详情,原来掖庭宫设有水事官,专责宫内用水供应,每日定时检查井水和储水,早、午、晚均作例行检查,水事官由玄龄监督管辖,是他属下的一个小部门。不过于井水下毒并不容易,因为井内养的鱼会首先中毒,发出警告。” 徐子陵笑道:“世民兄对此该胸有成竹。” 李世民欣然道:“幸得子陵提醒,对这方面岂敢轻疏,不但嘱玄龄对水井密切监视,还旁及一切可吃进肚内的东西,如对方真要从这方面入手,我们可反过来令对方大吃一惊。” 顿顿续道:“子陵尚有甚么指示?” 徐子陵道:“我想知道唐俭是怎样的一个人。” 由于唐俭指挥驻于西内城一万五千人的部队,故成为明天举事时最举足轻重的人物,若让他率军入宫平乱,可把形势扭转过来。 李世民双眉拢聚,沉声道:“此人有智有谋,对父皇绝对忠诚,因父皇曾于杨广手上救他全族,故没有任何方法可打动他。” 徐子陵从容道:“至少尚有一个办法,就是假传圣旨,对吗?” 李世民一拍额头,笑道:“子陵确是一言惊醒我这个梦中人,只要能取得父皇手上的虎符,再加父皇盖玺签押的敕书,且颁旨的是常何,肯定可骗过唐俭,子陵不是想今晚入宫偷符吧?” 徐子陵摇头道:“今晚绝不宜轻举妄动,因稍有错失,明天便变数难测,我可向世民兄保证,能骗得唐俭深信不疑的法宝,明天一件不缺。” 李世民颓然道:“真的要向父皇下手吗?” 徐子陵道:“此乃成败关键所在,我们别无选择。否则若让令尊下令燃起太极宫十六座烽火台的烽烟,将是噩梦的开始。本来这是没可能办到的,幸好有分别通往御书房和皇城西南角禁卫所的秘道,把这一切变成有可能。” 李世民默然片刻,双目射出缅怀的神色,苦笑道:“自我在洛阳初遇妃暄,我便晓得踏上一条没法回头的不归路。唉!她终于回去哩!” 徐子陵给勾起心事,一时说不出话来。 李世民苦涩一笑,道:“我真的弄不清楚有多少事是为师妃暄做的?还是为天下?或是为自己?又或为追随我的人?” 徐子陵沉声道:“这并不重要,最重要是最后的结果。只要天下和平统一,其他一切都不重要。太极宫内令尊以下,能号令一切的人是否韦公公?” 李世民振起精神,答道:“韦公公因一向奉旨办事,为父皇传话,所以没人敢不给他面子。可是正式指挥父皇亲兵者是我的堂弟李孝恭,他为人英明果断,在宫内有很大的威信,比韦公公更难对付。” 徐子陵道:“设法知会令叔李神通,说我今晚会和他碰头,明天须借助他在宫内的影响力,此事至为关键。” 李世民点头道:“这个没有问题。唉──我担心子陵是否应付得来?届时子陵不但要应付韦公公、字文伤、李孝恭、‘神仙眷属’褚君明、花英夫妇、颜历,还有是尤楚红,倘若稍有错失,后果难料。父皇本身更是身手高明,非是易与。” 徐子陵淡淡道:“世民兄请放心,我们今趟潜入长安的人,集少帅和宋家两军精锐,宋家由宋缺亲手悉心栽培出来的宋邦、宋爽、宋法亮是宋家新一代最出色的年青高手,无不具备独当一面的资格和本事,只要能攻其不备,可在瞬眼间控制大局。正如世民兄常提的我专而敌分,任宫内千军万马,仍只余俯首听命的份儿。” 接着微笑道:“幸好杨文干现在溃不成军,否则我们还要分神应付他呢。” 此时足音在门外响起,亲兵在门外道:“禀上秦王,行军总管李世绩夫人沈落雁求见徐先生。” 李世民应道:“请她进来!” 长身而起,迳自去了。 寇仲暗忖这该算得是盖苏文运道欠佳,若于昨晚比斗,鹿死谁手,尚难逆料?现下却是肯定被自己牵着鼻子走。 因明白了不死印法的精义后,他的长生气不但更上一层楼,出神入化;且从毕玄处偷师得来,学懂以气场控敌克敌,将不死印法的“幻术”更发挥得淋漓尽致。 此时盖苏文脸上现出错愕神色,劲度因压力消去而不由自主的增加,手上环首刀别无选择地化作金芒,向对方当头劈至。 寇仲早蓄势已待,一阵震耳长笑,似是老老实实的横刀扫击,但其中却是变化万千,刀随身意,意附刀行,人刀合一,无人无刀。 “当!” 两刀交击,火花激溅。 盖苏文于此胜败立分的时刻,表现出他高丽刀法大家的份量,环首刀似不堪井中月劈击的往左侧震开,人却借劲被刀带得随刀移位,倏忽间远离寇仲寻丈,接着一个急旋,环首刀重化金芒,竟以波浪般的线路直搠寇仲,退而反进,不但全无落于下风的姿态,且进退无隙可寻,妙若天成。 寇仲心知肚明到才抢占的优势,已在对方这式连消带打的反击下化为乌有,仍是从容自若,长笑道:“好刀法!” 就在韩朝安、马吉等人为盖苏文喝采赞叹的当儿,寇仲宝刀下沉,斜指向上,刀锋颤震,人却如变成不动的磐石,似在非在,天地人融为一体。 他的心神清明澄澈,从罩体而来的刀气一丝不漏地掌握到盖苏文手上环首刀最后的落点,严阵以待。 盖苏文睑上二度现出错愕神色,感到不但刀招已老,且是送上门去的让寇仲惩罚教训,更不晓得寇仲随之而来的后着,骇然下作波浪前进的宝刀立变成化身而走的金光,于离寇仲半丈近处腾身而起,刀光再变作漫天金雨,照头照脑往寇仲洒下去。 寇仲心知终迫得盖苏文再被压往下风,这招能笼天罩地的攻势只是仓卒变招下的强弩之末,竟不接招,往前冲刺,脱身后蓦然立定,反手横扫不得不从虚空回落实地的对手。 盖苏文双足踏地,寇仲井中月扫颈而来,竟不觉丝毫刀气劲力,诡异至令人难以相信,在摸不清楚寇仲虚实下,盖苏文往后急退,环首刀却不断朝寇仲的方向劈出,布下一道又一道的刀气,务使寇仲无法挟势追击,不负高丽刀法大家的威名。 韩朝安等变得鸦雀无声,谁都不敢肯定盖苏文能否扳回上风。 寇仲横刀立定,含笑瞧着盖苏文往后退远,护身劲气化成离体而去的气墙,像车轮辗过陶瓷般把盖苏文朝他攻来的无形刀气,摧为碎粉。到盖苏文在两丈外立定,他们间虚虚荡荡,再没任何障碍。 盖苏文刀势变化,正重整阵脚,组织反击,寇仲“踏!踏!踏!”的移动三步,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可是每一步均脱出盖苏文意欲锁紧他的刀气之外,令盖苏文变招三次,重新厘定攻守的最佳应敌方法,无法反击。 他们相距两丈,可是在气机感应下,有如近身攻击,任何一方的失误,均会被对手觑隙而人,立分胜负,其凶险紧凑处,非是笔墨所能形容。 寇仲长笑道:“大帅果是高明!”一刀往前指,挽起刀花黄芒。 盖苏文终站稳阵脚,健腕一摆,环首刀朝前采指,待要发动攻势,寇仲黄芒消去,井中月仿如从别个空间移转过来,出现在寇仲手上,生出谴异至使人心寒的感觉。 盖苏文三度露出震骇神色,观者虽众,却肯定只他一人感受到寇仲刀锋发出的真气,正后发制人的锁紧锁死他环首刀最后定位的刀锋,此亦成了他唯一应变的空隙,若寇仲此际全力攻来,他只余硬拚一途;当然寇仲非是具备未卜之能,而是能把他的刀势变化掌握无误。 盖苏文四度色变,寇仲的高明处出乎他意料之外,无奈下刀往后收,横移两步,横刀而立暴喝道:“这是甚么刀法?” 韩朝安、马吉、独孤凤等人对盖苏文此话摸不着头脑,那有如此去问正以刀锋对向的敌人,但均清楚盖苏文又再失着,落在下风。 寇仲另一手握上刀柄,刀往下垂,提刀打躬,微笑道:“这是娘传我的奕剑术,惹得大帅见笑。” 盖苏文双目精芒大盛,凝望寇仲好半晌,沉声道:“傅君婥?” 卷六十二 第二章 子时之约 换过自己是李世民,晓得来见他徐子陵的是沈落雁,怕怎都有一言半语,又或至少作个眼色,提醒他沈落雁已是李世绩的娇妻,而李世绩却是坐镇洛阳的主将,故千万不可越轨,即使沈落雁采取主动他仍要坚拒到底。但李世民没有半句这方面的说话,半个眼神,表现出他对徐子陵绝对的信任,此正为李世民的过人处,因为他“知人”,明白徐子陵是怎样的一个人。 思忖间,沈落雁熟识的芳香气息扑鼻而来,身穿素黄罗裙的沈落雁笑意盈盈,毫不避嫌的在床沿坐下,伸出纤手按在他手背处,细看他的脸容,柔声道:“看秦王神采飞扬的气色,我本不乐观的心情一扫而空。不过仍未明白子陵在这里诈伤的作用?” 徐子陵迎上她使人心颤的美眸,微笑道:“明天的成败,将决定于我们能否挟李渊以控制长安,我正负起这任务,而……” 沈落雁玉手往上移,按上他嘴唇,摇头道:“不要告诉我细节,那只会提供我担心的材料。张婕妤召我今晚入宫陪她,所以明天的事我只能作个旁观者。今趟回长安后,李渊通过张婕妤笼络奴家,现在李渊行动在即,当然不想我卷进此事而受到伤害,因秦王若有甚么三长两短,世绩是李渊第一个要争取的天策府大将。” 徐子陵一颗心不中自主地忐忐忑忑的跳起来,以往非是没有尝过沈落雁对自己依恋亲热的滋味,不知如何这次她的诱惑力特别强大,或者是因为自已正在思索这万面的问题,又或因自己与石青璇嫁娶已定,故份外感受到偶一出轨的刺激。 沈落雁续道:“我本要来警告你们提防明早的结盟大典,现在当然不用多此一举。究竟是谁人伤你,令你能有诈伤之事?” 徐子陵感觉她收回按肩玉手,重按在他手背上,神智回复清明,答道:“伤我的是婠婠,她现在与赵德言、尹祖文等暂时重修旧好,为魔门的命运奋斗。唉!这是另一个令人头痛的问题,宫内肯定有婠婠的卧底,所以婠婠对宫内的事了如指掌,我更怀疑她藏身宫内,当然用的是另一个身份。” 沈落雁俏脸现出凝重神色,道:“你是当局音迷,可能为此错猜婠婠的心意,子陵可否把这两天发生在你们身上的事,扼要详述一遍。” 寇仲竟还刀鞘内,正容道:“我寇仲之有今时今日,全拜娘所赐,对娘的族人,娘的国土,更是怀有亲切深刻的感情和爱慕。若大帅明白我是怎样一个人,该明白我寇仲只希望能与大帅做兄弟而非做敌人。我寇仲一天健在,绝不容任何人冒犯娘的祖家,请大帅明察。” 马吉厉声道:“大帅勿要被他的花言巧语迷惑。” 寇仲别头往远方马吉瞧去,从容笑道:“你可否举出实例,我寇仲出道后何时试过言而无信,负过甚么人来?” 马吉为之语塞。 寇仲目光移回盖苏文处,微笑道:“大帅胸怀壮志,当不会斤斤计较一时一地的得得失失。我和子陵确把高丽视为半个祖家,维护只恐不周,如有丝毫违心之言,娘在天之灵绝不会放过我们这对不孝的儿子。” 盖苏文双目一瞬不瞬地盯酋他的眼神渐转柔和,忽然苦笑摇头,环首刀卜垂指地,道:“朝安和正宗有甚么话说?” 金正宗的声音在寇仲的背后响起道:“正宗深信少帅字宇出自肺腑,当日在龙泉,如非少帅眷念旧情,我们绝难全身而退。” 盖苏文微微点头时,韩朝安叹道:“少帅碓非轻诺寡信的人。” 盖苏文仰天一阵长笑,随手把刀抛掉,任它“当”的一声掉到地上,沉声道:“另一把刀……” 听罢,沈落雁秀眉紧锁的思索道:“敌方数次行动,全是针对子陵而来,此事颇为不合常情,要知寇仲若遇害,建成等人立即大功告成,何用如此转折地三番四次向你下手,难道认为子陵比寇仲更易对付吗?” 徐子陵道:“两次偷袭伏击,均发生于我往见青璇途上,所以伏击我较为容易,因是有迹可寻。” 沈落雁分析道:“这只为其中一个原因。事实上以你和寇仲的实力,虽不免受伤,总有办法突围逃走。而敌人的目标只是要重创你,从而严重拖累寇仲,不单令寇仲没法说走便走,当正面冲突爆发,寇仲更不能撤下你不顾而逃,此着可说算尽机关,务要把你们两人永远留下。” 徐子陵一震道:“说得对!” 沈落雁道:“照情况,杨虚彦的刺杀行动被石之轩破坏后,不得不请婠婠出马,故婠婠只是要重创你,目标仍在寇仲,否则若让你和寇仲联手突围,即使毕玄亲自出手,亦恐拦不住你们。” 徐子陵沉吟道:“石之轩该不晓得婠婠会来对付我,更不晓得杨虚彦与婠婠秘密合作。不过也很难说,石之轩喜怒无常,五时花六时变,无人能揣摸他的心意。” 沈落雁收回按着他的手,微笑道:“你太高估石之轩哩!有石青璇在,他已变回肯为女儿作任何牺牲的慈父。婠婠比任何人更明白此点,故婠婠和石之轩间才因此出现不可弥补的分歧。” 徐子陵欣然道:“若如你所言,我们会少去石之轩这难测的变数。” 沈落雁盈盈起立,充满温柔的眼神凝望着他,轻轻道:“也许你并不知道,每趟大战迫近,我都会感到害怕和紧张,所以我并非是寇仲那种天生的将帅,但我从未试过像今夜般那么害怕和恐惧。小心点!任何一个错失,我们将一败涂地。” 徐子陵微笑道:“放心吧!寇仲加上李世民是绝不会输的。寇仲回来后,我们会研究出完美的战略,以最少的代价,撷取最大的胜利果实,稳住我们的京城长安。” 盖苏文缓锾把刀从鞘内抽出,整个人立生变化,不但神采飞扬,且生出一种宏伟壮阔的气魄,显示他疑虑尽去,专志克敌,人与刀结合为一。 寇仲从未见过这么朴实无华,重厚至此的长刀,比井中月长上半尺,厚阔倍之,刀体呈乌黑色、闪闪生辉。 盖苏文从容笑道:“这把是我国制刀名师金希应本人要求制成的四十九炼清钢刀,把清钢锻造后折叠反覆锻打四十九层而成,刃锋淬火,清钢乃乌钢的元精,刚中含柔,本人名之为盾击刀,鞘为后、刀为击,鞘刀合重一百二十斤,少帅留神。” 寇仲摊开双手,摇头苦笑道:“大帅既不肯罢休,寇仲只好奉陪,且让我领教以鞘为盾,以刀为击的超凡刀法。” 盖苏文微笑道:“苏文非是好斗之人,只因少帅刀法出神人化,令人心动,当面错过实在可惜,少帅请不吝赐教,让苏文见识名震中外的并中八法,使苏文不致空手而回。” 寇仲涌起豪情,更明白了盖苏文的心态。若盖苏文于落在下风之际接受他寇仲修好的提议,等若害怕他寇仲,更何况他或尚有压箱底的本领,为没机会施展而不甘心。微笑道:“大帅既然这么看得起小弟,小弟就把井中八法由头到尾耍一遍,让大帅过目指点。” “锵”! 井中月再次出鞘,寇仲整个身体像给刀带动般往前俯探,刀锋遥指左鞘右刀的盖苏文,却没有发出丝毫刀气寒台,似是摆个没有实质的姿态,可是包括场内的盖苏文和所有旁观者,没有人不清楚感受到寇仲人刀合一,且更与天地浑为一体,天地的力量,就是他的力量,尽夺天地造化。 盖苏文顿发觉以往诱敌制敌的招数全派不上用场,生出进退两难的感觉,只好摆出架势,左手鞘盾牌般斜护胸口,右手横刀高举过头,坐马沉腰,凛冽的劲气,狂风似的往两丈外的寇仲追去,冷静平和的淡淡道:“敢问此式何法?” 寇仲生出天地人合一,无人无刀的浑然感觉,虽面对盖苏文惊人的气劲,却像鱼儿得水般闻道自然,像鱼儿对水中变化无有遗漏,只要对手稍有异动,他下招击奇会立即迎头痛击。微笑道:“此招名为‘不攻’,下一招将是‘击奇’,大帅留神。” 盖苏文笑道:“若我守而不攻,少帅如何击奇?” 寇仲逆气劲傲立,纹风不动。哈哈一笑,道:“那我只好使出‘方圆’,就在大帅改守为攻之际,我自是有机可乘,觅奇而击。” 盖苏文皱眉道:“我此守式名为封天闭地,无隙可人,少帅有本领令我变招,苏文将心服口服。” 寇仲嘴角逸出一丝诡异的笑意,道:“‘方圆’是井中八法最后一法,乃我寇仲压箱底的本领,若不能令大帅变招应付,小弟立即弃刀认输,不过大家仍是兄弟,大帅请饶我一条小命。” 盖苏文欣然道:“想不交你这朋友也不成,少帅请赐教。” 寇仲一阵长笑,手上井中月忽然黄芒大盛,螺旋气劲从刀锋发出,卷旋而去,成方中之圆,自身却发出惊人气场,如墙如堵的往对手压去,再成圆中之方,且是一先一后,教盖苏文穷于应付。 盖苏文那想得到他的方圆非是刀招而是真气的变化,可远距侵袭,最骇人是一方面螺旋气劲破空而来,另一片气劲则把他发放的真气吸纳,使他再没法从真气的交触去掌握寇仲的虚实,如此可怕的招数,他尚是平生首次遇上。 盖苏文厉叱一声,左手鞘凝起十成真劲,人往横移,往首先袭来的螺旋劲扫击。 “蓬”! 真气交击,两人同时剧震。 寇仲似欲扑前,气墙正力压盖苏文,后者再喝一声,横在头顶的清钢重刀疾劈而下,气墙翻滚往两边,就若大海的水往两旁墙立而起,现出水底的通行之路。 盖苏文别无选择,因怕寇仲乘势杀来,只好先发制人,以势就势,从气墙被破开的无形通道全速飞掠,右手重刀化为闪电似的精芒,横过两丈的空间,以雷霆万钧之势直击寇仲。 他终于被迫化守为攻,不得不变。 岂知作势攻击的寇仲并没有如他所料的施出“击奇”,真正用的是“兵诈”,引得对手变招来攻。其中微妙精采处,瞧得金正宗等人目为之眩,叹为观止。 寇仲面对重刀破天开地的骇人攻击,仍是不慌不忙,井中月朝前虚刺十多记,发出十多道刀气,每一注刀气均先一步击中对方刀体,正是活学活用,把宁道奇散手招内的其中一扑,用在他八法的“棋奕”上,以人奕刀,以刀奕敌。 “叮”! 狂猛的攻势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寇仲的井中月不但成功挡格盖苏文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击,还成功地把重刀吸个牢实。 盖苏文暴喝一声,左手鞘照头照面往寇仲扫劈。 寇仲一声长笑,暗施不死印心法,体内真气死化为生,气流逆转。 “呛”! 无可抗拒的刀劲怒涛狂浪般侵入盖苏文的重刀,硬把他震开三步,左手鞘扫在空处。 盖苏文随手抛掉刀鞘,仰天笑道:“若我尚要坚持下去,将变成卑鄙无耻之徒。领教啦!我盖苏文今晚便走,再不过问长安的事。” 沈落雁去后,侯希白从凌烟合回来,在床旁坐下叹道:“今趟有麻烦哩!” 以徐子陵的洒脱,由于牵涉到师公,也颇听得心惊胆跳,苦笑道:“说吧!希望我受得起。” 侯希白颓然道:“该说是寇仲是否受得起。” 徐子陵大吃一惊,道:“甚么一回事?” 侯希白道:“刚才到凌烟阁得见你们瑜姨,长话短说的告诉她我为你们传话,须把今夜子时之约延至明晚,岂知她大发雷霆,说你们师公最痛恨不守信约的人,这样胡来会令你们与师公的关系恶化。唉!我迫于无奈下只好坦言虚假的真相,告诉她你被婠婠重创。你们瑜姨着我稍等片刻,让她好去向师公请示,回来时告诉我,师公令示,如若寇仲今晚子时不到凌烟阁湖心亭见他,他会亲到掖庭宫寻寇仲晦气。” 徐子陵听得眉头大皱,他情愿约战者变成毕玄,那寇仲至少可全力与之周旋,但对傅采林却是顾忌重重,有败无胜,因不能不看娘的情份。 侯希白头痛的道:“怎办好呢?” 徐子陵苦笑道:“一切待寇仲回来再说吧!” 寇仲心情轻松的离开凉园,连自己也满意处理盖苏文的手法,既保留了对方颜面不伤和气,又使盖苏文不致卷入明天的大战内,削弱李建成方面的实力。不由想到自己下一步的行动,应否假作因徐子陵受重创,他寇仲急怒攻心下四处找人泄愤,乘机直闯东宫,挑战杨虚彦,宰掉这小子,但又怕会影响明天的行动,正犹豫间,别头回望,跋锋寒从后方赶上来,笑道:“好小子,竟被你捷足先登,抢去我的盖大帅。” 寇仲让他来到身旁,大家并肩举步,欣喜的道:“你瞧着我从凉园出来吗?” 跋锋寒油然道:“看你趾高气扬的样儿,是否杀得盖苏文东戈曳甲的滚回老家?” 寇仲微笑道:“高手过招,何用分出胜负,我只是追得他两度落在下风,五把刀掉剩三把,兼之痛陈利害,大家和气收场,他立即率队离城。哈!你刚才到那里去?” 跋锋寒道:“算他走运,我绝不会像你那么好相与。” 寇仲道:“快答我的问题,勿要顾左右而言他,你早前是否去追芭黛儿?” 跋锋寒搭上他肩膊,叹道:“兄弟的心意怎瞒得过你,我和芭黛儿有一套联络手法,若她想让我找到她,会在东门留下暗记,现在她已迁离皇宫,在朱雀大街一间客栈落脚,我仍未决定该否去见她。正在街上无主孤魂的闲荡,忽然想起盖苏文,岂知遇上你。” 寇仲正要说话。 跋锋寒道:“看!” 此时两人来到皇城附近,寇仲循跋锋寒目光瞧去,烈瑕正施施然步出朱雀大门,朝与他们相反的方向举步。 寇仲大喜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小子时辰到哩!” 卷六十二 第三章 意外收获 瞧着烈瑕的背影没入明堂窝,跋锋寒沉声道:“原来这小子爱赌两手。” 寇仲闻言心中一动道:“他不似好赌之徒,或者是找人吧?” 跋锋寒皱眉道:“找谁?” 两人伏在对街店铺屋脊处,监视着明堂窝人来人往的大门。 寇仲道:“刚才你说起爱赌两手,登时令我想起沙家大少爷成就,沙芷菁的大哥。沙四小姐因子陵与烈瑕闹翻,烈瑕只好由沙成就处入手,希望能与沙芷菁言归于好。烈瑕若想在长安混出名堂,沙芷菁是个理想的选择。” 跋锋寒道:“希望你猜得对,若让烈小子从后门溜走,我们将痛失良机。” 寇仲笑道:“我像子陵般此刻充满灵感,知道自己绝不会错,老天爷既使我们无意碰上他,当然不会令我们扫兴,哈!扫兴?” 跋锋寒道:“如他与沙成就一起返回沙府,我们可精确掌握他的路线,寻得最佳下手的地点,这方面自当由你负责。” 寇仲欣然道:“没有问题。” 顿顿续道:“当年我和子陵在扬州作小扒手时,每天都憧憬着扬州以外的大城市,外面辽阔的天地,希望可以碰到一些特别点和较刺激的事,打破日常的重覆和沉闷。不住嚷着想要去投靠义军,又或参加科场考试,说到底是希望有新的转变,不想浑浑噩噩的过日子。” 跋锋寒想不到他忽然岔到陈年旧事去,有点摸不着头脑的应道:“现在希望已成事实,试问谁及得上你现在般多姿多采,惊涛骇浪变化多端的生活?” 寇仲的目光仍落在明堂窝车水马龙的正大门,但跋锋寒可肯定他是视而不见,心神飞越神游,只听他梦呓般呢喃道:“直到今天,这天地在我仍是无限的,大地之外另有大地,草原外另有草原,在这广阔无边的天地里,存在青风俗各异的国家,拥有自己信念和特色的国度民族,黄河大江神秘的源头,最高的山,最大的海,还有以歌舞名传天下盛产美女的龟兹国,都足够我们穷一辈子之力去寻幽探胜。当你如此地心神超越,人世的仇恨将变成微不足道的事。明天我们的成功,将代表一个全新时代的来临,颉利被赶回老家,李世民的崛起标志着民族间的和解,武力将用来维持和平而非侵略和巧取豪夺。你老哥明白我的意思吗?你和芭黛儿间的分歧再不复存,若你仍抛不开甚么他娘的仇恨或阶级,徒成作茧自缚,眼白白瞧着幸福从手上飞走,让自己心爱的女人继续受折磨,浪费掉宝贵的生命!” 跋锋寒苦笑道:“原来你拐过大弯,竟是来向我说教,狠狠训斥我一顿。” 寇仲朝他瞧去、双目射出炽热的神色,道:“不要再欺骗自己,你最欢喜的女人是芭黛儿,所以在赫连堡你心中只记挂她一个人,此刻她正在城内一所客栈苦心等候你的回心转意。你可以选择作一个无情的剑手,也可摇身化为可爱的情人,孤寂和快乐决定于你老哥一念之间。相信我吧!立即给我滚到芭黛儿膝前,抛下你的骄傲和强硬,以最谦虚虔诚的方式向她下跪忏悔,求取她的谅宥。小弟便差点因甚么奶奶的鸿图霸业失去下半世的幸福,实不愿瞧着你重蹈我的覆辙。” 跋锋寒沉吟片晌,叹道:“一切待明天事了再决定好吗?” 寇仲摇头道:“你若不能把芭黛儿当作头等大事,将显不出你对她的爱和诚意。烈瑕这臭小子交由我全权处理,老跋你立即滚去见芭黛儿,照足老子的指示去做,然后把芭黛儿带往秦王府,让兄弟好好看清楚。” 跋锋寒回敬他灼热的目光,一时说不出话来。 寇仲微笑道:“只有消除心障,面对自己真正的心意,且付诸行动,才能消除我执。否则像你现在这样子,肯定命丧毕玄手上,还不给我滚到你应去的地方,不是要我放过烈瑕强把你押往地跟前去吧?那还算甚么英雄好汉。大家一场兄弟,我不会让你走错路子的,剑道的突破,没有另一个办法。” 跋锋寒苦笑道:“我现在终明白你凭甚么说服常何和刘弘基,你这小子确有一套作说客的本事,七情上面的,唉!” 寇仲道:“你拗不过我,是因为我把心儿掏出来给你看。还留在这里干啥?你怕我收拾不了烈瑕吗?” 跋锋寒默然片刻,终点头道:“好吧!我去啦!手脚干净点,勿要影响明天的大事。” 李世民神色沉着的进来,于侯希白旁坐下道:“我们逮着个内奸,全赖子陵提醒。” 徐子陵订道:“井水真的被人下毒?” 侯希白一头雾水道:“怎么一回事?” 李世民微笑解释,然后道:“待井水被下毒,时间便所余无几,所以我们直接了当向那名字叫张元的水事官下手,先遍搜其身,没有所获后再搜他的宿处,发现了这瓶东西。”言罢从怀里掏出一个灰蓝色、高约四寸以瓷盖密封的瓷瓶。 竖立在李世民掌心处的瓶子在灯火映照下闪着诡异的光芒,当联想到烈瑕和大明尊教,份外有种邪恶阴毒的意味。 李世民一面以满意神色盯着手上小瓶,从容道:“勿要小看这瓶毒液,只一滴即可把数十人毒倒,无色无味,且要在事后近一个时辰才发作,中毒者手足无力,头晕呕吐,即使功力高强者亦要大幅削减战力,非常厉害。” 徐子陵欣然道:“听世民兄这么说,那叫张元的水事官已把内情招出。” 李世民点头道:“那到他不招供,还树缠藤,藤接瓜的把与他同被王兄收买的人找出来,去却内忧之患,子陵一句提示,功德无量。” 徐子陵笑道:“敌人肯定会为以淬毒的钢针偷袭我而后悔莫及。” 侯希白兴奋的道:“秦王该凭此反施巧计,令敌人大大失算。” 李世民微笑道:“正是如此。这批人现在反成为我们惑敌诱敌的好棋子,我会透过他们送出假讯息,当对方以为十拿九稳的时候,会发觉中计的是他们自自已。” 侯希白有点不耐烦的道:“寇仲那小子,因何仍未回来呢?还有老跋,究竟滚到那里去了?” 李世民道:“不用担心,只有他们去惹人,谁敢来惹他们?特别是今夜,天明前对方绝不敢轻举妄动。” 徐子陵不由想起傅采林,心中苦笑。 一辆马车驶出明堂窝正大门,于这赌场老字号来说是每天均发生数百次的事,本该不会惹起寇仲注意,可是其御者帽子低压至把眉眼盖在暗黑里,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儿,寇仲不由落足眼力,登时认出驾车者赫然是杨文干。对此君他只在延宴那类场合见过,否则早看破他的伪装。 心中一阵犹疑,鱼与熊掌,皆我所欲,究竟应否舍烈瑕而追杨文干?杨文干车内又究竟是何方神圣?因何杨文干不选择白己的地头六福赌馆而反在明堂窝装神弄鬼?想到这里,寇仲晓得难抵诱惑,暗叹一口气,决定先弄清楚杨文干的勾当。 挨坐椅子,闭目养神的徐子陵被足音惊醒,睁开眼睛,寇仲在侯希白陪伴下,一脸兴奋的入房。 徐子陵讶道:“希白尚未告知你师公的约会吗?” 寇仲和侯希白分在他两旁坐下,后者道:“早告诉他哩!不过他似乎仍未明白是甚么一回事。” 寇仲笑道:“怎会弄不清楚,他奶奶的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师公要来顶多向他打……嘿!是打躬作揖,担心是白担心。哈!我今趟是一举三得,不过任你陵少智慧通天,顶多猜中其中一项,其他两项包保想破你的小脑袋也猜不着。” 侯希白欣然道:“不要卖关子,快长话短说,秦王正召集手下将领谋臣,于议事堂待我们去商量大计。” 寇仲欣然道:“先说第一得,我终与盖苏文和气收场,这小子答应今晚离城回国,再不过问我们的事,幸好如此,否则我或可把他宰掉,却肯定须付出沉重代价。” 徐子陵喜道:“干得好!至少可向师公有好的交待。” 寇仲道:“所以我并不太担心师公子时之约,老盖离城前定要向师公禀报情由,师公的气该下了一半,另一半气当然易应付多哩!” 徐子陵点头道:“理该如此。” 寇仲道:“第二得更是令人欣喜,小弟凭三寸不烂之舌,向老跋晓以大义,着他放开民族阶级的仇恨,去向芭黛儿下跪求宥。” 侯希白一呆道:“跋锋寒向芭黛儿下跪?” 徐子陵道:“不要听他夸大。”转向寇仲道:“老跋真肯听你的话吗?” 寇仲正容道:“你不觉得老跋自在毕玄手下死过翻生后有很大的改变吗?不但剑法变,性情思想更是不同。换作以前的老跋,你拿刀子架着他的小颈,也迫不到他去约会我们的瑜姨。幸好瑜姨不肯原谅他,令他更感到芭美人对他死生不渝的爱,所以我才有说动他的本领。” 侯希白赞叹道:“少帅今趟做得非常好,在下欣赏之极。” 徐子陵打从心底生出愉悦的感觉。事实上跋锋寒是个重情义的人,全因惨痛的经历才把一切隐藏在冷酷无情的外表下。 寇仲道:“第三得更是精采,且是误打误撞下碰个正着,我本是去跟踪烈瑕,直跟踪至明堂窝,在门外苦候时,却看到杨文干那小子扮御者驾车离开。他娘的!你猜车内载的是甚么人?” 侯希白摊手道:“你不知我们正洗耳恭听吗?” 寇仲压低声音道:“若我没有猜错,那人该是林士宏,因为陪伴他的是‘云雨双修’辟守玄,而林士宏则称老辟为师尊。” 两人为之愕然,林士宏怎会有暇分身远道到长安来? 侯希白怀疑道:“会否是辟守玄另一个徒儿?” 寇仲信心十足的道:“我怎会看错人,此人气定神闲,一派领袖主帅的格局,其武功造诣看来更是了得,该是接近婠婠的级数。更清楚的是他密会的人是李元吉。” 徐子陵点头道:“他们在甚么地方碰头?” 寇仲道:“他们在城西一所华宅见面,我并没有见到李元吉那小子,只是因把风者中有薛万彻、宇文宝和陇西派的人,从而推断是李元吉。” 侯希白不解道:“林士宏怎会搭上李元吉的?你没有潜进去偷听吗?” 寇仲叹道:“我想得要命。却怕杨虚彦那小子又或我们的婠美人亦在屋内,故不敢冒险入宅。” 侯希白皱眉道:“他们在搞甚么鬼呢?” 徐子陵道:“假设在明天的举事中,李世民和李建成同归于尽,会出现怎样的局面?” 寇仲哈哈一笑,道:“英雄所见略同,此正为元吉的妄想,希望混水摸鱼,自己登位。他力有不逮,惟有借助魔门的力量,而魔门则利用他,故一拍即合。” 徐子陵色变道:“不好!” 寇仲和侯希白给吓得一跳,齐声追问。 徐子陵道:“林士宏绝不会孤身而来,若我所料无误,该有一支他的精锐部队隐伏城外,伺机而动。”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杨公宝库!” 侯希白仍未掌握到他们担心的事,一脸茫然道:“在李元吉的掩护下,林士宏不难在神不知鬼不觉下偷入关中,但这和杨公宝库有甚么关系?在眼前形势下,林士宏能起甚么作用?” 徐子陵沉声道:“杨公宝库是进入长安的捷径,林士宏既从婠婠处晓得宝库的存在,于必要时自可通过秘道把大批人马运进城内,以迅雷霆万钧之势控制全城。在正常情况下林士宏此举当然是以卵击石,心有余而力不足,可是若逢上明天那种全城大乱的情况,只要计划周详,加上里应外合,说不定会有成功的机会。” 侯希白摇头道:“李元吉怎可能如此愚蠢?这叫引狼入室,养虎为患,纵然他能坐上皇位,一旦被揭破与林士宏勾结,肯定臣民不服。” 寇仲分析道:“现在形势复杂混乱,不过仍有脉络可寻,总括来说,是李渊有李渊的想法,建成、元吉各有自己的奸谋;魔门亦分裂为两大阵营,分别以婠婠和赵德言为首,各怀鬼胎,目标均是操控长安,以造谋取天下的目的。倘若我们能把五方势力的阴谋手段弄清楚,再施以针对性的策略,我们将会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徐子陵道:“不要让秦王久候,这些事留待会议桌上研究如何?” 寇仲从椅内弹起来,双手合什笑道:“感谢老天爷,如非他老人家开恩让我误打误撞的遇上林士宏,我们肯定会被婠婠害惨,至乎功亏一篑!” 徐子陵长身而起,苦笑道:“若给婠婠发觉我们把库内兵器移走,箱内除上面两层外底下全是石头,我真不敢想像那后果。” 侯希白一拍额头,恍然道:“难怪子陵刚才大叫不好。” 寇仲信心十足的笑道:“却有可能是要到林士宏的人进入宝库,开箱取兵器时才发觉只能取出石头作暗器通城乱掷,哈!真有趣。即使我们,由于早有定见,打开箱子看到满箱兵器,也不会翻箱倒废般检查,还不是瞧多两眼后闩盖了事,陵少不用担心。” 寇仲领先出门,与回来的跋锋寒碰个正着,三人见他独自一人回来,没有如所料的携美同行,心呼不妙。 寇仲皱眉道:“我们的嫂夫人呢?” 跋锋寒淡然笑道:“回家哩!” 三人失声叫道:“甚么?” 跋锋寒哈哈笑道:“真想骗骗你们,不过现在我心情舒畅,无法作奸打诓。我可以坦白告诉你们,由今天开始,芭黛儿将是我的终生伴侣,我有幸活着,会回到她身边去。” 三人大喜过望,齐声祝贺。 跋锋寒沉声道:“寇仲说得对,芭黛儿的谅解,令我心中再无障碍,现在我比任何时刻更有与毕玄硬撼的信心。你们要到那里去?” 寇仲搂着他肩头往外举步,道:“你回来得正是时候,我们要立即举行自旧隋灭亡后最重要的军事会议,明天长安将变成决定中土荣辱的战场,谁够狠谁便能活下去,再没有另一可能性。” 卷六十二 第四章 另有妙着 今夜的星空特别显得美丽,密密麻麻充满层次感的大小星辰漫天罩地,掖庭宫一片宁静,从外表看绝察觉不到内里正密锣紧鼓地筹划明天决定中土谁属的大战。 会议在子时前结束,将士各有任命,天策府默默进入最高戒备状态。 李世民、寇仲、徐子陵、跋锋寒、侯希白五人立在议事厅外的广场上,不约而同仰望迷人的星空。 寇仲有感而发道:“难怪师公迷上夜晚,确比白昼多上无限的神秘感觉。最古怪是在白昼天空上虚虚荡荡,惟只蓝天白云,当艳阳高照时更令人难以睁视。可是黑夜降临,竟会冒出这么多星儿,就像排列于天上的神只,默默注视着我们这人间世,是多么奇妙的事。” 徐子陵不由想起石青漩,人的故乡是否真的是夜空中某一颗星辰? 李世民叹道:“孩提时对天上的星辰总是充满遐想和憧憬,反是人长大后,对美丽的夜空变得麻木或少了留心意趣,只懂营营役役,迷失在人世尘俗中,此刻给少帅提醒,忽然生出失落错过的感觉。” 跋锋寒点头道:“这或者是成长的代价,失去了孩子的童真和幻想!现在每当我仰望夜空,想的总是自己的事,又或剑道上某个难题。” 侯希白苦笑道:“我的情况和老跋大同小异,只不过他在想剑,我却在作诗绘画,犯下所有穷酸书生的老毛病。” 众人听得哑然失笑。 李世民收拾心情,向寇仲道:“时间差不多哩!记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寇仲微笑道:“放心吧,我自出道以来,从未试过像此时此地般信心十足,感到生命和前途全掌握在手心内。” 跋锋寒道:“若你今晚去见的是毕玄,我反不为你担心,明白我的意思吗?” 寇仲点头道:“当然明白。幸好师公不但是有大智慧的人,更重感情,我肯定可安然回来,不致坏了大事。坦白说,不论事情如何发展,中土的荣辱会被排于首位,子陵有甚么话说?” 徐子陵默然片晌,沉声道:“动之以情,尽力而为。” 寇仲哈哈一笑道:“我去哩!” 大力一拍李世民肩头,由早恭候一旁的四名提灯玄甲战士引路下,往掖庭宫南大门举步去也。 瞧着他背影远去,李世民道:“子陵和希白负责的部份最是艰难沉重,要小心行事。” 侯希白欣然道:“秦王不必把我与子陵相提并论,我只是依附骥尾,对子陵我比任何人更有信心。” 跋锋寒沉声道:“寇仲和徐子陵均是能屡把不可能的事变为可能的人。不过今趟事情关系重大,我决定改为参与子陵的行动,与子陵和希白并肩作战。” 三人大感愕然的瞧着他。 由于明天最有可能遇上毕玄的地方,是玄武门而非任何其他处所,为偿跋锋寒要硬拚毕玄的心愿,寇仲安排跋锋寒明天陪他经玄武门入宫,可是若跋锋寒转为与徐子陵一起行事,大有可能错失面对毕玄的机会。 跋锋寒微笑道:“该没有人怀疑我是怯战吧?我非是放弃与毕玄决战的天赐良机,而是要保证子陵能先一步控制太极宫,倘若这情况能在玄武门之战前发生,我仍有与毕玄分出高下的机会。” 李世民露出思索的神色,点头道:“结盟大典于辰时中举行,我和少帅可拖至辰时二刻进玄武门。父皇每天卯时中起床,卯时七刻抵达御书房,你们仍有三刻钟的时间。” 徐子陵道:“我们会好好利用这段宝贵的时光。” 此时李靖来报:“马车准备就绪,子陵和希白可以起行。” 李世民抓起徐子陵双手,沉声道:“拜托!” 徐子陵心中涌起无限感触,李世民从忠于李渊,到此刻反对李渊,其中过程漫长且历尽辛酸。当他在李靖掩护下离开披庭宫,明天之战已成离弦之箭,即使李世民亦难作任何更改,一切只能朝单一方向发展,成王败寇。李世民的一声“拜托”语重心长,不但着他小心行事,更希望他不要伤害李渊。微笑道:“世民兄放心,徐子陵定不负厚望。” 四名言甲战士两前两后,步履整齐划一的提着灯笼,把寇仲映照在光晕的核心处,进入横贯广场。 寇仲感觉置踏出的每一步,均令他更接近身为天下三大武学大宗师之一的傅采林,更接近面对奕剑术的时刻。 他虽说得轻松,目的纯为安慰徐子陵,令他减轻忧虑。事实上他心知肚明傅采林是一意要杀他,他打不过便得饮恨凌烟阁。 傅采林思想独特,一旦形成的信念绝不会因任何人事而改变,所以傅君瑜苦口婆心的劝他们离开。傅采林并不信任汉人,高丽人与汉人更因杨广结下解不开的仇恨,傅采林当年派傅君婥来中土正是要行刺杨广,此正为傅采林务要令中土大乱的一贯方针策略。当盖苏文向傅采林请辞离城,傅采林会晓得今晚是唯一杀他的机会,如轻易放过,明天将是一番新局面!所以这是在他与李渊结盟前的最后一个机会,因此不肯把约会延期至明天。傅采林愈看得起寇仲,杀他的心愈烈。 可是寇仲却是一无所惧。自今早与毕玄一战后,他终于明白宋缺的必胜信心,那是经历无数恶战培养出来经得起考验的信心。即使强如傅采林,他对自己仍是信心十足。 他的心神晋入天地人浑融一体的境界,不但天地在脚下头上延伸扩展至无限远处,时间亦往前伸展,即将来临与傅采林的一战,与及明天决定长安谁属的激战,还有其后接踵而来的塞外联军大举入侵,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舍刀之外,再无他物,得刀忘刀,经宋缺的循循善诱,他清楚明白在奕剑术下他必须全力反击,尽展所能,始有活着应付另两场大战的机会。非是表示他不眷念娘的深情,而是这属唯一达致双赢结果的办法。想到这里,更是神识通透,把心结解开。 寇仲昂然穿过承天门,把门禁卫全体举刀致敬,使寇仲更感追在眉睫的连场大战。 甫入太极宫,灯笼光在前方出现,一队十多人的禁卫迎面而至。 车厢内,李靖和侯希白坐前排,徐子陵和跋锋寒居后排,在李靖亲兵前后簇拥下,马车驰出掖庭宫西门,转人安化大街,在寂静无人的街道上缓行。 他们并不怕建成、元吉方面派人监视跟综,因为对方绝不敢在今晚有甚么激烈行动,免得打草惊蛇地令他们生出警觉。何况天策府臣将进进出出,即使有人在暗里监视,亦要眼花缭乱,欲跟无从。 徐子陵闭上双目,全神感应途经处周遭的动静。 跋锋寒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道:“寇仲肯为宋玉致作一件令她忘掉他过去一切错失的事,令我生出深刻的感受,更反思自己的过去。现在我心障消失,享受到寇仲当日的轻松和偷快。” 徐子陵睁开眼睛,刚好见到侯希白别头回望跋锋寒充满欣喜的俊脸,只听侯希白笑向跋锋寒道:“人非草木,孰能忘情,在下忽然感到与锋寒的距离拉近很多,那是使人非常欣慰的感觉。” 李靖不知是否想起素素,垂下头去,木然不语。 徐子陵抓上跋锋寒肩头,微笑道:“希白这两句话发人深省,人非草木,孰能忘情,即使大奸大恶之徒,亦有其本性,何况是外冷内热的跋锋寒。由这刻开始,我们抛开一切,投人长安之战内吧。” 转向李靖道:“刘弘基可靠吗?” 李靖沉吟道:“我对他认识不深,不过当皇上要处决刘文静,刘弘基是皇上嫡系的大将中,肯为刘文静说好话的两人其中之一,另一人是李孝恭,皇上的近身御卫统领,秦王的族弟。” 侯希白接口道:“我曾为刘弘基的夫人作肖像画,知道他多一点,此人崇信孔孟,少有大志,绝非随风摆柳之徒。” 徐子陵松一口气道:“这就成哩!希白设法立即去见他,最重要是不能惹人注意,杨公宝库的破绽由他填补,他如守着出口,林士宏的人来一个杀一个,出一对杀一双,可省去我们很多工夫。” 李靖精神一振道:“可由我安排希白与他见面。” 跋锋寒道:“还是不用劳烦李将军为上策,希白在长安交道广阔,这在他是小事一件。” 侯希白欣然道:“我弄醒一个朋友便成,小弟去哩!” 徐子陵一把抓住他,闭目静听,跋锋寒透帘外望,当马车驶经一道横巷,跋锋寒道:“去!” 徐子陵却没放开侯希白,已推开车门少许好让侯希白闪身而出的李靖讶道:“子陵?” 徐子陵双目猛睁,闪动善智慧的异采,道:“或者另外有个更精采的办法,我们先找着麻常再说。” 车门关上,马车继续前行,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但车内四人都清楚知道,长安之战已拉开序幕。 领头而来的将领气宇轩昂,年青俊伟,隔丈止步施礼道:“末将御前指挥使李孝恭,得秦王通知,晓得少帅来见傅大师,奉皇上之命特来迎迓。” 寇仲心中暗懔,李渊算甚么意思,竟派出近身御卫之首来“欢迎”自己,而非韦公公。 表面当然堆上笑容,道:“我只是和师公叙旧,皇上太客气哩!”说时步履不停。 李孝恭一声令下,十多名御卫掉头在前领路,他则跟在寇仲左方稍后处,默默追随。 当抵达凌烟阁院门入口处,寇仲止步道:“李大人不用守候,因为我也不知时间长短。” 李孝恭对手下打出留守此处的军令手势,向寇仲道:“请容许未将再送少帅一程,抵杏木桥为止。” 寇仲心中一动,点头道:“李大人客气哩!” 举步入门。 李孝恭追在他身侧,到远离院门,杏木桥在望之际,忽然叹一口气。 寇仲讶然往他瞧去,李孝恭亦往他瞧来,沉声道:“少帅请立即离开长安。” 寇仲大感愕然,道:“李大人是甚么意思?” 李孝恭双目射出复杂神色,再叹一口气道:“你们是绝没有机会的。唉!淮安王叔曾向我多番暗示,所以我已略知大概。” 寇仲在桥头立定,心念电转,这番话肯定不是李渊教他说的,而是发自李孝恭的真心,只此他已犯下欺君的杀头大罪。 李孝恭面对他站立,双目神光大盛,道:“秦王是我李孝恭一向尊敬的人,少帅更是我最心仪的好汉子。只可惜皇上误信谗言,现在唯一化解之法,是少帅立即率众离城,否则后果不堪想像。” 寇仲沉声道:“我想先问李大人一个问题,在长安城内,谁最有资格继承皇位?谁最有击退塞外联军的本领?谁最有心有力为统一后的中土平民百姓谋取幸福和平?” 李孝恭颓然道:“在利害关系下上这些全是废话,但若少帅肯离开,危机自解,请少帅三思。” 寇仲淡淡道:“李大人可曾想过我离开的后果?天下势将成四分五裂之局。当塞外联军长驱南下,中士将永无宁日。李大人或者仍不晓得,若天下一统,坐上皇位的肯定不是我寇仲,我说过的话,从没有不算数的。” 李孝恭露出震动神色,旋又摇头道:“我们李家的事,只能由李家解决,少帅横加插手,只会带来不测的大灾祸。我宁愿和少帅明刀明枪的在战场分出胜负,也不愿看到少帅和秦王以卵击石。” 寇仲微笑道:“李大人知否齐王早前刚与潜人长安的林士宏碰头?” 李孝恭色变道:“不是吧?” 寇仲肃容道:“若有一字虚言,教我天诛地灭!我是亲眼目睹,穿针引线者是叛贼杨文干。所以即使我和秦王明早齐齐丧命,你们李家仍难避分裂的局面。李家之主既受蒙蔽,太子、齐王则分别勾结突厥和林士宏,长安城内唯一能服众者只有一个李世民,只有他能拨乱反正,我会尽全力助他击退塞外联军,更会把天下拱手让他。我寇仲为的非是李家或宋家,而是天下长年受苦的无辜子民,大义当前,李大人该知取舍。” 李孝恭露出震骇神色,道:“少帅晓得明早会有危险?” 寇仲从容笑道:“若愚蒙至此,我寇仲早死去多次。李大人以为我们是任由宰割,事实上主动全操控在我们手上。自毕玄杀我不遂,卒众诈作离开,我便知皇上完全投向太子一方,任由太子放肆。他奶奶的!你们皇上当我寇仲是鱼腩吗?可以那么容易入口?到长安来我确有与他结盟共抗外侮的诚意,但合作者必须是李世民。可你看太子如何陷害秦王,皇上更是厚彼薄此,现在更因晓得宋缺受伤,连老子我也想干掉。他娘的!李世民加寇仲岂是好惹!只有我们才可带来长治久安,只有我们才有击垮塞外联军的能力。太子不行,齐王不行,你们皇上也不行,你尊敬的秦王是眼前唯一的选择。” 李孝恭呆瞧着他,好半晌后道:“少帅可知明早皇宫内最凶险之地。” 寇仲暗吁出一口气,只听这个警告,便知李孝恭至少半只脚已踏在他们一方,微笑道:“当然是玄武门,李大人放心,我打过有把握的仗,亦打过全无把握的仗,不过现在仍是生龙活虎的活着。我对李大人全无要求,只希望李大人在紧要关头,为天下着想,作出最明智最正确的选择,如此则是万民之幸。” 又压低声音道:“李大人若信不过我,也该信任淮安王、秦王至乎秀宁公主。我们要收拾的人非是你们皇上,而是所有与突厥和魔门勾结,背叛李家的叛徒,皇上既受蒙蔽,当然该由你们李家内有志之士拨乱反正。若得李大人臂助,明天的事会逢凶化吉,动乱伤亡将减至最低,转眼雨过天青。然后在李家的旗号下,李家、宋家、少帅和江淮四支劲旅合而为一,共御外敌,这是多么光明的前途。” 明知李孝恭是忠于家族者,所以寇仲动之以家族荣辱,比说任何利害更能打动李孝恭的心。 李孝恭脸阴晴不定,沉声道:“我可在那方面帮忙,你们如何应付唐俭那支军队?” 寇仲拍拍他肩头道:“你甚么都不用理,只须掌握自己该走的方向,其他事明早自见分晓。” 卷六十二 第五章 剑如棋奕 寇仲踏上杏木桥,心中仍盘旋置适才与李孝恭的对答。最妙是即使李孝恭出卖他们,仍无法告诉李渊他们方面有任何具体的计划。唯一能损害他们的是揭露李神通站在他们的一方,但他相信忠于家族的李孝恭不会这样做,否则他早告诉李渊。 要李孝恭背叛李渊难之又难,可是当形势发展至某一地步,深受打动的李孝恭还是会发挥出正面的作用。 绕过主建筑,踏上通往凌烟阁的回廊,湖心池现在前方,在漫空星斗下,傅采林安坐亭内,彷若神人。广阔的白石平台在星夜下闪闪生光,环绕的湖水波光邻邻,湖岸两旁的建筑灯火全灭,融入黑沉沉的林木中,亭内石桌点燃一炉沉香,意接近傅采林,香气意浓。 寇仲的心神晋入天地人合一的忘刀境界,心中无胜无败,不喜不惧,明天即将来临关乎天下的大战也给抛到无限远处,在他心湖内没占半分席位。 他的步履稳定有力,每一步尺寸相同,轻重如一,自然地生出一种异乎寻常的节奏和韵律,陪伴他横过湖心桥,直抵安坐亭内身为天下三大武学宗师之一的傅采林前方。 傅采林张开的双目一眨不眨的凝视善他,名传天下的奕剑平放桌上,没有剑鞘,长四尺五寸,阔两寸,剑体泛着荧荧青光,握柄和护手满布螺花纹,造型高雅古拙。 寇仲忽然跪下,“咚!咚!咚!”连叩三个响头,伏地道:“师公在上,娘的恩情我寇仲永志不忘,纵使师公一心杀我,寇仲绝不敢怪怨师公。” 傅采林沉默片刻,柔声道:“起来!” 寇仲从地上弹起,目光投往高坐亭上的傅采林。 傅采林仰首夜空,双目射出沉痛悲哀,道:“我年过八十,始收下君婥这个徒儿,想不到造化弄人,唉!俱往矣!” 目光回到寇仲脸上,淡然自若道:“少帅怎晓得我要杀你?” 寇仲苦笑道:“师公难道是要找我来闻聊解闷,又或传两手奕剑术的精华吗?只从师公称我为少帅而非小仲,可知师公你心意已决,小子只好舍命陪师公。” 傅采林不解道:“对着苏文你可慷慨陈词,分析利害,把他打动。因何面对我却一副甘心认命的神态?” 寇仲道:“我想说的话,盖大帅该早代我转禀师公,我怕师公不耐烦,故不敢重复。” 傅采林微笑道:“有道理!不过你仍未直接答我的问题,你怎知我要杀你?或者我会因苏文的传话回心转意?” 寇仲正容道:“那纯是一种刀手的感应,自我见到师公独坐亭内,小子立知此战难免,没有甚么道理可言。” 傅采林点头道:“说得好!难怪毕玄奈何不了你。听说你曾得‘天刀’宋缺亲身指点,天刀之名,我傅采林闻之久矣,希望可从少帅刀法中得窥天刀之秘。” 寇仲露出灿烂笑容,道:“希望小子不会令师公失望,小子更斗胆请师公指定条件,假设小子能通过考验核试,师公便放我一马。如我落败,则任从师公处置,例如废去我武功诸如此类,那师公和我都会愉快些儿。” 傅采林哑然失笑道:“难怪君瑜说你鬼马,君嫱斥你为狡猾,秀芳的评语则是足智多谋,念在君婥份上,只要你能在百招内迫我离座,明天我便立即回国,再不管你们的事。” 寇仲哈哈一笑,忽然举步登阶,直抵石桌另一边,安然坐下,欣然道:“剑如棋奕,此桌恰好作为棋盘。” 傅采林不但不以为意,双目还不能掩饰地露出惊诧神色,点头道:“智慧果然异乎寻常,只此一着,立令胜负难测,若有人旁观,必以为少帅是因心一局气傲,不想占我便宜,事实却刚好相反。” 寇仲目光投往横搁桌上的奕剑,叹道“因为你老人家是我的师公,而我和子陵自从娘处晓得奕剑术三字后,不断研钻推敲,不知算否小有所成,但至少想到奕剑术的每一种可能性。以师公的绝世剑术,坐着不动和腾挪闪跃并没有分别,大小远近也没有分别,对吗?请师公指点。” 傅采林闭上双目,脸容立即变回无比的丑陋,柔声道:“在我活过的日子里,我一直为某种秘不可测和不得而知的东西努力寻找、思索;我隐隐感到这东西存在于思感某一秘处,在某一刹那至乎感触到它的存在,而它正是生命的意义,可以为我打破平庸和重复的闷局。而在我作出对此思索的同时,我从仇恨罪恶和争权夺利的泥淖中爬出来,清楚看到存在于人与人间种种丑恶和没有意义的愚蠢行为;看着其如何构成人的阴暗面,如何破坏生的乐趣。少帅明白我的意思吗?” 寇仲吁一口气道:“不但明白,还听得非常感动,师公要找寻的是打开人身内那神秘宝库的锁匙。” 傅采林猛地张口,立变回古拙奇特的慑人容相,凝视他道:“傅采林不但不喜欢战争,且厌恶战争,可是在亡国亡族的威胁下,却不得不作出反击。若你与君婥全无关系,我可以因怜才而放过你,但因你的生命和武功均来自君婥的恩赐,反令我不得不亲手除去,皆因你是由我而来,我当然须负上责任。” 寇仲开始了解傅采林,在三大宗师中,宁道奇清静无为、谦虚自守;毕玄一派突厥人强悍暴力的作风,冷酷无情;傅采林则是专情至性,毕生寻找最美丽的某种事物。 苦笑道:“师公你既一直在寻找美好的东西,因何处置我却不能循此一方向去想,难道不相信我寇仲确有化解民族仇恨的诚意吗?” 傅采林淡淡道:“苏文肯接受你的和议,皆因他深信少帅是言出必行的人,而他则是从自身的利益考虑,判断出与你和解对他有莫大好处,且认为你最后将成为中土的霸主。他的想法我完全同意,只不过着眼点不同,我想到的是整个民族的长远利益,想到由你一手建立的强大帝国的可怕处。凡人皆要死,死后又如何?对我们来说,只有重现杨隋之前中土四分五裂的局面,我们才有和平安乐的日子。杨广正是最好的例子,一旦中土强大,就是中土以外的国家遭殃的时候,而眼前却是我傅采林为我国奠立长久和平的唯一机会。” 寇仲咽喉艰涩的道:“这么说,师公是铁定要杀我。” 傅采林微笑道:“正是如此!” 桌上奕剑忽然跳起来,落入傅采林手上,同一时间,寇仲把井中月连鞘横举胸前,一手握鞘,另一手抓着刀把,缓缓抽刀。 两人目光交锋,只隔着直径八尺的圆石桌,不觉丝毫劲气狂飕。 杨公宝库、圆形石室。 徐子陵领着跋锋寒、侯希白走到位于石室中央的圆桌坐下,麻常则往藏宝室查核。进入宝库后,他们仔细搜查,直到肯定没有敌人藏身宝库内任何角落,始到此处集合。壁上八盏墙灯燃烧着,灯光通明。 跋锋寒细审绘于桌上图文并茂的宝库形势图,微笑道:“子陵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究竟葫芦里卖的是何药?” 徐子陵道:“待麻常来再说。” 侯希自担心的道:“若林士宏适于此时入库,岂非大家碰个正着,对他们和我们没有半分好处,至少子陵会被揭破没有负伤。” 徐子陵欣然道:“现在的宝库空无一人,证明我的想法无误,我们怕碰上林士宏,林士宏何尝不怕碰上我们。所以未到必要时刻,林士宏绝不会进入此库。其次是宝库内的警报系统,可令我们晓得是否有外人入侵。” 此时麻常来到坐下,道:“三个箱子曾被掀开,但却没移动箱内的兵器,所以下面的石头该仍未被发现。” 三人齐松一口气。 麻常进一步解释道:“我在箱侧不觉眼的合缝位置黏上头发,揭开会把头发扯断,因只有三个箱子的头发断掉,所以知道对方曾掀过这三个箱子。” 跋锋寒颔首赞道:“麻大将军的心思缜密至叫人叫绝。” 麻常谦虚道:“多谢跋爷赞赏。” 跋锋寒显然心情畅美,向徐子陵笑道:“是时候揭开谜底哩!” 徐子陵道:“杨公宝库是由鲁大师一手设计,以鲁大师精密的思考,宝库的设计肯定完美,可应付任何突发情况。不妨试想以下一种情况,假设杨素兵变失败,必须借宝库逃离长安,在那种情形下,城内通往宝库的三条秘这肯定曝光,追兵随来,仍是没法幸免,鲁大师定有针对这情况的应变方法。” 三人目光不由落往桌面的形势图,跋锋寒同意道:“子陵的推测合情合理,城内地道共有三条,西寄园的并内秘道可以不论,因为此道贯满有毒沼气,另两道分别为永安渠秘道和沙府秘道,倘能以机关封此两条秘道,将余下出城的秘道,那时杨素可安然逃命。哈!封闭城内秘道的机关在那里呢?是否请把雷大哥请来?” 徐子陵本在想起正应付着师公的寇仲,但却没有担心,事实上他比任何人对寇仲更有信心,微笑道:“鲁大师机关学的真传弟子是寇仲,不过即使请他来亦没有用处。综观整个宝库的机关设计,全建基在心战之术,这逃亡机关亦将是如斯,该设计于我们最容易忽略之处。” 侯希白喜道:“这么看,子陵已智珠在握。” 徐子陵采手轻抚石桌,道:“此桌往上拔起,立成可转动的机括,往左旋转,会打开圣舍利的藏处。” 跋锋寒精神大振道:“那说不定往右旋便是封闭城内秘道的机关。” 徐子陵道:“应是继续左旋,否则若有人先往右旋,不是把通道关闭吗?此是心战的精要,我等庸人能开放圣舍利的宝洞,早大喜若狂,那想得到尚有再旋的机关。” 麻常叹道:“这才真叫算尽机关。” 侯希白道:“还不动手?” 徐子陵道:“我们必须先想清楚后果、关闭城内三条秘道后的情况,说不定封闭后再不能还原,那我们只能从通往城外的秘道离开,回城势要花一番工夫,动辄会被人察觉,弄来一身麻烦。” 跋锋寒道:“城内秘道该可还原,鲁大师若未经试验,怎知机括是否有效?” 徐子陵道:“这个很难说,若鲁大师蓄意令秘道不能重放,自有他的办法。以他骄傲的性格,绝不容别人来对他的机关指点说话,故大有可能连城外秘道亦会在一段时间后关闭,然后沼气入库,以他的学究天人,没有可能的事也变为可能。” 侯希白点头道:“有道理。现在我给你说得不由对鲁大师生出仰慕之心,世间怎会有超卓至此的天才。” 麻常道:“封闭秘库对我们有利无害,至少可令敌人阵脚大乱,更清楚说明我们在城外没有伏兵。婠妖女则大吃一惊,更无法晓得我们弄甚么玄虚。” 侯希白道:“趁秘道尚未关闭,我先溜去向刘弘基打个招呼,有他照应,回城该没有问题。” 徐子陵道:“且慢!先让我们肯定所料是否不差。” 在他双手运作下,石桌往上升起,两寸而止。 跋锋寒笑道:“这是非常刺激有趣的感觉,来吧!” 桌往左旋,发出机括响动的声音。 桌旁地板重陷下去,现出没有邪帝舍利的地洞。 徐子陵继续左旋石桌,桌子果然继续旋动,忽然停下,喜道:“成哩!我感觉到另一个机括。” 众人齐声欢呼,像一群童心未泯的大孩子。 徐子陵道:“猜是这么猜,但坦白说我是紧张得要命,皆因后果未必一如所料,那就糟糕。我们今晚实负不起任何行差踏错的代价。” 侯希白道:“我现在应否去找刘弘基?给我半个时辰便成。” 跋锋寒沉声道:“石之轩会否出卖我们?” 徐子陵摇头道:“不会吧!”接着脸色剧变,显是给勾起别的问题。 侯希白摸不着头脑道:“明争暗斗确非我的老本行。老跋为何忽然提起风马牛不相关的石师,他出卖我们否与宝库有甚么关系?” 跋锋寒脸色凝重的道:“我是从杨公宝库的秘道,想到尹府的人宫秘道,石之轩是唯一晓得我们曾进出秘道的人,若他把这消息透露予尹祖文和婠婠,我们明天天亮前将无法经秘道偷入皇宫。换句话说我们将无法控制李渊,更没法控制皇宫皇城,倘或禁卫和唐俭的大军内外夹击,我们必然全军覆没。” 麻常张口,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侯希白舒一口气,笑道:“石师肯定舍不得害子陵…噢!”接着往徐子陵瞧去,骇然道:“难道这才是婠婠狠心重创你的原因,是要教你不能参与明天的行动!” 跋锋寒苦笑道:“石之轩正因已把入宫秘道的秘密泄露,又怕子陵因此丧命,故传子陵不死印法,这与婠婠不谋而合,均是为保子陵的命。” 侯希白捧额道:“听得我头痛起来。” 麻常道:“若侯公子的师尊与婠妖女碰头,岂非会晓得徐爷没有受伤?” 徐子陵道:“这方面我反不担心,因为在攻我不备的情况下,即管不死印法亦挨不住天魔大法的攻击,且婠婠绝不会向石之轩透露此事。我仍认为婠婠的目的既在于削弱寇仲的战斗力,更以我牵制寇仲,而非为保我的命。而她更猜到我们会利用秘道入宫,挟天子以令诸侯,故我们若仍照计划行动,势必饮恨尹府,且是自投罗网。” 跋锋寒沉声道:“婠婠的智谋不在我们任何人之下,她不单会在尹府迎头痛击我们,且会利用秘道效法我们挟持李渊之计,一举颠覆李家的天下。” 麻常道:“若石之轩参与此行动,再多两个尤婆子和宇文伤,恐怕仍拦他不住。” 徐子陵摇头道:“石之轩不会离开青璇半步的。” 跋锋寒道:“那我们更要再试明这机括,在封闭城内三条秘道后,我们再往剩下的秘道出城,找到该是藏身秘道出口外近处的林士宏,把他宰掉,一了百了,至于如何潜回城内,是难不倒我们的。时间无多,须立即实行,否则若让林士宏此刻率人进来,我们将错失时机。” 徐子陵叹一口气,点头道:“林士宏若要和他的人从容进驻尹府,会在任何时刻入库,好吧!希望鲁大师在天之灵庇佑我们。” 抓着桌沿的手猛往左扭,整座石室立时颤动起来,机关响动的声音从脚底下传上来,地底处更有水流轰隆的闷音。 不半晌,似是巨石降下的隆隆声,分由各方送人众人耳内。 徐子陵和跋锋寒同时色变,大叫不好。 卷六十二 第六章 绝处逢生 寇仲感到石桌、桌上的香炉,从炉内袅袅升起的沉香烟,至乎整座石亭,就在傅采林出剑的一刻全消失掉。 它们当然不会真的消失,皆因他的精神感觉全集中到傅采林的奕剑上,不以目视,只以神遇,故变成其他一切再不存在。 最微妙是他竟然循傅采林剑势的移动,“间接地”把两人间客观真实的事物,于他与天地结合后的心内重新“描绘”出来,重得回石桌、香炉和石亭。 他终于晋入精妙如神的入微境界,这一切并非侥幸得来,天下间,他寇仲是唯一与三大宗师全动过手的人,可以说是给迫出来的。 井中月在鞘内拔出一寸,发出龙吟虎啸般的刀鸣清音,似若来自十八层地狱的魔咒,又若九天云外传来的天籁,刀体泛起的黄芒,则如今夜没有露面的明月忽然从其内升上虚空。 奕剑泛起青湛湛的异芒,画过超乎人间美态,具乎天地至理的动人线条,绕过香炉,又贴着炉侧往他击至,炉内升起的沉香烟像铁遇磁石般被吸引,改成水流般窜往奕剑的锋尖,刹那间累凝而成一球烟雾,剑锋化为一点青光,似若云霞缭绕里的不灭星光,流星般往他双目间的位置奔来。 此点星光有着勾魂摄魄的魔力,只要他道心稍有空隙破绽,必为其镇压魂魄,被其所乘,美至极点,可怕至极点。 他终于面对着天下无双的奕剑之术,剑法至此,确臻达登掌造极的化境。 傅采林的奕剑术是感性的,其精微处在于他把全心全灵的感觉与剑结合,外在的感觉是虚,心灵的感觉是实。如不明白傅采林的境界,寇仲根本没坐在这里与他刀剑对奕的资格。 “呛”! 井中月出鞘,刀锋画出一个完美的小圆圈,充满着秘不可测却合乎天地理数的味儿,一股螺旋劲在圆圈内开天辟地的诞生。 星点消去,沉香烟球仍似缓实快的往他飘来,但恰好被螺旋劲破散。 寇仲虎躯剧震,上身摇晃。 倏地桌子上方现出漫空星点,每一点都似乎在向他攻来,又每一点都像永恒不动,有如天上的星空,在变化周移中自具恒常不变的味道,寇仲立知自己落在下风。 他这才横刀前方,攻守兼备,天人合一,即以傅采林之能,亦难寻其空隙破绽,更难发挥以人奕剑,以剑奕敌的仙法,故借助沉香烟气,来一招投石问路,寇仲虽化解得漂亮,但已从无迹变为有迹,被傅采林以剑法牵制。 寇仲再掌握不到傅采林的奕剑,忙收摄心神,达到井中月的至境,视眼前点点剑锋凝起的精光如无物,心知止而神欲行,刀鞘横扫。 刀鞘到处,精光应而消去,香炉重新出现眼前,沉香烟仍从炉内轻逸的飘起。 寇仲在气机感应下,刀鞘回收,井中月往炉底挑去,如给他挑中,炉子夹着香烬烟火往傅采林洒去,以傅采林之能,也说不定会名副其实的给闹个灰头土面。 傅采林唇角逸出一丝笑意,奕剑一摆,似攻似守,可是隔桌的寇仲却清楚感到在他挑中香炉的一刻,对方的剑必可后发先至的命中他的手腕,那种感觉怎样也没法以常理去解释。 寇仲心叫不妙,始知对方先前的一招实为奕剑术式的不攻,旨在诱使他主动攻击,而现在已为傅采林的宝剑所奕,不但从主动变成被动,连感觉也为其所制,若不能扳回劣势,数招内即要落败身亡。 侯希白颓然道:“这是没有可能的。” 包括出城秘道在内,四条秘道全被降下的巨石封闭,整座宝库被密封起来,没有任何出路。 石桌的机括失去效用,连本来用作装载邪帝舍利的地穴也不能复原关闭。 跋锋寒试着可否再掀起桌子,又试图把桌子往下按,可惜都没有出现奇迹。 徐子陵安坐不动,忽然微笑道:“我和寇仲曾试过陷身库内陷阱,寇仲说鲁大师在机关书内写下为不损天德,须在绝处予人一线生机,所以必有破解之法,只是我们仍未找到而已!” 麻常生出希望,却苦恼道:“若解法不在此桌,该在那里?” 跋锋寒点头道:“除非杨素欲把此库变成他密封的坟墓,否则全部封闭实不合情理。杨素请鲁妙子设计此库的原因,是要谋杨坚的天下,而非自掘坟墓。” 麻常道:“让我作个假设,如杨素从宝库发动兵变,接战失利,被迫逃回宝库,由于有追兵在后,不得不封闭宝库,那会是怎样一番情况?” 侯希白叹道:“当然像我们现在般,只要能出去,肯付出任何代价。” 跋锋寒拍腿道:“此正为封闭宝库的用意,如杨坚要杀杨素,杨素有两个选择,一是悄悄从秘道离开长安,以后隐姓埋名;一是发兵叛变,战若失利,咦!有些儿不妥当,伤兵残将能逃命已是不幸中的万幸,那有还击的力量?” 徐子陵道:“西奇园的井底秘道是宝库未开放前的唯一入口,入库后可开启城内和城外的三条秘道,让杨素的人可经由三条秘道从城内或城外进入,集中于宝库内,然后杨素关闭通道出口,待将士装配休整完成,再开辟最后一条秘道,此为破釜沉舟的策略,令手下将士为他拚死效命。” 跋锋寒精神大振道:“此条秘道必直指太极宫的心脏,是擒贼先擒王的道理。” 侯希白苦笑道:“开放的机关在那里呢?” 徐子陵目光落到本藏邪帝舍利的地洞处,其他三人不由自主循他目光瞧去。 侯希白首先弹起,扑到地洞旁,嚷道:“子陵快来主持大局。” 徐子陵移到地洞旁,单膝下跪,采手按往洞底,好半晌后大喜道:“果如所料!”一运功按下去,扎扎声中机括发动,水流冲击的声音立时应手响起。 跋锋寒等无不紧张至透不过气来,生死成败,将由此决定。 徐子陵刚站直身体,隆隆声在放置箭矢的库内传出。 四人不约而同抢入该库内,一道石门出现于东壁壁间,露出一条黑沉沉的地道。 侯希白大喜狂呼道:“这叫天无绝人之路,我们有救哩!” 在决战的过程中,必须没有胜败之心,否则落于下乘。 寇仲终深切体会到宋缺这番金石良言的含意。他正因希望能把傅采林迫离坐处,故生出胜败之心,被傅采林看破下着,比如在对奕的过程中,对手瞧穿瞧透自己的棋路,就此后发制人,步步抢先,势将迫得他寇仲陷入死局,直至输掉整盘棋,输掉他的小命。 更令他骇然的是傅采林奕剑发出的剑气,把他的井中月锁紧,如他保持原式不变,当刀锋挑中香炉时,奕剑刚好刺中他手腕。他唯一应变之法,是准确捉摸依循现时情况傅采林奕剑的攻击点,设法迫傅采林跟他作剑刀相对的硬拚一招,藉以挽回颓势。如他撤刀回收,由攻变守,傅采林将剑势暴涨,在气机牵引下逢隙必入的攻来,除非寇仲肯离椅远遁,否则在桌面这窄小的范围内,寇仲绝挨不了多久。 而老天爷可怜,清楚奕剑术是甚么一回事的寇仲比除徐子陵外任何人,更心知肚明以此唯一解法去迫傅采林硬拚,恰好陷入被傅采林宝剑所奕的死胡同,完全落在傅采林算中,不需丰富的想像力,亦知傅采林不会错失此一良机,以奕剑之术主导桌上决战,直至他落败。 傅采林晓得寇仲的后着,寇仲却完全没法掌握对方的剑招变化。胜败之数不容有失,博采林可非一般高手,而是宁道奇般的宗师级高手,他须寸土必争,否则必饮恨告终。 寇仲心念电转,哈哈一笑,井中月离手螺旋激射,刺往香炉。 失去井中月,他还有井中月的剑鞘,而傅采林必须挑飞井中月,如让一点香灰溅到他身上,以他的身份地位,将难有面目继续比拚下去。 寇仲差点生出胜券在握的胜败之心,因为他自问已可预计到傅采林的下一步棋。幸好受过教训,心神反比任何时刻更澄明清切,天地人三者浑然无彼我之分。 左手刀鞘往前点出,右手收往胸前。 跋锋寒高举燃亮的火昭子,映照着广阔达十丈的地下室,徐子陵、侯希白、麻常三人立在他身后,在四人前方是一道达二十级往上延伸的长阶,右方是另一条秘道的深黑入口。 麻常道:“照距离约略计算,石阶上方的出口肯定在皇宫的范围内。” 侯希白皱眉道:“照石阶的宽度,出口至少一丈见方,若出口确在太极宫内上,这么把盖子打开,不惊动宫内的禁卫才奇怪。” 徐子陵道:“这方面我并不担心,鲁大师的设计必然非常巧妙,不易被人看破。看!近更处不是有个启门的把手吗?” 跋锋寒同意道:“子陵的看法不会差到那里去,但左方那条秘道通往何处呢?” 侯希白擦亮火昭,笑道:“我也好奇得要命,待我去寻幽探胜吧!” 麻常欣然道:“我陪公子去采路如何?” 跋锋寒道:“小心点,不要触动任何机关,我们弄清楚这可能关系到明天成败的出口后,再来会你们。” 侯希白和麻常兴高采烈的去了。 徐子陵和跋锋寒拾级而上,直至尽处,后者轻敲出口的石板,咋舌道:“至少有一尺厚,杨公宝库确是名不虚传,不但鬼斧神工,更是玄机处处。” 徐子陵握上机括的铜制把手,深吸一口气道:“事实上我们正冒着极大风险,鲁大师设计宝库是针对三十多年前的情况,太极宫又曾经多番改建,希白的担心不是全无根据的。” 跋锋寒叹道:“事情发展得太快,今夜至明天充满不测的变数,很多地方我们均无暇细想,如非寇仲发现林士宏现身城内,我们仍没想过尹府会是个能致命的陷阱险地。所以这个险不能不冒,只有借助这新发现的秘道,我们始有奇袭李渊的机会。” 徐子陵道:“我们确是粗心大意,唉!我忽然又想到另一个致败的破绽,唉!怎办好呢?” 跋锋寒感到整条背脊凉飕飕的,倒抽一口寒气,道:“我在听着!” 徐子陵苦笑道:“就是黄河帮与我们的关系。” 跋锋寒摇头道:“我仍未明白。” 徐子陵道:“当日泄漏风声,我匆匆赶往洛阳见李世民,岂知黄河帮的老大陶光祖刚与香贵约好豪赌一场,仓卒下寇仲只好说动雷大哥代我应战,把上林苑赢回来。香玉山是晓得我们和雷大哥关系的人,这几天黄河帮在长安活动频繁,以香玉山的狡猾多智,不起疑才怪。只要他们抓着一个黄河帮的头目,凭尹祖文的七针制神,定可把我们三千精锐秘密潜入长安的事铐问出来。” 跋锋寒色变道:“难怪李渊忽然变卦,一心干掉我们。” 徐子陵道:“幸好我们的三千劲旅入长安是这两天的事,对方尚未准备就绪,更怕打草惊蛇,给我们溜掉,所以仍没动手,若我们不能扭转这局面,明天之战绝不乐观。” 跋锋寒的目光落到徐子陵握着的手把上,沉声道:“所以这个险更是非冒不可,拉动机括吧!” 徐子陵暗运一口气,提聚功力,缓缓拉动铜把。 “扎扎”机括发动的声音立时响起,接着石盖往一边移开,露出美丽的星夜,石与石间更发出“吱吱”磨擦的吵耳声,把地道的宁静破坏无遗。 两人给吓得脑袋一片空白,出口既在空旷没遮没掩之处,声音速传,不把附近的禁卫惊动才怪。 他们尚未有机会说话,只是头皮发麻之际,叱喝和兵刀风声从出口外四方八面传来,徐子陵和跋锋寒能想到的是“完蛋大吉”四个字。 傅采林唇角逸出另一丝笑意,就在脱手而出的井中月射上香炉的一刻,他手上青芒闪动,奕剑同时点中香炉,没有半分误差。 井中月碰触香炉,却没有发出应有的劲响,香炉更纹风不动。 寇仲那想得到傅采林有此应变奇招,竟凭其绝世功力,以隔山打牛的方法,化去井中月的螺旋劲,心叫不妙时,井中月以同样速度,向寇仲倒撞过来。 奕剑破掉寇仲的怪招后,画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先往寇仲左侧弯出,再弯回来,但进击的位置乃寇仲左方的空处,照道理不能对寇仲做成任何威胁。 寇仲却是有苦自己知,只有他身在局内,始感受到奕剑的玄虚。 由于他坐在石桡上,要避过反撞回来的井中月,惟有侧身躲闪,可是奕剑生出强大的吸摄力,且随着剑势弯来不住增强,加重压力,带得他左手前挑的刀鞘不但失去准头,且是如铁遇磁地被奕剑牵引得往左扯去,使他不得不全力应付,那就再无余力闪躲自己的宝贝井中月。如此剑法,确是骇人听闻。 在这决定成败,生死悬于一线的危机关头,寇仲左手生变为死,右手死变为生,突然左手紧握本是贯满真劲的刀鞘竟似鸟脱囚笼般骤感一松,再不受奕剑牵引,证明寇仲猜想得没错,傅采林是以力引力,以剑气牵引他的鞘劲。 “波”的一声,井中月被他握回手内,扭身扫劈,刀鞘同时回收。傅采林露出讶异神色,奕剑像在空中狂草疾书级画出无数深具某种难言美态的线条,瞧得寇仲眼花缭乱,无从入手,不知该选劈何处,倏忽间对方又把制动权操诸手上。 寇仲的刀再劈不下去,左手刀鞘挑出,护身真气化为气墙,隔桌追去,只要掀翻香炉,亦算小有所成,最理想当然是香炉应劲往傅采林撞去。井中月反手搁到肩膊—动作行云流水,生出连绵不断的持续感觉。 两人交战直至此刻,井中月和奕剑仍未有半记碰击,但其中的凶险变化,却非任何笔墨可以形容。 傅采林一阵长笑,奕剑在桌面炉子上方画出一个圆圈,其中心恰是寇仲挑击之处,寇仲的气墙如水遇干棉地被吸啜得一滴不剩,不能形成任何威胁,这一招更使不下去。 以人奕剑,以剑奕敌,傅采林仍是着着领先,牵善寇仲的鼻子走,若如此发展下去,到寇仲技穷之时,肯定命绝于此。 寇仲却是夷然不惧,哈哈一笑,洒脱地把刀鞘往后抛掉,右手井中月使出绝招方圆,先劈后刺,笔直射向傅采林无形却有实的剑圈。 卷六十二 第七章 还看宝库 一个人头出现地道上方,在下面陷入绝望渊底的徐子陵、跋锋寒与俯首探视者两方打个照面,六目交投,同感愕然。 那人目瞪口呆,艰难的道:“老天爷!你们怎会忽然变个地洞钻出来?” 徐子陵和跋锋寒你眼望我眼,倏地笑得弯下腰去,先后坐倒石阶处,呛出失而复得的喜泪。 探头者正是程咬金,只听他大喝一声道:“儿郎们退回自己的岗位,这里没有你们的事。” 又向两人道:“是否要我把你们两个小子揪出来才肯说话,有甚么好笑的?哈!”就那么在洞口处坐下去。 跋锋寒勉强止笑,喘着气道:“我明白哩!当年杨素是与杨广同流合污,意图谋反,因太子是杨勇而非杨广,所以杨广住的是掖庭宫,在杨广的地头弄个出口当然是难事。” 徐子陵按着笑至疼痛的肚皮,仰首问程咬金道:“待秦王来小弟再作解释,包你老哥满意,我们还要去查看另一出口,记着勿要让任何闲杂人等看到这个洞口。” 跋锋寒道:“这是掖庭宫那一个角落?” 程咬金一头雾水的答道:“角落?老天啊!这是天策宫主殿前的大广场哩!” 没有过去,没有将来;没有开始,没有终结!寇仲的精神完全集中到眼前此刻,至乎忘掉自己因何坐在那人、刀、天、地结合为一个同时无限小和无限大的整体,胜败再不存于其中。 刀再不是刀,而是天、地、人不可分解的部份,他感到从一个超离人刀的角度,一丝不漏地掌握着傅采林奕剑的变化。剑圈正难以觉察的逐渐扩大,剑气微妙地一圈一圈增加,当他的井中月刺中剑圈核心的一刻,他清楚晓得剑圈会由大化小,采积至巅掌的剑气将以电光石火的高速聚拢,井中月仍无法触及奕剑之锋,击中的只是非己力可以抗拒的惊人剑气。 自动手以来,他还是首次掌握到傅采林的招数。 寇仲哈哈一笑,生变为死,本一往无回的刀势临阵变化,往后回收。 倏地剑光大盛,傅采林在气机牵引下,手上青芒暴涨,越过香炉横空而来,奕剑将一个一个由小至大的气环串套剑身,随着奕剑前推,如龙吐珠的把从小至大的气环往他送来,只要被任何一个气环击中,肯定他寇仲立即一命呜呼,甚么不死印法也派不上用场,即使石之轩坐在他的位置,仍不会出现另一种情况。 此着又是出乎寇仲料外,令他知道自己仍未能完全看破傅采林惊天动地的奕剑法,不过他已从被动转为主动,因为傅采林千真万确地被他以此出人意表的一招,引得化守为攻,且是不得不攻。 死化为生,在弹指的高速中,井中月又贯满真气,寇仲同时施展逆转真气的压箱底本领,井中月像有生命的灵物般弹往上空,再全力下劈。 刀锋到处,气环纷纷破碎,变成向两旁翻滚开去的狂刮,井中月刀锋疾取奕剑尖锋。 眼看命中剑锋,奕剑忽然消火在香炉后,然后香炉在眼前扩大,直向寇仲手上的井中月撞来,竟是傅采林把剑回收,挑起重量招过五十斤的香炉,迫寇仲离座。 寇仲保持下劈之势,但已改变角度,直劈成斜劈,劈往左方桌沿空处,在触桌前的寸许距离,井中月贴桌横扫,生出无形刀气,从炉底反击傅采林,如对方置之不理,延伸的刀气会划过对人的胸口,那跟被井中月扫中没有任何分别,即使傅采林的护体真气,也要抵挡不住。 寇仲虽看不破傅采林的剑招变化,但傅采林亦开始掌握不到他的刀法,原因在他寇仲成功晋入宋缺所言的忘刀境界。 香炉改前撞为向上腾升,去掉这既是缓冲,又是胜败关键的障碍物,两人间豁然敞开,一切变得清楚明白。 奕剑爆起千万光点,满布桌面,寇仲攻去的刀气立即消失无踪。可是寇仲再没有刀招被追得无奈地半途而废的颓丧感觉,因为他已二度迫得傅采林变招。 寇仲闭上双目,精确地计算出香炉升上的位置尽点,在触及亭顶一前回落至桌上的时间,刀从意、意从刀,心意交融,无意无刀,井中月在桌上虚空昼出一个完美的刀圆,积蓄至极限的螺旋劲气透刀法出,直击傅采林剑气最盛处,大海捞针的寻上虚虚实实中真正能致他于死的剑气。 “蓬”! 寇仲全身剧震,往后一晃,差点掉往座后,心中不惊反喜,晓得傅采林这战场上的先知先觉者,亦被自已此着由宋缺亲身指点下磨练出来的身意奇招,迫得无法不与自己硬拚,刀剑虽仍未有实质的接触,但与刀剑真正交击却没有丝毫分别,井中月的刀气已把奕剑锁紧。 因他寇仲而苏醒,变成有灵性异物的井中月,终感觉到奕剑的变化。 傅采林雄躯轻颤,低喝道:“好刀法!” 漫天光点消去,交剑似若无中生有的现于眼前,依循着尽得大地至理的完美路线,从桌上由右侧弯击而来,剑气把寇仲完全笼罩。 此时香炉刚升至力尽处,往桌面回落,可推知两人交锋的迅疾速度。 傅采林此招根本是挡无可挡,唯一化解之法,不是挥刀格挡,而是井中月笔直射出,来个同归于尽,迫傅采林还剑自保。 寇仲完全不晓得为何忽然变成如此局面,只知奕剑术确为旷世绝技,其实里还虚,虚而化实,已超乎凡世的剑法。若他硬要挡格,或可保得一时,但千辛万苦夺回来的主动权将重操对方手上,而傅采林更不会再度把主动交出来,不出三招,自己肯定败亡。 想到这里,寇仲离座滚后,翻下亭阶,直至草坪再弹身起来。 香炉无声无息的落在桌心,沉香袅袅腾起。 奕剑回复先前积搁桌上的状态。 傅采林一瞬不瞬的凝望着他。 寇仲随手抛掉井中月,垂手恭立道:“只要师公一句话,我寇中立即自尽。” 傅采林平淡的道:“你为何放弃唯一的机会,凭你的长生气,兼又年青力壮,或可伤而不死。” 寇仲颓然道:“我怎能伤害娘最尊敬和爱慕的恩师呢?罢了!请师公发落。” 傅采林长身而起,手负后背,踱下亭子,往寇仲走来,经过他身侧,移到寇仲右后侧立定,仰望星空,长叹道:“君婥果然没有看错人,寇仲你更没有令傅某人失望,只有大仁大勇之辈,始能有你这种不顾自身的行为。希望中土真能如你所言,与我高丽永成和睦相处的友好之邦,你可以走啦!” 寇仲旋风般转身,大喜道:“谢过师公!” 傅采林转过身来,满脸泪渍,双目却闪动置神圣的光辉,柔声道:“师公毕生都在追寻美好的事物,但只是以一个旁观者的心态去欣赏品味,此正是奕剑的精义,现在代君婥尽传于你。去吧!好好办你的事,生命是美好还是丑恶,全由你的本心去决定。” 寇仲想起傅君婥,百感交集,一言不发的下跪,重叩三个响头,找回井中月和刀鞘,默然去了。 李世民大喜道:“另一秘道竟会连接贯通尹府和皇宫的秘道,只以一道活门分隔,真教人意想不到。” 徐子陵、跋锋寒、侯希白、麻常四人分坐在较下的石阶处,程咬金则负责加强此地范围内的防卫。 麻常道:“难怪传言说得宝库等若得天下,就那时的杨素和杨广来说,宝库确可大增他们兵变成功的机会。后来他们不用此着,是因杨广另有方法害死杨勇和杨坚,登上宝座。” 他们说话的声音,在宽广的石阶及地室中回响震荡,份外使人感到时空的连系,遥想当年隋宫内你死我活的剧烈斗争。 侯希白皱眉道:“这么说,杨广理该晓得杨公宝库的秘密,以他的作风,怎会不起出宝库内的金银财白巾以供他挥霍。” 李世民舒服地挨着上一级的石阶,微笑道:“杨素深谋远虑,怎会不防反覆难靠的杨广一手,那昏君知道的只是连接掖庭宫和入宫秘道的地下通道,茫不知竟另有秘径通往庞大的地下宝库。” 跋锋寒道:“这叫天无绝人之路,又可视为天助我也,我们该如何利用?” 徐子陵笑道:“这方面世民兄比我们在行。” 李世民当仁不让,欣然道:“直至此刻,我首次感到一切尽在我掌握之内,我有个初步的构想,待寇仲回来后,再由他参详。” 徐子陵道:“由于世民兄对长安的趋识,会比寇仲更有资格拟定新的计划,现下时间无多,世民兄请立即依照计划调兵遣将。” 李世民道:“因对方实力远在我们之上,我们唯一致胜的方法,是以集中对付分散,我专而敌分,攻其不备。原本的构想是由你们方面先攻尹府,控制入宫秘道,经由秘道对御书房发动奇袭,取得圣旨兵符,置宫城于掌握下,然后再在玄武门与长林军硬撼而决胜败。现在此计已成多余,更不须要如此冒险。” 稍顿后接下去道:“首先,我们要弄清楚入宫地道的情况。” 徐子陵沉吟道:“秘道是入宫的唯一捷径,也是魔门诸系联盟夺权的凭借,所以非到必要时,谁也不会进入秘道,以免打草惊蛇,变生不测。因为连尹祖文也不晓得令尊会否在这样危机四伏的情况下,着人监视或巡逻地道。” 跋锋寒道:“建成和元吉是否晓得秘道的存在?” 李世民道:“我倾向相信他们会像我般懵然不知,尹祖文亦犯不着告欣他们。” 徐子陵思索道:“对令尊来说,尹府的出口只能从内开启,所以他应该放心和不着意,魔门方面徐石之轩外,恐怕只余婠婠有能力隔盖启动开关。” 麻常喜道:“若我们弄点手脚把开关锁死,敌人将无法进入地道,他们还以为是皇宫在这非常时期的特别措施。当我们要攻击尹府,除去那个障碍便成。” 李世民打量麻常,赞道:“好计!” 跟着正容道:“我们计划分作三部份,第一步是控制宫城、第二步是奇袭尹府、第三步才是玄武门的决战。每一个行动我们均得集中全力,我和寇仲亲身参与,以最精锐的实力,把对方逐个击破。” 麻常道:“我的部下怎么办?照我看天明时敌人将对我们发动攻势。” 李世民道:“林士宏的人该被置于城外,使我们少去一个顾虑。而元吉也绝不会让父皇晓得他与林士宏秘密勾结,所以林士宏的手下没可能在城门开放前混进长安。” 侯希白道:“对付我们那支三千人部队的事,会否交由刘弘基和殷开山负责?” 李世民摇头道:“黄河帮是源远流长的本地帮会,长安城驻军与它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有甚么异常调集,必惹起黄河帮的警觉,所以父皇会调动宫内的禁卫军,故这方面不难应付,我们只须突然化整为零,分散于城内各处,待接得指令后再公然攻打尹府,内外配合下先击溃魔门的余孽,余下便是玄武门的战事。” 麻常点头道““领命!” 李世民双目闪闪生辉,沉声道:“若果第一步的行动成功,取得军令龙符和虎符,我有信心可号令禁卫军,把派出皇宫对付我们的军队召回来。刘弘基得兵符后,殷开山只有俯首听命的份儿,我们可发动大军突袭城外林士宏的伏兵。” 跋锋寒赞叹道:“难怪我们在洛阳要吃上秦王你的大亏,秦王确是思考缜密,算无遗策。” 李世民尴尬道:“以前多有得罪,锋寒兄大人有大量,勿要见怪。” 跋锋寒笑道:“我现在那有时间怪你,还恨不得明天提早来临。” 李世民道:“何用待到明天,寇仲回来后,我们立即入宫,先一步藏起来,所以人手是贵精不贵多,我方除世民外,再加上敬德和无忌便足够。你们方面是少帅、子陵、锋寒、希白,其他人仍藏在地道内,经召唤才出来镇压大局。” 跋锋寒伸个懒腰道:“只要寇仲能活着回来,明天的胜利将属于我们的。” 两名小婢提灯立在杏木桥头,尚秀芳穿上纯白色的高丽女服,倚栏立在桥上,在星夜的辉映下,像一朵盛开的鲜花。 寇仲的心神全被她所吸引,却也有点意外,向对他欠身作福的俏婢还礼后,三步变为两步的来到尚秀芳娇躯旁,心底泛起难言的情绪,低唤道:“秀芳!” 尚秀芳别转娇躯,嫣然一笑道:“秀芳早猜到少帅和傅大师有一个完满的结局,没有事情是少帅办不到的。” 寇仲苦笑道:“刚好相反,全赖师公见怜,小弟勉强过关。” 尚秀芳喜孜孜道:“总之能过关便成,傅大师是有无上智慧的人,该明白你寇仲是个好人哩!” 寇仲正要说话,尚秀芳凑近他耳旁轻轻道:“明夜子时人家在这里等你,希望星辰仍像今晚般美丽。” 一阵娇笑,挟带着香风从他身旁逸去。 寇仲别头瞧着她无限优雅动人的背影,在两婢手持灯笼光映照下,袅袅亭亭的消失在廊道弯角处,不禁怅然若失。 唉!明天晚上会是怎样一番情景,他仍有命来见她吗? 好一会他才收拾心情,继续行程,尚未踏出凌波阁的外大门,一名武将迎上来恭敬道:“副统萧让参见少帅。”说话时借身体第掩,从怀内掏出一方折好的纸函,送到他手上。 寇仲二话不说的接过,以迅快的手法纳入怀内藏好。 萧让低声道:“是常何统须着我交给少帅。”又提高声音道:“末将奉皇上的圣命,恭送少帅回掖庭宫。” 寇仲感觉着怀内的密函,心中大定,晓得常何作出站在他那方面的决定,更惊异常何在宫内的神通广大,笑道:“皇上真客气,副统请!” 萧让躬身道:“少帅请移大驾。” 寇仲再不谦让,昂首阔步的迈出院门,四名随来的玄甲精兵立即提灯前后照明引路。 寇仲环目一扫,见不到李孝恭,把门的禁卫齐声致敬。 豪情壮志涌上心头,寇仲暗下决心,明晚定要活着回来赴佳人之约,绝不可令她伤心失望。 卷六十二 第八章 时来运到 子时五刻,掖庭宫,密议室。 寇仲、徐子陵、李世民、跋锋寒、侯希白、尉迟敬德、长孙无忌、杜如晦、房玄龄、秦叔宝、段志玄、王玄恕等围桌而坐,商研大计。 寇仲放下已逐字逐句向众人读出来的常何密函后,总结道:“常何送来的消息,证明我们所料无误,建成、元吉定下于玄武门伏袭我们的全盘计划,不过却没有提及突厥人,可见建成于此事上仍瞒着常何。” 李世民道:“从常何处我们大致上掌握了敌人的作战计划,使我们得以从容布置,我们明天不但要打三场漂亮的胜仗,更要尽量不扰及平民百姓,以免惹起慌乱,所以事后的安顿,同样重要。” 杜如晦干咳一声道:“防人之心不可无,虽说常何与少帅交情深厚,本身是明白事理的人,可是常何一直是太子的人,更忠于皇上,人心难测,若他明则投诚我方,暗里仍为太子效忠,那么这封密函,便是个陷阱。” 房玄龄接着道:“如晦的话不无道理,因把密函交到少帅手上的人是箫让,更教人起疑。萧让一向属李孝恭的系统,虽与常何有交情,但这等背叛太子,背叛皇上的大事,常何理该不敢向他泄漏。” 李世民微笑道:“两位卿家不用担心肃让,他之所以有今天,全赖淮安王叔保荐于父皇,王叔更向我保证过他可以信任,不过我们确应有防人之心。” 段志玄道:“常何虽是今夜玄武门当值的指挥官,不过他之下尚有敬君弘和吕世衡两位副统领,全是对皇上忠心耿耿的人,事发时未必肯站在我们的一方。” 寇仲哈哈一笑道:“首先我敢保证常何不会有问题,当年我扮丑神医为张婕妤治病,与他一起领教过建成的卸责与无义,故今天他于此形势下仍忠于建成,就是大蠢蛋。何况即使他仍摇摆不定,只要兵符敕书驾到,也会知所选择。至于他手下将士更不足虑,兵符在握,谁敢不乖乖的听命行事。” 跋锋寒笑道:“终于到题哩!成败关键,就看我们能否控制皇上,控制皇宫皇城,那时玄武门常何的禁军,刘弘基的城守军,全落入我们的手上,其他再不足虑。” 寇仲一拍身旁徐子陵肩头,叹道:“得杨公宝库者,可得天下!想不到我们兜兜转转,最后仍是回到杨公宝库这条老路上。” 又向李世民欣然道:“现在我们把宝库送给你,所以天下就是你的。哈!” 众人一阵哄笑,气氛登时轻松起来,不若先前的紧张,回复寇仲等一向谈笑用兵、临危从容的作风。 寇仲微笑道:“明天的事,对我来说,只是牵涉到生死的一场棋奕游戏,凭着杨公宝库,我们展开以人奕剑,以剑奕敌之术,先发制人,掌握时机,敌人将被我们牵着鼻子走。而尚有一件重要的事我仍未有告诉请位大哥,在我见师公前李孝恭曾私下与我说话,劝我立即离城,我坚持反对并痛陈利害,看来他已被我打动。小弟当然不敢向他泄漏秘密,可是在形势发展至某一情况,我包保他会投向我们的一方。” 众人一阵哄动,精神大振。李孝恭乃李渊近身御卫之首,有他投诚,等若已成功控制皇宫。 李世民大喜道:“少帅能说服刘弘基,当然能打动河间王。” 侯希白叹道:“此为我们少帅寇仲不战而屈人之兵的魅力。” 寇仲笑骂道:“不用希白你这小子来拍我的马屁。” 李世民道:“明天我们能否成功,在于我们可否营造出一种形势,令人别无选择,只好投向我方,所以我想把攻击尹府之举排到最后,当对付少帅和宋家联军的禁卫军受到控制后,即改以城卫军把尹府重重包围,而麻常所率的三千精锐则于掖庭宫聚集,让我们可以优势兵力,一举击垮长林军和突厥人。” 寇仲点头道:“秦王之言甚是,所谓别无选择,是要令所有人晓得只有一个选择,就是靠向秦王你老人家。要做到此点,必须对建成、元吉格杀勿论,令皇上也只余一个选择。” 徐子陵道:“打击面愈小,战场的范围愈受局限,伤亡愈少,惹起动乱的可能性愈低;我们亦愈能保持元气,以应付南下的塞外联军。” 房玄龄道:“微臣和如晦可先起草诸式御旨檄文,届时只要皇上盖玺签押,大事可成。” 此时庞玉和李靖联袂而至,报告最新的情况。 庞王道:“臣与刘弘基取得联系,他答应不论宫内发生任何情况,均按兵不动。他另外派出侦骑,秘密监视林士宏部队的动向,等待秦王进一步的命令。” 跋锋寒欣然道:“此为天大喜讯。” 李靖道:“麻常的部队分散往城内十二处据点,静候攻打尹府的最佳时机。” 李世民向庞玉道:“敌人方面有甚么异动?” 庞玉道:“情况正常,只是在入黑后程莫于皇城西北卫所结集一支约六千人的禁卫军,该是用来对付麻常部队的禁军。至于东宫太子方面,长林军仍如前集结于长林门,太子的将领先后悄悄进入东宫,为明天作准备。” 跋锋寒道:“有否毕玄的消息?” 庞玉摇头道:“突厥人仍是行综未明,他们最有可能藏身之处,应是元吉西内苑的齐王府。” 李世民道:“现在是甚么时候?” 长孙无忌道:“子时七刻。” 李世民道:“我们尚有半个时辰作准备,大家好好休息,我们从秘道入宫后,这里交由李大将军主持大局,事成之后,我李世民必论功行赏。” 众人轰然应哈,叫得最大声的是寇仲。 李世民打出手势,众将起立离开,只余下寇仲、跋锋寒、徐子陵、侯希白、王玄恕、尉迟敬德、长孙无忌和李世民。 跋锋寒仍在瞧着寇仲,哑然笑道:“秦王的论功行赏令你那么兴奋吗?是否要秦王赐个官儿你尝尝当官的滋味?” 寇仲笑道:“正是如此,但秦王若肯赐我告老归田,小弟更是于愿足矣。” 李世民欣然道:“你给我打退塞外联军,其他一切好商量。” 众人大笑,气氛轻松,若有旁人在,作梦都想不到他们待会要去出生入死,好完成一统天下的大计。 侯希白道:“我们现在是否回房打坐休息,好养精蓄锐。” 李世民微笑道:“要休息,待到御书房休息吧!父皇集结禁卫以应付麻常的人马,对我们有百利而无一害,因维持宫城与皇城的外围防御,不能少于二千人,所以现时皇宫的守卫将大幅削减,有利我们的行动。尹府的出口已被封闭,现在我们立即潜入皇宫,在御书房好好布置后,希白可安寝无忧的直至父皇驾临。” 寇仲哈哈笑道:“到时我会弄醒他的。” 瞧着分隔两条秘道的活壁,寇仲叹为观止的道:“我一直没法想通如何可利用杨公宝库谋反,因为即使能从城外运进大批兵员,又在兵力上占有绝对优势,但要攻破皇宫仍是难比登天,何况杨素没可能在兵力上胜过杨坚。现在当然清楚明白,皆因宝库可直入皇宫,最妙是杨坚像世民尊翁般以为这娱乐秘道只能从内开放,所以每晚均可安寝无忧。” 李世民道:“文帝生性多疑,不肯信人,出入王宫的这条秘道就是在此心态下筑建的,杨广当是知情者,故与杨素合谋把此道与宝库接通,若对付杨勇之计不成,便起兵作反。唉!现在颇有点历史重演的味儿,只不过当年杨广没付该实行而已!” 在火光映照下,李世民脸上露出沉痛的神情,显是因想到自己取代杨广的位置,牵动要对付父兄的矛盾心情,暗自感伤! 侯希白摇头道:“这并非历史重演,而是杨广种恶因得善果。秦王为的非是本身荣辱,而是救万民于水保火热中。” 寇仲为冲淡李世民的愁怀,笑道:“成大事者岂区小节,为保命而奋斗更是天公地道。哈!让我这机关圣手负责开闩放壁。” 尉迟敬德和长孙无忌闻言抢前,分别拉开左右把活壁锁死的重钢门闩。 寇仲双掌按上活壁,缓缓把活壁推开,露出尺许空隙时,徐子陵忽然虎躯轻颤,低呼道:“不好!有人来!” 寇仲亦听到从皇宫那边传来微仅可闻的异响,心中想到尹府被封闭的出口,心叫不好时,徐子陵闪身而出,迅如鬼魅般往尹府出口掠去。 寇仲接着抢出,低呼道:“火熠!” 侯希白亮起火熠紧跟两人之后,追了出去。 跋锋寒沉声道:“有人开放另一端的出入口。” 李世民、长孙无忌、尉迟敬德、王玄恕和随行的三十名飞云卫,人人紧张至一颗心儿提至咽喉处,亦暗呼幸运,因为只要稍早或略迟,均要错恨难返,就是这么凑巧,可见冥冥中自有主宰。 由于入口离尹府的出口只十多丈的距离,以寇仲和徐子陵的身手,应有充裕时间弄掉顶死开关的木方。 果然几下呼吸的时间,徐子陵和寇仲各捧着一条木方,与侯希白退回活壁后,跋锋寒立即抓上设于活壁的门把,把活壁回复原状。 寇仲把木方交给尉迟敬德,把耳朵贴上活壁,道:“子陵助我!” 长孙无忌接过徐子陵提着的木方后,徐子陵双手按上寇仲背心。 寇仲道:“加上锋寒更好。” 跋锋寒依言照办。 寇仲梦呓般道:“他娘的!不是巡兵,只有一个人,此人的功力不错,他奶奶的竟是踏地无声,却瞒不过我这功夫比他更好的人。” 李世民等虽是心情紧张,仍忍不住心中好笑,寇仲正是这样一个人,无论情况如何恶劣吃紧,他仍是玩世不恭,爱开玩笑,不忘娱人娱己。 寇仲片刻后又道:“他在打开出口的门关,出口开哩!” 徐子陵和跋锋寒的真气源源送进他体内,三人在真气传送上合作惯了,令寇仲的耳力以倍数提升,换过另三个人,即使内功与他们相等,由于路子不同,绝无法达致同一灵效。 寇仲透过厚达两尺的活壁,一丝不漏把地道内的声响尽收耳内,骤听到尹祖文熟悉的声音响起道:“情况如何?” 另一把阴阳怪气的声音答道:“一切依计划进行,你们方面是否一切顺利?” 寇仲猛震一下,失声道:“我的老天爷,差点撞破我们好事者竟是韦公公。” 李世民等无不听得面面相。对李渊一向忠心耿耿,深得李渊信任的韦公公,竟是与魔门勾结的叛徒。 跋锋寒提醒道:“不要说话,留心听。” 尹祖文的声音传入寇仲耳内道:“士宏的人即将由地下库道入城,一切顺利妥当,唯一问题是寇仲小贼的人忽然分散各处,不过不用担心,我们会严阵以待。” 韦公公道:“李渊刚把最宠爱的三位妃子召往延嘉殿陪他渡夜,宇文伤父子、尤楚红婆孙、褚君明夫妇奉命到延嘉殿保护他们。李渊待会将不会如常到御书房,而是留在延嘉殿,这一切全在秘密中进行,只有河间王李孝恭和一众李渊的亲信近卫才晓得李渊今晚不在原来的寝宫过夜。” 尹祖文冷笑道:“李渊真的听教听话。” 韦公公冷静的道:“因要应付寇仲那支人马,已抽空了禁卫军,李渊又没有胆子,宫内的禁卫大部份均调去保卫他,所以其他地方防守薄弱,只要行动迅速,配合我们一手营造的形势,加上我和婠儿作内应,我们定可成功。” 尹祖文道:“我们该于何时发动攻击?从那一门突入延嘉殿?” 韦公公道:“你们要在准寅时三刻由东门进袭,到处放火,制造混乱。李孝恭于延嘉殿的近卫部队兵力薄弱,虽说没有庸手,但你们该吃得住他们。” 尹祖文道:“一切依公公吩咐。” 韦公公道:“不是依我吩咐,而是依婠小姐的吩咐,她才是阴癸派之主。好哩!把盖子关上吧!我还要去侍候李渊。今晚的口令是天下统一,万世流芳。” 盖子合上,足音远去,出口由密关变为可以随时从外方开放。 寇仲转过身来,面对众人,挨在活壁上倒抽一口凉气道:“好险!” 众人呆看着他。 寇仲道:“原来婠婠的眼线竟是韦公公,难怪婠婠能对宫内的事了如指掌,他奶奶的,皇上明天不会到御书房去,而是龟缩在延嘉殿。” 众人齐齐色变。 寇仲微笑道:“还有个好消息,是婠婠亦在殿内,只不知她是扮作宫女还是小太监。” 徐子陵倒抽口凉气道:“婠婠!若有她在,加上韦公公,我们恐无法一举控制全局。” 寇仲道:“不但有婠婠和韦公公,字文伤、尤婆子、神仙眷属夫妇全体在场,那颜历亦该在那里胡混,场面真够非常热闹。” 跋锋寒皱眉道:“不要猛卖关子,时间无多,还不从实招来。” 寇仲把韦公公和尹祖文的对答重述一趟,道:“这叫天命在我,听几句话足可扭转我们的命运。” 侯希白沉吟道:“这么看,韦公公应是阴癸派的人。” 寇仲道:“这是当然。韦公公说不定是祝后的师兄之类,否则不会叫婠儿那么亲切。” 李世民沉声道:“我们要改变计划。” 寇仲笑道:“我们不但要改变计划,还要扮作林士宏,只有这样,才可以享受到婠美人和韦公公的里应外合。”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好计!” 尉迟敬德不解道:“我们为何扮作林士宏的人?” 李世民欣然道:“这方法叫鱼目混珠,全体蒙头蒙脸,少帅对吗?” 寇仲开怀大笑道:“果然是我寇仲的头号对手,守卫延嘉殿的近卫兵力薄弱,我们有五百人便足够,一半人扮林士宏的贼军,一般人扮护驾的禁卫,大事可期。” 徐子陵微笑道:“外面的秘道不但可通往皇宫,还可通往皇城西南禁卫所的甲胄库和兵器库,把玄甲精兵装扮为禁卫,只是举手之劳。” 侯希白道:“皇城的禁卫和宫内的禁卫服饰没有分别吗?” 长孙无忌道:“只是肩饰有别,我们制着宫内的禁卫,可轻易改装。” 李世民道:“时间紧迫,我们须立即行动。” 寇仲应喀道:“遵旨!到长安后,直至刚才一刻,我们才真正转运。哈!” 卷六十二 第九章 意料之外 徐子陵和寇仲来到独坐于天策殿正大门外,白石台阶最上一级处的跋锋寒左右两旁坐下,三人均一式夜行黑衣,只欠没戴上蒙头黑布罩。 寇仲笑道:“是否在想念芭黛儿?” 跋锋寒不答反问道:“一切顺利?” 寇仲道:“顺利得令人难以相信,我本还担心卫所大批禁卫军服失窃,会惹起警觉,岂知术所的人空巢而出,齐集往皇城西北的驻所。如今再有一刻的时间,我们将可准备就绪。侯小子呢?” 徐子陵瞧着广场上玄甲精兵频繁的调动,不断进出地道,人人士气昂扬,队形整齐有序,充满动力的美感,但又是如此悄然无声,形成奇异的节奏和对比。 跋锋寒回答寇仲先前的问题道:“我甚么都没有想,连能否与毕玄决战亦忽然变得再无关重要,心中平静宁和,颇有点无忧无虑的逍遥感觉。” 此时换上禁卫军服的大批玄甲精兵,齐集列队于地道入口旁,由段志玄向他们作出训示,使他们清楚晓得入宫后的行动。 寇仲道:“这叫化境。照我看你老哥以前一意击败毕玄,是因此为唯一折辱突厥人的途径,因为凭你个人的力量,实无法挑战整个突厥族。可是现今形势骤转,不可能的事变成可能,击败毕玄与否再非头等大事。咦!陵少又在想甚么呢?” 徐子陵道:“我忽然想到石之轩,希望他仍留在玉鹤庵,否则今夜我们的行动不敢乐观。” 换上夜行衣的李世民和侯希白出现在三人视线内,直抵石阶。 李世民欣然道:“志玄曾在皇宫当过禁卫统领,熟悉宫内军系运作,由他指挥我们的假禁卫,可以天衣无缝。” 寇仲笑道:“趁有机会快坐下歇息,段将军其后是否给人捞走的。” 李世民在寇仲旁坐下,点头道:“他因开罪尹德妃丢官,改而投向我。” 寇仲道:“问题不在他是否开罪尹德妃,而在他出身于关中剑派,被逐是早晚的事。哈!小候你到那里去胡混?” 侯希白坐往徐子陵旁,神秘兮兮的道:“你猜得对!我是名副其实的去了胡混,过过画圣押的瘾儿。” 三人听得大惑不鲜,李世民解释道:“希白着我给他看父皇的押记,说他可冒父皇签押,以假乱真。” 跋锋寒欣然道:“他有否吹牛皮?” 李世民道:“练习百来趟后,连君集也分不出真假。” 寇仲道:“侯君集?” 李世民点头道:“正是侯君集,初入长安时,父皇一切诏旨均由他起草。” 寇仲大喜道:“既是如此,待会我们到御书房取得玺印笺纸,可代发圣旨。” 李世民道:“若牵涉到军队调动作战,还须军符才行,今晚父皇定会把令符随身携带,以备随时下令。” 李靖来到台阶下,禀告道:“一切准备妥当,请秦王颂令。” 李世民唇角逸出笑意,点头道:“立即行动。” 太极宫内共有十六座大殿,主建筑位于承天门至玄武门的中轴线上,依次为太极殿、两仪殿、甘露殿和延嘉殿四大殿。 太极殿号为“中朝”,两仪殿为“内朝”,是大唐之主李渊处理政务办公之用。其他两座大殿,甘露殿惯为宴会之所,延嘉殿最接近玄武门,类似凌烟阁和凝阴殿,设置寝宫、书斋、厅堂,乃李渊与群妃欢乐之地。不要以为李渊避往延嘉殿,是有亲自督师之意,事实上延嘉殿后靠玄武门此军事重地,禁卫总指挥所在处,比太极宫内任何地方更安全。如非有常何照应,若有任何风吹草动,玄武门禁卫军来援,力足可迅速粉碎任何突袭侵击。 把尹府出口重新封闭后,寇仲、徐子陵、李世民、跋锋寒、侯希白、尉迟敬德、长孙无忌、王玄恕和三十名飞云卫领先抵达太极宫的出口,开放后进入太极殿。 接着扮作禁卫将士的段志玄、秦叔宝、程咬金等逾五百人,陆续经秘道踏足广阔的太极殿,众人均既紧张又兴奋,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太极宫,已收事半功倍的效益。 寇仲、李世民等聚在另一道入口处商议,寇仲道:“现时守卫太极宫者不足五百人,假如我们手脚干净点,又能知会常何,说不定可兵不血刃的控制整座太极宫,那就算我们硬闯延嘉殿或大打出手,亦可不惊动其他人。” 李世民道:“知会常何方面该没有问题,倘若太极宫落入我们手上,我们可直接派人去见他,旁人还以为是例行的事。” 段志玄道:“玄武门的禁卫所与太极宫有重门分隔,延嘉殿又是在林木隐蔽之内,声音不易远传,只要我们能突破外殿门,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击垮对方的防御力量,凭强弩利刃远攻近搏,可望一战功成,然后从容知会常何。另一方面我们更可将整座延嘉殿包围封锁,不容任何人去召援示凿一。” 由于他曾在宫内任要职,清楚其中情况,所以他的提议,份外令人重视。 因怕被尹祖文抢先从秘道入宫,所以他们到太极殿后始研究作战的策略和细节。 尉迟敬德把太极宫详图摊开在龙椅旁的龙几上,让众人一目了然。飞云卫和玄甲兵全体坐地稍息,数百人没有半丝声响,益增大战前密云将雨的紧压气氛。 徐子陵摇头道:“这样做会有重大伤亡,应可避则避。” 李世民如释重负道:“理该如此。” 跋锋寒不以为然的道:“然则计将安出。” 寇仲搭着他肩头笑道:“谁够聪明,谁便能活下去。看!延嘉殿由三重殿宇相连,东南西北各有一门,这么大的地方,李孝恭的数百人必须分散各处,变成任何一处均是兵力薄弱至不堪一击的地步,我们可由外而内占据殿内要塞。通常作指挥的,该待在那里?李孝恭总不能四处巡逻,否则他巡至北门时,南门有变,他岂非远水不能救近火?” 段志玄恭敬答道:“若皇上入住延嘉殿,天黑后,正殿和后殿即封闭,只余中殿开放,照惯例,李孝恭会与一批手下留驻中殿,一方面可照应全局,另一方面方便应召,贴身保护皇上。” 寇仲喜道:“这么说,皇上应是把甚么爱妃爱嫔、护驾高手和亲兵,全一股脑儿关在后殿里。” 段志玄答道:“对!后殿又名赏槐阁,是独立的园林楼阁建筑,另有院墙围护,墙高三丈,设市北大门,有烽火台。” 长孙无忌补充道:“贴身保护皇上的亲兵逾百人之众,是御卫军中最精锐的队伍,人人肯为皇上赴死。” 寇仲哂道:“肯为皇上赴死起不到甚么作用,因为他们根本没有这个机会。老子我现在满脑大计,说出来给你们参详如何?哈!真有趣。” 徐子陵忽然色变道:“听!” 接着无人不大吃一惊。 大批军队步操的声音从太极宫后玄武门的方向隐隐传来,完全出乎他们意料之外。 段志玄不自觉地抹掉额角的冷汗,颤声道:“不好!是换防。” 寇仲一头雾水道:“换防——” 跋锋寒苦笑道:“我们高估了李阀主的胆量,竟调玄武门的禁军入宫来保护他。” 李世民沉着的道:“调人的应是属西内苑唐俭的部队,若全部出动可达一万五千人,以倍数提升太极宫的防御力,我们的计划再不可行。” 寇仲是唯一仍保持笑容的人,从容道:“换防究竟是他娘的甚么一回事,请告诉我。唉!他奶奶的,韦公公与尹祖文所说的营造某一种形势,难道是这么一回事,对他们的计划有甚么好处?” 段志玄迅速答道:“唐俭的人将代替禁卫军把守宫内各处,而被换下的禁卫军会到延嘉殿增防。” 寇仲道:“整个换防须时多久?” 段志玄答:“至少半个时辰。” 寇仲大喜道:“那就有救哩!我们也要扮成御卫军。” 李世民摇头道:“我们会被认出来的,绝无侥幸。” 寇仲微笑道:“若认出来的是刚从赴吐谷浑路上中途折返的蔡元勇和匡文通又如何?他们可是货真价实的禁卫小将。” 徐子陵道:“即使能瞒过唐俭的人,仍无法闯入延嘉宫,因为我们总不能大队人马五百多人进入延嘉殿,且任何打斗声,均会惹得唐俭的人潮水般拥来护驾。” 寇仲淡淡道:“蔡元勇和匡文通忽然出现,要见皇上,肯定没人明白这是甚么一回事?只好由李孝恭亲自询问我们,我有把握说服他投向我们一方,而此为今夜我们致胜的唯一机会,再没有另一个选择。不论风险如何高,此险亦不能不冒。来!着他们脱下军服让我们这支先头部队换上,盔子拉低少许,明白吗?” 当这支冒牌的禁卫军从假石山出口所在的御园,队形整齐的操往延嘉宫,包括寇仲在内,没人再有胜券在握的信心。 其他人在秦叔宝和程咬金率领下退返掖庭宫,只余下他们这支由飞云卫和玄甲精兵组成总数五十许人的队伍为争取胜利作孤军奋斗。 李世民、跋锋寒、侯希白、尉迟敬德等一众会被容易认出的人藏在队伍中,只要不是逐一辨认,当可过关。 他们“出场”的时间拿捏准确,是最后几支开往延嘉宫的队伍之一,否则必被熟悉宫内情况的御卫发觉有异,还要费尽唇舌解释因何守皇城的禁卫闯入太极官来。 扮成蔡元勇的寇仲向并肩而行由徐子陵扮的匡文通道:“你在想甚么?” 徐子陵苦笑道:“我在想种种最坏的情况,都没有任何方法应付,生出智穷力尽的无奈感觉。” 寇仲也以苦笑回报,道:“你道我在想甚么?竟是穿上鞋子的婠婠卖相如何?唉!人真奇怪,在此等时刻仍可想及这般无聊的事。” 徐子陵道:“有人来哩!” 一队唐俭的外戍军迎面操至,人数在百许人间,由一将弁带领,双方前排的提灯者同时举起灯笼,往另一方照射。 位于寇仲后方、真正指挥进退行动的段士玄先发制人,喝道:“天下统一!” 对方以“万世流芳”回应时,两队人马擦身而过,对方果然没有生疑,至乎没有留意他们与宫内禁术有别的肩饰。 如是者连遇两队入宫换防的外戍军,仍能无惊无险的过关。 当抵达延嘉宫的外围区域,麻烦终于来临,外戍军重重布防,把守进入延嘉殿通道的各处门关。 后面的段志玄向两人道:“我们必须先停下来,喊军令!然后报上军阶身份,经验证无讹,始可过关。” 话还未完,对方一名将弁打出停止的手号,嚷道:“天下统一!” 寇仲应道:“万世流芳。马球长蔡元勇、匡文通。” 全队人倏然止步立定,并敬军礼。 将弁回礼后排众而出,欣然道:“果然是蔡大人和匡大人,校尉伍明,参见两位大人。下属有幸得睹两位大人在球场上的威风,至今仍历历在目。” 寇仲心中叫好,看来他们随伏骞往吐谷浑的事,知情者只限一小撮人,而这伍明肯定不是其中之一。 踏前一步,先发制人的低声道:“我们奉有韦公公密令,离宫为皇上办事,现在回来向皇上汇报。” 伍明对宫内禁军系统并不认识,没有因他们肩饰有异而生出警觉,只晓得蔡元勇和匡文通是李渊身边红人,欣然道:“两位大人请!” 众人暗松一口气,通过关卡,左转进入通往延嘉殿东门的御道。 不过生死未卜的感觉仍缠绕着每一个人,在这样的形势下,一旦出事,绝无幸免。 东门处灯火通明,人影幢幢,把守的再不是外戍军,而是李孝恭的近卫系统御卫羽林军,休想如早前的蒙混过关。 段志玄低声迅快的道:“皇上法驾在处,我们的皇城禁军依例须留在门外十丈处。” 寇仲推前两丈后,高呼道:“止步——”全队站定。 寇仲向徐子陵微笑道:“成功失败,还看今宵!兄弟!我们出马啦!” 徐子陵收摄心神,与寇仲迈开步伐,朝东门走去。 守门的御卫无不认识两人,见他们忽然领着一批禁卫大摇大摆的来临,均感愕然。 寇仲一副当上大官的款儿,喝道:“谁是拿得主意的人,我和匡大人要立即入宫见皇上。” 御卫羽林军本是长安城内最霸道的军人,从来不用给其他系统的兵将卖面子,不过他们更清楚两人乃皇上身边红人,遂不敢怠慢,有人立即往报。 不片刻一员武将匆匆而来,两人隔远看到均大失所望,也心中叫苦,来者并非他们期待的李孝恭,而是程莫的副手,他们在宫内的旧相识、口甜舌滑的廖南。 廖南一身御卫将领装束,见到两人大感意外,目光更扫往段志玄的队伍,满脸疑惑的道:“两位大人不是出使到吐谷浑去吗?” 此正为两人大感头痛的原因,终碰上知情者,令他们再难蒙混。 寇仲人急智生,踏前两步,来到廖南身侧,压低声音道:“千万别说出去,我们今趟借出使为名,事实上是奉皇上密旨,调查吐谷浑与西突厥勾结的事,现在有重要情报,须刻不容缓的禀报皇上。” 廖南分不清真假,为难的道:“皇上现于延嘉阁休息,可否待至天明,上报韦公公,由他安排。” 寇仲焦急的道:“西突厥和吐谷浑的联军随时可至,我们必须立即上禀皇上,此事关系重大,御骑长程莫大人最清楚这件事,请他来可知我说的句句属实。” 明知程莫不在这里,有风当然驶尽帆。 廖南给吓了一跳,骇然道:“西突厥和吐谷浑的联军?唉!程大人有事在身,不在这里。” 接着断然道:“这里的指挥是河间王,进入延嘉阁须得他点头,这样吧!我带你们去见他,由他定夺。” 寇仲心忖这才乖嘛,向徐子陵打个眼色,随在廖南身后踏入东门。 卷六十二 第十章 步伐大乱 寇仲和徐子陵给安置往中殿东门以屏风分隔的玄关坐下,等候李孝恭对他们“妄求”的回应,他们非是希冀李孝恭肯破格通容,而是只求见到李孝恭。何况即使他们能进入延嘉阁,亦肯定难有作为。 整座延嘉殿十步一岗、二十步一哨,主道和出入门户更是重重布防,殿墙外各个关口通路更由唐俭派来的重兵把守,在如此强大的防卫阵容下,即使玄甲精兵和少帅军倾全力攻打,仍是招来全军覆没的后果。 两人并排坐在设于一旁的椅上,门阶固是守卫森严,屏风两旁的入路亦分由十多名御卫把守,使他们不敢说话。 他们既担心能否惑服李孝恭,也担心是否有机会与李孝恭对话。而更担心的是仍在殿外等候的李世民、跋锋寒等人,怕有人对他们起疑,盘问下露出马脚。 半刻钟时间像经年的漫长难耐。 密集的足音从屏风后传来,两人心中大懔,以李孝恭属皇室人员、河间王的身份,该只有他们往见的份儿,那会变成李孝恭移尊降贵的来会他们。 心叫不妙时,如狼似虎的御卫军从屏风两旁涌出,二十多人手持上膛的弩弓劲箭,以半圆形的阵势近距离瞄准两人,齐声高喝道:“不要动!” 寇仲和徐子陵那想得到有此变化,在未弄清楚是甚么回事前,不敢有任何妄动,只好扮作一脸无辜及冤屈的举高手,以示不会反抗。 如此变化,始料不及。 李孝恭在廖南和另十多名一看便知是精锐里的精锐的御卫高手簇拥下,从屏风转出来,横排在弩箭手后方。 廖南向两人频打无奈的眼色,表示自己无能为力,一切由李孝恭作主,着他们小心应对。他的神情令两人生出希望,晓得非是没有转机。 李孝恭冷然闷哼道:“你两人好胆,竟敢一派胡言来诓我,你们可知皇上有令,今晚任何人闯宫,一律格杀勿论。不论领你们进来又或放行者,均治以叛国之罪,还不给本王从实招来?” 寇仲再放下—件心事,殿外的冒牌军仍未被揭破身份,心中一动,七情上脸的道:“河间王明鉴,小人所言字字属实,若有一宇虚言,教我…嘿!教我…唉,我是亲眼目睹,穿针引线者是叛贼杨文干。唉!大义当前,河间王该知取舍。” 包括徐子陵和廖南在内,场上无人不听得一头雾水,且肯定他言词闪烁,立誓不全。只有李孝恭大感错愕,因为此正为寇仲早前与他说过的话,记忆犹新。 李孝恭呆看书他,其他人鸦雀无声,气氛像条绷紧的弓弦。 寇仲怕他仍未醒悟,续道:“我两兄弟冒死犯禁入宫,为的是长年受苦的无辜子民,只有及时禀上皇上,才有可能击垮敌人,希望河间王能在此紧要关头,为天下着想,作出最明智的选择,如此则是万民之幸。” 这番话不怛夹杂着早前向年孝恭说过的旧话,还以同样语调口气说出来,李孝恭发时脸色数变,阵白阵青,显是心内两个矛盾的念头,正展开最激烈的斗争。 廖南正要为两人说好话,李孝恭喝止道:“开嘴!” 廖南立即噤若寒蝉,不敢把提到咽喉的话说出来。 寇仲苦笑道:“若河间王肯容我们私下奏禀,定必体谅我们急于惊动皇上圣驾的苦心。” 李孝恭似经恶战连场失去一切精力般现出心力交瘁的神态,叹道:“好吧!给本王押解他们两人到军堂去,你两人只要循规蹈矩,本王会以礼相待。” 军堂等若延嘉殿的小型御卫军指挥部,是设于中殿西门的独立建筑物,旁建烽烟台,能以灯号与玄武门或其他烽烟台的禁卫军所直接通消息,又可以烽烟召集更远的城卫军,于太极宫的防御举足轻重,故李渊今夜移居此殿,非是无因,进攻退守,主动权全操于他手上。 寇仲和徐子陵虽像被押送重犯的解往军堂的议事密室,心中却对李孝恭非常感激。他一句以礼相待,既不用五花大绑,更令寇仲避过遭搜出井中月和刺日弓之厄,否则真不知如何解释因何属于少帅寇仲的东西会出现在他蔡文勇身上。尤其是刺月弓,谁都晓得为天下两大折叠弓之一,因他和跋锋寒名传塞内外。 两人被指示在长桌一边坐下,各由四名提刀御卫侍候,室门和四角均有人把守。稍待片刻,李孝恭驾到,喝走众御卫,又亲手把门关上,坐往另一边,颓然道:“少帅怎可如此莽撞,你教我现在该怎么办?” 寇仲和徐子陵揭开面具,前者肃容道:“情况的凶险远超乎我们想像之外,直到刚才,我们才晓得韦公公是阴癸派的人,在宫内作魔门的内应,而阴癸派新一代的主子婠婠,肯定已混入延嘉阁内,皇上的性命危如累卵。” 李孝恭一震道:“竟有此事?”接着稍作沉吟,摇头道:“即使韦公公如你所说确是魔门的奸细,可是延嘉阁内高手如云,他和婠妖女两个人能起得多大作用?据我所知,皇上是由宇文阀主、尤老夫人和褚君明夫妇贴身保护的。” 又问道:“现时在殿外等候的那队人,是否有秦王在?” 寇仲点头应是。 李孝恭痛苦得以两手支托额角,沉声道:“你们是否试图行弑皇上?” 寇仲斩钉截铁的道:“我寇仲绝无此心,今晚侥幸行险,只希望李家能让最有才能的人成为继承人,用点手段在所难免,我们要的是皇上随身携带的兵符军令。若不能成功,我和子陵只好杀出长安,再看看谁是主宰天下的人。但击退外侮、一统天下的机会就在眼前,河间王一言可决。” 李孝恭放开双手,神色回复平静,显然终于作出决定,目光凝注寇仲,缓缓摇头道:“恕孝恭难以从命,你们若要动手杀我,现在是唯一机会。” 寇仲和徐子陵两颗心直往下沉,沉入失望无奈的保渊,没有李孝恭全面的合作,不要说完成目标,根本是寸步难行。 徐子陵苦笑道:“我们若是这种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人,今天就该拥兵梁都,坐看塞外联军入侵关中,乐享渔人之利。” 寇仲叹道:“你打算如何处置我们?我们当然不会束手待毙的。” 李孝恭平静的道:“你们和秦王走吧!” 徐子陵不解道:“那事后追究起来,河间王肯定犯上杀身之罪。” 李孝恭睑上现出正气凛然的辉泽,道:“若寇仲、徐子陵和秦王命丧长安,天下将再无可对抗塞外联军之人,李孝恭死不足惜,却不愿担上千古罪人的责任。你们走吧!关中再没有你们容身之所,我可以全力掩护你们撤退。” 寇仲叹道:“难道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吗?联军杀至,关中将片瓦难全。” 李孝恭仰望屋梁,缓缓道:“尚有一个办法。” 两人生出希望。 李孝恭目光移下,扫过两人,沉声道:“我们一起入宫求见皇上,请他念在天下苍生的份上,悬崖勒马,避过自相残杀的凄惨结局。” 两人听得你眼望我眼,倒抽凉气。如此岂非送羊入虎口、自投罗网?正面对撼,他们绝没有侥幸可言。 “砰”! 寇仲一掌拍在桌上,双目神光大盛,从容道:“就我们两人随你去见皇上如何?秦王最好不要牵涉其中,可是若皇上听不入逆耳忠言,我们将全力突围逃走。” 李孝恭道:“只要你们能证实韦公公是阴癸派的人,婠婠已混入宫内,齐王确与林士宏、杨文干秘密勾结,而太子则与突厥人合谋对付秦王,皇上说不定会回心转意。” 徐子陵点头道:“我们姑且一试,请河间王派人知会秦王,着他们千万要耐心静候。” 李孝恭同意道:“这方面没有问题,我们立即求见皇上。” 李孝恭领寇、徐两人直抵延嘉阁外院正门,把门的御卫见头儿来到,举兵器致敬,两人虽已回复本来面目,没人敢有半句说话,可见军纪的森严。 李孝恭喝道:“少帅、徐先生求见皇上,立即放门。” 一把声音隔门响起道:“皇上正于阁内安寝,不宜惊动,请河间王明察。” 李孝恭不悦道:“李漠你别多废话,皇上方面一切有我担当,还不给我立即开门?” 李漠惶恐的道:“可是章公公吩咐……” 李孝恭大怒道:“谁是领军的人,若不立即放门,军法侍候。” 大门绶缓开放。 延嘉阁在灯光映照下,明如白昼,美景展现眼前,不要说刺客,飞进一头苍绳恐也难瞒过林立的岗哨。 门内的将士全体以军里致敬。 延嘉阁后靠玄武门的禁卫指挥所,是多功能的群体建筑,设有款客、歌舞、球戏、百戏等各种活动场所,分布于园林之内,在外朝内朝之外,李渊也会在这里召见亲信大臣,被称之为“人阁”,规模之大,可以想见。 寇仲和徐子陵随在李孝恭身后,昂然人合,可是表面的风光却掩不住颓丧无奈的恶劣心情,在这等情况下要说服李渊,是下策中的下策。可是李孝恭坚持如此,他们有甚么办法。 最糟糕是有韦公公在挑拨中伤,搅风搅雨,他们将陷进任人渔肉的局面。婠婠的智慧手段更不可低估,而若非婠婠,他们目下该不致处于如此下风劣势。 恋栈权位美人的李渊,应是绝不肯错过这讨好突厥人,一举去除寇仲和李世民、在宋缺再不构成威胁下一统中原的千载良机。 三人迈步前进,众御卫虽感寇仲和徐子陵于此时刻入宫不合常规,但有头子领路,谁敢异议。 李孝恭低声道:“皇上今晚的寝宫设于太液池旁的太液居,位于殿内正北,由带刀亲卫把守,他们只向皇上负责,我只能请他们通传,再由皇上决定是否接见。” 寇仲低声问道:“韦公公该在何处?” 李孝恭道:“他该在太液宫内打点一切,不过他并没有阻止我直接见皇上的权力。” 徐子陵问道:“护驾高手是否亦在居内。” 李孝恭苦笑道:“我如此向两位透露宫内的情况,已犯上叛国死罪。唉!太液居分前后三进九组建筑,若我没有料错,一众护驾应留在前进。到哩!” 三人铙过一座建筑,只见林木婆娑,一条直路穿林而过,路子两旁设有宫灯照明,两旁亭园小桥,在漫天星斗覆盖下,白石铺筑的林道延伸往另一组园林建筑,处于较为高旷的地势下,灯火在林木间掩映,春风拂来—颇有微风徐动、孤凉凄清之意。 再往前行,一道溪流不知从何渠何州引注,在前方潺潺流过,木桥跨于其上,至此再无御卫把守。 李孝恭迅快道:“一切由我来应付!” 两人晓得进入带刀亲卫护驾范围,不由也有点紧张。想到先前满腹大计,要一举控制皇宫,却沦落至如此田地,禁不住心中苦叹。 众卫人人目光灼灼往他们瞧来,见到随李孝恭来者竟是寇仲和徐子陵,脸上均现出无法隐藏意外和惊愕的神色。其中官阶较高者踏桥迎来,拦着去路,先向寇仲和徐子陵施礼,请安问好,才向李孝恭询问来意。 李孝恭肃容道:“少帅和徐先生有天大重要的事情,须立即与皇上商讨。” 那头领脸露为难神色,低声向李孝恭说了一番话,李孝恭表现豁将出去的胆色,道:“亲卫长不用多虑,由本王一人承担,皇上若要怪罪下来,可推到本王身上。此事十万火急,亲卫长最好直接向皇上禀告陈情,勿要经由他人传达。” 那亲卫长再向寇、徐二人施礼,传报去也,消没在林道尽处。 李孝恭偕两人回到桥子另一端等候,道:“现只好静候皇上的旨意。”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寇仲和徐子陵耐心静候,而时间对他们再不重要,即使曙光降临,对他们并无分别。眼下摆明的形势,一是李渊回心转意,让结盟进行落实,一是他们全力杀出长安,与李渊关系破裂。甚么大计也派不上用场,以后只能在战场上见真章,所以他们的心反安定下来。 亲卫长终于出现在三人视野内,神色平静地来到三人前方,恭敬的道:“皇上有请少帅和徐先生,河间王请留在此处。” 李孝恭色变道:“少帅和徐先生由本王领来,本王必须面禀皇上其中情由。” 那亲卫长垂首道:“这是皇上的指示。” 寇仲微笑道:“是皇上亲口说的吗?” 亲卫长昂然答道:“是由韦公公转达皇上的口谕。” 李孝恭与两人交换个眼色,冷然道:“那到韦公公来对本王指指点点,立即给本王引路。” 亲卫长露出惶恐神色,韦公公或李孝恭,两方面都是他开罪不起的人。 李孝恭加重压力,怒道:“一天本王是宫内御卫统领,皇上的安全一天由本王全权负责,有甚么事当然由本王承担。” 亲卫长无奈下屈服,掉头领路。 三人跟在他身后,穿过林路,前方豁然敞开,三栋庭院并排座列林木间,楼台高耸,下瞰园林,格局宽长,庭廊穿插,紫藤铙廊、红药夹道,又是另一番情景。 可惜寇仲和徐子陵却是无心欣赏,位于中间的主堂正门外长阶两旁,左右各列十名亲卫,刁斗森严。 三人步上长阶,持戈亲卫同时举戈致敬,那亲卫长退往门旁,恭请他们进入。 三人步入大堂,登时愕然止步。 他们看见的非是移驾来会他们的李渊,而是散坐于布置得像权贵之家的会客堂内的宇文伤、字文仕及、尤楚红、独孤峰、独孤凤、褚君明夫妇、颜历等八大高手。 字文伤拦着内进之路,双目射出锋利的异芒,后门在他身后“蓬”的声关上,尤添他一阀之主的霸道气势。 又再“蓬”的一声,三人身后的正门合拢,除非破顶而出,否则进退无路。而不用亲眼目睹,也知李渊的亲卫兵,已把此堂重重包围,泼水不出。 “笃!笃!笃!” 尤楚红神态悠然的坐在左旁太师椅处,身后站着一脸得意笑容的独孤凤,尤楚红边以青竹杖敲地,边冷笑道:“这叫祸福无门,惟人自召,你们两人今夜休想生离此地。 卷六十二 第十一章 龙符虎符 李孝恭大怒道:“你们这算甚么意思?少帅和徐先生是我大唐国的贵宾,皇上的盟友,谁敢冒犯。” 颜历双手交叉搭在胸前,在宇文伤身后斜倚门旁,好整以暇的道:“结盟大典尚有两个多时辰才举行,一天未结盟,我大唐和少帅国仍处于交战状态,是敌而非友。” 李孝恭双口生辉,凝望颜历,沉声道:“好胆!你是甚么身份,竟以这种口气和本王说话,以下犯上。” 独孤凤发出银钤般的娇笑声,道:“河间王的胆子才真大哩!竟勾结外敌,意图行刺皇上。” 李孝恭色变道:“你说话小心点,休要含血喷人。本王是否忠心,皇上比任何人更清楚。” 寇仲和徐子陵只凭颜历、独孤凤的神态语气,知对方成竹在胸,占尽主动和上风,立知不妙。 在宇文伤另一侧的宇文仕及从容微笑道:“河间王既声声忠于皇上,就给我们以行动证明。” 接善右手高举,喝道:“皇上龙符在此,见符如见皇上,李孝恭你给我跪下接令!” 三人目光不由落在他高举的手处,金光闪闪、造型奇特的龙符在灯火映照下闪闪生辉,代表着能调动差遣皇宫皇城内所有禁军御卫系统的最高权力。 李孝恭胸口如受雷殛,脸色一变再变,再无半点血色,往后跌退,如非寇仲和徐子陵左右把他扶着,保证他会坐倒地上。 寇仲厉声道:“我敢以我项上头颅和宇文仕及你豪赌一场,此令符是由韦公公转交给你,而非皇上亲授。” 徐子陵心中暗叹,在场者不论敌友,只他明白寇仲为何有这番话。今晚他们本是胜券在握,现在已完全失去把握胜算。棋差一着,满盘皆落索,他们下错的一子,是不能先一步看穿韦公公是阴癸派在宫内的奇着伏兵,且未能完全掌握韦公公于秘道内与尹祖文的对话。 李渊随身携带的至为关键的两大兵符,龙符可指挥宫内禁军,虎符则指挥外戍军系统,龙虎两符,等若控制着李渊在长安宫内宫外两大军系。 魔门的计划比他们紧急就章的应变远为完美,而事实摆在眼前,韦公公似不费吹灰之力便达到扶天子以令诸侯的绝对优势。龙符既可交给宇文仕及来对付他们三人,虎符自应亦落入韦公公手上。唐俭的一万五千大军,说不定正是由韦公公召入宫来,乃韦公公和婠婠所拟计划的一部份。 他徐子陵虽仍摸不清楚林士宏从秘道潜入宫中的作用,但肯定可巩固韦公公的优势。现在长安的兵权落入魔门手上,其他各系,包括建成和元吉在内,全部只有捱打的份儿,他和寇仲等更不言可知。 而他们的大祸正在眼前发生,一旦被宇文伤、尤婆子等缠上,再涌入李渊的亲卫高手,即使以他和寇仲之能,仍是险恶非常。 动起手来,敌众我寡下,他们不会占得任何便宜。 照情理,持龙符指挥护驾高手和亲卫军对付他们的应该是韦公公而非宇文仕及,但后者因宇文伤与李渊的深厚交情,投唐后成为得李渊宠爱的大将,当然比韦公公这太监头子更有授命的资格和较合规矩,可是此绝对非为韦公公把龙符付托他的原因。 照徐子陵估计,首先是韦公公认定徐子陵仍是内伤严重,只会拖累寇仲而不能造成任何威胁。其次是韦公公有更重要的事须他亲力亲为,不能假他人之手,而最有可能是韦公公要直接控制唐俭手上的一万五千大军。 寇仲正因此般原因,先以说话稳住宇文仕及,而目标却是他手上的龙符,只要龙符落入李孝恭之手,李孝恭比除李渊外任何人更能轻而易举的把禁卫军掌牢手上。 他们并非全无机会,因为敌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寇仲身上,予被误以为身负重伤的徐子陵有可乘之机。 两人心意相通,寇仲几句说话,令徐子陵明白目下唯一反败为胜的机会。当然!取得龙符后,要杀出延嘉阁仍是难比登天,不过这已成唯一选择。 颜历显因对寇仲昨晚予他的羞辱没齿难忘,此时还不有风使尽帆,反手取过藏在身后的长矛,大喝道:“谁有兴趣跟你说废话磨蹭!” 脚步迈出,长矛一个回旋,待矛势使足,始往寇仲似扫似劈,实则直棚的猛攻而至,威势十足。 众人中,宇文家和独孤家两方五人,均对颜历的领先出手视而不见,不但没有半分配合的行动,独孤凤还露出不屑笑意,表现出世家大族高傲身份,根本看不起出身草莽的颜历,一心看他出丑。 只有诸君明、花英这双被美誉“神仙眷属”的夫妻,从左侧迫近寇仲,为颜历押阵。 徐子陵心中一动,扯着情绪仍未回复过来的李孝恭往后撤,并以微妙的动作,向对手显示自己确内伤未愈。 “锵”! 寇仲掣出井中月,看也不看随手一刀劈往颜历声势十足攻来的长矛,仍有余暇道:“不但不是废话,还关系到你们的生死荣辱……” “当”! 出乎所有人料外,寇仲漫不经意的一刀,竟命中颜历多次变化的长矛尖处,变成双方硬拚一记。 螺旋劲发下,颜历雄躯剧颤,硬生生被他劈得连人带矛倒跌回原处,“砰”的一声撞在门旁,足足挫退十多步,虽没有吐血,可是脸色立转苍白,可见寇仲随意一刀令他负上不轻的内伤。 连宇文伤和尤婆子两大宗师级的前辈高手,亦为之动容。他们的本意是先让颜历摸摸寇仲底子,看通看透寇仲后始一举而上,击杀寇仲。岩知不但事与愿违,且更感寇仲寓巧于拙,深不可测,刀法已臻圆熟无瑕的至境。看似一刀,却是两刀,第一刀以精巧绝伦的手法化去对手的矛劲,接着不发出任何声响的一刀才是挫辱颜历的真凶。 褚君明夫妇大感意外,一时不敢冒进,颜历更是说不出话来。 独孤凤对寇仲哂笑道:“你这人真是死性不改,自身难保,还要胡说八道。” 寇仲知道对方动手在即,更画蛇添足,惟恐别人不晓得徐子陵负伤似的横刀护在徐子陵和李孝恭前方,摇头笑道:“若你们晓得韦公公真正身份是婠婠的师伯,尹祖文是‘天君’席应的师弟,而婠婠刻下正在皇上的寝宫内,当不敢指我胡言乱语。” 宇文伤冷哼道:“这些话你留待到阴间对阎王说吧!” 寒气侵迫而至。 寇仲知他已臻化境的冰玄功蓄势待发,忙道:“且慢!可否先让我交待一件与你老人家有关的后事。” 独孤掌快意道:“寇仲啊!你终于有今天哩!” 宇文仕及则在皱眉思索寇仲的话,闻言道:“快说!” 寇仲叹道:“我们不但没有杀死宇文化及,还让他为贞嫂殉情自杀,双双合葬于惟我知道的秘处,陪葬品有侯希白为贞嫂画的肖像画。” 宇文伤愕然道:“你在胡说甚么?” 宇文仕及大讶道:“贞嫂!你们说的是否贞妃?” 寇仲苦叹道:“贞嫂以前在扬州卖菜肉饱子,是我和小陵的恩人,我们第一位的娘。唉!想到她,甚么仇恨恩怨都消解了,若非为她,我们怎会触怒小师姨傅君嫱,惹怒师公。凤小姐与嫱姨相熟,该知我所言属实。” 独孤风冷笑道:“原来英雄一世的寇仲竟会摇尾乞怜,死到临头便随处套交情,现在牵涉到的是我大唐国的兴亡,任你舌灿莲花,仍是难逃一死。” 李孝恭待要说话,却被徐子陵阻止。 寇仲声调忽变,变成丑神医莫一心的神态语气,道:“老夫人的哮喘病,正由于十二正经和奇经八脉间协作大调,祸及肺经,经年累月下,罹此疾患。” 这番话是他当日为尤楚红诊病时说的,难得他一宇不漏,重说出来。 独孤凤一声尖叫,花容惨白,瞪着寇仲,露出不能置信的神色,又不住摇头,似乎要令自己相信这不是真的。 独孤峰和尤婆子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颜历勉强站定,戟指寇仲,喝道:“不要听他妖言惑众,咳!” 寇仲大笑道:“心虚哩!你这小子既与杨虚彦和烈瑕勾结,不会是好人。你明白我刚才说甚么吗?那到你插嘴。” 诸君明露出凝重神色,沉声道:“少帅可否交待得清楚点,宇文将军手上的龙符,确由韦公公转授。” 寇仲向宇文什及道:“我嬴哩!头颅得保。我敢以项上人头担保,因为没人比我更清楚魔门伎俩。倘仍不信,可派个人去求见皇上,我敢以人头再赌另一铺,包保见不着龙颜。” 宇文伤道:“少帅勿要危言耸听。” 他的语调变得客气,显是因晓得寇徐两人非是杀死宇文化及的人,又有安葬之德,仇恨之心为之大减。寇仲是情词恳切地说出与贞嫂的关系,兼之宇文伤和宇文仕及清楚贞嫂的出身来历,更知道寇仲非是借这种事求情者,故大增寇仲的可信性。 徐子陵于此时插口道:“唐俭的人入宫换防,是否由韦公公代传皇命诏书?” 李孝恭道:“确是如此。” 寇仲道:“现在事情变得非常简单,我们制住颜历这小子,再由你们派出一人往见皇上,事情自会水落石出。我不是危言耸听,如让魔门奸计成功,你们不但在长安再无立足之所,后果还不堪设想。以魔门一贯心狠手辣的作风,必会挟持皇上,然后把所在反对势力连根拔起,独孤家和宇文家正是他们的眼中钉。” 独孤凤皱眉道:“这样做对你寇仲有甚么好处?” 寇仲从容笑道:“好处非常大,首先我不用当甚么劳什子皇帝,一切由世民小子代劳。其次是我有机会率领天下最强大的正义之师,与颉利那家伙一决雌雄。不瞒诸位,你们不要以为可吃定我们,事实上陵少没半点儿伤,若他攻你们不备,再由小弟配合,大有机会夺取仕及兄手上的龙符,不信让陵少表演一下。” 话犹未已,徐子陵从他旁闪出,展开徐子陵式的“幻魔身法”,倏忽间现身宇文仕及左侧,手往宇文仕及抓去。 宇文仕及那想得到徐子陵身法迅疾至此,骇然下往旁移开,无力反击。 宇文伤终是一阀之主,临危不乱,双掌推出,冰玄劲发,眼看击中徐子陵,岂知徐子陵逆转真气,改变势子,一个旋身,来到颜历前方,颜历大吃一惊,勉强举矛,徐子陵与他乍合倏分,当他退返寇仲身旁,颜历颓然坐倒,被他点中穴道。 众人无不动容,包括寇仲在内。 宇文伤更是难以相信,他明明击中徐子陵,竟被他一个旋身完全化掉,如此武功,确是骇人听闻。 寇仲意气飞扬的道:“看到吧!我们是本着以和为贵的立场,才和各位说这么多话,若秦王登位,不但立即天下一统,和平降临,出现长治久安的局面。你们独孤和宇文两家因立下大功,继续倡盛。告诉我,当今之世,谁比秦王更有资格当皇帝?” 李孝恭正容道:“少帅此来求见皇上,是要劝皇上悬崖勒马,避免明天宫廷惨变。” 寇仲暗叫惭愧,直至此刻,他仍是一心要荡平建成、元吉,李孝恭想的实是一场误会。 尤婆子干咳一声,道:“老身不是怀疑少帅的话,即使韦公公有婠婠协助,要像现在般不动声息的制住皇上,仍是没有可能。今夜情况特别,皇上和我们均提高警觉,带刀亲卫半步不离,他们是韦公公无法收买的。只要有打斗声,守在四周的亲卫会蜂拥驰援,韦公公绝无机会。” 寇仲问道:“皇上有上床就寝吗?” 宇文伤道:“我亲自把皇上送到寝室门外,然后由亲卫重重把守,如非皇上召见,韦公公亦不得其门而入。亲卫之首是李凡,为人精明谨慎,不会轻易受骗。” 寇仲抓头道:“这确教人难以明白。” 他的态度大得褚君明夫妇好感,花英代他想道:“今晚陪侍皇上的又非尹德妃,他们该没法取得军符。” 只听她这两句话,晓得她的心靠向寇仲一方。 今晚寇仲可说出尽浑身解数,动之以情、陈之以利害、慑之以威。徐子陵的配合当然重要,更关键处是种善因得善果,以往的善行在此时此地得到回报。 徐子陵心中一动,问道:“今晚是那位贵妃侍候皇上?” 独孤凤仍呆瞧着寇仲,梦呓般道:“是皇上新纳的宠妃清贵人,我曾彻底搜查过她,一切没有问题。唉!如今你说甚么奴家也相信你啦!”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失声道:“白清儿!” 宇文伤、尤婆子、独孤伤等全体动容。 寇仲拍额叹道:“千算万算,却算漏她。”接着把她的长相扼要形容出来,解释清楚她的出身来历。 尤婆子霍地起立,叱道:“我立即去看个究竟。” 宇文伤道:“且慢!” 众人愕然朝宇文伤瞧去。 宇文伤沉声道:“仕及,把龙符交给少帅。” 宇文任及犹豫道:“这个……” 尤婆子向宇文伤竖起拇指,赞道:“做得好!少帅肯以德报怨,我们还有甚么信不过他。河间王更是对皇上忠心耿耿,绝无可以怀疑之处。” 转向宇文仕及喝道:“还不照你爹的意思办。” 宇文仕及猛下决心,大步踏前,双手把龙符递予寇仲。 寇仲哈哈一笑,接过龙符,看也不看的递与河间王,道:“我代秦王深切感谢各位,我们为的是天下苍生,中土荣辱。首光我们要弄清楚现在的迫切处境,然后采取最适当的策略,到寝宫救驾。河间王请主持一切。” 河间王肃容道:“接令!” 宇文伤道:“救人如救火,凭我们的实力,那到魔门的魅魑妄逞威风。” 寇仲哈哈笑道:“给阀主提醒,我的计划立即形成,先让我们不动声息把寝宫重重围困,再与李凡联系,就那么硬攻进去如何?” 卷六十二 第十二章 守株待兔 “砰砰磅磅”! 门窗粉碎,徐子陵、寇仲、宇文伤、尤婆子、跋锋寒、侯希白相偕破窗碎门而入,以如此强大的阵容,即使挟制李渊的是石之轩和婠婠,恐也要措手不及。 一切在不动声息下进行,李凡先被亲卫召出,说明一切,更从李凡处获悉韦公公把龙符授予宇文仕及后,匆匆离去。 众人商议后,肯定寑宫内只有李渊和白清儿,一致同意以雷霆万钧之势,入室救驾。 没有白清儿的尖叫声,寑宫内静得不合乎常理,只李渊一人拥被仰卧龙床上。 六人扑至床边,只见李渊脸如金纸,气若游丝,正处于弥留状态,半只脚跨入鬼门关。 李世民、李孝恭、李凡从破门处扑入,一见下魂飞魄散,跪倒痛哭。 寇仲喝道:“不要哭!”右掌按上李渊胸口,又叫道:“子陵助我!” 徐子陵掀起下截龙被,探手抓着李渊双足,掌心紧贴涌泉穴,提议道:“寇仲你试从天灵穴输入长生气,我在丹田穴与你会合。” 尉迟敬德、段志玄和长孙无忌拦着室门,阻止其他人进入,以免骚扰俩人。 众人屏息静气,压下激动的情绪,把希望寄托在两人名震天下的长生真气上。 小半炷香的功夫后,李渊的脸色开始变化,渐转红润,胸口轻起轻伏,呼吸渐畅。 寇仲首先收手,欣然道:“白妖女那什么娘的奼女大法真厉害,幸好皇上底子深厚,有惊无险,渡过难关。” 众人齐声欢呼。 徐子陵亦松开两手,道:“千万不要移动皇上,只要让他睡上几个时辰,自然醒来,将是健康如常。” 李世民和李孝恭从地上站起来,李凡仍脸如死灰的跪在地上,颤声道:“李凡护驾不力,罪该万死,请秦王赐罚。” 李世民探手被内,为李渊把脉,证实徐子陵所言属实后,放下心头大石,那还会与李凡计较他是否失职,道:“过不在你,起来!” 李凡如获皇恩大赦,诚惶诚恐地垂手恭立。 李孝恭皱眉道:“白妖女没可能在不惊觉任何人下溜掉的。” 寇仲问李凡道:“韦公公有否随人同行?” 李凡答道:“是一向跟随他的小公公……” 李世民不待他说完,喝道:“给我搜!” 接着向宇文伤等人道:“时间紧迫,父皇这里一切如旧,由各位护驾高手和亲卫负责保安,外面由我们应付。延嘉宫内一众侍臣婢奴,不准离屋半步,违令者格杀勿论。” 说罢大步踏出寝宫,寇仲等则以截然不同的振奋心情,追在他身后,这一刻,他们充分感觉到李世民再非以前受尽压迫的秦王,而是大唐王国的继承者,成为天下之主势是早晚间的事。 而他们亦到了与魔门和一切长安反对势力正面对撼的时刻。 寇仲、徐子陵、李世民、跋锋寒、侯希白、李孝恭、尉迟敬德、段志玄、侯君集、长孙无忌、王玄恕、萧让在寝宫外的御花园共商大计,拟订下一步的行动。 李世民道:“现在离天亮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我们若不能尽早夺回虎符,唐俭的人和城卫一旦落入韦公公的手上,我们将只余死守延嘉宫一途。” 侯希白不解道:“一道令符能起这么大的作用吗?” 李孝恭解释道:“龙符虎符,乃皇上信物,配合盖有国玺的敕书和皇上签押,可任命有资格的王公大臣,调动禁军和戍兵,应付城内外种种紧急情况。韦公公本身没领兵的权力,但却是最使人信任的传令人,若果他把虎符令书授予太子或齐王,操控戍兵的大权将落入他手上,除非皇上亲自把兵权收回来,否则没有人可有异议,只能尊其敕命奉行。” 跋锋寒道:“但他们总不能指挥戍兵攻打皇城吧!” 长孙无忌叹道:“现在形势微妙复杂,对方倘或讹称河间王与我们联成一气,起兵谋反,挟持皇上,便有大条道理攻打皇城。最教人头痛的是韦公公先一步调动唐俭大军入宫换防,再加戍兵军权被控,等若太极宫落入对方手上,而我们仅余延嘉宫这一隅之地,除死守外别无他法。”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此人肯定是李元吉,甘被魔门利用以遂他弑父杀兄、登上皇座的狼子野心。” 跋锋寒沉吟道:“幸好龙符没有落入他手上,否则我们更没有立足之地,此是否韦公公的失着呢?” 李孝恭摇头道:“这是韦公公迫不得已下行的险着,因为只有龙符才可从我手上把御卫的控制权夺去,再支使护驾高手配合亲卫杀害我们几人,而他根本没想过事情会像目下般发生变化。” 寇仲一对眼立时亮起来,道:“只要韦公公和婠美人不晓得延嘉阁内的发展,我们可用守株待兔这蠢招中的奇招。” 众人精神大振。 因韦公公播种而去,当然要回来收割成果。当他控制了唐俭的大军,必须立即赶回来,追回龙符,再假传圣旨,如此长安兵权,在理论上便全落入李元吉手上。 此时李凡来报,于与寝宫相连的小寝室搜到小公公的尸首,对韦公公及白清儿李代桃僵的怀疑终被证实。 李世民问李凡道:“父皇指示应于何时起床?” 李凡恭敬答道:“韦公公最后离开前吩咐,天亮前勿要惊动皇上。” 跋锋寒欣然道:“这就成哩!韦公公将于天明前回来受死。” 李世民下令道:“立即行动,所有人均要好好配合。” 李孝恭、尉迟敬德、长孙无忌、段志玄、李凡、萧让领命而去。 他又向侯君集道:“君集你去弄清楚今夜所发生与父皇有关的所有事情,立即来报。” 侯君集又领命去了。 众人暗赞李世民小心谨慎时,李世民续道:“现在还有四件事,弄清楚后我才敢言拥有胜算。” 徐子陵等生出奇异的感觉,自把李渊从鬼门关扯回来后,李世民就像回复洛阳之战时的英发雄姿,不但信心十足,举手投足,一言一语,均是胸有成竹,思虑无遗,可见他终因解开背叛家族的心结,回复重返战场上指挥若定、算无遗策的巅峰状态。他不但再非反叛家族,而是拯救家族,寇仲的预言成为现实。 徐子陵仰望天色,道:“愿闻其详!” 李世民沉声道:“父皇若因白妖女不幸驾崩,韦公公这么折返岂非把所有嫌疑全揽上身。兼之白妖女又不知所踪,韦公公则是昨夜屡次觐见父皇的人,更难卸责。即使元吉大权在握,仍难包庇韦公公。” 跋锋寒微笑道:“想通哩!” 侯希白讶道:“想通什么?” 跋锋寒欣然道:“我想通的是魔门的人为何要从秘道潜入皇宫,目的是既暗算秦王的尊翁,更进而杀人放火,嫁祸我们。形势愈乱,对掌握兵权的元吉愈是有利。当发现李阀主驾崩床上,元吉更有大条道理指挥全城各系军队,一举收拾所有反对他的人,然后由韦公公宣读伪冒的遗诏,让他名正言顺的登上皇座。那时可肯定秦王和建成均不在人世,下面的人纵有怀疑,然元吉大权在握,只手遮天,又得魔门和突厥人支持,谁敢反抗?”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好险!唐俭的换防正好予林士宏的人潜入皇宫的机会,幸好我们抢先一步,加上封闭地道,使他们连我们的后尘都吃不到。可见冥冥之中,确有主宰。” 侯希白笑道:“林士宏的奇兵是被搁在城外,即管地道敞开,仍是心有余力不足。” 跋锋寒道:“没有林士宏的奇兵仍有魔门的高手,配合卧底的婠婠,仍可达致目的。” 寇仲叹道:“这一招真绝,还有其他的问题吗?” 李世民道:“第二件事是秘道现时的情况,尹府的出口是开还是闭。” 徐子陵道:“应仍是封闭的。当韦公公和婠婠发觉己方的人没依约定潜过来配合行动,而换防已告完成,没有人再可从地道出入,他自然再不敢开启地道的出口。” 李世民道:“第三个疑问是婠婠会否仍在延嘉宫内?” 要知唐俭以一万五千人,在太极宫内代禁卫布防,其兵力是在原本禁卫军十倍之上,可把延嘉宫和外界彻底隔绝,任何人要离开延嘉宫,只有硬闯一途。假如婠婠没有随韦公公离去,则可肯定她仍混在宫内。 跋锋寒微笑道:“真有趣!谁有兴趣和我赌一铺,我赌她仍滞留宫中,进退两难。” 李世民从容笑道:“恐怕没有人会晓得明输也要和你老哥赌此一铺,最后是元吉是否已控制了玄武门?” 寇仲正审视周遭的场地情况,向王玄恕道:“亲卫方面不要有任何调动,以免惹起姓韦的那老家伙生疑。玄恕你率领兄弟在寝宫寻找有利地点埋伏,以弩弓劲箭为主,我们今趟只求尽歼敌人,不留半个活口,不用讲他奶奶的什么江湖规矩。” 王玄恕领命去后,寇仲才答李世民先前的疑问道:“我敢保证玄武门仍牢牢控制在常何手上,何况龙符仍在我们手中。” 李世民欣然道:“现在对整个形势有一个大概的认识,只要我们能与掖庭宫、刘弘基的城守军、常何玄武门的禁卫军建立得联系,里应外合,唐俭的大军再不足虑,甚而可兵不血刃的把危机化解。” 侯希白道:“我们只要能重回秘道,一切当可迎刃而解。” 寇仲大力一拍徐子陵肩头,哈哈笑道:“天下间,只一个人有此能耐。” 各人目光全集中到徐子陵身上。 徐子陵就那么脱掉军服,露出底下的夜行衣,微笑道:“这叫当仁不让。我会尽力一试,希望宫内不会见到刀光剑影。” 李世民显然心情极佳,长笑道:“子陵出马,必可马到成功。” 卷六十二 第十三章 成者为王 徐子陵一身夜形黑衣,蒙上黑头罩,隐伏在延嘉殿邻近南门的外院墙后,静待御卫军为他制造离殿的良机。 由于延嘉殿为李渊所在处,唐的外戍军把军力和注意力集中在殿外四周,任何异动休想瞒过对方,等若把延嘉殿彻底封锁起来。没有李孝恭的帮忙,确是寸步难离。 整齐的足音响起,一队二百人的禁卫由廖南率下操往南门,立即惹起预期中的反应,守在南门内外的戍军将领立即喝止。 徐子陵晓得除非是李渊亲临,否则纵使李孝恭以河间王的身份试图离开,亦会被赶回来,何况是军阶低几级的廖南。 他没暇听双方的争吵,心灵提升至似那一趟到玉鹤庵向石青璇求婚的境界,心灵澄澈空明,以他徐子陵式的“幻魔身法”,刹那间伏身墙头,见墙外守军人人别头朝廖南那方瞧去,即从墙头斜掠而起,没入道旁一棵大树枝浓叶茂的深处,廖南部队的足音,为他的破风声、枝摇叶动的异响,提供最有效的掩饰。 天地变得圆满起来。 一切全缭然于心,超乎听觉、触角、视觉的灵应,让他一丝不漏地捕捉到周遭所有的人事变化。 神动意到,体随心行。下一刻他远离延嘉宫,像一头翱翔的鸟儿,朝目的地起伏而去。 “皇上决定移驾延嘉殿一事决定得颇为仓促,黄昏时份,尹祖文、裴寂联袂来见皇上之后才作决定,下令河间王准备护驾事宜,当时韦公公亦在场。到戌时一刻,诸妃先起行,皇上于亥时中移驾。太子和王于子时二刻到延嘉宫见皇上,丑时初与尹祖文、裴寂同时离开。然后皇上亲自下令换防,圣旨由韦公公送达唐俭,后者于准备妥当后,于寅时经玄武门入驻太极宫,展开换防行动。此前韦公公从寝宫领旨出来,吩咐李凡召清贵妃往寝宫侍候皇上,其后韦公公于传召后回去,入寝宫向皇上禀报情况。约半炷香的时间,亲卫长来报,河间王率少帅和徐先生求见皇上,李凡知事态严重,忙隔门奉禀,片刻后公公持龙符出来,召来护驾高手,把龙符交予宇文将军,以褫夺河间王兵权。而韦公公吩咐不准任何人惊扰皇上后,着那随行的小公公匆匆离开,整个过程便如上述。” 听罢侯君集的汇报,李世民目光掠过寇仲、跋锋寒和侯希白,道:“凭令符接管一支部队,有一定的程序和规限,代替者的军阶必须是被代替者的同级或其上,假设此人是元吉,受命后虽偕同传令人往见被代替者,然后召集营主级以上的将官,当众宣读诏令,展示令符。经此程序,元吉成为该军的行军统帅,可任命唐俭为副统帅,亦可换入同级将。诸事底定后,众营主各返本营,把消息逐级传达下去。所以若元吉于寅时得令,应在数刻前才能成功接管唐俭的大军。由于韦公公必须在天明前返此取回龙符,我敢肯定元吉尚未有接触城卫军的机会。” 寇仲大喜道:“希望元吉与韦公公一起回来,我们便可兵不血刃,重新控制唐俭的部队。” 李世民摇头道:“照我看韦公公应是孤身回来,弄清楚状况后取回龙符。而元吉必使人代替唐俭作副统,最有可能是薛万彻,即使擒着元吉,薛万彻仍可挥军攻打延嘉殿,故事情进展不会如此简单。” 跋锋寒淡淡道:“提着元吉的首级予薛万彻过目又如何?我们可以灯号指挥玄武门的军队,封锁对方返回西宫之路。说到底薛万彻的地位远比不上李元吉,未必指挥得动唐俭的军队,何况攻打目标是令父皇所在的宫殿。” 侯希白叹道:“我现在开始明白,谁够狠谁就能活下去的道理。” 李世民苦笑道:“对自己的兄弟,我始终是心软一点。” 寇仲断然道:“就这里决定,我不想在皇上醒过来后,除李世民外尚有别的选择。” 李孝恭、尉迟敬德、长孙无忌、段志玄四将从前殿方向飞掠而至。 寇仲一拍怀内的刺日弓,嘴角逸出微笑,神态从容的道:“贵宾到了!” 徐子陵真的感谢石之轩,如非得他传授心法,以“生为死,死为生”的内气变化,配合逆转真气,他至少三次有暴露行藏的可能,现在却都侥幸过关,潜进御花园中假石山所在的入口处。 一队巡兵操过。 由于此非是宫内重地,并没有人站岗把守,只是出入通道有人把关。唯一要留神的,是能由此眺望位于两座哨楼上的守军,这当然难不倒他徐子陵。 他从深藏的树丛内窜出,倏忽间没入假石山内哨兵目光难及之处,开启入口的盖子后,徐子陵整个人轻松起来,闪入地道,关上盖子,再从地道往太极宫的方向掠去。 他身上怀有李孝恭签押的令书,并有龙符拓印,只须交到李靖手上,可调动皇城的禁军,特别是程莫的部队。他并不怕程莫生疑,因为程莫可登上西北城卫所的烽烟台,以灯号向李孝恭印证令书,结果当然是惟有依令行事。 徐子陵从龙座的出口钻出来,再把龙座移返原处,接着往空旷无人的太极殿正中处入口掠去,毫不停留地开启进口。 心中忽然想到尹府的出口,如若出口已被解封,会是怎样的一番情况?旋又暗怪自己幻想力过于丰富,照先前的分析,出口仍该是封闭的。 就在此时,异响从后方传至。 以徐子陵的冷静功夫,仍禁不住大吃一惊,立从入口处弹将起来,面对台阶上龙座的方向。 龙椅缓缓移开,像来自地狱的魔神般的“邪王”石之轩,轻飘飘的从地道口升上来,坐入龙椅内。 徐子陵感到整条背脊凉飕飕的,不由自主的把注意力延伸进身后的地道内,若有大批魔门高手从地道杀上来,他肯定小命不保,更无法完成身负的重任。 石之轩摇头苦笑,柔声道:“子陵不用担心,地道仍是密封的。唉!你们怎能办得到的?此着胜过万马千军,把我们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破解。”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回复冷静,沉声道:“邪王既知地道被封,何不拆掉碍?” 石之轩叹道:“太迟哩!当我发觉事情有变,太极宫寸步难行,这又叫作茧自缚。当我看到子陵要从秘道离开,终晓大势已去,懒得去做任何事。” 接着微笑道:“子陵冒着天大风险仍要离宫,是否有重要的事情急须待办?” 徐子陵心叫“来哩”,暗中凝聚功力,点头道:“若邪王没有别的表示,子陵必须立即离开。” 石之轩眉头大皱,旋又释然,拍额笑道:“我明白哩!原来三个出口外尚有第四个出口,子陵可否告诉我是通往何处?” 徐子陵毫不隐瞒地答道:“是通往秦王府的地道,与杨公宝库同时建成。” 石之轩双目神光剧盛,凝注徐子陵。 徐子陵心中暗叹,他和石之轩的生死决战始终避不了。而石之轩偏偏是他未婚妻的父亲大人,造化如斯,教人感叹。 李世民、寇仲、跋锋寒、侯希白一众人等,分别埋伏在寝宫广场等各战略地点,恭候敌人大驾。 或者因天明在即,来者除韦公公外,赫然还有李元吉,在秦武通、丘天觉和近五十名亲兵簇拥下,打着李渊召见的旗号,趾高气扬地昂然朝寝宫走来,茫不知正一步一步的往陷阱深进,投进天罗地网去。 寇仲目光投往躲在寝宫门后另一边的李世民,心中一阵感触。 从认识李世民的第一天开始,到今夜此刻在长安宫禁内并肩作战,为一统天下奋斗,中间经历多少波折和人事的变迁。若非有徐子陵从中斡旋,双方肯定是誓不两立的死敌,而自己则将失去幸福美好的未来,脑袋仍是充塞着仇恨和斗争,不知何日方休。想想也教他脊生寒意,涌起不寒而栗的感觉。 探手怀内,缓缓取出刺日弓,当日在洛阳城外射失的一箭,今夜将不会历史重演。窦建德的血仇,将于今夜讨回来。在背后首肯的李渊,亦会得到应有的惩罚。当他的劲箭贯穿李元吉胸膛的一刻,李建成将注定要命丧玄武门外。 身后的跋锋寒沉声道:“是否赏给李元吉的?” 寇仲微一点头,心中忽然涌起对刀头舔血生涯的厌倦,只希望一切能尽快过去,以后就让井中月封尘。 跋锋寒道:“照我看韦公公有本事捱过劲箭,突围逃走,就让我亲自侍后他吧!” 寇仲淡淡道:“小弟为你押阵如何?” 蓦地“齐王驾到”的吆喝声从入口处传来,足音自远而近。 李世民目光往寇仲投来,射出伤感无奈的神色,又似向他求情,恳请他放李元吉一马。 寇仲露出一丝苦涩的表情,然后神色坚决的微微摇头。 在战场上,敌我双方均是追求成功,不择手段,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没有怜悯和心软的容身之所,就如高手相争,绝不容有丝毫弱点破绽。 舍刀之外,再无他物。 自他们进入长安开始,他们早踏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不归路,而决战正由李元吉的来临全面展开,直至一方大获全胜,长安才会回复往日的和平繁盛。 卷六十三 第一章 阵前交易 石之轩不眨眼地凝视徐子陵,神采大盛,像变成另一个人似的,再非陷身于悔疚、痛苦和矛盾深渊中不能自拔的石之轩,淡淡道:“我在庆幸传子陵不死印法的决定,否则说不定我仍存侥幸之心,试图把你毁掉,但也毁掉青璇,更毁掉自己。当我晓得自己仍是败在鲁妙子的杨公宝库上,忽然想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天地间因果循环,报应丝毫不爽的道理。子陵该知鲁妙子乃秀心的忘年之交。” 接着轻拍龙椅扶手,温柔抚摸,双目射出思索和缅怀的神色,似是心满意足的道:“自我随师尊习艺,我一直梦想坐上这张龙椅的滋味,并朝这方向努力奋斗。可是就在胜利似是唾手可得之际,敝门的人却没有依约定从秘道入宫。适才瞧着子陵进入秘道,我忽然涌起万念俱灰、一切皆空的感觉,我石之轩的所有妄念、追求,到头来得到的是什么?为的是什么?唉!这是何苦来由?纵使我真的登上宝座,不外如是。”目光上下扫视空洞广阔的宏伟巨殿。 徐子陵找不到可安慰他的说话,默默听着。 石之轩往他瞧来,唇角飘出一丝充满苦涩和苍凉的笑意,像说着与自己没有半点关系的事,平静的续道:“江山代有才人出,由今夜开始,天下再非宋缺、宁道奇、李渊又或我石之轩的天下,而是子陵、寇仲和李世民的天下。罢了!子陵去吧,告诉青璇,后天石之轩必到她娘灵前上香致祭,人世间的所有斗争仇杀,与我石之轩再没有半点关系。” 宇文伤、尤楚红并立在寝宫外的白玉台阶下,木无表情地瞧着李元吉领着韦公公、秦武通、丘天觉和五十二名亲兵,昂首阔步的来到身前,立于广场上。 李元吉不可一世的哈哈笑道:“只看宇文老和尤老安然在此,元吉便晓得两位不负父皇所托,令奸邪伏诛授首。” 宇文伤淡淡道:“宇文某有一事不明,今夜情况特殊,皇上有令,非得他钦准,任何人不得擅闯太极宫,然而齐王殿下却直闯至此,不知有何解释?韦公公又如何向皇上交待?” 韦公公移前半步,来到李元吉左侧,神态仍是那么谦卑恭敬,作揖道:“正因今晚情况特殊,所以皇上命小人授齐王虎符,全权主理宫城一切防卫事宜,现在齐王是奉召来见圣驾,小人一如过往般是皇上的传令人。” 尤楚红知是时候,李孝恭该完成包围行动,嘿嘿怪笑道:“这确是奇怪,皇上刚召见老身和宇文阀主两人,说他失去虎符,还着我们立即擒拿窃贼,格杀不赦,原来小偷竟是齐王和韦公公。” 李元吉和韦公公立时色变。 三十名飞云卫和二十名玄甲精兵,手持弩弓,潮水般从敞开的大门迅速涌出。且形成跪地、半蹲、昂立的横列三排,箭锋瞄准李元吉一众人等。 同一时间,左右两方墙头纷有亲卫现身,无不手持上箭强弩,封锁逃遁之路。后方入口则是李孝恭与过百御卫,在旁助阵者尚有尉迟敬德、长孙无忌、段志玄、侯希白、褚君明夫妇、独孤峰父子和宇文仕及。 形势刹那间改变,李元吉等陷进重重包围内,四周火把燃亮,熊熊火光驱走黎明前的黑暗,更令被围者无所遁形。 李元吉等骇然大惊之际,寇仲和跋锋寒左右傍着李世民,昂然步出大门,越过箭手,来到台阶边沿处,俯首瞧着双目射出惊怒神色的李元吉。 韦公公俯头垂目,神态回复冷静沉着。秦武通、丘天觉和李元吉的一众亲兵早给吓得脸无半丝血色。 李世民迎上李元吉怨毒的目光,摇头叹道:“元吉你为夺皇位,不惜引狼入室,以卑鄙手段弑害父皇,畜牲不如,你可知罪?” 李元吉反手从亲兵处取过长矛,急怒道:“呸!那到你来管我?只要我能闯离此处,包保你们没有人能尸留全骸。说到勾结外人,你能比我好到那里去?我和你拚了!” 韦公公挽手拦着李元吉,道:“让我们先来谈一宗交易,皇上所中之术,天下间只我韦怜香一人可解,否则曙光一现,皇上将返瑰乏术。秦王若不想负上不孝恶名,放我们一条生路,我们可一并命薛万彻交出虎符,免去太极宫内血流成河的惨况。” 李世民等暗呼厉害,韦公公在此等劣势下,仍能侃侃的与他们谈条件。旋亦明白过来,韦公公和白清儿是故意留下李渊一命,只要如计划般成功控制御卫,李渊还不是在他们手中任其渔肉,而即管失败,李渊驾崩,亦会做成长安无主的大乱残局。 寇仲目光落在李元吉身后手下群中一名亲兵脸上,笑道:“清儿姑娘真认为你那什么奶奶的姹女大法,可难得倒我寇仲吗?别忘记我另一个丑神医的身份,是专治各种奇难杂症的。” 与宇文伤退上台阶的尤楚红笑道:“这点老身可以身作证。” 扮成李元吉亲兵的白清儿气得俏脸煞白,狠狠道:“你们当然恨不得皇上死掉。” 李世民大喝道:“弃械投降者生。” 跋锋寒接下去道:“齐王李元吉除外。” 李元吉一振手上长矛,道:“我们拚啦!” 韦公公二度阻止李元吉,沉声道:“秦王三思!” 李世民从容道:“韦公公你可知已没有与本王讨价还价的筹码?首先,我并不相信元吉不把虎符随身携带,其次是父皇已被少帅和子陵联手救回来。” 韦公公冷然道:“尽管如此并没有分别,延嘉宫外的戍军已落入我们掌握内,只要韦某人发出烟花火箭,薛万彻将挥军攻打延嘉宫,秦王当不愿见到那样的情景吧!” “锵”!“锵”! 两张折弓同时在寇仲和跋锋寒手上张开,以快至肉眼看不见的速度上箭瞄准韦公公。 寇仲微笑道:“韦怜香,哈!韦怜香,原来韦公公爱怜香惜玉,只可惜韦公公今夜不断错失良机,现今再错失另一个机会。锋寒兄负责射下烟花火箭,小弟负责射人,看谁的手脚干净和迅快些儿。” 韦公公眼神转锐,盯着寇仲持弓的手。 跋锋寒笑道:“或者由我射人,你老哥射烟花火箭如何?” 以韦公公的深藏不露,仍禁不住脸色微变,要应付寇仲和跋锋寒任何一张弓射出的箭已不容易,何况成为两矢之的。 台阶上、广场下鸦雀无声,只余呼吸起落和火把燃烧的声响,混成一片,气氛沉重紧张至极点。 一阵寇仲熟悉至乎亲切的娇笑声在寝宫殿顶边沿处传下来,接着一把甜美动人的声音无限温柔的道:“我的少帅郎君啊!若由婠儿发放烟花火箭又如何?外戍军把延嘉殿重重包围,只要看见火箭信号,晓得皇上有难,必人人奋不顾身强攻进来,你们这区区二千多人,能捱得多久呢?婠儿真想知道。” 婠婠! 寇仲暗叹一口气,道:“至少该可捱到我们宰掉想宰的人,对吗?我的婠美人儿。”明知婠婠仍藏在延嘉殿内,因无法有充足时间先一步收拾她,致成眼前的僵局。 婠婠像一朵白云般赤足从上方冉冉而降,落在李元吉和韦公公前方,一脸甜蜜笑容的瞧着寇仲。敌我双方均大惑不解,只有寇仲、跋锋寒和侯希白晓得她天魔大法已成,有十足信心可挡格寇仲和跋锋寒的神箭,但仍未能完全摸透她的心意,因为在殿顶进可攻、退可守、当然比面对箭阵化算。 婠婠甜甜笑道:“寇仲啊!奴家今趟向你认输低头好吗?就当是看在子陵份上,若你肯高抬贵手,放我们三人一马,我们可任由你派人押我们回尹府,待在那里直至你们放人离城。不放心的可把尹府重重包围,人家要的只是你一句承诺,少帅向来一言九鼎,绝不食言,对吗?” 寇仲自问无法对她狠心发箭,苦笑道:“这里话事的人是秦王而非我。” 李世民道:“少帅的话就是我李世民的话。” 婠婠撒娇的道:“别你推我让,此事没得推三推四的!” 李元吉终按捺不住,勃然大怒道:“这里话事的人是我而不是你。” 婠婠别头往李元吉瞧去,淡淡道:“现在不是啦!” 纤手闪电后拍,李元吉那想得到她会忽施毒手,来不及施展长矛,待要举掌护胸,一缕指风戳正胁下要害,李元吉惊觉是韦公公骤施暗袭时,婠婠拍中他胸口。 一阵骨折的声音响起,李元吉七孔喷血,当场毙命。尸身却没有应掌倒跌,就像婠婠的玉掌充满吸摄的磁力。 全场敌我双方,人人呼吸顿止,呆呆地瞧着正发生的事,没有人稍动半个指头,有如上演着一场无声的哑子戏。 婠婠若无其事的收回杀人的纤手,淡淡道:“谁敢不弃械投降,向秦王求免死罪。” “蓬”! 李元吉往后倒跌,仰尸地上,长矛横跌,发出“当”的一声。 不知谁先开始,丘天觉等纷纷弃械投降,全体跪在地上,只余婠婠、韦公公和白清儿三人立在场内。 李世民呆望亲弟的尸身,双目射出悲痛复杂的神色。 婠婠平静的道:“韦师伯是唯一可以阻止宫内流血的人,薛万彻是聪明人,只要秦王准他戴罪立功,李建成再不足虑。” 寇仲往李世民瞧去,后者仍呆瞧着李元吉尸身,木然道:“一切由少帅拿主意。” 寇仲向婠婠叹道:“我好像永远斗不过你的。唉!大姐怎么说就怎么办吧!小弟再不持异议。” 转向韦公公道:“有几句话想私下向韦公公请教。” 李靖接过李孝恭写给程莫的手令,道:“既有皇上的龙符拓印,又有河间王签押加暗记,那到程莫不遵命行事。” 庞玉移前接过手令,道:“我立即去办。” 说罢登上手下牵来的战马,朝掖庭宫南门急驰去了。 李靖道:“至于刘弘基方面,我会亲自去见他,让他清楚目前的情况,真想不到事情会如此发展。” 徐子陵仰望天策殿大广场上的夜空,东边天际现出第一道曙光,残星欲落,道:“我要立即赶回延嘉殿去。” 李靖劝道:“太极宫仍然平静,可推知秦王和小仲已控制大局,子陵不若留在这里静候消息。” 秦叔宝、程咬金点头同意。 徐子陵心中忽然涌起要见石青璇的强烈冲动,道:“好吧,我偷点时间到玉鹤庵去,把青璇接到掖庭宫来。” 寇仲与韦公公移到一旁,沉声道:“毕玄等人究竟藏身何处?” 韦公公淡淡道:“这似乎并不包括在刚才谈妥的条件内,对吗?” 寇仲微笑道:“在刚才的交易里,林士宏在城外的那支部队似乎也没被包括在内。” 韦公公冷笑道:“少帅确名不虚传,毕玄的使节团已离开长安。” 寇仲一呆道:“什么?” 韦公公耸肩道:“骗你于我有什么好处?我也不想瞧着林士宏的人全军覆没。” 寇仲感到糊涂起来,皱眉道:“可达志有否随团离去?” 韦公公淡淡道:“少帅似乎并未保证放人?” 寇仲不悦道:“若换作是婠美人,当不会说这种废话,我让林士宏的人全体安全撤退又如何?你认为他仍有作为吗?你最好教林士宏识相点,早日归降,那说不定未来的大唐天子尚可赏他一官半职,下半辈子风风光光。” 韦公公寒声道:“不劳少帅为士宏费神,可达志与他本族的三百名突厥战士,仍是长林军中的主力部队。” 寇仲大感头痛,只好暂时把烦恼搁往一旁,道:“公公准备如何对付薛万彻?” 韦公公道:“少帅放心,我会去向他痛阵利害,他是聪明人,当知所选择。” 寇仲摇头道:“这并不妥当。公公只须代皇上传令,召他立即入延嘉殿,让他以为元吉成功控制一切,老薛将不疑有他,乖乖的进来投降。” 韦公公说不过他,苦笑道:“一切依少帅吩咐。” 徐子陵来到玉鹤庵石青璇寄居的小屋时,天色发白,薄薄的云朵预告着美好的一天。 他直觉感到石青璇不在屋内,鸟语花香的园林内亦不见她的倩影,仍忍不住推门入屋,透过把小屋分隔为前厅后寝的垂帘,床子被铺整齐,佳人却踪影杳杳。 正要往找常善尼问个究竟,心中忽现警兆,徐子陵闪往敞开的门旁,一把男子的声音在屋外响起道:“烈瑕求见青璇大家。” 徐子陵大感错愕,这小子怎会来找青璇? 烈瑕笑吟吟的在屋外道:“愚蒙晓得青璇的爱郎没空相陪,所以主动请缨,好填补青璇大家的空虚寂寞,若再不肯赐见,愚蒙只好入屋相就。” 徐子陵醒悟过来,暗叫卑鄙,一颗小弹穿门而入,在小厅空中爆成一团红烟雾,迅速扩散,弥漫全屋。 卑鄙的人,卑鄙的手段。 徐子陵暗叫侥幸,不知是否宋金刚在天之灵暗中庇佑,教自己鬼使神差的碰上此事,否则青璇在没有防备下,说不定会着他的道儿。 烈瑕仇恨的人,首推石之轩,其次是他徐子陵,若能伤害青璇,是一举两得,同时令他和石之轩痛不欲生,而烈瑕更观准时机,以为石之轩和他徐子陵正忙于唐宫之战,没法分身,故选择这时刻落手。 外面的烈瑕“咦”的一声道:“青璇大家不是以为闭上呼吸便可阻止毒雾入侵吧?这种我们大明教秘传的宝贝毒雾,可从大家你娇嫩柔滑的肌肤入侵,令贞女变成淫妇,让你我都能享受到前所未有的欢乐,就当是愚蒙送给大家的见面礼吧,哈!” 蓄势以待的徐子陵两掌齐出,喝出真言,向掠入门内的烈瑕全力出手,毫不留情。 “蓬!蓬,蓬!”劲气交击之声不绝如缕,烈瑕在真言的影响下,早魂飞魄散,勉强挡着徐子陵的内缚印和外缚印一轮排山倒海的反覆密袭,应接不暇、左支右拙时,徐子陵下面飞起一脚,正中他小腹。 烈瑕应脚抛飞,滚出门外,再弹起来时披头散发,七孔溢血,形如魔鬼,再没有半分以前的潇洒从容。 徐子陵缓缓步下门阶,负手从容道:“多行不义必自毙,烈瑕你今天恶贯满盈,宋兄在天之灵该可安息。” 烈瑕眼珠乱转,厉声道:“徐子陵!” 徐子陵微笑道:“奇怪我没有受伤吗?我今趟可以算是与邪王联手收拾你,适才我闪跃腾挪用的是邪王的‘幻魔身法’,其他才是我的真功夫。真可惜,若你痛改前非,于大明尊教云散烟消后如你所言的脱离大明教,何须弄至今天的田地?去吧!希望烈兄求明得明,死后能悟破明暗之别、善恶之分。” 烈瑕双目神采渐淡,忽然仰身倒跌,一命呜呼。 卷六十三 第二章 仇消恨逝 薛万彻在韦公公的陪同下,甫入寝宫广场,已陷身飞云卫重围之内,宇文伤、尤婆子、褚君明、花英、独孤凤现身四周,封死他所有逃遁之路。 薛万彻容色剧变,向韦公公厉声道:“你竟敢出卖我。” 韦公公若无其事的道:“我是为你好而已。” 鼓掌声响起,寇仲拍着掌与李世民并肩由寝宫从容步出,笑道:“韦公公说得精采,薛兄确是错怪好人,元吉已逝,薛兄若想保有荣华富贵,一家大小平安,眼前只有一个选择。薛兄是聪明人,不用小弟画人像画出肠脏来吧?” 薛万彻脸色阵红阵白,旋即像斗败公鸡般颓然跪倒,向李世民俯首伏地道:“秦王在上,薛万彻从今天开始效忠秦王,若有二心,教我身首异处,死无葬身之所。” 李世民抢前把他扶起,欣然道:“只要薛卿肯为我大唐尽心尽力,忠贞不二,我李世民绝不会薄待薛卿,有天为证。” 薛万彻现出感动神色,说不出话来。对他来说,在这样的形势下,能保命已出乎料外,何况可保有眼前的权力富贵。 韦公公木无表情的道:“我们可以离开吗?” 寇仲微笑道:“韦公公能在深宫禁苑藏身这么多年,该比任何人更有耐性,何不再耐心稍候片刻,待小弟亲自恭送。” 又道:“给我送韦公公去稍事歇息,记着勿要缺茶缺水。” 王玄恕一声领命,与众飞云卫押着韦公公去了。宇文伤和尤婆子仍不放心,自发地跟在后面。对此魔门元老高手,没有人敢掉以轻心。 薛万彻垂首道:“有何差遣,请秦王指示。” 寇仲道:“杨虚彦那小子现在何处?” 薛万彻毫不犹豫的答道:“他在我们临时的指挥部承庆殿内等候指示。” 承庆殿位于两仪殿和甘露殿之西,背靠掖庭宫。 此时天色大明,阳光从东方洒至,充盈着春晨慵懒的况味。 李孝恭、尉迟敬德、长孙无忌、段志玄四将来到一旁,静候吩咐,薛万彻见李孝恭亦投向李世民,晓得大势已去,忽然像想起什么,却是欲言又止,始终没说出来。 寇仲明白他的心事,道:“先让小弟和薛兄说两句知己话,转头回来再商量大计。” 探手搂着薛万彻肩头,往一角走开去,低声道:“皇上仍然健在。” 薛万彻容色再变。 寇仲知自己料得不差,薛万彻因李元吉勾结魔门,谋害李渊,他薛万彻自难卸责。纵使戴罪立功,只要李渊一天坐在皇座上,他休想有好日子过。 寇仲微笑道:“所以你不但要支持秦王,更要支持我。只有我才有决心与能力要皇上退位让贤,此事且会在今天发生。李世民是怎样的一个人,我寇仲是怎样的一个人,薛兄该心知肚明。” 薛万彻感动得双目通红,去却心事,断然点头道:“为秦王和少帅,我薛万彻若仍不知恩图报,就是畜牲。” 寇仲又搂着他转回去,放开手笑道:“下一着棋该如何走,请秦王赐示。” 李世民与寇仲交换个有会于心的眼神,冷静的道:“有万彻站在我们一方,加上虎符,问题可迎刃而解。我们先与常何和程莫取得连紧,再调动人马,把承庆殿不动声息的重重围困,来个瓮中捉鳖。” 又问道:“唐俭是否在承庆殿内?” 薛万彻恭敬答道:“唐总管给调往把守承天门。” 李世民道:“这更好办!我们取得唐俭的合作,处理戍军的调动可如臂使指。” 寇仲没有听下去的兴趣,笑道:“一切由秦王安排,我去找我的两位兄弟,好护送我们的婠美人到尹府休息,了却心事。”说罢返寝宫去也。 “笃!笃!笃!” 徐子陵不知该先寻石青璇,还是处理好烈瑕遗下的皮囊,木鱼声自远而近,令他生出木鱼声在超渡烈瑕的苍凉感觉。 常善尼缓步而至,合什垂眉一句“阿弥陀佛”,道:“这位施主可交给贫尼安顿,青璇的安全子陵不用担心,她刻下正在东大寺,参与由荒山师兄、智慧师兄、嘉祥师兄和帝心师兄主持的法事,普渡天下苦众。子陵办妥一切事后,可到东大寺见她。” 徐子陵心中一震,竟是天下四大圣僧齐集长安,难怪石之轩不敢守在青璇之旁。 合什回礼,徐子陵匆匆离开。 寇仲踏入寝宫的外大堂,负责保护李渊的李凡迎上来请安后道:“皇上仍熟睡不醒。” 寇仲目光落在一旁安坐闭目养神的跋锋寒和侯希白处,道:“小心点!” 李凡压低声音道:“皇上醒来时该怎办好?” 寇仲苦笑道:“这是个令人头痛的问题,嘿!待我想想,有哩!你去通知秦王,着人把秀宁公主请来,由她稳住皇上,希望他没这么快苏醒吧!” 李凡领命而去。 寇仲来到跋锋寒另一边坐下,淡淡道:“杨虚彦今趟完啦!除非他真能化为幻影,不过日光日白,什么幻影也逃不出我的手指缝。” 跋锋寒和侯希白同时张开眼睛。 寇仲把情况说出,跋锋寒摇头道:“我们并非十拿九稳,以杨虚彦的狡猾多智、身法剑术,又熟悉宫内环境,大有可能在我们把他缠上前突围逃走,若让他及早通知李建成,事情会横生枝节,不利我们。” 侯希白皱眉道:“那怎办好呢?” 跋锋寒微笑道:“那就要看他的人快,还是我们的箭快。” 寇仲拍手喝道:“老杨的生死这么决定,待我好好安排。陵少该回来哩,我们先送婠美人一程,如何?” 徐子陵从秘道回到宫中,一切准备就绪。在表面不觉任何异样下,除承庆殿外皇宫皇城尽入李世民手上,唐俭和一众禁卫、戍军将领全体向李世民宣誓效忠。不但因他有龙符虎符在手,更因他一向深得军民之心。常何和刘弘基两方更没问题,在这种占尽优势的情况下,李世民于诸将前呼后拥,直抵承庆殿大门。 秦叔宝、程咬金两人扯大喉咙齐喊道:“秦王驾到,跪者生!立者死!” 把门的全属李元吉系统的亲兵,见殿外广场全是声势汹汹的战士,骇然大惊,不知所措。 李元吉手下十多名心腹将领,匆匆从殿门涌出来,包括宇文宝、金大椿、刁昂、谷驹、卫家青等在内,人人面如土色,独不见杨虚彦。 薛万彻喝道:“齐王勾结外敌,意图谋反,被皇上下令处死,尔等若执迷不悟,不随我向秦王请罪投降,将诛家灭族。” 宇文宝等听得元吉伏法,又见薛万彻投降李世民,谁敢坚持,纷纷弃械下跪。 就在此时,人影一闪,杨虚彦趁此混乱时刻,从大门掠出,似要袭击李世民,众兵不敢发箭,怕误伤降军,诸将纷举兵器护驾之际,杨虚彦腾翻而起,落往殿顶边沿,引得劲箭齐发,却纷纷射空,杨虚彦早一步闪往殿顶箭矢不及之处。 寇仲、跋锋寒、侯希白和徐子陵卓立皇宫最高耸的太极宫殿顶西北角,一丝不漏地把握承庆殿那边情况的发展。寇、跋两人背负箭袋,刺日、射月两大名弓在手,把守太极宫的军队则全被调离。 侯希白赞叹道:“少帅果然料事如神,杨小子力图逃往东宫去,那是他唯一生路,至不济可先遁入西内苑,再由西内苑入东宫。” 寇仲凝望远方,道:“两位老前辈出手拦截,杨小子不敢恋战,以手上影子剑拨掉一排劲箭,改往我方遁来。嘻,我是否像个说书先生?” 徐子陵朝他瞧去,寇仲虽以说笑的声调道来,可双目冰寒,知他心怀旧恨,动了杀机。 跋锋寒沉声道:“希望不会惊动东宫方面的人。” 寇仲道:“所以我们重重布防,不让杨小子越过太极宫的中轴线,众兄弟更不准喧哗,只看旗号进退拦截。” 徐子陵道:“我去啦!” 一个翻腾,跃离瓦面,斜掠而下,奔往太极宫的后大门去。 侯希白道:“我为子陵押阵。”语毕亦随之去了。 寇仲弯弓搭箭,冷然道:“当杨小子进入箭程范围之时,将是他命丧的一刻。” 跋锋寒亦搭箭上弦,微笑道:“不要小瞧老杨,他‘影子剑客’四字是凭实力赚回的。你的第一箭只是为他敲响丧钟,至于哪一箭决定他生死,就要看他的能耐。” 话犹未已,杨虚彦从太极宫西墙外的御园窜出,后方徐子陵和侯希白衔尾穷追,追得他跃上院墙。 寇仲心神晋入井中月的至境,一箭射去,恰是杨虚彦点墙跃起的一刻。杨虚彦厉叱一声,影子剑闪电疾劈,命中寇仲螺旋而至的一箭。 劲箭硬被磕飞,杨虚彦全身剧颤,升势难保,滚落墙头。 “飕”! 跋锋寒张满的弓倏地收缩,送出劲箭,疾取其咽喉,既准又辣,且是杨虚彦触地前的刹那。 杨虚彦确是了得,左手转黑,扬指扫击,劲箭应手横飞。 徐子陵此时从天而降,双手化作漫天掌影,铺天盖地的往他罩击而下。杨虚彦点地后剑往上冲,化作点点剑雨,迎击徐子陵全力以赴的凌厉杀着。 劲气交击声爆竹般响起。 徐子陵在空中不停抛高降下,然后一个倒翻回归墙头。 杨虚彦晓得为保性命,必须避过寇仲、跋锋寒严重威胁他性命的劲敌。唯一方法是重返墙外,人急智生,不待降到地面,就那么反掌下扣,借反挥之力,凌空腾升,影子剑全面展开,护着上方,便那么往阵脚未稳的徐子陵直攻上去,招招均为同归于尽的手法。 倏地侯希白贴着墙头滑翔而下,趁杨虚彦穷于应付守墙的徐子陵的当儿,美人扇合拢的戳点他胸口。 杨虚彦怒叱一声,影子剑脱手射出,直取徐子陵,然后两手转成邪恶的黑色,下按美人扇。 侯希白一声长笑,美人扇由合拢变成张开,横扫杨虚彦双掌,道:“让希白送杨师兄一程如何?” “蓬!” 杨虚彦闯墙避箭之举宣告完蛋,与侯希白分向相反上向错开。 徐子陵笑道:“杨兄忘掉你的影子剑哩!” 一掌下切,正中剑锋,影子剑立即陀螺般旋转,发出风车般的破风声,往凌空疾退的杨虚彦追去。 弓弦声响,震荡着杨虚彦耳鼓,劲箭直指左颈侧。 杨虚彦使出压箱底本领,凭腰力往后挺仰,以毫厘之差避过劲箭,同时双脚一顿后再疾撑,然后踏中徐子陵回赠他的大礼。 杨虚彦浑体剧颤,因不能全力应付徐子陵,立时受创,喷出漫天血涛,一个筋斗,往地面落下。 若让他踏足实地,确有可能凭其绝世轻功,从太极宫南墙逃遁,进入横贯广场。 忽然劲箭再至,就在他触地前的一刻,透背而入,穿胸而出,带出一蓬血雨。 瞧着杨虚彦颓然倒地,殿顶上的跋锋寒抚弓笑道:“兄弟!论箭术还是我比你行。” 寇仲收起刺日弓,卸下箭袋,从殿顶连续三个筋斗翻腾而下,落在杨虚彦身前,徐子陵等均留在原处。 杨虚彦胸口血如泉涌,脸如死灰的抚胸坐地,出气多入气少。跋锋寒的一箭乃他全身功力所集,破掉杨虚彦的护体真气,震碎他五脏六腑、全身经脉,杨虚彦能撑至此刻,没有当场气绝,非常难得。 杨虚彦勉力抬头往他瞧来,神色出奇地平静,咯血道:“你赢啦!” 寇仲但感对他的仇恨消失得无影无踪,苦笑道:“杨兄有否感到不公平?” 杨虚彦摇首道:“胜者为王,有什么好说的!” 接着双目亮起来,嘴角曳出一丝苦涩凄沧的笑容,道:“天下本应是我的天下,我看着它溜掉,又力图把它夺回来;可是直到此刻,才明白自己是多么愚不可及。今趟我败得莫名其妙,也心服口服,换过另一种时势,我们或者是兄弟而不是敌人。” 寇仲晓得他回光返照,随时断气,忙蹲下问道:“杨兄有什么遗愿,小弟定必尽力为你完成。” 杨虚彦眼神转淡,辛苦的道:“告诉淑妮,她是我心中唯一的女人,我对她不起。” 寇仲不嫌血污的把他搂着,道:“放心吧!我不但会如实转告,还会助她离开李渊。” 杨虚彦双目闭上,道:“谢谢!” 就此气绝。 寇仲心中涌起莫以名之的悲伤,一切是何苦来由?人与人间的仇恨斗争何时方休?看着这暝目而逝、曾名慑一时的年轻高手,心中百感交集! 跋锋寒、侯希白、徐子陵来到他旁,瞧着杨虚彦死后安祥的脸容,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寇仲将杨虚彦缓缓放倒,叹道:“他正因抛不开以前的包袱,落得如此收场,否则以他的人才武功,天下还不是任他快意逍遥。” 跋锋寒提醒道:“时间无多,还有玄武门之战,收拾李建成后,我们可到福聚楼吃午膳。” 李世民此时率众赶至,寇仲领先往他迎去,道:“好好安葬他,老杨始终是个了不起的敌人,只是运气没我们那么好吧!” 李世民吩咐左右,自有人妥善处理杨虚彦的遗体。 寇仲一把搭着李世民肩头,颓然道:“我有点吃不消。真奇怪,反而在战场上我没有现今的感觉。” 李世民点头道:“我明白!” 寇仲讶道:“你明白什么?” 李世民道:“迟些告诉你,现在我们必须立即赶返掖庭宫,准备玄武门的事。” 寇仲道:“我有个要求。” 李世民道:“是否要我放过可达志?” 寇仲道:“我不但要求你放过可达志,还希望把伤亡减至最低,若你皇兄肯认输投降,我们把他流放边塞了事,我老啦,心儿都软了。” 李世民松一口气道:“难得你老兄有此心意,我当然要全力做到。此事交由我安排,希望你复原后,能硬起心肠应付塞外联军。” 后面的跋锋寒笑道:“照我认识的寇仲,秦王实不必为他担心。” 寇仲哈哈一笑,放开李世民,昂首阔步而行,后随者均生出奇异感觉,就是天下间再没有能难倒寇仲的事。 卷六十三 第三章 玄武门之变 寇仲、李世民并肩步出掖庭宫北门,朝玄武门方向走去,随行者有王玄恕、长孙无忌、尉迟敬德、三十名飞云卫、三十名玄甲精兵。 玄武门北门敞开,禁卫军如常站岗把守,没有丝毫异样。 寇仲仍在思索杨虚彦死前的肺腑之言,事实上每个人心中都存在着欲望的妖魔,一个不好给它控制,成其奴隶,像杨虚彦般至死方休。他寇仲何尝不是有过平霸天下的心魔,幸好终从这欲望的泥潭脱身,不致令中土陷进无休止的战火内。 当他想到在大草原纵情驰骋!凝视广阔无垠的地平及其以外无所知的境界,他更感觉到接近自己,接近生命的中心。自决定助令世民统一天下后,他心灵的地平无限地开阔,而决定性的时刻就在眼前。 玄武门守卫肃立致敬,深长的门道,代表通往未来的捷径。 把门的将领是常何副手的敬君弘,趋前沉声道:“禀告秦王,少帅,盾牌置于门道内,臣将死守入口。” 从寇仲和李世民的角度瞧进去,三重门道静悄无人,两边城墙如常有禁军站岗,东西两堡和六座哨楼矗立两旁,气象肃穆。 李世民点头道:“敬卿小心,不求杀敌,只求自保。” 敬君弘恭敬道:“末将明白,愿为秦王、少帅效死命。” 寇仲清楚感受到“秦王、少帅”的效应,他和李渊的结盟之所以受全城军民欢迎,皆因他已成大唐国最可怕可畏的敌人,其威胁尤在塞外联军之上。现在他舍弃一切,把帝座拱手让于李世民,而李世民又一向被唐室上下视为英主,加上知李渊阻力尽去,自是上下一心,拥戴他和李世民。即使没有龙符,敬君弘仍会欣然随常何投诚他们的一方。 众门卫齐齐致敬。 敬君弘发出命令,排列在门道内两旁的持后禁军近百人全体移前,现出后面挨墙的数十面大型钢盾。 李世民打出行动的手势,与寇仲并肩步入门道,飞云卫、玄甲精兵流水从两旁急步奔入,取得钢盾后朝前冲去。 王玄恕大喝道:“列阵!” 战士们抢出深长达五丈的门道,在外面阔逾十二丈的通道布防,分作三排,前排坐地、第二排蹲立、后排站起,各举盾牌,形成可抵御箭矢强攻的盾牌阵,最后一排盾牌斜举,状如铁桶,密不透风。 同一时间以百计的长林军从第二重门道杀出,箭矢如飞蝗般射来,“叮叮咚咚”,尽被钢盾挡飞。 马蹄声轰天而起,从东宫北门传来,显示李建成正如常何早先密函所透露的,领长林军从东宫杀至,断他们后路。 掖庭宫方面足音雷动,由徐子陵、跋锋寒、侯希白助阵,麻常、宋法亮、宋爽、宋邦指挥的三千精锐,从掖庭宫赶来迎击李建成的部队。 寇仲和李世民更晓得李孝恭会于此时率领程莫的五千禁卫军,从横贯广场进入东宫,断去建成后路,令建成不能于失利时退守东宫。而以李靖为主、秦叔宝和程咬金为副的二千玄甲精兵,则从延嘉宫开出,令可达志在玄武门的五百长林军前后受敌,进退无路。不待李世民吩咐,敬君弘的人全体退入门道内,结阵把守,让寇仲和李世民没有后顾之忧。 寇仲向尉迟敬德和长孙无忌道:“有劳两位留在大门为敬副统领押阵。” 尉迟敬德和长孙无忌你眼望我眼,皆因他们的职责是不离李世民左右,拚死维护李世民的安全。 李世民微笑道:“有少帅在此,你们还须担心本王安全吗?何况本王有自保之力,还不遵从少帅之令,否则大门有失,我们休想有一人能活命。” 话犹未已,玄武门外杀声震天,长林军开始以快骑矛箭,硬攻第一重门道。众人可以想像李建成此时的狼狈,如非常何投向他们,敬君弘的人当是配合而非阻截,任长林军长驱直入,与可达志的人前后夹攻,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尉迟敬德和长孙无忌忙领命而行。 李世民与寇仲对视一笑,道:“可达志该识相吧?” 寇仲从容瞧去,王玄恕指挥的盾牌阵没还过一箭,而敌人的箭根本不能损伤己方分毫,此时箭势衰竭,无复先前的凌厉,可达志只余近身强攻一途。墙头、哨楼和东西堡垒禁军涌出,人人手持弩弓,却按弓不动,李世民所谓“可达志该识相”便是指此,因他们居高临下,可轻易射杀任何对手。 寇仲不理后方激烈的攻防战,大喝过去道:“达志还不收手?” 可达志的声音响起道:“住手!” “叮咚”不绝的箭触铁盾声倏地停止,这边静下来,尤显得玄武门外的吵闹。 寇仲轻拍李世民肩头,接着往前一个翻腾,越过铁盾阵,面对神色慌惶的敌人。 可达志排众而出,刀子仍留在鞘内,哑然苦笑道:“我可达志从未试过陷身如此四面受敌的窘局,少帅确有出神入化的谋略,达志服啦!” 李世民腾身而起,落在城头处,常何现身他旁,高呼道:“秦王万岁!” 墙堡和哨楼众军齐声呐喊,重呼一遍。接着是断去可达志后路的玄甲精兵的呼应,声音直冲云霄,虽仍称李世民为秦王,但此时不啻已视之为大唐天子,否则何来“万岁”。 “秦王万岁!” 第三轮呐喊是从外墙传至,显示李世民和寇仲控制全局。 寇仲微笑瞧着可达志,道:“非是你达志作战不力之罪,只是建成无能,不得人心。哈!我和你一场兄弟,由始到终仍是兄弟。今趟不用你投降,只要你一句说话,我们可并肩到福聚楼喝酒聊天。你的人当然大摇大摆的离开。太子的人只要愿意改向秦王效忠,秦王既往不究。” 可达志报以苦笑,接着别转雄躯,先扫视己方将士,见人人脸色如土,喝道:“你们听到吗!” 李建成方面的将领以冯立本军阶最高,闻言应道:“我们愿向秦王投降,任凭秦王发落。”然后喝令道:“弃械投降!”率先抛掉兵器,领头下跪,不片刻建成方全体兵将,全体弃械下跪,只余三百突厥战士,静候可达志的命令。 可达志以突厥话从容道:“我们可保留兵器弓矢,却必须退出这场战争。” 转向寇仲道:“我们该到那里去休息,请少帅赐示?” 寇仲欣然道:“李靖将军会为达志妥善安排。我和秦王先处理好建成,再回来找你去喝酒,哈!上天真的待我们两兄弟不薄。” 寇仲、李世民、常何并肩立在外墙头,整个形势呈现眼下。 麻常的三千精锐,队形整齐的移师至玄武门外,布成阵势,迫得李建成那近三千人的长林军不得不撤往玄武门右侧,列阵以迎。玄武门外伏尸处处,可见攻打玄武门,令建成方面损失惨重,徒劳无功。 李孝恭接收东宫的军队仍未见踪影,不过该可在任何时刻出现。 寇仲大喝过去道:“奉秦王之命,肯投降者免死。” 李建成策马而出,双目喷着急怒交集的火焰,狂喝道:“常何你竟敢出卖我,枉我一手把你提拔,你还算是人吗?” 常何昂然应道:“太子心存不轨,却来怪我不是。常何只知大义所在,其他一切无暇顾及。太子若肯投降,秦王可念在兄弟情份上,免你死罪。” 千军万马对峙于玄武门外,却是鸦雀无声,只余两人的对答,震响门外。 李建成厉声道:“要我投降?你们已经中毒了,是外强中干,将士们!上!胜利必属我们。” 寇仲和李世民听得你眼望我眼时,李建成一声发喊,状如疯汉般领头往麻常指挥的兵阵冲去。 长林军力面却没有一个人肯随他送死。人人勒马原地,只剩李建成单人孤骑冲击少帅、宋家联军的兵阵。而教人可怜的是李建成竟似茫不知没人跟随般,还不住高喊着“上!上!上!” 寇仲和李世民心叫不妙,麻常狂喝道:“发箭!” 寇仲偕李世民抵达御书房外,李神通和封德彝迎上来,前者道:“皇上苏醒后,坚持要到御书房,我们不敢阻拦。” 寇仲皱眉道:“他清楚发生过什么事吗?” 封德彝答道:“秀宁公主向皇上解释清楚,皇上只听不语。” 李世民道:“秀宁呢?” 李神通道:“仍在御书房里,陪伴皇上。” 寇仲拦着要进御书房的李世民,坚决道:“最好让我一个人先去见他。” 李世民发呆片刻,终点头同意。 李神通向寇仲道:“少帅随我来。” 两人进人守卫重重的御书房,直抵御书房门外,李神通隔着紧闭的门道:“禀告皇上,少帅求见。” 会后,房门张开,露出李秀宁疲倦的玉容,迎上寇仲的目光,秀眸射出令寇仲心颤的复杂神色,柔声道:“少帅请进。” 寇仲与李秀宁擦肩而过,李秀宁在外轻轻的为他关上房门,只剩下寇仲和坐于龙桌后的大唐皇帝李渊。 李渊的神识仍未完全回复过来,脸色苍白,在书房广阔的空间映照下,不单更显其孤独凄凉,更令他像忽然衰老许多年。 他默默瞧着寇仲接近,沉声问道:“建成?” 寇仲颓然道:“我们本意留他一命,可是他执迷不悟,于玄武门外被乱箭射杀。” 李渊龙躯一颤,仰首望往屋梁,双目泪花滚动,倏地长身而起,负手移到后窗,背着寇仲道:“李渊尚未谢过少帅救命之恩。” 寇仲行到龙桌前止步,叹道:“皇上不用放在心上。” 李渊沉默片刻后,缓缓道:“你们如何整顿残局。” 寇仲恭敬的道:“现在文武百官齐集太极殿外,等待举行结盟大典,若皇上愿意借此机会,向群臣公布继承人选,寇仲可代表少帅军、宋家军和江淮军宣誓向大唐效忠,如此大唐统一天下之大业,十成八九,请皇上定夺。” 李渊旋风般转过身来,双目精光大盛,冷然道:“少帅功业得来不易,竟肯轻易放弃?” 寇仲夷然道:“若我寇仲有一字谎言,教我永不超生。皇上该比任何人更明白当皇帝的苦与乐,我寇仲弃皇座而不惜,是要弃苦得乐,此当由世民兄去担承,而我则是乐观其成。现时大唐仍处于成败未定的关键时刻,必须立即稳定军心,振奋士气,万众一心的迎击塞外联军,皇上明察。” 李渊容色缓和下来,叹道:“少帅确是很好的说客。” 寇仲苦笑道:“过去的已成过去,我们必须面对将来。长安全在世民兄的控制下,只待皇上向群臣宣示圣意。” 李渊颓然道:“罢了!今次我大唐险为奸邪颠覆,朕且自身难保,凡此都要由我李渊负上最大责任,我再无颜坐在这个位置。少帅请着世民来见我,我会立即把皇位让出,在太极殿外宣示后,即退居安义宫,至于建成和元吉方面,就向众文武百官交待,他们勾结外人,意图破坏结盟,行刺少帅,伏诛于玄武门。” 寇仲为了给足他面子,连忙下跪道:“谢主隆恩,微臣寇仲尚有一个请求,万望皇上俯允。” 李渊绕桌而前,把他扶起,苦笑道:“坦白说,我自晓得少帅亦是神医莫一心之后,对少帅不但非常佩服,且是真心欢喜少帅,难得你胜而不骄,建成和元吉实是望尘莫及。有什么请说。” 寇仲尴尬的道:“董妃想独自往洛阳定居。” 李渊微一错愕,幸好立即准确捕捉到寇仲说话背后的含意,嘴角逸出一丝苍凉的笑意,点头道:“如少帅所请,淑妮的性子,确不适合长居保宫之内。尹妃亦须与乃父一起离城,我以后再不愿见到她们。” 寇仲踏出御书房,在外面等候的李世民、封德彝、李神通、李秀宁忙围拢过来。 寇仲却道:“毕玄等人的忽然离开,令我生出不祥的预感。” 四人摸不看头脑,不明白他为何忽然说的是跟与李渊见面风马牛毫不相关的事。 李世民点头道:“确令人生疑。” 寇仲道:“我们不得不作最坏的打算。假设是塞外联军已潜近关中,所以毕玄接报后立即离开,因为成败再非决定于城内而是在城外。对敌人来说,我们是越乱越对他们有利。以毕玄的身份地位,也不宜直接介入政治的斗争中。更何况毕玄以为我们必败无疑,根本不用劳他大驾出手。” 李神通点头道:“少帅之言甚是,突厥人一向来去如风,攻人之不备,怎肯错过趁乱一举攻破长安千载一时的良机。” 封德彝额手称庆道:“幸好我们现在雨过天晴,长安没有丝毫动摇,皇上究竟有什么指示?”他最后一句说出众人的心声。 李秀宁微嗔道:“寇仲!” 笑意从寇仲嘴角扩展,忽然一把执起李世民双手,哈哈笑道:“趁世民兄这对手尚未变成龙手,先握个够本。” 李神通和封德彝喜出望外,要知若让李渊仍居帝位,虽说权势大幅转入李世民之手,可是他终是名义上的大唐天子,背叛他的人不会有好日子过。李世民当上皇帝则完全是另一码子的事。 李世民一呆道:“勿要夸大。” 寇仲笑道:“世民兄清楚我的性格,不过今趟却捉错用神。你父皇要立即见你,当知我没半字虚言。结盟大典将变成传位大典,也是我寇仲宣誓效忠李世民兄的大典,哈!” 李世民反平静下来,道:“我们该如何应付颉利的大军。” 一个反应尽显李世民的优点,不但没有被喜讯冲昏做袋,且掌握到寇仲提及塞外联军的背后深意。因为决定权己来到他李世民身上,须他把握时机,作出决定。 寇仲道:“既蒙新皇信任和恩准,此事立即由微臣去办,以飞鸽传书送出信息,保证九天之内,大唐国来自各方的精锐勤王部队,将于关中平原、长安之北、大江之南集结,向入侵的外族显示我中土军民的勇气、精神和团结。”说罢放开李世民双手。 李世民笑道:“我仍是那句话,寇仲说的,就是我李世民的话。” 说毕晋见李渊去也。 卷六十三 第四章 福聚午宴 徐子陵、跋锋寒、侯希白、刘弘基四人跨马并排,瞧着从尹府开出长达半里的篷车队,在城卫军押解下,经由指定路线开往西门,沿途均有城卫站岗看守。 眼前的放逐,代表着魔门的严重挫败,在以后一段悠长的岁月里,魔门势难东山再起,回复先前力能争夺天下的形势。纵有林士宏在南方应个景儿,徒属强弩之末,不足为患。除非新大唐国的主力大军惨被塞外联军击垮,否则仅余萧铣和林士宏的两支反动势力,根本没有兴风作浪的本钱。 最后一辆马车驶离尹府,低垂的帘幕忽然掀起,现出婠婠的如花玉容,樱唇轻吐道:“子陵!” 徐子陵策骑与马车并行,跋锋寒、侯希白、刘弘基和一队城卫策马跟随车队,另有一队军马驰入尹府,进行搜查接收的行动。 徐子陵俯身淡淡道:“婠大姐有何吩咐?” 婠婠双目蒙上凄迷神色,轻轻道:“子陵仍在恼恨奴家吗?” 徐子陵没好气道:“难道你认为我该感激你?” 婠婠轻叹道:“对不起,行吗?现在一切成为过去,婠儿衷心希望你们旗开得胜,击败颉利的大军。” 徐子陵微笑道:“坦白说,我从没有生你的气。你我双方只因立场有异,成为敌人。过去的一切我不想作计较,只希望你能从此退隐,并劝林士宏、萧铣放弃作无谓的抗争。” 婠婠柔声道:“有很多事是不到我理会的,你们若能击退颉利,一切自然迎刃而解。我相信李世民是个好皇帝。杨文干和池生春均不在车队内,我绝不介意你们去找香家算账。事实上香家已是七零八落,更因你们抽空他们仅余的财富,现在连长安这最后的据点亦要拱手让出来,再难有任何作为。” 徐子陵道:“倘若他们仍在长安,我们的人终会把他们找出来,搜捕在玄武门之战结束后开始!由世民兄亲自下令,诸葛德威和王伯当是其中两个目标。” 婠婠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改朝换代便是如此。” 徐子陵摇头道:“这番形容对世民兄该不尽合,世民兄的一贯作风是既往不究,酌才而用,是和解而非铲除异己。不过因这些人牵涉到其他事始会成为追捕的目标。” 西门在望。 婠婠叹道:“此地一别,我们恐怕再无相见之期。” 徐子陵淡淡道:“我们众兄弟间有十年之约,届时重返长安,瞧瞧世民兄是否如我们猜想般是能治国爱民的好皇帝。你若有空,可来一聚。” 婠婠喜孜孜道:“原来子陵心中真的没有讨厌人家。” 徐子陵笑道:“仇恨只是负担和痛苦,婠大姐珍重。” 婠婠的马车缓缓驶出西门,长蛇般的车队扬起漫天尘土,在正午的春阳,令人生出梦幻般不真实的奇异感觉。 “砰砰砰!” 爆竹声响彻长安每一个角落,李世民登上皇位和寇仲向大唐效忠的消息双喜临门下,全城士民欣喜若狂,争相奔告,家家户户纷纷张灯结彩迎接一个全新时代的来临。 侯希白从福聚楼的三楼透窗俯视街上充满节日欢乐的情景,叹道:“当你看到眼前的情景,会感到以往的一切努力和所流的血汗,是值得的。” 三楼挤满客人,闹哄哄一片,谈论的当然不离寇仲和李世民,若非受到嘱咐,恐怕所有人均会围拢到他们这张桌子来,现在只是发自真心的恭敬问好,累得跋锋寒、徐子陵和侯希白不停频频回应,到此刻才稍能歇息下来。 福聚楼的大老板亲自领导伙计们侍候三人,添酒上菜,自以为荣,令三人颇为吃不消,比对起以前的待遇,有着天渊之别。 跋锋寒舒服的挨着椅背道:“宋二哥那方面不知情况如何?” 徐子陵道:“寇仲安排一队人马乘快船赶去,最迟黄昏时该有捷报。” 侯希白道:“怎么尚未见雷大哥来呢?” 徐子陵道:“寇仲早派人去请驾,随时抵达。” 跋锋寒道:“今晚若皇宫举行国宴,请恕我缺席,我跟这类场合,总是格格不入。” 侯希白笑道:“你是否怕见到傅君瑜呢?不用担心,傅大师于今早离城北返高丽,由皇上与寇仲亲自送行。” 跋锋寒苦笑无话。 徐子陵皱眉道:“芭黛儿是否真的已离长安?” 侯希白笑道:“肯定没有离开,否则我们的老跋何用到尹府前失踪达整个时辰,我的娘,一个时辰可以做很多事哩!包括结婚生子。” 跋锋寒哑然笑道:“去你的!小白你何时学得像寇仲般夸大,兼满嘴粗言秽语啊?” 徐子陵帮腔道:“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小侯是否猜对?” 跋锋寒坦然道:“猜对一半。我先往见君瑜,向她道别。接着去见芭黛儿,让她晓得我依然健在,因为根本没有与毕玄动手的机会,并答应她一件事,解开我们间的死结。” 徐子陵和侯希白大感好奇,连忙追问。 跋锋寒望往窗外,长长吁一口气道:“我答应她只要毕玄不来找我,我也不去惹他。” 侯希白失声道:“什么?” 徐子陵大喜道:“恭喜跋锋寒终迷途知返,不再迷溺于什么争雄斗胜。” 跋锋寒微笑道:“恰恰相反。而是我的眼界因寇仲而扩阔,把目标提高至击垮整个塞外联军。” 侯希白不解道:“这岂非是你和芭黛儿间另一死结,她岂容你令她的族人伤亡惨重?” 跋锋寒解释道:“我针对的是颉利的金狼军,与芭黛儿所属以突厥为首的族系不同。她的族系多年来还不断受颉利的凌迫欺压,否则突厥不用和颉利再度开战。而她不想我挑战毕玄,是因为怕我丢命。从我答应她的一刻开始,她变得像依人小鸟般快乐,因为晓得我终将她置于心内最重要的位置,明白吗?” 侯希白锲而不舍的问道:“你和傅君瑜有什么话儿说?” 跋锋寒苦笑道:“这是我最后一次答你有关女人的问题。我与她想返回初识时的情况,此段情根本没有开始的机会,不过我会珍惜往日与她共处的时光。” 此时回复本来面目的雷九指大摇大摆而至,后面跟着的是黄河帮大龙头陶光祖,前者是春风满脸,后者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三人欣然起立迎接,惹得满座宾客还以为寇仲驾到,纷纷引颈争睹。 雷九指和陶光祖抱拳向四方致意,登时喝采声和掌声雷动,益添欢乐的气氛。 陶光祖趾高气扬的坐下,看着徐子陵为他注酒,大笑道:“我陶光祖不知多久没试过这般风光。当日投诚秦王时,还以为最少要牺牲一半兄弟,而如今竟没人损半条毛发,还以为怯战失踪,事实却是被奸人掳去的三思也安然回来,这一切全赖雷老兄的关照。” 三思是指“生诸葛”吴三思,乃是黄河帮的副帮主。 雷九指怪笑道:“我雷九指何时点过黑路你去走。待你把大道社的生意全抢过来,你才明白什么是风光。” 陶光祖举杯道:“我们喝酒,视贺秦王荣登帝座,一统天下。” 雷九指接下去道:“更贺少帅可以荣休。” 大笑声中美酒一饮而尽。 雷九指举杯道:“这杯是贺黄河帮重振声威,上上下下打通所有关节。” 陶光祖正容道:“大家晓得皇上是怎样一个人,我以后正正当当的做生意,光顾雷老哥的贞观钱庄,哈……喝一杯。” 又尽一杯。 侯希白讶道:“钱庄不是用来作个幌子吗?” 陶光祖笑道:“老雷是做出瘾来呢,何况长安很多人真金白银的拿银两来投资,岂是说不干便不干,不怕给人拆掉铺子吗?” 徐子陵笑道:“雷大哥可找小俊拍档,宋二哥肯定不会跟你胡混。” 雷九指狠狠道:“小俊乳臭未干,搂着彤彤晕其大浪,不知人间何世,那来像老子我的做遍天下生意的雄心壮志。他奶奶的,整天嚷着回去帮大小姐干买卖,不明白男儿须创立自己的事业。” 徐子陵、跋锋寒和侯希白哄然大笑。 陶光祖向雷九指挤眉弄眼道:“幸好老雷你有青青夫人在大力支持,说不定小杰也会因喜儿姑娘被强徵入伙,不用你那么孤零零、凄凄凉凉的一个老家伙去艰辛创业。” 雷九指双眼一瞪道:“我很老吗?” 今趟徐子陵二人笑得呛出泪水来。 忽然全堂哄动,纷纷起立,原来是寇仲偕可达志双双登楼。 福聚楼大老板早有准备,率全体伙计列队欢迎。 少帅之声震堂响起。 寇仲以笑容和不断向各方拱手回报,直抵桌子,与可达志坐入伙计为他们拉开的椅内。 老板欣然道:“这顿饭请容福聚楼致敬,少帅与各位万勿推辞,那是我们的荣幸。” 寇仲爽快答应,酒楼倏地静立,人人竖起耳朵,听他们有什么话说。 寇仲长身而起笑道:“各位乡亲父老、达官贵人,请继续用膳,喝酒猜拳,以掩护我们谈论军事机密,避免敌人探子乘机满载而归。” 一阵哄笑后酒楼气氛终回复正常。 寇仲坐下。 雷九指道:“我迟到是因为去找老陶来凑热闹,你迟到却欠理由,罚你一杯。” 寇仲苦笑道:“我的理由比你多千百倍,你可知在街上寸步难行,全赖前五百刀斧手,后五百刀斧手,左一千禁卫,右一千御卫,我才能成功到此与你们相会。” 众人大笑,跋锋寒忍俊不禁的摇头哂道:“都说这小子夸大。” 侯希白嚷道:“就为他的夸大罚一杯。” 众人轰然对饮,充满大事底定的欢慰情怀。 可达志叹道:“真没想过仍可和你们共醉一堂。” 徐子陵道:“可兄有什么打算?” 可达志苦笑道:“有什么好打算的?小弟有一个请求,希望少帅能为我传达。” 寇仲拍胸口道:“只要是可达志提出来的,我怎也会为你办得妥妥当当,是否要我向李世民说话?” 可达志道:“我当然晓得你寇仲是这种人,否则怎敢开口。我手下的三百战士,尽属我本族的人,五年前奉大汗之命来中土,助李渊攻打长安,历经多次战役从五百人减至三百余人,大部份均在本地娶妻生子,若把他们驱逐,会是人间惨事。他们早习惯长安的生活方式,只有少部份人愿意随我离开,希望少帅请李世民格外开恩让他们愿留的能留下来,只要对抗的不是突厥人,他们会全心全意为大唐效力。” 众人明白过来,难怪可达志难以启齿。际此以突厥人为主的塞外联军南下的非常时期,从军事角度考虑李世民定会把所有突厥人逐离长安,以免军情外泄。 跋锋寒沉声道:“你有否想过这等同背叛颉利。” 可达志冷笑道:“打开始赵德言一直排挤我。龙泉之役,赵德言和礅欲谷更拿我和你们的关系大造文章,恶意中伤我可达志。今趟赵德言故意要我们留下来助李建成,不论事情成败,我们均陷于非常不利的处境。我可达志一向恩怨分明,别人如何待我,我必有同样的回报。” 众人掌握到他的意思,建成败亡,可达志和他本族战士当然难逃一死,即使建成胜利,联军南来,建成亦会先向可达志和手下开刀泄愤。赵德言此着是明害可达志。 而在这种形势下,可达志不但进退两难,且是别无选择。 侯希白担心道:“达志不怕颉利向你的族人报复吗?” 可达志道:“我会派人通知族酋,着他们往北迁徙避祸,只要颉利和突厥仍有矛盾,我的族人不会有危险。” 寇仲道:“达志放心,李世民方面不会有任何问题。你的族人可在长安安居乐业,或增编入大唐军系内,此正为李世民华夷一家的政策。向北迁不如往南移,只要成为新大唐的藩属,可受到大唐的保护。” 徐子陵道:“达志本身有什么打算?” 可达志现出解决所有难题后的轻松,挨往椅背,油然道:“杜大哥曾多次游说我到山海关助他发展生意,继承他的事业,我也想转换个环境,诸事妥当后,我立即动程。” 寇仲欣然举杯道:“为达志光明的未来喝一杯。” 众人举杯痛饮,菜肴不断送上,摆得桌面插针难入。 雷九指放下酒杯,扯着陶光祖起身道:“我们有要事去办。今晚何不再到青青处喝个痛快,不醉无归。” 寇仲想起尚秀芳之约,道:“打完颉利那场仗,喝起来才真的痛快。” 雷九指哈哈一笑,偕陶光祖兴高采烈的去了。 寇仲问徐子陵道:“向我们的石美人报平安了吗?” 侯希白代答道:“子陵连上茅厕的时间亦欠奉,那有空到东大寺去。” 寇仲喜道:“子陵你乖乖的去兴庆宫等我。我和达志办妥他的事后,立即到来会你,一起去见青漩。” 此时一名城卫十万火急的来到桌前,立正敬礼,报告道:“禀上少帅,宋家二小姐由南门入城,现该抵达兴庆宫。” 寇仲整个人弹起来,失声道:“玉致到哩!” 徐子陵笑道:“达志的事,由我代办吧,还不快滚去迎接,记着我说过的话。” 寇仲望向可达志。 可达志欣然道:“我对子陵比对你更有情心。” 寇仲一声失陪,刚踏出第一步,全堂过百人立即全体起立,鼓掌欢送。 侯希白举杯道:“他有他去,我们匆要辜负老板的一番盛意。” 徐子陵从内心中涌起温暖,就是和平统一的滋味。 卷六十三 第五章 春风得意 寇仲一阵风般冲入兴庆宫,花萼楼前随来的二十多名宋家好手,在飞云卫协助下,正从马车卸下行装,见到寇仲笃临,抛下手上的工作,肃立致敬。 寇仲匆匆打个招呼,冲上台阶,直入花萼楼底层大堂,宋玉致在四名女婢侍候下,身穿湖水绿色的衣裙,肩披轻纱,垂青燕尾形的发髻,令她优美的娇躯彷若蒙上一层薄雾,正风姿绰约、轻盈地移步走向靠近龙池的一扇窗门,似要欣赏窗外迷人的春光湖色。 四名女婢首先发现寇仲,忙欠身施礼,整齐有致的娇声嚷道:“参见少帅。” 宋玉致秀躯轻颤,“啊”的一声转过身来,让寇仲得睹使他梦萦魂牵的如花娇颜。 如非四名女婢在旁,寇仲肯定自己会不顾一切把她拥入怀,先亲个嘴儿,轻怜蜜爱更不在话下。此刻只能冲至她身前,执起她一对柔荑,嗅着她阵阵迷人的体香,激动的道:“玉致。” 宋玉致任他握着玉手,俏脸飞上两朵红晕,喜上眉梢的道:“寇仲。” 寇仲忙向她打个眼色,宋玉致连耳朵都红透,轻轻道:“你们退下。” 四婢应声而去。 不待四婢离堂,急不及待的寇仲早一把搂个软玉温香抱满怀,正要寻找她的香唇,宋玉致热情如火的举起香臂,水蛇般缠上他的颈背主动献上初吻。 外面的世界忽然消失,只剩下火热的激情,过往所有恩恩怨怨,对他们再无关重要。他们的关系似在这刻开始,直抵天终地极的极尽。假如天地在此一刻崩塌,他们也会一无所惧、两心合一的共渡宇宙的尽头。 唇分,宋玉致娇躯抖颤,不住喘息秀脸火红,星眸半闭。 寇仲差点要抱她进房,只恨忽然浮现尚秀芳的玉容,心中涌起神伤魂断的罪疚感觉,叹道:“唉!玉致我……” 宋玉致勉力张开美唇,高挺笔直令她性格尽显的鼻子嗅吸着他呼出的气息,秀眉轻蹙,审视他道:“为何你欲言又止?在玉致心中,仲郎的功业是旷古烁今,没有人可以比拟的。适才玉致入城看到举城欢腾的情景,感动得哭起来。人家今趟来是要好好奖赏你,全心全意的爱你。” 一阵爆竹声适于此时从宫外城中某处传来,为她的说话作最佳的说明和陪衬。 寇仲发觉她的确眼皮微肿,忍不住轻亲她眼睛,亲她令自己越看越爱的鼻子,道:“我又犯错哩!” 宋玉致蛲首稍仰,离开他少许,喜孜孜的道:“你是指楚楚姐吗?傻瓜,人家只会高兴仲郎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怎会怪你。玉致会派人到梁都把楚姐姐接来长安,我们会相处得很好的。” 左一句仲郎、右一句仲郎,寇仲给她唤得心酥骨软,也更添歉疚惨然道:“不是楚楚,是尚秀芳。” 宋玉致的反应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只横他一眼,仍是满脸欢容,轻柔的道:“还有别的美人儿吗?快一并给玉致从实招来。” 寇仲摇头道:“没有哩!真的没有。唉!是我不对,我不该……” 宋玉致封上他嘴,在他想进一步索吻前离开,以这甜蜜的动作阻止他说下去,柔情似水的道:“就当功过相抵吧!尚才女肯作玉致的姐妹,是玉致的荣幸。” 寇仲大喜道:“真的吗?” 宋玉致佯作不悦道:“人家何时骗过你呢?仲郎啊!你为天下百姓做的美事,令玉致只希望能在下半辈子好好奖赏你,使你快乐。” “秀宁公主到。” 宋玉致一把推开闻得李秀宁到即心怀鬼胎的寇仲,道:“玉致和秀宁公主有很多私话儿要说,快去办你的事。爹着我转告你,颉利的大军会在你最意想不到的时刻出现。” 忙至此刻,仍有大批臣僚在恭候李世民召唤。 负责安排见驾的杜如晦和房玄龄见徐子陵、可达志联袂而来,不敢怠慢,一边使人飞报李世民,一边领两人迳入书斋。 李世民亲自迎出房来,欣然道:“我正和魏卿谈得高兴。大家是自己人不用任何避忌,噢!免去一切宫廷礼节。” 徐子陵笑道:“皇上该自称为朕才合君臣礼规。” 李世民神采飞扬哑然笑道:“子陵竟来耍我?哈!好!恭敬不如从命,子陵以后勿要怨我竟敢向你和寇仲称孤道寡。” 一手挽着徐子陵,另一手挽着颇为受宠若惊的可达志,跨步入御书房。魏征起立迎接,满脸笑容,显是与李世民相处融洽,如鱼得水。 李世民没有坐往龙案,先着可达志和魏征坐往一边,自己则扯着徐子陵并排坐对席,笑道:“魏卿教朕选拔人物而不党于私,负志业者则咸尽其才。字字金石良言,朕省悟良多。魏卿所言甚是,在现今的情势下,只有不问亲疏不念仇怨,唯才是用,信任无疑,我大唐始有望振兴,不致辜负宋阀主对我们的期望。” 徐子陵有会于心,事实上李世民早有这番心意,却仍耐心聆听魏征同样的忠告,且出言夸赞,正显露他的宽容大度,乐于听臣下发表意见,鼓励他们表示意见。 魏征心悦诚服的道:“皇上适才对微臣指出人臣之对帝王,多顺从而不稍逆,甘言以取容,而此正为皇上保痛恶绝者。所以嘱微臣等以后发言,不得有隐,定要直言皇上过失。” 李世民欣然点首道:“凡能直谏无己心,可以施于政教者,朕必以师友之礼待之。” 别头向徐子陵道:“我不知多么希望能到福聚楼找你们把酒言欢,只恨无暇分身。”又向可达志道:“可将军是子陵兄弟,有什么话直说无碍,朕必尽力完成可将军心愿。” 李世民的精明旷达,使可达志为之动容,遂把事情说出来。 李世民哈哈一笑道:“此等小事,若朕竟然拒绝,还有颜面见子陵吗?”接着向内侍吩咐,立即传召温彦博。 可达志想不到如此顺利,连忙起立正要跪倒谢恩,被李世民一把扶起,情词恳切的道:“子陵和少帅之所以看得起我李世民,是因他们认为我李世民能为天下带来统一与和平,而非灾难和战事。于朕眼中,华夷一家,且有杨广前车之鉴,朕绝不容自己犯上同样错误。不同的民族是可以和平共存,对各方都是有利无害的。” 可达志露出感动神色,道:“皇上打算如何应付塞外联军?” 李世民微笑道:“这方面朕交由少帅全权负责。少帅的心现在变得很软,联军中不乏他的战友兄弟,达志应可放心。” 魏征起立躬身道:“臣下之见,眼前实不宜与塞外联军正面交锋硬撼。虽然微臣对少帅有十足信心,且肯定在少帅领导下,我们赢面较大。” 李世民着可达志和魏征两人坐下,负手步至桌前,目光落在案头李渊亲传予他的国玺处,眉头轻蹙道:“魏卿这提议教朕好生为难,少帅不顾生死、视权位如草芥来助朕,请的是一个义字,现在若我甫登皇位,立即推翻前诺龟缩于长安而不出,坐看塞外联军到处破坏抢掠,怎对得起少帅,更无法原谅自己。” 可达志露出赞许神色,徐子陵却有另一套想法,对李世民如何驾御群臣,人尽其材,他早有体会。现在其话锋犀利逼人,非是要魏征哑口无言,而是要激励魏征再动脑筋,想出方法解决难题,冒死极谏,更以此秤量魏征真正的斤两。魏征如因此退缩,肯定以后不会被李世民重用。 魏征待要起立陈词,李世民又移到徐子陵旁坐下,微笑道:“我们就当是闲聊,卿家不用拘礼。” 魏征显然被李世民虚心纳谏的诚意感动,沉吟片刻,恭敬道:“有两个原因,可以支持微臣的看法,首先皇上今天即位,而太子和齐王余势未消,国内百废待举,统一大业尚有余波,不宜因征战致有重大伤亡,影响国情民情的安定发展。其次是即使战胜,徒加重中土与塞外诸族的仇怨,早晚必将再为患于我。微臣愚见,请皇上参详。” 李世民欣然道:“魏卿字字珠玑,高瞻远瞩,然则对朕的难题,有何解决良方?” 魏征道:“少帅大智大勇,只要我们如实告诉少帅,他必有两全其美之法。” 可达志拍腿道:“这是最佳办法。达志亦有八字真言,让皇上参详,就是‘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李世民、徐子陵、魏征三人同时动容。 徐子陵道:“达志是否在提醒我们?” 可达志微笑道:“可以这么说。其中的一个原因是大汗并没有向我透露丝毫他的作战计划,显示他对我的猜疑,令我再不愿追随他,效忠于他。更重要是我认为以寇仲之能,必可达到魏先生的要求,把兵祸化解于无形。而我这般进言,说到底仍是为突厥族着想,不想我族树立新大唐如此强大的劲敌,且深信皇上华夷如一的诚意,相信寇仲中外和平相处的承诺。最后仍是一点私心,希望皇上善待我留居长安的本系族人。” 李世民冷静的道:“达志纯是揣测猜想,还是把握到蛛丝马迹。” 可达志沉声道:“联军集结于太原北疆的时间长得不合情理,更不符大汗爱用奇兵的一贯战术。从北疆至此千里之遥必难避过你们耳目。即使能抵关中,途中必饱受狙击摧残。我敢肯定圣者之所以匆忙离开,正因联军已成功偷入关中,可于数天中抵达长安城外。” 李世民猛地立起,断然道:“朕立即要见寇仲。” 御书房内寇仲听罢可达的见解笑道:“哈!好小子。我不是说你达志,指的是颉利那老小子,我岳父更是目光如炬,嘱致致提点我,联军可在任何一刻突然出现。” 徐子陵淡淡道:“少帅的心情很好哩!” 寇仲轻松的道:“好得差点要高歌一曲,只怕你们受不了我的腔子。哈!咦?你们的神情为何如此凝重?有什么大不了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老子根本不怕什么联军。” 李世民叹一口气,向魏征道:“魏卿可把心中想法,如实禀告少帅。” 寇仲向坐在他旁的魏征讶道:“有什么话要和我说的?” 魏征遂再把己见说出。 寇仲听得眉头大皱,先往徐子陵瞧去,后者笑道:“有什么好看的?你不认为魏先生的话有道理吗?” 李世民恳切道:“一切由少帅定夺。” 可达志默然不语。 寇仲向徐子陵赔笑道:“陵少认为对的,我这个小少帅怎敢反对,我只是在心中比较敌我形势。魏先生说得对,我们是名副其实的阵脚未稳,民情如此,军事上如此。即使少帅军、宋家军、江淮军三军及时赶至,我们仍有指挥和配合上的问题,新来甫到立即投入作战,对方却是蓄势而来,演练充足,我们将更难以乐观。他奶奶的熊!他颉利小子若来个什么实则虚之,我就还他一个虚则实之,一切包在我身上。” 李世民大喜道:“少帅想到应付之法?” 寇仲笑道:“我的脑袋今天特别灵活,颉利潜行千里,终要现形。不过待他来至近处,我们才怵然惊觉,那就非常糟糕。所以眼前头等大事,是要弄清楚对方经由那条路线攻来长安?” 李世民道:“颉利要避开我们探子耳目,会……” 可达志起立施礼道:“达志想往见族人,告诉他们皇上的恩赐,请皇上俯允。” 李世民尚未说话,寇仲笑道:“大家兄弟,有什么避忌的,快给我坐下。” 可达志摇头道:“我待会立即起程赴山海关,异日有缘再和各位兄弟把酒谈心。” 李世民点头道:“达志放心,你的族人会在长安安居乐业,是朕对达志的承诺。” 徐子陵起立道:“我送达志一程。” 两人去后,李世民续下去道:“他们会采取较偏西的路线,泾州的山川地势,最适合隐蔽兵马行藏,倘他昼伏夜行兼之在今日之前,我方无暇分神,确能避开我们耳目。” 寇仲问道:“泾州有什么重要城池?” 李世民道:“泾州最重要和具战略性的城池是武功,位于渭水之北,有官道直抵咸阳,离长安不到百里,距咸阳更近。倘若攻陷咸阳,即可控制渭水便桥,切断渭水南北两岸通道,进可攻长安,退可守咸阳。” 寇仲双目亮起来,道:“我们如能守稳武功和咸阳,颉利岂非进退两难?” 李世民欣然道:“世民正有此意。颉利若要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泾州,必须大幅削减兵员,轻骑简装,更不能携带大量粮草,故若不能迅速攻陷城池,补给方面立即出现困难。” 魏征道:“咸阳和其北面的泾阳城齿相依,我们必须同时固守三城。塞外联军虽可从武功至咸阳途上的高陵县取得粮草补给,不过数量有限,只够他支持多十天至十五天,还得看人数而定。” 寇仲讶道:“先生对关中形势,竟娴熟至此,教人惊异。” 魏征叹道:“昔年追随密公时,曾多番替密公定进攻关中的计划,如今一切已成过去!” 李世民道:“长安形势的变化,肯定大大出乎敌人料外,不但长安军民一心,不伤丝毫元气,且消息不会外泄,对我们非常有利。世民先派出军队,大幅加强武功、咸阳和泾阳城防,其他一切全权交给少帅负责,即使少帅决定与颉利正面对撼,世民全无异议。” 寇仲笑道:“魏先生的提议发人深省,我寇仲更非好勇斗狠之人,何况联军中有我许多兄弟在其中。哈!忽然间我又感到胜券在握,皇上请下令犒赏三军,昨晚辛苦的兄弟全体好好休息,一切事全交给我的属下去做。只要三城稳如铁桶,此战必成。” 李世民道:“少帅用的当是精兵战术,要世民拨多少人马给你?” 寇仲微笑道:“不用劳烦皇上一兵一卒,我的三千精锐便成。” 李世民道:“少帅须我如何配合?” 寇仲沉吟道:“问题在我的部队彻夜未眠,至少要好好休息四个时辰,才可出发,事实上你的手下亦有同样情况。” 李世民思量道:“那我作两手准备,一边下令须出战的部队休息,另一方面集结船队,把装备粮食运上战船。三支先头部队于戌时前出发分赴三城,定可在天明前巩固城防,然后我亲率主力大军与你会合。” 寇仲伸个懒腰道:“趁现在尚有点时间,我要逼陵少带我去见他的美人儿,看能使陵少倾心的女子,究竟如何令人心动。” 卷六十三 第六章 虚实之计 寇仲在御书房外与徐子陵商谈,道:“达志那小子呢?一场兄弟,我们好该为他饯行。” 徐子陵道:“让他悄悄离开吧!锋寒和希白往接芭黛儿到兴庆宫,刚才李大哥告诉我,裴寂、王伯当和诸葛德威三人已被拘押,等候发落,杨文干和池生春等则仍没有影踪。” 寇仲皱眉道:“婠婠不会骗我们吧?” 徐子陵摇头道:“她没有骗我们的必要,致致方面有什么话说?” 寇仲得意道:“我从未想过她可以这般好说话的。我还未有机会说什么一夜恩情,或是慷慨陈情,她竟主动鼓励我纳尚秀芳,当然下不为例。” 徐子陵道:“那真要恭喜你!此正是船到桥头自然直的最好例证。”接着现出凝重神色道:“达志离宫前特别提醒我,毕玄和赵德言等人是在清楚建成发动政变的时间后立即离开的。照达志猜估,毕玄等如此急着赶往与颉利会合,是为催促颉利把握长安大乱、军心不稳的时机挥军来犯。所以颉利的先头部队,大有可能于今明两天任何时刻抵达,不予长安有喘一口气的机会。” 寇仲色变道:“那我如何赴秀芳今晚的子时之约?” 徐子陵没好气道:“今晚不成还有明晚,击退颉利后更将有无数晚上等着你这色鬼。” 寇仲断然道:“教训得好。你立即去找老跋和小侯,我和李小子交代一声后,我们四大高手立即出发。嘻!你对着青璇时不也变成好色之徒吗?” 徐子陵骇然道:“你不是说笑吧!凭我们四个人去应付颉利,这与送死有什么分别?何况我们不晓得敌人来犯的真确路线。” 寇仲微笑道:“这正是虚则实之的战略,只要拖到明天,我军完成进驻各战略重镇的行动,颉利将注定无功而返的命运。” 寇仲再大步跨入李世民的御书房,向正觐见李世民的六名元老大臣歉然笑道:“请勿怪寇仲不敬,因为小子有刻不容缓的事,必须立即与皇上密议。” 六名元老大臣大吃一惊,想到的都是有关塞外联军的事,那还有心情怪他,忙识相的急步离开。 李凡为他们关上房门。 寇仲得意笑道:“终过了当宰相和大将军的官威瘾儿,且是权倾一朝,不用皇帝老子同意,各大臣立即自动离开。” 李世民哑然笑道:“幸好有你常在我烦于应对时来给我解闷儿,唉!你的想法是对的,当皇帝确是非常辛苦。” 寇仲叹道:“我亦想常为皇上解闷儿,只恨刻不容缓,我们要立即出发,希望能把颉利吓停,予我们一晚的时间,完成三城的布防。我提议改用麻常的人守武功,麻常是我最出色的头号大将,必能不负所托。”接着把改变计划的因由道出。 李世民道:“好!我随你们去。” 寇仲大吃一惊道:“你是说笑吧?你走了,谁坐镇长安?” 李世民油然道:“你的李靖大哥如何?不论才干威信,他均可以代替我,人品方面更是绝无问题。” 寇仲苦笑道:“坦白说,这并非我不想你去冒险的真正理由。真正的理由是怕你武功低微,反拖累我们。明白吗?皇上。” 李世民捧腹笑道:“直到此刻,我才感到你真当我有如子陵般的好兄弟。我武功低微,你可是说笑?有那场战争我不是身先士卒?有时只顾着几个人由阵前杀到阵尾,每一趟都有千百对眼睛看着的。” 寇仲颓然道:“你是皇帝老子,最后的决定权当然是操于你手上,一人之下原来可以这么不好受的。哈……” 李世民欣然道:“我终偷得浮生半日闲,暂时不用当皇帝。” 单桅风帆转入渭水,往武功的方向驶去。 高速船上载着的不但有名震天下的少帅寇仲、徐子陵、跋锋寒、侯希白,尚有大唐新主李世民。 李世民坐在操帆的徐子陵旁,检查带来的箭矢,声明道:“千万勿要唤我作皇上。今晚我是以兄弟身份与你们并肩作战的。” 挨在船身,神态悠闲,正抹拭偷天剑的跋锋寒,斜眼瞧着李世民,淡淡道:“既然你暂时不当皇帝,我不用对你客气,请问你为何有皇帝福不享,却要陪我们来淌这浑水?” 在船尾与寇仲喂五匹战马吃粮草的侯希白笑道:“据寇仲说当皇帝比上战场更辛苦呢,哈哈!” 李世民油然道:“首先,我们要用虚实难测的惑敌之计,有世民参与,至少增加自己的说服力。敌人见到少帅,会想起少帅军埋伏在后方某处;见到世民,自该想到长安已在我们牢牢掌握中,正倾全力来迎击他们。” 徐子陵同意道:“确是如此。” 李世民微笑道:“其次是没有人比我更清楚那边的地理形势,只有我可以准确把握敌人行军的路线。” 寇仲笑道:“我正因为想到此点,故无法拒绝你的参与,在洛阳时我们早领教过世民这方面的本事。” 跋锋寒沉声道:“如世民兄猜错,我们不但白走一趟,可能还要痛失长安附近某一座重要的城池!” 寇仲望向往西山下降的太阳,道:“世民在这方面是不会出错的。不过我们若要行动成功,那天上有多少头猎鹰,我们就要射多少头下来。可惜世民兄的灵鹫留在洛阳,否则此问题可举手解决。” 侯希白咋舌道:“而颉利带得百来头猎鹰,我们岂非疲于奔命?” 跋锋寒哂道:“能被训练作侦察敌人的猎鹰千中无一,全军能有二头已相当不错,而对付这类聪明的畜牲我们是经验丰富。先诱之以饵,一旦进入我射月弓的箭程,包保没有一头可返回他主人身边去。” 李世民仰观天色,道:“太阳下山前,我们该可越过武功,抵达最佳的登岸点!” 五骑冲出密林区的小道,登上一座小丘之顶。渭水在左方流过,前方是武功西面一片十里的广阔疏林平野区,右方远处层层山峦丘野;明月逐渐攀往天空,清辉的亮光,把人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住前方丘坡。 寇仲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侯希白答道:“约是酉戊之交。如敌人此时抵达,全速赶往武功,可在我军进驻武功前把武功控制和封锁!” 李世民以马鞭遥指前方道:“敌人若来攻打武功,此为必取之途;且因有渭水在旁,不虞缺水,草原区可为战马提供嫩草!颉利既有香玉山带路指引,不会舍易取难,浪赏宝贵的光阴!” 稍顿又道:“颉利的目标既是咸阳便桥,须同时攻陷武功和泾阳,那咸阳将成为他囊中物,我们第一支从长安出发的部队,由敬德率顷,此时该抵泾阳,应有从容布置的充裕时间!观乎现在颉利的先头部队仍未抵达此地,颉利分拨出来越过山区攻击泾阳的奇兵,最快要在丑时后始能对泾阳发动突袭。” 他的分析,使四人充分体会到他运筹帷喔,料敌如神的本领,正因他对地理形势了如指掌,精通兵法,故能处处占尽机先,从容布局、不负善守的美名。 跋锋寒跃下马背,奔下丘坡,于平野处伏地贴耳,施展他“地听”之术。 侯希白道:“颉利狡猾如狐,故意在刘武周旧地盘北面诈作集结大军,令我们以为他会偷袭太原郡,渡黄河闯关中,原来却是暗渡陈仓,在梁师都掩护下,潜至渭水,由西而东的来犯长安。若给他攻我不备的占据武功、泾阳、咸阳三城,长安大军将动弹不得,其他城池势危矣。” 徐子陵微笑道:“幸好长安的危机在一夜间解决,否则颉利确有很大机会得逞。” 跋锋寒往回掠至,欣然道:“世民所料无误,一队超过千人的轻骑队,正从四里许外全速赶来!” 寇仲大喜道:“事成一半了!” 侯希白仰天张望,讶道:“为何仍不见猎鹰的影?” 寇仲神态轻松的道:“因为颉利小儿还以为长安烽火处处、血流成河、尸如山叠,根本没想到我们会在此关要处枕军迎候,而在他的憧憬中,武功能捱过他一个时辰的攻打,已非常了得,所以不必派猎鹰探察前路,鹰儿肯定仍躲在鹰笼内。” 李世民不解道:“如此说假若颉利放出猎鹰,我们的‘空林计’岂非会立被揭破?” 寇仲胸有成竹的道:“说到对付猎鹰。还是我比较在行,猎鹰见到下方有敌人,会在敌人上方盘旋绕飞,鹰主可凭鹰儿绕圈的大小,测知敌人的分布范围。所以只要老跋、小侯和陵小子三人,于林内不同方向隔远驰去,鹰儿会大绕圈子,令敌人误以为在密林通道两旁有大批伏兵!我们不但不用那么残忍射杀鹰儿,还可反过来利用它令敌人中计!哈……多么完美的计划。” 跛锋寒,跃上马背,笑道:“若你的计划行不通。希望你另有一个完美的逃亡计划,哈……子陵、希白,谁我们几个小卒执行少帅的命令!” 三人策马掉头,奔往密林! 寇仲细心聆听,欣然道:“敌人到哩,真希望现在是白天,那我们可欣赏到敌人蓦见我们时的惊异表情。” 李世民取出火炬,叹道:“我从没想过会与少帅并肩面对堪称宇内无敌的金狼大军,想想也觉世事的离奇曲折,出人意表。” 蹄声渐起,忽然前方半里许处,全是黑压压的突厥骑兵,扬起尘土,星月黠然失色。 两支火炬熊熊燃烧,分别插在寇李两人马旁地上,尤显得立马丘岗之上的两人状如天神,而事实上两人亦代表着当今之世,中土新一代最杰出的军事天才,看到他们,当会令人想到中原两股最大的军事力量,二合为一。 号角声起,敌骑纷纷勒马。 寇仲向李世民道:“确是颉利的金狼军,可见联军各族间的信任并不足够,否则颉利大可让契丹军、室韦军或回纥军任何一军打头阵。” 李世民道:“若攻打泾阳的敌军亦是金狼军,少帅这个想法始可作准。” 寇仲点头道:“对。” 接着以突厥话大喝过去道:“寇仲、李世民在此,恭迎颉利大汗。” 对方一将拍马而出,狂喝道:“休想我会中你们诡计,上!” 过千突厥战士全体呐喊,号角声再起,战马嘶叫,千余骑先排成前后三列,第一列三百余人首先策马冲刺,朝小丘杀来,接着其他两列相继冲出。登时蹄声雷动,喊杀震天。 寇仲还好整以暇道:“刚才那出来呼呼喝喝的,不就是康鞘利吗?” 李世民也毫无惊骇之容,油然点头道:“可见颉利来得匆忙,且是片刻必争,故以大将率领先头部队,抵达后立即攻打武功。” 第一排的敌人冲至一千五百步的距离,忽然号角再起,敌人全体勒马,止于一千三百余步外! 康鞘利二度排众而出,大喝道:“任你们有千军万马,只是供我突厥铁蹄践踏之用!” 寇仲笑道:“康鞘利胆怯哩!你听得懂他的突厥话吗?” 李世民欣然道:“自八岁开始,小弟便学说突厥语。少帅不用翻译。” 寇仲以突厥语喝过去道:“康鞘利你竟敢在我寇仲面前乱吹牛皮,当年是谁大破你们金狼军于奔狼原!你们在自己地头仍要吃我寇仲大亏,何况劳师远征,深入我境。哈!坦白说,我们现在摆的是空城计,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够胆就放马过来。看我们是否接得住,不够胆冲过来是龟孙子,哈……!” 康鞘利一声令下,却非指挥手下杀来,以证明他们非是欠缺胆量的龟孙子。只是吩咐手下燃亮数十个火把,登时火光熊熊,骤显得寇仲这边的两把火炬孤零单薄,难与争辉。 数骑突厥将领,聚拢到康鞘利旁边说话,在火光照耀下,争论该否进击。 寇仲傲笑道:“若我们真的想诱敌深进,眼前该采那一个步骤。” 李世民苦笑道:“当然是遣派兵员主动出击,惹起敌人怒火,唉!你的对付猎鹰之计根本没有用武之地,因为敌人的先头部队没有猎鹰随行。” 寇仲淡淡道:“世民兄请待在这里看热闹,小弟去也!” 一夹马腹,刺日弓己来到手上、张开,战马冲下丘坡时,从箭筒以独门手法拔出四支劲箭,往敌阵冲去。 康鞘利等诸将大吃一惊,无暇再作商议,纷归本队,众突厥战士不待吩咐,人人弯弓搭箭,准备迎击名震中外的少帅寇仲。 呼吸间寇仲策马冲下丘坡,四支劲箭于敌人箭程外连珠劲发,螺旋而进! 四马中箭倒地时,他另四枝箭又从剌日弓劲射,以螺旋劲势疾飞而去。 敌人前阵战马纷纷倒地,乱成一团! 十多名突厥战士给激起凶性,不理指挥,策马冲出,反令后面的人不敢发箭,怕误伤己方战士! 康鞘利大声喝止! 寇仲第三轮箭射出,朝他冲来的十七名战士中又见四骑倒下、马背上的战士均被抛到地上去! “锵!” 寇仲拔出井中月、右刀左弓,把向他射来的箭矢随手轾松拨飞,转瞬间与敌相遇于两军之间的原野中! 康鞘利大喜,发出进攻俞令,三徘骑兵,立即全速向他冲刺。 痛呼惨哼声中,与寇仲相遇者不是被刀背击中,便是给刺日弓扫下马来,然后寇仲掉头便走,展开人马如一之衔,倏地拉远至与来骑箭矢不及的距离,奔至小丘坡下。 胡角声起。 突厥战士救起己方堕马者,竟往后回撤,直退至一千步外,始列阵严守,回复先前对峙的局面。 寇仲驰回李世民旁,咧嘴笑道:“露两手如何?” 李世民笑道:“少帅此着专门针对聪明的敌人,而康鞘利更没有令我们失望。” 寇仲勒定战马,凝望远方,沉声道:“颉利驾到!” 李世民亦听到远方战马疾奔的声音,仰首望天,道:“少帅的完美计划,可望成功。” 一点黑影,出现于星空高处,正向他们飞来。 寇仲忽然色变道:“糟糕,我们想漏了一点!” 卷六十三 第七章 阵前决战 康鞘利的先头部队改变阵势,一分为二,从中锋变为两翼! 大队金狼军以灵动如神的高速从疏林区潮水骰涌出来。人人杀气腾腾。骤看似是散乱无章,事实上巳把团队精神和默契发展至无法胜有法的化境,当他们在两边翼军押阵下,于其稍后处布开阵势,更显出其无敌雄师的本色! 忽然一队五十多名战士直冲而来,左盾右矛,搦战叫嚣,旋又退回。接着第二队冲出,作出种种挑衅动作,却非真的进攻,但足可把敌人神经扯紧,不敢松懈。 李世民道:“我扪想漏了什么?” 寇仲苦笑道:“我疏漏了颉利在如此情况下,根本没有另一个选择,只能纵兵来攻,不理我们有多少埋伏。因为他们若被阻于此处,不能与攻打泾阳的军队会合,那么攻打泾阳的部队将因后援不继和缺粮而大败。” 李世民呆了一呆,点头道:“说得对!何况颉利对自己信心十足,不会相信金狼军会在平野战吃败仗。唉!我不是没想过这问题,只不过一闪即逝,还认为凭少帅的威望,可镇吓颉利于一时,而事实上我们还是别无选择。” 寇仲翘首后望,猎鹰绕了几个大圈后,飞返敌阵! 李世民微笑道:“我们到现在为止成绩总算不俗,至少拖延近一个时辰。” 第一队金狼军退回去后,另两队同时出阵示威叫嚣,的确可使人未交战即心胆俱丧,不知何时似这般轮叫阵会忽变为攻击的行动! 蹄声响起,跋锋寒策马而至,奔住寇仲另一方,道:“不妥!看情况颉利准备不理埋伏,发兵进攻!” 徐子陵和侯希白先后奔上丘顶,均是神色凝重! 此时那两队人马退回去,忽然爆起震天采声,大旗飘扬下,颉利在赵德言、墩欲谷、香玉山和一众酋头、数百名亲兵簇拥下,从前阵战士让出以人筑成的通道昂然策骑直抵阵前。 从寇仲他们的角度瞧去,前方尽是突厥精骑,延展住疏林的无限深处,井然有序,分队列阵,组织严谨! 李世民皱眉道:“足有三万人,够力量攻下三座武功城!” 寇仲沉声道:“见到毕玄吗?” 跋锋寒答道:“他不可能不在其中,只是尚未找到他的影子!” 侯希白道:“只剩一招可行,我们立即退入密林,看他们是否真的敢攻来!” 跋锋寒道:“若真的攻来又如何?” 徐子陵叹道:“只好立即逃住武功城,设法死守,待援军来解围……” 李世民苦笑道:“此为下计!对方援军将会陆续抵达,切断武功水陆两路的交通,然后不费吹灰之力地击垮麻常的三千人,再一边攻打武功一边分兵进犯咸阳和泾阳,而我们则被困死武功城内,不过我也想不到更好的其他计策。” 寇仲微笑道:“我尚有一计。” 侯希白大喜道:“快说,迟恐不及。” 寇仲目注颉利方面的动静,从容道:“就是由老跋出马向毕玄挑战!” 李世民摇头道:“颉利不会让毕玄冒这个无谓的险,更犯不着横生枝节,因为他有信心攻破我们根本不存在的伏兵!” 徐子陵道:“寇仲的话不无道理,因为毕玄曾在龙泉当众答应锋寒与他的决战,毕玄若龟缩不出,会影响突厥方面的威信!问题在我认为不该让锋寒去冒这个险?” 寇仲淡淡道:“让我来冒此险又如何?颉利肯定不会让老毕出战锋寒,但若能当场击杀我。等若赢掉此仗,至乎完成整个入侵行动!” 跋锋寒一皱眉道:“挑战的人是你而不是我,不怕对方起疑心吗?” 寇仲道:“我无暇多作解释,老跋快出言挑战老毕!” 跋锋寒以突厥语大喝过去道:“毕玄……可敢与我跋锋寒决一死战,以续龙泉城外未竟之缘!” 突厥战士蓦地静下来,等待颉利发话! 正向手下诸将发令的颉利住他们瞧来,仰天大笑,高声喝回来道:“跋锋寒,你若要自寻死路,没人会拦阻你,你若能捱得过我们金狼大军的践踏,圣者自然会出手送你上路!” 寇仲哈哈笑道:“说得真漂亮,原来颉利小儿怕圣者会被我的兄弟宰掉,故不敢让圣者出战。哈!真可笑!” 颉利勃然大怒,众突厥战士更是气愤,同声喝骂。突厥人最重武士荣誉,何堪被人如此当众羞辱他扪最尊敬的人! 毕玄的声音从对阵内传出,字字震人耳鼓,语气却保持平和,道:“毕玄愿与少帅先决一生死,请大汗俯允!” 众突厥战士爆起如雷般的喝采声,因毕玄转而挑战寇仲,大感振奋!要知寇仲曾在奔狼原大破金狼军,乃金狼全军的奇耻大辱!毕玄若能击败寇仲,当然大快人心! 颉利开怀大笑,一副寇仲自取其咎,与人无犹的得意神态,喝道:“寇仲你听到吗?就让我们看看你是否有那胆子,不要告诉我你不敢迎战!” 李世民等至此才明白寇仲的激将妙计,但又非常担心。 侯希白道:“你有信心吗?” 寇仲以信心十足的微笑回报,大喝:“呸!我又不是第一次和毕玄交手,须什么胆量。” 说罢拍马驰下丘坡大声喝道:“毕玄何在?” 李世民、跋锋寒、侯希白和徐子陵四人目不转睛的瞧着颉利和手下大将酋头所在处,等候毕玄的现身。 位于阵前的突厥战士的手上不断增添新燃点的火把,天上星月被血红的火光夺去光辉,忽然由颉利而下,人人发出“呜呜”的彷如狼吼的嘶叫,从阵前蔓延往大后方,一时整个林原塞天填地的尽是狼嘶,吓得战马跳蹄,闻者心寒。 就在这诡异莫名的气氛中,身披黑袍的毕玄持矛策马,从裂开的人阵缓缓驰出,迎向正傲立阵外的寇仲。 跋锋寒双目凝起,凝注毕玄。沉声道:“毕玄手上的矛重九十九斤,矛名‘阿古施华亚’,是突厥古语,意即月夜之狼,年轻时仗之冲锋陷阵,纵横草原从无敌手,初出道之际已被誉为‘没有人能把他从马背击下来的对手’,六十岁后弃矛不用,想不到今天不但披甲上阵,且重用此根狼矛。” 寇仲勒马立定,瞧着朝他不断接近的毕玄哈哈笑道:“原来圣者的压箱底本领竟是一枝重钢矛,失敬失敬!” 毕玄不为所动,神态从容冷静,至乎没有任何人类应有的喜怨哀乐、贪嗔痴惧的情绪,双目冷酷如恶狼凝望猎物,忽然战马人立而起。月狼枪斜指夜空,狼吼立化为雷动喝采呐喊,倍添其不可一世的大宗师气概! “锵!” 井中月出鞘。 当毕玄战马前蹄触地,毕玄一夹马腹,战马箭矢般射出。月狼矛在天空划空盘旋,敌我双方均感到每一盘旋,月狼矛的劲道添加一重劲道,到与寇仲正面马上交锋的一刻,矛劲将达致岭峰的状态。 突厥方面人人喊得声嘶力竭,期待毕玄一矛克敌,把寇仲扫下马背。 寇仲握刀在手的一刻,一切疑虑、忧心、胜败、生死全给抛在九天云外。 不论此战如何重要,如何关乎到中土的安危,不理毕玄的名气有多大,实力有多横,他的心仍不滞于任何事物,突厥战士为对手的呐喊助威,对他没有丝亳影响! 他的触感从手上井中月的锋尖,延伸至胯下座骑,再扩展住延绵无尽的大地,覆盖大地的星月之夜! 无胜无败、忘人忘刀! 寇仲哈哈一笑,夹马朝毕玄迎去。两骑不住接近,速度渐增! 突厥方面人人如痴如醉,喊声摇撼大地! 李世民等则是提心吊胆,只看毕玄出手便用尽全力,可知毕玄欲求在数击之内与寇仲分出胜负,且不论毕玄有超过一甲子的功力,以硬撼硬,压倒寇仲精妙如神的井中八法! 只有徐子陵清楚掌握到寇仲掣刀在手的一刻,成功晋入巅峰状态,最微妙惊人处,是马速虽不住提升,井中月的去势却是愈去愈慢,快慢成为鲜明的对比,似乎寇仲巳捕捉到天地间某种密藏的玄理,而徐子陵偏晓得寇仲的慢,恰可克制毕玄的快!而他更晓得寇仲亦应如他般,明白毕玄犯上严重的错误。 在毕玄上方旋舞的长矛,由缓而快的变成一股旋风,发出“霍霍霍”镇慑全场的破空呼啸! 若照两骑接近的连度,眼力高明者可看出毕玄精捏时间,可把劲道提升至最高峰的一矛赠送寇仲! 李世民失声道:“不好!” 跋锋寒神色亦变得无比凝重,沉声道:“寇仲还有绝招!” 话犹未已,离毕玄只余三丈距离的寇仲出乎双方并包括毕玄在内所有人意料之外地连人带马腾空而起,跃上丈许高处,凌空直扑毕玄,人马如一。 对阵蓦地静至哑然无声,人人目瞪口呆,不能相信眼前目睹正发生的事。 寇仲不但尽展人马如一术的玄奇,更进一步把逆转真气的独家秘法用于马儿身上,造出神奇的变化! 毕玄的战马首先受惊,本能地往一侧闪开,而毕玄尚差少许才蓄满劲道的一矛,却不得不功亏一篑的迎击寇仲照头劈至的一刀。 寇仲的刀仍保持自起始以来的缓慢势子,可是因战马凌空扑下的高速,极慢的一刀,反因加上马速而像变得有如闪电般急剧。 毕玄的战马继续往侧错开的当儿,月狼矛由看不清楚的旋风化回矛形斜挑往前,迎击寇仲玄异神奇至极点的一刀。 在两方屏息静气注视下,矛刀交击,火花迸溅,发出震人耳鼓的激响。 毕玄的战马在原地连打两个转,接着四蹄发软,先是前蹄跪地,接着悲嘶一声,住侧倾颓,显是毕玄未能尽化寇仲的螺旋刀劲,祸及座骑。 寇仲则如天神下凡,控骑落住毕玄人马后方,在千万对眼睛睁睁注视下,冲前十余步后,战马一声不响的住前软跌,头先着地,接着马体磨擦草地,前冲近丈始止! 毕玄跃离倾颓的马背,人随矛走,矛锋直取寇仲背心,突厥方又爆起打气声,却远不如先前的激烈和信心十足,因为表面看去,寇仲至少能和毕玄平分秋色! 徐子陵晓得两人同时负伤,反心中大定,因为长生气将令寇仲有比毕玄更大的抗伤本钱,何况寇仲至少比毕玄年轻上一甲子的岁月。 跋锋寒看出毕玄此矛势道稍不如前,道:“若毕玄落败身亡,会有什么后果?” 他比任何人更清楚答案,说出来意在提醒李世民。 李世民未及答话,仍未着地的寇仲反手一刀,重劈毕玄矛头。然后借势连续几个翻腾,落往靠近丘坡的一方。 乍看起来,双方均似随意出招,远不及刚才马上交锋的凌厉紧凑和出人意表,事实上却是千锤百练下武技修行的成果,达致有意无意间之化境。 毕玄的矛击连消带打、流水行云,藏巧于拙,似是老老实实的一矛,千变万化尽寓其中,比之天刀亦逊色不了多少。可是寇仲还击的反手一刀,更是出色,纯凭天人合而为一后超乎常人的灵动感应,一举破掉毕玄的矛势变化,找到毕玄遁去之一。不过如非先前了,毕玄因“马技”不如,落在下风,他绝无可能取得如此成果。由此可见,高手争锋,是寻瑕抵隙、分寸必争。 毕玄旋风般转过身来,长袍扬起,竟就那么抛掉月狼矛,欣然笑道:“过去的确是不必要的负担。想不到长安小别后,少帅刀法又有长进,令本人意外惊喜!” 山丘上的徐子陵叹道:“毕玄终明白自己的错失,可是寇仲优势已成,即使如毕玄仍难有回天之力,否则胜败难分。” 跋锋寒一点头道:“因为他仍放不下过去的荣耀和战争!” 李世民此时才答跋锋寒先前的问题道:“若毕玄战死,眼前的三万金狼军将失去理智,人人发狂般要洗掉毕玄被杀所带来的屈辱,他们会杀尽能杀的汉人。以血屠洗武功。” 侯希白骇然道:“那怎办好?我们摆的除空林计外更是空城计,武功现在守兵不足五百,根本不堪一击!” 徐子陵笑道:“希白不用忧心,寇仲比我们更清楚此点!” 寇仲抱刀而立,向三丈外的毕玄恭敬的道:“小子寇仲侥幸行险成功。利用战马天性,得保小命,还有是圣者手下留情!请圣者容我寇仲收回刚才脱口而出的狂言!” 毕玄自己知自己事,他所负内伤实比寇仲严重,而寇仲谦虚认败之语,以突厥话公然宣告,正是要给自己公平下台阶的机会,不论他对汉人的仇恨有多深,但以他在突厥的超然地位,若再坚持下去而自招败亡,其后果却不得不三思考虑,亦不由对寇仲生出好感。 微笑道:“少帅不用谦让。高手相争,本就是但求取胜,不择手段,你我虽胜败未分,然而再斗下去将变为徒逞勇力,可惜此战关乎我突厥的盛衰,非毕玄可说的话可解决,一切交由大汗决定!” 说罢哈哈一笑,返回阵内,隐没阵后! 高踞马上的颉利双目厉芒大盛,狠狠盯着寇仲。没有人透出半点声息,时间像忽然止步不前! 寇仲回敬颉利锐利的目光,隐隐感到颉利对自己仇怨大减。因为他肯让毕玄保存颜面下台,但这当然不表示颉利有退兵之意。正如毕玄所说,那关系到国家民旅的盛衰,且今趟是颉利牵头策动整个入侵的军事行动,如箭离弦,没有收回的可能性。 李世民等屏息静气,除等待颉利的反应外,再无别法。如非春雾混重,还可放火烧林,暂阻敌军。 跋锋寒遥观敌阵,沉声道:“我敢以人头赌颉利立要下令进攻。” 侯希白忽然全身一震,三人愕然朝他瞧去,侯希白探手入怀,道:“我还有个办法。” 卷六十三 第八章 恶贯满盈 “砰!” 烟花火箭从丘上直冲往高空,爆开一朵血红的火焰,光照大地。 颉利一方上下人等全翘首上望,寇仲也如他们般一头雾水的瞧着红光消敛,化作点点红芒,住下洒落,再消失得不留半丝痕迹。 丘上的侯希白往他猛打手势,寇仲立即醒悟过来。侯希白发的是雷九指给他的烟火箭,本用来联络麻常的军队,昨夜没有用上的机会,现在侯希白见形势不妙,人急智生下用来召唤麻常开赴武功的三千精锐。 敌阵号角声起。 寇仲大吃一惊,心忖这岂非弄巧反拙,惹得颉利方面以为他们在发动攻击,先发制人的攻来,等到再往敌阵瞧去,始放下心来。 敌骑果然在调动,取弓搭箭,不过却是住四下散开,布阵防守。不由笑自己心虚,事实上颉利劳阵而来,被截于此,加上对自己的畏惧,已成惊弓之鸟,更害怕他寇仲埋伏在此的迎战兵力在他数倍之上,那晓得丘后密林空无一人。而自己的部队能否及时赶至,仍是未知之数。 寇仲趋前教步,大喝道:“大汗匆要慌张,我们攻出烟花火箭,只因兵力薄弱,怕未足拦截可汗大军,故召来援兵,大家万事好商量。大汗如肯息止干戈,我们必有回报,就送大汗黄全万两、牛马三千头、貂皮十车、布帛丝绸各万疋,另加五车香料、十车美酒如何?” 丘上的跋锋寒听得直摇头,道:“这小子顺口开河,但总说得头头是道,这方面跋某人真个要自叹望尘莫及。” 侯希白道:“他在慷他人之慨,硬要掏空皇上的家当。” 李世民笑道:“只要不用送人,我还可以负担得起。” 颉利拍马冲前近丈大骂道:“你当我颉利是三岁孩儿,你寇仲竟这么好相与。呸!我今趟百万大军前来。你们的子女财帛还不是供我予取予携,寇仲你不要再废话连篇,即管放马过来,让我看你有何能耐。” 寇仲心忖我正是要说废话,好拖延时间,叹一口气道:“大汗有所不知,自龙泉之后,我的心儿早变软哩!唉!实话实说。大汗若以为攻打泾阳的军队可以得逞,是大错特错,今趟我们之所以能准备充足的在此恭候大汗,谈谈和平相处的条件,实另有内情,却要容后钿禀,现先撇开这方面不说,就谈大汗的百万大军。假若大汗肯集齐百万人马,让我逐个人头去点算,倘真足百万之数,我寇仲立即自绝于大汗眼前。” 李世民等固是听得发噱,颉利却是哑口无言,大怒道:“我带来多少人马,何须向你证明,你当我是傻瓜吗?” 寇仲打蛇随棍上,忙赔笑道:“大汗息怒,我们对大汗整个行军大计了如指掌,大汗可有查究的兴趣?” 徐子陵不得不暗赞寇仲聪明,因他命中颉利疑虑的要害,并达到拖廷时间的目的。虽然他仍未猜到寇仲可以告诉颉利的是什么谎话,但自小以来,胡扯一直是寇仲的强项。 颉利见丘后密林没有敌人杀出,正疑神疑鬼,闻言禁不住道:“说罢!又没有人封着你的嘴巴。” 寇仲道:“此事该多谢玉山兄。” 赵德言旁的香玉山心知不妙,色变怒道:“大汗休要听他胡言乱语,无中生有的中伤玉山。” 寇仲欣然道:“玉山兄的突厥话非常流利。哈!我是实话实说,全靠你把计划如盘奉告令兄生春,而生春兄则向我们投诚,加上我和皇上详细推敲,故不致待到大汗兵临城下始如梦初醒。哈!玉山兄,你说我们该否感激你。” 颉利立即双目杀机大盛,别头往香玉山瞧去。 香玉山大骇道:“大汗请相信玉山,我发誓没有告诉任何人,师傅!”最后一句是向赵德言说的。 颉利怒喝道:“国师!你怎可推荐这样一个废物来给我用?” 赵德言俯首道:“德言知罪。” 香玉山更是脸无人色,颤声道:“他在陷害玉……呀!” 赵德言反手拍中他脸门,香玉山惨叫一声,倒飞堕马,立毙当场。 徐子陵一阵感触。香玉山是死有余辜!不过他终是小陵仲的亲父。落得如此下场,教人心酸,亦正因这关系,他和寇仲一直狠不下心肠。 跋锋寒低喝道:“好小子!” 李世民喜道:“来哩!” 蹄声从后方隐隐传来,自远而近。 颉利闻得蹄声,脸色微变,驱马返回阵内。 寇仲无暇为香玉山横死阵上感叹,此为他非常厉害的一着棋,不但假手心情欠佳的颉利除去香玉山此心腹之患,更令突厥方面深信不疑密林内藏有伏兵,因为他们既从池生春处得悉塞外联军的进攻计划,自是分头设伏,准备十足,而颉利则只余正面硬撼之法,在这样的情势下,颉利当不会蠢得挥军进攻蓄势以待的大唐军,而会等待联军齐集,养足精神后始与对方在战场上决胜争雄。 蹄声渐近,以麻常、宋法亮、宋爽、宋邦和王玄恕为首的少帅宋家军三千精骑,林路现身,分作五队,每队六百人,旌旗飘扬的驰至,两队直上山丘,一队留守山丘后方,另两支骑兵分驰左右平野。只看其队形,便知是精锐中的精锐,行动迅速而有效率,甫抵现场立结成可攻可守的阵形。兼且人人精神抖擞,没有丝毫疲态。 寇仲知是时侯,昂然步前,笑道:“大汗远来辛苦,我们今晚不如休战,各退二十里,待双方集齐人马,一战定胜负,胜过在这里你眼望我眼的捱至天明,还不知何时可倒头好好睡一觉。” 礅欲谷和康鞘利分别凑近颉利身旁进言,而颉利则一言不发,狠狠盯着寇仲。 寇仲知他怕自己用诈,叹道:“我寇仲何时有说遇话不算数的,今晚是是否和气收场,大汗一意可决。” 颉利把马鞭狠狠掷住地上,戟指骂道:“退,我看你寇仲能得意至何时!” “咯!咯!咯!” 寇仲从床上坐起来,大吃一惊道:“是否敌人杀至,这是甚么地方?” 王玄恕推门入房,恭敬道:“敌人仍末见踪影,这处是武功城内的总管府。” 寇仲犹有余悸道:“刚才我梦到颉利来攻城,他奶奶的,希望解决颉利小儿后以后不用作这种恶梦,我受够哩。” 王玄恕侍候他穿上衣服,道:“现在是已时二刻,皇上、徐爷、侯爷等正在大堂等候少帅吃午膳。”接着低声道:“少帅可否让玄恕处置杨文干这奸贼。” 寇仲讶道:“杨文干?找到他了吗?” 王玄恕双目一红,点头道:“昨夜进行全城检查,在东门把池生春、杨文干和五十七名京兆联的恶徒当场逮着。” 正在梳洗的寇仲大喜道:“难怪昨晚颉利和赵德言对我的话信而不疑,原来池生春躲在武功作内应,确晓得颉利的计划,哈!我当然可以把杨文干交你处置,不过你要答应我,干掉杨文干后,抛开所有仇怨,好好善待我的好妹子小鹤儿,更不要仇视淑妮,好吗?” 王玄恕不迭点头,热泪泉涌,泣不成声道:“玄恕领命,多谢少帅。” 寇仲拿着馒头大嚼,叹道:“想不到打仗竟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唔!你们为什么不吃?” 跋锋寒摇头道:“早于一个时辰前饱得吃不下任何东西,你这小子,睡到日上四竿才懂起床,还要派人三催四请,那有当主帅这么懒的。” 李世民笑道:“睡得是福嘛。” 在武功城总管府的主堂,众人围桌共进午膳,除李世民、寇仲、跋锋寒、徐子陵、侯希白和麻常外,尚有刚赶抵此地向他们汇报情况的庞玉。 寇仲想起杨公卿说过主将必须能安寝的话,而杨公卿却不能亲睹天下统一的盛况,心中一痛,转而言它道:“庞兄请重说一遍。” 庞玉忙道:“敬德往守泾阳,果然突厥人一个万人队来袭,被敬德伏兵杀个措手不及,斩首千余级,俘虏五百多人,包括其首领俟斤阿史德乌没啜。” 寇仲喜道:“这是个好消息,这么长的名字,亏你能一口道出,哈……那是否表示我们可保住这三座作为长安北面屏障的城池呢?” 李世民道:“情况并不乐观,关键在时不我予,我们因把重兵分驻太原和洛阳,致长安兵力薄弱,即使加上禁卫军,只是区区四万之数。若再分兵固守三城,长安兵力将剧减一半,假如颉利在三天内发动攻击,可轻易切断三城联系,那时假如他集中力量攻打其中一城,肯定此城难保,我们处境堪虞。” 寇仲道:“我们可经由水路往援,前后夹击,怎到颉利不退兵?” 跋锋寒道:“我们刚研究过这问题,那须看联军的实力,如颉利可动用的兵员在二十万人以上。只要分出五万人马,枕兵于渭水便桥之北,长安将无法分兵赴援,因自身难保,而颉利亦力足以截断渭河水陆两路的交通。” 侯希白道:“颉利若要攻陷长安,必须先取三城,夺得粮草和立足据点,据探子回报,昨夜颉利退兵十余里后,立即派人到渭水打鱼和在附近山野狩猎,可知突厥方面缺粮情况严重,此会逼使颉利不顾一切发动攻击。” 寇仲抓起一个馒头,大嚼一口,神态轻松的问道:“颉利小儿方面还有什么消息?” 麻常答道:“再有一支过万人的部队抵达,仍未弄清楚是那一个部落的战士。” 寇仲往李世民瞧去,道:“皇上不会怪我喧宾夺主吧?” 李世民笑道:“去你奶奶的!快给我想办法。” 众人那想到李世民会说粗话,登时笑声震堂。 寇仲笑道:“原来皇上的粗话比老子更流畅。哈!我的少帅、宋家、老爹三支大军又如何?” 麻常答道:“刚于昨晚从梁都乘船西来,途中会与李世绩行军大总管会合,总兵力达十七万之众,并带来八弓弩箭机三十挺,大飞石十五台。飞轮船队约于后天早上抵达。” 徐子陵道:“倘若我们能多争取三天时间,会有足够的力量迎击颉利。” 侯希白叹道:“情况并不乐观,只要颉利今天发动攻击,我们只余下弃守三城,固守长安一个选择,总好过顾此失彼,长安不保。” 寇仲像没听到他说话似的,拍拍肚皮,露出了饮饱食醉的满足神态,目光扫过了正目不转睛瞧着他、竖起耳朵听他说话的众人,最后目光落在徐子陵处,笑道:“陵少有没有撤手锏?” 徐子陵淡淡道:“我知你是胸有成竹,且因得意忘形,故大卖关子,说吧!勿要到颉利兵临城下,才晓得自己在浪费分寸必争的光阴。” 跋锋寒接着道:“你的伤势如何?” 寇仲道:“此正为我睡至日上四竿的原因。哈!我可令颉利不敢挺而行险,未待大军集齐而发动攻击。” 跋锋寒摇头道:“我比你更清楚颉利的性恪,不要被他暴躁凶恶的外表所惑,事实上他是个胆大心细的人,擅于出奇制胜,一旦被他摸清楚我们的虚实,肯定立即发动猛攻,照我估计,他会在白天好好养息,晚上展开行动。金狼军一向长于夜袭。” 寇仲道:“他永远摸不清楚我们的底细,因为失去香家作他的奸细线眼。而我们的实力则隐藏在长安和北面三城之内,以他目前的四万兵力,要攻陷长安外任何一座城他,也非一时三刻可办到。针对此点,我们可在长安城北渭水处集结战船,虚张声势,摆出随时可支援三城的姿态,如非另无选择,颉利焉敢犯险。他的先头部队若被摧毁,其他一切休提矣。” 侯希白皱眉道:“可是颉利会因为缺粮而别无选择,只要他发兵攻打长安以外任何一城,我们势将原形毕露。” 寇仲笑吟吟的道:“我的计最巧妙处,是让他可以选择。” 李世民双目亮起来,道:“计将安出?” 寇仲洒然耸肩道:“很简单,他欠粮,我们就送他二三天的粮,满足他的需求,令他不用因缺粮而挺而走险。” 众人瞠目以对。 徐子陵皱眉道:“岂非摆明我们是害怕他?” 寇仲愈想愈好笑的道:“非也。只是虚则实之的延续,且是恩威并施,由那俟什么没得啜偕五百多俘虏把粮车押送过去,肯定可使颉利和赵国师等疑云阵阵,又可表示我们对他的殷勤周到,我敢包保他们摸不着头脑,兼且由于有本钱作选择,只好待至有十足把握时,再谋与我们决战于渭水北岸平原上。” 李世民点头道:“此不失为疑兵之计,但必须于黄昏前把粮草送抵敌营。” 庞玉起立道:“臣立即去……”匆匆去了。 跋锋寒道:“假设颉利仍选择来攻,我们如何应忖?” 寇仲好整以暇的道:“武功是实,泾阳、咸阳为虚,长安是虚,船队是实。任他颉利三头六臂,仍逃不过我寇仲的五指关。” 李世民拍案道:“我完全同意,我将亲自把守武功城,与少帅配合,采取稳守突击的灵活战略,颉利若敢来犯,我们会给他好看。” 寇仲道:“我们的优势,不但有城可守,更关键处是控制着渭水。只要把船队一分为二,一队驻守渭河便桥,另一队驻近敌菅,只是这般布置,足可令颉利不敢妄动。” 跋锋寒终同意道:“换过我是颉利,便不敢冒此奇险,倘若后路被截,一旦失利,将难逃全军覆没的命运。” 寇仲向麻常笑道:“为何杨文干和池生春如此易相与,竟肯束手就擒?” 麻常答道:“他们是运道欠佳,当时他们知得情势不妙,欲硬闯城门,撞着末将和法亮巡城回来,逮个正着。” 寇仲向李世民道:“这两个人交我处置如何?” 李世民想也没想的答道:“他们是你的哩!” 寇仲伸个懒腰,道:“光阴苦短,我们研究研究如何调兵遣将,然后付诸实行,希望今晚可以好好再睡一觉。” 侯希白欣然道:“少帅该可心想事成。” 跋锋寒道:“但我以为今晚我们总没有睡觉的机会,颉利会千方百计试探我们的应变能力,要睡觉应现在上床。” 徐子陵点头道:“我同意锋寒的看法。今晚不会是个平静的夜晚,”接着目光投住侯希白,露出罕有带着顽皮意味的笑意,缓缓道:“且是一个烟花盛放的灿烂之夜。” 众人明白过来,同声叫好。 卷六十三 第九章 兄弟情义 猎鹰飞返营地时,穿上夜行衣的寇仲和徐子陵伏身在遥对渭水,可俯瞰远近敌营的小山顶处。 敌营广布在渭河北岸、武功之西五十里许的丘陵区,依地势筑营,灯火黯淡,不时传来马嘶人声,表面看来异常平静。 寇仲瞧着猎鹰投下的营地,笑道:“颉利恐怕从未想过,我们可由猎鹰不费吹灰之力找到他汗帐所在处。” 徐子陵道:“你有什么主意?” 寇仲耸肩道:“我没有任何打算,更不愿见塞外联军变成以前我们曾遇上的人性泯灭的败军乱兵,沿途杀人放火,强奸虏掠的败返塞北,那会对民众造成可怕的伤害。” “砰”! 靠近渭河一方的疏林里,烟花火箭冲天而起,在高空散开成一朵橙黄色的光茫,离他们有十里之遥。 寇仲道:“来哩!” 施放烟火的是跋锋寒和侯希白,他们四人分作两组,分头监视敌营动静。 徐子陵微笑道:“颉利对我们以烟花召来援兵一事当是记忆犹新,现在再见烟火,不用提醒他也该晓得发生什么事。” 两队人马此时分从位于中间和北面的营地驰出,在黑夜里悄无声息,彷似幽灵般组成的骑队,当然瞒不过二人锐目。 寇仲扬手连续发放两枝火箭,徐子陵负责燃点,在小山上爆出两朵灿烂不同色光的火花,为星空添加颜色,短促却美丽悦目。 三朵烟花,比千言万语更具说服力,令颉利方面明白金狼军的动静,全在他们监视下,奇兵再非奇兵。 两人目光落往渭河东端,一队由二十多艘战船组成的大唐水师,昂然朝西驶来。 寇仲欣然道:“麻常出动!” “咚!咚!咚!” 武功方向的一处山头响起战鼓,与早前的烟花火箭,推进的船队,合而营造出一股庞大的压力,换过任何人是颉利,仍不得不对自己的行动再三思量。 果然号角响起,出营偷袭的敌军被召返营地。 寇仲再发火箭,知会己方后笑道:“烧烧烟花,即可吓退纵横天下的金狼军,说出去包保没有人会相信,事实偏是如此。” 徐子陵道:“昨晚颉利大军因毕玄无功而退,且被迫后撤二十里,士气和信心受到严重挫折,先取长安三城的如意算盘更打不响,现在颉利只余平原决战一着,先决条件是须待各族部队齐集,你的延敌之计可望成功。” 寇仲摇头道:“今晚的手段,明晚将不灵光,因为颉利会想出应付办法,最佳的方法,是从内部分化联军,现在该是找突利等众兄弟谈心的时候。” 徐子陵皱眉道:“人心难测,特别是牵涉到本族存亡的利益,你不嫌太冒险吗?” 寇仲断然道:“这个险不得不冒。眼前形势摆明联军处于下风,我最怕他们放弃进军长安,改往攻打西面城池,那将轮到我们进退两难。” 徐子陵沉吟片刻,点头道:“好吧!小心点!” 寇仲拍拍他肩头,道:“凭我的井中月,决心逃走,千军万马仍拦不住我,明天武功城见。” 寇仲攀山越岭的越过近四十里的山峦,登上能俯视通往渭水的原野丘地一座山峰之巅,月儿斜挂天上。 一支近五万人的骑队出现在北方地平的林木间,迅速向渭水的方向推进,只从其行军的阵式,寇仲晓得是突利的黑狼军。此前他遇上另一支达六万之众的金狼军,加上颉利在渭河北岸的部队,只金狼军的总兵力便达十万人,其力量足令任何一座城池化为废墟,使他更感觉到背负着的神圣使命,只有说服突利、菩萨、古纳台兄弟等人,中士始可保持完好无缺,迎接新时代大统一的降临。 寇仲心中涌起豪情壮气,一声长啸,全速下山,一无所惧的朝黑狼军奔去,以突厥话喝道:“寇仲在此,求见突利可汗。” 战马狂嘶,人立而起,领头的黑狼军将领勤住马头,着左右燃起火炬,愕然道:“真的是少帅,停止前进。”手下立即吹响号角。 那将领拍马趋前,一个翻腾,灵活如狸猫的从马背落下,张开双臂大笑道:“少帅认得我洛古勒司都吗?” 寇仲依稀认得他是突利麾下其中一个酋头,而他的热情,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忙以同样热情回报,与他来个突厥式的拥抱礼,笑道:“当然认得,谁不知洛古勒司都是突厥的好汉。”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洛古勒司都大喜道:“我立即带少帅去见可汗,可汗正为如何与少帅接触而烦恼。还不让出马?”最后一句是向后面的手下嚷的。 翻上马背,两人从队与队间的空间一前一后急驰往大军后方。 前方一队人马迎至,带头者赫然是久违了的突利,他身后是亲弟结社率和十多名寇仲认识的酋头。 突利大笑道:“兄弟!我们又见面哩!” 双方收缰勒马,寇仲与突利缓缓接近,道:“我们仍是兄弟吗?” 突利从马背探手过来,与他紧紧相握,肃容道:“我和少帅一生一世都是兄弟。” 众酋头齐声喝好,情绪激烈。 突利欣然道:“你看吧!他们全体支持你,只要你一句话,我们给你把长安夺过来。” 寇仲头痛道:“你老哥好像不晓得我来找你所为何事?” 突利露出灿烂的笑容,道:“我们到一边说话。” 两人并骑驰上东面一座山丘,五万黑狼军阵容鼎盛的广布野原上,静候他们谈话结果。 突利甩蹬下马,寇仲随之,山风吹来,衣衫拂拂作响,仍带着残冬的寒意。 突利挽着他的手臂,道:“我当然晓得你来找我所为何事,颉利方面的情况,早有人向我报告清楚,我们更遇上折返大草原的毕玄骑队,你的刀法愈来愈厉害,竟连毕玄也奈何不了你。毕玄完蛋哩!颉利顿失倚仗。” 寇仲苦笑道:“那你是耍我。” 突利道:“我不是耍你,而是不明白你,统一中土不是你一向的目标吗?是宋缺对你的期望,杀了我也不相信你肯让李世民成为中土的新主。” 寇仲探手上搭上他肩头,诚恳的道:“那是过去的事,现在的寇仲,只希望中土的事,一概由李世民承担,自己功成身退的与陵少过些平淡逍遥的生活,享受没有战争仇杀的生命真趣。” 突利听得眉头大皱道:“你憧憬的那种情况,永远不会出现,眼前是颉利这个好例子,他是绝不罢休的。” 稍顿后往他瞧来,双目在黑夜里闪烁生辉,沉声道:“世民也是我的朋友,你和子陵支持他,我全无异议。不过若你希望中土能有安乐日子,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不让颉利活着返回大草原去。” 寇仲明白过来,突利肯与颉利联手南侵,是为形势所迫,目下毕玄既去,整个形势扭转过来,自己这位充满野心的兄弟,遂生出取颉利而代之的意欲。道:“颉利有多少人马?” 突利坦白道:“今趟来中原的军队总数二十万余人,颉利的金狼军占十万,我有五万儿郎,古纳台兄弟一万、菩萨一万五千、契丹的阿保甲二万,其他诸部合起来万余人。若你我兄弟联手,颉利将万劫不复。” 寇仲叹道:“若颉利落败身亡,金狼军四散逃亡流窜,你老哥该知会造成多大破坏。” 突利淡然道:“当然会有点牺牲的。” 寇仲道:“这样吧!待颉利回到大草原,我们再对付他,世民会全力支持你。” 突利不悦道:“事过境迁,你是知兵的人,怎可白白错过此千载一时的良机?” 寇仲道:“事实上我是为你着想,你老哥在草原上的根基仍未稳,即使借此机会收拾颉利,金狼军余势仍在,必有其他酋头崛起,与你争雄斗胜,东突厥将陷于战火连绵,四分五裂之局。而古纳台兄弟、菩萨、阿保甲等没有一个是善男信女,必乘你们之乱扩张势力,而你则因与金狼军交战不断损耗,无力他顾,拜紫亭的事件会继续重演,西突厥更会乘机东侵霸地,到最后受益者大有可能非是你老哥。” 突利露出思索的神色沉默片刻,摇头道:“我与颉利的事终须解决,而眼前是最佳的机会,你是我兄弟,怎可看我坐失良机?至于日后的事,只要你们仍肯支持我,我大有统一草原的机会,真正的和平始会来临。” 寇仲微笑道:“借助我们的力量,在此等形势下干掉颉利,草原上的人不会心服。我确是为你着想,看看吧!颉利无功而回,毕玄含辱而返,金狼军的声势将如江河日下,统叶护肯定不会放过颉利,那就让他们斗个你死我活,你老哥则趁此时机,扩张势力,世民在力所能及下在各方面支持你,光明的前途将在未来的日子恭候你的大驾。” 突利终露出意动的神色,默然良久后,点头道:“你比我看得更远,我希望能与世民碰头说话。” 寇仲大喜道:“果然是我的好兄弟,在与世民密会前,你最好在这里按兵不动,待我去一一拜会诸位兄弟,然后偕你到武功去。” 突利苦笑道:“我总拗不过你的。你的兄弟分别在后方不远处,我陪你一道见他们吧!他们肯加入联军,一方面是形势所逼,一方面是有助你之心,现在你寇仲要换过另一种助你的形式,他们当无异议。” 寇仲笑道:“大家兄弟,一场来到,我不会教你们空手而回,必有可观的回报。” 突利反搂他宽肩,责道:“大家兄弟肝胆相照,何须讲什么报酬。颉利精心策划攻打长安之计,全盘落空,进退不得,连阿保甲也生出怯意。你寇仲肯放他们走,他们已非常感激。在大草原上,你的名子可拿出来吓止小儿夜哭呢。” 寇仲大笑道:“我不是那么可怕吧?” 清晨。武功城总管府大堂。 跋锋寒、徐子陵和侯希白共进早膳,李世民巡城回来,坐下道:“仍未见寇仲踪影。” 跋锋寒笑道:“皇上安心,大草原上最讲究兄弟情义,何况谁敢对寇仲不敬,那势将后患无穷,且他岂是好惹的。现时形势摆明不利联军,至少表面如此,所以昨晚风平浪静。” 侯希白笑道:“我有否听错?锋寒竟唤你作皇上。” 李世民微道:“对锋寒来说,皇上只是我最新的外号,像小侯的‘多情公子’。” 徐子陵问道:“其他地方情况如何?” 李世民道:“我刚接到报告,突厥败军退出泾阳北面山区,往与颉利会合,泾阳和咸阳的威胁解除。我们的人于日出后从水陆两路出发,到前晚我们拦截金狼军的小丘设寨立营,压制颉利,并向他显示我们不惧与他正面交锋的实力。而颉利直至此刻尚没动静,另一支超过五万人的金狼军抵达颉利营地,使他的兵力增至十万人,四军其他部队则仍没有影迹。” 跋锋寒点头道:“皇上确精于把握时机,昨夜金军没觉好睡,新抵之军则劳累不堪,只好看着我们筑垒立寨。到颉利有力发动攻势,进军武功之路早被截断,使他不敢轻举妄动。” 侯希白笑道:“皇上善守,少帅善攻,此为天衣无缝的绝配,希白领教哩!” 此时亲兵来报,寇仲率突利、古纳台和菩萨四人来见。 四人听得你眼望我眼,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寇仲可安然回来固是天大的好消息,如今竟取得如此骄人的佳绩,怎不教他们喜出望外。 “叮叮叮!”九只酒杯在圆桌中央相碰,接着是如雷欢笑声,各人一饮而尽。 李世民正容道:“塞内塞外,风俗环境虽殊,人情却一,只要互相敬重,不加猜忌,自可相爱相亲;猜忌仇视,则骨肉不免为仇敌,朕早为此有切身之痛。当年杨广无道,失人心已久,远征塞外诸役,人皆断手足以避征役,生灵涂炭,我李世民有生之年,绝不会重蹈杨广覆辙,这是李世民对诸位的承诺。” 寇仲点头道:“皇上答应过的,从没有不算数的。我们大唐、黑狼突厥、回纥、室韦将永为兄弟之邦,相亲相爱,互敬互助。曾并肩共赴生死的兄弟岂可自相残杀?幸好现在误解尽消,万事好商量。” 突利欣然道:“我们三支部队七万五千人,立下决心退出联军,明天早上即起程返回草原。并分别通知颉利、阿保甲、铁弗由等人,以我猜估,除颉利外,其他大酋早有退兵之意,见此形势只好随我们共进退,否则回家之路寸步难行。” 菩萨道:“请唐主赐我们所需食粮,遣人领路,那我们不但大增行军进度,且避免不必要的误会。” 李世民微笑道:“这方面诸位可以完全放心,朕会作妥善安排。各位远来是客,朕不会教诸位空手而回,没法向族人交待的。” 突利等大喜,连忙谢恩,清楚摆出肯向李世民称臣的姿态,由唐主改称皇上。 寇仲为突利等向李世民解释道:“原来他们一直不晓得我们二方结盟的事,直至颉利被阻于渭水之滨,终于纸包不住火,令我的兄弟因被瞒骗极为愤概。” 突利沉声道:“我们的本意是效忠皇上,助皇上围剿颉利,杀他个片甲不留,后经少帅分析利害,决意交由皇上处理,阿保甲等人包在我们身上,若他们不识相,将永远到不了渭水,也休想返回北塞。” 李世民大吃一惊,怕突利等随便找个借口,收拾阿保甲等人,忙道:“在现今形势下,朕认为不宜向阿保甲和铁弗由等动干戈,若他们不肯遵从,朕另有处理的方法。” 跋锋寒冷然道:“那到他们说不。” 别勒古纳台微笑道:“我们明白皇上的心意。” 寇仲暗叹一口气,虽然两人都是他的兄弟,可是别勒古纳台的野心不在突利之下,只是这句话,已争得李世民对他的好感,另眼相看。联军退返北塞后,部落间形势更趋复杂,其盛衰将系于与李世民的关系上。 菩萨道:“皇上打算如何应付金狼军?” 李世民朝寇仲瞧去,道:“少帅将全权负责金狼军的事。” 寇仲伸个懒腰道:“我会把颉利拖在这里捱个十天半月,待我的兄弟安然返抵大草原,从容布置,迎接颉利小儿回家。” 卷六十三 第十章 贞观之治 寇仲、徐子陵策骑出城,朝渭水缓驰而去,太阳高挂中天。暖煦煦的令人舒适酣畅,尤其在解决了突利等众兄弟的难题后。 寇仲道:“全赖达志一句说话,把整个形势改变过来,而若非你阻止我和老跋与达志正面冲突,早反目成仇,达志那会提醒我们。我看这是佛家所谓的因果报应。” 徐子陵点头道:“突利等确有入中土争利霸地之野心,只因颉利受挫,形势急转直下,否则眼前将是截然有异另一番的局面。世民兄是个高瞻远瞩的治国长材,晓得须令塞外保持微妙的平衡,中土才有休养生息、恢复元气的机会,你万匆逞一时之快,坏他大事。” 寇仲点头道:“子陵的话,小弟当然言听计从,你放心回去陪伴青璇,顺道为我向致致和秀芳传达我对她们的思念之情,待你回来,我们一起去找颉利谈心。” 徐子陵摇头道:“在如今情况下,我们不用找颉利,他也会逼于无奈来找我们。你愈令他食碌无缺,愈添他的疑惑和恐惧。颉利会目睹我们的力量每一刻都在增长中。而他则不断被削弱,变成士气低落的一支孤军。返回大草原后的颉利风光不再,黄金日子一去不复。” 一艘风帆泊在渭水北岸的码头,恭候徐子陵大驾,驻守码头的唐军肃立致敬。 他们甩蹬下马,寇仲拉起徐子陵的手,微笑道:“我心中再无半点仇恨,所以希望石之轩的事可以好好解决。他始终是青璇的亲爹,你的岳丈大人。” 徐子陵紧握他的手一下,放开,登船去了。 寇仲返回武功,本欲找回房休息的跋锋寒和侯希白聊天,却因亲兵传讯,世民想见他,遂往见李世民。 李世民独坐总管府的书房内,正处理由长安送来堆积如山的案牍文件,见寇仲到,笑语道:“朕和你不用客气拘谨,坐!” 寇仲把椅子拉到他而前坐下,微笑道:“我从来是不懂守礼的人,幸好皇上不用容忍我多久。此间事了,我与子陵立即离京享受快乐逍遥生命去也。” 李世民叹道:“我愈来愈发觉你比朕聪明。看见这些奏章便学你以前所说般大感头痛,处理妥你几位兄弟的撤兵事宜后,朕须返长安办几件急不容缓的事,颉利全交由你老哥处理。” 寇仲笑道:“有个交换条件,请皇上垂允。” 李世民欣然道:“朕先答应你又如何?满意吗?少帅请赐示。” 寇仲道:“我希望率军平定萧铣者是李靖,这是我和子陵的心愿。” 李世民笑骂道:“何用拿子陵来压朕?还有比你们李大哥适合的人选吗?赐准!哈!他将在巴蜀集结大军,乘船队顺流东下,讨伐萧铣,进围江陵。” 寇仲笑吟吟道:“谢主隆恩!” 李世民没好气道:“匆要耍我!我还有几件头痛的事跟你商量。” 寇仲道:“皇上又忘记称孤道寡,有违礼规。嘻!做皇帝真不易为……” 李世民不和他瞎缠,转入正题道:“我准备为建成和元吉举行葬礼,但在太上皇立我为皇的诏书中封建成为息王,谥曰:隐;元吉为海陵王,谥曰:刺。按照谥法,‘隐指不成曰隐,暴戾无亲曰刺’,称我则为‘孝惟德本,周于百行,仁为重任,以安万物’以强调传位于我的合法性。‘隐’和‘刺’不是什么好的谥词,现在当然没有人敢说话,但我却觉得不大妥当。” 寇仲明白过来,隐太子和刺王均非好的谥号,但因是李渊诏书内为两人的定位,而倾向以和为贵、以亲爱代替仇恨的李世民,很难随意修改,故为此烦恼。且难给两人举行风光大葬,好弥补骨肉相残遗留的深刻伤痕。 沉吟片刻,道:“让魏徵出手如何?” 李世民拍案叫绝道:“魏徵是建成方面的人,果然好计。我就先赏他作尚书右丞兼谏议大夫,让他出师有名。” 接着皱眉思索,思如泉涌的道:“可着魏卿找几个有高位的大臣联名上表,先申明建成结衅宗社,勾结外敌,祸国殃民的罪状。然后阐明我们为保中土和平不得不采取的措施。表里奏请为他们举行大葬,并许旧属送至墓所。如此将可安定人心,消除前朝留下的矛盾。” 寇仲赞道:“这方面皇上确比我了得,若皇上可另追封他们为什么什么王,或可得到更佳效果。” 李世民摇头道:“太上皇会不高兴,此事迟一步再说。另一个问题有关山东豪杰,建德和黑闼之死,惹起该区域极大民愤。且他们并不清楚关中情况,闻玄武门之事后蠢蠢欲动者将大有人在,我已派屈突通为陕东道行台左仆射,往山东宣慰当地民众,希望干息民愤。若你老哥帮忙说几句话,凭你和建德与黑闼的关系,可收事半功倍之效。山东若稳,河北将不会出乱子。” 寇仲沉吟片刻,道:“只要你公开处决诸葛德威,向天下宣示其出卖兄弟的罪状,山东民怨自平。若果再加些立竿见影的德政,效果会更好。” 李世民道:“此正是我烦恼的事情之一。撇开你与刘黑闼兄弟情义,诸葛德威于我大唐有功无过,杀他当然招人议论。幸好他来长安日浅,影响不大,可是其罪状必须仔细斟酌,不能以功为过。” 寇仲暗叹一口气,道:“皇上是否想我放过王伯当?落雁会非常不高兴的。” 李世民凝望他片刻,放轻声音道:“我是为大局着想,不得不抛开个人私怨,落雁方面由我去安抚,我会把王伯当留放外地当个闲官,不过若你反对,我会顺你的意思去处理。” 寇仲摇头道:“坦白说,自从瞧着杨虚彦惨死箭下,我心中忽然一片空明,恨意全消。皇上如何处置王伯当,我绝无异议,当时皇上不是说过明白其中的原因吗?” 李世民默然一会后,道:“我当时想到的是你的目标改变了,以前你是一意争霸天下,故而一切手段,均朝这方向进行,凡挡在你争霸路上者,你可毫不留情的除掉,贯彻‘谁够狠就能活下去’这句话。我现在的情况亦是如此,目标则是国家的长治久安,所以须保留王伯当之性命,以抵消处决诸葛德威的不良影响。所有人都明白我是因你杀诸葛德威,放过王伯当则显示报复止于此。希望你能谅解我的苦衷,同时我会诏免关东地区赋税一年,可惠及大河两岸的人民,包括你的少帅国在内,让人民享受到天下统一的成果。” 寇仲终露出笑容,点头道:“明白哩!小弟为此也有回报,从杨公宝库、四大寇藏宝窟得来的财物,我只花掉一半,余宝尽献皇上,以弥补皇上税收上的损失。” 李世民大喜道:“得你谅解,我整个人轻松起来。你的大破私囊,更令我少去财政紧拙的烦恼,另一件事是贞观钱庄如满张的弓弦,该如何收拾?” 寇仲耸肩道:“福荣爷当然是退位让贤,由更懂做生意且具备侠义心肠的雷九指打理,好促进新朝的经济。” 李世民微笑道:“你提起‘新朝’两字,令我想起一事,我决定把年号改为‘贞观’,以此颂扬你和子陵名垂千古的美德。” 寇仲大感愕然。然后开怀笑道:“皇上此着使我生出身在云端的飘飘感觉,且连消带打,就像我的井中八法,不但可令小弟的儿郎们深信皇上对我们的宽恩深意,又可安抚太上皇的心,晓得皇上心存孝道,谨记他的训诲。” 李世民正容道:“由武德进入贞观,形势异常复杂,难题堆积如山,为奠定新朝的基础,我必须步步为营,前朝大臣我一概酌材取用,不过有一个人是例外,就是裴寂,虽无法证实他是魔门的人,他当然矢口不认,但我们却是心中有数。” 寇仲知他对裴寂害死刘文静一事仍耿耿于怀,至于他蛊惑李渊、公开袒护李建成的事反不放在心上,皱眉道:“一刀干掉他不就成吗?” 李世民苦笑道:“你的提议当然最干净利落,可是会使元老大臣人人自危,且令太上皇不快。所以我决定放他一马,食邑一千五百户,这俸禄将高于所有功臣,再给他一个没有实权的虚衔,待一切安稳下来慢慢收拾他。” 寇仲摇头叹道:“皇上治国安民的策略,确比我沉着高明百倍。” 李世民道:“坐在这位置,如我刚才所说,不得不处处为大局首恳,个人的恩怨只好置诸脑后。若裴寂肯安安份份、应可安渡余生。不过他若是魔门中人,本性难移,终有一天闯祸。我们不妨放长眼光去看他的下场。” 寇仲道:“看来皇上正为新朝用人的问题伤脑筋,这方面我可帮不上忙。” 李世民欣然道:“你肯听朕吐苦水便成,子陵会更没有聆听的兴趣,新朝必须有新朝的气象,旧人不是不好,不过却惯于依从皇父以前那套作风,缺乏进取精神,我已有初步构想,玄龄、如晦、宇文仕及、无忌、你的李大哥、魏徵、知节、敬德、叔宝、世绩等均会被重用,却不是立即把他们摆上最高的位置,而是在两三年的时间里,看他们实际的表现,逐步擢升,取代以往太上的班子,使新旧朝交替不致出现权力的倾轧,且可与太上保持最好的关系,此为目下的头等大事。” 寇仲咋舌道:“皇上深谋远虑,令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换过是我,肯定前两天已把整个天策府原装不动的搬入太极宫。” 李世民笑道:“不要整蛊作怪。我知你已听得不耐烦,最后一个烦恼是有关颉利的,我今天案上的表章里,有份奏章由长安城二十多名将领联名上奏,说什么‘夷狄无信,盟后将兵,忽践疆境,可乘其便,数以背约,因而讨之,匆失良机’云云,你说该怎么办?” 寇仲戏言道:“兹事体大,臣不敢乱言。” 李世民正容道:“说到军事形势上的决策,朕只服膺你寇仲一人,此事交由你全权处理,其他人说的话,朕当作耳边风。” 寇仲失笑道:“皇上真厉害,我就逼颉利立誓以后不再支持梁师都,作为交换他安全撤退的先决条件如何?那皇上可以此安抚主战的大臣们。” 李世民伸手与他相握,两人对视会心微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实力是一切政治、军事和外交的根本,现在李世民正逐渐掌握能威慑四夷,统一天下的实力。 当寇仲离开李世民的临时办公书房,心中百感交集,李世民那一套治国的手腕,是他永远学不来的,师妃暄确没看漏眼。 颉利今趟无功而回,将注定其败亡的命运。李世民只因根基未固,故把与颉利的决战推后。终有一天,李世民会倾全力讨伐颉利,一劳永逸地除掉此大患,以保大唐的长治久安,并收杀鸡警猴、驯服四夷之效。 徐子陵日落前抵达长安,李靖夫妇亲来迎接,长安仍是处处欢乐热闹的气氛情景,为免惹起哄动,三人登上马车。侍卫前后护行,朝东大寺的方向驰去。 红拂欢喜地透窗张望,欣慰道:“从没有一场战事这么临近长安,可却一反惯例不用宵禁,没有任何伤亡消息传来。这对皇上初登九五之位非常有利,是天大的吉兆。” 接着别过俏脸,正容道:“子陵和小仲为天下所做的事,没有人会忘记的。” 徐子陵连忙谦让,心忖愈快忘记愈好,万众瞩目的日子,最不好过。 坐在后排的李靖道:“防线方面情况如何?关内外来的先行队伍,于午后经过长安,开往前线。据我估计,十七万大军将在三四天内齐集武功。听说突利和其中几个酋头见过皇上,答应立即退返北塞,是否有这回事?” 徐子陵点头道:“确有其事,颉利只余下他十万人的金狼部队,不遇金狼军平野战名震塞内外,正面交锋,即使我方兵力占优,仍难言必胜。幸好颉利的胜算比我们更低,僵持下去,颉利始终要屈服,寇仲会让他体面地退走。” 稍顿道:“宋二哥方面有什么消息?” 李靖道:“宋二公子一行人等,昨早全体安然归来,香家十多个首脑人物落网,香贵自杀身亡。皇上到武功前曾吩咐,香家的人交由你们处置。” 徐子陵道:“国有国法,不应有太多例外。香家的事交由刑部处理,只追究罪魁元凶,勿要牵连无辜,盲从者予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 红拂喜道:“子陵真明白事理,宋公子等刻下在兴庆宫,宋公子被雷大哥缠得很惨,不住要为即将择日开张的贞观钱庄筹谋定计,小俊则在烦恼如何光荣引退。” 徐子陵心中涌起温暖,抵长安后他们曾有过极艰苦失意的时刻,不过一切己成过去,与青璇相宿相栖的幸福日子正在前路迎接他。自离开扬州后,他还是首次感到美好的未来如此有血有肉地掌捉在手心内。 妃媗应为这理想的结果而欣悦,在李世民的统冶下,中土将出现前所未有的盛世,民众的苦难成为过去。 第一批先头部队乘飞轮船抵达,由跋锋寒领军,随行的尚有阴显鹤和小鹤儿,并为寇仲带来爱鹰无名。 李世民和寇仲连手在武功举行欢迎仪式,代表着少帅军被正式纳入大唐军,效忠唐室。最忙碌的人是王玄恕,既要应付久别重见的小鹤儿,又要指挥飞云卫招呼西来的战友。不过看他一直俺不住的笑容,当知他乐不可支。 寇仲搂着阴显鹤笑道:“嫂子生下的儿子像你还是像她呢?” 阴显鹤老睑通红的苦笑道:“那有这么快?” 寇仲还要帮他计算日子,阴显鹤求饶道:“放过我吧!” 寇仲大笑道:“嫂子真了得,竟能把阴兄如此硬汉化作绕指柔。” 另一边的跋锋寒笑道:“幸好阴兄听教听话的没有随我们一道来,否则怕要白走一趟,我和小侯连指头都没机会动,事情便告了结。” 侯希白晒笑道:“勿要拉我和你相提并论。你至少拉过弓射过箭,我则只是跳高跃低,左奔右驰,哈!” 哄笑声中,李世民派人来请寇仲往见,寇仲吩咐王玄恕犒赏慰劳在城外立营的军队,肩托无名,入城见驾。 总管府大堂内,李世民接见长安来的房玄龄、杜如晦和魏徵,见寇仲到,先对无名赞不绝口,然后把一份表章交给寇仲,欣然道:“少帅过目!”然后与房杜三人继续说话。 寇仲大马关刀的到一旁坐下,捧表细阅,词曰:“臣等昔受命太上,委质东宫,出入龙楼、垂将一纪。前宫结衅宗社,得罪人神,臣等不能死亡,甘从夷戮,负其罪戾,实录周行,徙竭生涯,将何上报?陛下德光四海,道冠前王,陡罔有感,追怀棠棣,明社稷之大义,申骨肉之深恩,下葬二王,远期有日。臣等永惟畴昔,忝日旧臣丧君有君,虽展事君之礼,宿草将列,未申送往之哀。瞻望九原,义深凡百,望于葬日,送至墓所。” 寇仲苦笑道:“我顶多只明白其中一半的意思,不过仍肯定是高手笔下的好文章。”把表章递回给李世民,杜如晦慌忙为李世民接过,恭敬放回桌上。 李世民忍俊不禁的道:“朕须立即返长安处理此事,并向太上面陈现今形势,这里须劳少帅费神。” 接着道:“杜卿会留在武功,与少帅商量如何把少帅手下兵将编纳入军队诸事细节,例如官司何职,该治何地,全照少帅意思处理。” 寇仲欣然道:“谢主隆恩!这方面可否稍延一天,待我方人马陆续齐集,安顿后我会派出适当人选,与杜公从详计议。” 李世民敞笑道:“那人选是否虚行之虚先生呢?” 寇仲愕然道:“皇上对我的情况确了如指掌,没有行之我肯定没有今天。” 李世民目光投往堂外渐黑的天色,淡然自若道:“少帅能有今天震古烁今的成就,全在能知人善用,用人不疑,朕当引以为鉴。用人之道,似易实难,己之所谓贤,未必尽善,众之所谓毁,未必全恶。知能不举,则为失材,舍短取长,然后为美。知人难,用人更难。” 寇仲待要回答,亲兵来报,尚秀芳船抵武功城。 卷六十三 第十一章 一见不疑 东大寺的法事仍然日夜不停的继续进行,由四大圣僧不眠不休的亲自主持,格外令人生出不寻常的感觉。徐子陵虽不晓得无边的佛法是否能拂照沉溺人世苦海的众生,却隐隐感觉到这场法事标志着一个祥和时代的开始。 石青璇在他抵达前离开东大寺,徐子陵紧记石青璇的叮嘱,恳辞李靖夫妇陪行,独自进入隔邻的玉鹤庵。 忽然寒风阵阵,绵绵春雨从天洒下,把静穆的庵堂笼罩在如真如幻的雨雾中,徐子陵并没有被天气的变异惹起愁思哀绪,心中充满小别重逢的美妙感觉。 玉鹤庵静悄无声,只佛堂出射出黯淡的灯火,在雨雾里形成一团充盈水分的光蒙。 穿过蜿蜒竹林间的小径,他的心在想,会否碰上石之轩呢?可是直至步入石青璇寄居的小院子,石之轩仍是踪影杳杳。 石青璇站在门外,全身素白,头戴白花,像溶在雨夜里的幽灵。想起今夜何夜,再联想到她凄凉的身世,一阵比以前任何时刻更强烈的感觉潮水般掠过、紧攫他心灵,令他再毫无保留,愿用尽所有气力去爱护她。但他却发觉自己,双腿有若生根般钉立登门的石阶前,艰涩地吐出一句“青璇”的呼唤。 石青璇玉容苍白,凝望他好半晌,然后似乎认出他是徐子陵,低呼道:“徐子陵,你终于来哩!”接着缓缓扭转娇躯,进入屋内。 油灯剔亮,火光勾描出石青璇优美的体态,小厅一端安放着碧秀心的神位,自有一股庄严神圣的气氛。油灯那点火焰,就像连接幽冥和人间的媒介。 石青璇别首朝他瞧来,那双他每在孤寂的深夜禁不住思忆,可以是沉幽哀愁,又可以变得天真俏皮的明眸,露出嗔怪神色!秀额轻蹙,现出几条微细而可爱的波纹,轻柔地道:“呆子!待在那里干啥?还不进来给娘磕头请安?” 令徐子陵不敢妄动突如其来的陌生感与冰冷的距离立即冰雪遇上烈火般溶解,忙急步登阶入室,来至她旁,随石青璇下跪。 徐子陵恭恭敬敬的叩了三个响头,耳边响起石青璇甜美的声音道:“娘!徐子陵来见你哩!” 徐子陵的目光从供奉在灵位前的玉箫转往跪在他旁肩并肩的石青璇处,她美丽的侧脸轮廓显现一种不可名状的哀伤,似半点不觉察到徐子陵在看她,续向碧秀心的灵牌道:“你不是说过,当爱情破门而来,是无路可逃吗?女儿终于明白你的意思,因为那道门是设在心内的。所以女儿决定嫁与徐子陵为妻,今晚在你灵前结为夫妇,纵使将来被他无情抛弃,永不言悔。” 徐子陵剧颤道:“青璇!” 石青璇仍没朝他瞧来,柔声道:“有什么话,直接对娘说,娘在听着哩!” 徐子陵呼吸口气,压下巨浪滔天的激烈情绪,诚心诚意的道:“娘!我徐子陵在有生之年全心全意爱护青璇,我和青璇将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一对。能得青璇垂青,委身下嫁,是上天赐我徐子陵最大的恩宠。” 石青璇道:“娘听到吗,娘以后请安息哩!” 一阵清风从门口卷进来,带来一蓬春雨,洒落他们身上。 石青璇喜孜孜的朝他望来,道:“娘同意哩!” 夜雨连绵中,寇仲飞马出城,截着尚秀芳的车队,登上她的香车,无名则任它翱翔夜空。 尚秀芳坐直娇躯目不转睛的瞧着他关上车门,挨到她身旁。 马车继续行程。 寇仲无法移开目光的瞧着尚秀芳酥胸起伏,她忽然像感觉到什么似的,顾左右而言它:“城外密密麻麻尽是军营,岸旁泊满战船,他们是否开往前线的军队,很多人哩!” 四目相对,寇仲爱怜地细审她那对会说话的眼睛,微笑道:“今次保证不会出现血流成河的骇人情况,只是互相吓唬,虚张声势,看谁撑不下去,却肯定非我寇仲。” 尚秀芳美眸射出喜悦中带点慌乱和疑惑的神色,有些想避开寇仲灼灼目光的娇羞神态,偏又无法办到。寇仲可听到她芳心在忐忑乱跳,心中一热,双手把她整个搂抱膝上,这动人的美女轻呼一声,玉手缠上他强壮的脖子,摸着他的黑发和面颊,叹息道:“寇仲啊!别忘记这是大街大巷,噢!” 寇仲的嘴巴雨点般落在她的脸蛋、鼻子、香唇,心底再无半分内疚,炽热激烈的情绪推动他的心魂,满足地叹道:“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哩,致致答应了我们的事。” 尚秀芳愕然仰后,皱眉道:“少帅有些误会哩,谁要嫁给你呢?” 寇仲像给一盘冷水照头淋下,呆瞪着她道:“你不愿嫁给我吗?” 尚秀芳温驯地伏入他怀里,贴上他脸颊,轻轻道:“你忘记刮胡须。” 寇仲焦急地捧起她脸蛋,迫她四目交投,重覆道:“说!你是否肯嫁给我。” 尚秀芳抓着他双手,又缓缓放下,微叹道:“人家不是早说清楚,想嫁你是过去的事了。” 寇仲的心直沉下去,颓然垂手,道:“这个误会真大,原来尚秀芳再不爱我寇仲。” 尚秀芳缓缓摇头,道:“人家若不爱你,那肯任你放恣。因秀芳另有想法,求取的只是少帅一夜恩情。” 寇仲摇头生气的道:“不!你根本不爱我。” 尚秀芳哄孩子般柔声道:“还记得秀芳说过吗?世上并没有恒久不变的爱情,永恒只能从乐艺中寻觅,那才是秀芳托负终生之所。秀芳从小对相夫教子、生儿育女没有兴趣……” 寇仲绷紧着脸截断她道:“我从没听过!” 尚秀芳不解地审视他,忽然发觉他嘴角逐渐扩张的笑意,粉拳骤雨般的落往他宽敞的胸膛,大发娇嗔道:“你诡诈!” 寇仲不理她的拳击,忽然掀帘探头往车窗外,大喝道:“谁告诉我?武功城最好景观的房子在那里?我今晚要在那里借宿一宵。” 尚秀芳“嘤咛”娇呼,霞生玉颊,红透耳根,狠狠用尽全力在他臂膀扭了一记。 前后众侍卫给他问个措手不及,哑口以对。 李世民的声音从城门方向传过来道:“肯定是朕出生的武功别馆,在武功城南十八里渭水滨,码头东的山林内,少帅肯借宿一宵,当令别馆蓬荜生辉。” 寇仲大笑道:“谢主隆恩,儿郎们给我改道。” 头缩回来,向羞得无地自容的尚秀芳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吸收一下真龙生地的活龙气应是不错吧!”又吁一口气喃喃道:“幸好适逢天子出巡,问路问对人。” 漫天雨粉,层层飘舞,降往大地,玉鹤庵融化成幻境般天地,水雾把殿舍和林木覆没!模糊了物与物间的分野,愈显得供奉在灵位孤灯滴焰的凄清冷美。 石青璇与徐子陵十指紧扣,另一手拿起玉箫,倚着徐子陵跨步出门。 “当,当,当!”禅钟声响,从隔陵的东大寺传过来,于此时此刻,尤使徐子陵感受到悠扬钟音的禅机深意。 忽然庵内某处传来歌声,有人唱道:“大风卷兮,林木为摧,意苦若死,招憩不来。百岁如流,富贵冷灰,大道日往,苦为雄才。壮士拂剑,浩然弥哀,萧萧落叶,漏雨苍苔。” 歌声疲惫嘶哑、情深悲慨,彷似毕生飘荡,孤独卖艺于街头的歌者,又若浪迹天涯无有着落的浪子,历经千山万水,心疲力累的回到最后归宿之地,唱出忏情的悲歌,而岁月已涤尽他曾一度拥有的光辉。 石青璇抓着他的手更紧,却没有说半句话,美目一瞬不瞬地盯着雨雾迷茫的院门,花容转白。 石之轩终于来了。 “空潭沥春,古镜照神,体素储洁,乘月返真。载瞻星辰,载歌幽人,流水今日,明月前身。” 歌声渐近,徐子陵心中暗叹,不论才情武功,石之轩肯定是魔门第一人,没有人能超越他。若非与碧秀心苦恋,他大有机会振兴魔门,主宰中土。 歌音一转,变得荒凉悲壮,彷似旅者在荒漠不毛之地,失去一切希望后,如蚕吐丝的献上命运终结的悲曲。 “三十年来寻刀剑,几回落叶又抽枝。自从一见桃花后,直至如今更不疑。” 徐子陵心神剧颤,此曲正是石之轩自身的真实写照,而他终闯不过青璇这唯一的破绽,向碧秀心俯首称臣,表白衷情。 石青璇轻轻把手抽出,举箫凑唇,令徐子陵心弦颤抖的箫音像时光般在她指起指落间流转,破入漫夜绵雨中,一切就像个浓得化不开的梦,彷似苍天正为箫曲怆然泪下。 石青璇奏起的箫曲与夜空和春雨交错成哀美虚无的旋律,酝酿着充满沉郁压抑的感情风暴。使徐子陵感觉置生命的长河,正作着沧海桑田的转移,一时峭拔挺峻、一时温柔如枕,叠砌出石青璇的独白,备受宿命的包围、缠绕的生命,又隐含令人心颤的静涤之美。 他终于现身,初时是院门外一个模糊的轮廓,逐渐清晰,最后竟是满脸热泪,曾纵横天下从没有人能奈他何的“邪王”石之轩。 箫音消去,天地回复先前的宁静。 徐子陵温柔地握上石青璇下垂、抖颤、冰冷的玉手。 石之轩于丈许外直勾勾的瞧着石青璇,双目射出心若粉碎的悲伤神色,两唇轻颤,说不出半句话来。 “当,当!当!” 禅钟声响二度从东大寺传来。 石之轩躯体剧颤,忽然举步朝他们走过来。 徐子陵直觉感到他是要往碧秀心灵前致祭,拉着石青璇移往一旁,出奇地石青璇柔顺的遵从。 石之轩在两人身旁止步,不敢望向石青璇,目光投往供奉在屋内供奉的灵牌,叹息道:“采采流水,蓬蓬远春,窈窕徕谷,时见美人。青璇此曲《织嫁》,深得秀心太华夜碧、月出东斗之旨,且青出于蓝,我石之轩尚有何话可说?何憾可言?” 说罢负手登阶,步履轻松。 徐子陵仰望夜空,凉浸浸的夜雨洒到他脸上去,心中百感交集,几可想见当年碧秀心遇上石之轩那知音人时才子佳人邂逅的景况,只可惜却是悲剧收场!而纠缠多年的事已抵终结的一刻,因为石青璇终向石之轩吹奏出碧秀心遗曲,而他更掌握到石之轩立下死志,将自绝于碧秀心灵前,而他却没法阻止,也找不到阻止石之轩这唯一解脱方法的理由。 石青璇的手抖颤得更厉害,神色仍然平静得教人心碎。 石之轩在灵前止步,摇头吟道:“冰雪佳人貌最奇,常将玉笛向人吹。曲中无限花心动,独许东君第一枝。秀心啊!还记得当年我问你‘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相关?’你答我道:‘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你一直明白,我一直不明白。现在你已抵无忧患的净土,我石之轩仍在人间世的苦海浮沉上,是否我必须为自己的愚蠢付出的代价?” 徐子陵再忍不住,叫道:“前辈!” 石之轩闻唤一震,背着他们惨然道:“我多么希望子陵叫的是岳丈大人。” 石青璇死命抓紧徐子陵的手,不断摇头,一对美眸神色茫然,虽是示意徐子陵勿要依从,自己却是六神无主。 石之轩缓缓转身,脸上老泪滂沱,苦涩的道:“我的小青璇,爹去陪你的娘啦!小青璇没有准备送爹一程吗?” 石青璇软弱地靠往徐子陵,全凭他的手轻托粉背,垂首咬着下唇,好一会樱唇轻吐道:“娘到死前一刻仍没有半句怪责你的话,她……”接着泪水淌流,再说不出话来。 石之轩全身抖颤,本是不可一世的魔道霸主却似无法依赖一己的力量立稳,前后摇晃,双目射出悔疚交集的神色。 徐子陵知道不妙,就在此时,梵喝声起,佛颂之声从东大寺遥传而至,念道:“圆觉妙心幻空花,空花灭已金刚性,依幻说觉亦名幻,幻觉无觉未离幻,知幻即离离方便,离幻即觉未渐次;一切众生本来佛,无修无证现金刚,轮回空花本无生,空花灭时无所灭。” 竟是四大圣僧齐声颂唱,于此关键时刻清晰传来,充满了佛法无边、普渡众生的禅机意境。 石之轩这苦海梦里迷人露出惊慌错愕神色,彷似如梦初醒。 “非性性有圆觉性,循诸性起无取证,实相无无无无,幻化现灭无证者;如来寂灭随顺得,实无寂灭寂灭者;一切障碍究竟觉,得念失念皆解脱。” 禅音消去,石之轩回复往昔神采,但又异于平常,跨步出门,往梵唱来处的茫茫雨夜仰首瞧去,双目闪闪生辉。 徐子陵生出似曾见过他这神态的感觉,倏地心中一动,记起此正为他化身为大德圣僧,于无量寺主持法事时宝相庄严的神态。 石之轩忽然立定,双手合什,目光投往石青璇,忽又哈哈一笑,垂下双手,步下台阶,笔直朝院门走去。 “爹!” 石之轩安然立定,顶上头发在细雨飘洒中纷纷连根落下,随春风雨四散飘飞,转眼成秃,双手合什道:“成法破法各涅般,智慧愚痴成般若,菩萨外道同菩提,无明真如无差异。他日石之轩能得证正果,全赖小青璇唤这句爹。” 仰天一阵长笑,洒然而去,消失在院门外雨雾深迷处。 石青璇的玉手不再颤抖,神色回复平静。 徐子陵暗呼一口气,对石青璇,对石之轩,对他,这该是最好的了结。 石青璇柔声道:“子陵啊!我们找个地方埋葬娘的玉箫好吗?青璇为娘守孝七天,以后将再无牵挂,可以好好作子陵的好妻子。” 春雨仍下个不休,却再没有先前凄风苦雨的况味。 耳鼓里似又在响起石之轩得法前的悲歌:“自从一见桃花后,直至如今更不疑。” 卷六十三 第十二章 白马之盟 连续五天,水师船载着中土的联合军队,开赴武功城西渭水北岸的前线战场。到李世绩把八弓弩箭机和大石交飞石送至,大局已定,孤军作战的颉利,已乏扭转乾坤之力。 徐子陵回抵前线,寇仲正和李世绩、麻常、宣永、白文原、卜天志、尉迟敬德、长孙无忌等一众大将于主帐内商议军情,见徐子陵到,寇仲结束会议,与他并骑驰出垒寨外,来到可远眺敌营的一座山丘上,互道离情。 无名在高空缓缓盘旋,翱翔于日没前的霞云底下。 寇仲道:“老跋和小侯刚返长安,你碰到他们吗!” 徐子陵摇头道:“渭河战船往来频繁,应是失之交臂。颉利方面情况如何?听说他仍按兵不动,怎会变得这么乖的,小心他另有计划。” 寇仲微笑道:“颉利失去平反败局的机会,在他后方的三座城池,正大幅增强兵力,且由薛万彻和冯立本率领一支三万人的精锐部队,驻扎于岐山城外,假若颉利敢分兵西袭,保证他吃不完兜着走。” 徐子陵皱眉道:“薛万彻和冯立本?” 寇仲道:“这招够绝吧?没有任何说话和行动比委他们以重任更可显示我们对以往敌对派系的信任。不但可以安投诚者的心,兼可稳定一众军心民心。现在突利一众兄弟安然撤走,即使老薛和老冯蠢得向颉利投诚,下面的将士肯跟随他们吗?颉利更会不敢接受,因怕招来我们的攻击。现在颉利阵脚大乱,士气低落,进退维谷,要求的是一个能体面的下台机会。” 接着道:“石之轩有否出现?” 徐子陵把事情说出来,叹道:“他老人家只此一个破绽,而恰好是这个破绽,令他最后得悟正道,离苦得乐,青漩亦因此原谅他。” 寇仲陪着唏吁不已。仰望晴空,心中浮现尚秀芳的玉容娇姿,徐徐道:“还记得当年在洛阳,我们偷进皇宫,旁听秀芳为王世充和世民兄献曲,其时我生出奇异的感受,秀芳人虽在那里以她的曲艺颠倒众生,我却像瞧到她整理好行装,准备开始另一段飘泊江湖的旅程。唉!她不属于任何地方,不属于某一个人,她是属于曲艺和歌道、艺术的追求,使她不住寻觅深心内的某一目标。” 徐子陵一呆道:“她不肯嫁你吗?” 寇仲道:“可以这么说。那晚在武功别馆,我一边听着一队又一队水师战船驶经渭水的破浪声,一边享受着她全心全意的奉献和温柔,切身体会最难消受的美人恩宠。心中既哀伤又快乐,肯定毕生难忘。她清晨离我而去时,我故意装睡,却没漏过她下床穿衣梳妆的每一点每一滴的声音。唉,我的娘,当时真怕忍不住像个孩子般痛哭流涕求她不要离开我。” 徐子陵为他心中一阵惆怅,涌起难言的感慨,想起远在慈航静斋的师妃暄,道:“终有一天,她倦了,自然会回到你的身旁来。” 寇仲遥察敌寨,道:“致致有什么话说?” 徐子陵道:“我来前,楚楚、小陵仲和鲁叔刚抵长安,皇上亲到码头迎接鲁叔。致致嘱我告诉你,会静心等待她的大英雄凯旋荣归。雷大哥的钱庄在朱雀大街找到理想铺位,刻下大兴土木,赶在几天内开张,着你滚回去参加由皇上主持的开张大典。” 寇仲哑然笑道:“他老哥终于找到在赌桌外的乐趣。照你看,青青姐是否真的对他有意思呢?” 徐子陵道:“毫无疑问,你可以放心。若你看到雷大哥见到青青姐那耗子见到猫、被管得贴贴伏伏却又甘之如饴的表情,包保你笑破肚皮。” 寇仲伸个懒腰道:“苦尽甘来,我们终捱到好日子。李世民的确是我们的好兄弟,全盘接受行之的提议,我方诸人各得其所。行之要在钟离开学堂的事亦有着落,他定比白老夫子出色百倍,肯定不会被官家烦扰,因为管城的是志叔,哈!” 徐子陵心中一暖,道:“我对战争非常厌倦,应否主动找颉利说话,彻底把僵持不下的局面解决。否则让颉利无所着落的流窜回北塞,会做成严重的破坏。” 寇仲哈哈一笑道:“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把事情解决,明天我们返回长安,免得雷老哥怪我们缺席盛典。” 两人齐声叱喝,拍马朝敌寨驰去。 “寇仲、徐子陵求见大汗!” 寇仲遥喝过去,敌寨内立即一阵骚动,传出蹄音得得,显是有人立即飞报颉利。 寇仲笑道:“颉利对我们晓得汗帐设于这座山丘背后,肯定大惑不解;还以为我们纯从营阵寨垒布置,瞧破玄微。不知我们是凭猎鹰飞返的位置,找出他老人家藏身之所,只此一着,尽收先声夺人之效。” 徐子陵仰望星空,营地熊熊火把亮光,映得刚入黑的天幕火红一片,在火光不及的高处,无名盘旋不休,耀武扬威。 寇仲叹道:“没有任何一刻比此时令我更感智珠在握,几可预见颉利屈服的情况,甚至他会如何反应,说什么话,也可猜个十不离八、九。哈,这家伙将会扮作凶兮兮的恶模样,摆出一副宁为玉碎不作瓦全之心,心底却知正重蹈刘武周柏壁之败的覆辙。既恐惧李世民那套乘敌粮绝追击的一贯作风,更害怕追杀他的人是我寇仲。所以只要我们给他一个下台阶的机会,他会立即称兄道弟,扮出识英雄重英雄的款儿,接受退兵的条件。” 徐子陵微笑道:“最怕是你的估计落空,我们则要费尽力气杀出敌营。” 寇仲道:“这情况不会出现,整个局势全在我们控制下,颉利不得不为儿郎着想,为将来着想,为金狼突厥族着想,为能卷土重来着想,这么多理由,他除屈服外还有何选择?即使他的败军残将可重返大草原,亦无力与突利争雄。唉!真希望可迫他把老赵交出来。” 徐子陵道:“何须欺人太甚,经此一役,颉利再不会信任赵德言,现在放他一马又如何?” 寇仲双目眯起,精芒电闪,道:“来了!” 急骤的蹄音于敌营响起,一行数十骑从敞开的寨门冲出,领头者是康鞘利,直抵两人丈许前勒马。 战马人立而起,康鞘利喝道:“大汗着我问两位,夜访敌营,所为何由?” 寇仲朗朗道:“我们是专诚来找大汗畅谈心曲,绝无丝毫恶意。” 康鞘利容色稍缓,点头道:“少帅勇气过人,康鞘利佩服,请两位起驾。” 掉头领路。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拍马紧随其后,寇仲的猜估,至少应验一半,颉利确有握手言和之意。 在汗帐外的空地上,生火烤羊,四名赤着上身的突厥勇士,把被铁枝串起的羔羊涂汁转动烤烧,香气四溢中割下羊肉送予主客两方品尝。 寇仲和徐子陵分坐颉利左右两旁,与礅欲谷、康鞘利和八名大酋头团团围火,席地而坐,独不见赵德言,只颉利和寇、徐三人下有羊皮垫。盛载羊奶的皮囊在各人间传递,喝两口后立即转手给右方的人。战士们则把守四方,气氛在紧张中透出融洽的意味。 颉利并没有如寇仲猜估的摆出想择人而噬的凶霸模样,审慎客气。 颉利喝两口羊奶后,递给正大赞手执的羊腿肉嫩香浓的寇仲,转入正题道:“撇开我们敌对的立场不说,少帅确是中土寥寥可数几个有资格与我对垒沙场的人物之一,另一个是宋缺,听说宋缺有种过人的魅力,能令每一个手下甘心为他效死命。我还以为传言夸大,但当遇上少帅后,始确定世上果真有像宋缺和少帅这般充满个人魅力的统帅。我不是要讨好你,而是要你明白,今晚我们能并肩坐在这里共用羊奶,是我发觉自己根本没法拒绝见你,而非是要向你求和,在我颉利的军事生涯里,我有信心最后的胜利,必属于我。” 寇仲心中泛起创造历史的动人感觉,颉利果如他所料是色厉内荏,生出退缩之心。虽然谈判的过程绝不容易,因颉利在这方面是经验丰富的老手,可一切已控制在自己的手心内,要和要战,全在他一念之间。 寇仲目光投往星空,脑海里浮现那夜雨连绵清寒的一夜,尚秀芳透窗下望,天真的道:“少帅啊!又一队战船经过哩!这么多人开往前线,真的不会发生冲突吗?” 寇仲的手绕过她的小蛮腰,按在她没有半分多余脂肪,多一分嫌肥、少一分嫌瘦的灼热小腹处,俯头贴上她香嫩的脸蛋。她对战事的一窍不通,反令他生出战火远离的感觉,遂对她道:“愈多人到前线去,战争的机会愈为减低。现在我如你般对流血感到彻底的厌倦,再不会令战争因我而发生。” 尚秀芳娇体发软,倚人他怀里去,星眸半闭、喘息着道:“明早人家离开时,少帅须闭目装睡,因为秀芳怕受不住离别之苦,让离别俏悄的成为过去,明白吗?大坏蛋。” 颉利的声音于此时传入他耳内道:“少帅在想什么?” 寇仲正深情地追忆尚秀芳那一句“大坏蛋”所惹发的激情风暴,闻言道:“我在想着塞外的大草原,千姿万态的地表,被草甸草原、森林草原和干草原覆盖的宽广大地、干旱和令人生畏的大沙漠,延绵起伏、杂草丛生的丘原,以及草原上的湖泊,湖岸营帐树立、牛羊成群,无垠的原野直伸展往天地的尽极,是上天赐给塞外兄弟任他们驰骋纵横的天然牧场,不论满天白云、或是漫空星斗,大草原永远是那样迷人。” 他们一直以突厥语交谈,在座的每一人均听得清楚明白,不知是否想起尚秀芳,他的声音充满丰富的感情,把水源丰沛、土壤肥沃,牧草茂美的大草原的驰想和憧憬娓娓道出,听得连侍候他们的突厥壮士的动作也慢下来,生出思乡的情绪,礅欲谷、康鞘利和一众酋头,默然无语。 颉利点头道:“原来少帅对大草原有这么深刻的感受。” 第一趟欢好后,尚秀芳在他怀里哭起来,当他不住为她揩泪安抚,仍无济于事时,尚秀芳咬着他耳朵道:“秀芳不是因明天的离别而哭泣,而是……” 寇仲再次返回现实,仍柔肠百结,轻轻道:“我寇仲心中的大汗,是大草原上永远没有人能击倒的霸主,大草原是属于大汗的,正如中土是属于我们的。只有相互和平共处,我们可尽情享受上天的恩赐,只要大汗点头,我们将依先前承诺,让大汗满载而归。做兄弟怎都好过做敌人,否则将是两败俱伤的局面。既影响大汗在草原上没有人敢挑战的威望,也把我们中土的统一大业推迟。” 这番话既婉转又痛陈厉害,给足颉利面子,充分显出寇仲独具风格的外交手腕,徐子陵听得暗里赞许。 颉利沉吟片晌,人人屏息静气,只有膏火烧得噼噼作响,偶有酱汁从羊肉滑进火里,火堆发出吱吱的声响。 好一会后,颉利点头道:“少帅算得相当够朋友,若我颉利仍然拒绝,是不识抬举,只是唐国与大草原划清界线,以后不插手大草原的任何事情,我们今趟可以和气收场。” 寇仲苦笑道:“大汗明鉴,换着你是我寇仲,当突利、古纳合兄弟和菩萨等刚看在我情面退出这场干戈,我转过头来又向你保证不管大草原发生任何事,绝不插手,即使他们面对存亡之厄,我仍坐视不理,则兄弟情义还算是什么!” 颉利双目立即凶光大盛,沉声道:“少帅若以为我颉利不得不接受你任何条件,少帅是大错特错。” 气氛倏地紧张起来,谈判似濒临破裂的危险边缘,没有人吭半口气,只他们两人的对答在营地内回荡。 徐子陵亦为寇仲头痛,两人的分歧如南辕北辙,根本没有妥协的余地。 寇仲微笑道:“若我们谈不拢,全面的激战立即展开,我们固不好受,可是大汗即使能返回北塞,将立即要面对分别来自中土和大草原的敌人挑战、实乃智者不取。这样吧,一人走一步,我寇仲立誓以后不论情况如何发展,我和子陵绝不插手塞内外任何事,从此退隐江湖。以后大汗再不用担心我两人四处捣乱,我已表明立场,现在只需大汗一句说话。” 颉利朝他瞧来,双目闪闪生辉,道:“此话当真?” 徐子陵暗松一口气,颉利终找到下台阶的机会。要知塞内外之争,始终是个谁强谁弱的问题,颉利南侵失利,不代表他永远失利,只是忍一时之气。而颉利先后在奔狼原和渭水吃过寇仲大亏,对寇仲的忌惮尤在突利或李世民之上。若和谈条件包括自己和寇仲金盘洗手,退隐山林,长远来看,对颉利有利无害。当年颉利肯和突利和解,是形势所迫,现在的情况是历史重演,以颉利现在的兵力,即使在渭滨胜出,仍无力扩大战果,还要担心大草原随时出现的突变情况,怕突利乘势扩张,而自己则陷入在中土的苦战里。 寇仲断言道:“我以寇仲和徐子陵的名字立誓,若大汗肯和气收场,返回家乡,我俩立即退隐江湖,永不参与塞内外任何纷争,否则天诛地灭。不过大汗亦须与梁师都划清界线,以后勿要过问我们与他之间的斗争。” 颉利凝望着他,接着仰天大笑,道:“这算那门子的道理?你们可以管大草原的事,我们却要舍弃在中土的兄弟?” 寇仲道:“让我来个实话实说,大唐统一中土,尚须一段时间,而统一后,还要一段更长的日子休养生息,恢复元气,理顺民情,根本无力也无心去管大草原的事。大汗令趟满载而归,对族人是有所交待。更重要是争取得最宝贵的时间,处理你所面对的许多事情。否则以后形势如何发展,恐怕大汗和我均无法预测。” 颉利目光投往簧火,沉声道:“你们对少帅的提议,有什么说话?” 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酋头道:“对我们双方来说,战则无利,和则有利,这是我俟利安达的见解,由大汗作最后决定。” 礅欲谷道:“少帅肯退隐山林,显示出他渴望和平的诚意,请大汗考虑。” 颉利目光扫过众酋,道:“还有没有别的意见?好!” 颉利向寇仲探手,断然道:“一切依约定办事。明天早上我和唐主在渭水之滨以白马之血为证,共结和盟,三年内各不得干涉对方的事务。” 寇仲暗叫厉害,颉利确是谈判高手,于此时刻提出三年内互不侵犯之约,偏是合情合理,因是顺着寇仲的话来说,教他难以拒绝。哈哈一笑,伸手与颉利紧握。 众酋头立即爆出震营喝采声。 一场风暴,终成过去。 寇仲举起另一手的羊腿狠咬一口,道:“大汗厉害!” 颉利笑道:“彼此彼此。” 卷六十三 第十三章 一统天下 李世民当夜闻得喜讯立即乘船赶来,翌日清晨,李世民与颉利在两军营地间,渭水之滨举行“刑白马之盟”,和约正式生效。 大唐将士欣喜如狂,气氛炽热。李世民为表诚意,下令前线大军撤回武功,行动由以宣永、麻常为首的原少帅军将领指挥进行。随来的温彦博则迳往金狼军营地与颉利指定的人接触,安排金狼军北返事宜,接受大唐馈赠。 诸事定当,李世民道:“少帅和子陵总教朕有意外惊喜,忽然间便与颉利谈妥。志玄,你来告诉少帅和子陵今早长安的情况。” 众人立马武功城外一处山头,瞧着不断由前线撤返一队又一队旗帜飘扬、兴高采烈的军队,深感言慰。 尉迟敬德、长孙无忌、段志玄、李神通、封德彝、跋野刚、宋法亮、虚行之、杜如晦、房玄龄、李世绩等一众文武大臣二十余人,簇拥着李世民、寇仲、徐子陵三人,人人笑逐颜开,为逼退纵横天下的金狼军欢欣鼓舞。更清楚和平统一,已是唾手可得。 玄甲精兵盔甲鲜明的守护四方,军旗高举,随风拂舞,益显大唐军如日中天的如虹气势,天下再无能与之撷抗的一方霸主。 刚抵武功的段志玄,此时向寇仲道:“今早不知谁人漏出消息,迅速传播,长安立即全城起哄,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换新衣、烧鞭炮,民情兴奋至极点。” 李世民笑道:“少帅、子陵和朕先一同往宏义宫向太上报喜,然后我们由南门入城,经朱雀大街巡行回宫,好接受民众的欢呼,顺应民情。” 徐子陵向寇仲打个眼色,寇仲一手轻抚肩上无名,笑道:“皇上似乎忘记在白马之盟举行的那一刻,我和子陵同时宣布解甲归田,荣休退隐,哈!” 李世民苦恼道:“这个朕明白,不过你们定要参加入城礼……” 徐子陵笑着截断他道:“这是否圣旨?” 后面诸将忍俊不住,深切感受到三人间深厚的情义,并不因李世民成为九五之尊,有丝毫减退。 李世民苦笑道:“当然不是圣旨,而是世民发自真心的诚意邀请,希望两位兄弟能与世民一起感受长安城的欢笑声。” 寇仲哈哈笑道:“既不是圣旨,那就成哩!嘿!子陵!放长假的快乐时光到哩!” 两人心意相通,齐声告退。大笑声中,拍马驰下山坡,在李世民等拿他们没法的眼色注视下,飞骑朝渭水方向迅速远去,目睹的战士同声呐喊,喝采声在武功城和草原间回荡。无名从寇仲肩上振翼高飞,先往渭水方向投去。 两人沿渭水北岸纵情驰骋,朝渭水便桥奔去,十多里后始放缓下来,均感痛快写意,颇有“无官一身轻”之乐。 寇仲与徐子陵并骑而行,目光投往朝东滚流的渭水,叹道:“子陵啊,还记得当年在扬州胡混的日子,我们一时要去投靠义军,一时又要报考科举,事实上大家都心知肚明是在作白日梦,公侯将相那轮得到我们两个无拳无勇的穷光蛋。哈,那知这些白日梦竟一一实现,一切就如在昨天发生。更想不到我们今天会只希望回家养老,过些收心养性的安乐日子。” 徐子陵心中想的却是师妃暄,随口问道:“你快乐吗?” 寇仲道:“我们失去根多,得回的也不少。幸好想到天下和平统一,人民安居乐业,父母不用痛失子女,夫妻父子不用生离死别,一切得失再不放在心头。过去的就让它象长河般往东流逝,想起即可和致致、楚楚和小仲陵聚首,永不分离,我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欣喜,明白什么是无忧无虑。” 徐子陵点头道:“我们曾经历过的事,其中的曲折离奇,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幸好我们的兄弟情谊经得起考验,否则绝不会有今天的好时光。” 寇仲沉吟道:“老宁‘成功而不自居,创造而不占有’两句金石良言,恰是我们现下处境最佳写照,入城后,你先到玉鹤庵把青璇接回来,我在兴庆宫等你。” 徐子陵笑道:“少帅有令,岂敢不从,不过我们要戴上面具方可入城。” 寇仲哈哈笑道:“还来耍我,这个什么劳什子少帅,老子早不干了!哈!我们何时去探索长江和大河的源头?” 徐子陵微笑道:“你虽辞去那劳什子少帅不干,可是宋家快婿的就职典礼却没法推辞,看来我们暂时得各行各路。” 寇仲怪叫道:“陵少你在说笑我吗?大家一场兄弟,竟深谋远虑地蓄意无故缺席我的婚礼,你的心是石头做的么?他奶奶的,还满口什么娘经得起考验的兄弟情义,你不用成亲吗?就让我们兄弟有福同享,同时在宋家山城洞房花烛。哈!顶多我捱义气多忍他奶奶的一段日子。” 徐子陵苦笑道:“我不是不念兄弟情义,只是青璇爱静……” 寇仲打断他道:“青璇由我出马应付,来个痛陈厉害,晓以大义,助你一振夫纲。我们的旅游大计就这么订下来,先参加雷老怪的新铺开张,然后到江淮向老爹请安问好,到娘的坟前上香,再回宋家山城洞房花烛,携美遨游天下,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寇仲大笑,徐子陵苦笑,笑声中,两人催马加速,天倒地退中,沿渭水风驰电掣的朝长安飞奔。 寇仲抵达兴庆宫,揭掉丑神医莫一心的面具,策马入宫,喜气洋洋的卫兵忘情的高呼少帅。 他甩蹬下马,侍卫争先恐后的抢来侍候他,唯恐不周。寇仲搂着马颈,轻拍着笑道:“好好服侍它,你们该知长安现时的街道是怎样难走。” 众侍卫知他性格随便,从不计较尊卑之分,放心地发出哄笑。 寇仲往天空瞧去,无名在花萼楼上空盘旋,大讶道:“这宝贝真了得,竟晓得我要到这里来。” 卫士答道:“禀告少帅,应是因为鹤儿小姐在楼前升起少帅的大旗。” 寇仲拍额道:“我忘了她和阴兄弟与老跋小侯等一道返回长安,哈!我的宝贝定是看到她。” 另一卫士道:“鹤儿小姐他们齐往朱雀大街贞观钱庄二楼平台瞧大军的入城礼,还以为少帅会随皇上一起入城。” 寇仲愕然苦笑,道:“朱雀大街寸步难行,插针不下,我恐怕须由屋顶走去才成。” 卫士恭敬的道:“因遇上李绩大将军夫人来访,宋三小姐仍留在楼内与李夫人说话。” 寇仲奇道:“不是李世绩吗?” 卫士压低声音道:“因为‘世’字犯讳,故现在易名为李绩,少帅明察。” 车轮声响,在近三十名禁卫军前后护行下,一辆马车朝宫门驶来。 寇仲趋前道:“小民寇仲,拜见李夫人。” 车帘掀起,露出沈落雁和宋玉致鲜花竞艳的两张玉容。 宋玉致惊喜道:“你怎会在这处等候我们的?” 坐在她旁的沈落雁笑着推她一把,娇笑道:“你的大英雄在这里,不用到朱雀大街去看了。” 又向寇仲笑道:“今晚皇宫见。” 寇仲早拉开车门,殷勤的侍候宋玉致步下马车,再与知情识趣的沈落雁挥手道别。瞧着马车消失于宫门外,寇仲拉起宋玉致的手,一阵幸福的暖流袭遍全身,柔声道:“楚楚和小陵仲呢?是否凑热闹去哩?” 宋玉致俏脸泛起红晕,微一点头,轻轻道:“陪人家走两步好吗?” 徐子陵轻轻掀开分隔寝室和小厅的垂帘,小心翼翼的来至床旁,石青璇海棠春睡的娇姿美态尽现眼底下,犹带泪痕的俏脸美得令人心醉,双手仍紧搂着亲娘的灵牌,忽然嘴角逸出一丝笑容,呓语道:“徐子陵,徐子陵!” 轻动一下,却没有醒转过来。 徐子陵心神俱醉,注视着她脸容每一个细微的变化,想起在小谷倾吐心声的激情,那种有若触电的动人感觉。何谓爱情?他并没有肯定的答案。只知爱情可以像雪崩般发生,突如其来,非任何人力所能抗拒。忽然间,他发觉自己把她拥入怀内。 石青璇惊醒过来,旋即热烈地反搂他。 徐子陵凑到她耳朵旁,满足地叹息道:“一切过去哩,我们可以回家。” 寇仲和宋玉致手牵手沿龙池漫步,宫外不时传来鞭炮声,似提醒他们幸福的日子变成眼前的现实。 寇仲微笑道:“我有说不尽的话儿想向致致倾诉。” 宋玉致白他一眼,道:“若是关于尚秀芳的,可免则免,你身边的人有很多是我的眼线。” 寇仲暗吃一惊,尴尬的道:“她的事已成过去。” 宋玉致满脸欢容的道:“不用慌张,人家没怪你,崇拜是盲目的,只看到你的优点。” 寇仲一呆道:“崇拜?” 宋玉致秀脸泛起缅怀的神色,徐徐道:“从一开始人家已佩服你,那时你的武功并不怎样高,可是却能从容机巧的与敌周旋,谈笑间使敌人尽皆俯首称臣。不过也更痛恨你,一副利欲薰心的可恨样儿。我又没犯着你,你却偏要闯进我的生活里来,那时恨不得一剑干掉你……” 寇仲接下去道:“又舍不得,对吗?哈!” 宋玉致大嗔道:“仍是那副德性,勿要以为玉致非嫁你不可,我是有条件的。” 寇仲立即屈服,嬉皮笑脸道:“不论是什么条件,我一律接受,甘心遵从。” 宋玉致欢喜地道:“我以后不要听你说真话,只爱听你哄我的话。” 寇仲大喜道:“致致真明白我,哄人肯定是我的拿手好戏,说真话则非是我的本行。” 宋玉致横他一眼道:“还说什么拿手好戏,又在说真话哩!” 寇仲大乐道:“该是亲个嘴儿的时候吧!” 蓦地朱雀大街那方传来惊天动地的欢呼呐喊声,凯旋而归的大唐天子李世民终于率众入城。 寇仲匆匆登楼,因适才在门外遇上徐子陵,晓得石青璇芳驾已到,忙留下徐子陵代他陪伴致致,自己则三步变作两步的抢上褛头,来个一睹为快。 石青璇俏立北窗,默默地遥观暮色中皇城上空烟花齐放的盛景,灿烂的烟火,把后方耸立的太极殿衬托得宏伟壮观,威严而充满欢乐和生气。高竖于承天门外横贯广场八座鞭炮塔燃烧得砰啦作响、随书响声烟火冲天而起,军民呐喊欢呼声回荡起伏。 寇仲见到石青璇极尽娇姿妍态的优美背影,惊为天人,暗为徐子陵高兴,在她身后六尺许处一揖到地道:“徐子陵首席好兄弟寇仲拜见青璇嫂夫人。” 石青璇“噗味”娇笑,没别转娇躯,柔声道:“那有这么不伦不类的。告诉我,从扬州的小扒手成为现在叱咤风云的人物,你凭什么取得如此骄人的成就?” 寇仲暗忖原来石青璇是这么亲切易与的,笑嘻嘻道:“若小弟的答案令嫂夫人满意,青璇嫂子可否为我独奏一曲?地方由我拣选,好让你夫君爱郎那小子不能分享。” 石青璇淡然自若道:“我差点可在心中勾划出你傻呼呼的模样,先说出来听听,其他待我考虑。” 寇仲沉吟道:“回想起今天之前那些日子,我的感觉像置身于一群凶猛的恶兽群中间,它们会把任何靠近的生物撕碎,你不但要比它们狠,还得掌握它们的习性、手段,在不同距离应付它们的方法,更重要的是清楚自己位置,定下远大的目标。唉!坦白说,有时确是辛苦艰难得要命,幸好现在一切成为过去,以后可陪嫂子到两河的源头欣赏你吹奏的仙曲。” 石青璇轻盈写意的别转娇躯,嫣然笑道:“露出狐狸尾巴哩!原来你是这样子的。” 寇仲双目闪亮起来,剧震道:“难怪子陵连兄弟都不要!” 锦布拉下,上书“贞观钱庄”四字的金漆招牌,在万众期待下得见天日,高大的艳阳照射下,牌匾闪烁生辉,教人难以迫视,益显得高起二层的钱庄总店规格宏大,气势磅礴。 分由小陵仲和小鹤儿负责燃点,位于广阔外院左右端的鞭炮塔,立即“砰砰当当”的响个不休,随着火光往上腾升,灿烂火烟冲上半空,街外围睹的群众欢呼叫好,气氛炽热。 长安城的文武大臣,富商巨贾,有头有脸的人物全体到贺,加上原属少帅军、宋家军和江淮军的将领,贞观钱庄的开张大典盛况空前,半条朱雀大道分数行排满马车,全赖禁卫军主持秩序,一切始得顺利进行。 鞭炮燃尽,漫天喝采声中,主持仪式的李世民登上台阶,向挤满外院、部份不得不立于院门外的来宾发表演词。 寇仲、徐子陵、宋鲁、跋锋寒、侯希白、宣永、查杰、卜天志、李靖、陈老谋、虚行之一众人等,集在外院东北角,女眷们怕人挤,避往后铺喝茶闻聊,小鹤儿则拉小陵仲到后院玩耍。 初时寇仲等听李世民说的是例行对钱庄的贺辞,不大留意,还交头接耳的低声谈私话。 接着大唐天子李世民辞锋一转,道:“隋扬之败,败于扰民废业之政,多营池观,远求异宝,劳师远征,使民不得耕耘,女不得蚕织,田荒废业,兆庶凋残。致令黄河之北,千里无径;江淮之间,鞠为茂草。伊洛之东,鸡犬不闻,道路萧条,进退艰阻,皆因为君者见民饥寒不为之克,睹民劳苦不为之感,此苦民之君,非治民之主也。” 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句句掷地有声,寇仲、徐子陵等不由留心聆听。 李世民续道:“大乱之后是否应有大治,人多异论。大乱之后,其难治乎!” 全场鸦雀无声,落针可闻。街上群众受到院内气氛感染,更想听到李世民的说话,倏地静寂下去。 李世民露出一个充满信心的灿烂笑容,微笑道:“你们肯静心下来,听朕之言,正是大乱后求治的明证,只有闲静下来,上下同心,始能不疾而速,成功有望。” 徐子陵和寇仲瞧着阶台上举手投足,一言一谈,均充满统领天下的帝君魅力的李世民,心中涌起宽慰的激荡情绪。 李世民振臂道:“朕新即位,得太上授以天命,于此国家未安、百姓未富之时,当静以抚民。君依于国,国依于民。刻民以奉君,犹割肉以充腹,腹满而身毙,君富而国亡,愚不可及也。故治国先安民,朕今颁令,必须去奢省费,轻榣薄赋,选用廉吏,使民衣食有余,天下大治。” 众人不理演说完结与否,轰然喝采,“我皇万岁”之声,响彻院内外。 寇仲探手过来,与徐子陵两手紧握,心中均明白李世民借此机会,发表登位后最重要的治天下的国策演说,是说给他们听的,以示心中对他们的感激之情。 当李世民踏着胜利大道,通过玄武门登上帝座,成为天下九五之尊,飞龙在天,前所未有的盛世即告开展,天下再没有能逆改大乱后民心思治的洪流。而他们亦可退出人世间所有纷争仇杀,享受生命对他们的恩宠和赐予。 寇仲和徐子陵离开长安后,李世民立即全面展开统一天下的军事行动,第一个目标是消灭盘据江汉平原的萧铣,依原定计划在巴蜀集结船队,由李靖督师顺流东下,势如破竹的大破梁军,进围巴陵。萧铣向林士宏求援,奈何林士宏被宋家旗下大将王仲宣、陈智佛和欧阳情牵制,无法施援,萧铣困守孤城,被迫投降。梁亡。 萧铣既破,林士宏更是不堪一击,被大唐军以狂风扫落叶的威势,迅速荡平。南方既定,李世民转向仅余的统一障碍梁师都开刀,先以轻骑破坏朔方农田,令其粮食不足,军民离心。贞观二年,以柴绍为主帅,分兵围剿师都,颉利欲毁诺来援,适逢大雪,颉利大军被阻,羊马冻死无数,有心无力下,坐看柴绍攻入朔方,师都败死。 统一大业大功告成。 贞观三年十一月,三年之期届满,颉利先发制人,西进入侵,攻打河西各州,被唐军反击,缠战不休。 李世民晓得与颉利难以善罢,趁颉利注意力集中于河西之机,派出李靖、柴绍、李道宗、薛万彻和李绩五名大将,率兵十余万,分五路远程奔袭,直捣颉利老巢定襄城。 贞观四年正月,李靖率轻装精骑三千人,从马邑出发,绕过定襄,直达其北面的恶阳岭,截断敌人后路,然后从容部署,夜袭定襄,一举攻破。颉利败走白道,被李绩拦途截击,伤亡惨重。颉利退至铁山,诈作求和,被李靖将计就计,穷追猛打,颉利被俘,彻底解除困扰中土的多年大患。 此役威震塞外,一洗自汉亡以来中土军威不振的颓风,四夷君长诣阙请上太宗尊号为天可汗,李世民遂以玺书赐西北君长,皆称天可汗。 李世民在短短四年内,完成安内攘外的千秋大业,内则励精图治,依登位时答应寇仲和徐子陵的方针施政,四年而天下大治。 “贞观初,户不及三百万,绢一匹,易米一斗。至四年,斗米四五钱,外户不闭者数月,马牛被野,人行数十里不斋粮,民物蕃息,四夷降附者百二十万人,是岁天下断狱,死罪者二十九人,号称太平。” 对外则武功显赫,德服四夷,内则吏治清明,民生富裕。遂出现振古而来,未之有也的太平盛世。 后记 贞观十年,正月。 长安大雪。 徐子陵坐在福聚楼三楼东南角靠窗的桌子,凝望下方漫天风雪的跃马桥,一辆车子刚驶上桥头。可以想像每天有数以千计的人踏桥而过,却肯定没有人晓得此桥不但改变了他和寇仲的命运,也改变了天下的命运。 他把压至眉头的帽子再拉下点,微笑道:“你来哩!” 翻起衣领掩着大部分脸颊的寇仲来到他旁坐下,背着其他客人,舒服的挨着椅背,拨掉身上的积雪,露出灿烂的笑容,仔细打量徐子陵,双目生辉的摇头叹道:“多少年啦,我的好兄弟?” 徐子陵欣然道:“刚好九年。完成探索两河源头的壮举后,你这小子返回宋家山城定居,小弟则隐于于幽林小谷,自此没碰过头,没通过消息。” 寇仲目光投往铺满白雪的跃马桥,桥上不见行人,双目射出了缅怀的神色,叹第二口气道:“大道至简至易,原来治好国家竟是这么简单?世民把他在钱庄说的话付诸实行,竟成就眼前局面。不过坦白说,我有在暗中出力,助他整顿南方的豪强恶棍、贪官污吏。” 徐子陵皱眉道:“你仍在舞刀弄剑吗?” 寇仲笑道:“你好像不晓得我寇仲今时今日在江湖上的地位,白马之盟后我从没有和人交手,因为根本不用出手只要使人说句话便成。谁敢触怒我?否则世民的仁政,会无法这般快的施布于南方。” 顿了顿叹第三口气道:“妃暄确是天下最有眼光的人,古来所谓的名君,谁及的上我们的大唐天子李世民?他以事实证明给所有人看,大乱后确是大治,且是前所未有盛极一时的黄金岁月。咦!长安首富为何还未滚至?” 徐子陵一头雾水道:“长安首富?” 寇仲忍着笑道:“还不是雷九指那人间最快乐幸福的老家伙,不过肯定他比很多人穷,因为赚的真金白银全用往修葺大河,弄得像以前好赌时般经常囊空如洗,世上竟有那么乖的大老板。” 徐子陵道:“你对各人的状况倒很清楚。” 寇仲道:“怎可能不清楚?过年过节总有人来探我,忙的老子不可开交,这叫退隐?他奶奶的。”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我不想听你吐苦水,有没有见过小侯?” 寇仲点头道:“见过他一次,他到来借阅顾恺之的真迹,听他口气,似乎风流如昔。咦!首富来哩!” 时间是午市开始前半个时辰,兼之下大雪,三楼只几张桌坐有客人,雷九指以衣帽掩盖脸目,匆匆抵达,甫坐下低声道:“本应是我等你们,却不可怪我迟到,因为我给皇上抓起去问话,被迫出卖你们。哈!你们仍是十年前的模样,不像你们大哥我般变得更青春,更有活力,更有富贵相。” 徐子陵摇头苦笑,寇仲佯怒道:“分明是你主动去拍世民马屁,出卖我们以换取荣华富贵,让老子向青姐告你一状。” 雷九指闻青青之名大吃一惊,举起酒杯,赔笑道:“勿要错怪好人,问题出在侯小子身上,他向老陶订下上林苑最豪华的厢堂,而拍皇上马屁的却是老陶,认为小侯此举暗藏玄机,急不及待的飞报庞玉,累我立即被刑部的大爷们押见皇上,皇上只向我说了句‘不要浪费朕的时间’,换作你是我该怎办?在得罪皇上或是出卖你两个小子间,应如何取舍?当然是出卖你们。大家喝一杯,我们的兄弟之情不会因任何事情改变。” 寇仲和徐子陵拿他没法,举杯互敬,一饮而尽。 雷九指欢喜的道:“行之的钟离书院办得非常成功,长安有不少人把儿子送往钟离让行之教导,只凭他曾为少帅军师的余威,足令他一炮而红,何况他却有两三度板斧。” 徐子陵道:“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世民是否来此路上?” 雷九指笑道:“皇上当然希望立即赶来,全赖我拼死力谏,皇上则从善如流,不过你们明早必须入宫见驾,否则我会被推出午门斩首,你们不想累青青守寡吧?明白吗?” 寇仲和徐子陵对视苦笑,他们本不愿惊动李世民,然而事以至此,有什么好说的。 徐子陵不解道:“小侯因何如此张扬,要喝酒有很多地方可选择,偏要挑选上林苑?” 雷九指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道:“因为他要给少帅一个毕生难忘的惊喜。” 寇仲剧震道:“秀芳?” 雷九指欣然道:“哈!也不全关小侯的事,是我们刚远游回来的尚大家,指定要在上林苑见仲爷。” 徐子陵探手轻拍寇仲肩头,安抚他激动的情绪,随又问道:“老跋呢?” 雷九指答道:“尚未见他踪影。” 寇仲压下心中的激情,目光投向街上,道:“来哩!” 大雪纷飞中,跋锋寒卓立行人稀疏的街上,往他们望上来,露出久别重聚的喜悦。 雷九指扯着两人站起来,道:“勿要让尚大家久候,我们立即到上林苑去,还有达志和显鹤在那里等我们去尽兴呢。我结帐请客,你们到街上候我。” 两人这么站起来,俊拔的体型气度,立即吸引其他客人的注视,他们怕被认出来,惹起他们最不愿见的哄动,忙匆匆下楼。 跋锋寒从对街悠然行来,探臂将两人拥个结实,长笑道:“今趟我们要好好一聚,十年哩!岁月的流逝如白驹过隙,迅快得教人难以留神。” 放开手,含笑打量两人。 就在此时,三人同往街端瞧去,大雪中出现一个约八、九岁的可爱小女孩,蹦蹦跳跳提着一篮子鲜果往他们飞奔过来。 三人为之愕然,小女孩喷着冷雾,气喘喘的在他们身前立定,孩子气的问道:“请问哪位是徐大叔?” 徐子陵心中一动,微笑道:“是我!” 小女孩把篮子递给他,欢天喜地道:“是我娘着明空送给你的。” 徐子陵接过果篮,那叫明空的小女孩一声欢呼,就那么掉头原路跑回去,雨雪深处,隐见一个女子优美的倩影,白衣如雪,裙下赤足。 寇仲皱眉道:“婠婠?” 徐子陵瞧着小女孩投入婠婠怀内,婠婠轻挥玉手道别,牵着明空,逐渐没入雪花迷蒙的深处,徐子陵道:“不知是她收的徒弟?还是亲生女儿?” 跋锋寒目光投往徐子陵手上的礼物,微笑道:“明月当空,是个充满意象的好名字。” 雷九指结帐下楼,谈笑中,四人漫步于风雪漫天的长安街头,朝上林苑进发。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